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停滞的地下室》 1 我刚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就听说地下室闹鬼了。 刚坐在被安排的座位没多久,便听见后座的两个女同学正兴奋地讨论闹鬼事件。我竖起耳朵聆听,渐渐也提起了一点兴趣。 我对鬼神之说一直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因为不曾接触过,所以也不太相信祂们是真的存在的。 然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对祂们的认知也不再是流离于电影或小说这些虚拟的描述,而是扩展到了最贴近我们的现实生活——像是隔壁家的小孩被小鬼缠上、国中的学妹见到了死人的灵魂,又或是远房亲戚家的儿子被鬼上身。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如果有,我确实想亲眼看一次。电影和小说所描述的鬼魂都很可怕,但愈是可怕的事物,就愈能提起人的好奇心,这点在我身上就完完全全应验了。 下课时,后座的那两个女同学说要去地下室看个究竟,我刚来到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也想看看学校周遭的环境,于是静悄悄跟在她们的身后。 「可是我们在这间学校都已经好几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听说地下室闹鬼?」前方绑着马尾的女同学说。 「好像是这几天才有这个传闻。」另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同学回应。 后来她们还说了什么我就听不见了,走廊上,有不少同学迎面而来,她们压低声量说话,看她们聊得这么投入,似乎也没发现我就跟在她们的后面。 她们刚才提到,学校的地下室就在大礼堂的斜下方,我不是在新学年的第一天入校,所以没参加过入学礼,根本不知道礼堂的正确位置。 礼堂前的三道大门紧闭,我跟着她们穿过礼堂前方的走廊,吵杂声不绝于耳,好像都是从礼堂的后面传来的,不时还有三三两两的同学从那里走出。 地下室的入口处在礼堂的右后方,一来到就看见满满的人群堵在那里,几乎快把它给淹没。看来闹鬼的事已经传遍全校,好奇心特别强的同学还真的不少,全都慕名而来了。 「欸,根本走不进去啦。」马尾女同学说。 「气死,怎么会这么多人?同学,所以你们见到鬼了吗?」长发披肩的女同学拍了拍前面的同学问。 「没见到啊,根本进不去,都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的人一直堵在门口!」前面的同学不满地说。 「欸,前面的人快点啦,看完就滚吧!」 「是啊,堵在门口是干么?」 不少同学对寸步不离的形势骂骂咧咧,但前面还是没有人愿意离开,后面来的同学也不管了,直接往前挤去,怒骂声马上鼓噪四起。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了哨子声。大家安静了一瞬,顿时有默契地瞪大双眼,随即如鸟兽散。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一把洪亮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寻找班上那两个女同学的身影,但她们似乎在哨子吹起的那一刻就跑开了,我怎么也找不到。 我左顾右盼,身后的同学因为急着离开撞到我的肩膀,我站稳后,突然发现周围变得非常安静,我转头一瞧,地下室门口竟然空荡荡的。 那些同学一个不剩地离开了,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同学。」 我直起了背,回转过头看见一个光头的男人直直盯着我。他大约四十几岁,颈上掛着一个哨子。想起大家方才的反应,他应该是校内的大人物,我立即移开视线,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在这里做什么?」光头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颇有威严。 「我……我迷路了。我是今天才、才来报到的转学生。」 「转学生?」他点点头,「你班的班长没带你参观校园吗?」 「没有。」但我突然想起在离开班上之前,有一个打着青色领带的女生走向我,我担心跟不上那两个女同学,所以没有管她就匆匆离开。 所以她刚才是想带我参观校园吗? 「你是哪班的?」 「高、高一二班。」我捏着裙角,头微微垂下。 「我等下会跟你的班导师说,你回去吧。」光头男瞟了眼地下室的门,才转身离开。 我再度回头,地下室的门紧闭,上面只有一个衔接墙壁的锁扣,但没有锁头。或许轻轻一推,门就会打开。 我该趁现在去看看吗? 我犹豫了半晌,想起刚才那光头男肃然的表情,最后还是选择离去。 *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转学。 然而每当回想起在上一所学校发生的事,胸口就觉得特别的难受。 这都怪我过于软弱,明明从小到大都经歷着一样的事,但我却怎么都无法跨过去,只能选择逃避,当个缩头乌龟。 我偶尔会在半夜时突然醒过来,明明不像是做了什么梦,但就总会很突然地惊醒。 这天醒来时,我翻来覆去没办法再睡下去,于是坐起身子。 桌上的电子鐘显示现在是半夜十二点。 我拿起手机,萤幕上有一封从脸书传来的讯息。 「你为什么突然就转学了?是因为班上的那些女生吗?」 我看着那个头像,照片中的男生靠在栏杆,双眼眺望着左方,没有看着镜头,侧脸顶着股清淡的忧鬱。 我看着讯息半晌,才缓缓打字:「我早就打算转学了。」 外面忽然响起了拉开铁门的声音,我知道是爸爸回来了。 我好像已经快一星期没见到他,但如果这时候走出去,碰到面反而很尷尬,他肯定也会问我为什么这个时间还不睡觉。 我不是不想要他的关心,而是觉得他平常也不会主动了解我的生活,那碰到面随口询问的关心,我觉得根本没必要。 而且在这个家中,不只是爸爸,就连妈妈也是如此。 听着外头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后,我才轻轻地打开房门,走到厨房喝了一杯水。 「所以真的是因为那些女生?」 回到房里,看见手机的新讯息,我选择直接把它关机,再次躺回床上。 * 第二天来到班上,我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可就是谁也没有前来跟我说话。 我好几次做了深呼吸,想鼓起勇气跟一些女同学交谈,然而单单想个台词就用了我一整个早上,来到午休时间,大家趴在桌上睡觉,我看了看周遭,只能跟着趴在桌上。 一下就到了放学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聊着天离开,我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心里有点羡慕。 我背起书包,独自离开教室。 搭公车回到家时,客厅就像往常一样黑濛濛一片,我打开灯,走到饭桌前——还是什么都没有。我转头看向主人房的大门,最后越过它走进我的房间。 我把书包放下,从校裙口袋里拿出一些钱后,才换下校服。 走到玄关的大门前,我顿了一下,还是往回走去。 「叩叩。」我敲了敲主人房的门。 「是恩沿吗?你回来啦?」妈妈的声音有些模糊,门接着被打开,「啊,抱歉,我没看到时间,已经那么晚了……你今天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 妈妈穿着睡衣短裤,脸上带着油光,一脸抱歉地看着我。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我曾经很好奇,她是真的对我感到抱歉吗?我甚至觉得有点生气。但经歷过一次又一次失望,到了现在,我已经不痛不痒,可以说是毫无感觉了。 「我现在要去买晚餐,要帮你带吗?」我淡淡地问。 「那我要一份滷肉饭,我拿钱给你!」语毕又回头走进房里,接着塞了一张钞票给我,「抱歉恩沿,我工作总是忘了时间。」 我摇摇头,接过了钞票,「那我出去了。」 「啊等等,既然你要出门,那可不可以帮我跑一趟鐘錶店?」妈妈又从房里拿出一个手錶,「这手錶不知道是电池用尽了,还是坏了——」 「给我吧。」我伸手直接把手錶拿过来。 「谢谢你,恩沿,你真是懂事。」妈妈对我笑了笑,「我的工作还没结束,那我先继续囉。」 「嗯。」 门关上后,我看着手錶上那已经停止的秒针,突然觉得它就像我所在的世界一样,早就停止了走动。 2 城市的街道就算在夜晚,也特别地明亮。这里有每走几步就会看见的路灯,加上几乎每家店铺的霓虹灯,让步行的路人在黑暗中也能畅行无阻。 其实我不喜欢出门,大概是遗传了妈妈的习性吧,可以的话,我连学校也不想去,只想关在房里看小说和电视剧,哪里都不去。 但我不出门,妈妈也不出门,那我们每天的晚餐该吃什么?我和妈妈都不会叫外送,既然家里没人会煮饭,那就只能出门外带外食了。 我的肚子已经打鼓了好几次,现在只想赶快填饱它。 我快速拐了个弯,前方驀然杀出一辆脚踏车。一阵女生的叫喊声随之响起,我慢了半拍,在脚踏车的轮胎滑过我的小腿时,才跟着放声尖叫。 我一时站不好,一脚跪在地面。女生把脚踏车停下,急急忙忙地跑到我的身边:「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把我扶起,看见我膝上冒出鲜血,她吓得立即把我扶到一旁的长椅坐下。 她看起来非常自责,空洞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忧鬱。我想,她的自责是因为不小心撞到了我,至于忧鬱,那应该是跟不断从她口袋中传来的手机铃声有关。 「你先接电话吧。」我说。 她点头,立即接起电话:「还在手术室?都进去多久了?我、我现在过来!」眼泪也冷不防流下。 她把电话盖了,看见她满脸泪水,我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你有急事就赶快离开吧。」 「可是……」 「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自责,也是我自己没好好看路。」我忍着痛站了起来,「我还能走路,前面就有一间药店,我现在就去买药处理伤口。」 她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就跳上脚踏车匆匆离开了。 我再次坐在长椅,忍不住嘶了一声。看着膝盖上的伤口,我叹了一口气,再不处理可能会有后患,我还是站了起来。 这时,前方有道影子笼罩着我,我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我的面前。他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伤口,忽然,他蹲下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 我愣愣地看着他从袋子里拿出纱布,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就把纱布盖住我的伤口,我嘶了好大一声,他微瞇起眼抬头看我。 「别动,要先止血。」他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的校服上绣着我校的校徽。 他用棉花棒沾了生理食盐水,动作轻柔地帮我清洗伤口。我忍着不再发出丢人的声音,动作却不自觉地闪缩,他只好抓住我的膝盖,让我不再乱动。 我端详他的侧脸,他留有一头整齐的短发,如果不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文质彬彬,动作和表情一直都淡定从容,又有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气质。 他把伤口包扎之后,才点头说:「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谢谢。」 「只是举手之劳,我刚好有这些东西在身上。」 我的膝盖上多了一层白色的纱布,我伸手轻轻一碰,竟然完全不痛了。 我们学校的校服上只绣上我们的校徽和学号,如果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只能直接问他。但要这么主动问男生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偷偷看了眼他校徽上的学号,默默把它记下。 「那我走了。」他把东西都收拾好,背起了书包。 我立即站起来:「谢谢!」 说完我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除了谢谢,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我回想他刚才帮我处理伤口的表情,内心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 我远远看见鐘錶店的铁门已经关了一半,但里头还亮着灯,我立即跑前去,里面的大叔正好把电灯给关了,我忍不住大喊:「老闆,不好意思,请等一下!」 老闆的声音从黑漆漆的店里传来:「小妹妹,我们要关店啦,你明天再来吧。」 「我只是要你看一下这个手錶是坏了还是没电了,很快的!拜託你了,老闆!」我两手抓着铁门,不敢贸然直接衝进去。 店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我窃喜,果不其然,老闆说:「进来吧。」 我不敢怠慢,立即走进店里。这间鐘錶店离家最近,但走路也需要十五分鐘,我可不想白来一趟,所以刚才才会厚着脸皮求老闆帮我检查手錶。 把手錶交给老闆后,我无所事事,于是开始打量四周。 「这手錶用了多久啊?」老闆戴上老花眼镜,熟练地打开手錶盖。 妈妈长期在家里工作,儘管家里有时鐘,如今的电脑手机也很方便查看时间,但她还是有戴手錶的特殊习惯。我就没有这个习惯,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来鐘錶店。 「感觉我妈在很久以前就戴着它了,但要知道确切时间的话……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试试换一下电池。」 「谢谢老闆。」 店里左右两边都有一整排的玻璃柜,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手錶。我抬起头,墙上也掛满了不同类型的时鐘——左边墙是一律的电子鐘,右边墙则是传统的针时鐘——上面有从「1」到「12」的数字,还有三条象徵着小时、分鐘和秒数的长针。 虽然电子鐘的时间显示一目了然,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传统的针时鐘,看着秒针一步一步地绕着圈走,就给我一种时间走得比较慢、不需要太着急的感觉。 掛在这墙上的针时鐘有一点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反复确认手机萤幕上的时间,又抬头看鐘。现在的时间明明才刚过八点,为什么这里的鐘全都显示在十点十分? 时针都落在「10」,而分针则准确地落在「2」。只有秒针没有固定的位置。 这是老闆的喜好吗? 不知道这个时间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3 虽然很想知道原因,但我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老闆。 这两天刚好就发生好几次这样的事情了。 我今天在学校明明想主动跟同学攀谈,想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吃午餐,然而最后我还是没有踏出这一步。 再来是刚才帮我清洗伤口的男生,我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但却担心这样过于主动,或许会让人很不自在,所以还是作罢。 我的内心想法总是很多,想做的事也非常多,然而经过深思,我绝大部分时候都会选择放弃这个意愿。什么也不做,也什么都不说,这样反而能让我感到安心。 「小妹妹,你的手錶好了,果然是没有电池了。」 我伸手接过手錶,付钱后又再次向老闆道谢。 回到家,我坐在饭桌前吃饭,吃完后才想起妈妈的手錶还在口袋。我把它放在滷肉饭旁边,这样她应该就会看见。 吃饱后,我回到房间拿起手机,脸书通知我收到了一封讯息。我点进看见来人,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林智毅:「你想就这样消失吗?」 是半夜我没回他以后,他今早再发过来的讯息。 我看着讯息良久,才在栏上打字。 罗恩沿:「是,你不要再找我了。」 正准备退出,新的讯息竟然马上又跳了出来。 林智毅:「我会去找你。」 罗恩沿:「你到底想怎样?因为愧疚想要弥补?那你现在不再烦我,才是真的在帮我!」 林智毅:「对不起。」 看见这三个字,我一肚子火,毅然决然地删除好友,然后把手机关机。 * 隔日来到学校时天刚破晓,校园已经有点闹哄哄了。我爬上高一班级所在的三楼,微风把我的刘海吹散,我伸手整理,突然看见迎面来了好几个长得特别高大的男生。 「她就是高一转学过来的学妹?」 「满正的耶。」 如果是以前的我,只要在校园里与任何一个人对上眼,我都会礼貌地微笑点头。然而这一次,忆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我立即垂下头,避开与他们对视。 「学妹,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个学长伸长手臂,直接把我挡在教室的门口。 「欸,你是不是很喜欢蓝色?书包是蓝色,连书包上面的挂件也是蓝色的史迪奇。」我感觉到书包被轻轻拉扯,我下意识地甩开。 「可以不要拉了吗?会断的。」我小小声地说。 学长们不知为何笑了起来,「那学妹要不要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啊?」 「不知道高三的学长找我们班的转学生有什么事吗?」班上的两个男同学走了出来,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们,他们怎么敢这样跟学长说话? 「没什么事啊,就是想认识一下学妹,不行吗?」其中一个学长狐疑地看着我,整张脸往我这里贴来,我觉得他靠得有点近,吓得后退一步。 「你们要认识人没问题,但没看到她被吓成这个样子吗?要认识人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吧?」班上的男同学长得也很高,这样乍看其实与学长不相上下。 空气中瀰漫的火药味让我很不自在,我很想赶快逃离这里。 「我、我叫罗恩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进去了。」我对着学长们说,但手还在微微颤抖。我紧紧抓着书包的肩带,微微弯身从学长的手臂下走进教室。 学长们个个面面相覷,而后又是一阵爆笑。 「罗恩沿对吗?还真是有趣。」 「那我们下次再来找你囉。」 看着学长们嘻嘻哈哈地离开,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我发现班上的同学都在看着我,我垂下头,立即回到我的座位。 「罗恩沿,他们好像看上你了。」后座忽然响起了声音。 我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隔壁的女同学又说:「他们是篮球队的成员,在学校挺受欢迎的。」 「怪、怪不得长得这么高。」我心有馀悸地说。刚才他们给予的压迫感还未缓去。 除此之外,我内心还有小小的激动。我来到这间学校已经第三天了,我终于跟班上的女同学说上话了! 「不过他们说的没错,你真的长得挺漂亮的。」长发披肩的女同学对我甜美一笑,「我叫潘静。」 「我是陈邵玲。」绑着马尾的女同学也微微一笑,「前几天我们去地下室时也看到你唷,你有注意到我们吗?」 我该回答有还是没有?说有,她们会不会猜到我是跟踪她们去的? 「看你不回答的样子,应该是没注意到我们囉。」潘静笑道,「毕竟有那么多人,没看到我们也挺正常。」 「可能是我们长得太路人甲了,所以她没注意到啦。」陈邵玲掩嘴笑,突然抬起头,「莫伟均、孙子平,你们刚才竟然英雄救美了耶!」 我回转过头,那两个刚才为我说话的男同学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我对他们浅浅一笑,微微点头。 「罗恩沿,你没事吧?啊,我是莫伟均。」莫伟均看起来有点害羞,跟方才为我出头时的模样很不一样。 「我没事,刚才真的很谢谢你们为我说话。」我由衷地感激他们。 「高三的学长有时很嚣张,我们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另一个男生应该就是孙子平了,他笑得特别自信,「下次还有其他学长这样对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出头的!」 「欸,那如果是我们呢?」陈邵玲眨了眨眼。 「对啊,你们不会这么偏心吧?」潘静环起了胸。 「如果你们也遭遇一样的事,那我们也一定会为你们出头。不过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啊?不会有男生对你们有兴趣啊!」孙子平认真道。 「孙子平!」 他们四人打打闹闹的,我在一旁看,只能乾笑着。 我很想多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担心自己会说错话。 孙子平突然把视线转到我身上,「罗恩沿,你之前是什么学校——」 「罗恩沿,你早餐吃了没?我们一起去买吧。」潘静忽然走到我的旁边,拉起了我的手臂。 我怔了怔,摇摇头。 「那我们一起去吧。」陈邵玲立即说。 「欸,你们怎么这样啦?我明明在跟罗恩沿说话。」孙子平故作不满道。 陈邵玲对他吐吐舌头,把我从座位上拉起。 「走吧。」陈邵玲对我微笑。 我看着自己被挽起的手臂,心里觉得高兴,甚至有点想哭。 已经好久没有女生愿意跟我说话,我也不曾跟任何人这么亲近。虽然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太自在,甚至有些害怕,但我绝对不能把她们和之前的那些同学相提并论。 我现在在新学校、也面对新的人,她们绝对不会像那些女生一样对待我。 几个月前,爸妈不断询问我要求转学的原因,我不想把真实的理由告诉他们,所以什么也不说。幸好我坚持了好几个月,他们最后还是拿我没办法,选择让我转学。 显然,我选择转校的决定是对的,我在转学后不久,就交到了朋友! 「恩沿,你……对了,我们可以叫你恩沿吧?」潘静笑起来嘴边会露出一个小酒窝。 我大力点头,「当然可以。」 「你怎么看起来那么紧张?」陈邵玲笑道,「话说,恩沿,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学过来?」 我愣了愣,没有马上回答。 「怎么了?该不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吧?」潘静也好奇地看着我。 我尷尬一笑。 我该怎么回答她们? 4 「不是,只是这个理由……就很一般。」我笑道。 「那是为什么?」陈邵玲摇了摇我的手臂,「快点说嘛。」 「只是我不太适应之前的环境,所以才选择转学。」我们正好走到了福利社,我假装自然地走进去挑选麵包,实则是想避开她们的询问。 「就这样?」陈邵玲走到我的身边,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望。 我点了点头,伸手拿了红豆麵包。 「那你在以前的学校是不是有很多追求者?」潘静也从架上拿下红豆麵包,「你一定很烦恼吧?之前有个学长就三番四次跟我告白,还每天送早餐给我,要他别这么做了,他还不听。」 「之前追我的那个学长也这样!一直写情书给我,都说不管怎样都不喜欢他了,他还这样。」陈邵玲也忍不住抱怨。 「而且他们追求的方式也好老套。」潘静付了钱就直接打开麵包的包装。 「恩沿你呢?男生都怎么追求你的?」陈邵玲又是好奇地问我。 我也打开麵包的包装,不管她们刚才是否察觉了那是我搪塞的理由,这回我真的得老实地回答了。我想了想,「帮我写功课和做笔记吧。」 潘静和陈邵玲驀地沉默,我转头看向她们,她们嘴边堆起了笑。 「还帮你做了笔记?那你的成绩一定很好吧?」潘静又问。 「其实也挺一般。」我不好意思地笑,又咬了一口麵包,「我不是很会唸书。」 「真好啊,还有男生帮你做笔记。长得漂亮真好。」陈邵玲一脸羡慕,「那你有交过男朋友吗?」 我摇头,「没有。」 「听说学校等下就把地下室给封了,等下会做一次广播通知大家。」 「啊?鬼都没见到一隻,现在就要封起来了吗?」 回班上的途中,我们的前方有一男一女在走廊聊天,说话的声量不小,走在我旁边的陈邵玲和潘静显然也是听见了,她们对望了一会,陈邵玲小声地说:「好可惜,没机会看了。」 「是啊,怎么这样?」潘静也小小叹气。 「你们……难道不怕吗?」我问。 「学校多多少少都会有闹鬼的传闻,但谁都没办法证明那是真的,久了也不怕了。」潘静耸了耸肩。 陈邵玲双眼猛地发亮,「欸,刚才那个男生说了『等下』对吧?」 潘静一怔,「你该不会是……」 「走吧!」陈邵玲拉着我们的手,直接在走廊上奔跑。 我们被她拉到了大礼堂的门口,她松开手,脸上尽是兴奋之情:「准备好了吗?」 「我们……真的要去吗?」刚才从她们的口中得知,我那天遇到的那个光头男就是训导主任。想到他那股严峻的气势,我就有点想退缩。 「哎呀,我们就只是去看一眼,你怕的话,那就在这里等我们好了。」潘静不以为意地拉起陈邵玲的手,「我们走。」 见她们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立即说:「等等我!」 她们在通往大礼堂后方的拐弯处停下脚步,我走在她们身后,刚想问怎么了,潘静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不敢出声,探头看去,地下室门口的前方竟然有一道男生的背影。 男生左顾右盼,突然就打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不是邓易宇吗?」陈邵玲看着潘静说。 潘静点头,「没想到他也对这些鬼怪的事有兴趣。」 「你们认识他?」我盯着地下室紧闭的门问。 我没看清他的模样,只是好奇他是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 「他是一班的,长得是挺帅,只是人太过高冷了,大部分时候见到他都是独来独往,听说有人向前跟他搭訕,他还直接略过,把别人当空气。」潘静耸肩道。 「那我们走吧。」陈邵玲说。 「嗯。」潘静点头。 见她们是往地下室的方向走,我有些惊慌,「可、可是,那个男生也进了地下室,你们还去吗?」 「为什么不去?」潘静皱眉,有点不明所以。 我顿时无话可说,只能默默跟在她们身后,看着陈邵玲打开地下室的门。 一股霉湿味鑽入鼻孔,我下意识地擦擦鼻子。里头的黑暗似乎让她们犹豫了片刻,直到看见一个小光点在其中晃了一下,她们才从口袋里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 然而就在这时,小光点逐渐变大,接着刺入我们的眼睛。我伸手挡在眼前,耳边传来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下一秒,我感觉布料滑过手臂的触感,刺眼的光消失了,我转过头,双眼正好对上一对锋利的黑眸。 是刚才那个走进地下室的男生吧?想必是看见有人闯入,所以他才选择马上离开。 然而在我看见他的正脸时,我微张着嘴,刚想开口叫他,他就已经转身离去。 「邓易宇刚才的眼神有点可怕。」陈邵玲明显也看见他刚才的表情,见我目瞪口呆的,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了?被他吓到了?」 「他对谁都是这副表情,见惯不惯了。你第一次见一定被吓坏了。」潘静笑笑道。 我弯起嘴,摇了摇头,心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 我不是被他吓到了,而是我没想到会在今天就遇见他——他就是昨天帮我处理伤口的那个男生! 原来他叫邓易宇。刚才潘静说,他是高一一班的学生? 没想到我们还是同年级的。 「欸,恩沿,你还愣在那里干么?」陈邵玲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她们已经走进地下室。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 走下阶梯,空气中的霉湿味更重了,我一隻手捂着嘴鼻,另一隻拿着手机的手则往左边照射。 墙上有一些裂缝,上面长了一块块特别明显的霉斑,看来这里已成霉菌的温床。墙旁堆叠了一些陈旧的桌椅,不是断了脚,就是表面已经被严重磨损了。仔细一看,墙上还长了一些蜘蛛网。 我把手电筒移到右边的墙上。 那里的霉斑似乎更多了,然而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右墙的前方立着一个木製的古董针时钟,我把手电筒照射脚底,确认地下安全可行后,才缓缓走前。 愈加靠近古董鐘时,我抬头,古董鐘的时针指着「1」,而分针则指在…… 「啊!」潘静的尖叫声猛地窜入我的耳里。 处在暗处本来就没安全感了,听见了尖叫声,我和陈邵玲登时也被吓得放声大喊。 「怎么——」陈邵玲还没来得及询问,潘静就拉着她跑出了地下室。 5 「怎么、怎么回事?」 看见她们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离开,我脑袋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跟在她们身后跑出地下室。 此时的潘静面青口唇白,陈邵玲则微微喘着气,我转头看了眼还没关上门的地下室,心扑通扑通地跳。如今太阳已经升起,四周都亮了,我渐渐平静下来,这才走上前把门闔上。 「潘静,你干嘛突然就跑起来啦!你难道……真的看到鬼了?」陈邵玲的声音愈来愈小,身体也抖了抖,「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我现在感觉毛毛的。」 「等,不——」 潘静还没说话就被陈邵玲拉着快步走开。 「邵玲,我刚才不是见到鬼。」她说,「刚才一时发不出声音,现在好像没问题了。」 陈邵玲这才停下了脚步。 「不是见到鬼那你刚才为什么突然尖叫,吓死我了!」陈邵玲轻轻拍了拍胸膛,又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就、就看到一隻大蜘蛛啊,你们没看到吗?感觉被、被它咬了就会马上死掉吧。」 原来是看到蜘蛛。 「你想像力太丰富了。」陈邵玲扶头。 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我忍不住笑了笑。 「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去地下室。那里应该算是杂物室吧,都放些没用的东西。没去过的时候觉得那里很神秘,应该会有些什么,可是去了后就觉得也不过如此。」陈邵玲两手一摊。 「对啊,白期待了。」潘静认同道。 陈邵玲白她一眼,「刚才是谁吓得半死啊?你就好好跟恩沿学学淡定吧,真是胆小。」 「恩沿,你如果看见大蜘蛛,也一定会被吓到吧?」潘静不服气,立即拉着我说。 蜘蛛其实并不可怕。我以前的家后面有片小树林,所以曾在院子里见过体型比较大的蜘蛛。还记得牠当时在进行蜕皮,一小块的皮已经脱离身体了,我觉得特别新奇,所以拿了树枝轻轻戳牠的皮,后来还蹲在那里看了很久。 我本来想把这件事说出来,然而看着潘静期待的表情,我就把话给吞了下去。 如果我说没有,潘静会不开心吗? 最后,我只是乾乾一笑,什么也没回答。幸好我们已经走到教室外了,潘静也不执着我的答案,所以我顺利避开回答她的问题。 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我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可能是太久没有交朋友了,我竟然觉得浑身精力已经流失了大半,虚脱得马上趴在桌上。 这一整天的课,我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度过,常常回过神来时,会发现自己写了一些笔记,但看回去时,却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她很文静,我来到学校的这一天半都不曾见过她开口说话。我偷偷看了眼她的笔记,她的字体就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工整端正,身为左撇子的她总会在写了不少字后检查自己的手是否沾了原子笔的墨水。 下课时,她拿出便当慢悠悠地吃着,我后座的两人依旧无话不谈,又开始聊起了地下室,我想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去餐厅,却不好意思打断她们,所以只能竖起耳朵,等待切入的好时机。 「罗恩沿,外找!」 不只是我,听到这句话时,还在班上的同学也都好奇地探头看向门外——怎么会有人找才刚转学过来的插班生? 我的脑袋闪过在国中发生过的事,那时她们也是这样把我叫出教室的。 我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双手的手指不断相互摩擦。 没事的,那是以前,不会有事的。 我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门外的人,大家的注视也增添了我的心理压力,我硬着头皮站起,双脚宛如被绑上了千斤重的石头,步伐沉重不已。 「你就是罗恩沿?」 门口前站着三个女生,说话的是顶着妹妹头,站在中间,却是当中最矮小的一个。她的模样本是人畜无害的,但当她蹙起眉头时,那双眼阴冷狠戾,让人不寒而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敌意。 「你这是什么表情?」妹妹头环起了胸,毫不掩饰对我的打量。 「这样显得我们好像在欺负你欸。」另一个站在原地的高个子女生伸出食指摇了摇。 「我们只是来看看能让尚峰提起兴趣的转学生是谁。」馀下的一个女生绑着低马尾,一手托着下巴。 「欸,你们是干么的?不会是来找罗恩沿的麻烦吧?」早上也同样为我说话的孙子平不知何时站了出来。 「女生的嫉妒心好可怕喔。」莫伟均也出现了。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欸!」高个子女生语带不满地回嘴。 「你们是『还没做』,就被我们阻止了。」孙子平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低马尾女生的脸上带有一丝的怒气。 「麦璇、修佩,算了。」妹妹头淡淡地说,看着我的脸,她勾起一边的嘴角,「真不简单啊。」 我忽然有点毛骨悚然,不安的预感登时涌上心头。 妹妹头转身时,其他两人虽然还是很气,但还是听话地随着她一同离开。 「恩沿,你没事吧?」孙子平立刻关切地问我,「她们三个在学校挺有名的,好像跟很多漂亮女生都有过节。」 莫伟均点头,「听说只要是长得漂亮的女生,她们都会找她麻烦。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找上你了。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发生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 听着他们好意的警告,我沉默不语,身体有些无力地靠在门边。 我明明已经逃走了……我只想平静地度过校园生活,可为什么来到新的学校,我却还要再次经歷这样的事?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却总会有人针对我? 6 「恩沿,你完蛋了,现在竟然还招惹了刘思琦她们。」 刚回到座位,后座的陈邵玲便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看错了,她的嘴角好像轻轻勾了一下。 「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样也招惹她们了?」我觉得很委屈,说话有些哽咽。 「啊,你最好不要哭,她们最讨厌女生哭了。而且她们根本什么都还没做,你没必要觉得委屈吧。」潘静有点无奈道。 我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掉泪。我也不想哭,然而从以前累积下来的委屈已经存了一肚子,我扭开水瓶,快速地灌下半瓶的水,试图把快满溢出的委屈狠狠压下。 「欸,你们怎么这样跟人家说话?你们没被针对,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孙子平听见了,也为我打抱不平。 「是啊,她也不想的吧。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莫伟均也说。 虽然他们在为我说话,但看着脸色逐渐凝重的陈邵玲和潘静,我却大感不妙。 「男生真是肤浅。」陈邵玲嗤笑道。 「你们还是赶快回座位吧,老师要来了。」潘静则冷冷道。 他们耸了耸肩,对我微微一笑后才走开。 我想开口跟潘静和陈邵玲说点话,然而看着她们一个在翻阅课本,另一人则在做着数学题,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我的心慌得不得了,开口便说:「你们、你们别管他们说什么……」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潘静的语调依旧冰冷,「别打扰我做数学题。」。 我只好噤声,把头回转前来。我以前也遇过这样的情形,只要有男生帮我説话,就会引起一些女生的不满,我根本无法控制别人做什么啊,为什么她们要不高兴? 但儘管我这么想,我还是不想就这样失去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我站起来,往孙子平和莫伟均的方向走去。 「罗恩沿,黄老师在你转学来的第一天让我带你去参观学校,你不去就不去啊,怎么还跟训导主任告状?黄老师刚才还説我失职。」打着青色领带的女班长突然站到我面前,眉头微微皱起。 「我、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参观学校。」我立即解释,「会跟训导主任提到这件事,是因为我在校园迷路——」 「是你选择不去的,竟然还害我被黄老师责駡。」黄老师是我们的班导师。女班长叹气,没想再听我说下去,「算了,你去跟黄老师解释。」 我只好点头,「好。」 女班长刚离开,孙子平和莫伟均又走了过来。 「恩沿,你惹班长生气啦?」孙子平问。 「你别管她,她这人完美主义,做什么都不能有差错,所以被责駡才会这么生气。」他们显然是听见我们的对话了。 「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参观校园。她只是朝我走过来,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觉得委屈,但也不敢説得太大声,生怕被其他人听见。 「你刚来这里,不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班长确实不该生气。」孙子平点头附和道。 聼见有人为我打抱不平,我有点感动,儘管遇到有些不可理喻的人,但还是有人是通情达理的,只要有人理解那就够了。 「谢谢你们跟我説了这些话。」我满怀感激地对他们说。 两人盯着我,突然一个耳朵红,一个脸红,都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这没什么啦。」 「对啊,别、别那么客气啦。」 