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 肤浅对白_1 《肤浅对白》作者:kinkin 文章简介 假若再给柯江一个机会, 他一定会指着那人鼻尖说:朋友们,像这种狼心狗肺的小白脸不能轻易搞,人演技一流,你伤心伤肾。 是冷漠无情白眼狼x欺男霸男富二代,也是外冷内热占有欲强进度条慢很多拍的美人攻x口嫌体正直深情柔软小少爷受 就是一个业务不成熟的小金主想玩恋爱游戏结果栽跟头的狗血故事,主线就是谈恋爱。 前排排雷: 年下,攻受皆小渣,不会太坏。谢白景x柯江 有少量娱乐圈情节纯为感情线服务,不宜深究=3= 第01章 柯江第一次见谢白景,是在他刚回国时的一场聚会上。 “柯小少爷回来了!”徐立嗷的一嗓子,给柯江迎面一击充满酒气和黏腻香水味道的搂抱。嘈杂昏暗的包间里稀稀落落地发出几声吵嚷,柯江从门口走到沙发的寥寥数步,被不知多少人又是握手又是抱的,他也不嫌弃,不管认不认识,挨个给个不咸不淡的笑脸。 沙发上坐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早已喝得有些醉。张云天率先站起来,先是亲亲热热地打了一轻拳,再拉着人坐下:“你小子,跑出去这么久才回来。” “前几天才回,第一个就来见你们,”柯江往沙发上一靠,“还不够兄弟?” 徐立在他身旁坐下,长臂还揽着柯江的脖子,有些大着舌头道:“我的江啊,哥哥想死你了。” 旁边人都笑,柯江也笑。他以前那些朋友都循着味儿来了,聚拢在柯江身边。有人寒暄,有人给新伴儿介绍,还有人直接端着酒杯来的,怎么都得要柯江罚一杯酒再说。旧时损友相见,总喜欢不轻不重地“拳打脚踢”一番,或是像徐立这样与柯江关系更好的,像以前那样捏着柯江脸蛋儿、搂着柯江白净的脖颈,柯江只觉自己像个白面团子,任人推推搡搡,又被灌了酒,纵是没脾气的也有点儿烦了。 徐立还醉着,像被人抽了筋骨似的瘫在柯江身上。其实他之前还去美国见过柯江,不知哪来这样黏糊。柯江在敷衍间眼神飘忽着,从人人间隙中,乍然瞥到了独自倚靠在墙角的谢白景。 偌大的包间里本就昏暗,放着歌,人影绰绰,满是香水和酒精的味道。那高大的男人还很年轻,站在一盏小灯旁倚着墙,微微低头,好像在沉思,似乎并不关心这场小聚会的高潮。他只双手自然垂着,长腿微微弯曲,姿态是放松着的,但浑身又给人一种紧绷而孤立的感觉,怪不得无人近身。柯江有轻微的近视,只看得清光落在那人的面上,隐约描摹出高挺的鼻尖和利落的下颌。这边人声喧嚣,那边却一片静默,明明身在同一片地方,却好像中间隔了道深渊似的。 柯江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下,突然开口:“那谁啊?” 他说得贸然又模糊,徐立抬头眯着眼睛,寻不着他指的哪个。还是张云天高声喊了喊那人:“哎,你过来。” 那青年看向这边,几乎没有半秒犹豫,往柯江走来。他走路的姿势也很好看,不似柯江朋友们走得吊儿郎当,而是不疾不徐,扎进裤腰里的衬衫,细致地勾勒出年轻健康的窄腰。 自己好久没在这边的圈子混了,柯江想,倒从没记起来有这样的人。 青年站定了,向柯江微微俯身,作了一个有些谦逊,又没什么谄媚味道的动作。他直视着柯江,一双漂亮凌厉的眼睛,在光下很明亮,显出年轻清澈的波动,看不出什么情绪:“我叫谢白景。”他的声音挺有磁性,不高不低的。 柯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还没等他回答,徐立咋呼起来:“你说这人啊?这哥哥手下的小孩儿,他们带来玩的,不懂事。”他伸手推了一把谢白景,“不知道打招呼?叫柯小少爷。” “哎,”柯江虚虚抓了抓徐立的手,朝着谢白景抿着唇笑起来,颊上现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小窝儿,“叫我柯江就成。” 他与谢白景握了握手,这人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掌心有温温的热。柯江漫不经心地松开,扭头与朋友说笑。 徐立是与柯江同条裤衩长大的好哥们儿。徐立家里趁着近几年的东风,当年与柯江家一道,开了间规模不小的娱乐公司。柯江多年不在国内,正事儿又都是他哥在管,不怎么关心那些国内演戏唱歌的。他只在心里寻思,这人还是个明星呢,怪不得长得挺好看的。这想法其实也只转悠了片刻,谢白景本来站在他们边上,还没来得及被使唤倒个酒的,就不知不觉地被挤到了一边去。张云天新看上的一个年轻女孩儿,站在谢白景原在的位置上陪哥几个聊天,人美声甜口齿伶俐,讲得几人哈哈大笑。 这女孩察言观色,大大方方地给柯江劝酒。柯江对女孩子一向好脾气,毫不犹豫地抿着笑接了,在含住第一口酒的时候,他的余光微微一瞥。 那个高瘦长腿的青年还倚在原本的墙角,仍是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无甚在意的样子,独自成了一座孤岛。 柯江仰头将酒咽下,冰凉的液体滚过喉咙,有些麻麻的辣,一下下地拨弄着什么。 当天晚上一群人闹得很晚。柯江认识了不少新人,也没记住几个名字,唯一一个落在心里的,就是谢白景。第二天从酒店的床上爬起来,收拾完自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徐立问那人的消息。徐立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睡着呢,电话也不接。他再打给张云天,是昨晚那女孩儿接的,细声细气地说:“张哥在洗澡呢。” 柯江喔了一声:“我没什么事,让他不用回。” 连找两个朋友都碰壁,看来是没什么缘分,柯江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虽然那人的模样是挺对他胃口,但他也不能像条没见过肉的哈巴狗,四处流哈喇子,多跌份儿。 柯江从酒店出来,犹豫了片刻,决定驱车回家。他爸和他哥此时肯定在外面忙着,他正好能回去看看爷爷。柯家老爷子一生为赚钱工作勤勤勉勉,如今步入古稀之年,身体早已不行了,哪怕再舍不得,也不得不将钱权让渡儿孙。他这次回来,正是被老爷子给召回的。 柯宅位于郊区。他爷爷不喜欢医院,固执在家里疗养着。柯江一回家,水都没让人倒一杯,直奔楼上去。老爷子今日还算精神,半躺在床上,见了他更是高兴,嘴上还骂他:“混小子,在外边玩了一晚上,白天才知道回家?” 柯江不以为意,嘻嘻哈哈:“我不出门,往哪儿给您找个孙媳妇呢?” 这话说到人心坎里去了。柯江他哥早已结婚,柯江年纪小,成家的事儿还没个影子,到真有对象了,估计自己也看不着了。老人临近垂暮,总惦念着儿孙的人生大事,闻言不免有些低沉。柯江忙又哄又逗,老爷子方神色缓和些,道:“孙媳妇还是得正经人,你去外面找些什么阿猫阿狗的,我可不放人进门……” 柯江指着天发誓:“那必须。” 爷孙俩聊了一会天,保姆在外轻轻敲门,送了汤药和水果点心进来。柯江不再说话,也不玩手机,在一旁伺候老人喝汤吃药。他爷爷也乏了,慢慢闭了眼睛,柯江又跟着保姆轻手轻脚地将床放平,照顾得无微不至。待下午,他给爷爷擦了遍身,再吃了点东西。他爷爷怪讲究,大夏天的,纯靠保姆和孙子人工扇风,柯江鼻尖都是汗,一天下来也没叫声累。晚上父兄都在外应酬,他陪着吃完晚饭才走。 肤浅对白_2 他一般不住在家里。他与他哥不是一个妈生的,年纪相差又大,自小不怎么熟,越长大越生疏,与哥嫂同住老宅子里浑身难受。他回了自己的公寓,才发觉徐立找了他一下午。他白天都在陪老人,手机一声响都没听见。他也不急,慢悠悠地洗澡换衣服,细致地吹完头发,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回拨过去。 徐立在那头:“柯小少爷,我还以为您失踪了呐,差点打110了。” 柯江听出徐立有些恼了,不接这茬,嘿嘿笑几声就当过去。他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公寓里,心思又活络起来,扯七扯八的,扯到昨晚上那长得挺不错的高个儿青年。 徐立一愣,似在回想是谁,嘶了一声,道:“那明天来这儿看看呗。” “看我心情吧,”柯江打了个哈欠,他将手机扔到一边,在柔软的大床上惬意地打了个滚。“陪了老爷子一整天,困死了。” 原以为回来一切都贼无聊,他想,原来还有点儿意思。 第02章 柯江第二天依旧睡到日上三竿,徐立特地在他公寓楼下接他,等他等到一地烟头,暴躁地要踹车门了,这人方从电梯走出来。 “你怎么越来越欠呢,”徐立没好脸色看,“小时候还挺乖的,越长大越烦人。” 柯江笑:“我错了,睡得忘了,别气别气。” 徐立翻了个白眼,手打着方向盘:“谁敢生你气……” 在外面徐立也算个吆五喝六说一不二的主儿,面对柯江就都快没脾气了,当司机也乐呵。在S城的圈子里,柯江属于同辈中小的,又天生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话软和,就算皮囊下蔫坏,也照样招人喜欢。外边还有流言,说柯江虽也是个酒囊饭袋,本事比他哥差的远了去,出身也不正,但凭老爷子对柯江的偏爱,未来还不一定谁做主。这话也传到人耳朵里去过,柯江仍是照样笑眼弯弯,面颊抿出个窝儿,三两下就给打发回去了。 新锐传媒是柯家与徐家合资的,近几年在这一片市场里分了好大一勺羹。但徐立家不算本家那支,不怎么受重视,只被插排到一个闲差,位置不低,实权没多少。徐立平时也没怎么认真工作,他带着柯江至了公司,还是问了人方知道一个叫谢白景的在哪儿待着。两人被带至一间练习室,柯江也不提要进去,只从玻璃窗中往里看。室内有一群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有几个也去了前夜的聚会,乍一看都挺盘正条顺,怪赏心悦目的。 但谢白景仍是其中最吸引眼球的那一个。 他挺直地站立在人群外缘,没有与旁人说笑,一身简单的T与牛仔裤,低帮板鞋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一身显得宽肩窄腰长手长脚,身材好得优越。他沉默着不知道看向哪里,双手不自觉地扳着指节,从柯江的角度看,只能瞥见人微垂的睫毛与利落好看的侧面线条,与初次见他时一样,浑身紧绷而孤立,拒人于千里之外。柯江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着实不少,但少有这样的,浑身长满了看不见的刺。 徐立打断了柯江的凝视:“不进去看看?” 柯江若有所思:“先不进去,我去你办公室坐会儿。” “他单亲家庭,”徐立盯着电脑屏幕,鼠标的滚轮滚了滚,“还在上学呢,大三……来拍广告的,还没签约。小吴他们觉得他可以,都想留。” 柯江:“学的表演?” 徐立:“S大的经管。怎么,你有意见?他留不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柯江觉出徐立眼神有些古怪,毫不避讳:“他长得挺对我胃口。” 徐立噎住了。柯江是弯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连他都是偶然撞破。虽然圈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荤素不忌,但也仅是图个新鲜,少有当真的。柯江对事一向没个正形,在性向上也是如此。说人是个纯基佬吧,两人以前还一起追过妞,说人不是吧,柯江又确实没个长久些的女伴。他虽不说歧视,但一想到身边的哥们儿是个彻底的gay,还是让人有点儿不适应。徐立犹豫几秒,问:“你认真?” “什么认真不认真,”柯江似觉得好笑,歪了歪脑袋,调侃道,“徐立,这么正二八经啊?都不像你。” 徐立心一抖:“拉几把倒吧,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管得着吗我。” 柯江大手一挥,借徐立的名义,指挥助理去写字楼下带咖啡上来,送给他们。他坐在徐立的办公椅上玩了半天手机,听说咖啡已给搬上来了,才悠哉地坐电梯到那间练习室门口,一道将咖啡送进去。那群长得俊秀的小伙子们正在排一支简单的舞,由负责教舞的老师喊了停,一个个都涌过来拿冰咖啡,只以为是公司福利。柯江手上拿了一杯,却并不发给旁人,只半倚在门上往里看。 果不其然,谢白景并不来取。旁人都四散开来,三两坐下喝咖啡解渴,唯有他一人待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柯江这才施施然上前去,一屁股在人跟前坐下,将咖啡递上。 谢白景一抬头,眼前就是个白白净净的大男生,笑眯眯地伸手送过来一杯杯壁正冒着水珠的咖啡。他一愣:“柯……” 柯江:“柯江。”他顿了顿,语气怪失落的,“就忘记我名字了?” “不是。”谢白景抿了抿唇,见眼前人保持姿势动也不动一下,无奈将咖啡接过,喝了一口,轻微点点头,“谢谢。” 谢白景知道这人不是个普通人,从那晚上众人拥捧就能看得出来。但柯江着实没架子,看起来就像学校里的小学弟,格外自来熟,上来就问他哪个学校的,学啥专业,进没进社团。谢白景不动声色,句句回答得滴水不漏,既不得罪人,又显露出疏离的礼貌。但凡会聊天的,都明白他无心交流,早该撤退了。可惜柯江装傻一流,压根没听出来似的,还想要人的手机号。 谢白景微微蹙眉。他沉默着将杯中的咖啡仰头喝尽,再轻轻放回木质地板上,似乎是无声的拒绝。 柯江盯着他修长的手看了半晌,悻悻然起身走了。 徐立在办公室里玩电脑,见柯江回来,抬了下眼皮问:“怎么样了?” 柯江什么都没说,只讲要回去。徐立猜也知道是碰了壁,那个谢白景看起来就是块硬骨头,哪有那么好啃的,不觉心情舒爽,喊助理送柯江回公寓,再约定好晚上出去玩去。 “哎,他们过会儿就要进棚拍广告了,”徐立翻了翻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故意问道,“你确定不留下来看看?” 肤浅对白_3 柯江声音里有些恼:“别逗我。” 徐立憋着笑,正好助理来了,柯江头也不回就跟着走。柯江心里确实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但也只有一点儿。他在情场上一向无往不利,只有他推拒别人的份儿,少有热脸贴冷屁股的。谢白景长得虽俊,举手投足也对他胃口,可方才那眼神里像透着冰,满是防备,好像被他拿着刀抵着脖子似的。这块肉他是挺喜欢,就像刚才,要个手机号的事儿,他想要还能拿不着吗?但现代社会了,人家不乐意,他也不能强抢民男不是。 柯江闷着头往前走,他天生较为乐天,走了几步,心里那点不舒服也就散了。谁想倒霉事一件追着一件,他还直接撞见了他哥。徐立的助理率先打的招呼,非常热情:“柯总好,真是太巧了,柯小少爷正好来了。” 柯成看见他弟弟,眉头跳了跳。 柯江硬着头皮:“哥。” 柯成语气很平淡:“你怎么想到过来了?爸前几天还提起,该让你进来练练手。” 柯江:“是啊,所以我今儿来学习学习。” 柯成哦了一声,以说教的口吻:“你是该好好学学。” 柯江笑着说:“那可不。” 人家亲兄弟聊天,两边助理都默契地不发一言,两人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对视一眼,互相虚伪地点了个头,就算道别了。他与他哥虽差了有十岁,但从小打到大,曾经也是见过血的。柯成恨死他弟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柯江又烦死他哥的暴力欺压,谁看谁都不顺眼。 柯江站在电梯间里想,看来那个叫谢白景的真不行,不怎么旺夫,算了算了。 第03章 谢白景这边,排过近一个小时的舞,被人带到楼下摄影棚里准备拍摄。这是他来新锐兼职的第二场活,第一次还是由一个学妹介绍。学妹偶然看到消息,又偶然告诉他,他也只是临时起意来面试,不成想还真被选上了。跟他一起拍摄的,大多都是科班出身,要么就怀着明星梦,只有他的目的很简单也很唯一,就是赚钱。 这公司财大气粗,拍一次广告就能抵他打一礼拜工。拍完了还说有免费聚餐,几个人被挑出来,带去了一场聚会。那场聚会人不少,还有些看起来就身家不凡。同去的男男女女当天都嗨至夜深,喝得烂醉如泥,不过谢白景仍然很谨慎,一滴酒都没沾。那晚回至床榻上,他辗转思考过自己要不要继续下去。他知道自己没有身家,又不擅攀炎附势,不适合在这种转眼成败的圈子里当靶子。但当第二天导演打电话约他再来,提出薪酬的时候,他又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确实缺钱,并且他不止步于想要弥补自己所缺的钱,他还想要赚更多。年轻人的野心永远汹涌蓬勃,像点燃大草原的火,时刻灼烧着。 谢白景沉沉地看了收回目光。摄影棚外除了场务,还有几个穿着正装的人正抱臂观看。 他没有学过表演,也明显没有舞蹈的底子,容易有生涩感。但最受导演喜欢的是他不像一般人对镜头感到畏惧或紧张,而是坦然地接受摄像机的审视与记录。只要稍加指导,就能将很自然的姿态展现出来。至于那点生涩,在年轻俊朗的肉体面前只是锦上添花。 拍摄的进度很顺利。晚上九点,谢白景背上书包,乘地铁回学校。晚班地铁人已不多,他有幸坐在座椅上,将包抱在胸前,闭眼睡了十分钟,再换乘,再睡。等回了宿舍,灯已经熄了,他与还在打游戏的舍友打了声招呼,冲了个澡就直接倒上床去,也没在意脸上妆卸没卸。新锐的一个姓刘的负责人加了他微信,似乎有意让他正式签约,他确实心里有些心动,但他此时没空想太多,更在意的是明早的兼职是否会迟到。 至于下午那个来送咖啡的柯江,已彻底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谢白景的夜晚,紧急入睡已成了任务。而柯江的夜晚,不通宵是不可能的。今夜的人少了很多,全是几个熟面孔与他们带来的伴儿,少了像上回谢白景他们那样被捎来的,一群老熟人玩得更加荤素不忌,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柯江脾气好,格外逗乐,一向是被推到场中央的那个。少了无趣的交际,他亦更放松,玩至兴起,扯着人跳舞,又疯得满场跑,管每个朋友脸上吧唧一口。 几人都醉得半生半死,柯江也累了,瘫倒在包间的沙发上,近乎是昏死过去,怎么被人送至酒店的都不知道。 连着半个月,他过得大半都是这样的日子。隔个几天,他会去看次老爷子,他爸和他哥照样一次也不肯见。晚上则跟各个朋友见面,出海开快艇,玩车,又或者就在市里蹦迪喝酒。因为他出国而生疏不少的朋友圈迅速活络起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了,通宵过后还能精神抖擞一整天,连着几日下来,他一把骨头都快散架了。再者说,也不是他所有朋友都跟他似的不干正事,玩来玩去,发觉身边人来来往往,就他一个始终坚守,怪没意思的。 徐立倒是又问过一次谢白景,柯江愣了半晌,说关我啥事啊? 徐立耐心地:“你不是对他有意思吗,公司说要签了他,你是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柯江说,“我就觉得他总臭着脸,不合适,不像能当明星的。” 徐立长长地哦了一声,懂了。转头就跟刘宏传话,那个姓谢的年轻人别签了。 柯江不怎么在意。一场失败的搭讪只是生活中小小的一处挫折,更大的挫折是老爷子下圣旨了,要求他必须回家跟父兄聚聚。老爷子心操得稀碎,眼看小孙子回国了,隔几日便来侍奉还不够,更操心儿孙感情能否长久和睦。他们家祖传的父子情分淡薄,兄弟情更薄,一家子里只有柯江祖孙二人还算亲密,剩下三人摆在一块就像养蛊似的。老爷子想法挺好,但这是柯家的顽疾,岂是一顿饭能解决的。 柯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亲自与儿子孙子共进晚餐。餐厅长桌上,柯父与老爷子各坐一端,柯江与他哥柯成分坐两边。其实也不止,柯爷爷左右还各有一个护工伺候,柯成边上还伴着妻子,主持家务的王姨又始终站在柯父身后照看,唯有柯江看起来形单影只,一个人吃得痛快。席间不说尴尬,也绝称不上热闹。幸好柯成老婆作为家中唯一的女性,尽了全身力气调和气氛;老爷子说话时,又总有柯江应和,还不算冷场。 柯成吃到一半,突然提到:“弟弟也这么大了,该去学着帮帮家里。” 柯江与他哥对视一眼。柯父很赞成,不自觉地斥责小儿子:“柯江天天玩得太疯,都已经二十四五的人,还没长大……” “我错了,”柯江笑着说:“就是我根本不会什么,怕给家里添乱。” 老爷子冷冷地插嘴:“从没让他碰过,他哪能会?那让小江就先管个什么,上手了便什么都会了。你们愿意?” “爸,这有什么不愿意,”柯父好像觉得好笑一般,抬高了声,“现在的新锐,正好有他哥带着,不如就让柯江去试试手。” 老爷子嗯了一声,两代柯家的男主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事俨然是定下了。柯江在旁心里是目瞪口呆,他与柯成再次对视一眼,确信他哥也是满心不情愿。估摸着柯成是本想折磨折磨便宜弟弟,再展现兄长风范,不想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两兄弟小时候是一个掐另一个脖子的关系,今后要共事一堂,不如让他们死了算了。 柯老爷子瞥了两孙子一眼,大孙子有些憋不住,全靠媳妇给他夹菜作掩饰,没出息的小孙子嘴里含着块肉,还冲老人露个讨好的笑脸。 “我看小江就是个富贵命,”柯老爷子徐徐道,“乐呵菩萨,不愁吃喝。你放心吧,你该有的,你爹肯定不会少了你。” 肤浅对白_4 柯父眉心一跳一跳,显是隐怒。柯江哎哟一声,赶紧起身给老爷子舀汤,“您这话说的,有爷爷在,我们一家都不能少吃喝啊。” 第04章 柯江被他爹催着,订了几套正装,直接推进公司里上班去。 可怜柯江一辈子就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承蒙祖荫,泡泡男人花花钱,没再多出息了。他爸本也懂得小儿子这个尿性,长子柯成从小就被好好培养,自幼接受精英式教育,上大学时已开始参与家族工作。而柯江则被放养长大,整天在外斗鸡走狗,毕业了还不知道家里产业名目几何。但此刻老爷子快不行了,心里亦开始着急,担心自己走后最偏爱的小孙子生活惨淡,将儿子叫过去耳提面命一番,斥责其心长得太偏,将他宝贝孙子往火里推。以前人在国外就算了,现在必须戴罪立功,把柯江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 柯父表面答应得一二三四,自己是懒得带他的,当然是将他扔给柯成。 柯成也懒得管,将弟弟扔给助理。 所以柯江与助理面面相觑:“……” 助理姓李。小李小心翼翼地说:“小柯总,您想从公司哪方面开始了解?” 柯江迟疑了:“你觉得呢?” 小李试探地:“楼下还有健身房和休息室,要不您去那里看看?” 柯江说好。他在楼上休息室里躺倒在沙发上打游戏,连打一周,在探望老爷子时暴露了。柯老爷子动了薄怒,亲自训了柯成一番。柯成迫不得已,答应亲自教导弟弟,将小柯总转眼改成柯助理,让柯江跟着他工作。工作本就枯燥无味,要么是审各种上达文件报表,要么是应酬交际;更何况两兄弟感情生疏,没了外人在场,分分钟争锋相对,恨不能打起来。 柯成鄙弃他的不学无术,柯江反觉得不服气。他又不是智商低,只是从未接触,怎么能立马学会。而柯成又没半点耐心,更懒得给好脸色,动辄嘲讽一番。最恼火时,柯成将手里文件夹都给甩出几米远。 柯江还吊儿郎当地站着,嘴角勾起来,面颊上有浅浅的窝。 柯成暴躁道:“你以为我愿意教你?你要是不生在我家,老子管你死活!” 柯江立马回顶,面上还挂着笑,“你以为我愿意搁这伺候你?不论你生没生在我家,老子都不管你死活。” 柯成快被他烦死,心想真是随他娘一样的死皮赖脸,天生贱种。不过纵然是柯成,这话也只敢放心里想想。两兄弟对掐那么多年,已默契地不提对方母亲,因为一提就得是见血光的生死局。 柯江学了大半个月,做事终于显得不那么趔趄。柯成却不觉欣慰,直接给他来个下放,让他去下面带艺人去。柯江的官儿明升暗贬,却不甚在意。柯成自然不会把关系大事的大明星给弟弟胡闹,柯江能管得也就是些小喽啰。下面的部门里全是年轻人,抢着帮他把活干;他要是愿意,每天都能见着新鲜帅气的小鲜肉,岂不开心。 不过看来看去,总觉得这些人都差不多。虽美名其曰有类型上的不同,公司也竭力挖掘他们的特点,但总给人一种感觉,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柯江逛了一圈,就有两三个偷偷摸摸暧暧昧昧地与他交换联系方式,手指轻轻勾摸他的掌心,用温柔谄媚的语气念小柯总。他觉得没劲透了,人活了二十几年,早睡够这些贴上来的尤物,反想念追逐猎物的征服感。 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想起谢白景。 那个高瘦俊朗、冷漠疏离的人影一旦走进他脑海里,就彻底出不去了,开始抓耳挠腮地想。 他跑去问负责签约挖人的刘宏,记不记得一个叫谢白景的年轻人,还没等他形容长相如何,刘宏就连声哦哦哦的,语气里满是惋惜。 谢白景这儿,前段时间刘宏殷勤地联系过他一段日子。谢白景确实外形条件很好,性格气质又特别,还是个非科班出身的纯素人,在他眼里,简直像棵有无限打磨空间的招财树,惊喜无限。谢白景自己学校专业不错,又显然对娱乐行业很不了解,起初对签约这事儿也有些抵触。刘宏费了不少时间,反复联系又约出来见面,凭着一张嘴鼓动又劝说,好不容易对方动摇了,签约合同都准备印了,上面突然来消息,指名道姓说这人不能签。 这样自打脸的事儿,刘宏工作多年,还真没怎么做过,臊得慌。他此时也挺遗憾的:“他当时来兼职拍的广告短片也出来了,条件真不错。” 柯江丝毫不觉有愧,大言不惭道:“嗨,我再把他给签回来,你看怎么样?” “这……”刘宏迟疑片刻,柯江是大老板的亲儿子,当然不用在意“上面”的指令,将话说得冠冕堂皇,“那感情好。实不相瞒,我有预感这小子能大火,您要是愿意帮一把,那肯定能让新锐再出一个大明星。” 柯江嘿嘿一乐,坐着看有谢白景出演的广告。三分钟的视频里,谢白景出镜足足有三分之一,可见导演对他的偏爱。刘宏说得确实没错,这样的一张脸上了镜更加吸睛,人又生的长手长脚,跳舞时动作很用力,潇洒好看,不站在中央都很显眼。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与旁人相比不显媚俗,格外迷人。 最后一个镜头,甚至给了他一张脸的特写。谢白景的脸上被抹了一把油彩,缓慢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漂亮而凌厉,睫毛在面颊上落下阴影,瞳孔显出年轻的清澈与野心勃勃,富有攻击性的冷漠。柯江托着下巴细细欣赏过两遍,觉得怎么夸都夸不完,心里那痒是彻底止不住了。 他加上了谢白景的微信号,第一句话即开门见山,说嗨你还记得我不,我是那天给你送咖啡的。 谢白景回了个问号。 柯江:跟我们新锐签约你觉得好不好啊? 谢白景没再理他。 柯江不觉气馁,每隔五分钟期期艾艾地问一句,一直过了一个小时,谢白景才再回复:“不好意思,我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 柯江急了,问为啥啊,谢白景又不回了。 其实还真不是谢白景拿乔。谢白景每周末在奶茶店打工,店里生意爆棚,忙得只有片刻看眼手机的时间。而在柯江看来,却是人实打实的不给面子。他既有些恼,又有些愁,唉声叹气地看下面送上的文件,看了两册就没有心情再看。 下午六点,谢白景得到短暂的休息时间可以吃饭。他拿出手机看一眼,柯江密密麻麻的消息轰炸险些将他手机爆破。 谢白景微微蹙眉。哪怕他还在象牙塔里,也意识到对方显然并不正式。柯江密集的骚扰与有些轻佻的语气让他有些不适,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舒服。他还是更偏好之前那位姓刘的负责人,温和有礼,像个正常人。谢白景想了想,又重新联系了一遍刘宏。 肤浅对白_5 刘宏还在加班,收到消息以为是柯江发挥了作用,立马从自己日程表里挑了一天,当即与谢白景挑好时间再面谈一次。 谢白景抿着唇答应了,将手机放回口袋,将柯江发来的消息彻底搁置。他勉强回想起那夜昏暗灯光下由人群团簇的小少爷,又回想至那个来送咖啡时的大男生,觉得怎么想柯江都不像是一个干正事儿的样子。 事实上,他的认知自然没错。 而柯江从刘宏那得知两人约定面谈、自己的消息却石沉大海时,生了一肚子气,也不能怪谁。 第05章 周一上午,s城阴雨绵绵。 谢白景坐在新锐传媒的会客室沙发上等候。茶几上摆着助理送的咖啡,他没有动。沙发下放着他的黑色双肩包,沾了雨水,有些湿了。已经即将入秋了,他还穿着短袖,在中央空调的冷气下觉得有些冷,但并没有显露出来,仍然双腿微微打开,背靠沙发,双手半交叉地握着,显出放松的姿态。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衬得眉眼干净利落。 “不好意思,”刘宏推开玻璃门,“让你久等了。” 谢白景站起身,与他握手。他注意到刘宏与他浅浅一握,立马让出身后那个人。他看起来高高瘦瘦,很白净年轻,虽穿着品质良好的定制西服,但看起来仍像个学生。尤其是脸上总是自带了笑一样,给人一种脾气好的错觉。 柯江:“又见面了。” 谢白景怔愣一秒,刘宏笑道:“这是我们小柯总。” 其实柯江就是一来混日子的,自己都搞不清什么职位,人喊他声“总”,不过是给他面子。柯江倒受得心安理得,故作主人姿态,示意两人都坐。 谢白景不动声色地坐下。 刘宏带来了几份文件,给谢白景先看着,自己清了清嗓子。柯江全程坐在沙发一边,既不发表意见,也不玩手机,只一手撑着下巴,看似认真地听。刘宏一张嘴够能说的,将前景吹得天花乱坠,力图今日就让谢白景给签了。柯江半笑不笑地听刘宏说什么一年三线两年二线,恨不能说谢白景今天来新锐明天就能成天皇巨星,心想真能骗小孩儿的,还好谢白景看起来还算有脑子,面色全然不改,半点都没被诱惑到。 他就喜欢脑袋聪明的情人,带劲儿。 “实不相瞒,一般人根本没有你这种待遇,”刘宏微微弯腰,作出很诚恳的样子,“我亲自联系,小柯总还这么关注,换做别人是不可能的。我们很看重你,觉得你是走这条路的好苗子。你先看一下这份合同。” 柯江拿眼神瞟着,谢白景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A4纸上,睫毛低垂,认真地像在看专业书。 刘宏还在继续哔哔:“当然,经济支持你不需要担心……” 柯江眼尖地注意到,谢白景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还挺贪财。柯江打了个哈欠,伸手拿来茶几上的咖啡杯,喝了两口又放下。 但谢白景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耐心。在问了几个关于合同的问题后,他突然道:“只能签十年?” 刘宏一愣。 新锐签新人,一般是八到十年,不然辛辛苦苦浇水施肥,最后给别人招财去么?当然,这对没有出路的小艺人不公平,一天见不到出头之日,便一天在公司里坐冷板凳,忍耐着高昂的违约金而无可奈何。谢白景会问到这个也不算意外,刘宏沉吟半晌:“小谢,签约年限不同对你收入分成也有很大影响。短期合约对你对公司都没有好处,你得有长远的目光,得有规划才行。” 谢白景仍然很平和:“我觉得三到五年更合适,您觉得呢?” 三到五年的合同当然有,只是轮不到谢白景罢了。刘宏自觉已给他诸多让步,想要在合同上再退,实在划不来。若只由他作决定,可能不会再留,毕竟就算谢白景条件再好,外面长得还行又有个成名梦的年轻男女一抓一大把。可他身边坐着个柯家小少爷,初来乍到的,摸不清人脾气。刘宏微微侧头,与柯江对上目光。 “你要是想,”柯江对着谢白景笑吟吟的,眼神里透出些说不明的纵容来,“签一年都行。” 刘宏险些将情绪外露,挑了挑眉毛。谢白景再淡定,也不得不讶异。 柯江收了些笑,故作玄虚,“但你可得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要是有本事,签个十几二十年的,赚十几二十年的钱。你要是不行,”柯江眼里露出些遗憾的情绪,“还不是白白浪费了三五年。合同管得住林风么?只能管得住小鱼小虾。” 谢白景并未被他鼓动,平静地望向他:“您说得有道理。” 柯江笑了笑:“别那么严肃啊,我都说了,你想签一年的半年的,我都找人给你现拟个出来。” 刘宏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忙跟着笑了几声。柯江就是有这个本事,嬉皮笑脸时候像认真,正儿八经时候又像在演戏。谢白景最终签了三年的合同,这跟影帝林风签的合同除了分成外几乎无差。柯江自然无所谓,他说话全都发自真心,签一年也好两年也罢,到那个时候他估计早就没了兴趣,哪会在乎谢白景还在不在自己公司里。而刘宏虽理性上觉得不妥,但揣摩柯江心意,乐意推波助澜,哄人一个开心罢了。三人各自有自己想法,却又皆大欢喜。 谢白景说下午还有课,刘宏主动提出要司机送他回校。谢白景没有多作犹豫,便答应了。 三人本该就此各回各家,柯江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哎,你是S大的吧?我正好去那块有事,一起走。” 柯江演技着实拙劣,然而谢白景自然不好拒绝,只默默点头。刘宏含着笑送两人至电梯,对柯小少爷挥挥手告别。柯江为了这个年轻男人几番特殊待遇又眉来眼去的,他可算看出来是为了什么了。不过他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只将这事暗戳戳地放在心里罢了。他扭头想回办公室歇歇,好巧不巧的,碰上难得在公司的徐立。刘宏与他素来是酒肉朋友,碰面了不得寒暄一番。 徐立捶了他肩膀一拳,“看你这一脸喜色,晚上喝酒去?” 肤浅对白_6 “这不巧呢么,”刘宏笑道,“刚签了个好苗子,必须喝一杯。” 徐立笑了一声,故意贴人耳边:“啥新人啊?长得漂亮么?胸大么?晚上一块带来呗?” “呸,男的,”刘宏哭笑不得,“小柯总可器重那人了,你别害我。” 徐立愣了愣,哦了一声,临走前回头问:“那人是不是姓谢?” 徐立已有些日子没跟柯江见面。他其实以往挺黏柯江的,但柯江这人吧,说他不好,他对每个朋友哥们儿都乖乖巧巧甜言蜜语的,让人觉得柯少爷倍儿依赖自己,很给面子。说他好吧,只要你不主动联系,他脑子里就没你这个人,出事了才找你来,说白了就是个狼心狗肺,见奶喊娘的。徐立这次是故意想晾晾他,虽听说柯江来新锐试手了,但还在等柯江主动来找自己呢。没想到,柯江的消息是从刘宏这儿听来的。 刘宏说了声对,走了一半才想起来不对。当时正是徐立告诉他别签谢白景的,此刻他算不算忤逆了“上面的意思”? 他琢磨琢磨,又想想柯江方才瞅那大学生的眼神,觉得自己暂且还无需担心,一颗心又放了下来。 第06章 谢白景上了车,才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坐地铁回去。 柯江说是去办事,手上却只拿了个手机,懒洋洋地往座椅上一靠。明明车厢内空间宽阔,坐两个成年人绰绰有余,柯江却靠他靠得很近,近到让他能够闻到这人身上清清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这其实不算太难忍受,高峰期的地铁里多的是闷热酸臭的人群拥挤,此刻明明应该要舒适多了,却让谢白景不由自主地紧绷身体。 柯江倒好,一手百无聊赖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仿佛毫无所觉。 徐立发微信问他咋回事,不是瞧不上那人吗,怎么又主张签了。 柯江打了个哈欠,将他的消息干脆地划走。这种事儿本就是他一时起意,哪解释得清楚,等日后见了面再说吧。 出于礼貌,谢白景一直微侧着头看窗外,以免不小心窥探到他人隐私。柯江却突然问道:“小谢,你平时课多么?” 谢白景看向他,很谨慎:“还好,每周来公司没有问题。” “一天几节课?” 到了大三,他的课已经不多了。但他仍然面色不改:“有时候课比较多,会一整天没有时间。” “你基础底子很差,不管是唱歌跳舞还是表演模特,”柯江不怎么了解国内学校,只一本正经地,“总要选条路走,公司会为你安排时间上课,方便日后规划。” 说到正事,谢白景听得很认真,点点头表示接受。 柯江静了一秒,突然调侃:“那你之后得忙了,没时间陪女朋友了?” 谢白景:“我没有……” 他说了一半,就将话咽了下去,但为时已晚。柯江显然因为这三个字笑意更浓,颊边都出现两个浅浅的窝。柯江就像发现了别人秘密的小朋友,满脸显着高兴,嘴上还故意拖长了调子:“有也不是不行——虽然合同里是标明了不行的,但可以留着三年后再谈嘛。” 谢白景莫名有些尴尬,神色显得愈发冷淡了一些,将目光收回,仍然看向窗外。 车窗外仍是淅淅沥沥的雨,车内冷气打得很足。司机放了轻声的车载音乐,配合雨声,车内一片安静,人也觉得懒散起来。若谢白景再功利一分,此时该明白这是与这富二代公子哥套近乎的正好时机。但他不知为何,总对这个笑眼弯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有几分抵触。而柯江自然感觉到身旁年轻人的紧绷状态,心底觉得好笑又好玩,佯装不知,还间或挑一两个问题问他。 “你觉得我们新锐怎么样啊?” “你是哪儿人?” “啊,那离家还不远。家里人都同意你签约吧?” …… 他这些问题,说深不深,就像吃饱了没事干的寒暄。谢白景面色如常,一一回答,生疏又礼貌。柯江倒一点都不急,慢慢悠悠地抛出问题,反正不怕谢白景不回答。S大位于郊区,大约要四十分钟的车程,因为外面下雨,柯江吩咐司机一路开到宿舍楼下。 “拿好伞啊,”柯江一手撑着下巴,意味深长,“我比你也就大几岁,把我当哥哥就行。要是有事,随时联系我。” 谢白景点了点头,平淡道:“谢谢柯总。我先走了。” 他推开车门下车,车离宿舍楼不远,他根本没碰伞,迈开长腿,几步就到了楼下。最后留给柯江的,就是他背着双肩包走进宿舍楼的背影,人高腿长,走路走得沉稳潇洒,又不失年轻的活力。柯江坐在座椅上盯了半晌,司机问他要去哪儿办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说你送我回家吧。 怎么被这人叫柯总的感觉还挺美呢,柯江心里琢磨,最好是不止叫柯总,太生疏。叫柯哥江哥的就不错,再软和一点,叫哥哥,估计更美。 柯江往椅背上一倒。曾经的种种风月都不怎么认真,不过是别人投靠上来,他选择性笑纳罢了。要说追人,柯江这还真算头一回。正因陌生,他才感到万分新鲜。这心态一转变过来,他整个人都舒坦了。谢白景越是表现出警惕戒备,他越是觉得好玩,充分享受这种自己皮对方还没法拿他怎样的恶趣味。他倒也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反正他在新锐还得混不少时间,谢白景又是块难啃的骨头,来日方长呗。 之后柯江回家,对老爷子说他要从新锐基层干起来了,拍着胸脯说要给爷爷捧出个明星。柯老爷子虽觉得他小孙子该去干些更光明伟岸的事业,但理智尚在,明白不能一蹴而就,也算勉强满意。又召集全家人一道吃饭时,终于肯给儿子好脸色看,柯家的家庭氛围达到历史性新高。另一边,他之前在国外跟朋友搞的投资终于有了进账,赚得不少,柯江更觉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他哥都带几分笑脸。 晚上跟狐朋狗友出去玩,他都觉得更加舒畅。碰上有一段日子没见的徐立了,徐立喊他投点钱去几个哥们儿一起弄的红酒山庄,柯江置若旁闻,只说起把谢白景给签上了的事儿,问徐立有什么资源能给安排上的没。 肤浅对白_7 徐立阴阳怪气地:“你不说他不咋地么?一天一个主意。” “你什么意思?”柯江喝多了酒,有些不高兴。 徐立向来好面子,旁边那么多人瞅着呢,他也变了脸色:“一会指使人做这一会指使人做那的,你当我是哥们儿呢还是奴才啊?” “哎哎哎,怎么还吵起来了。”有些人幸灾乐祸地在旁看热闹,还有人已赶上去劝架了。张云天一手分开两人,忙不迭道,“一向亲得跟亲兄弟似的,怎么说着话越来越冲?消消火消消火。” 徐立还没太醉,此时清醒一半,也有些后悔,明白自个儿冲动了。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他只摔了个酒杯,转身就走了。关系疏远的不好意思多待,几个老朋友留在原地,你一句我一句地劝柯江,柯江挤走张云天情人的位置,往人怀里醉醺醺一倒,含糊不清地:“我得罪他了?啊?……他有病……” 张云天长他五、六岁,一向以大哥自居。此时也哭笑不得,一手摸着姑娘的白嫩小手安慰,一手敷衍地在柯江肩上拍拍:“乖啊我们江宝,别跟他多计较。” 待柯江第二日酒醒,回想起这一破事,再一看手机,徐立还像个小姑娘似的把他微信都给拉黑了,烦得要命。连着几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恨不得现在就有十来个好看的小伙儿站他面前任他出气。但他也不能真跟徐立撕破脸,十几二十年的朋友了,为这点小事闹崩了说出去只会让外人笑话。他无可奈何,拿了四五百万,去投徐立正在弄的那破红酒山庄。 徐立这人跟他一样,是块纯粹的废物点心。他至少还好,明白自个儿没多大出息,安分地赚些小钱,不求败了家财就足矣。徐立本事不大,野心倒大,时常瞎搞,这钱基本就是丢水里还听不着响的。柯江不心疼这点钱,只烦人际交往里这些你来我往的破事儿。他打电话安排人处理完,一个人头发乱七八糟地坐在床上发呆。 不还有个谢白景吗?柯江突然想起来,立马爬起来换衣洗漱。虽然没十个好看小伙,但一个谢白景也够看了。 第07章 谢白景正在公司上课。 他最近的生活还算充实,每天学校公司两点一线,一切从头学起,学表演学唱歌,恶补娱乐圈知识。谢白景辞去了大部分的兼职,只有一个是之前定好了为时一学期的家教,时间在晚上,他不方便推脱,所以继续做下去。虽然兼职没了,但新锐福利很好,每个月给他的薪水不菲,还比以往更轻松。虽然刘宏在签约时说得种种光明前景还没出现影子,但谢白景还算满意。 尤其是柯江不怎么出现,这点他最满意。 不过今天显然不同。他刚到公司,就收到通知:小柯总今天来了,特地要见你。 谢白景顿了顿,照常上课去。 柯江守在练习室门口,才刚至初秋,他已经蹬了双马丁靴,双手插兜,黑色的薄风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里面的白T,穿得半点不正经。瞧见谢白景人来了,露出些笑意:“你来了?” 谢白景谨慎地:“柯总好。” 柯江说得冠冕堂皇:“我来看看你们上课。” 说是看“你们”上课,小柯总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谢白景。在场有十来个年轻人,男女都有,除了谢白景,其他都是新锐旗下的练习生或小明星。他们显然只闻柯江名,未真见过其人,乍然有个莫名其妙的人站在外边盯着,浑身不自在,窃窃私语没停。表演老师岁数不小了,不去寻柯江麻烦,只虎着脸对年轻人们:“外边的领导来看谁的?自个儿去解决了,快点的。” 一群人低声哄笑,谢白景面色毫无波动,仿佛与他无关,尽管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柯江往哪儿盯。 短暂的休息五分钟,旁人各自补妆喝水,谢白景直接背了包,与老师打声招呼,便从后门走了。 “哎,”柯江喊,“你去哪儿?” “不好意思柯总,”谢白景说得坦然,“学校临时有事儿,我回去一趟。” 柯江自然不信,几步追上,满面狐疑。谢白景站在原地,任他打量。他本来天生眉眼凌厉,再兼性格内敛,常显得冷漠无情。而此时他长手长脚地往那一站,微不可见地蹙了眉,薄唇抿着,像是一副无奈又忍耐的模样,反而更有些人情味。 柯江突然笑了,戏谑道:“我叫刘宏签你进来,不是让你三天两头往学校跑的。” 谢白景沉声:“我知道。” “既然有事,就赶紧回去吧,”柯江看似宽容大量地道,“以后不要这样了,你们老师是公司花大价钱挖过来的,临时走多没礼貌啊?” 谢白景的唇抿了又抿:“好的柯总。” 柯江心里暗爽,喜气洋洋地回办公室溜达。 他发觉自己真的有了个新趣味,就是看谢白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忍着的模样。谢白景看起来心高气傲脾气不小,但意外的能忍,舍得吃苦。有时候柯江无趣了,胡诌理由喊谢白景来公司,人还真坐一个小时地铁赶来,就听柯江一通装模作样的说教,没半点脾气。柯江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装老板,喊他跳舞,他就跳,喊他唱歌,他也唱,尽管全都是面无表情,一副任老板检阅工作情况的模样。柯江也舍不得真折辱了他,像幼儿园组织表演节目时台下的家长,笑眯眯地举着手机拍,还带鼓掌的。不知道谢白景心里什么想法,反正他自己挺享受。 有时候柯江身边没有狐朋狗友,在外无聊,还会把谢白景给捎上。不管是玩赛车还是机车赛马,谢白景显然都很陌生,但也上手得很快。比方说他带着人练了没几圈赛车,谢白景已经能明显地隐隐压他一头。柯江他玩了那么多年,与一个新手旗鼓相当,自然不服气,全程咬着牙狂踩油门,心脏砰砰狂跳,甚至能感到汗在鼻尖滑落,而谢白景的车始终与他并肩而行。直至终点,他方有些赢面,险险胜过。 柯江摘了头盔,靠在车上喘了好一会气。他指着谢白景笑了半天,谢白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柯江:“你让着我?” 谢白景微微愣住了。他以为这应当是互相间默契地心照不宣,柯江这样挑明了问,他竟不知道该答什么。 “没什么。”柯江笑着接过旁人送上的水,厚颜无耻,“好习惯,继续保持。”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刻意地路过谢白景的教室,与他对视一眼罢了。谢白景实在太内敛,哪怕是柯江主动带他出门玩,也不会多搭话多奉承一句。往往只有柯江问什么,他答什么。柯江甚至觉得他无欲无求,见到什么都不动波澜,只有在柯江说给他发奖金时看起来放松些。 肤浅对白_8 这小孩只贪钱,又不喜欢靠别人来赚钱。柯江心想,这是什么偶像剧草根王子的破人设,怎么就给他撞上了呢。 他挺欣赏这种性格,却又对这种性格感到头疼。柯江对感情一向急躁,以往处个两天对方还欲擒故纵扭扭捏捏,他绝不搭戏,扭头就走。而这回他真品出来在“追人”过程中的小小趣味,反而像难得吃上糖的小孩,唇齿间砸吧个半天,刚尝到味道,接下来还要再细细含吮才对,耐心得很。 他注意到谢白景平时来来去去都背那一个黑色双肩包,看不出牌子,不怎么好看。穿也只穿那么几件,鞋也那么几双,虽然看起来很干净,但都是最基础简单的款式,颜色总离不开黑白灰,也只有谢白景能穿戴得齐整。柯江从不吝啬,大手一挥,买了七七八八几件衣服和鞋包,让助理替他送过去。他倒是还算有所顾虑,怕谢白景不收,首饰手表之类还没放里边。 谢白景收倒是收了,但也让助理带话,说柯总以后不要再送了,这么贵重他受不起。 柯江莫名其妙,心想这就算贵重了?张云天直接给他新看上的那女孩买了套房,人美滋滋的。这就几件衣服,贵重到哪儿去? 他头一回追人,没什么经验,半晌摸不着头脑。 正巧的是,徐立主动找他来了。徐立收到了柯江要投资的消息,明白这是柯江示好的意思,自己也拉下脸来,在公司里逮着柯江。徐立也是好面子的人,绝口不提前段时间的事儿,只旁敲侧击:“我这边还有个综艺的位置,你看看你觉得谁合适?” 柯江哪会不懂他的意思,想也没想:“我看那谢白景不错。” 徐立一笑:“那就他了呗。” “啊,”柯江应了一声,没话找话说,“给我瞧瞧,什么节目啊?” 这是预备寒假档上的新综艺,简单点说,就是几个明星与几个“随机抽选”的普通人一道去旅游的真人秀。说是“普通人”,自然不能完全普通,要么是从各大公司里挑上去的练习生,要么就是节目组安排好的人选演员。柯江仔细研究了一下,发觉这节目好啊,就是去看山看水,做做饭赏赏花的,讲究温馨自然友谊长存,一点也不比其他的既整蛊又折磨人。 他心思有点动了,突然说:“哎哥们,这还能加个人不?” “你想去?”徐立一眼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你真要进去,我当然愿意给你去说,他们还巴不得有这个噱头。可你家里同意?” 柯江想想,还真有点悬。 “那我就只跟着,不上镜,”柯江说,“这样行了呗?我就是一随行的,食宿自理,不惹他们麻烦。” 徐立啼笑皆非:“那也没这样的……” 柯江还挺苦恼的。他寻思着这录节目的那么长时间,他要是与那姓谢的小子朝夕相处,必然得成功拿下。可问题是,一是似乎真不方便多个闲人,用徐立的话说就是,对你那位小白脸的名声也不好听;二是假若他为一个男大学生疯到外边丢人的事儿传回来,对家里难以交代。他对谢白景是挺喜欢,但还没稀罕到这个程度。本就是乏味寡淡的生活中图个乐趣,要为这多丢几块肉,怪心疼的。真到这里,他就有些迟疑了,心想要不算了得了。 谢白景对自己要上一档热门综艺的事儿还一无所知,生活一切照常。 柯江给他送过两次衣服和鞋,他都收了,同时也让人带话婉拒,第三次他没收,柯江也再没送过。柯江作为一个资深gay,审美属实还不错,给谢白景买的衣服都很不错,没有一件拿不出手,鞋子则都是谢白景这个年纪的普通男生最痴迷的那几款篮球鞋。可惜了谢白景一个从不研究穿衣的粗糙直男,对这些从未有过大的追求。他明白这些应当价值不菲,却没什么想法,觉得皮质的背包不受折腾,还是背着原本的黑色帆布包;衣服偶尔还会穿,鞋子自从被舍友看见了雀跃惊呼,便留了个心眼,只留下了一双,剩下几双全转手卖了。 他觉得这样挺合适,除了舍友听说他把鞋卖了后扼腕许久外,他的生活还算是挺平淡的。他甚至开始觉得他的签约就像是一个工资不低的大型兼职,除了上司经常莫名其妙的殷勤与调侃外,一切都好。这个月家里来电话,他难得的放松些许,给家里多打了一千块钱。 而这天,柯江给他打了个电话——因为柯江发微信他总会有理由装作没看见——柯江在通话中故作神秘地说:“哎小谢,有个大礼物要送你,下午公司见面谈。” 第08章 下午,柯江果然在办公室等他。 谢白景进办公室的时候,柯江刚处理完工作。柯江在工作上纯属放养式管理,对下面人很宽松,也鼓励年轻人多提想法,常大手一挥就给随意批了项目。知道的说他是压根不想管就瞎管,不知道的还说他有主见又懂自由,各有说法,反正他的员工都还挺喜欢这个新上司的。柯江见他进来,示意他坐。 柯江:“怎么不穿送你的衣服?” 谢白景还未坐定,闻言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刚刚换洗过。” “还以为你不喜欢呢,”柯江笑起来,“毕竟三岁一代沟。” 谢白景:“我很喜欢。” 柯江又反问:“那你为什么后来不收?” 谢白景:“……” 柯江早就注意到了,谢白景并不特别擅于言辞,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总是沉默寡言的,看起来怪凶的,这恐怕也是他总不合群的原因之一。柯江见其噎住,笑意更深,目光不由地在人面容上描摹,嘴上嗨呀一声:“逗你玩儿的,你爱收不收呗。哎对了,小谢,”他顿了顿,认真道,“你别想多啊。就当你哥哥逛街时给你捎来的,别怕。” 谢白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谢谢柯总。” 柯江假装看不见:“今天是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站起身,主动从沙发后的小冰箱里取了两罐啤酒,扔给谢白景一罐。他自己单手开了,仰头喝了一口,余光瞟到对面沙发上的谢白景。谢白景手里拿着啤酒,微微抬头看他,瞳孔亮亮的。神情有些意外,又有些茫然,在午后的阳光下褪去了那层冷漠锋利的气质,显出些不轻易流露出的青涩与莽撞。柯江心脏砰砰大跳了几个来回,在回归原位后面色正常,又带了些戏谑:“想什么呢?给你看份文件。” 谢白景很平常地看完了有关这场旅游综艺的合同、初步行程安排,具体的嘉宾内容和剧本还没有完全确定。柯江所说的“礼物”自然是这个。对大部分在这个圈子里浮沉的人来说,这当然是一份大礼。有许多人兴许奔波一生也只能在这个风光亮丽的名利场中混一口饭吃,只能叹息缺了这一次“机会”。而对现在的谢白景而言,他还未能真正意识到其中价值,看完了文件,说:“这与我的期末考试时间撞了。” 柯江本全程看着对面人,此时笑意微微收敛,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肤浅对白_9 “我会去跟学校处理好时间安排,”谢白景很快接上,收好文件夹,往柯江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大大方方地,“谢谢柯总。” 柯江轻声问:“高兴吗?” 谢白景正在开啤酒,佯装未听到。待他抬起头,神色自然地拿起啤酒罐,与柯江手中的轻轻碰杯,两罐冰凉的壁身将碰未碰,其中一罐谦虚地低一个头。他利落地长饮一口,喉结滚动数下。 “公司里我没放什么,”柯江也跟着喝了一口,酒场豪杰的他尝啤酒就像饮白水,没什么感觉,“这回好好表现,下次开瓶好酒庆祝一下。” 柯江原以为,谢白景就算不至于像那些人一样收个包就惊喜万分、搂着脖子左亲右娇的,至少也会露个笑脸。不成想,人比你自己还淡定,就好像收到了一份新的作业,还在头疼会跟考试时间撞上。他在心里自然是有几分不乐意的,但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他与狐朋狗友出去玩,看着那些男女像脱了骨头似的谄媚倚靠上身,心里想着自个盯上的那个有些傲气的青年,愈发觉得兴致勃勃。 张云天有天还醉醺醺地问他:“弟啊,你身边怎么总是没个固定的人呢?” 柯江也快醉了,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回答。张云天怀里的女孩儿笑嘻嘻地:“江哥太帅了,肯定看不上一般人。” 那当然。柯江心想,我看上的人不要太好,盘亮条顺眼界高,跟一般的莺莺燕燕能比么? 他醉得昏了头,还真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张云天嗨哟一声,激动起来,连声问他是哪家姑娘,是圈里人还是咋的,他认不认识云云。他平时看起来还挺成熟稳重,喝了两斤就显露出人类的八卦本性来。柯江虽醉,倒也醉得不离谱,随口诌了个人出来便加以搪塞,张云天也信了。徐立在旁听得倒是真切,待他酒醒了,给他提个醒:“你家里管得严,出去玩时人多口杂的,别真露了馅。” “嗨,”柯江挥挥手,“徐立你操心多了。只要我那老爷子不知道,其他人能干什么的。” 他突然想起:“就是那小孩,不怎么懂事,你帮我照看照看。” 徐立:“得手了?” 柯江笑眯眯地:“还没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嘿嘿。” 谢白景与辅导员说明情况,申请部分考试缓考。其实他有考虑过休学一年,但目前在新锐的工作没有什么突出的起色,因此还是稍缓。他渐渐地发觉只要不被柯江发现,公司安排的那些课程都可去可不去,他便按照自己行程安排来,懒得去时便去图写论文。他在大学交友不多,只有舍友和几个同学能说上几句话。但谢白景天天神出鬼没不在学校,就算有交情也称不上多深,因此他签约新锐的事儿尚没人知晓。 今天的谢白景就没去公司,他想在图书馆把作业给尽快弄完。离综艺要进组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习惯将眼前任务都提前完成。 谢白景敲了一会键盘,对面就有女生递了张纸条过来。他原以为是平常的搭讪,抬头一看,竟是之前推荐他去新锐面试广告的学妹。 “学长,”她见谢白景抬头,脸上像突然亮了一般,欢喜又拘泥地压低了声音,轻声问,“你也来图书馆啊?” 谢白景嗯了一声。 学妹:“之前的广告面试怎么样啦?” 谢白景恍然想起来,之前面试成功后忘记知会学妹一声了。他之前兼职太多,学业又不算轻松,以至于这种小事都容易忘记。他平淡地回答:“面试成功了,谢谢你的推荐。” “我也没帮什么……”学妹笑了起来。青春年华的女孩子,稍加粉黛,笑起来总是很好看,唇角弯弯,颊边还有小小的酒窝。 谢白景又晃了神,他脑海里竟莫名地出现了柯江的模样。 柯江常常面上带笑。这人生得很讨喜,皮肤白净,瞳孔颜色是很深的黑,看起来像小孩的眼睛,干净天真。而他笑起来,用公司里艺人指导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很懂得运用脸上的优势,牙齿整齐,眼睛弯弯,脸上的小窝更显得有些幼稚,看起来真挚又温和,有时候会有些恶作剧一样的戏弄,但没有恶意,也没有野心。这一切特征放在一个二十五六的纨绔子弟身上,显出不合时宜的“单纯”与“和善”。谢白景在与他相处过程中,总容易忘了对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上司,毕竟这人比起一般的富二代而言,确实少了许多飞扬跋扈。 柯江有时候会故作正经,对他施以一些莫名其妙的说教。而他也发现,当他老老实实地听了柯江说话,并不咸不淡地附和后,柯江看起来就会明显高兴许多。柯江对他的戏谑逗弄,也从不出格,更像是无意间的调侃。他虽然有些过界感的不舒服,但也无奈地接受了。他只知道,目前的柯江是不带恶意地亲近他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想捞些人民币的大学生,比起得罪了一位阔少来说,这当然不算坏事。 学妹:“学长待会晚上吃什么?” 谢白景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没有走过神一般:“一起吃吧。” 他请学妹在学校后街吃了顿饭。毕竟没有她,谢白景也无从获得接触新锐的渠道。不过一顿饭吃完,谢白景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先行离开,甚至没有送人回宿舍。拜他的一张脸所赐,他从小到大的桃花并不少,有时候总不得不用一些办法来防止没必要的麻烦。 秋夜的风飒飒地吹,天黑得早了,月朗星稀,校园里还有些喧嚣。谢白景独自走在路上,低头看手机,这个月的工资已经打到卡上。他犹豫要不要与柯江说一声,但走了几步,又还是放弃了,怕自己一条消息发过去,柯江能接着烦一晚上。 路灯打在他的脸上,有些明有些暗,暖色的光晕,像油画般描摹出眉目与高挺的鼻梁,睫毛低垂,在脸上留下轻微颤动的影子。他一边行走一边翻电子账单,心里慢慢计算着几百几千的数字,计算要给家里多少,计算攒到什么数字后可以尝试投资,手机的光也倒映在瞳孔上。他此时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盼头。 第09章 在入冬之前,谢白景确定好请假时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拎着行李箱进了公司。 因为他还不算正式出道,固定的经济人、助理自然是没有的,指导老师详细地与他分析了一波——其实也没分析得太多。这种综艺节目,保留一些本身性格的特色总是更加吸引人。老师不过提醒他要注意待人,在摄像机前要注意形象云云,把绝不能做的红线与业内不成文的规则都一一讲清,约定好途中有问题随时联系公司。他还跟导演见了个面,这次节目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一共八个,四个明星搭四个普通人。 导演以半疑问的口气说:“你的偶像是林风。” 谢白景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在公司等待安排的那两天,虽没人提醒,但他还是把林风历年来的作品都七七八八看了个遍。林风是新锐如今的台柱子,长相俊朗,虽近几年一直演偶像剧名声有所下滑,但仍红得如日中天。谢白景看得有些累,中间又去拍了节目前期的宣传片、访谈之类,与指导老师商量路线规划和剧本配合,深夜回了酒店都是倒下就睡。柯江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来找他,哪怕他就在公司,也没有特地叫他去办公室,想来富二代的生活也不一定清闲。 直到出发当天,他还没跟柯江见过一面。 肤浅对白_10 学了几个月的表演课终于到了检验的时候。节目组有两个摄像在高铁站接应,他要演出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被选中的兴奋紧张,一直到上了高铁,方能休息一会。摄像师还不满足,在车上架起摄像机:“你现在什么感受?” 谢白景自然地看向摄像机,唇角微微提起:“想到马上会看到林风了,我就……” 他拿起头上的棒球帽,往脸上一盖,像是一个青涩内敛的大男生害起羞一样。 下了高铁,还没能见到同行人。节目组只安排人接上他,一路又辗转换车。拍摄地点在山里新建的度假村,沿途还没有完全修建好,车开着颠颠簸簸。摄像师与节目组的人都是跑惯了这样的路,更苦的都见过,自然都很熟悉。而谢白景既要与他们交流,又得忍受长途奔波,虽然年轻受得住,但总会有些疲倦。 他是第一个到的,其他人都还在路上。他依据安排拍了两次下车的场景,被导演喊去在当地的民居里坐着休息一会。 他就坐在一张矮小的小板凳上,有场务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他打开来慢慢地喝。摄像也在休息,没有镜头关注他,但他也没有放松,脊背挺直。节目组做了简单的清场,但显然还是有些村民会过来旁观。他们年纪都大了,都以为谢白景是什么明星,对着他指指点点,好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仍神色自如。 “吃点东西,”一个场务给他送了点代言牌子的小面包,“待会晚饭得你们自己做,要折腾很久。” 谢白景道了谢,只吃了一块面包。他着实无趣,独自站起来往外走走,手里还握着那瓶矿泉水。他既不是什么腕儿,自己公司的人也不在这照应,节目组的人都在忙着安排布景,所以没人拦他。这座村庄分散在大山之间,正值盛秋,山色有些染黄了,连绵至有些灰沉的天际,空气中终于没了城市的喧嚣尘土。身上的薄外套被风吹起,他漫不经心地往后撸了把头发。 “喂,前面那小孩,”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把水给我喝口?” 谢白景愕然回头。柯江手插着兜,笑眼弯弯的。 “我不是特地来看你的啊,”柯江咕噜噜喝水,“我朋友一道过来玩儿。” 谢白景站在他旁边,一手拿着矿泉水盖,一手还提着装有小面包的袋子,以一种有些别扭的照顾姿态,听柯江唠唠叨叨。柯江自己也半懂不懂的,压根不熟悉国内综艺那一套,说了半天还是绕着指导老师的话说,只有一句话还算有些价值:“如果有什么事,第一个找我。” 谢白景单手将矿泉水瓶盖给拧上,他有洁癖,这瓶水不会再喝了。他沉声答应:“好的,柯总。” 这边的度假村是刚刚修建完成的,各项设施还不算太完善,最近的超市还在山下。柯江一点也不客气,伸手就把谢白景手上的小面包袋子给抓走了,挥挥手就要走。柯江真没骗人,他是拉着徐立张云天还有几个哥们一块儿来的,说要带他们体验全生态真山野陶渊明式旅游体验,一顿坑蒙拐骗的,让他们几个牵着伴儿就来了,连助理小弟都没带。真到了这山沟沟里,一看除了个来拍综艺的节目组外都没外人,信号都不咋地,个个指着柯江的鼻子骂。 柯江笑嘻嘻地挨下了,给他们分了从节目组与谢白景那抢来的小面包作为补偿。 他让人预订好了房间,住在度假村的木屋式酒店里。有当地村民负责烧好饭菜,都是自家无农药的菜,与山上新鲜的野味,极其丰盛地摆了一大桌。还好徐立有先见之明,从山下让人买了酒上来,一群人吃吃喝喝,还算满足。一个女孩嘟着嘴与徐立撒娇:“徐哥,这儿有蚊子吧?” 徐立哦了一声,懒得理,心想都秋天了还有个屁蚊子。柯江嘿嘿笑:“别怕,我从小招蚊子,替你喂饱它们啊。” 女孩反不好意思了,抿着唇笑。旁人见柯江认错态度诚恳,都是兄弟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何况这里除了人少外,风景食宿都还不错。张云天身旁有佳人,心情很好,还指使人去行李里拿驱虫水来:“江弟待会涂上驱虫水,别真被咬了。” 柯江装巧卖乖:“好嘞。” 柯江给身上喷了点驱蚊水,浑身是味道有些受不了,独自走出去散散风。他偷偷往节目组那块走,混在看热闹的村民里瞟了几眼,没看见谢白景,院子里只有林风和另一个男偶像在烤东西。他百无聊赖地站了将近十分钟,才有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生从里边出来,他系了个围裙,双手小心地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送至院中的桌上。 柯江忍不住觉得好笑。谢白景平时一本正经的,系上围裙还有那么点贤惠的味道,非常违和,又挺好玩。他甚至开始计划日后买栋房与谢白景一块住着,让谢白景时不时地戴着围裙给他做做饭,想想还挺温馨的。 谢白景放完菜,抬头一眼就与柯江对视,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唇,怪不情不愿的。 “小谢,”林风主动喊他,“快过来。” 柯江眼睁睁地,看着谢白景积极地转身,大步走至林风身旁,低头就着林风的手吃了一串烤串,还显出些大男孩的高兴与羞涩。 林风笑着在他身旁说了什么话,谢白景弯着唇角,点头附和。 他可从没在自己面前笑过。柯江喃喃道:“什么玩意……” 林风好似心有所觉,往柯江的方向看过来,脸上露出短暂的惊讶。他曾在公司年会和私下里聚会多次遇到过柯江,自然认得他是谁。惊讶过后,他小幅度地点头与柯江致意,谦逊而不卑微,并亲眼看着那位出身优越的柯少脸上没了笑,似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我得罪他了?林风莫名其妙地腹诽。 第10章 柯江有点烦。 他这人吧,醋劲一向较为微妙。与其说是醋,不如说他就是个小孩脾气,他的东西,他要是乐意的,别人随便动。他要是不乐意,别人看一眼都不成。至于他什么时候乐意什么时候不乐意,这是个玄学。 在以前玩得疯的时候,他与情人各玩各的,谁也不在乎谁。有些人向他卖弄那点忠贞不二,他只好笑着答那可别了吧,我也受不住啊。只是挨到谢白景身上了,看着他与别人眉来眼去还露笑脸的,他就感觉头上沉甸甸的,摘下来一看,是顶帽子,绿色的。 这其实很没有道理,人家谢白景也没个准话,还没归你,这醋吃得很没原则。 柯江夜里唉声叹气,靠在窗台上望星星装深沉。 徐立来敲门喊他出去吃夜宵,一看吓了一跳,说你干嘛呢。 柯江冒出来一句:“你们都带伴儿来了,我没有啊。” 肤浅对白_11 徐立反问:“你的伴儿不在那边演戏呢吗?” 柯江与他说不通,伸了个懒腰,拖拖踏踏地下来了。 他的话倒也确实,人人都怀里抱着、手上牵着,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纵然那些女孩子们都格外偏爱他,左手握着男朋友,右手还殷切地为柯江舀个汤倒个酒的,但奈何性别不对,柯江兴趣寥寥。而他看上的小男生吧,又看不上他,常爱理不理的。想他一个年轻英俊的富二代,本应花天酒地夜夜不缺人,结果混到这种程度,属实凄惨。 他们聊天喝酒至半,林风竟带着助理主动过来了。 徐立与柯江准确来说都属于他东家的人,林风向来谦逊,丝毫没有架子,一个个都打了招呼。徐立与他要稍熟一点,称兄道弟的寒暄几句,女孩们则各自吵闹着要签名,林风耐心地一一签名合照。柯江那点莫名其妙的醋劲早就消了,笑眯眯地轻拍林风的肩膀:“录节目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啊。” 林风也笑:“柯少也是。我们这节目组的东西齐全,我平时忙着拍摄,你们要是缺什么,只要找他,”他指了指身后的助理,“一定给你们办妥了。” 他又跟着一起喝了小杯酒,方走回节目组安排的住宿地点。 柯江看了眼手机,谢白景渺无音讯,仿佛失踪。 怪不得人家林风能红红火火呢。柯江无奈地心想,你谢白景算个屁,连招呼都不来给老板打一个。要不是我看上了你,你赶早的回去坐冷板凳去。 第二日,柯江哆哆嗦嗦爬起来。山里的晚上和清晨都太冷了,他衣服穿得单薄,村民给他一大碗姜茶喝下肚方还算好些。柯江皮肤敏感,经常被蚊虫一碰就红肿一片,这一晚睡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褥不够干净,身上起了一些红疹子,又被他自己手贱挠了几下,肿了好大一块。柯江让人床单被褥全换成新的,一脸萎靡不振地在大堂蹲着,不断地问自己究竟是图什么才来的,放着S城干净明亮保姆阿姨随唤随到的公寓不住,非得来这儿受罪。 张云天给他小腿抹驱虫水,啧啧出声:“咱们今天还要进山里玩呢,你受得住不?” 柯江抽回腿,将卷起的裤管放下,耍无赖:“我要不行,大哥背我回去呗。” “呸,”张云天笑骂道,“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以为小呢。” 徐立在一旁看戏:“你要真不行,那我必须给你抬回去。” 柯江悻悻道:“拉倒吧,信不过你。” 一行人吃了些东西,一齐出发。有两个当地导游一前一后带着,又有一群人吵吵闹闹,行程还算轻松。山上的路还没有修完整,有时候还得直接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幸而不算陡,扶一扶旁边的树便能走过。柯江慢慢醒了起床气,玩心大发,皮得像个小孩,跑前跑后闹腾个没完。他包都扔给别人背着,自己嘻嘻哈哈,逗这个吓那个,把一群人逗得捧腹大笑。 走到一半还偶遇了也正在爬山的几个明星与摄像,其中没有谢白景。节目组的助理过来好声劝他们不挡了拍摄,目前就开辟了这一条路,自然会撞上。走至这里,他们已经走得有些分散了,三三两两的。有几个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开始喊累,于是正好停下,等他们先行。柯江倒体力充沛,还觉得热,将外套脱了系在腰上,裤管卷起一截,直走到最前面。 导游用一口乡音说:“哎,你不要走那么前,等等后面的人。” 柯江回头一乐:“别担心我,我去前面看看,在山顶等你们啊。” 柯江走在前面,碰上了林风与一个女孩。林风看到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柯江知道他在拍摄中,不好打扰,寒暄两句便加快步伐,往前再走几步,免得进了镜头里。他心里琢磨着这估计是两人组队爬山,就是不知道谢白景爬到哪儿去了。那小子看起来长手长脚的,还有点儿小肌肉,应当不至于那么弱鸡,被甩在最后面吧? 心里想着谁,还真就碰上谁。 谢白景半倚着树站着,旁边地上坐着另一个男生正在喝水,身后的摄像师手持着机器正在拍摄。谢白景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瞥到走来的柯江,微微一愣。 对待谢白景,柯江自然不会像对林风那样客气,直接将人喊来:“喂,小谢。” 数人都回过头来,谢白景无可奈何,与摄像等人说了下情况,大步往柯江这儿走。到了跟前喊一声柯总好,结果柯总屁事没有,只管他要水喝。喝了一口不够,水瓶子就给拎手上,就这么霸占了。节目组给他们安排的是一人一瓶水,谢白景神色没什么波动,一副任柯江怎么剥削的样子。柯江伸出手来,他只穿着短袖,胳膊上有浅浅的红疹子:“你瞅瞅,为了来这儿陪你,我胳膊都这样了。” 他昨天还说是与朋友来这儿玩,此时却没半点拆穿的心虚,怪理直气壮的。谢白景微微蹙眉,不知该说什么。 “哎哟,”柯江手伸了一半,弯腰挠了挠小腿肚子,低声骂了一句,“妈的,被什么咬了。” 他的小腿肌肉很好看,纤长而有力,皮肤是正常的白皙。只是现在小腿肚子上起了几个红包,被狠挠几下,显得红了一片。谢白景看了一眼,平淡道:“节目组有带药,我回去给柯总送来。” 柯江站直身子,小腿还是有些痒,情不自禁地互相蹭着,姿势看起来有些奇怪,答应得很痛快:“行啊,你给我送来呗。” 谢白景:“好的。现在还要拍摄,我先走一步?” 柯江笑眯眯地连声答应,还嘱咐好好表现,仿佛是个极度亲民的年度好老板。 第11章 等谢白景来送个药,等得可真够久的。 柯江爬完了山又下来,回去吃了顿中饭,之后一行人就在度假村的游泳池里玩。这秋天的时候,爬爬山还觉得不算冷,一到水里还是寒意逼人。柯江连衣服都没换,就坐在边上跟徐立他们打牌,看着几个不畏寒冷、穿着比基尼的姑娘啧啧称奇。等了一整个白天,谢白景都没来,晚上柯江少爷毛病犯了,不想吃当地村民做的特色菜,蔫蔫地坐在椅子上。 徐立以为他被蚊虫咬了就犯少爷病,嗤笑着揉捏他脸:“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那么娇气呢?” 柯江被揉得五官扭曲而挣脱不能,含糊不清地喊:“徐立你找死——” 旁人又大笑一番。一个姑娘殷勤道:“柯哥,待会我下厨给你烧点吃的吧。” 肤浅对白_12 “唉,还是你贴心。”柯江脱离徐立魔爪,立马跳起来抱着她亲了一口,“我就想吃点清淡的。” 姑娘被他抱在怀里,怎一个受宠若惊了得,微红着脸迭声答应。几个男的见这场景不免拈酸吃醋,纷纷酸溜溜地笑姑娘只给柯江面子,对着他们就不理不睬了。柯江也是贱得慌,人越是这样笑,他越要表现得温柔体贴,抱着女孩不肯撒手了。一群人起哄闹起来的时候,谢白景正由徐立带着,半推开了门。 徐立颇为幸灾乐祸:“诶,柯江,给你带人来了。” 柯江回首一看,谢白景面色平淡地站在门口。柯江更加自如,松了手还不忘帮姑娘理理头发,潇洒地走向谢白景,接过人手里的塑料袋。 谢白景还挺有礼貌,眼睛都不往房内窥探:“节目还在拍,打扰柯总了。我先过去吧。” 柯江低斥道:“你急个屁。进来。” 谢白景被他推进门里,粗略一看,厅内围着圆桌坐有九、十个人,男女皆有。柯江高声说:“哎,这我公司里的小孩,你们看一眼。” 谢白景这时候终于识相,不卑不亢地与旁人打招呼:“我叫谢白景,给柯总来送点药,打扰各位了。” 座上人给柯江面子,笑着应承。方才被柯江抱在怀里的女孩笑吟吟地夸:“看这小哥哥这么帅,以后肯定火啊。” 听了这话,柯江比谢白景看起来还高兴,又硬是让谢白景落座,挨个为他介绍,陪几人吃了一会才放人回去。谢白景不比林风,显然不熟这样饭桌上觥筹交错的氛围,在一群公子哥之间的谈话里也插不进去。柯江倒有心,三句里有两句提点着他,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窘迫。也多亏谢白景在,柯江不犯挑剔了,桌上的菜七七八八将就着吃了点,不劳烦人姑娘穿得光鲜亮丽的还得下厨为他做饭。张云天问他要不要找医生上来看看他的腿,他挥挥手说算了,还没真娇惯到这个程度,回去洗完澡涂涂药得了。 秋夜的房间里有些凉。柯江又坐在套房客厅的窗台上,外面是群山环绕,在漫无边际的晦暗中只有丁点灯火,星星亦不如想象中那么多。窗户开了一半,透进来鼓鼓的秋风。木屋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他还听得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嬉闹声,听起来像是张云天那俩口子。柯江看着有些失了神,这些年他在灯红酒绿中漂浮太久了,一时浸在这样的静谧中,竟显得无所适从,就像是在饭桌上的谢白景一样,一头从未见过世面的羔羊落入了狼窟。 柯江打了个电话给谢白景,漫不经心道:“小谢,你来我这一趟。……事儿?肯定有事啊。” 他知道那边的综艺是24小时无间断拍摄,照理说节目嘉宾是不能私自乱窜的,而谢白景已破例几次。 不过他也知道,谢白景还是会来。 谢白景是背着大包来的。他思虑周全,将柯江能挑刺的地方都给预备上,包里装了两件厚外套,一条节目组那拿来的毛毯。柯江一点不领情,外套是盖在身上了,备受他嫌弃的毛毯只肯垫在窗台上当坐垫。谢白景耐着性子陪他坐在窗台上吹风,这人以“有事”的理由喊他过来,见了面却只顾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甚至正眼都没给他一个。尽管他已经习惯如此,在愈来愈多的相处之后,他已不再觉得与柯江的独处分外尴尬,只稍微担忧那边节目组等待的拍摄任务罢了。 房里只开了几盏小夜灯,月光柔和地搅进屋内,柯江身子靠在墙壁上,盘着腿,半侧着头专注地看向窗外。他的瞳孔亮得近乎透明,鼻尖落了一点光亮,嘴唇微张,更像一个好奇而安静的小孩。自从柯江出现在谢白景面前,他就是“纡尊降贵”的,他常以戏谑掩饰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此时的他给人一种错位倒置的奇妙感觉。 谢白景心里的急躁奇迹般地被抚平,他同样安静地向面前的人投向目光。 可惜下一秒柯江便回过头,将盘起的腿松开,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打了个哈欠:“我忘记涂药了。” 谢白景沉默地下去,在小茶几上找着自己下午送来的塑料袋。其实袋子里也就放了些风油精、花露水、青草膏之类的,在哪里寻不到。就以柯江的身份,要人特地从山下送罐饮料上来都是做得出的事儿,何况是要用的药。谢白景自然要和他的心意表演,拿着药膏再坐上窗台时,柯江已主动地将睡裤裤腿给撩起来,露出被蚊虫叮咬过的小腿。谢白景主动地取了棉签,不发一言地沾药膏,涂药。 柯江的小腿其实很有力量,不过分瘦弱,亦不是刻意锻炼出来的鼓鼓囊囊。皮肤温润,突出的脚踝处,有几根不明显的青筋。谢白景的眼睛仿佛只落在那根小小的棉签头上,根本不往别处瞟一眼。力度也不轻不重,裹着药膏的棉签头在瘙痒的红包上滚了又滚,留下带有薄荷味道的清凉。柯江最喜欢看他正人君子的冷淡模样,嘴角藏着笑,揉了揉鼻子:“拍节目感觉怎么样?” “还好,”谢白景很坦诚,“有些地方不适应,我会努力。” 柯江轻轻喟叹一声:“你哪儿都好,就是还太小了。”他用的是“小”,而不是“年轻”,仿佛真是一位亲密的兄长般,半嫌弃半纵容,“人情世故样样不通…像刚晚上你来送药,都不知道主动进门。刚才屋子里都有谁你知道吗啊,别人上赶着来混脸熟,你倒好……” 谢白景换了一根棉签,应声说是。 柯江:“还有前天,你林哥都主动来打招呼了,你不懂?” 谢白景抬眼,很直白地:“是我没想到。” 柯江定定地看了片刻,将手伸出去,搭在谢白景的肩头。 谢白景僵住了。柯江的手很好看,是修长而纤细的,指甲干净,手掌很薄,有些凉。他就这么搭在谢白景的肩上,既不动,也不说些什么,仿佛有一种暗流涌动的暗示,在月光与黑暗交织处等待谢白景自己发觉。而谢白景生长这么多年,他所幸拥有的就是这样一副皮囊和在学习上不怎么费力的脑子。他会承认,长相曾给他带来过许许多多的便利,其中一项包括,他从来不乏追求者,不论男女。 在这短暂的片刻,他的脑内无数想法飞速地旋转。他回想从遇见开始柯江的一切表现,再比对晚上撞见的柯江怀抱一位女人的模样。他亦曾经疑惑过对方总是格外暧昧的纵容与优待,又每每在看到柯江的笑时归结于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爱多得没处洒的小少爷,决定默然地接受这一份无痛无痒的利处。而此时此刻,他在用极快的速度思考,柯江是什么意思?他误会了吗?他该如何应对?如果应对得莽撞,是否会影响到他的前途?不过几百米外的剧组还在等待他的回去工作,他该怎样抽身? 谢白景轻轻动了动肩膀,喉咙里发出疑问的声音:“柯总?” “别叫我柯总了,”柯江的手轻轻抬起来,停留在谢白景利落的下颌骨处,指尖将碰未碰。他的语气是温柔而蛊惑的,“跟我吧,你看你什么都不懂。” 第12章 “别叫我柯总了,”柯江的语气是温柔而蛊惑的,“跟我吧,你看你什么都不懂。” 谢白景意外又毫不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睛。要说他唯一后悔的是,他手里还有些愚蠢地拿着一根棉签棒,导致他的动作有些像未准备好的慌乱,不得不在扔下棉签后,抬手捉住柯江的手腕。在这里他又犯了一个小小的失误,那就是柯江皮肤太凉了,凉得像块永远捂不热的玉,万幸的是他在短暂得几乎难以发觉的愣神后继续了自己动作——将柯江的手生硬地放至该在的位置。 “柯总,”谢白景的声音是冷淡的,近乎逼成了一条绷紧的弦,“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柯江面色稍有变化,但仍很有兴味地看着他:“字面意思咯。你跟着我,我给你想要的,除了太过分的要求之外都可以。你给我睡,我不出去乱搞,你也不搞。”最后那两句还是他即兴发挥临时添加上的。 谢白景终于动了薄怒。他所遇到过的追求者,或热烈或腼腆,无一不是带有尊敬仰慕的口吻,那样哪怕他并不需要一份无厘头的感情,也能礼貌地应答婉拒。而柯江几个轻佻的“你给我睡”,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衡量的货物,被人以轻视的眼光揣摩。他的神色彻底冷下来,透出些不容侵犯的狠戾:“我不是同性恋。” 肤浅对白_13 “平时装得还挺好的,”柯江笑了笑,“终于露牙了?” 谢白景置若旁闻,冷冷地看着他:“柯总应该不缺人。” “可我就看上你了,能咋办呐。”柯江耍无赖,“为你钱也花了,节目也投了,天天为你嘘寒问暖也做了。小谢,别怪我爱说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地对人好。我难道真犯贱吗,天天跟着你热脸贴冷屁股的,我图什么?” 谢白景的声音都似含着冰:“你图什么都与我无关。” 柯江咬咬牙,作出最后的让步:“你还想要什么?我让你当1。” 谢白景懒得再理,面色沉沉似风雨欲来,利落地下了窗台,拎起包就往外走。因走得潇洒,衣摆将药罐卷落到地上,滴里咕噜地转着圈,窗台上棉签翻了,一根根往下滚落,一地狼藉,他仍头也没回。柯江哎一声跳下来追,却被人用门板“砰”得一声,堵得结结实实。他骂了一声,要开门,门被外面一股力气压制得死死的。 门后传来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声音:“柯总,我不接受,您另寻他人吧。” 柯江气极,抬脚踹了门板一击,木门被踹得微微颤动:“你他妈不接受都不行!” 对面沉默不语。柯江将门猛得推开,只看得到走廊末端谢白景潇洒而冷漠的背影。 柯江从来在情场上无往不利,头一次受到如此不体面的拒绝,恨不得追上去硬逼人就范。奈何这栋楼里还住了他的朋友兄弟,他丢不起那人,眼睛发红地盯了半晌,扭头回屋。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柯江觉得他前期工作也做了,刚才那气氛也挺好的,怎么就不行?那谢白景也是,平时忍得似忍者神龟,这时候发这么大脾气,走时身上唰唰带风,仿佛在他这受了几百万份的冤屈。柯江巴巴地爬回窗台上,夜风乍起,吹得他眼睛再红一分。他自认莽撞,但只要是个男人,在方才那样月光如水和谐温柔的气氛下,都会忍不住冲动一把。他的耐性早已差不多快到极限,已经受够了听谢白景左一声柯总又一句柯总的,扮演我提携你知恩的感动娱乐圈剧本,想要试探一下,有错吗? 柯江就这么坐着想了一会,顿时觉得自己啥错都没有,简直是天下第一无辜好人。就是人坐在原地,看着原样的外面景色,多看几眼,觉得也不怎么好看。房间里乱七八糟,楼下张云天和那小姑娘的缠绵声更加令人听着恶心,烦得他屁股底下的软毯子一脚踢到地上。 “乌漆嘛黑的,”柯江猛地将窗帘拉上,低声骂,“什么玩意。” 谢白景这一直白的拒绝,柯江明白现在搞上他是没什么希望了,具体之后该怎么办,他还没想好。他一夜未眠,第二日也提不起精神,怏怏不乐地与朋友去山里溪流玩,被徐立拿水浇成了个落汤鸡都没心情恼火,随便喊了个人说要回去。他浑身湿淋淋的,头发都在滴水,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他浸湿了的外套陪他回度假村,路上却恰巧遇见正要前往溪流拍摄的综艺节目组。 谢白景与林风走在最前面,两个摄像死死地跟着,正抓紧地拍摄下他们有说有笑的路程。谢白景却突然停住,不轻不重地瞥了柯江一眼。 柯江有些不自在地撩了一手头发,光洁的额头滑落下几颗狼狈的水珠。 谢白景冷淡地收回目光,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 女孩抬了抬手:“这不是那天的……” 其实,谢白景若不看还好,这一看就不得了,还漠视他,还不屑,就更不得了了。柯江只觉得心头火往上狂冒,心想我不去招惹你,你小子还搁这给我拿乔?他阴沉着脸,大步往前走,明晃晃地与他们撞上。林风惊愕地伸手拦住摄像,示意让旁人为柯江让路,低声问:“柯少怎么了?”不怪他谨慎,柯江那一脸别惹老子的气息,很难让人觉得他是游玩归来,反而像是被暗害了似的。 柯江似京剧变脸,朝他礼貌地微微一笑:“哎,林风,我也没怎么。就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谢白景,语气中责备又带了些亲昵,“小谢,你还有衣服在我房里,别忘了来拿。” 林风面色不变,心里却无声又曲折地“噢——”了一声。在旁的几个摄像与助理则不如他演技高超,或多或少地暗自挤眉弄眼。 谢白景几乎一字一句地缓慢道:“没关系的,柯总不是衣服带少了吗。” “一家人还说两家话。”柯江嗔怪般地嗤笑一声,颊边的小窝转瞬即逝。他状若无意地拍了拍谢白景的肩膀,留下湿漉漉的指印,“不打扰你们拍节目啊,我先回去了,那群人给我搞得一身水。” 柯江:“对了,小谢,昨天还劝你要懂点事,怎么今天还是这样?林风,你别介意,他还小呢,多带带他。” 林风忙道:“谈不上带,都是一家的师兄弟。” 柯江笑着摇摇头,主动退后一步,示意摄像站回原地,又饱含歉意地向工作人员说挡道了,回首叫女孩赶紧跟上。完全不顾谢白景的拳头都已握紧、眼睛里写满了怒意二字,走得那叫一个潇洒。 一如昨夜谢白景甩手离开他房间那样潇洒。 第13章 徐立他们很早就回来了。徐立是惦记着柯江被他一盆水给浇了头,匆匆赶回来,发觉柯江果然十分低气压。他从来不是干脆认错的性格,欠得很,故意在柯江房里晃悠,拿着奇怪的语调:“柯少爷又犯什么毛病了?” 这话碰上心情好时的柯江,也就一个笑脸放过了。可惜碰上这时候的柯江,直接回了个滚字完事。 徐立急了:“你他妈怎么回事,兄弟玩个水都能生气?你小姑娘啊?” 柯江刚还在后悔自个对谢白景太过冲动,就想一个人坐在窗台前好好想想这破事,此刻快被徐立烦死了,回吼:“你他妈怎么回事,我说我生你气了吗?自个往枪口上撞。” 两人险些又打起来。 期间费了好大一通波折沟通,徐立终于明白柯江在生什么气。他面上表情由不屑一顾至瞠目结舌再至不屑一顾,细细咀嚼了柯江这次短暂的情感经历,只觉得有无数槽点可以好好吐一番,最终表情不断变化,浓缩成恨铁不成钢五个大字。 “你究竟会不会玩?”徐立说,“真的,全S城,不,全国都找不到混得像你这么惨的,有钱有貌什么都不缺,还泡不到一个不算明星的小明星了?他不同意,你不会哄啊,不会威胁啊。你跟他说,你不跟我好你就别想混了,他难道不得乖乖的?你真的,还是年纪小,什么都不会。” 柯江:“你懂个屁。” 肤浅对白_14 徐立真懂的连个屁都不如,自己也就是个被网红骗包骗车的水平,还给柯江指点江山,讲得头头是道。结果人柯江根本不采纳意见,他恼羞成怒:“柯江,你不会真要当真的要追他吧?” “我不当真,”柯江懒洋洋地,“但我也不兴你威胁那一套,那不成潜规则了吗?没点美感。” 徐立莫名其妙,心想人给皮貌,你付钱,这不算潜规则还算什么。然而柯江却是真这么觉得的,他觉得如果真用什么工作前途、钱财家人之类的去要挟谢白景,那真的太没劲了。他想要的是一个像谢白景那样处事不惊、独立不媚俗,必要时候还有些狠意的情人,像狼一样,在冷不丁被咬一口的恐惧与刺激中痛痛快快。若硬是把狼的獠牙给掰了,那有什么意思,不如直接找条哈士奇。再者而言,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沦落到得靠威胁来逼迫一段感情,未免太掉档次。 可谢白景这事儿,真让人头疼。 柯江的度假还在继续。这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商业化的景点还没被人完全开发出来,不过美也就美在未开发的质朴上。一群常在酒池肉林的富二代们纷纷感慨此乃人间桃花源,今天烧烤明天打牌后天钓鱼,非常享受。而谢白景那边的节目组则每天不间断拍摄,为积攒素材想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任务与剧情,安排几个明星与普通人每天东跑西跑,不折磨出一身的汗不罢休。两群人自然会碰上许多次,只是柯江没再主动去打扰。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点点怕谢白景这小子气性太大,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的。 在柯江他们回去前,节目组已先行离开了。 回程再没有摄像跟拍。谢白景回了学校,继续上学。不知是谁传出来他进了新锐要出道当明星,他在学校受到的关注愈发多起来,回校后舍友同学纷纷向他求证。谢白景迟疑片刻,还是语焉不详,只推说去做了个兼职。他再次回归公司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准备下一次的节目拍摄。只有在偶尔的闲暇时候,他会突然地,不合时宜地想起柯江。 柯江说得没错,他对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关于处人处事上的任何知识与技巧,都无人教授,是由他自己从小到大摸索出来的,至今还不够熟稔。假若他再圆滑一点,想必能找到更好更委婉的方式,将那夜在度假村的尴尬场面圆得丝毫不漏,不至于那样决绝,不给柯江留半点面子。他已经不那么愤怒,也不畏惧,只不得不在心里反复思考假如事情发生到了最坏的地步,他该如何将应对。 谢白景独自站在寝室的阳台上吹风,家里打了个电话来。哪怕面对唯一的亲人,他也没有太多寻常人会有的温情柔软,甚至表情都没有更加放松。他按低了手机音量,简略地用方言说自己一切都好,将签约工作的事情一概不提,草草讲几句就找些借口,挂断了通话。他手里还握着手机,望着屏幕的神色冷了几分,最终还是转身回去。 他在赌,柯江暂时不会做什么。 柯江暂时还真不会做什么。他回了家里,本是决心彻底将谢白景那小兔崽子有多远踢多远,爱谁谁,还能缺他一个不成?修整两天,立马召集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一番。可惜的是,没过两天他就厌了。兴许是他真的骨子里犯贱,一旦遇到了个合心意的,旁的都是累赘,一个都看不上眼。哪怕是情至浓时,还得细细比较两者差别,他自己都觉得自个扫兴,扔了钱匆匆逃走了事。 他这种临阵脱逃的事儿做多了,也挺心虚,干脆不找了,出去玩时都是纯喝酒,任旁人左拥右抱,他巍然不动,好似出了家。满心琢磨着怎么把谢白景给搞上,恨不得编辑好计划表,每天按照计划实行。他的朋友们都笑他是年纪轻轻就身有隐疾,只有徐立明白他到底是为了啥事愁,气得跟他连吵三架。 柯江莫名其妙,说我受我的情伤,关你屁事。但徐立是不能用常理来描绘逻辑的男人,非得看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你就这点出息,我身为你哥我都替你丢人。括弧柯江从没认他当过哥,向来是徐立自己给自己封的官儿。 柯江这时候反而不吵了,心平气和地:“那你不丢人,你给我解决了。” 徐立乍然被安排这么个任务,顿时觉得烫手得很,可碍于面子,总不能说自己不行,梗着脖子答应。 “你看你这样。”柯江无奈地笑笑,“徐立你别管得太宽,我难道还真搞不定他吗,我当然行啊。” 他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有点虚。 谢白景拒绝得太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半点转圜可能都没有。柯江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努力说服了自己就是之前太冲动了,不能那么着急,得像温水煮青蛙式地慢慢来。他开始破天荒地正儿八经认真工作,在公司蹲点谢白景,不成想谢白景一天一个理由请假,什么快到考试周了,什么马上要出去拍综艺了,就算来了,也总能奇迹般地与柯江百分百不相遇。柯江心里又有些恼火,想直接一个电话把人叫回来,好不容易才被理智劝服。正无计可施之时,他突发奇想地去找谢白景所在大学的论坛,倒获得了一个意外之喜——谢白景所在的班级课表。 拜这小子一张脸所赐,在刚入学时候就成了学校里的名人。奈何谢白景性格太过内敛冷淡,与人交往都不深,既不加社团,在学校里待的时间也不多,被颜值征服的热情校友实在挖掘不出更多信息,也渐渐冷落了。但还是有人死心不改,愿意与他同上一节课,亲眼见一次也是好的,说不准就看对眼了呢?这位同学的想法倒恰好与柯江不谋而合。 你来公司可以躲着我,柯江想,那你总不能课都不去上了吧? 第14章 柯江长得就挺显小,回去翻箱倒柜地找到一个很少背出门的运动款双肩包,背着包大摇大摆地就进了S大的教学楼,没有收到任何异样的眼光。他找教室还找了有一会,从后门进去,站在顶端俯视众生。他有点轻微的近视,但图好看不肯戴眼镜,又嫌戴隐形麻烦,这时候只有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扫了半天。临近上课,进教室落座的人来人往,他站在过道中央挡了路还不自知,杵在那跟块木头似的。 终于几个学生路过的推挤让他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走,无意间竟还瞥到了前排角落里一个很像谢白景的背影。 教室的前排坐的人还不多,谢白景坐得最靠墙,旁边的地方还空着,桌上摆了两本书占着位置。 柯江找着人,分外自然地走过去,一屁股在谢白景身旁坐下。 谢白景刚想制止,在看到他的脸时哑了声,几乎是下意识地蹙起眉,冷淡地低声:“你怎么来了?” 柯江正在将包塞进桌肚,头也不抬:“怎么着,连柯总都不叫了?” 谢白景平稳地呼吸两次:“柯总,这里有人坐了。” “人呢?在哪儿呢?”柯江抬头四处望,飘忽不定的目光最终落在桌上,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将桌上的书扔到还空着的前排桌上,“这样就行了吧?” 谢白景握笔的手难以察觉地用了些力气,随之慢慢放松。他决心不再理会,埋头看书。柯江又怎忍自己受冷落,连着喊了几声无人应答,用鞋尖轻轻踢了踢谢白景的小腿。谢白景难掩他胸腔内的怒意,却又不得不将其拉扯住,以最大的耐心向柯江道:“柯总,您这是在打扰我。” 柯江已收回腿,嗯嗯两声,乖乖巧巧地听着。 “合同里写明了,我与新锐签约的前提是不影响我个人的学业。”谢白景说至一半,突然止住。上课铃已响,他的几个舍友拖拖拉拉地才到教室,先是看见谢白景身旁坐了一陌生人感到诧异,又对谢白景给他们占的位置感到诧异。一个自觉与谢白景关系稍近的舍友坐下后回头问:“谢白景,这是你朋友?” 柯江的颊边抿起一个小窝,眼睛弯着,看起来脾性甚好:“嗨,我来蹭个课。” 舍友忙点个头算打招呼,颇感稀奇地回过头去,心想谢白景还能有朋友。讲台前的老师已打开PPT,开始讲课,尽管教室里没有太多人在听。谢白景则是少数人之一,他的眼神总是落在老师身上,沉默着听课,偶尔低头在书本上写一两句笔记。柯江不再出声打扰,递了几个纸条过去,谢白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柯江无可奈何,只好耐着性子跟着谢白景听课,听得昏昏欲睡,趴在桌上睡了一觉起来课还没上完。好不容易挨到课间休息,谢白景主动地在桌上轻敲两记,示意柯江跟他出去。 “我上次可能太不礼貌,”谢白景站得很直,在看柯江的时候需要微微低头,他说话时会与人直视,像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那么允许我重新措词。柯总,我不是同性恋,我不能接受您的要求。” 柯江靠在墙上,听得漫不经心。 肤浅对白_15 谢白景:“也请您不要再以暧昧的举动参与我的生活,在公司的工作我会尽力完成,但恕我不能满足这种工作。” 柯江难得没有笑,十分认真,与他对视:“假如你拒绝的代价是你未来没有任何工作呢?” 谢白景毫不犹豫:“那是公司违反条约。” “当然不违反了,”柯江说,“合同里从没有写你必须得红红火火赚大钱。我可以给你安排工作的同时,让你永远不能火。你能领公司发的工资,但不会有出头之日,有句俗话,叫坐冷板凳。” 谢白景提了提唇角:“那也只是三年啊。” 这是柯江头一次看他笑。谢白景笑起来的时候,笑意不进眼里,有一种残忍而冷漠的美感,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微哑的声音还带着年轻人的清澈,但眼神里已经带了些傲气与狠意了。他仿佛在漠然地露出他的底牌,他什么都不怕,别拿那些唬人的威胁来试图成为他的套索。 谢白景:“柯总,我很感激您的知遇之恩,但不代表我会包容您的所有行为。”他将笑缓缓收起,漂亮而凌厉的眼睛里看不出感情,“我也有句俗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柯江清醒地知道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对谢白景短暂的笑片刻失神。 柯江若有所思:“其实我来这趟,是想跟你好好道个歉的……谢白景,你该庆幸的是遇着你的是我柯江,不然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有的是办法整死你。” 谢白景不置可否。 “你什么都不怕哈,”柯江笑了笑,上课铃正叮叮铃铃地响起,“太巧了,我也什么都不怕。” 咱们走着瞧呗。 柯江的司机发觉,小柯总来了一趟S大,整个人都不好了。小柯总向来是温和的、笑嘻嘻的,脾气好得出奇,很能体谅人。这回他在S大教学楼接上小柯总上车,小柯总却一句问候都没有,几乎是将自己摔进座位里,满面阴云。司机很有职业操守,谨慎地开了一个较为舒缓的车载音乐,平稳地载着人回公司。车开至公司大门,司机才回头看他一眼:“小柯总,您还好?” 柯江至少此时面色已恢复正常,朝他敷衍地笑笑:“好。五点来接我。” 他是真的气着了。细想从认识谢白景开始到现在,除去他在度假村喊话那次稍有些不妥,平时哪里对那高个儿不好了?他一点真枪实剑的都没上,别说睡了,连个嘴都没亲到过,谢白景至于这样对他甩脸子放狠话的吗?他俩那剑拔弩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谢白景给绿了呢。然而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在自己办公室里坐定了,他的怒火烧尽,只剩下汹汹兴起的求胜欲。 哪怕他在搞上谢白景第二天就腻味了,他也必须得把谢白景搞上。 他哥柯成的那个姓李的助理一直被打发下来跟着他。柯江一直任那小李自由生长,此时他没那个脸去找徐立帮忙,突然想起这人来,忙把小李唤至办公室,扮演起霸道总裁的角色,给人安排了他任职以来的第一项任务:“把那个叫谢白景的资料都整理好给我。” 这活未免太简单。小李不用十分钟,就把资料库里谢白景的资料表打印出来送至柯江办公室。 柯江粗略扫了一眼,突然顿住。 小李毕恭毕敬地:“小柯总您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柯江回过神来,仿佛不说给任何人听的自言自语,“原来今天是他生日。” 二十岁的谢白景,作出他人生的第一件创举:向试图潜规则自己的老板放狠话。 第15章 细数柯江情史,他竟然只陪一任情人过过生日。 那次还并非刻意的陪伴,纯属情非得已。与人厮混至深夜,那人突然起身,从冰箱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蛋糕,上面只插了一根蜡烛,小心地将其点燃了,捧着向他缓缓走来。柯江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装出一份惊喜来,只好莫名其妙地说今天不是我生日啊。 那任已经记不清面孔的男友苦笑着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柯江是个很能体谅人的,他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自己的愧疚,现场给人订了价格不菲的礼物,温柔地扯开话题,将当时的场面圆得滴水不漏。之后不到一个礼拜,估计生日礼物还没给人送到,他已顺利地与之断得干干净净。虽对外说是柯江又腻了,但其中种种,想必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究竟如何。就像柯江心里想的,他早就过了走心的年纪,只想满足走肾的需求。一些甜蜜就当生活中的消遣,非要谈起感情来,不就太矫情了么? 柯江对着谢白景的资料发了会呆,反应过来,问小李:“我们公司对员工有生日福利没?” 小李愣了愣。 “算了,”柯江又似改了主意,满不服气地嘀嘀咕咕,“他哪配的上。” 除了他的生日有点儿价值外,这份资料上压根什么有点意思的信息都没有。柯江看来看去真不信了,难道谢白景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反而没有半点破绽?柯江在座椅上枯坐半晌,觉得十分挫败。等不到下班时间,他提前喊来司机,拖拖踏踏地回了自己家,倒在床上不想动弹。 不知道那小子在干嘛呢?柯江想,估计躲哪儿得意呢吧。 柯江每年过生日,都会叫上一大帮子人庆祝,众人吃喝玩乐,他收礼物收到手软。虽出身不正,但有祖荫傍身,上流圈里至少在明面上都把他当做柯家正儿八经的小少爷看待。他成年那年生日包了个游轮,在海上过的,热闹非凡,赶上网上批判富二代的时候,还上了回新闻,被家里紧急撤了下来。今年过生日时他虽不在国内,但由他妈亲自办了场小晚宴,只请了些在国外的朋友,也还算温馨。而谢白景那人,性格那么坏,说句甜点儿的话都不会,对顶头上司还能甩脸色摆谱子,他看资料写的谢白景也出自单亲家庭,家乡又不在S城。就他今天在S大来说,这人的舍友看起来都怪怕他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陪他过个生日。 柯江想了一会,又有那么一点儿心软,不过也就一点。 