《痴男怨女集》 三世惊情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思墨蜷在墙角,听着一墙之隔外那凄厉瘆人的惨叫,以及……骨头破裂的声音。 或者说,这就是命运……不管她穿到谁身上,终究是要死在这个恶魔手上的。 不不,她还不想死,她比常人更怕死,她甚至比之前的自己更怕死!因为死亡的过程……真的……太可怕了……他的那些折磨人的手段,真的让人……太痛了…… 第一次被囚禁的时候,她想了各种方法,伺机逃跑,求饶,挣扎,没有一个方法是有用的,那个人是恶鬼!她要死了,她还是要死…… 他会像上一次一样拔掉她的指甲,敲碎她的骨头,慢慢放干她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她是个孤儿,受了多少苦才长大,这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直到有一天她在肮脏恶臭的胡同里被人杀害,醒来后穿越到一个农户人家。那里有慈爱的母亲,有疼爱她的父亲,还有把她当宝的爷爷奶奶,她以为她总算是得了上天眷顾了,虽然是个乡下村姑,古代也没电没网,但这算什么呢,她一定会想办法赚钱,然后带家人过上好日子…… 直到一个货郎,挑着精巧的饰品拍开了她家的门,她刚好做了些这个时代没有的小玩意儿准备卖,要是能让货郎帮忙,那定是双赢的美事。 那货郎虽是贩夫走卒,但长相清俊秀气,言谈气度自有风华,当即赢得了她的好感,她想着和货郎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然后赚好多好多钱,把日子过成那些穿越书里的种田文,和和美美的,所以在货郎约定说下次在村外的竹林口见面时,她想都没想就应了。 然后就是噩梦的开始…… 思墨眼神呆滞地看着趴在门上从门缝儿往外瞅的男子,男子今天才被抓进来,精神还不错,也还没吃过苦,还心怀希望幻想逃跑。 他和思墨身边的这个女人,加上思墨,一共三个人,算是很少的了。前两天那个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连着两天杀了五个人,按照那个进度,思墨以为今天就要轮到她,没想到那个人扔了这个男人进来就走了。 如此,又可以苟活一天。 眼前这个男子中等身材,体格甚好,要制服他也不算容易,也不知那个人书生一样的身板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人聪明阴狠,这个男人逃不了的,她也逃不了,被他抓来的人,都逃不了。 男子被绑着的,他扭着身子从门边往她们这边蠕动,见她和另一个女人要死不活的样子恨声道:“你们振作一点啊!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逃出去的!” 旁边的女人比思墨来得更久,也不知是被那些瘆人的声音还是她自己的恐惧吓得有些精神失常了,除了抢食物的时候有动静,其他时候都是瘫在那里碎碎念个不停。 她这么吵,思墨想,下一个死的多半是她,因为那个人好像不太喜欢听人说话。 这个事,是思墨以命为代价发现的,上一次她被那个人绑在木板上的时候,她都能强自镇定地想,要好好和他交流,他这种杀人犯,一般都是渴望得到关注,那她就关注他,给与慰藉,说不定就能不被杀。 可当她还来不及向他示好,他就拔掉了她的一个手指甲,她太痛了,叫出了声,然后她就看他露出非常烦闷狂躁的表情,她不知道他是想让她赶紧死还是只是单纯地嫌她吵不想让她发声,总之他就是拿刀插向了她的喉咙! 那种剧痛! 那种恐惧…… 她被他拔光了指甲,然后他非常虔诚地把那些指甲收藏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 她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 结果只是开始…… 是的,与其又被他杀死一次,不如……自杀吧! 思墨捏紧了手中的石块,那是被她磨了好几日的小石块,只有一个侧边是尖利的,但这用来自杀,足够了。 可是……当她真正握住这块石头想自杀的时候,又是何等的怕啊! 死亡,多么多么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那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而人这种生物……只要哪怕还有一口气在,又怎么会想死呢? 所以她卑微地渴求着奇迹,出现奇迹吧,老天爷! 就算我从前犯了天大的错,那如今,这世间的苦,我还没吃够吗? 门外有轻细的脚步声,思墨抱紧自己,他来了…… 门前的男子如临大敌,他绷紧身体,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黑衣黑裤黑皂靴的男子,他蒙着脸,但是思墨知道,是他……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思墨也不知道,在当货郎的时候,他叫徐霍岳,在当药铺老板给她看病的时候,他又叫陆惟生。 他手里有一个纸袋,装着两个馒头,放下馒头,他拽着男子手上的绳子把男子拖行了几步,男子破口大骂,他手一顿,视线从思墨身上滑过后落在了那个碎碎念的女人身上,那个女人自他进来后碎碎念的频率快了许多,听起来更烦人了。 黑衣男子放下手中的男子,走到那个女人身边提起了她,也不管那个女人如何喊叫,步履稳健地把她拖走了。 没多久,那女人的声音就没了,只剩下敲击声,骨头破裂的声音,还有依稀的一两声细微的□□。 男子第一次听闻这些,吓得面无人色,他抑制不住地发着抖。而思墨经过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这些日子,居然能够就着那些声音咽下干硬的馒头,她觉得,自己离精神失常也不远了…… 许是这几日风声紧,那个人抓了男人以后,许久没再抓人进来。她在被抓进来之前就曾听家里的丫鬟说过,最近官府到处都在通缉那个人。 因为失踪的人都找不到尸首,判断不了到底死没死,所以他们称那个人为绑架犯,古代通信不发达,有的人出远门了没跟人打招呼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个绑架犯一开始并没引起注意,直到前段时间连知府大人的亲妹都失踪了,这事情才算闹开了。 现在这里只剩她和那个男的了,她想,他暂时没杀她,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份吧。上次被他杀了以后,她居然再次醒来,穿越到了富商卢家,这个女子叫卢思墨,她叫思墨,也不知是否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辈子她是大小姐,不用抛头露面,而她也怕再次重蹈覆辙,所以能呆家就呆家,直到前段时间染了病。她一看就知道是过敏,但父母硬是要她看诊,是药三分毒,而且古代药材里常有朱砂或其他一些有毒物质。于是她叫丫鬟串通了医馆的老板,想让老板给她开些山楂红枣之类的方子蒙混过关,谁料想药铺的老板居然是母亲给她相看的一户,母亲趁机怂恿她前去看看,说是总要合她眼缘才好。 结果这一看,居然是当初那个货郎! 她当时毫无准备,惊惧慌张,随后她想到她此番出来母亲知道,丫鬟也在,他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可就在他靠近她时,本能战胜了理智,她居然颤抖着逃跑了! 然后他追上她,不知用了什么敲晕了她,再然后,她就又被他囚禁了…… 思墨把当时发生的事掰开了揉碎了仔细想,他应该不可能猜到她的身份,可是为什么他要冒着风险绑架她…… 他又是怎么跟丫鬟说的,怎么跟父母交代的? 如今他不杀她,是不是他被怀疑了? 思墨胡思乱想,直到被饿得头晕眼花,她才想起,他已经有两天没带馒头来了。她慢慢挪动到水槽旁,喝了点水,这水很多天不曾换过,她只渴得很了才喝一点。 活下去,说不定下一刻,父母就找到自己了! 活下去,思墨! ※※※※※※※※※※※※※※※※※※※※ 新人发文,害羞,请看官们看个热闹就行,不要骂我o(*////▽////*)q 三世惊情 可事实总是让人沮丧,思墨还是被绑在了木床上。 她非常乖顺,不哭不闹,任他绑着,甚至在他要捆她腰的时候,她还抬身方便他把绳子顺过去。 可是那个人是恶魔,他不会因为她安安静静的就放过她。 他用镊子拔她指甲的时候,思墨已经做好了准备,没事,撑过这里,死了就好了…… 可是,真的,真的不想死啊…… 大概是求生的意志太强,他拔掉思墨第一颗指甲的时候,思墨怕他狂躁,狠狠地咬了牙,没敢大叫,但或许是太痛了,也或许是太怕了,她止不住地发抖,汗打湿了额发,贴在她鬓边。 那个人虔诚地把指甲放进小盒子里,看了她一眼。 思墨看着他,面上非常平静,她到底平不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是她真的不想死,她想尽办法想活,生怕激怒了他,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可哪怕是有一丝机会,她都要试试! 突然感觉下面一阵温热,思墨愣了一下,她居然在这时候来月经了。 她穿着白裙,而她月经量一向大,很快就渗透开去,男子明显也看到了,他拉开她的裙子,皱眉看了眼,又露出那种烦闷的表情。 思墨想,她死定了。 她听他嫌恶地说了两个字,“污秽。”然后她被他提起来,拖到之前那个屋子里。听到落锁的声音,思墨暗吁一口气,随后心里一阵狂喜,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她居然活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日思墨一直在分析他突然终止施虐的原因 ,联想到他的行为十分怪异,他在拔指甲的时候表情很虔诚,仿佛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或许他潜意识里把指甲当做一种 “神圣的物品”,觉得来月经的女人“污秽”,会玷污了他的“圣物”? 难道他是某种邪教组织的信徒? 如果她一直这么“污秽”,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还是说他依旧会杀她,只是不再拔取她的指甲? 思墨想不明白,她只想尽量延长月经期,但是她月经量大,自然时间也短,一般三天就结束。这里没有干净的水供她冲洗,血污黏在裤子上难受得紧,如果她一直这样满身血污保持“污秽”,不知那个男人会不会多等段时间。 自那次之后,那个人来过两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开了门把馒头放在门口,而是开了道缝从缝里扔进来,大概是觉得此刻的她十分“污秽”,不想多看一眼。 如此过了几天,一天深夜,思墨听到外面有动静,人声嘈杂,她心中一动,难道是有人找来了!她疯狂地摇晃着门,“我在这里!爹!娘!我在这里!救我!” 门突然开了,思墨还来不及作反应,就被捂住了口鼻,她下意识剧烈挣扎,慢慢地,缺氧让她四肢无力,反抗的动作小了以后,那个人松开了她,夹抱着把她拖出了屋子。 缺氧导致的头晕让思墨意识不太清楚,直到她感觉自己的手被绑住,然后那个人拼命往她嘴里塞布条,塞得她开始有干呕的迹象,才住手。 思墨看到院墙外有灯笼的光,她“呜呜”了两声,转眼见那个人正把轱辘摇上来,解开了绑住水桶的绳子,径直过来把绳子系在了她手腕上的绳子上。 思墨看了眼水井瞬间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呜呜呜呜!”思墨仓皇后退,乞求地看着那个人。 风灯微弱的光映在他侧脸上,照出一张自带温润气质的英俊面容,他今天穿的是寻常衣物,外表看起来温柔和善,而他面色平静无波,一双眼睛黑得照不进任何光亮。 他一般不回应他的祭品,谁会在乎和猪羊一样的祭品呢? 所以他只是慢慢逼近她,止住她毫无意义的挣扎,把她吊到了井里。 门外人声越来越吵杂,他看了眼吊在下面的女人,把木桶也扔了下去,然后整理了下衣襟,开了院门。 思墨被刚刚掉下来的桶砸了头,晕晕沉沉的,她努力保持清醒,那些救她的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一定要想办法弄出声响来,可无论怎么扭动都弄不出什么大动静。那个人居然想到把她藏在井里,黑灯瞎火的,谁会注意到树下的这口井呢!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破了,随着她每一次扭动勒得更紧,更深。 她听见门开的声音,听见那个人和和气气的说话,“陆某刚刚穿戴了一番,让各位久等了,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陆老板,这么晚打扰您也是对不住,但卢老爷那边让县老爷下了搜查令,我们也只好走这一趟了!”一粗犷的男声道。 “哦,也对,卢小姐走失前确实来过舍下,卢老爷怀疑晚辈也是合情合理的,正好劳烦张捕头今日好好搜查一番,也好为在下洗清嫌疑。” “好说好说。那,陆老板,我们就开始了,兄弟们好好搜查搜查。” 思墨竭尽全力用脚去够井壁,但井壁湿滑,根本攀不住,她不停地来回晃荡,想让上面的人看到绳子的动静,突然看到井口出现一个脑袋,思墨大喜,“呜呜呜!”可那个脑袋却缩了回去,然后感觉有人用轱辘把绳子往下放了些,她听见那个人说:“各位官爷稍等,我打点水烧水泡茶,我这边店里歇了业就没有人了,连个热水也没有,招呼不周了。” “哪里哪里,这夜半三更的叨扰陆老板,本就不好,哪里还能劳烦陆老板烧水烹茶啊!” 思墨被放到了水里,她扭动身子想激起水声,可只能荡起些波纹…… “那……张捕头里面请吧。前些日子听说张捕头想给老母亲找些乳香入药,你说这东西是要在外面才买得到,价又高,寻常药铺都不怎么进……” “可不是,愁坏我了!也不知陆老板能不能帮帮忙,你说我这没门没路的瞎找,什么时候能找到啊?” “既是张捕头用来孝敬老人的,在下也没有不帮忙的理,这不进了些,估摸着明后天就能到货了,到时候给你送过去些。” “哎哟,这可是解了小弟我燃眉之急咯,这里先谢谢陆老板了!” 交谈声渐远,而思墨也再没一丝可以挣扎的力气…… 思墨再次醒来,已经是不知多久以后了,她虚弱地爬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地窖,这是个阴阳地窖,下凹的地方比她人矮一点,所以她踮起脚勉强能从透光的地方看到外面,外面……看样子像是在山里,有水流落下的哗哗声,可能是个山坳或者山谷,他把她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思墨呆了会,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地窖暗处好像往里还有空间,黑黢黢的她不太敢往那里走。 原地坐了许久,她才慢慢地往里走,突然吹来一阵阴冷的风,冷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有风!说不定有出口! ※※※※※※※※※※※※※※※※※※※※ 第一个故事有4万字左右,都是小故事哈 三世惊情 她抱紧双臂,逼着自己往前走,走过一个隘口,污浊腥味涌入口鼻,她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颤抖了许久,才又走进去,一片漆黑,即使下意识瞪大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对习惯了用眼睛感知事物的现代人思墨来说,不能用眼睛探知的世界,太可怕。 血腥味,腐烂的味道,她甚至还听到某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手肘突然碰到什么,思墨条件反射地弹跳开来,却又撞到了其他什么东西,“啊!!!”惊恐万分,唯有像鸵鸟一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思墨在原地抖了很久,连哭泣都是小声压抑,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但只要没失去意识,再害怕,你还得去面对。 她摸索着起身,鼓足勇气伸手去探摸,却突然抓到了一只胳膊,她下意识甩开,惊道:“啊!” 她的回音在空间里传开,重重叠叠。 她压低了声音,“是谁!你是谁!” “你是谁?为什么不说话?”思墨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她声音在打颤,他是那个人,肯定是那个人! “你杀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思墨尖声道。 回音把她惊惧绝望的声音一遍遍传回她的耳朵,思墨抱着自己的脑袋,她快疯了,她真的快疯了! 她突然弹跳而起,奋力朝那个人冲去,“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她已几近疯癫!发了狠地冲过去,与那个人接触的那刻,那种感觉,她突然就明白了。 “他”不是那个人,“他” 是他们中的一个。 思墨麻木地伸手摸了摸与“他”相触的地方,黏黏糊糊,一阵腥臭。 以后她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呜呜呜呜呜呜,”有什么好怕的?这些都是她以后的同伴,思墨突然就不怕了,她不再压抑,敞开嗓子嚎哭,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有什么可难过的?至少这里有同伴,不至于像从前一样孤零零死去,她孤零零来,总算走的时候不孤单了。 所以当洞口的大石头被缓慢挪开,光线慢慢充满这里的时候,她看着挂在这里的成林的尸体,她一点也不怕,不久后,她也会在这里,与他们作伴。 思墨木然转头,那个人的身影从光明处走来,他在她面前站定,提起她一只胳膊,把她拖了出去。 这里是祭坛,宰杀祭品不应该在这里。 思墨自被他囚禁起每日就一个馒头,有时候还抢不到,现在的她,瘦得差不多七十来斤,所以那个人拖着她一点也不费劲。 出了狭隘的洞口,那个人推石头把洞口封住,随后继续往山上走,直到把她拖到一块临近溪边的大石头上。 思墨目光呆滞地躺在石头上,天空映入她的眼睛。她看着白云变幻莫测,看着飞鸟划过天空,如同此刻他执刀划过她的脉搏一样干脆。 血滴在大石头上,滴滴答答,听着这样的声音,她突然觉得很平静,转动眼珠看着旁边坐着的那个人,他双手抱膝,目光没有焦距,面目平静如泥胎捏就的人偶。 每次他听到血液落地的声音,都会露出一种很安详的表情。 他曾经,应该承受过很可怕的痛苦吧。施暴者,有很多都曾是受害者。 思墨突然恶劣一笑,她声音很轻,“你被谁虐待过吗?” 那个人没有反应,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 “是很亲近的人吧,父亲?还是……母亲?”思墨也不管他听没听到,反正她就要死了,如果能找到他的伤疤按上一按,也是功德一件。 “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施暴,很痛苦吧?” “拨别人指甲的时候你快乐吗?是不是想感受他/她拔你指甲时的感觉?我告诉你,不一样的哦,拨陌生人的指甲,和拨最信任你的人的指甲,心里的感觉,可是大不一样的。” 血还在滴落,思墨扬起手臂,“他/她也这样放你的血祭祀那个神的吗?” 那个人突然看向她,眼神阴寒摄人。 思墨被他吓了跳,心跳蓦地加快,连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猜对了! “拨下的指甲也献给神了吧,拔了又长……长了又拔,”她迎着那个人的目光,神色兴奋得有些扭曲,“你是不是给神献出了很多指甲?” 看到那个人越来越阴狠的表情,她癫狂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是不是很痛很难受!被最亲最爱的人献祭了啊!”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目含悲悯,嘴角却勾起丝恶毒的嘲讽道:“你可真可怜啊……” “指甲象征着什么?”她状似苦恼地偏头,“让我猜猜,指甲……”她蹙眉细想,最美好、珍贵的东西才会被献祭给神,美好…… 扯住他的衣服,连推带撞,将他撞下了大石! 接着她跳下大石头就近举起人头大小的鹅卵石砸向那个人,一个两个,竭尽全力,歇斯底里! 她知道这点高度摔不死他,也知道那些大小的石头砸不死他,但她就是想报复他!狠狠报复他!报复他一再杀害她! 反正她也跑不掉的,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何惧? 那个人就那么躺在那里没起身,动也不动,像死了一样。 极致的癫狂后思墨逐渐冷静下来,有些后怕,踉踉跄跄退缩到旁边,见那个人没反应,手上的血还在淌,连忙撕了衣物扎在胳膊上,又在伤口处扎紧了止血,等了很久,那个人还是没动。 难道……他死了? 像是有个漩涡慢慢吞噬了她,思墨感到一阵恐惧,她颤着双臂抱紧自己,她……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她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慢慢靠近那个人。 那个人居然看着她! 他没死,他竟然一直看着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激起狂热的波澜,像是要吃了她! 那是一双杀人犯的眼睛,光是这样被他盯住,就如同被他恶魔的双手攫住咽喉! 思墨下意识想逃,她跌跌撞撞转身,仓皇逃离。 在山里兜兜转转找不到出路,直到日头西沉,山中笼罩了一层薄雾,思墨认命地停下脚步,她迷路了。 气温越来越低,此时已过寒露,一入夜冷得更厉害,而她失血过多,筋疲力尽,她还是会死在这里吧…… 听到溪水淙淙,思墨勉力抬头,水…… 她挪着步子,扒开草丛,果然是溪,汲了一捧水,她往前看去,发现一块大石头,是之前那个地方!她绕回来了! 她朝之前那个人躺的位置看去,人已经不在了,他果然是装的,本来那么矮的地方掉下去也不会伤多重,只是他为什么要装死? 思墨不愿多想,她转身摸索着逃离此处。远处几声怪鸟的叫声吓得她如惊弓之鸟,她瑟缩在一颗老树下,她好冷,好饿,好累。 思墨看着黑沉沉的天,会不会她这一闭眼,就再没睁开的机会了。 三世惊情 冷,好冷…… “嗷呜!”几声狼啸,狼…… 思墨嘴唇哆嗦,居然有狼! 古代是环境保护太好了吗?这种山居然有狼!而且听声音就在她不远…… 狼嗅觉灵敏,她身上有血的味道。 她不得不去清洗一下,再冷也要去! 思墨快步返回溪边,哆哆嗦嗦地鞠水清洗自己,听到轻细的响动,转身,赫然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狼!思墨连忙淌过小溪,跑到对岸,她的脚踩到一个硬物,刺破鞋子扎进了她的脚心,她顾不上疼痛连忙□□,才发现是一个镊子。 是那个人的,是那个人用来拔指甲的镊子! 而身后那只狼已经追上并向她扑来,她就地一滚躲开了,攥紧了手中的镊子,那狼一扑不中,再次扑来的时候思墨一把抱住了它。 她用腿死命把狼夹住,手中的镊子疯狂地扎向狼的脸,眼睛,头,不停地!疯狂地!丧失理智! 直到她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倒在地上。 狼散发的腥臭味萦绕在她鼻尖,可她连推开狼的力气都没有。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思墨看到溪对岸有无数双鬼火似的眼睛。 血腥味引来了狼群。 她拉拉嘴角,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咝咝~” 她本能地睁开眼睛,蛇? 好多蛇! 密密麻麻,一大圈,恶心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群蛇围在她周围,为她驱散狼群,随后她看到那个人提着一个白灯笼从山道上缓步走来,光影明灭间,他就像个死亡使者。 她遥遥看着他,他也在看她。 随着那个人的到来蛇越来越多,蛇群开始试探着袭击狼,狼群徘徊了片刻,终于决定撤退,在狼群撤退之后,那个人似乎撒了些什么药粉,蛇群就如潮水般散去,眨眼再见不到一条。 眼前只有那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衣,灯笼朦胧的光照在他脸上,阴气森然。 结果还是死在他手里。 思墨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吐出最后一口生气,在他面前慢慢合上了眼。 那个人突然凑近她,拍拍她的脸,不让她睡去。 思墨麻木睁眼,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无神。 她本就虚弱,如今遍体鳞伤,就算他不动手,她也活不了了。 那个人却倾身抱起了她,动作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温柔的意味。 路上那个人一直不让她睡,直到被他带回家,他为她清洗包扎伤口,喂她吃粥喝药,她才想,他是不是不打算杀她了。 为什么?明明她才报复过他。 难道他是个被虐狂,就是想被人伤害?想到他躺在那里任她砸石头时的狂热眼神,思墨越发觉得说不定事实就是这样! 陆惟生确实不打算杀她了,非但如此,他还把她养在屋里。 他每日都替她换药,喂饭,直到她渐渐康复,能跑能跳。而从头到尾,他都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她对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她这一身伤基本上都是拜他所赐。 在他允许她走出屋子的那一刻,他轻声道:“不许跑,不许求救,否则,和你有关的人都会死,而你,会比你所能想象的更惨。”那声音温和缱绻,仿佛在说,天冷记得加衣裳一样。 思墨看着他平静的脸感受到了一种最原始的恐惧。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连蛇都要听他的?她都能灵魂穿越了,他会不会是蛇妖?所以他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被发现!所以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思墨在他温和的眼神下进了厨房,听到他出门的响动,临走时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记得也要做我的份,我不吃辣。” 一下午,思墨就坐在灶前发呆,她想她应该确实是戳到他的某个点了,他才会突然不杀她,但是到底是哪个点她仍然没有头绪,她也不敢轻易逃跑,她知道他在药店楼上看得到这里的一切。 秋日暖阳的光线慢慢开始倾斜,思墨才想起要做饭,她独居甚久,做饭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要点燃灶火确是难事,等她做好饭菜,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快做完,到时候自己先吃,给他留一份,如今他已经回来了,也不好让他等,只得把菜端到了大厅里,自己留了一部分在厨房。 这些日子下来,她知道那个人回家会先沐浴洗澡 ,她把饭菜放桌上,然后自己进了厨房坐在灶头前吃饭,饭菜是她按自己喜好做的,糖醋味。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舒服的饭菜了,一口一口,细细地咀嚼,这种味道让她想起自己在现代的日子。那时候她每天晚上要给自己做饭,一般会多做一点当作第二天的便当,那个时候的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 穿越过来没过过几天有父有母的舒服日子,现在又是一个人了,果然她命犯孤煞,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门突然被推开,思墨警醒地抬头,他刚刚沐浴完,只穿了件单衣,松松垮垮地露出一部分胸口,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 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是紧绷的,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慵懒居家的样子。 他垂目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脸微微侧开,蹙着眉在想些什么,俊逸的脸孔有些纠结。 思墨含在嘴里的饭也不敢咽,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厨房的墙上有两排透光的方孔,光从其中一个方孔射进来,落在他下巴上,慢慢地流转消逝,厨房里开始黑下来。 他转身出了厨房,什么也没说。 思墨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拨了拨碗里的饭,吃了一口,冷了。 她在厨房里呆了很久,没听见什么动静,这才起身把自己的碗洗了,想了想,又去大厅收捡他的碗筷。 在大厅的旁边犹豫了片刻,才进去,结果里面没有人,饭菜也没动。 收拾好,她就回了屋,这屋子是她被他抱回来以后一直住着的地方,她在这里养伤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应该是他的卧室,她来之后他就没在这里睡过,也没说让她去其他房间住,所以,她也只能继续住在这里。 她从柜子里翻出干净的被单换上,每十天换一次被单,保持屋内整洁,是他给她定下的规矩。 天已经黑透了,她在净房洗漱了便吹了灯。 她曾经站在他的那个药房的三楼望见过这里,知道他的这个宅子不小,但是加上厨房,她就只在这个屋子和前面院落里活动过,后面的院落里有口井她知道,她还进去过,但是她再不想去那里。她不知道他每晚睡在哪儿,连她曾经被关的那个屋子在哪她也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依旧被他囚禁着,只是吃得好些罢了,会不会,他还是会把她献祭了……只是以一种更高级的方式? 夜里思墨睡得不踏实,直到熬不住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秋夜冷,但陆惟生不怕。 他甚至喜欢这种寒凉的感觉。 从祭坛里出来,往上行了一段,左手边有块大石头,看到这石头让他想起那个女人,他现在把思墨叫做“女人”,算一算,他眼中总共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就是思墨,剩下的那些他们叫做女人的,在他看来都是可以当做祭品的物种。 思墨从那一群祭品中跳脱出来,是不是因为她刺激他的那些话,他不太清楚,也或许是因为她袭击他时的那种表情,那种绝望、扭曲到癫狂的模样,和他有点像?亦或是他站在暗处看到她与狼搏斗时她的那种狠辣和求生欲让他有种异样的冲动? 反正她的面目就是突然间清晰起来,变得能识别。 三世惊情 就像你很难一眼从一群羊中分辨出它们谁是谁,他也很难看出那些祭品的差别。他平日里与“人”交流靠的是他非凡的记忆力,就像你强行记住所有羊的特征一样,他诸如此般地强行记住那些来来往往的人。 而思墨清晰的脸庞却使他不再需要去刻意地区分记忆她,她的脸在她袭击他的那一刻变得如此清晰特别,变成了他眼中的同类。 同类。 时光悄然跳跃而过,转眼小雪将至,那个人依旧穿着单衣,出门时套件长衫,但思墨经不起这低温,刚刚回来那会儿他给她带过两件衣衫,之后她就一直轮换穿着这两件,如今两件一起穿也抵御不了这天气。 她整天整天的呆在燃着薪柴的灶头取暖,陆惟生也习惯了,直到她抖着手不小心把汤洒在了他身上。 他抬眼看她,她如今地皮踩熟了,胆子也大了许多,而且他对她言谈温和,任她做了什么也不会有半个不字,每天回来还给她带这带那的,所以她不再像从前那样静静等着他的动作,当即转身去厨房拿了布回来给他擦衣服,再次离开的时候他叫住她。 “以后你在这里,”怕她不明白,他又道:“和我同桌吃饭。” 思墨疑惑地看向他,他的眉目放松的时候,是很温柔俊逸的模样,他也看向她,“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别怕。” 思墨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理由拒绝,只得把碗端过来跟他一起吃饭。今天做的是松鼠鳜鱼,依旧是糖醋味。 她低头吃饭时偷偷观察他,他吃饭斯文,细嚼慢咽,和她不一样,她都吃完了,他还在对付那几口鱼肉,她不好离桌,只得等着他。 食不言,他吃好了才对她道,“我从未吃过这种鱼,很好吃。” “嗯。” “今晚你记得换床被单,洗个澡。”他把碗筷放好,说道。 “嗯。”思墨起身收拾碗碟,随口应道,面对他时,她总是柔顺敷衍地用“嗯”回应他,在应过之后她才咂摸出些味道来,顿觉心头一跳。 与他这些日子相处久了,他安静温顺的模样,让她也有些松懈了,果然,人就是忘性大。 刚刚他这么说,是想做什么…… 当晚思墨换了被单就去净房洗澡,泡在浴桶里的身子有些发颤,他又想做什么了?把自己洗干净了献给神吗?他说了不杀她的,他也没必要骗她……还是,他想对自己图谋不轨?要是想的话他早该怎么做了,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或许是他这两天才发现自己是个女人,还可以用? 直到传来一阵敲门声,他清雅的嗓音在门后响起,“还要加热水吗?” “不用了,谢谢。” “不洗了就快些出来,天冷了,不要着凉。” “嗯,谢谢。” 直到听到他走远的脚步声,思墨才暗吁口气,她真怕他突然闯进来。 思墨慢吞吞地穿了衣衫,回屋的时候发现他不在,赶紧吹了灯钻进被子里,将自己好好地裹严实了才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静听。 保持高度警惕是极其消耗精力的事,过了一个时辰,思墨就有些犯困,她强打精神,随即想到,即便自己保持警醒,但他若要真对她做些什么,她不也没任何办法吗?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无论生死,还是自由。 这样想着,思墨自暴自弃地哼笑一声,闭了眼放任自己睡去。 也不知睡去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坐在床上,思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后背的被子被扯开,他贴着她躺下,一双修长的手从后面抱住她。 思墨被他胸口的温度烫了下,身体紧绷着,耳边传来他困倦的声音,“别怕,睡吧。” 似乎感觉她的身体僵硬,他对着她的脖颈喷了口气,她缩了缩脖子,他低声笑起,“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你。别害怕了。” 思墨轻轻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应,但生理上的紧张却很难一下消除。 他顺手摸了摸她的腰身,她的腰便下意识地也僵直起了,他伸手把她圈住,禁锢在怀里,感觉到她的不自然,又把腿搁在她腿上,然后身体前倾,把她半压在身下。 思墨不适地扭了扭,他动作便收敛一点,等思墨不动了,他又那么把她压住。 像是在她身上宣示主权。 黑暗里思墨蹙了眉,她很不舒服,不知是他过高的体温还是他的体重,让她心理生理都很不舒服。 两人僵持了片刻,思墨抽回被他压住的腿,将自己蜷缩起来,背靠着他滚烫的胸口闭眼睡觉,她想她从前的生活,竭力把思绪从他身上拉开。 也不知想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陆惟生已经睡着不知多久了。 第二天思墨是突然惊醒的,她睁眼时,有风刮进来,从半开的窗户里,她看到外面飘着小雪。可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冷,暖烘烘的舒适感觉让她不禁伸了个懒腰。 转头突然看到一张脸,他平静安然的睡颜,许是睡得有些热,脸颊泛出微微的红,人畜无害的模样,像极了现代被追捧的小奶狗。 要是放在现代,他这模样的,不知要吸引多少女人,方便他下手杀人…… 是啊,他是个杀人魔啊。 三世惊情 思墨扯了嘴角干笑,她居然淡定地接受了,被他这双不知杀过多少人的手搂着睡了一晚。 大概,她也早已不是什么正常人了…… 思墨呆呆地望着屋顶,房梁上有些蜘蛛网,倒是没找到蜘蛛,也不知晚上会不会有蜘蛛掉根丝下来悬在她脸上。 身边的人动了动,思墨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的眼珠仍然盯着屋顶上的蛛网。 那个人的手滑过她的肚子,揽住她的腰把她捞到身下压住,将头埋在她脖子间,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肩膀,麻酥酥的。 他没穿上衣,思墨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有斑驳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他突然撑起上身,注视她。两人呆呆望着对方,都没什么表情。 思墨在他起身离开她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冷,然后她胸口战栗的汗毛提醒她,她没穿衣服,可她明明穿了衣服睡觉的。 “你把衣服脱了……是想和我做点什么吗?”他的嗓音带着刚刚睡醒的喑哑。 “我?我没脱。”思墨转过脸,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不再与他对视。 “可也不是我脱的。”他从她身上下来,坐到一边。 思墨不信,但她没反驳他,只瘪了瘪嘴。 “真的不是我。”陆惟生看到她的表情,一边穿衣服,一边解释道。 思墨垂了眼,她从没自己睡着了脱过衣服,再说他都直接抱着她睡了,就算脱了她衣服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就算是哪天他要上她,她不也得认命? 她背过身,用被子把自己裹好。 陆惟生穿好衣服,对她道,“我出门了,这阵子关外打仗,有难民进城,外面有点乱,我会把门落锁。你在家好好呆着,我会早点回来。”见她没应声,又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思墨还是不应声,他也没管她,出门了。 过了会儿,他从窗外冒出个头来,与正在看窗外飘雪的思墨对了个眼神,他冲她笑了下,“我把窗关了,不然你一个人睡冷。”然后关了窗走远了。 他那一笑在思墨脑子里反反复复蹿了好久,思墨才把它扔出去。 她才不会因为他的点滴关怀感动,他是杀人犯,是囚禁她的人,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征患者,他还以为对她好她就应该感激吗?她要隐忍,找到机会,逃离这里! 她知道他有两家很大的药铺就在这宅子附近,三楼他工作的地方正好可以望到这个宅子,当时她就是在那里和他见面的。 她想逃得找到名正言顺出去的理由才行。 所以她柔顺地屈服,顺从,让他放心。 她是现代人,是连约炮一夜情都能接受的现代人。说句没心没肺的话,就算跟他发生了关系,那也没什么,虽然这个人是个变态杀人狂,但他颜值挺高,往好的想,用身体换自己一命,也挺划算的。 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接受,她总能逃出去的,思墨抓紧了被子,闭上眼,这一次她不会死…… 晚上思墨等了很久,那个人也没回来,外面也不像从前那种熙熙攘攘的声音,有些嘈杂,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思墨自己吃了饭,便回房了,冬日短,且冷,上了床半天也没睡热。 她正在想他今晚还会不会过来,那个人就推开了房门,他一身寒意到她身边,视线落在她身上。 虽然她背着他,但那逼人的眼神,让她不得不转过头来。 “怎么不等我吃饭。”他把手中的油包纸放到一边,“给你买了卤鸭。” 思墨起身,随便编了个理由,“以为你有事,可能很晚才回来。” 他低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去了净房。 油包纸包不住鸭子的香味,思墨很久没吃这样的东西了,她抬眼瞧了瞧净房的方向,听到水声,他洗澡都是冲冷水解决的,唯有她洗澡的时候,会烧了热水提给她。 这样冷的天冲冷水,也不知他为什么不会感冒,思墨一边吃鸭子一边想。 还没吃完一只腿,那个人就回来了,坐在榻上擦着头发看她吃鸭子,思墨停下来,“你吃吗?” “不。” 思墨接着吃了两口,毕竟吃人嘴软,她找着话聊:“桌上有饭,你吃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吃啊?”肯定已经凉了,她想过要放到锅里温着,可他是囚禁她的人,她没必要这么做,到时候问起来,她只要假装没考虑到就好了。 他没回答,一双漆黑的眸子锁住她。 思墨心虚地低头撕鸭子的肉。 两人习惯性地沉默。 “卢思墨。” 思墨抬头,他还是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她。 “以后你要每天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看着她冷声道,“像一个女人一样。” 思墨心中一跳,她踌躇了片刻,“我……我不是很明白。” “我们都睡过了,明白?”他起身,把擦头发的头巾放在一边,从她手里把油包纸拿开,逼近她,“今晚,我要让你真正明白。” 思墨下意识抿了抿唇,心头抑制不住地慌张,她知道事情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白天她都想透了的,但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怕。 毕竟……他外表再装,骨子也是个杀人狂啊…… 思墨也不敢违背他,虽然她近来胆子肥了不少,试探着也敢不理他,但要她真正拒绝或者反抗,她还是做不到。 “准备洗澡吧,我去给你提热水。”他起身出门,消失的片刻思墨控制不住地发起抖。 泡在水里,思墨给自己想了无数种后果,她怕她下意识的推开拒绝会惹恼他,到时候他会不会一个烦躁就又一刀扎在她喉咙上?又担心她会不会做的时候发出声响,然后他觉得吵,顺手割她脖子。 直到时间已经拖得不能再拖,思墨才回屋,她一直安慰自己,就当是约了个喜欢sm的p友好了…… 那个人坐在床头看书,手中拿着一味药材,在烛光下照着书仔细比对着,暖暖的烛光落在他脸上身上,让人觉得他是个温柔专注的男人。 他从前拔下她指甲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专注的表情,带着诡异的神圣。 余光瞥见她杵在那里,他抬头,收了书和药材放在一边,朝她招了招手。 思墨趿着鞋过去,上了床,乖顺地坐在一边。见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禁有些纳闷,明明她穿越的这个身体也不是什么美人,就是一个路人甲的长相,他那眼神都快让她以为自己是个绝世尤物了。 这人也是饥不择食。 思墨等了片刻,见他没动作,心想大概他是想她伺候他吧。于是她慢慢地脱下衣衫,露出月牙白的抹肚,见他仍没什么反应,她认命地把抹肚也脱了,然后慢慢地躺到被子里,那个人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躺下了,也跟着躺下。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其他动作,转头看他,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思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意识耸了耸肩。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思墨手指情不自禁一跳,他要开始了。 三世惊情 三世惊情 磨了这么许久,思墨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依然被他半压半抱地拢在身下。 思墨轻轻推开他,他立马缠上来,吻了吻她的脖子。 原来他是醒的。 感觉到他那里抵着她,她想起昨晚的事,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他笑出声,“我不是故意的,这个,每天早上都会这样的,我们白天不做,晚上来。” 思墨抿了抿唇,转过脸去,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感情,也怕自己控制不好神色被他察觉出真实的想法,毕竟他真的很聪明,他在这个临街的宅子里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被人发现,而且在外名声极好。 陆惟生从身后搂住她,吻她的肩胛骨,“最近难民越来越多,铺子里事情很多,今晚我可能要晚点回来,不用做我的饭。” 思墨“嗯”了一声,感觉到他起身,拉高被子把她肩头盖住,他轻轻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思墨,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你也必须好好地喜欢我,知道吗?” 见思墨有些呆滞,他温柔地哼笑一声,转过身去穿衣服。 如果他没有杀过她,没有对她做过那些残忍的事,那样的温柔笑颜,应该能轻易捕获她的心吧。 可惜,没有如果。 临走时他又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随便吧。“这次,她没拒绝。 “嗯。“ 思墨在院子里晾衣服,听到外面的有人争执,下意识靠近了院墙听,应是妇人吵架,说得很多俚语她不是很懂,往回走时不经意往旁边的二楼望去,冷不防看到陆惟生冷着一张脸站在窗边看她。 就是吃东西突然咬到了砂石一样,思墨打了个颤,背脊发寒,想佯装没看到他,随后又觉得太假,于是她朝他招招手,用手指了指墙外,比划了下,好像在说,谁在外面吵。 陆惟生笑了笑,朝她摆摆手,示意没事,思墨才假装放心地走到院中,继续晒衣服。 他果然在监视她! 思墨背着他晾衣服,心事重重,手上下意识将衣服的每个折角捋直,仔仔细细的样子。 陆惟生望着那一件件在冬日阳光下迎风摇摆的衣服,还有那个穿梭其间忙碌的身影,觉得心里也像是漏进了几缕冬日的阳光。 晚上很晚陆惟生也没回来,之前思墨的便宜娘跟她说,陆惟生生意做得很大,不止这街上的两家药铺,还有城东城南,一些镇上也有,所以思墨不知他到底去了哪。 本来想假装等他让他感动一下,但冬夜实在苦寒,尤其是他居然不给她买冬衣,冷得思墨实在熬不住,钻进被窝,睡了许久也热不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想起陆惟生,他真的很抗冻很暖和。 思墨冷着睡过去,又冷着被咳醒,迷迷糊糊感觉头有点痛,她起身倒了杯水,古代的壶保温效果不好,睡前烧的热水已经凉透了,她喝了一小口,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见陆惟生推开了房门。 他漆黑的眸子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亮了亮,她在等他?走到她跟前,把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她,“趁热吃吧。” 思墨嫌弃地避开他的手,“什么东西,好臭!” 陆惟生愣了愣,眼神黯淡下去。 思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转身钻进被子,咳嗽了几声才道:“我不想吃,睡了。” “今天比较晚,只有这个还有卖。”陆惟生把臭豆腐扔到屋子外面,往回走时说道。 “嗯。”思墨敷衍地应了声。 陆惟生看着思墨冷漠的背影心口突然涌出一种强烈汹涌的情愫。 他要她转过身看到他,他要她的眼睛里有他。 陆惟生坐在桌边良久,他不想对她动粗的,但是他现在很烦躁,他不喜欢她这样。 他起身付诸行动,粗暴地从被子里抓出思墨,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没有他。 “我已经纵容你成这样了吗?”他冷声道。 思墨一惊,下意识看向他。 那一刻,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他。 陆惟生把她紧紧抱住,“我……”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你的……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他冷道。 思墨惊恐的瞪大眼睛,心中飞速算计,她伸手抚着他的背脊,“你对我这样……细心,我……我喜欢的,我今天只是,不太舒服。”语毕,轻咳了两声。 陆惟生放开她,一手把住她的脉搏,蹙了眉,“你染了风寒。” 思墨做出一副恹恹的样子,将头倚在他肩上,“惟生,我很难受。” 陆惟生听她这样唤他,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手指从她手腕间滑向她的手心,“怎么这么冷?” 思墨缩回手,佯作生气,“我都没有冬衣……” 陆惟生不犹好奇道:“不穿冬衣真的会冷吗?” “……” 他从背后搂住她,“我的错,我明天就去给你买。” 思墨嗓子发痒,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我去铺子里给你配点药,你等着。”说完,陆惟生起身,给她掖好被子后出了门。 思墨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 抓药熬药,直到下半夜,陆惟生把睡着的思墨拍醒,给她喂了药,才上床搂着她睡了,她冰冷的脚贴着他的小腿,总算是暖和了。 吃了药后思墨却睡不着了,她想起自己从前生病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苦熬,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找家诊所打吊水,运气好的话就好了,要是不行就得去医院,撑着去挂号缴费,来来去去,真的要去掉半条命。 唯有一次,是念大三的时候生病了,关系比较好的舍友给她带了药,虽然吃了不怎么有用,但她还是很开心,把吃剩的药好生收捡起来,也不知是为了纪念什么。 她这一辈子,难得有人像陆惟生这样对她温柔过。 思墨忍不住把自己更深地缩进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原来有伴侣,是这种感觉。 可为什么,偏偏是陆惟生这个杀人魔? 以后她逃出这里,也找个男人,就像……不不不,她应该找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也或许,是个像他一样温柔,但肯定,是个从未伤害过她的男人。 黎明来临之前思墨才睡着,她梦到她在她的出租屋里生病了,她梦到自己为了省下打车的费用,坐公交车去医院,却困倦得睡过了站,在终点站下车的时候,公交车站收班了,晚上打车更贵,她在漆黑的公交车站里茫然无措。 后来她是怎么做的? 思墨睁开眼,朦胧里看到他略带担忧的俊美面容,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眼泪落下来。 后来,她在手机上搜到了最近的医院,她在走去那个医院的路上,走进一段陌生的漆黑的小巷,然后,她再没能走完那段路。 她死得时候并没有很恐慌,毕竟,她这一生毫无牵挂,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她一个人孤独地来到这世上,再一个人孤独地走。 “陆惟生,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杀我呢?如果你从没伤害过我,我们之间没有那些可怕的过往,我与此刻的你相逢,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她哭够了才松开他,转头把脸埋进被子里,他轻轻安抚她,轻吻如雪片落在她身上。 他缠着她,也不管她如何拒绝,温柔坚定地与她缠绕、胶着,坠入爱欲的深渊。 肌肤贴合间交换的温度与气息,无声地抚慰着那些难以愈合的伤痛,意识游走于彼此与自我间,如同光与影的演绎,模糊又清晰。 屋外风雪肆意,她在他温暖的怀里感觉不到丝毫寒凉。 “今天不出去了吗?” “嗯。” “为什么?” “想和你一起呆着。” “……” “铺子的事不管可以吗?” “嗯。” “思墨,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陆惟生慵懒地支起身子,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他满身伤疤,他侧过身去拿衣物,思墨看到他背上一道黑色的瘢痕,显然是当时伤口处理得不好,瘢痕增生得厉害,颜色很深,凸出皮肤表面很高。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刚触到,陆惟生条件反射地躲开,警觉地扭头盯着她。 思墨吓了跳,收回指尖急忙解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没事。”陆惟生低声道,然后他快速地套上衣物起身。 思墨也跟着起了,只是衣裳单薄,起了以后着实好冷。她跟着陆惟生去了厨房,陆惟生蹲下身在灶口引火,她拿出些菜,打了水洗,冷水冻得她打颤,突然手里的菜被夺去,他柔声道:“我来吧,你去屋里。” 思墨要争取他的疼惜自然不能就真这么进去了,她转身打了水淘米,又被他接过去,见他面带愠色道,“说了我来了。” 他蹙眉看着她,她故作可怜地低着头看指尖,身形微颤。 陆惟生看着她娇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轻颤,低着头,伶仃可怜的模样,无奈一叹,“算了,我们不做了,去外面吃吧。” 只见思墨一愣,用湿漉漉的眼睛惊讶地瞟了他眼,陆惟生把灶膛里的柴弄熄,然后拉起她的手,“走吧,顺便去买两身衣裳。” 三世惊情 思墨乖顺地任他牵着,状似开心地抿了抿嘴,露出淡淡的酒窝,他多瞧了她两眼,“你再笑笑。” 她疑惑地看着他,垂眼咬着下唇,过了片刻,陆惟生以为她不会理他了,却见她又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笑,笑得有些羞涩,那眼中像是对他有着难以启齿的缱绻情意,让陆惟生的心止不住地加快了节奏。 陆惟生当即搂了人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牵着她冰冰凉的小手进了屋,找了顶帷帽给她,领着她出了门。 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思墨激动得颤抖了下,陆惟生捏紧了她的手,她心中一凛,警铃大响,假装颤声道:“外面比家里冷好多。” 家,她把这里叫做家。 思墨透过帷帽看到他嘴角突然绽开一个笑容,明媚阳光得让人心动,也不知他为何心情突然就好了。 “想吃什么?”陆惟生顺手掩了大门。 大街喧哗,来来往往人声鼎沸,思墨感觉自己这才是走进了人世,她转着眼珠子到处打量了一番,乖顺道:“不知道。” “那去玉华楼吧。”思墨察觉到陆惟生说话的声线略微上扬,或许他很满意她现在的乖顺。 “嗯。” 两人去了临近的酒楼吃饭,吃过饭陆惟生带思墨去了隔壁的绸缎庄。 绸缎庄独门独院儿,进去就看到一块巨大古朴的怪石,颇有峥嵘之美。 进了门,绸缎庄老板迎了过来,客气道:“我道是谁大中午的来,原来是陆老板,稀客稀客!” “裴老板客气了,我表妹难得来我这里住几天,我这个做哥哥的当是要给她买几身衣裳首饰的。” 思墨见陆惟生与人虚与委蛇,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腔调、动作姿态、气场都不一样了! 不得不说是很可怕的一个人。 而他仿佛察觉到思墨的眼光,对着思墨微微笑了下。 思墨强自镇定,选了几套衣服就被女伙计引着去了内间试穿。 这是大好的机会! 思墨按下狂跳的心快速换了冬衣,环顾四周,除了进来的那道门,这房间还有个门,应该是通往后院,女伙计在门外侯着,现在是极好的机会,要是错过实在太可惜,只是一想到如果失败了被他抓到,那后果……思墨的身体无意识抖了下! 思墨天人交战片刻,明知现在还没准备好,可想逃离的心情实在太强烈,她颤抖着打开了后门。 小径不知通往哪里,只是瞧着那高高的院墙她一时半会翻不过去,只能沿着这条道跑,绕过墙角,突然一块熟悉的巨大怪石出现在视野里,思墨连忙收住脚并且疯狂往回跑! 这条路居然是绕回前院的!刚刚那一刻,她仿佛都听到了他与那个老板说话的声音!现在无路可走,只能马上回内室,她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匆忙间,她不小心与迎面来的一个女孩子撞上了,二人都跌得不轻,思墨心慌意乱连忙起身,匆匆赶回内室,到了门口,见身后那个女孩跟着她跑过来,她心念一动,如果她向这个女孩子求助,成功率有多大? 于是她站在门口没进去,等那个女孩子追上来。女孩一上来就训斥她,“你没长眼睛?就算没长眼也该长嘴吧!道个歉都不会?!” 思墨心慌,怕时间来不及,连忙道:“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情况危急,来不及道歉,我现在其实正被人……” 女孩冷笑一声打断她,“你是陆哥哥的表妹吧?情况危急?怎么,我们这儿是虎口还是狼窝?” 思墨的话卡在嗓子,随后一阵后怕,还好,还好她没来得及说出来,如果她真向她求救,成功率大概为零吧…… 她从她眼中看到了女孩特有的妒忌与刻薄。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随后“嘭”一声巨响,门被踢破了! 思墨知道他来了,但是她怎么才能解释这一切呢!她思维飞速旋转,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突然灵光一闪,她用女孩这个距离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喜欢我表哥?别癞□□想吃天鹅肉了,就你这个丑样我表哥看都不会看一眼。” 女孩短暂的惊讶过后登时怒火上涌,思墨又赶紧添上一把柴,嘴脸刻薄道:“表哥的温柔只会给我,你这种人也只能暗地里偷偷窥视表哥罢了,指不定还怎么臆想一番呢,可真是恶心!” 听到身后不断逼近的脚步声,思墨心都要跳出来了,终于女孩不负众望地出手了,她狠狠地推了思墨一把,思墨没有反抗,顺势往后踉跄几步,正好被人稳稳接住。 这个人思墨不做他想,她顺势扭身依进他怀里,嘴里还不忘委屈地道歉,“我不是故意撞你的……对不起……” 女孩见到陆惟生,惊讶羞涩中一下子哑巴了,恨急了瞪了眼思墨,看着跟随其后进来的自家老爹,愤恨地跺了跺脚跑开了。 裴老板见此情景,眼珠转了转,和气道,“想是小女与令妹有什么误会,我这边先陪个不是。” 陆惟生连忙摆摆手,“没有,该我致歉才是,刚刚我心急表妹安危,她这人惯是粗心大意的,又是姨母的宝贝眼珠子,我是生怕她折在我手上,这才莽撞了。”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半晌,陆惟生才领着思墨和一大包衣裳回家。 路上思墨被他抓得手腕发疼,她眼眸微垂,细细地回想整个过程,随即狠狠地甩了甩手想挣脱开,甩了两下没甩掉,反而被抓得更紧了。 思墨委屈地哼哼两声,心里下意识地畏惧,但现在不是怕的时候,现在他们正在“谈恋爱”,她的表现如果异于往常反而有益。 她大着胆子用另一只自由的手锤了锤他的胸口,像任何一个撒娇撒泼的姑娘一样,无辜软糯地嗔他,“你弄疼我了!陆惟生你弄疼我了!” 陆惟生果然稍微松了手劲,却还是没放开,声音冷冷的,“先回去。” 思墨心想绝不能回去再说,不然她怕他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就动粗。 于是她声先夺人道,“不!为什么要等到回去?你先跟我解释清楚再说!” 陆惟生眉心紧蹙,寒着声道:“解释?难道不是你给我解释吗?” “我?你在说什么?你和那个老板女儿之间的关系难道你不该给我解释一下吗?”思墨高声道,随即她突然一顿,冷然哼笑一声,“还是说一切都是我想多了,你根本……根本就是把我当泄欲的工具,说什么喜欢我,全都是骗我的!” 陆惟生烦躁地绷紧唇线,“你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等她回答,强行把她拽回了家。 关了院门,陆惟生插好门栓回头,思墨已经掀开了帷帽,闷闷地站在那里,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他一走进她,她立马炸毛,抿嘴瞪着他,眼圈发红,像是要哭。 “你把你跟她的关系说清楚!或者,你把你跟我的关系说清楚!”思墨尖声道。 “我和她有什么关系?”陆惟生莫名其妙,他现在想好好让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在里面那么久,她是不是想跑! 三世惊情 “你不承认?那我问你,为什么她一听说我是你那种表妹就跟我翻脸了?上一刻我和她还聊的好好的,她还给我介绍她家有什么漂亮衣服。”思墨瞪着他,心里不断催眠暗示自己,他现在就是她的恋人,她现在就是在吃醋。 许是这个心理暗示真的奏效了,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看着他茫然俊美的脸心头突然一跳,情不自禁嘟囔道,“我看她谈起你的时候语气都变了!一开始听说我是你表妹一个劲儿地跟我攀谈,再一听我是你那种表妹,就动手了!你们不是有什么暧昧,她会这样?” 陆惟生微微偏头,她这是在和他闹别扭?她是在变相告诉他,她没有想跑,她只是和人起了争执么,他脑中清明,面上却淡淡的。 思墨见陆惟生点漆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像是在审视她,让她生出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思墨暗自抓紧了脚趾,不敢表现出丝毫破绽,她无视他的目光,气哼一声,转身回屋。 陆惟生跟着进了屋,见她在屋子里转悠,找了半天,她讪讪走到他跟前,“针线有吗?” 陆惟生起身找到递给她。 她接过,然后理了理衣裳,像是找到了个点,掐住,用指甲划出一道很深的印记,然后她脱了衣服用针线缝了几针,又穿上。 陆惟生不知道她修改了哪里,不过感觉那臃肿的冬衣一下变得顺眼了许多,似乎是腰身那里瘦了。 然后她又东弄西弄地整了好一会儿,那衣服被她整得越来越合身,越来越好看。 思墨收起了针线,抬起手左右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转身见他在看她,对他笑了笑,“好看吗?” “嗯。” “嗯是什么?好看?不好看?一般般?” “好看。”陆惟生老实答道。 “哼。”思墨撅嘴瞥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改其他衣服。 夜里,陆惟生依旧把她罩在身下,半抱半压,思墨想起自己好像还在和他赌气,挣了挣挪开点,却又被他拖进怀里。 思墨适可而止,望着窗口发呆。 陆惟生垂眼,不知想了些什么,终是妥协的一叹,吻了吻她肩头,“还在生气?“ “没。“ 陆惟生听她声音淡淡的,就像他们开始时的那样,突然有点慌,他搂紧了她,眼珠轻移,想了想道:“我和裴老板的女儿就见过几次,因为年纪大不了她多少,她硬要称我一声哥哥,但其实我都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 思墨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惟生摸她肚子上的软肉,“我真没和她怎么,反正很多人都喜欢叫我哥哥,我都习惯了,也没怎么关注,她和你说什么了?那么不开心?” 他这人长相俊美,身材颀长,年纪轻轻就开了那么多药铺,可不是姑娘眼中的金龟婿么。 思墨扭头看了眼陆惟生,果然是很俊俏的一张脸,要是这张脸很丑,他又曾对她对了那么残忍的事,她和他的关系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吧,思及此,思墨又冷笑了声,自己竟是个只看得到表象的俗人,还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陆惟生抚了抚她的脸,漆黑的眼眸闪着光亮:“笑什么?” 思墨拍开他的手,见他的眉心一蹙,连忙又撒娇似得在他怀里蹭了蹭,伸手搂住他的腰身,指尖不小心抚过他的伤疤,她轻声道:“很痛吧?” 陆惟生任她触碰,头埋在她颈窝,“不。” 指尖沿着他的背脊往上,她试探着用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抬眼看她,她眼睫微阖,慢慢凑近他的脸,他本能地往后闪,她用手轻轻抵住他的头。 陆惟生疑惑地看她。 吻上他的那刻,思墨觉得自己是疯了。 陆惟生瞪大双眼,那双如夜般漆黑的眸子没有焦距,只是呆愣地任由她温热的唇与他触碰摩挲,感觉她的舌小心翼翼地探入,陆惟生含住她的唇舌,加深这个吻。 思墨。 陆惟生慢慢闭上眼。 思墨,你是我的。 天气越来越冷,他们的感情却不断升温。 终于熬过了最冷的时刻,思墨迫切渴望的春天总算来了,看到院里的桃花打了花苞,她问陆惟生:“最近是什么节气了?” “雨水吧。”陆惟生从瓷瓶里倒出一粒黑色药丸。 “立春已经过了?”思墨从他手里接过那颗药丸用水服下。 “嗯。”他递给她一颗蜜饯。 思墨含着蜜饯,口齿不清:“时间过得好快啊,我说怎么桃花都打苞了。” 陆惟生见她纤指拂过桃树的枝条,笑道:“喜欢桃花?” “我什么花都喜欢。”思墨觉得口中药味还在,又拿了颗蜜饯送嘴里。 “那等过段时间,我们去密湖玩,那里春天会开很多花。” 思墨垂下眼眸遮住情绪,随口应道:“嗯。” 陆惟生偏头看她,“怎么了?” “没,”思墨摇摇头,“只是在想,这药真有效吗?” “你体质不好,我下药下得轻些。”陆惟生收拾好准备出门。 思墨想起自己月事一直都不准,既是吃了避孕的药,应该不会有问题,便没再说,只叫他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带零嘴。 等陆惟生走了,思墨坐在榻上认真思考起来,过段时间如果真的能出门,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这些日子她表现得非常好,他对她很信任,他还带她出门买过几次菜。 这次要早作准备才好。 密湖她知道,她之前随母亲去那里游玩过,大概的路径还在她脑海里,而且那里名声在外,花季游人如织,正是大好的时机。 转眼到了春分,正是桃李争妍之际,陆惟生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思墨出了门。 因为行程有段距离,他特意从药铺里牵了马车,两人驾车到了密湖,到处都是人,唯恐思墨遇到熟人,他把马车驾到了密湖深处,与山上森林相接的地方,人倒不是很多。 思墨为了不让他起疑,很是认真的装扮了一番,衣裙繁复走路牵牵绊绊,很不方便。 陆惟生拴了马,捏着她的腰把她抱下来,思墨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药香味,微苦带甘,一种不舍的情愫猝然来袭,她居然有点舍不得这种被温柔呵护的日子。 可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患者,怎么会留在一个囚禁她虐杀她的人身边? 漫天桃花的世界里,他温柔炽热的眼神追逐着她的身影,每每回首,总能看到他俊朗柔和的笑颜。 那么纯粹那么真挚,一点也不像一个杀人犯。 三世惊情 “惟生,我想吃零嘴。”思墨拨开一枝桃花,对陆惟生道,她从很早就习惯叫他给她带零嘴,她喜欢吃零嘴他是清楚的。 “我带了些蜜饯,吃吗?”陆惟生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 “又是蜜饯吗……”思墨微微蹙眉,不过还是乖顺地接过来吃了。 陆惟生看她心不在焉地吃着蜜饯,眼睛紧紧盯着附近一个小童手中的红豆糕,轻笑一声,“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红豆糕。” “这里人这么多,待会你找不到我怎么办?”思墨左右看了看,担忧道。 陆惟生从心底溢出笑容,“那我带你去?” “可这裙子太麻烦了,早知道不这样穿了。”思墨懊恼道。 “那……那我先带你回马车那里,你在马车上等我。”陆惟生牵过她的手。 思墨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嗯,那你多买点,给马儿也买点。” “好。”陆惟生宠溺地拉着她往回走。 陆惟生叮嘱了她两句就走了,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她还是没动作。 感觉差不多了,思墨轻轻掀开一小角车帘子,左右搜寻,没看到陆惟生。 她换了套衣衫,利落地跳下车,往她记忆中的一个停了很多轿子的地方疾走。 远远望见那群穿着蓝衣的轿夫,思墨跑过去,对其中一队轿夫道:“我要去楠月大街,卢宅。”言罢,急忙钻进轿子。 轿夫喊了个号子抬起轿子,步履稳健地往楠月大街走去。 她心跳如擂,想掀开轿帘看看外面,可又怕冷不防被陆惟生看到,满脑子胡思乱想,害怕得发抖。 熬过那漫长的路程,快到的时候,轿夫提醒思墨,“姑娘,快到了!” 思墨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连忙道:“我要改道!往前走,去醉月楼!” 轿夫顿了顿,应道:“好嘞。” 思墨掀起一角,看着擦肩而过的近在咫尺的卢家,心中一阵慌乱,她眼珠转动,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旁边的一条巷道里! 思墨吓得手一抖,轿帘落下,她连忙捂住自己快跳出胸腔的心脏。 而小巷道里那个身影猛然回头,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目光落在那摇摇晃晃的蓝顶小轿上,看着它从眼前滑过,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 思墨在醉月楼里要了间楼层最高的房,透过木窗的缝隙注视着楼下的情况,警觉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直到夜深,更夫打更的声音惊醒她,她才摸索着坐到床上,像是突然被人用目光攫住,思墨惊恐四顾,没有人…… 她小心翼翼坐到床上,注意到墙角有个黑影,吓了一跳,微眯双眼去细看,竟是个人抱膝坐在那里! “啊!”思墨大叫一声,本能往后退缩,直到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陆惟生从手臂里抬起头,静静看着她。 “陆惟生……”她声音里的惊恐暴露无遗。 他缓慢站起身,走近她,颀长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 “不,不,啊!”思墨绝望大叫,被他捂住了口,他的力道大得惊人,他看着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一如当初他要杀她的时候。 陆惟生轻轻松松将思墨抱起,一路上他紧紧禁锢着她,让她发不出丝毫声响,思墨惊恐地看着店小二恭敬地为陆惟生开了门,还替他牵来了马车。 直到又被他绑在木床上,他轻轻捏住她的指尖,思墨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他平静的脸像个面具,拔下她第一颗指甲的时候没有一丝破裂,见她咬破唇也不吭一声,才慢悠悠地看向她的眼睛。 等五个指头都拔完了,他才轻轻抚过她的脸,温柔得像每一次他与她缠绵的时候一样,“我不想的,思墨,但是,我必须教训你。” 思墨闭了眼不看他,他突然暴怒,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你这个骗子!” 却又猛然停下手,像是风浪归于平静,他静静地看着她,轻轻搓她的脸皮,声音轻柔却淬着寒意:“你这张脸下面还有几层?” “你知道我看着空空的马车是什么感觉吗?”他轻声问她,见她闭目无视他,心中怒火滔天,下一刻猛地掀翻了木床板,将思墨拽到地上,一拳打在思墨脸上,还想再打,却见思墨嘴角溢血,想是承受不住他的拳头,可他实在太恨太气,将拳头打在思墨头顶的地上,一拳一拳,直到发泄完了,才抱起思墨,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去唇角的血迹。 在她腕上轻轻划开一道红线,血落在地上,滴答、滴答。他静静地搂着她,将头埋在她颈窝。 随着失血过多,思墨有些昏厥,陆惟生慢慢用布条扎紧了伤口替她止血,思墨挣扎着不让,哀求道,“让我死吧……陆、惟生……” “怎么能呢?”他拇指按住她的嘴唇,细细摩挲。 突然思墨痛呼一声,额间渗出密密的冷汗,她牙齿打颤,浑身都在战栗,她的小腹好痛,好痛好痛…… 陆惟生见她面色苍白,手紧紧抓着小腹,他心头一紧,往下看去,她的裤子已经被血染红了! 