上课铃声也正好响起,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座位。 「欸,黄老师来了!」 有个学生大声喊道,我赶紧回到座位。 「好一朵白莲花。」 后座忽然传来这句话,我动作一滞。 白莲花?是在説我? 我刚要转头,黄老师却在此时走进教室,班长立即喊起三部曲,后座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整堂课下来,我都心不在焉。我好几次写了小纸条想传去后座询问那句话是在说谁,但把纸摺好准备送出时,我又退缩了。 如果她们没别的意思,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太敏感了?况且她们也不一定是在説我啊,我可能是自己对号入座了。 儘管我这么想,但心里的某一处却无法相信是这么一回事。 午休时间,大家都趴在座位上睡觉,我冩了新的纸条,问潘静和陈邵玲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吃冰,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她们的桌子中央。 陈邵玲似乎还未睡着,她听到细微的动静便睁开双眼。看到桌上的纸条,她伸手抓起。 我有点紧张,但一直挺直着背有点显眼,于是也趴到桌面等待纸条回传。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还是没有收到回覆。我看了看窗外,再次坐起来转向后方。 桌上的纸条不在,陈邵玲好像也睡着了,我看着她半晌,最后拿起手机,躡手躡脚地走出教室,往厕所的方向前进。 她应该已经看过了纸条,可是为什么不回覆呢?是打算午休后才回覆吗? 我有不太好的预感,躲进小隔间,我一打开手机,马上就跳出一封陌生讯息。 点入后再次看见林智毅的头像,我不禁皱眉。 我不想做得太难看,所以只选择删好友,都做到这样了,他怎么还要给我发讯息? 「但我还是会去找你。」 然而读了他最新的讯息,我想到方才潘静和陈邵玲的言行举止,眼前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我抬起头看着上方,用力吸了吸鼻子。 「为什么女生都这么讨厌我?」 我鬼使神差地在讯息栏打字。 但讯息发出去没多久,我就后悔了,看见已读的提示出现,我立即把他拉黑,重新把手机放进裙袋里。 『别老在男生面前装可怜。』 刺耳的声音再度环绕在耳际,我衝出隔间,到镜子前洗了把脸,也一併把流下的眼泪给洗掉。 我走出厕所,走廊的远处站着一个人影。他专心地眺望着下方的某一处,没有注意到后方的我。我走前几步,见到他的侧脸,我微微一怔。 我竟然又遇见他了。 潘静和陈邵玲说,他叫邓易宇。不知道是哪个易?哪个宇? 见到他,我内心的阴鬱不知为何突然就扫去了不少,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礼堂的方向,画面彷彿静止了。 半晌,他终于移动了,他走下楼梯,身影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没有犹豫地跟在他身后,放轻了下楼梯的步伐。 他的双眼一直盯着大礼堂的方向,我想起他昨天出现在地下室,难道现在又想过去?那里不是已经封起来了吗? 果不其然,邓易宇绕过大礼堂的门口,往地下室门口走去。我站在转角的墙后微微探头,邓易宇一动不动地看着拉起黄黑警示线的门,最后竟然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钥匙,走到门的前方。 地下室的门被他打开了,他弯下腰,抬起腿,动作俐落地跨过警示线走进地下室。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连串一气呵成的动作,想必他早就蓄谋已久。 7 我站在原地看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 不久,上课鐘声响起。 不知道邓易宇有没有听见? 等了差不多一分鐘,他还是没有从地下室出来,我咬了咬下唇,不能再待下去了,要是比老师还晚进班,到时一定会受到惩罚。 我走到地下室门口,伸手敲了门:「那个……上课鐘声响了!」 里面却毫无动静。 我有些忧心,他难道在里面睡着了?但时间不早了,我还是该离开了。 我回头看了地下室一眼,接着跑回班上。 所幸回到班时,老师还没来,我坐在座位上喘气,同桌覷了覷我,后座在这时再度传来嬉笑声。 我想起午休时传的纸条,立即看向桌面,又伸手摸了摸抽屉。没摸到什么,我只好弯下腰检查抽屉。 里面除了歷史课本,什么也没有。 放学时,陈邵玲和潘静手勾着手经过我的座位,我鼓起勇气叫住她们。 「干么?」潘静的回应有些敷衍。 「我午休……有传纸条给你们,你们看见了吗?」 「哦,那个啊,有看到啊。」陈邵玲说。 我的心凉了一截,却还是努力撑起笑:「那要一起去吃冰吗?」 「不了,我们要回家。」潘静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但看在我的眼里,那一点都不像是真心的微笑。 「我是不是……」 「欸,你看天多黑,再不走就要下雨啦。」陈邵玲拉着潘静往前,「走了啦。」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两人连道别也不说就转身走出教室。 我转头看着窗外,蓝蓝的天上艷阳高照,阳光落在窗边的座位,把桌面映成金色。 哪来的天黑?哪来的下雨? 我抓起书包,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教室。 「罗恩沿!」 在走出校门口之前,背后传来一把陌生的男声。 我好奇地转过头,见到两个今天早上堵在教室门口不让我进去的面孔,我立即迈步前进,然而身后的脚步声更快速地逼近,我很快就被一道人肉墙给挡住了去路。 「怎么见到我们就想走?」一个高了我一个头的男生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笑意。 「尚峰,你吓到人家了啦。」他旁边的男生笑道。 「我们那么可怕吗?」叫尚峰的男生语调玩味,「应该还好吧?大家都说我满友善的啊,只有你一见我就逃欸。」 「我那么可怕?」见我不回答,他又追问。 我叹了一口气,「是,你很可怕。」 「对吧对吧……什么?」尚峰看起来非常意外,眼睛睁得很大,表情特夸张。 我实在没心情跟他哈拉,「别再跟我说话了,我不想再被人针对。」 语落,我转身就走,所幸这次他们没有再追上,我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比起男生,我还是比较在意跟女生之间的关係。从小学到现在,我都没有特别要好的女生朋友,我一直都很想拥有能一起上厕所、一起聊生活趣事和八卦,像闺蜜般的友谊。 看别的女生结交朋友是如此的简单,聊了几句就能变得要好,甚至天天黏在一起,我也曾试过用同样的方式跟她们交谈,最好的结果也只有与她们变成点头之交,至于最坏的结果…… 思绪来到这里就瞬间被我截断。 真是够了,我不要再去回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了。 翌日在学校,潘静和陈邵玲一整个早上都没有找我搭话。 「你们要去哪里吃午餐?」我在下课时主动问她们。 「不知道耶。」陈邵玲耸耸肩。 「欸我们走吧。」潘静望着陈邵玲说。 两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 我好几次在换课的空隙也跟她们聊几句,她们虽然没有明确表明不想跟我说话,但却总是敷衍地回应我,或是直接忽略我说的话。说不难过也是骗人的。 我一个人拿着便当到靠近学校后门的小花园,这里是我这几天逛校园时发现的宝藏之地——几天过去,都没见到有人来这里,而且花园中的长椅正上方有一棵大榕树,坐在这里用餐特别的凉爽。 如果身边能有朋友陪伴,那就更好了。 我努力不去想自己是否再度被冷落,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花园中,那抬头挺胸、向着太阳生长的太阳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太阳花一样,总是向着朋友、追随着她们,只为了想成为那一个对她们来说,特别重要的朋友。 但,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在她们面前抬头挺胸? 吃完便当,我走上阶梯,突然听见楼梯上方传来了讲话声。 「邓易宇今天竟然没来学校。」 「欸,我记得他从来没缺席过对吧?」 听见熟悉的名字,我竖起耳朵聆听,脚步也立即停下。 她们说的邓易宇,是我知道的那个吗? 「应该是家里有什么事吧。」 「但我记得他不是……没有父母吗?」 「对耶,我都忘了这件事。真可怜。」 两个女生一来一往地搭话,声音也渐渐变小,等到她们离开后,我才慢慢拾级而上。 她们刚才说,邓易宇没有父母……那他现在是寄人篱下?还是住在孤儿院? 儘管我跟邓易宇的接触也只有他为我清理伤口的那一次,然而这几天,我却意外地在这么大的校园里遇见他两次,甚至很常从别人的口中间接听到他的名字,还有关于他的事。 见得多,听得多,我对他的好奇也因此逐渐累积,我忍不住思考他不来学校的原因。 眼看距离上课还有一些时间,我转身再次走下楼梯。 来到地下室门口时,我有点懊恼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刚才好像就是突然有个直觉促使我这么做,我没有多想就直接来了。 我站在邓易宇昨天站着的位置,还记得邓易宇不知从哪拿了一个钥匙,直接把锁着地下室的锁头打开—— 我看向目前也没有锁上的锁头愣了数秒。 我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为什么地下室没锁?不是被学校封起来了吗? 我想起了邓易宇,内心浮现一个想法。我随即甩了甩头,可能是学校的工作人员进地下室处理一些事,那我也不宜久留,要是他们出来看见我,我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藉口来糊弄过去了。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地下室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8 过了一个週末,重新回到学校后,潘静和陈邵玲依旧对我不理不睬,我也终于放弃,不再主动找她们搭话。 我又像以前一样,回到了独来独往的生活。 没想到来到新的地方,我还是遭遇了同样的事。虽然我大可以再去结交其他朋友,但每每想要踏出那一步,恐惧感就立即窜入我的脚底,瞬间蔓延到全身——我没办法再鼓起勇气交出自己的真心交友,却得到那样的结局。 幸运的是我和她们的交情也只有短短的几天,儘管我为此伤心过,感受到她们的忽视,我心也感到微微刺痛,但这些感觉也随着时间慢慢变淡了。 或许我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成长了吧。 以前那些女生会说,我总爱在男生面前装软弱,不然就是成天对男生嬉皮笑脸的,就像前几天潘静和陈邵玲给我的感觉,只要孙子平和莫伟均帮我说话,她们的言语就变得阴阳怪气。 难道所有女生都这样吗?我也不知道她们是太过在意男生,抑或是就是喜欢针对我。 在之前的学校,我后来也不再跟男生交谈,但显然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比较好过,我才会选择转学。 处理人际关係实在太累了,我感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我覷了眼我的同桌,我至今都没听过她跟任何同学说一句话。她的处境跟我一样吗?还是她其实更喜欢这样独来独往? 下课时,我回到老地方吃便当,刚走下楼梯,我又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邓易宇今天终于来学校了。」 「怎么?想念人家了吗?不过话说,他竟然一连缺席几天,看他样子也不像大病初愈。」 说话的人似乎离开了,我也继续我的步伐。 这时,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从下面上来,直接与我打了照面。我愣了一下,微微别过脸,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自然走过她们的身边。 但这似乎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嘿。」带头的妹妹头在与我擦肩而过后,突然叫住了我。 「有、有什么事吗?」我微微侧身,视线漂浮。我记得潘静她们说过,她叫刘思琦。 「我听尚峰说你怕被我们针对,所以叫他别再跟你说话了?」刘思琦双手环着胸,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她说的是那天我在校门口遇见的男生?我当时候也因为潘静和陈邵玲的事觉得烦躁不已,所以单刀直入地跟他说实话。 结果他竟然把这件事告诉刘思琦? 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刘思琦缓缓地走向我,我跟着后退,后背直接贴在墙上,她还是没停下地凑近我,忽然伸出食指轻轻划了下我的脸颊,我的冷汗直流。 「皮肤真好啊,还白里透红的,五官也长得还可以。」刘思琦再次环胸盯着我看,皮笑肉不笑地说:「长成这样真好,是男生喜欢的脸呢。」 「思琦,你胡说,你明明长得比较漂亮。」她身边的跟班立即说。 「她怎么能跟你比?」另一个也说。 我的手紧紧攥着裙角,下唇彷彿快被我咬破,刘思琦勾起嘴角,凶狠的黑眸望着我:「我就是讨厌女生露出这种脆弱的样子,你们真的有这么弱吗?弱到需要男生的保护?」 「我……我没有要任何人保护我。」我的声音不自觉沙哑了。 「嘖,怎么?想哭?我只是轻轻地碰你的脸,我什么都没干欸。」刘思琦笑说。 「婊子就是这样啊。」 「真噁心。」两个小跟班也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 「我先警告你喔,尚峰再找你的话,最好是给我安安静静地当个哑巴就好,如果远远看到他,那就有多远就躲多远知道吗?」刘思琦歪着头,故作可爱地说。 我低下头,只能默默地点头。 「真乖。」 感觉到身边已经没有了令人不安的气息,我这才缓缓抬头,委屈瞬间爆发,眼泪也在这一刻扑籟籟地落下。 凭什么她自己喜欢别人,别人找我搭话,她就要针对我? 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我立即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水擦掉,急急忙忙地拿着便当走下楼。 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我看着早上自己动手做的鸡蛋土司,根本没有胃口吃。 『你真的以为你很漂亮,全部男生都喜欢你?』 『你只不过是爱在男生面前装可怜,好噁心喔。』 『这是绿茶吧,我终于见识到了。』 在以前学校种种难听的声音忽地排山倒海地往我袭来,我鼻头一酸,眼里起了水雾。 好不容易稍微平復了心情,眼看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在校园随意地走走,然而当我回过神,却发现自己不知觉走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我呆呆地看着门口许久,接着左顾右盼,缓缓走近。 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或许是因为地下室的黑暗正好能给此刻的我安全感,或许是我一直都很好奇地下室会不会闹鬼,又或许是我好奇那天的邓易宇为什么会去地下室,我拉开警示线,靠近门口,把没锁上的锁头轻轻打开。 再次望向周遭,确定没人后,我推开门,往下走进漆黑一片的空间里。 一股霉湿味鑽入鼻腔,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这才把门从内侧关上。 待在这里,我的内心也莫名变得平静了一些。 上次来得匆忙,只是草草打量地下室的两侧,也没好好看看这里面还有些什么。我走下阶梯,频频注意着脚下,先走进地下室的尾端。 这里放置了一些完成和未完成的画作,有些靠着墙,有些则洒落在地上,绝大部分都佈满了尘土。 我蹲下,随意拿起了一张,这副正好是一副素描,上面是一个女孩的侧脸。我又拿起了另一副画作,这次的是一张风景的油画,我食指轻轻在上头一划,覆盖着一层灰尘的画上出现一道清晰的条纹。 这里会有这么多画作,是因为这里以前是美术社团使用的画室吗? 我站起来,走到古董鐘的前面。古董鐘镀了一层铜,时针和分针正好停在了「12」,两条针乍看变成了一条。 竟然这么巧停在同样的数字上吗?还是有人刻意调过? 不对,虽然上次我只是扫过一眼,但我记得当时看见的指针……好像不是都停在12。 然而我想不起当时候看见的是什么时间。 时刻表上没有玻璃罩,直接就能触碰上面的指针,我驀然想起前几天曾去过鐘錶店,当时墙上所有时鐘的时针和分针都摆到同样的位置,我忍不住伸手转了转古董鐘上的指针,让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10」和「2」。 就在这一剎那,我竟看见周遭的尘土飞扬,四周在这一瞬变得透亮。我的内心出现极强烈的违和感。 「你是谁啊?」 后方猛然传来这把声音,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此刻停止了跳动。 9 我这是见鬼了吗? 四周像是突然陷入了白昼,一切都变得非常清楚。我不敢回头,下意识就衝到地下室的门口—— 「没用的,你没办法离开这里的。」 那把声音又出现了,我没有理会,迅速把门拉开,然而外头却不是我所熟悉的景观,没有警示线,没有方才看见的蓝天白云,没有大礼堂前的小花圃,只有一片的白茫茫,什么也没有。 我抬脚往前,却感觉身体被一道墙给挡住,让我无法走出地下室半步。 「就跟你说了啊。」 我额头冒出许多冷汗,身体也禁不住微微抖着,手上的手机顿时抓不稳,一下就滚落阶梯。 手电筒的光停在某一处照明,但在这个还算明亮的空间里,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我硬着头皮衝下阶梯,不敢往其他处瞧,只敢直直看着手机的方向。 「我知道你们一直传地下室闹鬼,但我可不是鬼。」 这把声音尖细,明显是女生的声音。她的这句话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还是抵挡不住好奇,转头看向声源。 一个身穿白色t恤搭配牛仔裤裙的女生插着腰,站在远处望着我。 我吓得往后跳开,她的笑声随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盪,「都说了我不是鬼。而且就算我是鬼,你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吧,干么怕我?」 我微楞。她其实说得对,就算她是鬼,也不是我害死的,我干么怕成这样? 我再度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此时的她对着我微微一笑,又说:「我真的不会对你怎样。你不是要捡手机吗?赶快去啊。」 我默默地走到手机掉落的地方,时不时转头看她,她似笑非笑地环胸望着我。等到我捡起手机,她已经坐在地板,还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说:「来这里坐吧。」 「我、我想离开这里。」我没有走前,而是站在原地说。 「可以啊。」她点头,「但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你根本没办法离开这里。」 「外面……为什么会这样?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我双手紧紧抓着手机,内心极度地不安。 「我叫马彩芯。你呢?」女孩不答,反而问了我这个问题。 「罗恩沿。」 「罗恩沿。」她一字一顿地说,又端详着我。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鬼?」我再次忍不住问。 她笑了笑,「我刚才不是回答过你了吗?」 「那……我为什么没办法离开这里?」这里明明就是学校的地下室,门也能打开,可为什么我却怎么也出不去? 「你该不会怀疑我用了什么能力让你无法离开吧?」马彩芯无奈地问。 「我没有这么说。」 「你是进入了这个时光停滞的空间,所以用一般的方法是回不去的。」 我皱了皱眉,「时光停滞?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手机上的时间就知道了。」她指了指我手上的手机。 我一直都没有把手机的手电筒关上,而是让它往旁照射。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是「12:18」。 记得刚进来地下室,我打开手电筒前也看了一眼萤幕上的时间,当时候是「12:13」。 距离我进来地下室到现在,只过了五分鐘?这怎么可能? 我进来地下室后走到尾端,看了两幅画,再把古董鐘上的指针调到十点十分,这前前后后应该就已经五分鐘了。那我见到马彩芯后衝到地下室门口,又跟她说了这么多话,这里少说也过了五分鐘。 难道马彩芯说的时光停滞的意思是—— 「恍然大悟的样子,是终于搞清楚时光停滞的意思了吗?」马彩芯笑道,她伸出食指指向我,「从你进入这个空间以后,时间就停止,没有再走动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空间?」我愣愣地问。或许是聊了几句也没感受到对方的敌意或是想伤害我的意思,我渐渐卸下心防。 「因为你调了古董鐘的时间呀。」马彩芯指了指古董鐘,它的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10」 和「2」。 「所以……这就是让时间停止的契机?」我不太确定地问。 马彩芯点头,「但时间停止也只是发生在这个地下室的空间,外界是没有影响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又问。 「今年是二〇二四年对吧?」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朝我丢下了一个震撼弹:「但我进入这个空间后,我的时间就一直停留在二〇二二年的十月八号。」 我微微瞠目,「你的意思是……你从二〇二二年就在这里了?」 马彩芯浅笑点头,看起来一派轻松,「对呀,时光真的不知不觉就流失了耶。」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空间?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吧?」 「我不想离开这里。」她有些含糊道,「对了,你认不认识邓易宇?」 「邓易宇?」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我有些呆住。 「他今年高一,性格沉稳不多话,可是人又挺细心的。」马彩芯此刻的模样特别神采飞扬,「而且他还是唯一一个很用心听我霹靂巴拉说了一堆话,却不说我烦的人。」 「你……」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邓易宇之前老往地下室跑,难道是因为要来这个空间见这个女孩?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听马彩芯的语气,他们的关係似乎还特别亲近。 所以邓易宇一直都知道时光停滞的这个空间? 「所以你到底认不认识邓易宇啊?」马彩芯歪着头看我,满脸期待我的回答。 我和邓易宇算认识吗?我只能说:「我知道他是谁。」 「那他在学校受欢迎吗?」她兴致勃勃地伸手把我拉向她,让我坐在她的旁边。 「我……其实也不太确定,我们不同班,而且我也是几天前才转学过来。」 「转学?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转学过来?」她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 「怪怪的喔。是难言之隐吗?」她眨了眨眼。 「算是我不想说的事吧。」我说。 「好,那我不问。不过你才刚来几天就知道邓易宇是谁,那说明他其实挺有名气的。」 「应该吧。」 「你不好奇我怎么会认识他吗?」马彩芯问出了我确实非常好奇的事。 「应该是他也来过这里吧。」我猜道。 「你很聪明喔。」她没有否认。 「那你肯定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吧?」 「我的确知道,但要不要告诉你,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马彩芯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慄。 10 如果她不告诉我离开这里的办法,我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回去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解地问。 「因为我也没有告诉你的理由啊。」她摊开手说。 「是这样没错。」我无奈一叹,随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那我自己去找找看回去的办法吧。」 她有点惊讶,「你不骂我吗?」 「我为什么要骂你?」我不明所以。 「一般不是会想,我这样很自私,因为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故意不告诉你回去的办法吗?你就不生气吗?」她看起来对我的答案特别有兴趣。 「想确实是会这么想,但闯进来这里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也没有义务告诉我。况且发洩在你身上没有任何的好处,我没必要对你说难听的话,让两方都不愉快。」我走到放置画作的前方,蹲下再次细细观察,试图寻找回去的蛛丝马跡。 「好成熟的想法,就跟邓易宇一样。」她悠悠地说。 「他也这么想?」我转头看她。 她点点头,「但会有这样想法的人其实很可悲。」 我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们可悲? 「成熟的人,都是善解人意、很常为别人着想的人。而这样的人,身边一定都没有这么善解人意,甚至对我们好的人。就是周围环境与身边的人逼得我们不得不变得成熟。」她停顿了一会,又看着我,「这不可悲吗?」 我怔了怔。 她忽然想到我妈。 我知道被亲人漠视的感受,知道没有人关心你吃过饭没的心情,所以就算妈妈一直都躲在房里不出来,我还是会很常敲门询问她要不要吃晚饭,或者想要吃什么。 就是因为我知道没有这样的关心,是有多么的难受,所以我就算很气妈妈这样对我,但我还是不忍心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 在我国小听着班上同学说自己回到家就有饭吃,连家务都不需要做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为那个处理家务的角色——洗衣扫地都算是简单活儿,我还学了如何缝补掉落的钮扣、洗厕所,还有到超商缴水电费。 或许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所以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所谓的成熟。马彩芯说得没错,这样的成熟其实很可悲。 我默默地走到古董鐘的前面。马彩芯刚才说我是因为调了古董鐘而来到这里,那回去的方法,应该跟它有很大关係。 「所以我就任性了这么一次。」马彩芯突然说。 「你是说留在这个空间吗?」我开始对这个女孩感到一丝的好奇。 「对啊,以前有的大人会说我特别懂事,但他们也只是看见我们让他们看的样子。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我的生活。我觉得好累。」马彩芯两手放在身后,步伐轻松地走到我的身边,「留在这个小空间,反而轻松多了。」 我想起她手机一直都停留在二〇二二年,内心有点说不出的微揪感,「你这两年,一直都在这里?你的家人……肯定很担心,也想知道你去了哪里吧?」 马彩芯却露出一个苦笑,「担心吗?我不觉得他们会担心我。邓易宇说过他没有印象看过我失踪的新闻,这不就是意味着他们都没在找我吗?」 「可能……是他没看见而已,你不能单凭他说的话就判断他们没找过你。」 「那你见过我失踪的新闻吗?」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下巴微微抬起。 「我本来就不太看新闻……」我说。 「你说谎。就算没看,也会有所耳闻吧。」她摆了摆手,「算了吧,我最了解他们了,我消失他们反而会更自在。」 「所以你真的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吗?」就算她多不喜欢本来的生活,也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告诉你离开这里的办法吧。」她没有回答我,反而突然说。 「为什么?」为什么又突然肯告诉我了? 「你不是应该感到开心吗?怎么还问为什么啊?」她笑道。 「因为你本来不愿意跟我说啊。」 「那是本来。现在觉得你人挺不错的,所以就跟你说好了。既然你进来是因为古董鐘,那回去当然也要通过它了。」 果然是这样! 她又接着问我:「你为什么会把指针调去那个位置?」 我想起前几天在鐘錶店看见的情景,「我在鐘錶店看到那里的时鐘都调成十点十分,所以我看到古董鐘的时候,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多手去调了。」 谁知道这么随意的举动,竟让我进入了这个空间,还遇见待在这里两年的女孩。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 「所以回去就是把指针调回本来的位置吗?」我伸出食指调动指针。 「不对。」她摇头。 「那是怎样?」我转头看她,她似乎跟我平高,我的视线正好对着她的双眼。 「是调指针没错,但,是调你进来这个空间时的时间。」 「我进来这个空间的时间?」那是什么时候? 我灵光一闪,立即拿出手机查看上面的时间。 我调了时针,分针一步步接近正确的时间时,我亦然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马彩芯奇怪我怎么突然停下。 「你不跟我一起离开吗?」我是真心想要她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不了,我要留在这里,我在这里很自在。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再来这里跟我聊聊天,这样我就很开心了。」她露齿一笑,「不过你要记得保密,别告诉其他人这个空间的秘密,到时大家都知道我在这个空间,那我就没办法自在地待在这里了。」 她的笑容其实有点牵强,好像还带着点寂寞。但我没有拆穿她,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你看到邓易宇,也叫他来看看我吧。我只欢迎你们两个进来喔。」 在一道白光把我包覆之前,我听见耳边响起了这些话。 11 等到周围的光暗下,地下室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跟刚才一样,却又感觉有那么点的不一样。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马彩芯不见了,古董鐘的指针停留在我调整的位置上,我拿出手机查看,萤幕上的时间就这样回到本来的时刻,距离上课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半小时! 我飞快地迈向地下室的门口。踏出门之前,我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再来这里跟我聊聊天。』 耳边响起了马彩芯的话,我有些五味杂陈,儘管只是跟她有了短暂的交谈,我也不是个多管间事的人,然而回想起她方才落寞的神情,我突然想为她做些什么。 她的家人真的从来都没找过她吗?这两年里,她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我很想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我现在该担心的,还是我回到班上要怎么向老师交代我旷课半小时的事。 回到班时,幸好上一堂课的老师刚离开,教室目前是没有老师的状态,我走进班上,许是我实在过于透明,大家似乎都没发现任何异状,只有我的同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写作业。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决定有时间就去查看马彩芯的资料。 放学后,我来到图书馆门口,这里有个供学生使用电脑查找资料的小区域,就在图书馆的二楼。然而这时候的图书馆竟然满座,我心不在焉地离开图书馆,不知不觉又走到地下室前方。 我走到地下室门口,却又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我转身,在抬头的那一刻,我的视线正好与站在大礼堂转角处的一双黑眸撞个正着。在看见他走向我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呆呆看着他。 「你刚从地下室出来?」邓易宇走到我的面前,手插着口袋,询问的语气轻轻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情绪。 我望了望四周,肯定没有其他人,那他就是在问我。 「我……没有进去。」我老实地说,但这次再跟他交谈,我觉得有点紧张。 自从那天他帮我清理伤口以后,我就在脑中模拟过无数次再次跟他交谈的画面,明明我们后来也没有任何的交集,但我想起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再次意识到自己跟他说上话,我的两隻手在前方轻轻摩擦,人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为什么不进去?」他问,语气像是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那样。 「这个……这里被封了起来啊。」我侧过身,指了指地下室的警示线,避开他目光炯炯的视线。 『如果你看到邓易宇,也叫他来看看我吧。』 马彩芯说过,邓易宇之前也进入了时光停滞的空间,所以跟她有了交集。那我是不是可以很直接跟他提起马彩芯? 然而他只是点点头,没打算再说些什么。眼看他就快离去,我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说话了。 「等、等一下,你……记不记得我是谁?」我指着自己,眼睛却无法直视他。 他微微蹙起了眉,「我们认识?」 果不其然,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曾帮我了。看来那件事正如他所说,真的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 儘管有点难过,但我也觉得这样点到为止就好,也不需要逼迫他想起我们之前短暂的接触。 我摇了摇头,「不……认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他看着我一阵,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在等公车回家时,我立即拿起手机。 我不知道马彩芯的名字怎么写,我尝试在google打了好几个相同读音的字,却还是找不到想要的结果。 我托着下巴盯着萤幕思考,最后打上「2022年,少女失踪」。 萤幕很快就跳进了一个新的页面,虽然我已经打上年份,但出来的却是今年年初发生的少女失踪案。这个案件也在两天后找到女孩后结案。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失踪案件。 报导提到这个女孩失踪两天,家人心急如焚,天天以泪洗面——那失踪了两年的马彩芯家人呢? 脑袋又再度浮现马彩芯那落寞的微笑,我看着萤幕,还是尝试打了其他关键字。 看了一则又一则的新闻,都不免是发生在今年和去年的少女案件,有北方高中的霸凌事件、14岁的天才舞蹈员,竟然还有一则在某山发现的少女尸骨案件。 回到家,我又坐在电脑前查新闻,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我什么也找不到?难道被马彩芯说中了,她的家人真的没找过她? 隔天一早,我起来时已经是七点十五分了。我吓得赶紧刷牙,脸也不洗就换上校服衝出房间。 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慌忙间我瞥了眼爸妈房间紧闭的房门,最后还是带着失望的心情跑出家门。 下了公车,我狂奔向学校大门,校内在这时响起了上课的鐘声。正好也有三道身影从对面的方向走来,我愣了一下,耳边顿时响起刘思琦的话,我赶紧转过身—— 「欸,前面那道人影好熟悉。」 我听见脚步声逐渐逼近我的方向。 不是上课了吗?她们怎么不进学校?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快速相互摩擦,我决定往学校的反方向走。 「欸,怎么走啦?不去学校吗?」 「欸,你站住!」 我没有停下,反而愈加加快脚步拐了个弯,逐渐远离校门口。但后方的三人却穷追不捨,直接跨大了步伐,我的书包背带突然被拉住,感受到后方的使力,我整个人往后倒去。 在跌下的瞬间,我侧过身,以致我由侧边倒去,左腿和左手掌擦过泊油路,刺痛感瞬间涌上。 三个昨天才见的面孔凑到我面前,为首的刘思琦蹲下看着我,嘴唇一边上勾。 「怎么看到我们就跑?」她作出不解的神情,「我记得只叫你看到尚峰就掉头走,没让你看到我们就走呀。」 「结果可好了,你看自己跌倒了吧?」她的小跟班一脸无奈地耸肩。 「我昨天……已经答应你……不会再跟……那个男生有交集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说话时,声音一度哽在喉间,无法自然地发出声音。 「没什么,就是看你不太顺眼。但我可没碰你喔,别说我欺负你。」刘思琦向来直接,她又笑了笑,「哎,我真是看不惯你这种软弱女生。」 「对啊,真是讨厌。」另一个小跟班也附和。 「真不明白尚峰怎么会对你这种人有兴趣,男生都是瞎了眼的吗?」刘思琦不解地问小跟班,又歪头看我:「你好好地在本来的学校不就好了,干么要来这里?」 我咬了咬牙,忍不住问:「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我?」 「那你就再转学啊。」刘思琦笑了笑,「这样我就不会再针对你了。」 我抿着唇,别过了头,没有再说话。 「不转吗?那你就最好祈祷不会再遇见我们。」 「有多远就躲多远,当个小透明,最好别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小跟班们语落,也笑了起来。 刘思琦站起,居高临下地瞟了我一眼,「记得进到学校后不要乱说话喔。」接着又对小跟班说:「走吧,再不去学校,等下又要被老姑婆嘮叨了。」 她们似乎打算走了,看着她们离开后,我这才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小腿有浅浅的刮伤痕,冒出一丝丝的血,所幸伤口不深。 我摊开手掌一看,刺痛感再次袭来。手掌上的血沾到泊油路上的沙子和小石子,我蹙着眉头用另一隻手打开水瓶,把瓶盖放在地下,没有犹豫就直接把水倒在伤口处。 