他趴在床上打了个电话给小李,让他安排公司的人给谢白景发个生日福利,还附带强调不能太多,就意思意思得了。电话打完了,他的心又邦邦硬,仿佛一个做完慈善的万恶资本家,翻了个身开始具体规划如何收服谢白景那条犟驴。 李助理还在公司待着,突然收到这个要求满头雾水。柯江也没说具体要怎样,李助理对那句“不能太多,意思意思得了”仔细揣摩许久,着实不能彻悟,只好糊里糊涂地紧急安排人订个生日蛋糕送至S大。至于谢白景收到还配着花的蛋糕是怎样无可奈何气极反笑,这就不归他操心了。 肤浅对白_16 柯江在晚上接到谢白景的电话。谢白景的声音透过电磁,显得愈发冷淡:“我以为我白天说得很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柯江舒舒服服地泡在按摩浴缸里,手机开着免提,半闭着眼懒洋洋地。 谢白景:“我不需要蛋糕和花。” “员工福利罢了,”柯江打了个哈欠,“怎么?我不是你老板,还是你不算我员工?小谢,对上司要礼貌一点知道吗。” 对面沉默几秒,谢白景缓慢地说:“好的,柯总。” 柯江的颊边凹出一个浅浅的窝,抬起还滴着水珠的手,将通话划断。 资本家柯总扮演上司上了瘾,成天可劲拿着“老板”“上司”的名头压迫谢白景。柯江想了几天算是想明白了,他险些真被一个小他几岁的年轻人给唬住。谢白景所谓的底牌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佯装自己无所畏惧,更像是小孩儿对着大人举起了他的自制弹弓。柯江是太把他放在心上,才觉得真不得了了。小谢平日对正事儿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是真不在乎。他现在想法又转了个弯儿,你不是不愿意跟我处么?那你总不能真不工作吧,我拿正事跟你说,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于是,他恢复以往找谢白景的频率,只不过都带上了“正事儿”的名义。今天说要谢白景来看份合同,到公司了就说文件还没印出来;过两天说要他来拍个视频,结果就在柯江办公室拍,柯江拍。如此种种,谢白景也不是傻的,去了几回后就连连推脱,说自己要考试要交论文。再过几次,又说要去拍节目——这倒是真的。这回柯江没再找理由跟着过去,只收到几张节目组发给公司的照片,谢白景在里边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等他拍完节目回来了,柯江又开始了。他自己喊人已经没有效果,转让助理小李喊。小李将谢白景叫来公司,确实不像作假,要么是把他带进棚里去锻炼,要么监督他好好上课,只是偶尔会有柯总“不经意”地路过罢了。 谢白景面对小李,就不那么好拒绝了。小李是根老油条,拿捏准了柯江就想折磨谢白景的心思,对着谢白景常常软硬兼施,说完问题的严重性又开始卖可怜:“小谢啊,你也知道柯总是什么脾气,我能怎么办呢?我也是拿工资过活的人,你饶了我吧。” 谢白景通常不理,他又开始了:“再说柯总的脾气都是一时一时的,你看这规划的多好,你今年一过必须得大红大紫,现在不努力,将来怎么受得住啊?” 小李比柯江还能念,谢白景受不住了,干脆主动去公司报道。 人也确实没说错,柯江属实没有亏待他,哪怕谢白景给他下了那么大面子,也没作出徐立鼓动的什么封杀威胁的把戏。他甚至专门知会了公司,将谢白景作为新锐今年签下的新人之一力捧,发展规划让人做得详详细细,各种资源都在联系中,还专门派了经验丰富的老师给谢白景小班指导。不过这一切准备都只给谢白景漏了一些声,他未来要打哪些酱油都还只是位于一个又一个文件上的秘密,于谢白景而言,他只知道自己在公司的课程负担越来越重,过了年会变得更忙碌一些。 天气一天天地变冷,甚至飘了小雪。在往年,谢白景都不喜欢寒假与过年。S大的寒假不能留校,意味着他必须得回家。但在今年,谢白景出奇地有些盼望假期尽快到来,他能回家乡喘息片刻,没有柯江令人如鲠在喉的撩拨。 而小李一个电话又再次打破了他隐秘的期待:“小谢,寒假不能住校吧?记得明天过来看一下宿舍,可以慢慢地搬东西过来了。” 怕他不同意,还连忙补充:“这真不是小柯总吩咐的。等以后会给你安排其他地方住着,住在学校总归不方便,对吧?” 谢白景又能怎样,只敷衍地“嗯”了一声,权当答应。 第16章 公司给谢白景安排的宿舍离公司地址不远,酒店式公寓,一人一间,虽面积不大,但环境很好,和酒店的标准套间类似。李助理带着他去看房间,还有意观察了下谢白景的神色,在发觉他并未有惊喜的表现后还有些失望,心想这人眼光还挺高,这种水平的都看不上。小李问:“你不喜欢?没关系的,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谢白景这段日子经历多了小李的骚扰,知道小李就是柯江的手下走狗,懒得多理,沉默地靠在门边上玩手机。小李也不觉尴尬,自顾自说:“你几号放假?要提前收拾好行李,公司会安排人送你过来。之后你的大小事都由我负责,我先给你讲一下你下一周的任务……” 谢白景打断了他,重复一遍:“你负责我?” “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嘛,”小李委屈巴巴,“你看看,我原先跟着柯总,后来跟小柯总,现在跟你,我什么也没做错就掉到这个份上,连降三级,我也很难受对不对?你还不配合我工作,太让我难做了。” 谢白景闭了闭眼睛,站直了身体,“我学校还有事,要先回去。” 小李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他举起手上的手机,“但小柯总找你有事。” 谢白景早知如此,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确实也想正儿八经地与柯江谈一谈,这段日子柯江频繁而细碎的要求让他烦不甚烦,他可以忍一忍二,不可能再继续忍下去。他的底线就是在新锐白白浪费三年,可所谓底线,应是“他不怕”,而不是“他不在乎”。人青春最好的三年,总不能因为一个纨绔少爷的闹剧就此消耗,无穷尽地等待柯江什么时候失去耐心。 柯江在赛车场等他。 谢白景到的时候,柯江已经热身完毕,刚停下来喘口气。见他来了,柯江神色自如,招呼谢白景也来跑几圈。 他沉默着应声,穿戴好护具上车。 伴随着轰鸣声,赛车卷着空气启动飞驰向前。柯江开得很随意,并未认真,而谢白景也似以往一样紧随其身。按照以前少有的几次两人一道玩车,应当在终点线时谢白景就会主动退让一步,这也是柯江让他保持的“好习惯”。然而这回不同,待柯江漫不经心地跑完圈数,临近终点线时,身旁的车却突然发力,一脚油门,飞速地超过他的车身,往前疾驰。 柯江挑了挑眉。 休息室里,谢白景换完衣服,坐在沙发上。柯江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叉,诚恳地如是说:“小谢,上次是我太莽撞了。” “我吧,现在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了,也不勉强你了。”柯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有点儿圆,眼角有些下垂,给人一种小孩般的真诚,“我给你道歉,虽然我比你年长,但我这事做得确实不太好。但你是我带的第一个艺人,我也跟家里打过包票说得把你给带火,你不配合工作,毁你自己的时间不说,还耽搁我,你说对吧?” “柯总,”谢白景也直视他,不卑不亢地答,“我受不起你的道歉。我愿意配合工作,前提是柯总不再打扰我。” 柯江抱歉又真挚地微笑,颊边抿出深深的酒窝:“那我还是稀罕你啊,想多见见你。” 谢白景:“……” “感情的事情很难说的嘛,”柯江自信满满,“来日方长,说不定有一天你就后悔了呢?” 肤浅对白_17 谢白景简直匪夷所思。世上怎么会有柯江这样的人? 柯江就像是换了个路数,打算从头再来。他照旧殷勤,照旧约谢白景去玩车、去跑马、去公司休息室一道打游戏,哪怕谢白景每一项都不再给他面子,常让柯江输的一塌糊涂也不在乎。在上课的时候,柯江确实不再来打扰,但老师受了柯江的特别吩咐,对他格外看重。谢白景本就基础薄弱,在一群科班生中水平不能看,他自尊心又强,如此一来又只能留下来反复加训加练。在公司留的晚了,柯江的那个助理又等在他教室门外,说别去乘地铁回校了,司机正在楼下等你出去呢。 柯江对他的处处优待有目共睹。他在上课的时候,老师刻意多加提点,同在的练习生、小明星总不免对他更加关注,暗自打探他什么来头;在录节目的时候,节目组的人特地多多照顾,连林风都会主动带他几分,从不对他摆架子。 这一番体贴照顾,换做旁人纵是钢铁心肠也该融化些许。奈何谢白景就不是领情的人,他天生性格淡薄,对道德感情都称得上冷漠。若柯江只是普通地想提拔他,他决不会多在意一点,顶顶多他勉强愿意承诺,自己日后会报答下知遇之恩罢了。而柯江在照顾之余偏要将每件事都赋予感情,他才不是默默地提点帮助,偏要闹得人尽皆知—— 谢白景的表演老师每每会特地提到“小柯总”;谢白景坐上了司机的车,柯江的电话就如影随形地跟来,问候他坐得如何空调打得暖不暖司机给开座椅加热了没;录节目的空闲,他看着林风接了柯江的电话,意味深长地朝他笑笑……如此种种不够详述,新锐乃至于圈内都流言飞起,说柯家那小少爷为了捧一个小明星做得无微不至,再多捧情人的都没这么夸张的,更何况捧得还是个男的,如此明目张胆,令看客都啧啧称奇。而若谢白景当面提起,柯江又会委屈作势:“就是稀罕你啊,能怎么办?” 在他理智里,明白维持现状远比得罪柯江要好太多。而在他情感上,面对这样来势汹汹又不许他不回应的感情,他只觉得想速速远离。 柯江却觉得这一切大好。 他就想看看,谢白景还能被他磨多久。他不信谢白景真能冷心冷情冷肺,浑身上下似铜墙铁壁没半点破绽。最近这段日子,他出去胡闹瞎玩也少了,要么想办法暗戳戳地撩拨撩拨谢白景,要么就在公司正儿八经地工作。他本对国内演艺圈的形势与运作全然不知,此时竟为了谢白景开始补习起来,借着朋友兄弟的人脉,慢慢地融进这个圈子里,与人打完交道,算是为之后铺路。他是真觉得可以捧红谢白景,此时谢白景光杆司令一个,当然什么都不怕。等那小子红了,闻到点儿肉香了,才更有把柄可以拿捏。 他怀着这样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认真工作,消息传遍柯家,最高兴的是他爷爷。数日不见的他哥柯成在饭桌上还提起,说既然弟弟对新锐的业务这么感兴趣,不如干脆让他接手新锐吧。 老爷子还没发话,柯江十分警惕,先说不了,没有大哥您在前带路,小弟工作如何安心? 两兄弟虚伪地对视而笑。 他哥总是时不时就想法子折腾他一下,没办法,养成习惯了。柯江自觉已过了兄弟争斗的年纪,他才不那么幼稚,未来与他哥一个走阳关路一个走独木桥,互不打扰,无须多在意。他现在最惦记的是,该如何把谢白景正式介绍给他朋友们看看。 第17章 带谢白景见朋友这件事,柯江想过许久了。 之前谢白景第一次录那综艺节目时,与他的朋友们短暂地打了个照面。但按照那群人的尿性,估计第二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柯江一直以来喊谢白景出去玩,都是他单独一人的时候。之所以不在他与旁人一起时喊来,还是因为他心里有些顾虑。一是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不想日后成了笑柄;二是谢白景到底是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小孩,不懂太多,怕谢白景自个不适应,也怕丢了自己的面子。 而事到如今,柯江又换个想法了。 不管日后如何,谢白景这块肉他是必须得啃下来,不啃也得砸吧砸吧味道,那还怕个什么呢。 在一个恰当的日子:天气恰当、地点恰当、人员恰当。出来玩的人不多,大抵十来个,都是柯江相熟的人,出来凑一局,没别的名头,就是朋友见见面。地方也很干净,没那些杂七杂八的,不至于吓到小孩儿。柯江直接先斩后奏,一面让小李在电话中把谢白景叫出来,一面指挥司机直接将车停在他们宿舍楼下。 谢白景被柯江拉进车里时是一脸懵的。车顺利发动,柯江耸耸肩:“有急事,来不及提前与你说。” 谢白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敲打。今天晚上是他原定去兼职教书的日子,此时不得不发信息联系家长,让今晚的兼职取消。离上课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他这时放鸽子显然很不合规矩,家长立马打了电话来质问。 柯江的小眼神慢慢地瞟过去,耳朵立起来,偷偷听谢白景与电话那头的人交流。可惜谢白景仍是一贯的话少,偶尔“嗯”一声就不得了了,直至最后谢白景才说了一句稍长的句子:“我稍后与您联系。” “外面还接私活呢?”柯江挑了挑眉毛。 谢白景收起手机,彬彬有礼:“只是帮同学的一个小忙。” 柯江笑起来:“那我还打扰你了?” 谢白景不发一言,似在默认。 柯江嘿嘿乐了一声,伸手将谢白景有些长了的发梢拨至一边,这个动作显得有些过于亲昵了,以至于谢白景警惕而戒备地抬眼看他。柯江满不在乎:“我故意的,打扰到你我就开心了。” 谢白景懒得再理,带有疏离性质地偏头看向窗外。 夜幕降临得很早。从郊区的S大至S城的最中心,车在向前奔赴的时候,仿佛跃过无数光流。无数座钢铁丛林与其中的道路组成了耀眼的光点,这座城市处于24小时无休的忙碌,在这个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满是流光溢彩的味道。谢白景慢慢地走了神,五彩斑斓的光透过玻璃照映在他俊朗而年轻的面容上,在另一边的侧面投下模糊的光影。 有人提前等候,领着柯江与谢白景二人进门。 自然还是由徐立喊了那高声一嗓子:“柯小少爷来了!” 柯江带着笑脸进门,或坐或站着的人都纷纷与他打招呼。他也有一段时间没出来玩儿了,还是几个熟人凑上来与他讲话。徐立看到柯江身后的高个儿年轻人,神色微微变了变,主动先提起来:“哟,江儿,这——” “这是我手下正带的小孩呢,”柯江像突然想起来谢白景在这似的,将谢白景拉至身前来,“大家认识认识啊,他叫谢白景。” 旁人热情不似作假,虽有些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还装的跟从不认识一般。尤其是徐立,很给柯江面子,端着酒杯就上来,往谢白景肩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两拳。柯江瞥着谢白景与徐立喝了两杯就给拦下了,拉着谢白景去见旁人。这场局里来了几个圈内的,有的拍电影有的搞音乐,都不是小喽啰的水平,让谢白景混个脸熟总没坏处。谢白景这时候倒还不给他丢人,不再像面对他时那样拉了个脸,知道敬酒知道应承,顶多不会说话时,都有柯江在旁帮忙提点。柯江是何许人也,最会插科打诨与人混熟的,分分钟就将谢白景给推销出去。 谢白景喝了不少,柯江也陪着喝了不少。柯江笑着揽着对面人的肩膀:“吕哥,你看我这小孩长得怎么样?” 那姓吕的眯着眼睛上下看了看谢白景:“长得倒是不错。” “那你不得安排安排啊?”柯江说,“来个片子呗,小孩特别要好,天天在公司上课到晚上还不走。” 肤浅对白_18 那人含糊不清地:“我也想啊!柯少您家大业大的,还用得着我们来么?” 柯江再两杯酒灌上去,两人又成了铁杆兄弟,那人拍着胸脯说定给谢白景找个戏拍。 谢白景在他旁,手里还握着酒杯,仿佛局外人。他看着仰头喝酒的柯江,突然愣住。柯江喝酒时候的姿态很潇洒,眼睛半闭,仰头时喉结一动一动,喝酒似喝水般大气,尽管白净的面颊已经有些醺意。再放下酒杯与人称兄道弟时,显得格外熟稔而自然,亲密而不讨好,嬉笑怒骂都从那张本看起来年轻幼稚的脸上流露出来,还能留几分傲气。旁人自然懂得,逗一句就连捧数句,句句不会让柯江失了面子。柯江往常在谢白景面前撒泼打滚没个正形儿,只有这时候方显出一个出身优渥的小少爷的恣意自如。 谢白景猛地失了神,心里竟涌现出一些不想让柯江喝下去的想法。 或许只是不想欠人人情,谢白景在心里对自己说。尤其是欠柯江的。 柯江喝得多,谢白景喝得也不少。柯江再怎么样也是有头有脸的,不可能真为了这点小事真放下身段与人求情,意思意思就到位了。谢白景可是主角,喝得最多。尤其是之后徐立还过来凑热闹,不灌柯江,专灌谢白景。谢白景与他也曾打过一两次照面,此情此景无可奈何,当然只能对方要多少他喝多少。 徐立与柯江都是自小在应酬场上长大的,酒量自然都了得。而谢白景除了极偶尔的时候,碰酒次数都不多。此时乍然一喝多,虽还未像要发酒疯什么的,但显然看起来已有五、六分醉意,剩下的全是理智在强撑。 他去了几次洗手间,用冷水打湿了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抬眼看镜子里时,却发觉视野都已模糊了。 谢白景心有警惕。他是习惯将一切掌控于手心的人,不喜欢任何失去控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到了酒量的极限了,不能再多喝。然而这样的局上,那群酒鬼太子爷们都喝至正酣,又岂是他想喊停就能喊停,哪怕他使迂回,也只能一口口往下咽。 柯江附在他耳边,低声问:“还受得住么?” 谢白景睁了睁眼,有些迷茫地看他, 柯江心一动,手摸了摸他的耳垂,这人耳朵都已是滚烫的红了。他再重复问一遍,喝过酒的声音有些沙哑而温柔,“还受得住么?” 谢白景有些吃力地摇摇头。柯江失笑:“不能还不早点告诉我,是傻还是笨呢?诉苦都不会?” 谢白景蹙紧了眉头,显是不想多说。 柯江心里觉得这就差不多了,再醉就彻底成了醉鬼,办不成事儿了。 他与旁人打了声招呼,喊人进来架起谢白景。他自己还撑得住,徐立拉了他几把,被他一手甩开。柯江嘘了一声,避开人,低声对着徐立说:“别吵,兄弟要去办大事了。” 徐立瞪了瞪眼睛,显然还不能完全接受,憋了几秒道:“柯江,你别闹太大了。” 柯江有些轻蔑意味地笑了笑,回头大步追上谢白景。 汽车里,谢白景靠在后座座椅上。他乍然碰了这么多酒精,显然十分不适,眉头紧锁,薄唇抿着,似在拼命忍耐的模样。车在往前行驶,窗外密集闪烁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不断变化的光影,好看得不似真人。柯江上车坐定,在他身旁看着他这模样,不免胸腔擂鼓,心脏砰砰直跳。他感觉自己的体温都在升高,手心里沁出了汗。他试着伸手揉揉谢白景的太阳穴,谢白景没有拒绝,只是眉头更紧。 他这一辈子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大事儿。柯江想,他从出生起就就会了个卖乖讨宠,为了让他妈他爷爷能更喜欢他一点点,小时候连鸟蛋都不掏一个。在他这一辈人里哪个没闯点祸出来过,哪怕是他哥柯成,年轻时都犯过什么大闹家宴、私奔逃学之类的糊涂账,只有他柯江,安安稳稳乖乖巧巧地当个草包少爷。憋了二十来年了,今夜干个不算太坏的坏事儿,老天爷总不能就这样专门看不惯我一个吧? “王叔,”柯江听见他自己的声音还算平静,“去给谢白景安排的那间宿舍。” 第18章 司机王叔半架半扛的把谢白景送进了房门,将谢白景姑且搁在小沙发上,站直身体,不清楚柯小少爷是什么打算,等候吩咐。柯江还站在门口,摸索着开了灯,将钥匙放在鞋柜上,尽量使声音正常些:“辛苦了,你先回去吧。”他顿了顿,再画蛇添足地补充,“我也累了,就在这休息一晚。” 司机心知有钱人想法不可过多揣摩的道理,应了声,走得匆匆。 室内顿时静了下来。柯江还站在玄关处,心脏砰砰狂跳。他将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上身只穿一件薄薄的V领毛衣。他抬了抬手,又把方才开启的灯给关了。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灯红酒绿倒映出一些模糊的光亮。谢白景还有一些意识,低低地“唔”了一声,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但他只来这房间粗略看过一眼,显然对这个环境十分陌生,一手扶着小沙发的扶手,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在看到柯江时也没有过多惊讶。 醉迷糊了。柯江心想。 他咽了咽唾沫,走近谢白景,试探地扶了扶他。 柯江:“是不是不舒服?” 谢白景眯了眯眼睛看他,沙哑道:“柯江?” 好啊你谢白景,柯江面不改色,心中腹诽,平时叫我柯总,现在叫我柯江,狼尾巴露出来了吧? 柯江再重复一遍,温柔而蛊惑地:“是不是不舒服?” 谢白景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嗯”一声。 柯江温声:“我扶你去洗漱。” 谢白景下意识地挣了挣手,却被柯江强力带着往前走了几步。他其实头脑还有几分清醒,只是身体不受使唤,感觉腿上已经没了力气,每走一步都像是飘在天上。他试图想起这里是哪里,柯江怎么在这,又或者尝试稍微体面点儿地自己走,却只感觉头脑昏昏沉沉。他被身旁人搀着,走了几步,却好似不是往卫生间,而是走至了玄关前的走廊。这地方实在狭小,他身体碰到了墙,那人还将他往墙上压了压,谢白景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妙,偏头看向柯江。两人鼻息相间,沉默两秒。 柯江一手抬至谢白景的后颈,直白了当地亲了上去。 谢白景茫然地睁了睁眼。 肤浅对白_19 柯江的双唇柔软而温润,带了点蛮横味道的含吻住他的嘴唇。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他却能敏感地感受到对方的酒味,满是攻击性与占有性的,不打一声招呼的,闯入了他的界限。 柯江莫名地像个毛头小子,十分丢脸,面红耳赤地将一切亲吻技巧都抛到脑后,一手环着谢白景的脖颈,有些小心地将双唇与对方的碰触,轻柔得几乎不像一个吻。他几乎忘记了任何调情的手段,舌头舔了舔对方的嘴唇,有些笨拙地尝试深入他的齿间,在即将探入的时候被谢白景勉强推开几厘米。谢白景盯着他,喘了喘气,有些震惊,还有些茫然,声音还哑着:“你在干什么?” 酒精与深夜的双重发酵使冲动占了上风。柯江一手试图去解他身上的外套,另一只手揪住谢白景穿在最里面的衬衫领子,疯了一般在谢白景面颊与唇上落下亲吻。他这时候开始真的有些害怕了,他害怕将这一切都搞砸。他的亲吻都是色厉内荏的,带了虚虚的凶恶,从谢白景的面颊至喉结,瞎亲一通。落在谢白景的嘴唇上甚至带了不轻的力度,既啄又啃,实在称不上温柔浪漫。也多亏他的小狗儿一般的亲吻,使人终于从酒精的麻醉中稍微清醒。在他终于扒掉谢白景的厚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衣时,谢白景曲起膝盖,狠狠地将他踹了出去。 柯江的背撞到身后的墙面,吃痛地叫了一声,弯腰捂着小腹,抬头看谢白景,却不免抖了一抖。 谢白景是真的怒了。 他冷着脸,眼睛里都透出带狠意的寒光,竟有些发红,薄唇轻微地发抖,在柯江的角度看起来,无异于来自地狱的鬼煞。他的胸腔大幅度的起伏几下,毫不犹豫地拎起柯江,抬手又是狠狠的一拳。 柯江勉强躲过,迎面又是一拳。他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还手揍回去。 谢白景人高力气大,喝醉后更是凭着一股怒意凶得骇人。而柯江则是正儿八经地自幼学过格斗跆拳道,虽这几年他疏忽了不少,但还是有底子在,竟与谢白景真打了起来。两人还默契地知道在走廊发挥不开,你一拳我一拳地挪至昏暗的房间中央。两人都冲动上头,每一拳都赫赫带风,谢白景一脚把柯江踹到地上,柯江就地把谢白景给拖倒,扳着身子给他身上来一拳狠的。 谢白景是光打,柯江还试图以占便宜的方式恶心他。打着打着,他摸个裆;打着打着,他把人压在地上,试图凑近了亲嘴摸脸,把谢白景越发激得怒起。柯江视角猛的一颠转,被人按在地板上,还嘴硬:“平时装得不挺乖的?刚才亲得不挺舒服的?现在他妈的翻脸了?” 谢白景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咬着牙一字一句反问:“你怎么这么恶心?” 柯江直接被他扇懵了,头偏到一边去。他几乎感受得到浑身血液迅速地往面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心跳都漏了数拍。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你打我脸?” “打了,怎么了。”谢白景的声音仍然是冷漠无情的,清醒得不像一个喝醉了的人,“你不是想么?那我就明白的告诉你,我看不上你。你用那些招数……只让我觉得恶心。柯总,我给你脸你还不要脸,难道我不该直接打你脸,让你清醒?” “好、好……”柯江的嘴唇都在哆嗦,在黑暗中他红着眼睛翻起身,“那我他妈今晚必须上你一回!” 谢白景也快疯了,被柯江气疯的。他没想到柯江如此无耻,在这个时候还死心不改。更没想到的是:“你,想上我?” 柯江比他更疯,用牙咬着谢白景的衬衫扣子,硬生生将谢白景的衬衫给撕扯下来,露出谢白景的上身。就这样还不知足,伸手去扒谢白景的裤子,显然已经是被谢白景一巴掌打得气昏了头。谢白景更怒,两人就在这房里翻滚拉扯推搡数个来回,滚得两人都狼狈不堪。柯江上身的薄毛衣险被撕扯破烂,他干脆抬手脱了,将其扔在地上。两人都裸着上身,谁也不肯服输。 柯江的脑海里甚至没有什么别的,只想着,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他连汤都没喝上一口才叫亏到姥姥家。谢白景脑海里也没什么别的,他年轻的骨气与自尊心早在被柯江灌醉又强吻的那一刻被浇至顶峰,此刻正熊熊燃烧着。更罔论柯江宁死也要在嘴上占点便宜,一手已摸至他不该触碰的地方,一边发狠地咬着谢白景的脖颈刺激他:“谢白景,你开过荤没有?啊?二十岁的处男,不知道谁更丢脸?” 谢白景将他摔在地毯上,浑身紧绷着:“那也没有你丢脸。” 柯江身体已经累极,还不死心地伸手不客气地揉搓抚摸:“我看你发育得也不差,怎么就——” 那地方被人拿捏住,谢白景浑身僵硬,寒声道:“你放开。” 柯江嗤笑一声,颊边的小窝转瞬即逝,眼里透出小孩般的不服气:“我说了要上你,你以为我说着玩?” 谢白景作势也要扒柯江裤子,不想柯江更主动,挺着窄腰悬空,长腿夹住谢白景,右手不住拨弄。那玩意已渐渐有了反应,谢白景已经愤怒得无话可说。他浑身仿佛都在紧绷着,他难以控制醉酒后的生理反应,也难以控制自己心理上的冲动。他这算是二十年以来的头一次真正破功,冲动彻底冲破了理智,愤怒之间的欲望更加汹涌蓬勃,似滔天巨浪般涌来。 谢白景冷着脸,单手将柯江拎起,将其甩在身旁的床上。 第19章 …… 事实上,那夜之后发生了什么,实在太过混乱,仿佛坐在吊挂式过山车上吃泡面,所有记忆在谢白景脑海中狼狈地东翻西滚,彻底收不了场。他依稀记得到了最后,两个半醉半醒的疯子在床上厮打又翻滚,柯江简直像坨烦人的口香糖,两人手脚都缠在一块儿,对方裸露的肌肤热得烫手,这是停留在他脑中最后的印象。 而当谢白景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时,他发觉浑身不对劲。昨夜厮打时的伤这时候开始作痛,宿醉带来的晕眩让他深呼吸数次方清醒一些。他勉强看向房里,这间装潢漂亮的酒店式公寓彻底一片狼藉,衣服裤子翻了一地,小茶几上的茶杯茶壶全碎,连墙角的落地灯都倒了,整间房间仿佛台风过境。这些倒还能接受,最重要的是—— 他怀里还躺了个热乎乎的大男人。 单人床太过狭窄,两个人不免靠得过近,柯江像个小孩,整个人臭不要脸地滚进谢白景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极其依赖般地倚靠在谢白景的肩窝处。而谢白景的手则环着柯江光裸温热的背脊,两人竟似一对亲密无间的多年情人。谢白景顿时又回想起昨夜柯江的言行,立马将其推开,自己坐起身。 柯江还在昏睡,被推动成平躺后只眉头蹙了蹙,睫毛轻轻地颤动,神情十分委屈。他有一侧面颊高高的肿起,面色发红,唇角有擦伤,嘴唇都干得起皮。他的上身有几处青紫和红肿,看起来像被人暴打过一番,十分吓人。而谢白景身上伤不比他少,却看起来还算无碍,忍着痛去卫生间冲了个澡——他发觉自己腿上有些不明液体,似是昨夜柯江胡闹出来的,整个人彻底陷入了低气压。 衬衫扣子被柯江扯破了,谢白景虽洁癖,也不得不穿上挂在柜子里不知多久换洗一次的浴袍。他粗略收拾了一下自己,本想把柯江就丢在这不管,但到底还是不忍心,一只手粗暴地推了推他,冷声道:“起来。” 柯江“唔唔”两声,似很不舒服地扭扭头。 谢白景碰了碰他的额头,有些烫,好似发烧了。 烧死算了。谢白景面无表情地心想。这种人何必在世界上浪费空气? 柯江有些醒了,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人站在他床前,也不知道是谁,哑着声,低低的,像小猫叫:“痛。” 谢白景在小沙发上坐下,一声不吭地穿裤子。裤子上的液体被擦拭掉了,但他还是极其不适应,满面忍耐着的嫌恶。 柯江:“好痛啊。” 肤浅对白_20 谢白景干脆利落:“那就痛着。” 柯江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偏头看向谢白景,正好被他打的那一巴掌被压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十分不好看。 不过纵是他此时好看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谢白景也不会多看他一眼。谢白景头都不回,将浴袍脱下,光裸着上身将外套穿上,并将拉链拉至领口,乍一看,也看不出他里面穿没穿。他拿了包,一副就要出门的模样。 “谢白景——”柯江忙胳膊撑着自己坐起来,高喊一声,得到谢白景的一个冷淡的回眸,“你去哪?” 谢白景将门打开,走出去,“砰”得关上。 半个小时后,他带回了两套衣服,冷着脸与柯江面面相觑。 谢白景:“我不回来,你就在这躺到明天?” “我不相信你不回来,”柯江很老实地说,他胳膊下还夹着体温计,半躺在床上,“但我又觉得你可以不回来。” 他顿了顿,“我以为你醒来会再打我一顿。”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对吧,”谢白景坐在小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柯江拿出那根体温计,眯着眼对着阳光左右转着体温计,很不熟练地看自己体温,缓慢地道,“假如我去报警,你就完了,柯总。” 柯江哼哼唧唧地笑了一声,牵扯到脸上,眉毛立马很不好看地皱起来,“谁完还不一定呢,现在看看谁更惨?” 谢白景说得很明确,一字一顿:“强,奸,未,遂。” 柯江急了,声音还嘶哑着:“你弄了我一裤子,把我打成这样,还扇了我一巴掌。你知道我爸都没打过我么?你他妈——” 听到“弄了一裤子”,谢白景脸彻底黑了。那是昨夜两人打着打着弄出来的闹剧,虽没实际接触,未发生真正的x行为,但还是很让谢白景感到恶心,这可以排进他心中此生最不堪回首的事第一名,后面名次内容暂缺。谢白景的声音又带了些许怒意:“那不如柯总去调下监控?” “38,”柯江假装没听到,手里还攥着那根温度计,往被子里缩了缩,定定地看着谢白景,显得有点呆,再重复一遍,“38°,我发烧了。” 谢白景也假装没听到,独自去卫生间换上新买的衣服裤子。等他出来了,往床上扔了一个衣服袋子。柯江也说要换衣服,谢白景不理,遂眼巴巴地拎起那袋塑料袋,僵硬地爬起来。到底比谢白景老了好几岁,养尊处优出来的身体娇气得要命,看谢白景就还像个没事人,他却动一下就皱一下眉毛,苦着脸下床,没找到拖鞋,光着脚去洗手间换衣服。他稀里糊涂冲了一下自己,没找到毛巾,湿漉漉地换上吊牌还没拆的新衣服。 优衣库。他拎起吊牌看了一眼。他还没穿过这个牌子。 但码数还算合身。他僵硬地一颠一跛回来,往床边颓靡地坐下,与坐在小沙发上的谢白景对视一眼。 “对不起,”他认错得很爽快,头发都软软地垂着,“我错了。我承认是我太冲动,我也喝了酒,没忍住……我也没想多的,就想碰碰你,哎……说多了,反正就是,对不起。” “你有预谋。”谢白景平静地说,“没必要找借口。” 柯江磕磕巴巴地:“那我为我的预谋说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么过分的,强奸…什么的……这个词太重了。这衣服多少钱?我待会打给你。” “不用给我了。”谢白景的手指弯了弯,“柯总,现在这个局面你我都不想看见。” “对,”柯江忙说,“你也打得挺过瘾的,咱们互相放一马。” 谢白景大局在握,开始提条件:“一,没有下一次,绝对没有。二,以后互不打扰。” 柯江哦了一声,也不知道算是答应还是没答应。他太绝望了,谢白景这逼不吃软也不吃硬,不知道他吃什么长大的。柯江自小到大,会撒娇会卖乖会服软说自己错了,家中幺儿老爷子捧在手心,朋友哥们永远把他当自家小弟在疼,除了他爸他哥,少有人不吃他这一套。说实话他爸他哥爱吃不吃,他也不怎么在乎,但现如今这天底下不吃这套的人竟然又多了一个谢白景,面对他那叫一个巍然不动,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他自知事情搞砸了,这事要是闹出去,朋友得笑死不说,他那好面子的爹这辈子估计都没脸做人。而谢白景显然怒意还在心头,原本想搞上的也没搞上,尝的一口肉汤经过一夜后细节都记不清。可他也有脾气啊,他挨了顿狠揍,此时还发着烧呢,能一点不难受? 柯江闭了闭眼睛,干巴巴地:“我叫助理过来。小谢,你先冷静冷静。” 第20章 助理小李在接到柯小少爷的电话后火速赶到,在看到房间现状后险些惊得下巴掉。谢白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他来了,点头致意,拿起包准备走:“我走了。” 小李目瞪口呆,转看向坐在床沿的柯江。柯江疲倦地开口:“叫司机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白景彬彬有礼,“好好养病,柯总。” 柯江有些恼,若对面是徐立,他保准发火了。可他此时又理亏,只能偏过头不看他。 小李咽了咽唾沫,眼看着谢白景离开,又环视一地狼藉,尽力使面色如常:“柯总,我这就安排人收拾房间。您是回宅子还是去公寓?需要约医生么,用过餐没有?” “回公寓,”柯江也站起来,眉毛微微蹙起,言简意赅,“联系下吴叔。” 小李忙应声说好,为柯江穿上大衣,手里拿着柯江的包,送他下楼。司机正在楼下等候,司机下车来打开车门,将柯江送进车里。小李站在车外,小心翼翼地:“关于小谢……” 柯江瞥他一眼,小李自知失言,弯着腰将车门关上。 肤浅对白_21 吴叔是柯家多年的家庭医生,柯江自小是由他看着的。他很快带着两个护工匆匆赶至公寓,柯江在家里已又洗过一次澡,换了一身衣服。吴叔检查过他的伤势,先喂了退烧药,一位小护士在旁为柯江的脸冰敷。吴叔在旁皱眉头:“小江,你这是怎么搞的?” 柯江冲他笑笑:“朋友间起了摩擦,叔,别告诉老爷子,白惹他操心。” “你也知道。”吴叔看他长大,已像亲人长辈一般,嗔怪道,“不小的人了还在外闯祸,究竟是哪家的小子,还敢动你?” 柯江动动眉毛,故意指着脸扯开话题:“这会破相不?千万别啊,我还指望着这张脸吃饭呐。” 为他冰敷的小护士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柯江看她一眼,耸耸肩膀。 吴叔给柯江开了些药,安排人之后送来,又强烈建议柯江回去拍个片。柯江心想莫非那谢白景力大无穷,一拳能给他锤个骨裂不成,摇摇手拒绝了。吴叔再用药酒小心地粗揉过他身上的淤青,提前订了丰富的药膳送上门来,柯江却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粥便罢。他毕竟还发着烧,由人将身上的伤势安置妥当后便赶人走,不让人留在房里照顾。 他不喜欢有外人在他这间公寓里常待,这间大平层是他妈在他十六岁时给他的礼物,任何情人都没带进来过夜过,连钟点工都只能在他不在家时进来打扫,被他视作完完全全的自己地盘。 待人都走完了,柯江躺在床上躺尸,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他摸了摸脸,那里放了个小冰袋敷着消肿,湿漉漉冰凉凉,有些麻麻的痛。偌大的房间内一片静谧,落地窗将半掩的阳光温和地洒进房内,正是休息的好时候。可他一想到谢白景,一想到那一堆烂摊子就头痛得快疯了,怎么也安稳不下来。他本想酒后一睡,把人睡得服服帖帖,结果肉没吃上,人还要跟他撕破脸了,可谓悔不当初:他为啥就那么急啊?前天夜里他在想些啥啊?他怎么能像徐立之流,上不到就用强,跟个八百年没见过人的老男人似的,背上了个“强奸犯”的名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柯江越想越气,急躁地翻个身,结果脸上冰袋掉在床上,脸上、身上挨揍的地方一挪一压,痛得他眼睛通红。 “打人也别打脸啊,”半晌,柯江喃喃道,“那小子怎么这么坏。” 柯江有专属医生专门看诊按摩,谢白景则还在人民医院里独自排队。等排到了他的号,医生看了几眼,在病历本上写得飞快,让他去拍片。等拍片等了半小时,等片子出来又等了一个小时,他拿着去给医生看。医生一边开药一边说:“没骨折,幸亏你底子好。小伙子年轻气盛的少打架。” 谢白景到现在还没吃点东西,宿醉的头痛还在,敷衍地嗯了一声。 医生又看了他一眼:“你是明星?” “不是。”谢白景拿着病历本和药单站起来,示意要离开,“谢谢。” 谢白景是在走出医院时收到小李电话的。小李的口气很严肃:“谢白景,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 “哦,”谢白景声音很平静,“你也许应该找柯总问责。” “你确实要见一次柯总了,”小李似乎毫无意义地重复一遍,“柯总。” 他的柯总指正儿八经的新锐目前当家人,柯江他哥,柯成。 谢白景只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却从未亲眼见过。见了面才发觉,柯成竟与柯江几乎没有相似之处。柯江长得俊秀干净,而柯成年纪也才三十出头,却面相老成,五官中庸,显出一股酒肉浸过的疲态。若不是身上那套高级的手工订制西装,腕间闪闪发亮的表,他看起来只像是一个普通人。更加不同的是,柯江喜笑,这人看起来却气势不小,神情冷淡,有着与身俱来的倨傲,他的倨傲相比柯江而言,是明显外露的。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所有助理秘书皆屏退,只有他们两人对坐。 柯家两兄弟不和的传言也只在他们上流圈子中流传,谢白景只以为柯江他哥要来寻他麻烦,眼神有些戒备。柯成与他沉默地对视了半分钟,他的眼神在谢白景俊朗而此时显露倦态的面容上仔细描摹过一番,这让谢白景十分不舒服。他的眼神仿佛刻意地展露出越过阶层的亲民感,带有审视的味道。 “听说,”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饶有兴趣地,“你把我弟弟给打了?” 谢白景:“您应该都了解过了。” “确实,你很聪明。”柯成笑了笑,笑意却不显眼底。他双手交叉地放在桌上,随意地摩挲无名指的婚戒,“他很坏,是吗?” 谢白景警惕地不发一言。 柯成:“你不要紧张,我为你把一场会议给推了,我们有很长时间……别,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来与你聊聊我弟弟。”他仿佛在聊家常,随意地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小热衷于打乱别人的计划,表演欲太强,希望所有人都能关注他。如果不能如他的意,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回去。他才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与家里男佣眉来眼去,对你作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柯成这样直白的批判让谢白景心里有些惊讶,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拿起桌上为他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柯成对他的沉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小伙儿,别急。我需要你帮我一点儿小忙。” 谢白景漠然地抬了抬眼。 “我需要好好教教他,”柯成温声道,“他这样不成器,让我作兄长的很失望。我希望你能稍微配合他,你想当演员是么?我可以与你聊聊新锐明年的计划。” … 他从新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柯成为他安排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餐,让他在总裁休息室里单独享用。等他出来的时候,小李还在外等他,对他的脸色一如既往,不会太好,也没有太坏。小李是专门送他回学校的,在车上,他状若无意地问:“柯总对你有什么安排?” 谢白景正低头看手机。柯江在微信上给他转了两万,备注是衣服钱,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没有收,打字回复:上衣149,裤子299。 对面静了一分钟,估计柯小少爷这辈子没穿过这么便宜的衣服,还在努力接受的过程中。消息再次响起,柯江又给他转了四百五。 谢白景点击接收后将手机锁屏,放入口袋里。 小李坐在他一旁,眼睛微妙地向其悄悄窥探。 谢白景回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是柯江的人。” 小李义正辞严:“你在说什么?” 肤浅对白_22 谢白景难得地勾了勾唇角,却并未回答,头偏向车窗外,看着不断后掠的街景。 柯成向他许诺的奖励丰厚,要求又简单,换做普通人听后不免眼馋心动——陪一个长得不差的青年扮演恋人,配合旁人演出,就能收入不菲,受业内最大的影视传媒公司力捧,听起来近乎如天上掉馅饼。而在谢白景眼里,柯成却未必比柯江聪明到哪儿去。也许是柯总常年位居高位,不屑于向一个普通的学生施展功夫,又或者是觉得这不过一件小事,无论如何,他的话术落在谢白景耳中显得有些过于虚假,像漂浮在天上的云。他与他的弟弟分明是如出一辙的亲兄弟,在想让人达成自己的愿望时的模样千篇一律,相比之下,柯江竟更加真实些。 柯成的借口实在有些逗人玩儿,他如是说:“我想让柯江意识到,喜欢男人是没有出路的,家里想让他回走正道、娶妻生子。” 虽他神情切切,可他表露出的分明是对弟弟没有太深的感情。 或许他换一个人就能说通,可正因谢白景就是出身在关系冷漠的家庭中,才更觉如置身戏外,冷眼旁观。柯成若真想让柯江好好做人,有无数种方法可供驱使,何必请求一个无名小卒帮助“配合”。以谢白景的直觉而看,他们豪门家中的兄弟秘事,他最好是不涉浑水。正因如此,他没有明确地答应或拒绝,这让柯成稍许不悦,但仍维持风度翩翩的模样,还留他用过晚饭,劝他慢慢考虑。 假如他把与柯成的谈话告诉柯江,柯江会如何反应?谢白景脑海中竟突然闯出这个想法。 但他又很快想起昨夜柯江的荒唐,当即让想法烟消云散。 第21章 徐立觉得太奇怪了,柯江怎么又这么多天没出现呢? 柯江一直就像个小孩,玩心特别重,什么都喜欢涉猎,又什么都不算很精通。他能做得出叫上一群兄弟朋友连夜捣鼓就为了帮他把游戏打通关的事儿,是一最喜欢热闹的人,动不动就要喊一群人陪他玩儿,不哄着就不乐意。除了正事儿不干,其他都玩得很是逍遥。可自从这次回国碰上那个姓谢的小白脸,就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三天两头神出鬼没,一会在公司工作得正儿八经,一会不知道去干吗去,放着徐立等一众老友不管不顾,玩也不乐意出来玩,像着了魔似的。 尤其是前几天,柯江带着谢白景与朋友见面,一副马上要干大事儿正式成了的模样,可又紧接着几天偃旗息鼓,彻底没声儿了。 徐立也闲,实在憋不住,主动约柯江出来哥俩喝一杯聚聚。 “什么都没有,”柯江里边穿了件带帽的卫衣,显得他看起来还像个学生。他百无聊赖地俯视玻璃窗外的S城夜景,浅饮一口酒,“徐立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呢,别瞎问。” 徐立当即火了:“我就关心你,你刺个什么劲?” 柯江这几天本就烦得要死,最不想说的就是谢白景那事儿,闻言懒得与徐立争论,扔下酒杯转身就要走。徐立又急了,拉着他不放,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脾气冲别较真云云。柯江擅给人面子,两兄弟拉扯一顿才终于没那么浓厚的火药味,坐在一块再喝几杯,柯江终于愿意吐出真言。 “他打你?!”徐立一嗓子吼起来,“他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柯江趴在小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凭什么动手?”徐立一脸难以置信,“柯江你真的是不知道怎么长的脑子,脾气也太好了,真你大爷的傻。换我,不让他全家给老子跪下道歉?他说你强他就真强他啊,有本事告你去。不就一小屁孩,还给当回事了……” 柯江早知他如此反应,悻悻地呵呵几声,压根没放在心上。 徐立是真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谢白景跟圈里人玩的小姑娘小男生有什么区别,不就是长得更好看些,又学会了欲擒故纵甩脸色,至于勾得柯江这样要死要活的么?要换做他,直接把这小明星给封杀了,家里人给说通了,就不信人不跪着来求他。柯江是出国太久了,学鬼佬的绅士风度学得半像不像。他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柯江这么受人欺负,隔一天就把人给约上,仔仔细细地瞧了谢白景一眼,阴阳怪气地警告道:“你俩的事儿我不瞎掺和,但你要是再敢对柯江动手……小心你的家里人。” 谢白景面色丝毫不改,好似全不为这威胁动容半点:“那您想要我怎样?” 徐立噎住。他想要怎样,他最想要的是柯江回归正途,但他不可能说动柯江;他第二想要的是柯江就算不回归正途,也不至于为个小男生要死要活,他也说不动柯江。他能动的只有谢白景,还不能真把人揍一顿又或者把人给封杀了,说不准柯江要发脾气,这让他有些恼火。 “你就现在高兴着呗,仗着我弟弟还看得上,”徐立嘲讽地笑,放有些无力的狠话,“他现在能给你多少,以后就连本带利地给收回来,知道不知道?” 谢白景缓慢道:“我知道。” 这一点他当然知道,他之所以对柯江的一切都有所抗拒,都因为柯江是柯江,能威胁他的东西太多了。谢白景自签约新锐,一直想的不过是好好工作,凭自己本事吃饭,而柯江却永远能搅乱他的生活。柯江手里把握着他的事业,身后有世家傍身,身旁有好友堵截,对他好时手捧着诱饵,对他不好时却可在一念之间使他跌落谷底。而他孤身一人,无能为力,甚至连拒绝之后都要担心是否拒绝得太不留情面。 他并不贪婪眼馋柯成所承诺的报酬,但也不畏惧徐立所说的后果。因为最残忍的是,比身家比地位比权财,他永远只能是这些纨绔少爷之间的一颗棋子。而谢白景正是最年轻最有抱负的时候,怎么能甘愿自己成为他们无意间的牺牲品。 与之相反,他倒是挺想富贵险中求,于刀尖上行走,方能放手一搏。至于之后能否安全脱身,才是这时候的谢白景正在反复迟疑的问题。 谢白景的寒假过得很紧凑。综艺在网络上播出了,虽不算大爆,但谢白景在其中以一个“林风小迷弟”的头衔小火起来,有一些话题度。林风受公司指点,自是明白如何提点他几分。他又被安排上了两期综艺,接受一些采访,在网络上有些许名气。除了工作外他便是在上课,他住在那间曾经“台风过境”的宿舍里,虽陈设都有人整理过,但他在这间房间里生活起居,总不免想起那晚的荒唐。 一直拖到大年二十九,谢白景方被公司放回家,并被嘱咐随时会有工作安排。 他家在离S城不远的一个小城市。小城里到了过年方热闹些许,老小区的楼里也张红贴彩。谢白景拖着行李箱爬上四楼,对门的老太太正出来倒垃圾,很稀奇地“哎哟”一声:“白景回来了,我听说你上电视了?” 谢白景刚把行李箱放稳,回头简略道:“不算上电视,就打个工。” “真有出息,赚不少钱吧。”老太太说,“噢,你妈出门打麻将去了。带钥匙没?” “带了,”谢白景温和道,“我先进屋了。” 老太太哎哎地应声。谢白景开门进屋,一股寒气扑鼻,几十平的房内堆满了破旧的纸箱与杂物,灰尘漫天。厕所正对门,一股来自下水道的腥臊气味,就像垃圾站一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行李箱推至房里放好,自己解开外套的拉链,拿起扫把拖把粗略打扫一遍。在南方的房子年岁久了,又疏于打扫,扫把一扫就是一堆虫子的尸体。厨房的小水槽里堆了满满的碗筷,瓷砖上油都被冻得凝固了。光收拾家里,谢白景就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垃圾扔出去四五袋,方觉得可以落脚,她妈才刚刚到家,看见他还挺惊讶。 谢母:“回来了?” 谢白景嗯了一声。 肤浅对白_23 “你一回来我就输钱。”谢母不咸不淡地道,“随便煮点什么吃吧。” 谢白景下厨炒了两个菜,母子俩对着窄小的木桌上吃饭,饭间一片静默。还是谢母主动提起来:“我在麻将馆里处了个男的,挺好的。” 谢白景冷淡地夹了一筷子菜:“那就谈着。” “嗯。”谢母晚上吃得不多,吃了小半碗饭就撂筷子了,打了个哈欠,“我听对门的说你上电视了?什么工作?赚的多不多?怎么都不跟我讲?” 谢白景还是那一套说辞:“就打个工。” 谢母对他不告诉具体收入有些不满,盯了他半晌,站起来冷言冷语:“这个月水电煤气还没缴,老太太成天催着要钱,债也没还。你发财了,就多补贴点家里。”一句话说毕,便踢踢踏踏地回房看电视,从小房间内又飘出一句话:“小太阳坏了!你待会来看看!” 谢白景没有应声,独自吃完饭,起身将碗筷与他妈多日来堆积的一道洗了。水龙头只出冷水,谢白景耐着性子只想尽快洗完,手机放在桌上响了他都没听见。他妈出来拿着他手机看了一眼,替他接了:“谁?” 她的口气很不好,柯江愣住了:“谢白景在吗?” 谢母只以为是同学朋友之类,看了厨房里正在洗碗的人一眼:“你叫什么?他在忙活呢。” “麻烦你让他待会回电话,”柯江说,顿了顿,怕人不转达,“我是他老板,要说正事儿。” 谢母一听是“老板”,知道不可得罪,连连哦了数声,语气缓和不少:“我以为骚扰电话呢。白景多靠你关照,我现在就让他接——” 柯江听到通话那边传来谢白景的声音,有些怒意:“谁让你动我手机?”那女声又高声“替你接个电话怎么了”,两人争执几句,闷闷的一声响,通话被挂断了。 柯江愣愣的,心想还有谁敢对谢白景吼呢,他都没敢。 第22章 谢白景是在当天的深夜才给柯江回的电话。他似乎在外面,寒风瑟瑟,隐约可以听到车来车往的嘈杂。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柯总有事?” “我人还在日本呢。”柯江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对面半晌没应,他又问,“你回家去了?几号来公司?” 谢白景平淡答:“过了初七吧。” 柯江哦了一声:“那你初三得出来一趟,姓吕的那天办生日,我带你去转转,把他新戏给定下来。” 谢白景沉声嗯了一声,不说奉承,也不说道谢。那边沉默几秒,挂了电话。 柯江手摊开一看,自己竟像个毛头小子,拿着手机的手心都出了汗,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没出息。自从那晚上那啥未遂后,他就少与谢白景联系,认真算起来,竟一次面都没见过。他是从小到大的后遗症,做完错事就会自动乖巧一段时间。本想靠时间缓和缓和两人关系,指不定自己就不惦记了,不成想心里是一天比一天更惦记。没尝到味的总归就是好的香的,反正他脑海里动不动就出现谢白景那人抿着唇的模样,皱着眉的模样,忍耐着不发脾气的模样,发脾气的模样,反正就都挺招人馋的。这种“馋”,竟已不似征服一个猎物的馋,而是正儿八经的,想要试着谈段真感情的心动。 柯江哀叹一声,自己堂堂情场小浪子,怎么就栽在他身上了。 他在日本与张云天、他的小女友一道玩了近有半个月,试图强行忘记一切大事小事,被温泉泡得浑身懒散,想到要回国接受家里外面大大小小的应酬,就有些头痛。但老爷子人还在,总不能年都不陪老人过,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了国,暂时不去想谢白景那小子的破事儿。 谢白景家过年则很简单。 谢母常年不操持家务,只管自己开心,连年货都是谢白景回来独自置办。大年三十那天上午,他去买了些菜放回家冻着,随后去养老院将他外婆接回家过年。外婆以往性格偏执古怪,与谢母关系也并不怎么好,前年得了阿兹海默,谢白景又外出上大学无人照顾,谢母直接瞒着他将老人送去了养老院。那回谢白景跟他妈彻底大吵了一顿,母子俩险些撕破脸皮,闹得暑假都没回家。 谢外婆总喜欢胡言乱语,很不老实,坐在轮椅上由谢白景抱上楼去,大冬天的满身是汗。除了年三十谢母在家,其他时间都外出去,这倒反和谢白景的意,他妈只要与他共处超过半个小时,母子俩必将吵一架。他宁愿在安静的老房子里,与老人对坐着,听他外婆嘴里咕噜咕噜地说些胡话。可惜大年初二就没了清净,又有个女人将门拍得乓乓响,骂着声说是来找他妈算账,语言极不好听。 “我妈出门了,”谢白景面无表情,“您找别处吧。” 那女人年近五十,一身胖得有些魁梧,听了并不服气,非要进门来仔细找个清楚。再说他妈走了他还在,母债子偿也得算,至少要闹一通。 谢白景一手将其往后推得趔趄两步,一手将防盗门给“砰”得关上,隔着防盗铁门的空隙,那女人高声破口大骂起来。 “跟谁有仇就找谁去,”谢白景厉声斥道,“滚。” 他人高力气又大,紧紧握着门把的手都冒着青筋。分明长得俊朗又文质彬彬的模样,年纪又轻,却仿佛精通市井人家欺善怕恶的本性,发起狠来丝毫不怵。他这副冷着脸寒着声的模样估计只有柯江看着觉得怦然心动,中年妇女看了直接被吓一大跳,身上都抖了一抖,纵是不服气,也只能嘟嘟囔囔带着脏字地走了。 他外婆被吵醒,哎哎呀呀喊了半天,已经坐起来了,尝试着要自己下地,被谢白景给抱回床上。 老人刚得病的时候,还没人发觉,只以为是老了就记性变差,老糊涂了也是正常。再加上谢外婆一直脾气不怎么好,吵闹是常事。之后病情更加严重,去医院诊断出结果时,人已开始说些不着调的胡话,情绪容易波动,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独自出门。走丢过几回,都是谢白景通宵打着手电筒才寻到的人。而哪怕她此时已糊涂得不记事不记人,在谢白景眼里,仍是小时候那个凶巴巴又对他偶尔慈爱的老人。母亲在教育上始终缺位,外婆则不得不担任了教养他的角色,哪怕并不心甘情愿,也是谢白景人生中偶获的温情。 谢白景坐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眼神难得稍显平和,显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神态。就算他在外有再多戾气,也不想再在祖母面前显露出来。 他低低地说:“我明天要出门,今天下午送你回养老院。” 外婆张了张嘴,看他半晌,流出几滴口涎,露出警惕的神色,用方言缓慢道:“侬是谁?” 肤浅对白_24 谢白景的肩头慢慢疲倦地放松,低头缓慢地揉了揉眉心。 下午谢白景去购置一叠又一叠的老年衣服,可以穿到初夏。他叫了辆车,将衣服与老太太一道送去养老院里。过年的时候,大部分护工都放假,除了已成孤寡的,多数老人也都被儿女接回家过年,养老院里显得有些冷清。真正儿女孝顺、家里条件好的老人,也不会来这里。这儿在当地的老人口里,是进去就等死的地方。然而谢白景毕竟还是个学生,也只能供得起此处的价格。谢白景将老太太送至房里,再给院长与护工分别送了红包,聊一会关于她平时的状况。外婆又开始闹,挣扎着说要出去。谢白景无法,回房安抚她至睡着了,才能离开。 他实在有些疲惫。从小至大,每日都要面对他妈与他妈闯出来的无数烂摊子,他外婆一日比一日的身体更差,家中毫无意义的争吵,越来越多的钱窟窿。在家中,他仿佛身陷泥潭,头顶是重山千钧,脚下毫无出路。常人心中的避风港,在他眼中却更像一块积年已久的隐秘的疮,已经习惯它的疼痛,又无法忽略。 谢白景站在公交车站等公车来,接到了柯江的电话。 柯江的声音有些轻松:“小谢,你在哪?在家么?” 谢白景无心与他解释其他,搪塞道:“我在家。” “等着啊,”柯江的颊边凹出一个浅浅的窝,往车窗外瞥,“我快下高速了。你家在哪儿?” 谢白景眉头跳了跳,太阳穴隐隐作痛。 柯江坐在酒店沙发上,穿着卫衣牛仔裤,姿态很放松,说得冠冕堂皇:“我来看看你状态,不然明天出丑了怎么办?”他再示意站在一旁的小李一眼,“小李带了一套正装,你先试一下。” 助理小李面色如常地推出一个行李箱,谢白景沉默地接过,独自去套房次卧换衣回来。 柯江挑了挑眉。 这套西装未免太适合谢白景。他长手长脚,宽肩窄腰,正是极好的衣服架子。一身品质良好的暗色西服,有些复古的风格,紧紧包裹住年轻有力的肉体,挺拔潇洒,又有禁欲的正直感,天生带贵气。柯江抿着唇笑笑:“时间紧来不及定做,直接拿的成衣……还挺好看的。” 他这句“还挺好看的”语气温和而柔软,显得有些亲密而暧昧。谢白景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警告。 柯江:“还生气?” 谢白景微微蹙眉:“如果柯总记得上次的话……” 柯江装傻充愣,歪歪头看他,单纯无辜地像一只试图掩埋罪证的萨摩耶。 谢白景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明白柯江这是又要恢复老套路:假装之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岁月一片静好,再重新以一张新打出来的脸皮热情诚恳地再当一次“好朋友”。 “别生气了,我也道歉过了,小孩不许小心眼。明儿好好表现啊。”柯江随意地,“我喊了阿姨,晚上哥哥请客,请你们吃饭。” 谢白景顿了顿,声音有些冷,重复一遍:“喊了阿姨?” 柯江耸耸肩:“与你母亲聚聚,不能让你家觉得我们新锐是黑公司吧。” 谢白景胸口起伏几下,他拿出手机一边向自己妈拨打通话,一边往套房外走。 第23章 谢白景急着打电话让他妈别来凑这个热闹,可为时已晚。谢母甚至临时翘了麻将局,回家换了件衣服化化妆,正儿八经地认为自己必须得来,还不能给儿子丢人。受到拒绝,她第一反应是暴怒不堪,认为自己不受待见。谢白景特地出了门在走廊上打的电话,可母子俩争吵的声音仍传进室内,甚至让柯江开始觉得他是否做错了事儿。 柯江本想得很简单,中国人注重年节,正好才初二,请谢白景与其家人吃一顿无可厚非,虽没知会谢白景一声吧,但也还挺体贴的。只是没有料到谢白景家里关系这么僵,与他自己家里有过之而不及,好心反成坏事。 谢白景收了手机,回到房内,浑身隐隐的怒意,在看到柯江时才勉强收敛几分。 柯江正站着看他,干巴巴地:“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让司机别去接。” 谢白景深呼吸几次:“我妈妈她……柯总多多包涵。” 柯江不明所以地笑道:“那当然。” 谢白景沉默地回房,将身上价格高昂的西服换回来时的羽绒服毛衣牛仔裤,从方才的矜贵变回学生模样。 柯江安排人订了当地最好的酒店,没带上司机与助理,在紧俏的春节档期硬是挤压出一个偌大的包间只供他们三人吃饭。桌上珍馐美馔如流水般送上,柯江坐主位,左右两边是谢家母子,本预料中的是和睦融融的气氛,不成想这竟然变成了他史上最尴尬的一场饭局。谢白景完全不愿多说,他与谢母对话两句,谢母的普通话中还掺杂着方言,说话半粗不俗,让他颇感不适应。 谢母其实长得很漂亮,眉眼秀丽,她儿子的五官多半是遗传了她。只是多年在市井牌桌上浸淫烟酒,又未好好保养,她的美相比之下就未免显得有些俗艳,涂着过粗过黑的眼线,不合时宜的口红颜色,老式的纹眉痕迹,都无一不使她本应拥有的美丽变得拙劣。见过柯江,她大肆惊讶了一番柯江的年轻有为,殷勤地布菜倒水。只是她习惯开的玩笑太越界,讨好又太刻意,虽柯江一向在应酬上称得上得心应手,也在她密集的语言攻势下节节败退。 她不停地提及关于柯江私生活与伴侣的话题:“老板有没有女朋友了啊?这么年轻又这么帅这么有钱,一定后面追的女孩子能排到天安门去哇。” 柯江心想,我倒是挺看得上你儿子的。 他抬眼与谢白景对视一眼。谢白景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克制,在与他目光相碰的那一刹那微微一顿,随即毫不避讳地回视回去,他的平淡仿佛带着刀锋的尖锐。柯江一手轻按住桌上转盘,佯装不经意地为谢白景夹持一块扇贝,放在碗里。谢白景眼神微动,低头夹起吃了,柯江瞥见,唇角悄悄地勾起。 谢母终于放弃了柯江身上的话题,开始转而陈述自己家的状况,这倒是柯江最感兴趣的。她见柯江终于有些积极的回应,神色一转,显得凄凄切切:“他爸爸老早抛妻弃子走人了,一直以来我带着白景长大很不容易啊,买件衣服的钱都要从牙缝中抠出来。柯总你是少爷,肯定不明白的。他外婆又得了老年痴呆,住在养老院里处处要钱……” 柯江听着听着,才发觉有些不对劲,面色有些控制不住的尴尬。 肤浅对白_25 “闭嘴。”谢白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几乎绷成一根弦。 柯江也没想到谢母突然揭开伤疤与人瞧,下意识地往谢白景那看了一收回,僵硬地另起话题:“住在养老院吗?” 谢母:“对啊!” “我知道一些地方养老很不错,”柯江道,“如果你们同意,可以把老人送来S城安置。离得不远,看望也很方便。” 谢母面露喜色,正要以推辞作应承,谢白景又断然回绝:“不用了,柯总。” 柯江早知他是油盐不进,已经习惯。再说小孩年轻气盛,被自己妈妈在场驳了面子肯定不舒服,闻言便埋头吃饭,不再强求。而谢母显然有些不满,暗暗向儿子瞪视许多眼。 三人都没喝酒,一顿饭很快结束。柯江温和道:“我送你们回家。” “不用不用,”谢母道,“那怎么好意思。” 谢白景走在她身后,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 三人还是上车了,车途上无人交谈,只有车载音乐在孤单地响。柯江坐在副座,偶尔从后视镜瞥到后排,谢母像是肚藏恼火,独自对着手机发语音。谢白景则坐得离母亲不近,靠着车窗,好似有些疲倦的模样。到了谢家的小区门口,谢母便说要下车。谢白景突然开口:“我等会回去。” 司机已经下车为他们开了车门,谢母站在车外,狐疑地盯了他一眼,点头走人。 柯江转过头看他:“你有话跟我说?” 稍显昏暗的车内,空调开得很足,温暖到连空气都快融化。而谢白景仍然像块无法融化的冰,薄唇微抿,显出有些凌厉的弧度。眼睛恰巧落在晦暗下,看不清神色,不过想也知道,大概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中带有些许戒备吧。 柯江决定主动开口:“这还要生气?我确实是无心的,不知道你家是这个情况。” “我不是在为这个生气,”谢白景一手搭在把手上,微微俯身,与柯江靠得更近,并清楚地看得到柯江的睫毛颤了颤,如蝴蝶的羽翼,“柯总,您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您一直在冒犯我?” 他的吐息几乎要落在柯江的鼻尖上,声音有些低哑:“我们不需要走得这么亲密,您为我安排任何工作,无论难度如何,我都会尽力完成;公司想让我学的想让我说的,我绝不会拖后腿。我很感激您,但我们的私生活没有必要……走得这么近。一而再再而三,您一直在罔顾我说过的话。” 柯江缓慢地眨了眨眼,这个距离有些近了,近到他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不属于任何一款名牌香水,而是清爽自然的气味,裹挟着冬日的寒气。以至于他微微失神,根本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 谢白景沉默数秒,给他走神的时间,接着道:“我不是同性恋,柯总。这句话不是第一次说了。” 柯江突然笑了笑,在谢白景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面颊上小小的酒窝,“唔,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呢?” 谢白景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因这小小的凹陷乍然停顿住。 “这边的养老院条件很糟糕吧,”柯江转回身,在副驾驶座上舒服地坐定,临时扯开话题,“把你外婆送来S城,我可以给她安排很好的地方,你随时可以去看她。最好的医生、药物、护工,环境任她挑,费用我出,能活多少年我出多少年。” 谢白景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用了。” 柯江:“那我再让人看看这边有什么好点的地方。人活到老了,还不能让她享点最后的清闲?再说了,” “你是未来的大明星,”柯江笑道,“这算我干涉你私生活吗?啊?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不想让自己员工未来因家人待遇太差而上头条的老板而已。” 谢白景:“我以为我说得很明白了。” 柯江敷衍道:“是是是,你不是同性恋,但我是,我就看着你我乐意。快回家吧,明天记得态度好点,对每个人说的话都得至少多于今晚说的话啊。如果你给我长脸了,那我就考虑不当同性恋了,行不行?” 谢白景静了静,柯江没有回头看,只竖起耳朵,从后面人平稳的呼吸中试图揣测他是否有沟通失败的挫败或愤怒。然而谢白景什么都没有,短暂的沉默过后,利落地开车门下车。司机一直在车外的寒风中等候,见他出来方进驾驶座,示意将开回酒店。 柯江看着后视镜里那个高瘦的人影慢慢地变小直至消失,面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 “王叔,”他突然说,“爱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司机心想他该喂碗鸡汤还是老实说,有些尴尬地:“小柯总,我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呢。” 柯江的唇角弯了弯,哈哈笑一声,还挺骄傲:“我也不知道。” 第24章 第二日中午吃过午饭,谢白景主动前往酒店大厅等待。司机载着柯江与他,一路往S城驶去。 年初二的高速路上,相比前几日,车流要稀疏许多。昨夜两人刚在车里达成一段半尴不尬的对话,今日见面总还有些尴尬因子的残留。在车上,一个躺在座椅平放着的副座上,戴着眼罩呼呼补觉,一个坐在另一边的后座,无声地把弄着手机。若不是司机习惯开柔和的音乐伴程,恐怕他们所在的车会成为这条路上最沉默的一辆。下午才至S城,宴会安排在晚上,便先在酒店柯江常年预定的一间套房休息。 柯江睡醒又说饿,酒店立马送上正宗的英式下午茶,是他以前喜欢在这儿吃的口味。 柯江指使谢白景:“你吃一半。” 肤浅对白_26 谢白景摇摇头。 柯江像个面对小孩儿的家长,半说教半埋怨:“晚上有你饿的份呢。吃。” 谢白景深吸一口气,坐在他对面,拿起一个小小的手指三明治。他不喜欢西式点心,对那些美貌又甜腻的小蛋糕小点心几乎没有投过目光,对红茶似乎还算看得惯。而柯江恰巧最喜欢的就是甜食,虽为身体着想,小时候饮食都有营养师严格控制糖分的摄入,但之后他去了国外母亲处,就没那么多顾忌,想吃就吃。柯江瞥他一眼,按了铃,简单地吩咐人再送些中式点心来。 谢白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没有多说。酒店飞速送来数笼各式粤式点心与云吞汤面,这些较和他的口味,但当他注意到柯江只动了几下筷子后,也很快停下了。 万一以后成了,柯江坐着发呆,心里嘀咕,请的阿姨还得兼顾中西餐,不然都吃不到一块去。 晚上吕导的生日宴规模并不大。柯江就是想寻个由头拉上谢白景见见面,带谢去拉拢个资源倒还是其次。他对着谢白景是软硬手段都使过了,依然进度条为零,前途漫漫无归期。经过这段时间的苦苦思索,他不得不将归结于谢白景脑子有点问题——但没办法,谁让他就稀罕这一口的呢。他只能再以温柔攻势、配合奖励诱惑,最最后再尝试一回。 凡事不过三,这回若还是凉了,他就彻底放下,爱咋咋地,不缺这一个。 这也是谢白景头一次在正式的场合与这些所谓上层名流见面。他从未经历过,万幸有这一副皮貌与任你惊天破浪我小舟行船过千山的淡然气质,不为任何没见过的事物、不了解的人物露出丝毫青涩与拙劣,竟比不少所谓二代看起来更为内敛稳重,还是很拿得出手。虽话少不擅奉承,但人靠衣装,身旁又有柯江坐镇,旁人反不敢小瞧了去。这一点最受益的还是柯江,带着谢白景满场乱逛,见着熟人就嘻嘻哈哈一番,介绍下自己身旁俊朗又稳重的年轻人,反正是比搂着网红的张云天看起来有面子得多。 生日宴的主人公吕导着实太忙,但还是前来与柯江聊了一会。主要是柯江在说,笑眼弯弯地祝人生日快乐发大财收视长虹云云。对面看见他与他身后的年轻人,也都懂了,承诺说开年的戏让谢白景去试试。 有这样的话已经足够,柯江一个眼神暗示,谢白景便自发地上来敬酒,模样谦逊而不谄媚。 待吕导走后,柯江附耳对他道:“挺乖的啊。” 谢白景瞥他。柯江只小饮了些许酒,眼睛在水晶灯金碧辉煌的照耀下显得很清透。他长相清俊,一身高定西装极其矜贵,多年来的经验使他熟稔这样的场合,一切交流举止都显得游刃有余,乍一看,仿佛真是个优雅从容的贵公子。只是此时对着谢白景附耳轻语,身上有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语气刻意又带着丝丝讨打的贱味儿,神态又暴露出幼稚的本性,实在与他的外貌有些反差。 柯江心想这人怎么不刺我了,又试探地调侃一句:“以后都这么乖就好了。” 谢白景回过神,面色从容:“柯总,注意您的言行举止。” “拉倒吧,”柯江小声说,“你在这不憋的慌?我看你快憋死了。” 谢白景抿唇不语。 柯江在他肩上拍了一掌:“是时候开溜了。”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潇洒地转身,往宴会厅的大门方向走去。谢白景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只见这人走两步停一步,好似只是在随意地逛着,碰上人了,不熟的就点头致意,熟的则微笑寒暄,一路气定神闲磨磨唧唧,没有人觉得有异,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大门。侍者上来为二人穿上大衣,温和有礼地送两人至等待他们的车前。 司机将他们送至下午休憩的酒店套房。套房的客厅有一扇完整的落地窗,正位于S城市中心的高层,可以俯视整个城市的万千灯火。一晚上的应酬比写论文还耗费脑子,再加上这几日都过得不算顺畅,谢白景精神有些疲惫,坐在中央的沙发上,没有玩手机,好似人在放空。而柯江却早已习惯,坐在落地窗旁的高脚凳上,边喝香槟边欣赏夜景。酒店为他们准备了晚餐,两人却都没有动。柯江状若无意地道:“晚上就在酒店休息吧,给你开了套房。” 谢白景:“不用了,我今晚就回去。”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柯江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已经知错就改了,还不信我?” 谢白景微微蹙眉,侧头与他对视。偌大的套房里只有他们二人,一时间静得仿佛时间停止了几秒钟。 柯江看向他,不由自主地放下酒杯。他轻声说:“你看起来很累。” 谢白景:“过年总是很累。” “是啊,”柯江看向窗外,懒洋洋地,“应酬数也数不完……像今天晚上那样,其实我真不喜欢,没意思,憋得慌,但没办法,不去还得去对不对。虽然是富二代,但我也不是想干嘛就能干嘛的富二代,要到那个地步,我爹还得再努力一点儿。人生在世,哪个能随心所欲呢。” 谢白景有些怔愣。 柯江转笑:“不要这么严肃。小谢,我是看你太累了,想分享一下人生感悟嘛。要论苦,我肯定是没你苦的,可是苦这个东西,哪能放在一块儿比呢。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抗拒我,我就是心疼你,想让你别那么苦那么累,我错了么?” “有些好意可能别人并不需要。不过您理解不了我,就像我也理解不了您。”谢白景平静道。 柯江:“就像我喜欢你这件事,对吧。你理解不了我,我也理解不了你。你说,你为什么就是不接受呢?我真有那么丑么?你得找个天仙啊还是咋地。” 谢白景:“因为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不喜欢你。” 柯江自嘲般地笑:“你有时候也太直白了点。” 谢白景似在思考措辞,沉默两秒,难得以不敌对的语气,平和道:“柯总,也许我们应该有效的沟通一次……” “停。”柯江作出手势,“到时间了,过来看看。” 谢白景止住。 从他的视线里可以看到,在满城的璀璨灯光之上,晦暗的天空中,沉寂数秒后,一下,两下,三下,升起数个耀眼的光点。随之无声地轰鸣之后,各自绽放出惊人灿烂的花色,仿佛裹挟着火光的光亮乍然漫天散开,极速坠落。在天上还弥漫着隐隐的烟雾时,又有数颗烟花冲上云霄,绽开,轰轰烈烈,火树银花。就算S城繁华的夜景如何迷人奢靡,在此时竟也要退让三分。整个偌大的酒店套房在静谧之中,从四面八方兀然响起极致浪漫的钢琴曲,由轻至重。若这是一对恋人的求婚场景,足以使他们记入人生回忆录。 柯江的唇角微微勾起,在发觉年轻人短暂失神的片刻。 谢白景在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市区禁燃。 他很快觉得自己太过好笑,以柯江的身份,怎么会在乎这个。 肤浅对白_27 柯江轻声问:“我让人放的,喜欢吗?” 谢白景依然没有说话。他第二个想到的是—— 这是什么追小女孩的把戏? 是否还要再加上浮夸的玫瑰花、一两只皮包、一把车钥匙?若柯江觉得他是会为几朵焰火而委身人下的人,未免太过好笑又荒谬。 在这个时候,他竟没有愤怒,只感到无可奈何。每当他对柯江观感稍稍变好之时,柯江就会以种种方式证明这没有必要。他曾对柯江越线的亲密敷衍推脱,对柯江温柔的示好冷漠地拒绝,对柯江的强吻暴揍一顿,说过三次“我不是同性恋”,尝试正常的沟通。而事到如今,柯江仍然将他视作供于俯视亵玩的玩偶,只需以小小的甜头,便可拿捏在手心,耳朵里永远不会进入谢白景的声音。 而令他最失望的不是柯江的轻佻,而是他自己的无能为力。跨越阶层身份的鸿沟,身负的拖累,无法达成的野心,他本该毫无畏惧地撕破这荒唐的局面,却又被种种禁锢所束缚,捆住手脚,绑住口舌。 “放完假得加上表演课,准备进吕导的剧组,不过演得不好也没事。”柯江毫无所觉,看窗外盛烈的烟花,颊边尚有微陷的小窝,“刚收到消息,有朋友在你家那投过一家私立医院,可以接你外婆过去养病。” 谢白景站起来,突然说:“我要回家了。”恐怕他再待下去,两人免不了一打。 “现在?”柯江回头看他,这个才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还穿着西服,挺拔地站立,与他对视着。 柯江本来还留了许多节目。烟花只是一个烘托气氛的开始,他本设想的是与谢白景静下心来聊一聊——不是“我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这样的争执,而是认真地,想告诉谢白景,他还确实挺喜欢他的。不算什么包养潜规则,也本应与傲气和自尊无关,只不过试一试,未尝不可。 可他敏锐地发现,谢白景的嘴唇紧紧抿着,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柯江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他,他应当将剩下的安排暂缓。他说:“我现在喊司机,送你回去。” 谢白景沉默地点头。他去房间内将便服换毕,将西服原样放回行李箱里,搁置在墙壁的一角。他甚至没有跟柯江道别,就直接出了房门。下电梯,出酒店大厅,司机已在车旁等候他,替他打开车门,送他上车。待谢白景坐稳后,司机回过头来,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谢先生,这是小柯总之前交代我给您的。” 谢白景接过,里面是一份品牌推广的草拟合同。圈内人眼红手热的资源,在此刻只是他手上薄薄的几张纸。上面贴了张便利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小谢,新年快乐!祝你天天开心。” 太好笑了。谢白景想,他人生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竟然来自柯江。 第25章 谢白景在深夜才到达家。 家里面积狭窄,一间连着阳台的房间给他妈住,一间小卧室给他住。因为他高中大学住宿,已多半成了杂物间,每次回来时临时收拾出可供落脚的地方。谢白景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谢母多年赌瘾,想必是在外通宵,他也并不在意,草草洗漱后上床休息,尽管他无法入眠。 凌晨四点,他妈步伐匆匆地回来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甩鞋、扔钥匙、扔包,脚步咄咄,直接冲进他房里,将灯一并打开。 谢白景被突然的光眯了眼,疲倦地坐起来,他甚至连头发都没乱,冷淡地看着他此时有些狼狈的母亲。 “给我十万,”谢母声音发着抖,“白景。” 谢白景冷漠道:“我从哪给你十万?” 谢母眼睛通红,颓靡地坐在单人床的床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流下眼泪,哀求道:“我知道你赚钱了,救救我,我是你妈妈呀。这两天我来得大的,一时昏了头……外婆的卡里呢?你手上还有钱么?” 谢白景厉声斥道:“你要疯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没现金了,昨天缴完养老院的钱。” 谢母:“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呀……” 她对面的儿子仅是漠然的沉默,好似根本不顾及她。这让她哭得近乎嚎啕,显得极其狼狈,再在这样的沉默中哽咽许久,又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你那个老板呢?” 谢白景:“什么?” “那个姓柯的,”谢母的嘴唇颤抖着,“他对你有意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样的凯子,给睡过两夜的鸡都能送套房子。我不信他没给你送过什么……” 谢白景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冰凉的,随后一把火从心头烧起,汹汹而来。 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事实上,他已很多年再未对自己的生母抱过期望,她好赌、好色、贪图享乐、不负责任,从未赡养母亲教养儿子,感情淡薄,这都是既成事实,他无法选择,无力改变,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摆脱生母给他的烙印,未来会有足够的能力收拾那些烂摊子。只是在此时此刻,他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仿佛有人往他最后的防线上捅了一刀,身上豁了一个口子,所有的精气神都在往外泄。他甚至在想,自己这近日以来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谢白景的声音绷成一条线:“你再说一句?” 谢母的脸上还满是泪水,但她停止哭泣了。哪怕是她,也不敢真的惹正在怒火上的儿子。她自知失言,但又是从来不会道歉的脾性,僵僵地坐了半晌,勉强站起来,踉跄地回自己房间去,将房门摔得“砰”的一声响。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谢白景靠着墙壁,眼睛被灯泡啄得发疼,哪怕闭眼,也会在黑暗中停驻出刺眼的光晕,仿佛在S城夜空轰炸出的烟花,美丽且冰凉。 清晨六点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给他妈转了六万。 他确实没有再多的现金了。从可以打工兼职起攒下的钱,他既需要应付自己的学费生活费,电脑手机都买的二手货,养老院的费用和家中欠债又都需要他出力。他妈多年不工作,全靠外婆之前攒下的钱与养老金供给家里吃喝用度,再加上牌局来些零花。而家里欠债却是一年比一年多,时不时便有新添的催急的数字。还是去年加入新锐后,他的手头能宽松些许,刚攒的没有多少,就已经花了个七零八落。柯江送他的新年礼物,那个品牌的推广,合同上写的倒是数字不小,只是钱还未到账。现在卡里只留下了缴学费用的钱,吃喝上还得等这个月发了工资才能喘口气。他几番精打细算,将自己的开支压缩至最低,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实在不想再要靠借钱生活。 肤浅对白_28 十一点,谢母从房间里出来,破天荒地亲自下了两碗面,叫谢白景出来吃饭。 母子依然沉默地吃着。他们除了争吵,似乎已没有再多的话好说。 当谢母放下筷子时,犹豫许久,期期艾艾道:“白景,是我对不起你。” 谢白景没有抬眼。 “那个柯老板……”谢母说,“得罪他肯定没有好处,对不对?他既然看上你…我也不是想让你干嘛,就跟他说说好话,顺着他,说不定日后还能救我们一命。我是看你脾气这么冲,容易得罪人,才提醒你的。” 谢白景平静地:“我不想听你再提到他。闭嘴。” 谢母噤声,起身刻意地转了几圈,依旧拿上钥匙与包,站在家门口,看向谢白景。 “你那个男人,”谢白景冷冷地回视,“有老婆吧?再也别处了。今天不许赌。” 谢母不敢反驳,点头答应,最终还是推开门,小心地出去了。谢白景将两副碗筷端至水槽,挤上洗洁精,打开水龙头,听着哗啦啦的冰冷的水流,慢慢失了神。狭窄拥挤的厨房里,只勉强能站得下一个人,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隔着老式防盗窗的铁杆,可以看到老旧的楼房下有几个老人正拎着菜篮子回家,地上还散落着鞭炮放过之后的红色碎片。楼上的小孩在大声地唱着歌,稚嫩的童声有些小男孩的沙哑,一首调子走得奇奇怪怪的儿歌唱完,大人们鼓掌纷纷说好,吵嚷的声音通过隔音极差的老房子,仿佛被蒙上一层纱。大抵是快乐的模样都有所相似,而不幸的生活则各自千疮百孔。 可身陷不幸的人应当走过多少刀尖所向,才能摸到幸福的边角呢? 年初七,身陷应酬中无法脱身的柯江还惦记着谢白景快回来了,打个电话问司机什么时候过去接。 “不用了,柯总。”谢白景说,他的声音里没那么多戾气,反倒像是无奈的平静,“我已经在S城了。” 柯江眉头跳了跳,半晌,说了声哦。 一个年过完,谢白景照旧地上课、工作、上课。他学校里的学业推了不少,专心奔赴在工作上。几个综艺的推广、林风的扶持、公司的造势,这样还不火,天理难容。谢白景的微信QQ消息都快爆炸,全是同学的询问,无奈只好干脆换了一个手机号,将原来的社交账号统统弃用。网上,他之前为公司拍摄的几段广告片段也被挖出来,被看脸的大众看来似是挖出了个宝贝:出身名校——学霸;性格内敛但是个小迷弟——反差萌;长得好看,心怀表演梦——励志。好话都给说完了,新锐专门设的宣传组功劳不可谓不大。他也确实开始忙碌起来,表演课需要加班加点地补习,工作上则是无休止的采访综艺、拍摄各种东西。 柯江倒也想还像之前那样折腾他,什么喊他去办公室啊,什么让他陪着去赛车骑马啊,这些都不成了。正是谢白景初露头角的时候,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哪怕柯江舍得折腾,谢白景也实在没有空闲理会。愣是这样干巴巴地过了一个月,柯江半夜往张云天家里闯,拿着酒瓶子就开始对吹。 张云天的小女友还在房里躺着呢,他自个被迫从温柔乡里爬起来陪柯江喝酒。柯江的酒量极佳,要喝醉还真不容易,将张云天收藏的好酒霍霍了许多,梗着脖子道:“哥啊,我苦啊。” 张云天耐心地:“你究竟苦啥?” “我苦死了,”柯江趴在张云天肩上,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手拿着酒瓶子晃悠晃悠,“我他妈……看上的人,看不上我。我数数,快半年了,我身边没个人!他还对我爱答不理的,我还在这待着干嘛呢,回纽约找我妈去呗?我忍不住了啊!” 张云天听得一头雾水,这才反应过来柯江说得是之前提过的那个心上人,心想这兄弟可真够长情的,他身边的小网红都换了四五个了,柯江还在这受情伤呢。他一边无意义地“哎、哎”劝慰,一边嘟囔:“那我能帮你啥呢?你倒是说说?” 柯江:“你怎么做到的,那么多小姑娘就看上你这样的?” 张云天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江宝,你这话我不爱听……” “什么叫我这样的,”张云天诚恳地说,“我就是站那儿,人人都爱我啊,不信你去问。” 柯江定定地看他片刻,歪着脖子一倒,呼啦呼啦睡了。 他倒不是真想找张云天求助感情经验的,还没那么想不开。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儿,他快快乐乐没心没肺二十几年,终于碰上了感情问题,如鱼刺般鲠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憋不出来。一想到谢白景,心里就闷闷的,满是求而不得的痛苦。这事儿找徐立呢,他怕徐立那傻逼把谢白景绑架到他床上去;找别人呢,又不是太熟,说出去不好意思。就张云天,嘴还算牢靠,他发泄一通,就算完了。等他回家参加一月一次的家庭聚会,他哥话里有话的,问他怎么最近状态不好,是不是失恋了。柯江笑眯眯地,说哪能呢,我看上一人,还在追呢。 老爷子有些激动,连声问是哪家的姑娘。 “哎呀,就一普通人,”柯江随口胡诌,“您等着吧,我之后给带回来啊。” 第26章 谢白景这边,不同于柯江闲人发闲愁,忙得焦头烂额。 工作太多太新,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迎来的是什么。乍然让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人面对爆发的人气,都会感到些许手足无措。谢白景身旁又无人可依靠,工作劳累全靠自己硬撑。在应对工作与课程之余,他还得应付等在新锐楼下的粉丝们,哪怕已经坐上车了,还得下车来与她们挨个签名合影,就为了一个亲民爱粉丝的好名声。 他在这个时候,才会终于感到一些疲倦。他的性格内敛而薄情,本不适合做这种台前的工作。但他既已选择,就绝不会允许自己说不行,只有让自己适应,人越发瘦了许多,黑眼圈要挂到下巴。柯江似是有所收敛,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亦没有那样大张旗鼓地让人关照他,让他免去旁人的目光的同时,也自然无人为他挡雨开路。谢白景直接搬进离公司较近的宿舍居住,一直没回学校,就为了能多睡一个半个小时。 但对他而言,这样的忙碌,远比陪着柯江清闲的日子要值得,至少是凭自己本事吃饭。最重要的是,他能够给家里多些支持,至少可以暂时还清债务。而挤压到几乎没有喘息机会的日程,也让他无心思考与柯江的事儿。在与他妈通话时,他终于心平气和了一回,冷静地规劝:“你不能再赌下去了。跟那个男人还在谈吗?” 谢母嗯嗯应声,敷衍道:“没谈了,我又不缺男人。” “我待会给你打钱。之后每个月给你定量的钱,不会再多给了。”谢白景道,“把外婆送去别的养老院试试。” 谢母前面还挺不开心地勉强答应着,听到后一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语焉不详地开始支支吾吾。在儿子追问下方坦白:“就前几天,你那个老板,派人来把她送去别处了。”她顿了顿,知道儿子最在乎不过家中那老太太,忙补充道,“那天来了个助理,我跟着去看着的,私人医院,价格老贵老贵,环境比之前好多了……而且你老板出钱呢,说是他包到死,不用我们出。” “还有欠债,我跟那人提了,柯老板第二天就转给我了……我忘了跟你提。记得去好好给人家道个谢啊?” 谢白景想发火,却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可以出钱,为什么要拿他的!?” 肤浅对白_29 谢母急道:“你个崽子别犯傻,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吗,你难道不想让你阿婆过得好点啊?我给你说过的话,你放在心上没有?” 谢白景挂断了通话。他低声骂了一句,抬手将手机狠狠地甩落,手机撞上墙面,又翻滚至地上,不再动弹,屏幕碎了一角。谢白景的胸口大力起伏几下,仿佛在努力地压制怒意,从下至上,狼狈地抹了把脸。他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身体里,终于露出一丝仿佛老态龙钟的疲态。 在那夜柯江为他大放烟花之后,他曾想过与柯江彻彻底底说清楚。他并不是对柯江充满厌恶的,甚至说,假若柯江不抱有那种想法,他也许会将柯江视为自己生活中唯一的朋友。但柯江每每做出的事,都让他觉得荒谬。他自己所受的价值观,不允许自己以肉体的方式来交换利益,那样太廉价了。他哪怕一生困顿于那座小城里,也不愿成为那些被人摆弄的玩物。他也厌倦了需要对柯江的示好不断以合理的方式推辞拒绝,不断地在得罪柯江与讨好柯江之间游走,把舵他人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人的情绪,这让他感到十分不适。之后的忙碌工作暂时淹没了他的这个想法,再加上柯江最近未过多打扰,他甚至在暗自庆幸,觉得柯江是否将他忘却。媒体的热络采访与小粉丝的密切关注也让他觉得,他是否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他不想再欠那人太多了。家中多年的负债,让他对“欠”这个字格外敏感。 但与他母亲的一次电话,让他重新意识到,哪怕拥有短暂的忙碌与人气也是虚妄,他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渺小人物。 柯江给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若想挣脱,无异于断腕。而他在这个时候,脑子里猛地冒出一个冲动的想法:再不济就是三年,三年后再重头来过。 小李在休息室外敲门三击,随即将门推开一扇小缝:“好了吗?” 他的眼神在休息室内扫了扫,在谢白景身上着重停留观察,发觉谢白景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皱眉:“你不会累成疯子了吧?怎么了?” “没事,”谢白景习惯他的监视,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来,平静地走出休息室,“我很好。麻烦帮我修一下手机屏幕。” 小李接过手机,犹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临近深夜才结束工作。今日拍了一个采访,他频频出错,拖延了不少时间,状态很不好,让旁观者隐隐皱起眉头。但他们都未显露出不耐烦来,反态度愈发小心礼貌。业内总有自行流通的消息,惯是欺软怕硬,知道谁能动谁不能。谢白景却有些歉意,向在场的工作人员挨个道过歉。 回去的路上,小李在车上说了一大通,无非是让他好好工作、切勿刚红就飘,把自己给飘死了云云。其实这一通说教很没必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白景是难得的谦逊敬业,身后有大公司力捧,传言还有柯家小少爷为其倾倒,却不会摆架子耍大牌,超负荷工作也没句怨言。而小李说教结束,也意识到了这点,语气有所缓和:“从过完年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谢白景从一开始就没听他说话,靠在车座上假寐养神。小李试探道:“你跟小柯总闹矛盾了?” 谢白景冷冷地瞥他一眼,小李悻悻地嘟囔:“小柯总对你够好了啊,怎么还不领情呢……” 在小公寓里,谢白景躺在单人床上,一遍遍地查看着手机银行里的余额,这个数字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不上少,足够可以当做谈资。母亲给他打了数通电话,他一个都没接。他在考虑许许多多,从家人,至事业。他走得每一步,都勇敢莽撞又颤颤巍巍,正因无人指导也无人陪伴,才让他只有凭着一腔孤勇往前闯,以至于到如今需要瞻前顾后,反不习惯起来。 沉吟半晌,谢白景给柯江发了条信息:柯总,哪天能见个面? 发完这条,他退了出去。他妈见他不接电话,在微信上狂轰滥炸,生怕他得罪了大老板。幸好他早就将她屏蔽,见柯江一时未回,干脆关灯睡下。 几日后,柯江在摄影棚外等候。 他等得倒是挺心甘情愿,没发半点脾气。反正他也没怎么接触过现场拍摄,看场内人员忙碌还怪兴致勃勃的,而且多日未亲眼见着谢白景,看这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摆着各种姿势、换着各种衣服拍摄,十分赏心悦目。最主要的是,这是一个月以来谢白景头一次主动联系他。 待谢白景完成拍摄,与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柯江笑眯眯地回望,心想张云天真行嘿,见完他没几天就能与人约会,怕不是条爱情锦鲤啊。 谢白景很快卸完妆换完衣服出来,一整日无间断的工作,难免让他显出疲倦。他点点头示意柯江跟着他,去露台聊聊。 这层楼有个不小的露台,常是工作得累死累活的加班狗们出来喘口气抽根烟的地方,放了数张小咖啡桌与小沙发。此时正是晚上近十点,露台上也没了人,只有他两,一前一后地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还在初春,天气仍有些凉意,夜风呼呼得吹,身后则是繁华的灯红酒绿。 “找我有事?”柯江寻了个小沙发椅坐下,露台上有几盏小小的落地灯,暖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晕染出毛茸茸的头发剪影。他习惯性地调笑道,“还带我来这么浪漫的地方,出息啊小谢。”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小沙发,温和道,“不累么?” 谢白景没有依言坐下,只站在他身前,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波澜。他沉默两秒,开口:“你把我外婆送走了?” 柯江愣了愣:“对啊。” 谢白景:“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柯江莫名其妙,“那地方很好,送她去享福,有什么坏处?你又要钻牛角尖。” 谢白景的手无声地轻轻碰着身旁的椅背,似在忖度用词:“能否让助理给我个账单。” 柯江微不可见地蹙起眉。 “医院的钱,和债款,我会付清。”谢白景说,“还有一些话,在之前我就想说清楚,正好现在说了吧。” 柯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僵:“我不需要你还钱,我也不想听。” 谢白景:“很抱歉,我母亲私自开得口,我原本并不知情,这钱当然要还。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赚钱吃饭。柯总,我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还在学校里上课,没有能力改变自己。但是……” 柯江猛地一窒,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穿着薄薄的牛仔外套,被有些喧嚣的夜风吹得鼓起,头发被吹得有些乱,露出干净凌厉的眉眼。这样一双迷人的眼睛里,却仿佛从未有过温度,冷漠而矜贵,任何人都无法透过它看清什么。柯江感到胸口莫名涌出一股怒意与害怕,他似乎能预感到对面的人即将说出什么,急急地打断,有些仓促地开口:“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谢白景:“不,你还是我的老板。” 柯江气极反笑:“难道我只想当你老板?!” 他站起来,因动作太仓促,甩落桌上的一只咖啡纸杯,其中剩余的咖啡滴滴答答地沿着桌面落下。柯江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胸口大力地起伏,尽力平和:“你再这样瞎说话,就别怪我说你了。小谢,虽然我脾气好,你也不能随便招惹吧?你这话我就当没听见,聊点别的。” 谢白景:“我是认真的。” 柯江充耳不闻,笑着说:“走吧,去吃个夜宵。” 肤浅对白_30 “我是认真的!”谢白景抬高了声音,厉声重复道,“请这次听完我说的话。我对男人没有感觉,也不会同意你的要求,我们不该走得这么近。我会把钱打到你的账户上,之后请别再让人去我家里!至于其他,柯江,你想要怎样,都可以,但不是你的每个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柯江浑身一震,背对着他走了两步,终于忍耐不了,扭头回来狠狠揪起他领口。 “你给我还钱?还什么钱?”柯江压抑的怒气终于迸发出来,他的手指极其轻视地重重点了点谢白景的肩膀,声音因怒火而发着抖,“要还钱是吧,你配吗?啊?说得倒是很轻巧,你以为你那些人气是天上掉馅饼?给你的钱是公司作慈善?拿我给你的钱,再来美名其曰地还我的钱,你逗谁呢?那我也跟你说,我就是对你有意思,我就是不讲理了,你就是欠了我的!” 谢白景一手攥住柯江的手腕,往下拉扯。两人都用了死劲,僵持不下,谢白景沙哑着嗓子,咬着牙道:“好,我欠了你的。那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 柯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放过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头一次见你这样的,我就算把那些心意丢进水里,还能听声响呢!”他喘着粗气,将手从谢白景的桎梏中死命挣脱出来。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他粗鲁地捋了一把,轻微发着抖的手指从口袋中摸索出手机,带着怒意敲击数下屏幕,再将手机贴在耳边,静了一会后,声音有些抖:“喂,我通知你件事。” 两人在夜风中对视一眼。柯江目光闪烁,将视线移开。 “把那个叫谢白景的艺人的所有工作都停了。”他着重地强调,“全部,所有,就现在。所有赔偿…我来解决。你别多管。” 一句话毕,他直接将手机锁屏,扔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谢白景的手也在微不可见地发着抖。但他此时仍是体面的,相较柯江来说,似乎丝毫没有任何出格的狼狈的情绪,甚至在听到这句话后,仿佛再也无所顾忌,彻底显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出生于野莽的无畏。他骨子里的狠戾源自于此,他习惯不将任何情绪外露,戒备得仿佛天生不信任何人,也不会对任何人放松警惕、有所优容。他漠然地看了柯江一眼,伸手随意地扶起桌上倒下的咖啡杯,擦着柯江的肩膀,潇洒地往出口走去。 柯江定了一秒,两秒,紧接着追上谢白景。两人几乎默契地如心有灵犀,同一时间,同时出手,就在这露台上扭打起来。在这个时候,谢白景终于泄露出一些他的怒意,随之汹涌而上。他知道自己搞砸了,他的冲动也许会毁了他现在的全部。但那股属于年轻人的莽撞终于占了上风,所有的克制冷静都被抛至脑后。 这回的他们都头脑清醒,互不服输,竟能厮打成平手,在地上连着滚了数圈。柯江用尽全身力气将谢白景短暂地压制在身下,他的眼睛因愤怒变得通红。他发觉他对这人简直是又爱又恨,爱他冷漠矜傲如罂粟般美丽,又恨他冷漠无情比大麻更令人上瘾。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即将离去的事实,这更让他无法忍受。脑内的所有思绪都搅成一团,他就像一个丢失自己最爱的玩具的小孩子,迫切地想以任何方式来获得自己的爱而不得,只是他此时还不能让自己流眼泪,因为还没到时候。 柯江的胸口大力起伏着,最后近乎是赌气道:“放过你可以,陪我睡一晚啊。” 第27章 在与谢白景滚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柯江想,他是真的疯了。 数日未见,他本十分想念,原本计划的是,与谢白景愉快地聊聊天,将那夜本该讲而未讲完的话说出口,仅此而已。也许说出他把谢外婆送去好医院、替谢母还了赌债的事情,谢白景不至于感动得涕泗横流,也会稍微软化一点儿。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谢白景看他的眼神太让他难受了,那样的冷漠、狠戾,甚至还想把他给的好一一退还,与他之间划得清清楚楚。