他立刻脱开她的裤子,翻手把了把她的脉,愣道:“你、你小产了……” 思墨突然想起她从前孤身一人的时候。那时候她漂泊在北方,没有伴侣没有家人,她的梦想就是能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她34岁,差一岁变成高龄产妇的时候,她去医院做了人工授精,可是那个孩子没有保住。 那个孩子流逝的时候,那种痛楚,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是一个生命死去的痛苦。或许,它比她还痛,至少她痛,她还活着。 她意识有些模糊,光影里,她看到他惊恐的脸,他哀求的声音,他求她,不要放弃。 呵呵,我才不会如你愿,我要永永远远离开你! 可当思墨看着太阳一点点升上来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感叹,她果然是贱命一条,轻易死不了。 陆惟生坐在一边,一脸疲惫,昨夜他穷尽了他毕生所学,才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看着她慢慢合上的眼睛,那一刻,比他母亲将他献祭时还让他恐惧、痛苦。 见她把脸转过来,他扯出个笑容:“想吃什么?“ 思墨垂眼不答。 陆惟生捏了捏她受伤的指头,“为什么要逃?我对你不够好?” 见她忍着疼没吭声,陆惟生加重力道,看她倒抽了口凉气,才松开手,“怀孕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思墨疼得泪眼朦胧,她没有死,她又坠入了他们之间的这个怪圈。 三世惊情 陆惟生抬手拂去她的眼泪,“说话。” 思墨咬了唇,默然片刻,见他又伸手要捏她的伤处,她灵机一动道:“我是……我是想生下这个孩子。” 陆惟生停了手,直视她的眼睛。 思墨也不退让,说谎她已经得心应手,她看了眼他又垂下头,低声道:“你一直让我吃那药不就是怕我怀孕吗……我知道你不想我生孩子,可是这个孩子来都来了,我还是想,将他生下来,所以我才逃……” “你怕我知道了会让你打掉?”陆惟生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难道不会吗?”思墨盯着他的脸。 “会。”陆惟生点点头。 思墨冷笑一声,“虎毒还不食子,你果然是杀人魔!” 陆惟生一愣,她居然说他是杀人魔……不过似乎也没说错,只是没成想她一直这么看他。 他哼笑一声:“那杀人魔的孩子你也敢生?” 思墨语塞,梗着脖子道:“就算是个老头子叫花子,我若是怀了孕,我也会把他生下来!” 陆惟生忍不住狠狠捏了她的指头,听她带着哭腔吸气,松了手,解释道:“我不让你生孩子不是因为我不想要孩子,是因为女人生孩子风险太大了,要是遇到难产或着大出血,没人救得了你!”他不想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就失去她,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思墨闻言一怔,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 不过昨天他的暴行,让她怎么也不想再跟他多说。 陆惟生坐到床上跟她求和:“竟然都解释开了,就不要斗气了,”他吻了吻她的脖子,“你不知道我发现你不在了,心里多难受。” “所以你就要这样对我?”思墨讥讽道。 “谁让你从我身边逃走!”陆惟生冷道,“没有下一次了,思墨。”他搂紧她。 他浑身透着肃杀之气,思墨下意识服软了,委屈道:“可是我想要个孩子……”她一直想要个孩子,这话不假。 “不行。生孩子太危险了,我是做药材的,看过太多产妇死亡的案例了。”陆惟生强硬道,“再说你居然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孩子离开我,那更不能了。”他吻她的鬓角,“思墨,你只能是我的。” 见思墨柔顺下来,他重申道:“思墨,这次因为孩子你受苦了,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以后你要是再敢逃离我,后果,你应该知道的。” 思墨强迫自己找回之前的状态,继续和他顶嘴演戏,“你难道没听过,一个女人对男人最大的爱就是,为他生个孩子吗?”见他眼神松动,又道:“一个或者像你或者像我的孩子。” 陆惟生拍拍她脑袋,“别想些有的没的。”他起身整了整衣衫出门,临走时当着她的面把房门落了锁。 思墨垂下眼睫,有些后怕,也多亏了这个孩子,不然她怎么也解释不了,应该会被折磨得很惨吧。可是就算她这样用孩子做借口,他应该也很难再次信任她了,他刚刚虽然没有拆穿她,但表现得非常敷衍,心里指不定又怎么记恨她了。 思墨摸了摸没有指甲的左手,想逃离的心更坚定了。一个上一刻还视你如珍宝的人,下一刻怎么可能那样折磨你呢? 下一次,不成功便成仁吧,她也装够了。 本以为下一次要等很久,没想到桃花一谢机会就来了。 前方战役拖得久,流民不断涌入城里,已然影响了城里的正常秩序,如今流寇趁乱打劫,弄得城里人心惶惶。 陆惟生暂时关了铺子,将药材运到库房封存,买了好些粮食存在家里,这几天都在家里没出门。 陆惟生以前每天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就算晚上回来再累,只要她没有来月事,都要雷打不动的跟她爱一回才睡,思墨这次小产坐小月子,可是憋坏了他。 这一个月他上等补药伺候着,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好这两天关了铺子每日闲来无事,就成天折腾思墨,一天要与她纠缠几个来回。 这日思墨实在不堪其扰,她努力揭开身上的狗皮膏药,恼道:“陆惟生!你就不怕我又怀孕吗?到时候我还是会想生下来,又会逃跑的!” 陆惟生动作一滞,将她推开的那点距离缩短,“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逃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的禁忌,思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当即软了身子往他怀里钻,嘟嘴道:“但是打身子真的太痛了,惟生……” 陆惟生接受她的示好,顺势揽住她,“不怕,我吃了药。” 思墨下意识立起身子,惊道:“你吃了药?男人也能吃避孕药?” 陆惟生不想再提这个,他轻轻扯开她衣服的带子,“反正不会怀孕了。” 思墨抓住衣领不让他得逞,狐疑道,“你说清楚,我怎么不知道还有男人吃的避孕药?” 他懒懒散散地躺下,浑不在意道:“虎狼之药,再多吃几次,我这辈子也不会让你怀孕了。” 思墨一怔,转眼看他,“你、你是不打算……” 陆惟生合上眼,柔声道,“我心里有数,你若是现在不想,便一起睡会儿吧。” 思墨缩回被子,“你生意做那么大,赚那么多钱,以后留给谁啊?” “养你需要花钱啊。”陆惟生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把她压住,“睡吧。” 思墨撇撇嘴,忍不住反驳:“你没认识我之前生意就做得很大了,你那时候就算好要遇到我了?” 陆惟生闭眼假寐,没理会思墨。 思墨仰脸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颜,伸指沿着那个弧度往下滑,在他下巴上顿了顿,继续往下,落在他喉结上。 还待继续下滑,就被他握住了指尖,他向来清雅的嗓音压得低沉,“你要是精力还好,我们再来?” 思墨低声道:“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反正……”他睁开眼眸,幽幽凝视她,“反正你不明白的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思墨直觉他话中有话,却又品不出其他什么意思,正在思索时突然听他道,“不行,不能放过你,反正药都吃了,我们次数越多,药的收益越高。” 思墨低头瞧着自己这一身青紫有些无奈,这几日他在□□上特别凶狠,大概是对她逃跑的事耿耿于怀,又舍不得再对她施虐,只得用这种法子惩罚她。 她都捱了这么久了,他还不解气!思墨赌气道,“不要。” 陆惟生起身斜倚在靠枕上,以手支头,看她这气鼓鼓的模样勾唇一笑,也不说话,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睇她。 那种被他掌控的感觉如黑云般压迫而来,思墨头皮一紧,按以往她早就服软了,可最近不知怎么的,就喜欢和他抬杠,俨然把挑战他底线当成了种乐趣。 按说她这么作,迟早要踩雷,可他居然意外地很纵容她,除了没有自由,他似乎已经给了她一切。 思墨此刻摸不清他的状态,不敢再挑衅他,只讪讪地用手指卷着发尾,余光瞟见他拿了药材书看,她也连忙拿了她的话本子来看,两人都不说话,各自看各自的书。 看了半晌,思墨见陆惟生下床拿了个算盘和账本来,噼噼啪啪地算起帐来。 思墨凑过去,见他果然在算账,便好奇道:“陆惟生,你有多少钱啊?” 陆惟生挑眉看她,又埋头继续算,边算边道:“总能养活你。” 思墨见账本上数额不小,心道他这么有钱怎么也不请些奴仆,又想到他从前杀人成性,应是怕人知晓。 陆惟生见她看得津津有味,促狭道:“想帮我算账?” 思墨得意一笑,从他手中夺过账册,“这有何难?” 她也不拿算盘,将笔接过,翻了张白纸扯下来做草稿纸,数目小的心算,数目大的打打草稿,比他算得快了许多。 陆惟生惊道:“你倒是有些能耐。” 思墨第一次有了现代人的优越感,正有些得意,冷不防听他问道,“我的那些事,都是你猜的?” 他问得突然,思墨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借口,只好点了点头。 “那你可真是厉害。”陆惟生垂眼看着她用罗马数字打的草稿。 思墨抿了抿唇,听出他的话一语双关,不知怎么接话,正待她以为他又要问这数字的事,却见他接过了她手中的笔,翻了页新的账单,在她打的草稿的旁边像她一样用罗马数字列出了算式,等算出了答案,他抬眸问她:“是这样的吗?” 思墨掩住眸中惊诧,点了点头,还不忘赞道:“惟生果然好聪明。” 陆惟生笑笑,“你这个符号就是对应的数字,就几个数,记下来就可以用,有什么好聪明的,倒是你,你怎么想出这种方法的,算得挺快。” “我、我也是跟别人学的。”思墨随口道。 陆惟生点点头,不再继续追问,用从她那儿学来的方法继续算他的账。 思墨暗吁口气,她生怕他继续追问,可他这般点到即止更让她疑窦丛生,她总觉得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了,但是他又怎么可能察觉到她灵魂穿越这种事呢! 三世惊情 思墨很想不动声色地探探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又怕弄巧成拙,到时候反而提示了他,岂不更糟。 有时候我们会觉得一些人聪明,因为我们明白他要得出这个正确的结论需要经过多么复杂的算法,而有的时候我们觉得一些人聪明,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不知道前提条件下是如何得出正解的!陆惟生对她来说就是后者,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如此又过了几日,城里的情况越来越糟。前方战事吃紧,皇家军队节节败退,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流寇趁乱摸鱼,越发猖獗,有几家富户接连遭了毒手,陆惟生在城里颇有名气,算一算怕是下一波洗劫就要拿他开刀了。 夜里,陆惟生简单收拾了些细软,带着思墨骑马从后门走了。他的庄子多,打算去一个偏僻的庄子避一避风头,等朝廷镇压过后再回来。 此刻,思墨一个劲地往陆惟生怀里钻,春寒料峭,夜里也不含糊,冷得思墨直骂娘,陆惟生倒是很享受她依赖他的时刻,骑马奔驰一点减速的打算都没。 天光微亮的时候,二人行至一处林间,四周静谧无声,陆惟生把冻僵的思墨抱下来,生了火让她烤着,见她神情疲惫,轻声道:“睡一会儿吧,我守着。”言罢展开毯子将她裹住,让她枕着自己的腿休息。 而他则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思墨累得很,枕着他的腿就昏昏沉沉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听到“咝咝”的声音,睡梦中的她猛地一个激灵,一睁眼,瞬间头皮发麻,她周围居然有几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 银环蛇有剧毒,被咬上一口就完了……思墨扫了几眼四周,陆惟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几条蛇在她身边游走,隔她很近,懒懒散散的模样,不像是要攻击她,思墨突然想起陆惟生会控蛇这事,不会是陆惟生放在这儿监视她的吧…… 思墨起身试着朝前走了一步,蛇立刻立起来,咝咝朝她吐信,思墨连忙把脚缩回去,那些蛇也后退些,俯下身子贴地,看起来似乎放松了些。 这个该死的陆惟生! 他居然用蛇监视她! 思墨恨恨地跺脚,无计可施地蹲在原地,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远远看见陆惟生疾步而来,他身上沾满血迹,手上还在滴血,她知道他轻易不会离开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让他离开的事。 他见她安然无恙,轻舒口气,走近了见她蹙眉看他的手,他心口微暖,冲她粲然一笑,“别担心,这不是我的血。” 却见思墨一愣,片刻后幽幽问道:“你又杀人了?” 陆惟生表情一凝,随后轻声应了一声,他尽量放柔声音不想吓到她,“是几个坏人,见我们两人少又带了不少粮食,想打我们主意。” 思墨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他们……都死了?你怎么做到的?” 陆惟生垂目遮住眼中神色,思墨看着脚边的蛇,问道:“你指使这些蛇监……保护我的吗?” “嗯。” 他瘦削的身影沾满血色,低着头样子竟有些落寞,思墨心中不由一阵内疚,她想讨好下他,可脚边有蛇也不敢乱动,她柔声道:“很危险吧,你有受伤吗?” 见陆惟生愣在原地没动,气氛有些沉闷,她刚刚说漏嘴了,暴露了内心的想法。他不是想监视她,他只是想保护她……她其实……都知道。 “陆惟生,你过来抱抱我好吗?”思墨轻声哀求,“惟生……” 陆惟生抬起头,露出他惯有的温柔自信的笑容,好像刚刚那个失落的人不是他似的。他慢慢走过来,蛇散开,流连在他脚旁,他展臂拥住她,下巴抵着她额头。 思墨闭上眼,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带着铁锈般涩然的血腥味,却是她熟悉的味道。 这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只从陆惟生这里获得过。 “惟生……”思墨道,“惟生,你不要再杀人了,我们逃得远远的,再不要遇到这些坏人,好不好?” 陆惟生垂眸睇她,她迎向他的目光,那一刻,第一次,陆惟生感受到了她的情意,依恋缱绻,像强韧的丝线把他硬生生绞成了绕指柔,他喉头颤动,压抑着心绪轻声回应她,“好。” 思墨在陆惟生身上赖了好一会儿才和他分开,看他从褡裢里拿出布条和水,还扔了几块肉给身边的蛇。 思墨忍不住好奇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话没头没尾,陆惟生却知道她问的什么,他仰头喝了口凉水,“我也不知道。”见思墨仍等着他的解释,他回忆了一番,“就是有一次看到一条蛇,突然心念一动,觉得自己和它好像有某种联系,然后试着用意志操控了一下。” 见思墨长大的嘴塞得下一个鸡蛋,他敛笑一声,不再多言。 他祖上供奉蛇神,祖祖辈辈,一直延续到他这一代,虽然他从没见过蛇神显灵,但或许是被母亲强行献上了许多祭品,竟让那蛇真的与他有了些联系。只是操控蛇对精神力的消耗十分巨大,他一般不用,刚刚也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人,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将手上的血擦净了,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衣裳换上,牵了马过来,“走吧,这里不太平,不宜久留。” “刚刚那些人,有很多吗?”思墨掸了掸衣角的灰起身。 “不知道,没细数。”陆惟生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 思墨把手递给他,借力一蹬,被他抱在胸前,她其实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对多的,但是想到他能驭蛇,毒蛇杀人也是片刻功夫,如此,思墨心里更忧了,那岂不是只要有蛇,她就永远跑不了…… 永远在他们之间的这个怪圈里做着无谓的挣扎。 她懒散地偎进陆惟生怀里,陆惟生放缓了速度,空出只手抱住她。 若是逃跑无望,就要和他绑在一起过一辈子……其实他对她,真的很好。或许,她应该放过自己,就算成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又如何呢?他对她的爱与关怀,不正是她从前无比渴望的吗? 放过自己,接受他,他们说不定也可以…… 思墨努力说服自己放弃挣扎,可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历历在目,即使重活一世也模糊不了分毫! 那些骇人的疼痛与恐惧如跗骨之蛆,如何能轻易忘怀?她本以为自己是个健忘的人,可那些被硬生生剥离的指甲,那双被敲得粉碎的腿,那把尖刀刺入咽喉的绝望,每每稍微触及便令她毛骨悚然! 是他!是他杀了她!纵使他此刻对她多么温柔也抹杀不了这些罪孽!她逃离他是天经地义!谁想会和杀人魔一起! 思墨心头愤恨,身体也下意识有些僵直,陆惟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正觉得奇怪,突然看到前面有人影,他勒住马,正打算掉头,却被思墨猛地抓住了手,听她道:“前面好像是一大家子。” 陆惟生认真细看,果然是有些老弱妇孺,衣着不俗,身边还有些壮实的男人,想是富贵人家集体转移,还带了护卫。 思墨还拉着他的手,“看样子不像是坏人,我们与他们结伴同行怎么样?我们两个人,我总觉得怕怕的。” 陆惟生摇头,“不,他们这么多人,速度必然要慢些,还不如我们两人轻装来得快。” “可是不安全啊,万一又像刚刚一样碰到流寇怎么办?”思墨担忧道。 “我可以处理,没有不安全。”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相信我。” 思墨斜眼睇他,抿嘴轻笑,“我一直相信你。” 二人耽搁的时刻,那边的护卫已经发现了他们,并朝他们走来,一个衣着端庄的老者随后起身,对他们遥遥喊了道:“二位若是去青阳县,可愿与我等同行呢?” 陆惟生扬声道:“多谢老丈相邀,我们急着赶路,先行一步了。” 老者见他拒绝,也不多劝,回身坐下了。 陆惟生带着思墨继续前行,直至天黑,到了个小村庄里,村人已经逃离了,整个村子空荡荡的,有些阴森。 陆惟生找了间干净点的,去井里打了些水,思墨就着冷水梳洗了一番,见陆惟生熟练地生火烤肉,问道:“你怎么这么熟练?” 陆惟生手上动作不停,回道:“不知道,从前也没做过,但做起来倒是不手生。” 思墨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可真神奇。” 陆惟生似想到了什么,他手一顿,抬头看她,见思墨以手为梳在那里理头发,便就着火光饶有兴趣地观察她。 “看什么看?”她偏过脸去。 “思墨,你有没有,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些什么?” “什么?” “就像有些画面或者场景会突然出现在你脑海,好像你从前经历过一样。”陆惟生把肉翻了一面。 思墨蹙眉思忖,他说的是第六感?“没有,你是看到了什么画面?或场景?” “嗯。”陆惟生看着火焰贪婪地舔着串在棍子上的肉块。 思墨转脸看他,等着下文。 “我看到我和你在一个山上。”他的目光从火焰移到她脸上,“在一堆火前,你用木棒在地上写字。”顿了顿他又道:“你教我识字,教我烤肉。” 思墨笑道,“怕不是你做的梦?” 见她笑,陆惟生也笑起来,火焰落进他的眼睛,让那双眼睛亮亮的,他点头附和她,“大概是吧。” 他一边低头捯饬烤肉,一边回想近日来横空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些场景,嘴角不禁带了弧度。 思墨,你与我,从来都不是巧合。 三世惊情 他转着肉块,见肉差不多了,吹了吹,扯了最好的部位递给她,思墨用两指捏住,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吃得红润的唇上都是油,陆惟生凑过去伸舌舔了舔她嘴角,见她呆住,他顺势抱住她,想在这里以天地为被和她滚一圈。 思墨生怕肉沾了灰,忍着烫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颊囊塞满了食物的小松鼠。 陆惟生觉得有趣,伸手去捏,突然听到不远处有车辙马蹄声,他抱着她站起来,见一行人停在了对面的屋舍门前,打眼看去,好巧不巧,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一大家子。 那一家子下了马车,就在对面的屋舍里安顿下来,思墨挑眉看陆惟生,仿佛在说,你看人家脚程不慢,这不赶上他们了。 陆惟生不置可否地笑笑,将她揽了往里走,两人刚进屋说了会话,正准备收拾收拾睡觉,突然听外面一阵喧哗,二人一顿,猛地听到几声尖叫撕裂了这荒村寂静的夜,陆惟生警醒地调头,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思墨赶紧点点头。 陆惟生出去的时候又回头叮嘱了她一声“别出来”才离。 思墨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心里有些慌,难道又遇上了流寇?一天之内遇到两波也是没谁了! 之前听说前方兵败,按理说败退的军队应该会经过这里,要是有军队经过的路线都这么混乱,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更乱! 不过片刻就见陆惟生折返回来,利落地收拾起东西拉着思墨出门,正待取马,突然几个人骑着马冲过来,陆惟生连忙把思墨挡在身后,匆忙间思墨瞥见那些人身上的衣服,着装统一,瞧着竟有点像军队的人! 兵痞!思墨心头一跳。 “这里还有个女人!”有人叫道。 马上又有人骑马过来,依旧是那种穿着,只是这人看起来气势更强,他扬声命令:“男人杀了,把这个和刚刚抓到的女人放一起。” “是!”几个人兴奋地应和道。 泛着银光的刀口胁迫陆惟生放开思墨,几个男人推推搡搡的把她往前驱赶,回头看了眼陆惟生,他被两个兵痞挟持着,他的目光锁在她身上,点漆的眸子深沉如夜,看不出情绪。 兵痞押解着思墨,趁机摸了一把她的屁股,思墨惊得回头,见那脏兮兮的兵痞目光淫邪的在她身上流连,那兵痞脸上有很多暗红的斑痘,恶心得思墨头皮发麻,她目光下意识去寻陆惟生,天光幽暗,看不太清他的面目,只依稀见他嘴唇微微启合,思墨却在那一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别怕。 百般滋味涌出,在心口流转。 她那么害怕、畏惧、想逃离的人,却能用一句唇语给她这样深沉的安全感。 她也好,他也罢,有时候想想,可真是个笑话。 思墨被押到一个破屋子里,进去后发现里面全是女流,瞥了一眼,妇人少女都有,一堆人挤得紧紧的,想来是之前对面那家人的女眷。 思墨独自坐在一个角落,听着外面的声响有些怕,脑子却闪过陆惟生的脸,她不可遏制地想起他,想他的种种。可她现在的处境,不就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对方是陆惟生还是这些兵痞有什么区别呢?对她而言,不都是身陷囹圄? 思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军中常年缺女人,他们留下女流不就是为了那种事吗,可一想到刚刚那兵痞的模样,思墨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让她被那些人上,还不如让她死在陆惟生手里。 可笑,都是杀人,都是和她做那种事,就因为陆惟生长得俊美,就变得可以接受?这般想些,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要逃!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而今第三次难道是要被人□□而死?那她……宁愿被陆惟生弄死。 索性都是死,二者相权取其轻。 思墨起身,她从破屋的窗户往外看,兵痞们三三两两在外面安营扎寨,她回头看了眼那群女人,“你们逃吗?” 女人们抽抽噎噎地看着她,其中一个妇人道:“外面都是兵痞,出去会被杀吧?” “既然你们不走,那我先走了。”反正这些人怎么样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去赴死,总不能怂恿别人也去。 她往窗外探看,看到陆惟生被带到一个茅草屋后,她垂眸默了一默,随后双手一撑,从窗户翻出去。 一落到地上,就惊动了门口守着的兵痞,她拔腿就跑,直直地冲向陆惟生消失的地方。 兵痞紧追其后,思墨竭尽全力,却还是在靠近茅屋的时候被追来的兵痞逮住了,她回身一脚揣在那兵痞裆部,兵痞吃痛之下松了手,思墨连忙跑向茅草屋后,不想一脚踩到地上竟是异样的松软,像是雨后被水渗透的泥土。 只是不是雨。 尸横遍地,血染红了墙地,满目猩红里那个颀长的身影回过身,他眼神尚淬冰带霜,在触及她时消融,陆惟生几步迎上来,见她怔愣,生硬地解释:“不是我杀的,是他们杀了那家人,我只是杀了他们两个而已。” 思墨一头扎进他怀里,“惟生救我!” 话音未落就见那兵痞追来,陆惟生一手把思墨带到身后,大手顺势遮住她眼睛,“很快。” 思墨并没感觉到陆惟生有什么其他动作,下一刻就听到人身倒地的闷响。 陆惟生放下遮她眼的手,拉住她,“走。”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有密集的马蹄声,陆惟生拉着思墨躲在草垛后,见从村口处又来了一小支军队,那些兵痞见了,吓得四散开去,慌不择路。 新来的军队指挥有序,为首的领队人高声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一声令下,身后的人便拔出武器,开始了一场屠杀。 屠杀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砍,陆惟生见有骑兵冲过来,拉着思墨险险躲过,那骑兵骑术极好,一击不中瞬间掉转马头,挥着□□再次迎面刺来。陆惟生带着一个人不甚灵巧,思墨俨然已成累赘,可他仍死死地牵着她的手带她逃。 这一刺直击他胸口,他反应极快,这一击绝伤不到他,可他若是躲开,身后的思墨就会成为目标,一个受伤的他或思墨带着对方,哪个成功脱逃的机会大,权衡一番,便有了计较。 他微微避开,银枪擦过他的肋骨刺入思墨的锁骨下方,被他肋骨摩擦过后枪的力道小了不少,他伤得不重,她也没有受到致命伤。 思墨却在他侧身避开的时候再次与死亡交会。 原以为他会护着自己,不曾想竟是自己想多了。 陆惟生趁骑兵武器尚未收回,猛地抬手,从他袖中窜出一条黑白相间的银环蛇,弹跳而起,一口咬在骑兵脸上。 蛇弹出来惊了马,那马儿原地立起,陆惟生抱着思墨就地一滚,躲过马蹄。 思墨的伤口血如泉涌,陆惟生连忙用衣物进行按压,不忘安抚道:“别怕,没事的,不是致命伤。” 他扶着思墨坐起,怎料刚刚的骑兵出事后引来更多骑兵的注意,有几个骑兵策马过来,陆惟生一把提起思墨,“思墨跑!快!” 思墨被他提起,见骑兵骑马过来,吓得没了主意,陆惟生推了她一把,“走!”连忙转身拦住骑兵,与其周旋。 思墨捂着伤口勉力支撑,却因失血过多有些晕眩,又软软委顿在地。 陆惟生余光瞥见思墨竟没走,又见另一个骑兵骑马朝她踏去,那一刻理智算计荡然无存,他脑子发晕,一心只想保护她。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以一种最愚蠢的方式来保护她。 马蹄轻易地踏断了他的脊椎,他听到自己骨头爆裂粉碎的声音,他身下的女人安然地闭着眼睛,火把黄昏的光下,她眉目微蹙,似有些痛苦。 骑兵们见这对男女没了动静,用□□从男人身上刺了一刀,贯穿了他身下的女人,抽回枪时将男人从女人身上带了下来,见两人果真没了反应,才策马离开。 三世惊情 这一刺从陆惟生胸口斜刺入思墨的手臂,骑兵已经开始整队离去,若是她不在这个倒霉的时刻醒来,她应是能活下去的,陆惟生昏昏沉沉地想。 只是这乱世之中,没有他,也不知她能不能过得安好。 陆惟生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头晕目眩,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他看见岭南潮湿的山林里,思墨赤足而来,涉水的小腿上沾了水蛭,被吓得哭哭啼啼。而他也不在是现在的模样,他还是一个小少年,皮肤微微泛着蓝色,他坐在树杈上看着思墨,他身旁的树枝上挂满了各种蛇,那些蛇喜欢和他亲近,他却不喜欢,把一条缠在他手臂上的蛇拉开,顺手一扔,正巧落在思墨的身上,吓得思墨尖叫得惊飞了整个林子的鸟。 下一刻他又坐的溪边的大石头上,看到思墨冲他笑,她温声询问:“你一个人住在这山里吗?你父母呢?你叫什么名字?” 场景变换如走马灯,她的声音传入他脑海。 “我叫李安儿,我迷路了,你呢?你是谁?” “你不会说话吗?我教你吧!” “你是这蛇山里的祭祀吗?” “你皮肤是蓝色,是因为中了蛇蛊?” “我喜欢这里,是因为有你啊!” “我不走,我就留在这儿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三生石碎片?那是什么?” “不是我把人引进来的……” “你快跑,他们会伤害你的。” “蛇王蛊是什么?” “我只是……想保护你……” “货郎,我挺喜欢你这人的,你要不要和我做笔交易,我做东西,你拿去卖,咱们四六分成?” “我虽是农家女,可是我会做很多小玩意儿,保准你不亏。”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就竹林见吧。” “你不要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杀了我吧,太痛了……” “你被谁虐待过吗?” “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施暴,很痛苦吧?” “嗯是什么?好看?不好看?一般般?” “惟生,你不要再杀人了,我们逃得远远的,再不要遇到这些坏人,好不好?” 陆惟生眼神渐渐涣散,这些是什么,是幻觉吗?是梦吗? 他转眼看思墨,她幽幽转醒,见他倒在地上,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她勉力坐起,“陆惟生……” 陆惟生朝她极缓慢地眨了下眼,他连呼吸都困难,说话更谈不上了。 思墨看着血泊里的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现在,她大概自由了。 她从前想自由,可是她从没想过要他死,纵使他曾经让她死。 思墨呆呆看着荒芜肃杀的村庄,夜里的水雾开始散去,黎明要来了。 黎明的荒村寂静,连鸟兽之声都无。 “我要走了。”沉默良久,思墨慢慢站起身,她看着他,眼神冰冷,“我不会给你殓尸。” 她慢慢挪动着往前走,他杀过她,虐待过她,在她以为被他爱着保护着的时候还是舍弃了她,她不欠他的。 陆惟生转动眼珠看着她模糊在朝阳中的身影,心脏犹如被车轮倾轧,钝器研磨。 远处一阵喧哗,竟是几个骑兵!思墨不知他们怎会又出现,只能艰难地往旁边的屋子挪,可哪儿抵得过马儿的速度。 几个骑兵团团围住她,“哟,居然还有只漏网之鱼。” “还是个娘儿们!” “反正队长不在,不如我们……” “嘿嘿,你小子,净想这事儿!” “给大哥先,大哥先!” 思墨被兵痞轮的时候,脑子是空白的,空白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双眼睛,漆黑的眸子,照不进一丝光亮。 等她从那双眼睛的漩涡里爬出来的时候,刚刚还在她身上动的男人已经死透了,她转脸看到他,他浑身是血,身后是一条拖行的血迹,他手边绕着几条蛇,丝丝地吐信。他撑起身子靠坐在枯树干上,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什么都没看。 那双漆黑的眸子,照不进一丝光亮,此刻却落入初生的朝阳,像是终于被点亮,散发着令人心醉的神采。 张越跟着父母从城里避难,途径一小村庄,看到一个裸体的女人抱着具男人的尸体笑了哭,哭了笑,哭哭笑笑,状若疯癫,而他们身边,围绕着好多黑白相间的蛇,因为情景太过惊悚,让幼小的他记了一辈子。 后来乱世过去,他携子回故土,又途径那个小村庄,坐在村口喝茶的时候听人们说起这村里的一个老妇人,说是喜欢自拔指甲供奉蛇,只祈望能与夫君再见一面,说得玄乎,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他突然想起儿时看到的那一幕,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女人。 每当旭日初升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落入争斗的火焰,熠熠生辉。 她从前总想逃离他,可她终究逃不了他。 她说不会给他敛尸,却守着他的坟茔过了六十年,连死,也死在他坟头。 她恨他虐待她,却在他死后自己拔下了指甲祭奠他。 她怨他让她沦陷在他的细心呵护里,却在生死关头置她于不顾,这些年她把那天的情形反复掰碎了回想,终是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她活下去罢了。 她不知道他如何在濒死的状态下挪动过来救她的,也不知道他看到她被□□的时候心里怎么想,她只知道,他死的时候,肯定很恨她。 因为她欺骗了他。 她是个骗子,一切温柔讨好,不过是想逃离他,想活下去,想自由。 而今她终于逃离他,终于活下去,终于自由。 却觉得心口缺掉了一大块,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一同死去了。 为什么她会这般的痛苦,以至于唯有拔下指甲时,那种熟悉窒息的痛,好似弥补,好似还债。 她终于承认,她还是被他所困。从前是身体,如今是心灵。 陆惟生……其实……我好想你。 这世间所获的温情和爱,皆源自你。 如果,能再一次和你相遇,我一定…… 三世惊情 思墨从混沌中醒来,入眼是雪白的吊顶,嵌入其中的灯管闪了闪,晃了眼睛。 “醒了!受害人醒了。”护士拉开帘子对守候的刑警道。 穿警服的警察连忙凑上前来,“卢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思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在做梦吗? “卢小姐,你好,我是江安区公安局的警察,我叫汪涛,你前天夜里被人袭击了,现在在好点了吗?”叫汪涛的警察例行公事地对思墨做了个自我介绍,见她先是一脸茫然,随后陷入巨大的震惊惊恐中,连忙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没事了卢小姐,都过去了,凶手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但是当场没有留下什么物证,也没有被监控拍到,我们需要你指认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思墨从震惊中缓过来,眼泪无声地落在白色的被盖上,她回来了…… 在那些异国时空几十年,穿越了两次,她居然回来了…… 汪涛见思墨神情恍惚,看了眼护士,护士适时地把帘子拉上,跟着汪涛退了出去。 护士对汪涛道:“她刚醒,需要点时间恢复。” “嗯,毕竟遭遇了那样的事情,”汪涛点头认同,又道:“护士小姐,如果受害人有什么新情况,请及时给我们联系。”汪涛看了眼阻隔视线的帘子,对护士道。 护士点点头,汪涛给她道了个别,“谢谢了,那我就先走了。” 见警察走远,护士随即进房间给思墨换点滴。 思墨仍然神在在的,护士把她的床头调高了些,让她坐起来。 思墨才终于从神思里游出,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树枝光秃秃的,是她最不喜欢的冬天。 “你躺了这么久,坐一会儿会舒服些,要是你觉得精神还可以,就叫我,我扶你下床走走,你刚做了手术,怕肠道粘连。”护士一边把思墨调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一边叮嘱道。 思墨把眼珠从树枝移到她脸上,半晌,扯了嘴角露出个艰难的笑容:“好,谢谢你了。” 护士走后,思墨的眼神又变得空洞。 她好不容易捱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如今又要从头开始? 为什么要捉弄她? 思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两个星期后,思墨出了院,时隔太久,她竟然记不得自己租住的房子是在哪,正当她迷茫之际,汪涛从车里探出头来:“卢小姐,我送你一程?” 思墨摇摇头,“我暂时没有去的地方。” 汪涛从车上跳下来,对她笑道:“卢小姐,今天我来,其实是想再征求一下你的意思,你……真的要放弃指认凶手吗?”他不放过思墨的任何一丝表情,眼神里透着深沉的探究。 “嗯。”思墨淡淡道,她目光迎向汪涛,打断他的探视,“没有其他什么原因,真的是懒得去做而已。” 汪涛被这受害人给逗乐了,据他掌握的信息,这受害人与凶手确实没有什么联系,凶手是典型的无差别攻击,换句话说,就是思墨恰好是那个倒霉蛋而已。 只是这卢小姐被人莫名其妙捅了一刀,还差点丢了性命,居然因为嫌麻烦而不去指认凶手,这事还是他从警生涯里头一次遇到。 汪涛打算做最后的劝说,“卢小姐,今天你不去指认凶手,我们证据不充分,对他的判刑可能非常轻,一个敢杀人的人,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吗?他或许就抱着侥幸心理,再去杀人也未尝不可。” 他看着思墨,义正言辞道:“卢小姐,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杀人者终究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思墨垂眸愣了片刻,叹了口气,“好吧,我随你去。” 汪涛又惊又喜,生怕她反悔,连忙引着她上了车,将人带回了警局。 思墨被带到一个房间问了几个问题,随后又被带到一个隔离间里,隔着玻璃,她看到他从那长长的幽深的巷道走来,每一步像是踏在她心上。 是漫长的执念导致的幻觉? 不,真的是他。 即使他剪了短发,戴着眼镜,可他的身形,走路的姿态,那种独特的气质,已经深刻地烙印在她心里,再难忘怀。 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下,砸在她手背上,陆惟生,我们,又见面了。 汪涛拍拍思墨的肩膀安慰道,“别怕,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 陆惟生被带到她对面的玻璃后坐下,他神色清冷地半垂着眼,没看她。 “卢小姐,是不是他对你行凶的?”汪涛开始发问。 “不。不是他。”思墨肯定道,她注视着陆惟生,嘴角带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在场的办案民警都愣了一愣,汪涛连忙调整情绪,又道:“是他拿刀刺伤你的,是吗?” 思墨摇摇头,“不是。” 一个女警上前拍了拍思墨的背脊,温声道:“不用担心会被报复,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只需要指认凶手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她递了个安抚性的眼神给思墨,轻声道:“是他伤害你的,对不对?我们有证据表明他就是凶手,只需要你点头指认一下就行。” 思墨垂了眼,轻声却又坚定道:“不是他。” 汪涛有些忍不住,“那你刚刚看到他为什么哭?是不是看到他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没有,我哭是因为我个人原因。”思墨清冷的眸子看向汪涛。那一瞬,汪涛竟觉得这个女人和那个凶手的气质有点类似。 接下来陆惟生被带走,从头到尾,他都没看思墨一眼。 思墨被专攻劝说的民警单独带到一个房间进行谈话,可是不管民警怎么诱导,她都无动于衷。 临近夜晚的时候,思墨终于得以脱身。 她就在警察局旁边的酒店住下,从三楼酒店房间的窗口看得到警察局的大门。 如此过了两天,期间汪涛又联系了思墨几次,她依旧是那个不变的答案。 在第三天的时候,因为证据不足,陆惟生被无罪释放。 他从警局门口踏出的那一刻,思墨就看到他了。 陆惟生出警局后打了个车,在一个高档小区下车,眼神冷冷地瞥了眼紧跟其后从另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的思墨。 陆惟生走路快,腿又长,思墨跟不上,只得跑起来。 走到一个独栋的小别墅门前,陆惟生按了指纹锁,门开后一脚踏进去,关门的时候看到一只手从门外伸进来,他也不管,强行关门,把思墨的手臂硬生生夹成了个两面凹陷的造型,应是极痛。 可她却笑着从门缝里露出脸,声音娇俏:“惟生~” 一个生字在她舌尖上绕了几圈,带出娇憨和妩媚的意味。 陆惟生面色冰冷地加重关门的力道,思墨却无所谓的笑笑,:“这算什么,我还是喜欢你拔我指甲!”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就是那个陆惟生,他和她一样,都回来了,只是没成想,这世杀她的人又是他!他们之间果然有什么因果吧…… 陆惟生终于舍得抬眼看她,她不是之前那个思墨的模样,可是他还是认出了她,他从这个身体上苏醒的时候,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他记起了一切,包括那些临死之际所看到的走马灯似的境遇他都通通想起来了,他已知晓所有他和她的因缘。 他和她,果然从来都不是巧合,是因果报应,天理循环。 陆惟生松了手,思墨麻溜地钻进来,还顺手把门带上。 “哇,你果然不管在哪儿都是个有钱人啊!”思墨打量着入户的小花园叹道。 陆惟生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思墨赶紧跟上去,生怕他把自己锁在门外,陆惟生等思墨进门后,把门反锁了,目光落在思墨身上。 思墨见他面沉如水,知道他恨她,极有可能会疯狂折磨她,可是她完全不惧,甚是隐隐有所期待。 陆惟生却良久没有动静,面色清冷地看着她。 每一秒都是如此煎熬,思墨真的已经装不下去了,她真的太渴望见到他,太渴望再一次触碰他…… “陆惟生……”思墨走近他,伸出的指尖有些颤抖,当她碰到他的那一刻,执念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而来,她猛地扑进他怀里,“陆惟生,我好想你,太想太想了……” 陆惟生却捏着她肩膀轻轻推开她,“可我并不想再见到你。” “不会的,惟生最喜欢我了……”思墨挣来他排斥的手,伸手搂住他的腰身,“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我不会放开你的。” 陆惟生没反应。 思墨仰起脸撒娇:“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的,你看,除了我,还有谁会心甘情愿地让你拔指甲?” 陆惟生别过脸,“你没有心甘情愿。”你一直想逃。 “我心甘情愿的!以前是我不好,我再不会离开你了,我真的再不会了。你让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思墨踮起脚想亲他一口,可是够不着,只得伸舌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水渍,“我没钱,陆惟生你养我嘛~不要赶我走~” 陆惟生把思墨从自己身上剥下来,拽着她上了楼。 他把思墨顺手甩在床上,从书架上翻出一个盒子,虽然还没看到里面是什么,但是思墨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趁他翻东西的时候把衣服脱了,等陆惟生找到镊子转身时,正见到她赤着身子从她包包里拿出支口红在涂,见他看她,她连忙抿了抿嘴唇,用手指将口红摸均,然后理了理头发,觉得十分满意了,才跳到他身前,跪在地上,手心朝下,伸出双手。 三世惊情 陆惟生冷冰冰地看着她。 思墨露出笑容,眼中却泛着泪光,“来吧,惟生,这一刻,我等太久了。” “你经历了什么?” “我没经历什么。我只是……明白我爱你,陆惟生。”思墨垂下头,苦笑道,“对,我爱上了一个杀我的男人。” 陆惟生蹲下身,朝她摊开手,思墨会意,连忙把手放到他手心,他夹住她的指甲,一用力,指甲剥落,血如泉涌。 这是惩罚,无论多久,无论在哪儿,犯了错,他总是要罚她的。 一只手的指甲拔完,思墨也没吭一声,只是她忍住疼痛的时候,眼神有些迷离,似乎竟有些沉迷其中的怪异感觉。 陆惟生起身拿绷带替她包扎,她伸出另一只手,“这只呢?” 陆惟生没理她,认真地处理着她的伤口。 她却浑然不在意,慢慢凑近他的脸,探舌舔了舔他的耳廓,陆惟生顿了顿,又继续手头的事。 她侧身靠在他肩膀上,亲吻他的下巴、脖子,急切又压抑地解他的扣子,陆惟生把她的手处理完,她也正好把他的扣子解完。 她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引他的手覆上她的柔软,“惟生,看在我乖乖受罚的份儿上,爱我一下?” 陆惟生把她压在身下,想起这是他们最后一世了,有些动容,他们相爱相杀纠缠了几世,这一世之后,他们会不会就了了因果,再难聚首。 他确实恨她,非常恨她,可是他更爱她,他从一开始就疯狂地爱她,所以他才那么恨,才用了那样可怕的诅咒。 “思墨,”陆惟生捏住她的下颌,“你永远逃不出我的。” 思墨吻上他的唇,“我再不逃了,我要纠缠你一辈子。” 从夜里苏醒,就着室外的灯光,思墨用指尖勾勒他的侧颜,他慢慢睁开眼,她挪到他怀里,继续描绘他的眉目。 “为什么?”她抬唇吻上他的下巴,轻声问道。 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捏了一把她的腰肉,沉默着没说话。 她嘴唇上移,落在他唇上,舌头伸进他微微张开、准备迎接她的嘴里,勾出他滑腻的舌头。 他知道她又想惑他,她总是这样,想要从他这得到什么或者知道什么,就会勾引他。 明明知道,却总是对她没有抵抗力。只要她想,他都会沦陷。 陆惟生捧住她的脸,沉迷在此刻与她的交汇中。 “嗯?为什么?”思墨软绵绵地攀上陆惟生的胸口。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原谅她,他该恨她的,因为她一直都在欺骗他。 陆惟生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舍不得。” 思墨一愣,他的心,她该知道的。 陆惟生抚上思墨傻愣的小脸儿:“再说你骗我也不是这一世了,”他凑近她的脸,幽幽道:“你每一世,都骗我。” 思墨下意识往后一缩,“什么意思?” “你一点都没发现吗?”陆惟生把她又拢到身下,“你可真是个笨蛋。” 思墨心头猛跳,“陆惟生你说清楚!” 陆惟生无心和她解释,他现在只想和她亲密、更亲密,毕竟,这是最后的因缘际会了。 可思墨是个不依不挠的性子,他无奈一叹,“你还记得我们怎么开始的吗?” “嗯,”思墨点点头,“就是你扮成货郎那次,只是不知你后来怎么就变成卖药材的了。” 陆惟生嗤笑一声,“说你笨也不是没道理的。” 思墨用脚踢他,“哪点笨了!” “也不知你怎么想的,这分明是两世啊。”陆惟生对她的迟钝也有点无语。 思墨瞪大眼睛,她以为她两次穿越都遇到了他,没想到,竟是两次分别遇到他…… 陆惟生垂下眼帘,勾起嘴角叹道:“对,是两世了,我们现在,是第三世。” 见思墨疑惑地望着他,陆惟生敛了笑意,“我们之间,就这三世了。” “为什么是三世?我们以后……不会再遇到了吗?” “忘川河畔的三生石碎片,能让人三世相牵,用三世了结因果。”陆惟生那双黑幽幽的眸子罩住她,“这三世里,你欠我我欠你,相爱相杀,等这辈子一过,你我两讫,再不亏欠对方分毫,也就断了因果,不会再相遇了……” 思墨闻言,心如刀绞,再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了吗…… “不,陆惟生,”思墨搂住他的腰身,“陆惟生,不要断了因果,我们……我……”思墨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涩然,“陆惟生,不要……我……我爱你……”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如珠玉砸在陆惟生心口,他与她纠缠了这么久,他那么深沉地爱了她这么几世,总算…… 陆惟生搂紧她,“就算你依然骗我,我也觉得够了。” 思墨泪盈于睫,“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你说的三生石碎片呢?” “碎片嵌在我们灵魂里,三世一过,碎片就失去效力了。” “你还有对不对?” 陆惟生蹙眉,“把三生石嵌入灵魂会承受爆体之痛,当年我是极恨你,诅咒着每一世都要虐杀你,把石头嵌进去的。”言罢他却像是猛然想起什么,顿了片刻,突然玩味一笑,显然他心情大好,连眼睛都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你……我……我做了什么坏事吗?你要诅咒我……”思墨弱弱道。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帮你想起。”陆惟生笑容越来越大,像是知道了什么好得不得了的事情。 思墨却觉出一丝危险气息,她见陆惟生眼眸一闭,再睁开却是金色竖瞳,吓了一跳,陆惟生抬手抓她却被她避开,听她惊恐的声音:“陆惟生?” “是我,怕什么。”陆惟生哼笑一声,看思墨跟个受惊的兔子似得,真的很想折磨一下她。 “你……你怎么、这么邪异?”思墨拍拍自己的心脏安抚自己。 “上次死得时候,记起了全部的前尘往事,自然想起怎么让蛇神附体了。”陆惟生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尖细的蛇牙,思墨似乎还看到了蛇信子,心头有点难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从前……能让蛇神附体?你是什么巫师吗?”思墨缩在床头的角落,艰难地和他对话,她真的好害怕,虽然知道他是陆惟生…… 陆惟生才不给她怕的机会,他蹭过去逮住惊慌的思墨,蛇信扫了扫她的耳朵,“要不试试用蛇神的身体和你做一次?” 思墨瞬间曝起一身鸡皮疙瘩,“别别别,我只爱陆惟生的□□,其他的我没兴趣,真的。” 陆惟生开怀地笑起来,他难得这样笑,却让蛇神附了体,露出一对大獠牙,吓得思墨赶紧把目光避开。 “好了,不逗你,现在就让你想起,你从前是怎么欺骗我的。”陆惟生扳过思墨抗拒的脸,爬满蛇鳞的手拍在她额头,随后他的手指穿过思墨的肉身碰到她的灵魂,他随手把三世石拨了拨,就听思墨爆发出痛苦嘶哑的声音。 思墨突然就明白他口中的爆体之痛是什么了……痛得灵魂都在颤抖,痛得当场暴毙的那种…… 陆惟生见思墨痛晕了,把她抱起放在床上,看她痛苦地紧蹙着眉,唔,要不要趁她晕过去用蛇神的身体和她来一次? 三世惊情 (终章) 这一番晕厥持续了两天,陆惟生一直守着她。思墨睁眼寻到他,起身扑了上去,挂在陆惟生脖子上哭了很久,才抽抽搭搭地解释:“我没有骗你,我也不知道蛇王的蛊会伤害你,我以为它会保护你,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想救你……” 陆惟生和思墨缘起的那一世,陆惟生没有名字,住在岭南五圣教的五圣山之一的蛇山,守着蛇王蛊,他的母亲是上一任蛇使,被大祭司临幸后生下他,等他稍微懂事点后告诉他要一辈子留在蛇山,不许出去,也不许让任何人进来,之后就消失了。 陆惟生从小就被蛇毒浸染,所以他身体肤色微微泛蓝,遇到思墨的那一年他八岁,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白皙漂亮的女人,那一刻好奇心大过任何叮嘱,他只想靠近她,探索她。 那年思墨十五岁,正是如花的年龄,她本是要嫁往岭南的世家,结果被山贼截了道,本以为要完了,却被山贼勒令进了一座异常诡异的山。她的奶妈侍女都被挟持着,要挟她若不进去,就通杀了,还要□□她,她吓惨了,老老实实地没敢做任何反抗,山贼告诉她如果有关于三生石的任何线索就放烟火示意他们,或者到出口来。 交待完他们就把她押进了这座雾霭里轮廓模糊的山,到了山下,他们就止了步,说是只有纯洁的妙龄女子才能穿过蛇障。 思墨没遇到什么蛇障,因为她在陆惟生的眼皮子底下穿过的蛇障,直到陆惟生不小心把蛇拍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才发现他。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蓝色皮肤的人,那男孩长得非常可爱,水汪汪的眼睛让人很想保护他,所以在发现他不会说话,不明白很多东西的时候,母爱横流的思墨决定好生带带他。 蛇性淫,供奉蛇神的陆惟生也是个对性充满好奇的孩子,他很喜欢触摸思墨,喜欢她抱,喜欢蹭她,对此单纯的思墨把他理解为缺失母爱,对他十分放纵,每每他要和她一起睡,思墨都会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脊,就像她的母亲对她一样。 两人相处了些时日,思墨开始惦念奶娘安稳,陆惟生就对她下了蛊毒,让她忘却了时间,两人一处,便是好几年。 陆惟生长大些就开始想和思墨恩爱,可思墨总觉得他是个孩子,断不接受,于是陆惟生只得又同她下蛊,他手上没有其他合适的蛊毒,只得下了和合蛊,思墨对他就从姐弟之情变成了男女之爱。 又是几年过去,陆惟生因心思都被思墨吸引,导致蛇障防范不及时,被山贼闯入,思墨这才想起山贼要抢陆惟生的三生石,怕他遭到山贼毒手,将他推入了蛇王蛊的密洞。 在她心中,蛇一直是庇佑陆惟生的,蛇王蛊肯定也是,蛇王在那里,任何人都不会伤害到他。 可惜她错了。这世上任何一条蛇都伤不了陆惟生,唯有蛇王。 山贼扑了个空,等他们离去之后,思墨前去密洞寻陆惟生,却只找到半个陆惟生的身子…… 他的头脸已经没了,下肢也被撕扯开,只有半个血肉模糊的身子。 他的声音从她心底传来,“为何?”带着无尽的苍凉和不甘。 思墨痛心疾首,她茫然抬首,那半个身子竟然坐起来,断掉的脖子上出现了陆惟生头脸的虚影。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的虚影的手里捏着个泛着淡光的石块,“这么想要三生石吗?那就给你好了……”言罢,他将三生石一分为二,一块嵌入自己心口,一块嵌入思墨身上。 看着思墨承受爆体之痛,陆惟生的面目有些扭曲,他微笑的嘴角露出尖长的獠牙,“没想到吧,我还能召唤蛇神附体,思墨,既然你没能一下弄死我,那就让我来虐杀你吧……我诅咒你,这三世,生生被我虐杀而死!不死不休!” “我不知道蛇王蛊会伤害你,我只是……想保护你啊……”思墨将头抵在陆惟生胸口。 “没想到,因为你的蠢笨,导致了我们这么多是非。”陆惟生摸摸思墨的头发。 “我不后悔。”思墨望着陆惟生,“如果不是那样,你就不会对我用三世石,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吧……” 陆惟生笑笑,“说不准。” 思墨低下头,“我们下一世,也不会再见了……” 陆惟生哼笑一声,“傻瓜,那你就好好珍惜我。”言罢顺势躺下,看样子像是要睡觉。 思墨还沉浸在悲伤中,见陆惟生背过身准备睡了,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却不知陆惟生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傻瓜,若诅咒的三世虐杀不应验,那他们之间就会是三生又三生……直至诅咒应验。 小月的欲与情 荣小月轻手轻脚地把木窗支起来,偷眼一瞄,果然有个健壮的老妈子从远处小跑过来,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把木棒取了,木窗“啪”的一声扣下来,激起了一层灰尘。 荣小月皱皱鼻子,不开就不开,反正她在这昏暗的屋子也呆了两三个月了,她又不怕黑,不过是闲得难受罢了。 她瘫在床上盯着屋顶的一片亮瓦,就一小片,维持着白日的日常照明。看这亮度,怕是要正午了,估摸着再过一小会儿就有人送吃的了。她赶紧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茶准备吃饭。 不过片刻,就有人叩门,也不用她去开,等叩门声一停,他们就会自己开门把食盒放进屋子。果然,声音一停,门“吱呀”开了,只一个小缝儿,伸进一只人手,把食盒一放,就又把门锁死了。 荣小月迫不及待地端起食盒,让她看看,今天又是什么好吃的啊? 一大盘鱼,这鱼她上个月吃过,没刺儿,也不知是它天生没刺儿还是被人挑了,反正吃起来那叫一个痛快!几个大肉丸子,这菜她知道,以前跟着佟老爷的时候吃过,叫红烧狮子头,不过以前吃的时候没发现这菜这么好吃,果然是这里的厨师手艺好些吧,然后还有几个小炒菜,素菜,肉汤和一些甜点。 她高高兴兴地一样一样摆开,吃饭,成了她这些日子唯一的消遣。 要慢慢儿吃,一下子吃完了就又没事儿做了,这对于从小劳作,不做事就要挨打的荣小月来说,极不习惯。毕竟她之前的人生都没有消遣时光这个概念,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要割草喂猪,打柴,烧火做饭,过年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候,娘又叫她绣花打络子。 最清闲的时候就是给佟老爷做妾的时候,每天就绣花裁衣服,要是累了休息一天半日的,佟老爷也不会打她。 从前她总想休息,想跟别人一样闲着,而现在,没有一件事可以让她做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休息,怎么闲着。 不过,清闲的日子,可真是舒坦啊…… 而且这里的饭菜又如此美味,荣小月低头看了看自己鼓鼓囊囊的胸,是胖了,现在女子都以瘦为美,她这么吃下去,怕是不好吧……不过一想起这圆滚滚的胸救了自己一命,便也不介怀了,继续吃哦。 吃了午饭,又细细地享用了甜点,看到阳光从亮瓦斜斜地射进来,荣小月忍不住起身,拿了袜子去擦桌子,袜子是上好质地的细棉布,还没用过,荣小月心疼得紧,可没办法啊,除了这袜子是棉布做的,其他衣物都是丝绸贡缎! 太可怕了,她刚来的时候都不太敢穿,这辈子只在绸缎庄见过丝绸,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得很了,没想到还有一日能穿上。 其实她原只认得丝绸,贡缎没见过,只觉得料子摸着舒服,那天她闲不住打扫屋子,撕了一小块贡缎抹桌子,许是撕布料的声音太响,闯了两个老妈子进来,一把架住她,大喝一声:“小蹄子,还想自杀?!” 吓得她一马软了脚,哭哭啼啼地解释了半天,才让两个老妈子相信她是想打扫卫生,舍不得用其他好布料,才撕了这个,她不是故意的。 老妈子嫌弃地看她一眼,告诉她这些东西想要多得是,还说这是贡缎,比丝绸还贵几倍,若是她心疼钱,还不如用棉袜抹桌子,又说她是贱皮子,闲不住,明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还要瞎捣腾,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才离去。 荣小月觉得老妈子说得对,自己就是皮痒闲不住,于是她把床榻边缘,桌角板凳,都擦了个油光锃亮。 抬头看亮瓦,时间还早,又把春凳上的垫子掀开,打算把春凳细擦一遍,一不小心被藤编刮破了手指,荣小月看了眼,是个很浅的口子,渗了点血,没什么问题,把血抹了继续擦,擦完了口子还在渗血,她看了眼弄伤她的那突出来的细小的藤条,这玩意儿也能弄伤她? 她看了看自己的白嫩嫩的手指,这段时间倒是把她养娇气了,连手上的茧都变得越来越薄,有的地方已经没有了。因为出不了门,连阳光也见不到,更是白了许多,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白。 又吃得好,腰上已是能掐出些肉来了,这日子再这么继续下去,她可不就会变成一头白胖的猪了。 荣小月一边这般想着,一边瘫痪在床,慢慢地有些困了,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床上有那个人的味道。 她又翻过来,不想闻到他的味道,她不喜欢他,虽然因为他的原因她现在日子好了不少,可是她还是不喜欢他。 不过比起隔壁院儿里的姐姐,她对他还算好的吧,隔壁院子里的姐姐荣小月没见过,只是在夜里听见她凄厉的嘶吼,想是很不喜欢她的对象吧。 东想西想,荣小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咚!”木桶落地的声音,荣小月一下惊醒了,她麻溜地窜起来,顺手翻了套衣物就急匆匆小跑到了净房,老老实实地候着。 她居然睡到快到酉时了!吓死了,还好她动作快,果然,把水放好了的几个老妈子一出来看到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出去了。 荣小月进了净房开始仔仔细细地洗刷自己,她一点也不喜欢每天洗澡,以前在乡下时候像这种深秋,十天半月才洗一次,就是到了佟老爷那里,规矩那么多都才四五天洗一次,而这里却要每天洗! 每次要洗半个时辰,上上下下地洗干净了,之前她不想洗,老妈子们也不介意亲自给她洗,那就一个恐怖啊!后来她就草草地洗,老妈子们检查得时候在她身上搓啊搓得她想骂娘!多几次她就学乖了,还是自己把自己搓干净最好。 用青盐里里外外把牙齿擦干净了,荣小月便穿了衣服从净房里出来,穿得时候她就觉得今日这衣服别扭,穿完才发现这衣服特别的浪荡,它不透也不薄,就是腰背露了很多出来,胸口也没遮完,十分暴露。 而换下来的衣服已经被她搭在桶沿上弄湿了…… 荣小月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净房里干着急,叩门声响了,她知道老妈子在等着检查,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出去。 老妈子见她出来,眉头一挑,什么也没说,例行公事地查看了她的口腔,腋下,又搓了搓她的胳膊,知道她最近老实,也没怎么难为她,让她回了屋。 洗了澡过会儿就会送晚饭,荣小月想趁这个时间找套衣服。进屋往左走,就是衣柜,听得屋里有响动,她探头看了看,却不料那个人来了,这屋子大,用大屏风隔开了,所以她一眼没看到床上有人。 小月的欲与情 那人要是不想让她知道,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她被他突然出现吓过好多次,现在他故意弄出声响就是想让她去伺候他了。 她如今穿得这样暴露,是很不想这么出现在他眼前的,毕竟她又不喜欢他,也不太想讨好他。 可她知道,让他等久了会有什么下场,比起那样她那点小尊严可真算不上什么,所以荣小月顺从地走了过去,爬到了榻上。 那个人今天身上依然有股铁锈味,荣小月闻不惯。不过今天他脸上戴着的面具换了一个,是个金色的,往日他都带银色的,她心里暗暗叫他银面具,现在她又可以叫他金面具了。 荣小月是个要求很低很低的人,小时候乡下条件不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有吃有喝不打她,她就觉得那个人好得很,比如佟老爷,大了她二十岁,她给人做妾她也没觉得委屈,佟老爷对她好的时候她还特别感动。 按理说这个男人少说比佟老爷年轻吧,又给她吃又给她喝的,纵是□□上鲁莽了点也不至于让荣小月不喜欢。荣小月不喜欢他的最大原因就是,荣小月根本没见过他长啥样啊!你对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能喜欢起来吗?而且面具还不好看,阴森森的。更何况这个面具男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味,要不是她见过他脱了衣服的样子,荣小月都要以为他是个铁做的人了。而且他身上的衣服很奇怪,看着是软软的布料,摸上去却是硬的,像是有一层什么金属在里面,也难怪他有股铁锈味了。 金面具动了动脑袋,不说话,事实上他也从没对她说过一句话。 不过荣小月愣是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读出了他的意思,他让她脱衣服。 荣小月暗地里撇撇嘴,这面具男明明想做那档子事,却不自己动手,非要她主动,这大户人家就是矫情。 荣小月一边脱衣服一边走神,她想起还在给佟老爷做妾的时候,每逢家里来客了,佟老爷就叮嘱后院的妾不要出来走动,后来同是做妾的吕姐跟她说,大户人家的女眷是不轻易抛头露面的,规矩大得很!她到这儿之后就没怎么出去过,而且老妈子们规矩多得很,吃穿又好,难道她是这面具男悄悄养得外室? 她不让他看他的脸,也不让她听他的声音,多半是怕自己认得他,到时候他不要自己了,他怕自己去找他麻烦!听说大户人家最喜欢用银子解决问题,也最怕闹出丑闻,他们都是很爱惜羽毛的。 这样想着,荣小月心里又狠狠鄙视了下面具男,他要是以后不要她了,用银子打发她就可以啦,她不会去缠着他的,谁让他没有银子讨人喜欢呢! 想着现在有吃有穿,以后还有银子拿,不禁觉得那档子事也没那么讨厌了呢,小月脱衣服的动作也没那么僵硬了。 面具男冷冷盯着她,觉得她脸上的表情过多,且差别太大,不禁有些无语,看来这个妓的想法挺多? 这衣服小月第一次穿,刚刚怕老妈子久等,有根带子她不知道怎么拴,就随手打了个结,刚刚一番动作,这个结紧了不少,现在打不开了…… 你奶奶的,我打不开你还扯不断你了?!小月蓄力一扯,直接用蛮力把带子扯断了。 使了大力气喘如牛,看着断了的带子小月不禁冷笑,也不想想,我十二岁就能扛起老大一捆柴!哼! 小月把带子一扔,抬眼见面具男愣愣地看着她,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吃惊一闪而过,随后他背过身,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他要睡了。 小月虽然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不做了,不过她还是挺高兴的,因为不做的话她就可以吃饭了! 她下了床,依旧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茶准备吃饭。 叩门声一响,她就迎了上去,端了食盒就开动,她知道他是不在这吃的,他也从不和她一起吃。 小月吃东西咂嘴,声音有点大,从前吕姐就提醒过她,佟老爷也不喜,不过她改不过来,没办法啊,咂嘴吃东西感觉更香啊?! 她转头看了眼在床上挺尸的面具男,没动静,唔,那应该没问题,于是她继续开心地咂嘴吃东西。 小月吃了好久,感觉把自己吃得圆滚滚的了,才收了碗去净房洗漱,完了又拿了袜子擦桌子。 面具男“嚯”地支起身,吓了小月一跳,他瞪了眼荣小月,又瞪了眼她手里的袜子,露出十分恶心嫌弃的眼神。 荣小月摇摇手里的棉袜,心疼得不得了,解释道:“这是细棉布做的!没穿过的,干干净净的!” 小月见面具男眼神瞬间归于平静,仿佛刚刚那个惊讶到不行的人不是他,听他吐了口恶气,又躺下了。 小月翻了个白眼,继续用她的宝贝袜子擦桌子。 差不多时辰了,小月躺上了床,她吃得多,不由得伸手摸肚子,摸着摸着就开始捏自己腰上的肉,一捏一大把,哇,她居然也有长这么多肉的一天。 是啊,从前她想都没想过能吃这么好的东西,今天晚上的红烧猪蹄,真的太好吃了…… 她的手一直捏啊捏,手肘抵在面具男的背上一直蹭啊蹭,面具男转身捏住她那只烦人的手,小月愣了愣,没敢抽手,男人的力气特别大,她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碎了,而且她感觉他一直在加大力道,真的好痛,好痛,太痛了。 小月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她愣是一声没吭,就那么惊恐地看着面具男,许是被吓到了,动也没敢动,只瑟瑟地发抖。 面具男松了力道,那只白白嫩嫩的小臂也没敢从他手里抽走,他眼神一沉,把手收了回去。 荣小月不敢有任何反抗,许是小时候被打惯了,知道反抗或者退缩会引来更多更疯狂的暴力,所以慢慢学会了忍耐,忍下去,熬过去,就好了。 没了动静,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月就这么望着那片亮瓦,亮瓦不再亮了,变成了麻麻黑,然后是彻底的黑,最后黑夜里好像闪了一颗小星星。 第二天小月醒来,发现面具男已经不见了,她也习惯了,反正他从来都是消无声息的,跟猫一样。 小月又开始新的一天的消磨时光,下午的时候,面具男居然就来了,他很少在白天出现,也很少间隔这么短的时间出现,有时候一连几天不见人,最长的时候是半个月,当时她都快以为他可能已经不记得她了。 面具男还是一如既往的黑衣,他腰间有一把匕首,睡觉也不曾离身。他进了屋子看了她一眼,就越过她,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小月知道他要找什么,她连忙跑过去,从最上面一层拿出一卷白布,递给他,“在这儿。” 面具男接过,走到桌边坐下,好像想起什么,十分嫌弃地起身又坐到了春凳上去。 小月从簸箩里翻出剪刀,见他展开一截棉布,拔了匕首作势要割,连忙把剪刀递过去,“给!” 见面具男不接,她也跟着坐到春凳上,夺过他手里的棉布,“算了算了,我来我来。”把棉布剪下来,她想从他手里拿他的匕首,拖了一下没拖动,抬眼见男人眼神阴寒地盯着她,小月一下就不乐意了,“我给你弄,你弄得歪歪扭扭的像个什么样!” 男人松了手,小月嗔他一眼,把匕首接过,用白棉布细细地包裹匕首的把手,她见他这么做过很多次,他宝贝这个匕首,每隔几日就要给它重新换个布条,这卷棉布白净柔软、摩擦大不易脱手,是上好的材料,所以小月再想找个抹布也没敢动这卷棉布的主意。 她低着头细细地绑着,棉布间隔均匀扎得又紧,比他绑的好了许多。 最后她收了个结,把匕首递给他,边收拾东西边说:“以后都给我弄吧,看你弄得不整齐心里难受。”其实是我吃你的用你的,不给你做点啥心里不自在。 面具男把匕首插进刀鞘,等她把东西放好了走过来,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小月一阵心慌,之前他也这么抱过她,每次他这样抱她就是要那啥,可……这不是白天么! 她被扔在床上,男人俯视着她,开始脱衣服。哇,果真是要白日宣那什么吗! 小月的欲与情 见她呆呆的不动,男人扬了扬下巴,小月知道他是在叫她脱衣服,回过神,她也就跟着脱了,脱了外衣和中衣,里面就没有了,因为小月的胸大,这里提供的肚兜小了点,勒得她有点不舒服,反正她也不出门,索性就不穿了。 所以她解开中衣那兔子跳出来,面具男解扣子的手顿了顿,然后他也不解那扣子了,一双大手伸过来。 小月有点尴尬有点害羞,这大白天的什么都看得清还真是不习惯,她连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儿了。 面具男专注于她的身体,她东看西看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忍不住去看他,他睫毛纤长却不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他的眼睛可真漂亮,从眼头到眼尾慢慢展开的双眼皮,比她的单眼皮可好看多了,眼睛里有光亮,像是亿万星河在他眼里。 小月突然红了脸,和这么好看的人……她真是赚大发了。 面具男微眯眼睛,不知他想些什么,又低下头去和兔子玩耍,忽然他停了下来,小月想总算是要开始了,早死早超生。 他伸手推了推面具,露出下巴和嘴,小月看着他尖尖的下巴和饱满的嘴唇有些愣神,她知道了,他一定是一个很俊俏的男人。 所以他才不让她看,免得她爱上他,纠缠他! (被和谐了,反正就是唔,你懂的。) 肯定是因为知道他长得帅,所以她才喜欢,小月如此想到。 从前佟老爷教导她做这事的时候跟她说,这事可舒服啊,可是她从没觉得舒服,还有点难受,慢慢的也就习惯了,麻木了。 后来被这个男人带回来,也是那种事,不过她麻木惯了,也无所谓了。 突然感觉一阵温热。 小月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我好像,来葵水了……” 面具男疑惑地抬头看她。 “就是上次那种,下面流血了,每个月都有的,叫葵水。”小月解释道。 男子不屑地看她一眼,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其实她不知道,有没有血,他一闻便知。 小月把他从身上推开,“真的,我都感觉到了。”说着要起身拿布条。 男子撑着上身看她跳下床去,慢慢坐直了,开始解刚刚没解完的扣子。 小月拿了布条见他还在脱衣服,急忙道:“我真的没骗你,是来葵水了!”说着低头去看亵裤,咦,居然没血? 面具男却不给她时间细想,下床把她逮住,就近按在春凳上。 