「嘶——」 已经迟到了,我得赶快去学校…… 冲掉了沙子和石子,我忍着痛快步走向校门,站在那里的女纠察员见到我的伤时微微一怔,但还是很尽责地让我写下名字、班级和学号。 「你还好吗?」我把笔还给她时,她突然问道。 我点点头。 我一直都在努力顶住,不让鼻头传来的酸涩蔓延,但听见这句话,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12 课间的空隙,我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 我再次听见后座的潘静和陈邵玲传来了嬉笑声。 我现在跟潘静和陈邵玲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陌生人,我不再找她们聊天后,她们也顺势把我当成了透明。 这几日下来,我也发现班上的女同学其实已经分成了几个小团体,虽然我已心累,无意要在班上结交朋友,然而我好像也感觉到她们不想要接近我的距离感——像是有次我只是想询问负责收作业的同学是谁,有的同学会装作听不见,有的就一脸为难,明显连话都不想跟我说。 我不知道短短几天内,我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让班上的女生集体排挤我。至于班上的男生,不是安静、喜欢独来独往的那一卦,就是喜欢户外运动的那一卦,每次下课都不见人影。 莫伟均和孙子平是比较常来找我说话的同学,但我想起以前总是会听见女同学说我只爱参男生,还总是在男生面前装软弱,甚至卖惨,所以我后来也渐渐避开他们。 他们两人好几次问过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男生神经应该都比较大条吧,所以都没发现班上的女生们对我的漠视,还以为我是不是又被学长们纠缠。 「我都说没有了!」直到被问了无数次后,我有天终于忍不住用难听的语气回答他们。 自此后,他们来找我聊天的次数直线下降。 我也意识到自己好像伤害了他们,但想到他们来找我时总是被侧目,甚至还会感觉到班上女同学们投来的厌恶眼神,我就没办法再自然地跟他们说话,只想要他们离我越远越好,这样就不会被女生们讨厌了。 但我真的很不快乐。 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之前在书中看过一段说人是群体动物,就算是独来独往的人,还是会有需要跟人交谈的时候。 我无比认同这句话。 下课,我独自一人在小花园吃便当,吃完后,我再次走向地下室,这一次,我直接推门而入。 我打开手机的电筒走下阶梯,直直走到古董鐘的前方。我把指针调到十点十分,周围出现亮光,刺得我瞇起双眼。等到亮光消失,马彩芯的身影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真的来看我啦?」马彩芯的语气充满惊喜,「这过了多久?还没一天吧?」 「刚好一天。」我昨天也是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进入这个空间。 马彩芯看着我,突然道:「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不太开心?」 「为什么这么问?」我有点震惊,却不想让她看出端倪,连忙弯下腰扫了扫地板上的灰尘。 「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不太开心。整个人阴鬱的感觉。」她也学着我的动作,等到我坐下,她也坐在我的旁边,「而且如果你在现实生活过得很好,那就不会想进入这个空间躲起来了。」 「你在说你自己吧?而且我也没躲起来,这里还有你。」我抱着腿,把下巴压在膝盖。 但身边忽然静了下来,久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可能伤害她的话,立即道歉,「我……」 「你说得对呀,我确实就是逃避,所以才躲在这里,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她的语气依旧轻松自然,似乎没有受到我话的影响。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任由寂静在我们之间蔓延。 「对,我也很不喜欢我现在的生活。」半晌,我才幽幽地回答,「我今天睡迟了,但我起床的时候,爸妈也还没起来。我以前都会听见别人抱怨他们的父母总是一大早就把他们叫醒,想赖床都没办法。有的还会帮他们准备早餐,我为什么……没有这样的父母?」 「我唯一能感觉到他们关心的是,我说要转学,他们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他们理由,他们最后还是尊重我的决定,让我转到这里。」 「但我不管去到哪里,都交不到朋友,都一样被大家讨厌。我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与世间隔开的这个空间,给了我说出心里话的勇气,我一口气就把今早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说出来。 其实我之所以会选择来这里,内心到底还是希望这个跟我同样讨厌世界的女孩,能够稍稍理解我的痛苦。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苦笑。我就是这么没用放的一个人,竟然想让一个跟我同病相怜的人听我抱怨这些事,还渴望得到理解。 「抱歉,要你接收我这么多的负面能量。」我开始有些自责。 马彩芯拍了拍我的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感觉我们两人的经歷很像。我班之前有个校花,长得很漂亮,成绩特别好,朋友很多,家人也都很爱她。我总觉得她就是人生胜利组,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发生在她身上?」 「我成绩普通,长得也普通,除了画画,我什么也做不好,也没有任何朋友,至于家人,你也很清楚。」马彩芯的声音微弱,「你刚才说,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我问。 「没有,可能就是上天的滥竽充数吧。」她笑了笑,「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体会看看那校花的生活。既然上天都让我进入了时光停滞的空间,那也让我体会与她的灵魂交换嘛。」 「我也想。一定很开心吧。」我也笑了。 「如果可以,我还想体会看看那些男生的生活。看他们以前下课总是无忧无虑地跑到篮球场打球,就觉得他们的生活好像没什么烦恼。」 我立即点头,「我班的男生也这样,应该是神经特别大条。」 「不过邓易宇好像跟那些男生不一样。」 「怎么说?」我对这点非常好奇。 「他长得斯斯文文,看起来就不是爱运动的男生啊。」 「他确实比较像是书呆子那一卦。」 「对吧?而且还有点高冷,感觉多说一句话就要了他的命一样。」 「你们认识很久了?」我忍不住问道。 「也不久,就跟你差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不愿意多谈。 「在我们来之前,你一直都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吗?」我转口就问。 「对啊。」 「无聊吗?」 「有一点,手机也不能上网,只能玩玩游戏,不然就是看看书和画画。不过我在这里除了无聊,真的一点烦恼都没有,算是我在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时候。」 「你其实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这样生活,不需要一直逗留在这里。」儘管她说在这里很快乐,但我还是认为继续躲在这里不见人不是办法。 「不一样,我去其他地方生活,那就要打工赚钱换三餐温饱,但在这里的时间不会流逝,我不会觉得饿,手机电量也不会变少,嗯……我应该也不会变老吧。」她嘿嘿一笑。 「那你完全没想过出去吗?」我记得自己上次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我不想出去,出去就有可能会见到那些我不想见的人。」她高频的声音调调又低了下来。 「那外界没有对你来说,比较重要的人吗?你都不会想要见他?」用「外界」这词实在有点怪,但我确实已经把这个空间与本来的世界隔开了。 马彩芯沉寂了片刻。 「邓易宇算吗?」 我睁大双眼转过头看她。 她那明亮的双眸眨了眨,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13 黑板上老师的字跡从清晰逐渐糊成一团,我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涂鸦,脑中浮现的却是邓易宇清俊的脸庞。 刚才在地下室,我没有问马彩芯跟邓易宇之间是什么关係,只要想到她可能喜欢他,不,是只要想到有女生喜欢他,我便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甚至鬱鬱寡欢。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会是喜欢他吧? 但我会喜欢一个跟我只说过两次话的人吗?如果不会,那我为什么走在校园时,心里总是小小希望能碰见他;如果不会,那我现在的烦躁与不安又是因为什么? 这一刻,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刘思琦的感受了。 不就跟我此时的感受一模一样吗? 只是她的嫉妒与我的嫉妒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得知喜欢的人对我有兴趣,她心里不爽,于是开始针对我,甚至要我远离他,不准出现在他面前,这样就可以避免他喜欢上我;而我得知邓易宇跟马彩芯似乎有一层特殊的关係——邓易宇会去地下室见她,马彩芯也说他是重要的人,我却只是压抑着这股难过的心情,就算我从没想过与邓易宇会有什么结果,却还是会独自在这里胡思乱想。 我甚至还涌起了不告诉邓易宇,马彩芯想要见他的念头。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甚至还有些讨厌,这样的我,不就变得跟刘思琦一样了吗? 放学后,我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去地下室。 走廊上,走在我前方的三个男生不知突然说了什么,随即哄堂大笑,本来我的思绪已经飘向远方,忽然被这声巨响惊动,我瞬间停下脚步。 「不会吧?那个邓易宇竟然带这个东西?」 「掉在他的桌子旁边,不是他还有谁?」 「mygod,竟然喜欢这种大妈款式!这喜好真奇怪。」 又一阵笑声传来,我从听见邓易宇的名字时,就已经忍不住走前去了。 那三个男生正把玩着某件比手心还小的红色物品,肆意拋在空间,让下一个人跑前接下,玩得特别开心。 「欸,快接住,这真的土到我都不敢接啊!」其中一人笑道。 另一人没有接住,而是像打羽毛球般用手掌把它拍到空中。 眼看红色物品就快着陆,等到我回过神,我已经跑前跃起,伸手接住了它。 三个男生停在我的眼前,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这……不是你们的东西吧?」我拿起手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零钱包,大红色的外观,上面有着粉红花的图案,我轻轻一摇,里面还有硬币碰撞的声音。 「干么?」三人中长得最矮的男生抬起下巴,一脸不友善地看过来。 我的心一颤,想往后退,可是我都做到这个份上来了,现在表现弱势,他会不会对我怎么样? 我努力对上他的双眼,一鼓作气说:「别人的东西……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玩?而且他的喜好怎样,关你们什么事?」 「你是谁啊?你才是多管间事的人吧?」另一人不太高兴地问。 「我是邓易宇的朋友。」我装腔作势地瞪他们,转头就走。 「有病啊?」 「算了,别管她了,我们要去佔位子了。」 我走得很快,但还是听见他们的声音。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想要追过来,我拐了个弯,确定旁边无人,这才默默地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的后背都湿了好大一片。真不知道自己突然为什么那么勇敢。以前发生那么多事,我都没试过为自己这样站出来与别人对抗,现在却为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甚至连朋友也称不上的人说话。 此时一想,要不是他们有事要离开,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我又忍不住吐了大大的一口气。 但我不后悔自己方才的作为,反而为自己能这样站出来而感到喜悦。看来我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一些,至少没有以前那么胆小了。 等到心脏渐渐恢復了正常的速率,我把邓易宇的零钱包放进书包,往大礼堂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要如何把钱包交还给他,要想个合理的藉口才行,绝不能让他知道他的同学那样取笑他。 我边走边想,来到地下室前,我像往常一样左顾右盼,双眼视线驀然和一对明眸在空中交接。 对方手插着口袋,很快就从旁走到我的身边。 刚想曹操,曹操就来了,我微微惊讶,我还没想好要怎样把钱包还给他啊! 「你怎么又来了?」邓易宇清澈的双眼看着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今天的他似乎少了之前的高冷,变得有些温和。 「我……」我转头看了周遭,又转着眼珠子,手忍不住搔了搔头。 不对,好像有个什么不对劲…… 我登时瞠大眼睛,「等下,你认得我?」 他狐疑地皱眉,像是我问了什么白痴的问题。 「你之前也在这里游荡。」但他还是回答了我。 「邓易宇!」 邓易宇转过头,不远处有个男生向他招手:「去打球吗?我有拍。」 我又是睁大双眼。 打球?竟然有人找邓易宇打球? 邓易宇点了点头,又瞟了我一眼,才跑到男生的身边。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我记得潘静和陈邵玲说过,邓易宇总爱独来独往,现在他交到朋友了? 而且原来我和马彩芯都猜错了,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斯文儒雅,但竟然也会打球。 「……」我的内心被爬满了蚂蚁,抿了抿唇,我立即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跑。 不久,我看见他们的背影。他俩走到学校的室内羽球场,我躲在体育馆门后往内一瞧,学校的体育馆内有三个羽球场,还有一个让大家进行其他体能训练的空地。 有两个羽球场已经被其他学生霸占了,他们走到剩下的最后一个羽球场,把书包放在旁边的长凳上。 与邓易宇随行的男生直接从书包中拿出一件t恤,当场解开制服钮扣换了起来。 我的脸顿时一热,立即转过头看向别处。 等了半晌,我又再次偷偷往里面瞧,邓易宇没有换衣,而是穿着校服直接下场。他们两人已经站在场内,手持羽球拍准备打球。 男生先发球,邓易宇看着空中的球,轻轻挥动球拍,羽球就这样回到对面。男生再次接球,却笑着不知跟邓易宇说了什么,邓易宇的嘴角勾了勾。 他这是在笑吗?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他们来来回回接球接了快十分鐘,最终在邓易宇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记杀球下,羽球才终于掉落场上。 这时候的邓易宇脸色红润,本来塞好的校服也已经掉出,他一手压在膝盖微微喘气。这样乍看,竟然有股不良少年的气息。 等到再次发球时,我变得有点贪心,想更近距离地看他,于是躡手躡脚地走进体育馆。 每个场上的同学都特别专注,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现,但我不想让自己的意图过于明显,所以我在邓易宇所在场地的左后方席地而坐。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羽球还不错?」坐在这里,我终于听得见他们说话了。 「还行。」邓易宇喘着气,与对面轻松自如挥拍的男同学成了正对比。 「但你可以再用力打,不需要跟我客气。」男生轻轻挥了一拍后,笑道。 「我平时很少运动,你对我的要求……不能这么高。」 看着努力挥拍又喘气的邓易宇,我不自觉弯起嘴角,双眼更是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那每天放学后都跟我打个一小时,你现在的速度真的太慢啦!」敌对方依旧是一派轻松地打球。 邓易宇奋力地把羽球打到对面,「黄哲轩,我终于知道……你之前为什么……都没有朋友了。」 听见邓易宇的话,我没忍住噗哧一笑,没想到他竟然有懟人的一面,这让我觉得特别新鲜。 羽球来到对前,黄哲轩迅速后退,使出浑身的力来了一记杀球,目光随之转到我的身上…… 等等,我的身上? 我吓了一跳,这时的邓易宇没接到球,羽球像火箭般喷射到他肚上。他刚要说些什么,却注意到黄哲轩的视线,于是好奇地转头一看。 我立即从地上跳起,但这样明显是做贼心虚了,我假装转向另一边的羽球场,根本不敢再看向后方。 「黄哲轩,怎么了?」听见邓易宇的声音时,我感觉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她刚才好像一直都在看我们打球。」黄哲轩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14 「欸,罗恩沿,是你啊!这么巧?难道是来看我们打球?」 前方的篮球场传来一把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对我招手,笑容满面地走向我来。 看见苏尚峰,我大感不妙,转过身欲离开,却与邓易宇和黄哲轩撞个正着。 他们看着我,邓易宇微微皱着眉,叫黄哲轩的男生眼神中带着好奇和玩味。但我实在没时间在这里耗,只能迅速低下头越过他们。 「欸,你干么走那么快?」 苏尚峰竟然跟着我走,我瞟到身后的邓易宇……他会不会误会我和苏尚峰有什么关係? 「我不是来看你的,你不要跟过来!」我对苏尚峰喊道,然后加快步伐跑到体育馆的门口。 「这女生好有趣。」推开门前,我听见黄哲轩爽朗的笑声,我心咯噔一下,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邓易宇的嘴角似乎轻轻勾起,但眼神与我接触之时,又恢復成那高冷的模样。 才几分鐘的跑程,我已经气喘吁吁。我停下喘气,那不死心跟在我身后的苏尚峰抓紧这个机会,直接伸手拉住我的书包。 「你放……放手啊!你想干么!」我努力甩开他,但我跟他的力量悬殊,他毫不费劲地拽着我。 「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跑?终于抓住你啦。」他笑得还真以为自己是阳光男孩。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我环顾四周,担心有人看到我们在这里纠缠。如果传到刘思琦那里去,我又要遭殃了…… 「拜託你放开我好吗?不要再来跟我说话了,当我求你……」想到刘思琦和她小跟班们对我的恶举,我的泪水又要涌出了。 「欸,你干么哭?好啦,我知道了啦,不跟你说话就是了。」苏尚峰说着还真的放开了我,我立即转身跑开。 我现在要求神拜佛,希望刘思琦不会知道我们又有接触…… * 「你又来看我啦?」 马彩芯笑得特别开心,双眼也像弯月,让人看了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我不曾见过有人因为我的出现,会开心成这样。 放学回家,我都会在心里期待一打开门,就会看见妈妈带着笑容迎接我回来。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于在学校不受任何人欢迎的自己,却十分重要。 但妈妈却一次都没有在家里迎接过我,儘管她一直都在家里工作。 「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欸,你的衣服怎么湿了?」她竟然注意到我被汗水浸湿的校服。 「这些都是我的汗水。因为遇到一个怪人,所以我跑了。」想到苏尚峰,我无奈地叹气。 「怎么说怪?说来听听。」她满脸好奇地追问。 最近来找马彩芯时,她大概特别无聊,所以总会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听我说故事,还说不要觉得有压力,她什么都爱听。 自从那天把心里话告诉她后,我也渐渐愿意与她分享我生活上的事、烦恼,甚至是心情。我把刚才发生的来龙去脉告诉她,但却略过了我去体育馆的目的,也轻描淡写刘思琦三人对我的言语霸凌,尽量只说比较正面的部分。 马彩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发出小小的欢呼声。 「你干么啦!」看见她多变的表情和反应,我忍不住笑了。 「这个叫苏尚峰的男生是喜欢你啦。」马彩芯笑得曖昧,「听起来是个很开朗的男生,感觉你们现在就是你追我跑,互动好有趣喔!你不喜欢他吗?」 「哪里有趣啦?我快被他害惨了。」而且当她问到我喜不喜欢苏尚峰时,出现在我脑海的,是邓易宇的身影。 「不过他真的好自恋,怎么会觉得你去看他?」说到这里,马彩芯噗的一声,不禁大笑起来。 我扶额,「真的是冤家路窄。」 「你说那个刘什么的,是妹头喔?」马彩芯问。 「应该是吧,但她们确实没有对我动手,只是要我不要接近苏尚峰而已。」 「如果她们真的很过分,你一定要学会反击。」马彩芯认真地说。 我一愣,随即摇头,「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因为……」我抿了抿唇,沉默了。 虽然我自认已经成长了不少,但我天生就是一个软弱又胆小的人,所以我理所当然,还是特别害怕那些比我还强的人。 加上我要是反击,她们肯定会变本加厉,就像以前那些女生一样。我一直都独来独往,身边没有任何的朋友,让她们更加讨厌我并不是什么好事。 潘静和陈邵玲应该知道刘思琦三人特别针对我,但我不是她们的朋友,所以她们什么也不会做。事实上,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多少人拥有正义,如果有,我以前就不会经歷那些事;就算有,那他们的正义也是带着目的。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后盾,也没有依靠,我只能努力不让自己愈加陷入无法逃脱的沼泽之中。 如果我听刘思琦的话,不再跟苏尚峰有接触,见到她们时也赶紧逃走,久而久之,她们或许会放下对我的怨气。 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从沼泽中爬出来。 「因为什么?」见我没有继续说话,马彩芯又问。 我摇摇头,「反正我没事。别说这个了,你也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马彩芯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进来这个空间的时候,是个小高一吗?」 「是啊,我还是这里的学生。」 我摸着下巴,「你说你是这间学校的学生,那你没穿校服是怎么进来的?保安让你进吗?」 「我当然是偷偷溜进来的啊。」 我又忍不住打量她此时的穿着,「欸,你的球鞋沾的是什么?」 「泥土吧,我进来这里之前先上过山。」 「上山?」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搭两站公车,然后走路到一座山上去。每次由上往下俯视下面的景色,心情就会慢慢好了。」她顿了一下,「如果你想知道我的高中生活……其实我的高中生活很无趣,我现在回想就只是一直在唸书,然后就没了。」 马彩芯摊开手,耸了耸肩。 儘管她像是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她一直不愿意从这里出去的真正理由。 从她之前跟我说的话推断,我稍微感知到是与漠不关心她的家人有关。 但到底是什么成为那个引爆点,让她从此都不想再回家? 「你的朋友呢?跟她们相处得还好吗?」 「我没有朋友。」马彩芯说。 「你没朋友?」我有些讶异。以马彩芯这种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朋友? 「我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很安静,不随便跟别人交谈的喔。」马彩芯朝我眨了眨眼。 「那是你改变了,还是你本来就是现在这个性格?」说着,我整个人躺到地面,把双手压在头低下。 「是我变了吧。在这里没有以前的那些烦心事,所以我也没必要忧鬱了。」 思索了一会,我问:「你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彩芯转头对我笑道:「我不想说。反正那不是个好的回忆。」 「好,那我不问。」我尊重别人不想说的选择。 「我就说你跟我很像。」她咧嘴一笑。 「只是碰巧在这一方面有点像,我不觉得自己跟你很像。」 她挑起了眉,「怎么一脸嫌弃的样子?是有多不想跟我很像啊?」 「当然不想囉。」 「喂!」 在跟她说笑的这个当下,我想起自己之前总是在局外看着其他女同学嬉笑打闹,但这一次,我却是其中的参与者。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我竟然在这么一个异空间中,结交了高中生涯中的第一个女生朋友。 15 从小,我就是一个特别爱哭的女生。 我没有太多幼稚园的记忆,只依稀记得那时候的男生会笑我一直手抱着一个大眼洋娃娃,所以我不想跟他们说话。至于女生,她们反倒特别喜欢我的洋娃娃,多次说想跟我一起玩。 但我之所以一直抱住它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很喜欢,又怎么捨得与别人分享?当时候的我就很诚实地说「不要」,还把它抱得紧紧的。 「我要!」那年纪的小孩也不懂事,所以她们意图跟我抢。 到了这种时候,虽然她们什么都还没做,但我已经觉得委屈不已,眼泪扑籟籟地落下,老师见状,都会把我跟她们拉开,接着开始责备她们。 好像渐渐的,大家也不再找我玩,我有时看见她们一起过家家,我很想参与在内,但我人刚走到她们面前,就听见她们说:「走开!我们不要跟你玩!」 好几次都被拒绝,我独自抱着洋娃娃坐在一旁哭泣。老师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了很多我完全听不进的话。我只记得当时候内心想的只是「没有人要跟我玩了」,我后来也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们,偶尔还会不自觉哭了起来。 不过上了小学,我没有因为幼稚园的阴影,而不再交朋友。小一时,我的同桌是个男生,叫陈堸。我先主动跟他说话,后来我们也变成不错的朋友,感情好到双方都能自愿把自己喜欢的铅笔擦送给对方。 但也因为这样,班上的同学开始笑我们:「他们男朋友女朋友!」 「羞羞!」 「罗恩沿喜欢陈堸!陈堸喜欢罗恩沿!」 总被这样调侃以后,我觉得很生气,好几次骂他们说不要乱讲话,结果他们变本加厉,在老师面前也继续调侃。 「老师,我们没有!他们乱讲!」 「哈哈哈,现在的小孩真可爱,你们看,陈堸的脸也红了。」老师却笑了起来,这让我更加地气。为什么老师不是帮我责骂他们,反而跟他们一起笑? 「陈堸你不准脸红!」我转头骂我的同桌。 后来,我不再跟陈堸说话。某天,陈堸把铅笔盒忘在家里,以前他也曾试过忘记带尺,我二话不说便借给他,但这一次他问我可不可以借他铅笔,我看了他一眼,接着把我的铅笔盒收进抽屉。 我的举动想必是伤到他了,他默默流泪,直到那堂课结束,老师要我们把当场完成的作业交上,他一个字也没写,所以被老师骂了个臭头。他扁起了嘴低下头,什么话也不说。 我当时觉得有点惭愧,很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我们还是静静地上课,谁也没再打扰谁。 到了放学,坐在他后座的一个女同学突然走到我们的面前,指着我说:「你不借陈堸铅笔,害得他被老师骂,你很坏!」 我没想到她竟然看见了,因为羞愧加上不满被这样质骂,明明没带笔盒的是他,为什么说得好像我的错? 于是,当时候的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是他自己没带来的,不关我的事!他被老师骂也是他活该!」 因为还是小孩的年纪,陈堸闻言瞬间嚎啕大哭,还伸手指着我说:「我不要跟你好了!」 「罗恩沿,你欺负人!」 「罗恩沿真的好坏!」 那天,班上同学一个都没离开,就这样看着我们这齣闹剧,他们觉得我很过分,竟然欺负陈堸,害他哭成这样。 我百口莫辩,也跟着泪流满面,但他们却只是围着陈堸,叫他别哭了,我气得拿起书包跑出教室,但谁都没有追出来。 「我也不要用她的东西,都是粉红色,很难看!」我还听见陈堸这么说道。 这件事以后,班上的同学也不再跟我说话,迎面见到我时,还会很厌恶地看着我。 我偶尔会听见有些女生打量我的全身,然后说:「喜欢粉红色好噁心喔。」 「怎么会有人喜欢粉红色?小女生吗?」 可能班上的女生都偏中性,所以她们非常讨厌具有少女气质的粉红色。但,喜欢粉红色又有什么错? 我被说得心里特别难受,可也只能躲在厕所哭,后来为了不想再被她们说,我还慢慢地把笔盒里的所有东西,都换成了大家都觉得比较「正常」的蓝色。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来到第三年,我知道自己已经完全错过了与大家和好的契机,所以我还是一个人度过了每个下课的时光。 随着时间流逝,大家看我的眼神也不再带着恶意,而是变成了冷漠。 后来我因为成绩滑落,所以被换去三班,虽然周围已经不再是同样的同学,但新班的同学对我之前的事也略有耳闻,就算没有,他们都认定在之前班被排挤的人肯定有问题,所以我依旧是独来独往,直到我终于从小学毕业了。 我故意选了一个离国小有段距离的国中——从我家去到那里,需要四十分鐘的车程,就是希望不会再遇到小学的同学,藉此我才能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能结交到要好的朋友。 还记得升上国中的第一天,我忧心忡忡地来到班上,因为需要早起搭公车,所以身子疲惫,累得不得了,但我还是打起精神,仔细端详一个又一个进来班上的面孔,深怕会遇见以前的同学。 意识到班里都是陌生的脸孔,我竟然感到无比的快乐,但因为以前跟同学说话时总是碰壁,我害怕被拒绝,所以还是不敢主动跟别人交谈。然而只要有同学跟我对上眼,我会礼貌地向他点头,对方有时候会有点惊讶,但多数也都会回我一个微笑,或是頷首。 这一点的善意释放已经足以让我内心雀跃万分,也慢慢有了信心。两个星期后,我这才主动跟同桌的女生说话。 「嗨,你有没有记录到蔡老师早上写在黑板上的英文单字?」这句话我已经在心中练习了三个小时,所以儘管我很紧张,但还是能很顺畅地把话说出。 隔壁的女生呆了一下,「你刚才没抄到喔?」 其实我抄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啟聊天的话题,所以才从这里开始。 「我、我有抄,只是要确认有没有抄错。」我立即说。 「喔,原来是这样。」她随即从抽屉中拿出一本簿子。 「谢谢!」我慌乱地接过。我努力掩饰内心的喜悦,但也使得我的动作变得有点僵硬。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但也不再说什么。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一向来都没任何朋友的我,是天大的快乐。下课,我本来想把簿子还给她,但她很快就跟着其他同学离开,我只好先把它放进抽屉。 我想去图书馆借书,走进图书馆,我来到文学类的书籍前挑选,忽然,一阵微笑的嬉笑声从旁传来。 我转头去看,有三个男生正好与我对上了眼,其中两个男生笑着把站在最前方的男生推向我的方向,男生赶紧扶住书架,这才不至于扑向我来。 我吓得后退,男生赶紧跟我道歉,耳朵还红了一片。 「没关係。」我摇了摇头,随即走出图书馆。 「同学!」 才穿好校鞋走了几步,后方却传来一把男声。我回头望去,是刚才在图书馆遇见的男生叫住了我。他的校鞋没穿好,看起来十分匆忙。 「学妹,你好!我是三年级的,我叫张铭以!」他跑到我的前方,朝我伸出手,「我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 竟然……有人主动跟我交朋友?我没听错吧? 见我没有回应,张铭以愁着脸:「你不愿意吗?」 「不、不是,我怎么可能会不愿意!」心急之下,我不小心表露了我内心的喜悦。 张铭以见状,立即笑了开来,「那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罗恩沿。」我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刚才……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朋友他们……他们知道我想认识你,所以才……是不是吓到你了?」他搔了搔头,耳朵又红了。 我笑着摇头,「没关係,我没事。」 那时的我还以为今天的自己走运了,除了成功跟同桌说上话,还有三年级的学长主动来跟我结交朋友。 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以前的生活,然而事与愿违,我的开心,也不过维持了几个小时。 那天的放学,是我噩梦的开始。 16 张铭以善于交谈,他后来问我有没有时间,我点头说有,他便带着我参观校园,间中还跟我说了很多校园内的趣事。 「你知不知道沉文婷老师?」 「她是我的歷史老师。」聊了一阵子,我说话也变得比较轻松自在了。 「是喔?你知道她多恐怖吗?她也是三年d班的歷史老师。之前那班的同学只要考试不及格,就会被她惩罚。你知道是怎么样的惩罚方式吗?她竟然要他们掛着写上『我的歷史不及格,欢迎骂醒我』的字牌,在下课时站在学校餐厅……」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真的好丢人,如果是我,可能全程都抬不起头。 「张铭以!」 前方传来了叫唤声,好几个男生睁大双眼看着我俩。 见到这么多人,我吓得躲到张铭以的身后。 「张铭以,你厉害喔。」 「妹妹,不要被他给骗了啊。」 「妹妹,你知道他不是好学生吗?」 张铭以笑道:「欸,你们不要吓人啦,你看她怕成这样。」 下课鐘声也刚好在这时响了,我赶紧跟张铭以说我要走了,然后我就在眾人的调侃下跟他道别。 我心情颇好地回到班上,然而平时被忽视惯了,这时候感觉到目光的注视,我抬头一看,班上的大部分同学几乎同时看着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只能尽力压制内心的紧张,安安分分地回到我的座位。 隔壁的同桌也已经回来了,我从抽屉拿出稍早跟她借的簿子。 「谢谢你的簿子。」我把它轻轻放在她的桌上。 同桌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便把它收进抽屉。 「看她平时安安静静的,手段竟然这么高明。」某个女同学经过我的座位时,莫名说了这句话。 我奇怪地抬头覷了她一眼,但她并没有看过来,只是刚才的话却馀音绕樑般在我耳边盘旋。 这时,老师来了,我儘管心里觉得怪异,可大家都已经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本来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也都移开了,我已经无法再求证些什么。 一连上了两堂课,终于迎来了小休十分鐘的时间。 我去厕所回来后,还未踏进班就看见同桌手环着胸,表情带着一丝慍色,她的周遭站了一些女同学,个个皱着眉跟她说话,感觉像是在安慰,又感觉像是在说些什么让她不愉快的话。 她们中的其中一人见到我,立即拍了拍同桌的手臂。 同桌的脸像刚吞了屎一样,我杵在教室门口与她对视,感觉进也不是,退也很奇怪,心里纳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她的脸色会这么难看? 我早上只是跟她借了簿子,刚才不是还给她了吗?我应该没做其他会惹她生气的事了吧? 我就这样站在门口过了一分鐘,里面的人完全绷不住了,直接唤了我的名字:「罗恩沿,你到底要站在那里多久?」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在同桌身旁的几个友人马上退开,我拉开椅子,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下,椅背却被一个大掌给按住。 「罗恩沿,你到底在我的簿子上做了什么!」 一股戾气散发开来,同桌的胸膛起伏,一双凝眉冷目紧紧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出洞来。 我禁不住缩了缩,眼睛转向她放在桌子上的簿子…… 本来只有英文单字的白色纸上佈满了五顏六色且乱七八糟的涂鸦,我愣愣地看着,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她的簿子画成这样? 难道她以为…… 「不是我!」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嫌疑犯,开口就是一顿地澄清,「真的不是我画的!我还给你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是你还会是谁?我只把簿子借给你!」同桌指着我,在这个瞬间,我才知道一根食指的压迫感竟然能这么强烈。 我一个劲地否认是我,但这些话听起来过于单调,我无法拿出像样的推理和任何证据证明不是我做的。因此,她依然死咬着我不放,或许当时候的我们都不够成熟,谁都没想到如果我想要恶作剧,又岂会做得如此明显,自己去借簿子,然后让大家都把矛头指向我? 这场闹剧在老师进来班后才终于落幕。 「罗恩沿,我今天总算看清你了。明明我没得罪你,还好心借东西给你,这就是我的回报。」 在同桌冷冷地说出这些话时,我的眼泪也滴答滴答地落在校裙上。 「我真的没有……」 但不管我怎么说,她和其他同学都不想听,也不再给予任何的回应。我把头压低,把眼泪擦掉,不让老师发现我在哭。 放学时,同桌在离开座位前,狠狠地撞了我的桌子,再跟她的朋友笑着离开班上。 「唉哟?这样就哭啦?」 一把女声从后方传来,我咬着唇把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给擦掉,回头看她。 女生的脸小巧精緻,唇角微扬,水汪汪的双眼中带着一丝轻视和得逞,她长得漂亮,可浑身却有股攻击性,让人不想靠近。 「那我岂不是要哭得更惨了?你说对不对?」 她停在我的前面,是在望着我没错,但我根本不认识她,为什么她要跟我说这些话? 「你是……」 「我是张铭以的女朋友。」她单刀直入地说,又上下打量我,「就是那个你一整个下课都跟他走在一起的张铭以。」 我登时恍然,「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呵。」女生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班上有谁不知道我们是男女朋友?我们刚交往的时候,校园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吧?」 