如数日前他第一次告白时一样,仿佛他不是个上赶着讨好的,反而像手里拿着刀的。柯江向来吃软不吃硬,要是个陌生人也就爱咋咋地,头一回想放进心里的人这么看他,他压根不能接受。 他所幻想的性事,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两头敌对的野兽在撕咬争斗,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而是温柔的、浪漫的,配合香薰蜡烛,放一段钢琴曲,先亲个十来分钟再办事,待情绪燃烧至最高点,缠绵缱绻,讲究体面与舒适共存。而谢白景与他现在更像是打架,两人互相架着推推搡搡,在软床上你滚来我滚去,谁也不肯撒手,宛如一场闹剧。 谢白景比柯江任何一任床伴都要粗鲁,毫无前奏,掰开就试图往里挤。他的鼻尖滴落下一颗汗,落在柯江苍白的唇上。柯江在发抖,他也在,他根本毫无经验,只知蛮干,却是人生第一回春宵好夜,他那张俊朗的脸上仍是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漆黑的眼眸里似乎冷静得不被任何情欲驱使,而他的征伐又同时具有青涩与凶恶,狠得用上死劲。而柯江呢,他是惯来娇气的,以笑示人,不过是更想讨宠。往常情人对他小小冒犯,他都要闹上一闹,只对谢白景忍耐颇高,可事到如今,哪怕是他,也痛得五官紧皱,手指扣推着谢白景赤裸的肩,硬是想让他推出去。而谢白景却始终沉默,每一下都仿佛肉刃活生生割着人的灵魂,带着血的。这根本称不上床笫之欢,甚至近似于上对下的羞辱与欺凌。 我为什么要在这受这个罪? 柯江想。他在凶猛的顶撞下颠颠簸簸,似狂风骇浪中的一舟小船,难以言喻的痛楚席卷了他的精神。他面色苍白,又慢慢从耳根泅出红晕,咬着牙抬手狠狠打了谢白景一巴掌,沙哑斥道:“慢…慢点!” 谢白景脸被他打偏至一边,沉默不答,闷声不吭地继续凶猛的干涩的攻占。他勃发的欲望仿佛一把利刃,滚烫地深入最难以启齿的地方。而柯江的小腹与胳膊都颤抖着,想抬起来再打一击,却被人紧紧攥住手腕,压制在床榻之上。柯江挣脱不能,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他提起腰抬着头,试图向其索吻,而谢白景依然躲闪着,蹙起眉头,似是极其防备的模样。 柯江心都快碎了,委屈得差点丢脸地红了眼睛,死命地挣出手,非得抱着谢白景的脖颈亲上一口。谢白景这才意识到他想干什么,于两唇相接之时,短暂地愣神数秒。柯江还有几分清醒的意识,从床头柜上摸到一瓶润滑油,稀里糊涂地往两人身上倒,谢白景别过头去,将那些湿漉漉的香腻液体随意地抹开,手指沾着它,毫不留情地将那些濡湿捅入并搅动,继而深深地一个挺身没入。 谢白景终于开口,沉声命令道:“放松。” 柯江发出闷闷地一声哼,想喊停,已经晚了。他已身陷小舟之上,能否活命都靠这座海洋定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柔软的黑发湿漉漉的贴着额头,面颊发红,眼睛更是通红通红,透亮的黑珠子里都似含了水般。他死死咬着牙,心一冷再冷,无论如何都不愿服软。他的手指无力地扒在那人光裸的脊背上,在那年轻而富有朝气的柔韧肌理上狠狠地留下抓挠的痕迹。而在他身上的谢白景却仿佛根本不知道痛一般,终于愿低头正视他,失了神一般,放缓了速度,下意识地松开了禁锢住柯江的手,为他拨开挡住眼睛的湿发。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柯江此时方显出委屈来,哑着嗓子,似猫叫,求饶地迭声道,“你轻点,谢白景,轻点。” 谢白景喘了几口粗气。他的手还搭在柯江的脸侧,心蓦然一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抹过柯江眼下的水。 柯江以为有转机,还没等他缓过来,下一轮更加猛烈的攻略又再一次打响。年轻的火焰似点燃在茫茫草原上,轰的一声,火苗猛地传遍漫山遍野,每一处都在熊熊燃烧着,从肉体至灵魂,火焰里带着催情的毒,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滋滋作响。这个沉默的青年,将他所有收敛的锋芒都展露在了此刻,剑眉微蹙,而他那全不似主人形的凶狠器具,逐渐由青涩变得熟稔,毫不留情地捣进柔软温热的地方里,不知碰到了哪里,让他身下那人脚背绷起,发出极尽忍耐的一声低吟。谢白景眼睛通红,理智已经无法控制奋力挣脱而出的灵魂,他的克制、隐忍、无可奈何似乎都在这一场狂欢中释放殆尽,而他的愤怒、恨意、野心则生机勃勃,其中甚至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或许是心动,或许是情欲,而到了这个时候,谁又说得清。 整个酒店房间内只闻得啧啧水声,谢白景被人吮吸得低低呻吟几声,有着分外撩拨的性感。他一手托住男人的窄腰,将其抱起,感觉到那人双臂无力地抱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的颈窝上,小小声地沙哑喘息,承受他野蛮的顶撞。 在他发觉柯江的反应慢慢变化的时候,更是食髓知味。这把汹涌蓬勃的火终于烧到了柯江身上,这个平日里温和又骄矜,讨人疼又欠人打的成年男人,由清透至沙哑的嗓音,由黑亮至迷惘的眼睛,漂亮的身体线条与润湿的肌理,滚烫的绞致。清俊的面容由痛苦逐渐沦陷于欢愉,而同样属于男性的器官顶在他的小腹前,稍微抚摸一下,顶端便会流出柔软黏腻的水,这些都无一不让谢白景愈发疯狂。他终于忍不住,将干燥的双唇凑近柯江的脖颈,他在那纤细而白皙的,美丽的脖颈上落下了第一次的,虔诚而疯狂的一吻。严格来说,这确实是他的初吻没错,尽管并不那么单纯美好。 随即,他带了点狠意地含吮住突起的喉结,仿佛一头野兽咬住属于自己的猎物。 开春了,酒店的玻璃窗外一声惊雷,万物复苏。润泽大地的雨水淅淅沥沥,沿着窗檐滴答落下。室内则已是春意融融,被翻红浪,几轮云雨。 柯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闭眼眯过去,又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依稀记得中途他悄悄睁了眼,他侧躺着,谢白景正背对他坐在床沿,昏暗的酒店房间里没有开灯。二十岁的谢白景上身赤裸着,有非常好看的背部线条,紧实劲瘦,宽肩窄腰,自然地挺拔着,脊背上有一道浅沟微微凹陷,一路向下。而他的背上,则有几道看不太清的抓挠痕迹,这来自于他。房内还留有暧昧的气息,光线昏沉。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谢白景这才回过头,发觉人醒了,漆黑的眼睛半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薄唇微抿,利落的下颌显出冷漠的弧度。 柯江实在太累太困了,定定地睁眼看了半晌,脑子里稀里糊涂冒出几句话,感觉自己说了,实际上嘴都没张,上下眼皮子疯狂打架。 他这样子一定怪蠢的,谢白景都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不是往常冷漠凶狠的笑意,反而温和平淡,笑意也只是浅浅的,一闪而过。柯江想睁大眼睛看个清楚时,这人又收敛了表情,伸手过来,将他的被子往上提一提,盖住他光裸的肩膀。这个动作有些暗含着的温柔,缓缓地流淌在两人之间。柯江慢慢地又一次睡熟了。 待他彻底醒来,望了半晌天花板还没回过神来。厚重的窗帘紧紧地合着,让他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他身上自然不好受,但还算干爽,似是被人擦洗过一遍。万幸的是谢白景初出茅庐,还不敢弄在他身体里,否则柯江必得大发雷霆。他从不介意自己在上在下,只烦躁事后处理的麻烦,现在有人收拾,他也不觉得自己在下边受了委屈还是怎的。倒是此时回想昨夜,柯江一把年纪的人耳根乍然变得滚烫滚烫。由他自己回忆,昨夜就像一场梦般的荒唐,由两人的剑拔弩张至一同沉沦,究竟是哪个环节哪个零件出了差错? 柯江撑着自己坐起来,浑身还是酸软的,好久没有如此疯狂的纵欲,他的小腹都感到一抽一抽的酸。他将被子掀到一边,赤裸着身体,长腿大咧咧地开着,像一只吃饱喝足的懒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伸至一半,谢白景正推门进来。 谢白景:“……” 肤浅对白_31 柯江:“……” 柯江的头发乱乱地趴在头上,眼角面颊还有些不明显的红,身上更是有些不可为人道也的痕迹。他愣愣地看了对面人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摸自己脖子,他的脖子上有极其明显的紫红印迹,修长的手指从脖侧摸到喉结处的吻痕,哑着嗓子,慢吞吞地说:“脖子好痛啊。” 谢白景:“……” 谢白景有些僵硬地别开目光。柯江依旧看起来呆呆的,小声道:“屁股也痛。” 谢白景:“……!!” 柯江面色不改,仍是一副茫然又委屈的模样,并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前一向冷漠克制的大男孩,在几秒内面红耳赤,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 第28章 谢白景人生二十年,直至昨夜之前,还从未开过荤。 他明白自己长相的优势。小的时候,他刚跟着他妈回了外婆家住,外婆还算有精力,他妈也没那么疯的时候,时常也会带着他与邻里间的孩子们一块儿玩。自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发觉,邻居长辈、学校老师,都不由地对他更加偏爱几分。长大的过程中,从小学开始收到的情书示好数不甚数。也有更疯狂的,例如堵在小巷里告白的,例如一路从学校跟他到家里,数年后哭着给他打电话说他是人初恋的,种种皆有。尽管如此,他却一向对感情没什么兴趣。 常人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谢白景忙着打工读书赚钱。对他而言,钱比感情的吸引力要大多了。他似乎天生没有情欲,也未曾对某个特定的人产生情愫,生理知识也都只限于生理知识。或许是与父母当年闹得人仰马翻有些关系,也或许是家里情况复杂受累重重,他一向将爱情看作人生最最没有必要。他并不欢迎一段感情的介入,也不想生活中多出一个可以理所当然地了解他、控制他的角色,对与异性的身体接触更没什么所谓。因此,不说开荤了,初吻初抱估计都交代给了柯江。 也正因如此,当他在荒唐一夜过后,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紧紧地搂抱着之前试图潜规则自己的、三番两次威胁的、想把他当小姑娘追又罔顾他个人意愿的,资本家小柯,即柯江,括弧,光溜溜的。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头一次陷入无法挽回的懊恼与悔意之中,也许需要至少五年才能将此时此刻的复杂情绪完全化解。 上天知道,他甚至在醒来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亲密地环着对方的腰,对方的腿则缠着自己的。他的唇正碰在柯江额头的位置,而柯江的下巴安心地倚在他的肩窝里。他俩这模样看起来无比自然,而赤裸温热的肌肤相亲,他不可避免地产生反应,以至于秒速回忆起昨夜他是如何在暴躁与愤怒中情绪失控,又是如何在情欲的操控下彻底发疯的。他明明已经确定好想法,决定彻底与柯江划开界限,现如今又被自己搅进新一个怪圈里。 他不擅后悔。谢白景一向认定自己做过的事情,宁愿爬着走也不会跪着回头。比如他不后悔自己签约新锐,不后悔自己放弃学业、走娱乐圈赚快钱的路,不后悔昨夜对柯江说那些话,甚至不后悔他认识了柯江。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头一次后悔了。 这件事错得太多,也错得离谱,甚至超越了他对自己的忍耐程度。 昨夜两人吵得都心头火起,柯江是被他激怒,他是觉得已无所顾忌。一时冲动之下,柯江直接拽着他进了最近酒店里常年备好的套房。在柯江还没醒的时候,他还能强装镇定地起床,洗澡,按照经验,去最近的商场购置两套新的衣服。等他回来后,柯江还是没醒,睡得很熟。这也很好,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纵是他铁石心肠,也稍有些不忍,更多的是懊悔与少许他不愿承认的怯懦,尤其是在经历过一些之后,他已不能十分正常地直视柯江的身体。他又消毒毛巾,接热水,给柯江擦洗过一遍,将那些已经干涸的液体一一擦去,部分位置草草略过。期间柯江迷迷糊糊醒过一回,他觉得自己还能很冷静地背坐着,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过了一分钟偏过去看,那个男人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起了小呼。 直到这里,他觉得他还能有勇气面对目前的事实。 而当柯江彻底清醒,与他四目相对时,昨夜的经历一一浮现,当今的现状急需解决,所有的尴尬、后悔、矛盾都猛地涌上来,谢白景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他醒来的时间太短暂,只够他勉强冷静下来,而又冷静得有些蹩脚,比如脸红是生理因素,他没法完全控制。尤其是柯江,脸皮厚得如同城墙,丝毫不在乎,身不着寸缕地坐在床上,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委屈巴巴地摸着自己身上的痛处,又有些软哑哑地说自己口渴。 谢白景给他开了瓶矿泉水。柯江确实没说谎,抱着水瓶咕嘟咕嘟地喝,放下瓶口时,唇角还留着亮晶晶的水渍。柯江又说饿,谢白景起身向酒店订餐。待他转身回来,这时候柯江倒开始知耻,将被子拎起来裹住自己,像只蚕宝宝,瓮声瓮气:“我们该谈谈吧。” 谢白景一手将小沙发椅搬至床畔,坐下后,双手交叉,沉默不语。他面上的红色下去不少,看起来与他平时的淡漠神情有八九分相似。 柯江:“你怎么想?” 谢白景没有抬眼,冷淡地盯着床单的某一点,平静地道:“你自己说过,睡一晚,就放过我。” 柯江委委屈屈地:“睡都睡了,你还不想负责?” 谢白景蹙起眉头:“……?” 柯江言辞切切:“你也看见了,我受了多大罪。小谢,我已经有不记得多少年没当过0了,就这么,委,身,人,下。”他刻意将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出,将被子往下拉点儿,露出模样惨烈的脖子,“我这个脖子,还有我那地方,怎么一个惨字了得。像你这种处男,既不会搞,情绪上来了还瞎搞,一点儿也不温柔体贴,仗着自个不吃亏,反正就让我受罪呗。昨晚开心了吧,你说说,是不是就仗着哥哥喜欢你让着你?换别人,不把你揍一顿算轻的了,我现在还跟你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他这一通滔滔不绝,使谢白景表情纷纭变幻,微妙地僵住,竟不知该回答什么。昨夜的柯江还能指着他放狠话,一晚上过去,就从那个高傲的纨绔小少爷摇身一变成了被欺压的良家民男,这演技让林风看了,都得甘拜下风。 柯江说得口干舌燥,咳了几声,立马皱起一张脸。谢白景昨夜可劲对着他脖子又啃又咬,如今咳嗽时一动肌肉,就感到酸酸麻麻的痛。谢白景将方才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后拿给他,柯江又喝了几口,毫不客气地将水瓶递回人手里,定定地看着谢白景,再次重复一遍:“你怎么想?” “我想您没有必要食言。”谢白景将矿泉水拧好放至一边,有些疲倦地低头搓了一把脸,再抬头时,眸色漆黑,“我承认我昨晚冲动了,我很抱歉。但是,之前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我不会收回。” 柯江面上有几分黯淡的不自在一闪而过,却被谢白景恰巧捕捉到,不知怎么的,谢白景脑海中猛地闪过昨夜这人眼角通红沁出水滴的模样,乍然止住了声音。两人仿佛各自从滑稽的荒唐中走了出来,格外清醒地对视一眼。谢白景的眼睛里有些疲倦的血丝,他沉默两秒,继续道:“既然我的工作都已经停了,那就这样吧。我会配合公司收尾工作,然后我回去上学,从此以后,我们互不干扰。” 柯江急道:“别!” 谢白景还没来得及蹙眉,他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他拿起接通,耳边传来小李的声音,试探又不耐地:“谢白景,你在哪?昨晚上你跟小柯总怎么了?今天还来公司上课吗?” 谢白景一手拿着手机,定定地看着柯江。手机音量不低,小李的声音或多或少的泄露出来。 “我,我昨天逗你的。”柯江讪讪笑起,颊边显出小小的浅窝,语气顿时变得软绵绵,“我怎么舍得把你工作停了啊…我那电话都没拨出去……” 谢白景未显出惊喜,反而神色愈冷,敷衍对面两句,将手机不轻不重地扔到床头柜上。他沉默地看着柯江,示意他需要解释。 “那个,对不起,小谢。”柯江坦诚地说,“主要是你一提要跟我还钱这事儿,我就心里难受,我一难受吧,我就忍不住,就,冲动了。我确实有些地方做得不好,我也承认,我不该不问你就让人去你家里,昨天说的话也不好听,你我都不想这样,对吧。我虽然比你大几岁,但很多时候,我确实比不过你,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现在都这么一晚上过来了,这事就翻篇了,好不好?” 他这番话说得很温和,带着刚刚醒来的微哑嗓音,没有太多矫饰的话术,甚至磕磕绊绊,反显得诚恳而真挚。谢白景神色微微一动,他的防线已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放松,一向紧绷的语气,显出些无奈的平和:“这不是你一人的原因,我也有错。只是柯总,我们之间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我不想涉及任何感情,我也……” 肤浅对白_32 “你也不是同性恋,”柯江飞快接,疑惑道,“也不是对男人硬不起来啊,我看你能力挺好的,虽技巧不足吧,但也能打个八十分,干嘛这么不自信?” 谢白景耳根滚烫:“你——” 柯江定定地与他对视:“小谢,我也就直说了啊,我就是挺喜欢你的。你也许可以,就跟我试一试,只是试试呢?” 谢白景觉得好笑:“我不喜欢你,又怎么试试?” 柯江反驳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喜欢我?”他顿了顿,眼尾下垂的黑亮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人:“就三年,也没三年了,还剩下两年多,就你这签约的时间里,咱俩试试。你不愿意的事儿,我绝不强求;你想要我帮忙的,我必定帮。你说不想涉及感情,那就不谈感情。你也没必要那么警惕吧,说不定过了半年,我先没耐性了呢。没有比这个还要丧权辱国的条约了小谢,你就不能点个头吗?就点一下?” 兴许是他的眼神实在是太柔软太热烈,简直像是一条可怜的小萨摩,谢白景几乎是下意识地下颌一动——柯江:“太好了!!” 谢白景难得不再强行克制,竟有些失态地仓促道:“我还没有考虑好!” 谢白景真叫一个精疲力尽。本来多日的超负荷工作,加上家里与工作等多方面的精神压力,都已让他十分疲倦。昨晚又折腾一宿,醒来突遇人生头一个大难题,还碰上给一剧本就能演一出戏的柯江,逮住正处于非正常状态下的谢白景就是一通趁火打劫,让他是有理说不清,理智全不见,稀里糊涂的,半只脚进了人的圈套。 柯江:“那你好好考虑,慢慢考虑。” 都已经考虑了,那四舍五入不就是答应!此时柯江心里简直乐开了花,难得能在谢白景面前占了上风,尾巴差点摇到天上去,靠理智强行急刹车才做到见好就收,裹紧自个的小被子:“我想穿件衣服。” 谢白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去寻买回的衣服。柯江坨在床上看他将衣服送来,眼睛转啊转,也不出言刺激,乖乖巧巧地先接过上衣,还没等谢白景转身避嫌,便自己穿上。正值中午,一束热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出,男人的身材精瘦而紧实,腰格外纤窄,有着好看而不夸张的肌肉线条,一看就知是从健身房私教那刻意描摹出的性感,而非风吹日晒出的糙莽。白皙温润的皮肤上落了些许旖旎的痕迹,极易让人想入非非。他偏穿衣服穿得慢条斯理,谢白景买来的不过一件普通的圆领卫衣,他脑袋从领口里钻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看向谢白景:“标签没拆。” 柯江仿佛变成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理所当然地示意谢白景为他拆了衣服标签。他低着头时,那白净的后颈上的痕迹险些让谢白景手一抖。谢白景的手指从领口探入,拎出那几张薄薄的塑料纸片儿时,总不免碰触到这人有些温热的肌肤。本是无心,他却仿佛生怕人觉得有意,露出几分不自然的慌乱。 这个招数现在他还没法对付,谢白景人生头一次如此挫败地心想。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条莫名其妙的、不合时宜的、毫无道理的句子: 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29章 柯江高兴得如同过年。对比上一回他与谢白景打一架后的情况,如今简直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他家。虽然身体是不怎么好受,屁股也是真疼:谢白景到底还是个新手,又因情绪上头,动作十分粗鲁野蛮。柯江在床上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但除此之外,他的心情又是多年未有的愉悦。 这样的伤他是不好意思让家里医生给看的,指挥谢白景“负责”到底,让其买了药膏,再带条choker回来,虽然这搭配格格不入远低他平时水准,但勉强能遮住脖子上的痕迹。司机来接他俩回去,昨晚两人吵完打完都挺过激,直接奔着最近的酒店去了,丢下一众助理司机不管。而今天司机等着,瞥见两人的模样,心里不知如何揣测,面上反正是不敢显露出来的,仍然十分镇定,先送柯江回家。 柯江在下车前瞥了谢白景一眼,有些莫名地笑着道:“小谢,回家看下背。” 谢白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谢白景直到回了自己的宿舍,对着镜子脱去上衣回头看,才发觉背上一道道的抓痕,从肩颈至脊背。他不免又想起昨夜的荒唐与疯狂,不知是恼柯江还是气自己,神色沉沉地定了半晌,方将衣服穿回去。 两人好像都刻意又默契地将那夜放的狠话各自收回。谢白景在家休息两日后,被小李连环夺命call叫回去工作。他的工作依旧忙碌,初露头角的新人,正是最宝贵的时候,处处都要注意,风头不可过盛,也不能太过默默无闻。大众对新人的审视,往往不免带有与前人的比较、对其之后的观望,一言一行都不可大意。新锐虽是大公司,足以为其保驾护航,但种种细节仍需谢白景自己注意。另一方面,在娱乐圈这个貌美皮囊擦肩摩踵的名利场,要与其他人竞争,他不得不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实力。这样一来,经过取舍,学校里的课业只能荒废在一边。 在短暂的喘气间隙里,他也曾辗转思考过这件于他而言过于冲击的事儿。柯江其人,仿佛是裹了蜜糖的陷阱,他需要更多更长的时间来平复心情,再作定夺。他常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比重要的分岔路口上,踏错一步,便可能跌下万丈深渊。幸而能让他放松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候,他已被忙碌的行程支配,压根无暇顾及这些。 柯江倒好,开开心心地回家养身体,偶尔去公司逛两圈,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家里打打游戏看看电影,一边偷闲一边回想起谢白景的滋味,美得随处打滚儿。心里还琢磨呢,小谢吧硬件体力都不错,就是人太狠太凶,以后得好好教导。至于工作,他本就爱去不去,除非助理将文件送上门来了,他才会看上两眼。柯江跟徐立之流的富二代最大的差别就是,他不爱瞎掺和。他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是继承祖业的那块料,家中产业也是他家老爷子当年摸爬滚打赚、爸爸叔伯辛辛苦苦守的,怪不容易,何必白白毁了呢。 不过,稍微动用点儿手上的权力,为自个小男朋友送点礼物,也不算太过分。 柯江别的不管,只对谢白景的事儿尤为上心。人还未真正大火,团队已经备好了。自有业内人才金手指为其规划路线、谋求资源,柯江只负责临头审阅。平常跟着谢白景的助理小李,全权负责谢白景的大事小事,时不时向柯江汇报一番,图文并茂版的。柯江对此十分满意,听闻谢白景最近挺忙,生怕人一时忙坏了忘记考虑大事儿,心想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他彻底放弃了之前在公司堵截、教室偷窥等暗戳戳的骚扰方式,没用,太没排面。再大的事儿,睡一晚就成了,不成就睡两晚。柯江一日叫来小李,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就将事儿给办妥了。 谢白景是在上完表演课后得知这个消息的。小李看起来一本正经:“你现在住的宿舍太小了,有诸多不方便,隐私性也不是很好。公司正在给你置办新的公寓,没问题吧?” 谢白景不置可否。他对物质的需求很低,住在哪里对他而言没有多大的差别。 他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些衣物、书和电脑之类。公司的效率倒是很快,等他回去将行李收拾出来,第二天就有人将它们打包运走。晚上小李直接将他送至了新的宿舍。新宿舍地段稍偏,但显然档次是上一个无法比拟的,安保完备,绿化充足,里边的住户大多非富即贵。谢白景心里微讶,不过稍想就知道是柯江的主意,不然新锐就算再财大气粗,也不至于往一个新人身上这样砸钱。 小李只将他送至楼下,钥匙在白天时已经交给他,模样不可谓不羡艳。谢白景与他确认了一番明日的工作安排,便独自上楼。一整天的课程负担不小,他站在电梯里,脊背仍然是挺直的,但低垂的眸色已显出少许疲态,无声地施力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滴得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间正对的,应该就是新宿舍的房门。谢白景插入钥匙,右旋,房门开启,屋内灯光明亮,迎接他的却是—— 柯江:“你回来了?” 谢白景站在原地,愣住神。自从那夜过后,这是他自那天后头一回面对面地看见柯江,俊朗的面容隐约有些不自在一闪而过。 柯江穿着一身居家服,头发柔软,手里还拿着杯橙汁,一副主人姿态,笑眯眯地看他:“不进来么?哦,待会给录个指纹,以后就不用带钥匙了。” 谢白景深呼一口气:“这是我的新宿舍?” “是啊,”柯江理所当然地,着重强调,“我们的,新宿舍。” “唔,我常住的地方也住了七八年,该重新改改设计了,”柯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边看电视边说,“没有地方住,就跟你暂时住一块儿,也不会很久。反正两间房间,互不打扰嘛。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小谢,你忍心赶我走?” 肤浅对白_33 谢白景:“你说过,我不愿意的事情……” 柯江:“那是你答应之后才成呢,还是说你已经答应了?”他故作愁思,“你不知道啊,我跟我家里人关系也不咋地,你现在想赶我走,岂不是杀人诛心?太坏了你这小伙子。” 谢白景坐在远远一个小高凳上,闻言已是无话可说。柯江身为柯家小少爷,名下哪会只有一套房产,“没有地方住”,这话说出去都无人会信。而柯江偏偏还演得跟真的似的,将家中秘辛都捅给人听。那神情委屈巴巴,还不忘给他分一杯橙汁,若他是条萨摩耶,此时耳朵估计都装模作样地趴下了。谢白景沉声道:“我可以搬回去。” 柯江啊了一声,黑亮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很是温和:“之前的宿舍已经退掉了啊。小谢,咱们公司的钱也不是我蹲在家印出来的,不能这么瞎折腾。” 谢白景站起来,压抑着情绪,转了两圈,回头看柯江。 柯江的眼睛跟着他转,幼稚得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成年男人,像条小狗儿,还没断奶的那种。见谢白景看他,柯江放下橙汁站起来,眼睛弯了弯,颊边凹下一个小小的窝儿:“我带你去你的卧室,行李已经放在里面了。” 柯江曾觉得谢白景软硬皆不吃,其实还是有些偏颇。至少相比起硬,谢白景还是更吃些软的。只要柯江一作出那副懵懵懂懂、委屈巴巴,并不符合其生理年龄、被他朋友看到会笑掉大牙的表情动作,不去作死调侃放狠话,谢白景哪怕再心里暴躁不堪,也只有无可奈何。他曾设想过的冲动的割断,只让他如今陷入更复杂的关系里,反而进一步地束缚住了他的手脚——至少在现在,他有些无力地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对柯江完全地无动于衷。 新房有一百多平,原本给谢白景一个人住绰绰有余。装修得很好,只是还未曾有人长住,显出光鲜亮丽的冷清。而有了柯江在,整间房子都仿佛沾染了柯江的气息。柯江自称他也在这两天才刚刚搬进来,殷勤地领着谢白景至房门紧闭的房间前。谢白景下意识地要伸手开门,却与柯江的手碰至一起,被烫到一般飞速抽回。 “进去看看?”柯江不以为意,打开房门。 柯江住主卧,谢白景住次卧。虽是次卧,但房间也不算小,有独立的卫浴与衣帽间,光面积就有他之前的宿舍大。大床上已经铺好了新的床褥,床边有台弯着头的落地灯,小阳台里放着一个看起来极柔软的小沙发与一张玻璃茶几,另一边放有书桌座椅与尚且空着的高高书架,便于谢白景平日看书。这里环境确实十分不错,然而此时柯江横插一脚,谢白景却觉得格外狭窄。工作一天后他本想有个地方能够放松下来,短暂喘息片刻,但此时与柯江共处一室,让他浑身紧绷。 谢白景将包放在床头柜上,他的行李箱正立在床旁,他随意地拉了拉行李箱的拉杆,瞥了一眼柯江,暗示他可以离开了。 柯江笑眯眯地靠在谢白景的房门上:“我还没跟人同居过呢,小谢,多多指教哈。” 谢白景本正在沉思该如何操作,赶紧择日搬出去,闻言眉头一跳一跳。直觉告诉他,有不好的事儿将会发生。 第30章 跟柯江同居,自然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儿。 当夜,谢白景在自己房间的浴室里匆匆洗漱后,便躺上了床。他将房门紧闭,灯关上,疲惫让他浑身的肌肉都仿佛仍在紧绷着,他闭着眼,尝试着让自己放松。他的身体已经十分疲倦,精神却始终躁动着。也许是因为与柯江共处一室,而柯江明明应当还在客厅里,此时却一点声响都没有,连电视都关了。这让他不免提着一口气,猜测柯江正在做什么。 他躺了有将近半个小时,屋内始终静悄悄。他慢慢将心放下来,人绷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开始困倦了,料想柯江也不至于真在今晚做出什么事…来…… 哒哒哒,房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谢白景心想,果真不能把柯江想得太好。 柯江蹑手蹑脚地,缓慢地转动门把手,将房门悄悄地以龟速推开一条小缝。他从缝隙里看,房间内一片昏黑,只有窗户漏出些许月色。谢白景平躺在床上,好似已经睡着,呼吸平缓。柯江还挺有反监察意识,站在门口屏住呼吸半晌,确认谢白景是真睡着了,将拖鞋都放在一边,只着袜子踩在木地板上,一步一步地走近。 谢白景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尽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手臂的肌肉却始终紧绷着。 柯江要干嘛?亲他?猥亵他?谢白景想不出来,但反正不论是什么,他都时刻准备着打断这人的行为。 柯江终于在他床前停下了,蹲下来,定定地看着谢白景,眉毛挑了挑。谢白景还闭着眼,仿佛静静地睡着的模样,鼻梁高挺,睫毛在面颊上落下淡淡的阴影,薄唇抿着,漂亮凌厉的五官在黑暗与月光的交织下显得平和安静。他平时也是沉默的,但那种沉默仿佛锋利的刀刃,无声而凶狠,仿佛一头初闯禁地的野兽,随时戒备着。但此时的沉默却带了些温柔,甚至有些年轻的稚气。柯江本只想看一眼,此时竟看失了神,半晌,轻声喃喃道:“睡美人啊……” 谢白景的眉头隐隐跳了跳。 柯江一只手撑在床边,慢慢地俯身靠近。谢白景几乎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是清爽的很淡的男士香水味,以至于他的呼吸都错乱几秒。 “晚安。”柯江轻声说。 他的吐息轻轻呼在谢白景的鼻尖,然而却什么都没做,像一个对小孩说晚安的老父亲。在这句话说完,紧接着便利落地离开,踢踢踏踏地出了房间。 几乎是在他将房门合上的下一秒,谢白景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太阳穴突突突地疼,仿佛有一百个小柯江在里边一脸无辜地吹吹打打蹦蹦跳跳,吵嚷得他一整夜辗转难眠,直至天蒙蒙亮方入睡。 第二日一大早,谢白景起床洗漱换衣。新的环境显然没给他好的心情,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眼里都是红血丝。他冲了个冷水澡,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时间还很早,他推开房门,意识到柯江还在睡——柯江的房间就在他的斜对面,此时房门大敞,一眼便可看到其中的大床上躺了个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家里24小时开着中央空调,温度适中,柯江却不知怎么睡的,被子踢到床角,耷拉一半在地上,衬衣式样的睡衣扣子松了好几颗,露出白皙突出的锁骨和小腹,四肢大展,仿佛一只睡得正香的猫。 谢白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这个视角能清楚地看见柯江头偏向一边,头发乱七八糟,睫毛如蝶羽般在面颊上投下阴影,唇角不笑而自然地微微翘着,胸口平稳起伏,一脸酣然,好似沉浸在什么美妙香甜的梦里。 谢白景好似很看不惯似的,盯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将这人的被子一手捞至床上,接着硬生生地让自己转身。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今天他将前往试镜,虽有柯江牵线搭桥,但他仍准备了许久,就待今日。小李一直到近中午方前往公司看了眼刚刚化好妆的谢白景,盯了半晌,问:“新公寓住得习惯?” 谢白景正在休息室里吃饭,头也不抬半下。小李敏锐地八卦道:“发生了什么?” 谢白景无言地吃饭。他的沉默早让人习惯,但小李仍不死心,上下左右地来回用眼角默默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实在一切正常,化妆师精巧地遮掩了他的倦色,更是锦上添花,使他看起来俊朗而精神,眉目间少了些凌厉,更显温润的气质。除了英俊,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谢白景的外表连常在他身边的人都能蒙骗,何况是旁人。试镜过程很顺利,谢白景基础不稳,但近期高强度地训练,还算像模像样。留给他的角色很符合他现实中的个性,也算本色出演。虽导演都没到场,但在场的人等显然早已接到消息,在见到谢白景后露出颇为惊喜的表情——有一部分是配合演出,也有一部分发自内心。直至晚上谢白景坐上回家的车,方显出些疲倦来,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小李在一旁给他念工作计划,念到一半见他闭眼,悻悻地闭了嘴,甚至下意识地屏匿呼吸,生怕吵着人休息。不知不觉地,连他都被谢白景这个才刚刚二十的学生牵着鼻子走。 谢白景到公寓的时间依然不早,夜幕早已低垂。在被助理喊醒时,看到窗外陌生的小区,他才意识到,自己搬家了。 肤浅对白_34 家里还有个柯江。 他实在是心情复杂。谢白景喜欢独处,并不习惯与非血缘关系的人同住。大学住宿时,他可以与舍友减少交流,各过各的,但面对柯江却不行。柯江就像是个小孩子,时时刻刻需要人的目光定点精准投放。谢白景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出身在那样阶层里的人,不说多么运筹帷幄城府深远,也不至于那样幼稚执拗,也不知道是怎么在那群人精中诞生出柯江这样的人物。 谢白景下车前沉声问:“我怎样才能不跟他一起住?” 小李摆出“等你这样问都等了一天的表情”,如释重负地笑道:“小谢,你这样想就不对啊,多少人求着跟小柯总吃顿饭都求不上呢,你都一起住了还不乐意。现在这房子的钱都不用你出,小柯总这么大方了。再说你问我,我也没有解决办法……哎,你就走了?!” 谢白景依旧背着双肩包,坐电梯上楼,打开房门,柯江正老老实实地在书房打游戏。听见他回来了,在里边嚎了一嗓子:“小谢!” 谢白景不吭声地去放包,柯江没听见回话,这边游戏里正枪林弹雨,一边着急一边喊:“桌上有夜宵!” 谢白景愣了一下。餐厅里,餐桌上确实摆了几盘碟子与碗筷。有一碗排骨扇贝粥,还有些港式点心与小菜,摸碗壁还是温热的。谢白景坐下来吃时,游戏里的柯江刚刚顺利去世,现实中的柯江在房里懊恼地摔了耳机,半晌,无比自然地走出来,坐在他对面夹了块虾饺进自己嘴里:“我叫阿姨刚送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谢白景莫名有些尴尬,克制道:“挺好。” “以后要是有时间就回来吃饭,比外面的好。”柯江撑着下巴,“今天去试镜了吧,姓吕的说什么没?” 谢白景:“很顺利…吕导不在。” 柯江闻言有些不满地哼一声,低声嘟囔道:“他瞧不起谁呢,不给我脸是呗。” 谢白景下意识地想要替人辩驳,却又收回了话音。也许是他头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他被柯小少爷划分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又或许是当他回家时,发觉有人为他留份夜宵的经历实在屈指可数,他浑身无形而尖锐的戒备慢慢缩回半寸,低眼垂眸,显出些平和的缄默。柯江伸筷子偷吃了第三颗虾饺才算停,一边悄默默地观察眼前喝粥的年轻人,心里快痒死了,还得装作大尾巴狼,装模作样地:“开始拍戏了就好好表现,给我丢人我可不惯着你啊。” 谢白景嗯了一声,放下筷子,他已把一碗粥喝完了,问:“还吃点么?” 柯江摇摇头,说吃过了。他便站起来收拾好自己与柯江的碗筷,并端着它们回身放入厨房里。柯江必定是不会干活的主,专门请了一个阿姨负责到点来做饭准备零食饮料,另一个阿姨定时前来打扫。柯江刚想说留着让人收拾吧,就已经听到了水流哗哗的声音。 厨房是开放式的,柯江往里瞥,谢白景将袖口卷起,利落地将粥碗冲洗一遍,再弯腰放入洗碗机里。他没有用过洗碗机,蹙眉研究了一会,背上长眼睛似的感受到柯江在偷看他,回过头问:“还有什么要洗的?” 柯江怔愣愣地:“没有。” 谢白景洗过手,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料理台,再有序叠好毛巾。桌上的点心还摆着,他过来一一收好,盖上盖子,放进冰箱。佣人来时,在冰箱里为柯少放置了满满当当的水果,谢白景看见了,取出两盒蓝莓与车厘子,洗净装碟,放回餐桌上,无声地示意柯江吃。常做家务活的人做事,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熟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而谢白景做事时候的模样又极其好看,仿佛在拍家居广告,一举一动都英俊得令人挪不开眼。柯江坐在餐椅上定定地看着他收拾,突然感到心一阵擂鼓,竟有些手足无措:“小谢,啊,你也忙一天了,去休息吧。” 谢白景随意地捋了把头发,抿着唇,有些别扭地无声点点头。他倒不觉得做这点小事算什么,要与柯江同住,他已做好要伺候少爷的准备,毕竟家务活从小做到大,也不算负担。只是他仍不能完全适应与柯江面对面的直视,避开目光,自己回房间去。 柯江端着水果回书房。他这些日子都没去公司,也只与朋友们见了寥寥几回。这时候他打开手机,翻着好友列表,硬是不知道该找谁说,半晌,随手点开一人,嘴里还叼了颗车厘子,咬破后舌尖舔着那黏腻的汁水,眼睛亮亮,看似平静地打字。 【柯江:啊!!!我的小男朋友真TM贤惠啊!![土拨鼠尖叫]】 乍然收到他微信的徐立:??? 第31章 柯江以前在外浪荡,不论是他先遇见,还是对方攀附上来,认识的对象不说如柯家般大富大贵,至少也都不愁吃穿家里有座小矿。也许是同性相吸,各个都跟柯江似的衣来伸手大少爷,油瓶倒了都不会去扶的。那时候看对眼了,两人谈着走肾未必走心,偶尔一起做个沙拉小食,就算是情趣。柯江生性自由不喜拘束,大多时候,谈的还是个露水情缘。毕竟柯江自觉还算年轻,还没到追求那种老夫老妻粗茶淡饭的境界,更何况在平时,连他妈都不会为他亲手下个厨。没想到的是谢白景洗个碗、端个水果,能把他一颗心激得砰砰直跳。 柯江甚至开始想,不如给人开个高价工资,就让小谢每天做点小菜,给他按按摩啥的,每天就穿着西装革履的禁欲模样,再带个小围裙,在家等着他回来,简直美滋滋——多的不能再想,否则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内容不予显示。 这个想法有点儿变态,他头顶热腾腾地打了两局游戏,心却不在电脑屏幕上。 柯江瞥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起身回房,在按摩浴缸里泡了个澡,换上睡衣,再重复昨夜的模样,蹑手蹑脚地拧开谢白景的房门。他昨晚上是知道人没睡着,故意去逗逗小孩的。今晚上也不知道谢白景睡没睡着,去瞅一眼也是好的。他自是心里有想法便立马行动的主,当即往房里探去。谢白景背对着房间侧躺着,被子搭至腰间。在门口,只能瞥见他的背影,好似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柯江深呼吸两口,小心往里走,还没走到床边呢,床上人突然开口:“柯总有事?” 这声音十分清醒,哪有半点睡着的迷糊。 柯江:“……” 他的思维飞速旋转数秒后,整个人都显得淡定而彬彬有礼,清亮的嗓音微微沙哑,有几分刻意的蛊惑:“你还没睡啊?我想你了。” 谢白景好似被一声惊雷给定住,柯江却不接着再进一步,低声温柔道:“晚安。” 床上的年轻人猛地坐起身来,还未开口,柯江却已潇洒转身,甚至贴心地为他关上房门。 今夜睡不好觉的依然还是谢白景。 与柯江同居,其实竟比谢白景预料中的要稍微好点。只是从第三天开始,柯江的“晚安”开始明目张胆登堂入室,明知道谢白景刚刚关灯还未入睡,也不装模作样了,踢踢踏踏地走至房门前,说一句晚安再走。如此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每天谢白景的微博私信里都能收到一堆,偏偏从柯江嘴里说出来,就能让谢白景浑身起鸡皮疙瘩,也算是柯江的本事。 但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却一切都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柯江其实不算一个糟糕的室友——若真的把他当做单纯的“室友”来看的话,满分一百,也能打个八十,与柯江对他的某个评价高度一致。谢白景原本以为,一旦与柯江住在了一起,那必定得时不时遭受一番骚扰,出乎其意料的是,柯江一直安安分分,除了每晚道个晚安外,甚至做到了“一人一间房互不干扰”的承诺。柯江虽然喜欢乱扔东西,一回家就甩鞋扔包扔衣服,哪里能扔就往哪扔。但阿姨隔两日便来收拾一回,家里再乱也乱不到哪儿去,要是谢白景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自己弯个腰的事儿,他也不觉麻烦。比起大学舍友,柯江为人挑剔爱干净,不爱吃气味大的泡面自热火锅,还时不时点个香薰蜡烛,房内味道良好;柯江会打游戏,但一般不会连麦大吼骂脏,家里声音小不嘈杂。 各方面来看,他似乎还挺好相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只把他当做室友来看待。 肤浅对白_35 而柯江怎么甘愿只当一个八十分室友。若他费心巴拉地与谢白景同居,就为了能每晚道个晚安,那岂是他的作风。消停了几日,见谢白景的工作从无休止忙碌渐渐变为稍有规律,每日为进组做准备时,他又一次开始谋划搞事情了。 徐立那日乍然收到他的消息,简直是一头雾水。他的信息还没升级换代,以为柯江早已对那小白脸死心了呢,此时一了解到柯江都跟人住在一块儿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徐立与他碰了面,阴阳怪气地:“他能干什么啊,怎么就贤惠了?” 柯江像藏了个宝贝,不舍得给人看,表情里都透着得意洋洋:“懒得跟你多说。” 徐立不屑:“不就给你做几顿饭么?能比哪家做得好吃啊?” 柯江僵住了。 谢白景还没给他做过饭。 毕竟相比他而言,谢白景实在太忙。之前最忙的时候,听助理汇报说人一天就只能睡几个小时,每日都在路上与摄像机下奔波。而且他那工作不比普通人,需要时刻绷着精神。现在每日能定时出门回家了,但柯江也保留了习惯,让阿姨每日来做好餐饭夜宵,让谢白景回家能吃到口热乎的。他还真没想过让谢白景给他做饭的事儿,毕竟他是想要个情人,又不想要个做饭保姆。何况谢白景这么年纪轻轻的大男生,料想也不怎么会做饭。但此时面对徐立,仔细一想那些小家务洗水果的虽感动了他的小心脏,但实在不方便吹出口,他仍硬着头皮:“那又怎么了?你那些女人给你做饭么?不骗你就不错了。” 徐立瞪起眼睛:“拉jb倒吧。那你那小白脸做饭能吃?不把你给毒死?” 两人又闹了口角,不欢而散。 柯江回家吃晚饭时吃得郁郁不乐。谢白景早已注意到他不对劲,却按下不谈。不想柯江一顿饭魂不守舍的,吃了一半无声无息地飘着离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谢白景是习惯他的性情古怪,神色如常地独自吃完饭,将碗筷收好端去厨房。在他回房间后,柯江想必是在书房里深思熟虑完毕,又或者是心里冲动的小魔鬼再次窜出,终于按捺不住,过来敲门。 谢白景刚刚洗过澡,头发都还是湿的。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滴着水滴,也正因此眉目少了些冷漠,显出朝气蓬勃的清俊。他一身睡衣,领口微开,露出湿润的肌肤与锁骨,浴巾随意地挂在肩膀上,颇有不自知的性感。在听到柯江的敲门声时,他一边提着毛巾擦拭湿发,一边随手打开了房门。 柯江愣住了:“呃……” 谢白景已属于较为注意个人隐私的直男,不至于只穿着裤衩子走来走去。然而他却忘记了与他同处一室的男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基佬,还是个对他心怀不轨的基佬,当即有些不自在,别开目光,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浴巾,脸色有些冷淡:“柯总怎么了?” 柯江心想不看白不看,一边盯着人一边说:“小谢,你能帮我个忙么?” 谢白景警惕道:“什么?” “不用担心,”柯江笑眯眯,“我知道我还在考察期呢,不会对你干嘛的啊,就让你……帮忙摆拍下几张照片。” 一听到“摆拍”,谢白景神色稍微放松:“我明天就在公司上课。” “不不不,不去公司,地点就在咱家,”柯江说得无比自然,“晚上等你回来啊。” 说是摆拍,还真是摆拍。 第二日谢白景一回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柯江指使着系上一条崭新的围裙。他一边系,一边不经意地瞥着厨房里,数个厨师模样的人正无声而娴熟地进行料理。柯江示意他进厨房,连声让人都先让开,举着手机,一一拍摄完他佯装切菜的照片、他站在锅前的照片、他拿着锅铲的照片,这些拍完,又让厨师回归原位,待菜出锅,依次摆好盘,柯江又拍谢白景端着菜的照片、放下菜的照片、与一桌菜的大合照……角度刁钻,姿势各异,数量繁多,还不忘用上新下载的美颜相机。 一切拍完,柯江仔细检查了几遍,觉得很不错,毕竟谢白景天生上相。他对厨师们还挺礼貌:“谢谢你们啊。” “柯小少爷客气了,”其中一个鬓间已带少许白发,笑道,“希望您能吃得满意。” 这一行人利落地收拾完厨具材料,很快离去。谢白景还没反应过来,柯江已坐下开始吃了,一边吃一边示意:“小谢,你不饿?” 谢白景依言坐下。柯江一边翻看着手机里刚才拍的照片,一边漫不经心地吃,嘟嘟囔囔:“我看他们远天也做得越来越不行了……” 远天是S城数一数二的酒店。为了能让谢白景摆拍个照片,柯江直接把人主厨喊到家里来做一桌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也真就他能做得出来。他手指点选九图,一股脑全发给了徐立。只见那照片里,谢白景身系围裙,或专心垂眼,或看向镜头,模样英俊温柔,人又上镜,姿势还挺专业;最后的成品呢,又卖相极佳,食材丰富高级、刀工一流,可以直接上美食推送。这几张照片刚发出去,对面静了几分钟。 柯江得意洋洋地按下语音键:“怎样?算我吹?小谢他就是这么贤惠。” 谢白景:“……” 柯江在某些方面简直幼稚得比小孩还不如,边吃边乘胜追击:“真好吃啊徐立,你上回那个,给她买了套房之后呢?怎么样了?” 谢白景:“……” 徐立回消息了,柯江点开来,徐立的声音乍然响起:“你骗我?我都看到人的倒影了!你从哪家请的厨师代做的吧!” 谢白景佯装无意地咳了一声。 柯江一翻照片,顿时扼腕。他一时没注意,有一张里厨师在烤箱的玻璃上映出了倒影。他噎了半晌,忿忿不平地将手机扔到一边,皱着眉头吃了口饭。 谢白景看着他,柯江此时头发软软地垂着,有些长了,几缕遮住了眉眼。而他的面颊一鼓一鼓,小朋友般地用力嚼着饭,仿佛饭是代替徐立成为了敌人。眉头蹙起,半垂的眼睛里有几分懊恼,又有几分算计,仿佛还在想着如何回击。他本就生得显小,作出表情,比谢白景看起来还年轻稚气。谢白景几乎不用多想,都能猜到眼前这个成年已久的男人是对朋友夸下了什么样的海口,心里竟觉哭笑不得,道:“柯总。” “啊?”柯江抬眼看他,面色显出几分尴尬。 “其实,”谢白景平静地:“我会做饭。” 第32章 肤浅对白_36 谢白景一说他会做饭,柯江对着他笑了:“我也会做饭呐!” 柯江:“我会做意面,熏火腿,热吐司,煮方便面,还学过半个月的烘焙,虽然现在忘得差不多了——哎,小谢,你别放在心上。”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徐立是我朋友,我跟他闹着玩呢,随口扯扯。这不算不尊重你吧?被他发现了也没啥,他想进远天吃饭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呢。” 谢白景神色不显,心里却蓦然一动。他看似平常地继续吃饭,没有再提做饭这件事。 隔几日即是周末。柯江睡到十点醒,还有些郁郁,徐立个没眼力见的,逮着一点就死命嘲笑,拐着弯的笑他强行装逼最为致命。平心而论,徐立心眼不坏,就是情商挺令人着急,柯江是不想与他计较,不然提起那投进红酒山庄里半点影子都无的几百万,还有之前为徐立投的那些钱,就不像是还击,反像是问罪。柯江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玩伴虽多,放在心上的朋友却只有徐立、张云天几个,吵吵闹闹完,也就过去了。 他将手机扔到一边,觉得自己在家也休养够本,琢磨着下个礼拜就正式回公司上班去。正好因为之前脖子上的深深吻痕没消,一直没敢回家看看老爷子,躲了一回家庭聚会,回家的事也该安排上日程。如此一设想,未来的计划自觉已安排妥当,柯江这才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负责做饭的阿姨还没到来的时间。柯江不喜欢外人在家里多作停留,钟点工与保姆都能待得时间越短越好。他出了房间,却听见厨房那传来咄咄剁菜的声音,隐隐有香气扑鼻。 柯江:“谁?” 他走近了看,竟是谢白景。谢白景系着摆拍时用的那条围裙,站在料理台旁。灶上有汤锅嘟嘟炖着,他刚好切完菜,拿布将菜刀刀锋抹净,将刀插入刀架。听见柯江的声音,谢白景头也没抬:“桌上有早饭。” 柯江愣神:“小谢,你在做饭?” “我做几道菜。”谢白景神色仍然是平淡的,避开柯江的目光,转身开火倒油,“柯总先吃点早饭吧。” 柯江一颗七窍玲珑心,几乎立马想起昨天的乌龙摆拍事件,以及谢白景说的“我会做饭”,当即眼睛弯弯,故意问:“怎么想起来下厨了?阿姨做的口味你不喜欢?” 谢白景:“不是,我就是……” 他沉默几秒,似在思考措辞。柯江拖长了语调:“那我能尝一尝吗?就一口?” “可以。”谢白景很快道,接着有些迟疑,“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柯江笑吟吟:“必须合适,你尽管做。我给阿姨发个消息,让她今天别来了,等你的大餐。” 他通知过阿姨,便回来靠着吧台,看谢白景如何做饭。谢白景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局促,好不容易维持表面的镇定,将眼神只投向手中的工作。他在家只穿普通的长袖T与牛仔裤,袖子卷至手肘,是最普通的年轻男生的打扮;而身上再系上围裙,配上他那张淡漠的俊脸,有种莫名违和的好玩。他连做饭时的模样都是一本正经的,井井有条不慌不乱,下手得利落潇洒,丝毫不拖泥带水,至少这个架子摆的就不像个没进过厨房的人。他好似刻意躲着身后灼热的目光,眼睛微垂,修长干净的手指或拿刀或持勺,哪怕在期间的空隙,也不愿回头,只能让身后人瞥见他利落的下颌线与紧闭的唇线。 究竟是不愿,还是不敢,谢白景自己都分不清,也不想确认。 柯江本在旁还想多多调笑几句,看着看着却失了神。想他脑海里也曾没少设想谢白景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模样,此刻竟成了真,只觉得胸腔一阵擂鼓,竟有几分毛头小子般的心动。 谢白景很快做好,装盘端上餐桌。他提早煮了饭,再回厨房舀了两碗饭至桌上。柯江早就坐着等吃,见他也落座,抽了张纸巾,想为他擦下鼻尖的汗。谢白景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头偏了偏,正巧错开。 柯江神色如常地抽回手:“辛苦你了,小谢。” 谢白景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嗯了一声。 柯江原本以为,谢白景虽然会做饭,但水平也不会特别好。但一块宫保鸡丁刚入口,他便眼睛发光:“好好吃啊!” “我不会做西餐,”谢白景沉声说,“只会做些家常菜。” 柯江眉毛挑了挑。他没想到,谢白景还能注意到他更偏爱西餐。他在国外待久了后,中国胃也被磨没了,只是谢白景做的菜确实对他胃口。虽然菜色并不复杂,没有炫技的刀工与漂亮的摆盘,但味道却恰到好处,不油不腻,做法家常,有酒店做不出的烟火气息。柯江的口腹之欲一向不重,也吃惯了山珍海味米其林三星,在外吃饭更看重的是环境食材主厨是谁,唯有今日的这顿饭,让他难得胃口大开。他突然想起:“你出门买的菜?” 谢白景嗯了一声。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道:“我听助理说,这里的花费都不用我出。” “所以你想做个饭,补偿我一点?” 谢白景顿了顿,点头表示如此。 柯江满心的欢喜终于不那么沸腾,扯了个笑出来,调侃道:“一顿饭就能抵,你比远天酒店的还贵。” 对面人看他一眼,眸色深深,似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又静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难得的一个休息日子,戴着口罩赶最早的早班车与全城的老太太抢最新鲜的菜,还细细考虑着那人忌口与偏好,奔波回来亲自下厨,精心做顿饭。要说是偿还,他也自知一顿饭还称不上,何况他已打了钱入柯江的账户里——不过柯总账户众多,恐怕一年半载的也发现不了。谢白景自幼在家下厨,不觉做饭是多么劳累的活,但特地给柯江做饭,这个举动本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或许是看见柯江昨天被朋友驳了面子,他想顺手给个人情。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喜欢关心别人私事的性格,最好是任旁人怎样他高高挂起,却从心里接受了这个解释。 柯江却是难得惆怅。一顿饭吃得他酣畅淋漓肚子撑撑,其间也随手拍了几张照片,但他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发给徐立。 炫耀男朋友做的饭,本意在于“男朋友”,而不在“饭”。这顿饭若只为了偿还那点房租佣人的钱,炫耀也炫耀得没什么意思。柯江不得不承认,自己委实贪心,与谢白景靠得越近,越期待得更多。原本他只想能与人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后来他又想能与人朝夕相处,再之后他又希望对方能给予他带有温情的回应——人心呐,真像个无底洞。他本喜欢就喜欢谢白景的冷漠矜傲,现在反盼着人能像那些莺莺燕燕一般柔顺攀附,这属实不地道。 柯江在晚上回了趟家。柯老爷子又挺过了一个冬天,身体比去年看起来康健不少。柯江到了的时候,老爷子正坐在家中的花园里,身后跟了两个护工伺候,对面还有数个正装模样的人在汇报工作。他虽年事已高,却不舍得一辈子打下来的基业,家中产业的大事仍需他点头。柯江远远地看了一眼,毫不感兴趣地回屋内去等候。 他父兄照旧不在家,柯成的老婆倒是在。作出主人的模样,下楼来招待他喝茶休息,随意道:“小江最近越长越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爷爷一直惦记着呢。” “我总要再多玩几年。”柯江笑笑。 柯嫂不咸不淡地:“跟你哥哥真像。” 她说得话中有话。柯江知道这豪门联姻,必定没什么感情基础。他哥以前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的,怎么会被婚姻所束缚。不过这是人家小两口的家事,何况还是他哥的家事,他只耸耸肩,一脸无辜地装没听懂。待老爷子谈完公事回来,他方起身前去殷勤问候。有些日子没回家了,他也有些愧疚,还好他爷爷看起来倒不放在心上,只是聊了一会,提到了与柯嫂一样的问题:“你上回说,要领回家给我看的女朋友呢?” 肤浅对白_37 柯江一僵。哪来的女朋友,他总不能把谢白景带回来吧? 老爷子看他便知,无声叹气,又问:“最近在公司里怎么样?作出什么成果没有?” 柯江再一僵。他都不知道多少天没往公司去了。 老人嗔怒:“柯江,你还要荒废到什么时候!” 柯江一向是他祖父眼中的小宝贝儿,自幼被多加纵容,想如何就如何,这还是头一回被如此严词厉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任凭柯江怎么像往常一样笑着讨好说好话、拍着胸脯作保证也没用。老爷子那脸一垮,到底是经历过无数风雨打拼出来,向来说一不二的人,就连柯江看了心里都得升起一些惧意。晚饭席间,他哥见杆上爬,作出一副兄长模样,痛心疾首地细数他多日未去公司与在公司不好好干活的破事儿,连带着嫂子与父亲附和,老爷子虽未当面向着他哥,面色也越发不好看。灰溜溜地用过晚饭逃之夭夭,柯江一整天的心情彻底糟糕到了谷底。 “张哥,”柯江坐在车里,打电话给张云天,怏怏地,“你们在哪浪呢?带我一个。” 第33章 张云天这儿不过七八个人,正小聚着,酒还没喝上几口,再来一个柯江自然更好。柯江本就是聚会中的宠儿,只是从过年时候开始,就不怎么出现在圈子里人的视线中。如今他一出场,立马有人吹口哨又欢呼,热烈欢迎柯小少爷。 柯江方才的憋屈还未扫净,淡淡笑着与人打招呼,环视一眼,没瞅见徐立,心里还有几分放松。身旁人纷纷凑上来寒暄,其中一个人朝他挤眉弄眼:“柯少几日没见,怎么越来越俊?这一脸春光明媚的,是不是被爱情滋润了?” 数人连声附和。柯江心底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些人眼睛咋长的,他刚在老宅子里挨了一顿骂,哪来的春光明媚。他扯扯唇角,懒洋洋道:“就看我好逗,专门来骗我是吧。” 那人笑着搭他肩膀:“真不是逗你……哎,你要是真单身,那我不得不说句啊,”他凑近柯江耳畔,“我表妹要回国了,那丫头配你,还能勉强配得上。” 柯江并不意外,只挑挑眉毛,不轻不重地调笑道:“不是吧,我刚给我家老爷子一通催婚,你就来,还是兄弟么?” 身旁人僵了僵,含着笑,点头说是是是。在场的人哪个没经历过家里催婚的,皆哄笑起来:“你小子,存着这个心思呢!” 柯江是年轻一辈里难得的优质青年,家底殷实、模样英俊,风评也不算太差,委实为诸多人家看中的好姻缘。以前他在国外,混得个自由自在,一回来便不一样了,从长辈到友人,总有意无意地打探起他的感情生活,要么是想推上自家姑娘,要么是好奇柯家小少爷最终会定了谁家闺秀。就连疼他进骨子里的祖父,也不免俗地动起催婚的念头,刚才在老宅子里,他就已推拒过一回,毫不意外地使老人愈发愠怒。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无甚特殊,很快便过了。他们数日未见,也不觉生疏。这样的场合,少有人谈正事,一但聊起来,再有人叫来几个姑娘玩玩游戏,那便是不醉不归的局。柯江有挺长日子没碰酒没凑局,还真有些想念,一时间将在家的郁郁给忘得一干二净,玩得嗨起。饶是他酒量了得,也喝得半醉,越醉越闹腾,越闹腾越要喝,一时间不知不觉,喝得有些过了量。他身旁那些狐朋狗友,除了张云天劝了一句,其他的没一个主动会劝他少喝的。方才那想撮合自己表妹的青年,可着劲地与他打牌灌酒。柯江输了不少钱不说,酒水也咽下不少。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还从没见过柯江喝醉过。 “我,”柯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颊边抿着窝,“千杯不醉呐!” 这话说得太早,没过半个小时,他一头栽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一个姑娘抱着他柔声:“柯少,柯少?” 柯江紧闭着眼睛,嘴角还上翘着,似有些不喜欢人的香水味,鼻子抽了抽,伸手挥了几把。那姑娘是会所里的人,自是知道客人已经醉了,场上的男男女女亦都倒得七七八八,醉得醉走得走,按照规矩,会所里都会直接联系人的助理秘书,或司机在下等候着,再不然,楼上还备有专属套房。然而今日柯江是自己开车来的,身边没带半个人,旁边等候着的服务员们见机行事,正要去备好房间时,柯江的手机嗡嗡作响。柯江自己迷迷糊糊拿出来,看了半天,勉强划开:“喂?”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柯江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静悄悄的,显出一些迷惘:“嗯?” 对面又说了几句,柯江朝着手机的那一侧歪歪脑袋,再次:“啊?” “你,你帮我听,”柯江将手机塞到身旁女孩的手里,脑袋上像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迷惑道,“他在说什么呢?” 姑娘抿唇笑了笑,看见屏幕上的备注是“小宝贝”,拿过手机,并不刻意娇媚,温声有礼道:“您好,柯少现在正醉着,您是?” 对面是一个极有磁性的清透男声,语气平和而冷淡:“他在哪?我让司机来接。” 姑娘只以为对面是柯江房里人,没想到是个好听的男声,微微一讶,正在迟疑之时,身畔的柯江却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嗓子:“小谢啊——” 姑娘了然,清晰地报给对方地址。这种地方的人,对圈内大小真假的消息都极为活络。早有隐隐传闻,柯家小少爷对一个娱乐圈里的新人格外上心,想必对面这“小宝贝”就是那个小明星了,似乎是叫谢白景的。她与另一人将柯江安置放平,包间里再匆匆进来两人,一个为柯江按摩头部,一个奉上醒酒茶蜂蜜水。而柯江挥着手不愿喝,也无人敢勉强。约莫再过了半个小时,包间里的朋友们上楼睡觉的上楼,由下人扶回家的回家,只剩柯江一人时,谢白景方姗姗来迟。 他显得有些神色匆匆,进门时,身上还带着寒气。他黑发微垂,英俊凌厉的眉目有些倦色——毕竟已是凌晨两三点了。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至手肘,全身上下并未有什么贵重名牌,腕间连块表都没有,浑身气度却不凡。他理应是没怎么来过这样地方的,但他却毫无这个年纪的青涩与怯场,一身从容冷淡,不怒自威。 当有人领他进门时,室内的几人立马反应过来,打电话的那个姑娘率先迎他至柯江身旁,小心道:“谢先生。”她顿了顿,见人未反应,接着柔声道,“柯少今天喝得有些多了,所以才醉着。” 谢白景漠然地瞥她一眼,再低头,柯江正躺在沙发上,头下倚靠着一个靠枕。头发散乱着,眉眼紧闭,面颊上沾染醉意的酡红。 “柯总,”谢白景自己并未察觉地拧了拧眉毛,伸手拍了拍柯江的肩膀,“柯总,醒醒。” 服务员忙道:“谢先生稍等,我们马上让人来送柯少上车。” 谢白景颔首。他表情并未改变,仍是冷淡自如的模样,但旁人却觉得,他周身缠绕着不耐烦的情绪,都不敢多话招惹。人来得很快,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上前,轻而易举地便能将柯江扶起。他们干这活已是轻车熟路,绝不会弄疼身份尊贵的客人,柯江却大皱眉头,挣扎起来。他本就有个七八分醉,站都站得踉跄,控制不了力气,一挥手一抬拳,旁边的保镖又不敢下力气,曲着身要躲。 “我来吧。”谢白景看不下去,伸手接过柯江的一只胳膊,承受住他的大部分重量。一个醉酒的成年男人并不轻巧,他却连表情都未变,脚步沉稳,一步步地扶着进了电梯。柯江本还要折腾,一偏头看见他,乍然没声儿了,直勾勾地盯着谢白景的侧脸。 谢白景却似毫无所觉一般,扶着柯江由人引着出门。这会所隐私性极好,是如柯江他们的s城名流偏好的地方之一,服务一流,也不必担心是否有记者来拍摄。他还没有驾照,车正停在会所门口,司机王叔早已站在车外等候,见他们从门口出来,忙上前接过另一边臂膀,一道将柯江搬上车。谢白景绕到车的另一边,同样也坐在后排。 柯江本是后脑勺靠椅背瘫坐着,鼻子动了动,好似闻到了谢白景的气味一般,歪着身往谢白景身上一倒。 “柯总!”谢白景飞快地抬手撑住,蹙眉垂眼。难得的周末日,他本在家休息得好好的,却因自己莫名其妙给柯江打过去的一个电话,凌晨还在外奔波。虽说他是习惯了每日回家柯江都在,只是本着稍微关心下室友兼上司安全的想法,但早起为人做饭,晚上接人回家,他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是谢白景,还是被鬼附了身。他正要将柯江扶起,柯江却一个抬头,两人的脑袋险险撞上,谢白景下意识地往后靠了几分。 肤浅对白_38 他们目光却是实打实地撞上了。谢白景的眼睛漆黑,而柯江的眼睛却含着酒精的湿漉漉,倒映出车窗外路灯的不断波动的光。他实在是上帝的宠儿,造物主给了他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与权势,还毫不吝啬地赋予他清俊矜贵的相貌。二十五六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眉眼从稚气变得成熟,又不至于到老成的寡淡。更何况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柯江,哪怕满是酒气,也没有半分惹人嫌恶的秽浊,眼里还有孩童般柔软的天真,隐隐带着他招牌的笑意。常年身陷污浊的人,在见到这样漂亮干净的眼睛时,总无怪乎像是被烈日灼烧了一般退避三舍。 谢白景眸色中暗藏的不耐好似突然抚平,一时走神,甚至忘记将人按回原位。 柯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下一秒,他抬起下颌,毫不犹豫地亲吻住年轻人的双唇。 谢白景:“唔——” 他一个措手不及,对面人已沉沉实实地半倚在他身上,温软的嘴唇相接,含着酒气的吐息在唇舌间猛地过渡。他们之间有三次亲吻,第一次在窄小的走廊上,半醉半醒的他认为是被同性所轻薄,浅尝辄止的下一秒即暴怒;第二次在冲动的床榻上,他被情欲所裹挟,只觉囫囵吞枣。两次都不过是记忆中模糊的印象,他甚至觉得,亲吻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这一次,在平稳行驶的车辆颇有些狭小的空间里,车载音乐未开,恒温空调给予恰到好处的暖风,一切都寂静无声。深夜的街道在车窗外往后飞速撤去,街边的光影变换,在眼前人翘起的鼻尖上涂抹出光亮。这是他此生仅有的二十岁的春天,他很清醒,清醒地感受到那人的嘴唇是多么柔软温热,舌尖又是多么灵活,鼻息暧昧而旖旎地交错,酒精无声地滋滋点燃着温度,他浑身肌肉紧绷,下身几乎是在同一刻涨得发痛,那夜关于昏沉的怒火中原始欲望的回忆猛然在脑海中无声地炸开,以至于他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人推拒至一边。 还是柯江首先退开少许距离,舔了舔嘴唇,喃喃道:“小谢……” 谢白景的手指还按在他的肩膀上,神色沉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柯江:“我真喜欢你啊……” 谢白景将其摆弄至坐好,为人系上安全带,淡淡道:“柯总有的是人可挑选,何必……” 柯江:“???” 谢白景意识到人还不清醒,什么也听不懂,就算听懂想必也是装傻,不免有几分暗恼。 “再亲一口。” 谢白景蹙眉:“闭嘴。” 柯江高喊一声:“再亲一口!” 驾驶座的司机默默地升起了隔板。谢白景深呼一口气,不知是怒人还是恼己,伸手捏住柯小少爷柔软的面颊,看着那有些红的嘴唇被青年的手指捏得嘟起,有几分咬牙切齿地:“我知道你没那么醉。柯江,闭嘴。” 第34章 司机王叔与谢白景一道,将柯江送上了楼。王叔是一位见过大世面的、很有职业素养的专业司机,上回送醉酒的谢白景,这回送醉酒的柯江,都很一视同仁。信奉老板说啥就是啥,绝不二话。哪怕他上回看出柯小少爷心怀不轨,这回也看见两人在车里那缠绵的亲吻,仍能面不改色地一路扶着柯江至客厅的沙发,礼貌地询问:“还需要我留在这里照顾柯总吗?” 谢白景站在一旁,沉默几秒,道:“麻烦您把他扶到床上去。” 司机一愣,这次的走向跟上回不是很像,但仍上前去,将柯江扶至主卧的床榻上。柯江既是玩了一整夜,又喝酒过量,从车上下来时就已疲乏得睁不开眼,方才在沙发上坐的那么两分钟,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现在又被人一挪一搬,又被吵醒,皱着眉头嘟嘟囔囔起来。王叔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在床上,心想这谢白景年纪轻轻,看着也不是很像会照顾人的,站起身来,道:“谢先生,不如我还是留下来吧。” 谢白景心想,他如果足够理智,就应该让人留下来照顾这个酒鬼。他把柯江给带回家,已经仁至义尽。 但他却说:“已经很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王叔很快便离开了。已是凌晨三点多,外面仍是昏黑的,只有少许灯火还在闪烁。而谢白景面前的床上,躺了个很不老实的柯江,看样子是丝毫不打算对方才车上的一吻作何解释,占完人便宜就开始装疯卖傻,一会歪头,一会扭肩膀,嘴里念个没完,一会说要喝水,一会说热,一会又说冷,还叨叨头疼。身上的薄薄卫衣被他动得乱七八糟,露出平坦白皙的窄腰,有不大明显的腹肌线条,与两道人鱼线深入裤子里。谢白景眉头一跳一跳,倒了温水过来,捏着下巴给人灌了两口,又有些粗鲁地将那掀起的卫衣扯平,一手将人的肩膀按在床上。 柯江就像是被他钉住了似的,试探地动了动手脚,感到谢白景的力度加大,立马识时务地定住,像被翻了个儿的小乌龟。 谢白景神色稍缓:“睡觉。” 柯江笑起来:“我不。” “酒品这么差,又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柯江一涉及问句,就有些糊涂了,嘟囔了几个字,几乎不能拼凑成句。谢白景心想他自己也是真有闲心,跟一个喝醉了的人说什么?他慢慢松开了手,起身去储物间里找药箱,看看有没有解酒药,无果,他又空着手回到柯江的房间时,发现床上那人已紧闭着眼睛,睡得四仰八叉。他整个人都大敞着,毫不防备,头偏到一边去。他的头发有些狼狈地乱糟糟,嘴微微张开,小声地打着呼噜。按照他这个睡法,估计明天枕头都得是湿的, 谢白景定定地看了一会,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尖将男人的嘴唇给合上。他决定把被子盖上后,紧接着便走人回房睡觉。 第二日中午,柯江迷迷瞪瞪地坐起来,脑袋还在发晕,头痛得很。他睁着眼睛盯着墙壁半晌,毫不犹豫地倒下,想继续睡—— 柯江的喉咙动了动:“嗯?” 他穿着自己的睡衣。 柯江酒量了得,就算半醉,也不至于喝断片。他还记得昨夜是谢白景将他带回家的,尽管到家之后,他因为太困倦,事情已记不清了。他再一次坐起身,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昨日穿的外衣、鞋袜都已不见,身上穿着自己的睡衣,赤着脚。他去卧室里的洗手间看了眼,自己头发乱七八糟的,低头嗅了嗅,身上隐隐还有股酒气。 莫非是小谢给他换的衣服? 柯江心情不免大好,冲了个淋浴,换身衣服再出房门。谢白景不在家,这他已习惯了。餐桌上放着尚温的饭菜,看起来是阿姨的手艺。他尝了一口,已经不够热了,放下筷子让人再送一份来。他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在等待的间隙,给谢白景发微信:昨晚是你照顾的我?辛苦你了小谢。 肤浅对白_39 谢白景过了两三分钟才回复:王叔的功劳。 柯江又有些失望,不过并不出他意料。谢白景太过戒备,似被层层冰山封起来,想要真打动人心实在不易。他尚且有些模糊的印象,在昨夜的车上他借着酒意壮胆,博得美人香泽,没挨打没挨骂,还结结实实亲了一会。当时只觉得挺高兴,现在清醒过来回想,小孩儿怕不是已经松动了?要人考虑的事儿,是不是也考虑得差不多了?毕竟在这之前,他提句跟处对象有关的句子,都得被人给脸色看。看来烈男也怕缠郎,努力总会有回报,怪不得是至理名言呢。 有人送午餐过来,柯江心情不错,吃了个七七八八。宿醉后身体还是很不舒服,他又懒得喊人来按摩送药,吃完便回床躺尸。躺到一半想起爷爷的吩咐,今日本来是该去公司的,身子僵了一僵。 柯江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枕头里,自言自语:“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柯江拖拖拉拉了几天,终于还是害怕真伤了老爷子的心,正式回公司工作。他没那么大野心,人生在世,快乐最重要嘛,柯家已足够富贵,哪怕日后家道中落,也足够几辈子吃饱穿暖,何苦费那个力气钻营牟利,还想当皇帝不成。但他也能理解,他爷爷一片庇佑之心,生怕在其百年之后,这个没心没肺没什么本事的小孙子从云端跌落下来,无从立足。虽然多年来被小孙子插科打诨卖萌撒娇的给糊弄过去,但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决心不再高拿轻放了。待他到了公司,原本身边那几个陪着他玩随他任性的助理员工都不见,来了个以前跟着他爸的、按理说是叔叔辈的特助专门盯着他,势必要让顽劣的柯小少爷回归正轨。 他活了二十几年,真正意义上开始工作起来。做不好就重做,重做不了便再重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老爷子不知让谁查了他过往几年的账单,又怒一场——柯江其实花费得不算多,比起同辈纨绔而言,他亦不过分追求豪车豪宅。他最多的开支,都是给人的投资。要么是给徐立造的,要么是什么狐朋狗友骗的,积年累月下来,成了不大不小的一笔数目。他年纪轻时,因为人傻钱多,往外撒钱还没听到声响的经历多了去。上面忙又安排人来,为他打理资产。柯江有些不舒服,他现在手上的钱,要么是每年的零花,要么是长辈给的礼物,要么是股份给的分红,给他了就算是他的了,怎么还管上他怎么花呢? 柯老爷子瞧出他不乐意,怒道:“我倒宁愿你全拿去买车玩乐,我都不会这么说你!” 柯江讪讪地:“那我现在改拿去买车呗?” 老爷子当即吹胡子瞪眼,他又笑,洁白的牙齿很整齐,颊边有一个小窝,不管事情是非,迭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了!” 这才作罢。只是柯老爷子瞥了瞥,发觉柯江往一部戏投了些钱。他眼睛微微眯了眯,未作声响,老僧入定般听着孙子温声笑脸地给他讨好撒娇,半晌,才露出些纵容得无可奈何的笑意来。 柯江被家里与工作困得焦头烂额,谢白景也没在闲着。喧嚣的风波与热度慢慢下去,他全身心都为着吕导的那部电视剧作准备。他要演的角色出场并不多,在剧情上却是贯穿着的,人设讨喜作用突出,着实为人人眼红的好位置。一块肉都快被塞进嘴里,岂有自己不争取的道理。谢白景本就拼命,最近更甚,将原本的小说都看了数遍,剧本初稿快被翻烂,表演课从早上到晚,来磋磨这一个角色的戏份。连他的助理与老师都啧啧称奇,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小李就这样讲:“你已经够可以的了,至于吗。小谢,你本来条件就可以,再说了……” 再说了,还有小柯总为你保驾护航呢。小李腹诽,他若是有这么个金主,早就在圈子里横着走。 谢白景神色仍是淡淡的,根本无心理会小李的弦外之音。数个月的磨练,已让他的气质有些微妙的变化。去年柯江与他初见时,他还是个沉默寡言、戒备孤立的普通学生,他的英俊完全纯天然,未经打理与包装,仿佛璞玉一块,仿佛未出鞘的剑,说出的一些话,让他自己回想都觉得好笑。而现在他依旧话不多,然而俊朗气度却仿佛带着刀锋的锐利,虽还有稚嫩之处,却已不能泯然众人,不靠衣装也无人轻看。假若柯江当时遇见的是现在的他,还真不一定敢主动上前,试图亵玩。 但两人就是再忙,还是会回去的。 要回去,便是两人同居一室。柯江的主要工作内容有一半在于应酬,哪怕他再不喜欢,也有的是人奉旨逼他融入正经圈子里。按照往常,他定是在应酬结束后直接住酒店,现在却执着地让人给他送回家去。而谢白景亦忙着工作,也要到晚上才回来,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虽一个被逼无奈,一个心甘情愿,但时常还能在家里碰上个照面。柯江没再喝醉过,也没再提过那么一个醉酒中的亲吻。过了保质期的暧昧,再挑明就像唱独角戏般尴尬。 他不提,谢白景更不会提。谢白景在有空有精力的时候,偶尔会做些简易的夜宵,说是给他自己吃的,每回的分量却都多做了些。 柯江就坐在吧台旁的小高椅上,一边埋头吃拌面,一边好奇:“哎,公司没要你减肥?” 谢白景坐在里侧无声地吃,他的吃相比柯江这个正牌贵少爷还要文雅几分,闻言筷子停住:“减肥?” “我看有不少演戏的唱歌的,都得控制体重啊,一顿饭都不敢多吃。张云天有好几个女朋友就是拍戏的,”柯江提起筷子,往嘴里放了团空气,大大张口,作出模仿的样子,“有一个女孩儿,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夹一块肉,嘴巴这样动动,偷偷背过头去吐了。” 他模仿的动作实在夸张,谢白景的唇角不免小幅度地弯了弯,“我还不用。” 柯江眼睛也弯弯:“我看你也不用减,已经很瘦很瘦了。” 抛开别的不谈,柯江确实有让人喜欢他的天赋。他去过的国家比谢白景去过的城市还多,没架子,知趣又幽默,脸上时常带笑。身上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性,亦少有权贵的城府心机,富余同理心。偶尔像个小孩般执拗,也称不上太坏。只要他想,身边绝对不会缺朋友与情人。谢白景的脑海中偶尔会冒出一个突兀的想法:像柯江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王子,犯贪心恶意的人想要拿捏实在太过容易。 不过转念又一想,数千数万个芸芸众生里,才出一个柯江,当然是从小娇惯、重重保护出来的。柯江身后的琼楼玉宇即是堡垒,根本不惧人威胁,自然也不必设防。他的想法着实杞人忧天,连自己都摇摇头,又受柯江指使,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递给被拌面里的酱汁呛到的男人。 此时的他尚且从未想过,他或许会成为那个拿捏人心的恶人。 第35章 两人错开一个位置,吃完夜宵,谢白景起身稍微收拾了一下。时间不早了,一天忙碌下来,他的眼眶都发着酸,回房冲了个澡后,精神又还有些亢奋。他便不先休息,坐在房间里的软沙发上,一手是专业书,一手是笔记本电脑。他的电脑是入学时买的二手,年岁已久,反应早已迟钝,不太中用。他顺手刷了几个网页,比对着价格,很快下单了一台新的。学校他已很少去了,公司派人与他去学校里沟通过几回,重重商议下来,暂定尚不休学,但考试还是得考,论文还是得写。除了学业之外,他需要用电脑的地方暂时不多,便挑了一台价格适中的普通牌子。 房门外传来柯江的脚步声。谢白景未抬眼,已知道柯江探头进来:“还不睡?” 谢白景嗯了一声,柯江顺势进屋,状若无意地一瞥,就看见那电脑屏幕上的页面,一愣一愣地,都忘记自己该假装没有窥探人隐私的意思:“你要买东西?怎么不跟我说?” 谢白景微不可见地眉毛动了动,柯江说得如此自然,好像他真该买什么都给人汇报似的。他随手关掉网页,避重就轻道:“买一台电脑。” 柯江心态复杂地哦了一声,站在原地,干巴巴地:“那,那你早点睡,晚安啊。” 谢白景的声音很平和:“晚安。” 柯江往回走几步,又再回头。谢白景的头发还湿着,肩膀上随意地搭了条毛巾。才正是春天,已只穿着短袖的T,露出来的手臂线条流畅而有力,两条长腿交叉。至于那张俊朗的脸,他一向是觉得,那些化妆师的手都辱没了这张面孔,这张脸正是什么都不涂抹矫饰、刚刚洗过澡后最好看。而那双最漂亮也最凌厉的眼睛,此时感应到他的回眸,自然地抬眼,坦坦荡荡地看他。柯江话不经脑子,下意识地就问了:“那件事儿,你考虑好了么?” 饶是谢白景这样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那座山的后人,也有一两秒的不自在一闪而过。一个多月过去,他好不容易将那冲动往事按压在记忆的尘土中,柯江这么一提,他顿时又回想起来,有些僵硬地:“还没好。” “小谢,你说实话,你有在考虑没?” 谢白景:“当然有。” 柯江看不出是信还是没信,就像是姑且放过似的耸耸肩,推开房门走了。 肤浅对白_40 把处对象讲得跟签合同似的,也属世间少有,独他俩一份。 第二天,柯江让人送来一台还未开箱的笔记本,直接放在了谢白景房门前。他是觉得谢白景这人挺奇怪的,换做他那些朋友们的情人,哪个不是循循善诱、连哄带骗地试图换些利益。他一向觉得这很公平,你求财我图色,等价交换,不分高低贵贱。而谢白景这小孩,从十几岁就开始自己打工养家,还在上学就果断签约,学习刻苦工作拼命,一点也不像是个无欲无求的性格,可柯江这样一个活体ATM机坐在跟前,他却一句口都不开,罔论像别人那样要包要车要房要资源了。细想起来,迄今为止,这人还真未开口求过柯江什么:签约是他去求着人签的,综艺是他让人去的,代言他亲手奉作新年礼物,姓吕的戏也是他主动去谈的。 压根无需谢白景开口,只需他俊朗潇洒霁月清风的往那一站,柯江自己捧了好东西去寻他,生怕人家不带他玩。 柯江心里倏然有些发酸,怎么的,他已经混到这个地步了? 他在公司工作,有些心绪不宁,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患得患失,实在不像从前,太不潇洒太丢面子。偏生新来的特助还来烦他,他受了一顿痛批,在第二回就发怒,将人赶出办公室。柯江是好脾气,对亲人对朋友都好的没话说,偶尔小闹也当闹着玩,但这可不代表他对谁都能奉上笑脸。他坐在办公皮椅上,脚一蹬,转了个圈,头仰着,突然想起自己曾给谢白景买过两次衣服。 谢白景之前没怎么穿过,他以为是谢觉得贵重,也承认那些牌子和款式在学校里或许显得有点儿招摇。后来人有了名气,公司专门为其置办行头,其中不乏同样贵重的,谢白景却是照穿无误,言听计从。虽谢白景显然都不怎么喜欢,回家就换上之前穿惯的T恤运动裤。又不爱戴首饰,手腕脖间都空荡荡。柯江是渐渐地明白,小谢这人就是个粗糙直男审美,就喜欢那些穿着舒服随性的运动款式,要不是这行业有要求,他能每天就运动裤运动鞋的出门,不爱他买的衣服风格也情有可原——可他当时就为了避免这点,还特地选出几双他们那年纪的男孩应当喜欢的篮球鞋,为什么也不穿呢? 柯江怀揣着这个疑虑,憋了一天,无果,直接去问谢白景。 谢白景被问到时,刚正与柯江推拒那台莫名其妙出现在房门前的电脑,本是淡漠神色,闻言乍然有几分尴尬。他回想起来,当时莫名其妙收了两次衣服鞋包,衣服他不喜欢,都没穿过几回;而鞋子,据室友说是被炒到高价的限量绝版,正好手头不富余,直接转手,赚了不少。当时的他自然想不到,在将来会有一天柯江主动问起这事。 谢白景本想实话实说,做了便是做了,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然而对面的男人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黑亮亮,他又忽然改了口:“也许在学校宿舍里。” 柯江怀疑:“没带过来?” “没带过来。” 柯江接受了这个答案,接着随意道:“每天都有粉丝拍你进公司出公司,你穿衣服也不能太随便了。” 谢白景垂眼看看自己,心想这一身究竟哪里‘随便’?T恤和长裤,不是挺正常的么?难道还得每天都西装革履? 柯江可不管,也对谢白景要么是T恤要么是西装的说法哭笑不得,心想他第一次看见这人时,还眼瞎地觉得这年轻人衣品挺好的呢。反正他说随便就随便,按照谢白景的尺码定的衣服如流水般往家里送。他还生怕人不穿,表示这是作为老板的要求、公司的规划,你是从还是不从?谢白景无可奈何,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好似已渐渐提不起力气与柯江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不过是穿身衣服的事情,虽然他根本不明白柯江一个男人为什么对这种小事如此看重,但最终还是后退一步。 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吕导那边的戏要开始开拍了。 这部电视剧筹备了很久,在这几天已经开机。他并非主要角色,虽提前拍好了定妆照宣传照之类,但还未进组。这近半年来在这个圈子里走,恶补各种知识,他也总算意识到,这部戏意味着什么:富有盛名的原著,多方投资,名导执掌,巨星云集,还是影帝林风回归电视剧的第一步。常人哪怕在这部戏里跑个龙套,也是求而不得的美梦,他身为一个乍露头角、毫无作品的新人,却不费任何功夫,就拿到了其中极为讨巧的好角色。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心情复杂。在他眼中,柯江替他拿到这部戏,似乎并不多么困难,只与人把酒言欢,就这么轻易地定下了。但于他而言,却是莫大的人情。 明明在之前,已决定就此划清界限分道扬镳,他却猛然察觉,自己已与柯江缠绕得越陷越深,无形的藤蔓紧紧地捆着他,再也逃脱不能。 而与柯江的同住,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从曾经的紧张退变至平和。都是要去一个公司的人,早上便一道去。谢白景是习惯早起的,想以清醒的状态面对一整日的行程与工作。而柯江却像是永远睡不饱,一直拖到谢白景来敲门,才浑浑噩噩地上了车,在车上解决早饭,也常是咖啡灌肚,旁的都吃不下。车里不开电台也不放音乐,谢白景坐在副座上,安静地看会手机上的新闻,偶尔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后座的男人困得闭眼补眠,一脸恹恹。若不是有安全带拉着,人早已栽了下去,车都在公司门口停下了,还没睡醒。谢白景下车,总会有几个粉丝在等着拍照,他合上车门的时候,便看似随意地在后座车窗上敲了两击,确认那人全身一个激灵,再从容地往外走。为免有人起疑生事,两人不会一起进去。 柯江也许是彻底改性,他在教室上课时,再也没有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男人从窗户里刻意瞥他。两人工作到差不多时候,各自有早晚,若谢白景回去得早,便会自己下厨做点宵夜,若他回去得晚,柯江则会让阿姨准备,留在桌上,亮着灯,等他回来。柯江喜笑喜热闹,只要两人共处一室,总会想到各种各样的话题与他讲。 他在推开房门,看到满室的暖光时,偶尔亦会有无人察觉的愣神。 漂亮如样板间的公寓里,慢慢有了主人生活的气息与细节。而他从小至大,对“回家”的体验并不那么美好。窄小的老房子里终年潮湿阴冷,一旦他从学校回来,打开家门,就意味着他得先做家务、准备晚饭、料理亲人,然后才有自己的时间写作业背书。他妈常在外赌得忘记回家,他外婆还清醒时,喜欢早早便睡,家里时常漆黑寂静得仿佛无人居住;后来外婆年迈多病后,家中更是冷冷清清。他的“家”本来始终就似乎只是他一个人的家,以至于他习惯独处,喜欢只有他一个人的足够隐私的安静空间,哪怕在宿舍住着,他的床帘都是始终拉紧的。 他无法否认,与柯江一起住的体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虽然他仍不希望投身入一段不健康的感情关系,但面对柯江,就算再天性冷漠麻木不仁,也不免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他的底线已一退再退了,柯江要他考虑的事,他决定在进组后让自己能确定一个明确的答复。骄傲如谢白景,自然不愿意自己成为那种优柔寡断的懦夫,只是在目前,他想先忙碌于进组的准备。若他搞砸了,那才是真的会对柯江感到愧疚。 而在一天,他上课上至一半,小李过来敲门,领着他一路上了公司的顶层。 “柯总要见你。”小李如是说,强调一遍,“是柯总。” 谢白景微微蹙眉,乍然回想起来了。柯江他哥,柯成。 第36章 谢白景由人领进办公室的时候,柯成正对着电脑,同时戴着蓝牙耳机与人通话,手指随意地摩挲指节上的戒指。他神色冷淡,开口并不多,偶尔发表几句含糊不清的意见。整个顶层都供柯成一人使用,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二人对坐着。谢白景不出声打扰,也无意偷听,坐在其对面,目光只落在眼前桌上的一盏茶,沉默着放空自己。 五分钟后,柯成将蓝牙耳机取出,不耐烦般地随手一扔,两只小小的东西当即顺着桌子一路滚动下去。谢白景弯腰拾起,并放在桌上,无声地往对面推了一些距离。 “谢白景?你做得很不错,”柯成这才正眼看他,他的眼袋比去年的还要重,尽管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再有柯家专门的营养师团队为他调理身体,眼中还是透出被精神掩盖的酒色疲态。他神色自如地审视着面前愈发俊朗的年轻人,面露些许笑意,“似乎你与我弟弟住在一起了?” 谢白景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他在进门之前,就已想起来柯成曾与他的一次短暂会面。那是在他与柯江大打一架的第二天,他被要求答应成为柯江的情人,他出于理智,含糊其辞地暂时搁置了。可在那之后,变故从生,他几乎真的将此事忘却,甚至一直没有给柯成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丝毫不想被迫卷入他们豪门兄弟之间的龃龉,然而从柯成的话中意味来看,柯成显然以为他早已顺从地服从指令,并正乖乖完成任务呢。谢白景脑内百般心思飞速地轮流转,最终不动声色地谨慎道:“只是住在一起,并没有什么。” 柯成的神色不变:“你们确定关系了?” 谢白景:“还没有。” 柯成:“欲擒故纵的手段他倒是很受用,他被人捧惯了,须得一些冷淡面孔才会觉得新鲜。但他绝不会有长性,你不能一直冷下去。”他说话即标准的领导发言模式,语速不急不缓,时不时有些停顿,似在观察谢白景的表情,他停了一会,接着先抛出一个诱饵,“吕导的片子就当是对你的奖励,你要好好珍惜,多向林风学学。林风已经不年轻了,他之后,我希望会是你成为我们新锐的一哥。” 谢白景微妙地一愣,却不是欣喜。 柯成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失笑:“我从不会吝啬奖励。你不会以为这部戏是他给你的吧?那就该是他坐在这儿,而不是我了。” 肤浅对白_41 他的话说得很直白,谢白景面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平静地接道:“谢谢柯总。” 两人沉默几秒,谢白景又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自然是因为,柯江自回国之后,旁的男女皆不看,只对他一人情有独钟。柯成并不怕眼前的年轻人真与他弟弟情投意合,他不愿看到的是谢白景跟个贞洁烈女似的宁死不屈,那好戏该如何开场? 柯成收了笑,长居上位者的眼神带着俯视的命令与倨傲,常年跟着柯父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乍一看还是令人发憷。他声音发沉,炯炯盯着,“因为我很看好你。已经给你很多时间,你该加紧了。如果你做事做得不好,新锐最不缺的就是演员。” 谢白景沉默着颔首,相比柯总平时身边的那些人,他的姿态属实不算恭敬,柯成反而愈发欣赏。他最厌烦的就是如他小弟那样,最会油嘴滑舌、讨乖卖好的性格,而谢白景虽有傲气,看起来却合他的胃口。柯成心中直觉,这个年轻人并不简单,未来不定将飞黄腾达,说话时便有几分提点之意,却也不殷勤,仍是居高临下的。他毕竟是柯家未来家主,哪怕是影帝林风在场,也只有给他端茶送水的份儿,何况是一个还未成气候的小明星呢?若谢白景当真好运,他自将履行承诺,说起来他还是扶持的贵人;若不成,一个小角色能奈他何,更无甚损失,着实是两全的买卖。 之后还有饭局,很快便让谢白景离开。待谢乘坐电梯下了楼,并未直接回教室,而是去休息室中喝了小半杯咖啡。他看起来云淡风轻,在接咖啡的时候,紧绷的身体却才慢慢放松下来。他不会抽烟,在思考的时候,也总需要点事做。未加糖的苦涩液体从喉咙里滑下,谢白景眸色沉沉,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是拒绝吗?还是顺势而为? 谢白景竟极其迟疑。若换做两个月前,不,甚至是一个月前的他,或许在深思熟虑后,即会对柯成姑且应承下来,纵算是犹豫,也是为了风险上的犹豫。柯成不是柯江那样只会唬人的花架子,他行事狠辣、说一不二的传言传遍了整个新锐,得罪柯成没有好处。更何况谢白景确实缺钱缺势,多年人情冷暖看尽,明白贫穷是能吃人的东西。他的理想亦不是将一辈子局限于那个小城与那个腐朽的家庭里,在S城的两三年,他看得清楚,若想以一人之力跨越阶层,绝非易事。因而他贪财图利,且图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可时到今日,他心内的天平歪了,却不是因为利益。 不知道为什么,脑内猛地突然闪过柯江的种种。柯小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模仿纨绔做派,都作得四不像。柯江在那静谧柔和的月夜里,昂着下巴,以有些轻蔑的笑容对他说“跟我吧,你给我睡。”;将他当那些贩卖皮肉的人一样对待,在工作上恶意地骚扰、追到他学校去喊着“我也不怕”;哄骗他醉酒入了圈套,不顾意愿地试图强吻猥亵他;哪怕在气急败坏之际,也要疯狂地拖着他至床榻之上。 这人实在顽劣而偏执,不喜欢被忽视,想要的就必要握在手上,热衷强取豪夺的游戏,委实不算个好人。谢白景头一次感到挫败,便是在他身上。再有韧性的人,也会有少许一闪而过的怨怼:凭什么你就能随意地来招惹我?凭什么你能搅乱我的生活,而不受任何损失? 可那些曾让他气急恨急的片段如走马灯般地蹁跹而去,他最终回想起来的,是今早在车上。柯江也是他见过最能睡的人,坐在车上闭着眼睛喝咖啡,一个手松即洒了一地,咖啡倒是不烫,只是顺着衣襟往地毯上滴滴答答地淌。谢白景坐在前座,在听到声响时便侧头去看,司机却已见怪不怪,飞速往后递上纸巾,让柯小少爷能够姑且擦擦衣服。 柯江的声音还满是刚睡醒的迷惘鼻音,连带着成年男人的沙哑,有种别样的反差。语气不怎么好,像在责怪谁一般,怒道:“王叔,怎么搞的?” 谢白景:“你自己弄的。” 柯江恼地转移目标:“你就不能给我留点早饭,让我在家吃吗?” 谢白景觉得好笑。哪回佣人会偷懒少做一份属于柯江的早餐,甚至每天都送西式中式数份过来,生怕娇贵的小少爷没有喜欢的。明明是他贪睡起迟,又争着要一起去公司,只有在车途上吃早饭,反怪别人。谢白景无心争执,后座的柯江却静了两秒,像是彻底醒了,灼热的目光烧着谢白景的座椅,半晌,声音有些不易察觉地软和,像是自言自语地抱怨:“喝这破水总是胃痛。” 谢白景难得平静地接了话茬:“下次喝家里的粥。” 柯江蔫蔫地嗯了一声。 谢白景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 休息室里有人进来,谢白景当即回神,来人向他打招呼,他淡淡应承,将咖啡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从容离去。 当夜柯江出去应酬,第二天也如此。等到了后天,两人才有机会在家里共进晚餐。负责料理的阿姨为了调和两人的口味,既煎了牛排、做了龙虾与甜品,又在旁边摆了两三道不伦不类的炒菜,还带来一大碗虫草猪肚鸡汤,一人吃米饭,一人吃意粉,再加上一桌的菜,再来七八个人都够吃。在吃饭时,谢白景的话很少,柯江的话却很多。柯江不喜欢那些无趣的用餐礼仪,吃饭时也没个定性,吃一会玩一会。谢白景是有些看不惯他玩弄食物的做派的,却也不会说出口。 柯江撑着下巴,手上的叉子不自觉地戳着牛肉问:“什么时候进组?” 谢白景:“下个月。” “那你要出去好一会儿吧?”柯江语气有些寂寥,神情中还有几分刻意的怅惘,“哎,我好不容易适应了晚上不通宵的日子,你怎么就要出去了呢。” 谢白景抬眼,正好与对面男人的目光撞上。他沉默几秒,在这特地矫揉出依依不舍的目光慢慢黯淡时,才突然开口:“柯总可以回家。” “啊?”柯江愣了一愣,随即有些不满地,“你要赶我走是吧?回家有什么意思,我最烦的就是回家。” 见谢白景似有些疑惑,柯江自是开了话匣子,摇头笑道:“我才不愿回去,你是不知道,我跟我爸我哥都不对付,我哥也结婚了,他们整日父慈子孝家庭美满的,我也不必回去凑热闹。反正整个柯家,是外面看着好,实则只有门口石狮子是干净的,也就老爷子一个好人。” 谢白景心底讶异柯江的坦诚,淡淡道:“我那天在公司看到柯总了。” 这个“柯总”自然是指柯成。柯江眉头一拧:“小谢,别去招他,听到没?那家伙心眼多又肠子黑,真不是个好东西。” 柯江性情温和脾气好,没有仇家,也甚少对旁人有太过明显的厌恶。而他对柯成柯父的抵触,却是露在面上的,毫不遮掩。谢白景不知道的是,这样真实的心意,柯江实则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说的。哪怕关系亲近如徐立,也只在小时候口快,抱怨出几句,成年后就再没讲过。外边人传言柯家兄弟不和,都是靠自己的眼睛。柯江自认不是小孩了,不会将家里的那些事往外捅,不过是对谢白景足够信任,方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谢白景沉默着不说话,柯江却急了:“见了面都不用跟他打招呼,有哥哥我罩着你呢。进耳朵了吗?快,答应我?”饭桌下,他踢了踢谢白景的小腿,见年轻人点头了,才满意道,“再说了,他长得哪有我好看。” 谢白景眉毛抖了抖。他接着用餐,没有再提柯家的事情。 他一边在养精蓄锐,继续精进表演,一边做好与那位柯总周旋的准备。他若要回绝,自不能莽撞地冲进人位于大楼顶端的办公室,拍案而起“我不同意”,那想必第二天S城就能没了他的身影。可这回不知柯成是如何兴起,明明之前将此事已耽搁了数月都没有过问,现在却反而焦急起来。似乎他也知道,反复约谈谢白景会显得他央求一般,失去了主导的地位,干脆自己不出面,而他的贴身秘书之一,又兼身畔的心腹,却总会与谢白景不期而遇。 