小月已经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只要撑过去……就好了。 可小月没想到,这次竟与之前不同。 半个时辰后,她呆呆地盯着床顶的纱帐,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身子酥麻得很。 小月确实还没回过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痛呢?甚至还…… 小月翻了个身,闻到他的味道,想起刚刚的体验,忍不住心头一颤。 不行不行…… 她不能这样,这人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是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一辈子的,她不能恋上这种事,不然以后没有了,该多难受啊! 还好她机智地意识到了,小月起身用脏衣服擦了擦,便穿中衣,等他从净房出来再去洗。 面具男动作麻利,很快就出来了,经过小月时他戏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嘲笑她。 小月脸一红,攥紧了手中的衣物。 等从净房出来,小月已经彻底从□□里走出来,开心地等着待会的晚饭。 面具男已经睡了,他来她这儿一般就两件事,□□,睡觉。 晚饭送到了,小月打开食盒就开始大快朵颐。 吃着吃着,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扭头,冷不防一双眼睛盯着她,吓得她胃口都小了。 “你……要吃么?”小月讨好道。 面具男没动,就这么盯着她。 小月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好,我小声点,我不咂嘴。” 面具男转过脸去,小月回过身,等了会儿又扭头去看他,发现他还在看她,他看着她的脸,然后视线下移,看了看她的腰身和肚子,就又把头转过去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眼神也没什么变化,但是小月就是知道,他的意识是:你别吃了,你太胖了。 小月为自己强大的理解力感到难过。 要是她看不懂,她就可以再吃一点。可是她看懂了,而且她不敢再吃了。 小月闷闷不乐地收拾了桌子,把食盒放回门口。 亮瓦里的天又擦黑了。 按往日的情况,他应该是要出门,去不知道哪里吃饭,然后再回来睡觉。 果然,面具男悉悉索索地起身了,把一件黑衣换下,穿上另一件黑衣,出了门。 今日她白天与他做了,所以没能洗澡,估计那些老妈子也知道,所以也没催她,现在她得去例行的沐浴了。 搓了半个时辰,才弄好。 累死了,小月往床上一瘫,昏沉沉睡了。 许是睡得太早,大半夜的晚上,小月突然醒了,是热醒的,面具男搂着她,他身子热,贴着她她就觉得热,忍不住想从他怀里溜走。 她知道怎么悄悄地从他怀里溜走而不惊醒他,他睡觉极浅,一般她一动他就会醒,但是……只要…… 只要她把胸口扯开,让他的手有那个可摸,他就会睡得很死…… 他应该就是喜欢女人的那个吧。 小月想起她第一次见他,当时佟老爷正在她房里教导她怎么伺候他,她刚把衣服脱了,转身就看到佟老爷身后有个人影,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拿衣服的时候,就听得“咚”的一声,她连忙披上衣服,回头就看到佟老爷倒在血泊里了。 那个黑影朝她走来,她怕得不得了,浑身都在发抖,抖啊抖的,她披得衣服都抖掉了,那个人影观察了她一会,慢慢逼近她,她赤着身子抖得像糠筛,死亡来临的时候真的太可怕了。这个男人给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恐惧。 许是她太害怕,连羞耻都忘了,她双手抖得都抓不住东西,大概正因如此,她的身体才被他看到了,也被他看上了。(被和谐了,就全改成身体了,用不了其他词儿了) 所以她靠着身体活了下来。 她还记得他冰冷的带着厚茧的手抚上她的身体,摩挲按捏,爱不释手的诡异模样。然后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她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她就在这屋子里了,成了他的女人。 ※※※※※※※※※※※※※※※※※※※※ 因为河蟹君,这章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哎,三千字变成一千多 小月的欲与情 小月睡醒了没事干,就研究面具男。 他整天带个面具也不嫌麻烦,只要到时候给她银子,她是断不会纠缠他的,小月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所以她不痴心妄想。 像她这样奶大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条件这么好,找谁不是找,不过是图她新鲜嘛,她明白,吕姐都说过。 只是,他这么俊俏,又那么有钱,一定很多人喜欢吧,不知道他出了这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小月胡思乱想,突然觉得胸口一冷,原来是面具男把脸贴上来了,小月顺势抱住他的头,让他趴在她胸口。 “娘……”低哑的一声梦呓。 小月惊得睁大了眼,他居然叫她娘!啊,原来如此啊!你是小时候奶没吃够吗!这么迷恋这个!你这个恋母的狗子! 不过他的声音还挺好听得啊,符合他有钱公子的身份。 哼,我就知道你会说话,瞎装什么哑巴! 小月胡思乱想,终于又睡了过去。 而小月睡过去的那一刻,面具男却突然睁了眼。 面具男慢慢起身,冷眼看着睡着的小月。 手从她胸口拿开,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握成拳,太大意了。 他居然会犯这么简单愚蠢的错误? 刚刚的他确实是陷入深沉睡眠了,并且从她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梦呓了,他说了什么?他有多久没有梦呓了……面具男看着小月眼神陡然结霜,是时候换一个了。 小月一夜好眠,伸了个懒腰,见天已经大亮,便起了身,面具男不在,一切正常。 又是悠闲平静的一天。 晚间,小月已经睡下了,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黑影,小月知道是他,也就没起身,知道他要去净房洗漱。 黑影立了一会儿,便去净房了,小月听得远处的水声,感觉到他进来了,下床给他倒了杯茶,“你受伤了?” 男人一眼冰寒锁住她,小月打了个寒颤,“很……很严重吗?” 男人逼近她,小月艰难地抬头,就是这种感觉,好可怕,好恐惧。 男人没说话,小月却领悟到了,也不知是求生欲还是本能什么的,她回答道:“我是……我是看你走路的姿势有点、有点奇怪,才、才想你是不是受伤了……” 男人偏了偏头,小月知道自己答对了,继续道:“就是感觉你右边腰的地方有点僵硬。” 小月见男人眼中疑惑更甚,只是她绞尽脑汁也猜不出他到底还疑惑什么,一时也不敢乱说话,只怕激怒他。 男人突然不再看她,掉头去翻纱布,脱了衣服,示意她过去。 靠近了小月才看到他的腰受了伤,伤口已经清洗过并且涂了药膏,但还在出血,并不是很深,但很长,她接过绷带,替他缠上绷带,她双手环过他的腰,一圈又一圈,他皮肤很白皙,没伤痕的地方非常……细嫩? 不,这不是细嫩,是……年轻? 对,是年轻,这是少年人的皮肤。 小月心头一跳,她一直以为他大概二十好几了,但是看这皮肤,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莫不是个少年? 不会吧,她已经十九了,这种少年小少爷还看得上她?也说不准,毕竟他喜欢大胸,可不是成熟的女人才能大么? 果然是恋母吧?好畸形啊…… 小月一边臆想着,手里的动作却也没停,弄完了退开几步,才发现面具男一直在看她。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面上不动声色。 面具男却没做什么,起身吹了灯上床。 小月摸着黑到了床边,刚爬上床就被男人给捞了过去,他压在她身上,很沉。 小月听到他悉悉索索的脱衣服,不禁想起昨天两个人的混事,心跳突然就快了,扭扭捏捏地也去脱衣服,还没脱完他的手就伸过来了,小月没动,任他摸,他却不乱摸,手心贴着她的心脏,像是知道她心跳加快了,正在听她的心跳。 他的掌心粗粝,应该是常年练刀或者……握笔?小月不太清楚,只这粗糙又温热的感觉太让她煎熬了。 明明也不痛不痒,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煎熬些什么鬼。 她越来越热,心跳也越来越快,好口渴啊,想喝水,小月唇干舌燥,又不敢跟男人说她要去喝水。 男人倾身搂住她,小月突然捧住他的脸含上了他的唇,许是他嘴里没什么味道,口水很清也不粘稠,也或许是她实在太渴了,小月含住他的唇以后就开始吸他嘴里的口水。 他独特的气息从他鼻尖喷涌而来,而她像是一个被吸引过来的雌性,四肢缠在他身上,像是依附而生的藤萝。 小月不懂接吻,也没接过吻,她只是想吸他嘴里的……口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种事,换以前她只会觉得恶心,可现在…… 面具男被她这么一主动,有些愣,回过神后抱着她一翻,又重新获得了主动权。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么接吻,他也没亲过人……每次都是直接进入主题,所以对于嘴唇的接触感觉新奇又美妙。 他伸舌舔她,她回应他。 明明两个人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明明刚刚他还在吓她。 明明…… 突然面具男顿了顿,像是突然清醒了。面具下的嘴角一勾,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小月眼眸迷离,媚眼如丝,娇颜酡红含春,*****(怕被和谐了,删减了,就是小月主动勾引他) “太马蚤了,你这马蚤货!”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话音一落,他起身把她按在了身下…… 完事后,男人把脸趴在她的胸上,不甘心地嗤了声,“天生的*货。”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相契合的□□又何尝不是可遇不可求。 小月在极致的舒爽过后疲惫地睡去,夜里她又醒了,面具男还是之前那个姿势,想来他也是弄完就睡着了。 小月胸口被压得闷,她挪了挪身子,面具男跟着翻了个身,却没醒。 头上的亮瓦里射进一注月光,照在她头顶。 小月转头看他,今天他还是戴的金面具,只是上面的花纹不是眼睛,是一朵浮云。 这面具是真的金子的吗?小月不由细看,好像是金的,跟佟老爷赏给她的金耳环很像。面具有点歪了,唔,多半是刚刚他啃她的时候推歪的,面具后面是几根韧性很强的带子,而带子有些松动了。 唔,小月咬了咬唇。 他长什么样啊,我真的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小月背过身去。 过了老久,小月默默地转过身来,就看一下,看一点点。 她轻轻地把面具往上抬,下巴和嘴她见过,再抬高一点,哇,鼻子好挺啊,再高一点,闭上的眼睛好像颗小核桃啊! 再高一点! 整个面具都被她掀开了。 小月一阵狂喜,这个男人,目测不超过十八,好俊俏啊。 她这是一个大姐占了人小弟弟的便宜啊!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该怎么样不动声色地把面具盖回去? 好了,问题解决了,她不用也没机会盖回去了。 因为这个上一刻还睡颜温柔的男子,甫一睁眼,就变成了一座能冻死人的冰山。 小月被他清寒的双眼钉在了原地。 “你在笑什么?”少年把头往前伸慢慢逼近她,声音冰凉。 好可怕…… 小月不敢乱动,他的眼下一片乌青,也不知是常年没睡好还是有什么病,让他的杀气带了丝阴森。 “你刚刚故意勾引我,是想看我长什么样?”他压低了嗓子问她。 小月赶紧摇头。“我是突然……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苍白的嘴角突然带了个弧度,小月姑且把那算做笑容,她讨好地笑道,“我以后乖乖的,真的,我错了,谢谢你的原谅。” 下一刻,小月也没看清楚他怎么动作的,他的匕首就靠在了她脖子上,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他的匕首慢慢往前推,刀刃划过她的脖子,很锋利很快,她都没觉得怎么痛,就感觉温热的血流了一身,她没穿衣服,那血就悉数流到了她胸上,在乳间汇成小小的溪流。 她就要死了吗? ※※※※※※※※※※※※※※※※※※※※ 第21章审了好久还是没审完,虽然h的那段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还是看来河蟹君还是不满意啊……先把后面的放出来吧。 小月的欲与情 她衣服都没穿,他估计也没兴趣给她穿衣服,她就要这么赤着死了吗?她知道她这辈子活得没什么尊严,也知道她就是个贱人,可是这□□的,也太羞人了。 “求你。”小月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他歪了歪头,她明白他示意她继续。 小月感觉血落到了大腿上,一股铁锈味钻进她鼻子,她想,原来他身上不是铁锈味,是血的味道啊。 “我想……穿一件衣服,穿完,你再继续割吧。” 他表情一僵,又垂目看了眼她的身子,白花花的嫩肉和血的颜色。 之前这身子还取悦着他,马上,就要变成一具暴尸荒野的尸体了。 他的眼神透着点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 他的匕首挪开了,小月脖子痛得很,她怕自己一动撕裂得太厉害,还没穿完就死了,所以她很慢地摸索到了衣物,一丝不苟,十分认真的穿上了,就像给自己入殓。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老八,怎么了?我闻到血的味道了。” 面具男扬声应道:“不小心弄伤了个妓。” “没事就好。”门外便再没了声响。 小月已经穿好了,她坐得很正,伤口还在大量出血。 他的武器是特殊材质做了,划出的伤口轻易愈合不了。 她看着他,非常平静,就像当初他那么突兀地带走她,就像他不给任何解释要弄她,就像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她都能平静地接受,没有抱怨,没有不甘,只有忍耐和顺从。 当初带她回来的时候,外面的女人必然要调查检验一番,她的身世没什么问题,只是个普通的村姑,从小被打骂着长大,长得大点了便卖给了有钱的老爷子做妾,不反抗不怨恨,很顺从的女人。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村姑。 可是当她这样平静的正视他,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刻的时候,他却觉得她并不普通。 普通的……不是应该求饶么,求饶,哦,刚刚她也求饶了,那也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他的匕首轻轻抵在了她胸上,慢慢往里推。 如果有,那也是她的这种对困境的平静和顺从,像极了他吧。 “八爷,别误了时辰。”门外的老妈子催促道。 男子手一顿,从她胸口拔出匕首,他居然玩得忘了时辰!看着倒下的女人,哼了一声,你是该死,让你老是误我事。 好痛。小月觉得好痛,她想努力保持清醒,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 仿佛听到老妈子问他,“扔吗?” 他急急地换了衣服,说了声,“嗯。” 小月再次醒来,是冷醒的,深秋的夜里,寒露一下,冷得她牙齿打颤。 救她照顾她的是个哑女,对她也不怎么好,只是例行公事。等她可以走动了,哑女就拽着她到了个老妈子跟前,老妈子很面熟,小月想起这就是当时在面具男那里“照顾”她的其中一个。 老妈子和颜悦色,“我姓康,你就叫我康妈吧。”她精明的眼睛打量了下小月,直截了当道:“既然你来过这里,除非是死了,否则你也别想离开这里。我擅自做主救了你,一是我这儿确实是缺了人手,二是看你乖顺听话,你老老实实的,这里不会亏待你。” 小月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但是看老妈子也不打算说,也就没问,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康妈这里的浣衣女。康妈确实缺人手,不但缺,还缺很多,因为小月这辈子都没洗过这么多衣服,那真的是山一样高啊,绝大多数是黑衣,很多上面还有铁锈味,也就是血的味道。 他们家肯定是做见不得人的生意发达的,小月这样想道,手里还搓着黑衣上的血渍。 一池子的水常常被染得绯红,她又要洗池子又要洗衣服,工作量大,很早就要起床。刚到寅时,小月就要起身了,不然今天是洗不完的,洗不完,就没饭吃,她伤势痊愈的时候就瘦了不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吃不饱,她这身子已经瘦到当时在乡下的模样了。 她把水挑到池子里,刚把水倒完,就被人一把扼住了咽喉,“什么人!” “老四,别紧张过度了,这是后院里洗衣服的。”一男子轻声道。 叫老四的人这才放开她,借着微光打量了一番,“洗衣服的这么漂亮?”说着又捏了捏她的腰身,“我就喜欢这种小蛮腰,哇,她这么瘦胸居然还这么大!” 小月感觉自己就像牛市上的牲口一样被人围观评价,她面前房顶上落了几个黑影,在她左前方,那棵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的人影,就是那个人。 她一眼就能认出他,应该是他们中的老八吧。 本以为就他爱戴面具,没想到他们兄弟都爱戴面具,这一身黑衣的又是要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净赚些不义之财的家族。 老四的手依然在她身上流连,她没动,任他摸着,她的眼睛直直盯着树上的那个人,又好像穿过他,看到一个虚无的地方。 老四收了手,“在这儿洗衣服可惜了,回头让康妈把这女人给我送来。” 说着飞身到了屋顶,跟着其他黑影消失了。 几条影子在黑夜里行进,到了目的地,隐在暗处,老四的手还在不自觉的摩挲,那是他兴奋的征兆,老六打趣他:“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 老四嘿笑一声,“可不是,刚刚那个妞儿让老子提前兴奋了。等做了任务回头弄死她!” “这个月第几个了?你收敛点,当心。”老六劝道。 当心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暗影里,面具男一直没说话,他想起刚刚她似乎认出他了,一直看他的方向,又似乎没看他。 一个多月不见,就瘦成那样了,那么瘦了胸居然还那么大,果然是个骚货。 落到老四手上,不比被他杀了强。 还不是会成为一具尸体,说不定这次还没穿衣服。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种微不可查的不快。 意识这种不快,他陡然一惊,执行任务最忌心乱,否则…… 否则就会像现在一样,跟个爬虫一样苟且在死人堆里,装死。 刚刚执行的任务失败了,对方的人数远比他们得到的信息里报的人数多得多,为了保存实力,他作为最适合垫后的人留了下来,虽然他独自出逃的成功率比其他兄弟高很多,但还是重伤。 他回想战局,其实刚刚是可以躲过那一击的,为什么没躲过,他的心有杂音,他想到老四回去就要曰死她,他心里就觉得烦! 那个骚货,就是她!回头他不但要亲自送她去死,还要看她死透了才好,免得再出幺蛾子。 死了还要烧了才好,免得有人奸尸。面具男趴在地上,恶狠狠想道。 而此刻,小月正在裸足狂奔,跑啊,跑快点,她自由了!自由了!哈哈哈哈! 小月跑过乡村,跑过山丘,跑过小镇子,直到再也迈不动一步,她才倒在了一个乡间的羊肠小道上。 她的脚已经血肉模糊,就算是这样死在外头,也好过被那些人弄死,看着刀刃慢慢刺进身体的恐惧,她已经体会过一次了,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康妈说除非死,否则也别想离开那里,可她没死啊,也离开啦!她荣小月是什么人,一道三百斤的铁门都推不开的吗?哈哈哈哈…… 小月笑着躺在田间,太开心啦! 自由啦! 不用卖人做妾,不用怕随时被杀,不用被人打,也没有繁重的活计…… 太开心啦。 她累得爬也爬不动,只得躺在那里,天慢慢黑了,有农人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小月想喊,但是她没有力气,眼睁睁看农人越走越远,只能干着急,正待她无计可施时,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哥哥你看,那里有个人!” 然后她看见一个小孩子的脸俯视她,“姐姐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哑着嗓子说不了话,一个年轻汉子把孩子赶苍蝇似得赶开:“闪开,我看看。” 他一张黝黑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姑娘,你咋啦?” “啊……啊……” 汉子一脸惋惜,“没事姑娘,不用说话,我带你先家去休息,让我老娘给你做点吃的。”说着,把小月扛了起来。 小月被倒抗在他肩上,看着倒着的世界笑了起来,太好了,有救啦!忽然她看见田埂的大路上出现了一个骑马的黑影,那么远,她还是认出了那个人,可不就是面具男。 她赶紧把头扭开,这么远,他肯定看不见她的。 面具男骑着马死命往前奔,他哪有空东张西望,他后面有一堆人追杀他,不得可劲跑么! 小月的欲与情 小月在汉子家收到了极大的优待,吃好了,又把伤养好了,等她喝了水有了力气开口说了话,可把汉子一家人乐呵的。她说她是被父母卖了老头子,不愿意就跑了,汉子一家看她手脚麻利一看就知是乡下女人,便也信了。 这在户人家里一住就是半个月,小月为了报恩,每天早早地起了做饭洗碗,完了就上山割猪草喂猪,下地种庄稼,跟在自己家一样。 这几日之后,汉子见小月没有要走的意思,慢慢对她生了心思,对她说话也温柔了,事儿也不让她做了。 小月知道,于是她寻了个话题跟他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她的身世,说着说着就说到她被老头子糟蹋了的事儿了。汉子听了一脸震惊,干巴巴地安慰她已经过去了,没事。 小月听汉子跟他老娘说“太遗憾了,她居然不干净。”之后便再也没了下文。 汉子的老娘怜惜小月,让小月住在家里,说就跟多个女儿一样,好得很,其实小月知道,自打他们知道她不是完璧之身之后就嫌弃她了,不过看她干活麻利,一人顶两,舍不得她走罢了。 她其实都知道。 所以她努力干活,有空就去村人家里帮衬,赚点小钱,一个月时间,终于有了点小钱,租了村外围一个破房子,破房子里的老太婆死了,房子就归族里了,一直荒废着等它自己垮,现在有个傻缺居然要租,可不乐坏了族长。 小月搬走了还是常常回汉子家帮忙,所以汉子老娘也乐得把那些硬得跟木板一样的旧棉被送给小月,小月高高兴兴地收了,回家把小屋子收拾了,找了个破木板,拼了个床,铺上旧棉被往上一躺,觉得太舒服了。 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太舒服了。 唔,说起舒服的感觉,她突然想起那个人。 好吧,比起那个人弄她的那种舒服,差一点点。 她啃了几口硬馒头,喝了些水,休息片刻就打算上山了。 现在她得自己过日子啦,本来打算刺绣赚钱的,但她得攒钱买针线啊,没办法,她只得先上山找些普通草药晒干了去卖。 她连个背篓都没有,就这么空着手上山了,路上看见麻,拔了人家的皮当绳子用,待会拿来捆草药。 日头偏西,她终于拔了一大堆地丁和马齿苋,这马齿苋回头煮一煮还可以吃,挺好的。 小月就扛着草药往回走,路过一个小山谷,听到好像有敲击声。 她放下草药,探身往下细听,果然是有人在敲什么东西。 不会是鬼吧? 这深山老林的…… 小月打了个寒颤,准备往回走,但是。 对,凡事都有个但是。 但是她太慌张了,总感觉有鬼,下脚太急,没注意踩到一堆软土,就华丽丽地落到了小山谷里。她本来一身就脏,现在更脏了,她抬眼看看了顶,这高度,她还能爬上去,只是……砰砰砰,又传来一阵惊悚的敲击声。 “有……有人吗?”虚弱至极的人声响起,小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往上爬,别找我别找我,我没干坏事! “救、救命……”小月一愣,是有人跟她一样落下来了么?这么虚弱啊,小月转身去找那个人,心想,这人还真聪明知道喊人费力气,就那么拿东西敲倒是个好方法。 转过一棵参天大树,她远远看到下方躺着个人。 那人也看到她了,赶紧喊她:“我在这儿,救……救我。” 小月却吓得缩回了树后! 天啊,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世界这么大,怎么会遇到他! 小月想也不想就往回走。 “你能救救我吗?我可以报答你!”他虚弱地喊她,“救救我,好不好?” 小月从树后探出个头看他,他没有戴面具,苍白病弱的少年模样,十分无害十分可怜。 可他手放的位置,她知道,是他的匕首。 他装的,装得很柔弱的模样,他肯定受了很重的伤,重得离不开这里,重得连脸也不遮了要乞求人的帮助。 “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他声音轻而柔,“你只是怕我是坏人,会伤害你……咳咳咳,可你看,我这么虚弱,没有力气,也不会,伤害你的……咳咳咳” 他眼下的乌青比之前看到的重了许多,衣服那么旧那么脏…… 小月突然想起她被汉子救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他,他好像就是这身衣服,难道……他在这儿一个月了! 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力啊…… 太可怕了。 小月转身就走,他应该是没认出她,一直在她身后呼唤她,“你别走,救救,咳咳咳救救我……”,远了,他就敲石头,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小月爬上去,背起草药就往家赶,她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不对,说不定,他会死在这里。 那噩梦可真是完全结束了呀! 小月回了家,把草药摊开,白水煮了马齿苋,就着馒头又是一顿。 晚上她躺在床上,想起这山后面的山谷里,那个人还在那里等死,他一定很饿很痛,她不救他,他就死定了。 又想起他在她身后嘶哑着嗓子喊她,然后又是砰砰砰,砰砰砰的求救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小月感觉那声音好像就在耳边,一直砰砰砰,砰砰砰…… 屋外突然狂风大作,破门抵不住风,刮进来,冷得小月裹紧了僵硬的被子。 风吹得门摇来晃去,砰砰砰、砰砰砰,就像他敲出的求救声。 我这样是不是就算杀人了,正好,反正他也杀了我。 小月闭上眼睡觉,可真冷啊,入冬了,她突然想起他抱着她睡觉的时候,那个胸膛可真暖和。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可真好过啊。 砰砰砰、砰砰砰。 这破门摇摆的声音跟着她入了梦,梦里他死了,所以他来索命了,在她门口不停地砰砰砰、砰砰砰。 小月吓醒了,别啊,冤有头债有主,是你自己掉下去的,假如我没从那儿经过,你自己还不是死,跟我没关系,而且你也杀了我的! “我就算不救你,也是人之常情!”小月对面具男恶狠狠道,他们又回到了那间屋子,她脖子还在流血,他的匕首抵在她胸口,他嘴角勾了个弧度,勉强算是笑,他笑问道:“这么说你在恨我?恨我杀你?” “没有,我不恨你!” “为什么?” “我姐姐说,恨也是感情,我对你没有感情!” “是么?” 场景一转,她与他正在欢爱,她吸着他的口涎,“那你为什么要亲我,你姐姐不是说,对爱的人,才能亲吻吗?” “没有。我只是、是觉得很舒服而已! “你喜欢我。” “不,我不喜欢你,也不恨你,我对你没有感情!”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恨我。因为你喜欢我,而我伤害了你。” “不,我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我是怕你杀我!” “真的吗?” “真……的。” 小月从梦里惊醒,“不,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只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男人,只是觉得好看,才……”才怎么?才喜欢? “不不不,我不喜欢他,也不恨他,我应该救他。我不会杀人。”小月对自己坚定地说道。 天一亮,小月才想起昨晚雨那么大,她居然忘记收草药了,还拿什么去换钱? 她依然去汉子家给汉子的娘做绣活儿,从他家出来的时候遇到几个农家,小月笑着打招呼,顺嘴说道:“昨儿我上山,经过那个老松树旁的小山谷时,好像听到山谷里有人呼救的声音,你知道,我一个女孩子,胆小,不敢去,不知道这附近有人丢没?指不定就在那儿呢!” “哦,没听说过。回头我上山的时候去看看。”农夫敷衍道。 小月又这么把话传给了好些人,然后她就不去管了,上山的人不少,肯定有人能救到她的。 小月这几日去镇上给人做绣工,赚了些银子,买了油盐酱醋和一小块猪肉回家,打算犒劳一下辛苦劳作的自己。 到了家看到背后的大山,这都几天了,他应该被救出去了吧,只是村子小,按理说救了个人应该能听村人聊到啊,怎么没听到风声呢? 小月告诉自己别管别管,却还是走到了后山,她又到了那棵大树后,伸了头探看,果然没人了。 也不知是安心还是失落,她走到了他当初躺的那个位置,一个凹下去的窝,应该是坐了很久了,她伸手摸了摸,居然是干燥的,她一个激灵,刚想起身,喉头就被一把匕首抵住了。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上次不救我,这次是来看我死透了没?” 他居然,没认出她来。 小月突然觉得心里好像缺掉了一块。 小月的欲与情 虽然她是瘦了,黑了,手也粗糙了。可对他,就算隔得那么远,就算遮着脸,她也能一眼认出他。 他怎么就不能呢? 小月完全忽略了她脖子上的匕首,她是真的难过,她认输,她错了,她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杀她的人。 只因为那个男人长得好看,只因为那个男人曰得她能上天。 爹娘骂得对,她就是个贱蹄子,他也骂得对,她就是个骚货。 面具男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她呆了一瞬,就吓哭了,然后好像忘记自己还生处险情,忘情地哭了起来。 他把匕首擦过她的脖子, “不许哭,你乖乖的,我不杀你。” 小月撇了撇嘴,没有理他,半晌,她的声音带着隆重的鼻音:“我不挣扎,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八。” “你骗人。” “我没骗你,我排行老八。”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里卖布的,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钱什么的都可以,我只是怕你伤害我,才这样做,我现在,放下匕首,你慢慢转过来吧。” 小月没动,她轻轻问道:“什么报答都可以吗?” 陆八觉得这女孩有些怪,但是说不上哪里怪,他现在需要救助,耐心道:“是的。” “那我要……我要你的人。给么?” 陆八白了白脸,“以身相许?” 小月恶劣地歪了歪嘴角,她才不信他真会报答,不过她还是很乐意恶心他,反正现在她说什么他肯定都会答应,“差不多吧。” “……好。”陆八把手搭在她肩上,“那我们走吧。” 小月还是没动,她突然问道:“你有和女人那个过吗?” 陆八已经快没了耐心,烦躁道,“没有。”他不敢说有,万一是个死心眼儿的,可不就完了。 “可我跟其他男人做过了,你嫌弃吗?” 陆八烦死这个女人了,等他脱困他就一刀就杀了她,嘴上却应道:“不嫌弃。” “真的?” “真的。” “嗯,我相信你。”她相信他不嫌弃,因为他看过佟老爷对她做那事,他也没嫌弃,还把她带回了家。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吧,她虽然没说,却在心里感激他。 她不喜欢佟老爷,她一直假装得风轻云淡,没心没肺,可是心里却觉得恶心,恶心得要死,他把那个恶心得要死的老头杀了,还接受了被那么恶心得人碰过的她。 那个时候,她是得到了救赎的。 纵使她再被他杀一次,也当是还情还嫖资吧。 她慢慢转过脸,欣赏着他震惊的表情,“那,走吧。” 小月纵使天生神力,等把陆八弄回家,也累得跟狗没什么两样了。 关了门,小月把陆八扒了个精光,陆八认出小月后也不装,任她捯饬,看她用瓷片把他身上发臭的腐肉刮了,然后上药,包扎。 他一直看着她,和从前一样,不说话,就是看。 这些日子他一直吃生肉,小月给他馒头也不吃,小月只得把那块唯一的肉煮了给他吃。看他吃的时候小月一直不停的咽口水,也不见他给她留一口。 果然是个没心的男人。 入夜的时候,小月又给他换了道药。 你说药从哪儿来的,是小月做绣活儿赚的,钱一拿到手,就去买了生肌的药,她知道他身上有伤且腐烂了,上次她远远就闻到腐臭了,因为她也曾那么惨过。 她一直想着他会被人救走,可是她却还是买了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见到他,她终于知道了。 她就是个变态,爱上了另一个变态。 小月下手不轻,陆八也不喊痛,弄完了小月关去门,然后躺床上睡觉。 奇怪,明明她可以对他见死不救,明明他可以拿刀扎她胸口,明明他们那么讨厌对方,却可以和谐地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小月看着黑夜里他的剪影,觉得他真是长得帅,高高的鼻梁真挺,真俊俏。 唔,这个男人靠皮相活下来了,和她靠胸活下来没什么两样嘛。 陆八扭头看她,小月赶紧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对他。 ※※※※※※※※※※※※※※※※※※※※ 接下来的情节我有预感会被和谐,所以先把不会被和谐的放出来…… 小月的欲与情 小月的欲与情 可就是这种事,入夜后,进屋的男人一见她就要同她做那种事,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她感觉得到,他和那个狗男人是一类人,多半是他的哪个兄弟吧。 小月不抵抗,她早已习惯了生活给她的摧残,这个男人身上危险的气息跟狗男人差得不多,他很高兴小月的乖顺,可小月干涩得很,他使劲进去后一动,两人都痛。 弄了会儿,他便没了耐心,一个巴掌打向她,“狗东西,表面上那么配合,是装得吧?怎么?身体装不来?爷爷教你怎么装!”又一把巴掌又打过去。 见小月没有哭,便来了兴致,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抽,小月的脸已经痛麻木了,她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眼花,舌头好像含到了一颗大牙,她的牙齿被打掉了。 她仍然没有哭。 小时候被爹娘打骂的时候,她就不哭,爹娘说她没心,养了也是白眼狼,隔壁的大婶好心地劝了父母,带了她回自己家,对父母说让她来开导下她,父母乐得应承了。 后来就是暗无天日的折磨和虐打,原因她想了许久,大概是她曾经打了他们的儿子,也大概或许没有原因。大婶的丈夫是个□□,她落到他手里,被猥亵,被虐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真正没有心了。 心有什么用?留着它让它疼? 是出嫁做妾的大姐姐回娘家,找到了她,她浑身是伤,带着腐肉的恶臭。 姐姐对她说,不要去恨,因为恨也会痛。他们不值得。 于是她连恨都没有了。 对那个男人,她想她是爱的。 她真的一度以为她被他接受了。 她以为这辈子终于有人能接受她了。 可也终究是她以为。 第二天,小月躺在床上,脸上上了药。老妈子说,忍忍就好了,四爷最近脾气好多了,不会乱杀人。 是啊,被那个狗男人杀她都忍了,还能喜欢上,还有什么是她忍不了的。 夜里她伺候了这位四爷,四爷觉得她干涩,嫌弃她。但对怎么才能弄哭她产生了兴趣,她带着微笑任他打,一次又一次告饶,“四爷,我真的不会哭,我这人天生眼干,你看我下面也干,我没办法啊!” 四爷不信,于是第三日她就又去了医馆。 夜里四爷去医馆领人,医女怕她被打死,劝了几句,被四爷打了,小月又被领回去了。 拳打脚踢已经不能满足四爷,四爷熟练地拿出了马鞭,看小月缩在角落里,他每抽一下,她就搓搓被抽到的地方,仿佛搓一搓就不痛了一样。 四爷觉得她实在无趣,不哭不叫,但又觉得有挑战性,日日夜夜,折腾她早已忘了天日。 还好小月小时候练过,长大也有人常常帮她温习,所以她虽然身残,但好歹志坚,挺了整整一个月。 这日,小月又躺在了医馆里,她左脸是肿的,身上全是鞭痕,青紫红肿遍地开花,她的眼睛被打肿了,肿的有些厉害,让她视物有些不清。 医女去买药了,没人给她递水,没办法,只好起身去摸,明明看到就在手边,却怎么也摸不到。 感觉有个人影从帘子外走过,她连忙对着影子发出声音,“泥好,能帮窝,倒杯碎吗?” 她脖子上全是掐痕,发音不明。 人影慢慢走近,不过片刻,感觉东西碰到了自己的手,她连忙接住,“谢谢泥。” “你这是,被老四打的?”男人惊讶地问道。 “唔,应该系吧。”小月慢慢抿着水,在渴也喝不了太快,咽不下。 “你就是那个撑了一个月没死得?你太伟大了,你知道你拯救了至少五六个人吗?”男子惊叹道。 “嗯。”小月又摩挲着坐下,帘布被微微掀起,不过小月看不到。 他捏紧了手中的瓷瓶,觉得有瞬间的窒息。 她衣服穿得整齐,但她的脖子上一道道掐痕,手上一条条新旧不一的鞭伤,还有她折断的指甲,她的脸,眼睛…… 帘布落下,惊叹于小月坚强的男人惊叹了片刻后,也跟着走了。 追上前面的男人,“老八,别乱来。” 陆八沉默着没说话。 “不过是个女人,你知道组织的严苛。”老六见他没说话,又道,“她总是要死的,早晚不过几个月罢了。” 陆八手里的瓷瓶早已捏碎,割破了他的手心,“早死晚死都一样,那我现在就去杀了她。”免得她受这些莫须有的苦楚。 老六默了默,“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消失了身影。 陆八转身回了医馆,发现医女回来了正在同小月说话,他隐匿了身影,落在暗处,等医女走吧,他也再看看她,就送她离开这苦海。 医女替她把眼睛包上,嘴里叮嘱着,“这药你别拆,到明天才能……”想了想,那个四爷不管人死活,拆不拆哪能随她决定,便住了嘴。 “大夫姐姐,窝球你件事。”小月突然抓住了医女的胳膊。 医女在这里这么久,这些女人的命运,她都是知道的,听她这么恳求,以为是她想要她救她,连忙推托道:“我也救不了你。” “不,我不要你酒窝,我就想跟你打听个石。” 医女叹息一声,看着眼前形容惨淡的女子,她是她救治过的女人里,算坚强的了,痛也不吭,只默默忍着,让她也不禁多了几份怜惜。 “你说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个八爷,他叫甚么名字?”小月静静地等着,她知道的,她快要撑不住了,可她居然最不甘心的是他什么都骗她,甚至连名字也是假的…… “八爷啊,我们这里,都没有真实姓名的,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他系不系姓陆?排行老八。” 医女同情地看着她,一个错付真心的女人罢了,“我不知道八爷姓什么,但是这里的不是亲兄弟,八爷,应该不是排行老八。” 见女子愣愣的,医女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四爷这个人爱逞强,就喜欢女人哭啊叫啊,他就特得意,也会温柔些,你就假装哭喊,也少吃些苦。” 见女子还是无动于衷,医女安慰道:“本来你就疼,哭出来舒服些,也能让四爷消停些。要是你真是眼干哭不出,我这里有些药,涂了……”话却卡主了。 眼前的女子哭了,她的眼泪漫过纱布,落下来,打在棉被上。 她却突然笑了,肿着的脸很难看,却有股孤高的意味,“不过是个破名字,也这般吝啬。” “陆八”的心痛了,刀绞一般。 后来她和医女说了什么,他没听进去,他的心痛的他都快窒息了。 情是什么,爱是什么? 师父说是毒,真的是毒。 医女走了许久,陆八才现身,他的匕首落在她脖子上,“这次,我看着你死透。” 小月笑了,“好啊。” 两人默了许久。 “你为什么不哭?” 她的手摸到匕首上,顺着匕首摸到他的胳膊,然后摸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摸到他的脸,她取下他的面具,抚摸他的脸。 “因为能伤害我的,只能是我爱的。”情话我最会说啦,要下地狱就一起吧。 小月的欲与情(终章) 陆八推开她,“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对我们来说,就是妓,在外面选个称心如意的妓回来,喜欢的话,可以留久一点,最久不过半年,我玩了你半年,然后就要轮换给其他人玩,但这个妓最长不能留超过一年,所以你再能,也只能活一年。” “如今已过九个月,我还有三个月时间,所以宁愿在四爷那里受苦,不如早日给我个痛快吗?”小月歪头道。 陆八看着她,没说话。 “可那又肿么样呢?”小月把纱布扯下来,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她伸手去抓他,捏住他的袖子,“我死了又有社么大不了啊,我就是个骚货,我死了,你还可以找很多奶大的女人,你管我做什么?” 陆八蹙眉,“我是不该管你。”言罢挥袖离去。 小月本以为晚上又要被四爷暴打,没想到却突然被六爷要去了,六爷就是今日给她递水的人,好性子,容易说话,在六爷那儿呆了一个月,小月顽强的生命力又焕发了生机。 六爷也不碰她,感觉她好得差不多了,他对她点点头,说道,“可以了。” 小月当时没明白他这句“可以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她被陆八按在床上,她才明白过来。 “听老四说,你干得很?”陆八****(删了你懂得)。 她把头偏在一边,不理他,可是这身体被他(删),也是无奈。 “你怎么做到的?”陆八吻着她的侧脸,想起一个月前她的惨样,他摸了摸她的脸,“我那个时候没法救你。那是规矩,没办法。” 陆八知道她在生气,便不停地吻她,伺候得她(给你一个隐晦的眼神我知道你还是懂),他才停下。 “你不是(啦啦啦)”陆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弄。 小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或许,她就是喜欢他这种狗男人吧,她搂着他的脖子,“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陆八一愣,看着小月没动静。 小月泛着爱欲的眸子眨了眨,“我叫荣小月,荣幸的荣,大小的小,月亮的月,荣小月。” 他喉头滑动了下,声音低哑,“我叫陆岂雪,姓陆的陆,岂非的岂,雪花的雪,陆岂雪。” 小月眼眸变得温柔,“岂雪,真好听。” “小月,我是皇家的杀手,师兄弟排行老八,代号霜花。我刚刚杀了代号滴水的四爷,从此,我会被同门追杀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小月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微张。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骚货,她诱惑我,为了她我杀了师兄,背叛了师门。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杀了……四爷?”小月呆呆问道。 “是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故意这番作为,不就是想我杀他吗?”陆岂雪把女人搂起来,继续弄她,“骚货,就知道你是骚货!” 小月开怀地笑了,她捧住他的脸吻他,唇齿勾引他,下面绞着他,开心到了极致。 她把他的脸埋进她的胸口,“那你顺手再把我老家的邻居杀了,好不好嘛~”她眨眨眼,无辜道,“然后打断我爹的腿,好不好呀~?” 陆岂雪俊美的脸微微扭曲,“骚货。” “我们一起亡命天涯吧!陆岂雪?”小月娇笑着,身子扭动着迎合他。 “我才不带你这个骚货!”陆岂雪轻喘道。 “岂雪~”小月吻着他,“那我们就一起死,陆岂雪,岂雪,来,再给你吃一口,岂雪,记住我的味道,不要忘了我。” “岂雪……岂雪……” “小月……” “能拉你一起死,可真是太好啦。” “你这骚货……” 第二天,陆岂雪就带着小月消失了,四爷八爷无故失踪,除了六爷,谁也不知真相。但皇家杀手的力量不是盖的,不消半月,就有人发现了八爷的行踪,在江南的苏州园林里,陆岂雪被逼到了绝境。 “老八,我劝你别抵抗,我们的手段你是知道。”老二沉声道。 陆岂雪哼笑一声,“我不抵抗,被带回去的话,你们的手段,我也是知道的。” “你知道你跑不了的。” 陆岂雪往后急退数仗,去了面具的俊美的容颜迷得人惊心,“所以我没跑啊。”他落在一栋小楼下,抬头看了眼楼上,众人随他的视野看去,一个红衣女子从阁楼里跑出来,女子冰肌雪肤,眉眼明媚。 小月见了陆岂雪,笑得十分妩媚,“岂雪,你可要紧紧搂住了哦。” “来啊,骚货。”陆岂雪张开双臂。 小月翻了栏杆跳下去,陆岂雪稳稳地接住了。 她搂住他的脖子,也不管在场有多少双眼睛,吻了上去。 陆岂雪抱着她坐在地上,顺势靠着背后的大树干。 小月笑看他,等待着,他们一起的消亡。 陆岂雪抚了抚她的鬓发,温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他手中一根透明的丝线缠住她,一松,小月就被一只巨大的机械风筝带飞了! 虽然说好了一起死,我也知道你想让我和你一起下地狱。 可我到底,还是舍不得你死。 小月惊恐地看着他,眼里满是绝望,“我不!!!” 陆岂雪突然跪下,对师兄们求道:“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师弟,求你们放过她!不然我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他瞪着手中拿弓箭瞄准了小月的老五,抽出了匕首。 老八的匕首,攻击距离最短,却最为致命。 老五十分识时务地放下了弓箭。 陆岂雪抬头,看着慢慢飞高的小月,喊道:“骚货,就算你以后被其他人干得很爽,我也不会生气的!” 陆岂雪放下了手中的匕首,立刻被上前而来的师兄们压制住,他闭上了眼,片刻,一柄剑穿胸而过。 是速死,他感谢师兄们的仁慈。 忽然感觉到老二飞身而走,他一睁眼,看到急速而落的小月,老五几个飞身接住了小月,一掌劈向她。 害他们同门相残的贱人,必然是要死的! 陆岂雪撞开老二,一把匕首脱手,迫使老五收了手。 他飞落到小月身边, “骚货,你让我死都不安生吗!” “你休想甩掉我!”小月扶住他,看到从他后背穿过的剑,笑道:“这种死法也是极好的,我们正好一箭穿心。”说着义无反顾地撞到了剑上。 也是他私自,没有拦她。 他知道这番她若是不死,怕是要被师兄们折磨惨。 只好带着这个拖后腿的一起走了。 正好,这个死法他还可以抱住她。 “岂雪,如果有来生,我争取做个好人,带你上天。” “算了吧,”他只剩出得气了,“你只是个骚货,没那个……本事的,还是我……” 见她眼神已经黯淡无光,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独自承诺道:“带你上天堂吧……” 青姬 法安把被风吹翻了好几页的经书翻回去,回到之前看的那一页。 他回身看了眼窗台,那里有条细长的青竹彪,绿得发亮。 他厢房背靠竹林,有青竹彪偶然闯入也不奇怪。 他虽是俗家弟子,但一心向佛,心怀善念,轻易不会伤害这些生灵。况且小青蛇挺可爱的,是以他并没赶走它。 只是么,这蛇已经在那儿盘了几天了也不见它挪动,他还以为它死了。 方才他过去靠近了看,那蛇见他过去就游到墙角下了,等他走了,现在又盘在那里了。 它不去找吃的,会不会饿死? 法安甩开思绪,坐端正了,轻轻敲起了木鱼。 日光照在他如玉的皮肤上,青姬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在发光,一如当初他做尊者的时候。 好羡慕他手中的犍稚,能被他握在掌心。 就算拿来砸木鱼也值得很。 青姬花了十五年才寻到他,从他踏入轮回的那一刻起,天南地北地找。世界那么大,她散了两千年的灵力去寻他,终于这在偏安一隅的山寺里,寻到了。 她找的时候就想,等她找到了,一定要好好地看看他,可劲儿看,看个够,以解她这些年相思之苦。 青姬瞪着两只蛇眼,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目,把他的模样同她心底的火焰尊者大人慢慢重合起来。火焰尊者大人,能再见到您,是何等的荣幸啊! 法安做完了晨课,去吃早饭,吃的时候留了半个馒头。 回屋,他看了眼青蛇,明知蛇不吃馒头,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把馒头撕了碎屑放在青蛇的面前。 “我只有这个,你不吃的话,就出去自己找吃的吧。”法安见它不吃,又捏起碎屑在它面前晃晃,“这个,可以吃的,试试?” 青姬慌张得想找个地缝钻,天啊,尊者大人居然喂她东西?!她不过是地上的爬虫,怎么能污了尊者大人的手? 青姬立起身子,焦急地左右晃晃,尊者大人,您扔下来吧,扔下来我接住。 法安见青蛇好像有兴趣,高兴地把碎屑送到它嘴边,“吃吧,还有大半个呢!” 青姬诚惶诚恐地将抵在她嘴上的碎屑吃了,浑身一阵战栗,她她她……的蛇信好像舔到尊者大人的手指了! 啊!!! 天啊! 法安又接着喂它,馒头顺利地喂完了,“想不到你居然还吃馒头,晚上我再给你带,带一整个。”见青蛇懒惓地软了身子,蜷成一团,法安想它怕是困了,便出了门。 青姬哪是懒惓,她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软瘫了。 晚间法安果然又带了馒头,细细喂了蛇,临睡前风大想关窗,见青蛇还横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顺手把蛇拎到了案牍上,关了窗。 这蛇应该没多大吧,虽然长,但很细,跟他的小指一般粗细,一手就能捞完。 这个“捞”虽然是法安顺手完成的,却是个重要的转折。 青姬喜出望外,因为案牍隔他床实在很近,一整个晚上她就在阴暗里吐着蛇信偷窥她的尊者大人,形容十分猥琐。 法安养了条蛇,不是什么秘密,和尚们经不是白念的,除了对待捐赠香火的达官贵人十分善意外,对流浪猫狗甚至一只蚂蚁也十分温和慈悲,连狼都要救,蛇当然也不足挂齿,尤其是一条吃馒头的蛇。 青姬吃馒头,但她只吃法安喂的,对其他僧侣的投食概不回应。 许是这般显得十分有灵性,法安渐渐把她当成了宠物,生怕哪天他要是不在了,它不吃不喝就把自己给饿死了。 冬天来临之际,法安有些伤感地摸了摸冰冰凉的小蛇,“这几天你不多吃些贴贴秋膘,回头等春天来了,你睡醒了怕是更细小了。” 青姬徜徉在他手指之间,缠绕盘旋,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好快乐啊……而法安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到,只觉得这些日子她都要幸福得开裂了。 “我在床下做了个窝给你应付冬眠,你这两天多吃些。”法安说完,把蛇放进了干草做的窝里,见它在窝里盘起来了,就把窝推到床下,自己则拿了木鱼诵经。 青姬闭眼嗅着空气里他的味道,觉得浑身都沸腾了起来,哪里还像个冷血动物。 能这般亲近他,真是万万想不到的,这还多亏了她身上他的法印。若是没有这法印,管你是何等高境界的大妖,管你得了哪个仙家提点造化,与他这样的尊者接触,势必会被灼烧而死,尤其他还是火焰身尊者,五大明王之主位的威力不是盖的。 青姬想起当初自己飞蛾扑火地追他而去时,被他火焰灼烧的感觉,真的太痛了,那火焰哪里是烧的她身躯,分明是连着灵魂内丹一起烧了。 法安下了床,一双脚在青姬视野内走来走去,她满足地把脑袋搭在窝边,尊者大人,今生青姬会守护你一辈子。 在日复一日的木鱼声中,迎来了最寒冷的时刻。大寒时节,大雪封门,法安如往常一样从床下拉出蛇窝,小青蛇见他看它,软软地扭动了下蛇尾,示意自己还醒着,可以吃馒头了。 法安皱了眉,这小青蛇可真奇怪,不但吃馒头还不冬眠。 他拿了馒头来喂它,喂完又把它塞回床下。 青姬用蛇信舔舔嘴,唇畔仿佛还有他指尖的余温。 想让她睡觉?哼,她可不是一般的蛇,她修行数千年,又有机缘造化,法力高强,所以冬眠对她来说,还是……老大难问题…… 青姬挫败地耷拉着脑袋,每日能得尊者大人喂食是她拿命换来的荣幸!就此睡过去实在不甘心! 不能睡,睡不得,少睡一日,就能多舔一日尊者大人的指尖呢! 打死劳资也不睡! 劳资要日日瞻仰尊者大人的神容,夜夜嗅着尊者大人的神息,怎么能输在冬眠上! 青姬愤愤想道,然后下一刻她就睡着了。 法安发现青姬冬眠后安了心,就是嘛,蛇怎么会不冬眠呢。 青姬 冬去春来,转眼冬雪开始消融。 睡得昏天黑地的青姬懒懒地睁了眼,她舒展了下身子,舒服,游出蛇窝,发现法安不在,她又原地扭了扭,果然还是…… 变成这样伸懒腰最舒服~ 青姬最舒服的状态是变成妖的模样,她躺在法安床上打滚,啊,夭寿啊!这可是尊者大人的味道啊!!! 她把自己裹进尊者大人的被子里,长长的蛇尾垂落在床下,闻着他的味道青姬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咆哮,尊者大人,青姬好喜欢你!!! 尊者大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青姬立马变回小蛇的模样,见法安开了门,从被窝里露出个头来。 法安手里拿着个馒头,没注意到被窝里的小蛇。 青姬兴奋地看着法安,他的影子映在她的竖瞳里,亮晶晶地泛着光。 尊者大人居然料到她今日醒来,特意带了馒头来喂…… 喂小白兔? 青姬的瞳孔陡然变细,那是个什么鬼东西!刚刚她沉浸在尊者大人的气味里居然没察觉到这兔子的臭味! 为什么尊贵的尊者大人会去喂那种畜生?! 青姬看了眼法安,他嘴角带着温和的弧度,见小白兔很快啃完了馒头,顺了顺白兔的耳朵,又掏出几片白菜叶,“吃吧,回头我再去找伙房的师兄要就是。”边说边抚摸着兔子的毛,眼角眉梢带着惬意,显是对兔毛的手感十分满意。 青姬下意识地瞪了兔子一眼,兔子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惊慌逃窜,法安抱起兔子,拍了拍,“怎么了?别怕别怕。” 青姬连忙撤回视线,她恨得牙痒,缩回了被子,在被子里发气。 她要吃了那只兔子! 她一直以来都趁法安睡着了偷偷去觅食,鼠兔她是看不上的,她的目标一直是大型食肉动物。 可如今吃着这兔子竟然难以言喻的美味,果然尊者大人养出来的兔子就是不一样! 她喜食内脏,此刻细细地品着兔子的肝脏。 睡醒的第一顿,是尊者大人为她细心喂养的兔子!她开心地吃着,连法安的脚步声都没留意到。 法安推门的那一刻,青姬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施法回了蛇窝,假装还在冬眠的样子。 法安开门就看到地上一滩狼藉的兔子残骸,因为情况太突然,没忍不住,打了几声干呕。 不过好在他从小就学习超度收妖,常常会看到各种惨不忍睹的尸骸,是以很快镇定下来。 手法残忍,形容如此可怖,空气中还残留着的极其寡淡的妖气。 不是妖还有什么? 法安幼时就被方丈大师选中,说他有匡扶正义惩治妖孽的天资,是以他很早就学着收妖了,这番居然有妖敢上门杀害无辜……家宠,他势必要揪出真凶才行。 环顾四周,法安突然想起还有条小蛇在床下,恐它也遭了毒手,连忙把蛇窝抽出来,见小蛇全须全尾地在冬眠才又把蛇窝推回去。 他取下法杖,推窗跳了出去,走出两步才想起,那个小青蛇……好像盘的动作不一样了……他每日都要把蛇窝拉出来看它醒没,是以它盘卷的动作早已印在脑海。 不会是小青蛇醒了吃了兔子吧…… 不会,法安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蛇吃东西都是一口吞的,没有手它怎么把那兔子开膛剖腹?而且还先吃的内脏…… 果然还是妖孽,他提着法杖出门搜索妖孽踪迹,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法安养了一个冬天的兔子没了,伙房的师兄终于松了口气,这冬天本就没什么菜,好不容易存点白菜还老让法安惦记着,如今他可算清净了。 法安依旧每日从自己伙食里扣下一个馒头,因为他养的蛇醒了。 伙房的师兄安慰失去兔子的法安,你看,还好兔子和蛇错开了,不然总共就两个馒头,你差点就没馒头吃了。 近来法安发现小青蛇越来越通人性了,胆子也越来越大,特别喜欢亲近他。 这不,这会儿子又缠到他身上来了。他伸手把正从小腿游到大腿的蛇抓起来,一圈一圈把它绕在笔架上,“老实点,我要画符,不得有闪失的。”因为他画的符威力大,慢慢地就承包了整个寺庙的符文制作工作。 小青蛇就老老实实在笔架上挂着,直到他画完,它才慢梭梭地游下来,试探着靠近他,法安笑了笑,没理它,收拾桌上的东西。 过了会,他就感觉它盘上来了。有一次他试着不理它,看它到底盘上来想干嘛,然后它试探了许久见他不反对,就肥着胆子游到了他脖子上,他以为这般它总算消停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它居然从他衣领钻了进去,盘在他胸上,把头放在他心口丝丝地吐信。冰凉滑腻的感觉让他感觉怪怪的,连忙把它拖出来。 然后每当它盘到他腿上,他就驱赶它,但有时候做事太专注也会让它得逞,它会缠上他的手臂,盘得紧紧的,不想下去的样子。 青姬隔着衣料用蛇信碰了碰他的脚踝,他没有赶她,她喜不自胜地往上缠了几圈,还是没赶她! 她又丝丝地提示了两声,见他没反应,终于又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幸福呀…… 法安念了早课,摇了摇手臂,小青蛇乖巧地从他手臂游到他手上,他张开五指任它在掌间攀爬游玩,对它道,“我这几日要出去办事,同往常一样,你还是去找伙房的师兄要吃的。” 掌间的青蛇耷拉了脑袋,十分不开心的样子,法安眉头一皱,他怎么感觉这蛇要成精了。 他发现蛇眼颜色有些异常,身上颜色也不如平时油亮。哦对,这都入春都好些时候了,它长大了点,怕是过几天要蜕皮了。 当天下午,法安在肩上搭了个褡裢,从枕头下摸出个佩囊放进怀里,出寺去了。 青姬知道他是去收妖,他每次收妖她都尾随其后,但她马上要蜕皮,眼睛看不清东西,这次只好分了神魂暗中随他而去。 分了神魂又临近蜕皮,让青姬感官非常迟钝,她整天窝在蛇窝里,从分出去的神魂里偷看她的尊者大人。 此番尊者大人遇到的是只蜘蛛精,这蜘蛛精修的天道又逼近大圆满,飞升成仙指日可待,无意中错手杀人,已被高人封住,高人们只等着法安的火符将它烧得灰飞烟灭。 被骗了,尊者大人。 这妖不该死,她被所谓的高人陷害了。 怎么办,若是尊者大人真用了他那专诛妖魔的火符,那此妖便因他而死。而这蜘蛛精有大造化,不该死在这儿,错杀无辜妖魔有损他阴德, 被封在阵法里的蜘蛛精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魄,转眼看她,她居然能看到她! “法安大师,就是此妖,杀我侄儿,手段极其残忍,还请大师赐符,与她超度!”高手恳请道。 法安眼中蓝光一闪而过,开了天眼细细查看,确实是大妖,身上没有血腥却沾了怨灵,是个年轻男子的灵体。 他指尖引燃了咒符,看着蜘蛛精的眼神悲悯冰冷,杀人偿命,你明知修天道不能杀生,却还是痛下杀手,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杀人就是杀人,于天道不容。 不可!青姬双手结印唤出结界,她的原身就要蜕皮,这是她最虚弱的时刻,能使出的法力不过三分之一,且这又是分出来的神魄,怕是挡不住他火焰身尊者的火符…… 身后的蜘蛛精突然开口了,“你怕他损阴德?” 青姬没理她,若是挡不住他的火符,该怎么办呢! 要不然就直接阻止他出招!正欲如此,那蜘蛛精却突然爆发出惊人力量,封住她的阵法摇摇欲坠。 机不可失,法安立马驱符灭妖,青姬大惊,不可以! 青姬结出的阵慢慢被火符燃烧殆尽,她见蜘蛛精眉眼妖异,想是要变回原形,怕是要硬拼! 算了,还是她来吧,青姬叹息一声,在结界破除之后直接用神魄迎向了法安的火符。 蜘蛛精愣了愣,青姬挥着燃烧的手臂让她赶紧走,还提醒道,“他是受人蒙蔽,你不要记恨他。” 见蜘蛛精遁了,她忍着剧痛幻了个尸体布出假象。 好痛……不愧是尊者大人的火焰,真是……让人……生不如……死啊…… 见法安走过来了,她立马使了个咒往本体奔走。 神魄生生收了法安一记,好在他如今只是个少年,法力还不甚高超,所以青姬虽受了伤但还不至于捡不起来。 青姬 受了伤又蜕皮真是让青姬狠狠吃了记苦头,她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被窝里尊者大人的味道。 她变成了妖的模样,蜕皮痒得她想自虐,换了从前她还可以用法力滋养身体减轻这种巨痒,如今她神魄受损,法力全部用去养神魄了…… 痒啊,痒啊! 浑身都痒!哪儿哪儿都痒! 她在法安的床上蹭啊磨啊,她已经蜕了一点点啦,再有半个时辰,熬过就万事大吉啦! “吱”门突然被推开了,青姬一惊,往门口的方向望去,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她现在眼睛还看不清,神魄受损,而蜕皮到了最关键时刻,居然没察觉到他回来了! “不,不要……看……”青姬在床上蜷成一团,身体痒得让人发狂,内心一片绝望,她居然被尊者大人看到这个狼狈的模样了! 床上的女子覆盖了层薄薄的膜,看得出她十分痛苦,等看到她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一截颜色熟悉的尾巴,他福至心灵地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他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被欺骗?厌恶? 女子从膜里钻出来,他才看清她的容貌,她眼角眼尾红红的,眉目精致到了极致,十分妖异。 这是典型的女妖长相,他在心里评价道。 若不是看她没有邪气,他估计会直接一张符烧了了事。 女子从他床上下来,她眼中燃烧着莫名的情愫,她声音涩然道,“尊者大人,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尊者?罗汉才称尊者,他不是,“你认错人了,走吧。” 法安把法杖放好,将褡裢从肩头取下来,越过地上的蛇妖,避过她长长的占了不少地方的尾巴,把被单和被子扯了下来,又从柜子里拿出新的,有条不紊地铺上。 “尊者大人,我还可以……”呆在这儿吗?话到了嘴边就成了,“……再来这里看您吗?” “我不是尊者,你认错人了。”法安冷冷道。 “法安大人,那我可以来看你吗?” “不可以。”他吝啬于给她一个眼神。 “……”青姬跪伏于地,“法安大人……对不起。青姬只是想亲近您……青姬一时鬼迷了心窍……对不起对不起,青姬以后再不会了,请您允许青姬来看您吧,就远远的……” 法安蹙了眉,他不明白她干嘛那么执着于“看他”,都说了认错人了,如此想着不禁看了她一眼,想是刚刚蜕皮,女妖还没穿上衣,□□的身子让他很不自在,他突然想起她变成小蛇在他身上缠着绕着的冰凉触感…… 法安觉得很不舒服,有点恶心,“不行,快走吧。不然我不客气了!” 青姬愣愣地望着法安,听得他决绝的话,凄然地爬上了窗台,十分不舍地游走了。 听得窗户被推开的声音,过了会法安才转过身来,正巧看到最后一点细长的蛇尾从窗户滑走,那蛇尾仿佛划过他指尖,法安下意识摩挲了下指头。 驱逐了蛇妖,法安每顿便不再留馒头,伙房的师兄问他咋不留馒头了,蛇死了?他微微敛眉,出家人不打诳语,刚想张嘴,突然想起蛇妖□□着上身的样子,脑海里又闪过小青蛇缠绕在他身上的场景,轻声道,”不知道,找不到了。” 伙房师兄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养宠物就是这样的,你看我对那黑猫那么好,也不见它给我捏捏肉垫。” 法安点点头,正欲离去,伙房师兄突然拉住他,“对了法安,厨房的蒸笼破了两个洞,你去砍两根竹子做成竹篾,我好补补蒸笼。” 法安应了,回房换下了法袍,便到厢房后的竹林里物色竹子。选了根称心如意的,法安双手合十念了段经文,随后一掌发力,竹子应声而倒。 他用小刀剔了枝叶,然后劈开劈细,慢慢削出薄薄的竹篾,余光瞟到远处有什么在蠕动,他一眼看过去,一条青蛇,不禁皱眉,冷声道:“我不介意多收一只蛇妖。” 青蛇并没理他,只是爬上了就近的竹子,越来越上,法安这才看清,这不是那条青蛇,它粗短些,带了点褐色,眨眼间就敏捷地游进了竹叶间,消失了踪影。 法安抿了抿唇,垂下眼帘,不知想些什么,突然他轻嘶一声,锋利的竹篾割破了他的手指,他甩了甩血珠,动作麻利地卷起做好的竹篾,往伙房走去。 幽静竹篁间,风吹处沙沙作响,小和尚刚刚蹲坐的地方蓦地显出一个身影。 青姬伏在地上,蛇信丝丝地寻到那两滴血迹,她眼眸微眯,身子有些微发颤,蛇信一扫,将血色卷入口中。 法安做了晚课,便灭了灯,入夏后竹林里吹来的风很凉爽,他躺在床上,瞧见月光落在窗台上的姿态很美妙。 青姬倚坐在窗台上,知道他看不到她,但他视线直直地盯着,还是让她有些害羞。 她的尾巴长长地拖在地上,慢悠悠地左右摇晃,上身还是没穿衣服,她不习惯穿衣服,不过她也有羞耻心,所以她用齐腰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腰背,还挑了些落在前面,挡住小小的隆起。 她现在浑身都在发烫,没办法啊,她作死地吃了尊者大人的血,那血是可以除妖降魔的,她再逆天也是妖,少不了被灼伤心肺。 可是……那是尊者大人的血啊……她身体里现在有尊者大人的血,光是想想就激动! 再痛也值了。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曾那般亲近过尊者大人,如今只能远远偷看,真的让她好失落好沮丧…… 哎…… 法安手指一跳,刚刚他怎么好像看到那蛇妖坐在窗台上叹气? 再细看却风清云静,什么都没有。 法安心中一紧,起身打坐,轻声诵起了金刚经。 青姬百无聊赖,她怀念缠在他身上的日子……看着闭目诵经的尊者大人,不禁蠢蠢欲动。 不可不可,能这样悄然无声地陪伴尊者大人左右,已是天大的恩赐,她再不能奢求什么,之前尊者大人对她的亲近全当是……全当是额外的恩赐。 青姬如此想道,等她回过神,她已经盘在尊者大人身边了…… 唔,果然还是身体更诚实。 青姬凑近了看他,时不时吐出的蛇信差点就舔到他的耳垂,她盯着他脖子上露出的皮肤,她记得这皮肤的触感,柔软温热,缠上去时让她特别躁动。 青姬难受,她现在就特别躁动,还好现在的他比较弱小,察觉不到她,等他慢慢觉醒,她怕是连这样偷偷亲近他的机会都没了。 说起来……她不趁现在做点什么简直就对不起自己啊!可是做点什么,对高贵的尊者大人做点什么…… 金色的竖瞳突然变细,不不不,不行! 她游走开去,看着法安俊美的侧颜心跳如雷,亵渎尊者大人这种事……她实在…… 实在是太想做啦!!! 青姬双手结了个法印,左手掐诀,一个波纹从她心口荡漾开去,法安定格在这一瞬。 她看着被定住的法安,心中一片柔软,幽幽一叹,终是解开了结界,变回小蛇静静地盘在屋檐上,其实能这样看着你,青姬就很满足啦。 青姬 法安念了半晌金刚经,从怀里摸出个佩囊,他的目光是青姬从未见过的温柔,她听见他自说自话,“你近来可好?阿颜……” 青姬一愣,瞪大的蛇眼满是不可置信,阿颜是什么?随后她猛然想起尊者大人此番下界不就是历的情劫么,难道已经出现了? 什么鬼玩意儿!尊者大人你六根竟如此不净!你是什么时候跟那个阿颜珠胎暗结的?净想些歪门邪道,你刚刚的经书白念的! 青姬恨得牙痒痒,虽然她知道情劫情劫总会遇到他动情的那个人,但实在太措手不及了!法安拿着佩囊发了会儿神,才躺下闭眼,许是方才入睡前想了许久,法安的梦里出现了他心念之人,听得他一声模糊呓语:“阿颜……” 还梦到了……青姬连气的力气都没了,她满心酸楚,居然有人能入尊者大人的梦境,那是何等的——让人妒恨啊! 黢黑的房梁上一双烧红了的蛇眼盯着法安,青姬煎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入了法安大人的梦,她要看看是哪个蠢货能有这般造化,得了尊者大人的青眼! 一入梦境,竟是繁华的都城,青姬寻到法安所在,见到柳树下吹笛的法安愣了半晌,这……这还是她的尊者大人吗?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所见到的尊者大人都是剃了度的,圆圆的脑袋她觉得可爱得很,而眼前之人长发玉冠高束,着月白锦衣,腰玉带佩环,手中一柄玉笛,吹出袅袅音律,端的是风度翩翩! 没想到,尊者大人留了发居然这么的……怎么说,有烟火味? 青姬早忘记自己来干什么的了,她伏在灌木里垂涎着她心爱的尊者大人,蛇信子嘶嘶地响着,形容猥琐。 过了好一会儿,一艘画舫从湖面划来,青姬眉头一蹙,她这才发现,竟有琴声与尊者大人的笛声相和,笛声幽然若空谷流沙,琴声婉转如飘渺云雾,竟让她都觉得相得益彰,这让青姬更不快了。 青姬金色的竖瞳变宽,下意识立起了身子。 画舫泊岸,俏生生的小丫鬟露出个头,见到法安笑了声,然后里面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拖了好一会儿,小丫鬟才推出个戴了帷帽的女子。女子由小丫鬟扶下了船,侧着身子站在法安面前,显得有些羞怯。 法安倒是自然,他含笑看着眼前之人,也不说话,就那么温柔地注视着她。 小丫鬟趁机给船家打了个手势,等女子转头,画舫已经划出几丈,女子着急地跺了跺脚,耳边传来小丫鬟奸计得逞的笑声:“小姐,待会我再来接你啊!未来姑爷,劳烦您照看着小姐,不然有了闪失,夫人可饶不了我!” 女子揉了揉衣角,局促地站在原地。 “阿颜,”法安往前走了两步,“近来可是一切安好?” 叫阿颜的女子微微侧了身,“无安哥哥……” “嗯。”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坐在柳树下,赏着湖山一色, 法安道:“娘寄来的家书里说,欢妹妹嫁人了。” 女子应了声:“嗯。” 法安道:“对不起,委屈你了。” “阿颜不觉得委屈。” “再有一月,我就回来了。” “嗯,”女子转过脸看他,“阿颜会一直等着无安哥哥。” 隔着帷帽只能看到她朦胧的面容,法安喉头颤动,“嗯。” 法安转头看着湖面,笑容自心底绽放,开在唇角。 忽而风起,吹皱一池春水,涟漪波及心池。 青姬盘在高树上,尖利的指甲慢慢划过树皮,让老树又添了几许沧桑。 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者大人…… 青姬将头枕在树枝上,指尖微微摇晃,女子消散开去,法安起身环顾,“阿颜?阿颜!阿颜,你在哪儿!” 你太让我失望了,尊者大人。 青姬懒倦地挂在树上,尾巴顺着树蜿蜒而下,落在地上的尾端无意识地甩来甩去,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法安似乎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他沉默地坐下来,看着湖面,不知想些什么。 他竟然这么快就意识到此番是梦,难道说刚刚这一幕发生过? 青姬扯了扯嘴角,竟知是梦,那可不正好。她从树上滑下来,巨大的蛇尾撞得树身摇晃,动静极大。 她扭着腰朝法安游去,翠绿的蛇尾逶迤其后。 法安皱眉看蛇妖由远及近,她的腰纤细异常,往下却很丰腴,偏她还左右扭着,让这种异于常人的违和感更明显,法安侧目,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见蛇妖到了近前也不停,甚至不断逼近,法安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青姬不言语,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佛法不是说,梦由心生么,他醒了自会想办法解释这个梦,犯不着她去头痛。 法安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连忙凌空画了道符,造了个封妖的屏障。可青姬怕这些么?她视若无物地穿过屏障,凑近他的脸,蛇信子吐出,几乎要碰到他的唇。 法安觉得十分膈应,他下意识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蛇妖,却发现根本推她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蛇妖欺身而上,冰冷滑腻的触感,脑海里突然闪过小青蛇在他指间盘绕的画面。 就这么闪神的瞬间,蛇妖已用蛇尾缠住了他,她上身趴在他身上,蛇信在他心口徘徊,她依旧没穿衣服,垂下的头发扫过他耳尖,轻柔冰凉。 法安尝试起身,低头时她的胸闯入视线,法安皱了眉,扭过脸去。 既然动弹不得,左右无事他便放缓了心神,在心中默诵金刚经静心。 青姬见他这番作为,歪了歪头,垂下眼眸,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口同他亲近。 为什么尊者大人总是不喜她呢? 不过也是,又有谁会喜欢一条爬虫呢? 还以为蛇妖要干嘛,没想到就这么一直攀在他身上,跟她从前一样,一直对着他心口吐信。是想吃他的心吗?妖物都喜吃心,据说对妖力多有裨益。 这蛇妖气息纯净,连妖物最惧的封妖术也不怕,想是修的天道,知道不能伤人,但本能对人心的渴望让她忍不住想接近他、垂涎他的心吧。