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姿倾城》 第壹话 # 此花摘不得 (上) 黄泉路尽有忘川,三途河上有奈桥。 奈何桥边落着一块三生石,有的亡魂在石前嚎泣,有的亡灵只是看一眼便走过去,过了桥喝下孟婆熬的汤,将来坠入轮回便不再记得前世种种。 忘川边盛开着繁密的红色艳花,见花不见叶,花开彼岸,又谓曼珠沙华。 花圆媛低垂着花苞,植株下最后一片叶即将枯尽。她等这刻已经等了千年了!周遭的花族同胞都绽放百来年了,就她还迟迟不开花。 「我赌今天她还是不会开。」在她身侧开得艷丽的花朵发出轻轻的笑语。 就快了好吗?这赌从十几年前就开始下注,他们不腻,花圆媛都嫌无趣。 「等她开花了,我连叶子都长出来了!」另一旁开在三生石附近的红花嘲弄地道。 那就快快长出来吧!花圆媛心底暗骂,叶子长出来就意味花期结束,不过那傢伙才开花不到百年,离花枯还要好多年,说这话只是要嘲笑她久久不开花。 「还是她根本不会开花啊?」 四周传来此起彼落的笑声,花圆媛憋屈地垂着头。这群混帐花,等她盛开了一定要他们好看! 忽然感觉身下一轻,最后一片叶脱离本株,花圆媛感觉有股暖流淌遍全身,原本只能低垂的头渐渐有了力量。 终于……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一绽芳华、扬眉吐气了-- 「嗯,这花开得真美。」 啪搭一声,花圆媛感觉有隻大手搭上的纤细的茎骨,通体的暖流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抬起的头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金色的曼珠沙华,的确少见。」 忽地脚下一空,花圆媛觉得自己被人提起,东转西翻地被人捻在手中把玩。 一簇心火自花圆媛胸口燃起,南华只见自己掌里的花发出璀璨的金光,待光芒暂歇,便出现位金发赤瞳的妙龄少女。 「好个辣手摧花的混帐,你娘难道没教过你,路边的野花不要乱採!?」 指着眼前俊美无比、墨发黑瞳的男子,儘管他周身被仙气被环绕,一身洁净白裳在阴沉的冥府十足惹眼,花圆媛一看他就不顺眼。 谁叫他要採了她!? 似乎被她突然化作人形的模样吓着了,瞧南华一脸呆怔样,花圆媛不甚优雅自鼻孔重重哼出一口气。她可是效仿每回路过忘川的亡魂模样,对上男子惊异的目光,她摸摸自己的脸颊,难不成是她搞错了,幻化的模样不对? 「花开成灵吗?」男子抿唇轻笑,「有意思。」 被那笑容闪得眼前一花,花圆媛暗骂这男人生得还真不是普通的好看。 「我等了一千年就为了今天,本姑娘花都还没开满一刻就被你摘了,这层损失你要怎么赔偿我!?」 「要不……把你插回土里?」话这么说,男子弯下身作势要刨土帮她挖坑,可他轻轻一挖,便出现数吋深的小沟。 「插你妹的!你刨这么深是要埋了本姑娘啊!」花圆媛大怒,续道:「你有看过花摘下来还能插回去重开的吗?」 他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那姑娘想本尊如何赔偿你呢?」 闻言花圆媛微怔,是啊!他都摘了她的本株,不管怎么样都赔不起她这等待千年的绽放。 「不然……」 远方忽然传来一道道高呼,打断了正要开口的花圆媛。 「天尊大人--」 两名鬼差慌慌张张地往这儿跑来,到男子面前还为缓过气就先行了大礼。 「天、天尊大人,阎王派咱们来接您,不过您一直没出现在殿门口,太好了……可终于找到您了。」 天尊?花圆媛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待在忘川边,自然不清楚天上的神仙阶级,不过看鬼差们这么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位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这位是?」鬼差发现看见花圆媛,远远就见她和天尊大人站在一块,心想天尊目前虽无家世,可她或许是天尊在九天上的红粉知己,鬼差们也不敢怠慢,正色问道。 「本尊随手採的花。」 在两位鬼差瞪得如牛铃般的双目下,花圆媛气得瞠大双目,指着他怒嗔:「採花贼!」 鬼差们登时倒抽数口气,其中名鬼差率先回过神,一把擒住花圆媛指着男子的手腕,力道大得彷若要把她的手扭断。 「放肆!居然对天尊大人如此不敬!」 「嘶……疼死了!放开我啦!」花圆媛奋力挣扎着,无奈鬼差人高马壮,她一株小小花朵根本挣不开他,疼得她红了眼眶,赤色的眼越发血红。 「放开她。」 男子开口的同时,鬼差亦被莫名的劲力弹到一旁,花圆媛甩甩被捏疼的手腕,皱着小脸瞪向男子。 她是绝对不会感谢他的! 男子只是淡淡瞥了花圆媛一眼,便旋身朝忘川尽头步去。 「天尊要去哪?」扶起被弹飞的同伴,鬼差一号呆呆地问。 「阎王殿。」前方传来淡雅的嗓音,可人却没有回头。 花圆媛看他越走越远,朝他的背影大声喊:「喂!你还没赔偿我啊--」 那头安静了半晌,都快看不见那抹白色的身影,花圆媛才隐约听到一道悠悠的清嗓。 「那你也一块来吧。」 和鬼差一号互看一眼,花圆媛嚣张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路。 鬼差虽对这小姑娘的态度不甚满意,却还是摸摸鼻子扶着同袍往阎王殿行去。 向前走了几步,花圆媛回头望着依旧开得繁密的同伴,她看一眼自己被折了大半去的残枝,眉头一蹙,随即转身追了上去。 第壹话 # 此花摘不得 (下) 阎王殿。 花圆媛还含苞在忘川边时,听过不少亡灵对阎王的形容。说是如熊般魁武、皮肤黝黑的老大粗,实际看起来,除了皮肤真的比较暗沉之外,其馀可说是谣言。 站在把她摘下的男人面前,花圆媛有种阎王比那男子小上一号的错觉。 「此番南华天尊要下凡去歷劫,真是辛苦您了。」 南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还得麻烦阎王您。」 「天尊这话说得太客气了,能够替您效劳是本王的荣幸。」阎王马屁拍得差不多了,眼角才瞄见站在一旁发呆的花圆媛,「不过这位姑娘是?」 「路上摘……」 见南华又要说她是路边野花,花圆媛这回先声夺人,上前一跃扯住阎王的袍襬,声色凄厉地控诉:「阎王大人,小花名唤花圆媛,本是开在忘川边地曼沙珠华,好不容易盼来千年花开,被这个混帐採花贼一把摘下,请大人一定替小花作主!」 阎王尷尬地看了看一旁的冷面天尊,发出一声轻叹,将紧攒着他衣袍的花圆媛拉开,「你本是花身,能够成灵是受天尊仙气的恩泽,不该对天尊如此不敬。」 这么说她还要谢谢採花贼的採擷之恩?花圆媛看向南华的眼中划过一丝忿恨。 她不甘心的抱着阎王的大腿,毫无形象地哭嚎道:「小花只想好好地盛开在三途忘川边啊!」她都还没给之前嘲笑她的那些彼岸花一点顏色瞧瞧,就这样被南华摘去,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很冤枉。 阎王斜睨花圆媛一眼,「那便回去川边守着,直到你花开寿命尽不就好了?别的花还没你这么幸运能够化灵作形呢。」 花圆媛咬着下唇,哭得一双赤瞳像血般鲜红。 「可能无法顺花姑娘的意了。」 抹抹满是泪水、鼻涕的小脸,花圆媛仰头看向一旁的南华,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阎王也纳闷地望着南华,「敢问天尊这话是何意?」 南华提起手,在花圆媛的眉间一点,那处驀然发出一道金光。 「看来因为我身负歷劫之责,这孩子也多少受了影响。」 咦? 花圆媛感觉额上一亮,可那光随后就淡去了。她紧紧瞅着南华,他究竟影响了她什么? 阎王惊得退了一步,同时也将抱着他大腿的花圆媛甩开,好似她身上有什么恐怖的瘟疫般。 「是本尊的失策,离开九重天前已将仙力封了八成,现下无法解除这孩子身上的劫难。」 阎王闻言也面有难色,「这……也不能全怪天尊您。」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花圆媛完全进入不了状况,她歪着头问阎王:「你们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阎王支吾了许久,才含糊地吐出一句:「意思就是,姑娘你得歷过三世苦劫后,才能回到忘川边继续当一朵普通的『曼珠沙华』。」 「什么!?」花圆媛吓得脸都发白了,她指着南华大叫:「就因为他手痒採了我,本姑娘就得去歷劫?」 这是什么歪理!她才不干! 「若不度劫,就得受五雷轰顶之刑。」 彷似看穿花圆媛的想法,南华宛如寒风的嗓音刮进她耳里,冷得她心尖一颤。不用到五雷,她连一雷都不见得挺得过啊! 「为什么我就得一起受你这混帐的苦劫啊!」 南华眉头一皱,「本尊名唤南华,并非『混帐』。」 花圆媛才不管他叫什么,瞪向他的眼神简直可媲美剑刃,彷彿要剁了南华一般。 见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阎王连忙出来打圆场,「待花姑娘度完三世苦劫,仍可以花灵之姿回到忘川边的。」 面对阎王豪无意义的安慰,花圆媛闷声道:「三世……那不就代表我少了两百多年的花开时日。」 阎王面色一僵,乾笑道:「那姑娘还是赶紧到奈何桥去准备上路,别再多耽搁了。」 覷一眼站在柱子边的南华,花圆媛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阎王殿。心想这人也要下凡去度劫,这笔採花之仇她一定会想办法报的! 在鬼差一号的指引下,花圆媛来到奈何桥,桥上等着领汤的鬼排成长长的队伍,她站到队伍的最后,望着前头孟婆发汤进度着实缓慢,花圆媛张嘴打了个大哈欠。 不久又有新的鬼站到她后面,她转头往后瞧了瞧,看见南华拢着袖站在她身后五、六个小鬼后。 同样都得喝下遗忘前世的汤,花圆媛自然不甘愿,心里升起一计,她嘴角微勾,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在队伍迟缓的移动下,终于只要再经过三名鬼,就能轮到花圆媛领汤了。 一手搭上前头鬼兄弟的肩,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同时,花圆媛一把提起他的后领,将他扔下奈何桥,随着噗通一声,她扯开嗓子大叫:「有人跳川啦!有人跳川啦!」 这边的动乱引来前头鬼差和孟婆的注意,大家纷纷都围上前,鬼差取来长篙想将被丢进忘川的鬼魂拉起。 在这一片混乱中,花圆媛快速地奔向前头,抢过一名刚喝完汤的鬼魂手上的空碗,在孟婆还在张望后面的情形时,将空碗塞到她手里。 「婆婆,汤我喝完了,先走一步!」 孟婆怔了怔,还对朝着轮回道奔去的花圆媛挥挥手,「小姑娘慢走啊……」 看面前手中没有汤碗的鬼魂,她又塞了一碗过去,「喝下去吧,喝了就能够忘记前世种种了。」 被抢走碗的鬼魂委屈地瘪起嘴,「我喝过了!」 孟婆脸色一沉,厉声道:「像你这样的亡魂婆婆我见多了!还不快喝下去!」 「可是我真的喝过了……」 花圆媛听身后传来鬼魂委屈的哭喊,在心底默默向他道了个歉,在要进入轮回道前,她忍不住回过头,对上还排在队伍里的南华深沉的黑瞳。 朝他扮了个鬼脸,在他青黑的脸色下,花圆媛笑着奔进轮回道。 哼哼,投胎后她将拥有花灵的记忆,区区一世为人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比起得喝下孟婆汤忘却一切的南华,她一定会过得如鱼得水的! 脑里闪过南华沉闷的神色,花圆媛嘴角的笑意更浓。 第贰话 # 冤家路相逢 (上) 睁开双眼,花圆媛便对上一张蓄满鬍子的狰狞大脸。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想张嘴尖叫,却听到自己发出的反而是惊天动地的哭声。 「老爷,你看看看你,把媛儿吓坏了。」 一道温柔的嗓音自花圆媛头顶传来,她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抱起,抬目望去,对上妇人含笑的美眸,顿时忘了该哭泣。 鬍子大叔尷尬地把把短发,「我只是想看看她嘛,亏她还是我汤承胜的女儿,谁知道她会这么不经吓呢!」 说完他又把脸凑近花圆媛,见她嘴一瘪又要哭出声,唐莞清连忙轻拍怀里的婴孩,「媛儿别哭哦,他是你爹爹,虽然长得吓人了点,但他可是威风的护国将军呢!」 汤承胜对眼前的母女无奈一叹,「什么叫我长得吓人啊……」 原来她投胎到将军府了,花圆媛心底窃喜自己运气不错,嘴上也随之漾起笑容。 「媛儿对我笑了!」汤承胜见她对他展开笑顏,一扫刚刚的颓靡,开心的手舞足蹈。 才不是在对你笑呢!花圆媛在心中冷哼,在唐莞清温暖的怀抱下,睏意渐渐向她袭来。 「媛儿乖,好好睡吧,等你长大了,爹爹教你很多很多武功!」 在跌进梦乡前,花圆媛听见汤承胜在她耳边如此说道。 武功吗?学一点应该还不错。 ***** 因为保有花灵的记忆,花圆媛自小就比其他孩子还要聪颖许多。 就连她上头两个哥哥,练功习字上也略逊她一筹。因此,汤承胜十分宠爱她,就算她总在外头闯祸惹事,汤承胜也从未真正责罚过她。 「汤筱媛!」 一身男装打扮的花圆媛掏掏耳朵,看向她从小的「拜把」好姐妹,军师的女儿黄珊珊。 只见她气呼呼地站在自己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嚷道:「你再这样着男装下去,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娶你的!」 其实花圆媛有点无奈汤承胜帮她取了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子,虽然有她本来的名字在里头,可配上「汤」这个姓,到哪大家总喊她「汤圆、汤圆」,一点都没有将军之女的霸气感! 她豪迈地将搁桌上的茶水一仰而尽,模样十分瀟洒,看在黄珊珊眼里就是完全没气质可言。 「你看看你,都及笄几年了?还没有任何公子上门提亲!」 「珊珊来,喝杯茶消消火。」替她斟了杯茶,这「来客轩」的茶是京城里最好喝的,花圆媛间来无事就爱跑来这喝喝茶。 接过她递来的茶盏,黄珊珊轻啜一口,举止着实优雅,待她喝完那杯茶,花圆媛已经灌了三杯下肚了。 「你怎么猜到我在这啊?」花圆媛记得她溜出将军府的事明明只有贴身ㄚ鬟知道而已。 黄珊珊冷不防赏她一记白眼,「洛寂哥哥跟我说的。」 花圆媛这一世的大哥叫汤洛寂,二哥叫汤靖池。一个落汤鸡、一个金汤匙……妹妹还叫汤圆,只能说汤承胜毕竟是习武之人,取名子方面完全没有半点唯美的想法。 「汤筱媛!你别想扯开话题!」 对这位整日在她身边耳提面命的好友,花圆媛十分佩服黄珊珊的耐心,这么多年她在京城四处闯荡,黄珊珊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警告她赶紧回将军府,这样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双十年华,两个大姑娘到现在还嫁不出去。 她起身来到黄珊珊面前,伸手提起她的下顎,语气轻佻地道:「那么黄姑娘,你说说本姑娘该怎么样才能把自己销出去呢?」 其实花圆媛早打定主意这生都不会嫁人,反正将军府上下疼她疼得紧,绝对捨不得她嫁人的。 面对扮成公子哥的花圆媛,那俊俏的脸蛋让黄珊珊小脸一红,连忙别开头怒道:「夫人要我来告诉你,下个月城里会举办诗赋词会,你今年一定得参加!」 闻言花圆媛眉头紧蹙,每年的词会说是文学交流的聚会,不如说是单身男女猎艳的场合,她每年都以身体不适推掉邀请,实则是不想参加那样麻烦的聚会。 「我当晚会肠胃不适。」 黄珊珊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夫人说了,当晚会请特地请宫里的御医来将军府作客,如果汤大小姐有任何的不适,立刻帮你医治。」 娘亲这回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她出席词会了! 花圆媛咬牙道:「我下月葵水来,会疼得无法下床的。」 「谁上回葵水来还到郊区骑马射鹿的?」 …… 「总之我不会去的!」她最讨厌那种交际场合,不论男女各个都带着虚偽的面具,让她看了就作呕。 黄珊珊两手一摊,替自己斟了杯茶低头啜了一口。 「你娘已经和你爹说好了,想来你这次插翅也难飞。」 花圆媛捋了捋微皱的衣襬,头也不回地往厢房的门口走去,现在的她气闷极了,只想骑她的小红马到郊外跑个两三圈再回府。 见她快步离去,黄珊珊放下茶盏赶紧跟上,却见花圆媛忽然止步在来客轩的门口。 貌似是被人撞到了,花圆媛正瞪大双目望着对方。 「您没事吧?方才是在下走路时恍神,让公子你受了惊吓,真是对不住。」 见对方说话如此和气,又是位翩翩公子来着,本来已经准备好一连串骂词的花圆媛只好闭上嘴,摆手訕訕地道:「没事、没事,我自己也有不留心的地方。」 「看起来的确是什么没事,下回出门记得把眼睛给带上。」男子身旁传来一道悦耳的低嗓,花圆媛朝那人看去,在触及到那张面容时,整个人宛如被雷劈了一记。 「袁兄,我们走吧。」 花圆媛面露怒色,那容貌与她在忘川边看得是一模一样,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出来! 尷尬地朝花圆媛做了个揖,和善的公子笑道:「我兄弟说话直了些,请公子您别往心里去,方才真是对不住这位公子了,咱们还有些事,得先行一步。」 说完两个好似发光体的完美俊男就朝对街走去,花圆媛的双眸紧盯着走到对街的冷面华服男人,远看他气质非凡,虽身袭白袍却十分合适,风流倜儻的模样让循着好友视线的黄珊珊也看直了眼。 望着那张俊逸清朗的面容,花圆媛缓缓瞇起眼。 「人道京城第一美男,今日看到的确名符其实啊!」 面对黄珊珊的夸讚,花圆媛指着对街的男人,挑眉道:「他?京城第一美男?」 黄珊珊用一种俗气鄙夷的眼光覷她一眼,「对啊!户部尚书的独生子,苏谨华。」 望向那张和南华天尊生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花圆媛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正在沸腾,体内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给这个害她得度三世苦劫的转世天尊一点顏色瞧瞧! 京城第一美男、户部尚书之子是吗? 苏谨华,给本姑娘脖子洗好等着遭殃吧! 第贰话 # 冤家路相逢 (下) 自从大街上匆匆一瞥,花圆媛便想办法去接近尚书府,不过汤承胜在朝廷上与户部尚书的关係并不和睦,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直接跑去尚书府揍人,几天下来饭少吃好几碗,连溜出门的次数也骤减,看在将军府上上下下眼里,这倍受宠爱的小姐还是头一回如此失魂丧志。 「媛儿,大哥听说,你最近都不去来客轩喝茶了?」 汤洛寂从僕人那听闻妹妹近来都长出黑眼圈了,赶紧扔下军兵,从军营赶回来探视。 对上大哥担忧的视线,再看向站在汤洛寂身后一脸淡漠却仍关心她的二哥汤靖池,花圆媛心里一暖。 「没什么,只是这阵子不太想出门罢了。」她怕自己一跨出将军府就会直接往尚书府衝,把南华那个混帐拖出来爆打一顿。 「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汤洛寂剑眉一皱,他长得和汤承胜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年轻版本的。在他的印象里,小妹自小就鲜少生病,可装病的次数比他和汤靖池生病次数加起来还要多。 在将军府眾人眼里,汤筱媛总是活泼好动,武功上甚至学得比他们这两个哥哥还要好。 花圆媛摆手,「我真的没事,如果让娘知道,又说是我装病不想去诗赋词会了。」 她是真的不想去,无奈今年唐莞清软硬兼施,她前几日也点头应下了。 「是吗?去那儿玩玩也不错,可以多认识新朋友,说不定会遇到媛儿你的真命天子呢!」汤洛寂笑着轻拍妹妹的头,大将军汤承胜这生只娶一妻,在他们这群孩子眼里,爹娘感情不论过了多久,仍然似初恋一般如胶似漆。 「我才不要呢,词会无聊得要命,还不如去来客轩品茶来得轻松自在。」花圆媛撇撇嘴,「况且我还不想嫁人,还是说大哥、二哥你们希望我早日嫁出府呢?」 「才、才不是呢!」汤洛寂连忙用力地摇头,着急地道:「媛儿不想嫁就别嫁了,将军府还能养得起你的,就算爹爹不养你,大哥也会养你的!」 花圆媛抿唇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哥要养媛儿一辈子!」 这才会意过来被花圆媛摆了一道,汤洛寂佯装气恼地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道:「媛儿,女大终是要嫁人的。」 花圆媛鼓起腮帮子,不满地说:「所以我才说不嫁嘛……」 「今年词会,我陪你一同去吧。」 看向始终没开口的二哥汤靖池,花圆媛惊讶地瞠大眼。 不光是花圆媛,汤洛寂也纳闷地搔搔鼻子,「阿池,你不是向来不爱参与那种文人的聚会吗?」 「媛儿今年都去了,我这做二哥的岂有不出席的道理?」 听他淡然的语气,花圆媛忍不住笑了出来。汤靖池和她一样,讨厌文人那反覆又繁复的说话方式,所以城里的聚会一直都是由汤洛寂出面。 没想到这回汤靖池会答应和她一块去词会,花圆媛松了口气,多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她才不至于感到太乏味。 看自家小妹露出笑容,汤洛寂心想莫约是没什么太大问题了,他也该回军营去校兵了,起身就要朝外头走去。 在要跨出门槛前他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般,对房内的弟弟和妹妹道:「我记得今年应该是在尚书府举办,你们去的时候再多提防点,毕竟苏尚书和老爹的关係一向不怎么好。」 说完他就跨出花圆媛的厢房,汤靖池也正想要离开,低头却看见妹妹呆愣的神情。 「媛儿,怎么了吗?」 自二哥的低唤下回过神,花圆媛摆摆手,笑道:「没、没事!所以词会我们是要到尚书府去吗?」 「嗯,是这样没错。」汤靖池盯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辉,「若你身子真的不舒服,我去跟娘说一声,今年还是别……」 「我会去的!」花圆媛朗声道,整个人瞬间恢復以往有精神的模样。 最后汤靖池还是带着忧心的眼神下离开她的厢房,贴身婢女沏茶来时见房里忽然出现一位青衫少年,吓得她差点把茶水都给翻了,定睛一看,竟是花圆媛着一身男装站在镜子前。 「小翠,我去喝茶啦!」 没想到小姐会突然恢復正常,小翠还以为花圆媛终于转性打算当黄花闺女,现在居然又穿上男服要出门溜达。 「小姐,如果夫人问起……」 「就说我病了,早早歇下了。」花圆媛一个提气跃出窗櫺,眨眼间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小翠眼前。 「又说病了……夫人会信才怪呢……」小姐安分的这几天夫人开心地不得了,给她知道花圆媛又溜出将军府,又得要动怒了。 小翠望着天外的彩霞,发出一声轻叹,她只希望花圆媛能够在唐莞清发现前回来。 ***** 尚书府,荷花园。 每年的诗赋词会总是匯集了京城许多单身男女,不过也有不少已婚的公子哥来此鑑赏「小妾」人选。花圆媛生的这个朝代对婚姻的要求并不苛刻,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自然也可以从一而终,不过后者鲜少就是了。 最近几日她虽都跑到来客轩去喝茶,其实是去探听有关南华这世的背景与为人,不过得到的消息几乎都是正面的,不外乎就是自小天资聪颖、六岁就能和夫子对句子,人缘更是极佳,从京城第一首富到路边行乞的游民,没有一个人对南华有负面的评价。 这让花圆媛着实头大啊!虽然早知道天尊转世定有吃香之处,没想到他就连投胎成凡人也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完美,让花圆媛无从鑽漏洞,连作梦都想着把南华提起来揍的她,因这回亦洩了不少气。 「媛儿?」 花圆媛眨眨眼自头顶阴沉的苍穹拉回的心思,看到眼前站的正是她朝思暮想……想爆打一番的南华,眼神倏尔便得锐利许多。 不明白妹妹看到苏谨华怎就露出这样忿恨的神情,汤靖池轻咳一声道:「苏公子,这位是舍妹。筱媛,这位是尚书府的大公子,苏谨华。」 毫不客气地打量起面前的南华,他仍是身穿一袭白袍,乾净的气息让花圆媛眉头轻蹙,文生儒雅的气质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任何习武的气息,那张脸不论摆在何处的确都能让女人神魂颠倒。 不过对花圆媛来说,管他长得是俊是丑,南华造就是她下凡歷劫的罪魁祸首,休想她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第三话 # 将门出才女 (上) 见他似乎没有认出她就是在大街上女扮男装的俏公子,花圆媛暗自庆幸自己每回出门都有稍稍地易容一番。 她对南华转世的尚书之子微微福身,尽可能用自己最温柔的音调来说话:「筱媛久仰苏公子英名。」 「嗯。」 没想到南华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好似当她是空气般地略过她,逕自转身向他身后的年轻公子说:「袁兄,我们到前面去看看秦姑娘写的诗词吧。」 花圆媛见苏谨华协着那位在来客轩门口撞到她的俊逸公子一齐往前头的亭阁走去,私毫没将她当作一回事,垂在身侧的两颗粉拳紧握。 混帐南华!这笔她先记下了! 看妹妹眼底燃着熊熊怒火,汤靖池也觉得苏谨华这样的反应委实失礼了些。 「和主人打过招呼便是,要不我们也去前面看看?」 花圆媛还在凹手指,听了二哥的话立刻点头。南华这货虽然喝的孟婆汤,没了天尊的记忆还是如此欠抽样,想着刚才他无视她的模样,让花圆媛越想越火大! 既然给你软柿子不吃,就休怪她拿青柿子砸破你的头了! 荷花园是以一座偌大的亭阁为中心,在这亭子外围绕着一池,池上开着满满的荷花,夏风轻拂带起清雅莲香,伴随亭里眾人们的笑语,让多年未参加词会的花圆媛也给感染了些凑热闹的情绪。 亭阁里摆了三张大案,上头有各家公子或小姐所提的字句,供大伙儿相互欣赏,有人是带着交流的心态,自然亦有带着较劲的心思前来。 「欧阳姑娘这词虽好,可意境似乎不太够。」 「你这话什么是意思?」 花圆媛闻声抬头,只见两位妙龄少女正站在人群中央,大有要吵起来的模样。她拉住还想往旁走的二哥,抱胸示意他歇歇腿,顺道看个热闹。 花圆媛垫起脚尖看向那位欧阳姑娘所写下的词句,眉头轻轻一蹙。 「『出水清莲映绿波,清凉台阁芬芳多。』」批评欧阳姑娘的那位女子轻声道:「描写这方亭阁固然合适,可却没让人有身歷其境的感受,欧阳姑娘的父亲是宫中的太傅,写出这样的字句不嫌给自家丢面子吗?」 「你……」欧阳薰指着面前的女子,你了老半天还是吐不出反驳的话,随即双眸带泪,转而求助站在一旁的苏谨华。 「苏公子,这场词会不过是各家子女彼此交流,秦姑娘这是有意找我的碴!」 被她这样说,一袭鹅黄繻裙的秦芳瑛也不恼,反朝苏谨华扬起一抹笑,「芳瑛不过是把自我见解说出来罢了,欧阳姑娘若不服气,再写出一句来也无妨。」 这女人一脸自信的模样,让花圆媛不屑地撇撇嘴。 早有耳闻秦芳瑛号称「京城第一才女」,面对这两位水噹噹的姑娘家,她倒是想看看南华会怎样的反应,可没料到他竟朝她这处看过来,嘴角忽地轻勾,那浅浅的笑让花圆媛手臂一阵起鸡皮疙瘩。 苏谨华收回视线,看着桌案上欧阳薰的字句,操着好听的嗓音道:「欧阳姑娘这词不论是形容荷莲的模样,还是飘瀰这座亭阁的香气,写得也是恰到好处。」 欧阳薰听他这么一说,高兴得几乎要蹦起身来,当眾女用妒羡的眼光看着欧阳薰时,花圆媛却是垂下眸沉思。 面对在欧阳薰喜孜孜的脸蛋,苏谨华继续沉声续道:「可秦姑娘说得也不错,欧阳姑娘这词,确实缺少了使人入境的感觉。」 说完苏谨华还对秦芳瑛頷首一笑,看在欧阳薰眼里,一颗芳心登时摔成碎片。 嘖嘖,这南华天尊也真是的,天生就长得一副招风引蝶的料,下凡歷劫依旧不减其魅力。 站在人群中的花圆媛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对南华的印象不是太好,何况还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在先,自然也不会随这些小姑娘家起舞。 不过这样看起来,除了那位秦姑娘,苏谨华对其他女性似乎都提不起任何兴趣,想要在这场词会让他出糗,花圆媛瞇起眼的同时,那七巧玲瓏心开始计画着。 「听闻将军府的汤姑娘自小聪颖,三岁即能握笔写字、五岁便能作诗,不知苏某是否有荣幸,邀请汤姑娘为大家写上一首诗呢?」 花圆媛嘴角一抽,转身便迎上苏谨华深沉的黑眸。还没想到法子令他出糗,居然就先拋了颗大球过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循着他的视线朝花圆媛这方看来,当然也包括秦芳瑛,她看花圆媛的眼神简直像把利刃,大有要把她剜成细丝的杀气。 对上苏谨华看似平淡的双瞳,花圆媛从中捕获到一丝恶意,一股怒气自腹底升起,她深深吸口气将怒火压下。 既然对方都扔块肉给你,没道理不拿出磨好的屠刀剁肉吧? 「汤姑娘?」 花圆媛再次抬眸已换上一脸笑意,她给身旁有些焦急的二哥一记安抚的眼神,走上前来到一张大桌案前,上头已经有不少人的写下的字句,花圆媛大略看过一巡,目光最后落在秦芳瑛写下的那处。 莲叶萧梢剩绿房,荷花零落损红芳; 悬来水槛凉风起,知是荷香慢墨香。 的确是好诗,看来这位秦姑娘的肚里的确有些墨水在。花圆媛径自提起搁在一旁毛笔,在笔尖处轻点一下浓墨,随即在秦芳瑛写的诗词旁再写下另一首诗。 下笔的速度没有丝毫的犹疑,不一会儿,苍劲的字跡落在绢纸上,花圆媛收势将笔一甩,尖端的墨汁搭着她暗藏的内力,顺着势往苏谨华溅去。 「啊!」 秦芳瑛指着苏谨华那白净的衣裳上,被喷溅上的污黑,赶紧掏出怀里的手绢就要替他擦拭。不过她还未碰到苏谨华的衣襟,就被他不着痕跡地闪开。 挑起半边眉,花圆媛还想说这货忒爱穿白衣,应当有洁癖什么的,被她这么用墨汁喷到却不见苏谨华有变脸的跡象。 可下一瞬变看他的额上渐渐沁出薄汗,和那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花圆媛嘴角微扬,看来她猜对了!若不是真的在意,就是在隐忍着脾性不发作! 眾人的注意力随着苏谨华的视线被拉回桌上的诗句,花圆媛鼻间冷哼,倒也不介意他们研究她所写的字句。 一片秋云一点霞,十分荷叶五分花。 风光不与四时同,夜夜凉风香满家。 盯着她写的诗词,秦芳瑛发出一声嗤笑。 「果然还是习武家子女,整日与弄刀枪的男人们混在一块,汤姑娘的『聪颖』也不过尔尔。」 花圆媛一把拉住想犯怒的二哥,对上秦芳瑛这种清秀佳人,与她那般小鸡肚肠有太多见识定是自己吃亏。 她挑了挑眉,随后摆出十分委屈的神情说道:「秦姑娘所言甚是,筱媛打小就跟随爹爹习武、弄棍,诗词歌赋自然是不比秦姑娘优秀。不过爹爹曾告诉过筱媛一句话,我想想那句话怎么说去了……啊啊,叫『别打肿脸充胖子』! 自己有几分斤两自个儿心知肚明,词会讲求各家交流,放眼能和秦姑娘您这样秀外慧中比较的人在这是居指可数,筱媛自认题诗这块不如秦姑娘,改天有机会还请姑娘您到将军府来坐坐,咱们来笔画一下剑术如何?」 秦芳瑛早有耳闻花圆媛的武功不逊于自家两名兄长,她脸一白说:「我堂堂个姑娘家,如何跟你这男人婆舞剑耍枪!?」 花圆媛掩嘴轻笑,「那便是了,既然秦姑娘也有不拿手的事物,便也代表您也不如城里传闻那般是十全十美的才女。还请您听筱媛一句,爬得越高只会摔得越重,自满只会害得自己滚得一身泥。」 被她激得脸色一青一白,秦芳瑛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放眼京城姑娘总是羡慕她、公子们仰慕她,就连苏谨华也是对她有许些青睞! 如今却受一个在男人堆里长大的野ㄚ头如此指责,秦芳瑛一怒之下,跨步上前就要搧花圆媛一巴掌-- 「住手。」 第三话 # 将门出才女 (下) 一把擒住秦芳瑛要招呼上花圆媛的手腕,苏谨华恬淡的嗓音传进眾人耳里,彷似有股寒风吹来,另在场所有人心尖一颤。 花圆媛松开攒在衣袖里的手,就算苏谨华没适时出面,依她的性子,秦芳瑛这巴掌呼来也绝对碰不到她,还会被她一把扔进荷花池。 不知苏谨华是否看穿她的想法,他只是淡淡瞥了花圆媛一眼,朝眾人朗声道:「让大家扫了兴,苏某在此深感歉意。时候也不早,为了表地主之谊,苏某这就差人备上酒席,还请诸位不吝留下。」 说完他转身面对冷着一张俏脸的花圆媛,稳声道:「也请汤姑娘定要前来,让苏某表达这微薄的歉意。」 本是想开口拒绝的,忽然听闻一滴凉水落在莲叶上的清脆低响,随后便是磅礡的大雨。 花圆媛看看亭外那仿似倒不用钱的倾盆大雨,再看看眼神闪烁的苏谨华,无谓地耸耸肩。 「既然老天都要人留下,那筱媛先在此谢过苏公子的款待了。」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最后眾人是由尚书府的小廝打伞一一将他们送到花听去,待轮到花圆媛和汤靖池时,她以想多欣赏一下雨中的莲荷为由,让汤靖池先步到花听去等她。 汤靖池随着小廝快步离开后,花圆媛瞥向还在亭阁角落的一对男女,只见秦芳瑛不时对苏谨华表露的小女人家的媚态,她便觉得好笑。 想来苏谨华对这位秦姑娘也不算完全无意,就他纵容的态度来说,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这两人的喜酒便会在京城开席。 「……汤姑娘?」 花圆媛看得出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收回目光来看向站到她身前的人,是那日在来客轩前撞上她,且被苏谨华称作「袁兄」的俊美公子。 不知道他和苏谨华是不是喝同一块地的水长大的,全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若不是她在审美这块与其他人特异,这么个美人站在眼前都会让人流口水。 「在下袁裴凯,刚刚见姑娘的字句颇有深意,不知是否有荣幸与您讨教一番?」 花圆媛见他脸上无害的笑容,不知怎么这人笑得越温和,她便觉得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 「只是筱媛的随笔拙作,难登大雅之堂,袁公子这么欣赏还真是让筱媛受宠若惊。」能够长伴苏谨华的身旁,这男人的身分想必也不是这么简单。 见亭阁外走来一位称着伞的小廝,花圆媛指着那处对袁裴凯道:「兄长还在花厅等着,我就先走一步。」 正要提裙鑽进小廝打的伞下,身侧的人却比她快了一步,伸出手接过小廝的伞。 「那便让袁某送汤姑娘过去吧。」 花圆媛怔了好一会儿,还未离开亭阁的人也各个睁大眼望着这边,感觉角落处亦投来一道灼热的注视,花圆媛扯扯僵硬的嘴角。 「那、那怎么好意思,这雨如此之大,要是让袁公子湿了衣衫……」 瞧他那布料乃是上乘,沾水就坏了。花圆媛一脸认真地道。 袁裴凯不以为意,「大不了袁某自己赔损就是了。」 望着他毫无退让之意,花圆媛也不再与他僵持,稍稍点了头后道:「就麻烦袁公子了。」 袁裴凯将伞撑到她头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提起繻裙,花圆媛在踏入雨中前朝苏谨华那处望去,只见他也正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却是眸光深邃。 再看向身旁一袭青衫的袁裴凯,他非常有礼地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也尽可能地配合花圆媛的脚步,虽然这路上两人走的小心翼翼,袁裴凯的右肩还是湿了一块。 相对连一滴雨都没溅到的花圆媛,袁裴凯确实是心细的。 伞内无雨,伞下的两人亦是无语。花圆媛在看穿这人的心思前,并不急着开口。 「其实这是袁某第一次来京城参加词会,难怪人道京城女子多有才,能识得汤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是袁某的荣幸。」 被他这么一说,花圆媛面不改色地道:「袁公子谬讚了,和秦姑娘那样的才女比起来,筱媛生于武家,不过是多识几个字罢了。」 「在袁某看来,汤姑娘写的那首诗比她好太多了,就连谨华这样饱读诗书的人,看到您写下的字句也不禁頷了首呢。」 咦?连苏谨华都觉得她写得不错? 不过花圆媛心思一转,谁管他觉得好或不好,如果他刚刚别把她拱出来,她也不必受秦芳瑛的仇视。 「袁公子是头次来京城吗?」 花圆媛左顾而言他,主要还是不想把话题周旋在苏谨华身上。 「是的,我本是毕南人。」袁裴凯衝着她露出一笑,「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这下子让花圆媛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尷尬地搔搔脸,女孩子家这样主动实在不太合仪。 「你……」花圆媛讶异自己第一次结巴,居然是对这素未蒙面的异地公子,「和苏公子是旧识吗?」 才想着不想绕着苏谨华说话,结果自己又提起,花圆媛直觉是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袁裴凯看着她,眼中有浅浅的笑意。「莫约三年前,我救过谨华一命,虽然要他别放在心上,可他一直对那事耿耿于怀。」 折花天尊转世后还真真是个普通人,花圆媛在心底不屑地低骂。不过这样看来,袁裴凯和苏谨华的确交情匪浅,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也十分赏心悦目。 「那汤姑娘呢?」 迎上他含笑的眼,花圆媛不解的歪了歪头。 「汤姑娘对谨华是有些意思的吧?」 「哎?」 花圆媛驀然瞪大双眼,他哪隻眼睛看到她对苏谨华有意思!? 「在亭阁时,汤姑娘不时会朝谨华看去,虽然未曾听闻谨华与哪家姑娘要好,袁某也不曾见他如此留心一位女孩子。」 留心?对她吗? 花圆媛在猜是不是雨声太大,让她產生幻听了吧? 「袁公子大概是误会了,我和苏公子并不相识,今日在词会是初次相见,何来有意之说。」 「……是吗?那或许真是我想岔了,有得罪汤姑娘的地方还望你别介心。」 花圆媛朝他摆摆手,「袁公子别这么说,像您和苏公子这样相貌堂堂的男子,是姑娘都会多看几眼的。」 如果她看袁裴凯的眼神是纯欣赏,看苏谨华的目光绝对是带有恨意的! 袁裴凯对她的话只是笑一笑,并不答话,两人也来到花厅的门外,远远就看见汤靖池在房簷下等着自家小妹。 「多谢袁公子替筱媛打了这一路的伞。」看他湿透的右肩处,花圆媛掏出手绢塞进他没握伞的那手,「雨天湿冷,进屋后袁公子就用这帕子擦一擦吧,莫要受寒了。」 不过这么小的绢子大概也只是擦心酸的,见他收下了便笑道:「怕让兄长等得着急,筱媛这就先走一步了。」 「嗯,汤姑娘慢走。」 袁裴凯收起伞将伞交给站在门口的小廝,便握着她的手绢转身进花厅。花圆媛看远处一男一女也正往这边行来,定睛一看,居然是苏谨华和秦芳瑛。 看秦芳瑛几乎整个人都偎在苏谨华怀里,那副娇羞的模样让花圆媛忍不住扬起一笑。可她笑意还没爬上眼,便对上苏谨华那深沉的双瞳。 花圆媛无畏地对上他打量的目光,瞥见他衣裳上的墨渍,她嘴角的笑意又更深了些,一时之间空气中瀰漫着古怪的氛围。 「媛儿,怎么这么慢才过来?」 汤靖池来到她身旁,忧心地问道。 「噢,抱歉抱歉……」 「我已经派人传话给府里,说我们要留在这儿用膳,晚些回去了。」 「这样啊……」还是汤靖池心细,若是换成她独自来,唐莞清定会当她跑到外头去溜达了。 说这话的同时,苏谨华已走过他们身后,收了伞交给小廝,同秦芳瑛一块踏进花厅。花圆媛敛了敛唇边的笑意,望着外头私毫没有转小的雨势,晶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第肆话 # 再见便钟情 (上) 在吃这块领域,花圆媛也算是位挑食者,苏家不亏是名门世家,端出来的菜色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看妹妹又斟了一杯酒,汤靖池剑眉一蹙,低斥道:「媛儿,莫要喝多了。」 给二哥一记安抚的眼神,依她花圆媛的酒量,岂是这种小小「醉翁」能够灌倒的。 知道自家妹妹酒量并不差,不过这「醉翁」后劲也是十分猛烈,要是喝多的人就会如那醉翁一般神智不清了。汤靖池到是不怕她喝垮,是怕她若喝醉了做出什么不何礼仪之事,难向爹娘交代。 暗骂汤靖池的小题大作,花圆媛一仰头便将手中的酒全倒进嘴里,正要举筷夹取面前的鱼肉,一道轻嗓就从头顶传来-- 「汤姑娘真是好酒量。」 抬眼看去,袁裴凯不知何时换上一袭玄色长衫,比起藏青色,花圆媛承认这黑衣更适合他一些。 看他脖间的红霞,想来他也喝了不少。花圆媛朝他嫣然一笑,道:「不敢当,家父对酒有浓厚兴趣,打小跟着喝上几口,自然就不易醉了。」 汤承胜那酒量简直能媲美酒豪,只能说不亏是出生沙场的大将军,花圆媛思起这世的父亲,不禁又笑了笑。 有一瞬间被她的笑容闪花眼,袁裴凯举起手里的酒杯,眼底也染上笑意,朝她道:「那汤姑娘介意和袁某喝一杯吗?」 汤靖池本想出口制止,这人看自家妹子的眼神他怎么样都不喜欢,不过在他开口前,花圆媛已经先伸手把另一个装着清澈金黄液体的杯盏塞进袁裴凯空的那手里。 「比起酒,筱媛更喜欢品茶,今日便以茶代酒与袁公子喝上一杯吧!」说完她不等袁裴凯反应,自个儿将斟满茶水的杯子举起,一仰而尽。 其实她是怕这杯醉翁再喝下袁裴凯的肚,他待会就要失态了! 袁裴凯一怔,也依样画葫芦把茶喝下,待杯内空了才轻声道:「想不到汤姑娘除了会写诗,还喜好品茗,可谓才情横溢啊。」 花圆媛不可置否地一笑,这话若是给秦芳瑛听去,说不定要又找她麻烦了。还好人家秦姑娘一双眼睛都黏在苏谨华身上,她不必担心到这份子上。 「袁兄,原来你在这。」 真是心思不能多想,看苏谨华还有黏在他身后的秦芳瑛双双出现在她面前,花圆媛嘴角的笑有片刻的僵硬。 「谨华,这回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想不到你们京城不仅仅只有一名才女,果然来参加词会是来对了。」 花圆媛瞥见一旁的秦芳瑛脸色骤变,被袁裴凯这么一说,逼得她非得和将门之女相比较,这样的气想来是难嚥的。 苏谨华将视线落在花圆媛身上,轻轻一个頷首,「汤姑娘鲜少出席词会,老实说苏某也算多了一番见识。」 讲得她会写几句诗就好像被镀了道金光一样,花圆媛只希望他们行行好别再往她身上贴金,没看到你们身后那位「秦才女」都快抄筷子起来捅她了吗? 不过眼前的人似乎以语不惊人死不休为目标,袁裴凯放下手中的茶盏对花圆媛柔声说:「不知汤姑娘许过人家了没有?」 不只是花圆媛,汤靖池、苏谨华还有四周的人全停下手边的动作,惊骇地望着这边。 「袁兄,你喝醉了。」 苏谨华淡然的嗓音悠悠传来,花圆媛见袁裴凯红透的耳根,对苏谨华的判定有几分相信。就算他没醉,花圆媛现在也想提一缸的「醉翁」把他给灌醉。 「没有,我很清醒。」袁裴凯朝花圆媛露齿一笑,「初次见到汤姑娘时就对她印象深刻了,这回在词会上更是让袁某惊艳世间竟会有此特别的女子……」 「你曾见过我?」花圆媛沉声问,自己每回扮男装总会将自己画得丑些,连苏谨华都没认出她来,难不成袁裴凯认得出来? 「几日前在来客轩门外,汤姑娘虽然是一袭男装,可今日袁某一眼便看出,你就是那日站在茶馆外的年轻公子。」 没想到袁裴凯还记得那日的事,花圆媛心底一突,尽力保持脸上表情的平静。另旁的苏谨华亦在同时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似乎终认出她是那日被自己数落过的「不带眼公子」。 「筱媛与袁公子素不相识,街头一瞥仅仅是如此,袁公子今日这番话筱媛便当是您酒后的一句胡言,还请您念在筱媛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多少还是要维护下闺誉的。」 虽然她成天往外跑,早就没什么所谓的闺誉了!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 「袁兄。」苏谨华开口打断袁裴凯的话,「今日是交流词会,并非相亲大会。」 说完他向花圆媛投以责怪的眼神,后者接收到后怒火瞬地燃起。这混帐居然用那样的眼神覷她,敢情是她花圆媛勾引你好兄弟不成? 好似嫌气她还不够,苏谨华继续道:「袁兄身分不凡,儘管汤姑娘为武将之女,依这样的身分谈是否配得上袁兄……」 花圆媛冷笑,袁裴凯还没提真要娶她,她也没开口要嫁给袁裴凯,苏谨华就这么着急把人家的身家搬出来比较,会不会太过鸡婆了? 见好友提起他的家世,袁裴凯脸色一沉,说道:「配不配得上不是他人说得算。」 听完这话,花圆媛都有衝动起身来拍手了,看袁裴凯因为自己和苏谨华唱反调,瞧瞧他那张青黑的脸,花圆媛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畅快! 「既然袁兄与汤姑娘情投意合,苏某再这么棒打鸳鸯也委实失礼了些。」一改方才阴沉的脸色,苏谨华斟了杯酒递给好友,「这酒算是小赔礼,将来的贺礼苏某定会诚心奉上。」 「谨华这话客气了。」 看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杯觥交错,花圆媛脸色刷得跟白纸一样。 从头到尾她有说过她要跟袁裴凯在一块吗!? 「二哥,我想回府了。」 不等呆怔的汤靖池回应,花圆袁逕自起身,携着眾人的目光提裙阔步朝外头的倾盆大雨步去。 眼看花圆媛就要离去,袁裴凯也不顾眾人眼光,立刻追了上去。 「汤姑娘、汤姑娘……」 一把夺过小廝手中的伞,花圆媛撑开后立即踏入雨幕中,完全无视身后人的叫唤。 「汤姑娘,请留步……唔!」 伴随一声闷哼,花圆媛这才转过身,看那狼狈摔在雨地上的俊美男子。老天真是不公,人长得帅,摔跤都能这么好看。 袁裴凯挥开小廝的搀扶,起身来到花圆媛面前时,已经是浑身湿透,细发贴在他的的额上,雨水自他的下顎淌下。 花圆媛终是不忍地将伞往前推了些,遮住两人的头顶。 「汤姑娘,袁某自知今日对您失礼了,不知您信不信,可袁某是打从第一眼便真心喜欢上汤姑娘。 请您放心,袁某明日便动身回毕南,差人到将军府提亲,绝不损汤姑娘任何的名誉!」 …… 「你不冷吗?」 花圆媛开口,却说了与他讲的完全无关的话。 看袁裴凯单薄的身着,和自家两位练家子的哥哥完全不同,在这大雨中好似风一吹就会倒的模样。 他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汤姑娘是担心袁某吗?」 担心个鬼! 花圆媛深深叹口气,看打着伞向他们这焦急走来的汤靖池,她正色道:「袁公子的心意,筱媛虚心受了。不过我从未多想媒妁嫁人之事,袁公子当日在街上也看到了,筱媛品性不端,屡扮男装、拋头露面,非乖巧贤淑的女子,如苏公子所说,我的确配不上您。」 「可是……」 在他还想开口之际,花圆媛把伞塞到袁裴凯手里,自己则站到汤靖池撑的伞下。 「能结识袁公子已是筱媛的福气,在此祝愿袁公子,能早日遇到匹配得上您的优秀女子。」越过袁裴凯落莫的神情,花圆媛看着佇在花厅门口那抹白影,嘴角轻弯。 「二哥,咱们走吧。」 第肆话 # 再见便钟情 (下) 或许真是喝多了,花圆媛上了马车不久后便不省人事,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府的,睁开眼便是隔日的正午。 小翠一见主子边打哈欠步出里间,吓得把桌上的茶水都给翻了。 花圆媛挑起一眉,难道她脸上沾了什么不成?瞧把这ㄚ头吓成这副失魂样。 看急忙收拾狼藉的婢女,花圆媛摸摸脸,没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于是她提起嗓子轻唤:「小翠,你家小姐我要梳洗。」瞥一眼外头的阳光,平常她卯时还没过就会起床了,现在应当接近午时了,也不见爹娘和哥哥们来叫她一声。 汤承胜最讨厌看人睡懒觉了,所以将军府上下总是起得很早。 「小翠这、这就去打水……给小姐……」 看那瑟缩着双肩的女孩就要转身往外头走,花圆媛双眸一瞇,「站住。」 见小翠整个人猛然一颤,还是乖顺地停下脚步,花圆媛更加印证心中所想。 来到娇小的侍女面前,花圆媛厉声道:「说,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姑娘?」 小翠连忙别过头,可说出来断断续续的话已经出卖了她的虚心。 「小翠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很好,装傻是吧?花圆媛唇角轻勾。 「最近灶房晚上好像会少几样食物吶,我看大哥部队里的越虎最近好像胖了些,我在想呢,是不是有人--」 「小姐!小翠知错了!越虎哥总说军里的伙食他吃不饱,小翠才会拿灶房的食物去给他……如果这件事让大少爷知道了,那越虎哥一定会被重罚的!」 看噗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的婢女,花圆媛不知自己现在该笑还是该哭,小翠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居然连诚实坦然也做不到。 「只要你老实告诉我,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你偷食物给军营里的人我便不和你计较。」 「我……」对上花圆媛雪亮的双瞳,小翠嚥嚥口水,「其实是--」 「让我来说吧。」 看跨过门槛进房的唐莞清,花圆媛眉头一蹙,低声唤:「娘。」 唐莞清看一眼跪在地板上的小翠,朝跟在她身后来的嬤嬤轻语道:「带这ㄚ头去俸库领到今日的薪俸,今后甭在侍奉小姐了。」 见夫人要将她赶出府,小翠骇得腿都软了,直朝唐莞清磕头求饶。「小翠知错了!请夫人开恩啊!」 花圆媛虽然不喜欢小翠这样会隐瞒主子的下人,不过好歹也是跟了她几年的小姑娘,看那惨白的脸色,她开口对要拖走小翠的嬤嬤说:「让她去浣衣房吧。」 小翠惊愕地望着花圆媛,浣衣房是将军府的下人们公认最辛苦的地方,光是洗将军府所有人的衣物就得从早忙到晚。 唐莞清眉头轻蹙,那模样与花圆媛如出一辙,「媛儿,她犯了府内的大忌,没施刑已经很好了,何必要将这样的下人留在府里?」 「小翠不过是拿饭给饿肚子的人吃,咱们不是也常熬粥分发给外头那群乞丐吗?」 「这是两码子的事!」唐莞清怒斥,从她这女儿懂事以来,便屡次与她唱反调,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也没有,导致到现在都双十年华还嫁不到好人家。 花圆媛以眼神示意嬤嬤赶紧把小翠带出去,自己则是挽着娘亲的手臂轻声哄道:「好啦!娘不是要跟媛儿说什么吗?」 小翠在嬤嬤的陪同下转身,在临去前她看一眼花圆媛清丽的背影,眼中蓄满泪水。比起被逐出府、今后流离失所,小姐这么做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身旁的嬤嬤丢来一句冷语,小翠扯扯嘴角,对花圆媛的背影福了福身,才抹着泪转身离开。 瞥一眼那消失在门边的碧绿身影,花圆媛回过头对上唐莞清深思的眸子。 「娘……」她不明白为什么唐莞清要这么着急把小翠支离她身边。 「从今日起,不许你再任意出将军府的大门,亦不许再去来客轩喝茶。」 过往她的行为虽略为脱序,可唐莞清几乎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可今日却突然如此严厉要求,让花圆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 唐莞清轻叹,「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哪有还在外拋头露面的道理?」 嫁人!? 「谁说我要嫁人了?」花圆媛惊得瞠大双目,怎么才睡一晚,她就变成待嫁娘了! 唐莞清对她的反应似乎早有准备,她自袖袋拿出一条丝帕,递到花圆媛面前。 「这可是你的?」 看那昨日塞给袁裴凯擦湿衣的手绢,花圆媛倏尔张大嘴,该、该不会…… 「袁公子稍早来府里,同你爹爹说要娶你一事,虽然还未请媒婆来正式说亲,可你爹爹已经答应将你嫁给他了。」 连爹都同意把她嫁掉了!? 「不是吧!你们都不用和我讨论一下吗?」 唐莞清露出绝丽的笑容,儘管年近不惑,她仍保养得得宜,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刻痕。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胡来?」若是让花圆媛过问,这辈子她是甭想看见女儿出嫁了! 花圆媛抽抽嘴角,「你们知道袁裴凯是什么人吗?」 昨日在尚书府,苏谨华的话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照他这么说来,连她这大将军之女都配不上袁裴凯,那么袁裴凯的身世定不单纯。 「袁喜堂你应该听说过吧?」 花圆媛闻言点头,「不就是掌控国内所有丝绸、茶叶的大商家吗?和袁裴凯……他们有关係?」 对女儿的后知后觉感到无奈,唐莞清叹道:「袁公子是袁喜堂的少主。」 乖乖,那是富可敌国的商家啊! 怪不得苏谨华会说她配不上袁裴凯,人家可是真真含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哪像她这种跟在爹爹和军队里瞎混的野ㄚ头。 不过这袁裴凯也真是的,不是已经很明白地拒绝他了吗?居然这么猴急,今日一早就来府里提亲,说是一见钟情也太过牵强了吧!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袁公子今日就会动身回毕南向他们家人稟告此事,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着花轿来抬吧。」 看唐莞清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花圆媛五官都皱成一团,「娘……」 「汤家虽然是武门,可女大毕竟不中留。」唐莞清的脸色稍缓,柔声对她道:「媛儿,咱们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 说完不等花圆媛再开口,唐莞清便转身要离开,「待会我叫新的婢女来给你梳洗,你爹和哥哥们都去校场了,从现在起安分点,别成天净想往外跑。」 望着唐莞清离去的背影,花圆媛嘴一瘪,旋身就想去里间取男装出来换上。门扉忽然被推开,惊得她赶紧扭首看去,就怕是娘亲突然又回头了。 「奴婢欣寧,听夫人的吩咐前来伺候小姐。」 对上不同于小翠那般憨傻的眼,欣寧一副精明又能干的模样,让花圆媛眉头瞬地紧皱。怪不得娘要把小翠弄离她身边,原来是要弄了个人来监视她! 第伍话 # 花怕嫁错郎 (上) 若不是这个欣寧还会沏茶、会唤人、会呼吸,花圆媛会以为她比自己更像植物,还是株背后有长眼睛的植物! 「小姐,夫人有吩咐,没有特别的原因您不能出将军府。」 在花圆媛第十三次趁欣寧不注意要偷溜时,她又莫名地挡在自己面前,脸上仍然是面无表情,却让花圆媛越看越火大。 「我要去校场找我爹!这样还不行吗?」 欣寧平静地望着她,「可以。」 在花圆媛眼中闪过喜色时,欣寧又朝她福了福身道:「那请让欣寧同小姐一块去吧!」 「放肆!校场岂是你一个姑娘能去的?」 欣寧挑起眉,「可小姐不也是姑娘家吗?」 花圆媛被她的话噎得一怔,是啊……她能够在校场来去自如都是汤承胜纵容的结果,被欣寧这么一说,她无从反驳。 思索良久,她转身就往府里头走。 「小姐不去校场了吗?」 「嗯。」 「小姐有什么要吩咐欣寧的吗?」 「有。」花圆媛停下脚步,转头瞪尾随在她身后的婢女,「闭上你的嘴,本姑娘要睡觉!」 再看到她这张面瘫脸和机械化的口音,花圆媛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在下秒把欣寧狠揍一顿。 ***** 当欣寧唤她起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好好梳洗后,她便离开厢房步往前厅,身后当然跟着寸步不离的欣寧。 「媛儿!」 一踏进前厅,就听见汤承胜宏亮的大嗓门,花圆媛一整天的坏心情这才转晴了些,嘴角稍稍扬起。 「爹。」看向坐在汤承胜身旁的绝丽妇人,花圆媛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娘。」 唐莞清满意地点点头,「老爷,你看媛儿这样不就好多了,都是要嫁人的姑娘,您可不能再像以往如此放纵她了。」 所以你就安排一个木头侍女在我身边,好盯紧我吗?花圆媛默默地腹诽。 望向另一旁坐立难安的汤家二子汤靖池,和始终绷着脸的汤洛寂,花圆媛有把握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能够得到两位兄长的支持。 「爹,女儿有话想说。」 汤承胜难得看么女一脸正色,不禁也敛起笑容,他身旁的唐莞清则是一脸肃然,想必也猜到花圆媛要同她爹说什么。 「媛儿不想嫁给袁裴凯!」 说完她瞥一眼面色彷若覆层寒冰的娘亲,再看向沉默不语的汤承胜,静待他的回应。 半晌,汤承胜才发出沉闷地叹息,道:「你对袁公子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吗?」 袁裴凯为人斯文有礼、家财万贯,袁喜堂的店面可说是遍布全国上下,这样的高贵少主兼完美金龟婿,该再去哪儿找? 「没有。」花圆媛老实地回答。 汤承胜双眼微瞇,「那为何不嫁?袁公子能看得起你,或许是你前世烧了许多好香,才能得此好姻缘。」 她前世根本没拿过香!花圆媛在心底暗讽,倒是骂过不少曼沙珠华的同类,说她造过许多口业还差不多。 「若袁裴凯不是袁喜堂的少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之子,爹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花圆媛沉下声,目光在爹娘两人间游移,不意外看见他们闪过尷尬的神色。 「媛儿说得有道理。」汤洛寂率先跳出来护妹,「爹,咱们不必靠袁家,也能够扳倒……」 「够了!」汤承胜突然的大吼让花圆媛瞪大眼,汤洛寂则是垂下眼不再多言。 花圆媛望着大哥,想从他那得知什么,可汤洛寂随即别开头,似乎不想给予她回应。见他如此反应,花圆媛心中不打一气来。居然连大哥也瞒着她! 「总之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汤承胜朝女儿摆摆手,「媛儿,既然你对袁公子并没有任何的不满,日后多相处便会生情的。」 我还生根呢!花圆媛怒得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可汤承胜和唐莞清都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看向两位兄长,一个低垂着头,一个眼底放空,竟然放他们一直以来保护到家的妹妹一人革命,花圆媛几乎气得要炸毛了。 「都别闹彆扭了,时间也差不多,该用膳了。」唐莞清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嬤嬤,后者连忙传唤下人将晚膳佈上桌。 花圆媛坐到餐桌前,仍旧在思忖着她该如何脱离这场莫名其妙的婚姻。 「媛儿,吃肉。」见女儿愁眉苦脸的模样,汤承胜无奈一叹,夹了块五花肉放进她碗里,可花圆媛丝毫不为所动。 放眼京城,还有谁能与袁裴凯比拟的呢? 看花圆媛愈来愈阴沉的面色,静默的汤靖池也不禁担忧地道:「媛儿,你没事吧,身体有何不适吗?」 汤承胜放下碗筷,语重心长地说:「爹知道你不想嫁人,可女大不中留,你也及笄许多年了,有这样好的姻缘,是该好好把握啊!」 闻言花圆媛也放下碗筷,抬眸时瞳里是一片清明。 「若说,我早有心仪的对象呢?」 餐桌上一阵安静,八隻眼同时瞪着她,让花圆媛这谎说得着实心虚。 可她绝不能退缩!如果这样乖顺下去,她势必得嫁给袁裴凯! 「媛儿,这可不能当玩笑。」唐莞清放下碗,厉色对她说道。 见汤承胜也向她投来猜臆的目光,花圆媛挺直了腰桿,摆出一副壮志牺牲的悲苦样,「是真的,女儿一颗芳心早许他人。」 匡啷-- 汤洛寂惊得连碗调到地上也没自觉,他霍然起身来到花圆媛面前,在她惊愕的表情下抓住她的双肩。 「是谁?」汤洛寂周身散发着花圆媛从未感受过的杀气,好似只要说出来,大哥就会立刻提刀去砍了对方。 看汤承胜疑惑的脸、唐莞清忍怒的双瞳、汤靖池不解的神情,和她面前汤洛寂的愤然,花圆媛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啟-- 「是……苏谨华。」 汤洛寂整个人像是被重击一拳般呆呆看着她,汤靖池皱起眉头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唐莞清和汤承胜则是一齐怔住,将军府的饭厅登时静默得连根筷子落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尚书的儿子?」 唐莞清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哑着声问道。 「对,人称京城第一美男的那位。」大谎撒完了,接下来的话花圆媛答得不费吹灰之力,摆出她着实恋着苏谨华的花痴样。「媛儿第一次见到他,便失了心神,第二回见到他,就下定决心今生非他不嫁……」 「荒唐!你这个不孝女!」 看气得摔筷暴吼的汤大将军,花圆媛在心中猜想着,是自己哪儿演得不够逼真吗? 第伍话 # 花怕嫁错郎 (下) 隔着柴房的栏杆,花圆媛目望悬掛在天际的弯月,微肿的脸颊丝毫不影响她的出尘般的清丽。 没想到汤承胜会动手赏她一掌,花圆媛抬手揉揉犯疼的右脸,柴房里没有可以映物的东西,不过她想她现在的右颊定肿得像麵龟。 「媛儿,你真的没记错人吗?」那时听到花圆媛这么说,大哥汤洛寂的脸色登时刷白。 花圆媛不疑有他地点头,「没有,我头脑很清楚。」 「袁公子人真的不错,媛儿你就不多考虑一下吗?」二哥汤靖池也上前来对她说道,见两位兄长不仅没站在自己这,还一直对她摆出奇异的脸色,让花圆媛不耐烦地喊:「不用!我喜欢的人就是苏谨华!」 啪地一声,伴随着唐莞清的尖叫,在汤承胜这饱含内力的一掌下,花圆媛不受控地扑倒在餐桌上,汤料肉汁全溅往她的衣裳,好在她眼名手快才没被筷子的尖端戳中眼睛。 「不孝女……什么人不爱,居然去爱上那个奸臣的儿子!」 花圆媛没有立刻从桌上爬起,而是蹙着眉思索汤承胜的话。她早有耳闻苏尚书不是什么好东西,汤承胜是个直肠子,所以在朝廷上与心思迂回的苏尚书相处得并不和睦,可也从未看他这么火大过。 「你就别再说这些傻话了,这门亲事对咱们来说有利无弊,娘相信袁裴凯一定会好好善待你的。」 耳边传来唐莞清的低语,花圆媛扯扯泛疼的右嘴角,讽刺地道:「媛儿一直以为自己与其他千金家小姐不同,汤家从曾爷爷那代起就同皇家一块打天下,我爹是镇国大将军,才不需要什么门当户对的男人来巩固自家在朝中的地位!」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全都是为了你的幸……」 「为了利益!为了爹能够在朝殿里坐得最高的那老头面前多喘一口气!」打断唐莞清的话,花圆媛从桌上爬起身,不顾一切地对在场四人大吼。 唐莞清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盯着她,以往花圆媛再如何的顽劣,亦不曾露出这样撒泼的模样。 「来人!把她给我关进柴房!」 自对她挥了一掌后不再开口的汤承胜驀然朝外大喊,两名身材壮硕的士兵闻声进来,听见他的吩咐,先是彼此对视一眼,再看看冷着张俏顏的花圆媛,迟迟没有上前动作。 「还站着干什么!难道你们忘了违背军令的下场!?」汤承胜一把将女儿往外推,那力道大得让花圆媛一个趔趄,若不是她施力于脚下,说不定会直接趴倒在地上。 在军营里,若是不从大将军的命令,是直接会被拖出去处死的啊! 两人不再有片刻的犹豫,一左一右架起花圆媛,转身就要往柴房的方向拖。 「爹,媛儿只是一时想不透,就算现下正值夏令,晚上让媛儿一人在柴房难保不会着凉啊!」汤洛寂往前站了一步,朗声向脸色沉鬱的父亲求情。 话音初落,汤靖池也向前一迈,整个人忽地跪在汤承胜跟前。 「等等!媛儿不懂事,是平日我这做哥哥的没有好好教导,爹若要罚,就连靖池一块罚吧!」 汤洛寂也噗通一声跪下,看他们如此为自己求情,花圆媛在两名壮汉的架挟下奋力挣扎,提气一脚踹向她左边的军兵,可对方也不是普通的菜鸟兵,一个闪身便避开花圆媛的攻击,右边的士兵伸手擒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在地板上,细緻的肌肤磕在冰凉的石板上,使她动弹不得。 「就这么想领罚是不?好、好……」汤承胜气得脸都红了,指着跪在他面前的两个儿子,怒道:「来人,把大少爷、二少爷带去校场,行笞三十!」 唐莞清闻言脸上血色瞬地褪尽,上前拉着汤承胜的袖摆,哭声道:「老爷,孩子们年轻不懂事,你就放过他们吧!」 抽回被紧攒的衣袖,汤承胜面覆寒霜,「本将军今日就要他们成熟!」 四名大汉踏进厅堂,一把架起跪在地上的汤洛寂和汤靖池,花圆媛见两位兄长就要被带离,惊慌地大喊:「罚我就好!别打他们!」 汤洛寂只是看妹妹一眼,任由两名壮士将他向外拉,汤靖池则是给她一记安抚的眼神,柔声道:「媛儿别担心,咱们皮厚。」 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唐莞清的啜泣声传进花圆媛耳里,她沉着一双眼望着站在桌前的汤承胜,冷冷地开口:「这就是你这做父亲对待子女的方式?」 「还、还轮不到你来指责本将军!」见花圆媛的黑瞳隐约发着赤色的光芒,汤承胜浑身一震,谅他纵横沙场,如今说出的话居然有些发颤,「把她关进柴房,除非她愿意道歉,否则不许给她任何食物!」 被人连拖带拉地往外行去,花圆媛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汤承胜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双眸越发赤红,多瞧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慄。 厅内不断传来唐莞清的低泣与请求声,和汤承胜的低斥、怒语,待已经离厅堂有段距离了,军兵也不再将她拽着走,而是让她自个儿起身。 「小姐,真是对不住……」看花圆媛一身的狼狈,两名军兵愧疚地低下头。 花圆媛摆手,抬步往柴房走去,「做你们该做的事,若给爹爹瞧见,你们难以言咎。」 踏入柴房,尘年的霉味扑鼻而来,军兵象徵性的在她手腕绑上麻绳,只需花圆媛一个使力,要挣脱并不是难事。 「还得委屈小姐了,待将军气消后,再让您出来,这段期间就请您安分地待在这吧。」 朝那两名好心的军兵点点头,当柴房的门被关上、落下锁,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花圆媛在心底祈祷两位哥哥也能够平安脱离笞刑,三鞭就能让一人皮开肉绽,更何况是三十鞭!? 她缩在柴房唯一对外的窗口,遥望夜空的月牙。因为自己的谎言,连累汤洛寂和汤靖池一起受罚,花圆媛愧疚地缩起脚,抱膝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看月亮的位子像是已经是四更了,当花圆媛有点犯睏之际,敏锐地听见细碎的脚步从远而近,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拾起脚边的短木棍,警戒的望着柴房的门。 果然脚步停在门板前,然后一阵断续的开锁声,柴房的门发出一声咿呀的轻响被人推开。 花圆媛脚下不动,可手上的木棍在门开啟的那剎,运气直向那处射去-- 第陆话 # 落难採花贼 (上) 「唔!」 咦,是女的? 花圆媛瞇起眼看清来人,只见小翠摀着被木棍打中的手臂,吃痛地眼角泛出泪光。 几乎是使出她十成的内力,花圆媛见那透出袖料的血渍,心底划过一丝懊恼。 她索性挣脱绳子,来到小翠身旁,蹙着眉道:「你怎么会跑到这来?」她不是被分到浣衣房去了吗? 摀着传来剧疼的右手臂,小翠泪眼汪汪地望着花圆媛,道:「奴婢听闻小姐被将军大人关到柴房里,还不给您吃饭……」 闻言花圆媛心一软,拍拍她的头,见她不断冒出血色的袖面,花圆媛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塞进小翠没受伤的左手心里。 「小姐?」 花圆媛冷哼,「把这洒在伤口上,会好得快一些。」 小翠呆呆地瞅着她,下一秒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捧着那个瓷瓶,朝花圆媛哭喊道:「呜呜……小姐对奴婢这么好!奴婢却……」 上前捂住她的嘴,花圆媛怒道:「嘘、嘘!你是要把人都引来啊?」 小翠睁着双含泪的眼,轻轻地摇了摇头,见她安静下来了,花圆媛才收回手放开她。 「说吧,你跑来柴房做什么?」 看落在地上的麻绳,再看花圆媛活动自如的手,小翠想说自己是来救她的,这下子看来花圆媛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助。小翠垂下眼,搅着手指说不出话来。 看她委屈可怜的神情,花圆媛已猜出个一二。轻叹口气,她指着柴房的门道:「没事,爹气消了就会把我放出去的,你赶紧回去浣衣房吧,若是被人发现了,到时真的会被赶出府的。」 说完她还露齿一笑,「走了就真的看不到你的『越虎哥』囉!」 她的话让小翠浑身一个机灵,瞧她抖得像筛康般,花圆媛便自动地帮她拉开柴房的门,往外望几眼看没有人在外头看守,便向她摆摆手。 「快回去吧!」 小翠牙一咬,砰地轻响将门板关上,两行眼泪在同时淌了下来。 「不,小翠不走,该走的是小姐您!」她噗通一声跪在花圆媛面前,不顾手臂上的血沿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今天下午我听到柳叔从外头採买东西回来的时,同张婶说……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说是将军大人近来练兵是在谋反,且苏尚书在今早也已盛奏给圣上了!」 花圆媛傻了傻,汤家从她爷爷那代就是愚忠的木头脑袋,几时听闻过汤家的男人与「谋反」两字扯上边了,在这时候出现如此风声,若不是汤承胜真有心要造反,否则就是有心人造出的谣! 「我爹是绝对不可能谋反的!」花圆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虽然汤承胜的脑子是死板了些,带兵反权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她那两个哥哥更是不可能掀事端。 不过依将军府上下极度想将她嫁到袁家,会使出这种手段是不是也代表,汤承胜在朝廷的地位真的不太乐观了? 花圆媛理理微皱的衣摆,跨步就要朝外头走去。 「小、小姐?」 「如果我天亮前没有回来,你就直接回去浣衣房,别跟任何人提起你在今晚来找过我。」 说完花圆媛一个旋身,人已身在几丈外。 见她临走前脸色黑沉得吓人,小翠颤着声问:「您要去哪呢?」 在黑漆的夜里,那方传来花圆媛悠悠、飘忽的嗓音-- 「会情郎。」 ***** 飞纵在屋舍的瓦片上,花圆媛三四个起落,便停在尚书府的一处小阁顶。 探头看向下头巡视的家僕,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到来,让她不禁感叹这尚书府比酒家还好闯。她一个弯腰,缩进小阁里,这里似乎是用来摆物的仓库,虽说是堆放杂物,那奢侈的程度比她的闺房还要华丽上几分。 「嘖嘖……南华啊南华,想不到你一介尊神,居然会投胎当大贪官的儿子。」 感叹完毕后,花圆媛收回心神,绕过巡逻的僕人,她一举跃上小阁旁的一棵大树。 忽然隔着一座矮墙的院内传来一道怒喝声,花圆媛抱着一丝好奇,隐身在繁茂的树叶间朝那处望去。 「够了!我才不要和你一样,周旋在文武百官间,整日带着虚偽的面具,这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 朱红檀木的门板被人用力的推开,撞再另一扇上头,发出颤心的巨响。 「孽子!你能有今日的风光,难道不是因为你是老子的儿子?」 花圆媛定睛一看,那在夜晚仍然惊为天人的面容,不就是苏谨华吗? 那后头追出来那位一定就是当今的户部尚书,苏奎忠了。 花圆媛嘴角扬起一抹笑,她那头刚跟汤承胜吵完,这头苏谨华也在和父亲闹革命,不过都这么晚了,夜深人静难道不怕吵醒人啊? 「不必靠你,我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苏谨华一张俊顏好像被泼了桶墨般,黑瞳在月色的照映下彷似闪烁着火光。 苏奎忠显然被气得不轻,抄起一旁窗櫺的盆景就朝儿子砸去。 花圆媛以为他会聪明得闪开,没想到那陶製的盆栽直接击在苏谨华的右额,小盆碎了一地,他的脸上也淌下一条刺目的红。 「滚!老子不想再看到你!」 面对苏奎忠的怒吼,苏谨华抿抿唇,不发一语地转身向外走,不再理会后头父亲的咆哮。 树上的花圆媛看着那抹清冷的白衫背影,缓缓敛起笑,覷一眼还在院落里低咒喃与的苏尚书,脚下一蹬,施展轻功向黑漆深夜掠去。 只是花圆媛怎么也没想到,她正要追上苏谨华,人就在她面前被三名黑衣人给掳走了! 紧紧追在那群黑衣人的身后,花圆媛双眼死死盯着被他们打晕扛在背上的苏谨华,这些人的身手不高,一下子她便挡在三人的前头,环胸高傲地用鼻孔看着他们。 「来者何人?」 花圆媛低头审视自己的指甲,无奈一笑,道:「只是棵见义勇为的娇嫩花朵儿罢了。」 见她没要让路的意思,三名黑衣人周身迸出杀气,其中一人怒喊:「休管间事!」 「间事姑奶奶我向来不爱管,不过……」花圆媛五指化爪,棕褐的双瞳驀地发出赤光,「若想从此路过,就留下你们肩上那位『採花贼』!」 第陆话 # 落难採花贼 (下) 这群黑衣人很快地就不敌花圆媛的敏捷身手,直到三人有两名伙伴被打昏在地,第三人想背着苏谨华转身逃走时,被花圆媛一拳击上胸膛,逼得对方不得不停下脚步。 当花圆媛一把拆去这黑衣人脸上的蒙布时,瞳仁一缩。 「越虎?怎么是你?」 见事跡败露,越虎扶着被花圆媛打伤的右胸,缓缓地爬起身。 「这是将军的意思,请小姐莫再拦阻。」 看躺倒在身边的两名同伙,花圆媛的武功极佳且绝对在他们之上,若她今夜不让路,汤承胜交代的事便办不成了。 花圆媛双眼微瞇,「爹做什么要绑架苏谨华?」 「小姐您有所不知,苏尚书近日来在朝廷上对将军连连逼威,将军不过是希望他能够收敛些,才出此下策。」越虎轻叹口气,道出实情。 汤承胜是只长胆子没长脑袋吗?花圆媛愕然地望着越虎,爹难道就不怕苏尚书拿这回事做文章,到时候别说是汤承胜一个人了,整座将军府都会陷入灾难中啊! 「不行,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立刻把苏谨华给放了。」 越虎见她仍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一人驼起昏迷的苏谨华,向花圆媛低头轻道:「将军之令,属下不得不从,得罪小姐,切莫见怪。」 花圆媛正想提气上前,忽然轰地一声,随后是向她铺捲而来的烟雾-- 该死! 她摀住口鼻,直至烟幕散去,花圆媛眼前除了躺地的两名黑衣人,已不见越虎和苏谨华的身影。 「是谁在那里!?」 这头的爆炸声引来打更人的注意,花圆媛心一懍,在打更的人还未来到前旋身跃上屋簷。 再低头一看,原趴在地的两抹黑影已没了踪影,面对无际的黑夜,她咬牙轻斥一声。 心忖着越虎他们会把苏谨华带到哪去时,远方一抹黑影自她视线中划过,花圆媛先是一怔,随后使轻功追了上去。 花圆媛也不担心对方发现她跟在后面,从步数来说,自己的轻功可不比这个人差,行了半刻一直保持同样的距离。 来到郊外一间破庙前,花圆媛见黑衣人闪身进到里头,自己则是矮身蹲在一旁的墙边,竖起耳朵偷听里头的动静。 「少主,人我们跟丢了。」 那头静默良久,才传来一道清嗓。 「也罢,谁下的手都一样。」 这道嗓音听在花圆媛极其熟悉,她微微直起身子,藉着破了个洞的的窗纸看向里头。 不看还好,一看清那人的面容,花圆媛瞬地瞪大眼-- 里头那个人,不就是说已经动身回毕南的袁裴凯吗? 「毒已经下了吧?」 黑衣人恭敬地屈膝跪在袁裴凯面前,「是,苏谨华绝对活不过今晚。」 袁裴凯俊美的脸上出现一抹邪魅的笑容,那画面足以堪称绝色佳人,可他说出的话却让花圆媛心尖一寒。 「到时苏尚书就会认为是汤将军下的手,朝廷内臣大乱,那时候便无人可管袁家在南边所要做的事了。」 不论袁家想做什么,直觉都告诉花圆媛,绝非好事! 「少主英明,那么小的……」 袁裴凯随即敛起笑,「去找到他们,确保苏谨华是死在汤承胜的人手中。」 「谨遵少主之命。」 黑衣人得令后私毫没怠慢,一个旋身便迅速地离开破庙。 花圆媛瞥一眼破庙里那站在银白月华下的美男子,现在的袁裴凯与当日在词会上所见截然不同,令她不禁纳闷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袁喜堂少主。 不过他们说苏谨华今晚会死…… 收回视线,花圆媛扭头催动内力,将轻功提到十成,朝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纵去。 早知对方的武功不及自己,花圆媛立刻就追上那抹黑影,她提气上跃,一个漂亮的空翻后落在黑衣人面前。 彷若没料到会被挡下来,对方怔了下,随即恢復冷静,二话不说便抽出腰间的配剑,向花圆媛发出攻势。 似乎打定主意要灭口,黑衣人招招都朝她的命门刺去,花圆媛也不惶多让,祭出藏于腰间的软鞭挡下黑衣人的利剑。 不过莫约十招后,对方似乎明白彼此实力的差距,面对内力雄厚、招数多变的花圆媛,黑衣人逐渐处于弱势。 「把解药交出来!」花圆媛扬手便是一鞭挥去,直抽向他的天灵盖。 黑衣人堪堪避过这招,向后跃了几丈,对花圆媛说出的话一惊,便更加确认这女的留不得活口。 他伸手探入对袖中,在花圆媛要欺身向前的同时朝她洒了一把白粉。 没想到对方居然使毒,花圆媛瞳仁微缩,第一时间屏息并抬袖掩起口鼻,可另一手持着的软鞭完全没停下,直直劈上黑衣人的左胸口。 吸入少量的毒粉,花圆媛感觉脑里一阵晕眩,黑衣人也没吃到香,她抽的那记鞭正好中了要害,双双僵持在两间房的屋簷上。 「吶,咱们来个交易。」花圆媛咬牙撑住意志,朗声道:「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来,姑奶奶我就不杀你。」 黑衣人沉默半晌,向花圆媛摇了摇头。 「嗤,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她不顾身体传来的不适,扬手又是一鞭,黑衣人提剑要挡,可面前的花圆媛居然转眼就没了身影,他才恍然那是个虚招。 当花圆媛的手掌掐上他的颈子时,黑衣人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脖子上的手看似纤细,可力道大得他几乎吸不到空气,面罩没盖住的部分看起来越来越苍白。 「解药……交出来!」因为运气的缘故,花圆媛方才吸入的毒也开始產生效用,头痛欲裂的她现在只想逼这人投降。 「少主的……命令……不得……不从……」 在花圆媛来不及阻止下,黑衣人双眼一瞪没了呼吸。 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罩,见嘴中淌出的黑血,花圆媛目光寒凝。 他居然服毒自尽! 动手翻找他身上各处,花圆媛只找到三样东西:三包粉状物、一个瓷瓶、匕首。 果断的把匕首扔掉,她两眼昏花地起身,她定不能让苏谨华毒发死在越虎他们手里,那样就真的会成了袁裴凯的计谋。 「该死!」 她用力拧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清醒,提起气朝将军府掠去。 当花圆媛落地在将军府后门时,等着她的,居然是二哥汤靖池。 「媛儿--」 见自家小妹一身衣裳都被汗水浸透,汤靖池连忙上前去搀扶。 花圆媛先是庆幸汤靖池没真的如汤承胜所言受那三十鞭的刑罚,可她随后自怀里掏出从黑衣人身上搜来的东西,捧到汤靖池面前。 「毒……苏谨华身上有毒……」喉头一甜,花圆媛呕出一口污血,「越虎他们……在哪?」 花圆媛忽然吐血吓得汤靖池脸都白了,「越虎?他不是该在校场吗?」 看来就连二哥都不知情爹要绑架苏谨华的事,花圆媛心尖一颤,推开汤靖池的搀扶就要再去找人。 「你不要命了吗!?」见她都已经呕血了,竟然还强迫使用内力,汤靖池怒斥。 花圆媛抬眼望向校场那方,后头的矮峰让她心中有个底,不顾汤靖池的拦阻,她握紧那些东西,直接施展轻功往后山去。 「媛儿!」 见那眨眼就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汤靖池咬牙即追了上去。 第柒话 # 莫让人称意 (上) 狼狈的落地在校场后峰的一处,花园媛见地上还有刚烧完柴木的馀火,双眼微微瞇起。 「媛儿!你到底在干什么?」 汤靖池好不容易追上自家小妹,见她额间佈满薄汗,眼下浮现黑影,那便是明显的中毒徵兆。 这妮子,居然这么乱来! 他上前跨步想一把抓住花圆媛,却抓了个空。 「越虎……苏谨华……」 汤靖池眉头拧紧,花圆媛的目光早已涣散,可脚步仍坚毅地向前迈去,他轻叹口气,只好紧跟在花园媛的身后,就怕有个闪失。 凭着己身的一股意志力,花圆媛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微弱的火光,不待汤靖池拦阻,她急奔上前,终于看见越虎和其他两名黑衣人围着平躺在泥地上的苏谨华,各个面露苦色。 一见到越虎等人,汤靖池吃惊地瞠大双目,「你们……」 对上汤靖池的脸,越虎和其馀黑衣人惊慌地站起身,恭敬地向他福身行礼。 「二少爷!」 花圆媛才懒得理他们那套,她脚步不稳地朝地上那抹身影扑去,看见苏谨华紧闭的双眼,她抓起他的衣襟,开始猛烈的摇晃。 「混帐南华,你给我醒来!不准死!」 看她激动的模样,越虎和两名黑衣人皆看傻了眼,汤靖池则是沉下眼,他可没忘记自家小妹说过心属他人的事,这么看来的确所言无假。 「你死了就逞小人之意了啊!亏你还是个神仙,你脑子是长蛆了是不?居然让袁裴凯那王八蛋害你……」 终于在她歇斯底里的叫喊下,苏谨华缓缓睁开眼,对上花圆媛佈满血丝的双瞳,剑眉登时蹙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花圆媛一怔,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对苏谨华来说,他是被半路打晕带走的,自己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是否表示自己就是那个绑匪! 「我没有绑架你喔!」 淡淡瞥她一眼,苏谨华的目光游移到其他人身上,环视一圈后尝试着想爬起身,可全身就像灌了铅般,连手指也动不了。 「你们……对我做……做了什么?」 花圆媛见他眼下的黑影,心一沉,急忙掏出怀里从黑衣人那搜出来的粉末及瓷瓶,摊在苏谨华面前。 「你中毒了!这是我从下毒人身上找来的,说不定里头有一样是解药。」 汤靖池抬步来到苏谨华身旁,抬起他的手进行简易的号脉,果然感觉到一股不稳的气息在他体内流窜。 苏谨华使尽全力抽回手,不领情地道:「为什么……我要相、相信你们?」 「你!」汤靖池一把抓起花圆媛发青的柔荑,不顾她反抗拽到苏谨华眼前,「看清楚!媛儿为了救你,自己也中毒了!」 挣开二哥的箝制,花圆媛将手腕以上全缩到衣袖里,难堪地别开头。 「为什么……」望着那张在火光下灼灼生辉地侧顏,苏谨华哑着声问。 「不为什么,只是不想看你死在那种小人的手里。」花圆媛撇撇嘴,「不过也不能全怪你,只能说你交友不慎,袁裴凯这样阴毒的人就连我也看不出端倪。」 苏谨华呆愣的望着她,见花圆媛脸上没有丝毫要誆骗她的神情,才缓缓垂下眼。 「袁兄他……曾救过我一命……」 花圆媛挑起眉,「所以就算他要杀你,你也不会有怨言是吗?」 没有回答她的话,苏谨华视线落在一旁的火把上,深沉的黑瞳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已经头痛欲裂的花圆媛一把将那些药粉、瓷瓶塞到他怀里,在苏谨华不解的注视下,一把将他拉起,自己则是跃到他身后。 