到底是多年跟着柯成的人,比起小李而言要稳重多了,在行事上,相比他上司的跋扈外露,他要更加城府深远。起初是与谢白景偶遇时不过沉稳点个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偶遇几回,他与谢白景两人独在同一座电梯里,眼睛却只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倏然开口,声音很低沉,似在平常打招呼:“谢先生最近很忙?” 谢白景顺承话意:“是不空闲。” 秘书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谢先生就要进组,那么长日子的不能留在本地,难免忘记柯总的吩咐。柯总比不得小柯少爷那样妇人之仁,总得先给您一些小惩戒。” 谢白景微微皱眉,眸色漆黑。他不喜欢别人的威胁,沉着声:“您在说什么?” 秘书微微一笑,到了楼层,手拿着文件夹便出去了。 肤浅对白_42 谢白景漠然地瞥着他的背影,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要说资源,那么多合同都签了,电视剧的定妆照都已放了出去,就算是真被人阻拦,也拦不住什么。想来是他太过谨慎,柯成若大局在握,怎会放下身段来威胁他这样一个小人物。 “嗡——” 手机突然的响起,在安静的空间内显得突兀。他拿出来,在看见屏幕上的备注时,眉头却皱得更紧。 谢白景的声音绷成一条弦:“怎么了,妈。” 第37章 谢母出事儿了。 她最近的日子本来过得很不错。她命真是好,上有母亲为其劳劳碌碌,下又有个争气的儿子从小不用操心。她生得一副好皮貌,虽学历不高,又不怎聪明,但从年轻至老,身边都不乏追求者。若说她此生唯一的憾事,估计就是当初一时糊涂,与谢白景的生父离了婚,还带着拖油瓶回了娘家。若不然,她要再嫁,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家乡这座小城,她是始终得意风光的。尤其是在谢白景出名之后,出门更是左右逢源,终日要么打牌,要么与牌友吃饭唱歌,好不自在。 她在麻将馆里处的姘头,也感情愈发好。那男人年纪已不小,长得却仍周正,更会甜言蜜语,如二八小伙般热烈追求,哄得她每日都容光焕发。她虽知道男人有家室,但那又如何?她向来只图自己快活,何曾想过别人,更不觉自己有何错误。直到被那发妻一众人堵在家里,被一通羞辱,立马又恨又悔又委屈,哭得昏天地暗,边与人拉扯,边哆哆嗦嗦拿着手机报警。 对面人不气反笑:“我正愁你不报警!” 谢母挨了那牛高马大的女人几个耳光,她力气小又孤家寡人一个,顶多抓挠几番不痛不痒,只有原地挨打的份。片警来了,却只和稀泥般地象征性调节几句,不愿掺和这家务事。小城里新闻不多,也不知那些本地的报社记者都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冲来团团围住;周围人又是最喜欢看热闹的,各个拿着手机,边拍边声声议论。谢母何曾受过这样的境遇,面色苍白,直直地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柯江是在晚上回了家,没见谢白景人影,才知道的这个消息。彼时,网络上已风头乍起,原本只是本地拍摄的一些视频,顶着“打小三”的名头,没什么过多人在意。而后不知是谁爆料,这视频中被打的女人,正是现在那个在综艺里一炮而红的学生谢白景的母亲。谢白景的热度才刚刚平静下来,此时一闹,当即众人关注。网络的力量向来不可小觑,谢母从未遮掩过与谢白景的关系,只要有心人稍微深探几寸,就可知道事实确实如此。 柯江打电话给谢白景,那边倒还很冷静:“我母亲住院了,我照顾她几日就回来。” “你当我还傻呢?”柯江急道,“视频都被传遍了你知道不知道?” 小李早在事发时就来寻他了,谢白景自然知道那些传言。他静了两秒,无声地叹口气:“我知道。柯总,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柯江将手机扔至一边,心里气极。他倒不担心此事无法解决,他气的是事到如今,谢白景还梗着脖子嘴硬,一句软话都不肯向他开口。“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听听这劝慰的语气,好像此事与柯江毫无关系、压根不需要柯江操心似的。 他扭头就想去书房打游戏,走到一半,又顿住了。他知道谢白景是多么年轻气盛,家里状况连只给他一人看见都要不高兴,此时家中丑事被众人得知,想必心中很不好受;小谢又是个负责任的,谢母既然住院了,为人儿子,哪怕亲妈再怎么不堪,也不免担忧难过。他要是在这个时候,为了谢白景的一句话而真不去管,反而是去跟小孩置气。 柯江又捡回手机,随便找了个司机:“马上过来,我要出去一趟。” 夜色沉沉,已到了暮春,深夜还带着凉意。柯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v领针织,露出光裸白皙的脖颈与锁骨,脚步匆匆地走进医院大厅。小李提前在大厅内等候着,见他来了,忙迎上去,委顿道:“小柯总您可算来了……” 柯江示意让他在前带路,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母亲就受一些小伤,明天就能出院,”小李说,“下午有一群人来医院,被医院的安保遣走了,现在偶尔还有人想来打听……您放心,这事我们一定会解决好,只是谢先生很有主见,听不进我们的话…柯总,我们为您准备了酒店套房,还是之前给您订过的那家。您用过餐没有?” 柯江有些烦躁地不想听他多说,一向面上带着的笑意都快消失不见。他走路朔朔带风,一路坐电梯上楼,被引领到病房区,方慢慢调整了呼吸。谢母住的是单人病房,他走至关了的门前,从窗户里能看见病床上的女人面如土色地躺着,而病床旁座椅上的年轻人,正单手撑着下巴,神色沉沉,薄唇微抿,眼睛里有些血丝,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一直以来,柯江看到的谢白景大多都是精神的、挺拔的、紧绷的,仿佛永远不会放松,也永远不会显出颓败。而这时候的谢白景,也许是因单独只有他一人清醒着的病房,从他微弯的脊背与肩臂中,能明显地窥探出几分疲倦。 下一秒,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谢白景抬眼,正好与他对视。 柯江推门而入,谢白景早猜到他会来,有些无奈:“我这里很好。” 柯江眼尖地发觉,谢白景的脊背又已挺直了。柯江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着的谢母,这时候才发觉,谢母的面颊与眼睛都有些肿,嘴唇苍白,显得很憔悴。她遗传给了谢白景精致而深邃的眉眼,仿佛天生混血一般,只是因年纪大了,她的眼窝更加凹陷,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此时她未施粉黛,乍一看,两人更加相像。柯江竟有几分心软,很快挪开目光,轻声道:“阿姨怎么样了?” “受了惊而已,”谢白景平淡道,“没什么大碍。” 柯江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却觉得太过唐突,抑制几下,最终道:“我们出去说,别吵着她休息。” 小李进病房来看着谢母,两人走出门,在走廊里面对面,谢白景站得挺直,柯江侧靠着墙壁。柯江本在来之前,想好了许多话要与人说,一到真见了面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谢白景仿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畏惧,刚才从窗里瞥到的那点儿疲颓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眼下的谢白景依旧精神奕奕地挺拔着,神色从容,除了眼下的淡淡青色,根本无法揣测出情绪是否受这件事影响。 “对不起,”还是谢白景先开口的,“是我错了,我应该多提醒她几回的。” 柯江笑起来,颊边拧出小小的窝:“你知道你该为什么说对不起么?你该对不起的是,没第一时间告诉我。小谢,还有没有把我当作老板了?” 谢白景坦诚地:“我以为只是小事,一天能够解决好。” 柯江笑眯眯地问责:“确实是小事,但就算你不把我当老板,把我当做那什么的考虑对象,也不该不告诉我。” 谢白景微微一愣,下一秒,男人的手伸至他额头上,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将黑色的发丝撩起来少许。柯江比他要稍矮半个头,作出这个动作,显得不怎么温情,反而很滑稽。男人的手掌里连茧都没有,手掌很薄,手指修长而冰凉凉,碰到谢白景温热的额头时,还下意识地缩了缩。在与他对视时,男人飞速地抽回了手,唇角的笑都有几分极为明显的不自在。 柯江别过头去:“有我在呢,你别怕。” 谢白景哭笑不得。他究竟哪里表现得很怕了? 柯江的手机在响。他低头接了个电话,含糊地应几声后挂断,又打开微博看了看。医院这里,有安保拦着,到这个时候,来打扰的人已不多;而打上谢母的那个女人,却是坦荡荡地什么都不怕,来越多记者她越高兴,对她的采访视频都已在网上流传开来。柯江随意点开一个,那妇人的声音极其响亮,用词粗鄙,一口气都不带歇的,细数谢母罪状。柯江忙按低了音量键,谢白景却接过手机来看。 视频的拍摄者问:“谢白景是她儿子?” 肤浅对白_43 妇人毫不犹豫地点头,冷笑几声:“我还去他家见过他呢!他可不是什么善茬,还帮着他妈呢!” 谢白景还未有什么表情,柯江先眉头紧皱,夺回手机来。病房内传出谢母的声音,两人进病房,谢母刚刚醒来,眼泪又簌簌落下,一见柯江,更是嚎道:“柯老板!你帮帮我们呀——” 谢白景沉着声:“闭嘴。” 柯江忙拦了拦,给谢母递上一包纸巾:“你…你先别哭了。” 谢母却哭得更凶,迭声求着柯江帮忙。柯江不免焦头烂额,他所接触过的女性,从他妈至那些名媛,都是优雅有礼的,纵是再气恼,也得强撑着一副冷静的模样,还未真正碰过这样的,只有笨拙地干巴巴地安慰几句。谢白景却是从小看到大,看向他妈的目光里都是冷漠的:“现在哭有什么用?我难道没有提醒过你?” “那我能怎么办?”谢母将矛头转移到儿子身上,“明明是她不讲道理!只来找我,男人难道是死的?现在我还怎么回家?怎么见人?” 谢白景:“你少说几句吧!” 他显然已带了薄怒,眸色漆黑。谢母一个瑟缩,哽咽着不再说话。小李在一旁与柯江面面相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阿姨你先冷静点,”柯江说,“你先在医院里住着。记者那边,公司会来处理的,你放心吧。” 谢母像吃了颗定心丸,偏过头去,一边擦泪一边点头。谢白景却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柯江,他总是不免将这事与柯成秘书所提到的“小惩戒”联想到一起。那位原配夫人只是一个平日在工厂上班的中年妇女,恐怕连谢白景参加过的那个综艺都不认识,是怎么集结人来打上谢母、又能联系记者、自然地接受采访的?若说背后无人点拨,与柯成全无关系,他怎么也不会信。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也有些进退两难。 要说怨怪,只能怪他母亲本性如此,他又一时疏忽,忘记在之后与她多多敲警钟,留下这样的把柄,是他太蠢亦太轻敌。 “小谢?”柯江喊他,“你先跟我出来。” 谢白景跟着他出病房,走廊路过了两个护士,佯不在意地瞥了他俩一眼。柯江缩了缩脖子,似看出谢白景心事重重,语气轻松地:“我为了你啊,直接喊上司机就过来了,连饭都没吃。” 谢白景:“我去买。你想吃什么?” “我——”柯江眼睛转了转,“我想吃你做的饭。” 谢白景微愣,在柯江以为会拒绝的时候颔首答应了。一时半会的,要给柯小少爷找到合胃口又干净的饭菜确实不易:“那我先去家里做好后带来。” “我直接跟着去不就得了吗?”柯江失笑,“你家里还藏着个小情儿是吧,不能给我看呗?” 被柯江一插科打诨的,谢白景真险些把自己刚在想什么都给忘了。他抿着唇摇摇头,示意走。柯江发消息让司机在楼下候着,再转头吩咐小李在这儿姑且照顾好谢母,叫上公司里的其他人也过来,旁的粉丝记者都不准放进来云云。再一回身,谢白景却已将身上的外套脱了,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他将外套单手拿着,沉默地递给柯江,接着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柯江忙追上,戏谑道:“不给我穿上吗?” 谢白景快走几步,抢先按上电梯按钮。 柯江悻悻地伸手一展,自己穿上这件完全超出他审美范围、换做以前绝不会碰的深蓝色双条杠运动服外套,运动外套搭针织衫,这样有违他水准的搭配还穿得面上带笑眉眼弯弯,尖尖的下巴搁在立领里,显得更幼稚。 第38章 医院至谢家的车程不远也不近,司机艰难地驾车穿过老小区的狭窄道路,送他们至楼下。柯江吩咐:“明早九点来接我们。” 谢白景侧首看他,柯江又伸手大胆地摸摸年轻人的额发:“今晚你再急都没用,不如直接等明天。” 谢白景没有避开他的手,默认了柯江的安排。已是凌晨,老旧的楼房里很是安静,几乎没有几盏灯光。司机先下车进楼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记者蹲守,方回身为两人拉开车门。想必大部分记者都认为谢白景今晚是不会回家的,但他们为了不惊扰邻居,而轻声上楼时,柯江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年老失修,谢白景在柯江身后,举着手机的手电筒光,为他照路。 这条窄小的楼梯谢白景走得熟能生巧,柯江却颇感稀奇。他自幼锦衣玉食,还真未踏足过这样的旧小区旧楼房,四顾回首,还得小心脚下没踢到住户的垃圾袋,楼梯的把手上贴满了小广告,有时走着走着灯无声无息地黑着,有时走至楼上,楼下一层的感应灯才吱吱呀呀地灿烂起来。他一路摸索至四楼,听到身后的谢白景止住脚步,拿钥匙,上前开门。 谢白景低声道:“有些脏,你先等一会。” 柯江震惊了。 不过几十平的房子里,进门左手就是木质的餐桌,桌上乱七八糟油油腻腻,杂乱地摆着用过的碗筷、酱料腐乳的瓶瓶罐罐、拆开一半的饼干。再往前走不多不少正好三步,就能进正对大门的厕所兼浴室,旁边是狭窄的厨房。两个房间的门都大敞着,从昏黑中往里瞥,显然也都不宽裕。这样小的房子里,还四处堆着纸箱与垃圾,椅背上胡乱挂着衣服。屋子里似乎没有空调,天花板上挂着一个积灰的吊扇,老旧的灯一闪一闪。室内弥漫着下水道的反味,和多日无人打扫的灰尘。柯小少爷乍一推门走进,目瞪口呆地环视四周,就算他情商再高,也难免露出讶异的神色,这是对他从未接触过的阶层的讶异。他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竟有几分手足无措地站在勉强称得上是玄关的地方,低头一看,谢母的高跟鞋倒了一地,没有一双客用拖鞋。 “稍等我做点吃的,”谢白景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示意他不用换鞋,“待会我送你去酒店里。” 柯江将吃惊咽下去,佯装平静:“啊?这怎么了吗?不挺好的?就住这儿吧,没事。” 他是真的惊讶,谢白景这样一个万事井井有条、勤快爱干净的好小孩,家里竟是这副模样。谢母平日虽打扮得俗艳浮夸了几分,但也算齐整,竟能忍受家里这么脏乱。 他的心上人小宝贝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柯江心疼了。他并非是一个恻隐心过多的人,一直以来也知道谢白景家里经济状况不怎么样,但什么都比不过亲眼见证。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谢白景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又不免联想起那样偏执又自私的母亲,心里唉声叹气。他曾经还调侃过,张云天泡过一个从山里出来的姑娘、还给她家里修了老宅子的“慈善工程”,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开始计划着过段时间,让人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房产,能给人送个一套两套。 谢白景也知道自己家里颇为不堪,毫不意外地看到柯江不断变化的表情。他先去拿了条毛巾收拾过桌椅,示意柯江先在这位置上坐着,继而才去厨房里做些简单的吃的。他一开冰箱就头痛了,他妈平日很少在家开火,压根没留什么食材。他硬着头皮炒了盘鸡蛋,又下了碗清汤面——是真清汤,除了面就是面。他边拿着筷子搅鸡蛋,边心想这些东西那少爷吃过么?他能吃么?不会食物中毒吧? 谢白景想多了。柯江见了食物,吃得非常痛快。他确实没吃什么东西,又奔波一阵,饿得狠了。那面条就放了点酱油调色,盐调味,面汤上除了点儿葱花外什么都没有,放在平时他看都不会看一眼,此时又饿又有“谢白景手工制作”的加成,连汤都喝了一大半。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小谢,你要不来点?” 肤浅对白_44 谢白景摇首:“我在医院吃过了。” 柯江:“你今天是不是被吓着了?那么着急地奔过来,连声招呼都没打。” 谢白景沉默两秒:“抱歉。” 柯江莫名其妙:“你又道什么歉?” 谢白景与他对视:“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责任,”他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启齿,却仍平静地道,“我原先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好好提醒她。来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小事,没有通知公司…” 柯江噗嗤一声笑了,摇摇头:“我是在心疼你呢,难道以为我在怪你?别多想了,多大点儿事啊,只是阿姨一时糊涂犯了错,能摆不平吗。” 谢白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件事也许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偶然,也许背后正有你兄长的推波助澜?他现在想法有些乱,但面对柯江时,不由自主地作出沉着冷静的模样,根本不愿意在其面前示半点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执拗。柯江吃完后,谢白景拿着碗筷去洗碗收拾,顺手将他妈遗留下来的餐具也一并洗了。厨房没有装门,在哗哗水流中,他听得到柯江坐在餐桌旁,拿着手机与人打电话。 柯江刻意压低了声音:“做不了?什么叫做不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柯江的音量略微抬高了点,带些恼怒:“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明早之前把网上的消息封了,这都办不到?” 电话挂断后,柯江将手机扔到桌子上,发出闷闷沉沉的愤懑一声响。片刻后,谢白景侧耳,柯江好似又在与人联系。柯江对外人一贯是温和的,今日却频频在电话中按捺不住情绪。 他没有出声,将碗筷洗干净后收拾好,姑且马虎地打扫了番厨房卫生。接着他回自己的房间,将床铺整理出来——柯江的身体如何娇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在那度假村里,稍微不那么干净的床褥都能让身上皮肤起疹子,跟豌豆公主比也差不了多少,恐怕是她哥豌豆王子。幸而他还算爱干净,走前将床褥都收起来,干净的床单被套都放在柜子里。他将床铺重新铺好,房间里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再回身去将浴室清洁一番。他在家里来回忙碌,柯江则坐在椅子上大皱眉头:没有人买他面子。 柯江心里是莫名其妙的。这本就还不算大事,只是一是不想给谢白景留下一个这样的污点,二是正在关键时候,不想影响了谢白景进组。他估摸着这样的新闻,新锐的公关部门完全可以妥当解决,可那边态度倒是好的,做起事来推诿不停,一会说后天解决,一会说明天解决,反正现在就是不动弹。网上的消息则愈传愈烈,他方才拿手机看了几眼,还有人拿着截图来特地问他,是不是他那小明星出事儿了。这倒也不奇怪,谢白景之前风头太盛,说不准就得罪了哪人,在背后使些小手段。 只是他到底还算柯家的老二,怎么他罩着的人,还有人敢这样对付? 柯江有些不高兴。他原本不记挂自家产业,现在发觉自己在公司里其实压根说不上话,方觉得有点儿挫败。他可是对着人说好了一切有他不必担心,怎么一扭头就不成事了?这让他多没面子? 他神色中的几分郁郁,落在谢白景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意味。 谢白景唤他:“先洗个澡吧。” 柯江恍然抬头,乖乖应了。只是他来得匆忙,自然没带换洗衣物,“不得不”穿谢白景的。他站在谢家的浴室里颇感不自在:身旁是马桶,头顶是淋浴头,他连换下的衣服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还是谢白景来敲门,从门缝中接过。这边水声淅淅沥沥停了,谢白景好似有感应似的,从门缝中又送进干净的睡衣。只是他还是百密一疏,架子上挂的毛巾似乎都是谢母的,柯江自然不敢碰,原地甩了两甩,浑身湿漉漉的穿着睡衣出来,一颗水珠顺着下巴往白皙的脖颈里淌。 谢白景别开目光,指了指:“今晚先睡我的房间吧,我打扫过了。” 柯江没动:“那你呢?” 谢白景:“我住在我妈的房间里。” “不,”柯江飞速否决,“今晚咱们睡一张床,我有话跟你说。” 谢白景眉头一拧,这个表情由他妈见了都要打个哆嗦,对面人却丝毫不惧,理不直气也壮:“我又不对你干什么,你怕啥啊?” 他说得义正言辞,待谢白景自己洗完,直接拖着人就往小房间拽。谢白景无可奈何,他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睡两个成年男人何其费劲。但已是这个时候,他疲倦得无力去与柯江再打一架来争论该睡哪儿的问题,只打算等这人睡着了,自己再去母亲的房里将就。已是凌晨三点多,两人下意识地都屏住了呼吸,柯江先躺进靠床的一侧,谢白景却只坐在床沿。本该是柯江做好准备,好好安慰一番,尽显金主风采,没想到谢白景却先开的口:“柯总,你不用太过操心了。” 柯江充满了被抢走台词的愤怒,憋道:“我操心什么,这就小菜一碟,是你别太操心。” 谢白景不置可否。他始终在心里怀揣着对柯成的疑虑,他担心若这事真是那站在新锐顶端的男人造弄出来的,他该如何自处?他根本不清楚柯家如今势力如何分布,柯江又在其中占有什么位置,柯江是否知道这是他哥的把戏。然而倘若不是,他平白污蔑柯成,空口无凭,终究也于事无补。归根究底,他们柯家兄弟之间的争斗,他就好似一颗棋子般在其中任人摆布,就算挣扎,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可他偏不能忍受自己在其中被牺牲,非要试图翻盘,反成忧思。谢白景心思太过缜密,是他性格上的优点亦是缺陷,尤其在遇到自己的劣势时,更为焦灼。而在焦灼的表面上,又附了一层薄薄的冰,作从容不迫模样。 柯江似看出他有心事,只以为他在忧心生母与网上的消息,心一软再软。背对着他坐着的大男生,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当做睡衣,流畅有力的身体线条还是年轻的漂亮模样,宽肩窄腰,湿润的头发垂着,留下几滴水珠。二十年的人生突遇这样的大事儿,他的脊背却仍是挺直的,仿佛无人能够摧毁。再想今日赶过来见他,谢白景从头到尾未开口求他一句,未抱怨过自己母亲一句,未显出半点着急与恐惧,这种发自内心的坚韧,是别人无法模仿与表演出来的,正是柯江最最喜欢他的一点。 两人都用了同样的沐浴露,身上有着相似的味道,有些劣质的甜腻。但在这寂静的空气中,又仿佛清透得刚刚好。柯江嘴唇嗫嚅,心蓦然一动。 谢白景突然回身,侧过脸来看他:“我关灯了,你先睡着?” 他这个角度,正好能让柯江看见他利落的下颌线与薄唇,深邃的眼睛微垂,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中落下柔和的投影。柯江倏然回想起,那夜荒唐过后,半梦半醒中,谢白景也是这样侧头,为他拉上被子的。他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难以言喻的温柔,正如现在一样。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谢白景脸再侧过来几度时,猛地伸手勾拉住年轻人宽松的衣领,将那人硬是一把拽下来。还没来得及让谢白景皱个眉,他便仰头亲了上去。 第39章 还没来得及让谢白景皱个眉,他便仰头亲了上去。 这回亲得是那叫一个轻车熟路,柯江终于将他丰富的经验与技巧给用上,双唇含吻着谢白景的,毫不费力地便攻克城门,轻易地舔舐着谢白景的牙齿。两人都刚刚漱过口,谢白景用了牙膏,口腔里满是清爽的薄荷味道,被人生生一搅,这干净与清朗就好似乍然变了意味。柯江这回是打定主意,绝不落了下风,慢慢坐起身,一手抓拽着领子,一手扣在谢白景的脑后,情色而不失温柔地吸吮对面人嘴中的软肉,不轻不重地咬着这双薄唇,给人留下酥酥麻麻的疼。 他吻技不说如何超凡,至少对付这个还尚且青涩的大男孩绰绰有余。他敢笃定,没有男人能受得了。 果不其然,谢白景眉头一拧,极尽忍耐地将人推开少许,喘了口粗气,沉声道:“你在干什么?” 柯江小心地抬眼瞥他,在发觉他的眼中没有多少怒意后放下心来,嘴角不由地弯了弯,颊边小小的窝若隐若现,他的唇上还沾着亮晶晶的唾液,他哑着声,小声道:“小谢,别难过啊,别不开心,说好了这事儿一定能解决……” 肤浅对白_45 他一边说,右手一边摸床边的开关。哒的一声,室内全暗,仅有月光漏过枝杈树影,悄悄地探进小窗子里。 谢白景似在这乍然的黑暗中清醒几分,果断道:“不行。” 柯江心想,到这个时候了,你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说什么不行? 他静了两秒,在谢白景以为他妥协之时,猛地一用力,拽着衣领的手直接将人给拉至床上,他一个灵活的翻身,整个人半倚半骑在谢白景身上,俯身便是亲。这回的亲吻并非刚才的刻意挑逗深情款款,反是凶猛的,充满攻击性的。他平日给人的观感太过温和柔软,就算龇牙咧嘴似乎也没什么危险,是色厉内荏的。而他此时一朝真正地露出充满进攻意味的利齿,毫不犹豫地咬、吻,舌头叩开齿关,吮着唇瓣,仿佛大军攻城,浩浩荡荡地将他的气息全部倾轧赋给对方。他身下那自尊心极高的年轻人自然无法忍受,一个翻身,两人换位。年轻人的吻技还显生涩,不过胜在天赋极高,他的吻粗鲁中带着汹涌高昂的情绪,真像是单纯地反亲回去一般,还没来得及带上太多复杂的味道。 柯江险些真在他手上败下阵来,唇角勾起,一手摸向某些隐秘的地方,他虽招架不住,却仍声音里带着笑,尤其是发觉了手上那滚烫的勃然物什,声音里带了些戏谑:“很不错啊。” 谢白景一僵,他初尝情味,一点点刺激即能勾起他的欲望。谢白景的声音也有些哑:“你说你什么都不干?” 柯江一脸无辜:“有吗?在哪儿说的?什么时候?” 谢白景闭了闭眼,心想真是柯江的嘴骗人的鬼,他怎么会再信他一回。 柯江真害怕他就此生气了,极端愤怒的谢白景确实有那么点儿可怕,连他都要惧个三分。他仰起脖颈,试图细细密密地亲吻男人的下颌,带了少许讨好的味道。谢白景抬起身避开,浑身的紧绷却好似潮水般缓缓消退,柯江小声问:“你究竟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白景沉默着。 柯江试探般地:“你没有之前那么讨厌我了,对吧。”他顿了顿,下意识地笑了笑,“我们认识这么些日子,我快把我这辈子的荒唐事都做尽了。我愿意等你,但我就只想在现在问问你,你怎么想的?” 谢白景:“我还…不知道。” 在凌晨晦暗不明的窄小房间里,不怎么柔软的单人床上,混合着沐浴露的香腻与老旧家具中的樟脑丸味,空气有些潮湿,连带月光都好似浸着水汽,温柔地缠绵在谢白景俊朗得令人心悸的、年轻锐利的眉目之间。他低头垂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成熟男人,男人的眼睛依旧一如既往的透亮,柔软的,包容的,天生带笑意,仿佛一汪泉水,静静地盛纳所有的月光。两人相距不过几寸,呼吸交错之间,谢白景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在这双眼睛里无所遁形。这亦是他第一次,在柯江面前,泄露了一少许的迷惘与迟疑。 在许久之后他才恍然发觉,不论时间发生过怎样的曲折,他们真的曾有过片刻澄澈而透明的动心。只是真心太短暂又太脆弱,稍不留神,便被悄悄掩埋在诸多感情之下,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在意。 此刻的柯江闻言却笑了笑,勾住谢白景有些僵硬的脖子,由下巴亲吻至喉结。他这时的亲吻不带任何凶恶味道,只如安抚孩子一般轻柔。而他薄且凉的手却轻易地探入谢白景薄薄的睡裤,安慰他勃发的欲望,在感受到身上人陡然粗重的喘息时,笑意更增加几分。谢白景多年的克制成了任柯江折腾的空白区域,任意一点小花招,都足以使他浑身绷紧。他咬着牙伸手去攥住柯江的手腕,而柯江偏偏又手段繁多,两人侧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柯江一手极尽其能事,灵活的手指令人抓都抓不住,掌心里都是湿漉漉滑腻腻的。他侧着头亲吻谢白景极为敏感的耳垂,低声的喘息都往里闯,冰凉的脚尖一下下地勾摸着谢白景温热有力的小腿。 “你在怕什么呢?”柯江故意道,“你不是以前对我说,你什么都不怕。怎么到这个份上了,反而磨磨唧唧的。” 柯江:“试一试,只是试一试。” 谢白景的前半生,自律到可以不碰任何游戏小说漫画,每日六点起床,每晚准时睡觉,每天定时学习数小时,还能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规划自己的人生路线。同龄人眼中莫大的诱惑,于他而言如同不存在一般。就在这个夜晚,却败在了柯江这一句温软又沙哑、成熟而蛊惑的“试一试”上。 清晨六点多,收废品的老爷爷骑着三轮车,从楼下吱吱呀呀叮叮当当地开了过去。 谢白景的生物钟已刻入骨髓,哪怕昨夜折腾到很晚,只睡了零星几个小时,也在晨光中睁开了眼睛。 房间没有装窗帘,白蒙蒙的日光从窗户中洒进来。谢白景意识到自己与柯江睡在同一张床上,单人床太过拥挤,两个成年男人不得不相拥而眠。这里什么都没有,两人自然不会做到最后一步,只最后抚慰出来,将睡裤弄脏了。夜深人倦,拿着卫生纸胡乱擦了擦后,两人都光裸着腿睡过去,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旦清醒,温热的皮肤赤裸相接,谢白景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柯江侧着身,一手搭在他的腰上,脑袋低低,头发乱糟糟的。谢白景抬手将他挡着自己脸的头发挪了挪,露出男人光洁的额头与剑眉,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柯江的长相很英俊,是男女通吃的一张脸,不过分粗犷,也不过分清秀,对比他哥哥而言尤甚。在他这样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气质清俊温润,足以让人心跳乱个几拍。而谢白景却知道,这人睁开眼后会是个怎样的混世魔王。 谢白景沉沉地看了一会,将男人的手拎起放在一边,从束缚中挣开。他自己起床,找到新的内裤穿上,还给柯江也留了一条。还好两人的外裤都还能穿,他一手捞起昨日的衣裤,静悄悄地走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当柯江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是给饿醒的。 “小谢——”柯江躺在床上喊,这张单人床睡他一个倒是正好,“谢白景——” 谢白景的脚步声传来,却在紧闭的房门外停住:“衣服裤子都在床上。” 柯江爬起来穿戴,推开房门,谢白景已将煮好的粥放在餐桌上。他穿着一件有些过时的卫衣,应该是放在家中以前的衣服,却丝毫不显穷酸,依然俊朗得矜贵,令人见了都挪不开眼睛。他并没有向柯江施以什么特别的眼神,仍然平淡地将粥碗与筷子摆放好,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松地拧开了辣酱的瓶盖,“柯总,先吃点垫肚子吧。” 柯江还未洗漱,头发没个发型,一边脸上还有睡着后压出的红痕,他倚靠着房门:“还管我叫柯总吗?” 谢白景这才抬头看他,神色不明。 柯江:“没人在的时候,就喊我柯江,行不行?” 谢白景回身进厨房,里面传来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洗手间里放了新的一次性牙刷。” 柯江笑着摇头,心想要把这匹小狼养熟还真不容易。 一直等到柯江洗漱完、吃了一半碗粥,司机已在楼下等了许久。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记者来访问谢家的邻里街坊,司机都在底下替他俩着急,两人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不急不慢地上车。司机回身问:“柯总,我们先去医院?” 柯江漫不经心地:“公司的人过来没有?” “来了几位。” 柯江:“那就先见他们。” 车程上,谢白景无声地看着手机。柯江在旁明目张胆地偷窥,毫不意外地发觉,经过一夜的发酵,网络上的言论更为热闹。正是八卦新闻青黄不接的时候,谢白景正经名声未响,先靠自己母亲的糊涂账给响了一回。在这个圈子里,被家庭所拖累的艺人并不在少数,但柯江却觉得这实在不公平。若说妻儿也罢,父母又不是可以自己选择的,上一辈人的罪孽,怎么能就这么怪罪到下一代身上?他抬起眼睛,谢白景倒仍是从容不迫,望着那些或褒或贬的文字皆无动于衷,仿佛在看些什么无关紧要的新闻。 柯江伸手将谢白景的手机屏幕给关了,懒声道:“别看啦,没事儿的。” 肤浅对白_46 公司来了四人,皆西装革履,从他们的职位来看,还不算是怠慢。见了两人,他们先与柯江大肆寒暄了一番。柯江半笑不笑地:“这会来找我了?”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柯小少爷是什么意思。 “昨晚上你们口气不是挺大的么?”柯江抬抬下巴,他少作这样纨绔模样,一旦表演出来,还像模像样,“现在怎么的都殷勤了,我还以为我昨晚找错人了。” 谢白景挺拔站在一旁,看似边缘,却无人敢忽视。他那张俊脸上没什么表情,沉沉地望向他们。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比黑脸还黑,那几人从没见过这样不留情面的,面露少许尴尬,连声解释说昨夜已在公司开会商议云云,柯江却摆摆手:“不用跟我解释,快点说好能不能解决,怎么解决。” 那些人的意思,竟是按兵不动,就打算将此作为卖点,一路放任至谢白景进组。现成的话题,不用白不用,网友爱看热闹是本性,过分压制反对谢白景不利——这理由一套一套的,柯江听着却动了肝火。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放任其传播,以后谢白景就摆脱不了一个“插足者的儿子”的标签。再何况谢母就是一普通人,现在本来就性情脆弱,再让舆论放纵下去,让她怎么安生过日子?柯江当即与他们吵了起来,有柯家二少的名头在上,他们也都无法,连声道歉,只得一再解释这是连夜研究出的最佳方案,见柯江不服,便无奈再商议。 场面就这样僵持下来。医院那里的小李又传来消息,上午那女人又闯进病房闹了一场,谢母状态很不好。两人又上车赶去医院,谢母哭得累了,已昏睡过去,面色苍白,很是倦态。谢白景亲自为她润了润嘴唇、掖好被子,坐在病床旁照料,一边安静地在手机屏幕上敲着什么。柯江站在窗前,他没怎么睡好,面色不虞。手指摩挲了几下手机——他倒是可以找更能顶用的人帮忙,但他还在犹豫。比如,找他哥?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他倒是承认,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或许真有这个本事能将此事轻飘飘地给解决了,但先别说他们兄弟二人有过多少龃龉、要他示弱不如要了他的命,柯成还满肚子弯弯绕绕,他尚未向家里出柜,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小男朋友给那位“兄长”知道。 柯江揉了揉眉心,往谢白景的方向看去。两人对视一眼,他几乎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紧贴身畔的年轻人在他手中释放时,那充满隐忍与克制的性感,不禁耳根微微发烫。他下意识地以一个笑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转头去联系徐立。 谢白景却没有收回目光,他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将手机收起,放进口袋里。 第40章 谢母悠悠转醒时,小李正好送来午餐。柯江吃了几口,不怎么满意,挑剔的少爷毛病作祟,便放下了筷子。谢母一醒来便双眼含泪,也没有胃口,怏怏地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只有谢白景坐在一边安静地吃完。他妈稍微恢复了点体力,便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与哭诉她如何不易。每到这个时候,柯江面上总会有些尴尬,幸而现在小李在一旁,能替他应承。她亲生儿子却不买账,独自出了病房。 柯江自然起身追上。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连刚才进病房例行查视的护士都忍不住打探了几句八卦,竟没什么地方好避风头。一个风头乍盛的小明星,一个身家优越的柯家二少爷,只能委委屈屈地躲在楼梯间里,求个一时半会的空闲。 柯江靠着墙,打探着眼前年轻人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来:“着急么?” 谢白景摇摇头。 “一直在拿手机写什么呢?” “我试着写篇说明,”谢白景平静道,“总不能坐以待毙。” 柯江听着笑了笑,朝身侧的墙拍几下,示意人走近来。待谢白景真往他这儿迈了两步,他毫不避讳地伸手揽住卫衣上的脖颈,面贴面、气息交错,极为亲密的姿态:“我刚给徐立说了,他拍着胸脯说能办好。放心吧,谁也毙不了你。” 谢白景的面色仍是从容的,他微微垂眼,看着比他矮了几公分的男人,漂亮而漆黑的眼睛里有着难以察觉的波动。还未等他开口,男人勾拉住他脖子的手臂肌肉紧绷起来,贴着的面孔侧过去,紧接着便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亲吻。谢白景下意识地抬手推拒——这还是在公共场所。 柯江与他分开一点,轻声道:“不会有人走这里的……” 谢白景蹙起眉,被迫式地承受了一个亲吻。柯江是一个很会讨巧的人,在有些时候,他丝毫不吝示弱,以照顾年轻人过分旺盛的自尊心,比如现在。他以引导者的姿态,稍微矜持地勾弄几下,继而又一动不动,像只躺平了露出柔软肚皮的猎物,试图让对方反客为主。谢白景却始终很冷静,仿佛识破了他那点儿小技巧一般,手拉着柯江衣服后领往后拽,保持着两人身体间的距离。半掩的安全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李的声音随之响起:“柯总,您在里面吗?” 柯江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他刚说完不会有人来,就被自己人抓小辫子,冲着谢白景露出一个仓促的笑。 小李推开门看,两人站得不远不近,似刚在讲些什么。柯江状若平常地侧头看他:“怎么了?” 小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迟疑地来回转了一圈。柯江皱眉:“看什么看?” “谢阿姨她想要人陪着,”小李忙讪笑道,“好像不怎么满意我……” “怎么这点事你都做不好?”柯江蹙眉,正想要往病房的方向走,谢白景却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没必要理她。” 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谢白景甚少与他有过多的接触,就算有,多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柯江微微一愣,见谢白景松了手放下,便壮着胆子顺势握上去,谢白景竟没有松开。小李这时候开始装作盲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两人暗戳戳的小动作一般,迭声道:“哎,是的,柯总,我看您刚才没有吃多少,需不需要去外面用餐?昨晚休息得还好吗,酒店备好了,您要不去休息一会、睡个午觉?” 柯江的手指轻轻的在谢白景温热的掌心里勾了勾,他笑着说:“唔,我们去休息会。” 柯江确实有些饿,昨夜睡那拥挤的单人床,身上怪酸软的。他想起小谢昨夜与他折腾得挺久,早上也起得比他早,应当比他更困倦才是,反正事情一时半会好不了,不如好好休息。他的话是陈述句,本打算硬拖着谢白景过去,不成想,谢白景并未有反对意见,而是顺从地颔首:“我先去与我妈说几句。” 小李闻言,忙让司机做准备,再与酒店那边联系确认。谢白景很快从病房回来,两人由司机送至了酒店套房。柯江皱着眉头凑合着吃了点东西,再去看谢白景,竟然已经在房间里的床上睡着了。午后的阳光正是灿烂的时候,洁白的大床上,谢白景侧躺着,被子盖了一半,手臂弯曲着,袖子有些卷起,露出有力的小臂线条。他的黑发有些凌乱,露出侧脸,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与高挺的鼻梁上,安静又漂亮,惊艳得不似真人,令人不敢打扰。 他微讶,在他的印象里,谢白景始终是戒备的,警惕的。若换做以前,此刻的谢白景定然是坐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冷眼瞥着他吃完饭,再困倦都不会闭上眼睛。而今天的种种看来,小孩儿似乎已真的对他放下了防备。 因为答应他“试一试”吗?真是越来越乖。柯江想,他还没有禽兽到把正在补眠的谢白景给喊起来,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唇角含着笑。怕吵醒了人,他便转头去另一个房间,自己坐在摇椅上玩会手机,也渐渐地眯起眼睛。 下午,小李带着公司的人过来敲门。谢白景打开门,垂眼瞥着他。 小李莫名有些紧张:“小谢啊,新方案出来了。柯总呢?” “他还在睡。”谢白景平静地,“跟我说就行了。” 小李的目光往他身后的套房里飘了又飘,在收到谢白景的眼神警告时飞速收回,笑着点头:“我们换个房间来聊。” “媒体那边已经控制住了,谢先生,”公司来的人彬彬有礼地,“闹事的人决定私下解决,公司先替你把钱给付上。稿子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发。公司那边,六点会出一个声明,用你的微博再转一遍,文案也设好了,不用你操心。明天下午坐高铁回S城,公司会组织好粉丝,你注意一点儿。” 肤浅对白_47 谢白景点头应允,丝毫没有对这突然卓越的效率起任何疑惑。这让小李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试探性地说:“柯总对这事实在很上心。” “确实,”谢白景平淡道,“昨天都没有休息好,柯总很辛苦。” 见谢白景的“柯总”显然指那个还在睡午觉的柯江,小李笑了笑:“是啊,柯总这么器重你,你可不能辜负他。” 柯江醒来,又是吃晚饭的时候。餐车已经由人推上来,将晚餐摆在餐桌上。谢白景亲自来喊他,他才慢吞吞地睁开眼。柯江在躺椅上竟一躺就忘了时间,连身上的毯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盖上的。 “怎么我这一天,什么事也没干,”柯江不敢置信地搓把脸,“就光吃了?睡醒就吃?” 得知事情已解决得七七八八,他倒也不意外。柯江就知道,新锐的团队本是一流,这点小事理应不在话下。而那群人不给些脸色就以为能上天了,一点儿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今天一过来,发觉事态不对,才开始正儿八经地干活。他撇撇嘴,有些不满:“下次再这么磨磨唧唧的,就不能这么随便放过了。” 他又看向谢白景,笑得颊边凹出一个小窝:“跟你说了别着急,怎么样,还是能解决吧?都是小事儿。” 谢白景无奈地重申:“我没有着急。” 柯江迭声说好好好。他睡得太久,身体反而更加疲乏,拿着叉子漫不经心地戳弄盘上的牛排。 谢白景确实没有着急过。 他从不怀疑这件事会被人妥善解决。他对柯成而言还有用处,而柯江在乎他——这样说起来,似乎很卑鄙。但他卑鄙得亦很聪明,他从未真正对柯成作出许诺,也从未向柯江开口求情。他确实什么都没干,与柯江的“试一试”,是顺水推舟;柯成得的消息,则从头到尾都假借他人之手,他能将干系脱得干干净净。他游走在两兄弟之间,做得隐蔽而狡猾,如在一根颤动的钢丝上跳舞。谢白景从来都如此,就如同他那在外人面前不断示弱的母亲,在私下里独自见他时,眼里半滴眼泪都没有。或许这种卑鄙与聪明,早已经刻进他的骨髓里,连他自己都无法抹去。 柯江突然说:“我算不算趁人之危?” 谢白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不算。” 柯江的唇角慢慢地弯起,最终变成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很漂亮的弧度,颊边两个小窝,眼睛黑得剔透,漂亮而天真,仿佛童话里的小王子。 谢白景看着看着,有些微妙的愣神。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唇角早就不由自主地有了翘起的意思。柯江扔下刀叉,站起来,整个上身越过餐桌,与他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是夜,鱼水相欢。 谢白景已不是第一次,却仍然很青涩。在柯江有些刻意的引诱与无所顾忌的坦诚下,他显得格外的笨拙与莽撞。这不是在怒火昏聩中迸发的情事,他头脑清醒,亦不愿再看到柯江痛苦的模样,因而在进入的时候,对待男人苍白的面色与紧皱的眉头感到尤其的无所适从,甚至手足无措地紧紧拥抱着男人赤裸的上身,不断地在那面颊上落下生疏的亲吻,不轻不重,期冀那上面能如常地出现一个浅浅的笑窝。直到柯江的眼里终于带上欢愉,他才敢彻底驰骋,昏昏沉沉的欲望裹挟了他的理智,他的攻伐带着不可小觑的凶猛,不带半点敬重地冒昧顶撞,无声而狠戾,不容拒绝。饶是身下人久经情场,也不得不破碎着声音,向年轻人太过分的体力求饶。 这件事会直接的带给人快乐,大脑分泌出的奖励,散布到身体的每一寸。谢白景总不可避免的近入疯狂,他克制了太久,而柯江又那么不怕死,非要以种种言语和动作来逼他做得更出格。脑海中只有零碎的理智,让他对柯江保持那么一点儿温柔。丢在远处的手机无声地响,告诉他在网络上,舆论在以缓慢而肉眼可见的速度扭转着。 而在这里,他的风评一直不变,毕竟柯江从不吝啬对他的夸奖。 第41章 第二日上午,柯江与谢白景一道吃的早饭。柯江一脸困倦,身上穿着酒店的睡袍,松松垮垮的系在窄瘦的腰间,坦然露出锁骨与一小片胸膛,上面隐约还有些许情欲的痕迹。 谢白景坐在餐桌对面,他穿着昨日的卫衣牛仔裤,看了眼前的人半晌,问:“要不再回去睡会?” “不用。”柯江打了个哈欠,戳着吃了一半的煎蛋,懒声地,“你那会儿也太凶了,怎么平时还挺乖的,一到床上就什么都听不进去呢?” 他说话的语气实属平常,含带着隐隐的抱怨和颇为甜蜜的委屈,落在谢白景耳里,却使看似平静的他持筷都一顿,眼中闪过几分不自在来:“很痛?” 柯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他的黑发有些凌乱,被他随意一捋,露出干净的眉眼。通常别人看他,只觉他气质清俊,一对笑窝最印象深刻。而细看才能发现,柯江这双眼睛生得很好看,圆而黑亮的眼珠子,温润又生动,仿佛被细细打磨出来的宝石。而落在谢白景眼里,却不由得回忆起这双眼睛浸满欢愉时自由而坦诚的迷人,多看一眼,胸腔都会多烫一分。 谢白景为柯江舀了一碗砂锅粥,看似云淡风轻:“待会看下有没有伤到。” 柯江戏谑地歪头看他,笑着坦荡荡地答应了。待到真看的时候,他更觉得这小孩好玩:明明觉得大白天的看人裸体很是不妥,却非要装作沉着冷静的模样,太过可爱。尤其是睡袍的腰带被他轻易地拉扯开,在看到他睡袍下什么都没有穿时,谢白景的眼神,更足够让他回味个三天。 说是看伤处,实则还是由他主导着闹到了一块,大窗户下有柔软的沙发,两人紧贴至似乎不可分离,于上午最热烈的阳光下亲吻。昨夜刚刚动情至深过,两人的身体早已于不知不觉中由陌生到熟悉,罔论柯江的小点子是一套又一套的,他的睡袍还敞着挂在身上,压着谢白景时,深色的睡袍往下滑落,露出光裸白皙的背脊。年轻人到底血气方刚,谢白景在这方面显然要付出更多的忍耐力。他始终隐忍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在一个深吻结束后,哑着声道:“柯总……” 柯江:“嗯?” 谢白景意识到他在“嗯?”什么,无奈地:“柯江,还有很多事要忙。” 柯江当然知道,只是与谢白景待在一块儿,让他觉得他自己甚至也回到了谢白景所在的年纪,时间漫长,而欢愉太短,只想与情人整日整夜地腻在房间里做快乐事,做到昏天地暗,不去想任何别的。他恋恋不舍地轻轻亲吻谢白景的喉结,闷声道:“没大没小,真直呼大名啊?” 谢白景:“你自己说的……”他很快止住,明白不该与这个男人争论话语上的承诺,无奈地,“那该叫什么?” 柯江:“叫我哥哥。” 谢白景抿着唇,显是不愿。 柯江央求:“白景,叫我哥哥,哎,快,就一声。” 谢白景摇首。柯江气道:“宝贝和哥哥,你选一个。” 肤浅对白_48 谢白景着实无奈,静了一两秒,“柯…哥。” 柯哥自然是不甚满意的。作为他不满意的补偿,柯哥伸手拉开小谢的裤子,对那宝贝好好疼爱了一番,正是急切时,却悠悠然收回手,跳下软沙发,回房换衣服去了。柯江的身材很好,皮肤偏白,拥有从健身房里刻意锻炼出来的漂亮肌肉线条,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睡袍随着他的动作彻底滑落在地上,而他赤着身子,却坦坦荡荡,丝毫不觉羞耻。他背对人走路时,长腿摆动,屁股挺翘,在不着寸缕时尤为明显。而被丢下的谢白景姿态则有些滑稽和狼狈,对着男人潇洒回房的背影哭笑不得,独自坐了一会,无声地叹口气,去次卧冲了一个冷水澡。 两人闹腾了好一会,直到真正都穿戴整齐,已近中午。柯江站在房门前,漫不经心地:“走,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白景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反正柯江会想去的地方并不难猜,要么吃,要么玩。已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去某个地方吃西餐最有可能。而他没想到的是,两人上了车,司机一路朝着城郊开,直至一家私立医院。 “看看外婆吧。”柯江说,“马上回S城后你就更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看看她。” 谢白景心里突得一动。他讶异地瞥向柯江,柯江笑眯眯:“怎么?我贴心不?” 谢白景轻轻地嗯了一声,柯江本是得意洋洋,此刻听了这一轻而短暂的“嗯”,却乍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般,刻意地避开目光,往里走去。 这家医院地点僻静,环境极好。除了高昂到令人咋舌的价格外,还不是寻常人光出钱便可以住进来养老的。里面的病患出身非富即贵,名额有限,一个病患,能有三四个护工专门照料,比起医院,更像是一家极其周全的高级疗养院。他们走入住院部,里面没有寻常的刺鼻消毒水味,光线充足,一人一间带有小客厅的病房,装修的似酒店。护士态度很好,引着他们去见谢外婆。老人正由护工推着,去医院的小花园中晒晒太阳。她穿着齐整的衣服,头发干净地别在脑后,看起来就被照顾得很细致,连原本消瘦的脸都丰腴不少。她见了谢白景,依然是不认识的,歪头看他,好奇又警惕。 谢白景蹲下来与她平视。他的外婆是他童年唯一的教导者,因扛了一辈子生活的重担,时间留给她的仅有无数苍老的沟壑,以及在市井磋磨中不得不作为自我防备的凶恶神色。而到了老年,虽已不识人认事,但也终于显出些温和的慈祥。 外婆突然说:“啊…侬是……” 她伸手要抓,谢白景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瘦骨伶仃的一双手,他的手掌几乎能完全地包住老人的手,老太太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脸上突然咧开一个笑。谢白景也沉默着笑起来,是很单纯的笑,唇角弯弯,暖色的阳光正照在他的身上,漂亮眼里的笑意浅淡而不能忽视,温柔且平和。配上他正值最好年华的俊朗面容,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目光。这样平时冷淡漠然的一个人,稍微显露出他内心的一丁点生动的柔软,都似乎弥足珍贵。 护工都轻轻哎呀了一声,颇为动容。而柯江站在一旁,觉得自己未免太好笑——他竟然连一个老奶奶的醋都吃! 谢白景什么时候能对自己这样笑一笑?柯江想,那他真是死了也甘心。 护工与医生都和他们聊了聊老人的近状。一辈子操劳过甚,又病到这个程度,想让她清醒是不可能了,若能安度晚年,也算幸事。在这边有专人照料,营养师给配餐,谢外婆的身体状况确实是慢慢好了起来,胃口变好,很少再一个人试图偷偷溜走,平日里就像个小孩一般,吵着要去公园玩,睡前要听戏曲。他们陪外婆一起吃过午饭,才离开医院。 车上,谢白景说:“谢谢你。” 他讲话时,看着柯江的眼神难得不以冷静克制为掩饰,反而很诚恳地告诉他的感谢。他确实得感谢柯江,他知道自己外婆以前在那家养老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多人间的病房、没什么耐心的护工、勉强能下咽的饭菜,到了冬天,一周不一定会给人洗一次澡。那个时候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要养活自己已经不易,再要支撑一个病着的老人,除了回家时多多照看,给护工一些额外的酬劳红包,希冀他们不至于对老太太置之不理,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供慰藉。他相信靠自己有一天能让外婆住进这样的地方,但毫无疑问,有了柯江,使这一天到来得早了很多,又轻易了很多。 这让他在感谢之余,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谢白景甚至有几分隐隐然的,本不该存在的庆幸,庆幸当时没有与柯江彻底地闹崩,不然外婆或许还得搬回原来的那个地方,在生命的尽头依然受尽生活的委屈。 柯江看他:“我要奖励。” “什么?” 柯江指指唇角,示意要一个亲吻。而谢白景沉默几秒:“等……回去之后。” 柯江笑起来,他既明白谢白景脸皮有多薄,又非要想方设法地逗弄他,试图探出他有什么别的新情绪没有,仿佛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孜孜不倦地研究玩具的所有功能。他往谢白景的方向贴了贴,头歪在谢白景的肩膀上,玩着他卫衣的帽绳,轻声道:“不用谢我。哥哥稀罕你,就想给你好的。” 对于谢白景而言可能要努力五年十年才能获得的东西,他只需对别人一个电话就能解决。这在他眼里,确实是不需要谢的。但若以这样一点小小的功夫,就能让年轻人对他多几分好感,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柯江在下午回了s城。几日未见的城市,依然拥挤喧哗,如同一座巨大的钢铁机器,人是其中的零件,时刻不停地运转着。他独自回想了一番这几天的事儿,还是颇不是滋味。他实在想不通,这次小谢究竟是挡了谁的道儿了,在一开始碰上自己人的软钉子?而他自己,在外面那些传言他虽不甚在意,却心中有数,外边的人都还对未来柯家继承人保持观望态度,是谁敢这样给他下脸子? 正好徐立给他打电话来,殷勤地问他小明星的事儿解决了没,柯江随口道:“差是差不多了,但我觉着蹊跷。” “哪里蹊跷?”徐立说,“我懂了,你觉得是林风搞的鬼?” 柯江失笑:“一个小明星,哪有那胆子。跟你也说不清,算了。你那红酒山庄搞的怎么样了?” 徐立当即尴尬道:“哎呀,红酒不好做,要搞出牌子来,更难弄……我现在看中了一块地,想与姓李的一道儿投资,你觉得呢?这次哥真的觉得可行,我爸都说这个项目不错,本来我伯父家还想要的……” 一听到徐立又要诓他投钱,柯江皮笑肉不笑地:“可别了,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投。” “你是不是就是瞧不起我?”徐立有些火起,又很快压抑了怒意,低声下气地,“江啊,咱们哪天见了面再好好谈。” 柯江敷衍两句,挂了电话。他被徐立这么一插科打诨的,都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他躺在沙发上,突然兴起,想知道谢白景到哪儿了,又不愿去问助理,拿起手机,开始搜索谢白景。 跳出来了一个最新的视频。谢白景完全素颜,戴了一顶棒球帽,穿着卫衣,蹬了一双普通的帆布鞋,仿佛是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男生。而他英俊凌厉的长相与挺拔清冷的气质,又完全无法让他泯灭于众人,反而让人细看后更觉惊艳,是一种并不高高在上、却又觉得距离很远的好看。视频里,有一群女孩子围绕着他聚在一起,而谢白景被围在其中,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周围的女孩儿们,深深一个鞠躬:“我替我妈妈感到很抱歉。” 姑娘们的尖叫分贝有些过高了,柯江忙按低了音量键,皱着眉头滑至下一个视频。下一个里,谢白景正独自在高铁站里走着,数个女孩子拿着手机相机跟着他,拍摄者的画面一个颠簸,似是崴了脚。谢白景突然一回头,沉声道:“注意安全。” 拍摄者周围,乍然响起或羡艳或感叹的声音,饱含了喜悦与爱慕的意味。柯江连着看了几个,觉得大事不好。 怎么能这样,柯江想,完了,喜欢小谢的人原来这么多啊?那以后越来越火了,岂不是更多了? 他就不该费心地去解决这事儿!就应该让谢白景就此退出娱乐圈,什么拍戏,什么粉丝,通通都没有,他还是只有他柯江一个人发现的谢白景。 门锁开启的声音,谢白景从公司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的柯江,平淡地:“怎么了?” 柯江跳起来,八爪鱼般地抱住谢白景,没脸没皮地道:“欠我的奖励呢?” 谢白景实在没想到,他一回家,遇上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无可奈何,偏过头去,在柯江的唇角落下了轻轻一吻。他仍然没法接受自己似乎确实可以对同性有反应的事实,也不习惯在床事之外的时刻亲吻——那样太亲密。没了情欲的外皮,便不得不带上些许感情,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但他既已许诺,自然不会食言。 肤浅对白_49 柯江欢天喜地,立马什么公司的烦恼、情敌的增多都不算个事儿,高高兴兴地压着谢白景,回亲了回去。 第42章 没过几日,谢白景便要进组了。他的状态倒始终不错,似乎丝毫没受之前母亲的事情影响,而是越发规范作息,每日去向老师讨教,或做前期的准备工作,试图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他人生的第一部戏。而柯江却不同了,尽管他明白谢白景不会去太久,顶多一两个月的时间,而且现在通讯那么方便,助理会时刻告诉他情况……但也仅是“尽管”而已。他就像自己小孩即将上幼儿园的新手爸爸,既不舍得,又不舍得,浑身写满了“不情愿”这三个大字。 柯江突发奇想:“要不你别去了?” 谢白景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柯江撇撇嘴:“我害怕你遭人欺负嘛。” 谢白景收回目光,专注地看手上的专业书。 柯江当然知道谢白景不会遭人欺负,这小伙儿牛逼得很,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他就是惆怅,早已习惯了与人朝夕相处的同居日常,平时每日一块儿去公司,晚上一道吃晚饭,睡前道声晚安,这样平平淡淡的,不过分甜蜜,又自然的生活,令他感受到许久未有的熨帖和安心,好似在外漂泊已久的浪子,终于有了能够停泊的港湾。好不容易这回感情升温不少,正要能黏稠一段日子,却在半途中止,岂不难受? 而他似乎也有种预感。这次一去,谢白景就再也不会是那个他眼皮子底下的沉默青涩的学生,而是会走向不可知的未来,连他都无法彻底掌控,这让他更为焦躁。 夜里,除了缠绵便是缠绵。谢白景是年轻体力佳,而柯江则是不知餍足,虽纵欲过后,总是小腹都酸得直不起来,仍要在床帏之间毫不避讳地索求,甜言蜜语说个没完。他有时候白天回想,也觉得有点老脸一红。想他以前都是别人上赶着来伺候他,轮到小谢了,还得求着人家再放纵一点儿。这样看起来,他才更像是个刚开了荤的小处男,恨不能从此君王不早朝。 幸好谢白景还算头脑清醒,不至于如他所愿那般凶恶地折腾。只是在进组的前一夜,稍稍出格了些许。他在这方面一向古板而克制,地方除了床还是床。只有这一回,他在雾气弥漫的浴室里,慢慢地顶弄进去。柯江整个人都似被水浸过一般湿漉漉,偏白的皮肤泛起红色,高高地昂起头,眼角鼻尖面颊都是红的,咬着下唇,泄出几声呻吟。他背靠瓷砖,因害怕滑下,双臂紧紧地搂着谢白景,腿抬起,几乎以将整个人都献祭出来的姿态,迎接谢白景的冲撞。 谢白景抬眼所见,即是他修长白净的脖颈。他侧头吻上柯江的喉结,并不似往常的凶狠,反而有一些未能让人察觉的温柔。 事后两人同床而眠——自从回来后,谢白景应要求,与柯江一同睡在了主卧。柯江哑着嗓子轻声说:“过去了之后,要懂礼貌,听到没?” 谢白景的喉咙动了动,嗯一声。 “不能再随便发脾气了,不是每个人都是我,愿意惯着你。”柯江说,“你这性格要遇到别人,早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但要是真有人惹了你,也别忍着,该怎么就怎么,闯祸了也有我给你兜着。在剧组里不用那么活络,他们那群人,最喜欢捧高踩低,有事就喊助理。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得了,给我完完整整的、不缺胳膊少腿的回来。” 谢白景静了几秒,接着嗯了一声。 柯江不满地:“听进去没?” 谢白景:“知道了。”他顿了顿,道,“你在公司……也好好工作。” 柯江失笑:“你放心吧,我再怎么样,也养得起你。” 他翻了个身,与谢白景面对面地侧躺着。两人呼吸相错,他只需微微侧头,便能与年轻人的嘴唇相触,而他并没有。谢白景的眸色沉沉,他坦荡地与其对视,似乎很享受这样若即若离的暧昧氛围,亲密的情欲褪下后,浑身都是昏昏欲睡的倦怠与依赖。谢白景的手臂动了动,他便将下巴搁在谢白景温热的颈窝处,任人有力的双臂环着他的腰背,长腿交叉地叠放,两个人如同连体婴儿般,无法分离。房间里点了香薰,清淡的味道很干净,互相贴紧的皮肤温热暖和,静谧得只能听得到怀抱中的人的呼吸声。 这不是谢白景第一次出门。在他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结束了一个暑期的打工,他躺在单人床上,独自想象自己的未来该会是怎样的模样。第二日他拎着行李即将出门,他妈才意识到他要开学了——“你要走了?那我怎么办?” 这却是谢白景头一次在出门前,被人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将人情世故掰开了揉碎了与他说,让他安心,让他照顾好自己,告诉他,他身后有靠山。这是一种很莫名又很奇妙的体验,一直以来,谢白景的无畏与坚韧都来自于他自己,乍然被添上了一个背后的柯江,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一丁点都不想让自己附庸别人过活,可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人情愿如此,有人可供依靠与宽慰的快感能够直抵骨头最软弱的地方,令人沉溺不止。饶是他,也禁不住后退几步。 当谢白景回过神的时候,柯江已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试图松开这个拥抱,而柯江缠得更紧,他便放弃挣扎。半年前的谢白景,绝对不会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抱着一个男人睡觉,并且男人是他当初最讨厌的富二代柯江。 生活真奇妙。 谢白景进组第三天,柯江搬回了自己原本的公寓住。 这里曾是他的单身王国,他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之一。在他妈送给他这套大平层后,他终于能从柯家老宅子搬出来,独自在这间公寓里想撒欢撒欢,想通宵通宵,半夜能独自喝酒到发酒疯,既不用在老爷子面前装乖巧小宝贝,也不需要和他哥互相看不对眼。这地方于他而言意义非凡,钟点工都不许长待,就连徐立张云天这类他最好的哥们儿,都只在很少的机会能上来坐坐,至于那些普通朋友与情人,连门都不会给人开。 柯江倒在自己最熟悉的大床上左右各翻滚几圈,心想,小谢真是会下蛊。跟他处得一两个月,把自己这块最爱的风水宝地都给抛至脑后了。 甚至觉得这地方也没什么好住的,还不如那间推开门,就能看到正在下厨的年轻人的小公寓。 乍然与人一分离,柯江觉得浑身不对劲。虽说有微信可以联系,但谢白景本就是不喜欢多话的人,想要他多打几个字,比登天还难。那边剧组里想必不清闲,柯江也不想太过殷勤,成了打搅。幸而有助理时刻汇报情况,剧组大小事都逃不开眼线。谢白景似乎混得还行,据说拍戏都是一两次过——他也不懂什么叫一两次过,反正想必没人敢为难那人。他还像个正儿八经的小粉丝,搜索框里永远都有谢白景这三个字排在前列,看看小孩儿最新鲜的模样,看着照片里人没瘦,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在平时,他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回家陪了老爷子数日,给他捶腿揉肩、唱歌说笑话的,终于让老爷子气彻底消了,笑呵呵地搂着小孙子。只是他的气消还有条件,要让柯江务必开始学会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成日无所事事浑水摸鱼的。柯江从小被放养长大,除了学会玩,什么都没学会,他最擅长的事儿,勉强能算上一个与人应酬交际。可要让他看那成叠的数据报表,除了头痛还是头痛,多半时候,还是请特助帮忙。一时间,他被工作缠得焦头烂额,他哥还在家里冷嘲热讽,他爸便随口一提:“你要是做不来,那就算了,家里还养得起一个闲人。” 换做往常,柯江说不定就笑着应承了,可这回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委屈着声音道:“爸,我就是个闲人呐?” 柯成就差把“你难道不是”给说出口,老爷子重重地咳了一声,当即护犊子:“听你爸瞎说!” 他爷爷做主,当即安排上诸多任务。柯江心里有点儿后悔,面上不显,拍着胸脯接了下来。他爷爷对他是真的上心,这些工作里,真正需要他去做的,也就是顶着柯家二少的身份与人打打交道,其余琐事都有旁人去做,纯属为他增添履历用的。柯江心想,忙就忙一些吧,也不能真让老人家伤心。 难得与朋友出门聚聚,张云天都颇觉稀奇,问他:“江宝,你改性了?怎么一天天的,都不出来浪了。” 柯江看他怀里的新面孔,笑着道:“那自然比不过我张哥啊,夜夜笙歌的,这脸色多滋润。” 张云天颇感满意地摸摸自己脸皮,又问徐立:“你小子又在忙什么呢?以前你俩好得蜜里调油的,怎么现在长大了?不要好了?” 肤浅对白_50 徐立闷头在旁喝酒,并不说话。柯江本也觉得这段时间与他生分了,正想借这一小聚缓和下关系,见徐立这模样,有一点儿不高兴,但仍笑盈盈地:“嗨,又不是小姑娘,都是兄弟之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再说了,”柯江说,“我还有事儿要求徐立呢。那个什么新搞的节目,把小谢也给送进去呗?” 张云天一挥手,替人答:“这算什么啊,还用得着你开口求吗?” 徐立这才抬头看他俩,面色缓和了些:“一句话的事儿,哪回你让我干活,我敢不答应?” 确实用不着。这种小事儿,柯江扔给公司里说一声,保证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他特地让徐立帮个忙,无非是想给人面子。可徐立这话还带着呛味,意指柯江总是指使兄弟干活呢。柯江的唇抿了抿,正巧旁边的姑娘正一直眼巴巴瞅着他,他干脆拿了酒杯,赌着气与人贴着耳朵讲话去。他身家不凡、长相清俊,为人又绅士,没有哪次聚会上女孩们的目光不投给他的。果不其然,那姑娘被他逗得花枝乱颤,整个人都快倒在他怀里。张云天在一旁傻乐,还在催徐立也别干坐着,冷落了人。 柯江对女人是彻彻底底的没感觉。不过在各种场合,总避免不了逢场作戏,或用以合群,或用以避开话题,出了包厢便各回各家。不过他觉得,有些女孩子真实可爱,随口聊天图个轻松自在,比有的又墨迹又烦人的大老爷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远在A市剧组的谢白景,难得提早回了酒店休息。洗过澡出来,他习惯性地不擦头发,滴滴答答的落水在肩膀挂着的毛巾上,多日缺乏休息,使漂亮的眼睛下都有淡色的青色。他拿起手机,柯江在下午给他拨来过一通电话,显然他没有听见。虽然知道柯江一定没什么正事,但以防万一,谢白景还是随手回拨过去,一般这个时候,柯江应该在家里。 柯江:“喂?” 他张口的时候,身边的女孩还在笑着说话,刻意掐着嗓子的娇媚,因为距离太近,或多或少地传到了数百公里之外的地方。 谢白景声音仍是平静的:“下午没有看到电话,有事?” “没事没事,”柯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旁边女孩儿的嘴,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笑了几声,“我这边跟人聚聚,回去给你回电话啊。” 他顿了顿,正犹豫是否要加上一句你早点休息,那边已挂断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徐立阴阳怪气地抖抖烟灰:“哟,谁啊,来查岗来了?” 柯江皮笑肉不笑:“你管得倒挺宽。” 第43章 柯江匆匆回了家,还在电梯里,便朝谢白景那边拨电话。 谢白景没接。他看了眼时间,已过凌晨了,也该到那人休息的时间了。柯江洗漱后倒在床上,睡前特地给自己定了个闹钟,第二日早上六点,准时再打一个。这回对面接了,有些讶异地:“怎么了?” 柯江此时困得神志不清,上下眼皮子疯狂打架,含糊地问:“要去拍戏了啊?” 谢白景:“嗯,快出门了。有事?” “我昨晚上清清白白的啊,啥也没有干,”柯江说,“怕你误会呢。” 电话那边年轻人的声音似是莫名其妙:“我误会什么?” 柯江:“你…不是,那个……” 柯江瞪着眼睛憋了半晌,觉得脑容量有些不够使,无从反驳,心里又有些恼,也不知道在恼些什么。干脆挂断了电话,将头埋进枕头里。 半晌,他睡着了。 谢白景将手机放进口袋里,弯腰坐进车。他看向窗外,正是清晨最刺眼的白茫茫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将原本深沉的瞳孔都映成淡漠的浅色,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似乎都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整张脸更加漂亮到令人惊艳。他始终沉默,却又并非是因不善言辞而笨拙的沉默,而是他无需讲话,旁人便明白不能招惹。才刚刚二十岁的他,已有了沉稳而凌厉的味道。前座的助理隐约觉得,谢白景似乎有些不高兴。只是谢白景一贯不将情绪外露,更不愿与旁人沟通私事,助理硬着头皮问:“心情不好?要不晚些去化妆?” 谢白景平静地:“没事。” 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想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还未碰到,又自己顿住,若无其事地翻开剧本。 柯江憋了一肚子气。 他也说不清自个儿在气什么。按理来说,小谢这样懂事明理不黏人的情人,实在是千载难逢,应当好好珍惜,好好嘉奖。他曾经最喜欢的,也是谢白景的独立冷静、头脑清醒,仿佛永远不会失了理智,不贪心不妄想,又有一定的野心,不死气沉沉。可他此时却巴不得人不懂事不明理,任性又无理取闹,成天给他没事多发点微信,多聊点天。最好是能像徐立张云天他们的伴儿一样,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动不动撒个娇,隔三差五的吃个醋,哪怕是今天要个包,明天要辆车,也是好的啊! 柯总连钱都花不出去啊!柯总心里苦! 晚上柯江冷静下来,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谢白景竟然接了。 柯江顿时有些紧张,手机在他手里晃来晃去,前移又后挪,试图调整出一个正常的角度。屏幕中俊朗的年轻人却一动不动,平静地注视着摄像头。他似乎刚从片场回来,面上的妆容还没卸,使他的俊朗显得更有攻击性,是夺目的耀眼的英俊。他的头发被新剪过,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剑眉,黑色卫衣的袖子卷起至手肘,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虽然他不说话,但柯江仍能感觉到,隔着屏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缄默而不容忽视。 柯江:“嗯……在干嘛呢?” “刚回来,”谢白景说,“怎么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啊?”柯江又不满,“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我?” 谢白景沉默几秒,问:“你在干什么?” 肤浅对白_51 柯江拖长了声音:“我在想你。你想我吗?啊?” 谢白景的眼神微动。柯江感觉耳根子都烫了,硬着头皮道:“昨晚上见徐立去了,给你定了个新节目。这戏一时半会的上不了,等你拍完了,就出来上节目。” 谢白景也默契地避开了方才的话题,点头说好。柯江想问我的奖励呢,可犹豫几秒,又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屏幕里的人突然说:“谢谢。” 柯江毫不犹豫,直接将手机锁屏,摔到一边,手机打了个滚,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气死我了。”柯江往后一靠,身体慢慢地往下滑,无力地给自己揉太阳穴,喃喃道,“谢白景克我。” 谢白景分明是故意的!他那脑袋瓜子清楚得很,明白柯江想要的绝不是一句“谢谢”。但凡谢白景示个弱、服个软,哪怕稍微露出点笑意,柯江都不至于这样气恼。他确实做好了心理准备,明白谢白景就是这样,一匹天生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一旦不拴在手边,被掰掉的小牙重新长出,慢慢恢复至原来的冷漠。但他没想到的是,谢白景刚出门没多久,两人就已干巴巴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什么话说出口,都变了个味道。 情感生活不那么顺畅,工作同样坎坷。本以为老爷子给他的活轻松又简单——跟人聊聊天、吃吃饭,装个逼,然后把合同拿出来,一签字一确认,妥了。没想到对面人好巧不巧,是萧家现在当家的,叫萧峰,人已近四十,一身臭毛病,儿子都十几岁了,花天酒地的名声却比柯江这个单身汉还传得离谱。 柯江一向不喜欢他,往常见了面,不过点头之交。更重要的是,萧峰一直都是他哥柯成的好友之一。权贵子弟里,亦有自己的圈子,甚至相比之下,更偏好再加以阶级的区分,有长有幼,有正宗有旁系,有婚生有私生,偶尔可以越界,但大部分时候都泾渭分明。他与他哥岁数相差不过十岁,混的圈子却差了一截。柯成是正经的柯家继承人,身边交友皆是与他同样的精英太子,而柯江身边的人里,徐立只是徐家偏支旁系,张云天倒是好,可张家又不怎么争气,这几年来不温不火。更罔论其他的狐朋狗友,能上的了台面的,真不算多。柯江一直无所谓这点,反正真到了社交场合,也无人会给他脸色看。至于跟不跟他好,他才不在乎,处朋友,只要他合得来眼缘就成,可旁人显然不这样想。 说回这萧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哥的缘故,本来已经将将谈妥的事儿,非要在那儿磨磨唧唧的。一会喊他出去喝酒,一会喊他出去玩马玩车,就是不论正事。见到他时,好得比亲兄弟还亲,有妞都要一起泡,柯江一提公事,那人便老油条地打着太极,不说定,也不说不定。这样的日子磨了半个多月,之后有局,又照样叫上柯江,把柯江灌得晕晕乎乎,还给塞个姑娘一同进酒店房间。 柯江别的都能忍,这个真不能。他可以保证自己什么都不干,可早上醒来看见有个陌生女人躺在他身边,还是让他膈应得够呛,险些跳起来去与姓萧的打一架,气得毛都炸了,一向不迁怒人,都把昨夜送他回酒店的秘书助理给骂了一大通。他是真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儿,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人生规划是啥,就是不工作、不为这些事烦心,领着自己该拿的股份与钱,一辈子不愁吃喝即可。怎么原本只是为了宽慰下老人,自己都牺牲到这个地步了呢? 柯江头都痛,从酒店里出来,宿醉过后浑身难受。挨完骂的秘书接他回家休息,在车上小心翼翼地:“柯总,昨夜有媒体拍到您和林小姐,现在稿子已经压下去了。” 柯江:“林小姐是谁?” 秘书:“昨晚…跟您过夜的那位小姐啊?林莉小姐是一位新晋演员,s城人,95年生的。” “谁要知道她几几年生的了!?”柯江暴躁道,“赶紧给我解决这破事!回老宅子,我去跟老爷子讲,我干不来,不干了!” 老爷子:“你放屁!”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子手拄着拐杖,往地板上捣,气得面色都发着紫红,“昨晚跟人睡了一觉,就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柯江,你怎么能越长大越混呢!究竟是公事重要,还是那档子事重要?你究竟长没长大?竟然还回来说你不干了,这个关头,能说不干就不干?是那女的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柯江苦口婆心地解释,他压根没睡,他也根本不想睡,那女的是给塞进去的,早上他走时,人家衣服都穿得齐齐整整的……要不是实在不行,他差点要当场出柜,哭着说爷爷我就不喜欢女人呐!可老爷子哪会信他半个字,极其失望地:“我将事情给你,却没想到你连这也做不好。也是我糊涂,以往只想让你高兴自在,却没让你学半点东西。柯江,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 柯江乍然止住声,讪讪地抿住唇,仍然倔强地梗着脖子,脊背却不知不觉地弯了少许。 他本质上,是无法拒绝爱的。世上爱他的人寥寥无几,而他不想伤害其中任何一个,哪怕是无心之失。 老爷子示意人推自己回房,一辈子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老人,此时无奈又疲颓地道:“再给你些时间吧……江儿,我老了,顾不了你太久。” 柯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老宅的。他坐上车,静了半晌,他勉强打起精神:“准备下,明天去谢白景那里。” 秘书很快地答:“好的。” “这日子太憋屈了,”柯江说,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找地方花钱去。” 第44章 谢白景跟林风顺利地结束了同一场戏。林风的咖位可睥睨全场,却走的亲民路线,从不对人摆架子,吃得下苦。他对谢白景这个同公司的小师弟更是尤为照顾,时常带着提点几句,因而就算谢白景与人并不热络,也不至于在剧组遭受排挤。今夜进展得顺利,他安排助理给片场里每个人都送上饮料,自己也拿了一杯,却并不喝,随意地递给谢白景,笑道:“小谢,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新人,很不错啊。” 谢白景拿了饮料,不卑不亢:“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 林风看了他一眼,有些暗藏着的揣摩,却神色不露,彬彬有礼又不失热情地一笑,自己回专属休息室。 谢白景尚且没轮得上专属二字,在大化妆间内自己换了衣服,等待助理来接。一整日的拍摄让他有些疲倦,幸而明天的工作量不算很大。化妆间里还有其他两个小演员与他们的助理,吵吵闹闹些什么,他无意关心,独自坐在化妆台前给自己卸了妆。助理这才从外面进来,却不是平常的那位小助理,而是小李亲自来接:“哎,不好意思,我以为还要些时间。” 谢白景如常地戴上口罩,与他一同出门。小李瞥着他的神色,小心道:“那照片……你看到了?” 谢白景微微蹙眉:“什么照片?” 他坐上车,小李又支支吾吾地,不愿说话。另一个坐在后座的助理小声道:“林莉跟柯总不是真的吧,他们之前都没有关系啊……” “你别多说了!”小李欲盖弥彰,示意司机赶紧开车,“白景工作一天辛苦了,回酒店好好休息。” 他口中的白景丝毫不给他台阶下,冷淡地收回目光,打开手机,费了几分钟搜索,就能推断出他们所说的“照片”是什么——昏暗的布满噪点的照片里,隐约可见一个身材曼妙、穿着甚少的女人搀扶着另一个男人下了车。酒店的门童已上来接应,她长发挡住一半侧脸,仍能看出对着男人的面上笑意,神色亲密,细白的手臂紧紧地搂着男人的臂膀,身体近乎贴合到了一起。而背对镜头的男人,谢白景毫不意外地一眼认了出来:是柯江。后面两张,则是他们先后出酒店的模样。 无怪乎这全车的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反应,林风方才眼神中的古怪也有了答案。 旁边的小助理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瞄他,谢白景却仍是面无表情的,不显露半点倦色,挺拔而淡漠,微垂的眼睛冰冷得仿佛失去温度。没有半点他们之前在车里议论纷纷、猜测出的愤怒或失望或悲伤或鄙弃,甚至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仿佛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这可是他的金主、从出现以来就只对谢白景一人豪掷千金、开路护航的柯总啊?见了自己金主的绯闻,难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好歹也要稍微那么酸一会吧? 肤浅对白_52 小李坐在副驾驶座,同样从后视镜里暗自观察,却越发心惊肉跳。他没想到,连柯江都不算是谢白景的软肋。 这个年轻人,究竟还有什么是他所恐惧的? 谢白景回到酒店房间,冲了个澡出来。酒店房间里始终恒温,只有他一人在,他连上衣都没有穿,赤裸着线条完美的上身,头发滴答着水,顺着脖颈往下落。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手机上风平浪静,没有半点消息。他以前的社交账号都已弃用,同学找不到这儿来;而圈内的也大多是点头之交,自然不会给他发消息。 那他在等谁的消息呢? 谢白景反应过来,薄唇上有一丝讥嘲的意味。 他丝毫不意外,柯江那样的纨绔子弟,本就是贪玩的性格,万花丛中过、夜夜笙歌也合情合理。只要柯江愿意,养十个八个数百个小情人充作后宫,也不是不行。曾经几次与柯江一同参加那群人的聚会,他早就见识过那样场合中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看照片里那人脚步虚浮、头低垂的模样,想必是喝醉了,那更情有可原——他知道柯江醉酒时是个什么样。 他给柯江找了许许多多的理由,却无法克制地又看了一眼手机。 因为在电话中异性的一声笑,柯江能够特地在早上六点给他打一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电话来解释自己“清清白白”,而今天倒是手机静悄悄,半点消息也无——是因为确实不“清清白白”了? 那柯江倒确实是一如既往的坦诚。 谢白景将手机利落地关了机,放在一边。他的神色漠然,仿佛什么都没在想。 他理应不在乎。 第二日上午,谢白景有难得的空闲。他准时起床,很快地用过早饭,看了一小时书,在酒店健身房再运动两小时。健身的时候,他戴着耳机,听有关金融的课程。他习惯将一切时间都充分利用,不浪费一分一秒。当健身结束后,他选择回房间洗澡换衣,刚刚洗完,他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 要么是助理,要么是酒店的服务员。以防万一,他还是穿戴整齐后才打开房门。 柯江站在门外,颊边有一个浅浅的窝。他脚边连只行李箱都没有,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修长的脖颈与突出的锁骨,清俊又勾人:“小谢!惊喜不?” 谢白景看他一眼,既不惊又不喜,平淡地让他进门:“公司不忙?” “再忙也抵不过哥哥惦记你啊,”柯江笑得眉眼弯弯,主动将房门给关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谢白景刚洗澡出来,面上似还有水汽,头发也湿漉漉的,正是清新又英俊,“怎么在外边这么些天,越长越帅了?” 谢白景沉默地回身开了瓶矿泉水递给他。 柯江:“就拿这个招待我?” 谢白景将矿泉水放下:“想要什么?” 柯江轻声说:“你。” 他上前两步,搂上谢白景的脖颈,熟稔地献上一个亲吻。他早就预料到谢白景的冷淡,却没想到竟能冷到这个地步。谢白景唇瓣紧闭,丝毫不欢迎他的讨好与挑逗。年轻人本来力气就大,一手按住他的下颌,硬生生地将他的唇别开。柯江愣了又愣,抬眼看谢白景,险些溺死在那双深邃而冷然的眼睛里。 柯江的心都险些抖上一抖,下意识地展开了一个笑:“想什么呢?” “我知道了,你看到那些破照片了对不?”柯江说,“什么都没有,宝贝儿,信我么?一个生意上的傻逼,跟我有仇,把我灌醉了,再给我塞了个人,我们什么都没干,嘶——” 他低呼一声,紧接着被一个汹涌的亲吻所淹没。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欺压。一向克制的那匹小狼,终于露出了惨白的锋利的獠牙,狠厉无情,把所有理智都抛之脑后,绝不留半点温柔。他将踉跄的柯江推至床上,一手牢牢锢住柯江的右手腕,另一只手仍掌控着柯江的下颌骨。毫无疑问,他是一个聪明且好学的学生,将柯江曾亲身教授给他的技巧一一连本带利地返还回去,含吻再撕咬,舌头扫进男人的口腔,下了狠劲连男人抗拒的呻吟都一并囫囵吞下。柯江很快尝到了血的味道,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自然从喉咙里不断发出死命抗拒的声音,试图让谢白景停下。 谢白景确实停下了对他嘴唇的蹂躏,他分开少许距离,沉沉地俯视着躺下的男人。男人有些狼狈,面颊眼角泛红,天生嘴角上翘的嘴唇更红,亮晶晶的,因刚才热烈的亲吻而胸口仍起起伏伏,大喘着气,格外情色。 “没有必要对我解释。”谢白景如是说,他的大拇指平淡地擦拭去柯江嘴角的津液,“没控制好力道,对不起,柯总。” 柯江愣愣地看着他,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你……” 谢白景:“我还有一个小时。” 很快柯江意识到,为什么他说这句话。 都是成年人了,不远万里地赶过来,会干些什么,柯江自然清楚。分别的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他想念谢白景的陪伴,也想念他年轻漂亮的身体,并且在来时还有些期待所谓的小别胜新婚。但他想的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完成任务一般,被青年推在床上,一个没有半点情意的亲吻,接着衬衫下摆被人掀起来,三两下解开了裤子,酒店准备的套子已经开好封,简单粗暴。甚至在进入的时候,谢白景仍是穿戴整齐的,连发丝都未乱,甚至彬彬有礼,仿佛一名拿着长剑的绅士。如果不是那玩意儿还凶神恶煞地挺在那处,他完全可以用这种道貌岸然的姿态出现在任何地方。 柯江脾气不差,尤其是对他看重的人,忍耐的阈值更高。他在来之前,心情郁郁了好些日子:不能顺利进行的工作、对其失望的祖父、日渐生疏的老友,这些都让他感到憋闷。然而当他推开这扇门,对着数日未见的小情人的冷脸,仍然会摆出笑容。 可这会他是真忍不了了。 “出去,”柯江咬着牙说,“谢白景,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谢白景却没有依言,甚至有些好笑地反问:“我?” 柯江自己也觉得好笑,他的手腕被人紧紧地桎梏住,怎么也挣脱不能。白色衬衣的领口大敞,下摆被掀起,整个最柔软脆弱的小腹都对着青年毫无防备地露出。裤子被扒了下去,下身光裸,这样狼狈的模样,还振振有词地说“滚出去”,似乎太过不自量力。 而他仍色厉内荏地:“不是你还有谁?!你又在发什么疯!?” 谢白景停止了动作,他松开了握住柯江的一只手,摸向柯江那前端已在流水的宝贝,顺着往上,修长的手指在男人通红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按下,示意方才他主动的索吻,对着柯江即将羞耻至死的表情似毫无所觉般地平静道:“我以为这是我的工作之一?” 肤浅对白_53 “但我在正式工作之前,还是想确认一下我们的工作协议…鉴于这项工作的特殊。” 柯江一脸“whatthefuck”的表情。 谢白景的声音里带着些无畏的冷意与狠戾:“我有洁癖,柯总,假如您想同时有多个性伴侣,那您也许该辞退我。” “我没有!”柯江气极,“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究竟在想什么?我承认,我以前有过不少,但那是合理的、正当的,我从、来、都不会滥交!老子不稀罕!还有,谢白景,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你在说什么?这不算工作!什么工作协议,要不要我再给你开个五险一金!?” 谢白景对他最后的几句话置之不理,只接受了他前几句的潜台词,慢条斯理地:“好的,柯总。”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这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身下更年长的那位显然输得很彻底,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压制住他的人仿佛是头刚刚成年的、拥有最好体力的雄狮,为自己的领地开疆拓土,每一次征伐都游刃有余。 柯江放弃抵抗了。他从不否认,谢白景在这方面也天赋过人,甚至能让久经情场的他都缴械投降。空出的那只手,被他用来虚虚遮挡住下半脸以及发出的声音,试图让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纵容。 身体带来的快乐是直观的,不受任何阻挠,从这点来看,感情比身体要吹毛求疵得多。 谢白景正是如此,他的心与身体仿佛遥分两地,全身的细胞都在呼喊着渴望快乐的来临,而他的眼睛却越发黑沉如深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身下的男人,试图将其每一个表情与动作都捕捉到。若他用了几分力气,男人会跟着微小一抖,眉毛痛苦而愉悦地蹙起;若他尽遂人意,那白净的面颊上则会沾染上醉酒般的红,黑亮的眼睛里腾起一片水雾;若他刻意磋磨那人,则会收获不满的目光,仰起脖子来看他,鼻尖一抽一抽,猫爪子般勾人。柯江在床榻上一向诚实,将所有情绪暴露无遗,不加掩饰地显露欢喜与依赖,而他似乎永不厌倦地以各种方式进行试探。 他被一种想法占据了所有理智——柯江对别人也是如此坦诚吗? 这个念头几乎让谢白景疯狂。而这一个念头甚至可以散发出千百个横生的杂念:柯江对别的男人也如此吗?对女人也能这样吗?柯江以前的那些床伴与情人也能够这样吗?这些隐秘的晦涩的根本不该出现的思绪,反复地于脑海中叫嚣,掠夺着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的骨子里流着贪婪而疯狂的血,渴望权利、渴望掌控、渴望完全彻底的占有,他的克制与冷漠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矫饰。 柯江于颠簸之中,突然难过地说:“你又叫我柯总了。” 谢白景下意识地俯身含吻上柯江的喉结。这里是柯江的敏感点之一,他刚刚碰上,身下人当即一颤,而谢白景含糊地唤道:“柯江。”他攥住男人手腕的手松开往上,与人十指相交,感受到对方的掌心里有些冰凉凉的濡湿。 他意识到了,他在乎。 至少他在乎此刻的柯江,不能被任何人看到,除他之外。 第45章 柯江疲倦至极,蔫蔫地靠在床上。谢白景打包过来的午餐很不合他胃口,但剧烈运动过后浑身酸软,实在是太饿了,他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些。谢白景换上衣服,摇身一变,又从床上的野兽变成了床下一丝不苟的绅士,清洁送饭都不假人手,缄默而平和,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若不是柯江亲身碰见,他自己都不会信在床帏之间那样疯狂又凶狠、他怎样求饶都不得宽恕的变态,会是现在眼前俊朗乖巧的年轻人。 “我被你骗了……”柯江有气无力地,“谢白景,你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我要回去,你去跟司机讲。” 真要回去,他不过一个电话的事儿,何须谢白景去联系。谢白景沉默着任他发脾气,兀自收拾好餐盒,他知道柯江不喜欢这个味道,特地将垃圾扔到了外面走廊里的垃圾桶。再回来时,他带了罐汽水,单手拉开罐环,弯腰将滋滋作响的汽水递给柯江。 柯江被他明显的讨好的举动稍微软化了些许,紧接着自个唾弃自个:什么时候一罐汽水就能收买了?丢人! 他偏头过去不喝,谢白景又将汽水放在床头柜上,挺拔站立着,注视床上的人。柯江上半身还穿着来时的白衬衫,松松垮垮的,露出脖颈上的红痕。洗过澡后,他的面颊上都仿佛带着水汽,黑发乖顺的软软的垂着。一大早就坐车赶来,又经历一场激烈的情事,这样娇贵的小少爷想必是受不了的,连眼睛都有些红。谢白景神色中一贯的淡漠都软化了不少,颇为郑重地:“对不起。” 柯江:“对不起有用吗?” 谢白景抿了抿唇,定定地与他对视,一双眼睛好似无声的黑曜石,漂亮极了。柯江又心软了,半晌,展开双臂无奈道:“过来,让哥哥抱抱你。” 谢白景沉默几秒,上前在床沿坐下。柯江坐直了一点儿,将人搂着脖子拥抱上去。他的鼻息里全是谢白景清冷干净的味道,并非他以前那些对象们身上价格高昂、刻意扭捏出格调来的男士香水,而是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清爽而冷淡,与这个人一样,看起来很近,实则很远。怀抱间年轻人的身体有力而温热,任由他想怎么抱怎么抱,以一种完全纵容的承纳姿态,温热的宽大的手掌甚至也跟着轻轻伏在柯江背上,温和而不带欲望地摩挲,跟哄小孩一般。柯江总是容易被这样细小温柔的举止所打动,多日以来所有的倦怠好似都一齐泄出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要把我气死了……” 谢白景:“哪里?” “一,出门在外没有想我,”柯江掰着指头数数,“二,刚才太凶,三,觉得这是工作。这是工作吗?白景,我有时候也觉得我自己挺贱的,巴巴儿地丢下所有事过来,就是为了上赶着求你上我?” “不是的。”谢白景眉头微蹙,他不喜欢听到柯江说这样的话。他抿抿唇,试图说些什么,但柯江说完这句,仿佛声讨就已结束,安静地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都环抱着谢白景的腰。这样极其依赖与放松的姿势让谢白景心内有股莫名的暖流,只需微微垂眼,就能看到男人柔软清爽的黑发与白净的脖颈。 柯江就像是一只刺猬,想要伤人时,浑身皆是武器,可偏偏平日里又喜欢将柔软的肚皮翻出来,引人去摸一摸揉一揉。纵是谢白景冷心冷情冷肺,面对柯江,就好似一身绝学无用武之地。方才他身体里乍然涌现出来的怒意与冲动,让他自己都为之震动。他为自己不受控制的占有欲所讶异,更为自己最后回归的克制所后怕。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说得更狠,做得更绝,比如直接将柯江拒之门外,又或是真的用尽全力,而不是像他所做的那样,最后所有的戾气都化开,任劳任怨地抱着男人去浴室洗澡。 谢白景一向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并且以此为傲。可如今,似乎他的理智总是一步步地被柯江所打破,这让谢白景有些本能的戒备与警惕。他明白,做人自然是越少弱点越好。柯江就是起初拿捏住了他的野心,自此与他纠缠不清。而假若柯江又成为了他的软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百害而无一利。 要就此而止、及时止损吗?谢白景不过迟疑几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少许不安很快被自傲所压制,他相信自己绝不是那种会在感情中沦陷的废物,而在现在,遵循自己的本意寻求些许快乐,未尝不可。 直到柯江觉得自己充满电了,才松开这个拥抱。谢白景顺势握住他其中一只手,方才在床上被攥得太紧,他的手腕都没什么力气,甚至有几道指痕,软绵绵的任由谢白景轻轻按揉。柯江问:“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小时?” 谢白景:“我请假了。” 柯江:“陪我?” 谢白景嗯了一声。 柯江板不住脸,面颊上慢慢显出一个浅窝。谢白景垂眼看见,侧头吻上去。 肤浅对白_54 “这时候就知道装乖了……”柯江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毫不掩饰他的高兴。他毫不费力地吻上那人的唇,相比起两人方才打架般的撕咬,此刻的这个亲吻显得格外的温情脉脉,没有一个人选择用太过激烈的方式,而更像是一个单纯的,情人间会出现的深吻。这个吻逐渐深入,柯江的腰软了,直接瘫在了床上,谢白景的手探入他的衬衫下摆,沿着窄腰往上。柯江的腿情不自禁地抬起,半勾住谢白景的身体。年轻人似乎尤其钟爱他的酒窝与喉结,总是在这两个地方流连。柯江喘了几口气,与人耳鬓厮磨间,一肚子气不知不觉地全消了。 谢白景是一个甚少会主动亲吻的人,除了在床上,其他时候都很少会有主动的身体接触。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心里有愧,若这算是赔礼道歉……那他不得不说,这小子就抓着他的软肋了。 其实这时候细想起来,方才谢白景讲的那些话,怕不是吃醋? 柯江的脑海里猛地窜出这个念头,心脏砰砰跳。 