如此想着,竟觉得这蛇妖有点可怜,佛祖能割肉喂鹰,若是这蛇妖这么嗅嗅他的心就能解馋,倒也是没什么不好。 法安将经文念出声,念给自己听,也念给蛇妖听。 感觉到他胸腔轻微振动,他竟在诵经给她听!僵了一瞬,青姬哼笑一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尖细的指甲缩回去,在他心口一笔一划慢慢地写字。 一人一蛇竟就这么躺在地上缠了许久。 许是快醒了,法安微微睁了眼,她撑着他的胸口起身,垂首时四目相对。 我情意汹涌,你平静无波。谁胜谁负,高下立见。 青姬微微偏开脸,蛇尾松开他,许是想起他看她蛇行时紧蹙的眉头,离开时把蛇尾变成了腿,不过她还是忘记穿衣服了,所以她裸着身子步履艰难走远的模样让法安着实震惊且印象深刻。 仿佛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样。 青姬 下一刻,法安睁开眼,日光从窗户斜照入屋,亮堂得让人致盲。 法安依旧早课,因为是俗家弟子不能去大殿,所以只能在厢房早课。再有一月他就要依约归家,想起在云山寺的这些年,身心受佛法洗涤,对俗世已无太多眷恋。 而阿颜,是他唯一的牵挂。 早课完了,法安就要开始画火符,他这一入世或许再无归期,想尽量多的给师兄弟们画些火符。从笔架上拿朱笔,似乎看到了小青蛇盘绕其上的虚影,回想昨夜的梦,他不禁抿紧了唇。 笔架上的青姬露出了得意的笑,她听见什么啦? 不过是闪了个虚影,尊者大人的心音就乱啦! 法安拉回思绪,全神贯注画符,听得窗外悉悉索索的声音,笔头一顿,朱砂晕成朵花。 窗台上突然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手指发力,冒出个头来,她没有显出妖相,白白净净的模样,跟之前完全不同,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没想到,她竟想装小姑娘来骗他? 青姬双手撑在窗台上,像是极不习惯变成人腿站立,微微倾身,把重心放到手臂上,她眨眨眼,好奇道:“尊者大人,您为什么叫青姬来听经书啊?” 法安下意识捏紧了朱笔,好吧,他猜错了,垂目继续画符,“我不是尊者,我也没有叫你来听经书。” “是么?昨天梦里听法安大人念了一宿经书,快醒时法安大人叫我今日继续来听经书,像真的一样,原来果真是在做梦……”青姬若有所思。 法安握笔的手一歪,废了一张黄纸。 他面色平静,重新拿了张纸画,“你梦见……我给你念经?” 青姬点点头,状似回忆道:“是啊,梦里……法安大人还,哎,竟然是梦,那……青姬就不打扰法安大人了。”她撑着的双手一松,整个人落了下去。 法安以为她没站稳摔了,走到窗前一看,果然她半爬在地上,一双白嫩嫩的腿儿大喇喇地光着,什么也没穿。这竹林虽不常有人来,但并不代表没有人来! 法安连忙道:“你、你好歹穿上衣服。” 青姬软着脚站起来,艰难地往前抬腿,客气道:“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了。” 这有什么好值得客气的……法安按了按眉心,“你穿上衣服,好生说话。” “哦,”青姬捡了片竹叶,往身上一贴,那绿色就蔓延开,变成了绿色的短衣,勉强遮住了屁股和胸,“这样,法安大人满足了吗?” “……”法安轻咳一声:“是满意。” “哦,那法安大人满意吗?” “将就吧。” “这么不容易满足吗?”青姬嘟着嘴,显得十分头痛。 “……” 青姬无奈一叹,一旋身,换上了层层叠叠的轻纱长裙,“这样能满足你吗?” 如果忽略掉她的话,这样看去,还真挺像个妙龄少女。 法安修佛,佛道讲究不妄动,可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就这么被七千年的老妖精带偏了,青姬听他认真点评道:“嗯,看起来好多了。” 傻瓜。 青姬怕他又掉头回去画符,连忙吸引他的注意力,“法安大人,真的……不念经?你昨晚、明明……那个的……”说着委屈地垂下了眸子。 法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昨晚梦到我怎么给你念经?” 青姬暗中一笑,哦呀,尊者大人这就上钩啦? 她眼神到处乱瞟,显然是有些心慌,脸儿染上了可疑的红晕,半晌嚅嗫道:“青姬六根不净……”然后她很不利索地跪伏下去,“青姬竟然梦见、趴在法安大人身上……” “对不起法安大人,青姬从不敢肖想大人,天地日月可鉴!青姬虽然仰慕法安大人,但真的只是单纯的仰慕,没有丝毫其他不洁心思!”说着眼泪连连,“青姬修的是正道,正道不喜虚妄,还请法安大人指点迷津,看看青姬到底是哪里错了,才突然……做了这等肮脏的梦,玷污了法安大人,也让青姬蒙羞……” 这一番言辞下来,法安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这哪里是她在忏悔,分明是在变相骂他。 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才做出了这样梦…… 愣了片刻,见青姬还跪在地上,满身虔诚,他虚扶一把,“快起来,这事……我也不甚明了,大概……是偶然吧。” 打发了蛇妖,法安去了大殿,跪在佛前。 佛祖,法安有罪。 佛说,万事皆有因果。佛说,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佛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没有原因她如何能入得他的梦…… 原本他的心里该空无一物,可他偷偷留了片净土给阿颜。 如今,净土蒙尘,佛心受困。 青姬坐在佛手上,痴痴地凝视着她的尊者大人。尊者大人,不知您为了那个叫阿颜的人丢掉佛心的时候,是否也这样彷徨呢? 转眼一月过去。 山门前,方丈将法安递过来的法杖推回他手中,“法安,你修行期满,是该回去履行你俗世的义务,但望你勿失佛心,只要心有善念,那里都是修行,那里都有佛光。” 法安握紧了法杖,肃容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青姬随他翻山越岭,穿城过镇,一路向南。 见法安停在两扇朱漆大门前,青姬知道,他的旅途结束了。 夏夜的天空总是很美,有满天星斗,有浩瀚银河。 青姬浮在荷花池里仰面看着星河,她想起她追随他的脚步越过星河时,银河星君正在往星河里撒星星,她磨了星君半天,才要了一把来,讨好地捧到他跟前,而他只是温和慈悲地点点头,不要她的星星,也不给她半个字。 那个时候的尊者大人,她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可如今,她听得大厅里喧哗热闹的声音,全府上下都在欢迎他的归来,她妩媚一笑,如今的状况,比起那时候,可真是好太多了。 青姬在池里畅快地游泳,下半夜法安,哦不对,他现在是俗世之人,叫陆无安。他从荷花池上的长廊走过时,她故意现了虚影,蛇尾在水里翻卷,她裸着身子滚在荷叶上。 等他一眨眼,青姬又将自己匿起来,看着发愣的他痴痴地笑,笑得花枝乱颤。 陆无安觉得自己着了心魔。 他总是看到她的幻影,他甚至在想她是不是跟他一起回来了。 她不是仰慕他吗,偷偷跟着他走也不是没可能,对,她肯定是跟来了,不是幻影,不是心魔。 端看她何时现身了。 冬至一过,陆徐两家就把婚事提上了议程。 徐家的嫡长女徐弄颜,是姑苏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不但人美,还心善,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配陆家那个做了□□年和尚的儿子,简直暴殄天物。 不过陆家是皇亲国戚,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陆无安长了半年的头发刚刚齐耳,额发往后捋了用竹夹固定,其他的抓不起来,就这么随性地散着,帅得青姬花了蛇眼。 虽然还了俗,不过陆无安心中有佛,每日的早课晚课一次不落。 诵了经,陆无安拿起书案上的诗经,他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发了会儿呆,觉得人生真是不可思议,上半年他还是山寺里的小和尚,每日诵经最大,现在他就要为了守住祖宗基业去考科举了。 世事无常,由此可见一斑。 银丝炭燃尽,仆妇利索地换上了新的,桌上几碟子糕点做工精细用料考究,而去年此时他还为了养兔子从嘴里克扣口粮。 说起兔子就想起那条蛇、那蛇妖,他一度以为她跟着回来了,但事实证明没有,她只是常常出现在他梦里。梦里他们还在寺里,她会穿那身长裙艰难地挪步,她说她要学着走路,又或者自暴自弃说算了算了,还是做蛇好,然后拖着长长的蛇尾游来游去,让他给她念经。 慢慢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总归梦里她再没和他有什么肢体上的纠缠。 “规规矩矩做个不伤天害理的好妖,还是很好的。”梦里他对她说。 她用尾巴拨弄地上的雪,“怎么才算规规矩矩?” 青姬 陆无安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好生给她洗洗脑,突然被人推醒,他不甚清醒地看着慌张的仆妇,仆妇惊道:“少爷!您的手落碳炉上了!您不疼吗!” 陆无安连忙拿起手,搓了搓,“疼,当然疼。” 仆妇连哦了两声,慌忙起身去拿膏药。 陆无安把手上的碳黑擦了,才发现手并没伤到,他正反翻了两遍,真没伤到!忽然一种奇妙的感觉袭来,他手掌一张,掌间赫然燃起一撮火焰! 他震惊地看着掌中的火焰,听得屋外脚步声,连忙收了手拍熄火焰。 青姬倒挂在梁上,看着他慌张的样子。他这屋子又高又大,她可以随意伸展,肆意攀爬,她卷了尾巴从梁爬到柱子上缠住。 尊者大人的火焰啊,真是久违了。 现在都能引火了…… 她知道他的能力会越来越强,然后慢慢地他会察觉得到她,最后她会近不他的身,最后的最后,她会像从前一样,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青姬注视陆无安,眼中情意缱绻,这个冬天她没睡,舍不得。 她知道他没多久要娶妻了,他会历他的情劫,等渡过这一劫,他就能成佛,从此长居明王殿,而她再没机会能见到他。 她没敢去见那个在他心上的人,她怕自己万一妒火上头忍不住杀了她,他就没法历劫,没法成佛了。他那么厉害,肯定能查出是她,那样他就更不喜她了,说不定一怒之下就真的用火把她烧得灰飞烟灭了。 唔,其实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死在尊者大人手里啊! 可以考虑一下。 这样想着,青姬更无所畏惧了,对啊,她怕什么呢,死在他手里多好的事儿啊!虽然那火烧得真的疼,但是那是尊者大人的火啊! 尊者大人,青姬最喜欢你了,喜欢你的所有。 入了夜,陆无安本打算再温书一遍,只雪夜寂静,这屋子又暖烘烘的,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书从手中滑落,青姬悄无声息地接住,放在了旁边。 他只着了件单衣,领口松松的,露出了锁骨。青姬忍不住用蛇信舔了舔,尊者大人最近这么早睡是在邀她入梦吗? 那青姬就不客气啦! 青姬轻车熟路地入了陆无安的梦,陆无安的梦境就在这屋子里。 她从梁上垂下来,头发扫过他的脸。陆无安下意识避开,见她又不穿衣服,抿紧了嘴角。 青姬像是不知道似得,把脸转过来对着他吐了吐蛇信。 陆无安忍不住提醒道:“还以为你已经习惯穿衣服了。” “不穿了,我又不是人,装什么呢!”青姬晃荡起来,头发一下一下扫过他的胸膛。 陆无安不动声色地把衣服穿好,准备从榻上起身,“上次才说要规规矩矩的。” 青姬松了蛇尾从梁上落下来,把陆无安压在榻上,她利索地卷住他一条大腿,“怎么才算是规规矩矩?” 陆无安抽不出被她卷住的大腿,“这样就不是规矩。” “哦,那这样?”青蜃变了人腿出来。 场景一下就淫靡了,白花花的两条腿与他的腿交错缠着,陆无安一慌,连忙推她。 青姬赤身压住他,眼神轻佻,毫不掩饰她对他的痴迷,“法安大人,这样规矩吗?”完了还不忘用蛇信扫过他的唇。 陆无安觉得今天的青姬有些不一样,他拧紧眉头,沉声道:“你说呢!” 青姬知道他生气了,但是他越来越厉害,她真的快没时间了,她好着急,着急得不得了。与其像从前那样碰不到他,不如与他纠缠一次! 大不了么,死在他手里嘛。 她仍旧没放松力道,慢慢爬到他身上,压低身子逼近他的脸,伸出舌头,不再是蛇信,而是软软的舌头,舔在他唇上,“这样规矩了吗?” 陆无安被她蛇信舔过的时候就起了层鸡皮疙瘩,如今被她湿漉漉的舌再舔,更是觉得浑身都战栗了。 “法安大人和人这么亲密过没?”青姬边说边替他脱衣服,一件单衣,很轻松。 两人□□贴着,陆无安却渐渐镇定下来了。 青姬躺在他怀里,确实是他怀里,她枕在他手臂上,抓着他的手腕往里把自己环住,伸了条腿盘在他腰上,亲密得很。 陆无安在心里默诵金刚经,只觉头脑空明,心如止水。 青姬依旧用手指在他心口写字,像是写完了,她推推他:“法安大人,真的不做吗?”就像缠绵床榻的夫妻在决定今天要不要来一发一样随意。 法安自然没有回应,青姬幽怨道:“法安大人不主动,那就只有青姬厚着脸皮上了……法安大人竟然喜欢这样,真是太坏了!” 她侧过脸就近亲了亲他的肩头,然后舌头顺着肩膀锁骨喉头,到达他温热的嘴唇。 他不张嘴,青姬也不用强,只轻轻地舔舐着,动情又绝望。 她知道他都知道了,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的毒牙轻轻划过他的耳垂,因为动情而失去控制的指甲慢慢长出来,尖细锋利,划破了他背上的皮肤,她的眉眼变得妖冶,露出她原本的模样。不管你多么厌恶,这就是她,而且,不就是欺负你没法反抗么! 她近乎痴狂地吻他,而他只是平静地诵着经文,心若明镜,照出她一张悲哀偏执的恶相。 她一直知道自己丑恶,身心俱丑。 “法安大人,你要是不睁眼,我就杀了徐弄颜,掏空她的内脏。”既然你已经这般厌弃我,我又有何可惧呢? 陆无安身子一僵,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看着她的眼神没有憎恶,只有悲悯。 青姬突然就笑了,“哈哈哈哈,法安大人同情青姬么?既然觉得青姬这么可怜,不如就与青姬做一场,说不定……还能度了青姬呢!” 见陆无安仍没反应,她声音陡然阴冷,“不然我真的会杀了徐弄颜,屠尽你全族!” 陆无安微微皱眉,青姬又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不过是要忍耐一番,就能救得众人,可你自私了,所有人都因你而死。” 见陆无安的眼中泛出波纹,青姬又悄声道:“你知道的,我们蛇嘛,最记仇,诅咒的力量那是谁也比不过的,你猜我会诅咒什么?” 蛇信扫了扫他耳朵,青姬温柔耳语:“我会诅咒你,日日夜夜重复徐弄颜死时的场景。你说好不好啊?法安大人~” 陆无安冷冷看了她一眼。 青姬解开对他的压制,微微垂下眼,将唇印在他唇上,等了好半晌,感觉他微微张开了嘴,她长长的蛇信滑进他嘴里,拂过他每一颗口齿,与他的舌头纠缠。 尊者大人…… 尊者大人,青姬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从一出生见到你,爱了你七千年。 可你却连一眼都吝啬给青姬…… 如果得不到你,就让青姬死在你手里吧。 青姬忘情地吻着他,至少此刻,你是我的,之而后,我会是你的。 她的眼泪落在他脸上,像是连他也在哭。 冰冷、湿滑,她的蛇信纠缠他的舌,他退到哪里,她就追到哪里,最后他终于退无可退,被她逼死在角落。 ※※※※※※※※※※※※※※※※※※※※ 我感觉这章可能会被和谐,心头好方,到时候又的疯狂删删删 青姬 冰冷的水滴落在他脸上,陆无安轻轻睁眼,她哭了。 她看着他,她的眼里像是有个漩涡,里面交织着欲与情,让他也忍不住要沦陷了…… 不行,他不能。 可他心跳如雷,仿佛要震坏胸腔。 (和谐……),他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的一种奇异的味道,酥酥麻麻地攫住了他。 陆无安想退开,他做不到了,他知道她在勾引他,他知道这全是她的阴谋,他知道她故意入梦诱他,就是想…… 可是和他做了这种事她到底能得到什么? 陆无安想不明白,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了,他的舌已经挣脱了理智的控制,他的身体先他而动,回应了她的吻,他想他是疯了,他居然与一只蛇妖…… (被和谐了,恨……这段写得就是男主禁不住诱惑了) 他有罪,他有罪,他有罪! 陆无安痛苦地想逃离,可是她却死死地不放手。 他回吻她,拥抱她,(还是和谐,删了),他彻底陷落了。在无声的雪夜里,他与她交相辉映,被未知的欲望拖拽着,染指了未曾踏入的禁地。 “唰唰唰”扫雪的声音把陆无安从梦里捞起,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心一颤,起了身,他衣衫完好,躺在床上。 是梦吗,都只是梦吗? 他的舌在嘴里一动,竟咂摸出她的味道。 不是梦…… 巨大的悔恨如海浪没顶而来,他身子微颤,起身跪在地上,声音沙哑道:“佛祖,弟子有罪,弟子……居然与妖物苟合,弟子有罪……请降下责罚,弟子愿承担任何后果,”想到她那种绝望的眼神,“请罚弟子一人,她不过是……抵不过自己的妖性……” 做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也不愿去想,他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可这种罪孽太肮脏,让他畏惧了…… 陆徐两家的婚事不知为何往后推了半年,陆无安终日活在自责里,他已经无颜面对徐弄颜,更不想沾污冰清玉洁的她,可是两家的婚事动静大,这姑苏城里众人皆知,若是贸然退婚,也是把她往死里逼了。 一个春寒还料峭的日子,陆无安寻到了徐弄颜,跪在她面前将自己的罪行一一交代,他做不到对她隐瞒,她是他最珍爱之人,他不想她受到什么折辱。 而徐弄颜听完之后,默了许久,幽幽叹道:“我能明白她,因为,我也同她一样,那么那么的喜欢无安哥哥啊……” 何德何能,承卿此情。 一转眼半年过去,两家的府上都是一派喜庆。 青姬再没出现过,陆无安有时候也会想起她,他不恨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罪孽深,或许一开始是他诱惑了她,让她失了心,继而失了理智。 现在她或许清醒了,去了哪里继续修行。而他也决心做一个好丈夫,全心全意地去爱那个原谅包容他的女子。 大红花轿送来了最美的新娘,新郎用称挑开新娘子盖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得噤了声。 看着下首奉茶的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这府里的女主人更是乐得心气儿都舒畅了不少。 一晃眼,一月过去了。 入夜,徐弄颜把烛心剪短了,火光便不再跳跃,“相公,明日再看吧,仔细伤了眼睛。” 陆无安笑笑,“嗯,好。”他把书搁了,走到床前。 徐弄颜玲珑的身子被薄薄的中衣包裹着,陆无安垂下视线。 “阿颜……” 徐弄颜嘴角带着理解的笑,“嘘,别说,我知道……” 两人沉默地躺在床上,徐弄颜突然握住了他薄被下的手,“相公,我们慢慢来。” “谢谢你,阿颜。” “对不起,阿颜……” 夜深了,听得徐弄颜均匀的呼吸声,陆无安直愣愣看着漆黑的纱帐。 他又失败了,他以为他可以做个好丈夫,他以为他能全心全意地爱她,可他却连最基本的夫妻之礼都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满身是罪,满身是孽,他怕自己玷污她。他这样同阿颜解释,他没有骗她,但他卑劣地隐藏了更深的原因。 更深的原因……他一碰到阿颜,就会止不住地想起她! 阿颜如此纯洁,他不能想着其他人去同她做那种事! 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那种冰冷滑腻的感觉如跗骨之蛆,狠狠地攫住他…… 青姬…… 你是不是很恨我,所以才这样报复我? 我是尊者的时候,伤害过你吗? 陆无安一直以为青姬认错了,他怎么可能是什么尊者,尊者是罗汉,是佛的继承人,他怎么配……可是他日益展现的神迹,手中越烧越烈的火焰…… 姑苏城近郊的浮望山出事了。 说是山里突然来了个大妖怪,一连屠了好几个村子,方圆百里再没人敢去那里,事情闹得这么大,自然是要禀报朝廷,让上面请高人来收服这个妖孽。 陆父烦恼地在屋里踱着步子,最近姑苏城事情多,这一茬接一茬的事儿让上面烦的不行,如今连妖怪都来他的地盘捣乱,今年真是不知触了谁的霉头! 见陆无安打了帘子进来,陆父赶紧对儿子招招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安儿,听说你以前呆的云山寺捉妖能手众多,你休书一封让那边来几个人,把浮望山的妖怪捉了吧!这不然又往上报,不说上面那个,连我都嫌烦!这正逢多事之秋,我们能解决一件是一件。” 陆无安闻言,这云山寺捉妖他就是数一数二的,最近他又有了异能,捉个妖应该不在话下,也免得师兄们跑这一遭,当即便应下:“孩儿去试试吧。” 陆父一听,连连摆头,“这不行,你叫来你师兄弟些。” 陆无安明白父亲的担忧,只得应下,却在晚些时候,孤身一人带着法杖上了浮望山。 他的火焰他试过,算不上威力无比但灭妖应该还是可以的。 踏入浮望山,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种感觉陆无安非常陌生,他觉得不太像是妖气,但又说不上是什么。 沿着山道行了半日,到了浮望山半山腰,他不得不停下稍作歇息,倒不是他体力不佳,只是越往上弥漫的那种异样的气息越浓稠,其间确实是夹杂了大量妖气,他有种奇妙的熟悉感,也不知是对这妖气还是异样的力量。 接近山顶的时候,已是肉眼可见的黑暗雾霭,在这种气味中行走,每一步都很艰难。 感觉到前面有异物,说妖物不准确,因为那种奇异的味道实在太重了,重得连妖气都被挤压得稀薄。 陆无安不在前行,就地布阵,带他催动阵法,周围黑雾散去,露出一小片青天白日。 突然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朝着视线的方向放出一道火焰,他手间燃烧的火是蓝色,佛书里说,这火能烧万物,灭妖魔。 陆无安闻到一股焦味,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命中了! 他纵身跃过黑雾,落在那个“人”附近。 陆无安见那人的背上有一半残翅,他打出的火焰烧在他的翅膀上,并不是很大一簇,烧着烧着就自己熄灭了! 那个人转过头看他,陆无安看到他一只眼睛是血红色! 世间生灵,除了天生异种的红眼,唯有一类是红眼——魔。 红眼和异翅,是辨别魔的基本判定方式。 他居然遇到了魔! 魔是什么?是超越仙,能与神一战的存在! 神族数量稀少,魔也是,成神难,成魔也不易,唯有千锤百炼的身体,强大的力量,上千年的执念,才能成魔。 他上辈子是尊者,能伏魔,可他如今只是个凡人,螳臂挡不了车,与其送死不如将消息送回去,陆无安往后一跃,撤出老远。 那始终无动于衷的魔却突然动了,他指尖一动,将陆无安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那魔缓步行来,突然心中一动。 魔的剪影越来越清晰,直到看到她的脸,陆无安的心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青姬…… 青姬 她一只眼睛已经血化成魔眼,另一只却还是蛇眼的模样,她左手焦黑,是刚刚被他的火焰烧的,还冒着黑烟,而她仿佛浑然不觉痛,托着残破的翅膀朝他走来。 她的左半身已经魔化,右边还维持着她妖的样子,她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碎石上,血流了一地。 “尊者大人……”她的声音已不复当初的软媚,像砂砾割破血肉。 不过半年多,她怎么就成了这般万劫不复的模样…… “尊者大人,来找青姬,是想与青姬再续前缘?”青姬轻笑道。 她一挥手,隐去残翅,焦黑的手瞬间愈合,除了那只红眼,看不出其他任何异常。 “尊者大人?你看,青姬就要成魔了,都怪你呢!” 陆无安微微侧目,疑惑地看她。 “对啊,就是你,青姬若是成了大魔头,都是尊者大人的错呢!”青姬狡黠一笑。 “青姬看到你满~怀~欣~喜~地接住她从花轿里伸出的手,那一刻,青姬的心痛得让青姬想将它挖出来,”她无辜地嗔他一眼,“然后……我就真的去挖了,之后我就不记得了,等我再次有意识,我就……在好多好多尸体里……” 她一瞬就到了他眼前,“尊者大人,你……是要救赎青姬吗?” 陆无安看着她空洞洞的魔眼,心痛如绞,魔,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一入魔,她便再不是她,不过是个失了心神的嗜血魔物罢了。 还不如,在她完全魔化之前让她解脱。 陆无安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嗯,来救赎你。” 见青姬愣住,好半晌,她才幽幽道:“真的?你没骗我?” “嗯。” 青姬抓住他的胳膊,“哪儿也不去?就在青姬身边?”她疑惑地看着他,“连那个阿颜,也不要了?” 她空洞的红眼陡然泛出红光,陆无安看到她的脖子有细微的裂纹,她还在被腐蚀,魔化…… “嗯,陪着你,哪儿也不去。”陆无安隐去眼中悲悯,轻声道。 青姬的红眼突然黯淡下来,那细小的裂纹停住蔓延的趋势,似乎还往后缩了一点。 陆无安暗惊,她的执念…… 居然真的是他。 可她是谁? 她为什么对他有上千年的执念?她又哪来的有足以成魔的力量? 不由他细想,青姬突然扑进他怀里,“尊者大人……” 飞蛾扑火她不是没做过,但只要是他,她都愿意。 陆无安不像青姬,随便一个山洞树丫都能生活,所以青姬带着他去了村里。 村子已经在前段时间荒废了,在靠近山的地方有户小院儿,他们在那里暂住下来。 纸鹤从青姬指尖飞走,她转头对他说:“我给你父母写信说你外出了,让他们别担心,”见陆无安沉默地坐在石凳上没什么反应,又道:“我还给她留了话,说你与她情义已断,让她另觅良缘。” 陆无安点点头,“嗯。”他不敢表现得太在意,只怕激怒青姬。 伏魔,需破其心。 破心……陆无安垂了眼,如果他的存在能让她减慢魔化的速度…… 或许更好,能断了她的执念,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附近还有许多菜地,青姬随便选了几种,放到他面前,“想吃哪样?” 陆无安看她,“你还会做饭?” “不会啊,我这不是让你自己选吗?” “……” 陆无安随手拎了个白菜,提到厨房去,许是这家人突遭厄运,厨房里还有油盐酱醋,各种锅碗一应俱全。至于突然遭逢的什么厄运,两人都心照不宣。 陆无安没怎么学过做饭,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他把白菜一洗,烧上水,切了扔进去,抓了几把米,放上盐,就是一碗朴素的白菜饭汤。 谈不上好吃,果腹还是够了。 在青姬的注视下吃了饭,陆无安去院里打水洗碗,青姬像条尾巴似的跟着,大概是魔化的身子已经开始排斥妖的原身,她现在是双腿的模样,走路不太稳,扭腰摆臀的,又慢,看起来十分浪荡。 陆无安见她跟出来,问道:“你吃什么?” “魔化的时候,吃人。”青姬无所谓道。 陆无安敛了眉目,道:“魔化的时候,你还有意识吗?” “没有,”青姬看着他手上利索地转着轱辘,“那种感觉很可怕,像是飘在虚无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去年的时候,你还好好的。”陆无安把装了半桶水的桶提到旁边。 青姬知道他想问什么,可她并不想告诉他,她在井沿边坐着,晃荡着腿,打着哈哈:“我现在也还好好的啊,很开心啊。” “你觉得现在这样是好好的,还很开心?”她到底知不知道魔是什么?! “是啊,”青姬转脸看他,亮晶晶的眼里映出他的虚影,“很开心很开心!” 见陆无安不再动作,垂手静静地看她,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因为青姬最喜欢的尊者大人,眼中有青姬了啊。” 便是到了此时也不忘调戏他。 陆无安忽略青姬的调戏,见天色不早,洗了手脸便找了个卧房休息。青姬理所当然地跟进去,见陆无安躺在床上,也跟着上了床,双手攀到陆无安身上的时候被陆无安阻止了,但她的腿还是成功地压在他腿上。 “法安大人,”青姬老实了片刻又开始往他身上蹭,陆无安皱着眉,“再这样我就走了。” “走?去哪儿?”青姬骑在陆无安身上疑惑道。 陆无安捏住青姬的腰要把她推下去,却突然感觉一阵僵硬,身子动不了了,这只蛇妖! “既然来了,便再也别想走了……”青姬一边脱他衣服一边娇声道,“再说了,又不是没做过,法安大人,可是会想起青姬的身子?” “食色,性也,法安大人不必介怀。”青姬脱完他的衣服又开始扒他裤子。 陆无安闭目不言。 青姬脱完他的裤子,看着那孽根,“你说,你们和尚既然戒色了,那何不跟太监一样一刀割了这里,留着它,不是妨碍修行么……”说完用手指点了点小无安。 青姬抬眼看陆无安,他双目紧闭,耳朵却红透了。 哼,六根不净! 青姬突然想到了个新的方法,她不再理会小无安,起身去挑战她的尊者大人。 下凡历劫,为什么要下凡历劫,不就是因为人的身体脆弱,所以需要磨炼出更强大坚韧的内心么,那她,便先去攻破这个脆弱的身体吧~ 青姬解开对他的禁制,呵气如兰在他耳侧,她衣带松散开,握着他的手从领口钻进去,“法安大人,青姬好痒啊,来挠挠……”把法安的大掌覆在软肉上,催促道,“就是这里……” 陆无安抽手,被青姬按住,一抽一按强抽强按之间,感觉越发明显,又不敢碰又不敢抽,僵在那里,呼吸乱了也没发觉。 “法安大人的手掌好大,青姬的又小,若是再努把力,怕是一只手都能握住两个了……”青姬委委屈屈道,转眼看向陆无安,“法安大人,是不是嫌人家小才不想帮人挠……” “你有这个说话的功夫自己都该挠完了!”陆无安终于被青姬逼出了脾气,开口呛声道。 青姬扭腰蹭在他胸口,吹了口气,衣服便从肩头滑落下去,露出细腻白嫩的半个身子,“那可不行,这可是法安大人挑起的痒,自然要法安大人来挠……” “法安大人,这样是不行的……” 青姬碰到他战栗的皮肤,感觉他身体紧绷得厉害,可他就是这么死死地挺着,不碰她,青姬歪了头,这可怎么办? 陆无安输了,他虽然身体上没动,但他的心已经输了。 他为了分心不让自己落入她的圈套,居然……在脑海里臆想她…… 想象着自己不顾礼仪,不管禁忌,任性地…… 感觉青姬从他身上下来,他想,他大概挺过一关了。 青姬下床后看着他,无奈道:“青姬是蛇,你知道的,蛇性淫,现在被法安大人点了火,法安大人又不愿消火,那青姬只好找其他人代替一下了……” 说着消失了身影。 代替?她是要找其他男人做吗?法安凝眉,心头一堵。 青姬(终章) 大概过了半刻钟,陆无安听得院子里一阵细碎的声响,他闭了眼打坐,没起身。 “来啊……”青姬急切道。 “唔,”一男声急迫道,“青姬姑娘,你可真美!” 青姬娇笑了声,“是么,喜欢吗?” “喜欢喜欢。” “谁让你乱摸了!”她娇斥一声。 “哈哈哈,没想到青姬姑娘这么快就……看来我还是很厉害嘛!”男子笑道。 “哼,才不是你弄的。” “既然青姬姑娘这么着急,把我便不让姑娘久等了。”男子急切地脱衣服的声音。 陆无安甚至能想到那是怎样一种淫靡的场景! 他猛地推窗,见男子黝黑粗糙的手掌捏着她雪白娇嫩的脸儿,那情景几乎让他红了眼。 男人正待挺身,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就如一滩烂泥,委顿在地。 她无辜委屈地看着陆无安,“尊者大人不带这么坏事的!” 陆无安脱下袍子盖在青姬身上,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回了屋子。 进了屋子,他把青姬放在床上,回身掩了门窗,居高临下地看了会儿青姬,才脱鞋上榻。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用被子盖住两人,才哑着嗓子道:“来。” 青姬立马钻进他怀里,她被他抱了好一会儿,他没说话,她也没动,两人就那么沉默地相拥着。 陆无安慢慢撑起身子,看她,看了好一会儿,就俯身吻她,湿热柔软的唇舌,温柔缓慢……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让青姬觉得有点虔诚…… 他并不急躁,完全不似刚刚那男人,但又好像和那男人没什么区别。 她迷离的双眼望着他,他无奈叹息一声,俯身吻上了她的眼,她的脸,她的唇。 他与她胶着缠绵,那是最原始最强烈的欢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软趴趴地由他搂着,感觉到他轻哼一声,她第二次迎来了他的元阳。 第一次就让她生不如死,虚弱得失了心神半入魔。 这一次,怕是要被烧死吧,真是好幸福啊,被尊者大人……用元阳烧死的呢! 那元阳滚烫炽热得要把她烧毁了,融化了。 陆无安从她身体里撤出来,见她浑身湿透了,拿了衣物给她擦汗,俯身亲吻她,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在他幻想着她的时候。 他终于认输,接受自己的内心,接受她,大不了,他就陪她一起死吧。 他再不要向佛,他只想要她。 “青姬……”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的色彩。 “尊者大人,”青姬爱娇地窝在他胸口,“尊者大人……青姬好喜欢好喜欢你。” 陆无安搂住她,吻她的头发,“嗯。”许久听他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青姬一愣,尊者大人……说了什么? 感觉怀里的人一僵,以为她担心成魔的事,他搂紧她,“别怕,你若是成魔,待我亲手……亲手解脱了你,我也陪你一起死。” 她……何德何能呢? 怀里的人依旧颤抖不止,他拢了拢她的发,吻落在她脸上,“别怕,我不会让你痛……”却见青姬浑身都在打颤,“青姬,你……冷吗?” 他的元阳在她小腹里,烧得她魂魄都有些不稳。 尊者大人至阳至纯的元阳,真不是盖的。 也亏得青姬是天界妖仙,若是普通妖物,怕是一碰就死了。 可就算是天界妖仙,也扛不住第二次了…… 青姬痛得连话也说不出,看着陆无安担忧的神色她真的好想安慰他,可是她发不出声来…… 痛…… 只剩下这一种感觉。 可是她心底居然是有些开心的,尊者大人愿意与她这样低等的妖做,尊者大人还怜惜她了,尊者大人,还说喜欢她啊…… 而且,尊者大人的元阳在她体内呢。 如果她是仙或者神的话,她应该可以给尊者大人生宝宝吧,真是可惜啊…… 可惜,就算他现在喜欢她,等他归位,记起一切,也只会对与她做过这种事感到恶心吧…… 可惜,是妖,就永远是妖。对神仙来说,妖始终是低贱的,因为它们诞生于欲孽与罪恶,所以哪怕是妖仙这样法力超越大多数仙人的存在,仍是低贱。 感觉魂魄开始离体,疼痛却仍旧不停。对妖的诛杀,不魂飞魄散,岂会善罢甘休。 “青姬!青姬你怎么了!”陆无安颤抖着抚着她苍白的脸,“青姬,你是不是很痛?别怕,告诉我你怎么了,我会帮你,青姬,别怕……” 她的眼睛已经失去光彩,他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安慰着她,好像她还在一起。 “尊者大人。”听得一声缥缈的轻唤,陆无安猛然转头。 她透明缥缈的魂魄近在眼前。 “青姬……”他怔怔看着她,“为什么?” 青姬知道他的为什么,可是她没那么多时间解释完那些为什么,她只低声应道:“这样就不会成魔,不会让尊者大人为难了……这样……还能死得很满足,”她突然扬起笑脸:“青姬很开心啊……” 见陆无安绝望苍白地望着她,她敛声一笑,“对不起,尊者大人,可是没办法,青姬实在太难受,对尊者大人的爱,折磨得青姬……”她的身影变得透明,声音也越来越小,“这样,便可以解脱了吧……” 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他眼前,他伸手一捞,空空如也。 你解脱了? 那……我呢? “恭迎火焰身尊者归位!” “嗯,下去吧。”火焰尊者对侍从道,言罢盘腿打坐。 虽仍是五大明王之首座,但历劫失败,他并未成佛,仍然是尊者。 而他也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成佛了。 司命君为他设的情劫,是天界的雨阳仙女,是阿颜。可只有他知道,他的情劫,是她。 他是陆无安的时候一直不明白她为何对他如此执着,直到他归位,他也没能弄明白,倒是明白了些其他事。 那是他下界的前一个时辰,他刚到地府,遇到了她。她不顾一切地靠近他,被他身上的佛法火焰所伤。他不明所以,却无法袖手旁观,只得在她身上印下一记,这样便可以让她免遭他火焰所伤,想来,她之所以能近他身,也是因为那一个印记吧。 而她之所以会死,那困扰了他一世的原因,他也明了了,因为他的元阳。而她之前也受过一次,所以,她是故意求死。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求死,不明白…… 而他永远也没机会明白了,因为她已经被烧得魂飞魄散。 尊者是神,生命永恒没有止境,参悟成佛,是他所存在唯一的意义。 可他总感觉自己好像丢了什么。 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在他看过无数次日升日落后,他终于明白他弄丢了什么,或许一开始,只是指间的那一条小青蛇。 远方佛光万丈,众神飞身而去,他也起身前去听佛祖讲座,途径紫竹林,瞥见一抹幽光自竹林深处绽放,他心头一跳,回过神,竟落在了紫竹林里。 一枚莹白的蛇蛋发着微光,这紫竹林是观音菩萨的居所,灵气充盈佛光常在,想是感天地而生的小妖吧。他指尖轻轻点在蛋上,注入了温和神力,蛋轻轻摇了摇,他不禁轻笑一声,起身离去。 听课归来,忍不住又去探看,却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茫然四顾,他缓步走近,心头震颤,是她吗? 是她吗? 女孩未穿衣物,披着一件不知是谁的僧袍。 她迷茫的眼睛转到他身上,凝神看了看,突然露出一个开心笑颜,细白的小手紧紧抓着僧袍,朝他跑来的时候,眼中的慕孺、崇拜,他曾经也从她眼里看到过。 他心潮涌动,不禁半跪下身,等待她。 那女孩却与他擦肩而过,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前面的一个僧侣。 失望猝不及防,他转身望去,那个人是同他一样的尊者,毒龙尊者。 “尊者大人,这是您的僧袍吗?”她声音怯怯的,想靠近那位尊者,却又不敢靠近。 “嗯,你穿吧。” 尊者的声音温柔和煦,似乎这增加了她的勇气,她拽着僧袍的手有些发颤,“尊者大人,我……我可以请求,跟随在您身边吗?” 见尊者不说话,她急道:“我很乖,也不占位置,一丛草,一棵树就够了。” 毒龙尊者微微偏头,“紫竹林不好吗?” “好……可是……”女孩喏喏地垂了头,“可是我想……跟着尊者大人……” 尊者慈悲的目光注视了她片刻,应道:“好吧。”言罢转身走在前面。 女孩咬了咬唇,跟了上去。他看见她慢慢地靠近他,轻轻地、偷偷地伸手拉住了他一片衣角。 原来如此。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呢,久到那时候他似乎才刚刚晋升尊者,算一算,差不多七千多年了。 那时候,他好像也是在这紫竹林,看到了一颗破碎的蛇蛋,里面的小蛇似乎已经成熟,他随手注入了一股神力帮了它一把。 而它刚刚破壳就强撑着化形,她拉住他的衣角,虚弱得开不了口说话,而他轻轻拂去她的手,离开了。 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小女孩艰难地追着毒龙尊者,他看见她慢慢地靠近他,轻轻地、偷偷地伸手拉住了毒龙尊者的一片衣角。 日升日落,花开花谢,但今夕,已非昨日。 沉水困池鱼(修) “一边去一边去!”趾高气昂的家奴把一群毛孩子驱赶开,为身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开了条道。 陆沉水慢悠悠抬眼看那马车,被一个健壮的家仆拎小鸡似的提起扔到一边儿,落地时就地打了个滚坐起,看到一只手掀起轿帘的一个角,露出的半张脸惊艳绝伦,那张脸的主人视线滑过陆沉水看向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红润饱满的嘴唇微微嘟起,显出主人的不耐。 陆沉水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抹脸,挺直了背脊。 车辙滚过,带起一阵灰尘,同伴小胖掩住口鼻,对陆沉水道:“走吧,回家吃饭了。” 陆沉水抬头看看天,“你走吧,我晚点回去。” “你是不是不想回去见你的青梅竹马?”小胖不怀好意调侃道。 “滚!”陆沉水轻踹小胖两脚,径自往湖边走,把小胖的道别声甩在身后。 陆沉水跳上停在岸边的小木船,也不管船主人是谁,自划了船去折莲蓬,抠了几颗莲子正在去莲心,听见软糯的几声呼喊,陆沉水扭头看去,正是她的“青梅竹马”,娘娘腔池中鱼。 陆沉水不想理他,把船划得更远了些。 池中鱼依然不屈不挠地软绵绵唤她,听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直到终于把陆沉水招魂似的招回来,池中鱼才停下,看她一脸不高兴地从船上下来,他兴冲冲地迎上去,“沉水,婶子叫我来喊你回家吃饭。” 陆沉水阴沉沉蹙着眉,越过池中鱼往家走。 池中鱼屁颠屁颠跟在后头,见她手里折了几支莲蓬,从里面抽了一支,抠出莲子就磕,咬得嘎嘣脆。 陆沉水因为不想和他说话而没有管他,池中鱼吃完一个便又抽了一支。 陆家在湖边不远,池中鱼还没吃完第二个就到了,迈进大门,池中鱼伸出双手扑向母亲的怀抱,在母亲怀里结结实实地撒了个娇。 陆母看着不是男孩赛似男孩的陆沉水,她是不指望她能扑进自己怀里撒娇的了,打了水倒进盆里,“陆沉水,洗手洗脸吃饭。” 陆沉水把莲蓬递给陆母,洗了手脸,池中鱼在母亲身上粘了片刻,也走到水盆边准备洗手脸,陆母连忙止住,“等等,婶子给你换盆干净的!” “婶子,不碍事。”池中鱼甜甜道,他近来刚满五岁,生得唇红齿白,又笑意盈盈的,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陆母心头一软,被这个乖巧懂事的娃娃熨帖的通体舒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池中鱼已经就着陆沉水洗过的脏水洗手脸了。 只有池母愣在一旁,她这个有洁癖的儿子居然肯用别人用过的水,还这么脏!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池中鱼进来正堂时陆沉水已经旁若无人地吃起饭了,池中鱼连忙捡了陆沉水旁边的位置坐下。 陆母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顺便吼了声陆沉水,“你叔叔和爹都没上桌,你就不能等等!”又招呼池中鱼,“吃啊,在婶子这儿甭客气。” 池中鱼点点头,却还是等长辈们都落座并动筷了才用饭。 陆父和池中鱼的爹有过命的交情,据说早些年也是江湖中人,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但说起武林江湖,还是很热血的。 陆沉水又听他们说起本地最大的江湖势力落雪阁,说前一任阁主没有留下男嗣,本以为去世后落雪阁会衰败,没想到新阁主以女儿之身一手担起重担,不但保了这一方安定,还把势力往周围延伸,实乃女中豪杰。 又听他们说到近来苗疆五毒教在这一带活动频繁,不知有什么阴谋。 陆沉水就着他们东拉西扯的江湖轶事下饭,吃完了碗一扔就跑了,身后传来陆母的身音,“陆沉水你带上池仲语去玩啊!” 陆沉水懒得回头,她提了提裤子,跑得更快了。 “跟屁虫”池仲语这个名号也不是白得的,跟着池爹练了两年轻功,虽使不出轻功,但脚下到底是要轻快些,他追上陆沉水,声音温温软软的,“沉水,我们去哪儿玩?” 陆沉水虽然比池仲语大,但是不一定跑得过他。因为他爹教她轻功她不学,教她适合女儿家用的鞭剑她也不学,她只学刀法,虽然她爹的刀法不精湛,但是不影响他给她开蒙。 她喜欢刀法那种大开大合的感觉,砍、劈、扫,很爽很畅快。但是他爹却不是很喜欢,因为有一次一个和尚到她家化缘,见她练刀,评价她“狂暴阴狠”。 至此他爹就不让她耍刀了,连武也不让她学了。 “沉水,给你。”池仲语拉住她的手,塞给她一包黑糖,“我特地绕了好远好远的路给你买的。” 像所有的小孩一样,陆沉水喜欢吃糖,她捏了块放嘴里,才舍得给池仲语一个眼神。 池仲语小她两岁,却比她矮了一个头,干净漂亮的男娃娃,就是性子比较温吞,很喜欢粘着陆沉水,陆沉水欺负他他也不生气。 陆沉水叹口气,把糖包揣进口袋,任池仲语跟着。 小胖已经在渡口等她,“陆沉水,你又带这个娘娘腔来了?” 池仲语鼓起腮帮子道,“我才不是娘娘腔!” 小胖不说话,只斜眼笑他,池仲语更气了,涨红了脸,更像个漂亮得女孩子了。 陆沉水纵身一跃到堤坝上,“池中鱼,跟上。”言罢爬上了运货的大帆船。 池仲语知道他们又要去偷货船上的茶叶去卖,犹豫了一阵,眼看陆沉水转进船舷消失了身影,也火急火燎地跟上去了。 池仲语朝陆沉水消失的地方跑去,找到陆沉水时她已经在往小布袋里装东西,货船上不是茶叶,是药材,虽然不知道贵不贵重,但是他们意不在此,陆沉水她享受的就是刺激。 “小贼,你又来!”搬运工发现了他们,陆沉水嘿嘿一笑,就怕他们发现不了,她拉紧口袋的栓绳,往肩上一搭,对身高力壮的搬运工扬了扬下巴,喊了声,“池中鱼跑!”自己矮身一钻,钻进旁边小屋跑了。 池仲语被发现时吓得愣了下,反应过来陆沉水已经跑了,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匆忙跑了两步就被搬运工一把抓住了。 陆沉水溜了以后找了熟悉的路子私售了药材,得来的银子往手里一掂,重量喜人。 回家路上和小胖分了赃,才想起好像少了什么,站路边想了会儿没想起,从怀里掏了个黑糖扔嘴里,晃晃悠悠走到家门口,看到娘在院子里和池婶子说话,愣了下,道,“糟了。” 陆沉水无语望天,她不想管池中鱼,但是他要是出事受委屈了娘肯定要拿她开刀。 她倚在院墙外纠结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往渡口走,便边走边把黑糖抛得老高,然后用嘴接住,乐此不疲。 到了渡口找到刚刚那艘大货船,陆沉水灵巧地翻上去,找了两转才发现甲板上被吊起来的池中鱼。 池中鱼拉耸着脑袋,小小的身子在空中轻轻晃荡。 陆沉水走过去,池中鱼抬起头看到她,眼里突然炸出亮光,晃了晃身子,激动得像只摇尾的狗。 陆沉水见他裤子皱皱巴巴的,拉下一看,果然被打肿了。 池中鱼不适地扭了扭,有些委屈有些羞赧。 陆沉水把他放下来,池仲语落在地上“啪”的一声,船工探头看过来,瞧见陆沉水这个罪魁祸首,抄起家伙就冲上来。 “池中鱼,跑。”陆沉水大喝一声,引着船工蹿了出去。 池仲语爬起来,看着陆沉水飞擦擦的身影像个燕子一般掠去,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用袖子揩了眼睛,捂着屁股,一拐一拐地挪下船。 ※※※※※※※※※※※※※※※※※※※※ 大改了,不好意思,下次决不这样了~影响读者食用,实在不好意思 沉水困池鱼(修) 陆沉水带领着船工在市井街道所向披靡,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掀摊子撵狗子追了好一阵,直到船工被街头的摊贩拽住要求赔钱,才得以脱身。 她慢悠悠转进一条小巷,想舔舔被簸箕擦刮出血的手肘,舌头伸了老长也够不到,只得作罢,心里又恨起池中鱼,每次就知道拖后腿,不是看在她老娘家法棒子的份儿上,她是绝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陆沉水一路逗猫遛狗玩回家,到了家见院门紧闭,站在院儿门口张望了下,随即绕到院墙的槐树下,身手敏捷地爬了上去。 她一脚踩上墙头,双臂展开保持平衡在墙头小跑起来,突然听得她爹凄厉地喊了声,“你先走!”随后是金石相交之声,见她娘从厅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身上带着血。 陆沉水心头一紧,连忙跳下去,“阿娘,怎么了?” 陆母一见她,慌忙推她,“快走!走!” 陆沉水被她娘推推搡搡地往外带,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大厅,正瞧见她爹被人砍掉脑袋,脑袋飞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她爹给她打得小木凳才停。 陆沉水僵硬了下,通体发寒,鸡皮疙瘩战栗而起。 她感觉血流都涌向头顶,双目爆出血丝,“阿爹!!!” “走啊!看什么!”陆母捂住她的眼睛,下一刻,陆沉水感觉阿娘动作一滞,阿娘就软软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陆沉水瞪着那个蒙面人,目眦欲裂,她浑身发颤,也不知是恨还是怕,寒与热在她身体里碰撞,让她头脑发昏,她猛地扑上去咬那个人持剑的手。 蒙面人没料到这小小女娃突然发难,她动作敏捷如猫突然咬上来,这一口的劲儿是陆沉水发了狠咬的,疼得那蒙面人下意识松了剑刃。 陆沉水眼睛上翻瞪着蒙面人,却见那人抬起另一只手,甫一蓄力,这一掌就要拍她天灵盖上,陆沉水瞳孔猛地缩小,她要死在这里了!恐惧在她心中无限放大,她想,这时谁要是能救她,她就给那个人为奴为马一辈子。 轻柔冰凉的触感滑过陆沉水脸颊,一道剑刃横空出世,那剑刃离她不过两寸,那一瞬,她看到剑刃上映着自己惊恐的眼睛,以及剑身精致繁复到极致的纹饰,随后有血顺着剑身慢慢滑下,像蛇一样蜿蜒、填满了这些花纹。 陆沉水还是第一次看到剑刃上绘了这么多刻纹,这纹路后来也被刻在她的匕上,陪了她一辈子,直到有一天她的血也填满这些刻纹。 剑刃被抽回去,蒙面人的颈部喷出一阵血雨,陆沉水在血雨中回头,一抹绯色风姿卓越,立在离她不过一丈的地方收剑入鞘,纤细的手腕灵巧翻转,将那“剑鞘”撑开,竟是一把精致的伞! 那绯衣用伞躲开溅射的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扬,垂眸睇陆沉水的时候,嘴角勾出若有似无的一个淡笑,“小孩,你没事吧?” 陆沉水愣在原地,眸子紧锁着绯衣,随后仿佛被绯衣夺目的光彩刺痛,微微垂下头,不作答。 院门突然被敲得啪啪响,传来池中鱼的喊声:“婶子?你们在吗?开开门。” 陆沉水望着委顿在地的阿娘,戚戚然一笑,婶子永远也不会给你开门了,池中鱼。 绯衣听闻声响,收了伞转身走向院门,开了门。 池仲语看着开门的陌生姐姐愣了下,偏头看向院子里面,见陆沉水一个人站在那里,脚下是浑身是血的婶子,还有一个陌生人,到处都是血。 池仲语一下就慌了,他一拐一拐地跑起来,冲到陆沉水身边,“沉水,发生什么了?我阿……”娘字还哽在喉头,他抬眼望见了大厅门槛上趴着他阿爹。 阿爹瞪大的眼睛,好像在看他。 池仲语抖了下,他下意识靠近陆沉水,“沉水……我、我是不是还在睡觉,我怎么看看我……我、我……” 池仲语我了半天没我出来,浑身抖得却越发厉害,他拉住陆沉水的手,似乎想从她那里汲取一些力量。 陆沉水厌烦地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没做梦,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 池仲语猛然看向陆沉水,她也扭头看他,从她一开一合的嘴里,池仲语听到世间最恶毒的字眼,她说,“你父母都死了,只有你一个人了。” “哇……”池仲语崩溃恸哭。 陆沉水看他涕泪横流,心里的寒与热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无法像池中鱼一样放肆大哭,她这样的人注定只能选择忍耐,看着池中鱼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土里被湮灭,她轻轻喟叹一声,好像自己的眼泪也被池中鱼流出来了。 一道白色身影落在院墙上,对院里的绯衣道:“蓉蓉,解决了就走吧,影楼自有人来善后。” 陆沉水在那人影落在墙上的那一刻就扭头看去。 白衣人注意到她的警敏,看了她一眼,心念一动,踢了脚下一块碎石子过去。 陆沉水下意识闪过,蹙眉瞪着墙头之人。 白衣人眉头一挑,这一击本就不是故意伤她,就是踢中了也不会很痛,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倒是挺敏捷。 绯衣女子开门的时候就发现池仲语惊为天人的外貌,她从小就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漂亮的宝石要夺走,可爱的猫要抱走,这个又可爱又漂亮还无主的小娃娃自然也是想捡走的。 反正她家大得很,不怕放不下,落芙蓉信步朝池仲语走去。 池仲语瑟缩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好不惹人怜爱,落芙蓉轻轻拍了下小孩颤抖的肩膀,小孩抬眸看她,脸上泪痕斑驳,水汪汪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下了一夜雨快溢水的深潭,里面还映出她的剪影,她摸摸他圆圆的肉脸,“别哭了,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 池仲语愣了愣,摇摇头。 落芙蓉俏脸一冷,蹙眉片刻,转眼又笑吟吟哄道:“这样,姐姐收你做徒,教你武功好不好?” 陆沉水听闻此言,连忙转头望她,白衣人站在高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那个女娃热切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愿意。 落芙蓉没有心思注意陆沉水,她见池仲语又要摇头,又加了句,“教你武功你就可以给你爹娘报仇了!” 池仲语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接着道:“不然你爹娘死不瞑目啊。” 池仲语终于犹豫了,他看向陆沉水,陆沉水却没看他,陆沉水死死地盯着落芙蓉,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 白衣人落到他们身前,他打量了下池仲语,随后对落芙蓉道:“你若是真想收徒,我看这女娃倒是比他根骨好,”见落芙蓉不乐意的瞥他一眼,有些无语道:“当然,如果你只是觉得他可爱才……倒也随你。” 落芙蓉骄纵惯了,嘴唇微微嘟起,“一半一半吧。” 再看这小孩,便觉得他有些不识好歹了,只是实在漂亮,就又问了句:“你愿不愿意,不愿意我就走了哦?” 池仲语缓过那阵,此刻已经明白女子所言,父母不在他也没去处,便点了点头。 落芙蓉嘴角上扬,她伸手拉住池仲语,轻声道:“那就走吧。” 池仲语迈出的脚忽然一顿,他回头看陆沉水,“姐姐,沉水能一起吗?” 陆沉水忽地抬头看她。 落芙蓉转身见陆沉水直愣愣地盯着她,心中不喜,从来只有她直视别人,没有人这样不敬地直视她的。 “她不行。”落芙蓉轻傲地回头。 陆沉水看她拉着池中鱼,一手转着伞柄,白衣人护在她身侧,她绯色的纱衣轻飘飘被吹起,身姿纤纤如蝶,心中无端自起一股戾气,不由握紧了拳头。 白衣人忽然回身看她。 陆沉水侧目。 落芙蓉也停下来,“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陆沉水正垂着头。 寒店心中算计一番,对落芙蓉笑道:“看你收徒眼馋,我今日也收个来玩儿吧。” 陆沉水见白衣人走近,他在仔细打量她,陆沉水目光倔强,身体紧绷。 “你……可愿做我徒弟?” “能常常见到那个姐姐吗?” 寒店玩味地挑眉,顿了顿,扬声道:“当然。” “好。”没有一丝犹豫。 沉水困池鱼(修) 天宝六年,姑苏城只下了场薄雪,浅浅覆盖了青石板,陆沉水每走一步,就污一方雪地。 “沉水!”少年追着前面的黑衣少女。 他施展了轻功,却抵不过疾行的陆沉水。 “沉水!站住!”池仲语喊道。 陆沉水脚步停下,侧身睇他,远山雾霭似的淡然眉目,不带一丝情绪,池仲语看不出她的心绪。 他一直看不懂她,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距离池仲语上次见到她,已经过了一年半,陆沉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老道沉默,十七岁如花的年纪,不识得胭脂香粉,整日与影楼的刺客探子为伍,习武是她这些年做的唯一一件事。 去年第一次出任务就令天下人闻风丧胆,如今人人都知道落雪阁除了有个天下第一的剑客寒店,还有个隐于暗处的刀客。别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姓名,只知道她刀刃极快,没有人能在看过她的刀后还活着。因她杀人无差别,实乃为祸一方的新兴魔头,是以江湖人皆用“祸刃”指代她。 他与她同期习武,纵使都师从寒店,他武艺却不及她,寒师父说他根骨极佳,只要用心修行必成大器,嘱咐他不用急躁。只是有一日他在院外听到芙蓉师父质问寒师父为何陆沉水比他武艺高那么多,寒师父只是淡淡道,陆沉水是天纵奇才,寻常人等不能与之相较。 如今见她个头又长了不少,较同龄女子高出至少半个头,还好他个子也窜得快,不然……反正他真不想比她矮了。 陆沉水倚着廊下的柱子,抱臂看他,池仲语小她两岁,今年也有十五了,继承了他老娘的如花美貌,现如今长得眉清目秀,俊美得犹如谪仙。他娘教得好,打小就言行规矩,落到落芙蓉手上一言一行更是受到了严厉到近乎苛刻的□□,现在这般品貌,来之不易。 连陆沉水也不由感叹,落芙蓉是真的有眼光,也是真的有耐心,这么多年,养儿子一般的养了这么个徒弟。对池中鱼来说,也幸得当时得了落芙蓉青眼,不然这般样貌在外流浪,于他而言可不是好事。 落芙蓉疼爱池仲语,给他吃穿皆是上等,连腰间挂着的剑也是名品。陆沉水认出那是她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剿除光明教的战利品,她还记得师父当时抚着剑身良久感叹,说这般好剑可遇不可求,还说剑身装饰璀璨,她一定很开心。这个她是谁,她跟随师父多年,自然再清楚不过。 而如今这剑挂在池中鱼身上,她师父晓得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池仲语走近了,“沉水,你外出一年多,杳无音信,若不是我常常去影楼问人,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声音难掩关切,见陆沉水垂目看他的剑,他问道:“怎么,你喜欢?”说着准备把剑解下来。 陆沉水抬眼看他,“说事。” 池仲语解剑的手一顿,又放下,轻轻垂眼:“就是想看看你。” “看完了?” 池仲语点点头。 陆沉水道:“那我走了。” 池仲语说:“好。” 不过一个闪神,池仲语只捕捉到她衣角消失在墙角的虚影。 陆沉水刚出完一个任务回来,脑子里还残留着那家人死时的情景。 她走进里屋,脱了外衣,里面是湿哒哒的黑衣,她把衣服脱下顺手扔进桶里,从衣服中渗出一股股血色,顷刻就染红了整桶水。 陆沉水用凉水擦洗了下,拿了干净的衣衫换上。 应该没有漏杀,陆沉水躺在床上闭目回想,她还特意补了刀,是次完美的刺杀。 那她在心慌什么?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刺杀,为何会让她如此在意?这家人到底有何不同? 陆沉水细细回想着,肯定有什么她忽略了的细节。 落雪阁正殿里,寒店正在同落芙蓉交代此次衡山行的来龙去脉。 落芙蓉如今二十几岁,正是风华正盛的年龄,她生得美,又会穿戴,此刻狐裘裹身,领子上一圈茸茸的雪白狐狸毛衬得一张脸更加娇美可人。 落芙蓉一边听寒店回话一边把卷轴漫不经心卷起,道:“以后这些你自己做决定就是,不用特意报我。” 寒店微微颔首,“阁主始终是阁主。” 落芙蓉嗤笑一声,道:“得了吧,你心里有没有拿我当阁主我还不清楚?” 寒店道:“属下一直将阁主尊为天人。” 落芙蓉似笑非笑地看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怎的没管好你的那个戾徒?落雪阁在江湖上的好口碑可别被她败了。” 寒店道:“沉水她并非暴戾之人。” 落芙蓉秀美的眉头一挑,“是么?我怎么觉得她每次看我都暗含隐忍之意?可不是还记恨我当年不收她吗?小时候就是这样,现在长大了,倒是越来越会隐藏了。” 寒店垂眸不语。 “我也不是说她坏话,只是放任她胡乱杀人也不好,你做师父的心里有数就行。”落芙蓉道。 经过寒店时对他轻语:“落梅院里的红梅开的正好,去赏赏?” 轻雪压红梅,温火煮清茶,落芙蓉见寒店将沸水淋到杯里醒茶,他修长苍白的指尖端着茶盏,也不怕烫,就那么慢斯条理地晃荡着醒茶。 寒店煮茶,动作行云流水,把第一杯好茶呈给落芙蓉,他才道:“苗疆的事,蓉蓉不必忧心。” 落芙蓉眼里闪过惊讶,片刻后又平复,“有你在,我自然是高枕无忧的。” 寒店轻笑两声,温茶入口,仿佛也暖了心,道:“蓉蓉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 落芙蓉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你想说什么?” 寒店略一垂目,片刻又笑了,“我的病,你知道的。” 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忌,咋一被提及,落芙蓉沉默着没有接话,只偏头看了看寒店。 “不用怕,蓉蓉,”寒店温柔地凝视她,“我已经给你准备了另一把好刀。” 他饮下剩余的茶,“一把绝世的好刀。” 落芙蓉以手支颌赏着红梅,对寒店的话不置可否,她没说出口的是,我谁也不需要,除了你。 闻得轻细的脚步声,落芙蓉转头,遥遥望见一身白衫的池仲语缓步前行,他身形优雅,走路轻缓稳重,听脚步声,她就知道是他。 这是她悉心栽培出来的少年,这风姿,的确俊雅如仙。 她疼爱他,虽然他武功造诣不如陆沉水,但在如今的江湖也是个中楚翘。 池仲语止步于亭外,对落芙蓉和寒店拱手行礼,道:“芙蓉师父,寒师父。” 芙蓉对他展颜一笑,柔声道:“仲语,进来吧,”说着走向他,顺手探了探他的衣衫,池仲语下意识地闪了下,又顿住,僵在原地,任落芙蓉摸了摸,听她嗔道:“怎的又穿这么少?这都腊月了。” 池仲语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躬身道歉,“徒儿下次多穿些。” 落芙蓉给他整了整衣衫,“傻小子,为师又不是真怪你。”转身见寒店给池仲语倒了茶,她顺手端起递给池仲语,“你寒师父的茶,味道是极好的,喝杯暖身。” 池仲语接过茶,道:“谢谢芙蓉师父,谢谢寒师父。” 落芙蓉见寒店自顾自地摆弄手里的茶,对她的伎俩没有反应。 见池仲语喝了茶将茶盏搁到桌上,寒店对池仲语道:“去把沉水喊来。” 池仲语点头,道:“是,寒师父。” 落芙蓉见池仲语遁去,对寒店道:“叫她来做什么。” 寒店道:“光明教虽被剿灭,但是余孽众多,如今到处惹是生非,我打算让沉水和仲语去把他们南边的分舵端了。” 落芙蓉暗自思忖,仲语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多出门历练,有陆沉水在身边也放心,这端分舵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正适合现在的他。 目光流转到寒店身上,寒店做事一向沉稳,此番安排真是再妥当不过,她点头道:“嗯,你安排总是周密。” ※※※※※※※※※※※※※※※※※※※※ 修正了一下落芙蓉与寒店的人设和二者的关系。 沉水困池鱼(修) 池仲语叩了两声门,道:“沉水?” 半晌没声,池仲语又喊了声,“沉水你在不在?” 门半开,陆沉水蹙眉看他,道:“又怎么了?” 池仲语见她懒懒散散地只穿了中衣,领口有些凌乱,道:“沉水你在睡觉?寒师父叫你过去。” 陆沉水刚刚在床上回想上午的刺杀是否出了什么问题,被池仲语打断了思路有些心烦,抬眼见池仲语正在看她领口,她下意识摸了下,电光石火间陆沉水猛地明白了之前的心慌来自什么。 那家人的儿子,在她刀刃逼近时,那种眼神,很像小时候的池中鱼。 纯真、没有恨意、茫然的眼神。 这个意识让陆沉水更加烦躁,她落在领口的手抓了抓,池仲语看见她的锁骨露出来,移开视线,眼光往下压,却发现她的胸似乎比平时大了许多,瞬间明白过来她现在应该是没束胸,脸猛地烧起来,他退出两步,低头道:“沉水,我在外面等你。” 陆沉水见池仲语走到廊下背对她,转身回房套了外衣就走出来,对池仲语道:“走。” 池仲语不料陆沉水动作这么快,下意识看了下她,见那胸口鼓起,心道,她果然没束胸,不然怎么这么快,随后不由想道,她如今这般大小,要束得像平日那样,应该是很紧很不舒服吧,不禁暗自心疼她。 陆沉水正被莫名的烦躁困扰,见池仲语三番四次地看她的胸,烦道:“池中鱼,你老看我胸干嘛?” 池仲语烧红了耳根,闭嘴不答。 陆沉水疾行的脚步突然停下,逼进池仲语,饶有兴趣道:“你想看我的胸?” 池仲语怔了怔,被人戳破窗户纸让他无地自容,又说不出否认的话,呆在原地,涨红了脸。 陆沉水嘲笑的声音响起,“哈哈哈哈哈。” 池仲语微微偏头,指尖有些发颤。 陆沉水看他这模样就像个被人吃了豆腐的小媳妇,心生欺负之意,她朝前踱了两步把池仲语逼得抵在墙上,一手撑墙,一手微微撩开领口,“池中鱼?你看看可是合你意?” 池仲语从小就知道陆沉水是个流氓,但是不曾想她如今这么流氓。 被逼到避无所避,池仲语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垂目盯着陆沉水的胸,那比他想象中大了许多,瞧着很白嫩,他清了清嗓,点评道:“是挺合意的。” 陆沉水不料池中鱼居然这么淡定,有些无趣,她退后两步整了整领口,“走吧,池中鱼。” 池仲语看着陆沉水的背影眼神微黯,他就知道,她就是觉得欺负他好玩。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亭外,此刻亭里只寒店一人。 寒店对他二人招招手,二人进亭里坐下,寒店道:“我与阁主商议了,决定等年一过完就让你们去儋州彻底清除光明教余孽。” 陆沉水点点头,剿除光明教当时她是同师父一起去的,后续事宜交给她也适当,而且去儋州可以借道苗疆,她正好可以为以后剿灭苗疆探探虚实,只是为什么要带上池仲语这个碍手碍脚的。 陆沉水道:“师父,徒儿一人足矣。” 一阵簌簌声,陆沉水回头,见落芙蓉从梅林转出,她手里折了红梅几支,方才从树下穿过,瘦雪落在她肩头,她抬手轻巧拨去,那玉手纤细柔美得仿佛她一折就能断了。 陆沉水突然觉得亭子里燃着的炉火有些热,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垂目按下心绪。 落芙蓉走近了,扬声道:“仲语比你小些,你做师姐的要好生照顾他,此番一同前去是我和你师父都同意的。” 落芙蓉素手摘下梅枝上的朵朵红梅,递给寒店。 寒店接过用水净了,泡进壶里。 陆沉水在落芙蓉身后,瞧见她领边一圈白色绒毛扫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她的手小而白,与她手心的红梅混合出一种极具视觉冲击的美。 那白而美,是一种与她粗大的关节、带茧的手掌完全不同的存在。 陆沉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淡得如同此刻晴空上的一丝浮云。 当初她如天女般从刀下救下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极致的美。那撑伞躲开血雨的高冷狂傲,让她永生难忘。 这些年感觉落芙蓉性情越发高傲,陆沉水却觉得,这正适合她,她本该就是这样的天之娇女。 落芙蓉转身,对她道:“听说你这次出去,闯出名号来了?”不等陆沉水作答,又巧笑嫣然道:“‘祸刃’?倒是适合你。只是我们落雪阁是武林正派,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不适合我们的称呼。”她打眼看陆沉水,见陆沉水目光直白地看她,她哼笑一声,“嗯?” 陆沉水道:“沉水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人做此称呼。” 见二人又要针锋相对,池仲语想打圆场,却见寒店对他摇了摇头。 落芙蓉想起寒店说她是他打造给她的好刀,心下不以为然,这刀,会不会有一天指向她,她还真不敢说清楚。这陆沉水性情古怪,着实不好控制。 见寒店微不可查地对她安抚性一笑,落芙蓉才敛了一身寒意道,“那便是江湖人对你多有误解,你以后做事,要多考虑一二。” 陆沉水见她有些赌气似的给她找台阶,不禁觉得有些可爱,轻笑一声,道:“沉水省的。” 这算是揭过这篇了,未免二人再生不快,池仲语连忙接口道:“那此行就有劳沉水师姐照顾了。” 寒店瞥见池仲语腰间的剑,叹息一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对二人道:“你二人此去儋州路途遥远,但不必心急,切记不要抄苗疆的路。” 寒店凝视陆沉水,道:“暂时不要去和苗疆接触,知道吗?” 陆沉水心里的小九九被识破,微恼,但师父发话,她也不好忤逆,只得应下。 落芙蓉以阁主身份对二人交代道:“你二人相互监督相互督促,望你们此行皆有所获。” 寒店对陆沉水温声道:“离过年还有两天,到时候年一过就动身,这段时间你出任务的时间多,现在难得清闲,你好生休息一番。” 陆沉水应了声,二人自去不提。 沉水困池鱼(修) 入夜。 陆沉水轻飘飘落在屋脊,朝屋顶上的人喊了声:“二师兄。” 二师兄抖了下,回头看她,笑道:“沉水武艺是越发精进了,这悄无声息的,平白吓我一跳。” “二师兄偷酒喝,我弄出声响,怕吓得你更厉害。”陆沉水在他身边捡了个地儿坐下。 二师兄哈哈大笑。 这是落雪阁最高的楼,也是姑苏城最高的楼,往下看得到姑苏城阑珊的灯火,若是出月亮,视野还要再好上几分。 陆沉水陪二师兄一道眺望了会儿远方灯火。 陆沉水道:“二师兄,我的刀不好。” 二师兄道:“影楼只有好剑。”顿了顿,又道:“我看看你的刀。” 他甚至没看清陆沉水的手法,只觉白刃一闪,刀递到他面前。 二师兄看了眼刀,并不接,道:“确实配不上你。”又道,“既然要换,就换把好的。” 陆沉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师父不让。” 二师兄点点头,了然道:“我说你为什么找我。”师父不让,大师兄又远在苗疆,只有他顶锅了。 他试探着问道:“你是想要?” 陆沉水道:“毒匕寒月刃。” 二师兄也无甚意外,连忙拒绝道:“那不行,换其他的。” 毒匕寒月刃,旷世名刀,据说此刀刀意极强,从铸刀人徐夫人被杀之后就带有恨意,自荆轲刺秦王失败后转入秦王手中,后来刘邦入秦便再无音信。 十几年前,有流言传出此刀被镇于万卷山琉璃塔内。 万卷山琉璃塔是昔日大魔头杜越魂陨之地,因其怨恨长久不散,才修了个琉璃塔镇压,当时这消息传出不少英雄豪杰争相前往,却都一无所获,如今这谣言已经淡了。 但是影楼的人都知道,毒匕寒月刃,确实是镇在琉璃塔中。 二师兄晃了晃酒坛,没酒,又放下,“知道师父为什么不让你去吗?” “祸刃吗?”陆沉水嗤笑一声。 二师兄道:“是也不是。” 陆沉水蹙了眉,又开始烦躁。 二师兄偏头看她,身边的女子骨骼修长,悟性高,又狠辣,生来就是该习武的,但唯有一点。 她心性淡漠肆意,几乎不具备共情这种能力,说她冷漠吧,却又对某些事物有着近乎变态的偏执狂热。师父教化了她这许多年,也没能把她扭过来,这一念成神、一念成魔,谁也说不准,师父觉得她这种性格更易受寒月刃刀意影响,所以对垂涎此刀的沉水下了命令,不许染指它。 而且万卷山在苗疆境内,自去年二月,除了大师兄,阁里禁止与苗疆有任何瓜葛。 陆沉水见脚边有块凸出的瓦片,用脚踢了下,瓦块落下去啪的一声。 二师兄眼神扫过来。 陆沉水看着缺了一块的屋顶,“我只是想把它捋顺。” 二师兄站起身,“除了那把刀,其他的二师兄都陪你。” 陆沉水身子一歪躺在屋顶,耍赖道:“不,其他的都不要。” 二师兄有些无奈,强行转着话题,“过几天你要去儋州,师兄给你点好东西傍身吧。” 陆沉水心里其实很清楚,师父的态度不变这事儿就没法子,要是条件允许,她真想自己偷偷去,奈何琉璃塔机关重重,一个人没法操作。 她恹恹地朝二师兄摊开手,“我看看。” 二师兄从怀里掏出个小锦囊,把系带扯开,朝她手里倒了两枚小珠子,在夜里发出莹润的光,瞧着就像个宝物。 陆沉水伸出两指去捏,二师兄拍开她的爪,“别捏,当心捏死了。” 陆沉水一愣,道:“这什么东西,还会死的吗?” “这是连心……,”二师兄话头一顿,改口道:“这是种很珍惜的蛊,可以提取人的心绪,以后就是你的,你给取个名字吧。” 陆沉水嫌弃地拨弄了下,道:“师父不是说禁止与苗疆有瓜葛吗?二师兄你这是明知故犯,我也看不上这些玩意儿。” 二师兄额角抽了抽,心道这可不就是师父特意给你寻的!师父自己不想打自己的脸,特意安排了他来做这事。 他按了按太阳穴,继续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蛊,它没有毒的,这蛊你种在别人身上就可以探知对方心绪,双方交战心态多重要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率先……” “算了吧,”陆沉水摆摆手,“这宝贝二师兄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只享受交战的乐趣,不想管别人心情咋样。” 二师兄连忙又道:“不止如此,你还可以追踪他人!就是用在队友和队友之间,能感应到对方,千里之外也行。这可是出门必备良品啊!” 陆沉水有些疑惑地睇了眼二师兄,道“可是我没有想感应的队友……” 二师兄叹息一声,道:“行吧。反正二师兄就送给你了,你收着,爱用不用。” 见陆沉水把连心蛊随意揣进兜里,忍不住心疼道:“你小心些,别压死了!”又叮嘱道:“这蛊珍惜,它不是那种只能种一次的普通蛊,它是可以认主,可以取出再种到其他人身上的。” 陆沉水闻言,沉吟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问道:“那种蛊的过程复杂吗?” 二师兄见她总算来了兴致,热络得像个卖货的,道:“不复杂,只要认了主,你想给谁种蛊,只要那人离你三尺以内,蛊虫可以自行弹射到对方身上,若是想从前一目标移到新目标身上,那二者距离不得大于一尺。” 陆沉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师兄献宝似的说:“咋样,厉害吧!可以重复用哦。” 