手腕翻转,花圆媛双掌搭上苏谨华的背后两侧,正觉得纳闷的他忽地感受一股热息自她手心处传来,身上的不适感渐渐地消褪。 「媛儿!」见花圆媛居然将内力输给苏谨华,汤靖池上前想拦阻,却被她空出一掌挥开数步远,「你想让自己立刻毒发吗!?」 花圆媛不理会二哥的怒吼,逕自将己身仅剩的内息全输给苏谨华。她惨白着一张俏顏,寒声道:「你想死,千万别死在我面前!」 若今日苏谨华真的死在这,那么所有过错将由汤家承担,到时别说是重振势力了,就连翻身也绝无可能! 感受到背后的热度逐渐消退,苏谨华转身便接住那娇软的身躯,见花圆媛紧闭的双眸,显然是体力透支昏了过去。 可他身上的毒并未解去,苏谨华明白花圆媛这么做只是延缓他毒发的时间,自己却让毒速蔓延全身,连她的指甲末端都发出深深的青紫。 「苏公子,媛儿就交给我吧。」汤靖池上前伸出手,示意他将花圆媛放开。 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子,在月光与火把的照耀下,花圆媛乌黑的秀发发着浅浅的金光,好似她本来就拥有那样美丽的金丝,这一刻竟让苏谨华捨不得放手。 「苏谨华!若你身上的毒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令尊怪罪下来,汤家难以词咎。」 汤靖池地画稍稍拉回他的心神,苏谨华轻轻地将手中的少女转交给面前的人,自己才踉蹌地从泥地上爬起。 他黑若夜幕的双目扫过除了汤靖池与花圆媛外的其他人,开口缓道:「待我查明真相,今夜谁救助于我,又有谁亏欠于我……苏某……必加倍奉还!」 被他目光扫过的眾人皆打了个寒颤,还未回过神就见苏谨华已经转身步入黑夜的树林中。 「越虎,去领苏公子下山。」汤靖池抱起昏迷的花圆媛,平日淡漠的俊顏如今肃穆无比,「定要确认他平安踏进尚书府。」 这大概就是花圆媛的期望,苏谨华只能安全回到家,不可出任何差错。 「是。」苏谨华中毒之事已让越虎等人乱了心神,这回汤家二少爷亲自下令,他便不疑有他直往苏谨华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 望着怀里双唇发紫、全身发烫的花圆媛,汤靖池抿起唇,提气往另一头下山的捷径行去,留下另外两名黑衣人面面相覷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柒话 # 莫让人称意 (下) 花圆媛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人已经不在后山,而是在自己的厢房里。 对上汤承胜担忧的双眸,她张口唤道:「爹……」 不过才吐出一个字,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彷似被火烧过,连句话也说不完整,周身更是提不起半丝的力气。 汤承胜下顎满是鬍渣,看花圆媛的眼神倏尔变得肃穆,「还知道要喊人!你知不知道自己中得是什么毒?居然还输真气给苏家那混帐小子!」 如果她知道自己中得是什么毒,也不必这么难过了。不过花圆媛没开口吐自家老爹的槽,现在的她光呼吸都耗费全身的力气,头晕得很,眼前的汤承胜从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 「你昏迷的这五天袁公子很担心你,今早还特地派了小廝来将军府来问候,你就别花心思在那个苏谨华身上了,昨日他爹在朝上……媛儿?媛儿!」 袁裴凯的关心对现在的花圆媛来说,实在很难有什么好的观感,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再次跌回黑暗中,她颤着手抓扶床柱,想要坐起身来。 「你别乱动啊!」 外间的人闻声奔至,汤洛寂率先上前将她摁回床禢上,难得厉声对自家小妹吼:「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中了『白锦花』的毒还如此乱来,若不是我、爹还有阿池在这几日轮流输真气给你,你早就没命了!」 随后进来的还有脸色不佳的汤靖池和红着眼眶的唐莞清,一看见花圆媛醒过来了,唐莞清立刻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媛儿,感觉怎么样?」 看平常对自己严厉教管的娘亲露出如此忧心的神情,花圆媛心一抽,缓缓地摇头。就算她现在全身痛得要命,也不能在唐莞清面前表现出来。 见她眼窝下散不去的青黑,唐莞清心疼地抚着她苍白的脸颊。「你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呢……」 扬起一抹虚弱的笑,接过汤靖池递来的茶水,花圆媛润喉后轻声道:「娘,我想喝你煲的鸡汤。」 唐莞清闻言一愣,看向自家相公,汤承胜朝她轻轻頷首。她随即抹去眼角的泪,起身对女儿点了点头。 「好……娘去弄给你,你一定得喝完。」 花圆媛耸肩,「我哪一次没喝完了?」小时候她还使计抢来哥哥们的鸡汤,想起过往眾人会心一笑。 见唐莞清转身出去,将军府的总管才走进来,矮身对汤承胜说了几句话。 花圆媛看一眼外头的天色,这时间汤承胜应该是在宫内的,于是她开口道:「爹,我感觉好一些了,莫要让宫里那位对您有疑心,您还是速速进宫吧!」 汤承胜转头望着她的脸,深深叹口气后才跟着总管离开花圆媛的厢房。 房内登时只剩两名哥哥和几名僕人,花圆媛以眼神示意僕人们退去外间,直到房内剩三人,她才勉强坐起身。 汤洛寂想上前扶她,却被花圆媛锐利的眼神定在原地。 抬眼对上汤靖池阴沉的神色,她低声说:「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惊愕地望向汤家老二,汤洛寂从小就对医类相关的知识提不起兴趣,相较于他,汤靖池在医术上略有研究。 「若没有解药,依你现在的状况,顶多在撑七日。」 这话让汤洛寂更是一惊,「『白锦花』不是只会让人虚弱个几日,只要这段期间我们轮流灌输真气给媛儿,她就会没事了吗?」 「她中的毒不是『白锦花』,而是『白素』,只是我不想让爹娘太过操心……」 只是差了几个字,那毒性是天差地别啊! 听闻是江湖上公认的阴狠毒药,汤洛寂大怒,指着弟弟吼道:「因为这样隐瞒媛儿的病情,你打算让她在这等死吗!?」 「大哥,我不怪二哥当初下这样的决定。」对汤洛寂投以安抚的眼神,花圆媛早就知道自己中的毒没这么简单,袁裴凯对苏谨华下的毒都能让他活不过当晚,那名黑衣人也绝不是手软的人。 汤承胜说她已经昏迷五日…… 她转首对汤靖池问道:「二哥,苏谨华还活着吗?」 汤靖池点了点头,可眉头皱了死紧。 「照理来说他身上的毒应该比你还强,却听闻他这几日作息仍然正常,甚至还和秦芳瑛一块坐画舫去游河。」 砰! 汤洛寂一拳捶在桌案上,红木造的雕花桌应声而塌。 「媛儿为了他身中剧毒,他居然还有心思陪女人游河!」说完就想转身出厢,见汤洛寂如此愤怒,花圆媛急得想从床上起身,可全身无力最后落得滚下床的下场。 听闻她的痛呼,汤洛寂扭头便见到妹妹跌到床下,赶紧和汤靖池合力将她扶回床禢。 「不、不许去……找他麻烦……」花圆媛喘着气,心底面暗斥苏谨华这货也忒过份,难道他中的毒真的没像自己的这么严重? 相较于汤洛寂的衝动行事,汤靖池的脑子有条理多了。他在妹妹的背后垫上靠枕,沉声道:「媛儿你知道是谁下的毒,对吧?」 「嗯。」花圆媛頷首,「是袁裴凯。」 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人皆大惊。 花圆媛垂下眼,把自己在小庙听到的事全盘交代出来。若袁裴凯知道自己就是阻挠他计划的人,理当不会让她活到现在,况且苏谨华没死,他应当起疑了才是。 不明白他为何至今只派了小廝来探望,花圆媛双眼轻瞇,袁裴凯那晚说过,若朝廷大乱,便无人能顾暇袁家在南方要做的事。 毕南是袁家的老宅所在处,据她所知袁喜堂的确是从南部发跡的没错,不过南边靠海,也没有其他的国家能够与袁家连手。 「这么看来,就万万不可将媛儿嫁给他!不过正好昨日听爹说,近日倭寇来犯的次数越来越多,媛儿的婚事或许会因此暂缓……」 汤洛寂的话让她无语,她从未说过想嫁给袁裴凯啊! 等等……倭寇? 「大哥,咳、咳!」一个提气花圆媛差点喘不过气来,汤靖池上前替她拍了拍背,她才继续说道:「倭寇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汤洛寂一脸的莫名,不过瞧妹妹认真的模样,好似她也要跟兵同战一般,「东南沿海一带。」 听言花园媛柳眉一蹙,看在汤靖池眼底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只有汤洛寂还搞不清楚状况,不断说袁裴凯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小妹嫁给他绝无好事之类的话。 「媛儿,这事你怎么看?」忽略自家那脑袋抽风的大哥,汤靖池盯着面色苍白的花园媛,冷声道。 「七日……」花圆媛动动僵硬的四肢,说不定她还没这么多时间呢! 死对她来说并不恐怖,她本就是生在三途忘川边的冥府灵物,死后也不过就是回到故乡去罢了。 若真如她所想,袁家打算和倭寇合作打击王朝,那么就不仅仅是毒害尚书之子这样的小事,到时别说是将军府,整座国家都会捲入战事之中。 对花圆媛来说,这不过是她歷三世劫的其中一世,可对汤家所有人,是攸关一辈子的命运!她不能够眼睁睁看这群疼爱她的家人去战场这么危险、甚至会送命的地方。 「二哥,你能有办法安排我和苏谨华见一面吗?」 望见她眼底的坚毅,汤靖池轻叹口气。 「我尽量,但你的身体……」 现在的花圆媛连下床都是问题,又怎么能和苏谨华面对面谈事呢? 「无妨。」 眺向窗外的蓝天,花圆媛无视胸腔传来的剧疼,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袁裴凯想做什么,在她还没嚥下这口气前,就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 第捌话 # 谈事需配茶 (上) 来客轩。 同二哥一块把那木偶人欣寧给敲晕,花圆媛依旧是一副少年男装出府,她刻意把脸涂得黄些好遮掩她眼下的黑影,否则她这么出门若给人看到,不把她当成肺癆病患才怪。 看桌上快见底的茶壶,一双凤眼瞥向坐在他身旁的汤靖池。 离和苏谨华约好的时间已经超过四刻鐘了,那傢伙难不成要放他们鸽子? 「咳、咳……」 听到妹妹的低咳,汤靖池忧心地道:「你别太勉强自己,还是我们择日再……」 「不行!再一刻鐘他再不出现,老娘就杀去尚书府逮人!」 算一算她只剩五日的时间,前两天她不断想向汤承胜说明此事,不过说也奇怪,爹这两日在宫中待的时间变长,回来时神色疲惫,大伙儿问起什么也不愿说就回房歇息了,导致她到现在还没机会和汤承胜说袁裴凯的事情。 害得她只好从哥哥们的军兵下手,挑了几个亲卫,包括当日越虎等人,想办法在短短两天内收集所有可靠的资讯。 匯整后果然不出花圆媛所料,袁喜堂近年来私底下资助倭寇次数频繁,她不信朝廷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除非有人刻意掩瞒。 就苏谨华被掳这点,苏尚书立刻就被她排除在名单外。所以她才想把南华转世的那个混帐找出来谈谈,谈得拢他们说不定可以解决一场劫灾大战,谈不拢…… 说什么她也要逼苏谨华点头! 眼看一刻鐘到了,花圆媛仰头把杯盏里的茶水全倒入嘴里,起身就往包厢门扉走。 「媛儿!」 汤靖池见她要离开,急忙也起身跟上。 花圆媛在心底咒骂南华,巴不得她身上的毒全传到他身上,混帐採花贼就活该被毒死啦! 一拉开木门板,外头佇着一抹佗长的身影,还未看清来人,花圆媛下意识摆出防备地姿势。 「没想到汤姑娘都是这么招呼客人。」 一看是苏谨华,花圆媛收起双拳撇撇嘴,「那也得看对方是不是位好客人。」 瞧他仍然是一袭白衫,风度翩翩哪有一丝中毒的跡象。和花圆媛一副病寒样,大热天还裹着狐裘,苏谨华根本就是个健康人。 让花圆媛不禁怀疑袁裴凯的部下是不是把药下错了,其实自己中的才是活不过一晚的剧毒? 「咱们要继续在这儿说话吗?」 看他身后没带任何小廝,花圆媛退了一步让他进到包厢,苏谨华也不跟她客气,直直走向木桌就提起茶壶想斟盏茶来润润喉,却发现壶里已空。 捕捉到他眼中划过一瞬的异光,花圆媛感觉心里微畅。 「真是不好意思,筱媛以为苏公子今个儿不来赴约,就把茶喝光了。」她以眼神示意汤靖池不许再叫一壶,「无奈今日咱们兄妹只带了够付一壶茶的钱出门,还得委屈苏公子烧着喉谈事了。」 苏谨华眉眼不动,稳声道:「原来将军府穷得只买得起一壶茶。」 拉住要上前争论的汤靖池,花袁圆双眸含笑说:「这叫节俭,是种美德。」 似乎不想多费唇舌和她周旋在这块,苏谨华脚尖一转开门唤了小二,一次就点了两壶茶。 汤靖池不甘受辱,脸色青黑得难看,反观花圆媛面色平淡,心里却是喜孜孜的。 有人请喝茶有什么不好呢! 终于三个人围坐在圆桌边,苏谨华和花圆媛皆是一派风轻地自顾自喝茶,汤靖池则是紧张地盯着这两人。 「汤姑娘大费周章将苏某约来,难不成仅是想喝茶?」 这货性子真差!放下杯盏,花圆媛也不多和他废话,单刀直入地道:「对袁裴凯这人,你了解多少?」 似乎有些意外她会从袁裴凯问起,苏谨华脸上的异色只出现一瞬,随后神情又恢復平常的淡漠。 「袁兄虽是袁喜堂的少主,可为人耿直,有一次我下南部游玩,受江湖人士算计,若不是袁兄正好路过,苏某或许当年就此客死异乡。」 花圆媛挑起一边的眉,这么刚好苏谨华有难,袁裴凯就这么顺手救了他? 仿若看穿她面部的表情,苏谨华沉下脸道:「袁兄不是那种会算计人的人。」 听他左一句袁兄、右一声袁兄,喊得花圆媛肚底燃起一股怒火。 「口说无凭,可对我下毒的的确是袁裴凯的手下,你身上的毒也是他派人下的。」 若不是那夜在破庙听到袁裴凯和黑衣人的对话,她也无从看出袁裴凯是那样阴险的人。 只有眼前这个木鱼脑袋,还始终相信着他们的兄弟情谊! 「如果苏某记性不错,那日绑走我的人,可是你们将军府。」 这是在怀疑对他下毒的是他们将军府吗?花圆媛咬牙,对他的话感到气愤。 「我愿以性命担保,对苏公子下毒的绝非汤府的人!」汤靖池冷声道,双目跃动的火光落入花圆媛的眼,她深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这番是来和苏谨华谈事,不是来吵架的。 没有理会汤靖池的怒言,苏谨华紧盯着花圆媛的五官,看见她眼下那淡淡的黑影时,剑眉轻皱。 「汤姑娘身上的毒还未解?」 「媛儿她--」 「只不过是没睡饱。」花圆媛打断二哥的话,还很适时地摀嘴打个哈欠。「看来苏公子的毒已经全解了。」 苏谨华点了点头,「回府后睡一晚,经大夫诊脉的确是没大碍。」 见汤靖池双手握拳,就想起身来犯难,花圆媛把一壶喝完的茶塞进二哥怀里,纤指比向门口。 「二哥,再帮我跟小二喊一壶『春玉』。」 转头见苏谨华盯着自己,花圆媛嘴角轻勾。 「续壶半价!」说完她一把将二哥赶出小包厢去喊茶了。 瞧这两兄妹一人难掩忿怒、一人刻意掩护的行为,苏谨华垂下眼不再追探她身上的毒。可花圆媛就不一样,她只不过将内息输进苏谨华体内,断不可能就这么刚好解了他体内的毒,若真有这么神奇,汤家三人这几日轮流运息给她,也不见她身体有任何起色! 将小手缩进袖襬中,明明是八月天,她却觉得自己全身发冷、冻得在过年,只差没拿手炉取暖了。 苏谨华突然起身,花圆媛以为他要离开,正要张口唤他,后来发现他只不过是走到窗边将窗扉关小些。 「……谢、谢谢。」这两个自从她口里说出来着实彆扭,明知道眼前的人是没有神仙记忆的南华,可那相似的模样总让她难忘天尊的採花恶行。 「在苏公子眼中,袁裴凯或许真如你所说如此优秀。不过筱媛亲耳听见他的计谋也是事实,苏公子信或不信,听完我这几日调查出的一些资讯,再下评估也行。」 见他静默不语,花圆媛就将那夜在破庙听到的事,还有这几天蒐集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苏谨华。 这过程除了汤靖池捧着热腾腾的茶壶回来,苏谨华完全没有出言打断的意思,直到花圆媛说完,接过二哥替他斟好的「春玉」,苏谨华才悠悠地开了口。 「我明白了。」他盯着因说太多话不断低咳的花圆媛,沉下声续道:「倭寇之事我会告知家父请他上朝时和圣上提醒并多留意,其馀的事……汤姑娘就别再多涉入了。」 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花圆媛双眼轻瞇。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多管间事?」 「若汤姑娘要这么解释,谨华的回答是:没错。」 重重将茶杯放到桌上,温热的茶水还因此溅出几滴,花圆媛怒道:「苏谨华!这事若弄不好可是会发生战争的!」 面对她的大喝,苏谨华无动于衷,缓缓起身撢撢白袍上的皱摺。 「那也不是你一介女流可插手的,谨华印象汤姑娘就快嫁人了吧?还是莫要再操烦这些事,乖乖在府里待嫁对你来说才是好事。」 花圆媛双拳紧握,见他转身就要朝门外离开,一个气极喉间涌上甜腥,登时呕出污血全喷在桌上,还有些渗入金黄的茶水里。 「媛儿!」汤靖池见此惊呼,赶紧上前来号妹妹的脉,发现她体内的气息十分杂乱。 苏谨华闻声回头,就见花圆媛吐血的模样,让他没来由地心一紧。 他脚下一转来到花圆媛身旁,不顾他素来喜净的白袍,提起袖摆替她拭去嘴角的血。 花圆媛一时也没多想他的举动,紧紧攒住他替她擦血的袖袍,颤声道:「绝对……不能让袁裴凯得逞!」 苏谨华望着面前倔强的女子,黑眸闪过一瞬光采,在她闭眸昏去时,再次接住那瘦弱的娇躯。 第捌话 # 谈事需配茶 (下) 「好冷……」 在朦胧间,花圆媛感觉有隻温热的手覆在她的额上,让她冷得几乎僵硬的身躯稍微得到一点舒适,使她满意地舒出一口气。 「你怎就这么倔强呢?」 想回应那道带着无奈的嗓音,她努力的在黑暗中奋力挣扎,终于把右眼睁开一条缝,隐约看见白衣人坐在床边。 不过她还来不及看清,那隻手就已经抽离她的额头。花圆媛感觉有股失落感瞬地充满她的心,中毒的不适感忽地袭来,她终是不敌身躯的疲惫再度坠入梦乡。 花圆媛是被全身的疼痛惊醒的,她发现自己浑身僵得像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认出头顶的纱帐并不是她房间的,昏倒前的记忆这时纷沓而至……她记得自己正在和苏谨华对谈,说着说着她就晕过去了。 攒紧盖在身上的两层厚被子,她挣扎着想坐起身。 「媛儿!你醒了?」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汤靖池担忧的神情映入她眼中,花圆媛扶着床柱问道:「这里是哪?我睡多久了?苏谨华呢?他打算怎么处理袁裴凯的事?」 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发懵,汤靖池上前来搀住连起个身都摇摇晃晃的小妹。 「这是来客轩给外地客人准备的厢房,是苏公子把你抱到这来的,你昏过去到现在快三个时辰了,他则是半个时辰前才离开,临走前还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 隐约想起昏迷时有人一直守在她身边,隐约看见那人身穿一袭白衣,还以为只是她在作梦,原来那人真是苏谨华。花圆媛甩甩头,把多馀的情绪排除在外,她伸手拉住二哥的衣袖。 「他有说要怎么处理袁裴凯的事?」 汤靖池愣愣地摇头,「这……他没说。」 闻言花圆媛忙不迭地想起身下禢,却被汤靖池压回床上。「媛儿!你就别再插管这件事了,相信苏公子自会有一套处理方法,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难道非得弄得没命你才肯罢休吗?」 被汤靖池吼得一怔,从小到大她这二哥说话一直都是温温吞吞的,这还是花圆媛头回听见他这么大声说话。 深知他是担心她,花圆媛嘴一瘪,纵使心底百般不愿意,在汤靖池的瞪视下只好安分地躺回床上。 见她终于肯乖乖听话,汤靖池发出一声叹息,语调柔和下来,「天塌下来都有爹和我们替你撑着,二哥一定会替你找到解药的,你就好好养身体,别让咱们担心了。」 「嗯。」花圆媛轻应一声,心底因他这番话淌过道暖流。 汤靖池伸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细发,露出宠溺的笑容。 忽地,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花圆媛虽身负剧毒,可长年习武还是十分敏锐,她朝汤靖池扔了一记眼神,随即闭起眼假寐。 匡鏘── 厢房的门被人粗鲁地推开,花圆媛用眼角隙缝的馀光看去,来的是汤府打杂的小廝。 「二、二公子……不好了……」 小廝惊惶不定地说,见花圆媛躺在床禢上,登时想起主僕尊卑就要跪下去。 「不用行礼,快说发生什么事。」见他如此着急,汤靖池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小廝覷一眼闔着双眸的花圆媛,再看向床缘边的汤靖池,随即颤着声道:「皇上方才下旨……捉了老爷和大公子,说、说是他们预谋造反……」 「什么!?」 花圆媛这下子也不躺着假装了,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捱着疼痛、衝上前抓住小廝领口的衣襟。「说清楚、讲明白!我爹和大哥造什么反!?」 小廝被她突然从禢上跃起的举动吓得原本就发抖的身躯颤得更厉害,哭着说:「小的、小的也不清楚……是夫人听到前院闯了一堆官兵近来,就、就叫小的从墙缝鑽出来……说一定得找到二公子和小姐,要你们……要你们赶紧逃了吧!」 「你出来多久了?我爹、娘和大哥呢?」花圆媛厉声问。 「不知道啊……」 花圆媛气得想揍这哭花脸的小廝一顿,可胸口驀然传来剧疼,她放开小廝、摀着胸忍住不呕出血。 她抓着前方的木桌,向门那处迈了两步,可毒早已蔓延全身,让她每踏出一步都十分艰难。 汤靖池见她要往外走,赶紧上前拉住她。「你想干什么?」 「救……爹娘……还有大哥……」血沿着她的嘴角流下,滴落在她的衣裳上,晕开成一朵妖冶的红花。 「你疯了吗?谋反叛国是死罪,若现在被抓到,会被处死的!」 花圆媛奋力甩开二哥的手,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她那老实的爹不可能会做出背叛国家的事,她绝对不相信! 她手里握着袁喜堂和倭寇有勾结的证据,她都还没揭开袁裴凯那好好先生的面具,怎么能让家人陷入如此险境!? 不顾汤靖池和小廝的拦阻,她提气跃出厢房,可她才步到楼梯口,便看见来客轩的门外出现一批官兵,瞇眼看清他们手上拿着她和汤靖池的画像,应该是来找他们的。 随后出厢的汤靖池看见那群官兵,俊秀的脸上即露出惊慌的神情,花圆媛目光一沉,无暇管还在房里的小廝,二话不说拉着二哥就往后门的方向走。 多亏她平时常来这,早就知道后门的所在处,当他们顺利走出来客轩时,赫然发现满街居然都是官兵,骇得两人赶紧闪进一旁不起眼的小巷。 躲在一堆烂菜堆后,花圆媛忍着臭味、靠上墙,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喘息声,可这短短几十步路她走得太急,胸腔疼得快吸不进空气,只好闭目调息。 不时探头察看街上的动静,汤靖池回头便看见花圆媛眉头紧蹙,彷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媛儿!?」他赶紧运起气将内息输进她体内,半刻鐘后花园媛的脸色终于不这么难看,可还是苍白得吓人。 仅靠着意志力不让自己倒下,花圆媛心想这也不是办法,她推了推汤靖池的肩,喘声道:「二哥,你逃吧。」 汤靖池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再这么下去,咱、咱们都会被抓去大牢的……依我现在这样的身子,想为汤家平反是不可能的……现下……唯有……靠二哥你了……」说到后来,花圆媛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望着那坚定的双瞳,汤靖池内心挣扎着。 「走啊!」花圆媛朝他低声喝道,嘴角的血刺得他的眼一痛。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官兵的吆喝声,在花圆媛恳求的目光下,他深深吸口气── 「好好活下去,替咱们汤家讨回公道。」 花圆媛感觉自己被用力推了一把,下瞬便栽进那堆烂菜中,耳边听见汤靖池的话,她还来不及阻止,只见他衝出小巷,对外面的官兵大喊。 「汤靖池在这!」 花圆媛望着那毫不反抗、立刻就被官兵擒住的二哥,她心底划过一阵苦涩,眼前涌起片片水雾,瞅着那道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的双脚却挪不动半分。 「这边也搜一搜,说不定汤圆媛就躲在这!」 巷外传来官兵们的嗓音,花圆媛心一惊,把自己更往菜堆里鑽。可她这么大一个人,能躲之处实在有限,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进巷子来,花圆媛认命地握紧双拳── 「都在这干嘛?」 第玖话 # 此女非彼女 (上) 一抹白忽然闯进她的眼前,那人挡在她面前,也正好遮住她的藏身处。 「苏、苏公子!」 官兵一看到是苏谨华,连忙矮身行礼。「咱们奉命来捉拿要犯,不知公子您是否有看见……」 「没看见。」 花圆媛听见那清冷的声音,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那么不知苏公子在此处是……」 「我人在哪、做什么事,难道需要跟你报备?」 官兵闻言一骇,眼前的男人状似漫不经心站在那,可周身所散发的慑人气势,形成股难喻压力,抑得他快抬不起头来。 「小的怎、怎么敢呢?只是这儿臭气冲天,苏公子在这儿待久了……」 苏谨华不耐地哼口气,「做好你们分内的事便好。」 官兵见此也不敢再继续叨扰他的「雅兴」,四处看看没见着花圆媛的身影后就退出巷子,随押着汤靖池的队伍离开了。 花圆媛看他们走远了,才挣扎着从一堆烂菜中爬出来,无奈她身子像灌了铅般重得很,才拔出半个身躯又栽了回去。 她气恼地哼口气,想再试一次时,腰间被之大手环住,下秒她便被人抱出菜堆。 直到她站定,花圆媛连看都不看身后的人,立即奋力挣开他的环绕,跨步就想往巷外走。 「站住。」一隻手搭上她的肩,平常遇到这样的举动,花圆媛大概直接赏他一记后勾拳,可她现在得保留体力……她还有家人要救! 「放开,我不想说第二次。」 苏谨华有记忆以来,就未曾被女子拒绝过。可从第一眼看见她,他便看出这姑娘十分不喜欢他,甚至……连眼神都怀着一股深深的恨意,他循着记忆追寻,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过去何时得罪过她! 苏谨华看眼前的少女,发丝上还缠了一片菜叶,本该洁净的繻裙沾了几块土,看起来着实狼狈。 想着方才的情景,若他没及时出现,她定会被官兵带走吧? 肩上的手没有挪动半分,花圆媛一怒,转身就朝苏谨华挥出拳头。 为了闪避她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苏谨华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今日你救我的事,就让我先欠你一回吧。」花圆媛深吸口气,调整自己的内息,「我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完她就要往巷子外走,可手腕又被人从后抓住。 「你有完没完──」 怒吼的尾音还没落下,忽地就见苏谨华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花圆媛感觉一堵温热贴上她冰冷的唇,惊得她想挣脱他的箝制,可后脑杓被大手死死按住,强迫她接受这个吻。 「搜这里!说不定她就藏在……咦,苏公子?」 貌似是另外一批官兵,进到巷子看见苏谨华正拥吻着一名姑娘,原本要搜查的一群大男人登时都愣在原地。 苏谨华离开花圆媛的唇,将她压在自己怀里,抬头冷冷看向为首的官兵。 被那视线盯得头皮发麻,为首的官兵低下头道:「咱、咱们是奉命来追查汤家小姐的行踪,贸然打扰了苏公子,真是对不住。」 「嗯,辛苦了。」苏谨华轻应一声,「但这儿只有我和她,没看见什么汤姑娘。」 花圆媛难得乖巧地伏在他胸前,感觉按在她脑后的手有些用力,脑里想着为何他帮她的动机。 官兵瞥一眼苏谨华身前的女子,无奈那姑娘整张脸都埋在苏锦华怀里,看不清容貌,也看不出是哪家的姑娘。 若是知道,他待会就去大肆宣扬了!京城第一美男在小巷内和某某姑娘调情、拥吻,虽比不上汤府被抄的消息,可也够劲爆了! 听他们訕訕然离开的脚步,花圆媛立刻挣离苏谨华怀里,抬手用手背抹了抹泛紫的双唇。 对她这样的举动,苏谨华双眼微瞇,一丝不悦闪过眼底。 「多谢相救。」花圆媛没留意他的情绪,挥了挥手就要往巷外走,驀地一股椎心疼痛袭来,她只觉得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栽回那堆烂菜里。 手臂上一紧,苏谨华稳稳地扶住她,温热的体温自布料那头传来,让她想起昏迷时覆在她额上的大手。 可她还未从思绪中回神,苏谨华便不发一语地将她打横抱起,吓得花圆媛瞠大双眼,喊道:「你、你要干嘛!?」 苏谨华冷冷瞥她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比较像是在看个物品,一点温度也没有。 「放我下来!我还得去救我爹娘和哥哥!」 花圆媛奋力捶打他的胸膛,但依她目前这么虚弱的身躯,落在苏谨华身上的拳头比蚊子叮还轻。 见他不仅没放她下来,甚至往巷子的另一端走去,花圆媛气得想揍他一顿,无奈对方根本不痛不痒,她心一狠,张嘴就朝苏谨华的锁骨咬去── 苏谨华闷哼一声,低头看向紧紧咬住他的少女,只见她黑眸中闪着一点赤光,坚毅的表情大有他不放手、她也不放嘴的打算。 轻叹一声,他们走出小巷,巷口外停着一辆马车。尚书府的僕人见自家少爷面色淡然地抱着一位姑娘,而那姑娘还正咬着苏谨华不放,让僕人一时看傻了眼。 「驾车,去秦府。」 彷似没看见僕人惊疑的目光,苏谨华逕自抱着花圆媛上马车,待布帘一放下来,花圆媛立刻放开他,转身就要往外跃。 「现在出去,你只有被抓的份,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身后传来苏谨华平淡却十分悦耳的嗓音,花圆媛扭头望去,只见他正抬手轻抚她方才咬过的地方,微微渗出血来,她用指尖轻触自己的唇瓣,果然看见血跡,可她却丝毫没尝到任何血的味道…… 难道体内的毒已经连她的味觉都破坏掉了吗? 马车开始移动,花圆媛盯着车内的貌美青年,寒声道:「为何要帮我?你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面对她的问话,苏谨华目光微沉。刚回到尚书府,他便从僕人那听见将军府被官兵包围,他连自家大门都还没踏进去,立刻又赶回来客轩,之后便看见花圆媛和汤靖池从后门溜出来,当下选择帮她的想法在剎那从他脑中冒出,连他都还来不及考虑后果,身体就先自己行动了。 把他的沉默当作是不方便回答,花圆媛瞇起眼调整内息后,道:「总之我欠你一份人情,还得麻烦苏公子您送我回将军府,剩下的事……」 「将军府已经被抄,你以为你能回得去吗?」 花圆媛一怔,随即咬牙怒道:「我爹和哥哥们断不可能谋反叛国,定是遭奸人所害!」 说完她看苏谨华的眼中多了一份猜忌,如今朝堂上和汤承胜争斗最激烈的就是苏尚书了。 看出她眸底的不信任,苏谨华觉得突然有块石头压在他心上,沉闷得难受。 「我爹不会诬陷你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爹叛国囉!?」想起苏尚书那张小人尖嘴的脸孔,她就反胃。 面对像刺蝟般的花圆媛,苏谨华叹了一口无声的气,「不是,汤将军为人正直、对国忠心,不会是谋反之士。」 「那你觉得这事情是谁搞出来的?」 苏谨华挑起一边的眉,「待会你就知道了。」 花圆媛闻言呆愣了一下,想起他在上马车前吩咐僕人的话── 秦府……会是能将汤家冤罪洗刷的地方吗? 第玖话 # 此女非彼女 (下) 马车穿梭在京城的街道上,路上的行人或摊贩看见是尚书府的马车,纷纷回避。汤承胜和苏尚书不合是官民皆知的,所以这趟去秦府的路他们行得十分顺畅,没有任何官兵上前来拦查马车。 苏谨华盯着眼前把头靠在车厢墙壁上的少女,只见她双目轻闭,状似在休憩,可周身仍散发出非诚勿扰气息。 外头的阳光藉着车窗缝隙照在她乌黑细柔的长发上,投出一层炫目的金色薄光。苏谨华望着那像是镀了层金的发丝,忍不住伸出手向它抚去── 「你干嘛?」 修长的指停在她头上两吋处,苏谨华垂眼看掐在自己颈上的五爪,若不是她及时收势,方才她扭断自己的脖子怕是轻而易举的事! 花圆媛见他没进一步的动作,眸底杀气微歛,收回手后冷声道:「有什么事你儘管说便是,别动手动脚的。」后面没说的是:别像你还未投胎前那样,二话不说就伸手採了她! 「我们……曾经在哪见过吗?」 像是挣扎许久,苏谨华才将这话说完。花圆媛盯着他认真的俊顏,有剎那以为他忆起天尊的记忆,可这想法立刻就被她挥出脑外。 依南华的性子,定是乖乖喝下孟婆汤才来投胎的,现在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凡人。 「没有。」 听到她果断的回应,苏谨华也只是愣了一瞬,随后耸肩道:「是苏某唐突了,应该是我记错了吧。」 「不过分明模样如此不似……」 他后头的低喃落入花圆媛灵敏的耳中,心想他说不定是把她错认成别家姑娘了。这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不悦,她堂堂将军之女,就算是秦芳瑛都没她三分气质! 花圆媛别过头不再去看他,两人一路无语直到马车忽然停下。 外头传来几道喧闹,花圆媛听声以为是官兵拦查,一个起身就要从窗櫺跃出马车,却被苏谨华拉住袖襬。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苏谨华扔给她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后朝外头道:「发生什么事了?」 「少爷……袁公子在车外,说是想见您。」 闻外头小廝的话,花圆媛和苏谨华对视一眼。前者表情似在说:「可是找你的,最好处理个妥当。」 苏谨华双眸微沉,正想开口叫小撕去告诉袁裴凯他现下有其他要事,就听见外头传来那道两人都十分熟悉的嗓音── 「谨华,汤姑娘可是在车内?」 袁裴凯的声音不大,却可以让周遭围观的民眾听得清楚。 京城里姓汤的姑娘就这么一个,还刚好是今日眾多官兵在追查的那位,若花圆媛被苏谨华带走的事在这曝了光,苏谨华也逃不了窝藏罪犯的重罪! 花圆媛瞇起眼,在心中猜想着袁裴凯半路拦车,还如此高调的原因。 「没有。」苏谨华沉声对外道。 「哦,那谨华为何不出马车来呢?」袁裴凯凉凉地语气从外头飘进车厢,「方才途经来客轩时听见有官兵在说,苏尚书之子在巷内与一名女子调情,咱们兄弟一场,能让你保护得如此周密,这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感觉外头发出此起彼落的抽气声,京城第一美男原来名草有主,令围观的姑娘们芳心都碎了一地。 相信袁裴凯今日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了,花圆媛握紧双拳,体内毒素未清,外头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和官兵,她断不可能出去和他硬碰硬。 「我这不就正要上秦府去说亲吗?」 花圆媛瞪大眼望着身旁的男子,只见苏谨华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若她人在厢外,大概也会信了他。 外头又是一片譁然,「所以车厢内的是……」 「芳瑛,咱们的关係早晚会让大家知道,你就别闷着了。」 花圆媛被他突然演得这一齣唬得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苏谨华用力拧了一下她的手背,疼得她下意识想呼他一巴掌。 「你这是在害羞吗?」 花圆媛气极,又不能吼他,只好不断挣扎示意他放手。 苏谨华倏地凑到她耳边悄声道:「照我说的做。」 深深吸口气,花圆媛努力回想秦芳瑛的说话方式,朝车外娇弱地道:「讨厌……人家还要名誉呢!」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瞥向苏谨华,他的面色似乎也不太好看。 「呵呵,原来是秦姑娘。」 外头传来袁裴凯的轻笑,「不知秦姑娘是否还记得在下?」 记得可深了!还恨不得把你抓起来揍一顿,把你那骗人的帅脸打成猪头,再一脚把你踹回毕南,让袁喜堂认不出你这个少主! 但这些话花圆媛只能往肚里吞,她现下出去根本是自寻死路。 「秦姑娘?」 「芳瑛性羞,袁兄就别逼她了。」苏谨华出声打断他的试探,「倒是袁兄不是回毕南了,怎么现在又出现在这?」 他哪隻眼看见她害羞了!?花圆媛气得甩开他的手。 虽然是秦芳瑛的闺誉遭损,花圆媛还是觉得自己的大概被外头的百姓们唾弃惨了。 「我半路听说将军府被抄,筱媛姑娘是我的未婚妻,于是就一路赶回来了。」 听他这谎说得流利,毕南离京城有一大段距离,汤承胜被抓是今早的事,他这么快就赶来关心她这「未婚妻」了! 花圆媛无声地哼出口气,苏谨华自然也听出袁裴凯话中的谎言,顿时觉得自己先前对花圆媛的态度着实有些失礼,目光忽地变得深沉。 「那便不叨扰袁兄『寻妻』了。」苏谨华寒声对小廝道,「上路吧。」 小廝听言便执起韁绳,马车立刻开始移动,没听见袁裴凯追来的声音,花圆媛这才松口气,瞥向一旁的苏谨华,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 「我脸上有东西吗?」 苏谨华叹了口气,「之前对你有诸多失礼之处,很抱歉。」 听到他诚恳的道歉,花圆媛没有半点受用的心态,反倒万分惊恐地望着他。 这、这人是苏谨华吗!? 见她如此惊惧的神情,苏谨华皱起眉,「你这是什么反应?」 这是他除了亲娘外,第一次向女子致歉,难道他说错了什么? 「没……」花圆媛伸手搭上他的手背,苏谨华感觉那指尖一点温度也没有,正想握住却被她用力一掐! 「你──」 「会痛啊?」花圆媛见他拧紧眉,心情甚好地笑道:「那就不是梦了!」 苏谨华迅速抽回手,被她捏的那块皮肤出现淡淡的红,想来真的被掐得很疼。 瞧他不说话,花圆媛乾笑两声,「抱歉、抱歉,是说……你真的要娶秦芳瑛啊?」 苏谨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摇头也不点头。 「还以为你眼光会独特些,想不到你也喜欢那样的姑娘。」想起秦芳瑛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她就觉得反感。 「不然你认为我该喜欢什么样的人?」 花圆媛蹙眉,「譬如说嘛……」 马车的车轮忽地辗过一颗凸石,整座车身剧烈一颤,让专注于思考的花圆媛重心不稳往旁倒去── 瞪着近在眼前的俊顏,花圆媛感觉自己冰凉的腰上搭上一隻温热的大手。 「譬如说……你?」 第拾话 # 心儿何处归 (上) 花圆媛先是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 见她笑得欢,苏谨华眉头驀然拧起,「有什么好笑的?」 「没、没什么。」总不能说她想起南华还是天尊时候的模样,那样冷面、高贵的神仙投胎后居然如此调戏姑娘家,南华还是天尊时那淡漠的神情,和眼前的苏谨华相比……确实面前这位有人性多了。 「譬如说,像我这样的女子?」花圆媛感觉腰上的手不断传来热度,她也不甘示弱,皓白的细腕攀上苏谨华的双肩。 感觉他的身躯在自己手下一僵,花圆媛被推开的剎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想不到这傢伙外表一副风翩样,骨子里还是很圣洁的。 苏谨华别开头,懊恼的低啐一声。当花圆媛退出他的胸前时,他居然感到一股难喻的空虚。 「你还没回答呢。」花圆媛眨巴着眼望着他,瞧见他耳根的緋红,眼底笑意更深。 苏谨华戒备十足地往后挪了几吋,好似她会突然狼性大发朝他扑去。 「我喜欢的是大家闺秀型的姑娘。」 看他一脸认真,她只是挑了挑眉、敷衍地哦了一声,随后便把脑袋往车厢内的墙板搭去。 待她快睡着时,那头再度传来悦耳的嗓音:「那……你呢?」 「喜欢……靠起来……很舒服的……」她想念府里她房里那颗抱枕了,马车颠坡得很,她睡起来很不舒适! 体内传来的疼意和寒冷让花圆媛忍不住瑟缩起身子,恍惚间有堵温热的墙像自己凑来,她凭着本能向暖处靠去。 苏谨华低头看缩在他侧的少女,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 ***** 当马车停在秦府门前时,苏谨华逼不得已只好唤醒她。 花圆媛晕呼呼地睁开眼,一看见南华放大版的俊顏就在自己面前,想也不想就一巴掌呼过去── 「採花贼!」 苏谨华抚着被她打偏的左脸,面色驀然变得铁青。 看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南华天尊,而是投胎后的苏谨华,花圆媛尷尬地收回手。 「抱歉、抱歉,把你认成别人了。」 苏谨华闻言脸更黑,「跟我长得很像?」 「是挺相像的。」说不出根本长得一模一样,花圆媛深深吸口气调息体内的不适。 苏谨华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随后不发一语转身下车。 对他闹憋扭,花圆媛感到有些纳闷。她先是探头张望外头有无官兵,才放心的下马车。秦家不亏是书香门第,在花圆媛印象里,秦芳瑛她爹貌似也是位文官,关係与苏尚书打得不错。 那也就怪不得秦芳瑛这么想搭上苏谨华了,想必秦老爷也有在女儿耳边敲边鼓。 「依你现在的身分,还是在车上等吧。」 前方传来清冷的语调,花圆媛一怔,脸色慢慢青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苏谨华,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汤家有难、爹娘和兄长们生死未谱,她怎能乖乖待在马车里坐以待毙!? 「我会想办法还汤家一个清白。」 「还?你怎么还?」花圆媛冷笑,「别忘了,你爹可以巴不得我爹倒台的其中一人!」 苏谨华盯着她好一会儿,望着她眼中的坚毅,最后像是认命般叹口气。 「进去后,一切得听我的。」 花圆媛虽不甘愿,却还是点了头。苏谨华随即命小廝去寻了一套乾净的男装让她在马车里换上,半个时辰后她化作苏谨华的侍从进到秦府。 「贤侄,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当他们来到大厅后不到一刻鐘,秦老爷便搓着手出现在他们面前。 花圆媛一见那张脸,便庆幸秦芳瑛不是遗传自她老爹,要不生成这副贪官奸臣样,论她多么有才华也担不上「才女」的称号。 「正好经过附近,就想过来拜访一下秦老爷。」苏谨华话虽说得客气,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点热络。 「好、好、好……这几日小女练了一曲琴,不如请她来奏给贤侄听听?」 相较起他,秦老爷倒是开心得很,转身对身后的僕人说:「去把小姐叫来。」 花圆媛闻言淡淡瞥苏谨华一眼,只见他从容地和秦老爷周旋,丝毫没有意愿要替她打听汤家的样子。见此花圆媛忍不住咬紧牙,她现在可没间功夫听秦芳瑛弹琴啊! 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掐苏谨华一把,提醒他们这趟来秦府的用意,就见秦芳瑛身穿一袭翠绿对襟衫裙,兴高采烈地抱着琴进到大厅。 「苏公子!」 花圆媛深怕被她给认出来,赶紧垂下头。 「芳瑛,不许没规矩。」秦老爷沉声斥道。 秦芳瑛眼底彷彿只有苏谨华,听到自家亲爹的低斥才微微歛起笑,规矩地向苏谨华福了福身。 花圆媛眼角馀光看着他的反应,只见苏谨华只是点点头,正要开口就被秦芳瑛打断话。 「芳瑛方才在院子里练琴,听到您来了,便急忙赶来。正好近几日有首曲子练得较勤,让芳瑛为苏公子奏一曲可好?」 花圆媛非常想跳出来把这急于献殷勤的才女一脚踢飞,不过身在对方家地盘,她只得低着头,等苏谨华的回应。 她在心底暗骂,若他真让秦芳瑛奏曲,她绝对和他没完! 感受身后有道灼热的视线,苏谨华唇角微勾,看在秦芳瑛眼底,便认为他是默许了。 见她喜孜孜地开始架琴,花圆媛气得都想掀了整座秦府。她现在巴不得掐着苏谨华的脖子,他可是苏尚书的儿子啊!难道她是鬼上身了,居然还傻傻地相信他! 就当秦芳瑛的纤指搭上琴弦的那剎,苏谨华忽地一个上前,抓住她的右手。 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怔,秦芳瑛的脸立刻红透,道:「苏、苏公子……男女授……授受不亲。」 秦老爷也被他吓了一跳,不解地望着苏谨华。 「秦老爷,可否告诉苏某,『将令』在何处?」 花圆媛闻言心头一沉,将令不是应该在身为将军的汤承胜那里吗? 苏谨华看似云淡风轻的问话,飘进秦老爷耳里,骇得他脸色瞬间刷白。 「你、你在说什么!?」 他的反应好似在苏谨华的预料之内,只见他手掌缩紧,原本被他擒得满脸羞红的秦芳瑛立刻变脸,「啊──」 「秦老爷若不说实话,你这宝贝女儿这多采多艺的右手,今日可能就要废了。」 看秦芳瑛扭曲的俏脸,在花圆媛印象中苏谨华并不会武功,但依男子的力道扭断那柔若无骨的女子手腕,也不是件难事。 「爹!救我!」 秦老爷见女儿的手在苏谨华的掌下渐渐变形,便知他不是在开玩笑,急忙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将令』都是将军在保管,如今汤将军入狱,令牌就该在……」 「我的部下告诉我,汤将军被擒时,身上并未搜到将令!圣上今早下令抓人,令牌却不在汤将军身上,你倒说说令牌会在何处?」 「这、这我哪知道!」秦老爷扬声道:「老夫只是一介文官,怎么会懂这些?」 苏谨华面色清冷,可当秦老爷每讲一句,他的手便多施一分力,立刻疼得秦芳瑛眼角涌出斗大的泪珠,嚎啕得一点形象也无。 花圆媛听着他们的对话,昨夜她人也在府内,那将令究竟是何时不见的? 可若苏谨华所言属实,那么汤家叛国的事就真是他人一手策画! 「爹──」 耳边传来喀擦一声,花圆媛便知秦芳瑛的手腕绝对是脱臼了,她轻轻皱眉,并不是同情秦芳瑛,而是眼前的苏谨华让她感到有些惧怕,令她想起冥府那神色淡漠的天尊。 「秦老爷是打算让令嬡永远提不起笔、抚不了琴了?」 秦老爷面色惨白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他周身散发的慑人气势令他不禁倒吸口气,耳边不断传来女儿的哭号,他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啊! 握紧双拳,他终是叹道:「将令……在袁喜堂。」 第拾话 # 心儿何处归 (下) 大厅内沉寂了半瞬,秦老爷只见有抹暗褐划过眼前,待他回神后自身的衣领已被揪住。 「将令在袁裴凯那!?」 「你、你……」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瞠大眼,秦老爷怒斥道:「大胆僕人!居然敢对本官如此失礼!」 「我失你个大西瓜!」 花圆媛方才已经憋忍许久,扬手便直接把秦老爷摔向秦芳瑛架好的琴,肥重的身躯一下子就把琴身给压坏。 「爹!」秦芳瑛看清那小廝的脸时,双目惊骇,「汤、汤筱媛!」 苏谨华皱起眉,见手里的秦芳瑛不断挣扎着,正想开口,眨眼间花圆媛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你不是该被官兵抓起来吗?」秦芳瑛也不顾右手还被抓着,见花园媛向她走来,失控地尖叫:「你不要过来!」 一个手刀落下,花园媛毫不怜香惜玉地劈上她的后颈,把吓得花容失色的秦芳瑛直接打晕。 「这样我就没人质了。」 抬眼看了看苏谨华,见他直接放开秦芳瑛,任她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眸中没有半丝怜惜。 「噢,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花圆媛不甚优雅地掏了掏耳朵,「她实在太吵了。」 两人身旁这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向那处看去,秦老爷扶着腰似乎摔伤了,看见倒在地上的女儿,和佇在前方的两人,气得浑身发抖地指着他们。 「来、来人,朝廷罪犯在这,快去通报官……」他大声对外头的僕人吼道。 花圆媛先是击出一掌,让掌风把大厅的门关上,挡住想去通风报信的僕人,接下来她再一手擒住那肥肉横长的粗颈,恶声警告,「你再敢嚷嚷一句,信不信我能把你的头扭下来?」 眼前虽是一介女子,可花圆媛身为武将之女,所出此言秦老爷还是相信的,连忙闭上嘴,眼神示意僕人别轻举妄动。 「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花圆媛寒声道:「为什么本该在我爹手上的将令会在袁裴凯那?」 「这……」 花圆媛手掌驀然收紧,秦老爷立刻呼吸困难,整张脸胀成猪肝色。 他急道:「是、是有人同我说,昨夜吩咐人去盗取将令,然后把将令送去袁喜堂!」 花圆媛闻言皱眉,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道低嗓。 「是谁告诉你的?」 秦老爷一噎,先是看了看花圆媛,又望了望苏谨华,支吾了许久还是没说出话来。 「是我爹吧。」苏谨华沉下脸,看秦老爷的表情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花圆媛此刻有些纳闷了,袁裴凯先是向汤府提亲,又和苏尚书合作,他到底是站在哪边? 还是说……他根本两边都不站,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目的,又是什么呢? 放开秦老爷,花园媛不去看伏在地上狂咳的他,转身面向苏谨华。 她伸出手,苏谨华以为她要对自己不利,正想抬手去挡,却只看她把手搭在自己衣襬上,随意抹了两下。 终于把油手擦得乾净,花圆媛嘴角轻勾,淡淡瞥一眼脸部表情抽搐的苏谨华,转身就要朝外走。 「你要去哪?」 花圆媛脚步不停,「救我的家人。」 闻言苏谨华连忙上前,却被一股劲风挡下── 花圆媛收回手,看着他的眼神已无方才的笑意,仅馀冷然和决绝。 怔怔地望着她离去背影,苏谨华低头看她沾过手的白衫,嘴角扯出一抹苦涩。 「贤侄,切勿再和那莽女扯上什么关係啊!」秦老爷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圣上已经下令,明日正午就要对汤将军处刑了!」 苏谨华双瞳一缩,低头看向秦老爷,「你们为何要诬陷好人?」 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秦老爷还是颤着声道:「朝廷就是这样个地方,你、你不是也该清楚吗……」 「是啊,我很清楚。」 苏谨华捋了捋袍子,垂首看了看上头还沾着花圆媛在来客轩吐血的痕跡,他眸底闪过一瞬的幽光。 走出秦府前,他淡淡地说了句── 「她不是莽女,她是我所见过……」他嘴角轻扬,「最率性的女子。」 ***** 离开秦府后,花圆媛一路小心翼翼的闪开官兵往袁喜堂去。 不过也因为她作小廝装扮,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反而特别不显眼。 「欸、欸,你听说了吗?皇上已经下令,明天要对汤将军和其他共谋公开处刑了!」 「但汤家的小姐不是还没被抓到吗?」 经过身旁的路人谈话声传进她耳里,花圆媛登时觉得天打雷劈。 她转身一把擒住那个人的肩,扬声问:「没有公审就论斩!?」 被抓住的男子只觉得肩颊骨几乎要被身后的小伙子捏碎了,急忙道:「听、听说是将军自己招了……」 「胡说!」花媛媛扬起手,准备搧掌过去,可就当她手要落下的那刻,胸前忽地气血翻涌,她连忙摀住嘴才没把血喷出口。 男子被她刚刚的举动吓得闭起眼,可久久都没感觉到疼痛,睁眼一看,就见花圆媛痛苦地驼着身。 「哼,不光是汤将军,皇上已经下令了,汤家九族都要处斩!就连那个逃掉的汤家小姐也免不了一死!」 说完他抬脚用力踹了花圆媛的腰腹,随即大摇大摆地和同伴离开。 可恶…… 花园媛忍着痛,一步步地往皇宫的方向去,可体内毒素流窜,无论她如何运气压抑也制不住通体的寒冷。 这时候她十分想念唐莞清熬的鸡汤,汤承胜爽朗的笑声,还有两个疼爱她的哥哥…… 静静待在忘川旁千年,她从未感受过何谓「亲情」。 是他们给了她一个家!她决对不能容许任何人来破坏、诬陷这些善良的人们! 双眸有些涣散,花圆媛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当她好不容易走到市集口,眼前驀然出现一抹黑,挡住了她的去路。 「滚、滚开……」 对方沉默,可搭上她腰的手掌传来的暖意,让她有片刻的呆怔。 抬头望去,待花圆媛看清那人的脸孔时,她倏地瞠大眼-- 「我的未婚妻,你可真让人好找。」 拾壹话 # 定护你无虞 (上) 「放开我!」 花圆媛在全身无力的状态下,被带到袁喜堂内部。 里头比他想像得更为宽阔,袁裴凯几乎是搂着她进到一座装潢别緻的厢房,里头全是瓶瓶罐罐,她刚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药草味。 「袁裴凯!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把她放在铺着温暖裘毯的禢上,袁裴凯就像她在诗会时初见一般,脸上仍是掛着柔和无害的笑。 「外头官兵多,就有劳你在这待着了。」 花圆媛蹙起眉,「少在姑奶奶面前摆出虚偽这套了!是你掳走苏谨华、对他下毒,还想嫁祸给汤家的吧!」 「没错,都是我做的。」 还以为他会有任何惊愕的神情,花圆媛在他眼中寻不到一丝慌乱,只见他向自己凑来,一张俊脸离她仅有两吋,让她背脊感到一阵恶寒。 「你……究竟想要干嘛?」 袁裴凯嘴角轻勾,缓缓说道:「二十五年前,当年有个名子在京城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欣乐阁』,是我的娘亲所待过的歌舞坊。 当时无论是平民百姓,就连王公贵族都喜欢到欣乐阁听戏,我娘是当年的头牌,更是许多男人追求的对象,那时仅是户部侍郎的苏奎忠来到欣乐阁,便对我娘亲一见钟情。在他的百般讨好、献殷勤下,我娘最后仍动了心,打算背着坊主离开欣乐阁,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 「但就在她好不容易逃离欣乐阁来到苏府,看到的却是苏奎忠两手搂着两名青楼女子,有说有笑地踏进府里! 我娘顿时觉得自己好似傻子,千辛万苦在剎那付诸流水,坊主派人一路追着她,我娘辗转躲到毕南去,就在那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花圆媛怔怔地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子,难道说,他和苏谨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娘是在到毕南半年后,遇见我爹,当时我娘已身怀六甲,我爹也丝毫不嫌弃她,两人相互扶持创立了袁喜堂,并让它在毕南成为最大的商家! 就在我弱冠那年,我爹带着商物行经商道时,遭人给暗杀了。我娘因太过伤心,就此一病不起,在她临走前告诉我,我并非我爹的亲生儿子。娘逝世后,我派人去追查,那群杀了我爹的人当日原本要杀的人--是携着妻小到南方避寒的苏尚书!」 袁裴凯没有血缘的父亲成了亲生父亲的代罪羔羊,花圆媛顿时有些明白他为何会对苏谨华下毒了。 「但这又和汤家有什么关係?」这么个因果循环下,他理当去找苏奎忠报仇,为何还得把汤承胜牵扯进去! 「那时派人杀苏尚书的,就是你爹。」 花圆媛瞠大眼,「不可能……」 「因为误杀我爹,导致汤承胜交代的任务没有成功,当那群人在次行动时,我使计救下了在刀口前的苏谨华。」 之后便是两人称兄道弟的开始,在苏谨华眼中,袁裴凯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在袁裴凯眼中…… 他的父母亲几乎都是为了苏奎忠而死,他岂会真心对待苏谨华? 「对我来说,你爹也好,苏奎忠也好,全都是为了一己之利视人命为草芥的人!」袁裴凯驀然转身,从柜上那堆瓶罐里拿出一只红褐色的瓷瓶。 花圆媛睇着他,若不是还能调息压抑,目前体内的寒毒随时都可能要她的命。若袁裴凯此时再对她使毒,她绝对会没命的! 「苏谨华身上的毒……也差不多该发作了。」 「他身上的毒不是解了吗?」花圆媛一惊,这两日瞧他一副健康人的模样,哪里像中毒的人! 「他中的可是『红樱』。」 花圆媛曾听说过这毒,它可是号称「毒中之王」,中了它的人在一个时辰内若没死,此毒也会慢慢侵蚀这人的五脏内腑! 在「红樱」侵蚀的这段期间,中毒之人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待毒素蔓延全身、体内剧损,最后七孔流血惨死! 「他可是你弟弟!你居然对他施如此阴狠的毒……」 「弟弟?」袁裴凯修长的指抚过瓷瓶的瓶身,嘴角的笑容扩大。「我可从没有把他当兄弟看待,他只是我仇人的儿子。」 花园媛气极,内息一个不稳,喉间驀然嚐到一股腥甜险些吐出口血。 「你把倭寇引进来,究竟想做什么!?」已经知道他报復苏汤两家的理由,但倭寇入境攸关城内百姓的安危,他们又哪里惹到袁裴凯了! 「对我来说,今天死一个人,和明天死上千上万个人都无所谓……」他将瓷瓶打开,上前抬起花圆媛的下顎,不顾她的反抗将里头的药丸全数灌近她嘴里。 花圆媛咬紧牙关不让他得逞,可袁裴凯的手劲奇大,掰开她的嘴那瞬间险些让她的下顎脱臼,疼得她一噎,也将药丸吞下肚。 待袁裴凯一放手,她立刻压着肚子乾呕起来。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感觉小腹处有股燥热缓缓腾起,花圆媛把冰冷的纤指伸进嘴里,想催吐出那几颗药丸。 「你中的毒让你全身发冷,现在只不过让你发个热,中和一下便是。」 「中你个混帐!」 腹下的热开始沿着她的血液,流遍全身,花圆媛只觉得身上的衣服好像变成皮裘大衣,热得她忍不住开始扯弄衣领。 「知道我为什么独独不杀你吗?」 感觉他的气息喷在颊上,花圆媛竟感到舒适,身躯忍不住向他那处偎去。 袁裴凯见她双眸涣散,不再多言,退身捋了捋袖襬后就直接往外头走。 「站、站住……」花圆媛想起身去追,可她一动,四肢百骸便传来火灼般的热烫,疼得她咬牙发颤。 「活着嫁给灭门仇人,比让你死更痛苦,不是吗?」他的话传进花圆媛耳里,像是一桶冷水浇得她心尖发寒。 「就请汤姑娘安分地在这待到明日正午,待我一切处理妥当,明日晚间即迎你进门。」袁裴凯踏出这厢前,脚步一顿,「彼时你不再是将军之女,而是我袁裴凯的妻子、袁喜堂的老闆娘。」 望着那玄黑的背影离开眼前,花圆媛攒紧衣裳,努力不让自己失去理智撕扯掉蔽身的衣物。 她断不可让袁裴凯如愿,绝不能! 拾壹话 # 定护你无虞 (下) 热……好冷…… 体内有股极寒和炽热再交替,花圆媛觉得再这么下去,她还没逃离袁喜堂就会先疯掉! 多日来和身体的毒素抗衡,现下她光不失去理智已经是极限,又该如何离开此处? 忽地,有隻大手在她的腰际游移,花圆媛整个身躯猛然一颤。 「滚、滚开……」她抬眼看去,隐约看见一个粗衣男子,正涎着脸朝自己凑来。 该死!袁裴凯走之前难道不知道要落锁吗? 「小美人儿,你是谁呀?」途经这厢便听到浅浅的呻吟,好奇探头进来看,便见个穿着男装、貌美如花的姑娘。 「是少主的侍女吗?瞧你衣裳褪成这样,哥哥来替你穿好吧!」 话虽是这么说,男子却没有帮她穿好衣服的意思,反倒把她的外衣扯下。 体内的热毒接触到冷空气的那刻,花圆媛情不自近发出一声嚶嚀,这反应让男子更为兴奋,手脚加快地要去拆她的腰带。 花圆媛发誓如果她能逃过这次,一定要让这混帐绝子绝孙! 「小美人,你的皮肤好好啊!」 发现腰带太难解,男子乾脆低头扯自己的裤档。花圆媛忍住作呕的情绪,握紧双拳,准备抬腿朝男子的跨下踢去-- 「啊!」 温热的血溅上她发寒的脸颊,看着应声倒地的男子,和那她以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厢的人。 「该死的!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第一次听见苏谨华爆粗口,花圆媛没有丝毫的怯懦,反而想笑。 苏谨华褪下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身上,将她从禢上抱起,转身就要朝外走。 「等等……」 花圆媛气若微丝,手还是扯了他的袖子两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见她面色潮红,以为是害羞,苏谨华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男女授受不亲?」 「不是……你放我下来就对了。」 苏谨华看见她目光里的坚定,叹了口气将她放下,大手扶在纤腰上深怕她栽倒。 花圆媛走向被打晕倒地的大汉,冷冷看那还未消褪的裤档,抬起脚就使尽踹去! 踹一下还不够解气,她挣开苏谨华的搀扶,几乎整个人要踩到大汉身上,不断往对方下体猛出脚。 她踹得卖力,苏谨华忽然感觉自己下面也有些疼意,看她发洩得差不多了,赶紧去将她拉下来。 「好了、好了,再踢下去他这辈子就没儿子了。」 「姑奶奶就是要他不能再举!」花圆媛还嫌不够,一股脑儿想继续踹,却被苏谨华的双手锁在怀里。 对她毫不优雅的出言感到好笑,苏谨华无奈地用外衣把她裹得牢些,打横抱起。 「待会他醒过来可就麻烦了,咱们快离开吧。」 这才想起他们现下的处境,花圆媛抬头望向他,道:「你是怎么进到这来的?」 这里可是袁裴凯的地盘,苏谨华没有武功,是怎么一路闯到进来的? 「离开秦府后,我立刻将袁裴凯的罪状快讯至宫中,前头的袁喜堂已经被官兵围住了。」 「这么说……」 「媛儿,已经没事了。」这是他头一回这么唤她,「汤将军等人稍后就会被无罪释放了。」 望着他盯着自己的俊顏,花圆媛忽然感到心一暖。 被自己突然油生出的情绪吓到,她立刻抬起手来拍自己的双颊。 「怎么了?」 「没、没事……」 她在想什么?苏谨华就是南华那个採花贼啊!她居然会对一个害她要歷三世劫的採花贼动心! 「你的身体怎么忽冷忽热的?」苏谨华这才察觉她脸色白得吓人,挨在自己胸前的身子一下子寒如冰魄、一下子炽如热铁。「出去之后,我立刻带你去找大夫!」 他鼻间的气息喷在她额上,花圆媛攒紧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 「不、不必……」 感觉搂着自己的大手收紧,花圆媛抬头望着他眼底的自己。 「我不仅仅只是个尚书之子,我会靠自己的力量护着你!」像是宣示般,他的额抵上她的,双耳发红,「待一切结束,我便娶你为妻。」 花圆媛心尖一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愿意吗?」 她抿起唇,「我……」 「快!把他们抓起来,一个都不能少!」 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想必是官兵前来捉拿袁喜堂的工僕。花圆媛将纷乱的思绪拉回正常轨道,她深吸口气,抬起头对苏谨华说出一大串话:「离开这里之后,立刻去找京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你体内的毒不可再拖下去。还有,替我跟我爹娘和哥哥们说,媛儿不孝,不能够承欢膝下,只愿他们此生泰安。」 「你干嘛说这些……」 花圆媛推开他的怀抱,站地的那剎身躯还不稳地摇晃一下,在苏谨华诧异的目光下,旋身施轻功跃上屋簷。 「汤筱媛--」 不理会身后的呼唤,花圆媛挨着全身的疼往苏府飞奔而去。 她得去阻止那个人…… ***** 第二次进到苏府。 回廊上尽是奴僕的尸首,见此惨状花圆媛心一凛。 ……来不及了。 踏进大厅,花圆媛望着那背对自己的玄衣男子。在持着剑的他面前,是面目狰狞、死状极惨的户部尚书,苏奎忠。 「袁裴凯……」 察觉到有人走近,袁裴凯转身的同时也挥出一掌,花圆媛只觉得有阵阴风朝自己袭来,平时她定能立刻避开,可如今她身中剧毒,虽避得急,左肩还是传来阵阵疼痛。 「你怎么会在这?」 「袁喜堂已经被官兵围了。」 袁裴凯眼中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提起手上还滴着血的剑,指着苏奎忠的尸体笑道:「像他如此十恶不赦的罪人,死前居然同我说什么『以德报怨』……」 看见他俊容上的血跡,花圆媛心一紧。 匡啷声响,袁裴凯把剑扔给她。「与其等官兵来擒,不如由你杀了我吧。」 花圆媛弯腰拾起剑,剑身映出她惨白的脸色,她将剑尖指向前头的男子,望着闭眼等待利剑刺进胸膛的他…… 良久,面前的人依然没有动静,袁裴凯睁眼一看,只见剑被花圆媛扔在旁,而她就站在自己面前。 「为何不杀我?」袁培凯看见她眼中压抑痛苦的幽光,「我可是对你下毒、策谋要杀你爹娘的人!」 「嗯,我知道啊。」花圆媛忽地笑道:「虽然你这人着实可恶,但我一点也不想杀你。」 「为什……」 啪! 花圆媛一掌搧在他的左颊上,那张俊容立刻出现一块泛红。 「你自己想死,就自己把剑捅进心窝就好,凭什么要脏了姑奶奶我的手?」她冷哼,「说白点,你也怕死吧!」 袁裴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驀然扯出一抹苦笑。 「离开京城吧!」花圆媛低声道,「从此别再回来。」 看她憔悴的神色,袁裴凯抬起手,在要触及她的脸颊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撕心的吼声-- 「爹!」 两人同时转过头,只见苏谨华站在门前,不敢置信地望着厅内的狼藉与尸体。 他先是看着倒卧在血泊中的苏奎忠,再看向脸上沾有血跡的袁裴凯,垂在身侧的双拳驀然握紧。 他抄起刚刚被花圆媛扔在一旁的剑,猛地朝着袁裴凯刺去。 拾贰话 # 本该是苦劫 (上) 鲜血沿着剑身淌下,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又一朵的红花。 锐利的剑尖停在袁裴凯咽喉前仅一吋处,苏谨华双目赤红、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人。 「还不快走!?」 花圆媛以右手握着剑身,手掌不断涌出血,转头对袁裴凯吼道。 「你……居然帮他?」苏谨华闻言一怔,双眼瞠得更大,想将剑再刺向袁裴凯,无奈她抓得太紧,半分也动不得。 花圆媛不语,攒在手里的利剑却越握越紧,感觉剑面都快刻上骨头了,她才感觉到苏谨华那边放开手。 「媛儿!你让开!」苏谨华虽放开剑,还是对她吼道:「这傢伙作恶多端,如今连我爹……」 娇躯驀地向他扑来,花圆媛拦腰抱上他,掌中的血肉糊上他洁净的白衫。 「我知道……」她闷声道:「但我绝不能让你杀他。」 袁裴凯望着那抹背影,眸中闪过一瞬的异光。他抬起手,在苏谨华诧异的注视下,朝花圆媛的左背击出一掌。 「唔--」 「媛儿!」 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花圆媛疼得心口都快碎了,见苏谨华要再次拿剑上前,她急忙拽住他的衣袍。 「放手,看看你!帮他,但结果呢?他却恩将仇报!」 袁裴凯望着被嘴角淌出血的少女,黑眸隐隐发的赤光,紧紧盯着他,被血染红的唇瓣一开一闔,似乎在说什么。 「解……药……樱……『红樱』解药……」 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他弯腰放在花圆媛身侧,一个旋身人已经在门前。 临走前他回头一望,看那相拥的两抹身影,发出一声轻叹后施轻功消失在大厅外。 被几乎满身是血的她攒紧着袖襬,苏谨华也不再去追袁裴凯,感觉她的身躯仍然是忽冷忽热,可冷的时候却比热的时候多。 温热的手掌贴在她冰凉的颊上,抚去她嘴角的血,那张俊逸的面容就在她眼前,就算视线有些模糊了,那双黑瞳她仍然看得清楚。 他在生气,沉声道:「为什么要帮他?」 「我不能让你……」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低而哑,「连个亲人……都没有了……」 没来得及救苏尚书,她便觉得袁裴凯不该杀,就算不是同一个母亲,他和苏谨华体内仍流着同一个人的血。 何况袁裴凯这一生已经太凄凉了,死对他来说是解脱没错,但活下去才是他偿还这些年走偏路的惩罚。 「那一掌……他、他是要帮我解脱……」 感觉怀里的身躯有越来越冰冷的趋势,苏谨华心一紧,指尖微颤地捧起她的颊。 「媛儿,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 看见那双黑眸里的恳求,花圆媛嘴角轻勾,她只觉得身体好重、好累,哪儿都不想去。她体内的毒素已经蔓延太久,就算是全京城,甚至是全国最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了吧! 她艰难地抬起手,将身侧的瓷瓶拿起,塞进苏谨华手中。「你体内……毒的解药……」 经过这么多天,不知道『红樱』已经侵蚀苏谨华到何种地步,但在他还未七孔流血惨死前,早日解掉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攒紧手里的瓷瓶,苏谨华只觉得它比千金还重,如同他现下的心情,沉重闷疼。 花圆媛忽地感觉身子愈来愈轻盈,就像她等待千年要盛开时的那刻,不过这次她不会再被拦茎摘下了。 望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黑瞳,花圆媛瞬地桀桀一笑。「这一世,你欠我的可多了……」 「那我便下辈子还给你!」他的唇印上她的,大手紧紧摁住她的后脑,环在她腰上的手更是控制不住颤抖着。 「千年花开……岂、岂能还得起。」唇上的热度烫得她心疼,花圆媛累极了,双眼缓缓闔上,她声音弱而模糊,「记得……替我和我爹娘……还有哥哥们传话啊……」 魂魄与身体分开的前一刻,花圆媛恍惚嚐到比血还咸的泪水。 在冥府见过面的鬼差来到她身侧,原想替她上枷锁,在看见她赤眸里的复杂后,便收回枷锁、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搂着无生息的姑娘的转世天尊。 「待天尊这世歷完,不会再是他了。」 「知道了。」听鬼差的劝言,花圆媛转身直直往黄泉路走去,不再看苏谨华无声垂泪的面容。「我是花开三途川边的曼珠沙华,汤筱媛这一世……已歿。」 ***** 回到熟悉的忘川边,走过开得繁盛的红色花海。 还以为自己每世歷完都会开心蹦跳地走过这段路,可脑里全是苏谨华最后的身影,挥不去令她心底一阵酸楚。 因为她本是冥府之物,鬼差将她带回后便放她一人在这,说是要投胎前记得去和阎王知会一声便可。 她却没有马上去找阎王,而是独自一人在忘川边漫步,望着同伴在三途川旁的姿态,花圆媛回想这一世种种。 不过她越想心底越不是滋味,想想前些年真的都过得挺不错啊!好像从遇到南华后就开始走衰运…… 原本哀伤的情绪被愤慨取代,花圆媛气得一路衝进阎王殿,用力推开厚门发出巨大声响,把正伏案疾书的阎王吓了好大一跳。 「咦,你下来了啊?」看赤瞳金发的姑娘迈着大步来到自己面前,阎王左右张望道:「天尊他人呢?」 「八成还在上面哭吧!」 阎王听言一愣,从乱糟的桌案里找出一本册子,翻了几页候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完了、完了……」 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花圆媛想起这趟来的用意:「我要去投胎!」 扣掉她在上头活的十八年,她只剩九百八十二年可以开花,得赶紧把握时间歷完剩下的两世! 阎王白着张脸摇头,「在天尊下来前,你不能去投胎。」 花圆媛怔了怔,「为何?」 之前可没有说她一定得跟南华那混帐一起投胎才算度劫啊! 阎王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三世苦劫,这一世天尊要歷的是『怨憎会』,本该是袁裴凯杀了苏尚书之后,苏谨华因亲人遭屠心生憎恨,仇恨怀终。」 思起离世前的种种,花圆媛觉得事实与命格写得也没有太大差别。 阎王见她一派轻松,沉下脸道:「同样歷了劫没错,但就因你死在天尊怀里,硬是把这劫改成了『爱别离』。」 「还怪我死错地方啊!?」花圆媛差点没忍住衝上前去掐阎王,「反正都是苦劫,歷哪一个有差别吗?」 盯着册子,阎王搔了搔头,「你没乖乖喝下孟婆汤,阴错阳差改了天尊的命格已是大错,就连你当初批註的命格乱了谱,三个苦劫……你一个劫也没歷到啊!」 花圆媛登时宛如天雷轰顶,瞠大血瞳瞪着抱头发出懊恼闷哼的阎王。 难不成她这十八年都白过了!? 拾贰话 # 本该是苦劫 (下) 「我已经差人去向司命星君报备了,在你新的命格出来前,就在冥府等天尊阳寿尽吧。」 花圆媛被赶出阎王殿后,臭着张俏脸回到三途河旁。沿路的鬼差见她金发赤瞳,又看她周身散发的戾气,纷纷避而远之,放眼忘川只有她一人。 「我怎会这么倒楣啊--」 对着繁盛的红花海低喊,花圆媛戳了戳一朵初开的曼珠沙华,只见它的花瓣先是轻颤了一下,随后整株抖得花瓣儿都快掉光。 「怕什么?我又不会摘了你!」 她才不像南华那个没心肝的混帐,折花好比折筷子,啪擦一下就算了,还连累她得与他一块度劫。 想想他体内的红樱毒若真的解了,想必还有许多年可活啊! 好想念汤家的所有人啊…… 不知道她死后,汤承胜会不会一剑斩了苏谨华,毕竟她当初也是为了救他才中毒的,这样她就不必等这么久了! 花圆媛想得乐淘淘,可一年半载过去了,仍不见南华的身影出现在冥府,她对着奈何桥排队的人龙叹了口长气。 几时才轮她领汤投胎呢? ***** 冥府的日子十分枯燥,花圆媛除了每天戏弄花开的同伴们,无聊便到阎王殿拉着阎王和鬼差们聊天,最后还是阎王被她扰得无法好好办公,索性搬来一面「万华镜」供她消遣。 此镜能映万世繁华,也就是凡人的现在与过去,花圆媛拿到后第一个看的不是别人,就是袁裴凯! 见他果真离开京城,可他并没有往南方行,而是去了终年如冬的北方。 望着他独自站在雪地中,神情冷漠,眉心却拧着愁苦,花圆媛又叹了口气,纤手一挥换了个画面。 这回出现在镜中的是汤靖池,汤家上下无罪释放后,他便是第一个从苏谨华怀里把妹妹的尸首抢过来的人。 花圆媛看着二哥抱着她冰冷的身躯,柔声地道一句:「咱们回家了。」 她只觉得心揪了一下,再看汤承胜、唐莞清和汤洛寂围在她身旁,哭得惨绝人寰,更是让她鼻尖微酸。 除了汤靖池抢回她的那一幕,花圆媛只看见苏谨华萎靡在狼藉大厅上的身影,之后便再没看见他,就连她的葬礼,也没见他出席。 花圆媛抬手轻摆,画面便转到苏府。 门口掛着刺目的白灯笼,府邸内尽是长长的白布条,花圆媛左瞧右看,最后在一具棺木前看见那抹身影。 他身上的白袍几乎要与身后的灵堂融合在一块,多日不见,俊朗的青年看起来更为消瘦,当日被袁裴凯杀了的奴僕少说有十来个,整个苏府静得像座鬼屋。 花圆媛不敢去看苏谨华脸上的神色,似要逃离什么般奔出阎王殿,直到来到忘川边才停下脚步。 「呼……呼呼……」 扶着一旁的树干,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日下来也混熟的鬼差,在经过她身边时忍不住问:「花姑娘,你怎么啦?」 花圆媛抬眼,见鬼差身后正站了一抹刚牵回来的魂,灵机一动道:「鬼大哥,可以麻烦你帮我一件事吗?」 鬼差狐疑地望着她那闪着灿光的赤瞳,吶吶地点了点头。 花圆媛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鬼差青白的脸色倏地又白了三分。 「不、不干!」鬼差往后退了两步,拉远和花圆媛的距离,「若是天尊大人知道了,把我挫骨扬灰怎办!?」 「安啦,你不说、我不讲,没有人会知道的!」花圆媛笑容灿烂,「若这事做得好,还能助採花贼……咳,天尊早日度劫,说不定到时能替你记功呢!」 鬼差听她说得天花乱坠,便点头答应下来。 花圆媛瞟一眼身后漂浮的幽魂,嘴角轻勾,恶狠狠的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洩漏半句,姑奶奶我就……」 被一个外表妖异的姑娘如此威胁,幽魂吓得缩在鬼差身后,就怕花圆媛真对他做出什么来。 「花姑娘,小的还有事要去办,不便再这耽搁了。」 「好,记得咱们说好的啊!」 目送鬼差和幽魂离开,花圆媛攒起自己的一缕金丝,望着滔滔的河水,嘴边笑意加深。 如同日夜奔流的忘川,等待的时间日復一日的过去。 还未迎来南华,花圆媛倒是先遇到几位「故人」。 她挡下鬼差,对他身后的两抹幽魂露出笑靨,道:「爹、大哥,好久不见了。」 看见她如此模样,幽魂状的汤承胜和汤洛寂满脸迷茫,他们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外貌特别的姑娘啊! 花圆媛恍然记起自己本来的模样和汤筱媛有些落差,一个旋身变成墨发、黑眸的少女,朝两人笑了笑,「这样想起来了吗?」 「媛儿!」 汤承胜和汤洛寂异口同声大喊,花圆媛笑吟吟地頷首。 「你怎么还未去投胎?」汤承胜率先问道。 「这说来话长……」总不能说她本来就是开在冥府的花吧,「你们怎么一块下来了?」 闻言汤承胜脸色便沉了下来,变作鬼魂的他神情阴鷙得吓人。 「现下战事漫天,京城应该已是一片火海,我和你大哥不敌倭寇,战死在城门下。」 怪不得最近鬼差一次牵就是十来个幽魂,瞧好几个鬼差累得眼圈都比阎王殿那块黑木匾额还深了。 果然还是免不了一场战争。花圆媛轻叹,望着一世的亲爹和大哥,语重心长地道:「下来后便是过去的事了,待喝了汤,入了轮回道,一切又是重新开始。」 当鬼差带走了两人,花圆媛暗忖着京城已陷,苏谨华也应该是凶多吉少了,转身变回原本的模样,坐在岸旁的大石上等南华下来。 可这一等又是半年过去…… 这日,花圆媛盘腿坐在忘川边,身旁搁着一根青细竹竿子,撑着头对着河面发呆。 「你在这做什么?」 以为是鬼差经过,她头也不回地道:「没长眼儿啊,看不出来姑奶奶我在钓鱼吗?」 「收穫如何?」 「钓了快十日了也没勾着半片鱼鳞。」花圆媛伸了个懒腰,又晃了晃钓竿,「南华那个混帐,都过了三年了还不下来,姑奶奶我时间宝贵,千年花开就这么耗掉了二十年,阎王说什么『改了他的命格是大错』,他摘了我才是千古大罪人啊!」 今日身后如此安静,花圆媛便当作平时鬼差们听到她这么骂,总是抖着双肩不敢应话。 「结果可好了,我一个劫也没歷过,他却一次体验两劫,原来歷劫还能买一送一啊!」花圆媛气得用钓竿尖端拍打水面,发出啪啪声响,「可怜姑奶奶我红顏薄命,他却可在上头多活个四、五十年,你瞧这口气我怎么嚥得下去,待他下来定把他……」 一回头,之后的话全数噎在喉间,花圆媛瞠大双眸瞪着身后的白衫男仙,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不说了?」南华拢袖打量着眼前的她,目光淡漠,「你想把本尊如何?」 番外 # 中秋 天还未亮,蜡台上的蜡泪匯聚成堆,静謐的厢房响起布料的摩擦声。 咿呀── 红木雕成的门扉被人从里拉开,一名衣冠整齐的男子自里头走出来。望着无人的院落、枯黄的草皮,再仰头望那散着柔光的月盘。 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 苏谨华缓步走出厢房,行过尚未拆掉白丧布的回廊,当他绕过假山,经过一座小亭时,他脚步驀地一顿。 那是曾举办诗赋词会的地方,也是他对她倾心的始地。 还记得她与秦芳瑛比赛荷花诗,那副运筹帷幄的神情,至今仍常在他脑中浮现。 忽闻远方天空传来道雷声,苏谨华黯下眼,足尖一转往丞相府门口的方向步去。 他不想只在梦中与她相见,她的一切、她的所有,他都想将之留在身边。 团圆……他想与她团圆。 离开丞相府,走过无人的街道,苏谨华消瘦的背影消失在晨曦淡雾中。 从此丞相府再无人烟,京城内也无人再看过苏谨华。 番外 # 缘伞 云栖青山,斜阳夕照。 滂沱大雨中,女子持着伞朝他往前推了些,面无表情。 --你不冷吗? 那句听似关心的言语,却也包含许多疏离与淡漠。 男子撑着伞,站在一株梅花旁,伸手接下自空中飘下的细雪,冰雪在他手中融化,在沿着他修长的指滴落到地上。近来天气越发越寒,北方与京城不同的是,早早便下起雪来。 「少主,如今京城已是一片火海。」身后的僕人朝他作揖道,「咱们是否又趁此机会回到毕南呢?」 袁裴凯又接了一片雪,「不,我不回毕南了。」 爹死了,娘走了,他亲手杀了苏奎忠……那里早已经没有亲人,他回不回去,又有何差别? 「可是……」 「今后袁喜堂所有事都与我无关,你也别再跟着我了,朝廷早晚陷难,无人有暇再去捉拿罪犯的。」 「少主!」 袁裴凯不再理会,逕自收伞、转身进了前方简陋的小屋。屋瓦上覆上层白雪,屋里一点火光也无,内外一致的冷清。 听外头的人脚步离去,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轻抚沾了雪的伞,嘴角勾起抹苦涩的笑。 当年他拋下袁喜堂的眾人逃过一劫,独自行到北方这处小村落来,由于这儿终年寒冷,居住的百姓也不过十几人,自然不知他的来歷。 早前有缘与一位德高的修仙人习得些医术,又加上他喜爱专研药理、製毒,习商不过是他要继承家业必须的理由。 于是他自称大夫,住进了这长年无人居的小屋,偶尔替村里的人看病。虽不若在袁喜堂那般设备充裕,可这附近山稜眾多,生长了许多罕见的药草,他便常到山里採药,也就这么过了两年。 这日,月初升起,他揹着竹篓、撑着伞刚从山里採药回来,拂去肩上的碎雪,远远就看见小屋前佇着一抹单薄的身影。 以为是村人来投医,他便加快脚步,可当越是走近,那人的侧顏越是清晰。 「谨华。」 那人闻声转头,果真是近乎三年不见的苏谨华。依旧是一袭洁净白袍,从前风朗的面容如今双颊凹陷,却仍然不减他的英俊,反倒添了分苍凉。 袁裴凯脑里立刻想起苏奎忠死前的模样,和最后施予汤筱媛的一掌。 他垂下眼,低声道:「你若要取我性命,今日拿走便是……我,本就不该活到今天。」 握着伞把的手一紧,那怕是苏谨华下秒提剑向自己刺来,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反抗。 「我为何要杀你?」 袁裴凯呆呆望着眼前眸里不见一簇光采的男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如今京城已覆,朝廷遭灭,你已不是罪犯之身。」 听言袁裴凯急道:「可我杀了……」 「我知道,儘管我恨你入骨,但却不想杀你。」苏谨华抬眸,黑瞳闪过一缕光,仅仅一瞬。「『她』说了,不能让我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 袁裴凯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她」是谁,一股寒风颳过,冰冷的雪扑上他的颊,也带起记忆里那张笑靨。 --虽然你这人着实可恶,但我一点也不想杀你。 汤筱媛,思起她,他的心猛然一揪。 忽然一物朝他扔来,袁裴凯抬手俐落地接下,赫然发现是当年他交给汤筱媛的「红樱」解药。 轻轻晃动,里头居然和他给汤筱媛时一模一样、是满的,丝毫没被动过! 他瞠大眼看向前方的男子,见苏谨华眼下的青影,心驀然沉下,「你……没有服下?」 中毒者的内腑被「红樱」完全侵蚀掉前,不会有任何的异状,但也断不可能撑过七日,苏谨华自中毒至今,这么多年了,竟没有毒发! 苏谨华看他惊愕的神情,只是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瓣,道:「今日来,是想向你讨一样东西。」 「何物?」 「她的伞。」 袁裴凯微怔,还未问出话,就听苏谨华续道:「她的人和东西都是我的,你没资格拥有。」 媛儿只属于他。 对他的话袁裴凯愣了下,随即摇头,「若我说,不给呢?」 眼前白光一闪,锋利的剑尖已指向他的胸膛。 望着苏谨华眸底的坚毅,袁裴凯深吸口气,将手里的伞收了,递向他。 见他立刻拋开剑,夺过伞,像是抱着何其珍贵的宝物般,小心翼翼,惨白的脸上露出丝丝喜色。 