他一时置气,只以为谢白景是不信他。现在这样一想,反倒觉得……怪高兴的。 他喜欢被在乎的感觉。那些刚才还让他厌恶的冰冷与凶恶,霎时化成了有些酸的糖,只可惜被他囫囵吞下,只尝出些许甜味留在唇齿间。柯江甚至后悔没有仔细看看,不然必能好好回味个几日。细想起来,若他看见谢白景跟个女人去酒店,那他必定气得七窍生烟,不把人狠揍一顿不算完——他能接受谢白景不喜欢他,但不能接受谢白景喜欢别人。可被谢白景吃醋的感觉实在太好,他舍不得老老实实地告诉人自己打娘胎里就是个弯的,对女人半点感觉也无的事实,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 期待什么,他也不好意思说。至于让谢白景抛下一剧组人、请假陪他的事儿,柯江是半点负罪心都没有的。 两人缠绵一阵,终于觉得这样白日宣淫很不恰当,总算分开。柯江理了理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衬衫,终于皱着眉头环视一圈:“他们就给你安排这样的房间?这也太小了吧?” 只是普通的酒店大床房罢了,作为刚出道的新人而言,这环境已然不错。只是柯江向来都是在各大酒店留的高级套房,自然看不上这一间。谢白景平淡地:“我觉得够了。” “可我住不惯啊。”柯江理直气壮地,“走,换一间去。” 见谢白景有些不愿,柯江又软了声音:“我就待几天罢了,陪陪我呗。” 谢白景一贯吃软不吃硬,何况柯江一软即软得不要脸面,什么表情都摆得出来,考虑几秒,无奈点头答应。柯江这次过来,只带了一个司机一个秘已为他在楼上订了一间套房,行李也已安置好。他现在身上的衣服皱得不成样子,示意谢白景这就随他去房间换一身。 现在应当是剧组开始工作的时间,应该不会碰见别人。谢白景抬手看了看表,点头应允。 不成想,柯江换完衣服,与谢白景从电梯出来,就与带着几个助理的林风撞了个面对面。 林风讶然:“柯总?” 谢白景的神色难以察觉地一紧,接着恢复镇定。柯江下意识地看他一眼,笑道:“哟,巧了。我正好来这边出差,便来看看你们。” 林风怎会不知他的真实来意,目光从柯江脖颈暧昧的痕迹一闪而过。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心底有些八卦的意味,心想昨日还看见柯江与那女演员成双成对出入酒店,今天就又来寻谢白景,这些富二代们的生活究竟得多丰富?他想得多,俊脸上却不显,只带着笑意,自然而不惹人生厌地:“柯总太体贴了,不知能不能赏我薄面,今晚一道用个晚餐?” 柯江一口答应。谢白景始终在他身畔沉默着,只在与林风对视时点头作为打招呼。 林风既不问谢白景是为什么请假,也不问两人这是要去干什么,只笑着侧侧身子,让他们先行一步。直到看着两人皆出门去,才回过头听见自己一个助理的小声八卦:“哎,林哥,你说那柯少不是跟林莉那什么吗?那谢白景又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林莉会是真的……” 林风进了电梯,眼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随口道:“你看了那么多宫斗剧,还搞不清楚谁是正宫娘娘?” 那助理一脸恍然大悟,其余几人也跟着笑起来。林风却缓缓收敛笑意,看了一眼身边几个跟惯他的助理们,沉声命令道:“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有?” 谢白景还不知道他在人口中已成了“正宫娘娘”,他心底对方才偶然碰见林风的事儿有几分在意。林风作为一个同样身无背景的普通人,能以一己之力在短短几年间厮杀至巅峰,在圈内左右逢源,不落下半点口舌,自然并非凡人。面对这样聪明的男人,哪怕对方从未展现过威胁,甚至对他这个“师弟”始终照顾有佳,谢白景还是情不自禁地产生少许敌意,这近似于野兽的直觉。 柯江看向他,猜测他在想些什么,笑道:“不用担心,他这种人精,不会在外面随便乱说。” 谢白景神色自如地点点头。 刚才的午饭柯江只吃了几口,现在两人要出门去填饱柯少爷的肚子。吃过饭,柯江又讲要逛逛,仗着现在谢白景还未红到大街小巷,让秘书司机都不准跟上,享受着两人头一回逛街,当做约会。他出手阔绰,反正谢白景穿什么都好看,根本不细看,大手一挥便要了数套衣服,吩咐全都送至酒店去。谢白景想要自己付钱,奈何店员都极有眼色,柯江更不会让他出一分。见谢白景眉头蹙起,柯江才松了口,小声说:“要不你也给我买件东西?” 谢白景:“什么?” 男人的目光随意地转了一圈,他刚为谢白景定了一套西服,目光左右停留了些许时间,接着微扬下巴:“那条领带吧。” 这条领带放在普通人眼里照样是价值高昂到足以咋舌,而在这家店里却已是最便宜的商品。谢白景付款得很爽快,他瞥了一眼那个数字,是他曾经几个月的生活费。哪怕谢白景如今已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穷学生,也依然不偏好浮夸的消费。而柯江却对这尤为满意,旁的都不要,只亲自独拎了这一个装着领带的购物袋,心满意足。 “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就算我的生日礼物了,”柯江笑道,“谢谢你,我的宝贝儿。” 谢白景微微怔愣。他甚至不知道,柯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第46章 谢白景还记得去年他自己生日时,正被一个名叫柯江的、莫名其妙的富二代百般纠缠至忍无可忍,突然收到了一捧花与一座高高的蛋糕。 多年以来,他的生日都过得无惊无喜,他外婆还健朗时,还会给他的早饭垫一个荷包蛋充作庆祝。后来外婆日益老去,他出生的日子仿佛也就此无人记得。那回倒是他有生以来排场最大的一回生日,两个员工一人持花,一人端蛋糕,直接送到了他的寝室门口,彬彬有礼地说祝谢先生生日快乐,多少人侧目围观自不用提。虽然最后他的同学们一致认为是来自他的某个不知名追求者,羡慕唏嘘为多,但他当时的不适与排斥还历历在目,将蛋糕与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坦诚的来说,当时的柯江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柯江这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小刺猬,背上竖着刺,昂着下巴,溜溜达达毫无顾忌地就往他的世界里闯,还闯得理所当然、吵吵闹闹,也不问他答没答应,恨不得就此画个圈儿、占地为王了。谢白景所注重的个人界限一朝被人莽撞又随意地打破,怎样都无法对柯江有好脸色。 而时过境迁,他竟与当初那个厌恶的男人有了不清不楚、牵连不断的关系,在乍然听到柯江生日的消息时,心里还有几分,很淡很淡却不容忽视的在意时,谢白景自己也觉得世事无常。 晚上与林风吃饭。林风聪明地单独设宴,旁的剧组里的其他人等一概未邀,地方又选得很好,就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里择了一间较为隐蔽的单独包间,哪怕被好事的记者拍到,也不会落人口舌。三人用餐时,倒也不怎么尴尬,柯江本就是善于言谈的人,而林风更甚,姿态殷勤而不谄媚。柯江之前与他相交不多,此时觉得这人倒是个聪明又会说话的,眼底带了些笑意,颊边有浅浅的窝:“平时小谢是不是脾气挺差的?这么些日子你照顾他辛苦了。” 肤浅对白_55 林风摇首:“哪里,小谢他平时很好,组里的人都很喜欢他。而且他特别刻苦,每天都最早到片场。” 谢白景坐在一旁独自专心吃饭,持筷的手微微顿了顿。柯江哦了一声,往他身上似笑非笑地一瞥。 “那倒确实,”柯江应得理不直气也壮,颇为骄傲地,“白景别的不说,刻苦上进是真的。” “非常难得。”林风接道。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谢白景情绪复杂地瞥了一眼柯江。 他理应感到不适。他不需要躲在男人身后,听人像是议论自个儿子般假意谦虚的夸耀。但他的眉眼只刚冷了几度,在柯江为他夹菜后刻意地收敛起来。不声不响,在必要的时候,他还举起酒杯,主动地向另外两人敬酒。 不论怎样,林风还在场。 柯江喝了些酒,正处于人还清醒、身体却受酒精影响而最舒服的时候。回了房间,他先去洗澡,在按摩浴缸里泡得都忘了时间,还是谢白景过去敲门,将他从水中拎出来。两人在夜里躺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褥,只亮了床头一盏小灯,难得的平静而温和。柯江的手指玩弄着谢白景睡衣的小小纽扣,问人这段时间在剧组里拍戏顺不顺利,与旁人处得怎么样。然而多半还是他自己在说,絮絮叨叨地:“你要能多学学林风就好啦,那人混得多开啊……” “少说多做是好事,但有时候,你不说,别人看到也装没看到,那不亏了吗。” “不过有人表面上对你好,转头不知道怎么编排你呢。这里就林风和那姓吕的,你注意好关系,也就得了,不过分吧……” 男人的声音仍有少年的清透味道,明明讲得漫不经心,话里话外却嘱咐得细致。他每嘱咐一句,谢白景就嗯一声。半晌,谢白景问:“你呢?” 年轻人的声音则清冷而平淡,而其中透露出的难以察觉的关心意味,仍让柯江心满意足地弯起唇角。 “我啊,”柯江顿了顿,很是随意地,“我当然还是老样子咯。只有一个生意上碰见的人有些不对盘,估计很快就能解决了,谁敢拿我怎么样?” 他稍微动了动,挪出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双唇轻触着谢白景的面颊。这好似一个无声的信号,谢白景微微低头,亲吻上他酒窝的位置,看着那个浅浅的窝逐渐浮现,他吮吸一口,仿佛能吸出蜂蜜来。他们的姿势如此亲密,仿佛是身陷爱河中的一对情人。在这种时候,无需多言,只需沉默地作快乐事。而至感官的巅峰,柯江突然难以抑制,小声喊人的名字:“白景。” 谢白景替他捋了捋额头的碎发。他的温柔只仅限于这样细小的地方,仿佛再多泄露出一点,就越了界限。 柯江轻声说:“哥哥太喜欢你了。” 这近似于表白,仅次于俗套的“我爱你”。而柯江并不是为了参与扮演在床帏间似乎必不可缺的裹着糖衣的肤浅对白,他只是想坦诚地告诉谢白景,他心里的感情,似装在易拉罐里的汽水,并不如烈酒般浓烈,可也比白水更加悸动,在他心内,有一些情愫正沸腾般的滋滋作响。 可他也不知道,这俊朗又漂亮的年轻人是信还是不信。谢白景仅以一个凶狠的顶弄作为回答,让他止住了声音,彻底沉溺。 到底是临时起意要过来,谢白景还有工作在身,柯江不便待太久。谢白景应要求请了假,短短两三日,大部分的时候,两人都是在酒店中度过。一个是正处于最好年纪的年轻人,一个是情场老手,两人碰在一块儿,情事自然密集而激烈。如此玩物丧志、荒淫无道的日子,却让柯江感到彻彻底底的放松。他无需去想最亲的亲人带给他的压力、并非他擅长的事业、复杂的人际关系,s城的繁华与嘈杂都被他留在了身后,而眼前,只有昏暗的房间,与年轻人有力温热的怀抱。谢白景永远是他最好的听众,这世上那么多人,只有他会沉默而认真地听他讲完每一句话。如果可以,他真想抛下一切,就在这儿日日夜夜地虚度时光。 但快乐总不永恒。柯江临回去前,假装出差路过,刻意地让司机绕道,前往片场。他与吕导也算朋友,自己又曾为这部戏投过些钱,过来看看似乎在名义上也还说得过去。至于旁人具体怎么想,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吕导丢下工作,过来与他聊了一会。柯江话里话外的,不过是想让他多多提点下那个姓谢的小子。吕导却哈哈大笑,“柯少,实不相瞒,我之前还有疑虑。现在看,他明明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嘛!而且人又稳重,一点也不像现在的那群小伙子一样……你放心,就算你不讲,我也会好好带。别的不提,你这眼光,真不错。” 柯江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他知道谢白景此时正在拍摄中,咬咬牙,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扭头走得很潇洒。而谢白景,他却是猜到柯江今天要来的。早上在酒店里,那人还依依不舍地像个孩子般耍赖,问能不能让他再多请两天假。谢白景既不会哄人,又觉得荒废这几日已是极限,最后还是那人自己翻着手机日历,确定不久后即将杀青才肯勉强妥协,向他讨了数个“补偿”才算完。有的时候,谢白景是真不明白,柯江这人是如何在那样处处刀光剑影、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簇拥处长这么大的,说他笨吧,在人情世故上看得很通透;说他聪明吧,柯江那小孩儿般的脾气,还总爱对着他自称“哥哥”,也不知道哪里像当哥哥的样子。 谢白景一想,就有些走神,连拍了好几回。当一场戏结束,他看见小李如常地在一旁等候,心里猜到柯江已经离开了,只是神色未变,单手拧开矿泉水瓶盖,面无表情地自己仰头喝水。 “李助理,”谢白景放下水瓶,平淡地,“柯总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小李险些吓掉下巴:“你…你问这个想怎么样?”见青年的俊脸冷了一两分,小李飞快地小心翼翼道,“就在半个月后。那个时候,这边应该只有一些收尾工作……你要是想请假,就直接回去咯。” 小李的眼神里带着揣摩的意味,而谢白景却好像只是问得平常,如同询问天气预报一般,收到消息后兀自回化妆室换衣服。 柯江的二十六岁生日,他自己并没有打算大办。 从剧组回来后,他自知理亏,乖乖地拾起工作。一声不响就抛下了正事,换做别人早该被老爷子吊起来打。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柯老爷子这回甚至没有传唤他,连一顿骂都没挨上。他不敢回去主动看人,庆幸之余,更是加紧地回头联络那个萧峰。把他跟一个陌生女人送进酒店这种事儿,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与人说好话,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再磨了数天,总算将事情给办妥了。 此事一定,他才缓了口气,敢回家见见爷爷。 听家里的佣人说,也许是换季的缘故,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往常还要坐在轮椅上,要人推他出去散散步的,这几天都只待在房里躺着休养。柯江的心紧了紧,上楼去看,老人正半眯着眼,听到声音了,勉强打起精神:“小江来了?” “爷爷,”柯江坐在床畔,握住老人的手,声音里带着笑,“你猜怎么着?萧峰松口了,合同已经签定。” 老爷子点点头:“不错。” 柯江看他,再多的昂贵的保养品、全世界一流的医生治疗,都无法彻底阻止人的老去。一些日子未见,老爷子好似愈发枯瘦了,神态中亦没有之前那样的精神奕奕。柯江不免心疼,甚至宁愿他能提着嗓子骂自己两句,也不愿意看老人这样疲颓地躺在床上,胸口每一次起伏都发出破旧风箱般的声音,“爷爷,您这心操得太多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别提我了,”老爷子摇摇头,疲倦道,“你生日就快到了,有什么想要的?” 柯江:“我啊,就想我爷爷健健康康的,再多活个十几二十年,能见见他的孙媳妇。” 老爷子闻言终于露出笑意佯装要打,柯江动作夸张地歪着身子躲开。 “那么你生日那天,”老爷子说,“就在家里过吧。请些朋友,热闹热闹。” 柯江自然一口应允。 肤浅对白_56 真到了生日那天,柯江才意识到,他家老爷子说的“热闹热闹”,是什么意思。 像柯家这样的人家,年节生日都不过是提供一个名头。柯江早已习惯如此,因此在告诉谢白景这事儿时,也只是平平淡淡地随口一提,估摸着到时候不过又是一个他父兄谈论正事、催促他扩充人脉的场合,也不强求谢白景来。他的朋友倒是邀请了许多,来的也不少,张云天徐立等人是一定会到场的。而他发觉不对劲时,是察觉——这进宅子的人里,也太多单身小姑娘了吧? 放眼望去,S城上流圈子里还单身的女孩儿,估计有一大半都给邀来了,各自袅袅婷婷,三五聚在一块儿聊天谈趣。柯父一直没有再娶,家中没有女主人,这场生日宴是由柯成的老婆来安排的。他隐隐蹙眉,朝自己的几个兄弟打过招呼,直接去人群中找人。柯嫂见了他,却先笑,低声说:“柯江,可别怪我,是老爷子的意思。”她顿了顿,“你都二十六了,也该身边有个定下来的人,不然人家都以为你……” 好啊,他竟然给自己爷爷给骗了。柯江没有耐心听她别有用意的句子,心想,合着这就是场相亲宴。 第47章 对付催婚,柯江很有一手。自他过了二十三四,他爷爷就开始惦记起孙媳妇了。老人思想还很古板,希望小孙子能顺顺利利的,二十出头交女朋友,二十五六结婚,婚后三年抱俩。柯江从不避讳这个问题,成天对着人张口闭口就是您孙媳妇如何如何,表达出自个也在努力的态度,连哄带骗的,也就这么过来了,甚至觉得还能再拖个五六年不成问题。 但对付相亲,他还真有点儿业务不熟练。 老爷子在事业上叱咤风云,在家庭上却显然有所空缺,唯一的大儿子早年便婚姻有名无实,之后找的柯江他妈也无甚感情,到了中年离婚后,孤家寡人一个;而大孙子柯成被家里催着早早联姻,夫妻俩只能维持表面和平。由此,他一直希望自己最喜欢的最乖巧的小孩儿,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既然不求他继承家业,就求他能够家庭幸福美满,比父兄多得一份感情。这也是老爷子一直以来对柯江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但这次不知是怎么了,雷霆手段乍现,直接哗啦一场相亲宴给柯江安排上,把柯江直接给砸懵了。 在场的那么多姑娘,挨个打完招呼,柯江连谁是谁都没记清楚,在他眼里都长得差不多。他只好在心里给人家贴标签,这个是张家的,那个是李家的。扭头再一看,好嘛,又分不清了。整个柯宅里灯火通明,从大厅至花园,满是淡淡的香氛与各色女士香水的交织,细声的交谈与笑声快要溢出,来回之间觥筹交错。佣人随处准备伺候,他父亲站定于客厅中与长辈交谈,他哥则在这种场合亦如鱼得水,与同辈人交流得自如流畅。唯有柯江,要面对的是一群千金小姐,饶是他善于交际,也有些招架不来。 徐立今天倒不阴阳怪气了,过来调侃他:“你小子,艳福倒是不浅,看上哪一个了?” “你当我愿意呢,”柯江哭笑不得,“我能怎么办。” 徐立乐了:“我给你支个招,你只要找出一个来,今晚估计就没人骚扰你了。” 柯江觉得这话倒不无道理。他环顾一圈,眼睛突然一亮,朝着某个短发的女孩儿走去。 短发女孩并不过分热情,只是礼貌地:“柯江,生日快乐。之前我们是同学,还记得我?” “谢谢你,”柯江笑道,“当然记得。” 两人很快攀谈起来。柯江的外形已足够让人心生好感,更何况他性情温和,说话时没有别的阔少那样惹人生厌的倨傲与自以为是,今日大部分前来赴宴的女孩都挺情愿。只是短发女孩始终不冷不热的,甚至还试图甩掉他几次,未能成功,无奈地面对女伴们调笑的目光。她这样的态度很正常——柯江依稀还记得,之前在国外上学时,这个女孩儿就已出了柜,当时还有个女朋友,今夜想必也是被家里逼着过来的。柯江心有戚戚焉,心想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就别介意我暂时抓着你作个挡箭牌吧啊。 宴会进行得很顺利。旁人见柯少始终跟着某位年轻女士不离左右,想必是看对了眼,自然不会没脸没皮地上前叨扰。众人用过餐、切过蛋糕,柯老爷子坐在轮椅上,由人推下来,与众人都寒暄过后,含着笑看向柯江。 柯江有些紧张,他细心地向女孩递上一杯果汁,朝她解释说要去与祖父说说话,看起来绅士又体贴。这一套动作结束,他方施施然走向柯老爷子。 “觉得怎么样?”老爷子意有所指,“似乎是孙家的女孩儿。” 柯江半蹲下来,诚恳地:“爷爷,您也太心急了,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再说了,我看上她,她也不一定看上我啊。” 老爷子摇摇头:“谁还看不上你?你要真看中了,那我就放心了。” 柯江一口气总算暗自呼出来,心想徐立那小子这回出的主意还行,至少还能把老爷子给糊弄过去。没想到,下一秒,老人的话就让他僵在原地。 “江儿,你不要以为,我老了就不知道你那些事…那些演戏的,不论男女,都不许去招惹。” 老人声音不高,只有近身才能听得到。那双有些浑浊的鹰眼里,透着说一不二的警告意味。 爷爷知道了。 柯江脑袋嗡得一声,一时半张着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里透出几分慌乱。 “柯江!”徐立在他身后喊他名字,走近来看到柯老爷子,忙打了个招呼,“爷爷,您老还好?” 老人对外人一向不苟言笑,朝他仅点点头致意。柯江勉强镇定地站起身,听见徐立在他耳畔轻声说:“有人找你呢。” 柯江下意识地转头,在他身后数米处,谢白景独自站着。那个他稀罕的不得了的青年,穿着一身俊朗西服,还是那天他亲自给挑的。一身窄腰长腿,脊背挺拔,身材好得优越。面容俊朗,肤白而半点不削弱他的气场,一双眉眼漂亮得凌厉,透着年轻的蓬勃朝气,偏生那薄唇微抿,显出一股不容招惹的矜贵。无人陪伴左右,但周围沉默着旁窥的人已成了他的虚景,他这样冷淡从容地立在那儿,仿佛站在整场宴会的中央。在与柯江的目光相触时,那目光难以察觉地柔和些许,但仍未出声唤他。柯江知道,谢白景最聪明,绝不会在这种场合莽撞地出声。可这本该是他生日这天最大的惊喜,落在这里,却让他心头一紧。 柯老爷子并未说话。他亦沉默着,甚至没有向不远处那夺人眼目的年轻人施舍半点目光,只平静而重若千钧地看向他最疼爱的小孙子。 他不是能被轻易蒙蔽双眼的老糊涂。柯江这么多年在外胡闹,不是没人将那些证据递在他眼前。但他始终想,兴许柯江是年轻贪鲜,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而现在不同了,柯江既是为那人一掷千金,又是与人同住,哪怕只是分别几天,都要追着过去,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甚至连正事都会抛在脑后。就算对柯江再纵容,他也不能在这样关键的问题上含糊放过。 “爷爷,”柯江甚至不顾徐立还在他身旁,哀着声,“我之后给你解释,现在……” 柯老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心脏与肺都不好,如此一咳嗽,面色涨得通红,手颤抖着按住胸口,整个人弓起身子,似要将肺都咳出来。周围人皆大惊失色,几个护工忙蹲跪着安抚。好不容易平和过来,老爷子半闭着眼,倚靠在轮椅靠背上说不出话,数人都围绕在老爷子身旁安慰递水擦汗,连柯成都被惊动了,赶过来看他。而传闻中老爷子最喜欢的那位柯家二少,手臂绅士地虚虚挽着一个短发女孩,从人群中复回轮椅前,安慰般地笑道:“爷爷,别太激动。我向您介绍一下,这是孙小姐,我的大学同学。” 无人在意那个漂亮得令人惊艳的年轻男人是怎么回事。但凡耳朵灵敏些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过柯江力捧某个小明星的传闻。只是柯江再怎么不中用,也是柯家二少,这样的场合,自然只会与他身份相仿的佳人携手,这样的选择实在合乎常理,甚至让看客心中有几分失望。至于那个在宴会中途乍然出现,后来又无声无息地离开的年轻人,只会成为人们口中不咸不淡的无趣笑谈。 直至深夜,生日宴将将结束,柯江亲自送那位女同学上了车。他回身,徐立正从大门大摇大摆出来,准备回家去,却被他揪着领子一直拎进花园的隐蔽处。 “你让他来的,”柯江咬着牙说,“是不是?” 肤浅对白_57 徐立愠怒:“你在说谁?谢白景?关我屁事?!” 柯江:“我根本没要他来,他连老宅子在哪儿都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我他妈出来吹个风,看见他,就让他进来了呗!他不是你小情儿吗?”徐立吼道,“你发什么疯?” 柯江缓缓松开徐立的衣领,他喘口粗气,心想自己确实是太冲动了,满肚子的火,逮着人就开炮,气焰顿时蔫了下去。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该去与爷爷说清楚,并且看看谢白景现在如何。柯江扭头就要走,却又被徐立拽住胳膊。徐立声音发沉:“你这是要认真了?你之前跟我说得什么,都在放屁呢?你不会还要把这事儿给你爷爷说吧,你脑子没进水?” 柯江甩开手:“你管呢?” 徐立当即火起,要大发脾气,而这回柯江根本不想再看他,将他一人留在原地,他气得想砸墙踹桌,又碍于这是在柯宅,最后硬生生地吞下一口气。 想他以前跟柯江一块儿长大,不是没有过心平气和的好时光的。柯江年纪小时,白雪团子般软和可爱,谁对他好一分,恨不得回撒娇卖乖个百分。徐立曾经又有多骄傲,他只是个旁系偏支,父母无为,在家中常被堂兄表哥看不起,隐隐被排斥于主流之外,可柯家的小少爷却是与他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呢!然而柯江越长越大,尤其是出国后再回来,怎么却与他越发生分了?细数这快一年的时间里,两人红过多少次脸、吵过多少次架,又都因为什么? 除了那个横插一脚,靠卖身博得利益、不要脸不要皮的小明星,徐立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佣人告诉柯江,老爷子已经睡下了。父兄也已休息,只有柯嫂女主人般地站在二楼的楼梯旁,倚着扶手,高高地往下看他,似在揣摩他此刻的想法。柯江独自站在原地半晌,没有打算再上楼,而是不顾佣人劝阻,独自去车库取车,开往之前与谢白景同住的公寓。 自从谢白景进组后,他一直都住在自己的那间房子里。这还是他这么些日子里头一次回来,甚至心中都有几分惴惴。 这事儿他实在做得不好。但那时情急之下,他却没有别的办法。柯江并非愚孝,只是面对最亲的亲人,所有底线都不复为底线,除了步步退让,别无他法。祖父对他的期望,他一直知道,不可能就这样将他喜欢男人的事实公之于众。柯江站在电梯里,俊面上显出疲倦的神态来。直至电梯门开了有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上前解锁打开门。 公寓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柯江的心猛地落回原地,换鞋进门,一眼便能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谢白景。谢白景已经换了衣服,一身居家服,看起来距离要更近一些。他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摆弄着手机。柯江心又酸了,轻声喊:“白景。” 谢白景看向他,依然是平淡地:“回来了?” 柯江嗯了一声。他靠着谢白景坐下,长长叹了口气:“之后谁送走你的?” “李助理。” “今天在那儿…我没有办法,”柯江尝试着组合语言,“我还没向家里出柜,你懂的吧。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我以为你还在拍戏呢。” “是我来得太突然,没给你打声招呼。”谢白景平静地,“我明早就回去。” 他看了一眼柯江。柯江今日穿着一身很漂亮的暗纹西服,一点也不显得老气沉沉,特别的蓝色格外衬得肤白,灵动又高贵,就连领间的领带都很搭配,只是显然并非是之前谢白景送他的那条。 谢白景想起自己今天换上的那身衣服,兀然觉得十分好笑。 这种好笑,主要是嘲讽自己。 第48章 谢白景兀然觉得十分好笑。 这种好笑是针对他自己。他在剧组的戏份正处于最后的收尾阶段,再过几日就能杀青回来。但哪怕只差这么短短几日,他还是选择请了假,一早坐车回到s城。不为别的什么,只为了当时柯江挑选出那条领带,让他作为生日礼物时的神情。他早该料到,柯江这样的人过生日,怎么会缺人一声祝贺。一些床上的甜言蜜语,亦如同一条羽毛轻轻落下,无声无息。柯江当场慌乱的回避,装作他不存在并挽上另一个女人的模样,更让谢白景重新冷静下来。 他仿佛只作看客,眼里尽是漠然。除了一点点对自己的嘲讽,还有一些被刻意压制住的怒意。 柯江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了。” 柯江沉默一两秒,试图侧身去亲吻他。出乎他意料的是,谢白景并未推拒,而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亲吻,间或主动地迎合,只是没有他想象中的凶狠与激烈。柯江心想,这大概代表他不算生气吧? “柯江,”谢白景这样唤他名字,攥住了柯江试图往衣服里探入的手腕,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儿,“我刚打扫了一下家里,很累了。” “你打扫家里?”柯江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他多日未回来,虽让钟点工每周来清洁一次,但钟点工知道他脾性,不喜欢个人空间被人侵犯,见公寓无人住,只会作简单的清扫。想必这多日过来,家里还是有些角落蒙了灰尘,现在一看,一些他走时还杂乱的摆设与乱丢的衣物也都被收拾整齐。 谢白景:“这段时间没住这里?” 柯江面露窘色:“嗯……下次让阿姨打扫就行了。既然累了,那你就,早点休息吧。” 他刚开始搬来与谢白景同居的理由便是自己没有房子住,现在这个理由显然不成立了。柯江绞尽脑汁试图解释,而谢白景似乎并不在乎这个答案,起身回了房间。柯江独自洗漱完后,悄没声地钻进了被子里。被子里很暖和,而柯江的手脚一年四季总是冰凉凉的,在碰到青年温热的身体时,谢白景明显微微蹙起眉头,却没有推开他。 “白景,”柯江软着自己都没法接受的声音,压低声线,将成年男人的沙哑与少年的清澈结合得恰到好处,带了点委屈,又带了点讨好,“别生气了,白景,宝贝儿,小谢。都怪我,刚才没去找你,我不想让爷爷伤心,结果让你伤心了。那个短发女孩,她不喜欢男人,我只是请她帮个忙。你是特地来陪我过生日的对不对?坐那么久的车来,还把家里给收拾了……” 柯江伸手去拥抱住他,手臂环绕着他的腰,头埋在颈窝里,像八爪鱼般缠上去,软软的翘起的黑发顶着谢白景的下巴,整个人都展露出毫无防备的依赖与坦诚。谢白景能听到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怀抱中传出来:“我还有礼物要给你,前两天我刚定了一个项目,拍一个微电影,你是主角。今天我也不是故意的吧……” “可我喜欢的男孩还没祝我生日快乐呢。” 肤浅对白_58 谢白景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 他为什么要陪这个长不大的男人玩无趣的恋爱游戏? 谢白景有时候都分不清柯江的真假,或许柯江就是习惯这样,以裹着蜜糖的姿态蛊惑人心,游刃有余地将一段本该丑陋的金钱关系转换得漂亮无缺,如假包换。而他确实不该责怪他,柯江是什么样的人,本就无需对他施以承诺。只是谢白景更无法原谅自己的不理智,他以身体为代价踏入泥潭,本该冷静地、清醒地处在这段关系中,依循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在意那些无谓的羁绊,需要的仅仅是往上爬。而他那满心燃烧却被刻意克制的怒意与……匪夷所思的嫉妒。 这是第二次了,他因为柯江身边的另一个人而由衷的在意与愤怒。有一有二,是否还会再三再四?他是否会变成那些争风吃醋的玩物,使出浑身解数只为讨一个人的欢心? 那太荒谬了。 柯江始终半睁着眼睛,连睫毛都只敢轻微地颤动,压抑着呼吸,心底竟然有几分忐忑。他哄过的人不计其数,没有一个不会向他的这些招数投降。可谢白景始终是个意外,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地伤了人的心了,又或者对方根本不在意,不论是哪个结论,都让他头一次格外的局促不安。 终于,谢白景开口了:“柯江,生日快乐。” 柯江如愿以偿地露出笑容,颊边凹出一个浅浅的窝。但他还没拿准,试探性地得寸进尺:“能给我唱首生日歌吗?” 房内安静了几秒,柯江险些开口讲我瞎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可谢白景只是平静地,有几分漫不经心地:“祝你生日快乐……” 年轻人的嗓音也似被上帝加冕过,清冷凌冽,富有磁性,如山中冰泉。当他唱起歌时,拿冰凉凉的冷漠作底,衬上曲调的自带温柔,出乎意料的温和。柯江的眼睛慢慢睁大,而笑容亦逐渐加深。 “祝你幸福祝你健康,祝你前途光明……” 谢白景垂下眉眼,吻在他的酒窝上。柯江的手熟稔地深入对方的睡裤中,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尽管谢白景早已提到明天需要早起以及今日的疲倦,但他仍然很配合,攻势亦不减半分。很快,昏暗的房间内响起啧啧的黏腻水声与男人的喘息。这件事似乎是使人熟悉的最快途径,滚烫的性器将他俩相连,两具几个月前尚且陌生的身体已经熟知对方的敏感之处,不论心有多冷,身体总是温热的。 第二日清晨,谢白景起床穿衣走了。 他回顾了一眼这间一百来平的公寓,突然恍惚了几秒。他无法形容昨夜自己回到这里后,发觉数日无人居住时的心情。他是一个很难养出依赖与亲近感的人,这儿是他这小半辈子里头一个产生些许感情的地方,比在老家那间破旧阴暗的老屋更让他觉得是“家”。然而当他阔别后回来,却发觉这里并没有半点儿人气,陌生而冷清。短暂的一夜过后,这里又好似恢复了原样,充溢着柯江的味道。柯江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头歪向一边,黑发乱七八糟,呼吸安稳。 谢白景为他盖好被子后离开。小李在楼下的车中等他,看见他后只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 “小柯总的特助联系我,”小李谈及公事,要显得稍微专业点儿,“等你这边结束后,会安排一个综艺与一部微电影的拍摄,品牌代言已经谈妥了,也要准备参与了……你昨天,没事儿吧?” 谢白景眼睛都未抬:“我有什么事?” 小李下意识地闭了嘴。昨日他亲自跟着司机送谢白景回来,不是没有想讨好下小柯总的想法的。金主过生日,小情儿怎么能明明不忙,还不赶去送上生日礼物、共度良宵美景呢?小柯总的朋友徐少还特地提点,说会帮忙送进宴会场,小柯总必将高高兴兴。只是他眼看着那位徐少带着谢白景进去之后没多久,谢白景便独自出来了,一身寒气逼人。他不敢问太多,对于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心中始终有几分不敢招惹的恐惧。 哎,他是想明白了,小李默默地于心中揣测,嫁进豪门不易啊,谢白景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昨晚上肯定是觉出与柯家的差距了吧?说不定是被轰出来了呢? 柯江睡到中午才起,打了个电话让人送来些吃的。吃过午饭,他慢条斯理地换衣、开车,重回老宅。 他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盘。他相信老爷子那么多年对他的疼爱不是假的,他好生撒个娇、做些苦力、说说委屈,总能换来又一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柯老这回是铁了心了,生怕遭受小孙子的卖萌蛊惑,房门紧闭,拒不接客,连他小孙子都算“客”列。饶是柯江在房门前左右来回转悠,两名护工守在门口,硬是不让他进。柯江又有些担心起来,面露忧色:“爷爷究竟是不想见我还是病情加重了?昨晚吃药没有?” 房门乍然打开,竟然是柯成从容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根本不给柯江往里窥探的机会。 “爷爷没事,”柯成看弟弟一眼,“只是不想见外人。” 柯江瞳孔一缩,险些崩了,沉着声音反问:“谁是外人?” 柯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今日在家,未穿那些昂贵的手工西服,而是很休闲的模样,只是未有衣装,他随柯父的面貌更显平庸。他自然地往楼梯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似突然想起来似的,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弟弟:“忘记与你说,你嫂子怀孕了,是个男孩。” 柯江冷笑:“那真希望是柯家的种。” 柯成当即变色,勃然大怒,抄起身旁的花瓶便要砸。柯江却知道他只是作作样子,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躲都不躲半下,面上仍带着他招牌的笑,眉眼弯弯,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语气中颇有几分嗤笑的意味:“柯成,你在我爷爷面前说些什么呢?这么大人了,有劲没劲?” “是谁让整个柯家蒙羞?!”柯成最恨的就是他故作乖巧淡定、又张嘴不饶人的模样,将花瓶扔下,其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滚了又滚。旁边的护工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见这兄弟阋墙的一幕。柯成冷眼看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曾经的厌恶又涌上心头,着重地重复了一句,“你爷爷?是谁让你、爷、爷失望?嗯?一个同性恋孙子,需要我来说么?他老人家昨夜气到两三点才睡,你在哪里?在与男人厮混?” 柯江脸色白了白,很快恢复镇定。对面的男人显然怒意未消,但到底多年城府,颇为挑衅地,作兄长姿态:“柯江,我作为你大哥,不得不替爷爷说一句,你还是尽快改掉你那喜欢男人的恶心毛病,以免让祖父老了还要替你受人白眼。昨天那个半途过来的人,半点教养也没有,是不是你外面养的?他叫什么?” “关你屁事!”柯江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他妈动他一下试试?!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你算什么东西?管得到我?柯成,你先把自己屁股擦擦干净吧!” 一个护工推门出来,低眉敛目地:“两位少爷,柯老吩咐你们不要吵了。大少爷,柯老还有事要与你说,请您进来吧。” 柯江乍然止住声,近乎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祖父房门的方向。他的胸口还在不停地起伏,勉强以平和的语气,不知在说给谁听,颇为仓促地:“我之后再来看爷爷。” 柯江步伐匆匆,打开车门,几乎是将自己摔进驾驶座里。 片刻之后,他像个小孩般地吸了吸鼻子,眼里透出迷惘与茫然。 第49章 一周之后,谢白景杀青回s城。 肤浅对白_59 柯江表现得一切平常,在公寓里乖乖等着年轻人回来,迎接一场激烈的性事,从玄关至卧室。他依旧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在床上甜言蜜语说个没完,黏人又爱撒娇,一会说痛了,一会说快了,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坦诚地与人拥抱,在人耳边言说自己的快乐。结束之后,像只摊开肚皮的小刺猬,任人揉捏,嘴里念念叨叨地问谢白景这程有没有学到什么,第一次演戏感觉如何之类的话。 谢白景发觉他瘦了一点,原本就不胖,此时腰更窄,在撩起T恤,裸露着摆动时格外明显。但谢白景却并未提出,这样的关心不合时宜,不是他该说出口的。更何况在他回来的第一天,柯江就又递上了一份礼物,一张可以任他刷的卡。 “宝贝,”柯江开始钟爱这样腻人的亲密称呼,仿佛这样能代表他俩情意深笃般,“我的一点点小礼物,奖励你第一次拍完戏,你可以用它随意买点喜欢的东西。” 谢白景僵着声:“不用。” 柯江又笑了:“干嘛这么见外啊?”他又收了笑,颇为倨傲地昂昂下巴,“必须收,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多不好呢。” 平心而论,柯江真是个大方的老板。谢白景在检查自己的工资时发现,除了应有的酬劳与薪水,每个月还会从柯江的账户打来一定数额的钱。若换做别人,自然是羡慕都来不及的份。这样既好伺候、又出手阔绰的金主大人,真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该好好抓紧才是。 然而谢白景冷了声音:“柯总,我不需要。” 他一喊柯总,柯江就知道大事不好。他扁扁嘴,有些僵:“干嘛啊?” 谢白景无声地将那薄薄卡片向他推了推。 “你…哎,小谢,你这样太不给人面子了,”柯江说,“以后可别这么拒绝别人,知道了吗?” 谢白景俊朗的眉眼稍稍缓和,柯江悻悻地将那张卡收回,突然说:“不许叫我柯总。” 他这句话说得很认真,谢白景微微一愣。他总觉得,直呼柯江不怎么合适,可要像柯江那样张口宝贝闭口亲爱的,他也说不出口。半晌,他嗯了一声,将这个问题含糊带过。 柯江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对着谢白景时,成天嬉皮笑脸,热情丝毫不见消减。因为谢白景近日太忙,又是需要拍摄微电影,又要接受采访录制节目,已不能固定地早晨上班,下午回家,所以柯江总是孤单的。不过他出差个几天的日子里,柯江仍然乖乖地住在公寓里,偶尔出去玩局喝酒,也不会通宵不归。谢白景以为他一切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快被自己最亲的亲人给逼疯了。 柯老爷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只需将自己这一辈子对外人的手段,稍微施出一两分,就足以让人节节败退。更何况,亲人之间,是无需用手段的。只要展现出该有的情绪,就足够让关心他的人感受到同等的痛苦。老爷子不急不缓,甚至未劈头盖脸地骂柯江一顿,只是日日都不见他。柯江每日去老宅子里定点报道,却每日都被拒之门外。报道一礼拜,老爷子才让人给他带了句话,让他别来了。 这样的冷淡,仿佛过去二十年的疼爱都是假的一般。柯江难以接受,又是对着佣人软磨硬泡个十天,才终于准他进房去看一眼老人。 他的爷爷又瘦了,躺在半抬起的床上,需要随时插着精密的仪器。然而望向他的时候,眼中的光不减。 “小江,”柯老面上完全看不出情绪,甚至没有柯江原本料想中的愤怒与失望,只是平平淡淡地,好似往常唠家常,“过来坐。” 柯江在床前坐下,他的心脏砰砰跳,心内有种直觉,他爷爷会原谅他的。 “怎么瘦了?” 柯江闭闭眼睛,又睁开,笑道:“这段时间减肥呢,想少吃点儿,看起来更帅。” “胡闹。”柯老亦如平常般颇带宠溺意味地斥责一句。柯江笑着点头应了,老人接着问,“与孙小姐接触得怎么样了?” 柯江霎时僵住。 而他身旁卧床的老人仍然平静地向他施以目光,与任何一个关心孙子感情生活的祖父都无甚区别。可柯江却知道,这是对他明晃晃的暗示,或者说,是不带锋芒的命令。 他本想坦白的。 他可以为了祖父的名声与心愿,对外与女人交往,甚至找人形婚生子,他都能接受。但他还是想坦白地告诉爷爷,他喜欢男人,现在喜欢谢白景,这是他这么二十几年来做得唯一最出格最离谱的事儿。柯老爷子于他而言,是他唯一最亲近的亲人,他的父亲不期望他出生,他母亲只拿他当踏板,他的兄长与他是仇人,这样冷漠疏离的家庭里,只有老爷子始终作为他的庇护与靠山,稳稳地立于他身旁。他希望自己的亲人可以接纳他这个“缺陷”,并且如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毫不犹豫地偏爱他,纵容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默认这个事实并不存在,以看似温和,实则锋利的方式逼他就范。这是把软绵绵的刀,正好捅在柯江的心口了。 “爷爷,”柯江眼睛有点儿红,“你不疼我了?” “说话说得好好的,怎么还委屈上了。”柯老的脸上有些笑,“柯江,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怎么还像是六岁。” “……” 柯老:“孙姑娘看起来人不错,记得好好相处,早日将婚期定了。” 柯江突然问:“是柯成告诉你的?” “那是你大哥。一直教你长幼有序,都忘哪儿去了?对你哥哥放尊重点。”老爷子语气加重,接着慢慢地半闭上眼睛,“我困了,你小子在这闹闹腾腾的,赶紧回去吧。” 柯江仓促地站起来,还险些被椅子绊倒。他几乎是狼狈地逃走的,这个姿态,着实不够好看。他坐在驾驶座上,手持续地细微地发抖,手机攥在手中,一会亮屏,一会熄灭光亮。他摸摸口袋,想来根烟,跟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但他因为不喜欢烟味,很久没抽烟了。他又想找人喝酒,可他不想见徐立,也不想听张云天没心没肺的快乐。最后,他还是打电话给了心中最想见的人。 “白景,”柯江难过地说,“陪我说说话。”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按动音量键,试图让声音放到最大,大到能听到年轻人的呼吸声,依然是冷淡而克制的,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般从容:“怎么了?” 柯江乍然意识到,他应该还在工作,沉默了两秒。 对面依然耐心地:“怎么了?”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沉,“说话。” 当柯江独自开车回到公寓时,谢白景已经在家了。谢白景今日本正在拍摄微电影的宣传照,然而柯江一通电话打乱了他的所有行程,让他不得不赶回来。门一打开,柯江看见谢白景的身影,跑了两步,跳起来抱住他。这样的抱法还是头一回,这样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男人,体重可一点不轻,连谢白景都微蹙眉头,踉跄一步才站稳,双手下意识地托住柯江的身体。柯江双腿夹着谢白景的腰,低着头埋在人脖颈的地方,在老宅里浑身的紧张感顿时消散。 然而谢白景却意识到,怀抱中的男人脊背绷得紧紧的,用尽全身力气扒住自己,双手环着他的背上,手指不自觉地抠挠着他的衣服。 肤浅对白_60 就像是……很害怕他离开一样。 谢白景下意识地开口安抚:“我不走。” 他自己都被吓一跳。谢白景从未有过哄人的经历,哪怕对自己哭泣着的亲妈,也是冷眼相对。然而对着现在的柯江,他却下意识地将语速放缓,低沉而温和。半晌,柯江自己爬下来站稳了,自己都有些羞赧,耳根微微红,面上带着往常的笑容,自己为自己打掩护:“我就是…那什么,想你了。” 谢白景沉沉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了?” 柯江笑道:“嗨,没什么。都说了想你了,陪我喝喝酒,好不好啊?” 公寓的酒柜里放了些酒。柯江开了一瓶,亲自倒在酒杯中,与人干杯。谢白景只浅酌一口,他也不在意,自己仰头喝了大半杯,放下酒杯时舒服得叹一口气,眼睛里都落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们共同坐在客厅的一座单人沙发上,谢白景坐得挺直,而柯江则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谢白景身上。两人沉默无言地对饮,甚至无半点下酒菜,一人的酒杯始终不动,另一人则持续地仰头再仰头,直至面颊上泅出红色。谢白景终于看不过去,伸手攥住柯江的手腕:“够了,少喝点。” 柯江甩了一下,没挣脱开,反而让液体洒出些许。他酒量不差,喝过几杯后,复杂的心情也渐渐平复,顺从地放下酒杯。他确实不是六岁的小孩儿了,总不能让比他还小的人来哄他。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白景平静地抬手,碰在他的发顶。年轻人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掌心总是有着干燥的温暖,在抚摸他的头顶时,用力并不大,甚至只能感到一片温热抚过发梢,好似一片轻柔的羽毛,盖在狰狞的疤痕上。 柯江的眼睛微微睁大。 “上次你这么摸我,”谢白景简短地解释。柯江想起来之前谢母住院,他便是这么尝试安慰人的,面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知道我更想要什么吗?”柯江笑着指指唇角。 谢白景收回手,稍微歪头,亲吻在柯江指向的地方。男人的吐息中还有酒精的味道,在唇与唇相触的时候,立即热情地给予回应,双唇分开,显出承纳的姿态,将所有的情绪都包含在其中,细密地含吻并吮吸。将将分离时,柯江舔了舔唇,持起杯子抿一口酒液,接续上一个亲吻。微辣冰凉的液体在口中过渡,很快消失不见,只觉得两人所接的地方极其滚烫,这种燥热的温度从双唇弥漫至两颊与耳根,柯江吞咽不下唾液,唇角边亮晶晶的,难耐地拉扯下年轻人的领口。日暮之时,漂亮的暖色的夕晖穿梭过城市密集的钢铁大厦,从大大的窗户中投进,将交颈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柯江喃喃道:“白景,别离开我。”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松,甚至没有任何特殊的语气,而谢白景的心脏却猛然悸动。面前的男人,一大半身子处在初夏落日的投影中,白皙的面颊都近似受神的光晕,周身镀了金边。他的唇瓣泛红,瞳孔透彻得如同刚刚搅拌的蜂蜜,声音软哑,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孤单与眷恋,告诉对方正被需要,几乎能完美地满足一个人所有的自傲与轻飘飘的虚荣感。谢白景本该在此沉默,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嗯。” 晚上入睡之前,柯江寥寥几句地谈及他祖父逼婚的事儿,语气轻松,如同在分享别人的八卦。更多的,还是分享他小时候的趣事,比如他如何从祖父那获得比兄长更多的生日礼物,比如为了他玩得开心,祖父特地购下的马场,比如家中兄弟的矛盾,他永远被护在人身后,比如他不想学金融,家里便松口让他学想学的专业。罗列出的种种证据,似乎都在佐证他被长辈爱着的事实。一直说下去,他连自己都越发确信,今日的失态太不应该。爷爷很爱他,这么多年的宠爱与付出怎么可能是假的。因为太爱,而不愿听到他出柜的消息,这在寻常人家中也司空见惯,更何况柯家的情况这么复杂。 “是吧,”柯江平躺着说,“面对爱你的亲人,很难出柜。” 谢白景坐在一边,开了盏小灯,腿上摊开一本专业书。他本一边看书,一边静静地听柯江讲话,在此时却突然淡淡地开口:“是吗?” 柯江止住声。他意识到,在谢白景面前大咧咧地讨论家中逼婚的问题似乎不大礼貌,毕竟他年轻的情人心眼一点儿也不大。他犹豫几秒,最终下了决定:“我还是会跟爷爷说的。” “不论怎样,我不该对他说谎。”柯江的语气逐渐笃定,“他现在还在气头上,等我坦白跟他讲,爷爷也就慢慢接受了。小谢啊,你放心,我总有一天会让你光明正大的。” 谢白景看起来不惊不喜,只平平地勾了勾唇角,似表示嘉奖。他却并没有接着说。他如果有一个深爱的孩子,会以严厉的方式教育他,却不会在感情上磋磨他。毕竟感情是与心相连,怎么会舍得最亲的人受心上的痛楚,还是由自己施出的伤害。 只可惜爱有诸多种,并非每种爱都十全十美得全无瑕疵,而柯江尚且未能接受这点,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第50章 柯江怀揣着出柜的想法,一时停不下来了。 归根究底,他怕什么呢?既然柯嫂都有孕了,那么柯家下一代也算有着落,称不上指望他来接下传宗接代这一沉甸甸的名头;在性向的问题上,他也确实隐瞒爷爷在先,以爷爷的角度来想,势必会感到失望的。整个柯家里,他谁都可以不在乎,只希望祖父能够接纳他。而爷爷至今未挑明了与他提起这事,证明对他还有所优容。柯江心中有愧,这念头竟愈生愈烈,全心只想着如何一鼓作气,将这事儿老老实实地与老人讲明白。 因而这段时间里,他虽还去公司,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与萧峰的合作,还有些收尾工作,他本不想再管,但又想到正是要紧关头,还是奔赴酒桌球场上应酬。萧峰是个花花肠子极多的人,邀约的场所总是穷奢极欲,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燕瘦环肥,柯江却连眼皮子都没抬。 他以往是最烦有人管束,也无需床伴忠贞。而遇到谢白景了,他才恍惚觉得,似乎这天底下的人里,再也没另一个那样又冷又俊朗的年轻人更合他心意,一些曾经无所谓的东西成了现在分明的界限,不觉是枷锁,反自甘落在这牢笼里。谢白景的占有欲已成了他的甜蜜,他乐于为其守身如玉,甚至连过去的逢场作戏都免了。小醋怡情,人要真难过了,他也跟着心疼。 萧峰倒不知从哪听说的,有一回屋子里一半姑娘,一半年轻小伙儿。萧峰笑着高声问:“柯老弟,之前是我疏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哥,您说什么笑呢,”柯江却似笑非笑地,“这是您的新口味啊?” 萧峰盯着他:“跟我还装呢?” 柯江满面无辜,脾气甚好:“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他这脸无辜表情能让谢白景都心软三分,可惜萧峰却不吃这一套,似乎觉得他不怎么坦诚,撇撇嘴,随手搂过一个女人喝酒去了。柯江不显半点讪色,自如地在酒局内与人举杯递酒,还有余力控制着自己的清醒程度,回到家里装模作样地向谢白景撒酒疯。 每当他一喝醉,似乎谢白景对他的忍耐度就会高一点儿。反正他天生脸皮厚,仗着有酒精作祟,见着他的小男朋友便黏黏腻腻地要亲要抱要人端水送茶。谢白景被他烦得太阳穴都突突突得痛,最低最低的底线是要让他洗完才给抱。柯江一泡进水里倒是老实,只是很容易睡着。谢白景怕他溺死,还得隔一会在浴室外敲门。后来次数多了,他干脆坐在浴缸边上,冷着脸举着花洒给人冲洗。 幸而这个时候,柯江看起来还是很乖,坐着一动不动。偶尔有水花溅到脸上,他的脸会有些好笑地皱起来,接着闭着眼睛再展开,鼻尖上挂着一滴水滴,由谢白景伸手去抹掉。 到了床上,他搂着谢白景含含糊糊地说话。他本生话就不少,一碰上喜欢的人尤甚。他愿意将应酬里每个人的八卦细细讲来,也愿意单纯地分享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幸而谢白景是个合适的听众,不会不耐烦地打断他,而是沉默地作他的倾听者。 讲到一半,柯江总会问:“你呢?” 谢白景:“我没什么好说的。” 肤浅对白_61 柯江亦没有太过在意。他想要了解谢白景的内心,奈何他的小男朋友就是这样寡言内敛的性格。虽然心底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却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仰起头亲吻,小声说:“今天场上又有一堆人……我一个都没碰…话都没说一句……奖励呢?” 在性事上,他们格外地合拍。谢白景慢慢学会了如何不那么凶恶,他在平日里鲜少显露出的温柔情意会让柯江霎时动情,但那样温情款款、风度翩翩的动作又折磨得柯江耳根子都通红。两人偶尔的十指交叉,不带情色意味的浅浅亲吻,捋起额间的碎发,这些细小得不能再细小的动作,往往都能让柯江沉湎其中。这些小小隐藏在冷淡下的温情,让柯江觉得,年轻人对他也有所感情,只是生性警惕内敛,将感情都藏在心底。幸好他发觉了,并每每会给予更为热情的回应。 半夜起夜时,他可以看见年轻人难得显露的放松的睡颜。谢白景的睫毛低垂,鼻梁高挺,在睡着时,没有平日的冷漠与傲气,露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平和。他已习惯了接纳柯江的投怀送抱,等柯江回到被窝里,会下意识地伸开手臂,搂住柯江的腰,任由柯江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处。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切疯狂的情事褪去,房间里很安静,唯有香薰机发出轻微的声响,空气中是淡淡的香气,窗帘拉得很紧,不透半点光。谢白景的拥抱有力而温热,可以让柯江安稳地再度坠入梦乡。 这或许是想让他下定决心出柜的另一个原因。柯江并非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就像是小孩儿性格,没个定性,再喜欢的玩具,玩两天便腻了。故而他以前四处浪荡,带着笑脸居无定所。而与谢白景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那颗漂泊的心像是被拴了起来。他乍然意识到,他人生头一次渴望起日久天长这四个字。他百般寻觅,终于找到他想要的那份陪伴了。 然而这样黏腻的日子实则并不多。谢白景是比他还忙碌的,常常需要全国到处跑。新人出道,最苦于没有作品,一切正是要打拼的时候。尽管柯江一再说,不需要谢白景这样辛苦工作,只管等着拍拍戏录录节目即可。然而谢白景有多努力,他身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除非是柯江一通电话要他做什么,其余时间几乎全无自己的休息时间,永远奔赴在摄影棚与公司的路上。 公司里的人也跟柯江提过一句,之前谢白景主动向他们反映过,不想当专业的演员,而是想走偶像路线。说白了,就是更想捞金。然而这样的路数太过肤浅,名利场内从来不缺昙花一现的亮点,很容易被后来者拍死在沙滩上。其实,以谢白景的条件与身后的资源,不必要挣这种快钱。团队有心想将谢白景往下一个林风的方向发展,却与他本人的意思相悖,于是来请教柯江的意见。 柯江倒迟疑了,他还真没有理由不遂谢白景的意。他知道谢白景野心不小,与他是截然相反的一种人。年轻人有理想有拼搏的想法,何况在那样的生活环境中长大,想多多地迫切地挣钱,无可厚非。由他去阻止,反倒像坏人。 于是谢白景平日里又临时加上唱歌跳舞的课程,一时间忙上加忙,一周里两人不一定能见上几面。只有一次,柯江临时起意,跟谁都没提,悄悄地去摄影棚看过谢白景一眼。 柯江安静地在角落,没有知会旁人。谢白景看起来已经长大了很多,拍摄时没有显露半点青涩的模样,中间停顿的地方,他唇角弯起,稍稍低头,与工作人员礼貌地交流,态度既不殷勤也不倨傲。来往的人皆以他为中心,打光灯的映照下,他分外的俊朗迷人,仿佛全世界的焦点都落在了他身上。柯江乍然意识到,当初由他在聚会角落发现的那个寡言少语的年轻学生,似乎真的成为了闪闪发光的明星。他的心砰砰直跳,难以言喻的酸胀与满足都将要溢出来。 谢白景敏锐地感受到有人灼热的目光,转过头,正好与柯江对视。他微微蹙眉,紧接着骤然放松下来,在与身旁人道过歉后向柯江走来,在外人面前,他显得彬彬有礼:“柯总突然过来,有事?” 柯江笑了笑:“嗯,我们换个地方聊。” 两人在更衣室里接吻。这实在是太过刺激,毕竟外面便是人来人往的摄影棚,有人在搬道具,有人在调灯光,有人在改台词,随时有人会推开更衣室的门。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脚边还散落着道具箱,化妆台的灯光亮着。世间纷乱嘈杂,可那又如何,他俩在接吻。 柯江整个人被谢白景压制住,后背抵在墙上,仰起头热烈地承纳攻势。 谢白景的手顺着他的腰线上下摩挲,有一瞬间,柯江觉得说不定两人会来一次更衣室疯狂体验。可下一秒,谢白景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目光沉沉:“回去再……” “太想你了,”柯江低声说,“实在忍不住过来看看你。” 谢白景定定地看他一眼,低头亲吻在他的额发上,不轻不重地,语气中甚至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近似于亲昵的笨拙的安慰:“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会好。” 依依惜别的两人,竟像是抱怨没有时间黏在一起的小情侣。 柯江险些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 谢白景在忙着工作,柯江则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儿——他如蚂蚁搬家般,将自己原本七零八落的财产都整合起来,清点过房产与车的数目。大部分都拿去国外,找一贯靠谱的朋友做投资,小部分给谢白景现在的团队投上;再重新开卡,将手边的现金留下,让秘书去谢白景的老家购置一套合适的房子。他本想在S城再买套,但又转念一想,他还有更好的,便就此作罢。这一系列小动作,无疑是瞒不过家里那位极精明的老爷子的。可他也没想瞒,他这是做好最坏打算了。 “白景,”柯江打电话给谢白景时,他人正坐在往老宅开的车上,嘴里含了颗糖,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今晚回家么?” 谢白景在电话那头怔愣:“有事?” 柯江笑道:“等我就行了,”他顿了顿,轻声说,“累不累?” 谢白景:“不累。” 柯江早就从小李那听说,谢白景这两三天只睡过几个小时。他毫不意外年轻人的逞强,只略微抬起声音:“我不管啊,你之前不说要履行对我的工作义务嘛,今天晚上必须回家来。” 谢白景沉沉嗯了一声作为答应,接着突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难得的关心让柯江勾起唇角,颊边的窝更深。然而透过手机的话筒,年轻人的声音骤然压低:“柯江,不要贸然出柜。” “谁说我要出柜了?”柯江笑骂,“我就回趟老宅子。你以为你真有那么大魅力啊?安心工作,晚上在家等我。” 他将手机收好,深呼一口气。 今天是他爷爷要求一家人聚餐的日子,他父亲、他哥嫂都将在场。柯江要向祖父出柜这件事,没必要瞒着他爹,也不可能瞒得过他哥,那么干脆一道光明正大地讲了。而这件事,他并不想提前跟谢白景讲,只会等到一切完成后,再给他的小情人一个惊喜。柯江热衷于拉扯起每一件小事向谢白景求“奖励”,却不会将这样的负担压在对方的肩膀上。他喜欢他,不再是之前那种对求而不得的猎物的亵玩,而是喜欢得想将他正儿八经地放在心坎里,只想给那个正勃勃生长的年轻人所想要的光明未来,而非压力与拖累。 徐立的话似乎还在耳边:“你这是要认真了?” 怎么不能认真?柯江心想,我偏要认真一回。 第51章 当夜十点,谢白景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 他几日都在忙于拍摄,疲倦得坐在沙发上都即将要睡着。但想到男人的话,还是坚持着等他,虽然可能不过是一些那人洋洋自得的“小礼物”“小惊喜”。谢白景猜也能猜到,那个二十六的男人是怎样像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一样,献宝似的拿出什么,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眼里全是笑意,颊边也有小小的窝,嘴上绝不谦让地讨要奖励。这样想着,谢白景有些倦色的面容上似乎也跟着出现微不可查的笑意。 安静的客厅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低头看,是一条短信。 “谢先生,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肤浅对白_62 来自柯成的秘书。他曾接过那人的名片,保留下电话号码。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是借由谁的口中说出,似乎也再明白不过。 谢白景的眉毛猛然拧起。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几乎没有过多考虑,就给柯江拨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通了,然而对面却一直无人接听。这很难得,柯江一向巴不得他能主动联系,只要是他发去的信息、拨打去的号码,几乎都能得到秒回的待遇。 等待接听的嘟声不断响起,谢白景目光沉沉,将通话挂断。他沉思几秒,敲了几个字,回复那条短信:报酬? 对面亦很快回复:柯总会择日与您面谈。 谢白景按兵不动地回答:谢谢柯总。 那边不再有消息。这是柯成一贯的倨傲,不像柯江,柯江想要的东西就会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怎样都会拿到手,而柯成的倨傲中总带有一股胜券在握的自信,等待别人自己送上门来。 年轻人的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最后搁在茶几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他陷入思索,然而没过多久,响起开门的声音。谢白景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起身往玄关处走——在往常,他只会坐在沙发上等待男人自己过来,仿佛这样能显得他不那么急切。 谢白景愣住了:“你……” 柯江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看他。他的头发有些乱,有一边脸颊是肿的,嘴边破了一点儿。一向最看重穿衣的人,此刻衣服都皱巴巴得凌乱着。 “等急了?”柯江漫不经心地,他的声音有些哑,“刚在开车,我看快回来了,就没接电话。” 谢白景走近两步,才能看得足够清楚,男人的脸是被人打肿的!顺着一边面颊至破了的唇角,看得出来被人用了多大的力气。就连笑都不怎么自然,只提提唇角,谢白景最偏爱的那浅浅的小窝都不敢牵扯出来。柯小少爷往日里是怎样的矜贵又体面,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哪怕不用昂贵的正装来矫饰,他也能体现出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度,这还是头一次在谢白景面前展现得如此狼狈。 谢白景难以言喻自己的心情,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怒意乍然涌现,声线发紧:“怎么搞的?” 柯江讲得轻描淡写:“我爷爷打的。” 事实上,柯老爷子雷霆震怒,岂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老爷子往他脸上直接甩了个巴掌,甩得柯江眼冒金星;再哆哆嗦嗦拿起多年未使、平日只充充样子的乌木手杖结结实实往他背上狠捶一击,让柯江双膝直接往地上撞,发出闷闷一声响,痛得脸都白了,连柯嫂都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相比之下,柯父的暴跳如雷都显得小巫见大巫。这是柯家老宅子近十年来闹得最过的一次,四五个护工全围着老爷子,还有一个多出来的给柯父留着以防万一,医疗团队都已经准备就绪,而柯老爷子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怒斥一声:“孽障!” 柯江跪着,一声不吭。 骂过这一声,老爷子又乍然不说话了。柯江却开始慌张,他抬起眼睛偷看,生怕老人真受了刺激。柯老真似是气狠了,由护工在旁安抚,闭眼不言。轮到柯父开口,将他从不学无术至在外泡男人的事迹一一批斗,仿佛骂的不是他儿子般。他们父子情寡淡,自小都未得过爸爸一个正眼。柯父甚至还恨恼,当年若不是柯江的生母企图攀利、瞒着他生下柯江,他也不至于留下这样一个污点。到了这样的场合,柯父只觉又气又恨,想起平日里外面的流言蜚语,骂得毫不留半点情面:“你真是和你妈一样,眼皮子浅到这种地步!这么大的人,心里半点数都没有,我们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 然而哪怕柯父提及他生母,柯江却仍不顾及他,只置若罔闻地望着老人,哑着声说:“爷爷,我就干这一件坏事,好不好?别的事,我都能按您说的做,就这一件……” “滚出去。”柯老一字一句地,却重若千钧,“就当我没你这个孙子。” 柯江眼睛当即通红。柯成试图参与进来以兄长身份冷嘲热讽,受老人一个眼神而噤声。而柯江踉踉跄跄站起来,他的脊背受了一棍,僵硬地直着,指尖轻微地发着抖。老人冷眼瞥着他,竟丝毫不动容,只平静道:“柯江,你该吃些苦头了。再告诉你那小明星,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柯江一惊,猛然望过去,却被几个佣人搀扶着,虽态度还客气,但仍然动作强硬地将他赶出了老宅。他孤独一人站在门外,一人将他的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停在他面前,下车后将驾驶座让给他,彬彬有礼地:“柯老吩咐,不准再让您进宅子一步。柯小少爷,您请回吧。” 祖父的愤怒与失望压在他头上,几乎喘不过气。他心中百感交集,种种杂乱的想法混在一块,最后却还是落在了谢白景身上。他有些隐隐的惶恐,不知道老人那句好日子到头是什么意思。不论怎样,哪怕是被赶出柯家,哪怕身上的东西都被收回,他还留有只写了自己名字的资产,也还能过活,只是不能如从前潇洒。可谢白景正在往上走的时候,虽然他提前做了些准备,但现在又觉得还远远不够。 谢白景几乎控制不住抬高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 他止住声,浑身已有薄薄的怒意,嘴唇抿住,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沉沉地看向柯江。柯江忙解释道:“没事的,宝贝,许多合同都签了,团队那走的我的账户,应该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 谢白景无心去解释,他此刻并不关心自己前途如何,而是对柯江这样贸然出柜、还挨了顿打的行为感到没由来的怒意。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有些恍惚,但这个时候已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拉住柯江的手腕:“去医院。” 柯江心有些酸,面色苍白,固执地原地不动:“我也没想到老爷子会说那种话,但他也不是迁怒的性格,应该不会……” “柯江!”谢白景回首看他,声音中的怒意已掩饰不住,满脸风雨欲来之势,简短而不容拒绝,“去医院。” 谢白景简直怀疑眼前的男人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连走路的模样都是僵着的,腰都弯不了,竟然还打算拿出钥匙自己开车。他甚至想到柯江背上会不会被打得内脏出血?脊椎有没有受伤?回想起这人是在夜里独自一人开着车从柯宅过来,谢白景几乎头皮发麻。他叫了一辆车至楼下,载着二人往医院去。谢白景始终话不多,而柯江偷偷瞥着他,亦抿着唇,沉默着。 柯家一直雇有固定的医生,柯江去这种大型医院的次数寥寥无几,全靠谢白景跑前跑后。谢白景已小有名气,外形又颇引人瞩目,有不少人悄悄望向他,甚至举起手机来拍摄。可他却半点遮掩也没有,毫无异色地来去匆匆,为他挂号、送进诊室、送去拍片取药,与任何一个病患家属无异。一通检查下来,幸而柯江还未伤得太严重,只是面上的红肿应当会肿些日子,背后由手杖打的地方,也有一道极其明显的淤血。谢白景站在一旁,看着柯江衣服脱下给医生检查,露出光裸的白皙脊背与突兀的伤痕,手都无所觉地下意识攥紧。 从医院出来,已是凌晨。两人无言地坐上出租车,柯江先开的口:“去滨江公寓。” 那并不是他们平日里住的地方。谢白景没有说话,任由柯江带着他下了车,轻门熟路地刷卡进门,乘电梯。滨江公寓是较老的高级公寓了,虽然地段很好,但相比之下已不如S城里其他新兴的豪宅。谢白景猜到今晚要留宿在这儿,可不明白为什么不回距离不算太远的家里。而当柯江推开门时,谢白景顿时意识到这里有什么不同。 并非是寻常奢华而冰冷的装修,里面的所有家具与摆设都告诉客人,这里是一个人的家。所有的地方都似乎有着柯江的影子,东一条颜色跳脱的羊毛毯,西一盏极其简约的立地灯,杂乱摆放的抱枕,茶几上堆了三四本书,客厅阳台里一座柔软的秋千吊椅,柜子上摆着奇怪的小工艺品,旁边又贴着前几年流行的游戏海报。这里没有固定的风格,而是主人经年累月,像小松鼠收集松果般将喜欢的东西抱回家,装点出的自己的空间。柯江没由来地有些紧张,带着谢白景逛这间房子:“这里是主卧…这里是游戏房,我新装了一台电脑。这里本来做次卧,一直空着,我改成你的书房了。” 谢白景:“什么意思?” 柯江乍然回身,有些局促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向谢白景。 手心摊开,里边是把钥匙。 “这儿,我从没带人来过,徐立他们都没能长待过。”柯江莫名地有些手足无措,手僵硬地伸在半空中,半边被人打下的脸还滑稽的肿着,假如不是他这模样太呆,甚至郑重地像是求婚,“我的第一套房子,只属于我的房子。你愿意住进来么?” 他更像是将一颗柔软滚烫的心摊开来,笨拙地问眼前的年轻人:你愿意住进来么? 肤浅对白_63 谢白景怔愣住。 而柯江不管不顾地,将钥匙往他口袋里塞,一直塞到最深,才将手若无其事地抽出来,偏过头去。 “去坐下,我给你上药。”谢白景没有动,轻声说。 谢白景本想要责怪他的。柯江怎么能那样冲动,说出柜就出柜,说走就走,难道不为自己的下半辈子着想?脱离了柯家,柯江如何再在S城立足?那样高高在上一个小少爷,根本不懂人间疾苦,怎么受得了跌落下后柴米油盐的磋磨,待真吃了苦头再回头,岂不委屈。谢白景也本该为自己的前途操心,他被迫地与这人捆在一起,指不定日后遇见的便是柯家发起的封杀,刚刚起步的事业轻飘飘地垮台。谢白景一向将利益放在第一,不去操心这,不去想该如何转圜,反而心里却只有柯江。 只有柯江承诺他要“光明正大”,便一头热地冲去向家里出柜。只有柯江这样能被床单都磨出红疹的人,挨了顿狠打,还能对他施以勉强却快活的笑。只有柯江,会毫不顾忌地将真心捧在他面前。柯江实在让人糊涂,一会像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少爷,他不过是一局游戏里的陪玩对象;一会又情意款款,砸得他措手不及。柯江怎么总能这么大胆无畏,想如何就如何? 谢白景从未这样感受到,他离一个人的距离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又这么远,远到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头一次陷入这样的茫然中,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躁动地跳跃,烫得他指尖都是麻的。 柯江脱了上衣,趴在沙发上。谢白景拿喷雾给他喷药,喷出来的水雾太冰,冻得柯江背部肌肉一紧,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白景,”柯江闷闷地说,“我没钱了,你还会陪我吗?” 谢白景啼笑皆非,心想这位金主真是不称职,到了这个地步才意识到这样重要的问题。而柯江没得到答案,有些急了,回过头来看他,牵扯到腰背,痛得龇牙咧嘴。 “别乱动。”谢白景沉声道。他温热的手掌按在那淤青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揉搓。柯江再次趴下,手指抠着沙发的缝隙。 半晌,谢白景低下头,在那一道淤痕上落下一个浅淡的亲吻。 第52章 那位柯家二少,为了一个男明星被逐出家门了! 纨绔圈里炸了锅。 S城的上流阶层里平静太久,日常扮演出一股岁月静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友好氛围,这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大新闻,当即一石激起千层浪,没有一场聚会里不提到这个话题。柯江平日里人缘甚好,酒肉朋友众多,这消息一出,他的手机都快被消息挤爆,都是来打探实情的。不是没人知道柯江包养了一个小明星的事儿,但他能为了那小明星出柜,甚至得罪柯老爷子、被赶出家门,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一时之间,有奇怪柯江是否有隐情的,有好奇那小明星手段如何的,有看热闹有冷嘲热讽的,众说纷纭。 而柯江却待在家里,对那些似真似假的关心视若无睹。 他对那群狐朋狗友们过来问询的真实原因心知肚明,自然懒得理睬。柯江当初下定决心时,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发展——柯家会主动放出消息不再认他,公开开除他在公司的职位,不带半点犹豫;而旁人纷纷前来,涌上好奇的打探与异样的目光,试图逼迫他回心转意。内外施压,这样的手法里,至少有一半是老爷子的手笔。柯江清楚,自己祖父决不会轻易地放弃,失望过后,必定会想着如何让他回头弯腰认错,这还仅是第一步。 可他爷爷显然还未足够了解他。柯江从来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目光,他只在意自己看重的人。旁人的流言蜚语,与他有什么关系? 柯江干脆当做给自己放了个假,可惜待在家里养伤没几天,就有人上门来打搅。 张云天眉头紧皱:“你小子,究竟怎么搞的?!” 他与徐立二人站在门口,一副前来问罪的模样。自柯江生日后,他们都没有再聚过一回,对柯江出柜的事儿还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的,当即杀过来。他俩是柯江为数不多的真正好友,从小玩到大的,不能像对待旁人那样搪塞过去。柯江无奈地叹了口气:“走,我们出去说。我请客。” 三人乘车去了老地方。去惯了的会所里总是为他们留有一间最好的包厢,透过高层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S城的城景。他们没要一个人进来伺候,酒水送上后,偌大的包间内只有他们兄弟三人。张云天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柯江,你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怎么从不跟我说,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 柯江颇诚恳地笑起来,他的脸刚刚消肿,只是看起来仍有几分不自然:“哪能呢,我只是不方便说,谁都没告诉……怎么会不当你们是兄弟?” 徐立在一旁始终冷着脸,闻言冷哼一声,拽着张云天:“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张哥,这人已经被那小白脸迷昏了头了,还嫌我俩烦呢!” “我本来还不信,”张云天瞥向柯江,长叹一口气,他不兴徐立那样弯弯绕绕,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出口,“你看你,还说你聪明,柯江,你是被人家耍得团团转!你看哥这么多年,伴儿不少吧,有把一人领回家过没有?何况他,他还是个男的,你怎么能把那种卖皮相的兔儿爷给老爷子看?那种人,今天卖你,明天卖别人,哪说得准呢?” 柯江有几分不高兴,为他们话语中对谢白景的轻视与揣测,不免微蹙起眉头,没有吭声。 徐立:“别的不说,你赶紧回去向老爷子认错去。听说你嫂子肚子都大了,你难道坐等着被扫地出门?” 柯江不耐地:“我要回去干吗?凭什么回去?抢遗产?我爷爷还没走呢!” 徐立一噎,亦跟着心头火起。他都不明白,柯江这人在想些什么。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去年从国外千里迢迢回来,难道不正是为了柯家的财产?都是一个圈子里长大的人,谁不知道利益面前亲兄弟都得争到急头白脸,与他装什么清高呢?显得好像他徐立很小人之心、钻钱眼子里似的!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面上已显出恼怒的情绪来,张云天见状,忙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息怒,“你们俩也是,年纪大了,还见面就吵,跟小孩儿似的……江儿,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想,别那么冲动。” “我看张哥你也别劝了,”徐立冷声道,“柯江,你就回答我一句,他和你现在住在滨江公寓里?” 柯江并不否认:“是。” 张云天闻言,心思再粗的人都有几分不舒服。那间滨江公寓,他们不是不知道的,是柯江再宝贵不过的房子。这么多年来,就连他和徐立这样柯江最要好的朋友,都不过寥寥去过几次。就像今天,他们都到了门口,还没能进去坐下来喝杯水。而柯江竟就这么让一个小明星住进去了,把他们兄弟的脸面放在哪里? 没了张云天在其中缓和,气氛霎时僵持下来。柯江无言地拿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半晌,他开口了,已经软化了语气:“对不起,张哥,徐立,没跟你们讲是我的错。只是白景他,我确实喜欢,想跟他好好过。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这次的事情我自己也考虑过……” 张云天定定看他一眼,沉默许久后仰头喝了大半杯酒,摔下酒杯,搂过他来,如同以往般给予一个兄弟之间的拥抱,手掌大力地拍几下柯江的背。柯江松了口气,明白张云天这是罢休了。而徐立却并不参与其中,仍坐在一旁,目光沉沉:“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有钱,”柯江弯弯唇角,“饿不死自己。” 三人默契地就此放过这个话题。柯江是一个看起来软和,实则下定决心后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性子,张云天是对他无可奈何了,只与他碰杯对饮。他们只说些有的没的的话题,为保安全,谈得最多的还是些从前往事。看起来聊得还算尽兴,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平静的场面下是无限的暗流汹涌。每个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并非可以足够信任到无话不说,曾经的好哥们儿早已在不知不觉时开始生疏了。他们每个人都尝试补救,却也都于事无补。 肤浅对白_64 这让柯江有点难过。 徐立突然将酒杯往桌案上一磕,说:“那你把他叫来,带给我们见见。” “他现在在工作……”柯江说了一半,看看对面两人的眼神,知道这一关再不过,这情分也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他无奈地低头摸出手机,给谢白景发了条信息。他也希望至少自己身边的朋友可以接纳他与谢白景,而不至于真的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这几天谢白景大多时候都在家里陪他,从昨天才开始回归正常的工作。柯江知道那人工作特殊且忙碌,心里拿不准他会不会过来。然而事实上,不过三四十分钟,便有一个侍者前来敲门,询问是否有一位谢先生是他们邀请的客人。柯江当即要站起来自己出门去迎,却被徐立拦住了:“让他进来。” 谢白景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柯江坐在徐立与张云天中间,一如他们初见时,旁人都只是布景,他第一眼只能瞧见中间那个白皙俊秀的小少爷,眼睛亮亮的,有着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干净和朝气。张云天点了根烟,看不清情绪地望向他;而徐立则有几分亲密地揽着柯江,侧头过去,语气熟稔似从前:“江宝儿,介绍一下?” 柯江一颗心这才放下来,笑道:“白景,快过来。” 他们都彼此认识,只是到底之前柯江还藏着掖着几分,现在直接了当地介绍:“大家都熟人了啊,徐立,张云天,这我对象谢白景。” 徐立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张云天有点儿僵硬,他还没能完全适应自己从小见到大的弟弟是个弯的事实,也是头一回被人介绍一个“男”对象。可见柯江这样坦荡,他也不咸不淡地:“你好,哥们儿。” 谢白景平淡地颔首作为打个招呼。柯江被两人夹在中间,旁边没有多余的位置。谢白景已不像一年前那样青涩沉默地站在一旁,而是从容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隔着桌案,看到上面排列的酒杯稍微蹙起眉头:“喝酒了?” 柯江讪讪一笑:“喝得不多。” “伤还没好,都说了不准喝酒。”谢白景声音稍微发沉,带有些许命令与责备的口吻。柯江最不喜欢有人管教他,可面对谢白景,却认错般老老实实地将酒杯推向远远的另一边。 他面上的红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以至于徐立都没发觉他受过伤,闻言讶然地看向柯江,又觉得在谢白景面前显出下风,故意抿着唇不言,等待柯江自己说。可柯江与谢白景两人一旦说起话来,好像之间的氛围没人能插得进去。谢白景本是冷漠话少的性格,碰上柯江却一句句耐心地问他吃没吃饭、喝了多少酒;柯江对他,似乎也有种不自知的依赖,全身的坏脾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张云天在旁观察了几分钟,终于觉察出意思来了,这俩人明摆着正如胶如漆般甜蜜着呢,他与徐立之前那么些忠告,相当于白说。哪对热恋期的小情侣不觉得全天下只有对方跟自己最最要好,别人都是要来拆散他们的老巫婆?张云天才不乐意扮演老巫婆,间或聊一两句,大多时候默不作声地摆弄手机。 徐立却看不清楚状况,试图想跟柯江缓和关系似的,总想掺和进去,左一句江儿,右一句江宝,似笑非笑地问谢白景最近事业如何,又或者提起和柯江的往事。柯江起初还觉得他是放下芥蒂,颇有兴致地与他对答——不论怎样,曾经徐立与他是真的好。然而聊了几个来回,他觉得不对劲了。徐立的话里明枪暗箭的,一会说柯江特别贪玩没个长性,喜欢的人总是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一会又问谢白景最近红起来没有,柯江可不是好养的,话里话外那排斥谢白景的意思连张云天都听出来了,劝了几句都没拦住。 谢白景没有动怒,始终淡淡的,仿佛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可柯江尤其护短,收敛了神色:“今儿就到这里吧。” 徐立:“怎么,就要跟你小情儿回去了?” “不跟对象回去,难道跟你回去啊?”柯江刻意地避开“小情儿”这个称呼,本是戏谑的话,语气却是冷的,“今儿这摊算我账上,哥几个下次再出来玩啊。” 谢白景站起来,他无疑是挺拔且英俊的,站在柯江身侧,仿佛一名沉默的骑士,安静却不容忽视。他与徐立对上目光时,眼神淡漠,嘴唇微微弯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嘲讽。徐立几乎立马感到被挑衅的愤怒直通头顶,可正要张口,年轻人又平淡地挪开视线,仿佛根本没在看他。而他没心没肺的好哥们儿柯江,那袒护尊重的模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柯江与人十指相握,半边身子都快倚靠在别人身上,以一种既依赖又保护的姿态,将那男人完全地划分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朝他随意地点点头,嘴角却没有笑,转身即走。 这是柯江彻底冷下了的表现。 “徐立,你老跟柯江他们较什么劲呢?”张云天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一头雾水,“江儿那小子死了心想撞南墙,咱们也拦不住啊,别到头来,兄弟一场反而闹矛盾了。” 徐立半晌才咽下这口气,勉强地朝他笑了笑。他也说不清楚,在看见柯江像护着一个三岁小孩儿般对待那个该死的小明星时,他心底的执拗与恼怒究竟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从前都是柯江在这样在他身侧、带着他与人应酬交际的?他只知道,若时间能重来,他当初绝不会主动带着柯江去认识谢白景! 司机正在楼下等待谢白景。柯老爷子的警告似乎还未落实到行动上,至少谢白景的工作仍一切照常,结束拍摄的微电影已经着手后期制作,录的综艺节目也将上档,一切正显出欣欣向荣的好气象。柯江对他的工作比对自己的事情还熟,翻看着手机里谢白景近期的计划,满意地弯弯唇角:“你刚才不应该在拍杂志?怎么这么快过来了。” 谢白景顿了顿,平静地:“正好快结束,就看到你发的消息。” 柯江不疑有他,想起刚才气氛尴尬的聚会,安慰道:“徐立那人,不知道这段日子吃错什么药,总是对你有偏见。你别放在心上,哥哥疼你就是了。” 谢白景看起来不怎么在意。若说那个姓张的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也就罢了,柯江是对身边的人多没有戒心,才会连徐立的心思都看不出来。至少谢白景看得清清楚楚,自从柯江开始追着他跑后,每次遇见徐立时,那人眼里的占有欲与捍卫领地般的警惕都近乎不带遮掩。这种警惕很容易激发出雄性本能的挑衅与争斗欲望,他也没有一次收敛锋芒地优容放过。可他并不打算与柯江说明这件事,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没事,他给了我灵感。” “什么?” 谢白景似揣摩语气般缓缓地将字吐出:“江宝?” 柯江:“!!” 他的耳根霎时滚烫,眼里甚至流露出几分慌乱来。多少人叫过他这个小名,从小被唤到大,他早该对这个名字免疫了。可这个太显亲昵与宠溺的词从谢白景口中说出,让他险些丢人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试图找回面子:“哪有人喊这种昵称的?说好的宝贝儿、亲爱的呢?小谢,你懂不懂啊?” “嗯,江宝。”谢白景看向他,笑意实在藏不住,唇角逐渐上扬,最终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不笑时冷漠孤傲,笑起来却好似深情款款,将世间所有黏稠滚烫的情意爱意都收起,冷硬漠然的冰层都展开,露出几缕月光般的温柔。任谁被他这样笑着看一眼,都会有一种自己正被深爱的错觉。柯江曾经在心里暗自惦念,若年轻人能够发自真心的、这样温柔的对他笑上一笑,他死了也甘心。可现在他又瞬间改变主意了,天底下能瞥见这份笑的人多么少,而他是其中之一,怎么能就这么死?应当不活到两百岁,不日日夜夜看下去不算完。 第53章 谢白景好像喜欢上了“江宝”这个称呼。只是大部分时候,这样的昵称从他嘴里说出来,配上那样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神情,显得格外出戏。起初他每每这样一叫,柯江便浑身要僵个一僵。后来柯江适应了,反而心底里喜欢的不得了,让人再也别连名带姓地喊他了,甚至逼人在床上也如此称呼。毕竟这样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任哪个人听了,都觉得这是一对彼此深爱着的眷侣。而谢白景竟也不拒绝,柯江喜欢听,他便这么喊。 偶尔的夜里,两个人能靠在沙发上看些东西。谢白景前二十年的人生里甚至连电影电视剧都不看,柯江也不知道他怎么跟同龄人打交道的。但他现在入了这行,不得不开始补习。而柯江则对好电影十分热衷,将多年来珍藏的电影光盘都一一拿出来分享。两个人看霸王别姬,看美丽人生,看肖申克,一部电影能打发掉一个深夜。与人分享自己的兴趣,就像是将内心深处摊开来与人瞧一样,柯江甚至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万幸的是谢白景与他在这方面品味相仿。当整个客厅都暗下来,落地窗被窗帘封得很紧,只有屏幕的光照射在身旁年轻人的脸上,柯江悄悄地看去,那双他喜欢的玻璃珠子般漂亮的瞳孔里波光流转,上映着许许多多他喜欢的旧故事。 更多时候,两个人看的是时下热门的、谢白景可能要上的综艺节目,笑点密集,煽情手法拙劣。柯江往往不爱看,东倒西歪地吃薯片,掉一地的渣滓。没一会,便搂着年轻人亲吻起来。 这个时候,谢白景的手掌会按压在他的腰上,轻声的,以平淡的口吻纵容他:“让我看完,江宝。” 江宝便乖乖不乱动了,安分地躺在他的腿上,手指把弄他睡衣的衣扣。谢白景坐得一向端正,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低头给他一个亲吻。 谢白景的工作越来越忙,尤其是需要全国各地飞,今天在祖国这一头,明天便要去祖国那一头,常常一个礼拜都见不到人。柯江却正式清闲,公司已把柯家二少开除了,他无事可做,也总不能跟着谢白景跑来跑去,免得还未红透,八卦消息就已传出去,只有在家待着看看人的最新动态。最出乎他意料的是,祖父竟然并没有对谢白景下狠手,准确说来,是根本没有下手。反而因为谢白景最近愈发名盛,该有的合作投资都奔趋过来。柯江心里高兴又有些焦虑,他清楚爷爷可不是那样心慈手软的人,现在为什么又高抬贵手,一时间还想不明白。既然暂时无事可做,他便打算进入谢白景的团队。 肤浅对白_65 这也导致了他们这近半年来第一次还算激烈的争吵。谢白景不愿意让他插手自己的工作:“有专门的团队管理,我自己也能对自己负责,你为什么要来?” “我为什么不能?”柯江先发的脾气,拧起眉头,“我也不会胡来,这个圈子里最讲关系,我不去帮你应酬见人,谁来帮你?” 谢白景在电话那边,声音里已经很疲倦了,沉着声说:“我不同意。如果你非要,那就去吧。” 柯江一窒,挂断了电话。 但他没有多久便意识到,谢白景的决定是正确的。 那群人是多么精明。起初他们还以为,柯家逐他出门,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在他出去玩时,人人态度皆与往常一样,甚至还调笑他竟然这么莽。然而日渐一日的过去,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柯江似乎真成了柯家的弃子。柯成在一场晚宴里公开地提过,他没有那个叫柯江的弟弟——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甚至有人暗自揣测,或许柯江出柜并非是出自本意,而是他们兄弟阋墙的结果。但无论如何,对比柯家正牌少爷柯成的风光,柯江无疑更像是被赶出家门的丧家犬。不过一两个月,柯江收到的邀约已少了十之八九。 只有张云天还会锲而不舍地带上他。但他每每遇到徐立,又忍不住与人吵起来。徐立至今还认为谢白景是那“红颜祸水”,毫不遮掩他对谢白景的偏见与敌意,冷嘲热讽地催促柯江赶紧与人断了;而柯江又偏偏极其护短,与徐立吵至红脸好几回,甚至差点动起手,自己知道扰了聚会的气氛,给主人没脸,也渐渐地连张云天邀请的局都不去了。 他对着谢白景口口声声的“关系”,似乎已成坍塌之势。 柯江认识得很清醒,他那些酒肉朋友,若非他投胎的缘故,绝不可能与他有所关系。利来利往,人之常情,虽讽刺,但也能平静接受。与徐立的彻底僵持,才让他最为感到难过。小时候的徐立尚未有现在这样霸道的性格,而是一个懦弱自卑的、瘦小的小男孩,不被徐家偏宠,常受堂哥表弟的欺侮,是跟着柯江一起混着长大的。柯江亲眼看着他如何慢慢沾染上纨绔的习性,又如何一步步偏激,如何与他越来越生分。他有心弥补,可只要徐立站在谢白景对立面一天,他俩就不可能缓和。 谢白景在一个半夜里与他打电话,为的是之前电话里短促强硬的拒绝。年轻人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但仍耐心地讲:“我不是不愿意你来管理我的工作,而是你不擅长。江宝,你以前跟我提过,你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应酬,那你现在也不需要去做。你想玩什么,就继续去玩。” 柯江喃喃道:“我想见你。” 他有很多的委屈想说,他想说他跟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生疏了,想说他去过老宅好几回、却不被允许进去看一眼祖父,想说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的脸色……这些委屈,他都想一一拎出来,讨乖卖宠般地讲出口,想要安慰,想要奖励,想听听谢白景是不是会为他心疼。 可对面的人无奈地:“我还有一周才能回来。” 柯江当然知道。临道晚安前,他主动道:“对不起啊宝贝,以后不为这个跟你吵了。” S城的夏天很长,哪怕到了夏末,仍然炎热得让人睁不开眼。整个公寓24小时的开着冷气,柯江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双手垫在脑袋底下,闭着眼睛感受傍晚热烈的阳光从玻璃窗外投射进来。他还有钱,准确来说,是拥有诸多普通人几辈子都积攒不出的财富。被赶出家门并没有对他的物质条件有所限制,可他不想去旅游、不想去玩车赛马,甚至不想出门,只想安静地等他的情人回家。 谢白景刚结束一个行程,应当是今天下午回来没错。那边却临时来了电话:“我这里临时有事,晚上再回来。” 柯江坐起来:“怎么了,出事了?” “没有,”谢白景的语气平和,“一个小访谈。晚上一定回来陪你。” 谢白景还只是个小咖,经常会有突发的安排,柯江自无不信。他临时起意,让佣人晚上不用过来送餐,决定自己给谢白景做一顿饭。这段时间小孩天天轮番转,工作强度大到把柯江心疼坏了,确实辛苦,合该表示一下。 柯江还是会做饭的,只不过大多是简易方便的西餐,能做到饿不死自己就行。可谢白景却偏爱中餐的口味,柯江一时犯了愁,只好对着网上的食谱一步步地做,虽做得笨手笨脚,但还不至于将厨房给炸了。尝试了一两道难度不高的炒菜,自己尝了一口,面部表情纷纭复杂,最后还是无奈地选择了煎牛排作为主食。谢白景回来得很准时,并没有让他等太久,推开门后匆匆换了鞋,进厨房找到他,揽着他的脖颈给予一个亲吻。 谢白景的攻势强烈,将自己全身的气息都覆在男人身上,手已探入T恤,顺着背脊上下摩挲。他没有说话,却已无声地表达他的思念并不比柯江浅。柯江的唇角不断弯起,咬了咬他的唇瓣,轻声问:“访谈结束了?这么快?” 谢白景偏过头去,在柯江面颊的小窝上亲了一口,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给你做大餐了,”柯江笑道,“等我摆个盘。” 谢白景看了眼厨房,目光沉沉:“下次让人做就行了。” 也许柯江自己都不知道,待在家里这段时间他瘦了不少。刚才在拥吻的时候,谢白景都能摸到他腰背上突出的骨头。这让谢白景心里有些不舒服,莫名的酸酸涩涩的情绪弥漫开来。在他问柯江最近干了些什么时,柯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较为浪漫的答案:“在家想你。” 谢白景却沉默了。他明显地感觉到,柯江这段时间并不好受。这个小少爷是最喜欢热闹的性格,哪怕是之前对他死缠烂打的日子里,跟朋友们的聚会玩乐都少不了。柯江与他不同,他已习惯过经年累月的孤独,柯江却是时时刻刻需要爱与陪伴的,然而陪伴恰恰是现在的谢白景给不起的东西。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人气水涨船高,工作安排至了明年,每天都有不同的工作要做,不同的东西要学。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抽大部分的时间陪着柯江谈情说爱。 半晌,他说:“我也想你。” 这样直白的话于他而言很难得。柯江微微一愣,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面上却要装模作样地颔首,仿佛根本不在意似的。 柯江做的“大餐”味道不怎么样,但谢白景却吃得很干净。到了晚上的时候,谢白景先去洗澡。他提前洗净剥好水果放在果盘里,给柯江躺在沙发上吃。柯江的手机嗡嗡作响,他随意地拿起来接听,嘴里还在嚼一块被切好的脆桃:“喂?” 他安静地听了一会,神色慢慢冷下来。 “妈,”他说,“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别逼我。” 来电的是柯江的母亲。他妈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极明白审时度势,见柯父对她日益生厌,在柯江上初中时便主动地拿着钱远走海外。