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奶茶瘾 蒋妤同把手里的奶茶扔进垃圾桶,换一件收腰黑裙,急匆匆出了门。没背包,钥匙手机全塞进口袋。 她很瘦,裙子空荡荡的套在身上,一根腰带掐住腰,细的要断。 远方有斜阳,沉沉的落下去,云边带彩,给这县城平添三分艳色。 一路连走带跑,六点半时终于挤上公交车。车内人多口杂,说话声,吵嚷声,婴儿哭闹声统统混成一把尖刀刮擦着人的耳膜。 她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车外,感觉真是遭罪。 这班车朝着市区开去。 路两边正在叮叮咣咣修地铁,马路上尘土飞扬,眼见着灰尘裹着颗粒扑在行人脸上。骑电动车的呸呸几声骂两句娘,手上一拧,呼地跑没影了。 蒋妤同笑了,她喜欢这种世俗感,带着烟火气,鲜活得叫人心生欢愉。 在车上晃荡三十多分钟,终于到站了。这块属于郊区,视野开阔,眼见一片绿。 跟着导航走进奶茶店,店内是弥甜家一贯的装修风格。 半开放式吧台,点单处是浅咖色石面。小沙发,落地灯,做旧的悬挂装饰画,虽不算尽善尽美,但处处透着用心。 她走到吧台要了一杯四季不知春,其实就是芋圆奶茶,着重强调了三分糖。 奶茶刚到手只见天边白光闪过。 “轰隆——”一声,大雨倾盆。 蒋妤同转头往外看,愣了一下才掏出手机点开天气,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多云二字。再看一眼门外,笑骂了句草。 旁边的店员听到她说话,转身拿了把伞过来,表示要送给她。 蒋妤同微笑着道谢接过,觉得这服务态度对的起38一杯的奶茶。 天顿时变暗,雷声不断。 蒋妤同没管外面噼里啪啦下的正紧的雨,撑伞就走,末班车可不等她。 紧赶慢赶上了车,腰部以下的裙子已然全湿,软趴趴地贴在腿上。她苦笑一声,伞对暴雨来说不堪一击。 车上人很多,多数人都湿漉漉的,蒋妤同得到了些许安慰。她慢慢往后走,走到车厢中部才拉住一个吊环站定。 车继续往前开,雨打在玻璃上发出哔啵声。过了一会,车厢内播报:“明远路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安全。” 前门开合,人都涌上来,蒋妤同不得已往后走。她看向前门,想知道还有多少人没上车,这时候上来一个男生。身高腿长,浑身湿透,黑色t恤衬得他那冷白皮更显冰冷。 只有黑白两色,远远儿地看着像幅水墨画。 他走过来,蒋妤同盯住他的脸。 男生的下颚线极其好看,硬挺,利落,没有多余的笔画,每一下都刻在人心尖上。丛出的睫毛极密,沾着水。许是黑白两色太简,更显出唇色的红来。 添一分太荤,减一分太素,是张顶配的脸。 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干净气质,冷,清,带着寒气,跟外面的雨很配。 车上人多,他拎着伞径直走到车厢后部,抓住横杠低头玩手机。 人湿透了,伞却没往下滴水。 他走过身边时,蒋妤同注意到他的鞋,侧边有rs的绣样。若是真的,至少四千打底,就这么泡了水。 蒋妤同微微侧身,背对他。不由自主地微弯了腰。 心脏猛跳起来,一种麻痒陡然升起,直直窜向四肢百骸。像被蚂蚁咬,却又不是那么简单。一种强烈的欲望袭击了她,让她兴奋畏惧的同时,又感到愉悦。 头发昏,两颊生晕。视线逐渐变浓,变重,逐渐模糊。四面声音低下来,像被人蒙住耳。在一片混沌中,她听到自己说:“得到他。蒋妤同……得到他。” 将掌心贴在脸颊上,慢慢抬头,直起身。我应该做些什么,她想。 蒋妤同扣下手机壳,慢吞吞地挤到后门去,借着身体的遮挡把手机壳连同奶茶一起扔进垃圾桶。 公交车继续往前行驶,凉风从门缝中钻进来,蒋妤同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 “尊敬的各位乘客,森和园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透过车窗玻璃,蒋妤同看到他走过来。车内依然拥挤,他只能站在她身后,无处可走。 是了,就是这样。这样就很好。 车停了,他侧身挤过的那一刹那,蒋妤同抬手。 程回感觉好像撞到了什么。 “——我的手机!”一只细白的手伸出去捞,可惜慢了一步。 啪的一下,有东西被抛起,又重重砸在地上。 来不及撑伞,蒋妤同急忙下车跑过去捡起手机,背面玻璃屏全碎,没法用了。 就这短短几秒时间她从头湿到脚,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风一吹,猛的打了个寒战。 她看着黑掉的屏幕,愣愣地站着,还是回不过神。 程回抿紧唇,心里一阵烦躁。甩甩手,还是走过去给她撑了伞。 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大雨夜,湿漉漉的两个人躲在一把伞下。任凭身侧车声轰鸣,蒋妤同只能听到心跳。 程回低头看她,这个角度能看到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微微凸起,很白。 握住伞柄的手紧了紧,他移开眼说:“抱歉,我赔你。” 赔?拿你赔好不好? 蒋妤同低头笑得眼儿弯弯,抹了把脸,抬起头,笑意瞬间隐去,湿掉的头发贴着脖颈。 她说:“不好意思,也怪我掏手机时没看到你,各负一半的责任好不好?” “不用。”程回下意识点开软件想要转账,蒋妤同对他摇了摇碎成渣的手机。 “银行卡号。” “不好意思,我记不住银行卡号。” 一时间气氛凝结,话题断在这里。 程回搓搓手指,眉眼隐隐透出厌烦。“那约个时间我把钱给你。” “好。” 他皱眉也是好看的,蒋妤同觉得自己疯了。 程回抽出一支笔,粉红色的,笔身上还有小动物图案。 “有纸吗?” “湿了。” “那把胳膊伸过来,我给你留电话号码。” 蒋妤同乖乖听话。 笔尖划在皮肤上有些疼,还痒,一路从手腕搔到人心尖。她想喊,声音却在看到他时销声匿迹。 “有事打给我。”程回顿了顿,又说:“笔是买东西送的。” “……”哦。 蒋妤同对着他笑,轻声说:“我可以向你要一件东西吗?起码让我有点心理安慰。” 程回解下腕上的表递给她。 雨还在下,连成细鞭抽在她小腿上,蒋妤同却觉得今天天气很好,甚至于以后几年里,她再也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好的夜晚。 回到家打开电脑,蒋妤同拍照搜同款表。官网报价47500,这可真是个少爷。随手把旧手机扔进抽屉,她下单又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蒋妤同仔仔细细地擦净表戴在自己手上对着灯光看。水晶石的表面闪着光,和他一样矜贵。 蒋妤同想起他的脸,想起他低头时敛着的睫毛。她捂住自己的眼睛,露出的笑意越来越浓。不够,这种程度远远不够。 比起表,蒋妤同更希望他亲自来安慰自己。她摘下隐形眼镜回床躺着,睡觉时留了一盏灯。 —————— 程回洗完澡出来,摸摸自己空了的手腕,有些不习惯。那只表陪他很久了。 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他打着火机。蓝灰色的烟雾升腾缭绕,程回细细地啧了一声,想起车下的场景,不得不说她那锁骨真漂亮。 漂亮到想让人一把捏碎。 程回把烟拿下来,无意识地搓弄着滤嘴。 手机震动,他接通,先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夹杂着女生尖细的嗓音和笑闹声。 “阿回?”对方开口。 “嗯。” “到家了吗?” “到了。” “……” 突然一阵电流声炸起,程回皱眉,把手机拿远些,说了句你们玩就挂了电话。 程回今天跟几个人出来玩,有人带了女朋友一起,女朋友又带了几个女朋友,一堆女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他听得头疼,也不管外面下着雨就回来了,暴雨天拦不到出租车,他无奈去坐公交,结果半路又碰上这档子事。 程回坐在地毯上倚着沙发,不着边际的想,早知道就留那了,还能省几千块钱。 ※※※※※※※※※※※※※※※※※※※※ 再次提示:女主就是个心机疯批,三观歪斜,高度自私 安华 疼,无边无际的疼,冰冷且痛,冷到失去感觉,却还感到疼痛。 蒋妤同猛的睁开眼,又被阳光刺的眯起来。 窗外天光大盛。 原来是做梦,她坐起身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她记不住梦里的情形,可身体却在回忆过去,从右肩膀开始一直到麻到手腕,额头冷汗涔涔。蒋妤同摸出遥控器关了空调。 已经快十点了。 家里没别人,她一个人住。 蒋妤同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给舅舅回信,她拨了语音。 “喂?阿同。” “嗯,舅舅好。” “学校我给你联系好了,你这几天就去报道吧,学校就在你家附近,你可以选择走读。”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舅舅。” “等会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舅舅我手机坏了,你在网上发给我吧。” “行,要钱吗?赶紧再去买个手机。” “不用,我有钱的。” ……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天,蒋舅又问了几句回老家能不能过得惯,吃的怎么样。蒋妤同一一应答。到最后问无可问,蒋舅挂了语音。 没一会儿,账户发来转账信息,蒋舅给她发了三千块钱。 蒋妤同笑了笑,没再说话,把电脑扔在一边,踢了拖鞋曲起腿,将下巴磕在膝盖上。 她窝起来像猫,伶仃柔软的一团。做出一副爱娇样时,很容易勾起人的凌虐欲。 拿下眼镜,双眼放空,就这么安静地呆着。蒋妤同近视五百度,再加一百的散光,看什么都是朦胧不具体的。周围一片模糊,虚幻,没有真实感。 蒋妤同爸妈都是安华县人,早年南下去省会打拼事业。蒋妤同就留在安华跟着舅舅一家生活。 蒋父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脑子好使,手腕过硬。两三年间就买下了六个店面卖衣服箱包,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后来就把她接到省会一起生活。 舅舅一家对她虽算不上多疼爱,但吃穿一应俱全,跟亲生孩子待遇一般。再加上蒋父蒋母每月补贴的生活费,蒋妤同童年过得也算富足顺遂。 可惜天心不许人意,蒋妤同初一那年蒋父蒋母外出进货,货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两人皆抢救无效过世,给她留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当时蒋妤同还未成年,遗产就做了公证由舅舅代理,成年后返还。而她也独自留在了省会清平市继续上学,现在刚回来。 生活到底不是电视剧。 蒋家一个普通家庭,没那么多极品亲戚,也没有荡气回肠的经历。唯一比其他家庭特殊的,大概是亲缘淡薄。 父母过世时,蒋妤同哭过、闹过,没有用。逝去的人是回不来的。 慢慢地,随着她长大,那种痛苦被时间消磨,父母的照片也逐渐褪色,在记忆里落灰。现在想起仍会痛,不过钝了。 亲人过世已然让在世者悲痛欲绝,又何苦时时回忆徒增哀伤。时间会蚕食一切,那些悲苦的,仁慈的,欢浓的,顽艳的,终会随着时间风流云散。 八十平的房子不算大,一人住便是空落落的。冷的瓷砖,空的柜子,桌上一片空荡荡。屋内整洁干净,不见人气。 蒋妤同起来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新学校报道。 —————— 九月底还是盛夏,蝉压榨出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嘶吼着,誓要撕裂人的耳膜,吵他个天翻地覆。 蒋妤同拎着书包进校,感觉自己是光溜溜一根阿鱼被太阳上下翻烤着,脸疼,腿疼,露出的皮肤哪儿都疼。 环顾四周,看着这座全然陌生的学校。红瓦白墙,四四方方的一所监狱。 就这样吧,她想。 蒋妤同向保安问了路,朝着校园里走。 沿着条石子路蒋妤同来到一个岔口,左手边是宿舍楼,再往那儿远远望见开水房三个字,中间隔着个小池塘。右手处是个大铁框,四周用铁丝网焊成,中间开门,将入口牢牢圈住。 好好的入口套了个框,平白让人担了份压抑,倒真是铜墙铁壁了。 蒋妤同单肩背包,进了门。 穿过铁丝网框是一高一矮两栋楼,蒋妤同径直右转进了高楼。目标是四楼最西侧的办公室,之前电话咨询时接待的老师让她去那找班主任。 来到门口,蒋妤同抽出一张湿巾抹去唇上口红,失了亮色的脸愈发显白,惨白。 她抬手,“咚咚咚——”三声。 “进。” 蒋妤同拧了把手推开门,迎面一阵凉:“报告,请问哪位是李怀恩李老师?我是蒋妤同,今天来报道。” 听到这个名字,办公室里的老师纷纷看向门口,一个坐在中间桌的男老师对她招了手:“蒋妤同是吧,来这。” 她依言走了过去。 “按流程先查成绩,拿出准考证和口令卡,等会我带你去班里。”蒋妤同把证一张张掏出来放在桌上,素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 李老师打开成绩查询网站,双眼紧盯屏幕,手握鼠标上下拉动。 “三百七十二,ab,已经很好了。今年再复习一年把等地提提,明年保底都得是个燕大。” 李老师先是松了口气,侧身看着一旁的蒋妤同。双手不由自主地交握揉搓,一派喜气洋洋。 今年这个来的好,算是白送了他两万奖金。 蒋妤同不语,只是点头。 瘦高细白的女孩子穿一身蓝白裙,许是瘦过了头显得衣裙有些空荡。 头发披下来尾梢打卷,脸小眼大,眉过眼尾,架一副银边框的眼镜,瞧起来文文弱弱像个温和绵软的。 李老师看向她时无意间扫过她的手,定了两秒,又转回来。 “接待老师跟我说你是从清平一中过来的,怎么不留那复习?清平又是咱们省内教育的领头羊,信息来源是别地比不上的。” “原来是要留清平的,家里人工作调动回了老家,就安排我也跟过来了。” “能留清平一中的啊——”李老师暗暗心惊:“模考考得怎么样?” “都在三百九以上。”语调依然平稳,听不出对高考有所遗憾。 “好好好,这一年你好好学习,有什么困难要及时跟老师反映,老师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把你送进更好的学校!” 李怀恩看着眼前的金疙瘩恨不能把胸脯拍的咚咚响。 三百七十二的成绩固然不错,可也不过是让老师们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若是三百九,他手里可就是多了个冲击县状元的苗子。等明年成绩一出,何愁他奖金不多名声不响? 李怀恩暗下决心把蒋妤同当成宝供着,不敢说让她进步神速,好歹也要让她正常发挥。至于座位,还得给她选个化学好的帮她一把。暗自盘算,带着蒋妤同出了办公室。 物化组合的教室在三楼最西侧,就在他办公室正下方。 蒋妤同跟在李怀恩身后,边走边掏出口红,抹在食指上点了点唇。合上盖子,塞回口袋,擦净手指,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她之前跟李怀恩说的话,五分真,五分假。能留在清平是真,模考三百九是假。 谎话永远动听,有用就行。 蒋妤同看着走廊人来人往,抿匀了口红。 正值大课间,李怀恩把一个班的人都喊进教室:“来同学们都进来吧,咱班来了一个新同学,大家欢迎。” 下面的学生一见蒋妤同全都吵闹开了。鼓掌声,议论声,一窝蜂地嗡嗡嗡。 “终于来了,这都开学一个半个月了!!” “人家高考三百七,又是清平来的,你能跟人比?” “诶你们看她的手,涂的蓝色指甲油,你们说李怀恩是没看见还是看见没削她?” 安华高中八月中旬单开复读班,拿铁丝网圈了块地方作为复读生园区。 学生们刚来就听说同届有个三百七十二的物化生,还是从全省叫的上名号的高中过来的,自然都好奇的很。 没了手机的寄宿生天天就那几个话题,重过来倒过去。奈何一连一个半月也没见过人影儿,再感兴趣也只能自己瞎猜或者聚众瞎猜。 如今见了真人,都有点兴奋过头了。 蒋妤同站在讲台旁听着底下闹成一团的议论声,她低垂了眼,有些烦,脸上却不露分毫。 李怀恩再三模拟,终于琢磨好了座位:“说两句热闹热闹就得了,怎么还停不了了,都安静点。张林你往后挪一排,坐王东旭旁边。蒋妤同你坐陆昂旁边,他化学好,你好好跟人学习学习。” 下面有学生小小地发出嘘声,颇为不耻李怀恩把张林调走给新同学腾空的做法。 李怀恩听到声音呵斥一声,一瞪眼,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倒数第三排,张林已经快速收拾好了东西给她让位。 蒋妤同朝着着他走过去,两人错身而过时她轻声说:“抱歉。”张林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快步绕过这一排去了后面,蒋妤同在陆昂旁边落座。 “你们今年已经是失败者了,应该静下心来投入到学习中去,不要总是唧唧歪歪没个正形。你们是来学习的,不是聊天的……要多向学习好的同学请教,离得远就下课问……”李怀恩在台上继续挥洒唾液大谈特谈复读生大忌,台下同学三三两两悄声聊天。 “铃————”极其刺耳的预备铃响了,还有五分钟上课。李怀恩颇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是拖不起时间,走了。 蒋妤同拉开书包,从夹层里掏出十几颗圆球巧克力,前前后后分了一圈。 周围人纷纷打趣说吃了学霸的糖相当于沾了学霸的运气,四舍五入就是自己考三百七了。 蒋妤同好脾气地笑笑,露出脸颊两侧一深一浅的酒窝,说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她和后桌男生一来一回,聊得也算和谐。 “那个……蒋妤同。”后桌那个叫姚秀泽的男生期期艾艾地开口。她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 姚秀泽:“我听到你跟张林道歉了,这得怨李怀恩那个狗东西。从高二开始这种事他不知道干多少次了,他就是喜欢挤兑成绩不好的学生,跟你没关系。” 周围人三三两两地附和,表明此消息的真实性。 蒋妤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哦蒋妤同,你的指甲颜色真好看,真羡慕你这样成绩好老师不太管的人。”说话的是前桌的女孩子,叫陈玥。圆脸略黑,扎高的马尾柔顺发亮。 “我也好想要你这么好的头发。”蒋妤同剥了个巧克力塞进她嘴里。看见陈玥美得眯起眼,觉得吃货真好满足。 她转过身面向陆昂,把手里最后一个巧克力压在他的函数试卷上:“尝尝吧,好吃的,以后得请新同桌多多赐教了。”说完还双手合十闭眼拜了拜。 陆昂看她,有些羡慕她的社交技能。 “你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恩?” “我以为……” “你以为那个清平来的学生又矮又胖,只会学习,眼镜片有瓶底那么厚。是不是?”蒋妤同截断他的话,眨眨眼,说出了很多人对好学生的偏见。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陆昂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没只是出来。 蒋妤同看着他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因为嘴笨被憋的难受,感觉有几分好笑,同时又觉出点单纯来。 这让她想到晏朗。 “我明白的。”她说。 程回 二中里,一直到放学程回才睁眼。 靠着墙打了个呵欠,眼神迷离,很明显还没清醒。 旁边的曹博安看他这样,笑的不怀好意:“阿回,说实话啊,昨晚干嘛去了?” 程回眯起眼睨他:“滚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曹博安:“说说呗,你昨天走的那么早今天一天都没醒,碰到哪路美女了?” 程回:“美女没有,债主倒有一个。” 曹博安见他接话来劲了,“什么债主什么债主?女的吧,长得怎么样?” 程回伸直腿,手臂随意搭着,笑着说:“长得一般。”但还挺顺眼。 “就你那标准咱学校校花都是普通,这个一般肯定也不一般。”曹博安说的跟念绕口令一样。 程回摆手,说:“这个真一般,清汤寡水的。” 曹博安撇嘴,显然不信。程回也不想再跟他废话,倚在墙上闭起眼。 曹博安:“回家睡啊,这儿要啥啥没有。” “累。” “那你吃什么,我给你带。” 程回趴在桌上,说随便。 曹博安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程回坐起来,脸色难看,心里骂了一万句□□妈,摸出支烟也出去了。 都怨曹博安哪壶不开提哪壶,眯的那一会梦里都是她,湿的头发,白的锁骨。 蒋妤同在小区门卫处签单拿到手机。回到家,她靠在阳台边,把原来的卡塞进去。 她家临街,楼下吵吵嚷嚷,家里静的让人发慌。 蒋妤同再一次想起晏朗,想起清平,想起很多人。她的奶茶瘾犯了,有些忍不了。 蒋妤同从不委屈自己,披件外套就出了门。楼下有家奶茶店。 她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拎着奶茶回来,蒋妤同张嘴咬了下食指关节,摸出手机打电话。电话簿为空,号码是自己输的。就当她昏了头吧。 “喂?你好,请问哪位?”电话很快接通,是女声。 蒋妤同打开扩音,没说话,回到客厅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她扯过奶茶,“擦——”的一声,是吸管穿过杯口塑封的声音。 对方一滞,语气猛然激烈起来。 “阿同?蒋妤同!是你吗?你死哪儿去了蒋妤同!”后三字的分贝再高一层,几乎是吼出来的。 “蒋妤同你有没有点良心,我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他妈压根不甩我?一声不吭消失一个多月,亏我还去你学校找你!你说话,别他妈装死!” 对方显然气的不轻,蒋妤同甚至能听清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声。 “俞琬,对不起。我退学了。现在在老家复读。” 俞琬一愣:“那晏朗怎么办?” “就是为了摆脱晏朗。” 蒋妤同笑起来,脸颊露出酒窝。整张脸顿时点染上色,少了原有的寡淡。 “蒋妤同你是不是有病?!晏朗这一个月找你都找疯了!你知不知道——” “俞琬,林老师来找过我。” 林老师是晏朗亲妈,教了蒋妤同三年语文。她有才,也爱才。而蒋妤同就是她最为偏爱的学生。高中三年,省内但凡有什么作文比赛,林老师就算是撕,那也要撕下来一个名额留给蒋妤同。 “你知道么,晏朗今年高考成绩三百九十二,双a+。私底下跟我报了同一所的学校,他才高二。” “……” 清平一中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一届高二的尖子生都会跟高三一起参加考试,包括统考和高考。有些成绩拔尖的进了大学少年班,有些被预测为明年状元。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天之骄子。 蒋妤同越想越烦,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猛嘬两口奶茶,甜得发腻。转过杯子看标签,的确是三分糖。对方不响,她也不在意。 自顾自地说:“俞琬,他可以更好的。他不该为了我委屈自己。”或者说,谁都不应该为另一半委屈自己。 “所以说你退学复读,谁也不联系跑回老家还是为了晏朗好?你想让他回去继续高中生涯,明年正常高考?” 俞琬哧她一声:“蒋妤同,你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了?早干嘛去了?招惹人家的时候喊人家乖乖,高考完了就一把甩开,良心过的去伐?” 蒋妤同不响。手里的奶茶转来转去,还是被扔进垃圾桶,里面有杯一模一样的。她叹了口气,昨天也是这样,她只是想买杯好喝的奶茶而已。 俞琬见她半晌不吭声又有点气虚,怕自己把话说重了。 蒋妤同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凉薄性子,自己都认识她五六年了还不清楚她是个什么人渣货色?又何苦跟她置气。反正他俩的事跟自己无关,不生气不生气。 这么一番心理建设下来俞琬感觉好受多了,别别扭扭地给她台阶下:“马上国庆了,抽时间来高铁站接我,我去看你还活着没。” “还是大俞对我最好,我最喜欢大俞了!”蒋妤同抓住机会拼命撒娇,声音里含糖度爆表。 “嘁,别来这一套。少喝点奶茶多学学习,你看谁家女孩把奶茶当水喝,又胖又贵!”俞琬想起她那奶茶瘾就忍不住碎碎念。 “好啦,知道了,管家婆!嫁不出去哦。” “滚!” —————— 程回到最后还是没留在学校,喊着人去学校门口的咖啡厅打牌喝酒去了。 二楼是包间,一群少年少女嗨到爆,打牌的一局,拼酒的一局,还有玩各种游戏的。 程回组的局总少不了漂亮女孩,别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只要来,他从不拒绝。 就像现在这样。 程回窝在一侧的小沙发里闭着眼吞云吐雾,神情放松,从额尖到下巴的弧度却透着冷淡。 即使他没干什么,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就已经和众人产生结界。 有个女生走到他跟前弯下腰,离得很近,程回睁眼就对上她的胸,笑了。 她穿v领裙,还刻意往下拉,前面波涛汹涌称得上发育良好。 程回抬头看她,女生闪躲了一下,又强装镇静地转回来和他对视,眼底是藏不住的爱慕。 程回往后仰,和她拉开距离,似笑非笑地问:“干什么?” 女生手里端着杯酒,笑的明媚,又隐隐有些羞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他们让我来喂你一杯酒。” 程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最角落里的人果然在看着他们。 他挑眉,不说话。女孩儿就倔强的站在他面前。 周围人也察觉到程回出了状况,纷纷看向他俩。 曹博安走过去解围,拉着女生给程回介绍:“咱们学校高二的级花,叫王思安,漂亮不?” 程回不语,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眼神定在她锁骨上,形状是好看的,但不如她。 “漂亮。”他说。 王思安眼里露出惊喜,坐角落的那桌人显然也没想到程回会这么说,开始起哄让王思安喂酒,周围人也跟着闹起来。 王思安靠的更近了,脸颊微微泛红,手腕慢慢伸过去将酒杯递到他嘴边。 程回没躲,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所有人瞬间疯狂,有节奏地喊着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王思安的脸彻底红了,含羞带怯地看着程回,程回轻声笑着,没说话。 王思安还站在他面前,似乎是在等一句我们在一起,最起码也要应一句话吧。 程回只是笑着看她,眼神轻佻,似乎在鼓励她,王思安到底还是按耐不住少女心思,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说:“我喜欢你。” “哦。”程回应了这句话,眼神顿时冷下来,再没有之前的一点缱绻。 王思安懵在原地,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 程回说:“你怎么还不走?”声音平凡,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王思安就算再胆大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被心上人这么摆了一道顿时承受不住地落了泪,跑出了包间。 程回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坐在原地,重新点一支烟,表情坦然,笑着跟所有人说:“继续啊。” 王思安的朋友追了出去,剩下的人继续嗨。 曹博安看的目瞪口呆,以前不是没碰到过女生献媚,程回哪次也没给过人这么大的难堪,这祖宗又哪里不顺心了? 程回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怎么那么大的火,就是突然觉得烦,又搞不清烦什么。他抽着烟,猛灌了一气儿啤酒。 王思安哭着躲到卫生间里,李曼伸手轻拍她的背。 “别哭了,不值得。” 王思安一把甩开她,哭喊道:“他凭什么这么作践我,不喜欢干嘛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李曼叹了口气说:“安安你别这样想,程回不是个好人。” 王思安眼泪止不住地流,脸色煞白,“他不就是仗着别人喜欢他吗,他算什么东西!” 李曼走过去抱住她,“安安不哭,恶人自有天收。” 王思安在李曼怀里逐渐平静下来,看着镜子里穿着暴露的自己,脸上的难堪慢慢变成恨意,他会遭报应的。 机会 复读班的教学进程跟高三差不多,一样是复习做题、复习做题的死亡循环。 学生们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整天埋在成堆的练习册中。忙碌模糊了他们对时间的概念,有的只是今天重复昨天的复制粘贴。 这样才好,这样的日子才是充实有奔头的。 下午第一节课后,陈玥转头找她说话:“大同同你跟谁一个宿舍啊?” 女生间的亲密来的莫名其妙,仅仅两三个课间的闲聊就足够陈玥对她的称呼从蒋妤同变成大同同。 陈玥美其名曰朗朗上口,好叫。 “我走读,家里人在校门口租了房。” “噢,那你要注意安全。我跟你说哦,从校门出去是南北走向的街道,咱们在北头,最南边儿往东还有个二中,那些人都很混的,大同同你得留点心。”陈玥提起二中的口气颇为不屑,言语中把他们当成社会败类口头批判。 蒋妤同不懂东西南北,仍是道谢称是,不怎么热切。 倒是周围男生一听到二中都七嘴八舌讨论开了。几月几日谁打架了,一年前谁又进了看守所,某某女生遭遇了校园欺凌。 几个人如数家珍般地抖落出这些事,让蒋妤同觉得此时此刻物化班男女比例失衡的特点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电光火石间,蒋妤同抓住一个关键点:“你们怎么那么了解这里,甚至一两年前的事也知道?” “咳,那什么,我们几个原来都是安华的,复读也没去别的地儿。诺,就姚秀泽,他原来班主任还是李怀恩,这不充钱又续了一年师生情嘛。” 陆昂没心眼儿地干巴巴笑了声,浓眉大眼衬得他更显无辜。说的话却直戳姚秀泽痛脚。 姚秀泽跳出来拧了陆昂一把:“靠!你一边儿去,谁稀罕他。我六月底来教务处报名,进门迎面撞上李怀恩,真是日了。你们知道他怎么说我吗?” 姚秀泽装出一脸愤恨,两脚叉开坐在凳子上,脖子一梗头一缩,对着空气指指点点开始了无实物表演。 “姚秀泽啊姚秀泽,我辛辛苦苦教你三年,好不容易把你送走了,你咋还回来了呢?!”边说边伸手拧空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他本就偏瘦,再作一副挤眉弄眼样更显滑稽,众人哈哈大笑闹作一团。 欢乐的时光总是易逝,谁也搞不懂为什么课间十分钟像是开了二倍速,而四十五分钟的课堂宛如受刑一样难熬。 六点整,放学铃响。 走廊里、楼梯口都是呼朋唤友的叫喊声,啪啦啪啦的脚步声。一个赛一个的急,鼓点似的密。 大波人涌进小食堂,躲饥荒来着。 蒋妤同简单收了两本书,拎包准备回家。 “你不上晚自习吗?”陆昂拦住她,有点傻眼。 “什么晚自习?” “六点半到九点半要上晚自习的啊姐姐!不上得请假,去请假九成九都得挨顿训。李怀恩没跟你说?” “哦,那我逃课。”蒋妤同神色认真,仿佛逃课才是皈依正道。 “姐姐诶,全班七十个人就你一个不上,李怀恩逮到你不在要骂娘的。” 蒋妤同起身往外走,完全不把陆昂的话当回事:“逮到就说我不舒服,谢了啊,明天见。”说完她挥挥手,走得干净利落。 陆昂看着她背影,一阵无语。 “成绩好就是不一样,晚自习逃得光明正大。” “不学干嘛复读,搞不好考的还没今年好。” “就是,白搭浪费一年时间。”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背后损蒋妤同,她们就是看不惯蒋妤同那自由散漫样。大家都是复读生,凭什么她过的那么轻松。 陈玥听着来气:“朱秀丽、王晶你们几个有完没完,自己成绩不好见不得人家好?红眼病也不是这个得法。” “说着玩罢了,你生的哪门子气。” “又没说你。” 朱秀丽几个人让陈玥当面损了一顿,脸上有点挂不住,絮叨几句下楼吃饭去了。 “艹,她们还有理了?!”陈玥一脸难以置信,不敢想象人的恶意能这么大。 “你跟她们计较什么,她们除了酸别人啥也不会,咱不浪费时间跟垃圾扯皮。做题做题,学习使人忘却忧愁。” 陆昂出来安抚陈玥,他也看不起那几个女生,自己垃圾偏还见不得别人优秀,整日里柠檬成精说三道四。 奈何他一个男生也不好说到她们脸上去,陈玥这一顿嘲也算解了他的气。 人生长不过百年,为任何一个败类花费时间精力都是可耻的。我们只需及时止损,默默远离即可。 —————— 第二日,清晨,还在迷迷糊糊睡觉,听见有蝉鸣鸟叫声。唧唧吱,唧唧吱……声细而不绝。 蒋妤同从枕下摸出手机,撑起眼皮一瞧,五点五十六。 安华五点四十五上早自习,现在已经迟了。那算了,等吃饭时间再去。 蒋妤同定了六点五十的闹钟,翻个身继续睡。她本就没打算上早自习,觉都睡不够,学个屁。 七点二十,蒋妤同吃完饭姗姗来迟。 大半个班的人还留在教室,吃饭的吃饭,刷题的刷题,各自沉默地奋斗着。 天气炎热,空调老化,热气翻卷上来,烤的人心焦。教室被沉闷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蒋妤同坐下好一会陆昂都没发现,还在死磕一道函数大题,密密麻麻写了半页纸。 她偏头一看,分类讨论。 陆昂经过一系列变形取对,现在就差一个alt;2的情况,结果马上就能出来。 她这个同桌,数学也是一等一的。 “蒋妤同,李怀恩找你,去他办公室!”前面有人喊。 “就来,谢谢你通知。” 陆昂被声音激得一哆嗦,抬头一看才发现蒋妤同来了。“昨天李怀恩问起你,我说你发烧回家了,等会别说漏嘴哈。”说完继续搞题。 “行,谢谢你。”蒋妤同耸耸肩,有点感慨昨晚不太走运。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拿着出了门。 办公室内,李怀恩窝着一肚子火就等着蒋妤同来好变身喷火龙烧她。 他原以为来了个一心学习的学生,谁成想这么散漫没规矩。生病请假总得当面来请吧,同学带话算怎么一回事! “报告。” “进!” 李怀恩阴着脸:“蒋妤同,昨天晚自习和今天早自习缺席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李老师,我昨天下午发烧,实在撑不住就回家了。退烧药药性太大,我起不来。” 蒋妤同低着头,脸色煞白,眼睛一眨就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成串的掉下来。 李怀恩有点傻眼。他从教多年骂哭过不少学生,还没见过这种问两句就委屈得不行的。 现在的学生都好面子,哪有上来就哭的。 蒋妤同这么一闹。李怀恩有火也不知怎么发,倒是把自己梗得难受。 “行了,别哭了,把眼泪擦擦,有什么困难要及时跟老师讲,请假当面请,找不到我就给我打电话。” 蒋妤同哽咽两声:“我知道了,谢谢李老师。还有一件事想请老师帮忙。” “什么事?” “老师我身体不好,不能度过劳累。能不能请假不上晚自习,这是我的病历复印件。”蒋妤同把手里的一叠纸放在李怀恩桌上。 “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我跟家长沟通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 “恩,你出去吧。” 蒋妤同去了洗手间。她仔仔细细洗掉脸上的粉,擦净手,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掉几滴眼泪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废脑筋想其他办法。她道歉也一向是真心实意的,只是从不悔改而已。 一上午很快过去,蒋妤同问同学要了电话号码,趁午休时间给舅舅打电话。蒋妤同简单描述了诉求,那边满口答应。 一样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蒋舅不认为时间可以堆出成绩,孩子本身的诉求才是第一位的。甚至于蒋妤同的病历都是他找人给开的。说病倒不至于,都是些体虚贫血不能过劳一类的托词。 蒋妤同下午依然摸鱼,看了半本小说打发时间,书里写盖世太保酗酒,借此振奋情绪。她抿抿唇,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晚六点的余光穿过透明的空气,在暗淡的教室里飞过,一路点染碎金。 蒋妤同拎包走人。 回到家,她查了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最理想的是这个月最后一天,降雨概率在百分之八十。 算计 九月三十日天阴,闷得人喘不过气。 蒋妤同的心情很好,五点十五起来挑衣服。精心选了件v领白衬衫,用来配他的表。是他的表。这个认知让她满心欢喜。 五点三十五到班,人已经齐了。满耳读书声,震得楼都在抖。 这大概就是青春的底色吧,疯狂而有韧劲。 早自习读一个小时下来,声音都有些发哑。喉咙涩涩的发疼,心却是满的。 蒋妤同喜欢这种紧凑而又充实的饱满感,这让她觉得自己是鲜活的,真正存在着的。 重新投入学习是件很幸福的事,刷题、改正、反思、总结。她近乎严苛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做了整整三套成卷。 陆昂几人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头都不抬地沉浸在题里,一做就是一上午。也见证了她秒英语阅读的恐怖速度。 “多做,多总结,没什么别的办法。”蒋妤同回答道。 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用汗水和重复换来的。天才毕竟是少数,多数人仅碌碌无为之辈。普通人若想做出成绩,唯勤而已。 午休时间班内睡倒一片,仍有几个人强撑着做题。蒋妤同掏出之前那本小说继续看盖世太保。作者是一位著名的法国评论家,他独有的浪荡锋利感令她为之着迷。 下午化学课,李怀恩通知了国庆后要摸底考试,全市统一排名。 班里顿时沸腾起来,有人畏惧有人期待,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上蹿下跳个没完。 蒋妤同头都没抬还在看书。 陆昂觉得她太过安静,完全没有考前的躁动。“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考了,你不担心吗?” 蒋妤同:“担心。可我们只能尽人事,然后听天命咯。强求不来的。” 陆昂:“说的也是,有多少实力考多少分,尽力就行了。” 他感觉勒在脖子上的绳松了一些。 下午依然在刷题中飞速流逝,听到放学铃的蒋妤同还有些茫然。 蒋妤同去旁边的营业厅办了张新卡。回到家,她来到阳台,把新卡塞进手机。 天气预报上说今晚八点大暴雨,预计12小时内降水量会超过130 mm。默默算了算,应该会比那天大。 对着便利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输入手机,点了拨号。 首先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有人唱得鬼哭狼号。 “喂?” 声音顺着电波灌进耳里,低哑暧昧。只一个字,蒋妤同瞬间骨软筋酥,觉得自己没救了。 “喂,你好,我是之前下雨天的那个女生。” 经她提醒,程回终于想起来。“恩。”他懒懒应声,放下手里的酒杯,又说:“你等一下。” 她听到房门开关声,音乐瞬间远去,电话里只剩他的呼吸声。 程回曲起一条腿倚在墙上,仰起头,眼尾潋滟泛红。 “你说。” “恩……那个。请问你今天有空吗。” “学校要交补课费,所以……钱可以今天给我吗?” 他喝了不少,脑子混混沌沌,压根没注意听她说了什么,只知道要钱的来了。 “行。来森和园b栋314室,我在这等你。” 蒋妤同一怔,不响。 “怎么?怕我把你给卖了?”程回低低笑起来,眼底眉梢都透着愉悦。 这可真是个宝贝。 蒋妤同摇头:“我信你。”也信我自己。然后挂了电话。 天边乌云密布,一层又一层的叠在一起,马上就要坍下来砸到路人头上。 楼下的妇女吆喝着喊孩子回家吃饭,远处倦鸟归巢。隔壁人家开始做饭,许是排气管道架设得不好,油烟兜头盖脸地扑过来。 蒋妤同咳嗽着眼泪忽地落下来。 她觉得委屈。 好东西要她自己去争去抢,从没有人主动送到她手上。分数如此,人亦然,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程回还维持着那个姿势,躁郁地揉乱头发,他走回去打开房门说:“你们先走吧,我等会有事儿。” 房间里就几个人,都是跟他玩得好的。 周路伟放下手里的牌问:“啥事儿啊。” 程回摇头,不愿意说,喝过酒头更晕了,坐下来揉太阳穴。 曹博安:“你说你喝多了就头疼,还喝那么多干嘛。” 程回:“没事。” “行,那你呆着吧,我们走了。” 他们走得跟来时一样快,转眼屋里就空了,到处乱糟糟一片。 蒋妤同特地穿了一字肩的长袖衬衫,在锁骨处抹了点高光。没带伞,手机藏在包里。 一路上忐忑不安。 拖着时间到森和园,八点十五,仍不见一滴雨。她有些惨淡地吐了口气,天心不许人意。 蒋妤同站在314房前。门是普普通通的防盗门,毫不起眼。 她敲门。咔嗒一声,程回出现在门后。 他没说话,低头睨她一眼就转身踢踏着拖鞋回到沙发上,支着头歪在沙发上,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头疼,闹脾气,不想理人。 蒋妤同踩在玄关地毯上,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烟酒混合味,浓得呛人。 房子打通了隔壁315室,面积虽大却没有多少东西。家具多为黑白灰三色,单调到不近人意。 外卖、奶茶、啤酒瓶杂七杂八地堆在茶几上,烟灰缸是满的,可家里安安静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程回没醒酒,撩起眼皮看她,“钱在你手边,拿了就走吧。” 蒋妤同低头看,旁边有个信封袋。 她说:“表放这了。” 程回:“恩。” 天空仍然沉默,像一个哑子。 蒋妤同把钱塞进包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感觉自己泡在冷水中,身体一寸寸凉下去。喊不了,叫不出,得不到。 总是这样。 拧开门,吹来一阵过堂风,雨神像得了信儿。 “哗——”天真的坍了。 雨水瓢泼而下,砸在天台上,砸在地面上,砸得路人抱头鼠窜,砸得车棚噼啪作响。 雨,全是雨。 黑夜一片亮晶晶。 在濒临窒息的那一刻,蒋妤同被捞上来,大口喘气。 她定了定神,轻声问:“下雨了,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下层柜子里有,自己拿。” “谢谢你,再见。” 等会见,她在心里说。 蒋妤同关上门。 外面雨很凉,风也大,卷起雨斜着扑过来,她连小区门都没走出去就湿了一半裤子。 下的越大越好。 漫无目的地走着,两边小店的灯牌亮着。红的,紫的,白的,黄的各不相同,将雨夜划分成一个个色块。 腿上溅着泥,衬衫湿到胸口。感觉差不多了,她折回去。 在b栋楼梯口里,蒋妤同生生折断一根伞骨。 程回躺在沙发上,头越来越晕,眼前黑白交织。他想不起那个女生的脸,却记得她的锁骨,比昨天更漂亮。 有人敲门,他不想理。门外人却不罢休,活像来讨债的。 操。 一开门,哦,是小锁骨回来了。 两个人不过一臂距离。程回甚至能看清她衬衫下的颜色。 他拧眉:“有事?” 蒋妤同俏生生地立在那,唇色泛紫,身体冻到发抖。 “你可以收留我一晚吗,雨下的太大了,伞也坏了。”蒋妤同对上他的视线,眼带期盼。 程回嗤了一声,当他是开招待所的吗说住就住。大晚上住在陌生人家,不长脑子的啊? “你打车回去,网约车。” “没手机。”蒋妤同说得可怜巴巴,还有一丝控诉的意味。 “……”程回捋了把头发,气笑了。 “我给你约车,或者你去门口酒店凑合下,我掏钱。” 蒋妤同不响,低头,委屈的很。 程回仔细一看,哭了。这还真他妈是个讨债的,压下火气把她拉进来:“行了别哭了,意思意思得了。” 蒋妤同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站稳后还是细声细气地道谢。 她浑身湿的厉害,袖口还在往下滴水,像只水兔子。 程回站着看她几秒,折返进屋,出来扔给她一套洗漱旅行装和一件卫衣。“衣服没穿过,你住那,里面有浴室。” 蒋妤同再次道谢,进去了。 程回倚在沙发上点了根烟,看着它燃尽。兀自心烦,又没办法。灰飘得到处都是。 蒋妤同洗完澡站在镜子前,镜面发雾,她用手指一笔一划地描绘出自己的脸。清秀寡淡,不见血色。 他会对她心软,她能确定。心软就好,哪怕只有一点点。这一点点就足够让她看到希望。 他若是拒绝,自己说不定就此打住,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可他偏偏就是答应了,答应的毫无防备,这让她怎么好收手。 蒋妤同从包里翻出口红抹上,看着镜子里的脸不再那么苍白,微微笑了。她本无意出格,却想借极端的轻浮来振奋情绪。 用纸擦去口红,唇上还剩一点颜色。 烦人精 蒋妤同套着卫衣出来,走到他面前。衣服本来就长,又是男款,她只剩一双小腿在外。 “可以借厨房一用吗?我有点饿。” 程回:“随便。”他起身回屋。 蒋妤同拉开冰箱翻了翻,东西不少,多是些啤酒饮料。 厨房挺干净的,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蒋妤同翻过案板,上面有刀痕,纹路也模糊了。 她挑挑眉,这大少爷会做饭? 洗碗涮锅,开火倒菜。蒋妤同熟练地操控着这一切,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很快出了锅,还有两碗热过的米。 她抽了双筷子,端上米,去伺候少爷。 蒋妤同敲他屋门,没人应。 “我做了番茄鸡蛋,你吃不吃。”她说。 门开了,程回倚在门框上觑她,眼珠子漆黑,里面写满不耐。 蒋妤同把碗递给他,不接。她也不在意,抿了抿唇,自己走进去放在他桌上。 程回全程没说话。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被甩上。她笑弯了眼。 番茄鸡蛋铺在米上,颜色鲜亮,看起来就很好吃。程回哼了一声,心里的火消了点。这小妮子倒会讨好人。 吃饱后的程回侧躺在床上打游戏,浑身透出的慵懒劲柔和了他过分锋利的眉眼。 蒋妤同收拾好厨房就回屋了。 她从包里找出手机,开机,编辑信息,设置了定时发送。接收人是李怀恩。然后打开窗户,熄了灯。 时钟显示十一点半了,蒋妤同被风吹的头疼,她开始接连打喷嚏。 起来关窗,藏好手机,昏昏沉沉地入睡。蒋妤同想,这个前期投入真是耗费巨大。 程回醒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给曹博安回消息说他今天不去学校。 他想起昨天家里那个讨债的。应该走了吧。 起来慢悠悠地刷牙洗脸,顺手点了外卖。 等的过程中,程回去看客房。 拧了下门,锁着,拍门也没人应。他心里一紧。 赶紧去找房门钥匙,程回打开门—— 蒋妤同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脸通红,连耳后都是红的。手一贴烫的吓人。 “醒醒,能听到吗?”程回拍她。 “恩……疼,你轻点。” 蒋妤同迷迷糊糊睁开眼,程回的脸就在她跟前。眼大而长,双眼皮开扇似的服帖着,想亲。她胡思乱想一通。 程回找出体温计给她,说“测一测。” 蒋妤同勉强笑笑,不在意。“不要紧,低烧而已,我淋雨总会发烧的。”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让我躺一下,一会就好。” 说着说着闭了眼,蒋妤同缩得更厉害,翻身背对他。 程回:真是麻烦。 蒋妤同半梦半醒中又被摇起来,她眯着眼不愿睁开。 有人往她嘴里塞东西,下手没轻没重。顺从地张开嘴含着,又被灌了口水,腥苦味在嘴里化开。 程回站在床前,浑身是汗。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跑去药店给她买了退烧药。 她吃药的时候倒是乖,可能是嫌苦,嘟哝了几声又昏睡过去。 门铃响起,程回去接外卖。套餐里有一份白粥。 他拿着去了客房。 蒋妤同第三次被摇起来。 她听到程回说:“起来吃饭。” 蒋妤同神志恍惚,眼睛热辣辣的疼,只有睡着才会好受些。 “我要睡觉,别吵我。”她小声回应,声音绵软无力。 程回:“吃完再睡。” 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慑住了她。蒋妤同猛的坐起来瞪他,手拍打着床褥,眼泪直冒,“我要睡觉你没听到吗?你为什么总来烦我,我要睡觉!” 蒋妤同撒泼似地吼,倒回床上,眼泪落进头发里,再渗到枕头上。眼前天旋地转。 程回气极:“我他妈管你死活。”说完摔门走了。 他被蒋妤同气的心口发疼,眼底戾气横生,抖着手点烟。她真是活脱脱一个白眼狼! 下午五点多,蒋妤同醒了。 大脑恢复供血,蒋妤同想起自己干了什么。 她总是这么过分,当别人对她有一点点好时,她就忍不住作起来。 算了,先想想怎么哄少爷吧。 蒋妤同收拾好自己,去敲他房门。他不应。蒋妤同知道他肯定在里面。 再敲。 “滚!”程回吼她。 蒋妤同垂下眼。想哭。 其实她也这么做了。 抱着双腿靠在沙发一角,蒋妤同默默掉眼泪。她哭起来就是单纯的哭,只见眼泪没有声音。 过了好一会,程回开门,出来就看到她。 眼哭的通红,还有点肿。 蒋妤同:“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程回很平静:“滚出去。” 蒋妤同抬头看着他,可怜巴巴。“对不起,我——” 叮咚。是门铃声,有人来了。 程回开门,是家政阿姨。 两人沉默下来,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阿姨挺怵这个高挑的男生,长了一副好面孔,却整天吊儿郎当懒懒散散,跟朋友喝酒抽烟,不像个正经学生。 不敢多管,阿姨尽职尽责地打扫好卫生,正往厨房走时—— 程回说:“你走吧,今晚不用你做饭。” 阿姨点头说好,拿着钱走了。 客厅很静。 蒋妤同还在哭,偶尔抽噎两声,程回听得头疼。 他说:“去做饭。” 蒋妤同有些惊讶,又怕他反悔,连忙答应一声跑去厨房。 程回点了外卖,两份粥。 蒋妤同在厨房忙的团团转,程回在门外看。他卷起袖子,露出的腕骨清晰而干净。 程回问:“你干过很多活?” 蒋妤同嗯一声:“家里的活都是我干的。”这是实话。 “你今天没去学校。” “老师不管的。” “哪个学校?”程回皱眉。 “安华卫校。” 程回哦一声,转身走了。 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点上火。突然有点希望她是安华中学的,毕竟人傻,还是读书更有出路。 粥到了,蒋妤同端着菜出来。 主食还是剩米,不过是炒的。蒋妤同多磕了两个鸡蛋,程回吃的津津有味。 他看起来瘦,饭量却不小,筷子接连夹走盘里的菜。 蒋妤同看得高兴,嘴角的弧度没下来过。她自认厨艺不错。 程回把粥放在她面前,“喝了它。” 蒋妤同:“喔。”她其实更想喝奶茶,不过还是拆了吸管插上。 看着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程回感觉还不错。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投喂小动物。 吃完饭,蒋妤同收拾碗筷。 程回:“扔那儿吧,让阿姨来收。” 蒋妤同手一顿,心思流转,假装不经意地问:“请一次阿姨多少钱啊?” 程回:“一小时七十,做顿饭给一百。” “怎么?”他挑眉问。 蒋妤同走过去蹲在沙发边,“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我会做饭也会打扫卫生,收费还比她们便宜。” 程回坐起来,把手机扔一边。 她仰起脸,两眼水润,又娇又小的一团,像求人抱走的幼猫。 上下滚了滚喉结,想揉她。 “缺钱?” “恩,很缺钱。” 程回睨她一眼:“缺钱还用七八千的手机。” “那是我打了一年小时工攒下来的。它又不是最新款,没有七八千的。” 蒋妤同声音低下来,轻声抱怨。 “而且我明年就毕业了,我妈说她要攒钱给我弟弟买房,让我自己挣学费或者出去打工。” 哦,小可怜虫一个。 她说着说着带了哭腔。 程回头又疼了。“随便你。” “你答应我了?!” 蒋妤同激动地攥住他袖子,把杏眼笑成丹凤眼,小酒窝一露,甜煞人。 她又补充道:“你真好。” “爱来不来。” 他轻哼一声,一把抽出袖子回屋,走路时裤子往上缩,露出的脚踝线条分明,骨头两侧有窝。 程回玩着手机入睡,被来电铃声吵醒,是曹博安。 “喂。” “阿回你有空吗,出来打牌。” “在哪。” “学校门口咖啡厅,二楼第一间。” 他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起身走到客厅,里面空无一人,蒋妤同已经走了。 茶几上压着一张字条。 程回拿起来看,上面写着她以后不定期来做家务,有额外需要就打电话。留了电话号码,落款是周同。 周同。程回舌尖转了一圈舔过牙齿,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打开电话簿,把她手机号存进去,备注是烦人精。 当晚他的手气很不错,一直赢。赢得他眼底带笑,少了些平日里的乖戾。 曹博安几人在回家的路上还暗道他反常,以前赢得比这多也没笑成这样。 你等我 国庆期间安华中学放假只放前三天,一号人流量太大,蒋妤同跟俞琬约在了二号。 九月的最后一天,校园里洋溢着欢乐的氛围,学生们有点压抑不住兴奋之情。 果然是放假之前是非多,大清早的蒋妤同刚坐下就被拉着分享惊天大八卦。 陆昂:“你们听说了吗,二中的昨晚跟人打架了。” 正在喝水的陈玥急急忙忙放下水杯问:“谁啊谁啊。”水溅出来也没管。 王宇翔:“二中领头的是程回,对方是谁不知道。” 姚秀泽连忙接上:“这我知道!叫李汉闻,就卫校的那个。” 几个人哦哦两声,露出了然之色。 蒋妤同对流氓混混不感兴趣,不过看他们的反应似乎是对这些人很熟悉。 她问:“打架的人很出名吗?” 王宇翔撇撇嘴:“二中打架的多了去了,唯独一个程回次次都是焦点,你说为啥?” “有钱呗,长得又好。”陈玥说。 有钱,长得好。蒋妤同想起那个人,嘴角带笑。她有点想知道比脸的话谁更胜一筹。 陈玥以为她不信,说道:“大同同你可别不信,见了你就知道有多帅。” 蒋妤同问:“有照片吗?” 陆昂一脸无奈:“我们连手机都没有还照片呢。” “我有的。”蒋妤同对他们眨眨眼,悄悄把手机掏出来。 陈玥:“啊大同同你太棒了,快!上二中的贴吧,上面一堆照片。” 周围的男生都沉默了,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脸好就是有优势,不分男女。 蒋妤同上了二中贴吧,打开一个名为程回美图分享的帖子,帖子还加精了。她哑然失笑。 当那张脸出现在手机里时,蒋妤同怔了半晌。原来就是大少爷啊。 陈玥:“是不是很好看?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蒋妤同:“恩,很好看。”她盯着照片。 程回有种独特的泠冽感。高,瘦,冷白的脸,浓黑的发,看谁都带着一股子轻傲。 蒋妤同又问:“结果呢,有人受伤吗?” 陆昂:“事情闹的挺大的,要不也传不了这么快。” 他咽了口吐沫,有点后怕地说:“程回敲折了李汉闻的腿。” 蒋妤同:“啊……” 姚秀泽放低声音:“按理说这都得进派出所了,程回到现在啥事都没有,你们想想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 陈玥搓搓胳膊,抖了下:“怎么打起来的?” 姚秀泽:“听说是两边人吃饭碰上了,吵了几句程回就动手了。” “他打架出了名的狠,惹过不少事,奈何家里有钱。”王宇翔耸耸肩,朝下弯嘴角。 这件事在附近几个学校间传的沸沸扬扬,程回这个名字再一次引起争议,早自习的铃声结束掉安华的话题。 窗前有树,晴光大盛。喜鹊扑嗦嗦飞过去,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蒋妤同读着英语想起程回,她合上书,把头发挽到耳后。觉得自己该去送温暖了。 到了中午陆昂还没睡,哭丧着脸写物理。他看了眼翻闲书的蒋妤同,凑上去,“学霸,教我道题呗。” 蒋妤同歪头:“哪个?” “这题,答案说做辅助线,哪有能连的点?” 蒋妤同看完题,拿笔作图。“这样,你把这个弧补上,当整圆做,结果应该是一样的。” 陆昂立马照做。 “嘿,可不是?答案出来了,谢谢学霸谢谢学霸。” 声音不自觉放大,引得旁边同学回头瞪他,陆昂缩缩脑袋抱歉地笑。 蒋妤同继续看书,阳光铺在她头发上,泛起金光,显出一种异于同龄人的沉静。陆昂有些惊奇的把这个发现告诉她。 蒋妤同笑笑不做声,其实是她发质不好,毛糙发黄罢了。 下午有物理课,正式讲课前蒋妤同被揪去上黑板做题。是磁场与电场结合的压轴题,一共三小问。 同学们小声议论起来,蒋妤同觉得无所谓,私下朝陆昂他们摆摆手就上去了。 她捏着粉笔演算,雾蓝色的指甲被黑板映衬的很好看。 题做到第二问就停了,蒋妤同转过来面对刘国亮,言辞恳切:“老师,第三问我不会做。” 刘国亮肃着脸看她,头发花白,眼神却利得像刀。只看这双眼,谁能想到他已经快退休了。 “不会做就学,多下点功夫不行吗。底子好也不是你这样糟蹋的。” “好的老师,我记住了,以后不会了。”蒋妤同温婉地笑,不解释也不反驳,脸上丝毫没有勉强之色。 “下去吧,学习一定要上心。” 蒋妤同把粉笔放回去,擦擦手走回座位。她仍然是一副安静的样子。 刘国亮不再计较,声音洪亮地开始上课:“好了同学们,咱们来看这一题……” 蒋妤同坐下,陆昂低声说:“你别在意,老亮头晚自习上课发现你没来,当场发了一通火。今天故意给你下马威呢,他就是这样刻板。” 蒋妤同摇摇头,还是微笑。她是真的不在意。你如何能跟一个好老头子生气呢?何况他又没有错。 六点了,欢呼声响彻校园。 蒋妤同找了个僻静地方打电话,一连三个都没人接。直觉告诉她程回一定在,说不定就看着手机响。 蒋妤同垂下眼,身材单薄,从侧面看来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她打了第四个电话,快要自动挂断时,通了。 “程回,我晚上去你家好不好?”蒋妤同先开口,声音轻柔。 “……” “你想吃什么?我买菜。” “……” 电话那头依然是哑的,蒋妤同不在意,抬头看着远处。最后她说:“程回,你等我。” 蒋妤同晚上八点多才到森和园,手里还拎了两杯奶茶。 来到程回家门口,却发现门没关,烟味飘出来。 她推开门。 很静,静到好像听到回响。 程回就坐在沙发上抽烟,他塌着肩,整个人松松垮垮。白衣黑裤,手指夹着的烟偶尔闪过猩红。 程回懒懒地掀开眼皮看过来,蒋妤同悚然。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很长时间,一切定格。 他的身体像在悲伤中溶化了一样,透着沉重而涩滞的疲倦感,而他承受不住地弯下了身。 蒋妤同走过去,就坐在他身旁。 她拆开一杯奶茶,把吸管碰到他嘴唇,说道:“尝尝?” 程回偏头躲开。 蒋妤同不依不饶:“喝一口嘛,奶茶会让人心情变好的。” 她笑的很甜,露出尖尖的虎牙,有些撒娇似的说道:“就当可怜我好不好,我跑了好远好远给你买奶茶的。” 蒋妤同展开双臂,比了一个很远很远的距离。 “特地给你买的。”