陆沉水看着手心泛着微光的蛊虫,道:“那它们吃什么?” 二师兄道:“若是种到身上,就靠宿主提供营养,若是还没种,你就隔几天把它泡在蛋液里过一晚。” “什么蛋?” “应该什么蛋都行。” 陆沉水点点头,收了起来。 二师兄见陆沉水总算对这连心蛊上了心,不禁欣慰地想,师父这般思虑确实不易,希望沉水能不负师父栽培,好好善用才好,当下一脸老怀安慰地拍拍陆沉水的肩,说了声:“回了。”便飞身而去。 陆沉水收起连心蛊就开始想寒月刃,那是任何刀客都梦寐以求的刀,而且它不仅仅是一把刀,它还是一把小巧的匕首,她最擅匕首。师父说她现在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刀客,那她拿到寒月刃,不知道能不能问鼎江湖第一刀客? 此去儋州,取道苗疆是最近的路,但是苗疆境内危险,所以师父让她和池中鱼走另一条水路,可是她实在馋那寒月刃…… 陆沉水从楼顶纵跃而下,一边想着寒月刃一边轻飘飘落在墙头,她沿着墙头走,悄无声息。 从阴影里走来一人。 “沉水。” 陆沉水站在墙头俯视他。 阴翳了许久的夜突然被夜风吹散了云雾,月光倾泻而下,落在陆沉水身上,池仲宇看她黑衣飒飒,身上衣料流转着月华,而她眼神幽深,如浸清泉。 池仲宇难得被她这样认真注视,想说的话顿时哽在喉头,都不知如何安放手脚,才担得起她这般注视。 陆沉水见他忽然局促,有些莫名,她从墙头跳下来,就地坐在小池边上想寒月刃的事。 池仲语在她旁边的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沉水若是想去苗疆,我陪你。” 陆沉水不知他如何得知她想要寒月刃的事,不过她不是很在意,遂道:“师父说我不能去。” “那我们偷偷去。”池仲语道。 陆沉水道:“师父说不能去,便不能去。”她顺手翻出自己的刀,仔细翻看着。 池仲语忽然倾身细看她,陆沉水用手肘格开他的脸。 “没想到沉水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陆沉水摸刀的手一顿,眉心突起,突然出手,暴起一刀砍向他头脸,池仲语剑半出鞘给陆沉水抵住。 陆沉水继续施压,池仲语把剑身一斜,刀势急转,他趁机闪避开来。 下一刻感觉陆沉水的身形如影子般贴在他身后,池仲语看不到她的刀,但他本能地察觉到一股寒意,折腰避过,往后急退数仗,脚步还未站稳,身侧竟又掠出一道黑影! 他和陆沉水时常交手,但他知道她从未认真对待过。 池仲语不管怎么闪避逃脱,陆沉水都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这边陆沉水却始终都找不到给他致命一击的机会,她并没放水。 陆沉水身形消失在暗影里。 池仲语已经挂了彩,她虽没得手,可胜负已定。 他望着那团阴影,眼中迸出火焰,不愧是沉水,好强。 陆沉水走出来,她的脸在阴影里,月光落在她脚上,“为什么不出剑?” 池仲语道:“沉水,我的剑永远不会指向你。” “幼稚。”陆沉水甩头走出一步,见池仲语还杵在原地,“还不跟上。” 池仲语连忙跟上。 两人没有过年就出门了,池仲语留下音信言道是想早点赶到儋州。 所有人都不信,却又所有人都没去戳破。 落芙蓉也不感意外,她对镜细细贴着额上的花钿,她的池仲语长大了,总是要飞出去跌得一身伤,才会懂得她对他的好。 姑苏城到万卷山,路途不好走,岭南又多雾障,山地潮湿,蛇虫鼠蚁横生,不好应付。其实苗疆并不是个招式心法一流的门派,他们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不外乎蛊毒二字。 唐家堡善毒便足以令其在武林占得一席之位,而“蛊”往往比“毒”更丧心病狂。 苗疆五毒教行事诡秘,教主是谁、教派落于何地、教众人数几何至今成谜又更增添了一丝神秘。 陆沉水和池仲语在走进一座紫雾腾升的山谷后意识到,怕是已经进到苗疆境内。 陆沉水拿出罗盘看了看,朝北边走去。 按说他们此行南下,不该去北边,不过池仲语知道陆沉水话一向不多,见她不解释也习惯了,两人疾行了一段,忽听一阵低沉的乐声悠悠传来,在这空山幽谷格外渗人。 陆沉水下意识握紧袖中刀。 ※※※※※※※※※※※※※※※※※※※※ 陆沉水的性格不是属于很讨喜的那种,算是非常规女主吧,有的人就是对感情的领悟非常迟钝,我想试着写写这种人哎 沉水困池鱼 池仲语道:“竟有人在此吹埙。” 陆沉水看了他一眼。 池仲语看懂了她的眼神,有些无语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埙是种乐器,就像笛子一样,可以吹奏的。” 陆沉水道:“这可不是吹奏乐器的好地方。” 这里毒雾弥漫,蛇虫鼠蚁丛生,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二人对视一眼,显然来者不善。 忽然埙声音调急转,呜呜咽咽犹如鬼哭狼嚎,林中妖风四起,陆沉水突然一手砍向飞来的几片落叶,击出金石之声。 池仲语抽剑迎击,两人抵抗了一会儿,池仲语见陆沉水飞身疾走,想追去,却被这妖风中夹杂的暗器缠得脱不了身,眼见陆沉水落在远处树上,银色刀刃如疾电凌空劈下,听得一声畅快笑声,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高树的枝丫上。 池仲语破除妖风缠绕,飞身至陆沉水身边,见那枝丫上坐着个赤臂裸足的少年,他穿戴极具苗疆风情,身上戴着花纹奇特的银饰,看年岁不过十三四岁,皮肤微微发蓝,透着几分诡异。 他挂在那细细的树丫上晃晃悠悠,摇摇欲坠,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们,那模样竟生得十分俊俏。 那少年盯着陆沉水的手,显然对刚刚逼他现身的那招极感兴趣,他转着手中的埙,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池仲语觉得那模样就像盯上猎物的蛇。 那少年吹了声口哨,不过眨眼,陆沉水二人身边便爬满了花色斑斓的各种蛇。 陆沉水眉心紧蹙,池仲语暗道不好。 陆沉水常常蹙眉,但是表情这么烦躁的确实很少见,如果她露出这种表情,说明事情将会非常难缠。 陆沉水之前听师父与长探苗疆的大师兄就苗疆的实力探讨过,师父揣测,五毒教教主和大祭司虽然是权力最高的人,但很有可能没有真正的武力,而五毒教真正的战斗力是五使,玉蟾使、风蜈使、灵蛇使、天蛛使和圣蝎使。据说这五使力量来自其供奉的神灵,神居山野,所以他们隐匿在苗疆的群山中,一边供奉神灵,一边守护苗疆,从不出世。 五大神灵都保佑五毒教这种说法玄乎,大师兄曾长期探听天蛛使的行迹,得知五使中真正获得神助的,或许只有蛇使和圣蝎使。 而好巧不巧,他们现在遇到的……竟是蛇使! 神助?陆沉水狠狠握紧刀刃,激动得手腕发颤。 陆沉水旋身一转,身边一丈以内的蛇纷纷毙命,她挑眉看那蛇使,嘴角邪邪一勾,仿佛在说,你这点儿,还不够看。 蛇使欢畅大笑,晃荡得那树丫剧烈起伏,好像要断了似的,许久他止住笑,从枝丫上站起来,轻轻一跃,飞在空中。 他凌空一翻,陆沉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蛇头虚影,当下不敢怠慢,提刀迎上去,最近时二人相隔不过半寸,强大的气场碰撞出一阵飓风,池仲语只看到偶尔闪现的蛇的虚影和陆沉水流星般划过的刀刃光影。 随后二人被对方的力道弹震开去。 池仲语知道,刚刚几个呼吸的时间,二人已交手不下五十招。 巅峰对决。 池仲语眼神狂热地盯着刚稳住身形的陆沉水,不愧是他崇拜向往的女人。 这是……何等迷人的风姿。 陆沉水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就是以强者的姿态。 那一天他一如既往地追在一群孩子身后,他年岁小,跟的跌跌撞撞,他母亲又喜欢把他打扮得乖巧可爱,像个女娃,那些孩子边跑边嘲笑他,娘娘腔池仲语,该和女孩过家家! 他摔了一跤,兜儿里的糖落出来,被孩子王捡了,他不敢要回来,没想到那孩子王还搜他的身,他的糖果都被抢去,那是他每天一颗每天一颗,攒了好久都舍不得吃的糖。 他委屈得哭,他们又笑他,娘娘腔池仲语,哭哭啼啼嫁人了! 忽然孩子王被人打了一拳,那孩子王年纪大,身体也好,这十里八村就没有能打得过他的,被打后孩子王懵了一下,看到打自己的不过是个瘦小的女孩,当下挥拳招呼回去。 这女孩就是陆沉水,陆沉水那时候不过五岁,小小的,瘦瘦的,可是打起架来那是真的狠,她身形敏捷,孩子王抓她不住,她出拳又狠又快,打得孩子王哭着回家找娘。 池仲语看懵了,愣在原地,孩子们都散去,她从地上一颗一颗捡起糖果,看了眼池仲语。 池仲语伸出手,轻轻道了声:“谢谢你。” 陆沉水抓着一把糖果想了半天,才从指缝漏出一颗到他手里,道:“剩下的都是我的,没意见吧?” 池仲语愣了,见她已经转身往自己家走,他连忙跟上去,说了声:“没意见。”虽说十分舍不得,不过他还是很大度地把糖果都让给了恩人。 后来池仲语和陆沉水混熟了才想明白,其实那个时候,她并不是想帮他,她和孩子王一样,都是想占有他糖果的恶霸,只是她这个恶霸来得晚些。 都是被抢,不过因为是她,他愿意主动把糖果给她。因为愿意,所以……也算不得是抢了吧,池仲语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从那次后,池仲语就再不想和其他孩子玩,他就喜欢跟着陆沉水,后来发现陆沉水特别的果决,不似他这样温吞的性子,就更崇拜她了,直到现在,即使他不再温吞,却仍然保留着对她最原始的崇拜。 池仲语有时候会觉得,或许,他就是为她而生的吧。 那蛇使与陆沉水打了个平手,情绪激荡,心潮澎湃,池仲语发现他的眼白已经被血色取代。 他有些扭曲地笑起来,狂野兴奋,露出一对如蛇般的尖牙,发出模糊不清的字音,好像是:“再来。” 那蛇使虚影一闪,下一刻就已经逼近陆沉水,他徒手捏住陆沉水的刀,陆沉水眉目一凌,凝气于刀,刀刃微微泛光,刀气割破蛇使异于常人的坚硬皮肤,那蛇使愣一下,闪避开。 他看着手掌流出的血微微偏头,有些茫然,下意识伸舌舔了舔,瞳孔陡然变细,慢慢往上下延展,成为蛇眼的竖瞳。 陆沉水见他皮肤慢慢覆上蛇鳞,震惊不已,心道这就是神助? 忽然感觉他气息剧变,铺天盖地压下来,陆沉水头一次生出了畏的感觉。 很奇怪很诡异的威压…… 陆沉水有些喘不过气,那蛇使慢慢走来,他朝她伸手,陆沉水下意识侧手劈出一刀,那被她刀气笼罩的刀居然被他用手臂抵住了,陆沉水忽然一个激灵,就像吃东西咬到了砂石。 随后她这堪称精品的刀,刀身蜿蜒出裂缝,碎在了她手中。 ※※※※※※※※※※※※※※※※※※※※ 年终考核来了,好忙好忙,宛如一只狗 沉水困池鱼 陆沉水下意识往后撤,被蛇使贴身追上,他手臂变成蛇要缠住她,陆沉水避开,他另一手又化成蛇绕过来,眼看蛇头就要咬住她,池仲语一剑飞来,逼开蛇头,陆沉水趁机逃脱。那蛇头一击不中继续追缠,陆沉水用掌劈它,那蛇头竟丝毫不动,扭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张口袭来。 陆沉水没有武器,避无可避,凝气于身,想减缓伤势,却被一只温柔手臂搂住,那蛇头狰狞的嘴咬在那只手臂上。 “蠢货!”陆沉水瞪他。 池仲语对她笑笑。 她可能以为他逞强,可他是真正的高兴。 那么强大的沉水,也需要他保护,光是这个认知就够让他兴奋的了。 那蛇头咬住便不松嘴,池仲语感觉毒牙往他身体里注射了毒液,手臂痛麻无比,心想他怕是要折在这里了,但一想陆沉水好好的,他也就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了。 池仲语道:“沉水,我拖住他,你跑吧。” 陆沉水心下衡量一番,当下不在犹豫,飞身而走。 池仲语被蛇头拽着拖到蛇使面前,蛇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喜欢、那个人?” 池仲语咬牙不语,他的手臂传来剧烈痛感,痛的他想斩了它! “小惟~~~”一声娇俏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小惟你在哪儿?小惟?~~~” 蛇使一愣,连忙收回化成蛇的手臂,他微微合眼,再睁眼,又成了一开始那苗疆少年的模样。 他朝声音的来源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地上的池仲语,想了想,“给你,一个、机会。”说着手间翻出一条蛇,将那蛇的脑袋按住迫使其咬了池仲语一口,又翻手出另一条蛇,又给池仲语来了一口,随后起身,朝远处的少女跑去。 池仲语意识模糊,只感觉自己被咬了好几口,手臂渐渐不那么痛了,但全身却像着了火似的热、烫。 他迷迷糊糊听见女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小惟,你在做什么?那个人是谁?”随后女声拔高,“小惟你又杀人了?我说了你不能再杀人了!”又听见那少年笨拙的开口,“不是我,我救、救他,他被蛇、蛇咬了。”随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他再听不见,他陷入了无尽的火莲业火地狱。 陆沉水跑出后到了另一座山,走了不过一小段路,她就下定决心往回走。 她宁愿继续和那个蛇使缠斗,也不想走这座山。 回到刚刚打斗的地方,除了一个像煮熟了的虾子的池仲语,蛇使已经杳无踪迹。 陆沉水怕怕池仲语的脸,“死了吗?” 探了下呼吸,微弱。 “没死就起来,我还指着你陪我越过下一座山呢!”陆沉水把池仲语提起来。 池仲语扯开眼皮,心里开心,道:“沉水,你回来找我了?” 陆沉水道:“顺便吧,我怕蟾蜍,自己没法走。” 池仲语失落地垂眼,“哦。” 陆沉水道:“能站吗?” 池仲语勉强稳住身形,忍着剧痛走了步,道:“能。” “那走吧。”陆沉水走在前头。 池仲语艰难跟着,他身体热得要爆裂,看着陆沉水的背影不甚清晰。 陆沉水扭头看他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道:“池中鱼,你可真厉害,我还以为你要被毒死了。” 池仲语想回她话,可是他已经没力气了,每走一步都要竭尽全力。 陆沉水停下脚步,见他步履蹒跚,道:“你太慢了,我带你。” 说着提起池仲语飞身而行,突然空中跳出几只蟾蜍,太过惊悚,吓得她赶紧落到地上,生怕还有其他的。 池仲语已经意识模糊了,陆沉水拎着他的衣领摇了摇,“池中鱼醒醒,有蟾蜍!!!” 池仲语猛地睁眼,像是伤势突然痊愈了般,“哪里?” 陆沉水指了指天上,“刚刚我飞在上面,突然跳出来的,我怀疑这里是玉蟾山。” 池仲语抬头望天,天色已经暗了,他环顾四周,细细查看,道:“我目前没看到。” 二人驯到一个滴水的山洞,池仲语探身看了看,“我进去看看有没有蟾蜍,没有就先这里过一夜。” 陆沉水点点头。 池仲语进去翻找了一番,没见到一只蟾蜍,发现山洞里有个小水潭,水质洁净,夜宿此地应是极好。 他让陆沉水进来,陆沉水站在洞口看他:“池中鱼,你好了?” 池仲语气息运行了一个周天,也有些奇怪,道:“是不疼了。” 二人在洞里修整,陆沉水削了个木棒,在水潭里眼疾手快地插了几条鲶鱼,池仲语看她熟练地翻烤着,那鱼发出诱人的香味,他抬眼看陆沉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陆沉水把鱼递给他。 池仲语接过,却没吃。 陆沉水吃了两口,抬眼看他,问道:“你不吃鱼看我做什么。” 池仲语收回视线垂头,又吞了吞口水,哑声道:“不知道,我很想吃。”他声音有些发颤,“可是又不想吃。” 陆沉水没理他,吃了手里的鱼起身洗手,洗了手又捧了一捧水净脸,池仲语看着她被弄湿的鬓发心里奇痒难忍。 那红莲业火又席卷而来,烧在他身上,心上。 陆沉水把头发用发带重新绑好,感觉池仲语走到她身后,她下意识回头看他,他一把搂住她。 “池中鱼,”陆沉水眼睛微眯,“我就觉得你不正常。” 眼前池仲语已经烧红了双眼,以往清澈的眼里布满血丝,脸红如潮,身体的热气透过衣料传给陆沉水,连陆沉水都觉得烫。 池仲语显然还存有一丝理智,他面目纠结又狰狞,挣扎了片刻,把头埋进陆沉水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吸还好,一吸她特有的气味迅速流窜至他四肢百骸,让他浑身打了个颤,欲孽膨胀到极致,他快不行了。 陆沉水叹了口气,池中鱼这个废物,和他在一起就没有好事。 陆沉水推他,硬是纹丝不动。 “好能耐啊,池中鱼。”陆沉水讥诮地笑起,“平时看你装得一副温文尔雅的狗模样。” 池仲语偏头吻她耳垂,热气打在陆沉水脸上,她一掌劈开他。 她擦了擦耳朵,“别做这些有的没的。” 陆沉水站在原地自己烦闷了会儿,她解开腰带,把裤子脱了,见池仲语茫然震惊地看她,她恶狠狠道,“快点。” 陆沉水跟着师父行走江湖,什么事都懂一点,池仲语这种面相的媚毒她刚刚就看出来了,只是她没想明白为什么蛇咬的伤中的会是媚毒。 后来一想,蛇性淫,也不是不可能。 不给池中鱼解毒他就会爆体而死,成为一条死鱼。 她还不想池中鱼死,他要是折在她手里,阁主只会更厌恶她。 她对贞操也没什么太大概念,她知道很多师兄弟做杀手探子压力大的时候,也会找女人解压,她练武杀人极累极苦的时候也想过,学师兄弟找男人解压,不过她不像师兄弟一样对异性有欲望,她对男人没欲望。 对于把身体给池仲语解毒,她是无所谓的,她嫌池仲语烦、蠢,但是她不讨厌他,所以问题不大。 池仲语却突然闭眼,他蜷起身子背对她,声音沙哑到极致,“算了,沉水,我……我不配。” 陆沉水走过去,“你要是觉得这样死了很好,我也没什么好阻止你的。” 池仲语浑身被剧痛折磨得止不住地颤抖,他朝她望去,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让他的心忍不住缩了下。 陆沉水没说话,她蹲下身看他,道:“最后一次机会。” 池仲语猛地扑倒她,他伏在她身上深深地看她,眼神清明又迷离。 陆沉水注意到他脖子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他一定很痛,而且撑不了多久了。 池仲语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吻她,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感激她,“谢谢你,沉水。” 他动作轻柔又急迫,他从未与她如此亲近,从未。 石钟乳上的水滴在潭里,发出清晰的滴答一声,附和着少年的呢喃在幽静的洞里来来回回。 “沉水,我爱你。” “我爱你,沉水。” ※※※※※※※※※※※※※※※※※※※※ 不知道大家看不出来这个蛇使是谁没有,我们的老朋友陆惟生啊~ 沉水困池鱼 陆沉水精力一向旺盛,从前一宿一宿地探听杀人,也是小事一桩。 被池仲语压了一晚,她居然觉得很累。 池仲语明显已经好了许多,他抚着睡去的陆沉水,目光深沉。 更爱她了。 像虔诚的信徒,谦卑地爱着她。 埋在内心深处的爱欲蔓延开……他自制地抱紧双臂,用目光贪婪地舔着陆沉水。 陆沉水睡得不沉,大概一个时辰,就精力旺盛地醒来赶路了,和池仲语发生那种事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过多痕迹,只是做到后面渐渐地体会到了些此间妙处,她一边洗漱一边点评池仲语,“太慢了,太轻了。” 池仲语羞得满脸通红,他不想快点重点?他还不是心疼她初次…… 陆沉水见池仲语无地自容,又道:“其实还是有些妙处,下次其他人试试。” 池仲语猛地抬头看她,陆沉水不甚在意地挑挑眉,走出洞穴。 池仲语险些捏破剑鞘,他在她身后,唇贴在她耳边,幽幽道:“你可以试试。” 那声音轻且飘,却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陆沉水回身看他,见他侧身走在前面替她清除蟾蜍,刚刚那句话风一般飘过,仿佛他没开过口似得。 却见他突然出手,几只滑溜溜的蟾蜍就死在他脚下,陆沉水恶心了一下,连忙跳过去,忽然瞥见树上爬着一只负子蟾,那背上密密麻麻的孔洞让她瞬间暴起十万鸡皮疙瘩。 池仲语见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猫一样,躬身往后跳出老高,他努力抑制笑意,严肃道:“你背后树上也有。” 陆沉水扭头一眼,那密密麻麻的负子蟾爬在树上,离她不过三尺!顿觉头皮奇痒无比,那感觉真是恶心得无以复加。 她慌忙往后急退,抵到池仲语身上,罕见地失了主意,急道:“池仲语,怎么办!” “啊……太恶心了!恶心!”她闭目逃避眼前的这景象,“池中鱼!把它们都杀了,太恶心了,恶心死老娘了!” 池仲语还想享受下她这幅小模样,出剑的手顿了顿,认真欣赏了下她好痒好烦躁的样子,片刻后才把周围的蟾蜍杀了,他碰了碰她,“好了,都死了。” 陆沉水疯狂抓头皮,表情烦躁,但她不敢睁眼,生怕看到那蟾蜍背上的密密麻麻,池仲语碰到她时她一把抓住他,“池仲语,我不睁眼了,你带我走出这里吧!”她猛地跳到他身上,“我脑子里都是那恶心的玩意儿,你和我讲讲其他事,让我别去想,老娘恶心死了,老娘要痒死了!” 她腾出一只手给自己挠痒,又在池仲语身上乱动,池仲语连忙托住她,有些好笑,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陆沉水正烦躁,冲他发火,“随便随便!”她脑子已经被那背上密密麻麻突起的蟾蜍占据了,陷在恶心里出不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蟾蜍、有负子蟾这么恶心得存在? 池仲语一边背着她往前走,一边想着说点什么转移她注意力,想了会儿,道:“不知道万卷山是不是真的藏书万卷?” “万卷山荒无人烟,哪来的书?”陆沉水挠着脖子道。 “那琉璃塔真有杜越的阴魂?” “怎么可能?” “那劳师动众地在那儿修塔干嘛?” “那是琉璃门的根据地,琉璃门你知道吗?” 感觉陆沉水没有那么狂躁地抓挠了,正好他也走出了那片山,不过他没提醒她,继续回她的话,“不知道。” 陆沉水没有挠痒以后就顺手环着他的脖子,难得有耐心地解释:“就是几十年前突然兴起的一个邪教,以万卷山为根据地建了琉璃塔,自称琉璃门,但是没过多久不知怎么的就衰败了,好像说是因为搬弄邪术,门徒们自己被邪术反噬了。” 池仲语偏头看她,她正懒散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他离她不过几毫,瞧到她脸上的绒毛,按捺下想咬的冲动,对她轻语:“沉水,你觉得真有那些邪术吗?” 池仲语呼出的热气弄得她耳朵痒,她挠了下,有些生气,“池中鱼你别对着我说话!” “为什么?”池仲语依旧把热气呼她脸上。 陆沉水觉得脸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不自在地扭了下,恶声恶气道:“没有为什么!” 池仲语笑了下,没出声,又用那种茫然的语调问道:“为什么能让我对你做那种事,却不能让我对着你说话?” 陆沉水自己也茫然了一下,睁开眼,有些焦躁地反问, “你不觉得我们隔得这么近感觉怪怪的吗?!” 见已经从刚刚那山走出来,便从他背上跳下,见池仲语转身望向她,问她:“我们都能做夫妻之事了,隔得近怎么就怪怪的了?” 陆沉水一脚踢向他,“屁的夫妻!池中鱼你想女人想疯了!” 池仲语没有躲,让她踢了一脚,然后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的脚印,看着她左右眺望找路的背影,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他按下那个声音,对转身示意他走左边的陆沉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陆沉水被他这么一笑惊艳了下,调侃他:“池中鱼你确实有几分姿色嘛,这冷不防的一笑还真能把人惊艳到。” 闻言,池仲语怔了怔,脸色突变,低声道:“你该不会是觉得我秀色可餐才和我……” 简直瞌睡遇到枕头,陆沉水正愁为刚刚他那句“我们都能做夫妻之事了,隔得近怎么就怪怪的了?”找不到理由暗自烦躁,如今他递上这么个理由,她正好接上,“对啊,不然呢。” 感觉池仲语身侧气压极低,陆沉水心里别扭,又道:“你该不会觉得我给你压了一晚我们就不一样了吧?” 池仲语低着头,唇线紧抿。 陆沉水走在前面,也没回身,就那么慢悠悠地说话,和他撇清关系:“池中鱼,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太能明白你对我的喜欢是什么感觉,”顿了顿,陆沉水突然想起师父所言,又道:“照师父说的,我应该是不太明白喜欢是什么感觉。” 她回头望池仲语,池仲语眼睫低垂,神情清冷,向来温和的脸竟透出凌冽的味道。 陆沉水突然发现,池中鱼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有几分高岭之花的气质,心里又突然生出好奇,喜欢是种什么感觉呢? 二人一路无言,也再没遇到五毒教的人,陆沉水赶路速度快,池仲语沉默地跟在后面,竟在天黑前到了万卷山山脚。 陆沉水还想往山上赶,便没停歇,池仲语一言不发地配合她的行动。他已经很久没进食,也不觉得饿,只一路心绪低沉,他知道陆沉水不喜欢他,他不在乎,他喜欢她就行了。 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跟在她身后,他真的,很渴望她回头看一看他,她走得那么快那么远,他快跟不上她了。 陆沉水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池仲语也停下来,两人四目相对。 她站在坡上,背后是稀疏的星子,山间特有的寒意氤氲在空气里,池仲语心头忽然一阵熨帖,刚说她不回头,她就回头了。 他几步上前,走到她身侧,蜿蜒在心头的感情似乎要从他身体流窜出来,蹿到天上炸出个烟花,他突然凑近她,那姿势像是抱住了她。 陆沉水没反应,见他抱了又退出两步,问道:“抱我干嘛?” 池仲语神情高冷,扬了扬手中的梅花,嘴角抿出丝弧度,“我摘枝梅花。” 陆沉水不懂他此番作为意欲何为,也不明白梅花有什么好摘的,摆摆手,“我们在这里休息。” 池仲语点点头,在周围搜了些柴火,然后找地坐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生火。 陆沉水伸手想摸点干粮,却忽然摸出个锦囊,她勾着锦囊的绳子有些疑惑,打开,从里面抖出两个皱巴巴的小珠子,她猛地想起这是两个活的要吃饭的家伙! 沉水困池鱼 当下把它们放在手心,按照二师兄的说法认了主,等了半天却发现只有一个沉到她身体里,她拨了拨另一个只,不动,心道原来一个人只能寄生一只,还有一只得赶紧找个蛋给它泡泡,不然它这样子怕是不行了。 池仲语生完火看到陆沉水的一番动作,见她猛然起身,问道:“怎么了?” “找蛋。” “?” “找蛋,不然这个要死了。”陆沉水说着,把手里那个皱巴巴的小珠子摊开给他看。 池仲语认出这是个蛊,问道:“要什么样的蛋?” 陆沉水看到树上有个鸟窝,飞身而去,回道:“都可以,鸟蛋,龟蛋,什么都行。” 接连看了几个窝,都没有收获,两人朝更远的地方搜寻,池仲语道:“除了蛋,还能吃其他的吗?” 这话提醒了陆沉水,她回头看池仲语,“对,还可以吃你。”说着走近池仲语,让珠子弹到了池仲语身上。 池仲语看着蛊虫沉进自己手背,叹口气,无奈道:“你还真是什么蛊都敢给我下,就算我把它养活了又有什么用?你也不能对其他人用了。” 陆沉水摇摇头,“可以取出来再用。” 池仲语扬眉看她,好奇道:“什么蛊啊?还可以反复使用?” 陆沉水坐回火堆前,躺下身准备睡觉,“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蛊。”具体作用她又懒得跟池仲语解释。 池仲语把火堆移开,打扫干净,对挺尸的陆沉水道:“你睡这里。”然后自己找地睡在附近。 陆沉水摆摆手,懒得动弹。 池仲语想了想,自己睡到那块地儿。 两人睡到半夜,池仲语感觉自己被踢了踢,茫然抬眼,见陆沉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睡过去一点。 池仲语睡得有些懵,没想她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听话地挪了挪。 陆沉水把火堆像池仲语一样移开,睡在刚刚烧了火的地方,夹在火堆和池仲语中间,感觉好了许多。 池仲语挪开以后就接着睡了,他睡眠好,睡姿也好,乖乖地卧在一个地方,也不乱动。 早间林中几声鸟叫,池仲语睡醒了睁眼,发现陆沉水正睡在他身边,脸朝向他,他动了动,陆沉水也睁眼了。 看陆沉水眼神清明,池仲语问道:“你没睡吗?” 陆沉水没有说话,她脸色不太好,池仲语想起身,才发现她抱着自己的手臂,还把他的手掌隔衣按在她肚子上。 池仲语呆了下,第一个反应是她怀孕了? 他猛地看向陆沉水,陆沉水闭目休息了,他也继续躺好,“沉水?” 陆沉水没应。 池仲语盯着陆沉水,看着她迟在咫尺的脸,想着她或许怀了自己的孩子,忽然心跳就快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颤抖。 陆沉水觉得自己忽然心潮澎湃起来,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她睁开眼,看到池仲语怔怔地模样,他呆滞的问她:“沉水,你怀孕了?” 陆沉水丢开他的手,坐起身,“池中鱼你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老娘来月事的第一天肚子痛,怀什么孕!” 见池仲语茫然的眼神,烦躁地解释道:“肚子痛的时候暖点就会好些,行了别墨迹了,出发吧。”这点痛除了影响睡眠,其他时候她还是能忍住做其他事的。 池仲语觉得一种烦躁从心中莫名生起,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在意,跟着陆沉水起了。 两人找了个水源洗漱,陆沉水脱了鞋去插鱼,冬天水冷得慌,陆沉水糙惯了,也不以为然,她下水没一会儿,只觉下腹疼得厉害,她就这么个毛病,来月事第一天痛得厉害,想起大夫说来月事得少碰冷水,陆沉水郁闷又烦躁,心道不就是痛吗?不算什么,当下也不管,继续插鱼。 池仲语已经生好了火,从林子里逮了只兔子,但是陆沉水喜欢吃鱼,见陆沉水插鱼也没多问,自己开始处理兔子,心里又腾升出那种烦躁,他看了看陆沉水,见她蹙眉提着鱼上岸。 “沉水,你怎么了?” 陆沉水没说话,低头打理鱼,烤上。 小腹越来越痛,陆沉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池仲语把兔子也烤上,见陆沉水蹲缩着,“你是不是还痛?”想了想,又道:“我给你暖暖?” 陆沉水靠得离火很近,渐渐回暖让她感觉稍好一些,心道暖点果然还是很有效的,便对池仲语点点头。 池仲语走到她身边蹲下,伸出双手覆盖她肚子上,发现一只手就够了,就缩回一只。 陆沉水把他的手往下移一点,放到小腹上。 池仲语的手怎么这么暖?陆沉水好奇地扭头看他,池仲语任她看。 陆沉水摸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卧槽,好暖和,她便把手钻进他衣领里,“池中鱼,你好暖和啊。” 池仲语不知该笑该哭,“不然我该是冷的吗?” 陆沉水认真道:“反正比我暖和。” 池仲语想摸她的脸,被陆沉水躲了,只得也去摸她脖子,这次陆沉水懒得躲,池仲语用指背抚了抚,又摸了一下自己,“好像是没我暖和。” 陆沉水痞气地道:“你那里更热。” 冷不防被陆沉水调戏了,池仲语微微抿了抿唇,脸颊慢慢染上烟霞,他转着话题,“那我们就在这儿多呆会儿,你好些再走。” 陆沉水道:“缓过这阵就可以出发,不碍事。”忽然闻到池仲语身上一阵梅香,忍不住侧目,又想起落芙蓉也喜欢摆弄这些事物,她实在不明白这些玩意儿有什么意思,遂问道:“你身上带梅花干嘛?” 池仲语另一只手翻了下兔子和鱼,“我喜欢这个味道。” “有什么意思?”陆沉水难得虚心讨教。 池仲语笑笑,“风雅。”见陆沉水蹙眉思忖,又道,“你不懂的。” 陆沉水想起落芙蓉,她和池仲语身上都带着一股子她没有的气质,或许那就是风雅,让她觉得很雅致很纯粹。 两相对比,陆沉水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糙,与落芙蓉池中鱼他们,甚至和师父寒店都有些格格不入,不由道:“池中鱼,我是不是很糙很难看?” 池仲语转眸睇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不,你很好看。”在他心中是发光发热的好看。 陆沉水信了,“嗯。” 二人吃了顿饱的,开始往山上走,行了一段,远远望见琉璃塔,池仲语道:“沉水,琉璃塔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陆沉水道:“琉璃塔有很多机关,不过很多已经被破了,上次我和师兄来这里的时候,把最后的一层也破了。寒月刃在塔地下底层,因为刀有灵性,认主,上次我们去的时候它谁都不认,带不回它,如今过去三年,我刀法又精进不少,这次去,它不认我也要带走它。” 池仲语惊道:“那刀竟真有灵性?” “嗯,那刀有刀灵,这世上有刀灵的刀屈指可数,我想要它。”陆沉水坚定道。 看她势在必得的凝重模样,池仲语微微勾唇。他喜欢陆沉水这模样,也不知为甚。 琉璃塔早已破败,但骨架仍然屹立不倒,二人目的明确,直接下到地下底层,池仲语见她轻车熟路,绝不像只来过一次的模样,猜想她应该是来了好多次,只是每次寒月刃都不认她。 到了最下层,竟豁然开朗,周围没有像楼上一样铺设木板,直接是由岩石凿开的一个巨大场地,池仲语找了找没看到寒月刃,见陆沉水示意他过去,走到一面雕了许多花卉的墙面前,陆沉水对池仲语扬扬下巴,“选一个。” 池仲语不明所以,不过也没有多问,一路看去,墙上刻了很常见的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池仲语随便选了个竹,陆沉水疑惑地瞥他一眼,走向了刻绘着竹的那地方。 她伸手按探,像是在寻找开门的机关,池仲语看她整了半晌门也没开,问道:“你没开过这门?” 陆沉水停下动作,“师父说这就是选主仪式的第一环,不过我不信,上次师父和师兄强行撬开了那个刻绘着兰的门,大家轮流进去试刀,但是寒月刃不让我们靠近。如果这次还是找不到机关开门,就由你把门撬开,我进去强行带它出来。” 池仲语点点头,一边伸手摸了摸竹的纹路,一边道:“我看看从哪儿撬。”他顺着竹身摸按了一遍,没找到缝隙,走到兰门的面前,道:“既然上次是撬开的这个,那这次还是它吧。”话音刚落,听得几声机括咬合的咔嚓声,竹门竟自己开了。 两人茫然对视,陆沉水道:“你找到机关了?” 池仲语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池仲语还想继续查找,陆沉水已经急不可耐地进门了,池仲语只得跟上。 他一脚踏进去觉得有些晃悠,才发现这四道门对应的是四条吊桥,吊桥的尽头几根吊索,连接了一个突出的平台,平台上一个石台,石台上的,应该就是寒月刃,往脚下望去,是黑黢黢看不到底的深渊。 这塔下竟还有此等深渊。 池仲语暗暗感叹,陆沉水已经飞身走到吊索尽头的平台上,池仲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来不及细品,就看到陆沉水心急地要去拔刀了。 他连忙飞身过去想助她一臂之力,却见她根本靠近不了石台,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阻挠她,使她靠不近分毫。 陆沉水不气馁,又伸手去够,忽然寒月刃周围荡射出一股强大的气流,陆沉水被激得飞出去,池仲语连忙把她抓住,待稳住身形,陆沉水疑惑道:“为什么你没被击飞?” 池仲语道:“因为我是男人,比你重。” 陆沉水打量他修长的身材,心道那也比她重不了多少,况且这气流如此之强。 见陆沉水又要去挑衅寒月刃,池仲语忧心道:“你小心些,要是落下深渊,小心尸骨无存。” 陆沉水今天安了心要带走寒月刃,上次师父只让她试了一次就强行拖走她,现在她终于有时间和这寒月刃好好打个来回。 直到又被击飞了几回,甚至指尖都被强劲的气流割破,陆沉水终于发现了个问题,“池仲语,为什么你没有被气流伤到?” 池仲语白她一眼,“我又没去挑衅它,它伤我作甚?” 不对的,她明明记得当初和师兄轮流拔刀时,气流击飞了所有人。 陆沉水心里突然冒出个让她难以接受的想法,思虑了好久才道:“池中鱼,你去试试。” 池仲语依言走近石台,握住刀柄,拔了起来。 “……” “……” 沉水困池鱼 两厢沉默。 片刻,池仲语启唇打破沉默,“沉水,你再试试?”说着走近她,把刀递到她面前。 是什么感觉,不甘心?无奈? 陆沉水呼出口气,试探着伸指,在池仲语手里,寒月刃就像收了利爪的虎,变成了只温顺的大猫。可当陆沉水碰到它时,它又亮出爪牙,对陆沉水凶猛咆哮,她只觉手指痛麻,有一种强大的意志叫嚣着要从刀里蹿出来吞噬她。 她立马收回手,又不甘心地再出手,这次她一把抓住了刀柄,拿了起来,瞬间疾风如刀割般呼啸而来,惊涛骇浪般冲击她的大脑,她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刀。 池仲语见陆沉水忍受剧痛,双目爆出血丝,握刀的手不停颤抖,连忙伸手握住刀身,那刀才偃旗息鼓,陆沉水脱力委顿在地。 池仲语把刀别在腰间,抱起陆沉水飞身而出,二人出了琉璃塔,陆沉水还没缓过来,池仲语只得找了个水源,把陆沉水放在地上,用竹筒给她喂水。 “沉水?”池仲语轻拍她的脸。 陆沉水眼神涣散,像是被魇住了。池仲语抽出寒月刃查看,这柄刀造型古朴,没有多余的花纹,刀刃看着也不是特别锋亮,他握刀试着往前发出一击,片刻后所击之处山石倾摧,草木尽折。 池仲语吃了一惊,心道这刀果然不同寻常。 此刻已是黄昏,冬日天幕沉沉,入夜更冷,本来沉水来月事也不舒服,如今又被怪刀弄得精神不济,他想了想,抱着陆沉水下了山,脚下轻功用得急,入夜后没多久,就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子。 池仲语拍了几家医馆的门,才找到一个老大夫给陆沉水号脉,说是受了惊吓,煎点安神的药喝,又说什么气血不足,再配合点温补的。 池仲语也不知道大夫看准了没,只得先照着方子抓了药,熬完药给昏昏欲睡的陆沉水喝了,也不见好转,守着她到了半夜,陆沉水才哼哼唧唧地醒来。 池仲语凑近她,“沉水?” 陆沉水猛地一掌呼过来,这一掌措不及防,打得池仲语嘴角溢出丝血,陆沉水还待再出一掌被池仲语险险躲过,池仲语大喊:“沉水醒醒!” 却见陆沉水双目紧闭,面色冷凝如临大敌,身体作出干架的姿势,似乎把池仲语当成了假想敌。 池仲语被迫被陆沉水交手几招,不禁暗道陆沉水果然厉害,闭着眼都能有这般身手,一走神,便被陆沉水掀翻在地。 陆沉水一扫腿跨坐在池仲语身上,横手作刀一劈而下,危机关头,池仲语本能地推剑出鞘,回过神又立马收了剑芒,螳臂当车地用剑鞘去格挡陆沉水的攻击。 却见陆沉水的手刀在离他一寸处顿住,她指尖微颤,再进不了分毫。这模样倒像她欲取寒月刃而不得的时候。 池仲语福至心灵,他下意识抚上腰间别着的寒月刃,忽地心有所感,陆沉水当即被弹出几尺开外,撞门而停。 池仲语从地上起身,见陆沉水倒在门口,不再动弹,急忙过去查看,见她无碍,又把她抱回床上。 坐在床前,池仲语把玩了寒月刃良久,仔细回味刚刚那种仿佛和这刀心意相通的奇妙感觉。 寒月刃认他,这是池仲语第一种感觉。但是,为什么? 寒月刃认的上一届主人,是江湖人人唾弃的大魔头杜越,杜越来自苗疆,其人如何池仲语知道得不多,毕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火光电石间,一个绘有杜鹃花的木质刻章突兀地浮出脑海。 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池仲语愣在原地。 半晌,池仲语方才了然一笑,原来父亲当初说的,“希望你以后明白了,不要恨我……”是这个意思。 他坐回陆沉水床边,深深凝视她,不禁伸指抚着她嫣红的唇瓣,低声呢喃,“或许,我就是为你而生的……沉水……” 一夜沉寂。 陆沉水晕晕乎乎地醒过来,见池仲语像只大狗一样趴在她床前,她起身的动作惊醒了他,他下意识退出一段距离,陆沉水疑惑地偏头看他。 池仲语尴尬地笑笑,他还以为陆沉水又要和他干架,正巧他身后是桌子,便摸了摸水壶,冰的,“我给你下去拿壶水,你等等。” 池仲语下楼给陆沉水拿了壶热茶,倒了递给她,陆沉水脑袋晕乎地厉害,喝了茶又倒在床上,池仲语见此问道:“还是不舒服?” 陆沉水开口,嗓音沙哑到粗粝,“嗯,感觉和一个人打了几天的架。” “你打的是我,也没打多久。” “不是,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打了好久,我们一直平手,可是他好像有什么法宝,把我震晕了……” “……” 陆沉水揉揉脑袋,“寒月刃呢?” 池仲语把刀递到她眼前,问:“你还想用它?不怕又被魇住了?” 陆沉水见寒月刃在池仲语手里平静得如一把普通小刀,叹了口气,“在你手里,当真是一点异常也没有……”又不甘心道:“可为什么是你呢?池中鱼,你明明不用刀的。” 池仲语对她温柔一笑,俊朗的眉宇舒展开,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十分优美。 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愫,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得融化,只是眼前这个姑娘,到底不是个一般人。 她茫然地回望他。 池仲语温声道:“可能……它看我脾气好,好拿捏吧。” 陆沉水不信。 池仲语又道:“那我和它说,让它乖乖地做你手里的刀。”只见他轻抚刀身,像是叮嘱顽童的先生一般,“你要好好控制自己的暴脾气,不要伤害沉水,她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他把刀放在手中,递到陆沉水面前,陆沉水不信池仲语所言,但她馋寒月刃,沉下心绪呼了口气,一把握住了它。 却没有料想中的威压,仿佛它真的被池仲语说动了,不再与它对抗似的。 陆沉水愣住,抚了抚寒月刃的刀身,又使劲握了握,惊道:“真的能握住了!” 池仲语道:“高兴吗,沉水。” 陆沉水点点头,“这刀灵果然喜欢你,你说得话它都听。” 池仲语只笑,并不多言。 陆沉水终于拥有了寒月刃,再没有比这更让她兴奋愉悦的事了。 二人继续南下,还未到儋州,就已是烈日炎炎,两人穿了薄衫,行走间也是汗流浃背。 又冒着日头行了两日,终于抵达儋州境内光明教的分舵。遥遥望见光明教的蓝色旗帜插在小楼上,背后是一片无垠大海,陆沉水与池仲语进了附近的酒家稍作歇息。 见二人外地人士,小二热络地上了些本地水果,池仲语对陆沉水道:“我怎么瞧着光明教的旗帜与五毒教有些相似?” 陆沉水道:“江湖传言光明教原本就是五毒教分支出来的,但是之前和光明教的人交手,并没有发现他们使用蛊毒,而且光明教和五毒教历来不和,也不知具体是何缘由。” 池仲语吃了口木瓜就放下,觉得甜腻了些,却见陆沉水吃得欢,不自觉地嘴角带了笑,她这嗜甜的口味,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陆沉水见池仲语笑着看她吃东西,有些奇怪,问道:“怎么?” 池仲语道:“看你吃东西香,莫名觉得自己也很开心。” 陆沉水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体验,反正池中鱼在她心里就是有很多莫名其妙想法的人。她突然又想起,池中鱼说他喜欢她,她认真道:“池中鱼,你不要喜欢我。” 池仲语心头一沉,顿了下,沉声道:“为什么。” 陆沉水吃完手里的木瓜,有些烂漫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池仲语突然极轻地哼笑了一声,他坐在窗边,背后是广袤苍空拼接着浩淼大海,天高地远,蓝白分明,如他一般明净无尘。 陆沉水疑惑地看他,他勾唇浅笑,眼睫微垂,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剥开一个荔枝递给她,反问道:“可你不喜欢我,跟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陆沉水锁眉,心下思量,好像确实没什么太大关系。 海风吹起他的青丝,丝丝缕缕,缠绵柔顺,和她硬硬的发质完全不同。 陆沉水按下想捋他毛发的躁动,道,“池中鱼,喜欢不是讲究两情相悦吗?” 池仲语道:“我不清楚那些,我只是觉得,喜欢是我自己的事。”他抬眼看陆沉水,清澈的眼底似乎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所以沉水,我对你没有要求。” 陆沉水没来由地心头一跳,转眸凝视池仲语,瞧着他俊美无俦的模样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让她心口有些发热,有些想逃离他。 她连忙转开眼,岔开话题:“待会我就拿光明教的余孽试试刀,你不要出手。” 池仲语点点头,“现在天色尚早,吃罢晚饭先休息一下,天黑再去。”说着,夹了一筷子炒蛋给陆沉水,陆沉水瞧见蛋,突然想起可以用蛋养活的她的蛊来,那蛊她还想用在落芙蓉身上,因道:“这店里有蛋,我把蛊取出来。” 说着开始驱动身体里的蛊,把种在池仲语身上的蛊引出来。 池仲语把手背伸到她面前,片刻后,从他手背渗出一只干瘪了的蛊,色泽发黑,已经死了。 ※※※※※※※※※※※※※※※※※※※※ 年底各种总结考核事情多,连着一个星期没更,今天得空了多更几章补上~ 沉水困池鱼 陆沉水捻起查看,问道:“你怎么把它弄死了?” 池仲语也很疑惑,“我没弄死它啊,你种的蛊我怎么轻易弄得死?” “那它怎么死了?”陆沉水道,又操作自己身体内的蛊毒渗出体外,虽没死,但看样子也是奄奄一息了。 “你这个状态也不好啊,是不是它们本来就要死了?”池仲语道。 “这两个蛊虫气息相连心意相通,你那个死了我这个肯定也活不了多久。”陆沉水把要死了的蛊扔出窗外,没好气道。 原来是连心蛊,池仲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当时他们在水边烤兔子鱼的时候他心情突然那么烦躁,原来是这蛊把沉水的心绪传给他了,之后他就再没有过类似的感觉,说不定那个时候这蛊就已经死了。 只是这蛊虫怎么好端端地就死了?难道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他没察觉的事?池仲语一面咀嚼饭菜一面细想,突然想起寒月刃,想起那枚印章,想起那个人说的话…… 仿佛残缺的书角终于被寻回,尘封的书卷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在那个漆□□仄的小屋里,父亲的所做所言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陆沉水见池仲语手突然颤了下,筷箸滚落在地,她抬眼瞧他,池仲语却猛地低下头,闻得他呼吸重了,又缓下来,片刻后他俯身拾起筷子,搁在桌上。 陆沉水以为是蛊虫之事,因道:“那个我也没太稀罕,死便死了,你赔我点银子就是。” 池仲语怔了怔,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放桌上,慢慢推给她,“你看够吗?” 陆沉水拿起掂了掂,笑道:“池中鱼,你的银子可真好赚。” 池仲语笑了笑:“我可不是沉水,沉水欠人钱,总是一拖二赖的,最后还的还不够数,沉水,你很爱钱吗?” 陆沉水想了想,她是对钱挺执着的,但是应该谈不上爱,她就是喜欢那种有钱的感觉,这么一说,其实还是爱钱,遂道:“是挺爱钱的。” 池仲语道:“那我如果有很多很多钱了,你跟我吗?” 陆沉水嗤笑一声,“你怎么老把我当个女人看?”她和师兄弟在一起,大家都把她当糙汉子,连师父也是,就这个池中鱼,明明比她不如,又比她小,还偏偏喜欢把她当女人对待,平日里又是避讳,又是小意温柔的,说什么喜欢她,现在还想娶她了? 陆沉水冲口道:“池中鱼,你是想女人了吗?” 池仲语倒不否认,只闷声不语。 陆沉水惯是个痞的,和师兄弟混在一起荤段子听得不少,道:“你是不是就馋我这种……唔……强悍女人的身子?” 此话一出,池仲语愣住,脸嘭地充血了,舌头打了结地辩解:“我……我是喜欢你强,可是,但是……不是馋你身子,不,当然也是馋你身子,不,不是馋你身子,是喜欢你才馋,也不是馋,就是……”憋了半晌,才想清楚原委,道:“不能用馋这个字眼,不合适。” 陆沉水笑得喷饭:“池中鱼,你可是太蠢了。” 池仲语别过脸,低声道:“是你太坏了。” 陆沉水毫不在意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顿了顿,陆沉水道:“你不该把我当女人。” 池仲语眼神询问她,为何。 陆沉水望着海面,“你说的喜欢,我想我对落芙蓉或许有些。” 池仲语道:“我知道。” “是吗?” “不过你那不是喜欢。”池仲语嘴角带了丝无奈,“你只是想向她证明自己,卑微地感激她救了你的命,又欣赏她美艳罢了。” “哟,你又把我看得这么清楚了?”陆沉水痞气道。 池仲语叹一声,不再言语。 二人吃了饭,要了两间房,各自回房修整。 池仲语回房好生梳洗了一番,儋州酷热,他开窗通风,见楼下街道上售卖的本地衣物,色彩鲜艳,袖短且薄,正适合此地气候,当下有些意动,下楼去买了两身,回房自己穿了,准备给陆沉水送去一套。 陆沉水一直着黑色女子劲装,箭袖窄靴,干净利落,也不知她穿不穿这个。 池仲语敲了门,陆沉水正洗了澡起来在裹胸,听得池仲语敲门,没理,直到裹完了才开门,见池仲语抱着套衣服,问道:“怎么?” 池仲语把衣服递给她,“这个棉衣轻透,穿着凉爽些。” 陆沉水觉得有些花,也没说什么,接了就当着池仲语的面套上了,池仲语连忙替她把门掩上。 关了门才意识到把自己关里面了,扭头探看陆沉水,见她面无表情,他也就老老实实地没说话,背过身等她穿好。 陆沉水穿戴整齐,对池仲语道:“走,去试刀。” 二人在街上流连了一阵,天黑后,相携至光明教分舵,陆沉水穿得是当地女子装束,艳衣彩裤,像黑夜里的花蝴蝶,飞身至楼顶,池仲语有些后悔让陆沉水穿这个,真是太扎眼了,俨然一个活靶子。 不过陆沉水不在乎,她就是想找人试刀,生怕引不来人。 池仲语见陆沉水一进楼就大开杀戒,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那架势就是安了心要执行“端了”分舵任务的,池仲语出任务少,这般不和你讲道理,二话不说就开杀的仗势还是第一次见。 他知道陆沉水“祸刃”的名号,但是亲眼见到沉水这么杀人,说不震惊是假的。 光明教之前已经被寒店等人围剿得差不多了,剩下些残兵余孽多生事端,此次由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祸刃”出手,虽说不上砍瓜切菜,但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此刻众教徒被陆沉水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 陆沉水说了他不能出手,池仲语便翻身坐在二楼栏杆上,闲闲地晃荡着双脚等陆沉水,察觉到背后一道逼人目光,池仲语眉目一凌,杀意迫视而去。 却见一耄耋老者,穿着五彩的袍子,见他转身,僵硬在原地,随后诚惶诚恐地跪拜而下,口中高呼的方言池仲语听不懂。 这老者目光虔诚却又状若疯癫,其他仓皇逃窜的弟子见到老者跪拜池仲语,似乎听懂了老者所言,跟着跪拜,头砰砰地磕在地上,似在求饶。 池仲语心道,若你们不多生事端,也不会闹到落师父那里被下令诛杀了。现在求饶,也太晚了些。 冷冷收回目光,却瞥见这老者衣摆的纹饰,海水腾龙纹! 落师父说,她曾经在杀他父母的那些人身上发现海水腾龙纹饰样的纹身,但却不知此纹样是哪个家族或者门派在用,而光明教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教派。如何能与杀他父母之人有瓜葛? 还未待他细想,池仲语心头忽然涌出一股灼烧惊烫,暗道不好,转眼见陆沉水顿了顿,眼中忽然泛出浓墨般的黑影,池仲语大喊一声“沉水!” 陆沉水握刀的手猛然颤动,似乎不受她控制,几个兔起鹘落,急掠而走,池仲语连忙追上。 毒匕寒月刃,尘封多年,甫一开刃便饮血屠戮,此为大忌,又屈于不认之主,刀意难平,此时尖啸嗡鸣,刀意强势,竟执掌了陆沉水的意志。 陆沉水只觉四周风声鹤唳,哀鸿遍野,回过神寒月刃已被染成血刃,之前不甚锋利的刀刃呈现出异样的锋芒,像是饕足的巨兽,酣饮后,露出獠牙。 陆沉水抬眸,见池仲语站在尸山血海里,他的眼睛被一团诡异的黑雾缠绕,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池中鱼。”陆沉水试探着唤他一声,她环顾四周,光明教已经被血洗。 陆沉水行至池仲语身边,道:“我刚刚……失去理智了。”看到池仲语的眼睛上的黑雾似聚似散,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池仲语摇摇头,“不碍事,走吧。”说罢伸手去牵陆沉水。 “池中鱼。”陆沉水站在原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池仲语道:“已经镇住寒月刃,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陆沉水打量手里的刀,“果然是寒月刃……你怎么镇住它的?” 池仲语又伸手去拉她的手,带着她走出那片被血浸润的地板,简短道:“用血。” 池仲语走出小楼,沿着海岸线慢慢往前走,陆沉水对他避而不谈的态度弄得烦躁,凶他:“你说清楚!” 池仲语停下脚步,海潮卷着浪花拍在他脚下,海风中他的发带随风飘扬,月光镀了层纱衣给他。 他眼睛上笼罩的黑雾突然散开,又倏然聚拢,陆沉水在那一霎看清了他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回事?”那是极其诡秘的白瞳! “沉水。”池仲语叹息似的唤了她一声,“我的剑刃永远不会指向你。你呢?你会对我拔刀吗?” 陆沉水不明所以。 池仲语无可奈何一笑,“罢了罢了,说这些作甚。”又转言道:“刚刚我用血把它镇住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陆沉水走近他,“你有事瞒着我。” 池仲语微微垂头,“明天就好了。” 陆沉水无所谓地笑笑,“既然你自己都不在意,我管那么多干嘛。” 相顾无言,二人各自回了酒楼。 沉水困池鱼 休息一晚,翌日回程北上,陆沉水见池仲语眼睛上的黑雾果真消失了,眼睛也恢复如初,对他隐瞒之事便不再提。 回程路上接到二师兄的信鸽,言道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寒师父已经陪落阁主前往东都洛阳,期间陆沉水和池仲语回阁待命,不可外出。 一路上陆沉水依旧沉默寡言,池仲语也不再多话。休息的时候,陆沉水见他总是低垂着头,神情怔忪,不知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种状态回到了落雪阁,陆沉水回影楼,池仲语回了他的小院儿。 四月初的时候,陆沉水在影楼接到飞回的鸽子,取了信筒来看,二师兄简短叙述了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说是五毒教最近异动频繁,武林大会上落雪阁被推至风口浪尖,众英雄好汉推荐以落雪阁为首剿灭五毒教,如今落阁主骑马难下,只得动身前往苗疆安排事宜,寒师父也一路随行,要陆沉水和池仲语前去苗疆助力。 陆沉水知道池仲语的武功也算数得上号的,只是他们一走,落雪阁后防空虚,若是有人趁机发难,怕是不好。 正想修书一封,却听楼下有窸窣声响,陆沉水猫身下楼查看,见二楼卷宗室里一个影子正在翻找什么,抽刀与其交手两招,片刻后二人皆停住。 “大师兄!”陆沉水收回刀刃,“你怎么回来了?” 大师兄将手中一卷卷轴纳入袖中,道:“师父命我回来查阅一个卷宗。”又笑道:“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大师兄伸手拍拍陆沉水的脑袋。 这大师兄常驻苗疆,陆沉水与其所处时日并不是很多,是因大师兄这般熟稔的举动,让她有些不适,心道查阅卷宗这种事她正好在阁里,大可以让她来做,何必让大师兄专门跑一趟? 但仔细打量此人确系大师兄,并非假冒,陆沉水便不再多想,问道:“大师兄此次回来除了查阅卷宗,可还有其他事?” 大师兄言道:“如今师父和阁主都去了苗疆,按理说我这个长期探查苗疆的人应该前去谋划,不过师父另交由更重要的事情要我执行,便不多留。” 这番言辞着实耐人寻味,不过陆沉水还来不及细问,大师兄拍拍她的肩头后,就飞身遁走了。 陆沉水回楼上向师父修书询问关于后防空虚一事如何处理。 第二日收到师父回信,说已经召集外出任务的其他师兄弟回来,不必担心,要她务必尽快赶到苗疆,还再三嘱咐一定要带上池仲语,并且保证池仲语一路安全。 陆沉水知道落芙蓉心疼池仲语,只是池仲语也是江湖中人,这么爱护也太过了。 陆沉水简单收拾了下,便去找池仲语,自上次儋州之行回来后两人就再没照过面。 她拍拍池仲语的屋门,“池中鱼。” 等了片刻听得房内并无声响,她推门而入,见屋内陈设整洁,雅然有序,室主人却不在。 又命人在阁内搜索,皆无所获。 陆沉水心头隐隐有种感觉,池仲语走了,回想儋州之行池仲语身上的异状,又想起师父叮嘱要带上池仲语,突觉不妙。 当下飞鸽传书寒店,将事态禀报后自己动身前往苗疆。 陆沉水特意绕过玉蟾山,取道灵蛇山,想着若是遇到那蛇使,就用寒月刃和他好好较量一番,这次却再没有遇见那蛇使。 路上驿站收到寒店的信鸽,信上言明寒店他们目前在柳水寨修整,要她前去汇合。 一天脚程,陆沉水赶到了柳水寨。柳水寨地处苗疆西南部,毗邻五毒教口中所言“圣山”,但两山高度相差巨大,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天堑,想要登上这所谓的“圣山”,没有当地人带路还真不好走。 寒店在寨子门口遥遥往前一个疾行的身影,认出是陆沉水,命人开了寨门。 笨重结实的木板放下,陆沉水轻巧地跃进来,见到寒店长身玉立的身姿,行了一礼,喊道:“师父”。 陆沉水见周围各色门派的人都有,有些看起来像是门派首领的人正聚在一个大凉棚里商议事情。 寒店对她点头,示意她进屋说话。 进到屋内,见落芙蓉也在,谷雨时节,苗疆潮湿阴冷,落芙蓉穿着骑装轻裘,瞧着娇俏干练。 见陆沉水一人进来,落芙蓉道:“仲语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陆沉水摆摆头,“不知道,自儋州回来就没照过面。” 落芙蓉忍不住责怪道:“都是一个阁里的人,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陆沉水道:“腿在他身上,他要走,我还能囚禁他不成?” 寒店听出些信息,问道:“你如何得知他是自己走的?” 陆沉水对寒店道:“回师父,徒儿就是感觉他是自己走的。” 落芙蓉轻嗤一声,不言语。 寒店知道陆沉水不是凭感觉做事的人,又道:“何以有此感觉?” 陆沉水回道:“池中鱼的性子看似温顺柔和,其实是个内心很有主意的人,他要是自己不愿意,谁也拿他没办法。” 寒店解释道:“我们怀疑他是被人掳走的。只是这关系到他的身世……”寒店看了眼落芙蓉,见落芙蓉面目平静,低声道:“其实仲语他……很可能是五毒教的人……” 陆沉水突然想起海夜下他那一瞬间的白瞳,心道,这池中鱼果然不是个省事的,现在又和他们的敌人五毒教扯上关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寒店见陆沉水若有所思,道:“莫非你早就看出来了?” 陆沉水摇摇头,她并没有将池仲语身上的异状告诉她至亲至信的师父,其个中原委,她也道不清。 落芙蓉接口道:“就算仲语跟五毒教关系,也不是他本人的意愿,若是见了他,我们要好生,不可莽撞动手。” 陆沉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他是五毒教有关系?” 寒店道:“之前追查杀害你们父母的背后凶手时,查到海水腾龙纹,这些年线索就又断了。直到光明教兴起,意外发现他们主教的图腾便是海水腾龙纹,这使我们一度怀疑是他们下的杀手,再追查下去,发现海水腾龙纹的最初使用者其实是当年的魔头杜越。这些年又探查到了些五毒教的秘辛,知道多年前杜越死后有一女儿流落在外,一直被五毒教追杀……” 见陆沉水露出疑惑的表情,寒店解释道:“杜越判出门派后练成了五毒教的终极梦想——雾蛊。” 雾蛊,能使寄主如云雾般隐匿身形,天地之间来去自如,实乃旷世至宝。杜越在炼出雾蛊之前醉心于研究救治尸人的解药,这与五毒教教义是相悖的,因教主爱才不忍杀害,反被他找到机会逃脱出来。 后来他果真炼出救治尸人的解药,还捣整出传说中的蛊毒,雾蛊。但最后据说被雾蛊反噬而死,与其爱刀一起葬于万卷山深渊处。 陆沉水不禁道:“这跟池中鱼有什么关系?” “我们怀疑,仲语是杜越其孙。”寒店道。 陆沉水一愣,联想到池中鱼轻而易举拔出寒月刃,难道因为他是前任主人之后?又想到他眼中白瞳,当下沉默半晌,又道:“那雾蛊……是个什么东西?” 沉水困池鱼(修) 寒店与落芙蓉对视一眼,对陆沉水没有继续追问为何怀疑池仲语是杜越之孙暗吁一口气。其实根据搜查到的线索,是无法判定陆沉水和池仲语到底谁才是,亦或者二者都是、都不是。 直到后来试出陆沉水拨不出杜越遗物寒月刃才将焦点转移到池仲语身上,但落芙蓉始终不愿相信池仲语是杜越之孙,一直百般护着不让他继续调查,此番让他去接触光明教也不过是假意试探,没想到居然真的暴露了。 陆沉水和池仲语是他们亲手培养长大的,一边忌惮他们接受五毒教的示好突然反扑,一边又想让他们成为攻破五毒教的内应,尤其是陆沉水。 没成想竟是池仲语,对于池仲语一声不响消失是他们没料到的。池仲语对陆沉水有很深的眷恋,如果陆沉水在他们这边,池仲语就不可能与他们为敌。况且五毒教行事阴狠,一心只想要雾蛊,对雾蛊寄主犯不着客气,所以寒店揣测,池仲语应是被五毒教之人发现身份后强行掳走的。 寒店对陆沉水道:“雾蛊具体什么样没人真正见过,只是江湖传言雾蛊寄主可隐匿身形来去自如,不畏寒暑不惧水火。有没有言过其实我们也无法查证。”顿了顿又道:“你和仲语去光明教途中,他可有什么异样?” “池中鱼又不是杜越,没有雾蛊,他是不是杜越的孙子有什么关系呢?”陆沉水问道。 寒店摇摇头,“雾蛊是随血统转移的。” 陆沉水心道,难怪她的连心蛊死了,原来是有更强的蛊毒压制着,又道:“竟然是可继承的,我怎么从没见池中鱼使过?” 寒店蹙眉思索,良久才道:“我猜想,应是有什么触发条件吧。” 陆沉水心头一沉,他突显白瞳,莫不是因为……他接触了寒月刃。脑中突然闪现出她试拔寒月刃失败后师父微霁的表情,以及她效忠落雪阁多年落芙蓉仍对她难以释怀的防备,种种线索串在一起,竟在一瞬间明白了师父和落芙蓉之前的顾忌。 这世上,她最信任的是师父,最在乎的是落芙蓉,对她可能就是池仲语说的那种喜欢吧。 没成想,他们竟都忌惮她? 寒店刚刚就瞧见了陆沉水腰间的寒月刃,问道:“你怎么把寒月刃□□的。” 陆沉水道:“池中鱼拔的。” 寒店点点头,见陆沉水神色倦怠,当下也不多追问,只道:“我们打算明天入“圣山”主祭坛,你且回房好生休息。” 夜里,陆沉水洗漱后躺上床,忽然觉得一阵热流涌出,竟在这个关头来月事了。 陆沉水来月事痛得厉害,睡不着,但她需要休息,明天等着她的是场硬仗,五毒教的蛊毒杀人无形,她受命和寒店一起去主祭坛上方的圣楼引火,那地方应是不好进的。 睡得轻,迷迷糊糊地觉得小腹温热,像是……池中鱼的手捂着的时候。她倏地睁眼,起身察看无果,又开窗探视,窗外竹篁幽静,星夜低垂。 她是怎么了?陆沉水打了个呵气,不由想到,明天去五毒教祭坛,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池中鱼,遇到了还得顺手救他,真是个添麻烦的。 陆沉水又睡下,睡得沉了,黑夜里才显出一个虚影,那虚影轻飘飘睡在陆沉水边上,搂住她,温暖的手覆在她小腹上,将热量传给她。 第二天陆沉水昏沉沉醒来,居然做了一夜被池中鱼抱着的梦,她想她应是食髓知味,缺男人了。 众人一早收拾好了出发,陆沉水和寒店已经先行一步,到了祭坛,这祭坛竟空无一人,陆沉水寒店二人入了圣楼,见摆设程亮整洁,想是为了避免与他们硬碰硬,五毒教已经弃了此处。 寒店与陆沉水往上到达祭坛的圣楼,发现此楼修葺得极为巧妙,从楼下六个门都能进去,但进去到达的顶点却是不同的,陆沉水与寒店试了几次,都没能到达最高的那处圣火所在地。 陆沉水道:“师父,引燃圣火意义何在?” 寒店瞧着那高处的圣火,道:“具你大师兄所言,圣楼圣火不轻易点燃,若是燃起此方圣火,其他方位的圣火会自动点燃,表明祭祀开始,那个时候主教必须现身祭祀,不然会惹恼五方诸神。” “所以我们这是烽火戏诸侯?”陆沉水道。 “主教从未露面,这次必然让他现身一见,否则若是扑个空,怎好向众门派交代。”寒店解释道。 陆沉水想说众门派怎么样与他们何干,却见寒店突然一个踉跄,陆沉水连忙扶起寒店,询问道:“师父?” 寒店沉声道:“有蛊毒!”随即打坐入定,陆沉水连忙倾身推穴,寒店却偏身避开,陆沉水面露疑惑,寒店继续打坐,片刻后轻喘道:“这蛊毒只是诱因,他们是想因我发病。” 陆沉水急道:“那就更要替师父推穴了,何以不愿?” 寒店已经镇定下来,安抚她:“我的病我心里有数,现下切莫浪费你的功力,好生应对,既然他们都能查到我的病,想来对我们应是非常了解。” 陆沉水突然想起大师兄,但大师兄是师父的首徒,其受信任程度只在她之上,思量间,寒店已经慢慢使不上力了。 陆沉水把寒店靠在墙上,道:“师父,既上不去,我便用寒月刃把圣楼的柱子斩断,等那炉子掉下来再生火可以吗?” 想是忍受剧痛,寒店面色泛白,艰难点头,对陆沉水道:“你斩断后,不要再回来寻我,我……不想让人看见我那模样。” “可是师父安危……” “我自有数,没事的。去吧。” 陆沉水应声而去,飞身至廊下,避开寒店所在的位置,对准梁柱猛烈劈斩,圣楼晃了几晃,片刻后一边的屋瓦哗啦啦倾塌,那圣炉瞬间下降十几米,陆沉水翻身踩到炉子上,把火油倒上去,扔了火折子。 也不知那圣火的炉子有什么燃料,火油引燃之后“轰”地爆开一声,燃起几米高熊熊大火,几个角上的火炉随即自动点燃,形成了一个六芒星的阵势。 此时,落芙蓉已经随大部队到达祭坛,见此情况,知道寒店等人已经得手,却不见寒店其人,她遥遥向陆沉水发问:“寒店呢?” 陆沉水几个纵身落在她身边,道:“师父中了蛊毒发病了,现在不知去向。” 落芙蓉惊道:“你怎可让他乱跑?” 陆沉水心头疑惑,心道师父怎么会乱跑?师父是不想别人看到他虚弱的模样罢了,不过既然师父有心隐瞒,她也不便向落芙蓉多言,遂没作声。 忽闻鹰啸,一众五毒教人冲出,与群雄杀做一团,落芙蓉与陆沉水也加入战局,混乱间陆沉水并没找到五毒教的中坚力量——五使,说明这些不过是扰乱他们视线的杂兵。 陆沉水不再恋战,拖着落芙蓉抽身而出,在五毒教众被清理干净之前,一阵诡异的白雾袭来,群雄有备而来,当下吃下防毒防蛊的药丸,但白雾遮天盖地,干扰了彼此的视线。 落芙蓉随陆沉水行走在白雾间,陆沉水听见细微的石板摩擦之声,对落芙蓉道:“阁主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落芙蓉警惕着四周,应道:“没有。” 又是石板摩挲之声,陆沉水微微屈膝,贴地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近,陆沉水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提着落芙蓉的领子纵身跃起,只见刚刚她们站立的地方凭空从地上插出两个厚重石板,若是慢上分毫,便是夹成肉泥!落芙蓉惊魂未定,又被陆沉水带着避过另外两个石板。 石板越来越多,出现的间隔越来越短,陆沉水带着落芙蓉渐渐开始吃力,不过好在她慢慢摸清了这石板阵的原理。 带着落芙蓉一边避开石板夹击一边靠近阵眼,看着几丈开外的一个巨大青石,青石上有一个磨盘,陆沉水对落芙蓉道:“阁主,这是个六芒星石阵,那青石处便是石阵阵眼,我会到六芒星的每个角上,我每到一处,你就将那磨盘转到我对面的角上,这样,我所在的那个位置的门就开了,每次只能开一道门,开门顺序由我来定,明白了吗?” 落芙蓉对奇门遁甲并不精通,当下便听从陆沉水所言,到了青石边上,见青石上果然有个磨盘样的东西,磨盘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应该就是指向。 她见陆沉水跳到北边在那边好像是扳动了一个机关,连忙按照陆沉水所言将指向转向南,果然北边的石板缓缓开启,陆沉水又飞身到东北角开机关,她又转向西南方,东北角的门缓缓开启。 落芙蓉心道这陆沉水还是有两下子,突然瞥见一抹白色身影,当下认出是池仲语,见他慢悠悠走在石阵间,而他身侧的石板就要夹合! 落芙蓉心下一慌,怕池仲语神避不开那石板被夹死,但又不敢轻易打乱石门开合顺序,犹豫了一瞬,见池仲语慢悠悠全然察觉不到危险的模样,不得已将磨盘转到他所在方位的对面,见他身侧的门慢慢开了,才轻舒一口气。 池仲语却面色突变,全然没了方才的闲庭信步之感,他速度极快,在与落芙蓉擦身而过时,看向她的眼神,竟带着杀意! 这边陆沉水正在扳机关,不料落芙蓉为救池仲语突然将磨盘转向,她所在的地方石板轰然而至! 陆沉水瞬间旋身翻飞,速度极快,但因失了先机,眼看要被石板夹住腿脚,却见池仲语闪电般奔来,上一刻还在五仗开外,随后像是化作了一阵烟雾,下一刻就已经两手撑住石板。 陆沉水安然脱困。她对池仲语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却被刚刚那奔雷般的速度震惊了。 转眼见石板疯狂地不断从地面插出,这是落芙蓉没有按照她的顺序开启角门所致。 几个呼吸的时间,又有新的石板插出,池仲语抬脚抵住,他抬眼望向陆沉水,眼中带着迷茫,陆沉水知道那个眼神是在询问她,为何不帮他一把。 不由她细想,听得落芙蓉惊叫一声,陆沉水几个兔起鹘落,抓住落芙蓉的手臂将她带飞,再晚一步,落芙蓉就没了。 回身遥望池仲语,他已经被石板夹得只剩条缝了,不知怎么的,明明他们隔得那么远,那条缝隙那么窄、那么黑,她却能将他的眼神看得那么清楚。 那是一种什么眼神? 陆沉水不知该如何形容,像是……一棵即将走向死亡的树,眷恋地将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肩上,而她只是轻轻地、毫不在意地拂去。 沉水,你的选择里,始终没有我…… 她不是不想救他,只是在危急关头,她下意识选择了落芙蓉,她知道落芙蓉不喜她,可她总是拗着一股子气劲,要向她证明自己。而池仲语……那个总是在她身后的人,一如她从前总是轻易地抛弃他忽视他,她这次…… 陆沉水突然意识到,池中鱼死了。 因救她而死,因她没救他而死。 她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陆沉水愣在原地,觉得通身的温度突然被抽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事,池中鱼真的死了。 他……死了。 “仲语!!!”落芙蓉大喊,见石板严丝合缝地扣上,落芙蓉呆呆地滑落在地。那怎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捧在手心的孩子,就这么……死了?思及此,不禁痛哭起来。 谁选择谁,为谁舍了谁的安危? 谁负了谁,为谁断了谁的深情? 沉水困池鱼 陆沉水耗尽心力带着落芙蓉从石阵活着出来,却讨不到落芙蓉一个谢字。 落芙蓉消沉了半晌,勉强收拾好心情,在山间奔走寻找寒店,她走过去打算一同寻找,却听落芙蓉冷冷道:“不必了,寒店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那模样,你去了他反而要躲。” 陆沉水默了默,转身去圣楼寻寒店,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黑衣人,陆沉水当即与其交手,缠斗间黑衣人被陆沉水踢到在地,陆沉水对他的身份没兴趣,挥刀准备了结此人,却听此人大喝出声:“沉水!” 陆沉水愣在原地,随即慢慢逼近他,她的刀刃冷冷指向他,下巴一扬,示意他取开面罩。 黑衣人大笑着将面罩取下,“不想今日,我儿武艺竟有此造诣!” 陆沉水瞳孔骤缩,竟是当年死在她眼前的……池叔叔? 池叔叔看起来比当年老了一些,却依旧神采奕奕,见陆沉水警惕地打量他,他自若地从地上起身,对陆沉水道:“你没认错,我是你的池叔叔,也是……你爹!” 陆沉水下意识退后一步,惊道:“何以自称我爹!” 那男人摆摆手,“你所谓的爹不过是你娘的一个部下,为了掩盖你的身份罢了,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 陆沉水第一感觉是荒谬,随后细想,却觉得仿佛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一种被利用的感觉在胸中燃烧,但她如今不清楚情况,只得按下性子,问道:“我是谁?为什么要掩盖我的身份?” “我们回去再说,如今池仲语死了,五毒教被武林不容势力大衰,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继续隐藏了。”男人整了整衣衫,对陆沉水道。 陆沉水对眼前的男人谈不上熟稔,她也不在乎这人的生死,当下将寒月刃对准了男人,冷声道:“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面对寒月刃的威压,男人只是淡淡地露出长者一般的慈爱,道:“沉水,你才是杜越真正的后人,雾蛊的继承者。” 陆沉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 男人接着道:“雾蛊说起来厉害,可化作云雾来去自如,不畏寒暑,不惧水火,可它其实是一种诅咒。”他似陷入了回忆,声音有些缥缈,“寄主会慢慢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再无法聚形,如雾般飘散。而且,这种灾祸轻易不会消失,它会在与寄主有血缘关系的更年轻一代身上复活。” 男人沉声道:“你母亲不想你受这般苦楚,临死前让我想办法救你,我知道雾蛊贪婪,嗜好更年轻的血肉,所以我才跟……”声音戛然而止,男人突然双目圆瞪,倒地而亡。 陆沉水连忙追出圣楼,凶手竟在刹那间杳然而去! 陆沉水只得又回到这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尸体旁,仔细查看,却没发现任何伤口,她甚至都没发现有人接近,也不知那人是如何出手的,现在,连这男人死因为何都找不出来。 但这个昙花一现的男人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确实能解释很多问题,但他又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如果他说言是假,那这套谎言也太匪夷所思。 