「媛儿,这天寒地冻的,咱们回家吧。」 袁裴凯心微涩,琢磨了一会儿,正想劝他将解药服下,却看他倏尔抬起步,捧着伞往山里的方向走去,双眼、双耳、口鼻溢出泊泊鲜血。 「谨华,那边是……」 「待咱们回去……我娶你为妻……」 袁裴凯脚下一顿,不再开口。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被纷飞的雪给模糊。 从那夜起,他便再没看过苏谨华。 是日,他站在村口,雪花漫天飞舞,乌丝沾雪,好似一夜间白了发。 「大夫,你怎么站在这,不冷吗?」村里的大婶经过他身边,惊道:「这么大的雪,怎不撑把伞!」 袁裴凯微愣,摇了摇头,「没有伞。」 伞失了,与她的缘分也就散了。 一把伞随即塞在他手里,抬眼看朝他笑得灿烂的大婶。 「这伞你拿去吧,多谢你前些日子替咱们小宝治病。」大婶看他身后空空的竹篓,「上山要注意安全吶,昨日听隔壁的大牛说,山上前些日子貌似有白衣妖怪出没,瞧大夫您生得如此细皮嫩肉,就怕您会被妖怪掳去啊!」 袁裴凯目光转向山峦,淡淡地道:「掳去了,他也不会杀我的。」 大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他已经撑着伞、揹着竹篓往山林走去。 寒风冽过,雪覆过行过的步印。 他身上背负的罪孽,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的。偏偏最无法原谅他的人,一个个都不愿取他性命…… 岁月流年,他唯一可做的,就是背着这身罪与愧,直到生命的尽头。 拾三话 # 阴错配阳差 (上) 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白衣天尊,在他抬手向自己伸来那一刻,花圆媛驀地竿子一扔,就往阎王殿狂奔。 她跑得极快,好似后面有什么穷凶恶极的野兽在追着她,砰地一声推开殿上的暗朱色大门,也惊扰在里头办公的鬼差和阎王。 「花、花圆媛,你又有何贵干?」 他都把万华镜借给这ㄚ头,难道她还不打算让他们好好工作吗? 「採花贼……呼、呼……」 鬼差看她跑得喘吁吁,贴心地捧了一杯茶递给她。 花圆媛一仰而尽,不甚优雅地抬袖抹去嘴角的茶水,缓口气对阎王道:「那个混帐死了!」 「哦,是说把你当野花採的南华天尊啊,虽然天尊他老人家是不明事理了些,你也不能这么左一句採花贼、右一句混帐的唤他,人家好歹也是天上司职日昇日落的神仙,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癖好,就像我呢,平日也喜欢养些花花草草……」 听阎王说得欢,站在他身后的两名鬼差脸色白得几乎要透明了,其中一位鼓起勇气拽了拽他的衣角。 「做什么打断本王!」阎王不满地从部下手里抽回衣袍,见鬼差的双眼朝他眨了又眨,「……你眼儿抽筋啊?」 见部下一副快哭的模样,阎王抬眼朝大门看去,只见南华拢着袖、面色淡然地佇在那。 「天、天尊……」阎王脸上立刻掛起灿烂的笑,几乎要把整座阎王殿照亮。「您下来了啊!」 南华只是轻轻頷了首,只是一个动作就让阎王背后瞬间被冷汗沁湿。 「下来就好、下来就好!恭喜天尊,一世歷两劫,若下一世顺遂,说不定就此可以飞升上仙呢!」 懒得听他拍马屁,花圆媛鼓起腮帮子指着南华大吼:「你说他下来我就可以去投胎的!」 阎王这才想起花圆媛还在这,「当初是这么说的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花圆媛一双血瞳瞠得像牛铃那么般大。 「司命星君似乎还未将你的命格批好……」 花圆媛嘴角一抽,衝上前方的桌案、揪住阎王的衣领怒道:「姑奶奶已经浪费三年等他,你们神仙的办事效率是怎,要和咱们花开比慢的吗!?」 被她吼得满脸口水,阎王无奈摊手,「司命星君事务繁多,你的命格算是特例,只得排队等……」 「等等等!再等下去姑奶奶我花都要谢了!」 阎王只得摸摸鼻子,表情说明了他也无可奈何,这时前头传来一道清嗓-- 「向司命讨命格的话,本尊去说一声便好。」 听到有法子能去投胎,花圆媛扭头朝南华大喝:「那你还不快去说!」 没想到他仅是轻挑起一边的眉,语气挑衅:「凭什么?」 花圆媛额上青筋跳了跳,「当然是凭你摘了我,不然你以为我是因为谁要歷这些该死的苦劫!?」 「因为你,本尊上一世客死异乡。」 敢情这傢伙现在是打算要翻新仇、扯旧帐了? 「若不是因为要救你,我就可以在汤府过许多年逍遥的日子,不会中毒、更不会死在你怀里改了你那该死的尊贵命格!」 她话音一落,阎王殿上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见南华垂目不语,阎王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别吵了、别吵了,两位这一世都过得十分苦,没有什么好比的。」 「谁说要跟他比了?」花圆媛冷哼,「我只是阐述事实,他才是始作俑者!」 「花姑娘你就少说几句好不……」阎王恳求地望着她,眸底含泪,几乎想施法封住花圆媛的嘴了。 忽地,一道金光从南华手里射出,转瞬便消失在阎王殿,短暂的刺眼光芒好似只是眾人看错眼。 南华只是将手负在身后,悠悠地转身准备踱出阎王殿。 「你去哪?」 对花圆媛的问话,他脚下未停,「投胎。」 听那语气似在说「你问的是废话」,花圆媛闻言立刻跳下桌案,追着那抹白色的背影而去。 阎王掏出袖子里的手帕,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好不容易松口气,阎王殿的门又被人再次粗鲁撞开。 「南华在哪?」 来人是位白发银瞳的玄袍女子,容貌倾城,让在场鬼差都忍不住看傻眼。 阎王就没这么好的兴致欣赏人家的美貌了,刚擦过的额上又沁出一层薄汗,颤声道:「投、投胎去了……」 女子一听好看的眉拧起,随即转身离去。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阎王登时像是洩了气的皮球趴在桌案上。 「那位姑娘是?」某一鬼差从心花开的状态回神,好奇地问了句。 「问世间一句情是何物……」阎王把头埋在堆成山的文件里,发出沉闷的低叹,「仅是个『缘』字啊!」 只是这缘是善缘还是孽缘,还是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 见前头的人不疾不徐地走着,花圆媛终于耐不住性子,一口气跃到南华面前。 「做什么?」 「你还敢问?」花圆媛指着他嗔道:「我还得司命批命格下来,你就这样拍拍屁股去投胎,会不会忒过分了点?」 南华先是看一眼奈何桥上排队的人龙,淡道:「那就直接去投胎不就好了。」 「哎?」 不等花圆媛反应,他逕自继续向前,直到走到队伍尽头才停下来。 由于前些日子战事频繁,这几天正逢冥府大扫除,只见许多面熟的鬼差忙碌地来来去去,花圆媛方走过三生石就看到先前那位和她谈好的熟人。 瞧他正埋头刷洗三生石上经年累月的泪痕,花圆媛脚尖一转朝他步去,伸出一手搭在那名鬼差的肩上。 被她拍得吓了一跳,鬼差扭头见是她,嘴角又是一抽。「花姑娘,怎跑到这来,你的命格批好可以去投胎了吗?」 讲到她的痛处,花圆媛脸色僵了僵:「拜託你的事处理好了没?」 「那个啊……」鬼差乖巧地点头,「好了、好了。」 花圆媛这才露出笑容,鬼差被她这笑眩了目,一时间愣愣地忘记自己该继续刷洗三生石。 这时有股比冥府阴风还要冷冽的视线朝这方投来,骇得他背脊一凉,抬眼向来处看去,便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 难不成天尊已经知道他和花姑娘的协定了!? 鬼差吓得都快哭出来,脚一软便靠上三生石,深怕南华会走过来对他不利。 「真是有劳你了,谢啦!」 花圆媛没留心他过于惨白的神色,笑吟吟地转身回到奈何桥,见南华正盯着自己瞧,她便走过去。 「做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姑娘?」俊逸的脸臭得像糊了一把屎,让原本排在他身旁的幽魂纷纷识相地避开。 南华不语,侧过头望向川边,恢復平时淡漠的模样,阴晴不定的态度让花圆媛火气噌噌地向上冒。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给姑奶奶摆脸……」 倏尔,南华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魂群眾多的前方一拉,两人迅速穿越到队伍的最前方。 当他把孟婆汤塞进她手里时,花圆媛瞠大眼问:「你、你干嘛?」 「快喝下去!」 花圆媛一愣,「为什么你叫我喝,我就得乖乖--」 南华直接一掌拍在她眉心,定住花圆媛的身形,在孟婆、鬼差和一堆魂魄面前直接扒开她的嘴把孟婆汤灌下。 「你个混帐……」 花圆媛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无奈法力不如人,只得乖乖把汤喝下肚。 见碗内已空,南华又拿了一碗仰头饮尽,随手一拋将两个瓷碗拋进忘川里,随即又拉着花圆媛急步往桥端的方向走。 「赶投胎也不是像你这样的吧!」汤喝得太急,花圆媛打了个嗝,「我的命格还没批好啊!」 「方才我已经捎信给司命,想来已经写好了。」 花圆媛微怔,所以刚刚在阎王殿的那束光是他去和司命催命格? 不给她多想的时间,南华直接将她推往轮回井阴的方向,自己则走向阳方。被他推得一踉蹌,花圆媛险些栽倒,稳住身子后立刻朝那背影大吼:「这世结束后你给我走着瞧!」 可南华连头也没回就跃下井,花圆媛还觉得奇怪,他怎么跑得这么快时,奈何桥那边突然一阵骚动。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位白发黑衫的女子站在队伍的最前端,被孟婆拦了下来,气呼呼地指着轮回井这边大骂着。 远远看便知对方面容绝丽,花圆媛一琢磨,猜想这人应该是南华的红粉知己,那採花贼却跑得像是在逃难。扯了扯嘴角,她几时起这么关心南华了? 见那头还闹腾的厉害,花圆媛耸耸肩,满脸事不关己。既然都走到这了就去投胎吧,赶紧歷完劫回忘川边当她逍遥的曼珠沙华! 思此,她便毫不犹豫地提起气跃下轮回井。 待那抹身影消失在井下后,半晌,一位提着水桶的鬼差经过,看见井上掛的牌子,面色忽地一变-- 「是谁把阴、阳两个牌子拆下来洗完后,掛回去掛错边的!?」 奈何桥上的喧闹还未歇下,冥府三途川水一如往常,淌流不息。 拾三话 # 阴错配阳差 (下) 夕阳馀暉,满载而归。 西海渔村,许多孩子围在堤墙边,张望着亲人所驾的船、带着今日捕的渔获归来。 当孩子们都迎到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堤边一下子便没了人群。 只馀一抹小小的身影,即使夕芒已落,仍独自坐在那,双目直望着再无船归来的港湾。 「阿元,你果然在这。」 听到身后的呼唤,男孩双肩轻颤,回头去看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老者。 村长朝他招了招手,「瞧你瘦成这副德性,快回去吃饭吧。」 「我等等再过去,我爹可能待会就回来了。」 面对秦汸元的固执,村长摇摇头。 七年了,他爹那日出海后,便从未再归。有人说他是遇上海难,又或许是离开村子到别的地方去了,总之村里没人再看过他。 据说秦汸元的娘在他两岁时,因怀了第二胎最后却难產而过世,想到这孩子还未成年便连爹也没了,村长见他可怜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可秦汸元始终不相信他爹不会再回来,仍是日日都到堤边与其他孩子等着、盼着。 久了村长也不再劝,吃饭时间到了就来这寻他。 翌日,秦汸元又跑到堤边等着他爹回来,却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 「我娘说你爹根本不会回来,你还每天来这干嘛?」 为首的男孩是李家的长子李毕,他一把将秦汸元推下堤防,和四五个孩子居高临下看着扑倒在地的他。 「他会回来!」秦汸元对李毕和其他男孩们吼道。 李毕笑道:「你爹八成早死在海上了,才不会回来呢!」 「秦汸元好可怜,没娘又没爹!」其他孩子纷纷起鬨对他喊:「没人要的小孩、没人要、没人要……」 「闭嘴!」 秦汸元爬起身,直接朝李毕一拳挥去,打得他小脸一偏,其馀的孩子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噤声。 好似嫌打不够,秦汸元左右手开攻,打得李毕抱着头哇哇大叫。 「拉开……把他拉走!」 其他孩子面面相覷,赶紧上前来把秦汸元架开,只见他还挥舞着手脚,不断朝被打倒在地的李毕大吼:「你爹才死了!你全家都死光!」 李毕抹去嘴边的血,狼狈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往秦汸元的肚子揍上去。 「你这爹走娘死的王八羔子!」 秦汸元瘦小的身躯一缩,咬牙忍着不闷哼出声,黑瞳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好似随时会衝上去咬他。 被他的眼神骇得一怔,李毕感觉背脊微凉,随即扭头朝同伴喊道:「都愣着干嘛?打他啊!」 感觉无数拳脚朝自己袭来,秦汸元四肢都被架住无法防备,不一会儿小小的脸蛋就佈满红印。 可他仍咬紧牙,始终不愿吐一句求饶的话语。 「喂!你们在干什么!?」 村长大老远就看见他们一群人围着秦汸元,赶着年迈的步伐往这边跑来,一边大声喝斥。因为他在村里仍有些威望,孩子们也就闹哄哄地散了。 伸手要去扶秦汸元,却见他已经抚着肚子站起来,一拐一拐地往堤防上走。村长叹口气,劝道:「你这又何苦,明知道你爹他……」 「他没有死。」秦汸元抬起小手抹去颊上的血,「他说他会回来,所以他不可能会死的。」 看那坚毅的侧脸,村长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 「去你的李毕,晚点把你爹捕的鱼通通扔回海里,看你还有没有那张嘴脸可以嚣张!」秦汸元揉揉泛疼的肚皮,心里暗骂起李毕的祖宗十八代。 望着无际的海平面,想起父亲在出海的那日清晨轻拍他的肩、告诉他,他要去好好赚一笔,等赚到大钱了,就会回来接他的。 「到时候咱们一块过上好日子!」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说的话,对此他也坚信不移。 秦汸元早年丧母,父亲惯纵养成他性子顽劣叛逆,村里的孩子不太爱与他玩在一块,也因为从父母那听了不少他的事,久而久之,秦汸元就变成大伙儿联合欺负的对象。 他闭起眼,海风颳得他脸上的伤口泛着阵阵刺疼。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或许今天日落,爹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 两个月后,仍然不见秦汸元他爹归来。 但这临海的小村却来了一队商船,把小小的港口塞得满满的,不少孩子都跑到堤防边来凑热闹。 秦汸元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因为他个子较矮小,也没有孩子愿意让位给他看。 最后他只好摸摸鼻子,到离商船最远的围栏边,远远地眺望那些从未看过的大船。和村子里那些捕鱼用的小船不同,秦汸元第一次知道,原来船可以造得这么大! 村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难免变得热闹,李毕他们今天也难得没来找他麻烦。秦汸元看着看着也觉得无趣,索性又坐在栏边,把头枕在一堆破鱼网上望海发呆。 海风吹起他乾涩的短发,刮过他的鼻梁,在他快要坠进梦乡时,有道若有似无的声音传进他脑中── 「错投轮井,逆命而行。」 秦汸元只觉得说话的人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此世苦劫是否能解,全看你个人的造化……」 什么「结」?他不会打结,更不会解啊! 「小兄弟?」耳边又传来一道嗓音,与方才的截然不同,「小兄弟!」 脑里的混沌慢慢褪去,秦汸元睁开眼,对上一双比天空还要湛蓝的双瞳。 「睡在这是会着凉的,你的家人呢?」 秦汸元揉揉眼,「我没有家人……」 男子一愣:「没有?」 定睛看清眼前男人的打扮,一袭米色长袍,上头绣着他从未见过的图纹,这男人除了眼睛顏色特殊,就连皮肤也比自己白上许多。 秦汸元从位在村里看过这个人,想必他是那商船上的人吧! 男子看他衣着破烂,身子瘦弱,便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一颗馒头向他递去。「若不嫌弃,这拿去吃吧!」 盯着眼前白白的馒头,秦汸元双眼瞪得大大的。他从来没看过这么乾净、漂亮的馒头! 村里大多数的人都靠捕鱼为生,村长年纪大了又没有儿女,也没办法出海捕鱼,三餐的食粮几乎都是村民提供。吃了一年多的地瓜饭,秦汸元还是头一回拿到如此饱满的馒头。 以为他对自己有戒心,男子扒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你儘管放心好了,没毒的!」 秦汸元低头看那在他面前彷彿发着光的馒头,想也不想便伸手夺过,一股脑儿塞进嘴里。淡淡的清香在嘴里散开,好吃得让他眼眶有些许水雾在打转。 男子见他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蓝眸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叫宋墘,来自琵杨。」 秦汸元听他的自我介绍,嘴里的糜物都还没嚥下,赶紧答道:「我、我叫秦汸元!」 说完还差点噎到,宋墘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不急不急,没人同你抢。」 感觉身后大手传来的温热,秦汸元抬起头,望着那双犹如海水般的蓝瞳。 「宋大哥,你是商人吗?」 宋墘闻言先是犹豫了下,随后才点了点头。可他还未答话就听到秦汸元道:「那我觉得你该改个名子,宋墘、宋墘,念起来好像『送钱』,多不吉利。」 看他天真无辜的神情,宋墘那张俊脸登时一阵抽搐。 拾肆话 # 学当海男儿 (上) 往后几天,秦汸元除了傍晚等待父亲归来,其馀时间都和宋墘混在一块。 宋墘发现秦汸元不识字,便用细竹在沙地上比划,教他一些简单的字词。秦汸元是十分有求知慾的孩子,几乎看宋墘写过一遍他就能模仿出来,虽然字跡歪扭,可短短几日,他确实从宋墘身上学到不少。 这日,宋墘去巡了一趟货物下船,就见秦汸元手里握着细竹、一个人蹲在沙滩旁,专心地写字。 走近一看,秦汸元面前的沙上写得全是歪歪扭扭同一个字── 「夜」。 宋墘看到这么多夜字,微微一怔,即弯下腰来,好奇道:「怎这么努力在练习这个字啊?」 身后突然出现声音把秦汸元吓了一跳,他扭头看是宋墘,便松了口气,伸手把自己写了无数个「夜」给擦掉。 「没有,只是突然想写罢了。」 见他低着头,一连几天相处,宋墘知道秦汸元和村里的孩子相处得并不和睦,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眼前孩子的头。 「后天商船就要离开了。」 秦汸元猛然抬头,望着眼前衣衫飘扬的蓝眸男子,神情不捨。父亲离开后,除了村长,宋墘是第一个肯对他好的人,虽然只有短短相处几日,秦汸元早已把他当作亦师亦友的大哥哥。 「你……要不要……」 「阿墘,船长在找你喔!」 身后传来同船伙伴的高呼声,硬生生打断宋墘还未说完的话。 他先是看了看秦汸元,见他又低下头在沙地上涂涂写写,轻叹口气便起身,转身朝同伴的方向走去。 待他走远后,秦汸元才停下手。他仰起头,盯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若有所思的黑眸闪过半瞬光采。 ***** 「你说什么?」 「一连休息几日,买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所以咱们今晚就得出发。」 宋墘瞠大眼瞪着船长,他们这四大艘,上头的货物全是同一位买主,听闻对方是京城一名高官。 他身为这对商队的头领之一,向来对官员没什么好脸色,本来是不想接这门生意,可对方开出的价格足以给船上弟兄过上一阵子的好日子,近来战事停歇,江山初易主,如此好的买卖就容不得他原则不原则的问题了。 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当宋墘走出船长室时,正想去向秦汸元道别,却被同船的伙伴拦下来。 「宋先生,你先别走啊,东西还要确认呢!」 宋墘脚步一顿,晚上就要离开这小村,他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心想着赶紧忙完这边,或许能赶在出发前向那孩子说上几句话。 可世事总不尽人意,宋墘走出货舱时,早已日落多时,船桅与帆布也准备完毕,第一艘商船正微微驶离小村的港湾。 他心一凛,疾步想下船,却被人拉住。 「船都要开了,你这是要去哪?」 「放开!」 想起那孩子低垂的脸蛋,他今日不告而别或许会对秦汸元心灵造成二度伤害,这是他不乐见的。 同伴被他在月色下妖异的蓝瞳瞪得背脊发凉,随即訕訕地放开手。可就当他脚尖一转,船身忽地一晃,整艘船慢慢地移动起来。 宋墘浑身一僵,藉着月光望着在暗夜里静謐的小村,终是叹了口长气。 「喂,你是谁啊?」 待船驶离港湾,船尾驀然传来伙伴的惊呼声,宋墘皱起眉,看粗壮的大汉拎着一物走向他。 「宋先生,这小子混进咱们船上。」 看到大汉手里那抱着小小包袱的男孩,宋墘双眼倏地瞪大。 「汸元!?」 秦汸元看到他,扭身就朝大汉踹出一脚,「放开我啦!」 大汉吃痛,扬手就要朝他搧去,却先被另一隻手给擒住。 「放开他。」 宋墘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饱含的威仪让大汉不禁松开抓着秦汸元的手,随即抽回手扭头去做自个儿的事。 盯着面前揉着后颈的男孩,宋墘眉一挑,「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说什么?」秦汸元一脸茫然地抬头望他。 「这艘船已经不会回头了,你贸然闯上来,村长知道了岂不是担心得找不到人!」 秦汸元摸摸鼻子,「我有在桌上留纸条。」 不过字跡歪扭得很,不晓得村长他老人家看不看得懂就是了…… 在宋墘的瞪视下,他终是没把后面这话说出口。 「等明日有遇到返航的船隻,我会託付他们将你送回村子。」 听宋墘无奈的叹息,秦汸元立刻包袱一拋揪住他的衣角,语带哭腔,嚎道:「我是打定主意要跟宋大哥你们走,我不想回村子里!」 「那你爹的事怎么办?」 宋墘可没忘这孩子日日都去提防等爹归来,就这么离开村子,哪天他爹真的回去了,会找不到人的。 秦汸元一默,小脸上的落寞只停留了一瞬,随后便被认真的神情给取代。 「我想……既然爹不回来,我就去找他。」他把刚刚拋到一边的包袱打开,里头只有一个黑木盒子,连件换洗的衣物也没有。 「这里头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未来的某一天当我找到爹了……」他轻抚木盒的缘纹,在宋墘和其他人的注目下,煞风景地道:「就要把这些全砸到他头上去,谁叫他要扔下我这么久!」 宋墘抽抽嘴角,「可你还只是个孩子……」 「我不是!」秦汸元大叫,引来船上所有人的目光,「再过四月我就十五了,你可以雇用我,我什么都肯做!」 宋墘望着他眼底的坚毅,抚额叹道:「三日,若你什么都做不来……这船上不养米虫。」 秦汸元脸上闪过喜色,开心地拉着宋墘的衣摆左摇右晃,「不会的、不会的,我定不会让宋大哥后悔雇用我!」 低头望着他,宋墘的蓝眸轻瞇,「那好,现在给我去洗澡!」 这小子刚刚定是躲在甲板下,浑身都是臭鱼味,薰得他鼻子难受,头痛得很。 「遵命,宋大哥!」 拾肆话 # 学当海男儿 (下) 秦汸元的海上生活就此开始。 看在他还是个孩子,宋墘派给他的工作都挺轻松的,譬如说刷地。 闷闷的拿着刷子,秦汸元有一下没一下的刷洗甲板上的陈年的污垢,刷得无聊了,乾脆用刷子在地板上写起字来。 「宋……墘……是……混……蛋……」 听到自己写下的字被人逐一念出来,秦汸元浑身一颤,巍巍地扭过头,是一位船上的水手,他记得这人好像叫万锋。 万锋抱胸站在他身后,常年在太阳下活动的他有张黝黑的脸,让他看起来比其他人成熟一些,实际上他才长秦汸元三、四岁。 「宋先生好心让你上船,你就是这样回馈他的?」 万锋的声音不大,但目光深沉,秦汸元被他盯得背后直冒冷汗,见他貌似要转身去向宋墘告状,秦汸元立刻拋开刷子就去揪住他的裤子下襬。 「我错了,求你不要去跟宋大哥说!」 万锋伸手要把自己的裤摆拉回来,「放手!」 「不放,」秦汸元拽得紧:「除非你不去跟宋大哥说!」 万锋哪管他这么多,不顾秦汸元还紧紧拉着他的裤角,硬是要往前走。 嘶── 秦汸元瞠大眼看着手里的残布,和面前光裸的大腿,第一个想法是……原来万锋没晒太阳的皮肤这么白。 「我不是故意的!」他立刻把手里的布递向万锋。 「你……你……」 万锋一双眼瞪得像牛铃那般大,红潮一路从耳根蔓延到他深麦色的脸颊,船上的其他人听到这边的骚动,纷纷围过来,指着他高声嘲笑。万锋脸色驀然刷白,一把夺过秦汸元手里的碎布,转身奔往船舱。 秦汸元怔怔地望着万锋狼狈的背影,船上其馀水手涌上来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他还是完全笑不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宋墘的声音从眾人前方传来,大家一见他淡漠的神情,纷纷摸着鼻子呈鸟兽散,只馀宋墘和呆坐在甲板上的秦汸元。 瞥一眼扔在旁的刷子,宋墘淡淡地道:「汸元,把这边收拾完后到我厢舱里来。」 说完不等秦汸元回应,他已经转身离开。 秦汸元从地上爬起来,拾起刷子看看地上还未乾去的水渍,攒在握把上的手紧了又紧。 宋大哥不会就此把他赶下船吧? 亏他还信誓旦旦和宋墘打过包票,绝对不在船上惹事,结果现在…… 秦汸元收拾好甲板上的清洁用具,拉拢着脸站在宋墘的厢门前。 深深吸口气,他正要抬手开门,门却咿呀一声自己开了。 走出来的是这船的航海士,年纪与宋墘相仿,他见秦汸元缩着臂膀站在门外,扬了扬眉,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后就跨步离开了。 这下虽拍得轻,却也把秦汸元的心拍落海底。 难道…… 「杵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厢内传来宋墘的嗓音,秦汸元双肩一颤,怯怯地低着头走进去。 宋墘仍旧是一袭米白长衫,负手站在桌案前,湛蓝的眸子直盯着秦汸元。 有股低气压蔓延在两人之间,只听到前方的人叹了口气,秦汸元立刻抬头恳求道:「宋大哥!我一定会乖乖的不再惹事,你不要赶我下船!」 见宋墘还是没反应,他几乎要跪下来了,可双膝还没磕到地板,一隻大手就先一步把他拉起身。 「程殷都和我说了,你待会就去和万锋道歉吧。」宋墘皱眉,「都是大男孩了,别动不动就跪下。」 秦汸元惊讶仰首,「你不赶我下船?」 「你希望我赶你下船的话……」 「当然不是!」 看他笑得嘴角都快裂到太阳穴了,宋墘轻咳了一下,正色道:「好好去跟万锋道歉,听到没?」 秦汸元见他眸中没有半点嬉闹,歛起笑容、乖巧地点了点头。 「还有这个,拿去抄两百遍。」宋墘转身拿起桌上的一叠纸,秦汸元隐约看见最上头的那页上写着──般若波罗密心经。 「啊?」 「不赶你下船,但没说不罚你。」宋墘把那叠厚厚的纸塞到他怀里,「晚上就寝前交给我。」 「不是吧!?这么多遍我哪抄得完!」距离天黑只剩四个时辰啊! 「两百五十遍。」 「宋大哥,你饶了我吧!」 「三百遍。」 「……」 「三百五……」这次话音还没落,秦汸元已经抱着那叠纸跑到门边,准备衝回去抄心经。 「记得去向万锋道歉。」见他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宋墘嘴角轻勾,「还有三百遍的心经。」 秦汸元臭着脸、捧着一叠厚厚的纸回到通铺舱,因为船员眾多,只有像船长、宋墘和航海士程殷那样在船上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独自拥有一间房。 进到通铺舱,他就看见角落缩着一团不明物,舱内灯光昏暗,远远看起来有些吓人,尤其那物又发出阵阵啜泣,更添增了一分诡譎。 想起前晚大伙儿围在一起讲的鬼故事,谅秦汸元胆大心粗,现在也有些惧怕。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找绑桅绳的吴姓大哥来陪他,恕不知角落里的那团黑影忽然转过身来,吓得秦汸元差点尖叫。 「你在这干嘛?」 定睛一看,原来是万锋。只见他双眼红肿,整个人和鬼差不多恐怖。 秦汸元腾出一隻手轻拍胸口,「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 万锋冷哼一声不理他,秦汸元想起刚刚的哭声,挑起眉道:「你刚刚在哭吗?」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哭了!?」 两隻眼都看见了…… 秦汸元没直接把这话说出来,看万锋眼底然着熊熊怒火,他微微低下头,诚心真挚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扒了你的裤子。」 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万锋傻了傻,随后立即别开头。 「我不接受!」他恶狠狠地说:「都是你,害我成为全船的笑柄!」 秦汸元扬扬手里的纸,「我也被宋大哥罚抄心经三百遍,咱们这样算扯平了吧。」 「哪里扯平了!?」万锋跳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他那叠纸:「你抄完就没事了,我可是要被人笑一辈子,往后哪还有脸见人啊!」 秦汸元歪头想想,觉得他说的也不完全没道理。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如果万锋不原谅他,他就会给宋墘添麻烦。 他不想给宋墘製造麻烦,更不想再听到宋大哥因为他叹气了。 被他这么一问,万锋愣了愣,想不出来要秦汸元做什么才能浇熄他的怒火和羞愤。 忽地有道灵光划过秦汸元脑中,他把手里的纸放在通舖上,转身就往外走。 「喂,你去哪?」 身后传来万锋的问话,秦汸元侧过头,道:「两个人丢脸总比一个人好。」 语毕他立刻走出通铺舱,万锋一时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倏地外头爆出冲天的惊呼声和大笑,他才赶紧拔腿奔出船舱── 只见秦汸元裤带已解,光着屁股站在甲板中央,朝他笑得真诚。 「这样……可以原谅我了吗?」 拾伍话 # 商道讲诚信 (上) 万锋瞪大着眼,怔愣许久,直到有人轻拍他的肩,才令他回过神来。 转过头去,宋墘就站在他身后。 「宋先生……」 宋墘对他微微一笑,湛蓝的美眸闪得他双目一眩。 「汸元,把裤子穿起来。」 在眾船员的笑声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秦汸元尷尬地拉起裤子,低头把腰袋系紧。 「这事情到此为止,往后休得再有下例。」宋墘对还在嬉笑的水手们寒声道:「否则,我宋墘绝不轻饶。」 话音初落,甲板上顿时鸦雀无声,在宋墘的冷眼巡视下,船员们各个低下头,不再朝秦汸元和万锋发出嘲笑。 「汸元、万锋,你们到我船舱里来。」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宋墘已经转身离开甲板。秦汸元想也不想便拉着腰带追上去,万锋在原地怔着,还是程殷推了他一把,他才惊觉那两人已经走远,赶紧迈着步子跟上。 这是万锋第一次进到宋墘的厢舱,他忍不住对四周张望了两下。 「万锋、万锋,过来这边坐!」 听到秦汸元大声呼叫,万锋向他看去,只见秦汸元就像常近来似的,十分熟悉地挑宋墘正对面的位子坐下,手里还捧着一盏茶。 抽抽嘴角,暗斥这孩子怎这么没规矩。宋墘可是这支商队非常有地位的人物,秦汸元竟私毫没有礼貌在他面前喝茶喝得嘖嘖作响! 没有宋墘的同意,万锋不敢坐下,宋墘也意识到这点,以眼神示意他到秦汸元身侧坐下。 万锋坐下后先是睨了秦汸元一眼,随后便腰桿打直、目光认真地望向宋墘。 看眼前个性迥异的两人,宋墘面露浅笑,也斟了杯茶递向万锋。茶香瀰漫整座厢舱,也紓解了万锋紧张的情绪。 「今天叫你们来,是要你们释去以前的过节。」宋墘双眸在两人身上游移,最后落在一处:「万锋,你还怨汸元吗?」 万锋一怔,先是想起自己被撕裤子,这让他内心受到极大的创伤,可秦汸元之后也在大家面前把自己的裤子也脱了。虽然多少还有点怨意,但好像没这么深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秦汸元见此开心的露出灿烂的笑容。太好了!万锋原谅他,那他应该就不用抄那三百字的心经了! 宋墘頷首,「汸元刚上船不久,难免不守规矩,真是委屈你了。」 「宋先生别这么说……」 「我哪有不守规矩啊!?」秦汸元立刻鼓起腮帮子发难。 「你嫌三百次心经太少的话,我不介意再多个一百遍。」 宋墘的话立刻让他噤声,万锋见他们一来一往的互动,看到宋墘眼中的宠溺,心里驀然生出一股酸意。 结果还是得抄啊…… 秦汸元不满地嘟起嘴,悬在椅脚旁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踏着。 见他情绪都写在脸上,宋墘瞇眼一笑,转向万锋说道:「我记得,你是识字的吧?」 万锋会意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立刻点了点头。 「那好,从明天开始,你就跟我学一些商道如何?」 瞠大眼望着眼前的蓝眸男子,万锋以为自己听错了,悄悄伸手捏自己大腿一把,椎心的痛楚传来,告诉他眼前的人说的话并不是他一时幻听。 「那我呢?那我呢?」秦汸元整个人几乎要扑到桌上去。虽然他不太懂宋墘口中的「商道」是什么,但看万锋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很厉害的东西! 宋墘以前教他写字,已经让他很崇拜了,如果能学到更多东西,他一定能透过更多管道找到父亲! 「你当然也得学。」宋墘的语气好似在说,你若不学就再多抄一百遍心经。 秦汸元起身发出高兴的欢呼,万锋则是怔怔地望着宋墘,黑眸深沉。 「宋先生。」 他突然出声,宋墘转过头去看他。 「我可以问……为什么是我吗?」 宋墘嘴角轻勾,「因为你很适合当商人。」 万锋沉着冷静、心稳内敛,虽然年纪尚轻,在船上的人缘虽然不至于太差,也算是和大家处得十分和谐,最重要的是他凡事都会三思后行,这样小心谨慎的态度就是让宋墘挑上他的主要原因。 面对宋墘的回答,万锋垂下眼。耳边传来秦汸元快乐的高呼,他双手握拳,既然要和这混小子一起学习,他绝对不能输!一定要从宋先生身上学到许多当商人的知识! 看出他眼底的决心,宋墘满意地轻轻頷首。他目光瞥向不安分地坐在椅上的秦汸元,蓝瞳一沉。 待两人离开船舱,他深深吸口气,还未吐气厢门又被人从外打开。 喀擦-- 「你和他们说了?」 「不是跟你说进来要先敲门?」宋墘挑起眉看逕自走进来的航海士。 程殷耸耸肩,丝毫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你真打算教这两个孩子『商道』?」他两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将两指分得极开,好似在比喻那两人,道:「他们个性上差别这么大,一个奔放、一个内敛,万锋就算了,为什么连秦汸元你都要教?」 「汸元定性虽不够,学习能力却比船上任何一个水手还强,而且……」宋墘瞇起眼,「他有成为商人的特质。」 程殷耸耸肩,「算了、算了,我还想说万锋这孩子挺聪明的,过年后若他还在船上就教他航海术,想不到被你抢先一步。」 「谁说他们只能学『商道』的?」 程殷闻言张大眼,看好友嘴角的笑意,额上青筋一跳。这男人究竟想培养出怎样的商人啊? 「反正结果如何,咱们就拭目以待。」宋墘蓝眸轻转,「我敢打包票,这两个孩子将来绝对能在海上的眾多商队中,闯出响噹噹的名堂。」 ***** 当晚通铺舱里,万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脑里不断回响着宋墘的话── 你很适合当商人。 他……真的适合吗? 他的父亲曾是学堂的讲师,可在他五岁时就过世了,没多久母亲也因得了肺癆病逝,他被亲戚卖到港边当童工,直到前年才遇上来港口经商的宋墘。 那时他因为两天没吃饭,搬运物品时眼前一花、脚步不稳摔坏了一箱货物,正被工头抓着衣领毒打。 当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时,是宋墘忽然出现,将他护在身后,并把他从工头手上买下,从此在这艘船上干活。 宋墘对他来说,是救命恩人,更是令人景仰的商队头领,想到从此能跟在他后面学习,这对万锋来说简直就天下掉下来的一大块饼! 反观他身侧抄心经抄到睡着的秦汸元,他兴奋得难以入眠。 「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还有一百二十七遍……」 秦汸元说着梦话,脸上沾着墨水、嘴角还掛着一行口水,见他如此拙样,万锋抽抽嘴角。 今日没在船舱内问出来,他着实纳闷……为什么像秦汸元这样的混蛋小子也能被宋墘选上呢? 拾伍话 # 商道讲诚信 (下) 七年后,彩麟港。 「你再说一次。」 一名小廝低垂着头,站在皮肤黝黑的男子面前,怯怯地道:「二少说,今天的生意他通通都推掉了。」 万锋眼角一抽,「他人在哪里?」 「在、在景花楼……」 小廝话音未落,眼前已经不见万锋的身影。 彩麟港为丞阳国内第二大港,一天有上千甚至数万笔交易在此进行。万锋疾步朝小廝口里的地点走去,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那混帐傢伙,待找到他后,定要给他一顿苦头吃! ***** 景花楼,号称彩麟港第一酒楼。 无论是酒菜还是里头的姑娘,都是丞阳国内数一数二的极品,坊间流传:若想进到景花楼,银票不散不尽欢。 这话也道尽了景花楼同时也是出名的昂贵酒楼,光是一壶最低廉的清酒都要价八两白银,口袋没有相当深度的人是断不可能支付得了如此高价的费用。 万锋一踏进楼内,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胭脂的嬤嬤就摇着金丝织成的扇子走过来,笑容灿烂地道:「这位公子,欢迎大驾光临景花楼,请问您是要喝酒还是用膳……」 瞧他衣着虽简朴,细看也是上乘的丝料,嬤嬤眼底划过一道精光。 「最贵的一间房在哪?」万锋半句也不囉嗦,寒声问。 嬤嬤被他阴鷙的脸色吓得背脊一凉,她还是头一回看见像这样浑身散发骇人气息的男子,双腿不禁有些发软。 可好歹她在这行打滚了二、三十年,提起丝扇摀住口鼻,操着哑嗓娇声道:「这位客人您来得真不巧,『筑天』今晚正好被人给包下了,若您不嫌弃,咱们这还有许多上好的房间,您道如何?」 万锋看都不看她一眼,逕自跨步朝内走去。 「公子!?」 嬤嬤见此赶紧跟上后头,可就算她如何卖力地追,始终赶不上万锋的脚步。她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僕卫,两名大汉立刻上前要拦阻万锋,可连他的衣襬都没碰到,就被一股怪异的力量逼退。 景花楼的眾人也因这处的骚动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见这位小哥手都没出就撂倒两个大男人,不禁暗自揣测他的来歷。 嬤嬤见僕卫各个翻倒在地,心里一惊,暗道这来路不明的男人怕是得罪不得的! 万锋走过一间间华丽的厢房,瞥一眼上头掛的牌子,最后停在一扇雕花精美、门环镶着华贵红宝石的厢前。 上头是用玉雕出来房牌,上头刻着瀟洒的两字──筑天。 不顾身后嬤嬤的呼喊,他大脚一抬踹开满是珠宝的门扉,对里头的人大吼── 「秦汸元!你给我出来!」 细丝串着珍珠的垂帘、雕刻细緻的红木桌椅,一名身穿朱褐长衫的男子正拥着左右两旁酥胸半露的美丽姑娘,张口嚥下她们递餵过来的糕点。 看见突然闯进厢里的人,男子黑眸轻抬,给站在门口的嬤嬤一记安抚的目光,随即笑道:「原来是万锋啊,听你喊得这么大声,全彩麟港的人都知道我在这了。」 男人笑起来颊上还出现两点小窝,看得两旁的美女心儿怦怦跳,又忍不住往他身上蹭近了些。 万锋有衝动把桌上所有的酒水和食物全扣到眼前这男人头上去,他深深吸口气,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沉声问:「你可还记得『商训』如何写?」 秦汸元又张嘴吞了一块饼,轻轻点了点头。 「先天之智,经商之本;后天修为,诚信立身。」 听他一边吃着糕饼、一边准确无误地默背出来,他每念出一句,万锋额上青筋就跟着跳一下。 「那你为何什么都不说,就推掉今日所有的交易!」居然一声通知也没有,把生意扔着就跑到酒楼寻欢,他这算哪门子的商人!? 听他失控的怒吼,秦汸元掏掏耳朵,「才没有全部都推掉呢,我只是在做最大的那桩。」 万锋挑起眉,疑惑地望着眼前俊秀的男人。与他相处这么多年,秦汸元的心思一直是他捉摸不透的! 秦汸元掀唇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递向面色好比新月夜空那般黑的万锋。 「筑天」这间厢房位在景花楼的顶部,天花板是採开放式,抬头便能仰望明月,又被美名为最靠近天空的上房。 会选择这间房,秦汸元图的不是奢华的装潢,而是安静。在这他可以远离那些扰人的喧嚣,细细品味一壶好茶。 万锋抱胸佇在原地,丝毫没打算接下那盏茶,一双剑眉皱得死紧。秦汸元握着杯盏地手停在半空几秒后便收回,明白这几乎和他一块长大的男人耐心差不多要用尽了,他訕訕地将茶水一仰而尽,起身离开两名美娇娘的搂抱,捋了捋袖摆。 嬤嬤正要开口算这厢的帐,就见秦汸元从袖袋中掏出一大叠银票,那厚度不仅是身侧的两名姑娘看得直流口水,嬤嬤的眼也瞬地直了。 像是手里拿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秦汸元随便往桌上一搁,朝看傻眼的嬷嬤笑道:「这是我今晚的酒钱,不必找了。」 说完他晃着大步就走出「筑天」,万锋望着那抹瀟洒的背影,眉头又紧了一分。他赶紧抬步跟上去,不理会身后因那叠银票大抢出手的三个女人。 「秦汸元,你最好把话讲清楚,不然我就把这事跟宋先……你干嘛!?」 「嘘嘘,你小声点。」秦汸元走下楼梯后突然将他拉到一旁的大柱子后,扭头对他努努嘴。 他双眼朝柱后飘了飘,万锋抬眼看去,只见三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正走进一间包厢。 「那是……『夜爷』的部下?」 夜爷,传闻是承阳国最富有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来歷,可不论是陆地还是海上的生意,只要夜爷一声令下,就没有谈不成的交易! 此人作风十分神秘,几乎没人见过夜爷的真面目,但他在商界能够达到如此呼风唤雨的程度,已经让坊间对他有「商神」的称呼。 他们俩在宋墘底下学习这么久,自然也和夜爷谈过几次生意,不过一直都是和他的部下们谈,从未见过夜爷本尊。 万锋看秦汸元直盯着那厢门认真的神情,难道……夜爷就在里面? 就在前些日子,夜爷的部下本与他们说好要将一匹的丝绸送往琵杨,宋墘已经先一步前往等候货物抵达,他和秦汸元便留在彩麟港等了许多天,却迟迟不见夜爷的部下把商货送来。 他们只好一边打听夜爷部下的消息、一边趁这段时间内做了几笔小生意。可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想联络上夜爷或他的部下,总是徒劳无功,不然就是半路有人出来阻拦。 现下人就在他们面前,万锋这才明白秦汸元今晚推掉所有生意,大概就是算准了夜爷会在这里出没。想到此,他也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小心地观察那厢的动静。 「宋大哥说,六天后买家就要那些丝绸吧?」 身旁传来秦汸元的低语,万锋点了点头算是应话。 「那这门生意,咱们就绝对得做成才行。」 万锋还没会意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秦汸元的语气让他感觉彷若又回到七年前的商船上,那个扔下一句话便衝上甲板、脱下裤子的小男孩,没来由地让万锋心尖一颤,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却抓了个空。 身侧的人影驀地消失,万锋脸色一沉,只见秦汸元敲晕了一名要把茶水送进厢房的小廝,自己则端着那盘茶水大大方方地朝那厢走去。 万锋抚额无声一叹,正要追上前去阻止他衝动胡来,一抹身影忽地从秦汸元的反方向疾步奔来── 秦汸元脑里想着要如何混进那厢里会会神秘的「夜爷」,可他手都还没抬起来敲门就被一个突然跑过来的人撞得胸口一疼,手里的茶水更是直接飞出去砸到白玉石铺成的华美廊道上,金黄的茶液溅得两人皆是一身湿。 「我靠!谁走路这么不长眼?」见撞他的人转身就要走,秦汸元气呼呼地低喝,并一把擒住对方的肩,用力地把她整个人给掰过来,怒道:「不准跑!」 可就在那人将脸抬起来的那剎,他倏尔一怔。 眼里映入一张彷彿不似这世间的绝美容貌,透着廊道上的灯盏,秦汸元这几年随着宋墘的商船到处闯荡,也算是看过许多美女,可眼前这名女子竟能令他看傻眼。如此天人之姿,就算是景花楼所有姑娘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三分! 「放开。」美人一开口,就连月色也逊了数筹,可讲出来的话却残忍至极:「否则本宫砍了你这双手。」 拾陆话 # 乃是桩生意 (上) 「抓住她!」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喊声,秦汸元忍不住转过头去。 见有几名大汉往这处奔来,美人一把推开他的箝制,扭头就往反方向跑。 「喂,等等!」 秦汸元伸手要去抓,却只抓到一缕空气。他望着那名女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白玉回廊上,三名大汉经过身边也不见他回神。 佇在暗处的万锋见此剑眉一蹙,正想上前将他拉回,却见他身后的厢门咿呀地一声打开── 「小兄弟,麻烦你让个路,我家主子要过。」 感觉有人推了他一把,秦汸元才猛然惊醒,抬头就见一名戴着半张面具的中年男子,在部下的簇拥包围下走出厢房。 万锋看那仅露口鼻的男人,悄悄地深吸了口气。 ──夜爷。 见他没有移动脚步,夜爷的部下眉头一皱,打算将他强行拉开。可他才刚探出手,连秦汸元的衣衫都还未碰到,就见他已经纵身一跃落在「夜爷」的面前。 「主子!」 护卫在侧的侍从纷纷拔出腰间的配剑,指向秦汸元,彷彿只要他敢在靠近一吋,那锋利的剑尖就会一齐插入他的身躯。 万锋心几乎要提到胸口,暗骂秦汸元这混小子衝动行事,袖摆内的手探出一把匕首。若情况不利……那他也只好做最坏打算! 彷彿没看到周围的利剑般,秦汸元直直盯着眼前的男子,嘴角驀然扬起一抹笑。 「久仰大名了,夜爷。」 中年男子面色不变,可眸底划过一丝疑惑:「你是?」 「小的是谁不奢求夜爷您记得,不过您应该还有印象说要交予『滂瑯』的布匹吧!」 滂瑯是宋墘在商场上所用的名号,据说是当初被秦汸元嫌他的名子不吉利,哪有商人不赚钱反而送钱的,所以才会改成现在这个名称。 秦汸元目光微沉,若夜爷此时说不记得了,也得想办法让他记起来! 「你是宋墘的部下?」 「是。」秦汸元也不扭捏,「咱们家大哥六天后要与买方交货,可我们的人在这港口等你们许多日,还是没拿到当初说好的料子,不知是『闇盟』的疏忽,还是……是夜爷您的意思?」 闇盟是夜爷一手创立的商队,据说内部人数仅有不到百人,却能叱吒全国的商家。 「放肆!」 夜爷未答,身侧的侍从却先一步出声大喝道:「臭小子!夜爷可是商道上言而有信的人,岂容你如此侮辱!?」 「就因为明白夜爷是重诚信的人,才特地跑这趟来向他确认! 放眼丞阳每日数以万计的交易,便有上千件是经由闇盟之手,若说是你们不小心忘了,我也不会太责怪的,毕竟闇盟是这么大的商家,出点小紕漏也是在所难免嘛!」 秦汸元嘴上掛着痞痞的笑容,话是对侍从说的,可双眼始终盯着夜爷。 意会出他语中的暗讽,侍从气得直接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敢出言污衊咱们闇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看秦汸元脖上淌出丝丝鲜红,万锋心一沉,就当他准备要衝出去时,双耳却听进一道清冷的低嗓── 「都把剑收起来。」 「主子!」 夜爷摇了摇头,离秦汸元最近的侍从不甘心地剜了他一眼,和其他同伴纷纷把剑收回鞘内。 秦汸元抬手抹去颈上的血,冷哼笑道:「感谢夜爷不杀之恩。」 「当初契约上写得清楚,若在明日太阳升起前闇盟没有把商货交予滂瑯,那便是毁约。」秦汸元的黑眸闪过一瞬的戾光,「夜爷是要做有诚有信之慧商,还是食言而肥的奸商呢?」 在他的挑衅下,夜爷未露半丝恼怒。只见他双眼轻轻瞇起,缓缓抬起右手,离他最近的部下便随即凑上前。 「两个时辰内,把这事办妥。」夜爷语气平稳,却饱含威仪:「莫要让人认为,闇盟是不守信用的商家。」 「是。」听令的侍从立刻转身离开,秦汸元见此嘴角笑意更深。 瞧这事大概没甚么问题了,他也差不多该离开景华楼回到港口去等货物到达,不过脚尖还没转,夜爷忽地开口唤住他。 「──你叫什么名子?」 秦汸元抬眼对上那双同样漆黑的乌瞳,道:「秦汸元。」 眼尖地发现夜爷的眸子稍稍一缩,可转眼便恢復平静,让他有片刻以为自己看错了。 「商乃心信。」夜爷的话听起来有些飘忽,宛如他人这般神秘,「秦小兄弟,咱们来日再见了。」 还未对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反应过来,只见夜爷已经带着部下们走出厢房,浩荡地消失在他眼前。 秦汸元怔怔地望着他们,万锋这时才从自柱后走出来,抬起手往他的后脑勺用力地呼下去。 疼得差点喷出泪来,秦汸元怒吼:「你吃饱撑着啊,做什么打我!?」 「你还知道痛啊!?你知不知道刚刚面对的是谁?」万锋沉着脸、寒声道:「连夜爷你都敢惹,难道不怕他往后对咱们的交易不利!」 「他看起来没有被我惹毛啊……」 万锋一脸快被他打败的神情,「你还真以为光那两三句挑衅就能让他把货物交予我们?他是在试探你啊!」 试探他? 秦汸元努力回想夜爷刚刚的表现,由于他太过深沉,是否真在试探他也看不出来,那么万锋站在这么远是如何看出来的? 「宋先生千叮嚀、万交代要你别胡来的,你难道全当耳边风吹一吹就散了吗?闇盟能有现在的声势,背后的势力断不容小覷,有多少商家想攀上他们做生意。照你如此衝动去拦阻夜爷,给他留下这么个坏印象,将来滂瑯要找闇盟合作,不就更是难上加难!」 秦汸元的脸倏地垮下,「滂瑯才不需要跟闇盟合作,靠咱们也能谈成许多笔生意,这么多年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若藉此机会和闇盟套上好交情,往后滂瑯在承阳国才能混得更加风生水起,这对宋先生也是好……欸你去哪?我话还没说完啊!你给我回来──」 不理会身后传来的暴怒大吼,秦汸元一个旋身变施展轻功离开白玉廊道,正打算一口气跃离景花楼,眼角却瞥见一抹清丽的身影。 那令百花都逊色的绝美姑娘此时已被两名大汉架在庭院的中央,面前站着正是景花楼的嬤嬤。 就算被人擒住,那双眼仍旧炯炯有神,只见她昂着首,眸底没有半丝怯弱。 那样的神情让秦汸元不禁停下脚步,站在铺着玉瓦的屋簷上,直望着那张倔傲的小脸。 拾陆话 # 乃是桩生意 (下) 「臭ㄚ头,居然把热茶倒到杨家三少爷身上,你活得不耐烦了啊!」 「明明就是那个无赖先对我动手动脚,倒杯茶还算便宜了他!」 嬤嬤拧着她的手臂,夺来大汉递来的藤条,边打边骂:「真是造反了!我才不管你是谁,少给我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既然进了咱们景花楼,就得照这儿的规矩来!」 看那被嬤嬤抽着藤条的瘦弱身躯,女子倔强地咬着下唇,挨着疼痛也不吭出一声。绝丽的脸庞冻若冰霜,眸底更是森冷寒冽。 立在屋簷上的秦汸元目光轻转,心口好似被热铁灼过般,闷疼难受。 就当嬤嬤扬起藤条,要朝女子的脸上挥去时,有一锐利之物忽地破空而下,直直扎在嬤嬤拿着藤条的那隻手上。 「啊──」嬤嬤发出一声惨叫,摀着淌出血的手背,定睛一看,扎在她手上的居然是一片叶子! 「是谁在那里!?」大汉见此连忙朝叶子的来处喝道。 秦汸元也不和他们玩捉迷藏,轻功一施便从屋簷上翩然落地,褐色的衣袍映着月光,好似仙人下凡。 嬤嬤和几名大汉一时看呆了眼,见有人出手相助,女子的脸色闪过片刻的惊讶,可随即认出他就是刚刚在廊道上的人,若不是因为他抓着自己,她早就逃出这里了!又怎么会再被抓到? 想到这,她面色更加森寒,扭过头把脸往一旁别开。 对她的反应感到些许不满,秦汸元嘴角仍掛着笑,看在嬤嬤眼里却是心一惊。 难道秦汸元看上这位姑娘了? 思此嬤嬤也不顾手还流着血,諂笑着向秦汸元迎去:「原来是秦公子!不好意思让您看到一些楼里的杂事,真是对不住啊!」 对她那虚偽的笑容感到反胃,秦汸元把视线投在被两名大汉擒着的女子身上。 「你叫什么名子?」 女子不答,面无表情地闭着嘴,就像一尊雕工精美的陶瓷娃娃。 「哎呀!这ㄚ头叫梓嬅,咱们嫌绕口就喊她阿梓,半月前来酒楼吃饭却没钱付帐,我就留她在这工作还债。虽然容貌标緻了些,可秦公子您也看到了,是个性格倔烈的姑娘啊!」 秦汸元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想看清楚那张精緻的脸蛋,嬤嬤似乎看穿他的心思,朝擒着梓嬅的大汉投出一记眼神,大汉便伸手扯住她那乌黑的秀发,使梓嬅整张脸不可抗拒地向上扬起。 梓嬅双眸冒火怒瞪向秦汸元,被她这么一瞋,秦汸元双眸也跟着一瞇。 「她欠景花楼的,就由秦某代付。」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看得嬤嬤双眼发直。 不过她转头瞧一瞧梓嬅那张倾城美顏,咬紧牙佯装痛心道:「秦公子有替阿梓赎身的这份心意固然很好,不过这些……」 秦汸元又从另一边的袖袋拿出另一份银票,沉声道:「够吗?」 嬤嬤一看口水都快流下来,可又觉得到手的肥鹅岂有不多拐几隻的道理,又面露愁苦道:「可是明晚儿隔壁县的萧老爷已经点名要她服侍了,若得罪了……」 秦汸元直接把右手上的玉戒子拔下来,塞到嬤嬤手里。 看那光泽温润的玉戒,不用说定是玉中极品,嬤嬤哪还管是萧老爷还是哪家的男人要指名梓嬅,笑得嘴角都快裂到太阳穴去,捧着直发出呵呵的笑声。 「那么我可以带她走了?」 嬤嬤眼里彷彿只有那两叠银票和玉戒子,自顾自地转身低下头,专心算着银票,压根不管他想要做什么。 抬步往梓嬅那方步去,见大汉还扯着她的发,秦汸元大手一挥,一股掌风便把抓着她的两名大汉拍飞。 尤其揪住她细发的那位,直直撞上一旁的大柱,看他惨白的脸色,莫约是中了内伤。 秦汸元朝半伏在地的女子伸出手,「来。」 梓嬅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撇过头,自己爬起来拍拍裙上的脏污。 看她如此不领情,秦汸元肚里也冒出一把火,见她想抬手抹去脸上的尘土,他便先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递向她。 梓嬅淡淡瞥他一眼,在看那洁白的帕子……用乾净的布擦总比用脏自己的手好。 她想也不想便向那手帕伸出手,却连个小角也没碰到就被秦汸元抽了回去。 「咳!」他发出一声极响的咳嗽声,在梓嬅瞠大的黑眸下用那帕子包起自己咳出的痰,事后还把乾净的另一边摊到她面前,并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道:「抱歉啊!瞧这面还是乾净的,你要不要将就点用一用?」 梓嬅气得全身发抖,就算被嬤嬤毒打一顿也不比被这人如此羞辱! 看她如此气愤,秦汸元顿时觉得胸口的闷疼烟消云散,让他忍不住想多看她生气的模样。 瞧她没要接过的意思,他痞痞地把帕子扔往正要爬起身的大汉,感觉手臂有摊黏腻,大汉骇得脸色瞬间刷白,像是逃难般往浴洗室狂奔。 「好了,我们走吧。」 梓嬅怔了怔,随即别过头,「我不跟你走。」 「如果我记得没错,刚刚我可是花了钱买下你。」他眼神朝另旁乐呵呵算着银票的嬤嬤一瞥,「好心提醒,你现在可是算我的人。」 「你当本宫是谁!?」梓嬅瞋着他,寒声道:「告诉你,我可是昭平郡主、当今太子的亲妹妹!岂容你用那几张臭钱玷污本宫尊贵的身分!」 还以为听到她的名号,眼前的男人就会吓得下跪求饶。梓嬅仰着头等着他道歉,可几秒鐘过去了,这男人脸上还是没有半点怯懦的神情。 「侮辱本宫还不赶紧跪下求饶,你脑袋不想要了啊?」 秦汸元嘴角轻勾,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堂郡主会沦落到花楼,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说你叫什么去了……昭平?还是花瓶?」 「放肆!」梓嬅气得扬起手就要朝他呼去,却被秦汸元一把擒住。「你……放开!」 秦汸元不但没放手,反将她向自己拉来。 梓嬅感觉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沁入鼻间,蛾眉轻蹙,看在秦汸元眼里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不过她眼神不要这么愤怒就好了! 「正好我缺个ㄚ鬟。」不顾身后的她不断挣扎,秦汸元拉着她就往景花楼外走。「花瓶郡主,这位子你就好好接下吧。」 * **** 当嬤嬤沉浸在数钱的欢乐气氛中,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廊道上出现的几抹人影。 「主子,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被唤主子的便是方才离开的夜爷。只见他负手而立,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逐渐远离男女,眸底闪过一丝异光。 「是否需要小的出手把郡主带回来?」 「不必。」低沉的嗓音彷似俱有某种威压,令身后的部属们纷纷垂下头。 「既然皇宫那边没有消息外流,那便是她自个儿溜出来的。」夜爷顿了顿,「去通知太子,然后派人暗中跟着她,不许有任何闪失。」 「是。」 望着那吵吵闹闹的背影,夜爷收回视线,转身偕同部下们离开景花楼。 拾柒话 # 相见愁加仇 (上) 「我警告你,再不放开本宫,待本宫回去后定叫太子抄了你全家!」 心想着若这人真把她当ㄚ鬟来使唤,她绝对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忽然喉间有股不适感涌上,梓嬅抬起没被拉住的那手,发出几声闷咳。 完全不把后头的威胁当一回事,秦汸元只当她是被气呛了。这一路走到港口才停下,有些认出他的人见他和一名女子在熙攘的大街上拉拉扯扯,便开始凑过来围观。 「嘿,这不是滂瑯的二少吗?这姑娘是谁,长得好标緻啊!」 「姑娘就是要捧在手心疼的,二少你要温柔一点啊!」 …… 梓嬅气得脸色发青,无奈男女力气悬殊,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挣不开腕上的大手。 被一路指指点点,承阳的民风虽较开放,女子可在外拋头露面,但这么在眾人前拉扯也着实会影响一名女子的闺誉。梓嬅面色青黑,恨不得把在场看热闹的人眼睛通通剜下来。 两人停在一艘偌大的商船前,当她以为自己会就此被眼前的男人拉上船,他却突然放开手。 「你可以走了。」 秦汸元说完还在她的衣裳上抹了一把手,扔下这话就要往船上走。 ──他、他说什么? 「你要把我扔在这!?」 听见后头的怒吼,秦汸元脚步一顿,挑了挑眉转过身去看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绝丽女子。 对起初看见她而怦然心动的自己一阵鄙夷,现在他只觉得还这女人怎这么麻烦? 怪不得宋墘以往总同他说,什么客人都可以惹,断不能去惹女人! 他抱胸睨视,「大爷我还有事要忙,你请自便。」 见他就要离开,梓嬅以为自己会开心地掉头走人,可身体却比理智早一步行动。 她上前一拉,但没抓着秦汸元的衣襬,倒是揪住他腰间的玉珮。 感觉有股力量阻挠他前行,秦汸元低头一看,眉头皱紧:「放开。」这玉珮可是宋墘给他的,这女人扯得这么用力,很怕被她扯坏。 「你,送本宫去寧城!」 「凭什么?」 梓嬅的口气好似他问的是废话,「当然凭本宫是郡主!送我去寧城,听到了没有?」 「喔。」秦汸元面色未变,但眼神已经有些许不耐,「我不要。」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本宫可是──」 「花瓶郡主嘛!」秦汸元掏掏耳朵,无视梓嬅瞬地阴沉的脸色:「大爷忙得很,你就行着好,下头路这么多条,随便挑一条走,滚得越远越好。」 梓嬅瞪着他,动手就要去扯他腰上的玉珮。 「你干嘛!?」秦汸元一惊,连忙往后退步,可玉珮和他的腰带绑得很牢,他后退、她用力拉扯── 「秦汸元,你到底在干嘛?闇盟的人已经把布送来了,你还有间情逸致玩……」 在船舱里就听见秦汸元的声音,万锋走出来便看到一名女子呆怔的站在甲板上,手里抓着秦汸元从不离身的玉珮,绳结的另端还系着一条深褐色的男人腰带。 这一幕勾起万锋熟悉的回忆,时光彷似倒退到七年前,让他嘴角忍不住扬起淡淡的弧度。 「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汸元臭着脸一手拉着自己的裤子,避免它掉下来,另一手朝梓嬅伸去。 以为他要打人,梓嬅双眼一闭,把手里的东西胡乱朝他扔去。「还你!还你!」 可她扔得力道太猛,玉珮直接越过秦汸元的头顶,他连抓都还来不及抓,就听到噗通一声── 船上的眾人看那在海面上漂浮了一下,之后便缓缓下沉腰带和玉珮,皆是无语。 「我……」 梓嬅还没开口,只感觉有阵风颳过自己的脸庞,耳边就传来较刚刚大上许多的落水声。 见他居然为了一块玉珮跳海,梓嬅瞠大眼看那跳下船的男子,怔在原地。 那种玉珮皇宫里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个,大不了她回宫之后赔他一块就是了! 「姑娘,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一名中年的水手语重心长地向她说完这话,也跟着跃下海里去帮秦汸元找玉珮。 船上的弟兄看秦汸元一人在海面上,一会儿鑽进水里寻,一会儿又浮上来换气,各个褪去外袍、撸起袖子跳下船去帮忙找。 「我不懂,那玉珮街上多得是……他这么认真做什么?」看那些穿梭在水面的人们,梓嬅低喃道。 万锋这时走到她身旁,淡淡地说:「有些东西,在某些人来说只是『唯一』。在你眼里那块玉或许值不了多少钱,但对他来说,却是至宝。」 他自己也有一块与他类似的玉珮,可怕弄丢总是收在盒子里,不像秦汸元这般随身携带。他从未忘记宋墘赠予他们时,秦汸元脸上神情,就像个孩子般兴奋、雀跃。 梓嬅垂下眼,喉间的刺疼越演越烈,已经到了她连呼吸都会疼的地步。从小娇生惯养的她,要什么都是僕人准备好好的,哪有想过什么是最重要的唯一。 「我送姑娘你下船吧。」万锋拱手道。 虽然不曾看过秦汸元打过女人,但这姑娘的所作所为显然已经惹火了他,若等到秦汸元回到船上来,说不定会对梓嬅不利也说不定。 闷着身体的不适,在万锋护送下梓嬅回到港边的一条小街前,塞给她一袋银两后,仅扔下句姑娘自个儿保重就转身离去。 独自一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梓嬅握着那袋钱,眸光闪烁,惊为天人的美貌引来不少人侧目。 「郡主。」 身后驀然出现一名白袍男子,恭敬地站在她身后,她的脸上未露出半分惊讶。 「咱们奉殿下的命令来接您回宫。」 梓嬅不语,仰首望了眼阴鬱的天空,好像快要下雪了。 「郡主?」见她没反应,男子出声唤道。 「告诉皇兄,在我还没看够外头的世界前,是不会回去的。」 说完她从钱袋里胡乱抓了一把银两,空中洒去,在男子还未回神前向熙嚷的人们大喊:「这位公子大方送钱啊!快来捡!」 港边不乏有些叫化子,一听到有钱拿立刻蜂拥而上,男子双瞳一缩,想伸手去抓梓嬅却被扑拥而来的人们撞倒。 梓嬅趁乱敏捷地鑽出人群,她抬眸望一眼远处还在海面上的几抹人影,闷咳了几声后转身踏入茫茫人群中。 ***** 「你放她走了?」 秦汸元换了身乾净的衣袍,裹着厚厚的裘毯,一张脸白得吓人。虽然是十月天,但在海水里泡了整整两个时辰,正常人都吃不消。 他瞪着眼前黝黑的男人,脸臭得像甲板上陈年的水垢。他都还没找那女人算帐,万锋居然就让她走了! 「宋先生说过,花楼那种地方流连不得,你居然还买了个姑娘!我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那些银票足够我们买半个船舱的粮食,你做事前难道不会经一下大脑?」 玉珮找不到已经够闷了,万锋又在耳边碎碎念,秦汸元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把泡脚的热水踹开,怒喝:「我知道宋大哥说过什么!妈的,我现在已经够后悔心软救了那女人,你少在哪边给我火上添油!」 和夜爷的交易好不容易搞定,他们今晚就得起航前往琵杨,现在玉珮丢了,他的好心情立刻盪到谷底。 万锋对他的发怒未露一丝惧怕,反倒是淡定地道:「你若还有精神可以在这和我大吼大叫,不如去准备半个时辰后的出发吧。」 说完不等他再继续骂下去,万锋直接走出厢舱,独留秦汸元一人气得牙痒痒。 低头看自己腰带上空着的一处,秦汸元深吸口气,轻瞇的黑瞳里火光一闪一烁。 如果在有机会遇到那女人,他定要把她整个人扔到海里去! 拾柒话 # 相见愁加仇 (下) 冬至到,葭灰飞。 琵杨的冬天虽不至于被埋在大雪中,今日稍早仍是飘起了细雪。 与南方的习俗不同,琵杨每到这天家家户户总是煮起饺子,以饺子比喻耳朵,若耳朵冻伤了会不利于农作,吃饺子象徵希望来年丰收。 这日,宋墘带着「滂瑯」的所有弟兄,一块团聚在琵杨最大的餐馆,庆祝这一年美好的收穫。 「託各位的福,今年滂瑯收入着实可观!」宋墘执着酒杯高喊:「今日我请客,所有的酒和食物都儘管吃没关係!」 眾弟兄听言跟着高声吆喝,哄声震得餐馆的柱子都摇了摇。长年在海上奔波的他们,鲜少有机会站在陆地上吃热腾腾的食物,每个人都不计形象大吃起来,人手一杯美酒,扬呼着今夜不醉不归。 万锋和秦汸元各坐在宋墘左右,他们是宋墘的得意门生,滂瑯眾人都称他们「少主」、「二少」。 「汸元、万锋,来,这杯酒敬你们!」宋墘单手举着酒杯,对他们两人道。 「宋先生,不敢……」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敢不敢?」打断万锋的推辞,宋墘直接探手把酒罐进他嘴里:「对对对,就是这样!」 万锋感觉酒的烈辣味在嘴中散开,不禁暗自叫苦,心想宋墘酒力一向不好,这副模样八成已经醉了! 「汸元,你也得喝!」 看宋墘举着酒杯要朝自己来,秦汸元连忙把自己的杯子凑到自己嘴上,「宋大哥,我在喝了!」 宋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胜酒力的他面色如潮,仍然执着酒杯要大家陪他一块喝酒。 万锋无奈地向一旁默默吃饺子的程殷投以求救的目光,可对方好似没感觉般,继续吃他的饺子,可他手边倾倒的两、三个酒壶显示着他也喝了不少。 终于宋墘因为喝得太多,原本嘻笑的脸忽地一顿,在一干弟兄面前哗啦啦地吐了! 这幕让原本闹腾的餐馆倏尔安静下来,仅馀宋墘的呕吐声。万锋和秦汸元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可他们都还没碰到这亦师亦友的大哥,他就被人先一步拉了过去。 「这边交给你们,这傢伙我就先带回去了。」 语毕不待眾人反应,程殷扛起宋墘大步离开餐馆,两抹轻瘦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纷纷细雪的门外。 相较于眾弟兄惊愕的目光,秦汸元先是和万锋对看一眼,耸了耸肩,彷彿对这样的画面早已见怪不怪。 万锋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一支商队的头领比伙伴们还早喝掛,身为少主的他赶紧举起酒杯,朝眾人喝道:「大家儘管喝!今日不醉不归!」 秦汸元以眼神示意餐馆的店二,对方随即頷首。他起身拍手引起眾人的注意,道:「今日宋大哥有交代,为大家准备一段歌舞表演,还请各位兄弟们玩得尽兴些!」 在眾人的欢呼下,这间餐馆前方架设的小型舞台站上了六位身穿红衣的儷人。每位皆是婀娜多姿,看得大伙儿双眼发直,气氛更是火热。 长年在海上经商,商队里的男人多数是没有娶亲的,看到这样美丽的姑娘,立刻就挑起他们的兴致。在悦耳的丝竹声中,六位姑娘翩翩起舞,曼妙的舞姿让弟兄们纷纷停下酒杯,睁大眼望着前方的舞台。 在一曲暂歇时六名美女群聚在舞台中央,当他们以为表演已经结束,准备要鼓掌时,美女们中忽然窜出一名身穿白裳的第七位女子! 她手执粉色的丝带,像是带领另外六位般仰首跳步,绝丽的面容和天人般的姿态,令在场眾人无不屏息观赏。 女子用力将丝带向上一拋,整个人像陀螺般不断旋转,一袭白纱长衫在六名红衣舞者里特别亮眼。 转了至少二十圈,丝带落下时她准确地接住,也结束这一曲的表演。 「好啊!太棒了!」 「美呆了这是!」 当所有人起身鼓掌叫好,唯有秦汸元一人坐在原位,嘴角微勾,双眼直盯那名白衣女子。 领着其他舞者向他们行礼,梓嬅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黑瞳,吓得她美眸立刻瞪大,整个人僵在台上。 其馀姑娘见她迟迟没要下台,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看她还是没反应,索性独留她一人在台上。 为什么他会在这? 梓嬅咬牙,那日她离开彩麟港后,为了躲避太子派来的人,用剩馀的银两搭船来到琵杨。找个几间客栈都说不缺人手,刚好看到这间餐馆在徵舞伶,逼不得已她只好用自己的身体来赚取金钱,只为筹措车费到寧城。 听说今天来的这批客人十分阔气,光是表演费就给得很大方,不过现在看到为首的居然是在彩麟港碰见的那个无赖商人,梓嬅顿时后悔自己今日没装病告假。 为什么她会在这? 秦汸元兴味地盯着独自站在台上的那人,嘴角的笑容微微敛去。 他可没忘记就是这女人把他的宝贝玉珮扔进海底的,无奈这边离海边有段距离,不能把她也丢到海里。 不过这女人不是自称郡主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这跳舞,瞧她就算被自己骇傻眼,仍是挺直的腰桿、高仰着头,秦汸元不禁开始猜测梓嬅话中的真实性。 「姑娘,你不下台是要再舞一曲吗?」 人群中不晓得谁突然喊出这句,眾人立刻开始鼓掌,吆喝着要梓嬅再继续表演。 店二的脸色瞬间有些苍白,他记得舞伶们只有准备这首曲目啊! 其他舞伶则是冷眼看着台上的梓嬅,把她当作急于想赚钱的势利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丝的鄙夷。 梓嬅回过神来,耳边传来人们的鼓吹声,面色瞬地沉下。 看到她不悦的脸色,秦汸元脑里灵光一现,也跟着起身,扬声道:「想必这位姑娘一定能为咱们带来更精采的表演,咱们就鼓掌替她打气吧!」 听弟兄一声高过一声的拍掌声,站在他身侧的万锋眉头一皱,他也认出台上那位就是当日秦汸元从景花楼带出来的女子,不过他不是已经给她足够到寧城的车费,为何她还会出现在这呢? 梓嬅一张秀脸立刻刷白,气恼地瞪向秦汸元,眼神好似冷箭,彷似要刺穿他那般愤怨。 她扭头朝琴师投出一记眼神,随即转过身将丝带缠上自己的手腕,摆出魅人的舞姿,引来更多人的高呼,甚至还有人吹起口哨。 她忍下愤怒,淡淡瞥那在兴奋人群中淡定擒着笑的男人。想看她出糗是吧? 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宫吃肉吃菜,就是不吃亏! 拾捌话 # 刨根问底儿 (上) 一曲停歇,梓嬅脸色胀红,却丝毫不喘气地站在舞台中央。 丝带柔柔地垂落在掌上,轻薄的舞衣紧贴她曼妙的身姿,一时间整座餐馆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支筷子掉下去的声响都清脆无比。 看眾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梓嬅扬扬嘴角,朝神情不明的秦汸元投出一记得意的眼神。 「美啊!」 「这还是老子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舞!」 下一秒滂瑯的眾弟兄又开始闹腾,被拱上天的梓嬅翘着鼻子,享受大家对她的吹捧,忽视一旁其他舞伶的妒忌瞪视。 她瞥向在人群中特别安静的那人,他的静默让她感到莫名。自小在宫中她学过大大小小的才艺,唯独跳舞是最为精专,就连父皇见了她的舞都能起身鼓掌,这男人居然无动于衷? 就当梓嬅想转身下台时,门外忽然跑进一名男子,形色慌张,直嚷着秦汸元和万锋的称号。 「少主、二少,不好了!」 来的人是秦汸元身旁的小廝,名唤阿庚。万锋蹙起剑眉,沉声道:「今日是冬至,大伙开心地在庆祝,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 小廝闻言瑟缩了下双肩,向秦汸元投出一记求救的眼神。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阿庚也跟在自己身边有段时间,鲜少看到他如此仓皇的模样……除了把他弄丢时。 阿庚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颤着声道:「闇盟的人来了,还说要请二少到闇盟作客,我说二少今日有事不客前往,他们便留下这样东西……」 看阿庚从怀里掏出一张黑漆漆的帖子,站在远处的梓嬅双眼轻瞇。闇盟找那男人做什么? 「他、他们说,要二少好好考虑……今日酉时在西门等后,绝不会亏待二少……」 因为尊万锋为少主,小廝没把帖子直接给秦汸元,转而递到万锋面前。 万锋自小廝手中接过那张帖子,一双眼瞪得老大。这是闇盟立契书时才会使用的特别帖纸,怎么会送到这里来、还指名是要给秦汸元? 难道……他们想挖角? 秦汸元表情平淡,朝万锋投来的纳闷视线回以一笑,对那张黑色的帖子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就拿起桌上的酒盏,对眾弟兄喝道:「我秦汸元发誓,这辈子只为宋大哥卖命,喝酒!」 这席话立刻浇熄了大伙儿的不安,要知道滂瑯要是少了秦汸元,就像大鹏少了一边的翅膀,是飞不起来的! 看那被围绕在人群中将酒一仰而尽的男子,万锋脸色仍就阴沉,握着黑帖的手一紧。 那傢伙,不管到何处总是能处之泰然。 背对着万锋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秦汸元抬眸朝台上看去,却已不见那抹清丽的身影。 比起闇盟的黑帖,他更加在意那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 餐馆内还在喧闹着,梓嬅已经衝回小厢换下舞衣,抓起她本来就不多的行囊就要往外走。 在走过回廊时,碰见几名舞伶,见她神色匆匆,身后还揹着包袱,随即出手拦下她。 「你想去哪?」 梓嬅脚步一顿,面色微沉,「不干你的事,让开。」 为首的舞伶早就看她不顺眼,自然是不肯让路:「就算你能博得满堂彩,可总归还是雇来的,和我们都一样,有什么好嚣张的!」说完还用力推了梓嬅一下。 被她推得一个踉蹌,梓嬅美眸闪过一瞬火光。 「不过是长得美些,总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也不想想当初可是你求老闆让你留下的!」 舞伶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梓嬅见状立刻往后退一步,举起包袱就往对方脸上砸。 「啊!」 包袱内藏有许多银两,女子被这么一打顿时眼冒金星,发出凄烈的惨叫。 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另外两名舞伶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扶跌坐在地的同伴。 梓嬅冷哼一声,随即揹起包袱、越过他们往餐馆外奔去。 「去、去告诉老闆!」颊上浮出红肿的舞伶摀着脸,怒吼:「把她抓回来后,老娘要她吃不完兜着走!」 她才不会再回来这个鬼地方呢! 身后的吼声传进梓嬅耳里,她不屑地撇撇嘴,直接往大街上跑。 没想到琵杨也会有闇盟的人,那她就更不能在这待下去了! 夜爷向来和太子要好,若是他知道自己溜出宫来,一定会对太子说她在这,到时她精心打算的计画就会付之一炬! 摀着嘴咳了咳,她感觉胸口传来阵阵刺痛,一连跳上两支舞果然还是太吃力了。深吸口气压下翻拥而上的淡淡腥甜,尤其方才那舞几乎耗尽她的体力,踏在雪地里的脚步开始歪扭,眼看就要到城门口了,面前的景物却越来越模糊…… 隐藏在巷里的闇盟部下一见那抹身影倒下,双眉立刻皱起。 想起主子的命令,抬步就要走出巷子去扶起倒卧在雪中的女子,可他前脚都还未跨出,只见有个人已经先早他一步。 一路跟着她出酒楼的秦汸元见这女子跑得忒急,最后看她步伐越来越缓慢、愈来愈杂乱,最后竟栽倒在雪地里。 他连忙上前查看,瞧她那紧闭的双眼,蹙起的柳眉。他伸出手,轻拂过她的眉间,好似这么做能够抚平她在昏迷中依然不安的情绪般。 这处离城门口算近,来往的人们皆向他们投来探询的目光。秦汸元心想就让她这么躺在这,还没把这女人扔进海里报上次玉珮的仇,她就会先冻死在路中央。 忽地,他感到背脊一凉,立刻扭头看向另旁的巷内。 没有人……难道是他的错觉? 回过头去看城门口,隐约看见门下佇着两名黑衣男子,在白靄的细雪中异常醒目。秦汸元双眼微瞇,抱起梓嬅、转身就往滂瑯的据点走去。 直到他走后不久,闇盟部下才从巷中走出来。 还好他在秦汸元转头前就隐去自己的身形,这还是他头一次碰上如此敏感的男人,想必对方的武功不比自己差。 望着远处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子,再看城门下的同盟伙伴。他眸光微沉,果断地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拾捌话 # 刨根问底儿 (下) 在简朴的厢房里,素袍男子望着床禢上睡昏的人,鼻间尽是酒气,抚额轻叹。 「程先生。」 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程殷目光微沉,应了一声便抬步走出内室。 看抱拳半跪在地的万锋,程殷轻瞇起双眼,「怎么回事?」 平常没有特别的事,这孩子不会擅闯到宋墘的寝室,今日如此鲁莽,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万锋从袖袋中掏出闇盟送来的黑帖子,「他们想拉拢秦汸元。」 程殷挑了挑眉,接过帖子:「原来如此,也难怪了。」 万锋一怔,本以为会看到程殷惊讶或是气恼的模样,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淡然。 看出他眸底的疑惑,程殷问道:「你还记得当初那小子为何要上船吗?」 「记得,他不是要找出海后就未曾归航的亲爹吗?」 这和闇盟找上秦汸元会有什么关係,万锋不解地皱起眉。 「夜爷就是秦汸元的亲生父亲。」 万锋瞠大眼瞪着眼前素衫男子,他说……那混小子是那位名扬商界的巨商龙头的儿子? 明瞭他的惊讶,程殷弯下腰将他从地上扶起,无声地摇了摇头。 「宋先生他……知道这件事?」万锋忍不住瞥向内室,悄声问。 「四年前就知道了。」不过也只是猜测,直到这几年才确定了这项疑臆。 那时闇盟声名大噪,夜爷的威名更是传遍整个丞阳国。四年多前,宋墘在某此因缘际会下参与商队们的聚酒会,在那晚与夜爷碰上过一面。 因为皇亲国戚也有出席,夜爷便没有戴上蒙布。虽只是擦肩而过,不过他的长相与秦汸元太过神似,仍是令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再加上宋墘和他说过,秦汸元幼时最常在纸上写除了心经,就属「夜」字最多,所以才揣测夜爷就是他的父亲。 「不过那日在景花楼碰上夜爷,那小子没有特别的反应啊!」 程殷微顿,「你们在彩麟港碰过夜爷?」 万锋点了点头,「他似乎早就知道夜爷会出现在那,夜爷最后答应将布匹尽速送给咱们,才赶上那次的交易。」 夜爷向来行踪神祕,说是凑巧在彩麟港碰上他是信的,不过万锋竟说秦汸元早猜到夜爷会在景花楼出现…… 那孩子向来聪颖,想必秦汸元早已打听过夜爷,也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了。 「万锋,这件事先别在阿墘提起。」 程殷的命令让万锋一时摸不着头绪,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不要向宋墘报备呢? 不过对方是教授自己多年航海术的程殷,万锋也就不愿再多想,低头应下。 让他退下后,程殷独自一人站在外厅,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内室那人的打呼声。 眸内闪过一道异光,他握着黑帖的手稍稍一用力,帖子顿时碎成斋粉。 秦汸元是在他们眼皮下长大的,有多少玲瓏心思他和宋墘再清楚不过。这件事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便是这孩子已经不愿待在滂瑯了。 依那孩子的性子,程殷暗忖……前者的机率或许大些。 ***** 梓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朴素的单人床上。 和宫里那舖了厚厚棉被的大床不同,这张硬床让她腰痠得很,光是起身就让她不适得皱起眉头。不过胸口的痛楚经过休息后已经褪去,她眨着眼打量四周的摆设。 除了基本的家具,这里乾净得就像没人住过,就连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是挺的,似乎许久未有人使用。 掀开被子那剎冷空气向她袭捲而来,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才刚穿好鞋,门发出咿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咦,姑娘你醒啦?」 眸光锐利地望向走进门的一名中年妇女,梓嬅不答,是轻轻点了头。 先是被她那敌视的目光吓了一跳,不过赵婶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她手里端着汤碗,放到桌上对梓嬅道:「把这薑汤喝了,暖暖身子吧!」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看也不看那碗蒸着气的热汤,梓嬅寒声问道。 感觉眼前这女孩严肃的表情带着几分难喻的威严,赵婶怔愣了下才说:「这儿是滂瑯的聚所,我是这负责洗衣、烧水的婆子,姑娘喊我赵婶便好。」 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梓嬅看不出对方有说谎的跡象后脸上紧绷的神情才稍稍缓下。 「不好意思,我说话太直接了。」印象中她还没到城门口就昏倒了,看桌上的那碗薑汤,抿了抿唇,意识到她方才的态度对朝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十分失礼,不禁有些尷尬,「是你……带我到这的?」 