她补充道。 程回转过来,目光从奶茶移到她脸上,他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蒋妤同:“嗯?”眼神无辜。 程回:“电话里你叫了我名字,我没告诉过你。”他的目光比之前更深,也更为直接。 蒋妤同躲开他,把奶茶放在桌上,轻声说:“有人给我看了你的照片,告诉我你叫程回。” 程回低低地笑了下,不再开口。他仰倒在沙发上,遮住眼,露出的半张脸干净而有质感。 其实她知道与否都无所谓的,他也不在意。 蒋妤同起身做饭。 晚饭很简单,两荤一素。蒋妤同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程回吃得干干净净。 他坐在地上倚在沙发边昏昏欲睡。蒋妤同从包里掏出碘酒。 程回被脸上的冰凉激醒,瞳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又展开,然后才感觉到痛。 他侧头,对上她的眼。 四目相对,一双含情。 蒋妤同手下动作不停,只是越发轻柔。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瞬间熨贴下来。 程回声音低哑,模糊缠绵。 “周同。” “嗯。” 他不满意,又喊。 “周同。” “嗯。我在。” 蒋妤同认真的注视着他,一直一直。 “打架很疼的,你要爱惜自己。” “唔……” 程回缓缓弓腰,有些恍惚。这种话他反而听不顺耳了,听的最多的是谩骂,恭维,虚伪和不屑。 可偏偏这些话来自血缘上的亲人,多可笑。 从碘酒到药膏,再到创可贴。蒋妤同给程回擦药的过程中谁都没有再说话。 晚上十点多,她走了。 程回只是目送她离开。 桌上的奶茶只剩一杯,插着吸管孤零零地立在那,跟他一样。 程回忽然一声笑,拿过来喝了一口。刚入口是甜的,然后微苦。小料堆在杯底,都冷透了。 他起身走到垃圾桶旁,脸上全是讥讽。手抬高,奶茶咣的一声掉进去。 他不需要可怜来的好意,自以为是的怜悯往往与愚蠢挂钩。 好姑娘 十月二日,晴转薄阴。 俞琬说她早九点到,蒋妤同打车去高铁站接她。 远远儿地看见蒋妤同,她还是穿一件连衣裙。俞琬拉着行李箱跑过去,轮子骨碌碌颠簸在石子路上。 她的长相很大气,有点男人样子,但那只是使她显得更漂亮,更像一个好姑娘。 “阿同!”俞琬一把抱住她,神情激动。 蒋妤同笑着回抱她:“大俞。” “你失联那一个月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俞琬从头到脚把她审视一遍,松了口气,又有点恼恨的作势要掐她。 “饶命饶命没有下次了。”蒋妤同左扭右弯地躲,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回到家俞琬打开行李箱,递给她一杯奶茶。 “诺,喝吧,我查了你这儿没有分店,特地从海城给你带的。” “啊!谢谢大俞!”蒋妤同扑过去对着她一顿亲,开心到飞起。 俞琬笑着推开她,“滚啊,有奶茶没朋友的人。” 蒋妤同好奇:“你怎么放行李箱里,不怕漏么。” 俞琬:“日哦,别提了,海城查的严,我塞行李箱里才过的安检。” 俞琬说着睨她一眼:“漏了你就等着给我刷行李箱吧。” 蒋妤同一脸义不容辞:“当然当然,你以后要多来看我。” 俞琬:“美死你!” 两人在一起也没出去玩,趴在桌上各写各的作业。 晚上她俩躺在一张床上玩手机。 俞琬看着晏朗发给她的信息,有几分犹豫,还是开了口: “阿同。” “恩?” “阿同……晏朗又找我问起你。” “……” “他说,他只想当面跟你说清楚。” “……” 俞琬偷偷看她,蒋妤同很安静,摆出了对待旁人的冷漠态度。 俞琬怪她无情,可到底是心疼更多一点。 “阿同,我知道你也不好受,但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 蒋妤同只觉得荒唐。 她放下手机直视俞琬,叹口气:“大俞,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而且,我不难受。” 顿了顿,她又说:“我不欠晏朗的。”所以也没有必要逃避。 俞琬拉平嘴角,有些恼:“你提分手后的那一个月他问遍了全班人!哪怕是现在,他还在找你!” 蒋妤同沉默。 又是这个死样子。俞琬气她的不作为,翻了个身背对她。 过了很久,久到蝉虫都陷入沉眠。 俞琬听到她说:“时间会抹平一切。”声音很轻,低不可闻。 窗外夜色正浓,不见星光。 第二天大清早,蒋妤同拉着俞琬去买火烧。店主手艺好,限量供应,想吃就得起早。 俞琬迷迷糊糊地被架到店里,坐下来还在打瞌睡。 她一直是个觉多的人,以前在课上直着腰都能睡着。 蒋妤同回来看她这样,乐了。把火烧放下,拍她脸:“醒醒,快吃。” 俞琬还困,嘟囔说不吃。 蒋妤同就自顾自地啃起来,面对着她的脸憋笑。 等到俞琬清醒蒋妤同已经快吃饱了。 俞琬摸摸嘴角,悄悄打量了四周。小声问:“我就这么一直睡着吗?” 蒋妤同点头,捂着嘴笑的不能自已。单薄的肩抖个不停。 俞琬:“……差不多行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蒋妤同想笑出声但是怕挨打。 早晨还是燥的,热浪腾腾。店面又小又破,老板也没安空调。 汗一层层的出,俞琬坚持要在店里吃完,用她的话说离了这地火烧该没内味了。 无奈,蒋妤同和俞琬就在这方寸之地蒸桑拿。 几个人从对面网吧走过来,一把撩开店门的帘子,没防备的顾客心头一跳。 俞琬下意识抬头,看清最后一个人时愣怔半晌,然后赶紧对蒋妤同使眼色。 蒋妤同不明所以地偏头看,一眼认出是程回。 他微低着头走在最后,步子懒散,一脸倦色,头发软塌塌地没个样子。 在阳光的照耀下,程回苍白的脸显出懵懂的纯粹感,哪怕没精神,他也有种颓废美。 一行人落坐在蒋妤同身后那桌,程回挑了她正背后的位置,两人背对背坐着。 这家店面积小,生意又好,桌子摆放得很紧凑。 俞琬刚想说话就被蒋妤同一个手势打断。她眼露迷茫,在qq里发了个问号。 蒋妤同用手机说:吃你的饭,少说话。 俞琬更不明白了:??? 蒋妤同回一个封嘴的表情包。 俞琬只好憋住内心的鸡叫,默默啃火烧。 蒋妤同往后挪了挪凳子,几乎贴到他背上。一股热意传过来,仿佛马上就要熔掉她的肌肤。 蒋妤同听到他哼笑一声,很轻,却仍然落进耳朵里。 程回转过身,伸手抵在她背上,手下使劲,逼着蒋妤同顺着自己的力道挺直腰。 他语调嘶哑地对她说:“往前点。” 声音就响在脸侧,扫过脖颈。蒋妤同耳后瞬间一阵热辣辣的感觉。 她轻声说:“对不起。” 旁边的男生隐约在笑,程回自己也弯起眼,他就是故意的。 目睹了全程的俞琬再一次被刷新世界观。她给蒋妤同发了个大拇指,牛批。 俞琬抑制不住说话的欲望,赶紧噎完手里这几口,拽着蒋妤同飞也似的走了。 曹博安几人再也忍不住了。 他勾住程回的肩膀,笑的前仰后合,“阿回你怎么那么骚啊哈哈哈哈。” “天天勾得一群女生投怀送抱。” 程回甩开他,轻笑道:“够了啊,别瞎说。” 一群人继续嘻嘻哈哈,周路伟却觉得不对劲。 他坐程回对面,看到那女生靠过来时,程回没躲,反倒伸手逗人家。 这不像他。 周路伟问程回:“阿回你是不是认识她?” 程回笑意不减,说不认识。 周路伟隐约觉得不简单,起码没他说的这么简单。 曹博安摆摆手:“不认识就不认识呗,以前不多的是陌生女孩来搭讪嘛。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看见另一个女生了吗?” 他一拍大腿,“啧,长得那叫一个带劲。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英气,对,就是英气。” 周围人纷纷附和。 “对对对曹博安说的对,我也觉得。” “那女生可比碰瓷的长得好。” “诶,阿回,你觉得怎么样?”有人兴致勃勃地问。 程回说:“没注意。” 噫呦,男生们一脸坏笑发出嘘声。 程回:“……”他是真的没注意,困都要困死了,哪里来的闲工夫看别人。 蒋妤同那边,俞琬母龙咆哮: “啊啊啊啊啊蒋妤同!你老实交代!那男的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 她绕着沙发一圈圈快走,蒋妤同看着眼晕。 “大俞,你先坐下来,你走的我眼都花了。” 俞琬一脸悲愤,扑到蒋妤同身前摇她的肩。 “阿同你这是什么极品桃花运快分我一点呜呜呜呜他好帅呜呜呜呜。” 蒋妤同觉得自己快散架了。 “俞琬同志你冷静一下,我跟他没关系。” 俞琬停手瞪她,“没关系你撩人家?” “我不知道。” “恩?什么叫不知道?” 蒋妤同迟疑了一会,像是在组织语言,又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我只是想起来,就做了。” 蒋妤同望进她眼里,说的话透出十二分真诚。 俞琬意识到不对,连忙收起玩笑的心思。 “阿同,你想干什么?” “想把他搞到手。” “然后呢?让他当你男朋友?” 蒋妤同笑了,“这怎么可能?” 俞琬:“所以你是想白玩吗?” 蒋妤同听了笑的乐不可支,说:“你情我愿的事情说什么白玩,我花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不算付出么?” 俞琬默然,她突然觉得蒋妤同某些观念畸形到可怕。 下午四点多,蒋妤同送俞琬去高铁站,两人先走到公交站台。 俞琬仔细留意这座落后的小城镇,有些嫌弃。她对蒋妤同说:“你以后不会留在这对不对。” 蒋妤同疑惑地看她一眼,“不留,怎么?” 俞琬摇摇头说:“它太封闭了,我有点说不上来。” 蒋妤同:“可能是你在大城市呆惯了,不适应县城的生活方式。” 俞琬看她,神色郑重:“阿同,你也考来海城好不好,我想我们一直在一起。” 蒋妤同说好,伸手挽住她的胳膊,两人相视而笑。 余晖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高铁站外,蒋妤同看着俞琬的身影消失在入口,转身慢慢往回走。 她看起来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没有存在感。 手机震起来。 蒋妤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通。 “来森和园。” 声音冷淡,微哑,漫不经心。 蒋妤同站在路边,一下下蹭着鞋底的石子儿,磨过来碾过去的。 她问: “现在么?” “嗯。” “过不去,我在平江区。” “跑那干嘛?” “买奶茶。” “那你打车来。” “你报销?” “嗯。” 很简单的一段话,说完电话就收了线,蒋妤同没理他,还是慢悠悠走着。 天已经在黑了,暗色逐渐逐渐地拢过来。 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程回打了个哈欠爬起来,脸色不好,隐隐有些不满意。 手机时间显示五点九。 他哼了一声又倒回沙发,要是追人的都像她这样,天下该没有能成的情侣了。 你喜欢我 到程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蒋妤同走进单元楼,声控灯没亮,心里有些慌,手脚开始发汗。试探性地拍拍手,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她叹了口气,看来是灯坏了。 走出来给程回打电话。 一个,没接。 两个,没接。 蒋妤同放下手机,心里明白这是少爷生气了。 手机震动,她看也没看一眼就接通—— “楼下傻站着干嘛,还不上来?” “灯坏了。” “怕黑?” “……” 程回呵了一声,说:“愿意上来就上来,不愿意就滚,以后都别来。” 然后挂了电话。 他倚在窗边往下看,眼里都是讥诮,恶意一阵阵地翻涌上来。 程回意识到自己对她不一般,也不想管,就这么放任行为。他想知道蒋妤同在他的刻意纵容下能做到什么地步。 至于她怎么样,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不过是他无聊生活里的一个小小消遣。 蒋妤同安静地伫立着,像一只灰色的小石雕。她看向楼梯。 黑洞洞的楼宛如探险鬼屋,而程回就是她闯关成功的奖品。 心里有个声音催她上去,精神却畏惧黑暗中的鬼魅。 风一吹,手心透凉。 她恍然。 这三层楼可真是高啊,蒋妤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手机的光只能照亮一个方向,照亮前方,那双窥视的眼就在身后,光转到后面,就感觉它就在你身前。 四面八方都是血腥,她不知道会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女鬼,面容狰狞满目血红地把自己撕碎。 蒋妤同不停的深呼吸,双腿感觉沉甸甸的不听使唤,手臂僵直,咔咔作响,背后汗湿一片。 她怕黑,极怕黑。 那是一个夜晚,父母车祸丧生,警方通知她去认尸。 蒋妤同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情形了,只记得破碎的人体混着层层的血,与夜晚一起烙在她的记忆里。 大量的血,大量的黑,浓厚得至于夜晚都渗出红色。 从那以后她开始畏惧黑暗。 咬着牙往上走,嘴里有血腥气。 314终于到了,蒋妤同看着眼前的牌号露出微笑。本就不见血色的脸透出惨白,笑纹仿佛白瓷上的裂纹,马上就要原地裂碎。 她敲门,程回穿着t恤出现在门口,被她一额汗的样子吓了一跳。 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程回撩开她额发,皱眉问:“这么怕黑?” “还好,主要怕见不到你。” 濒死感挥之不去,蒋妤同看着程回,忽的往前抱住他,额头抵在他肩上。这真实的温度让她感到安心。 “就当给我点安慰。”她闷声说,在撒娇。 程回推开她,脸上似笑非笑。 蒋妤同微微勾起嘴角,艰难的笑:“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她付出的太多了,没有千百倍的回报她收不了手了。 蒋妤同脱鞋进屋。 过了一会,两人围着茶几吃饭,程回先放下筷子,不经意地问: “今天早上为什么碰我?” 蒋妤同:“不小心而已。” 程回笑的意味不明,看着她。 咂摸了几下,他说:“胆子真大。” 蒋妤同不响,一副乖顺模样。 程回继续打游戏,侧眼就能看到她吃东西时腮帮鼓鼓的样子,蛮有趣的。 水晶吊灯悬在头顶,明亮的色调下有一对少年少女。楼层偏低,外面偶然传来的杂声给这画一样的情景平添三分生气。 蒋妤同收好碗筷刚坐下,程回就握住她手腕往回拉。猝不及防,她用手撑在沙发上看向他。 四目相对。 程回问:“谈过恋爱吗?”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等着她回答。像随口一说,又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审问。 气氛一瞬间冷凝。 蒋妤同说,没有。 语气波澜不惊,连她自己都惊讶怎么能如此镇定。 程回笑了,先是从眼睛里露出的愉悦,然后是眼角,眉梢,嘴唇,都写着惬意。 他对她有感觉,他不否认。但哪怕是玩的,他也想要别人没沾过的。 程回松了手,改用食指和拇指围成圈扣住她手腕,俯身拉进两人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和眼里的闪烁。他说:“你喜欢我。” 是陈述句。 蒋妤同直直地和他对视,说:“不喜欢。”心却在唱反调。 程回还在看着她,极有耐心的等她改口。他并不言语,只是食指从她的腕骨往肘心处走,一寸寸滑过里侧的肌肤。 蒋妤同猛的抽回手。 她先移开眼,脸色难堪。 程回哧哧地笑出声,笑她傻气,笑她欲盖弥彰,笑她仓皇闪躲又强装淡定的模样。最后倒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乖,傻,又好欺负。 蒋妤同起身打扫卫生,程回还在笑。她绷着脸,眼睛却不时地瞟向他,做足了一个好女孩被心上人调笑的羞怯姿态。 临到走时蒋妤同依然一言未发,她拉开门,程回跟在身后。 程回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送你。” 蒋妤同没动,程回先出了门,拖鞋跟不上脚,走起来嗒啦嗒啦地响。 他一手牵着她,一手带上门,就这么下了楼梯。 黑暗被打散。 在这过程中,程回挑剔地捋直她的手,改成十指相扣。 回去的路上,蒋妤同仍然想不通他们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坐在出租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裙边。两边的景物快速倒退,只剩残影。 拍亮所有的声控灯后蒋妤同才敢上楼,刚到家就来了一条微信的验证信息,备注是程回。 她点了同意。 程回:到家了吗? 蒋妤同:到了。附赠一个亲吻小图。 程回挑眉,她这是网络中疯狂开撩,现实中唯唯诺诺? 他去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坐下来给她发视频请求。 蒋妤同没接,转而给他发语音通话,被拒,紧接着被拉黑。 少爷真是吃不了一点亏。 她没再坚持,把手机丢在一旁,做自己的事去了。 程回仰脖咕咚咚灌了一气儿,盯着手机等她服软。 半晌没动静,他低声咒骂,真是,搞到手就不珍惜了。 手机骤响,他连忙接通。 “喂?”语气得意。 “阿回?来打牌,楼下新来了个服务生,安华的。长得贼靓,那腰那屁股——” “去你妈去,不去!” 程回吼他一句,掐了线。 那头的曹博安被骂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看着被挂断的页面,鬼知道哪句话惹着他了。 王磊看他一眼:“又不来?” 曹博安挠挠头说:“不来。” 几个人拉下脸,“最近怎么回事,他不玩了?” “要不咱去他家看看?别是出什么事了。” 曹博安搡他一把,说:“要去你一人去哈,挨揍别拉着我们。” “那算了,他这两天阴晴不定的别上赶着招他。” “昨晚网吧通宵玩的也挺好,这才几个小时就变了?” “明天再问吧,打牌打牌。”三五个男生凑成一堆,叼着烟摸牌。 坐边上的周路伟想起上午那个女生,直觉跟她有关。 蒋妤同不知道程回的小心思,上床睡觉,床头灯与月亮一起亮着。 第二天安华上课了,周围几个学校还在放假。 蒋妤同到的比较早,班里零星有几个人。她坐下,掏出书本。 陆昂急急忙忙冲进教室,手里拎着早饭。他坐下说:“来了啊。” “嗯。” 陆昂看了蒋妤同一眼,“现在有空吗?”他拿出练习册,翻开给蒋妤同看。 “哪个题?” 陆昂拿笔勾出来,眼神真诚。 蒋妤同把书拉到自己跟前,侧身叠着腿看。她今天扎了高马尾,两边散下的头发垂下来,显得她脸又小又白。 陆昂觉得她很好看,有种很沉静的特殊气质,跟宿舍里其他男生说的不一样。 他们说她看着就傲气,冷冷淡淡谁都不搭理。陆昂知道她只是话少而已。 “陆昂,陆昂?”蒋妤同在他面前挥挥手。 “哦哦。”陆昂惊得手乱挥,扫掉了桌上的水杯,他又慌忙弯腰去捡。 蒋妤同忍俊不禁,虎牙冒了个尖,白白的一点。 陆昂猝不及防地一阵脸热,假装咳嗽两声。 蒋妤同楷了下眼泪,说:“不闹了不闹了,讲题。” 她转过来面朝陆昂,手指点在一行算式上。 “题眼在这,你把这个式子拆开,左右构造函数各证一个不等式,再连起来就行了。” 陆昂:“构造什么函数?” 蒋妤同拿起笔写,纸上常用函数列了个遍。过了一会抬头拿给他看, “呐,就这个。” 陆昂接过纸自己演算,眼神发亮,果然是这样。 他给蒋妤同比了个大拇指,口中大喊蒋姐牛批! 引得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张望。 陆昂也不管,往蒋妤同那边挪:“学霸!仙女!教教我怎么想出来的。” 蒋妤同说:“秘密!” 陆昂瘪着嘴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委屈成一百八十斤的团子。 蒋妤同嘴角翘起,陆昂总能戳到她的笑点。拉出书包翻翻找找,从底层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 蒋妤同把它拍在他手里,故作神秘地说:“不要外传哦。” 陆昂翻开,里面是类型题总结和步骤分析。 他激动地一抱拳,对着蒋妤同低头大喝:“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握拳对着自己额头来了三下,权当磕头了。 蒋妤同:“……”退下吧。 陆昂喜滋滋地研究题去了。 学生们陆续到了教室,封闭的空间内饭菜味,汗臭味混合发酵,直直灌进人的鼻腔,蒋妤同觉得鼻炎快犯了。 她跟陆昂交代了几句就拿着手机出去了。 路过的教室全都是书声琅琅,臭味不同,也有学生跑到走廊对着窗户读的撕心裂肺。 六点四十七了,蒋妤同估摸着少爷应该还在睡,不知道他有没有起床气? 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算了。 她绕着教学楼走一圈后回到教室。 下了早自习,学生们三三两两去食堂吃饭,大多数人还是留在教室里学习。 陆昂咬着饼,有个问题困扰他一个月了。 他喊:“蒋妤同。” 蒋妤同转过来,眼神疑惑。 陆昂:“你分数那么高,为什么还复读?” 蒋妤同沉吟了一会,说:“我被调剂到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就复读了。” 前面的陈玥转过头,“哪个学校啊。” “东城大。” 陆昂吸了口气,“就这学校让我挖煤下地我都愿意,只要它录我。” 陈玥生无可恋地转回去,幽幽地说:“学习吧,聊不下去了。学霸看不上的学校是我梦寐以求的天堂,我暴哭。” 陆昂几口塞完饼,默默的刷题去了。 蒋妤同趴在桌上,脸朝着窗外,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说起成绩,她和晏朗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实真的就是这么残酷。 今天天气不太好,绿树也落阴。阳光被挡在乌云后,让人见不得暖,现在只有无处不在的燥热。 对我好一点 日子晃悠悠地过去,转眼间连摸底考都过了。 程回再没找过她,蒋妤同忙着学习也顾不上聊骚,所谓的家政服务更是被石锤成了她蓄意接近的借口。 这天,模考成绩出了。 李怀远站在讲台前看着他们,满意的点点头,背着手来回溜达。 “这次考的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一位同学进了大市前十。” 学生们纷纷转头看蒋妤同。 她用手支着头,看不清神色,只觉出种安静。 李怀远:“恭喜蒋妤同考了401,大市第六,大家鼓掌。” 班里稀稀落落响起掌声。 比起六七十的人数,这声音显得有些寒颤,也就她周围人比较捧场。 蒋妤同抬头对他们笑笑,也不在意,看的有些人更是眼红。 李怀远掏出成绩单一个个点评,考不好的小声问候他全家,考得好的满面喜气。 有人隔着几排远向蒋妤同借答题卡,她抽出来给了,然后托着下巴走了一节课的神。 烦,真的很烦。这种窒息压抑的场合什么时候能停。 下课时有同学想来搭话,蒋妤同尽力缩起来,掩着脸,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想喝奶茶,现在就想。 二中里,高三哪里像高三,一个班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逃课不来,剩下的也是玩玩睡睡来混日子的。 程回趴在桌上,一上午没睁过眼。 被曹博安几个人拽起来时还有点懵,懒洋洋的靠在墙上,耷着眼睨人,看起来又冷又凶。 曹博安习惯了,他缺觉就这个样,也不怵,嬉皮笑脸的凑上去问中午去哪吃。 程回脑子跟浆糊一样乱,不愿意想,打了个哈欠说随便。 “去小春面馆吧,好久没吃了。” “安华门口啊。”周路伟有点怂,学渣属性让他一直绕着安华中学走。 曹博安拍他一下,“怕个屁咧,不就一群学习好的。” “那行吧。” 周路伟不情不愿地被拖走,程回又走在最后。 几个人浩浩荡荡拎着书包出了校门,路过的一看就知道是下午逃课的。 一行人弯弯绕绕走到小春面馆,里面最多的还是安华的学生,都齐整规矩地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丑的各有风姿。 几个女生频频侧头看程回,其中一个短头发的用手挡着嘴,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艳。 她旁边的女生用力推搡她,神情激动:“是吧,是吧,超级帅对不对,就那个程回。” 短发女点点头,问:“他有女朋友吗?” “好多人都传他女朋友是谁谁谁,今天卫校的明天二中的,就没有一个能掏出实锤的。” 对面的女生小声说:“长成这样的看看就好了,二中的有钱人,跟咱们不一样。” “说的也是,咱们得高考,人家又没那个顾虑。” “再说了,按程回的长相来说,那得什么样的美女才能配上,散了散了。” 对面女生看淡红尘似的挥挥手,逗笑了曹博安这帮人。 女生们自以为声音小,其实他们支楞着耳朵听的一清二楚。 曹博安拿话招他:“诶,阿回,你看上什么美女没?” 程回专心致志玩着手机,不说话。美女没有,但有个小保姆。 他勾了嘴角,眉眼瞬间舒展开,像振翅的蝶。 女生堆里传来的声音更大了,曹博安啧啧称奇,暗道他要是有这张脸,还用得着去追别人? 面上来了,男生们狼吞虎咽。都饿两节课了,吃起饭来谁还管形象。 程回拿起筷子就吃了几口。他嘴挑,不爱吃这个,但要是问他想吃什么他又说随便。 随意摆弄着手机,程回看到别人在吃番茄鸡蛋盖浇饭。 “你们吃。”他起身出去。 程回打来电话时蒋妤同正在吃饭。她下来的晚,食堂的人都快走光了。 “周同。”他含混不清地喊她。 蒋妤同顿了一下,感觉这声音过于遥远。 “你刚醒?” “算是。” 程回问:“你在哪?” “学校。” “今天几号?” 蒋妤同拿开手机看了一眼说:“九号。” 她倒是坐的住,程回隐隐有些恼。 “现在出来。” “不行。” “就现在。” “真的不行。”蒋妤同语气坚决。 程回嗤笑一声,恶声恶气地说:“周同,你三番五次地拿乔给谁看的呢?” 蒋妤同不响。 两边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挂断就一直僵持着。像一场博弈,双方都胜算满满,仿佛谁先开口,谁就矮了一头。 “程回。”蒋妤同率先打破沉默。 她转向身边的墙,手指贴上去,瓷砖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程回。” “……” “我喜欢你。” 程回笑起来,他赢了。 “所以呢?”他说。 “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 蒋妤同看着瓷砖里模糊的面孔,她重复:“你要对我好一点。” 语气温软,像囚兽无望的哀求,又像情人亲昵的撒娇。 程回的胜负欲得到了极大地满足,他低低哼一声,挂断电话。看在她识相的份上,原谅她了。 少年人的暧昧就是这么奇怪,默认了谁先喜欢谁就失去了控制权,双方非得争出个你强我弱才好。 这种事情怎么好说清楚呢,说清楚该没意思了,总得有人先服软的。 蒋妤同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对着手机笑的莫名其妙。 程回跟曹博安他们在网吧打了一下午游戏,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好心情。 程回摸摸脸问:“有吗?” 周路伟:“你没发现今天从你旁边经过的女生特别多吗?” 程回皱眉:“我没笑。” 曹博安:“嘴没笑,但就是感觉你在笑。” 曹博安想起他之前出去过,拿下耳机抬头看他:“你之前去哪儿了?从你回来就一直这个样,跟开屏的孔雀似的。” 在一众朋友中,曹博安跟程回最熟,说话也放得开。 程回摸起手边的空可乐瓶朝他扔过去,笑骂道:“滚你妈,还孔雀。” 只听脆生生的一声,曹博安嗷一嗓子抱起头。 “不说就不说,又动手。”他嘟嘟囔囔,看到程回扬手又缩了缩头。 一局结束,曹博安还是不死心,他觉得程回肯定有事。 “阿回,说说呗,到底什么事。” “说吧,别吊着我们了。” 程回后仰靠在椅子里,手臂随意搭在扶手上,说:“没什么。” 他歪了下头,用手背揉过眼角,低头又说:“只是遇到了一个小姑娘。”胆小懦弱,没多好看,哭起来倒是招人疼。 “噢~~”几个人拉长声音怪声怪气地叫。 “下次喊出来啊。” “让我们开开眼是哪个学校的美女能拿下我们阿回。” “学校里那些女生知道了不得哭死。” 包间里的气氛一下子被推到顶峰,众人群情激昂,都想知道哪位神人能被程回看上。 程回笑着摇头说:“以后再说吧。” 曹博安问他:“认真的?” “玩玩而已。” 他说的轻浮。 程回离开座位,从书包里掏出两副牌,卷起袖子洗牌,露出的手骨节分明,很漂亮。 曹博安打量着他,觉得他这表现不像是玩玩而已,转念一想,可能是第一次谈恋爱,兴奋也正常。 六点多时程回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先走了,没一会曹博安也紧随其后。 他最近看上一个安华的女学生,火速甩了现任女友去追她。人家放学后去咖啡馆打零工,曹博安正赶着献殷勤去呢。 剩下的几个人在网吧通宵。 程回到楼下时发现蒋妤同已经来了。 她坐在花坛边,低着头,双腿并拢,单纯到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等人接回家。 啧,怎么那么乖啊。 蒋妤同视线里出现一双鞋,前几天在官网见过,白底红黄配色,八千六,她也很喜欢。 她抬头,程回逗猫似的用食指勾了勾她下巴,“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蒋妤同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仰起头笑着说:“怕你不接啊,我还要难过很久,不打就好咯。” “说的好听。” 程回嘴上这么说,心里受用的很。 伸手拽她起来,蒋妤同顺势抱住他手臂,两人连体婴儿一样上了楼。 灯修好了,蒋妤同感知不到,头靠在他肩上,只是茫然的跟着他走。 她听到头顶一声轻笑,抬头对上一双眼,极深,她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怎么那么傻气呢。”程回见她总是走神,屈指想要弹她,手还没落下,她就闭了眼,睫毛因为害怕不停地抖动。 心尖被撩了下,他叹口气想,算了。从她怀里抽出手,程回说:“去做饭。” “哦。”蒋妤同呆呆地进门,脱鞋,去厨房。 程回什么时候到的地方,什么时候开的门,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连声音一起屏蔽掉,只有身体记得他的体温。 程回走到厨房门口问:“今天吃什么?” “辣子鸡,再炒个青菜。” 他凑上去说:“加一个番茄鸡蛋。” “你喜欢吃这个?” “不喜欢。”别人有的他也得有。 蒋妤同没再往下问,重新刷锅给他加菜。 吃完饭程回罕见的没有玩手机,打开电视机窝在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换台,最终定在一个热播剧上。 蒋妤同边吃边看,男主长得还不错,细皮嫩肉的,是当下流行的小奶狗形象。 饭吃完了,这集还没完,蒋妤同认认真真的追剧,程回抬手关了电视。 她看向他,“过来。”程回拍拍身前的沙发。 蒋妤同走过去,很小的一块地方,她坐不实,试探性的往他怀里靠,程回没躲。 蒋妤同的胆子越来越大,她整个人贴进去,头枕在他脖颈旁,呼吸随着他的一起一伏。 程回依然没说话,伸手慢慢揽住她。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似乎说什么都太过苍白,语言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拥抱才能真实的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外面的星辰永恒不变,在这静谧的好意中,蒋妤同睡着了。她闭着眼,连眼睫毛都透出温顺,呼吸一下下扑在他领口里。 程回抱着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像久未归家的旅人终于靠岸,那般熟悉,那般理所应当。 他被笼罩在温柔的情爱里,深陷不得出。 大冒险 蒋妤同半夜醒来,程回睡的很沉。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脱出来,还是把他弄醒了。 程回迷迷糊糊应了她几句就又睡过去。 蒋妤同从房间里拿出空调毯给他盖好,打车回去了。 下楼时她发现灯是亮的。 转眼已是十月底,从那以后蒋妤同和程回之间的联系只有电话和信息,表面和以前一样,但似乎有什么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午自习时蒋妤同收到一条微信信息,程回转给她三千块,备注是“零花钱”。 她弯弯嘴角,没点确认收款,否则马上就要接到语音请求。 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蒋妤同趴在桌上睡着了。 二中的高三区,下午没过就空了一半,每个班都窗帘紧闭,外面窥探不到分毫。 天气燥热,树上知知啦知知啦个不停,教室内一前一后两台大立柜空调,凉风宜人。 老师在上面唾液横飞,把黑板拍的哐哐直响。后三排睡的天昏地暗,有几个倒还清醒着,离近一看在5v5开黑。 曹博安游戏打得不行,被队友一个劲骂娘,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手机一撂,不打了。 程回倚在墙和桌子的夹角处,翘着腿玩手机。 曹博安戳他:“你生日想怎么过?” “随便吧。”程回没抬头,时不时点出微信页面,这死丫头怎么不知道回他一下。 曹博安在脑子里搜索地点,“去自由国度怎么样,市中心新开的一家网咖,我看评价还不错。” 程回看他说:“现在走?” “今天吗?” “嗯,明天我有事。” “行!我带我女朋友一块去。” “还是上次那个?姓王的?”程回有些不确定地问。曹博安的女朋友一向换的快,有时候他连脸都没记住就换下一个了。 “不是,王楠菲早过去了,这我新大宝贝儿,叫李安然。是不是很好听,安然安然,听着就舒服!” 曹博安兴高采烈地跟程回说着,满满的自豪感,也不知道炫耀个什么劲儿。 他又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给程回看:“我女朋友,漂亮吧。” 照片上的女孩子穿着校服,鹅蛋脸,笑的很腼腆。 曹博安:“安华的,牛逼不?” 程回终于想起点什么,眉头拧紧,“这是你上次说的咖啡馆打工的?” “嗯,就她。” “这才多久她就成你女朋友了。” 曹博安摆摆手,满不在意地说道:“多花点钱,多给点东西,啥花啊衣服啊送一送女生就心动了。这时候你要乘胜追击,态度真诚点,说说软话,她自然而然不就答应你了嘛。” 说完他仔细看着程回那张脸,酸溜溜地说:“你懂啥你又没这个顾虑,就你这张脸往外一摆,多得是美女求你谈恋爱。” 程回想到周同,问道:“如果一个人因为脸喜欢你,怎么办?” 曹博安:“看情况咯,我要也喜欢她,管她喜欢我啥,先搞到手再说。我要不喜欢嘛,拒绝她呗。” 程回没说话,低头看了看微信,眉眼冷淡。 哪有招惹了就丢开手的道理,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喜欢,还有她的一切。 这节课一过,程回、曹博安几个人就翻墙走了,有同校的女朋友也带着一起去。 打车到市中心,程回掏的钱。 网咖里也有包间,他们要了一个最大的,桌子上摆满了瓜子零食啤酒外卖,还有两瓶白的。 晚上六点多,曹博安打电话喊女朋友过来,众人起哄让他开免提。 女孩子住校,电话里磨磨唧唧不愿意来,又不想拂了亲亲男朋友的意。 曹博安感觉被她扫了面子,心里恼火,口气重了些。女生最终还是松口说过来,问都有谁在。 曹博安说就几个朋友,有程回。 女孩子张了张嘴,没说话,那边有七嘴八舌地议论声,她又问能不能带别人。 曹博安看向程回,程回点点头说:“我随便。” 曹博安回了她一个行。 差不多七点半时,人齐了,那个女生带了两个人。一行人转战ktv。 ktv也是大包间,程回坐在一侧的小沙发上。侧脸冷淡,眼尾狭长,镭射灯明明灭灭地闪在他脸上,好看得要人命。 王珂靠近李安然,眼睛还舍不得离开他,小声问道:“他有女朋友吗?” 李安然摇摇头,说不知道。她一向胆小,平常也没来过这种场合,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她虽然也好奇程回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不敢一直看他,总觉得他好看得过分,也危险得过分。 气氛很嗨,点歌机就没停过,一群人嚎的撕心裂肺。程回静静地喝酒,没唱过歌。 过了许久,带女朋友来的都亲上了。曹博安酒精上头,揽过李安然就是吧唧一口,喊着:“来来来,玩游戏了啊。” 众人围坐成一圈,玩古老的真心话大冒险,被抽到的人还附赠一杯酒。 几轮下来,有女生脱到只剩背心,也有的舌吻一分钟,气氛疯狂到爆炸,恨不能掀翻屋顶。 这局抽到程回,叫王柯的女生负责提问,“选什么?”她故意收着嗓子,听起来很轻柔。 程回仰头灌完一杯酒,被浸润过的声音很磁性,撩得人浑身起火。 他说:“大冒险。” 王珂:“请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她比了个wink,很是善解人意的样子。 周围人欢呼起来,程回打电话,就证明有女朋友,还能听到对方声音。这要求提的有水平啊,一举两得! 他们看着王珂,觉得果然是安华的人,脑子不一般。 程回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六。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问:“卫校什么时候下晚自习?” 有个女生说:“八点半。” 程回抬头看她一眼,“谢谢。” 九点整,蒋妤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没接,自动挂断后又打来。 屏幕上少爷两个字像催命的。 蒋妤同无奈,再挂就不好哄了。她看向还在讲课的李怀远,举手示意。 李怀远点点头,蒋妤同把手机往袖口一塞,出去了。 有意避开正在上课的班级,走到楼层角落处。 “喂?” “……” “程回?” “……” 不回话,怕是已经生气了。 蒋妤同有些累,揉了揉太阳穴,拖长音喊“程回——” “你叫魂啊!”程回嘴上斥她,眼里却带笑。 蒋妤同咯咯咯地笑出声,程回顿时没了脾气。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洗衣服呢,忙呢。手还没擦净你第一个电话就挂了呢。” 她说话故意带尾音,哼哼唧唧像在埋怨他,程回轻飘飘地说:“还敢怨我是么。” 蒋妤同小小声,“不敢。” 她声音软,程回听得头晕,仰靠在椅背上,脖颈和下巴用力,挺直成一线。 “周同。” “嗯呀。” 程回用指尖挠了下眉骨,话都堵在喉咙口,只哄她说:“说点什么吧,我朋友都在。” 蒋妤同啊呀一声,闭紧嘴。 曹博安他们疯了,一个个大喊: “嫂子好!” “嫂子好!” “嫂子辛苦了!” “嫂子辛苦了!” “嫂子出来一起玩啊!” “一起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回身边猛的爆发出笑闹声,聒得蒋妤同把手机拿开半米远。 他们被程回下了禁口令,连音乐都关了,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只有尖叫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震惊。 曹博安他们像逮到了绝世不遇的机会,一个个热情似火。 “嫂子哪里人?” “卫校的是吗?我给你介绍朋友啊。” “嫂子出来玩啊,阿回在这望眼欲穿呐。” 程回注意到她一直没说话。 “差不多了啊,我出去了。”程回关掉扩音出了包间,在走廊里跟她说话。 像是回到了当初。 他轻声说:“吓到了?” “有点。”蒋妤同觉得烦,隐隐开始头疼,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段关系。 “我玩游戏输了,他们非要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我想打的。程回解释说道,反而越描越黑。 无非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国王游戏一类的,她随意地应声,不怎么走心。手上去够旁边伸进来的枝桠。 头越来越疼。 程回听到卡吧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蒋妤同笑笑,扔掉手里的断枝。 她睡不好会头疼,犯鼻炎会头疼,感觉累也会头疼,一身的小毛病。 局部微微有针刺感,可更多的是胀痛。蒋妤同抑制不住喘了一声,难受到眼眶湿润。 她说:“我很想你。” 程回哼笑,“想我不打电话?” 蒋妤同:“我只喜欢接电话,不喜欢打电话。” “打了你也不接。” 程回一句句跟她杠,蒋妤同憋得慌,眼泪刷地流下来。 她抽噎,程回听得见,一下子慌了神。 他先低头,“行了,祖宗,别哭了。” “你凭什么凶我,我都那么难受了你还说我。”蒋妤同哭着吼。 本来不是多大的事,他一松口,蒋妤同就更委屈了,仿佛头疼也能怪他身上。 程回揉揉额角,半是苦笑半是宠溺地说:“我的错。” 电话挂断许久蒋妤同还是没回神。 以前犯头疼时比这严重多了,哪次都是咬咬牙就过去了。她不喜欢吃药,冷了疼了全靠自己熬。 蒋妤同低头盯着自己脚尖,觉得害怕,她怕程回惯坏她。 深吸一口气逼自己不要再想,蒋妤同回去了。 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吻 包厢里游戏继续,音乐开到最大,轰到地皮发抖。 程回没回去,给曹博安留个消息直接走了,经过前台时结了帐。 坐上出租车,有个声音催他快些,快些,再快些。周围景物迅速倒退。 小区禁止出租车进入,程回甩上车门直奔楼下。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起来。 楼下空无一人。 她还没来。这个认知让程回有些失落,同时也觉得高兴。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他大口喘气,喉咙火辣辣的疼。 路灯不多,什么都是黑漆漆的。花坛里绿的树,黄的花,在这儿都蒙上暗色。 程回轻笑一声,觉得荒唐。 没有什么词能描述他现在的状态。 因为一句话就急匆匆跑过来,程回自己都说不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 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她。就是……碰上了。 早一点晚一点程回都不会坐上那班车,可能她换个时间来就不会下雨,又或者过段时间,他不会这么无聊地放任她接近自己。 有时候程回也想,如果不是她,结果会怎么样。想了很多次也没有定论,因为现实就是她,没有别人。 反正,就是碰上了。 程回站了一会,不想再等,就往外走,在沿途路灯下看到她。 灯柱照下来,把她拢在一团光亮里。 程回笑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巧合。 伸开手,蒋妤同扑进他怀里。 程回掐着她腰往上提,手臂垫在她臀下,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她往回走。 蒋妤同没说话,顺从地环住他脖颈,紧紧抱着。感觉他有些不一样,说不清是哪里。 在楼梯口,程回把她放下。蒋妤同低着头,拉起他的手细细的把自己每一根手指塞进他指缝,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凉,全然不似十月的天。 程回看她毛茸茸的头顶,不响,拉着她上楼。 谁都没有说话,诡异的安静。 打开门,程回的手还没碰到开关就被蒋妤同一把拉下。 她踢上门,隔绝掉一切灯光。 踮脚,唇贴上去。 心脏一瞬间收缩到极致,麻,从嘴唇一直麻到胸膛。头皮炸开,她的上半身整个儿酥掉。 仅仅是嘴唇相贴而已。 两人的身高差了太多,蒋妤同很快支撑不住往后退,在她离开的瞬间,程回动了。 他反身把她压在墙上,捏住下巴吻了上去。 亲的毫无章法。 程回卡住她下颚,逼她张嘴,舌头卷进去,勾着她的翻天倒海。 像一场逃杀博弈,蒋妤同被盯住,被追逐,最后被咬着喉咙血溅当场。 她无力挣扎,手臂搭在他臂弯,软绵绵地垂下来。 程回松了口,蒋妤同弯腰咳的惊天动地。 程回不响,伸手从她的额头一点点摸到鼻梁,然后是唇,下巴,脖颈,最后停在锁骨。 指尖很凉,经过的地方还残留着被冰到的感觉,蒋妤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下手轻柔,有些缱绻的意味。但很快就变了。 恍惚中听到轻笑。 程回一把拎起她抵在墙上,扣住她的头不让她躲避。 熟悉的窒息感。 蒋妤同软在他怀里,被逼的眼泛水光,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轮了。疼,却不知道伤口在哪,唇是麻的,满嘴的血腥气。 他亲的很差劲,牙齿磕在她嘴唇上好多次。 程回也好不到哪去,伏在她耳边喘气,眼底猩红一片。 “还敢吗?”他问。 蒋妤同摇头,主动倾身抱住他的腰,两个人就靠在墙上平息。 过了很久,灯亮起来。 蒋妤同枕在他腿上,后脑勺对着他,似睡非睡。 程回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她头发,说:“今天从哪来的,家里?” “嗯。” “这么晚出来家里人没问?” 蒋妤同没接这句话,扯他衣服,“你往下点”。程回往下坐,蒋妤同抬头枕在他小腹上,翻了个身,面对他。 “问了,我说去朋友家。” 程回闷闷地笑起来,小腹震动,连带她也动。低头亲她,“有这么对你的朋友?”“这样?这样?”一下下啄吻在她脸上。 蒋妤同也不害臊,对他笑,眼里都是他。 一只手伸过来盖在眼睛上,程回说:“别这么看我。”她眨眼,睫毛扫在手心里。 有一点点的痒,到心里扩大成千万倍。程回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在沙发上,蒋妤同睡着了。睡颜恬静,胸口微微起伏。大概是畏光,她不自觉的将脸蹭进他怀里,嘴里哼哼唧唧。 程回眯起眼,强撑着不睡,把旁边的外套扯过来盖在她身上,拉下帽子。 十二点整,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生日快乐。”然后抱她回屋。 第二天是周六,卫校是正常放假的。蒋妤同睡到自然醒,起来时发现手上有一块表,金属表带,跟他的表很像,不过这块更秀气,是女款。 拆下来仔细观察,表带上刻着ch的缩写。 ch,程回。蒋妤同念出来。 捋了下时间线,没发现最近有什么节日,难不成是恋爱整数日?蒋妤同顺顺头发,不想了。 她下床洗漱。 卫生间里东西一应俱全,牙刷杯子毛巾都有,多是粉色,毛巾上还有波点图案。 蒋妤同挑眉,看来程回是早就做好了她会过夜的准备。低头又看了下自己的衣服,完好无损,就是有些皱。不知道他有没有准备睡衣。 蒋妤同收拾完毕打算去找程回,一出门发现他已经坐在客厅了。 程回回头看她:“起了?” “嗯。”蒋妤同干脆利索地甩掉鞋,坐进他怀里,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蒋妤同:“几点了?” 程回:“快十二点了。” 他拿起手机点外卖,问她:“想吃什么?” “想喝奶茶。”蒋妤同顿了顿,补充道:“不要小奶茶店,我想喝大旺茶家的。” 程回说她:“少喝点奶茶,听说对身体不好。” 蒋妤同坐起身,把下巴磕在他颈窝里,一边亲一边喊:“程回,阿回,回回。”嗲声嗲气,恨不能将人溺死在里面。 “买。” 程回侧头,抬起她的脸就亲,一股绿茶牙膏味,他呸呸两声,蒋妤同笑倒在沙发里。 大旺茶在市中心,这里已经超过配送范围了,程回点了跑腿服务,配送费比一杯奶茶贵多了。 蒋妤同抬高手臂,远远的观赏这块表,转身看着程回说:“怎么突然送我一块表?” “今天是我生日。”他说。 蒋妤同愣了一下,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这什么都没准备。” 程回仍然是一副懒懒的样子,漫不经心道:“没必要,你来就行了。”伸手撩她发尾,突发奇想,“你留长发好不好,别剪了。” 蒋妤同说好,沉吟片刻,又问他:“你想要什么?” 程回开玩笑似的说:“你,要你给你不给。” 蒋妤同不说话,低头思考,片刻后她说,“好。”神色认真。 程回不在意的笑笑,手从头发转到她衣襟。 她穿v领衫和半身裙,领口一扯就开。肌肤随着他手指往下而越露越多,蒋妤同没躲,任由他放肆。 等她一侧的锁骨全部露出时,程回收手,弹了一下她脑门:“傻姑娘。” 蒋妤同摸摸被弹到的地方,不疼,但是懵。 她跪坐在沙发上,直起身和程回对视。没有羞涩畏惧或者其他的情绪,只是清泠泠的一双眼。 程回听到她说:“如果是你,我愿意。” 他突然很想笑,想大笑出声,眼泪都止不住的那种笑。 但是到最后,程回只是倾身亲了一下她的眼睛,抱着她而已。 蒋妤同对此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她的心想得到他,那她便这样做。既然都已经成年,男欢女爱又有什么不可以?性在她眼里不过是情到浓时的顺其自然罢了,与神圣无关。 恼 蒋妤同周一大课间又被喊去办公室,周围人不明所以地朝她投来目光,她心里明白原因。 无波无澜地应了传话的同学,蒋妤同上楼找李怀远。 他早就在那等着了。 蒋妤同走到办公桌前站定,低着头。 李怀远把手里的文件扔在桌上,蹭着她胳膊过去。 “说说吧,周六怎么回事。” 蒋妤同双手绞在一起,低声说:“鼻炎犯了。” “……” 李怀远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也懒得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走了。 他看得出来,这学生是个任性的。什么都随自己心思来,不好管。只要她成绩不掉,这些小事情松一松手让它过去也无妨。 蒋妤同微微鞠躬,说道:“谢谢老师。”转身出去了。 同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暗中观察着,蒋妤同一走,就有人问了。 “李老师,这学生怎么了?是那个三百七的吧。” 李怀远:“没啥事,就周六测试没来。” “呦,那么不把规矩当回事儿呢。” “得好好管。” “是啊,李老师,这么好的苗子更得认真对待,不能让她随随便便缺考的。” 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李怀远压根不理会,但嘴上还是得说:“各位老师说的对,得让她认识到错误,认真对待考试。” 听李怀远表态了,几个老师才逐渐消音。 说穿了他们就是眼红李怀远运气好,白捡了一个三百七,自己的水平也不差,奈何不教化学,好学生又大多选物化,真是白搭了。 蒋妤同回到教室看见陆昂在分柚子。 柚子皮被撕开后散发出一种涩涩的清香,不太甜,却足够让人口齿生津。 她的桌子上也放了一瓣。 陆昂:“我妈昨天来看我买的,还挺甜。” 蒋妤同说:“谢谢你。” 陆昂:“小事儿,吃!” 安华中学是全封闭式管理的高中,月底回家,每周周六考试,周日自习,家长可以来探望。 蒋妤同一点点剥开内膜,咬了一口。很酸,酸得牙齿瞬间服软,过一会又有些回甜。 她一口口咬着,很享受被酸倒又被抢救回来的感觉。 陈玥回头,“大同同你听说了吗,程回有女朋友了。” 蒋妤同看了眼手上的表,眼睫微动,淡淡地说:“哦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这周五。高三有个女孩是程回朋友的女朋友,他们一起出去玩那女孩回来说的。” “哦……哪个学校的。” “好像是卫校的。” 蒋妤同点点头,继续啃最后一点点柚子。陈玥看起来有些惆怅,幽幽叹气:“唉,帅哥都是别人的。” 蒋妤同咽下最后一口,低头擦手,说道:“学习吧,学习才是投资自己,这个阶段的恋爱太虚了。” 陈玥心里赞同,但还是不甘心:“他女朋友才是个卫校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蒋妤同拧眉,不语,这种话听着莫名的刺耳。 陈玥撇撇嘴,技校和高中肯定不同,就跟物化看不起物生,物生看不起物地一个样,天然的歧视链嘛。 她没再说话,转过去了。 中午放学,蒋妤同去校外吃。学校食堂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 她是走读生,翘午自习已经成了常事。头发披下来,戴上耳机,沿着直路走出去。 进入十一月天气隐隐转凉,一些树开始落叶,干枯的叶子堆在地上走上去有碎裂声,很好听。 每次看到清洁阿姨清扫落叶时心里总有些可惜。那么好的叶子应该留在那让人观赏,扫掉就成了缺憾,没了落叶的秋天不叫秋天。 蒋妤同想起清平里的一棵银杏树,谁也不知道它有多少年,反正从建校起它就站在那。 每年银杏落叶时她都很高兴,一地的金黄会让她联想起黄金,黎明,希望。总而言之是种纯粹的幸福感。 现在见不到了。她想。 出了校门,街边都是小吃摊。 地面铺的石子路,路过的车带起一阵阵灰尘,可谁也不在乎。老板卖的开心,学生买的也开心。 蒋妤同忍不住笑。 她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映在她脸上,几块暗,几块明,不规则的凌乱感。 过了马路,朝着二中的方向走。她不太想联系程回,但又想见他,或者说想偷偷看他。 只是想,她便去,至于能不能遇到,这不该她关心。 二中和安华中学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中间弯弯曲曲夹杂了很多居民楼。两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二中的学生很少去安华门口吃饭,安华的也不去二中地盘。 蒋妤同根据导航提示走到二中门口。 三五成群的男生抽着烟站在旁边,有些染了头发,戴着耳钉。头发颜色和耳钉样式都是好看的,可惜脸不行。 十一月的天对于二中的女生来说并不是大事。很多人仍然画着精致的妆,穿超短裙。 有个女孩子头发染成金黄色,发尾干枯分叉,有点炸毛。 不过也是好看的。 蒋妤同越欣赏越觉得腿冷,往远处走走,站在门口对街的树下。低头看表,现在是十二点半,等到一点,见不到程回她便走。 蒋妤同不知道程回在哪。 他来没来学校,翘不翘课,会不会回来,她全然不知。 快一点了,还没见人。 ———————— 程回从快餐店出来,瞥到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他顿住,不由自主地挑眉,跟周围人说:“你们先走。”然后自己快步过了马路。 程回这一系列动作太快,曹博安他们被搞懵了,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对面只有一个陌生女生而已,怎么了?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蒋妤同歪头,看着程回朝自己走过来。他今天穿了件驼色长风衣,一字肩,腿又长又直。 程回垂着眼,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下一扇光影。马路上车很多,阳光直射,他抬手虚挡着,肌肤白到透光,隐隐有些病态。 蒋妤同在他的目光中缓缓蹲下身,把自己缩成团,默数。当他走到面前时,正好是最后一个数,仰头对他伸开双臂,笑的开心。 程回抱住她往上提,蒋妤同夹住他的腰。 对面的人看的目瞪口呆。 颠了几下才放开她,程回问:“怎么来这了。” “想你啊。”她答得很干脆。 程回抵住她额头笑,嘴角翘起来。诱惑她说:“下午跟我走,嗯?” 二中和卫校管的松,多得是小情侣跨班陪课。老师一开始还管管,后来就听之任之了。 眼前就是他放大的脸,蒋妤同闭了眼,怕自己控制不住答应他。 撩开他大衣钻进去,双手交叉勾在他脑后。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交叠的两个人,和她的手臂。 “不行啊,有课的。”她说道。 程回眉头紧起来,说:“那课有什么好上的。” “反正就是不行。”蒋妤同态度坚决。 程回拗不过她,没再说话,紧了紧大衣。 这毕竟是二中门口,程回那张脸太引人注目,又抱着一个女生,已经有人开始偷偷拍照了。 蒋妤同扒着他手臂偷偷往外看,说:“去没人的地方好不好。” 程回给曹博安发短信,让他帮忙收尾。立起领子扣好扣子,抱着蒋妤同走了。 曹博安看完短信跟周围人说:“盯住那几个拍照的,别让人跑了。” 一行人兵分几路。 见程回走了偷拍的女生也不敢跟,一边走一边摆弄手机跟朋友分享八卦。 曹博安揪住她说,“诶同学,把照片删了呗。” 被堵住路的女生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曹博安就有些害怕。 程回曹博安这几个人是二中有名的富二代,又混又刺。他们平常都抱团玩,压根不跟普通学生来往,这突然找上自己…… 曹博安赶紧摆摆手,“别害怕别害怕,就你刚才拍程回的照片,删了就行。” 女生松了口气,犹豫道:“他介意这些吗?我看贴吧上那么多照片他也没反应。” 曹博安嗯哼一声,笑着说:“那是以前,他一个人。现在嘛……不一样咯。” 他说的半遮半掩,女生果然好奇起来。 “真的吗真的吗?程回抱着的真是他女朋友?” 曹博安抛给她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女生更是激动起来,“我的妈诶程回真有女朋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几天学校里就开始传程回有女朋友了,但是她们一没见到真人,二来程回也没回应,很多人就以为又是个□□。毕竟自打程回高二转学过来,绯闻女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们听都听腻了。 谁承想今天磕到个真的! 她赶紧把拍的照片从头到尾翻一遍,压根没拍到神秘女友的脸。 曹博安也凑过去看,忍不住说:“你这拍的也太垃圾了吧,连脸都没有。” 女生也委屈,瞪他一眼,“他俩没说几句话就抱上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 曹博安让女生把照片传给他,看半天也看不出来个啥,最后说道:“算了,这图你爱删不删吧,我走了啊拜拜。” 女生敷衍地跟他挥挥手,还沉浸在程回真有女朋友了的惊天大新闻里,她仿佛已经预见二中女生哭倒一片的场景了。 另外几人的处理方式跟曹博安差不多,都不约而同的让人给自己传了照片。几个人对在一起看,程回的脸倒是照的清楚,怀里的人顶多露了小半张脸。 周路伟莫名觉得眼熟,左看右看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咖啡馆一楼坐满了二中的学生,就这么看着程回抱个人进来,惊得人牌都不打了伸长脖子看,一群人目送他上了二楼包间。 门一关,一楼瞬间炸锅。 门内,程回抵着蒋妤同亲,两个人疯狂接吻,一次又一次。什么学校,什么上课,全都抛在脑后,现在只有亲吻。 过了很久,蒋妤同像条岸上的鱼一动不动后程回才罢手。 跟在家里一样,程回坐在沙发上,腿上躺着她。没什么话好说,似乎亲热才是见面的主要目的。 程回喜欢亲人,蒋妤同想得到他,两个人一拍即合。 蒋妤同问:“几点了。”声音哑到不能听。 程回收回摩挲她肩颈的手,看了一眼表说:“两点十四。” 不管是卫校,安华,或者二中,这个时间都已经上课了。 想到这程回心情很好,把她从腿上拖起来抱着,说:“再陪我一会。” 蒋妤同拉开他的手臂起身,摇摇头说:“我该回去了,还能赶上第二节课。” 程回嗤笑一声,仰倒在沙发里,对她吹了个流氓哨,“上个破学。” 蒋妤同笑笑,重新趴在他怀里,直视他的眼说:“我们不一样。” 