「我……就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一来到新学校,我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交新朋友,我虽然不时在观察同学,但也只是在看他们对我的印象如何,他们跟别人相处,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 「说谎!」她很生气,脸涨得很红,「我警告你不要随便勾引我的男朋友,不然就不只是王欣桐讨厌你,我会让全班都同时排挤你!」 我瞠大双目,顿时了然:「那个簿子是你干的!」 王欣桐是我同桌的名字。她会提起她,那不就是间接表示她就是始作俑者? 「那又怎样?我不像你,利用手段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我觉得委屈又气愤,她怎么能因为这样就陷害我? 「我没有,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而且你要找架吵,怎么不是去找你男友?是他先跟我说话的,我做错了什么!」我忍不住就把这些从来都不敢直接吐出的话说出口。 女生闻言,伸手就抓住我的马尾,用力往前一扯。 「嘶——」 我努力抵抗,手不断挣扎,一不小心就把她给推倒。她跌坐在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看见她眼里的怒火,我的脚瞬间软了,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她再次拽住我的马尾,把我往旁一扯。 我站不稳,整个人倒了下去,右颈划过桌子的边缘,硬生生开出一道血口。 17 昨晚睡得不怎么好。 我已经有段时间回想以前的事,现在却平白无故让我梦见,就算间中惊醒过来,但倒头回去睡时,录影带却在暂停的部分重新开始演播,像是在告诉我,永远都不要忘了这段回忆。 今天轮到我值日,我来到班上看见其他值日生似乎都各自忙活去了,就赶快把书包放下。 早上的教室静静的,我拿了扫帚扫了走廊,转头见垃圾袋里的垃圾满了,本来倒垃圾的同学靠在走廊旁的栏杆跟其他同学聊天,我看着他半晌,最后还是继续我手上的工作。 很快的,畚箕内已经装满垃圾,倒垃圾的值日生还在聊天,眼看上课鐘声也要响了,我把扫帚和畚箕放在一旁,拿起垃圾袋绑好。 刚把垃圾放进垃圾场,上课鐘声便响了。我加快脚步离开,却在经过后门时听见铁门的上方传来声响。 我抬头时,双眼与空中一对深邃的眼眸对视,首先做出反应的是他。 本来上半身已经越过铁门的他瞬间缩了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往我这探了探。 这不是邓易宇吗?他这是……迟到了,所以想偷偷从后门进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操作,虽然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转身离开。 「等一下。」 我回转过头时,一道身影从高处往下坠落,邓易宇若无其事般地手插着口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动作之快足以让我乍舌。 「你……在跟我说话?」糟糕,正面与他对望,我又有点紧张了。 「你叫什么名字?」邓易宇把本来滑下的书包肩带弄好,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指着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他的眉头微皱。 「我叫罗恩沿。」我僵硬道。 他点点头,「我叫邓易宇。」 我也点点头。 正当尷尬的氛围逐渐瀰漫,他又开口:「你会跟别人说吗?」 「说什么?」我不解。 他不语,却用眼神示意后方的大门。 噢,他说的是迟到翻门进来的事。 我立即摇头,「不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不关我的事。」 这些年经歷过了被排挤,我当然清楚打这种小报告就会被讨厌。 殊不知邓易宇竟然勾了下唇角,突然问了一道跟这个话题毫无相关的问题。 「你那天为什么会来看我们打球?」 「哪有!」 明明只是一道很普通的问题,却足以让我全身的体温节节上升。 「上课了,回班了!」我感觉自己像是老羞成怒了。 忽然,我听见前方的拐弯处传来了不重不轻的脚步声,我意识到什么,想也没想就拉下邓易宇掛在肩上的书包,直直把它拋入垃圾场前方的回收桶里。 本来没带表情的邓易宇面部肌肉瞬间僵硬,拐弯处在这时出现训导主任的身影。 身旁的邓易宇倒吸了一口气,训导主任见到我们,表情不悦地走过来:「你们怎么在这里?上课了!是没听见鐘声吗?」 「有!我们有听见!我们现在就回去!」我立即说。 「等一下。」训导主任摸了一下他光滑的头皮,「你们两个该不会……」 「不是,绝对不是主任想的那样。」这次轮到邓易宇开口了,「我们一早就来到学校了,所以没有迟——」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悄悄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背,让他闭嘴。 所幸邓易宇接收到我的暗示,真的住口了。 「你们该不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谈恋爱吧?」训导主任望着我,又盯着邓易宇,好像想从我们的眼神中看出有没有在欺骗他。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刚好去垃圾场倒垃圾,碰巧遇见的。」我笑笑道。 「那赶快回去上课了。」训导主任也没再找茬,甩甩手赶我们回去。 邓易宇离开时频频回头,我真不知道要说这个人天然呆还是没干过坏事,如果就这样跟主任再次对眼,他肯定会觉得我们心虚。 「欸,我们回去了。」邓易宇突然拍拍我的肩膀,拇指往后指。 「啊?」 「拿那被你扔掉的书包啊!」他竟露出一脸无奈的模样。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怪我?如果不是我,主任肯定发现你迟到啊!」我才要无奈好吗? 但邓易宇似乎自带电力,看着他又转为责怪的表情,眉间紧绷,右边的眉随即又往上一挑,我竟没有一丝的愤慨,反而觉得……有那么点的可爱。 完了,我这是有病。 我甩头,丢下他继续往前,然而走没几步,手腕竟被他拽着。我转头看他,他随即露出笑容,这个笑比之前见到的更加灿烂,甚至还有点孩子气。 我感觉身体有个什么不断在拍打胸口,有股电流甚至从手腕处传了过来,我吓得缩起了手。 「你怎么突然像见到鬼那样?」邓易宇赶紧放开我的手,却瞬间又转回以前那高冷的神态咳了一声,「那我回去拿书包了。」 这人是在演川剧,能时时刻刻换上不同的脸,让我忍不住好奇到底真实的他是什么样的性格。 他看起来是聪明的男生,可从刚才的事来看,却又单纯得像张纸;他看起来高冷不爱理睬别人,对谁都摆起张别烦我的脸,却又一次次主动跟我说话。 表面上看到的他,完全不是真正的他。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得先阻止他要回去拿书包的举动。 「你现在回去,如果又遇到主任,你要跟他说什么藉口?」我在后头对着他的背影说。 他果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 「应该不会这么衰吧?我看着他离开了。」这话配上他的面无表情,总觉得不太合适。 「说到这个,你刚才一直回头看,如果主任看到了,肯定觉得你在心虚啊!」我忍不住说,「你就不能下课再回来拿吗?」 「等下不到下课,校工就来整理回收桶了怎么办?」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我也不清楚校工什么时候会来整理回收桶,这险实在冒不得。 「我跟你一起去。」毕竟扔书包的是我,不管他自己走掉又好像怪怪的。 当然,我还有私心想跟他有多点独处的时间。 邓易宇没有说话,他的手依然插着口袋,脸看向了别处。 既然没有拒绝,那就是可以吧? 我默默窃喜,晨风带着太阳的温热朝我们吹来。及肩短发盖过我的侧脸,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就在我把头发勾到耳后时,我瞥见邓易宇微翘的嘴角。 我的心再次碰撞胸口。 「你是不是在偷笑?」 他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不屑,「你眼睛有问题吧?」 我无语,方才因为看见他偷笑而怦然动起的心,瞬间就被冷冻了。 18 但也因为早上遇见了邓易宇,所以我一整天的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之前都有点抗拒来学校,明明围绕在周围的人很多,却感觉比我待在家里还孤独。如果问我在学校的哪一天是开心的,我根本就说不出来。 可近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但要说哪里不同,我又说不上看来,只是心情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加上今天又遇见了邓易宇,儘管他说了让我感到无语的话,但无可否认,想起来时我还是开心大于无奈的。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的。 不过跟他道别后,我才想起那个零钱包还没还给他。我这记性真的有够差的。 下课,我吃了便当就立刻来到地下室。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马彩芯端详着我说。 「怎么说?」连她也发觉了我心情上的小变化? 「之前觉得你头上有片阴霾,现在没有了。」马彩芯笑得曖昧似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才没有什么好事。」却又有点止不住嘴角的笑。 「齁!这还不是有鬼?赶快从实招来!」 「都说没有!」 马彩芯才不肯罢休,她伸手戳着我的腰,「说不说?你说不说?」 「欸,别!我怕痒!」我笑着用手挡住她的攻势,「都说没有啦!只是最近烦恼少了,就比较开心嘛。」 马彩芯这才终于停下攻击,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接下来,她又冷不防问:「欸,为什么邓易宇都不来了?」 听见这名字,我的心停顿了一下,「他到现在都还没来吗?」 我想装得自然,却又觉得声音听起来飘飘的,还愈说愈小声。 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中,本来细微的声音就像会被放大几倍,所以马彩芯没发现异样,而是扁起了嘴,道:「对啊,你都没见到他吗?」 我摇摇头。我不能说话,如果我开口说话,肯定听出没了底气。 马彩芯叹气,「算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在说我只想要他来喔。」她对我眨了眨眼,「不管是你们之中的谁来,我都很开心。」 她看起来确实不像在说谎。 或许是被别人排挤得多,我对这类感觉都特别敏感灵敏,就像与潘静和陈邵玲一开始的相处,就让我颇为不自在,甚至觉得有点不太舒服,事实证明,她们也不是真正把我当成朋友。 但马彩芯不一样,这些天跟她相处下来,至少我能感觉到每次我的出现,都能让她感到开心。能感觉到自己的出现被如此期待,这也慢慢成为我每天都往这里转的原因。 只是每每她提起邓易宇,我就感到特别的心虚。 明明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但我却无法把我对邓易宇的心思告诉她。 「那你跟我一起离开,不就能见到邓易宇了。」我笑道。 「我才不要。」马彩芯还是坚持不离开这里。 「你不是说很想再去高山看风景吗?」我试着引诱她。 「是很想,但我真的不想出去。」马彩芯淡淡地说。 「我还盼望有天能跟你一起在外逛街看电影咧。」我说。 马彩芯没有说话,只是给了我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离开地下室后,鐘声还没响,所以我也没有即刻回班,而是在校园的四处随意乱晃。 经过体育馆,里头传来的欢呼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下脚步,脑中滑过邓易宇打球的身影。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体育馆的门,欢呼声也碰巧在这时炸开,我的耳朵还未适应,直接吓了一大跳。 我走进里面,篮球场被许多女生围观,我根本看不见她们到底在看谁。至于旁边的羽球场,也已经被霸占。看见场内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我内心不免觉得失望,看来我们其实没有特别的有缘分。 「尚峰!」 听见这个名字,我的汗毛直起,不过这把声音接连又被其他名字给取代。我赶紧倒退离开,却瞟到了篮球场外的三个身影,此时的她们就像个迷妹般不断对着球场里大喊,尤其是刘思琦,模样与在我面前简直天渊之别。 我看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好打草惊蛇,速速走出体育馆。 体育馆的大门把里头的欢呼声隔绝开来时,我这才开始回想刚才刘思琦对着喜欢的人加油打气的模样,心底泛起的,竟是一丝的羡慕。 我上次看邓易宇打球,连光明正大地看人都不敢,更别说是加油打气了。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喜欢他,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很可怕,要是他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被这样的我喜欢,其实很丢脸? 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我努力把这想法甩出脑袋。 反正我也不会让邓易宇知道我喜欢他,又何须去想他知道后会怎么想呢? 「好,现在我要你们分成三人一组讨论我给的题目,完成作业。」 课堂上,我最害怕就是遇到这种情形。从我转学来至今,老师都只是在教室前授课,也没有任何需要分组完成的功课。 但我清楚课堂的教学都很多元化,所以会来的,不管多久,它还是会来。 我看着班上同学很快就找好了自己的组员,拉了椅子围在一起。我默默看着,知道班上同学对我都有些反感,我也早有了自知之明,不求有人跟我同组,所以很直接站起走向老师。 「老师,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完成作业吗?」 从前的我陷入这种情况时,我都会觉得很难受,虽然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但心底还是奢求可能会有一两个人会愿意跟我同组。 然而到最后发现自己是落单的那一个,我无地自容,只能低下头咬着牙,一个人待在角落不说话。 一般都是老师说要记录分组组员时,才发现到我是一个人,所以直接把我分配在缺少组员的那一组。 但我觉得老师这么做并不是在帮我,这么做引起的反效果更为明显,也更让我觉得难堪。 组员们没有掩饰对我的厌恶,直接跟老师说他们的人数就足够完成作业,不需要再多一个人,间中,连看都不看一眼一直站在旁边的我。 「老师你放她进来我们组的话,最后也是我们完成的。」这一句话说得小声,并不是要传达给老师,而是故意让我听见的。 我不是不会帮忙完成作业,而是因为我被排挤,所以他们不想跟我有任何的接触,又怎么可能会跟我讨论该完成的部分? 我也不想自取其辱,所以每每都是我主动说要独自完成功课。 老师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绝大部分都会答应。 所以渐渐的,我为了避免再次从同学们那里感受到如此明显的恶意,我都会主动说要独自完成作业。 「不行,有一道题目需要写上各组员的意见,如果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 但这一次,我却遭到老师的拒绝,没等我思考该怎么说服她,她便对着班上问:「还有谁是没有分到组的?」 一隻小手默默举起,一看竟是我隔壁的同桌。 另外一隻手也突然伸起。 「老师,我们可不可以四个人一组?」莫伟均问。 跟他围成一圈的有孙子平、潘静和陈邵玲。 「不行,让你组的其中一人过来,跟罗恩沿和吴茜莹同组。」老师完全没有商量的馀地,于是那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没有人主动想要过来。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跟他们任何一人同组,两个是昔日的朋友,两个是我刻意疏远的同学,我实在无法想像要如何跟他们相处。 「我们来猜拳!」最后他们决定道。 结果猜拳的结果是陈邵玲输了,她乖巧地走到老师面前说会跟我们同组,可在老师见不到的角落,她却不甘不愿地走到我和吴茜莹的前面坐下。 她的朋友们还在远处笑她,她背对着老师的脸像吃了屎一样臭,眼神转向一边,不跟我们有任何的接触。 其他组别开始讨论,就我们这组鸦雀无声。陈邵玲双手抱胸,紧闭着双眼,像是在装睡,而我和吴茜莹面面相覷,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幸好讨论的时间不多,小休的鐘声响后,老师让我们回去继续讨论,并准时在两个星期后,把作业交上。 陈邵玲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到座位。 我和吴茜莹也静静地坐在座位。以刚才分组讨论的情况来看,这作业怕是怎么也没办法交上了。 我站起离开教室,直直往厕所走。 在洗手盆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勉强地让自己弯起嘴角,并在心里说:你其实做得很好了。 至少这次被忽视,我没有之前来得难受了。 我走进小隔间,外头在我关上门的下一秒传来了脚步声。 「陈邵玲,你真的太倒霉了。」 此话一出,笑声四起,感觉有好几个人站在外面。 「结果你们讨论得怎么样?」我认得这是潘静的声音,她的语气带着笑意。 「什么也没讨论,大家就这样安静坐着。也幸好她们什么也没说,因为不管她们说什么,我都会直接懟回她们。」水龙头的流水声传进了隔间,却也盖不了陈邵玲的说话声。 「那作业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自己做,然后跟老师说她们什么也没做啊!」 「啊如果她们也用这一招呢?」 「当然是先下手为强。你们等着看吧。」陈邵玲的声音充满得意。 「齁,陈邵玲要使坏啦。」 「欸,别乱说话,我在老师眼中可是三好学生。」 整个厕所再度充斥了少女们的笑声,但我的听力却似乎逐渐被破碎声给盖过了。 19 陈邵玲是班上的学艺,工作总是处理妥当,功课作业准时交上,对待师长很有礼貌,人缘也很不错,确实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 听见她在厕所内说的那些话,儘管我觉得难受,但我清楚如果我不做点什么,那事情就真的会往她所希望的方向走了。 她那点小心机恐怕我跟老师说了,老师也不会相信。况且我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到了午休时间,我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往地下室走。我现在已经没有当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个人不知该怎么办的无助,我想问马彩芯,如果是她遇到我这样的情形,她会怎么做。 「罗恩沿。」 一道頎长的身影靠在地下室门边,像是知道我会来一样,一点都不意外。 见到邓易宇,我又惊又喜,却还是努力镇定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邓易宇站好,缓缓地朝我走来,边说:「这应该是我要问的问题。」 我想到马彩芯说到邓易宇时露出的黯淡神情,内心有些小小的挣扎。 我真的不告诉邓易宇,马彩芯一直都在等着他去找她吗?明明心里盼望着马彩芯能离开地下室,以马彩芯一直提起邓易宇的频率,想必邓易宇在她内心佔了不小的分量,如果让他来劝她离开,机会不是更大吗? 就算她真的不打算离开,她也已经多次说想见邓易宇了,为什么我却在每次见到邓易宇时,都不告诉他这件事?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还说别人有心机,自己的心机难道就看不见吗? 明明马彩芯是我的朋友,但我却因为喜欢邓易宇,而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我这样还能称得上是朋友吗? 是不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拥有过朋友、潜意识之中并不相信友情,所以从来没把马彩芯放在心上? 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耻。 「怎么突然走神了?在想什么?」邓易宇的手在我眼前晃动。 我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刚从地下室出来?」 他也摇头,「我没有进去,我只是在这里等你。」 我愣住,「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因为我不知道你在什么班,要找你的话,我觉得在这里就应该能见到你。」 我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找我。 但我没有问,而是说:「我是高一二班的。」我的拇指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抠着手掌,犹豫再三,我看着他,缓缓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认识马彩芯?」 把马彩芯的名字说出口时,邓易宇如我预料中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他明显顿了一下。 「我以为你会一直隐瞒这件事。」 我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我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她说了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那里吧。」他这里说的她,显然是马彩芯。她跟我们都说了同样的话。 「但你知道她在那里,所以你不算是别人。」我说。 邓易宇没有否认,他看着我,才缓缓吐出:「其实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理由之一。」 「边走边说。」他没有给我拒绝的理由,而是先踏步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现在去哪里都不对吧?」午休时间被抓到,一男一女一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停下,手托着下巴想了想,给了我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那我们去地下室吧。」 我怔了怔,「真的……去地下室?」 邓易宇似乎又陷入了沉思,最后摇摇头,「算了,还是在这里就好。」 他走到大礼堂旁,那里用砖块围起了一排的虎刺梅,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艷丽,株株都抬头挺胸的,跟总是只会逃避退缩的我完全相反。 邓易宇转过身,直接就坐在虎刺梅前方的其中一个砖块上。 「自从地下室封起来后,主任就很少来这里巡视了。」他用眼神示意我坐在他的身边。 跟他站着讲话还好,现在要一起坐,明明也没怎样,但就是有种亲密度突然上升的感觉,我越想脸就越烫。 「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邓易宇奇怪地望着我。 我赶紧走前,与他隔开一个砖块坐下。 「你很热吗?」 「什么?」 「没什么。」他也没再继续说,只是表情突然变得有点难看。 他一不说话,气氛就有点尷尬了,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砖块上看着艷阳高照的天空,太阳斜斜射到我的小腿,我微微移动,却发现旁边似乎传来一道目光。 我转过去时,邓易宇的头也转去别处,虎刺梅随着风吹轻轻晃动,我的小腿又被太阳照射到了,我只好又往旁边移去—— 「你在干么?」他终于开口了。 「没干么。」 他却皱了皱眉,「站起来。」 「啊?」 他直接站起,下巴往他刚才坐的地方指了指,眉头还是皱着的。 「坐过去。」见我无动于衷,他无奈道。 我只好挪动屁股过去,他坐在我刚才的位置,表情还颇不耐烦。 他难道是发现我不想被太阳照射,所以跟我换位置? 「你是怎样认识马彩芯的?」邓易宇环着胸,突然兇巴巴地看我。 「不能说?」见我不语,他又问。 「不是不能说,是我不知道你现在气什么。」 「我没有生气啊。」 「那为什么表情这么兇?」我奇怪地问。 「只是觉得你把我当成病毒,这让我很不爽。」他皱着眉。 「我哪有把你当病毒啊?」 「没有吗?那这是什么?」他看着我们之间隔开的距离,又抬头看我。 「我只是……」我的脸红了起来,「男女还是……有点授受不亲的。」 邓易宇无奈一叹,接着把话题转回来:「所以你是怎么认识马彩芯的?」 「我是无意中闯进……那里,才遇见她的。」 「怎么闯进?」 「就……」 「嗯?」 我皱了下眉,问:「你有没有发觉,你好像有点心急?」 他一听,有些忍俊不禁,「我确实是没什么耐心的人。讨厌吗?」 「什么?」他问我讨不讨厌? 他却又突然看向别处,手搔了搔侧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你也认识马彩芯吧?」我明知故问。 他转个头回来,又恢復了本来的高冷,只说了「嗯」一个字。 接着又补充:「但我们不算是朋友。」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想到马彩芯说到邓易宇时的表情,还有总是期待他出现的雀跃脸孔,我咬了咬唇,最后还是问道:「你为什么都不去找她了?」 「因为没必要。」他很直接道,「虽然我是有点……在意她,但我无法跟她成为朋友。」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我听得胸口发涩,又像是有个什么压住那里。马彩芯说过邓易宇是重要的人,邓易宇也说他在意她,但却不是朋友……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係? 「你最近都不去体育馆了?」邓易宇天外飞来一笔道。 「我刚才的下课才去……」我在胡思乱想地想着,下意识就这么说。 「你下课去?去打球吗?」 「去看人。」 身旁的人忽地沉默,我收回自己的思绪,转过头看他。察觉他那困惑的神情,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啊……不是!我只是经过就去看看。」我不可以让他知道我是因为想看看他有没有在,才会走进体育馆。 邓易宇似乎走神了起来,眼神有些涣散,不时还轻蹙眉头。 「我、我看上课鐘声也差不多——」 「所以你想找马彩芯是因为什么事?」邓易宇问。 「啊?」这个人怎么这样的,话题说转就转? 「你现在出现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要找马彩芯?」 「我确实是来找她……但找朋友,应该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吧?」虽然我是因为再次体会被排挤的感觉而感到沮丧,加上陈邵玲似乎还对我们起了坏心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想过来问问马彩芯的意见。 「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所以不理解。」没想到他却很直接地这样说。 我望着他,他的眼神中并没有想像中带着不在意,而是真的感到迷惑,甚至有点真诚——看起来真的是完全不了解这样的感觉。 「朋友的话,就会一直想跟他说话或玩在一起吧,因为这样会让自己开心。」当自己说了这些话,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天的心情转变,其实不单只是因为能跟邓易宇说上话,还有因为马彩芯的出现。 我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朋友的人,近来是因为能跟喜欢的人说上话,我黑白的生活才开始有了点顏色,而马彩芯的出现,更是让本来单调的色调加上了五彩繽纷。 20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黑板上,距离放学还有一小时,感觉这一小时就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结果我到最后,还不知道邓易宇到底是想找我做什么。感觉像是想询问马彩芯的事,可是我们却又像聊着有的没的,就这样把整个午休时间都消耗掉了。 跟他相处的时间实在过得太快,我没来得及见马彩芯,看来放学后要再去地下室一趟了。 终于捱到放学,我背起书包走下楼,抬头却碰见一张笑盈盈的脸,无可否认,尚苏峰不管言行举止都特别友善,如果他不是刘思琦喜欢的人,或许我会很喜欢这样朋友。 「嗨。」他举手跟我打了招呼。 我对他点了下头,急速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书包的史迪奇吊饰驀地被抓住,我皱着眉转头,苏尚峰还是露出那张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却完完全全笑不起来。 「为什么你就不能装作不认识我?不,我们明明就不认识!」我忍不住对着他小小吼道。 见我反应如此剧烈,他忍不住笑出声,「没办法啊,我感觉你很有趣,就是想跟你作朋友。」 「拜託不要,算我求你了。」我甩开书包,双手合十看他。 他又笑了,「我现在要去打篮球,你去吗?」 「我干么去?」这时候不应该就直接放我离开了吗? 「我那天在体育馆看到你,你不是去看我们打球吗?」 我无语,看了看四周,这里是楼梯口,是不少同学在校园内必经之路,此地真的不能久留,我连开口否认都没有就直接开溜。 来到地下室时,已经是十五分鐘后的事情了。放学后的人群很多,在校园各处都会碰上一些同学,我故意绕了道,确定没看到任何人后才走去地下室。 「我有事想问你。」 「怎么一来就这么严肃?发生了什么事吗?」马彩芯看见我这样,也认真了起来。 我把早上分组活动的事,和在厕所听到陈邵玲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她。 她安静聆听之后,似乎陷入了思考。我不着急,距离这些事发生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连我都找不出对策了,更何况是刚听了事情经过的她。 「你其实想怎么做?」马彩芯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只想顺利完成作业,什么事也不发生。明明是我不犯人,人也不犯我,可是现在为什么我没招惹别人,她却还要这样?」我苦恼道。 「所以你刚才说错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人来犯你了,但你就不应该坐以待毙了。」马彩芯意有所指道。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先去跟老师告状?」我问。 她伸出食指摇了摇,「不一定是跟老师告状,但至少不是什么也不做。」 重点来了,「那如果是你,你会做什么?」 马彩芯看着我,「如果我跟你说该做什么,你就会做吗?」 「我会先看看是什么事。」 马彩芯微笑,突然不再说话。 「怎……么了吗?」我不明白这个笑容的意思。 「我觉得该怎么做,不是别人跟你说,你就做,而是你自己想怎么做,那就怎么做。这样结果怎么样你才不会有『早知道就不听别人说』的感受,后悔的可能性也更小了。」马彩芯又浅浅地笑,「你只是觉得听别人说该怎么做,才会觉得比较安心对吧?」 她说得倒没错,如果是我自己决定该做什么,那我会举足不前,与其说是拿不定注意,不如说是害怕及恐惧居多,深怕自己的决定是错的。 能有一个人给予意见或看法,着实能让我安心一点,而且我很清楚知道,虽然我说听了别人的意见后,会看什么事再决定要不要做,但我会採纳的可能性其实很高。 我对自己没有太大的信心,尤其是处理人际关係这一项,如果我一直都能做好,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除了马彩芯,也没其他交心的朋友,甚至还被大家排挤。 「想什么呢?」马彩芯笑着晃了晃手,「你不如跟我说说看,你其实想怎么做?你肯定有想过吧。」 「确实是有想过。」我抱着书包,叹了一口气。 「先别叹气啦。那你想怎么做?可能你的做法没问题啊。」 我看着她,「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开朗的人,后来还觉得你也挺乐观的。」我还想问,她到底是经歷了什么事,才会捨去世间的一切,逃避地留在这个空间? 「我也是因为留在这里才会这样。如果我回到现实生活,我可一点也没办法客观跟你讨论这些事。」她彷彿知道我在想什么,赶紧把话题又绕回来,「别说我了,你想怎么做?」 「我本来是想直接找陈邵玲谈,但以我们的关係,她可能不想听,可能还会让我们之间的关係更加尷尬,一个弄不好,她可能会更加讨厌我。我不想跟老师告状她的作为,所以觉得跟我同桌一起完成作业会来得更实际点。到时老师追问,至少我们还能说我们也一起完成作业了。」 马彩芯点点头,「这很符合你的个性,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这样老师可能会生气,因为我们明明是一组,却分成两组完成。」 「但至少没有中陈邵玲的圈套,所以没有完成作业这一项就不成立了。」 「如果陈邵玲事前就跟老师说我们不想做,到时候老师就可能会猜测陈邵玲在说谎。」我托着下巴思索,这样老师可能会开始质问她,她就可能会受到责备。 马彩芯点头,「但这也只是猜测。」 「所以你觉得这样做没问题?」我确认似的问。虽然这个对对方的杀伤力也不算大,或者该说是零,但对于一向总是安静承受一切、且从没反击过的自己,还是特别忐忑不安。 「没有任何方法是完美的,这件事也很难做到皆大欢喜,所以我觉得还是照自己的意思来做最好。」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有了她这一句话,我的底气也稍微足了,我这才发现其实只要知道有个人支持我的做法,事情好像也没这么可怕。 感觉在这段时间里,我有了许多不同的领悟,这些都是我从前都没想过和体会过的。 「谢谢你。」我由衷地感谢她。 「我也是经歷过才知道不管做什么,还是忠于自己的决定最好。」她抱着胸往后靠墙,头微微抬起看着某个方向,似在回忆,「我也是一直听他们说,结果才让自己过得这么不开心。」 「他们?」我小心翼翼地回话。 「我家人还有老师。」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叫我别再做什么自己喜欢的事了,只管读书就好。」她摊开手道。 我第一次听她透露这么多自己的私事,这些天来的相处,她都滴水不漏,从来都不主动跟我提起,就算我问,她也会绕个弯,把话题给转走。 「但想很多好像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有的特徵。」我笑道。 马彩芯看着我,忍不住乐了:「你说这句话特别像老人。」 「那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他们说青春期的青少年都特别敏感,想得特别多。」我没好气道。 「你不是不爱看书吗?」马彩芯对我挑眉。 「啊就是不爱看书,所以难得看了才记得这句话啊!」 马彩芯哈哈大笑,「欸你怎么那么好笑啦。」 我囧,「我哪里好笑了?」刚才遇到的苏尚峰也一样,怎么看我激动提高声量说话,就乐得不得了? 马彩芯又笑道:「有机会你真的要跟邓易宇交朋友,多像现在这样逗逗他,不然他每次掛着那张冷峻脸,猫都被他吓跑了。」 「为什么是猫?」 「因为他喜欢猫啊。」 连他喜欢猫马彩芯都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係? 我看着马彩芯,忍不住道:「你跟邓易宇……」 「嗯?」她歪头等着我说下去。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说我跟邓易宇说过话。」 「什么?」马彩芯的双眼瞬间明亮,整个人也坐起来了,「什么时候?今天吗?说了什么?」 斟酌半晌,我决定只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在地下室外遇见,他知道我从地下室出来。」 「然后呢?」马彩芯等不及了,不停地追问,「他提起我了吗?你又怎么说?」 「他问我去地下室做什么,还推测我认识你。」我并没有完完整整地把一切都说出来,但又不想欺骗她,我感觉脑袋在打架,打得我都快撑不住了。 「那你就说你也见到我啦?那你有没有叫他来看看我?」马彩芯满心期待地看着我,我无法直视她的双眼,故作自然地低下头从书包拿出水瓶。 「我还不及跟他说,上课鐘声就响了。」虽然这是事实,但我其实大有跟他说这件事的机会,我说得心虚,但马彩芯似乎没留意到我的心情,大概是被亢奋给遮盖了双眼。 「那下次一定要跟他说喔!」马彩芯很兴奋地摇着我的肩膀,「我真的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你们好像很要好。」我的内心有些酸,但还是努力地弯唇一笑。 「他也跟你一样,是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所以我跟你多要好,就跟他多要好。」她脱口而出道,「欸,那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掛着那副冷酷的表情吗?」 我想起邓易宇偶尔会偷笑,唇角不明显地翘起,他还不承认自己在笑呢。 「你在笑什么啊?」马彩芯突然问。 「没什么。他确实很冷酷。」我立即说。 而且还没点耐心,稍微慢一点回答他,他就很急躁似的。 然而明明此刻我想的是他的缺点,可内心却是热的。 看来喜欢一个人,他的一切缺点都会被自动屏蔽。 21 离开地下室,我走向学校大门,却在半途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旁边的走廊。 我内心狂喜,却在走近时发现被柱子挡住的另一道身影。 我吃了一惊,瞬间停下脚步躲在拐弯处后方。 邓易宇正和一个女生说话,女生面带微笑,眼神略微羞涩,相对的,邓易宇却自然从容,脸色淡然,一如我平常所见的他。 但让我感到讶异,并马上停下步伐的,不是因为等以为在跟别人说话,而是他说话的对象是刘思琦三人组的其中一个女生。 我记得她好像叫张修佩,我曾经听过刘思琦唤她的名字。 但此时的她模样与我之前所见截然不同,我看着她的春风满面,酸涩感在心底暗涌,一个一个疑问也随之呼出脑袋。 他们竟然相识吗?是怎么认识的? 邓易宇在这时转过身,朝我的方向走来。 「嘿!」张修佩却叫住了他。 邓易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看她。 「你不回家吗?我们可以一起走!」因为跟邓易宇之间有段距离,所以她提高了声量,我这才听见她说话。 邓易宇摇摇头,末了又继续走他的路。 他的前方是死胡同,只能转弯,可是他一拐弯就会见到我!