柯父始终认为,他妈当初是为了柯夫人的位置才瞒着他生下柯江的,但实际上,她压根不稀罕那顶虚名,想要的从来只有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从这点看,谢白景令人着迷的清醒与她颇为相似,他俩更像是一对母子。对待柯江,她倒是很好。也许是明白有所亏欠,她尽力做到母亲的责任,也给柯江很多的自由。只是到底距离太远,两人联系又不密切,柯江出柜、被赶出家门一事,竟现在才传到远在海外的母亲耳朵中。 柯母在电话里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这边你的那批投资出了问题,不是我做的。” 柯江:“爷爷做的?” “我猜是。”柯母说,“江江,不论如何,我会为你争取继承权,那是你该有的东西,没有理由给别人。” 柯江短暂地沉默几秒。随着柯老爷子的身体年复一年的病重,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听人提及。有的时候,他太过理想主义,觉得自己只是柯江,柯老只是他的祖父,孙子回来陪伴敬爱的老人最后的时间,没有任何不妥。但在他当初从国外回来开始,他的行动在别人眼里已经有太多的附加意义,而他无从解释。 他倏然开口:“我很喜欢他的。” 柯母无奈地:“好,我不会棒打鸳鸯的。我只是希望他也能一样的喜欢你。” 肤浅对白_66 电话挂断很久,柯江仍趴在沙发上没有动。他听到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才坐起身来,检查自己的邮箱,毫不意外地看到关于那几笔投资的邮件,言辞切切,请他尽快联系。柯江抿紧了唇,这笔钱要是赔了,对他现在而言无疑是很大的损失。再不把金钱放在心上的人,还是会有些肉痛。而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从他朝家里说明开始,没有一个人对他的现状报以看好的态度,所有人都在怀疑他,都在暗示他谢白景不值得他这样做。 柯江对这样的质疑感到愤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谢白景是一个怎样的人,谢白景值得。 年轻人从浴室中出来。他只穿了一条睡裤,上半身光裸着,宽肩窄腰,皮肤白皙而润泽,有极其漂亮的肌肉线条。他的头发还湿着,往下滴水,英俊的面容氤氲着水汽,睫毛都还是湿漉漉的,给人一种凌厉与脆弱并存的美感。谢白景直直地走向沙发,坐在柯江旁边,看了眼果盘:“不好吃?” “我玩手机玩得忘了,”柯江并没有提别的事,只笑嘻嘻的,“怎么光着就出来了,勾引我?” 谢白景眉眼含笑:“不需要吧。” 柯江意识到他说的是“不需要勾引”,挑挑眉毛,当即主动地附上去,将人眉目鼻尖的水滴都一一亲吻过去,小狗儿般舔舐啃咬着。谢白景任他胡闹,手握着柯江的手。因为常待在空调下,柯江的手脚都是冰凉凉的,谢白景从他的手掌摩挲至手指,怎么都捂不热,终于忍不住:“平时怎么照顾自己的?” “哪儿不好了?我照顾自己照顾得挺好的,我这人吧,从不让自个儿吃亏。” “柯江。”谢白景看向他,漂亮的眼睛里似想说很多。他最想问的是,你后悔了吗? 应该是会后悔的。放弃了众人拥簇,放弃了家族的光环,一只骄傲的小刺猬将所有的尖锐都收起来,以爱的名义被困在家里。谢白景始终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他也许应该不纵容柯江那样任性的举动,柯江之前未想明白,他该懂的。可这份感情太深重太珍贵太难得,他被砸得劈头盖脸趔趔趄趄,也不想放手,这大概是源自于他骨子里的自私与独占欲。既然是柯江自己走近来塞给他的,那他也绝不会再还回去。 所以,谢白景最后还是将这个问句咽了下去。他平静地说起别的话题:“最近这段时间我一时半会闲不下来,你平时要是觉得无聊,不如出去走走。等我忙完,我会好好陪你。” 柯江稀奇般地看向他,故意问:“为什么陪我啊?” 他想听到“因为爱你”,不过想来年轻人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果不其然,谢白景并不直接回答,只随意地拿起他的手,在冰凉凉的指尖上亲了一口,语焉不详地:“等我。” 第54章 也许是为了补偿柯江这么久独自在家的孤单,这回谢白景在家待了整整两天。两天里,他将手机关机,不接收任何来自外界的消息,全心全意地陪伴着柯江。他们两人就像是末日到来时的人类,家就是他们的避难所,寸步不离。 第一天从早晨至深夜,连钟点工与佣人都不准进屋。上午一起将整间公寓大扫除,谢白景只穿着背心短裤,细碎的额发都被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半点明星光环也无,亲力亲为地将平日钟点工疏忽的角落都擦了个干净。柯江学他的模样一起干活,可惜他光有蛮力,干事毛毛糙糙,做的活还得让谢白景再返工。两人打打闹闹的,等做完家务都已浑身是汗,一起在浴缸里泡了个澡,用了柯江最喜欢的浴球。可怜谢白景这个钢铁直男,人生二十年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男人在同一个浴缸里泡澡,带泡泡的那种。 下午打了两小时游戏,看完一部电影。柯江还特地把谢白景之前上过的一档综艺调出来看,大屏幕里的年轻人似乎格外俊秀,讲话彬彬有礼,冷淡而不倨傲的迷人,为了配合演出,还时不时展现浅浅的微笑,把柯江迷得七荤八素,连身旁的真人都给忽略了,像个小迷弟般紧盯着不放,还是谢白景起身强制性关掉了电视。中餐和晚餐都是一道下厨,主要由谢白景掌厨,柯江在旁打下手。中午主食是意面,晚餐主食是米饭,两个人隔着餐桌对坐,上面摆着他们各自喜欢的菜。 餐厅橘色的吊灯将温柔的光照射在两人身上,柯江总觉得头顶被烘得暖呼呼,情不自禁地总是摸摸头发挤眉弄眼。谢白景拿筷子轻轻敲了一击他的手背:“好好吃饭。” 柯江对待食物的态度半点不真诚,谢白景看不惯这点许久了,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只是他这样像家长般的口气,让柯江挑眉昂下巴:“教训我?” 谢白景平静地勾勾唇角,丝毫没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不敢。” 用过晚饭,暮色将至。这是夏末的s城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柯江与他出门,两人穿着同样的灰色T恤,手臂贴着手臂,十指相握。他们在小区里慢慢地走路消食,出来散步的住户不算多,也无人关注他们,因此他们可以坦坦荡荡地并肩而行——就跟凡世间无数对情人一样,他们度过了普通寻常的一天,尚未觉得厌倦,仍不知足地在散步时也要黏在一起,试图将每一个片段都烙刻成习惯。他们走在人行小道上,抬眼可以看见高楼之间的缝隙里,展露出大片大片极其漂亮的火烧云。漫天的广大的夕晖,血红橘黄的、如浪花般翻滚着的云从城市无数栋高耸的钢筋森林里穿梭而过,梦幻得不似真实世界。 柯江“哇”得一声,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照。而谢白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看男人如何像个小孩般新奇地调整拍照的角度,突然伸手将他的手机轻易地拿走。 柯江:“?” 谢白景按住他的后脑勺,低头深深吻下去。 柯江毫不犹豫地迎合他的亲吻,伸手回拥住他年轻的爱人。他们身上有着相同的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刚刚吃过一样的薄荷糖。在闷热的夏天傍晚里,手臂与指尖都是温热的,两具身体紧紧相拥,仿佛能感受到彼此间心脏的跳动,电流从肌肤接触的地方飞速流淌,直到让他们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很一致。他们已经对亲吻很熟稔了,唇齿相交的时候,谢白景含吮着柯江的唇,而柯江半张开唇舌,任他侵占,无声的情意在其中激烈地过渡。 燃烧中的云朵缓缓地移动,极其壮观,而柯江无心去看。谢白景的吻既来势汹汹,抚摸他脖颈与背脊的手又极尽温柔,在一吻结束后,两人鼻尖抵着鼻尖,目光对视,能听到对方躁动的呼吸。风起,人行道旁的树叶沙沙作响。 谢白景的眼睛浓稠似墨,声音有几分沙哑,低得只有他对面人听得见,冲动而莽撞:“我爱你。”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直白地说这句话,于谢白景而言,很不容易。 “我爱你”是一句很奇妙的句子。我,爱,你,仿佛世界上仅有这三样东西留存。它对有的人而言是一生都可能说不出口的承诺,对有的人来说只是游戏场上的戏谑,但无论如何,它不可或缺,在许许多多五光十色的场合,供给天底下的所有情人讲述种种旁人听起来肤浅的对白。柯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也不是从没有说过,但他在这个时候,仍然心猛地漏跳半拍,指尖在细微地发着抖。 假如这真是世界末日,柯江心想,那他也愿意。 他们竟似刚开了荤的半大小子,匆匆地回了家,将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就缠绵在了一起。所有极致的欢愉将两人紧密相连,他们亦在火烧云般的海洋中颠簸起伏,逐渐沉沦。谢白景已经很久没这么凶了,每一次顶撞都毫不留情。柯江想尽一切办法,央求年轻人将那三个字再说一遍,谢白景却沉默着不发一言,将他的话与喘息一并堵上,吞咽在喉咙里。情至深时,他顺着柯江的小腹一路吻下去,直至含吻住那物,抬眼看柯江,目光深深沉沉,像狼的眼睛,充满势在必得与完全占有的野心。 柯江遭受不住,高高地昂起脖颈,连脚背都绷得死紧。 “我爱你,”他最终放弃撬开谢白景的口,自己主动呜呜咽咽地讲,“我爱你,白景,别离开我。” 谢白景耐心地啄吻掉他眼角的水,在每一句“我爱你”之后,都用一声郑重的“嗯”来示意他听到了。 柯江决定不将那些委屈与人讲了。他总是很知足,坚信这个世界总有一种暗自运转的规律在,你失去了什么,在别的地方就会拥有什么。他何其有幸,能够窥探到一个人的真心,并且得以拥有它。那些细小的委屈与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想谢白景觉得,他是一个吃不了苦的、三心二意的人,他失去的那些是心甘情愿,不必拿去要挟。 第二日的晚上,他们没有再做,而是平静地相拥在床上。谢白景不能再任性地关掉手机了,这个晚上过后,他又将要像陀螺般忙碌起来,奔赴在各地。他们都知道短暂的相聚即将结束,柯江有些舍不得,又觉得透露出来太矫情,只贪恋地珍惜每分每秒。谢白景状若无意地问:“你和家里还有联系么?” 柯江老老实实地答:“我回去过几次,想问问祖父的消息,但他不愿意见我。” 肤浅对白_67 谢白景嗯了一声,笨拙地安慰:“他会健康的。” 柯江心里一直有隐隐的焦虑。他清楚老爷子的身体完全是靠昂贵的药物与一流的医疗团队拖着,两个月未听到半点消息,这让他很担心。因此在听到他投资出问题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祖父还有余力去想着断开他的经济来源,至少证明病情还没有恶化。祖父年纪已经大了,柯江不想在他最后的时光里与老人固执地僵持,仍然在期待和解的那一天到来。 感受到柯江乍然的沉默,谢白景偏头看向他,眼睛深邃,很认真地重复:“等我,江宝。” 他的眼睛里暗藏了许多深意。 若说之后的谢白景最后悔的是什么,那就是在这一刻,他没有明白地与柯江说清楚要等他什么。他习惯将所有筹谋按压在心底,哪怕对最亲密的、最想保护的人,都不愿意过多解释。又或者说,是他的本性如此冷漠,太过自负又贪心不足,年轻而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以为自己能永远牢牢把握住一个爱他的人。 柯江不明所以,仍然笑道:“当然等你咯。” 在谢白景回归工作后,柯江开始坚持日夜蹲点老宅的日子。国外的朋友与他聊了一整夜,最后意思是那批钱暂时只能冻在那里,急需大量资金周转。柯江不在乎是赔还是冻,反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他现在手头不宽裕了。以前没觉得,现在才慢慢发觉,许许多多开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皆花钱如流水。他养的车、房子、山庄、酒店,每日都在要钱,谢白景那儿也走的他私人账户,再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头,比如之前给徐立投的那些项目,每季定制的衣服,家中的佣人司机,这些都还不算在内。 这件事,谢白景是不知情的。柯江也不打算告诉他,在这上面,他倏然有了莫名其妙的男人的自尊心。再落魄,他也不会让比他小六七岁的小男朋友来养他。他开始密切地与自己国内外的所有朋友联系,试图挽救。 柯江一面处理这些事,一面每日下午都开着车去老宅下蹲守,直至天黑才回来。他到底还是担心老爷子身体,只有在第一天,来了一个佣人传话,问他是不是后悔了、与那小明星断干净了,他摇摇头。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柯宅的所有人都任他将车停在大门之外,却无人给他开门,连门卫见他都似看空气,一杯茶水都不会给。柯江倒不对这样的冷落生气,他祖父一向固执,在这方面给他脸色看,也是情有可原。他在等,等祖父心软。 蹲了近半个月,大门缓缓开启,从柯宅里开出一辆车。那辆车在柯江旁边停下,后排的车窗摇下,露出柯嫂的脸,颇为惊讶地:“柯江?你怎么在这里?” 柯江日日来这里打卡报道似的等着,说她不知道,没人会信。可柯嫂偏演技一流,讶然道:“你可算回来认错了,爷爷他最近……” 柯江眉头拧起:“怎么了?” “身子一直不好,”柯嫂叹息,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来了许多医生候着,正是换季的日子,也不知道……” 柯江声音发紧:“让我进去。” 柯嫂看他一眼,犹豫几秒,最后还是点点头。她已算是柯家半个女主人,门卫看到她的示意,将大门再次打开。柯江发动汽车,猛地开进老宅,一路至主宅门前,他匆匆下车,摔下车门就直接进屋。 再多的揣测与担忧都比不过亲眼看见的景象。老人瘦了许多,面色很不好看,插着呼吸机,紧紧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虚弱瘦削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偌大的房间里,隐隐地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仿佛天然预兆着人的衰老与死亡。柯江的眼睛霎时酸涩起来,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站在病床一侧,甚至不敢坐下,颇为手足无措。房间内守着老爷子的两个护工见了他,站起身来打招呼,轻声说:“柯老用过药,再过一会才能醒来。” 柯江点点头,怕扰人休息,最终还是出了房门。他找到随时在宅子里等候的医生,急切地问道:“爷爷他最近怎么样?怎么瘦的这么离谱,用的药还是以前那种吗?” “柯老的身体不能支撑再动手术了,一直靠药物维持,新换了药,有一些反应是正常的。”柯江经常来询问病情,医生对他仍然很有礼貌,“而且老爷子他一直忧思过重,所以情况有变,只能先观察着。今天上午还有很大的情绪波动,打了安定才睡下。” “怎么会有情绪波动?” 医生沉吟许久,还是隐晦地说了实话:“在上午的时候,似乎有人来过。之后柯老便情绪不稳定,我上去为他打了安定。” 柯江当即心头一把火涌起。谁不知道老人现在身体状况多么脆弱,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进柯宅打扰他休养?普通的来客,想必也不会让柯老如何,一定是谁不安好心,讲了什么话,又或者是给老爷子看见了什么让人忧心的东西。柯江风风火火地回至老爷子的房间,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朝护工发火:“是谁来过,给爷爷送来过什么?!” 年纪较轻的护工一个瑟缩。柯江平日里看起来脾气甚好,怎么欺负都是笑眯眯的面团模样。可他一旦发怒,眉眼都是冷的,浑身浸着寒气,看起来很凶。柯江已极其不耐,连声催促他们赶紧说出实话,一人胆战心惊地:“是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先生来过了,送的什么,我们也看不到啊。” 柯江的心猛地高高提起,甚至要从嗓子眼中跳出来。 不会的,他想。他的手甚至有几分轻微的颤抖,拿出手机来,咬着牙打开锁屏。他的手机屏幕是谢白景的照片,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衬衫,英俊得不似凡人:“是他吗?” 护工仔细地看了一眼,摇摇头。 柯江的心又猛地坠回原地,有几分自嘲地笑了,为自己情急下的怀疑。谢白景还在外地录节目,怎么会来这里?他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简直不是人。 他们这番动静并不小,主持家务的王姨已经赶上楼来,正好将此景看入眼里。柯家没有女主人,王姨多年来管理家中的大小事务,已不被仅仅当做佣人看待。她虽是柯父忠厚的拥护者,但也是看着柯江长大的,此时眼底有些怜悯,缓声劝道:“柯小少爷,冷静点吧。” 柯江看向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王姨,你知道是谁今天来过?” 王姨很平静的模样:“好像是徐家的少爷,以前常来家里做客的。” 第55章 是徐立。 柯江脑袋嗡得一声响,满眼不可置信。 众人皆知,徐立是他的好友。徐家声名显赫,是正派人家,徐立要来看望长辈,没有人会拦。可他清楚,爷爷一向不喜欢徐立,徐立的性格也绝不会没事做过来看望一个病人,何况他与徐立这两个月都没有再联系过,只要见面便是争吵,关系降到了冰点。徐立怎么会突然瞒着自己来到老宅?多年相识相交,哪怕二人不合,柯江也始终相信徐立不会害自己,可如今他的信任正摇摇欲坠。 “王姨,”柯江勉强镇定下来,手心里却冷汗涔涔,“徐立他经常来?” 王姨说得简略:“来过几次了。” 再多的话,她是不会说的,柯江也没有再多问。他内心的焦虑似乎成了真,他有种预感,徐立正在瞒着他做什么事,且多半会让他失望透顶。柯江想要立马冲动地出去逮住徐立问个清楚,可他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老人,又迟疑了。 肤浅对白_68 等到柯老悠悠转醒时,柯江正坐在他的病床旁边,眼睛里有些红血色,头发乱着,瘦到下巴出了尖,但在看到老爷子睁眼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护工皆上来喂水擦脸,医生也至跟前检查柯老身体状况,确定无误后,他们才出了房间,给这对祖孙俩留下说话的空间。柯江嘴唇嗫嚅着,除了喊一声“爷爷”,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柯老先开的口,嗓音沙哑:“你来了。” 柯江难以抑制地抽了抽鼻子,他想问问关于徐立的事儿,却害怕老爷子情绪再次不稳定,小心翼翼地:“爷爷,我来看您来了。” “你还是没跟那人断掉。”柯老极其失望的模样。 柯江的心沉了沉。 他本该在这个时候,顺势编出一个合理的谎言。说他断了、说他改过自新、说他要走回正道,给老人一个安慰,那想必立马皆大欢喜。可他却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老爷子倏然怒道:“优柔寡断,愚迷不悟!”紧接着,他猛烈地咳嗽数声,几乎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很快咳出了血丝,由柯江焦急地安抚半晌才缓和呼吸。他的面部涨得通红,慢慢褪下,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灰白,定定地看着柯江,明明是无形的眼神,却重若千钧,“柯江,你知不知道,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你的眼睛是生来做什么的?!我以前教你如何做人处事,你全都忘得干干净净!身边人养得都是些什么样的狼子野心,家里护你这么多年,不是想让你成为个被人蒙骗的瞎子!那个小明星,值得你这样做?” 柯江下意识地为人辩解:“爷爷,谢白景他真的很好。您还没了解过他,他家里和咱们家不一样,他很努力、很真心……” 而病床上的人的眼神,让他顿时止住了声音。半晌,他低声下气地问:“是不是您非逼我分手回来,就愿意原谅我?可我确实喜欢男人,没有他,总还会有别的人,这点我改不了。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能做到。” “还不够,”柯老将目光移走,不知看向哪里,竟充满了悔意。他已感知到自己的前路无多,争斗拼搏一生的灵魂早已疲惫不堪,不愿再多说,以至于如同壮士断腕般决绝,“江儿,你迟早要被人捅一刀子——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到。是我的错,就当这么多年白养你了,你走吧。” 柯江如游魂般走出房间,准确来说,是被赶出房间。按照吩咐,他今天出了这个门,日后想再混进来不会再被准许。老爷子的不近人情令人咂舌,连王姨看他的目光中都带着同情。万幸的是,柯江还有些许理智,知道自己现在完全无法开车,让柯家的一名司机送他回到了公寓,这点指使的权力他还有。偌大的公寓里,没有一盏灯亮着。佣人送来的晚餐已经凉了,他无心去吃,独自一人躺在沙发上,满脑子杂乱无章的想法。初秋的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无数雨滴拍打在客厅的窗户上。天已经黑透了,窗外的灯红酒绿浸泡在雨中,氤氲出冰冷的光亮来。 等他再坐起来时,是感觉到胃在发散闷闷的疼痛。他拿起手机,胡乱地翻了翻,各个社交媒体上一如既往的热闹,而他无心去看。谢白景之前拍摄的微电影在今天推广至全网,他点进了热搜,看见谢白景名声乍响好评如潮,才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他给谢白景发了条微信,说恭喜恭喜。 过了五分钟后,谢白景的电话拨了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温柔:“晚上吃的什么?” “还是阿姨做的呗,”柯江说,“不是你做的,都不合我胃口。” 谢白景有些无奈:“多吃一点。等我回来给你每顿都做。” 柯江说好。静了两秒,又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白景:“后天就回来了。” “嗯,”柯江恋恋不舍地,“好好照顾自己。” 柯江想跟他谈谈关于徐立与祖父的事,他正处于一个盲目的怪圈中,像条被蒙上眼睛的狗,东碰西撞,不辨方向。与祖父今日一见,像是绝别的谶语;而徐立莫名的去找祖父的举动,让他既生疑心,又有种不敢言说的恐惧。可当他听到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以及助理呼唤谢白景的声音,又将自己的倾诉欲给吞了下去,草草挂断了电话。谢白景在工作上有多拼命,他最清楚。他从没有拥有过像谢白景这样为一个目标而努力奋斗的时光,以至于甚至把谢白景的青春当做自己的青春,只想为他挡去所有风雨、看他前途光明。 如果实在忍不住,柯江想,那就等后天,谢白景回来后,再把这件事告诉他吧。 一想到后天又能与谢白景见面,柯江颊边慢慢凹出一个浅窝,很快又消失无踪。 一夜无眠。 第二天,柯江没有再去老宅。他直接问询了徐立的秘书,得知徐立正在公司,便直接自己驾车开往新锐。他曾经在公司待过不少时间,虽然大多时候是为徇私,但也算轻车熟路。他直接往里走,如入无人之境,竟也没人来拦他。一路走至徐立办公室外,正好遇见徐立的秘是认得他的,点点头,进门请示过后又出来,彬彬有礼地:“请进吧。” 徐立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以前柯江来时,他多半坐没坐相地用电脑打游戏,还火急火燎地喊柯江坐过来看他玩。而今天他却正襟危坐,仿佛在等着谁似的,与柯江目光相遇时,咬肌紧绷,眼睛里有化不开的阴翳。 柯江双手插袋站在他办公桌前,并没有坐下,一看他这个模样,仿佛什么都知道了,轻轻地问:“你跟我爷爷说了些什么?” “一些实话,一些照片。” 柯江:“我和白景的?” 徐立毫不犹豫地颔首,带着他一贯的傲然模样。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柯江抬手,狠狠地一挥拳!正中徐立的面门,饶是七尺男儿,也捂着酸痛的鼻子屈腰低嚎出声,既疼痛不堪,又不敢置信。而柯江并没有放过他,绕过办公桌,就着徐立的领子将人拎起来,再打一拳。他小时候是学过格斗的,虽然忘了个七七八八,但成年男人的力气加上一两分的技巧,就已足够让人痛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何况柯江没有留半点心软,拳拳都往人脸上身上砸。徐立挣扎之下,甚至将办公桌上的东西都甩至地下。柯江喘着粗气:“徐立……我把你当哥们!你怎么会——” 柯江是真的胸腔弥漫起闷闷的痛苦,被人背叛的感觉太过致命。他完全想不通,两人这么多年的好友了,没有人比徐立更了解他对祖父有多敬爱,纵算后来生疏,也不至于这样捏住他的所有软肋、陷他于两难之地!这对徐立有什么好处?!而徐立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竟没有回手,只冷冷地看向他:“你把我当哥们?” “你哪点把我当哥们!?”徐立高声,“你他妈的心里怎么想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张云天怎么一声声喊哥的,对我是怎么使唤的,柯江,你是把我当狗吧!” 柯江停了手,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震惊之色。 “你对我做过什么?”徐立声声反问,因为刚刚挨打的疼,让他整张脸的表情都有几分滑稽,一字一顿,“你给谢白景那个刚认识的小白脸,一部剧能投几千万,给我呢?一点小忙,都能让你退避三舍!老子一心一意给你谋算,你难道还不是不信我?!我担心你、好心劝你,你当众给我没脸!我徐立才是养了只白眼狼,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你他妈演得道貌岸然,对谁都满口好话,怎么对我就装不下去了,嗯?!” 他一声声细数柯江的罪状,而柯江揪住他衣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从不知道,徐立竟然是这样想他的,一时说不清心中是失望还是愤怒,脑袋嗡嗡作响,脸颊都冒着热气,几乎所有感情都涌上心头,甚至无话可说。是,他面对身边最亲的人时,往往忘却了人际上的退让与城府,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将所有好的不好的都暴露给人看,以至于竟埋下这样深刻隐秘的怨怼。所有柯江以为的平静美好都不过是块破旧的袍子,一被掀开,全是向上翻涌的蛆,令人作呕。 柯江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红了,手缓慢地松开,紧紧抿着唇。徐立看向他,勉强扶着桌子站直,又骤然心软。没有什么比柯江在他面前示弱更能满足他了,徐立沉默地对峙许久,说:“你跟他断了,这事儿就翻篇。” “翻篇?”柯江气极反笑,眼睛通红,似受了欺侮的野兽,“徐立,咱们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徐立眼底的阴翳复现,他近乎气急败坏:“谢白景究竟对你做什么了?!你难道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柯江:“他就是比你好罢了!” 徐立连说几个好字,情急之下甚至自己走至门处,将玻璃门推开,高声喊秘应了,却并没有及时过来,徐立仍站在玻璃门旁边,胸口大力地起伏着。他脸上都是伤,此时已成红肿,头发乱七八糟,嘴角被打破了,出了点血,看起来狼狈又吓人。他侧过头来看柯江,神情里竟有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残忍:“江儿,你说,我能拿到多少照片给老爷子看?” 肤浅对白_69 “什么意思?” “就算我买通了狗仔,我雇了私人侦探,也只能拍到你们在外面的模样吧,”徐立缓慢地说,“可你们也挺注意的,在外面举动很正常,来公司时都分开上下车,小区安保也不错。你说,老爷子是看到什么样的照片,才能气成那样呢?” 柯江眼睛慢慢睁大。 “你再想想,那样的照片,我能从哪里拿到?”徐立脸上竟浮现笑意,逐渐加深,“江宝,你的‘好对象’,才不止你看到的那样。” 柯江全身一震,又很快冷静下来,伸手随意地捋了把额头的碎发,露出干净的眉眼,仍似少年时倔强孤勇:“我不会再听你半句话。我走了。” “柯先生,您还不能走。”徐立的秘书终于姗姗来迟,连声阻止。只是并非她一人前来,身后还跟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秘书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您这样把我们徐总打伤了,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柯江险些笑出声。叫警察?!徐立什么时候也沦落到用这样的手段? 谁能把他带走?! 可他很快清醒过来,他已经不是那个有家族庇佑的柯江了。 警察要带他与徐立二人回去做笔录。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柯江竟没有任何拒绝的举动,顺从而漠然。而徐立看到他这样平静的模样,格外觉得刺眼。一行人穿过办公区,毫无意外地收获了众人无声揣摩的目光,尖锐滚烫地刺向柯江。但他仍然将脊背挺直,此时心中想的仍然是,要学学谢白景那小孩儿遇事时的模样,再大的困难不过刀尖滚肉,不能给人看出半点窝囊怯懦,那样太丢脸。 被人带着走过走廊拐角,走廊尽头是电梯。电梯门口站了两个人,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门打开,他们走了进去,电梯门很快合上。 柯江却蓦地停住了脚步。 那两人中,有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宽肩窄腰,挺拔而俊秀。在他进门那刹那间露出的侧脸,都能遥遥瞥出那份跟旁人不同的冷淡凌厉。 “柯江,”徐立又笑了,这回甚至笑出了声,讥嘲的意味十足,“他是不是跟你说,他今天还不在S城?” 第56章 不可能的。 后来的柯江几乎记不清他当时是怎样浑浑噩噩地进了警局,如何被拘留。实际上甚至都不需要验伤,他毫发无损,而徐立肿得像猪头,配合上徐立的人脉,他被拘留是理所当然。但这一切他当时都没有在意,如同无知无觉的木头人一般,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做笔录的时候,他始终沉默,不为自己辩解半分。他的所有思绪,几乎都在抓心挠肺地想谢白景,想谢白景为什么会瞒着他出现在新锐,想徐立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他本不该因徐立说的话有所动摇,可再大的信任,都抵不过他亲眼所见。 当夜的他在怀疑之余,尚且有几分忐忑不安的期待。毕竟徐立背叛在先,要凭理智,绝不能信他。说不定,谢白景是因为临时工作安排有变动而回来了呢?说不定谢白景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呢?这样积极的揣测使柯江稍稍安心,不论如何,谢白景既然在s城,那肯定会来联系他;得知他进了拘留所,也肯定会过来见他,接他回家,在这点上,柯江笃信不疑。 “马上能见到谢白景”的念头愈发强烈,柯江的心就像倏然有了归属地,不再不安地狂跳。他真正意义上地,迫切地想见到他那年轻的爱人,想念那人安慰时抚摸他背脊的手掌,想念那人凶狠的亲吻,嘴角微微勾起时的弧度,眼睛里浓稠的情意,想念那人习惯性的沉默,与对待他时无奈又笨拙的宽慰与许诺,想念那人强硬与冷淡下的温柔,他想对谢白景将自己被好友背叛的难过与委屈都一一道尽。说来好笑,谢白景比他小那么多,可他一在谢白景身边,就觉得有种万事不愁般的稳妥。明明谢白景之前对他展露的凶恶冷漠更久,可他偏偏沉溺在这短短数月的缠绵中。 这很正常,没有人会不爱谢白景,他太迷人。 柯小少爷何曾待过拘留所这样的地方,却半点没有露出难耐的表情。他甚至直接靠着墙、坐在并不干净的地板上,无聊到低头看自己的手——这个动作放在平时,会被谢白景制止,因为“一直盯着手会生病”,也不知道哪来的歪门邪说,把谢白景这样理性科学的人都给带歪了。事实上,他的手漂亮得值得凝视,皮肤白皙如润玉,手掌薄,有几根突出的青筋,手指修长,指甲干净,只是光秃秃的。 该买个戒指了,柯江想着想着,颊边慢慢浮现一个窝。等这次事情解决完,去订一对戒指。得素净点儿的,谢白景那小子估计就喜欢那种一条光圈的,不招摇。 可谢白景没有来。 在之后的两天,他都没有来。 是柯成亲自来接的他,甚至没有带司机。在感受到外界的阳光时,柯江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神情仍是木的。他这样的表现极大地取悦了柯成,甚至亲手为他开车门,送他上副驾驶座,自己再绕到另一边去上车。 柯江:“爷爷怎么样了?” “和以前一样。”柯成看向他,“我以为你会先问别的。” 柯江:“徐立也是你的人,是不是。” “徐家的小子脑袋不笨,”等待红灯的间隙,柯成平静地摩挲手腕的表盘,“至少比你聪明,也没你倔。一个项目,就能换走他,柯江,你身边的人真不怎么样。” 柯江恹恹地闭上眼睛。他三天没洗澡,几乎没合过眼,已经疲倦到了极致。 而柯成显然极其愉悦,任由车内电台一直在播放,男女主播说着过时多年的段子,他也能唇角上扬。柯江则沉默着,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后掠,一时间甚至糊涂到不知在往哪开,半晌才困难地辨认出是往老宅的方向。他才终于开口:“送我回滨江公寓。” 柯成:“你想见谁?”见身旁人沉默,他又刻意地咬字,并不改变方向,重复地逼问道,“你想见谁?” “谢白景。”柯江说完这三个字,就像用尽全身力气般,喘了口气才继续重复一遍,“我要见谢白景。” 这样的柯江给柯成无限的快意。他不得不承认,如此软弱的男人作为他的弟弟,实在是让他既觉丢脸又觉得满意。他还记得小时候柯江是怎样的,长得还像个人样,却总能以各种歪门邪道的方式与他过不去。每每用种种低劣的手段来陷害他,再去长辈面前没脸没皮地哭诉撒娇;所有的节日生日聚会,永远要缠着长辈使得高他一头,否则绝不服气;明明是两人产生的口角,柯江却能哭得惊天动地,让整场宴会的人都看见;而没有旁人在的场合,打起架来能用一口牙咬住死也不松,让柯成吃了不知多少暗亏。以前的柯江满脑子鬼机灵,恨不得把他害死才算完——当然,他也时时刻刻想害死柯江。相比起柯江无赖幼稚的针对,他的敌意更来势汹汹,从柯江诞生那一刻起就被众人提醒,时刻放在心中提防: 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继承人,更何况,柯江还不是他的亲弟弟。 肤浅对白_70 看到柯江这副模样,他怎能不满怀胜利者的喜悦?甚至比他谈成多少笔生意、扩充多少资产都要来的满足。他曾经一度认为甚至怨怼过,祖父是确实偏心的,才会从柯江出现起,不再对他有半点慈祥的宠溺。但他到此刻才终于明白祖父的心意,到底是位善于筹谋的枭雄,能为自己养出这样一个废物弟弟,只要一个小明星就能被推搡得连骨头都散落一地,枉论再与他争些什么。 柯江对他兄长的满面春风视若无睹。他就像是坐某个普通司机的车回来,甚至都未有一句道别,下车后便将车门狠狠关上,头都不回地进了电梯。柯成并没有追上来,他也不吭声,直到房门展现在眼前,他木然地解锁,进门,站在玄关处,竟不知道该干什么。 公寓里一切摆设如旧,连散落的抱枕,桌上的水杯,都与他走之前无异。因为三天无人开门窗,空气中有少许封闭的味道。很显然,这里没有人回来过。 柯江不是傻子。他只是还想不通:为什么? 他对谢白景所有好的坏的揣测,都是从徐立的口中说出来的,而徐立显然已经倒戈,他不想去信。唯一他用眼睛看到的,就是在公司里那匆匆一瞥。新锐的顶层电梯,只通往一个地方,柯成的办公室。柯江现在心中唯一保留的信念,就是谢白景是被柯成所挟制住了。他哥哥对他有多少恶意,他最清楚,说不定,谢白景就是因为柯成的胁迫而瞒着他回到了S城,并且到现在还没能来见他呢? 柯江拿出手机。他这三日待在局子里的事儿,似乎没人知晓。就算有人知晓,现在的他也无人关心,手机里除了广告消息外,竟没有一条问询——当然,也没有来自谢白景的。柯江毫不犹豫地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而通话只响了几声,就被人直接地挂断。他锲而不舍地再拨,那边已不再回应,只留下刺耳的嘟嘟声不断回响。 他的心慢慢的凉下来。分明还只是初秋,但他却不可控制地全身发抖。 放满整个浴缸的水,柯江将自己埋进温热的水流里。疲倦终于在此刻如洪水般泄涌出来,让他昏昏沉沉,整张脸都深入水中,闭着眼睛感受温热无形的抚摸。手机在一旁的搁架上嗡嗡作响,才让柯江猛地伸出头来,带起一片水花四溅。他慌张地伸手去拿手机,才看到是张云天给他发的消息。 [张云天]:今晚的局来么? 柯江有些迟钝地打字,因为手指与屏幕上的水,他回复得很慢:不。 [张云天]:怎么了? [张云天]:心情不好? 柯江没有再回。但张云天显然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又问了一句:因为那小明星的事儿? 看到“小明星”,柯江敏锐的神经像又是被挑起来一般。他坐直了身体,随手拿起旁边挂着的浴巾将屏幕上的水渍擦去,点开微博,在搜索框里打出“谢白景”三个字。页面一转,柯江飞速地滑动屏幕,眉头慢慢拧起来,看到最后,他甚至低骂出了声。 他与谢白景的事儿,竟被爆到了网上! 那次两人就在小区中亲吻,虽是人行道的隐僻处,但也太大胆,以至于被人拍下都无所察觉。谢白景的微电影刚刚推至全网,因为题材讨巧、长相与演技皆出众,正是爆红的时候。然而好景不过两天,他与谢白景的新闻一出,更是将人推向了风口浪尖。柯江作为有名有姓、长得还行的富二代,也曾被众人议论过,也属榜上有名。如今他竟与谢白景模样亲密似情人,一时之间,有说谢白景卖身求荣,有说他包养成性,有说这种炒作手段太下作贵圈真乱,杂七杂八的爆料云出,连带着以前旁人的种种例子一道提及,众说纷纭。因为他不在外面,身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竟然现在才得知。 柯江不知怎么的,竟有那么一丝放松。这样的议论反而成为他信念的佐证,这一定就是柯成拿捏住的把柄,怪不得谢白景始终不出现,想必正为这件事缠身呢。 放松过后,他又紧张起来。他比任何人都爱惜谢白景的羽毛,谢白景那样拼命努力,天赋又高,是天生该站在聚光灯下的人。他不想给谢白景留下任何污点,哪怕现在社会中的年轻人已经开放了,但确认为同性恋,仍会让谢白景被主流拒之门外。柯江匆忙地起身,浑身湿漉漉的带着水滴,飞快地穿上衣服,一手拿起手机,边穿衣边向小李打电话。 这回小李接了,语气如常:“小柯总。” 柯江早已不在公司,但并不在意这个称呼。他只沉声问:“网上的新闻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吃的,让这种消息乱传,声明写了没,媒体那有联系过没有?” “小柯总,”小李头一次打断了他说话,说话说得很恳切,“公关不作为,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柯江顿了顿。他想起来,谢白景名义上虽说是公司的艺人,但一直以来都由他亲自带着。而他一走,若无事还好,一旦像这样出事,新锐必然不会再出手护着。毕竟,这一切都是柯成想看的结局。 “妈的。”柯江骂了一句。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拨给了柯成。柯成想做的,无非是要看他示弱求饶罢了。他倒是想看看,他这个好哥哥不去管家里产业大小事务,费心搞这一出,究竟是图什么? 柯成几乎拖到了即将自动挂断才接起电话,语气中透着笑意:“难得见你打电话给我。” 柯江冷笑:“你不就是想逼我来找你?那个新闻,是不是你让人发的?” “真是没有礼貌。”柯成颇为遗憾的嗤笑一声,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来公司吧。我有很多好东西要给你看。” 第57章 柯成的办公室位于整栋写字楼的顶层。柯江在进去之前,先从电梯间的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湿漉漉的头发乱七八糟,眼底满是红血丝,几日没好好休息的面色很不好看,穿着随手拿的卫衣与牛仔裤,在一群西装革履间显得尤为扎眼。托那条新闻的福,他现在是红人了,方才还有记者来追着他问问题,全靠师承谢白景的一张冷面让人退避三舍。 而柯成却安稳地坐在大到甚至有些空旷的办公室里。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五官生得平庸,但也显得亮堂许多。对待态度并不客气的柯江,他丝毫不提柯江想听的新闻一事,而是慢条斯理地让人送上茶水后方缓缓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见到的谢白景么?” 柯江警惕地:“我不想知道。” “在去年,”柯成失笑,“与他一见面,他很爽快地答应我,同意跟你在一起。” 柯江的瞳孔紧缩,又很快放松下来,轻蔑地:“你骗别人也就罢了,骗我?是我追着他跑,不是他来找的我。” “所以我才说他很聪明,”柯成讲得自信而坦然,“他很清楚,该怎么冷着你才能让你有兴趣。当然,我催了他一下,只见了一次……”他将一张照片推向柯江,照片的右下角由黄色的小字标明了日期,画面上俨然是在办公室中对坐着的谢白景与他,“我给他一个母亲出事的借口,他似乎完成得很顺利。他很聪明,不是吗?连让亲妈上头条都舍得,这点上,你就比不过。” 柯江的指尖在发抖。他仍能记得在那座小城里的一切,他第一次看到谢白景的家,仿佛窥探到几分那个孤冷青年的童年,贫穷、冷漠、世俗,他既心疼又感慨,在那张会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上放下身段与面子,软着声问能不能试一试,只要试一试就好。在纠缠着得到回应后,他内心的雀跃到现在还记得清晰。他从不曾疑惑过谢白景突然松口的允诺,因为他笃定,是自己的死缠烂打嘘寒问暖终于生效,可现在却为心中的怀疑所动摇。他抿紧唇:“片面之词。” 柯成笑着摇摇头,又推给他数张照片,皆是谢白景坐在他办公室里的:“那这些呢?衣服不同,日期不同,我拍得光明正大。” 他对面的男人强制性地使自己平静下来,眼神落在桌面上的数张照片上。他试图在其中找出修改的痕迹,但那太难了,柯成说的没错,这些照片拍摄得光明磊落,像素清晰,里面的谢白景表情如常。如果不是谢白景从未跟他提过认识柯成一说,柯江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肤浅对白_71 “柯江,还记得你生日那天祖父因为他来而大动肝火,你是不是还对他挺愧疚的?假如说,他是故意要来的呢?”柯成几乎沉溺于这样折磨猎物的快感,循循善诱,“他想让你为他出柜,明白么。” 柯江始终沉默着,既不出言反驳,也不急着追问。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张,日期很近,谢白景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如同一名高贵而缄默的骑士。那天,他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前往柯江与徐立、张云天的聚会。他与他说,他是在拍杂志,正好快结束,便放下工作前来陪他见朋友。哪怕徐立始终出言不逊,谢白景也没有发脾气,始终守候在柯江身侧,这很容易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与一个爱人的需求感。 那天谢白景喊了他一声“江宝”。他为这个被许多人喊过的昵称所欣喜若狂,因为这出自于谢白景的口中。 “他绝不会同意让你插手他的工作,”柯成又笑,“这也是我要求的。你只要插手看一眼,就知道,他能获得的绝不是他该有的东西。你难道从没奇怪过,你都为了他出柜了,都混成现在这副模样了,他怎么还能前途无量呢?” 他注意到,柯江的嘴唇都开始轻微地颤抖,柯江的手指狠狠地摩挲一张照片,力气大到几乎要将它揉碎。那张照片看起来与旁的都没什么两样,只有柯江知道,那是谢白景上一次回来的日子。 谢白景本该下午回来,却临时告诉他有个访谈。但那没关系,柯江为他亲手做了一顿味道不怎么样的晚餐,将厨房搞得满地狼藉;柯江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并以笃定的语气告诉她,谢白景值得;在这之后,他们度过了梦一般的两天,有他人生中最激烈的情事与最温柔的接吻,和无数个普通的情人一样缠绵悱恻、耳鬓厮磨。在海浪一般的火烧云下,谢白景告诉他,他爱他。 而事实上,在说出这句话之前,谢白景刚刚隐瞒着他来过公司。他甚至就坐在照片里谢白景所在的位置上,只是照片里的青年气度如往常般沉稳,脊背坐得挺直,而他却不可避免地露出节节退败之势。不论真相如何,这样多的隐瞒已是事实。柯江自认宽容大度,他从不在乎伴侣的过去、贞洁、是否心有所属,但唯独面对谢白景,他仿佛变得锱铢必较。大抵是因为向来吝啬的人,一旦付出真心,就非要讨些回报。 只有谢白景是不同的。 哪怕他最好的兄弟背叛自己而去,他也能在暴怒过后展现出体面的冷漠;可唯独谢白景,他近乎百爪挠心般地想面对面质问。他是理应与他脊背相抵、十指相缠的人啊,是他这辈子头一次费尽心血试图保护的人啊。 谢白景不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 “这都是你一个人的说法。”柯江乍然冷静,目光沉沉,竟似一匹穷途末路的孤狼,眼睛里透着骇人的威慑,“我不会相信,我要见他。” 柯成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他拉开另一边的抽屉,抽出一部手机。他亲自点开短信的界面,推给柯江看。 屏幕上的对话很清晰——“谢先生,做得不错,再接再厉。” “报酬?” “柯总会择日与您面谈。” “谢谢柯总。” 柯江刚刚筑起来的防备,倏然被人捅了一道口子。他定定地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短信时间,那是他向家里出柜的那一天。 他被祖父打了一巴掌、摔了一棍子,浑身伤痛,狼狈得像条丧家犬,却没心没肺快快乐乐地自己开着车回到家。他要告诉自己年轻的爱人,他为了他,背弃了自己最爱的亲人与所仰仗的家族,但自己不后悔。他不需要对方也这么做,只需要一点点宽慰与奖励。他的口袋里装了一把小小的钥匙,可以开启他最宝贝的家,也可以开启他藏着不给别人看的心。他要将这把钥匙,给一个人,那个人可以让他骄傲地对别人说,他值得。 所有爱得多一些早一些的人都会干一件蠢事,就是先将爱说出口。而柯江要比那些人更蠢一点,他将自己滚烫真切的爱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摊开来,以为会迎来一个吻,实际上只能等来漠然的践踏。 柯成:“他就在12层开记者会,你可以去看看。” 如同一具木偶被注入生命,柯江猛地站起身,大步离开了柯成的办公室。他的步子越迈越大,以至于甚至飞奔起来,出了电梯,左右四顾,焦虑地寻找记者会的地点。事实上也很好找,他跟着几个新锐的工作人员就顺利地走入一间偌大的会议室,中央的会议桌被撤走,台下已是乌泱泱一片拿着相机的记者。想必也是被柯成吩咐过,没有人阻拦他,他站在门口处的角落里,没有人会回头看他一眼,连守着大门的安保都对他视若无睹。 谢白景已经坐在台上了。他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深色西服,勾勒出完美的年轻的身体线条,面容俊朗而气质冷淡,精神奕奕。柯江认为的没错,他天生就是该站在聚光灯下的人,能有这张脸,已是老天爷给饭吃。更何况他还气度不凡,只一露面,身旁的助理经济人都似布景板一般,说什么开场词都如废话。而他只要微微一蹙眉一抿唇,周身矜贵傲然的气场已出,全场皆静,等待他的发言。 “关于网络上的不实谣言,”谢白景不缓不急地开口,“我要做一些澄清。” 四处响起闪光灯的声音。而柯江定定地望向他,与周围的人都一样,听到谢白景的声音:“关于柯总,他曾经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 他的嗓音富有磁性,且语气不卑不亢,让人有情不自禁信服的魅力:“我们从未有过其他超出朋友之间的关系……” 谢白景与柯江的目光对上了。 只短短一秒的时间,柯江甚至还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内心翻山倒海般震动,舌根霎时翻涌出酸水。而谢白景表面上却仅仅是一个适时的停顿,便飞速地抽回视线,平静地接着背冠冕堂皇的稿子。他这副模样曾能让柯江神魂颠倒,现如今却只觉得好笑又讽刺。 是否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有他一个人要死要活却唯独不要脸面?谢白景倒是可以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甚至连半点弱势都不会让人看到。 假如他现在冲上台,柯江想,那谢白景是不是也会跟着完蛋了。 但他没有。 柯江找到小李,在记者会结束后终于见到了谢白景。两个人待在休息间里,柯江坐在椅子上始终沉默着,谢白景靠墙站着,先开的口,道歉得很诚恳:“对不起。我本来要去警察局接你,但临时出了这件事,我根本哪里都不能去。” 柯江仍然低着头,把弄自己的手指。 “不要看手。”谢白景说,“你联系过律师了?” 柯江终于抬起眼睛,让谢白景怔愣住。这双原本清澈干净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甚至有几分死气沉沉:“你与柯成认识?” 说完这句话,他甚至有些解脱了的快感。 谢白景多么聪明剔透,几乎立马意识到柯江知道了什么。他的身体有几分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紧绷,沉着声音:“你知道什么了?” “别问我,”柯江固执地,“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谢白景缓缓地:“认识。” 肤浅对白_72 柯江:“你是不是瞒着我,见过他很多次?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我见过。”谢白景承认,但很快接上,“我可以解释。” 柯江安静地定定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谢白景却在他的目光下,霎时哑口无言。他尝试开口,却不知该从喉咙里发出什么样的音节。他该如何迅速地解释清楚? 他确实与柯成有所交易。原因很简单,他需要往上爬。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便意识到,唯有握在手中的金钱与权利才能让他成为那个执棋的人。柯江愿意为了他而坠落到人间,可他只想从人间往上去,他想还给柯江本应拥有的生活,也想自己能够拥有想要的生活。柯江不喜欢应酬、不喜欢管理生意、不喜欢投资理财,没关系,可以都由他来。他自信于自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功成名就捞金敛财,既是富贵险中求,那他总要大胆一回。 ——但是,柯江是怎么知道的?谢白景眉头已经拧起。他生性警惕,哪怕在这对兄弟之间游走,也确保自己踩在安全的白线上,绝不会伤害柯江半点。 而柯江看着他,眼神逐渐趋于平静。他眼中的青年,正处于二十岁,人生最好的年华,马上就要过二十一岁的生日了。这个青年拥有无人敢质疑的英俊,干净的眉目凌厉,清傲冷淡。在一年多前柯江遇见他的时候,还只是个在聚会上站在角落的沉默的大男生,没大没小不会说话不会处事,甚至敢对柯家二少爷甩脸色。而一年过去,那个青涩的大学生有了近于脱胎换骨的成长,会与陌生人对答如流、会在镜头前表演得冠冕堂皇,只有一双眼睛里的野心一如既往,汹涌蓬勃。这个长大成人的青年人,曾在他面前流露过半点真心吗?还是说,他以为是诸日陪伴后的以真心换真心,实际上只是场被蒙在鼓里的拙劣表演? “你在长大,你也在变坏。”柯江说,“你真的太坏了,谢白景,往我背后捅一刀,你真行。” “我没有!”谢白景厉声说,“柯江,你冷静一点。我的本意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想……”他顿了顿,似艰难地措词,“我需要一些资源,你该明白的,你不是一直试图帮助我吗?我想利用柯成,我没有想过——” “该说你聪明好还是不聪明好,”柯江几乎气极反笑,颊边都凹陷出浅浅的窝,眼里却满是悲意,“我只要回去,你就再也别想出来混了知道吗?你惹我,胆子翻了天了,你敢坑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的,从唇齿间一字一句地挤出那几个字来,“谢白景,你他妈心都黑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谢白景为他直白的轻蔑而周身冷了几分,他紧紧蹙着眉,眼中已有薄薄的怒意:“我没有想伤害你!” “你以为你配?”柯江的指尖都在颤,继而抬了抬唇角,声音沙哑,“我瞎了眼看上你罢了,我不想,你跟我说话的份都没有。一个我出钱包养的小明星,哪里来的伤害我?” 理智告诉谢白景,柯江这是正在气头上,他不应该去与他置气。可看到柯江高傲而鄙薄的眼神,仍让谢白景的心脏似被人攥紧了一般疼痛得喘不上气,眼底阴翳丛生,舌头滚着字句,着重语气地重复一句:“你包养的小明星?” 柯江站起身来,勉强稳住了身形。他的身体终于疲倦得撑不住了,唯有胸腔中横冲直撞的一团火让他能有精力,侧头瞥他一眼,极尽冷漠地:“难道不是?” 谢白景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涌起的愤怒与暴戾!而暴怒过后,却是无穷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恐惧。 而柯江却拉开休息室的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那只将肚皮摊开任人揉捏的小刺猬,像是终于将浑身尖锐的刺都树了起来,将他曾经最亲密最珍重的爱人扎得鲜血淋漓。年轻的骑士仓促地追了两步,那张永远处事不惊的面孔上,头一次显露出极其明显的慌张与焦虑。 他猛然意识到,他似乎做错了。 一个得来不易的人,原来不是会永远地站在原地爱他的。 第58章 柯江在还未被记者发现时,便先由守在这一层的柯成秘。 他仿佛被人抽去了精气神,连走路都是昏昏沉沉的。方才面对谢白景的所有愤怒与嘲讽几乎消耗了他的全部精力,他甚至无心去想那秘书对他的眼神里是不是带着嘲笑,他现在只极度地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空间,能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 柯成看到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看来你都明白了。” 柯江突然问:“你答应了他什么?” 这个“他”,毫无疑问是谢白景。柯成奇怪地:“难道不是很清楚?钱,资源,机会。” 柯成乍然止住声,半晌,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以至于肩头都在抖动。他这模样大概有几分疯狂,以至于柯成都犹豫地蹙眉观察,考虑是否要继续出言刺激。若他弟弟真成了个疯子,那他自然求之不得,可要是由他变疯的,要脱离嫌隙,还有些麻烦。 事实上,柯江只是突然想,他与谢白景又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摇尾乞怜,一个求功名利禄,一个求片刻真心。 他回到了滨江公寓。这里曾是他认为最安全最稳妥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烙刻着柯江从少年至青年成长的痕迹,由他细心地打理和设计。可这个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窝,在短暂的时间里已满满地沾染上另一个人的气息,变化了的摆设,另一个人的衣服,成对的拖鞋牙刷,都在告诉柯江,这里全是谢白景的气息。他们曾在这个地方耳鬓厮磨,做天底下所有情人都会做的事,亲密地诉说足够煽情的爱意。然而在此刻回想,却仿佛与己无关,只是一场讪讪罢演的烂俗戏剧。 柯江站在客厅中央半晌,拿了钥匙再接着出门。去了最近的一家酒店,开房,埋头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下,结结实实地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长很长,醒来时甚至分不清是过了多少天。盲目地一个人吃酒店送过来的饭,自己订好了最近日期的机票,然后打电话给柯成:“你是不是就是想让我走?” 电话那边没有说话。 “我认输,”柯江说,“但就这一次。你等着瞧。” 柯成却语气悠悠然:“你不必对我放狠话,没什么对你的小男朋友说的吗?” 嘟得一声,柯江将电话直接挂断。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屏幕,手机依然很安静,只有寥寥几条朋友发来的消息,没有任何来自谢白景的音讯。柯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在各大媒体上搜索谢白景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发觉他与谢白景的八卦已被漂亮地处理完,更像是一场完美的炒作,让谢白景这个初来乍到的名字更为醒目。放在业内来看,估计又是一条很好的公关案例。柯江忍不住自嘲地弯弯嘴角,这是自然,骗完钱骗完肾骗完心,那人不拍拍屁股走人享受荣华富贵,还求着他干什么?也真难为他了,在与自己相处时摆出那些浓情蜜意,也须靠些演技。 要说对始作俑者柯成,恨,他肯定是恨的。但在谢白景之后,旁的人不论是柯成还是徐立,于他而言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或许更恨的是,他柯江活到现在,才发觉祖父说得半点没错。他优柔寡断、愚迷不悟,二十六岁仍活得像十六岁,像条狗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兄长坑害,好友捅刀,还拿自己的心头血养了匹白眼狼。 肤浅对白_73 柯江恍惚地看向窗外,s城繁华的车流大厦一如既往。 他心想,难道我真就这么窝囊么? 谢白景前后都是保镖与助理,脚步匆匆地行走在机场里。周围全是年轻的女孩子们举着长枪短炮,一声声地喊他名字,每一道声音都充满了欣喜与爱慕。谢白景一向令粉丝着迷的地方在于,他模样冷淡孤傲,仿佛天然带着矜贵意味。然而对待粉丝,他一向是腼腆又真挚的,总会认真收下礼物,回应粉丝的表白,虽比起其他明星而言这样属实普通,但放在他身上与平日里对比,反而博得一个“宠粉”的名声。 这是他头一次,在机场里眉眼冷得如同三九冬寒,视周围送他上机的粉丝如无物。而偏偏他的助理都拿他没办法,扯了两次衣角来暗示,在受到他天寒地冻的眼神后一个瑟缩,再也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谢白景这两天不知受什么刺激,性情大变。本来只是话少,现在压根成了冰山一座,此时有粉丝在场,已是相对克制。等上飞机落了座,他们再偷偷看向谢白景,只觉这人满身戾气,绝对招惹不得。 而谢白景闭着眼睛坐在座位上,满脑子里都是柯江的声音。 “一个我出钱包养的小明星”——多么好笑!这么直白轻蔑的羞辱,以他那样高的自尊心,怎么会忍受得了? 就连现在,他都情不自禁地咬肌紧绷,浑身阴沉沉的戾气,全在自虐般地将柯江那样决绝的话语神态反复回想。他与柯江的身份之差,本来始终就是他心口的一道疤。他是见识过柯江曾经是何种模样的,由人团簇、风光体面,骄矜高贵,仿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后来的柯江甘愿为他自折羽翼,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骨子里的自私与占有欲作祟,对柯江既心疼又满足。在得知徐立将柯江送进拘留所的时候,他心里甚至快慰大过于担心。谢白景似乎心中早已深藏着一个执念,试图证明,只有他谢白景才能让柯江永远快乐无忧。 但在戾气之后,他下意识地将柯江的模样在心中反复揣摩。当时两人见面太仓促,他甚至还来不及问问,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仿佛遭受了许多磨难一般,下巴都瘦出了尖,一向柔软透亮的眼睛也变了味道。以至于谢白景事后回想起来,竟又能将那人的尖锐刻薄都囫囵吞下,只记得当时男人的倦态,心里一阵发麻的酸。这次行程来得很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与柯成对峙,就要奔赴来机场。但这并不难猜,他只要稍微一想,便明白柯成那定是留了他的把柄。这回是他棋差一招,若能重来,他一定会将这事做得更加圆滑。 此时的谢白景更多的是懊恼。他早该提起警惕,而不是在繁忙的工作与乍然出现的绯闻下自乱阵脚。万幸的是,工作尚且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是柯江那边,总不得不多费一些功夫。他心里隐隐然的恐惧已被骨子里的自负压下,毕竟从始至终,都是柯江热热闹闹地闯进他的世界来转转悠悠,不论他说什么,都一口咬住了他不愿松开。这次确实是他做错了,柯江受了委屈,为此置气是情有可原,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人本性就如同小朋友一般。等他这次行程回来,就会有一段日子能待在S城。只要他愿意拉下自傲,好好道歉—— 柯江怎么会离开? 谢白景是在他拨出的第一个电话时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的。 柯江很少会拒绝他的来电,从不会刻意扭捏试图摆高姿态。当他拨出三个、五个、数十个电话,都只有冷漠的机械音回答他时,他心里已有了答案,只是自己还不愿意去承认。只要是一有空闲的时间,手机握在手里,谢白景就会情不自禁地拨打一个没有回音的通话,亦或是发送一条信息。 越到后来,他越难以忍受。几乎以最快速度结束了这边的录制,草草地赶回s城。团队已换汤换水,由柯成安排下的人,对着他大呼小叫:“谢白景,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工作第一,你知不知道——” 而谢白景抬眼看向他,漆黑的眼睛里全无生气,竟让那人生生咽下了剩下的话。 谢白景这才发觉,他竟没有半点能联系到柯江的方法!一旦柯江断掉与他的联络,他甚至连柯江现在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他回到了两人的公寓,衣柜里只少了几件衣服,其余摆设一切如常,连装了一半水的水杯都大咧咧地放在桌上,浴室里的浴巾还扔在地上,随意得如同那人只是出门玩一趟。而公司里,自然更不会有柯江的影子。以前的助理秘书、他原本团队里的人、他的助理都一一问过去,没有人知晓柯江的下落。张云天本就与他不熟,到头来,他甚至连徐立都找了。徐立似生了一场大病,看见他时目光阴郁,仿佛与他彻底结下了不解之仇。 谢白景:“柯江在哪?” “滚。”徐立说,“你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只有柯江能对着谢白景说这种话,还能让谢白景将脾气都咬在牙关里。对着徐立,谢白景毫不客气地展现他浑身的暴戾与阴翳,偏生还讲得漫不经心,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你又算什么?” 徐立毫无意外地暴怒了。可他之前将柯江送进局子里的事儿,刚被家里得知,挨了一大通教训。此时正要谨慎的时候,顾忌着脸面,他还不能贸然挥起拳头,又恼又躁地:“给老子滚远点!”他顿了顿,突然转变了口吻,嗤笑道:“你不是他死心塌地的小对象么?怎么,他的下落还得来问我?你这小白脸混的也真够差的啊!” 谢白景微勾唇角,神色淡淡:“看来你这个他最好的兄弟也不知情……哦,我忘记了,你只是个背叛了他的墙头草,怎么能算他的朋友。” 徐立险些掀翻了桌子:“你他妈说谁呢!?给你脸了!柯江他早就出国去了,就你这傻逼不知道吧!你敢对老子横,我给你好看——” 谢白景的眼神微不可见地闪烁一番。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霎时凝聚在“柯江早就出国去了”这几个字样上,难以控制地呼吸急促几拍。而他仍然是镇定的,对着暴躁得有几分狼狈的徐家少爷,施施然地道了别,转身离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内心便陷入不可终日的惶惑之中。 柯江他来得时候,吹吹打打趾高气扬地来,将他的世界搅得一团糟,缠缠绵绵不肯多退一步;走的时候,怎么可能会这样悄无声息、毫不留情呢?这根本不像是柯江的作风!柯江就算是生气了,恼怒他了,哪怕是恨他了,也该回头便折腾死所有人,尤其该折腾他谢白景,折辱得他跪下道歉,或是让他前途尽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该是那小少爷的脾性。 可事实上,无论谢白景怎样掘地三尺、问遍所有的人,就连柯成都贸然地打扰过去,柯江都像是真的消失了一般。他只能知道,柯江隐瞒着旁人回到了国外母亲处,去干什么,去多久,还会不会回来,都无人知晓。 S城的所有人都在议论柯家二兄弟的一场好戏,真可谓一波三折,那个其中扮演关键作用的小明星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柯家大少众望所归地坐稳继承权,柯家二少当初风光无两地回来,又以灰败地出国而告终。虽剧情不怎么新颖,但还算值得人在茶余饭后谈个一两句。 只有谢白景,仍固执地不将柯江这一行,称作离别。 第59章 谢白景还在等。 他在用最后的理智来确定,柯江不可能不回来。哪怕那人再潇潇洒洒不愿回头、走时两袖清风不带走半点尘埃,柯家老爷子还在s城。从曾经柯江的口中,谢白景几乎能将那位老人是如何纵容如何宠溺小孙子的事迹听了个遍,尽管他以前在倾听时,内心也有些非议——倘若柯老真的偏爱,怎么会让柯江而不是柯成远离柯家的权力中心?假若是真的宠溺,柯江又怎么会从小到大还需要朝长辈卖乖讨宠来确认行动范围,不敢干任何真正出格的事儿,而他的大哥少年时的糊涂事甚至都上过新闻? 但这些小小的怀疑,他从未开口提过。谢白景是知道自己与柯江最大的不同的,倘若他真挑明了说,两人少不免一场争吵。他从来只笃信能把握在手里的东西,没有什么比真正的钱与权更真实可感,这是源于他血液里的功利与现实;柯江却像是活在理想国,有时候听到他的某些想法,谢白景甚至怀疑他有一天会带上一个枕头便去流浪四方。也正因如此,柯江对祖父的关怀始终只是对祖父的关怀,只要柯老还在s城一天,柯江就总有一天会回来。 这是谢白景在拿着柯江的心做一场赌。 至于柯江为什么现在不回来,柯江回来后该做什么,谢白景暂且不想去思考,他一贯的理智与清醒头一次劝自己逃避。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这一年的冷空气又一次席卷s城,他的生日也跟着到了。一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人气水涨船高。若说今年的关键词是什么,“谢白景”绝对会在此之列,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凭空出世,又能顺利地被大众所接受,千万分之一的幸运,不知这圈子里有多少人暗自因嫉妒而咬碎了牙。看脸的时代,似乎他在其中如鱼得水。公司为他举办了一场生日会,他站在台上往下看去,同一个颜色的荧光亮色在不断地闪烁,黑压压地一大片人头挤人头,台上闷热又吵闹,灯光炽热地全方位地烘烤着他。他做一些无聊的游戏,唱歌跳舞,与场外粉丝连线,念公司为他写好的长长感谢信,每一步都表演得真切。 肤浅对白_74 感谢信念到最后,谢白景突然说:“今年还会有蛋糕和花吗?” 主持人只愣了半秒,反应很灵敏:“当然有蛋糕了!来,白景,我们一起与粉丝朋友们分享今天的生日蛋糕……” 后台的工作人员匆匆地将本该在最后一个环节出现的蛋糕推了上来。很高很大的漂亮蛋糕,由谢白景吹蜡烛、执刀叉来切割。 只有谢白景自己知道,他这句贸然的话是说给某个人听的。尽管他对着镜头说过不知多少似是而非的话,在微博上刻意的暗示,被公司警告过不知多少回。只是站在台上,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去年的这一天,将柯江送给他的蛋糕与花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而在这个时候却乍然怀想起来。那个缠人又固执的小少爷明明只是去年的事儿,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不是完全没有柯江的消息。谢白景开始慢慢学会与人打交道,开始有了酒肉朋友,开始遇到想要提携他一二的前辈。而对每一个人,他的态度似乎都不差,温和有礼沉稳可靠,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同时也似乎不会将你的秘密转告他人,这样的性格,再加上他势如破竹的势头与身后的新锐,在圈内不乏愿意与他说话的人。慢慢地,只要他想打听,总还能打听得到少许。比如柯江之前是回母亲那儿了,比如柯江在国外的产业竟然被救活了,比如他前几天还跟张云天一道儿去度假…… 张云天不愿意跟谢白景扯上半点关系。谢白景辗转多人,才得到柯江的一张近照,是张云天发在自己朋友圈里的。画面的一大半都是张云天自个儿,唯有照片里的一角,有个男人裸着精瘦的上半身,皮肤是自然的白皙,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短裤,坐在度假别墅的沙滩椅上。他戴着墨镜,唇角不笑而自己翘起,看起来悠哉又快活。 谢白景的眼睛顿时微微眯起。 让他很不舒服的是,柯江身畔还站坐着一两个比基尼美人。 那当然了,柯江是何许人也,怎么会放弃快活风流的机会。谢白景不自觉地拿舌头抵着口腔侧边最酸疼的地方,以前还有他的约束,装模作样地出门男女都不碰。现在一出去,只要柯江还有钱,什么样可以“用钱包养的小明星”找不到? 但谢白景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怒意。他决定了,等他把那个撂摊子跑路的男人哄回来后,必得拿捏住这个把柄,让人乖乖听话。 哪怕他实际上早已隐隐然地意识到,他们也许早已结束了,世人都公认如此,连柯江都走得不回头,只有他还沉溺于那段过期的感情中无法自拔。在每日结束工作的深夜里独自回到陌生酒店,他还得控制住自己描摹那张照片里男人身体的视线,一遍遍地端详那人露出来的小半张脸,揣测那具身体有没有不该有的痕迹。看到后来,他又会情不自禁地,拨打一个无人接听的号码。 有一天助理发现他怎样都不接电话,敲门也不应声。助理头一次破例,强行打开了房门。房间里还留存着呛鼻的烟味,茶几上烟蒂堆得快要溢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为了应酬时方便,谢白景开始抽烟——而那个在外面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就这么蜷手缩脚地倒在沙发上,姿势很委顿地睡着,模样很狼狈。发了低热,怪不得怎么都叫不醒。 助理忙让实习生去叫医生准备毛巾热水等等,回过头来,弯腰将谢白景手臂一侧的手机收到一边,却发现,这手机竟然已经自动关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主人使用过度,连电都耗尽了。 “真奇怪,”小助理嘟囔一声,“平时都不见谢哥喜欢玩手机啊,还是说手机坏了?” 元旦。 已是人人都穿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柯江却只穿了件黑色大衣,一条薄薄的格子羊绒围巾纯作装饰。他身旁的母亲也不逞多让,年近半百的人了,穿得比小姑娘还单薄,光腿踏着高跟鞋,哪怕切实地感到寒冷,仍走地不急不缓,不显露半点局促,优雅从容地坐进车里,由人替她关上车门。 “还是该与朋友们叙叙旧,联络下感情。”江母说,“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能总守在老宅子里,多出去玩玩吧。” 柯江无可奈何地:“妈,我不是小朋友,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玩?” 江母妥协地笑笑。她的儿子生得英俊,完美地遗传了自己的五官优势,是她此生最骄傲的作品。只是最可惜的是,这孩子心性还是太过软弱。自从几月前受那点儿小小心伤,仿佛彻底改变了性子,连普通朋友都无心理会,除了个张云天还有来往,其他人都弃之如敝履。若不是这回柯老病重,恐怕他都不会再回s城一步。 她低头检查了下自己的指甲,稍微有些不满意。再抬头,却发觉儿子正看向窗外愣神。 窗外的大幅广告牌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半侧着一张脸。光影很漂亮地描摹出他挺直的鼻子与利落的下颌线,眉眼微垂,似在沉吟什么,让人情不自禁地窥探他露出来的少半深黑瞳孔。巨大的画面将他令人惊艳的凌厉与俊朗都最大限度地展露出来,确实有几分夺人眼目的本领。 “我不喜欢他。”江母说得很直白,语气平静而寡淡,“他不配站在这里。” 柯江收回视线,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异样:“谁在乎呢。” 柯老难以忍受这一年寒冷的冬天,病情乍然加重,以至于人都有些不清醒了,格外畏惧寂寞孤独,三催四促地、近乎恳求地呼唤儿孙归来。柯江自然不会拒绝,在回来后,几乎离不了病房——那个强硬的老人终于展现出对死亡的畏惧,与孩童对疼痛的恐惧如出一辙。他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时刻需要最体贴最温柔、最发自真心实意的小孙子伴在身旁,要柯江与他逗乐聊天,要柯江为他擦身换药,甚至旁的人都不许近身。只有在他服药睡下后,柯江才有能出去喘口气的机会。 事实上柯江也对照顾祖父心甘情愿。他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祖父说,但每每说到一半又止住了。他在刚回来的第一天,就哽咽着道了歉,可病床上的老人虚弱、消瘦,平静而祥和地宽恕了他,让他不要再多说。这样的表现仿佛在告诉柯江,他之前有多可笑,为了自己的小情小爱而忽略了陪伴老人的最后时光。 在他眼中,这是一场远远不能弥补的赎罪。而在旁人眼中,就不尽如此。在此之前,柯江公然出柜、被逐出家门,柯成还当众放过狠话,说从没有这样一个弟弟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可一转眼,灰溜溜离开的柯江又再次回来,柯老对他的看重更甚以往。柯成都不被允许在老爷子醒的时候到病床前侍奉,而柯江却可以,这不明摆着打了他大哥的脸么? 柯嫂刚出月子没多久,就被她丈夫拉着,以让老人家见见曾孙的理由,才得以进一回病房。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由一名保姆小心抱着,半蹲半跪在床侧,送至老爷子面前,嘴里还满是讨好的吉祥话语。而柯老看了半晌,说得第一句话却是:“真像江儿小时候!” 柯成当即脸色难看下来。 他机关算尽,想尽办法挫败了他弟弟的所有锐气,却忘记了身后长辈的心都是偏的。而老爷子甚至要求,趁着元旦算个节日,要大办一场年宴。说得真切动人,为自己生病冲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到农历的新年;实则人人都明白,是老爷子要趁着自己还能说话的日子,昭告天下地将小孙子再次名正言顺地迎回家。 柯江倒是无所谓。他站在酒店大厅中央时,依旧穿着得体,一身手工定制的西服极其合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材。与他兄长外貌的庸碌相比,肖似生母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十分迷人,皮肤白皙,眼睛黑亮,天然带着笑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相比起去年时的来者不拒,今天的他似乎显得更加矜贵,眉眼间都带着漠然的漫不经心。虽人群簇拥之中,他依然能手持酒杯,与人觥筹交错间嬉笑怒骂,显得从容平淡而不失戏谑,但细心的眼睛总能发觉,他与以前有些不同。 太多人往来逢迎,为他敬酒关心。而柯江丝毫不怯,一杯杯的酒水下肚,仍能面色不改。所有人都在暗自盯着他瞧,只是其中有一道目光太过炙热与浓烈,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仍然这么不懂礼数。直至后半场,柯江才第一次离开人群,独自前往洗手间。 一个年轻的男人紧紧地跟着他,站在洗手间的门前一动不动,仿佛一位僵硬的骑士。 而柯江就像毫无察觉,平静地洗手,耐心地等待烘干,井井有条地转过身去,才似终于发现了那人一般,微微挑了挑眉毛。 眼前的年轻人无疑是俊朗到漂亮的,只是眼睛里的红血丝无法消减,人又瘦,显得别样憔悴。他在与柯江对上目光时,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半张开唇,而下一秒柯江的话却让他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晚上好,”柯江说得彬彬有礼,却仿佛在对陌生人说话,“您挡着我路了。” 第60章 肤浅对白_75 “晚上好,”柯江说,“您挡着我路了。” 谢白景就像喉咙被人掐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定定地凝视着柯江,一张口,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的:“江宝——” 柯江几乎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对不起,”谢白景道歉得飞快,几分沙哑的嗓音真挚而动人。被他这样一双漂亮又疲倦、眸色漆黑又情意浓稠的眼睛盯着,任谁都会动容几分,更何况他将从容与真切拿捏得恰到好处,除却神色中的憔悴外,仍显得体面而冷静,不至于跌落到卑微的尘埃里,“柯江,我为我之前的事情道歉。我想过了,我不应该隐瞒你。” 柯江哦了一声:“没关系。” 他这样轻飘飘的放过,让谢白景眉头微蹙:“你去哪儿了?瘦了这么多?我一直在找你——” “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以为那天说得挺明白的了,”柯江终于忍受不了,开口打断他,耸耸肩膀,“大明星,咱们早就断了,你还演给谁看呢?” 谢白景难以抑制自己的戾气,将声音抬高了少许:“谁说断了的?!” 柯江:“我说的,怎么了?” 他说得漠然决绝,仿佛真半点都不在乎了一般,侧过身便要走,可还没走几步,手腕便被人紧紧攥住。柯江像触电一般飞快地甩开,回头看向年轻人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愠怒:“谢白景,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他左右瞥了一眼,稍微顾及了下两人所在的地方,虽相比别的地方要隐僻,但随时可能有人过来。谢白景不要脸,他柯江可不能跟着不要脸,回身一步,将声音压低,“你给我滚远点,我们早就——” 谢白景一个侧头,便亲吻上去。 年轻人冰凉的唇瓣紧紧地贴上,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熟稔的年轻人的清爽气息,与有些陌生的烟草味道。两者混合在一起,是谢白景式的冷漠,含带着辛辣,毫不费力地用熟悉的技巧撬开齿关,以激进的攻势闯入柯江的呼吸中,让他下意识地连脊背都死死绷紧。 柯江有一瞬间,是全然愣神的。他曾经在心中猜测过与谢白景再次见面的场景,要么是冷眼相对,要么是互相打一架,两人谁也看不惯谁,总之不会太友好。他也想过谢白景或许会向他道歉——如果这匹白眼狼还有那么点儿良心的话——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能被人强吻了! 他竟然能被谢白景给强吻了! 在错乱与茫然过后,下一秒即是从心底涌起来的愤怒与某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谢白景贪恋地将人的唇舌都扫荡一遍,将其中的酒精与熟悉的男人气息都吞咽入腹。距离他们上一次的亲吻明明并没有太长时间,却感觉已过了很久很久,以至于这突然的接触竟像燃烧起的枯草般滋滋作响,将所有以前关于欢愉的记忆都唤醒,即将大火燎原。谢白景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浑身看不见的火,却仍能克制住自己的贪欲,缓缓松开唇,鼻尖抵着鼻尖,眼睛里郁积着暗色,更显执念之深,轻声喃喃道:“我很想你。” 柯江却倏然清醒。 他毫不犹豫地抬手给谢白景狠狠一拳头,对着脸打的,半点不留情面。拳头碰触到肉与骨骼的触感极为清晰,用了七八分力气,甚至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在静寂的空气中乍然响起,又闷闷地消匿在远方人们的笑声中。谢白景被成年男人的这一拳打得头都大幅度地偏过去,唇角被蹭破了,有些血丝,眼里还未来得及有恼怒,全是错愕。 “滚,”柯江的手松开,自然地垂在身边,手心都是汗。他喘了口气,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谢白景周身皆是冷意,咬着牙问:“为什么?” “因为我恶心你,”柯江说得太过直白,声音愈来愈高,“明白没?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你给我道歉也恶心,你说想我更恶心。谢白景,假如你还真有那么点良心,想想我为你花过多少钱,在这行当里也算大方的了。你不还钱就算了,你他妈就离老子远点儿吧!” 谁都能再次回到他身边、戴上面具对他巧言令色,他亦可选择性笑纳,而谢白景怎么配?柯江还能记得当他一头热地抛出所有真心,得知真相后沸腾的热血慢慢冰凉的感觉。事实上,他后来也慢慢地自己想通了。谢白景所作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年轻贪心,要赚他的钱还不足,还要赚柯成的,整个柯家两兄弟的钱袋子都给搜刮了,也算人脑子灵光,他该愿赌服输。他与他哥花钱都花得心甘情愿,要讲让人还钱,其实是称不上道义的;柯江也不至于“何不食肉糜”,他自己投胎得幸,锦衣玉食长大不愁吃穿,常人眼里足以人生灰暗的损失对他而言只是几个月的周转,不必要去苛责一个穷怕了的小孩。 只是他所有的真心爱护、尊重珍惜,也都该只给那个寡言温柔的小孩,而不是谢白景。现在的谢白景不值得。“我很想你”这样的话,适合他被蒙骗时听,图个开心,现在听见,只觉得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般的嘲讽。 谢白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舌头一遍遍抵着口腔内侧极为酸痛的地方,似乎能以这样地方的疼,掩盖住别的地方难以抑制的疼。 柯江避开他炽热的眼神,平静地:“别就这么出去,会对我有影响。”说完,他整了整身上的西服,转身离去。 宴会大厅内依然觥筹交错,柯江一现身,没过多久便再次由人簇拥起来。他们不厌烦地聊着已经说过许多次的话题,处处小心试探,柯江朝着他们笑,颊边凹出小小的窝,将他的矜贵与冷淡冲淡了少许。他这样让周围的不少人稍稍放下了心,之前柯江像条丧家犬般被赶出家门,平日里的酒肉朋友都避之不及,生怕被其所连累,甚至活络的已想方设法去攀附柯成的路子。他们还以为柯江此次会心怀怨怼地回来,再怎么样也会摆些高姿态,不想一切表现正常,便慢慢地找回了与以前相似的相处模式。总有人没有眼色,提及到那个小明星谢白景,问柯江到底当时是怎么了,是不是动真格的了。 “嗨。”柯江漫不经心地,说得坦诚,“怎么还故意笑我?谁还没玩过一两个小明星了。” 数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出了声。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人以宽慰的语气,“别放在心上。” 柯江稀奇般地挑挑眉毛:“别逗我玩了,一点钱的事儿,谁能那么抠搜,惦记到现在啊?” 旁边人皆大笑起来,吵嚷着要与柯江好好聚一场。柯江满口应允,说今夜结束后,再来一摊。柯江随意地抿了口酒在嘴里,唇角微微翘起,黑亮的眼睛瞥过他来时的方向,又很快平淡地掠过。 他在想,谢白景为什么会过来找他?为什么是现在来找他? 是知道他回家里了,又重新是那个柯家小少爷了?是害怕他真下手报复,还是想再续前缘,接着捞点? 柯江刚才不敢把这话问出口,也不敢在此时细想。 他明明都觉得谢白景那人已经坏得离谱了,却还不敢让自己知道那人能再坏一点。柯江有些自嘲地笑笑,与旁人打了声招呼,暂且能与这群叽叽喳喳的公子哥儿们拉开些距离。江母一身长裙,从另一边向他走来,与他颇为相似的面容上很难看出岁月的痕迹,比起场内的其他年轻名媛更显得优雅大方。她伸手拿过柯江手中的酒杯,委婉地:“少喝一点。” “刚才我看到他了,”借这个动作,两人靠得更近。江母的声音很轻,只是眉头微蹙,神情上有几分不赞同,“你打他了?” 柯江闷闷地嗯了一声。 江母失笑,半嗔怪半无奈地摇头:“这样不好,别再像个小孩。我建议少与他扯上关系,他不适合你。” 肤浅对白_76 她没有提到,刚才她所见到的谢白景看起来更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那样英俊却狼狈的年轻人,神情憔悴,脸上带伤,失魂落魄得仿佛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很能激发旁人的怜悯心。只是一想到这个年轻人曾经对柯江做过什么,她自然只选择了冷眼旁观。她经历过多段感情,能看得出来,谢白景或许并不是柯江所认为的那样毫无感情,甚至感情很深;但她同时也是一个母亲,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远离伤害。并非以感情为借口的伤害就不算伤害。 是夜,年轻人们又转移阵地,将束缚住本性的正装外套脱下,偌大的会所包间里音乐大振,男男女女皆玩得尽兴。柯江曾经是这类场合的宠儿,怎样都能将气氛带起来,今夜却有几分兴致缺缺。他象征性地与人对饮几杯酒,便想着拿祖父作借口,趁早离开。旁人自然不放他走,一个脸生的年轻男生贸然地拉着他的手臂,央求着:“柯少,再玩一会吧。” 在昏暗的灯光下,柯江看了眼他。这人长得确实还不差,鼻梁高挺,眼睛深邃,与谢白景竟有那么一两分相似。他早已猜到,谢白景与他的事不算秘密,总有些人会投其所好,以为他就喜欢谢白景的那张脸。不过画虎不成反类犬,谢白景从不会像他这样,穿着很潮流,故意压低着嗓子,眉眼都弯起,拙劣地勾引与求人。估计不管在什么时候,谢白景都会保持那样波澜不惊的模样,哪怕是作为凑场子的玩物被带至聚会上,也绝不允许自己失去自尊,只会沉默地站在一旁。要他能展露少许真实的情绪,都算是开业大酬宾。 “没兴趣,”柯江猛地从回忆中将自己拉扯出来,淡淡的,“你松手。” 那男生立马依言松开了手,眼里有些胆怯。见柯江不再说话,他壮着胆子说:“柯少,我叫陈晨,我现在也在新锐呢,在学唱歌……” 他很快介绍完自己,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柯江。柯江顿了顿,突然笑道:“那跟我走?” 陈晨没想到,这个传闻中谢白景背后的金主竟然真的好男色,还如此直白。但他自然不会拒绝,心中暗喜,只殷勤地连连点头,再不提什么再玩一会之类的话。那群狐朋狗友,见柯江揽上了一个新人,就算是不懂的也都该懂了,调笑着放柯江去赶紧享受春宵。 第61章 坐上车的时候,年轻的男生显得格外局促不安,手指都搅弄在了一起。从嘈杂的会所中出来上车,司机在前面沉默地开车,而身侧的柯江一落座,就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半点声音都没有。温暖的车厢内安静得无声无息,让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配合地保持安静,还是适时出声以免显得太过无趣。 事实上,柯江是在暗自后悔。 他一时糊涂,就把人给带走了。这种事于他以前而言平常如穿衣吃饭,不过是生活中的风流点缀,遇上喜欢的,也不介意维持上一段时间的关系各取所需。但他自己清楚,现在的他还不适合拥有一场一夜情,睡一晚上,本该是图个短暂的潇洒快活,可他不论是身体还是感情,都对身旁那人半点兴趣都没有,甚至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完成的事,他就心生没由来的厌烦。此时该怎么说?把人扔到半路上?柯江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也许是摄入过量的酒精作祟,也许是因为见过不应该见的人,他有些昏昏沉沉,险些就此睡过去。半晌,才想起来旁边一个大活人,突然问道:“你住哪儿?” 陈晨报了一个地址,有些不安地继续抠挠着手。难道不该去一家五星级酒店?还是说传说中的柯家小少爷连间房都开不起?他自己的那间小公寓,哪里能见人,尤其是想起前几天的外卖盒子都还没收拾,当即开始紧张起来。 柯江吩咐司机更改方向,随意地:“你还在上学?” “在的。”陈晨这才觉得步入正轨,不忘多说几句,有些想将自己推销出去的味道,“我今年二十,在上音乐学院,签新锐有一年多了。” 真像谢白景。柯江安静地听,神情没有显出异样,只不咸不淡地:“年纪还小,这么早签公司是为了什么?” 陈晨有几分羞赧又坦诚地:“为了赚钱。” 柯江挑了挑眉毛。 “柯少,您肯定没法理解吧。我特别喜欢唱歌,可我家里为了供我上学,已经掏了老本了,每个月花销又大,就想着签了公司后能支持下家里……” 柯江神色如常地打断那人的侃侃而谈:“你很懂事。” 他能感受到身旁人小心揣摩的眼神,讪讪的接话,以及有些慌乱的沉默。估计这人也是第一次出来试图寻求个攀附,兴许还是个直男,见到他柯江这样一个小人物,都慌得找不到北了。其实何必如此,将姿态放得再低、把台词背得再熟,都没什么大用场。只消一张好皮囊,少说些讨好的蠢话,多作些不声不响的筹谋,就能将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迷得七荤八素,栽个彻彻底底的跟头。 柯江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他有些懊恼,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匹白眼狼。 在出国之后,他本下定决心,再也不想那人半分的。不过是场战况稍微惨烈了些的分手,他柯江何曾为分手要死要活过?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然而他逃得过热闹的白天,却躲不过独自一人的黑夜,就连现在,恨不得将自己像花朵般献上的乖巧少年人就坐在身侧,他却连摸人大腿的兴致都抬不起来。到了那人说的公寓楼下,柯江的语气甚至听起来有几分冷酷:“你上去吧。” 陈晨这才明白,原来这柯少连睡都不想睡他。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诧异,甚至还有些难以察觉的羞耻,仓促地说:“谢谢柯总。”逃也似的下了车。 柯江没有功夫在意他的小心思,他还在烦躁脑子里层出不穷的谢白景,懒声对司机说:“回去吧。” 谢白景独自坐在滨江公寓的沙发上,他的侧脸还敷着药。脸是他这一行最最看重的东西,由此见到助理的第一面,那小助理险些被吓疯过去,叠声问这是怎么了。自他从酒店出来,便由人拥着奔赴看急诊,上药,敷药,挨骂。脸上骨头虽没事,可青肿势必要留许多天,这也意味着他未来这段时间的工作都泡了汤,能拖延进度的也就罢了,违约金都不计其数。且万一被好事的人拍到了传到网上,又将引起一场风波。 连助理都急得满头大汗,大半夜的数人围着谢白景,你一言我一语地批斗,挖根究底地想知道是不是他得罪什么人了,该不该报警。而谢白景却好似根本不在乎一般,面无表情地要求一个人回家,谁也别跟来。 他的家,也就是滨江公寓,之前与柯江一起住的地方。 只是现在似乎,确实,只是他一个人的家了。他当初回来后,维持了柯江的习惯,很少让钟点工进来,助理经济人等更不准进。他一个人将家中一切都恢复原样,哪怕工作再忙,打扫的事也不假以人手。柯江的衣服都洗净叠好放在衣柜里,桌上永远摆着成套的水杯与餐具,一切都与他们当时住在这里没有区别。他清楚这套房子柯江有多爱惜,于是仿佛手里能攥住一张好牌般,期冀柯江有一天会过来,哪怕是要将他赶走、要讨回房子也无所谓。可现在柯江明明都回到s城了,却从没来过这里一次。想也知道,柯江名下房产无数,竟是宁愿大方地送给他,也不愿意再回来看一眼。 连那样珍视的房子都如此弃之如敝履,他谢白景又有什么理由不被丢下呢? 谢白景昨夜坐得红眼航班赶回的S城,他作为一个小明星,今夜的场合还不够资格。光一张入场的邀请函,都是由他四处辗转得来的,只为了能见柯江一面。让他放心的是,柯江看起来好多了,精神而俊朗,同他记忆中一样熠熠发光。柯江当时为他而被逐出家门,再冷漠的人,内心也会歉疚。现在看到柯江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少爷,说到底,心里还是宽慰更多。 而让他直到现在也全无睡意的是,柯江见他时的神情——漠然、决绝,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谢白景自然无法忍受,将那看陌生人般的漫不经心击溃后,得到的却是比冷漠更刺骨的厌恶。打他那一拳,与其说是打在他脸上,不如说是狠狠地直捣入胸腔,对着那颗柔软的物什狠狠砸了一拳头,鲜血淋漓。 他应该要确定了,柯江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让他再也不出现在视线之中。按照谢白景所受的教育与他的自尊,绝不该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人。再与男人牵扯不清,对他的事业百害而无一利;柯江现在也过得很好,他不该去害了他…… “放屁。”谢白景低低地骂了一声,也许是在骂自己。他熟练地点了根烟,将打火机扔在一边,在吞云吐雾中试图麻痹自己的心脏,疲倦的眼睛在呛鼻的烟中阴翳沉沉。 他就是贪心,他就是全都想要,年轻人的野心绝不知足。柯江从来不会是他的可选项,而该是他牢牢把握在手里的,谁也别想抢走的。 谢白景最终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睡去,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回这样了。醒来时,他都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也许该是中午了。勉强站起来洗漱,镜子中的脸仍然高高肿着,稍微动一下,便能牵扯出一片疼,门是不能出了。他洗了个冷水澡,回身去客厅,弯腰将茶几上的烟头烟灰都一并扫净,利落地打包在垃圾袋中,喷了些空气清新剂。他仍时刻在做着准备,柯江也许会回来,柯江不喜欢烟味。 收拾得差不多后,胃因饥饿而隐隐作痛。正当他想打开冰箱找点东西填饥时,手机嗡嗡作响。他随手接起来,是他的助理:“白景,柯少上新闻了。” 肤浅对白_77 谢白景眉眼一动:“什么?” “他与陈晨昨夜一起回去的。”助理说,“陈晨,上次录综艺还遇见的一师弟,你还记得?” 助理经过谢白景嘱咐,需要实时关注柯江的消息,再将消息随时告诉谢白景,也对他俩的关系心知肚明。谢白景握着手机的手在不知觉的时候,以要将手机捏碎的力道死死握紧。 “知道了。”谢白景的语气很平静,“脸还没好,大概需要一个礼拜。这段时间的工作先停了吧,能延期便延期,实在不能处理的就通知我,我来想办法。” 助理声声说好。挂掉电话,他飞速地点开助理发给他的链接,低头垂眸看了许久。 他就在冰箱前,站着一动不动,脊背僵硬地挺直,脸颊高高肿起,仿佛一个狼狈的傻子。 这不是第一次柯江出这样的绯闻了。柯江以前有多风流,谢白景猜也能猜的到,不然也不会见他没多久,就笑着管他要联系方式。但那都是以前,谢白景自认不该翻出旧账来斤斤计较,虽心有瑕疵,但仍囫囵吞下。后来几回发生暧昧的消息,柯江都紧张地过来一一解释,讨好卖乖般地求原谅,谢白景虽看到时心内嫉妒得快要发疯,但还有理智,最终都将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柯江有多爱他。 但他现在还能笃定地说,柯江爱他吗? 照片里柯江与人神情亲密,在灯光昏暗的会所里相视而笑,靠得很近。两人后来怎样上车,车如何一路驰骋,都看得清楚。 就连被柯江打了一拳、放下狠话时,谢白景都没有这么难受,仿佛心脏被人捏紧,几乎喘不过气来。那辆熟悉的车会开往哪里?酒店?柯江的别的住所?两人会以怎样的姿态进门,怎样拥抱解衣,柯江颊边那个小小的窝,是不是也会被人发现了,由人细细密密地含吻。柯江是也会如以前般将身体敞开,坦诚地将欢愉告诉给旁人,还是换一种方式? 不过在他身下柔软得如同水一般的男人,还怎么能操别人,这真是个好问题。 谢白景这样恶意的臆测,只快逼疯了他自己。 别的电话如同潮水般涌来,大多关于工作。他只接了刚才那个助理的,声音似含着冰般晦涩而冰冷:“让司机过来,我要出门。” 助理:“你疯了!白景,你现在哪能出门?你要买什么,我们帮你去买。” “别管那么多。”谢白景重复一遍,“让司机过来。” 柯江后来还是回了老宅。 他起得很早,先去祖父房里,祖父还睡着未醒,他便不打扰,独自出去,在小偏厅吃早饭。他与兄长的不睦现在已不用矫饰,一家人更像两家人,没了柯老爷子的调和,连饭都不会在一起吃,几天都见不上一次面。他一面吃,一面得到了最新的消息——昨夜他带着陈晨从聚会中离开,被不知名的好事人拍了下来,现在是来小心地试探他的意思了。 想也知道,这兴许又是他大哥的念头。他大哥虽生得名正言顺,却总动些上不了台面的歪脑筋,令人作呕。得亏他如今回来,还有人担忧吃了这头得罪那头。柯江想也不想,说:“别发。” 顿了顿,他脑海中像突然浮现出一个人。那人昨天分别时,仍然目光沉沉,满是不会放弃般的执拗,能将人烫得一震。柯江沉默两秒,鬼使神差地道,“发吧。控制些。” 第62章 谢白景还记得柯家老宅在哪里。不得不说,哪怕情绪已冲动到了极点,他还不算愚蠢,理智地一个个排除自己所知道的选项,最终确认,柯江就算哪儿都不去,也不可能不回柯家。他经过多日打听,早已听说柯老的身体正危在旦夕,柯江绝对会回来。而只要回来,他便能见上一面。至于见了之后,要说些什么?他还不知道。他好像满心是火,这火由嫉妒、愤怒、想念、恐惧作成,烧得滋滋作响,冲撞着他的胸腔。他的人生一路清醒,皆由自己决定,这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不受控制。 