你是二代少爷,以后有大把出路,她不一样,她得好好上学,他们没有可能。 程回看着她,仿佛从她眼里读出这段话,神色顿时冷下来。他微微仰头,眉眼锋利,一字一句地说:“滚出去。” 蒋妤同不在意地站起来,耸耸肩。手背擦过嘴唇,还有一点点微红,那是她残留的口红,大部分都进了程回的嘴。 从口袋里掏出口红,细细地重新抹一遍,蒋妤同靠近程回,极虔诚地亲吻他脖颈,放低声音说:“我喜欢你。”所以不生气好不好? 就这样喜欢?程回想掐死她。 程回没说话,一把推开她,摔门走了。 讨好 “不是,你就因为这个生气到现在?” 曹博安不可思议的对着程回喊,尾音惊讶到变调,已经顾不上看他的脸色。 从程回下午回来到现在,脸拉得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他本来就一副乖张样子,现在更是戾气得不行,看谁眼里都带冰。 曹博安煎熬了一下午,生怕哪里惹着他自己就进了医院。忍不住问了几句,程回一开始没说话,最后被他烦的不行说了事情原委,曹博安听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家去上课不是正常的很嘛,他有什么好气的。 再看一眼他脖子上的印子,曹博安感觉脸皮滚烫,移开眼对他说:“你赶紧擦擦脖子。” 程回不明所以,曹博安跑去女生那借了面小镜子递给他。 程回对着镜子一看,是一个完整的唇印,梅子色。 他是冷白皮,稍微红了紫了都明显的不得了,一个明晃晃的唇印留在那想让人看不见都难。 程回没说话,觉得自己快被气疯了。拿纸湿了点水就往脖子上擦,颜色没擦掉多少,面积倒是越扩越大。 “操!”程回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心里的火直接烧上来。 “你说她那垃圾课有什么好上的,课课课课,上他妈的上。” 曹博安无奈:“人家是学生,去上课不是应该的嘛。” 程回:“一样是卫校凭什么刘恩女朋友能来她就不能来。” 被无缘无故cue到的刘恩:“……” 曹博安:“……”说白了就是人家有你没有酸了呗。可这话他又不敢说出口。 程回忍了又忍,还是克制不住从烟盒里摸支烟出去了。 周路伟跟着他走出教室。 一路来到教学楼背后,程回把烟叼在嘴上,用手挡风擦亮火机。烟雾扑上来,隐隐虚化了他的轮廓,显出些消沉来。 程回坐在台阶上,手臂随意搭在腿上,闭着眼吐烟。 周路伟走到他面前,“程回。” 他睁开眼,“什么事?” 周路伟弯腰坐在他旁边,也点燃一支烟,陪着他一起慢慢吸。 “你女朋友,是不是店里见到的那个。” 程回眼神瞬间聚焦,语气却清淡,“你怎么知道?” 周路伟微笑说:“猜的,你对她不一般。” “是么。”程回吐出两个字,虽是问句,但连他自己都知道结果。 周路伟不响。 过了一会,烟都熄了。他们俩并排坐在台阶上。 周路伟开口:“我很好奇怎么是她,毕竟她比起以前追你的女孩儿来说,并不漂亮。” 程回一下下摁亮火机,火光照亮他的脸,神情安静。他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 程回侧身看着周路伟,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值得倾诉。 然后,程回说:“就只是巧合。” “我在下雨天碰到她,紧接着又在一个雨天收留她。她长得不多漂亮,但是我看着舒服。她做饭很好吃性子又乖,又不惹事,我突然觉得玩玩也没什么。” “她今天来找我,待了没一会就要走,说去上课不愿意陪我。我生气,她又说喜欢我。” 程回絮絮叨叨地讲,又仔细回忆了一遍。他有些躁,又恼,像是抓不住重点。最后只能说:“就是这样。” 周路伟茫然:“那你气什么?就气她不陪你?” 程回冷笑一声,“那是你没见她那个嚣张态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拿我当什么。” 周路伟梗住,“那你试着晾她几天?” “她会哭。” “那你去找她?跟她说说?” 程回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就看不惯她那个随意样子。” 周路伟问:“怎么个随意法?” 程回:“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哪里不对。” 周路伟无语,他这说了跟没说一个样,“你自己掂量着吧,别把自己玩进去就行。” 程回默不作声,盯着熄掉的烟头发一阵呆,最后说算了,话题无疾而终。 周路伟见他不再说话,自己起来先回了教室,留他一个人坐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的程回只是简单地把她的行为总结为随意,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残忍,也不理解她话里的不一样。 他仅仅以为自己的怒气来源于她的轻视,气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她千百倍的珍惜,等他真正明白所有时,已经晚了。 蒋妤同卡着一二节课的课间回去,陆昂悬了四十五分钟的心终于落地了。 他顺了口气说:“你终于来了,再晚就露馅了。” 蒋妤同赶紧坐下,“有人问吗?” 陆昂:“午自习李怀远来过,我说你去厕所了,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没问。” 蒋妤同比了个v的手势,笑的像偷了油的仓鼠。陆昂在心里呸呸两声,骂自己这什么破比喻,哪有把人比做老鼠的,活该语文考不好。 他偷偷看向身边,又迅速转回来,耳朵烧红。 蒋妤同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弯腰抽出化学卷子。她微侧着头,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动作秀气得不像做题,像描花。 她一下午都沉浸在学习中,把程回抛在脑后。 二中的贴吧炸了,首页全是咖啡馆里程回抱人上楼的照片,甚至还有十几秒的小视频。 视频里的程回怀里藏着人,托抱着进了房间,背景是二中群众惊呆的脸。 王思安也看到了,李曼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担心。 “安安……”她轻声说。 王思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看,他报应来了。” 李曼不解,“这怎么能看出来?他只是抱着人而已。” 王思安低头继续看照片,侧脸甜美,是标准的初恋脸。追她的人其实不少。 她抬头看着李曼,认真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程回认真了。” 他干嘛要去咖啡馆呢,附近的落脚处那么多。女生不想露脸他还硬带过去,说到底还不是做给她们看,又或者在宣告着什么。 王思安惨然一笑,真是不甘心呢。像程回这样的人,没见过还好,见过,才是引人堕落的开始。 高兴了看谁都像调情,不高兴了就甩人脸子。这种浪荡,又欲拒还迎的态度,勾得多少人往上扑。 李曼不懂,很多女生也不懂,程回的残忍在于他从不拒绝。遇到漂亮姑娘搭讪他接茬,寥寥几句就能让人芳心大动,可惜也仅止于此。 以前不是没有人想再进一步,可最后得到的就只是他的无动于衷。他冷眼看着你挣扎,看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多坏啊。 王思安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回忆中剥离出来,眼里最后一点留恋烟消云散。她开始好奇,程回怀里的这个人是怎么拿下他的。 会鹿死谁手呢。 二中的晚自习开始了,班里只有几个人,程回竟然在。 教室里很安静,像楚河汉界一样界限分明,学习的都集中在前排,开着灯。 中间空荡荡,后排昏暗,程回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闭着眼,没睡。曹博安他们去打球了。 手机震动声把他吵醒,程回亮屏看了一眼,嗤笑。没管接二连三的短信轰炸,关机扔进桌洞。 真当他是卖的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得倒贴钱。 天已经很暗了,他想走,脚却落地生,没办法又换个方向继续睡。 过了很久,后门发出吱呀一声,蒋妤同慢慢走进来。 二中管理制度很松,学生大多不穿校服,她很轻松就混了进来。楼层班级那就更好找了,贴吧一搜,连人带图,私人信息扒得干干净净。 甚至还找到一张程回的体检表,身高188,体重146。至于更详细的数据,蒋妤同想亲自上手量。 前排有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有个女生站在程回边上顿时来了兴趣,动动胳膊碰碰两边人一起往后看。 他们表情生动,想说话又不敢出声,全靠打手势交流,活像演默剧。 蒋妤同往前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程回睡着了,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点点,眼型极美,头发散乱,左手带着那块表,蒋妤同觉得心动。 谁说关了灯都一样,白的人在黑暗中也是好看到打眼。 蒋妤同上楼时刚洗过手,还有些潮湿,就这么伸进他衣领。 程回被冰得一哆嗦,猛的睁开眼,刚想开口骂娘看到是她,顿时哑了火,神色缓和下来。 程回把她的手抽出来,蒋妤同不依,甩开他又塞进去。再抽,再塞。 程回恼了,咬牙切齿地逼问她:“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带着点狠,目光危险。 蒋妤同没说话,低着头看他,抽出手伸开双臂,要抱。 程回坐着没动,两人僵持着, 前面的人看的津津有味,虽然黑得看不见脸,但能看到动作,程回果然还是那个程回,女生受挫了吧。 眼泪倏然落下来,蒋妤同倔强的看着他。 泪珠顺着她下巴滚落,程回心口一窒,算了。 “行了,不哭啊。”程回说着把她拉进怀里,抱坐在自己腿上。从桌上抽纸给她擦眼泪,“哭哭哭,就知道哭,有什么好哭的。” 纸巾沾上眼睛,动作很轻。蒋妤同躲开他的手将脸贴近他脖颈。 他的体温略高,肌肤相贴的感觉极好,她小声地叹喟着。 程回手一顿,颓然地垂下。低着眼,沉默不语。 甜甜 前面的人还在回头瞅,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塞狗粮,程回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拉起蒋妤同走了。 等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口后,其中一个女生扶起滑落到鼻梁的眼镜,咽了咽口水:“程回竟然能……那么甜的吗?” “我日我扛不住了,这也太好磕了。”同桌一把攥住她的手,发出鸡叫:“冷漠暴躁大魔王x娇爆单薄小哭包,我可以!!!我太可以了!” ……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叽叽喳喳,他们现在无心学习,只想磕绝美爱情。 二中笼罩在黑暗里,大多数学生都走了,偶有些人留在教室自习。 程回放开手,眉头拧得死紧,走得越来越快,蒋妤同在后面小步快走才能跟上他。 走廊里演一出追逐戏。 程回走到顶楼教室,推了下门,没开,转而拉开窗户跳进去,把手递给她。 这是间废教室,窗户本就破旧被大力拉扯后更是摇摇欲坠。 蒋妤同看着到自己腰的窗户有些犹豫,咬咬牙爬上窗框,被程回掐着腰一把抱进来。 蒋妤同跌在他怀里,故意的。 她拉下他脖子跟他唇齿交缠,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一遍遍舔吮他的唇,程回冷着脸不张嘴,任由她动作。 蒋妤同急了,松手喊他名字,又软又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渴切。 程回突然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被嫖了,还是他赶着送上去的。 心里气极,又无可奈何。程回慢慢弯腰平视她,说:“周同,你拿我当什么?” 想来就来了,想走又走了,想抱就抱了,想亲就亲了,那他是什么? 程回嘴角上扬,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蒋妤同眼里的情绪慢慢消退,亲昵的心思沉下来。她皱起眉,刚才不是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 程回见她不说话,冷笑一声,走到角落里抽烟。 没开灯,黑暗中只有一点猩红。 气她过分亲热,更气自己见不得她掉眼泪,她一哭他就只能缴械投降,毫无还手之力。程回仰头吐出烟雾,扯扯嘴角。 他们俩的地位像倒了个个儿,蒋妤同是把好女孩骗上手就动手动脚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渣男,他就是那扭捏羞涩的好女孩儿。 蒋妤同愣在原地还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少爷到底生的哪门子气。 气她中午不陪他?气她不接电话?蒋妤同心里游移不定,猜不准程回的心思。 角落里的光明明灭灭,她走过去,站在程回跟前说:“别抽了,都是烟味。” 程回像被戳到了肺管子,语气冷淡:“待不惯就走。” 蒋妤同轻轻叹了一口气,肩膀往下沉,很轻,却清晰可闻。 认错吧,哄少爷要紧。 伸手拿走他手指里夹着的烟,踮脚轻轻的亲他下巴,一触即逝。蒋妤同讨好道:“少爷,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想陪你的,可是成绩对我来说真的真的很重要,我爸妈知道我逃课会打断我的腿的。” 听完,程回不响,冷眼看她。 蒋妤同后退一步和他对视,眼里再真诚不过。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她说。 他本不想听,可深夜究竟太寂静了,心跳的声音总是钝重的不肯瞒人的发响。 程回低了头,眼里晦涩不明。他抬手放在她胸口,感受手心里一下下跳动的心脏,说:“周同……你不要骗我。”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回荡,没透露出什么情绪,却有种莫名的威胁。 蒋妤同抿抿唇说:“不会。” 一阵沉默过后,不知道谁先动了手,反正是亲成一团。唾液搅动的声音,交颈喘息的声音,衣料摩擦纠缠的声音,通通混在一起,糜烂不堪。 到最后,蒋妤同还是倚着他,手指在他下巴上流连,顺着轮廓走一遍。她埋头嗅他的外套,有淡香水味,很淡很淡,却足够成瘾。 “你少吸点烟可以吗?” 程回干脆拒绝:“不行。” 蒋妤同笑了,说:“我不想染一身烟味。”然后朝他呵气,“你闻闻,一股烟味。” 程回捏住她脸刚想说话,手机开始震动,他接起。 “……” “嗯。” “……” “在楼上。” “……” 程回没说话,看她一眼,说好,然后就挂了。 蒋妤同支棱起来的耳朵也放下了。 程回问她:“去吗?” 蒋妤同假装听不懂,“去哪?” 程回捏她耳朵,笑说:“刚才听的不是挺认真的吗,嗯?” 蒋妤同微微侧脸看着他,很快又避开他,小声说道:“我不想去。” 程回放下手,嘴角的弧度拉成一线,眼眸半眯。 好不容易和缓的气氛又降到冰点。 程回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上次在ktv她就一副回避姿态,现在又拒绝一块吃饭,谈恋爱见见双方朋友不是应该的吗? 他没说话,等她先开口。 蒋妤同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脑子里尽力编造理由想法子圆过去。 半晌,她准备实话实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我的关系。” 程回淡淡说:“什么关系。” 蒋妤同没回答程回的问题,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反问道:“你说是什么关系?” 她瞪大眼看着程回,双眼皮敛上去,凶巴巴地像只小老虎。 这句话仿佛安慰到了程回,他用舌尖舔过下唇,生疼生疼的,有铁锈味。她咬是真咬,直接见血。 程回反而笑了,看着她问:“是我见不得人么?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 “如果让我爸妈知道我这样……,他们会打死我的。” “哪样?嗯?敢亲不敢认么?出了我的房门就不认账了?” 程回眼带轻佻地问她,语气轻飘飘的,像是玩笑,细听却隐隐含了三分怒气。 蒋妤同不响,觉得刚才一切都是白费力气,说着说着又回到原点。 过了一会,她叹气,说道:“程回,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喜欢你,跟你朋友无关,不见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就跟我走。”程回固执的要求她一起去。 最后蒋妤同妥协了,默默不语的将手塞进他手里。 曹博安几人正在校门口的快餐店里,他们经常打完球来吃饭。 曹博安激动得一直苍蝇搓手,让刘恩把他女朋友喊来。 刘恩:“???干嘛?” 曹博安神秘一笑,紧张兮兮地说:“程回带女朋友来。”说完还朝着其他人一眨眼。 “嘶,真的?” “中午刚放出风声晚上这就带来了?也太心急了。” “就是就是,改天换个好地方啊,在快餐店见面不太好吧。” …… 曹博安耸耸肩:“那谁知道,我就随口一问程回要不要带人过来他就答应了,我原来也以为他想过几天带来的。” “那咱怎么说啊?我快紧张死了。” “卧槽我也是,程回第一次带女朋友来,他没怎样倒是我激动得不行。” “程回没表态,咱也不知道说点啥好。万一得罪了他女朋友他不高兴了咋办?” 程回心思藏得深,心里想的再厉害嘴上也不会透露半分。再加上他爱说反话,冷哼两声谁也猜不准他。 但是这次周路伟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真相,思索片刻后说:“到时候咱就多说说以前那些女孩怎么追阿回的。” 旁边的人朝着他肩膀就是一拳:“别瞎放屁,你这不是劝分的吗!人家女孩听了能高兴?!” “周路伟你安的什么心?!就不怕程回活撕了你?” 周路伟正了正神色,对着一众人认真的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就这么说。” 他补充道:“程回对她太上心了,或者说拿不住她。” 许是他的神色太过严肃,他们没再反对,却也没答应,只说到时候再看。 门口的塑料珠帘一响,众人紧张地地看过去,是刘恩他女朋友,心又都落下来。 刘恩在自己身边加了个凳子,招呼她过去:“坐这。” 张雨莹顺着他的方向走过去落座,有些奇怪地看了一圈人,侧头低声问刘恩:“怎么都不说话,把我喊过来干嘛?” 刘恩:“程回要带女朋友过来,都好奇着来。不管他们,来亲一口。” 说着就拉过她肩膀亲上去,张雨莹悬着身子闪躲,伸手推拒他,笑说:“别闹,有人看。” 两个人正打情骂俏着,程回进来了,牵着个女生。 确切点说,是拽着。 他走在前面,步子散漫,微低着头,皮肤白的反光,一双眼眸漆黑狭长。看着一副平静的样子,直觉却告诉他们程回现在心情不好。 一桌人站起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程回的嘴破了,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心照不宣的坏笑起来。 “阿回,介绍一下呗。” 程回把蒋妤同拽到身前,昂了昂下巴说:“我女朋友,周同。” 蒋妤同笑笑,说:“你们好。”右手悄悄背到身后攥紧他衣服。 程回感受到前襟被拉紧,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看清蒋妤同的模样后所有人都愣了。说实在话,她只能算秀气。细长的眉,杏仁状的眼,尖巧的下巴,哪一样都不算出挑,可组合起来看着就是顺眼,有种南方水乡的气息,温淡秀丽。 虽然长的窝心,但想起以前追程回的那些女孩子的样貌,他们都沉默了。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谁都没想到程回拒了大把天仙反而找了一个清粥小菜。 曹博安痛心疾首,感觉自己家鲜嫩的小白菜被人糟蹋了。他越看蒋妤同越觉得眼熟,最后猛的一拍桌子:“你是火烧店里碰瓷的那个!” ※※※※※※※※※※※※※※※※※※※※ 我疯球了,我卡文,这是我最后一章存稿,后面的故事等我捋捋再写。至于感情戏,别问,我就是 谬论 他的声音不小,把蒋妤同吼得一懵,拉着程回衣服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程回倒也听清了,低头先看蒋妤同。但是毕竟不是面对面,程回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遂又看向曹博安,眼眸冰凉。 曹博安被程回这么一看回了神,自觉失言,忙嬉皮笑脸地道了歉。 蒋妤同笑笑说没事,程回拉着她坐下。这事儿就算翻篇了,在座的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接茬。 他们算看出来了,程回不乐意听到碰瓷儿倒贴啥的,眼巴巴把人护得紧呢,他们也不想讨没趣儿,平白落个不好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愿意去碰瓷儿,程回都不愿意理,这种事情不就讲究个你情我愿才有意思嘛。 众人都默默吃饭,没人说话。 桌上的菜三荤三素,卖相还不错。二中门口的快餐店虽然小但是赚钱不少。学生放学后都爱来这点上三四个小炒,拉几个同学朋友一起吃一顿。这个快餐店菜样儿多,均摊起来也不算贵,很受学生欢迎。 程回看着一桌子菜也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他偏头看着蒋妤同说:“有什么想吃的吗?跟我说再加菜。” 蒋妤同咽下嘴里的土豆丝,摇摇头。她不习惯跟很多人一起吃饭,哪怕这桌才七八个人。 平心而论,蒋妤同自己都觉得自己坏毛病很多,可她偏偏不想改。 蒋妤同低头扒了几口米,不动筷子了。 程回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出去了,留蒋妤同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那。 剩下的人互相使着眼色,都有些蠢蠢欲动,周路伟回头看程回走远了才放下碗,看着她说:“你好,我叫周路伟,跟你还是本家呢。” 一说本家蒋妤同没反应过来,空了几秒才说:“啊,是,你好,我是周同。” 周路伟:“你真的很厉害。” 蒋妤同:“?” 周路伟笑笑说:“能拿下我们阿回还不叫厉害吗?”桌上的人听到这句都笑了。 蒋妤同这才正视了对面的人,说:“是么。” 她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像是被某种情绪半路阻断了一样。 “他很难追吗?”她问。 曹博安:“难!你知不知道我们二中有个追人难度表,那叫简单,困难,地狱,程回。” “我跟你说啊,就按以前女生追程回那个态度,那个努力,拿去考大学什么京大海大考不上?笑话!” 蒋妤同身体微微前倾,很认真地听着。张玉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竟找不出丝毫不耐烦的情绪。 她心里不自觉地嘀咕,一般女生听到男朋友被追的历史不应该觉得得意吗?高兴别人苦苦追求的人成了自己男朋友。 张玉莹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她是程回女朋友,肯定兴奋得三天不睡觉,敲锣打鼓昭告天下,最好给他全身贴满自己的标志。 无他,只因为程回那张脸过于出色。 程回走在人群里,你会一眼看到他。视网膜像是区别对待一样只能显出他的样貌身形,他周围所有人都无法成像,统统模糊成一团沦为背景。 他若是跟一堆帅哥站在一起,那你看到他时你会忘记之前看过的人,脑海里只能记得他的脸。 那张眉眼极冷淡,又压抑着张扬戾气的脸。 周路伟看着蒋妤同说:“你知道于晴雪吗?” 曹博安补充道:“就你们卫校的校花,特高特白特漂亮,染银蓝色头发的那个。” 蒋妤同点点头说知道。其实她不知道。 周路伟:“她高二的时候追阿回,天天在校门口堵人,后来直接就进班找人了。” “嗯。”蒋妤同听的津津有味,摆出一副请继续的倾听姿态。 “……”周路伟感觉自己话说一半就被噎了,也不知道下面还能说什么,干脆闭麦了。 倒是一旁的张玉莹还想说两句,一侧头看见程回走过来闭了嘴。 她悻悻地撤回身体,程回看着觉出气氛不太正常。他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听可乐递给蒋妤同,剩下的水一人一瓶传了过去。 蒋妤同握住可乐,看着程回说:“怎么不是冰的?” 程回:“你少喝那些。” 蒋妤同:“哦。” 她一下下扣着拉环,却不打开,金属碰撞的声音敲在所有人心上,他们隐约觉得蒋妤同跟刚刚不一样了。 若说刚才她是乖乖牌的路子,那现在就是含沙射影的心机挂。 蒋妤同没说话,把可乐推向程回,程回顺手打开后放在她面前。 “我没让你开。”蒋妤同笑吟吟地看着程回,又看了坐着的一圈人,起身走了。 她走得很快,像是借此宣泄情绪一样,眨眼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程回把食指上的拉环取下扔在桌上,往后一靠说:“你们惹她了?” 声音像冰片划过脸颊,让人切身感受到一种冷中带痛的刺骨。 “没啊,没说啥。”蒋妤同走了好一会曹博安才反应过来。这女的是变脸出身的吗,程回在时一个样,不在时又一个样,都把他看愣了。 “不是,我们也没说啥啊,她这就生气了?” 程回看着他问:“到底说了什么?” 曹博安清了清喉咙,到底还是没敢吱声。周路伟接过话:“就说了点以前女生追你的事。” 程回不解:“嗯?” 周路伟耸肩一笑:“她吃醋了呗拿你撒气。” 程回先是懵了一下,支起手顶在腮帮上,想了一想,仿佛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然后突地笑开了,满眼的流光溢彩,只对着周路伟说:“谢了。” 周路伟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程回点点头出门寻蒋妤同去了。 曹博安:“这什么情况?” 周路伟:“没看出来嘛阿回拿不住那女生,我助攻一把让那女生紧张紧张他。” 曹博安眼珠子骨碌一转,伸出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 程回在第一个路口就找到蒋妤同。她站在路牙石上低着头玩手机,旁人看着她高挑,等程回一走近就衬得她小小一个。 程回托着她下巴抬起她的头,手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说:“站直。”然后在她头顶上朝着自己比了一下,程回笑着问她:“有一米七吗?” “莫啊。” 蒋妤同闷闷出声,往他怀里偎,却被一把扯住。她抬头看着他说:“做什么?” “醋了?” “没有。” “真没有?” “……” 蒋妤同不吭声,倔强得像个做错事却不肯认错的孩子。程回将她抱进怀里,低低地笑。笑声说不出的干净脆亮,还很甜,会让人想到刚摘下的草莓。 蒋妤同承认自己抵抗不住,说:“假的。” 程回的笑声更大了,像从胸腔里直接迸发而出,不经过喉咙口腔直接灌到她耳中,和这夜色一起落在她心里。 蒋妤同不想再听,就推开了他。 “傻姑娘。”程回道:“送你回家。”就将手递给她。蒋妤同默默地握住,跟着他走。 他走,她就走,一前一后怎么也对不上步子。程回忽然转过身看着她,蒋妤同收不住脚就磕在他怀里。 他真的很高,脖颈到肩膀的衔接线条流畅又性感,骨头突起,应该很好嘬。 蒋妤同漫无边际的想,抬头紧紧的盯住他说:“我不想回家,去你家。” 程回抬手遮住她的眼,碰了一下她的唇,说:“好。” 两个人打车回了森和园。 在程回家里,蒋妤同验证了他脖颈到底好不好嘬。下巴,喉结,锁骨,留下的都是她的口红印和牙印。 程回受不了地把她压在身下,手臂抵住她肩膀,眼里像有细火苗在烧:“够了!周同!” 蒋妤同眼睛猛的一眨,终于醒了过来,她侧头看着茶几说:“对不起。” 声音很轻,可是落在程回耳里与勾引无异。脑袋逐渐混沌,内容是什么他已经分不清了,只想着让她继续说。 “程回,我……”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跟刚才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蒋妤同现在很清明,却任由他将自己的领口扯开。吻落在肩膀锁骨上,有些疼,可更多的是痒。 蒋妤同抑制不住喘了一声,更加刺激到了他。 “啊——疼”蒋妤同痛呼出声,程回松了嘴,牙尖染血。 “对不起。”程回说了一句就匆匆去了卧室,不敢再看她一眼,怕自己控制不住。 蒋妤同散着衣襟躺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程回拎着医药箱回来,小心翼翼地合上她的衣服,最上面的钮扣在撕扯中崩坏了,程回抿了抿唇,没说话。拿出碘酒涂擦她脖颈的伤口。 那是他在啃吮时牙齿刮出的伤。 “对不起。” 蒋妤同疼得厉害,打掉程回的手侧过身面对沙发背,并不理睬他。 程回在原地呆站了一会,踢掉拖鞋侧躺上了沙发,胸口贴在她后背上。试探性的抱住她的腰,然后慢慢收紧。 沙发仅能容纳一个人平躺,两人侧躺却也是刚刚好。蒋妤同微动了一下,换来的是身后更紧的拥抱。 “对不起。”他说。 蒋妤同突然觉得空虚。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过程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波折。 程回冷淡,孤傲,瞥人一眼都像奖赏。 他在女生眼里远不止是追逐目标,而是物化成一个符号。他代表权势,代表荣耀,代表同龄人的艳羡。得到他,就是变相得到这一切。 蒋妤同为此进入竞技场,甚至做好千万分准备。 台下的观众欢呼嚎叫,同台的女生斗志勃勃。 她的血烧起来,叫嚣着开场。 …… 然后? 没有然后。 裁判冲进来吹哨喊停,高举起她的手,告诉所有人她不战而胜。 不战而胜! 在观众的嘘声中,同场选手忿忿难平,连她自己也是茫然。 所有的准备都成了废话,她对着聋子喋喋不休。想象中是跌宕起伏,现实却淡的像白开水,挑不起她半分波澜。 因为过程不够艰难,得到的东西自然不会被珍惜。 精神上空虚,让她对什么都倦,只能白白自我高/潮一场。 颓的像条狗。 蒋·人渣·妤同 过了很久,蒋妤同轻声喊:“程回。” “嗯。” 蒋妤同慢慢的转过来,和他面对面,近到鼻尖都蹭着他。“你对我,和对其他女生一样吗?” 程回回答道:“只有你。” 他右手放开她的腰,转而放在她脑后,推向自己。程回不再考究她的眼,贴在她耳边说:“只有你。” 一直以来,都只有你。 这话他说不出,只敢在心里重复。程回仅仅是抱着她便觉得高兴,这是别人给不了他的。 “若是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一样,那我就不要了。” “不会。” “我要在你心里永远是特殊。” 程回摸摸她的头,答应了。 特殊,这个特殊到底有多特殊。蒋妤同不知道,程回也不知道。或许要很多年,经历过很多人后才能明白,十八岁喜欢的人,永远是青春。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程回强制性地把她拉起来。 蒋妤同的头发都散开,她索性捋下皮筋套在手腕上。 程回看着她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 蒋妤同低头看着自己的领口,有些发愁,缺了扣子的衣服根本掩不住胸口。 程回从卧室衣柜里拿了件外套给她:“先穿上。” 她看着他手上的衣服,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想法。没接外套,反而拽着程回来到衣柜前。 他的衣服按种类摆放,衬衫一格,卫衣一格,连帽衫一格,夹克衫一格。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蒋妤同大略扫了一遍,基本确定了都是名牌,甚至还有高定款。她随手抽了件衬衫套在自己身上,扣上最顶端的纽扣当着他的面转了一圈。 她笑着问:“好看吗?” “好看。” 衬衫很长,遮住了她一半大腿。袖口也是多出来一截,她穿着像斗篷,可程回就是觉得好看。 蒋妤同脱了衬衫又试下一件,给自己套了个短款的翻领夹克。对他是短款,穿在她身上就是长的。 女孩子穿男款衣服有种说不出的色气,像是欲拒还迎的暗里勾引。 程回倚在一边,觉得自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撩拨,仿佛只要蒋妤同随意招招手,他就能扑过去生吞了她。 程回看了眼表,九点多了。 “你要是今晚还想走出这个门就乖乖挑一件衣服穿上,我送你回去。”他开口,声音又哑又涩。 “我如果不呢?” “没有不。”程回拒绝的很干脆。 “fine.”蒋妤同摊手,乖乖穿回了衬衫,只扣了上面两个扣子就往外走,被程回一把拎回来替她扣好下面的几个,顺带给她卷好袖子。 等他全部弄完,蒋妤同攥住程回的手,将自己手腕上的皮筋撸到他手上,又亲了一口说:“呐,奖励你的。” 她笑的前仰后合,叮铃咣铛像一匣子摇散的珠翠。程回看着她的眼,顶漂亮的月牙眼,怎么看怎么娇,怎么看怎么欢喜,连带他也一起笑,笑他喜欢她。 蒋妤同想过他说的送是打车送,却不想程回走出了小区仍然没有拦车的意思。 两人就沿着路边走。县城地方小,管理也不严,路边随处可见大排档。露天摆着几排矮桌子,架一个碳炉就算烧烤了。 那煤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煤,烟熏火燎地窜起来,过路人都觉得呛。 这个地方狭隘,闭塞,跟程回完全不搭边。他身上隐约透出不属于此地的气息。 清平一中成绩好的多,家里有权有钱的更多。蒋妤同跟他们呆的时间长了也能感觉出他们和一般家庭孩子的差距,可她觉得程回比起她见过的还要更胜一筹。 蒋妤同突然觉得冷,不自觉轻颤了一下。然后感觉到手被放开,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罩住了自己。 她抬头,程回说:“穿着吧。” “哦。” 她只是口头上应着,没有其余动作。失神状态下抬腿就想走,被他一把拉回来。 程回皱着眉给她把衣服拉拉好,动作温柔而细致。 他低着头,背光也样貌无双。 无怪乎那么多女生倒在他陷阱里,看他孤隽,看他无关风月,看他懒散又桀骜。 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只是他轻视甚至无视的存在,他似乎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无数人喜爱。 钱?他有的是,他不缺钱!脸?谁敢在他面前卖弄自己的脸? 他什么都有,他什么也不缺,傲慢是本性。 像程回这样的人,怎能不激起女生的虚荣心和胜负欲? 可惜,现在是她的了。 精致的眉骨,惑人的眼,程回会成为她最得意的炫耀品。 最好是将他的名字镶在手柄上,做至高无上的荣耀。 蒋妤同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感觉浑身的血都在腾,烧干了似的嚎叫着。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他问。 “没什么。”蒋妤同指着衣服对他说:“衣服送我了?” “送你。” 蒋妤同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像睡足后的惬意。之前的事都烟消云散,伤口也不觉疼了。 她眉开眼笑,勾着程回脖颈要他背。程回也依,就这样慢慢走在十一月的晚间。 她不沉,百八十斤的重量,压在心上却是满的不能再满,仿佛再多一点点就能溢出来。环在脖颈上的手臂既是勒到他窒息的铁丝,也是吊命的良药。 就这样吧。 程回背着蒋妤同穿过大街小巷,走过街边开的正艳的花。今年的十一月,明年的十一月,他想是以后很多个十一月。 程回在楼下目送她上楼,说:“到家给我打电话。” “好!” 蒋妤同一步三回头,“我真的走了?” “嗯。” 程回站在灯柱下看她,没什么动作,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一种隐忍和克制。 蒋妤同走了,回到家给他打过电话,趴在阳台上看他懒散离开的背影。 程回已经走到街头,马上就要离开她的视线。蒋妤同还是没动,在等。果然他走到街边就不再往前走,站了一会坐上计程车回去了。 意料之中!蒋妤同回到客厅脱下他的衣服挂在衣架上,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他怎么能那么甜啊。 蒋妤同歪头想了一会,拿出手机把备注里少爷两个字改成甜甜。她学着程回的样子倒在沙发里,笑的不能自已。 第二天去学校,上完化学课李怀远把蒋妤同顺道喊去了办公室。他拿出一叠资料翻看,对蒋妤同说:“我看你去年参加了物竞,名次还不错。京工大降二十分录取,你分够了怎么没上?” 蒋妤同:“京工要求选修双a,我ab。” 原来是这样,李怀恩点点头。“那今年竞赛你还参加吗?初赛复赛都在清平市,不出意外考场还在清平一中,你正好也熟悉。” 蒋妤同没说话。她去年物竞能拿省二都是晏朗手把手教出来的。她的物理应试还算不错,拿去竞赛就差了点思维能力,全凭着晏朗整理模版给她一点点分析才苟进的省二。 想起晏朗,蒋妤同犹豫了。 “不了。”她抬头看着李怀恩说:“我不参加了。” 李怀恩听完不乐意了,“你底子那么好,今年多做做题再拿个省二不成问题,权当给高考多加一层保障。” 李怀恩看她还想反驳,直接一摆手道:“你再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这不是小事,明天之前给我答复。” 蒋妤同说好,转身准备走,又被李怀恩叫住:“你找个皮筋把头发扎起来。这毕竟是在学校,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蒋妤同低着头嗯一声,走了。 不是她不想扎头发,而是脖子上印子太多遮不掉,青红交错的痕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蒋妤同叹了口气,看来这高领衣服不穿不行了。 中午刚吃完饭俞琬就打来电话。 蒋妤同有点疑惑,她忙着考证,自己忙着复读,有什么事都是qq留言。现在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要紧事? “喂?大俞。” “阿同,我听同学说省内竞赛开始报名了,你快点报,别等会忘了。” 又是竞赛,烦。 蒋妤同:“嗯,我上午刚被问过报不报。” 俞琬:“报啊!肯定要报!”她自己就是化竞省一降十五分录取的海大,竞赛好啊竞赛妙,竞赛高考呱呱叫! 京大,海大,南港大,全国最好的三所学校,更可况海城还是国内经济的扛把子城市,离首都也就个把钟头的高铁。 竞赛圈里数学站在最高峰,其次是物理,化学,生物,从上往下含金量各掉一个档次。 蒋妤同去年的成绩离海大录取分数线差了三四十分,物竞要是能拿个省一高考分再高一点肯定就够了。 就算阿同拿不到省一,省二也行啊。虽然海大不能像京工大一样降二十分,十五分也是有的。 俞琬越想越兴奋,“阿同你快报,到时候咱俩一个学校!” “大俞,”蒋妤同很是无奈地说:“去年是因为晏朗我才拿到的省二,我都一年没做过竞赛题了,早就把那些东西忘完了。” “要不……你再回去找找晏朗?反正都得在清平集训,学校应该能给你通融一下吧。”俞琬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蒋妤同不响,以前的面画慢慢闪过。 蒋妤同高二下半学期,高一的晏朗拿了数竞国一,化竞国三,京大海大表示可以一本线录取。对于清平一中的人来说,这跟保送无异。 如此辉煌的成绩在清平一中这个学神辈出、竞赛成魔的学校都是屈指可数的。全校通报祝贺,报喜的横幅在校门口整整挂了半个月。 蒋妤同化学极差,换了七八个补习老师都不见起色。在全校都在议论晏朗时,她偶然间听说他讲题极好,属于有七分实力能讲出十分题的人,就动了心思。 凭借自己还算可以的物理成绩,蒋妤同顺利进了集训圈子,又废了不少周折才接近晏朗,最后把人搞到了手。 老话说数理化不分家,晏朗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但拉起了蒋妤同的化学成绩还一手把她推上物竞省二。 生病 又往楼下看了一眼,蒋妤同回床睡觉了。床头灯还亮着,在漆黑的夜里撑起一团光明。 一夜深沉噩梦,蒋妤同一睁眼已经八点多了。她捂着心口剧烈喘息,梦里的景象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还如影随形。 她浑身都是汗,掀开被子的一瞬间变得冰凉,湿乎乎地粘在身上很让人恼火。 蒋妤同打了个喷嚏,起身把床单被褥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搅。她不会洗衣服,除了内衣,她连夏天的短裙薄衫都是洗衣机洗。 洗完澡晾过床单已经快九点了,蒋妤同才去上学。 蒋妤同这次没卡下课时间去,一声“报告”打断了里头的老头子。 语文老师看她一眼,挥手叫她进来。嘴唇子上下碰了几次忍住了没责骂她,蒋妤同权当看不见,自顾自坐下了。 她一脸无精打采,嘴上也没涂口红,倦怠的神态越发明显。陆昂悄声关怀她:“你还好吗?我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 蒋妤同低着头摇了摇,不说话,趴在桌上慢慢睡着了。 前面的老师频频往这甩眼刀,陆昂看的心惊胆战,掩耳盗铃般地搬出牛津词典放在她课桌上挡住老师的视线。 旁边的蒋妤同睡颜恬静,上头的老师唾液横飞。陆昂缩起来老老实实地写题,这一上午过得平和又诡异。 复读生的时间比金子还值钱,班里很多学生选择在教室吃。几片面包配辣椒酱,一顿中午饭就对付过去了。大不了晚上去食堂弄个全荤的卷饼补补营养。 十二点多,蒋妤同终于睡够了,慢腾腾地坐起身。眼前的事物都像毕加索的画一样扭曲,知道它是什么,但就是觉得它形状不对劲。 蒋妤同眯着眼缓了好一会,架上眼镜才重见世界。 陆昂看着有点不习惯,她平常都是戴隐形的,突然一换镜框眼镜就让人觉得……觉得更……高不可攀了。 银色的镜架闪着金属光泽,冰冰凉凉。陆昂偷偷挠了把脸,怪不好意思的。 蒋妤同还在游神,一个班里坐前排的女孩子朝她走过来,拉了个凳子坐在蒋妤同旁边。 她叫刘子嘉,上次摸底考的班级第二,三百七出头,被四百多的蒋妤同压得喘不过气。 蒋妤同看她坐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回了神,用眼神表达着疑问。 刘子嘉:“那什么,蒋妤同你能不能跟我出去一下,我有件事想问你。”她很小声地说着,听起来有点畏缩,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若是以前,蒋妤同说不定就跟她去了,但是今天她头疼,不想顺着别人的意,只想别人顺着她的意。 蒋妤同微微摇头,感觉眼前又是一片花,“你有什么就在这说吧,如果真的不方便可以晚上给我打电话。”说着就要在纸上给她留电话号码。 刘子嘉连忙制止了她:“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刘子嘉像是下了决心,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我怎么样,能不能也去竞赛!” 上午蒋妤同还没来的时候,李怀恩就说了她要去参加竞赛,班里有些人听后心思活泛起来。 蒋妤同好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竞赛嘛!” 刘子嘉红了脸,显得很难为情,“我怕别人说我自不量力,反正……反正我不大敢。” 蒋妤同没说话,摘下眼镜趴在桌上侧着脸看刘子嘉。笑着说:“不怕,你想参加哪个?” 刘子嘉:“物理!”说要她又小声补充道:“我高考物理是a+。”全省理科生的前百分之五。 蒋妤同:“啊,那很好啊。” 刘子嘉:“参加竞赛会不会拉下正常的学习?” 蒋妤同回答说:“会的,一般人都会,你需要好好想想。” 刘子嘉犹豫了。她是勤奋型学霸,老师教的能学好,自主创新类的就比较差了。高考和竞赛是两种体系,竞赛考的就是思维,没有严密的逻辑性和抽象理解能力就是白搭。而且,竞赛失败的后果自己承担不起。 刘子嘉跟她道谢后走了,蒋妤同把脸埋在臂弯里。 竞赛哪有这么容易,普通人不经过系统训练和思维提升,想拿好名次不亚于痴人说梦。 这话她对女孩子说不出口,只能客观说清事实,让她自己选去。 蒋妤同慢慢呼出一口气,算了,不想了,别人的选择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替别人瞎操心! 下午才上了两节课蒋妤同就撑不住跟李怀恩请过假回家了。未来大半个月不用再来这,蒋妤同想想又有些高兴。 回家倒头睡到快六点,蒋妤同被程回一通电话叫醒。强睁开眼睛点了接通。 “喂——” “周同。” “嗯。” 在电话里程回觉得她声音很哑,带着浓浓的睡意,便问道:“刚才在睡觉?” “嗯。” 这个点卫校才刚放学,她却像是睡了很久的样子。 程回:“你在哪?” “在家。” “身体不舒服?” “嗯。” “我去接你。” “……” 程回听到蒋妤同打了个呵欠,啊呜一声,可爱得紧。 “不用,我自己去。” “乖一点,等我电话!” “……” 他来就来吧,蒋妤同坐起来把手机扔一边,从衣柜里翻翻找找,换了卫衣牛仔裤。她睡的浑身酸软,活动肩颈时骨头都在响。 换好衣服来到客厅,坐下没十分钟程回的电话就来了,蒋妤同没接,把手机往包里一掖,拿起外套准备走。 换鞋时她顿了顿,甩掉穿了一半的运动鞋回屋脱了件衣服,然后裹紧外套出门了。 蒋妤同在楼下见到他。在三五成群的大爷大妈中,程回格外显眼。 身高腿长,眉眼惑人,鼻梁高而挺,酒红色的高领毛衫配黑风衣,站着就是一道风景线。 程回应该是刚放学,拎着书包过来的。书包看起来鼓鼓囊囊,蒋妤同觉得这不像他。 见人下来了,程回把包甩在身后单肩背着,然后朝她伸开手。 蒋妤同扑进他怀里,程回抱着她胡乱揉几下,觉得哪儿哪儿都合意,她就长在他心坎儿里。 程回低下头,蒋妤同用手背挡住他落下来的吻,另一只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瞪着他说:“我要脸。” 程回对她笑弯了眼,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不想要。” 换来的又是她狠狠一瞪。 天黑下来,蒋妤同不愿意打车,程回就牵着她慢慢走。这让她突然想到网上一个段子。 说矮胖丑的男人牵着大美女逛街,过路人会说:“这女的真漂亮!”或者是:“这男的真有钱!” 想到这,蒋妤同忽然甩开程回的手跑到他面前亲了他一口,然后咯咯笑倒在他怀里。 程回不明所以,抱紧她看她作成小疯子。蒋妤同踮起脚尖说:“过路人肯定都以为我特别有钱才能泡上你!” 听完后程回无奈的点点头,纵着她说:“对!我们阿同特别有钱,一直养着我。我什么都不干,天天收钱哄你开心。”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背着小富婆回家啊?”蒋妤同拖长声音说,一边说着一边用脸蹭他颈窝。 程回捏了一把她的脸,把包背在前面,弯下腰说:“好了……请我的小富婆上来吧!” 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亲昵的戏谑。蒋妤同的心被轻轻拨了一下,像是不满意她的冷静,程回偏要让她心跳加速一样。 伏在他背上,蒋妤同闭起眼。感受到他走过路灯时光线掠过眼皮,一刹那的明亮后陷入黑暗。等到下一个路灯,又是一个光明。 在这一明一暗中,她翘起嘴角,渐渐睡过去。 等蒋妤同醒时已经八点六了,她躺的是程回的床,抱的是程回的人。怪不得她在梦里总觉得暖呼呼的,情不自禁就想往那边儿偎。 程回倚在床头睡着了,腰后垫着抱枕,蒋妤同枕在他身上。眼前是他的小腹,蒋妤同视线上移,床头灯开着,暖黄色的光照在他脸上,以鼻梁为界,半边亮半边暗,美得刚刚好。 蒋妤同笑着伸手去摸他的脸,程回猛然惊醒,看着她愣了两秒才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松了口气。 蒋妤同:“我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哑到只剩气音,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低烧。到家时你睡着了,我给你量了体温,37度4。”程回拿过一旁的体温计递给她,“诺,再量一下。” 蒋妤同看着他,答非所问道:“软吗?” 她这一句话把之前所有画面全部带回,程回的呼吸都开始发紧,血液加速,心跳如擂鼓。 程回撩开她衣服,给她掖体温计时发现,她没穿内衣。 极白,极柔软的一团。 脑袋像在放烟花,五颜六色的窜上去然后嗖地炸开,程回手脚僵硬地给她量了体温,整个人木坐在一边大脑宕机,直到她在昏睡中嚷着冷才反应过来上床抱住她。 蒋妤同见他冷白的脸都染上红,还保持着递体温计的姿势呆愣住,心里明白他还在想。 Hypnotic 程回满脑子都是她,自己刚刚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这些事情一概抛到九霄云外。 他低着头,咬肌紧绷。唇色红的像血,再好的口红都抹不出来。 蒋妤同低头扫了他一眼,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硬了。” 她吐气如兰,带着勾引。程回猛然起身掀开被子兜头盖在她身上,蒋妤同被砸得措手不及,“哎呀”一声扑在床上。 她听见门摔上的声音,程回出去了。 等蒋妤同把自己从被里解救出来时屋里只剩她一个。羞恼,气愤,伴随着低烧成倍翻滚。她浑身无力,却热出一身虚汗。 蒋妤同将自己卷起来,虾米似的弓起身。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委屈得快死了。 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半个多小时后程回开门进来,他裸着上半身,下边儿围一条浴巾。胸膛纹理分明,腹肌明显。 蒋妤同还在小声抽噎,眼泪湿透床单。 程回将她一把拉起抱在怀里,蒋妤同被他冰凉的肌肤激得一哆嗦,哭都哭不顺畅。 他整个人像从冰窖里回来的,凉的冻人。 程回:“周同,这是最后一次。”他声音也凉,含冰碎雪。 蒋妤同:“什么……什么最后一次?” 程回低头对她笑,喑哑沉沉,带来毛骨悚然的寒意。他的声音本就磁性,被水浸过后更觉清透,说:“周同,你拿定我不敢动你。” 蒋妤同侧开脸,心慌到极点。又不愿意在他面前矮了气势,强装镇静回看他,她一字一句狠声道:“有本事,你就操/死我。” 话音刚落被他松手扔上床,程回扯过一旁的充电线缚住她的手。左手食指和中指弯曲并拢,直直卡进她嘴里,另一只手从她衣摆摸了上去。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成了毡板上的鱼,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挣扎,却逃不出他的掌控。手用不上力,双腿被他压住,蒋妤同疯了一样咬他的指关节,眼角通红。 汗水,泪水,混着血粘湿床单,血是他的。等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程回才抽回手,翻身坐在一边,汗水顺着脸流过胸膛,最后隐没在浴巾里。 她的衣服完好无损,双颊如烧,半眯着眼失神,似乎还没从顶端跌落。 过了许久,蒋妤同哑声说:“程回,你真是个混蛋。” 程回嗤道:“你知道就好,再有下回,就不是这么轻拿轻放了。” 程回在嘴上叼支烟,打上火往外喷了一口烟雾。俯身吻了她一下,将嘴里的烟气渡给她,引她干咳两声,程回笑说:“记得穿内衣。” 他的心情很好,显而易见的好,带着餮足后的惬意。蒋妤同觉得自己亏大发了,肉没进嘴先把自己搭上去。 甜头都给了她什么也没得到,蒋妤同气闷,坐起来夺过他的烟扔在地上。火星猛的崩了两下,然后凉在青灰的地砖上。 程回挑眉看她,蒋妤同不理,蹭过去抱住他的腰。她听到轻笑声,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他的食指被她的尖牙磨出口子来,血一点点一点点往外渗。血丝凝成滴,顺着他的指骨往下滑。程回就看着血殷进床单里,他不管,她也不管。 反正痛的心甘情愿。 程回低低笑两声,像裹着糖霜的毒,由他哄着喂进嘴里。蒋妤同听得脸热,怕他看出来,只说:“我头晕。” “量个体温。”程回拿过体温计,轻车熟路地给她塞好。 蒋妤同像被收拾过的猫,团起来安静极了,再也没有之前作妖的气势。 程回好气又好笑,托着她的腰把她拉得更近,她还不抬头。 “德行!”程回点了点她的后脑勺,语气纵容到像是宠惯了家里无法无天的祖宗。 过了好一会,程回从她领口抽出体温计,36度7,降下来了。心脏平安落地,他低头一看,蒋妤同还在装死。 程回没说话,将被咬的食指伸到她跟前,胸口的小脑袋动了动,蒋妤同抬头问他:“疼吗?” “疼。”他语气淡得像白开水,可是伤口却狰狞刺目。 嘴里仿佛还残留着血腥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凑近亲了一口问:“现在呢?” “还是疼。” “那要怎样?”蒋妤同眼尾一扬,哪里还有之前的心虚,态度恶劣到近乎蛮横。她早就让程回惯坏了,明明是她咬出来的伤,却要程回先服软。 凶巴巴地,像只小老虎,还是窝里横的那种。程回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满满当当的,都是他。忍不住弯腰亲了一下,笑说:“学会没?下次要这么哄。” 蒋妤同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吓得闭上眼,睁开后瞪他:“谁还要咬你?没有下次!” 程回不响,只是微微撤开身,笑得放肆下流。手指勾勾她下巴,动作轻佻又色气。蒋妤同偏头躲开,程回比她更快地一把捏住,轻笑道:“以后有你好受的。” 他说的不算清楚,但又说不上隐晦,有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暧昧模糊。你若是顺着他的话再进一步,他大可找出千万种理由来反驳你,但若是害羞反驳,又未免有婊/子立牌坊的嫌疑。 他做得这样自然,这样习以为常,不知道给多少女孩子演过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蒋妤同的心突然冷下来,索性不再躲,清清淡淡的直视他:“程回。” 程回嗯一声,以前像冰,现在是融成了水,她顿时酥了半边身子。再看看他孤高到冷感的脸,罢了,这算得上什么,她要的,又不是他的心。 程回听到她莫名其妙呵了一声,像嘲讽,又像毫无意义的发语词。 蒋妤同搂住他脖颈,在他耳边吹气道:“做比说有用。”然后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露一个字,继续道:“我等你。” 仅仅三个字程回就觉得冷水澡白洗了,她简直是狐狸成了精,上辈子有怨,这辈子非要来祸害他。 他启唇,舌尖轻触了下她手心,像给出承诺。 蒋妤同放下手,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墙上挂着的钟一点点转着圈,没有声音,但蒋妤同却觉得莫名和心跳相合。程回一手揽着她,一手抚摸她的发,想起她第一次留宿时的情景。 “你经常生病吗?” “嗯。” “今天去医院了吗?” “没有。” 她上次发烧也不愿去医院,程回皱眉问:“为什么不去?” “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是死板的。 医院太冷了,什么都是白的,似乎连人的脸都是白颜料做的。人被抬着送进去,自然而然与生老病死连结起来,她畏惧死亡,也畏惧医院。 程回听出了她的轻慢,觉得她好像在抖。话还未说出口,蒋妤同便埋头说:“冷,我好冷啊。” 她低烧退了,身上也是暖的,说冷算不上。但她似乎一直都有病,心里总是吹冷风,寒得她不得不借由别人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程回没说话,拉过被子裹住她。她以前过的苦不要紧,以后有他。 蒋妤同是个再自私不过的人,她付出一分,别人回报十分她都是会哭的。她要别人百倍千倍的真心馈赠,自己才愿意小心翼翼让出一点甜。 她这样的人,活该不讨别人喜欢。 低头就能看到他的手,血凝结了,冷白的皮肤映着黑红的血,牙咬过的地方发青变紫,有的已经变成淤血。 蒋妤同罕见地生出些愧疚。 她闷闷地说:“药箱呢?拿来我给你擦擦药。” “心疼我?”程回忍不住笑,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微弯了下食指。 蒋妤同眼睁睁看着他刚凝结的伤口又崩坏了,“嘶——”地痛喊出声,心都揪起来,在替他疼。 看她唇都咬到泛白,程回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以是夏天的一口冰奶茶,也可以是倦极时的一支烟。他想捋平她耸起的眉,手指刚落下却回到自己脸上,搭在额前掩住眼睛笑。 蒋妤同能看到他雪一样的后牙,程回却还觉不够。似乎不笑到眼泪崩塌都不足以表达心情。 她是命运的施舍。 天越暗,星星才越显眼,他是被浸染黑透的人,她像光。 程回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到最后是蒋妤同起身去找的药箱。 他不说,只笑看她找。她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叫他沉迷。 蒋妤同在卧室柜子里翻出药箱,然后坐回他身边。 程回像抱着心爱的玩偶一样抱着她,一手揽住她的腰,头侧枕在她肩上,蒋妤同用棉签轻轻触碰他伤口。 皮肉翻翘着,看起来狰狞可怖。 程回问:“手抖什么?”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蒋妤同眼泪都滚下来,她慌忙抬手去挡。 程回接过她手里的棉签,干脆利落的涂药贴创可贴,羞她脸:“出息!” 他口气淡淡,继续说:“这算什么伤,程秉文抽我哪个口子不比这大?” 蒋妤同不语,大概猜到了程秉文是谁。一样姓程,许是他老子。 “那他……为什么打你?”蒋妤同轻声问,鼻音浓浓。 程回嗤了一声,将棉签扔在桌上,说:“忘了。” 是真忘了。他打架程秉文会抽他,他妈发疯自杀程秉文也抽他,连程秉文心情不好也会抽他。原因多了去了,程回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惹着他了。 他小时候没法反抗,后来大了,程秉文再跟他动手他就拼了命的跟他打,打到最后两人势必有一个要进医院。 程秉文狠,但程回不要命。程秉文也怵,叫保镖按着他打。程回冷冷一笑,那次要不是他爷爷出面,他九成九都要折进去。 ※※※※※※※※※※※※※※※※※※※※ 下周(也可能是下下周)回来写这本。 我有在写,真的! 《十九城》求一个预收 奶茶吻 程秉文不把他当儿子,他又何尝稀罕他这个爹。 “那他打你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 “疼。”