而知道这些问题答案的人,除了五毒教,陆沉水不作他想。 听得外面有大量声响,陆沉水探身查看,发现楼外、祭坛上不知从何处涌现出了许多尸人,这些尸人威力不大但数量多又带着尸毒,陆沉水不想与之多纠缠,当下抽身而走,路上却遇见落芙蓉被尸人围困在山道上。 她握刀站在山岭上,见落芙蓉在尸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她心里突然升腾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是希望她就这么死了,好抹消掉因救她导致池仲语死亡的空洞。 可她明明想她活着,可她明明并不是那么在乎池仲语。 陆沉水心烦意燥,她头一次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燥郁狂生,让她想杀人,想折磨人! 寒月刃忽然刀刃长鸣,陆沉水的虎口被震得裂开,她却死死地握着刀,闯入尸人中疯狂砍杀,那一霎,只觉身陷混沌,意志被剥夺,身心俱痛,待她艰难夺回意识,落芙蓉的剑插在她胸口,她看着血液慢慢蜿蜒入那纹饰繁复的剑身,一如当初落芙蓉从黑衣人刀下救她的时候…… 她曾将这个纹饰刻在自己的刀上,当做信仰般的物件。 落芙蓉见陆沉水动作停下不再发狂,试探着唤她:“陆沉水?” 陆沉水低低地应了声,落芙蓉收势,一手扶住她,“你刚刚发狂了,杀了很多同行之人……我……” 陆沉水觉得很冷,如坠冰窟的冷,冻得她牙齿发颤,她使劲咬着牙,忍受这种冷。 “阁主不必解释,沉水明白。”陆沉水喑哑道。 她挣开落芙蓉的搀扶,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将剑刃一点点拔出,铁器与血肉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痛,原来被剑刺入心口,是这样的痛。她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将剑抽出,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说,“沉水,我的剑永远不会指向你。” 陆沉水肃容睇着填满她心头血的剑身,慢慢挺直腰杆,她站在山岭之巅,流云在她身侧翻滚涌动,山风吹得她衣摆猎猎作响,她突然转身,嘴角勾出一个轻慢的弧度,将剑递给落芙蓉:“阁主,你的配剑。” 此次剿灭五毒教大败,群雄将罪责推到落雪阁头上,指责其不配为群首,落芙蓉自寒店消失后才终于明白寒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再无心去应对那些从前她向往的江湖及江湖中人,带着影楼倾巢而出寻觅寒店,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寒店消失走后群龙无首,落芙蓉寻找寒店下落不明,陆沉水无奈接手落雪阁。 经年后,陆沉水带领门人再次前往五毒教,将五毒教主教斩杀于圣山祭坛,屠戮五毒。 至此,江湖上落雪阁威名大震,其阁主外姓人陆沉水更是问鼎江湖第一刀客,一时间祸刃之名横扫江湖。 月夜,陆沉水习惯性地擦拭寒月刃,她站落雪阁最高的阁楼上,俯视整个姑苏城。 盛夏的风带着热气,老翁带着孙儿在院坝里纳凉,贩夫走卒兜售凉茶,饮了凉茶的小儿露出欢畅的笑容。 陆沉水下意识对着指尖呵了口气,她依旧黑色女子劲装,箭袖窄靴,却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冷的时候她会把斗篷的兜帽罩上。 她如今被尊为天下第一刀客,她实现了她的梦想。 她为落芙蓉把落雪阁打理得很好,门徒遍布天下,如今的武林已然唯落雪阁马首是瞻。 她名声显赫,手下众多。 却再没有一个人无怨无悔地跟着她,任凭她怎么欺负怎么舍弃也不离不弃。 陆沉水这段时间老是梦到池仲语,或许跟前段时间剿灭五毒教有关。为了得知当年事情的真相,陆沉水对五毒教主教和长老施以了非常残忍的酷刑,得出的答案让她非常不满,所以她让他们痛苦地死了。 当年五毒教的人一直追杀叛逃门派又身负雾蛊的杜越,使得杜越只得隐姓埋名,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儿,据说是她娘,而她眼中的“池叔叔”或许真是她爹,曾被她剿灭的光明教是因支持杜越一派从五毒教分裂出来的,她那爹便是光明教其中一人。 而当年灭门不过是他们诈死欺骗五毒教的把戏而已。 让她记了那么多年的血仇,却不过是个笑话。 她甚至见到了曾经的“娘”,跪拜在她脚下,恭谨地称呼她“阁主大人”。 她所在乎的,都是假的。 她所信任的,都不信她。。 想起这些陆沉水会遍体生寒,然后有股无处宣泄的火在她胸口流窜,那种寒与热疯狂碰撞,仿佛当年目睹她“爹娘”死时,可却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宣泄出来。 她突然有点怀念池中鱼,怀念他那些她曾经嗤之以鼻的软弱与温柔。 沉水困池鱼(终章) 是以当夜她疾行百里,费了两天时日,来到五毒教祭坛,找到池仲语当时消失的石阵,却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静静地杵在那石板上,站的久了就捡地坐下,痴望着远山云雾翻卷,亦或者呆看着从眼前晃悠而过的一两只尸人。 池中鱼,你去哪儿了。 枯坐良久,陆沉水起身慢悠悠往山下走。 行至蛇山,陆沉水想起当时诛灭五毒教时,蛇使不在,据说是被蛇王蛊吞噬了,她走到当初他们交战的地方,四周树木枝繁叶茂,已全然看不出交战的痕迹。 故地重游,独她一人。 陆沉水流连在山间,行走间遥遥望见一个山洞,进洞歇息,却发现洞口幽深,往里还有很多空间,她慢慢地往里踱着步子,忽然闻得淡淡的血腥味。 她抽出寒月刃,往里探进,洞越来越窄小,转进一个狭窄的洞口,血腥味由此而出,点燃火折子发现了两具尸体,具体来说是半具男尸、一具女尸。 男尸只剩下半身和部分胸口,女尸倒是全尸。陆沉水瞧着两具尸体觉得有点奇怪,想了半晌才发现这奇怪之处在于这男尸给人一种抱着女尸的感觉。 可这男尸明明没有双手。 在女尸头部附件的地上有一两粒反光的小颗粒,陆沉水蹲身捻起,细看才发现这小颗粒流转着莹莹光泽,并不是反光,是它自己在发光。 陆沉水本能感觉这应是什么稀罕物件,当下将另一粒也捡起,收进衣兜。 白驹过隙,流云苍狗,陆沉水厌倦了那高处不胜寒的日子。她回了小时候长大的院子里,在街上遇到从前的发小小胖,小胖的儿子要娶媳妇了,陆沉水受邀去吃了喜酒。 她坐在窄小的院子里同陌生人吃酒,她瞧见喜娘把新媳妇背进院子里,瞧见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跨过火盆,被新郎牵着入了厅堂。 她没兴趣再看,只一个人默默吃酒,吃得微醺,也不同小胖告辞,自去了。 途径家附近的湖,忽然兴起,依旧撑了不知是谁家的船泛舟湖上,摘了一大把的莲蓬负手于身后。 依稀感觉手里的莲蓬被人抽了一支,她晕乎乎的,也不甚在意,那人在她身后将莲子嗑得嘎嘣脆,她下意识扭头看去,那人正打算从她手里再抽一支。 她身体发颤,猛地捏紧了莲蓬,他抽不出来,无奈道:“沉水,再给一支?” 她伸手揉揉眼睛,揉得久了反而更花,她看不清,连忙伸手去摸,摸到他,猛地攀上他的脖颈搂住他,“池中鱼,我又梦到你了。” 他任她摸,任他攀,只轻轻搂着她怕她落水。 她抱了他好久,才幽幽道:“这梦未免太真实了,池中鱼,你说是不是?” 池仲语轻声道:“嗯。” “池中鱼,我刚刚瞧着那新嫁娘,竟有些羡慕。” “嗯。” “池中鱼,要是你还活着,就好了。” “嗯。” “可你怎么就死了?” “因为沉水不要了我罢。” 陆沉水一愣,眼泪忽地滚落下来,“那你还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 陆沉水拥紧了他,脸贴在他温暖厚实的胸口,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慢慢阖眼,轻声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死,池中鱼。” 船桨“咚”地一声掉到湖里,陆沉水陡然一惊,手臂中空空如也,她晕沉沉跌坐在船舷,脚旁是洒落一船的莲蓬,有一支已经被吃空了。 冬至日,气温骤降,这日正巧陆沉水来月事,腹痛难忍,赖在床上没起,这些年,这痛经是越发严重了,她裹在被子里,还是觉得冷,忽然觉得身后的床沉陷了一下,有梅香袭来。 陆沉水僵直身体,一只温暖干爽的手从她腰间拂过,将掌心搁在她小腹上,放上去后,还往下挪了点,调整位置。(这里写女主痛经,他们啥也没做啊,大佬你认真看啊,河蟹我干嘛???) 她屏住呼吸,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她心跳得几乎要震碎胸腔,慢慢转眸,对上他幽深温柔的眸子。 四目相对,几乎窒息。 陆沉水伸出指尖划过他的眉眼,倏地缩回手,又冷笑一声,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手臂,触手真实,愣住,不可置信道:“池中鱼?” “是我。”他嘴角微微带起弧度。 “池中鱼?” “是我。” 陆沉水喝道:“我就知道你没死!” 池仲语轻笑一声,“我不信,我看沉水都难过死了。” 陆沉水不说话,两人相看半晌,陆沉水伸手抱住池仲语的脑袋,脸贴在他头上,声音沙哑,“我以为你再不想见我。” “那是不可能的。”池仲语搂住她的腰。 冬至日,总是要吃些热的。陆沉水抱着暖炉坐在厚厚的毯子上,看池仲语慢斯条理地舀了一碗羊肉汤面搁到她面前的小桌上。 又见他不知从哪儿找来几支腊梅插瓶,他细致地调整着梅枝的姿态,陆沉水看着看着,突然就看不清他,她使劲眨一下眼睛,泪水落在汤面里,她才又看得清他。 池仲语捯饬好了才端了自己的汤面过来,“沉水,吃面。” 她的刀问鼎天下,追随者千万,有震慑江湖的威名,有散不尽的千金,却抵不过此刻窗外飞雪,手中暖炉,一碗羊肉汤面,一条陪她吃面的池中鱼。 眼泪下面,竟觉味美。 池仲语看她哭,记忆中陆沉水从没哭过,如今陆沉水的眼泪都流在他身上,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只找话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陆沉水低头吃面,反问道:“缘何寒月刃认你不认我?” 池仲语忽然笑道,“还是沉水聪明。” 寒月刃认池仲语这个非杜越后人的人,而陆沉水这个真正的后人却不认,说明寒月刃臣服的其实不是杜越,而是雾蛊宿主,或者说是雾蛊其蛊,而陆沉水一直没有被寒月刃排斥,说明当初对它下命令的人一直在压制它,换句话说,雾蛊还在,要么就是池仲语还活着,要么就是他有子嗣了,而池仲语,除了她,还能看上谁?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现身。 “你既然都能忍住那么多年不见我,如今为何就忍不住了?” “雾蛊让我可以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你就……没有恨过我吗?” “有,但就那一霎。” 陆沉水放下筷子凑近池仲语,迫切地想啃他一口,却被池仲语微微偏头躲过。 陆沉水不饶他,扳过他的脸,义无反顾地吻上去,池仲语贪她,又阴私地想,或许她不知道那事,便任她吻了,两人气息交缠半晌,才抽解开。 “你……以后真的会消散吗?”陆沉水再次向他确认。 池仲语柔声道:“不会,谁让我是困在你这沉水里的池中鱼呢。” “我不信这些。”陆沉水急道。 池仲语老实交代道:“是三生石吧。你从洞里捡的小碎屑。”池仲语说着将那两个小碎屑翻出来,“头几年我一直在你身边,后来开始控制不住形体消散了,却慢慢被你捡的这两个碎石吸引凝聚了,花了好几年,终于又能回复人形了。” 陆沉水点点头,“我瞧着就像宝贝。”她从池仲语手中抢过碎石,顺带把池仲语压在身下,“这碎石是我的,你想活命,就得一直跟着我了。” 池仲语实诚地点点头,应道:“嗯。” 陆沉水道:“可我不是个痞子,你跟着我,总得有个名分的。” 池仲语轻笑一声,微微摇头,“这个答应不了你。” 陆沉水将脸埋在池仲语颈窝间,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猜想……你之前那些年躲着我,也是因为那个原因吧。” 池仲语心头一跳,问道:“哪个原因?” “就是你不要名分的这个原因。” “你……”池仲语愣住,随后垂下眼帘沉沉一叹,“原来你都知道了。” 陆沉水抬首吻在他眉心,慢悠悠剥他的衣服,池仲语无动于衷,只道:“既知道原因,为何还这样做?” 陆沉水却痞痞地勾唇一笑,“因为我想要你爱。” 池仲语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离自己,颤声道:“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 池仲语低沉道:“何必明知故问。” 陆沉水将自己抵在他胸口,逼问:“不能什么?!” “□□!”池仲语恨道。 当年陆沉水的父亲为了完成她娘想免她受雾蛊之苦的遗愿,和池仲语的母亲生下了池仲语,雾蛊贪婪,喜好更年轻的血肉,于是从她身上转移到了池仲语身上。 池仲语便是为她而生的。 后来池仲语利用雾蛊之便在五毒教探听到了这些事情,知道了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初闻这消息有片刻的震惊,随后是不能和陆沉水在一起的恐慌。他对沉水是一辈子的执念,他怕她知道那些,怕不能和她在一起,所以在他父亲要对沉水说出那一切的时候,他出手杀了那个男人。 他是什么东西?弑父,近亲□□。 陆沉水眼眸微颤,“那你爱我吗?” 池仲语抱着头逃避她,“不要逼我,沉水。” “你看我,池中鱼。”陆沉水强硬地抬起他的头。 池仲语痛苦地抬眸看她,他以为她还不知道,他纠结痛苦了那么久,终于做出决定,想瞒她一辈子,所以才一恢复就出现在她身边,可是她居然知道了…… 他永远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 陆沉水一把扳正他的脸,对他恶道:“池中鱼,你觉得我在乎这些?” 池仲语怔忪地抬眸望她。 恶火烧身,灼心烫肺,阴私绵延,罔顾人伦。 “如今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池中鱼。” “这不是就是你说的喜欢?爱?” 良久,听到池仲语哑声回应。 “和我比,你这……还差得远。” ※※※※※※※※※※※※※※※※※※※※ 沉水这个文结尾啦~下一个文可能要过几天开~不会超过1月10号~~~ 曲线救国 四月里天气放晴,向莲月和李小梅趁着天气好,在河沟洗衣裳。此刻,她正躬身浆洗手头的衣服,旁边的李小梅手肘碰碰她,“嗐,他来了!” 向莲月下意识望去,见小河沟对岸一个消瘦的身影慢慢从村头沿河走来。 向莲月平静地看了一眼,低头继续搓洗手里的衣服,李小梅看她与平常有异,有些疑惑地打趣她,“咋啦?你咋不喊他啦?” “对啊,莲月,你换法子啦?” “主动出击行不通,现在换欲擒故纵啦?” 一排洗衣服的姑娘媳妇笑嘻嘻地逗她。 向莲月没有笑意,低声道:“打今儿起,咱不喜欢他了。” “咦?” 李小梅不太信,道,“昨儿菜园里摘菜的时候,还听你说想到个好法子和他在一起喃!” 向莲月把衣服抖开,铺在脚下石板上,一边大力搓洗一边道:“昨儿晚上觉出了六子哥的好,想和他处了。” 李小梅大喜:“成成成!咱哥得乐死!” 六子是李小梅的亲哥,李小梅和向莲月是闺蜜也是邻居,这六子跟向莲月也算是青梅竹马,喜欢向莲月好多年了,村里人都知道。可向莲月心高气傲的,总觉得得是个读书人才配得上自己这十里八村的一枝花,还得是个俊秀的读书人,于是她喜欢上村头张寡妇家的独生子陆祈君,大家一点儿也不意外。 陆祈君长得俊俏,举止斯文,又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待人温和,村里是个姑娘差不多都喜欢过他。 他是读书人,书念得好,邻村私塾的夫子看他成才在望,还特意免了他的束脩,就指着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了还能记得他这个夫子。 夫子有个女儿,叫小蝶,就像向莲月喜欢斯文的读书人一样,读书人也喜欢斯文的姑娘,尤其是还会吟上两句诗,弹上两支曲儿的姑娘。 陆祈君喜欢小蝶,知道的人不是很多,毕竟读书人低调,不像她向莲月大字儿不识一个,乡下妇人手里长大的,泼辣直率,喜欢谁就在河沟儿这头大喊,“陆祈君,你啥时候来我家提亲啊!” 李小梅也喜欢过陆祈君,可到底觉得自己配不上,可向莲月不一样,向莲月生得美,就是同她们一样地里干活儿晒黑了,人一个冬天就白回来了,一样的肩担水挑,人照样儿高挑纤细。 李小梅听她娘说,向莲月这样儿的,生来就是要做大奶奶的,可她了解向莲月,觉得她做大奶奶的可能不大,因为向莲月就是一头倔驴!那倔驴看上陆祈君,那她这辈子就铁定要嫁给他,除非陆祈君发达了,那不然向莲月是一辈子当不了奶奶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给她哥听到了,她哥啥也没说,只闷闷地做着手里的活儿,但是她知道,她哥心里难受。 如今向莲月突然想通了,她替她哥高兴之余还有些疑惑,咋这性儿转得这么快呢? 李小梅正想着,抬眼去看河沟对岸的陆祈君,陆祈君俊俏,身姿也挺拔,此刻正站在河对岸看她们。 李小梅一愣,这陆祈君以前走这里过,必然是走得极快的,像是躲瘟疫一样,尤其是向莲月调戏他的时候,今儿这是咋啦? 李小梅拿手指捅了捅向莲月,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祈君在看你哎!” 向莲月心里咯噔一声,片刻又归于平静,平静得像滩死水,她也不避了,抬眼看去,陆祈君果然在看她,见她冷冷看来,陆祈君表情一顿,像是有些意外。 她心里冷笑,从前她巴心巴肝地贴上去,他不屑于停一步脚,如今她不贴他冷屁股了,他倒是还不习惯了。 向莲月把衣服收拾好,端着盆儿起身,对李小梅道:“洗完了,我先回去干活儿了。” 李小梅应了声。 向莲月端着衣服家去,陆祈君的眼神一直追着她,她察觉到了,下意识蹙着眉,心里厌烦。 正巧六子迎面走来,向莲月心头一亮,对六子笑道:“六子哥!” 向莲月生得好看,笑起来春花一般娇俏,她两步迎上去,热络道:“六子哥,找小梅吗?” 六子生得健壮,个头高她一个脑袋,深目挺鼻,瞧着很英武,又跟着县里的叔叔学了些拳脚,瞧着是个英气的少年郎。 向莲月越瞧越满意,心里暗骂自己从前是瞎了双眼没看到六子哥的好。 六子难得收到向莲月这么热忱的问候,有些羞赧,道:“莲月,我如今有大名儿了,我大名叫……” “李宗正!”向莲月笑道,“我听小梅说啦,真是个好名儿!那我已经就叫你宗正哥!” 李宗正笑了笑,透着乡下人的淳朴和憨厚,向莲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重物的身影,他媳妇儿就在旁边抄手吃麻糖,不喂他吃,也不帮他一把。 你要是以后也给我带孩子、提重物,我一定喂你吃糖,帮你提东西,比你那个媳妇儿待你好,向莲月心想。 想到这儿,向莲月心里突然想起陆祈君,这辈子她再不要和他有任何瓜葛了!可她现在已经十四了,差不多该定人家了,得把这事儿赶紧定了。 向莲月抿嘴道:“宗正哥,我刚刚,洗衣服用劲儿大,手酸得很,你能不能帮我……” 话未说完,李宗正已经从她手里接过这一大盆衣服,爽朗道:“我给你端回去。” 向莲月笑成一朵向日葵,“谢谢宗正哥!” 李宗正腿长,大步走在前头,向莲月小步跟在后面,边走边道:“宗正哥,这段时间咋不见你人?” 李宗正道:“前头叔叔衙门缺人,叫我去替两天。” “哇,宗正哥,你做捕快啦?”向莲月崇拜道。 这话说得李宗正怪不好意思的,“哪儿啊,就是去替两天,跟着跑腿儿,啥事也做不了。” “什么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哪有人天生就会做什么啊!”向莲月笑道,见他走得快,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角。 李宗正被拉得顿了下,看着扯着他衣角的小手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向向莲月,道:“莲月,有啥事儿吗?” 向莲月道:“不知道,我就是想宗正哥走慢些,想和你说会儿话。” 李宗正不是呆子,只是从小到大被向莲月拒绝惯了,知道她喜欢陆祈君,看不上自己,如今她突然对自己示好,有些茫然。 见向莲月欲言又止,知道她果然是有话要说,便放慢了脚步,等她开口。 向莲月垂头看着自己拉着李宗正衣角的手,这手从小就做活儿,大些了,连农活儿也做,从早到晚,从春到冬,没有停歇,所以它关节粗大、掌心粗糙。 “你知道女子的手该是什么样的吗?” “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你看看你的!” 那些话风刀霜剑般刺进她心里,再也愈合不了。 是这个男人,他跟她说,“莲月,你不用在乎那些,你真的是顶好的姑娘。” 向莲月的眼泪突然就落下来,她声音不大,压抑在喉头,道:“宗正哥,过了年我就十五了,我娘说,我该嫁了。” 李宗正心头一跳,她要嫁人了?嫁给谁? 向莲月抬首看他,“宗正哥,我娘说,再晚,就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李宗正见她哭,心里一下慌了,连忙道:“不会成老姑娘,不会没人要的,莲月怎么会没人要。” 向莲月狡黠一笑,抿嘴道:“那宗正哥要吗?” “要的要的!”李宗正接口道,说完才愣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向莲月想把事儿一次性说清了,走进他,刚打算开口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清嗓“咳——” 向莲月扭头看去,居然是陆祈君,他铁青着脸站在墙角,不知是刚从墙角转出来还是在墙角听了许久才出来。 向莲月见到他心里就不舒服,可她如今再也不用去在意他心里怎么想的了,这么一想心下一下就松快了,她对李宗正道:“宗正哥,咱回去吧。” 李宗正有些尴尬,见向莲月扯着他衣角的手仍旧没松,还顺势拉着他走,只得对陆祈君点了头,跟着向莲月走了。 陆祈君瞧得仔细,她那只手扯李宗正的衣角,就没松开过! 他气得深呼吸好几个都排解不了,最后一脚踢在脚边的石子上。 他气什么?她不来攀扯他,他该额手称庆才是!她不来攀扯他了!她不来攀扯他了! 她…… 她居然不来攀扯他了…… 陆祈君背抵在墙上,气头过了有些乏力,奇怪,这个时候的她为什么不攀扯他了? 曲线救国 向莲月拉着李宗正走了好远,才慢慢松开他,见李宗正沉默不语,她知道是她从前追陆祈君追得太厉害,在他心里已经留下了太深的印记,现在突然这么说要和他在一起,他可能觉得有什么猫腻吧…… 向莲月低低一叹,“宗正哥,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陆祈君了……”她偷偷抬眼瞅李宗正,见李宗正点点头,继续道:“刚刚我说的事儿,宗正哥仔细想想,我……我先家去了。” 说着,从李宗正手里端过木盆,往前走几步到自己家门口,用脚背轻轻踢开柴扉,回眸望见李宗正还站在原地,对他露出个大大的微笑容,这才往后院走去。 翌日大早,向莲月被老娘的大嗓门喊醒,她边理着头发边开门,“阿娘,这么早干嘛啊?” 向莲月的娘正在喂猪,见向莲月出来,从角落里拎出背篼递给向莲月,“下午你哥要去镇上,要想去玩儿就赶紧把猪草打了!” 向莲月听了连忙接过背篼背上,对她娘道:“阿娘!那你可得让咱哥等我,我去打猪草了!” 她娘一把拉住向莲月的背篼,向莲月被拉回来,她娘凶她:“吃早饭!不然跟你爹一样得胃上的病!” “哦哦!”向莲月放下背篼,跑到灶上,见灶上有一碗面,抽了筷子就吃,吃到个油渣儿,顿觉齿颊留香,她高声冲她娘道:“阿娘!好香啊!我从没吃过怎么香的面!” 她娘在外面嗔她,“臭丫头!说得老娘没给你吃过一样!” 向莲月几口吸了面,背上背篼出门,临出门又提醒她娘,“记得叫哥等着我啊!” 向莲月在的村儿离镇上远,上个镇跟过节一样,镇上人多集市热闹,啥新鲜玩意儿都有得卖,虽然向莲月去镇上身上没几个钱,但不妨碍她喜欢逛啊,逛来逛去看稀奇,有些装潢富贵的店她不好意思进去,里面的伙计也不待见她这样的乡下人,她隔得远远地往里张望,想象着那些富贵人家的生活,是不是无忧无虑? 向莲月以前最频繁去镇上是因为陆祈君,她嫁给他没多久,她婆婆的眼睛就坏了,她不但要操持家务,下地干活,还得想办法去镇上赚钱。 为了让他有去县城考试的盘缠,她用婆婆教她的手艺没日没夜地刺绣,她想,她以后应该也会跟婆婆一样瞎吧,可是一想到陆祈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便觉得再苦也不苦了。 可是她始终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这辈子再也不做那样虚无缥缈的梦了,她也不再向往富贵的生活,今生她只想安安心心地做个农妇,有个相公疼她,有几个孩子在她身边跑,就很好了。 她今天上镇打算去买点彩线,用上辈子学的刺绣赚几个小钱,她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拼命地绣花,就慢慢地、有时间就绣,换点银子攒着,以后嫁给宗正哥,过点手有余钱的小日子。 这么想着,向莲月突然觉得这辈子又有了盼头,她背着背篼跑得飞快,呀,人生果然就是有盼头才值得期待啊~ 向莲月干活麻利,揪着沾了露水的猪草一割,就是一大把,快到晌午的时候,压得实实的一背篼猪草就打好了,算着时间还多,她背着猪草慢慢往回走,迎面走来陆祈君,向莲月心下一沉,从前她稀罕陆祈君,想碰个面还得她刻意找机会,如今她不稀罕了,怎么还老就遇到? 她闷头直走,背篼擦着陆祈君的手袖而过,陆祈君一把抓住她手腕,向莲月甩开继续走,陆祈君道:“莲月!” 如今的向莲月对陆祈君没有半分心思,就是连多看一眼都嫌烦,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陆祈君见向莲月对他这般冷淡,刀锋般的眉紧蹙着,见她背着沉甸甸的猪草勒得带子陷进她肩膀里,他下意识用手托着背篼的底部。 向莲月突觉肩上一轻,扭头看去,果然陆祈君在身后作祟。 她把背篼转离他的手,低声道:“你到底想干嘛?” 陆祈君俊秀的脸有些低迷,“我有话想和你说。” “说吧。”向莲月低着头,她现在生怕见到他这张脸。 “昨天我听到你和六子说话,你是……”陆祈君盯着向莲月,低声道:“你是想和他好?” 向莲月突然有些得意,她微微扬脸,“对啊,我从前是眼瞎没看出六子哥的好,如今我瞧明白了,他就是顶好一男人,自然想和他好。” 陆祈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斥她两句,可现在不是时候,只得按下性子道:“他再好有什么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普通农夫,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吗!” 向莲月讨厌他这套说辞,这是看不起谁呢!从前她不应声,如今她再不是那个渴望他一点爱而对他唯唯诺诺的妇人了,她冲口道:“就是农夫怎么了!六子哥为人厚道知道体贴人,他是个好男人!你呢?你又能做些什么?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你靠着一农妇吃饭还看不起农夫?你不觉得很可耻吗!” 陆祈君没料到迎来向莲月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他冷脸瞪她一眼,甩袖离去,走了两步顿住脚,闷闷地气哼一声,逼着自己掉转头,按着火气 强行解释道:“我不是看不起农夫,我是觉得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向莲月冷冷一笑,“那谁值得?你值得?” 陆祈君一愣,碍于当前的形势,微微点头。 向莲月只想仰天长笑,这个人渣!又为从前的自己心酸,她冷笑着讥讽他:“你?” 陆祈君捕捉到向莲月眼神中微妙的痛楚,觉出些异常,难道…… 他试探着问道:“可是我无意中做了什么事令你心伤?你说出来,我可以解释。” 向莲月唯恐和他再多牵扯,也无意与他多说,低声道:“没有。”便急急扭头走了。 陆祈君跟在她身后,见她要推开柴扉,厉声喝道:“狐荼!” 向莲月被他喝得一愣,听他说她“糊涂”,气性暴涨,反唇相讥道:“你才糊涂!你就是个糊涂蛋!不要再找我了!”言罢推门而入,再不理他。 陆祈君狠狠吐出一口恶气,这只混账狐狸精,她自己成天作死,还不让他安生,也是他脑子有病,原本就是她自作孽,她要受这七悲让她受好了!偏他那点子怜悯心作祟,让他现在跟着来受气。 蠢女人! 曲线救国 陆祈君很快平复下被她激起的心气,心道现当务之急是完成这一世的任务,他微微蹙眉,只是她原本那么爱他,这一世怎会突生变故? 猛然想起,阎王曾叮嘱他,强行重复一世,极有可能导致她带着之前的记忆! 当初因为怕麻烦,不想重新轮回转世花心思寻她,所以他运用法力将她重生,想借此让她学会第七悲,看来是搞砸了…… 如今这烂摊子得自己亲自来收拾……他本来就讨厌这个女人,看她可怜成那样的份儿上想帮她一把赶紧将事儿了了,没想到现在把自己套在这里。 要不是他是个做事有头有尾、说一不二、认真负责、有担当有责任感的上神,他真想撂挑子! 现在“让她爱上他”这个难题摆在他面前,还真有点难下手。 上一世她深爱他所在的这个躯壳,他为了让她领悟七悲中的“求不得”,又加上他本身就厌烦她从前对他的所作所为,对她可是没少下黑手,冷落她、欺骗她,还利用孩子让她彻底绝望,最终投湖自尽。 思及此,陆祈君也有些内疚,他对她没有感觉,所以对她的感情实难回应,就算套上凡人这个壳子让他暂且有了强烈的爱憎,他对她也是厌恶居多,毕竟她从前使了那么下作的手段,心思也不正,怎么评价都只能算个狡猾自私的狐狸精。 可她上一世死的情景依然深深地印在他脑海。 那天她起的很早,他察觉到了,他看她思虑了很久,才肉疼地从坛子里取了一个鸡蛋,去到厨房,他瞎了眼的母亲摸出来,她连忙上前扶住她,对她恭敬道,“娘,我蒸了蛋,待会您吃点。” “不了,统共就没多少,你刚刚小产,吃点补身子。”老太婆拍拍她的肩膀,继续往前摸,坐在院子里。 他随后起身,她把蒸蛋端到他屋里,对他说:“我刚刚吃了个,这是娘的,她说她不想吃。” 她立在他书案前看他,他抬眸,那一刻他愣住了,此刻的她,形销骨立。 她轻轻把鬓发勾在耳后,对他淡淡地笑:“吃吧,吃完了碗搁那儿就行。” 他的心脏突然不明缘由地砰砰地跳起来。 成亲后,他对她的冷淡依旧无法点燃七悲灯里的第六个灯盏,所以他使计让人抱走了他们的女儿,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让她深感罪孽深重,他还特意在她独自带孩子的时候作出女儿被人贩子带走的假象。 那之后她几乎疯魔了,昏天黑地地到处找孩子,那绝望无助的模样,一如当初她跪在他面前求他的时候。 而她彼时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因为受了打击又没日没夜地寻孩子,流产了。 陆祈君一边有些内疚,一边又理直气壮地想,自己这是在帮她渡劫,心虚什么。 而且,此刻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他再推她一步,或许就能成了。 所以他佯装不知道她跟着,将她攒了好久的鸡蛋装进篮子,送给了私塾夫子的女儿小蝶,他知道,她心里一直以为他喜欢那女的。 这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天光尚且未明,他感觉她轻手轻脚地摸爬起来,对着模糊的铜镜认认真真地梳妆,穿了她往日过节才穿的衣裳,舍了她劳作时戴的袖套围裙,步履轻盈地出了门。 他尾随其后,见她走到河沟边,徘徊了片刻,又沿河往山里走,直到走到一处大而深的水潭前,她望着清晨被日光驱散的薄雾呆了很久,慢慢地扭头打量这世界,那目光懵懂茫然,突然她哈哈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她猛地回头看他,他一怔,她居然发现他了。 她对他轻轻地一挥手,他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下一刻,她就跳进了那深潭里。 第六盏灯在她死的那一刻亮了。 她轮回了十几次都没能领悟七悲里的第六悲——“求不得”,终于在他的帮助下,痛彻心扉地领悟了。 所以现在,最后的一盏灯“爱离别”,得让她先爱上他啊! 可让她带着这样的记忆爱上他,陆祈君觉得……有点难…… 本来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一世,毕竟她一开始那么爱他,到时候他对她好些,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再离开她,简直完美。 陆祈君有点头痛,不然……重新开始一世好了。 他走进林里,轻轻跺脚,以他为圆心迅速扩散开一个涟漪,片刻后陆判从地下冒出个头,对他恭敬道:“狐神大人,阎王正在天庭开会,小的姑且前来听候差遣。” 陆祈君把他从地下拎起来,“本尊决定重开一世。” “哈?”陆判有些没听懂。 “这狐狸精有上一世的记忆,未免影响本尊渡她,本尊打算重开一世。”陆祈君下颌微微上扬,难得对他人解释这么多。 陆判知道狐神是出了名的爱面子,他就姑且不说他因为怕麻烦硬要重新轮回这茬了,看看,这狐狸精果真有上一世记忆了!他微微低头,小心遣词道:“狐神大人,她这般修为,刚刚结束一世重开一世已是不易,若是又开……怕是……要元神受损哦。” 陆祈君皱眉,“元神岂会如此脆弱?” 陆判嘴角忍不住抽抽,您以为人人都是您这般的上神?可以随便瞎折腾? 狐神用的这个凡人躯壳脾气不是很好,当下烦躁起来,“那真是太麻烦了……” 陆判暗自腹诽,您现在怕麻烦了,您当初和龙神两个打架搞得天昏地黑的时候怎么不嫌麻烦?就不说因为你们打架波及了地府多少神鬼,说你们自己吧,若不是两强都爱面子,偏要硬碰硬,也不会两败俱伤,若是您没受伤,也不会跟这个狐狸精结下这孽缘,自然也犯不着为个小小狐狸精烦躁了…… 见陆判还杵在原地,献不出什么好建议,他不耐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陆判连忙遁去。 陆祈君是当真没想到,和龙神打架都不在话下的他,会因为要博个女人的欢心头大如斗。 都怪那该死的龙神渡无边! 要不是他嫉妒自己俊美的神颜,整日口出狂言挑衅于他,他也不会碍不下面子来和他打一架,打就打了,反正自己也砍断他一条手臂,哼,他估计得独臂个好几百年才能痊愈。 这么一想他突然就得意起来,完全忘记自己为了砍他一条手臂被他刺了一剑腰腹。 其实腰腹受创比断臂更严重,说出去众人可能觉得龙神似乎技高一筹,但其实龙神那一剑是刺不到他腰腹的。 那时他一刀砍断了龙神手臂,龙神也以此近了他身,龙神那一剑本是欲斩掉他一条尾巴羞辱他,可他是万万不能忍受自己尾巴少一条的!在他看来,就是死,就是把心脏拿出去给他捅一剑,也断不能伤到他一条尾巴! 一来九尾狐以尾巴多少展示力量强弱;二来断尾对他来说是种巨大的缺陷,这种缺陷极其十分万万不符合他的审美;三来他要是让这龙神把尾巴斩断一条,他面子往哪儿搁啊?让他受此大辱还不如直接让他归于虚无。 所以那电光火石间,他一扭臀,把尾巴捋直,将腰腹给卖了。 虽然腰腹中剑说出去不美,但是和龙神断一条胳膊比起来,他感觉好太多了,毕竟他还是完整的,是完美的。 虽然腰腹中剑吃的苦,他如今还受着…… 这狐狸精就是其一! 陆祈君暂时不想去烦自己,他把任务交给陆判,让他想到办法了通知自己。 陆判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万万没想到自己人都走了这狐神还千里传音给他,把这个难题远程甩锅给自己! 陆祈君把问题脱手后感觉自己轻松不少,他对于自己装在凡人壳子里后七情六欲特别旺盛感到无奈,又觉得莫名的有趣。 做人的时候,很多事情好像真的变得有趣了些,比如吃东西。 眼下他就在镇上最大的酒楼里挥霍,凡人为什么会想到把人家鸭子的内脏掏出来,再填入其他食材这么恶心的操作呢? 但这竟然……该死的美味…… 陆祈君优雅地吃着鸭子,忽然察觉到那狐狸精的气味,他一偏头,果然瞧见向莲月正顺着人流往街边靠拢,她和她哥哥找到一处角落安置,将山货就地摆出来,她就开始满街吆喝起来。 陆祈君继续吃鸭子,间或斜眼瞥她一眼。 曲线救国 向莲月是狐狸精狐荼的轮回转世,灵魂还是那狐狸精的灵魂,所以性子和她是狐狸精的时候差得不多,只是向莲月比狐狸精好些,毕竟经历了那么十几二十世的转世,每经历一世,灵魂都能得到升华,领悟些真理,如果她这世能悟出最后一悲,那她的灵魂就是渡过了七悲的上魂,即使下辈子转世成人也是人中龙凤。 但她如果真能领悟七悲,她也就没有下一世了。 他听说,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仙界的一个大神,为了增加筹码,她对那大神许诺,自己会渡过七悲,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更有价值、更珍贵,足以与那大神交换条件。 他不知道她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求那大神做,值得她失去生命。 在他印象中,她是个很虚荣很自私的狐狸,所以才会为了攀附利用他作出那等下流事,他不喜欢被攀附,更最讨厌别人利用他。 所以任她做什么,他都不会让她够得着他。 反正……渡完她这一世,他和她就算是两讫了。 鸭子还没吃完,陆判就把解决方案送到了他手里。 他看着陆判呈上的包装精致的书,道:“怎么说?” 陆判觍着脸道:“小的召集了八方鬼将一起想办法,好不容易才从青君手里借得这本法籍,这可是奇书!” 陆祈君捻起书籍一角,有些嫌弃道:“这?”摆正了书,看着封面念道:“霸道总裁xxx?这是什么东西?” 终于发问了!陆判迫不及待接口道:“这可是青君□□于异界时空带回的至臻瑰宝!青君为此还译了好些时日呢!这可是凝聚了异界人民的心血结晶!这是能攻克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少女心房的终极奥义!” 陆祈君愣得拿书的手一顿,“行了,我先好生阅阅。回头传你。” 陆判还想继续与他说说这是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讨来的,但见狐神兴趣缺缺,心头只道你看了就知道这书的厉害,遂不再多言,拱拱手道:“听候上神大人差遣。”遁去。 正巧店小二上了其他菜肴,陆祈君把书搁旁边继续吃饭,直到吃好了,才停了筷箸,瞥了眼楼下吆喝的向莲月,翻起了书。 看了半晌,听他喃喃道,“壁咚这一绝技,看起来好像很厉害……”又往后翻阅,惊道:“舌吻?唔……异界已经如此开放了吗?” 向莲月吆喝了半晌,山货品质不赖,卖的不错,到下午点就差不多卖完了,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哥,待会你还有啥要买的吗?” 向莲月的哥哥点点头,回道:“阿娘叫买些盐和种子,我去那边市集瞧瞧,你想逛就逛会儿,待会还在这里会合。” 向莲月高兴地应了声,去了东头的市集。 陆祈君放下书籍思忖,片刻后总结出来,霸道总裁的要义应该就是英俊多金、霸道腹黑、战斗力强、专情且深情。 除了最后一个专情深情,其他说的不就是他么,陆祈君无奈一笑,原来自己这种类型这么受欢迎啊…… 难怪渡无边那小子那么嫉妒他,没办法,谁让他这么完美…… 他撇看一眼楼下,刚刚看书太认真,居然没注意向莲月不在了,他在桌上放下银子,寻着向莲月的气息而去,在一家绸缎庄找了他的“攻克对象”。 店里伙计见向莲月挑挑拣拣地翻看线头颜色,有些不耐,本来他们家主营买卖绸缎布匹,卖针线只是捎带,这买卖利薄,刚刚又被这姑娘砍了价,心里很不爽快,看她这么翻捡有些窝火道:“姑娘你当心把线给我弄打结了,我可没功夫解!” 向莲月也有些讪讪的,道:“可是我秀墨竹要那种很深的绿色,没有那种颜色不行……” 伙计白她一眼,用鼻子出了口气。 向莲月也是有气性的人,顿时不乐意了,道:“这买线谁不找自己要的颜色,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不在你这儿买了!” 伙计“哟呵”一声,轻慢道:“那您老慢走,恕不远送。” 陆祈君看到这一幕,心道,这不正是本尊这“霸道总裁”登场的好时机吗! 他抬手理了理鬓发,踱进店里,店里两人下意识回头看他,只见来人身姿如玉,俊美非凡,他轻嗤一声,随即邪魅一笑,磁性的嗓音响起:“伙计,把你们店所有彩线都拿出来,本公子……”见两人如泥胎木偶怔在原地,陆祈君完美的唇形微弯,一双桃花眼斜斜上挑,“都买了。” “……” “……” 见两人良久怔忪,陆祈君觉得这效果是不是有点太强?哼,这还是他在凡人的躯壳里,若是他本尊…… 半晌,向莲月找回自己,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轻咳一声,店伙计也回过神来,对他刚刚的话有些茫然,确认道:“公子您刚刚说……买了所有的线?” 陆祈君慢慢走进向莲月,一把握住她的肩头,将她靠近自己怀里,不容置喙道:“不错,她既然要买线,那就把所有的线都给她!”这话说完怎么感觉怪怪的。 见向莲月瞠目结舌,陆祈君又想,莫非她真吃这招? 那伙计还愣在原地,他轻傲地抬眼,斥道:“还不快去!” 伙计呆呆地应了“哦哦”两声,去库房取线了。 向莲月回过神,连忙把他推离自己,“陆祈君,你魔怔了?” 陆祈君被她推开,也不恼,他只是慢慢逼近她,向莲月觉得这陆祈君太怪异了,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被他逼到角落。 他突然一手撑在墙上,将她困在他怀里。 对面行为诡异的陆祈君,向莲月有些慌张,她不知道他想搞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只见他忽然压低身子,她心跳猛地砰砰跳响。 他身上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她熟悉的味道。 那些疼痛的记忆随之铺天盖地而来,这是她最爱的人的气息,她曾经无比眷恋,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付出了很多,直至遍体鳞伤,却换不来他哪怕一丝怜惜。她绝望、痛苦,可她那样爱他,就算他那样伤害她,她也终究舍不得反过来伤他分毫,为了得到救赎,为了扯断这份孽缘,唯有一死。 她承认,她恨他。 因为深爱,所以深恨。 她知道眼前的陆祈君并不是那个辜负她的人,但是和他继续牵扯下去,她怕他们又会走上那条同床异梦的路,所以她不愿意再接触他,即使她恨他,她也是恨那个陆祈君,而非眼前之人。 而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陆祈君,向莲月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面对这个没有和她有过牵扯的陆祈君。 他是他,却也不是他。 可她不想让自己再痛一次,唯有冷漠,唯有敬而远之。 她靠着墙缩下来,趁陆祈君不备从侧边快速的爬了段,起身溜了。 陆祈君被她灵巧的身手惊了下,随即又有些郁闷,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莫非是还没学到那本书的精髓? 店伙计适时从帘后走出,拖着一大箱彩线,对陆祈君道:“公子,都在这里了。” 陆祈君正郁闷,懒懒回道:“不要了。”说着抬脚欲走。 店伙计连忙喊住他,陆祈君回头,见店伙计红着脸,有些扭捏,他没耐心,又欲走,又被店伙计喊住,陆祈君看他红着脸低声道:“请问公子,家住何处?可有妻妾?” 陆祈君打了个寒颤,再不顾那店伙计喊他,当即闪人。 曲线救国 向莲月溜了之后去别家店买了针线,与哥哥会合了,正背着空背篼往家赶。 天气晴朗,春日的下午日头也有点晒,向莲月随手折了黄金条编作草帽戴着遮阳。 一阵车辙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随后马蹄声减慢,车慢慢从后面赶上了,到了他们近旁,马儿彻底慢下来,马夫悠哉地任马儿闲散地走着,也不催促。 向莲月往路边靠了些,给马车腾道。 那马车却不识相,仍旧与他们肩并肩走着,把路给占完了。 车上陆祈君从车帘缝隙里偷眼瞧向莲月,心里犯嘀咕,这霸道总裁的操作到底能不能行啊…… 先试试吧,反正也不能再遭了……大不了,他就先回天庭,等下一世再来。 他微微掀开帘子,正巧向莲月扭头看帘子里的人,和他对了个眼神,他轻声道:“上车。” 向莲月见又是陆祈君,有些奇怪,这陆祈君家算不上有钱,怎么又是充阔少又是坐马车的? 她摇摇头,拒绝和他有任何接触。 陆祈君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这个该死的狐狸精,真想一掌拍死她! 陆祈君又掏出那本书研究,品鉴良久,自言自语道:“吊桥效应……说得也是,这两人受困独处之类的桥段出现过多次,每次之后二人便增温不少……嗯,回头试试。” 这狐狸精他得晾她几日才行,免得她狐狸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正巧他也想回宫修整两日,一来处理这段时间累累积的公务,二来凡人的身体污浊,他用着觉得笨重困顿,还得去清池洗涤洗涤才好。 为防向莲月趁自己不在和李宗正暗度陈仓,他特意使人找了个由头将李宗正遣到邻镇上,还叮嘱陆判有情况及时知会他。 狐神回了自己的洞天福地,在清池泡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处理公文,屁股还没坐热,陆判就联系他了,问他,都两年了咋不回来?再不回来,向莲月就成老姑娘了。 陆祈君恍然,他不过洗了个澡,那狐狸精就成老姑娘了。 他匆忙将手里的文书处理了,临走时撸了两把熟睡中的崽崽,就马不停蹄地去了下界,到了先去狐狸精那儿瞧瞧,在院外就听到狐狸精她娘念叨她,“你看看你,都老大不小了,还东挑西拣的!这李宗正在外面当差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你等他作甚?他在外头发达了,人回来还不一定要你呢!” 陆祈君听了不是很开心,狐狸精上一世被他伤了就伤了吧,怎么就看上李宗正了?他记得李宗正上辈子娶了亲在他家附近盖的房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那是李宗正和他妻子在自家院落里哄孩子玩儿,她好像就常常站在栅栏那里看,满心满眼的艳羡。 …… 陆祈君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辈子她想和李宗正好了,默默叹口气,他之前那样做都是为了渡她哎! 向莲月的老娘提着桶潲水推开柴门,见外面立着个衣饰华贵的人,待看清了才惊道:“是陆家的啊,好些年不见,听你娘说你考了秀才就直接游学去了?了不起啊,现在是秀才老爷了!以后可得喊你陆老爷了!” 陆祈君给向母行了一礼,谦和道:“婶子好,那些都是徒有虚名的,小侄当不起婶子一声老爷。” 按理说两人不熟,打了照面寒暄几句便该各自散去,却见这陆祈君说完就垂手立在一边,似有事,向母便问道:“是有什么事儿吗?” 陆祈君知道她对读书人一向抱有好感,当初向莲月使计嫁给他,她心里虽然气女儿自作主张,但见女儿加入读书人家还是很开心的,当时他还没有功名,如今他是秀才,她应该更愿意看到向莲月嫁给他,更何况,此时的向莲月在她心中可是“老姑娘”。 陆祈君又拱手作揖,模样温和恭谨,眉宇间带着忧思,道:“小侄……”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启齿。 向莲月老娘更加好奇,静静等他再度开口。 却见陆祈君俊颜微微泛红,清亮的眼眸垂下,向母这个长辈都不禁暗赞一声好颜色,也不怪自家女儿从前那么喜欢他,这模样是个人都得喜欢他。 陆祈君再度行礼,歉声道:“本是该着人三媒六聘,可竟给婶子撞见了,也不好再多隐藏,小侄……小侄心仪莲月已久,刚刚游学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她,又碍于礼数不敢叨扰……没想到,在门口给婶子撞见了,让婶子见笑了。” 向母瞪大了眼睛,“你说啥?” 似乎是说了开头,后面的就顺畅了,陆祈君从善如流道:“小侄是想和莲月结两姓之好,这就回去着人来提亲,还请婶子成全!”说着便要离去。 向母连忙拉住他,惊疑道:“咋从来没听说你喜欢咱家莲月啊?这是哪跟哪儿啊?” 陆祈君解释道:“之前没有功名在身,私以为不配求娶莲月,如今考了功名才有了些底气,婶子放心,小侄还会继续参加科举,争取以后让莲月做上官太太!” 向莲月的娘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天啊,菩萨保佑!咱家莲月有着落了!” 至于她把准备倒的潲水又提回家来,晕乎乎地坐在堂屋里,向莲月的爹喊了她好几声才把她的魂儿招回来。 “孩儿他娘,你咋啦?”向父问道。 向母神叨叨道:“你猜我刚刚出门遇到谁了?” 向父顺着她的话头道:“谁啊?” “陆祈君那孩子!” “哦,他啊,一两年没见到了,他咋啦?” “他考上秀才啦!” “哦,那好啊,赋税全免呢!” “他要娶咱家莲月!” “那挺好啊,跟着赋税全免呢!”向父说着,一边抽出旱烟点着,完了手一顿,“你说啥?” 向莲月被老娘骂了后就被指挥着去后院喂鸡,是以与陆祈君错过了,突然听她爹扯着嗓门喊她,应了声“哎!”急忙把鸡舍的门掩住,洗了手,去了她爹跟前。 “爹,有事?”向莲月见父母一脸正经地坐在堂屋,大哥大嫂也被喊进来了,她有些不安,“怎么了?” 向母忍不住开口问道:“莲月,你从前勾搭陆祈君,咋样啊?” 向莲月道:“什么叫勾搭!有娘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呸呸呸,我说错了,我是说,你从前和陆祈君……两情相悦啦?” “没有。” “你个死丫头,还想瞒我!人刚刚上门说要来提亲了,你还想瞒!” “他回来了?” “对啊,刚刚在门口,我撞见他了,他说要着人来提亲,叫我成全,人现在是秀才老爷了,还谦和得很,你又是个老姑娘了,这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给咱们撞……哎,你去哪!”向母还没说完,向莲月就转身走了,把自己的屋门狠狠一关,从屋里传来她气闷的声音:“我不嫁!我就当老姑娘!” “你个死丫头!”向母气得连连拍桌子。 向莲月没想到陆祈君突然就去考科举游学了,虽然他去哪儿跟她没关系,可他突然就这么消失了,还消失了两年,一开始是松快,心想再也不用担心和他碰面了。 可一想他上一刻还纠缠自己,下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去考科举了,心里还是有点若有所失……随即又安慰自己这样正好,自己就可以跟宗正哥在一起了,可有时也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想着这辈子和上辈子轨迹果然不一样了,她上辈子十五岁嫁给他,如今她十七了还是个老姑娘。 没想到,陆祈君突然就回来了,还要娶她,上辈子可是她使手段才能嫁得了他这么个读书人,这辈子他考上功名了,咋还反过来要娶她了? 向莲月觉得很奇怪,这辈子的陆祈君是哪根筋不对了?莫非有诈? 曲线救国(修) 陆祈君的效率着实很高,下午就遣人上门提亲,正巧向莲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向母就拿了两块木板把门给她钉得牢牢的,没人聒噪阻挠,顺顺利利地应下了这桩亲事。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过了礼,向莲月就是陆祈君的未婚妻了,陆祈君又着人送了些米粮布匹过来,两家各自欢喜。 向莲月门口的钉板被取下的时候,向母告诉她,她已经是陆家的人了,当晚为了庆祝老姑娘终于有人接手,她娘还特意整了顿大餐。 第二天向莲月依旧雷打不动地被喊去打猪草,临走时她娘塞给她一双崭新的鞋,她一看就知道是昨夜新赶制的,她娘叫她顺道给她未来婆婆送去,就说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向莲月走在山道上,她看着清晨的薄雾,白茫茫的,有些茫然,这场景跟她死那天的很像,她想起她死的时候看他的最后一眼。 身后传来踏草之声,向莲月听步伐的频率轻缓就知道是他,她从前在无声的夜里听过很多很多次。 向莲月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两人的脚步声叫醒了晨曦中的大山,鸟雀飞跳在山林里,灰兔从小道上蹿过,光柱打在露珠儿上,熠熠生辉。 “你娶我干嘛?”向莲月揪住一把猪草,利落地一割,问道。 “喜欢你就娶你了。”陆祈君倚着树干看她。 “你不喜欢我。”向莲月转身看他的眼睛。 陆祈君眼神微敛, “我不喜欢你,”忽而嘴角一弯,笑道:“但我爱你。” 向莲月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呛声道:“戏弄别人,你觉得很有趣吗?” “我没有。” “你明明不喜欢我。”向莲月低声道。 他倾身靠近她一些,嗓音沉下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向莲月抿嘴不语,她稍稍退后一点,道:“我感觉得到。” “是吗?”陆祈君像是有些惊奇,他走近她,拉过她的手,把她手里的镰刀夺过扔了,微微一笑,“是这样感觉的吗?”言罢将她的手心贴在他胸口。 他的心脏强健有力地在她掌下跳动,越来越快,向莲月惊得抬眸看他,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头与她对视,狭长幽深的眼眸里像是有星河,他低声蛊惑道:“感觉到了吗?” 向莲月突然有些慌乱,她想抽手,却被他死死按住,她强行后退,不料脚下土石松散,带着陆祈君踉跄几步,忽然觉得脚下一空,心道完了。 竟有个地洞!因为有蓬草掩盖,她完全没注意到! 惊魂未定地望着抓着她手臂不让她下落的陆祈君,眼里满是茫然,他……怎么还不拉她上来? 陆祈君这身体刚在清池里泡过,素质好得很,提着向莲月跟拎鸡仔一样,见向莲月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他,心道这“吊桥效应”也不知有没有用,更不清楚要多长时间才有效,所以他姑且先提会儿。 向莲月命在旦夕,见陆祈君不紧不慢的,脸色很淡定,心里突然慌乱起来,她往下望,看不到底,掉下去多半捡不起来了吧…… “陆祈君……”向莲月声音打颤,“能……能拉我上来吗?” “我怕我一动,你就掉下去了……你别看我这样,我都快抓不住你了。”陆祈君说,话音未落,他身子往下跟着坠了一段,表情痛苦地道:“我快坚持不住了……” 跟着坠下的时候向莲月惊惧交加,她本能地抓紧陆祈君,另一只手惶恐抓摸,抠了一手的泥,脚下没有任何可以踩踏的东西,唯一可以攀住的只有陆祈君。 这样的山林里不知多久才能等到人来。 眼下,要么……两个人摔,要么……她一个人摔……要是摔死也就干净了,摔得半死不活的话,她就自己再死一次?别别别,死亡,真的很痛苦。 向莲月抬头看陆祈君,他眸色淡淡的。 这个陆祈君怎么和上辈子那个,有点不一样呢? 上辈子他不理睬她,冷落她,她知道他是真的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湿漉漉地被他救起来,为了她的名声,才不情不愿地娶了她。 就算做了夫妻,生了孩子,两人依旧形同陌路,她对他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只能换来他一句不咸不淡的谢谢。 可她还是爱他。 她喜欢他那清清冷冷的模样,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贵,她偏偏就迷他那种清淡姿态。 陆祈君眸色淡,看人的眼神不轻不重,看向她的时候,像是穿梭在竹林间的一阵风,带下簌簌的细长竹叶,翻飞着,搅乱她的心。 每当她仗着妻子的身份触碰他时,她都会觉得好开心。虽然两人的□□不多,但每次他伏在她身上轻轻喘息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宠爱着的吧。 他虽然对她不冷不热,但是他人品好,又很会念书,越和他相处,越觉得他好,也越渴望他的回应。 她有多炽热浓烈,他就有多冰冷寡淡,就像燃烧的烟火坠入寒潭,激不起哪怕他一丝回应。 可她真的太渴望他回过头看她一眼,这种渴望日益膨胀,终于将她吞噬。 可她无论怎么努力,他都不愿多给她一个眼神。 所以她怨他,所以她恨他。 直到现在,她把自己装得冷心冷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想与他接触,面对他的主动,她内心深处其实是开心的。 她都觉得自己犯贱。 她知道自己强加给他很多他不需要的东西,她为了得到他的关注拼命付出,虽然她知道,他都不想要。 最后把自己逼死的,不是他,是她自己。 向莲月抬头仰望陆祈君,可这个陆祈君,他说想娶她,他还来她家下了聘,她觉得跟个梦一样,是梦吧,什么重活一世,都是她做的梦吧。 那就让这个梦结束,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卑微的她的梦魇,那就连同她一起毁灭。 她慢慢扳开陆祈君修长的手指。 陆祈君察觉到她眼中蕴含的强烈情愫,那是他所熟悉的她,陆祈君不由有些怜悯这个女人,她果然……至始至终都爱着他。 即使他百般冷落,总是嘴贱地说些伤她的话,甚至将她一颗心踩在脚下,她竟还是……爱着自己么。 愚蠢的生物,不长记性,就跟没长脑子一样。 蠢货。 他尚未察觉自己的心微微发颤,看着这蠢货要自己去赴死的模样,他竟有些心疼。 “吊桥效应”差不多了吧……他想。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点,摇摇欲坠的二人猛地落入地洞,陆祈君感觉自己的耳膜要被她的尖叫声穿破了,半空中将人揽入怀中,向莲月下意识抓紧他胸口的衣衫,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闷声一响,向莲月被力道狠狠冲击,震得她头晕目眩、肝胆俱裂,她缓了好久才清醒过来,看到身下的陆祈君时,愣了好半晌。 陆祈君……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做肉垫保护了她么! “陆祈君!”向莲月轻抚陆祈君的脸,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可她冷静不了! 泪水夺眶而出,她轻轻地摇动陆祈君的身体,哀求道:“陆祈君……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的眼泪啪啪砸在他脸上,冰冷冷的,陆祈君蹙眉睁眼,用手袖擦了眼泪道:“没死呢,哭什么!” 向莲月大喜,她一把搂住他的脑袋,哭得波涛汹涌,“太好了,你还活着,陆祈君……真是太好了,你没死。” 陆祈君把她手臂扯开救出自己的脑袋,看她哭得抽抽搭搭的,感觉自己满肚子坏水,有点过意不去,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安抚道:“别哭了,我活得好好的。” 向莲月好不容易收了声,见他起身打量这个地洞,听他叹道:“这个洞太深了,又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要上去怕是有点难,我们先等等看有没有人经过吧。” 她呆呆地望着他,陆祈君又心虚道:“要是我们体力恢复了还没人,我们再看能不能想办法爬上去。” “嗯。”向莲月点点头。 地洞小,两个人坐在地上隔得近,陆祈君存在感太强,向莲月忍不住去看他,见他正逮住她偷看的眼神,她连忙尴尬地抿了抿嘴。 陆祈君道:“你看,你要是不跟我闹,就没这么多事了。” 向莲月茫然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陆祈君的脸,冷不防她这般动作,陆祈君愣在原地,任她摸了会儿。 温热光滑的皮肤,她指尖移动,滑过他的唇,顺着他优美的唇形描了一圈,她看着那唇瓣问,也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 “真的不是梦吗?”音调上扬,含着些嘲弄。 陆祈君被她这抚弄整得很懵,听她这么问,回道:“当然不是梦。” 正巧她的指尖被他启合的唇轻轻碰到,她竟顺势将手指探进他口中,陆祈君僵在原地石化,忘了还可以咬她一口将她一军。 向莲月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口齿,一颗一颗,完了把手指收回来,点头道:“牙口挺好。” 陆祈君石化的脸僵硬地扯动了一下,见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指尖,上面沾了他晶亮亮的口水。 她看了眼他,觉得把口水擦在身上好像会让他觉得她嫌弃他,这边脑袋这么想着,那边身体已经十分诚实地把手指递到唇边,吮了下,把指头吮干。 曲线救国 陆祈君和向莲月被人发现在后山的地洞里,即便两人定了亲,村人的唾沫星子也没少往向莲月脸上喷。 李小梅正在帮着向莲月绣嫁衣,她哥哥前几日才回村,一走就是两年,不闻不问的,她托人找了很久,那些人回应说是她哥人忙得脚不着地,没空回村儿,也怨不得向莲月定了亲,回来后她骂她哥说怎么不给捎个信,她哥却说每个月都给捎了信儿,还使人带了银子回来。 这事儿就奇了怪了,那信儿哪去了?银子哪儿去了? 这边李宗正郁闷不已,那边厢陆祈君已经准备好新婚的事宜。 小暑过后,天气开始热起来,向莲月盖着红盖头觉得闷,她从火盆上跨过的时候硬是被热浪给烘出了一身的汗。 她进了婚房就把盖头给取了,用袖子扇着风,打量着这熟悉的房间。 她低头看着坐着的红被子,摸了摸,还是鸳鸯戏水的图案。 不知是闷热还是怎么,她觉得晕沉沉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后仰,倒在崭新的被面上。 竟有人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捞人?陆祈君笑吟吟地喝下众人敬的酒,浊酒烧喉,推杯换盏,连连告饶,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进了新房。 甫一入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手指轻捻,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气息被他捻住,因是人身不能飞天遁地,只得唤来陆判跑腿。 向莲月晕晕乎乎醒来,撑起十万斤中的头颅环顾四周,见眼前有个美得像是画儿里走出的女子。 那女子明眸皓齿,白皙莹润的手腕上戴着碧色的镯子,正随着她剥橘子的手轻轻摇晃。 “醒了?”女子挑眉道,见向莲月打量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语调柔媚道,“去人世跑了几趟,灌了几碗孟婆的汤,就不记得姐姐了?” 向莲月愣在原地,身上的喜服提醒她,她从新房被人掳走了,见眼前女子话中有话,可她根本不认识她啊! “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向莲月小心翼翼道。 女子见她不接手里的橘子,便自己吃了,喟叹道:“从前你总说要成大事,就不要怕,好歹搏一搏,可你看看,你现在博出什么来了?” 女子眼中似有酸楚,“你如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可笑我当初还羡慕你有一身好胆量。” 向莲月心道,这女子天人之姿,却……疯魔了? 女子见她惊疑茫然,解释道:“也不是我要找你,是大长老寻到了你的气息,他找你多年,这般把你掳来也定是有他的打算。你不用担心,你好歹也是咱们青丘的人,纵使犯了错,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处置了,不过……刑罚是少不了的了,你做好准备吧。” “我犯什么错了要受刑罚?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向莲月终于听出个子丑寅卯,连忙申诉道。 女子只是叹息地转身。 向莲月对着女子的身影大喊,“别走!”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使不上力,拖行了两步,踉跄在地上。 这女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来,眼前几人一字排开,飘然的裙裾带着香风打在向莲月脸上,她抬头见几人均貌若天仙,她们各执一盏灯笼,莲步轻移,团团围住她,随后那灯笼忽地亮起,在她周身形成了一个牢笼般的东西将她架起。 向莲月震惊得无以复加,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些妖术! 她摇晃着笼子喊,“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救命啊!” 几人行走得飞快,向莲月都看不清周遭的景物,不过片刻,见到一个参天古树,那古树之巨大令人咋舌。 她们困着她进到树底下的大洞里,说是大洞,其实称之为殿堂也不为过,进去后四处花木繁茂,鸟雀啾鸣,竟是一处旷世的洞天福地。 里面树根盘根错节,又有树洞透出一柱柱光束。四周高低错落地站着许多仙子般的人儿,他们各个荷衣蕙带,衣香鬓影,向莲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内心惶恐不安。 斜射进的光束密集地落在一个古朴的石阶上,石阶上高高的石椅上空荡荡的,显然重要的人物还没来。 仙人们交头接耳,窸窸窣窣,向莲月怕得缩成一团,她感觉自己就像个任人宰割的牲口。 恐惧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殿里忽然安静下来,刚刚空荡荡的石椅上出现个白色的毛球,向莲月仔细眨了眨眼,才看清不是什么白球,是个通身雪白的精致小少年,银白色的短发,嘴唇泛着淡淡的白,肩上披着雪白的皮毛,坐在宽大的石椅上,显得格外羸弱,与他凌厉又富有攻击性的美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 少年扬起下巴看了眼向莲月,启唇道:“狐……”他侧目瞥了眼下首的长老,大长老连忙道:“狐荼。” “狐荼?”少年轻笑一声,“谁取得什么鬼名字。” 三长老斜眼瞄了眼面色如常大长老,可不就是他。 “好吧,狐荼,大长老说你亵渎我族最尊贵的狐神,可有此事?”少年支起一条腿,斜躺着开始审理众长老说得“族内大事”。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向莲月大声喊冤。 大长老微微拱手,解释道:“这狐荼入轮回,如今没有做狐妖时的记忆,还得用妖丹唤醒她记忆才好。” 少年眉头一挑,闲散地摇晃着脚,嗤笑道:“我说怎么突然大老远地找我来审这些杂事了,原来是这样。” 长老们微微汗颜,一般对族内犯了错的人做处分确实是长老们自己就可以定夺的,此番请了青丘山主来不过是因为狐荼入了轮回喝了孟婆汤,要想审理她需得唤回她作妖的记忆,而以长老们的实力是不能对抗地府孟婆汤的强大作用的,只得请回山主。 少年起身,慢慢走到向莲月跟前,道:“不错嘛,犯了错还知道入到轮回去躲,亏得长老们找了这么久。”言罢指尖点在向莲月眉心,一圈气劲从眉心震荡开去,向莲月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灌入海量记忆,胀得她头疼欲裂。 向莲月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长,一缕缕铺堆到地上,黑发从发尖开始往上蜿蜒成银白色,她低垂着头,依稀看得到她的冰肌玉肤。 少年愣了片刻,恍然大悟,转眸睇了眼大长老,哼道:“原来如此。” 纯银发色在狐族是血统高贵的象征,如果不具贵族血统的狐狸拥有纯银发色,说明此妖多半有大机缘大造化。 他踱回石椅上躺着,“这可不好处理啊,我想想……”他用脚踢了下大长老,“他是什么个态度?” “怒极。” 少年点点头,“那就……毁了妖丹吧。”说完起身伸了个懒腰,走了两步,消失了身影。 向莲月,不,此时应是狐荼了,听闻此言,并没有太大的反映,直到被人扔进树根做的牢笼了,看着慢慢消失的日光,才缓缓回过神来。 终究还是……失败了么…… 曲线救国 狐荼看着这熟悉的树根牢笼,想起从前,她老是因为不好好学习修行被长老罚关禁闭,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她整日只想着怎么玩,哪有心思安生修行,她在修行一事上没有悟性,于术法一道也没有天赋,真是枉自生了这一头银发。 除了在媚术上有些造诣,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或许……如果她没有把天赋都点在媚术上,当时遇到他,也不会那么蠢地想着能用那种手段攀上他吧。 不过,如果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做相同的事。 毕竟他那样高贵的存在,谁人能不爱呢?谁人又不想染指呢? 这灰飞烟灭的下场,就当……还他嫖资吧。 这般想着,忍不住想起和他初遇的时候。 那天依旧是被长老臭骂的一天,她荡着秋千仰头望着天上流云翻涌,就在刚才,她特意闭关研究了好久好久的媚术辅助用终极媚毒,被长老当众否定,痛批她是要安了心地抹黑狐族,净做些坑族人的事儿,还骂她除了做个骚狐狸,再无他用。 本来就是狐狸嘛,又长得这么美,勾勾手指就能办到的事为什么要花大力气? 修行路道阻且长,搞不好还要在渡劫的时候被劈死,她是不想也不愿去走这条充满荆棘的路。 这个世界,有食草的,有食肉的,有偷别人肉的,有诈骗别人肉的,更有寄生在肉身上的,万物欣欣向荣皆有其生存之道,又何必去置喙别人用什么手段活下去呢?投射到有灵物种上,这有的人坚强,有的人软弱,有的人要靠自己,有的人就想攀附他人,若是人人都坚强人人都靠自己了,众生都生得一个模子了,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姐姐说她这是歪理,可是她真觉得就是这么个理儿呀,她就想做个攀附别人的狐狸精嘛……若她真能找到强者攀附,可不是就不用努力了吗? 反正她也没悟性,好不容易在媚术上有些天赋,又不被认可。她研究的媚毒,毒性比她所知道的所有媚毒都强,但被长老下了令,若她再捯饬这些败坏狐族名声的东西,就要赶她出族。 现在狐族式微,真正意义上的九尾只有狐神,往下的八尾只有一只狐神的弟弟青丘山主,再往下是寥寥几只七尾,全做了长老都凑不齐八方位的长老阁,只得勉强提携了几只六尾。 大长老那么有慧根的狐族贵族,苦心修行五六千年才勉强生了第七条尾,而她,要悟性没悟性,要血统没血统,空有一头银发惹了族内关注,偏偏又是个扶不上墙的,好不容易于媚术一道有些天赋,族里又瞧不上眼,这还不剑走偏锋,何时才能熬出头。 狐荼懒洋洋地仰着头,长长的银发在被磨秃了的地上扫来扫去,忽然被姐姐抓住秋千,停了下来。 姐姐是与她住在一处的狐月,两人关系好,狐月又比她大些,她便称她姐姐,就像有个亲人一样。 姐姐凑过来跟她咬耳朵,“狐荼,我有重大发现!刚刚我路过那废弃的遗迹,你知道的,遗迹那块儿全是玄武岩,没有半点星绿,可我路过时发现有那些残垣断壁的缝隙里有花儿开出来,我便去瞧,你猜我看到什么啦?” 狐荼转了转眼眸,接茬道:“是不是有个大人物在那晒太阳!” 狐月惊得睁大眼睛,“你咋知道!” 狐荼哈哈大笑,“我瞎猜的,姐姐你逗我呢?” “我才没心思逗你呢!我真的看到了!”狐月急忙道:“那遗迹里繁花似锦,到处都爆出花朵儿,把原来的石头都覆盖了……我隐隐约约看到个人儿淹没在花海里,没敢过去。” “石上开花,那是大人物才有的异能!咱们去瞧瞧!”狐荼兴奋起来,拉着狐月欲走。 狐月却摇摇头,“那遗迹四周灵气充盈,流转有度,我们贸然闯入,若是冒犯了大能,他怪罪我们怎么办?” “都是大能了,自然心胸开阔不会同我们一般见识,姐姐不用怕,我们看看就回!”狐荼怂恿道。 狐月本也好奇,当下便与狐荼相携前去。 遗迹果然焕发出无前所未有的生机,颓败的断壁上长出的小树藤蔓,竟已亭亭如盖,花香袭人,灵气充沛,那灵力氤氲聚拢在此间天地,并不外泄。 狐月狐荼二人并不是纯种的狐妖,只因继承了更多狐族的特性被遣返回本族,她与狐月住在青丘的边缘地带,背临渊,而这遗迹就靠在她们家边上不远,是个清净的世外之地,若非她们住在这附近,还真想不到这废弃的遗迹发生了这样的异变。 狐月拉了拉她的衣袖,迟疑道:“真要进去?” “来都来了。”狐荼走在前面,分花而行。 被惊扰的瓢虫和蝴蝶纷纷遁走,狐荼遥遥瞧见个修长的男子躺在那儿。 待看清他,从此,沧海桑田,一眼万年。 男子恬淡地睡在那花海里,那睡颜俊美无俦,额间一点猩红,深目挺鼻,嘴唇丰润饱满宛如浸在蜜汁里的花瓣。 狐月见狐荼脚步停滞,愣在原地,偏头探看,见那人身材颀长,着月白锦衣,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繁复的暗纹,衣衫无风自动,他腰腹位置一团蓝色光晕流转着光辉,有灵气源源不断地翻涌。 “他受伤了。”狐月忽然出声,惊了狐荼一跳。狐荼还要往前,狐月连忙拉住她,提醒道:“就是受伤了也不能靠近,此等大能,就是一甩衣袖咱们都受不了!” 狐荼犹豫着止住脚步,视线从他眉间的那点朱砂往下滑,落在他殷红的唇上,唇形优美到难以置信,好想……咬一口。 “他为什么不醒?”狐荼幽幽道。 “可能是正在集中精力修复伤口,咱们快走吧!”狐月催促着拉她。 被男子摄走心魄的狐荼被狐月强行带回家,她现在脑子里全是那个男子,听得狐月说是不是该把这事儿报告长老,猛地站起来,求道:“姐姐别!不要告诉长老!” 狐月不由起疑,“为什么?” “我……”狐荼支支吾吾,终还是低声道:“若是被长老知道,铁定不会再让我们这等妖精靠近了……我还想……再看看他。” 