事实上,他到达柯宅大门口蹲守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给了柯江。柯江听到时,险些一口茶烫着自己:“谢白景!?他怎么来了?他不要命了?” 难道他昨晚上手下留情了?柯江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也是个公众人物,随时身后有摄像头跟着的人,怎么敢这么大大咧咧地闯到他家门口来。谢白景现在就算脸不肿成猪头,也不该多好看吧,那大明星放着自己的事儿不做,跑来做什么?还是说昨晚上那出戏一演就上了瘾,还想再听他放几句狠话? 要他说,也不是不行,只是说完后,他自己心里不舒服——不是因为心疼谢白景,而是心疼他自己。柯江很少会议论前任是非,更何况是动过真感情的前任。要说恨,他心里不可能不恨,但这种恨,柯江更倾向于靠时间来慢慢遗忘。用伤害谢白景的方式来宣泄恨意,更像是在践踏他自己曾经付出过的感情。他们之间既然开始得都那么草率,那不如有一个较为平淡的结局,也算好聚好散。 “他执意要见您,您说……?” 柯江回过神来,半晌,佯装满不在乎,“外边是公共场所,随他爱怎么站怎么站,别让他进来就是了。” 江母亦听说了。她着人去看,说那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伤,直愣愣地站在大宅子门口,任门卫怎么好言相劝或冷嘲热讽,都不肯挪走一步。大冬天的,s城的寒风阴冷阴冷,开来的车就在一旁,也不知道进去坐坐。她心里如同明镜一般,这种自尊心高的年轻男人,肯放下身段与脸面来,自是有几分真意的;可采用这种方式,则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愚蠢小伙儿,做得半点不体面。偏偏她那心软多情的儿子,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摆着的纵容,也不想想会对自己名声有多少影响。 “将他带到花园去,”江母吩咐,“从偏门悄悄地带进来,别让人看见。” 谢白景最终还是得以被放进柯宅。他曾来过一次,是从外地千里迢迢地赶来庆祝柯江的生日。那次的经历不怎么愉快,以至于这富丽堂皇的柯宅在他眼里也不怎么美丽。到底是年岁已久的老房子,尽管有专人每年细心修葺维护,也能从四方角落中透出一股沉沉的死气,甚至冒犯地说一句,与他在老家的那间小屋有着一样的味道。第一次来时,他专注着想见到当天生日的主角;而这次来时,他的心情竟然也是同样,无心去看旁边的景色,只由人带领着,没有进去主宅,而是被带进一座小花园中,有几对桌椅,他没有坐下。 柯江走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高瘦的年轻人,在寒冬的季节里穿得单薄,头发乱七八糟的,半边未受伤的脸侧对着他,皮肤白皙,有漂亮而凌厉的侧脸线条。那人出神地望着身旁平平无奇的小茶几,眼睛半垂,嘴唇微抿,孤独而迷惘的模样。明明在外面风光的很,在这儿却显得像条被抛弃了的小狗,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真是莫名其妙。 他妈更莫名,特地让他来这儿一趟,结果是来见谢白景。这妈做的,未免也太开明。 谢白景听到脚步声,猛然抬头,见到柯江时,瞳孔都缩了缩,转过身来,面上被打的那块青肿更为明显,放在他这张俊脸上,倒不显滑稽,而是有些脆弱的美感:“柯江!” “你又来干嘛?”柯江在与他隔着几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我昨晚上说得还不够清楚?” 谢白景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总不免狭隘地往人露出的白净脖颈上落,既想发现些什么,又不愿发现什么。 柯江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或许真是风水轮流转吧,柯江心想,他曾经追着谢白景死缠烂打的时候,还没想过也能有今天。只是他到底不是谢白景,对这种场景没有产生半点快意,反而觉得唏嘘。 肤浅对白_78 “看够了吗?”见谢白景始终沉默,柯江终于开口,“谢白景,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以为咱们都达成共识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柯江这回说话时语气很平和,甚至有几分谢白景之前的冷静,以至于显得冷漠无情,“我承认,当初是我在你后边追着跑,让你一个好好的大学生,本来该顺顺利利地毕业工作结婚的,让我给变成一个该死的同性恋,是我的错,可你也自己点了头吧。我从头至尾,都没亏待过你,有什么就给什么,都成活的ATM机了。” 谢白景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最终没能说出口,睫毛在反复地颤动。 他伤心了,柯江想。 “但那也是我自愿的,我不怪你。后来你瞒着我跟柯成那人做什么,昨儿我打你一拳头,就当解气了。现在咱们就好好的分了,我不会去报复你,你照样做大明星,好坏都不赖我。你也别掺和我了,行不行?” “不、不行!”谢白景倏然激动起来,他大步走到柯江面前,眼神就像要将人生吞活扒了一般骇人,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被人抢走腹稿的拙劣演说家,狼狈地语无伦次,“我同意分了么?!柯江,我都说过了,我当时没有想明白,我以为柯成能帮我,所以从没有跟你提过,我原以为这没有什么。我可以道歉,我能补偿,我知道是我错了,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柯江定定地看着他,就像在看挣扎着凶人的小流浪犬,轻声说,“可我被伤害了啊。” 谢白景愣住了。 这是从事发之后,柯江头一次与他明明白白地讲,他被伤害了。 谢白景竟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这一句简单的话,甚至比柯江充满厌恶的“我恶心你”还要厉害,如同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剑捅入胸膛,能让他霎时止住呼吸,只听到心脏挣扎着砰砰地跳,一下两下牵扯着血般的疼。 “对不起…”谢白景艰涩地说出这几个字,仓皇地补充,“我不知道,我想对你好,我——” “我爱你。” 这句话在s城的寒冬中,从年轻人漂亮的嘴唇中呢喃出来,化成一道白雾,极快地消散了。看见对面的爱人唇角带着讽刺的弧度,他知道,这句话也于事无补。 柯江:“话也说明白了,就这样吧。小谢,你日子还很长,我俩没必要再互相折腾了,多没意思。” 谢白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难道不恨我吗?你不是说为了我花过许多钱么,我来还,你等我还上。你为了我损失的,我来填补。我外婆还住在你安排的医院里,你还在出着钱。滨江的那套公寓,你也不要了?!”他喘了口气,语气近乎于哀求,“我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重新来过?” 柯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退后一步。甚至没有再看双眼通红的年轻人一眼,一步步地消失在那人的视线里。 谢白景的胸口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还肿着,相比方才,确实可以被称作为滑稽的狼狈。他像个溺水后被救出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雾不断地哈出,就像无数个沉默的爱意,它们迟到了,本该在盛夏时坦白,却出现在冬天,只能在空气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很快有人来礼貌地请他出去。谢白景木然地原路返回,一个助理匆匆忙忙地下车,二话不说,便先一个口罩给他的脸遮上,再三推而搡地将他赶上了车。放在平时,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对待谢白景的,可如今谢白景像个失了魂的木偶,连句话都不会说了似的,总不能放任他在人家门口一直等到记者来吧!在车上,助理忍不住劝:“白景,你不能这样了。就算你与那柯少真的那什么,你也要为自己着想啊,万一被拍到了,不就完了么?本来这两天耽误了那么多工作……” 他一路絮絮叨叨,而坐在后座的谢白景始终不发一言。 助理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眼,年轻人的下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冬天黑得很早,昏暗颠簸的车内,他只能贸然看到一双困兽般通红的眼睛,和几滴一闪而过的水,竟绝望而恐慌。助理当即心惊肉跳地飞速转回去,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江母很聪明。她一眼便看得出,像谢白景这样的人心性太狠,对自己狠,对旁人也狠,全然是头狼崽子,能否养熟,全看命好不好。要让这种人死心,她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威逼利诱,都是没有作用的。唯有她儿子亲自出来,才敢奏效。她手也快,这边看见柯江回房,那边便让人将谢白景请出去,全程除了几个佣人外,没有别人再知道柯江的前男友、那个小明星来过家里。至于柯江回来之后,会不会伤心,那她的答案也是肯定的。那孩子一整天都没去看过爷爷一次,当天晚上,倒是趁着难得的晴夜,顶着寒风去窗台上看了会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就算此时再伤心,也总比日后再跌跟头要好。从心狠这方面而言,江母倒是与谢白景相差不多。 谢白景也很好,自此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出现过。柯江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都是一个月后,偶然在电视上见到他。屏幕中的人精神奕奕,俊朗得不似凡人。他的新作品即将面世,想必事业又能再上一个台阶;相比初来乍到时的孤身一人,似乎在圈里也多了几个朋友,影帝林风更对他夸赞有加。网络上有不少人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年纪又小、走红得太快、实力一般、粉丝不理智,种种非议皆能如山般压在他头上,但也没人不会心服口服地说一句,那个谢白景有点儿资本。英俊,年轻,聪明,努力,老天对他有偏爱,让他做什么都不该失败。 唯独恋爱这回事上,说来说去,他总归还是亏欠得多一点。不过谈恋爱嘛,总是有来有往,有人出得多,就有人出得少,没什么胜负公平好讲。 柯江自认是个大方的人,不会再去斤斤计较。至少他也学到点东西,以后谈对象,不会再那样掏心掏肺了。 第63章 在开春的日子里,柯老被下达了不知多少次病危通知书。 柯家的家族亲戚老小,皆奔赴而来。他们似乎都有冥冥中的默契,知道这回差不多是最后一回了,虽说这默契有些残忍。整个偌大的老宅终于有点儿能匹配上它的、人丁兴旺的意味来,整日里种种人来来往往,甚至需要临时拨过来数名佣人可供差遣。就连柯成的母亲都来到了柯家,她当年与江母不无争斗,现在两个女人还能坐在一起喝茶,真可谓世事难料。柯成见状显出几分紧张,他软肋太多,有母有妻有子,母舅家那儿是照应也是包袱,处处都需要他来扛着大梁。不像柯江两袖清风,一身轻松,从不担心自己妈会受委屈。 尤其是这种情况,柯江更不会管。那些攀附着柯家过日子的亲戚,没有一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之前那会儿对柯江避而远之,恨不得半点尘都沾不到。现在又想装作无事发生,一如以往般亲热地以“你小时候如何如何”来套近乎。柯江见了面,还能笑着与人寒暄几句,一转身便飞一般地回了老爷子的房间。柯父与柯成这时候却特地排开公务回来,要“主持大局”,没见到他们一天去探望柯老几回,倒是日夜在柯宅其他地方来来往往,甚至连葬礼都开始预备起来。 江母是知道柯江的难过的。家中有老人久病在床的人,总会或多或少地给自己做好心理预设,是为了避免太过强烈的痛苦而自保。但真到了离别的时候,再多的预设也没有多大成效。可柯江毕竟已经是个二十六的成年男人,总不能趴在妈妈怀中撒娇,顶多听两句宽慰。再多的痛苦,也只有独自承受。 一人站在阳台上的时候,柯江会摸出一根烟,并不抽,只含在嘴里。他猛然发觉,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失去了朋友、恋人,也将失去亲人。人的一颗心就那么点大,一片片地被剐下,就剩下那么一丁点儿,无怪乎现在胸口里都觉着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春夜的月亮是干净的白,安静而柔和。柯江静静地看着月亮,想起去年春天的一场月夜,他第一次被谢白景给下了脸子,当时给气恼得上蹿下跳。若他在那个时候放弃,是不是现在就能给自己再留点儿缓和的空间?只可惜人总是不能知道后面会发生些什么。柯江自嘲地笑笑,颊边凹出小小的窝,眼睛里却露出些沉郁的难过。但他还挺直着背脊,就像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年轻人一样,不能在任何时候显出弱势。半晌,他将烟取出来后,转身回房。 柯老已经病得糊涂了,清醒的时间远远少于昏睡的时间。一次柯江为他擦身时,老人骤然睁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柯江,突然问:“你与那人……” 因为长久未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已经极其沙哑,还有些垂垂老矣的死气。柯江急促地答:“断了!断了,已经分干净了。爷爷,我回来了,我好好的,以后都听您的话。” 柯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合上眼睛。柯江将老人的手臂轻轻地放下,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开始滚动着冰凉凉的水,仿佛预见到了什么。 老人喃喃道:“真对不起你……” 柯江糊涂了,祖父在道歉什么?他小心地屏住呼吸,忍耐住不去催促他,然而老人就像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再也未睁开眼说半句话。柯江始终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手还搭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直到一位长久负责照看的护工走进房间,快步上前来检查几番,以熟练而有恰当哀痛与同情的语气对他说:“柯小少爷,节哀顺变。” 肤浅对白_79 柯江这才直起身来,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一下下跳得闷痛,耳朵里嗡嗡作响。 柯成是第一个赶到的,其次是柯父,柯嫂、柯成的母亲、江母再依次进来,以至于柯江都被屏退在后面,还是由人再拉至前边去。再后来,许许多多的柯家的亲戚亦以第一时间奔赴而至门外,亲近的几家得以进房间里,有男人女人适时的开始哭泣的声音,而柯江的神情仍是茫然的,他感到有人揽住他的肩膀,轻柔地拍了几下,他低下头去,与母亲对视一眼。 江母与柯老相交甚少,自然不会有多难过。但她早早地就换上了素净的衣服与妆容,肃穆中天然有几分哀戚。此时温柔地轻声对柯江说:“待在这儿。” 这句吩咐很有必要,因为柯江方才心中确实有一闪而过的想法——他想逃离这一切。而江母的提醒拉住了他的理智,他不能走。 万幸的是,他哥与他爸提前做的一切准备还算详细得当,所有程序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第二日发了讣告,整座柯宅摘花去红,挂上了白条黑布,布置好灵堂。到这个时候,柯家的世交挚友也都陆陆续续地过来。虽说柯老年岁已高,算是“喜丧”,但显然人人面上都显出哀色。尽管他生前独裁、手段狠辣,也树了不少仇家,但后人回想,只会惦念他的那一生伟业而或真心或假意地流点眼泪。唯独柯江是个怪胎,自人走后,眼睛都没红过。 有人说,这才是孝顺呢,人死不能复生,死后哭不如生前孝;也有人说,柯老走了,那小少爷就不再装了。还有些好事的人,已早早地关心起老爷子的遗嘱究竟如何,那柯家小少爷没了最大的靠山,未来还能怎么混?柯江全装作未听到,哪里需要他帮忙,他便去哪里。但往往他只用作一个出席的角色,更多细致的安排有专人来负责,没有一项细节能允许出错。更多时候,他只在灵堂守灵,日日夜夜地熬,吃得少,睡得少,哪怕是江母劝阻都不管用,人也飞一般地瘦下去。 守灵七天,便是葬礼。柯父很舍得,绝不从简,力争葬礼也要隆重而盛大,仿佛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诚心诚意。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需要柯江的地方了,只需他站在父兄身旁即可。殡葬仪式繁琐而严格,既要有传统的中式吹吹打打,又要有西式的肃静,半土不洋的,是柯老最讨厌的一套。柯江面无表情地参与其中,哪怕是最后的告别遗体,都未落半滴眼泪。他看着往来宾客,甚至显得他在此处格格不入,仿佛在参加一场无关紧要的人的葬礼。张云天等人也来了,见状长叹一口气:“哎——节哀,江儿。” 这话柯江这几日听得够多的了,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张哥,我没事儿。” 张云天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们已经不像是以前那样无话不谈了,尽管彼此都认为对方还是那个好朋友,却总仿佛有层隔膜。归根究底,也许还是因为当初柯江与徐立闹崩的一系列事儿,张云天最终选择了保守的不发声。他想了半天,最后讷讷道:“你以后怎么说?” “我可能还是出去,”柯江浅浅笑了,“常来看我啊,哥。” 张云天讶然:“你真不留在国内?”顿了顿,又道,“好,你怎样都好,别忘了我就成。” “怎么可能。” 柯江静了一会,随便找了个借口,抽身而走。复杂的仪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在柯宅里做最后的收尾。而柯江既不想去招待客人,也不能在这种场合独自回房,只有一人远离人群,独自在花园里游走。但总有人会来骚扰他,比如说——徐立。徐立刚在仪式上还跟着众人痛哭过一番以作哀悼,此时眼睛还肿着,显得憔悴。快步追上他,叠声道:“柯江,柯江!等等!” 柯江停了脚步,漠然地看他一眼。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徐立说,“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你不哭,是你心里还憋着。这样不成,柯江,你会憋坏了的。我们好好聊聊。” 柯江觉得好笑。是啊,谁能比徐立更清楚!他俩年纪相仿,自幼一块儿长大,徐立是最清楚他有多在乎祖父的。然而在祖父最后的日子里,徐立却还隐瞒着他前来刺激老人,哪怕明知道柯江当时正处于怎样两难的矛盾之中,也无所顾忌,这是拿他最看重的人来胁迫他。他在打人之后,还未正儿八经见过徐立一次,徐立虽一开始也反复要求见他,之后想必还是面子作祟,渐渐地偃旗息鼓了。可现在,徐立又怎么能装作一副真情切切的模样、还与他当做好兄弟好哥们儿呢?最伤他的心的,谢白景之下,除了他徐立,还能有谁? 柯江冷淡地:“你滚远点儿吧。” 徐立:“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跟我嘴犟!我承认,之前是我气昏了头,现今跟你道歉,好不好?江宝,是我错了。” “难道你们都觉着,只要道句歉就成了?”柯江的面上终于有些生动的讽刺,“徐立,你哪来的脸呢?” 徐立几乎第一反应便是要发火,但在看向柯江时,还是忍住了火气。他是确实带着愧疚与歉意的,尤其是见到现在消瘦的柯江之后。这么多日未能见到柯江,他当初再怎么强烈冲动的自负与愤怒都好似慢慢消减了,只剩下真正的后怕,他害怕真的在日后与柯江连朋友都再也做不成:“对不起,我之前确确实实是糊涂了。你还有脾气,就冲着我撒出来。” 柯江收回了看他的目光,闭了闭眼后又睁开,周身冷得似冰,往原本的方向去。徐立自然要追他,两人一时拉扯起来,柯江压低着声音,一字字都咬着牙:“徐立,我看在你爸妈对我还行的面子上,没对你怎么样,你怎么还敢来见我?!”怎么还敢在他祖父的葬礼上前来闹事? “那你骂我,你接着打我!”徐立拽着他的胳膊,“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徐总。” 一个淡漠的年轻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柯江浑身不自觉地一僵,又很快放松。而徐立回头,却近乎目眦欲裂:“谢白景!” 年轻的男人身着一身稳重不花哨的黑色正装,将他凌厉的俊朗都显得庄重而内敛,神色依然冷淡从容,从头得体到脚,没有半点不合适的地方。他漂亮的眼睛里仿佛天然没什么感情,只冷冷地扫过徐立,便始终落在柯江身上,灼烫得吓人。而他一开口,却似乎比他以往要显得更加温和平静,似乎那个锐利的人已学会怎样收敛锋芒:“不好意思,徐总。我找柯少有事。” 明明是先喊的徐立,却句句指向柯江。不等徐立骂出声,柯江先开了口,甚至有几分急促:“我们去别处。” 他与谢白景对视一眼,柯江的目光沉沉,谢白景的也是。 第64章 若要说徐立最恨谁,从不是柯江,而是谢白景。他与柯江之前,确实是很好的——虽然他心底总有些不舒服,觉得柯江看不起他,但大部分时候,柯江对他很好,他也能对柯江放下脾气。然而自从谢白景一出现,一切就仿佛彻底变了模样。他意识到,之前柯江对他很好,但那还不算最好。柯江真正开始对人死心塌地掏心掏肺,是能舍下所有、甚至像根蜡烛似的燃烧自个儿的,而那个对象不是他徐立。不是他,倒也正常,若对方是个他知根知底的、各方面合格的、柯江的未来老婆,他也能觉得无所谓了,可偏偏对面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谢白景,他当即觉得既恼又恨: 难道他这么多年伏低做小,还不如一个谢白景吗? 甚至到了这个时候,柯江都选择与谢白景“去别处”! 柯江本就是为了摆脱徐立而匆匆答应谢白景,谁能想到徐立短时间内满脑子已百转千回。他只侧过脸,平淡地看了自己曾经的好兄弟一眼,甚至没有道别,便往谢白景的方向走去。 徐立控制不住:“柯江你——” 他抬高的声音说到一半又止住。在谢白景身后,有几个柯家的安保,正对着他虎视眈眈,时刻有上前来的意思。徐立这才意识到,这里是柯老的葬礼,他选的这个场合,实在是不合适。他本想趁着柯江悲伤时,前来安慰,顺势修复两人之间破裂的关系的,没想到他情绪的一个激动,又一次弄巧成拙。再反观谢白景,始终刻意地寡言沉默,甚至“体贴”地带人前来,不得不说段位就比他高。徐立险被气笑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多阴手段! 柯江对这些都无所察觉。他已经厌烦了徐立那样不过脑子的说话,更对徐立之前的所作所为而不耻。若说他曾对不起谢白景——因为他当初的死缠烂打——那他自认从未对不起徐立过。徐立才是那匹他真正养不熟的白眼狼,纵算是现在再怎么说得振振有词,都只能让他觉得脊背生寒。但一整日下来麻木如死水般的情绪,还是因为徐立的吵嚷而波动起来。 肤浅对白_80 他盲目地跟随着谢白景走,谢白景走在前面,脚步一如既往地不急不缓,能让他安心地跟着。等他回过神来,两人竟还是到了上回见面的地方,眼里不禁显出惊讶。他清楚自己上回在小花园这儿说的话是拿着刀刃对人的,不能说不伤人心。谢白景自尊心那么强,理应连柯宅都不愿再踏进一步才是。不过谢白景对柯宅不熟,想必也只认得这里。 谢白景垂眼看他,轻声说:“你瘦了不少。” “嗯。谢了,”柯江无心与他寒暄,敷衍地,“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 “喝点东西。”谢白景并不刻意拦他,自行低头。小桌上,放了酒瓶与酒杯,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安置在这儿的。他修长的手指熟练地开酒,倒酒,酒液涌入酒瓶中,空气中已有隐隐的酒精味道,“从家里带来的,我不懂,也许你喜欢。” 柯江是喜欢酒的。常在应酬场上的人,酒量自然不差。除了必要的以饮酒作为社交手段,他也挺乐意在高兴的时候小酌一两杯,家里的酒柜里珍藏了不少好酒。谢白景真会挑,一挑便挑中他最喜欢的一瓶。可他仍然只淡淡地摇摇头:“不用了。” 谢白景:“家里还有很多酒,留给我浪费了。什么时候送来?” “你以后说不定就喜欢了。”柯江的语气很平静,“不用送过来,再不喜欢就扔了。” 谢白景一窒:“那滨江公寓……” 他不再说“家里”,因为他意识到那套公寓似乎对柯江而言是彻彻底底的不再重要,更罔论为“家”。果不其然,柯江说:“也送你了。” “我之后就不在国内了。”柯江说得很轻松,眼睛不眨,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年轻人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房子留着也没用,你住着吧。” 谢白景仿佛能听到自己心中紧绷的弦彻底绷断的声音。一时之间,他准备了许久的种种说辞都化为乌有,甚至愣愣地看着柯江从容拿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柯江放下酒杯时,感受到那冰凉辛辣的液体从麻木的口腔中滚下,冷冷地涌进喉咙里,最后慢慢变热,让他僵硬的身体也好似连上了脉络。他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地对谢白景有几分谢意了,这是他这么多日以来最舒服的一刻。倘若眼前不是他有着深仇大恨的旧情人,而是浓情蜜意的小宝贝儿,那该有多好,恐怕再多痛苦与悲伤都能忘怀吧。 “柯江,”谢白景开口得有些艰难,“你还回来么?” 柯江:“不。” 谢白景的唇角微微弯起,看得出来,他尝试构建一个作为回答的、随意放松的微笑。只是那个在镜头前能笑得迷倒万千少女的人,在现实中到底是不擅长笑的,显得奇怪的滑稽。他静了一会儿,又看似随意地开口:“你可以不节哀的。” 柯江:“?” “今天是给人光明正大的难过的场合,”谢白景说,“为什么不哭?” 柯江:“想问这个问题的人估计挺多,但你是头一个问到我面前来的。”他顿了顿,语气中甚至是无奈的,“谢白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怎么还是对人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谢白景的眼里有些一闪而过的慌乱,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柯江,像个说错话的孩子,还是又木讷不又懂讨好的那种。柯江也看向他,之前满心汹涌的恨意与委屈,又都如同潮水般慢慢地褪回去,只留下一地干干净净。柯江发觉,他对谢白景还是狠不下心来。分明是只狼崽子,却在他面前装小流浪狗,真是演技纯熟。而这条小流浪狗还不知足,像是斟酌了半晌语言,才敢开口似的:“我只是想你不那么难受。” “你怎么都与徐立一个德行了。”柯江听到这句话,却猛然清醒,大片大片的海浪又再次翻涌回来。他像将方才温和平静的皮囊都拉扯开来,声音冷冷的,“我爷爷的葬礼,最没资格来的就是你俩,怎么还能来劝我不伤心难过?” 谢白景错愕地看着他。 柯江:“徐立当初拿给爷爷的照片,难道不是你拍的?” “当然不是!”谢白景急促地开口,他何其聪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我从没有跟徐立接触过、没有拍过任何照片,只跟柯成见过几面。徐立是不是做了什么?他跟你说,我拍了照片、他再拿给柯老看?我没有!” 柯江张了张唇,又闭上。 “我们之间有误会,”谢白景说,“是不是,江宝。” 柯江本想说,他们之间有误会又能怎么样呢?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是事实,可谢白景之前的欺骗与隐瞒也是事实,还是他自己承认的事实。但不可否认的是,柯江心里仍轻松少许——或许这至少能证明,谢白景还是有底线的,不会将两人亲密的照片给旁人,亦没有主观地去刺激祖父。他曾经总害怕将谢白景想得太坏,仿佛那样自己的一腔热血真被彻底地糟蹋了;现在看来倒是能如愿,谢白景确实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可柯江想要的不是“没有坏到那种程度”,而是原来的那个干干净净的谢白景,半点瑕疵都不能有。 “抱歉,”柯江僵硬地,“误会你了。” 谢白景:“对不起。” 柯江不知道他又在道歉什么。似乎这些日子里,他总是频频地被人道歉,徐立说对不起,谢白景说对不起,就连老爷子去世前,都与他讲了句对不起。哪怕柯江早就想将这些都放下了,他早已在侍奉于病榻前的时候就想过,等爷爷走后,他要放下现在无益的朋友与圈子,他想出去世界各地走走、随走随歇,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他也会尝试找新的陪伴,不论是从肉体开始还是从感情开始。柯江将放下之后的前景想得充分而美好,他年纪还不大,健康,有钱,也自信母亲肯定会鼓励支持,前路委实该光明。但那些让他想要放弃现在的人,这时候又出来了,反而不想让他走,试图拿着一声声抱歉来牵绊住他。 这都图什么啊? 谢白景沉默着,低头再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向柯江的方向推了推,柯江未拿,他也不在意似的,将自己的一饮而尽。在料峭春风里,他说话终于不会带着白雾了,而是有淡淡的酒精味道,以及他现在身上摆脱不掉的烟草味。仿佛借着那么一丁点酒精的刺激,谢白景说:“江宝,我们本来不该走到这一步的。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柯江摇头,拿起自己的酒杯,小抿了一口。 谢白景又问了一遍:“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 他这回的问话已近于央求了。而柯江将酒杯放下,心平气和地:“不行了。好马不吃回头草,谢白景,向前看吧。” 谢白景沉声:“好。” 柯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小小的讶异后又释然了。他这样从不给人半点面子的拒绝,早把年轻人的高傲都踩在脚底下。能卑躬屈膝地追到这步,已是难为谢白景。这样也正该合他心意,心里又何必出现那点儿恼人的怅惘? 他抬眼正视谢白景,与这双漂亮的眼睛对视,还是会让他情不自禁地心悸。柯江弯弯唇角,试图展现出一个他拿手的戏谑又温和的微笑,作为一个道别。而谢白景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白皙面颊上浮现出的小小的窝,伸手出来,轻轻碰了碰柯江头顶的黑发。 男人的头发很柔软,而年轻人的手掌覆在上面,宽厚而温热,轻轻地揉抚时,满含着理应属于情人之间的柔情与爱惜。柯江猛然地睁大眼睛,却只能感到年轻人轻轻抚摸他的发顶的手,温柔而沉默。回忆呼啦啦地似风吹过般卷来,有他曾经这样自以为是地安抚年轻人,也有谢白景这样安慰他。回忆总是好的,可这又算什么呢?柯江心想,是见他难受了,来个临别回馈?没必要,真没必要,他能对愤怒的谢白景、哀求的谢白景、冲动的谢白景都强装镇定,唯独对着这个平日冷硬的人难得显露出来的温柔退避三舍。他当初拿这份温柔当做救命的稻草,却没想到自己手里拽着稻草,不断地往下沉。以至于现在见到了这份温柔,害怕多于心动。 肤浅对白_81 谢白景垂眼看着他,看到男人的眼眶慢慢红起来,竟像被烫到一般猝然收回手。 而柯江到底还是未流出眼泪来。要他在谢白景面前哭,那不如让他去死。再没心没肺的人,总归还是要那点薄薄脸皮。他退后一步,面色愈发白,冷着面回身而走。 谢白景仓促地迈出几步,但他到底不是徐立,最终仍然站在了原地。他总是要考虑得缜密些,想着外边那么多人正冷眼旁观,他怎么能再作柯江的拖累? 可假如他们没有断呢,谢白景突然想。假如他们没有断,今天的柯江是不是就可以放心地在他面前为祖父的去世而放松地流泪。就像之前那样,柯江会坦诚地倚靠在他的怀里,将自己的脆弱与悲伤都与他看,毫无顾忌地将依赖与信任说出口。如果是现在的他,绝不会再以那样遮遮掩掩的,仿佛多袒露些许真意就会怎样似的方法来敷衍地安慰,而是该紧紧地拥抱住、亲吻住柯江,告诉柯江,他爱着他,他需要他,别离开他。 可他将一切搞砸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冷漠与功利了。他精明的野心似野兽的獠牙,而爱情是无法被他吞咽的,只能尖锐地划破嚼碎,勉强尝出一些味道,便什么都没了。 但万幸的是,他的野心总还有点儿好处,就是哪怕得不到的东西,他也绝不会松口。既然柯江能来了又走,他自然也能学会从野兽成为猎手。 第65章 柯江脚步匆匆地从花园中出来,在能见到外人时便收敛了神色,不愿将那样仓促狼狈的模样暴露给别人看。他眼睛不明显的红在这个场合显得很正常,足以让他能自如地穿梭过人群,对每一个向他说“节哀”的人沉默地点头致意。没人会怪罪他今天的冷漠与失态,他可据说是整个柯家里与老爷子感情最最深厚的小孙子,换句话说,他之前的平静甚至让人觉得失望,这样的表现才更合乎常理。 就像预料中的那样,江母站在他回房的必经之路上,虽然神情云淡风轻,但柯江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见你了,你们太不小心。”等到柯江走至她面前,江母才轻声开口,除了他们二人外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有些嗔怪的意味,“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柯江:“今天是爷爷的葬礼。” 江母:“我希望你能追求任何自己想要的,包括爱情。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先为自己考虑。” “今天是爷爷的葬礼,”柯江着重地重复了一遍,疲倦道,“妈,我不想谈这个。” 江母露出抱歉的神情。他们母子间感情很好,却并不亲密,有很强的界限感,更像一对多年的好友。这也意味着当一人表现出对谈话抵触时,另一人会礼貌地停止话题,注定无法强行打开对方的内心。她退后一步,温和地:“回去休息吧,外面有我。” 柯江尽力挤出一个笑容,并没有推拒。他已不是小孩子,但听到还有人能在他疲倦至极时说一句“外面有我”,已足够使他感到宽慰,甚至连鼻尖都觉得酸涩。 他确实很久没有休息了,多日的守灵、情绪的大起大落,睡眠严重不足,一天吃不了多少东西,种种原因都使他浑身处于一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上。不过就像谢白景与许多其他人疑惑的那样,他并没有哭。哪怕是他爹,都要在今日的葬礼上流几滴鳄鱼泪,来给别人看看自己的悲伤与缅怀,而他的眼睛却始终是干的。柯江并非不难过,只是好似太多的负面情绪都郁积到了一起,若非麻痹自己,恐怕会像个小孩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要让一个软弱了二十几年的人霎时铁骨铮铮起来,确实太难了,以至于他只想速速将一切都解决,逃到天涯海角去,管它洪水滔天。 柯江回了房,第一件事就是将胳膊上的黑纱摘去,一身正装换下,将自己埋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全身,让他昏昏欲睡。 再次感谢那匹白眼狼,干得也不全是坏事。柯江想。方才酒精的作用很好地舒缓了他的身体,让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放松一点儿。 等他挣扎着从浴缸中出来,房门正好被敲响。自从祖父去世后,家中人都知道柯江情绪有变,很少会来问询打扰。柯江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拉开门,站在外边的是柯家的一名佣人,见到他在,还颇为惊讶:“柯少,原来您真在房里。” 柯江耐着性子:“怎么了?” “那位谢先生,一定要求我来这里问问您,需不需要吃些东西。”佣人委婉小心地提到“谢先生”,显然,是柯江知道的那个谢先生。 柯江眉毛当即蹙起:“他要你来,你就来?他是什么人?!” 佣人早知如此,硬着头皮,试图将自己撇清关系:“谢先生还要求借用厨房,我们已经拒绝了……” 柯江真的无话可说,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柯家不是他自己家,谢白景显然不明白这点。换做在他自己的地盘儿,谢白景贸贸然说要用厨房、要人来关心他吃没吃饭,虽然不怎么合理,但也在柯江的控制范围内;可柯宅是座怎样的庞然大物,尤其是现在里边住的人多口杂,四处皆是眼睛,哪怕是他哥,都得在这儿住得循规蹈矩。不说柯江的名声如何,那谢白景还想不想在外边演戏了?怎么以前那么聪明谨慎的一人,现在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那您还需要用餐吗,”佣人小心地打断柯江的思绪,“我们准备了一些简餐。” 柯江淡淡地:“送进我房里来。” 不论怎样,一整日都沉浸在思绪中,他还未能察觉到,自己确实已饿到胃都在抽疼了。 江母在深夜才得以到他的房间来看望他一回。柯江刚刚补眠睡醒,正用电脑看看自己的那些个小产业的情况。江母脸上妆容都未卸,虽姿态仍优雅,但已显出浓浓倦色。柯江忙让她进房间坐下,亲自为她倒茶。江母问:“你吃过什么没有?午宴都没见你张过口,我忙了一整天,竟没想起来这回事。” 柯江有几分不自然地:“吃过了。妈妈,你辛苦一天,早点休息吧。” “我不辛苦。”江母确实是累了,简略了不必要的客套,甚至连安慰都不打算说一句,开门见山的,“怎么说,还是想回家?” 柯江嗯了一声。 江母:“一定要吗?江江,我跟你说过,该是你的不应该退让的。现在形势很好,虽然遗嘱还没公布,但我猜测对你有利。还有谢白景那年轻人,你真的舍得?” 柯江毫不犹豫:“舍得。” 江母苦笑着摇摇头。 “对不起,”柯江静了一会,道,“妈,我最对不起你。” 肤浅对白_82 江母争强好胜,又聪明功利,无处不想着将利益最大化。偏偏生了个全然理想主义的儿子,对钱财名利都看似过往云烟,唯独对情意偏重些,还非要该走就走不回头的强装潇洒。柯江知道,他妈费尽那样多心思,还是期望他能留在国内的。祖父定然给他留了不少资产,足够让他挥霍,江母那永远不会衰老的野心必然蓬勃,希望促使他能真正做出一番事业——从这点上来说,他妈与他祖父始终不谋而合。虽然不合柯江本人的意愿,但到底都是为了他好。柯江在坚持己见的同时,也会感到愧疚。 江母叹口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连茶都未喝几口,便匆匆离去。知道柯江已下定决心,她便也放弃了再深入的母子交流。 柯江独坐在原本的小沙发上,房间里乍然恢复原来的平静,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的孤独。他的手僵硬地动了动鼠标,临时起意,想起看一眼自己在国内的账户。大部分账户都平平无常,只有一张卡,是以往每个月都让人给谢白景打些零花钱的,本就没有多少。他只随意地检查了一眼,却发觉每月竟都有进账——毫无疑问,对方的谢白景。他打了多少过去,那小孩就老老实实地多少给打回来,不论是在已经开始赚钱之后,还是尚且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柯江之前对自己有多少钱都没操心过,竟头一回发现,原来谢白景连这点小钱都没有收过。 那也挺好的。柯江想,证明谢白景欠他的真不算多。 从今天以后,应当也不会再见面了。 柯老爷子的遗嘱并不出人所料。老爷子虽对柯江宠爱如眼中的小苹果,但还是不敢将自己打拼一辈子的基业生死都交到他手中,留给他的都是些稳赚不赔的好东西,足够让他再当十辈子的草包少爷。而他的兄长则如愿以偿,继承人的位置站得稳稳当当。严格来说,两兄弟得到的相差无几,何况柯父偏心更甚,他的那一份未来妥妥地留给大儿子,总体而言,还该是柯成获胜。 但柯成并不满意。 他要的不是“相差无几”、“公平公正”,他要的是该碾压式的胜利。他那该死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包养小明星的同性恋,那么败坏家里名声,凭什么还能拿到那么多?他得到的所谓的继承人的名头,听起来好听,实则重若千钧,所有的压力与流言也都接踵而来;他弟弟柯江倒好,不仅能过得潇洒自在,还能卷走大部分本该属于他的后盾。什么叫偏爱,这才叫偏爱! 柯成一恼怒,连带着见谢白景都不满意。 他没想到,当初那样的丑闻加上柯江自己公然出柜的悍举,都动摇不了老爷子的心思。这样一看,他当初拿这小明星作把柄,算是浪费一场,现在自己回想,也觉得上不了台面。不过转念一想,是个人都能看出柯江之前为了谢白景有多失魂落魄,现在看到旧情人依旧风光无限,想必心里又恨又酸。一个小明星能换他弟弟的伤心,倒也不算不值。他还敢赌,柯江现在还记挂着那谢白景——这很正常,男人嘛,总是惦记自己得不到的,哪怕是男同性恋,估计也该差不多。 他是巴不得柯江自此受了情伤一蹶不振的,听到柯江不久后就要出国,还有些不满地对人暗示几句,立马便有人依他的意思,再去提点谢白景几番,非要再戳戳柯江的心眼子不可。 谢白景收到这样的“提点”时,险些笑出了声。 然而心里笑归笑,他仍能面色不改,俊朗的面容神色清冷,不卑不亢地:“柯少已经拒了我了,我恐怕完成不了柯总的要求。” “怎么就不行了呢?”小李急了,“上回柯少他带走的那陈晨,人家都说就是你的低配版,分明是还惦记着你的。” 听到“陈晨”这一名字,谢白景的眉目微不可见地冷了又冷。他之前未与柯江提过,是害怕将两人已经到谷底的关系再次恶化,这不代表他心里不在乎这件事。那个比他还小一岁的男生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早就听闻,那人在外边大肆宣扬那小柯少爷对他如何温柔细心,光是听闻,都能让谢白景即将到达忍耐的极限。所幸之后柯老病重逝世,柯江再怎么风流,这段日子也不会再去碰,不然谢白景真的怀疑自己会因为无端的臆想与嫉妒而发狂。 这样的忍耐对谢白景来说,反而是最难得。他那藏在完美皮囊下的一身臭脾气,缺点数不甚数,对爱人的占有欲最为汹涌强烈。他不敢言说自己的爱,却要人完完全全的、毫无瑕疵的属于他。曾经听到柯江的电话里有几声女人的笑,都能拉下脸来,何况是现在几乎铁板钉钉的事实。将它咽下去避而不谈,对他而言与活活咽下玻璃碎渣没有区别。 小李:“白景,你再尽点力吧!柯总现在有多器重你,你不知道吗?” 谢白景淡淡道:“我试试。” 他的一句“试试”,让小李笑着连连点头:看来谢白景平日里再怎么狂妄,面对他们柯总,到底还是只能低头装孙子的。殊不知,谢白景的“试试”,哪里有半点柯成的推助,全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就算全世界都不同意,他也能云淡风轻冠冕堂皇地去“试试”。 谢白景刚紧赶慢赶地将一段戏给杀青,接下来的日子要清闲不少。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拥有绝大部分对自己工作安排的掌控权,且为自己这段短暂却宝贵的空窗期仅仅安排了一两项无关紧要的综艺拍摄。剩下的时间,他无一不是在寻求门路,试图与柯江见上一面——然而,太难了。柯江近日还留在S城,估计都在处理还遗留下来的一些正事,而他一个无门无路的小明星想混进那些公子哥儿们的玩乐场子都要费些功夫。一时之间,谢白景竟没了头绪,又恐时间紧急,日夜在各个圈内人的聚会中辗转,喝完这摊饮那摊,试图得到门路。 不成想,门路还真被他给撞上了。一场聚会上,林风正坐在他身侧。两人因曾拍过同一部戏,同公司师兄弟的关系,又兼大明星对新人的看好与提携,倒是亲近不少。林风随意地提了声醒:“他最近卖了不少产业。” “他”毫无疑问就是柯江。谢白景心跳砰砰,很快地意识到:“他这是要走了?” “这不是挺明显的?”林风笑了一声,细细地瞥着谢白景的神情,不动声色,“柯少也是个潇洒的,什么都说丢就丢,大方的很。现在他可是大红人,谁都想求他来作生意。” 谢白景与他对视,沉默着举起手中的酒杯,作敬酒的模样,抬手饮下辛辣的液体时,眸光不断地波动。 林风心中好奇。他平生没什么爱好,独爱八卦。而谢白景却偏偏是个他见过嘴最闷的人,小小年纪像只锯嘴葫芦,只能听到他想让你知道的,你想知道的半句话都挖不出来。林风自己不喝,似笑非笑地看谢白景饮完酒,轻声地:“告诉你师兄,你们到底怎么了?” 谢白景:“亏本生意?” 林风:“明天,我能带你去见他。” “跟外边说得没什么差别,”谢白景的神情坦坦荡荡,“是我做错了,活该。” 林风对这番说辞有些失望,友善地提醒:“他可不像是能回头。” 谢白景自己为自己点了根烟,眼睛半垂:“我知道。” 柯江不需要回头,他完全可以去追。 第66章 当夜,谢白景很早地离开了聚会。他回到了滨江公寓,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亲自做大扫除。平日连钟点工都不再过来,他又总是需要全国各地跑,家里没了人,总会显出些空空落落的寂寥与沉闷。万幸的是,这套房子并不属于当下流行的那样冰冷的奢靡,甚至有些拥挤和嘈杂,全是柯江的风格。谢白景将灯都打开,仿佛柯江还在这屋子里似的,放了一首柯江以前偏爱的流行歌。柯江的牙刷杯子都无人用,他一一拿来洗净,连挂着的毛巾都要重新洗过烘干。已经理过许多遍的衣帽间,他也要再理一遍。也许柯江自己都不知道,这间公寓的衣帽间里有多少他以前的衣服,甚至还有他自己十八九岁、二十出头时珍爱的“战袍”——只是现在看来,未免太过浮夸。 谢白景将衣服都分门别类地整理清爽,想象着柯江那自诩穿衣风格英俊优雅不古板也不轻浮的男人,以前是怎么穿着自己手上这件全是闪闪亮片的大T恤的,连唇角都弯了起来。 相比之下,谢白景的衣服就只能沦落放在卧室的单独衣柜里。平日品牌方要求他穿的衣服、造型师为他准备的搭配,还没资格进来,都被放在了别处。这边的柜子中,收好了一套套的,从休闲至正装,全是去年柯江为他购置的。长大后的柯江眼光确实毒辣,为他挑选的从衣服到配饰无一不特别又合称。甚至有八卦说,不知谢白景是不是挖到了个特别厉害的造型师,以前的私服还都是些直男风的无趣运动服,白瞎一张好脸,现在的私服虽然都不是品牌的当季新款了,但也都是极合适有品味的搭配。 谢白景也觉得奇怪,他以前是怀揣着怎样偏执的想法,连柯江给他买的衣服都不愿意碰一下?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还把柯江送给他的包鞋都一并卖掉换做生活费,现在回想,除了好笑之外,还有些说不清的怅惘。他如今倒是愿意穿得很,不仅愿意穿,还要每件都送至专门干洗保养,当宝贝般保存。只可惜,那人也不会再给他细心挑选衣服了。 肤浅对白_83 “失去”这个动作,并不是一瞬间的。没有那么多戏剧化的大彻大悟、痛彻心扉,而是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当谢白景在外漂泊拍戏到通宵的时候,他尚且能佯装无所谓。在北京时间凌晨三点的公寓里,他却不得不让家里灯火通明,蹲在衣帽间对着一件平平无奇的T恤发呆,方能遮掩几分真实的情绪。 明天就能见到柯江了。 谢白景回过神来,从下至上地捋了把脸,将头发都捋得乱七八糟,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是干的,他抿了抿唇,站起身,勒令自己去洗个澡后上床,将最好的状态留到明天。 八点不到,柯江便起床了,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吃过早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来那个能一觉睡到中午的公子哥儿竟也开始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得很,很养生,很健康。晚上的通宵趴是再也不去了,玩车喝酒蹦迪也一个都不碰,身边半个新人都没有。有人问他这是怎么了,他答得很正儿八经:收心了,不玩了。 又没有柯太太,您收什么心啊!对面必然得这样问。 柯江换以前,肯定得笑嘻嘻地戏谑几句:那我不得等姑娘看明白吗?不得让人家放心了才敢跟我牵手打啵呀?现在倒是都没必要,一方面他性取向人尽皆知,再装无益。另一方面是,他真收心了。以前的酒肉朋友,属实无趣,那些酒过三巡后的热闹与疯狂,柯江已经不再稀罕了。 因而祖父走后,柯江本想速战速决,将正事都解决完了,一身轻松地跑路走人。不成想,他这想法挺美好,现实总不尽如人意。他平白拿在手里的那些产业,柯家不知多少人眼馋嘴干,他不给家里人就算了,还要卖给外人,岂有此理。他兄长柯成与他成天看不顺眼已是常态,就连他爹,终于成了理论上目前柯家真正的唯一男主人,扬眉吐气之余还不忘来管教一番小儿子。多方施压,硬是让柯江离开的日期一拖再拖。 柯江从起初的啼笑皆非,渐渐成了现在的云淡风轻。以前是他们看他不顺眼,恨不得他半步都别踏入s城;现在又不舍得放他走,非要他再在这儿受磋磨。哪有好事都给占全了的道理!反正左右不过再磨蹭那么两三天,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他,柯江偏偏就要这么撂摊子走人了。 临别之前,柯江收到的邀约不比以往少。他只答应了一个,就是今晚的。说来还好笑,张罗今晚聚会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谢白景第一部戏的吕导演,那人中年得子,要大摆宴席。柯江当初为谢白景欠了他份人情,总不得不去走一趟,给点薄面。想必那人也不是年轻小伙了,应当不会玩的太开,这种宴会的场合,柯江只需人去了就行,因而答应得很爽快。 他预料过,今晚估计会碰上不少人。姓吕的人精混得那叫一个八面玲珑,交友广泛,还不仅局限在娱乐圈里。果不其然,他周围坐得全是熟面孔,一个说怎么这么久没见人又俊了,另一个人又说柯江怎么还偏心,别人请他出来就不出来,到今天才能见上一面。柯江丝毫没有尴尬,颊边始终落着浅浅的窝,照旧与人插科打诨。不过大抵是被看出了心底的不耐,张云天不知从哪儿过来,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 “江儿,”张云天熟稔地一手搂着他,问,“太不够意思了啊,怎么这几天也不来陪哥哥玩。” 柯江见是他,笑得真心一点儿:“张哥,我这不忙嘛,我错了,我有罪,我自罚一杯啊。” 他拿起酒杯给自己先干了。张云天捏了捏他的臂膊,示意他往别处看。柯江瞥过去,却是坐在别桌的徐立。徐立侧对着他,看起来坐姿有几分僵硬。因身旁的人都不熟,只有勉强应和几句谈话,谁都能看出他的尴尬。他当初将好兄弟送进局子里的事儿,虽未传播开来,但只要是知道的,没一个心里不对他鄙弃的。混到他们这种地步,作奸犯科的都不算什么,捅兄弟刀子反成了最不齿的行为——谁知道跟你称兄道弟的人,什么时候给你来一爪子?何况徐立以前是攀附着柯江才得来的路子,现在没了柯江,更无人会主动来奉承讨好。 柯江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这,唉……”张云天见状,便明白柯江是不会心软的了。他身为两人的共同朋友,出于情义,都不忍见他们就此分道扬镳。可徐立之前的糊涂事儿实在令人无话可说,他总得偏袒柯江几分。他想了想,“别不高兴,江儿。” 柯江:“我哪不高兴了?哎,看,这不林风吗?” 林风英俊潇洒地上了台,朝众人鞠躬致礼。他先是谦虚地自我介绍一番,又是提及吕导为人如何正直光明、作品如何流传千古,再祝新生儿健康快乐等等等等,一套场面话说完,端的是不卑不亢又漂亮得体。在外面也是个能说一不二的腕儿,在这儿却只能当个讨喜的陪衬,却丝毫不显自卑或矜傲。从这点儿上来看,柯江想,林风确实合该他红。 他以前还常常拿林风举例,让谢白景多学学,也不知道那人听进去没有。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又窜出谢白景,柯江抿了抿唇,低头喝了口酒。林风在台上面还要唱首歌助兴,台下的人却都情绪寥寥,只有几个姑娘还算捧场地拿出手机来拍。柯江正琢磨着待会怎样中途离场,眼神飘忽地往台上转了转,突然顿住了。 宴会厅舞台的边上,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哪怕距离距离并不近,柯江也能认得出来,那是谢白景。 那人如同初见时候一样,众人的热闹与不热闹,皆与他无关。他生得高瘦,年轻的身体穿得很单薄,略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仿佛独自便成了一座孤岛,无人敢轻易靠近。在柯江看了不过两秒后,他抬起头来,也看向柯江,隔着数桌觥筹交错的宾客,伴随着林风正唱着的一首莫名其妙的情歌,目光沉沉地看向柯江。眼神相碰的那一瞬间,柯江几乎被烫到。 柯江猛地站起来,张云天低呼:“怎么了?” “我去趟洗手间,”柯江发觉自己的失态,匆匆说了一句,便往外走。 “你怎么又来了?”柯江不可思议地,“我都跟你说那么多遍了,咱们不是断了吗?谢白景,你究竟怎么回事?谁带你来的,姓吕的邀请你了?我知道了,是林风对吧?” 谢白景仍然神色从容,只平静地:“对不起。” 柯江尽力压抑着暴躁:“你光说对不起,然后呢?” “对不起,江宝,”谢白景说得很坦诚,“我太想你了。” 柯江当即窒住。 这种腻腻歪歪的话,就算放在两人如胶似漆的时候,也只有柯江会说。倘若当时谢白景能这样说一句,恐怕柯江能高兴得放他个三天三夜的烟花礼炮。现在说了,却只能让他觉得无法回应。 而谢白景却觉得如释重负——他确实想他。分开后的思念不比以前,仿佛是带了毒的蛇,能直直地钻进心里,缠绕着人夙夜难寐。早知道该这样将自己的心情一一说给柯江听,他之前又何必那么压抑地不肯说出半点真意,两人又怎么会被间生嫌隙? “你不想演戏了?”柯江冷静下来,冷着声说,“我之前是放过你了,想再搞你轻而易举。你的约还签在新锐手里,你不想再继续混下去了么?事业不要了?” 谢白景依然平淡地:“如果你想的话,那也可以。” 柯江不敢置信地挑起了眉毛。 “太荒唐了。”柯江说,“谢白景,你——” 谢白景突然地靠近,让他止住了声音。他以为年轻人会像上次一样强吻他,甚至已做好了揍人的准备。而谢白景并没有,只是不可避免地将气息覆拥上来,清爽中有着淡淡的烟草味。俊朗的年轻人垂下眼睛看他,漂亮的眼睛浓稠得似墨一般,含满了灼热的思念与执拗,倘若对象是柯江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会坠入他的情网里。两人靠得太近,谢白景的鼻子轻轻抽了抽,仿佛在嗅什么。 柯江毫不犹豫地:“滚。” 他最后走的脚步几乎能以“逃跑”来形容。回桌落座,张云天看他,眼神里有几分揣测:“怎么了,哥们儿?” “张哥,”柯江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钥匙,作出要走的模样,诚恳地,“我改时间了,决定明天就走。咱们日后有缘再见。” 肤浅对白_84 第67章 柯江说走就走,毫不犹豫。回了家里,他脚步匆匆地至房间,随手抽出一个小行李箱,逃难似地将电脑和几件随身衣服胡乱往里头塞,坐在地板上将行李箱的拉链拉上时,还喘着粗气。 他在怕什么呢? 柯江后知后觉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他本意并非如此啊,本来便是他什么都不怕,爱去哪儿去哪儿,谁能管得到他。现在怎么反倒像是被谢白景一激,给吓得落荒而逃了?这也太荒谬了,他还能怕谢白景?他柯江活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只该谢白景对他心怀愧疚,他凭什么要因为害怕而退缩? 这样的想法让他心生迟疑,但下一秒便自顾自地说:“倒不是什么怕不怕的,” 柯江:“主要是想出去逛逛。” 由此下定决心,明天就走,这纯粹是他的个人想法,跟谢白景没半点关系。江母在国内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一道回去了。柯江计划着等到了纽约的公寓,先给自己放个安安心心什么都不用想的小假期,再筹谋接下来的安排。一切考虑得妥当,又让人去准备机票等事宜,他倒头就睡——睡是睡不着的。就算到梦里,也会出现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眼神里透着阴郁和执念,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梦中的柯江奋力想挣脱,既害怕被人捉到,又仿佛心里并不怎么畏惧他,就像是知道哪怕被追上了那人做不了什么似的,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下埋头跑得气喘吁吁,睡衣都被汗给浸湿了。 漫长的一个梦境结束,柯江迷迷茫茫地起来,收拾收拾便走人了。他甚至连江母都没知会——佣人会替他告知的——而柯父与兄嫂,他是压根没想到该说一声,走得那叫一个悄无声息。 飞行过去,再倒时差,好好休整过后,已是两天过去。有人按时前来送餐,虽不合柯江的口味,但也聊胜于无。柯江终于久违地精神抖擞起来,正午的阳光灿烂如蜜糖,是柯江最喜欢的天气,能让他有一个近日里难得的平和的好心情。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后,歪倒在沙发上,想睡个午觉,暂且还没有睡意,于是拿起手机,想起他自个的微博已经许久没用过了。之前注册就是为了能看看关于谢白景的新闻,后来也是因为谢白景,连软件都无辜地被冷落在手机的角落里。现在闲来无事,他便打开瞅一眼。不成想,看到的第一条就是谢白景的。 五分钟前: 谢白景:我迷路了。 配图是谢白景自己。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戴着一顶棒球帽,遮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冷漠的薄唇与利落的下颌线条,足以显出五官的俊朗。还只是刚到夏天,就已经只穿件薄薄的短袖,露出有力的胳膊,长腿窄腰。镜头拍他,他却只偏过头去,仿佛在寻找什么,沉默的潇洒。从头到脚,他都仍然是柯江的理想型,见一眼浑身都在心动的那种——如果他不叫谢白景、定位没有在纽约的话。 柯江:“……?” 这条微博发出时,应是国内时间的深夜。在柯江的印象里,谢白景的微博没什么趣味,根本不是那人自己写的,全靠团队来运转,内容大同小异,连发博时间都很固定。这条与众不同的微博一出,粉丝们当即兴奋起来:哥哥出国了,不知是有什么片约?什么活动?或者是去进修?还是去旅游散心?这条与众不同的文案又是什么意思,是真迷路假迷路? 柯江却头都大了。一个糟糕的想法在脑内来得很突然、却又令人无法忽视——这他妈的,谢白景不会跑到这儿来了吧! 他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爬起来,下意识地赤着脚便跑回房间,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打开衣柜,一副准备收拾细软跑路的姿态。 柯江静了半晌,将衣柜合上,低声咒骂了一句。自己这样过激的反应,哪怕并没有别人看见,都让他觉得,十分的不体面、不好看,甚至耳根都在隐隐发烫。不论谢白景是不是特地过来,他都早该放下了。谢白景只是一个与他有过少许不愉快的前任,哪怕现在是为他而来、想要复合还是想要别的,他都该觉得无所谓的,这样激动做什么? 就像还在乎他似的。 柯江决定不予理会。谢白景可是公众人物,再怎样还能砸了自己的饭碗不成。这边的公寓同样安保严格,他只需宅个几天,不出门不回应,一时兴起的小屁孩自会觉得自尊受损,乖乖打道回府。 第一、二天,他在家待得挺好,打一整天游戏,深夜里头重脚轻地倒床就睡,脑袋嗡嗡的持续到起床。再玩一两天,他就有些受不了了。柯江本质上,是一个需要爱与陪伴的小孩儿性格,所以从前格外喜欢狐朋狗友簇拥起来的热闹。独自在家里待着,除了每日定时来的钟点工会与他问好,甚至没人能跟他搭个话的,让柯江快要忍不住了。 谢白景也适时地发出了第二条微博。 谢白景:你在哪? 配图是从车窗里往外拍摄的街景,特地出现的定位仍在纽约的某条街,画面有些抖动,极其随意。短短几天里连续两条不合常规的微博,让评论里的粉丝已不比之前那样激动,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是去干嘛了呀?旅游吗?要找谁啊? 柯江想出门转转的脚步硬生生的止住。他扭过头,独自喝了点酒,应付着看无聊的电视剧,又挨过了一天。等到谢白景开始发第三条、第四条微博的时候,有人忍无可忍地打电话给他了——江母的语气难得的严肃:“江江,你该给我个解释。” 柯江:“啊?” “今天有记者找到我,想问问我对你与谢白景的看法。”江母说,“你们都算公众人物,影响的人太多了,不能一直这么任性下去。” 谢白景这连续几日语焉不详的动态,让人好奇不已。早有记性好的人,还记得他唯一爆出过的绯闻,就是那条跟他的老板的同性绯闻,由于有心人说得确凿,着实惊人了一把,哪怕当时公关做得好,现在也还有网民津津乐道。此时不知是谁爆料出柯江正在美国,而谢白景也随之追上,又发出这么多条奇怪的、甚至没知会过公司的微博,其中故事真可耐人寻味。记者闻风而动,逮不住故事主人公,不知怎么的竟能骚扰上江母。而柯江显然没想到这茬,愣了半晌,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理他呢,真的,妈,我这就打电话骂他。” 江母嗔怪:“你要真有这个心,怎么不早些?惯着他吧!” “我冤枉啊!”柯江叫苦不迭,“我哪里会知道他这么疯?” 江母外柔内刚,脾气上来了没人敢迎面直上。柯江结束了与母亲的通话,对着手机屏幕发了半天的呆,最后还是认命般地,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他早就刻意地换了联系方式,也不知道那人换没换号码,因而尚且没抱有会很快接通的希望,只不耐地等待着。客厅的大窗户外,正是黑幕下不夜城的灯红酒绿,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有些局促地敲动。 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谢白景的声音透过电流,磁性更加明显,似乎有着疲惫:“您好。” 柯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边仍然很耐心:“哪位?” 柯江仍沉默着。而对面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声音里有些颤抖:“江宝?” “谢白景,你到底想怎么样?”柯江终于说话了,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公司给你砸了那么多钱,你就是这么回报的?拿媒体来要挟我,你也挺厉害的,两边都不讨好。大老远的过来想干嘛?” 谢白景没有显出半点气恼,不急不缓地:“我想见你。” 肤浅对白_85 “那你想着吧。”柯江说,“别再在网上随便乱说话,挂了。” 谢白景:“等等!” 柯江耐心地垂下眼睛,喉咙动了动。 “我爱你。”谢白景说得笃定而坦荡。 柯江险些把手机摔出去! 等回过神,他在不经意间已咬着牙:“我他妈……好像跟你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我不吃回头草,我不会给你机会。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的人却笑了一声,尽管声音很低,但仍被柯江敏锐地捕捉到。谢白景说:“机会总要靠自己争取。柯江,你总是批判我种种,那怎么你当初可以来追我,我现在不能追求你?” 柯江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过,谢白景也能这么不要脸! 他噎了半晌,竟将电话稀里糊涂地给挂了,手机扔在一边,滚了滚,从沙发上滑下去,发出闷闷的一声响。他又恼恨地扼腕:谢白景那小子,真是翅膀硬了!也不知道是做了多久的稿子,连这种话都敢随便说。是,他就是双重标准,就是专制,就是他当初可以随随便便缠上谢白景,现在谢白景却得有多远走多远,不行了还?他反正是去警告谢白景别在外面瞎说的,实际上他人待得山高地远根本不在乎那些绯闻,他妈也足以应付国内的记者,真要毁了的,也不知道该是谁的事业,活jb该。 柯江越想越气,深觉方才不痛骂一通是个错误的决定。大半夜的心头火起,竟去健身房里跑了一小时步消消气。自从祖父病重他回国后,柯江就断了健身之类的习惯,再加上情绪一直郁郁,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运动,跑得他满头大汗,从跑步机上下来腿都软着,心里还在想着那该死的谢白景。 那谢白景似乎也并未放弃,甚至在睡前发来了一条短信:晚安。 就这寥寥二字,让柯江将手机直接关机,眼不见心不烦。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自己当初刚死皮赖脸地与谢白景住在一起时,偷偷进人家房间就为了一句“晚安”。当时他是为了故意逗人玩,就想看看谢白景能忍耐到什么地步;现在呢,是轮到谢白景逗他玩了? 柯江睁着眼望天花板,气极反笑。 第68章 谢白景竟然食髓知味,一句晚安没够。第二日,柯江迷迷糊糊地摸到自己手机、一开机,屏幕上跳出来的第一条消息便来自于他:早安,记得吃早饭。 柯江定定地盯了半晌。 他以前常常通宵玩乐,世界里压根没有上午,能一觉睡至日上三竿,自然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而谢白景作息规律,一日三餐定时,入睡起床的时间都恨不得日日如一。两人同住的时候,不是没有过这样那样的小习惯的分歧。不过那时柯江满心都是如何将谢白景真正地搞到手,连每天一大早爬起来跟人一块儿去公司的事都干得出,吃个早餐就是顺便。后来两人关系稍稍缓和了,谢白景就忙于工作,他自然恢复原样,佣人阿姨都同现在一样干脆不会来送早餐。他在吃午饭的时候醒来,有时没什么胃口,便什么都不吃。 他猜谢白景是知道的,那人心细如发,比谁都聪明,什么看不出来。但那时谢白景绝不会主动提醒,他习惯沉默,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冷冷地看一场只有柯江沉湎于其中的戏剧。就算忍不住的情绪的一丁点儿泄露,或者是后来柯江自以为的亲近,也只是或真或假的几句评论而已,从未真正走到戏台上。 当时的柯江没明白,现在他明白了。因而看到谢白景如今隔个半小时、一个钟便赶来的问候,只觉得啼笑皆非。谢白景的耐心很好,哪怕柯江置之不理,也能平静地问柯江的早餐如何,下午怎么安排,午觉不要睡太久,小心晚上有雨……云云种种温和的细致的嘱咐。基本上每隔一两条,便会发送他所在的酒店地址,想与柯江见一面。哪怕柯江不回复半个字,他也勤勤恳恳地一如既往。这个态度放在谢白景身上,足够显得卑微而小心,几乎是把曾经最看重的面子与自尊放在自己脚下踩。 柯江真是奇了怪了,这人好歹也是个正当红的小偶像,怎么还没人管了?他还亲自动手搜一搜,发觉谢白景最初演的那部戏还即将上映,正该他回去借机宣传趁东风的时候,谢白景倒好,拍拍屁股便跑这来骚扰他,想必国内的团队里人人都想哭。 柯江并没有拉黑他,将手机放在一边,任它隔一会便嗡嗡作响,连眼神都不施舍半点。他如常地吃饭、健身,难得有兴致地去超市为自己采购些有的没的零食,自己开车回家。在晚上的时候,谢白景提过的雨如期而至,淅淅沥沥作响。佣人为他准备了丰富的晚餐,他还开了瓶红酒。谢白景终于按捺不住,打了一通电话来。不知是不是为了来测试有没有进入黑名单的,在接通的那一刻,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错愕:“江宝?” “别这么叫了,”柯江说,“不合适吧。” 谢白景沉默几秒:“哥哥。” 柯江准备了一整天的腹稿,险些被这石破天惊的两字“哥哥”给彻底打破。 他以前逗弄人,要么自称哥哥,要么让人喊他哥哥,纯粹是个人的恶趣味。看谢白景撒娇服软,无疑是个能令人倍感期待的事儿。可放到现在来听,甚至比“江宝”还让他感到羞耻。柯江声音微微抬高:“这么叫也不行!” “江哥。”谢白景很快地改了口,这个称呼就显得平常多了,虽比柯江想要的仍然亲密了些,但有不少年纪小的朋友也这么喊过柯江。见柯江沉默地接受这个称呼,谢白景接着道:“吃过晚饭没有?” 柯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又立马道:“有话说话。演了一天,够了没?” “你认为我在表演?” 柯江不置可否地:“没事我就挂了。” “我没有在演。”谢白景固执地重复一遍,声音里甚至有少许难以察觉的,可以称作为“委屈”的情绪。 嘟的一声,柯江挂断了电话。 手机再响,柯江直接地挂断,将手机倒扣在桌上。想象着对面的谢白景是怎样的神情,他心里骤然冒出来那么些许隐秘的快意,但很快又消散了。柯江再次拿起刀叉,却觉得满桌的美食都索然无味,而窗外的雨声依旧吵到喧闹。他丢下餐具,像喝白水般将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甩甩头便走。回房的路走至一半,柯江又改变主意了。 总不能为了谢白景,他一辈子都在这座公寓里与人耗着。柯江想,谢白景总有天会死心,他也该出去玩会儿。 不过四十分钟,他就换了身衣服,喷完香水。自有朋友特地殷勤来接他,他下楼去坐上车,随意地:“走吧。” 谢白景并未被这样的柯江所打倒,他毫不气馁,接二连三地继续联系,尽管柯江从不会回复,也不再接他的电话。他租了车,雇了两名司机,每日从早至晚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内晃荡,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来找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国内的人早已如同疯了一般,每日电话短信不停,甚至小李等人都奔赴过来,想将他扛也给扛回国。 “你这样是违反合同的!”小李怒斥,“你想怎样?!” 肤浅对白_86 谢白景很平常地:“我在做柯总吩咐我做的事。” 他的“柯总”,显然是指柯成。小李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你简直……像个疯子。那你事业不要了?!分不清主次?!你这样的,公司不出一个月,立马放弃你,让你坐冷板凳,信不信?你难道还能接着回去读书吗,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谢白景连眼睛都未抬一下,垂眸点了根烟。 小李看着就来气。身为一个青年偶像,怎么能是个烟鬼?可谢白景偏偏谁的话也不听,抽烟抽得明目张胆。他也知道自己与谢白景关系始终不好,又换了人来游说,是平日里跟着谢白景的小助理。小助理说话就恳切多了,甚至有几分央求的意味:“谢哥,你想想你的粉丝啊,那么多小姑娘就盼着你呢,你平时对他们可不是最好了,他们都快担心死你了。”见谢白景不为所动,他又补充道,“还有我们,都是从最开始就陪着你过来的,那么几十个人,各个不说鞠躬尽瘁,也都尽心尽力的,全靠着您吃饭养家了。就您任性一眨眼的事儿,我们都得掉饭碗。” 谢白景漠然地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小助理一窒,却被他眼中的冰冷给吓到了,半晌不敢说话。 他这才意识到,谢白景的冷漠,原来是真的冷漠,真的谁都不在乎。平时展现出来的温和平静,只是一种较为漂亮的矫饰罢了。他骨子里,压根谁都不相信,谁都不带任何感情,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也一样。 但助理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曾被谢白景吩咐过,有柯江任何消息,都要如实地、在第一时间告诉他,虽然这项任务在谢白景出国后就彻底终止了。他也曾亲眼见过,谢白景在与柯江闹崩后是如何大变模样。在那个时候,谢白景分明是鲜活的,有明显的个人情感的。 他小心地试探:“是因为……柯江吗?” 谢白景冷冷地抬眼看他,瞳孔漆黑,透着不由言说的警告意味。 助理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出门见了小李,只作出一脸无奈模样的摇头耸肩。 小李心里暗恨。他忙忙碌碌这么久日子,最大的功绩便是“捧”出了谢白景。虽背后出主力的不是他,但他也为此沾了不少好处。要见谢白景这样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他都看不过眼,更不知道该如何跟上面交代。可谢白景偏偏又是个油盐不进的,不论是威逼利诱都不奏效。助理悄悄暗示他,谢白景这样真是为了柯江,这点小李是不怎么信的。谢白景看着就不像是会为谈个恋爱就轰轰烈烈要死要活的样儿,估计是叛逆期到了,不想再走这条路了,想法子摆脱呢!可国内粉丝中的谣言与种种工作,都不能再拖了,一时之间,他急得火急火燎,恨不得将谢白景直接打晕给飞回国。 谢白景依然坐上车,抿着唇,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地后退。他发给柯江的所有信息,那种近乎央求的情意都快掩饰不住,可柯江仍然不会回半个字。 他也思考过,自己这样究竟值不值得?柯江对他毫无感情,而他现在所抛下的,是他曾经费劲力气所博得的心血。可能这次搞砸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不用别人来告诉他,他清醒地明白他在干什么荒唐的蠢事。谢白景曾自负地以为,自己绝不会是那种在感情中沦陷的人,可事到如今,他比任何人都显得要狼狈。他规划得井井有条的人生,似乎从遇到柯江开始,就再也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夜幕低垂,哪怕是闹市区的街头,都显出不合衬那些霓虹灯的安静。司机回头看他,问:“还要继续吗?” “回酒店。”谢白景沉沉地。 司机点点头。谢白景开得薪资不菲,也从不多话,是个很好的老板。可数个小时都这么漫无目的地开下去,他也有些疲倦。打方向盘掉头,与一辆敞篷跑车并驾齐驱。开这样车的人,大多都是手中钱花不完的、不好惹的富二代,司机只略略看了一眼,没怎么在意,也不打算超车,始终保持着平稳的车速。谢白景将车窗摇下一半,感受到新鲜的空气涌入车里,眼睛半垂下来,考虑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柯江坐在副驾驶座上,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开车的人是他的大学同学,笑着侧头问他:“听说你在国内招惹了一个小男孩,他还为你追到这儿来了?” “他成年了,”柯江悻悻地,“不要说得我跟犯罪了似的。” 朋友戏谑地:“之前怎么求你,你都不愿出来。这几天倒肯来了,不会还是在躲他吧?真看不出来啊,被一个小男孩撵成这样。” 柯江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关谢白景的事儿。本来这几天就是为了放松放松,逃避一会儿谢白景发了疯似的关心,晚上躲贼似的出门喝几杯,却还动不动被朋友们揶揄。沉浸在酒场中,他又觉得这样的日子与之前没什么分别,没过几日便腻味了。朋友盛情邀约,他也不便拒绝,只是在听到有关谢白景的话题上沉默着。盛夏的夜风呼呼啦啦地往他的脸上吹,将蓬松的头发都吹得乱七八糟,柯江慢慢放松下来,惬意地闭上眼睛,灯光在他的脸上打下漂亮的光晕。车里音响开得很大,随着一首老派的摇滚乐,他还能有心情怡然自得地晃晃身子。 “柯江……”谢白景突然开口。 司机:“什么?” “柯江!”谢白景将车窗完全地摇下,高声喊。旁边车上的两人都错愕地看向他,最最讶然的自然是柯江本人。 年轻人的模样并不怎么好看,瘦了许多,眼中透满了倦色。在认出柯江的那一刻,他眼睛通红,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如果不是车还在向前行驶,他绝对会跳下来逮人。 不是吧,柯江心想,这都能被抓到? 第69章 柯江的朋友,是在柯江上大学时结交的。他与柯江不一样,早已举家移民,但做派与国内的纨绔子弟并无什么太大区别。按照柯江以前的性子,两人自然年轻时一拍即合,成为一道去喝酒玩车泡男人的狐朋狗友。他坐在柯江的左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谢白景看,嘴角的笑始终掉不下来。 在路上谢白景那一嗓子,着实把他们给吓一大跳。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总不能在大马路上开始生死追逐赛,这回柯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干脆翘了局,老老实实地随意找了家清吧,几人坐在一起,一时之间皆默默无语,柯江冷着脸,谢白景直勾勾地盯着他,氛围挺尴尬,只有柯江的朋友嘴角挂着笑。柯江对他身边的这位朋友了解得很,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是看上谢白景了。 要说平时看上,那倒也不稀奇。谢白景生得盘亮条顺,高瘦干净,五官俊朗精致不说,一股清风霁月的冷冷清清的味道,能把柯江迷得五迷三道的就靠这个。可那是以前了,现在这时候的谢白景,穿着一件最普通最不打眼的直男T恤,冒出些许小小的胡茬,眼里全是血丝,神色中满是倦意,怎么还能让人给看上呢? 柯江突然道:“有事?” 他这话显然是对谢白景说的。谢白景的眼神本就始终落在他身上,艰涩地开口:“好久不见了。” 说久,其实也不久。只是他这些日子都在盲目地找柯江,觉得时间比以往都要漫长。 “你该回去了,”柯江不咸不淡地,“虽然新锐不归我管,但也是柯家的产业,别让他们亏钱。” 谢白景慢慢地将唇抿起来。他漆黑的眼睛里的感情太浓重而盛烈了,让柯江被烫得垂下眼睛,避免与他直视。 “别这么凶啊,”朋友挤了挤柯江的臂膊,饶有兴趣地看向谢白景:“你在这儿都待了几天了?” 肤浅对白_87 谢白景这才将视线给予他,而第一个看到的却是两人紧贴的臂肘,其次才是那人的脸。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面对柯江的艰涩与木讷都好似乍然被收起,只剩下惯有的疏离:“半个多月。” 朋友:“噢——我明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你们也隔了……呃,不少秋哈。” “你闭嘴吧。”柯江没好气地,“谢白景,你有话说?” 谢白景:“我想…单独与你聊聊。” 柯江正有此意。有外人在场,柯江并不打算说什么刻薄的话。也许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仍忍不住将年轻人的自尊心好好地珍视着。如果只有两人的对话,那就方便多了。他准备许久的话,也该派上用场,清清楚楚地与谢白景说明白,彻底断了这人的念头。他身旁的朋友闻言,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虽既对谢白景感兴趣,又想多听听八卦,但仍悻悻然地起身,在远处的吧台落座。 柯江:“你说吧。” 谢白景:“他是谁?” 柯江没想到,谢白景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再看不懂谢白景眼里的警惕与敌意,他就算以前白哄过谢白景那么多场了。他本能简单地解释是朋友,但话到嘴边,又道:“跟你有关系吗啊?” 谢白景垂下眼睛,将那双沉沉的眸子半挡住,像被人凶过的小流浪狗。柯江最看不来他这样故作委屈的模样,好像他真被自己怎么地了似的!柯江:“谢白景,你当初为了你那点儿事业,跟柯成搞了不少勾当,现在又要把事业给毁了,图什么呢?”他顿了顿,面上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两次都讨不着半点好,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挺聪明。” 谢白景:“那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柯江想也不想:“回国,你当你的大明星去。” “可我回不去了。”谢白景抬眼看他,带了点儿真挚的歉意,说得坦坦荡荡,“我一直在想你。哪怕我回去,我也没有办法工作。徐总是我的顶头上司,和我相处得不好,在你走后尤甚。等我这次回国,我可能再也接不到工作了。” “你说得很对,我确实不聪明。”谢白景说,“上一次是我犯过最大的错误,但这次不是,这次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很清醒。” 柯江窒住,僵了半晌,干巴巴地:“徐立没法拿你怎么样,只要你回去。” 谢白景:“柯成让李助理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想让我再次接近你。” 柯江一手撑着下巴,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示意他接着讲。 “我没有拒绝。” 柯江:“哦。” “他让我接近你,是期望我能再次伤害你,”谢白景说,“可我不会了。柯江,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在清吧昏暗的灯光下,年轻人疲倦的面容也被镀了一层毛茸茸的暖光。柯江眼尖地注意到,谢白景似乎有些紧张,鼻尖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珠。在说这样这句话时,他说得很笃定,但仍带着惴惴。这样一句称不上表白的宣言,比最老土的情话都不如,没什么花言巧语,甚至都不会委婉一点儿,只有一句干涩的,“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既是表白,又像是承诺。但比起情人间的誓言,又少了些海誓山盟的前提。 柯江曾经听过多少人或真情或假意的情话,他自己也说过不少,自诩在这方面,他还无人能敌。只是他也明白,有许许多多的真心,是无法用漂亮的辞藻来修饰的,真心天然不漂亮,它很笨拙,很粗糙,很不体面。也正是之前与谢白景谈的他,只会拿着一把旧房子的钥匙,拙劣地问你愿意住进来么;只会在拥抱时说“不要离开我”,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说一句我爱你。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现在的谢白景,是怀揣着真心的。 谢白景:“我上次在电话中说的,也是认真的。柯江,我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你比所有人、所有东西都重要,比我原本以为的要重要很多。我想认认真真地追求你一次,可我害怕——” 柯江下意识地:“害怕什么?” 谢白景:“我害怕你真的走了。” 柯江沉默许久。 他们之间,确实是有过许许多多的好时光的。那些情意深重黏稠的日子,也在后来变成伤人心的利剑。伤疤最终会被抹平,可那些好的、曾让人珍视的回忆,却只能不上不下地在那处吊着,不知该落还是该升。 “小谢,”他说,“我已经没那么恨你了。现代人,没啥杀父之仇的,我恨你那么久做什么呢?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跟你再处一回,之前经历得太累了,我不是跟你一个岁数的小伙子,没那么多热血好抛洒。人总会长记性。” 谢白景:“我明白。” 谢白景:“你等我就好。” 柯江还没理解他什么意思,谢白景却已站起身,俯身过来,越过窄小的桌面,在他脸颊旁边轻轻落下一个亲吻。这个亲吻礼貌而不失亲密,在意识到是亲在脸颊上后,柯江便没有躲。年轻人汹涌的烟草味道乍然涌上,让他微微蹙起眉头,谢白景立马道:“我下次喷点香水。” “你……少抽点烟吧。”柯江忍不住说,“赶紧回国去,这段日子把我烦透了。” 谢白景的嘴角慢慢弯起,嗯了一声。他站直身体,轻声地:“我不会再骚扰你了。我只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主动与柯江告别,模样像个家教良好的绅士。转身离去时,他的脊背是一如既往地挺直着的,白色的T恤勾勒出他的背部曲线,很好看。柯江的朋友见状,立马跳下高脚椅,三步做两步地过来,直接揽住柯江的肩膀坐下:“哎,这就是那个小男孩?” 柯江没理。他还在想,自己怎么就头脑一昏,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呢?说那么明白干嘛?这不又给谢白景希望了么?这人明摆着的是不会罢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乖乖听话回去,还是说继续给他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朋友仍然兴致勃勃:“你不要,那我就要了啊?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快点的。” 柯江这才回过神,冲着人不轻不重地捶一击:“滚吧你。” 在回公寓后,他仍然心情无法平息。他下意识地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没有之前那样的信息轰炸了。谢白景发来的短信并不长,很简单: 肤浅对白_88 [江哥,他们为我订了明天回国的机票。我还会再来找你,哪怕你不再考虑我,也不要删除联系方式。 不久后是你的生日,我想陪你过。] 柯江定定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复。他将手机扔在一边,哀叹着倒在床上。 谢白景这小子,不得了,柯江磨着牙想,真不是个好人。 新晋偶像谢白景,终于回国了! 一时之间,媒体记者、粉丝后援会皆奔赴机场接机,要好好看看谢白景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出道即爆红的新人,一个月前突然发了数条意义不明的微博,放下一众工作不管远飞大洋彼岸,这种任性妄为的事情,实在是既让人担心又让人鄙弃。有人说这是一场失败的炒作,有人说谢白景肯定在国外有更重要的片约,更多的八卦盛传,却是说他是为了追之前的绯闻对象而去的。 谢白景如此回应:“我想散个心。” 会信的人恐怕一个指头都能数的出来。一个记者大胆发问:“那你是不是为了柯家二少爷柯江才去的?” “你说江哥吗?”不同于之前的讳莫如深,谢白景很平静地反问,“他是我的朋友,正好也在纽约,我当然见过他了。但很可惜,因为他工作很忙,我们也只见过一面。” 他这番话说得实在真挚又坦荡,明明白白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唯独身后的助理表情有些不对劲,还好不伤大雅。幸而接下来,谢白景说的话都是他们准备好的稿子,如何道歉,如何安慰粉丝。这段时间他的消失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是人品道德、违反法律的大瑕疵,靠时间也勉强能将其掩盖。何况他刚出道时拍的那部戏正好上映,所有人的关注点又重新聚焦在荧幕中的谢白景里。一时之间,谢白景又恢复了之前24小时紧张的工作密度中,但再忙再累,他也会常常给柯江发条信息,要么是讲讲自己,要么是关心柯江。 两人之间毕竟是有时差的。柯江睡着时,手机从不响一声。差不多快到该醒来的时候了,手机才嗡嗡作响。关于他那儿天气如何、刮风下雨的事,谢白景来的比天气预报推送还快。 柯江自己心里说不动容,他妈都不信。他天生就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吃软不吃硬,别人给他半分好,他总会多给人记几分。江母一次电话与他,语气很轻松:“我该回来了,正好给你办一次生日宴会。就和前年一样,请些要好的朋友,好不好?” “啊,不用了,妈,”柯江说,“不是小孩,也不办寿,弄什么宴会?” 江母奇怪:“你不是最喜欢热闹?” 柯江支支吾吾地:“现在不喜欢了。” 江母不知是猜到了什么,只淡淡一笑。江母习惯无数社交场合,从头讲究到脚,连笑声都能做到矜持而不扭捏,让人听着便舒服。柯江却敏锐地觉着,他妈这笑里,怎么有些不对劲的意味? 第70章 江母一通电话打完没几天,人便已坐在柯江家的客厅里。她神色中丝毫不见长途飞行的疲倦,悠然自得地等柯江为她泡茶。拿着茶杯,她浅浅抿了一口,看到柯江在她身旁坐下,平静地:“愿意跟我说说你与谢白景的事吗?” 柯江正自己喝茶,闻言险些被茶水呛到。 “让我猜猜,”江母说,“他在美国的日子都在跟你在一起,你生日还要与你一起过,是不是?” 柯江面上显出些许窘迫。 他自认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哪怕母子关系再好,也不愿将这种感情问题说给母亲听。奈何他妈实在聪明,几乎什么都猜得透,看他的眼神里,已是无奈多于揣测:“你们是不是还要再在一起?” 柯江憋了半晌,问:“你觉得怎么样?” 江母温和地:“你以前从不会问我这种蠢问题。” 确实如此。他之前为谢白景公然出柜,从未问过旁人的意见,连谢白景本人都事先不知情;哪怕对着江母本人,他也能笃定地说一句“我很喜欢他”,这单单一句,就能打消他母亲的疑窦。而现在的他,却倏然意识到,当时的一腔孤勇已成为了化散开来的泡沫,什么都没有了。 与谢白景的那段感情对他最大的影响从来不在于金钱或其他,而在于,他以后不敢再去毫无保留地爱人了。爱情是一条汹涌而过的急流,他只想远远在旁眺望,而不想像以前那样一个猛子扎进去,摔得头破血流。哪怕谢白景这么多日以来所表现的执着与真挚,都明白地显出是真心地想要去挽回;他们之间也确实有些误会,但这些理由都不足以让他重新拥有勇气与冲动。 最终柯江有些颓然地:“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江母安静地看他一会儿,半晌,还是没有说话,低头自己饮茶。 柯江今年的生日真与前年没什么不同,在他妈的一座别墅里开了一个小型的宴会。来宾主要是他与他妈妈在这边儿的好友,国内的朋友只来了一个张云天。本来柯江也无意叫他来,可张云天这货自己在家待着也无聊,没什么事做,名义上要来给柯江庆祝生日,实则是来玩儿的,还带着新的小女友。柯江自然知道,只像酒店迎宾般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你来就来呗,随你玩多久。 他回答得挺热情,但张云天来了,一眼便看出这人心不在焉的模样,敏锐地问:“怎么了?” 柯江:“我能怎么啊,我没事儿,愁我家那池子鱼,老死。” 张云天没拆穿他,只平平淡淡地:“哦,弟,我这回是顺道儿给人带话来了。” “谁?”柯江骤然紧张了。 “徐立。”张云天说,“他那天来找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对不起你,要管你道歉,都快跪下了都。” 柯江兴致恹恹:“别理他。” 他顿了顿,才道:“哥,你跟他怎么着,我不干涉。你们的交情,是你们的事儿,别告诉我就行。” 肤浅对白_89 “要我说实话,我看着你俩一起长大,我看他现在也确实不忍心。”张云天唏嘘地,“但一想到他以前做过什么混账事,我就心硬了。江儿,你别放在心上,我不至于跟着犯浑,只是跟你提一嘴。” 柯江扯起唇角敷衍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张云天再提到,他脑海中都已经没了徐立这一号人。他半点不稀罕徐立现在想干什么,那狗东西该哪儿凉快就哪儿呆着,光是听到名字他都犯恶心。他此刻满心满肺、满脑子的,只在想一个人——谢白景。 谢白景之前在信息里说,想与他一起过生日。柯江虽直接选择性忽略了:总觉着谢白景这人自从闹崩后,就不大对劲,有点儿疯,他贪生怕死的不敢随便招惹。眼见着到生日当天了,谢白景也确实反常地没有发信息来,柯江明明该劝劝自己,让自个儿放松、镇定,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有必要担心这个?谢白景就算来,也该和张云天得到一样的待遇,“你来就来呗”,他的场子,反正尴尬的不会是他。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在心里嘀咕:那谢白景又不知道他住哪儿,不会又像上回一样,在街上乱晃悠等着逮人吧?他今天可不出门了。 转念又一想,谢白景如何累死累活地晃悠,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该巴不得。 柯江一时之间陷入自己思绪的两个极端,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耳朵里听着张云天的一通话,面上嗯嗯哦哦地随口应着,唯独听到“谢白景”这三个字时骤然回神:“什么?” “我说谢白景,”张云天耐心地,“那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疯,来打听你生日在哪儿办,怎么过。” 柯江:“你告诉他了?” “我也不想啊,”张云天无奈地,“他非凑上我们那局里,我宝贝儿不是他铁杆粉丝吗,肯定早告诉了。” 他口中的“宝贝儿”必然是他的新欢。柯江已习惯他见一个爱一个还每个都情深似海的德行,静了几秒,重复了对方的话:“他凑到你们局里?” 张云天:“嗨,你难道不知道?你问问人,他也许是没人护着了,钻尖了头去各场局里,与什么人都打交道,就为了打听你。” 柯江啼笑皆非地连连摆手,说嫂子告诉就告诉了,没事儿。他心里却不怎么信,心想每回谢白景见他话都不能说几句完整,还能去那些人人都鬼话连篇的酒桌上混迹?那人心高气盛的,以前有他在,除非是他执意要带上,不然什么饭局都不会主动去,半点与人打交道的意识都没有。再说谢白景那酒量也不怎么好,之前几瓶酒就能被柯江放倒了强吻,还打听他呢,能保留住自己的清白就不错了,毕竟听说娱乐圈儿里还有不少好年轻男孩的主。 张云天倒没像他妈一样,询问他与谢白景如今是怎么一回事。一方面是张不怎么八卦,另一方面,他也是个重感情的,一把年纪了仍期待着真情真爱,小女友一声张哥,就把他魂都勾走了,头也不回地丢下他的寿星兄弟。 柯江有的时候,还挺羡慕的。 张云天能永远有激情与勇气,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而他不行,这究竟是为啥呢? 从这一天开始起,柯江的手机便没停过,全是从各地奔涌而来的祝福信息。需要他回复的人,要么已被邀请至来赴宴,要么他直接扔给秘书来安排,剩下的都不用多看。生日礼物更是提早一周便有人送上,也需要人来记下,方便未来打点。有母亲在身边,这种事就无需他去操心了,只等宅内灯火通明时,被围在人群中央,旁人皆欢呼雀跃,他面上带着习惯的微笑,两颊有浅浅的窝。在碰杯之后,他与人们挨个亲密地拥抱。轮到张哥的女伴,他绅士地虚虚一抱,女孩先祝他生日快乐,再小声地忐忑问:“你与白景是真的吗?” 张云天在一旁脸色都变了,他忙道:“哎!江儿,她不懂事。” 柯江哈哈一笑:“没事儿。” 柯江本就善于应酬,他妈在这方面比他还要游刃有余,将每位来宾都招待得妥帖,两母子在游走间,笑意总不散下,既热情又熟稔。与其说这是柯江的生日宴会,不如说这是一个更重要的稳固关系的社交场合。柯江的生日年年如此,无非是地点的差别而已。江母今年已经足够体谅他,邀请来的宾客大多是多年的朋友,柯江可以明目张胆地偷懒,独自在甜点台前吃点东西。 他妈拿着酒杯从他身后走过,平平淡淡地落下一句话:“有客人来了。” 柯江太阳穴当即一跳一跳的,镇定地放下盘子,回身与人点头致意,示意自己出去迎接“客人”。 这位需要他亲自迎接的客人,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这人一身正装,穿着宽肩窄腰,自是好看的,虽有些过于正式了。柯江眼尖,轻易便能看出是他偏好的牌子在去年出的一款,他之前就早早购下塞至某人衣柜里了。大热天穿得正儿八经的,头上却戴着棒球帽与口罩,见到柯江,猛地单手将口罩摘下来,大步走至柯江面前,甚至还有些气喘吁吁。在夏季的夜风中,被帽檐遮住些许的脸仍是俊朗的。 “我没有错过吧,”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模样,“已经九点了。” 柯江:“我不可能放你进去的。” “我知道,”谢白景平静地说,“我进去会给你添麻烦。” 柯江有些讶然。但谢白景却只是平静地弯弯唇角,露出一个笑,哪怕并不在灯光与镜头下,也漂亮且夺目,让人很难移开目光。他的眼睛中所有强烈的感情都好似化成了柔和黏稠的蜂蜜,轻声开口,很笨拙地先说一句话:“生日快乐。” “我不能待太久,我的航班信息已经瞒不住了,一定有记者或者粉丝追过来。”谢白景说。“但是生日快乐。我给你订了礼物。” 他递上前去,柯江一眼便从那良好的包装上看出,大约是一条领带,也是来自他喜欢的牌子。 谢白景这人怎么回事,柯江心想,去年送领带,今年还送领带,怎么半点儿不会送礼物?换做是他,早能将礼物翻着花地送了。 然而出于家教,他还是接了:“谢谢。”顿了顿,鉴于谢白景提到的那几句话,问道:“你接着就回去?” “嗯。还有一档综艺,”谢白景说,“推不了了。”他说话的语气仍然是平和的,有几分歉意与遗憾,却没有任何抱怨。在这句话上,奇妙地展现了谢白景原本理智与清醒的本性:他尽力后,发觉事态不尽如人意,也要尽力控制住能控制的。仅有的一点情感波动,也只与柯江有关。但他暗含的内容里,他为了能赶在今天到达,推了多少紧急的工作、压缩了多少时间,他却并没有说出来。 柯江抿了抿唇。这样舟车劳顿有多辛苦,甚至不用多想。他想说没必要搞得这样,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什么套路不明白,还搞些风尘仆仆见一面就依依惜别的剧情,那些盛传的甜蜜爱情故事里千里见一面还得打一炮呢,他们既不在谈对象,谢白景这过来也什么都没有,图啥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去年那场滑稽的生日宴里,那个漂亮的年轻人,也是从遥远的片场匆匆赶来。那人尚且不够懂事,甚至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贸贸然地站在贵客云集的柯家,仿佛是一个误闯入群鸟从中的小凤凰,耀眼且孤立,所有议论纷纷都只配成为虚景。他们对视一眼,柯江心里满怀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紧张与畏惧,而年轻人的眼睛里,却仿佛只有他。这也是柯江决心出柜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只是后来柯成问,你有没有想过,谢白景是故意的呢? 可他的生日当夜,床榻上谢白景沉默的悲伤,是故意装得出来的吗? 现在的谢白景,也是故意的吗? “进来吧,”柯江叹口气,说,“我不带你见别人,来吃点东西再走。” 肤浅对白_90 第71章 柯江回身带谢白景进去,他走得很快,边走边吩咐人去下碗面。正是柯江生日,江母又有这个习惯,厨房早早为他的长寿面准备着,面汤都是熬了许久的。佣人见他带了一个陌生的客人没有进大厅,而是在厨房边的小偏厅坐下,明白这位客人想必有所不同,很快就端了一碗面上来。谢白景推着碗,示意柯江吃,柯江无奈地:“我还缺?给你的,你吃。” 谢白景便不再推辞,拿起筷子便吃。他平日里的吃相很好看,优雅且利落,总让柯江觉得这人是不是偷偷自己练过,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反正行为举止半点不像是从那个市井家庭中能培养出来的。只是他现在可能确实饿了,吃得速度很快,半垂着眼睛。柯江在一旁近距离地看着,才能看出谢白景想必是从哪个摄影棚里出来便赶上飞机,脸上的妆都没卸,长长的睫毛半垂着,随着吃面的动作而轻微地颤动。