疼的他对疼痛的感知都模糊了。鸡毛掸子抽断的那种疼,程回现在想起都觉得脊背火辣辣的。 看她又要掉眼泪,程回哑然:“都过去了。” 他现在就单等着程秉文死。 蒋妤同不响,一只手放在他脑后,压在自己肩上,极轻极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比脾气软多了。程回沉默地任她安抚。 原来习以为常的事情被她这样疼惜着,竟有种甘之如饴的甜蜜。 他闭上眼。脑子里不再控制不住出现以前的血腥场面,取而代之的,满满都是她。 过了很久,分针都往前走了一大步,可程回却觉得只是一瞬间。蒋妤同问:“后来呢?” “后来我来到这里。”然后遇到你。 奢求的东西成了真,程回却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梦。 挨打的时候他希望有人能抓住落下的凶器,但是没有人,连他所谓的生母也只是站在一旁看。习惯后他希望有人能问他疼不疼,但是也没有人。 等他不再因疼痛而苦恼时,她却出现了。一身白裙,穿过森林,走过星空,经过小溪,遇见白鹭,带着清晨的露水出现在他面前。 疼痛近乎麻木,却因为她的在意而逐渐复苏,苦不觉苦,夹杂了奇异的愉悦。 她说,你等我。 这是他渴求已久的补偿。 程回想,就是这样。以后粉身碎骨,不足惜。 时针指向十,程回从她肩上起身转而抱住她,摸起手机问:“想吃什么。” 蒋妤同:“不用我做饭了?” 程回:“舍不得。” 蒋妤同微微点头,她其实不饿,只是想喝奶茶。探过身去就着他的手点了一杯奶茶。大杯,三分糖,加芝麻芋圆。 程回看了,皱眉问:“奶茶就这么好喝,你连饭都不吃。” “好喝啊。”她轻声说。她奶茶成瘾,不是嘴上想喝,而是心里迷恋那种味道。像是不喝一杯,就得不到完整似的。 以前晏朗亲手给她做过奶茶,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她说不出,也不愿再喝。 分针再走半圈,门铃响了。 程回随手套上衣服,踢踏着拖鞋去接。他形容松散,白皙的颈落在她眼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在客厅里喊她,无人应。 程回扯扯唇,走进卧室把她抱出来。像抱小孩子,蒋妤同倒在他身上,一言不发搂紧他脖颈狠吮了一口。留下指甲盖大的一点深红,在他衣领上方,遮不掉。 蒋妤同满意地笑。 皮肉猛然一疼,麻到心脏。她总是这样不记打,程回从嗓子里嗤出声,托着她臀的手狠拧她一把,蒋妤同哆嗦着,老实了。 扔猫一样把她甩在沙发上,看她惊慌失措颠了两下,程回忍俊不禁。端来拌好的饭放在她面前,朝她抬抬下巴。 蒋妤同歪头瞥他,“我奶茶呢?” “吃完再喝。” 蒋妤同低头看着石锅拌饭,有虾仁有鸡蛋,满满一碗。这怎么吃得完?她端稳笑容蹭过去抱住他的腰,程回撕都撕不下来。 “程回,给我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程回理都不理她,低头吃自己的。 “程回。” “程回。” “程回。” …… 她一叠声地喊,越喊越媚,含着水儿。 心泡在里头浸得酸软。 当她再开口时,一勺带着虾仁的米塞进嘴里。勺子转过后抽离,程回淡淡收回手说:“你想都不要想。” 蒋妤同被拒得干脆,也不再闹他,回去乖乖吃饭了。 一碗饭只下去一半,她推给程回。 “把虾挑完。” 蒋妤同依言照做,程回接过她的碗继续吃。 她站起来往放奶茶的桌子走,程回没说话,蒋妤同快快乐乐插上吸管嘬奶茶。 热奶茶已经凉了,三分糖有些苦。捏着吸管搅开底下的小料,她将吸管贴在他嘴边,“尝一口。” 程回没躲,抬头看着她说,“就这样?” “嗯?”蒋妤同不明白。 他点了点自己殷红的唇,暗示意味十足。 蒋妤同笑笑,含了一口奶茶弯下腰。 随着她的深入,程回的喉结上下滚动。 “好喝吗?”她问。 “没尝出来。”他眼神认真。 蒋妤同直接抄起手边的抱枕砸向他,程回随手接过扔在一边。他是真的没尝出来,芋圆都是直接咽的。一口就给这么少,她当喂鸟的么。 时间不早了,对面的高楼零星亮着几户人家。程回看着她:“今晚跟我住?” “不然呢?”蒋妤同反问。 程回突然有种被她套住的错觉,随意拨拉几下头发站起身,伸手捏她脸,“居心叵测!”然后手一松,去卧室把书包拎过来。 他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鞋盒。 打开后,一对情侣鞋。 黑白底色经典款,只是花纹配色不同。 “试试看。”程回把女鞋递给她。 蒋妤同接过看了眼牌子,dk和jmc两大奢侈品的联名款。这两个牌子随便沾上一个就是五位数起步。联名,还是经典款。 蒋妤同不禁笑了下。这少爷,钱当纸一样用。 他有钱,他乐意花,自己管不着。 鞋穿在脚上,尺码刚刚好。程回仔细看了看,说:“还不错。” 蒋妤同两脚并在一起翘起腿,秀气尖巧的小白鞋,灯光下侧边的品牌绣字很抓人。 她侧头看程回,“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 程回没说话,蒋妤同扑过去揪着他袖子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案。她微昂着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猜的。”程回漫不经心地看她,轻声说道。 “嘁——”长长的一声嘘,才不信他说的话。 他就是这样别扭。 程回走过来坐在蒋妤同旁边,和她并排坐。自己换上黑鞋,腿紧紧挨着她的腿。 然后拿起手机拍了张图,发朋友圈。 照片里一双黑,一双白,花纹图案都是嵌合对应的。 他没编辑文案,就这样发了出去。看起来没头没脑,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程回说:“理我一下。” 蒋妤同不爱看朋友圈,“干嘛?” 程回:“我不想别人以为我丧偶。” 丧偶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像带着刀,刺激耳膜。蒋妤同反驳说:“那也应该是分手。” “我这只有丧偶。”他字字道,像冰粒擦过肌肤,冷后又烧。 蒋妤同顿了好一会,架子塌下来,妥协说:“丧偶就丧偶。”赌气似的拿起手机在他这条下面留言,配文仅一颗爱心。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差,已经有好多人在这条朋友圈下留言了。 一溜儿的99,夹杂几个69。 她一回复又出现一堆认嫂子的,皮痒的祝她性/福。 蒋妤同:“……”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真的很有资本。 平阔的肩,精瘦的腰,他肌理修长的腿。 蒋妤同想不下去了,感觉自己脸皮发热,将手机砸在他身上泄愤。 那些话程回也看到了,只管叫他们去说,他不理,揶揄地看着她羞窘。 十七八的女孩子发羞是很好看的,垂首含胸,弯着的颈是半弦月。 程回把手搭上去,能摸到她背后伶仃的骨头,一个一个的小凸起,连成一条,像串珠子。 他脱口而出,太瘦了。 手往下掐住她的腰,一,二,他嘴里数着,细细的腰只有他三拃不到。眼神发深,越来越晦涩,她以后免不了要吃点苦头。 蒋妤同被他揉得发慌,不敢抬头看,拉开他的手快步去了客房浴室。 程回盯着她闪进客房,笑了一下,点着一支烟,有奶茶甜。 灰白的烟烬落在烟灰缸里,粉细得像月光。他一吹,落了满地。 程回起身回了卧室。 灯没开,窗帘紧闭。蒋妤同摸上他的床。 程回攥住她游移的手,低声吼:“睡觉!” “哦。”她敷衍。继续偎紧他,脸贴在他胸前。 一夜好眠。 她很久不曾睡得这么好了,梦里没有血,没有鬼,没有逃亡,没有坠落。轻的像羽毛,安睡在他怀里。 第二天程回送她回家。 蒋妤同在下午坐上去清平的高铁。 程回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带那双鞋,蒋妤同拍照给他发过去。 每节车厢上面有时刻表,速度一百六,从这到清平要七个多小时。 蒋妤同看着车窗外的田野高架。隐形眼镜放在包里,鼻梁不太习惯镜框,压迫感浓重。捏了捏睛明穴给俞琬发过信息,蒋妤同靠在玻璃窗上出神。 回到从前的地方去见从前的人,无异于把犯过的错重温一遍。她讨厌求和,却又不得不求和。 蒋妤同和晏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像扣错的大衣,全部解开才能得救,可现实推着她往前走,不能回头,不能岔路,非要一条路走到黑才肯罢休。 轻轻呵出一口气,落在玻璃上模糊掉景象,隐去她冷诮的脸。 既然解不开,那就继续。他都不怕,那她有什么好退的。 高铁继续向前,不知带了多少人去到多少地方,半路又放走几个伤心人。 时间到了,天会黑,人也一样。 毛姆的面纱 到清平时已经快九点了,高铁站灯火通明,蒋妤同在北出口见到晏朗。 眼镜是跟她一样的银色边框,款式,颜色,全都一样。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高了些,也瘦了,气质通透,很纯,纯的像从没见过荤腥。秀致的眉,秀致的脸,衬衫扣子永远扣到最顶端,做什么都是严苛而齐整的。他像设定好的精尖程序,让人忍不住想教他变坏。 晏朗站在路边,一只手拿着什么揣在怀里,蒋妤同知道,是奶茶。 他以前等她的时候,经常会带奶茶。跟程回不同,他不会拘着她,而是用尽一切宠着护着,近乎惯坏的纵容。 想起他以前的好,蒋妤同突然想回头去找程回。垃圾才会成堆,晏朗这样的人不该跟她搅在一起。 可他抬头看过来,霓虹灯落在眼里如朦胧淡金,摄住她的魂。 晏朗朝她一步步走过来。他是内双,低眼看人时薄薄一层双眼皮,很浅,却长,没进眼尾。 蒋妤同想说话,嗓子是哑的。 他像以前那样掏出尚温的奶茶放进她手里,然后环住她,失去半年的宝贝终于重回怀抱。 “阿同……”他低低呜咽,柔得不可思议,像云做的话,刚出口便消弭了。 晏朗怨她吗? 当他接到俞琬发来的信息就明白她有多坏。她愿意回来,但是不愿意低头;她要他来接,但是不愿意亲口要求。 她就是这样虚伪,这样自私。 晏朗原来想好了要冷着她,但是来的路上却控制不住买了奶茶。 且给她一个甜头,定要叫她尝尝后面的苦。未见她时,他这样想。 可真当她出现时,什么苦头,什么难过,什么委屈,统统化在她眼里。她一眨,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篇章,让他再也想不起以前。 荆棘花以血肉为食,他冷眼看它生根发芽,一点一点长起来,将他吞吃下去。 黑暗,无望,他自甘沉沦。 像是从未分离过一样,晏朗对她还是以前那样细致体贴,一手接过她的行李箱,一手牵住她。 不,也不能说完全一样,起码这半年,让晏朗想明白一件事。 蒋妤同就是个白眼狼,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爱养不熟她,钱也养不熟她,唯有长久的利益才能拴住她,让她停下看野眼。 晏朗素来干净的笑染上阴暗。 他不会奢求她的同等付出,也不再因为她的冷淡而不停猜疑。与其将选择权交给她,不如自己成为她不可替代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 为了竞赛,她不还是乖乖回来了吗? 牵着自己的手越捏越紧,蒋妤同挣脱了下,反被卡死手腕。 晏朗回了神,手指从她的腕上落到手,重新和她十指相扣。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举动,他笑着说:“对不起。” 刚升起的一点恼怒被立刻按下,蒋妤同摇摇头说没关系,然后停下脚步试图抽离自己的手。 晏朗也停下来,用眼神表达着疑问,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抗拒自己。 “晏朗,我们分手了,希望你能……”话没说完他的食指贴在唇上。 “嘘……”晏朗轻声嘘着,口吻温柔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不想听到这些话,起码这一个月,不要让我听到……” 说完他收回手,拉起行李箱牵住她继续走。平静,温吞,步履从容。蒋妤同却觉得他随时准备见血封喉。 两个人沉默无言,她低头喝奶茶。这是她最喜欢的奶茶店,安华县城太小,没有分店。 走过很远的路,脚底都酸痛,晏朗才拖着她叫车,像是有意让她疲惫不堪似的。 去哪儿,住哪儿,蒋妤同没管。反正他会安排好一切,她恬不知耻习惯了他的体贴。 可进入市区,经过一中后,车停在一所高档小区门口。不是她家,也不是酒店。 蒋妤同坐在后座问:“这是哪儿?” 晏朗没说话,付过钱将她半强迫地拖抱下来。她看着计程车远去涌入车流,眨眼就寻不到踪迹,安全感也在逐渐流失。 晏朗说,“我家。” “你疯了!”蒋妤同不可置信地喊出来,瞳孔像是受到强光刺激似的猛缩起来。 晏朗无视掉她的惊慌,依然平淡安静地拉着她走。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蒋妤同挣扎着后退,晏朗顺从地放开手。 “这是空房子。”他说,然后若无其事继续道:“我爸妈知道你来。” 这太疯狂了,蒋妤同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无法直面林老师,那张带着恳求的脸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你到底想怎样?”蒋妤同艰难地咽下一口奶茶,喉咙火辣辣地疼。 晏朗微低下头,看着她眼睛说:“那要看你想怎样。” “我?” “是的,决定权在你。”他喃喃低语,“你来,我保你过省一,其他的你不用管。” 这是□□裸的威胁。 要么跟他走,一切听他安排,要么她现在回安华,晏朗也不会拦她。 蒋妤同无力地扯扯嘴角,心里有那么一丝波澜,又重回平静。 他果然是变了,学会把那套算计笼络用在她身上。 今天月亮很好,无灯也觉明。 晏朗直起身,气定神闲。说是让她来选,但她压根没有第二个选择。 蒋妤同依然沉默。 晏朗能看出她眼里的纠结不定,权衡利弊么。那表情太明显,或者说在他面前,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一下。 瞧瞧,他多失败啊。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晏朗低头,对着地面背出这段话,无波无澜,听不出起伏,更像是照着台本读出来。 演员已经到位,灯光舞台一切就绪,没有观众。他自导自演一出戏,乞她回头。 对蒋妤同来说,这是歧途,可对晏朗来说,这才是正路。 “毛姆的面纱,你觉得怎么样?”他侧头看她,不带丝毫感情,只是在询问她这本书的看法。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可以说没看过,但是这本书晏朗给她念过,还是中英双版。 “很好。”她回答。 晏朗对她抿唇笑了下,眼睛微微拉长,清俊温雅,似乎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准备好了这样一个笑容。 晏朗朝她伸出手,蒋妤同顺从地放上去,他牵着她继续走。 他们俩谈恋爱被逮也是这样一个圆月夜,牵手走在校园里,迎面撞上林老师,也就是晏朗亲妈。 他现在想起也觉得甜,忍不住问:“你那个时候,真的不害怕吗?” “什么时候?”晏朗说的没头没脑,蒋妤同不明白。 被撞破恋情的时候晏朗和蒋妤同都没懵,甚至有一种终于来的解脱,懵的是林老师。她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学生怎么就和儿子在一起了,而且两人还差了一届。 晏朗松手叫蒋妤同先走,他回家跟他妈好好交代去了。彻夜长谈后,所幸林老师开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了。第二天他问蒋妤同怕不怕时,她说不怕。 “就是,被我妈逮到的时候,你真的不怕吗?” 时间久远,蒋妤同都快忘了,但是说起来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她轻轻摇头,说不怕。 对她来说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分手而已。 她这样不在意。晏朗可有可无地浮出一点笑来,像有什么过滤掉吸入的氧气,心口缺氧似的闷疼。他早该清楚答案,又何必问出来再捅自己一刀? 两个人并肩走,虽是牵手但相隔甚远,晏朗将她扯到身边。 蒋妤同抬头,他还是一副俊雅温吞模样,连步子都不会乱一下。 到楼下时,晏朗说:“还怕黑吗?” “怕。” “那就抓紧我。” 若是走廊没灯他的话还说得过去,可这是电梯楼,隔几步就有一个大灯,亮得简直不能更亮。 蒋妤同抿唇,低声说:“有灯,不黑。” 晏朗低低啊一声,含混不清,比她的声音还要细,“我以为,一直是黑的呢。”尾音掉进黑暗,沉不见响。 他侧过身看着她,意有所指。 晏朗生气时语气并不强烈,也没有很出格的举动。蒋妤同倒宁愿他破口大骂,也好过这样句句带刺。 难过吗?多少有一点。毕竟以前对她那样好的人竟开始反唇相讥,心里高筑的楼台隐隐崩塌。 谁都可以谩骂她,晏朗不行。蒋妤同舍不得他的纵容,又不愿付出,彻头彻尾一个垃圾败类。 她坏那也想要他全盘接受,要他因自己的苦而苦,要他因自己的悲而悲。她固执的要晏朗懂她爱她,哪怕她自己都不能。 一开始的强硬在心里就化成一丝丝委屈,现在更是把那颗玻璃心塞得满满的。 蒋妤同微低着头,眼一眨,晶亮亮的眼泪濡湿睫毛。 她哭没有声音,晏朗却听见惊天巨浪。 之前想她,现在想掐死她。 唇抿紧,他一言不发,侧脸的轮廓都紧绷着。 晏朗按下电梯,蒋妤同小步被他拉着走,委屈又可怜。 她有什么地方值得可怜?他明明没有错,心里却已经开始道歉,叫嚣着向她臣服。 电梯降下来,叮地一声脆响,像一曲乐章的开头。帷幕拉开,主持人向所有观众大声宣告道:盛宴即将开始! 电梯四周是镜面,晏朗从前方看清她的脸。 无辜,恶毒的面孔。 让人又爱又恨。 ※※※※※※※※※※※※※※※※※※※※ 我不坑,放心。 画 晏朗打开门,灯一按,满室明亮。 这是套一百二十平的公寓,他一个人住。 蒋妤同站在门口,眼泪不再掉。她似乎从来不会哭肿眼,只是浅淡一道微红,像打薄的眼影。 晏朗想,老天真是善待她。 从鞋柜里抽出拖鞋扔到她面前,“进来吧。”他转身去了厨房。 蒋妤同沉默地换鞋,走到他面前。 这房子看起来设备齐全,但少活人气儿。墙似乎都透着风,她禁不住打一个寒噤。 “校长,和林老师呢?” 晏朗翻下案板,利落地切好葱姜,回:“他们不在这住。” 因为她,晏朗跟家里闹翻了。 不过看起来他并不打算说。 蒋妤同低头站着,灯光将影子拉成一条线。 她一句话都没说,但又感觉说了很多。 有人适合笑,笑起来明媚阳光,有人适合哭,哭起来令人心碎。她适合沉默,哪怕不辩白,晏朗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往她那倒。 不求回报。 她站在这太让人分心了,晏朗叹了口气:“去沙发坐着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蒋妤同又沉默地出去了,晏朗至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后面的挂画。晏朗端来一碗面,上头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蒋妤同的视线从画上转到面上,最后看他,眼里的水还没干透。 “你吃什么?” “我不饿。” 晏朗说完就想走,动作更像是下意识的逃避。或许原意并不是这样,但比起跟她说话,倒不如自己呆着冷静一会好。 他不顺意时就会这样,硬生生饿着,拿胃里饿着的那股劲对抗自己心里的闷气。 蒋妤同拽住他衣袖,硬拖着他往下坐。 晏朗的身形一僵,像是敌不过那力道似的坐下了。脊背都僵直,无形中有人拿框架箍住他全身,时时刻刻紧绷着。 蒋妤同就拿起筷子慢慢吃,还剩一半时推回他面前。 这也是从前她哄他的招数。 他不愿意吃饭,但会盯着她吃。蒋妤同嘴挑,外头卖的一份东西总也吃不完,就推给他。 一开始晏朗磨磨唧唧不愿意接,但从小严苛的家教又不允许他白白扔掉半份食物,次数一多他也就默认了她的行为。 蒋妤同惯会得寸进尺,吃不完给他,买多了给他,甚至到后来演变成哄他的招数。 “不愿意吃饭么,那就留给你一半。” “明明是你吃不完……”语气无奈,但又满是纵容。 “是留,不是剩!”她眼睛瞪起来,双眼皮敛窄:“含义不同!” 她的话似乎就响在耳边,闭上眼还能看到当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晴天,冬天里少有的晴天。黑板上反光,坐在最边边上的同学看不清字。 放学了,蒋妤同来找他,坐在他的课桌上晃着腿。她坐的高,故意倾身往下倒,吓得他慌忙去接。 “怎么样,还生气吗?!”她挨着他问,近到呼吸都扑在脸上。 晏朗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因为蒋妤同没让他开口。她贴上来,就在教室里,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窗帘外的走廊还有人经过,还能听到笑闹声和脚步声。 或许下一秒就有人推门进来,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一把将她拉下来亲。 心跳声盖过一切,理智屈服于她,死也甘愿。 因为甜。 …… 桌上的面快凉了,晏朗抬眼看她,试图从她眼里找回一点点情绪。蒋妤同避开他的视线,周围气氛顿时冷得像结冰。 “你有什么资格推给我?”他问,声音沉如浸水。 “没有什么。”她启唇轻轻说,转回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到最后晏朗还是接了筷子。 他接了,蒋妤同就不再执着于盯着他,转而看向他背后的画。笔法细腻,黑白底,是一个人的侧影。 这么文艺的画用来当客厅挂画,其实不太适合。单单看着都觉得冷,还是黑白底,那就更不近人情了。 晏朗注意到她的视线凝在身后,并不回头看。 “能看出男女吗?” “嗯。”蒋妤同闷闷嗯一声,说:“女的。” “能看出来是谁吗?” “能。” 这幅画,是她自己。 他又问:“看出来是在哪儿了吗?” 这又不是写实画,怎么能看得出来? 她没说话,晏朗笑了一下,心里明白她肯定说不出。 “是秋天,你站在楼梯口等我。” 那天真好,我出了班门就看到你的侧脸,冷淡尖俏。后面是空旷的楼,四周颜色单调。秋天给人和物都添上肃杀,像锐化后的图片,更能突出她流丽的线条。 晏朗一瞬间就记住这个画面,很久都未能忘。 蒋妤同长出了一口气,偏开头,突然想起冬天来。 雪落的几寸高,堆出一个小雪人儿来。白白的,小小的,当时看着觉得很可爱,等雪化掉,冬天过了,就没了。 有些东西是应时而生的,时间一到,它也消失不见。 蒋妤同对晏朗的感情就是这样,分开时她甚至想不到以后会再见他。 吃完饭晏朗带她进了书房。 一条长桌上,两个人并排坐着。 晏朗拿着笔细细给她讲题,整整一沓a4纸上,写满了公式例题。 “明白了吗?”他问。 蒋妤同点点头,晏朗把草稿纸让给她,蒋妤同接着他的步骤往下做。 黑夜里支出一盏灯,偶尔闪烁的明,像人的眼。 草稿纸已经叠了好几张,他说话的声音依然清淡。蒋妤同被强拉着做题,手疼倒是次要的,就是头隐隐作痛。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刷题了。 后来究竟是几点结束的她记不清了,倒进梦里时眼前全是物理公式。 第二天九点多,晏朗敲她的门。 早餐吃馄饨,他下楼买的。 晏朗坐在沙发上说:“快些吃,我给你约了十一点去做指甲。” 他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漫不经心的话,蒋妤同错愕,手指不由得一弯。上头的雾蓝都褪尽了,她现在的指尖是原有的淡粉色。 “怎么突然要我去做指甲?” 晏朗支头思索了一会,然后说:“突发奇想。”他的表情也在应他的话,似乎真的是突发奇想。 “在哪?” “还是上次那家。”晏朗说:“好像是叫森约。” 蒋妤同捏着勺子的手指发白,不自觉扯扯唇。 突发奇想?也不知是突谁的发,奇谁的想。 森约是清平市内最火的美容美甲店,换句话说,也最贵。不提前半个月预约就想做,骗谁呢? 蒋妤同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问:“你什么时候约的。” 晏朗毫不隐瞒:“跟你打过电话后。” 这五个月里他们只打过两通电话,第一通是要求她来,第二通是昨天。他却像是怕她没听懂,特意补充说:“是之前那次。” “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到,时间卡的刚刚好?”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如何预约时间。蒋妤同没说话,看向他的眼表达出疑惑。 “因为……我不止约了今天一天啊。”晏朗笑了一下。他平时也很常笑,大多流于表面,仅止于礼貌。像现在这样的就很少见,似乎是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极其满意。蒋妤同看着拧起眉。 “不管你什么时候到,昨天、今天、明天,我都约了时间。” 疯了。 涂个指甲油而已,晏朗是疯了才会白白扔掉小几千。 “你不喜欢吗?” “我以为你喜欢的。” “那就当陪我好了。” …… 晏朗微笑着提出各种要求,镜片后的眼睛流露出温情。似乎他只是一个陪着女朋友逛街游玩穿衣打扮的随从者,而不是捏着她软肋肆意要求的□□者。 蒋妤同手里的勺子,咣啷一响落在碗里。 她说:“好。” 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出门时晏朗执意要牵着她的手,蒋妤同默不作声,倒是他自语似的感慨一声:“好像更瘦了。”手指捏住她腕骨转了一下,骨头和指腹接触到钝感非常清晰。 “真的瘦了,在那过的不好吗?” …… “没有。” 她囫囵地回了这么一句,晏朗笑笑不再说话。 森约在市中心,走这条线的公交车一向人满为患。 这个点正是所有学生上课的时间,晏朗牵着她坐公交,一眼看去就像逃课出来玩的高中情侣。周围人若有似无地投来打量视线。 瞧,小情侣呢。 看样子还在读书,逃课的吧。 差不离。 …… 蒋妤同从他们频频看来的目光中解读出这些话,靠着晏朗安静站着,反而握紧了他的手。 窗外的景色晃来晃去,晏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微笑。果然是这样呢。 她像个穿着糖衣的小巫婆,总爱用些甜蜜手段对待外人,内里却叛逆的不行。你说东,她笑盈盈应下,转头就往西边去。 顺毛摸会让她倦,得新,她就喜欢新鲜的东西。 跟别处大多数的好高中不一样,清平一中不在野外郊区,而是靠近市中心。去森约的路上就能看到。 晏朗看着窗外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说:“诺,快到了。” “什么?” “清一啊。”他侧头看着她:“想不想回学校看看?” 他们俩谈恋爱谈的全校皆知,甚至连老师都有所耳闻。回学校看什么?还不够别人看笑话的。她同届的都毕业了,他可不是,同学看见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蒋妤同能想到的晏朗也能,她没说话,倒是晏朗笑着说:“反正竞赛也是要去的。” 竞赛各去各的考场,又不全是熟面孔。蒋妤同刚想开口,晏朗赶在了她前头:“不想去就算了。” 好话反话都叫他一个人说了,她的话都噎在喉咙口。 蒋妤同抿了抿唇看向窗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拥挤,跟三个月前差不多,看得人莫名气闷。 银蓝色 森约能在三年内在一线城市开遍分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 晏朗报过手机号就有人带着他们进到隔间,约好的美甲师已经在等了。 她看到晏朗不自觉哎了一声,样貌登对的情侣她见过无数对,但像晏朗这样出色的过了很久也还能记起来。女生的脸虽不如男生出挑,但她胜在气质。 “你以前来过是吗?我记得!” 晏朗听到后笑了一下,将背后的蒋妤同拉到前面来。男生比女生高了快一头,他低头看着她,是少年人特有的那种热忱。 美甲师忍不住笑,调侃道:“还是陪女朋友来的啊。” 女朋友三个字明显取悦到他,“是啊。”他应着话,看了一眼美甲师又看蒋妤同。 她没说话,抬头对着所有人笑。 美甲师光顾着感慨以前,说十七八岁的感情又纯又干净,全然没感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 “来挑挑样式。”她热情地招呼蒋妤同,拉她坐下来开始展示样图。 美甲师捧着她的手:“你这指甲真是我见过最好的几个了,长还细,又齐,很适合做美甲。” 夸她手好看的,比夸她脸好看的多了不知多少倍,蒋妤同腼腆的笑。眼睛盯着图册,随手翻了几页也没有看中的,干脆喊晏朗来选。 “没有看中的吗?”他站在一侧看。 “也不是。”她说:“就是不知道选什么好。” 美甲师:“我记得你第一次做的就很好看,什么颜色来着?” 蒋妤同抬头:“蓝色。” 晏朗补充说:“雾蓝色,哑光的。”说着从手机里翻出图给美甲师看。 雾蓝色,哑光的。蒋妤同心里一跳,收回手。 他陪她做指甲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分开后她一个人也做过。别人问她要什么颜色时,她鬼使神差地说了雾蓝色,当时也是这样给美甲师看的图。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选择。她喜新厌旧,但就是保留了他的喜好。 晏朗喜欢蓝色。 后来的讨论屏蔽掉蒋妤同这个当事人,完完全全成了晏朗和美甲师的单独会话。 “你女朋友白,涂什么颜色都好看,哑光亮光其实都可以。” 晏朗嘴角翘的更厉害。别人提起蒋妤同时,他非常乐意听到“你女朋友”这个前缀。 弯腰看向她说:“你想要哪个?” 蒋妤同扫了一眼,“随便。” 她语气倦怠,晏朗一下听出不对劲,将手里的图册合起来放到桌上。 蒋妤同眼见着他唇线抿直,低着眼觑自己。 “蓝色,就蓝色。”她在心里叹口气,跟他妥协。 “不改了?” 蒋妤同嗯一声,拿过图册打开递给他,“你喜欢什么?” 晏朗点着图说:“这个。”然后细细看着她。 是款银蓝亮光的,估计会很显眼。 蒋妤同想象一下做出来的效果,感觉也不是不能接受,看着他说:“好。” 晏朗顿时又温柔了神色。 蒋妤同看着美甲师捧着自己的手磨指甲,得磨掉一层才能开始做。白的粉末悉悉索索落下来,她的手指跟着锉刀左右微移。 蒋妤同看着看着就移开眼,感觉手不是自己的,像商品一样摆在那里供人品鉴。 美甲师是卖的,晏朗是买的,两方银货两讫,她是见证人。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笑,原来还冷着的脸如春天破冰一样生动。 算了算了,不当是自己的,很多东西就能解开了。 美甲师认认真真的做完全套,一双手漂亮的像工艺品。她先捧着给晏朗看,啧啧称赞着:“你来瞧瞧,多好看!比我之前哪个客人做的都好看!” 她的手指本就纤细,像削葱。现在抹上一层银蓝更像上过色的玉,衬出原来的白不说,还多了亮眼的颜色。 晏朗满意极了:“多谢您费心。” “哪有!还是你女朋友的手生的好看!” 美甲师和晏朗这么一通赞美,蒋妤同觉得自己见证人的身份更真实了。买卖双方互利共赢,对这桩生意都表达出自己的惊叹,那她这双手就是物尽其用的。 美甲师左看右看尤感觉不够,把目光转回来看着蒋妤同:“能不能请你给我们拍几张样图,以后也放在图册里,这单给你打折!” 两只手并在一起看了看,银蓝的指甲在灯下还闪着光,是真的漂亮。 她没立刻答应,美甲师以为是她不乐意,忙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就算了,主要是……” “好啊。”蒋妤同打断她的话,笑着说:“我很乐意的。” 交易商品卖出了附加值,她当然开心。 蒋妤同侧身看着晏朗,他也说可以,这可真就太完美了。 美甲师喊摄影师来拍照,还带来不少道具。握着口红的,攥着项链的,放在长绒毯上的,摄影师以最好的角度记录下她这双手的美丽瞬间。 最后这单打了六折,蒋妤同还被森约的大方惊了一下。 “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森约竟然这么舍得。” 晏朗哑声失笑,握住她的手揉了揉。 “哎,别碰。”她惊叫一声:“还没干透呢。” “不会,干了的。” 他垂眸轻碰她指尖,蹭了两下果然没掉颜色。 蒋妤同松了口气,还是嗔他:“这么贵,真刮坏了我要心疼死。” 模样自然,表情生动,像极了跟男朋友撒娇的女孩。 晏朗直直看着她,眼底神色不明。她粉饰太平的本事还是这么出众,这么万一挑一。似乎他们从来没分手,还跟一年前一样。 这好像也不能说她伪装,因为伪装是骗,得要被骗的人不知道。可他知道。 那该怎样形容呢? 形容不出。 晏朗轻轻呵出气,莫名的笑:“刮坏了我赔你。” 蒋妤同没说话,温温淡淡的,把所有情绪都化进眼里。 她把要说的话藏在眼里眨你看,眼睫毛扑闪一下就是一句动人的情话。编织成网,在你看她的瞬间就失足掉进去,还以为自己只是心软。 “如果我能早点看出来,下场会不会好一点?” 她眨眨眼,说不会。 “如果我当初没有答应你,现在会怎样?” 她还是眨眨眼,说不知道。 他一直一直看着她,失神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像最虔诚的信徒,做最无谓的祷告。 因为神陨落。 “晏朗?晏朗!”蒋妤同忍不住喊。他刚刚一直看着自己发呆,两个人在街口已经站了好一会。 “嗯?”他回神,下意识避开她的眼。 蒋妤同觉得他怪怪的,像是突然晴转阴,有种风筝放到一半线断了的突兀感。 “你怎么了?” “没事。” 没事那就走吧,可他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晏朗说:“不回家。” 蒋妤同皱眉:“还要去哪儿?” “电影院。”看了眼时间,他又说:“先去吃饭,下午去电影院。” 蒋妤同看着一桌子的汉堡炸鸡陷入沉默,晏朗心情很好,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等她吃。 “我吃不完。” “嗯。”他回答,在等她哄。 上午出来时还好好的,不知道哪儿又招着他了。十个她也说不准他在想什么,以前还能蹬鼻子上脸地问,现在就只能两两沉默。 明明是在喧闹的市中心,柜台叫号领餐的声音也响亮无比。 他们这桌却是不合时宜的安静,静的叫人心慌。 蒋妤同心烦意乱,索性不管他,带上一次性手套自顾自地蘸起番茄酱。 晏朗恢复了在学校里的严苛,像对待数学题一样对待她,认真仔细地看。 想着想着又忽而一笑,她要真有数学题那样简单就好了。 晏朗看她下意识地在咬可乐吸管,问:“吃饱了?” 蒋妤同把托盘推给他。 这样的情况下她很少会看他,现在更不会。 感谢发明智能手机的人,他使无数人在尴尬境地下,还能借着手机转移注意力。 蒋妤同倚在靠背上,头低着,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 经过的人会不自觉多看她一眼,她身上有种很矛盾的美感。 看到她温然的脸,没见过她叛轨的性子;看到她重点大学的成绩,没见过她逃课时的疯狂;看到她对外人冷淡的态度,没见过她寻求刺激时的面目全非。 蒋妤同跟程回很像,她不缺钱。或者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她比程回更无畏。 没什么能赔的了,就学着赌鬼歇斯底里。 她像清澈的溪,旁人以为能一眼见底,却不想靠近时却发现底下藏着无名巨兽。平静与恐怖交织在一起,矛盾而诱人。 屏幕上跳出信息提示。 甜甜:一切顺利么? 蒋妤同:嗯。 甜甜:什么时候回来? 程回看着微信框上“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闪了又闪,等半晌也不见她发消息过来。 甜甜:不确定吗? 蒋妤同:是。 她这次回的倒快。 甜甜:回来时告诉我,我去接你。 蒋妤同:好。 她已经懒得去圆这错漏百出的谎,她确定自己无比想念他,那就够了。 至于他会不会问,留给以后的自己回答。 手机放在腿上,程回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甜甜: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蒋妤同想了一会,回: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清平和安华离了很远很远,远到一边是晴天,一边在下雨。 在程回心里都是晴天。 共犯 “在和谁聊天。”晏朗突然出声,将她拉回现实。 “没有谁。”她微笑。 晏朗看她无懈可击的表情,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 他吃饭是慢条斯理的,蒋妤同觉得还要再等上一会,收起手机往外看。 清平市中心人流量很大,整个一块都是商业区。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披着长卷发走过去。 卷发,很长。蒋妤同想起程回。 “在想什么?” “头发。”她说,眼睛依然在看外面。 蒋妤同手指插进头发里:“我想留长发。” 她的神情专注而认真,表情温柔。 晏朗问:“是男朋友吗?” 她笑了,转回来。肩往上尖了一下,随即落下,显出一种散漫。 说不是。 蒋妤同抽出手,银蓝色从乌黑里脱出来,美的恍惚。 这一问一答没头没脑,像一段故事,掐头去尾得不到完整。 男朋友,他不是。 他是…… 蒋妤同皱起眉,被想不出的问题困扰着。她抚额,然后手肘支在桌上,双手叠起贴住脸。晏朗看不清。 “一个朋友。”思索良久她终于有了直视他的资格。心里的恐慌慢慢退潮,连带那一丝微不可见的异样也湮灭掉。 “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具有同谋意识,一起狂欢,共同沉沦的,朋友。 更确切点说,是共犯。 骗子与受害人纠缠不清,钱财物品都不值一提,她觉得比起情侣二字,共犯的头衔更适合他们。 朋友是托词,情侣也是,那些关系薄的像纸,随时都能再换一个。 共犯不同,它带有道德和法律意味,单单说出来就觉得禁忌,和他们很配。 晏朗没再往下问,空气中漂浮的油腻气息包裹住两个人。 快餐店里人来人往,像他们才坐了半小时就已经算长。 鼻炎犯了,蒋妤同觉得闷,想出去透透风。 “我去买奶茶。”她说着就想走。 “不用,我下过单了。”晏朗将手机递给她:“你可以直接去拿。” 她没接,定定地站着:“你截个图给我。” 晏朗没说话,手机再往她那再递出一点,执意要她接。 截图多无趣,他把手机给她,像是在说,随便你翻。 昨晚打东南方向过来一股寒流,本省各市多多少少都被影响到。清平虽然是晴天风却冷,蒋妤同立起衣领,拿着他的手机走到奶茶店外。 手机已经黑屏,她打开,是六位密码锁。低头看了几秒,脑子里顿时跳出密码,手也跟着输,一遍过。她扯扯唇,点开小程序。 晏朗下单了一杯果茶一杯奶茶,都是三分糖。温度甜度加料什么的要求都填过了,他在备注里还是说:奶茶要加芋泥、要去冰。 也许服务员看到后会骂他啰嗦。 蒋妤同抽了下鼻子,发出不通气的闷声。心里有些酸,过了一会也还是酸。 以前每次买奶茶他都要问: “几分糖呀?” “三分!”她会挨过去再次强调:“是三分!”声音似嗔似怒,气他记不住。 “好好好,微糖这么淡,也不知道你喝个什么劲。” 这时候晏朗会揽住她笑着抱怨,跟她保证已经记住了,下次绝不会忘。 等下次点,他还是会问。 其实他都知道,他记得清清楚楚。但就是要问,就是要她带着些恼的跟自己撒娇。看她平时稍长的眼尾都瞪开一点点,睫毛卷翘,眼里倒出一个人的面容,只有他。 蒋妤同靠边站,脖子缩着,像只鹌鹑。 是那种瘦条条的鹌鹑,既不圆,也不团,也没有很多很厚的毛毛——最不讨人喜欢的那一种。 如果说她是一只宠物,在宠物店等着人买走,估计会很难。因为大多数人喜欢爱娇的——见谁都笑,而她只会蜷起来躲在角落里。 就像那些受人欢迎的女孩子,漂亮,会来事。她也喜欢。 但要她做她又做不到。她害怕接触、害怕见光、害怕近距离。 太独了。 “6178!”前台叫号打断胡思乱想。 “这里。”她抬手。 “请您出示号码。” 蒋妤同打开手机展示给前台看。 “打包还是现在喝?” “打包。” “您拿好。”服务员把奶茶递过来。 “谢谢。”她接过,声音闷闷的。 蒋妤同拎着纸袋快步走出店门,把“欢迎您下次再来”的送客语甩在身后。 回到快餐店时晏朗已经吃完了,正望着门口,似乎是要求自己务必要在她出现的第一秒就抓住她的身影。 在他的目光里蒋妤同的步子突然错乱一下,赶紧稳住心神。 “慌什么。”晏朗接过她手上的袋子,回到座位上。 蒋妤同没坐下,说:“不是说要看电影吗?” “一点半的场,现在没有合适的场次。” 看来他选好电影了,蒋妤同笑笑,手搭在椅背上,也不在意。 坐下问:“定了什么票?” “超英电影,你可能不喜欢。”晏朗说的很慢,带着些试探,想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 等了一会也不见她露出异色,他的心沉下去。 蒋妤同在看电影上映的列表,正在热映的是一部超英电影,还有一些低成本国产恐怖片。她基本不看喜剧,偏爱冷类型。 点开超英电影,看完简介就感觉看完了电影。 蒋妤同冷脸,再看恐怖片简介。大红大黑的鬼魅海报配一段似是而非的话,不用细想都能猜到结局。 主人公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一场梦。 干脆关掉手机,蒋妤同说:“最近的电影好像都不怎么景气?” 晏朗:“嗯,时间不好,也没有大制作。” 才十一月,就算时机不好,也不应该冷成这样。 一点二十,在检票厅。 晏朗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签。” “改签看什么?”蒋妤同笑说:“恐怖片吗?” “难看的要死。”她一锤定音。 晏朗没说话,牵起她的手取票检票。蒋妤同嘬着奶茶。 任谁看来都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学生情侣。 男生高,衣领都刻板抚好。单看气质,出挑得不像学生,比同龄人沉,也比青年人多了清透感。 两个人往影厅里走,虽是牵手,可蒋妤同落后他小半步,从斜后方打量他。 感受到她的视线,晏朗微微侧头,“怎么了?” 蒋妤同摇头,没说话。 他的成长轨迹大概是所有父母希望中的模板,一路顺风顺水。幼儿园是国际双语幼儿园,小学要念国家级重点,初中是省第一批重点大学的附属初中。高中么,清平一中,省内半数保送生的母校。 晏朗性格温和,眉眼秀致,成绩标杆,同届竟无一人压得过他。 他的履历近乎完美。 清平一中作为全省顶尖的几所高中,一向是重大考试的考场。她高二那年学校要腾一半场地用于教资考试,学校领导按惯例封锁一半教学楼,另一半留给他们月考。 座位不够也有法子,高三单人单桌考,高一高二插班考。一三五列高一坐,二四六列高二坐。 至于同桌的高一高二会不会串通作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场考语文,考完也没什么好讨论的,这科普遍拉不开分。 等到下午数学交完卷考场内的同学就疯了。本省高考自主命题,数学卷没有选择题,不会做的全靠硬写。 这次的数学卷子出的极好,高中低三档题目的占分比是标准的1:3:5。 换句话说,该拿的分叫你拿,不该拿的你一分也捞不到。 压轴题巧,计算量还大,出卷子老师铁了心要卡住高分段,给这届高二来个下马威。 第十四题,填空题的最后一题,蒋妤同没做出来。 下一场还要考选科,她不甘心,低头还在算。这一题里三个函数交叠不清,她拆分的算式写满整张a4纸却连草图都画不出来。 心浮气躁。 整个班都像炸了锅的蚂蚁,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题目。 这时候从门口闯进来一个人,满脸激动的大吼: “十四题答案出来了!9!是9!” 她猛然抬头,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高二的卷子,也就是她正在做的这题。 考场内静了一瞬,立刻沸反盈天,比之刚才更甚十倍。 “去他妈的,怎么可能!一定是8!” “啊!我差一点,我10!” “怎么可能是9!看这个曲线走向答案应该是偶数才对!”这人说着掏出演草纸:“你看看,设这一块为t,另一个函数穿过cost。它不可能大于一,一穿交点就是俩,肯定偶数啊!” 说话人蒋妤同也认识,高二的余文嘉,年级前五十,数竞预备役选手。平时仗着自己成绩好没少奚落别人,脾气傲得很。 他说,两个函数,她低下头,看自己拆出来的三个函数。 余文嘉说答案是偶数,考场内偶数答案的人松了一口气。有些成绩好的不好意思低头,想问过程又觉得跌份,就说:“哎,余文嘉,你答案多少?” 都是一个圈子出来的,余文嘉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种委婉的请教方式,颇为高傲地说:“10。”他说完这个数字就不再开口。 “说说过程呗。”有人按耐不住开始问了,姿态甚是拘谨。 余文嘉满意的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些不自在,重新拿了张纸演算过程,看题的人围满整张桌子。 “先拆分,变形,去绝对值。” “就这个。”他边说边用笔画出来:“把这一块圈成t,求范围。” “现在是两个函数了吧,画图,再数交点就行了。” 离了几张桌子的距离,蒋妤同听他说的轻巧,其实第一步的拆分就已经卡死很多人。 等余文嘉讲完,听题的几个人还在思索。倒是一开始说话的人抱胸站在旁边,嗤笑一声:“行了余文嘉,别装逼了!” “答案就是9,你爱信不信,出成绩别哭就行。” 何时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余文嘉气得不轻,一甩笔朝他瞪眼道:“你懂个屁!” 那人一耸肩:“我屁也不懂,晏朗懂就行。这答案是他做出来的。” 一听晏朗两个字,余文嘉顿时愣在原地,刚才被质疑的火气还没发出去就噎在胸口。 ※※※※※※※※※※※※※※※※※※※※ 下周见,一点了,我要与床说晚安了。 月考 考场内所有人都安静了。 余文嘉是数竞预备役选手不假,可晏朗当时已经拿到数竞国一,两个人的差距基本就是小丘陵和喜马拉雅山的区别。 余文嘉哽着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叫他脸皮如烧。 那人继续道:“你也别不懂装懂了,天天装逼也不嫌累,还两个函数!” “我拿着题去问晏朗,他上手第一步就把算式拆成仨,这么一写,那么一画,三下五除二!哎!这答案就出来了。” 也不怨此人奚落余文嘉,实在是他平常好为人师的事情干多了,眼睛还经常顶在头上看人,同学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厌恶他这样的高傲。 原来围在他桌子旁的人都默默散了,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 没人去质疑晏朗答案的正确性,哪怕刚刚余文嘉说的那么言辞确确,听起来那么正确无误也没用。 在清平一中,晏朗就是答案。标准答案或许会错,他不会。这是清平一中的学生默认的事实。 蒋妤同不关心这场闹剧,只关心他说,晏朗也拆成三个函数。 下一场考试开始了,做完卷子还剩半小时,她继续做十四题。 等这张a4纸又写满后,她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学神的这么一写,那么一画,跟他们完全不一样。 头有些疼,她按一按太阳穴想,算了。 这是第一次,蒋妤同记住晏朗这个人。 不是隔着几十米他在台上领奖她在台下游神的遥远模糊,而是借由别人的嘴,在自己脑海里描摹出他的形象,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有关他的信息,最终一点一点丰富起来。 清一出成绩一向很快,今天考的数学,后天就出了成绩。蒋妤同数学前卷134,离满分不过26分的距离,单科年级排名却已经掉出前300。 在清平,一分十人不是说着玩的。别说是一百三,哪怕一百五,照样有人能叠分。 数学老师唬着脸走进来,抬手将答题卡甩在讲台上。硬卡砸在铁皮上发出重重的哐嘡声,吓得人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说:“你们知道自己考多少分了吧?” 底下稀稀落落地说:“知道。” “知道自己班的平均分吗?” 这下没人说话了,学生们都缩得像鹌鹑,战战兢兢挤在一起。 他哼一声,学生们的心就哆嗦一下。 “不说是吧,课代表!” “到!”第三排站起来一个男生。 “报一下平均分。” 他语气平淡,学生们更觉得事态严重。 “1、132。”课代表嘴皮子打转,不敢抬头看他。 “大点声!” “132!”他吼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 “132!”数学老师大声重复着,挥手就拍在黑板上,发出的巨响又把学生们吓得不轻。 “这么简单的试卷,你们考个132!” “还物化实验班,狗屁物化实验班!” “你们知不知道物生实验班平均分多少?!” “133!” 数学老师越说越气,一句比一句声调高。蒋妤同离他五排距离都觉得耳朵嗡嗡的。 “不就一分嘛,至于这样。”有同学小声嘀咕了一句。 蒋妤同听到了,她心里咯噔一下。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数学老贼的听力可不是一般的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 他指着门口暴怒出声:“刚才谁说的话!滚出去!” 说出的话仿佛带着能量似的在教室里回荡碰撞着,挨上的人都嘶嘶痛呼。喊痛也不敢出声,光作出一个口型把声音咽进肚子里。 无人说话,教室里一片静默。 “呵?哼!”等了一会也没人站起来,数学老师呸了一句:“我当你有多大能耐!敢跟我呛!” “说话的人你就是颗老鼠屎,自个儿臭去,别带坏我这一锅粥!” “还一分,你们知不知道一分代表什么?” “给你们物化班配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设备,到最后连物生的都考不过!” “我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他骂得面红耳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尽”字咬的极重。 物化难学,竞赛也难。这种组合从一开始只是一个选课逐渐演变为好学生的象征。 翻翻省内的高考理科状元,全是物化出身。 近五年是! 近十年也是! 无一例外! 物化就是成绩优异的副标签。 高二分班,选择物化的人自然而然就比选择其他组合的人多了一份优越感。 因为选课组合七七八,物化永远站在鄙视链的最顶端。 这说法的确偏见,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高考是省内厮杀,优胜劣汰,胜者为王。 这条训诫放在清平一中尤其合适。 清一更是默认了教学资源往物化班倾斜——你愿意选择物化、选择困难,那学校就愿意给你最好的待遇。 出头的强者总会受到优待。 不服?不服那就拿出更好的成绩去扇物化班的脸。这是清一其他班型的口号。 口号喊了这么多年终于实现了一次,这怎能不让他震怒? 责备的话机关木仓一样往外突突,数学老师甩下一句“自习”就怒气冲冲回了办公室。看样是气走的。 他一走,教室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蒋妤同低头继续算题,旁边人小声议论着: “以前也考过比这低的平均分啊,怎么这次气成这样?” “以前分低也比十七班高,这次没打过人家,八成叫十七班数学老师刺了几句呗。” 十七班,也就是那个物生实验班。十七班从高二刚分班起就立下远大目标,成绩越过物化重点班直接对标他们班。 两个班的老师明里暗里没少对掐。物化的觉得物生的不自量力,物生的觉得物化的狂妄自大,都鼓足劲要给对方好看。 奈何分班时学生的成绩就已经定下,这都大半年了也没超过他们班,哪怕一次! 哦,也不是,这次就超过了。 怪不得他生气。 说小话的几个人撇撇嘴,脸上虽然不在意,心里却发了狠。他们从没在成绩上吃过这么大的亏,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把十七班压得抬不起头。 课代表从办公室抱来答案往下发,说上面有中高档题目的详细步骤。 蒋妤同拿着答案细细对照,颓废地发现除了拆分成三个函数外,她后面的步骤和标准答案竟无一点相似之处。 也不知道老师是如何理解“详细步骤”四个字的。答案上跳步这么多,刚看懂一点再往下就立马跟不上趟了。一步看不懂,下面半页纸白费。 这答案发了跟没发一样。 两月后,在图书馆隔间。 “啊……太难了。”蒋妤同捏着卷子一角趴在课桌上。 “哪儿,给我看看。”晏朗侧头看她,眼里再温柔不过。 “这。”她拿笔点点题,突然又想到什么,从错题本上翻出一道题,翻给他看:“这两题好像是一个套路,但我不会。” 晏朗看她可怜巴巴地趴在桌子上,神情颓丧,显然是被数学题折磨的不轻。 再看她的错题本,旁边还粘上了答案。晏朗怎么看怎么眼熟,“这是你之前的月考题?” “啊……是,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写的答案。”蒋妤同鼓嘴再吐气,露出忿忿不平:“他跳步跳得这么厉害,哪个能看懂啊。” “这要是道大题,他保准要被扣步骤分,搞不好缺一步下面的分都不给了!” 晏朗眨着眼看她,觉得她颇有些神算潜质,因为他在刚刚过去的周测中就因为跳步被扣了步骤分。十六分的题,从第二问被截肢,白白丢了七八分。 这事她还不知道。 晏朗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笑骂:“你个小乌鸦嘴。” “干嘛!”蒋妤同打下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说:“答案是我写的。” “啊?”她愕然。 晏朗点点头,回忆道:“那天数学老师喊我去办公室,正好碰到你们数学组长来送材料,说这届高二的像群小菜鸡,一个能啄的都没有。” 那老师的表情既怒且怨,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扼腕。他忍不住笑,挨了她一下拧。 蒋妤同哼一声,说:“然后呢?” “然后李老师叫我做题,我就做了。”晏朗一脸无辜。 “就……做出来啦?” “嗯。” 不用他细细描述,蒋妤同也能想出那时候的场景。 她不禁抚额:“你真是……装的一手好逼。” “蒋小菜鸡?”他垂眸含笑。 “次、奥——”她拼音没拼完、草字没说出口又被他捏住脸,声音顿时走了样。 “少说脏话!”晏朗肃着脸看她。 “哦。”蒋妤同闷闷应了,忘了他是个多正经的人。 晏朗严于律己,对于旁人不正当的言行很少出言纠改,但对蒋妤同不一样,她是他女朋友,晏朗觉得自己有义务约束她的言语行为。 看她缩回去,晏朗心软,但绝不惯她这毛病,拿过演草纸给她写步骤。原来十几行的答案扩充到整整一页纸,写好推到她面前。 蒋妤同转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他。 她哑掉的嗓音传来:“你凶我。” “我没有。” “你有!” 他失声片刻,说:“这不算。” 她不再呛声,隐约看到她用手抹脸,晏朗心神不稳。 “阿同?” 她不理。 晏朗彻底慌了手脚,忙拉开椅子走到她脸偏向的那侧。 蒋妤同又把脸扭过去,被他眼疾手快地制住。 手托住她的脸,濡湿的冰凉激得他心头一跳。 趁他晃神蒋妤同狠狠打在他手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打的指尖都发麻,干脆不躲了,眼里都是泪:“你不能!”不能这样! 别人可以,你不能!不能对我这么凶! 手上的疼远比不上心里涌起的酸涩,晏朗撑住桌面,神色晦暗地看着她。 这也是第一次,晏朗见她哭。 脆弱的要命,一句话她就能哭到天崩地裂,偏偏无声。 电影 她的目光依旧沉沉似霭,晏朗停下脚步。 “想什么呢?” 听到他说话蒋妤同猛然晃了一下,像从幻境抽离。 检票口到影厅只有短短一点距离,她竟然能想这么多。从刚见他,回忆到图书馆,他妥协。 走马观花一样。 蒋妤同自己都惊讶,掩饰性地抬手撩了一下头发。 他还在看她,似乎听不到她说出个一二三来便不会罢休。 蒋妤同抬头,实话实说:“想了很多。” 晏朗微微倾身,弯下腰,是倾听的姿态。 “还记得我高二月考的一道数学题吗?很长很长一个算式,拆成三个函数。” 晏朗沉思片刻,说:“答案是9。” 他用的是陈述句,蒋妤同笑了一下,对他这种超绝的记忆力毫不惊疑。 “是那题。” 晏朗不解,“这有什么问题吗?” 蒋妤同摇摇头,又笑,说:“没什么问题。” “就是……我突然很想很想那个时候。” 她继续说,语气细得像沙。 “那次的月考真是一场灾难,我们班数学没考过物生实验班,挨了好一顿训。他骂的很难听。” 这个他,指的是她当时的数学老师王亚陆,晏朗能听懂,便没有出声。 看她陷在回忆里,一直一直失神着。 那些事情经由她说出口,仿佛是有自主意识一般,而她只是一个讲述者。 “后来的那一个月里,我们做了整整三百道填空压轴题,全是函数数列,一天十道,没有合适的题他就自己给我们出。” “他说,不会做也要硬着头皮做,不许抄!不许问!就自己做。” “他说,下一次月考甩不过十七班五分往上题量就要翻倍,他不死,题不断。” “那个月可真难熬,课间做题,晚上放学还要多留四十分钟听他讲题。” …… 说孤独吧,全班四十五人共同朝着一个目标奋斗;说热闹吧,有人五分钟一题,有人五天做不出来一题。 一个班的同学虽然总成绩相差无几,可各自的偏重点不同。有拿这五分去补语文成绩的,就有放弃这一题去抓中档题的。 这次月考危机却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管你原计划是什么,全盘打乱。现在就是做题,一直做。 它更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往下落,逼着人咬牙往前走。 蒋妤同说着说着突然掉眼泪,毫无预兆。 这时电影院的广播开始播报:“请观看1:30场次的观众做好准备,电影即将开映,请您尽快回到座位,十分钟后暂停检票。” 空旷的影厅只有他们两个人。晏朗远远的看见工作人员向他们走来,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没关系。 工作人员朝他点点头,没有再过来,而蒋妤同一直是神情发怔的。 “那个时候,有一次,我做着做着题就开始反胃。是真的反胃。” “我跑出去哭了一场,发誓再也不要做这种恶心的题了。等哭完,还是回来继续写。” 晏朗不响,只是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 十一月底,天渐寒,他怀里懒洋洋的暖更刺激了她的泪腺。 蒋妤同磕在他锁骨上,任由眼泪肆虐。 “我真的、真的,不想再那么无力了。”她说的很慢。 “都过去了。”他说。 蒋妤同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嘴角朝上弯眼泪却在掉。 “晏朗。” “你知道么,下一次月考我们班的数学平均分是145。” “145。” “那真是一个辉煌的不能再辉煌的成绩了。” “比十七班高了整整十四分。” “出成绩时,班里一半人都在哭。” …… 晏朗明白。 那次月考成绩一公布,全校都有所耳闻。高二的物化实验班数学平均分考了145,比之往年同班型同等级的要高七八分不止。光满分的就有九个。 她激动的浑身颤抖。 晏朗沉默地安抚她,安抚他躁动的玫瑰。 蒋妤同在他怀里絮叨了很久,慢慢趋于安静。 良久,晏朗感觉她攥紧自己的衣襟,又突然放开。 她低着头从他怀里脱出身,有些清醒后的狼狈。 “对不起,我只是——” “进去吧,电影开始了。” 