「不是、不是,是二少带你回来的!」赵婶笑着答道,梓嬅本就长得美,乖顺的模样更是讨人喜欢,让赵婶忍不住上前来亲切地握住她的手。「瞧你身材如此瘦弱,还穿这么少在街上走,若不是二少发现你倒在半路,岂不是要冻死了?」 宫内的奴僕从来没人敢这么大胆直接抓她的手,梓嬅感觉一股暖意从赵婶的掌心传入自己冰凉的指尖,有股怪异的暖流在心尖淌过。 不过她可没漏听赵婶口中的讯息,「你说的『二少』是?」 这称号她怎么听怎么熟悉,心底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少他呀--」 「赵婶,原来你在这啊!」 由外传入厢内的嗓音,梓嬅抬眸便对上走进门的男子,澄净的双瞳驀地瞪大。 是他!? 见梓嬅已经醒过来,秦汸元看她脸上惊愕的神情,有些不悦地瞇起眼。 「二少已经找完宋先生了吗?」赵婶放开梓嬅的手,转身迎上去。 秦汸元点了点头,「宋大哥还没醒,待会儿我再去找万锋说这件事。」 话说到后面他目光投向坐在床边的梓嬅,那眼神七分探究、三分审视,让梓嬅下意识别开头。 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微妙,赵婶笑呵呵地拍拍秦汸元的肩,豪爽道:「我去和少主说姑娘的事便好,你们就在这好好聊聊!薑汤在桌上,姑娘要趁热喝啊!」 语毕还用手肘撞了下秦汸元,示意他可以亲手餵人家女孩子喝汤,随后迈着小步离开厢房,临去前不忘带上门。 秦汸元无奈地叹口气,回过神就对上梓嬅戒备的利眸。 「做啥用那眼神瞅我?」他撇撇嘴,上下打量她那瘦弱的娇躯,冷哼道:「放心,我对你这种骨瘦如柴、一捏就碎的竹竿可提不起兴趣。」 「为什么要救我?」什么人她都不意外,就算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那华美的牢笼,她也不惊讶。 但,为什么是他? 这问题让秦汸元五官一僵,他离开酒楼尾随她不过是好奇她的身分,不过看到她昏倒在雪地上,他的身体竟比他的脑子先一步行动,甚至把她带回滂瑯。 想到待会要面对万锋那阴沉的黑脸,他就犯头疼。 得不到他的回应,梓嬅不解地问:「还是你要我赔你一块玉珮?」 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到玉珮秦汸元就来气,他指着梓嬅的鼻子骂道:「你最好赔得起,那是你跳一百支舞都赔不来的!」 没想到他会突然发怒,梓樺被他骂得一怔,回过神来也瞪回去。像那样的玉珮,等她回宫里要多少有多少! 「万锋不是给你一笔钱离开彩麟港了吗?又为何会出现在琵杨?」 突如其来的的问话让梓嬅蹙起眉,「我原本要去寧城的,但车资不够,只好到这后靠跳舞赚钱。」 说着说着,梓樺的耳根有些泛红,似乎这些话在秦汸元面前说,有损她的尊严。 秦汸元想起她之前似乎也说过要去寧城,那距离琵杨的确还有一大段路,她是打算赚多久才能出发啊? 「为什么这么想去寧城?」 他实在想不到那座城都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可以让她一个弱女子跋山涉水、穷尽办法前往。 良久,等到薑汤都不冒热气了,秦汸元才听到前方传来细如蚊吶的声音-- 「……我想去看『紫湖』。」 拾玖话 # 麻烦找上门 (上) 「你说的是寧城旁边那都快乾涸的小湖?」 「……才没有快乾了。」梓嬅赏他一记白眼,「我小时候去明明很美的!」 秦汸元忍住笑,挑眉道:「小时候?那是几年前?」 见梓嬅不说话,他又续道:「这几年寧城闹雨荒,『紫湖』的水日渐减少,早就不是你记忆里那模样了!」 「就算那样,我还是要去!」 被她突然的大吼吓得一怔,秦汸元瞪着眼前气得双颊泛红的少女,意外地觉得这样的她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可他立刻就把脑子里不正经的想法拋到九霄云外,抱胸冷哼道:「没有钱,你打算怎么去寧城?」 梓嬅闷闷咳了两声,方才太过激动,让她的肺又开始隐隐作疼。 「大不了本宫再去跳几支舞……」 「照你这样跳下去,还没挣到钱就先没命了。」秦汸元指着她的胸口,「你的肺不好吧?」 梓嬅乌黑的美眸驀然瞠大,在台上她尽力不显露自己体力透支的样子,他居然看出来了! 果然是商人,真的不能小覷这男人敏锐的观察力。 梓嬅把头扭向窗外,隔着薄薄的窗纸,她仍旧感受到外头的寒冷。秦汸元说的没错,若是温暖的夏季她还可以撑过去,可现在是严冬,再这么下去她还没到紫湖,就会先赔了自己的命。 她握紧搁在腿上的双手,细长的指甲几乎要刺进她的掌心。 「就这么想去紫湖?」 头顶传来秦汸元低沉的嗓音,梓嬅仰起头,在那漆黑的双瞳看见自己的模样。 「那年的紫湖畔,开满了嫣红的花,那样美丽的景象,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梓嬅抿了抿唇,「和我记忆中不同也无妨,与其在宫里每日看着同样的景,就算要赔了这条命,也要完成我唯一的心愿。」 她深知擅自离宫也就等于把自己往死里推。能够撑到现在,也多亏这些年来御医一直用上好的药物延缓她肺症的恶化,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适的刺痛感也随之强烈。 还有多少时间她不知道,但未完成心愿前,她绝对不会放弃! 「我带你去吧。」 梓嬅茫然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只见他脸上掛着令她不解的笑容。 「……我没有钱可以给你。」 秦汸元嘴角轻扯,「你不是郡主吗?大不了以后回宫再赠我个封号就好!」 梓嬅依然怔怔地盯着他:「你相信我?」 秦汸元伸出手,轻揉她额上的细发,缓缓说道:「心中有梦的人,眼神是绝不会骗人的。明个儿我就去和宋大哥说,他人很好,一定也会答应帮你的。」 感觉额上那隻大手传来一丝暖意,心中油生一股难喻的感动,梓嬅眸底闪过半瞬的水光。 「吶,除了封号,再多给我一艘船、一车美人好不?」 「……」 ***** 彼其之子、美如英。 这话用在秦汸元身上,形容外表还说得过去,至于内在…… 看着眼前在和船家对谈的男人,梓嬅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居然会点头答应让这男人助她去寧城。 昨日他们谈定条件后,秦汸元便去找宋墘,可宋墘酒醒后就不知跑到哪去了,昨晚也没回滂瑯的据点。 今日一早秦汸元就拉着还在和周公品茶的梓嬅来到琵杨港边,不过今天海象不太佳,许多船隻都停在港边不动。 就算如此,梓嬅还是怀疑是不是这男人名声太臭,居然没有一艘船愿意载他们! 「就带我们到寧城港边就好,钱小爷我出得起。」秦汸元掏出一锭元宝,看得船家双眼发直,却还是吞了吞口水摇头。 「不是咱不愿载二少啊,今日琵杨所有船隻都被闇盟包下了,咱们也是拿了人家的钱财,不方便啊!」 听到闇盟的名号,秦汸元的脸立刻黑了半。怎么到哪都和闇盟脱不了干係啊? 「他们给你多少,小爷我给你双倍!」 「可是闇盟的人说……」 「三倍!」 「二少,您别为难咱……」 「五倍!」 「……」 「十倍!」秦汸元直接掏出银票,「立刻送这婆娘去寧城!」 听到他指着自己骂,原在一旁无聊望天的梓嬅回神,怒瞪道:「嘴巴给本宫放乾净点,谁是婆娘来着?」 「你不是难道我是啊!?」游走在暴怒边缘的秦汸元亦是口不择言,吼得梓嬅皱起眉。 看他们你来我往的斗嘴,船家无奈叹道:「二少请滂瑯的船载你们去不就得了?」 「不行!」提到这秦汸元好像被踩着尾巴,激动地道:「没有宋大哥同意,我是绝对不会擅自出航的!」 左一句婆娘、右一句娘们儿,梓嬅额上青筋微跳,抬脚就往他的小腿蹬去。这男人作啥这么听那个叫「送钱」的话啊! 「痛!」秦汸元摀着小腿往后跃了一步,「你这八……」 「这位大哥,真的不能带我们出航吗?」 见梓嬅理都不理他就和对方说起话来,秦汸元气得咬牙,他用钱都不能让船家点头,这女人难不成还能想出什么方法! 头一回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船家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耳根子已经红得像两尾熟虾。 「闇盟掌管海道多年,咱也是跟着他们运些商货才攒上点钱,所以不敢违背夜爷的指令啊。」 梓嬅頷首,目光却沉了下来。她在宫里或多或少听过闇盟的事,不过主要是和太子哥哥有关,只知道夜爷和太子关係不错,这些年也是因为王公国戚从旁参与,闇盟才有这等势力。 无论闇盟今日封围琵杨所有船隻的目的为何,梓嬅视线落到一旁抱胸似在生闷气的男人身上…… 铁定有什么蹊蹺! 「喂,我说你啊。」 秦汸元闻声抬头,便看见梓嬅朝他扬了扬下巴。 「臭女人,你有什么屁就赶紧放。」 懒得和他没水准的用词计较,梓嬅伸出纤指比往临港另一边的几名黑衣人,「我们去找闇盟的人,向他们借艘船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法子了,闇盟才发过帖子要见这男人,若是能藉此见上夜爷,她想去寧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夜爷认出她后,也是有可能直接把她送回皇宫。 想到这,梓嬅轻勾的嘴角忍不住垮下,她还在矛盾中徘徊,下一秒就被秦汸元泼了一桶冷水。 「小爷我才不屑和他们借船!」 此话一出,船家脸色立刻刷白,捂着头退离他们好几步,直接躲到一旁的货物后,就怕这话给闇盟的人听到,以后他就甭想在这做生意了。 「你以为本宫也愿意去投靠他们啊!?」 秦汸元一噎,这话说得好像这女人和闇盟间也有些关係,他的脸色驀地沉下。 闇盟送帖子的事八成已经在商队里传得沸沸扬扬,他得在宋墘知道亲口解释,省得让大哥他想太多。 见他不说话,梓嬅便伸手去扯他的衣袖,「走!」 秦汸元抽回自己的袖摆,力道过大让她不禁趔趄了下。 「谁要说跟你去了?」秦汸元扭头就走,不理会在他身后陷入片刻呆怔的女子。「要去你自个儿去。」 「喂,你说话不算话啊!」 秦汸元头也不回,扬扬手算是和她道别,也在心底警告自己,往后绝对不要对这种女人心软。 梓嬅蹬着迅速消失在眼前的背影,气得握紧双拳踱步。 「姑娘……」 缩在一旁的船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她,一旁的巷子却忽然窜出两名黑衣男子,看装束却不似闇盟的人,彷彿已经埋伏许久,行动流畅。 听见身后传来船家的惊喝声,秦汸元扭头就看见其中一人从后将梓嬅劈晕,扛上肩就走。 「该死!」 他低咒一声,立刻施展轻功追上去。可那两人来势汹汹,似乎又极为熟悉琵杨港边的地形,没一会儿就闪进巷里不见人影。 秦汸元烦躁地皱起眉头,望着无人的巷弄,双拳悄悄地握起。 拾玖话 # 麻烦找上门 (下) 「站住!」 拐过覆着雪的石子小径,被突然从树丛后走出的男子拦下去路,万锋眉头轻皱,只是无语地望着对方。 程殷寒着一张脸,紧盯眼前皮肤黝黑的青年,「老实告诉我,宋墘去哪了、他又吩咐你做了什么?」 他才去处理商队里的事务短短两个时辰,回头发现原本该醉倒睡死在禢上的宋墘居然不见了,连秦汸元和万锋也不见人影。 抓了商队里的人问,只得到万锋出门去办事情的答案。 放眼「滂瑯」,万锋只会遵从宋墘的指令,他便在这等着万锋归来。 「我答应过宋先生,这件事绝不向其他人提起。」万锋声音平稳,「就算是您,我也不能洩漏半句。」 握紧垂在双侧的手,程殷抿了抿唇:「孩子,有时候光听片面之词,不见得全部都是事实。」 万锋淡淡一笑,眸底闪过丝狠戾,「和宋先生说的一样,就连您着了秦汸元那混小子的魔!」 被他这话堵得莫名其妙,程殷皱起眉,道:「阿墘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看见他眼中的猜疑,万锋移开视线,寒声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都知道了!」 说完不等程殷反应,他已转身快步离去。这些年万锋和秦汸元武功精进,程殷根本追不上他。 望着那抹清瘦的背影,程殷脸色微绷,天上再度飘起细雪,片片雪花落在他近年出现的细纹上。 「为何就不能放下仇恨,重新好好过日子呢?」他叹了口气,「但愿他们别做出什么傻事……」 ***** 当梓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双眼被矇、手脚被綑,无法动弹半分。身子随着四周颠坡,她想自己应该是在马车上。 似乎察觉到她醒来了,耳边传来沙沙地衣物摩擦声,梓嬅还未开口厉喝,对方就拉开她脸上的布巾。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面色和睦地男子,米色的长袍绣着精緻的图纹,湛蓝的双瞳里隐隐透着一股邪气。 「你是谁?」记忆中似乎对这人有些许印象,梓嬅眉头拧紧,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看过他。 「委屈郡主了,我们就快抵达目的地了。」 盯着面前的男人,梓嬅忽地想起这人就是冬至那日在酒楼,「滂瑯」的头领! 「这里是哪?居然敢绑架本宫,活得不耐烦了!」 面对梓嬅的斥声,宋墘扬了扬嘴角,并未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径自从一旁包装精美的锦盒内捧出一物,摊到她面前。 瞥见那物,梓嬅立即瞠大双眸:「皇兄的玉璽怎么会在你手上!?」 宋墘笑了笑,开口的话却如利剑般扎进梓嬅的心,「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玉璽,太子会选哪一个?」 闻言梓嬅心一凛,当今的皇帝年事虽不高,可身子一直都是欠安的,宫内的尔虞我诈她从小看到大,不过因为她是女子身、天生患有肺病,皇兄弟姐妹都不把她当作威胁,只不过将她囚在宫中的某一座楼居。 太子是她的二皇兄,表面上虽是个儒雅的青年,可内在的野心她再清楚不过。 没想到象徵太子亲御的璽印会出现在眼前这男人手里,梓嬅咬紧牙,在狭小的马车里,闷热的空气让她的肺感到无比难受,脸色又比方才更白了几分。 「盗走玉璽,是死罪!」 宋墘转身将玉璽收回锦盒中,自袖袋里掏出一只瓷瓶,擒住胡乱挣扎的梓嬅,将瓶内的药水全数灌进她的嘴里。 「咳、咳咳……你给我餵了什么?」 梓嬅惊恐地瞪着他,虽然她极力抗拒吞嚥,可宋墘的手劲极大,掰着她的下顎强迫她将药水全数喝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在目的达到之前,请郡主您乖乖听我们的话。」 有股热气自下腹处腾起,梓嬅一双美眸几乎要瞪穿面前的男人,想开口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乾得像久未逢霖的沙漠,完全发不出声音! 宋墘满意地看着她逐渐泛起红晕的双颊,正想起身向车伕询问路况,忽然马车一个急煞、外头倏地传来两声闷哼。 因为被捆得动弹不得,突然紧急煞车让梓嬅的额重重地撞上车板,也拉回她换散的神智。宋墘目光一沉,抄起锦盒和腰边的佩剑,身形俐落地跃出马车。 看见横竖倒在马蹄边的部下,抬眼望向拦下马车的俊秀少年,宋墘嘴角笑意更深。 似乎没料到从马车内出来的人竟是宋墘,秦汸元不可置信地瞠大眼。 他虽跟丢了掳走梓嬅的黑衣人,但循着进出琵杨的人车,终于锁定这辆马车,他连滂瑯的据点都没回,变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没想到打晕了车伕,随后从车内出来的居然是教养他成人的宋大哥! 「汸元,你这么着急过来,是有要事找我吗?」 见他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秦汸元也松了些警戒,皱眉道:「没有,只是有人从我面前掳了人,我追着追着就到这了,不知道是宋大哥你……」 「我正要赶往寧城谈桩生意,路上没看见什么掳人贼。」 认出外头的声音是属于秦汸元的,车内的梓嬅想向外大喊,可那药水不仅让她全身发热,咽喉像是被人锁住般,开不了口、发不出声! 瞥一眼前头的马车,秦汸元的目光最终落在宋墘抱着的那个锦盒上,问道:「这生意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宋墘微笑頷首,「是桩大生意,对方要求绝对保密。」 「怎么没看见程大哥和万锋?」他们不是向来都跟在宋墘身边的吗? 面对他的追问,宋墘只是瞇了瞇眼,「我另外有事託他们去做了。」 秦汸元沉默了半晌,这一小段时间,马车内的梓嬅想尽办法要挣开手脚的束缚,可不论她如何挣扎,手脚上的麻绳几乎磨破她细嫩的肌肤,仍是被绑得紧紧的。 情急之下,她只好使力地去蹬车板,想发出些声音好让外头的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马车那方传来闷闷的响声,秦汸元瞥见宋墘眼中闪过一丝异光,目光随即沉下。 「既然宋大哥还有生意赶着要去谈,我就不叨扰你了。不过……」他指了指倒地的车夫,「没了御车的人,不如让我替宋大哥您来驾车如何?」 贰拾话 # 未明的真相 (上) 盯着那张自小照看成人的刚毅脸庞,宋墘抿了抿唇,沉声道:「滂瑯里还有很多事等你去做,这生意我自己去便可,你还是先回城里找万锋吧。」 听不清外头那人的反应,只听见外头的人声逐渐远去,梓嬅的心也几乎沉到谷底。药效缓缓侵蚀她的理智,当马车开始行进颠坡,她的意识也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 当梓嬅悠悠转醒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内,而是在座简朴床禢上,身旁立了抹人影。 以为是宋墘,梓嬅下意识抓起身侧的药碗,直接往那人砸去。 男子侧身避开,随之而来的是恶狠狠地怒言:「臭女人!好歹我救了你,结果你就这样回报我啊!」 定睛一看,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竟是她以为掉头回城的秦汸元! 见他身后还站了一名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脸上的面具蒙了他大部分的面容,低垂着头佇在门边。 察觉梓嬅的注视,那人向前跨了一步,俯身行礼道:「给郡主请安,这段时间让您受了不少惊吓,小的是奉夜爷之命,特来接您回宫。」 闇盟的人? 梓嬅侧头看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秦汸元,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逃离宋墘的马车,但这男人曾经说过,要带她去看「紫湖」…… 「我不回去。」 「她不能走。」 两人异口同声的话回盪在小屋内,闇盟的卫士怔了怔,皱眉道:「要郡主回宫不仅是夜爷的指令,太子殿下也十分担心您。虽这次绑架之事还未传入殿下耳里,可太子已经派出一队人马朝这方前来,欲接郡主您平安回去。」 梓嬅哼了口气,「就算皇兄派一万大军来,本宫也不会回去的。」 「郡主……」早有耳闻昭平郡主脾性倔傲,现下无法说服得了梓嬅,卫士只好转向一旁负手而立的秦汸元,「秦公子,这次能救出郡主也是多亏你了,但若太子殿下怪罪下来──」 「关我什么事?」秦汸元嘴角轻扬,比了比梓嬅那副不愿屈服的倔强脸蛋,「我可是受命于她,别把帐算到我头上来。」 闻言,梓嬅转过头来淡淡瞥他一眼,那眸色彷似在说:你最好一点责任也没有。 瞧他们俩一来一往,若不是夜爷有令,不得伤郡主和秦汸元分毫,卫士拿他们没辙,只好叹口无声的气,想着待会该如何飞鸽传信向主子报告。 「太子的玉璽!」彷若想起什么般,梓嬅从床禢上跃起,一双美目瞪向秦汸元,对上他那双漆黑的双眸,「抓走我的是你认识的熟人吧?他盗走了能够代表我皇兄身分的玉璽!」 秦汸元眼底闪过一丝痛意,頷首道:「没错,宋大哥是我的恩师。」他也没料到宋墘竟会擒走梓嬅,若不是他回头时遇上闇盟的卫士,断不可能如此成功救出她。 时间倒退到三个时辰前── 远远望着见宋墘驾车离去,秦汸元本想直接回琵杨,但心里头总感觉闷闷的,彷若有颗大石压着,连呼吸都有些难受。 就当他仍纳闷掳走梓嬅的人会往哪个方向走时,一旁的树林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若换作寻常人绝对是听不出来,秦汸元在武学这方面比万锋学得更认真,加上他耳力奇佳,听着那细碎的脚步是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他目光微沉,旋身隐于一棵大树之下。 一路跟着梓嬅的卫士没料到郡主会突然被人绑架,对方为了摆脱他的追查甚至隐匿行踪,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跟到城外来,循着车轮的痕跡,希望能成功救出昭平郡主。 突然有股杀气朝自己袭来,卫士心一凛,拔出腰间的配剑就要朝来人劈去。 秦汸元见对方向他出剑攻来,便矮身闪避,抽出袖袋里的匕首,往卫士的腰腹处一刺! 「秦公子!」 随着长剑落地的声音,秦汸元动作也一顿,匕首的尖端只差一吋就要插进卫士的肚子。 收回手,秦汸元瞇眼看向拋弃武器的卫士:「你识得我?」 卫士彷似松了口气,「夜爷吩咐过,闇盟所有人,包括商队和隐卫,都不能伤及您。」 秦汸元眼底划过一丝异光,撇嘴道:「若我没停手,你现在说不定开肠破肚了。」 卫士摇了摇头,「依秦公子您的武功,还不足以能够伤到我。」 言下之意,就是他刚才放水了! 秦汸元嘴角轻扬,眸底却如暗涌潮水,令阅歷过不少人的卫士也不禁背脊发寒。 「你叫什么名子?」 「闇魍。」 秦汸元挑了挑眉,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是闇盟「魑魅魍魎」四大隐卫中的其中一名! 「敢问闇盟的隐卫跑来琵杨城外有何贵事?」秦汸元收回视线,状似不经心地道:「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加入闇盟了。」 「吾乃是奉夜爷之命,保护郡主的安危。」 梓嬅? 秦汸元上前一步,揪住闇魍的领子,「你知道她在哪!?」 闇魍淡然地望着他慌张的黑眸,哪还有方才那副算计人的神情? 指向宋墘的马车离开的方向,闇魍沉声道:「我正打算追前方那辆马车,郡主就在上头。」 「可那是宋大哥的车……」 「秦公子,我亲眼见到的,是滂瑯的头领令部属将郡主搬上马车。」 言罢,闇魍看秦汸元有些发白的脸色,暗底叹了口气。夜爷说得没错,早该让秦汸元离开滂瑯。 秦汸元怔然地望着马车离去的那方,宋大哥有什么理由欺瞒他? 见他望着远方出神,闇魍便不再多言,举步欲施展轻功去追前头的马车。可他才跨出一步,胳膊就被人紧紧拽住── 「我和你一块去救『花瓶』郡主。」他要亲眼证实,宋墘究竟隐瞒了他什么事! 原想纠正他对郡主不尊的称呼,可秦汸元已经早自己一步往前掠去,闇魍抽抽隐在面具下嘴角,立刻飞身跟上。 虽然又花了一些时间,两人还是成功追上的马车。 等待马车停靠在一处溪边暂憩时,秦汸元便跟着闇魍潜身来到距离马车仅有十步之遥的树丛中。 两人就像和周微的树木融和了般,就连呼吸也不敢多喘一下。 秦汸元深知宋墘的武功也不弱,毕竟他一身所学几乎传承于他,想要不被宋墘发觉行踪,这样的距离已经是极限,再靠近绝对会被察觉。 可闇魍就不同了,身为隐卫就算要他龟息一整天也不是问题,自然没秦汸元如此操心,他只希望能尽快救出郡主,否则夜爷或太子追问下来,他这条命断然不够赔。 当宋墘走出马车,往溪边去时,两人才有了动作。 闇魍率先朝马车奔去,和他同时动身的秦汸元速度更快,眨眼间就鑽进马车,连遮盖的帘子都没晃动几下,让闇魍有些错愕。 当他看见秦汸元从马车里将昏迷的女子抱出时,那漆黑的眸底深若寒潭。 「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湖。所以劳烦你,先把她送到上头写的地方!」将梓嬅交到闇魍手中,并塞了张纸给他,秦汸元看出他眼中的疑惑,道:「放心,那里绝对安全。」 闇魍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简单的图,目的地竟是在寧城附近! 本欲开口,抬头却看秦汸元已然转身走向溪谷,背着他道:「半个时辰内我没追上去,就顺你们的意,让这女人回家吧。」 贰拾话 # 未明的真相 (下) 几次飞掠,秦汸元来到涓涓溪流旁。 冬至正值旱季,溪水不若夏日时的澎湃汹涌,甚至还结了层冰霜,裸露在外的白石与阴霾的苍穹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停下脚步,望着那站在一方大石上的身影。 「结果你还是追来了。」 宋墘缓缓转过身,脸上笑意浅浅,眼底异光流转。 握紧双拳,秦汸元对他喊道:「宋大哥,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绑架梓嬅、为什么要偷玉璽……」 「没有为什么。」宋墘缓缓敛起笑容,「这是生意,你我都是商人,应该更加明白这道理。」 「我以为你教我和万锋的是诚信礼义,这种悖德的行为,并不是所谓的『商道』!」 教授他如何为「商」的大哥,居然做出这么大逆的举动,秦汸元眸底尽是藏不住的心痛。 宋墘轻笑一声,「孩子,你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这条路若真如你所说,如此刚正不阿,那滂瑯会倒不过是早晚之事。」 秦汸元盯着那张看了近十年的面孔,如今看起来是竟是陌生的! 脑里忆起与宋墘相处得种种,他教他识字、教他经商、教他武功……他会的所有一切,几乎都是宋墘给予的。 见他低头不语,宋墘一个旋身,轻踏着溪石转眼间便来到他身前。 「不让你知道这些,就是怕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在秦汸元看不见的背后,宋墘负在腰际上的手抓着一把匕首,刃间隐隐透着股翠绿。 「应下的生意就得完成,这个我也曾教过你……不是吗?」 匕首高举过头,眼看就要朝秦汸元挥去。 秦汸元抬起头,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大手一挥抓住宋墘的手腕,用力地几乎要掐断他的手骨。宋墘因吃痛没握紧匕首,见它落在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瞪着宋墘苍白的脸色,瞥见利刃上淬着毒液,秦汸元目光发寒。「不是!我认识的宋大哥绝对不是像你这样的浑球!」 「哦,那你认识的是怎样的我?」没有偷袭成功,宋墘也不恼被擒的手腕仅是轻轻翻转,便脱离秦汸元的箝制,脚下一点,落在几步远的石上。 张口欲言,秦汸元却发现他说不出自己心中的宋墘是什么模样……他,认识的究竟是谁了? 瞧他的反应,宋墘目光微沉,「倒是口口声声说要留在滂瑯的你,居然和闇盟的人达成一线,扰大哥我的生意。你这么做才让做大哥的我很心痛啊!」 秦汸元皱眉,「闇魍是奉夜爷的命令保护郡主,你做的事本来就是错的,你不应该绑架梓嬅,还偷运送玉璽!」 「如果我说,其实闇盟也在打玉璽的主意呢?」 秦汸元双眼微瞠,脑中闪过夜爷的模样,薄唇轻抿。「不可能。」 自怀中掏出一块包着厚布的东西,秦汸元目测那大小,应该就是梓嬅口中的太子玉璽了。 「信不信就用你的双眼去见证。」宋墘将玉璽托在手中,朝秦汸元举去,「把这个送到你爹面前,看他会是什么反应,你就能明白大哥我为何要走上这条路。」 秦汸元眉头皱得死紧,「你早就知道夜爷就是我爹了?」 宋墘頷首不语,手中的玉璽朝他晃了两下,示意他可以儘管来拿。 虽有满腹疑问,又怕宋墘又突然来个偷袭,兵不厌诈,秦汸元上前几步后还是停在与宋墘距离五步之遥的石头上。 将玉璽轻轻朝他拋去,宋墘脸上蛮不在乎,彷似他拋的不是玉璽而是块砖头。 秦汸元连忙接住那物,双眼防备地盯着宋墘。 「拿这个去闇盟后,就别回滂瑯了。」 秦汸元身躯一震,「宋大哥!」 「你我本就不是兄弟,你这声『大哥』我受了许多年,也足够了。」宋墘面色平淡,眸底是显而易见的疏离。「回到你的亲人身边去吧!」 「宋大……」 「商道虽广,还是会再相见的。」宋墘转身,不知他是否有隐匿他真正的功夫,眨眼间就不见他的人影,只剩声音在溪谷里回盪:「汸元,好自为之。」 轻瞥落在一旁的匕首,依宋墘的才智,定也知道方才根本伤不了他。捧着怀里的玉璽,秦汸元望着无人的溪流畔,重重叹口气后也转过身,朝给闇魍地图目的地的方向行去。 ***** 说完前几个时辰发生的事后,秦汸元拿出从宋墘手中得来的包裹,将它交到梓嬅手中。 梓嬅二话不说就把布巾拆开来,看见是熟悉的太子玉璽没错,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抬眼见秦汸元不若以往神采飞扬的模样,努了努嘴,半晌才几出句勉强算得上安慰的话:「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还没沦落到要你这个『胸平』郡主来安慰。」秦汸元眨了眨眼,一改方才的态度,朝梓嬅讽道。 「你──」梓嬅气得用双手摀住胸前,怒喝:「待本宫回去,定差人割了你的舌头!」 对她的威胁丝毫没放在眼里,倒是一旁的闇魍被忽视得彻底,连忙出声道:「既然玉璽已经拿回来,明早就起程送郡主回梅都吧。」 梅都是这国家的首城,皇宫的所在处,闇盟的总部也是在那。 听到闇魍要送自己回宫,梓嬅连忙道:「不!我不回去,我还要去紫……」 喉间涌上股腥甜,梓嬅一口血喷溅在厚厚的冬被上,吓得两个男人瞠大眼。 离她最近的秦汸元一个箭步上前,搭上她细弱的手腕,仔细的替她号脉,不忘侧头对闇魍说:「你刚不是找大夫来给她看过了吗?」 没料到郡主会突然吐血,闇魍沉声道:「大夫说她只是受了惊吓,一会儿就会醒来。」 他越说秦汸元的脸色越黑,「你从哪儿找的蒙古大夫!她这分明是中毒了!」 举起梓嬅的手,指尖已发出淡淡的青紫,闇魍因为自己疏忽这细节感到羞愧,脸垂得低低的。 秦汸元烦躁地用被子将梓嬅裹起,将她横抱起就欲往门外走。 「你要去哪?」闇魍一见他要带走梓嬅,连忙上前去拦。 秦汸元恶声道:「送她回宫!」梓嬅体内的毒性应该不是太强的那种,不过因为她本就体弱,加上患有肺病,这样的毒很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皇宫里的御医定能想办法治好她! 闇魍闻言也不再阻挡,反而是被他抱在怀里的梓嬅听到要被送回宫里,立刻激烈地挣扎。 「你说过要带我去紫湖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命都快没了还想看湖!」秦汸元脚步没停,「紫湖又不会在一夕之间全部乾掉,待你养好身子再去也不迟!」 现下最要紧的是保住她的命,这女人到底有没有长脑袋? 梓嬅语带哽咽,「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跟在后头的闇魍默然,此次郡主偷跑出宫,往后定会派更多御军看守她,想再自行出宫想必是难事。 秦汸元停下脚步,自空中飘下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发梢,他盯着梓嬅透着哀求的眸子,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一年。这一年你好好养身子,待后年春分,我带你去看紫湖畔的遍地红花。」 梓嬅怔怔地望着他,「可是……」 「放心好了,我这人说到做到!」秦汸元朝她咧开嘴,笑得十分灿烂。 贰壹话 # 汲汲万事源 (上) 十一个月后,冬至。 儘管是冬季,仍旧人声鼎沸的梅都,街道上放眼望去尽是摊贩与店家。在首都最大的酒楼──悦来楼,这时传出碗盘破碎的响声。 「搞什么东西!这笔生意老子看来是甭做了!」 在一楼喝酒、嗑茶点间谈的百姓纷纷仰起头望向传出怒吼的二楼包厢,悦来楼可是闇盟开的啊!谁这么不要命在这儿谈生意谈得大呼小叫? 当大伙儿露出一副想看好戏的表情时,包厢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发出巨响── 一名身穿华白长袍的男子连滚带爬的衝下楼,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多了颗黑轮,右眼被打得发红发紫,嘴里朝上头嚷嚷道:「叫、叫你们头儿出来!」 「呵,实不相瞒,我就是头儿。」 通往二楼的楼梯尽头忽地出现抹身影,秦汸元身袭狐裘袍褂,一步步慢慢地走下楼,盯着对方越发惨白的脸色,嘴角笑意更深。 大伙儿一见出现的是近半年来梅都响噹噹的人物,便连酒也搁下,几乎整座悦来楼的客人都往这边看来。 「唐公子,生意乃重诚与信,消息都替你打听到了,岂有不付钱的道理?」 秦汸元这番话让在场眾人对那位被揍得双眼包泪的男人,投出无数记鄙夷的目光。 「当、当初合约上明明是说五千两!怎么现在要我给你八千两!?加上什么人事开销,足足要给你一万两!臭小子,你抢人啊?」 被唤唐公子的唐斐是宫里工部尚书的姪子,指着秦汸元怒道:「说什么诚与信,你信不信我这就去和我叔叔说,让他去皇上面前告发你!叫人把你抓起来!」 「信,当然信。」秦汸元嘴角笑意不减,「不过在我被抓之前,你还是先得把钱交上来。」 唐斐气结,「老子就是不给钱,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叔叔是尚书,他爹也在梅都谋有官职,这浑小子敢打他俊美无韜的脸,定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那么就……」 秦汸元垂在两侧的手悄悄握起,正要跨步靠近唐斐,悦来楼的门口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发生什么事了?」 五名黑衣人出现在门边,站在最中间的那位脸戴半边面具,下头晶亮的黑瞳紧盯着秦汸元。 一见来人,秦汸元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没事,我自个儿可以处理。」 当眾人看见那围在那人附近的四名卫士,便知是闇盟的头领──「夜爷」亲临了。 唐斐见面前是全国最大的商队首领,连忙指着秦汸元的急道:「夜爷,这个人贪婪污道,当初签好合约,如今却对我狮子大开口!」 秦汸夜的目光始终落在面色阴沉的秦汸元身上,半晌才开口道:「合约拿来我看看。」 闇魎上前几步,越过抬高鼻子哼气的唐斐,站到秦汸元面前,略微恭敬地伸出手。 秦汸元自然是不愿把合约拿出来,倒是唐斐立刻就从怀里抽出张纸,塞到闇魎手上。「我这就有一份!」 闇魎侧首看了看秦汸夜,见他没反对的意思,便掉头将那份纸约双手奉给秦汸夜。 当秦汸夜细细审视合约时,眾人屏息以待,唐斐脸上掛着得意的神情,不断朝秦汸元投以挑衅的视线。 见他放下合约,唐斐随即屁颠颠地凑上前,不过却被闇魑和闇魅拦下来。 「唐公子。」 「嗯?夜爷您说说!合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小子居然想多收我这么多钱,由您做主,让这小子今天就把生意收了,省得砸了你闇盟的名声!」 秦汸元眉头轻皱,有衝动把这混帐王八一脚踹出悦来楼。 「的确写得清楚,」秦汸夜頷首,举起手里的薄纸,「这合约上写着,逾时缴纳,则以二倍价计算。」 「什么!?不可能的啊!」唐斐惊得双眼瞠大,不顾闇盟两名卫士拦阻就想上前夺过合约,秦汸夜手里拎着那张纸在微风中飘扬,上头的的确确写着那几行字。 「不是十分之二的吗?」 秦汸夜望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秦汸元,「合约上写着唐公子应在三日前将款项交付『汲源』,你却只和他收一万两,是否太过心慈?」 闇盟的合约都是五倍起跳,秦汸元虽不亏本,却也赚不了多少钱。 耸了耸肩,秦汸元无谓地道:「钱又不是我在数,赚这么多干嘛?」 秦汸夜抿了抿唇,朝身旁的闇魎低声道:「差人送信去尚书府,说是尚书的姪子签了字不付钱。」 音量适中刚好传进失神的唐斐耳里,立刻将他的心神拉回来,惊叫大喊:「别去跟我叔叔说!我付钱、我这就付钱!」 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塞到秦汸元手里,唐斐骂咧咧地快速奔出悦来楼,让眾人看足了笑话。 「他大概不知道就连尚书大人的生意也是你接的单。」秦汸夜回过头,却发现秦汸元已经转身朝二楼的包厢走去。 对他如此摆谱的态度,闇魑和闇魅眸底划过一丝不悦,可见主子没有动怒,反而急急忙忙地追上去,原本的不悦被惊讶取代。 当他们消失在一楼后,看好戏的人们又纷纷捧起酒杯、掷起筷箸,喝酒的喝酒、夹菜的夹菜。 位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独自坐在那,桌上只有一壶清酒,自始自终目光深沉。 「阿元。」 秦汸夜站在包厢紧闭的门扉前,沉声低唤。 分明这是主子开的酒楼,为何不直接开门而入? 站在秦汸夜身后的闇盟卫士不解地望着主子的后脑勺,只有闇魍一人低垂着头。 良久,里头皆无人应声,秦汸夜轻叹口气,脚尖正要转向楼梯时,门扉咿呀一声开了。 他怔愣了下,随即提起长袍跨槛而入,走到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俊秀青年身后。 「为什么要把『汲源』交给我?」 这个问题他早在数月前就问过了,可秦汸夜总是避而不答。 汲源,隶属于闇盟旗下的商队,较其馀商队特别的是,汲源经手的不是货物、商品,而是──情报。 上至皇族、下至海上的倭寇,只要出了起价码,汲源就会提供情报给买主。 这是秦汸元来到闇盟后才知道的组织,而秦汸夜居然会将如此重要的商队交给他来掌控! 见他略微飘忽的视线,秦汸元目光微凉,道:「当初我把玉璽交给你,只应你在梅都留下一年,下月便是约期满时,往后汲源和闇盟的一切再与我无关!」 望着与自己相似的黑瞳,里头的坚毅令秦汸夜心尖一颤。 「我以为,经过了这段时间,你会稍微考虑接手我的事业。」 秦汸元右眉轻挑,神情好似在说:你在同我说笑吗? 「孩子,当初留你一人多年是我不对……」 「我今天没心情和你叙旧。」秦汸元冷声打断他,「想想也替闇盟做了这么多个月的长工,我想你该有些表示。」 那眼中掩不住的光采,是商人独有的目光。秦汸夜暗叹这小子不亏是留着他的血,连算计别人这点都与他如此相像……甚至更胜他一筹! 「你的任何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在你离开闇盟前,得再替我办件事。」 秦汸元眸光微敛,望向亲爹的眼里带着深深的防备。 贰壹话 # 汲汲万事源 (下) 走在夜深人静的巷弄里,秦汸元一步一步走得看似漫不经心,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稍早在悦来楼,秦汸夜的话还在他脑子里旋绕不去…… 「你凭什么认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控制我?」 秦汸元嘴角掛着笑,可眸色淡漠又疏离。 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秦汸夜也笑了,面具后的眼轻瞇了瞇。 「──就凭与这次委託相关的,是你熟悉的人。」 瞥一眼手里拆过的密封信,秦汸元忽地停下脚步,迅速地扭过头去,望着无人的巷道,沉声喝道:「出来!」 静謐的夜里,这声低喝透着诡譎和危险的氛围。秦汸元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眸里瞬地蓄满杀气。 当那抹漆黑的身影缓缓步出墙后,定睛看去,秦汸元周身的戾气登时稍稍收势。 「你跟着我干什么?」 闇魍身穿夜行衣,回道:「主子派我来保护你。」 他的话让秦汸元脸色一黑,语气沉闷:「滚回去,我才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 闇魍站得笔直,墨黑的打扮彷彿要融进夜色中,丝毫没有离去的打算。 秦汸元抽抽嘴角,「夜爷给你多少钱?不如我给你双倍,夜深了,回去早点洗洗睡了吧!」 好歹他这些日子也藉由「汲源」赚了不少,虽然多数都缴纳回闇盟了,但不代表他拿不出银两来。 夜色让秦汸元看不清闇网的脸部表情,自然也没察觉他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 「主子没给过我钱,替主子办事是我的荣幸。」不只是他,四个卫士都以留在夜爷身边为荣,也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没钱!?」秦汸元好像听到什么奇闻异谭般瞠大眼,「那你不就没盘缠!怪不得你总穿得这身黑漆漆的衣服,原来是没银两买新衣裳!」 「……」 面对秦汸元略带同情的目光,闇魍连忙转话题:「主子要我保护你绝对是有原因的,秦公子也知道了吧?这次的委託……」视线落在秦汸元手里的那张信上,闇魍音量放轻道:「您是不可能自由进出『那地方』的。」 「你又能进去了?」秦汸元冷哼,「况且我可没答应老头要接这项委託。」 见闇魍眸色微讶,秦汸元无谓地耸了耸肩。 忽地想起秦汸元和昭平郡主先前的口头之约,闇魍思忖着时间将近。看向远处的高墙,在他看来,里头就像座华美的牢笼。 「总而言之,别再跟着我!」 不待闇魍反应,秦汸元快步朝自己的居所迈去。可才拐过两条巷子,后头又传来的一阵气息── 「再跟我就……」转头看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人,秦汸元出口的怒吼乍然停止。 「一年不见,别来无恙。」一袭藏青绒袍,古铜的肤色在月光下透着健康的光泽,那双锐眼就像看见猎物,紧盯着秦汸元诧异的神情。 秦汸元瞠大眼瞪着面前的男人,哑声唤道:「万锋。」 「承蒙『汲源』的首领还记得我,该说这是件荣幸的事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秦汸元立刻跨步上前,急道:「不是的,我待在闇盟是为了……」 「那重要吗?」万锋打断他,眸光淡漠,「宋先生让你上船,教你经商、武功,你却一声不吭离开滂瑯,难道你要说,到闇盟是为了滂瑯?」 秦汸元张口欲言,却又被万锋抢先一步开口:「你可知道这一年来,闇盟明面暗里地打压滂瑯?」 秦汸元双瞳剧缩,不敢置信的望着万锋,这段时间他忙于汲源的委託,曾顺道打听滂瑯的近况,却从未有人同他说滂瑯近来有任何困难。 除非……秦汸夜刻意没打算让他知道! 见他脸上灰暗的神情,万锋冷笑道:「你不知道就算了,还胳臂向外弯欺负教育你成人的大家!秦汸元,你先前口口声声说不会离开滂瑯,如今滂瑯在商道里摇摇欲墬、宋先生生死未卜,你可满意!?」 「宋大哥怎么了?」秦汸元回神问道,神色焦急。 万锋摇了摇头,嘴角擒着鄙夷的笑,「若你真的在乎……下月初五,我会在寧城郊口等你。」 语毕,不等秦汸元回应,万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彷似潭水般的夜色中。 怔愣望着无人的前方,秦汸元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收紧。在他身后不远的暗处,一直跟着他的闇魍无声无息佇立,将这一幕全看在眼底,眸光沉静。 下月初五,即是一年约定之时。 ***** 闇魍以为秦汸元会跑去找夜爷理论打压滂瑯的事,没想到他只是轻叹了口气,什么动作也没有就回到居所,睡了一晚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神色自若地出现在悦来楼。 悦来楼其实就是「汲源」的聚地,不比闇盟的商队人数,汲源只有十个人,连个整数都是刚好凑足,实在少人。 悦来楼二楼的尾端包厢,里头空间足以容纳三、四十个人,如今只有十人站在一人前方,各个神情迥异。 「头儿,这是昨夜至今早委託单。」 一名个子只到秦汸元下顎的年轻男子捧着叠密封的信,双眼下是深深的阴影,说话半句起伏都没有,让人一早听了心情更是差劲。 秦汸元伸手接过,随意拆了几个,便搁在桌上。「小辛,把这些通通交给阿丙。」 被唤阿丙的男子面有难色,「头儿,我手上已经有十来件……」 「那就叫阿戊去做。」 「头儿--」阿戊立刻哀嚎,眼下的黑影比小辛深不少,「我昨晚根本没睡,为了完成你交待的事啊!」结果连床都还没沾到就被抓来这开会! 淡淡瞥过眼前十人的面容,这几个人其实都有名字,只是他嫌麻烦记不住,刚接任汲源便将他们用天干作为代号来使唤。 这十人一开始当然不服气,秦汸元便提议和他们比赛,看谁能办好的委託最多,谁赢就能够接手「汲源」。十个人跃跃欲试,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可最后结果却令他们跌破眼镜-- 他们所有人完成的委託件数加起来,竟然没有秦汸元多!如此恐怖的办事效率立刻让他们心服口服,被叫甲乙丙丁久了,大伙儿也就随着他喊。 「准你回去睡两个时辰。」在阿戊眼神哀怨的注视下,秦汸元续道:「我相信你能在下个月初前,把这些都办好的。」 「头儿--」阿戊还想表达抗议,却被一旁的阿己拉住,示意他别再做垂死挣扎。 上回他就是和秦汸元讨价还价,最后还是得完成委託不说,秦汸元还罚他抄心经,抄得他手好几天举不起来。 看向其他不打算开口的伙伴,秦汸元双眼轻瞇。他压根没把他们当作部下,除了偶尔捉弄他们当成是小小乐趣,这群人的心直易懂,的确是需要人领导。 「找你们来主要是因为,我接到件委託。」拿出秦汸夜交给他的信,秦汸元漆黑的双瞳闪过一丝赤光,「委託我们蒐集情报的人,是太子殿下。」 贰贰话 # 入宫深似海 (上) 「他应下『那位』的委託了吗?」 闇魍无声頷首,低垂着头立在门扉边。 秦汸夜面具下的眼闪过一瞬异光,抿了口茶后道:「你这阵子就留在他身旁吧。有什么事传个信回来就罢,不必每回都亲自过来。」 临走前,闇魍驀地停下脚步,彷若踌躇许久,才对独自坐在厢内品茗的主子低声开口:「秦公子他……已经知道『滂瑯』受闇盟打压的事了。」 见秦汸夜没有反应,闇魍续道:「对方还和秦公子约下月的初五,在寧城郊口相见。主子,若秦公子真的回到滂瑯,那个计画──」 「好了。」秦汸夜出声打断部属的话,手中的茶盏不再冒着热气,映出他发着寒光的面具。 「这事你不必担心,替我照看好阿元便是。」 闇魍闭上口,面上的神色恢復平静,轻应一声后便迅速地退出厢房。 将微凉的茶水搁在桌上,秦汸夜缓缓起身,在他站直的那剎,身后忽地出现一抹黑影。 「有那人的消息了吗?」 闇魑摇了摇头,「请主子恕罪,我们翻遍了整座大陆,就没找不到那位叫宋墘的男人。」 还以为秦汸夜会因此动怒,没想到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嘴角还掛着若有似无的笑。 「新月之日,带三百人到寧城郊口守着。」秦汸夜声线低沉,浑身散发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慄,「无论『滂瑯』有何动作,必要阻挠。」 闇魑领命退下,厢房登时又仅剩秦汸夜一人。他望着窗外的明媚光景,嘴边的笑缓缓敛起。 「我儿啊……只愿往后,你莫怪为父这番决定。」 偌大的厢房,一人负手而立,只闻叹息。 ***** 朱色宫门严峻地划开道皇族与百姓的隔阂,秦汸元一袭外族异服,站在马车旁,正欲接受卫军的盘查。 「你说这车里是……哪、哪位皇子殿下?」 耐下性子,秦汸元好声好气道:「马车里的是『帕达坦国』的二皇子,咱们是受国王所託,特来赠礼给你们的皇上!」 守在宫门口的两名卫军面面相覷,他们从来没听过什么「帕达坦」的国家啊! 而且这队人数数也才七个人,一国皇子出行会这么寒酸吗? 没有陛下的准许,他们是不能轻易放外人进宫的。不过…… 瞧眼前这奢华的队伍,那马车上镶了好多宝石,阳光照下来闪得眾人双目都快睁不开来,就算人数少了点,可见这排场,想必坐在里头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在他们其中一人去通报的期间,站在秦汸元身后的阿乙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量道:「头儿,为什么不直接报太子的名号入宫啊?」 秦汸元瞥了他一眼,在阿乙以为他要说这是秘密委託时,耳边传来那略带兴奋的嗓音:「因为,这么做比较有趣。」 阿乙不可置信地瞪着秦汸元,又回头看后头的几位伙伴。头儿有没有危机意识啊?若被人识破他们是冒名进宫,会被砍头诛五族的啊! 脖颈突然感觉道股凉意的阿乙吞了吞口水,心底暗暗叫苦。早知道他也和阿戊去出任务,何必来淌这滩浑水? 等了快一时辰,前去回报的卫军这才匆匆忙忙奔来,阿乙抬眼望去,不看还好,一看他差点吓尿! ──后面居然是一大干的御卫军啊! 「头、头儿……」阿乙颤声唤道,想到自己或许要被定罪杀头,双腿就忍不住发抖。 「争气点。若给人发现了,回头罚你抄一万遍心经。」 「……」都这时候了,这样的惩罚哪还能构成威胁!? 阿乙欲哭无泪,只能挺直腰桿,彷若真的皇子卫士般,只是眼底儼然要赴死的决心让秦汸元看了既好气又好笑。 待那守门的卫兵和数十名御卫军来到他们面前,秦汸元正要开口再报一次来歷,就听到为首的御军恭敬地喊道:「欢迎帕达坦皇子殿下!」 「欢迎帕达坦皇子殿下!」 不只是阿乙和其他汲源的伙伴,就连秦汸元也怔愣了下,可他随后就回过神来,朝眼前的御卫军頷首。 守门的卫士也自错愕中回神,连忙跟着高喊欢迎的口号。 「皇子和诸位特使大老远过来应该累了吧?」那名为首的御军再次开口,对秦汸元亲切地说:「皇上今日龙体微恙,所以太子殿下有交待,要皇子和各位到莲辰宫休憩一下,晚些会亲自前往。」 秦汸元拉住高兴得想抢着发话的阿乙,迅速地点了他的哑穴,随后朝那名御军朗声道:「那我就替咱们皇子殿下谢过太子了。」 御军上下打量眼前这名眉清俊秀的男子,眸底闪过一丝赏意,便转身朝其他卫军摆手,领着秦汸元一行人进宫门。 直到他们到了莲辰宫,秦汸元这才让马车内的「皇子」现身。 御卫军只是稍微看了眼那位自称一国皇子、身材不高大的男子,原本的疑意在看见他淡漠的神色和那副常人不近的气质后就先行退出莲辰宫。 为首的御军临走前不忘交代秦汸元太子莫约戌时才会前来,提醒他们要稍做准备后也跟着离去。 一伙人终于松了口气,被秦汸元解的哑穴的阿乙眼泛泪光,奔去攒住「皇子」的手臂,晃荡道:「小辛,你演得太好了!」 小辛闻言打了个哈欠,神情初醒状。他没说当大家在外头候着进宫时,他已经睡了两轮。 「头儿,咱们成功进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做?」阿甲忽地出声问道。 这次的委託,除了阿戊、阿丙、阿癸被秦汸元另外派去执行其他委託任务,汲源可说是全体总动员,一齐入宫来了。 「不怎么办,太子殿下都说会过来了,我们也就不必多做什么。」 阿乙贴小辛的冷脸贴得无趣,便转头道:「难道太子殿下早就知道我们要入宫吗?」 秦汸元耸了耸肩,这他的确不清楚。当今太子脾性难测,自他登上东宫之主以来,从未有另一名皇子能够威胁他的地位。 据他所知,朝廷上并不是没有他派拥护者,可全被太子的势力给压制,这其中的利害关係,秦汸元没心思也没意愿深想。 闇盟与太子要好是全国皆知的事,那么太子会猜到他们入宫并出手相助也不是什么奇事。 看其他人纷纷坐下休憩,秦汸元抬头就看见阿壬斟了杯茶要解解渴。 「别喝!」他出声的同时,身旁掠过抹黑影,随后听见杯盏落地的碎裂声。 阿壬瞠大眼,手还维持着持杯的模样。眾人纷纷望向他,秦汸元朝淌了一地茶水走去,掏出襟口内的帕子,随意抹了两下。 见他手里的帕子缓缓被腐蚀,眾人皆是心一惊。 「这里是皇宫,小心点为妙。」秦汸元收回手,示意阿甲找东西收拾这片狼藉后对上阿壬身旁的黑衣男子,頷首道:「多谢。」 闇魍摇了摇头,他本来没打算现身的,但身体却比他的理智早一步行动。 见秦汸元似乎早料到他跟来,闇魍默默接下在场其他人的注视,什么话都不说,眨眼间又消失在大家眼前。 「在太子来之前,你们休息一下吧。」秦汸元笑道,语气轻松,在气氛沉重的厅里显得格外突兀。「饿了的话,马车里头有乾粮,你们先将就些吧。」 见他转身要朝外头走,阿乙急忙唤道:「头儿,你要去哪啊?」 不只是他,其他七人都望着秦汸元,神情紧绷。一副他若走了,他们就等于被遗弃了般。 「别担心,只是随意走走,太子来之前我定会回来。」朝身后的眾人摆了摆手,秦汸元一个提气便也飞身消失在莲辰宫。 贰贰话 # 入宫深似海 (下) 掠过一间又一间的宫簷,秦汸元就如他所说,彷似在随心散步般。不过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闇魍,却是直冒冷汗。 要不是他先步入宫去通知太子殿下,怕是汲源的人现在都在牢里用膳了。 望着眼前身穿米白披风的男人,他步数轻盈,起先还担心他这么乱闯皇宫会被御卫军发现,可两刻鐘过去,闇魍打从心底佩服秦汸元的机智。 遇见巡视的卫军,他便会停下脚步、藏住身形,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几乎绕了半座皇宫。 闇魍瞥见他黑眸底的探寻,明白他在找「那个人」,不过闇魍想不通,为何秦汸元不要等天色暗下再来出来找昭平郡主呢? 忽地,前方那人止住脚,深邃的眸子紧盯着下方的宫苑。 闇魍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看见一名女子,身着天蓝对襟繻裙,身上盖着作工精细的狐裘,正靠在树下的石桌打盹。冬阳透过稀疏的叶片,缕缕金光落在女子身上,精緻的面容和略带苍白的嫩唇,梓嬅除了又比一年前的模样瘦了些,倒是没多大的变化。 在瞥向那望着女子、没有丝毫动作的人,就当闇魍以为他会直接转身离去时,屋簷忽地翻上三名黑衣人。 「来者何人?竟擅闯皇宫禁地,罪不可恕!」 闇魍心一惊,普通卫军还好对付,没想到郡主身旁会安排影卫!可见皇帝对梓嬅的重视程度,堪堪比得上太子…… 他立刻拔出腰间的剑,扭头想叫秦汸元先走,那人却仍站在原地。 苑里熟睡的女子彷若感受到他炽热的注视,长如扇的睫羽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在看见那双初醒的眸子,秦汸元眼底透出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意,可身后的闇魍已经和两名黑衣人打了起来,最后名黑衣人正提着剑朝他逼进。 「小心!」闇魍低声喝道,无奈被两名影卫绊住脚,谅他武功再高也难及时保护得了秦汸元。 突袭的黑衣人举起剑,朝背对他的秦汸元挥去,本以为会看见血花飞溅的画面,他手中的剑却发出喀地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黑衣影卫惊愕地仰头看向秦汸元,只看见他嘴角轻勾,然后肚腹处传来道剧疼,让他闷哼着弯下身。 一连串动作只在转眼之间,另旁的三人也看傻了眼,秦汸元抬起手,五指上赫然带着指虎! 「你慢玩,我赶时间,先走了。」 说完他也不等闇魍反应,一个旋身掠下屋簷,丝毫没有要出手帮忙闇魍脱险的意思。 对方才还担心秦汸元的自己感到羞耻,闇魍扯扯嘴角,眼看有个黑衣人打算追上,便释出藏在袖袋里的暗器,眨眼间便撂倒三名影卫。 不看那些倒地不起的影卫,闇魍望向秦汸元遁走地方向,无声地叹了口气。 梓嬅醒来后便看见立在前头不远处的宫娥,她打了个哈欠,宫娥也在同时款步上前,手里捧着的是装着乾净温水的铜盆,下头备着炭火,似乎早就预备着她醒来时可以洗洗脸,水面还蒸着丝丝热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梓嬅接过宫娥递来的手绢,将湿漉地面容擦乾,精神总算好了些。 「回郡主,现在是申时了。」 梓嬅頷首,眼角瞥见树旁一小株矮花,冬末春初,苑里的花朵已经慢慢盛开了。 一年,就快到了…… 被接回宫后,她接受御医的治疗,在床上躺了近半年才勉强能够起身。御医说她若再晚个一日回来,兴许就会没命了! 父皇进而加派卫军,甚至动用影卫一天轮三班看着她,就怕她又跑出宫去。梓嬅叹口气,回来后太子皇兄只来看过她两次,玉璽的事她本想问出口,却都被他左顾而言他避开。 「郡主……」 宫娥的轻唤召回梓嬅的心神,「有事便说吧。」 自从梓嬅回宫后,原本就不多话的她似乎变得比较平易近人,却常常望着外处出神,宫娥有些忧心地道:「听说今早有位从『帕达坦』来的皇子入宫了,太子有令,郡主这几日都不得出这苑子。」 梓嬅眸底划过一丝深意,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本宫这样的破身子,又能走去哪?」何况外头都是父皇佈下的卫军,她现在的生活和坐牢没什么两样。 见宫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梓嬅耸耸肩。她的年纪早就该论及婚嫁了,若不是父皇捨不得她,皇兄怕是早就把她送出宫。 这回那什么帕达……她连听都没听过的皇子,会是太子棋局里的一步棋吗? 梓嬅深吸口气,自小在这宫里长大,看过太多人伦悲剧。朝廷的权势、后宫的争斗,她都看在眼底,这时候她就庆幸自己身子不好,否则她也不会相安无事到现在。 「御医说郡主只要好好调养,一定会好的!待会儿就要日落了,天凉,郡主要不进屋去歇息?」 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最清楚,梓嬅抿唇点头,起身朝屋内步去。在跨过门槛前,身后驀然感觉有道灼烫的视线,令她心惊地扭过头,却只看见无人的苑落。 「您没事吧?」宫娥纳闷梓嬅的脸色突然刷白,担忧地唤道。 「没、没事。」梓嬅收回神,淡声道:「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直到两人缓缓进屋去,柱后的人才举步离开这方小苑。 ***** 当秦汸元回到莲辰宫时,只见桌上数道菜餚早已凉透,汲源的眾人没一个愿意动筷,马车上的乾粮对像来嘴馋的阿丁只是塞塞牙缝,大伙儿饿得两眼发晕,看见秦汸元回来好似看见救星般。 「头儿,你终于回来了!」阿乙一见他进门,立刻迎上去,「这是东宫的宫僕们送来的,咱们怕……怕有……」 「有毒?」秦汸元笑了笑,走到桌边,举筷夹了块肥美的肉放到自己嘴里,「放心好了,这桌菜不会有毒的。」 阿丁一见秦汸元吃得瀟洒,立刻扑拥而上,开始大快朵颐。饿了快一整天的眾人也捧着肚子凑上前,纷纷动筷。 「头儿,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饭菜里不会有毒啊?」阿壬对方才的茶水心有馀悸,吃的量自然比其他人少很多。 秦汸元又夹了筷菜,这回不是自个儿吃掉,而是放到阿壬的碗中。他语调轻松地道:「太子有事拜託我们,现在自然不会杀我们。」 除了阿丁以外,其他人闻言差点被嘴里的菜餚给噎住。头儿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委託结束后,太子就会杀他们灭口吧! 可见秦汸元一负自在坦然夹菜的模样,他们也不再多言。有头儿在,他们相信什么难关都可以过的! 在眾人埋头祭五脏庙时,秦汸元夹了一碗的菜,叠得尖尖的,转身向外走去。 「闇魍。」 他踏出大厅,低唤的话音初落,眼前随即出现一身黑衣的闇盟卫士。 平常除了叫他别跟着自己,秦汸元鲜少主动寻他。闇魍眼神透着疑惑望着秦汸元,见他朝自己递出盛着满满饭菜的碗和双木筷。 抬眼就看到秦汸元不自在地侧首道:「莫叫人以为你没盘產买衣服,又填不饱肚子,虽然已经凉了,你还是多少吃些吧。」 闇魍原本想说吃的方面不需要他多操心,以往他替夜爷办事或出任务,饿个两三天早已习惯。可看秦汸元坚持捧着的碗筷,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他望着秦汸元,诚心地道。 「得了,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你爱上我呢!老子喜欢的可是胸大腰细的姑娘,不是你这样穿得像乌鸦的男人。」 「……」 秦汸元只觉得有阵风像自己扑来,眨了眨眼,面前的闇魍已经消失。 「嗤,还会害羞啊!」 贰参话 # 待君前相邀 (上) 戌时,莲辰宫。 当太子到来时,汲源的一伙人早已严正以待。本以为太子的出场方式会是气派的排场,没想到殿下只带了两名宫僕,半个卫士也没伴在身侧。 「给太子请安,殿下千岁千千岁。」 「免礼。」太子梓南大手一挥,颇有威严地頷首道:「你们哪位是帕达坦的皇子?」 大伙儿闻言心尖皆是一颤,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秦汸元时,小辛上前一步,矮身对梓南道:「殿下,是我。」 梓南自然都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中,他把目光放在眼前个子只到他胸前的青年,俊秀的脸庞缓缓染上笑意。 眾人在对太子的笑顏放松戒备时,只有秦汸元紧绷着脸。果然下一瞬便听见那人仍掛着笑,可说出的话残忍至极── 「假冒他国皇子乃是死罪,来人!」这声高呼让汲源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直接带出去,剥皮凌迟,到死为止。」 太子身后两名宫僕立刻上前,朝面色惨白的小辛伸出爪,就在他们要碰上那细弱的胳臂时,一股劲风突将他们屏退。 「太子殿下,有话好说。」 梓南望着眨眼间便挡下宫僕的英挺男子,嘴角笑意更深:「哦,可本太子和你们可没什么馀话想说。」 秦汸元早有耳闻当今太子性格难测,只好暗地深吸口气,将小辛护在身后,对梓南抱拳道:「若太子有心,今日要剥了我们所有人的皮都不是问题。不过有关『那东西』的情报,殿下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威胁本太子?」梓南皱起眉,俊秀的五官有些扭曲。 「不敢,可这事关圣上的龙体康健,想必殿下也十分掛心……」 在梓南的瞪视下,大伙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秦汸元抿了抿唇,他在赌,赌眼前这男人对权势的野心! 「……你,叫什么名子?」良久,太子略微沉闷的嗓音才传进眾人耳里。 「秦汸元。」 「你就是夜爷的儿子?」 面对太子这话,秦汸元驀然沉下脸。他着实讨厌背着秦汸夜的名号! 梓南没漏看他这层情绪,冷哼一声,道:「那你说说,能够治好我父皇的药,现下在何处?」 「『相思华』现下并未盛开,据小的蒐集的情报显示,下个月初最有可能现世。」 传闻能够治百病,甚至可能够令只馀一口气的将死之人救回来的相思华,只闻其名,未曾有人真的看过它。 太子闻言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激动,「那药会生在何处?」 秦汸元捕捉到他眼底的兴奋,那是略微噬血,彷彿肉食猛兽看见猎物时会露出的凶光。 他面色不变,挺直腰桿道:「接下来的讯息,只能透露给真心愿意与汲源合作的『委託者』。」 言下之意便是,若太子想知道相思华的下落,就得答应和他们连手,并且还得保障他们人身安全无虞。 梓南目光微凝,对上同样深沉莫测的秦汸元,他倏尔一笑,朗声道:「好!这笔交易本太子应了。」 「多谢太子殿下,汲源必会倾力助您得到『相思华』。」 见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梓南驀地向前,嘴角掀起讽刺的笑,「若让本太子知道你们有什么别的动作……」 秦汸元亦扬起笑,诚恳地道:「这不劳太子忧心,从商重信,您要的情报,汲源定替您弄到。」 淡淡瞥过他身后的汲源眾人,各个神色严谨,梓南冷哼一声,便旋身摆驾回东宫。 太子殿下一走,大伙儿这才松口气。阿甲上前扶住腿软的小辛,望向紧盯着太子离去方向的秦汸元。 「头儿,咱们真的要助──」 「这事就这么定了,只管任务达成,剩下就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打断阿甲的话,秦汸元转过头,面色一如往常平静。 有眼的都看得出来太子拿到相思华后就打算处理掉他们,可不答应他,难保眾人现下已经被拖去处私刑了。 接收到阿乙等人怯惧的目光,秦汸元耸了耸肩,「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少层皮或人头落地的。」 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言语,却让在场所有人彷若吃了颗定心丸,原本慌乱的情绪也渐渐平復下来。 既然太子已经口头委託他们,那他们就没再留在宫中的必要。毕竟这块地方,是非太多,多待一刻便是将自己往刀尖上推。 当秦汸元将夜爷交给他的令牌放到小辛手上时,大伙皆是面露惊讶。 「有这令牌,应该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们离开的。」起初秦汸夜把令牌给他时就说是太子赠的,他当下就想把它扔了,没想到却在这时候用得上。 「头儿,你不和咱们一块出宫吗?」 面对他们注目透着忧心的视线,秦汸元摆摆手,「与其担心我,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怎么蒐集『相思华』的情报吧。」 除了在书上记载有提到,这号称「救命草」的灵药根本与传说无异。 目送眾人离开莲辰宫,秦汸元转身便对上闇魍探究的目光。 「你……」 闇魍打断他的话,声调肃穆地道:「若真让那位得到『相思华』,接下来这国家会发生什么事,你可知道?」 言毕,秦汸元皱起眉,看向闇魍的眼神透露一丝疑惑。 「这委託不是秦汸夜希望我接下的吗?」秦汸元目光微沉,「闇魍,我知道你是我爹派来的,既然你知道自己的任务,就不该说出或做出违背你身分的事。」 话音落地,秦汸元看见闇魍眼中的惊愕与挣扎,随后渐渐趋于平静,宛如两潭止水。 闇魍缓缓收回望着秦汸元的视线,转向莲辰宫的西面。 「你现在打算去找『她』吗?」 秦汸元不答,闇魍只感到面前扑来阵冽风,转瞬间眼前已无人影。一片冰寒落在鼻尖,闇网轻抿了抿唇,秦汸元方才的话还在他脑里回盪。 想来,他早就知道主子再利用他了吧…… ***** 夜深人静,宫里除了御卫军的巡逻脚步声,仅馀夜梟啼鸣。 梓嬅躡手轻脚地步出厢房,仅着长襦袢来到小苑里。这夜清寒,漆黑的天空落下纷纷细雪。 雪片落在她洁净的额角,她轻啟朱唇,呼出口白气,一道悦耳地嗓音流洩而出── 「待我长发及腰,待君前来相邀,舞姿展尽妖嬈,雪花暗自轻飘……」 伴随着愴然的歌声,梓嬅一步一跃,素衣乌发在纷飞雪夜中翩翩起舞。 这一幕全落入柱旁那人眼中,听着她略带低喘的嗓声,如墨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在雪地里旋身舞腰的女子,彷似不属于这世间的精灵,美得如此夺目。 「待我长发及腰,霖雨霏霏嬈嬈,薄暮青云寒起,韶华随风慢摇……」 梓嬅边唱边跳,忽地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栽进雪堆里,她下意识闭上眼,却感觉腰部被隻有力的大手环住,吓得她又立刻睁开眼。 当她对上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顏,晶亮的美眸骤然一缩── 贰参话 # 待君前相邀 (下) 「你是傻子吗!?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在雪地跳舞,是毒还没解把你的脑袋毒坏了,还是走路绊倒磕到头?怎么会蠢成这副德行,平胸就算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你这『花瓶』郡主到底怎么当的……」 「喂,你唸够了没?」 原本还感动得冒泡的梓嬅登时拉下脸,这男人一见面就踩她的痛处踩得欢快,再相见的喜悦都被他没眼色的话扔到遥遥宫墙外。 「还没。」秦汸元撇撇嘴,不怕死地续道:「身体不好还大冷天跑出来,以为自己是郡主就有人伺候,也不想想会给人添麻烦……」 「你再不住嘴,本宫就要大喊了。」话是这么说,梓嬅仍用气音说话,唯恐会引来里头休息的宫娥或外头的御卫军。 秦汸元这才闭上嘴,氛围倏地有些微妙。秦汸元的手还环在梓嬅的腰上,两人的距离只有短短一个手掌,梓嬅悄悄吞了口水,就怕对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亦同时闔上嘴。梓嬅从他怀里站起,可当她离开那臂弯,心底没来由地一空。才稳住脚就感觉眼前一暗,下意识伸手抓住那柔软的狐裘,上头还留有温暖的热度。 抬眼对上秦汸元那不容她拒绝的目光,梓嬅抿了抿唇,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一年前的约定,也许不能履行了……」 彷彿被雪球砸脸,梓嬅面色瞬间刷白,上前擒着秦汸元的衣领,厉声道:「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本宫才愿意回来的!」 梓嬅眸色灰暗,绝美的容顏罩上一层悲伤。这一年来乖巧听从御医的话,每碗药汁喝得一滴也不剩,日夜殷殷期盼着他能实现约定、执起她的手,带她离开这座华美的牢笼。 不等秦汸元回话,梓嬅愤愤地松开手,转身就朝寝宫步去。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离开,梓嬅飞奔进寝室,扑向床禢,把棉被当成秦汸元一顿猛揍毒打。 「秦汸元你这个混帐,混帐!骗人精!王八蛋!」 每打一下她就咒骂次秦汸元,直到她打得手背泛红了,忽地感觉有滴湿润落在她的拳头和锦被之间。 「郡主,您没事吧?」 门扉外传来宫娥忧心的询问,想必是方才发洩时把她给吵醒了。 「没事,本宫作了个恶梦罢了。」 听外头宫娥放心离去,梓嬅屈膝窝在床角,拉着还披在身上的狐裘,眼角虽还掛着泪,却不再淌下。 她想过上百种再次相见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其实她也不能全怪秦汸元,毕竟他若带着自己出宫,父皇与皇兄定不会放过他,让他陷入险境,自然不是她乐见的。 攒紧的手掌传来阵阵刺疼,指甲刺入她的掌心,情绪起伏太过让她胸口涌起,阵阵痛意,却不及她内心深处的疼痛。 将脸埋进双膝肩,若一年前知道秦汸元会失约,她就算中毒了也非得爬到寧城去! 「吶,你别哭了好不?」 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声,虽刻意压低,梓嬅还是被吓了一跳,抬头藉窗外月光对上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她眼里的愕然转成怒火燃烧,忍不住咬牙低喝道:「本宫才没有哭,倒是你,进来干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闺女的厢房不可乱闯,更何况她还是郡主,这男人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我话还没说完你气冲冲跑了啊。」秦汸元摊了摊手,一脸委屈又无奈。 闻言梓嬅一噎,赌气地别过头去,「总归一句就是你『失约』,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她这样的反应,秦汸元不自觉地笑瞇眼,涎着脸凑上前,轻声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在一年约期那时带你去紫湖,但可没说不带你去。」 话音一落,梓嬅立刻扭过头,惊喜呼道:「真的!?」 没留意人就在她脑后,梓嬅回头时感觉秦汸元的唇擦过她的脸颊,惊得她瞠大眼,整个人僵在床禢上不知所措。 「郡主,您在和谁说话吗?」 外头再次传来宫娥担忧的嗓音,把失神的梓嬅的魂拉回来,她立刻扬声朝外道:「没事,本宫方才在说梦话,你赶紧休息吧!」 宫娥乖顺地点了点头,叮嚀梓嬅若有任何不适定要喊她后才离开。 听着那脚步声远去,梓嬅才松口气,抬眸就对上秦汸元微勾的嘴角。 「有什么好笑的?」想起刚刚意外的碰触,梓嬅感觉自己的耳根子有些发烫,她怎么会觉得这男人笑起来很好看? 「你的身子好些了?」 「嗯,御医说不大喜大悲、别太过劳累就好。」 「那你还在这么冷的天跑出去唱歌跳舞,找死?」秦汸元原本掛着笑的脸倏尔垮下来,面露凶光。 「好好好,我错了,你别再念这个了好不!」 听梓嬅求饶似的语气,秦汸元挑了挑眉。这女人这辈子或许没什么机会认错,道起歉来竟一点诚意也没有。 「喂喂,那你什么时候要带我去紫湖?」 梓嬅突然向前倾身,兴奋地悄声问道。她身上的香气飘盪在秦汸元鼻尖,说话时轻吐出的气息吹拂在他耳边,让他有半瞬地失神。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见他没反应,梓嬅又靠近了些。 忽地,她感觉唇瓣一热,方才轻擦而过的薄唇如今紧贴着她的唇,让她未说完的话全数吞进肚子。 一隻大手轻抚上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梓嬅屏息任由秦汸元吻着她,当以为自己要窒息时,唇上的温热才缓缓退开。 看梓嬅憋得满脸通红、呆怔的模样,秦汸元在心底暗骂自己的衝动,可表面仍然轻松地道:「你不会突然昏倒吧?」 听他的调笑回过神来的梓嬅美眸划过一丝恼意,朝睨着她的秦汸元伸出手,再次擒住他的衣领,将他往自己的方向猛然一拉,张嘴狠咬上方才侵犯她的唇。 秦汸元疼得差点发出惨叫,最终还是闷哼一声,两人双双嚐到淡淡的咸銹味。 梓嬅得意地退开来并扬起下顎,反激道:「看你还敢不敢戏弄本宫!」 看眼前的女子,丰润的唇瓣还沾着他的血,神情是如此地桀傲难驯,秦汸元垂下眼,眸底闪过一丝异光。 以为他真被自己咬疼了,梓嬅也不禁软下姿态,正欲凑上前察看,却感觉那隻在雪地里及时环住她、不让她栽倒的大手再次搭上腰际,然后一把将她拉进堵温热的胸膛。 梓嬅感觉自己的心怦怦地就快跳出口,还未回过神,肩颈就传来一阵刺痛,惊得她倒吸口气── 这男人居然咬她的肩! 梓嬅不甘示弱,张口便也朝秦汸元的右肩咬去,两人你来我往,从咬肩到啃脖子,又从啃脖子到互用对方锁骨磨牙…… 从一开始的粗鲁到最后的轻柔,梓嬅半露香肩,气喘吁吁地靠在秦汸元身上。相较起她的狼狈,秦汸元也没好到哪去,上半身几乎被梓嬅咬过一遍,遍佈齿痕。 意识两人的现况,梓嬅迷濛的眸子稍稍聚焦,却不愿离开这温暖的怀抱。 「在这宫里,每日每月都看着同样的风景,就连宫娥、太监的脸我都觉得生得模样一致。」梓嬅目光投向植在窗櫺旁的寒梅,轻声低喃:「人人都道父皇疼宠我,可我知道,在那宠爱的背后,是多么骇人的心计。」 她举起手,看着自己病白得几乎要透过月色的手臂,「小时候我还能够和皇兄一块去郊外骑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不过也因为是这样的身子,成了我的护命牌……」 深知御医开的药定不全然都是能够治疗她的处方,这里是皇宫,人吃人的地方,她能够安然活到现在,内心已经十分感恩了。 「我以为自己会在这宫内直到死去,可老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出了这宫,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贪心的。」 一隻温热大手捉住她微凉的手,将她紧紧握住,「会贪心代表你的心还在跳动,有渴望才代表你还活着。阿梓,你还有何心愿?」 梓嬅喉头一哽,仰首对上秦汸元注视着她的双眸,红唇控制不住地轻颤。 「当一个平凡的女人……和我爱的人,共赏那片湖畔红花。」 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郡主的头衔,只要简单朴实,与君携手共度一生。 当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梓嬅亦将手环住他的腰,秦汸元这回的吻带着侵略性,和不容她拒绝的决心。 月华穿过窗纸洒在两人紧贴的身躯上,外头雪花纷飞,里头的人衣衫褪去,梓嬅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伸手攀住秦汸元的颈项,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张嘴咬着他的肩,忍住下身传来的疼意。 温柔地拥着她,秦汸元如对待珍宝般,轻吻她佈满汗水紧蹙的眉间,在她耳边轻喃:「往后,我年年陪你赏花。相信我,外头的花,绝对开得比你窗外那株更为嫣红。」 贰肆话 # 出外靠朋友 (上) 天还未亮透,秦汸元便觉得有人好似在用羽毛搔他的脸颊。 抬手挥了两下,他翻过身打算继续入梦乡。可那人好似不愿轻易放过他,从原本的羽毛搔脸,变成动手掐他的耳朵。 「秦汸元,你给我醒来!」 音量不大,却带着不容他拒绝的威穆,可对向来直来直往惯的秦汸元来说,半分说服力也没有。 梓嬅瞪着眼前睡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捻着自己的一缕乌丝、右眉轻扬,咬牙伸手就朝秦汸元露在锦被外的腋下浓毛抓去── 「啊!」 一声惨烈的低吼几乎要把窗纸震破,秦汸元痛得瞌睡虫全跑光,红着双眼瞋向面前手攒数根毛发的女人。 「你有什么毛病啊!?」秦汸元摀着被扯得泛疼的腋下,恶狠狠地道。 「终于肯醒了?」梓嬅拿斜眼瞥他,好在她早早起来,还支开宫娥去离这来回也要两刻鐘的御膳房取早点。 秦汸元眨了眨眼,望着眼前面色红润,衣着整齐的郡主,在她没遮住的细颈上隐约瞧的见淡红的咬痕,他这才回神他们昨晚经歷过了什么。 相较起梓嬅衣裳完备,锦被下的秦汸元却是一丝不掛,他轻扯了扯嘴角,心底没来由地生出股憋屈感。 「别磨蹭了,咱们赶紧走吧。」 「去哪?」秦汸元伸手捞起床第旁的衣物,也不顾及梓嬅的目光,逕自掀被起身穿衣。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梓嬅立刻旋身背对他,耳根红得像两隻熟虾。 「当、当然是带本宫去紫湖赏花!」 该死的,明明昨晚摸也摸过了、咬也咬遍了,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直视秦汸元! 「你忘了我昨晚说过的话了吗?」秦汸元系紧腰带,分神回道:「现下无法带你去。」 望一眼窗外的亮度,秦汸元皱起眉。他得替太子寻「相思华」即将盛开在何处,还得会万锋的约。 思起万锋那夜肃穆的脸色,他的心也稍稍一沉。 听不到后头衣物摩擦声,梓嬅乾脆回过身,看见秦汸元早已穿好衣衫,正坐在床禢边发呆出神。 「那便带我出宫吧。」这个地方,她早就不想待了。 秦汸元抬起头,对上梓嬅认真、坚定的双眸,眉头登时拧得更紧。这女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吗? 彷若看穿他心中所想,梓嬅撇撇嘴,「还是说,你怕了?后悔答应本宫了?」 闻言,秦汸元模仿她方才的模样,挑起一边的眉,故作轻松地道:「怕是不会,倒是你,身子堪得起?」 被皇帝的人抓到他顶多掉脑袋、送掉一条命,只要别牵扯周围身边的人,他并不在乎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主要是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梓嬅想也不想便摇头,「堪不起也得去。」 认真的神情彷彿在说「你不带我去咱们就走着瞧」那样的暗示性的威胁。 秦汸元自然不把她严穆的脸色当回事,起身说道:「别傻了,凭你这样的身体,冒险出宫就要躺上一阵子。」 昨晚他已经尽力克制了,还是很怕这女人会突然昏过去。 「你──」 「总而言之,我是不会现在带你去的。」秦汸元漠声打断她的话,现在时机不对,紫湖畔的花每年都会盛开,「相思华」却十分难觅。 梓嬅见他要翻窗出去,眸色一惊,上前就要去拦,秦汸元早就看穿她的动作,侧身一避,脚尖轻踮便跃上窗櫺。 不待梓嬅开口,秦汸元拉开窗。虽然外头的雪早已经停了,可冬季的寒风仍瞬地涌入,刮得梓嬅心尖发凉,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 她,不可以让他这么走了! 眼看着秦汸元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梓嬅贝齿一咬,张口就要大喊把外头的御卫军招来。 不过正当秦汸元要离开时,有抹黑影与他错身而过,他身形猛然一顿,对身后不是梓嬅的呼唤有些愕然,扭过头望去的同时双瞳微缩。 「你这是在干嘛?」 瞪着站在梓嬅身后,手里握着匕首的闇魑,秦汸元双眼轻瞇。 梓嬅还维持着方才想开口的姿势,感觉冰凉的尖端紧紧抵着她的颈项,眼角馀光打量着这突然冒出的男人。 「奉主子的命令,带郡主离开。」 闇魑说完,也不顾梓嬅的挣扎,一击劈上她的后颈,梓嬅登时软倒,闇魑随即将她扛上肩,提气几个飞掠人已经在苑外。 「等等!」秦汸元上前,喝道:「你要带她去哪!?」 「主子有话交代,秦公子儘管关心你要完成的任务便是,其馀的主子他自会有拿捏。」 语毕闇魑便带着梓嬅跃上屋簷,秦汸元立刻施展轻功跟上,可才翻过座宫墙,就对上两名御卫军。 「站住!你是谁?」 秦汸元见闇魑和梓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在卫军们提剑拥上的同时咬紧牙,用最快的速度撂倒他们。 可就在两名卫军倒下时,这方的动静又引来了更多卫军注意,秦汸元冷哼一声,翻身上屋簷,身后立即出现数名有武功的卫军。 当他们要擒住他时,秦汸元耳闻后头传来几道闷哼,他侧首望去,看件闇魍出手替他解决了大部分的卫军。 「喂,为什──」 「出宫再说,跟我来。」闇魍不给他发问的机会,急急拋下一句便挥剑击倒朝他攻来的卫军,然后施展轻功朝宫外的方向去。 秦汸元虽纳闷,却还是打从心底相信闇魍不会害他,也迅速跟上。 和卫军们绕来回去耗了近一个时辰两人才终于离开皇宫,闇魍连气都还没喘一口,就被秦汸元揪住衣领,目光几乎喷火地道:「你们打算把梓嬅带去哪里?」 闇魍也不挣扎,任由他抓着,淡声应道:「所在之处不清楚,可目的地我大概知道。」 「说!」 闇魍眸光微转,「我可是主子的卫士。」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会违逆秦汸夜的命令,这也是秦汸元当初要他固守他的身分。 秦汸元闻言眼角一抽,自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还不如动用汲源的情报网寻人。思此,他放开闇魍转身就要离开。 「秦公子。」 面对身后的低喊,秦汸元没有停下脚步。 「你对郡主是认真的吗?」闇魍一个踮尖,落在秦汸元面前。 「与其问这种废话,你还是赶紧滚回秦汸夜那,少在这边碍老子的眼。」秦汸元面色森寒,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暴打闇魍一顿。 闇魍嘴角露出难得的笑意,朝秦汸元递出一物。 拿古怪的眼神覷他,秦汸元伸手取过,并打开外头包着的布巾,在看见里头的黑木盒子后,眸底透出讶然。 「想让郡主平安无事,我想你会需要这个,这东西也是能够找到『相思华』的主要关键。」 「闇魍。」 以为他要对自己道谢,闇魍摆摆手,正欲拒绝,却被秦汸元扑上抱住,吓得他动也不敢动。 「就知道你一定对小爷我有意思!」竟屡次为了他违抗秦汸夜的指令,秦汸夜笑嘻嘻地道。 「……」 握紧袖袋里的匕首,闇魍认真考虑着是否要捅这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 贰肆话 # 出外靠朋友 (下) 揣着那个木盒,秦汸元自怀里掏出另一个相仿的黑木盒子,只是比闇魍给他的小了一号。 看到他手里有另一个,闇魍眼中透出些微的惊讶,只见秦汸元细细端详两物,然后缓缓的把属于自己的小木盒打开。 里头搁有一支样式朴素发釵,上头仅描刻着一朵金色的花朵,秦汸元将它取出后,轻声道:「听说这是我爹第一次送我娘的东西,她在死前一直紧紧攥着它。」 