我赶紧往回跑开,来到一左一右的路口,左边通往大礼堂,右边通往教室,我没有多想就转向右边。 我躲在墙后,邓易宇缓慢地走,在路口前,他选择拐向左边。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刚才和张修佩聊天的场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 翌日一早来到班上,只见同桌吴茜莹在座位写字,我坐在位置上,本来想开口跟她说话,但看了看周遭的同学,我还是拿起一张小纸条在上面写字。 「你好,不好意思有点唐突,我想问你关于分组作业的事。」 把纸条折好后,我缓缓地把它推到吴茜莹的眼前。她看见纸条时并不惊讶,表情很淡,眼神也没有任何情绪,直接就把纸条打开。 她在上头写字时,我感觉心脏被千军万马给轮流踩着,突然就想起上回给潘静和陈邵玲写纸条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此刻的心好不踏实,只能一直用馀光偷瞄旁边,以确定她是在写着我的回信才感到安心。 「你想找时间讨论吗?」 吴茜莹的回应让我觉得特别高兴,但我还是努力收住情绪,继续回覆她。 「对,你有时间吗?」 「什么时候?我们也要问问陈邵玲吧?」 看到陈邵玲的名字,我陷入了「该不该告知对方她想陷害我们」的情境之中,拿着手的笔迟迟没有动作。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们下课再靠近后门的小花园见面可以吗?可以的话,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到时会跟你说原因。」 「好。」 吴茜莹答应了,但约她见面的自己却又犹豫了。 我真的要这样做吗?我真的该反击吗?还是就像以前一样,不管怎样都忍气吞声,就让事情安安静静地过去? 可是如果继续这样,我就会平白无故被陷害,这只会更加让我过不去。 * 我实在不理解我和苏尚峰为什么会这么有缘分,还是说,这是所谓的墨菲定律?就偏偏就在我和他之间实践了。 下课准备去小花园的途中,我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见到高凡人一颗头的他。只是我不明白明明我的身高在眾多人之中算是比较矮小的,他却能一眼就见到我。 「我们又见面啦!」他开心地向我招手,这人的声量还不小,周围的人也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向我的方向。 我叹了一口气,马上转身离开,他却竟然在后方不断地喊道:「你等一下!」 「等一下,别走这么快!」 「等等啊!」 「罗恩沿,你等一下啊!」 直到听见我的名字,我不耐烦地停下脚步转身,却看见站在他斜后方的一对怒目正盯着我。是刘思琦!我的心彷彿停止跳动。 我随即回转前方,风驰电掣地穿进人群离开。 后来几次碰见苏尚峰,刘思琦等人似乎毫不知情,所以我都没再被找茬,加上近来因为多了与马彩芯和邓易宇的交集,我心情愉悦了不少,也因此对这件事稍有松懈。 我虽然还是会下意识努力地避开苏尚峰,但没被撞见就得了个侥倖,被她们针对攻击的画面也逐渐被最近的烦心事给淹没。 再次对上刘思琦那怵人的双眼,恐惧感像虫子一样爬满我的全身,我只管逃,只要不被她们逮个正着,我就不会再被欺凌。 我用极快的速度逃走,确定没有人跟在我的身后之后,我才停下大口喘气。距离刚下课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鐘,我得赶快去见吴茜莹。 为了不再耽误,我再次跑了起来,在小花园看到吴茜莹的身影时,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抱、抱歉,我来晚了。」虽然我们是同桌,但这是我第一次跟她说话,所以特别紧张。 她转头看我,只是摇了摇头,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点防备。 看见她这样,我就好想退缩,出谋划策本来就不是我会做的事,然而想想这样就会落入别人的圈套,我深吸一口气:「抱歉,我知道我有点突兀,但这件事我真的需要跟你商量……」 我把陈邵玲在厕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她,她表情淡淡的,看似没有任何起伏,等到我把话说完,她还是静静地望着我。 「那你想要怎么做?」良久,她才开口问。 「我是希望我能跟你共同完成作业,这样『我们没有完成作业』就不成立了。」 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我微微瞠大双眼,「你相信我说的话?」 她一脸奇怪,「为什么不相信?」 「因为……我们不算认识,我有想过你可能会认为我在陷害她。」我很老实地说。 「她那天确实也不想跟我们讨论,跟我们同组,应该难为她了。」 然后我们还约好了下次一起完成功课的时间,我没想到来到这一步,事情都进展得这么顺利,我也不断说服自己,我们这么做,也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并不是在陷害陈邵玲。 放学,我背着书包走下楼梯,却在不远处看见邓易宇和黄哲轩的身影。 黄哲轩似乎特别多话,嘰嘰喳喳地在邓易宇身边说个不停,邓易宇时不时点头,偶尔嘴角也露出不明显的笑意。 我不禁弯起嘴角,然而脑袋在这个瞬间又滑过邓易宇与张修佩聊天的情景,我的胸口又有点闷闷的。 「怎么了?心情不好?」马彩芯端详着我的脸问道。 在见到邓易宇后,我马上转身,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地下室。我心里明明很想跟他碰面,却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干么。 「有一点。」我叹气。 「你真的很爱叹气。怎么了?是你昨天说的那个女生……叫陈邵玲的,对你做了什么吗?」马彩芯关切地问。 「也不是。」我摇摇头,思索了片刻,我忍不住问:「你有没有试过,看到朋友在跟我不太喜欢的人说话,心里就不太舒服?」 马彩芯看着我,没有犹豫地摇头,「没有啊。」 「没有吗?所以是我奇怪了……」果然是我自己莫名其妙,既觉得难过,又有点生气。 「因为我没有这么在意的人,我并不是在说,有这样的情绪不对。」马彩芯没好气地说,又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你不奇怪,这个是吃醋,会吃醋很正常吧?因为你在意那个人啊!」 甭说张修佩,那我会吃你和邓易宇的醋,也是正常吗? 我们明明是好朋友啊! 我看着马彩芯,却无法把这些话说出来。 「所以你在意的是谁啊?男生?」马彩芯对我挑眉,笑得异常曖昧。 「没有!我可没说过!」 「那么激动,心里有鬼!」马彩芯指着我笑。 「我没有!」 「我不信!」 「不信那你就出来看啊,看看我有没有骗你。」我说。 「我不要。」马彩芯吐了吐舌头,「我在这里好好的,才不想出去。」 「既然过得这么好,那我以后都不来看你囉。」我半开玩笑道。 然而马彩芯却忽然认真地看着我,接着缓缓说:「就算你不来了,我也不会出去。就像邓易宇一样,他不来,我也不会去找他。」 每当马彩芯提起邓易宇的时候,我就会更好奇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係,但我也只会把这个问题收在心里,绝不会问出口。 22 刚关上地下室的门转身,一道頎长的身影笼罩着我,登时吓了我一跳。 「你、你怎么又在这里?」 我拍了下胸口,冷静下来端详着邓易宇如深海般的双眼,我着实摸不透他到底想怎么样。 邓易宇穿着一身的运动服,上身是高一年级统一的褐色体育衣,下半身是学校的黑色短裤,他的刘海被汗水微微浸湿,看来是刚打过球来。 「我来碰碰运气,看到地下室的门没有关上,我就知道你应该在里面。」他拿着面巾擦拭脸部和颈项上的汗水。 「所以你就……等我了?」 他点了点头,接着指向大礼堂,也就是离开的方向,「我们边走边说。」 我跟在他身后走着,又停下转头看向地下室。 「他不来,我也不会去找他。」 想起马彩芯刚才说的这句话,我的内心百感交集。 从马彩芯说起邓易宇的语气和表情,我几乎可以确定邓易宇到目前为止都还未去地下室找她。 如果他去了,马彩芯一定会很开心地跟我分享这个消息,她刚才说这句话时的双眼黯淡阴深,不似从前般总是闪烁着光。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我一直都在期待着某件事,可时间久了,它却还是没有降临,我肯定会觉得失望透顶。正所谓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因为抱有希望,所以没能得到时,内心的沮丧与失落就会因此而翻倍。 「刚才苏尚峰没有来体育馆。」邓易宇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啊?」我也只能给这样的反应。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提起苏尚峰,而且他竟然也知道苏尚峰是谁。 「你啊什么?」他停下脚步,奇怪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就是不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边走边说,「你跟马彩芯很要好?」 他的话题转得依旧很快,不过仔细一想,这大概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题,前面也只是铺垫罢了。 「还……不错。」 他又停下,这次却是一脸复杂地望着我。 「怎么了吗?」我问。 「你觉得她的人怎么样?」邓易宇丢出了新问题。 「她的人……不错啊。」 「不错?」 「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在质疑?」或许是邓易宇说话特别直接,我虽然对着他说话还是会紧张,但也不想拐弯抹角了。 「也不是质疑。」明明感觉他还有话想说,却停顿了很久。 「那是什么?」我转过头,这才发现他在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没什么。看来你们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儘管他说没什么,但我却觉得他在隐瞒。他大概是从我与马彩芯见面的次数,来推测出我们的交情不错,所以他说的话就有所保留。 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周遭传来了一阵阵的嬉笑声,就在这时,一声「砰」的巨响在我耳边响起,我身体本能先作出反应闪向一边,这才看见邓易宇不知何时已经伸手挡住我的头顶,一粒橙色的篮球坠落地下,往一边弹去。 邓易宇瞪着我的后方,眼神侧漏了怒气,我还未转头,就听见道歉声频频响起。 「不好意思!」 「抱歉抱歉!」 「我们不是故意的!幸好没打到你们!」 「要打球就去球场。」邓易宇冷冷道。 我回身,有两个同样穿着运动服的男生再次向我道歉,还有一个看似同伙的人往旁追球去了。我摇摇头表示没事,又回头看了眼邓易宇,他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我立即说:「邓易宇,算了,我们都没事啊。」 邓易宇蹙眉,「如果我没看到,那球就会直接砸到你的头,头破血流的话,我就只能去医院看你了。」 「……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我只是在说事实。」他很认真地说,「你发呆发成这样,肯定没意识到有球飞过来。」 ……我本来还想说谢谢,现在根本不想说了。 不过回想他刚才那句「要打球就去球场」,加上明显是「老子在不爽」的黑脸,我的胸口被碰撞了一下两下,撞得嘴角都不小心上扬了一些。 但我很快就掩饰起来,握着拳头咳了咳,「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已经问完了。」邓易宇说。 问完了? 「你只是想知道马彩芯是不是我的朋友?」我不太确定地问。 「嗯。」 他这声「嗯」明明只是一个字,却让我烦躁不已,「所以这其实跟你有什么关係?」 但话问出口后,我就后悔了,我跟马彩芯的事确实与邓易宇无关,但我也不该这样跟他说话。 我清楚自身的烦躁感是源自于内心的嫉妒——邓易宇会主动找我、跟我说话,全都是因为马彩芯。这就是我说出这话的主要原因。 我感到羞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本来想转身离开,却突然想起邓易宇的零钱包就在我身上。 我打开书包,把零钱包交给他。 邓易宇看着零钱包皱眉,又抬头看我。 「这是你的吧?赶快拿去。」 他伸手接过,里面硬币轻轻碰撞,发生了轻微声响。拿在手上,他看着零钱包,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露出特别惊讶的模样,结果还是这么淡定。 「你不好奇这钱包为什么会在我这里?」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望着我,「是昨天早上把书包丢去垃圾场的时候落下的吧。」 虽然不是,但跟我想的藉口不相上下。我本来也只是打算说是捡到的。 他把零钱包收进书包,「你不问我为什么会拿这样的零钱包?」 他这么问,是因为想告诉我吗? 「我可以问吗?」我下意识就反问。 「为什么不行?」 他轻轻勾唇,却又马上转头用手背遮挡。 我忍不住跳到他的面前,想看清楚他的这副模样,他却伸出食指按住我的额头。 「你干么?」他轻蹙着眉,透亮的双眼直直看我。 「没什么。」我止不住笑意,「只是要看你在躲什么。」 「我没有在躲。」他食指的力度又加深,整个人还靠前来。 「没有就没有。」我也不闹他,但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太近时,我立即缩起了身,脸瞬间热了起来,「所以你到底说不说啊?」 他也立即退开,「那是我妈的。」 听见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愣了好半晌。 我记得他妈妈已经过世了,所以这个零钱包是……他因为怀念她,所以一直带在身上吗? 「谢谢你。」他突然道。 「谢、谢什么?」 「帮我收着这个零钱包。」这一次,他露出了浅笑,没有掩饰,直直地落入我的视线中。 心脏再度不受控地鼓譟,我无法说出任何的话语,只是也扬起嘴角,回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23 离开地下室的路上,我心里甜滋滋的。我整个路程都在回想刚才与邓易宇相处的情景,想着想着,嘴边就掛上了笑,怎么也忍不住。 走到校门口,我抬头看见刘思琦三人正站在校门口旁的凉亭开心地聊天,或许是已经有了肌肉反应,我警惕起来,立即转身掉头就走。 很不巧的,张修佩在我转身的剎那还是瞄到我了,我和她的眼神在空中接触了一瞬,我体内的肾上腺素立即飆升,马上拔腿就跑! 「思琦,是罗恩沿!」 我听见后头传来了追逐的跑步声,我不禁回头,那三人竟然真的在后方追着我! 我怎么会那么多灾多难? 她们怎么都不放过我? 我的心飞快地跳动,跑到十字的走廊口,我左顾右盼,现在校园也没多少人了,我已经无法像上次那样混在人群中。 我该去哪里? 我忽然灵机一动,立即往老师的办公室跑去。 儘管距离放学时间已经快过一小时,但我相信办公室内必然还有其他老师在。刘思琦三人虽然是学校中的问题学生,可我猜测她们大概也不敢在办公室任意撒野。 推进办公室的大门,里头的几双眼睛同时抬头看我。我顿时窃喜,但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办公室,还在的老师们一定觉得很奇怪。我的脑袋快速奔腾,努力想一个合理的理由。 「同学,这个时候怎么还不回家?」一个离得我最近的女老师开口问我。 「老师好。我刚才去图书馆,现在准备回家,但突然想到有事想要请教班导师,所以就进来了。」说着的当儿,我也在心里祈祷班导师还没回家。 「你的班导师是谁?」 「黄燕燕老师。」 「她刚才有在,应该是去厕所了。那你去她座位那里等她吧。」 真的天助我也!我点点头,立即说了声谢谢。 我回头看了眼办公室大门,两门紧闭,在后头追着我跑的三人迟迟没有进来。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她们真的没有跟着进办公室。但不排除她们会在外面等我,所以我待会一定要努力拖时间,相信她们等久了,也会没耐心地想要离开。 站在老师座位旁等了一阵子,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感受已经与以往有些不同。换作是以前,我现在可能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或许还会躲在一处哭泣,绝对不可能冷静地想到要来办公室找老师。 「罗恩沿?你怎么会在这里?」班导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抬头,对她轻轻頷首。 「老师,我有事想要请教您。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是转学生,所以有事请教非常合理。 班导师点点头,坐在她的座位看着我,「有什么事吗?」 我随意就想了几个问题询问,像是社团的报名、作业和段考成绩纳入期末考的计算方式等等,班导师颇有耐心地一一给予指教,听得我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内心都有些惭愧。 我想起以前刚开始被同学排挤时,我第一时间就找了当时候的班导师寻求帮助。班导师一听见我的遭遇,她便笑说这些只是小事,等过些日子一切都会过去。 因为她是老师,所以我很信任她,也曾怀抱着希望,相信那些同学在不久后就会跟我成为朋友。 然而事与愿违,事实就是不管过了多久,我还是同样被大家排挤,同样孤单地度过一年又一年,直到我升上国中,我回想起班导师说的话才意识到,她那时候并没有把我的遭遇当一回事,所以才随口说几句话打发我离开。 因为这些遭遇,我对班导师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但黄老师能愿意花时间耐心跟我讲解这些,那也算是个不错的班导师了。 「恩沿?」 我回过神来,黄老师一脸疑虑地又问:「你还好吗?」 我立即点头,「我很好。老师,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时间!」 黄老师露出笑容,「不客气。之后还有什么问题,欢迎再来问我。」 我实在不敢再耽误她的时间,再次跟她道谢后便快步离开。 站在办公室门口,我透过小小的玻璃窗看向外头。确定没人之后,才飞速地跑出办公室。 24 我其实也料到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但我就是有种侥倖的心态,认为逃得了一时,只要不与刘思琦她们碰面,时间久了,她们就会把这件事给忘记。 然而事情总是无法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我身上并不会这样。 隔天早上,距离上课鐘声响起还有五分鐘的时间,刘思琦三人驀然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 她们没有径直进来,而是直接在外头喊了我的名字。 「罗恩沿!」 班上上上下下都转过头看我,我吓得迅速低下头,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内,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我的心不停在躁动,但大庭广眾下,她们应该也不会真的干什么吧? 我感觉眼泪都快溢出眼眶,我不断告诉自己必须先冷静下来,没错,那么多人在这里,她们肯定不敢对我怎么样的。我的指甲就快掐进手臂里,周遭的吵杂声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大概是见我没有动静,她们想直接闯门,数学老师的声音正好从外面传来:「差不多要上课了,你们想进去做什么?」 我从臂弯里露出两隻眼睛,她们三人对望了彼此,最后默默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刚坐起来,就感觉到周遭有好多对的双眼正打量我。幸好数学老师在这时走了进来,班长喊了三部曲,那些让我很不自在的眼神才马上转开。 我没想到她们竟然会直接找上门来,我真的让她们这么厌恶吗?低头看着在发抖的双手,我把它们交叠在一起,深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一下课,我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地下室。 「你怎么那么喘?那么迫不及待过来见我吗?」马彩芯莞尔,赶紧推着我到一旁坐下。 我翻了个白眼,「不是迫不及待见你,我只是要避开一些人。」 「避开谁?你还好吧?」马彩芯的神情转为担心,她盘腿坐在我的身边。 我花了点时间,从一开始就不小心惹到刘思琦的事说起,再说到她们早上来班上堵我。马彩芯听得频频皱眉,在听我说「我不明白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就是被针对」时,深深地叹气。 「人的嫉妒心就是这么可怕。就算没做什么,也可能会被讨厌。」马彩芯说得意味深长,她察觉我的目光,随即弯起嘴角,「这不也表示你很优秀吗?因为你拥有她们没有的东西,她们才会眼红。」 「我拥有什么?」我一个人缘不好、没有朋友、遭到排挤、在意的人只关注别人、也没有父母关爱的人,有什么值得她们妒忌的? 「你长得漂亮。」马彩芯说,「这也是为什么那个苏尚峰会一直找你说话。」 「那是苏尚峰肤浅,为什么要针对我?」我更觉得冤了。如果是因为这样而遭到嫉妒,那我寧愿自己长得平凡,当个普通人就好。 我告诉马彩芯我的想法时,她却笑道:「等你真的成为像我这样的普通的人,你就可能不会这样想了。」 我看着她良久,终于忍不住说:「马彩芯,你一直都不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事。」 马彩芯一愣,「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我握住她的手,「我想知道你之前都经歷了什么。」 但她却抽出她的手,笑道:「我不想再回忆以前的事了,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再提了,好吗?」 「马彩芯……」 「真的,我不想再提了。」 「好,我知道了。」 离开时,马彩芯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对我微笑招手,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涣散,思绪感觉已经飘到远方去了。 「那我放学再过来。」 回到本来的时间点,我在地下室等着上课鐘声响了,才快速地离开那里,这样会撞见刘思琦她们的机率就更小了。 放学前,我也早早把书包收好,鐘声一响便衝去教室。然而来到地下室时,却看见有个身影杵在门前。 知道是邓易宇,我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窃喜,他最近总在这里堵我,虽然不太清楚实际原因,但能一直见到他,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然而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模样,我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因为羞愧而不声不响离开的举动,脸滚烫起来,本来朝着他的脚尖也瞬间转向另一处。 就在这时,我的手腕被抓住。 「等一下。」 看着自己的手腕,我的心又突突大跳,邓易宇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急急忙忙地松开手,看起来有点手忙脚乱地说:「我是怕你又跑走,才会拉你。」 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但内心却不停地在安抚狂跳的心脏,要它赶快冷静下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打羽球?」邓易宇突然问。 「打羽球?」他有没有问错人?我像是会答应这个请求的人吗? 「嗯,我朋友今天刚好没空。」他说,眼神若有似无地在闪避我的样子,却又马上看着我的双眼:「去吗?」 「好。」是的,他其实没有问错,我就是那个会答应这个请求的人。 他挑起了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双手插着口袋径直往前,我慢了一拍,只能追在他的身后。 我们一路都没有再说话。来到体育馆,他终于停下脚步。我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又一阵洪亮的喝彩声,肯定又是很多人在篮球场旁看男生打篮球。我的双脚突然就像被拴在原地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是不是苏尚峰又在里面打球?如果是,那我肯定会遇见刘思琦她们吧? 我不要见到她们! 「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情急之下,我随口撒了个谎。 显然的,这谎过于拙劣,他一脸怀疑地问:「这个时候肚子疼?」 「……是。」我苦笑着道,「我不跟你说了!我真的很不舒服!」 我边说边健步般地离开,根本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站在原地紧锁着眉,却也只能这样看着我走开。 虽然我内心有点过意不去,也觉得失去跟他相处的时间非常可惜,但比起这些,我更不想碰见刘思琦三人。 在回去地下室的路途中,我思索着我和邓易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感觉并不像朋友,只能算是相识的两个人,可是他却一次次地过来见我,还会问我要不要一起打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定义我们之间的关係。 还记得一开始只是他为我清理伤口的举动,让我单方面的对他有好感,随后一次次在校园遇见,因为他看见我从地下室出来,所以记住了我的样子,后来也主动跟我说话……这么一想,我们会相识,完完全全是因为马彩芯。 「嗨。」 这次见到马彩芯,或许是我们在下课时有些尷尬的离别,她默不作声,也没了之前的活跃,只是对我点了下头。 知道朋友不高兴,我就觉得有点焦虑,根本坐不住,脑袋胡思乱想,想马彩芯是在生气我吗?我该怎么做?要如何让马彩芯开心起来?深怕说错什么,会让我们之间的关係变得更加糟糕。 我静静不出声,她也没管我,直接坐到一边,这里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窒息了? 「对不起。」我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还是开口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转头看我。 「我……」要是她在生气,那我想让她气消,所以才选择道歉,但这些实话说出来,着实一点都不好听,她可能还会更加愤怒。于是我咬了咬唇,没有再说下去。 「朋友之间好奇彼此的事很正常,所以你的询问,我也觉得很正常。只是我也有选择的权利,我选择什么也不说罢了。」马彩芯说,「但这并不表示我没把你当朋友。」 「所以你没有在生气?」我小心地问。 她摇头,「没什么好生气的吧,如果硬要合理化一个人的生气,那也是你生气我,因为是我对朋友有隐瞒。」 我也摇头,「但你说得对,你绝对可以不说,我不能够强迫你的。」 「其实你也没强迫我啦,只是、可能表情不太好看罢了。」她笑道。 「对不起。」我双手合十,又对她说了次对不起。 她走前来拍开我的手,「别闹。」 我一愣,下一秒,我们对视一笑,本来那让人不安的氛围也瞬间烟消云散。 25 这天回到家,妈妈依然关在房里工作,我不感觉饿,所以洗过澡也同样把自己关在房内。 完成今天的作业后,我想起了马彩芯的笑脸,毫不犹豫地打开笔记本,把目前我所知道关于马彩芯的线索写下。 本校学生 失踪两年 在家里缺乏关注,家人似乎都不关心她 今天离开地下室之后,我暗自在内心下了一个决定。 因为跟马彩芯发生了不愉快,却让我们的关係变得更加地亲近,这也让我决定了不管怎样,我都要让马彩芯重新回到现在的世界。 她和邓易宇之间的关係虽然让我很在意,但马彩芯是我的好朋友,如果她和邓易宇互相喜欢,那我该做的应该是替他们感到高兴,并且祝福他们。想想我之前竟然被嫉妒心给蒙蔽了双眼,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隐瞒马彩芯我跟邓易宇的交集,我忍不住在内心责骂自己。 我竟然因为喜欢的男生,而如此对待一个真心诚意对待我的朋友,我觉得自己实在糟糕透了。 我虽然之前也曾找过关于少女失踪的新闻,但此时的我干劲十足,我打开电脑,又再次搜寻相关的新闻。 隔天早上,我从床上惊醒,发现房里还开着灯。 我拿起放在床边的手机,看见距离上课时间剩下十五分鐘的时候,我瞬间从床上跳起。 我昨天忙着查马彩芯的新闻,想找出更多的线索,也不知查到几点,我连连打了好几次的哈欠,就决定到床上瞇一会儿,谁知道我一睡就睡到了现在! 我匆匆忙忙刷牙洗脸后就出门,所幸学校离我家不远,来到学校时,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鐘。但我还没办法喘口气,我还需要跑到班上。 在上楼梯时,我感觉裙袋空空的,伸手一摸,我的手机呢? 我想起今早从床上跳起后,手机就一直搁在我的枕头边,之后匆匆背着书包出门,手机就这样留在床上了。 我默默一叹。匆忙总会误事,不过也罢,我带手机来学校也只是防不时只需,其实鲜少会使用它。 来到教室那一层,我远远看见班上门口竟出现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邓易宇似乎感觉到左边的动静,转过头来。我们的视线交接,邓易宇朝我点头,我心上的小鹿瞬间醒了,开始不停胡乱撞着胸口。 朝我点头,那是来找我吗?他怎么会来? 我完全没想到今天堵我的人不是刘思琦三人,而是邓易宇。 走到教室门口,班里的同学正议论纷纷,不断地对我投来好奇地目光。 「你怎么……来了?」我和邓易宇站在门口对话,感受到背后很多双注视我们的眼睛,我只好带着他走下楼。 「没什么,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邓易宇的声量儘管不大,但传在楼梯间里,却异常响亮。 「只是经过?所以就来找我?」我站在离他两个阶梯的距离看他,心里满满的不解。 「嗯。」他点头,手插着口袋缓缓走下楼。 「……」我简直给他整无语了。 「那没事的话,我先回班了。」我无奈地转身上楼。 「等等。」 「干么?」 「今天放学要一起打球?」他的语调很随意,看起来就像是随口问问的。 「你朋友又没空跟你一起打吗?」看来邓易宇是完全喜欢上打羽球了,一天不打就不自在似的。突然想到昨天的临时爽约,我再次道歉:「昨天不好意思,我突然肚子不舒服……」 「没关係,我看你现在没事了,也可以放心了。」 「什么?」他刚才说话的语速特别快,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是在担心我吗? 「我说,」他的眼珠子转动到别处,不太明显的,然后又微微锁眉看我,「你现在没事了,今天应该可以打球了。」 「是可以的。那我昨天临时不去,你还找到朋友跟你一起打球吗?」我努力装成像他那样的不经意口吻。 「嗯。」他淡淡地硬了声,上课鐘声也在这时响了,他又看着我说:「那回头见。」 「好,掰掰。」我快速地跟他道别,要是比地理老师还晚进班那就不好了。上次有个男同学因为上了大号而晚进班,最后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他。 「等一下。」 我没有停下上楼梯的动作,边走边问:「怎么了吗?」 「等下下课你有空吗?」他抬起头问我。 「我每次下课都会去地下室。有什么事吗?我真的要回班了……」虽然能跟他说话很开心,但我也不想被老师责骂。 「好,那等下下课,你先待在地下室门口。」 我没时间询问他想干么,只能急急忙忙地朝他点头。 上了楼梯,我拔腿就往教室跑去,所幸来到门口时,地理老师才正好从另一个楼梯上到我们这一层。趁她的视线还没转过来,我立即衝进班上。 坐到座位上后,地理老师才踩着高跟鞋踏进教室,我松了一口气,幸好赶得及进来。 静下心来,我这才忍不住思考,邓易宇明明约了我放学后一起去打球,怎么下课还约了我在地下室门口碰面? 他难道想跟我一起去找马彩芯? 在我决定要把马彩芯带回这个世界后,我就打算说服邓易宇跟马彩芯见面,然而当邓易宇主动提起去地下室时,我还是免不了感到一阵酸楚。 我不欺骗自己内心的情感,但我会努力压抑、甚至是忽视它,相信再过一阵子,我就会变得无所谓了。 26 最近只要一下课,我都是第一个衝出教室,只为了避开与刘思琦三人碰头。 我拿着便当盒站在地下室门口,一等就等了快十分鐘,还是没看见邓易宇的踪影。炙热的太阳照射到我的身上,这里没有遮阳的地方,我只好背身向阳,后背因此烫得像随时要烧起来。 既然跟邓易宇约好了,我也不会自己先进去,但我怕再这样曝晒,可能会中暑,因为此刻的我已经觉得有点昏眩,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我今天没吃早餐的关係。 远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我喜不自禁地转身,然而等到脚步声逐渐接近大礼堂的拐弯处时,我似乎也听见小声说话的声音。 脑袋还没来得及思索,三个身影就从拐弯处走出。她们的视线对上我时,我的手一松,便当盒掉在地上,发出了响亮的声响,也瞬间触动了我的反射性反应。 「罗恩沿,终于见到你了。」 为什么刘思琦她们会在这里? 我马上转身开啟地下室的锁!我无路可逃,要离开这里,必得经过她们,所以我只能躲进地下室。 刘思琦三人大步跑向我,我过于着急,只能把锁头扔到一旁,迅速打开地下室的门。 地下室的霉味散发开来,我一衝入,手便立即把门推上!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还看见她们三人的脸孔近在咫尺。 我用尽全力用双手压着门,隔着门,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响起,间中,她们大力敲打门板,还试图推开它。 儘管泪水早已经打湿了脸颊,内心的怵意早就瀰漫全身,我浑身无力,感觉就快撑不住了…… 不,如果我现在输了,那我就死定了…… 「罗恩沿,你给我出来!」 我咬紧牙,换成用后背压住门板,碰碰声又响了一阵,而后却突然停了。 「既然你不想出来,那就永远都不用出来了。」 脑袋一片空白的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门板后不再传来大力的拍打声,而是轻微金属碰撞的声音,直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才终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尝试拉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我着急得拼命敲门:「等、等一下,你们给我等一下!」 安静无声的三秒鐘让我瞬间坠入谷底,我彻底慌了,地下室早就已经成了禁区,不可能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的,那我要怎么出去? 我在黑暗中摸索裙袋,我这才想起今早差点迟到,所以忘了带手机。 我绝望地蹲下抱着膝盖,眼泪直流。 我该怎么办? 我的双手不断抖动,明明不通风的地下室却让我感觉有股冷风袭上我来。不行,我需要冷静思考怎么出去! 我深深呼吸,试图缓解过度跳动的心脏。 可是地下室早就成为了禁区,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吗? 蓦地,我想到了约我来这里见面的邓易宇,眼前彷彿出现了一道曙光。 对啊!他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他一定会来找我! 我咬着下唇。 可是,真的一定……会吗? 我忍不住想,刘思琦三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平时总会确保周围没有任何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地下室。所以被发现常在这里出没的可能性,真的非常小。 除了邓易宇,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我会在这里。 既然是这样,那就剩下一个可能——是知道我去留的邓易宇告诉她们的。 回想起邓易宇跟张修佩有说有笑的画面,有个什么压在我的胸前,使我特别难受。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是地下室,我并不是一个人被关在这里。想到这点,我立即走到古董鐘前,直接进入时光停滞的空间。 「你来啦?」马彩芯蹦蹦跳跳来到我的面前,但她马上发现我的不对劲,「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听见关心的话,我的眼泪直流,马彩芯吓得立即拍拍我的后背,不断地问我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还是止不住眼泪,似乎发现我的身体也在颤抖,她沉默了,直接拉着我到一旁坐下。我把头靠到她的肩膀,泪水再度决堤。 「我被关在地下室了。」 马彩芯愣了愣,转头向着我,皱着眉问:「什么意思?」 「邓易宇把我叫来,结果我就……被关在这里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冷静叙述,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像断了线的风箏,在空中飘了飘,又坠落了地下。 「邓易宇?是他把你关在这里?为什么?」马彩芯抓着我的肩,她的语气不是质问,而是充满担忧。 我把脸上的湿润擦掉,「他跟张修佩认识,张修佩和刘思琦是一伙的。刘思琦不喜欢苏尚峰跟我说话,所以总是找我茬。我看见她们来,所以躲进地下室,她们就把我关在地下室。」我一句一顿,脑袋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大概是突然听见那么多陌生的名字,马彩芯花了一点时间消化:「所以你觉得是邓易宇陷害你?」 我没有点头和摇头,只是默着看她。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会不会一直都被关在这里?」我再度哽咽,「幸好……这里有你。」 要是我被关在的地方不是地下室,我不敢想像自己会怎样。在没有人的黑暗里,内心深处的恐惧总会开始张牙舞爪,被黑暗吞噬的感觉,我一刻都不愿意体会。 「傻婆,你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邓易宇不是知道你在这里吗?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你。」马彩芯拍了拍我的头。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来?」我忍不住问。 「因为我觉得他是很善良的一个人。」马彩芯对我微笑。 望着她的笑容,我抱着膝盖,看向别处,忍不住问:「你这几天……怎么都不问我邓易宇的事了?」 