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想怎么自己像个虐待人的万恶资本家呢?这人也赚了不少钱了,不至于一碗平平无奇的面都吃成这样吧? 柯江忍不住:“慢点吃。” 谢白景停下筷子,看了看他:“好。” 他果真吃得慢起来,柯江又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还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谢白景轻轻笑了一声,在柯江开口说话前复而垂眼专注地吃面,仿佛眼前这一碗是什么天下第一的美味一般。柯江想说待会去洗把脸再走,但又觉得这样的嘱托太过亲密,偏过头去百无聊赖地玩手,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不要看手。”谢白景下意识地说,在碰触到柯江的目光时乍然莫名地屏住呼吸,将声音压低了一点,甚至有几分茫然的意味,“怎么了?” 柯江不耐地:“别管我,吃你的去。” 几分钟后,谢白景将筷子放下。他吃得很干净,只剩下少许面汤,佣人提前为他准备好了温热的毛巾,他拿起来擦拭过嘴后,又将毛巾井井有条地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中,谢白景的眼神都落在柯江身上,带着浓重的眷恋,灼热得滚烫,却也始终沉默得不发一语。这是谢白景的本性,柯江知道,这是即将离开的征兆。听着不远处晚宴中的人们热闹的欢声笑语,而作为主角的他坐在这个并不怎么宽敞的偏厅里,双手的手指都缠在一起,亲自等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旧情人吃完面,哪怕空气尴尬的将要凝固,也不愿站起来走人。 “我很想你,”谢白景突然开口,“这段时间仍然很想你。” 柯江僵了僵。 谢白景:“在工作的时候,或者回房间休息的时候,都很想你。”他并没有问柯江想不想他,想必能得到的只有柯江的敷衍回答,他只是平平静静的,以像在台上宣布什么似的稳重口吻,陈述自己的事实,“我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成天担心找不到你在哪里过生日。有一次已经定了机票,还是被他们拦下来了。我后来想明白了,是我确实不够理智,现在的我还配不上你。” 柯江:“我又不是……死了,还是怎么说,一辈子碰不上一面,至于吗。” 谢白景:“至于。别提‘死’字。” “你这样真不好看,”柯江说得诚恳,“可能你现在年轻,所以才要死要活的,都不像你了。” 谢白景自嘲地勾勾唇角。他一手搭在自己椅子的扶手上,侧弯过身去,在柯江面颊上轻轻落下一个亲吻,比起情人间的亲密,更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之间礼貌而不生疏的贴面礼。这样的动作其实本应带有攻击性的,但谢白景就像是将自己收起獠牙的野兽,显得格外温顺和小心,以至于柯江往后缩了缩,但最终还是没有躲开,只垂着眼看见年轻人的脸靠近在呼吸都能感触到的地方。 他甚至能感觉到谢白景的眸光流转,曾经也有过那么多耳鬓厮磨的默契,他自然能察觉到谢白景想要亲吻的欲念,可谢白景却好似硬生生忍住一般缓缓回到原本的位置。柯江眉毛在不自觉的时候蹙起来:“那边还有很多客人在等我,你早些去机场吧。” “好。” 谢白景是租车来的,柯江没有起身去亲自送他。这其实不怎么符合礼数,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不在状态,有些后悔对谢白景说“你这样真不好看”,这不大好,仿佛他在居高临下地进行什么批评;他也不该让人进屋来吃点东西,作为主人,他既没有很好地招待,甚至最后匆匆地下达了逐客令;而面对谢白景,他那点儿心软与退避、心动与厌恶相交杂的矛盾心态,又很难让他对人笑面春风。 归根究底,他就不该再与谢白景有什么牵扯! 他站起身,回到了晚宴的大厅。有些人朝他投向隐藏着好奇的目光,很快又转化为热情的微笑。张云天和小女友并肩站着,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探究。柯江不慌不忙地与他们一一再次打过招呼,游刃有余地与他们交谈。逐渐将要进行到宴会的尾声了,一整晚上宾主尽欢,眼见着漂亮的蛋糕被切下,分给众人,还有传统的中式长寿面,亦是一人一碗。柯江没什么胃口,但这种东西,他不吃也得吃,总归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大厅里偌大的窗户被垂地的窗帘遮了一半,隐隐约约有些花花绿绿的光照在他身上。他回头看了眼,是天上放的烟花,并不怎么在意。 “生日快乐!” 柯江笑着鞠躬点头,一声声说谢谢。外边的烟花始终不停,佣人特地来将窗帘拉开,完整地露出夜幕中大大小小的烟花,它们在晦暗的天空中依次升起,再爆发出炫目的光彩,长久不衰,甚至能看到天中遗留下来的烟雾,很快被下一片璀璨给遮掩住。室内隔音很好,都听不见什么声音,人们只将它当做一个漂亮的布景,礼貌地称赞几句。直到江母走至柯江身旁,略有些疑惑地低声自语:“我没有安排烟花。” 柯江一愣,他脑内下意识地窜出一个人来。 “我…我去问问。” 柯江再一次抽身而走。他独自去了二楼的露台,在楼上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天空中不断升起绽放的光碎,这场烟花实在放的太久了。他摸出手机,电话那头的人几乎立马接听:“江哥,我快到机场了。” 柯江收回往眼下的昏暗中搜寻的目光,问:“烟花是你放的?” 谢白景默认了。 “怎么还抄袭呢,”柯江哭笑不得地,“我给你放过,你就非得也放一次。你是想报复我?” “我没有!”谢白景急促地,“我只是以为你喜欢。我想不出来其他的……” 这倒是确实,谢白景那脑门子里估计浪漫细胞为0,在这方面什么聪明都不好使,绞尽脑汁也只能抄抄模范生的作业。可这不妨碍柯江的无奈:他当初还没真把人放在心上呢,就为了能睡上一个心仪的男孩,都愿意费心思来构建一出宏伟的浪漫的图景,而谢白景却注定不能。 这也许也是他们之间本就存在已久、却总被忽略的问题,柯江在表达感情时,他是富有表现欲的。可能源自于他的童年里,他需要更乖巧、更可爱、更懂事,且这些特质都需要被人完完整整地看到,他才能拥有偏爱。因此,不论是对亲人友人爱人,也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柯江都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奉献,他需要的也是确凿的反馈,而不是在感情中汲汲寻求被爱的证据。而谢白景却与此不同,谢白景从本质上便抵触这样的“表演”,在柯江热烈单方面追求的时候,恨不能退避三舍;在陷入爱河时,也连一句露骨的情话都吝啬。哪怕他自己都承认对柯江抱有最最深重的感情,最害怕的是柯江的离去,现在也只能做出些笨拙的、不好看的讨好举动。 谢白景有些失望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你拆礼物了吗?” “嗯。”柯江说,“我挺喜欢的,谢谢。” 他其实压根没看。柯江每年过生日,能收到的礼物不胜枚举,哪来得及拆开来一个个看过去。谢白景送他的,他刚才也寥寥从外包装上看过,估计就是领带了,再丑能丑到哪儿去。 谢白景却固执地:“你没有看吧。” 柯江有点儿被戳穿的恼怒,心想这你也能知道,无力地:“我现在去拆,行了呗。” 肤浅对白_91 他让人将谢白景的礼物送上二楼的房间里了。一手拿着手机,一边大步走回房间,将房门“砰”得关上。谢白景在电话里沉着声说“慢点儿”,他却装作没听见。领带规矩地装在长条的包装盒里,柯江单手打开盒盖,扔在一边,又将其中的领带一把粗暴地抽出来,漫不经心地:“现在拆了。挺好的,挺百搭……这什么?” 谢白景:“我的卡,卡里有点钱,密码是你生日。” 他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柯江:“……” 谁稀罕你的钱?柯江险些把这句话说出来,几乎气极反笑:“我他妈缺钱?!” “你不会还觉得,你就是欠了我点钱吧,”柯江火气噌得上头,抬高了声音,“那我早就告诉你了,我大方,我有钱多得没处洒,包了你还不给钱,跟业内规矩不合适,也有违我自个儿的良心。用不着你还!” 谢白景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的声音仿佛是咬着牙说的,并未回答柯江其他的语句,而只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你不是……包我。” 柯江自知失言,闭紧了唇。 “我不是那个意思,”谢白景在电话那头说,他的愤怒似乎只有刚才那一秒,现在又勉强地缓和下来,声音是低的,甚至有些祈求的意味,“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你明白吗。我只是想,能让你之前损失的,再少一点…只是再少一点。” 柯江深深呼了一口气,想象那个年轻人是以什么样的神态说出这句话的,沉默下来。 谢白景以前仿佛从来不会弯下挺直的背脊,现在却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他收敛下刺人的自傲,含住獠牙,低下头颅,在柯江身后盲目地追随,柯江不可能不动容。若他能真的冷酷无情,也不至于与谢白景纠缠到现在。柯江在不断地动摇中迷失了方向,他时而觉得不必要总怀揣着恨意去生活,既然他还是会对那个冷漠下拥有无限温柔的年轻人心动,那就该等时间去慢慢磨灭不好的事情;时而又觉得,他与谢白景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上回的芥蒂只是它们的一个集中爆发。 他该怎么办? 他们还会回到过去,还是会拥有不一样的未来? 谢白景问:“你还想听我唱生日歌吗?” 柯江没有吱声。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幸福祝你健康,祝你前途光明……” 年轻人的嗓音清冽而温柔,有细微的颤抖,并不怎么完美。半首歌唱完,便草草地戛然而止,在柯江想要冲动地挂断电话之前,谢白景说:“对不起,江宝。我爱你。” 柯江隐约听到“咻——”的声音,他侧头去看,窗外高空的一个光点炸裂成极大极绚烂的花,是金黄色与银白色的混织,那是来自一个不懂浪漫的人的浪漫。 第72章 柯江的手颤抖着,呼吸粗重,胸口大力地起伏。他不想将通话关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微不可见地发抖。而窗外的烟花仍然在不断地绽放,它能奇异地融合绚烂与绮丽,将光穿过昏暗的房间,投射在柯江的身上。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溜进来少许夏天的晚风,温热且俏皮地缠绕过他的发梢,再溜达至他的唇峰,好似一个亲昵的吻。 “给我一点时间。”柯江艰难地开口,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对人这么坦诚过了,“能明白我吗,白景,我不能立马把那些都忘掉。我的噩梦里永远会出现那一天,我那时候恨不得拿刀把你给剁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白景仓促地迭声道,他的声音里全是激动的颤抖,惯有的理智与平静都仿佛失效,只像一个冲动的毛头小子,“我知道。” 谢白景:“我想现在就回去见你…我想见你。” “别,”柯江说,“先把你的工作解决了,我不会再给你砸半分钱了,明白?你先想着养活自个儿吧。” 电话那头有沉沉的笑声:“好,我还能养活你。” 柯江:“用不着。”他顿了顿,刻意地强调道,“我还没考虑完呢。” 谢白景依然从善如流地:“好。”他停了一秒,“生日快乐,柯江。” 不止今天要快乐,以后也要快乐。 谢白景能知道的这世上最好的事,就是二十七年前柯江的出生。但这句话太臊了,他可能这辈子都讲不出口,最后还是轻声地,哪怕对着柯江说过许多次、仍不怎么熟练地:“我爱你,晚安。” 柯江扔下手机在床上倒下的第十分钟,猛然坐直身子,扼腕叹息: 当初他给谢白景也是如此放烟花送礼物,谢白景可是继续冷了他不知道多久。怎么他现在脑子一热地就“给我一点时间”了呢?!柯江,你,丢人。 谢白景匆匆回到了国内,如此这般折腾反复的行程,让他看起来满是疲倦,然而他的眼睛却始终是亮着的,显出与前段日子都不同的精神奕奕来。小助理接上他,心里不知怎么百转千回,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最终还是如常地:“谢哥,来不及回去休息了,您就在车上睡一会吧。” 谢白景沉默地颔首。他在这方面并不挑剔,吃惯了苦的人,似乎忍耐度也要比别人好些。保姆车内将座椅放平,他直接躺下,实际上腿仍然伸不开,但也不抱怨。他知道自己尽管精神正处在亢奋中,但身体状态不是很好,急需休息。他闭上眼睛,任由助理拿着湿巾为他擦脸,擦护肤品,敷上面膜,期望之后能在高清摄像头的审视下显得不那么狼狈。 坐在化妆间里的时候,谢白景其实远远未能补足休息的需要,仰头喝完了一整罐能量饮料。之后的节目录制录了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期间又是蹦又是跳,还要维持节目的效果,不能有半分钟垮下脸,就算是休息完备的艺人也受不了,总会需要时间来懈怠。助理在一旁全程为他捏把汗,生怕今晚热搜头条就是某人气明星录制过程中猝死。而实际上,谢白景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好,可眉眼中的疲态,总是难以掩饰的。 录制中途的时候,助理奉谢白景的要求,给节目组与其他艺人等都送来了咖啡小食。一边送一边点头哈腰:“我们白景感冒了,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大家都辛苦了辛苦了。” 这种交际与应酬的小事,是柯江曾经教过给谢白景的,虽现在无人来主动提点,但他已不会再忘了。 肤浅对白_92 柯江给他的,总是比他以为得还要多很多。谢白景想。 他的工作是无休止的忙碌,完全没有休假一说。他现在人还签在新锐下,虽柯江当初为他特地配备了一支团队,但重头的工作仍不能以他自己的意愿来安排。也是在柯江走之后,他才发觉,原来在这个圈子里待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你有张好看的面孔、有点儿拿得出手的技艺,就能高枕无忧。这个名利场上要运气,要人脉,要背景,多的是将头都磨尖了想上爬、却又爬不上去的小人物,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谢白景一无身家,二无金主,尤其是之前又与柯江发生过那样的绯闻,和徐立不合已久,现在还能靠着人气的红利,但也只是表面风光。真正好的资源,尚且轮不上他。 但谢白景到底没有一个愚蠢的脑袋。他从不畏惧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劣势,何况现在还不算真的劣势。他本不擅长与人应酬,但现在也能在各个酒局上游刃有余。唯一的坚持是不碰任何人,身旁男男女女在酒后如何放浪形骸,都不妨碍谢白景独善其身。 他的师兄,影帝林风仿佛是世界上另一个他。林风平日里比他玩得更开,人缘也更好,但总似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个绯闻绝缘体,不论圈内圈外,不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一概不碰,甚至有人腹诽他是不是x冷淡。在旁人都不理解的时候,兴许是惺惺相惜,他对这样的谢白景倒更为欣赏,还帮忙为一个片约牵线搭桥。小聚之时,八卦的耳朵又一次凑近了:“你与那人,怎么样了?” 那人自然是柯江。谢白景答得坦荡且平静:“我会等他。” 林风咋舌:“真痴情。你等他,他愿意等你吗?小柯少以前可不是个不会玩的主。” 这是谢白景一向以来的逆鳞,但他只垂下眼睛,淡淡地:“他会的。” 是否他心里确实如此笃定,就不得而知。 林风点了根烟:“你想怎么样?就算你俩成了,可不好走。他回不来新锐了。” “我签的合同只有三年,”谢白景说,“师兄,你呢?” 林风几乎立马就明白了谢白景的暗示,目光闪烁几番,沉声说:“别多说了。” 谢白景无所谓地笑笑。柯成这人,疑心太重,永远不会真正地信任谁。林风在新锐十年,名义上是台柱子,是一哥,实际上柯成暗地里总是致力于能培养出不同的人与林风制衡。林风又不是没有野心的人,怎么会甘心继续受其桎梏,不过还在种种其他原因上踟躇罢了。而他谢白景,天生冷漠自私,对他有天大的恩惠都不会放在眼里。何况只要一想到之前柯成之前低劣的手段,以至于柯江受伤,他们二人分开,他就恨不能对柯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也想点根烟,但想起柯江对味道的排斥,拿烟的手又在半空中止住了。似乎他前段时间那样疯狂的烟瘾已经消解了许多,只要柯江对他有所回应,他就不再需要靠烟草和酒精来麻痹自己。 深夜回到公寓,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盏落地灯,给心心念念的人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接了:“喂?” 谢白景的神色乍然柔和,所有的冷淡与平静都融化开来。每日能与柯江对话的时间,是他一天中感到最放松和最安全的时间。他低声问:“吃中饭了?” “吃了。”柯江颇为嫌弃的,“你这嗓子怎么回事,不好听。” 谢白景下意识地轻声咳了几声。他数日未休息好,自然声音是哑的。柯江不自然地顿了顿,匆匆说:“有人正找我,你早点睡。” 谢白景对着手机屏幕,眉毛微微蹙起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几句话上。有人找,谁找,为什么找? 事实上,柯江那边谁都没有,他只是想让谢白景多休息一会儿罢了。他是很闲的,每日除了打理自己的产业外,再帮助江母做些小事。不想工作时,就随意地走走逛逛,拾起户外运动的习惯。他尽管每每都不想主动地去关心谢白景的生活,但只从通话中那人的状态,和“有意无意”看到的新闻,都知道谢白景是忙碌的。 他已经尝试去理解了。谢白景与他不同,他们生长环境、家庭背景都具有天差地别,柯江再怎么挥霍都可以几辈子不愁吃穿,而谢白景从认识柯江起就抱有赚钱的目的,他有目标、有野心、不甘心于成为一个只够吃饱饭的人。不可否认的是,柯江当初伤心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谢白景指出来,有些东西他给不了,而柯成能给。他当初完全无法理解,且有种难以言喻的似被背叛般的耻辱:他并非给不了,柯成能拿到的,他也能。但谢白景想要的东西,却宁愿在别人身上靠利益交换得来,也不愿意朝他索取。 现在的谢白景不止一次地为其道过歉,每一次都真挚诚恳,都满怀悔意,笨拙的大男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与哄人,只会在提及那件事时盲目地反复说“对不起”“我不会了”。但柯江知道,谢白景后悔的是他那次的行为伤害到了自己。假如时间回到原点,谢白景也许不会与柯成再有勾当,也许会做得更滴水不漏,但不论怎样,都不会向他开口,说他想拍更多的好戏、他想红、他想赚钱。 天气由热烈转向冷清。谢白景一旦有空闲时间,就会过来。他到底是公众人物,每次戴着帽子口罩似做贼般悄无声息地来,租的车一路驶进柯江的地下车库,才能下车。两人初见的前十分钟,必然是互相暗自揣摩。柯江总是精神且俊朗的,他的眼睛天生带笑,显得很年轻,让人一见就会心生亲近;而谢白景总不免有些倦色,幸而脸长得足够英俊,只是深邃凌厉的眼睛中带着些浓烈的情意,目光相触时都能将人烫到。 他们并不会做什么,只平静地一起吃饭,在楼下走走,戴上口罩去逛街。在谈话时,只浅浅地谈些自己的生活与工作,更多时候,只要两个人能坐在一起,似乎彼此间就都能感到舒适。谢白景有时太累了,柯江会让他在客房中睡下。等他睡熟了,柯江才会进房间看他一眼,消瘦的年轻人在睡着时露出平静且放松的睡颜,睫毛低垂,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在窗帘拉紧的昏暗房间里,他侧躺着,手臂露出来,柯江要给他掖被子,他微蹙起眉头,显出不情愿的模样。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新闻里屏幕里风光无二的大明星,而是两年前柯江初遇到的大学生,寡言,冷淡,有些木讷,又有些青涩。 这个时候柯江的心会软得一塌糊涂,心想要是谢白景现在与他说什么,他都会既往不咎地满口答应。 谢白景醒来时,柯江仍坐在他床边,定定地看着他。 他们目光相对,谢白景半撑着坐起身,他微微仰起头,露出好看的下颌线条。柯江还未说话,两人便自然而然地接了一个吻。 第73章 他们之前不是没有接过吻。谢白景千里迢迢地来这儿看柯江,总不至于真的无欲无求,不尝点甜头说不过去。一开始的时候,一个浅浅的拥抱、亲吻下侧脸,他就能浅尝辄止了;到了后面,少说得亲个一回两回的。他的忍耐力一向很好,一旦认定了某个目标,便如捕猎者般蛰伏着,静静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不中再等。在感情上也是如此,他既然已认定这辈子就柯江这一个人了,也就不在意早晚之差。 而这次,在谢白景方从沉沉睡意中挣扎出来的时候,半醒未醒,似乎内心的冲动无法被理智与耐心压制。他拉扯过柯江的衣领,将这个吻深入下去。唇舌相交缠之间,两个人都骤然粗重的呼吸都交杂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热与细腻。那些他们以为会生疏的东西,原来从没有生疏过,反而在瞬间唤醒记忆中无数个欢愉激烈的时刻,那些片段在脑海中不断回放,连带着那些充满爱意的快乐也都在叫嚣着思念。身体永远比心更直观,它需要那些直上云霄的快感和情意绵绵的抚慰,它孤单太久了。 两人分开的一刹那,在昏暗的房间内,眼睛仿佛都是亮的。 谢白景低哑着声音:“做吗?” 柯江喘了两声,勉强从床上下来,站直身子:“该吃饭了。” 谢白景仍躺在床上,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这是他头一次在这方面感到了挫败。 这倒也不完全怪他,是之前柯江将他惯得太过了。人生遇见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个坦坦荡荡诚实黏人的情场老手,从不扭捏,从不介意表达自己的爱与需求。他得到的爱是热烈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只需要小心地接纳,而从不用去思考该如何点燃。他以为他们方才已是干柴烈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年轻躁动的灵魂早已压抑不住,而柯江却还能从其中抽身,回归清醒。 谢白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去思考:柯江为什么要退避?他刚才做得哪点不好?还是柯江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了?这些问题里,最后一个推测最令他有隐隐然的危机感。 柯江想得却很简单:一,确实该吃饭了。谢白景一路过来早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干啥啊小伙子。 肤浅对白_93 二,他不想再含含糊糊地过去。 假如他与谢白景睡一觉,按照以往的经验,想必不会不愉快。稀里糊涂地,两人又能顺理成章地搅回去了。但他不想这样,他们上一次开始得太荒唐了,从一段畸形的强制的关系中开始,最后也以人仰马翻的狼狈作结尾,潦草而随意。因为重视,所以才舍不得,谢白景不是他以前那些可以一炮解千愁的对象。他始终觉得,那些痛苦与矛盾是客观存在的。囫囵吞下它们只能获得暂时的宽慰,总有一天仍会被那些尖锐的问题刺穿肠胃。既然是重新开始,那便等到他们之间的问题都被解决之后,规规矩矩、堂堂正正地恢复这一段感情。 柯江在等,等谢白景有一个稍微长一点的假期,他们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相处,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将那些问题聊个透彻。现在那人太忙太累了,他不想再在这方面施以负担。谢白景心里却始终怀揣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疑窦,哪怕回了国,也是一样。他不同于柯江,习惯将不安与疑惑都按在心里,自然无法问出口。以往有柯江飞奔过来答疑解惑,现在两人分隔两地,他的情绪都被压抑在心底。 林风为谢白景搭线的片约,谢白景拿到的是男二,一个在剧情上重要,但戏份不算多的角色,要求并不高,对他而言没什么挑战。这意味着谢白景在剧组内的这段时间里,要比之前稍微轻松点儿,可也没有大段的时间供他去找柯江。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对他目前而言更为重要的事:一位他名义上的同门师弟,同样也是柯江曾经的一位短暂的绯闻对象,陈晨,竟也能混进这部剧里跑个龙套。 谢白景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是怎样挨了柯江一拳头,世上再冷的冰都冷不过柯江当时的目光与语句。第二天的新闻告诉他,柯江在聚会上揽着一个年轻男生扬长而去,那个男生就叫陈晨。时到今日,连最爱八卦的网民都不一定听到这名字就能想起是谁来,而谢白景却记忆犹新。这是一个年轻的,长相不差的年轻人,相比初来乍到时的谢白景,他更豁得出去,更弯得下腰,仿佛离走红之间只差一个机遇。 两人偶尔在剧组里不期而遇,还未等小师弟打声招呼,谢白景就冷淡着神色匆匆略过。这其实已做得很明显,最近的谢白景对人已不似刚出道时那样漠然,哪怕是普通的工作人员都能得他一个温和的笑脸,只是话不多罢了。对待陈晨,却是明显的敌意与冷淡。 是人都会察言观色,一个是人气正如日中天的大明星,一个是刚出来跑龙套的无名小卒。本来陈晨还算混得开,一有谢白景这样特殊的对待,旁人虽不明两人之间渊源,只道少接触为妙。不过两天,陈晨便自己来敲谢白景的酒店房间门。 助理打开门,一见是他,愣了:“怎么了?” “我找谢哥,”陈晨说,“他有时间吗?” 一线明星的助理,都要比十八线的小鱼小虾腰板挺得更直些,助理作出刻意彬彬有礼的模样,迟疑着:“白景他应该没有与您有约吧?” 别人不知道谢白景为什么看不惯一个小人物,他可是清楚得很。能因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小柯少爷?谢白景不仅隔三差五地就要飞过去找他,完全不顾及公司怎么勒令劝阻、媒体粉丝怎样揣测;还能因为柯江许久之前的一条小小绯闻,对绯闻主角恨到了现在!招惹谁,都别招惹谢白景,这男人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苦都能吃,可真要做什么事情,也如同一条疯牛般无人敢阻拦。 陈晨咬紧了唇:“他不能因为柯少的事,就怪罪上我吧!” 助理一惊,当即斥责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警惕地四望,而谢白景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小师弟’去餐厅谈。” 酒店的餐厅里,因为不是用餐时间,客人并不多。他们坐在较为隐蔽的位置,以防万一,助理的包里已经打开了录音笔,时刻观察四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晨这样没有后顾之忧的人,可以不管不顾地想说什么说什么,谢白景可不一样。陈晨坐在两人对面,显出些委屈的模样,央求道:“谢哥,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看不惯我?我自认我从没有招惹过您,我还在上学,我平时都走唱歌的,偶尔才来客串拍个戏。” 谢白景平静地:“我没有,你误会了。” 陈晨:“难道不是因为柯少的事?我与柯少之后就没有再联系了,您何必呢?” 他说得很含糊,而谢白景回答得更坦荡:“柯少的什么事?我之前太忙了,恐怕并不清楚。” 陈晨抿紧唇。他长得与谢白景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显然面部表情更为丰富,使本来清冷的五官英俊得肤浅,此时委屈与气恼、小心与畏惧交杂的复杂情绪显而易见。不论他说什么,谢白景都回答得滴水不漏,连半点情绪都没有被挑起。他知道,谢白景是不可能说出什么真话的,这人太谨慎了,怕他录音、怕他摄像——虽然他确实录了音。这场对话自然寥寥结束,谢白景走后,助理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作为警告。 但陈晨却忍不了了。在这个圈子里多待一天,他越明白身后没人是个什么样的待遇。之后在剧组里,谢白景依然丝毫不见谈话时的温和有礼,对他如有瘟疫般避之不及,他怎样讨好都没有作用。谢白景并没有做得很过分,他知道,按照谢白景这样的咖位,完全可以轻易地把他这种小角色换下来,但他就是受不了这种排挤。他分明能感受到谢白景对他的敌意,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谢白景只比他大一岁啊。陈晨心想,只不过比他早出道一年,只不过是先有好运气撞上了柯江,就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飞跃至名利场的顶端,连身旁的小助理都能对人颐指气使,甚至能有模有样地假装被包养过的历史从未存在过。后来的陈晨不是没有再试图过攀附别人,但那些人没有一个比柯江英俊温柔的,全然不把他当人看。这样好的柯江,谢白景那个愚蠢的货色都没能抓住,以至于现在只能来这种剧里当男二。他甚至无限后悔,那次没有学会再主动一点、再求一步,说不定他就是下一个谢白景! 而谢白景从不会关心这类人如何作想,他始终有条不紊地拍戏、工作,哪怕他内心隐隐然的焦躁并未消减。他并非是一个怯懦胆小的人,害怕的东西并不多,柯江那副狠绝冷漠的模样却始终成为他最恐惧的东西。柯江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心狠,以至于谢白景不敢贸然行动,甚至都不敢对陈晨这样的小角色做什么,他害怕两个人好不容易稍有些缓和的关系再次回到原点。他在电话里提到要过去,柯江连声拒绝:“你别来找我了,真别来了。” 谢白景沉默几秒,问:“为什么?” 柯江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说是不想让谢白景太辛苦,随口道:“我也忙啊,你就赚那点钱都忙飞了,我能不忙吗?以后你再来吧。” 两人通话结束,谢白景神色却始终沉沉。助理笑着进门来,不成想迎接了一张冷面:“白景,今晚组里的聚餐你打不打算……呃。” 通常而言,在谢白景与人打完电话后,都会不自觉地放松些许,今天却显然是反常了。谢白景冷冷地看他一眼:“有谁去?” “呃,今天沈老师杀青了,去的人应该不少。” “那就去。”谢白景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他侧面对着阳台,朝着玻璃窗缓缓吐出一口雾气。助理紧张地看着他,想说在外面可千万别抽烟了,但思来想去,这声嘱咐还是没说出口。 晚上的聚餐与大多聚餐没什么两样,今天组里的一些稍微有点名气的人也都在,包括陈晨这样的。陈晨往常是没什么机会进入聚会的中心的,今天却不知怎么的,多喝了几瓶酒,醉醺醺地开始说胡话。他说得话无非就是些圈内八卦,只是一般人都不会像他这样大咧咧地、仿佛吹嘘般讲出来,在圈子里待得久了,便自以为已融了进去,殊不知人都在一旁看他热闹。有个好事的,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问了一句:“你当初与柯少到底怎么样?” 谢白景坐在遥遥的另一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还在与身旁的一个女演员谈论剧情。 “柯少他……”陈晨到底没醉彻底,半醉半醒间瞥见谢白景那处事不惊的侧脸,突然笑起来,大大方方地:“他那晚上,对我温柔得很,人是真好。” 众人唏嘘一片。陈晨心想,我也没有说什么谎话吧。 而他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一束目光锐利得如同利剑般投向他,假如能化成实体,他绝对能被投个对穿。他回过头去,谢白景举着酒杯,嘴角微微勾了勾,却并无半点笑意,冰冰凉凉。 陈晨曾对外不少吹嘘过柯江如何温柔,毕竟这是他仅剩不多的资本:他长得不错、他唱歌还行,以及,他被柯少看上过。谢白景听过这样的传言,却也仅限于“听过”与“传言”。在听说之时,他能够云淡风轻地将其掖在心底最阴暗的地方,如此确切地看到陈晨那种骄傲的神色,还是头一次。谢白景能清楚地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拜金、肤浅、不聪明,这副样子倒很正常,柯江确实应该是个令人骄傲的优秀床伴,也确实对人温柔体贴细致,如同世上最完美的情人,足以令人对外夸耀。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谢白景面前说这个。 谢白景在这一瞬间都想杀人了。 第74章 肤浅对白_94 柯江已经过了吃中饭的时间,还没有接到谢白景的电话。 他有些迟疑。之前的时候,他就有提过,让谢白景不必每天联系他。谢白景第一次进组的时候,是他不懂事,也是他公子哥儿闲的没事做,动不动便一通电话过去,要视频,要说话,甚至自己奔赴过去,“大方”地令人请个几天假专门陪他。后来才慢慢了解到,剧组里人人都忙得够呛,又四处是口舌,他不知道给人制造了多少麻烦,也为后来埋下了多少祸根。但谢白景显然不觉得他这个提议友善,照样每日联系。不可否认,这样“黏人”的谢白景,让柯江有些小小的高兴。 他不能确定,今天的谢白景是太累了而没给他电话,还是遵循了他之前的建议? 国内的这个时间,差不多是深夜了。柯江犹豫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慢慢地摩挲。 他似乎从到了这边开始,便害怕展现自己对谢白景的好了。柯江自个儿反思自个儿,不应该这样的。假若他不想与人复合,又为什么要替谢白景着想,那人爱怎样怎样关他屁事;假如他想要重新在一起,那对谢白景好该是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事,怎么能比以前还要优柔寡断? 手心里的东西突然嗡嗡作响,柯江手险些没抓住,定睛一看是谢白景,身体先行一步地接通了电话:“喂?” “你吃过中饭了?” “吃完好一会儿了。”柯江说,“今天怎么了,这么晚还不休息?” 谢白景平静地:“我太想你了。” 柯江愣了愣。 谢白景缓缓地:“你回来吧。” “这……”柯江拼凑着语句,“干嘛这么突然啊,就算我回去,你不也在拍戏呢?你也一样见不着我。国内媒体盯得可紧多了,说不定我一回去,你连戏都拍不成。” 柯江以为对方会很难对付,没想到,谢白景只轻轻地说了句“好吧”。他这样的反应反而让柯江的眉头在不经意间已经皱了起来,敏锐地,“你怎么了?” 谢白景:“你还记得陈晨吗?” 柯江一头雾水:“……谁?” 谢白景很平淡地:“一个师弟,偶然碰上了。”他顿了顿,“我没怎么,今天晚上剧组一起吃了顿饭,我有些累。” “那你赶紧睡吧,”柯江忙道,“你是不是喝酒了?怪不得。” 他还以为谢白景仍然是之前几杯就晕的酒量,劝人赶紧休息去。电话挂断后,他琢磨琢磨,又觉得不对劲了。谢白景从不会与他特意提起无关紧要的人,就算提起也只是草草略过,绝不会刻意地问他记不记得。但这人这名字,他又实在是没印象,当即动手搜索起来。 他滑了两下,点进一个网页,看了几秒,神情倏然凝重。 “我,操。”柯江喃喃道。 这不是他当初头脑发昏,偶然碰上的那个小男生吗?一个青春英俊的小男生跟着他上了车,他却丢脸地只把人送到家,假装听不懂对方的暗示,柯江还从没有做过这么尴尬的事儿——坦诚地说,是他那会儿心里还有谢白景,不管是爱是恨,都无法被别人转移注意力,尽管他当时并不愿意承认。为了刺激或者报复或者其他,他还半暗示半放纵地任媒体去说三道四些有的没的。他哪想得到,到了今天,这个早已淹没在记忆里的人还能给谢白景碰上? 柯江紧紧皱起眉头,又搜罗一会,确定这俩人现在好巧不巧地正待在同一个剧组里。他扔下手机,整个人往沙发上瘫倒,伸手从额头往后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直到一头黑发都乱七八糟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柯江从不怀疑谢白景的占有欲有多强烈,在他印象中,他与哪条绯闻一旦沾了边,那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就能在床上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在他们浓情蜜意时,他甚至能把它当做享受:柯江在这方面挺讲道德,跟谁谈时,都只有那人一个;谢白景的品性又让他足够信任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一点儿酸酸的小醋不过是增温与情趣。可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原本的信任已经崩塌过一次,任意一点不稳定的因素都可能成为如鲠在喉的坎坷。方才谢白景在电话里的反常,已经足以证明这点。 柯江也是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这么珍视与谢白景的这段感情。当初他与谢白景合力摔碎的一面镜子,现在他想要一块块完好无损地拼成原来光滑的模样,想要看不到一点儿裂痕,可这也太难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能挑起两个人紧张的神经。 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许久,想起谢白景方才那句平静下暗流汹涌的“你回来吧”,头又往后仰了仰,阳光透过身后的大玻璃窗落在他的鼻尖上。片刻后,他低头向秘书发了条信息:一周后我回国。 然后,他又拨回给谢白景,发起了视频通话。 不出所料,谢白景还没有睡熟。在通话接通后,屏幕上显出那边昏暗的房间。咔哒一声,谢白景打开了灯,乍然明亮的景象晃了晃,由他的上半身往上移,露出脸。年轻人就坐在床上,有些长了的碎发垂下来,暗含着倦色的眉眼依然是英俊到锐利的。他从手机中看着柯江,眼睛慢慢地眨了眨,问:“怎么了?”声音低哑。 “吵醒你了?” “没有,”谢白景显然困意朦胧,但仍脾气很好地,“明天戏份很少,我能通宵。” 柯江哭笑不得:“通宵个头,你这小孩,能不能有点儿职业操守。” 谢白景也闷闷地笑,嘴唇弯起来。他的目光始终定在屏幕里的柯江身上,满是极其浓烈的思念与眷恋。柯江舔了舔嘴唇,突然说:“我没睡过陈晨。” 谢白景当即愣住。 柯江讲得很坦荡:“你不就是想知道这个么,我没睡过他,对他不感兴趣。他跟你说什么了?” 谢白景慢慢地回过神,他的笑意骤然加深。柯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这样放松的、自然的笑意,仿佛拥有全世界最多的快乐。柯江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颊边凹陷出小小的窝,戏谑道:“这么乐呢?” “他该感谢你,”谢白景说,“我差点就……” “差点什么?” “差点就要做些不好的事。” 柯江挑挑眉头,几乎是诧异地:“你?你能做什么?” 肤浅对白_95 谢白景轻声:“我会让他接不到任何工作,让他滚回去上学,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太过阴沉,刻意地抬高了语调,像要将之前的话都当做玩笑般,“只是想想。” 谢白景这似笑非笑的几句话,让柯江心中微惊。他知道他压根不在开玩笑,这人是认真的。他以为谢白景仅仅是占有欲强烈而已,这很正常,爱情不是啥好东西,能使一颗豁达的心都变得狭隘。大度如他,想象下谢白景与他人亲密贴心,都能一肚子火。但他没有想到,只是因为他曾经“睡”过陈晨一次,谢白景就会对那人抱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想将这种敌意化为实质的报复。 “不是的,”谢白景像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开口得有些急促,“我只是…”他停了又顿,要将他内心的不安与恐惧说出口,对他而言太困难了。 柯江安静地等待他组织语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不该打扰你休息。早点儿睡。” 谢白景抿了抿唇。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柯江的脸,似乎这样能模拟出肌肤柔软的触感一般。 “江宝,可能你很难理解,”谢白景说,“我太在意你了,所以我不能忍受有别人,一个都不行,明白吗。” 他太过在意对柯江的所有权。他要柯江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他,只属于他,他们是“有且仅有”的关系,世间无二。柯江对他而言是乍然出现,贸贸然地就能闯入他的世界里撒野,他的一切都能被对方掌控,他的手里却空空如也。柯江拥有的势力与财富注定他享有绝大多数世俗的自由,在情场上浪荡的日子也使他在感情上来去匆匆,而谢白景什么都没有。柯江决然的离去更加深了这一点,谢白景意识到,他从未真正地拥有过柯江。他已经尽量理智地不去想柯江的过往,但他无法对柯江现在身边的人无动于衷。 柯江:“可我也没有别人,从第一回见你到现在,就有过你一个,该立个贞节牌坊了都。”他自己笑出了声,眼睛半垂着,看手机屏幕里的年轻人,那人刚从被子里坐起来,只穿了件领口宽松的短袖,露出好看的锁骨与有力的臂膊,“我能明白,但你得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为了这种事,瞒着它、还跟我发火,我就不乐意了。” 谁敢对你发火。谢白景心想。 但他却不可避免地,神色柔和许多。任谁现在看他,都能看出他不是那个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谢白景,而与世上所有正陷入爱河的小伙子没有差别,能因为某个人的一句话将所有的冷漠与生硬都卸下来。他轻声道:“我会尽量告诉你的。” 柯江:“挺乖。” “我能亲你吗?”谢白景彬彬有礼地。其实这请求纯粹是冠冕堂皇,因为还未等到柯江颔首,他就缓缓凑近手机屏幕。柯江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听到嘴唇接触屏幕的短暂一声。哪怕猜也猜得到,谢白景的嘴唇落在屏幕上他的脸的位置——实在是太幼稚了,两个成年男人对着手机亲嘴儿,初中生都不会干这种事儿,却能奇异得令柯江心跳砰砰,险些要从胸腔里蹦跶出来。他甚至能凭空地想象出谢白景嘴唇的触感,柔软、温热,带着清清淡淡的干净气息,或许还能掺杂少许烟草。 柯江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等你这部戏杀青了……” 谢白景神色一动。柯江张了张口,想将自己回国的决定告诉他,最终又闭上了,他想给谢白景一个小小的惊喜。他笑骂了一句:“傻小子。能视频干的事儿多了,你也就只会亲个嘴的……赶紧睡吧,可别过劳死。” 第75章 第二日,助理照例敲响了谢白景的房门。与往常一样,已经洗漱穿衣后的谢白景开门,接过助理给他买的早餐,十分钟内解决完毕。随后,他们下楼,坐车,直接进片场。昨夜有不少人喝多了酒,来的人稀稀落落,有几个甚至是被助理给搀着来的,刚坐下就指使人去哪哪买咖啡过来。谢白景则已换完衣服,安静地坐在化妆间里了。感受到别人有几分羡艳的目光,小助理不由得腰板直了直:谢白景可谓是十分好带的艺人,效率高、不易怒、不挑剔、能自己干的事绝不麻烦别人做,除了—— 谢白景:“我要去那边一趟。” 在拍戏的间隙,谢白景在休息室里如此说。小李正站在他身旁,他最近升了职位,平日里不怎么过来,今天一来便听到这样的话,眉毛立即拧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小李说,“柯总他之前说的话已经不奏效了,你现在拍戏重要。” 谢白景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小李下意识地噤声,随即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怕他干嘛?以前小心伺候,是谢白景身后还有个柯江,现在谢白景无人庇佑,他连升几官,总不至于再对谢白景卑躬屈膝的:“白景,你这样子,让公司很难办。我看过你的日程表了,你只有那么一点儿空闲时间,中间还有采访,你怎么能去那边?”他顿了顿,狐疑道,“你不会是真对那小柯少爷动感情了吧?” “那更荒唐了!”小李说,“柯少是什么样的人,能跟你来真的么?白景,我也是从一开始就陪你走过来的人,你可别再发疯了,干嘛放着大好前途不走。” 谢白景朝他微微笑了笑。 小李受宠若惊:“?” 谢白景:“滚。” 小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尤其是旁边的小助理还在拿余光偷偷瞄他,跟看笑话似的。 多亏了谢白景今天心情好,助理心想,要是换做前段时间,说一句“柯少不跟你来真的”,能直接被谢白景打心底里实实在在地恨上。用什么别的理由不好,非得讲这个。谢白景说那话是陈述句,就是个通知,而不是什么商量。平心而论,这位大明星确实有段时间没去那边了。除非真是那位大老板出面强制要求,或者是有什么极重要的工作安排,不然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而小李却不这么想。谢白景有数次违背公司条令自己贸然去找柯江的先例在,又有现在这样的桀骜不驯,让他认定谢白景浑身是反骨了。他回了新锐,先第一件事就是快马加鞭地报告给柯成。柯成依然不动声色,只问:“柯江怎么说?” “一直是谢白景去纽约,柯少从没有回国过。” 柯成倍感无趣:“这种小事,以后就不用讲了。” 兴许是因为他那弟弟不在眼前晃悠,柯成暂时没那么多仇怨,平日里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事业与生活上,忙得成天头晕目眩,家庭医生说他身体都变差了许多,正为这事儿愁着呢。反正他们兄弟二人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算那个谢白景真爱上他弟弟了,他也顶多犯下恶心。新锐多的是小明星,再捧别人就是了。 小李吃了个软钉子,还得低头哈腰地道歉,说自己打扰了柯总繁忙的业务。出了办公室,仍然觉得很不妥当。柯成不在意谢白景这样的小明星,可他手下却只有谢白景这唯一一棵摇财树,再说别看现在柯成不在意,万一谢白景真搞出什么幺蛾子,还得他来背锅。哪怕他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白景这样下去。 可该怎么才能阻止谢白景去找柯江呢? 谢白景一天的戏份拍完,早早地回了酒店。助理等人平时无事,都不能随意进出他的房间。他以很快的速度卸妆淋浴,在有中央空调的房间里,只随意地披了件浴袍。高强度的工作与前段时间受的“情伤”,让他瘦了不少,肩颈线条更为流畅好看,一根腰带将浴袍松松垮垮系起,勾勒出窄瘦的腰线。冬天的皮肤要比夏天更白皙一些,却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他坐在小沙发上,给柯江拨打视频通话时,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答。 柯江:“谁啊?!……谢白景,你疯了?” 现在柯江那儿才早上七点多,正是他睡觉的时候。被谢白景这一通电话吵醒,柯江对着手机屏幕睡眼惺忪,一看屏幕里那水淋淋的漂亮肉体,才勉强清醒过来,坐起身。谢白景一向细心,从不会打扰他半点,这样突然的来电让他有些紧张:“怎么了?” 谢白景愣了愣,看了眼房间里的钟,脸上第一次表现出这样明显的愕然来:“我看错时间了?” 肤浅对白_96 “你……”柯江哭笑不得,“你怎么了,这一点儿都不像你会干的事啊。” 谢白景紧抿着唇:“对不起。你再睡会儿。” “没事,我现在一时半会地也睡不着了,聊聊天呗。”柯江顿了顿,又仔仔细细地瞧着屏幕里刚出浴的美人一个,眼里的笑意倏然加深,颊边的小窝都慢慢凹出来,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样明显的暗示他都看不懂,他就不是柯江了。 他稍微往下坐了点儿,背靠着床头枕,肩膀微垂,是一个很放松惬意的姿势。他伸手捋了把因为睡觉而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定定地看着手机里的谢白景,笑得眉眼弯弯,刻意低下嗓子,喉结动了动,用带着蛊惑的语调问:“刚洗完澡么?” “嗯。”谢白景说,他最近越来越将这样的话说得坦然而诚实,“想你了。” 柯江将手机镜头晃晃,眼睛慢慢地眨了眨,“口说无凭。” …… 谢白景喘着粗气,他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少许碎发遮挡下的眼睛里透着冲动与欲念。他并不是一个对这方面有强烈需求的人,在遇到柯江之前,他甚至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天生冷淡,不然为什么在同龄人还在热衷于黄色笑话、传看各种小电影的时候,他心里毫无波澜。只有在碰上柯江以后,他才发觉,原来有些事情本身确实是上帝赋予的礼物,使人类能够靠身体获得最廉价又最令人着迷的快感。对有些人而言,要稍微再苛刻一点儿,只有在与特定的对象一起时才能拥有这种快乐,而他就是这类人,他特定的对象是柯江。 柯江甚至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坐在那儿冲他笑一笑,谢白景都能作出以前他绝不会做的事儿,比如,对着一只手机自渎。 柯江将手机搭在大腿上,抽了两张纸,懒洋洋地将一根根手指都擦过去。 “拍戏累吗?”他问,“没人把你怎么样吧。” 谢白景将手机暂且搁在一边,柯江甚至能听得到那边系上浴袍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累。公司对我和以前一样,剧组里的人也都好。” 柯江哼哼地笑了一声:“那可不,你现在是大明星了,谁敢欺负你。” 谢白景拿回手机,勾勾唇角,随柯江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欺负那个叫陈晨的了,真没什么。” 谢白景平静地:“你再提他,我可能就会忍不住欺负他了。” 柯江失笑。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着,无非是彼此的生活。谢白景的要丰富一些,有关拍戏、节目,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奇怪的粉丝,一个刁钻的记者。这些以前他很少说的废话,现在也会挑拣着与柯江分享了。两人聊到柯江那边阳光灿烂,而谢白景这边夜色更深,才舍得挂断。通话结束前,谢白景问:“你还愿意回来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及关于回来与否的问题。柯江还想将他之后就回国的决定再藏一会,撑着下巴说:“不了吧。” 谢白景并未过多纠缠,只说了句好。能让柯江的态度再次软化,已完成了他最大的心愿,他不会再强求更多了。只是如果柯江日后都不愿意回国来长住,那他就要再对自己未来的事业稍作调整。在那儿发展好像不大现实,那他便需要更宽松的时间安排能够定时飞去那边与柯江见面,或者在这几年急流勇退,积攒过资本后就不再走演艺这条路。长久的分居两地终究不行,他不怕自己疲倦,只害怕柯江在他不在的日子里遇到其他更体贴的人。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曾经被他视作最为重要的事业,竟然也只能为柯江让步了。谢白景意识到这点,却并未感到紧张,而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未来几天的戏份很少。谢白景去与导演请好了假,将那些部分或提前或挪后地改了时间。其他的工作则也都能推就推,保留出完整的几日空闲时间。助理已经给他订好了机票,在这点上,这个小助理比那个姓李的要听得懂人话得多。谢白景能感觉到,柯江在慢慢地尝试着回到以前两人相处的状态,他不想错过这个过程一分一秒,只想尽快地见到他、拥抱他、亲吻他,做所有他们搁浅了许久未做的事。 在出发的前两天,谢白景正在剧组里忙最后的工作。拍戏的间隙,他在一旁靠喝能量饮料补充体力。小助理匆匆地赶来,手里拿着他的手机:“白景,这是……” 谢白景下意识地以为是柯江的来电,见小助理的神色不对劲,神经都立马绷得死紧。他接过手机,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稍微放松,又很快蹙起眉头:“妈?” 谢母:“你外婆出事了。” “谁让你打电话来的,”谢白景缓慢地,“是真的?” 谢母:“你在说什么?我没事做难道咒自己亲妈?她摔了一跤!你有空回来看看吗?没有就算了。” 直到收起手机,谢白景的眉头都未平展开来。他有几分烦躁,又有些担心。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了,正好在他即将要去见柯江、请好了假、安排好一切的时候;但他又不免对与自己感情最深的亲人感到牵挂,自从他人气开始高涨,平日里不是在忙工作,就是在与柯江纠缠不清,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看看老人了。唯一庆幸的是,他未对柯江提过要过去的事,不至于言而无信。半晌,谢白景对助理道:“改行程了,我需要回家一趟。”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小李在这儿都不会拒绝。助理点头答应:“好的,白景,我跟司机说一声,我们陪你去。” 第76章 S城,中午。 柯江下飞机后,一时半会竟想不出自己该去哪儿。 谢白景所在的剧组并不在S城,距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他是想瞒着谢白景来的,放置好行李、倒过时差,再去剧组里给个惊喜。可如今偌大一个S城里,有他父兄在的柯宅他是绝不可能再回去;当初走时,卖了不少房产,剩下的一两套又还未叫人收拾。至于他曾经最最喜欢的那套,他妈送给他的大平层,只有他与谢白景入住过的房子…… 柯江迟疑了一会儿,叫车送自己去酒店。那套房子,他想与谢白景一起回去。 很偶尔的时候,他还会情不自禁地回想那天的场景:他从警察局出来,没有等到谢白景,独自一人回到了那个大而空旷的公寓里。他还保留少许幻想,但很快,那点幻想也会被无情地打破了。那是柯江人生中最为晦暗的一天,哪怕已经过去很久,谢白景亦用尽办法证明他的改变,但柯江在回想时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一点都不想再体验一遍。看来这个心理阴影,只得日后再慢慢消除。 柯江将行李放在酒店房间里。他也没带什么,见时间还早,在床上睡了一觉休息。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了。他饥肠辘辘地吃酒店送上来的晚餐,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谢白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联系过他。 他试探地拨过去一个视频通话,却被那边掐断了。谢白景回了一个普通的电话:“已经起床了?” 肤浅对白_97 柯江睁眼说瞎话:“是啊。今天的戏拍完了吗,还在忙?” “还没结束,我正在休息。”谢白景坐在保姆车上,眼睛落在窗外不断后掠的景色。车里的助理司机皆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听着谢白景以前所未有的温和的语气对着手机讲话,“你记得要吃早餐,我待会还要接着拍戏,可能没法聊天了。” “好,”柯江表示理解,“你什么时候…愿意过来啊?” 谢白景微愣,这是柯江第一次主动询问他来的日子,让他心跳都加速几拍。可惜这样的惊喜很快被遗憾的情绪所掩盖住,谢白景沉沉地:“剧组这段时间没有假期,我走不开……再等我一会,行不行?” 柯江语气轻松:“行啊,你安心拍戏就得了,别管其他的。” 当然不用管其他的,因为柯江马上就要去见他了。 他还不是两手空空去的,最重要的一件行李,是一个黑色绒布的小巧盒子,里面装了两只漂亮的素圈。大方不浮夸的设计,想必谢白景不会讨厌。平日里工作不方便带,也能挂脖子上。虽然因为时间仓促,柯江觉得还是太普通了些,但作为一个过渡用的戒指而言,还算不错。这是柯江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筹谋的事儿,尽管途中被打断了,现在也能接着送上。柯江已经慢慢地想通了,他不想永远拿之前的事要挟着谢白景一辈子,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他与谢白景,始终是平等的。既然已错过了些许时光,那么之后就更要珍惜。 为了缩短路上的时间,柯江让人定好了高铁票。他都计算好了时间,等到那边正好是深夜,可以直接偷偷摸摸地潜入谢白景的酒店房间,敲门,给个惊喜。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那个淡漠得一本正经的年轻人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脸上会是怎样如同小孩般幼稚的表情,不知道是会直白地表达开心,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偷偷摸摸地掩饰住?他甚至往口袋里带上了某些必要时候需要用到的东西,比如,安全套。 当柯江到达谢白景的酒店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他行李都没带,只有左侧的大衣口袋鼓出来一点,看似随意地放着那只戒指盒,实际上左手始终垂在旁边,作保护的姿态。从出租车上下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脸上还带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对疲倦但亮晶晶的眼睛。他走进酒店大厅,直直地上了电梯。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谈话中佯装无意地问过了谢白景的房间号,幸而这家酒店设施老旧,不是刷卡电梯,能让他直接一路都奔着那地儿去。谢白景住的是间套房,他确认过房间号后,在门口一把摘下了黑色口罩,随意地塞进大衣右边口袋里,正要抬手,又僵住了。 他竟像个从未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有几分紧张地左右踱步,连呼吸都急促了些。半晌后,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房门。 安安静静的,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几声,依然得到了沉默的反馈。 柯江蹙紧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走廊里空无一人,他下定决心地按下门铃,在门后笃定地等待着。 谢家。 谢白景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你究竟让我回来干什么?!” “让你回家里还有错了?”谢母瞪大眼睛,丝毫不惧,“我不是你妈?这不是你家?” 自从谢白景开始赚钱后,他就将那个极为破旧、又已暴露在公众间的老房子给卖了出去,在安保好些的小区里租了一套环境不差的公寓,给他妈一个人居住。但人心是永远填不满的,谢母自觉从市井阶层一跃至上等生活,身边的人也换了层次,她的欲望更加深厚,不再满足于之前那样每个月一千两千的生活费。可谢白景又不是能任她摆布的傀儡,除了将老房子的钱款给了谢母,每月给的都不多不少,够人生活,却不够人挥霍,两母子的关系比起以往只有恶化的份。 谢白景冷着声:“你说外婆出事了的。” “现在大晚上的!”谢母的声音开始尖锐起来,“就不能明天再看吗?医院也不给探视了,连在家里待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吗?谢白景,你有没有良心的呀,你现在翅膀硬了?” 谢白景无意与她再进行无益的争吵,他口袋中的手机嗡嗡作响,拿出一看,屏幕上只有一个字“江”。他当即以冰冷的眼光瞥了谢母一眼,警告她不要再开口,才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往房间内走:“喂?” 柯江:“你睡了吗?” “我快要睡了,”谢白景低声说,“怎么了,江宝,刚吃完中饭?” 柯江沉默几秒才开口:“嗯,我无聊着呢。你在酒店还不睡,刚拍完戏?” 谢白景:“是,今天要拍得很多。” 柯江:“我怎么觉着……你不在酒店呢。” 谢白景心想,柯江真是够聪明的,这也能猜到。他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感受到谢母踏踏从背后走近的声音,立即警惕地回头,以极凶的眼神制止着她,嘴上仍然不急不缓地,语气甚至是从未给过谢母的温和:“我能不在酒店吗?我要先去洗个澡,等一会儿,我马上回你电话,行不行?” 柯江定定地拿着手机,说了声好。他将屏幕已经黑了的手机攥在手里,又按响了一遍门铃。这样毫无间隔的响了十分钟的门铃,哪怕里面睡得是处于熟睡中的柯江,也都该被震醒了。 谢白景并不在这里。他几乎能确定了。 但他无法控制的是,内心涌起的强烈的不安与怨恨。 他不安在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怨恨在于,为什么又会这样? 他自觉是一个较为坦荡的人。他恨不得将自己在想什么都全然告诉谢白景,哪怕是在两人以很难看的姿势分手后,他也会在情绪过激的争吵中尝试表达自己的心情,更罔论是他的爱意与热情了。柯江曾经从不怀疑爱该说出口,连爱都不敢说明的人,该是怎样的懦弱?后来谢白景亲手打破了他这样的信念,让他明白掏心掏肺不一定能得到好的回报。再后来谢白景苦苦追逐,他亲眼看见那个一向寡言的人是如何笨拙地表达歉疚与真心,他大胆又莽撞地决定,重新再试一次。 可谢白景为什么又要这样?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谢白景究竟去哪里了? 那些糟糕的冰冷的回忆全都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几乎要将他淹过头顶。柯江冲动地将戒指盒拿出来,狠狠地往地上摔。在摔完的那一刻,他又后悔了,蹲下去捡起来,手指都是凉的,将戒指盒重新塞回口袋里。 站起来后,柯江仍然站在房间的门口。他疲倦又茫然地看着紧闭不响的房门,仿佛在看谢白景那颗闭塞隐晦的心。 谢母有几分阴阳怪气地:“谁啊?” “关你什么事?”谢白景收好手机,他从上往下地冷冷看着他妈,“你可以出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谢母说,“是那个柯老板,对不对?谢白景,你是真的糊涂啊!以前我劝你的时候,你给人家脸色看,作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现在你不该跟他搅在一起的时候,又偏要这样!你还自以为聪明?”她顿了顿,气得脸都煞白,“我们来好好谈一谈。” 谢白景置若罔闻,只着重地重复了一句:“你可以出去了。” 肤浅对白_98 他真正发怒的时候,谢母是不敢贸然招惹的,心怀暗恨地走出房间,将房门“砰”得狠狠摔上。谢白景并不在意,他决定明天先去看外婆具体如何,回家后再与谢母强制性地交谈一次:他们务必达成共识,要么谢母乖乖地在家不再惹是生非,要么他再也不会出半分钱。至于他个人的感情生活,没有人有资格干涉。他有信心在与母亲的博弈中胜出,唯一担心的,只是关于外婆身体如何了。老人劳累一辈子落下太多病根,哪怕现在照顾得当,也说不定病如山倒。虽然从他妈的表现上来看,应该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但想到谢母的冷血程度,一切还都是未知。 谢白景本来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匆匆乘车过来。助理与司机都在外住酒店,他还得独自面对格外令人糟心的母亲,让他感到格外的疲倦。唯一庆幸的是,柯江对他的关心不止,甚至今天主动地提到见面的事情。谢白景草草冲过淋浴,确定那边正该是下午的时间,给柯江回拨了电话。 “嘟”声响了许久才接通。谢白景提前清过嗓子:“江宝?” 柯江沉默不语。 谢白景:“在做什么?” 柯江:“躺着。” “睡午觉吗,”谢白景说,“别睡在沙发上,会腰酸。” “……” 谢白景:“这几天剧组还很忙,但离我杀青不远了。等这边结束后,我就来见你。” 柯江终于忍不住:“你究竟要装到什么时候?” 谢白景愣住。 “谢白景,你他妈到底想干吗呢?”柯江抬高了声音,“我就不明白了,你在酒店就在,不在就不在,瞒着我有个屁用?骗我好玩是吧,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在哪儿吗?!我千里迢迢赶过来,你在电话里还装得人五人六,结果这三更半夜的,你不要告诉我你正待在柯成床上呢?他都他妈的秃顶了!你也下得去手?!你是不是人啊谢白景?!” 柯江许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骂过人,一通连环下来,险些将谢白景都砸懵了。 半晌,谢白景的手在轻微地发着抖:“你来找我了?” “滚。”柯江说,“我快累死了。”他顿了顿,哑着声,“我对你太失望了。” “不是…我不是!”谢白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为自己辩驳,“我在家里,我外婆可能出事了,我也是临时知道的,才刚刚到家没有多久。” “哦。”柯江平静地,“那你骗我干嘛呢?” 他这句话说得太像两人当初对峙时的语气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决绝地离开。谢白景的心脏都被人高高提起,紧紧捏到皱缩在一起,挤出来所有酸涩的水。他急促地:“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觉得没有什么大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他粗重地呼吸几次,所有理智都一键清零,只有用仓促的短语来拼凑出句子,“对不起。江宝,你在哪?我这就来找你,你在剧组那边的酒店吗,你回家了吗,S城的公寓随时都能住人,我打扫干净了。你身边有别人没?司机和秘书都在吗?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第77章 柯江的喉咙干涩,舌头抵着口腔里最酸的地方,手僵硬地拿着手机。他始终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的人怎样慌乱地解释,一颗心慢慢地坠回原地。 “理我,”谢白景苍白地开口,“说句话,柯江。” 柯江突然道:“你外婆出什么事了?” 谢白景:“我还不知道……”他顿了顿,稍微清醒了一些,将语句组织起来,“我本意不是想骗你,柯江,前天我得知消息,说我外婆摔跤了。今天拍戏到五点,收拾完行李就回家来。我们离得那么远,我不想你多想,才没告诉你。我不是故意的,明白吗,我想你在那边好好的,我本来是想把这个假期留给你的,我把机票信息给你看。” 谢白景:“别生气,对不起。” 柯江轻轻地:“那我明天来你家找你。” 谢白景愣住了。 柯江憋了半天,在挂断电话前说:“你早告诉我不就完事儿了吗。” 大晚上的,他让人定了最早的车去找谢白景,预约了专车明早准时来酒店楼下接他,再给自己订好了闹钟。一通下来,他本就睡意全无的脑子更加精神抖擞,坐在床边小心地拿出那个戒指盒,打开来看,确认里面的一对戒指完整无损才松了口气。所有的疑窦与阴暗的负面情绪,都在谢白景于电话那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般解释时一一消散了,只是他心里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暴躁与不满。 外婆出事了,这有什么好瞒着他的?柯江真是莫名其妙,他又不是没去过谢白景家里,那外婆住的私立医院起初还是他给送进去的呢!他像是会为了谢白景去看老人不看他就生气的人吗?他柯江有那么没良心吗?他自己都是有过与长辈亲厚的关系在的,自然知道当感情最深的亲人身体抱恙或是出了意外后,心里会是怎样既牵挂又担忧的感觉。他爷爷都走了将近一年,他在想起来时仍会心头漫起悲意。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谢白景的家庭是怎样的。有谢母那样的人在,不知道那人在家里过得怎么样,从方才电话的声音中听出来,也不怎么精神,想必过得不够舒坦。既然都不舒坦了,还不告诉他是干嘛呢?在电话里小心翼翼耐心细致地安慰他问候他,不让他听到半点消息,这样才舒坦呗? 柯江一肚子都是气,既心疼又气,若谢白景正在他面前,说不定真会被他狠狠揍一顿。 等到第二天闹铃响起,柯江一脸麻木地起床,洗漱,穿衣。起得太早便没有胃口,他干脆什么都没吃,昏昏沉沉地上了车。冬日到来的时候,天亮得很晚,沉沉的夜色始终笼罩在柯江身上。一路旅程颠簸,锦衣玉食长大的大少爷鲜少吃过这样的苦头,被折磨得都快没脾气了。要不是有谢白景这个奔头在,他真想回头找家符合他要求的酒店,睡个一天再说。 出站口,谢白景的小助理紧张地死死盯着,仔细辨认涌出的人群,一见柯江出来,立马迎上去,殷勤的双手在半空中上下半天,没有找到能接的行李,只好干巴巴地打招呼:“柯少好。” 柯江抬起眼皮看他,依稀记得他是以前就跟着谢白景的,无所谓地:“他人呢?” “白景还在车里,”小助理在前引路,一手作出护着的模样,引起几个旁人的目光,不得不将声音压低,“他非要下来接您,是我们怕有人拍到惹上麻烦,才劝他别下来的。” 柯江:“哦。他外婆怎么样了?” 肤浅对白_99 小助理热情地:“还没有去看,白景说先来接您,我们都觉得是该这样,待会可以一道去看望老人,您觉得呢?” 柯江突然笑了笑,颊边有浅浅的窝。他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牙齿整齐,显得格外亲和且真挚,看得小助理都愣了神:“你还挺会来事儿。” 助理为他拉开后座的车门,他坐进去,一眼便瞧着谢白景。 已经是这么冷的天气,谢白景还是只穿着单薄的卫衣,连件外套都没有。从开车门的那一刹那起,柯江就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已经死死地烙在自己身上。谢白景的眼睛里满是红色的血丝,看起来没比柯江精神多少,显然两人昨晚都没休息好。直到汽车发动,车内始终仍是沉默的,空气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助理坐在前排惴惴不安,心想谢白景平日里在手机上说话得柔情似水,与这柯少打得火热,怎么现在这么尴尬呢?难道是因为有他和司机在?他现在跳车还来得及么? 谢白景终于开口了:“你怎么会过来——” 他顿了顿,发觉手背上落了柯江的手。柯江轻轻摩挲了下谢白景的右手手背,年轻人本来身体好,总比手脚冰凉的柯江要热和些。现在两个人却像反过来似的,谢白景的手像刚从冰水中浸过一般,柯江皱着眉头,从人手背摸到修长的手指,手慢慢缩紧,包裹住谢白景的手,将些许温度传递过去。 谢白景乍然止住了声,他的心脏砰砰狂跳,半垂着眼睛,看着柯江僵硬得一动不动。 “回去再骂你,现在还有别人。”柯江侧过头去,贴近着谢白景的脖颈,轻声地将吐息都打在那人的耳垂上,磨着牙说,“混小子,不给人省心。” 他细心地发觉,谢白景的手都开始微微地颤抖。正因觉得好笑而抬头时,谢白景却像终于忍不住似的,压过去沉默地给予一个极其凶猛的亲吻。柯江大惊,顾及着前排的助理与司机,皱着眉拼命推阻,最终也放弃了,悻悻地任由谢白景在他口腔里扫荡,将所有属于那人的气息全都附拥上来,像是重新打上标记一般。可在凶猛之余,又缺少了那么点儿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攻击性。柯江摸了摸这人的头发,发现这越发消瘦的年轻人,连发根儿都好似在轻颤,而搂抱住他腰的冰凉凉的手却格外得紧,仿佛在害怕他离开似的。虽然谢白景喷了点香水试图掩饰,但暗藏在其中的烟草味道,仍然被柯江敏锐地捕捉到。 反正也不是他与这些人朝夕相处,谢白景想丢人就丢吧。柯江慢慢放松下来,如是想。 唇舌分离的时候,谢白景好似抱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仍然紧紧搂抱着他不愿意松手。柯江被他桎梏得有些难受,皱着脸要推开,却听见谢白景在他耳畔轻轻地说:“我以为你会直接走。” 柯江的躁动又一次被奇异地安抚下来,他没好气地:“我还要来骂你呢,走什么走。”他顿了顿,说,“外婆没事吧?” “我还不知道。”谢白景这才坐直身子,语气平平,“也许主要跟我母亲有关。先去酒店吧,是不是还没吃饭?”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仍不想让柯江操心太多。这放在以前,柯江或许还能在心底夸赞他真是个聪明又独立的好情人,但放在现在,他目光闪烁几分,将不虞都尽力压制下去。 两人先到了之前柯江入住过的酒店,谢白景提前开好了套房。柯江知道,谢白景是不愿意让生母多出来与他见面的,也不怎么在意。令他意外的是,这间房与他们上次入住的房间竟似乎是同一间,房里也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一桌午餐,里面大多是他喜欢的菜色。助理等人早早离去,柯江亦不推辞,坐下便吃,谢白景却没什么胃口,只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 吃到差不多了,柯江才放下餐具,优雅地擦拭了下唇周,与谢白景对视。 “上次来这儿,好像也是因为阿姨。”柯江随意地开口。也是在那一回,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开始缓和,谢白景含含糊糊地一句答应他“试一试”,就试到了现在。 谢白景抿了抿唇:“对不起。” 柯江:“柯成那傻逼上次告诉我,你借着阿姨上新闻的借口让我主动过来,我俩才得以在一起,是这样吗?” “不是!”谢白景的眉头当即拧起,他似乎从没想过柯江会说这样的话,以至于面色都比以往要苍白几分,薄唇越抿越紧,“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是他先要挟的我,他的助理告诉我,会给我一些‘小惩戒’,紧接着我妈妈的事就被爆上了头条。” “这也是你的片面之词,”柯江笑了笑,颊边的窝都一闪而逝,他几乎可以称作为不留情面地问,“你知道我在柯成那儿,看过多少你与他见面的照片吗?时间地点人物,一个都不缺。你们见了那么多次面,是为了什么呢?” 柯江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提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真的是你想让我朝家里出柜吗,你为什么从不让我插手你的工作?” 两人自从柯江出国后,好像都彼此默契地再也不提往事,哪怕提到,也只是含糊地盖过。他们可以如以前般调笑戏谑、可以如恋人般关心备至,有所小小的矛盾,也都只关乎现在的他们,试图让时间将以前的坎坷都抹平。谢白景没有想过,柯江会有一天主动地将他们感情的伤疤给直接揭开,将曾经柯成使用过的话术都一一铺开在台面上。在这点上,可能柯成都没有想到,他一向“妇人之仁”的弟弟,会舍得直面那些血淋淋的记忆,一句一句掰开了揉碎了,坦然大方地说出口。 柯江定定地看着谢白景,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件事我永远对不起你,”半晌,谢白景艰涩地开口,他尽力将他所经历的事实所讲出来,“他很早就找到我,希望我能顺从你,跟你发展出关系。他曾经鼓励过我,让我劝你公开,或者别的,这些都是真的。他拿资源作诱饵,我自以为聪明,可以不着痕迹地拿到好处,所以表面听从他,也是真的。我的工作里有许多他的痕迹,不方便你看,我也不想你再为我去走动关系,所以不想让你插手工作,是真的。” “可我从来没有,”谢白景说,“我从来没有因为他,来决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发现,我慢慢地喜欢上你了,我爱你,柯江。假如我去年去参加你的生日宴会,是让你出柜的原因,那我宁愿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你不知道……” “那你发现了吗,白景,”柯江打断了他,语调甚至很温柔,仿佛在真正地以兄长的身份,看着一个尚且不懂事的小孩,“你从来都不会把这些告诉我。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是我爱的男孩,你可以把困难都告诉我的,你可以依赖我的。柯成在要挟你、你妈妈上新闻了、你外婆出事了,你想要资源,你想赚钱,假如你能告诉我,我们能少走很多弯路——”他也乍然止住了声,甚至有些慌乱,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年轻人眼圈在慢慢地变红。 如果说谁能看到谢白景的温柔,已经是天下难得。柯江想,那能看到谢白景的眼泪的人呢,是不是世上只有他一个了。 就像是世上最不懂爱的小野兽学会说爱一样,谢白景的眼泪悬挂在那本来漠然而漆黑的眼睛里,最终掉出来,顺着面颊滑下。年轻人的眼角鼻尖都是红的,在颤抖,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那一颗极其珍贵的眼泪,仿佛变成了珍珠,一路坠落下去。 柯江猛地站起来,他慌张得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下意识地伸手过去,侧捧着谢白景的面颊,用大拇指摁出一道湿痕。他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上谢白景的头顶,如以前一样,用轻轻地碰触人头发的方式,作为一个无言的安慰。 “你不知道,”谢白景将他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他的声音沙哑又狼狈,说话时很急促,甚至不顾及自己面上的湿润,仿佛将自尊与骄傲都抛在脚底,实在与他在外面风光潇洒的模样大相径庭,“江宝,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有多害怕你…离开我。别走,别离开我。” 不要管那么多了。柯江想。 假如他能对着这样既不英俊又不体面的谢白景,心软得一塌糊涂,心动到无法言说,那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好的。”柯江听见自己“扑通”的,再次跳入爱河的声音,水花从他周身哗啦啦四溅,“你也不要离开我。” 第78章 私立医院里,谢外婆正在病床上睡午觉。她自从进了这里,面色比往常要好看许多,她平躺在床上,穿着长袖的棉质睡衣,被子掖得很好。宽敞的单人病房有很大的窗户,百叶窗遮掩了一半,将温柔的光线投射进来。中央空调与香薰机在安静地工作,空气中含着淡淡的清香。一个护工坐在床边照看,在听到脚步声时起身,是另一位护工领着谢白景与柯江进来。 护工点点头,轻声告知:“老太太还在睡觉呢。” 肤浅对白_100 谢白景垂眸看着病床上的老人,柯江看他一眼,替他问:“听说老太太前段时间摔了一跤,有这事没有?” “没有啊,”护工惊讶地,“我们从不离身,不会出现这种事的。” 柯江闻言,耸耸肩,却并不发表什么意见,独自走到一旁,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这边确实管理完善,谢外婆按时体检,每日的身体状况、情绪波动、服药情况都有记录在册。他随意地翻了几页,发觉老人偶尔有闹脾气的时候,也都很快被安抚下来。换季的时候,有点感冒发热的,几日便好了。光从数据上看,体重还有所增加,应当是被照顾得不差。 “柯江,”谢白景抬头唤他,“我陪你出去逛逛?” 柯江哭笑不得:“你难得来一趟,别管我了,成不。我刚跟你怎么说来着的?” 谢白景抿了抿唇,回头,继续安安静静地在谢外婆床旁坐着。 柯江面上无奈,心里却慢慢地乐了。两人刚在酒店里的时候,谢白景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连眼泪都敢掉得下来,把柯江惊得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任何关于谈情说爱的技巧,什么欲擒故纵、什么以退为进,什么试探、批评、教育,全都抛之脑后,他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别哭了,再掉一滴水他心脏都得受不了了。 现在这小孩却好似倏然清醒起来,理智回归了,面子要起来了,意识到方才的模样有多丢人了,不知道该有多懊悔。想这谢白景以前是怎样的刀枪不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连柯江自己都未想到,能看到谢白景真正动情的模样,已决定要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好好珍藏着。 谢外婆在半小时后才悠悠转醒。她仍然是不记得人的,甚至对身边的护工要更熟悉一点,在初看到谢白景时竟有些怕,像个孩子般抓住身边的护士。谢白景坐在病床旁,耐心地等老太太缓和过来,轻声地介绍自己,哪怕糊涂的老人听不怎么懂。一个护士在一旁为他介绍谢外婆的情况,谢白景一边听,偶尔“嗯”得一声作为回应,目光却始终落在外婆身上,偶尔分出些给柯江,很快又欲盖弥彰地挪回去。 柯江佯装不知,倚在窗台旁边看他,冬日的阳光从身边路过,直直地找到柯江眼里的人,落在那人的发梢上,像加冕一般镀了层金边。 护士在讲述完后,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尽管这里对隐私保护得很好,但谢白景身份特殊,总担心旁人看出什么端倪,因而柯江直到房里只有他们三人时,才换了位置,在谢白景的身旁坐下。 “外婆好,”柯江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脸,颊边是小小的窝,“我是白景的男朋友,我叫柯江。” 谢白景猛地侧头看他。 “啊……”外婆却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反而盯着柯江瞅了半晌,苍老的面孔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来。她的手仍然瘦得骨头伶仃,颤颤巍巍地抬起来,由柯江一把握住,也不挣扎,以方言含糊地说了几句,最终颇为正经地道,“你好看。” 柯江听不懂方言,谢白景在一旁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轻声重复:“你好看。” 柯江失笑:“我好看吗?” 他说话时眼睛是盯着老太太的,谢白景却:“嗯。” 谢外婆毫不掩饰对柯江的喜爱,竟像是把自己孙子认错了人一般,天然带了亲近之感。而柯江又习惯于照顾老人,哪怕外婆神志不清醒,他也有足够耐心去陪着她说些胡话。谢白景与柯江一直在病房内待到夜幕低垂,陪着谢外婆一道用过晚餐才离开病房。他们下了楼,站在门口时,柯江佯装随意地道:“去那边走走吧。” 谢白景没有意见。他与柯江二人肩并肩地走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正值晚餐时间,小花园里竟只有他们两人。哪怕是环境极好的私立医院,尽力用漂亮的装饰与绿化来装点得温情脉脉,也到底是随时关系着生与死的地方,难免有几分冰冷的肃穆。而当花园中一盏盏暖黄色的路灯逐渐亮起,他们二人慢慢地踱步,谢白景在出酒店前被柯江强制性要求穿上的厚外套摩挲着柯江的大衣,两只低垂的手要碰不碰的,有一种柔和似水般的温软,同时浮现在他们的心头。 柯江平静地道:“以后要常来看看外婆,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嗯。”谢白景答应了,沉默半晌,又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与她感情不好。” 柯江并没有显出讶异的表情,安静地等待谢白景继续说下去。 “她很爱我妈妈,”谢白景说,“以至于有点不喜欢我,我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拖累了我的家庭。”他顿了顿,发觉柯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两人掌心紧贴,十指交缠,温温热热,“她性格有些偏执,我总不愿意听她的。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性格上的缺陷可能是从外婆那里耳濡目染而来的。但她对我不差,一直照顾我长大,在我高中之前,都是她在养家。” 谢白景:“做清洁工,摆摊,卖废品,那时候她已经该退休很多年了。我妈不想工作,她就负责开销。”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你没法想象。” 柯江:“你恨你妈妈吗?” “我恨她,”谢白景很坦然地,“但在我外婆生病后,我又放不下她,可能觉得,她是我仅剩不多的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他甚至没有用“亲人”这个词来形容。柯江的心有些细细密密地疼,纵然他尴尬的身份,让他小时候在柯家亦受人非议,但至少江母与柯老都是爱护他的。柯江再怎样,都从未经历过平凡人为穿衣吃饭所遭遇的苦痛,因而不能完全明白谢白景这样,对自己的亲人既厌恶又无法割舍的感情。他犹豫几秒,以开玩笑的语气道:“假如我早几年遇见你…我一定砸大钱把你给供着。” “那我一定会跟你打一架。”谢白景也以轻松的语气,“柯江,你说得很对,我做不到依赖你。我的性格很糟糕,连我自己都清楚。我常常做不好的事,我配不上你。” 柯江沉默两秒,骤然严肃起来:“以后再也不许这么说。” 他站定了,手仍然牵着,身体却侧过来,认真地看着谢白景:“你从来没有配不上我,谢白景,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在我眼里一点儿都不糟糕。” 谢白景惊愕地看着他。 “难道我是什么好人吗,”柯江说,“我他妈混的很,书也不好好读,工作也不好好做,就仗着家里有钱,可能是从十辈子前就开始攒的运气。我从小到大做得最多的事儿,就是陷害我哥,让我爷爷更喜欢我一点,说我不贪图财产,谁信呢?等我长大了,就专门泡你这样的小男孩,尤其是对你。你本来好好地上学打工,非被我耽误到现在。别拿这眼神瞧我啊,我对我的性格也挺清楚的,我们就是挺配的。” 谢白景在他说前几句话时就拧起了眉头,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才慢慢舒展开来。他微微低下下颌,与柯江凑近在一起。两人共同呼气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天气已经冷到呼气时会有隐隐约约的白雾出现了。他想起来,也是在去年的深冬,他独自呼出许许多多的白雾,将自己所有该讲而未讲的话都暗藏在空气中。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即将要失去柯江了,他也是从那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曾经看重的所有东西,都抵不过柯江这一个人。 只有柯江是游离于他的控制之外的,不能靠野心,不能凭借技巧,哪怕努力得无人能及也没用。一个真正聪明的猎手会明白,真正地捕捉爱情,只有以真心作饵。拿真心换真心,可能是世上最苛刻、最不获利、最易失败的一场交易,但谢白景却做得心甘情愿。 上帝造人,是很不讲究公平的。有人高,有人矮,有人美丽,有人丑陋,有人天然拥有财富,有人则诞生于贫困。但人类很奇异地,能够拥有一种名为“爱人”的天赋,爱将两个完整的人与两颗完整的心连接。谢白景以前觉得自己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拥有这种天赋,也不需要拥有,现在才明白,他错得有多离谱,幸而醒悟得还不算太迟。 他们从医院出来,一齐去了谢家。车停在停车场里,谢白景想让柯江在车里等着,柯江却执意要一道上去。 谢母似乎早有预料,甚至准备了三杯茶水。只是在看着柯江的时候,她神色显然不如上次那样热络。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谢白景说得很简略,“以后不要再用这样的办法骗我回来,钱我照给,别的你不用再管。” 肤浅对白_101 谢母几乎下一秒就泪水盈眶,抽泣着道:“白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难道我们不是一起从苦日子过来的吗,难道我不希望你好吗?现在你有钱了,就能抛下我了?”她似乎知道谢白景心硬如铁,转头便看向柯江,苦苦哀求,“柯老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吗?我知道的啊,但我为了白景好,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您是大老板,是少爷,当然不明白,我有多担心我的孩子!” 谢白景眉眼已经冷下来,抬高些许声音:“闭嘴。” 柯江的心里,却头一次升起由衷的愤怒。他冷淡地看着谢母满脸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中午时,谢白景脸上的那一滴眼泪。 “我听说,你从没有养过家。”柯江倏然开口,“谢外婆这一年多的医院记录里,你只去过一次。白景这么多年的学费,你有出过钱么?他一边上学一边兼职,你知道么?他在为养活自己打工,为了拍戏几天不合眼,您也都不在场吧?哦,唯一的贡献倒是有的,一点儿花边新闻,让当时还没正式出道的白景就有了第一个污点,是不是?” 谢母似没想到看起来温和的柯江会乍然这么锐利,愣愣地睁大眼睛,没过几秒,她语无伦次地开口:“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睡了我的儿子,你拿钱来搞包养那一套,你——” “阿姨,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听谁得知的,这次您叫白景回来又是受谁指使的。但我只能这么告诉您,”柯江的语气很平静,“我日后会回S城,没人能拦着白景的事业发展,不会耽误给您钱,也会满足您适当的物质需求。来指点你的人,多半是我哥手下的,我哥有的我也有,以及,” “以及,我没有包养过他,你的孩子,有人会替你用实际行动去担心和爱他的。” 在这个时刻,谢白景不合时宜的,耳根通红。 他们在家里坐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匆匆下楼。谢母坐在地上哭嚎,谢白景自是不愿让柯江接着看她丢人的表演,柯江也明白,谢母总是代表着谢白景的出身与家庭,总不可避免地让谢白景为之自卑,默契地速速起身走人。两人坐上车,司机发动汽车,朝酒店驶去,柯江的脑袋还是嗡嗡的。 他本意是想在一旁看着,不发表意见,毕竟这是谢白景自己母子之间的问题,他不该越过谢白景去擅自解决。柯江只是心里气不过,他最最珍惜的人,凭什么被人这样拿捏着,作为一个要钱的把柄来对待。他只要稍稍想象一下,少年时期的谢白景是如何挨过那段黑暗的漫长的岁月,独自一个人慢慢长大,心都快疼得皱起来了。 他担心谢白景为此不愉快,暗自看他一眼。没想到谢白景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真的会回S城?” “……”柯江莫名其妙,“不然呢,以后你再隔三差五地来找我呗?” 谢白景看着他,眼睛是亮的。柯江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伸手去按住谢白景的嘴唇,不让他来亲:“我记得你签的合同才三年吧?那时候就挺聪明啊。林风估计也要出来单干,等你合同到期了,你跟他的工作室,倒还不错。我还没收拾我哥呢。” 谢白景嘴唇轻轻动了动,含糊地:“怎么收拾?”他顿了顿,“我有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回去就给你。” “这我也不能告诉你啊,”柯江笑道,“就准你什么都不说,不准我瞒着你了?我不稀罕你的,我自己的哥,我自己报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白景的眉眼都软了下来,既无奈又歉疚,还带了点儿说不明的委屈,定定看着他,薄唇仍乖乖地被按压在手指下,撩拨得柯江心都化了。柯江松开手,如同以前一般倚靠在谢白景身上,脑袋枕在他的颈窝里,轻轻地说:“我也想干点正事儿了。” “好。”谢白景揽着他,“我陪着你。” 车窗外不断后掠的光影打在两人身上,仿佛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到没有尽头。柯江恍惚地觉着,这一幕他应当是经历过的,他与谢白景纠纠缠缠这么些日子,只是往回忆中看,仿佛都隔着一层起了雾的窗,那些当时煽情的对白,怎样都不如当下真切的动情。 柯江慢慢地打了个哈欠。他像是有些醉了,在酒店的房间里与爱人拥吻时,几乎无法清醒,脚步都踉跄着,直到倒在柔软的棉花上。他感到谢白景好像前所未有的热情,几乎要将他全身都吻遍,拥抱他的双臂紧得仿佛他要逃走似的。当他们共同在情欲的海洋里颠簸沉浮的时候,柯江抬头看身上的人,谢白景有些长的黑发垂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令他都害怕的浓稠强烈的情意,试图将他拆吞入腹。柯江猜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为什么在他们对视后,谢白景会稍显讶异,随机歪过头狠狠地亲吻上来。 柯江实在有些招架不住。这段时间谢白景在他面前垂耳朵缩尾巴,装得乖巧可怜,连牙都给拔掉,让柯江误以为那头狼崽子改性子了。实际上,狼崽子依旧是狼崽子,凶猛起来让柯江昏昏沉沉,连呻吟都被碾碎了从喉咙间泄出。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谢白景在凶神恶煞之余,又不乏令人面红耳赤的肉麻的温柔,他俩估计始终都在亲吻,十指交缠着,不让他去揪床单。谢白景总是在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我爱你”,像要将之前未说的都一一补偿回来。柯江起初还有精力去回应,后来干脆充耳不闻,仰起修长的脖颈,等待他的爱人送他至顶峰。 哪怕他以为已经该结束了,懒懒散散地趴在床上,谢白景却好像仍然精力旺盛似的,从他的后脖颈一路亲吻下去,顺着他脊背上的那一道凹陷,细细密密地吻至腰部。柯江痒得受不住,弓起腰要躲,年轻人的手却不轻不重地落在上面,不含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在某个地方反复流连。半晌,谢白景轻轻地说:“你上次就是这里挨的打。” 柯江倏然放松下来。 他意识到,谢白景提到的是他出柜那次,他爷爷拿棍子打得地方。其实不怎么疼,老爷子到底心疼他,没使出多少力气,他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谢白景还记得清楚。 “你可真莽,”谢白景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冲动地跟家里说了,挨了打还逞强回来,我都快被气死了。” 柯江低声笑了几声:“没事。我爷爷估计也后悔了呢,他走之前,跟我说对不起。” 谢白景静了静。他最深感愧疚的,就是在柯老去世时,没有能够陪着柯江。他给柯江的伤害,总是客观存在的,就像是一道疤,不是落在柯江身上,而是落在他身上。因为哪怕柯江都不再在意,他都会记一辈子。他想张口说抱歉,然而柯江好像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样,转身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以轻松的语气:“你说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他肯定很后悔。”谢白景笃定地说,“他很爱你。” 其实柯江曾经有过少许阴暗晦涩的猜测,或许他的祖父,对柯成当初的所作所为不是一无所知,甚至刻意地推波助澜,不是为了柯成,也会为了柯家的稳定,实际上无可厚非。他只是在恐惧,一直以来他以为世上最偏爱他的人,实际上并不怎么爱他。柯江是渴望爱的,爱他的人寥寥无几,每一个他都无比珍重,且不能接受这些仅有的爱还有瑕疵。但也许是谢白景回来了,他反而能坦然地面对,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十全十美。人的真心弥足珍贵,能够窥探到十之八、九,已是三生有幸。 他已经不再需要,依靠一些世上无二的誓言、佯装动人的肤浅对白来演一出戏剧了。他只想保护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不怀疑任何一刻的真心。 谢白景却好像看不惯他这样释然,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他很爱你。柯江,我也很爱你,你很值得爱。” 柯江的眼底全是笑意,他并不回答“我也爱你”,只道:“白景,你回车里看看,我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 “什么?” “你去看看,”柯江说,“我得给自己留点面子。你去拿了,然后送给我。” 谢白景恋恋不舍地起身,他只套了件卫衣牛仔裤,虽然柯江这样的要求属实无理得让他一头雾水,但还是匆匆地出门了。他站在电梯里,手指都在急躁地点着扶手。电梯门开,他大步奔向停车位,钥匙解锁,一把拉开后座的车门,突然定住了。 后排座位的座椅上,随意地摆着一个黑色绒布的小盒子。 谢白景猜到了什么,手指都在颤,拿起盒子,两三遍才将它给打开,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对戒指。 —————————————— 小柯和小谢,都慢慢学会了该怎样爱人啦。 肤浅对白_102 这是一个有很多瑕疵的故事,就像他俩一样,不怎么完美,但我尽力去写了。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有缘再见。 微博:kin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