闇魍看那因为过了几年,表面已经略有锈斑的釵子,在他以为秦汸元会开啟另外一个盒子时,他却将发釵收回小木盒,转身朝另条路走去。 「你要去哪?」那边可不是梓嬅被带走的方向。 「既然你都说有了这盒子,那傢伙会平安无事,那我便先完成我的任务。」他举起较大的木盒,边走边说道。 闇魍抿唇不语,乾脆提步跟上。 ***** 「阿壬,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骑马带头的阿壬哀嚎着回头,「头儿,你都问超过十次了,咱们得到的消息,的确是往寧城的方向走没错啊!」 从梅都出发到现在,秦汸元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心思也有些神游,大伙儿也不敢去老虎脸上捋鬍鬚,只好摸摸鼻子各自骑马看风景。 不过只有阿壬这样没长眼的人才会不看人脸色,果真见他下一秒就被颗小石击中右肩,疼得他差点滚下马。 「不就怕你走错路,在嚷嚷什么?」秦汸元冷哼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其他人,眾人纷纷别开头,内心替阿壬举一把同情泪。 头儿今日是吃了炸药啊! 自从和他们会面后,秦汸元便要求他们得在四个时辰内把与「相思华」有关的情报通通蒐集完成,大家在他散发的威吓压力下,以完全是赶着去投胎的速度把事情办妥,连半刻鐘都不让他们休息,又直接拉着他们出发。 本想表示抗议的阿甲,在接收到秦汸元的冷眼后缓缓闭上嘴。 「不想掉脑袋,就快把这事办完。」当他说完这话,一伙人才想起来还有太子殿下的威胁,纷纷缩着脖子策马前进。 瞧阿乙在马上昏昏欲睡,大家都担忧他下秒会栽下马。不过累归累,还是没人有胆子去向秦汸元要求歇歇脚…… 大伙儿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在队伍最末端的闇魍,期盼他能够替他们说些话。可望着半晌,也不见闇魍有半丝反应,眾人又默默收回视线,提起精神继续赶路。 「在这边停一下吧。」 当大伙来到一处溪流边,听到秦汸元说这话,高兴得又蹦又跳的下马。 答应他们休息半个时辰,几乎是他话音落地,半群人有的倚着树干、有的趴在溪边大石上就昏睡过去。 瞧他们累成这副模样,秦汸元叹了口无声的气。将目光转往他们前进的方向,他只能说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 「你早就知道『相思华』在寧城吗?」 秦汸元这话问得有些突兀,站在他身后不远的闇魍却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不知道。」这话说得平稳又诚恳,他的确不清楚相思华的下落,秦汸夜要他跟着秦汸元,关于太子的事他没多提。 淡淡地看闇魍一眼,秦汸元将黑木盒取出把完着,闇魍见他如此,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秦汸元耸耸肩,「不知道。这盒子是秦汸夜交给你的?」 虽讶异他到现在还未将盒子打开,闇魍还是轻轻摇首,「不是,在你去找郡主那晚,我在屋簷上对付影卫。是其中一个影卫突然塞给我的,说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和交代定要交给你后就消失了。」想起那步路神秘的男子,闇魍忍不住皱了眉头。 怪不得他觉得那晚怎会这么平静,原来是闇魍在外头替他把风啊! 秦汸元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从他口中听到这话,闇魍没有半分喜悦,心想秦汸元也不是第一次把他和自己置在危险之中,至于那盒子……反正东西他已经带到,要怎么处理是秦汸元自个儿的决定。 沉默的气氛环绕在两人周围,秦汸元努了努嘴后逕自走向溪流旁的巨石,离寧城只要再半天的路程就会到了。距离和万锋相约的日子也不差几天…… 脑海闪过滂瑯大伙儿的面孔,秦汸元再侧首望像睡倒成一片的汲源的眾人,目光比溪水还深沉。 正当他要跃下巨石时,眼角瞥见前方远处有一缕光闪过,他瞳仁剧缩,下意识地朝在休憩的人们大吼:「小心!」 大伙被他吼得一吓,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可数支锐箭已经朝他们射来,虽有秦汸元出声提醒,仍有几人中箭。 「快!离开这里!」 秦汸元皱眉喊道,见闇魍手里握着长剑挡下一箭,也抽出腰间的配剑掩护那些受伤的人。 他吩咐没受伤的人赶紧扶着中箭的同伴从树下离开,藉由树林多少能够闪过一些陆续射来的飞箭。 究竟是谁下的手? 突如其来的攻击虽让他感到纳闷,当下却没有时间细想。秦汸元又抬手挥开一箭,施展轻功几步就追上同伴们,搀起右间插着一把箭羽的阿丁跃上马,呼喝着眾人赶紧跟上。 闇魍依旧殿后,秦汸元相信以他的能力绝对能够全身而退,自然就都帮着汲源的人们,直到他们奔出树林,却对上一整排拉满弓的箭尖── 「交出『相思华』,便饶你们一命。」 秦汸元瞪着前方一群黑衣人,目光落在为首的那人身上,眉头皱得死紧,「我这没有你要的那东西!」 连他们都不知道相思华在何处,这群人又怎么会断定东西在他们手上? 「胡说,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就把你们都杀了!」为首的黑衣人大喝,身后的弓箭手各个紧盯着他们,彷彿下一秒就会出箭攻击。 秦汸元瞇了瞇眼,才正要张口答话,面前却突然一片米白,还有他熟悉的图腾。 「汸元,别来无恙。」 秦汸元瞠大眼,哑声唤:「宋……」 「放箭!」 他还未喊宋墘,对方已经下令,倾刻间数十支利箭朝他们这方疾射而来,秦汸元想伸手拉宋墘一把,却连他的披风都没碰到。 只见宋墘面色不变,倏尔前方发出「轰」的一声,两方人马中间忽地炸出巨响,树林旁顿时烟雾瀰漫,偌大的波动也改变了锐箭的方向,还没射中任何人之前就被震得东倒西歪。 黑衣人们纷纷抬手摀鼻,就怕烟雾里有毒粉或毒气。待白雾散去,见同伴都各个没事,可眼前秦汸元等人却不见了! 为首的黑衣人低咒一声,侧首对身旁的人说道:「去通知夜爷,告诉他东西没到手,还让人给跑了。」 「是。」 接令的人赶紧转身离去,为首的黑衣人弯腰拾起一支长箭,望着寧城的方向,面色沉重,啪嚓声响就把箭羽拗断。 贰伍话 # 残酷的真相 (上) 当秦汸元甫站定,立刻上前拉住宋墘的披风,急声道:「宋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那些人为何要攻击我们?他们又怎么会知道『相思华』……」 「汸元,与其问我这些事,现在该做什么才是首要呢?」 宋墘语气淡漠,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秦汸元看见自己身后各个坐卧在地的汲源弟兄,中箭的人不在少数,又这样一路奔出树林,大伙儿彷似眼一闭就会昏过去。 秦汸元抿了抿唇,走到中最多箭的小辛身侧,看他腰部、左背、腿上各插一支箭,鲜血不断涌出,他眸底闪过一丝沉重。 「小辛,你先忍忍。」拗断那三支箭羽,秦汸元将之扔得老远,随后扯下自己的披风,使劲撕开,动作熟练、俐落地替他绑住三大血路,避免小辛失血过多。 「头儿……我好睏。」小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朝秦汸元低声咕噥。 「没我的同意,不准睡。」 秦汸元背起他,又搀住左后脚中箭的阿壬,一步步缓慢地向前。后头的闇魍同样扶了一个,紧跟在他身后。 「宋大哥,这里离寧城还有多远的路。」没有马,他仍想赶紧送伙伴们去就医。 宋墘指了另一个方向,道:「现下去寧城只会被那些傢伙逮得正着,到郊外的小镇吧。」说完他瞥了秦汸元后头的闇魍一眼,可随即又收回目光,帮忙扶起阿乙,朝他说的方向走去。 秦汸元不疑有他,正要上前,后头却传来闇魍低沉的嗓音:「郡主很有可能被带去寧城了,这里离城门也不会太远……」 「闇魍,我相信你,不是因为你多次为了我违抗夜爷。」秦汸元没有回头,可声调迸出阵阵寒意,「而是我真把你当兄弟,所以……你走吧。」 话音一落,闇魍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方才那箭上有闇盟的记号。」秦汸元的语气有掩不住的疲惫,「在我还没对你出手前,劝你赶紧离开我的视线。」明知这也许和闇魍无关,他仍难保证,下一秒会不会把这口气出在他身上。 不等闇魍回应,秦汸元朝他身旁不远处的阿甲道:「阿甲,可以劳烦你搀一下阿丁吗?」 阿甲只有手臂被利箭擦伤,不若其他人伤势严重,闻言立刻走到闇魍旁,把左背中箭的阿丁给接过来。 不再多停留,秦汸元也不管闇魍是不是真的走了,继续扶着弟兄跟上宋墘。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见宋墘说的小镇,秦汸元眉宇间染上些许喜色,动动肩膀对背上的小辛道:「小辛,就快到了,待会就有大夫帮你看看,再撑一会儿!」 「头儿……」他身侧的阿壬离他们最近,艰声道:「小辛他……没气了。」 秦汸元随即止住脚步,连带齐他人都停下来朝这边看过来,只见秦汸元背上的少年惨白着一张脸、双目闭闔,不知何时已经没了生息。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秦汸元深吸一口气,抬手轻拍靠在他颈肩处,彷彿睡得沉的小辛,嗓子喑哑地轻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幽幽地传进眾人耳里,除了宋墘,汲源的成员各个都红了眼眶。小辛年纪是他们之中最小的,平时虽然反应缓慢、对人也不太热络,大家仍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可如今,他们的弟弟却…… 「走吧,你们的伤不能再拖了。」不等宋墘开口,秦汸元已经驼着小辛、扶着阿壬向前进,他一步步走得稳健,好似背后的人没带给他半点重量般。 宋墘找了个不显眼的巷内小屋安置大伙们,请了小镇里熟识的大夫替他们疗伤,却没在屋内看见秦汸元。 他走出屋子,一路朝镇外走,果真在一处小丘旁发现秦汸元的身影。 还未走到他身侧,就听到他低闷的嗓音:「一年前,我刚进入汲源,为了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我动了一点手脚,让他们以为我办事效率非常好。」 宋墘不语,眼角瞥向一旁简陋的土坟,前端还插着支木牌。 「虽然不比滂瑯给我『家』一般的感觉,我仍与这些人伴出了感情。万锋说滂瑯岌岌可危,现下小辛又因重伤而死,其馀人也受了伤……」秦汸元咬牙道:「到头来,我谁也保护不了!」 「汸元,这不全都是你的错。」宋墘上前,拍了拍他攒紧到发白的手,轻声慰道:「不管是滂瑯还是闇盟,你有你的选择,更何况你的选择出发点都是为他人设想,没有人会怪你。」 秦汸元拿出怀里的黑木盒,举到宋墘面前,「这个是你让闇魍交给我的吧?」 宋墘点了点头,「没错,你可知里头是什么?」 看顾秦汸元长大,见他的神情宋墘立刻就知道他并未打开盒子,伸手接过,他也不打开,而是捧在手里。 「这是十年前盛开的那株『相思华』的粉末。」 秦汸元皱起眉,情报里确实有十多年前有相思华的记载,不过资料甚少,只知道它大概在寧城郊外出现过。 「太子委託汲源找相思华,可汲源本就是在闇盟旗下,又为何要特别来要这东西?」盯着那盒子看,这相思华难道真这么神奇,大家都抢着要! 「因为比太子早一步拿到,闇盟就多一分保障。」 宋墘的话让秦汸元一头雾水,秦汸夜不是与梓南站同一阵线、关係匪浅吗? 看穿他眸底的疑问,宋墘将目光移到远方的山峦,缓缓道出他一年前未说明的真相-- 当时,梓嬅能够轻易出宫,是皇帝暗地里派人安排的。 皇帝久病多年,太子野心逐渐庞大,这些身为上位者的自然都看在眼底,于是宋墘接了皇帝的委託,要将太子的玉璽和梓嬅送去南方,避免将来宫里即将发生的大事,会伤害他最重视的宝贝女儿和江山。 「原本是要让郡主昏睡着离开梅都,后来不知怎了,药突然失效,郡主醒来,还使计逃出去。」 脑海浮现梓嬅的身影,秦汸元眸底不禁一软。为了去紫湖,那女人绝对是无所不用其极! 宋墘没留意到他眼底的情绪,继续说道:「之后我一路派人跟着,却在彩麟港被闇盟的人阻拦,他们不确定太子的玉璽是不是在我身上,所以不敢对我怎么样,却紧盯着我。」 表面要在秦汸元他们等人面前装得若无其事,又要避开闇盟的眼线、寻找梓嬅的行踪,宋墘才会在冬至过后消失在滂瑯据地。 「那为什么要把玉璽交给我?」既然太子想对梓嬅不利,那时宋墘就该老实告诉他啊! 宋墘嘴角扬起一抹笑,笑意却没到达眼底。 「因为,我要报仇。」 怔愣地望着宋墘,秦汸元登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男人,宋墘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自己过去的事。 「当年,那个男人……也就是你的父亲,秦汸夜,亲手杀了我的弟弟。」 宋墘在说这话的同时,秦汸元看见他眼底的沉痛,一如方才他葬了小辛那般,是发自内心的慟。 贰伍话 # 残酷的真相 (下) 那是在宋墘遇上秦汸元的前两年发生的事,宋墘其实不姓宋,而是姓「沉」,来自琵杨的一大户人家,沉家虽不若以往风光,可因为还有经营三、四处店面并不影响生计。 宋墘是家中的长子,父母早年双亡,只有一个与他年纪相差五岁的弟弟沉礼与他一块维生,因此对他非常疼爱。然后却在某一日宋墘巡完店铺回来,碰上揹着包袱的弟弟,沉礼几乎是一见到他就拔腿就跑,宋墘幼时习过武,自然轻松追上。 擒住弟弟的肩,宋墘目光落在他背后的行囊,严肃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出海!去当海上商人!」心忖早晚都会让宋墘知道他离家,沉礼很乾脆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出海?」宋墘一脸纳闷,「阿礼,你从未离开过琵杨、也不曾搭过船,甚至连家里的店舖都没有管过,怎么去和人家当商人?」 被兄长说得神情憋屈,沉礼不知打哪来的力气,挣开宋墘的箝制,怒吼道:「对!我什么都不会,大哥你大概不知道吧,城里的人是怎么看待我的,他们都说我是没用的败家子!只会倚靠大哥你,什么都不会做的龟崽子!」 闻言宋墘面色登时一白,「谁同你说这些的?」 平时他是惯着沉礼没错,就算让他不去书苑、整日在酒楼茶馆里窝着,他也无所谓,却不知弟弟在外人眼底看来竟是如此。 「谁说的有差吗?大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沉礼拉紧肩上的系带,转身就要走,「我走了,你也别拦着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宋墘再次上前拉住弟弟,「你哪也别想去,海上危险得很,弄不好可是会没命的!」 右脸忽地传来道剧疼,下一秒宋墘就被弟弟使劲的一拳打跌在地,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沉礼,看着他眼底那抹决意。 「命是我的,没了我自个儿负责,不必你操心!」说完沉礼拔腿就往围观的人群奔去,完全不管身后宋墘的叫唤。 宋墘急忙起身欲追,可当他一路跑到港口,左顾右盼人来人往的码头,就是不见沉礼的身影。 尔后他每天都来港口找弟弟,不放过任何一艘出海的船隻,连续好几天下来,仍是一无所获。直到家里的管事寻来,店铺还是有些事需要宋墘回去处理,他才不捨地离开码头。 接下来一个月过去、两个月、三个月…… 一年后,沉礼终于回来了。 宋墘听到消息,从店铺里一路施展轻功奔回府,却只看见厅堂上那具冰冷的遗体。 把沉礼带回来的人一身黑衣说,沉礼是失足落水,捞上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对静默不语的宋墘说了句节哀后便速速离开宋府。 无法接受活力朝气的弟弟好好出门,却变成一具祥静的尸体,宋墘抱着宋礼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险些昏过去。 就当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家僕赶紧上前来扶他,在将他搀离宋礼身边时,宋墘却眼尖地发现弟弟的手腕上有一处青紫。 他挣开家僕的搀扶,扑到弟弟身旁,举起手细看,眉头一皱。他虽不曾习医,可小时候教授他武功的师傅也会用些毒,他稍微翻了翻沉礼的眼瞼,这举动吓了一干家僕直发抖,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宋墘。 沉礼分明是被人毒死的! 确认这点的宋墘心中的悲慟顿时被怒火取代,他就剩宋礼这个亲人,绝不能让弟弟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在他下定决心要查清楚究竟是谁杀了弟弟后,沉礼下葬完隔日,宋墘遣去所有家僕,将店铺交给沉府管事后,独自离开琵杨。 他先是打听到把沉礼带回来的男人的来歷,得知他是梅都城一个叫「闇盟」的商队的人,沉礼离开琵杨后就是上了他们的船。闇盟平时也在海上有些交易,宋墘便换装混了上船,打算前往梅都。 不过就当他到梅都后,身上的盘缠却被偷儿给扒了,在偌大的都城里无依无靠,数几天未进食的他最后昏倒在熙攘的大街上。 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屋子里,救他的人便是程殷。程殷听了他来梅都的目的,告诉宋墘对方是闇盟的人,劝宋墘打消念头,回琵杨认份过日子。 可宋墘十分不甘心,明知弟弟是遭人陷害才会客死异乡,他每每闭眼都觉得心痛。 程殷家里是经营航海用品的,与闇盟也有些交集,见宋墘如此执着便透漏了些闇盟的头领,也就是夜爷的行踪给宋墘。 好几次都扑了个空,某一晚宋墘终于在悦来楼堵到秦汸夜,却被闇盟的卫士拦了下来,眼看秦汸夜就要离开,他急忙大喊:「夜爷,我是沉礼的哥哥!我的弟弟在闇盟受人陷害,中毒而死,你身为闇盟的统领,一定要为这事作主啊!」 他这一嚷嚷吸引了悦来楼里客人们的注意,却成功让秦汸夜停下脚步,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宋墘的脸,仅露出双眼的面容若有所思。 「你说你是沉礼的哥哥?」 宋墘闻言立刻頷首,「没错,我弟弟他一年前出海,跟了闇盟的商队,结果却遭人下毒……」想起弟弟的死状,宋墘眼中划过一丝沉痛。 过了半晌,才听见前头的秦汸夜淡淡地道:「从来没听过这名子,怕你是找错人了。」 语毕不等宋墘反映,秦汸夜已经向外头走去。宋墘怔愣了下,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朝渐渐远去的秦汸夜吼道:「我没找错人!没弄错!」 结果宋墘被卫士扔出悦来楼,还口头警告他别再惹事污衊闇盟,好不容易见到夜爷的宋墘以为会有一线曙光,恕不知连光都没看见,对方根本表示不认得宋礼。 爬起身打算回程殷那,宋墘却耳尖听见巷内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他施展轻功跃上屋簷,发现是两名闇盟的商人,谈的正是他弟弟沉礼的事! 「沉礼?是一年前那个夜爷收的小廝吗?」 「我记得他的确是叫这个名子,才想说一阵子没看见那孩子,原来是死了!」 宋墘面色一沉,整个人几乎贴着屋顶听着。若沉礼真做过夜爷的小廝,方才他又怎会说不认识沉礼呢? 「没想到人家哥哥特地跑来问,不过来几次都一样,夜爷怎么可能把事情说出来……」 「哎?这事难道不单纯?」 宋墘瞠大眼,双眼紧盯着下头的两人。 「嘘,这事可没几个人知道,知道了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奇的其中一名商人急道:「你就别吊人胃口了,这里就只有我和你,没别人知道的。」 「好好好,」另一个商人悄声说道,不过依宋墘的武功,这样的音量也足够他听清楚了。「听说是某天夜爷在与一人谈生意时,说到不可告人之处被那小子撞见了。」 「不可告人之处?谁啊?」 「拜託你用用脑子,夜爷背后是谁在撑腰!也只能怪沉礼自个儿运不好,听说那事涉及皇家秘辛,夜爷不能得罪那位,只好……」说到这处,那名商人摆了个抹脖的动作。 「所以我弟弟就该死了?」 两人头顶忽地传来比腊月寒风还要冷冽的嗓音,还未反应过来,他们便觉得喉间一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夺了性命。 宋墘甩了甩染血的匕首,眸光森寒,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施展轻功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听见悦来楼骚动风声的程殷放心不下他一人,于是出来到处寻宋墘,最后在码头边找到人,担心宋墘会想不开,程殷赶紧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襬,却发现他袖上沾染了斑斑血跡。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程殷哑声道:「闇盟势力庞大,不是你这种背景单纯的人对付得来的。」 「难道就要我这样作罢吗!?」宋墘盯着面前的海面,月光下浪花打在堤上,溅起水珠落在他的脚边。「海水这么冷,阿礼那时定很害怕……」 「……」程殷望着那压抑丧亲之痛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仇,我会替你报。」 话音一落,宋墘瀟洒的转身,月色撒在他身上,曳起一片苍凉。 尔后,他捨弃姓氏,为了替弟弟报仇,他行过闇盟的所有据地,每天都想着如何击溃夜爷,直到他在个小渔村遇到秦汸元…… **** 听完宋墘说尽这些往事,秦汸元心底五味杂陈,望向宋墘的眼仍澄净透亮。 思忖良久,秦汸元还是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你后来明知道我是夜爷的儿子,还是没对我下手,还处处帮着我,又是为何?」 「我的确曾经想过要杀了你。」宋墘说这话时,语气无比认真,「可程殷拦住我,并告诉我说:『杀了宋墘的人是秦汸夜,不是秦汸元。』」 当年秦汸元吵着要宋墘带自己离开时,他彷若在这孩子身上看见沉礼的身影,不过自从他知道秦汸元就是弒弟兇手的亲生孩子,他几乎每晚都想要杀了他,可他仍迟迟下不了手。 「当皇帝找上我,便想这是个机会了,一个能够扳倒秦汸夜的机会。」 「宋大哥……」秦汸元张嘴唤道,眼前却一道锐光闪过,凌厉的长剑已经指着他的颈项。 「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宋墘周身杀气腾绕,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先到下头去,和阿礼打声招呼吧。」 贰陆话 # 叶落尽花开 (上) 「若取走我这条命,能够就此平復你丧弟之痛,你想什么时候杀了我都无所谓。」秦汸元直视宋墘湛蓝的眸子,「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事必须要去做。」 他和那个人约好了,要带她去看遍地红花开。 宋墘掀唇一笑,「你凭什么认为这局面有你拍案叫板的份?」说完剑刃又朝秦汸元的脖子抵了过去,锐利的剑锋触及肌肤,带来阵阵凉意。 「的确,我是处于弱势。」秦汸元眼神坦然,「不过宋大哥你曾经教过我,人身在下风处,只有两条路,一是顺风而退,另一则是……逆风而行!」 宋墘只觉得面前金光一闪,秦汸元的速度快得他来不及反应,一隻发釵已经落在他天灵盖上。 两人神色各异,秦汸元望着宋墘的脸,沉声道:「放我走,让我去救她。」 宋墘不语,感觉尾端尖锐的金釵同样刺及他的天灵盖,眼前的可是他仇人的儿子,他怎能轻易再放过秦汸元? 盯着面前的男人,宋墘倏尔想起数年前两人在沙滩上,他一笔一划教秦汸元写字,那个衝着他笑得灿烂的孩子,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 如果阿礼还活着,应该也比汸元长个几岁吧…… 「郡主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会保证她平安无事的,倒是另一件事,得需要你去做。」宋墘收回剑,望着秦汸元皱起的眉,悠声道。 在秦汸元纳闷的注视下,宋墘指着他怀里那装有相思华粉末的盒子。 「相思华只有在盛开的一个时辰内摘下才有药效,十年前採劫此花的人却耽误了时间,相思华失了效力就是一朵普通的花,就算将其花乾燥磨製成粉,也没有半点能够医治他人的能力。 太子和闇盟都想要相思华,定会在花开一时辰内来抢,你得比他们早一步寻到盛放的地点。」 「我手上的情报非常少,何况现下汲源的大家又伤的伤、死的死,要怎么抢先他们一步?」秦汸元摇了摇头道。 「在叶落尽的那刻,便是花开之时。」宋墘沉声道:「这是我从上一位看见花绽的人口中听来的,不过那人早在两年前就被闇盟的人杀了。」 秦汸元抿唇不语,看来秦汸夜为此无所不用其极的态度与太子有得一拚。 「汸元,依你的能力绝对可以比他们快找到相思华。」宋墘深吸口气,「我会带着郡主,在寧城的紫湖边等你。」 望进宋墘澄净的蓝眸,秦汸元眨了眨眼,一记旋身就落在数丈外,他对宋墘頷首道:「宋大哥,从商重诺……」 「商者应诺,駟马难追。」宋墘耸耸肩,语带笑意:「刚刚可是你自己说的,待这事办妥,命随我取。」 「随你。」秦汸元盯着他半晌,再瞥眼一旁小辛的坟,随后便抱拳作揖施展轻功离开。 宋墘伸手轻触小辛坟前的立牌,低声哑道:「终是下不了手……」 他望向秦汸元离去的方向,「阿礼,你可会怪哥哥心软吗?」 ***** 虽然答应了宋墘要先去找相思华,可秦汸元还是放心不下梓嬅的安全。太子的目的明眼人都知道,梓嬅如果再落入秦汸夜手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攥紧手里的发釵,秦汸元飞身朝寧城奔去。 另一边,被闇魑带走梓嬅已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华美的厢房中,虽不若她在宫里的寝殿,可不论是床铺上的锦被还是桌椅的木头都是採上乘的材料。 「郡主可是醒了?」 梓嬅抬眼,便对上房内另一处的几抹人影,当她看见太师椅上的那人时,细眉轻挑,语带讽刺道:「夜爷如此大费周章把本宫绑出宫,可有受死的胆子?」 秦汸夜嘴角轻扬,「郡主多虑了,闇盟不过是想请您来寧城作客……」 「本宫在寧城?」梓嬅打断他的话,随即蹙眉自语低喃道:「这么说,我现在离紫湖很近。」 在秦汸夜又要再度开口前,梓嬅已经敛下激动的情绪,神情冷冰地看向他,「是太子皇兄叫你来的?还是说,你们闇盟想做些什么?」 对梓嬅敏锐的程度抱持一丝欣赏,秦汸夜自太师椅站起,行到梓嬅面前后沉声道:「郡主只要乖乖告诉我,『相思华』会开在何处?」 梓嬅眸底闪过一瞬惊愕,那是父皇这些年暗帝派人寻遍整座大陆的稀世药材,难不成太子也想要抢? 虽惊讶的情绪只在她眼底停留一下,可秦汸夜篤定她定知晓相思华的事,也就不拐弯抹角,直言说道:「十年前相思华盛开时,郡主在场吧!」 抿了抿唇,梓嬅沉默不语,秦汸夜便当她默认。 「你承认也好、默认也罢,老实交代你当时在何处看见的,我也不会为难你。」 「凭什么你起个调,本宫就得陪你唱完整齣戏?」梓嬅语气森冷,别开头不再看秦汸夜那张与她脑海里的人十分相似的脸庞。 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所反应,秦汸夜微微侧过头,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的闇魎立刻上前,递出一件上头插着箭羽、沾染血跡的披风。 当梓嬅瞥见那件披风时,双瞳忍不住一缩。披风的主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郡主若不说出相思华在何处,阿元会再遭遇什么不测,小的很难说得准。」 梓嬅咬牙切齿瞪着夜爷,「他可是你的儿子!」倘若眼神可以杀人,秦汸夜早就重伤倒地了。 秦汸夜悠然一笑,语气恬淡:「必要时,商人是会六亲不认的。」 闻言梓嬅几乎有衝动上前赏秦汸夜一巴掌,她也的确做了,不过却在碰到秦汸夜前就被他身后的闇魅拦下。 手腕被闇魅捏得生疼,梓嬅一句也不吭,只是瞠大眼狠狠盯着秦汸夜,恨不得把他踹出房去! 见她忍得面色发白,秦汸夜也没要部下收手的打算,继续笑问:「时候不早了,郡主考虑得如何呢?」 「的确,本宫当年确实亲眼见过相思华花开……」梓嬅深吸口气,目光转向那件披风,低声道:「就在紫湖畔。」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刻,花绽的美丽── 贰陆话 # 叶落尽花开 (下) 寧城郊外,紫湖。 据当地人的说法,紫湖原本没有名子,是许久以前一对遭逢家长反对相恋的璧人,携手私奔到此处。当时正值夕阳馀暉,彩霞倒映在湖面,天水皆成紫红色,才有紫湖这样的美称。 梓嬅是后来才知道紫湖的故事,幼时只是同父皇出巡到寧城,趁着宫娥不注意时跑到紫湖,看见湖畔开满遍地红花,有一位老人家独自驼在花海中,看起来格外突兀。 当她走上前,擦过株株红花引起些微声响,老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回过头来满是皱纹的脸瞠大眼瞪着梓嬅,沉声喝道:「你、你是谁!?」 梓嬅也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她仍挺直腰桿,掩下眸底的惧意,朝老人扬扬下顎道:「本宫是昭平郡主,大胆平民见着本宫还不快行礼问安!」 老人不屑地发出声冷哼,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梓嬅。 被他漠视彻底的梓嬅气得箭步向前,伸出洁白的小手用力推了下老人,让老人往前一个趔趄。「本宫在同你说话!」 老人差点压到前方的一物,不过他好似习过武,身手矫捷地往旁滚了一圈,立刻气呼呼地指着脚边、对梓嬅大吼:「臭ㄚ头,你差点糟蹋了这孩子,快道歉!」 循着他的指尖看去,梓嬅看见一株含苞的深色的植物,除了隐约看得见黄色花瓣的花苞,整棵只馀一片叶子。 从没看过这么特别的植株,梓嬅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回过神便对上老人家鼻子哼气的怒容,嘴角瘪了瘪,颇不甘愿地开口:「这什么花啊?」 「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没礼貌的臭ㄚ头!」 见老人家不打算说,梓嬅又想发火,可目光始终落在那朵含苞待放的花株上,内心深处莫名地油生一股情绪,她……想了解这朵花。 「爷爷,你就告诉梓嬅好不?」拿出平常对父皇撒娇的本事,梓嬅软下嗓音对老人甜甜地笑道。 见这小姑娘虽行事强悍,可长得漂亮又讨喜,老人重重哼了口气,道:「这孩子叫『相思华』,我在这等了好多天了,就是等它开花!」 「为什么要等它开花呢?」梓嬅的话一出口,老人的神情驀地变得沉重。 「因为……我需要它,来救我娘子。」 梓嬅歪着头,不解地望着眼前未开的花株,一朵花真的能够救一个人吗? 胸前传来阵阵闷疼,宫娥找不到她一定急坏了,她得赶快回到父皇身边去,不过不知为何,她的双脚却动也不动,和老人一起盯着面前的植物,一老一小在大片花海里,几乎要被红花淹没。 就在这时,一缕清风拂过湖畔,带起她的裙摆轻舞,就在风起的那剎,相思华最后一片叶子也缓缓飘落,连同周围的红瓣被风吹到远方。 闭合的花苞以双眼能识的速度渐渐绽放,梓嬅被这一幕给震慑住,眼前盛放的金黄色花瓣,从未见过却又些熟悉,她却想不起来自己过去曾在宫内有看过这样美丽的花朵。 「好个辣手摧花的混帐,你娘难道没教过你,路边的野花不要乱採!?」 脑里倏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嗓音,她努力回想,仍忆不起那人的脸孔。 就在她看得目不转睛时,眼前的花忽地被人折了枝,吓得她张大嘴,扭头怒瞪向老人。 「喂,你……」 「终于……终于,让给我等到了!马上就可以替你治病了!」老人匆忙将相思华揣进怀里,然后起身就往某个方向奔跑。 梓嬅望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相思华盛放的模样彷彿还在眼前,可现在却只剩根直立的细茎。她抬手轻抚那光滑的茎枝,在心底悄悄祈祷老人的妻子能够真因一朵花而病癒。 之后她是如何回到父皇身边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她生了一场大病,往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因为没看顾好她,当年父皇气得处死那时伴在她身侧的宫娥,她也从此被管束得更加严谨。 那年在紫湖畔的奇遇被梓嬅深深记在脑海,每日入睡前便想着湖畔的红色花海,和那朵金色的相思华,不论过了多少年,那份记忆一点都没有褪色,反而更加鲜明。 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皇宫,再次用她的双眼,看那令她永生难忘的花海! ***** 被闇盟的人囚着,梓嬅一路都狠瞪着前头的男人。 「与其呕气,郡主不如省省体力,待会还要去找花呢。」 秦汸夜的话让梓嬅恼意又更上一层,怒极反笑道:「就不怕本宫筐你?」 「到时我便会烧香转告阿元,代你向他问好。」 梓嬅气得牙痒痒,秦汸夜说词反覆,无奈她不知道秦汸元现下是否安好,一颗心悬在高处,只能任人摆佈。 这时外头传来马鸣声,马车也在下一秒停下,秦汸夜眉头轻皱,照里来说他们应该还没到紫湖才对。 梓嬅以为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挪动身子想往外窜,却被突然伸进车厢内的一把利剑惊得往后仰。 「主子!快下来!」 外头传来闇魑的喊话,秦汸夜下意识想去拉梓嬅,可外头的人比他更快一步,梓嬅被人一个猛拽拉出马车,她惊愕的抬起头,以为会看见秦汸元那张俊逸的面容,却只对上一双湛蓝的眸子。 「你是……」那时候盗走皇兄玉璽的男人! 「郡主,此地不以久留,得罪了!」宋墘将梓嬅扛上肩,提气就要朝来时的路跃去。 宋墘带着滂瑯的弟兄将秦汸夜的车团团围住,不过闇盟的卫士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未带梓嬅离开两方人马就陷入僵斗。滂瑯的人数有限,宋墘深知再这么下去,待闇盟的援兵到了事情会更难收拾,便朝弟兄们喊了声撤退,眾人纷纷收手遁逃。 秦汸夜自马车内窜出,眼看梓嬅就要被人给带走,立刻下令闇盟卫士阻拦他们。 「除了郡主,其他人都给我杀了!」 夜爷命令一下,卫士们各个杀气迸出,很快地滂瑯就处于弱势,宋墘也为了要保护梓嬅,挨了两剑。 就当闇魅近身上前要削去宋墘持剑的右臂时,一把剑及时横在她面前,阻挡下她的攻势。 「这么热闹的场合,居然也不叫上我!」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梓嬅自宋墘的肩上猛地抬头,看秦汸元挑飞闇魅手里的剑,见他好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心上那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大石终于放下。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秦汸元身旁还跟着一名皮肤黝黑的高大男子,只见他手里剑往前一刺,便击倒一个闇盟的卫士。 秦汸元侧头赏他一记白眼,忽地举剑攻向他身后突袭的卫士,哼声道:「万锋,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 「不能。」万锋语调平稳,眨眼间两人又撂倒许多扑拥而上的卫士,「好话用在你这种人身上,会浪费的。」 「也罢,我也不冀望你这种闷葫芦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 看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斗嘴,手里却从没停过,梓嬅眨巴着眼,抬眸就见闇魑举剑朝她和宋墘的背后攻来,不禁喝道:「小心!」 鏘地一声,两把利刃呈交叉状挡下闇魑的剑击,梓嬅望着站在她眼前的两名男子,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金属碰撞声让她心冷不防一颤。 秦汸元扭过来看梓嬅一眼,见宋墘将她抱在肩上,眉头一蹙,朝梓嬅伸出没握剑的手,沉声道:「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梓嬅心尖淌过一丝暖意,她用力挣开宋墘,放心地朝面前的他张开手-- 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住她。 贰柒话 # 情深深几许 (上) 落入一堵温热的胸膛,梓嬅发出无声的喟叹。感觉腰间大手缩紧,眼前这男人脸上虽没什么表示,可情绪已经不经意地洩漏出来。 「我没事。」像是安抚他般,梓嬅低语道。 秦汸元嘴角轻扬,「那就好,我还以为要当鰥夫了,那样改天还要找别的女人──」 「你敢!?」梓嬅闻言仰首怒瞪,可当她对上秦汸元柔情的注视,涌起的怒焰登时一顿。 「你不是还好好的吗?」将她搂得更紧些,秦汸元笑道:「拈花惹草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事,太麻烦了,我做不来。」 忍不住赏他一记白眼,梓嬅无奈地哼口气。这个男人,总是能轻易地牵动她的情绪啊! 「那可以麻烦大情圣稍微动一动你的手吗?」一旁的万锋在第七次替他们挡下闇盟卫士的攻击后出声,提醒他们晒恩爱之馀要有自觉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经他这么说,梓嬅面上一热,再看向他们四周颓倒的黑衣卫士,还有不少仍与滂瑯的人缠斗着,她和秦汸元再见竟就完全忘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小爷我这是在给你表现的机会。」秦汸元出剑挡下一名卫士的攻击,一手护着怀里的梓嬅,抬脚踹开卫士。 万锋撇嘴不想理会他,从以前到现在,他说输秦汸元的次数好比秦汸元被宋墘罚抄经文的次数。 想起宋墘,万锋忍不住看向身侧的方向,只见宋墘虽挨着伤,看起来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不禁松了口气。 他与秦汸元相约下月在寧城见,不过耳闻这附近有宋墘出没的风声便匆忙过来,与想去寻梓嬅的秦汸元打了照面。儘管他还是不满秦汸元当年隻身离开滂瑯,可看在宋墘的面子上、两人几乎穿同件裤子长大的份子,仍愿意助秦汸元一臂之力。 嘴上虽和万锋斗来激去,秦汸元心里还是很感谢万锋愿意出手相挺。若说宋墘之于他就像大哥,万锋就是情如手足的兄弟了,先前两人之间的误会他也会慢慢解开,对他来说,滂瑯的每位都是他的家人! 出剑挥开卫士的攻势,秦汸元和万锋连手撂倒大部分的卫士,让站在马车旁的秦汸夜脸色越来越难看。 「阿元,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出声低喝道。 挑了个卫士的后庭,秦汸元挑衅似地扬了扬下顎,「保护我在乎的人们。」 闻言秦汸夜神情紧绷,「你我是父子,你却胳臂朝外弯,简直大逆不道!」 「我──」 「逆道的人是你吧!」梓嬅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开口讽道:「居然想杀自己的儿子,秦汸夜你眼里除了利益,可还有所谓的人性!?」 被自己的父亲如此兵刃相向,她打从心底为秦汸元抱屈。 感觉颊上忽地传来一记短暂的吻,梓嬅陷入片刻的怔愣,耳边便传来秦汸元的嗓音:「相较起生我的你,伴我长大的这些人,才是我的家人。」 语毕,秦汸元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会站在闇盟那边,自然不会再帮着秦汸夜做事。 瞥见梓嬅担忧的目光,他嘴角笑意不减。这女人在为他心疼吗? 「既然如此,休怪我不留情了。」秦汸夜深吸口气,朝闇魑、闇魅、闇魎,还有卫士们下令道:「确保郡主还有口气,其馀人──全杀了!」 梓嬅闻言双目圆瞠,气得欲朝秦汸夜大喊,却被秦汸元压在怀里,闪过闇魑的攻势。 见闇盟不再有所保留,各个都是杀招百出,秦汸元眉头轻皱,瞥见宋墘正与闇魅僵斗,身后驀地有个卫士悄悄上前,他却腾不出手去挡。 「宋大哥!」 万锋欺身而上,虽成功阻拦了那名卫士,却被闇魎一刀划破腹侧。 见那喷涌而出的鲜血,秦汸元高声呼道:「万锋!」 宋墘扭过头看见万锋摀着左腰,脸色惨白痛苦地半跪在地,也不禁一怔,这时却给了闇魅下手的机会,右臂被她狠狠划出一个口子,深得几乎见骨。 持剑的右手被伤,严重影响宋墘的攻击,闇魅见机不可失,眸底涌起浓烈的杀意,长剑一举就朝宋墘的左膛刺去。 「住手!」与闇魑和两个个卫士缠斗着的秦汸元瞠大眼,吼声震天。 宋墘瞇起眼等着那穿心的一剑,身子却被人用力向后拽去,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他脸上,让他立刻睁眼,望着挡在他面前的高大青年。 「万锋,你……」 「宋先生你曾经对我说过,我很适合当商人。」万锋抽回插入闇魅喉间的剑,沉声道:「其实……我一点都不适合。」 他转过身,原本该捅进宋墘胸膛的剑,如今落在他的左心前。 宋墘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墬的身躯,用力地摇首:「不,你非常适合!」 前头的秦汸元馀光看见这幕,心驀然一紧,手里利剑一个起落,逼退闇魑、解决两名卫士,随即拉着梓嬅奔向万锋。 「万锋!你撑着点!」秦汸元又挡下闇魎,不忘朝他喊道。 看着那持剑挡下无数卫士的背影,万锋抿了抿唇,「我一直……很羡慕你。」 深邃的眸子透过秦汸元,好似看见两人许多年前、他刚上船的时候。 当时秦汸元当眾拽了他的裤子,尔后为了求得他的原谅,自己也在甲板上把裤子脱了。 万锋永远忘不了那时秦汸元脸上的笑容,儘管狼狈,却仍旧耀眼、夺目。 一直以来,秦汸元总是学的比他快,他总要花比秦汸元更多一倍时间努力。若宋墘说他适合当商人,那秦汸元就是天生就是个商人。 在滂瑯,他的人缘也不若秦汸元好,当大家围绕着说二少今日怎样、如何与其他商人周旋,传入耳里他既是妒忌又觉得……骄傲。 他承认自己对秦汸元不算好,每回逮到他偷懒就会狠狠修理他一顿,就连宋墘都没万锋这么样对秦汸元严格。 不过也因为秦汸元总是跑在他前头,久而久之万锋也习惯了追着他的背影。 或许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秦汸元当作是家人,就像是自己的弟弟,每当大伙儿对秦汸元称讚有加,他亦觉得脸上有光。 而现在,秦汸元依旧在他前头,他却不能再追了。 「宋大哥和滂瑯……就交……交给你了……」 「万锋!」宋墘见他闔上眼,悲慟地大吼。 这声背喊让前方的秦汸元双肩一颤,闇魑这时提剑袭来,劈上他的左臂,顿时涌出血来。 他怀里的梓嬅见状脸色一白,想出声提醒,头顶的男人却伸手,一剑刺进闇魑的腰腹,攥紧剑柄朝上切割,兇残的方式让梓嬅心尖透凉。 不去看闇魑惨不忍睹的尸首,秦汸元将怀里的人推向宋墘,不转身地朝闇盟的卫士衝去。 梓嬅跌坐在地,望着那杀进人群的男子,黑眸佈着淡淡的红,再看宋墘身旁已无生息的万锋,她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发着疼意。 面对杀红眼的秦汸元,在不远处被卫士们保护着的秦汸夜眸色微沉,朝还未倒地的闇魎投出一记目光。 贰柒话 # 情深深几许 (下) 只见闇魎不知从怀里掏出了什么,迅速地朝秦汸元窜去。这方的梓嬅见状双眸闪过一丝决绝,也不顾宋墘拦阻,提起裙摆朝秦汸元那处奔去。 就当秦汸元划开了一名卫士的脖颈,眼角馀光瞥见一抹娇影向他扑来,他本想举剑相向,看定睛看清是梓嬅时眉头登时皱起。 「你……」 「小心!」 几乎是同时间开口,梓嬅挡在秦汸元面前,也看见闇魎手里那物是一把发着青光的匕首,她闭上眼,等待疼痛降临。 可半晌过去了,迟迟没有痛楚传来,她缓缓睁开眼,却看见一隻手横在她面前,锐利的匕首被秦汸元一把握住,暗红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臂淌下,落在沙土之中。 不待梓嬅回神,秦汸元一脚踹上闇魎的肚腹,甩开那把匕首,却见自己的手自伤处渐渐出现青紫。 梓嬅当然也瞧见了,惊愕地道:「汸元,你的手……」他中毒了! 「不碍事。」除了手掌变色,秦汸元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只见闇魎和其他卫士再次攻来,秦汸元将还处于惊魂未定的女人护在怀里,继续作战。 一旁的宋墘自然也是卫士们攻击的对象,不过相较起秦汸元的失控,宋墘的表现冷静许多,可仍招招都带着杀意。 梓嬅的双眼始终盯着秦汸元的手掌,瞧那青紫有蔓延的跡象,她心尖一紧,扭头看向秦汸夜,只见他目光深邃,就算秦汸元和宋墘杀了这么多卫士,也没看到他有半点慌乱。 这样的秦汸夜让她感到纳闷,不过随着秦汸元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当梓嬅拉回神来时,他已经额头佈满冷汗,双唇白得吓人。 想出声提点,腰间的大手驀地收紧,梓嬅被他紧紧固在胸前,耳边听见一声怪异的喷声,惊得她瞳仁微缩。 「不要抬头。」 秦汸元的嗓音彷彿好几日没喝水般沙哑,他举剑想挡下闇魎的进攻,可手腕一个失力,眼看闇魎手里的剑尖就要触上梓嬅的后背,他急忙旋身,让自己的背硬生生去受那一击。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这样护着我!」梓嬅心疼地大喊,一直被保护着的她,不愿再看到任何一人再倒下了! 「不护你……还能护谁……」秦汸元话音一落,整个人踉蹌地向旁跌去,梓嬅赶紧拉他一把,同时也看清他嘴角的血跡。 方才,应是他吐血的声音…… 「要保护我,你也要保护自己啊!」梓嬅搀着他,不过男女力气悬殊,秦汸元压得她发出低喘。 秦汸元想开口应话,可只要他一张嘴,喉间便涌出抹腥甜,他只好勉强扯扯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见闇魎和卫士们又要再度蜂拥而上,秦汸元眸光一凝,欲提剑阻挡却听见后方传来秦汸夜的声音── 「住手!」 闇魎的剑锋就停在秦汸元面前三吋,秦汸元的剑却已落在他颊旁,两人同时止住动作,闇魎忍痛向后一跃,摀住自己流血的右脸,愤愤地瞪着秦汸元。 「都这种场面了,你还不死心吗?」 秦汸夜略带无奈的语调自后头传来,秦汸元缓缓转过身,冷笑道:「就是这样的场面,才越要坚持不是吗?」 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因为中毒又运气的关係让毒素迅速蔓延,秦汸元的脸色青紫、唇色惨白,秦汸夜皱了皱眉,朗声道:「只要你交出郡主,我答应把解药给你、留你一命。」 梓嬅欲张口应下,可秦汸元却早她一步:「休想,这女人是我的。」 「秦汸元!」梓嬅拉住他的衣袖,看他发青的脸色,焦急地唤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我把你交出去、好去找那个什么『相思华』,甭想!」秦汸元恶狠狠地对梓嬅说道:「放心好了,小爷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做到,没这么容易死。」 想起秦汸元应诺要带她去紫湖赏花的约定,梓嬅用力頷首,两人携手相握、目光坚毅地望向秦汸夜。 「为何你就是执迷不悟呢?」秦汸夜发出一声叹息。 「冥顽不灵的人是你。」秦汸元盯着与自己容貌相仿的父亲,取出怀里的黑木盒子,拿起里头的发釵,「当年你兴冲冲地离开村里,可知道我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每天我都到堤防等你回来,一直等到日落。村里的大人都说你死了、不会再回来,但我还是不断等下去,期盼有一天你会搭着大船回来。」 「阿元,拋下年幼的你是我不对,如今我也的确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秦汸夜诱声道:「所以,听爹的话,把郡主交给咱们。」 秦汸元轻轻摇首,「来不及了,你已经错过我的童年。」 「怎么会来不及!?」秦汸夜怒吼:「咱们父子俩连手,绝对可以干一番大事业,到时不只这个国家,整个世界都是咱们闇盟的天下!」 「你还不懂吗?我从来不想要那些荣华富贵。」秦汸元深吸口气,「爹,我只是要你像普通父亲那般,教育、陪伴我成长,而不是整日只想着要飞黄腾达。」 赚得了大钱,身边却没一个亲人相伴,梓嬅光想就觉得悲凉。 儿子的这席话像是一记棒击,敲得秦汸夜面色凝重,「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去村落接你,你又知道我付出多少努力?」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嚥下到喉间的血气,秦汸元将手里的发釵重重摔向地,怒声喝道:「秦汸夜!你根本是为了你自己!」 雕着金花的发釵登时碎裂,盯着与自己瞠目相向的亲生骨肉,秦汸夜心尖一紧,脑里浮现一张熟悉的面容── 「阿夜,我不要什么首饰,这些钱咱们存着,往后还得养孩子呢。」 秦汸元的母亲在怀第二胎时难產,当时家里没有什么钱,就连產婆都是出自于同情来帮忙,请不起大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因失血过多而亡。 那年秦汸元还小,他抱着儿子挨家挨户借钱办后事,却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对他伸出援手。最后妻子草草葬了,他也在那日发誓,他将来有一日定要给他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怕极了过穷苦的日子,所以当商船经过村子,他便打定主意要离开,没想到他这一走十几年过去了,再也没回到那个小渔村。 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他唯一的儿子,却在彩麟港碰上了秦汸元,看他长得和自己相似的容貌,秦汸夜压下上前认亲的衝动,暗地、明地里想尽办法想把儿子弄到自己身边。 无奈秦汸元根本不屑于他的给予,比起他这个亲生父亲,秦汸元更看重滂瑯、更重视昭平郡主! 在外闯荡这么多年,到头来,连儿子都不接纳他。秦汸夜嘴角轻扯,心凉至极。 「阿元,你我的父子之情,或许早在十几年前就断了。」 「……」 秦汸夜身后忽地出现一抹米色身影,秦汸元瞳仁剧缩,还来不及出声喝止,就看见利刃已经从秦汸夜的胸膛穿出。 「但我和你的仇,可还没结束。」 宋墘握紧剑柄,不顾向他扑拥而上的卫士和闇魎,将剑更用力地向秦汸夜捅去。 「快住手──」 秦汸元瞋目大吼的同时,闇魎已经沉着脸衝到宋墘身侧,刀剑起落,宋墘的脖颈立刻喷涌出鲜血。 贰捌话 # 遍地红花开 (上) 「宋大哥!」 秦汸元的喊声直衝天际,看着宋墘软倒的身躯,梓嬅惊得摀起嘴。 当他看见闇魎朝宋墘伸脚踢去时,终于忍不住放开梓嬅,衝向前,一举撞开闇魎,怒吼道:「不准碰他!」 扶着奄奄一息的宋墘,再看向倒在旁、被闇盟卫士团团围绕的秦汸夜,秦汸元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崩塌了。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个是照护自己长大、情如兄长的大哥…… 为何,会走到这步? 陷入昏迷的秦汸夜被人赶紧抬往寧城救治,原本闹哄的树林外登时静謐得诡异。 「汸元……」倒在他臂上的宋墘哑着嗓,颤声道:「我、我不会为杀了你父亲……和你道歉……」 因为秦汸夜杀了沉礼,丧弟之仇,事隔多年他终于亲手做了个了断。 「但我很高兴……自己没有杀你……」 闻言秦汸元悲慟地摇首:「别说话了,给自个儿留点力气!」 「遇见你……让我感觉又多了个弟弟……」宋墘朝他淡淡一笑,蔚蓝如苍穹的眸子逐渐黯下,「阿礼,你是来……接我的吗?」 秦汸元攥紧他渐渐松开的手掌,脸色也从悲愤转为忧鬱。 宋墘和秦汸夜这玉石俱焚的结果,引来了闇盟眾人的不快。还未离去的卫士纷纷提起手中的剑,尤其是闇魎,利剑直指秦汸元,沉声道:「主子哪里待你不好了?帮着外人杀自己的父亲,你根本不配做主子的儿子!」 「这些年,他可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梓嬅奔向前,厉声替秦汸元反驳。 闇魎双目怒瞠,碍于她的身分,否则早就一剑劈下去了。 「你们闇盟背地里做了多少骯脏事,你们以为本宫从来不知道吗?」梓嬅冷笑,「以为把我关在宫里,便把人当傻子了!你们和太子打算谋反篡位的事,父皇怎可能会不知道!」 闻言闇魎眸光一闪,抿唇不答。 的确,夜爷起先是有打算帮助太子登上皇位,不过梓南的野心实在太大,渐渐的连闇盟都想併吞。身分受胁的秦汸夜便打算来个黑吃黑,放出相思华的消息引太子上鉤,梓南自然会想尽办法要得到相思华,那是或许能够救当今圣上的灵药,他定会取此作要胁。 见他沉默,梓嬅更是气得续道:「宋墘对秦汸元来说是兄长,比起他这两难,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效忠的主子才是可悲又凄凉的小人吗!」 「够了。」 梓嬅愕然转头看向秦汸元,只见他臂上的人已经没了生息,周遭倖存下来的滂瑯弟兄各个面色黯淡,宋墘的死对他们来说,亦是非常大的打击。 秦汸元撑起摇晃的身子,梓嬅见状连忙要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手制止。 「若他大难不死,麻烦代我转告他……」他直视闇魎带着恨意的双眸,淡声说道:「我的确不配做他秦汸夜的儿子,从今尔后,我以除姓为惩,与他再无瓜葛。」 「你……」 闇魎张大眼瞪着他,见秦汸元欲转身离开,急忙高喊:「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看秦汸元脚下没停,闇魎目光一沉,提剑要追,前方忽地一抹玄黑划过,发着锐光的长剑已经挡在他面前。 「闇魍!」 见来人是与自己同为闇盟四大卫士的闇魍,闇魎皱起眉,「你来这干什么?主子受了重伤、闇魑闇魅死了,都是这混小子害的!」 闇魍也不转头去看秦汸元究竟走远了没,目光瞥向倒地的眾卫士,的确在在里头看见死状悽惨的闇魑和闇魅。不过他仍脚步稳健地挡在闇魎面前,摇首道:「保护他是我的任务。」 语毕闇魎气得双眼都快掉出眼眶,「你脑子有问题啊!他没站在闇盟这边,你帮着他干什么!?」 说完他提气欲去追秦汸元,却又被闇魍拦了下来。这是闇魎也不再和他客气,举剑便朝他砍去,平时闇魍行事低调,闇魎也不曾真与他交过手,不过他想两人既然同为闇盟四大卫士,武功步数应不会相差太多。 可太过轻敌的下场,就是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左胸不断涌出鲜血── 「怎么……」他几乎没看见闇魍出手的瞬间,胸膛便传来椎心的痛楚,闇魎不甘地瞪着面前的黑衣卫士。 「自己的命,自己担。」闇魍瞥向两个同样倒地的四大卫士,涩声道:「咱们虽追随主子,但命运仍操之在自己手里。」 「你、你……背叛……」 闇魍眸光一黯,「我是遵循主子的命令没错,就是保护好秦汸元。」 在闇魎嚥气的同时,闇魍也在同时转身,左顾右盼不见梓嬅和秦汸元的身影,他轻叹口气,提气施展轻功往紫湖的方向掠去。 ***** 「你、你等等我,别走这么快!」 追着前方步履蹣跚的男人,梓嬅追得气喘吁吁,这男人不是中毒了吗?怎还能走这么快! 胸口传来阵阵剧疼,梓嬅身子猛地一颤,弯下腰痛苦地蹙起眉。 肺里的空气好似被一举抽光,她张大着嘴不断吸气,可仍是吐出来的比吸进去的多。她抬眼望着前方仍不断前行的男人,艰声唤道:「秦、秦汸元………等、等等我……」 最后她连抬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半跪在地,她痛苦地蜷起身躯,整个人忍不住颤抖着。 倏尔,一双微凉的大手将她扶起,然后拥入温暖的怀里。她下意识地向那温热的胸膛偎去,举眸便对上秦汸元深邃的黑瞳。 「我以为……你要扔下我走了。」梓嬅一开口,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被人掐住般,喑哑苦涩。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秦汸元的声音传进她耳里,梓嬅眨了眨眼。执着?不明白秦汸元指的是要去紫湖看花,还是……对他这人的执着。 不等梓嬅回答,秦汸元再次迈开步子,可这次他抱着她,步伐缓慢,却十分平稳。 「走吧,带你去看花。」 「可是你身上的毒……」看他比自己还要苍白的脸色,梓嬅忧心地道。他难道不先去城镇上找解药吗? 「区区的小毒,还要不了我的命。」秦汸元眉头皱也不皱一下,续道:「答应你的,小爷我可不想食言。」 对上那双晶亮的黑眸,梓嬅心尖划一丝酸涩。 他没发觉自己在说这话的同时,鼻间和双耳都淌下怵目的血痕,梓嬅嚥下喉间的哽咽,抬手替他抹去脸上的血跡。 「好,你应诺我的。」梓嬅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靠在他平缓起伏的胸膛,一颗泪珠落在他的衣襟上。「陪我看湖畔的遍地红花。」 随着他缓步前行,梓嬅深吸口气,她所盼望的紫湖,就在前方── 贰捌话 # 遍地红花开 (下) 寧城郊外,紫湖。 当秦汸元和梓嬅到达紫湖时,等待他们的只有零星盛放的红花,还有太子梓南。 见到皇兄和他身后拉满弓的卫军,梓嬅只觉得心尖发寒,仰头看了秦汸元一眼,却没瞧见他脸上有一丝的慌恐。 「不知太子在此摆如此大的阵仗,是有何用意?」 看着搂着自己妹妹、面色惨澹的男人,梓南嘴角轻扬,笑道:「自然是寻『相思华』而来,本太子不相信秦汸夜那隻老狐狸,果真不出本太子所料,不如亲自过来取花。」 他目光转向秦汸元怀里的女子,语调有深深的鄙夷:「你还想在外头撒泼到几时?还不快过来随本太子回宫!」 梓嬅蹙起眉,「皇兄,我不会回去的。」 她的话让梓南发出一声轻而浅的冷笑,「也是,像你这样败坏皇家顏面的郡主,回去也不过是徒增麻烦。不若这样好了,本太子回去后会和父皇秉告,说是昭平郡主误闯箭阵,重伤而亡,相信依父皇疼爱你的程度,必将你风光大葬,这法子不错吧?」 闻言梓嬅气得脸色发青,不待她发作,秦汸元已经替她接话:「这方面不劳太子费心,倒是这儿风光明媚,实在不适合做为太子您这样墨心无情之人的墓地。」 「死到临头还说大话,今日这里就是你们俩葬身处,」梓南怒极反笑,朝身后的大批卫军高声喝道:「来人!放──」 「太子若真要杀咱们,不如再多想想。」 梓南眉头拧紧,还在纳闷秦汸元这话的意思时,脖间忽地感觉一凉。 见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闇魍,和他随时都能取自己性命的匕首,梓南惊得瞠大眼,忍不住大吼:「卫军!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把这男人杀了!」 「要杀我之前,太子不妨看看自己周围。」 闇魍悠然地一句话,和紫湖畔突然涌现的御军、隐卫,人数足足多梓南带来的三倍! 「怎、怎么会……」 「太子以为您的一言一行都没人瞧见吗?」秦汸元搂着梓嬅,面色苍白,可嘴角仍掛着淡淡的笑,道:「皇上早就知道你想谋反了,所以我才把闇魍这隻跟屁虫赶走,好让他回皇宫去搬人手。」 彷彿对秦汸元的话有些意见,闇魍面色不变,手却抖了两下,骇得梓南差点吓尿。 当初在前往寧城的路上受袭,秦汸元的确是动气的,不过在听到宋墘和秦汸夜对立的关係,便私下传讯给彷彿遭人遗弃的闇魍,让他赶紧回梅都去跟皇上报告自家儿子想窜老爹位子的事。 至于闇魍又是怎么突破重重卫军、成功到达圣上面前,秦汸元对他十分有信心,这点他完全不会替闇魍操忧。 不知秦汸元心中所想的闇魍只觉得臂上起了疙瘩,无人能诉的委屈化作杀气,让梓南明白现在没有他拍板叫嚣的份。 「陛下要我转告太子一句:『回去后即刻搬离东宫。』」 梓南面色如土,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他这太子之位莫约也保不住。他身后的卫军闻言纷纷放下弓箭,既然梓南已经失势,他们自然也不用再听他的命令,且面对这么多的御卫军,他们胜算极小。 见闇魍与御卫军们把太子和他手下的人拿下,梓嬅才松口气,想抬头对秦汸元道声谢,仰首却对上他眼角溢出的暗色血痕。 「看来……来不及等这红花开满湖边了呢。」秦汸元说完,身躯驀地歪斜,梓嬅只觉得身下一轻,便摔倒在花丛中。 她赶紧起身,揪住秦汸元被血沾染的衣衫,哽咽道:「我立刻带你去找大夫!」」 秦汸元眨了眨眼,彷似透过梓嬅的脸看见了另一张面容。不过那是属于一个男子的,却莫名地让他倍感熟悉。 「往后想活在……宫内、宫外,都随你的心意……」秦汸元觉得脸上湿濡一片,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梓嬅的泪。「你渴望的……自由,得、得你自己去争取。」 「没有你在我身边,本宫到哪都不会自由!」梓嬅觉得衣衫下的身躯越发冰冷,没留意当秦汸元的血滴落在地,他们身旁原本含苞的红花正缓缓盛放。 「汸元,你别丢下我啊!」梓嬅泪眼望着欲闔眼的他,「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遍地花开吗?你怎么能够食言!?」 意识逐渐模糊,秦汸元奋力睁眼,想将梓嬅的容貌细细地在脑海里描绘一回。 「那某年花开之时,你便找个好男人,让他同你来赏花吧。」秦汸元觉得身躯有些轻飘,话说得顺些、精神好了许多,不过他知道那都是最后的回光了。他握住梓嬅的手,语气认真地道:「拜託不要是明年,这样我会觉得你很无情,到地府去也会不甘的。」 听到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梓嬅扯扯嘴角,泪珠却落得更兇。 「我只要你。」她俯下身去,触上那发凉的唇瓣,「别离开我,好不?」 「……」 秦汸元没应,而是扭头看向他们四周开得茂盛的红花,其中在他手边有一株仅于最后一叶,花苞未开呈淡淡的金色。 ──相思华。 梓嬅顺着他的目光同样也看见了那株还未盛开的相思华,眸底倏地划过一丝喜色。说不定,相思华能够救秦汸元! 彷彿看穿她的想法,秦汸元轻扬起嘴角,「好好活下去,你的病……医得好的。」看着相思华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他只觉得思绪也跟着叶子落地,呼出一口无声的气。 将来再没有太子的威胁,梓嬅定能早日康復。听他仍处处替自己着想,梓嬅紧咬下唇,伸手欲去摘那朵正缓缓绽放的相思华,却感觉握着自己的大手一松── 「汸元?」 她一手停在相思华金黄的花瓣旁,瞠着眼望着秦汸元祥静的睡顏。 「汸元,你快看看,相思华开了!」她一把擷下那朵盛放得璀璨夺目的金色花朵,颤着手捧到秦汸元的脸庞边,「你睁开眼看看,不是说要带我看花吗?你快醒一醒啊!不要扔下我……」 闇魍站在两人身后,望着哭得声嘶力竭的郡主,和再无回应的秦汸元,眸中划过一道涩然。 忽地,一阵风扬起,吹过紫湖寧静的水面,亦带起几瓣红花片片,下一瞬赤色的花开满了湖畔,美得让人捨不得眨眼。 彷若在与他们告别一般,闇魍深吸口气,在心里道句一路好走后转身,不再看那在花海中相拥的身影。 「依规定,是不能让你在凡间用法术的。」 鬼差的话在身后响起,金发赤眸的花圆媛不发一语,站在啜泣的梓嬅和没了生息的秦汸元旁。当她魂魄离体的那剎,记忆也同时回笼,几乎没有多想,她就施法让紫湖畔的红花全开了。 渡了两世,这回是她第二次死在南华怀里。花圆媛扬起笑,可笑容微微渗着苦涩,真不知这是造化弄人还是她和南华註定牵扯不清! 「花……」 「走吧。」鬼差正欲催她离开,只见她舒了口气,转身便朝后头的黄泉路步去,赤如红花的双眸澄净无瑕。 梓嬅的哭声还回盪在紫湖,但秦汸元早已听不见了。 番外 # 聚散 (上) 「待我长发及腰,相思苦泪难熬。烛残曲黯渐魂消,泪由它多少……」 清婉的歌声自皇宫深处传来,在这清晨天未亮透的时间,曲嗓悲凉令人心底不禁涌出一缕酸涩。 「郡主,再过三个时辰便是登基大典,您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身后传来熟悉宫娥的声音,却没让呆坐在苑子里的石桌旁的梓嬅收回心神,黯淡无光的眸子盯着早已不再是大雪覆盖的草地,思绪不知飘落在何处。 「郡主……」 见梓嬅仍然没有回应,宫娥轻叹口气,乾脆转身去准备登基典礼要替她打扮的东西。 两个月前,梓嬅回宫后就像掉了魂魄般,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每日天还没亮就自己醒来、走到苑里唱歌,起先她还被吓了几次,但知道梓嬅那回出宫的经歷后,对这彷彿行尸走肉的郡主更添了许多同情。 可她从未看过梓嬅流泪,忆起她昏迷着被抬回宫那日,手里紧攒着一朵金色的花,听说那就是传闻中的「相思华」。当御医欲向梓嬅要取相思华来做药引,准备医治皇上时,梓嬅却突然醒来,说什么也不让任何人碰她手里的那株花朵。 御医们束手无策,又不能放任相思华失去药效,情急之下只好打晕梓嬅,夺走她手中的花。可不知晓相思华的神奇是否真只是传说,皇上服下后病情并未起色,还在半个月后急转直下。 一个月后,皇上驾崩了,宫娥也不见梓嬅淌下一颗泪水。相思华被御医们拿走隔日,她醒来后便成这如今这副模样,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彷若心死了般。 「郡主,时候不早,该盥洗了。」 今日要登基的是先皇的弟弟,先皇过世前他曾任过摄政王,与太子立场相反,最重要的是对梓嬅这姪女也十分友善,前些日子还特来探望她,安排一名御医随时候在梓嬅的寝殿旁,她的肺病若发作能够及时诊治。 瞧梓嬅依旧呆坐在石桌旁,宫娥像是习惯般,将盛有乾净温水的盆子捧到她面前,然后贴心地服侍梓嬅梳洗。 不过不回房里就没办法换衣服,宫娥苦恼地皱起眉,只好朝梓嬅柔声道:「郡主,今天是登基大典,你得穿得漂漂亮亮的,所以咱们回房里好不?」 梓嬅没应声,却缓缓地起身,宫娥一见她难得主动听话,眉目染上感动的喜色。 「呕!」可就当梓嬅一站稳,喉间忽地涌上一股酸意,发出声令人胃腑抽搐的乾呕声。 「郡主、郡主!您没事吧?」宫娥吓坏了,急忙上前轻顺梓嬅的背,可见没有任何好转,便扭头朝外头高声大喊:「来人啊!叫御医──」 梓嬅醒来后,对上的是摄政王,也是即将登上皇位的叔叔梓康的双眼,那里头有浓浓的责备和无奈,她再侧过头去,朝瑟缩在床边的御医道:「我的病……没救了?」 秦汸元对她说要好好活下去,可在没有他的世界,宫内宫外都成了牢笼,她从飞不出笼子的囚鸟,变成了失去羽翼的倦雀。 「回郡主的话,您……」 「嬅儿,你有身孕了。」梓康沉声打断御医的话。 梓嬅像是被雷劈了一记,美眸瞪得如铜铃般大,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 这里头……有个生命? 「是那个男人的吧。」梓康皱起眉,梓嬅这几次出宫和秦汸元之间的事他略有听说。因为梓嬅突然昏倒,已经延误了登基典礼的时间,他身着紫黑龙袍,头顶尚未加象徵帝位的皇冠。 他看梓嬅仍沉浸在思绪中,严厉地道:「你好好养身子,这事由王御医处理。」 「你、你要我拿掉他!?」梓嬅失声叫道,一副大受打击般护着自己的肚子。 「难道你还想生下他!」梓康也失了平常的淡定,厉声对姪女大吼:「这事传出去你要皇家的顏面往哪摆?嬅儿,你父皇和我向来疼你,但这样的事若让他知道,定也不会让你生下孩子的!」 「那就当我死了!」 梓康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嬅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对上皇叔的视线,梓嬅目光凛然,一改前些日子颓靡的模样,整个人彷彿恢復到以往的精神。 「朝野中仍有不少拥护前太子,甚至打算立我做太女的大臣。」她在说这话同时,看见梓康眸底闪过一瞬异光。的确,就算梓康握有实权,但梓嬅身上流着先皇的血是不可逆的事实,总会有异想天开的臣子想去推翻在位者,这些梓康都知道,若他心狠些,就会用对付前太子梓南那样的方式对待梓嬅。 但他没有,梓嬅明白皇叔对她心软。不过难保哪天他会把这份心软转变成心狠,在皇家……没有绝对的好人,这是她深深体悟过的。 太子梓南在一个月前举兵欲强夺皇位,已经被斩首于城门口。梓嬅听到消息也只是眨了眨眼,心底没有半丝难过。毕竟,梓南先前也是想取她命的人。 帝王家的无情,她自幼看得太多,也乏了。 「把本宫废为庶女,从此皇权与我无关,这么做皇叔你也不必再为难。」 「可这么一来,你就再也不是郡主,永生无法回到皇宫,封地也得全数归皇家,你……」 「无所谓。」梓嬅撇撇嘴,彷若对那些身外之物真的毫不在意,眼神恳求地望着梓康道:「皇叔,我求求你!」 说完还打算下床跪地,梓康连忙将她扶住,看她羸弱的身躯,他深吸口气。 「没有御医随侍,你还没生下孩子,肺病就会先害死你。」 梓嬅不语,依她现下的身体状况,的确难撑到这孩子来到这世上。 「王太医。」 听到梓康的低唤,缩在一旁的御医连忙矮身上前。 「郡主的身体状况向来你最清楚,尔后,就跟着她吧。」 王太医闻言心底登时愁苦不已,跟着被降成庶女的梓嬅过日子哪比得上在宫内啊?可对方是即将承袭皇位的未来皇帝,为了他的这条老命,也只能頷首应下。 「皇叔,谢谢你!」梓嬅抹去颊上的泪水,在床禢上向梓康重重磕三个响头。 梓康伸手轻柔她额上的红印,叹息道:「皇兄泉下有知,绝对会怪罪我的。不过我明白你早就不愿待在皇宫里,你这一走,皇叔不能再护着你,自个儿好好保重。」 梓嬅用力地頷首,梓康愿意放她离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番外 # 聚散 (下) 最后跟着她出宫的只有贴身宫娥和王太医两人,在离开宫里的那夜,马车里的梓嬅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眸底一片清明。 「孩子,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当她以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她和秦汸元的孩子,成了她生存下去的动力。 为了这个还没来到世上的生命,她定要好好活下去! ***** 五年后,寧城郊外。 紫湖畔旁坐落了一间矮房,简朴却十分雅致。在红花遍开的围绕下,屋内走出了名长发綰起的绝美妇人。 「娘、娘──」 由远而近的呼唤,梓嬅抬眼朝来人的方向望去,晶亮的眸子微微弯起。 一个扑抱,只到她大腿高的孩童拽着她的裙摆,身上的衣衫湿透,哭得凄厉,把鼻涕泪水都蹭到娘亲的衣裙上。 「又被人欺负了?」 「呜呜……村里的孩子都说阿和是没爹的孩子……」 闻言梓嬅双肩轻颤,弯下身捧起自家儿子,严声道:「以后再被欺负时,我是怎么同你说的?」 阿和噘着嘴,小脸被娘亲捏着,语调不清的回道:「滔、讨肥……去……」 梓嬅挑起一边的眉,「很好,可有讨回去了?」 「我踹了王牧的肚子一脚,结果他和其他人就把我扔到湖里。」阿和泣得大声,听在梓嬅耳里心头一盪。还好儿子暗水性,否则这后果…… 「你乖,去里头换件衣服,娘待会带你去讨个公道。」村子里的孩子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怒火让梓嬅的双眸燃得发亮,一副准备撸起袖子要与人争吵的模样。 阿和见娘亲动了气,赶紧拽了拽梓嬅的袖摆,「娘亲不用去了,刚有个叔叔已经帮我把王牧那伙人教训了一顿!」 「叔叔?」 面对梓嬅的疑问,阿和手指往后头一比,道:「叔叔还送我回来呢,呐,就在那!」 循着儿子的指尖看去,梓嬅对上了一张熟稔的脸庞,忍不住惊呼道:「闇魍!?」 「郡主,是我。」 耳熟的嗓音自外头传来,梓嬅蹙起眉,「我已经不再是郡主了。」 在她离开宫的隔日,昭平郡主的死讯便被放了出去,前一夜肺病发作,太医延迟救治,新登基的皇帝梓康为了姪女的死,还闭关在御书房里一日一夜。 「娘亲,什么是『俊煮』?是可以吃的吗?」阿和童言童语地望着梓嬅问。 「阿和乖,先去里头换衣服,待会着凉了就不许嚷着要吃糖。」梓嬅好声哄诱儿子,阿和先是看了看站在后方不远处的闇魍,再低头看自己湿漉的衣服……糖的诱惑自然比这帅气的叔叔大,他立刻蹦跳着进屋了。 瞧儿子乖巧的模样,梓嬅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但随后便敛起笑转向闇魍,沉声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自从安葬完秦汸元后她便再也没看过这个闇盟的卫士,如今却在她离宫多年后突然出现。梓嬅虽对闇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但闇魍不同,他曾数次帮助过秦汸元,对他也难下逐令。 「我来是通知你,秦汸夜死了,闇盟也瓦解了。」 梓嬅頷首,听到夜爷过世的消息,她情绪平稳。秦汸元算是他间接害死的,曾经她恨过,但这些怨恨却在阿和出生后逐渐淡忘。 见梓嬅没什么反应,闇魍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投到矮屋上。 「……那是他的孩子吗?」 梓嬅没有点头摇头,而是盯着闇魍,眸底涌起戒意。她敢发誓若是闇魍要对她的阿和动手,她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察觉梓嬅眼里的敌意,闇魍轻叹口气,想起方才阿和在一群孩子面前坚持不示弱的模样,的确有秦汸元的影子。 「郡主……」 「你走吧,这里没有你唤的那个人。」梓嬅终于忍不住,闇魍的出现就像一把带刺的利刃,勾起她失去心爱的人的过往回忆。「昭平郡主已经死了,我能够照顾好阿和,以后不管是闇盟还是皇家,都与我没有半点干係。」 说完她不等闇魍回应,便转身进屋去。看着那紧闭的门扉,闇魍抿了抿唇,正欲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回过头,一束红花映入他眼中── 「叔叔,今日谢谢你出手相救,娘亲说我爹是重诚重义的人,阿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叔叔,这些花送你吧!」 不知从哪溜出来的阿和奔到他面前露齿笑道,可见闇魍迟迟没伸手接过,阿和乾脆直接塞到他手里。 「我叫汸和,叔叔你呢?」 「闇魍。」 去掉了秦汸元的姓氏,却仍让这孩子与父亲的名连起来,闇魍目光微闪,想起秦汸元临去前对闇魎说的话,梓嬅全记在心里。 阿和眨了眨眼,好黑暗的名子啊……但又好帅气! 「阿和,你跑到哪去了?」 屋内这时传来梓嬅的呼唤,阿和瘪起嘴,拉起闇魍的袖摆,「叔叔,你的武功好厉害,以后还能再来看看阿和吗?」 闇魍看着眼前这对他泛着殷盼眼光的孩子,秦汸元那算计的模样再次跃入他脑中。本打算不再叨扰梓嬅,他却仍对阿和点了点头。 「阿和!」 感觉娘亲的耐心快用尽了,阿和笑瞇了眼,「叔叔下次见!」他决定了,定要闇魍教他武功! 看只到他膝盖上缘的孩子迈着小步跑开,闇魍感觉自己行走多年的疲惫感涌上,也同时有了新的动力。曾经他为了没有保护好秦汸元感到难受,但现在,他能够保护他重视的人,还有他的血脉。 聚散终有时,悲欢离合。望着被红花围绕的矮屋,和绕着嵐雾的紫湖,耳边彷若又传来梓嬅清脆嘹亮的歌声,回盪在湖畔边── 待我长发及腰,红叶几多寂寥,细发飘飘情亦老,随风入尘嚣…… // 谢谢各位看官们捧场(手比爱心 下一回开始恢復正文连载,南华这世要照顾小包子所以活得比较久 小花在下头有得等了,不过别担心,她一点都不会无聊的ow< 贰玖话 # 莫误他人缘 (上) 再次踏上冥府的土地,花圆媛依旧被鬼差扔在忘川边。 两世的记忆在她脑里交错穿插着,汤筱媛与苏谨华、秦汸元与梓嬅,儘管她使计让两人性别调换,似乎也逃不开这条剪不断的纠葛。 梓嬅的低泣声彷若还在耳边回盪不去,她目光微沉,没留意自己每走一步,身后的彼岸花海开得越发妖艳。 忽地,她忆起上一世一个劫也没歷过的惨痛经验,立刻把心底那莫名失落的情绪扔到脑后,拔腿就往阎王殿奔去。 「阎王!本姑娘这世歷过劫了没?」 如旋风般颳进大殿,花圆媛的喊声让在案前喝茶的阎王手一抖。怎么他才耳根子清净了几年,这ㄚ头又跑下来了? 见阎王没应她,花圆媛又想开口发难,可目光却落在阎王桌前另一名捧着茶盏的女子身上。 如月华般耀眼的银色长发、凝脂若玉的雪白肌肤,和那带着深深敌意的银瞳── 「还真是个粗俗低下的生灵。」 从美女口中吐出的话好像都被镀了层金光,花圆媛怔了下才会过意来她是在骂自己。 「你眼睛是生来装饰用的吗?本姑娘分明才貌俱全、气质出眾,哪里粗俗了!」都怪她第二世投做男人,害得她现在审美观还没完全调整过来,才会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扰了心神。 银发女子闻言重重将茶盏摔向地,无视阎王心疼的神情,站起来走到花圆媛面前,纤指比着她怒道:「三番两次阻挠南华歷劫,还对本天女出言不逊,你这下等的生灵,不想活了?」 她扬起手,掌心驀地出现一丝黑气,就要朝花圆媛搧去。 花圆媛皱起眉,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惧怕,就在女子的手要触上她的左肩时,前头传来阎王的大喊── 「这里是地府,这孩子又是天尊点化来的,天女这么做,怕是天尊歷劫后归来会责怪的。」 那掌硬生生停在花圆媛身侧,女子忿忿地瞪了花圆媛一眼,冷哼一声后便抬步离开阎王殿。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花圆媛纳闷地望着那看似气得不清的背影,可惜生了这副好皮相,脾性却这么差。 不过那副模样越看越像梓嬅,差别在于这天女的气场不知道比梓嬅强上几倍…… 「那个嚣张的女人是谁?」回过头发现阎王正在指挥部属清理地上破碎的杯盏和茶液,花圆媛指着那名女子离开的方向问道。 「哎呦,你这话可别被天女听见,待会她心情不好可是会掀了我这阎王殿啊!」阎王不计形象地赏了她个白眼,「那位是九天上专司夜晚月升、月落的北辰天女,南华天尊的孪生姐姐。」 姐姐? 花圆媛瞠大眼,怪不得她会认为北辰和梓嬅有些相像,原来她和南华有血缘关係啊! 不过他们一个管日昼,另一个掌月夜,想起南华在投胎前看见北辰就立刻变了脸的模样,难道这姊弟关係不太寻常? 「咳咳,你们去投胎后北辰天女几乎天天来我这报到,好在你下来,把她给气跑了。」阎王抬袖抹汗,要知道这几年他快被北辰搞得神经耗弱,都有衝动想辞职不干了。 「直接拿扫帚把她扫出去不就得了?」花圆媛耸耸肩,彷似在讲的不是天上尊贵的天女而是脏东西。看阎王收拾桌上的簿子,这才想起她急急忙忙跑来阎王殿的目的,「我的劫歷过了没?」 若又没歷成,她真的会不顾鬼差们拦阻衝回凡间揍南华一顿……不对,他现在是梓嬅,她可揍不下手。 阎王自案上成堆的册子中抽出一本,花圆媛看那熟悉的书衣,的确是记载自己命格和生死的簿子。 「嗯……」阎王看了一下,双眼倏地瞠大,害得花圆媛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难道又没歷过!? 「恭喜啊,你这世也一次歷了两劫!」 「哈?」花圆媛怔愣地望着阎王,她刚刚有听错吗?她这回居然也享有买一送一的优惠了! 「爱别离与求不得,你这世表现不错吶!」阎王笑着提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了几字,「本王这就捎信给司命,上回有天尊替你说话,这命格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你投胎歷完最后一劫也能够早些回川边开花。」 爱别离她懂,秦汸元的确对梓嬅动了情。至于求不得……往后她才知道,她没求得的是亲情。 不过这对现在的花圆媛完全没有影响,光听见自己一次歷两劫,登时有种阳光耀进心里的感动。她只剩一劫啊!只要再投胎歷个一回,她就能回去开花了! 相较起她内心的激动,阎王在看见她身上罩着淡淡的光芒时心底一惊。看来南华影响的不只是这ㄚ头的劫难,若这三世苦劫都给花圆媛歷过,花灵也可能飞升成仙啊! 「命格批好后我会请鬼差去通知你,这段期间你还是先乖乖待在地府吧。」见没什么事好说了,阎王赶紧打发她走,早些时候应付一个北辰已经让他够累了,才不想再多伺候一个花圆媛。 「吶,那把『万华镜』再借我吧!」她实在对梓嬅不太放心,就怕她前脚去了,待会又看到南华下来。若是上一世的苏谨华还不打紧,这一世的南华生做女儿身,敏感纤细许多。 提到万华镜,阎王脸色一青,那张黑脸顿时比身旁的判官还惨白。 「镜子被天女取走了,你要就去找她拿吧。」想起北辰跋扈的模样,阎王面容愁苦,只盼望天尊早点下来,哄哄他这脾性难测的姐姐。 花圆媛闻言挑起一边的眉,脑里跃起北辰那张倔傲的绝色脸蛋,頷首又和阎王寒暄了几句才离开大殿。 离开阎王殿后,她才想到个问题──北辰被她气跑了,她要上哪去找天女? 一路走向忘川和奈何桥的方向,她还没找到北辰,就先遇到一个熟稔的鬼差。 「嘿,鬼小哥!」 她的一声高呼让站在奈何桥旁的整排鬼魂都转过头来,其中名在维持领汤队伍整齐的鬼差在听到她的嗓音后双肩猛然一缩,颤巍巍地转过头和花圆媛对上视线。 看穿他想拔腿就逃的想法,花圆媛提气一跃就来到鬼差面前,挡住他的去路、笑吟吟地道:「上次真的是麻烦你了!」 见她提起换牌的事,鬼差本就苍白的脸色倏尔变得毫无血色。 「花、花姑娘,那事就别再提了……」要知道她和天尊大人去投胎后,他可是被阎王罚刷洗轮回井十年啊!那积了成百上千年的青苔,刷得他眼泪都快淌下来,早知道就不答应花圆媛的要求了! 他左瞧右盼,没看见南华的身影让他松了口气。若给天尊知道他调换牌子,让天上的尊神投胎异性,一定会遭更严重的惩罚。 「哎呀、哎呀,别这么见外嘛,我还想好好谢谢你呢!」花圆媛豪爽地拍拍鬼差的肩,拍得他一个趔趄。「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也没办法看见南华变成女人后那副招人怜惜的模样,是说那傢伙还真适合当女的,哈哈哈──」 没留意到鬼差越发惨白的脸色,花圆媛乐淘淘地续道:「可惜你看不到他娇弱的样子,那腰居然比本姑娘的还细啊!」 「花姑娘,你身后……」 「等我歷劫回来,一定请你吃好料的!」 「……」鬼差已经绝望地想闭眼假装自己是背景装死了。 感觉身后有股杀气朝自己袭来,花圆媛立刻矮身闪过,只见一道漆黑的利箭扎在前方的桥柱上,入木三分。 「原来都是你搞得鬼!」 伴随着北辰的怒吼,花圆媛眨了眨眼,正好她还在愁找不到人,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贰玖话 # 莫误他人缘 (下) 瑟缩在花圆媛身后的鬼差瞅着前方银发的天女,周身仙气腾绕,双眸迸出浓浓怒火,好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撕了挡在他面前的赤瞳花灵。 他好歹是个男人……不,男鬼! 这样躲在花圆媛后头面子实在有些掛不住,鬼差挺起胸膛,正欲上前向北辰坦承牌子是他掛的,花圆媛已经开了口── 「没错,採花贼这一世会变成女人,全是我的主意。」 鬼差瞠大眼,「花姑娘……」瞧那北辰美眸都快气得烧起来了,也不见花圆媛有半分惧意,倒是他上下排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你信不信本天女一掌就可以拍死你!」