狐月一愣,“你……你不会是?” 狐荼闭目叹息,“我也不想啊,我居然对他一见钟情了!” 狐月面色一凌,呛声道:“你是对他一见钟情还是想攀上大能?” “都有。”狐荼小声道。 “你!你能攀上吗?你怎么攀?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吗!”狐月恨铁不成钢道。 “我有这个!”狐荼手一扬,变出个墨色的小瓷瓶。 狐月一看惊呆了,她刚刚说狐荼想攀上大能以为是狐荼等大能醒了对他死缠烂打,没想到这狐荼比她想的还猥琐,她连忙制止,“你疯了吗!长老不是叫你处理掉这个吗,你这事被长老知道了你知道你会死多惨吗?不说长老了,这大能知道你对他下媚毒你还能活?” 狐荼狡黠一笑,想着那睡颜恬淡的男子,她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我不怕!” 狐月生怕狐荼犯下大错,当下出手夺那瓷瓶,狐荼躲开,被狐月追上,两人交手几招,狐荼被制住,然后被狐月爆锤了一顿讨饶着交出了瓷瓶。 “姐姐,你真是坏人!”狐荼不满道。 “到底谁坏?”狐月把瓷瓶收好,叮嘱道:“再不许胡思乱想了!” 狐月到底还是没把事情告诉长老,这让狐荼每天都有机会去偷看男子。 狐荼本来修行不专心,不去长老那儿也没人在意,她日日流连在遗迹,同男子说话、聊天,忍着皮肉被压烂的疼痛强行靠近他已经逐渐成为她的日常。 这日她又忍不住靠近他,他身周有一道强大的气劲,保护他不受外人触碰,可狐荼喜欢他,慢慢地越来越渴望靠近他,宁愿被气劲压烂手的也想碰一碰他,通常都是在碰到他之前手就承受不住地断裂失去知觉,所以她其实一次都没碰到他过。 夜幕降下,天又黑了,不回去会被狐月以“告诉长老”要挟。 可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曲线救国 “大能大人,今晚也要做个美梦哦,但是伤口请不要好得那么快,好不好?”狐荼对着男子轻柔地说话,他腰腹的伤口已经合上,修复的光芒也变得小些,想来是快好 ※※※※※※※※※※※※※※※※※※※※ 删删减减,修修改改,违背本意 曲线救国 “大能大人,今晚也要做个美梦哦,但是伤口请不要好得那么快,好不好?”狐荼对着男子轻柔地说话,他腰腹的伤口已经合上,修复的光芒也变得小些,想来是快好了,她好怕他彻底好起来,他好了,是不是就要醒了,就要走了…… 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么说来,她应该日日日夜夜在这里守着才好,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狐荼慢慢躺在他附近,“那今晚就不回去了,和大能大人一起共度良宵吧!” 萤火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她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睡颜,“要是能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忽然男子指尖动了动,狐荼猛地一惊,屏息凝神地盯着他,却见他并无其他反应,才又慢慢呼出口气。 她双手合十,轻声祈祷:“狐神大人,我族无上真神,求求你,让他暂时不要那么快好起来。若我能找到机会攀上他,也算是……变相为狐族争光了……” 说完才觉得,若是狐神真听到了,不但不会帮她还会爆锤她一顿吧。 “哈哈。”狐荼笑起来,笑自己傻,她慢慢凑近男子,“哎,你要是一辈子都瘫在这儿陪我该多好。说起来……不应该啊,你这般大能,就是受了伤也不该一直不醒呀?看你也没伤到脑袋,不会是嫌这儿无聊……对哦!” 狐荼猛地直起身,对啊,她怎么之前没想到呢!他是个能展现这番神迹的大能,嫌养伤无聊所以把灵识散出去云游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不是睡着了,也不是昏迷了,他只是用灵识去浪了! 没人能进得了他身,所以他走得坦然。 这遗迹是他从前修行坐化的地方,有他之前布置的结界,那是除了狐族之人都无法进入的,因为他是狐族的真神,狐族受他庇护也供奉信仰他,所以他允许并接受狐族之人入内,而他身周的气劲则是身体自己无意识生出的,除非他愿意,不然谁也靠近不了。 再说就算他身体被人大卸八块了,只要他灵识在,他就是不灭的。 只是么,他现在灵识不在,这大好的机会,狐荼怎么能错过! 狐荼想了想,起身回家,路上正好遇到来逮她的狐月。 狐荼被狐月揪回家,狐荼向她讨要她的媚毒,被狐月拒绝并捶了一顿,狐荼实在没法子,对狐月使了媚术,媚者之惑,可不止是对男人。 狐月从狐荼的媚术里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既然你不让人碰,那便让你来主动吧,狐荼想。 狐荼指尖转着媚毒的小瓶子思忖,她这媚毒毒性凶猛,试验的时候用量不过一滴,还得加冰露稀释,多了是要致命的,但是么,对付这等大能,要是不多点,怕是他身体分分钟就能自净得渣都没有。 那多少才合适呢? 唔…… 反正他轻易死不了,整瓶都给他吧,也彻底实现了她这媚毒的毒生价值! 说干就干,一想到能攀上大能说不定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么一想就激动得颤抖呢! 而且他还是这么一副俊美的小模样呢! 狐荼在他身周结了个与隔离外界物质交换的结界,然后往里倾倒了整瓶媚毒,看着那紫色的媚毒慢慢被周围的灵力带起、盘旋、腾升,然后被他一点一点地吸进去,狐荼心都要蹦出来了。 一瓶媚毒,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他吸完,可能是因为周遭没有灵力被汇聚来,那流转在他伤口上的光圈撞破了她的结界,他仍眉目淡然地躺着,没半点变化。 狐荼又等了半个时辰,不会吧,那是她研究了好久好久才研发出来的超强媚毒,怎么点反应都没? 都已经走到这步跟我说没用?狐荼倾身探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在身下! 来了来了!狐荼内心狂喜,有用了有用了啊! 他压在她身上,热气轻轻呼在她脸上,狐荼不禁热泪盈眶,终于碰到他了!他的一小步,就是她前程的一大步啊! 下一刻,男子脸扣在她胸口,倒下了。 他呼吸均匀绵长,竟像是又睡了!狐荼等了很久,他却再没有其他动静。 不会吧,她的媚毒居然只够让他翻个身把自己压住? 难道不是应该呼吸急促迫不及待吗! 向来主意挺大的她此刻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觉得心里有点躁动,还以为是因为当下的情况有些棘手,慢慢地,觉得这种味道很熟悉,懵了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她自己药的味道吗! 她再不能让男子枕着她了,他吸进去自己屁事没有,呼出来的药散在四周,这药对他没用,可是对她药效凶猛啊!吸多了要命! 狐荼极力扼制住身体的骚动,艰难地从他沉甸甸的身下爬起来,垂首看着近在咫尺的肉,口水流了一地。 反正现在我能碰到你了,你也就逃不出老娘的手掌心了。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你可不许翻脸不认人。 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他的皮肤光洁温热,狐荼眉目温柔地注视他良久,轻轻地吻上去。 可他的身体对她没有反应。 她幽幽叹息,天意难违。 本已放弃,却不想晨曦时分陈伯(对,就是那个陈伯)赶到,狐荼诚惶诚恐接驾,将自己与他缠作一堆。 暗流涌动,□□翻浪令身体感受到了最原始的激昂,远在天边云游的狐神忽觉一阵让灵识都颤抖的欢愉! 他疑惑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掐慢算,瞬间僵住! 他风驰电掣地奔回自己的肉身所在,尚隔着老远就被身体吸了回去,幽幽转醒,想起刚刚掐算出的事,又羞耻又愤怒,他推开筋疲力尽睡在她身上的女人。 狐荼猛地一惊,茫然睁眼。 狐神羞愤至极!他堂堂天地间被众生跪拜的神君!居然!居然被一个小妖精给…… 陆祈君觉得自己要炸了,他双目充血地瞪着狐荼,面目狰狞又纠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你……你怎么敢!你!!!” 他散发出的威压让狐荼连气都喘不上,更遑论说一个字,她被震慑得半趴在地上,他一出声,直接将她震得吐血。 此刻她浑身颤抖,却还倔强着抬首。 陆祈君看到她赤着光洁的身子,雪白的长发铺在地上,将她的身体半遮,他忽然忆起那种温热湿滑,半抬起成爪的手顿了顿,他气这个小妖胆大包天,可他是神,有着高洁的神性,是无法因自身被冒犯而杀人的,而且他毕竟和她……虽然非他所愿,但他也做不出刚刚才和她做了那种事转过身就杀人灭口的举动。 他狠狠地甩手,一时间竟不知该拿这个小妖怎么办,他算出这小妖心思不纯,想借此攀附于他,可他断不是个会被色相迷惑的,不然也轻易成不了神。 两人对峙片刻,陆祈君一抬手,狐荼觉得威压散去,本能地大口喘气,再抬首,他脸上那种愤怒已经消失,只是淡淡的蹙着眉,他指尖微动,下一刻落在地上的衣衫飞来将自己包裹住。 他如溪水般清澈的声音带着寒意漫来,“本尊很生气、很愤怒,但你……好歹是本族后辈,本尊……暂且不追究你,希望你收了那些龌龊的心思!好自为之!” 随后他衣衫风动,消失在她眼前。 曲线救国 她看他气成那样,还以为会被千刀万剐,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狐荼心底嗤笑一声,语调妖娆地大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好歹……”忽然一声雷电劈来,落在她咫尺以内,吓得她赶紧噤声。 本族后辈?他……难道他是狐神大人?! 至此之后,狐荼本以为就这么白嫖了狐神大人,想想还挺开心,可他们之间的孽缘却还没了。 因为这之后的一个月,狐荼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天她偷偷跑出青丘找山外的妖婆婆把了脉,回家的路上喜不自胜,心道不愧是狐神大人,效率就是高,一般狐狸怀胎三到六个不等,狐妖等级越高怀胎相对越少,但她这一胎却怀了七个,不得不感叹狐神就是不一样呢!命中率贼高! 这下好了,有了这几个孩子她还不母凭子贵? 狐神大人,你可等着瞧! 可世事难料,这才开心了几天,狐荼就开始流产了。 说流产不准确,她的孩子是慢慢消散的,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在某个夜晚,有碎光慢慢从她小腹消散开去,那是散开的三魂七魄,她的一个孩子走了。 狐荼一开始并有没有初为人母的自觉,只是觉得又多了可以和狐神大人谈条件的资本,可是随着怀胎的时间变长,她对肚子里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有了更深的感情,一种母与子的羁绊通过脐带将她和孩子们联系起来,所以在第二个孩子也在某个夜晚不告而别后,她慌了,怕了。 怎么会这样? 她的孩子! 她仓皇地跑到狐神大殿长跪,“狐神大人,孩子又走了一个,怎么办?怎么办啊!那是我们的孩子啊!狐神大人!” 她徒劳地敲着玉石雕刻的狐神像,日夜叩问,没有一丝回应。 她不敢问族里的人,怕事情泄露,甚至不敢跟狐月说,她开始拜访不同的妖医,疯狂地翻阅古籍,在第六个孩子消散后,终于在一个养食人鳄的老妪那里得知了因由。 她还记得老妪轻蔑的声音,“区区三尾妖狐,如何承得住神恩,九尾神狐的后嗣,一出生至少三尾,你觉得,你配怀上那些神嗣?” 对狐妖来说,每两尾就是一个坎儿,一个等级,母亲的尾数一般比孩子大至少一级,三尾的狐崽只有五尾以上的母亲能孕育,相对的,她一个三尾的妖狐母亲只能生出一尾的狐崽。 她区区三尾妖狐,如何能为狐神大人产子? 她厌恶这些等级,厌恶这些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她拼命想取巧攀上大能,可是最后却还是被这些等级绊倒。 她被等级划分在修行的最低点,她的孩子也注定只能在最低点? 这是狐神大人的孩子,狐神大人说不定会救他们! 可是她甚至连他居住的地方都去不了。 她仰首望苍穹,大朵的白云悠然地飘移着,而他,就住在这些云层之后。 他们是云泥之别。 “呵呵,”她轻抚小腹,眉眼轻佻一抬,带着倔强,“没关系,没有他娘也一定让你们活下来!” 狐荼的母亲是一只普通的三尾狐妖,嫁给了远离青丘的金雕族一个普通雕妖,因狐荼生下来基本上没有金雕族的特性,按照妖族之间约定成俗的规定被送回狐族本族。 她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没有什么修行天赋,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她有些小聪明,此刻还有身为母亲的坚韧。 所以当她第三十四次截了海夜叉的道时,海夜叉终于被这个貌美妖狐……烦透了,他本着打发的意思应道:“好吧好吧,我给龟丞相递个话,成不成你都别再找我了!” “谢谢,谢谢夜叉大哥,好妖有好报!”狐荼连连作揖,她谄媚地笑道:“正好您现在就要去水晶宫,我就在这儿等您打道回府的时候带来好消息了!” 海夜叉哼了一声,走了。 狐荼一直等,终于见到海夜叉回来了,那海夜叉却好似换了张脸,他远远地招呼她,“嫂子,您说的事儿我都办妥了,龟丞相说让您明日跟我去趟水晶宫。” “那谢谢您了啊!” “哪里的话,您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那之后狐荼顺利地见到了龙族三太子,龙三太子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道:“要给你灵力也不是不可以。” 狐荼静静地等着他的条件。 “这升到五尾的灵力嘛,对本皇子来说,也倒不多,但是我总不能做亏本的生意……”龙三太子斜长的眼睛闪着精光。 “狐荼身无长物,若是皇子给我灵力到我生下孩子,是妖丹还是灵魄,都随龙三太子拿去便是。”狐荼轻声道,眼里无所畏惧,她有的不多,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我不需要妖丹,也看不上你现在的灵魄,我听过你的事,我要……这个,如果你给不了,一个上魂也不是不可以。”龙三太子也爽快,直接开出了条件,“要么给我这个,要么去渡过七悲,成为一个上魂,然后把魂魄给我,你看怎么样?” 上魂之金贵狐荼有所耳闻,她道:“那个能不能有,还得看天意,上魂么,上魂难求,怕是我要渡过七悲需要不少时日。” 龙三太子狡黠一笑,“你还怕本皇子没时间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答应吗?” 狐荼嘴角微微上扬 ,“自然。” 等她渡过七悲成为上魂,她的孩子也该好大了吧,她还能见着她的孩子长大一点的模样,这笔买卖,比她想象的划算。 而且,若是孩子真能安然出世,她不一定没有未来,端看狐神大人怎么想了,哎,这种命运被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差。 狐荼受了龙三太子的灵力,成为了五尾灵狐,她求着狐月不要告诉其他人,想躲在家里将孩子偷偷生下来,可没想到产子时天地异动,漫天红霞流转,青鸾衔花,鱼跃鸟舞,阵仗惊动了长老们。 这才发现狐荼竟已升为五尾灵狐,又见她诞下四尾娇女,果然是有了大造化,纷纷询问孩子生父何人,可是狐荼不敢说,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亵渎本族真神,她怕是活不过今晚。 在长老百般追问下,狐荼无奈地笑道:“其实是狐神大人啦!” 长老们的脸一下就冷了,大长老神色严肃道:“放肆,岂可拿真神作玩笑话!” 狐荼狗腿道:“哈哈哈,大长老莫生气,我不该乱开玩笑!我是……没办法啊,孩子的爹嘱咐我说现在不是时机,他说时机到了自会来青丘找我和孩子,还说会跟长老们当面谢罪!” 大长老显然对这个解释比较接受,确实很多大能是比较孤僻,或有什么隐情不便现在相告,他捋了捋胡须,看着狐荼怀里的四位小灵狐,道:“三尾就是我狐族的一个坎儿,这孩子一出生便是四尾……你又只是五尾,可见孩子的父亲身份应是极其尊贵的,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是上神之位才是。” 狐荼没说话,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婴孩,只有她一个活下来了,本来龙三皇子传灵力给她时还有两个孩子在腹中的,可惜那个孩子在她成为五尾后还是消散了,可见她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保住一个罢了。 宝宝,你是唯一的。 狐荼用脸轻轻挨了挨宝宝的小脸蛋,为你付出一切,都值得。 狐月看着狐荼,突然觉得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妖狐瞬间就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母亲。 深夜里有客人到访,狐荼把孩子交到狐月手里,狐月望着她,她不舍地逗弄了一下女儿,抬眸,两人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狐月看着她和来接她的人没入黑暗,知道她即将走上一条依着她的性子来说,她最不喜欢的一条艰难的路。 夜风吹起她一头银丝,她身姿笔挺犹如一个即将披荆斩棘的战士,那已经不是她认识的狐荼了。 曲线救国 由龟丞相领路引荐,狐荼接过了孟婆的汤,酸甜苦辣,是她要经历的人世间的烟火味。 狐荼忽然消失,留下四尾狐崽给狐月抚养,大长老自然觉出些不对劲,卜爻算卦也找不出狐荼,更算不出四尾狐崽的爹是谁。 只是细看这四尾狐崽,银亮的毛发堪与青丘山主媲美,想了想,带了狐崽去找山主,山主懒懒看了一眼,说了句,“哟,这是我侄女儿啊?” 吓得当晚大长老就召集长老们开坛祭祀,等祭祀仪式结束,又神神秘秘地遣走众人,连二长老也不能逗留。 他抱着怀里的狐崽低声求问九尾狐神大人,此女可是天神之女? 良久,狐神现身,他的愤怒如暴风雨般袭来,大殿都在颤抖,大长老虔诚卑微地低着头,他听见狐神狂怒的声音,“那个该死的小妖!” 狐神气势汹汹,见到大长老怀里毛茸茸胖嘟嘟的狐崽,愣了一下,那崽子睡得正香,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粉嫩嫩的小爪子动了动,翻了个身,把小脑袋埋进大尾巴里,被自己的毛挠了鼻子,“阿秋~”打了个秀气的小喷嚏。 萌物。 狐神半晌回过神,想起那小妖在他神像前日夜叩问,苦苦哀求,“这是狐神大人的孩子啊!”“狐神大人,救救孩子们吧!我错了,我知错了!孩子是无辜的!”“狐神大人,您真要这么狠心吗?” 可是他与她本就不该有这番因缘际会,更不该有子,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是她犯下的错,如今她怀不住这些神胎,还未出世就归于虚无是很好的修正她错误的方法,她却硬要延续这一错误。 无非就是想攀上他,他看不上这小妖的做派。 可他却不能擅自地抹杀这些孩子的存在,他既想斩断因果,便不宜插手。 但如今她用计使神胎成形,孩子已出世,那他与那她、与孩子之间也彻底结下了的因果。 他迟疑半晌,终是手袖一卷,将崽子卷入怀中,大长老听他幽然一声叹息,“孽缘……” 良久没再听见声响,大长老小心翼翼地抬首,狐神已经不见踪迹。 自此,狐族开始了对狐荼长达百年的捉拿行动。 幽暗处行来一人,狐荼懒懒地掀起眼皮,见到那人,撑身而起,她怔怔注视眼前之人,“陆祈君……” 正疑惑他凡人之躯如何能寻到青丘来,却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执笔的黑脸人。 陆祈君见到她,眉头紧蹙,道:“如今她却变回狐妖,本尊不是白忙活了!” 陆判接口道:“可不是,只是为何她会被逮回青丘?” 陆祈君转身对着来人,道:“谁知道!” 来人正是大长老,察觉到有人公然入侵青丘禁地,就率人前来查看,见陆祈君凡人之躯气势却不同寻常,探不出他的虚实,认出他身后的人陆判,作了一揖,道:“不知是什么风把陆判吹到这青丘来了?” 陆判并未回答,只抬眼看了看陆祈君,陆祈君道:“你们把人抓回青丘干嘛?” 大长老眼中略带疑惑,陆祈君额间一点猩红显露,大长老认出是狐神,连忙跪拜:“恭迎狐神大人。” 陆祈君现在是凡人之躯,没有做狐神时的宽容和神性,他有些暴躁道:“回答本尊的问题。” “狐妖狐荼犯下亵神之罪,狐神宽容不追究,但狐族不能不追究,只是近来才终于算出她的去向,将她带回来。”大长老道。 陆祈君揉揉额角,道:“本尊正在人间渡她七悲,如今你让她恢复妖狐身份,让本尊之前白忙活一场,真是……” “狐神大人……”轻细的声音从幽暗牢笼中叹息而出。 狐荼垂着头低声道,“狐神大人……为什么要渡我呢?” 陆祈君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片刻后道:“闲着无事罢了。” 狐荼想起陆祈君和她之间的一切,那些争执、亲密、爱恨纠葛,原来是狐神大人在和她演戏啊…… “那成亲,也是假……”狐荼顿了顿,改口道:“是真的喜欢吗?” 陆祈君偏头看她,她亮晶晶的眼神在黑暗碎星般璀璨,他忽然心跳一顿,唇线压得紧,冷声道:“当然不是。” 巨大的失落袭来,狐荼微垂了头。 陆祈君看不到她的表情,她长长的头发柔顺从脸侧垂落,仿佛随着身体轻颤,有着极小弧度的摇摆。 想起他们掉到坑里时她说的话,他心里不禁不自在起来。 陆祈君转眼不看她,对大长老道:“事已至此,她既已恢复记忆,七悲也无从渡起了,你……算了,过不在你,且去吧。”转身对陆判道,“等她休养一下元神,过段时间再去投胎吧,此番本尊便不再去了。”说着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陆判对大长老道,“她被强行重启了一世,估计也休养一段时间了,在此之前,劳烦大长老照看了。” 大长老对陆判拱拱手,应下不提。 众人都散了,大长老看着如焉了花一样耷拉着脑袋的狐荼,到底是他手底下长大的后辈,犯了错他难辞其咎,此刻看她受了许多苦,终于醒悟了,也不再多训诫,叹息一声道:“犯下此等大罪,你现在先在此好生反省,过些日子,便放你出来。” 暗夜里狐荼的身姿恹恹的,没动静,也没回大长老,直到大长老离去,四下再无他人,狐荼才抑制不住狂喜,从紧捂嘴角的指间漏出极轻的一声笑。 狐神渡她? 闲成这样她可不信,要知道当初她怀着崽的时候可是想了好多法子去找他,可谁不说他是个大忙人呐? 现如今看局势,这些轮回的苦没白受啊,狐神大人她不了解,但是陆祈君,肯定不会置她于不顾的。 毕竟都是做过夫妻的人了,只是不知道狐神大人会不会马上就脱掉陆祈君这个人类的壳子呢? 狐神大人会来渡她,肯定是因为崽子吧。 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崽子长多大了,真想看看她,抱抱她……唔,下次就用这个做由头找狐神大人说道吧。 崽子你别急,娘亲离攀上你爹已经不远,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啦。 狐荼这边想得美滋滋,那边狐神,不对,陆祈君在皇城里慢悠悠地用膳。 原来他离开青丘就打算回归神位的,这人身困顿,但却也有些好处,想起酒楼里听到的御厨手艺,便想在离开这人身前,去皇城用用膳。 果然人身是极其脆弱的,居然轻轻松松就被这美食给征服了。 一边震惊于凡人的软弱,一边对御厨的手艺赞不绝口,正吃得兴头上,陆祈君突然一愣,他此刻不就是被凡人的口腹之欲攫住了吗? 这种异常的欲望,是他做狐神不曾有过的,回想此次人间之行,与狐荼也是,要说对她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他还仅剩的一些理智分析出,他这般拖拖拉拉不愿归位,或许也不仅是因为这人间的美食。 和她的□□太动人,让他都有些眷恋了。 她温软的唇印在他唇上辗转研磨时,那种心痒、悸动,使人贪恋。 他牵着她的手过火盆时,热浪把盖头往上带的一霎,他瞥到她娇羞红润的脸,是心动是满足。 她消失在新房里,他是真的暴怒。 而此刻,他作为凡人的私心甚至让他不想脱下这壳子,凡人的陆祈君,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做回狐神的他,会这样想吗? 他记得自己为神时,那种有感于天地万物的高尚神格,断不会如此刻这般狭隘,可他现在、此刻,只想满足自我的欲求! 这七情六欲、爱恨贪嗔痴,是做人才有的罪恶和恩赐,身为最高位的神,连爱都无法清晰地分辨。 曲线救国(终章) 狐荼蜷缩在角落,听见平缓的脚步声,抬首,见他唇线紧抿,她心里偷笑一声,知道是他拉不下脸,好吧好吧,我来我来,反正我是狐狸精,勾引他的事也没少做,还怕这一茬? 她千娇百媚地展开自己,银色的发丝从她肩上滑落,铺在地上,扭腰摆臀地爬向他,姿态妖娆妩媚,到了近前,爱娇地将头贴靠在他大腿上,温顺地像一只猫。 末了,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陆祈君,幽怨缠绵地轻唤一声:“相公……”含着十二分的委屈和仰慕,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几条狐尾轻柔地左右摇摆,极尽柔顺。 陆祈君瞧着她这幅狐狸精模样,揉了揉突突起跳的额角,无奈道:“好了。”真是拿这狐狸精没办法。 一句好了,两人都明白。 陆祈君被狐荼以看崽为名带回了他的神殿,狐荼没想到这么许多年过去,崽子还是个崽子,瞧着和当初生下来竟没有太大变化,又是开心又是感叹,开心自己没有错过她的成长,感叹自己多么不容易。 神殿里伺候的仙娥仙童万万没想到神女的母亲竟是一只妖狐,除了看狐神的眼神怪了点,众人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神殿里的这只狐狸精的存在。 自此,狐狸精狐荼终于攀上狐神大人,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故事还没完,这一日,陆祈君突然接到龙神的信使前来,说,他来替他三弟想狐神讨点欠债。 陆祈君哼笑一声把信使打了出去,第二日龙神的信使又送来一封信,说是要狐神几滴心头血,陆祈君看罢信凶狠地将信纸撕了个稀巴烂。 当天下午,脱掉了陆祈君这个凡人壳子的狐神归位,狐荼得知消息后在屋里狠狠地哭了一场,狐神不是陆祈君,或许,就不再爱她了。 狐神终于还是剖了些心头血给龙神,具体缘由不详,完事后狐神把狐狸精叫去了寝殿。 狐荼看着面色不佳的狐神,有些怕,他不是陆祈君的时候有着神的威压,让她心慌慌的,她想,狐神终究是神,他不是陆祈君,他……可能……不爱她。 想着陆祈君没了,狐荼心里跟滴血一样,那个爱她她爱的男人就这样突然就没了…… 太突然了…… 这番想着,不由落下泪来,见狐神躺坐在华座里,她进来也不看她一眼。 狐荼突然茫然起来,在和陆祈君相爱过后,在深谙男女美妙情爱之后,她开始对自己当初攀附狐神这个行为有了疑惑,她的确心悦狐神,可如果不是两心相悦,这般掏空心思的攀附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况且陆祈君,已经被他舍弃了。 那个爱她的人不在了。 这瑶池美殿好像也没那么好了。 狐荼愣愣地望着玉石铺就的华美大殿,四面的大窗开着,鲛纱飘摇,看得到殿外落英缤纷,花树灿然,极光在天外盘旋流转,仙姬美娥着香花佩环在云端漫步飞舞,那是她从前无法想象的盛世美景。 之前她还满心欢喜地拉着他在天宫到处遛弯儿,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美好,叽叽喳喳问他这问他那,他虽然嫌烦,却还是宠溺地由着她折腾,她那时真的觉得当初使计攀上他真是太好啦。 可这一切,在听说陆祈君不在了之后,突然就变了,变得乏味起来。 狐神抬眼看她,见她神在在地杵在那儿,望着殿外的桃花发愣,起身走向她。 狐荼猛地转眼,他已然恢复了神的姿态,银白的发丝长长地垂在地上,有流光在他发间轻缓流转,他赤着足,足上有繁复华美的花纹,额间一点猩红,透着超然天地的神色,那银色的眸中澄澈如水,看她的眼神像是怜悯,又像是慈悲。 这不是陆祈君会有的眼神,这是凌驾于众生的上位者的眼神。 而她亵渎了他。 狐荼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悔恨、自责。她从没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她一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可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狐神在离她几尺的地方停住,狐荼下意识跪了下来。 她和陆祈君在一起从没有过尊卑之分,纵使知道他是狐族真神,而她只是只无名狐妖,她依然觉得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是她深爱的男人,她缠着他,相公长相公短,和崽崽一起的时候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却又……不再是他了。 属于她的陆祈君已经彻底消失在天地间了。 狐神看着她身形卑微地下跪,微怔,片刻后垂下眼睫,轻声道:“起来吧。” 狐荼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玉石板上,她声音微颤:“狐女不敢,狐女有罪。” 她听见狐神极轻地嗤笑了声,“哦?~”他声调拉得很长,显出一丝兴味,“你有什么罪?” 狐荼此刻哀莫大于心死,她声音木木的。“不该亵渎狐神大人……请狐神大人责罚。” “嗯……”狐神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责罚你?” 在知晓陆祈君死的时候,狐荼的心或许就已经死了,她之前费尽心机的手段也不再想用了,她轻轻道:“请狐神大人允许狐女完成七悲,狐女曾为获取灵力与龙三殿下签下契约,要么……用狐神心头血作代价,要么用我渡过七悲的上魂。” “哈哈哈,好你个狐荼!你既然算计到本尊头上来了!你是算准了你生下崽崽本尊会觉得亏欠于你,会答应让你用本尊的心头血去做交易!”狐神有些激动道,“从你使计与本尊……那个时候,你就算计上本尊了!” “是,狐女有罪,狐女仰慕狐神大人尊容,一心只想攀附狐神大人。”狐荼声音发涩,在经历过陆祈君之后,她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对狐神或许从来都不是爱。 “那你!那你之前一直是做戏?你和本尊在身为人身的时候也在做戏算计吗!”狐神质问道。 “不是的!”狐荼抬首与他对峙,“不是的……我很爱陆祈君……他是我最爱的相公啊……可是他死了,”狐荼眼中甚至有些恨意,“是你突然……太突然了……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声!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置喙狐神大人的决定,可是……可是相公他……他再怎么说也是……”狐荼的眼泪簌簌落下,“狐神大人要是让我和相公见最后一面,就好了……” “你在恨我。”狐神轻声道,轻得像殿里那鲛纱拂过桃花,生怕惊到她。 “我没有……”狐荼嘴硬道。 半晌,听狐神柔声道:“可本尊……不就是陆祈君吗?” 狐荼摇摇头,“不一样罢。” 两人静默良久,只听到狐荼的眼泪落在白玉石上的声响,滴滴答答。 狐荼又恢复那谦卑的模样,哑着嗓子道:“狐神大人,狐女请求下界渡过七悲,偿还当日的契约,免那龙三太子来叨扰狐神大人清净,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你打算把自己的魂魄给了那龙三太子,自己死了一了百了,那崽崽呢?那被你染指过的本尊呢?” 狐荼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方才龙神替他弟弟来讨要本尊的心头血,人身的陆祈君承受不了刺心滴血之伤,所以本尊才回了神位。”狐神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解释道。 原来他是因她而死,原来她的灵魂已经没有价值了。 可怎么听狐神大人的口气觉得很熟悉? 见狐荼还愣在原地,狐神也懒得逗她了,一声“好了。”带着宠溺和无奈。 狐荼瞪大眼睛瞧他,不可置信。 狐神一挥衣袖,有些不自在道:“走吧,前些时候不是说了要去青丘……省、省亲……么……” 狐荼起身扑到他怀里,哽咽道:“相公……你还在……” “听你说只是想攀附本尊,到底心头还是不舒服。”狐神别扭道。 “为什么你……会?”狐荼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狐神撇撇嘴,毫不在意地道:“就是觉得有七情六欲没那么无聊,正好少了点心头血,就把融入陆祈君七情六欲的心头血填到这身体里来了。” “相公!”狐荼欣喜若狂地亲了狐神一口,“相公,太好了!” “你不是只爱陆祈君,不爱本尊的吗!” “哪儿的话,都爱!” “嗯?都爱?” “当然是更爱狐神大人!” “本尊不信。” “你看我为了你挖空心思地下套就知道了!” “那还差不多。” 水鬼阿芝 二月的庐江郡,湖面上的冰皮破开细细密密的口子。 阿芝懒懒睁开眼,望向那些口子里透出的点点天光。 又是一个冬天过去了,自己在这里又睡了一年。 睡了多少年,阿芝记不太清了。她只是看着头顶的湖面结冰,又化掉,又结冰,又化掉,深陷在淤泥的身体却动也不想动。 她大概是水鬼里最懒的一只,其他水鬼都辛勤地寻着替死鬼,争取机会投胎做人。她却一直打着瞌睡,睡得太久,如今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应该呆在这里,却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呆在这里。 或许哪天她想活动一下的时候,也会拽下一个悲剧的替死鬼,然后自己去投胎。哦!或许那就是她呆在这里的意义。 可是现在阿芝还是不想动,她是鬼,呆在冰冷的池底也感觉不到冷,只是深深的困意。这段时间破冰的声音总是吵得她不得安眠。 “啪!”又是一道裂开的口子,阿芝百无聊赖地看着那道口子慢慢变大,分开的冰块间隐隐约约透出一小片天,突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遮住了照进来的光线。 那是什么?阿芝眯起眼,水鬼在水中的视力极佳,可是那东西不在水里,而且背着光,阿芝看不太清,依稀,是个脑袋?阿芝聚精会神地辨别着,确实个是脑袋,那人在干嘛?那人看的方向,那人在看我?!阿芝一惊,赶紧转着脑袋左右看看,自己身边除了淤泥还是淤泥,虽然身体埋了大半在泥里,但还是剩了一半肩膀和脑袋在水里。 那人的视线确实是看向自己,确定这一点以后阿芝心里有点不爽。混了这么久,还没人能看到自己,这人难道是个道士? 水鬼离了水就是废物,他要是在哪个地方开坛做法,那不是很麻烦了?先拉下来再说吧!阿芝打定主意,努力从淤泥中抽出自己的身体,太久没动了,感觉很僵硬。阿芝虽然混迹了很久,但是还没拉过人,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小激动。 阿芝还没能把手抽出淤泥,那脑袋就不见了。不能小看淤泥的力量呢,那人要是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就算捡了条命吧,阿芝也懒得去找他,他要是敢开坛做法,阿芝就跟他拼了。 做鬼不像做妖做仙,要修炼才能得道,做鬼只要混得越久,鬼气越强就越厉害,阿芝什么没有,就是年龄一大把。阿芝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觉得犯困,昏昏沉沉地又睡去了。 待阿芝再次慵懒地把眼皮拉开,水里已经满是亭亭玉立的荷叶的茎,笔直地、势如破竹地在水面撑起一把硕大的绿伞。铺天盖地的荷叶遮掩了日光,只漏下间隙的斑驳碎金游走于粼粼水面。 阿芝呆呆地看着这些荷叶搔首弄姿,又闭了眼。 “哗啦,哗啦,哗啦……”一阵有节奏的摇橹声让阿芝不满地皱起了眉,阿芝依稀记得自己是在一家大户人家宅子的湖里,富贵人家就是喜欢做些游湖赏荷的闲事,哎,扰人清梦。 一片阴影投在阿芝身上,仅有的点点碎金也不见了。阿芝看着小舟的大小,衡量着怎样掀翻它。 还没想完,那支撸竿竟然伸向她,舟上模糊的人影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寻了个适合的角度,用细长的撸竿戳了下她的脸。 阿芝瞬间就火了!她挣扎着从淤泥里拨出自己,心里盘算着待会拉他下来的时候,还不能一下把他溺死了,得让他好生挣扎一番才尽兴! 那人见阿芝动了,身影一抖,撸竿都滑落了,犹犹豫豫似乎思考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将撸竿伸到阿芝腋下,想挑起阿芝。 阿芝露出阴惨惨的笑,你是迫不及待想死了吗? 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阿芝终于艰难地拔出了自己的身体,淤泥将水搅浑了,掩盖了阿芝,就是现在,阿芝游到小舟底部,白森森的手贴着小舟的一侧,轻轻一抬,小舟便翻了一转。 那人影毫无悬念地坠入水中,阿芝幸灾乐祸地没入水里,得好生欣赏一番这人临死前的挣扎啊。 哎呀,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阿芝想,他肯定是好奇心重的孩子。 那孩子在水里挣扎了一阵,便冷静下来,动作慢慢协调一致,开始凫水。 阿芝嘟起嘴来,心道这孩子还会凫水啊,看来自己应该去拉他一把,便鬼魅地游到孩子身边。 那孩子朦胧中看见阿芝飘在他身边,想也没想,伸手抱着阿芝的腰拼命地往上凫。 那小小的手臂,紧紧地抱着阿芝,涨红了脸死命地游着。 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想救我啊?阿芝嘴角扬起邪恶的弧度,不知道你死了以后知道这事该多后悔啊。 “瑾少爷落水了!快来人啊!”洒扫的老妇大喊出声。 然后是“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有人来救你了呢,阿芝想,于是她推开孩子,向后一仰,慢慢沉了下去。 孩子见阿芝往下沉,心里着急,想调转身去拉阿芝,可是他已经被健壮的仆人捞了起来。 “瑾少爷,您没事吧?”老妇冲上前焦急地问道。 “没,咳咳咳咳、没事,下面有人,快去救她!”瑾少爷急道。 旁边的几个壮仆便又入水救人,但是却什么人也没找到。 “瑾少爷,我们都找了好几遍了,真没什么人。”壮仆回道。 瑾少爷垂眸看了一下湖面,突然笑道:“哎,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刚刚被吓坏了。” 老妇人心疼地看着瑾少爷,安抚着,众人便离了湖边。 这瑾少爷,便是洛阳令周异的二公子,周瑜,大家称呼他瑾少爷。大公子早夭,家里就剩他一根独苗,众人皆是万般爱护。瑾少爷为人谦虚宽容,虽年少,却温润平和,甚得人心。 这些天,阿芝像是突然摆脱了瞌睡虫,精神好得很,湖里的鱼精被她捉弄得遍体鳞伤,却怒不敢言。 这日,阿芝倚着湖岸在一棵芙蓉树下躲阳,闲着无聊,把一只刚刚开了灵智的鲤鱼提出水面,看着那鲤鱼一张一合的鳃,阿芝认真地思考着生命的意义。 “你这样,它会死的。”一声略显稚嫩、温雅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阿芝惊讶地转身,一个眉目俊朗的锦衣少年正笑看她。咦?这不是那差点做了自己替死鬼的孩子吗? 见阿芝惊奇地看着自己,周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你学过道法吗?”阿芝皱眉问道。 “道法?我不学那些糊弄人的东西,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天下未统,要学,定是学谋略兵法。”周瑜笑着,蹲下身,将阿芝手中的鲤鱼拨回水里。 阿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里的不爽骤然达到沸点了。 “你为什么一直呆在水里?你的水性真好,上次我看你一直在水里,就没换过气。”周瑜好奇地问道。 “水鬼连气都没有,何来换气之说?”阿芝红眸发亮,幽幽地看着周瑜。 周瑜仔细端详着她淡淡泛光的红眸,愣了愣,再看她白得不似活人的脸,浸在水里的黑发水草般飘摇。 虽然不信那些牛鬼蛇神,但是亲眼看到,还真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水果阿芝 阿芝见这小子被自己震住了,扯起一个森然的冷笑,从水里站起来,霎时鬼气冲天,骨节分明的惨白小手搭在周瑜的肩上,心想着说句什么可怕的话吧,说什么呢,做我的替死鬼吧,小子!不对,应该更惊悚,我好冷啊,你来陪我吧!不对,感觉自己好像很寂寞一样。 哎?平时他们是怎么说的来着? 正在阿芝纠结的时候,周瑜突然别过脸去,双唇紧抿,眉目纠结。 哼哼,这小子怕到不敢直视了!阿芝心中暗爽,她使劲将周瑜的脸扳过来,这小子肯定是吃的好料,皮肤温温的,又软又滑。 阿芝坏心眼地决定吓吓他。 “小子,知道水鬼的规矩吗?” “嗯?” “水鬼要替死鬼才能投胎,你……”阿芝故意欲言又止。 可这小子眼睛不是往下看就是往上看,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吗?! 阿芝用力掐周瑜的脸,“居然敢藐视我,你知不知道这湖里最老的鱼精见了我都要求饶,你还不怕我了?!”恨意满满地将指甲陷得入肉三分。 “姐姐,你……你的衣服……”周瑜艰难地解释着。 阿芝挑眉蔑视了周瑜一眼,低首看自己的衣服,衣服能怎么样! 衣服不能怎么样,衣服只能被怎么样。 阿芝已经忘记自己这件衣服是怎么来的了,也忘了穿着它睡了多少个年头,但是从这衣服现在的样子来说,确实是有些年头了,它常年泡在水里与淤泥交好,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它大概已经朽了,刚刚阿芝从水里起身的动作成了压死它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就剩一些残羹,稀稀拉拉地贴在阿芝身上。 阿芝是鬼,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可是这不争气的衣服让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消了大半,这小子肯定是在心里嘲笑她半天了。 阿芝突然没了玩的心情,她放开周瑜没入水中,她想她一定是丢了水鬼的脸。 周瑜看着湖面慢慢荡开的涟漪,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个害羞的水鬼姐姐。 周瑜雄心壮志,学习勤奋刻苦,想着湖里有个有趣的水鬼姐姐,便常在湖边的亭里看书学习,看累了,便和水里的水鬼姐姐聊聊天解解闷当做消遣。 虽然水鬼姐姐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后来周瑜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水鬼姐姐不出来,他立马吩咐下人做了好几套长裙。 下人只道是瑾少爷有了心上人,礼物自是不敢怠慢,长裙做得是精美绝伦,却不知当晚就被自家少爷放进湖里祭鬼了。 阿芝听到那臭小子在湖边一直念念念,偏生这段时间不嗜睡,没事做,还真只能听他讲些闲话。 直到看着那些各色的衣裙在湖里放浪形骸地飘荡,阿芝做了个决定,一个挽回水鬼颜面的决定。 这日,周瑜十二岁生辰,一番庆祝之后,他回房让下人打了热水,泡在大木桶里闭眼养神。 突然他的手臂好像触到了什么很轻柔的东西,他伸手捞了捞,没发现什么,便没在意。 又是什么很轻柔的东西拂过,还有点滑腻,睁眼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又闭了眼。 待他起身,拿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起来却觉得味道怪怪的。 想着睡前先默写一遍这段时间看的书吧,明明蘸饱墨的笔却只写了一两笔就干了。 周瑜甩甩头,想让下人收拾木桶,却发现木桶里居然有几条死鱼!刚刚那种轻柔的质感是死鱼吗…… 周瑜按按眉心,先睡吧…… 次日周瑜起身,穿戴好衣物后,习惯性想饮杯茶,思及昨日那怪味,便使人重新拿了一壶。 只这茶却也和平时的味道有点不一样,茶还是那茶,就是觉得,好像多了点什么,像什么呢,有点腥冷的感觉。他猛然想起那死鱼,却不是鱼的腥味,是很阴冷的感觉。 大概是周瑜品茶的表情过于认真,阿芝捂着嘴笑个不停,后来一想,自己是鬼,怕什么,便开怀大笑起来,周瑜掀开桌布,水鬼姐姐已经笑得人仰马翻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水鬼姐姐,都是你在吓我吗?” “小子,谁吓你了,我只是给自己找点乐子。”阿芝认真道。 “水鬼可以离开水吗?”周瑜问道。 “当然啊,只是会弱很多。不过只要有水我就不怕,因为我是很厉害的水鬼!”阿芝不可一世道。 “哦~”周瑜拉长音应道,“那刚刚我喝的水里有什么?” 想起这个,阿芝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姐姐的口水好吃吗?” “……” 阿芝见他如丧考妣的脸,安慰道:“其实也不是口水啦,鬼哪来的口水啊。” “那是什么?”周瑜狐疑地问道。 “我只是把水放进嘴里再吐出来而已。” “……” 那之后,周瑜养成了个喝水都要先闻闻的习惯,那种带点阴冷的感觉一嗅就能发现。 这段时间,艳阳高照,阿芝不是窝在淤泥里睡觉,就是在周瑜的大浴桶里和他聊天。 “水鬼姐姐,你一定道行很高了。”周瑜搁下手中的笔,将写的文章晾起来。 “你终于发现了!”阿芝尾巴翘上了天。 “因为大白天你都可以出来啊,鬼……应该很怕光吧?而且人家说鬼是灵体,你虽然很冰冷,但是你有身体啊!” “不是啦,所有的水鬼都是这样的。”阿芝把自己整个人浸入水里,声音嗡嗡地说道:“水鬼都不怕光,都有身体,这也是为什么水鬼要投胎必须要拉人做替死鬼的原因,其他鬼没有身体,要去投胎,去投就可以了。” “我不是很明白。”周瑜望着水中的女子。 “水有魔力,能束缚生者,溺水而死的人□□被水束缚,而魂魄又被□□所缚。灵魂不能离□□而去,自然不能投胎,若是拉了其他人,那被拉人的□□就会代替水鬼的□□被水束缚。水鬼的□□不被束缚了,魂魄自然便能飘出来,就可以去投胎啦。”女子在水里漫不经心地说着,却没有气泡冒出来,也是,毕竟她口中没有气。 周瑜突然觉得有点悲戚,“那水鬼姐姐,为什么不拉人呢?你当时也可以拉我的,你不想投胎吗?” “当时是想拉你的。可是突然又不想了。”阿芝无所谓道。 “为什么?” “不知道,我好像在等人呢。”阿芝在木桶里翻了一圈儿。 “在等谁呢?” “我忘了。” 周瑜走向木桶,阿芝沉在桶底,一双美目却呆呆地望着屋顶。 “忘了就不等了吧,去投胎,重新开始。”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后来,周瑜再没见到水鬼姐姐。之前好像听她说,要去人多的水域拉人。 或许水鬼姐姐真的去其他水域拉人了,然后投胎了吧。 但是周瑜时而会想起那个女子,泛着红光的眼眸总是低垂着,惨白的小脸,泛白的薄唇慵懒地勾起,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是真的无所谓吗,周瑜阖上兵书。 水鬼阿芝 庐江舒城郊区,阿芝看着在水面挣扎的那个人,苦苦思索着。 如果现在去拉她一把,那就是自己的替死鬼了,如果不拉,那她也会溺水,还是会变成水鬼。 水鬼小九介绍的这片水域果真是个好地方,此处风景如画,很多承受不住生活压力的人都会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而此刻夜黑风高,正是杀人自杀的大好时机。 阿芝飘向那个人,拉下来吧,反正她也想死,自己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替死鬼,像臭小子说的那样,投胎、重新开始。 靠近那人的时候,阿芝才知,她并不是在挣扎求生,她在压抑自己求生的本能,逼着自己死亡。 那么想死吗?阿芝看着她紧闭的眼,然后轻轻地提起了她,扔到岸上。那人本能地大口吸气,意识到自己未死以后,表情痛苦地蜷缩起来。 阿芝看着她,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啊。哦,大概是好奇她为什么那么想死吧,如果当时她挣扎求生的话,自己可能毫不犹豫地拉她一把,但是见她那么想死,便不想让她如愿了,自己怎么这么变态了。 那女子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回到岸上,但是让她再死一次,却是再也做不到了。 “对不起,董郎,对不起,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已经、已经尽力了……”女子失声恸哭。 阿芝在她身边坐下,“哎,别那么看不开,董郎一定会原谅你的。”阿芝拍拍她的肩鼓励道。 女子仍忘情地哭着,嘴里喃喃地念着:“董郎,小闲对不起你,你……你是不是……不!”女子突然起身,急急往城外跑去。 她浑身湿透了,裙裾牵连着绊倒她,石子划破她的皮肤,可她浑然不觉,只是绝望地跑着。 阿芝看戏般地围观这女子,她突然心口紧了一下,好奇怪的感觉。 她抬起惨白的手,傻愣愣地覆上心口,真的好奇怪哎。 魔怔一般,阿芝跟着那个跌跌撞撞的女子。 女子跑到了一处草庐,“董郎,董郎!”她歇斯底里地呼喊着。 无人应。 “不……”女子发疯地捶着门,过了很久,直到她脱了力,背靠着门滑坐在地,“董郎……” 这是不是就是万念俱灰?阿芝看着那女子空洞的眼神,如此想着。 阿芝感应到屋中有水,只要有水,她就能去任何地方,意念一动,已置身屋内。 已是夜深人静,屋内并未燃灯,不过阿芝的夜视能力也不是盖的,她看到了一个伏案而眠的男子,不对,是一具伏案永眠的男尸。 并非未燃灯,而是灯油已尽。 阿芝转眼瞥见角落的新鬼,新鬼也看着她。 茶杯里有刺鼻的气味。 “她就在外面。”阿芝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是废话。 “我知道。”新鬼看着自己的尸体。 “你在做什么?”阿芝偏头问道。 “我在等勾魂使。” “哦。” 阿芝想问些什么,可她也不知该问什么。 心口莫名其妙发疼,她突然想起那个湖,她想她应该回去。 “那你,走好。”阿芝慢声道,然后离开了。 阿芝走了好远,然后她又折回去,走进那个屋子。 女子还倚在门口,像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新鬼不见了,但是阿芝还是对着新鬼刚才坐过的角落说:“是我救了她,她才没死。” 然后阿芝就走了,她又回到了那个她睡了很多年的湖底。 周瑜将桌上的兵书都收叠起来,他前些日子邀了孙策来舒城,自己作为舒城望族,如今孙策一家缺个住所,得把西苑空出来给他落脚。 只是西苑里的那个湖,周瑜又想起那个女鬼,如今事隔两年,自己也早从西苑搬进了城南的大宅子,可是总觉得,若有所失? 阿芝回到湖底,又睡了一年多,然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湖里的鱼一天比一天肥大,在自己身边游来游去真的很烦。 阿芝翻了个身,再晃来晃去我就屠湖! 自己明明就走了几个月,回来时,臭小子已经不见了。虽然自己并不是因为他才回来,但总是觉得有点无聊。 当周瑜提出自己住回西苑,让出城南的大宅子给孙策全家时,父母长辈都感到诧异,这孩子是好客大度,可是这也…… 孙策知道这事也是暗地里对周瑜更加感激,两人遂以兄弟之礼相待,暂且不表。 只是谁也不知道,甚至周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大概是,每次想起那湖,心里就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仿佛湖里随时会冒出个脑袋,百无聊赖地叹道:“哎,睡不着觉好无聊!” 所以当湖里真的冒出个脑袋,大声咆哮着:“再晃,我就真的屠湖!”的时候,周瑜只是兀自地低声笑,然后心里一阵不可言喻的畅快,好像所有的若有所失都失而复得。 阿芝看着十四岁的周瑜,啧啧感叹,两年可以让一个小子变化那么大吗?周瑜更高更挺拔,也更俊朗了。阿芝欣慰地点点头。 周瑜见阿芝一副老怀安慰的脸,蹙眉道:“怎么这幅表情?” “感觉你长大了。”阿芝走过来,拍了拍周瑜的肩,有点不习惯,都比自己还高一点了。 周瑜无奈地叹口气,却道“怎么又回来了?” “我觉得我应该做一个有始有终的鬼。”阿芝闻了闻亭里的糕点,“真好吃。” “继续等人?”周瑜从食盒里拿出更多各色的点心摆到她面前。 “嗯,反正我也没事啊,有个盼头嘛。”阿芝又闻着他新拿出的点心,“虽然我还是想不起等谁。” 周瑜修长的手指玩味般地捏碎了个点心,不在意道:“不会是在等个男人吧。” 阿芝用力想了想,片刻后无奈地叹口气:“不知道,想不起。” 周瑜白了她一眼,“什么记性。” 阿芝转头盯着周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淤泥,对比这小子整洁的形象,心里骂了一句,不开心起来。 周瑜察觉到她的变化,却不知何因,问道:“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阿芝不言语。 周瑜叹道:“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阿芝挑挑眉,“我是女鬼,不是女子。”语毕突然凑到周瑜跟前,一把抱住周瑜的手臂,“小子,姐姐我送你一条鱼吧!” 周瑜看着突然殷勤的阿芝,茫然地点了点头。 阿芝还不放手,亲热地跟他说些鱼很补之类乱七八糟的话,在他身上蹭了几个来回,才开开心心地跳到水里屠鱼。 周瑜垂头见自己被淤泥沾湿的衣服,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正直入冬,岸边的芙蓉开得好不热闹,粉粉白白,跌落湖中,在水里浮浮沉沉。 看着在湖里如鱼般敏捷的阿芝,周瑜心情突然大好,嘴角勾起自己也未察觉的弧度。 “小子,你看!”阿芝炫耀般地扬了扬手中的鲤鱼,用毫不在乎的口气说道:“人家都说鲤鱼最难抓,可是我觉得好简单呐!” 周瑜低低笑起,“嗯,水鬼姐姐真厉害。” 阿芝潜进水里,然后一个眨眼,便从岸边冒出头来。阿芝看着周瑜半身淤泥,心情极佳,捧着手里被她抓得遍体鳞伤的鲤鱼,喜滋滋地递给周瑜。 这本来应该是一副很诡异的画面。一只泡在水里的鬼,脸色惨白眼角泛红,兴奋地捧着条血淋淋的鲤鱼献宝似的递给岸上的男子。 可周瑜却只看到她乌黑的长发散在水里,和那些跌落的芙蓉一道载沉载浮,看到她带笑的眼角,柔和了她的红眸,显出异样的妖媚。那献宝一样讨好可爱的表情,让周瑜不禁抚着她的脸,顺手捞起一朵粉色的芙蓉,戴在她的鬓角。 他想,她生前,定然是个娇美如花的女子。 水鬼阿芝 阿芝呆呆地看着周瑜,觉得他温和的神情异常熟悉,熟悉得……让她心痛。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是谁呢,阿芝望着周瑜,想不起,反正也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 周瑜拿走她手里命运多舛的鱼,笑道:“水鬼姐姐,我还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阿芝回过神来,挑眉看他,“叫姐姐就对了。” “别叫我小子了,你知道的,我叫周瑜。”周瑜摇了摇手里的鱼,“你呢?我总不能一直姐姐、姐姐地喊吧,你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等我也十七八岁了,你还是十七八岁,总不能喊老了。”周瑜狡黠地笑道。 阿芝听了这话颇为受用,“我叫阿芝。” “阿芝,”周瑜在唇舌间辗转这个名字,又道,“不过,你的名字呢?”周瑜看着她鬓旁明丽的芙蓉花随她摇头晃脑一颤一颤地,却总是落不下来。 “阿芝啊,阿芝就是我的名字。你听不懂吗?”阿芝从水里起身,坐在岸上静静地淌水。 “我说的是全名,总得有姓吧。” 阿芝明白了周瑜的意思,然后她努力地想着,自己叫什么呢,总不能姓阿吧,叫什么芝来着? 周瑜看阿芝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大概明白了,她不记得了,就像她不记得她在等谁一样。 周瑜陪到天黑,阿芝也没想出个什么。 “阿芝,别想了,天不早了。”周瑜看了看身旁那条死透的鲤鱼,瞪圆了双目仰望苍天。 阿芝“嗯”了一声,继续看着湖面发呆。 周瑜起身看了一眼阿芝,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 等阿芝明白周瑜已经走了,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远处的灯火已经灭了。通常灯火灭了,就是很晚很晚了。 阿芝没来由地感到一丝不安,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她一直处于什么都没有的状态,到现在才感到不安,会不会有点太迟钝,阿芝抓了抓脑袋,跳进湖里。 翌日,周瑜晨起沐浴的时候,发现水里飘了一朵粉色的芙蓉。周瑜托起芙蓉,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不是昨天……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猜想,阿芝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水好像泡起来更舒服耶。” 周瑜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寻到水里的人,又猛地蹲进桶里。 阿芝被激起的水花溅到,不满道:“干嘛啊,你看本来就不多的水更少了!” 周瑜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芝看着周瑜惊吓的表情,靠近他端详起来,“你不舒服吗?” 虽然阿芝每次从水里起身,衣物都贴着她的身子,他大概想一下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但是和她一起洗澡还是……虽然她穿了衣服。 周瑜低下头,蜷起身子,要冷静,她没有任何意思,他一定要镇定。 周瑜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咳一声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阿芝嘟起嘴,“怎么,你不高兴啊!姐姐我以后不来了!”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突然,你以前这时候不是在睡觉吗?”周瑜看向那朵在水里晃荡的芙蓉花,目不斜视。 “这还差不多,”阿芝又习惯性没入水中,“不想一个人呆,就找你玩啦。” 周瑜看着她没入水中,心里怪怪的,“我要起了,你还继续泡吗?” “嗯,这水很舒服啊,以后我也泡温水好了。”木桶对阿芝来说很大,她习惯性翻了个身。 周瑜赶紧往桶边贴,生怕碰到了。 阿芝看到他避瘟神般的样子,心下大大地不爽,冒出水面,挑衅道:“你什么意思?” 周瑜茫然地抬首:“什么什么意思?” 阿芝拿脚戳了下周瑜,周瑜一惊,阿芝大声道:“什么啊,你怕我啊?” “哪有。”周瑜蹙眉道。 阿芝不爽了,他这不摆明了嫌弃自己是鬼吗!阿芝心念一动,便移到房门外的积水上,然后继续移继续移,回到湖底,气呼呼骂了几句,睡觉! 周瑜看着突然空出来的木桶,兀自飘摇的芙蓉,心中突然很空,就像他当时发现阿芝真的离开湖里去投胎一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阿芝再没找过周瑜,周瑜也没去过湖边了。两个人像是冷战般地对对方不理不睬。 这日,孙策和几个好友来西苑找周瑜。 入夜,送几个友人出门,途经阿芝所在的湖,突然有一人驻足望向湖面,众人询问何因,那人只道这湖鬼气冲天,周瑜大惊,那人便是孙策新近结交的术士陌生,据说陌生拜师茅山派,果非徒有虚名。 孙策忧心道:“陌生,你看仔细了,这是阿瑾的住所,若是确有其事,得好生对付!不可让阿瑾受半分损伤!” 陌生大概双十年岁,身材颀长,有些仙风道骨的风采。他看了眼湖面,“水中水鬼常驻,各种湖泊河流都有不少鬼气,只是这湖在公瑾家中,为了家宅安顺,倒是可以驱驱这水鬼。” 众人看向周瑜,周瑜笑道:“既然水鬼常有,也不在乎这一两只,这西苑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若是我强行驱鬼,不给他活路,反而招致怨恨。如此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一般人都谈鬼色变,这周瑜如此心胸果真好风度,众人惊叹不已。只陌生看着周瑜衣袍处若有似无的鬼气,淡淡地笑应道:“也是。” 周瑜常常和孙策来往,二人相逢恨晚般有着说不完的话,平时看看兵书谋略,倒是也闲不下来。只阿芝无聊地在水里沉沉浮浮,把经过自己身边所有两寸长的鱼都掐死,然后再没鱼敢靠近她。 周瑜从城南的孙策那里回来,看到湖上飘的长度统一的鱼尸,嘴角不自觉抽搐,这无聊的孩子! 有时,周瑜也会在湖边坐会儿,冷战已经持续一个月了,阿芝也太坚持了吧,自己都这么讨好地在这吹冷风了。 这天,周瑜在湖边闲坐,又有一条两寸的鱼从水里翻着白肚皮浮上来。 “阿芝,别残害生灵了。”周瑜顺着鱼浮上来的地方,往下瞅。 无人应。 周瑜看着天色,尚早。 过了好一会,阿芝终于冒出半个头,鼻子以下还是在水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阿芝,上来坐会儿吧,杀鱼辛苦了。”周瑜温和地笑道,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地,示意她坐这里。 阿芝喜欢看他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柔和的眉目让阿芝觉得很熟悉。可是阿芝还是不开心,既然那么害怕自己,干嘛和自己做朋友。 自己是鬼,好像确实不能和人做朋友,如果真要做朋友,那也是不能嫌弃她的朋友,她做了什么,都不能嫌弃她的。 周瑜看阿芝瞪着自己,在水里也不动,无奈地叹口气,刚想解释,便看到阿芝默默地从水里伸出一只手,修长森然的手掐着一条两寸的鱼,她用指甲慢慢把鱼扳开,把内脏挖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鱼生嚼了。 周瑜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木然地看着这一切。 “这就是鬼。以后别来找我了。”阿芝嘴边还有几片鱼鳞,说完这话就沉了下去。 周瑜看着那被挖出来的内脏纠结在一起,伴着白沫浮在水面。 夜里,周瑜泡在木桶里,闷闷地想着下午的事。阿芝说得对,那就是鬼。自己是人,总是不该和鬼太亲近的。 周瑜把头泡进桶里,就应该像自己在人前说的那样,井水不犯河水,大丈夫,得说到做到。 阿芝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她不会寂寞的,她应该很习惯了。她……她也应该是不需要人类的朋友,她之所以回来,只是因为那个人。她在等别人,和自己无关的。 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 水鬼阿芝 冬天冰封了湖。 春天又化了雪。 夏天喧嚣的荷。 又是夏天。 没有冰面的阻隔,周瑜经过湖边的脚步声总是轻易吵醒阿芝。 他走路平稳从容,很好辨别。 阿芝不和他做朋友了,但还是常常想到他,她是真的太无聊了。 为什么等的人还不出现,这样她就可以结束这种无聊去投胎了。还是说等的人其实出现过,因为她忘记了,所以错过了?阿芝又开始纠结,到底是为什么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会等到那个人呢?为什么不是其他地方? 想得烦了,阿芝往淤泥里拱了拱,继续睡。 “这荷开得好不妖娆!”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阿芝不爽地皱起眉头,还让不让鬼安眠啦! “呵呵。”清雅又略显低沉的嗓音。一定是周瑜!阿芝忍不住竖起耳朵,果然,一阵乱七八糟脚步声里,夹杂这那熟悉的平稳从容。 “哎,公瑾,听说前些时候舒城大布商家的女儿在寺庙无意中见过你一面便倾心不已,好像名字里就带个荷字吧?”孙策打趣道。 “提这事干嘛。”周瑜无奈地笑道。 孙策偏向一旁的陌生,向陌生八卦道:“哎,就一面,就让人家茶不思饭不想,还求了爹爹来给周瑜提亲,好不痴情啊!” 陌生闻言也笑起来,又立马一本正经道:“公瑾今年也十五了,过一两年,也确实该娶妻了。” “嗯,先安家,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孙策赞同道。 周瑜收了折扇,“不就是前些时候孙策兄娶妻了嘛,这么快就拾掇起我来了?” 孙策哈哈大笑道:“只是希望阿瑾也能尽早享齐人之福嘛,说来还是我这个兄长的不是了?” 旁边的友人添油加醋道:“孙策兄,等他以后知道了,怕是会怪罪你不提醒他呢!” 几人看着周瑜纠结的眉头,相视大笑。 间或,连陆二人又开始谈些天下大势的话。 陌生却无意间看着那翩翩荷叶间腾升的鬼气,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更浓烈了些,好像其中还掺杂了些怨念。 怨,阿芝现在心里无比的怨。自己跟狗一样竖起耳朵探听他的一举一动,他却是朋友一大堆,还筹划着娶老婆了。原来需要朋友的只有自己,觉得孤独寂寞的也只有自己……虽然是自己说不要他来找自己的,但是…… 哦!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个相公呢?鬼还找什么相公啊!阿芝气愤地翻了个身,好烦啊! 阿芝心里不爽,她也不让别人爽,自己找不到相公,也不能让别人娶老婆! 周瑜送走了朋友,便在书房阅起书卷,盯着书卷,却晃神想起那个湖,那个在水里飘摇的女子。 已经很久没见了,实在是,很想她。虽然明知是鬼,但还是……周瑜长叹一声,按了按眉心。 待到夜深,周瑜伸伸懒腰,净了手脸往床铺躺去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明明是夏天。 他起身关好了门窗,瞄了眼铺在床里面的凉被,环顾四陆,没什么异样,侧卧着阖了眼。 过了半晌,他慢慢睁开眼,伸手轻轻拉开了铺放在床里端的凉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小的白脸,纤长的睫毛,眼角是诡异的红色,即使闭着,也能看得很清楚。长发铺了她一身,她双臂抱着自己,静静地睡着。 好奇怪的鬼,会犯困、爱睡觉。好奇怪的鬼,一点也不可怕。好奇怪的鬼,居然惹人怜惜。 好奇怪的……自己。 周瑜就这样静默地注视着阿芝,猜想着,她肯定是想吓唬自己,然后等了半天结果自己睡着了吧。 他莫名想起今天孙策的话,伸手轻柔地将阿芝揽进怀里。 齐人之福?就这样睡卧美人在怀吗? 不过自己好像是女鬼在怀,周瑜自嘲地低笑了声。 阿芝觉得温暖,就像在他的木桶里泡着,或许比那还要好,这样的温暖,很舒服,很熟悉,让她很安心。 阿芝往周瑜怀里拱了拱。 周瑜没敢动,怕阿芝突然醒了。但阿芝没醒,双手猫一样地抓着他的衣裳,在他怀拱了个她觉得舒服的位置就没再动了,周瑜看到她眼角红红的地方更红了,像红樱飞落。 她实在太冷了。 这样的夏日里也这么冷,不知冬天在冰湖深处睡觉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冰寒入骨。 她在水里睡觉的时候,头发肯定不会这样乖乖地搭在身上,定是漫天飞舞的吧,如此想着,周瑜弯了嘴角,轻轻搂着她,渐渐入眠。 阿芝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周瑜俊朗的侧脸,嘟嘟哝哝地扭了下身子,把脑袋搁在周瑜胸口继续酣眠,仿佛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清晨。 可是过了一瞬,阿芝猛然清醒,盯着周瑜的睡颜卡得不出话来。 周瑜一向早起,但他醒的时候,阿芝已经醒了,阿芝就在他怀里仰视着他,她眼角红红的,像要流出血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像这样和寻常女子睡一晚,就算什么都没做,那女子的名节也是不保了,周瑜肯定会负责的,虽然阿芝是女鬼,不过他还是会温柔地负起责来。所以周瑜从容地接受了阿芝的注视。 周瑜和阿芝就这样凝望着对方,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周瑜启唇打破沉默:“ 原来水鬼姐姐喜欢投怀送抱?” 阿芝瞪着大大的眼睛,开不了口说话。 好熟悉。 这样的清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 这样的一切,熟悉得……让人心疼。 阿芝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她推开周瑜,气鼓鼓道:“臭小子!我都没有相公,你也不能讨老婆!” 周瑜一愣,随即笑道:“这是自然,待你嫁人之时,便是我娶妻之日。” 也不知阿芝听没听懂,她哼哼两声,灰溜溜地走了。 自从心里认定了阿芝,周瑜心里豁然开朗,是啊,鬼又怎么样,她不也像个人一样能动能跳鲜活地在存在于自己身边吗? 在成亲那天她会盖上盖头,没人会知道她是鬼,等过了门,她就像现在这样只在她身边,他会护她周全,两个人也能幸福地生活。 周瑜处事果断,既然他决定了,这事便只等他十六了,再向家里人说罢。 可阿芝并不知道周瑜心中所想,她只是很纠结,自己怎么能跟一个臭小子睡了,更可恶的是,那之后一个人睡在淤泥里还不习惯了。 那种让人安心的熟悉感,缠着她,让她好心乱。 阿芝以为周瑜嫌弃她是鬼,不干净,可那天他明明抱她了……哦,那小子难道他觉得他抱她,她就会原谅那天他的无礼吗?哼,我才没那么好哄,阿芝绞着头发高傲地想着,心里莫名喜滋滋的。 水鬼阿芝 “阿芝,吃点心啦!”周瑜在湖边捡地坐下,从身边的食盒拿出各种各样可爱的点心。阿芝自然是听到了,只是她别扭地在淤泥里打着滚,心想,你这样随口一喊我就蹦出来,那不是很没面子! 周瑜见她常在的那块水域腾升起阵阵淤泥,顿时忍俊不禁,睡过一晚就变得难为情了?想到她纠结的样子就觉得有趣…… 等高傲的阿芝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阿芝若无其事的坐到食盒边上,拿起点心闻了闻,还时不时挑剔道:“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周瑜倾身拿开那冷掉的点心,“那就别闻了,我给你去拿热的。” 阿芝不料他突然靠过来,头一仰,鼻尖狠狠地撞到了周瑜的唇,这力道当真不小,周瑜的嘴唇被牙齿磕出了血,俊脸顿时皱成一团。 阿芝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周瑜忍着疼,轻轻碰了碰石化了的阿芝,“碰疼你了?” 阿芝只觉自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瞬间五体通泰,她盯着周瑜有点红肿的唇,若有所思。 周瑜被阿芝认真探究的红眼盯得背脊骨发凉,“阿芝,你……” 话音未落,阿芝已经贴上了他的唇,左蹭蹭右碰碰,“嗯?”她离开少许距离,疑惑道:“怎么没有了?” 周瑜被她大胆的动作吓得大气不敢出,木头一样任她在他温热的唇上探索发现。 阿芝疑惑地看周瑜,嘟囔道:“阿瑾,怎么没了呢?” “啊?”趁阿芝离开了些许,周瑜逮住机会呼出口气。 “就是这个!”阿芝又吸到了,原来是阿瑾呼出的人气!啊,原来人气这么好啊!难怪大家都喜欢吸人气。 阿芝痴迷又享受的表情让周瑜彻底茫然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阿瑾,再呼口气!再呼口气!”阿芝拉扯周瑜的衣袖。 周瑜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怎么觉得阿芝的唇好像有极淡极淡的血色,不过他还是顺从地呼了口气,阿芝便更加欢喜地赖在他身上要更多。 原来阿芝在吸他呼出人气,他宠溺地搂着在他怀里摇来摇去要他呼气的阿芝,周瑜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救了,被一只鬼要人气居然还给的满心欢喜。 天擦了黑,周瑜提起食盒摸摸阿芝的脑袋,“乖乖的,明天我再来看你。” 阿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周瑜高挺的鼻、丰润的唇,恋恋不舍地对着唇鼻挥了挥手,周瑜无奈地按了按眉心,现在他只剩下提供人气的作用了吗? 周瑜走后,阿芝就钻进湖里。她吸了好些阿瑾的人气,感觉心口热热的,好不痛快,他可真好用呢!阿芝喜滋滋地想着。可这种热情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了。 阿芝在淤泥里蹭来蹭去,搅出一阵浑水,然后她终于发现一个无法忽视的大问题。 淤泥没有阿瑾的怀里好,而且阿瑾还可以给她人气吸! 这个重大发现让阿芝翻来覆去不得安眠,她看着漆黑一片的湖,思考对比着。 