马彩芯微怔,笑道:「因为我感觉你不想提起他,我之前还想过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不过刚才听你说他会约你见面,你也赴约了,那应该不至于到讨厌他?」 她也不太确定地说,我点了点头,「但那是之前。」 马彩芯安抚我:「可能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真的是这样吗? 儘管我已经完全冷静了,但内心却还是浮现一股不舒服的涩感。 我好像无法为他想出任何的理由。 27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我和马彩芯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一阵子。 我知道离开这个空间,就能知道外面过了多久,但我不敢出去,如果出去了,得知根本没人找过我,我会觉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拋弃;可另一方面,我也清楚如果不出去,就不会知道是否有人来找我,这样的矛盾促使我一直躲在这里,逃避作出决定。 马彩芯忽然坐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我呆了一下,也瞬间坐好:「你说什么?」 不管我劝了多少次都依然躲在这个空间的她,竟然说要跟我一起出去? 「我陪你离开这个空间等。如果一直在这里,他可能找不到你。」马彩芯说。 「那……」 「我就是只陪你走出这个空间,直到他找到你,我就会回来。」马彩芯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立即解释,「这是特殊情况,你可别太感动了齁。要是你真的硬把我拉出去,我就跟你绝交。」 我忍不住苦笑,内心确实有些感动,「前提是我能出去,我才能把你给拉出去吧。」 她笑了笑,「我有信心你一定能出去。走吧。」 一回到本来的世界,地下室潮湿的霉味顿时鑽入鼻腔,我打开手机的电筒,用手捂了捂鼻子,转头问她:「你还好吗?会不习惯吗?这里的味道很重吧?」 「这里的空气很不好闻。」她的鼻子皱了皱,「还是那个空间好多了。」 在时光停滞的空间里,确实不会问道这些霉味,也不会感觉的温度的偏差,这一出来,什么感觉都来了,就连肚子的飢饿感也重新降临。 我看着手机萤幕,竟然已经傍晚六点了。我足足被关了八个小时。 「你肚子饿不饿?」我转头问她。 「是有一点。」她似乎很忙,不断翻着地下室内的东西,东摸摸,西摸摸。 「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怎么样?」她终于停下动作看我。 「出来的感觉。」 「没什么感觉。」她耸了耸肩,用手轻轻扫了扫地板的某一处坐下。 「我如果能从这里出去,你就跟我一起离开吧。」我坐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还不死心啊?」她无奈地说,「我不像你,我消失这么久了,也不见得有人来找我。」 「你这句话就矛盾了,你都不出去,又怎么知道没人找你?」 「之前不是说了吗?你们都没看到我失踪的新闻,那肯定是没人在找我。」她翻了翻身边的画作,偶尔还端详起来,看来对它们很有兴趣,「那时来都没这么多画作,学校真的是把废物都往这里扔欸。」 这时,地下室外头传来一阵声音,有点像是金属的声音。 我和马彩芯两人对望,马上跑到门边。 「是不是有人在外面?」我大力敲着门,急得话说得有点快。 「罗恩沿?是你吗?」 隔着门,我们听见一把男生的声音,因为过于兴奋,我连门外是谁都顾不上了。 「是谁在外面?可以麻烦你帮我打开门吗?我被、我被困在里面,麻烦你……拜託了!」 「你等我一下,我这就打开!」 马彩芯抓着我的手,安心地对我点头,我喜极而泣,没想到我真的能出去!此时,门外传来的不是打开锁头的声响,而是大力敲击金属的碰碰声。 「既然有人来了,那我可以放心回去了。」马彩芯松一口气。 但我却抓着她的手不放。 「彩芯……」 「我们说好了啊,我可不出去。」马彩芯伸出食指摇了摇,又望着我的手。 我只好松开手,看着她再次接近古董鐘。 「那我们再见啦。」她对我招手,接着一阵强光闪过,等到我睁开双眼,她已经消失在我眼前。 门外的敲击声也在此时停止了,听见铁门拉开的那一刻,夕阳的橙光洒在地上。 「罗恩沿!」 看见来人,我整个人怔住了。 他跑向我,直接把我拥入怀中,我没办法作出任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接受他此时传递过来的温暖。 「林智毅……」等到我喉咙终于发出声音,我才缓缓地推开他。 「罗恩沿,你还好吗?刚才听到你的声音,我都快吓死了!」林智毅抓着我的肩膀,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们先出去吧!」 他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出地下室。 我抬眸,看见远处站着一道身影,是邓易宇。他看着我们两人从地下室走出,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情绪,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随即拉着林智毅离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离开大礼堂的区域,我忍不住问。 「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他的眉间锁在一块,一个月不见,他看起来跟我最后一次见他时没多大的分别,只是前额的头发短了,好像也长高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 我不想跟他说话,但却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明天就会转学过来,所以今天先来这里。刚才走到体育馆时,正好听见有两个男生在说话,突然听见你的名字,我就问他知不知道你在哪里。罗恩沿,你怎么会被关在地下室?你又被欺负了吗?」 我不自觉睁大双眼,「等下,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是在问,你是不是——」 「我是说,你要转学过来?为什么?」 「我说过会来找你的。我明天就会来了,会转去高一二班。」 我扶着额头。 为什么偏偏是我班? 我转身离开,林智毅却再次抓住我的手。 「你先别走。你这是要回家吗?我送你吧。」 「林智毅。」我两眼直瞪着他,「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样,但我希望你之后能装作不认识我。」 「为什么?」他不解。 我叹了一口气,认真地说:「林智毅,真的没必要。」 「我……」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开。 * 「恩沿?」 听见房门外少见地传来敲门声,我没有下床,而是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你吃过晚餐了吗?今天回来后都好像没看见你出来。」妈妈的声音不轻不重,我也不想去思考她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 「吃过了。」 「这样啊,那好吧。」 我翻了个身,用棉被盖住我的头。 林智毅为什么要转学过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刚才一见到他,过往那些不堪的回忆又如浪潮般扑向我,令我感到难受不已。 没事的,只要我们没有任何的接触,我就不会再想起那些痛苦了。 我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了,但脑袋却又蹦出了邓易宇的身影。我大力捶着枕头,感觉脑袋就快要爆炸了。 28 又是睡不好的一天。 但我没有迟到,而是在闹鐘响起之前就下床了。盥洗时,看着镜中的黑眼圈,我又再度用清水洒脸,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我伶着书包走出房间,斜对面的房门正好也打开了。我想避开却来不及,直接与爸爸碰上了。 「去学校了啊?」爸爸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然后轻轻地把房门关好。 「嗯。」很久没见到爸爸,我变得有点不自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见我走到玄关处穿鞋,他又走出来问:「不先吃早餐吗?」 「有早餐吗?」我反问。 爸爸看了看空无一物的餐桌,顿时哑口无言。我确实是故意这么说的,但看见他说不出话的模样,我内心却也不怎么好受。 「我出去了。」我站起来。 「等一下。」爸爸从旁边的柜子上拿钱包,从里头抽出一张钞票,「那你等下就买点东西吃吧。」 「不用了,我还有钱。那我走了。」 「等一下。」 我纳闷地回头,只见爸爸欲言又止的,我问:「还有什么事吗?」 「妈妈说你昨天一整晚都关在房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看着爸爸,完全可以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彆扭。原来不只是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相处。 但这不讽刺吗?平时连面都没见到,明显就不怎么关心我了,现在却突然对我嘘寒问暖? 心情本来就不好,跟爸爸的短暂交谈,竟让我觉得更加糟心。 抵达校门口,我心不在焉地走,忽然被一道身影挡在我的前方。我看着他的校鞋说了句不好意思,绕过他走开,他又跟着我走向一边。我忍不住抬头看。 「罗恩沿,我想跟你谈一谈。」邓易宇的神色没有以往的从容与高冷,眉宇间带着些许的不安。 「我们好像没什么好谈。」看到他,我就一肚子火。虽然马彩芯跟我说过事情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但回想我被关的痛苦,我就无法好好跟他说话。 我走得快,他跟在我的后头追上,「你为什么会被锁在地下室?我昨天跟着那个要找你的男生一起去地下室,我才知道……」 我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啊!是你把我约在地下室前面见面的不是吗?」 「那是张修佩说,她跟你吵架了,你一直都不愿意见她,所以我才帮你约她的!」 邓易宇近乎吼着跟我说的,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可儘管我知道他着急了,他的解释却没办法让我买单,甚至让我更怒了。 「她说的你就相信?好,我不怪你,你跟我不熟,所以根本不知道我跟她根本不是朋友!」 「你如果看见她那时的样子,肯定也会相信她。」他斩钉截铁说。 想到我关在地下室那被支配的恐惧,我无法冷静:「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称不上认识,所以拜託你不要再多管间事了!」 邓易宇对我说的狠话感到错愕,他微微瞠眼,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对不起。」最后,他只是淡淡地道歉。 我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而是直接越过他走进校园。 酸楚再度从我心里蔓延,我忍着准备一拥而上的眼泪,突然想起了什么,瞬间停下脚步。 「还有一件事我想拜託你。」我背对着他,但我知道他一定还在,「去劝马彩芯出来吧。她不听我的,但她可能听你的。」 这些话我本来是想昨天告诉他的,我甚至还想跟他一起合作劝服马彩芯,势必要把她带离地下室。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你不想劝她,那也去见一见她吧。」 「我知道了。」 听见他的声音终于传来,我这才再次踏出步伐。 踏上我班的那个楼层,我抬起头,试图不让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流下。我吸了吸鼻子,深深吸气,缓步走向教室。 刚踏进教室,里头所有的目光同时转向我,我以为是刚才的狼狈样子被同学看见了,马上摸了摸脸颊,确定上面是否还留着泪水。 「罗恩沿!」 听见热情叫唤我的声音,我转头看向声源,只见林智毅坐在我的座位,开开心心地对我招手。在班上各个角落的同学看着我们窃窃私语,我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我走向他,把书包大力地放在桌上,「不要坐在我的座位!」 而且转学生不是跟着班导一起来班上的吗?他怎么会先来? 「但我不知道我坐哪,我问他们你的座位在哪里,所以就暂时先坐这里。」林智毅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模样。 全班上下都听见他说的话,有个女生马上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转学生吗?会来我们这班?」 他点点头,「对啊,你们好唷。」 班里的同学又开始讨论起来,我板着脸:「你跟我出来。」 我和他一前一后离开班上,我带着他来到靠近学校后门的小花园,他颇新奇般地东瞧瞧,西望望,心情看起来挺不错。 这更让我觉得不爽了。 「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要你装作不认识我的!」确定周围没人,我不客气地说。 「你知道我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漾开一抹清淡的笑。 「别跟我说什么不会这么做,你以前就是这样!」 「所以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我也已经不是从前的我,这次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坐视不理。」他的目光坚定,换作是那时候的我听见这些话,肯定觉得非常感动,但现在的我却毫无感觉。 「太迟了,林智毅。」我叹气,「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昨天被关在地下室,不是也遭遇了同样的事?罗恩沿,我这次一定会帮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摇了摇头,「你其实并不是真心想要帮我,你只是不想被愧疚感缠身罢了。」顿了顿,「我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我不会再向任何人求救了。」 与其求别人帮我,还是靠自己最实际。我承认自己还是像从前般软弱,但至少,我已经不会遇事就只会哭哭啼啼、怨着天为什么让我经歷这些委屈,然后什么也不敢做,就这样不断恶性循环,让自己一次次陷入痛苦之中。 昨天被那样关在地下室,我不打算忍气吞声,就这样罢休。 我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我就永远会成为被大家欺负及霸凌的对象,不只纵容他们的恶习,也伤害了自己。 林智毅锁着眉,「可是如果你需要帮忙……」 「我也不会找你。」我直接了当地打断他,「就这样吧。」 我丢下林智毅就回班,他没有跟过来。我一进班鐘声就响了,不久,班导师也进班了,林智毅就这样跟在她的身边走进来。这次他肩膀背着一个书包,安安静静地站在教室前面。 我们站起行了三部曲后,班导师才开口:「同学们好。我们班今天来了一个转学生。」 「老师,我们班今年好多转学生。」有个男同学说。 班导师点点头,「可能是因为我们班的空座位比较多,所以刚好都派来我们班了。」 她转头看向林智毅,要他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叫林智毅。」林智毅很简短地说了自己的名字,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阴鬱。 细碎的讲话声从我的四面八方响起,他们肯定是在讨论林智毅,只是说了些什么,我也听不清楚。 班导师安排了他的座位,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第三个座位,也就是我的斜后方。 他经过我的身边时,我别过头不想看他。他拉开椅子发出声响时,我也同时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一脸忧鬱,静静地坐在座位。他身旁的同桌是个女生,完全毫不避讳地观察他,接着开口跟他说话。 他先是淡淡地回应,聊了一阵子,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舒展了一些,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失落了。 我忍不住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对他过于狠心了,明明他已经跟我示好,我其实可以不计他之前怎么对待我,跟他重新成为朋友。 ……不,我还是没办法。只要看见他,从前的不愉快就会一一在我眼前重播。 那些回忆真的太痛苦了,如果看到他就让我想起以前的那些事,那我可能一直都没办法跟他好好相处。 29 在下课前的五分鐘,吴茜莹突然传来一张纸条。 我偷偷覷向她,她像平时一样看着前面的老师,不时还在课本上记录重点,看起来非常专心地上课。 所以她是在什么时候写纸条的? 我把纸条藏在课本底下,忍到了下课,后座的潘静和陈邵玲走出教室,我这才拿起纸条看。 「你的部分完成了吗?我的已经做完了,如果你也完成了,那我们今天放学后把它整合,明天就能交给老师了。」 不知不觉,距离交上分组作业的日子就快到了,我的部分其实也已经在前天完成了,我本来也想这几天就询问吴茜莹什么时候要交上,但因为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致我完全把这件事给遗忘了。 「我刚好也做完了,那我们今天放学后去图书馆做最后的整合。」 吴茜莹应该是去厕所了,她不在座位,所以我把纸条压在她的笔盒下方。 「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学过来?课程还跟得上吗?」 一把女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循着声回头。那把声音来自于林智毅的同桌女生,因为现在不是上课时间,所以她也不再放低声量说话。 「目前也只上了国文跟数学,感觉还ok。」 「那你为什么会转学过来?」女生对这问题看起来非常执着。 林智毅顿了一会儿,「也没什么。」 我拿起便当准备站起,陈邵玲和潘静从教室外进来。我不想跟她们撞个正着,所以先假装翻阅刚才上课时写下的笔记。 「嗨,林智毅,我是学艺。我叫陈邵玲。」突然听见这把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忍着不回头,耳朵却完全竖起了。 「你好,有什么事吗?」林智毅礼貌地问。 「刚才你应该也听见国文老师提醒我们这个礼拜五要交上分组作业。那是评估我们学习的重要作业,老师说会把分数加进我们下次的测验。老师没注意到我们班有转学生,所以我刚才帮你去问了她该怎么处理。」陈邵玲不疾不徐地说,话里也释出了友善。 「那真的太谢谢你了。那老师怎么说?」 林智毅的反应似乎让陈邵玲很满意,她笑了一声,「她说你可以现在就去找组员,要加入哪一组都可以。」 「这样啊?但礼拜五就要交的作业,大家应该都完成得七七八八了吧?我突然加入别的组,感觉有点不太妥当,他们也会不高兴吧。」 「那你加入我的组不就好了?我们组还没开始做,我不会不高兴,我其他两个组员也肯定没意见。」陈邵玲提出了邀约。 「不了,我想加入罗恩沿的组。」 听见林智毅的话,我吓得直起了背。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罗恩沿?」 我感觉到有好几道视线转向我来,但我依然认真地看笔记,装作没听见他们说话。 「你认识罗恩沿?」这次轮到潘静说话了。 「我们是从同样的高中转学过来的。」林智毅说,「那我等下跟她说一声我会加入她的组,谢谢你。」 「等一下。」陈邵玲说。 「怎么了吗?」 「罗恩沿就是我的组员啊,所以不就是跟我同一组吗?」陈邵玲笑道,「那就这样决定了,我去跟老师说你加入我们。」 「原来你们同组。」林智毅笑了笑,「不过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会去跟老师说。」 「罗恩沿。」林智毅走到我的旁边,像是报告,又像是交代说:「国文老师的分组作业,我跟你同组。」 我很想当场问他为什么要选择跟我同组,并让他马上换组,但这样他就会知道,我一直都在偷听他们说话。 无奈之下,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哦」。 「在想些什么?」 马彩芯看着我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忍不住就伸手戳了我的脸。 「我班上来了一个转学生。」语毕,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因为林智毅出现的搅和,我整个早上也没什么想起邓易宇,心情也不至于那么低落。 「然后呢?」马彩芯追问,「这个转学生怎么了?」 「他是我之前的同学。」我轻描淡写,「我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那就别理他啊。不对,你会觉得烦,该不会是他喜欢你吧?」马彩芯猜测。 「当然没有!我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也清楚地跟他划清了界限,但他都不理会。」 「那你就试着跟他相处?多个朋友也不错啊,你怎么会对他没有好感?他以前做了什么吗?」马彩芯好奇地问。 我不想说以前的事,所以转话题:「欸,你干么还在戳我的脸?」 「软乎乎的,挺好玩的啊!」她笑呵呵。 把地下室门关上,我看着一旁被撬坏的锁头,想起了邓易宇,又想起了昨天把我从地下室解放出来的林智毅。 心情又烦躁了起来。 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会发现锁头坏了,到时应该会安置一个新的锁头……那我要怎么进去?还是我直接买一个类似的新锁头锁上,这样我也会有它的钥匙。 当我陷入沉思,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我转头先看见邓易宇,我移开视线,想越过他走开,却发现他身后一个娇小的躯体。 「你、你好。」先开口说话的是张修佩,她一来就朝我露出愧疚的表情,不知为何我却觉得这副模样带有的虚情假意很大。 我无言以对,甚至有些错愕。我抬头看着邓易宇,他的双眼黯淡忧伤,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愤懣,整个人笼罩在不太好处的气压之中。 「罗恩沿,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我说过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比起早上时见到他,我现在已经能稍微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张修佩,你来说。」邓易宇转头看着张修佩,眉头皱起,黯淡的双眸彷彿被点燃了。 「对不起,罗恩沿。我昨天会对你……对你那样,是因为刘思琦要我们这样做的!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她……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对不起……是我欺骗邓易宇,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所以你不想见我,但我想好好向你道歉,才求他帮忙约你……」张修佩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我还是听清楚了重点。 她欺骗邓易宇的事或许是真的,但她把错全都怪到刘思琦身上,摆出一副自己讲义气,所以无可奈何帮她的模样,是当我白痴吗? 我觉得可笑,我抬头看了看邓易宇。 「她说的都是真的。」邓易宇立即说,「我以为她只是想跟你道歉,所以才会帮她约你。对不起。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我的失误,才会导致你被关在那里——」 「邓易宇……」张修佩有些不安地看着邓易宇,「对不起,那是我的错,是我为了要帮好朋友,才骗你把她约出来……是我欺骗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完了吧?说完那我就走了。」 我越过他们离开,邓易宇抓住我的手腕,回头对张修佩说:「谢谢你替我解释清楚。我还有话想跟她说。」 张修佩理解似的点点头,「那我先离开。」 她的目光一直都落在邓易宇身上,全程也只有在跟我道歉时才正眼看我。但就算是跟我道歉,我也无法感受她的真心和诚意。 「你放手吧。」等到张修佩离去,我说。 「你不相信我们说的话?」邓易宇没有松开手。 我叹气,「我现在的心情还没平復,所以如果你问我是不是不原谅你,我现在能给你的答案确实不会是你想听到的。」 或许是被霸凌对我的影响太深,再度遭受同样的事时,除了马彩芯,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敢再靠近任何人。 会不会我跟谁变要好的某一天,我又会遭遇同样的事?我不奢望有人为我出头,但也不是利用我的朋友来霸凌我。 我相信邓易宇只是被利用,就算我晓得这不是他的错,但我又无法完完全全释怀,跟他回到本来的相处模式。 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跟我有任何的接触。 「我知道我是多管间事,因为张修佩跟我提到你们之前有过几次接触,听起来也不像假的,我没去求证,当时只想着如果这样能让你们和好,那我可以帮忙。」 「看来你们的交情很好。」此话一出,我才感觉到有点酸酸的。 但他们的交情好,跟我没有任何关係。 「我不是因为她才做的。」邓易宇却皱着眉说,「我是为了帮你,如果她跟我说的是其他人,我不可能会帮忙。」 这确实才符合我认识的邓易宇,但是,为什么是想帮我? 我没有问出口,而是直直看着他,久久没有出声。 30 「罗恩沿,这么巧啊?」 我已经走到教室的走廊外,林智毅正好从教室内走出,在这里遇见是很平常不过的事,根本说不上是巧。 「我正好要去找国文老师,我们一起去吧。」他说。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我知道他肯定晓得我在说什么。 「我也想得很清楚了。」他朝我一笑,「你可以不需要我的帮忙,但我就是想跟你成为朋友。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很大的厌恶,但我会努力让你改观的。」 见我楞着不说话,他又说:「我现在要去跟国文老师说分组作业的事,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不要。」我转身就走。 「但老师刚才说想见你。」 我回头,「林智毅,请你不要这么无聊。」 「我说真的!刚才班长说的,不信你去问班长。」林智毅一脸无辜道。 我转头看,班长正好从教室内走出,「罗恩沿,冯凌凌老师要你去办公室一趟。」 林智毅一副「你看吧」的表情,我点点头,向班长道谢。 班长离开后,林智毅说:「奇怪,她怎么对你的态度,和对我的态度不一样?」 「因为她不喜欢我。」从一开始她因为我被老师责备,到跟大家集体排挤我,她对我就没有好脸色。 林智毅不发一语,看来是晓得自己说错话了。但我不以为意,眼看上课鐘声还剩五分鐘就要响了,我只能加快脚步。 林智毅立即追上我,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在前方。 来到办公室,冯凌凌老师的座位一进办公室就会看见,刚好有同学从里面走出,他推开门,我一眼就看见冯老师,而她的座位前方,还站着背对着我们的陈邵玲。 「欸,那是学艺。」林智毅也看见了。 门就快关上时,陈邵玲的声音也从内传来:「她们什么也没做,我也已经尝试跟她们。」 林智毅正好伸手推开了门,我立即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门边去。 「你干嘛?」林智毅不明所以。 我的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幸好陈邵玲没有看见我们,继续说:「我尝试跟她们沟通分配作业,但她们都不听,所以我已经打算自己完成作业了。」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时候就出手了。我的心登时凉了一截。 「但你刚才说新来的转学生想跟你同组?」冯凌凌老师问。 听见自己被cue,林智毅也竖起了耳朵聆听,奈何办公室的门是自动关上的模式,没人推开后,它又要自动关闭了。 他躡手躡脚地走到门前,再次伸手推开,又迅速地藏到门边。 看见这副滑稽的模样,我不合时宜地笑了,但我很快又被办公室内的谈话声吸引过去。 「对,所以老师,可不可以就让我们两个同组?我们班有四十六人,每组三个人,我们四个是剩下的一组。我觉得自己没办法跟她们两人同组,那可不可以让我和转学生同组就好?」陈邵玲说。 「你说吴茜莹和罗恩沿都不想完成作业?」冯老师确认似的再问。 「对,她们……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不想这么说同学,但……」 「什么意思?」冯老师问。 「她们感觉就是想要我独自完成,坐享渔翁之利……我觉得这样对我很不公平。」陈邵玲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确定,却又带点楚楚可怜的意味,听得我想马上就衝进去骂她不要再胡说八道。 「要让你们两个同组,也不是不行。」冯老师若有所思。 虽然我早就知道陈邵玲的阴谋,却没想过等到真的面对时,我会如此愤怒。回想我一开始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反击,我一度还想着就这样算了,到了此刻,我不再有任何不确定及害怕的心情,只有满满不想再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一肚子怒火。 我走前去伸手推开门,林智毅却抢先一步推开。我愣愣地看着他直直走进办公室,陈邵玲似乎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见到他,脸上瞬间堆起了笑容。 「林智毅,我刚好跟老师说了,你的分组作业想跟我同组。」陈邵玲立即说。 「那林智毅,你们就一起完成作业吧。」冯老师也批准了。 「就我们两个?」林智毅指了指自己,又指陈邵玲。 陈邵玲点头,「对,老师刚说了,就我们两个同组。」 「但老师,我想跟罗恩沿同组。」林智毅的话顿时让陈邵玲愣住,她似乎没想到一个刚来这里的转学生,会直接违抗老师的话。 「林、林智毅,刚才老师已经说了——」 林智毅作了一个暂停的动作,一脸坚定地看着冯老师:「老师,我刚才已经跟学艺说了,我想跟罗恩沿同组。」 眼看大门就快闭上,我直接往前推门,徐徐地走了进去。 「冯老师,听班长说您找我?」 我站到陈邵玲的旁边,冯老师点了点头,「你来得正好,这位林智毅说他想跟你一起完成分组作业,你怎么看?」 「可以啊。」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我刚才听见她和另一个组员……好像是叫吴茜莹的一起讨论说,她们已经快完成作业了。」林智毅笑着搔了搔后脑勺,随即看向我道:「我这样突然加入你们,感觉就是在坐享渔翁之利,你们真的ok吗?」 闻声,陈邵玲的脸瞬间刷白,我勾起了嘴角,立即笑着摇头:「我们其实还剩一小部分还没完成,如果你加入我们,那剩下的那一部分就让你来做吧。」 「可是感觉我好像佔了你们的便宜。」林智毅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係,我们不介意。」我转头看向陈邵玲,「陈邵玲,你应该也不介意我们组多了一个人吧?」 陈邵玲似乎还没缓过来,她圆睁着眼看我,又看向冯老师,「我、我当然不介意。」 「那就好。」我笑得咧起嘴,「冯老师,那我们就四个人一组囉。」 冯老师瞟了眼正微微低下头的陈邵玲,随即把视线转到我身上,「好,那你们记得安排林智毅的部分。陈邵玲的部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陈邵玲立即抬起头,嘴微张,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立即说:「她的部分也已经快完成了,都很顺利!」 冯老师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看了陈邵玲一眼。陈邵玲还是说不出话,脸色貌似更白了。 上课鐘声终于响起了,也解救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此窘局的陈邵玲。 大家静了一会,冯老师预先开口:「那没什么事了,你们赶快回班吧。」 我立即举手,「那老师找我——」 「因为你也是不久前才转学过来,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你在完成作业上有没有问题。照你说已经快完成的说法,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冯老师微笑道。 「主要也是其他组员帮了我不少。」我靦腆地笑,随即鞠躬,「谢谢老师,那我们先回去了。」 陈邵玲一转身,一下就不见了踪影。我和林智毅走出办公室,门刚合上,我们两人对视,下一秒,都忍不住笑了。 「好一个我们都快完成作业了。」我无奈地朝他翻白眼,「还坐享渔翁之利。」 林智毅手握拳头朝我一拜,「感谢侠女的配合,让小的佔了便宜。」 我再次忍俊不禁,「是我才要谢谢你吧。」 刚才的一肚子火,在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全都被扑灭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反击,身体的肾上腺素还没下来,心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没有减弱,我本来以为这样直接和人对着干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殊不知,回想陈邵玲方才那被打脸的模样,我就忍不住想说:真的太爽了! 「这没办法,我最受不了就是这种乱打小报告的人,而且说的还不是事实,我怎么可能坐得住?」林智毅无奈道。 「你又怎么知道她说的不是事实?」 「好歹我们以前也是同学,你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他说,「欸,这里的老师都不会处罚迟进班的人吗?」 我顿时睁大双眼。 「怎么可能!快点,我们用跑的!」 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31 放学鐘声一响,班上的同学如脱韁野马,立即衝出教室。 我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转头看了吴茜莹一眼。 刚才下课回来没多久,我就写了纸条给她,跟她说起林智毅想加入我们一组的事,也轻描淡写说了陈邵玲跟冯老师提起,我们都不愿意配合她完成作业的事。 吴茜莹对林智毅加入并没有太多意见,她问我怎么会知道陈邵玲打小报告,我跟她说我是无意间听到的,也提到陈邵玲接下来应该会来跟我们一起完成作业。 吴茜莹似乎不太相信,但随着班上的人一一离开后,教室内只剩下我们、林智毅和陈邵玲时,她这才终于信了。 看着陈邵玲站在我们的座位前方,吴茜莹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惊讶,只是淡淡地朝她点头。 「嗨,你们好,我再次介绍,我是林智毅。我会跟你们共同完成国文的分组作业,请大家多多指教。」林智毅坐在我的前方,礼貌不失热情地对我们打招呼。 见大家都不说话,林智毅又开口:「你们都不介绍自己吗?我这里……就只认识罗恩沿。」 他不好意思地笑,陈邵玲不太明显地蹙了下眉,都被我看在眼里。 我不晓得陈邵玲为什么似乎对林智毅特别有兴趣,他是今天才转学过来的,两人也不像早就认识,但她对他的积极与对待他的态度转变,好像有点不寻常。 吴茜莹先对林智毅点头,才说:「我是吴茜莹。」 陈邵玲接着悠悠道:「我是陈邵玲。」 「其实我和罗恩沿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作业,只剩下要把我们的资料整合,检查以避免出现重复性的部分,还有修改句子的连贯性。当然,还有最后的排版。」吴茜莹把我和她完成的部分拿出来。 「那剩下的就由我和学艺一起完成吧。」林智毅马上说。 「那就让陈邵玲检查及整合资料?如果你觉得有需要补充的部分,也可以加进去。」我提议说。 陈邵玲一愣,「可以。」 「那最后就让林智毅做最后的检查,然后排版。」吴茜莹点点头。 「哇,感觉我真的是坐享渔翁之利咧。」林智毅笑得特别像个小孩。 陈邵玲咬了咬下唇,脸色不太好,把话锋给转了:「那我们……现在可以稍微看过内容,直接讨论要不要再加点什么吧。」 「好啊。」林智毅点头同意了。 等到我们完成了讨论,也已经是四十五分鐘后的事情了,我跟他们道别之后,就往训导处走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停下脚步回头。 「林智毅,你怎么不回家?」我问。 「你要去哪里?我们一起回家吧。」他说。 我摇摇头,「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等等。」 「怎么了?」 「你还是很讨厌我吗?」 我皱了皱眉,「我没讨厌过你啊。」 「但你很抗拒跟我作朋友。」 我思忖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我抗拒,那是因为我只要见到你,就会想到以前的事。而且你也很清楚我昨天被关在地下室……」 我停顿,「我一直都很希望能结交到好朋友,但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吗?是我的朋友叫我去那里的。虽然他只是被利用了,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但我就是因为相信他,才会过去。」 「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一个让我相信的人,那是不是就不会有人伤害我了?」 林智毅大力摇头,「你的这个想法不对,你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只要有朋友在,朋友就能保护你,让你不再遭遇那样的事。」 我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 我也不觉得未来的我会有这样的朋友。 「你眼前不就站着这么一个人吗?」林智毅指了指自己,「我啊,我可以保护你。」 我拧紧了眉,「林智毅,你现在只是——」 「就算是因为愧疚,所以想对你好又怎么样?这有什么不对吗?但我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就是想跟你成为朋友!」他说得激动,浓眉缩了缩。 「还有,就算你见到我,会想起以前的事那又怎样?