北辰扬起手,作势就要朝花圆媛挥去。 「信,怎么不信?」花圆媛唇畔含笑,「南华都可以两指折了我的花茎骨,你是他的姐姐,一巴掌搧得我魂飞魄散都有可能。」 北辰冷冷地盯着她,南华在九天上不苟言笑,此番歷劫却难得动手摘了这朵曼珠沙华,实在不是他昔日的作风。 在心底思忖了下,北辰寒声哼道:「你可知这一世南华为了你,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 「哪有歷劫不辛苦的?」花圆媛扯了扯嘴角,如果飞升上仙的过程不苦,那南华做什么下凡去渡那三世,吃饱撑着? 在心中鄙夷受姐姐如此疼惜、保护的天尊,前两世她过得很坎坷,又有谁关心她了? 北辰从怀里掏出一物,搭着仙术向前拋去。花圆媛抬手接过,衝击力在她掌心印下一道红痕,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定睛看清那物,赫然发现是「万华镜」。 「睁大眼好好看看,我弟弟被你害成什么德性!」 花圆媛低头望着镜面,万华镜缓缓浮现在秦汸元死后,梓嬅抱着他在紫湖畔悲泣的模样,那哭声透过小小的镜子传入她的耳,扯得她心尖发疼。 抬手抹抹镜面,花圆媛似乎想藉此抹去梓嬅脸上的泪珠。可她早已不是秦汸元,更不可能出现在活生生的梓嬅面前。 这泪……只能任由它淌下。 此时画面像是水波般晕开,只见梓嬅独自一人坐在宫里的苑落,宫娥的呼唤似乎也喊不回她的心神。她就坐在石桌旁,对着天空喃喃低唱,歌声清宛悲戚,花圆媛不禁深吸口气,才能忍住喉间的哽咽。 这样的梓嬅,真的自由了吗? 接下来画面再度变化,但花圆媛已经不想再看下去,她伸出手将镜子递回给北辰,心底像是有颗大石压着,沉闷、难受。 「怎么样,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北辰捕捉到她赤眸底的淡愁,厉声质问道。 「……不是。」 前一世苏谨华也鬱鬱而终,这一世梓嬅更是因为秦汸元的死,心不再自由。这样的结局,的确不是她想见到的。 北辰瞧她收起方才嚣张的气燄,冷哼道:「那好,下一世是最后一世,你绝不能再干扰南华渡劫!」 花圆媛不解地望着北辰,命格是司命写的,她喝完孟婆汤去投胎就忘了她与南华的种种,又该怎么去避开? 看她脸上疑惑的神情,北辰手腕轻转,掌心驀地出现一个戒指。 「戴着这个去投胎,其馀的本天女自会安排。」 瞥一眼那彷若月环食般的白色玉戒,花圆媛瘪了瘪嘴,「为什么你说戴本姑娘就得戴……」 「花圆媛!」 被北辰吼得耳膜鼓胀,花圆媛赶紧伸手接过,「好啦!」怎么这动不动就吼人的性子和梓嬅一模一样,相似的脸蛋都让她有些错乱了。 「还有,这次你不能和南华一起投胎。」 花圆媛瞠大眼,她哪一回是自愿要和那个混帐一起入轮回井的? 北辰不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地续道:「得想办法错开你们,十年……不,五十年!你们投胎要间隔五十年的时间。」 她连每分每秒都是宝贵的花开期,要她在地府逗留数十年,这花圆媛哪可能答应? 「不行,我只有千年的花开时限,现在已经浪费许多年了,不可能因为那个採花贼再多费本姑娘一时一刻!」要也是南华为了她牺牲,她都死在他怀里两次,已经够委屈的了! 「那好,本天女现下就把你打回原形,看你连花都不能开。」 北辰冷到掉冰渣的威胁让花圆媛背脊发凉,明白眼前这能力在她之上的天女大人绝对会说到做到。 体悟到仙力不如人的憋屈,花圆媛叹了口气。 「反正只要和那傢伙错开就好了,对吧?」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北辰頷首。弟弟两回都栽在这女人手里,这次把这两人分开,看她要怎么阻挠南华歷劫! 和北辰达成协议后,花圆媛站在原地目送她高傲的背影离开。 「花姑娘,这么做,天尊若追问下来……」站在她身后的鬼差因为北辰的离去松了口气,随后忧心地道。 「我和他本来就是没干係的人。」花圆媛深吸口气,眸底划过一瞬惆悵,「他是高高在天上的神仙,我只是倒楣被他牵拖的生灵,能够就此没了交集,当然是最好的。」 可是花姑娘你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鬼差只得把这话喊在心底,因为花圆媛早已旋身离开。 ***** 虽然阎王说花圆媛的命格会批得比上回快,可这一等却是十年过去。 气得花圆媛整日到阎王殿闹腾,加上北辰仍然时常到地府来,看看南华下来了没,还有要胁花圆媛要遵守约定,阎王殿被这两个女人扰得可说是鸡犬不寧。 最后阎王受不了她们俩,还差点精神崩溃,好几次躲在桌案下暗自啜泣。在判官的建议下,他乾脆施术让花圆媛暂时可以变回原形,落在忘川边和同伴们随着阴风摇曳。 这日,花圆媛睡了个午觉起来,感觉身旁有人佇立着,以为是北辰又来烦她了。 「你就没别的事好做了啊!整天在我耳边叨唸,难道都不会口乾吗?」 她气急败坏地化作人形,却对上一双如寧湖般平静的黑瞳。 还不适应他的男儿身,花圆媛下意识喊道:「梓、梓嬅!」 南华听见她这么唤他,脸色驀地黑了一半。 看见他立刻就想起他们第二世的种种,连带地忆起曾经有过的鱼水欢夜,花圆媛脸上的血色瞬地褪尽。 瞧面前的女人又想转身逃跑,南华眉头皱起,立刻拉住花圆媛的手腕。 「放手!」花圆媛耳根子泛起一层红,感觉腕上的手力道加大,她不禁怒吼:「你又想折了本姑娘不成!?」 「那你就不要跑,老实待着,本尊就不会伤你。」南华将她拉近自己,两人的脸距离不到三吋的距离,花圆媛都能看清那双黑眸里的自己。 参拾话 # 川凉情未绝 (上) 两世的纠葛彷若蛛丝般,缠绕在花圆媛的心头。望着南华的眼,她竟莫名地感到心疼、心痛,可更多的却是……欢喜。 见她难得不抵抗,南华眉梢染上淡淡的笑意,俯首凑到花圆媛耳边,低喃道:「这样子乖顺的模样不是挺好?」 没有怒骂嘲讽、没有争锋相对,南华十分满意两人这样的相处。 啪! 可惜美好的画面只短短停暂几秒就被破坏殆尽,南华冷冷瞪着花圆媛捧着自己发疼的手掌,后者也蹙眉回瞪着他。 该死,这男人的脸皮是石头做的吗?打一下她手都快碎了! 花圆媛甩了甩手,「混帐,再敢吃本姑娘的豆腐,小心我插瞎你两隻眼!」 南华半边脸开始浮现五爪红痕,他深吸口气,黑瞳内彷彿隐藏了风雨欲来的情绪,又好似什么也没有的平静。 被他盯得发毛,花圆媛转身欲走,却在一扭头就对上北辰的银色双眸。 ──这女人站在这里多久了? 同样看见北辰的还有南华,上回只是匆匆一瞥,但这次是他与姊姊在地府头回面对面。 「南华。」身后驀地传来一道轻柔的悦耳嗓音:「好久不见了。」 听北辰那柔得几乎可以掐出水的问候,花圆媛浑身一个机灵,发觉自己夹再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不妥,想趁机开溜。不过她才稍微挪动一下脚尖,身后驀然有股力量托住她的腰,她倏地瞠大眼望向眨眼间就来到她身旁的白衣男仙。 「见过天女。」南华对北辰的态度不卑不亢,无视花圆媛带着警告的瞪视,续道:「天女若有间情雅致想畅游地府,本尊可亲自去向阎王提上一声,歷劫事大,本尊就不便在此耽搁了。」 说完他不顾花圆媛反抗、北辰在后头的叫唤,拉着花圆媛的胳臂,一路朝阎王殿步去。 「你、你干嘛啊!?」花圆媛惊得想挣脱,这傢伙难道没感觉他姐姐气怒的视线都快烧穿她了吗? 「喂、喂,你们不是姊弟吗?」没胆回头看北辰的脸会是多么骇人,花圆媛只好让南华抓着走,总比留下来让北辰灭了她好。 南华没有回应她,而是一路向前走,花圆媛被他拉得手臂发疼,终于忍不住大吼:「南华!你有什么毛病啊?」 「对,我想我是病了。」南华倏地停下脚步,让后头的她差点煞不住脚撞上他的背。 他忽然转身盯着自己,花圆媛感觉自己像是被猎豹盯上的猎物,不禁嚥了口口水。 「你……」这傢伙不只是病了,可能还病得不轻。但被他这么看着,花圆媛没胆子把这话说出口。 「知道这两世你死后,本尊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花圆媛哑然,上一世她还有万华镜可以偶尔偷看一下,但这是镜子在北辰手里,只有十年前看见梓嬅消沉的模样,不过看南华紧绷的脸部线条,应该是过得不怎么好。 「你可知道,阿和的死,对我的打击有多大?」 感觉腕上的大手驀地收紧,花圆媛望着南华似乎在隐忍痛苦的神情,不解地蹙眉问道:「阿和……是谁?」 听起来像是男人的名子,难道在秦汸元死后梓嬅终于找到能够疼惜她的人,结果对方也是个短命佬,再次让梓嬅经歷了一回生离死别? 思此花圆媛登时感觉胸口有些闷胀,恢復女子的她照理来说不会与男人吃醋,可过了十年,秦汸元对梓嬅的重视似乎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越发浓烈。 「我的儿子。」南华深吸口气,「梓樺和秦汸元的孩子。」 花圆媛身躯一僵,张大双目瞪着南华。「你说……我、我有儿子!?」 像是无形中被人赏了一拳,花圆媛惊魂未定地望着南华,回想两人共枕也只有那一晚,居然就让郡主有了! 见她的反应看来是真不知道阿和的存在,南华敛起方才的情绪,俊顏恢復淡然。「没错,但阿和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闻言花圆媛更加愕然,她连自己的骨肉都没看到,就又被告知已经逝世,双重打击下她心尖泛起丝丝苦涩。 每日进入地府的亡灵这么多,她不可能知道谁是阿和。若知道,她又该去哪儿寻这孩子? 还是秦汸元的时候,他的成长缺乏亲人的陪伴,花灵的她生是植株,自然更不明瞭所谓的亲情是何物。 「他……应该长得很像你吧。」良久,花圆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像吞了一千根针那般嘶哑。 「像你,连个性都像。」南华目光迷离,似乎陷入回忆之中。 他微微松开抓着花圆媛的手,却没有放开,「如果阿和还没有投胎入轮回,本尊想向阎王要他的魂魄。」 「你想做什么?」 南华视线落在她金色的秀发上,当他正欲开口时,花圆媛右手的玉戒子驀地发出到刺目的光芒。 当那道光芒乍现的同时,将两人的连接处彷若相斥的磁极被强劲的力量震开。花圆媛连话都还没说出嘴,已经被一股力量强迫带离南华身侧。 脑里忽地忆起北辰的话,花圆媛望着与他只有三步之遥的男仙,在他上前一步时,她亦退了一步。 「你说的那个阿和,是秦汸元的孩子。」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尖的苦涩,坚声道:「但秦汸元已经死了,我是花圆媛,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她无法亲眼见到孩子,是不是就代表她与阿和註定无缘呢? 「花圆媛!」 南华的低吼在她转身后传来,花圆媛立刻拔腿狂奔,后头传来同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南华的喊声:「你给本尊站住!」 一路在忘川边奔跑,经过大片曼珠沙华、三生石、奈何桥,花圆媛不时拈诀施术干扰后头追逐她的天尊,甚至把面前的鬼差和待领汤的亡魂们拿来当挡箭牌,弄得奈何桥上是人仰马翻。 「哎呦!花姑娘,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鬼差被花圆媛一个用力踹,差点翻了孟婆面前的汤锅,手碰到锅缘被烫得哇哇大叫。 「让开、让开!」 眼看前方的排队人龙阻碍通行,花圆媛扭头看被困在桥头的南华就快追上了,侧首望向桥下湍湍的川水,咬牙心一横── 「别跳!」 离她最近的鬼差也拦不住花圆媛,南华眼睁睁看着那抹娇影掠下桥,只闻噗通一声,他脸色驀地刷白。 花圆媛在水面扑腾了几下,怕被川水冲走,她抱住奈何桥的桥墩,冰凉的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裳,有股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椎攀上,她忍不住牙齿打颤。 抬头向上望,对上南华那双幽深的黑瞳,她心倏地一紧。 「花姑娘,快上来啊!」鬼差焦急地在桥上大喊,一会儿另外几位鬼差寻了支长篙,前来搭救花圆媛。 不过篙末都伸到她面前了,还是不见花圆媛有抓住的意思。 她盯着在桥面负手而立的南华,身体并没有因为泡在水里开始习惯低温,反而越发冰冷,寒冽的川水像是细针般扎着她裸露在衣裳外的肌肤。 她的意识开始恍惚,上头传来鬼差着急的呼唤,她却觉得自己的越来越轻,就好像……好像她前两回要离世那般。 就当她松开抓着桥墩的手、几乎要坠入黑暗时,有隻大手忽地抓住了她,并将她拖出寒冷的忘川水面。 她尽全力睁眼,只对上双饱含无奈的黑眸。 「为何我总不知该拿你怎么办……」 那语调听在她耳里心头又是一抽,花圆媛只觉得全身的精神都在这一刻被剥去,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回到桥面时,鬼差立刻递上乾净的布巾想遮盖花圆媛因湿了衣裳而曲线毕露的娇躯,南华却先一步褪下自己的外衣将她牢牢裹住。 「天尊,那川水……」忘川乃是流过地府之河,目的地是黄泉的尽头,是属极阴之水,南华碰上了可是会损伤仙体的。 南华不理会鬼差的提醒,逕自抱起昏过去的花圆媛,往阎王殿跨步行去。 参拾话 # 川凉情未绝 (下) 睁开眼时,花圆媛看见石青色的帐幕,她眨了眨眼,昏过去前的记忆慢慢忆起。 她为了逃离南华的追逐,跳下了奈何桥,她只记得忘川的水很冽、很冷,就像泡在在冰山融化的水里那般。 然后……有一隻大手把她从水里拉起来,她依稀记得南华好像对她说了什么,却又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你终于醒了。」 抬眼朝声音来源看去,花圆媛开口、哑声道:「阎……王……」 像是许久进水,她的喉咙乾得快烧起来,阎王见状,赶紧示意身旁的判官斟杯茶给她润喉。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看阎王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般,花圆媛古怪地瞥他一眼,喝光杯盏里的茶水,又递给判官,以眼神示意他再倒一杯。 判官不甘愿地又斟一杯给她,脸上有藏不住的慍意。 「他呢?」终于喝够了水,花圆媛这才拿正眼瞧阎王问道。 「谁?」 「採花……南华,他人呢?」如果她没记错,那时是南华把她从忘川里拉上来的。 阎王恍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天尊啊,他已经去投胎了呢!」 「什么!?」花圆媛听言差点从床禢上蹦起,南华居然先她一步去投胎了! 被她的大吼吓了一跳,阎王皱眉道:「花圆媛,你可知道这回你跳下忘川给天尊和地府添了多大的麻烦?你本是植物,虽生于阴地,可忘川的水仍是蚀了你的灵根,是天尊用他的仙力将你护着,否则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活着跟本王说话吗?」 「……」 花圆媛怔怔地望着神情难得肃穆的阎王,她当下没想这么多就跳下去了,没想到自己竟差点丢了性命! 「天尊原本已经歷过劫,只要再回九天上受几道天雷便可以飞升上仙,结果为了救你,还有那个孩子……」 听到「孩子」两字,花圆媛瞳仁剧缩,急忙伸手拽着阎王的衣袖道:「阿和入轮回了吗?南华最后有没有找到他?」 「你先别着急,那孩子有天尊的半个元神护着,现下好生地养在九重天上,不会有事的。」阎王叹了口气,「为了你们俩,天尊做了这些事惹得上头很不高兴,若不是北辰天女出面向天后求情,自己也落得罪罚,又怎么会只惩天尊下凡再歷一世劫!」 南华为了救她与阿和,放弃了原本可以飞升上仙的机会,自己又再度投胎当凡人。花圆媛感觉自己心头仿若压了块重石,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罢了、罢了!」阎王见他失魂的模样,摆手道:「待你养好身子,也赶紧去投胎吧!这劫歷完了,你还有六百多年可以开花呢!」 ──六百年? 花圆媛愕然地瞪着阎王,道:「等、等等,我一世活了十九年,第二世也大概活了二十几岁就下来了,加上我待在地府的这些时日,加起来大概才一百年,怎么会只剩下六百年!?」 「这个嘛……」阎王搔搔额角,尷声道:「你已经在这躺了快两百年,到时去歷劫又不知道要花掉多少时间,花开的时限自然所剩不多。」 花圆媛的脸色登时比判官还难看,她居然昏了两百年!她两百年的宝贵花开就在这床上躺掉了? 早知道就别自作聪明跳那什么忘川了!花圆媛现在后悔地几乎想一头磕墙洩愤。 她立刻挣扎着要下床,可双脚才碰到地,身子驀地一软,她扶着床柱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该死,她的身体怎会变成这样? 「哎呀,本王不是说你现在要先养好身子吗?」阎王嘖了嘖嘴,「天尊虽然帮你捡回一命,但忘川之水仍是侵进你的枝干、灵魂受了损,不好好修养你连六百年都撑不过啊!」 「可是……」花圆媛咬牙撑着身子,艰声道:「我、我没有……时间了……」 阎王看她一副要飞奔出厢房的决心,嘴角轻抽,「这样吧,有个方法能让你缩短歷劫的时间。」 话音一落,阎王的衣领立刻被花圆媛扯住,只听到她用乾涩的嗓音说:「什么方法!?」 阎王眸光微黯,「不过这法子得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这么做你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花圆媛想也不想便用力地点头。只要能快点结束这该死的三世苦劫,一点小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那好,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得先好好的修养。」阎王笑得露出一排牙,让花圆媛顿时感觉背后有股寒风拂过,「投胎前记得来阎王殿支会本王一声。」 说完他不等花圆媛发问,一个旋身就脱离她的擒爪,协同判官一块离开厢房。 ***** 尔后几日,不管鬼差端来什么药,花圆媛都忍着苦将黑呼呼的药汤往自己嘴里灌。 终于在七日后,她已经可以勉强下床走动,直到第十日才恢復健步如飞的模样。 当她来到阎王殿时,阎王正在审问一名亡魂。花圆媛也不避讳,直直走上前,正想开口向阎王报备她要去投胎,在看见那名上着枷锁的亡魂脸孔时倏地瞠大眼。 「──袁裴凯?」 阎王和那名长得与袁裴凯十分相似的亡魂同时往她这处看过来,不过那魂魄看她的眼神不若她认识的那个人,是陌生、戒备的。 「他不是袁裴凯。」阎王在案后沉声道:「来人,将这魂押下去!」 两名鬼差立刻上前,眼睁睁看着落魄的亡魂被带走,花圆媛蹙起眉,虽然眼神陌生,但那魂给她的感觉的确与袁裴凯无异。 难道说…… 「他是袁裴凯的转世。」阎王伸了个懒腰,替她解惑道:「不过他已经是喝过孟婆汤、经歷过一世的灵魂,不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袁裴凯了。」 花圆媛望着早已没了鬼差和亡魂身影的门外,她和南华都不是普通亡灵,就算这世喝了孟婆汤,下一世回来地府,记忆都会恢復。 她知道袁裴凯前一世必定无法善终,没料到他这一世也受到影响…… 「轮回本是因果循环,袁裴凯那时造了太多杀孽,还亲手弒父,没入畜生道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听阎王凛然的语调,花圆媛沉默地点点头,人生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到了地府就像一匹布被摊开来,没有一丝保留。你这世做人处事如何,完全牵连着你下一世会走什么样的命运。 第一世的汤家人、袁裴凯也好,第二世的宋墘等人也罢,喝过汤、走过桥,他们早已不是当初与她相识的故人。 阎王见她气色不若前些日子般苍白,问道:「打算去投胎了?」 「嗯,你之前提过的代价……」 「噢噢,那个呀!」阎王像是突然想起来这回事般,兴奋地道:「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就是要你投在阳寿未尽、灵魂却先离世的人身上,这种人分两种,一是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二是得了绝症也差点死了,两者共通点都是还吊着一口气。 前者比较好办,把身体养好说不定可以再活蹦乱跳个数十年,不过若你投在后者……这就要靠运气了。」 花圆媛张大嘴,不敢置信地望着阎王。这是什么好办法?要她投在半死不活的人身上,根本是场稳赔不赚的赌! 「如今你剩下『怨憎会』这劫未过,本王先替你看过了,凡间刚好有个人符合你现在的需求,若顺利投在她身上的话,你说不定就能快快歷完劫回地府。」 「那它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阎王再度露齿一笑,阴惻惻地笑道:「天机不可洩漏。」 漏你妹的! 花圆媛在心底狠狠咒骂阎王一顿,她深吸口气:「……我投就是了。」 见她应下了,阎王朝一旁的判官使了个眼色,笑得好比春阳般灿烂道:「事不宜迟,花姑娘尽早上路吧。」 儘管感觉阎王这话后有他意,但为了她的花开时日…… 这场赌,她拚了! 参壹话 # 天降女魔头 (上) 某日清晨。 小小村落瀰漫了烟硝与死亡的气息,被焚毁倒塌的木屋、触目之处尽是倒卧在血泊中的村人及道士。 触目遍地荒塚,忽然一手自木板下探出,挣扎着想爬出废墟。 驀地那隻手被人紧紧攒住,下秒便将被埋在下头的人一举拉出倒塌的矮房。 「咳、咳……」 被救出来的是名女子,只见她长发披散、脸上尽是炭污,她一手维持着被拽出废墟的姿势,另一手则是摀着心口,食指上发着一圈淡淡的光芒,痛苦地咳着。 儘管模样狼狈,她那双碧绿的眸子仍旧炯炯有神,她抬手点了自己的穴道,才止住泊泊外冒的鲜血。 「……是你?」待她终于缓过气来,抬头对上一张男性的脸孔,神色闪过一丝惊愕。 「属下来迟,让您受苦了,请教主恕罪。」男子将她的手环过自己的肩,领着她一步步往村外走去。 「闭嘴,本教主现在没心情听你说废话。」女子沉声喝道。 几乎被血污染透的衣裳黏在她玲瓏有緻的娇躯上,她步履蹣跚,环视四周的惨状,不乏看见几具熟悉的身影。 女子眸底划过一道恨意,嘶声道:「这笔帐……一定要讨回来。」 居然杀了她这么多手下,女子垂在身侧的右手倏地攒紧,尖细的指甲扎进她的掌心,指缝间再度淌出一丝鲜红。 「那是当然,属下定倾尽全力协助教主。」男人盯着她惨白的面色,彷若下一秒就会昏过去般,娇小的身躯倔强地挺直腰桿。 看见她胸前窟窿大的血洞,他心一凛,「得罪了。」 打横抱起她,男子一路往据地飞奔。而偎在他怀里的女人脸上看不见半点娇羞,她侧首望一眼不远处山峦的方向,指上的光芒暂歇,碧绿的双瞳隐隐透着幽光。 ***** 「门主,这村子里确定没有半个人生还。」 中年男子报拳跪立在一名身袭素白道袍的清俊男人身旁说道。 「嗯,留几个人下来处理。」男人顿了下,续道:「好生安葬村民,至于其他人,都先回缘白山吧。」 「是!」 中年男子闻言,立刻应声转身指挥其他人做事,把遍地惨不忍睹的尸体一一埋葬。 那边大伙忙得焦头烂额,这方白袍男人独自负手而立,眸光深沉地望着某一处坍塌的木房。 ──难道方才那缕熟悉的气息,只是他的错觉? ***** 天啟五年,延帝崇尚道教文化,修道逐仙因而风气大盛,各家修真门派群立,其中又以缘白山上的南华尊者为首的缘和派最广为人知。 有正亦有邪,最为修真道士们闻之色变的邪教──夙教,据说新任教主萧芫芫心狠手辣,三年前亲手弒了自己的恩师,一步登上教主之位。 萧芫芫拥有奇身异骨,年纪轻轻武功修为便超越前任教主,外传她美貌倾世,也有人说她长得奇丑无比,不过也因为她出现时总戴着面纱,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看过这位邪教教主的真容。 一年前,夙教据地之一的长杏村遭几派修真人士攻击,萧芫芫突然独自现身,施展「惩星阵」杀了在场所有道士。 惩星阵是能够一举歼灭修道者的恶术,无论正邪,此术一出定会夺人性命! 据说萧芫芫就是用此招杀了自己的师父,因为得以自身的血为祭,施术后元气必大伤。 当缘和派的眾人们赶到长杏村时,已经不见萧芫芫的身影,仅馀满地尸首显示曾经发生过的惨剧。 虽说是正派先出手,夙教此回也杀了不下数百位道士,不论哪一方都受到重创。 修真人士纷纷请求南华尊者出面主持公道,希望趁着萧芫芫重伤未癒,一举攻灭夙教。 可南华尊者却闭门不应,门派内的弟子也绝口不提此事,眾派道士得不到支持,改骂南华胆小如鼠,不懂得趁胜追击。 从那日起数月间,夙教不知是因为教主受了重伤,还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汲取到了教训,行事作风转为低调。 除了偶尔与道士们周旋,也没再听闻有任何血溅的衝突。 ***** 缘白山脚。 「快!别让那个妖女跑了!」 被后头一群白衫道士追赶着,奔跑在树林中的灰衣男子扭头瞪向跑在他身前多些些的墨衣女子。 「教主,这么下去会被他们抓到的,就由小的去把他们引──」 「别别别,难得本教主身体好多了,能够出来走走,就让他们追一下又何妨?」面纱下的嘴角扬起一抹笑,萧芫芫语调轻松地道。 面对她毫无危机意识的笑语,劳钧额上沁下滴冷汗。若是被抓到,是会被挫骨扬灰的啊! 教主难道还没从上回的事件记取到教训吗? 「还是把他们都杀……」 「劳堂主再多话下去,芫儿就要扔下你不管囉!」 说完不等劳钧反应,女子脚尖轻点,比方才奔跑的速度快上至少一倍,迅速消失在劳钧和后方道士们的视线里。 没料到教主真的会把他丢下,劳钧愕然之馀立刻咬牙,无奈他的轻功并不若芫儿好,甩掉道士们是绰绰有馀,可要追上萧芫芫就有难度了。 他哀怨地望着不着乌云的天空…… 只希望一会儿他回到教里,教主已经平安回去了。 放部属一人去陪那群道士们玩玩你追我跑,萧芫芫施展轻功一路往缘白山上奔去。 哼哼,她这趟出来可是有目的的! 不过她还没爬上山顶,后头忽地一阵阴风袭来,她机敏地侧身避过,脚尖一点,轻盈的身躯便落在树梢上。 「教主,此地太过险恶,请赶紧随小的回去吧。」 见没捉住自己转而抱拳行礼的男子,萧芫芫冷笑道:「颯护法不是一直跟在本教主后头吗?哪会有什么危险呢!」 明白自己的举动逃不过她的双眼,夙颯面色依旧维持淡定,道:「再过去就是缘和派的地盘,教主乃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再冒然涉险。」 听出他话中的担忧,萧芫芫叹了口气,摊手无奈地说:「上回是我思虑不周才落得如此下场,你放心好了,这次我可是想清楚了!」 夙颯抿唇不语,一年前萧芫芫负伤回到圣宫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彷若性情大变,原本阴沉寡言的她似乎变得开朗许多,行事狠毒的邪教教主像是换了个人般,若不是她的外貌和邪教特有的印记都明示她就是教主,自幼就与她一块长大的夙颯都要以为萧芫芫被人掉包了! 「教主非去不可?」良久,他才沉声问道。 「嗯,就算你要拦我,我也会去。」反正你也打不过我!萧芫芫在心底补上最后那句。 「那小的便和教主一块去吧。」 萧芫芫面纱下得嘴角一垮,双眸紧盯着站到她后侧的冷冰男子。就算她叫夙颯离开,他也一定会跟上来吧! 自从一年前在生死边缘徘徊醒来后,他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只差没连她上茅厕时都跟了。 萧芫芫幽绿的眸子轻转,对身后的护法摆摆手,「随你、随你,别扯本教主的后脚就好。」说完她再度施展轻功,朝山顶的方向掠去。 夙颯不答,盯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黑瞳微黯。丹田一个提起气,便迅速地追上。 参壹话 # 天降女魔头 (下) 翻过层层悬崖峭壁,两抹黑影落在缘和派内一处屋簷上,看来外围的道士们都跑去追劳钧了,他们一路至此都没被人发现。 萧芫芫仰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惹眼的黑袍。 「夙颯……」 「不行。」身后的男人想也不想就答道。 萧芫芫一噎,「本教主什么都还没说啊!」 「教主想要和我分头行动,对吧?」 萧芫芫撇了撇嘴,不吭声默认了。 见她闹起彆扭来,夙颯微微叹了口气,「教主若有想要的东西吩咐给咱们便是,不必冒着危险潜到缘和派里面来。」 「……你这是在教训本教主吗?」萧芫芫冷哼,看夙颯低下头不应话,肚子里就来气,「你轻功和武功都不如本教主,还跟着做什么?」 「危及时,小的愿意为教主牺牲生命。」 夙颯的话彷彿是记雷击,劈得萧芫芫有些怔愣。但她随后便回过神,恶狠狠地瞪着他。 夙颯忽略她那宛如利刃般的怒视,悄声道:「天色不早了,教主再不回去,堂主们也会担心。」 「囉囉嗦嗦,这么怕被骂,那你就先回去吧!」萧芫芫说完不再理他,脚尖一点就跃出数丈外,墨色的衣裳在高山上寒冽的风中舞动。 夙颯不敢大意,立刻追上去。两道身影再次在屋簷上飞掠,在即将到达山顶时,萧芫芫感觉到一股杀气朝自己逼近── 「教主,小心!」 夙颯的话音都还未停歇,忽地一道凌厉的剑气向她袭来,儘管她及时煞住脚,还在空中飘逸的柔软秀发,仍是被截断,缕缕落地。 萧芫芫双眼轻瞇,抬头望向前方翩然落地的一名女道士。只见她长发束冠,脸上神情正义凛然,手持一把长剑,指着萧芫芫和夙颯二人。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缘和派据地,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夙颯立刻挡到萧芫芫前方,「教主,您快走!」 萧芫芫正想一脚把他踹开,就听见前方女子蹙眉道:「教主?难道你就是夙教的教主──萧芫芫!?」 这下子萧芫芫连抡起拳头揍自己护法的想法都有了,这男人的脑袋是木头造的吗?居然就这样在敌人面前曝她的底! 的确放眼江湖,只有她一人自称教主,萧芫芫也不避讳,扬起下巴傲然地道:「正是。」 「死妖女!你好大的胆子,上回杀了这么多修真前辈,我凝晨绝对不放过你!」语毕,这自称凝晨的姑娘举起剑就往他们俩的方向攻来。 「这边有小的挡下,教主您赶紧走吧!」 夙颯抽出腰间的银蟒软剑准备应战,不忘对身后的萧芫芫喊话。 「想走?没这么容易!」 凝晨将内力灌输到剑上,比方才斩断萧芫芫发丝更加凌厉的剑气赫然出现。 见对方出杀招,夙颯也抽出腰间的银蟒软剑严正以待,不过当他眼角馀光看剑萧芫芫仍站在他身后,向来沉静的脸也不禁露出一丝急色。 「教主!」 「臭婆娘,本姑娘今日就要用你的血,祭那些前辈们在天之灵!」 凝晨一挥剑,剑气立刻化作月牙状的刃波,直直向前方两人劈去── 「嘖,左一句妖女、右一句婆娘,你不也是女人吗?」 在剑波触上他们之际,一条玄色的鞭子自萧芫芫袖里窜出,眨眼间便化了凝晨那一击。 「我才跟你不一样!」 凝晨不信邪,再次提起剑挥了数下,连续的剑气波朝萧芫芫攻去。萧芫芫面色不变,手里的玄綾鞭再度扬起,一举将剑气各个击破。 在凝晨要再次出招前,她脚下轻点,连夙颯都还没看清她的身影,就见萧芫芫那张覆着面纱的脸孔已经近在凝晨面前。 以为她的死期已到,凝晨闭上双眼,倔傲地仰起俏顏,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样。 不过数秒过去,疼痛并不如她所想传来,而是股温热袭上她的胸前── 「小是小了些,但还是女的没错。哪里和本教主不一样了?」 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瞪着眼前对她做出非礼举动的女人。凝晨气得双颊緋红,举起手里的剑就往萧芫芫砍去:「我要杀了你!」 萧芫芫侧身闪避,右手五指化爪就朝凝晨袭去。不过在她要碰到凝晨的颈项时,食指忽地迸出异光,她眉头一蹙,有道被火灼烧的感觉蔓延而上,惊得萧芫芫赶紧收回手。 凝晨不解她为何没下杀手,反应敏捷的她立刻反手举起剑,朝前方的邪教教主挥去。 「教主!」 萧芫芫摀着冒血的手臂,夙颯担忧的呼喊传入她耳里,她眉头皱得更紧,扬起玄綾鞭想取凝晨的性命,可无论她如何使力,她的右手就是不听使唤。 凝晨见机不可失,再次举剑上前,「妖妇,去死吧!」 眼看奔腾的剑气已到面前,萧芫芫嘴角轻扯,想侧过身躯来避开要害,另一抹黑影却早她一步,挡到她面前。 「唔……」 听到一声闷哼,萧芫芫瞠大眼瞪着护到她面前的夙颯,见他浑身是血,惊得大喝:「你不要命了啊!」 「保护……教主,是、是小的的……职责……」 萧芫芫眸光微沉,周身杀气腾起,攒住夙颯的脉穴,阻止他失血过多。 没如愿伤着萧芫芫,凝晨冷哼一声,打算再次进攻时,面前却有股寒冽气息扑面而来,冻得她唇齿发颤。 她忍不住抬袖来挡,可当她放下手后,面前再无任何人的身影。 「可恶!」 她低咒一声,绝丽的水眸望着缘白山侧,咬牙跃上长剑,御剑术往山下的方向飞去。 ***** 「夙颯,撑着点。」 缘和派内的某间柴房,萧芫芫将昏过去的夙颯安顿在乾净的角落,低声道。 见他胸前的伤口虽狰狞怵目,但呼吸还算平稳,萧芫芫微松了口气。感觉凝晨的气息远去,想必是以为他们往山下逃了。 萧芫芫举起右手,盯着已经黯下光芒的食指,目光深沉。 想必那些追劳钧的道士们也差不多回来了,她原想待外头平静了些再离开。 可现在夙颯有伤在身,她又不好意思丢下因为自己才受伤的他不管。 她抬头望了眼外头的天色,再看陷入昏睡状态的夙颯,她用一旁的馀炭在他醒来就看得见的地方写下段话后,迅速地窜出柴房,往缘白山顶奔去。 当她来到山顶一座大殿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数道气息,萧芫芫立刻翻身上屋簷,矮下身子隐匿身形和气息。 「门主还未出关吗?」 有道中年的嗓音自前方传来,萧芫芫认得这声音,她曾与这声音的主人交手过两、三次,是缘和派的长老之一,冽晨。 「还没,但应该就快了。」另一道声音相较苍老许多,「怎么没瞧见凝师妹?」 「大概又去厨房准备好料的了!」说完冽晨还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得了,师妹做菜你哪一次有吃到了?还不都是做给门主。」 「门主又不吃,师妹又不分给我,那些菜搁在那也浪费嘛!」 听他们话家常似乎没有要停止的跡象,萧芫芫在心底叹了口气,脚尖一转便朝殿后方掠去。 可当她越过三座屋簷,双脚尚未落地,一道比凝晨凌厉上数十倍……甚至是百倍的剑气朝她袭来。 她敏捷地避开来,脚下的屋瓦随即被剑气斩得粉碎,她心一凛,低头向剑气发出的方位看去── 参贰话 # 初遇俊道长 (上) 萧芫芫自认看过不少英俊男子,夙颯就是其中之一,邪教内的男子因为修练的功夫,多半比女子更加貌美,少数也是有像劳钧那样是老翁的模样。 以为自己早就对美男免疫了,可当她和下头站在大殿门口的男人对上眼时,萧芫芫还是不禁看直了眼。 穿着道袍的青衣男子手持长剑,剑身上还有刻纹,隐隐发着寒光。瞧他剑尖还指着这处,想必方才那道剑波是他发出来的。 萧芫芫眼尾馀光落在自己脚边化作斋粉的屋瓦,额角沁出薄汗。她和男子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是十来丈,可见他的内力绝对惊人,心底同时暗忖着此人的身分。 「夙教教主千里迢迢来我缘和,有何贵事?」 没想到对方一眼就认出她的身分,萧芫芫晶亮双眸轻转,瞥见对方腰际上的玉珮,心道他应该如冽晨等人一般,是缘和派的道长。 思此她便不再驼着背,大方地直起身来。当夕阳西落,微光馀暉照上她覆着面纱的脸蛋,南华黑瞳不可察地一缩。 乌发飞扬,那女子佇在侧殿的屋簷上,一袭墨衣几乎要融进她身后的夜色之中。 「人道缘白山上的道长多是满头华发的糟老头,想不到竟有像你如此这般的俊姿。」 盯着那双与前两世里相仿的瞳眸,南华目光微黯,可神色较先前柔软许多:「这世,堕魔了吗……」 萧芫芫自然没听见他的低喃,蹙起眉道:「本教主此趟来,是想向贵派借样东西。」 「何物?」 「相思华。」 南华将手中的剑负在身后,漆黑的双瞳划过一丝异光,随后便消逝无踪。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子,话锋一转,道:「夙教何时懂得用『借』这词了?」 闻言萧芫芫脸色一白,回想她确实与缘和派结怨颇深,这时候跑来美名说要借,可人家若不借,她还是打算要动手抢。 「一句话,借是不借?」她轻哼了声,右手已悄悄搭上袖内的玄綾鞭。 南华面色平静,摇了摇首,「不……」 他单音刚出口,一道凌厉的黑色鞭子就朝他袭来。萧芫芫攻势猛烈,没一会儿就欺身到他面前,秀丽的脸蛋上佈着薄汗,眸底闪着耀人的光辉。 「那就委屈道长让本教主挟去讨了!」她五指化爪就朝南华的肩膀抓去,不过原本近在眼前的男人,突然没了踪影,萧芫芫心一惊,回首已经被南华擒住持鞭的柔荑。 挣扎间她的面纱脱落,精緻的容顏展露在南华面前,他的呼吸仍旧平稳,但眼底划过一瞬光芒,快得让萧芫缘来不及捕捉。 两人的脸距离不到三吋,萧芫芫连他眼中的自己都能够清楚看清,放眼夙教能抓住的人只有被她弒杀的师父,如此简单被擒、真面目又被看光,她不禁有些恼怒,抬脚就想把南华踹开。 南华像是早知道她会怎么做,身躯微侧,也将两人的距离再拉近了些。 「你……」就连夙颯都没靠她这么近过啊! 「看来这世有乖乖喝下孟婆汤。」 盯着眼前放大的俊顏,萧芫芫没留意他没头没尾的话语,只想赶快挣脱这男人的箝制。 「放手!否则本教主──」 瞥见她发着淡光的右指,南华眸色一沉,倏地松开手。萧芫芫脚步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当她站稳脚步,抬头就看男人悠间地往殿内步去。 「喂!别走,把『相思华』交出来!」 见他脚步非但没停,还加快速度离去,萧芫芫气得咬牙,立刻拔腿追上。 跟着那个男人走过安静的大殿,萧芫芫看见一旁的小桌上搁着还蒸着热气的饭菜,眉头轻皱,想起方才在外边听见冽晨等人的对话。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缘和派的门主? 盯着前方那举手投足皆称得上优雅的男人…… 不可能吧!他的模样看起来也才长她没几岁,哪里像是掌管一派的修道士了! 萧芫芫狐疑地跟在他身后,思忖着要怎么把他劫去威胁缘和派的门主南华,叫他把相思华交出来。 她握紧玄綾鞭,正欲往前方男人的背影挥去,不料他却突然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名子?」他转头看见萧芫芫手持长鞭一副要攻击他的模样,没露出一丝惊惧,反而云淡风轻地问道。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了?」萧芫芫尷尬地放下手,有种突击失败的憋屈感。 南华盯着她与地府截然不同的模样,但浑身气息仍与花姿时无异的女子,轻叹口气,转身继续向前走。 「你叹甚么气啊!?」萧芫芫气极,脚尖一点立刻跃起,眨眼间就挡到南华面前,阻了他的去路,「站住!给本教主把话说清楚!」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你走吧。」南华神情淡漠,「还是你在等外头的人进来杀你?」 萧芫芫冷哼,「就算是你们门主来也杀不了我,在没拿到『相思华』之前,本教主是不会离开的!」 「你要那东西何用?」 萧芫芫眼睛一亮,滔滔道:「传闻相思华能够就将死之人,甚至可以治癒百病……」 「那全是骗人的。」南华语气寒冽,拋下这么一句话后,身形一闪便越过她往殿内步去。 见他再度从自己眼前走掉,萧芫芫也不再和他客气了,扬起玄綾鞭就朝南华抽去。 可鞭子还未碰到南华,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剑气击偏,随后是道震耳欲聋的哭嚎──「门主,您没事吧!?」 一名少年从天而降,警戒地盯着要攻向南华的萧芫芫,拿剑的那隻手还隐隐发着抖,萧芫芫瞥向角落的破碎茶杯,想来这是位斟茶来的小道士。 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她清清楚楚听到小道士喊那个男人「门主」,所以前方那位真的就是缘和派的南华! 「你、你是谁?居然……想对我们门主不利!」 「我是……」 「缘贞,过来。」 被唤缘贞的小道士浑身一个机灵,急忙收起剑跟上南华的脚步。 见这一大一小把自己忽略得彻底,萧芫芫贝齿一咬,对南华喊道:「你今日不交出相思华,休怪本教主血洗缘白山!」 说完她鞭子一举,立刻就朝那瑟着肩的小道士攻去。 感觉一股肃杀之气朝自己袭来,眼看就要被夺小命的缘贞惊恐地闭起眼,但半晌过去,预料中的剧疼并没有落在身上。他缓缓睁开眼,看见玄黑色的长鞭缠绕在长剑上,而那剑身上刻着云纹,发着淡淡寒光。 「门主……」 「离开这里。」南华语调仍平稳,对缘贞来说就像颗定心丸,迅速地往殿外奔去。他得去搬救兵! 「想走?没门!」萧芫芫见目标要逃了,旋身就想追,可她的鞭子还缠在南华的剑上,她一动就被牵制住。 她扬手想收回玄綾鞭,可何奈她如何拉扯,鞭子仍旧牢牢地绕在剑上。 「混帐!」萧芫芫抽出腰间的匕首,气急败坏地往南华命门招呼去。 「你不是想要相思华吗?」在匕首尖锐的末端要触上那英挺的鼻樑时,南华这话一出口,让她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 南华手腕轻转,原本紧紧缠绕在长剑上的玄綾鞭随即被剑气给震开,萧芫芫收回鞭子,盯着面前再度转身的男人。 「若真想要,便跟我来吧。」 参贰话 # 初遇俊道长 (下) 抓起飘落在地的面纱再次蒙住半张脸,萧芫芫听他这么说,却停下脚步,佇在通往内殿的门前。仅露出双目的容顏彷似在沉思些什么,没感受到她的气息跟来的南华转过身,侧首望着她。 「我可是夙教的教主,你不杀我就算了,还真要给我相思华?」 被那双晶亮的双瞳盯着,南华有衝动再次揭了她脸上那块碍眼的布纱。 「不为什么。」他收回视线,低声喃道:「因为……是你。」 他这话说得轻,可萧芫芫武功造诣极高,自然没有漏听。她蹙起眉,嫌恶地睨着南华:「你该不会被本教主的美貌诱惑了吧?」 以为会遭来南华厌恶的羞辱,但他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离去的脚步之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萧芫芫怔在原地,他这是……害羞? 不过就这样放南华跑了,相思华的所在位置就得她自个儿去找,她还担心着夙颯的伤势。 萧芫芫看了一眼殿外,再瞧一眼殿内…… 罢了,先拿些能够止血的金创药给夙颯,待天色完全暗下,她再回来取相思华吧! 思此她便不再停留,旋身掠离殿内。在她身影消失在朦胧暮色里的同时,南华缓缓步出殿,眸底的波澜转瞬间便恢復平静。 他右掌搭上自己的左膛,「没想到除了情根,心仍会跳得如此快。」 望着萧芫芫离开的方向,他手腕轻转,一个黑木的盒子立刻出现在他掌中。 「你若记得,就会明白……全都是骗人的。」 ***** 当萧芫芫顺利拿到些伤药,回到柴房时,已经不见夙颯的身影。 她咬牙低咒一声,「那个木鱼脑袋!」 瞧外头天色已经渐渐暗下,萧芫芫挣扎着该不该去夺取相思华,但夙颯负伤在身,若在缘和派内遇上长老级的道士,那是有可能丢掉小命的! 萧芫芫双眼轻瞇,手掌翻转,掌心赫然出现一个用人的头发扎起的小人。她将夙颯还留在地上未乾的血抹在小人上,然后她翻上柴房的屋簷,自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起来的粉末,朝空中一扬,风便将那粉吹散。 把手里未散开的粉末涂在小人身上,空着的那手拈出一诀,她嘴里嘀咕了几句后,手中的小人缓缓浮起,并发出淡淡的幽光。 见小人头首朝向的方位,萧芫芫嘴角轻勾,紧紧攒住小人的身体,往光芒散的方向施展轻功掠去。 不久萧芫芫便来到一处裊无人烟的山洞口,她皱起眉头,低头瞅一眼手中的小人。 难道她的追命诀失效了? 追命诀是夙教前任教主,也就是她的师父除了「惩星阵」独传予她的密术,只要有一个人的毛发,哪怕是一根,她都能追踪到对方的位置。 她习得此术后告诉夙颯,结果他居然截了一大束头发给她。 「不用这么多!」 夙颯不肯接过她退还的发丝,「这样就不怕弄丢了。」 是弄丢头发还是弄丢人,麻烦大哥你把话说清楚好吗? 萧芫芫嘴角微抽,訕訕地把这束头发扎成小人的模样。 至于为什么要弄成小人? ……因为她除了小人之外什么也不会扎,就只会扎自己的辫子! 追命诀将她带来这个山洞,但她并未在空气中嗅到血腥味,夙颯受伤,照理来说行经的路途上或多或少都会有血跡,她一路过来却都没瞧见。 正当她纳闷着是否要再施展一回时,洞内忽地吹出一阵微风,风力虽轻,却寒冷刺骨,让她冷不防背脊发凉。 隐约感受到夙颯的气息,她瞇起眼,握紧手里的扎发小人,提气朝里头步去。 另外一头,独自在大殿里的南华,若有所思地盯着案上搁着的木盒,有一下没一下地与自己下棋。 「门主、门主,不好了不好了,长老他们……唔!」 方才离去的缘贞再度奔进殿内,结果还没到南华面前就跌了一大跤,疼得齜牙裂嘴。 一股暖和的风自前方拂来,托起缘贞娇小的身躯,也减缓了他双膝刚刚磕地的疼痛。 「慢慢说,出什么事?」南华将白棋放上棋盘,悠悠地道。 缘贞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气来,「小、小的听说长老他们……抓到一个夙教的人,正在寒崚洞里审问呢!」 喀地一声脆响,缘贞看那眨眼间便化作两半的棋盘,和落得一地的棋子,心尖发颤。 「本尊回来前,把这些收拾乾净。」 只听到南华拋下这句,缘贞连话都还没应,一道劲风颳过他的脸颊,眼前已不见南华的身影。 ***** 寒崚洞,是缘白山上专门挟押罪人或叛徒之地。 不过缘和派上多是正义人士,寒崚洞除了关着一尾百年前来缘白山上为非作乱的蛇妖外,已经没有囚禁的普通人类。 而今日以冽晨为首,缘和派除了门主以外的三位长老全都聚集在寒崚洞中,三人各个穿着厚厚的狐裘,而在他们面前的,是四肢被插上桩钉,遍体麟伤且被限制行动的夙颯。 被钉着桩的手上尽是凝固的血跡,不知是风乾的还是冻乾的。 「说!那个妖女到哪里去了?」冽晨沉着一张脸,怒声喝道。 夙颯被寒崚洞里的寒气冻得全身几乎没了知觉,他撑起沉重的眼皮,低啐了一声,半句话也不愿吭。 「这样下去他不会说的,咱们应该去稟报门主,请求彻查整座缘白山,把那个妖妇搜出来!」不知何时回来的凝晨脸色同样不佳,盯着不应话的夙颯,他们刚刚也动了不少刑,可这男人的嘴还是不吐出任何一句话。 再耗下去,说不定萧芫芫已经拍拍屁股、离开缘和派了! 缘和可是堂堂修仙门派之首,让邪教教主如此来去自如,岂不是彻底丢了顏面? 「可门主才刚出关,若是给他知晓夙教的人跑进来,定会怪罪咱们的!」 三位长老中负责炼丹的凛晨忧心地道,遭来冽晨的怒斥:「给那妖女跑了,门主才会更生气,你们要被剥皮呢?还是抽筋?」 凛晨和凝晨皆摇了摇头,南华喜怒不显于色,但动起气来绝对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总之先派人去通知门主,至于这个夙教的混帐,就把他扔到里头,如果运气好就冻成冰块,运气差点就被烛龙吃掉吧!」 三人达成共识后,冽晨和凛晨分别将夙颯手中的钉桩拔除,因为血液已经凝固,拔起来时撕扯到皮肉,疼得夙颯眉头紧皱,可嘴里还是没发出半点呼声。 「哼,嘴硬的小子,去里头当蛇妖的食物吧!」 他们将夙颯往寒崚洞里一处牢笼扔去,牢笼是狭长型,最深处已经完全浸在黑暗中,但隐隐感觉得到里头有道气息。 在夙颯还未爬起身,两名长老就把牢笼锁起,然后与凝晨一块离开这十分冻人的寒崚洞。 夙颯撑起身子,摇晃了下坚固的栏杆,他的内力方才被那三个该死的道士封住,他望了望洞口的方向,已无任何人影。 他清醒后看见萧芫芫留的话,便想到山顶寻她,却不巧碰上归来的凝晨和另外两名长老。身上负伤的他自然打不过三名缘和派修为高深的道士,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脑里忽地浮现萧芫芫的身影,他低叹一声,希望教主已经平安离开缘白山了。 喀嘶── 身后传来铁鍊拖地的声响,夙颯觉得有股比周遭更加寒冽的冷意从背脊尾端蜿蜒而上,他迅速扭过头,对上一双苍翠发亮的眸子。 参参话 # 天女的转世 (上) 被那双透着青光的碧瞳盯着,夙颯连呼吸都不敢多喘一下,手脚并用攀到围栏边,使力想破坏栏杆。 但随着身后的铁鍊声越来越靠近,夙颯抓在杆上的手都被冻成紫色,身上的匕首暗器早已被缘和那群混帐搜刮一空,他在心底低咒一声。 咬紧牙关、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嗤,瞧你这副模样,本教主真该拿面镜子让你好好照照!」 一道清嗓破空而来,随后是玄綾鞭疾驰而上,轰地一声就打断两根手腕粗的铁杆。 夙颯闻声抬头,眼底充满愕然:「教、教主……」 「还知道要喊人?」萧芫芫冷哼一声,扬起小脸,面纱下的黑眸望向前方与她对视的碧瞳。 在那抹黑影窜上前,她伸手一把将全身脱力的夙颯拉出冰牢,玄綾鞭同时往那黑影袭去。 但鞭首却立刻被击偏,藉着微弱的光线,萧芫芫看见那是佈满鳞片的尾巴。 以为对方会继续攻击,萧芫芫站在夙颯面前严正以待,可一秒鐘、两秒鐘……半分鐘过去了,那尾蛇的眼却转了方向,看着洞外。 萧芫芫双眸微沉,侧首朝深后的夙颯道:「马上回夙教。」 闻言夙颯面露惊愕,摇首不应。 「这是本教主的命令,回去。」 「可是教主……」 夙颯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股劲风向他袭来,眨眼他已经被萧芫芫用内力推到洞口。 「教主!」 他咬牙想进入,可寒崚洞的吹出的寒气冻得他双腿发麻,盯着洞内的娇小背影,他目光一闪,遵了自家教主的命令扭头离开。 ──他要去搬救兵,断不能教主死在缘白山! 感觉夙颯的气息逐渐远去,萧芫芫扯扯嘴角,想移动脚步时,一抹比寒崚洞更加冰凉的寒意攀上她的手臂。 「让那小子走了,留汝来当吾的食物吗?」 随着铁鍊生拖地的声响,萧芫芫盯着那从黑暗中缓缓游移现身的人……不,只能称为半个人。 只见面前的男人上身是人类的模样,年纪瞧起来还比自己小个几岁,但他的下半身却是蛇体,蜿蜒的身躯延伸到牢笼深处。 见此萧芫芫仅是右眉轻挑,脸色寻不着半丝惧怕。 烛龙拖着身躯到她面前,他两手腕上被钉了两根半个手腕粗的玄铁,血早已被冻乾,呈现鲜红色凝在周围。而他的颈上同样有玄铁造的镣銬,尾巴上亦然,只要他每动一步,那铁就扭鑽进他的躯体,却不见他神情痛苦。 「我是邪教教主,你吃不了我的。」萧芫芫侧首避开他吐出的蛇信,那张脸虽俊秀,可佈满了鳞片,让人不愿久睹。 「只要吾想吃,管汝是教主还是天皇老子,汝都得乖乖下肚!」 烛龙张开口,欲往她的颈项咬去。萧芫芫抬起持鞭的右手要去挡那血盆大口,食指正巧举到他的眼前。 看那散着淡光的指头,烛龙的动作猛然一顿,翠绿色的双瞳驀地剧缩,惊恐地退了数步。 「汝、汝怎么会有……」 瞧他的反应,萧芫芫循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右手指,蹙起眉问道:「你识得?那可以根本教主说说这是什么吗?」 烛龙见她不解的模样,歇斯底里地大叫:「汝居然不知道!」 萧芫芫把指头伸向他,烛龙立刻缩回暗处,像是在躲甚么瘟疫一般,只留发着幽光的眼睛戒备地盯着她。 「你说是不说?」萧芫芫往前走了两步,烛龙惊得喊道:「吾说、吾说!汝别过来!」 萧芫芫这才停下脚步,晶亮的眸子盯着黑暗中的两簇青光,抱胸等待烛龙开口。 「那、那是吾之主人的印记,不过两百年前主人受领天罚,降世到凡间。吾担忧主人在凡界受苦,想助主人早日渡劫,便追寻而来, 无奈吾镇守天阴门多年,煞气过重,还没寻到主人就先被天尊发现并抓住,不许吾去寻主人,将吾关在这百来年。」 萧芫芫听到此点了点头,她是很同情烛龙的遭遇,不过他还没说清楚,为什么她怎么会有他那主人的印记啊! 「你的主人是谁?」 听她这么问,烛龙的目光立刻充满崇拜,在黑暗中两颗青瞳像是夜明珠般闪闪发光。 「是司掌夜晚、月升月落的北辰天女。」 萧芫芫漆黑的墨瞳闪过一丝赤光,可随后便消逝,她甩了甩光芒逐渐淡下的指头。「难不成本教主就是天女转世?」 烛龙眨了眨眼,沉默了几秒,随后竟热泪盈眶,朝萧芫芫飞扑而上。 「天女、天女!汝真的是吾的主人吗?」 萧芫芫只觉得烛龙的身体像是个大冰块,冻得她浑身发颤,伸手把埋在她身侧的烛龙推开,萧芫芫恶狠狠地道:「我哪会知道啊?如果本教主真的是天女,投胎前不是都要喝孟婆汤吗?早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烛龙被她推到一边撞到栏杆,摀着头爬起来,脸上也没露出一丝恼怒,反倒是乖巧地点头。 「对对对,主人喝了汤,不记得吾是应该的。」 萧芫芫冷哼,低头看自己手已无光芒的右手。她会是天女转世吗? 但这光芒是从半年多前才出现的,以往她没有印象曾有出现过呀! 当她还在鬱闷自己究竟是不是烛龙口中所说的北辰天女时,身侧驀然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她扭头看去,发现烛龙竟然在拔自己颈上的玄铁。 「喂喂,你做什么!?」看见烛龙的颈项涌出血来,萧芫芫赶紧出声喝止,「快住手,你会把脖子扯断的!」 「吾找、找到主人……就断不……断不能再待在这!」 见烛龙鳞片下的脸皮越发惨白,萧芫芫上前一步,耐着性子捧住他的脸,皱眉道:「不准动,我帮你解开。」 烛龙眨了眨碧绿的双眼,銬在他身上的玄铁可是有南华亲自下的咒术,主人能解得开吗? 萧芫芫没留心他的情绪,弯下身子来专心研究烛龙脖子上的玄铁锁,虽然被血糊得都是,可还是能看见一个嵌在接合处的咒文。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忍。」萧芫芫边说,手里不知打哪抽出一把匕首,她将内力灌输在刀尖,对着咒文处狠狠扎下去── 虽然她叫自己忍着,烛龙却没有闭上眼,他看着萧芫芫在下手的那一剎,原本的黑瞳有一瞬间变成赤红色,他想定睛看清楚时,脖子上的玄铁锁居然开了! 「呼!好了,手上的也……」萧芫芫抬起头,话还没道尽,再度被烛龙扑倒在地。 「谢谢主人、谢谢主人!汝的大恩大德,烛龙会用一辈子报答汝的!」 感觉解开脖子上的玄铁锁后,烛龙的身体隐隐散着一道炙热,不再像刚刚那般冰冷。 感觉他就像个孩子般,兴奋地在自己颈肩边撒娇,萧芫芫看见他两手上还被玄铁銬着,伸出手拍拍烛龙的背,无奈笑道:「好了、好了,要道谢也等我解开全部吧!」 忽然她灵光一闪,瞧这货单纯的傻模样,或许可以拐他去帮她盗取相思华! 萧芫芫越想心情越好,不过就当她挣扎着想爬起身时,头顶的方向忽地传来道慑人的杀气,顿时让寒崚洞的温度瞬间又降了数十度。 「你们,在做什么?」 萧芫芫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烛龙身躯一僵,她仰头望去,先是看到一双白净的长靴,和洁白的长袍,再往上看去…… 她对上一双饱含怒火的漆黑双瞳。 参参话 # 天女的转世 (下) 萧芫芫眨了眨眼,看见南华一脸不悦,活像是被人狠狠赏了两巴掌。她不禁蹙起眉,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疼。 「天、天尊大人!?」 还伏在她身上的烛龙惊愕地大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南华手里的剑已经朝他挥来,凌厉的剑气打在烛龙的后背,他闷哼一声,立刻呕出一口血。 「喂、喂!你没事吧?」萧芫芫赶紧爬起身,把吐血的烛龙拉到自己身后。 她还得靠他去抢相思华,断不能让这货让南华给杀了! 怒气腾腾地瞪向前方持剑的修道门主,她抽出腰间的玄綾鞭,扬声道:「交出相思华,否则本教主一鞭灭了你们缘和!」 「本尊没有那东西。」南华冷声道:「不要让本尊说第二次,让开。」 他今日一定要杀了这隻蛇! 萧芫芫见他周身杀气缠绕,心忖着该如何离开这洞穴时,她的手腕驀地被隻滚烫的手擒住。 「主人,只要把吾手上的玄铁解开,吾就能救汝出去。」 耳边传来烛龙的轻语,萧芫芫挑起一边的眉,眼前南华堵在前头,她也只能相信这傢伙了。 见他们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南华双眸划过一丝深意,举起手中的剑,尖端指向那一人一蛇。 「烛龙,你私自下凡已是重罪,看在天女的份子上,本尊本不愿杀你,但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手中的剑发出阵阵寒光,气势的威压让萧芫芫和烛龙的手臂都起了疙瘩。 在他挥剑袭来前,萧芫芫深吸口气,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朝烛龙的手腕处刺去── 轰地一声巨响,萧芫芫只感觉有股炽热的烈焰扑面而来,把寒崚洞里的冰全都融去。她忍不住抬袖去挡,可那火竟不伤她一分一毫,甚至包裹住她。 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萧芫芫心一惊,抬眼望去对上同样碧绿,却比方才更加晶亮数倍的双瞳。 「吾是天阴门的烛龙,汝杀不了吾的!」 感觉这话的语气有些熟悉,萧芫芫满脸黑线,这烛龙真是现学现卖,完全仿造她的话啊! 南华眉头一拧,提剑挡下烛龙扔过来的火球,见他把萧芫芫揽在怀里,手腕翻转,忽地有道光芒直朝萧芫芫击去。 看那道光是朝自己而来,萧芫芫本欲用玄綾鞭去挡,可抱着她的烛龙却突然一个旋身,用佈满鳞片的巨尾狠狠将那光打回去。 想不到这货如此强悍啊!她在心底暗叹。 南华见自己的招数反而往这方过来,面色不变地侧身避开,那道光打上他身后的山壁,出现一条深深的痕跡。 纵使不是打在自己身上,萧芫芫仍惊得头皮一麻,若方才她拿鞭子去挡,玄綾鞭极有可能被那道光斩断。 「天尊莫再阻拦,吾今日必要带主人离开!」烛龙轻吐蛇信,朝南华喊道。 「随你,」南华的目光落在萧芫芫身上,「但这傢伙得留下。」 不知为何,被他那双眼盯着时,萧芫芫觉得自己的心都会隐隐泛着痛。 烛龙闻言甩了甩蟒尾,「不可以!吾要带主人离开!」 南华皱起眉,看了看烛龙,又瞧一眼萧芫芫,瞥见她右指上淡得几乎快看不见的光芒。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长剑,空出的手掌出现一个木盒。 「你要的是这个,对吧?」 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萧芫芫盯着他手中的盒子,道:「那里头就是相思华?」 「没错。」南华点了点头,「离开那条蛇,就给你。」 烛龙正要开口发难,萧芫芫以眼神示意他闭上嘴。对南华摆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开口说道:「你我正邪不两立,本教主代表夙教,你是正派道士。把东西拱手给我,传出去岂不是难听?」 南华面色恢復平淡,望着她道:「那你想怎么做?」 萧芫芫看他手里的盒子,拍了拍烛龙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烛龙立刻将她放下来,一双蛇眼紧盯着南华,不敢大意。 「不如这样好了,」萧芫芫笑得一脸无害,「你乖乖站在那别反抗,让本教主抢?」 还以为她要提出什么更有气势的要求,烛龙抽了抽嘴角。怎么主人这回投胎下凡,好像换了个灵魂似的? 以为会看见南华恼羞的模样,想不到他竟将长剑收回鞘内,神情淡然,甚至将空出的那手负在背后。 见萧芫芫愕然的反应,南华还将盒子轻轻晃了两下,示意她随时可以过来取。 「主人别过去,说不定有诈!」烛龙挡到她面前,戒备地瞪着南华。 南华背在身后的手轻拈一诀,一道厉光朝烛龙砸去,若不是他眼明手快往旁边瞬移,那光应该已经穿过他的蛇尾。 「再多事,本尊要你瞧不见明日的太阳。」南华语气淡漠,传入烛龙耳里却让他背脊发凉。天尊一向说到做到啊! 南华见烛龙不再造次,转向还在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拿木盒的萧芫芫,道:「不想要了?」 萧芫芫盯着他手中的盒子,再看身旁的烛龙不断摇头、示意她别过去。她深吸口气,咬牙往前迈出一步── 不过她并不是前进取盒子,而是抽出玄綾鞭,想在不靠近南华的情形下夺取木盒。 烛龙见状张大眼,开心地喊:「汝好聪明啊!」 这话听在萧芫芫耳里,她得意地勾起唇角,看玄綾鞭成功缠住木盒,她立刻将鞭子连同盒子拉回来。 「尽给人找麻烦。」 盒子还没到手,只听到南华一声极轻的叹息,萧芫芫觉得鞭子一紧,随后就被拉往前方。 她心一凛,想抽回玄綾鞭,可南华动作比她更快,大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喂!说好不反……」 驀地放大的俊顏让萧芫芫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咙,唇上温热的触感让她惊讶得瞠大双眼。 ──他、他居然吻她!? 虽然隔着面纱,不过南华这吻轻柔得彷彿蜻蜓点水般,他搂着她闪过烛龙扔过来的火球,一派淡定地道:「条件是你提的,本尊可没答应。」 …… 她发誓她清楚看见南华眼底闪过一丝戏謔! 从小萧芫芫就被师父夸讚聪慧机敏过人,放眼夙教只有她耍人,没有别人耍她的份。这还是她头一回被人耍得团团转,只见她双颊胀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萧芫芫想推开抱着她的男人,但腰上的大手就像玄铁锁那般,无论她怎么挣都挣不开。 「放开主人!」烛龙见此急忙上前,他朝南华吐出一团火球,可连南华的衣衫都没碰到,被他手一挥就给灭了。 南华想将烛龙逼退,可右肩忽地感觉一阵剧疼,他垂眸望去,对上萧芫芫狠戾的目光。 感觉腰际上的手有稍微松开,萧芫芫立刻举起掌,狠狠拍向南华的胸口,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她见南华面色倏地变得惨白,便纵身跃离他的怀里。站定在烛龙旁,盯着他不断冒出鲜血的右肩,上头还插着她的匕首。 只差几吋,那锐利的刀尖就捅入他的颈项…… 萧芫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不解为何她原本是想杀了南华的,却只是伤了他的肩而已。 这不像她啊! 烛龙不等她多想,尾巴捲起萧芫芫就往洞外奔,「吾们走!」 萧芫芫回过神来,她扬起手里的鞭子,朝落在南华的木盒子挥去,不过当她把木盒子拿到手,回头看一眼半倚在洞壁的南华,只见他摀着右肩、眼神复杂,一语不发地回望着她。 心尖的疼意缓缓蔓延,萧芫芫咬牙抑下这令她难受的感觉,收回目光,任由烛龙将她带离寒崚洞。 参肆话 # 一心齐断金 (上) 一直到烛龙将她带离缘白山,萧芫芫才稍稍回过神来。 「主人,汝别太难过了,汝和天尊大人是姊弟,如今汝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天尊大人不会责怪汝的。」烛龙把她放到离缘白山有数里远的某棵树梢上,见萧芫芫面色惆悵,开口劝道。 萧芫芫猛然抬头,盯着烛龙佈满鳞片的脸,「你说我和他是姊弟!?」 烛龙頷首,「汝与天尊大人虽各司白昼、黑夜之职,确实是双生姊弟无错,只是天尊大人生性淡漠、不擅表达,与主人的感情并不是太好。」 萧芫芫脑里回想方才南华的举动,个性是有些淡漠,但哪里不擅表达了!而且他们是姊弟,感情不好居然还吻了她! 「那个天……呃,我弟弟投胎前有喝孟婆汤吗?」 人家可是缘和派门主,居然与她邪教教主是姊弟,传出去岂不吓倒一大干江湖人士! 烛龙点了点头,「有,主人是在天尊大人之后去投胎的,吾听『比翼』说天尊此次下凡歷劫不只是喝了汤,连情根都被除尽了。」 「比翼是……」 烛龙摇头晃脑道:「是天尊大人的神使,层级和吾一样,不过比翼是镇守地阳穴。」 「哦。」萧芫芫了然地点点头,简单来说烛龙和比翼就是南华和北辰的宠物!「不过为什么我弟弟和我会被罚下凡呢?」 「还不都是那个叫花圆媛的臭婆娘害的!」烛龙双眼冒火怒道:「如果不是她勾引天尊大人,自己还脑袋抽风去跳忘川,天尊大人也不会折损自己的修为去救她,还连累主人替他们求情,搞得汝和天尊大人都得下凡歷劫。」 见他越说越火大,身上的蛇鳞甚至隐隐透出火光,让萧芫芫觉得周围气温忽地拔升。 「你别急着生气,这么说来我弟弟对那叫花圆媛的姑娘很上心囉?」 「才不是呢!天尊大人一定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那个臭婆娘去诱惑天尊大人,吾要诅咒她渡劫失败,被五雷轰顶!」 萧芫芫觉得自己头皮一麻,彷似被人揍了一拳般心底闷堵,她抬手摸后脑勺发麻处。她都喝了孟婆汤了,自然不会记得烛龙说的这些事,只当是自己一时神经敏感。 「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烛龙似乎已经灭了怒气,紧盯着她手里的木盒子瞧。 萧芫芫这才将注意力拉回她手中的盒子,将它捧到眼前,指尖一个出力,上头的精緻小锁立刻被她的内力震开。 缓缓打开盒子,里头躺着一株淡金泛褐的花朵,拥有者将它保存得极好,萧芫芫伸手要取,指腹传来道刺疼,才发现上头被下了结界。 她眸底划过一道沉色,盖上盒子,在烛龙好奇的注视下将木盒收入怀中。 「主人……」 「时候不早,是该回夙教了。」她站起身,墨黑的衣裳在风中飞舞,倔傲的侧顏让烛龙一下子看走了神。 她忽然侧过头,面纱下的嘴角轻轻勾起,「如何,要随本教主一块走吗?」 「要!主人去哪,吾就去哪!」烛龙闻言高呼回应,还跳了起来,引得树梢剧烈晃了两下,若不是萧芫芫平衡感好,此时应该掉到下头去了。 「停!」她压低声音怒斥:「你想引来那群道士吗?」 烛龙立刻缩起肩膀,悄声道:「主人……汝说汝是邪教,那汝都做坏事吗?」 萧芫芫眨了眨眼,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正邪之分,对江湖上那群自詡正义的道士来说,本教主当然是罪大恶极的魔头。」 以为烛龙会因为这样不愿跟随自己,萧芫芫脸上的笑容微歛,看在烛龙刚刚救了她的份子上,她断不会杀他的。 「吾这辈子没做过坏人,超想当反派的呢!」 对上烛龙晶亮的碧瞳,萧芫芫愕然地看着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想当坏人! 「罢了,你开心就好。」萧芫芫摆摆手,「别扯本教主后脚,否则管你是不是我投胎前的神使,我定先杀了你!」 烛龙笑着頷首,摇身一变,化作一尾巴掌大的小蛇,伏在萧芫芫的肩上。 「主人放心,有吾在,就算汝要称霸天下,吾也会尽力替汝达成愿望!」 萧芫芫挑起一边的眉,烛龙服从让她非常受用。 「好!跟着本教主,日后我有酒喝,定不少你一杯!」 树影晃动,萧芫芫的应声仍回盪在树林中,一人一蛇却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教主她……」 夙教的据地,以劳钧为首的各部堂主站在殿上,不光是上头的干部,下面数百民教徒全盯着半跪在中央、满身是伤的夙颯。 「恳请劳堂主协眾教徒,前往缘白山营救教主!」夙颯忍着身躯的疼痛,朝劳钧重重一个磕头。 他一路奔回夙教,就是前来搬救兵,萧芫芫一人在缘和派,还要应付那条大蛇,怎么会有胜算? 劳钧见情况刻不容缓,立刻点头,朝身后几位堂主喊道:「好,咱们现在就……」 「等等!」 站在劳钧侧后方的男人忽地出声,他一眼带着眼罩,年约四十多,独露在外的一眼锐利地盯着下头的夙颯。 「张堂主,这攸关教主的性命安全,缘和派道士眾多,若教主有何不测……」 「教主武功高强、聪颖机敏,怎会被区区一群道士困住!」张荣怒声喝道:「倒是夙颯,你身为教主的护法,居然弃教主于危险之地,独自苟且回教,怕是有所图吧!」 「张堂主,你说这是什么话?」劳钧不可置信地瞠大眼。张荣是前任教主的心腹,当初萧芫芫登上教主之位他虽没加入反弹的声浪,可他应该比谁都还厌恶教主。 登上教主之位那晚,眾堂主宣示对新任教主效忠时,独独张荣没磕满一百个响头。虽是以身体不适为由,但萧芫芫心知肚明,张荣对她并不服心。 劳钧和夙颯有好几次暗示她不该留下张荣,可萧芫芫总是视而不见,这下好了,张荣手里握着也是夙教五分之一的权力,武功造诣又是堂主中最高的,除了教主和夙颯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如今夙颯身上带伤,自然是无法动张荣,他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搅局。 夙颯双手握拳,气得双肩发颤:「属下对夙教、对教主绝无二心!」他转向劳钧,扬声喊道:「劳堂主,再不去援救,怕教主会遭遇不测啊!」 劳钧頷首,正要开口下指令,张荣一脚踢来,骇得他把到嘴边的话全吞了回去,立刻跃后避开。 「张堂主这是何意?」劳钧摆出架势,皱眉怒瞪攻击他的张荣。 张荣指着他们底下一干教眾,「上回教主私自外出,结果损了咱们多少人?现在又要因为那ㄚ头的自私贪玩,再让教徒们白白去送死吗!」 劳钧知道他是在翻半年前的旧帐,也知道因为这件事,夙教内对萧芫芫不认同的声浪也逐渐高涨。 见身后几位堂主也面有难色,劳钧咬牙把气憋在胸口。现在萧芫芫身陷缘和派,若不再出发,只怕凶多吉少啊! 「若张堂主和各位堂主不愿出手,那夙颯只好自己去救教主了。」看着劳钧和其他堂主的反应,夙颯语调冰冷地道。 他撑起身子转身,也不顾鲜血淌下,一步步坚毅地朝外头步去。 「站住!」张荣看他如此固执,气得大吼。 但夙颯脚步没停,他是受命于教主,所以他只听教主一人的话,更要去救萧芫芫! 「叫你站住!」张容气极,脚尖一点就朝夙颯跃去,手中酝酿浓厚的内息,眼看就要击上夙颯的后背。 「夙颯,快闪开啊!」劳钧惊得大喊,被张荣那一下打中,非死即伤,何况是现在有伤在身的夙颯,绝对挺不住的! 感觉身后有股杀气向自己逼近,夙颯想闪避,可身躯就像灌了铅般无法灵活动弹。他深吸口气,心想若是教主无法平安归来,他就这么死了也无妨! 「哎呀,大家都在呢!这是在欢迎本教主回来吗?」 参肆话 # 一心齐断金 (下) 细长的鞭子像是灵巧的锦蛇般击出,狠狠抽上张荣欲朝夙颯攻去的手臂。张荣吃痛,好在他反应机敏,及时闪过要害,否则那鞭不会打在他手上,而是会在他的胸口。 看自己手上深可见骨的血痕,张荣深吸口气,抬头瞪向那悠悠从门外踱进来的玄衣女子。 「恭迎教主!」 一见是萧芫芫归来,夙教上下纷纷伏下身去,恭敬地朝她行礼、高呼。 张荣眸底划过一丝愤恨,儘管不甘,还是弯下身去对萧芫芫行大礼。 「都起来吧。」 「谢教主!」 萧芫芫摆摆手,示意他们各忙各的去,眾教徒见教主脸色不佳纷纷退下。大殿一下子跑得只剩下她、夙颯、劳钧、张荣,还有几个想走又没胆子走的各部堂主。 「本教主不过是出去溜达……咳,巡视了一会儿,你们就闹腾起来了?」 萧芫芫锐眼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停在仍低着头的张荣身上。 「教、教主,您没……没事吧?」夙颯忍着身上的疼痛,紧张地半跪在萧芫芫面前问道。 「好得很,你先担心好你自己吧!」萧芫芫赏他记白眼,扭头对一旁的劳钧低喝道:「劳堂主,你是怎么做事的?没看见本教主的护法受重伤吗?还不快把他抬下去疗伤!」 劳钧倒楣被点名,只好驼着身躯朝萧芫芫深深一鞠躬,「是属下思虑不周,这就带夙护法去冥癒池。」 冥癒池是他们夙教据地极为特别的池子,泉眼涌出来水温暖又具有疗伤效果,平常是禁止教徒进入,当初萧芫芫受重伤回来,皮外伤好了,可使用惩星阵造成的内伤却迟迟不好,也是泡了好几天才见好转。 萧芫芫点头,见夙颯要开口婉拒,她双眼顿时瞪大,恶狠狠地道:「你若拒绝,本教主现在就把你拖下去,剁成肉块餵狼!」 劳钧和其他堂主纷纷倒吸口气,不敢相信一个女人家居然会说出如此恶毒至极的话。 可夙颯却露出笑容,也不让劳钧扶,跪谢过萧芫芫后就往殿外移动。 「劳堂主,好好盯着他泡,别溺死他就好。」 劳钧得命后也随在夙颯身后离开大殿,殿内一下安静了下来,连根针落地都听的到。 「夙教不养有二心的蠢货,你说说本教主应该怎么处理这群光吃饭不干事的傢伙呢?」 萧芫芫面纱后的嘴角轻扯,深沉的黑眸划过一道狠戾,骇得各堂主立刻下跪求饶。 「教主饶命啊!」 「求教主开恩啊!」 …… 瞧他们一个个讨饶样,萧芫芫挑起一边的眉,扬声道:「谁在问你们了!烛龙,你睡醒了没?醒了就应本教主话。」 张荣和各部堂主看萧芫芫自言自语的样子,忍不住眼神透出古怪和疑惑。难道教主这次外出撞到头了? 就当他们以为萧芫芫疯了的时候,原本伏在她肩上,像是装饰的细长物体突然抬起头,一开口语气十分慵懒:「咦,到主人的窝了?」 在眾人惊愕的注视下,萧芫芫点了点头,侧过头对彷若刚睡醒的烛龙说道:「光吃饭不做事的傢伙,本教主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烛龙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想也不想便直言道:「抽筋剥皮扔出辰梧宫,或是剁碎丢到天阳门餵吾。」 萧芫芫抽了抽嘴角,想不到她投胎以前这么狠心啊! 头一回看见蛇会讲话的一干堂主全吓傻了眼,张荣更是指着烛龙颤声喊:「妖怪啊!」 听到他这么喊,烛龙立刻转过头去,绿豆般大小的碧瞳紧盯着张荣,蛇信吐了两下,语气鄙夷地道:「像汝这种窝囊废,吾可吞不下去。」 说完他也不理会张荣气得发白的脸,转向萧芫芫,用蛇首蹭了蹭她的颈项,讨好地道:「主人要先剥哪一个的皮?不劳汝动手,剥皮抽筋这活,吾熟练得很。」 面前几位堂主一听,各个骇得脸色发白,再次下跪求饶。 「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啊!」 被他蹭得颈间发凉,萧芫芫伸手拨开烛龙的蛇首,没好气地对堂主们说道:「够了,通通到暗室去,没本教主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来。」 见他们听到暗室后,似乎都松了口气,但脸色仍刷得跟白纸一样白,烛龙好奇地望着萧芫芫,似乎在询问她「暗室」的用处。 萧芫芫没空向他解释,看堂主们纷纷跪安要走出大殿,她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背影上,扬声唤:「张荣,你留下。」 张荣身形一僵,巍巍地转过身,当他对上萧芫芫不带笑意的双眸,感觉有股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而上。 其他堂主见萧芫芫只单独留住他,纷纷夹着尾巴衝出大殿,活像是后面有饿鬼在追他们一般。 张荣深吸口气,感觉萧芫芫周围的杀气朝他袭来,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玄綾鞭停在他胸口前不到一吋处,等待半晌没得到料想中的剧疼,张荣缓缓睁开眼,对上萧芫芫若有所思的审视。 「教……」 「知道为什么本教主明知道你不忠,还不杀你吗?」 张荣盯着眼前只到他肩膀高的ㄚ头,皱起眉不答话。 萧芫芫收回玄綾鞭,好整无暇地站在他面前,笑道:「因为,本教主要你继续带着恨意活着。」 在张荣瞠大眼的注视下,她面纱下的唇瓣扬得更高:「杀了你亲手足的兇手,你一定恨不得本教主现在就去死吧?」 「萧、芫、芫!」 张荣一声怒吼,举掌就朝她劈去,却被萧芫芫不费吹灰之力挡下。 「嘖嘖,从以前到现在,你都不是本教主的对手,这样怎么行呢!」 张荣气极,双眼佈满血丝,「他可是你师父,你居然……」 闻言萧芫芫眸底闪过一道沉色,可随后便消失无踪。她先是闪过张荣的攻击,旋身欺到他身后,扬起手搭上他的臂膀,喀擦一声脆响,直接卸了他的肩颊骨。 耳边传来张荣的闷哼声,萧芫芫面色不变,冷声道:「你想为你大哥报仇就衝着本教主来,若是在让本教主知道你想动夙颯或是劳钧……本教主不只不让你寻短,还会让你过得生不如死!」 张荣双瞳一缩,痛得怒骂:「你、你这个妖女!」 「这词本教主听那群道士们骂多了,你不妨再想个新的来听听。」萧芫芫直起身,朝外头喊:「来人,把张堂主拖下去,带去暗室!没本教主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外头立刻奔进两名夙教教徒,把狠瞪着她的张荣拖出大殿。 大殿再度安静下来,萧芫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朝殿后方缓步而去。 「主人比投胎前狠毒多了。」 烛龙仍然懒懒地趴在她肩上,萧芫芫冷哼一声,伸手将他拨下肩膀,烛龙在落地前摇身一变,化成原本的半人半蛇模样,急忙跟上萧芫芫的脚步。 一路跟着她绕过一道道机关,直到一扇厚重的石门前,萧芫芫才停下脚步。 「你在外头等着。」 烛龙不甘被她丢在外面,本欲跟上,可当他对上萧芫芫淡漠的眸色后,只好瘪起嘴,乖乖守在石门外。 萧芫芫触动了机关,石门缓缓打开,可只打开到一个人能够进出的宽度就停了。烛龙抬眼瞥去,看见里头似乎有张床,床上似乎……有个人。 不等他发问,萧芫芫已经闪身进到石室内,石门也在瞬间关了起来,阻隔烛龙的目光。 缓步朝前方的石床走近,萧芫芫拿出藏在怀中的木盒,最终停在床缘前五吋处。 盯着那满头华发,却拥有一张俊秀脸孔的安详睡容,她举起手解下脸上的面纱,随即半跪在床角边,目光依旧没离开床上的那个人。 「芫儿来看您了,师父……」 参伍话 # 揭邪教祕辛 (上) 望着石床上的男子,看那洁白如雪的华发,祥和苍白的俊容,轻闔上的双眼彷彿随时都会睁开来,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没有。 「师父,有了这朵花,一定能让您醒过来的。」萧芫芫打开从南华那夺来的木盒,探手想将相思华取出,无奈上头的被施的咒太过坚固强大,就算她用尽全力也打不破花朵上的结界。 「该死!」她低咒一声,转头看向在石床上的男子,她眸色一沉。 不行再耽搁下去,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半跪在床缘,握住师父冰凉的手,声调低哑地道:「师父,请您再等等,下次月圆前,芫儿一定会将您唤醒的。您的大业、您的愿望,芫儿定会替您都铺好路!」 说完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划上一道血痕,鲜血涌出淌落在石床上。她掀开面纱将流着血的手腕凑到自己唇边,狠狠吸了一大口。 萧芫芫连眉头都没皱,也不管血还在往外冒,她含着一口血倾身向前,头微微低下,将嘴里的血以口喥进师父嘴中,直到她将口中最后一滴热血哺进男子嘴里,才缓缓退开。 感觉师父惨白的脸色稍稍恢復点血色,萧芫芫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拿起搁在一旁的伤药,随意抹在还在出血的伤口上。 她端起装有相思华的木盒,看来她还得再去一趟缘白山,逼南华解了这上头的结界。 距离月圆夜只馀不到十日,萧芫芫低头看自己发着淡淡光芒的食指。烛龙说她是天女的转世,若能藉此说法让教里的眾徒、堂主们对她忠心,甚至还有可能攻击到缘和那群臭道士…… 萧芫芫嘴角轻勾,重新戴上面纱。临走前她垂眸看了眼仍闭眸沉睡的男子,原本势在必得的笑容稍稍敛起,漆黑的双瞳划过一抹痛意。 三年前的那天,是她这辈子永不会忘记的夜晚,当她满手鲜血的站在祭殿上,以为漫漫的长夜不会有天明时,天空仍是透出光芒,她也就此背负万恶弒师的罪名。 师父是她亲手杀的,这是不可否认的,夙教里许多人,都是亲眼看着师父嚥气过世。像张荣这般恨她的人不在少数,她却独留张荣,其馀的要不是杀了,就是让他们逃出夙教。 就算她不动手杀了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来杀她。现在不杀不过是看在她武功高强,夙教不需要这群老鼠屎,与其整日想着替前教主復仇,不如多花点心思让正派的道士们别三天两头来找他们的麻烦! 萧芫芫整理好仪容后走出密室,冗长的袖襬遮住她腕上的伤口,几乎是她一踏出石门,烛龙就扑了过来。 被他扑倒几次已经有心得的萧芫芫侧身一闪,烛龙煞不住脚,直直撞上石门,额上倏地泛起一块红。 「痛……主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反应这么冷漠,难道汝想起来以前的记忆了?」 看他摀着额头、可怜兮兮的模样,萧芫芫蹙起眉头道:「除非我死了,不然什么都不会想起来的。」 烛龙失望地瘪起嘴,他欲开口时,鼻间忽地一动,伸手抓住萧芫芫的手,速度太快吓了她一跳,下意识举起另隻手朝烛龙的颈项攻去。 「汝受伤了!」他没留意到即将触及他的五爪,而是掀开萧芫芫的衣袖,看见那狰狞的血口子,慌张地说:「吾、吾会一点疗伤的仙术,可以帮汝!」 带着杀气的五指停在烛龙的颈侧,萧芫芫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将衣袖拉下,訕訕地道:「不必了,已经有上药,过几天就好了。」 烛龙仍是一副着急的表情,「汝不觉的痛吗?」伤口这么大,他光看都觉得痛! 萧芫芫不发一语别过头,痛吗?当然很痛,谁会喜欢把自己的皮肤划开呢? 每十日她就得餵师父一次血,因为自小师父每日都给她吃一种药,使得她现在百毒不侵。只有她的血能够保住师父的命,只馀一口气的他,得倚靠她的血才能延续生命。 通常伤口才刚结痂,十日一到她又得放血,三年来没有一次耽搁。只有半年前那回,她受重伤归来,在床禢上躺了十馀日,最后还是她拜託夙颯让她来密室。 知道前任教主没死的只有她、夙颯还有劳钧,能救师父的却只有她一人。 「主人……那人的命早已终了。」 烛龙不是凡人,虽然刚刚只是匆匆一瞥,可他感受不到石室内的男人身上有半点生气。强留亡者的魂魄,时间久了,那人的魂也会慢慢瓦解,最后连轮回都入不了。 「我知道。」萧芫芫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带着淡淡的倦意:「过几日教内安定下来,我要再去一次缘白山,你可要来?」 烛龙兴奋地摇摇巨大的蛇尾,「主人去哪,吾就去哪!」 看那尾巴击上石壁,轰的一声,带起一波尘雾,萧芫芫咳了两下,恼道:「你能不能收起尾巴啊?」 「可是吾讨厌用两隻脚走路!」烛龙眨了眨眼,委屈地道。 萧芫芫不回应,只是睨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不变可以,咱们走着瞧! 烛龙背脊发凉,赶紧摇身一变,变成一名过目难忘的美少年,就连脸上的鳞片都全数隐去。 「这不就顺眼多了?」萧芫芫满意地看着烛龙的人形,点头哼声道。 烛龙瘪着嘴看着自己从一条尾巴变成两条腿,抬起头看萧芫芫要往外头走,他赶紧迈步跟上。萧芫芫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转头就看见他脚步十分地笨拙走在后头,面纱下的嘴角轻扬。 「罢了,你还是当小蛇伏在我肩上吧。」 烛龙闻言,立刻开心地变回一条小蛇,迅速地攀上萧芫芫的肩,窝了个舒适的位置后,把蛇头往她的颈项蹭。 不过他还没碰到,就被萧芫芫一手挡住,她侧首看烛龙无辜的碧眸,叹口气道:「别闹,本教主怕痒。」 说完她也不管烛龙的反应,逕自往前走去。 烛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面纱下的肌肤,微微透着红霞,他不禁有些窃喜。主人这是在害羞吧! 他低眸看萧芫芫垂在衣袖中的手腕,一道异光闪过碧绿双瞳,他蛇信轻吐,一缕金色的雾气便飘向她受伤的腕处。 「主人,现在咱们要去哪?」 闻言萧芫芫脚步不停,可语调透着寒气:「暗室。」 参伍话 # 揭邪教祕辛 (下) 暗室,顾名思义暗无天日。仅有烛光照明,随着萧芫芫走过潮湿的石道,烛龙皱起他的小眼,他非常不喜欢这里的感觉,和天阴门非常类似。 「啊!」 噗通──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人类的惨叫和落水声,烛龙抬头向身侧的人望去,只见萧芫芫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依旧悠间地向前走。 来到一处像是牢房的地方,烛龙觉得称这里是牢房还太抬举了,石壁自然形成的坑洞,和一洼不知有多深的水池,看那赤红的水色,水面下隐隐还看得见数尾鱼影,烛龙看那一个个泡在水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人头,少说也有十来个吧!