当阿芝再次从周瑜的木桶里浮上来的时候,周瑜只是淡定地抱着自己的腿问道,“阿芝,来吸人气的吗?” “嗯。”阿芝嘻嘻哈哈地凑近他。 “……”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阿芝是个没羞耻心又厚脸皮的鬼,她理所当然地搬到了周瑜的卧室里,白天不是在木桶里当浮尸就是挂在周瑜身上东闻闻西嗅嗅,晚上就窝在周瑜怀里尽情地吸着他呼出的温温热热的气,舒舒服服地睡觉。 阿芝觉得这样的日子让人安心,也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两个人都欢喜对方,那在一起也理所当然。 周瑜起先还不太适应,时日一长,没了阿芝纠缠还不习惯了。他也觉得这样的一切理所当然,阿芝不会害他,他也不会伤害阿芝,以后还要结婚的,两个人在一起理所当然。 这样幸福的,理所当然的日子,过了一年。 这天周瑜从孙策那边回来,刚一进屋,阿芝就水草般攀上他,“阿瑾,你走了人家好无聊!”贴在他身上还一边嘀咕着:“阿瑾最近越来越高,人家都够不着你了。” 周瑜低笑着点了她的额头:“不然一直被你贴着吸人气,迟早英年早逝!” 一语成谶。 只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快乐地相爱着。 周瑜抱着阿芝帮她修着指甲,感慨道:“我觉得阿芝最近越来越有血色了,你看,”周瑜偷偷地啄了阿芝的唇,阿芝鼓起腮帮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颊泛了可疑的微红,“果然红了!” “什么红了!”阿芝抚着长长的指甲偏头问道。 “脸红了呀,阿芝很爱我吧?”周瑜专心致志地给她修指甲,鬼也长指甲啊,果然好奇怪。 “没有啊,是烛火的光吧,我才不会脸红!鬼怎么会脸红啊!”阿芝嘟嘴道,眼睛瞥向一边的灯烛,我才没有害羞,我才不会脸红呐。 我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你。对,一点点而已,阿芝狠狠地点点头。 “阿芝,你爱我吗?”周瑜决定在今晚把心里想了一年的事告诉她,时机也到了。 阿芝想起刚刚的观点,快嘴答道:“没有,我只是有点点喜欢你呐!一点点。” “嗯?可是我爱阿芝啊。”周瑜凑近阿芝的小脸,轻轻呼出一口带着他独特味道的气息。 阿芝突然觉得很紧张,这种气息很炽热,吸进去心口好热,支支吾吾道:“真的是一点点。” “呵,”周瑜轻笑了声,“没关系,阿芝喜欢我,我爱阿芝,就够了。”周瑜扳正阿芝的身子,“阿芝,我们成亲吧!我听陌生兄说,有一种能让鬼暂时现身的符咒,到时候我去讨几张,贴在你身上我们成亲的时候用。” 阿芝全身蜷成一团,她刚刚听到什么了? 阿芝傻眼看着周瑜,呆头鹅般,心里却翻天覆地。 “才,才不要阿瑾做丈夫……”阿芝嘟嘟囔囔地说着,手里紧紧攥住的衣角,已经皱成一团。 “阿芝不要阿瑾做丈夫,阿芝就没有丈夫了!”周瑜握住她慌乱的手,催眠般地耳语道:“阿芝这么美,怎么能没丈夫看呢,阿芝不是喜欢人气吗,我给你一辈子。” 然后周瑜做了一件自己一直很想做的事,每当阿芝像小狗一样靠近他吸吸嗅嗅的时候,他总是忍耐着的事。 他将唇轻轻贴在阿芝唇上,小小的唇,冰冰凉凉的,然后慢慢撬开阿芝的嘴,阴冷的嘴里,舌意外地很柔软,就像阿芝身上的肉肉一样,冰冷,却意外的柔软。 阿芝感觉到阿瑾温热的舌轻轻地舔着她,他的气源源不断地渡到她嘴里,然后在心口沉淀,让她沉醉不已。 周瑜动情地吻着阿芝,揽住阿芝腰身的手收紧,仿佛是要将她一生一世禁锢在怀里。 水鬼阿芝 既然阿芝愿意了,周瑜就得着手处理好家人这边的事,所以周瑜今天不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陪阿芝,而是去看望了父母长辈。 周家在舒城是名门望族,而今嫁娶之事最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所以当周瑜提出要娶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女为妻时,自然是遭到了全家族人的强烈反对。 周瑜如今已十六,身形修长,容姿俊美,雅量高致,谈吐从容风姿无双。在家族人眼中,他是光耀门楣的优秀继承者,他的妻子也必须和周家门当户对,即使不是名门望族,好歹也得是个大户人家。 阿芝知道阿瑾今天要当面跟族人说娶她的事,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晚辈娶个水鬼做老婆,于是她惴惴不安地尾随周瑜。 虽然知道众人看不到自己,但是那么多长辈,还有自己的婆婆公公在场,阿芝还是很害羞地把自己藏在了桌子底下。 周瑜带着战斗的心面对长辈,丝毫不敢怠慢,没注意到桌下的阿芝。 “瑜儿,听你母亲说,你是想娶个孤女为妻?”周瑜的父亲周异沉声问道。 啊,这就是公公啊!阿芝惊喜地发现,阿瑾长得像爹爹啊!他以后老了也是这样的吗,看起来还是很潇洒啊。阿芝轻轻地咬着手指欢乐地想到。 “是的爹,孩儿觉得阿芝虽然一介孤女,固然生活艰苦,但她自尊自强,乐观向上。”周瑜想起阿芝在湖底那么简陋地条件下生活也能笑逐颜开,自己这样说也合理。 “哦?自尊自强的女子就多了去了,为何是她呢?”一位族叔鄙夷地问道。 “叔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芝她音容兼美,是个极美的女子。”周瑜气定神闲地答道,心想阿芝确实美,这不是说谎。 阿芝咬着下唇,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原来在阿瑾眼里我这么好啊? “只她孤女无依,怕是在下流环境生活,粗鄙不少吧?”周父蹙眉问道,儿子决不能娶个鄙妇。 “父亲放心,阿芝她一点也不市侩。” “那她待你如何?”周母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娘,阿芝为人温和谦逊,待儿子也是极尽体贴。”周瑜说着,露出温和的神色,阿芝总是黏在自己身上,自是身体贴得紧的,简称体贴。 阿芝手指忍不住抓挠起地面,阿瑾他那样看我啊,好讨厌啊,阿瑾怎么会这么喜欢我呢,我其实……也没那么大魅力啦。 “既然瑜儿都这样说了,我们要不,先见那女子一面?”周母看着儿子对那女子的维护,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看来他是极其心悦那个女子,自己好歹得先帮儿子瞅瞅。 “也罢,先见一面吧。”周父也不想过多干涉儿子,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若是真如儿子所言,那也是极好的女子,家世的话,自己家已经够大了,也不缺个儿媳妇拉靠山。 周瑜偷偷喘口气,总算是应付过去了,还好阿芝不在,要是阿芝听到了,尾巴该翘上天了吧。 好像有什么抓挠声,周瑜瞥向桌下。 正好对着阿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眼角,小脸儿染了烟霞。 周瑜愣愣地看着阿芝,她越来越美,越来越、像个人了。 回房后,阿芝就躲在被子里不出来。 周瑜怎么哄都不出来,在周瑜准备放弃时,阿芝露出一双眼睛,羞愤地质问他:“阿瑾,你怎么能那么喜欢我呢!”然后又把头捂进被子。 “……”当时那样说,难道不是情势所迫吗! 阿芝始终裹在被子里不出来,周瑜没有被子盖,反正是夏天,也没顾忌那么多,就和衣睡了。 一股发自骨髓的冷让周瑜睡不沉,好像原有的热量被吸走、只剩下透骨寒意。 天刚刚亮,阿芝从周瑜胸口抬起脑袋,周瑜还在睡。 阿瑾一天比一天起的晚了,大懒虫!阿芝轻轻咬了咬周瑜的下巴,周瑜慢慢睁开眼,“阿芝……” “阿瑾,天都大亮了!” “阿芝,让我再睡会。”周瑜闭上眼,声音低哑地答道。 “你不舒服吗?”阿芝坐起身,他和往常不一样,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暖了,“阿瑾你冷吗?你的手好凉。” “不冷,阿芝乖,让我再睡会儿。”周瑜喃喃地又陷入沉睡。 周瑜睡到三竿才起床,阿芝怕他生病,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他果真是生龙活虎的,才让他出门。倒是周瑜不以为然,除了入睡前有点怕冷,睡觉时间比以前长点,其他没什么。 终于到了丑媳妇见公婆的时刻,阿芝紧张得不得了。 周瑜也慎重地为她挑了衣饰,待阿芝穿上周瑜给她备好的衣饰走出屏风时,着实把周瑜迷了一把。 他抱起阿芝在空中转了一圈,还学着阿芝的语气说道:“阿瑾,你怎么能怎么喜欢阿芝呢!” 阿芝心里乐开了花,不过她不会表现出来,她可很高傲的,她只是小声嘀咕:“人家本来就漂亮,你不知道其实其他水鬼都喜欢我来着,我怎么会跟你好,真是太便宜你了!” 周瑜哈哈大笑,赞同道:“嗯,真是便宜我了!”然后不忘把从陌生那里讨来的显身的符放进阿芝的衣服里,“小心别弄掉了。” 阿芝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她有点担忧地摸着自己的脸,“我的脸是不是很白?我看其他水鬼都很白!” 周瑜摇摇头:“不,你最近血色越来越好了。” 阿芝只当阿瑾在安慰自己,鬼哪来的血色? 周瑜沾了朱丹,轻轻地点在阿芝唇上,阿芝抿了抿,眨着眼睛问道,“好看吗?” “好看。” 阿芝觉得什么牛鬼蛇神都比不上公婆可怕,当她站在周瑜的父母面前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周氏夫妇从上到下打量着她。 是不是觉得她的眼睛是红的?她假装低头看自己的鞋子。该不会是觉得她脸太惨白了吧,她头低得快到贴着胸口了。啊,自己的手露出来了,是不是指甲太长了?哎呀,前几天不是才剪了吗?怎么又长了! “爹,娘,阿芝她这两天染了风寒,本来说晚几天再让你们见一面,她又怕怠慢了你们。爹、娘,先坐吧。”周瑜看着阿芝窘迫的样子,有点着急又有点好笑。 “阿芝,抬起头来,让老太婆我好好瞧瞧。”周母亲热地拉起阿芝的手,好凉! 阿芝赶紧收回手:“我,我……”阿芝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她揉捏着衣袖吞吞吐吐地回道:“我这两天,生病了,咳咳咳,怕,怕传染给您……” 阿芝求救地望着周瑜。 “娘,阿芝这两日病了,身体发凉,小心别把病气过给你了,”周瑜看阿芝要破功的样子赶紧打圆场,摸了摸阿芝的额头,“阿芝,你身体好凉,不若先去客房休息。” 阿芝如获大赦,灰溜溜地施了礼,踩着小碎步溜了。 “瑜儿,你太宠她了。”周母蹙眉,不太高兴道。 “瞧着也不是很端庄。”周父也不是很满意。 “爹,娘,阿芝确实是病了,娘刚刚也摸到了,她身体发冷得不成样,她家道中落,没机会见什么大场面,以后,会越来越端庄的,爹娘请相信孩儿。” “随你去吧,爹知道你做事有分寸。”周父起身,甩下这话慢悠悠地踱出门。 “你爹都发话了,我也不多说,只是女子恃宠而骄,你适可而止就好。” “是,娘。” 待周母也出了门,周瑜长长地舒了口气。 “周夫人?”周瑜倚着门,看着泡在水里蜷成一团的阿芝。 “我才不是什么周夫人!我连话都说不好!”阿芝转过脸。 “一切都妥当了!就准备筹备婚礼,娶你过门。”周瑜一把捞起阿芝,用脸巾替她把湿漉漉的发擦干。 阿芝枕着周瑜的腿,让他替自己擦头发。 “怎么了?”周瑜摸了摸她的额头。 阿芝在榻上打个滚,坐起身,喃喃道:“鬼成亲,是不是很古怪啊?” “没我古怪。” “嗯?” “你觉得鬼想和人成亲更古怪,还是人想和鬼成亲更古怪?” “好像是人想和鬼成亲吧。” “那不就结了,我都没觉得我古怪,你古怪什么。”周瑜将脸巾放在木架上。 “阿瑾,你这样……是喜欢一个死人你知道吗?你怎么这么变态”阿芝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死了,死了才会是鬼。 “对啊,我就是变态。”周瑜按按眉心,哎,有必要这么清楚地讲出来吗? 周瑜走回榻上,发现阿芝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他,顿觉头大如斗。 水鬼阿芝 嫁衣。 阿芝抚着做工精美的大红衣袍,针针线线绣得如此细致,胸口的凤凰用了垫绣,领口的云霞是参针,袖口的凤羽是施针,恍惚间,自己好像也曾如现在这般羞怯喜悦地待嫁,等着穿上它的那刻,跟随牵引着自己的那个人,一直走下去。 阿芝的心不可遏制地疼开。 “阿芝,你看,怎么样?”周瑜整理着衣领,从屏风后转出来。 他穿着大红的大襟右衽交领博衣裹,宽袍大袖,儒雅出众,气度非凡。 阿芝的心更疼了,恍恍惚惚,红烛明灭间,有人挑起她的盖头,影影绰绰,一双温柔的眉眼。 是阿瑾? 不,不是阿瑾,是谁? 阿芝捂着心口痛苦不堪,周瑜惊慌失色,抱着阿芝,安抚道:“阿芝,怎么了?心口疼?” “阿瑾,是你吗?”阿芝像陷入魔障,喃喃地问着:“阿瑾,你娶过我吗?” 周瑜被阿芝的样子吓到了,慌了神,阿芝忽然没了动静,死人一般,没有任何声响。 一道黄色的光芒在她怀里一闪而过,“符咒?”周瑜急忙从阿芝怀里扯出符咒,撕成碎片! 难道是符咒害的?周瑜捏着碎纸,内疚道:“阿芝,快醒醒,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身上贴什么显身符,是我不好……” 阿芝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她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 “阿芝,来生,我们还在庐江郡见。” 那个男子,有着温柔的让她无比眷顾的眼神,他一笑,她就会笑。 他的脸阿芝看不清楚,他的名阿芝怎么也唤不出。 但是阿芝知道了,她在等她的丈夫。 待阿芝幽幽转醒,抬眼看向阿瑾,眼神迷茫又凄凉,她轻轻说道:“阿瑾,我知道我在等谁了。” 周瑜心口蓦地一紧。 “阿瑾,原来、原来我在等我丈夫呢!”阿芝瘪着嘴,要哭的样子,眼角通红。 周瑜紧搂她,面无表情,心里却惊慌失措。 他就这样紧紧地搂着她。 “他和阿瑾一样,会温柔地待我,温柔地对我笑。”阿芝缩在周瑜怀里喃喃念着:“和阿瑾好像,我都分不清了……” “阿芝,别胡思乱想,先休息下,今天你很累了。”周瑜吻着阿芝的额头,柔声安抚道,“都怪我,那个显身符肯定有什么其他作用,怪我,是我没弄清楚,别担心,别怕。” 夜里,阿芝静静地躺在周瑜身边。 周瑜看着窗外清寒的月,阿芝原来在等她丈夫啊,等得忘了年月……周瑜轻叹一声。 阿芝她,是在漫长的等待与沉睡中忘记了她的丈夫?还是无止境的等待让她深知希望渺茫,但却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会扔下自己,所以选择了遗忘? 不管是哪一种,可以肯定的是,阿芝很爱他丈夫。如果她对自己是喜欢,那对他丈夫,就是爱吧。 和我很像吗?是我像他吧。阿芝,你是在无意识中追随着那个人,然后在我身上,找到了那个人的影子了吗 庭院里的枫叶随风飘落在周瑜的书案,阿芝捻起它,透过阳光细细观察它的叶脉。 “阿瑾,兵书那么好看吗?”阿芝坐上他的书案,摇晃着两条腿。 “自古时势造英雄,如今天下未定,正是我等功成名就的大好时机,”周瑜放下书卷,将阿芝从案上抱下来,捋着她的鬓发,轻声道:“阿芝,你不会明白的。” “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书呢?”阿芝拽着周瑜撒娇。 “嗯,好像还有些诗集,阿芝,你识字?”周瑜从书架上翻翻找找。 “当然啊,我可是很厉害的!”阿芝挑眉不可一世道。 “这是什么,孔雀东南飞?”阿芝接过周瑜递来的诗集,随手翻了一页。 “嗯,这个故事就是我们庐江郡发生的。”周瑜又执起兵书。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阿芝倚着周瑜坐下,信手翻看诗集。“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悲苦。 ”阿芝撇撇嘴,那么能干,心中悲苦什么?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呀,有个恶婆婆呢! “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对啊,她那么好,他们那么相爱,为什么要拆散他们?阿芝完全被故事吸引,为刘兰芝不值,也替焦仲卿无奈。 “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她婆婆居然还想让她丈夫娶其他人! “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娶!”阿芝紧捏书角。 “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阿芝,你先回家,待我再去劝说娘亲,你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别哭。” “我暂回太守府办事,过不久就会回来,你乖乖的在家等着,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一定来接你。”他眉眼温柔,清雅的嗓音承诺道:“为夫向天发誓,定不负我娇妻阿芝。”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阿芝看着这两句话,指尖微颤。 当初……她是多么悲戚地说出这些话。 周瑜发现她的异常,以为她是看入迷了,他握住阿芝的指尖,“看入迷了?” “我知道。”阿芝凝视着窗外的红叶,“他说,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做旦夕间。卿当日盛贵,吾独向黄全!”她看到他恨恨苦楚的脸,悲痛地道出这些残忍的字句,相互剜着彼此的心。 周瑜亲吻阿芝的指尖,“被感动了?” “然后兰芝,举身赴清池……”阿芝回想起那个清冷的黄昏,绚烂的云霞烧得满天光辉,可她只觉得孤冷和绝望。 “仲卿呢?”阿芝扯过诗集,急切翻找着,仲卿呢?他怎么了? “他心知长别离,自缢了。”周瑜疑惑地看着阿芝焦急的神色,缓缓开口。 原来……原来他没有扔下她,他和她一道走了。 只是他不知道,她为水所缚,成了水鬼,没能投胎。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哈哈。”阿芝心满意足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自己一直在傻等呢。都是自己笨,都怪自己记性不好,也怪自己,不相信他……原来是这样的。 “阿瑾。”阿芝慵懒地倚在榻上,穿着嫁衣胡思乱想,“成亲的时候,不是要用花轿吗?你从哪里接我呢?从湖里?” “嗯?”周瑜把剩下的显身符咒轻轻撕碎,“你觉得呢?” “你怎么把显身符撕了?成亲的时候怎么办?”阿芝跳下软榻把已经被撕碎的符咒慌忙地抢过来。 周瑜不置可否地低笑。 “问你呢!”阿芝扯着周瑜的衣角。 “这符咒会伤你,我去找其他人要只显形不伤你的新符咒。” “哦,”阿芝拉长音应着,心里美滋滋的,想起刚刚的话:“真要从湖里接我?那公公婆婆不是会觉得很古怪吗?” “这么快改口叫公婆了?周夫人?” 阿芝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事,被周瑜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气鼓鼓地瞪着他。 “自是从湖边接你,我们毕竟是在湖边相遇的,别担心,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没人会说你的!”周瑜想起那个扯出百般爱恋的湖,忆起和阿芝的点点滴滴,轻笑一声,又不禁想起阿芝在那个湖等的是她的丈夫,心下怅然若失,回首看阿芝满心欢喜地摸着嫁衣,这点失落又瞬间烟消云散。 “那……那我这几天,就在湖里吧,到时候你来接我!”阿芝嘟嘟囔囔道,一副不情不愿的娇俏模样让周瑜的心软了十万分。 ※※※※※※※※※※※※※※※※※※※※ 这篇其实是我很早期的文,应该是15年写的了,考虑到这篇文内容纯洁不用改就能过审,而我又懒得去改我写的其他文,所以想了想还是以这篇文作为这本合集的最后一个故事,而且这个文和我其他文比起算是三观比较正,比较甜的了,希望你们喜欢。 我的其他一些有h桥段的文,或者三观不正比较阴暗文会慢慢放在po18上,这个网站是个外网,需要梯子才能上,会的小可爱有兴趣可以看看 水鬼阿芝 这天,周瑜与孙策陌生几人同游,听说周瑜要迎娶新妇,众人皆是连连道贺,约好到时候定要喝个不醉不归!待各自归家之际,陌生却对孙策说,他看到周瑜身上沾染了很浓烈的鬼气,和他湖里的鬼气如出一辙,孙策大惊,暗自思忖一番后,决定替周瑜除了这个灾患,公瑾最近有喜事,未免他多虑,也不想徒生枝节,孙策便嘱咐陌生低调处理。 阿芝很久没回湖里了,正在湖里沉沉浮浮地幻想着和阿瑾的婚礼,突然一道没有任何征兆的雷狠狠地朝她劈来,阿芝下意识用手去挡,惨白的手臂顿时一阵焦黑。 疼!好疼!阿芝咬了咬牙,谁?等我逮住你,让你死一万次! 又是一道雷劈下,阿芝已有所警惕,急忙打出自己能使出的最强的鬼气,鬼气稍微抵挡了雷的行进路线,趁这个间隙,阿芝侧身险险躲开! 阿芝警惕着,她知道雷神咒一旦请出第一道,除非三道打完,否则绝不会停。哼!臭道士,你只能请三道雷,等你打出第三道,我就宰了你! 阿芝是真正被第一道雷打疼了,她红眸泛光,露出森森白牙,身子弓起,蓄势待发。 陌生在湖边手持桃木剑,脚踏八卦,气定神闲地请着雷神,心道这水鬼果然有些年头了,居然两道天雷都没劈死他,第三道无论如何得打中,打不散也得打残,自己可不想使出真本事,若真使出来,就不是低调行事了。 陌生继续踏着雷神咒的步伐,舞着桃木剑,第三道雷应声而下! 来了!阿芝听到了湖边上那个人踏出最后一步,第三道雷最强,自己虽然再使不出刚刚那么多的鬼气,但是打出的鬼气只要能缓解一下,然后用水结成冰盾硬抗,应该能勉强活下来吧。 阿芝倾其所有地吐出自己的鬼气,但这道雷只被小小地阻了一下,便风驰电掣地劈向阿芝,这道雷远是刚刚那两道雷不可比拟的,阿芝拼命地念咒令湖水结冰,让厚厚的冰包着自己,她瑟瑟发抖,后悔得要死,刚刚她被第一道雷劈中时就应该去求那道士饶她一命的,好疼啊,谁来帮帮她啊……阿瑾、阿瑾……阿芝好怕,阿芝的手好疼…… “嘣!”雷打在冰盾上,碰撞出巨大的声响,残冰被一击飞天。 雷击破厚厚的冰盾直取阿芝心口,阿芝被击出湖底,在空中破布一样飞了几圈,狠狠摔在地上,她的心口多了个大窟窿。 痛。是阿芝唯一的知觉。 她意识模糊,只知道痛。陌生缓步走过来,“水鬼,不是我不放过你,只是你已经影响到这里的主人,莫怪我出手残忍,我会让你不痛苦地消失。” 阿芝记得他的声音,是阿瑾平时奉为贵宾的朋友!我影响到这里的主人?是阿瑾吗?消失?是魂飞魄散吗? 陌生从衣袖中拿出一道明晃晃的符咒。 阿芝全身战栗,她感觉到了,这符咒的力量,被这符贴上她就完了,她不想魂飞魄散啊,她不想死啊!虽然她已经死了,但是她不想就这么魂飞魄散了,她还想见到阿瑾,阿瑾,阿瑾救我啊…… “你在干嘛!”一声夹杂着惊慌的爆喝。 陌生转身看着怒气冲冲疾奔而来的周瑜。 “阿瑾,阿瑾……”阿芝颤抖着想靠近周瑜,只她丝毫动不了。 “阿芝!”周瑜心疼地将阿芝抱起来,看着她胸口的窟窿他只觉肝胆俱裂,“阿芝,别怕,我在,不疼的!”他抬首质问陌生:“你看你做了什么!告诉我,怎么才能治好她!” 陌生茫然地看着这一人一鬼,瞬间他的眼一片清明,他只是淡淡道:“公瑾,不要执迷不悟。” “我没有执迷不悟,我很清醒!”周瑜激动道,他按下怒火,急道:“告诉我怎么才能帮她,”心痛无奈溢于言表,最后变成一声无力的哀求,“陌生,帮帮我!” 陌生只是漠然地慢慢展开那张符咒,“公瑾,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啊……”阿芝恐惧得尖叫起来。 周瑜赶紧把阿芝护在怀里,她好怕,她在发抖,“陌生,求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 “公瑾……”陌生眼神复杂地看着周瑜,“聪明如你,应该知道人鬼殊途,怎么会犯下这样错误?!” 周瑜垂下眼眸,如果他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想这样,可是这是阿芝啊,他割舍谁也割舍不了的阿芝,让他放不下,让他失去理智,让他幻想能和她在一起的阿芝啊。 阿芝疼得意识模糊,她紧紧抓着周瑜的衣袖,就像抓住这沉浮一生唯一的缘木。 “陌生,你、你帮帮她吧,”周瑜紧握着阿芝惨白的手,看着那焦黑的手臂心如刀绞,是他害了她,她本来是那么自由自在的水鬼。退一万步,如果他一直把她护在身边,她也不会被伤成这样!都是他的错! 陌生看着周瑜痛苦自责的神色,叹息一声,收起手里的符咒,“公瑾,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永不。”那声坚如磐石的嗓音,成为阿芝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好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阿芝努力扯开疲惫的眼皮,细细长长的鱼群从她眼前悠然地游过,看不到天空,厚厚的冰面让湖底分不清昼夜。 冰层还没破,现在是隆冬。 阿芝动了动身体,有些迟钝。 阿瑾。 阿芝慢慢浮向湖面,抓破一块冰,抠住冰面,从湖里狼狈地爬出来。 当时入秋时筹备的婚礼,现在都隆冬了,自己伤得那么重,还以为要灰飞烟灭了,嘿嘿,阿芝笑起来,结果还是留下来了,婚礼拖那么久,阿瑾不知道怎么跟族人解释的呢? 阿芝蹦蹦跳跳地朝阿瑾房间的方向跑去。 通向阿瑾房间的卵石路居然长了杂草,那些仆人就是欺负阿瑾温和宽容,都不好好干活! 以后他们成亲了,她给阿瑾撑腰,看谁敢欺负阿瑾!对!只有自己才可以欺负阿瑾! 讨厌,连门都积灰了!得让阿瑾好好训训他们,怎么能这样! 讨厌,阿瑾……不在。 阿芝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的书桌积灰了,砚台里的墨渍干了,他们一起玩闹的床上也是灰,床脚的三角区走灰蒙蒙的蛛网。 她慢慢走向衣橱,轻轻拉开柜门,果然,它们还在这里。 她和他的喜服。 蒙了厚厚的灰,阿芝轻抚着嫁衣上的凤凰,洗净了肯定还是和前些时候一样光彩夺目! 她抖了抖阿瑾喜服上的灰,阿瑾穿上它的时候,很英俊呢。 可是阿瑾,你去哪了。 水鬼阿芝 阿芝走出房门。 大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阿芝从湖里抓出一只鱼精。 鱼精哆哆嗦嗦地告诉她,她在湖里睡了八年。在她睡得第二年,主人家就搬走了。 阿瑾走了? 阿瑾不和她成亲了? 阿芝失神地把鱼精丢在冰面上,踉跄着跑出去,鱼精恶毒地盯着阿芝的背影,心想要不是有符咒护着你,在你昏迷的时候,早吃了你!骂了几句,挣扎着蹦进湖里。 阿芝在大街上迷失了方向。 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她身边过,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向哪里。 她其实已经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在八年的沉睡里,她终于看清了她所等之人的脸。 是的,她在等的丈夫,和阿瑾有着相同的眉眼,相同的容姿,阿芝终于明白,自己的丈夫确实死了,然后他投胎转世,如他承诺的,又和她相遇在庐江郡。 她的丈夫兑现了对她的承诺,她也等到他了。 那阿瑾呢?阿瑾对自己的承诺呢? 为什么总是给她承诺? 为什么总是要她等? 为什么、总是要分离? 阿芝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你个水鬼,不在水里安生,在这里作甚?”白无常拖着锁链看着在檐角处淋雨的阿芝。 “找人。”阿芝一边淋着水,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鬼总是有很多的夙愿,但能完成的很少,安心做鬼吧,时候到了,就可以投胎了。”白无常打着哈欠,懒懒地看着阿芝,像阿芝这样,对人未死心的鬼他见得太多了。 阿芝没理会他,她只是努力睁大眼睛,想从这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中找出那个人。 她觉得嫁衣洗一洗还是可以继续用的,不用再等到下世。 她已经厌倦了等待。 白无常见她不理自己,也不讨没趣,就继续拖着锁链走了,先去勾魂呢,还是先去找黑无常? 阿芝已经找了一个多月,她总是在人渐稀少的时候,找个茶馆,听免费的书,然后理所当然地喝那些听得入神的茶客的茶。 “只说啊,这吴侯和周使君攻破皖城,夺得咱们庐江郡,那是大快人心啊!只是小老儿今儿说的却不是这天下大势,而是这儿女情长!” 老头儿顿了顿,端起一杯茶,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又优哉游哉说道:“咱们吴国两大美男是谁,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这年少封侯的孙策和那少年得志的周使君周瑜啦!这两大美男子大破皖城后,恰遇乔公二女,如此英雄美人的故事,说起这二乔啊,那是大乔娉婷小乔媚……” 那老儿再说些什么,阿芝没听到,她只听到周使君周瑜几个字。 阿瑾果然如他所言,要在这乱世拼搏一番呢。 阿芝抓住几只野鬼问了路,便喜滋滋地去寻她的阿瑾了。 孙策将羊皮地图收好,“那就这么办吧,这段时间攻打皖城和庐江,阿瑾你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周瑜起身,对孙策行了一礼,准备告退。 “阿瑾,你什么时候娶小乔?她姐姐大乔我觉得甚好,想来妹妹也不差,你还是赶紧抽时间把事办了,你看你都二十有五了,还未娶妻,说出去,外人还道我们美周郎有什么特殊癖好呢!”孙策打趣道。 “是,就这几日吧。”周瑜应道,然后出了屋。 今夜星子黯淡无光。 周瑜看着渔火下清冷的湖,他又想起那个身影。 回去看了好几次,她还在沉睡,她伤那么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会不会,等自己已经死了,她才会幽然转醒? 就这般错过,应了天意,也好。 只是不知她醒来,看到自己不在了,会是什么表情。 她的丈夫早该不在了,她怕是永远也等不到了吧。 或许她再次醒来,会像忘记她丈夫一样,把自己也忘了。 那个活蹦乱跳的阿芝…… 周瑜按按眉心,甩了甩头,想甩开这些愁绪烦思。 陌生说得对,鬼总会投胎,在她彻底了结属于她的夙愿之时,而她的夙愿,不是他。 自己若是强行和她在一起,也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得到救赎。就这样分开,是最好的。 快九年了,自己也该放下了,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完这不多的年月。 小乔蛮好。 或者,谁都好。 周瑜走进自己的院子,房外有人掌了灯。 一女子执灯款款向他走开,她巧笑嫣然,娇如花月。 周瑜朝她温和地笑笑,“不必如此,你早些睡罢,过几日,便是我们的喜事了,先休息好。” “嗯,周郎说的是。”女子靠着他,和他一道慢慢走向住所。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撒了一地的红花在路上,阿芝坐在花轿的顶棚上,问到的路和这迎亲的路是一条呢,阿芝和他们一起走了好一段,终于决定捡个便宜。 众人喜气洋洋地行至大宅前,头戴大花的喜娘舞着红手绢催促着众人。 鞭炮哔哔啵啵地在耳边炸开,喜庆硫磺味儿夹杂着轿夫的汗水涌入阿芝鼻子,阿芝嫌弃地皱眉,从轿顶滑下来缩到一边,同是男人,人家阿瑾身上的味道可好闻啦,而且鞭炮的爆炸声好可怕! 新郎一身大红的喜服,被众人拥护着推到轿前,他腼腆地笑着,在喜娘的指引下,踢了轿门,拉着新娘子的红布,引着她往前走。 阿芝往人堆里张望,好奇地想看看新郎有没有她的阿瑾俊,肯定没有!阿芝自问自答地娱乐着。 众人簇拥着新人往大厅里走,阿芝蹦蹦跳跳地跟着进去,直到众人退散到两边,有的坐下,有的站着张望。阿芝仗着没人看得到自己,大大咧咧地站在众人空出的位置。 嘿嘿,她可以完整地看到新人交拜过程呢! 新人站好,喜娘吆喝着:“一拜天地!” 两人同时转身,面向厅外,也面向阿芝。 那一霎、时光定格,日光覆灭。 晴天霹雳。 刚刚还温和地笑着的周瑜突然愣住了,那抹突然闯入视野的身影,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就这样真真实实地站在他眼前! 他再也挂不住笑容,而她嘴角的笑容也僵住,双眼呆呆地望着他,眼角红红的,她的衣服沾染了很多灰,白白的小脸满是污渍,像只在外流浪了很久的小猫。 水鬼阿芝 阿芝懵了。 她不明白。 她的阿瑾怎么会在这里。 和别的女人成亲? 那个深情凝视她,对她说,“阿芝,我们成亲吧”的阿瑾…… 怎么能!!! 娶了别人! 从前温婉的耳语、亲密的笑闹,此刻都在尖锐地嘲笑她,它们窃窃私语,对她指指点点。 周瑜凝视着阿芝的眼睛,那双红红的眼里有千言万语,可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呆呆傻傻地望着他。 那件嫁衣怎么办?那些承诺怎么办?那个我……怎么办? 那红红的眼角,戚戚然、落下血泪。 周瑜感到一阵窒息,那殷红,触目惊心,让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平静轰然崩塌。 他是如此地、如此地深爱她,她的悲痛,轻易就能击垮他。 他让她受伤,他让她心痛,他甚至让她流下了血泪。 “阿……芝……”周瑜凝望着阿芝,默然出声。 众人皆惊,怎么这新郎像突然中邪了。 洞悉一切的陌生,走到周瑜面前,遮住周瑜的视线轻声提醒道:“你忘了你的决定吗?不要执迷不悟,这样对她对你都好。” 周瑜心如刀绞,阿芝,你怎么会来?阿芝…… 小乔感觉到了什么,她轻轻地握住周瑜的手。 “别辜负了你该好好对待的人。”陌生淡淡说道。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在阿芝面前,和其他人成亲?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想靠近阿芝,想抱她想吻她想爱她,可是脚步却挪动不了半步,他颓丧垂头,连呼吸都难,再抬头,阿芝已不见了身影。 “二拜高堂!”的声音被阿芝甩在身后,她只是不停地奔跑,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 她要回去撕了那喜服!她要拆了那间熟悉的屋子!她要放干湖里的水!然后放一把大火,把这一切烧掉!有着他们回忆的一切…… 可当她真正拿起那件喜服时,她却没有勇气撕开它,她舍不得,她好舍不得,她只是傻里傻气地把它穿在身上,然后不停地哭,流出的血泪沾染了她的嫁衣,她心疼地去擦,越擦越花,越花她越急,最后一切都模糊起来,越来越模糊。 夜深人静,喜宴散尽。 周瑜坐在院外的石凳上,看着满天璀璨的繁星万念俱灰,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心死,而自己、为什么总是做出这种伤人伤己的事? 新房内,小乔忐忑不安地等着新郎。 阿芝木然地看着那个红盖头。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回来了。 阿瑾,他娶了谁?一定比我美、比我好。 而且,她是个人。 一阵阴风吹落了小乔的头盖,她惊羞地拾起来,又轻轻为自己盖上。 真美。阿芝想。太美了。难怪阿瑾会心动,被这么美的女子比下去,也没什么好不服气的,阿芝安慰自己。 阿瑾很温暖,自己却很冰冷,可是她不,她很温暖。 她和阿瑾一样,是个人。人嘛,总该和人在一起。 嗯,没关系。 阿芝勾起一抹慵懒地笑:“本该如此的。”然后转身出门。 周瑜闻得声响,望见阿芝从房里出来,星子的光华盈满院落,为雪夜覆上薄衣,这一人一鬼对视着,深情又缠绵,隐忍又无奈。 阿芝低下头,说点什么吧,阿瑾大婚呢,说什么啊,祝福的话,说什么…… “阿芝。”周瑜喉头涌动,“阿芝,身体、好了没?” “好!好的很啊,你看!”阿芝蹦蹦跳跳转了个圈。 “嗯。还等人吗?”周瑜垂首看着杯中的酒,倒影着满天繁星。 “不了。”阿芝淡笑着:“已经等到了,只是他又走了。” 周瑜一惊,他离开的时候,她等到了吗?真好……“那,是打算投胎吗?” “……不知道。”阿芝柔情地看着他,他低着头看什么呢?他的发丝从他肩上滑落,在夜风中飘飘荡荡。 我不想投胎,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这一世结束,然后再去,投胎、重新开始。 “去投胎吧。”周瑜抬首望着她,那双眼里分明有化不开的浓情,和割舍不下的爱恋。 阿芝缓步向他走来,然后蹲在他身边,像从前一样,倚在他怀里。 多么温暖,多么让人眷恋的怀抱。 不想让出去的怀抱,不想,不要,求求你。 阿芝的心疯狂叫嚣,可她只是慢慢起身,鬼魅地消失在院落里。 周瑜仰首闭眼,刚刚还闪耀的群星猛然坠落,黑夜无限蔓延。 陌生在屋顶看着独自饮酒的周瑜,自己是否做错了?可是人鬼,毕竟殊途,既然知道最终无果,又何不趁早收手? 回想八年前,自己将水鬼打成重伤时周瑜那惊慌失措的神色,陌生一阵内疚,此前若是先和周瑜商量,也断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时阿芝被天雷劈得魂魄不稳,除了为她渡入人气固魂,也别无他法,只是没想到周瑜如此痴情,愿为她折损一半阳寿,若不是自己强行阻止,怕他就要把命渡给她了吧。 鬼有夙愿,才会留恋世间,你不是了结她夙愿的人,帮不了她。 人鬼的爱恨纠缠,注定无终无果。你继续在她身边,她会在无意识中吸尽你的人气,到时候你阳寿未尽而死,便是为鬼所害,只会徒增她的怨戾。鬼若是害人、戾气太重,投了胎,来世只怕也是为猪为狗、或是朝生暮死之物。 爱她,有时候也要学会放弃。 陌生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放弃吗?周瑜扔掉酒壶,摇摇晃晃进了屋。 大红的幔布,滴泪的红烛,喜幛下安坐的新娘。 挑起盖头,花般娇美的人儿,媚眼如丝,顾盼生姿。 却不是她。 不是她,不是他的阿芝。 自己食言了,自己娶妻之日,并非她嫁人之时。 周瑜摇摇晃晃地坐下。 “郎君,你喝多了。”小乔轻拍他的背,温柔地为他倒了杯水。 周瑜淡笑着接过:“辛苦你了,以后,还得委屈你。” 小乔疑惑地看着俊朗的丈夫,娇笑着:“不辛苦,也不委屈。” 周瑜内疚地看着小乔,虽然自己不能给她爱情,但是他会尽己所能地给她好的生活,好的一切来弥补。 小乔被自己的丈夫盯得羞涩,低头咬着唇。 “睡吧,都累了。”周瑜轻轻吹熄烛火,倒在床上,他真的累了。小乔轻手轻脚地为他脱了鞋子,躺在他身边。 周瑜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只觉得小乔轻轻靠在他身边,很温热的身体,和阿芝的完全不同。 阿芝会把冰冰冷冷的身体塞进他怀里,心满意足地感叹道:“阿瑾好暖和,阿瑾是我的小火炉。” 阿芝……周瑜目光涣散地望着喜幛。 水鬼阿芝 阿芝看着窗上阿瑾的剪影,他挑开了新娘的盖头,他温柔地跟她耳语,他灭了灯。 阿芝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像自己。自己应该是很潇洒的!应该做回以前的自己!不能这么落魄! 以前的自己,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会怎么做?阿芝抱着双腿苦恼着,一定会冲进去的吧,可是现在的自己却做不到…… 他们偷偷摸摸地在里面做什么啊,阿芝好在意,虽然普通人看不到她,可她还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周瑜房间的屋顶。 就……就看一下吧。 阿芝轻轻拆开一片瓦。 她看到阿瑾眸光空洞地躺在床上,他衣衫整洁,眉头紧蹙。 周瑜瞥见一束星光投到自己身上,他寻光望去,一缕长长的黑发从那块空缺垂进屋子。 两人就这样相望着。 她从前就是仗着他的爱、他的宠无所不为。可如今,只能这样偷偷地看着他,八年的时间,他大概已经不爱她了,她再也不能任性而为,她已经失去了任性的依凭。 两人长久的对望,一同被寂静的流沙淹没,直至心枯。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既然已经伤害了她,便不能让那些痛白受,不能害她顶上害死自己的罪名,要忍耐。 周瑜慢慢偏开头去,侧身将小乔搂进怀里。 小乔感觉到周瑜拥住自己,也侧身偎进他怀里,替他掖好被角。 过了好久,久到小乔已经沉睡,周瑜回转头,从那小块空隙里看到了星空。 年关将至,天气愈加寒冷。 阿芝在周瑜宅子附近的河流飘着,河水老是把她带走,害她都不能安心发呆。 如此也好,不然一发呆就想起阿瑾不要自己了。正这样想着,阿芝又被冲走了。 此刻周瑜正在和孙策商量招兵买马一事,待商讨完毕,两人从书房踏出,便见小乔身姿娉婷地伫立在廊外,提着食盒等待周瑜。 “哈哈,当真是新婚燕尔!”孙策拍了拍周瑜的肩大笑道。 “我在伯符这里吃就好,你不用特意送来的。”周瑜轻声道,接过小乔的食盒。 “我来给郎君送饭,顺便也来找姐姐聊聊天。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家好闷呢。”小乔娇俏地应着,小手拉着周瑜的衣袖。 孙策见二人琴瑟和谐,心情大好,招呼道:“一起来用饭吧,我让人把大乔也叫来。” 冬日的黄昏灰蒙蒙的,阴冷异常,周瑜小乔二人道别孙氏夫妇便起身往家走。 小乔挎着食盒默默地走在周瑜身后。 天公不作美,轻飘飘下起了雪。 周瑜回身看到小乔垂首缩着,便解下大氅想给她,只小乔轻轻地阻止了他。 “万一郎君冻着了,姐夫怕是说我不好了。”小乔轻笑着,然后灵巧地缩进周瑜的怀里,“这样更暖和!”小脸上满是幸福。 周瑜有些不自在,将大氅拉到她身上,小乔往他身上贴,周瑜有点别捏,但还是拍拍她的肩,两人在雪地里缓慢前行。 阿芝趴在岸上看着这两人,心里很空,那明明是她的怀抱,她的。 雪落在她身上,化不开,然后慢慢将她覆盖,久了,就和大地融为一体。 她觉得冷。 阿瑾,阿芝冷。 白无常打着哈欠从河上走过,好像有只鬼? 他踹了踹被白雪覆盖的鬼,雪抖落了些,他认出来了:“哦,你就是上次那只鬼,我记得你。” 阿芝不理他。 “有人气的鬼很少见啊,你是害了人吗?”白无常用脚戳着阿芝的腰。 阿芝愤怒地转头怒目而视,她正在无比深切地怀念阿瑾,这鬼吵什么吵! “你什么眼神啊,很多鬼想和我说话我还不理呢,你拽什么。”白无常挑了挑眉。 “那你干嘛和我说话。”阿芝从雪里爬起来。 “因为你漂亮呗,”白无常抓抓脖子,阿芝直勾勾看得他的铁链,他有些不自在,转开眼,慢悠悠将铁链挽起来,解释道:“我比较喜欢你这种长相。” 阿芝往他旁边无人的地方嫌恶地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白无常看着阿芝的背影,有点郁闷,他这是被鄙视和无视了吗。 突然一阵阴风,吹乱了雪的轨迹。 黑无常气愤地踹了白无常一脚:“大雪天你到处浪什么啊!你不把舌头伸出来,这么白我怎么找你啊!” 白无常嘻嘻哈哈道:“刚刚遇到个美鬼,伸舌头太难看了。” “那你更该把舌头伸出来,不然白雪茫茫人家怎么看得到你!”黑无常恨铁不成钢地捶了白无常一拳。 白无常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往他旁边瞪了一眼,原来瞪错位置了。 “那她会觉得是和一个舌头在讲话的!” “那总比对空气讲话好啊!” “是吗?” “当然啊!” “嗯,有道理。” 阿芝往周瑜家走。刚刚她随意瞪了那鬼一眼,不知道瞪到那个鬼没有,太白了看不太清楚。 阿芝揉揉眼睛,最近眼神儿不太好。 大宅子很安静,雪落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到。阿芝掏掏耳朵,嗯,耳朵还是好使的。 阿瑾成亲了,可阿瑾还是自己的朋友,朋友来看朋友很正常的!阿芝一边自顾自地想着,一边潜进阿瑾的院落,阿瑾这个时候肯定在看书! 果然,周瑜端坐在书案前,仔细研读兵书,烛火为他的眉眼镀上了温暖的金色,让阿芝都觉得暖和了。 阿芝躲在窗外的花草里,细细地端详他,他长大了呢,眉目更硬朗了。阿芝弯着嘴角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雕琢她心上人的像。 “郎君,窗开着风大。”小乔不知何时从屏风后转出来,走到窗前拿掉了支撑窗户的木条,望了眼窗外白雪皑皑的世界,轻轻放下窗户。 啊,坏女人,阿芝看不到阿瑾了!阿芝不满地咬着唇,双手纠结地刨着地。 坏女人刚刚还抱阿瑾来着,她都没说什么了,现在还剥夺了她看阿瑾的权利,太坏了!也不想想,当年她还在阿瑾身边的时候她也没让其他女人不准看阿瑾啊!真是的,虽然那个时候也没什么其他女人。但阿芝还是觉得她很小气。 阿芝气鼓鼓地站起来,感觉屋中有水,意念一动,传到阿瑾的房里。哼,反正坏女人看不到她,她和阿瑾两个老朋友叙叙旧也不会怎么样吧? 阿芝还未靠近周瑜,周瑜已经感觉到熟悉的凉意。他扭头看见嘟着嘴气鼓鼓的阿芝,又抬眼看了看阿芝背后温婉奉茶的小乔。 周瑜轻咳了声,对小乔说道:“小乔,你先回房歇着,我这里不用侍奉。” 小乔奉茶的手抖了下,然后她搁了茶,福身乖巧地应着:“嗯,那郎君莫要看太晚了,仔细眼睛。” “嗯。”周瑜淡淡应着。 小乔转身出了书房,传来关门的声响。 水鬼阿芝 阿芝撇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什么嘛,两人浓情蜜意的,什么仔细眼睛,文绉绉的…… 最坏的还是阿瑾!当自己是空气……阿芝恶狠狠地瞪着周瑜。 周瑜起身瞧见阿芝身上的落雪,心疼得很,想替她拍去,想抱抱她,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握紧手指,强迫自己转开眼,闷声道:“阿芝来了就进来,别在外面呆,下雪呢。” 阿芝见阿瑾不看她,心里又气又痛,想哭,觉得太狼狈,想离开,又舍不得。 周瑜感觉阿芝没动静,转眼看她,阿芝眼红红怔怔地望着他,那极力忍耐的神色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芝,为什么还不去投胎?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她犹豫地向前走了两步,终于伸手抱住了周瑜,紧紧地。 阿芝终于还是屈服了,她只是一只鬼,她不是人,她不需要那么多束缚,她是只自由的鬼。 “阿瑾,你为什么、不要阿芝了?” 阿芝终于问出来了,她把脸贴在周瑜胸口,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她既害怕又渴望的答案。 “因为阿芝是鬼,阿瑾是人。鬼有鬼道,人有人途。”周瑜轻轻地握住阿芝的肩,将她慢慢拉离自己。“我们之间的交汇不会让任何一个幸福,只怕、徒悲伤。” 阿芝呆呆地望着周瑜。 “你等的人已经等到了,不要留恋这世间,去投胎吧,阿芝。”周瑜目光温和地注视着阿芝。 阿芝,走吧,求你了,我已经、演不下去了。 阿芝像是幡然醒悟,她尴尬地搓着手,笑嘻嘻地应着:“是呢,我是鬼嘛。嗯,那……那我去投胎了,阿瑾你好好做人哦!”然后她逃似得离开了书房。 周瑜颓然坐下,他看到了阿芝猩红的眼角,她定是又要哭了。 “戾气重的鬼,下辈子会为猪为狗或是朝生暮死之命。” 陌生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怎么能让阿芝陷于那种境地?阿芝,你走吧,去投胎,下辈子我一定会来找你…… 阿芝想去投胎。 投胎的时候可以喝孟婆汤,据说可以忘尽前事。 她在河边守株待兔,可大冬天的,人家都在忙着过年,没人自杀。 风雪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挨着她坐下了,她扭头去看,没看见什么。 “你住在这河里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漫天的鹅毛大雪,呼呼叫啸的风声,阿芝看不清,她眯着眼去寻声音的来源,伸手一摸,好像摸到一只道行高深的鬼。 “看不到我吗?”那声音又响起,然后突然一只长长的红石头垂在阿芝面前,把阿芝吓了一跳。 阿芝听出了他的声音,兴趣缺缺地说:“又是你。” “我怎么了?我这么英俊,和你说话你应该很高兴吧。”白无常不满道。 “你和雪融为一体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阿芝不太想搭理他。 “……” 忽然天地一暗,阿芝周围的雪片被吹开,浓浓的阴气缠绕在阿芝陆围。 “这样能看到了吧?”白无常把舌头收回嘴里,昂起头问道,“俊吧?” 这下是真的看到了,和雪一样白的脸,狭长的眼微微上扬,和阿瑾一样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唇、和阿瑾一样的菱形唇。 阿芝点点头,和阿瑾像,肯定俊。 白无常不可一世地勾唇而笑,哼,大爷我的俊可是地府认证。 “你怎么老是发呆?”白无常手指穿过铁链的圈,慢慢地晃悠着。 “那你怎么老是找我说话?”阿芝幽幽地看着那酷似阿瑾的唇鼻。 “自从黑无常成亲了,我就很寂寞。”白无常表情不自在地挠挠脖子,为什么她看人那么直啊。 “鬼也成亲吗?”阿芝歪头问道。 “我和黑无常,算是半仙了吧。而且,现在岭南一带不是很流行冥婚吗?黑无常捡到只他觉得很好看的女鬼,就成亲了。”白无常幽幽地答道。 “原来鬼真可以成亲啊……”阿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住这里?”白无常侧身看阿芝,心里啧啧称赞自己有眼光,这只鬼确实漂亮。 “不住在这。”阿芝摇摇头。 “那住哪?”白无常抬手扬起一阵淡淡的白光,雪花便落不到身上。 “在一个湖里。” “那怎么来这里?” “寻的人在这里。” “哦,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是在寻人,谁啊?” “阿瑾。” “不认识。是夙愿吗?” “不知道。” “肯定是夙愿,不然怎么还不投胎。” “我就是在这里等着拉人投胎。” “你要投胎了?”白无常惊讶道。 “对啊。只有去投胎才能喝到孟婆汤啊!”阿芝偏头笑道。 白无常垂下眼帘,狭长的眼眸注视着阿芝,她身上没有拍去的雪花将她覆盖。 鬼,他看得太多了,痴情的鬼,更是不在少数。 他们无非还是应了那满头包的佛祖的话,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你想忘记什么呢?”白无常收回目光,把铁链放在脚边。 “不知道。其实不想忘记。但是心口痛。”阿芝耸了耸肩,身上的雪花滑落一些。 白无常抬头望向天空,好大的雪啊,不过这雪下完,就开春了吧,不下雪的话,自己也容易被看到。 “你投胎了,我就得再去找只我觉得好看的鬼了。”他拿起铁链起身,白光消失了,雪又落在阿芝身上。 白无常抬头瞥了一眼远处的人影。 “我走了。”白无常一边走向化开的河面一边道别。 “嗯,慢走。”阿芝百无聊赖地倒在雪地里,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河边自杀呢? 没有雪继续飘在阿芝身上,阿芝抬首看了眼,又闭上。 陌生在她旁边捡地坐下,手里的伞依然为她撑着,虽然她也不会冷。 “刚刚那是白无常吗?”陌生问道。 阿芝不应声。 “我还以为他要收了你。”陌生觉得坐着太冷,又蹲起来。 “我知道我好像对不起你,但是这样才是最好的。”他眯起眼,觉得白茫茫的雪有些刺目。 阿芝支起身子,爬向陌生。 陌生想后退,但他还是没动,只是看着阿芝发亮的红眸。 “是因为你,我才睡了八年!我才错过阿瑾!”阿芝白骨森森的手猛地掐向陌生,“都是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错都没犯!” 阿芝狠狠地扼住陌生的咽喉面目狰狞,陌生只是悲悯地看着她,他没有看到阿芝的杀气,她只是哀怨。 果然阿芝还是放开了他,她垂首喃喃道:“不要让我看到你,下次就杀了你,杀了你……”说着将身子蜷缩起来。 可是就算杀了他,阿瑾还是不要她了,说不定会因为她杀了他的朋友更讨厌她,她不想被阿瑾讨厌,绝对不要。 陌生开始有点明白公瑾为何会对一只鬼用情那么深,如果她不是只鬼,她活着的话,一定是个活泼纯真又有点傻气的女孩子。 “你确实没犯错,可是人鬼殊途,你和他在一起,会害死他的。”陌生不太喜欢自己心软的性子,可还是忍不住想提点她。 “阿芝没有害阿瑾!”阿芝抬首大叫,抓起雪打向陌生,“阿芝从来没有想过要害阿瑾,阿芝不是坏鬼!”她怎么会害她的阿瑾呢!她求神拜佛巴不得让阿瑾长命百岁,她怎么可能害他?!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无意识地吸取了他不少阳气,阳气的多少会影响到他的阳寿。他已经为你折寿一半,你若是再和他一起,怕是不出两年他就会因为阳气耗尽而死。”陌生拨开身上的雪块,缓缓道。 水鬼阿芝 阿芝惊恐地睁大眼睛,原来是这样! 她和阿瑾在一起,会因为耗损了阿瑾的阳气害死他!亏她还满心欢喜地跟阿瑾要人气!那不是要他的命吗?阿瑾那么好,怎么会拒绝她?难怪了,后来阿瑾的身体越来越差,原来都是因为她! 幸好,幸好她没有……不然,阿瑾死了可怎么办,他投胎了,她也没有法子能找到他…… 心里还有些后怕,她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还好,还好,她没有…… 她转脸瞟了陌生一眼,有些拘谨,吞吞吐吐地说道:“如此说来,那……谢谢你!不然的话,阿瑾他就被我……”声音里不是没有感激的。 陌生微怔,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她就释然了,甚至感激他对她的伤害,就因为,他的伤害保护了她的心上人? 这就是男女之爱?陌生不太明白,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他能做的也做了,剩下的便是他们的造化。 冬雪绵密地落下来,急急地要覆盖整个世界,没有风,安静得听得到雪落的声响。 “虽说公瑾现在不会死,可是救你消耗的阳气也不少,应该、也活不了多长吧。” 陌生的眼睫因为呼出的气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他忽略阿芝震惊的眼神,将伞柄倚在阿芝肩上,起身说道:“早点投胎吧。”便踩着没膝的雪,带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远。 白无常终究还是没找到黑无常,他又百无聊赖地拖着链子从河道那头走过来,瞥见刚刚女鬼坐的地方有一把快被雪淹没的油纸伞,他随手把伞拿起来,拿到一半却没拉动,移开伞看见阿芝不满的眼神,便轻笑道:“美鬼,还在这里呢?” 阿芝沉浸在阿瑾的寿命长短的问题中无法自拔,也没怎么在乎陌生给的伞,毕竟鬼也不怕冷,但是呆的久了,却发现这伞的另一个妙处,它像一个壳子一样罩着她,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乌龟总喜欢在龟壳里,或许并不是因为胆小,只是因为喜欢那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现下对白无常拿走她的壳表示强烈的不满。 “我要不要告诉你,对于水鬼而言,即使主动拉人下水,也不算作孽呢?”白无常松开手,就地坐下,还一边往阿芝伞下靠。 阿芝不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壳子,但是坐太久实在有点僵硬,也不愿动作,也就任由他躲躲。 白无常见阿芝不理她,也不生气,休息片刻,起身自顾自地说道:“我的搭档黑无常不见了,你若是见着了,跟他说声我在找他,让他在忘生酒楼老地方见。” “为什么主动拉人下水不算作孽呢?这也算是杀人吧?”阿芝突然开口道。 “这是天意。” “害人性命,是天意?” “不,水鬼为了投生拉人下水,是为了轮回,轮回是天意,那人不幸在河边,不幸遇到水鬼,不幸为水鬼所害,也是天意,若他被救,是天意,这一切因果循环,皆是天意。” “那,”阿芝歪头疑惑道:“天意又是谁的意?” 白无常戏谑地哼笑道:“天意就是天的意,是天地万物冥冥之中遵循的理的体现,这个理或许是一株草的理,或许是一块石头的理,或许是一只猪的理,也或许是它们合在一起争吵过后彼此达成的理,嗯,也可能是哪一个强行实施的理。”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还说?” “我说的是我想的我听的我认为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阿芝被绕糊涂了,她蹙眉道:“不明白。” 白无常哈哈大笑道:“其实我也不明白。” “反正我就算杀了人,也不会算是作孽吗?”阿芝思索了半天终于问出核心问题。 “不是,若是你不为投生杀人,擅自夺人性命种下此因,也必受此果。” “那不是废话!”阿芝怒瞪白无常,心想,那我还不是除了投生,就是变成孤魂野鬼守在阿瑾身边。 “怎么能算是废话,你至少可以不用被动等人跳河自杀啊,你可以主动出击了!”白无常拍拍阿芝的肩膀安慰道。 这边阿芝想起陌生的话,她突然热情地转向白无常,“大哥,我看你道行不浅,想来也是资历颇深,你知道怎么才能为一个折了阳寿的人续寿吗?” 白无常听这女鬼说话突然变得文绉绉的,浑身不自在,“怎么?你想为你心上人续命?” 阿芝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白无常,把心一横,“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就天天陪你玩,免得你空虚寂寞冷。” 白无常托着下巴思忖了一小瞬间,“行,不过你的服务得周全,小爷稍有寂寞你便得立刻赶到,还有,黑无常和他姘头秀恩爱的时候你也得配合小爷。” 阿芝眼皮跳了跳,“好,你快告诉我吧!” “要为人续命,积阴德即可。” “怎么积?拾金不昧?拔刀相助?惩恶扬善?” “……那些都是活人的事儿,和你没干系。” “那该怎么做?” 白无常嘴角一勾,幽幽道:“鬼积阴德的方法嘛,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只是需要门道。” “门道?”阿芝不解地问道。 “最方便快捷有效的方法呢,就是做鬼差去帮助其他鬼魂,而且直接隶属地府,为地府干事,上面的人看你做得好,给你记上一笔,比无门无路地去帮助那些鬼魂来得有效率。” “可是我怎么才能做鬼差呢?” 白无常撩撩头发,抬手掸了掸衣角的雪块,坐直身子不可一世地睥睨阿芝:“哼!” 阿芝沉吟片刻,想通其中关键,带着必死的决心沉痛地说道:“你想对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白无常无比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那你听好了,小爷可以向阎王推荐你做鬼差,但是从此以后你必须只跟随我,没小爷我的批准,你甚至不能私自见你心上人,能做到?” “给我个理由可好?” “嗯……小爷这个人比较霸道吧。” “……” “应不应?不应我走了,小爷得去找黑无常共商大事。”说罢起身欲走。 “应!爷且留步!”阿芝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水鬼阿芝 地府认证的黑衣高帽上身,冷光凌凌的铁锁藏于袖间,阿芝隐匿在白无常身后,开始了她的勾魂生涯。 建安五年,阿芝已经从一个跟在白无常身后打杂的小鬼差成长为一个可以带新人的老手了。 这天,她带着新人六安去勾魂,拿着手里长长的一列名单,她对六安道,“之前教了你那么久,现在你也该自己亲自试试了,今日就由你出手吧。” “是,阿芝姐。” 两人寻着生魂的气息来到一间华屋前,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正望着枫杨树繁茂的树冠,六安把链条垂下,拖拉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男子仿佛听不到声响,仍自顾自地仰望大树,他抬起手掌,阳光从他掌心漏过,他左右翻看手掌,似有些疑惑。 六安把链条提起,往前一甩。 男子才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他们。 阿芝脚下瞬移,伸手抓住凌空的锁链。 男子笑起来,柔声道:“竟是故人。” 阿芝瞳孔微缩,视野穿透墙壁,看到屋里了无生气的男子尸体,脸颊中箭,伤重而死。 “他知道了,一定很伤心。”阿芝轻声道。 男子低下头,“是啊,说好的一起图霸业,还是失信了。” 阿芝静默地垂首。 男子偏头看了看她,“我对你,感到很抱歉,当时,我只是不想公瑾受到伤害。” 阿芝摇摇头,“你做得对,我并不怪你。” 男子轻声道:“你若是见了他,代我向他……” “地府规矩,鬼差不替生魂传话,抱歉。”阿芝道。 “嗯,那……走吧。”男子抬脚走向他们。 阿芝因要配合白无常,除了出来办差,嫌少有空,她对六安道:“你送他回酆都吧,我继续办差。” 六安不疑有他,点点头,与男子一道走了。 两人走远了,阿芝才抿了抿唇,她知道孙策对阿瑾来说很重要,是他性命相托的知己,如今他死了,他一定深受打击,她想偷偷去看看他。 夏日的莲花总让他想起她,想起她睡在莲叶下,想起她倏然冒出个头,脑袋上还顶着朵莲花。 周瑜侧身回避这些莲花,越避越想,越想越避,终是转身看了个够,想她想了个够,想得满心疼痛,直至口舌发苦,才在小乔靠近的脚步声中挣扎着从那些回忆中浮出来。 小乔依旧娇美,见郎君正在赏莲,知他爱莲,特意沏了好茶,又挺着大肚子亲手做了他喜欢的糕点送来。 “郎君,且坐着赏呗,这花儿又不会跑。”小乔打趣他。 周瑜一直致力于做个不负她的良人,对她所言应承道,“娘子说的是。” “周护君!不好了!主公……主公去了……”急匆匆跑来的侍从沉声道。 阿芝寻到周瑜时,周瑜正呆坐在书房里,书案上散乱地摆着书信和行军图,还有一些阿芝看不懂的东西。 他身边大着肚子的女人柔声地安抚他,而他充耳不闻,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些纸稿。 阿芝站得远远的,她望见他神采飞扬的眸子失了焦距,心疼不已,可她不再向前挪动一步,只遥遥地望着他。 她知道他是个坚韧的人,她相信他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就像她和他,那样痛苦的分离,如今也能各自安好,他有温柔美丽的妻子,马上就要有小宝宝了。 他这样的人最后一定会幸福的。这样就很好了。 阿芝容许自己贪看一刻,时间到了,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有的爱情,强行在一起只会伤害彼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建安六年,周瑜的第一个儿子周循出生,长得很像他。孩子出生的第二年,颤颤巍巍地学走路,走得不稳,有时候奶妈眼看他要跌了,还没来得及奔过去,却见他又诡异地站好了,像是有人扶了他一把。 这事儿说给夫人听,夫人也只当她说着玩儿的趣事。 只有周瑜听了,眼眸微垂,片刻后急迫地问她这事儿什么时候发生的,在哪儿有几次。 奶娘细细地说了,他才哈哈一笑,道,我下次也去瞧瞧,看看咱循儿可是有人暗中相处。小乔柔情地推了推他,同他打趣。 这日,周瑜又一次抱了肉嘟嘟的小周循到奶娘说的地方,他已经蹲守好久了,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后院里青石板上的苔痕被小周循蹭了个干净,他爬在鸢尾花丛里寻他的小藤球,周瑜屏气凝神地躲在走廊的花阴里。 春日的阳光妩媚,斑斑点点落在他身上,很暖,他静静地候着,没有期限。 忽然有脚步声,见她穿着黑袍,顺手摘了黑色高帽放在石桌上,海藻般的黑发铺了一肩,她径自走到鸢尾花丛里,把小周循提出来。 “里面有虫虫哦,很大很大的虫虫,会蛰到你的。”阿芝把小团子抱起来,拍拍他肉肉的小屁屁。 “姐姐不是每次都在的,你可得长点心眼呐!” “你已经不是几个月的小宝宝了,你都是一岁的大宝宝了。” 周瑜心都在颤抖,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被她发现,她便一溜烟跑了,眼泪从指缝钻进嘴里,很苦很涩。 阿芝…… 他想疯了的阿芝,就在他眼前。 她抱着小周循坐到石凳上,“小团子,你的奶娘呢?”她掂了掂他,“你长得可真快啊,比上次又重了。” 一个黑影从院墙穿进来,黑影对着阿芝道:“阿芝姐,再不走,可是又要完不成任务了。” 阿芝恋恋不舍地摸着他的小屁屁,临走时又狠狠地亲了小周循一口,“可别长太快了,姐姐下次再来看你。”说着从袖间拿出一个拨浪鼓,摇了两下吸引了小周循的注意,递到了他伸出的小胖手上。 周瑜望着她离去的地方,发了很久的呆。 他走到小周循前,对儿子轻声讨要道:“能把拨浪鼓给爹吗?” 小周循懵懂地摇摇头,周瑜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拨浪鼓的把手,小周循连忙抱住不让他摸,周瑜把小藤球捡起来,又抛了抛,小周循“呀呀”地伸手想要。 周瑜递给他,趁小周循不注意,将被他遗忘的拨浪鼓放进了手袖。 见鼓如见人,知你如今安好,甚至还有同伴,便再无所求。 水果阿芝(终章) 春去秋来,几经寒暑,时光从指缝溜走,却让有些东西变得更加坚定。 忘川河畔,六安拦住阿芝,“阿芝姐,你不是常拿地府规则挂在嘴边吗,如今自己怎么不遵守了?!” “规则之于我不过是因他,如今他阳寿急折,我必须去阻止他!”说完冲破六安阻拦,径自飞去。 建安十三年,曹操向孙权写信言道,“最近,我奉天子之命,讨伐有罪的叛逆,军旗指向南方,刘琮降服。如今,我统领水军八十万人,将要与将军在吴地一道打猎。” 孙权听鲁肃建议将奉命到番安的周瑜急招回来,周瑜到达之后与曹操初战告捷。 纵使非他所愿,可军士死伤他到底还是有责,判官在簿子上狠狠给他记了一笔,让奔波了好几年的阿芝辛辛苦苦给他积的阴德一朝损完。 眼下周瑜与刘备商议完毕,火攻曹军之计已经准备就绪,只欠东风。 周瑜临江而立,冬日的风刮得脸生疼,装满了干荻和枯柴的战船已经淋满了火油,将士按他的要求将外面裹上帷幕,忽然一阵寒凉袭来,他一转头,见她一身飒飒黑袍立于江水之上。 她踏水而来,咫尺之遥,让他呼吸有些凝滞。 “阿芝……” “阿瑾,不要再打仗了。”阿芝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难道要我们向曹军投降?”周瑜反问。 “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你不要在插手这些事了。” “你以为降军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况且这是伯符的基业,我要替他守住了。”周瑜低垂着头,又抬眼看她,“你来……就、就只是为这事吗?” “之前因为你的计策,曹军死了很多人,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判官把账记了不少在你头上,你再这么下去,会折寿的!”阿芝急道。 “再长寿,没有……”没有你又有什么意义。 周瑜沉声道:“我从小研习兵书策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运筹帷幄之间,这场仗我有必胜的把握,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赢了又有什么用?天下依旧是乱的,而你却要因此丧命啊!”阿芝高声道,“阿瑾,我不想你死……” “死了我们也就不用阴阳相隔了,有什么不好。”周瑜脱口道。 阿芝愣住,半晌才唤他一声,“阿瑾……听我的,好不好?你现在有妻有子,他们离不开你。” 周瑜低声道:“我又不是故意求死,于他们我问心无愧,我身居要职,在其位谋其职,这是我的本分,就算我因此折寿因此早死,也是我的命,也是他们的命。” 两人沉默着,相对无言。 多年不见,任谁也想不到,再见面竟是这般模样。 翌日,战船在风力下冲入曹军,周瑜重创曹操,取得胜利,著名的以少胜多战役“赤壁之战”使其名垂青史。 而阿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判官在他的那一页纸上狠狠地划下一笔,力透纸背。 按照白无常的说法,就是她没日没夜的给他攒阴德,也不过杯水车薪。 可她不知她还能做什么,只能徒劳地疯狂地办差。 阿瑾如果死了,他罪业那般重,不会有好轮回的。 她不能让他延寿,至少要让他来世托生在好点的人家,他那样好的人,她舍不得见他受苦。 建安十五年,赤壁之战后两年,身为南郡太守的周瑜在去蜀的路上因箭伤复发病重。 他卧在客栈的房间里,窗户被侍从关得紧紧的,他怎么命令他们,他们也不开,生怕风邪使他病情加重。 最后他屏退了左右,艰难地起身,推开了木窗。 窗外白雪素裹,有棵高大的榆树立在院里,而她娇娇俏俏地坐在树干上,脚丫子晃荡着,看样子心情很好,她没有再穿黑袍,着了件春日才穿的纱衣,粉白色,就像他和她在庐江郡的时候一样。 她容颜依旧娇美,而他却老了。 初见她时,他还是个孩子,如今,她在他面前,更像个孩子。 周瑜贪恋凝视她,恍若置身梦境。 阿芝听得推窗之声,偏头看去,看到他,笑着朝他挥挥手,心念一动,从他身后拥住他。 “阿瑾……” 周瑜回身将她揽入怀中,眷恋地闻着她的味道,喟叹道:“阿芝……阿芝,是来接阿瑾的吗?” “嗯。”阿芝在他怀里仰首,微微闭眼。 周瑜的吻落在她唇上。 再也不用在意什么折不折寿,再也不用在意什么人鬼殊途,此刻,便是永恒。 一人一鬼长久相拥。 “阿瑾,”阿芝蹭蹭他,听得他两声咳嗽,拍了拍他的背,对他笑道:“阿瑾,阿芝很开心。” “阿瑾也很开心。” 阿芝轻笑着摇头,“阿芝开心的是其他事。” “怎么不说给阿瑾听?” “阿瑾马上就能知道了。” 阿芝拉着他的手像情人散步一样,踏过铺雪的青石桥,走过挂满雾凇的松林,翻过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来到酆都门前,阿芝看了他一眼,他吻了吻她的手指。 她带着他过忘川,来到奈何桥,桥头,孟婆端着一碗刚煮好的汤等他。 阿芝放开他的手,温柔、坚定地将他轻轻往前一推。 “阿芝,你不投胎吗?”周瑜愣道,他慌了,“不一起吗?为什么不一起!” “不一起,阿瑾先走。”阿芝踮脚轻轻吻他的唇角。 他一把拥住阿芝,“不,我不投胎,我要和你一起做鬼,阿芝,我想和你在一起啊!阿芝……请不要再推开我。” “去啊,阿瑾。”阿芝笑着将他锁紧她的双臂扳开,一直温柔地笑着,“阿瑾,阿芝会再找到你,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什么叫陪在身边?少一刻也不行!阿芝能做到吗!”周瑜失声道。 六安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烦躁地隔开两人,冲周瑜没有什么好脾气道:“好好珍惜你为人的机会吧!不知好歹,你知道阿芝姐要付出多……” 阿芝狠狠瞪了六安一眼,六安赶紧打住话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闷闷地站在一边。 聪慧如他,怎能察觉不了其中蹊跷,“难道这就是你开心的事?”周瑜握住她的肩膀,半是哀求半是气恼道,“你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绝不会投胎。” 阿芝咬着唇角不说话。 白无常从远处踱过来,“还有什么猜不到,不就是为了让你不入畜生道,阿芝向判官给自己求了千年的差事嘛。” 见阿芝瞪他,白无常只是不嫌事大地挑挑眉,安心看好戏的模样。 “是么……”周瑜垂眸想着,突然道,“那我不做人了,我可以你的做宠物吗?我想做你的宠物,死了又投生再做你的宠物,一直做你的宠物,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见阿芝怔住,他又道:“其实嘛……做畜生也可以,但是要你整天都照料我投喂我的那种……” 阿芝赶紧打住他的话头,“什么做我的宠物,我之前害你折寿,也没什么阴德,做不了人的……” “真的?”周瑜眼睛一亮,欣喜道:“那正好,我们投生同一物种,可以□□可以整天在一起的那种。” 阿芝脸刷地红了,“你瞎说什么啊!” 西南某处的山林里,刚刚狐口脱险的灰兔闪电般钻进自己的窝,看着把一堆兔崽子推开的白母兔,灰兔按上去用三瓣嘴蹭蹭了她的耳朵。 见白兔不理他,“快亲亲我!”灰兔滚地撒娇。 “你没看到我都被这些崽子烦死了吗?”白兔气哼道。 灰兔委屈道:“刚刚差点被狐狸吃了!” 白兔蹦跳到它身边,“我瞅瞅。” “还好我机灵,躲过了!”灰兔洋气道,“今天终于把陷阱做好了,明天我去看看有没有收获,还孩子们加餐。”、 白兔叹息道:“下次别让变兔子了,也太能生了,累死了。” “那不是你说兔子可爱吗?我觉得挺好的啊,一年四季都可以繁殖。” 白兔无语凝噎,良久道:“还是上次的蜉蝣好,那个极快。” “着什么急呢,还得好多世才能做人呢,再说做人有什么好?” “唔,好像也是。” “这样我就很满足了,有记忆,能记得你,能和你在一起,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了。”灰兔伸出两只前爪“抱住”白兔,“我真的很感谢白无常。” “嗯,我也挺感谢他。” “糟了,好像……” “怎么了?” “好像……又要发情了……” “你!你……莫挨老子!” ※※※※※※※※※※※※※※※※※※※※ 这本书完结啦~(*^▽^*) 谢谢捧场的小可爱们,虽然只有零星几个人看,不过开坑必填也算是对自己对关注我的读者一个交代吧~~~ 我吧,怎么说呢,写的文风内容可能和晋江主流还是差别挺大吧,笔力也还不够,要学习的还很多,承蒙小可爱们不嫌弃~~~回头什么时候想写爽文了再来晋江更吧。 最后还是感谢关注这本书的小可爱,谢谢你们的支持~ 江湖路远,我们有缘再见~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