逃避不去想,它就会不在吗?那倒不如直接面对它,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刚才不就做得很好吗?」 我哑口无言,然而内心却隐隐被触动了。 他的斩钉截铁和认真让我无法反驳。 是啊,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他是因为内疚而想对我好,那又怎么样?我们就不能成为朋友吗?见到他,我会想起以前的事那又怎样? 这些事情,真的重要吗? 他说得没错,选择避而不想,并不代表那些事就会被抹去,既然是不堪回首的过去,我现在该做的,应该是不再让任何人欺负我,让这些成为我新的回忆。 我需要变得更强大,如果一味地害怕这个,畏惧那个,以后回想,我也会看不起这个时候的自己。 既然想要改变,那就要彻底地改变。 我把一封信从书包里拿出来。 林智毅看见了,问:「这是什么?」 「我本来想匿名投进举报箱的信,写的是昨天我被恶意关在地下室的事。」我也是来到这里才知道,我们学校的训导处外置放了一个举报箱。碍于很多时候老师都没办法及时发现学生的违规,所以特别放置一个能让学生投信举报同学违规的箱子。 虽然训导处不见得会处理完每件匿名的举报信,但听说他们会视严重性观察被举报者的举动,以作进一步的惩罚和处置。 我昨天就已经写好了信,想着今天就要把它给投进举报箱。 「本来?」林智毅听出我话里的重点。 「我想直接找训导主任举报。我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理。」我说,「然后再去找班导师。」 林智毅怔了怔,终于理解我的意思后,他灿烂一笑,「那我陪你去!」 我没有拒绝,还点了点头。 来到训导处,我让他在外等候,他看起来不太乐意,但还是答应了。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训导处。 跟门口的助理说了要见训导主任时,我紧张得双手冰凉,开始有点后悔不让林智毅跟着进来。 不,如果我连独自处理这件事都做不到,那我接下来要怎样对抗那些对我带着恶意的人? 我走进训导主任的办公室,礼貌地跟他请安,接着就一鼓气把昨天的经歷和刘思琦三人这些天对我做的事,都一一告知。 训导主任听着我被霸凌的经过,他拿起笔在本子上记录,眉头不时锁起。 我在说话时嘴唇不停颤动,在这个当下,我没有再去想大人是否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我什么也不说,那就是继续纵容霸凌的发生,我会想办法保护自己,但我也衷心希望他们能在这件事上帮助我做点什么。 所以最后,我很直接地说:「我曾经很害怕跟大人说这些事,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像我以前的老师一样,就算知道了,也想大事化小,甚至直接忽视。」 我顿了顿,「主任,您可以帮帮我吗?」 此话一出,眼泪也随着脸颊滑落。 对主任来说,我或许是因为难过、委屈,甚至是害怕才哭,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了我终于踏出这么大的一步而流泪。 「同学,你儘管放心,我不会容许学校发生霸凌事件。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然后给加害者严厉的惩罚,你就相信我们吧。」主任把本子合起,「如果你现在需要辅导,我可以先帮你安排去见辅导老师。」 我摇了摇头,把眼泪擦掉,「不必了,我等下……还有事。」 主任叹了长长的气,「那好吧。」 离开训导处,只见林智毅满脸担忧地衝到我前面,「怎么样了?」 「我说了。」 「那主任说了什么?」 我把训导主任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他松了一口气,「那真的是太好了。」 「也不能说好,毕竟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处理。」 「一定会吧?这是霸凌,训导处不可能坐视不理,他们管的可是学生的纪律。」 「那为什么以前的学校就没处理过?」见他顿时陷入了沉默,面露愧疚,我停下脚步,「我说的是国中的事,那时我跟老师说过,但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处理。」 升上高中以后,我知道对老师求救没用,所以转头向班上不参与排挤及霸凌我的同学寻求帮助。林智毅便是当中之一。 「对不起。」他似乎也想到了以前的事,又是一句道歉。 「那都过去了。」我抬头看着外头的天空,手握紧了拳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放过欺负我的人。」 32 来到老师办公室的门前,林智毅识相地说他会在这里等我,也没再说要陪我进去了。 我对他浅浅一笑,转身就走进办公室。 据我所知,黄燕燕老师都不会这么早回家,所以能见到她的可能性很大。果不其然,我远远就看见她坐在位置上批改作业,有了刚才见训导主任的经验,我的紧张感也就少了一大半。 我走到她的座位旁,她见到我时有些惊讶,我立即向她请安。 「这个时候怎么还不回家?有什么事吗?」黄老师关切地问。 「我刚才和同学讨论分组作业。我今天来是想找老师聊一聊我跟班上同学的事。」 黄老师推了推她的镜框,微瞇双眼:「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把自己被班上同学排挤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其实这些事并不严重,但我还是希望能跟同学们好好相处。」 黄老师似乎吃了一惊,明显根本没发现我被排挤的事,「抱歉,恩沿,我一直都没发现这件事。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没有否认,但班上的同学只是排挤,偶尔说说难听的话;陈邵玲虽然想陷害我和吴茜莹,但最后也落了个空——细数这些及比较起来,还是不如刘思琦她们过分。 「但恩沿,我想先让你知道,我不会直接跟大家说不准排挤你,这样大家一定会变本加厉。」黄老师皱着眉道,「但我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处理这件事。」 「我明白的。」就算她真的无法解决,我也不会怨她,「那我就先回家了,谢谢黄老师。」 「恩沿,你先等一下。」黄老师对对我眨了眨眼,「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帮忙?我?」我可以帮老师做些什么? 「你转学过来的时候,我看过你的得奖经歷,你的美术以前获奖过对吧?我想请你帮忙为我的社团佈告栏做些简单的佈置,因为我社团的同学最近都在忙着准备问答赛,有的也在准备来临的展览,所以一直都没时间处理佈告栏的事。这个礼拜天就是学校的开放日了,学校规定这个礼拜五前就要把佈告栏处理好。」 我没想到老师竟然仔细看过我的得奖经歷,但那已经是国中的事了,我不好意思道:「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画画和做手工了,我担心……会做得不好。」 「没关係的,简单佈置就好,我没有什么要求的。」黄老师试着说服我,「我还拜託了我另一班的一位同学帮忙,所以你不是一个人。」 「我……」本来还想拒绝,然而看着黄老师,我还是点头了,「那好吧。」 「谢谢你。」黄老师对我眉开眼笑,「那明天放学后就劳烦你们了。这些是需要一起贴上的资料,你可以先看一遍,再想想要做怎么样的佈置。」 「怎么比进训导主任的办公室还久?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林智毅跟着我走出校园,他说他在等待的时候来回踱步,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回我才从办公室出来。 「只是多聊了几句。」我准备越过马路走到学校对面的公车站,「那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林智毅搔了下后脑勺。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橙色,感觉再过不久,天色就会暗下。我走到对面,公车站已经没有人了,我坐站前,低头检查公车抵达的时间。 忽然之间,我感觉有个人也坐下了,转头一看,邓易宇就坐在那里,离我有段距离。他看着前方,接着动作也不太自然地看了看四处,我把头回转前来,挪动屁股坐到最角落。 距离放学时间也已经快过了两小时,他怎么现在才回家? 我们一直都没人出声,他看着天空,而我看着手机,夕阳的光照射到我们的鞋子上,我想起那次跟他一起坐在大礼堂外聊天的情景,心里有点闷闷的。 公车到站,我站起来走上公车。早已经过了上班族下班的时间,公车上只有两个人,我习惯性地走到中央找了个座位坐下。 邓易宇在这时也走上了公车,发现他的视线就要转过来,我立即看向窗外。 他经过我,在我的后座坐下。 公车开始行驶,得知他就在我的后方,我的身体变得特别紧绷。虽然有的时候我选择走路上学,但我也很常搭公车,我怎么都不知道他跟我搭的是同一班? 我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他,就在距离家里的小市区,那他住的地方应该离我家不会太远。 还记得当时我不小心被脚踏车给撞了,他帮细心温柔地帮我处理伤口,那也是我第一次为他感到心动。 我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只需十五分鐘,如果搭公车,只要路上的交通顺畅,也只需五分鐘。 但我觉得这五分鐘简直「度分如日」,我逼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转头,等到公车到站,我迅速地跑下车。脚一触碰地面,公车的门也随即合上,我这才觉得周遭的空气又流动了。 不见还好,一见就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满脑子都是他。 我还是无法不在意他。 想通以后,我已经没有早上的那么气,毕竟我知道不是他的错,只是自己有些鑽牛角尖,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在结交朋友方面再度退缩。要不是林智毅说的那些话,我或许短时间内都不会再与邓易宇有任何的交集。 把家里的铁门关上,我稍无声息地叹息。 我不知道自己这下该怎么办了。是要直接跟他和好,还是就这样算了? 隔日下课,我又再次拿着便当到地下室。 然而站在门口,看见地下室门换上一个新的锁头,我想到了什么,顿时翻了自己一个大白眼。 是我昨天跟主任说自己被关在地下室的,他们在调查的当下,肯定会来地下室探个究竟,发现锁坏了也是迟早的事。 我看着锁头思忖,马上就涌起了偷偷去训导处借用钥匙的想法。 不,这实在太难了,我根本不知道钥匙会放在训导处的什么地方,而且就算我打开了一次,我还需要打开第二、第三次,难道我每次都要这样偷偷摸摸去训导处偷钥匙吗? 我之前想过直接换一个新锁,但我刚举报自己被同学恶意困在地下室,近期训导处肯定会加紧这里的巡逻,可能时不时也会打开锁头,到时他们就会发现锁根本就打不开。 看来最好的做法,是我也拥有一把打开这个锁头的钥匙。 那我就得去复製一把。我必须先去训导处偷钥匙,然后隔天早上再偷偷地放回去。 想到要做这样的事,我就忍不住想抱头抓狂。 如果被老师抓到了,我肯定会被记大过。但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再也没办法见到马彩芯了。 她之前说过一直都在等待邓易宇去看他,虽然一直都等不到他,但却等到了我,能有一个人陪她聊天,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但我昨天放学没有过去,今天也无法去看她,她会不会觉得失落?如果我明天、甚至是后天,还有接下来的日子都见不到她,她会不会以为我不想理她了? 她是我目前为止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就算她执意说不会离开那个空间,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在现实的世界见面,就像其他人那样,一起结伴去看电影、逛街,还有吃甜点,我很珍惜及看中这份情谊,所以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被我忽略,并为此感到难过。 我走到小花园,一路都在思考该怎样从训导处偷取钥匙。 我应该先查清楚锁匙放在哪里,才能计划什么时候动手。我边想边扒饭,都没注意到一个身影静悄悄地站到我的旁边。 「欸,在想什么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看见林智毅好奇地望着我,我把便当合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干么?吓死人了。」我忍不住道。 「我以为你会发现我,谁知道我走到你前面了,你都没发现。」他双手无奈一摊,接着坐到我的旁边,「在想什么想得这么深入?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 「没什么。」我总不可能把马彩芯的事告诉他,而且他昨天才刚转学过来,我也不可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 「打听什么?」他突然问。 「啊?」我不小心把话说出来了吗! 他被气笑,「你那里喃喃说不能跟我打听什么?」 「没有,我随口说说的。」 「但我跟班上同学的感情挺不错的喔。」他说起话来,竟然还轻轻扫了下刘海。 「你?怎么可能,你昨天才转学过来欸。」我真想翻白眼。 「你不信?那你跟我来。」 「啊?」 「来啊。」 我本来不想理他,但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上楼梯,最后停在我们的教室门口。 「欸,莫伟均、孙子平,你刚才不是说要去打球吗?」林智毅很自然地走向孙子平和莫伟均的座位。 孙子平注意到他,也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我,说:「你说不打,我们也只有三个人,就不去了。」 「这有什么办法,人家可是追人追到这里来了。」莫伟均揶揄道。 林智毅笑了一声,「我现在有空,还去不去?」 「当然!走啦!」孙子平立即跳起来,随即拉了他前面座位的另一个男生走出教室。 「林智毅,我刚才听他们说,你在之前的学校是篮球校队的成员?」说话的这个女生是他的同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对啊,他们怎么知道?」林智毅瞠大双眼,「怪不得会来问我要不要打球。」 「那你们现在去打球吗?我们一起去看吧!」他同桌转身对她的几个朋友说。 「那真的是献丑了。」林智毅笑了笑,随即望向我。就算他什么也没说出口,我也知道他这副表情就是在说「看吧,这下信了吧」。 莫伟均勾住林智毅的脖子走出教室,林智毅却说了句等等,回头看我:「你也一起来吗?」 拒绝的话刚要吐出,他瞬间化身一隻想要得到主人关注的小狗,可怜兮兮地再问:「真的不来吗?」 我:「……」 我像是别人装一下可怜,我就会答应的人吗? 33 学校的体育馆只有两个篮球场,原则上是供所有学生使用,然而其中一个篮球场理所当然的,就是被学校的篮球队成员给霸占。因为他们是校队,代表学校去比赛的是他们,他们永远都有理,所以没有人抢得过他们的。 所以一般同学如果要打篮球,就只能去到另一个篮球场。我们来到时球场正好也被霸占了,林智毅带头跟对方商量,他的脸上一直都掛着笑,态度亲切得就算是站在场外看的我,都觉得他一定能谈判成功。 果不其然,对方让了半场给他们,他们四人毫不吝嗇地大喊谢谢,二对二的对决也就这样开始了。 我不想跟班上的同学站在一块,但又不想一个人站到他们的对面那么显眼,衡量利弊,我最后还是站在他们的后面。 我对篮球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想到自己也不想再避开刘思琦她们了,所以也不再害怕再次来到体育馆。如果能遇见她们,也正好能见一见她们看到我时的反应会是怎么样。 一阵欢呼声霍地滑过我的耳际。我没在专心看,回过神来,林智毅已经跑向莫伟均击掌,他们甚至笑着还对其馀两人比出拇指朝下的手势。 好一个自大的傢伙。他明明才刚转学过来,竟然敢公然挑衅同学。 跟我站在场外的同学顿时爆笑出声。 「孙子平、菜瓜加油!」 「菜瓜、菜瓜!」 「孙子平、孙子平!」 「赶快让他们好看!」 这回轮到林智毅和莫伟均防守,孙子平带着球试图越过林智毅,可林智毅的步伐灵活,专注的双眼更不时看穿孙子平使出的假动作,孙子平无法再往前,两手紧抓着球。 林智毅打球时的眼神很不一样,彷彿换了个人,场上只有他唯一一人穿着制服,一边的一角散落,他快速地捲起一边袖子,露出手臂好看的肌肉线条。 菜瓜也被莫伟均守得死死的,孙子平陷入两难,非常勉强地转过身直直把球投向篮筐。 「啪!」 林智毅一跃而起,狠狠地盖了他火锅。 我的身旁瞬间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我也忍不住张了张嘴,这个林智毅……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智毅吗? 他盖帽的身姿帅气,几个女生也忍不住惊呼「好帅」,我虽然没有出声,但心里不能认同更多。 球落到孙子平的方向,他把球传向菜瓜,林智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伸手一拍,球飞向不同的方向,他跑前一手把球拉下,球瞬间就稳定地来到他的掌下。 场外一度响起了欢呼声,儘管有许多支持孙子平和菜瓜的同学,但渐渐的,林智毅名字出现的频率变多,声音之大也快盖过前者了。在场上的林智毅彷彿发着光,吸引着我们不断追随他。 林智毅投了一个空心球,时间只是过了五分鐘,就能明显看到其他同学与他的距离。 驀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球场的另一边走过,我的视线从球场转到了他的身上。他瞥了球场内的人一眼,突然停下了脚步。 站在他身边的黄哲轩也停下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简短地说了一些话,目光紧紧盯着场上。 我没发现自己的视野已经从林智毅转到了邓易宇的脸上,直到邓易宇忽然转过头,与我的视线在空中交会,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看得太久了。 我抿着唇,垂下眼眸。等到我再度鼓起勇气把目光放到球场对面,却发现邓易宇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黄哲轩还站在原地。 「好了,快上课啦,不打了!」林智毅笑着说,「明天继续!」 「唉哟,看得正精彩。」 「那明天我们再来!」 班上的同学作鸟兽散,林智毅见到我,开心地向我招手,跑了过来。 「林智毅,你打得真好!」林智毅的同桌很兴奋,对他竖起了拇指。 「谢谢。」 「林智毅,有你在的话,明年班级赛我们有望了。」孙子平也走过来拍了他的肩膀。 有不少同学来跟他说话,他都一一笑着回应,菜瓜用手肘踹了下他的腰,说明天肯定不会输。本来他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孙子平和莫伟均直接拉走。 「欸,我还没把话说完啊!」菜瓜不满地吼道。 「别当电灯泡啦。」 听见孙子平的话,我觉得哪里怪怪的,疑惑地凝视林智毅,林智毅却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笑着对我说:「对吧?现在完全相信了吧?」 虽然他大汗淋漓,却不见他喘二气,他用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一脸期待地等着我的回应。 「是是是,到底要说多少次。」我无奈道。 「那你觉得我刚才打得怎么样?」 「还行。」 我转身离开,他立即追到我的身边,一边重新把制服塞进裤子里,一边激动地问:「还行?只是还行?」 看见他衣服都是汗水,我提醒道:「你下次还是带见体育服来换吧。你这样回到班上,大家一定觉得你很臭,也很容易着凉。」 「好喔。你有纸巾吗?」把制服整理好,他的身体还是很热,所以不停在冒汗。 我从口袋拿出纸巾递给他。 「谢啦。」他一连就抽了两张。 「省点用!」我忍不住说。 「放心啦,就用两张。」 他用纸巾擦拭全脸,纸巾屑黏在他的左脸颊,我指了指他的脸,他不明所以地问「干么」,我翻了个白眼。 他还是一脸疑惑,我懒得说了,直接就伸手轻轻地挑起他脸上的纸巾屑,他的身体一僵,反射性地往后退。 「别动!」我瞪着他,顺利把纸巾屑撩走。 我的目光一转,突然看见邓易宇就站在林智毅斜后方,他正好转身离去,我一时愣住,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嘿。」林智毅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见我看着后方久久没有反应,他好奇地转过头。 「那是你认识的人吗?」林智毅只看见邓易宇的背影,所以不知道他是谁。 「曾经。」我淡淡地回应,接着舒了一口气,「走了,还有一分鐘就上课了。」 「曾经?」林智毅看起来很是好奇,但也没有追问,而是又回头往邓易宇的方向看了一眼。 34 林智毅的人气在短短的下课时间,就飆上了新高。 小休时,他的座位都会围着很多同学,男男女女都有,大家都像突然对他產生了兴趣,东问西问的,像是在作採访一样。 「罗恩沿,擦黑板。」卫生股长直接走到我的面前。 我们班每个月都会轮换值日,这个月轮到我擦黑板,我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教室的前方。 我已经渐渐习惯在班上不说任何的话,就像吴茜莹一样,如果不是被老师点名,我都不会开口说话。而最近因为林智毅的出现,大家都把焦点转向他,我逐渐变得透明,平平静静地过了两天。 我把能所及的部分都擦掉后,这才踮起脚尖,试图擦掉黑板上方的文字。但我显然不够高,我已经把手脚都伸直,还是怎么也擦不掉。班上没有多馀的椅子,我懒得回座位拿,只好不断跳着擦。 「你跳什么啊?」一阵笑声响起,我转过身,身高快一米八的林智毅站在我的身后,我愣着抬头看他,他笑着伸手,直接就把我还按在黑板上的黑板擦抢掉。 他拿黑板擦的手搁在我的脸旁,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离得非常的近,看见他的五官近在咫尺,他再度牵起嘴角,这个当下,我感觉热潮瞬间涌上了脸颊。 「我来吧,你去一边。」他另一隻手推着我的背到另一边。 「喔喔喔!」教室后方的同学起哄了,我圆瞠双眼,不知所措地望着林智毅。 林智毅无奈一笑,却什么也没说,他轻而易举就把黑板都擦乾净了,把黑板擦放下后,他问我:「不说谢谢?」 「……谢谢。」我愣愣地说。 班上同学又一脸曖昧地看他,他笑着要大家别闹,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被大家包围。 从班上同学刚才的反应,他们该不会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吧? 所以我这些天没有被大家针对,不只是因为大家把焦点转到他身上,也因为……他们误会我们之间的关係了? 因为以为我们在一起,所以他们也不好在他面前说我的坏话…… 左思右想,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令我有些好奇的是,林智毅以前也是这么受欢迎的人吗? 我怎么也想不起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仔细一想,我以前跟他的接触也不多,因为自己总是被欺负、被找茬,我根本没有任何馀力去观察别人是怎么样的。 以前我长期被霸凌,所以不管是音乐课或是体育课,只要需要离开教室,我都会坚持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看着班长锁上门,我才放心离去。回来班上也一样,我都会努力赶在班长抵达教室前,就已经在那里等候。 然而有一次,我忘了什么理由被音乐老师留了下来,结果回到教室,我发现本来放在抽屉的笔记本都被淋湿了。三本笔记本就这样摊开在我桌面,当时候的我脑袋一片空白,不晓得该怎么办。 林智毅正好从外面进来,他似乎在跟别人说话,经过我的座位时不小心撞到我的肩膀,我转头看他,他瞟了我一眼,想移开视线时赫然发现我被淋湿的笔记本。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淡淡地说了句对不起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是我们第一次的接触。 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会向我道歉,所以我当时候以为林智毅跟别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这也导致我在隔天被霸凌时,选择向他求救。 那些霸凌我的人很常关注我,像是我那天忘了带作业,所以没有交上,她们马上就让学艺向老师报告。 老师传话来说要见我,问了我没交作业的原因后,虽然她没责骂我,却给了我另一份作业,要我在放学前交给她。 回到班上,我发现铅笔盒内的原子笔都不翼而飞。我感觉到许多双眼睛在等着看好戏,扫视周遭,大家马上各做各的事,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一样。 她们连一支笔都不留给我,我在班上没有朋友,也不知道该跟谁借用。我突然想起林智毅,或许他会愿意借我,我不敢直接走去找他,只能等着看他什么时候经过我的座位。 终于等到午休时分,他急急跑过我的身旁,飞奔出教室。我在心里默数十下,这才追上去。 我远远看见他的背影,他跑进男生厕所,我犹豫了片刻,决定直接站在厕所外等他。 他走出来时,一眼就看见我了,但他直接把视线别开,从我身边走过。 「同、同学。」 他听见我的叫唤声,走路的步伐顿了一下,接着再次前进。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说:「同学,可不可以……先等一下?」 林智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又看了看四周。 「你是在跟我说话?」林智毅指着自己问。 我微微点头,因为鲜少与别人正面接触,我根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借我一支……笔?」 要说出这句话,对一般人来说可能一点都不困难,但对我来说,却是比登天还难。要不是老师要我今天就要交作业,我打死都不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笔?」林智毅有些诧异,「你站在男生厕所外,就是为了……跟我借笔?」 我顿时脸红,但他说的并没有错,所以我还是轻轻地点头。 他的手伸进裤袋,从里头拿出一支笔递给我,「我这里正好有一支。」 我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谢谢你!」 他淡淡地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去。我等了一会,才跟着走回班。他的步伐很大,一下就走下楼梯,不见了踪影。 我也不自觉加快脚步,谁知一隻脚刚踏下楼梯,我的肩膀就被一股力道给撞了。在整个人往下跌的瞬间,我双手抓住了旁边的扶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身体碰到地面发出了巨响,我的臀部传来一阵刺痛。刚走下一楼的林智毅往回走,看见我坐在楼梯处的地板,他怔住了,下一秒,他的视线转向我的后方,双眼瞠大一些,我立即转头。 从我这个角度,我只看见两个穿着女生校服的背影一闪而过,就算我没看见,我也晓得一定是我班的女生撞我的。 我抓着楼梯的扶手慢慢站起来,林智毅一脸复杂地凝视我。 「你……看见了对吗?」当时候的我已经流下了眼泪,不只是因为跌下產生的疼痛感,也因为满腹委屈,「你可不可以帮我跟老师做证明,说你看见谁推我?」 因为对象是他,所以我我试着想要反击,希望他能为我作证。 他沉默了片刻,久久没有回答,我的内心立即就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看见,我是听到声音才走上来的。」林智毅解释,又一脸为难道:「所以我没办法帮你作证,对不起。」 我感到难以置信。他确实是闻声才上楼,我确信他没见到谁撞我,但从他方才的反应看来,肯定是看见站在我身后的人是谁。这样还不能证明吗? 「那之前……我被她们霸凌,你都没看见吗?」不论今天的事,之前的霸凌,我不相信他都没有看见。 他默了一阵,微微别过了头。 「对不起。」 离开前,他只是淡淡地又说了一句道歉。 到了那一刻,我就知道在那里,不会再有人帮我,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知道只有我真的离开了才能够得到解脱。 35 忆起曾经的不堪的点滴,我接下来的心情都变得失落。看着在黑板前作答的林智毅,我有点无法把之前和现在的他重叠。 「不错。回答正确。」数学老师看了他的算式,满意地点头。 班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自信一笑,视线冷不防与我的交接。我迅速把眼神转开,假装在课本上写东西。 他经过我的座位时,手指轻轻敲了我的桌边。我没有理会他,他也不好纠缠,毕竟老师还在前面,但直到我听见他拉开椅子坐下,我依然能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注视着我,令我感到坐立不安。 到了下一堂课前的小空隙,他很快就出现在我的座位旁。 「欸,你心情不好?」 我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摇了摇头。 林智毅蹲了下来,两手压在我的桌面,试图与我对视,「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着他满是忧心的黑眸,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竟然奇蹟般一点一点地减少。 「没事啦,还会有什么事。」我又装作自然地把视线移到课本上。 「罗恩沿,你听我说。」我被他这突然认真的语气吓到,我望向他,他抿紧嘴唇,才继续说:「如果以后还发生那样的事,你一定要跟我说。」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事。 再度与他的目光相接,他忧心的眼神内此时透着一丝的犀利和坚定,我看着他许久,最终情不自禁地点头。 走过了那么多日子,既然我在思想和行为上已经有所成长,林智毅许是亦然。儘管他以前对于我的遭遇不为所动,但现在的他却选择站在我的身边。这一点从他现在一点都不避讳地跟我交谈、听见陈邵玲在老师面前打小报告,会为我打抱不平就可以看出来了。 「我会找出是谁把你关在地下室的。」他说,「还是你一直都知道是谁?」 「我知道,但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我很认真地看着他,见他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我无奈道:「我说真的,我已经想好做什么了,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 「你说的话我有听进去。你说逃避问题没用,所以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林智毅微微惊讶,「你真的记得我说什么。」 「当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我现在有一件事确实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睛好像突然亮了。 放学鐘声一响,我就背起书包走到办公室。 还没走到班导的座位,我远远就看见有个不速之客在跟老师说话。我停下脚步等了半晌,结果班导竟然发现我了,她笑着比手势要我过去,我抬眸,直接与那个不速之客对上。 但这一次,我没有避开,而是直直看着她走了过去。 「恩沿,今天真的是辛苦你了。我还找了一个小帮手,你们都是同年级,应该更好交流。」班导互相介绍我及身旁的女生,「她是刘思琦,五班的。她是罗恩沿,二班的。」 刘思琦的目光随性,一手插着裙袋,头微微抬高看我。我们两个对视良久,她忽然勾了下唇角,这不明显的笑意充满玩味。 「你们认识对方吗?」班导好奇地问。 「不认识。」我们异口同声说。 「思琦的美术很好,每次都拿高分,恩沿在美术比赛上也获奖无数,有你们帮忙我就放心了。」 我本来以为刘思琦是那种不在意成绩表现的人,没想到还会在美术成绩上拿高分……不过这其实也是我的刻板印象,想到她是太妹,就觉得她不在乎学业。 班导从她旁边的柜子拿出一个箱子,「这里是佈置佈告栏需要的材料和资料,你们等下可以先讨论看看要什么主题。」 「好的。」 刘思琦直接拿起箱子。我跟在她身后走出办公室,她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我。 「我以为你会拒绝跟我合作。」刘思琦开口了,这句话像是在询问我为什么会跟她合作。 「我只是想帮班导。」我丢下这句话便走下楼梯,走几步就抵达佈告栏前方。 刘思琦把箱子放在地上,我席地而坐,把里面的资料都拿出来。 她也重复一样的动作,坐在我的对面。 「你今天不太一样。」刘思琦冷不防道。 我的动作瞬间凝固,但我没有回应她,片刻,我继续把相关的资料摊开,以方便判断佈置的位置。 「眼神不一样,以前看起来很怕,但今天感觉就很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有问她,她竟然自顾自回答。 「你对主题有什么意见?」我把材料都拿出来,看看能如何设计。 我的下巴霎时被她伸手按住。刘思琦凑近我,逼迫我看着她的双眼,又继续:「而且还会忽视我说的话。」 「你……可以放手吗?」内心依然有抹不掉的惊恐,但我还是没有避开她的眼睛,「我只想赶快完成佈置。」 她的黑眸映着我冰冷的模样,她突然笑了笑,还真的放手了。 「但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她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字,「我目前是有两个看法,老师是新闻社的,这次的资料也刚好都是歷年学生和在校学生获奖的新闻,我觉得可以画一些奖牌和奖状,然后把它们贴在佈告栏的周围。」 她写上:1)奖牌和奖状 见她迟迟没有继续,我问:「那第二个呢?」 「我还没听到答案。」 「……什么?」 「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她挑起眉。 ……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就是突然想通了。」我只好说。 「想通?」她皱眉。 「就觉得没必要再害怕。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抽起压在她手下的纸,接着写上2)。 「喔?」刘思琦对我的答案似乎很意外,「但我也没做错事啊。」 「你没有?」我抬头看她,情绪有些激动:「你因为苏尚峰,所以不断来找我茬,警告我、话还说得特别难听,也差不多要对我动手了吧。后来因为一直堵不到我,前几天还让利用我的朋友约我在地下室外面碰面,把我关在地下室。」 「这些都是你所谓的——没做错事?」 我连珠炮似的发洩内心的不满,说完以后,我也被自己如此激昂的语气给吓到了。于是立刻站起来,往走廊跑去。 然而跑到楼梯处,我按着膝盖喘气,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明明答应了老师说要帮她把佈告栏佈置好,我现在到底在干么?是想直接逃走吗? 我无奈地叹气,去厕所洗了把脸,刚抬起头把水龙头关上,一道身影顿时映入我的眼帘。刘思琦就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抱胸看着我。我毫无预警地吓了一大跳,这并不是夸张的形容词,我是真的直接吓得后退了一步。 结果下一秒,刘思琦竟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警戒性地望着她。 「笑你的反应。」她很不客气地直说,「你刚才为什么跑掉?」 「我……」我吞了吞唾液,「就,人有三急。」 「不是因为说了那些话所以怕我对付你?」她饶富兴致地挑眉。 「当然……不是。」 「那干么停顿?」她忍俊不禁。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我知道的那个刘思琦吗?怎么感觉……跟之前不太一样?她虽然还是有些盛气凌人,但却友善多了,有点感觉像是……在跟我开玩笑? 开什么玩笑?她是那个刘思琦欸!我是在想什么?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开工了吧?」她又说。 36 人都在盯着我了,我又怎么可能逃得掉了? 我走在前方,她默默跟在她的后方,我们就这样回到了佈告栏那里去。 「我刚才说的第二个主题,就是直接把新闻社的重点凸显出来。」刘思琦重新盘腿而坐,在写了2)的纸上写字,「可以画一些新闻稿、相机、笔这类的图来佈置。」 她马上进入工作模式,我也不怠慢,直接坐在她的前方思忖。 「我觉得都不错,我个人倾向于第二个主题。」我说,「这样就能让大家一目了然得知这是新闻社的佈告栏。」 「那我们就直接第二个主题吧。」她立刻就决定了。 而且嘴巴刚说,手就拿起铅笔开始动起来。她又分配好我们各自画的图,我专心听着她的指示,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合理的地方,接着立即在纸上作画。 刘思琦的作画时间很短,完成度也很高,她完成她的部分后,便从旁边的教室拿了一张椅子,开始着手佈置佈告栏。她站在椅子上,先把全黑的手工纸在佈告栏当底部,再把她画好的图一一贴上。 这段期间,我也已经做好我的部分,她贴好她的部分,我就把我的画递给她,我们竟然挺有默契地配合彼此,很快完成了佈置,最后只剩下把资料贴上。 「我没有让张修佩利用你的朋友。」刘思琦天外飞来一笔道。 「……啊?」我一时反应不来。 「啊什么啊?我说我没有让张修佩利用你的朋友,把你约出来。」她没好气地说,又指了指地上的资料。 我微微一怔,理解她的意思,马上拿起资料递给她。 她把资料用图钉固定在佈告栏,又继续说:「我才不干这种事。如果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那也不需要一直去堵你了。」 我又愣了一下,这一点我确实没有想过。如果她稍微耍点心机,也不至于一直都堵不到我。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是张修佩的意思?」 「但她也是为了我才那样,虽然有点自以为是了。」她耸了下肩,「至于为什么会针对你,这没办法啊,谁让你总是一副自认为清高的样子,尚峰还被你迷得团团转。」 「我哪有清高,他哪有团团转啊?」我真的是冤大头,根本没有好吗! 「好吧,我承认那只是你的外表让人觉得你清高。」她又伸手跟我拿资料,我们虽然在说话,但手也没有停过,「但尚峰就是有啊!他一直想找你说话欸!」 见她激动的表情,又带有一丝委屈,我歪头盯着她,觉得有点可爱,就这样不合时宜地笑了。 「你笑屁喔。」她瞪着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大胆,竟然真的笑出来,然后我问:「苏尚峰看过你吃醋的表情吗?」 