其中几个就是刚刚在殿内看见的堂主,瞧他们一个个面色苍白,烛龙忍不住瑟缩了下蛇身。 暗室的人一见萧芫芫到来,纷纷伏下身行礼。萧芫芫手一挥让他们起来干活,自己则是锐眼扫过池子里的眾人,最后停在张荣身上。 被囚在暗室的人,会被泡在这汪冷泉里,泉水不至于冻死人,却也足以让人失温难受。这池水之所以会红成这样,多半都是一位泡在这里头的人都是带伤的,最可怕的还不只这样,这池里养着一种特殊的鱼类,每条鱼的大小大概只有人的半个巴掌大,极喜欢血肉,却又不会狠烈攻击。 入池前的刑者都得受鞭,然后带着伤泡到水里,每日都要鞭上一轮。当鲜血流进池水,引来血鱼的啄食,日復一日、久而久之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关在暗室的人都半撑不过三日,萧芫芫也没打算把这群堂主整死,只不过想给他们次下马威,让他们搞清楚现在夙教是谁在作主。 她不理会其他堂主,直接往张容那处走去,来到离他最近的岸边,看他双手被绑在天然的石柱上,绝大部分的身躯都泡在血池里,只露出半张脸。 「如何?这血池可是本教主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哥哥想的刑罚,不知张堂主泡得还习惯吗?」 张荣勉强弓起身,让嘴巴可以离开水面,他的颈肩处还攀着两尾血鱼。他抬起头,随后对萧芫芫吐了一口血水。 萧芫芫抬袖挡下,伏在她肩上的烛龙露出毒牙,对张荣嘶嘶了两声,一副要衝上去咬他的模样。 抬手揪住烛龙的尾巴,避免他坏了她的好事。萧芫芫面色依旧,对张荣不敬的举动未露出半丝恼怒,但漆黑的眼底划过一道赤光。 「本教主本是不想叨扰你享受的时光,无奈其他堂主可能没有张堂主你身体勇健。」她瞥向其中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堂主,和其他被血鱼啃得神情扭曲的人们,笑道:「这样好了,若是张堂主肯认错,并且就此宣誓效忠本教主,本教主就放了你们。」 其他堂主纷纷双眼一亮,冀望的眼神全数投向张荣。 可张荣却别过头,刚毅地道:「不可能!」 萧芫芫露出一脸惋惜的表情,对其他堂主耸耸肩,「你们也听到了,不是本教主不饶过你们喔!」 堂主们立刻挣扎起来,朝张荣叫骂道:「你想死别害咱们啊!」「混帐,要死你自己去死!」 萧芫芫嘴角微勾,看他们想挣脱箝制去围攻张荣,无奈只能在血池里扭动,嘴里骂声四起,回盪在整座暗室中。 她退后了几步避免被血水溅到衣裳,可双眼始终盯着张荣紧绷的脸庞,彷彿看见与他相似的那人侧影,眸色忽地有些迷茫。 「求教主饶过咱们啊!」 「咱们对教主是一心一意,真诚衷心的,饶过咱们吧!」 …… 堂主们的求饶声传进耳里,她眨了眨眼,收起方才不经意洩漏的情绪,面纱下的笑微微歛起,再次走近血池。 「张堂主的骨气傲然让本教主着实佩服,一人走黄泉路实在太孤独了,不如就让其他堂主陪你一块走,人多才热闹些。」 「教主,饶命啊!」 「饶了咱们吧,教主──」 对他们的哭喊充而不闻,萧芫芫看着张荣饱含恨意的怒视,唇角微掀:「来人,放血鯊!」 血鯊,和池里那些只会啄食血肉的小鱼不同,这可是会撕咬猎物直到只剩白骨的鱼类。 「你这个毒妇……」张荣看着教徒将血鯊倒进血池里,双目暴瞠,朝萧芫芫斥道。 「再毒也是你哥哥、我师父他老人家教出来的,」萧芫芫笑容灿烂,彷彿把他的辱骂当作称讚:「若在地府遇到师父,记得替本教主跟他问声好。」 她直起身,站在后面的教徒各个瑟缩着肩连大气都不敢出,听着池里的哭嚎变成撕心的惨叫,萧芫芫原本戏謔的黑瞳变得深邃。 「他们本来不会死的。」看某一个堂主被血鯊一口咬掉手臂,在水里惊恐地扑腾着,「全都是因为你,不肯向本教主低头。」 她转过身背对惨绝人寰的血池,不忘对负责暗室的教徒说道:「别让张荣死了,少个胳膊、少条腿无所谓,至于其他人……就让血鯊们吃饱些吧。」 「是,谨遵教主吩咐。」 她轻轻頷首,背着身后凄烈的嚎叫,步向暗室的出口。 「萧、芫、芫──」 张荣的吼声灌进她耳里,让她脚步微顿,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主人……」目睹这一切的烛龙心底受的打击不小,可他能感受到萧芫芫同样不好受,于是开口轻唤。 「本教主是邪教之首,世人给了我噬血残暴的称号,」萧芫芫自嘲笑道:「怎能辜负他们的好意呢?」 烛龙看着她在烛光下发着淡光的眸子,闭上嘴不再开口。一人一蛇听着那逐渐微弱的惨叫,离开了暗室。 ***** 「教主,您是说认真的吗?」 萧芫芫半卧在躺椅上,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挑起眉看跪在面前的劳钧。 「本教主何时喜欢说笑了?」她撑着头,续道:「本教主要闭关五日,这五日夙教就给你管了。」 「这重责大任,老夫受不起啊!」劳钧苦着一张脸,对萧芫芫又是拜又是叩的。 萧芫芫把糕点扔到劳钧叩拜的头上,桂花酥在他头上碎成大小不一的块沫,瞧起来有些滑稽。 「夙颯现在重伤在身,本教主是看得起你才拜託你!」她一下子站起身,让在她肩上打盹的烛龙惊醒,左顾右盼了下,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劳钧依旧面有难色。 「放心吧,今天过后,教内的杂音都会消失的。」 劳钧听言,愕然地看着萧芫芫,「教主把他们──」 「张荣没死,其馀的本教主就不知道了。」她拿起绣帕擦了擦手,语气平稳像是她杀了人跟杀了几隻蚂蚁没两样。 劳钧双肩一颤,暗自庆幸自己一直都站在萧芫芫这边。 「可若是前教主……」话才说到一半,萧芫芫一记横眼投来,劳钧立刻闭上嘴。 ──有关前教主的事,是被禁止谈论的。 「不杀他就是怕师父难过。」萧芫芫再度拿起一块糕点,却迟迟没放进嘴里,低喃道:「不能让他,连个亲人都没有了。」 「可张荣对教主十分不忠,这样留下他……」 「得了,这话本教主听你念三年了。」萧芫芫打断他:「总之明日开始,教内的事物都交给你,再敢推託本教主就剥了你的皮。」 劳钧不疑有她,只能抖着肩应下。 让劳钧退下之后,萧芫芫卧在躺椅上,纤细的指尖轻敲着扶手,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烛龙睡意也消了,他向前轻轻一跃,就变成人型出现在萧芫芫面前。 「主人真要闭关五日?」那他这五天岂不是无聊到要脱皮了! 「要关你自个儿关去。」萧芫芫冷哼一声,「本教主武功盖世,不用闭关修练就能撂倒一干蠢道士!」 烛龙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那主人是要……」 她面纱下的唇角扬起,语气悠然地道:「自然是去缘白山,找那什么南华的,解开相思华上的结界囉!」 参陆话 # 女魔头再临 (上) 隔日,萧芫芫在劳钧的目送下入了寂塔闭关。 入关前,她千交代万交代劳钧要把夙颯医好了,劳钧心道教主如此看重夙护法,定要用上教内最好的伤药,让夙颯尽快痊癒。 当寂塔的门一关上,里头如其名,静謐得彷彿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清楚。烛龙睁着他碧绿的眸子,自萧芫芫肩上抬起头,环视这座形状奇形的塔楼。 「主人,汝要从何方出去?」不是说要去缘白山,这里头除了他们刚刚走进来的大门,连一扇窗都没有! 萧芫芫抬头望了一眼塔顶,黑眸深邃似乎陷入昔日的回忆。 小时候她不乖乖练武,师父总把她关到这里面来,有时候一关就是数十日。有一年她还未习得「灵息」,还是得像正常人吃饭进食的,结果师父把她关在寂塔里五日,一时间也忘记要交代人送饭给她,最后还是夙颯去通知师父自己快被饿死了,师父才急匆匆地过来打开寂塔的门。 记得那时候她已经饿得快晕过去,被劳钧和夙颯扶出塔时,她忿忿地瞪着师父,彷彿想张口咬他的肉裹腹。 不过当她触及师父愧疚的眼神,心中那股熊熊怒火登时灭了。然只有短短一瞬,她还是看清楚了。往后她速速学会「灵息」,吸收世间万物的灵气,就不必再体会饿肚子的痛苦。 不乖时师父依旧会把她关在寂塔,但他明知道她不会再挨饿了,仍旧不超过三日就会放她出来。 有一回师父把偷溜出去的她逮回来,把她带去寂塔时,语重心长地说了句:「你何时才能让为师省点心?」 她站在寂塔里,看着师父疲惫着将门闔上,当时的她不理解为何师父要露出那样的神情,但若干年后,她手里的剑穿过师父的胸膛时,她才明白…… 那是对她失望的意思。 所以这次,她不会再让师父失望了! 「没有出路,开一个便是。」她走向寂塔的内部,越过散落在地的残烛,来到一幅掛在墙上的长画前。 烛龙定睛看了眼画上头的红梅喜鹊,不就是幅普通到路上随处可见的冬季画作吗? 萧芫芫面纱下的唇角轻勾,抬手一挥,袖风随即将那幅画吹掀起来,露出它后头的暗道。 在烛龙惊愕的注视下,萧芫芫慢条斯理地鑽入那只有她半个人高的黑穴。 「汝堂堂一教之主,投胎前还是位天女,居、居然……鑽狗洞!」 「吶,注意你的蛇嘴,这洞本教主十年前时常走,不过现在长大了,好在身子骨还算软。」萧芫芫故作生气地道,小时候被师父关在这可闷了,于是她就凿了这暗道,可以一路通到夙教据地的后边。 烛龙气呼呼地不回她的话,跃下萧芫芫的肩打算先一步往前奔,却被她揪住蛇尾。 「先别急着跑,待会跑错了地方,本教主可救不了你。」 烛龙不断扭动身躯,嚷嚷道:「洞的尽头不就是出口吗?」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呢……」萧芫芫继续向前移动,不一会儿两人果然来到洞口,她也不急着出去,而是拾起脚边一粒小石子,扔出洞外。 刷地一道声响,寒光自他们面前闪过,烛龙怔怔地望着挡在洞口的斧面,五脏六腑都泛起阵阵凉意。 想像如果方才萧芫芫没有拉住他,他这么衝出暗道,他低头看自己细长的身躯,应该会变成两截吧! 「想不到这么久了,这斧仍这么利,不枉本教主当初费力将它掛上去。」 烛龙扭过头来瞪着萧芫芫,「这是汝放的!?」 「是呀,预防有人想从这洞里溜掉嘛!」 见她说得云淡风轻,烛龙满脸黑线。会从这暗道里出来的只有汝吧! 萧芫芫自然看见他责怪的视线,当年会进出寂塔的除了她还有师父,记得把斧头放上去的那天,是因为师父嫌她头发太长见她常绊到,就亲自动手把她的头发剪了大半,她才气得想「弒师」。 「得了,在耗下去天都要黑了,赶紧上路吧!」她一脚踢开挡在洞口的斧面,动作比烛龙更灵活地跃出暗道,方才在穴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出来后他们纷纷瞇起眼适应光线,烛龙一会儿才看清他们所在之处是一池清泉旁。 看着那池泉水,他忍不住想起在暗室的各部堂主,那一声声的惨叫似乎还在耳边回盪。他抬眼望向萧芫芫,只见她目不斜视,漆黑的眸子隐隐透着赤光。 那是初堕魔的象徵…… 烛龙垂下眼,他明白主人和南华天尊这世各有劫要歷,不过若是主人因而成魔,他也不能作势不管。 强留亡者魂魄、弒杀数名堂主,萧芫芫这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相较起北辰在天上的作风,同样都十分直接。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烛龙,你可别怔出神了,待会摔下去树林子,你这身青翠的模样本教主可寻不着你。」萧芫芫微微侧首对烛龙悠然地说道,她脚尖一点,随即施展轻功往缘白山的方向掠去。 「汝放心,就算汝寻不到吾,吾也会立刻追上的!」 萧芫芫没留意到他注视自己手指的目光,笑道:「那好,到目的地时,你还要在本教主的肩上啊。」 说完她身子一矮,速度比刚刚又快了一倍,烛龙任由风颳过自己的身躯,碧瞳始终盯着萧芫芫发着淡光的手指。 ***** 缘白山,缘和大殿。 缘和弟子一排排地跪在殿前,南华端正地坐在主位上,面容有些苍白,却不影响他的俊逸英姿。 在南华座旁的两侧,站了三名缘和的元老,分别是冽晨、凛晨、凝晨,他们各个神情紧绷,尤其是凝晨,仔细看她的眼眶甚至有些红肿。 「本尊不过闭关数日,这就是你们处理事情的能力?」 南华的声音平稳无起伏,可听在眾人耳里就像一把锐利的剑,扎进心间却喊不出疼。 「居然让夙教的人来去自如,本尊怎不知缘和竟散漫到这般地步!」南华沉声一喝,眾弟子纷纷瑟缩了下肩,头都快埋到地板下去了。 「请尊者息怒!」冽晨赶紧上前,想平復南华的怒气,解释道:「是我等思量不周,才让萧芫芫那个妖妇有机可趁,甚至……」他目光落在南华的右肩上。 虽然上头已经没有血跡,可那夜南华被萧芫芫伤了右肩的事元老们都知道,更别谈烛龙还逃离了寒崚洞。 在冽晨提起萧芫芫时,南华淡漠的双瞳划过一丝异光,再听到他说「妖妇」两字时,眉头随即蹙了一下。 「那妖女竟敢伤我派门主,简直是胆大包天!」凛晨柱着杖附和着冽晨,两人皆没注意到南华越发森寒的脸色。 「看来不能再放任夙教这么嚣张下去,这回她敢伤尊者,下回说不定就是杀了咱们缘和的人呀!」冽晨顺着他的话续道,殿下的弟子也开始鼓譟起来,嚷嚷着要讨伐夙教。 凝晨始终站在一旁静默不语,她小心翼翼地瞧着主位上的男人,薄削的脸庞寻不到半丝情绪,只有淡漠与疏离。 「那妖妇的护法已经被咱们弄伤,如今尊者已经出关,夙教只有萧芫芫武功高强罢了,必然不是咱们的对手!」冽晨兴高彩烈地道,一旁的凛晨正要跟着开口,却被上头一股莫名的寒气冻得无法动弹。 少了凛晨的声援,冽晨才觉得奇怪,抬眼就对上南华平静如深潭的黑瞳。 「尊者……」 「说完了没有?」语气寒得彷彿要掉下冰渣。 冽晨浑身一个机灵,低下头颤声道:「说、说完了。」 「那换本尊说了?」 这回冽晨也不敢应话了,南华见此冷哼一声,寒声道:「让邪教之人畅行缘和是事实,你们身为元老却怠忽职守,此罪本尊当重惩!」 冽晨、凛晨和凝晨纷纷下跪,面对气头上的南华,只能双唇紧抿,连声都不敢吭。 「来人,将三位元老带到缘音谷,静待发落!」 参陆话 # 女魔头再临 (下) 「主人,天尊似乎不在殿内。」 萧芫芫赏肩膀上的烛龙一记白眼,示意他闭上嘴。她眼睛雪亮地掛在脸上,自然没看到南华在他的寝殿内,缘和派的范围可是一整座缘白山,南华一届正派门主,想去哪有人拦得住? 她正愁着去哪寻南华时,忽然瞥见之前看过的那位小道士正端着空杯盏从殿内走出来。她记得那孩子叫缘真吧? 循着萧芫芫的目光,烛龙同样也看见缘真的身影,他感觉身侧的人周身迸出一股凌冽的气势,赶忙劝道:「他还是个孩子,汝不要杀……」 「闭嘴!」萧芫芫低喝,不理会烛龙反对就从屋簷跃下,像是一片落叶准确地停在缘贞面前。 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玄衣女子,赫然就是前几天把缘和闹得鸡飞狗跳的萧芫芫,缘贞瞠大眼,嘴一张就要大喊-- 「敢出一点声音,本教主就扭断你的脖子。」 感觉一隻微凉的纤手搭上自己的颈项,缘贞把原本到嘴边的喊声硬生生嚥回去,满目惊恐地望着萧芫芫。 见她没动手杀了缘贞,烛龙松了口气,看这孩子光看见萧芫芫就吓得腿都软了,不禁玩心起,沿着萧芫芫的手爬到缘贞肩上。 「牠、牠……」 看一条青金色小蛇居然从邪教教主身上爬过来,还吐着嫣红的蛇信,缘贞双眼含泪,就怕烛龙一口咬下去,他会像师兄师姐们说的,毒发暴毙身亡! 「汝的童子肉,瞧起来甚可口。」 缘贞这下子也不憋屈了,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萧芫芫见状立刻摀住缘贞的嘴,责怪的眼神瞥向烛龙,示意他若是在闹事,她定不轻饶。 烛龙缩了缩小小蛇首,非常没骨气地爬回萧芫芫肩上。 「没见过这么没胆识的道士。」萧芫芫对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缘贞冷哼,她收回手,把手沾上的鼻涕眼泪抹上缘贞的道袍,一脸嫌恶。 被邪教教主纠缠就罢了,现在还受她鄙夷,缘贞胀红着一张小脸,怒道:「我才不怕你!」 「哭成这副模样,说这话也不怕笑掉本教主大牙。」萧芫芫面纱下的嘴角轻勾:「吶,南华那傢伙到哪去了?」 缘贞立刻停止眼泪,戒备地盯着她:「你找门主,是想杀了他吗?」 「当然。」 她可是邪教教主,不杀南华难道还要等他率领缘和一派来杀她和夙教的教徒吗? 闻言缘贞便死咬住下唇,一副「我绝对不会告诉你门主去哪」的坚毅神情。 见他这副模样萧芫芫觉得既好气又好笑,正想开口诱他把南华的所在说出来,她右耳忽地一动,感觉有人正向这处靠近。 她摀着缘贞的嘴一把将他拉到一旁的柱后,果真没一下子就有两个缘和的弟子往这走来。 缘贞见同伴走来,激动得开始挣扎,萧芫芫见此伏下身,在缘贞耳边轻声道:「敢嚷嚷,你们门主就得收三具尸体了。」 缘贞的身躯驀地一僵,瞧他安分下来,萧芫芫也不再刺激他,双眼轻瞇看向那两个青年道士。 「你说的是真的吗?」 其中一名背上揹着剑的道士回应伙伴:「废话,这可是门主轻口说的,你刚从外头回来没去大殿,门主这次真的动气了,把元老们全关去缘音谷等候发落!」 看起来年纪较轻的道士一脸惊愕,「三位元老吗?若是夙教在这时来犯难,咱们不就没法抵挡萧芫芫那个妖女了!」 不是第一次被喊妖女,但这词萧芫芫还是怎么听都不顺耳。 「怕什么?现下门主出关,就算来十个萧芫芫都不见得打得过尊者!」 年纪较轻的道士露出松口气的神情,他左右张望了下,随后皱起眉头:「缘贞那小子跑哪去了?」 「大概又不知道在哪打破杯子了,哈哈哈哈!」背剑的道士讽刺道,两人哈哈笑了许久,萧芫芫垂眼看自己怀中的孩子,看见他眼中的失落,黑眸闪过一丝异光。 「算了!门主只是要我们来找人,既然没找到就罢了。」年轻的道士耸了耸肩,「反正缘贞那小子做得来的咱们也会,门主现在人在缘音谷吗?」 萧芫芫立刻敛起眼中的情绪,仔细听外头两个人的对谈。 「是呀!待会就要决定三位元老的惩处,门主定是在那的。」 「那咱们也过去吧,凑凑热闹!」 …… 看着那两名道士快步远去,萧芫芫才从柱后走出来,知道南华在缘音谷了,她得立刻过去才行。 她侧首看了一眼仍呆站在柱后的小小身影,伸手捏了捏缘贞软嫩的脸颊。 「你、你干嘛?男女授、授授不亲……」缘贞吃痛立刻回神,对萧芫芫怒喝。 「本教主要去那缘音谷,你去是不去?」 烛龙见状立刻出声:「主人……」带这孩子去,定会碍事的! 萧芫芫投给他一记眼神,烛龙瘪起嘴,不再多言。 缘贞怔怔地看着她:「你要去杀门主,还带着我?」 萧芫芫扯了扯嘴角,这么说的确有些矛盾,但她就是见不惯缘贞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要不要去?不去本教主就把你打晕扔在这,去本教主就把你打晕扛去!」 怎么下场都是打晕他啊? 缘贞惨白着一张脸,看着萧芫芫的眼神仍透的惊惧,可腰桿还是挺直,颤声道:「去……我去!你不会杀了我吧?」 萧芫芫挑起眉没有回应,而是举起手击向缘贞的后颈,他随即昏迷软倒。 「主人,为什么要带他去?」看萧芫芫把小道士扛上肩,烛龙不赞同地道。 萧芫芫脚尖轻点,飞掠过南华的寝殿,往缘白山后的山谷掠去。 她黑瞳深沉,低声道:「因为这孩子的表情,一副就是不想让他们门主失望的模样。」 「那……」 「刚刚那两个道士的脸可有印象?」 烛龙轻轻点了点蛇首。他实在看不惯那两个指高气昂的凡人! 「本教主知道你不爱杀人,若是本教主出手,那两个注定死无全尸,所以……」 萧芫芫唇畔扬起愉悦的笑容:「随你爱怎么玩、怎么整弄他们都无所谓,半个时辰后咱们在缘音谷碰面。」 烛龙碧绿的眼中闪过两簇耀光,兴奋地脱离萧芫芫的肩膀,循着那两个道士的气息而去。 「既然不想让人对你失望,那就拿出你的气魄吧。」 萧芫芫将伏在背上的缘贞抓稳后,迅速往缘音谷的方向奔去。 参柒话 # 受困缘音谷 (上) 缘音谷,位在缘白山的后边,和寒崚洞不同之处是,此处不若寒崚洞沁寒难耐,虽然长年积雪,人烟稀少,传闻偶有雪兽出没。 萧芫芫背着缘贞来到缘音谷时,便看见南华身穿一身洁袍,面前是三位缘和派元老,双手被绑在身后,正半跪在谷口。 怕再靠近会让南华察觉气息,萧芫芫乾脆隐身在一座大石后,她先将缘贞靠在大石上,然后微微探出头观看前头的情形。 「莫道本尊无情,现下给你们两条路选。」南华手腕轻转,他们身后的绳子随即松开,他面色淡漠地道:「自堵仙脉或是断剑,选吧。」 「门主!」冽晨和凛晨同时惊喊,他们修为不同一般缘和派的道士,堵脉会让体内的内息乱窜,若没控制好有可能会走火入魔啊! 他们的剑全是贴身物,自修道以来一直随在身侧,人剑可说是密不可分、是她们的护身武器,南华居然提出要他们断剑…… 「不选可以,本尊亲断你们的经脉。」南华皱眉道。 他最厌恶人那仗势自傲的态度,三名元老都是他亲眼看大,他身为师父,断不能容忍他们继续堕败下去。 站在远处的萧芫芫看到这幕忍不住在心底深深地鄙夷起南华,什么正派门主,看来这男人的心与她一般黑呀! 冽晨和凛晨还欲挣扎,跪在他们身旁的凝晨忽地起身,朝南华深深一鞠,然后抽出腰间的配剑…… 鏘地一声脆响,长剑断成两截落在雪地上,她面色不变,纤指举起在胸膛几处大穴点了几下,原本被冰天雪地冻得发白的俏脸这时候更加惨白。 「师妹!」冽晨大喊。 凝晨这是两个选择都做了啊! 望着南华始终平淡的神情,凝晨再度屈膝跪下,用她清冷的音调朝南华说道:「凝晨静听门主发落。」 南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剩下两位元老身上,好似在说:该你们选了。 冽晨双目微沉,咬牙抽出腰间的配剑,在凛晨的惊呼下同样自断长剑,然后和凝晨那般,自堵经脉。 「冽晨,你……」 凛晨叹了口气,依样画葫芦般照作了。 看三位元老忍着体内乱衝的内息跪在自己面前,南华漆黑如寒潭的双眸划过到浅光,随后指着缘音谷的深处方向。 「本尊在谷里藏着一把伞,若你们谁能将那把伞带出来,那么惩罚就结束了。」 跪着的三人面露惊愕,缘音谷的范围比整座缘白山大上数倍,里头奇门异术重重也就罢了,他们现在自堵经脉无法施功,就连护身的配剑都断了,要怎么在缘音谷里闯荡! 南华显然知道他们的难处,不过这就是他的目的,不给他们这三个养尊处优的元老一点磨练,他们似乎早已忘了当初修道的初衷。 「被冻死或被野兽咬死,本尊会替你们收尸的。」 冽晨和凛晨扯了扯嘴角,不是头一回面对南华的淡漠,他们和凝晨三个人只好认命地进了缘音谷。 南华看着那三道消失在纷雪中的身影,无声的呼出口气。 忽地身后传来一股杀气,他侧身避过,定睛一看竟是条鞭子,攻势又快又猛烈,每回出招都是往他的命门攻去。 虽然招招惊险,可南华始终没有抽出腰上的配剑,而是以手拈诀阻挡,内息凝聚在掌心,朝突击的那人击去,只见那人一个旋身避过,在南华打算趁胜追击再击出一掌时,某张熟悉的清秀脸孔落入他眼底。 「这孩子若到黄泉知道是自己最敬爱的门主痛下杀手,定会后悔此生跟随你的。」 凉悠的语气和那慵懒的态度,南华双目轻瞇,前几日被她刺伤的肩膀还隐隐作疼,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到她。 「夙教教主大驾光临缘和,是打算来送死的?」 萧芫芫面纱下的唇瓣含笑:「死?本教主的字典里从未有这样的词,今日来是想麻烦尊者解了相思华上的结界,哪有人给了宝箱不给钥匙的,本教主知道尊者年纪大了可能有些健忘,特意前来提醒。」 南华向来冷漠的脸庞微微一松,沉声道:「若本尊记得没错,相思华是你抢过去的。」 「想必是尊者记错了。」萧芫芫笑道,音调有如清铃般。可下一瞬那笑意就从眼中抹去,她将缘贞提起,五指化爪搭在他细瘦的颈项上。 「解开结界,否则本教主杀了他。」 南华摇了摇头:「你不会杀他。」 萧芫芫瞇起眼,指尖稍稍出力,缘贞的颈子立刻出现血痕,痛楚让缘贞从昏迷中清醒。他先是看了看站在前方的南华,正要张口唤,可脖子传来的剧疼让他吓了一跳。 扭头就看见萧芫芫饱含杀意的目光,他嘴一瘪立刻朝南华哭喊:「门主!救我!」 缘贞边喊边挣扎,萧芫芫的利爪就更深入他的肌肤,不久连衣衫都染上一层鲜红。 「媛儿,住手!」南华皱眉大喝。 萧芫芫眸底闪过一丝赤光,从小到大只有师父会喊她「芫儿」,南华为什么这样唤她? 「门主、门主救救缘贞……缘贞不想死!」 「闭嘴!」缘贞的哭声扰得她心烦,萧芫芫目露凶光、五指一收,眼看就要折断缘贞的脖子。 轰隆-- 突然脚下传来股震盪,差点让他们站都站不稳。随后又一道巨响自他们顶头传来,萧芫芫和南华同时仰头看去,竟看见缘白山顶上的积雪像是瀑布般衝了下来,雪崩直朝向他们而来。 连逃跑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雪崩滚滚袭来,萧芫芫想也不想就将缘贞护到怀里,想用她的背做抵挡。不过冰雪即将碰到她之际,她被人拉入一堵温暖的怀抱,轰隆隆的响声灌进耳里,萧芫芫最后的印象是那双漆黑的双眸,和那强而有力的臂膀。 随后便是白雪铺天盖地而来,她也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咦,主人不是说在缘音谷会和吗?」 烛龙化作半人半蛇的模样,站在缘音谷的边缘,看着被雪崩覆盖的谷口。 他转头看向身后口吐白沫、像是吓昏过去的两名缘和派道士,皱眉不解地喃道:「原本想整整这两个傻子,不小心玩得太烈,把雪都震下来了……半个人影都没有,主人到底去哪了呢?」 这场雪崩的始作俑者无辜地望着面前的茫茫白雪,瘪起嘴不知该从何找起。 参柒话 # 受困缘音谷 (下) 感觉沁骨的冰寒包围在四周,萧芫缘想睁眼,可眼皮就像千斤般重。自己彷彿泡在黑暗里的寒潭中,载浮载沉不知目的地。 「媛儿。」 耳边传来一到低沉的轻唤,她下意识应道:「师父?」 对方没有答话,忽地远方有道光由远而近袭来,萧芫缘瞇起眼,却看见名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两人就像在照镜子般面对面。 「你是谁?」萧芫芫率先开口。 「我就是你。」女子语气清冷,脸上面无表情。 「你是我?」萧芫芫愕然地看着对方:「怎么可能有两个萧芫芫!」 女子睨着她,道:「你才不是萧芫芫,那是本教主的身体,只是本教主寿命尽了,让你借宿罢了!」 萧芫芫听言像是遭雷劈了一记,怔怔地望着眼前自称才是夙教教主的玄衣女子。 「我要去投胎了,总之阎王要我来转告你,别碍了天尊和天女歷劫,否则九重天上的神仙们也不会放过你。」 「天尊?天女?」萧芫芫不解地问道:「我不就是天女的转世吗?」 「才不是,你是……」玄衣女子话说到一半,身影突然转淡,她低咒了一声,赶紧道:「没时间了,记住我说的话,还有师父……」 「师父怎么了?」 女子不再说话,清丽的身影化作云雾缓缓散去,只留下一句:「留心师父,勿扰神仙渡劫。」 当那名女子彻底消失的瞬间,萧芫芫也清醒过来,她看着眼前一片雪白,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雪崩埋住了。 发现自己浑身只剩脖子和右手能动,她低下头看被她护在怀里的缘贞,见他除了脸上一些碎雪花,看起来只像是昏了过去。她松了口气,印象雪崩时南华似乎也来到她身边,但四周除了雪她并没看见那人的身影。 心尖驀地一抽,她动了动还握着鞭子的右手,想试试能不能从雪堆里爬出来。 四周的温度非常低,她得运行内息才能维持她与缘贞的体温,同时又要靠一隻手挖雪,挖了近一个时辰她才终于拨开雪,看见外头的天空。 不知道他们被埋了多久,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夜幕般的苍空掛满繁星,她将缘贞拉出雪地,她藉由月光张望了下周围,看来他们是被雪崩衝到缘音谷里了。 她正想去查探出路,裙襬忽地被人从后轻拽,让她差点就朝那人出鞭攻击。 「咦,你醒了?」 原来是缘贞小弟醒过来,他抓着她裙襬的手还发着抖,眼神却紧紧盯着萧芫芫。 「谢、谢谢你……」缘贞软声道,他记得雪崩时是萧芫芫把他护在怀里,避免他被雪崩活埋。 「这声谢本教主可受不起。」萧芫芫笑道,脸上的面纱早已脱落,露出她那清新秀丽的脸蛋。 缘贞怔愣地望着那张清丽脸庞,根本不像传言所说的,丑陋难看呀! 察觉到他的注目,萧芫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莞尔一笑:「怎么?不是你想像中的模样,失望了?」 缘贞立刻摇了摇头,左右张望了下四周覆满白雪的缘音谷,忧心地道:「门主不知是否也平安无事……」 「说不定被冻死了呢。」萧芫芫凉凉地答道。 闻言缘贞就像是炸毛的小猫,对萧芫芫低吼:「才不会!」 看他这副样子瞧起来有趣,萧芫芫便耸了耸肩,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结界。她方才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座缘音谷非常奇特,不谈奇门异术眾多,往谷口出路处还被设下结界,她双眼轻瞇。做得这么谨慎,难道这谷里藏有什么怕人窃取的宝物? 「吶,小道士。」萧芫芫朝缘贞唤道,看他一脸防备样,便恶质地拎起他的衣领,强迫他面对自己的脸。 「你、你想干嘛?」 「怕什么,杀你一点乐趣也没有。」萧芫芫撇撇嘴,「你们门主在缘音谷里放了什么,这里天灵圣气团绕是个好地方,设这么多结界和奇术,究竟要保护什么?」 缘贞左右张望,他只看到遍地白雪,哪有她说的什么天灵圣气呀! 萧芫芫赏他一记白眼,她的修为不知道高缘贞多少层,天灵圣气他自然是看不到。不过看不到总感受得到吧? 「你有没有感觉体内内息丰沛、源源不绝?」 经她这么一说,缘贞这才有些感觉,果然胸口有股热源不断自腹部窜起,让他在这天寒地冻的缘音谷也不觉得冷。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感受到了,萧芫芫松开手,缘贞便跌在雪地上,还翻了个跟斗。 她也不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向前走。 「喂,你要去哪?」 「找出那东西。」 如果说相思华能够让师父活过来,那么这样一个可以让整座山谷充满灵气的物品,说不定能够直接让师父回到以往的模样。 缘贞见她渐行渐远,心底想怎能让这女魔头拿走他们缘和派的东西,咬牙赶紧追上去。 两人走了许久,因为天色阴暗,只藉月光照路还是很危险的,缘贞还滑了一跤差点摔到更深的谷底,好在萧芫芫及时出鞭缠住他的腰,他才不至于摔成肉饼。 「谢谢……」一直对邪教教主道谢,缘贞羞愧得想把自己埋进雪堆中。 萧芫芫不答,两人正要继续走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微弱的灯光,然后是一手提着灯、另一手拿着木杖的凛晨朝他们这边跑来。 见状缘贞开心地要像元老迎去,却被萧芫芫一把拉住。他疑惑地抬头看她,只见萧芫芫脸上划过一丝惊愕,随后拉着他就往来时的方向奔。 「干嘛跑呀!」缘贞喊道,他回头一看,凛晨身后是一大群狼啊! 看那寒森的利牙和为数眾多的狼群,缘贞吓得脸都白了,若不是萧芫芫拉着他跑,他可能连腿都软了。 凛晨虽然外貌是中老年人的模样,可跑起来还是挺快的,一下子就追上了萧芫芫和缘贞。 「缘、缘贞,你跑来这……这里干什么?」他喘着气问道,抬头看到眼前的玄衣女子,驀地一怔:「你又是谁?」 萧芫芫连斜眼都没给他,「萧芫芫。」 凛晨点了点头:「原来是萧姑娘……萧芫芫!?」他瞠大眼,脚步慢了下来,被紧跟在后的狼咬下一块袖襬,吓得他又赶紧加快脚步追上去。 「你、你是邪教教主!」喊完他举起手里的木杖就朝萧芫芫挥去。 萧芫芫轻松一避,顺手将缘贞往前一拉,让他逃离野狼的血盆大口。 「老头,你若想找死停下脚步便是,还是要本教主直接一鞭送你上西天?」 「妖女……」凛晨气喘吁吁,但又不敢放慢脚步,只能把气出在一旁的缘贞身上:「你这个叛徒,居然让邪教之人进入缘和派!」 「元老,缘贞没有呀!」被安了这么大的罪名,缘贞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住嘴!回头请门主处置你!」 「对,都给本教主闭上嘴,没看见后面狼越来越多了吗?」萧芫芫冷哼,果然让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三个人继续在雪地里被一大群狼追着跑。 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萧芫芫目光微沉,抬头看一眼山壁上的冰雪,心底突生一计-- 参捌话 # 真天女归位 (上) 三个人被一群狼追得狼狈不堪,缘贞还数次摔倒在雪堆里,若不是萧芫芫出手将他拎起,他或许已经成了狼群的食物了。 萧芫芫深知她单独一人可以逃离狼群,不过这里是缘音谷,能脱离狼群却无法保证能平安离开这山谷。她抬眸覷了眼山稜上的微光,如果她没猜错,那就是阵法了。 「老头,你可知你们门主在这谷里设下的是什么阵?」出鞭击倒一头要咬上凛晨后腿的恶狼,萧芫芫问道。 「怎、怎么能把门主设下的阵法告诉你这个妖妇!」凛晨朝她大喝,缘音谷就连缘和派的弟子都不能轻易闯入,萧芫芫不知道是从哪进来的,他断不能让邪教教主做出任何伤害缘和派的举动。 「说不说随你,本教主自然有法子弄清楚。」萧芫芫勾唇一笑,笑得凛晨和缘贞背脊发寒。 她皓腕轻转,手里不知从哪来的匕首,朝自己的指腹轻轻一划。 「蹲下!」她对身后的两人大喊,凛晨原本来有些犹豫,可缘贞已经拉着他一起多在雪地里。 轰地一声炸响,他们身后同时传来狼群的哀鸣,待四周没有声音后,缘贞才怯怯地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的狼尸。 他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愕的神情,凛晨看到这样的场面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居然只是一击,就把刚刚把他们追得满山谷跑的恶狼群给灭了。 「你们还想蹲多久?」萧芫缘甩甩手指,缘贞扭头看去,只见她的指上青黑一块。 邪术……以自身的血肉为祭,破坏力惊人,却同时伤己的邪恶咒术。 看出缘贞和凛晨看着她的目光有异,萧芫芫耸了耸肩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奢求正派人士会对她怀着感恩的心思。 她转身欲向前行,突然感觉侧后方有到杀气往她这处袭来,她旋身回避,手里的玄綾鞭同时击出,随后便听到一声闷哼。 「师妹!」 「凝晨道长!」 凛晨和缘贞双双喊出声,萧芫芫维持着出鞭的姿势,傲然地看着被她击倒在地的女子。 「你以为靠着一把伞就能伤到本教主吗?」 凝晨怀里抱着把伞,恶狠狠地瞪着萧芫芫,怒道:「妖女!你是从哪进到缘音谷的?」 「如果本教主说,是你们门主送我进来的,你道如何?」雪崩时的确是南华护着她,虽然不见他的踪影,或许是因为他,她和缘贞才能突破阵法的结界进到谷里来。 「不可能!」凝晨大喝:「你这个作恶多端的妖妇,今日我就在这杀了你,替天行道!」 说玩她便从雪地里爬起身,挥舞着手中的伞朝萧芫芫攻去。不过她攻左边,萧芫芫就往右侧闪;她挥右边,萧芫芫就往左边跃。 这样一来一往,凝晨气喘呼呼又拿眼前的邪教教主没辙,气得脸色发白。 「凛晨,快过来和我屠了这个祸害!」她扭头朝同伴高呼,凛晨点了点头,抄起手里的木杖也向萧芫芫攻去。 二对一仍不见萧芫芫落下风,只是从耍着一个人玩变成耍一双。 「经脉受堵,又没了护身配剑,你们想打赢本教主根本是天方夜谭。」萧芫缘侧身闪过凝晨的伞,矮身避过凛晨的木杖挥击,悠悠地道。 被她说中的两人动作一滞,萧芫芫见有机可趁,抬袖一拂释出道凌厉的邪气,凝晨和凛晨立刻被她放倒。 两人还来不及爬起身,冰冷地手掌已经扣上他们的脑门。 「你刚刚说什么……要替天行道?」萧芫芫唇瓣勾出一抹冷笑,「可能要让道长你失望了,本教主可是连天都没放在眼里的天女转世呀!」 「你……」凝晨半张脸都埋在雪地里,冰雪刺得她脸颊发麻。 萧芫芫手劲加大,彷彿下一秒就要捏碎他们的脑袋,一旁的缘贞惊得大喊:「道长!」 「死后别忘了代本教主向老天问好!」萧芫芫双手五指一缩,凝晨和凛晨同时吃痛地大叫。 这时她压着凝晨的右手手指迸出灿烂的光芒,耀眼得几乎要覆盖整座山。 忽然出现地耀光让萧芫芫微怔,光芒还未完全歇去,身后驀地传来一道凌冽气息,她目光一沉,连忙松开手往侧边闪去。 她还未站定,一道锋芒便搭着方才的剑气向她袭来,萧芫芫心一惊,抬起玄綾鞭才勉强挡下那击。 「师妹!阿凛!」有一人从山稜线奔下来,朝着昏过去的凝晨和凛晨跑去,着急地检视他们身上的伤处。 萧芫芫挑起眉,看向另一个还站在山稜上的素袍男子,一如初见那边出尘俊逸,凛然的正气彷彿围绕他在周遭,藉着月光的照耀,在他身上镀上层淡淡的光晕,看起来更加神圣不可侵犯。 「伤我派弟子……你,该当何罪?」 面对南华淡漠的语调,萧芫芫冷哼一声:「自古以来正邪本是对立,今日本教主不杀他们,改日就是他们提着本教主的人头,敢问道长,芫芫这是自保,何罪之有?」 「强词夺理!」冽晨朝萧芫芫吼道:「你这妖女,对我师妹和阿凛做了什么!」 「本教主什么都没做。」不如说是还没做就被那莫名的光给阻止了。 「门主、门主,师妹她……没呼吸了!」冽晨彷似没听到她的话,抱着面色如白纸,毫无生息的凝晨对南华喊道。 想起刚刚的光芒,萧芫芫顿了顿,正要开口解释,凌厉的剑气已经朝她袭来。她矮身避开,抬眼看向已经来到她前方的南华,眉头皱得死紧。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南华手里的剑指着她,向来淡漠的神情如今添了分失望。 「说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萧芫芫冷哼。 「人都死了,你还想狡辩!」南华对她大喝,从未听他如此厉声说话的缘贞和冽晨都颤了下双肩。 被他那双漆黑的双瞳盯着,萧芫芫觉得自己的心尖淌过一道涩意。她深吸口气,举起手中的玄綾鞭,沉声道:「是,人是本教主杀的,那你想怎么做?杀了我好替你的弟子报仇?」 「……」 见南华沉默迟迟没出手,冽晨喊道:「门主!」 「媛……萧芫芫,你今生杀人无数、作恶无端,本尊杀你,是为世除恶。」 南华说完手中的长剑腾起一股慑人的寒气,萧芫芫瞇起眼,抽出她刚刚划破指腹的匕首。要对付像南华这样的得道高人,除了驱动惩星阵外,别无他法! 她深吸口气,闪过南华击出的剑气,一旁的冽晨将师妹的尸首和昏过去的凛晨放在雪地上,拿起一旁的木杖加入战局。 要对付冽晨,萧芫芫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加上南华就有些吃力。萧芫芫被两人逼到缘音谷的悬崖边,她瞥向缘贞所在的远处,心想……在这施展惩星阵应该不会伤到那个孩子。 以为她看向缘贞那是想对弟子不利,南华举剑上前,沉声道:「萧芫芫,纳命来!」 冽晨也在同时往前迈进,两人想将萧芫芫逼到缘崖端,突然有抹身影比他们更快,窜到萧芫芫面前。 萧芫芫瞪大眼,看着彷若只有眨眼一瞬便来到她面前的凝晨。她不是死了吗? 现在的凝晨,长发华白、双眸银灿,诡异得不像个正常人,她一把抓住萧芫芫发着淡光的右手,冷哼道:「没想到还是让你找到南华。」 「什……」萧芫芫愕然地看着她,想挣脱凝晨的箝制却怎样也甩不开。 「干扰神仙歷劫可是大罪,用不着上头处置,本天女今日就要你这低等生灵在这灰飞烟灭!」凝晨精緻的五官狰狞地道,她抬起手,一团黑色的球体驀地朝挣扎无果的萧芫芫胸口拍去。 「北辰,住手!」 萧芫芫只听到南华的大喊,然后她整个人就像被灌了铅般,动弹不得,本就在崖边的她被凝晨一推,就像个破布娃娃般坠下悬崖。 在黑暗侵袭她前,她看见凝晨那比她更妖异的银瞳,还有南华向她飞奔而来的着急神色。 没想到她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萧芫芫闔上双眼,脑里划过许多人的脸孔,最后只想着一件事-- 师父,徒儿没能达成您的心愿,让您……又失望了吧…… 参捌话 # 真天女归位 (下) 「喝了这茶,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 看着师父将喝完的杯盏倒立,里头未淌出任何一滴水,里头的茶液全已被他喝下肚。 萧芫芫朝她磕了头,师父也递了一杯茶过来:「喏,把这杯茶喝下去,拜师礼就算成了。」 她点了点头,恭敬地双手接过,战战兢兢地捧在手上,然后仰首喝尽。 「很好,乖徒儿。」 萧芫芫闻言笑开来,正要起身时,眼前忽然一花,腹部剧疼难耐。 「师父……肚子好疼……」 「喝了下有『植阴毒』的茶,怎会不肚子疼呢?」站在她面前的师父嘴角擒着笑意,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徒弟,笑容灿烂地道:「这就是为师教你的第一课,别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萧芫芫抱着肚子无力地在地上抽搐,一双泛着碧绿眼眸狠瞪面前的男人。 --别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在痛到昏过去前,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就连师父都不可信! ***** 睁开双眼,只看到高掛在头顶上的明月,萧芫芫眨了眨眼,身后的冰冷告诉她,她没有死,而且正躺在雪地里。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想从雪地里爬起身来,可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想起坠崖前突然奔到她面前的凝晨,那副古怪的模样像是着了魔般,可在她身上又感受不到半点魔气。 说了一串没头没尾的话就这么把她打下悬崖,萧芫芫在心底冷笑,这笔帐她记下了。既然老天不收她,就代表她还有留在这世上的价值。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紧紧攒住的右手,依旧发着淡淡的光芒……被攒住? 萧芫芫撑大眼望着躺在她身侧的俊美道长,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为什么南华会在这!? 她抽回自己的右手,立刻抽出腰间的匕首,艰难地从雪地爬起身。盯着那张沉静的睡顏,萧芫芫咬紧牙关,虽然不知道为何南华会出现在这,但如果这时候不杀了他,往后必成夙教的大患! 她握紧手里的匕首,深吸口气就要朝南华的胸口刺去-- 沉重的呼吸声縈绕在月夜中,缘音谷沁寒的空气让她呼出的气都成了一团团白雾,她瞪着自己停在他胸前的刀尖,幽绿的眸子渗入一丝赤红。 「……为什么不动手?」 突然的嗓音让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南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炯亮的黑瞳正盯着她。 萧芫芫随即将匕首向下压,要刺穿南华的胸口时被他轻轻一个弹指弹开,匕首飞落到一旁的雪地中。 南华像是没看到她戒备的神情,起身来轻转了转手腕:「身体没事?」 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萧芫芫怔愣了下,随即板起脸道:「为什么你也跳下来了?」 南华不答话,而是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一副要拉她起身的模样。 啪! 萧芫芫毫不犹豫地挥开他的手,厉声喝道:「回答本教主的问题!」 为何对他总是下不了杀意?萧芫芫心底腾起一股难喻的愤怒。 「若不这么做,你会死的。」 萧芫芫眨了眨眼,随即笑了开来,那笑声回盪在谷哩,格外清晰讽刺。 「道长是在跟芫芫说笑吗?缘和派的道士们可是分分秒秒都想要本教主死呢!」她摀着泛疼的胸口起身,「就连你那女弟子都死而復活来杀我了。」 想起突然復活过来的凝晨,南华眉头倏尔拧起。他没料到北辰天女会突然归位,还把萧芫芫推下谷底,还有她那一击…… 见南华的手朝她胸口伸来,萧芫芫警戒地睇着他:「你做什么?」 还没碰到她,一股莫大的力量就将他们弹开,萧芫芫跌坐在雪地里,怒气暴涨对南华吼:「你找死啊!」 说完她便抽出玄綾鞭往南华那方衝去,南华面色一沉,厉声喝道:「站住!」 萧芫芫哪会听他的话,扬起鞭就要往南华那张俊脸抽去,可两人的距离只要拉近,方才那股力量又再度将两人分开。 这回她有了心理准备就没摔在雪地上,而是古怪地看着对头神情不佳的南华。 「那是北辰的咒术,在这术没解前,本尊没办法靠近你。」 她低头看自己冒着淡淡黑气的胸口,想起凝晨在崖边对她出了那一击……难道是因为这个? 瞧南华青黑的神色,萧芫芫反而露出笑容:「这么说来,你是杀不了我。」 不过相对的,她也没办法杀南华。思此萧芫芫眼底的笑意微微敛起,两人就这么在寒冷的雪地里对视。 「我不会杀你。」良久,南华叹道:「上一世、上上世,我已欠了你两条命。」 萧芫芫微怔,从烛龙口中听闻过南华是天上的神仙投胎,怪不得两百年就能够有如此修为。 「你说的前世,是指本教主当天女的时候吗?」 「你不是天女转世,凝晨才是。」南华耐着性子跟她解释道:「凝晨是我的孪生胞姊北辰天女的降世,现在因为不明原因归位,虽然她的天女记忆和能力恢復,不过肉体仍旧是凡胎。」 说到这南华顿了顿,凡人的身体定是承受不了北辰那强大的力量,她定会在凝晨的躯体毁坏前将这世要歷的劫歷完,否则回到天界仍要受罚。 他百来年前收凝晨为弟子时便知道她就是北辰的转世,替她算过劫难就会在最近发生,所以他才把从天界偷跑下来的烛龙关起来,避免他闹事打乱了北辰的劫灾。 烛龙说她是天女转世,南华却又说她不是,萧芫芫瘪了瘪嘴:「罢了,不管本教主是谁的转世都无所谓。」 她就是萧芫芫,夙教的教主! 南华頷首,思忖着要如何回到缘音谷上,前方驀然传来道杀气。他悠然一跃,盯着前头对他出鞭的玄衣女子,双眸危险地轻轻瞇起。 「就算不能碰到你,本教主还是有方法可以杀了你。」萧芫芫嫣然一笑,拿出怀中装有相思华的木盒道:「不过道长在死前,得要记得解开结界呀!」 「你究竟要相思华何用?」 萧芫芫眸底划过一丝狠戾,再次朝南华挥鞭:「与你无关!」 参玖话 # 伤害已造成 (上) 玄綾鞭自然伤不了南华,他侧身闪过,表情略带无奈地望着萧芫芫。 碰不到也杀不了他的萧芫芫眼底燃起怒火,美眸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赤色的流光。 她深吸口气收回鞭,转身欲走,后方传来南华低沉的嗓音:「你若想平安出谷,本尊劝你别乱闯。」 萧芫芫身形微顿,她差点忘了,这座缘音谷被南华佈下了奇门异术。 不过她是谁? 她萧芫芫可是夙教的教主,从以前就被师父往死里整还能安稳活到现在,区区个奇门异术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思此她不理会南华的劝告,逕自向前走去,半晌便觉得雪地难行,她便施展轻功往谷顶跃去。 眼看就要搆着山壁,萧芫芫眼尖瞥见安在上头的阵眼,她扬手举鞭将阵眼破去,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阵眼毁去,这奇术自然没效了! 只见她身轻如燕的跃上凸出山壁的巨石,可当她自信满满地踩上巨石时,脚底驀然一空,她便迅速地向谷底坠去。 她心一惊,情急之下出鞭缠住崖上的枯枝,才免于摔死的下场。她正愁着为何石头会突然不见时,身后传来熟悉的低嗓:「都劝了你别乱闯。」 萧芫芫扯了扯嘴角,扭头瞪向站在她侧后方的南华,怒喝道:「你安这是什么阵法?本教主破了你的阵眼居然没用!」 「这处少说有数十个阵法,整个缘音谷更是数以千计,待你成一具枯骨也解不完。」 闻言萧芫芫脸色青黑,看南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异类那般:「你这人有什么毛病?没事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破谷里设这么多的阵法……」 忽地,她想起缘贞说过,南华在这谷里藏了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她双眼轻瞇,敛起方才乖张的态度,道:「这谷里藏了什么?」 「与你无关。」南华奉回她刚刚的话,不再里会萧芫芫就往谷底深处步去。 见明月高掛在头顶,她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出路不是在上边吗?难道这傢伙头壳被冻坏了,居然往下走。 不过想想这或许是他所安的阵法,反正南华现在也碰不着她,萧芫芫此时此刻有些感谢那位凝晨。 看南华越走越远,萧芫芫急忙跟了上去。 随着南华的脚步前进,萧芫芫感觉这傢伙一定事故意在整她,一会儿差点掉进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一会儿又被野狼追着跑…… 看前方脚步始终轻盈、悠间的素衣道长,在低头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若不是不能靠近他,萧芫芫保证自己一定杀南华个千遍万遍! 自师父沉睡后她就没受过这么屈辱的对待,萧芫芫咬牙击毙一头要咬上她的大狼,朝南华喝道:「喂,你到底要去哪?」 南华脚步不停,雪狼不像对待萧芫芫那般攻击他,而是团聚在一边,似乎极度害怕南华般,连尾巴都夹在后腿间。 他仅是微微侧首,「带你去能够恢復记忆的地方。」 萧芫芫一怔,她思忖着自己活到这岁数有没有忘记过什么,认真想想完全没有,那南华这话又是何意? 她低头睇一眼手腕,她还有两日…… 南华没留意后头那人的情绪,两人来到一处山洞口,洞外覆着厚厚的白雪与冰霜。萧芫芫有内息护体自然不畏寒冷,但从里头飘出的寒气竟让她背脊一颤。 随着南华的脚步进入洞穴,萧芫芫发现洞内就像个小型居所,有床、有桌……用品一应俱全,而且物品似乎不久前才被使用过,身在谷底居然半点损旧的痕跡也没有。 她不禁望向南华,该不会这人平常都有来这泡茶休憩吧? 正要开口唤他,只见南华略过这处往洞内更深的地方步去,她虽觉得古怪,还是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洞穴深处有一潭深水,四周的洞壁都结着厚厚的霜,可这潭水却丝毫没有凝结。 可吸引她目光的不是寒潭,萧芫芫紧盯着潭水的中央有一凸起的立石,上头插了一把素色纸伞……伞下还有一朵金色的相思华。 那朵相思华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居然在无风的洞内悄悄地颤动了下。 她愕然地望着那朵妖异的金色花朵,扭头看向南华,问道:「为什么这处会有『相思华』?」 「那孩子不是普通的相思华。」南华轻叹,「那是『阿和』的一魂三魄。」 阿和? 萧芫芫疑惑地望着他,见南华眸底淡淡的哀伤,她心底也莫名地升起一股疼意。她深吸口气,压下那难喻的不适感,道:「你不是要告诉本教主,本教主不是天女转世,而是那个『阿和』的转世吧!」 南华漆黑的双瞳闪过一丝笑意,他脚尖轻点,眨眼间就来到立石上。萧芫芫见他伸手向那朵金色的相思华探去,以为他要擷花,想也不想便大喊:「不准摘!」 还未触及花骨的手指微顿,萧芫芫喊完也哑口无言了,他不过就是摘个花,她反应干嘛这么大? 只见南华只是轻抚过那发着淡淡光晕的花瓣,沉声道:「这孩子是我从轮回道里捞回来的,虽用本尊的元神供在天上,但还是不小心让他的两魂三魄跑到凡间。」 这一切都是阿和灵魂的潜意识在作祟,这性子宛如他爹……秦汸元,那般难以捉模。 「那与本教主有何关係?」萧芫芫听不懂他话中的用意,她怎么看那都是一朵长得比较奇特的花,跟什么灵魂、轮回又有何关联? 「和这世的你的确是没什么关係,却和你的灵魂有关係。」 萧芫芫低头看自己发着淡光的右手指头,瞇眼道:「把话说清楚。」 「本尊不知晓阎王是用什么方式将你投生在这具躯体上,不过这身体本来的主人显然阳寿已尽,而你若不达成原本身体主人的遗愿,很快的这个身躯就会毁坏。 你应该多少也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那是肉体排斥灵魂的结果,如果你没在肉体损毁前达成遗愿,那么你的灵魂也会无法进入轮回,永生徘徊在凡尘世间。」 南华说完后黑眸一沉,北辰定也是看穿萧芫芫和花圆媛两者肉身与灵魂的牴触,才将她推入缘音谷底,想让她无法在时限内达成萧芫芫临死前的遗愿。 只是她定没料到……南华也跟着一块跃下来。 萧芫芫听完他的话,想起她被雪崩突袭时梦见的女人,眉头蹙紧道:「如果说萧芫芫已经死了,那我又是谁?」 身体、记忆明明都清晰的存在……如果萧芫芫死了,那她究竟是谁? 「你……」 南华开口欲答,洞外驀然传来一道轰响-- 参玖话 # 伤害已造成 (下) 萧芫芫下意识探向自己腰间的玄綾鞭要防备,可眼前的人动作比她更快,只见眼前一白,人已经落入一堵温热的怀抱。 当她意识过来自己是被南华护在怀里时,身上的咒术亦同时发作,硬生生将两人弹开。 眼看她就要落到寒潭里,萧芫芫稳住脚步,才免于一身湿的下场。南华运气就没她这么好了,噗通一声,整个人被弹进潭水里,只见他挣扎了会才狼狈地攀上潭边的冰壁。 「主人!」 当萧芫芫忍着笑、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拉南华一把时,一道清光自洞口投射而来,伴随着熟悉的高呼声,她还没来得反应就被烛龙抱个满怀。 「终于找到汝了!」 「烛龙!?你怎么会跑来这?」萧芫芫被他勒得差点窒息,拍拍他的肩膀道:「轻些、轻些!」 烛龙立刻放开她,先是把萧芫芫从头到脚审视一遍,确定她没受伤后又将她拥入怀里,道:「吾以为你被雪埋住了,所以把整座山谷的雪全融了,还是找不到汝,吾急死了!」 --全、全融了? 萧芫芫怔愣了下,缘音谷内的雪没有累积数百年也有数十年呀!居然被这小子一下全化了! 「还好主人没事,吾刚发现……」 烛龙话说到一半,突然抱着萧芫芫往寒潭的另一处跃去,下一秒他们原本站的那处就被剑气划成碎石子,落入寒潭中。 萧芫芫扭头看去,只见南华衣裳乾爽,手持长剑冷冷睇着他们。 「天尊,原来您也在这呀!」烛龙彷彿这才发现南华的存在,惹来南华刷刷两道剑气直朝他攻去。 烛龙闪归闪,还是不忘护着怀里的萧芫芫,见他搭在萧芫芫腰上、覆着青鳞的手,南华黑眸里淌过一丝不耐。 感受到他周围腾起的杀意,萧芫芫正要开口警告烛龙,洞口忽然又传来一道更为剧烈的轰响,震得萧芫芫胸口生疼。 「南华!」 不算陌生的嗓音,却见南华脸色比方才沉得更黑,萧芫芫循声抬头往洞口瞧去-- 那头银白的长发她此生都不可能忘记,只见北辰摀着心口站在洞前,神情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与发色相同的双眸紧盯着里头的三人。 当她看见抱着萧芫芫的烛龙时,细緻的脸蛋明显一抽,随即恶狠狠地吼道:「烛龙,你在这干嘛!?」 烛龙原本还在思忖着要怎么离开这山洞,被北辰这么一吼转头望去,看见那宛如白雪的发丝、月牙般的银瞳,他倏地瞠大眼。 他再低头看怀里乌发、黑眸的萧芫芫,疑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不断交错,最后落在一旁不知何时收起剑的南华身上。 「天尊……」 南华頷首,沉声道:「可以放开我的女人了吗?」 闻言,洞内其馀三人皆是一怔-- 「谁是你的女人!」 「她才不是你的!」 萧芫芫和北辰异口同声对南华喊道,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纷纷冷哼别开头。 北辰瞪向不知所措的烛龙,厉声道:「你居然敢私自离开天阴门,待本天女归位,你就等着被抽筋剥皮吧!」 感觉身前的烛龙双肩瑟缩,怔怔地望着北辰道:「汝……真的是主人?」 萧芫芫看他一脸受了不小打击的模样,又看北辰那副趾高气昂的态度,忍不住开口:「本教主懒得管你是天女孩是天子转世,这孩子也是关心他的主人才到凡间来,有必要这么对待他吗?」 北辰气得脸都发白,指着她怒喊:「你给本天女闭嘴!低等生灵竟然屡次连累南华渡劫,花圆媛你才是最该死的!」 萧芫芫被她骂得满脸血,火气也噌噌的冒上来,她一把挣开烛龙的怀抱,足尖轻点往前一跃便来到北辰面前。现在的北辰虚弱得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萧芫芫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扬手举起玄綾鞭道:「究竟谁最该死,你去阎王面前讨公道吧!」 语毕她周身杀气暴涨,眼看就要置北辰于死,南华见此眉头轻皱,还未出剑阻拦,一道青色的身影就往两人那窜去。 「不准汝动她!」 萧芫芫只听到烛龙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随后一股灼烫烧上她的后背,疼得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媛儿!」 萧芫芫盯着将北辰护在身后的烛龙,手上还有一簇幽火。明明前一刻他还拚死补护自己,现下居然对她兵戎相向,萧芫芫挨着背后刺骨的灼痛,嘴角扯出抹讽刺的笑意。 --别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师父的话浮在她脑海,萧芫芫攒紧玄綾鞭。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她自己! 「媛儿,住手!」 在玄綾鞭要向烛龙和北辰攻去时,南华即时出剑挡下,他望着面前神情冷凝的女子,瞥见她眼底的幽光时,心驀地一沉。 「什么记忆、什么灵魂……与我何干!」萧芫芫每说一字,她周围的杀气就上涨一分:「本教主是谁都无所谓,待我杀了你们,然后再去杀了缘和派所有道士,萧芫芫三个字,就深深的刻在所有人心中了!」 她不在乎杀多少人、不在乎被世人憎恨,师父死了她的心亦也停止跳动了。除非师父活过来,她这辈子被多少人厌恶都无所谓。 不过当师父醒来时,也是她命该绝时……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南华皱眉怒喝,眼前的萧芫芫双目含恨。难道花圆媛的灵魂已经和身体的主人意识合而为一了? 「把相思华上的结界解开,本教主就留你个全尸。」萧芫芫冷笑,她将鞭子指向站在南华身后的烛龙和北辰,道:「至于你们,本教主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贱灵,就算你现在杀了本天女和南华,九重天上的神不会放过你的!」北辰惨白着一张脸对她警告道。 萧芫芫掀唇一笑:「那也都是你们死后的事了。」 「你……」北辰心一惊,对着面前的南华喊道:「看你救了什么怪物,早知道她投胎后变成这副模样,当初就该让这贱灵淹死在忘川里!」 「主人……」烛龙一张嘴,随后顿了顿后改口道:「花圆媛,阻挠神仙歷劫是重罪,你死后会遭报应的。」 南华轻轻点头,难得认同烛龙的话,他对萧芫芫低声道:「媛儿,勿入执念,否则成魔时晚,连天也收不了你。」 握着玄綾鞭的手一紧,萧芫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敛起笑道:「天不收我……那最好,今日我便逆了这天,屠神弒佛在所不辞!」 她嘴角轻扬,玄綾鞭一个举起,没有落在三人身上,而是抽破了她的左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杀气佈满整个山洞,南华面色一凝。 以血为祭……是惩星阵! 肆拾话 # 切莫忘初心 (上) 「惩星阵一出,非死即伤。」 这是正派道士们对此杀招下的註解,前阵子许多道士死于萧芫芫之手,就是被惩星阵一举歼灭。 不过这样的恶术对施术者来说也是大伤,萧芫芫手腕喷涌而出的血以诡异的姿态凝聚在她掌心,逐渐形成一颗血球。 感觉到她周身的杀意,烛龙心一惊:「她想把整个缘和派的道士都杀了!」 南华眸色微沉,侧首对烛龙道:「把北辰带走,本尊来阻挡她。」 被烛龙护在身后的北辰闻言不满地大喝:「不走!凭什么本天女要屈就这低等的下贱生灵?她敢在这杀了本天女,待咱们归位,她就死定了!」 「主人,汝的劫还没歷过,这么掉了性命回去也是会受罚的!」烛龙赶紧劝道,抱起北辰就要往洞外奔。 「放本天女下来!」北辰大吼,无奈她现在神识俱全,可身躯毕竟仍是凡胎,自然敌不过烛龙。 「天尊,汝保重。」烛龙回头对南华頷首,随后便抱着大呼小叫的北辰朝洞外飞奔而去。 「想走?」 萧芫芫眉头一拧、指尖轻弹,一颗血珠子向两人执去,眼看就要碰上烛龙的背,鏘地声脆响,被南华用长剑挥开。 发着寒光的剑身立刻滋滋的细碎声响,碰到血珠的地方居然被蚀化了! 南华眼角微抽,抬眼看向萧芫芫手里那一大颗血球,若是碰到了,想必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烛龙听见身后的声响,停下脚步欲转头,却听见南华低喝:「快走!」 他便不再犹疑,加快速度与北辰向洞外移动,北辰愤恨地搥着他的肩喊道:「不能丢下我弟啊!南华--」 眼看他们就要离开洞穴,萧芫芫五指一曲,这次连投出五颗血珠向烛龙他们而去,再度被南华挡下。 看他被侵蚀得几乎只剩剑柄的长剑,萧芫芫冷笑道:「道长挡得了这时,可挡得住本教主要杀了全缘和的决心?」 南华甩了甩被血珠溅到的素白袖襬,已经被蚀出一个窟窿来。他看萧芫芫仍在淌血的手腕,皱眉道:「媛儿,你不能杀了缘和派的道士。」 「哼,不杀他们,难道等他们来杀本教主?」她再次曲起五指,但这回血珠子变大,直朝着南华攻去。 南华侧身闪避,他尽量不去靠近深潭中央的那朵相思华,他的步数被萧芫芫一眼看穿。她唇角轻扬,在南华闪身的同时向那株相思华执出三颗血珠-- 盯着那被血珠蚀腐的手臂,萧芫芫唇畔的笑容更深了。 「看来这朵花,道长是拚了命也要保护呀。」她手腕轻转,眨眼间又是五颗血珠迅速射出。 南华提剑去挡,可早被蚀融得差不多的长剑只能挡下三粒血珠,他手里拈出一诀,才堪堪避过萧芫芫的攻势。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南华的语气有不容忽视的怒意,他越是激动,萧芫芫便更加愉悦。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瞬,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气呼呼地瞪着她,那双眼、那神情……彷彿与眼前的南华重叠。 她甩了甩头,将那莫名的画面拋到脑后,打算朝南华攻击时,她不断流出血的手腕驀地传来道剧疼,痛得她神情扭曲,手里的血球也捧不稳,整个人潮深潭跌去。 她突如其她的便话也让南华一怔,噗通的落水声传入他耳里,他也顾不得要护着保有阿和灵魂的相思华,纵身跃入水里,将昏过去的萧芫芫捞出水面。 「媛儿!」他在她耳边唤道,可萧芫芫只是双眼紧闭、全身发颤。 南华目光一凛,两人落在相思华旁的石地,他抬起她的手腕审视,只见有道像是小蛇般的黑痕一直循着她划破肌肤的伤口向上延伸。 --巫蛊。 他赶忙将萧芫芫平放在地,深吸了口气动手要撕她的衣襟,立在旁的相思华突然闪了闪光芒,让他动作一顿。 「我这是要救她。」 相思华又闪了两下光芒。 南华脸色一沉,与相思华对谈道:「把你养在这已经够危险了,若让你进入媛儿的意识,你的魂魄有可能会受影响,从此灰飞烟灭。」 相思华的光芒一黯,随后激烈地一闪一闪,似乎在强烈地表达意见。 「不可以!」 像是被南华的低吼骇着,相思华的光芒缓缓淡下,最后只剩小小的光芒一闪一闪。 见他安分下来后,南华回过头来打算研究萧芫芫身上的蛊术,却被双冰冷的手擒住颈项。 残馀的血珠侵蚀着他的肌肤,他一把拉开萧芫芫的双手,对上她那双泛着幽绿的眸子。 「杀……」萧芫芫咬牙吐出一字后,又要朝南华伸手,她眼神涣散,彷彿是被控制了心神般。 南华紧紧捉住她的手,避免她伤人。看见她手腕上的黑痕越来越清晰,几乎已经攀到了肩膀,他眸色一沉,他空出一隻手,指尖发起淡淡的白光,向萧芫芫的眉心点去,并对她喊道:「媛儿,你听的到吗?是谁在控制你?」 萧芫芫痛苦地蹙起眉,碧绿的双瞳恢復成漆黑,她颤声道:「师父……师父……」 她边喊着,黑眸涌起泪水,可淌下的却是红得刺目的血泪。南华见状大惊,忆起上一世秦汸元七孔流血的惨样,他紧紧抓住萧芫芫的肩,问道:「你师父在哪!?」 「师父……死了。」萧芫芫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呜咽出声:「被我……亲手杀、杀死了。」 南华闻言眉头拧得紧紧的,照理来说巫蛊之术只要施术者死后就会自己解开,既然萧芫芫说她亲手杀前任教主,那为何蛊术没解? 正当南华纳闷的同时,萧芫芫眼神又开始迷茫、开口道:「师、师父……芫儿都照您说的,什么都可以给您……但为什么您还是不相信芫儿……还是不醒过来……」 南华攒住她的肩问道:「你师父要什么?」 「……」 萧芫芫不再开口,原本漆黑的双眸再度透出幽光,她伸手反抓住南华搭在双肩上的大手,眼底杀气迸现。她不知从哪来的怪力,反手将南华往相思华的方向一扭,南华怕压倒花,只好闪身让自己磕在相思华旁边伞上,额头被伞缘划出一条血痕,鲜血瞬间涌出,沿着腮滴落在金色的花瓣上。 相思华的光芒忽地一闪,南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似乎打算置他于死地的萧芫芫扬起手,手中的血珠飞溅,同样落到相思华上,见此南华脸色驀然一变。 「阿和!」 但血珠竟没有侵蚀掉相思华,花瓣将两人的血液吸收,迸出了将洞穴照耀得宛如白昼的璀璨光芒-- 肆拾话 # 切莫忘初心 (下) 「芫儿,哪天为师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正在练习鞭术的萧芫芫动作一顿,转头看向靠在树干旁,手里提着酒壶的师父。见他驼红的脸颊,想必是喝醉了。 「不怎么办。」她收回手,瞪向双目迷濛的师父,语气认真地道:「师父若死了,徒儿一定会大肆庆祝,连续放三夜的放烟花,然后叫夙颯把您扔到缘和派那群臭道士面前,任他们宰割。」说完她还对师父做了个鬼脸。 「……」 感觉到前方有股杀气,萧芫芫肩膀一缩,乾笑道:「芫儿开个玩笑,师父莫当真、莫当真。」 突然一股劲风自她面前拂过,萧芫芫眼前一花,眨眼间就被倒吊在树上。 她惊愕地望着前方头脚颠倒的师父,哇哇叫道:「徒儿知错了,求师父快放芫儿下来!」 「哼,本教主的好徒儿可说是心毒手辣,竟然如此算计为师。」 萧芫芫涎着脸道:「如果师父不喜欢这方法,芫儿想了不少,再说来给您挑挑如何?」 然后那晚她就被吊在树上一整夜,夙颯放她下来时,萧芫芫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倒过来,躺在床禢上半天下不了床。 之所以才躺半天,是因为师父把睡梦中的她拽下床,她嘴角的口水都还来不及擦,就被师父带到石室里去。 「下个月圆之夜,你用这刀,插进为师的胸膛。」 萧芫芫吓得几乎要跪下身去,却被师父一手擒住肩膀,她苦着小脸道:「师父,芫儿昨晚真的是跟您说笑的,芫儿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弒杀师父啊!」 「为师是认真的。」 萧芫芫看着师父将匕首放到自己手心,寒冽的刀身闪着冷光,她抬头望着一手将她带大的师父,急切道:「我不能--」 「你知道为何当年为师要收你为徒吗?」 萧芫芫怔愣了下,回想她拜师那日,师父在茶里下了毒粉,让她痛苦了一天一夜。 --可在拜师以前的记忆,是完全的空白。 「花圆媛,快醒醒……快醒过来!」 耳边忽地传来道稚气陌生的呼唤,萧芫芫缓缓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身在一处低调却十分华美的宫殿,而她面前是一株与在山洞里相似的金色相思华。 「终于醒了!」 察觉刚刚的声音是从花里传来,萧芫芫心一惊,想掉头就走,却发现脚像是被灌了泥,无法动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竟是半透明的! 难不成她已经死了? 「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相思华似乎能够读解她的心思,萧芫芫抬头看向金色的花朵,扬声道:「你是谁?带本教主来这做什么?」 「我是阿和,是你的……儿子。」 闻言萧芫芫瞠大眼,瞪着眼前发着淡光的花,再看自己正常的凡人躯体,笑道:「开什么玩笑,本教主连颗蛋都没孵过,现在却蹦出个花儿子!」 「信不信随你,总之你就快死了,还记得你死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萧芫芫摇了摇头,跟一朵花对谈已经够诡异了,还要回答他问的问题。 「看来真正的萧芫芫没把话传到。」阿和叹了口气,「如果你死了,夙教的前教主就会復活,然后取代你的身体……」 「什么!?」萧芫芫惊叫,她只打算要復活师父,并不知道师父还会入宿她的躯体。 「这世爹他……南华天尊和北辰天女下凡歷劫,就是要阻挡灭世之灾。」阿和琢磨了一下续道:「你身上有蛊术,一旦你断气了,你师父就可移魂復活。到时一切都太迟了,到时天尊、天女歷劫不成,凡间还会遭殃,娘……你也会受牵连的!」 萧芫芫愕然,想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在梦中对她说的话-- 『留心师父、勿扰神仙渡劫。』 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师父亲口告诉我,这是为了夙教,为了他的大愿。」她望着眼前的金色相思华沉声道。 「萧芫芫的过去和你的灵魂已经重合,详情你恢復记忆后就会明白。我能拖延的时间不多了,得赶快让你恢復记忆,回到爹……天尊的身边去。」 阿和的声音才刚落地,花身就发出忽明忽灭的光芒。萧芫芫还没反应过来,一束光芒从相思华上迸出,直射在她的胸口。 「唔!」萧芫芫闷哼一声,脑里驀地窜入各种不同的画面。 在苏府花苑的诗赋词赛、苏谨华将她护在巷弄里躲开官兵、袁裴凯杀了苏尚书后向她求死、在花楼里遇到投作女儿身的梓嬅、捲入与宋墘和秦汸夜的仇恨、开满红花的紫湖畔…… 最后脑中画面停在她的花茎骨被南华折断的剎那-- 「汤筱媛、秦汸元、萧芫芫……全都是我。」 花圆媛漆黑的双眸注入了一丝赤红,她抬眼望向周遭光芒逐渐消褪的金色相思华,瞳仁驀地一缩。 「阿和!」 她想衝上前,可无奈身躯仍旧动不了半分,她焦急地大喊:「你怎么了!?」 「有爹的元神护着,我没事……」阿和声调虚弱地回道:「赶紧回到……爹身边,阻止灭世。」 花圆媛頷首,感觉自己的身躯越来越淡。 「你要好好的,等我们歷完劫,就来接你。」她对着阿和真诚地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华美的宫殿中。 「你和爹……也要好好的。」阿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睏意,相思华光芒也缓缓淡下,只剩微弱的一圈光晕,环绕在花身周围。 他会乖乖在这儿等,等南华和花圆媛歷劫归来。 肆壹话 # 携手阻灭世 (上) --天机不可洩漏。 花圆媛想起投胎前阎王说的话,皓白的牙齿磨得喀喀作响。 她就知道神仙没个好东西! 南华和北辰下凡歷劫,什么灭世之灾在她看来根本都是藉口,说拿她来当「替死鬼」还比较贴切! 越想越生气,当她还没来得及把南华和北辰的祖宗十八代咒骂完,眼前突然一道白光乍现,花圆媛感觉身体不再飘忽不定,而是实实在在地踏在地板上。 她眨了眨眼,望着站在她面前,拿长剑指着自己的冷面天尊。 左顾右盼四周尽是尸首,无一活人。她怔愣了下,难道这些人……都是她杀的? 「南……」 她还来不及喊南华,只见一身素衣的南华已经手持利剑,杀气腾腾地朝她逼近。 花圆媛赶忙往旁边一闪,脑里就像有数以千计的虫子在啃食,疼得她尖叫一声,扬起手中的玄綾鞭往南华抽去。 『杀了他!杀光缘和的所有人!助为师復活,一统天下!』 脑中有道诡异的嗓音不断地怂恿她杀人,花圆媛心一凛,这就是萧芫芫的师父下的蛊术! 感觉似乎有另股力量想抢夺她的神智,花圆媛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意识别动摇。 眼看玄綾鞭就要击上南华,花圆媛咬牙大喝:「採花贼,快闪开!」 南华原本要攻击她的动作明显一顿,随后旋身避开花圆媛的鞭击,他疑惑地望着前方全身颤慄的女子,低声唤道:「媛儿,是你?」 「废、废话……」花圆媛痛苦地抱着头,努力和身体里的蛊术抗衡。她见南华要上前来,连忙吼道:「别过来!」 她深吸口气,对停下脚步的南华道:「把你的弟子带去安全的地方,否则……否则……」她闷哼一声,感觉头疼的快裂开。 再这么下去,她的灵魂会被蛊术啃蚀,失去意识后会被师父的魂魄取代的! 「媛儿,我不会丢下你。」 温暖的大手捧住她沾染血污的脸,花圆媛抬头看着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的南华,对上他那漆黑的双瞳,她惊惧地挥开他的手。 「你傻了不成?我随时都可能会杀了你!」花圆媛五指化爪,想擒住南华的颈项,她将杀戮的欲望强压下来,对他喊:「杀了我,你和北辰就可以阻止灭世,就可以歷过劫!」 师父想要她的身体一统天下,她就是灭世之灾的源头。只要杀了她,定能阻止师父的邪恶大业! 「办不到。」南华摇了摇头,道:「上一世、上上世,我欠你的已经太多。」 「你……」花圆媛怔怔地望着他,随后怒道:「现在还管什么前世!」 南华抓住她的双肩,盯着她散着狂气的双眼,「只要你告诉本尊,你把你的师父藏在何处,这一切还就来得及!」 「师父……师父就在……」 花圆媛目光迷茫,彷若陷入回忆中,南华皱起眉,正要开口追问时腹部却传来到剧疼-- 「呵呵呵呵……」 眼前的花圆媛突然发出令人脊椎发寒的笑声,南华脸色一沉,摀着不断淌出血的腹部向后跃去。 花圆媛用力摇了摇头,把脑里那恼人的声音摇散,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握着把沾满血的匕首,抬头见南华腰间的伤,双眸瞠大。 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花圆媛在心底下了决心,咬牙转身,努力迈着脚步往缘音谷的谷口奔去,可谷内设有结界,无论她如何走,就是走不出缘音谷。 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她扭过头去对来人吼道:「叫你别过来,你是哪隻耳朵听不懂!?」 她全身止不住颤抖,眼角淌下两行血泪,南华见状,不但没退步,反而上前将花圆媛拥入怀。 花圆媛浑身一僵,她张嘴咬住南华的肩,用力的程度马上就嚐到一嘴血腥。 「我会杀了你的……」花圆媛呜咽地道。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脑里的声音和蛊术的侵蚀,她能感受到南华肚腹上的伤口淌出的血浸湿她的衣裳。 「媛儿,不要认输。」南华捧起她的脸,花圆媛能从他眼中看见疯狂的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多久。」花圆媛瞇起眼,盯着眼前这样俊美的容顏:「若我再次伤害你,答应我……杀了我。」 「……」南华抿唇不答。 「南华……求你……」她第一回求人,对象还是与她歷过三生三世的天尊,那个摘了她的採花贼南华。 「我死了,不过是回地府再走一遭轮回。但你死了,劫……会歷不过。」他会受罚的。 感觉搂着自己的身躯微僵,花圆媛续道:「都死过两回了,多一回……本姑娘还受得起。」 不管这世有没有歷过劫,她都只剩五百年的花期,大不了她再投一次胎。只要南华能阻止灭世,他们两人就可从此分道扬鑣,他做他的九天大仙,她依旧盛开在忘川边,待花期一到,花开花谢,等待千年后再次绽放。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谷,我便不杀你。」良久,南华才缓缓开口说道。 --「百年灭世之灾源于夙。」 这是他来到凡间前天帝告诉他的预言,只要能捱到出谷,到夙教杀了萧芫芫的师父,这么一来花圆媛不必死了。 花圆媛轻轻頷首,头疼得她双眉蹙紧,她偎着南华的肩,脑里突然想起什么般,突然推开抱着她的南华。 南华被她推得一脸青黑,看面前的小女人盯着自己右手的手指,也意识过来她的疑问。 「北辰下的咒术已经解开了。」 花圆媛古怪地盯着自己不再发光的指头,忍着蛊术的疼意问道:「怎么会?」 她记得那咒术强硬的很,就跟施术者的脾气一样。北辰不希望她再次干扰南华歷劫才会对她下这样的术,没道理她恢復记忆咒术就消失了啊! 「你体内有三个灵魂,你、萧芫芫,还有你师父的。北辰的咒术是针对你下,现在被另外两个灵魂打乱,自然就解了。」 花圆媛抽了抽嘴角,该说她这是因祸得福吗?为什么她一点都开心不来,尤其知道她身体里还有两个不是自己的魂魄,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杀……』 脑里再度响起嘶哑的嗓音,花圆媛紧紧攒住南华的手臂,哑声道:「快、快离开谷……我撑不了多久的。」 南华頷首,一把抱起花圆媛就往谷口的方向步去。 虽然体内的蛊术侵得她全身抽搐,花圆媛仍觉得心里淌出一丝暖意,她深吸口气,感受南华强而有力的心跳。 她相信他们一定可以阻止灭世,因为她已经答应阿和了,要和南华一起去接他! 肆壹话 # 携手阻灭世 (下) 出谷,二字说得简单,花圆媛却觉得南华每走一步,自己体内每吋骨头都像被螻蚁啃蚀般难受。 「冷……」 南华感觉怀里的人儿身躯越来越冰冷,面色一沉,低声道:「媛儿,撑着点,一会儿就出……」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下方五指利爪已经朝他咽喉迅速伸去,南华扭头闪避,可尖锐的五爪仍将他的颈项划出数道的血痕。 瞥见花圆媛毫无光采的幽瞳,南华眸色一敛,伸手擒住他再度探来的利爪,对着她耳边喊道:「媛儿!听得见我说话吗?莫受蛊术所控!」 花圆媛手一松,就当南华以为她捕回心神时,眼前的女子嘴角驀然扬起抹恣意的笑容,挣开南华的手,纵身向后跃去。 「别来无恙啊,缘和门主。」 南华盯着眼前用他熟悉的嗓音,说话的口气却截然不同的「花圆媛」,黑瞳划过一丝深沉。 「张夙,立刻离开她的身上,本尊考虑饶你一命。」 「咯咯咯……」张夙,也就是萧芫芫的师父、夙教的前任教主,发出令人心颤的笑声,道:「从她成为本教主的徒弟时起,这具身躯早就是本教主的!」 「她不是你的徒弟,你的徒弟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张夙脸上闪过怔愣,可随后便消逝无踪。「那又何妨?反正本教主得了副新身体,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本尊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说完他手拈出一诀,朝张夙擒去,可还未碰到他,就见一道利光自眼前划过,南华攻势一顿,冷冷地睇着前方拿匕首架在自己的颈项上的女人。 「本教主在接管这副身躯时,可是什么都看见了,缘和派的门主居然与本教主的徒弟有段难分难捨的因缘。」张夙将匕首靠近自己的脖子,锐利的刀尖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哈哈哈!就不怕传出去笑掉全天下道士们的大牙!」 「本尊再说最后一次,她不是你的徒弟。」彷彿没看到萧芫芫脖子上的鲜血,南华手里赫然出现一把散着寒气的长剑,语气冷得像要掉冰渣:「本尊虽应诺她,出谷前不杀她。但这谷还未出,你就跑出来搅局,那就休怪本尊亲自动手了!」 到时候回到地府,他自会跟花圆媛致歉。不过现在,为了阻止张夙夺体,他必须杀了她! 「哦,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样的本事了。」 萧芫芫惯用的玄綾鞭再度出现在手上,不过这次使鞭的不再是萧芫芫,而是张夙。只见他攻势猛烈,搭上萧芫芫体内强劲的内息,一举向南华攻去。 南华虽投生凡胎,可好歹也在凡世修练了两百年,修为和内息自然不是萧芫芫可比拟,尤其张夙才刚接控这个身躯,肢体并不若他想像般的协调。 近百几招过下来,张夙已经趋于弱势,南华见此,当机立断提剑往他的命门刺去。 「南华!」就在剑尖要触上张夙的眉心时,他嘴里忽地吐出南华熟悉的嗓音。 「你、你要杀了我?」 被那双含泪、佈满惊惧的双眸瞅着,南华手中的剑一顿,还没来得及回过神,眼前的女人眼底划过丝狠戾,玄綾鞭唰地一声,抽上南华持剑的手,若不是他即时后退,他那手可能当场被卸下来。 「嘖,可惜了。」声调又再度变回男生,南华瞥一眼手腕上被鞭尾扫到的血痕,目光森寒。 感觉他周围杀气暴涨,张夙脸色也变成肃穆,他扬声道:「难道你真要杀了你爱的女人?」 南华不答,张夙正要张口再刺激他时,眼前的南华忽然像鬼魅般消失,张夙心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南华的嗓音已经从他身后传来-- 「现在在本尊面前的不是萧芫芫,更不是花圆媛,而是张夙,夙教前教主。」 张夙感觉一股杀气自后方迅速窜来,他咬牙侧过身,南华手里那把长剑仍旧伤了他的臂膀。 他闷哼一声,瞪着眼前目光沉静、气息冷冽的正派门主,大有要一剑取他性命的气势。张夙沉下脸,整个身躯忽地一颤,嘴角却驀然扬起抹诡异的弧度。 对他突然的笑容感到些许疑惑,可南华脸上仍保持着淡漠,手里握着长剑,直直往张夙步去。 「呵,要杀你也不急这一时……」张夙倏尔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我会再回来,到时这天下、这世界,全都是本教主的囊中物!」 南华瞳仁一缩,脚尖一点提着剑朝张夙劈去。可张夙却只是闭上双眼,随后萧芫芫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布偶,软倒在雪地中。 有刚刚张夙用花圆媛的声音骗过他的先例,南华不敢大意,他用剑身将萧芫芫的身躯翻到侧面,只见她呼吸平稳,手臂上仍缠绕着蛊术的黑气。 他盯着那如扇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几下,随后双眼缓缓睁开-- 「苏……谨华?」 花圆媛望着拿剑指着自己的俊秀男人,如墨般的双眼警戒地盯着她,她这才会意过来,眼前这位素袍的男人已经不是第一世那个傲气的宰相之子。 从她口中说出那熟悉却又带着陌生疑惑的名子,南华目光闪过一丝柔意,他收起剑,将花圆媛从雪地中扶起,瞥见她颈项上未乾的血跡,抬手一挥,伤口立刻就癒合了。 「我昏过去了?」花圆媛没留意到他的小动作,愕然地问道。 见南华点头,花圆媛赶忙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身上除了先前被她伤到的那处,没有多出什么伤口,才稍稍松了口气。 「师……张夙他人呢?」她失去意识前似乎听见师父的笑声,南华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让她有股不安的预感。 「媛儿,我要对你下引魂术,你就暂时跟阿和待在一块,等事情解决了……」 「你又要我别多管间事?」想起第一世苏谨华拒绝自己的过往,花圆媛揪住他的衣领怒道。 「再这么下去,你的魂魄会被张夙吞掉,到时连地府都回不了。」南华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紧紧地摁在胸前。「灭世之灾我自有方法,不会让张夙得逞的,但你这具身体已经被蛊术操控,不知道何时会再引出张夙来。」 花圆媛双肩一颤,果然……刚刚她的身体被张夙侵占了吗? 靠在南华温暖的身躯上,驱散了雪地传来的寒意,花圆媛低声问道:「一定得引到在花上吗?」 「你的本体是花……」 花圆媛扬声打断他,话锋一转道:「我可是有喝孟婆汤投胎的,倒是你,这世居然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傢伙八成有在暗地里偷笑过她! 南华温柔地揉乱她额前的发丝:「谁说本尊没喝汤的?不过我三劫已歷过,修为更上一层,孟婆汤自然对我没有影响了。」 「那北辰呢?」她可没忘记凝晨突然断气,北辰莫名其妙归位,还把她推下缘音谷的事。 「这就要问你了。」南华执起她不再发光的右手指,「大概是因为上头有北辰的咒术,她的神力与我不相上下,投胎前被封了七、八成,是你将她本来的魂魄唤醒。」 