晏朗打断她的话。 电影正放到精彩之处,打斗嘶吼声不绝于耳。特效做的很不错,满屏的高级感。 他定好的座位在正中间,横排竖排都是最中间。如果要进去,打扰了同排人不说,还会挡了后排人。 晏朗干脆拉着她坐在角落处,连侧边楼梯都没上。 四周座位都是空的。 “对不起。”坐下后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不要紧。” 昏暗的影厅中,借着屏幕打斗时偶尔闪出的白光,晏朗侧头看清她低垂着眼。 蒋妤同没有看电影,而是木然地发呆。 “头疼?” “一点点。” 她微微抬头勉力微笑,“还有点心疼。” “怎么?” “心疼钱。” 这场电影将近两个小时,他们迟了二十五分钟进场。一张票四十三,两张就是八十六。 蒋妤同掏出手机点点算算,然后把屏幕对着他,叹惋道:“亏了十多块呢。” 晏朗低头看看,“你少喝一杯奶茶就有了。” “那还是算了。”她说着收起手机正襟危坐,两眼直视前方。 “……” “小财迷。”他忍俊不禁。 超英电影大多一个套路,主角前期弱,中期成长,后期日天日地。管它是什么世界怪兽还是宇宙怪物,最终都能一脚给你干回老家。 主角的成长线不变,中间穿插着爱情亲情友情等等感情因素。 拍好了卖座,还能赚一波眼泪;拍不好也无伤大雅,观众会说,爆米花电影嘛,就那样。 她很少会看超英电影,爽是真的爽,看完又感觉索然无味。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客人和不专业技师的关系。 一拍两散,没有后续。 晏朗看她歪在椅子上,撑着头,半阖眼。 “困了?” 他的语气很轻,更勾起她的睡意。 蒋妤同睁不开眼,就眯眼笑,慢吞吞地吐字:“是-啊-” 看来是真困了,晏朗离她这么近都听不清她说话。 “睡吧。”他说,带着诱哄。 后面还说了什么她不知道,顺着他极柔极淡的话一头倒进梦乡。 晏朗接住她往前倾的身子,慢慢带到自己肩上。 她温热的呼吸扑过来,无比真实。 他无法自抑地叹慰出声。 一号3d厅里,中间座位上的人满满当当,越往边去人越少。 最后一排多是情侣,两两一对在黑暗中举止亲密。有红外摄像头又怎样,情侣,接吻咯,谁会来管? 在偏东的小角落里,一眼望去都看不到这个地方。 蒋妤同睡的很熟,全然屏蔽掉电影激烈的打斗声,他甚至能听到她缓慢有节奏的呼吸声。 晏朗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半抱住她。他看不清电影里放了什么,也听不到人物台词。满眼、满耳、满心,都是她。 要是时间断在这里该多好,或者是复制,复制今天粘贴到明天。 日复一日,岁岁年年。 那他便每天都是好心情了。 电影结束,字幕密密麻麻地滚动起来,晏朗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后面有些人走出去,也有一些在等彩蛋。 灯亮了,工作人员进来打扫卫生。 蒋妤同想睁开眼,先被刺眼的光激得眯起来,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 “晏朗……”她哑声喊。还记得自己身边是谁,起码没脱口而出程回二字。 他一侧头直接贴上她的额,蒋妤同惊得往后仰,僵了一瞬才恢复自然。 “走吧。”他说,似乎没把她那点异样放在眼里。 “喔。”蒋妤同应声,起身顺手带走奶茶。 她刚醒,脑子不是很清楚,被手里的重量晃了一下。摇了摇感觉还有半杯的样子,然后才想起睡着前好像是没喝完。 晏朗站在一旁看她,说:“扔了吧。” 蒋妤同嘬了口吸管,底下的料堆在一起,没吸起来。她又试了一下,冰凉的奶茶顺着吸管在嘴里化开,有点苦。 “还能喝,不浪费。” 晏朗也不跟她拧,没说话,蒋妤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回到家后他还是沉默。 蒋妤同倚在沙发里,想哄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晏朗率先打破僵局:“回学校吗?” 他喜欢听她回忆以前。 墙上的钟显示四点七,她不想去,静默了一会却说好。 清平一中五点半放学,六点半上晚自习。一个小时一节课,课间十分钟。从六点半到七点半是第一节课,七点四十到八点四十是第二节课。 八点四十以后,走读的学生就可以回家了。 八点五十到九点五十叫晚晚自习,给住校的学生用,走读生也可以留在班里继续学习。 没有老师讲课,这个时间全部由学生支配。 清一从不打疲劳战,空出大把时间让学生自己查漏补缺。 能考进清一的学生本身就属于省内的佼佼者,自律性极好,三年时间更是登峰造极。差的也有,比同校人差而已,拉出去照样是普一。 她一直盯着钟,晏朗说:“现在走。” 蒋妤同眨眨眼缓和酸涩感,目光转向他的脸:“现在去会不会太早了?” “走着去。”他说,转身回了卧室。 从这走到清一,怎么着也得半个多小时。蒋妤同摔回沙发,几乎可以预见自己脚酸腿软的未来。 过了几分钟,晏朗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换了校服,是清一最经典的白衬衫加黑裤子套装,按校规把衬衫衣角全部塞进裤子。他腰线高,腿直还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漫画比例。 唇红齿白,眉眼斯文,像是下一秒就要拿着演讲稿上台。 虽然不应该,可她觉得心动。 稀罕货 清一不强求学生穿校服,除去一些重大活动要求穿校服,其余时间的着装都随学生喜欢。 只要不出格,别整热裤背心那一套,老师很少会说。 夏天的校园里经常能看到女生穿裙子,a字裙、紧身裙、直裙、斜裙应有尽有。 裙摆荡一荡便是朵艳丽的花。 校规要求裙摆必须过膝,可女孩子露出的半截白皙小腿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男生们也不甘示弱,不说过多打扮,总也有几个人会偷偷使些小心机,穿好看的亮色外套吸引女生的目光。 如果暗恋的女生再多看自己几眼,他们简直能美的找不着北。 不过这么做风险也很大,有时候还没来的及去女生班级门口晃荡,倒先引起自己老师的注意。 “请xxx同学起来回答问题。” 老师笑眯眯地开口,推推眼镜,眼里是洞悉一切的揶揄。 在一众不穿校服的少男少女中,常年穿校服的晏朗反向登顶。他总是那几套校服来回换,刻板,且一丝不苟。 他本身就是璀璨耀眼的钻石,无需金银衬托。 蒋妤同喜欢,且私自占有。 刚追到手时她简直不知道要怎样稀罕他才好,像穷人乍富,像得到百年不遇的宝贝。后来看多了,晏朗低了头,她也就腻了。 她本也是喜新厌旧里的顶尖人物。 蒋妤同垂眸,竟想不起来上次见他这么穿是什么时候。 反倒想起高一时的开学典礼。 也是这套校服,他站在主讲台,离他们很远。 清平是省会,清一作为省会市内最好的高中,生源不仅包揽了本市前百,还有周边几个市的好苗子。 中考每个市各考各的,收来的学生中考成绩不尽相同,分班就需要一个统一标准。 每年高一一进校,清一立马安排摸底考。取年级前五十为实验班,也就是高一(1)班。年级五十一到一百是高一(2)班,以此类推,每个年级都有三十多个班。 学校为了保证公平性和刺激学生学习积极性,以月考成绩和期末成绩为准,加权排名,半年调一次班。 实验班若是有人掉出年级前五十,下半学期立马滚蛋,给新人腾位。老师的孩子也不例外。 晏朗作为清一副校长的独生子,清平中考的大市第二,他还没入校名字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高一摸底考只考语数外,满分四百四,他以四百二十一拿下年级第一。 值得一提的是,实验班一共五十人,最后一名的成绩也过了四百。这样声势浩大,导致他们整个班从入校起就是风云人物,2班的人恨不能盯死他们,看谁先被自己拉下马。 实验班的学生埋头拼命,后面班级的学生穷追不舍。对于如何引导学生学习,清一的老师深谙其道。 在大礼堂中,高一的入学典礼,晏朗当之无愧作为优秀生代表高一年级发表演讲。 主台很高,大礼堂有两层,下面一层,上面悬空着还有一层。 每个年级每个班划分场地坐,蒋妤同那个班当时在一层,最后一块,离主台很远,处于只能昂着头看大屏的位置。 她对新生没有兴趣,只是偶然听了几耳朵说这一届的学生很厉害,有几个从初中就开始搞竞赛。 倒是俞琬,她偏爱打听这些事情。哪个年级哪个班有好看的小女孩,谁谁谁竞赛拿了第几名,保送什么学校。她一向紧跟校内热点,把控第一手八卦资料。 蒋妤同跟同学换了位置,靠墙坐,正低着头背单词。 俞琬兴奋地拉她袖子:“同!别看了,我跟你说!” “还差几个就完了,马上。”她没抬头,心里依旧默记着。 俞琬有些扫兴地撇撇嘴,不过没有再去打扰她。她规划好要做的任务,不做完是不会罢休的。 安心等了几分钟,蒋妤同抬头,笑意盈盈问她要说什么。 俞琬故作夸张地捂住心脏,扭头说:“你别这样看我!” 蒋妤同笑意不变,朝她歪一歪头:“?” “你太好看啦!”俞琬笑嘻嘻地伸手去捏她的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吃你这种类型的颜!” 俞琬左看右看,又确认似的捏一捏:“你真的是有毒,越看越好看。” “啵啵啵。”蒋妤同对她啵啵亲,然后抿唇笑:“再夸就假了。” “才没有!”俞碗赶紧表忠心:“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 “行了,说吧,什么事儿!”她脸上隐隐显出恼,不是生气,是被俞琬夸得羞了。 见她开始催,俞琬才说话,指着主台:“看见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吗?” “哪个?”蒋妤同逡巡一圈也没找到,今天开学典礼,都穿校服的。 “哎呀,就特高特白的那个,站侧屏右边的!”俞琬看她目光还在游弋,明显是没找着。她急得不行:“这可是看一眼少一眼的稀罕货!” 高、白、侧屏边、稀罕货。蒋妤同准确定位到晏朗。 她的视线定住,俞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是不是是不是!这气质,绝了!” “他啥也不用干,就往那一站。咔!禁欲优雅的优等生形象一下就立住了。” “那白衬衫,那衣领,绝!真他妈绝!” 俞琬还在啧啧赞叹。 好看么?是真的好看。 大屏还没开,主台离的太远了,蒋妤同无法更精细地打量他。 此刻的他对她来讲更像一个平行世界里的完美尖子生,感慨几句就过去了,撩不起更多波澜。 俞琬迟迟得不到她的反馈,用手肘碰碰她:“说话呀阿同!” “嗯,好看,是很绝。”她虽然这样说,口吻却配不上内容,有些淡淡。 想起她不怎么关注人皮相,俞琬勉力将眼神从他身上撕下来,转头看着她说:“他就是晏朗。” “就今年中考的大市第二,摸底考年级第一。” 他是晏朗,而非他叫晏朗。两句话表达一个意思,背后的含义却大相径庭。 前者自然而然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话人默认很多人知道这个名字;后者才是介绍别人应有的格式。 蒋妤同果然来了兴趣,再一次看向前方。 台上的人温淡雅气,没太有侵略性。个高的人普遍有些驼背,他没有。直腰平肩地站着,每一寸动作都符合规范。 如果不说他的成绩是年级第一,蒋妤同会以为他是乐器组第一,马上就要拎着小提琴拉一曲《沉思》,让台下的女生拜倒在他婉转抒情的曲调中。 “就他?” 俞琬重重点头,神色庄重:“就他。” 似乎是要配的上他头顶层层叠叠的耀眼光环,旁人说起晏朗成绩的神态总要严肃些,郑重些,好衬出他无可挑剔的光辉履历。 蒋妤同忍不住扑哧一笑,“至于嘛?这么严肃?提都不能提了?” 俞琬反驳:“那不一样!” 蒋妤同无奈:“好吧。” 俞琬继续八卦:“我今天在贴吧上翻了,他初中同学有发帖聊他的。” “我稍微扫了一下,除了‘向学神下跪’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晏朗这个人真的是逢考必胜,万年状元。” “他中考不是大市第二么?上头还有个第一。”蒋妤同挑出漏洞。 俞琬弋她一眼,“别急呀,这不就说到了。” “这哥数学满分,物化满分,英语接近满分,你猜怎么着?” “语文垮了?” “没有!” 俞琬反驳的架势仿佛偶像被骂,炸毛后又变成一副故作高深的神情。其实满脸都写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 蒋妤同憋笑,顺着她的意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俞琬很满意,点点头说:“他考政史时答题卡破损,正好是反面扫码的地方。” “换一张就是咯。” “据他同场的人说,当时监考老师也这么建议。他说反面也就两题,算了。” 两题也是题,一分也是分。 蒋妤同哭笑不得:“他还嫌分多?” 俞琬扼腕:“谁说不是啊,结局就是这么草!两题十二分,白扔了!今年的状元也就比他高两分。” 两人对视着,都能从对方眼里读出迷茫。最后只能怨自己境界不够,理解不了学神的思维。 学生时代光成绩好传播的范围有限,若是附带些出格操作便会引起广泛关注。晏朗因此反而比第一名更吸引眼球。 俞琬不禁有些心疼今年状元。 六月中考,八月摸底,他状元的头衔还没捂热就又送出去。 好多人私下里都嘲他这状元是白拣来的,要不是晏朗出事,哪儿能轮得到他。明明没错,成绩也货真价实,却还能被人压一头。 惨也是真的惨。 甚至于晏朗那句“也就两题,算了。”都比他有关注度。 这句话一度爆红校园,还有仿句出现: “也就五分,算了。” “也就语文,算了。” “也就这一次,算了。” 周围人没少拿这件事打趣晏朗。 “啊——疼。”蒋妤同喊出声,嘴比思维快。 “想什么呢,去换衣服。”他把一套校服递给她。 一出卧室就看见她盯着自己发呆,连他走近都没反应,晏朗忍不住敲了她额头一下。 清一 蒋妤同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见他还要抬手忽然说:“也就校服,算了。” 这下换晏朗发愣。 静静看了她几秒,他哑然失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蒋妤同不自在地偏开脸。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果然会让她无意识地陷入回忆,这还不到一天。 “喏。”他又递了一下。 她接过,抖开。 白衬衫黑裤子,版型较男生的窄一些,其他的一般无二。 女生校服,他买的。后来阴差阳错落在他家,晏朗就像宝贝一样保存着。 清一允许补买校服,高二高三有丢校服的跟着新生一起买。 晏朗高二的时候,托认识的高一新生买了全套送给她,两个人当情侣装穿。蒋妤同嘴上嫌弃,还是陪着他穿了整整一年。 她捏着校服的手松了又紧。 晏朗以为她不情愿,放软口气解释着:“这几天清一查的严,穿校服才能进。” “发生了什么?” “外校挑事,来了几个人在清一体育馆前打架。” 蒋妤同往后仰,发出低低的惊讶声。来清一打架,还是在体育馆前,这么没眼色的吗? “那他们没事吧?” 这个他们,指的是外校人。 因为清一有体育生,还是打篮球的最多。 入学标准严苛到恐怖。 想起那个场景晏朗微微笑,说:“还好,还能走着出校门。” “怎么挑体育馆打啊。” “偏僻。那天体育生加训,要不然碰不上的。” 蒋妤同胡乱点头。其实她高一那年见过打架,清一的体育生早就凶名在外。 对方应该是隔壁七中的,在小巷子里欺负同学,被清一抄小道撸串的体育生们撞个正着。 打人的七八个,地上就一个蜷缩着,这场景再明了不过。 体育生们没走,叫对方放人,七中的混混还以为是自家地盘谁都看不进眼。不但不放人,还耀武扬威让他们快点滚蛋,少多管闲事。 这年头都给脸不要脸了! 几个体育生火气窜上来,二话没说上去就以暴制暴,把欺负人的给欺负了。 打架时七中有个人趁乱逃跑,体育生出一个人去追,一路跑到大马路才给按在地上。 路过的蒋妤同看的明明白白,那体育生下黑手。制服人的过程中是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她看着都疼。 路人围了一圈看热闹,有人帮忙报警。等警车一来,都不用警/察出手,几个虎背熊腰的体育生一人手里拧着一个,跟逮小鸡仔一样去了警察局。 清一和七中的教导主任都被喊去捞人。 经过半个小时的盘问,终于弄清这是一场恶性校园欺凌。七中的学生恶意勒索打骂同学,清一的学生路过不平见义勇为。 被打学生的家长也来了,对着清一的老师学生千恩万谢,还说要送锦旗。教导主任忙不迭赶紧拒绝。 第二天清一召集全校人开大会,一边赞扬几个体育生的挺身而出,一边通报批评了打架行为。 表面上奖惩得当,私下里教练却带着人下馆子,学校报销。 这件事雷声大雨点小的就过去了。 晏朗看了看表,快四点十。 “去换衣服。”他说。 蒋妤同拿着校服进了客房,他的目光如影随形。 等她出来,晏朗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终停在她裤脚。 “好像……有点短了?” 记忆中的长度是刚好盖过脚踝,现在却能看到她微微凸起的骨头,还有一小片白皙的脚腕。 白的叫人心痒。 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蒋妤同缩了缩脚。拖鞋尖立在地砖上,她又放平。 催促说:“走吧,快五点了。” 干咳两声压下喉咙里的痒,晏朗从沙发上站起身,先去书房把书包拎出来才牵起她的手。 看他拿书包,蒋妤同微怔:“我们不是去完学校就回来吗?” “不啊。”他挑眉:“带你去蹭晚自习。” 自她走后,晏朗便苦思冥想有什么方法能留住她,甚至让她自己回心转意。 对她来讲,他最大的利用价值是成绩。 成绩,竞赛。 晏朗低头沉沉地笑。 他没有隐瞒的意思,想到这个方法的当天就跟林老师彻夜长谈,把想法全说了。 林老师听完半晌没说话。晏朗是自己的亲儿子不假,可蒋妤同也是她从高一带到毕业的得意门生。她曾真真切切盼望她好。 一开始知道晏朗为她放弃大好前途,林老师气得心脏都隐隐作痛,只感觉天旋地转喘不上气来,气到最后也没个具体办法。 这件事虽说祸根在蒋妤同身上,可晏朗也不是全然没错。 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 毁在认死理。 晏朗外表温文尔雅,似乎是万事可商量的主,内里比谁都倔。别人再怎么阴阳怪气他都能笑着接下去,甚至还能在原有的基础上给出最优解。不是不反驳,他只是觉得无所谓而已。 晏朗容忍度极高,只要不触碰底线,他就能一直端住自己温和的面孔。可要真越过那条线,连他亲妈林老师都说不好他能做到哪一步。 蒋妤同就是最好的例子。 分手的事晏朗谁都没告诉,依旧按照学校的安排参加高考。他四轮模考平均成绩就已经达到四百三,高考少说也要四百二打底。 学校密切关注有可能冲击省状元的苗子,班主任一对一帮着对答案估分,出分时甚至还会越过本人查成绩。 当三百九十二的成绩出现在电脑页面上时,所有老师都凝固了。这其中还包括晏朗的亲爹——清平的副校长。 查分的老师最先反应过来,抱着侥幸刷新页面,还是三百九十二。 直接掉下全省前一千。 低的可怜。 高三有能撑住场面的佬,他们原也没指望才高二的晏朗去拿状元,只想着让他试试水,看看高二的教学进度。没承想,他连四百都没过。 在场的老师光顾着算分算排名,压根没想去看是哪一科出问题。愣了一会才想起去分析成绩。 两位数的语文隐藏在中间,再定睛一看,没及格。 四轮模拟语文从未掉下过一百三的晏朗,没及格。 副校长的脸像挨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不过没发火,强撑着耐心回家和他促膝长谈。 晏朗知道成绩后倒是冷静,平静的看不出一丝破绽。 其实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他脑海里都是模糊的,晏朗对那段时间无知无感。 蒋妤同分手分的干净利落,高考后直接玩失踪。她交际圈很窄,来来往往就那两三个人。晏朗去问,几乎是低三下四的求。 人以群分,蒋妤同的朋友跟她一样冷心冷情。她们三缄其口,只有俞琬摇摆不定,想安慰他几句还被拉走了。 从她们那里得不到结果,晏朗漫无目的地拽着她同学问,结果都是不知道。 看他像丢了魂,再也寻不出以往的半分风光。有人实在不忍心,悄悄透露了蒋妤同报考的大学。 晏朗如获至宝,也跟着填报,执意要跟她在一起。 他父母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毕业分手,等过完暑假,晏朗还会继续高三生活。 直到邮箱里东城大的录取通知书打破了平静的局面。 当天夜里,晏朗被皮带抽的皮开肉绽。薄薄的衣衫谈不上缓冲作用,每一下都落在皮肉上。 哪怕是这样,他依旧默然,任由他爹教训。额上冷汗涔涔,疼得忍不住轻颤,却自始至终不曾出过一声。 晏朗认了死理,就是要跟着去。 没钱,不要紧,他的成绩比东城大的录取分数线高了近三十分,学费全免,给全额奖学金。 有了这个钱,他可以暂时安顿下来,然后去打工。 干什么都行。 未来美好的近乎幻想,也摇摇欲坠。 他沉溺其中。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眼睁睁看着儿子消瘦颓唐下去,他父母的心都被揉碎。 最后是林老师找到蒋妤同告知实情。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全程低着头,害怕恩师泫然欲泣、带着恳求的眼。 旁人看来的欺骗,在她眼里是等价交换。 晏朗给她成绩和荣誉,她就以温柔情爱回报。合情合理,银货两讫。 但林老师真心待她,不求回报,蒋妤同没那个脸面对她。 她退学,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和晏朗诀别。 本以为再也不会见的。 明亮的客厅灯下,晏朗的姿态依旧完美,口气清淡地计划着要怎样叫她回头。 疯了。 林老师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她想让他闭嘴,死了这条心,又害怕刺激到他。 因为此时的晏朗刚刚确诊,中度抑郁。他内里开始腐朽,温和无害的壳却越发无可挑剔。 说是商量,其实没有多余的选项。晏朗的父母几乎是被压着脖子认了这个局面。 默认了晏朗请假半个月不去学校,陪蒋妤同去别的房子住,等竞赛完再回来。 而他做出保证,在一月的五市一模统考中坐稳第一。 两方、三个人都沉默着。晏朗拿父母对自己的爱当作武器去威胁他们。 出门前晏朗对着父母深深一躬:“谢谢爸妈,对不起。” 副校长叫他滚。 彩色沼泽 从清一沿着崇远路一直向西走,顶多十分钟就是市中心。 哪怕离的这样近,清一门口仍然开了四家奶茶店,都是有名的连锁网红店,跟安华的小奶茶店不一样。 超级高中总也少不了有钱人,仅清一一所学校,就养活了门口一条街的店。二三十一杯的奶茶也当两三块一瓶的饮料喝,有时候蒋妤同会看着价格惆怅。 “要不是他们,奶茶店也不至于涨价涨得这么肆无忌惮。” 话虽这样说,她一杯也没少买过,掏手机扫码的动作快速利落。 站在学校对面的街道上,蒋妤同抬手看了眼表,五点五,还有五分钟放学。 她抬手的刹那晏朗就看到了。不是普通高中生会带的金属表,哪怕没打光,单单伸出来也觉得闪。换言之,也贵。更像精致的奢侈品。 蒋妤同不缺钱,不但不缺钱,在清一这种能开六个国际班、普遍是中产家庭的高中里也远超平均线。可他从未见过她买奢侈品。 她放下手臂,校服袖子掩住表。哪怕看不见晏朗的目光也没离开。 蒋妤同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腕,她也低头看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怎么了?”她问。 “怎么突然戴表了?我记得你以前说不喜欢手表的。”晏朗抬头看她,看似无意,眼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 “好看啊。”蒋妤同回答得没有一丝滞涩,笑容明媚,毫不掩饰地拉高袖子举到他面前,逼问道:“不好看么?” 语气中大有你敢反驳我就翻脸的任性无赖。 眼前是银白的表带,很细,锁在她腕上。她的手腕也极细,晏朗伸手圈了一下,食指和拇指相对,还空出一点余地。 她的温度比他高,心也被烫到,晏朗猛地收回手,说,“好看。” 蒋妤同笑意更深,酒窝都笑出来。晏朗看着,就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有一种彩色沼泽,表面全然没有一般沼泽的泥泞恶心,而是泛着彩,跟彩虹呢。它什么颜色都有,什么颜色都调的出,远远看着就像一幅画。 等踩进去才发现,它就是沼泽。哪管表面再好看,它本质还是会令人失足丧命的沼泽。 像她。 腕上的表一秒一秒转着圈,蒋妤同认真地看。 57,她念三;58,她念二;59,她念一。 秒针指在12上,五点半! 清一的放学铃准时响起。 “当当当当……”她像是揭开惊喜似的跟着一起开口。 她对这种小学生才喜欢的游戏格外感兴趣。 广播从放学铃变成舒缓的英文歌,一大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往外涌。 从外头看来就是一片白接黑的海,还会波动。 “哇啊!”蒋妤同惊叹着,许久没有见这么整齐的校服潮了。 一流的学校抓成绩,二流学校才抓规矩。清一清高得很,看不上别校大过天的校规校纪。 上头松,下头的学生就阳奉阴违。校庆日披上校服装装样子,前脚刚出大礼堂,后脚就脱掉校服露出自己的衣服。 出校门的慢慢少了。 “走吧。”晏朗说着带她进校。 “哎!班长——”刚过马路就被人叫住。一个男生朝他们跑过来。 王海洲一边跟同学说着话一边往外走,隔着马路看对面那人有些眼熟,像晏朗,只是旁边还站着个女生。 离的这么近,姿态亲密,八成是女朋友。王海洲想起晏朗没女朋友,摇摇头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那人走过来时他还是忍不住看。 等他一步步走近,那张脸清清楚楚映在瞳孔里,王海洲懵了。这不是晏朗是谁!还牵着女生的手! 王海洲整个人愣了几秒才想起喊他,满脑子循环播放“是晏朗啊啊啊啊!”、“牵着女生啊啊啊啊!” 他匆匆跟同学交代两句就慌忙跑过去,脸上的兴奋有点失控。 蒋妤同不认识王海洲,却还是对他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 王海洲更懵了,隐隐觉得自己见过她,她肯定也是清一的学生。但又确定自己不认识她,起码以前不认识。 晏朗往斜前方跨了半步,挡住他频频打探的目光。动作中藏了不明显的强势。 王海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个劲盯着人看,有些讪讪地收回目光。 “那啥……班长你来了啊。” “嗯。”晏朗嗯了一声,问:“今天班主任坐班吗?” 怎么着?你还打算带女朋友进去啊?! 王海洲瞪大眼腹诽着,看见他笑赶紧摆摆手说:“没有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晚自习他从来就没来过!” 晏朗递给蒋妤同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像是不适应在外人面前腻歪,撇开脸不看他。 这场景把王海洲看得浑身直刺挠,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又怕惹晏朗不高兴。 他们一周圈儿还等着晏朗给开小灶讲题呢! 得罪他,那就是得罪他们一圈人!四舍五入一整组!再说大点就是一个班! 谁还没点不会的题呢?! 王海洲快憋死了,想说不敢说,想走又舍不得错过这么大的瓜。这又甜又脆的熟瓜啊! 倒是晏朗,对着王海洲一抬手介绍道:“这是我后桌,王海洲,海洋的海,绿洲的洲。” “蒋妤同,我女朋友。”介绍后者的语气明显含笑。 王海洲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 晏朗的女朋友!真人!活的!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王海洲赶紧打招呼,弯着腰的谄媚样有点像哈士奇。“多谢你男朋友三个月来的照顾,晏神的光辉普照大地!晏神的答案完美无缺!拜晏神,破万题!” 如果成立一个“晏朗教”,王海洲必定是最虔诚的信徒,能塑像摆在第一列的那种。 蒋妤同忍俊不禁,抿着唇笑。 “行了王海洲,哪有这么夸张。”晏朗微微叹气,表情无奈。 站在远处的同学也看见晏朗,但碍于不认识,往这边走两步就停了。 王海洲朝他们打了个手势,转头说:“我同学喊我了,班长我先走了啊,待会见!” 他离开的身影颇有些恋恋不舍,还一个劲回头看。 要不是约好了跟同学一起吃饭,他现在恨不得跟晏朗一起回教室。认真、仔细、拿出对待压轴题的劲儿观察他俩。 晏朗摆摆手说过再见,继续往教学楼走。 “他也太好玩儿了吧。”蒋妤同想起他的表情还是忍不住笑,“他跟你是前后桌,那些人也是你同学吧,怎么不过来?” “他是高三才从别的班转过来的,那是他以前的同学,我不认识。” 蒋妤同点点头,在他沙雕的标签旁边又加了一个努力勤奋学习好的tag。能跟晏朗一个班,就意味着他是年级前五十,三大高校预定选手。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如此八卦又沙雕的人,学习也搞得风生水起。 王海洲带着坏笑回到同学中,立刻遭到全体盘问: “那是晏朗吧,之前零模四市第一的晏朗?” “他旁边的女生是谁?” “跟学神前后桌感觉咋样?是不是特爽?啥都能问!” “太鸡儿牛逼了,四市第一!” …… “停停停停!停!”王海洲做了个推开的手势,作凝思状:“让我想想怎么说啊。” 几个同学围成一圈等他说话。 “第一,那就是晏朗;第二,那的确是他女朋友;第三,他女朋友叫蒋妤同,我耳熟这个名字,但我不认识她;第四……” 说到第四王海洲明显停顿了一下,一脸沉痛地说:“跟学神前后桌,爽啊,爽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做题了。” “晏朗总有简单方法解难题,我零模也就比他低了二十多分,但是他做数理化的速度能快我一倍!” “一倍啊朋友们!不是十分钟!不是半小时!是一倍!” 王海洲的惨字几乎要写在脸上。 王海洲是从物化最差的那个班考上来的,这些人都是他高二时候的同班同学,不像实验班那么看重成绩。一个个还沉浸在他前三条中,自动过滤了他的吐黑泥环节。 有人想了又想,思虑半晌才开口:“你说,他女朋友叫蒋妤同?” “对啊,就叫蒋妤同!” “是上一届的那个蒋妤同吗?” 他说上一届,有人恍然:“对!我想起来了!晏朗高二时的女朋友就叫蒋妤同,比咱们高一届,也是物化实验班的!” 王海洲惊愕:“蛤?上一届的?那她不是毕业了吗?” “你去年光闷头学习了,不了解也正常。” “你都耳熟蒋妤同的名字了,肯定对这件事有印象。” “听我给你说。” 几个人七嘴八舌给王海洲普及了晏朗和初恋的二三事。 “他俩谈了一年恋爱?” “对!” “晏朗把蒋妤同的成绩从实验班垫底拉到中游水平?” “对!” “蒋妤同高考砸了?” “对!” “晏朗今年高考连四百都没过是他女朋友的锅?” “据说、听说、应该是的。” “那还是不确定!” 有人撇撇嘴,不屑道:“反正跟蒋妤同撇不开关系!” “那他高二谈恋爱林老师知道吗?” “林老师教了蒋妤同三年语文,晏朗还常去找她,你说知道不知道?!” 在亲爹亲妈面前早恋,王海洲感觉自己腮帮子都哆嗦,感慨道:“牛逼啊,这是真牛逼。” 他以为的晏朗恪守规则严于律己,除了学习没有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听完朋友的话,晏朗在他心里简直就是性转版的王宝钏,还是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那种。 “哎,不对。”王海洲反应过来,“你们不说他俩是高考前分的手吗?这怎么又复合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含义很明显。 “不是!”王海洲惊叫一声:“你们看我干嘛!” “哥儿几个吃瓜能不能吃到最后,就看你了。” 朋友们看向他的眼神诚恳而热切,似乎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把自己坑进去的王海洲:“草!(中日双语)” ※※※※※※※※※※※※※※※※※※※※ 尽量日更到完结,我想看蒋妤同这个漂亮疯批翻车。她活该。 试错 清一的教学楼是回环楼,前楼连着后楼,外面看着是独栋,内里自有长走廊相接。 高三的物化实验班占据全校最好的地理位置,夏天阴凉,冬天避风。唯一的缺点就是楼层较高,在五楼。 说是五层楼,其实上到一半中间还有小平台,得转个弯接着上。走过的楼梯数远远超过普通的五层楼。 不过也有人说这是老师特意安排的,生怕楼层矮一点学生下课就往小卖部跑。五楼正好,来回就是十层,懒些的学生说不准就不去了。 蒋妤同才上到三楼就开始喘。 她倚在半截扶手上,低着头,胸口起伏明显。往下看是密密麻麻交叠的楼梯,更晕了。蒋妤同一歪头喊:“晏朗。”手往他那伸,要他拖着走。 晏朗笑着拉过她,半托半抱地将她拽上第五层。 一沾到五层楼的边,她立马脚不疼了腿不酸了,甩开他的手自己往前走。走廊的窗户大开着,猎猎作响,晏朗在后面看到她长的乱飘的头发。 真是没良心的很。 晏朗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轻笑出声。 蒋妤同高三的教室跟他是同一个,她闭着眼都能摸进去,紧走两步又猛然顿住。 回头看晏朗,等着他来领。 晏朗停在原地,朝她伸手。蒋妤同乖乖走回来。 快五点九,教室里没几个人。出去吃饭的一波,找老师讨论题的一波,还有几个回家的。 在清一,勤奋绝对有用,但是在清一实验班,勤奋论说给傻子听。 中低档的卷子,勤奋的学霸能考到接近满分,他们也能,甚至有时候还考不过人家。再难一些也无妨,也就十几二十分的差距。再难呢,竞赛呢?那就是预赛被刷和国一拿奖的差距了。 晏朗这届尤其出众,同班全是竞赛降分录取的。多些的保送,少些的十分五分。连老师都不得不承认他们这班人存在天赋加成。 全班五十人,有三十多个都是实验班钉子户。任凭身边人来来去去,这三十来个人从高一同班到高三,晏朗就是其中之一。 去年的蒋妤同也是,只不过高考废了。 晏朗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他同桌宋晨安也是全年级的知名人物,成绩跟过山车一样不稳定。好时能和晏朗一决高下,大有拉他下马的架势;坏了直接掉下年级前百,叫班主任白高兴一场。 他每年加权排名后差不多在四五十名,压着实验班的底线波动。 宋晨安的名字和作风完全不匹配,名字起的安安分分,做事风格比谁都野。这不,又逃晚自习了。 晏朗带着她从后门进,前排的人频频回头看,一见是蒋妤同都不禁张大嘴。 自家班长跟上一届学姐谈恋爱的事作为本班人再清楚不过,班长高二时甚至还会逃课陪她。 发生什么了?她不是毕业了吗?这是分手又复合了? 留在教室的几个人互相使着眼色,发出灵魂三问。 蒋妤同复读的事情几乎没人知道,清一下两届的学生只知道她考砸了,连她在哪个学校都不知道。 晏朗像是没看到他们,坐下后看着她说:“坐吧。” 蒋妤同没动,微微侧身背对他们的目光,脸冷得像寒冰。 “管他们做什么?你是来学习的。”晏朗没出声,蒋妤同看懂了他的口型。 她深深吸气,看着他旁边的座位,用下巴点了点,“你同桌呢?还是宋晨安?” “嗯。是他。”晏朗说:“他晚上不来。” 蒋妤同坐下说:“你班主任不是管的很严么?” “宋晨安去年物竞国二,京大降三十分录取,对他来讲随便考考就够了。” “哦。”又是竞赛。 蒋妤同点点头,看着晏朗从书包里掏出一叠a4纸和题目。题目纯手写,是他一题一题总结出来的。 晏朗的字自成一派,合了他的名字,朗。一撇一捺都暗含风骨。不像老师提倡的那种学生字,整齐是整齐了,看起来的确有点印刷的味,但是少了灵气。 他按市面上练习册的排版写的题,第一页是目录,正文按题型分。例题旁边就是最优解,下面还有练手题和进阶题。晏朗甚至连答案都写好了,另外订成一册递给她。 蒋妤同觉得直接拿去印成书也行。 “此书由竞赛双国一巨佬亲手写就,涵盖近十年全部题型,一题多解,循序渐进,助您全方位突破竞赛!” 这腰封就很不错。 蒋妤同随手摇了一下,厚厚的册子发出哗啦一声脆响。一本书造就物竞省一,相当于三大高校降二十分录取。 二十分,足够让她省内排名上升至少一千五。 这怎能不让人嫉妒得眼睛通红? “想什么呢?快做。”晏朗在一边提醒她。 蒋妤同从胡思乱想中抬头,对他眨眨眼,还有些不甚清明。 晏朗还未开口就听见她说:“你真好。”语调平淡,像是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蒋妤同说完便不再说话,从他笔袋里摸出中性笔做题留他一个人沉浸在刚才,神色复杂又沉沉地看着她。 其他人纷纷离开教室去吃饭,最早一波去吃饭的人慢悠悠返回教室。两方交替进行,自始至终教室里就没断过人。 班里有不少人讨厌提前教室,吃完饭便喊着同学一起压操场,走上几圈再回来。 清一流传着一个说法,说六点多从教学楼望操场,看见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高三物化实验班的。他们这时候闲,是因为以前拼过命。现在竞赛加身,降分录取,他们比谁都有底气! 比起物化实验班,物化重点班和其他几个组合的实验班抓的更紧。恨不能整天都在教室里过,不浪费一分一秒。 六点二十一过,班里的人才逐渐多起来。 有人看见蒋妤同的瞬间愣在原地,特意出门看了一眼班级号确定没走错才又进来。 男生还好,看几眼就收回目光,女生就像炸了窝。不过男女比例悬殊,她们几个人聚在一起除了碎嘴也猜不出什么。 王海洲从外头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拎了杯奶茶。是大旺茶家的芋圆波奶鲜奶,蒋妤同曾经很喜欢。 她坐里面,晏朗在外,王海洲把奶茶往晏朗的桌子上一放,满脸得意。 他可是仔仔细细打听过了,晏朗以前经常买的奶茶就是这一款。奶茶店的店员说的!她把晏朗的脸记得清清楚楚,还说他以前天天来! 晏朗看着桌上的奶茶,眉目微讶,抬头看着王海洲。 王海洲双手一合,像大师念经一样对着晏朗拜了拜,口中郑重道:“感谢晏神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这杯奶茶我请晏嫂!”说完他还一拍胸脯,显得很是豪气。 王海洲是真心实意感谢晏朗的。他没进实验班前就听说实验班不好混,同学多半高傲自私。 刚来那会他跟不上进度,班主任私下里找他谈话,念着他底子不错又上进,特地给安排在晏朗后面坐。这可把王海洲感动的不轻,当场在办公室里指天发誓要好好学习!那模样惹得在场的老师都哈哈大笑。 王海洲觉得不能辜负老师的期望,一有空就做题,把不会的攒下来留着问晏朗。 第一次去问晏朗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年级第一,在他眼里那就是可远观不可靠近的学神。王海洲一会挠挠头一会挠挠下巴,紧张的字都能写散架。 好在晏朗不介意,仍认认真真给他讲题。王海洲说过好多次要请他吃饭,晏朗一直没应。王海洲觉得过意不去这才买了杯奶茶曲线救国。 因为他在听完朋友们的讲述后,隐隐觉得讨好晏朗不如讨好他女朋友。 果然如此! 众人觉得晏朗的微笑都要比以往真一些。哪怕他平时也是温和有礼,但不如现在这种毫无距离的亲近更引人注目。 其实他们更习惯他站在高处。 从很多方面来说,晏朗自身的条件就已经屏蔽掉很多女生,她们不是不想接近,而是羞于接近。 他原生家庭太好,本人也是万里挑一的优秀。仅仅这两条,就足以让她们自惭形秽,自动远离他。 自己配不上不要紧,她们还要暗自猜测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 那个女生,脸得长得好,成绩也得拔尖。晏朗是十拿九稳的省前十,要求她三大校不过分吧!至于家庭……他父母都是高知,那她家里更不能差! 同届的女生防了又防,把符合条件的女生筛了一遍又一遍,却万万没想到被学姐截了胡。刚传出晏朗谈恋爱时,她们组团去看蒋妤同。 那时候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便利。 蒋妤同像接受检阅一般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女生围观。她们隔着窗户小声议论她。 一张温情脸,绝对淡,与潋滟毫不沾边。脊背挺直,薄的肩。 她似乎做什么都是细的、弱的,吹一口气就要散。 她们预设的这些条件,她一个都不够。可晏朗喜欢,这有什么办法? 她们还在说,窗户关着,玻璃封住话。蒋妤同却觉得耳边嗡嗡直响。 没侧身,也没转头,她的眼神落在面前的五三上。那侧封的角足以砸破人的脑袋。 蒋妤同突然笑了一下,无端冷淡。抄手拿起桌上的书直接砸向玻璃。 “轰咚——”一声巨响吓坏挨着窗户的女孩子们。 突然砸过来的书惊得所有人都噔噔往后退两步,空出一米之距。 刚才只是下意识地后退,反应过来才觉得丢脸,她们隔着玻璃怒视蒋妤同。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她转过脸,正对着窗户。窗外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口型,缓慢、且标准的一个“滚”字。 她笑着说的。 玻璃外的女生们僵了一瞬间。 蒋妤同微微压低下巴,挑着眉看人。本应该是温淡的眼里现在全是挑衅。 她这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激怒了她们,有个气性大的女生直接拉开窗户想扯她头发。 手还未碰到,便被急匆匆赶来的晏朗逮个正着,去找他的俞琬也跟在后头。 “勿要闹了!”他冷着脸吼一句,从侧边楼梯快步走过来。 那女生一见他就气焰全消,脸上的怒气还没撤下就想换成微笑,不阴不阳看得人难受。 等见到晏朗,蒋妤同低下头,眨眨眼全是泪珠。连深知她脾性的俞琬都看愣了。 心里暗暗感慨,这人渣,骗人功力更胜一筹。 晏朗没进班,挡在窗户前冷眼看着所有人。他不曾说话,可那眼神就足够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他背对着她,自然看不见她低头时的笑。眼睛落泪,嘴角却上扬。 两个人配不配,她够不够格,从来不是外人说了算。 得去试,什么都要试。成功了那就一本万利,失败?蒋妤同冷笑一声,失败了又怎样?她会失去什么?她能失去什么? 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蒋妤同比起她们,优势只在明白了这一点。 有资本的人才会举棋不定。怕被拒绝,怕堕脸面,怕一朝不成遭人耻笑。 她没有,所以她不怕。 有时候,道德底线低一些,好像也不错。 窗台边 晏朗把奶茶递给蒋妤同,掏出手机要给王海洲转账。 王海洲赶紧推拒,瞪眼看他说:“你这样就见外了啊!你要是真给我钱我以后都不敢问你题了!” 晏朗开玩笑问:“真的?” “真的!”王海洲几乎是吼出这句话。 “那好。”晏朗将机扔进桌洞,笑着承诺:“以后有题尽管来问。” 王海洲就等他这句话!猛地一拍手说:“好!” 他面上努力维持稳重形象,其实内心os:噫呜呜呜呜呜噫!妈妈!巨佬要带我飞啦!!您就等着儿子保三冲一光宗耀祖吧!!! 在场同学有些茫然:??? 所以……他这就搭上了晏朗? 嗯? 晏朗这么好说话的吗?同学两年多了他们怎么没发现? 周围人面面相觑,突然搞不清王海洲这是傻人有傻福还是扮猪吃老虎。就这样呆愣了一会他们才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是白白失去一个亿的感觉! 晏朗亲口承诺有题来问,这跟一对一补习有啥不同?!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也想要!草草草!草! 他们低头看着练习册,手里的题顿时不香了呢。 王海洲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快快乐乐跑到最后一排坐下了。他心思直率,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至于其他人,他才不稀罕。 天黑了,外面一瞬间暗下来。教室里的灯从早亮到晚,多多少少模糊了学生们对天色变化的感知力。 蒋妤同往外看了一眼,引起少数人的注目。他们本就悄悄观察着她,她一转头,他们也跟着转头。 晚自习就快要开始,班内越来越静,所有的声音都低下去,上课铃声就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响起。 不过上课并不能阻止学生们八卦的心思,托网络发达的福,仅仅一节课的时间同届高三全都知道蒋妤同回来了。 有人觉得名字耳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就拉着旁边人问:“谁?这谁来着?” 蒋妤同这三个字在清一消失了三个月,再加上三个月的暑假,算起来竟有整整半年,淡忘也正常。 冲在吃瓜第一线的人会轻蔑道:“高三的晏朗!晏朗知道吧!” “哦哦,知道。” “蒋妤同!晏朗他女朋友!” “啊?!”那人发出惊叫,被知晓事情的人拉着分享八卦。 就这样,跟王海洲了解情况的过程一样。消息经过一个人传了一圈人,再经过一圈人传遍整个班,当年的事情又被扒出来说了无数遍。 “啧。那她真够婊的。” “谁说不是?蒋妤同没有婊的脸,却有婊的命。”说话的女生一脸不屑,眼里却藏不住嫉妒。 旁边的女生看了一眼表,提议道:“还有五分钟上课,我们去看看?” “别!晏朗在呢!”另一个女生赶紧打断她,想起前年的场景还有些后怕,酸溜溜地说:“他可护蒋妤同了!私下里说说就行了,别去招她!” 她们可不想被请家长! 前年那个伸手去拉窗户的女生以校园欺凌的名头被请了家长。清一虽然轻规矩,可极其重视这种恶□□件。 当天请家长,当天道歉。比起它,早恋那都不算事。 有老师听说后抱着看戏的心态去试探林老师,想看看她知道自己儿子早恋是个什么表情,更何况早恋对象还是她的得意门生。 跟林老师同办公室的老师没少听她夸蒋妤同,今天的作文拿了什么什么奖,明天的语文又考出了多高多高的分。夸得蒋妤同比晏朗更像她亲孩子。 有个老师挑头问,在场的老师也纷纷跟着开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林老师脸色不变,坦然表明自己早就知道了。 “远的不说,我看蒋妤同在上周月考里数学进步了十几分,是吧王老师?”林老师率先开口。 王老师:“是是。是比以前高。” “有晏朗带她学习,这不好吗?” 众老师:好是好,但问题不在成绩,在他俩早恋啊! 他们想说话,一见林老师执意护犊子的强势态度又缩回头。 “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看着就行。晏朗有分寸。”林老师一锤定音,话题就此over。 他们一个副校长,一个语文组长,既是老师也是父母。他俩都默认了,看戏的老师们也只能悻悻败下阵来。 清一规定晚自习不许上课,安排老师轮流巡查,每个班的班主任可以选择坐班或者不坐班。 晏朗的班主任就很少来,两年多看晚自习的次数屈指可数。 课间休息时,因为她的存在,整个班都处于一个微妙的环境中。蒋妤同没那个心思管,一心做着物理题。 这一晚过的平静又诡谲。 八点四十,学校打过放学铃。教室内悉悉索索有学生准备回家,声音很小,怕吵到其他人。 晏朗收了笔靠近她,轻声提醒:“该回家了。” “嗯,等一下。”蒋妤同随口敷衍,手上动作不停,还在算题。 他不再开口,慢慢收好东西,等她写完那道题。 水性笔划在演草纸上的唰唰声在极端安静的环境下被放大无数倍。蒋妤同斜着坐,腿交叠着,几分钟后吐出长长一口气,“可算写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他,眼里闪着光,紧了两小时的眉头终于能松开一点。稍微一动感觉全身都酸,不自觉又蹙紧眉。 几道题而已,叫她难为成这个样子。 晏朗内心微动,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 他伸手突然,指尖有些凉,蒋妤同木掉的脑袋反应不过来。 还有两分钟上晚晚自习。“走吧。”他紧接着又说。 这话里像是含了某种牵引,蒋妤同还没细细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么,便顺着他的话收拾东西跟他走。 晏朗在前,她在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走出教室。 现在毕竟是十一月底,这几天受寒流影响,清平的温度又往下掉了几度,晚间还有些凉。 出了教室让风一吹脑袋才清醒点。 想起刚刚晏朗干了什么,蒋妤同第一件事不是看他,而是往教室里看。 跟一些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她歪了歪头,露出微笑。又把教室里的女同学气个半死。 她们太嫩了,不懂得收敛情绪,嫉妒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蒋妤同感慨之余又觉得惋惜。感慨她们气性大,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气成河豚样。惋惜这班女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装婊都用不上。 “诶—”她发出短促的一声。 晏朗以为她磕着绊着赶紧转过头,对上她亮晶晶的脸。之前的纠结一扫而光,她现在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好。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笑着说,又把眼转向走廊外。 蒋妤同没往楼梯口走,反而拽着晏朗来到走廊窗户旁,往下看。 要出校的走读生会压着下课铃走,这个点要走的学生已经少了。三三两两往校门口移动,不复几分钟前吵吵嚷嚷的景象。 从明处看暗处,下面有灯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楚。是一团又一团的昏黄。 风大,云就少,月亮露出脸。 窗户半开着,蒋妤同趴在窗框上,支着头往远处看。 月、夜、灯、窗,这样好的背景,如果不是他亲眼看见,不会信这是学校。 她中午说要留长发。 其实她的头发已不算短,散在肩膀上,风一吹就遮住一半脸颊。脸瘦,腰也瘦。校服不合身,却借着风紧贴在身上,背后有光,面前昏暗。 就这么站在那。 晏朗看着心慌,总觉得她会一头跌进去。 他离的更紧,低下头,蒋妤同突然转头说:“今晚月色真美。”她说的同时也在笑,月光融在眼里。 说完,她就偏过头去,仍旧继续刚才的眺望。这句话仿佛是幻听,可它真真切切发生过。 今晚月色真美。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晏朗感觉喉咙发沙,手在身侧捏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我喜欢你。”她回答。 晚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压不住班内的躁动。 他们眼睁睁看着二人出了班门,却没走,大大方方地在走廊窗户旁谈情说爱。 听不见声音,但他俩的动作神态实在太暧昧。 尤其是蒋妤同。 他们以前从没离她这么近过,不明白晏朗怎么就栽她身上了。今晚一看,可能是因为她甜。 蒋妤同不笑的时候眼尾尖,明明是一副温淡长相,一冷脸,像蒙一层冰。 笑起来却远远不止是破冰这么简单,她笑,全都在笑,叫人的心立马温吞下来。 他们把以前有关蒋妤同的记忆都翻出来,仔细想。竟发现她在印象中一直都是远距离的,他们没怎么见过她笑。 “啧。这差的也太多了吧。笑和不笑像两个人。”有人小小声嘟哝一句。 他同桌听见了,看他一眼说:“你也这样觉得啊。” 他期期艾艾,想说又不敢说,最后还是在同桌鼓励的眼神中开了口:“其实吧……平心而论吧……我突然有点理解晏朗了。” 同桌递给他一个“我也是”的眼神,更勾起他的倾诉欲。 “想想看,你女朋友谁都不理,又冷又傲,唯独对你笑,笑起来还贼他妈甜,甜的要死的那种甜。” 他一挑眉:“你是啥心情,是不是特爽?” 他同桌点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蒋妤同听见他们这样一副论调,也会笑,只是笑得可能不那么真心,类似敷衍。 这叫唯一性。 给晏朗的是唯一,给程回的也是。对于利益相关者,她总是愿意多费心思多花时间的。 笑当然也要特殊,要叫看见的人感觉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 她这样的姿态几近温驯,却不可抗拒。 漂亮风筝 蒋妤同白天在家刷题,晚上晏朗带她去蹭晚自习。 同班人都习惯了上课时间见不到晏朗,晚上再看他带人过来。也习惯了他在时蒋妤同会笑,他一走她就跟变脸一样冷若冰霜。 物竞当天,晏朗陪她到考场外。 “做时注意细节,省一没有问题的。”他说话的声音故意放沉,蒋妤同听着便觉安心。 “那我走了。” 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去吧。”晏朗对她笑:“我在这等你。” 教学楼前是一排银杏树,晏朗穿着校服静静站在树下。有叶子往下掉,薄薄一片金黄,灿烂得像阳光。 清一不兴扫落叶,尤其是银杏叶。就叫它一片片地掉,一层层垒起来。踩上去能听到碎裂声,很脆。 省内竞赛大校就那么几个,清一占一半。圈子小,熟人就多,像晏朗这种拿国奖的基本是人人皆知。 有认识他的竞赛生路过,看他一个人站在考场前就上前打招呼。 “诶,晏朗!快考试了,你不进去啊。” 晏朗看着来人笑一笑,温雅得像三月风。 “我参加高考的。” 对方这时才注意到他穿了校服。重大考试一律不准穿标志性衣服。听晏朗说高考,他忍不住惋惜:“高考还得再等半年,你竞赛那么好,保送得了!” 晏朗不回答,而是看了看表,对他说:“考试快开始了,你进去吧。” 对方也抬手看表,“那行,那我走了!”远处又传来他的声音:“晏神保我过啊!” 晏朗礼貌地挥挥手。 物竞从上午九点考到十二点,整整三个小时。 蒋妤同出来时只觉天旋地转。晏朗押题极准,几个大方向拿得死死的。那些题她能做,但做不全,越往后计算方法越巧,蒋妤同死就死在这上头。 考生一波接着一波走出来,晏朗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 蒋妤同脸白的像纸,唯独口红是艳色,更显得惨白。晏朗看到她时心狠狠一跳,忙走过去扶住她。 “怎么了?” “题太难?” 她摇头,感觉眼前又是一片晕,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蒋妤同死死地握住他扶住自己的手,借他的力气稳住身形。缓了很久,她才慢慢站直身说:“低血糖犯了,没事。” 因为鼻炎,她的声音一向有些闷,听在他耳里像讨乖。 晏朗看她脸色的确比刚才好了很多,稍稍安心。 “走吧。”蒋妤同说:“去九弯茶。” 她在考试时莫名其妙想起九弯茶的双芋奶茶,嘴里仿佛也能尝出芋泥的甜味。 闻言晏朗顺势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题目还好吗?” “还好。”她停顿了一下,在回想,“思路都还算清晰,计算量大,有几题我算不到底。” 晏朗边听边点头,说:“没事。中间步骤还是有分的。” 其实在考场上她就已经算过总成绩,要比往年的初赛线高不少,起码进复赛是稳的。 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短短几步路的时间蒋妤同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比起之前跟纸一样的白,现在最起码有了人气儿。 等第一口热奶茶下肚,蒋妤同极其惬意地眯起眼。她双手捧住奶茶杯,热烘烘的温度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四肢百骸都暖起来。 初赛结束,她也该回安华了。 晏朗站在一旁看她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少,小尺寸的行李箱还都未装满。 她这种迫不及待的逃离姿态太碍眼。 晏朗说:“就这么等不及吗?” 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去,蒋妤同扣好箱子,站起来。叹口气说:“我要高考的。” 这话他上午刚说过,晏朗定定看了她好一会,蒋妤同在他的目光中慢慢垂下眼。 真希望如她所说,她是去高考的。 “转回来吧。”他说。 蒋妤同霍然抬头。 “我妈特意查了你零模的成绩,四百多,够清一收复读生的标准了。她也希望你能回来的。毕竟安华……”晏朗顿了顿才继续说:“安华只是一个县城。” 而县城往往与闭塞相关。 “不了。”蒋妤同快速回绝。 让她去见林老师,她做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也不想去试。 “半年而已。安华条件不好也没什么,我可以继续做去年的题。” 今年是他们省自主命题的第十年,题型早就固定化,去年的题今年拿来做也没什么。再说了,高考考的永远是思维,不是题。 蒋妤同说的漫不经心,晏朗皱眉,觉得她太草率。 “就这样吧。”她说。抽出拉杆将行李箱拖到门口玄关处。 晏朗在后面看着她背影,隐约和客厅的挂画重合起来。 跟她当初走时一样冷漠无情。 晏朗忽而上前扯住拉杆,蒋妤同被扯得顿了下,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会回来的。”他说。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慌。 刚才还是好端端的样子,精英得不能再精英。蒋妤同不知道他在这瞬息间想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变得患得患失。 不过她还是笑笑,说:“我会回来。” 安华于她,连故乡都算不上,勉强称作一个暂且停留的好去处。如果不是晏朗,或许她未来很多很多年都不会回安华。 常年在大城市待着的人猛然一去小地方,话都不用说,身上的气质就已经向周围人表明这是个外来者。 什么都格格不入。 程回也是,却和她不尽相同。他像天鹅掉进鸭子窝。 蒋妤同觉得肩有些僵,轻轻歪头又正回来。她忍不住用手绕到颈后捏了捏,肩膀松了一点才觉得呼吸通畅了。 她不知道程回是何种情况,以后是在安华一直窝着,或者还是怎样。 当天下午蒋妤同就买了高铁票回安华,晏朗去送她。 上次她在北出口见到晏朗,这次是在南出口跟他告别。 他脱掉校服,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衣服。她认为是普通,其实路过的女性看见他眼睛都不眨。 蒋妤同拉着行李箱往安检口走,晏朗拉住她,再次确认道:“你会回来。” 他们分开了六个月,又在一起十几天。晏朗抓不到她什么破绽,潜意识却告诉他,蒋妤同在变。 变得越来越像她,越来越靠近她原本的性情。她松散,懒得去掩饰。笑还是那样笑,对象却换了人。 晏朗觉得她飘渺得像细沙,一开始还能满心欢喜地捧在怀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溜走,在指缝里露的干干净净。 握不住的。 他的话拧成一根细绳,牢牢地绷着她。蒋妤同看着晏朗,一字一句道:“我会回来。” 晏朗松了手,目送她过安检。看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扶梯转口。 蒋妤同掐着点买的高铁票,坐下没有几分钟大厅就播报该去检票了。 字正腔圆的播报声响起,很响,像是某种讯号。 心突地一跳,她站起身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检票口,而是给程回打电话。 电话声清晰且节奏分明。 她心跳乱得像落点,劈里啪啦砸在地上。 “接啊。” “你接啊。” “快一点!……”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普通高中正在上第二节课。 程回昨晚通宵打游戏,蜷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手机震动也听不见。 曹博安不像他睡得这么沉,迷迷糊糊感觉到桌子震动。他先伸手摸向自己的桌洞,手机安安静静躺在角落里。 “哦,不是我的。”曹博安睡意朦胧地想。 不是他的,却还能听到手机震动声,那就是—— “阿回。”他强撑起眼皮看程回。 程回面朝墙,背对着他。曹博安这点音量对他来说就像蚊子叫。 从手机开始震动,到曹博安睁眼,再到他去喊程回,这短短几十秒钟却是一通电话。 手机自动挂断,他的心也落下去。曹博安刚想扎回梦中熟悉的震动再一次降临。 “程回!”他猛地睁开眼推他。 程回动了一下,扭过头看他。眼皮耷拢着,半阖住的眸也挡不住凶戾。 被他这样盯着看,曹博安的瞌睡一下跑走大半,“手机,那啥……你手机。” 伸手往桌洞里一探,程回握住还在震动的手机,直接起身从后门出去。 前头的老师见惯不惯,权当没看见他。 程回最近日夜颠倒,严重缺乏睡眠,整个人就很没精神。 他高,浑身散漫却没有吊儿郎当的轻浮气,而是去了他原本戾气凛冽的尖儿,更多了几分朦朦胧胧的慵懒。 走的过程中看了一眼手机,哦,是那个没良心的。 他没接,步子拖沓走到教学楼后。 手机再一次自动挂断,程回塞进口袋里,先燃了支烟。 没两秒又打过来。 他看了一会,点接通,蒋妤同的声音通过电话线稳稳地传过来。 程回还没开口,她先质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很凶,还带着哭腔。 他气笑了:“你还真好意思说!这几天你挂了我多少电话!” 蒋妤同刚到清平的前几天,程回天天晚上给她打电话,要么拒接,要么就是一句正在忙。 哪怕是敷衍,她好歹也敷衍得好看一点吧! 程回觉得他们又回到了刚开始的阶段。周同就像个随风而去的漂亮风筝,线是给了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大一点她就断线跑掉了。 飘忽得叫人恼。 程回被她气得太阳穴都在跳,夹烟的手揉着头。 “周同,你爱……” “你来接我。”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不悦,蒋妤同极快地截掉他的话,把他那句爱来不来噎了回去。 “周同你!……” “你来不来!”她紧接着又问。 程回干脆不说话,换了个地方,坐在花坛边上。 共沉沦 手机里突然爆出一阵吱吱啦啦的杂音,很旷,全是风声。 她的声音也被卷进去,程回听不清,问:“你在哪?” “在高铁上。”过了一会她说。 声音重新变得明朗,程回才又抽了口烟。烟灰落了一地。 “你来不来。”她又问。 程回盯着地上的烟灰看,细腻灰白的粉。 “几点。”他说。 “十点三十八。” 蒋妤同把手机扔到一边。 窗外的景物急速掠过,明明感觉不到风,可它们闪过去的速度却让她觉得冷。 捏住自己的领口,歪在车厢上。 十点三十六,车厢里的播报员开始提醒乘客下车。 蒋妤同抬起昏昏沉沉的头,不觉间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 高铁慢慢停下,她拎着行李箱往下车口走,有些晃。 刚一接触冷空气就打了个喷嚏。 蒋妤同忍不住哆嗦一下,打过喷嚏后反而觉得头脑清醒多了。 安华偏北,空气比清平干冷许多。 她未来时便觉得冷,下车就更冷了。 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跟着人群走,小号箱子拖出了百八十斤的感觉。 十二月了啊。 安华的高铁站很小,出口也少,不用担心会接不上人。 蒋妤同只来过一次出口,这是第二次。她不太记得路,反正跟人群走就是了。 说注定有些玄,一来,一往,只有这一条路。她在路上见到程回。 十二月的快十一点,人都少,只有乘客进进出出。 程回站在灯屏下。光是幽蓝幽蓝的,抹在他脸上,眼上,瞳孔上,有种机械般的冰冷感。 蒋妤同看见他的那一刻更觉得冷,不管不顾地朝他跑过去,行李箱的小轮子在地上骨碌碌作响。 到了跟前她一把抛开拉杆,扯开他外衣往里钻。等他烫人的体温彻底包围住自己,蒋妤同才沉沉又沉沉地叹息。 她现在急需一个同伴,可以将她从一方方高草地包围的可怕地区拯救出来,从空虚、恐惧、孤独、伪善中逃出来。 如果逃不出,那他必须陪她共沉沦。 以一种慷慨赴死的姿态陪着她。 攥着他衣服的手越捏越紧,像拽着水里的草。明明无用,还偏要试图自救。 程回感觉胸口有些湿,但因为她一直靠着,又很暖。 他没说话,她也没有。衣服上的湿印慢慢扩大。 这班高铁十点三十八进站,他十点不到就站在这。晚间冰凉,对他来说只是一点点。 手摸上她的脸,她赌气似的挪开。 看她哭得这么委屈,程回一腔怒火被浇得冒不起头。也不知道她流了多少眼泪,竟能哭透他两层衣服。 伸手捉她回来,程回好气又好笑:“你哭什么?” “哭你不理我。”五个字,她哽咽出声。 要是因为对方不理人就哭的话,他的眼泪早就该去填黄河了。 腰上突然挨了一下拧,酸比疼更多。蒋妤同“哎呀——”一声,然后听见他说:“最后一次。” 踮脚用下巴磕在他颈窝里,闷闷嗯了一下。 他原谅她,但蒋妤同明白,这其中的警告含义更多。 他的意思是,在这段关系中,他要占主导地位。程回不想跟她玩什么你侬我侬甜甜蜜蜜的小把戏,他要她的绝对臣服。 蒋妤同抽出搂住他腰的双臂,转而抱紧他脖颈。 她也是这样想的,巧了。 路上行人稀少,连车都少。偶尔有车开着远光灯迎面驶过来,高强度的光能让人短暂失明。 蒋妤同忍不住伸手去挡。 程回先她一步遮住她的眼,她的手叠在他手上。 “你手好凉。”蒋妤同小声嘟哝。 “等你等的。” 蒋妤同听出他话里的倦,侧头看他。 一开始以为他在影射自己,等看清他脸上的困倦后才明白他是真的乏。 她皱眉,程回这个样子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 “你熬夜了?” 他打了个呵欠,说:“没有。” 程回将她抱个满怀,低着头,颇为依恋的蹭她脸,像蹭超大号的布偶熊。 “我没熬夜,是通宵。”他说的甚是认真。 就是通宵也不至于这么无精打采。 蒋妤同借着他体温捂手,“你熬了几天。” 程回思维有些发钝,心里默数了一下。 “三四天。”他说。 “干什么?” “打游戏。” “不困?” “困啊。” 他满不在乎地随口应着。 “玩到一两点去睡觉,睡不着,就起来继续玩。” 程回睡眠质量不太好,浅眠易醒。有时候睁着眼到三四点,还不如直接通宵第二天去学校睡。 有老师的催眠,还能睡得更沉一些。 他坚持去学校也是因为这个。 蒋妤同经常整夜整夜做噩梦,也明白睡不好的苦。手插进他头发,揉猫一样揉他的头。 程回睨她,蒋妤同说:“去看电影吗?” “现在?” “对。” “看什么?” “超英电影。” 年底冲业绩的电影不少。明年的春节是近几年中最早的一次,有些电影打不过春节档就提档,十二月的电影院比十一月要景气很多。 程回掏出手机翻了翻,最近只有一部超英电影在映,还是半个月前的。 “这个么?”他把手机拿给蒋妤同看。 “嗯,就它。” 不用看简介她也知道剧情,不过在他面前还是仔仔细细点开简介看了一遍。 “不回家了?” 蒋妤同吊在他身上,笑了,“不回去。”靠近他耳朵说:“想跟你在一起。” 程回把她拽下来,拎着她打车去电影院。 真跟拎布偶熊一样。 市中心最大的电影院有晚间场,票价比平时的贵一倍,毕竟工作人员要陪着熬夜的。 程回右手拎着蒋妤同,左手拎着行李箱,蒋妤同抱着可乐爆米花。两个人看起来就很好磕。 幸亏夜里人少,要不然光凭程回这张脸,路人就能让他俩在网上狠狠火一把。 进场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在看他们,有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忍不住嘀咕一句:“果然好看的男生都是有主的。” 十一点四十三了,蒋妤同熄掉手机,拍了下程回拎着自己衣领的手,“还不放手?” 她眼长,瞪人更像调/情。程回松开她衣领,蒋妤同还没来得及伸手整理就又被捏住脸。 “少撩我。”他说:“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切。” 影厅里的照明灯灭了,没有别人,他们两个人包场。这电影已经上映半个月,在加上现在是半夜,人少也正常。 蒋妤同怕黑,也怕鬼,荧屏上的光不足以照清整个影厅。她不知道角落里藏着什么,只能紧紧攥着程回的手。 “这电影值了。” 程回突然说话,把她吓得狠狠一抖。 他又笑,说:“过来。”拍了拍腿。 蒋妤同忙不迭窝进他怀里。她这架势像逃难,程回还是笑,摸摸她头发权当安慰。 “超英电影看出恐怖片的效果,值了。” 电影前期叙述主角的悲惨人生,正演到他挨欺负的地方,荧屏暗下去,可见度更低。 心砰砰直跳,血液因为恐惧加速循环。蒋妤同回头,精准贴在他唇上。 她一点点舔吮,像幼猫舔食,急切而仓促地乞求更多。 程回借着荧屏那点光看她。太暗了,他看不清明,却能感觉到她的无声催促。 迟迟等不到他回应,蒋妤同下嘴去咬,猫一样呲牙咧嘴着,其实戳一下就翻肚皮。 他启唇,仰在座位里,任由她怎样。 影厅里狭窄、封闭、昏暗、嘈杂。主人公被打时的尖叫声压下她的喘息,只有他听得到。 过了许久,蒋妤同颓然地低下头,程回挠挠她下巴。主动的是她,先败下阵的也是她。热烈却不持久,总是三分钟热度。 不过比之前还是要好很多的。 他沉沉地笑,下巴搁在她头顶,呢喃道:“有监控的。” “我知道。”她说话哑调,咳了一声想缓和缓和。 程回揽紧她,正张开口。 “你别说话!”蒋妤同破了音。 她实在不想再听他说话,欲,还带着钩子。她惜命,还不想死在他脚下。 后半段蒋妤同再也没有去看他,直到他靠过来,呼吸声轻而绵长。 程回睡着了。 深夜,在电影院,荧屏上还放着激烈的打斗戏。怀里抱着她,像抱抱枕一样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蒋妤同侧头,他长而黑的睫羽就在跟前。 伸手轻轻盖在他眼睛上。程回猛地一动,却没醒,睫毛扫过她手心,有些痒。 肩头很沉,他一丁点的细微动作都能引起她侧目,像是全身的敏/感/点都集中在右肩膀上。 这沉甸甸的感觉叫她安心。 蒋妤同轻轻歪头,碰到他,然后认真看起电影。 大灯亮起的时候程回还在睡,眯眼愣了好一会才想起在电影院。 从她肩上抬起头,他“嘶”了一声,肩颈又酸又疼。 蒋妤同眨眨眼,“醒了。” “嗯。” “抱我下去。” 她慢慢活动脖子,无奈地解释:“我肩膀麻了,动一下就疼。” 程回将她抱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腿也麻了。 看他迟迟不起,蒋妤同猜到些原因,靠在前排座位上偷笑。 这时候工作人员进来清场,之前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生也在。 她抬头看了一眼程回,又赶紧低下头,臊得脸都慢慢发红。 行行好 他们刚刚做的事,她们都看到了。 女生坐在他怀里,两个人亲的难舍难分。 男生扬着头,黑白的显示屏也掩不住他超绝的颜。 又a,又欲。 自带聚光效果。 她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程回一眼,想起他们接吻时他在下,隔着屏幕也能撩得人脸红心跳。 这就是程回呵。 蒋妤同看她一眼,有些想笑。 毫不怀疑刚才自己做了场免费直播,还是十八禁的那种。 诡异的是,她丝毫不感觉羞愧。 她们看见了,还替她脸红,那又怎样。 道德感,她没有。 甚至生出一丝胜利者的快/感。 拿指尖点了点眉头,蒋妤同笑,朝程回伸出手。 银蓝色在明亮的白灯下很闪,他这才发现她涂了指甲油。 手很好看,细,长,垂着就是艺术品。 程回接过后起身,牵着她走出去。 到门口时蒋妤同微微侧头朝后看,跟那个女生的视线交会。 她笑了一下。 在路边,等约好的出租车来。 “跟我住?”程回含糊问。 “你要是不愿意呐……”蒋妤同的后半句在他黑沉的眼里硬生生转了个调,语速极快:“没有不愿意,跟你住。” “乖啊。”他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可蒋妤同隐隐觉出他的笑意。 程回不瞎,敏锐地感知到她跟那个工作人员之间的暗潮汹涌。 两个人没有肢体交流,甚至没有语言交流,可她的争夺欲太强。 强到他一眼就能看出她伸手动作背后的炫耀含义。 他不想阻止,甚至还想继续看她凶巴巴的圈地姿态。 她昂着头的侧脸,像最骄傲的女王。 那一刻,他心甘情愿当她权杖上最璀璨的宝石,成全她的加冕典礼。 每年的一模都在春节前,明年的春节早,就意味着一模早。蒋妤同没拖时间,第二天就回了学校。 李怀恩看见她还惊了一下,没想到蒋妤同来得这么早,原以为按她那脾性还得过几天才能来。 敲了敲她桌子,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蒋妤同放下笔,跟在李怀恩身后走出去。 早自习刚开始,在班内感觉不出吵杂,站在班门口反倒满耳嗡嗡声。 她往窗户边靠,李怀恩看了一眼,问:“考试还顺利吧。” “还行。” 李怀恩背着手停顿一会,还等着她继续说,可蒋妤同压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你缺课的这半个月学校发了不少卷子,陆昂都给你留好了,你问他要就行。” “知道了。” 蒋妤同微低着头,连眼睫毛都写着低眉顺眼四个字。做的事可没有表面这么乖。 李怀恩看着心里也起疑,这学生看起来文弱绵软,怎么性子这么拧。他从教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么表里不一的。 眼看着就要一模了。 李怀恩:“一模时间定了,一月二十六。这次七市联考,难度肯定要比零模大。你有信心吗?” 没信心。她想,不过嘴上说:“有。” 蒋妤同抬头看他,平淡得仿佛胜券在握。 “好!”李怀恩点点头,鼓励道:“你底子厚,之前遗漏的知识点补补就起来了,老师相信你还能更好!” 蒋妤同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跟着点头,他说一句点两下头,好表表决心。 “行,回去吧。记得抽时间把卷子都写了,不会的直接来问我。”李怀恩朝她一挥手。 “谢谢老师关心。”蒋妤同转身回了教室。 她参加竞赛的事不只是全班知道,整个学校,包括那边本校的学生都知道。物化复读班来了个超级牛逼的学生,搞竞赛的,还是清平一中的! 自从前天一模时间出了以后,李怀恩一天十八遍在班里叨叨好好学习好好考试,他一喊蒋妤同出去陆昂基本就知道要问啥。 见她落座,陆昂忍不住好奇心,“李怀恩跟你说啥了,是不是一模?” 蒋妤同没说话,轻轻点头。 陆昂翻了个白眼,忿忿抱怨:“就这两天,就两天!李怀恩把班里前十五都拉出去单独谈话了,一开口就是能不能考好?有没有信心?” “这不跟放屁一样吗?我说考好就考好,我说有信心就有信心,我咋不去当言灵?!” 陆昂虽说语文不太行,可数学一骑绝尘,直接拉起三科总分。但他成绩不稳,估计是被李怀恩找了不少次。 蒋妤同听他不停地碎碎念,显然是对李怀恩有很大怨气。 “陆昂!” “陆昂!” 隔着一条过道有人小声喊,频频甩来眼风。 陆昂正跟蒋妤同吐槽在兴头上,被人打断肯定不爽。一扭头喊:“什么!”事…… 然后就看到李怀恩阴着脸站在斜后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陆昂,跟我出来一趟。” 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悲惨得仿佛感觉听到丧钟响。他垂头耷脑像条挨了训的大金毛一样被拎出去。 蒋妤同看着实在忍不住,抿出一点笑来。 为了公平起见,班里每隔半个月换一次座位。整个班按规定好的方向平移,一组挪二组、二组挪三组。 等蒋妤同回来,她所在的这组人坐最靠门的位置。她和陆昂还坐后排,离后门更近。陆昂只顾着侧身跟她抱怨,完完全全忽视了来自身后的威胁。 他一脸死灰,缓慢的动作更像慷慨赴义,直接逗笑了全班的人。嘻嘻哈哈看好戏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爆发出来。 “笑什么笑!赶紧读书!”李怀恩站在后门对着全班吼了一句,拽着陆昂出去了。 陆昂这时候活像个被恶霸欺凌的小媳妇。 之前预警的同学用英雄一路走好的眼神目送他出门,等回头还是不顾同学情谊地哈哈哈哈了起来。 蒋妤同又往墙边靠了靠,瓷砖的寒气像是直接穿透衣服贴在肌肤上。 与此同时程回还在睡。 到十点多才慢悠悠睁眼,伸手往旁边一摸,冰凉冰凉的。 她早走了。 程回意识到这一点,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低着头,大脑有点供血不足。除了昨晚抱着她睡,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昨晚两点多他们才到家,睡觉时都快三点了。她走的这么早,搞不好怕是一夜都没睡。 心里堵得慌,程回不知道该怎样疏解这种情绪,烦躁地揉乱头发起床去学校。 过了这个月马上就是一模,蒋妤同把心思收回来一半,平常也就网上聊聊天,只有周末去他家陪他腻歪两天。 见不到面她就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见了面就像变了个人,嘴甜又缠人。 上课时间程回能被她气个半死,周末又禁不住她的歪缠亲吻。 总归还是没翻车。 一模前,蒋妤同逃晚自习跟晏朗连麦做题。这边刚挂,那边程回的电话跟催命似的就打过来。 “喂,程回呀。”她声音惫懒,拖着长调,有意在卖娇。 “明天过来吗?” 明天就一模,她疯了才会过去。可明天也是周六,卫校没课。 蒋妤同躺回床上,没说话。 她就这么沉默着,程回立马猜到她不想来。 蒋妤同赶在他嘲讽前开口:“你不考试吗?” “什么考试?一模?”他说的很不在意,“不考啊。” 那口气随意得不像在说考不考试,像在说明天吃什么。 少爷行,她不行啊。蒋妤同歪了下身,侧躺在床上。 “程回。” “恩。”他应着,用头和肩膀夹着手机,等她编好理由。 随手甩上冰箱门,程回打开啤酒。 蒋妤同能听到他拉开拉环的刺啦声,隔着电话也能想象气泡直冒的场景。 “程回,一月底我生日。” 他仰头罐啤酒的动作停住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晦暗。 自从在一起后她没少撩自己,她对他的欲求直白而不加掩饰。 程回捏着易拉罐的手不自觉使劲,罐体瘪进去发出刺耳的铁皮摩擦声。 他的眼里有克制不住的欲念,嗓音喑哑:“周同,你想干什么?” “你咯。”蒋妤同学着他的散漫应声,笑了一下:“我成年了啊。” 她故意模糊不说年龄。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尽善尽美,却会误导人想错。因为十八岁是成年,十九岁也是。 程回果然掉进去。 “我你想都不要想,具体一点,想要什么?” 他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蒋妤同笑得更开心,脆亮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到他心里。 “你这么小气的嘛?”她笑完似娇似嗔地抱怨他:“少爷,好少爷,你行行好咯?” 蒋妤同故意压低声音,伏低做小充出一副可怜样。 程回扔掉捏扁的易拉罐,躺在沙发上闭起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会喊他少爷,撒着娇喊。作弄狠了就喊好少爷。 散着头发,在沙发、阳台、床上、甚至地毯上,她都喊过。 闭上眼黑暗中全是她一额汗,嘴唇咬的血红的样子。 哪怕如此,她还能不怕死的睁开眼,喊好少爷。那一刻,很多很多时候,理智再松一点点程回就能直接上去操、死、她。 “我不管,反正我要你陪我过生日。” 在失控前程回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越轨 本省的模考向来是近邻的市抱团玩,全省划成几个地区各考各的。 清平跟周边几个市一起,安华是县,跟着上面的市考。 清平出模考卷一向是省内较难水平,一模又是几次模考中最难的。 蒋妤同去年考的一塌糊涂,知道安华的卷子稍微简单点,却不想能考的这么顺利。 她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觉得这一个月的勤奋刻苦没白费。 最后一场考选科,化学考完就跟解放一样。 快步回班准备收拾收拾回家,考试前李怀恩已经说过放假的事,后面就等着放寒假了。 七天的寒假,大年初四回来上课。 一听见这个消息全班哀鸿遍野,不过安华本校的就比较平静了。 安华是典型的县区寄宿学校,靠勤奋拼成绩。七天寒假对他们来说是常规操作。 蒋妤同听着牙酸,不太能理解安华的做法。 老师把学生当牲口用,使劲压榨使劲拉,但是不给休息时间。大把大把的做题却是做废题,在考不到的地方下功夫。 这种勤奋感天动地,屁用没有。 李怀恩在上头讲放假注意事项时,蒋妤同低下头,继续做题。反正和她无关。 陆昂比她回来的早,一见她来两眼噌地就亮了。 “蒋妤同!有机合成你做出来没?!” “恩。”她点点头。 “最后一步怎么写,就是上过氨基再往后一步。” 上过氨基,再往后。蒋妤同仔细回忆,知道问题在哪儿了。“你可能……合成错了。”她认真道:“第二步就上氨基的。” “真,真的?!”陆昂心肝乱颤,还留有最后一点点希望。 蒋妤同点头,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陆昂软塌塌地坐回凳子上。完了,七分没了,考不到a了。 “没事,卷子难,a线会降的。”她出言安慰着。 陆昂一门心思学语文化学是周围人都知道的事,数学考好不见他笑,倒是化学考个a能高兴半天。 蒋妤同言辞恳切,稍稍安慰到了他。 陆昂突然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要回清平过年。” 回清平找谁啊,七天而已。蒋妤同摇摇头说:“不回去了,在安华过。” 陆昂点头:“也对,时间太短了,来回就一天,还不够折腾人的!” 蒋妤同是一边跟他聊天一遍收拾东西,陆昂看她拾掇得差不多,趴在桌上说:“拜拜,明年见。” “明年见。”她回。 踩着还算不错的阳光走出去,走廊裹风,呼呼朝人衣领里钻。 蒋妤同呵出一口气,给程回打电话。 他在家,说要来接她。蒋妤同拒了,先回家扔下书包。 洗澡、换衣服、洗衣服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做完,天已经黑下来。蒋妤同叫他先吃,自己也吃过饭才去找他。 到程回家快九点。 一进屋就感觉到暖,被冻僵的脸颊逐渐复苏。 “怎么才来。”他从屋里出来,往沙发那走。 “有事。”她说。没抬头看他,自顾自换鞋。 屋子里暖气开的很足,到处暖烘烘的。 蒋妤同坐下没一会就觉得有些热,脱了外套,上身穿一件高领毛衣,下身只一条加绒打底裤。脖颈修长,四肢纤细,蓝白拼接色的毛衣显得她更为瘦削。 程回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他随意擦了两把,分开两腿,拍了拍身前说:“过来。” 蒋妤同坐过去,搂着他脖子接吻。从嘴唇探到上颚,细细地亲。 程回不满于她的温吞,推回她的舌自己缠了进去,湿热的舔吻。她鼻息忍不住放重,娇中带喘,程回听得心慌,急切的向她索要更多,分开时只有她一个人气喘吁吁。 蒋妤同大口喘着气平息,又不想离开,就顺势倒在他颈侧。她脸色潮红,低垂着眼,唇被他含弄得滚烫。呼吸扑在他冷白肩颈上,没几下就感觉到湿。 程回低头捏住她下巴狠狠亲一口,从背后摸出个盒子。 盒子是烟粉色的,灰缎面,系一个银蓝蝴蝶结。 应该是条项链,她想。 因为他送东西总是带点禁锢意味。不管是鞋,还是表,都要刻着他的烙印。 极具个人特色。 最好是见过他的人再见东西,立马反应过来说,哦,是程回。 那怎么是个女孩戴? 结果不言而喻。 他打开盒子,果然从里面拿出一条项链。很简单的款式,银白色的链子坠一颗星星。 她笑了,用手指勾着星星看,端详一会,“这是……蓝宝石?” “嗯。”程回垂着眼。 她指甲上的银蓝与星星交相辉映,一时间很分清哪个更耀眼。 “几多钱?” “……” 程回没理她,把项链放在盒子里,双手翻下她衣领,又拿起项链给她带上。 银色的链子搭在毛衣上,委实算不上好看。他皱眉,说:“把毛衣脱了。” 蒋妤同挑了挑眉,揶揄地看着他:“衬衣也是高领,要不要一起脱了。” 随着她的话脑子里开始出现画面,程回有些狼狈地推开她:“别闹。” 蒋妤同笑笑,双手交叉从下摆处拉起毛衣兜头脱下,里面穿着的不是衬衣,而是他的衬衫。 白衬衫松松垮垮套在她身上,没了毛衣的束缚拖到臀下,最顶上的两个纽扣被解开,程回能看到她黑色的胸衣。 在他家,穿他的衬衫。 脱给他看。 还需要她再说些什么? ——她穿这种衣服决不是无辜的,就连口红本身也有罪。那意思是说,为了他。 目的明确,就是为他。 蒋妤同很白,蓝色的星星坠在那。 程回一直看着,像失了神。 眼里只有黑白蓝,或许……想要更多的白。 蒋妤同靠近他,鼻尖似乎蹭到他的脸,她轻声说:“要不要试试?” 程回猛的闭上眼,“周同!”双手往下压她的肩,却怎么也推不开。手里能感觉到她突起的骨头,还有她温热的肌肤。 血气涌上来,他不可自抑地起了反应。 蒋妤同往下睨了一眼,恶劣的笑,唇贴在他颈侧,心脏的跳动就在嘴边。她忍不住拿牙咬起一点肌肤舔吮,昂着头说:“我成年了。” 四个字像火捻子连接着他的理智,她点起火,把他烧得尸骨无存。 程回睁开眼,暴戾猩红,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狠声说:“你别后悔。”尾音被她吞进肚子里,蒋妤同遮住他的眼跨坐在他身上。 很烫,就贴在她腿侧。程回抖了下,掐住她腰想拉下她的腿。 “别动!”蒋妤同吼着,他忍耐住放了手。在沙发上攥成拳头,手背青筋直爆。 他白衣黑裤,仰倒在沙发背上抬着头,全身用着力,像拉满的弓。下巴到胸膛形成一道极富爆发力的线条,随时等着将她掀下来拆骨入腹。 蒋妤同从他衣领里伸进去,滚烫的肌肤将她烫的微缩了下。她手凉的像冰,擦过的地方顿时失去知觉,缓几秒后快感又成倍叠加着翻上来。 “周同。” “我在。” “周同。” “我在。” “周同。” “我在啊。”最后一个字说的轻飘,她咬着唇出声。程回分不清她是说话,还是在叫。 …… 他一直喊她一直回答,程回迫切地要求她给予自己回应。 贵气十足的缅因猫,尖的耳,凶的脾气,就在自己怀里任取任求。他随你摆弄,低吼也是虚张声势。这怎能不令人感到一种征服感,一种霸凌欲呢? 蒋妤同手里握着逗猫棒,爱抚而宠溺,耐心十足的陪他玩。 从他的额滑到鼻梁,色/情的,缱/绻的。他下巴尖的弧度足够她软下骨头。 哦,其实也轮不到她无耐心。 因为程回捏住腕将人压进沙发里。 野兽冲出牢笼,他亲的狠,牙齿和皮肉刮擦着。疼,她却忍不住笑。手被他攥的死紧,应该会青。 蒋妤同偏头在他耳边说: “你不用这样啊。” “因为我都随你。” 程回觉得她疯了,自己也是。 她在喘,吁吁的细声从胸腔间溜出来,一双眼含情带媚。这种勾引太刻意。 她要求程回这样做,要求他以近乎暴戾的方式对待自己。她说,她就要这样。 见血才痛快。 吊着理智的弦,断了。 人只能摔得粉身碎骨。 “床还是沙发?”程回语调急速。 “床!”蒋妤同答的干脆利落,咯咯直笑。 什么礼义廉耻放荡下贱,统统去他妈。 抱她起来时骨头都在响,血液奔腾,马上就要不受制约地涌出来。 像是要纵容应和,他也笑,突然觉得非常美妙。 血溅在地上的场景他见过,像一地玫瑰花。 现在是她。 “最大号,不要让我失望。” 蒋妤同将东西递给他,态度放荡毫不掩饰,眼里竟然有挑衅。 呵,挑衅。 程回没说话,看都没看一眼,攥紧她的肩俯下身。 蒋妤同疼的眼泪都飙出来,狠喘一口气直身咬他肩颈。牙齿陷进皮肉里,顿时乌青一大块。 一半。 “满意吗?”她张着嘴停了几秒才说:“满意。”意识空了很多,现在是雾蒙蒙的灰白。 “忍一忍。”他说。力道却毫不怜惜。 蒋妤同下嘴依然狠,逮到一块就不松口,发疯似的咬。 她有多疼,就要他留多深的齿印。 程回停了。 “后悔吗?” “不后悔。” “疼吗?” “疼。” …… 她脱力倒回去,额上全是汗,这么长的前戏还不行。 算了。 程回起身想走。 蒋妤同突然环住他的腰。 “快点!我不想白吃苦头。” 他垂眸:“这是你留我的。” 她惨白一张脸,仰过头说:“是。” 那就谁都不要好过了。 这一晚,蓝宝石的星星荡了很久。 程回给出的成年礼,是她十九岁的生日礼。 他以为是十八岁。 错了。 原本是两条平行轨,一边朝左,一边朝右。随便蜿蜒曲折横断废弃怎么都好,两边各不相干。 蒋妤同活得像一潭死水,她不甘心,她偏要越轨。 害人害己。 一月的风很冷,夜晚卷着星星睡。 她被折腾的几乎整夜没合眼,银蓝还在闪,他背后全是指甲刮痕。 “蒋妤同,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谢谢,谢谢你们。” 缠人 她一边笑一边接过礼物放在桌上,满满当当堆了好多。 这时俞琬突然从后面蹦出来,“surprise!”她尖叫,夸张地扮着鬼脸,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塞进她怀里。 看起来挺小一盒子,没想到竟然那么沉,蒋妤同接过后被怀里的重量坠了一下。 “快快快快打开看看!”俞琬比她还激动,不住地催。 她解开系带,拿掉盖子。 是一块银怀表。 花纹繁复,很小,只能说坠手,算不上沉。 明明刚才还很沉的,拿出来就是一般怀表的重量了。她掂了掂,有些狐疑。 “喜欢吗?” “喜欢。” “拧个发条试试!” 她依言照做。 眼睛看着分针,手里一圈圈拧紧。 一下,两下…… 分针猛地跳动,然后慢慢转起来。 蒋妤同看着看着感觉像是喝醉酒,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开始晕眩。 俞琬的脸,晏朗的脸,所有人的脸都呈现出诡异的微笑状态。比皮笑肉不笑更僵硬一点,仿佛是在极端悲伤的情况下被逼着微笑。 手里的怀表逐渐消失,她所处的教室被黑暗取而代之。 蒋妤同看到深夜,她父母驾车驶在高速路上。 一辆货车从后面急速驶来。 她站在路边疯狂挥手,撕裂般的尖叫。 没有人看到她,就算喊出血也没用。 眼睁睁看着那辆货车超车失败碾过前面的小轿车,轻松得像压过一只小甲虫,它连呜咽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死掉了。 与此同时空气也被抽干,蒋妤同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疼痛,喉咙火辣辣的,浑身像是被敲碎重组一样。 大货车与小轿车相撞,高速路上顿时乱成一团。有人跑到远处放三角架,有人赶紧报了警。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看。 一缕缕鲜红的血从被压碎的小轿车里流出来,源源不断的血,在地上汇成一滩。 手脚俱软,她跪坐在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蒋妤同哀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往前爬,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程回回来时,发现她紧闭着眼,在哭。 昨晚他是真的一夜没睡,床单上全是一滩一滩的湿润痕迹。程回捞她起来洗澡,洗完去客房睡。 客房的床比卧室的稍小一点,程回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就半靠在靠枕上看天亮。 他难得没找东西打发时间,只静静的在黑暗里摸她头发。这是他亲手洗亲手吹出来的头发,满把滑溜溜的。 摸着摸着他忍不住笑,还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刚才她躺在浴缸里也是歪着头睡,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像被撸顺的猫。 第一缕光染上窗帘时,程回低头亲了下她头发,还未抬头就感觉整个窗帘都浸没在光晕里。 阳光拨开黑暗,经过布的过滤显出粉一样的细腻。 他轻手轻脚挪开压在自己小腹上的头,给她掖好被角走了出去。 回来却看见她蜷缩在一角,眼泪濡湿枕头。 她看起来很不好,梦里也在哭,时不时囫囵呜咽两声。 程回慌忙上前唤她。 “周同。” “周同。” “醒醒。” 蒋妤同在梦里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脸,很轻,像对待珍贵易碎的瓷器。 迷迷然睁开眼,许是哭得多了眼前有些模糊。咽喉也疼。 程回见她徒劳的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连忙去外间倒杯温水回来。扶她坐起身,水润过喉咙才感觉好了很多。 她的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昨晚没睡好,眼下一点青黑。 程回把被子拉到她下巴处,又仔细确认被角足够盖住肩膀才坐下。 “我没事。”蒋妤同抬头看着他,嗓子全是哑的。 意识到这点后她恍然,怪不得在梦里也觉得喉咙疼,原来是昨晚叫多了。 听她哑嗓子程回心里有些烧,像拿着小灯烤。他垂眸,眼睛看着床,嗓音暗哑:“对不起。” 蒋妤同没听清,“恩?” 程回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滚烫而灼人,“我昨晚不该那么……缠你的。” 他似乎是想说持久的,但这又不是坏事,想了几个词程回最终把自己定性为缠人。 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要是她精通画画大概能还原出□□分。蒋妤同绝大部分的心思还留在梦里,懒得跟他温/存。 她闭上眼,又重新睁开,试图把自己从涨潮中拉回来。 他说缠人。 是挺缠人的。 程回在床上像个永不餮足的兽,不见腥还好,见了腥就停不下嘴。 做到她记不清次数,只觉得胀。因为一开始麻掉了,后来是快/感压过一切。 蒋妤同懒得喊停,就随他。 一晚上要她半条命。 “对不起。”程回又说。 语气平淡,面色也淡,能看出他心疼她,却对于自己的暴行丝毫不感到愧疚。 他只是为害惨她而道歉。 蒋妤同想,他不会改,下次估计还是这样。 反正半死不活的是她。 定定地看着他,蒋妤同说:“你能学习一下吗?……就多看看片。” 毫无技巧只靠耐力,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超普通人。她怕死在他床上。 程回没正面回答,侧开脸只说:“尽量。” 那些片子,他看过,满屏白花花的肉,太腻歪。但如果是她,程回抿了抿唇,他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剧情。 蒋妤同半阖着眼,显得厌。 他问:“之前梦到了什么?” 她抬眼,眼风扫的极快,说:“你,我梦到你。” 程回不响,微微倾身等着她往下说。他倒要听听梦里发生了什么能让她哭成那样。 蒋妤同笑了,语调平稳地说:“我梦到你跟我说分手,我就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可你怎么也不理我。” 程回拧眉,说:“不会。”从被子里抽出她的手,跟她十指交握,像承诺:“我不会跟你分手。” 蒋妤同状似无意地从他手里抽回来,捋捋睡乱的头发。 程回瞥一眼她指尖,说:“有空剪剪你的指甲。” “做什么?”她疑惑,两只手并起来放在他面前。 程回拉过她的手,指腹擦过她指尖,锋利坚硬的指甲跟刀似的。他稍微使了些力按在她食指尖,蒋妤同嘶了口气狠狠拍他。 程回笑道:“我后背都是你的指甲印。”软语哄她:“剪一剪吧,很疼的。” “我不剪。”她干脆地回绝:“你可以选择不做。” 程回顿了下,深吸一口气,“那算了,疼就疼。” 比起她喂的糖,这点疼微乎其微。 程回看着她,认真道:“我选择做。” 蒋妤同张嘴做了个口型,骂他,随即合上。似乎能感到下颌骨的卡吧声。她伸出双臂,被子从肩头掉下去,吻/痕和淤青交错。 他眼眸的颜色渐而沉如夜色。 “过来。”她说,想要他陪/睡。 程回掀开被子窝进去,蒋妤同滚进他怀里,毫不在意自己□□。 “周同,你是太相信我,还是太天真。” 她拉着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我现在很困你不要作弄我,睡觉睡觉。” “我买了吃的。” “我不饿!快闭眼睡觉!”蒋妤同说着又贴紧他。 还有奶茶。 不过看她一脸疲倦的样子,程回到最后也没说。下巴磕在她头上,将她揽在心口睡。 直接睡到第二天。 这七天里,蒋妤同干的最多的不是学习,是-陪-他-做-爱。 年夜饭当天蒋舅打电话喊她去吃饭,蒋妤同也没去,而是被他压在餐桌上做。胳膊肘上硌出来的淤青好几天都没散。 谢天谢地程少爷在这方面领悟力跟他的脸一样超凡脱俗,蒋妤同挨过头两天后就心甘情愿跟着他一起放纵。 程回刚开荤,贪得跟什么一样。蒋妤同也乐意勾引他,因为她喜欢看他沉沦的模样。 每当那个时刻来临,她就像他的救世主。 唯一、且不可替代。 敲碎他所有的骄傲孤隽。 糜烂混乱的七天一过,蒋妤同就得收拾收拾回学校了。不过卫校还没开学,她跟程回说后天要回老家。 那时候程回正坐在床头吸烟,闻言撩了眼皮,故意往她脸上喷一口烟雾。 “咳咳,咳!”坐在床上的蒋妤同毫无防备呛了口烟,直接夺过他的烟往地上扔。 “你扔一个试试。”他冷淡地威胁,“我会做-死-你。”说完舌尖轻舐下唇,给本就抢眼的颜色抹上一层光。 程回没跟她开玩笑,直接起身从床头柜摸出一盒套,扔在她脚边。 蒋妤同低头看,第一反应是,最大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抬头看向他,她以一种庄重而缓慢的态度,将烟扔到地上。 烟还没灭,火星砸在地上又崩起来。大火星分裂成几个小火星炸开,有点像小烟花。 蒋妤同高昂着头,轻蔑道:“程回,你以为我怕你么。” 他看过来,没说话。突然觉得好笑,笑她不知死活。 她得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 结局是她怕,她怕死了。 从卧室到客厅,程回将自己的指关节咬得血迹斑斑,看她满脸潮红也不给。非逼她一句句低头服了软才愿意。 结束后蒋妤同跪倒在沙发旁,汗和眼泪混在一起,头发黏在脸上。 撒娇讨饶的话她说了一箩筐,非但没叫他放过自己,还更加刺激到他。 程回在她面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 需要说明的几点: 1.他俩都成年了; 2.复读生没有学籍,不算高中学生,女主是正正规规的高中毕业生; 3.程回的学籍不在二中,他也毕业了。前文有说他是高二转过来的,后文也会有进一步的解释; 4.现在能想到的有可能被挂的点我都已经写清楚了,如有遗漏,请在评论区指出,我会补充解释或修文; 5.暂且如此,万望理解,谢谢各位。 模考 大年初四回校上课,学生骂骂咧咧一脸怨气。 老师也不爽,他们也想在家多陪陪孩子父母,不比来学校强一万倍?天天面对这么一帮讨债鬼,真是欠他们的。 蒋妤同没背书包,拎着个小包装了两本书就往学校走,踩着早自习的铃声上到三楼,还没进班先听见李怀恩的声音。 他已经摆开架势在训人了。 听门口有动静,李怀恩抬头,一见是蒋妤同脸色立马有所缓和,也不计较她整日迟到早退的毛病,一挥手说:“进来吧。” 蒋妤同在众人的目光中沉默着落座。 陆昂轻手轻脚把成绩条推给她,蒋妤同随意扫了眼,略微蹙眉。 不是考的不好,而是考的太好了,好到显假。 她以前听说过北、中两块地方的成绩不如南边好,但没想到是这么不好。 蒋妤同心里默默算了下,这成绩若是在清一,好是好,但绝轮不到她出头。 见她蹙眉,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李怀恩咳嗽一声,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来,继续分析一模卷子。 “我刚才讲到哪了?” “语文,就这个语文!” “别一个个不把语文当回事,咱班最低八十分,最高考了一百四十三,中间相差多少?” “六十三分!整整六十三分!” 就在他唾液横飞的时候,一些人又把目光悄悄转向蒋妤同。如此一来,是谁考了一百四十三不言而喻。 桌下的腿慢慢并拢放平,规规矩矩地安分着。她现在坐中间一列,不管脸往哪里偏都躲不掉探寻的视线。 有些是好的,单纯好奇她怎么能考出那么高的分;有些则是坏的,眼里的嫉妒都快化成实质扎在她身上。 可别管好的坏的,对蒋妤同来说,都一样,一样惹人生厌。 从小包里抽出试卷,蒋妤同没管别人怎么想,自顾自写起题来。你没法封住他们的眼不让他们看,那就只好定住自己的心。 陆昂在一旁啧啧惊叹。 这一个学期过去,全班人非但没懈怠,反而越来越勤奋,连早上到班的时间也早了很多。 说是五点五十上早自习,一般五点四十人就差不多就齐了,连李怀恩也是五点四十到。 全班只有一个蒋妤同迟到早退,勤奋名单里从来没有她。奈何她成绩好,李怀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虽是大年初四,同学们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往班级跑,嘴上说着不愿意来学校可心里特想知道成绩。 陆昂觉得自己来的够早,五点三十五一进班,嚯,人都来了!再看看旁边,空落落的座位宛如他空落落的心,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他和李怀恩前后脚到。李怀恩进来先让课代表发成绩条,成绩和等地写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七市联考的排名。 蒋妤同还没来,发成绩条的人眼含震惊地把她的成绩条交给陆昂。 安华发材料一向是本人没来同桌代领,不兴放桌上的,怕丢。 那人震惊的表情太明显,陆昂顿时明白他手里的成绩条不是自己的,那就只能是蒋妤同的了。 他心里有点激动,两手在裤腿上擦干净手汗才接过来。 一耷眼就是两位数的七市总排名,两位数! “我的妈!”陆昂忍不住叫起来,登时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前头的人拼命伸头往他手上看,先扫第一行,明白是蒋妤同的。再看最后一行,总排名:16. “草……这姐牛逼了……”他喃喃自语。虽不像陆昂那样声势浩大,可足够让周围人感受到他的震惊。 “我看看我看看!她语文多少?” “嘶!一百四十三。” “数学呢!”有人隔着两三排问陆昂。 “前卷一百四,后卷三十四。” “英语!” “一百零九!” 陆昂现在完完全全是宕机状态,两眼放空,双手并起捧着她的成绩条。所有人都来问她的成绩,但没有一个敢直接拿过去看。 那样金光闪闪的成绩,他们怕拿着烧手。 “等、等地?” 陆昂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后牙都泛酸,“物理a+,化学a。” “她三大校稳进了。”全班安静几秒后,有人冒出这么一句,语气酸的能腌菜。 预备铃在此刻响起来,给刚造成心理创伤的学生们新添了精神创伤。 “铃响了,都回座位。” 李怀远在前头发话,准备开班会。 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讲台上看,对学生们的震惊并不陌生,因为那成绩摆在他面前时,他跟他们一样震惊。 万万没想到,他李怀恩有生之年能在一所普通县中里带出这么优秀的学生。七市联考的第十六名,足够他吹好几年牛逼了。 放眼台下,顿时感觉连教室中间那个空座位都比以前顺眼不少。 从总成绩说到总排名,直到上课铃响蒋妤同才姗姗来迟。 陆昂见她撑着头,玩一样地做英语阅读。情不自禁又往相反方向缩了缩,他怕被学神光芒误伤到,持续掉血不说,还会打击人的学习积极性。 会玩,又会学,逃课逃得还那么疯。在陆昂的记忆里,蒋妤同来上晚自习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对着窗户唉了一声。 上午最后一节课前,所有的答题卡都发了下来。 陆昂的数学成绩也不低,可他钻了死胡同,有道填空题怎么也解不出来。 老师还上着课,他一会看一下蒋妤同,想问又怕打扰她,抓耳挠腮把自己憋个半死。 他频频侧头的动作那么明显,蒋妤同早就注意到,撕掉演草纸一角问他有什么事。 陆昂看完纸条欣喜万分,不过立马又犯了难。问题没说出口,先卡在称呼上。 他自认为跟她关系不错,好歹下课也是谈话之交。但是蒋妤同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 直接喊名字,好像不太礼貌;喊学神,又有点矫情。 过大的成绩差距让陆昂对她产生一种敬畏感。 好一会才把纸条传回来。 [蒋、蒋姐……你现在有空吗?] 后面还画了个丑丑的笑脸。 蒋妤同看着纸条也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局促。 [有空,我不听课的。] 她在后面也画了个笑脸,简单又传神。 蒋妤同还把他扭扭曲曲的线条重新描好,勉强比之前好看一点点。 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安抚了陆昂紧张的情绪。 [能不能教教我十三题?] [数学?] [对。] 蒋妤同翻出试卷,换一张演草纸给他写步骤。怎样破题,怎样用条件,连算式都一步一步写得清楚明了。 末了她还加了一句:[有问题都可以来问的,不用那么客气。] 陆昂看完后感动得一塌糊涂。 好多男生都说她是人间学神高冷花,都不正眼看人的。放屁!这明明是救死扶伤心怀大爱的温柔仙女! 陆昂捏着草稿纸,在心里嗷嗷尖叫。 今年一模总共三张卷子,北中七市联考算一张,南方几个城市随机组合又出了两套试卷。 有些城市从十二月就开始考,转过年来的第一月又考一张,被学生戏称为一模1.0版本和一模2.0版本,一版更比一版强,卷下死伤者无数。 清平一中考的是第二张,私下里嫌第一张出的没水准,从自己学校挑了两个数学骨干过去。 南方联考试卷的难度远超北中联考,他们下午就发了南方的一模卷子。 蒋妤同没看第一版,径直翻出第二版看。前面还好,是清一学生熟悉的题型,到了十三十四不会做心态也不崩。 等翻个面,陆昂赶在她前头倒抽一口凉气。 “这题真是人做的?” 压轴题就短短一行字,证明三个恒成立。正规题型怎么着也能让人做个第一小问,起码两三分也是有的, 可一模2.0这版,第一问就拿出第三问的架势,后两问基于第一问续证。 也就是说,做不出来第一问,就做不出来二三问,可第一问它也远超普通难度啊。 这tm就不是人干事了……活活剥掉学生十六分。 它要只有压轴题这么难,陆昂也不会怕。没了十六分,还有一百四十四呢。再往前看,应用解几是一题比一题计算量大,出卷老师赌的就是学生空手而归! “过分了啊过分了。”陆昂抖着卷子面向蒋妤同,不可思议地说:“你们学校出卷子的老师都这么变态?还让不让学生活了?” “其实只有压轴题是清一出的。”那题个人风格太重,她甚至能说出是哪个数学老师出的题。 他出题不偏、不怪,甚至就是把学生见惯的函数组到一起。 但它要求极高的灵活度,让学生觉得熟悉的同时一个式子都写不出来,你说你气不气? 陆昂看完全卷在心里算了算,吓出一身冷汗。 “我要是考这张卷子,可能也就一百分出头。” 蒋妤同说:“我去年一模算上附加才一百五,就是跟它类似的卷子。” 陆昂这下惊得卷子都拿不住了,愣愣地说:“真的吗?” 蒋妤同点头。 那基本就是数竞生的主场,跟他们没关系。 冷 下午原来就有两节数学课,班主任临时有事,又跟数学老师换了明天的课。 这下可好,整整一下午都得畅游在数学的海洋中。 同学们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些萎靡,数学老师也没指望他们能按考试标准做完这些,就挑了些题当堂讲。 填空的压轴题讲完,至少一半学生没听懂。没辙,再来一遍。 数学老师看着台下一张张麻木空白的脸,望着自己的眼神都泛出迷茫之色。 完犊子,他们还在海里没捞上来。 这题出得太好,很有新意,又不单单是一道填空题,扩充一下就能当大题做。 更何况出这题的老师是前年的高考命题组成员,按本省一年一换的原则,说不定今年就能在高考考场上见着类似题。 数学老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掉,沉吟片刻后说:“这样,咱们换一种解法。” 转身从墙上拿下尺子圆规,按比例放大作出标准图,然后建系。 他从刚刚的算式中挑出几个点反带进去,得到的三个坐标一模一样,答案就是这个。 “哇啊!——” 这种神乎其神的做法惊呆一众人。后排人把眼睛瞪得溜圆,刚刚算了一黑板的结果这么简单一代就出来了,简直不可思议。 “老师你怎么不早说!”胆大些的忍不住抱怨。 学生的眼是亮了,数学老师站在台上头疼。听见有人抱怨,他哼了一声,“特殊值代入法,我要是不说有几个能想到?” “我倒是想说。”他点点黑板,一个坐标一个坐标戳过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你们能想到是特殊点吗?” “想到了敢直接建系代吗?” “代进去能看出相似处吗?” 接连三个问题砸过来,他说一句学生们的脸色就灰败一层,到最后就跟破楼房一样摇摇欲坠。 “我们想不到,别人也不一定啊。这题算又算不出,大家一起丢五分好了。” 数学老师听到有人小声咕哝,握着圆规敲了下黑板,朗声道:“这个解法可不是我想的。” 哪能是谁?学生们果然好奇起来。 “大家都知道清平一中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往蒋妤同这边看。 数学老师没想提起她的,不过这齐刷刷的景象着实让他愣了下。 蒋妤同不响,抬头后又低下,抗拒的姿态有些明显。 他脸上的笑略微尴尬,像是打圆场一样补充道:“我都忘了咱们班还有位清平一中的学生。” “这个不重要,不重要。” “然后呢?”爱接话把儿的学生给了他台阶下。 “大家都知道清平不带咱们玩,这方法是他们五市联考状元写的。” “好像是叫晏朗,清一的。我听同事说他去年就参加了高考,才三百九出头,半年就涨到四百三了。” 数学老师在这时还不忘灌鸡汤:“那么高的分数段都能涨四十多分,你们这一年好好学,那不得比去年高个七八十分?” 蒋妤同没想到在这也能听到他的消息。 才三百九? 涨到四百三? 她忍不住笑,满满都是讽刺。 忍不住替晏朗觉得委屈。 谁都可以是鸡汤的主角,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晏朗本应该出现在各大辉煌的案例中,甚至套模板分析他无可挑剔的履历。 他从来都不是一步步走到顶峰的,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顶峰。只不过中途不慎掉落而已。 仅仅一次失误就能让别人把他曲解成鸡汤案例,所有人都盯着他爬上去的路,却没注意过他以前就高居榜首。 台上的数学老师还在喋喋不休,蒋妤同只觉得好笑。 举一个天赋流的例子告诉普通人要勤奋,这驴头不对马嘴的东西,偏生底下人还认真听,荒唐的可怕。 下课铃声封掉他的嘴,给她挣来十分钟的喘息时间。 陆昂本身对数理这块有一定敏感度,明白有些就是强求不来的东西,对数学老师那套“万物皆可鸡汤化”的做派隐含厌恶,也不全信他的话。 正好蒋妤同接水回来,他小声问:“那个晏朗,就是你们学校的,你认识吗?” 蒋妤同看他一眼,说:“不认识。” 陆昂用眼神示意一下站在前头的数学老师,“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昂虽然嘴上问真假,可表情出卖了他。 蒋妤同:“怎么了?” “我觉得他这故事像编的。”陆昂翻出卷子又看一遍,“这根本不是努不努力勤不勤奋的问题。你看,就这题,跟我说靠勤奋刷题涨分……” 他撇撇嘴:“太假了。” 蒋妤同没说话,吹了吹滚烫的水,喝下一小口。 “可能吧。”她说。 热水翻腾出的白雾遮去她的神情,让陆昂一时半会搞不清她是在应和自己的话,还是在反讽。 下面的时间过的没滋没味。 放学铃一响,蒋妤同拎起小包急匆匆走出去,一秒都不想多待。 她想去见程回,但想起自己骗他说去了外地。 除了这空荡冰冷的房子,蒋妤同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一时间觉得自己惨极了,背井离乡不说,还处处受人掣肘。 垂眸把家里都看过一遍,带上该带的东西,打车去了市中心。 她希望从人多热闹的地方汲取些许安慰。 去看电影吧,那种极度封闭黑暗的环境反而能让她觉得踏实,只要旁边有人就行。 卫校的寒假一直放到二月底,蒋妤同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生气还不能说,对着程回的脸色就不太好。 程回一问,她就趴在桌上说想他,眉眼厌厌,似乎是真为了见不着面而伤神。 三言两语把他骗得找不着北。 正常高中都比职业高中开学早,卫校正式上课第一天,二中都开学小半月了。 程回老早就数好日子,曹博安问他去哪吃晚饭,他说:“烧烤城。” 声音里的笑给他冷淡的脸抹上光,水溶溶的,曹博安感觉程回一瞬间平和下来,抬头惊异地看着他。 口罩遮住他大半面容,可曹博安还是能从他眼里看出笑意,程回又补充说:“我请客。” 这时候周路伟也走过来,曹博安转头对他说:“咱们今晚去烧烤城吃!” 闻言周路伟的脚步一下顿住,有些茫然。校门口那么多饭店在哪吃不行,怎么跑烧烤城去了? 再看看旁边站着的程回,他恍然。 烧烤城就在卫校旁边。 “陪女朋友啊?”他脸上是掩不住的揶揄。 程回没说话,挑眉算作应答。 要按地理位置来算,烧烤城其实离安华高中更近一些,在安华高中和卫校的中间。只不过去那瞎吃胡混的大多是卫校的人,安华的少见,久而久之这附近的人都默认烧烤城算卫校地盘了。 蒋妤同刚出校门就接到程回的电话,叫她去烧烤城。 她站在路边,神色淡淡,出校门的学生一波连着一波将她淹没在人群里。 后面出来的陆昂却一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他吃腻了食堂的饭,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溜出校门吃完再回去。 陆昂见她站在路边发呆,刚想喊她就看她突然动了起来,折过头,往相反的方向走。 奇怪,她家又不在那,干嘛往那走。陆昂腹诽着,眼睁睁看着蒋妤同经过自己几米远处却撇都没撇自己一眼。她脸色不太好,很明显是被某些事困扰着。 这也太奇怪了。 陆昂心里有些担忧,远远缀在她后头想护她一下。打定主意看看她去哪里,没问题他就走。 蒋妤同把围巾往上拉,挡住脸,在店门口见到程回。 他口罩遮到眼底,低着头玩手机,在她走过来的时候像有感应似的抬起头。 “来。”他伸手。 刚走过去就被一把拉进怀里。 二月底的风冻惨人,蒋妤同浑身冰凉,程回撩开大衣把她裹进去。摸摸她的手,跟冰块一样。 程回抱紧她,她的手像有自主意识似的往他毛衣里钻。 他没阻止,只是有些不悦地开口:“怎么穿这么薄?” “不薄。天冷而已。” “冻成这样怨天冷?” 在一起后程回慢慢发现她对自己的身体极不在意,饮食不规律,穿衣服也跟小孩一样爱闹脾气。 这么冷的天,她也敢随便套件长羽绒服就出门。 伸手从她领口处探了一下,果然,入手就一件薄卫衣,连紧身的衣服都没有。里面空空荡荡,外面的羽绒服还不贴身,风直接灌进去,怎么能不冷? “明天我带你去买衣服。”程回冷脸。 蒋妤同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就在耳边,暖的发烫。 “不用,我不——” “你去不去。” 程回烦听她磨磨唧唧的话,直接说:“那些课上什么上,非冻出病来你才乐意。” 蒋妤同不响。 这时候曹博安从店内往外走。 十几分钟之前程回就出了包间,说去接女朋友。为了陪他,哥儿几个有女朋友的都给喊了过来,就怕一圈男生夹一个女生叫程回女朋友不自在。 就外头那零下一两度的天,风比刀子利,人还没来他就等不及出去。 真是护得跟什么似的。 等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程回站在旁边,怀里搂个人。 程回把她从头裹到腿,曹博安从后面只能看到女生半截细直的小腿。 嘶,他呲牙咧嘴一阵,摸摸腮帮子,感觉牙有点酸。 曹博安发现自己这个好友谈个恋爱就像变了个人,别的倒不说,性子还是那个性子,就是内在有点不一样了。 像捂化的冰块,扎人的尖也能变成温淡的水。 再看看那对交叠的人影,折身回去。外头那么冷,他巴不得不出门,估计再抱会儿就进来了。 陆昂眼睁睁看着蒋妤同跟一个男生牵手走进烧烤城,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 男生虽然遮了一半脸,可那孤高锋利的眉眼一下就让他想到一个人。 程回。 不会错,就是他。那过分高傲的眼不会有第二个。 记忆中狠到见血的人现在就在他面前,在十几米外,抱着个女生。 偏偏女生还是他同桌。 这场面跟世界末日一样荒诞。 两人没有一处般配的地方,硬要说的话,蒋妤同身上偶尔露出来的消沉倒是像他。 陆昂整个人都回不过神,呆愣愣地走回去,呆愣愣地进校门,连晚饭都忘了买。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喊来的人早到了,全都在等蒋妤同。 在他俩进来之前,曹博安就先给他们描述了门口正在发生的事,此刻见程回推门,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程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肯定有人出来找过他,转头看向曹博安。 曹博安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快,眼神下意识闪躲。这动作顿时出卖了一切。 程回隔着空气剜他一眼。 蒋妤同没说话,就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紧挨着程回坐。 他们虽说是一桌人,炭炉却是两人一个。东西全没经她手,都是程回烤好了再递给她。 同桌的女生频频朝她这看,那或有意或无意的眼神瞄过来,充满了好奇和羡慕,还有隐隐的眼红。 她管不着这些,垂眸安静地吃饭。 偎在他身边像只认主的猫。 吃完饭程回说送她回家,蒋妤同没应,歪头往他大衣里钻。 她说,跟他回家。 最后是被抱着下的床。 她一开始嫌空调温度低,后来热的浑身汗湿。程回也好不到哪儿去,额头的汗洇湿头发,再砸到她脊背上。 蒋妤同抓着床单的手,狠到快折断长指甲。眼一直聚不了焦,被他拨开脸上的头发,捞起来接吻。 姿势扭曲,她腰细而软,碎的吻落在她脸上肩颈上,像最温柔的安抚。 其实是为了他更放肆的纵/欲。 这幅景象不看,光听,胜过一切片。 没做完蒋妤同就撑不住了,一头扎进黑甜的梦。她有那个心,没那个体力,还是程回给洗的澡。 看她倒在自己怀里,紧闭着眼,呼吸都要比以前沉一些。程回想笑,低头轻吻她眼睫,抬手关掉灯。 两个睡眠同样垃圾的人抱在一起睡,意外的负负得正。 不过他醒的比她早。 蒋妤同眼还没睁开,意识先被身上的刺激弄醒。等一只手捂住嘴,听见程回说:“噤声!” 她愣了愣,下一刻拧眉咬住他的手指。他不收力,没一会她眼睫上便全是水汽,被撞的。 直到窗外晴光大盛。 整一个下午,蒋妤同腰都是软的,仰仗他的拖抱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程回原也没想作弄她,实在是没忍住。碰她会上瘾,慢慢深入骨髓。叫他眼里、心里、脑海里,只有她。 蒋妤同没什么异议,只是觉得他是贪荤,分不清爱和欲。 到最后两个人还是没去买衣服,屋里到处都留下痕迹。 程回在网上下了单。 后面连着两天蒋妤同都没去学校,请了假,说是太累。 李怀恩在电话里还特地关怀她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只学习云云。又说这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底就是二模,要她好好准备。 