花圆媛了然地点了点头,突然头又传来了疼意,她皱起眉头,哑声道:「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南华,拜託你别把我的魂魄引到花上,我答应过阿和,咱们歷完劫才一起去接他,现在这副模样……我没脸儿见他的。」 南华的脸上出现一丝犹疑,花圆媛紧紧攒住他的手臂,感觉头越来越痛,张夙的魂魄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南华,拜託你……」感觉眼前的面孔愈来愈模糊,花圆媛的声音染上了些许哽咽。 「好,都依你。」 花圆媛在陷入黑暗前,听见南华沉声低喃。然后他俯身而下,俊美的脸蛋在她眼前放大,唇上传来道温柔的暖意。 她缓缓地闭上双眼,任由意识脱离、陷入无际的黑暗。 肆贰话 # 相约后生缘 (上) 刺骨的寒风从颊边划过,激起臂上的疙瘩。飞掠过熟悉的林道,墨黑的瞳仁忍不住向上望去,瞅住抱着她的俊美男子。 「吶,你就只能找到这样子的身体吗?」 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花圆媛抽了抽嘴角,眉头一皱,整张脸就像晒乾的菜瓜,佈满皱摺。 混帐採花贼,居然把她引魂引到老婆婆身上!这样她要怎么找张夙算帐、要怎么阻止灭世之灾? 「本尊不嫌弃。」南华抬手抚过她脸上的皱纹,花圆媛被他摸得恶寒、浑身颤慄,扬手挥开他搭在额上的手,恨恨地道:「要你稀罕啊!?这样子要怎么阻止灭世,还没碰到师父……张夙我就先被灭了!」 引魂术才刚施毕,张夙立刻就用她的身体逃了,现在南华抱着她穿过缘白山,一路追向夙教的据地。 都怪南华给她找的这什么破身子,跑没几步就喘,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握拳朝颊侧的胸膛捶去。 但依她现在的力道,说是给南华挠痒还差不多…… 「你这个混帐!採花贼!」捶没几下她就喘起气来,花圆媛忍不住扬声低咒。 「你打算把夙教的人全引出来吗?」南华口气虽严肃,但他嘴角的弧度已经洩漏了他的好心情,花圆媛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她现在不在原本的身体上,夙教的人根本不识得她,莫不是不想惹来更多麻烦,她早就把南华踹到一旁的山谷里去了。 「你打算怎么对付张夙?」 她不是怀疑南华的能力,儘管是凡体,南华好歹也在人间修练的两百年。从萧芫芫那接管的记忆中,她并不知道张夙的年纪,他既然会这种魂魄取代的邪术,依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去推测,年纪或许与凡体的南华不相上下。 「散了他的魂魄。」 花圆媛闻言怔愣了下,心尖隐隐传来股刺痛感。她沉下双眸,恢復记忆后便明白,萧芫芫以往怕是对张夙有情的。 察觉到她的异样,南华沉声道:「就算你要阻止,本尊还是会杀了他。」 这是他此趟来到凡间的目的,为了阻止灭世之灾,他必须有所取捨。 「没有,张夙罪恶滔天……我也是。」萧芫芫也是她,夙教杀了多少道士她心知肚明。 「媛儿,生死有命,那些人命期已至,你不必太过内疚。」 南华柔声的安慰自头顶上传来,花圆媛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这笑容应该不怎么好看,因为她看见南华的脸僵了一下。 「待这事落幕了,咱们就去接阿和吧。」 南华轻轻頷首:「好。」 夙教的据地已经近在眼前,花圆媛瞇起眼,揪住南华的袖襬指着一旁的枯树道:「有结界,阵眼在那处。」 南华停下脚步,将花圆媛放下来,扬起手打算破坏阵眼。 「等等!」花圆媛赶忙拉住他,指着阵眼的正前方,有一处巨石道:「你破了阵眼,那里会射出暗器。而且这么一来,张夙就会知道我们来了。」 闻言南华眉头轻拧,「那要怎么做?」 花圆媛深吸口气,露出自认讨好又好看的笑容,笑得南华背脊发麻。 「咱们走后门,那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密道。」她指着与夙教相反方向的山峦,纵使面容年迈,可那双眼眸依旧晶亮澄净,让南华一下子看得走神。 由南华抱着自己上山,在花圆媛做嚮导下,南华翻过了两座山头,就算他内息再强劲,抱着个老婆婆翻山越岭还是不禁犯了喘。 见他额角淌出汗滴,花圆媛心情颇好地瞇起眼。 「接下来,往、往哪走?」南华还没缓过气,就听花圆媛道:「噢,我记错了,往回走,在刚刚那座山才是。」 「……」 感觉抱着自己的大手微微一颤,花圆媛更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戏耍他的感觉真是好! 终于来到她所说的山腰上,南华原本白皙的俊脸也变得有些惨白,花圆媛可不想还没和张夙对到手就把南华整垮了,于是赶紧拉着他往前方走去。 来到一处石壁前,她无视南华对她投来的疑惑目光,就在南华在犹疑着她是不是又要耍人时,只见花圆媛不知伸手触动了什么,眼前的山壁居然缓缓消失,变成一人高的石洞。 「你也会奇门之术?」 花圆媛耸耸肩,用得意的语气道:「没什么,萧芫芫会的本姑娘自然也会。」 说完她也不管南华有什么反应,就大步流星地走进石洞。洞里因为终年照不到阳光,阴暗又潮湿,南华不知从哪变出来火摺子,才让花圆媛不至于摸黑在石洞里前进。 洞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一点声音也没有,让花圆媛受不了苦闷,忍不住开口:「吶,你当初干嘛要採了本姑娘的本株?」 「因为万丛红花中唯独你是金色的。」 花圆媛压下回头赏他一巴掌的衝动,耐着性子续道:「那如果我也是红色的,你就不会摘了是吧?」 「……」 后头没传来回应,花圆媛蹙起眉头,回身要追问,脚下却突然一滑,眼看就要栽到坚硬的石地上。 换作是萧芫芫的身体还无所谓,顶多屁股疼罢了,但她现在是老奶奶啊!这么一摔很有可能直接摔断骨头的! 她闭上双眼,等待着骨头断裂的声响,可臀部还未碰到地板,一隻强而有力的手臂先一步圈住她的腰,轻柔地将她带进温暖的怀抱。 花圆媛睁开眼,对上那张被火光衬得熠熠生辉的俊秀容顏,在她陷入片刻的失神时,南华已经将她扶稳。 「都是老太太了,动作就别这么大。」 「我……」原本还有些感动的情绪顿时被掐灭,花圆媛冷哼别开头:「要你多事!你还没回答刚刚的问题。」 「不管你是金色还是红色,本尊都会摘下你。」 花圆媛闻言愕然地瞪着她,不等她脾气发作,南华伸手将她錮在怀里,让她挣也挣不开,只能像身上长虫般不断扭动身躯。 「放开我!你这个採花贼!」千年的花开被他折断就够气人了,还得歷这令人委屈的三世劫,花圆媛怒骂,眼角沁出一点湿润。 忽然面前的人俯身而下,柔软的唇轻点在她的眼角,花圆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瞠大眼。 「你、你……」 「泪是咸的,别哭了。」 花圆媛瘪起嘴,辩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哭了,那是目油!」 「是吗?」南华再次低下头,但他这次目标不是她的眼角,而是唇瓣。 当南华撬开她的嘴时,花圆媛确实嚐到淡淡的咸味,她惊愕地望着面前正吻着自己的男人,一直到南华退开了,她还回不了神。 肆贰话 # 相约后生缘 (下) 盯着那双总是平静无澜,如今却暗潮汹的黑色瞳仁,花圆媛抿了抿唇,感觉那灼热的触感还未褪去。 不待她回神,南华已经搂着她往前方走去。 「等……等等!」她拽住南华的衣领,强迫他停下脚步,并直盯着那张俊秀的容顏。 「怎么了?」 花圆媛压下心中翻涌而上的羞耻,涩声道:「你、你刚刚是吻一个老婆婆!」 「本尊说了,不嫌弃你这副模样。」相较起怀里人儿的纠结,南华面色泰然的说道。 「这么说来你是喜、喜……」花圆媛一口气憋在鼻间,还差点被自己口水噎着。 该死!不就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她怎么突然嘴笨起来了。 一定是吃了南华的口水才让她这么失态!花圆媛咬牙从齿缝迸出话来:「你、喜、欢、我?」 南华不语,只是拿那双宛如静潭般的双眸盯着她瞧,看得花圆媛头皮发麻。难道她会错意了? 如果是她会错意,那这货方才干嘛吻她!? 正当花圆媛准备扭开南华的怀抱时,头顶忽地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冒险跑进袁喜堂救你;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赖着只要你带我去紫湖;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在你跳下忘川奄奄一息时,将修为渡给你,只为保你一命……媛儿,这样子你还觉得我不是喜欢你?」 听完他这席话,花圆媛眨了眨眼,怯声道:「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採了我。」 「一开始的确是一时兴起……唔!」 南华揉了揉被某人拧疼的手臂,无奈地道:「但没想到我採了这朵花,会转而来採我的心。」 「哼,算你会说话。」花圆媛表情虽兇悍,可唇瓣仍露出浅浅的笑。 「待了结这灭世之灾后,本尊带你回九重天吧。」 闻言花圆媛微怔,脑里窜出北辰那张冷冽的神情。似乎感觉到她身躯的僵硬,南华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北辰只是作风剽悍,心地是好的,别操心。」 缓慢地点了点头,花圆媛仰首对南华说道:「我不是担心我,我是担心你,北辰这么在乎你,尔后找机会去与她好好谈谈吧。」 她可不想看到每回这俩姊弟碰面,场面气氛都降到冰点。 「嗯,就依你。」南华轻柔她额前的白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花圆媛留意到他的小动作,露出灿烂的笑容:「天尊大人不是说不嫌弃吗?」 见南华要别开脸,花圆媛伸手固住他的俊脸,将自己老态毕露的脸孔凑到他眼前,嘴角的笑容更欢。 「媛儿,莫胡闹。」南华黑瞳内仍旧平静,但却沁入了丝丝无奈。 「偏要!」眼看两人的脸就要贴在一块,南华打算任由她嬉闹时,前方驀然传来道凌厉的杀气。 南华眉头轻蹙,搂着因为变成老太太反应也跟着变慢的花圆媛向一旁闪避,果真一把透着寒光的利剑破空而来,朝两人杀气腾腾的攻来。 「何人!竟敢擅闯夙教圣地,纳命来!」 来者低喝一句,随后向两人发出更加猛烈的攻势,南华牢牢将花圆媛互在怀中,单手抽出腰间的配剑阻挡攻击。 花圆媛皱起眉,感觉这嗓音异常耳熟,忍不住低声唤道:「夙颯?」 那人动作明显一顿,南华便抬手击去,夙颯手中的剑就被挑落到石壁边,当他欲弯身捡拾,南华的散着寒气的剑尖已经指向他的颈项,彷若他只要动一下,就会划破他的咽喉。 「南华,放我下来。」花圆媛一把挣脱南华的庇护,驼着肩走向前方的黑衣男子,「你是夙颯吧!」 花圆媛没留意到南华的脸色倏地沉下,夙颯感觉那把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尖已经微微刺进肌肤中,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夙颯皱起眉看着眼前向他走来、素未谋面的老太婆,口气奇差地道:「糟老太婆,你是谁?」 啪! 南华看前方男子脸颊上泛起一块红印,原本还想把夙颯的颈项戳一个洞的衝动顿时消散,可仍维持拿剑指着夙颯的姿势。 「你叫谁老太婆,给本教主睁大眼睛看清楚!」花圆媛扬手怒喝道。 被她摑得眼冒金星,夙颯惊愕地瞪大眼,望着前方老态龙钟的婆婆,张嘴低唤:「你是……」 「你个混帐,居然连本教主都不认得!早知道应该把你扔进暗室,剁碎餵血鯊!」 暗室、血鯊都是夙教的祕辛,这老婆婆怎么会知道? 夙颯拧起眉,摇首道:「教主人目前仍在教内,你究竟是谁?」 说完他手腕向前伸,打算揪住花圆媛的咽喉,可还未碰到她,夙颯的脖颈就传来一阵刺疼,前方身穿素袍的男子周身散发着一股慑人气势,登时让他背脊发凉。 见夙颯显然不相信她,花圆媛挑起一边的眉,无视身后的男人迸出的杀气,她伸出乾枯的手指,一隻隻细数道:「六岁进到夙教,不满一个月就想逃出夙教被毒打了一顿,差点掉了小命;七岁尿床怕被人发现,天还没亮就起来洗被子;八岁被派到本教主身边……」 听花圆媛讲得鉅细靡遗,洞内的两个男人脸色皆不太好看。夙颯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愕,南华面色则是深沉青黑,他不在花圆媛身边这段期间,她居然这么了解另一个男人! 「你……该不会是没被教主杀死的馀党吧?」 「你才该被本教主杀了!」花圆媛冷哼,压下暴打夙颯一顿的衝动,依她如今的身手是绝对打不赢他的,虽然不想,但她现在只能仰赖身后的南华。 「随便你相不相信,总之现在在夙教里的萧芫芫并不是本教主,而是张夙!」 「前任教主?但他不是……」 「张夙没死的事,只有本教主、你还有劳钧劳堂主知晓。」 夙颯瞠大眼,望着面前的老太婆,愕然道:「所以你真的是教主?」 花圆媛赏他一记白眼,若不是南华还拽着她的衣领,她早就上前去再呼夙颯一巴掌。 「她是不是夙教教主都与你无关,现在只要你愿意让路,本尊便手下留情。」怕在这么闹下去没完没了,南华出声说道。 夙颯这才把目光放到前方的男人身上,那一身出尘的气质与不可忽视的威严,这世间还有凡人能与此人一般神圣不可侵。在他印象中,只有一人担得上这样的气息,夙颯眉头一拧,呼道:「你是南华尊者?」 不等南华回应,花圆媛便指着夙颯咬牙道:「时间宝贵,再拖下去又要让张夙跑了,乾脆直接打晕他吧!」 听她这么说,夙颯更不相信眼前这两人的来歷,举起手中的剑,准备与他们战死方休。 南华无声地叹口气,只要碰上花圆媛,凡事就不会按部就班进行。他扬起手中的长剑,带着寒气的剑刃隐隐透着青光,看起来气势慑人。 「呵,还真是热闹。」 肆参话 # 生死自有命 (上) 熟悉的嗓音还未落地,散着杀气的玄綾鞭便已破空而来。 花圆媛还未移动年迈的身躯,就被南华轻轻带入怀里向后闪避,看着玄綾鞭击上石壁,凌厉的攻势登时在那处留下拳头大的坑洞。 被那鞭子击中,怕是会受重伤的!花圆媛正要出声警告南华,就见前方出现眼熟的身影,眼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欢迎尊者大驾光临夙教,本教主有失远迎,怠慢了尊者真是对不住。」张夙用萧芫芫的身体、口音说着,相仿的程度就连花圆媛也叹为观止。 「无须多言,立刻把媛儿本来的身体还来,本尊考虑留你具全尸。」 南华单手持剑指着对头的张夙,黑眸透着显而易见的寒意。 「本来的身体?本教主原本就是夙教的教主,何来归还之说?」 见张夙用萧芫芫的身体露出娇媚的笑容,花圆媛眼角都快抽到太阳穴去了,忍不住扬声怒喝道:「混帐!看我撕下你那张噁心的面具!」 夙颯看了眼突然出现的张夙,和被南华护在怀里的老婆婆,狭长的双眼轻瞇,举起剑对向花圆媛。 「对教主不敬,杀无赦!」说完他举起剑就往南华与花圆媛的方向劈去。 张夙在夙颯出招的同时就转身向暗道的深处遁去,眨眼就不见踪影。 南华脸色难看地抬剑将夙颯的攻击挡下,剑上锋利的剑气逼得夙颯退了几步,南华见此欲下杀招,花圆媛却在这时突然揪住他的袖襬,令他动作一顿。 他低头望去,对上那双闪着坚毅光芒的双瞳。 「你去对付张夙,夙颯交给我。」 闻言南华倏地拧起眉,花圆媛现在这副身躯,怕是要闪过夙颯的攻击都很困难,怎么能让她独自面夙颯? 明白南华是担心她,花圆媛露齿一笑,道:「咱们还要一起去接阿和,记得吗?」 「媛……」 「放心,我不会死的。」花圆媛唇角的笑容微敛,拉着南华衣袖的手也跟着一紧:「我们都要好好的,答应我。」 南华见她眸中的坚定,轻叹口气,将手中还发着寒冽剑气的长剑塞到花圆媛手中。 「拿着,它能够保护你。」 花圆媛感觉手里的剑柄还留着南华的温度,心尖莫名地泛起一股暖意。她朝南华頷首,转身就拿着剑、拖着这身年老的身躯往夙颯走去。 夙颯见南华真的丢下这老婆婆跑去追张夙,迈步欲追上去,却感觉天灵感传来一道灼热的疼意,痛得他整个人栽倒在地,身躯不自主地抽搐。 「你、你……怎么会有……」 花圆媛手上抓着一支用头发扎起的小人,小人的头顶正触碰着长剑锋利的剑刃,剑气割断细发的声音清晰可闻。 「不想脑袋被剖开来,我劝你还是乖乖待在这别动。」 见夙颯还想起身反抗,花圆媛手腕轻转,让小人的右手轻划过剑身,夙颯的右手立刻出现一道血口子,喷涌出大量鲜血。 「啊!」 听到他嘴里发出惨叫声,花圆媛眉头一皱,冷声道:「说,师父的真身在哪?」 以张夙狡猾的个性,身体一定早已不在石室里。她得找到张夙的身体,趁他的魂魄还没在月圆之夜与她的身体合而为一前阻止他! 而月圆之夜……就是今晚! 「……」 夙颯闭紧口,就算是死,他仍不愿将秘辛透露出来。 与他相识多年,花圆媛自然明白他的个性。她瞇起眼,手一扬将掌中的小人拋到他面前。 夙颯不敢相信地盯着落在他脚边的小人,再看向站在他前方的老太婆,脸上有着疑惑与纳闷。 在看见他伸手去取那小人时,花圆媛悠悠地开口:「我很高兴,那日你在长杏村救了我。我在禢上躺了三个月,你也伴了我三个月,从小到大你哪一次不是顺着我?教里没人敢骂我、打我,他们只好处处针对你,甚至还有人想置你于死地。」 夙颯默然,的确有数次他在教内碰上暗袭,好在他命大,都挺了过来。 「若不是劳钧来告诉我,我跑去把那些人全杀了,你大概也没办法把那束头发交给我了。」 花圆媛望着夙颯诧异的神情,再看向他手里沾满血的小人,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夙颯,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你还会把那束发交予我吗?」 夙颯不语地看着她,见花圆媛神色凛然地扬起手,他闭起眼,任她对毫不反抗的他挥下长剑-- 过了半晌,预想的痛感却迟迟没有传来,夙颯睁开眼,却看见眼前不满皱纹的手,捧着一束鹤白的发丝。 「你赠我一束,我还你一缕。」花圆媛把南华交给她的剑扔到一边,对夙颯笑道:「这么一来,咱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夙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老婆婆,从他眼中看见熟悉的光采,颤声道:「教主……」 闻言花圆媛欲将他扶起,可当她抬起头,却对上一双碧绿、带着杀气的锐眸,立刻张嘴大吼:「烛龙!不要--」 寒光自她眼前闪过,本被她弃在一旁的长剑如今自夙颯的胸口前穿出,停在花圆媛的腹前。 她惊愕地瞪着面前血色瞬间褪尽的俊顏,不顾血喷得她一身狼狈,花圆媛慌张地扶住夙颯摇摇欲坠的身躯。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花圆媛悲愤地瞪向不知何时来到洞中的烛龙,两行清泪自她的眼中淌下。 「主人说,夙教的人,都该死。」烛龙皱眉,佈满鳞片的手一紧,原本没入夙颯体内的长剑被他抽出,带出一地腥红。 花圆媛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崩解,她恨恨地盯着烛龙,咬牙道:「他是好人!」 「主人说,夙教没一个好人。」烛龙手握长剑,剑尖指向花圆媛:「汝也是,只要妨碍主人和天尊歷劫的人,吾都要剷除。」 花圆媛起身欲上前,可脚步还未站稳,枯黄的手就被一隻黏腻的大手擒住。 「教、教主……」 花圆媛赶紧扶住浑身发颤的夙颯,感觉他的身体就和她膝下的石地一样冰冷。 「教主,有件事……」 「闭嘴,本教主现在没心情听你说废话。」 夙颯唇角勾起一抹笑,「真的是教主呢……」 「不准说话,养足精神!」 「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 「前任教主的真身,在、在……暗室……」 花圆媛扶着夙颯的手一紧,见他嘴角冒出血丝,神情一凛。 「教主。」夙颯瞇起眼,目光灼热,似乎想看清她这张脸皮下的灵魂,「没认出您,可会怪……」 「不会,我不怪你。」 「那就好……」夙颯笑了笑,「小的有些累了……没办法再、再保护……教主了……」 「谁要你保护,给我撑住!」 「怕是……不能如教主意了。」夙颯扯了扯嘴角,双眼的光芒逐渐黯淡:「若能回到过去,我定……剃了全部的发,都给……给你……」 感觉怀里的人吐出最后一缕气、止了声息,花圆媛双肩轻颤了下,眼眶的泪不再涌出,整个人彷彿像是被抽了魂魄般,连呼吸都缓慢得几乎要停止。 烛龙瞇起眼,举起手中的剑就要朝花圆媛劈去,但剑柄突然传来道沁骨的寒意,冻得他不得不放开剑,被寒气逼得向后退了几步。 匡啷! 当剑落地的剎那,花圆媛抬起头,本该是灰濛的浊眸如今燃起两簇赤火,将她墨黑的双瞳染上一层朱红。 她伸手拾起南华留下的长剑,上头的寒气在被她握住时驀地收歛得乾乾净净。 烛龙盯着眼前持剑的老婆婆,「凭汝这样的身躯,也想跟吾斗?」 「就算我再老个十岁,也绰绰有馀。」花圆媛握紧剑柄,剑身发出嗡地医声脆响,似乎在呼应她周身暴涨的杀气。 「吾乃天女之侍、天阴门的守护神,汝想杀吾是不可能的。」 花圆媛冷哼,「我不会杀你。」 在烛龙惊愕的注视下,她神色倏尔沉下,举剑上前:「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肆参话 # 生死自有命 (下) 足尖轻点过盘蛇柱的蛇首,南华身型轻盈地落在石穴洞口,漆黑的双瞳微微一缩,心尖莫名地生疼。 但愿媛儿没事…… 当他欲继续向前时,前方驀地传来股凌厉的杀气,南华眉头轻蹙,抬手拈诀化了这杀气浓烈的一击。 不待对方再次出招,南华手腕一转,一道媲美阳光般璀璨的光束自他掌心击出,朝着杀气来处急射而出。 只闻一声闷哼,南华瞇起眼,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自前方缓缓飘散开来。 「尊者好身手,不过你就只有这样的能力吗?」 张夙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名看似断气的夙教教徒,瞥见他胸口的血洞,南华脸色倏地沉下。 「张夙,你枉顾人命、妄想做灭世之主,本尊这就代替这天,收了你!」 南华五指在空气中一抓,凭空取出一把发着金光的长剑,剑身散着慑人的寒气,可那璀璨的光芒又好比夏日炎阳。 「『朝阳止雪』,尊者这是动了真格了呀!」张夙摀嘴轻笑,将身前断气的夙教教徒随手一扔,「在替天行道之前,尊者要不要先瞧瞧你的周遭呢?」 南华攻势不减,不论是道行还是修为,他都比张夙和萧芫芫高上许多,现在手里还有他以元神召出的神兵器「朝阳止雪」,自然不将张夙的话放在心上。待他处置完张夙,立刻就带花圆媛离开凡世。 举起手中的利剑,南华寒着一张脸朝张夙劈去,气势万钧的神圣剑气颳得张夙脸颊泛起疼意,却不减他嘴角的笑意。 儘管是面对萧芫芫的脸孔,南华仍旧面色不改,往张夙的胸口击去-- 「唔。」 朝阳止雪的剑尖停在张夙的胸膛前,只馀两吋就能够穿心而过。 「这就是你们修道者的一大弱点,个个总是太过自视甚高。」 张夙唇畔含笑,看着南华身上的数十把箭羽,每一支箭上都绑着细如蛛丝的线,牢牢牵引住他的动作。 「你……」南华想挣脱这一根根的细丝,却发现自己的仙息神力竟循着丝线迅速被抽净。 「如何?被这『诛仙引』困住的滋味还不赖吧?」张夙朝四周石壁上,拉着「诛仙引」线头的教徒使了个眼色,数十民教徒用力一拉,将南华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南华忍住仙息离体的不适,咬牙瞪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张夙,沉声道:「此乃神界之物,你区区一届凡人,何来神兵利器!?」 「凡人?」张夙嘴角笑意微敛,「本教主才不是那种低等弱小的种族。」 南华皱起眉,紧盯面前夺舍成功的邪教教主,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异于凡体的气息。 能够拥有「诛仙引」这种足以对神仙造成莫大伤害的兵器,除了天帝神将……据他所知只有一人了。 而那人,便是与创世父神一块开天闢地,最后却不得善终的亲手足。 「歿世冥王。」南华向来沉静的脸上出现少见的愕然,「本该被禁錮在地府深处的冥王,怎么会出现在这?」 张夙嫣然一笑,「这可要多亏你随手摘下的那朵小花儿,若不是她正好生在本王的封印阵眼上,本王又怎么能让神识离开地府。」 南华默然的望着张夙,没料到因为当初他随心的举动,却把数万年前肆虐天地的冥王放了出来。 想起灭世预言,他目光微沉。 「既然只是神识,本尊自有能力把你封回地府。」 南华扬起手,无视诛仙引传来的剧疼,手里的朝阳止雪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若是歿世冥王的本尊,依他这身体两百年的道行加上朝阳止雪肯定一点胜算也没有。不过对方目前只是一缕神识,就算冥王再强大,困在凡人的身体里就如他一般,施展不出什么惊人的能力。 诛仙引诛的是他的仙息,只要元神不灭,他便能恢復。 「就算本王只馀以往千分之一力,要覆了这天,不过是易如反掌!」 张夙扬起玄綾鞭,朝着被缚住行动的南华挥去-- ***** 「呼……呼……」 花圆媛大口喘着气,摀着不断淌出血的左臂,右手仍紧握南华予她的长剑,赤红的双瞳盯着前方半人半蛇的烛龙。 「放弃吧,汝的灵魂先前受忘川之水侵蚀早已残败,若不是天尊用元神之力养着,汝早就魂飞魄散了。汝若是再与吾僵持下去,只会徒增魂体的伤害。」 「闭嘴!」花圆媛怒喝:「少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这隻愚忠的蠢蛇,北辰那种是非不明的主子你也跟得欢乐!」 烛龙手里出现一簇火光,嘶声道:「汝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灭世的严重性,还恶言詆毁天女大人,死不足惜!」 说完他窜身上前,面对老态龙钟的花圆媛,烛龙毫无疑问占了上风。不过花圆媛也不是好欺的,扬起长剑就往烛龙劈去,有南华赋予的仙息加上剑上的煞气,挡下烛龙来势汹汹的一击。 「你们天界的神仙全都一个样,用圣人般的怜悯之姿做出的却都是心狠手辣的事,虚偽至极!」 感觉心口涌起阵阵热潮,花圆媛的双目越发赤红,本该迟缓笨重的身躯却逐渐灵活起来。 总是依自己的情绪,来左右处于下处的眾生…… 花圆媛怒显于色,挥起剑来动作俐落,烛龙的手臂被她硬生生划出道见骨的伤痕。 烛龙诧异地望着眼前容貌似乎渐渐在回春的老婆婆,锐利的目光微敛,双掌腾起两簇烈火,朝着花圆媛迅速攻去。 眼看炙热的火焰就要烧上她的面门,花圆媛双眼一瞇,胸口热浪随着她的气息翻涌而起,她右手握剑,左手化爪打算徒手抓住烛龙的手臂。 见她自不量力的动作,烛龙在心底冷笑,就算她擒住他一隻手又如何?他可是有两隻燃着炽火的手啊! 不过就在他手中的火焰要触及花圆媛的面门时,下腹忽地传来一道椎心的疼痛。 烛龙愕然望着腹部窜出的妖冶红花,开得娇艳的花朵却像是一把利刃,直穿过他的身躯。 「我说过吧,会让你生不如死。」花圆媛向后退了一步,像是在欣赏艺术品般看着烛龙痛苦地扭动身躯,想把身上的花摘掉,却越摘越多。 看着全身遍佈红花的半蛇人,花圆媛嘴角扬起残忍的笑。 「对渡过两劫的花灵来说,控制同是植物的伙伴不过是借力使力。」她摆摆空着的左手,把烛龙捆得像是肉粽般:「虽然不能立刻要了你的命,但这些孩子会吸收你的精气做为养分,直到他们花开盛放。」 「妖、妖女!」烛龙面露惊恐,「汝不能杀了吾,吾可是--」 「神使就很了不起吗?」花圆媛面色沉静,「擅自夺走无辜人的性命,即便你是神使,我也不会原谅你。」 烛龙的身上佈满密密麻麻的花草,逐渐淹没他的惨叫与哀嚎。 伸手花圆媛摘下一朵红艳的花枝,就像是淬血般夺目。将手里的花放在已无生息的夙颯身上,花圆媛双手合十,低声轻喃了几句往生咒。 她起身拨了拨披在身后,不知何时转变成墨色的长发。面前突然白光一闪,花圆媛抬眼竟见到许久未见的鬼差。 肆肆话 # 双神陷苦劫 (上) 花圆媛知道,鬼差这回并不是来寻她。看着被鬼差牵起的烛龙魂魄,被花朵吸乾精气想必连魂体都受到影响,看他萎靡成一条小蛇的模样,花圆媛无视他气得彷彿要喷出火的碧眸,神情淡漠。 面对视同被拔去锐牙的毒蛇,她可一点也不怕。 「花姑娘,您如今已非凡人之身,阎王交代我请您立刻回地府。」 「不回。」花圆媛语调清冷,摇首道:「我与南华约好,要一起回去。」 见她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鬼差瘪起嘴,道:「冥王自地府脱逃之是已经传遍天界,凡界就要降下大难了,天兵神将们正速速往这方前来,天尊大人不会有事的。花姑娘您心已入魔,容貌逆天回春就是最好的证明,再不回去地府,您会被神将当作冥王的同党消灭的!」 「冥王?」花圆媛眨了眨眼,她压根没听过这号人物。 鬼差犹豫了一会儿,直言道:「歿世冥王本是创世父神的亲弟,无奈生来心性残暴,创世父神将他封印于地府深处,数万年来都相安无事。」 「那他这回怎么就跑出来了?」 鬼差扯扯嘴角,惨白的脸色顿时跟张白纸没两样:「因为封印歿世冥王的阵眼,说巧不巧……就在花姑娘您的本体下方。」 花圆媛张大嘴瞪着鬼差,赤红的双眼彷彿要滴出血。她、她的本株下居然封着这天地间最大的恶棍! 见她还处于震惊之中,鬼差续道:「自谷以来地府是万物生灵重新投胎的起点,象徵着循环不息,而植物同是生生不息的代表,以繁盛的花朵生命歷来抑制歿世冥王的神力,就是创世父神将之封印于地府的初衷。 不过就这么刚好……花姑娘您被天尊随手摘了,阵眼缺了个角,所以冥王才趁机跑到凡间来作乱。」 听到这花圆媛终于悟出个所以然,总而言之还是怪在南华当初「手贱」嘛! 她扯扯嘴角,双眼转盯向鬼差手中的垂头丧气的烛龙,问道:「蠢蛇,北辰现在人在哪?」 烛龙身型明显一僵,却不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花圆媛瞇起眼,伸手就要去抓他的魂体,抓蛇要抓七吋处,这点基本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若不是鬼差闪得快,就怕烛龙会被花圆媛一掌捏死,烛龙怒目瞪着她,喝道:「汝若想对主子不利,吾断不会放过你!」 「得了,你那副模样叫嚣起来一点魄力也没有。」花圆媛耸肩,冷笑道:「找北辰算帐那是一定要的,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那什么冥王塞回地府里去。」 鬼差和烛龙同时惊愕地望着眼前墨发飞舞、血瞳绽光的女子。瞧她说得轻松,歿世冥王是连天帝和各方神仙都觉得棘手的人物啊! 彷彿没瞧见他们惊异的目光,花圆媛露齿一笑,阴惻惻地道:「你说那个冥王最怕『生命力』是不?」 鬼差这才意识过来她是在对自己说话,怔愣地点点头,正想询问花圆媛打算怎么做时,面前一股带着香气的劲风袭来,他赶紧抬袍一档,放下手时已不见花圆媛的身影。 「花姑娘呢?」 烛龙瞇了瞇他小如绿豆的双眼,「跑了。汝还想抓吾抓到何时?」 鬼差手里抓着青色的小蛇,论修为烛龙身为神使比他高阶多了,于是欲哭无泪道:「烛龙大人,咱也是奉命行事,您私自下凡上头也闹腾得很,这下凡体已毁,您不可再待在凡间了呀!」 「主人的劫还没渡呢!吾怎么能拋下主人?」烛龙现在没有脚,不然一定会气得跳脚。该死的花圆媛,都是她害的! 「汝不是说天界派人下来了吗?到时吾跟他们一快回去领罪便是,汝赶紧放开吾!」 鬼差无奈地叹口气,惨白的脸上掛着两颗哀怨的眼珠子。怎么碰到倒楣事的总是他呢? 阎王再三交代要把花圆媛带回去,结果现在花也跑了,他实在没脸回地府去。 低头看一眼仍不断再挣扎的小蛇,鬼差怯怯地道:「天尊大人和北辰天女真有法子能对付歿世冥王吗?」 烛龙身型猛然一顿,「冥王乃上古神祇,若只是神识还比较好对付,若是真让祂灭了凡界,復活是指日可待的事。」 凡间万灵俱灭,死亡之气瀰漫,到时连地府也安不住歿世冥王。创世父神沉睡数万年,放眼天界能与歿世冥王抗衡的,只有南华与北辰这对掌管白昼、夜晚的双生神了。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花圆媛坏了主子和天尊大人的好事!烛龙在心中恨恨地想。 「咱的任务是让花姑娘回地府,烛龙大人您本不是地府的管辖范围,就请天界的兵将带您回去吧。」 鬼差又叹了口气,把魂体状态的烛龙放到地上去,独自往石穴深处走去。 眼看鬼差咻一下就不见鬼影,烛龙面色如土:「欸、欸欸!汝要走也捎上吾啊!」 见鬼差连回头也没回,烛龙只好认命地摆动他细如麵条的蛇尾,缓速往石穴内爬去。 ***** 偌大的祭坛边,张夙摀着左肩上不断涌出鲜血的剑伤,身旁横竖倒了数十民夙教教徒。他大口喘着气,面容扭曲地盯着前方持剑的素袍天尊。 南华面色漠然,握着朝阳止雪的那隻手彷彿被血浸透,赤红的血液沿着散发寒弃的剑身滴落在祭坛上,不一会就匯集成滩。 他身上仍缠绕着诛仙引,俊顏惨白可那双黑眸却晶亮无比,他望着面前的张夙,皱起眉举起剑,足尖一蹬就往张夙劈去。 张夙咬牙扬起手中的玄綾鞭,却来不及阻挡南华强劲的攻势,见此他打算闪身躲避,却感觉身躯驀然像是灌了铅般笨重。 「可恶!」 萧芫芫的身体比他想像中的还不堪用,加上他强势夺舍的结果,灵魂与身体并不完全契合,他控制起来非常吃力。 又挨了南华一击后,张夙勉强避开要害,心想这么下去他定会被打败。于是沉下脸,抬头向上头的夙教教徒使了个眼色,眾教徒纷纷拉紧手中的诛仙引,想藉此牵制南华的行动。 南华动作微顿,手中的剑也偏了准头,原本要砍到张夙的脖颈却挥了个空,脸色登时一黑。 张夙见状机不可失,扬起玄綾鞭就要往南华的面门击去,就在这危及时刻,忽然有到宛如星辰般的迅光急射而来,打上张夙的腰际。 「唔!」张夙吃痛,玄綾鞭没击上南华的面门,只划过他的肩侧。 不等张夙反应,数十道星辰搭着凌厉的杀气朝他攻来,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攻势,张夙只得向后跃开闪避。 「南华!」 熟悉的清冷声调,话音还未落地,南华只看见眼前晃过一片银白,随后对上北辰精緻的脸蛋。 肆肆话 # 双神陷苦劫 (下) 「你怎么来了?」 听见南华淡漠疏离的语气,北辰宛如月色般的琥珀双瞳划过一丝黯淡,把原本想说是来救他的话嚥下,改口沉声道:「自然是来收拾歿世冥王,阻止灭世之灾。」 南华不语,他动了动被诛仙引捆紧的左臂膀,懊恼地皱起眉。 北辰自然也看见绑着自己弟弟的细丝,双眸立刻燃起熊熊怒火,扬起右掌,手心驀地出现数颗星辰,往诛仙引砍去。 不过谅北辰的星辰刃再锋利,诛仙引乃天界圣物,绝非如此轻易能斩断。 试了几次皆是无果,北辰蹙起纤长的柳眉,正想用更多星辰刃一起切断细丝时,肩膀突然被南华用力一推,让她脚下不稳朝旁跌去。 啪! 方才她站的那处赫然出现一条玄色的长鞭,硬生生把石地击出一个深洞。 北辰心一惊,若不是南华刚刚推她一把,那洞就是在她身上了。 「天界就派你们这两个废物来收拾本王?」 闻言北辰脸色骤变,怒视张夙喊道:「冥王,你私自从地府遁逃,看本天女如何收拾你!」 说完她扬手一挥,数十颗星辰闪烁着灿光朝张夙击去。 张夙面色不改,只见他轻轻弹指,数颗星辰就像是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 北辰咬牙冷哼一声,足尖轻点便高高跃起,抽出掛在腰际的月盘,盘身迸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她手里随即出现一把与南华的朝阳止雪类似的长剑,却是通体雪白的宝剑。 「晨曦辰月」,是吸收数千个春秋的月华化作的神剑,她与南华本是司掌夜晚与白昼的神仙,南华的能力就是她的相反。 扬起辰月剑,北辰杀气腾腾地朝张夙劈去。夹带着凌厉的夜风,刮得张夙脸颊生疼。 「纳命来!」将神力灌入晨曦辰月里,剑身驀地迸出耀眼的光华,不若南华的朝阳止雪那般刺目,晨曦辰月的光华柔中带劲,一如北辰身为天女,刚毅、倔强的个性。 张夙瞇起眼,准备举起玄綾鞭去挡,北辰看那条小小的绳鞭,她的剑可是连山稜都可以劈开,区区小鞭算得了什么? 「北辰,退开!」 南华忽地出声警告,可北辰已经来到张夙面前,眼看晨曦辰月就要触上张夙的胸膛。 「哼,雕虫小技。」 北辰只闻一道鄙夷的冷讽,眼前的张夙驀然没了踪影,她心一惊,打算回身寻人,身后倏地传来慑人的气势,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两侧太阳穴已被一隻纤细的手掌扣住。 「你、你……」 北辰盯着面前拥有绝美容顏,双眸透着魔性与邪魅的张夙。就算拥有歿世冥王的神识,凡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你们真以为本王这数万年间都在地府间着?」张夙手掌收紧,剧疼逼得北辰闷哼出声。 方才被南华砍伤的臂膀淌出的鲜血发着点点腥光,北辰感觉自己的神力正一点一滴透过张夙的手流失。 不只是北辰,周围夙教的教徒忽然一个个发出惨烈的哀号,好好的人就像是被抽乾血液般,成了具具乾尸。 南华皱眉瞪着前方不断吸收血气与北辰神力的张夙,被诛仙引牵制的手握得死紧。 当张夙空着的那隻手,出现一颗眼熟的血色球体时,南华脸色倏地一沉。那招他曾在萧芫芫手中见识过,是惩星阵! 「你打算把整个夙教都毁去吗?」他怒喝道。 「可不只是夙教,」张夙声音一改先前的娇媚,越发低沉,对周遭的高呼哭号彷若未闻,就连拉着诛仙引的教徒也惨遭毒手。「这天、这地,创世创造的这一切,本王都要它全全覆灭!」 南华一挣开松开的诛仙引,立刻提起朝阳止雪,飞身掠起向张夙手里那颗血球斩去。 「南、南华,不……」北辰藉由张夙指间看见南华朝这攻来,她不顾两额的疼意,呼道。 「一群蠢货,放眼这世间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挠本王了!」 张夙举起血球,打算融了向他袭来的南华,不过当他捧起血球时,却发现掌心除了通体赤红的球体,还有一朵妖冶的红色花苞。 「想灭世,得先问过姑奶奶我的意见才行啊!」 一道清亮的嗓音自前方传来,花圆媛仍穿着老婆婆时的素衫旧袍,青春清秀的脸蛋镶着两颗宛如宝石般晶亮的赤瞳,及腰的长发散着淡淡金光。 她向南华使了个眸色,手腕轻转,原本出现在张夙手里血球边的红花驀地绽放,血球登时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红花吸收。 不待张夙反应,南华已经挥剑而至,张夙脸色青黑地闪避,扭头看向花圆媛的目光兇恶得彷彿要当场撕了她。 眼看血球逐渐在掌心缩小,张夙沉声道:「为师将你拉拔长大,这就是你回报为师的态度?」 花圆媛捧着反而出现在她手中的血球,藉由植株吸收转移,笑嘻嘻地对张夙道:「师父,您是老糊涂了吗?萧芫芫早死了,也许已经投胎到某户人家,姑奶奶我自花开成灵以来可没印象认过任何师父。这样对你,刚好而已。」 承接萧芫芫的记忆,她自然知道惩星阵如何破解,不过张夙体内冥王的力量太强,她也顶多转移一半的阵势。 看张夙手中的血球彷似被一分为二,一颗在花圆媛手上,北辰向她怒道:「还不快灭了冥王?」 花圆媛彷彿这才看见北辰被张夙擒住,故作惊愕状:「哎呀,天女大人怎么把脸撞到冥王手里去了,您手上那把剑是装饰用的吗?还是说您美若天仙的脸蛋才是秘密武器?」 听闻她话中的调侃,若不是还在张夙的掌握中,北辰真恨不得挥剑劈死她。 南华一个提气跃到花圆媛身边,在看见她赤色的眸子后面色一绷。 「媛儿,你体内……」 花圆媛歛起嘴角的笑,「别担心。说好一起回去,嗯?」 南华默然,半晌后轻轻頷首。体内有魔性又如何?待他们回去,让媛儿在天界养个百来年,魔性自然消褪乾净。 这时前方传来北辰的痛呼,两人抬首看去,只见张夙一手擒着北辰的颈项,另隻手上的血球依旧慢慢在壮大。 见本该在上头的红花已经枯萎,花圆媛心头一凛。她太小看冥王的死亡气息! 「想消灭本王,你们也不垫垫自己的斤两!」张夙低斥一声,身后忽地暴涨出黑色雾气,铺天盖气向南华与花圆媛袭去。 花圆媛正想阻挡,腰间却被一隻大手环住,待她回过神,南华已经带着她跃开数丈。 被人护着的感觉让她心尖泛起阵阵暖意,不过看黑雾袭过之地变得寸草不生,夙教教徒乾枯的尸首立即变成斋粉,花圆媛目色微沉,捧着血球的手悄悄收紧。 南华撑开结界阻挡黑雾,不过方才被诛仙引夺去太多神力的他,搭起的结界显得有些不牢固。 他将花圆媛摁在怀里,若黑雾衝破结界,他也能第一时间阻挡不让她伤着。 肆伍话 # 乃敢与君绝 (上) 两人正愁着该如何脱离黑雾的威胁,上空驀地传来轰天巨响。花圆媛抬头望去,看见竟是九重天上的天兵神将赶来了! 「末将来迟,望天尊恕罪。」 为首的神将朝南华行揖,见南华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连忙指挥其他将士们摆出阵行,朝着黑雾中心的张夙喝道:「天帝有令,歿世冥王私自将神识放离地府,吾等奉旨拘回!冥王,还不快束手就擒!」 张夙挑起一边的眉,冷笑道:「天帝?本王万年前称霸天地时,他可是连腰带都不会绑的臭小子!」 九重天上最高职权者受詆,天兵神将也不再跟冥王客气,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利剑,举兵向冥王攻去。 「不要靠近他!」 被南华錮在怀里的花圆媛突然扬声大喝,天兵神将们还没煞住脚,那宛如烽烟般的黑雾已经包围住他们。 顿时惨叫声漫过耳际,花圆媛面色苍白地望着一个个被黑雾吞掉的兵将,没有血球的那手紧紧攒着南华的衣袖。 方才还有数千位天兵神将,现在只剩小猫两三隻,幸运逃过一劫的神将惨白着脸,看弟兄们在眨眼间被吞没。 张夙捧着大如巨石的血球,和花圆媛手中宛如蹴鞠的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只要张夙一发动惩星阵,那他们没人可以活着离开! 只见张夙笑容狰狞地盯着残馀的天界兵将,南华握紧掌中的剑柄,盯着被张夙掐住细颈,已经奄奄一息的北辰,他忽地放开还在花圆媛上的手。 「南华?」花圆媛感觉腰际一空,出声唤道。 「不能让冥王离开祭坛,」南华背对着她,「你马上离开这处。」 花圆媛瞠大眼,心底涌起不安的预感,「不,我不走!我们约……」 「抱歉。」 感觉唇瓣传来柔软的触感,南华的低语传入她耳中,他离自己明明这么近,却彷彿随时都会消失。 「与你的约定,恐怕得失了。」他喟叹一声,花圆媛心尖抽疼。 自南华的吻里淌出道暖流,花圆媛登时觉得全身暖烘烘的,可泪水却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当唇上的触感退去,她下意识想伸手拉住南华的袖摆,却只抓到一缕空气。 南华握着朝阳止雪,浑身缠绕着仙息的他一身白袍,掠过黑雾的同时将之净化,竟也开出一条光明之路。 手中的长剑发着耀如午阳的光芒,他神情肃穆,踏光行向张夙,宛如黑夜结束后的一缕曙光,而这道光正直直向歿世冥王迸去。 看着那道光离自己越来越远,花圆媛感觉心里的光也逐渐黯下。 直到刺目的光芒漫过整座祭坛,甚至衝上苍穹,花圆媛仍瞬也不瞬地望着前方,她无法动弹,能眼睁睁看着南华、张夙、北辰三人逐渐消失在这道光明里。 当光芒退去,残破的祭坛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南华等人的气息消失得一乾二净。 存活的神将见状,还未下去查看,就见一名金发女子跌跌撞撞的往祭坛中央奔去。 感觉到她身上有魔性的气息,天兵神将纷纷举起兵器,准备向花圆媛攻去时,他们面前突然闪过一道翠影,阻挡住他们的攻势。 「来者何……烛龙大人?」 烛龙朝他们摇了摇头,小如绿豆般的眸子低头向下看去,只见花圆媛独自一人站在祭坛中央,赤色的双眸澄净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手里还握着惩星阵的血球,可血球却缓缓地化开,滴落在石地上成了一滩血泊。花圆媛茫然地望着无人的祭坛,她感觉不到南华的气息,一丁点都没有,就好像跟着那道光消失在这世上般。 --消失!? 忽地她脑中灵光一闪,足尖轻转扭过身,却对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鬼差。 她喜出望外,拉着鬼差的手说道:「南华是不是先回地府了?快、快带我回去!」 鬼差被她拉得骨架嘎嘎响,他任由花圆媛晃着,用惨白若纸的脸色应道:「天尊大人不会回地府了。」 花圆媛双肩一僵,「你这话什么意思?」 「花姑娘,天尊用他的神力与天女最后的气力将冥王封回地府,所以……」鬼差被她那双赤色的双瞳盯得背脊发寒,艰声道:「天尊和天女虽阻止了灭世,但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 花圆媛怔怔地望着鬼差,拉着他胳膊的手缓缓放下。 见她没反应,鬼差轻唤:「花姑娘?」 「骗人……」花圆媛嘴角扬起笑,「我才不信!本姑娘与他歷过三世,哪一次他不是凡体死后就回到地府?」 「花──」 鬼差还未拉住她,只见面前的花圆媛已经自断经脉,魂魄跃入黄泉道,眨眼就不见踪影。 ***** 快步走过忘川边,花圆媛一路奔到阎王殿,也不顾里头的情况,一跨进大门就朝里面高声喝道:「南华!你在哪?快出来!」 殿上除了阎王和他身后脸色青黑的判官,还有一名身穿华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人。 看见花圆媛急冲冲地跑进来,阎王脸色一僵,乾声道:「花圆媛,你……」 「南华到哪去了?你们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花圆媛打断他的话,丝毫不理会阎王越发惨澹的面色。 「南华天尊已歿,就算你翻遍三界,也寻不到他的。」 一道悦耳的嗓音自身旁传来,花圆媛抬眼看去,对上站到他身旁的俊美男子。 「他答应我一起去接阿和,才不可能消失!这种无稽之谈你也敢说出来呼拢本姑娘,你算哪根葱?」 「花圆媛,不可无理!」 阎王厉声大喝,慑人的威压让她不得不跪下来。 「无妨。」 头顶再度传来那宛如天籟般的嗓音,花圆媛觉得身子一轻,被人从地上拉起来。 「你说你与南华天尊约了什么?」 对上那双琥珀色的双眼,花圆媛感觉在他眼中看见希望,让她不自觉地相信眼前的人。 她正色道:「一起去接阿和,我们的孩子。」 男人眸中闪过一瞬异光,他轻轻点头,转过身去对阎王说道:「把南华天尊的魂魄与元神放入『聚魄匣』吧。」 阎王闻言露出惊色,猛烈摇头道:「殿下,那可不……」那可是逆天的行为啊! 「南华天尊阻止了灭世之灾,功不可没。朕说可行就可行。」 花圆媛望着阎王面色如土的领着判官向殿后走去,思忖了一会儿,皱眉道:「还有北辰天女,他们俩姊弟都该活下来。」 男人转过身来,挑眉看着眼前金发赤瞳的女子,兴味地道:「『聚魄匣』一次只能聚一个魂魄,南华天尊元神、魂魄俱损,没放个百来年是醒不过来的。这段期间北辰天女的精元早就灰飞烟灭,朕只能救得了一个。」 花圆媛沉默,这是身后不远处传来沙沙声响,她回过头,对上一双碧色小眼。 「主、主人……真的回不来了?」 阎王殿外传来一道轻语,只见烛龙伏在门槛上,神情哀戚地望着这处。 当花圆媛跳入黄泉道后他亦跟上,不过依他现在的身形,实在跑不赢拥有两条腿的花圆媛。 对烛龙的埋怨在触及他眼底的痛意后稍稍淡去,花圆媛沉下眼,对着面前的男人道:「真的只能救一个?」 男人盯着她散着魔性,却十分清醒的红色双眸。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 花圆媛和烛龙同时盯着男人,那灼灼的目光彷彿要把他瞪穿。 肆伍话 # 乃敢与君绝 (下) 男人哑然一笑,指着花圆媛道:「植物乃是大地之子,生生不息、繁衍无尽。除了使用聚魄匣,就只能用你剩下的花期,来孕养北辰天女的精元。」 烛龙闻言欢欣地看向花圆媛,可对上她那双沉思的眸子时,蛇身顿时微僵。 他比谁都还要明白,北辰先前可是处处阻挠花圆媛与南华,甚至还想置她于死地,如今她会肯救北辰吗? 花圆媛彷彿没感受到烛龙的注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道:「这么做,对我会有什么影响?」 「因为是用你的灵魄去滋养神仙的元神,到时花期一尽,你将会枯萎,就算千年以后也不会再开花。」 花圆媛身躯一震,那跟要她死有什么两样呢? 听此烛龙也不再抱任何希望,哪有人会傻到用自己的命来救一个曾经想杀自己的人? 他垂着头准备离开阎王殿,没有主人,他也不想回去守天阴门了,不如脱去仙籍投入轮回吧。 「你的意思是,我还是能花开五百年吗?」花圆媛沉默半晌后才问道。 男人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转瞬就消失了。 他点头,答道:「没错。」 「那把北辰的精元给我吧!」花圆媛朝男人伸出手,一副地痞无赖收保护费的模样。 另头听到这话的烛龙猛然回过头,激动得全身发颤,含泪对上花圆媛带笑的赤眸。 男人不语,但手腕轻转,掌心赫然出现一团白雾,闪着宛如星辰般的淡光,微弱地忽明忽灭,却十分夺目。 「待天女甦醒,便是你花开之期终了,彼时别说是接阿和,你连天尊也不见得能碰得上面。且往后花株枯倒,亦进不了轮回,这样你还是愿意这么做?」 听到或许无法再见到南华,花圆媛眸光微黯,但她只是深吸口气,上前接过北辰的精元,撇撇嘴对男人说道:「愿意、愿意,拿来!你们当神仙的一个比一个囉嗦。」 男人看着花圆媛捧着北辰的精元向阎王殿外离去,轻叹了口气。 「天帝为何要帮助他们?」烛龙没在第一时间追上去,而是翘首望着男人问道。 男人……天帝轻抚拇指上的玉板指,琥珀色的双瞳划过一丝异光。 「不过是瞧着这朵小花,觉得有趣罢了。」 烛龙稍稍向后退了几步,天帝喜怒无常可是九重天上眾仙皆知的事,他可不敢招惹。 趁着天帝还望着花圆媛的背影出神,烛龙赶紧肚腹抹油,溜得比泥鰍还快。 当他来到忘川边时,只见花圆媛独自一人站在艳红的曼珠沙华花海边,手里捧着北辰的精元出神。 「汝、汝……汝真的愿意救主人?」当烛龙来到她身旁时,忍不住问道。 花圆媛扯扯嘴角,却没有半点笑意:「放心好了,五百年后你就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天女主人。」 「……」烛龙盯着她沉静的神情,低声道:「主人当初想杀了汝,就连吾也背叛汝,还杀了那个男人,这样汝还是想救主人吗?」 想起夙颯,花圆媛双唇轻抿,转过头来望着烛龙叹道:「生死有命,我在凡间杀了你一回,也算是扯平了。」 听言烛龙垂下头,见花圆媛席地而坐,手里捧着白雾状的精元,而她的身体开始发出淡淡金光。 「汝何必做到这份上呢?」 花圆媛目光搁在远方,彷彿是对烛龙说,又彷似在对自己说道:「我不能让他,连个亲人都没有了。」 望着她寧静的神情,烛龙心尖抽疼,哑声道:「天尊醒来若是寻不到汝,会难过的。」 花圆媛缓缓闭起双眸,嘴角轻扬,可眼角却淌出一滴晶莹的泪珠:「让他去难过吧,谁叫他失约在先呢?」 「花圆媛……」烛龙望着身型逐渐淡去的金发女子,心底突然有衝动阻止她牺牲自己。 他登时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于是烛龙下定决心,他向前伏在花圆媛的手臂边,偌小的身躯贴在她身旁。 「吾会守着汝,不让任何经过忘川的眾生危害汝。」 花圆媛觉得自己手腕传来一道热流,也感觉掌心的精元正在缓缓汲取她的灵魂。 「那好,你可要看紧了,别让我……」花圆媛的声音逐渐飘渺,身躯也渐渐恢復成花株的姿态,「再被採花贼……给採去了……」 烛龙碧色的双眼盯着身边发着淡淡白光的金色曼珠沙华,在大片妖艳鲜红的花海中,格外闪耀夺目。 ***** 五百年后,奈何桥头。 「烛龙大人,这些就足够吗?」鬼差身上穿着厚实的裘衣,怀里揣着一堆柴木,低头询问道。 烛龙依旧是小蛇貌,他尾巴捆了一根枯柴,缓慢地向前爬行。 「够、够、够!再不点些伙来取暖,吾都快被冻成冰块了。」虽然曾经贵为神使,他仍不改爬虫类的天性,十分怕冷。 而他又不肯冬眠,就怕某个路过忘川边的孤魂野鬼摘了花圆媛的本株,数百年来他寸步不离,赶跑了无数手痒想採花的贼子。 --不过这回他可受不了了! 九重天上专司冬季的霜月天女近来也下凡歷劫,经过忘川边居然把天寒地冻的神力也带到地府,导致忘川史无前例的冻结,整个地府冷得到处结霜,烛龙找柴火取暖之馀也是怕花圆媛那朵曼珠沙华被冻死了。 爬在石子路上被路表的冰霜冻得发颤,烛龙乾脆爬到鬼差身上,让他驼着自己回忘川边。 「天女大人还没醒过来吗?」鬼差问道。依稀可以看见前方的红色花海,不过现在花朵上都覆上一层雪霜,远远瞧起来是挺美的。 「没呢。」烛龙应道:「不过主人醒来,就代表花圆媛命数尽了。」 这五百年来,他一直守在花圆媛身边,年过一年,他开始有了不希望北辰天女醒过来的想法。 日復一日看着身旁娇艳的金色花朵,其实花圆媛根本没有主人说的那般坏,他万分后悔曾经伤害过这么个好姑娘。 鬼差听言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般,呼道:「我昨日听见九重天的仙使来到阎王殿,说是天尊大人已经聚魂成功,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此言所真!?」烛龙睁大眼,这么说来北辰天女甦醒也是指日可待了! 鬼差頷首,两人搭聊着走向花圆媛所在的忘川边,可当他们接近时,却看见花海中蹲着一个小男童。 最终话 # 花绽姿倾城 「咦,是走丢的孤魂吗?」鬼差疑惑地走上前,烛龙则是好奇地翘首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他差点瞪出眼珠子。 只见那孩子正蹲在眾红花中唯一那朵金色曼珠沙华的旁边,肉呼呼的小手正朝着花圆媛的本株探去。 看他一把握住那柔弱的花茎骨,烛龙觉得自己的颈项也彷彿被人擒住,吓得他连呼吸都停滞了。 「住手、住手、住手!汝给吾住手,不准摘啊──」他立刻从鬼差肩上跳下来,猛烈摆动小尾朝男童的方向飞奔,嘴里高声嚷着。 就在他即将到达金色花朵边时,只听闻「喀」的一声脆响,断成两截的茎干在他碧色的小眼前晃阿晃。 「……」 「……」 「……」 烛龙、男童、鬼差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男童手中的金花,忘川边倏地陷入静寂,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汝、汝……」半晌后,烛龙率先回过神,绿色的小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吾要杀了汝!」 他守了整整五百年啊! 主人还没醒过来,现在居然连花圆媛的本株都被摘了,他有什么脸去见她们! 烛龙张开血盆大口朝脸上没有半点惊恐的男童咬去,不过在触上他软嫩的身躯前,他先撞上一堵硬墙。 「好个辣手摧花的死小鬼,你娘难道没教过你,路边的野花不要乱採!?」 烛龙甩了甩磕疼的蛇首,听闻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他先是定睛一看,发现原来自己撞上的不是墙,而是一个人的腿。 当他抬首望去,看见那头金色如瀑的长发和燃着怒火的赤色双瞳时,惊愕地张开嘴:「花、花……」 「娘亲──」 花圆媛本还想继续开骂,可满肚子的怒火全被这声呼唤和扑进她怀里的肉团子立即掐灭。 她低头看着紧抱住她,把泪水、鼻涕都蹭在她裙襬上的小男童。「你、你刚唤我啥?」 男童仰起头,狼狈的小小脸蛋上镶着两颗与她相似的赤眸:「娘亲不认得阿和了吗?」 阿和…… 花圆媛蹙起眉,觉得这两个字很耳熟,睡了这么多年,脑子都有些不好使了。不过当她脑中灵光乍现的同时,身躯亦是猛然一震,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怀里的孩子。 「你是阿和?」她和南华在第二世时所生的孩子! 看着男童乖顺地点头,花圆媛心尖淌过一道暖流,眨了眨眼眶中泛起的水雾,手一伸便将阿和拥入怀。 「你活得好好的……真是太好了。」 「娘亲……」第一次和花圆媛这么近距离接触,阿和忍不住蹭了蹭娘亲,可身后顿时传来道凌厉的气息,令他小小的肩膀轻轻一颤。 花圆媛还沉浸在喜悦中,没留意到阿和的小动作。直到脚边传来道暖意,她低头看去,对上烛龙含泪的眼珠子。 「烛龙,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她伸出手轻拍烛龙小巧的蛇首,柔声道。 她虽然沉睡着,但这些年间她能感觉到烛龙一直守在她身边,应诺当初的诺言。 「吾不……不辛苦……」能看到花圆媛好好地站在他面前,烛龙感动的吸了吸小鼻子。不过他左顾右盼,却只看到花圆媛一人,并未看见北辰天女的身影。 「主人她……」他怯声道。 「北辰?」花圆媛疑惑地看着烛龙,「她早在一百年前就醒过来,已经离开我身上许久了。」 「……」烛龙绿豆般的眼睛瞬间瞪成红豆大小。 一百年前!?那他怎么都没碰上主人? 花圆媛看他大受打击的模样,失笑道:「呵呵,总之这段时间还是辛苦你了。」 回想当初在阎王殿那位玉面男子说的话,他明明说北辰甦醒后她就会凋谢的,没想到她没枯萎也就罢了,还花开了一百年。 只见烛龙哀怨地点点头,花圆媛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瞇起眼,转过头回来看向怀里乖顺的阿和,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那株金色花朵上。 「混小子,是谁教你花可以乱採的?」花圆媛声线不高,却饱含杀气。 阿和突然觉得眼前的娘亲头上好像长了角,兇悍得吓人,圆润的小脸倏地刷白。 「是……是、是爹!」他颤声应道,小小年纪就学得出卖亲爹:「爹说,摘了娘亲后,你就会跟咱们回家了。」 花圆媛气极,想也不想便道:「谁说摘了我就得……」 还没等花圆媛说完,阿和向后退开了一步,紧张兮兮地扭头朝后喊道:「爹!娘说不跟咱们回家怎么办啊!」 闻言花圆媛怔愣了下后翘首望去,对上一双宛如深潭的黑瞳。 只见南华身袭素衣雅袍,一如初见那般俊逸恣意,从远而近缓步走来。他每走一步,被冰冻的地府逐渐消融。 当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地府已经是一片春意盎然,花圆媛仍有些茫茫然。 「……」她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 「媛儿,你不愿与我们回去吗?」 南华伸出手轻抚过她披散在脑后的金发,低沉悦耳的嗓音像是一根羽毛,拂过她的心尖。 当南华的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颊早已佈满泪水。 感觉他指腹传来的温度,花圆媛望着眼前的俊美男仙,只见他温柔地望着自己,令她赤红的双瞳再度蓄满泪水,沿着腮落下,滴在阿和的手背上。 「这是真的吗?」花圆媛眨了眨满是泪水的双眼,「但那个人明、明明说……说北辰醒后,我会枯谢、会永远开不了花……」 她的确用了灵魂孕养北辰的精元,照理来说她不可能再开百年花、不可能再化作花灵。 「天帝说的没错,但那只侷限于还是『花灵』的你。」 当南华的话传进耳里,她不解地望着他。难道她不是花灵了? 「渡歷三世劫,」南华将发着淡淡金光的她拥入怀,「你已然入了仙籍,是花仙子了。」 她、她是仙子? 花圆媛眨了眨眼,不过她还未开口,袖摆就被人轻拉了两下。 她低头看去,只见阿和正望着自己,她连忙推开南华,无视他瞬间青黑的脸色。 有花圆媛撑腰,阿和也乾脆当作没看见亲爹的表情,奶声奶气地对花圆媛说道:「娘亲你食言,没有和爹爹一起来接阿和。」 被他这番话给噎住,花圆媛还没想好怎么应答,下一秒阿和就牵起她和南华的手,在他小巧的手掌上交叠。 「不要紧,阿和原谅你!」阿和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娘亲,和咱们回家好不?」 花圆媛低头看着他,又抬起脸来看向南华,感觉手心传来两道同样温暖的热流。 「媛儿,一起回家吧。」 从南华漆黑如墨的眼里,她看见金发赤眸地自己,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握紧手中一大一小的手掌,花圆媛漾开笑容,轻轻点头。 一家三口携手行过忘川,三生三世,不离不弃。 -《正文完》- 番外 # 黄泉 北辰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 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淡定地坐起身抬手轻抚自己的手臂,却触上一块湿泞,转了转痠麻的手腕,眼前倏地出现点点星辰。 法力还在,但她怎么会活下来呢?而且,她怎么会倒在一大片血泊中? 北辰蹙起好看的蛾眉,她印象中自己在歿世冥王的箝制下昏了过去,她用了自己最后的神识攻进冥王的神识打算同归于尽,理当是不可能活着的。 「是那朵蠢花救了你。」 前方传来肃穆冷冽的嗓音,北辰心一凛,警戒地望着前方突然出现地一双金耀的幽瞳。 与她召出的星辰比较起来,这双眼更像是月光,朦胧幽静……亦带着致命的危险! 「你不是该被杀死了吗?」北辰瞇起她那双宛如月牙般的银眸,「歿世冥王。」 前方那双金眼闪过一丝流光,随后便传来冥王的冷笑声:「你们不过是毁了本王的一缕神识,却以为是杀了本王,愚蠢至极!」 北辰愕然,可随后便收起惊讶,恢復倔傲的姿态道:「这里是哪?」 还以为会看见慌乱惊恐的神情,冥王虽不想回答,静默了半晌才哼了口气:「黄泉尽头。」 歿世冥王在数万年前被创世父神封印在地府深处,沉睡无数年岁,直到她的胞弟南华採了那朵低贱的花灵,破坏封印的阵眼,不只唤醒冥王让他的神识逃到凡间,还险些造成灭世之灾。 只要跟花圆媛扯上关係,一点好事也没有!北辰怒气涌起,在心里低咒道。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怀有恨意,你也颇有些意思。」 冥王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北辰微怔。他刚说……花圆媛是她的救命恩人? 「升来仙胎,却蕴含黑夜之力,你与本王一样,都是拥有灭世灾厄的能力,不如--」 「本天女才跟你不一样!」北辰闻言扬声怒喊,她举起手,手中立刻出现数颗星辰刃,朝冥王的方向掷去。 她跟这个魔头怎么会一样?她可是司掌夜晚的天女,和这个只想毁去三界的恶棍才不一样! 当初星辰刃伤不了拥有冥王一缕神识的张夙,在歿世冥王本尊面前更不可能威胁他半分,只见眼前的金瞳眨眼消逝,北辰心尖一紧,想寻找冥王的身影时,下顎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擒住。 她挣不开,便抽出腰间的月牙盘化为「晨曦辰月」,月牙般的剑刃直朝冥王刺去,却扑了个空。 北辰盯着明明贯穿眼前身影的雪白长剑,抬眼对上冥王那双晶亮无比的金瞳。 藉由晨曦辰月发出的淡淡光芒,她终于看清歿世冥王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容顏,放眼整个九重天或许没有如他这么般美丽的人,如墨般的黑发向瀑布般披散在他背后,身穿玄色长袍,而裹在袍下的身影……竟是飘忽不定的! 歿世冥王,只是缕没有身躯的灵识。 冥王触及她眸底的诧异,甚是愉悦地扬起嘴角:「比起像你这样弱小的神灵,本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你的命。」 「闭嘴!你连手指都没有!」北辰啐了他一口,晶莹的唾液直直穿过冥王的俊顏。 她连冥王如何出招都没看清,只觉得下顎传来剧烈的痛楚,闷哼都还来不及出口,她只听到「喀擦」一声脆响,下顎骨碎了。 当冥王放开手,北辰跌坐在地疼得倒吸口气,极力忍耐才不让自己泪水滑出眼眶。 「若不是看在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本王定要你嚥不下这口气。」 冥王冷冽的嗓音传进北辰耳里,寒气自背脊窜上,他打算利用自己做什么? 「你与南华天尊用元神攻破本王的神识,南华那小子运气好,有『聚灵匣』护着,本王动不了他。」 「你、你想对南华做什么!?」北辰哑声道,每吐出一字下顎都痛得她双肩发颤。 冥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时北辰纳闷,为什么她碰不到冥王,冥王却能碰得到她? 当那张俊脸贴近自己时,北辰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死亡气息。 「自然是完成本王未成的大事,而你,将会是本王达成灭世的一大垫脚石。」冥王阴惻惻地冷笑:「本王的神识随着花圆媛轮回两世,才勉强凝聚起一丝意识就被你们姊弟给毁了,这笔帐本王可要好好跟你算算。」 北辰嚥下一口血腥,沉声道:「你要怎么进行报復,儘管衝着本天女,不关我弟弟的事!」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和本王在这拍板叫嚣?」 北辰扬起嘴角,绝艷的容貌搭配她如月华般烂灿的笑容,竟让冥王一瞬间看走神。 她脚下沾染地上未乾的血,然后狠狠朝失神的冥王跨下踢去。当她看见冥王惨白着脸摀住下体时,立刻调头拔腿狂奔。 只要有血,就能碰到冥王的身躯! 冥王额间佈汗,咬牙瞪着那抹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放眼天地万物生灵,还没有谁不要命敢这么对他! 当北辰跑得喘吁吁,察觉自己仍在黑暗的四周,不禁有些懊恼。 这里可是封印冥王的黄泉尽头,没有向天帝那般高强的神力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回头看一眼身后,冥王似乎没有追过来,她又该如何离开这里呢? 冥王当初是因为阵眼受损才藉机跑出去,不过花圆媛以前生植的位置应该已经被天界的人填补起来,除非她找到新的阵眼位置,否则是不可能离开黄泉尽头的。 正当北辰陷入苦恼时,背脊再度传来沁凉的寒意,让她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在冥王发着死亡之息的手要触上她的颈项时,北辰低喝一声:「等等!你如果杀了我,那咱们谁都别想出去了!」 果然,冥王的动作停顿了下,却还是伸手搭上北辰纤细的后颈。 「你知道出去的方法?」 「不知道。」她说完这句时,感觉脖子上的大手冷不防出了力,掐得她只得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但我……曾听闻黄泉深……处有、有一物……那物可以汲乾黄泉之水……」 破坏了黄泉等于是破坏封印,冥王松开手,看跌坐在地不断咳嗽的银发天女。 「带本王去找那能够抽乾黄泉的宝物。」这不是徵询,而是命令的语气。 北辰抿唇不语,冥王乾脆抓起她那头如月光般的秀发,丝毫不怜香惜玉地逼她站起身。 「放手!」北辰疼得大吼:「你信不信本天女现在就自尽!?」与其被他这样对待,她不如去赴死! 冥王冷下脸,瞪着身旁神情高傲的天女,见她真的要自毁元神,赶紧出手阻挡:「你敢?」他可是能掌管万物死亡的歿世冥王,这女人想死也得经过他的同意! 「比起和你这魔头待在这永无天日的黄泉尽头,死了或许还比较轻松。」北辰扯扯嘴角,下顎的痛楚让她双眼佈上一层水雾。 望着那张娇俏的脸蛋,冥王竟破天荒的扬起笑,放开北辰的长发,改箝住她的手腕。 「没有本王同意,你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看那张绝美的脸庞掛着残忍的笑,北辰气极:「你……」 「走!」冥王不顾她反抗,逕自将她往黑暗深处拽去。在世间待了万年,又被囚在这数万年,他可从未听过什么可以汲乾黄泉的宝物。 不过这女人实在有趣,如果真如她所说有这样的宝物,在他遥遥无期的无尽岁月,巡一趟黄泉又何妨? 何况有这女人在,她逃不出去,就算往后真让她逃出去了,也是他离开黄泉之时! 北辰边挣扎边被冥王拖着走,她咬牙怒瞪前方高大的身影,恨不得用满天的星辰把冥王扎成蜂窝。 思忖着她从前在古老书籍上看到的记载,若真的能找到那样宝物,她定得比冥王早一步离开黄泉。 低头看被握得发疼的手腕,看来在找到宝物前,她还得过上一阵生不如死的日子!北辰悲愤地想。 番外 # 烦恼 (上) 冬至,九重天朝阳宫。 朝阳宫乃是专司日升日落的南华天尊居所,五百年前南华天尊下凡歷劫,并阻止了冥王灭世之灾,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绕一遭,月馀前才从「聚魂匣」内醒过来。 南华天尊一醒,便将供养在他元神中的爱子唤醒,尔后到地府迎接妻子花灵花圆媛,一家三口齐齐返回天界。 天帝为两人办了一场盛宴,连婚礼都顺便钦定了,毕竟……连孩子都有了,不给个名分怎么行呢? 而南华天尊与花圆媛的儿子──风华,小名阿和,在正式入仙籍后的隔天,神情十分哀愁地独自坐在朝阳宫的宫门前,望着远方的翱翔的仙鹤出神。 「这不是小阿和吗?汝怎么坐在这呢?」 抬起头,阿和对上一双碧幽的眸子,訥訥地唤道:「烛龙叔叔。」 前来送礼的烛龙见这向来活泼的孩子竟难得愁苦着一张脸,左右张望了下,疑惑问道:「你爹娘不在吗?」 「爹说要去找夫子,娘说要去凡间寻个人。」 烛龙眉角抽搐,花圆媛也算半入仙籍的人,虽然还未修得仙体,这么私自下凡难道不怕给天尊添罪吗? 自从花圆媛醒来后就被南华天尊接回九重天,大批仙友虽反对让花灵出生的她入仙籍,不过那些意见在看见南华那张寒得几乎掉冰扎脸后,全数烟消云散。 开玩笑!惹恼渡劫为上仙天尊那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所以各个仙友安分守己,连声屁也不敢再放。 烛龙寻遍了整座九重天,依旧找不到北辰的踪影,回到天女的居所星辰宫也没人见到她回来,烛龙急得都想下凡去找了。 花圆媛看他找得紧,好好的蛇折腾得像条蚯蚓,哪还有神使的威信?于是她就去央求夫君也帮忙寻亲姊的下落。 说也奇怪,南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北辰,好歹也是同胎出生的姊姊,亲人凭空消失也不见他紧张! 「她没有凭空消失。」 花圆媛和烛龙两双眼瞪着面前轻啜热茶的天尊,见他一派悠哉,花圆媛乾脆伸手抢过夫君手里的茶盏,扬声道:「你是不是知道北辰在哪?」 烛龙闻言看着南华的双眼都快掉出眼眶,期盼着天尊能告诉他主人的下落。 「不知道。」南华支手托顎,漆黑如墨的眼看向烛龙,盯得他头皮发麻。「不过能确定她活得好好的。」 烛龙松口气之馀也无可奈何,南华便告诉她,依北辰的性子不可能不会想办法回到天界,他只要替北辰好好守着星辰宫和天阴门便是。 送走烛龙后,花圆媛回过头来问夫君:「吶,你真的不知道北辰去哪了?」 南华目光微沉,明白自己绝对哄不过花圆媛,于是叹口气道:「她和冥王在一块。」 花圆媛像是遭雷劈了一记,他说的冥王难道是歿世冥王!? 那个之前被封在她屁股底下、天地间最惹人厌的大恶棍! 看她的表情南华就知道她在烦恼什么了,他探手轻揉爱妻细如丝的金发,「别担心,冥王不会再危害三界,就算他有那心,北辰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花圆媛乖顺的点了点头,望着眼前眸底含着淡淡笑意的男人,她主动地拥上前。 她不想再体会失去他的那种悲伤,太伤心神了! 妻子难得主动,南华眼底的喜悦更深,近来因为沉睡在聚灵匣太久,忙着大批公务,除了天黑后回到朝阳宫,他总是抽不出时间好好陪花圆媛。 就算抽出时间了,也还有…… 「娘亲!」 阿和跑进殿里,看见爹娘相拥的画面整个人像是被下的定身咒,僵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花圆媛闻声立刻推开南华,也不顾夫君黑得像是锅底的脸色,转身就迎向儿子。 「阿和,你急急忙忙地找娘亲什么事呀?」 阿和吞了吞口水,感觉前方南华的眼神就向利刃,扎得他眉间生疼。 「今天夫子说了件事,我怎么想也想不透,所以想来问问娘。」 花圆媛挑起眉,阿和才五百多岁,外表来看也是个初满十岁的小娃,南华当初说要送他去普化天尊那学习,她反而认为没必要让孩子这么快入学,夫妻俩还为此吵了一架。 不过阿和的课业一直都是南华在监督,怎么这回跑来问她呢? 南华也缓步走来,虽然看儿子的眼神还是不怎么友善,勉强缓缓口气道:「夫子说了什么?」 阿和頷首,把今早在普化天尊那听到的话转述出来:「夫子说:『育儿者,母也;教儿者,父也。』这话我想不通。」 花圆媛扯扯嘴角,她虽不太懂那些道学、法学,但从语意来看大概能猜出个所以然。 南华脸色也刷过可疑的苍白,他涩声问:「哪理想不通?」 「生我的人是爹,教我的人是夫子,那么他们就是阿和的爹娘,那娘亲怎么办?」 花圆媛和南华对看一眼,第二世他们性别对调,阿和的确是南华怀胎生下的! 似乎没察觉亲爹娘的诧异,阿和续道:「那我是不是喊错了,该喊爹叫娘?喊夫子叫爹?」 闻言南华的脸从刚刚的苍白瞬间黑了一半,「不必,你照旧喊便是。」 好学的小阿和还有意见,「可是……」 「没有可是。」南华打断他的话,寒着张脸往外走,「我出去一趟。」他得去普化那好好说说,别尽教他儿子这些不伦不类的话! 待南华走远,阿和担忧的拽了拽花圆媛的袖襬:「娘,爹是不是在生阿和的气?」 虽然他从元神中被取出来看到南华时,那与梓嬅相似的脸庞让他有些混乱,但南华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爹爹,因为一些缘故,他们要一起去地府接他的娘亲。 「不是,他这么爱阿和,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花圆媛轻捏阿和软呼呼的脸蛋,「你爹只是想起过去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回想起第二世的相遇,花圆媛嘴角忍不住扬起笑容。 阿和看自己亲娘的笑容看痴了,他一直很喜欢花圆媛那头金发,这是九重天上没有仙人有的。 不过他的头发和他爹一样黑得像墨汁,只有双赤红色的眼睛和他娘一样。 花圆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告诉阿和自己要去凡间找个人,要他乖乖待在朝阳宫等南华回来,连个宫娥也不带就独自离开了。 所以他才坐在宫外看仙鹤,碰上兜回来的烛龙。 「汝是在苦恼该喊谁爹谁娘吗?」烛龙听完始末,勉强整理出重点。 阿和情绪低落的点了点头,他所知道的和夫子所说的產生衝突,对小小年纪的他来说,就像颗迷雾弹,炸得他思绪混乱。 番外 # 烦恼 (下) 见阿和失落的模样,烛龙宛如碧玉般翠绿的眼转了转。心道这是天尊家的家务事,他也不便插管,不过瞧阿和如此纠结的模样…… 「不如吾带汝去凡间看看汝爹娘相遇的地方,或许在那,汝就能找到答案了?」 阿和一听双眼发光,兴奋地望着烛龙:「真的吗?烛龙叔叔你要带我下凡呀!」 「嘘、嘘!」烛龙伸出爪子摀住阿和的嘴,「汝以为凡间是可以随便去的地方吗?」 阿和眨着无辜的大眼点了点头,为了不惹人注意偷跑下凡,阿和跟宫娥说自己累了要午睡,宫娥还想入寝殿来哄他入睡,也被他屏除在外。 然后他便随着烛龙离开朝阳宫,来到天阴门口。 「烛龙叔叔,夫子说离开天界是要从南天门,你怎么带我来这了?」 「汝以为能通往凡界的地方只有一处吗?汝爹娘当初是投了胎、跃下轮回井才到凡间的。」 阿和怔怔地点了点头,随着烛龙踏入天阴门。但烛龙不知道自己是神使,又镇守天阴门多年,前往凡界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但对初入仙籍、修为几乎为零的阿和来说,下界无非是被贬回原形! 当阿和睁开眼,看见遍地红花时,他还有些茫茫然。怎么凡间的万物都这么大呀? 「开了!开了开了!」 「快採了它,一刻鐘也不能耽误!」 …… 阿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隻脏兮兮的大手朝他探来,他惊恐地瞠大眼,张嘴想哭爹唤娘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诸位施主,这花万万採不得。」 一道悦耳的男声自上头传来,阿和只看见素白的袍子挡住他的视线,有股令人舒服的气息从来人身上传来。 「臭道士,有句话叫『莫挡人财路』没听过吗?」 几名大汉见行动受阻,纷纷拔出腰间的大刀,吆喝着朝那人击去。 阿和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都提到嗓子眼了,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觉得这位道长为了保护他掉了小命,那他回去怎么跟爹娘交代? 「哎呀哎呀,都围在这做什么?」 就当阿和默哀大于心死的同时,头顶再度传来道嗓音,不同于这位侠义相助的道长,这声音的主人就算化成灰阿和也认得。 「居然又来个长相奇异的姑娘……仔细看,长得还不赖。」大汉看这翩然落地的金发女子,露出猥褻的神情,丝毫不隐藏的贪婪神情让花圆媛眉头一蹙。 「缘贞,姑奶奶和你话说到一半就跑了,年纪长了胆子也大了不少啊!」花圆媛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的素袍道士,扬声厉喝道。 一身素色长袍的缘贞脸色无奈,「萧……现在应该称你一声花仙子,实在是时辰已到,再不过来的话……」 「囉嗦!」花圆媛低啐一声:「一句话,我儿子的老师你当是不当?」 「不是贫道不同意,但那位也是尊者的孩子,缘贞何德何能有那份荣幸呢!」 「哦,南华那边我去说一声就好。」花圆媛一改先前的怒容,笑得如花绽般灿烂。 阿和触及娘亲的笑容,额间淌出一滴汗。若是给爹知道花圆媛对个男人笑得这么欢快,难保不会让这位道长血溅七呎。 不过娘刚刚是说……要这位道长来教他吗? 感觉有道目光自缘贞身后投来,花圆媛正要抬首望去,锋利的刀刃从她额前削下,若不是她反应即时,鼻子早就被削下来了。 「臭娘们,居然敢忽视咱们!」大汉们怒声大喊,其中两名也向缘贞攻过去,阿和见娘亲被偷袭,气得想上前去踢那大汉的屁股,无奈他现在动也动不了。 「嘖,本来想饶你们这群採花贼一命,还自己不知死活撞过来。」花圆媛手腕轻转,掌心赫然出现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 感觉她周身杀气暴涨,缘贞脸色一沉:「花姑娘,杀生会被除仙籍的。」他可没忘记数百年前花圆媛还是邪教教主时的狠戾作风。 「得了得了,不用你说我也明白。」闪过大汉的大刀,花圆媛扬起手,藤蔓速生、眨眼间就把三名大汉捆得结实。 听他们越来越小声的惨呼,缘贞白着张脸要开口,就对上花圆媛森寒的脸色。 「不过是吞了他们的精力施给这些孩子,」她话音清脆,周围的红花海也越开越艳丽,「要不了命的。」 缘贞默然地看着她,良久后才道:「花姑娘特意下凡,就是要找贫道收徒吗?」 「找你收徒不过是顺便,」花圆媛呵呵笑道:「不过是听闻你得道也有百年了,怎么不去天庭入籍呢?」 「……」 缘贞望着眼前清丽的金发女子,除了那头灿烂如阳光的金发和艳如烈火的赤眸,这女人跟五百年前的萧芫芫简直一模一样。 花圆媛扬起笑,「你该不会是没脸去见南华吧?」 看缘贞的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当年张夙死后,南华受了重伤回到天界。」她瞇起眼,「缘和派和夙教两大派系群龙无首,江湖大乱,是你把凡间的秩序扶正的,有什么好没有脸见他?」 阿和的目光不断在花圆媛和缘贞间游移,他能感觉到有股戾气从缘贞身上飘盪出来,那气息他也从花圆媛身上感受过……是魔性! 「为了扶正这世间的秩序,贫道已将半个灵魂给了歿世冥王。」缘贞深吸口气,收敛起不小心溢出的魔性。 当年南华与花圆媛等人虽将冥王的神识带离凡间,但冥王的力量存在凡界也有数十年,若不根除这些力量,凡界早晚会覆灭。 缘贞那时还小,他只记得脑里出现幽幽的嗓音,后来他才明白,自己的魂魄被冥王夺去了一半,他拥有长生不死的身体,也有使用不尽地内息。 不过就算他往后如何静心修道,每当新月之夜,他就得承受魔性的负载。 他尽力修补凡间的秩序,这样一步步走了五百年,他尝试过自刎却总是被莫名阻止,只能独自一人游荡在这世间,不知道尽头在何方。 听完缘贞的叙述,阿和如果有眼泪一定泪流满面,但他现在只能睁着眼望着前方的娘亲和缘贞。 「贫道入不了仙籍,更不允许自己堕魔,活着痛苦,求死不能!」缘贞咬牙望着花圆媛,「花姑娘,贫道有一事相求……」 「如果是要我来杀你,免谈。」 像是早就料到答案,缘贞扯了扯嘴角,苦笑道:「那就请花姑娘莫再来纠缠贫道,后会无期。」 说完他也不等花圆媛回应,转身离去。 望着缘贞远去的背影,阿和觉得心尖抽疼,想转头喊娘亲,下一秒花圆媛的脸就在他眼前放大。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跑下来的,自己的师父得自己去拜。」花圆媛手腕轻转,阿和只觉得身躯一轻,变回原本的孩童模样。 「娘亲。」阿和软声唤道。 花圆媛伸手轻拍她的肩,「缘贞是可怜的孩子,你不是总吵着普化天尊那太无趣吗?跟着缘贞看这个世界,我想会比你待在桌前念一个月的经书来得有用。」 阿和眨了眨眼,「但爹那边……」 「你爹是司日升日落的,还怕他找不到你?」花圆媛笑了笑,「好孩子,与其待在天界数仙鹤,娘希望你用自己的双眼来看这片天地。」 阿和伸手攥住花圆媛落在腰际的金色发丝,细声道:「阿和知道了,娘亲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常惹爹爹生气,你们要好好相处,还有……」 「你再讲下去缘贞都要走远了!」花圆媛赏儿子一记白眼,随后收起厉顏给阿和个拥抱。「好好照顾自己,谁欺负你就告诉植物们,娘亲立刻下来教训他们!」 阿和迟疑了一下才頷首,蹭了蹭花圆媛温暖的怀抱,才小跑步往缘贞离开的方向离去。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红花海,花圆媛感觉一隻大手环上她的腰,而她则放松地靠上熟悉的胸膛。 「真的捨得?」南华抬手抹去妻子脸上的泪水。 当花圆媛提议让阿和留在凡间时,他是不同意的。不过花圆媛说的没错,天界确实太过安逸,他们虽爱阿和,却不愿他活在过度安逸的环境。 儘管他们寿命很长,但谁也说不准往后。 「人可是你选的,我捨不得也得放手。」花圆媛瞪夫君一眼,每当南华提起缘贞时,总是露出亏欠的神情。 南华轻叹口气:「想拿回缘贞的魂魄,只能冀望北辰了。」 闻言花圆媛扯了扯嘴角,到现在北辰还是无消无息,把希望放在她身上……靠谱吗? 似乎看穿妻子的想法,南华对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别愁了,阿和跟着缘贞不会有事的。」 「有事还得了!」花圆媛抬脚踹了夫君的膝角,疼得南华俊脸扭曲。 两人站在开得灿烂的红花海里,像是要融入画般绝丽动人。 「是说,阿和真的是该喊你『娘亲』,对吧?」 半晌后,花圆媛天外飞来一笔问道。 南华脸色一青,「你才是他的『娘亲』。」 「嘿嘿,才不是呢!阿和也是在你肚子里怀了十月,育儿者母也!」 「……」 「干嘛不说话?」花圆媛伸手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 心想他是动气了,正要开口安抚,却感觉眼前一花,花圆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花海里。 「你……」 「本尊想过了,」压在她身上的南华沉声道:「既然阿和搞不清楚该喊谁『娘亲』,那不如就让他亲眼瞧瞧谁才是『育儿者』吧!」 花圆媛赤眸倏地瞠大,对上南华含笑的黑瞳,她感觉南华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顿时像点了火般灼烫。 「生孩子很痛的!」 南华瞇了瞇眼,似乎陷入犹豫,就当花圆媛以为他打算放过自己时,又听见南华在她耳边低声道:「一人痛一回,扯平了。」 花圆媛的怒吼全被夫君的吻吞进肚里,她想想罢了,再怎么疼也不会比被折了花茎骨还疼。 不过当数月后当花圆媛分娩时,她一点都不觉得哪里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