她歪在床上,什么都应好,等一挂电话,扔掉手机倒头就睡。 第三天陆昂早早早早就到了教室,不止是今天,昨天前天他都来的这么早,为了蒋妤同。 因着她前两天没来,陆昂还特意去找李怀恩问了原因,说是学习太累,病了。 这理由让他心头一悚,明白这只不过是她的托词,真正原因肯定和程回有关。 一想到蒋妤同可能正和程回交往他就忍不住害怕,怕蒋妤同栽进去。 程回是什么样的人,对女生有多大的诱惑力,陆昂曾经有所耳闻。 他高二时转进二中,身份背景都一无所知,开家长会也没人来。不过吃穿用度说明他有钱,很有钱。 二中么,学习不行,多是些艺术生。艺术生一多就少不了情情爱爱的麻烦,女生更难缠。 程回转到二中没有一星期,附近几个高中就听说了这号人,因为脸太盛。 明明傲得不可一世,偏又冷,谁都看不起。 他这种态度招女生尖叫,也容易挨揍。 放学路上让人堵了。 一对六,在小巷子里。 过路人听见斗殴声随即报警。 警/察来后发现站着的就只有程回,地上躺了一堆人。 他拎着钢管倚在墙角,听见动静往外看。神色平静,可脸上、衣服上,全是血。 六个人全进了医院,轻则皮肉伤,重则粉碎性骨折。 本以为程回打了人会有麻烦,可当天就有人带律师团进了警察局再进医院。 六个人躺在病床上,他毫发无损地出来。 程回自此一战成名。 至于卫校的校花于晴雪,见过程回就跟下了降头似的,恨不能一天十八趟堵在他校门口,只为送点吃的喝的。 二中门口的餐馆比安华的好吃,陆昂偶尔会去那打打牙祭。 于晴雪跑得勤,陆昂也撞见过。 大热天的就见她就站在二中门口,也没去旁边阴凉处躲着。见程回出来慌忙迎上去,把准备好的蛋糕甜点递给他,笑得漂亮极了。 她穿短裙,长腿细又直,高马尾甩得扬起,一举一动都牵着周围男生的心。 陆昂也忍不住去看,觉得她卫校校花的名头真不虚。 起码在她之前,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她是顶尖尖的美女,共同审美上的好看。 于晴雪从刚见到程回第一面起就说要追他,从上一个秋追到下一个夏,马上快一年。 他们隔街看到程回接了东西。 于晴雪掩不住高兴,情不自禁想去靠近他,却见对方漫不经心撤开半步,脸上仍是散漫的笑。 只是瞥过来的一眼像含着冰,将她冻在原地。 他没说话,可那动作明明白白透出疏离。 于晴雪的笑脸顿时变得难堪,眼里开始闪泪花。 跟程回一起出来的人觉出他的不耐烦,有些不忍心看于晴雪这样的仙女黯然落泪,就出来打圆场,缓和两句后叫她回去。 “阿回,不至于。”曹博安目送着她远去,叹了口气:“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吊着人家一个女孩算什么。” “没啊。”程回依旧漫不经心:“我没吊她。” 侧头看着曹博安,继续说:“我早就跟她说过的,我不会答应她。” 程回摇了摇手里包装精美的蛋糕甜品,是于晴雪亲手拿彩带和小礼盒装饰好的。透明的玻璃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很多种颜色,处处精致用心。 跟她一样。 程回拎着东西直接扔进垃圾桶,眉眼清淡而冷情:“她做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因为这桩事,他除了侧脸超绝、性格凶戾外,还多了个“渣”的标签。 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影响,哭着跑走一个于晴雪,下面还有王晴雪、张晴雪、李晴雪。 程回身边从没少过漂亮女生。 直到蒋妤同出现。 陆昂从小长在安华,二中也有以前交好的初中校友。 偶尔跟他们出来打球时也会听他们说起程回,他今天又去哪儿哪儿哪儿了,打游戏打到了什么段位,脚上穿的鞋是哪个稀罕牌子有多难抢。 他们说起他的口气总是带着些敬畏和艳羡。 毕竟有钱有势,脸又好。自己暗恋的女生在他面前连名都挂不上。 可奇怪的是,他们很少提起程回的女朋友。 “他没女朋友么?” “听说有。” 陆昂求证:“卫校的?” “对,好像是叫什么同,俩字。” “噢噢噢,长得好看吗?”陆昂随口问,压根没想过他们没见到人。 二中情侣陪课都快成他们学校的一大特色了。 校内稍微有点名气的男生的女朋友总会去教室陪着上课,一来宣誓主权,二来抽空陪自己的男朋友。 像程回这样的人,周围人不可能没见过他女朋友。 “没见过,还真没见过。”同学啧啧两声:“听说程回护女朋友护得可紧了,也就他交好的那圈人见过,我们压根不知道长啥样。” 陆昂把球抛出去,篮球偏离正道砸在篮板上,又咚咚咚地反弹回来。 疑惑道:“真有这个人吗?” “有,应该是有。” “我上铺认识曹博安,曹博安说程回女朋友也是卫校的,只不过没于晴雪漂亮,差得老远呢。” “那程回找她干嘛?” “谁知道!” “行了,不聊了,起来打球!” 半场休息已经休息得差不多,陆昂开始吆喝着继续打球。 噩梦 那会纯粹是闲话才会跟他们聊起程回,聊起他女朋友。 陆昂坐在教室里,还觉得这跟一场梦一样,他想破头都想不到竟然是蒋妤同。 程回的女朋友,蒋妤同。 他同桌。 七市联考第十六名,高考三大校保底的人。 秀气、文弱,前途明亮。 而程回呢,除了脸,除了钱,他就只剩烂的要死的坏脾气。 他俩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陆昂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她。 她看起来的确不太好,有些倦,坐下就开始打呵欠。 “昨晚没睡好?” 陆昂看她这样内心踌躇,想劝她远离程回,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妤同原来是左手撑着额,听见他说话抬头,点了点说,“算是没睡好。” 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梦到程回变成一头怪物,追着她跑。 她就在梦里一直跑啊跑的,周围的场景在变,从荒漠变成古堡,身后的野兽紧追不舍。 一个踉跄跌下去,摔得头破血流,他就看准这个时机扑上来将她拆吃入腹。 吃是真的吃,牙齿嚼碎骨头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 骨头和肉分离的时候带着血,流淌的不是很顺畅,时快时慢,她在梦中能听到他吸食血液的叹慰声。 似乎是对爪牙下的猎物满意非常,身形巨大狰狞骇人的怪物突然变成人形,和他的面容一般无二。 那双白的冷感的手掐着自己脖颈,支离破碎的骨架被拎起,他像最优雅的绅士一样进食,只不过食物是她。 蒋妤同两指贴在太阳穴上使劲揉,不能想,想起来还觉头疼。 陆昂看她紧蹙着眉,脸色较刚才更白了。 “蒋妤同你还好吧。”他面带担忧地询问。 抬头看他,她笑笑,“没事。” 早自习开始,按规矩不许随意走动,陆昂还是拿起她桌上的水杯去给她接了杯温水。 “谢谢你。”她接过。 “没事没事,你多喝几口水缓一下,你现在的脸色不太好。” 蒋妤同依言闷了几口水,冲掉一点点口红,不过经过水的浸润倒比原来更好看一些。 陆昂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杯沿,上面残留着淡淡的红。 如果不是她喝水,陆昂是决计不会注意到她抹了口红。不是他能不能看出别人化妆的问题,而是他压根不会去关注这些。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杯口,蒋妤同有些好笑。抽出张纸抹掉那点红色,又拿湿巾沾了沾唇。 “很惊讶吗?” “哦,不,不是。”想到自己刚刚一直盯着人家杯子看,陆昂颇觉尴尬,“就是有点突然,我以前都没看出来。” 蒋妤同放下杯子,眨了眨眼睛,“我一般都抹口红的,不抹的时候很病态,就是……”声音偏柔,像是在回忆:“很苍白,像大病初愈。” 其实你现在看着比大病初愈好不了多少。 陆昂梗了一下,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说话。侧头仔细看她,他打定主意晚上再说。 蒋妤同一整天都是浑噩的,手撑着头在课堂上睡觉。李怀恩本想提醒一下,但一看见她惨白的脸就闭上嘴,怕再给她压力。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误会。 放学铃响,陆昂赶在她离开前说有事要和她说。 蒋妤同反应迟缓,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才明白他说了什么。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点头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班级,走到教学楼后的小道。 明明是陆昂先找她,等出来了他倒是一副紧张样,期期艾艾张不开嘴。 这反而引起蒋妤同的好奇心,但她不开口,等着他说。 陆昂这是像是做出极大决定,颇有些郑重,“你……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说的快,他似乎是要趁着这股劲说完话。 蒋妤同一愣,下意识反驳:“没有啊。” 她还否认时,陆昂直接说:“跟程回。” 蒋妤同听后,并没露出什么情绪,只微微垂眼笑了,说:“他不是。” 陆昂疑惑,却见她抬头,“我没跟程回谈恋爱。” 他们俩这算什么谈恋爱。 听她这样说,陆昂疑惑中还多了迷茫。那天要不是自己一路跟着过去,光看蒋妤同现在坦然的表情他都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不可能的,那天就是她。 他看得出,程回对她的亲昵亵玩不是一时半会能养成的,不如说是习以为常。 陆昂沉下脸,这是蒋妤同第一次见他这么正经。 “蒋妤同,不管你跟他是不是在交往,我还是得跟你说,程回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她点头,并不反驳,心里也挺认同陆昂的说法。程回在某些方面是挺垃圾的。 她反应淡淡,跟预想中的不同,陆昂急了。 “他有多看不起人我就不说了,就去年,”说到这他打了个磕绊,想到又过了一年,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是前年了,那会卫校的校花于晴雪,跟程回是同一届的,上高二。” 于晴雪,蒋妤同想起在周路伟嘴里也听到过这个名字。 “她高二时偶然碰到程回,就跟着了魔似的,倒追他快一年,又送东西又陪上课的,那段时间基本上是哪有程回那就有她。” 蒋妤同的重点却不再这里,想了想问:“她自己学校难道不上课的吗?” 她的语气很认真,还隐隐有些惋惜,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陆昂一下听愣了。 蒋妤同没说话,觉得自己的问的没错。换个思路,她又问:“于晴雪,她家很有钱吗?” 抛弃学业去追人,她想知道她家底几个亿敢这样糟蹋自己。 蒋妤同扪心自问做不到她那样,傻/逼一样的飞蛾扑火。追到手也不过是多个男朋友,追不到那惨的就只有自己。 “不是!”陆昂被她带歪了,“这跟她追不追程回有什么关系?” “有啊,关系很大的。”她说,伸手托住自己的脸,沉默十几秒后说:“如果她家有钱,她当然有这个资本去追别人,大不了就是废掉学业而已,但是她家有钱呀,那就怎样都好。” “如果没钱,或者是一般家庭,那她为什么要逃课去陪别人?” 蒋妤同放下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 “第一,她不听课,跟不上学业,会损害自身利益;第二,从卫校到二中那么远,天天跑会很累的;第三,她穷,抗风险能力低,万一出点什么事她承担不起。” 蒋妤同说这些话的表情、神态都太过严肃,陆昂这下是真的相信她的重点在“于晴雪逃课不学习”,而不是“于晴雪曾经追过她男朋友”。 “这、这……”他这了半天也说不出后续,急得抓耳挠腮,话赶话赌气一样冒出一句:“那你跟她有什么不一样?” 这句话一出口陆昂就后悔了。 可蒋妤同笑了,眼尾翘,晚霞漏下一点点,像抹了腮红。 “我和她当然不一样。” “我有钱。” 她微微歪头:“清平市中心的颐堤港广场,他们第一层的临街商铺都是我的。” 陆昂登时僵住。他不知道颐堤港的具体价格,但市中心三个字就已经定性。 商铺,还是临街。 这他妈得是多少钱! 颐堤港广场——两年前刚刚落成的省会新地标建筑,大厦内一共52万平方米,高289米,处于清平市商圈最中心。 那些临街商铺是蒋妤同父母留给她的遗产。 十五年前买下的商铺,重新规划后纳入颐堤港广场,它的价格翻了整整一百二十倍。 不要说临街一圈的商铺,就是临街一个的商铺租金就足够她这辈子吃穿不愁。 蒋妤同看着他呆滞的神情,并不准备解释,只看着远一点的绿植把话题绕回来:“我和程回没什么的。” 她说完就走,陆昂还站在原地陷入巨大的震惊中。 怪不得她敢这么作,钱到位,底气自然就足。 蒋妤同放学前给程回发过短信,现在径直去找他。 原因无他,她只想去睡个好觉。 本来身体就虚,一连两天的噩梦更是让她身心俱疲。 梦里多诡谲,比起睡不好头疼她宁愿陪着程回疯,起码入睡不会那么困难。 吃完饭才七点出头,蒋妤同昏昏欲睡。 程回不以为然,勾着她下巴摩挲。 “合着你休息两天才愿意喂我一次,还要我陪/睡。”他的语气越说越危险,轻嗤一声,把她从怀里挖出来扔到旁边沙发。 “你做梦。” 蒋妤同不管他的冷声冷调,再慢慢爬起来,重新窝进他怀里。 像打碎玻璃瓶的猫,仗着宠爱肆无忌惮。 程回没躲,她也不惊讶。 他不会拒绝的,她知道。程回从来不会拒绝她的示弱。 脸贴在他颈侧,蒋妤同轻轻地蹭,一点点的讨好。 他不为所动。 她抬头往外看,却没见到窗外的黑。因为窗帘紧闭,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 这是个绝对封闭的私人空间。 蒋妤同转过头看程回,在客厅吊灯的暖光下,他的神情冰冷且淡,有些像薄冰,唇色却秾艳,像薄冰下的胭脂。 有被蛊惑到,她情不自禁俯身亲吻他眉眼。亲完又笑,想着就是这样,每次看到他这副神情她就忍不住和他做。 想看他冷白的脸浸上红,想看他得到快/感时那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令人愉悦。 死得其所 她直腰,改成跪坐在他腿上。 程回被她的骨头硌到,皱眉,又松开,想看她玩什么把戏。 蒋妤同在他面前把自己脱到只剩内衣,胸不大,胜在形状好。 她实在是瘦,似乎只有薄薄一层肌肤贴在胸骨上,微微凸出来。 程回只是看着她,静了半晌。 蒋妤同弯腰对他笑,说:“快一点,好不好,我想早点睡。” 声音就带毒,从耳朵里灌进去。 你能拒绝她吗? 拒绝不了。 程回当然要让她如愿。 第二天醒的时候她还不怎么清明,睁着眼发呆。 因为过惯了失眠的日子,偶然那么一夜安眠就显得很不真实。 “醒了。”他问,声音含着哑,毕竟是早晨。 蒋妤同说:“醒了。” 她动了一下,被身后滚烫的温度吓到,急匆匆爬起来去衣柜里找衣服穿。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看她落荒而逃,程回发出沉沉的笑。 衣柜一分为二,有一半放了她的衣服。程回像打扮洋娃娃一样给她买了成套的衣服和鞋。 真人换装play就很不错。 蒋妤同拎出件双排扣的淡粉色长外套,程回最喜欢这个。 边扣扣子边弋他一眼,“也不知道你怎么能喜欢这么嫩的颜色。” “粉色不好看吗?”程回的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扫一遍。 “好看,但是太浅了。” “不浅,很衬你。” 蒋妤同对着程回那张脸没法说不。 “行吧,你喜欢就行。”最后她说。 二模眨眼就过,据说试卷难度比一模简单,但高分段却没一模多。 这次是四市联考,蒋妤同全市第二,四市第九。李怀恩叫她保持住,说不定真能冲一冲市状元。 每次考完试她总喜欢去找程回,不为别的,程回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他不给她时间胡思乱想。 放纵给蒋妤同带来的愉悦,是日渐成瘾的。 四月初,她去清平参加物竞复赛,就在那待了两天,考完当天回来。 依旧是晏朗陪着她,看着她褪掉颜色的指甲有些可惜。 “没关系,暑假再做。”她笑着回答,寥寥几句构建出一个美满的未来场景,晏朗便不再揪着她现在。 从清平回来的第二天是周六,蒋妤同没去学校。 在考场上她算过成绩,省一差不离,国奖八成没戏。有这十几二十分作为依仗,她高考时能好过很多。 已经是四月初,“以后有什么计划吗?”程回漫不经心地开口,其中有多少的试探成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上学,考试,再上学喽。”蒋妤同说。 “去哪上学?” 蒋妤同扭身看他,过了一会说:“哪里都好。” “留在安华?” 她摇头。 程回这时问:“去南港怎么样?” 他倚在沙发里,她站着,一高一矮,距离有些远。 蒋妤同一时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程回不愿意见她远离自己,伸手把她拽下来,出手突然,她一个踉跄倒进他怀里。 “哎!你干嘛——” 沙发虽然绵软,可毫无防备栽下去也觉得疼。 蒋妤同皱着眉小声吸气,朝着他胳膊就是两下。 程回见她跟往常一样的小动作,反倒有些安心。 垂眸看着她,他用手指滑过她眉眼,像抚摸精致的奢侈品,仔仔细细确认她就在自己面前。 程回忽而收了手,靠近她,语气几近诱哄:“跟我回南港,好不好?” 南港,全名是南港特别行政区,是全国三大市之一,却与另外两个内陆市不尽相同。 它自成一套规则。 面对程回的话,蒋妤同沉默。 以后怎么样,跟不跟他走,她不知道。 因为第一次见他时,她只是想得到他,至于以后,她从没想过。 跟着一个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什么都陌生。他们口中说的是听不懂的方言,所见所闻皆是异国他乡。 有些东西暗地里标好价格,可她对此一无所知。 光是想想就已经心生惶恐。 而且,他说“回南港”,不是“去南港”,一个字表明他是南港人。 蒋妤同缓慢地眨了下眼,“你以前,一直在南港生活?” “一半半。”程回说:“我爷爷在南港,他希望我回去,或者出国。” “这样啊……”蒋妤同纯粹是一句无意义的接话。 程回似乎是从这句话里感受到她的抗拒,又不想听到明确的拒绝,侧开脸说:“还早,你慢慢想。” 可蒋妤同不愿这么轻轻放过,垂着的眼睫撩起。 睫毛密,眼尾尤甚,脸颊瘦的刚刚好。 从余光里看她,无端冷淡。程回瞬间心慌起来,下一刻听到她说:“如果我都不选,要怎样?” “没有怎样,不会分手。” 他说的很快,蒋妤同笑着俯身亲他下巴。 五月底三模,蒋妤同在一个晚上突然接到程回的电话。 他的声音在无线电中有些失真,而她过于疲惫分不出太多心思听他说话。 他喊“周同”,让蒋妤同有一瞬间的愣怔,因为以前打过的很多电话里,都是她先说话。 若是程回先说,他现在也很少、很少会连名带姓叫她,总是说一个“同”字,再加一个听不懂的语气词。 那应该是南港人称呼小名的方式。 他这么喊就鼻音重,尾音轻,听起来缠绵缱绻。在床上贴近她耳边时尤其勾人。 只是一个称呼,她累了一天,无暇管这些。 蒋妤同以为是最近几天疏忽了他,叫他生气,忙软下语气撒撒娇,想跟以前一样蒙混过关。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程回脚边全是碎玻璃,茶几被砸的四分五裂。 他面无表情,血从指尖往下滴,“你跟我走吗?” 蒋妤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隔着电话线。她皱眉问:“怎么了?” 那头静了半晌。 “没什么。” 蒋妤听见他笑,然后有翻动纸张的哗啦声。 电话突然挂断,她打过去,占线,紧接就是关机。 蹙眉看了许久,蒋妤同刚准备出门就接到晏朗的视频请求,每天例行的直播讲题。 无奈只能回来。 屋里没开灯,窗帘紧闭,程回低头喘得很厉害。 手机早就跟茶几一样四分五裂了,他不敢接,怕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就彻底疯掉,怕自己克制不住一刀一刀地,折磨死她。 程回甚至在想她的血是什么味道,是跟她的嘴一样甜人,还是跟她的心一样肮脏不堪? 疯狂的毁灭欲喷薄而出后,他奇异地感到一丝委屈。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周同? 蒋妤同。 她该死。 程回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抬起头,眼睛空洞得瘆人。 那天,他们一起吃饭时刘恩抱怨女朋友,说她涂个指甲油花了小一千,这么大手大脚都快养不起了。 刘恩说话时脸皮都哆嗦,心疼钱。 别人不在意,倒是程回抬头,想起周同褪掉颜色的手。 “在哪儿?你女朋友喜欢吗?” 他突然开口,把刘恩吓了一跳,没想到程回会对这个感兴趣。不过记起周同,还有程回疼她的劲儿,刘恩了然。 低头嗦面,他说:“在世贸大厦一楼,叫森约,听说是家做的挺大的连锁店,最近才开的。” 程回点点头。 刘恩又补充一句:“他们官网有图,你先看看合不合适。” 于是晚上给她挂过电话,程回点开官网。 他分不清自己看见那张照片时是什么心情,疑惑有,更多的是空白。 细白修长的一双手,银蓝的指甲。她握着一把漆黑羽毛,在专业灯光的照耀下更是璀璨夺目。 下面写着店铺名:清平市,松江区,中山南路第34号大厦一楼,森约。 这双手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眼前,程回怎么可能认不出,想忘也忘不了。 于是,他按着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 对方说是客户隐私,不方便透露。 他说:“一万。” 前台小姐仍能端住职业微笑,礼貌地回绝。 下一刻他说:“十万。” 这个数字让前台小姐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忙不迭找来经理。 经理接过话筒,话里话外都是透露客人隐私是违法犯罪,他们承担不起。 程回想笑,唇角拉出来的弧度僵硬如倒模。 他没说话,而是打了另一个电话。程回这个名字在清平没用,南港程氏有。 一万不够,那就十万、一百万。没有钱敲不开的门,也没有钱撬不开的嘴。死门、死人,都能。 几分钟后他就接到了美甲师的电话,态度恭敬而拘谨。 “……” “你刚才说,有一个男生一直陪着她。” “是。” “男友么?” “应该是。” “……” 美甲师许久不见对方出声,也不敢挂,只喂喂了两句。声音再次传来,很凉,像桶冰水从头浇下。 “那个女生,长什么样子。” 斟酌半晌后美甲师说:“她很白,也瘦,气质也好。” 第二天蒋妤同的全部资料就送在他面前。 他在看第二遍。 一边翻,一边给她打电话。 在和她说话的时间里,程回近乎自虐般地模拟她和别人在一起的场景。 牵手、拥抱、接吻,还有什么? 他停在这里,不敢再往下。 因为仅仅是想到接吻,他就已经控制不住戾气。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疯狂叫嚣,说毁了她。 最好从脖颈的大动脉开始放血,减少瘀斑,要漂亮,要保证她尸体的完美无缺。 如果血流一地的话,会像她吗? 记忆中的某个血腥画面苏醒,程回竟然笑了一下。 不,不像,当然不像。 周同、蒋妤同,她的手段可比那个人好上千万倍。 他那个懦弱自私的妈,单蠢又天真,只会害人害己。 还是她的儿子更出息一些,会亲手杀了背叛的人。 程回惨然一笑,这么看来他和他妈也没什么区别,一样惨,一样被人骗,一样跌的粉身碎骨。 明明该死的是对方,顾影自怜的却是他们。 这可真不公平。 没有结局 六月天,太阳烤化人。 自从高考完后她就跟安华所有人断了联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清平。 那才是她长起来的地方,安华不是。 俞琬也快要放暑假,三天两头问她何时回去。蒋妤同总说,马上。 马上是什么时候,她自己也没个定数。 按理说她应该高考完就立刻走的,走走走走了好几天也没走成。 蒋妤同看着行李箱发呆。 去年九月她来安华时连行李箱都没带,什么都是在安华现买的。如今走了倒是收拾出来一个箱子,零零碎碎塞了好多东西。 家里开着空调,她觉得闷,又打开窗。热浪刚扑过来就被头顶的冷气打散,坐在客厅里感觉一阵凉一阵热。 能收的物件都收好,屋里空了,只剩一个她和拉杆箱。 墙里面是冷的,外面又烫得吓人。 蒋妤同觉得头疼,给程回打电话,没人接。 他最近不怎么回消息,她还忙着高考。那通电话后本想着明天就过去,临出门又被事情耽搁了,这一拖就是好几天。 起身从包里翻出钥匙和伞,打车去他家。 偏北城市的夏天能晒掉人一层皮,直着晒,又干,似乎没什么能抵抗得住。 被强烈的太阳光刺的睁不开眼,蒋妤同眯着眼睛走路。在这样的天气下,她更觉得厌,阳光不仅带走水汽,还能带走她为数不多的精气神。 打伞坐进车,打伞走进楼梯口。 伞面都滚烫。 万幸楼梯里阴凉,不讨人喜欢的穿堂风也能吹掉一身躁郁。她顺着楼梯一点点上到三楼,伞挂在腕上,刚想掏出钥匙却发现门是开的。 狭窄的楼梯,微微开启的门,阳光照不进来的地方。 会让人联想到暴力、凶杀、恐惧等一切恶劣的词。 蒋妤同快被自己逗笑了,换鞋进屋,发现窗帘都拉着,没开灯。 这房子也临街,采光条件很好。晴天里不拉窗帘会觉得晒,拉了又暗。 程回嫌烦,一般都是拉紧窗帘再开灯,把白天当成晚上过。 屋里太暗了,她看不清,隐约觉得他坐在沙发上。 “程回?”蒋妤同说着去摸开关,马上就要打开。 他比她更快: “嚓——”的一声。 眼前亮起一束火,只几秒,打火机很快支撑不住灭掉了。 在这片刻光明中,蒋妤同看清他冷诮的脸,苍白且秾艳。他坐在沙发上,上半身往前倾,宽肩窄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按着火机的姿势像献祭。 手僵住,她站在原地失神。 程回这张脸的杀伤力,她一直都知道。原以为他笑时是最撩人,却不想现在才致命。 像细刀,刀刀割人喉,受害者死前还不住称赞。 蒋妤同一直一直失神着,掉进漩涡里出不来。 “过来坐。”他说。声音比平时哑数个度,似乎透过这声音能窥见他细薄的脆弱。 连纸都不如。 听见他说话,蒋妤同没动。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热得发焦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可惜屋里太黑,掩盖住太多情绪,都变成残骸沉在水底。要么等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契机挑出水面,要么,等它自己翻腾上来。 衣料和沙发的摩擦声清晰可闻,程回还是说:“过来。” 她怔了怔走过去,伸手想触碰他,被程回侧头躲开了,在黑暗里看她。 蒋妤同皱眉: “怎么了?” “没怎么。”程回说着,很快又改口:“周同。” “嗯。” “跟我走吗?” “……” 她不响,低着头,缩成一团无害的小动物。 无害。 呵。 怨他瞎,看不出来她纯善面容下的残忍混乱。 一边撩着新欢,一边跟以前纠缠不清,程回扪心自问也没有她这样的本事。 资料里描述的全然是一个陌生人。 程回深深吸气,觉得自己现在无比清醒,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 清醒的思考,清醒的复盘,清醒的……粉饰太平。 发现事实的那一刻,他惊异于自己不想着怎样盘问她,而是先为她开脱,脑子里想出千万种理由安在她身上。 说不定他们是亲戚,说不定她有难言之隐。 她穷,她不受重视,结果未出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原谅。 等他拿到资料,呵。 真精彩。 蒋妤同弯着颈,唇抿直,接不上他的话, 程回似乎也不希冀她能说话,往后靠。骨头咯啦作响,听着牙都酸涩。他只淡淡地说:“26号的机票,记得来。” 蒋妤同抬头:“怎么这么……突然。” “是啊,突然。”他低低感慨一下,觉得自己知道实情时也很突然。 程回忽而笑了一下,斯文矜贵。他很少这样笑,像是对大势已定的无奈挣扎。 清平那边的人催着她回去,蒋妤同又放不下程回,一颗心撕成两半被他们拉扯着。 手指微动,她开口: “程回,我……” “够了!” 他暴喝一声打断她的话,怒气逐渐蚕食掉理智。 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的谎言一句接一句,有些并不高明,甚至是低劣,可他就是一头栽进去。水都淹到胸口了,他还不自救,还想着跟她一起。 “我不想听别的。” “你只需要说,跟我走。” 可蒋妤同沉默,唇抿成一线。 程回抬手,感觉嘴里都是咸腥气,是溺水后没撑过水压的结果。他想摸摸她的脸,握着打火机的手在半路中掉下去。 打火机的盖子没盖好,落下的瞬间才对齐,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像指甲刮在弦上,凄厉得叫人心寒,蒋妤同全身狠狠一震,把他惊醒。 程回在黑暗中比她的感觉好得多,准确捏住她的脸,转向自己。 不等她出声,他说:“蒋妤同。” 她登时变了脸。 程回一字一顿:“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抬起倦透的一双眼,程回再次按下打火机,将她眼里的慌乱看的清清楚楚。 看她徒劳地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解释啊,说啊,把你以前撒娇讨巧的话拿出来啊。 你服个软,说什么都行,说一声,你说一声。 说啊! 没等来她的话,先摸到她的眼泪,六月天将他冻得透心凉。 从脊椎窜到后脑勺,冻得人神经都隐隐发痛。 他打了个寒战,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去追究了。松开手,也松开打火机。 一切又回到黑暗中。 “蒋妤同,你跟我走。” 这话他说的慢,却顺畅,一字一句都含着血。 似乎在她来之前练习了很多次,一次又一次。等着她来,等着跟她说。 程回启唇,维持了几秒才出声:“你跟我走,以前的事,就过去了。” 他垂着头,像是被人打断脊梁骨。静默一会又发狠把她抱在怀里,勒住她的腰,唯有她的体温能暖回自己。 程回魔怔了一般只顾抱紧她,蒋妤同在他耳边大口吸气,喊疼。 腰间的手臂猛地放松,又收紧,收到贴合她腰围的弧度。 蒋妤同抽噎,抑制不住皮肉的疼,嘶嘶喘息:“程回,你冷静一下。” 冷静,这话落进他耳里更像是一种嘲讽。 他赔的干干净净,有的都赔进去。陪吃陪喝,陪/睡。 还不够。 她还要他赔上自尊。 “程回。”她喊。 他抬头,焦急地等着她下一句,却没了。 “说啊。” “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她不知道。脑子乱的像毛线团,被猫东一爪子西一爪子挠得散乱。 蒋妤同抿唇,似乎是想说话,试了几次都无果,最后只有“对不起”出了声。 “然后。”他漠然。 “……” 程回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目光沉沉:“说啊!你知道我要什么!” “对不起?滚他妈的对不起!” “说你跟我走!” “说啊!” 蒋妤同浑身僵硬,却咬死不再开口。 程回忽然放开她站起来,咬紧自己食指关节。直到嘴里出现血腥气,他垮掉肩背,认命了。 回身将她压在沙发上亲吻,一边亲一边哄,声色都低。 “乖啊。” “跟我走。” “离开这。” “只有我们两个人。” …… 鼻息间全是淡香水味,薄荷凉的,蒋妤同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他越哄她哭得越厉害,哭到断气,声音都模糊,重复说:“对不起。” 程回停了,静静地望着她。 声音很轻:“是因为他吗?” “……” 这个“他”是谁,蒋妤同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她不知道程回查到哪一步,却觉得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浑身软得像发高烧,身体逐渐往下滑,最后无力地伏在沙发上。 程回就看着她哭。 过了很久,眼泪都哭干。她开始沉默,张了张嘴,下颌控制不住抖得几乎要落下来。 程回突然冷笑一声,走去玄关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使劲眨了几下才发现他已经走到跟前。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叠资料,很厚。他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遍,每一行字每一张照片都记的清清楚楚,随手拿过就能翻到想要的那一页。 “晏、朗。” “今年的省榜眼,清平的市状元,是他吗?” 蒋妤同抿紧唇,指甲陷进肉里才能让她恢复片刻镇静,才能让她抖的不是那么厉害。 吃饭、出游、看电影、回学校,资料上事无巨细的记载着,浓情蜜意几乎要从纸上透出来。 程回翻着翻着怒极反笑,反手将资料砸在茶几上,咬牙恨声道:“带着我的表、穿着我的鞋去见前男友。蒋妤同,真有你的。” “就因为一个竞赛。”他喃喃着:“就因为一个竞赛!” “你想上哪个学校我供不起吗?你说啊,要多少钱我有!” 蒋妤同摇着头,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想走,又被他一把拉下来。 他将她抱抵在沙发上,两个人都坐在地上。 背后是沙发,眼前是他凌冽逼人的眉眼。 蒋妤同侧开脸,歪斜在沙发上,眼泪从头发渗下去,嗫嚅着: “就这样,程回,就这样。”她一边说一遍无力地推拒,明知道是无用功可还是想挣脱他。 “真的,就这样,没有别的。没有。” 推不动他转而捂住自己的脸,蒋妤同拼命往后缩,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淌。 没有别的话可说,她翻来覆去全是废话。 程回闭上眼:“我再问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蒋妤同顿时哑然,像被人掐住颈。 看完所有资料他的幻境就已经坍塌一半,犹不死心,自己拿着碎玻璃去补,满手鲜血也不觉疼。自欺欺人够了,他就站在断壁残垣下等她来,看她一剪刀戳破所有。 废墟染血,红得发黑。 绝对无情、绝对血腥、也绝对浪漫。 程回无声笑了下。 时间定格。过了很久,一小时也可能只是一瞬间,秒针又慢吞吞地动起来。 从她颈间抬头,程回看着面前的白墙对她说,“滚。”轻的像呓语。 蒋妤同停顿,像是得了特赦令,也像是突然看清这场闹剧,起身就走。 手还没碰到门,瓷杯就在她脚边炸开,瓷器与地砖的碰裂声清脆响亮。 她惊得脚步踉跄,转身看他。 程回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与黑暗融为一体。恶魔在深渊里探头,诡吊而骇人,指骨攥到咯咯发响。 他说:“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要回来。” ※※※※※※※※※※※※※※※※※※※※ 我卡了 暗疮 六月,也是六月。 蒋妤同往窗外看了一眼,觉得阳光太刺眼,她忍不住心慌。 故事讲完了,对面的室友哭到花妆,鼻音浓浓,还执意问:“然后呢?” “没有了。” 蒋妤同收拾东西起身去门口,被她们拽住,哑着嗓子不依不饶:“结局呢?” “没有结局。”她不曾转身。 “他们没有在一起?” “……” 等不到回答的柳棠骂一句操,狠狠抹掉眼泪,“这什么垃圾人渣,男主被骗的太惨了。” “我好想掐死女主。” 蒋妤同没说话,抽回自己的衣袖出门。 身后的室友还在追问:“这故事真的假的?” “假的。”她说,笑着关上门。 门关死发出的滞涩声与她脸上的漠然同时出现。 真希望是假的。 这真该死。 如果不是她们今天提,她已经很久不曾想起程回。 也不能想。 蒋妤同撑伞走进太阳地。 学校是名校,路就平,毕竟资本雄厚。 这样的路走多了她偶尔会想起安华,那里的小道上坑坑洼洼都是石子。下雨时灰遇到水,就搅成泥溅在裤腿上。 她也很久没有回到安华了。 蒋妤同跟那边的人都断了联系,除了大学同学,交好的就只有在清一的同学。 可能是怕她不舒服,朋友们聊天时很少提起自己大一的事,连着那一年里发生的事也被刻意模糊掉。 她当然也不会说,就这样一直拖,拖到她毕业。 老校区在海城城西,周围还有古建筑群,巷子多,再加上海城本就潮湿的天气便总是一种阴郁的气氛。 如果不是夏天这种艳阳天,这里会像常年小雨似的,墙壁都缠着青苔。 可惜今天的阳光剥掉它。 蒋妤同路过时总也忍不住叹息。 她更喜欢秋冬天连绵的雨,海城的雨也跟旁的地方不同,应了一个海字。雨丝细,下得小,却接连不绝。 不撑伞很快就会被淋湿,撑伞吧,又感觉自己在大动干戈。 蒋妤同当然是撑伞的,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躲雨,是想借着伞在满空间的水雾中分离出一个世界。 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会。 细细一把伞,细细一道身影,细细下着雨。 晚间更好看,偶然一点灯光能在雨里放大无数倍。澄蓝的,蘸青的,通过雨再抹在人身上。 老城区被划为古建筑保护地,连着海城大学的老校区建筑也圈进去。这里的寂静与海城的繁华格格不入,颇有些偏安一隅的意味。 路两旁不许聚集成商业区,店铺也多是些古董玩意儿店。 海城地租贵得吓死人,瞧一瞧就能晕半天,更别提老城区了。所以敢在这里开店的,都是海城本地人,往上数几辈都在海城住。 家里有铺子,老人家闲不住,就出来开店杀时间。卖些什么都好,光是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比闷在家里舒服多了。 若是碰到同样无聊的路人,蹲在门口闲磕牙也不错。 蒋妤同走着走着想起俞琬知道她在老校区时颓丧的表情。 俞琬知道她考了海城大简直比她本人还高兴,兴冲冲等着她来海城找自己,甚至连合租的房子都看好了,就等着她来。 可当录取通知书一翻,看到蒋妤同的宿舍旁标注(海城城西),俞琬的脸当即就垮下来,差点被气哭。 两人一个城西,一个城东,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她怎么能不气? “阿同!你看……” “好啦,不在一个校区而已,周末还能一起出来玩。” 蒋妤同心里也有些遗憾,不过没她那么强烈,还能温言软语好好哄俞琬。 “那怎么能一样!学校这就是要故意气我。”俞琬越说越气,眼看着要被气哭,“我房子都看好了!” “摸摸毛,气不着。” 蒋妤同压着她坐在沙发上,侧头看她气鼓鼓的脸,扑哧一笑:“不能天天见还可以打电话,发视频,不生气了啊。” 俞琬抬头对上她安抚的眼神,有些别别扭扭地说:“那你得保证有了别的朋友也不能越过我。” “好好好,我只跟你一个人好。” 蒋妤同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应了她,莫名其妙感觉她像自己女朋友。 那个时候俞琬大二,蒋妤同大一,得空便来找她。俞琬大三时有了男朋友,便不再整日缠着蒋妤同。 叫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失落。 后来,俞琬保了本校的研,男友出国读研。她的性子跟蒋妤同有些像,在缠人方面更为突出。 因为时差问题男友经常不能及时回复俞琬,她又疑心重,二人从分离时的念念不舍逐渐演变成猜忌,最后还是没抵过时间地域的磋磨,一年后分了。 在奶茶店二楼,小包厢里。蒋妤同看着对面的俞琬哭得昏天黑地。 明明是俞琬在哭,她却也难过的不行,一双手交握又松开,微低着头。 “阿琬……别哭了。” 谁知道俞琬听见后哭得更厉害,抽泣声早都哑了。面前堆了一堆纸,她红肿的眼还在落泪,肩膀抖得像大风里的蝴蝶翅膀。 “阿琬……”蒋妤同不知道能安慰什么,干干巴巴只有这一句话。 她哭声更惨,还夹杂着凄厉的骂声。 蒋妤同反倒有些安心。 自从上午她们坐下后俞琬就一直哭。蒋妤同只知道他们分手,却不清楚具体原因,问她也不说,俞琬只默默红着眼哭泣。 哭了快三个小时,她终于愿意开腔说说话,蒋妤同觉得这比什么都好。 暗疮之所以叫做暗疮便是因为它见不得光。 有时候刀划在皮肤上,划开一点点口子,不管不问过几天也就好了,精心养护也能恢复如初。 最怕的是躲,是藏,拿着东西死死捂住便以为它从不存在,自己还能自欺欺人地生活。 蒋妤同呵了口气,端起凉透的奶茶轻抿一口。 俞琬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前男友,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附和着。 末了,俞琬说:“分开也好,省的我再天天难受了。” 这句话她说给蒋妤同听,也说给她自己听。 然后又赌气似的补上一句:“反正他不会再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了,分手那是他眼瞎。” “阿琬不生气。” “我们阿琬是最好最好的女朋友,这个分了就找下一个嘛。” 蒋妤同语气轻飘飘,神色也是不以为然的淡漠。 这样轻浮的态度刺了俞琬一下,想起她的新男友不禁内心悚然,刚想说话就看到手机亮起来。 有人打进电话,是蒋妤同的。 “喂。” “……” “是啊。” “……” “不用。”她说着看了俞碗一眼,回答:“跟俞琬在一起呀。” 俞琬听着蒋妤同甜丝丝的话,视线里却是她冷淡的脸。 这些年,她早就浪得不成样了。 等挂了电话,俞琬觉得蒋妤同更冷。不是光表面上的疏离,而是心,你看她就在身旁,却怎么也不摸到她的心。 跟烟一样,看得见,抓不住。 也越来越游离,踩着道德底线放纵。 视线中她的脸比几年前更清媚。 十八岁的蒋妤同是气质压倒一切,但是现在,她的眉比以前更黑,眼比以前更长,还留着那种影儿,却有些媚。 这种若有似无的诱惑感是对男人的高级勾引。 没有人不上钩。起码到现在,从蒋妤同大一到研一,凡是她有心上手的全都一头栽下去。 俞琬看得目瞪口呆。 蒋妤同刚上大四时,看上了一个大一新生。 长得很俊,单眼皮,高鼻梁,白到反光。性子也冷,一搭眼就知道是个傲的。 再加上他还是南林的省状元。 这样的人当仁不让会是新生里最出风头的那批人。 可惜,风头没出两个月,这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就被她给折了。 周围人眼睁睁看着他转了性,从不屑一顾到腻歪粘人。 看见她时眼睛都是温的。 知道些内情的告诉他,蒋妤同不是个安分的,交过的男朋友一只手数不过来。 他说他知道,还坚信他们能一直走下去。说话的语气藏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明显就是一副深陷情网的状态。 她的上一任男朋友曾经跟你一样心疼她,曾经也这么有信心。 结局却不怎么好。 警告他的人用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便不再多话。 有人上赶着找死,劝了也不听,你能怎样。 前两个月还好,她保研,有时候还会陪着他上上课,被老师打趣也不害羞,还能颇为风趣地回两句。 再往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分了手。 听闻他被退学,蒋妤同就蹙着眉,自己也有些不明白,对俞琬说:“他们总以为自己很特殊,要温暖这个温暖那个的,其实只是谈个恋爱而已。” 说到这,她抬起头,俞琬看到她眼里一成不变的平静。 “谈恋爱,分分合合不很正常吗?何必如此。” 分手后,那男生像丢了魂,找不到蒋妤同就求到俞琬这来。 看着眼前这个颓唐落魄的男生,他头发长了也没剪,遮住的眉眼全是阴郁。 俞琬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蒋妤同就是个人渣祸害,她不舒服,还非要拉着别人下水。 如果她在面前,俞琬都能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 可惜她不在,上面一切都不成立。 现实是,男生消沉许久,期末考试六门挂五门,按校规被勒令退学。 他掏心掏肺,最后只得到她一句:何必如此。 受害者 又一次分手后,蒋妤同丝毫看不出难过,每天还是带着电脑去奶茶店,俞琬见惯不惯。 反正她很快就会投入下一段恋情。 就像现在这样。 想起论坛上的风言风语,俞琬问:“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是吧。”蒋妤同自己也不确定,笑着说:“应该是。” 俞琬看她笑,眸子里却全然没有谈恋爱时应该有的情愫,一时间连自己分手的痛苦都淡了,叹口气问她:“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蒋妤同像是没听懂,微怔着看向她。 俞琬却没继续这个话题。 四年了,她似乎只钟意十八九岁的少年。这位新的受害者也不例外,是今年的新生,嫩得掐出水。 姓沈,名之君,沈之君。 这名字单单叫出口就觉得好听。 每年海大迎新时,各学院总会在校门口搭起帐篷接待新生。大二大三的就被指派过去帮着新生拎行李或者带路。 俞琬作为研二的学姐理应到场接待新入学的研究生。 当她第一眼看到沈之君时,下意识去找蒋妤同,后知后觉想起她在另一个校区才放下心来。 太像了。 他那种看似礼貌,实则也只剩礼貌的清傲比上一个更内敛,却更像他。 如果让蒋妤同看到……俞琬在九月的热空气里不自觉轻颤了下。心顿时凉得像冰,几乎能预见未来的发展。 只是不知道这一个能坚持多久。 一个月,还是一年。 她不敢再往下想,唯一的念头就是阻止蒋妤同见到他。 在他路过经济学院的牌子时,俞琬抬头看过去。 长成这样不可能瞒得住,或许只要短短半个月的军训期间,他的名字就能传遍全海大。 一年一度的校花校草评选必有他一席之地。 俞琬想到这不禁笑了笑,如果上一个没退学,说不好为了他俩谁能更胜一筹,海大的女生还得在论坛上撕出阵血雨腥风来。 阿同不太看论坛,也很少主动来这边。 俞琬便这样自己安慰自己。 可两人的见面要比她想象中快的多得多。 开学典礼上,海大要求全部学生出席,包括研究生部。沈之君作为大一新生的代表上台讲话。 他穿正装,领带系的一丝不苟,直角肩,精瘦的腰。行走时交替的腿能让女生看了自叹不如。 俞琬注意到蒋妤同收了手机。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带着些庄重感。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唇微微弯起来。 完了。 在他讲话的这十几分钟,蒋妤同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他,忽然,俞琬听到她说:“今年的新生可真好看。” 声音含笑,眼里也是不加掩饰的笑。 俞琬听出恶意。 “阿同,你换一个行不行?别总揪着大一的祸害。” “你知不知道论坛上都在骂你,说的很难听。” 海大不缺长得好的,但沈之君这种类型的少见,往往是同届的女生还没见几面就被蒋妤同私自占有。她得到了还不珍惜,转手就扔,把她们气得在论坛上置顶骂人。 蒋妤同这次分手时,论坛首页骂她的帖子摞了几千层,热度久久不退,到最后惊动校领导才压下这事。 她本人也被导师约谈,谈了俩小时也没结果。 这种成年的,大学恋爱,又没有欺诈行为,属于你情我愿的分分合合,能怎么罚? 顶多就是名声不好罢了。 她又不在乎这个。 听到俞琬说话,蒋妤同收回目光,看向她,说话的语气近乎无辜,“不知道啊。要不是被导师找,我到现在都不会知道。” 蒋妤同伸手,托住自己的脸,再次认真地看向主台。 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裙,头发很长,留到腰后便定期修一修,涂着银粉色的指甲油。 似乎是感觉到俞琬一直在看自己,蒋妤同终于舍得侧脸看一看她,歪头对她笑,不掺杂任何目的的笑,就很漂亮。 算了,反正跟自己无关。俞琬自认不是什么道德圣人,哪怕她做的错,哪怕她放荡无底线,俞琬仍然觉得她好。 见过人后,蒋妤同慢慢去摸他的信息,教学楼踩点,图书馆偶遇,还有晚上时不时的操场跑圈。 她从来不说喜欢,也不说爱,但是一举一动都告诉对方,我深陷于你。 沈之君比她体力好得多,蒋妤同就看着他一圈一圈跑过自己身侧。 那天夜很黑,碰巧操场的灯坏掉一个,在他又一次即将超过自己时,蒋妤同把脚崴了。 剧痛登时席卷而来,疼的她脸上全是眼泪,不是演的,就活生生疼哭。 而沈之君呢,看着她歪在一旁,走了。连个眼风都没给。 蒋妤同用手捂着脸,哭得无声无息。他出操场时鬼使神差地向后望一眼,看见她蜷成一团坐在地上,弯着腰,乌黑的头发铺满后背。 哪怕隔了一个操场,他也能看清她修长的脖颈和细弱的腰,好像很轻的样子。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抱起来是不是跟想象中一样轻,所以折回去。 抱她起来时,沈之君第一感觉是轻,然后又猛地窜出一个念头:如果再使点劲,会不会折断她。 蒋妤同不响,往他心口处偎,默默哭湿他衣服。 等回到宿舍他才发现衣服上全是泪渍,似乎透过这大片痕迹还能看到她含着泪珠的眼。 心似鹿撞。 过犹不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沈之君都没再见过她。蒋妤同在养伤。 医生说她崴得太厉害,若是养护得不好很可能发生二次伤害。 俞琬来医院看她时整个人都愣了,原以为是小伤,没想到弄得这么严重,忙问她怎么崴的脚。 蒋妤同诚实说:“为了沈之君。” “你疯了?”俞琬不可思议。 “没疯。”她说,还有些无可奈何,神色认真道:“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但是后来沈之君来看她,蒋妤同往后靠,想离远些看他的侧脸。心说,如果再来一次,她可能还是愿意的。 病床旁的小桌上放着果篮,沈之君坐在她身边一点点削苹果。 说实在话,他的削皮技术很垃圾,皮断了很多次不说,果肉还削掉很多。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 沈之君从她的笑声中抬头,撞进她甜心蜜意的眼里,一时间连恼都忘了。 跟她告别的话像临终词。 两个人明明交换了微信,却没有一个人先发一个你好,或者怎样。 都安安静静的,处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像无数木条搭起的小房子,只要抽掉一根,立马分崩离析。 等脚好了以后,蒋妤同还回去操场跑圈,只是沈之君会在不知不觉间放慢速度等她。 硬生生把自己二十分钟五公里的成绩拉成四十分钟五公里。 没有口头约定,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见面,然后一起跑完五公里。 说是单独锻炼,可这更像一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约会。 终于在一次社团联谊中,蒋妤同半路突然出现,在ktv包间为他唱了首歌。 那时的沈之君就坐在侧边沙发上,宽肩窄腰,腿随意伸着。他也抽烟,少见的抽烟。 抬眼看过来,只一眼,就足够蒋妤同为他做任何事。 她在很多人面前跟他表白,沈之君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侧脸的弧度在逐渐变换的灯光里有些暧昧难辨。 他眼神阴冷的像蛇信子,蒋妤同被看得有些发毛。 还未说话便听到他一声轻笑。 沈之君收回腿,手臂搭在沙发上,一切看似随意身体却紧紧绷成一道弓。 “蒋妤同,我答应你之后,你准备什么时候甩了我?” 他轻描淡写这么说,眼神表达出的意思去截然相反。很冷,又利,恨不能变成刀子剖出她的心。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位研一学姐的风流史,那可不是简单一两句精彩、牛逼就能形容的。 她的前男友,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海大里鼎鼎有名的人。 有钱,长得好,又高又白。三个难得一遇的男友标签在她这却是标配。 这得是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心机才能全部拿下。 包厢里寂静无声,在场的人心都吊起来。 沈之君的行为几乎是咄咄逼人,可显然不是拒绝的意思,而是向她要一个保证。 蒋妤同先是微微低了头,没束好的头发散下来一缕。她抬手将碎发挽在耳后,抬头看着沈之君笑,她说:“不会分手。” 沈之君的唇瞬间抿直。 将手里的话筒放在桌上,细微声被扩大无数倍再传出来。 他隐在角落里,昏暗袭上眉眼,只剩熟悉的线条轮廓。 蒋妤同轻轻走到他面前,说:“我不会和你分手。” 嗓音很软,在这种环境下更显得虚幻。沈之君看着她,觉得她隐约是想哭,但又因着某种原因被阻隔掉,看起来委屈、又无措。 毫无预兆,她的眼泪砸在他手上。 蒋妤同慌忙抹掉,低着头,勉强一笑,又重复:“我不会和你分手。” 她哭的一刹那沈之君就知道自己完了,他再硬的骨头都会软在她的眼泪里。 伸手勾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沈之君目光沉沉,说:“好。” 当晚海大的论坛就炸了。 #蒋妤同ktv表白,沈之君成裙下之臣【多图预警】# #大一新生沈之君败北# #研一学姐蒋妤同出山# #我也想体验蒋妤同的快乐# #求蒋妤同学姐出书# #扒一扒某婊精的历代男朋友# 首页飘着的帖子到最后无一例外都变成谩骂撕/逼。 俞琬看着心头一跳,赶紧点进第一个帖子。 开屏就是蒋妤同站着,沈之君坐在沙发上牵起她手的照片。 灯光、环境、构图、全是一等一的好,她甚至怀疑是沈之君特意请了摄影师故意摆拍。 可当她仔细去看坐着的沈之君时,顿时浑身冰凉。 蒋妤同这个疯子! 长久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收回来,俞琬看向对面的蒋妤同。 “谁打的电话,沈之君?” 蒋妤同嗯了一声,肩膀慢慢低下去。 在一起后她慢慢发现沈之君的性子和外表截然相反,粘人,疑心又重,找不到她能把整个研究生部都翻一遍。 若是逮到她和别的男生有说有笑,沈之君那脸阴的马上就要打雷下雨。 把她同系师兄吓得再也没敢一个人来找她。 这事连常年泡实验室的人都有所耳闻。 交往不过才几个月,俞琬已经看出她的厌倦。 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分手的话还留在海大论坛里。 伸手去拉她的手,被那冰一样的温度惊到了。 “凉到你了?”蒋妤同笑着说,从她手里抽回来。 空荡荡的感觉提醒着俞琬,斟酌又斟酌后才说:“阿同,你……要和沈之君分手吗?” “怎么会!”俞琬的话把蒋妤同吓了一跳,但她神色不似玩笑。 蹙眉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要分手?” “你看你有些不耐烦。” 蒋妤同捏了捏鼻梁,轻声说:“没有不耐烦,只是感觉不对。” 俞琬听了简直想笑,感觉不对,那什么样的感觉才对?完完全全跟他一样吗? 看她揉着脸,神色晃然,俞琬最终还是没说话。 蒋妤同端起奶茶又喝一口。 “都冷了。想喝再买一杯热的。”俞琬皱眉。 “不要紧。”她说。 俞琬思来想去,略带慎重地说:“阿同,你跟沈之君的事一定要想好。” “怎么?”她挑眉。 “沈之君的沈字,指的是海城沈氏,他家在这基本就是土皇帝。” 蒋妤同扑哧一笑,“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搞封建传统那一套。” 然后就是俞琬狠狠一瞪,“蒋妤同!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在海城,他家说一句只手遮天也差不多。” 普通人分手就分手,但是和沈之君……他显然不是那种说分就能分的人。 真谈崩了她毕业后都不一定能留在海城。 俞琬的神色太过严肃,蒋妤同收了玩笑敷衍的意思。 “我没准备分手的,你放心。” 她分不分手俞琬不在意,在意的是她能不能好聚好散。就她那谈一个毁一个的作风,俞琬都害怕她哪天让人套麻袋给扔河里了。 “王弋安,你还记得吗。” “啊,谁?王弋安。” 蒋妤同突然懵了几秒,有些不明白俞琬为什么要提起他。 “他复读去了,今年还是南林的省状元,在京大。” “唔唔,那他效率蛮高。复习半年就参加高考。” 蒋妤同不以为然。 等了一会她也没出声,俞琬:“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恭喜他考上京大?” 蒋妤同的声调平淡,俞琬被噎得说不出话,想喝口奶茶顺气,还被冰得脸都扭曲了一瞬。 刚刚在电话中沈之君说来接她,时间也差不多,俞琬跟蒋妤同告了别,自己先走。 她一直都在尽力避免面对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蒋妤同对着门口挥挥手,在楼上又坐了几分钟才下去。 楼梯是靠墙修的,很陡,高高窄窄的一小道。每次下去她都要握紧扶手才敢迈步。 说起来,能发现这家奶茶店也是偶然。 蒋妤同大二时门口有人发传单,在宣传一家新开的奶茶店。她原没打算去,可眼一瞥,发现传单上的实景图太漂亮。 那样的装修档次如果不说是奶茶店,说是富豪的私人精修别墅也有人信。 全是钱砸出来的高级感。 蒋妤同便按照传单上的地址找过去。 手机导航上显示直线距离近的很,但附近巷子多,七扭八弯转过很多条小道才找到。 在青石巷最里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全是青石板。 隐晦,闭塞,基本无路人。 在这开奶茶店,店主可能脑子不太好。这是蒋妤同的第一想法。 等走进去,先被一玻璃柜的名贵酒晃住眼。开奶茶店,收藏了一柜子的酒。 头顶还吊着精致华美的水晶灯。 白天吸引学生妹,晚上紧接着蹦迪开趴么? 有钱人可真会玩。 她心里这么想。 可服务员又全是温温柔柔的女孩子,看起来多为二十出头,一副正经奶茶店的样子。 随意翻着奶茶单,蒋妤同歪在柜台上,指着一款问:“‘四季不知春’这是什么奶茶?” “红茶配萨兰鲜奶,再加大份芋泥,很好喝的呢。如果您喜欢更香醇的,推荐您选三分糖的热奶茶。” 行了,这一句话蒋妤同大概就听出来这家还真是奶茶店。 她点点头,服务员立马出单,后面的紧接着现做。 蒋妤同注意到一楼靠里有个小入口,视线往上走,好像还有二楼。 服务员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微笑着解释,一二楼原来是不通的,她们店长直接买下二层自费打通,还将二楼改成了小包间。 “只要点一杯奶茶,一小时额外再加五块钱您就可以上去哦。”服务员将奶茶递给她,微笑着补充。 蒋妤同不禁蹙眉。 哪来的有钱人,扔钱很好玩?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服务员继续说:“我们店长的女友很喜欢喝奶茶,这家店就是为她开的。” 蒋妤同抬眼:“为了纪念么?” 服务员微笑:“是的。店长说希望这家店能陪着他们一起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的赔钱。蒋妤同在心里补了一句。 更有甚者,这家奶茶店还提供会员服务。一个月交五百块,就能在二楼得到一个专属包间。 平时就算人不来也要特意空着。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蒋妤同看过二楼房间后当即交了一千块,得到二楼最里面的靠窗小包间。 自习室一小时都要十五块,环境压根不能跟这比。蒋妤同下课后常常过来。 不过这家店是真的冷清,按理说凭那一玻璃柜的名酒也能吸引不少年轻人过来网红打卡的。 “不是玻璃柜,是水晶柜哦。”服务员纠正她话里的错误。 蒋妤同又是呼吸一窒,面色古怪道:“你们店长是真的有钱。” “还好。”服务员并不反驳。 后来一个美食博主接到粉丝推荐,说海城青石巷有家低调奢华的奶茶店。 店主巨有钱,服务员巨漂亮,奶茶巨好喝。 美食博主半信半疑地来实地考察,顿时被店内摆设镇得两眼发花。小心翼翼对着那一柜子酒拍完照在网上po出图,这家奶茶店才真正火起来。 甚至经过多轮大v转发后冲上热搜前三。 那段时间一波接着一波的人来奶茶店打卡,话里话外都在刺探店主是谁。 “在国外,有女友,很恩爱。”这是奶茶店开微博时的简介。 蒋妤同坐在一楼等沈之君。 外面好像下起雨,在这暮春时节感觉格外的凉。 门是玻璃门,全透光,细细长长的雨丝都能看清,只不过等他来的这几分钟里下的大了。雨丝就连成一片变成网,兜头盖在青石板上。 浅色的青被浸润后多了一层水光,像泼了油一样光滑。 沈之君打着伞出现在门口。 蒋妤同看到他干净凌厉的收伞动作,白的手指和黑的伞。然后他应该推门走进来,伸开手,对自己说,过来。 心瞬间被抓紧。 可沈之君抬头,隔着玻璃对她笑。 那一点异样湮灭无踪。 蒋妤同沉沉地呼气,跟店里的服务员道别后走出去。 她来时没下雨,沈之君将伞往她那边倾。 没走两步就溅一裤腿的水,蒋妤同侧身环着他脖颈,“抱我走。” 沈之君把伞交给她,抱起她腿弯。黑伞遮住两个人的面容,她自然看不到身后有人在拍照。 照片里,男生抱着女生往前走,背景是空荡荡的青色小巷,连老天都给面子,下着雨。 自然而然就是一幅绝妙的画。 “她又换男朋友了。”一人看着照片啧啧称奇。 “好像比上一个更耐看。”旁边人说。 一开始说话的人从电脑里调出图,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也不一定就这个好看,长得都不错。” 两人看了许久,唾弃她滥情的同时又觉得她实在牛逼。 “行了,就这样吧。” 于是那人把今天收集的新照片和沈之君的录像打包好发过去。 雨小了,落到伞上聚集成水珠落下来。 蒋妤同伏在他肩上,看着雨滴一点一点往下坠。等到学校门口,扑腾两下叫沈之君放她下来。 “别闹。”沈之君不但不放,还将她往上掂了掂,吓得蒋妤同忙不迭抱紧他脖颈。 然后就是他恶作剧得逞的笑。 海城的雨是全国出了名的多,一年四季都浸润在雨里。 学生们一出校门就看见沈之君抱着个女生在笑,有伞遮着,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头到腰的长发一看就知道是谁。 发质不好,尾巴梢都发叉了,也不知道她留个什么劲儿——蒋妤同的头发一向是校内女生攻讦她的重点。 路过的女生咕哝一句,面带不屑。 她声音太小,蒋妤同没听清,然而沈之君横跨一步挡住她的路。 脸色比雨更凉,“你叽歪什么呢,说大声点。” 那女生被沈之君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上的伞差点没拿稳。 她头都没敢抬,躲躲闪闪着说:“没、没什么。” 三个人的对峙在大门口引起关注,他们虽然迫于沈之君的压力没围过来,可一双双看好戏的眼时刻盯着他们。 那女生显然没经历过这样的难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惺惺作态给谁看呢,沈之君嗤笑一声,朝着蒋妤同抬了抬下巴:“道歉。” 哪怕刚才没听清,蒋妤同现在也猜到跟自己有关了。 她看向对方。 女生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可落下的水珠明显是眼泪而不是雨。 要是个泼辣的她反倒愿意撕一撕,碰到这种遇事只会哭的……蒋妤同叹口气说:“不用你道歉,走吧。” 闻言那女生没反应过来,倒是她同伴的脸上露出惊喜,拉着她急匆匆走了。 这下脸色难堪的是沈之君,松手放她下来,他恼得不行,“你平常就这样任人欺负的吗?” “没啊。”蒋妤同回答着,在雨中跺了跺脚。 “你!……” “好啦少爷,走了走了。” 蒋妤同没给他数落自己的机会,笑着拉他进校。 醒悟 一学年接近尾声,沈之君念商科,暑假去了自家公司实习。 问过她要不要去,蒋妤同笑着摇头,又招翻他好多天。 最后还得自己上赶着去哄。 蒋妤同不喜欢看他生气,因为不够真。遮遮掩掩里头带着欲拒还迎的意思,恼也是在变相腻歪。 在约定好的餐厅等沈之君下班。 她来得早,随身带电脑处理数据。 沈之君脚步匆匆,看见蒋妤同的那一刻就在笑,朝她走过去,“等了很久?” 蒋妤同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一打开,是那家奶茶店的奶茶,有些哑然失笑。 “怎么给我带这个?” “路过,就给你带一杯。” 语气随意,像是真的如他所言。 奶茶店在老城区,公司在新城区,得绕海城一圈才能叫路过。 蒋妤同拆了吸管没说话。 桌上的菜虽然少,可样样都是小量精品。她预约好久才排上今天的一个时间段。 “想吃跟我说,直接来就好了。” 沈之君看她光守着手机都没空听他说话,心里不舒服。一个破餐厅,她想什么时候去就能什么时候去,有这个时间多陪陪他不行吗? 蒋妤同抬头,温温柔柔地对他笑,说:“我是为你才抢的餐厅呢。” 手机屏的光不烈,跟她的笑一样柔。 ok,很好。她总是能一句话就戳到自己痒处。沈之君低头看她专注的眼,舌尖顶顶上颚,以后再也没说过不让她预约的话。 吃饭时他的手机时不时在响。 蒋妤同抬头:“有什么要紧事吗?” 把剥好的虾凑到她嘴旁,看她吃了沈之君才满意地点点头。 摘掉手套看信息。 眼见着他眉头蹙起。 估计是事还不小。 蒋妤同善解人意地开口:“如果有事你可以先走,我一个人也行。” “没什么大事。”沈之君关掉手机换了一副手套,想继续给她剥虾。 蒋妤同直觉一定有事,起码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风轻云淡。 看她放下筷子,沈之君才漫不经心地说:“公司上的事,之前看中的一块地被恶意竞标了。” “海城本地的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沈家在海城做了几十年房地产,早就是行业里的龙头公司,她想不出本地哪个干房地产的能有这个财力和底气跟他家争。 果然,沈之君说:“不是。对家是南港的,这两年想转内地,看中了海城的地。” 强龙难压地头蛇,蒋妤同点点头,想着既然是外来的,就没怎么上心。 可沈之君下一句说:“对方竞标成功了。” “啊,怎么会?”她错愕。 沈之君也不太明白,竞标现场南港的代表跟个恶狗一样咬死不松,报价超出预算一大截也非要拿下那块地。 他们家原已摸好了竞争公司的现金流,也预备了足够的资本,就等着竞标成功和下面的升级改造。 谁知突然窜出一家南港的公司。 他家的报价远远高过自家,沈家不得不把这块地拱手相让。 沈之君三两下剥好一只虾,自己不吃,喂猫一样投喂她。 看她两颊微动咽下去。 他一笑,玩笑似的说:“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南港那家公司是三代掌权人刚接手,玩票呢。” “三代?” “嗯。老爷子传家业跨过了儿子,直接给第三代的孙子。” “蛮有趣。”蒋妤同嘬一口奶茶,联想到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笑问道:“那他家是不是跟传说中的百年豪门一样子女众多,个个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沈之君没说话,斜睨她一眼,“天天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他家祖孙三代一共就仨人,老爷子,儿子,孙子。” “听说是儿子扶不上墙,老爷子就改扶孙子上位了。” “喔喔,那父子相争的大戏也很好看。” 蒋妤同随口一说,脑子里的那套“豪门法则”还是顽固不化。沈之君失笑,不过也没反驳她。 吃完饭,沈之君送她到老校区门口,自己又往公司那赶。 蒋妤同看着他拦下辆计程车就消失在车流里。 没往学校走,拎着手提包走去奶茶店。 今天店里的气氛有些不寻常,往日爱多嘴的服务员也不找她闲话了。 人也少,一楼的沙发空着。 蒋妤同往前台看了眼,略微疑惑,但毕竟和她无关,也没人来阻拦,自顾自上了二楼。 这么多年来,蒋妤同从未见过奶茶店闭门谢客,自然忽略掉门口挂着的招牌。 她在二楼用手机点单。 服务员用托盘捧着送上去。 “麻烦雯姐。”蒋妤同起来道谢。 被称作雯姐的服务员微笑着放下奶茶,快速离开,走之前却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角落。 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不寒而栗。 这房间里有监控,却不是蒋妤同在表面上能看到的一个,而是整整三十六个。 监控画面里,她敲键盘的手,侧着的脸,细而白的脖颈,还有夏天穿裙子时裸/露的腿,全都一览无余。 每一个镜头组起来就是她完完全全的影像。 自从知道这房间里有那么多摄像头后,雯姐每次进这里都觉得瘆得慌。 甚至不敢穿裙子走进来,害怕桌子底下会有监控,专拍房间主人的裙底。 关上门,雯姐深呼吸,下楼梯时感觉对不起蒋妤同,但一想到那人开出的价码,她平静下来,拿着托盘的手慢慢恢复平稳。 钱可真是好东西。 蒋妤同大概想不到自己因为钱而底气十足,却也能败在钱上。 房间里的监控连着手机,他倚在门后,一条腿弯着,一只手夹烟,慢慢看。 低垂的眼眸猩红。 蒋妤同一手敲键盘,一手拿过旁边的奶茶。醇香细腻的液体入口,她不禁蹙眉,这味道太苦,不像三分糖。 手腕微转,杯身上的标签写着无糖。 对一杯奶茶来说,三分糖和无糖天差地别。 她细细啧了下。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虽然朝阳,可因为窗帘的存在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等蒋妤同做完手里的这个项目,一抬头发现天黑了。 黑也黑的不彻底,灰青的。 收拾东西回学校。 监控中她正俯身,倚在墙上的人手指轻点,切换到一个侧面拍摄的视角。 她头发松松垮垮地束着,没扎紧,还有细碎的两绺垂下来。 散在她脸侧,还有胸上。 她柔软的胸。 从楼梯上走下来,雯姐跟往常一样招呼她一声。 蒋妤同边走边对她笑,路过吧台时说:“今天的奶茶有点苦。” “是吗?”雯姐接一声,跟她解释:“奶茶是我们店长做的。” “嗯?”蒋妤同往外走的脚步停住,回头。 雯姐说:“我们店长最近回国,今天刚来过,听说你是老顾客就亲手为你做了一杯奶茶。” 那你们店长还是不要做奶茶了,容易流失客源。 她抬手将头发挽在耳后,轻笑道:“替我谢谢你们店长,奶茶很好喝,明天见。” “明天见。”雯姐回一个礼貌的摆手。 蒋妤同推门离开。 她大跨步下台阶的腿白得晃眼。 裙子最好再短一点,能让人透过监控多得些安慰。 雯姐看着他上到二楼,不用猜也知道去的最里面那间。 以前她离开时,他就会进去坐上一会。 “作孽啊。” 旁边人听到雯姐小声自语,忙伸胳膊戳醒她,“你说什么呢!” 赶紧往楼梯那看了看,没异样才转过身,“咱做咱的事,别问那么多。” 话虽这么说,可想想都心惊肉跳。 二楼,房间里。 他坐在她坐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不至于让桌椅板凳跟其他东西一般凉。 桌上的奶茶杯没来得及收,吸管口有咬痕,上头留一抹红。 他伸手捻过,放进自己嘴里,口红甜和奶茶苦都有,混合在一起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很久远了。 一边是头顶的白光,一边是暗下来的黑夜。 下雨了,玻璃都不清晰,他的神色却越发清明。 他一直没敢细想,为什么要等待。 有的时候也想,放过她,放过自己。 为一个婊/子不值得。 嘴上这么说,可转脸就在这开了家奶茶店。 一个监视器当然不够,三个、五个、十个,他心底的欲求与日俱增。 说不定再过一两年,他会在她桌底椅子下装满监控,甚至是她的宿舍。 比起她肤浅的怀念,程回连在睡梦中都觉得难熬。 这根神经一直绷着,越拉越细。 第一年他还能偶尔骗骗自己,从第二年以后,潜意识都在诉说对她的渴望。 不过还好,还能自欺欺人。 直到她交了新男友,程回才醒悟。 哦,那就这样吧,就如她所说。 她怎样对他,那他也只好怎样还回去。 人们不会关心一场博弈中败类是如何变成败类的,他们只崇拜赢家。 程回陷下去,万劫不复后决定,将她也拖进来。 这家奶茶店从一开始就是座漂亮牢笼。 夏天多雨,碰上海城就是灾难。 蒋妤同刚进宿舍外面的天就塌了,雨下的跟赶海似的,雨滴不叫雨滴,鱼虾一样乱蹦跶。 青灰的天彻底浓黑。 他把窗帘拉开,从二楼往外看,跟她看一样的天。 不后悔 蒋妤同原来有个舍友,边读研边找工作,接到大厂的offer后就直接退学工作了。 现在她一人住。 俞琬偶尔会过来陪她住几天,说是单人宿舍阴气重,来给她镇镇场子。 知道她担心自己,蒋妤同总会找时间请吃饭。 俞琬选了火锅店。 就他们两个人,鸳鸯锅,蒋妤同吃辣的,俞琬吃番茄锅。 俞琬拿过啤酒给自己斟满,再想给她倒一杯,被蒋妤同拒了,“我喝冰奶茶。” “天天奶茶天天奶茶,少喝两杯吧你!” 蒋妤同不在意,对她一耸肩,“沈之君都不管我的。” 俞琬下着菜,一听沈之君的名字顿了一下,“欸你不提我都忘了,最近都没见你家沈之君,他粘你粘得那么紧,怎么舍得放养了?” “啊,他啊。”蒋妤同戳着肉丸子,抬头说:“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好像很忙。” “那感情好。” 俞琬巴不得沈之君离她远一点,别整天腻腻歪歪的,看着烦。尤其是两个人原来说好了单独吃饭,临了他非要跟来。 对俞琬也一副防备样,搞得跟她要抢他女朋友一样。 要说抢也是他沈之君从她这抢的人,俞琬翻了个白眼。 “吃啊。”蒋妤同也给她戳了个肉丸子。 “谢谢阿同,阿同才是对我最好的人!” 蒋妤同看她捏着嗓子撒娇,鸡皮疙瘩掉一地。 俞琬闷了口酒,突然说:“你毕业结婚吗?” 蒋妤同刚放下奶茶杯,听了她的话便呛到了。 “咳咳,咳。” 俞琬赶忙抽两张纸递给她。 蒋妤同摆摆手,捂着嘴缓了一会,抬头看她:“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俞琬挠挠头,后知后觉手里还拿着筷子,又放下筷子。“那啥,我师弟下个月就结婚,今天给我递了请帖。我刚吃着吃着就脑子一抽,问你了。” 蒋妤同夹着羊肉贴着锅边涮,说:“还早呢,不急。” “毕业你就二十六了,沈之君才二十二。”这才是俞琬在意的地方,“你能保证他以后进入社会还能这么守着你吗?” 她说到这便不再往下,蒋妤同都明白,闻言撩眼皮看她一眼,漫不经心说:“我嫁不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可是你男朋友!” “那只是现在。” 俞琬听着心惊,“阿同……你到底还要怎样?” “没怎样。”蒋妤同把羊肉捞起来,全倒在她盘子里。 俞琬连最爱的涮羊肉都无暇顾及,想法窜上来后就口不择言:“那你是什么意思,非得等他回来你才能不作妖吗?” 这么多年拼拼凑凑拼出来的还是盗版,没一个真货。 俞琬受够了她的自我放逐。 蒋妤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下意识去笑,在掩饰。 可伸出去的筷子磕在锅沿上,想收回来怎么也握不紧,干脆放手让它掉下去。 胸口闷,胃也开始翻滚,刚才吃下的东西都成了毒药,现在药性发作。 蒋妤同慢慢低头,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摸过脸,又捋过头发,最后还是觉得放在脸上好。 周围的吵杂喧闹声都隔了一层膜,她听不真切。 也听不到俞琬说话。 喉咙里像硌着沙,一咳嗽,眼泪都带出来。 静了很久,她才捂着脸,泣不成声。 俞琬听到抽泣声,很不熟练的抽泣声,像是故意发出的。 为什么有人会连哭都不会?这种最最本能的情绪宣泄,她不会。 蒋妤同哭是没有声音的,哑的默的沉闷的,永远套着一个壳。似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她哭也得有利益加码。 但是现在,她用手抵住额,下颚抖得快要落下来。抹了一把脸,是眼泪,再抹一把,还是眼泪。 哭得要断气,落不尽。 近两年商界最动荡的就是南港程氏易主,第三代继承人上位。由于年纪轻,外头都称一声少东家。 对他来说,钱只是数字。 俞琬想起那人的身家,还有盛极的脸,问:“你后悔吗?” 蒋妤同低头,再低头,拿袖子掩住脸。 她不再哭,她说:“不后悔。” 哪怕再惨、再难,她也只会说,不后悔。 时间会抹平一切,以前能,现在也能。 咬紧牙,永远不会后悔。 新学期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沈之君来老校区找蒋妤同。 校园里风言风语多起来,她这才觉得自己好像被冷淡了。 两个人连面都没见,沈之君在电话里提了分手。 他压着音,蒋妤同等着他继续说,说原因,或者别的,都没有。 那就她来说,最后一个“哦”字结束一切。 挂掉电话,蒋妤同没什么感觉,充其量只是有点可惜,可惜自己丢了一件漂亮外套。 俞琬紧接着打来电话。 她接起,俞琬连珠炮似的开口:“沈之君劈腿了!那垃圾玩意还带个女生到处转,你快过来我帮你活撕了这垃圾!” 蹭蹭的火气透过电话线也能感受到。 “俞琬,你安静一下,俞琬。” “安静个屁!这谁能忍,你快点过来!” 蒋妤同莫名觉得好笑,说:“我们分手了。” 俞琬骂到一半的话突然卡壳,啊了一声才说:“分手了?” “对。” “什么时候?” “刚刚。” 她虽然这么说,可俞琬还是感觉到不对,“你那边刚分手沈之君就火速找了个新的,他无缝交接啊!” 无缝交接或者重叠交接都无所谓,蒋妤同拢了下肩头滑落的外套,说:“随便他咯。” 一方压根不在意,一方立马另结新欢,皇上不急太监急,平白无故自己成搅混水的。 俞琬撂下句骂娘的话,挂了。 蒋妤同瞥一眼恢复成主题页面的手机,笑着摇头。 研二的课题比她研一时的要难很多,最近导师还在拉投资搞项目。 原定负责此项目的师姐意外怀孕,在这紧要关头结婚去了,导师实在抽不出人手,拎蒋妤同顶上。 这一堆数据模板看着就头疼,蒋妤同使劲揉了揉太阳穴,拿过手机再点一杯奶茶。 她把奶茶当咖啡喝,用来提神。 不知不觉又是一下午,基本框架弄得差不多,马上就能交接给下一个环节的人。 蒋妤同伸了个懒腰,衣服往上缩,露出腰间一片白。 收拾好东西,她往楼下走。 “雯姐再见。”她说着推开门。 “再见,欢迎下次再来。” 哪怕相处四五年,雯姐也尽量用疏离客气的语言跟她说话,将她明明白白放在客人的位置上,怕自己一个心软会丢掉这份超高薪工作。 毕竟年入近百万,跟企业高管都有得一拼之力。 现在正是夏末秋初的时候,秋老虎时不时回来一趟,温差很大。 奶茶店里一年四季都开空调,她在里头觉不出什么,出来先是燥一阵,等会又觉得凉。 蒋妤同拢紧衣襟,沿着小路走回去。 老城区,古街道,低矮的十字小巷就多。灯也是为了配合这个氛围特制的。 比起一般的路灯更暗,微微发绿,映着青灰黑的背景有种空荡的年代感。 似乎一个人在这条街上一直走,走到尽头还能看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海城。 蒋妤同走到尽头,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看向蹲在街口的老店铺。 它的玻璃都磨掉亮光,影影绰绰映出两个人影。 两个人,其中一个她。 另一个…… 模糊的腿,模糊的腰。 只一闪,他走过去。 绿灯开始读秒,蒋妤同闪躲开视线,慌忙离开。 不敢回头,也不敢再看,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走,立刻走。 蒋妤同回到宿舍还是慌的。 她想给俞琬打电话,从包里掏手机时差点掉地上。 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烟消云散。 喘着气坐在书桌前,腿是麻的,无知无觉。 俞琬接电话时她像溺水的人被救,大口往外咳水。 蒋妤同没说话,但俞琬能听到她一阵轻一阵重的呼吸声。 以为是她跑步刚回来,俞琬随口闲聊:“你刚跑完步吗?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最近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忙的要死,蒋妤同忙着搞项目,俞琬研三忙着发论文。 好几天都没怎么聊天,谁知她今天突然打来电话。 俞琬问话,蒋妤同还是不响,沉沉的鼻息混着杂音。 这声音,俞琬蹙眉,忽然问:“你在哭?” “没有。”她回。 俞琬说:“你在哭。” 这次蒋妤同不再反驳。 能惹她哭,俞琬大概猜到是因为谁。 真是不明白,蒋妤同怎么能念那么多年。 长情也长情,冷漠也足够冷漠,她可以在夜里为一个人哭六年,也能在白天跟别人调/情笑闹。 “实在放不下,回头去找好了。” 而她听后又敛了那双长而淡的眸,侧过脸不看人,说不去。 任俞琬怎样劝都抿唇不语。 她要在他心里,永远是青春。 俞琬都不能想她的事,想起来头都要炸,抬手咕咚咚灌了一气冰雪碧,直接开口:“说吧,我听着。” 蒋妤同打开台灯,灯太亮,她又抬手遮住额头,只看桌子上被照亮的一小块地方。 “阿琬……”她启唇,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我今天,好像,见到他。” 恶 俞琬也跟着变了调:“你说什么!” “是他,阿琬,不会错。” 因为她从未忘过他的轮廓,哪怕是一闪身,一个侧影。当在街头看到时,一下就明白了。 什么话都多余,连反应都迟钝。 其实是害怕。 为了他朦胧的影她都敢豁出命,要真见到他,蒋妤同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趋利避害,她第一时间只能离开。 “那如果他有女朋友,或者结婚了,你要怎样?” 蒋妤同静了很久,说:“我不知道。” 没见到人之前还有余地构设很多种情况,真的有见面吗?开场白是什么? 如果程回说:“过来。” 她一定会去。 如果他说:“我不是单身。” 她会说:“没关系。” “当情人也可以吗?” “可以。” 所以在他出现的瞬间,为数不多的理智告诉她,逃,就现在。 怕自己丧失底线。 电话一直通着,俞琬听她偶尔废话两句,再沉默十几分钟。 根本不需要开口劝,蒋妤同的心思比谁都深,怕是见到他第一面,后面的二三四五她就已经想好要怎么走。 俞琬才不会去多嘴。 “有事你就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你,大余。” 她没喊阿琬,而是用了两人高中时更亲昵的名。 俞琬站起来,叹口气,“你要是能看开点会好过很多。” 蒋妤同没说话,挂了电话。 如果能看开点,她何必拖到今天。 原来划开的口子在日日夜夜的遮掩下红肿溃烂,到骨子里。 她早就回不了头。 前一晚哭的多,第二天起来头疼,主要是胀,隐隐还有些麻。 在床上接到导师电话,让她去谈的差不多的公司拿投资。 交接完成后,她现在是这个子项目的负责人,蒋妤同嗯嗯应着。 通话后导师把公司地址发过来。 她规规矩矩画了个淡妆,穿长裙去。 因着父母的原因蒋妤同现在也不敢开车,驾照是考了,却没买车。平日里出门大多步行,远一点便约计程车。 公司在老城区,走过去也可以。 转而一想她还是决定约车,毕竟妆容重要,投资更重要。 这笔钱飞了导师能提刀砍人。 一立项开始导师为了拉投资天天火急火燎,蒋妤同私下问了师姐,还缺三百多万,她拿得起。 听她这么说师姐剜她一眼,叫她不要自己投钱。 这三百多万导师自己就能掏,再不济整个研究室凑凑也就有了。 可他偏不,非说花别人的钱才有成就感,自己掏钱给自己做实验没感觉。 听完这番言论,蒋妤同着实沉默了许久。 可能业界大牛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老城区没有高楼,这家公司大概就是这块地方里最高的建筑了。 收伞走进去,跟前台说了来意。 普普通通的公司,没什么特别,引起蒋妤同注意的是前台小姐。 她们长得过于好看。 都化着精致漂亮的妆,穿着裁剪合身的套装,还有端庄亲切的微笑。如果她们不是站在公司前台,蒋妤同会觉得她们马上就要组合出道。 前台人员普遍漂亮,她知道,但是漂亮到这种地步的少见,也不知道公司一个月开多少薪水能让她们选择在这做接待。 这么胡思乱想一阵,电梯门打开。 一个面容严肃的女人往这走。 “王助理好。” “王助理好。” …… 路过的人纷纷跟来人打着招呼。 蒋妤同也转过身去看。 被称作王助理的女人朝她笑笑,翻开日程表,手指一列列划过去,找到对应的时间段,“蒋妤同蒋小姐是吗?” “您好,是我。”她报以同样礼貌的微笑。 王助理抬头多看了她一眼,隐晦的在脑海里对比。 眉、眼、唇,目光很快扫过去。 是她。 王助理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 手臂一列,做出邀请的姿势,“请您跟我来。” 蒋妤同跟着她往电梯处走,王助理领先小半步走在左前方,按理说没问题,引路的确如此。 可她放低的姿态让蒋妤同觉得隐隐觉得古怪。 电梯停在第十二层,王助理带着她进到最里面的办公室。 一打开门,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面玻璃墙。 太阳光很烈,直着晒进来。 她下意识抬手挡光。 “是有些亮。”王助理说着进去拉了帘子,又接好一杯水递给蒋妤同,“您先坐,我去请我们老板过来。” 蒋妤同看王经理脚步匆匆走出去,高跟鞋顿地声渐远。 转过身,打量办公室内的摆设。 窗帘拉紧后整个屋子都很暗,装修用色都不像会客室,更像个人工作室,夹杂着浓重的冷淡主义。 主位后有画,超现实的几条细线,七零八落组成一个物体。 正着看不认识,她歪头,想从倒画里看出点名堂。 这时候门打开。 蒋妤同回头,以为是自己脑供血不足出现幻觉。 比记忆中更荒诞。 他站在门口,倚着墙,还是以前常有的姿态,不过少年气息褪得干净彻底。很深,眉骨深,黑沉的眸。 衬衫扣到最顶上。 他本人的吸引力远胜过身价背景。 蒋妤同看到他的瞬间会想到性,无与伦比的性张力。 程回关上门。 这动作惊醒她,“你……” “做吗?”他说,一边走,一边解开袖扣。 蒋妤同以为自己幻听,“你说什么?” 程回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俯身勾着她长裙的系带,一字一句重复:“我问你,做吗?” 是香烟混着淡香水的味道,薄得像他眉眼,一点点逼近,蒋妤同狠狠喘息,侧开脸。 这已经是她最大力度的挣扎。 不要妄图她能反抗,面对程回,她从来都做不到。 躺在他办公桌上时,蒋妤同还在想,她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好像是来要钱。 意识凝聚两秒钟后被撞散。 他只脱了上衣,拉开拉链,而她完好无损。 感谢长裙摆。 第一轮结束时,她还能眯着眼叫,但当他的唇在肩颈锁骨缓慢游弋时,蒋妤同刺激得脚趾蜷起,浑身颤抖。 她经不住程回的过分爱抚。 像海啸前诡异的平静,前半段再多的温柔克制也掩盖不住后续的残忍动作。 在被程回抱上床时,蒋妤同勉强把意识拉回一点,言简意赅,说:“钱。” 她裙下光着腿。 程回没说话,手覆上她小腿,然后被夹住。 他抬头,对上她失神的眼,靠近说:“一次一百万,做不做?” 蒋妤同回神,脱口而出:“那我能做到你破产。” 她好像听到程回在笑。 * 师姐看着蒋妤同走过来,暗自比了个大拇指,鬼鬼祟祟问她:“同啊,你怎么跟对方谈的,我以为资本家都是爱扒皮抽血,没承想还碰到个支持科研的。” “给了多少?” 师姐比了个五。 “五百万?”她问。 师姐点头,觉出不对劲来,“你不知道对方投了多少吗?” 蒋妤同实话实说:“不知道。” “欸,那奇了怪了,你怎么跟对方谈的,连投多少钱都没商定?” 蒋妤同没接师姐的话,把存着数据的u盘递给她。 那天结束后,是她自己拎着碎掉的骨架回宿舍,至始至终没见过程回。 委屈得想哭,又没必要。因为他看不见,哭就相当于白哭。 可蒋妤同还是觉得难受。 手机里存了他的号,也不知道程回是怎么解开她手机密码的。 他不会给她打电话,隔几天发条短信叫她去哪哪哪个酒店,时间都卡得刚刚好,做-爱像例行公事。 虽然是心甘情愿给他嫖,他态度轻慢也是应该,但怎么能那么冷漠,除了在床上逼她叫,程回几乎不说话。 五百万还附赠售后服务,应该没有哪家的小姐跟她一样敬职敬业。 蒋妤同看着短信怄得要死。 海大的人慢慢发现传奇人物蒋妤同沉寂许久,好像没再谈恋爱。 之前持续更新的扒情史贴都因为没素材而无奈断更了。 论坛上立马出现一种论调,说她是被甩后为情所伤,迟迟忘不掉沈之君才会如此。 当晚凌晨蒋妤同接到程回的短信。 眼睛都睁不开,还要给他爽,蒋妤同混混沌沌中突然想到俞琬发给自己的帖子。 那验证一下好了。 她恶上心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他的颈喊,“沈之君。” 蒋妤同感觉到程回突然停了。 他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眨眼间就穿好衣服,摔门带起的风像扇她脸的耳刮子。 蒋妤同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捞起手机看了一眼,快四点六。 隐隐有些后悔,感觉被自己搞出来的幺蛾子坑了一把。 她睡又睡不着,穿好衣服准备回学校。 一开门,看到走廊尽头的人。 程回在窗户边抽烟。 脚步轻,没惊动走廊的声控灯,蒋妤同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夜色沉沉,只能借着月光看他。 程回随便倚在窗框上,神情冰冷,身姿修长。夹烟的手在一点红色的映照下显出冷玉的质感。 因为太黑,她看不到他脚下一地的烟头。 蒋妤同还在往前走。 “滚。” 他的声音清晰,在空寂的走廊里响起。 震亮灯,也震醒她。 恶 俞琬也跟着变了调:“你说什么!” “是他,阿琬,不会错。” 因为她从未忘过他的轮廓,哪怕是一闪身,一个侧影。当在街头看到时,一下就明白了。 什么话都多余,连反应都迟钝。 其实是害怕。 为了他朦胧的影她都敢豁出命,要真见到他,蒋妤同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趋利避害,她第一时间只能离开。 “那如果他有女朋友,或者结婚了,你要怎样?” 蒋妤同静了很久,说:“我不知道。” 没见到人之前还有余地构设很多种情况,真的有见面吗?开场白是什么? 如果程回说:“过来。” 她一定会去。 如果他说:“我不是单身。” 她会说:“没关系。” “当情人也可以吗?” “可以。” 所以在他出现的瞬间,为数不多的理智告诉她,逃,就现在。 怕自己丧失底线。 电话一直通着,俞琬听她偶尔废话两句,再沉默十几分钟。 根本不需要开口劝,蒋妤同的心思比谁都深,怕是见到他第一面,后面的二三四五她就已经想好要怎么走。 俞琬才不会去多嘴。 “有事你就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你,大余。” 她没喊阿琬,而是用了两人高中时更亲昵的名。 俞琬站起来,叹口气,“你要是能看开点会好过很多。” 蒋妤同没说话,挂了电话。 如果能看开点,她何必拖到今天。 原来划开的口子在日日夜夜的遮掩下红肿溃烂,到骨子里。 她早就回不了头。 前一晚哭的多,第二天起来头疼,主要是胀,隐隐还有些麻。 在床上接到导师电话,让她去谈的差不多的公司拿投资。 交接完成后,她现在是这个子项目的负责人,蒋妤同嗯嗯应着。 通话后导师把公司地址发过来。 她规规矩矩画了个淡妆,穿长裙去。 因着父母的原因蒋妤同现在也不敢开车,驾照是考了,却没买车。平日里出门大多步行,远一点便约计程车。 公司在老城区,走过去也可以。 转而一想她还是决定约车,毕竟妆容重要,投资更重要。 这笔钱飞了导师能提刀砍人。 一立项开始导师为了拉投资天天火急火燎,蒋妤同私下问了师姐,还缺三百多万,她拿得起。 听她这么说师姐剜她一眼,叫她不要自己投钱。 这三百多万导师自己就能掏,再不济整个研究室凑凑也就有了。 可他偏不,非说花别人的钱才有成就感,自己掏钱给自己做实验没感觉。 听完这番言论,蒋妤同着实沉默了许久。 可能业界大牛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老城区没有高楼,这家公司大概就是这块地方里最高的建筑了。 收伞走进去,跟前台说了来意。 普普通通的公司,没什么特别,引起蒋妤同注意的是前台小姐。 她们长得过于好看。 都化着精致漂亮的妆,穿着裁剪合身的套装,还有端庄亲切的微笑。如果她们不是站在公司前台,蒋妤同会觉得她们马上就要组合出道。 前台人员普遍漂亮,她知道,但是漂亮到这种地步的少见,也不知道公司一个月开多少薪水能让她们选择在这做接待。 这么胡思乱想一阵,电梯门打开。 一个面容严肃的女人往这走。 “王助理好。” “王助理好。” …… 路过的人纷纷跟来人打着招呼。 蒋妤同也转过身去看。 被称作王助理的女人朝她笑笑,翻开日程表,手指一列列划过去,找到对应的时间段,“蒋妤同蒋小姐是吗?” “您好,是我。”她报以同样礼貌的微笑。 王助理抬头多看了她一眼,隐晦的在脑海里对比。 眉、眼、唇,目光很快扫过去。 是她。 王助理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 手臂一列,做出邀请的姿势,“请您跟我来。” 蒋妤同跟着她往电梯处走,王助理领先小半步走在左前方,按理说没问题,引路的确如此。 可她放低的姿态让蒋妤同觉得隐隐觉得古怪。 电梯停在第十二层,王助理带着她进到最里面的办公室。 一打开门,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面玻璃墙。 太阳光很烈,直着晒进来。 她下意识抬手挡光。 “是有些亮。”王助理说着进去拉了帘子,又接好一杯水递给蒋妤同,“您先坐,我去请我们老板过来。” 蒋妤同看王经理脚步匆匆走出去,高跟鞋顿地声渐远。 转过身,打量办公室内的摆设。 窗帘拉紧后整个屋子都很暗,装修用色都不像会客室,更像个人工作室,夹杂着浓重的冷淡主义。 主位后有画,超现实的几条细线,七零八落组成一个物体。 正着看不认识,她歪头,想从倒画里看出点名堂。 这时候门打开。 蒋妤同回头,以为是自己脑供血不足出现幻觉。 比记忆中更荒诞。 他站在门口,倚着墙,还是以前常有的姿态,不过少年气息褪得干净彻底。很深,眉骨深,黑沉的眸。 衬衫扣到最顶上。 他本人的吸引力远胜过身价背景。 蒋妤同看到他的瞬间会想到性,无与伦比的性张力。 程回关上门。 这动作惊醒她,“你……” “做吗?”他说,一边走,一边解开袖扣。 蒋妤同以为自己幻听,“你说什么?” 程回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俯身勾着她长裙的系带,一字一句重复:“我问你,做吗?” 是香烟混着淡香水的味道,薄得像他眉眼,一点点逼近,蒋妤同狠狠喘息,侧开脸。 这已经是她最大力度的挣扎。 不要妄图她能反抗,面对程回,她从来都做不到。 躺在他办公桌上时,蒋妤同还在想,她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好像是来要钱。 意识凝聚两秒钟后被撞散。 他只脱了上衣,拉开拉链,而她完好无损。 感谢长裙摆。 第一轮结束时,她还能眯着眼叫,但当他的唇在肩颈锁骨缓慢游弋时,蒋妤同刺激得脚趾蜷起,浑身颤抖。 她经不住程回的过分爱抚。 像海啸前诡异的平静,前半段再多的温柔克制也掩盖不住后续的残忍动作。 在被程回抱上床时,蒋妤同勉强把意识拉回一点,言简意赅,说:“钱。” 她裙下光着腿。 程回没说话,手覆上她小腿,然后被夹住。 他抬头,对上她失神的眼,靠近说:“一次一百万,做不做?” 蒋妤同回神,脱口而出:“那我能做到你破产。” 她好像听到程回在笑。 * 师姐看着蒋妤同走过来,暗自比了个大拇指,鬼鬼祟祟问她:“同啊,你怎么跟对方谈的,我以为资本家都是爱扒皮抽血,没承想还碰到个支持科研的。” “给了多少?” 师姐比了个五。 “五百万?”她问。 师姐点头,觉出不对劲来,“你不知道对方投了多少吗?” 蒋妤同实话实说:“不知道。” “欸,那奇了怪了,你怎么跟对方谈的,连投多少钱都没商定?” 蒋妤同没接师姐的话,把存着数据的u盘递给她。 那天结束后,是她自己拎着碎掉的骨架回宿舍,至始至终没见过程回。 委屈得想哭,又没必要。因为他看不见,哭就相当于白哭。 可蒋妤同还是觉得难受。 手机里存了他的号,也不知道程回是怎么解开她手机密码的。 他不会给她打电话,隔几天发条短信叫她去哪哪哪个酒店,时间都卡得刚刚好,做-爱像例行公事。 虽然是心甘情愿给他嫖,他态度轻慢也是应该,但怎么能那么冷漠,除了在床上逼她叫,程回几乎不说话。 五百万还附赠售后服务,应该没有哪家的小姐跟她一样敬职敬业。 蒋妤同看着短信怄得要死。 海大的人慢慢发现传奇人物蒋妤同沉寂许久,好像没再谈恋爱。 之前持续更新的扒情史贴都因为没素材而无奈断更了。 论坛上立马出现一种论调,说她是被甩后为情所伤,迟迟忘不掉沈之君才会如此。 当晚凌晨蒋妤同接到程回的短信。 眼睛都睁不开,还要给他爽,蒋妤同混混沌沌中突然想到俞琬发给自己的帖子。 那验证一下好了。 她恶上心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他的颈喊,“沈之君。” 蒋妤同感觉到程回突然停了。 他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眨眼间就穿好衣服,摔门带起的风像扇她脸的耳刮子。 蒋妤同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捞起手机看了一眼,快四点六。 隐隐有些后悔,感觉被自己搞出来的幺蛾子坑了一把。 她睡又睡不着,穿好衣服准备回学校。 一开门,看到走廊尽头的人。 程回在窗户边抽烟。 脚步轻,没惊动走廊的声控灯,蒋妤同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夜色沉沉,只能借着月光看他。 程回随便倚在窗框上,神情冰冷,身姿修长。夹烟的手在一点红色的映照下显出冷玉的质感。 因为太黑,她看不到他脚下一地的烟头。 蒋妤同还在往前走。 “滚。” 他的声音清晰,在空寂的走廊里响起。 震亮灯,也震醒她。 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程回会掠过不提,毕竟没如果,现实就是他起来了。 而程回的表情一直是平淡的,说:“会回来。” 因为这里有他必须回来的理由。 台下的学生理解成程氏只他一位继承人,没做出成绩也要回国,只有俞琬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蒋妤同。 程回的发家史,由他自己说来就是一个俗套故事。蒋妤同在想,他提起这些时那么平淡,背后吃了多少苦? 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啃原版书,一个人熬夜学经济,一个人组出来团队去商海厮杀。 算了,不想了,她怕自己哭。 半小时讲完别人两小时的东西,剩下的时间让学生自由提问。 跟前两场演讲完全不同,这次的女学生格外踊跃。 主持人随手点了一位,女生站起来,摄像机推进正对她。俞琬抬头看了眼凑到蒋妤同耳边说:“工商管理的系花。” “程先生您好,我是今年工商管理的大二学生。” 女生落落大方地微笑开口,毫不怯场,程回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这一动作鼓励了她,“请问程先生觉得创业难吗?” “不难。”他说,接着又补充:“有钱,有能力,谁都可以。” 女生问的大而化之,程回回答的也是。 她继续问,一个比一个更细致,程回的答案就随着她的问题逐渐具体化。 “她好像很厉害。” 蒋妤同突然出声,俞琬偏头说:“她的创新创业企划案干掉一众大三大四的拿到今年第一。” “虽然有点爱出风头,但她的确有本事。” 蒋妤同看着台前点头。 话题越来越深入,场内只有他们俩交流经验的说话声。 插不上嘴的感觉可真憋屈。 女生问了快二十分钟,终于满意地坐下,换下一位。 这次站起来的是个一身潮牌的男生,看着也像有钱人家养出来的。 话筒刚递过去,男生吊儿郎当地开口:“我对那些创业经历不感兴趣,程先生介不介意我问点别的,也算造福女同学了。” 话一出口,台下人欢呼雀跃起来。 程家在南港市只手遮天,正统媒体碍于面子不敢说什么,可一向无良的小道报刊也挖不出他的感情史。 关于程回的消息大多是从大学开始的,他前十八年就像消失在南港一样,外界对此一无所知。 程回很平静,说:“可以。” 台下再次沸反盈天。 男生露出惊喜的表情,直言不讳:“请问您现在是单身还是怎样?” “单身。” 程回说的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俞琬惊讶,立刻转头看蒋妤同,她倚在扶手上,侧着身。 “阿同,你……” “嘘。”蒋妤同立起食指贴在自己唇上。 单身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也可能他有女友,甚至结了婚还说单身。 一部分人信,一部分不信。 那男生继续问:“您介意说一下十八岁以前的事情吗?我看网上和各位采访都没有相关信息。” 程回的目光跟着他,扫过一圈大厅,最后回到台上。他没说别的,而是问:“你想知道什么?” “请问您能不能说说您的……初恋?” “不能。”程回果断拒绝,笑了笑,说:“逝者为大。”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非常抱歉。”男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明显愣了一下才开始连连道歉。 “没关系。” 气氛到这就有些尴尬,谁都没预料到问答环节会发展成这样。 虽说初恋已经过去了,可程回看起来一点都不悲伤,连最起码的怀念都找不到。 台下一片静默,男生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程回突兀地轻笑出声,抬眼看向他:“在我来海城之前,南港大曾经发请柬让我去做演讲,不过我没去。” “想知道为什么吗?” 在他刻意放缓的声音中,台下人的好奇心慢慢被引出来。 那男生拿着话筒说:“想知道。” 程回的目光准确锁定蒋妤同,静静地看着她说:“因为我突然发现她复活了。” “啊?”男生不可思议发出一声疑问,声音再通过话筒传至整场。 手忙脚乱地拿远话筒。 “开个玩笑而已。” 程回语气轻松,却眼神尖锐的望着蒋妤同。 后面仍有几个人继续举手提问,不过鉴于程回前面的话,他们都没敢再提私生活。 随着男女主持人的鞠躬谢幕,这场演讲完美结束。 程回的车停在学校教学楼后,一路都有助理保安,蒋妤同默默缀在后头。 王助理从一开始就看到她,给旁边人打过手势不要去管。 程回坐在驾驶位上,蒋妤同俯身去敲他的窗。 玻璃落下来。 从高往低处看阴影要多一些,覆在他脸上平白无故感到压抑。 蒋妤同问:“单身吗?” 程回微抬眉骨,说:“单身。” 低头亲吻他唇角,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从夏末,快到初冬,唇下触感冰凉。 “现在呢?” 程回捏住她下巴,推远她,“当然是单身。” 蒋妤同往身后看了一圈,人都在远处,摄像头也不多。 起身,绕半圈打开副驾驶车门。 程回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她,也看过周围,回到车内。 蒋妤同钻进去,跨坐在他腿上,手背到腰后拔掉车钥匙。 然后去扯他上衣。 “你明明很想我。”蒋妤同捏住衣角一点点往上拉。 程回扣住她纤细的手,啧了一声,倾身与她交颈。 “海大的学生都像你这样吗?” “我怎样?” 耳边是她软的像叫/床的声音,手指从她脊背往上撩,程回说:“像你这样……在车里,主动跟男人做。” 蒋妤同听了笑得乐不可支,软里有勾引,她说:“我只跟你做。” 程回信了。 在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他都信。 哪怕蒋妤同对他说我爱你,程回也会盲目接受。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蒋妤同还能歪头再问一遍:“单身吗?” 程回说:“单身。” “那好吧。”她厌厌着脸,不做声了。 两人又回到上一个阶段。 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蒋妤同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去看电影吗?” “不去。” “为什么?” 这时候程回会闪身避开她的讨好,睨着她说:“我只陪女朋友。” 而蒋妤同会哭到他答应为止。 等第二次,还没轮到哭这一步程回就松了口。 海大的论坛重新热闹起来,之前断更小一年的帖子也能续上,原因是蒋妤同又谈恋爱了。 对方是谁没扒出来,只有一张她和男人的街头接吻照。 看角度是从背后拍的,蒋妤同的脸倒是清楚,接吻对象就只有背影。 商学院的越看越觉得像程回,但是不敢说。 蒋妤同?不可能。 天天论坛冲浪的俞琬当然不错过,特意打电话来恭喜她。 蒋妤同没说话。 可俞琬下一句说:“连沈之君都订婚了,听说是商业联姻,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结婚,这又不是她说了算。 心慌了一瞬,蒋妤同说:“挂了。”不想再听俞琬戳她伤疤。 然后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起身去找程回。 公司里的人几乎默认了蒋妤同是未来老板娘,王助理带她进去。 在门口,蒋妤同看着她带完路便徐徐离开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门。 程回坐在主位上,身姿料峭,连头都没抬,直接说:“你怎么来了。” 蒋妤同现在过于紧张没工夫细想他的话,关上门,往后靠紧,感觉到一种坚实的力量才开口说:“程回,我怀孕了。” 手顿住,程回眼皮抬了抬,说:“过来。” 蒋妤同顶着他平静的目光走过去,把检查报告放在他面前。 程回并没打开,而是一直定定地看着她。 看得她越来越慌,疯狂回想哪里有什么漏洞。 他轻笑了声,“走吧。” 蒋妤同被拉过的手心里全是汗,“去哪里?” “民政局。”他说。 带着一个律师团去的。 当场拟合同,做财产公证。 等两个红本到了手,蒋妤同坐在车里还是回不过神。 程回看着好笑,抽掉结婚证,扔在一旁,“想什么呢?” 蒋妤同皱眉,“我们这就结婚了?” “要不然呢?” “太快了。” 明明是她要结的婚,现在却一脸不可置信。 程回像被刮到神经,目光微沉,凝视她半响。 蒋妤同突然抬头,声色认真:“如果我现在要离婚,是不是立马挤进富豪榜?” 程回签的财产合同,完完全全偏向她。 “你可以试试。”他的唇角渐而上扬,蒋妤同顿时清醒。 “不离婚不离婚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婚。” 程回看着她懵然的眼,忍不住吻了一下,哄她说:“乖嗲哟。” 开车带她回家。 这是蒋妤同第一次见到他住的地方。没进去之前还有些跃跃欲试,等他开了门,她却是骇得往后退。 原因无他,这房子跟他在安华住的那个,一模一样。 程回像是没看到她的惊讶,换鞋进去,直直往卧室走,“过来。” 蒋妤同僵硬得手脚都像刚装上,一步一挪进了卧室,程回倚在床头柜上。 “我……必须要坦白一件事。” 他点头,蒋妤同继续说:“我没怀孕检查是假的。” 程回还是很平静,淡淡的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蒋妤同不解,她特地找人开的,自以为弄得挺像样。 程回没说话,拉开旁边抽屉拿出一份合同,递给她。 蒋妤同接过,是一份购房合同。 一页页地看。 站在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 她说怀孕的那一刻,程回在想,是弄死她,还是弄死自己。 因为她不可能怀孕。 在摸到她一手心的汗时,突然就想笑,瞧瞧,他的女王低头了呢。 这真好。 蒋妤同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纸上,忽而别过脸,蹲在地上哭。 她手里的合同,房子在南港嘉和别墅区。 购房日期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房主是,蒋妤同。 程回送她的成年礼,是九千九百九十万的别墅,寓意长长久久。 “哭什么,都过去了。”口吻干净到孤高。 蒋妤同站起来,双眼通红,看着他说:“做吗?” 程回朝她伸开手,说,“过来。” 【如果可以我想捧着你的脸对你说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没有别的,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 上床。 做/爱。 来。 其他都多余。 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假的,唯有一点真心。 我给你。】 ※※※※※※※※※※※※※※※※※※※※ 我写完了,突然很想说一句,早上好。 过来 所有人都以为程回会掠过不提,毕竟没如果,现实就是他起来了。 而程回的表情一直是平淡的,说:“会回来。” 因为这里有他必须回来的理由。 台下的学生理解成程氏只他一位继承人,没做出成绩也要回国,只有俞琬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蒋妤同。 程回的发家史,由他自己说来就是一个俗套故事。蒋妤同在想,他提起这些时那么平淡,背后吃了多少苦? 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啃原版书,一个人熬夜学经济,一个人组出来团队去商海厮杀。 算了,不想了,她怕自己哭。 半小时讲完别人两小时的东西,剩下的时间让学生自由提问。 跟前两场演讲完全不同,这次的女学生格外踊跃。 主持人随手点了一位,女生站起来,摄像机推进正对她。俞琬抬头看了眼凑到蒋妤同耳边说:“工商管理的系花。” “程先生您好,我是今年工商管理的大二学生。” 女生落落大方地微笑开口,毫不怯场,程回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这一动作鼓励了她,“请问程先生觉得创业难吗?” “不难。”他说,接着又补充:“有钱,有能力,谁都可以。” 女生问的大而化之,程回回答的也是。 她继续问,一个比一个更细致,程回的答案就随着她的问题逐渐具体化。 “她好像很厉害。” 蒋妤同突然出声,俞琬偏头说:“她的创新创业企划案干掉一众大三大四的拿到今年第一。” “虽然有点爱出风头,但她的确有本事。” 蒋妤同看着台前点头。 话题越来越深入,场内只有他们俩交流经验的说话声。 插不上嘴的感觉可真憋屈。 女生问了快二十分钟,终于满意地坐下,换下一位。 这次站起来的是个一身潮牌的男生,看着也像有钱人家养出来的。 话筒刚递过去,男生吊儿郎当地开口:“我对那些创业经历不感兴趣,程先生介不介意我问点别的,也算造福女同学了。” 话一出口,台下人欢呼雀跃起来。 程家在南港市只手遮天,正统媒体碍于面子不敢说什么,可一向无良的小道报刊也挖不出他的感情史。 关于程回的消息大多是从大学开始的,他前十八年就像消失在南港一样,外界对此一无所知。 程回很平静,说:“可以。” 台下再次沸反盈天。 男生露出惊喜的表情,直言不讳:“请问您现在是单身还是怎样?” “单身。” 程回说的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俞琬惊讶,立刻转头看蒋妤同,她倚在扶手上,侧着身。 “阿同,你……” “嘘。”蒋妤同立起食指贴在自己唇上。 单身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也可能他有女友,甚至结了婚还说单身。 一部分人信,一部分不信。 那男生继续问:“您介意说一下十八岁以前的事情吗?我看网上和各位采访都没有相关信息。” 程回的目光跟着他,扫过一圈大厅,最后回到台上。他没说别的,而是问:“你想知道什么?” “请问您能不能说说您的……初恋?” “不能。”程回果断拒绝,笑了笑,说:“逝者为大。”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非常抱歉。”男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明显愣了一下才开始连连道歉。 “没关系。” 气氛到这就有些尴尬,谁都没预料到问答环节会发展成这样。 虽说初恋已经过去了,可程回看起来一点都不悲伤,连最起码的怀念都找不到。 台下一片静默,男生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程回突兀地轻笑出声,抬眼看向他:“在我来海城之前,南港大曾经发请柬让我去做演讲,不过我没去。” “想知道为什么吗?” 在他刻意放缓的声音中,台下人的好奇心慢慢被引出来。 那男生拿着话筒说:“想知道。” 程回的目光准确锁定蒋妤同,静静地看着她说:“因为我突然发现她复活了。” “啊?”男生不可思议发出一声疑问,声音再通过话筒传至整场。 手忙脚乱地拿远话筒。 “开个玩笑而已。” 程回语气轻松,却眼神尖锐的望着蒋妤同。 后面仍有几个人继续举手提问,不过鉴于程回前面的话,他们都没敢再提私生活。 随着男女主持人的鞠躬谢幕,这场演讲完美结束。 程回的车停在学校教学楼后,一路都有助理保安,蒋妤同默默缀在后头。 王助理从一开始就看到她,给旁边人打过手势不要去管。 程回坐在驾驶位上,蒋妤同俯身去敲他的窗。 玻璃落下来。 从高往低处看阴影要多一些,覆在他脸上平白无故感到压抑。 蒋妤同问:“单身吗?” 程回微抬眉骨,说:“单身。” 低头亲吻他唇角,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从夏末,快到初冬,唇下触感冰凉。 “现在呢?” 程回捏住她下巴,推远她,“当然是单身。” 蒋妤同往身后看了一圈,人都在远处,摄像头也不多。 起身,绕半圈打开副驾驶车门。 程回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她,也看过周围,回到车内。 蒋妤同钻进去,跨坐在他腿上,手背到腰后拔掉车钥匙。 然后去扯他上衣。 “你明明很想我。”蒋妤同捏住衣角一点点往上拉。 程回扣住她纤细的手,啧了一声,倾身与她交颈。 “海大的学生都像你这样吗?” “我怎样?” 耳边是她软的像叫/床的声音,手指从她脊背往上撩,程回说:“像你这样……在车里,主动跟男人做。” 蒋妤同听了笑得乐不可支,软里有勾引,她说:“我只跟你做。” 程回信了。 在这个时候,她说什么他都信。 哪怕蒋妤同对他说我爱你,程回也会盲目接受。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蒋妤同还能歪头再问一遍:“单身吗?” 程回说:“单身。” “那好吧。”她厌厌着脸,不做声了。 两人又回到上一个阶段。 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蒋妤同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去看电影吗?” “不去。” “为什么?” 这时候程回会闪身避开她的讨好,睨着她说:“我只陪女朋友。” 而蒋妤同会哭到他答应为止。 等第二次,还没轮到哭这一步程回就松了口。 海大的论坛重新热闹起来,之前断更小一年的帖子也能续上,原因是蒋妤同又谈恋爱了。 对方是谁没扒出来,只有一张她和男人的街头接吻照。 看角度是从背后拍的,蒋妤同的脸倒是清楚,接吻对象就只有背影。 商学院的越看越觉得像程回,但是不敢说。 蒋妤同?不可能。 天天论坛冲浪的俞琬当然不错过,特意打电话来恭喜她。 蒋妤同没说话。 可俞琬下一句说:“连沈之君都订婚了,听说是商业联姻,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时候结婚,这又不是她说了算。 心慌了一瞬,蒋妤同说:“挂了。”不想再听俞琬戳她伤疤。 然后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起身去找程回。 公司里的人几乎默认了蒋妤同是未来老板娘,王助理带她进去。 在门口,蒋妤同看着她带完路便徐徐离开的身影,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门。 程回坐在主位上,身姿料峭,连头都没抬,直接说:“你怎么来了。” 蒋妤同现在过于紧张没工夫细想他的话,关上门,往后靠紧,感觉到一种坚实的力量才开口说:“程回,我怀孕了。” 手顿住,程回眼皮抬了抬,说:“过来。” 蒋妤同顶着他平静的目光走过去,把检查报告放在他面前。 程回并没打开,而是一直定定地看着她。 看得她越来越慌,疯狂回想哪里有什么漏洞。 他轻笑了声,“走吧。” 蒋妤同被拉过的手心里全是汗,“去哪里?” “民政局。”他说。 带着一个律师团去的。 当场拟合同,做财产公证。 等两个红本到了手,蒋妤同坐在车里还是回不过神。 程回看着好笑,抽掉结婚证,扔在一旁,“想什么呢?” 蒋妤同皱眉,“我们这就结婚了?” “要不然呢?” “太快了。” 明明是她要结的婚,现在却一脸不可置信。 程回像被刮到神经,目光微沉,凝视她半响。 蒋妤同突然抬头,声色认真:“如果我现在要离婚,是不是立马挤进富豪榜?” 程回签的财产合同,完完全全偏向她。 “你可以试试。”他的唇角渐而上扬,蒋妤同顿时清醒。 “不离婚不离婚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婚。” 程回看着她懵然的眼,忍不住吻了一下,哄她说:“乖嗲哟。” 开车带她回家。 这是蒋妤同第一次见到他住的地方。没进去之前还有些跃跃欲试,等他开了门,她却是骇得往后退。 原因无他,这房子跟他在安华住的那个,一模一样。 程回像是没看到她的惊讶,换鞋进去,直直往卧室走,“过来。” 蒋妤同僵硬得手脚都像刚装上,一步一挪进了卧室,程回倚在床头柜上。 “我……必须要坦白一件事。” 他点头,蒋妤同继续说:“我没怀孕检查是假的。” 程回还是很平静,淡淡的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蒋妤同不解,她特地找人开的,自以为弄得挺像样。 程回没说话,拉开旁边抽屉拿出一份合同,递给她。 蒋妤同接过,是一份购房合同。 一页页地看。 站在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 她说怀孕的那一刻,程回在想,是弄死她,还是弄死自己。 因为她不可能怀孕。 在摸到她一手心的汗时,突然就想笑,瞧瞧,他的女王低头了呢。 这真好。 蒋妤同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纸上,忽而别过脸,蹲在地上哭。 她手里的合同,房子在南港嘉和别墅区。 购房日期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房主是,蒋妤同。 程回送她的成年礼,是九千九百九十万的别墅,寓意长长久久。 “哭什么,都过去了。”口吻干净到孤高。 蒋妤同站起来,双眼通红,看着他说:“做吗?” 程回朝她伸开手,说,“过来。” 【如果可以我想捧着你的脸对你说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没有别的,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 上床。 做/爱。 来。 其他都多余。 我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假的,唯有一点真心。 我给你。】 ※※※※※※※※※※※※※※※※※※※※ 我写完了,突然很想说一句,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