如果她一开始是这样跟我说话,而不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太妹十足的模样,我或许就不会这么害怕。不……我可能还是会害怕,毕竟之前的我只要是被人针对,我就会害怕跟他接触,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跟她说话。 「说什么?」她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又嫌弃我动作慢:「快点啦,慢吞吞是干么?」 我忍住笑,但当然还是加快速度把资料递上。 「你放心,我对苏尚峰没有任何意思,所以我很直接跟他说不要再找我说话了。之前我跟他透露是因为你我才会这样,其实真的是无意的。我已经这么怕了,如果我有意让他知道,那肯定随时传到你那里去啊,我这不是自寻短路吗?」我认真地说,「我是因为太害怕,所以讲话没经过大脑。」 「知道就好,都不知道在怕什么。」她还附和我点头,「但你会害怕,也是我想要的效果。」 所以她认了自己恐吓我了对吧? 终于把资料都贴完了,我们满意地看着佈告栏,我这才细细读着上面的资讯。 「这上面有你耶。」我有些讶异地指着一则新闻,见她挑着眉看我,我立即解释:「刚才黄老师说你美术每次都拿高分,没说你获奖过,我惊讶也很正常吧?」 「你以为只有你获奖过?」她斜眼看我。 我又读着其他资料,就在这时,我被上面的一张脸给吸引住目光。我感到难以置信,立即认真地读起这则新闻。 「华育高中的高一生马彩芯参加2021年全国高中美术比赛,并荣获季军,载誉而归。」 照片中拿着奖杯的正是面带浅笑的马彩芯,模样与现在的她没有任何的区别。 「怎么了?这新闻有怎么样吗?」刘思琦循着我的目光也把新闻也读了一遍,「二〇二一年……那就是两年多前的事了。全国的比赛能拿到季军,还满厉害的。」 「嗯。」原来马彩芯的画画这么强,我这才想起那天跟她一起离开时光停滞的空间,她很细心地翻看散落在地上的画作,仔细端详一番,还把它们都叠好,我本来以为她只是对外面的一切有点好奇,原来这是因为她对画作有些不太一样的情感。 「你觉的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对生活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没头没脑就吐出这句话。 「很难说的吧,这都是因人而异。有的人平平无奇,可至少他们对生活没什么要求,所以会很满意。但有的人就算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但他们还是很不满意。噢,还有一个可能,他们或许在生活的其他方面过得不如意。」结果刘思琦很认真地回答我。 在生活的其他全方面过得不如意……可以是家庭方面、朋友、或是同学方面…… 「如果她那年是高一生,今年应该是即将毕业的高三吧?」 「比赛日期是十一月进行,那今年是高三没错。」刘思琦点头,又忍不住好奇:「你该不会是想要去找她吧?」 「差不多。」我把地上的东西快速放进箱子,「我把箱子拿回给黄老师,你把椅子放回班上,我还有地方要去,现在就要走了。」 距离与林智毅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阵子,我抱着箱子快步离开,把东西都还给黄老师后,我得去一趟图书馆。 37 虽然我一直都希望马彩芯能走出空间,但打从一开始寻找当年是否有青少年失踪的案件之后,我因为自身经歷了种种的事,所以再也没有实质地去调查。 我怎么都没想过找学校两年的校刊? 如果从马彩芯那里问不出什么,那我可以从她的同学下手啊!庆幸的是高三还有一个月才毕业,我还有时间去询问她以前的同学,从中肯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我翻开校刊,那年的高一只有六班,我很快就找到了马彩芯的班级。我用手机把她班同学的名字都摄下来,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立即赶到与林智毅约定的地点。 我们约在训导处外拐弯处的走廊,我远远就看见林智毅蹲在那里,一手托着腮,竟然打起了瞌睡。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瞬间精神抖搂,跳起跟我打了招呼。 「你等很久了?」 林智毅摇头,看了下手錶,「我刚到。你想好了吗?确定要这么做?」 「对,不好意思,拖你下水了。」 林智毅不高兴地蹙起眉头,「是我自愿的好吗?如果我不想要帮你,我大可以直接拒绝你。」 「那我们走吧。训导处的老师应该都还有在吧?」其实我也有点紧张,但我也相信林智毅会好好配合,这样一来,这个策略就是万无一失了。 我不安地用拇指刮了刮手掌。 「我刚才经过时有偷偷望了进去,里面是还有人的。」林智毅拍了拍我的肩,「要是你真的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说。」 「不,还是由我来说比较恰当。」 我深吸一口气,迈开了步伐。 我和林智毅走进训导处,训导主任的办公室内漆黑一片,看来是已经回家了。幸好训导处外还有其他两个训导老师,我走向其中一位老师,手忍不住捏着裙角:「老师好,我是高一二班的罗恩沿。」 老师点了下头,「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学校?」 看来训导主任提过我的事……也是,他们是共同处理学生纪律的问题,互相讨论也很正常。 「我刚帮班导处理了一些事,所以只能现在来。事情……是这样的,我之前……被关在地下室时,好像把重要的笔记本遗留在那里了。」我抿了抿乾涩的嘴唇,一方面不断要自己的心脏别再跳那么快了,一方面又认真地把早在脑海中组合的句子说出来:「所以不知道……我可不可借用地下室的钥匙,我想去拿笔记本。」 「这样啊?」老师没有想太久,「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果不其然,我的猜测没错,因为才刚发生被关在地下室的事,他们肯定担心旧事重演,所以肯定会说要跟我一起去。 林智毅见势开口:「老师,您放心,我会陪她一起去,还是您把钥匙借给我们?等下我们再归还回来。」 我也点头,「我也不好意思麻烦老师,我朋友会跟我一起去,等下我们一定会把钥匙归还回来。」 「现在也不早了,老师……可能也要回家了对吧?我们等下会把钥匙放回本来的位置,如果不见了,您也记得我们是谁,明天可以找我们追究。」林智毅又附和,接着拍拍胸口,「老师就放心回家吧!」 老师点了点头,站起来,「好吧,但我还没打算回家,所以你们等下直接把钥匙归还回来就可以了。」 她走进训导主任的办公室,打开灯,她走到右方的钥匙柜前面。墙上的钥匙柜没有锁上,里头少说也有二十把的钥匙,她看了下面标记的编号,拿出一把钥匙,又走了出来。 一直都在外留意的我们立即别过头,老师把钥匙交给我,「拿去吧。」 「谢谢老师。」 「那我们等下会回来归还钥匙!」 离开训导处,我们俩四目相接,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往前走。确定四下无人后,林智毅马上就憋不住了:「还真的给你说中,老师没这么快回家。」 我无奈点头,「那也没办法,不过我记住了他们把钥匙放在哪里。」 我们期待最好的结果是训导处的老师赶着回家,我们努力说服她,让她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在明天把钥匙归还,这样我就能马上去复製一把了。 但目前来说,这也不算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老师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地下室,这样我们就连进一步想办法如何复製钥匙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他们把钥匙放在主任的办公室内,你要进去拿也很难吧?」林智毅有些担心,但同时又非常好奇,「但你为什么会想要自己收一把地下室的钥匙?」 「我不是说我喜欢待在那里吗?」我说得有些心虚。 「就因为这样,就要这么冒险?」林智毅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找其他让你等安逸待着的地方啊!」 「那你说说,学校还有什么地方是安静又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就算是小花园,我偶尔也会在那里遇到一些同学。」 我们走到礼堂前,林智毅似乎在努力思考,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我停下,转头道:「你回家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我骗他说我的确是把笔记本留在那里了,所以不管多晚,我还是会回来领取。也跟他说我其实想要复製一把地下室的钥匙,因为自己特别喜欢那里安静的环境,所以想要时不时偷偷过来。 当然,也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无论如何都要今天过来,是想让马彩芯知道,地下室已经被完全锁上,我之后可能没办法时时过来,至少先让她放个心。 「我来都来了吧,那就跟你一起去啊。」林智毅没理会我,又往前走了。 「不,你等一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林智毅停下转过身,「你上次才被关在那里……还是让我陪你吧。」 「真的不需要,林智毅。你现在就回家!」 我是要去见马彩芯,又怎么能让他跟上?我本来以为他很好打发,结果我完全错了。 「就算你生气我也是会跟,就这样。」林智毅难得的固执,我无可奈何地走在他后面,想着该怎么办。 然而走到礼堂侧边,却意外惊见两道身影站在地下室门口,两人表情凝重,见到我们,他们都微微瞠大双眼。 先移开脚步的是张修佩,她速速离去,与我擦肩而过。她的眼神一直都望着前方,明显逃避与我有接触。 然后是邓易宇。他还是站在原地,但视线随即往下。粗神经的林智毅指着他说:「欸,你就是那个带我来地下室找恩沿的人对吧?多亏有你,不然恩沿就一直被关在地下室了。」 邓易宇没有回应,他只是抬眸看着我。林智毅见我们两人面面相覷,觉得有点奇怪:「你们不是认识吗?不然他怎么知道你那天去了哪里?」 「林智毅,我有话想跟他说,你先回去好吗?」 我晓得林智毅想开口拒绝,但我态度十分强硬:「我们有重要的事要说。」 林智毅默了默,「好吧,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你已经把我从黑名单那里放出来了吧?」 我们没交换过联系方式,唯一的沟通方式也只是通过脸书的私讯。但我确实已经把他从黑名单中拉出来了。 林智毅离开后,我先主动开口:「你见过马彩芯了?」 「还没有。」邓易宇说。 几天没听见他的声音,我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又有些怀念。原来关于喜欢的人的一切,真的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 「为什么你还不去?」 「我刚才要去,但还没进去就遇到她。」 他说的她就是张修佩吧。 「你怎么进去?你有钥匙?」 邓易宇竟然真的点头。 「你怎么拿到钥匙的?」我连忙问。 「一放学我就去找主任借了。」邓易宇有问必答,但他是聪明人,知道我必然疑问,便继续解释:「我跟他说我把东西遗留在里面。」 我:「……」 这藉口还真是熟悉。 但不对啊!「你怎么可能会有东西在里面?他相信?」 「我告诉他,那天是我发现你在地下室的。可能是门打开时不小心掉落在里面。」他以平淡的脸说着这些谎话,怎么一点都不心虚? 「就这样?」 「嗯。」 品学兼优的学生就是好,说的话都能让人信服。但幸好我没有告诉主任是谁把我救出来,不然这个谎肯定直接就被识破。只能说他特别好运。 问完了重点,我才赫然想起我们上一次分开前的矛盾,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38 尷尬瀰漫在我们二人之间。 半晌,邓易宇问:「你要一起去吗?」 「去哪?你、你说地下室?」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咽到,我到底在紧张什么?「我是想去找她,主要也要告诉她地下室换了锁,所以可能没办法一直去找她了。但你是去劝她离开那里,我觉得——」 「同学,你们怎么那么久啊?」老师的声音驀然从大礼堂前方传来。 我们同时转头,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老师怎么自己来了?这样我们要怎么去地下室?邓易宇反应却很快,他站到我的身边,不懂干么突然把我往旁挤了挤,接着弯腰向老师请安。 「奇怪,刚才不是你吧?」老师看着邓易宇走前来,又转头看我:「刚才陪你去训导处的男生呢?」 「噢,他刚、刚才突然想起家里有事,就先回家了,我刚、刚好碰到这个朋友,所以就让他过来陪我。」虽然有一点结巴,但我不打草稿的谎说起来有这种程度,已经算不错了吧…… 「那笔记本应该都拿了吧,钥匙给我。」老师直接伸手跟我要钥匙。 「我……」怎么办?现在地下室的门还没开,我就要把钥匙还回去了! 「愣着干么?还给老师吧。」邓易宇的声音响起。 我不知道这个邓易宇在搞什么鬼,但话都说到这了,我也只能把钥匙交上。老师接过钥匙,就跟我们说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要我们赶快回家。 「会的!老师您先走吧,别等我们了!」我立即礼貌地笑道。 「不行,就快天黑了,我要看着你们走才安心。」老师却不肯同意,我转头看了邓易宇一眼,他对我轻轻点头,我也只好答应。 老师跟在我们的身后,看着我们往校门口的方向走之后,她才拐弯走向训导处。 「完了,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去借钥匙了,我要怎么进去啊?」我担心没走远的老师能听见,于是放低了声量,忍不住又对邓易宇追究:「你干么要我把钥匙还回去?」 「老师都在那里了,就算你当时候不还,她也会等着你进去拿,更糟的情况是她也跟你一起去,拿一本笔记本应该不需要一分鐘,你不可能见得到马彩芯。」 邓易宇说得没错,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管做什么,结果都会一样。但本来的计划明明可以很顺利进行的,要不是突然遇见邓易宇和张修佩,时间也不会拖延到老师亲自来找我们。 虽然我晓得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个巧合,但我的内心却觉得惆悵,甚至无法抑制气愤的情绪。 「如果不是你们,我早就进去了。」我的语调有些冰冷,「结果你自己也没见到她。对我来说,你就是无心想要她离开那里。」 这是一直藏在我内心的话,打从我们一开始互相承认自己都见过马彩芯,我也曾告诉他,马彩芯一直都很想见他,但他都无动于衷,我甚至怀疑他说刚才要见马彩芯都是骗我的。 「明明是朋友,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她?你难道不想她离开吗?」我用质问的语气朝他说话,他默不作声,我失望透顶,直接越过他走出校门。 他就是一个不在乎朋友的人吧,所以我说了类似绝交的话,他肯定也不会在意。 突然觉得这几天时不时想着要怎么跟他和好的自己很傻,果然不是能对所有人都付出真心,因为你不会知道他们是否跟你有相同的想法和感觉。 我走到公车站,夜幕低垂,公车站旁的路灯亮起,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发楞,我对自己总是被邓易宇牵动了心情感到厌恶,因为是喜欢的人,所以因为他而產生的情绪是比一般还放大了好多倍。 或许我本来就是对的,我不应该跟他和好,只要没有跟他再有任何交集,我就不会再体会这些心痛与难过。 地上的影子不知何时与另一个影子重叠。我抬眸,邓易宇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握着书包背带,眉头微微缩起地看我。 我转过身,坐到公车站内。他没有犹豫,直接坐到我的旁边,我往旁挪到角落,他没有再移动,但我却感觉到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 「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你是怎么看马彩芯的?」他猛然开口,我没有回应,他又继续说:「我之前曾待在那个空间三天。」 我心里一惊,却还是低头没有说话。他说的是时光停滞的那个空间?他在那里三天?都不离开?为什么? 「我以前偶尔会在下课时待在地下室,因为那里很安静,也不会被别人打扰,后来有次我在地下室时,听见门被打开,我马上藏到杂物的后面。进来的是两个间来无事到地下室探索的高一同学,那里被荒废太久,他们好奇里面有什么,看见门没锁就进来了。」 「我当时候蹲在杂物后面,脚很快就麻了,我只是轻轻移动双脚,但还是发出了声音,他们吓到了,所以马上跑了出去,然后就有了地下室闹鬼的谣言。」 原来地下室闹鬼的传言是这样来的。我刚转学过来那时应该是事情刚发生没多久,所以谣言纷飞,时不时都能听见大家在讨论。 「后来地下室就越来越多人慕名而来,我也没办法再去了,但我之前把一本小说放在那里,所以一直都想去取回,只是有次刚进地下室没多久,又有人来了,所以我没把书拿走就离开。」 应该就是我第一次在地下室遇见他的那次,见我们走进了地下室,他匆匆离开。 「之后我再进去地下室,就无意中进到那个空间。」他停顿,「后期不少同学进来探险,所以里面的东西被移动过,那个古董鐘被摆在了明显的位置,也就是一进地下室就看见的正角。我之前来过那么多次,都没特别注意它,但那天我就好奇地打量。」 「发现时针没有被一层保护罩罩住,我下意识就伸手碰它们。我当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把时针转到什么方向,就是突然之间,周遭亮起白光。」 邓易宇说话平静,虽然没有高潮起伏,但我还是听得有些紧张,不敢发出一声。 「然后我就进到那个空间了。一见到马彩芯的时候,我们都吓到了,我以为她不是人。我们聊了几句,她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我走到地下室门口打开门,才发现根本走不出去。」 「那……你为什么在那里逗留了三天?」我忍不住发问。 「因为她说不知道该怎样从那里出去。」 「原来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怎样出去。」我喃喃。 然而我却听见邓易宇叹气,「我也曾经相信她真的不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她也是不知道怎么出去,才会在那里。」邓易宇的语气难得有一丝起伏了,「我想到我是因为摆弄了古董鐘,才会去到那里,所以我伸手就去碰指针。」 「但我不记得指针在我碰它之前,停留在什么位置,我只好一个一个测试。试了没多久,她就跟我说没用的,她也已经试过我的方式了,还是出不去。我当时候因为突然被困在那里所以很慌张,她说什么我都相信。」 「我很丧气地坐在那里,她开口跟我说话,我一直都没有回应她,也很奇怪她怎么遇到了这样的事,她还能这么开心。但我没有询问,只是听着她说自己的事,后来我也开始回应她说的话。」 「因为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在那里不会感觉任何飢饿感,也不会感觉疲惫,所以我对时间的流逝一点概念都没有。我只知道她说了很久,我也听了很久。期间,我也尝试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虽然经歷一次次的失败,但我还是没有放弃。有一次,她说在那里很自在,不需要跟任何人相处,也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还问我喜不喜欢那里。」 「我说我想出去,她就好像有点不开心,突然安静不再跟我说话。我又继续寻找离开这里的线索,冷静了一阵子,我再次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你这个空间。」 邓易宇说,他再次走向古董鐘,继续摆动指针,然而他的举动却再次被马彩芯制止了。 马彩芯抓着他的手臂,跟他说不要再白费心机了,她已经说了这样是没用的,他怎么不听,还要我赶快停下。 「我觉得很奇怪,她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就算真的不成功那又怎样?我突然间醒悟,确信要离开这个空间的关键,一定出在古董鐘。我不管她的劝阻,继续摆弄指针,看得出她很着急,她说我再不停下,她就会把古董鐘给砸了。」 听到这里,公车也正好停在站前。它来得真是时候,这也刚好能让我缓一缓,先消化刚才邓易宇所说的一切。 我走上公车,邓易宇随之而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自然而然地坐在我的旁边,我望向窗外,又转头凝睇他的黑眸。 「你说的马彩芯……」 「我也知道你觉得难以相信,但这就是事实,我没必要说谎。知道她不会这样对你,你们还成为了好朋友,我就没想让你知道这些事。」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告诉我?」我问。 他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又问。 「我不希望你误会我。」 这短短的一句话,毫无预警地拨弄我的心弦。 39 「我的看法……对你来说重要吗?」 公车驶过颠簸的路面,我们的肩膀轻轻碰到彼此,我抓着前方的椅子想稳住身体,转头时,发现他也这样看着我。 我们的视线在近距离交会还是第一次,公车上的灯光并不特别明亮,我眼前的他变得有些朦胧,热温悄悄爬上我的脸颊,我下意识把头往后退,却忘了后面是窗户,头就这样敲上—— 邓易宇的手压在窗前,我的头靠在他的掌上,他离得我更近了,我的耳边只听见我的心跳声,他有些急促的气息一点一点地落在我的脸上,我好像也看见他的耳朵红了…… 他快速地收回手,我对轻声对他说了声谢谢,他嗯了一声,静静地往外稍稍挪了一下。 可能是灯光不太亮,我看错了吧,他怎么可能会害羞? 「我说嗯。」他又突然说。 「我……听见了啊。」 「这个嗯不是回应你说的谢谢。」 我满腹狐疑地转头看他,他没有看过来,而是看着前方,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他一直在用眼角的馀光看我。 我回想刚才我们说的话,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脸又再次变得滚烫。 「我的看法……对你来说重要吗?」 「嗯。」 所以他的「嗯」,就是在回应我说的这句话…… 为什么他会觉得重要?我对他来说,是…… 「她最后没有砸鐘。」邓易宇突然道。 「……什么?」我有点反应不来。 「我说马彩芯。她看着我摆弄指针,接着跟我说,希望我下次再来找她,她会一直在这里。」邓易宇说。 我们方才的曖昧氛围正一点一滴慢慢地流逝,我内心有点失望,忍不住嘀咕:「怎么有人转话题的速度比换衣服的速度还快?」 「这……不是正常的吗?」邓易宇说。 「正常?」 许是见我一脸不解的模样,他忍不住一笑,解释:「转话题的速度比换衣服的速度快。」 「这只是一个形容词!」 「你这么说,我还以为你换衣服的速度比较快。」他又笑道。 「邓易宇!」我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温柔地笑了笑,「我会转话题,是因为感觉你有点不太自在。」 「我只是、只是——」 「我们要下车了。」邓易宇按了按钮。 公车没多久就停下,他走了几步回头,见我还是没有移动,他不解地望着我,我立即站起来跟在他的后面。 等公车离去,我指着一个方向,「我走这里,那我先走了。」 我全程都没有再正眼看他,他却说:「我送你回去。」 「不必啦。」 「已经天黑了。」他指了指天空,抬脚先走了一步,「走了。」 我内心其实也很高兴,所以我没有再推拒,他见我走在他身后,他绕到我的旁边,跟着我一起走。 寂静的夜晚只剩下我们缓慢的脚步声,只有偶尔出现的车辆从旁呼啸而过,但我却异常觉得安心。 「地下室那掛在门口的门锁是没有上锁的,你明天可以再去。」他的低嗓随着晚上的凉风捲入我耳内。 「没有上锁?」 他点头,「是我开的,我跟主任借了钥匙打开后就还回去了。」 「所以你真的是想去见马彩芯的。」所以是我误会他了,我顿了一下,连忙道:「对不起。」 「那算扯平了。」他微微勾起嘴角。 之前我怪他被张修佩利用,所以被关在地下室,他说的扯平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早就已经原谅他了,但我选择什么也不说。我们两人的影子在马路上靠在一起,我忽然很希望这个回家的路没有尽头,这样我们就能一直走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我也甘之如飴。 「那你……还打算去见马彩芯吗?」我问。 「本来是不打算再去找她,但你说得对,不管怎样,还是该劝她离开那里才是。」 「那是因为我还不知道她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而我还一直劝你去见她。」我直到现在依然难以相信马彩芯竟然会这样。 「她会这样,也是因为孤独吧,所以我也不责怪她了。」他想了想,「我明天的下课应该会过去地下室吧,还是要尽快去,不然被发现我们没有锁上地下室就惨了。」 我在这时才驀地了然他在遇到老师时,无端端往我这挤的举动——那是因为他想利用他高大的身体遮挡老师的视线,不让她发现门锁没有锁上。 「嗯,那我明天一早来到学校就去找她。」我也作了这个决定。 刚才听了邓易宇说出他与马彩芯相处的经过,老实说,我的内心很不舒服。马彩芯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因为自身的利益,而想把邓易宇困在那里,她怎么没想过别人的心情? 她之前愿意主动告诉我离开的办法,是因为她害怕我像邓易宇那样对她、不再理她? 这些问题,我想要一一问个清楚。 「走这边。」邓易宇忽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臂。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差一点错过了走去我家社区的那个路口。我向他道谢,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你怎么知道我家怎么走?」 「因为往前走就没有社区了。」 「是喔……不对啊,再往前走一点,不是还有透天厝吗?」 面对我的疑问,他哑口无言,一手拉了拉肩上的背带,一手搔了下后脑勺,就是说不出话。 我环起胸走在他面前来回走动,盯着他一直努力避开我的眼神,我想起他之前也曾有过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次次见,次次都觉得新鲜。 「你是不是跟踪过我回家?说!」我扬起了作弄他的念头,指着他忍笑道。 「因为那时候也很晚了,天也暗了,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愣住了,他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了?他真的试过跟着我回家?他的表情难得有一丝彆扭,见我目瞪口呆的模样,他立即解释:「我真的只是担心,我不是奇怪的人,而且也只有一次,那天我是刚好在公车站碰到你,那时天都快黑了……」 难得听见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我嘴角失守,伸手做出暂停的动作。他说的是我们在公车站,一人坐一角的那天吧,我因为去找训导主任和班导,所以第一次这么晚回家。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真诚地向他道谢,心底也觉得很温暖。 听见我这么说,他本来那郑重严肃的表情,这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40 当我回到家时,客厅的灯奇蹟般地亮着,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妈妈就坐在沙发上看那几个月都没开过的电视。 对于妈妈超常的举动,我实在很不习惯,但也只是装作无事地走过沙发,往房间走去。 「恩沿。」妈妈却突然唤了我一声。 「怎、怎么了吗?」就连她忽然开口跟我说话,我也觉得很不习惯。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妈妈用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量调低,才转头看我:「吃过饭了吗?」 我摇了摇头,「我帮老师处理一些事,没注意到时间。」 「桌上有牛肉麵,你先去吃吧。」妈妈用下巴指了指饭桌。 我内心感到讶异,走到桌边,桌上确实放着两个外带盒子,我打开一看,一个是牛肉麵的汤汁,另一个想必就是牛肉麵本体了。 「你今天……出门了?」我忍不住问。 「是啊,看你这么晚了都还没回家,我就出门了。」妈妈看着我,「你不饿吗?还不吃?」 「……哦,好。」我把汤倒入牛肉麵,拿起筷子,簌簌地吃起麵。 我感觉客厅那里还是传来灼灼的目光,我抬眸,妈妈却快速地把头回转过去,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一股暖意瞬间贯穿我的心房。 「好吃吗?」妈妈不知何时关上电视,坐到了我的前面。 我:「……」点点头。 「在新学校还适应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儘管有疑问,但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还行」。 「如果有遇到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好吗?」妈妈虽然还是那个妈妈,但我似乎第一次看见她眼里的一丝关心。 「怎、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这样?」我有点彆扭,只能把专注力移到麵条上。我大力吸麵,但舌头和喉咙一接触到热,我马上就被呛到剧烈咳嗽。 妈妈立即从冰箱拿出冰水,倒了一杯放在我的面前。我看见她的手伸到我的后背,却又缩了回来。 「慢慢喝,别急。」妈妈的声音温润得像潺潺的流水滑过,我喝了几口冰水,终于缓和过来。 「没事了就好,慢慢吃吧,我回房工作。」妈妈对我浅笑,接着就走进房间。 我会意不来,但回想她刚才想要为我拍背却退缩的举动,脑袋又滑过前几天早上出门前,爸爸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内心有点复杂。 怎么一切都跟我一直以来的认知不太一样? 隔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应该说我几乎没怎么睡。要是邓易宇没有跟我说过马彩芯的事,我今天或许是带着开心的心情上学的。 然而穿着校鞋,我却完全提不起劲,甚至想要再多坐一下才出门。但我也知道想搞清楚困扰着我一整晚的事,我等下不管怎样还是必须当面问个明白。 况且就算马彩芯是那样的人,我还是希望她能离开那个空间,只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还是否能把她当作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出门时,漆黑的天空已经突出了鱼肚白,我坐上公车,来到学校时才刚过七点。 我没有回班,而是直接走往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锁悬掛在那里,我轻易地就把地下室的门打开,久违地进入时光停滞的空间。 「罗恩沿,你终于来了!天啊,我好想念你喔,感觉好久没见,但我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彩芯一见到我就特别兴奋,她连忙上前拉着我,「最近怎么都没来?是不是快考试了?都准备好了吗?」 见我不吱一声,她面露忧色:「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有件事想问你。」我的认真语气让她不禁一愣。 她頷首,「说啊,什么事?」 「为什么邓易宇一直都不来找你?」我冷着声问。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他很忙吧……」大概是发现我的脸色不对,她猛地静声,问道:「怎么了吗?」 她还是不说实话,我瞬间就爆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做了那样的事,还会妄想他会来看你?」 「我……」马彩芯的眼珠子不安地左右转动,伸手再次拉住我的手臂,「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我确实是……但我……邓易宇怎么会……」 马彩芯语无伦次,可以想像她此刻的脑袋有多混浊。毕竟认识邓易宇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八卦的人,更不是会说被人是非的人,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把这件事告诉我。 「你也知道邓易宇的为人,知道他不可能会告诉我这些事,所以才会叫我告诉他一定要来看你。」从她的反应,我就知道邓易宇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的心再度凉了一截,「虽然我知道最后还是没有阻止他离开,但……你自己想留在这里就算了,怎么还会想要把别人也一起留在这里?你就没想过他的心情吗?」 「我……」马彩芯垂下头,「我当时候确实没想过他的心情。」 「所以后来我进来这里,你害怕我会像邓易宇不再来找你,所以才热情地跟我说话、主动告诉我离开这里的办法,我说得对吗?」我的声音愈发低沉。 马彩芯抬起头,在不足够明亮的空间里,我好像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她没有回答,那就是默认了。我的心微微揪起,「马彩芯,我觉得你好恐怖。你真的有把我当成朋友吗?还是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帮你解闷的人而已?」 「我当然有把你当朋友!我承认一开始只是希望你能陪我说话,但我们渐渐熟稔后,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了好朋友!」马彩芯双手抓住我的手臂,「恩沿,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 「所以你现在对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我以后还会来看你,跟你说说话对吗?」我直接打断她。 「恩沿,不是的……我是……」 我摇摇头,不想再听下去了。 「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把你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班上,一踏进门,就感觉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我脸上。 「嗨。」 我本来还在思忖那个林智毅可能又不按理出牌做了什么,然而看见坐在我座位上的脸孔,我为之一震。 坐在我后座的陈邵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我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坐在我座位的那人忍不住了,直接站起来走向我:「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听见她说话的人不只是我,还有班上的同学。他们不明所以地窃窃私语,我眨了眨眼,问:「什么事?」 「你记得昨天那则新闻上的人对吧?我早上刚好碰见了社团的高三学姐,想到她可能认识那个人,就随口问起她,结果她还真的认识——」 还没等到她把话说完,我直接把她拉出教室。 「你说那位学姐认识马彩芯?」我追问刘思琦,感受到还是有许多双眼睛注视着我,我把她拉到走廊的尽头,也就是楼梯口,「你的学姐怎么说?」 「她说这……马彩芯对吧?以前是美术社的社员,不过她很孤僻,不怎么跟人说话,不过画是真的好。但是……」刘思琦少见地缩了下眉,「学姐说她在两年前突然休学了,原因不详,不过学姐猜测很大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你还问到了什么?」 「奇怪,你怎么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好奇啊?」刘思琦饶富兴味地摸着下巴打量我。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认识她?」我反问。 「你怎么可能认识,我看你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不可能会认识她。」 我:「……」好一针见血。 然而她的话瞬间就把我拉入了刚才与马彩芯的对谈,我们现在确实也说不上是朋友了。 那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在意她的事? 「我听学姐说,她在班上好像一直都被欺负,她有一次看见他们恐吓她,要她交出身上的钱。」 怎么我没叫她说,她就继续说了? 「别用这个表情看我,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是恐吓你,但我可没有拿你的钱。」她装作无辜地举起双手放到耳边。 「我听说你也会找其他漂亮女生麻烦。」 「狗屁,我才没有!那是她们先招惹我的,有个跟她班的男生说我欺负她,结果那些男生就来堵我骂我,我当然要找她麻烦啊!还有一个是她为了接近尚峰,一直有意无意跟他有肢体接触,还在他和他的朋友面前中伤我,说我去外面卖,我要怎么忍啊!」 「那你也找我麻烦了啊,我什么也没做欸。」我无辜地说。 「我很少看尚峰对女生这么上心,所以就忍不住警告一下你嘛,怕你像那个狐狸精一样,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了。」她竟然颇自豪地对我挑起了眉。 我:「……」 她还真的是一个直肠直肚的女生,说话也不修饰一下…… 「我们被记两个小过,训导处也联络了我们的家长,主任还要我们明天亲自见你,向你道歉。」 「这么快?」 原来我把自己被关在地下室的遭遇告诉训导处后,他们第二天换了锁,同时也找了她们问话。 我以为训导处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查事情的经过,所以也没有去追问后续处理,根本不晓得主任要她们来向我道歉。幸好我那时候还特别央求主任不要通知家长,我不想让爸妈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直接承认了啊,当然快。训导处也不需要调查什么了。」刘思琦挑了下眉。 我还真的不知道这人是在自豪什么。但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对了,还有一件事。美术社的社员好像也不怎么喜欢那个马彩芯,说她没礼貌,跟她打招呼也不回应,所以后来还有一些社员会故意把她的画给弄脏,或者直接藏起来。」刘思琦摇头叹气,「我看他们也是因为嫉妒她画得好吧,也难怪她会休学了。」 帮马彩芯办理休学的人,肯定是她的监护人。 那看来问题最终,还是出在她的监护人身上。 学校的同学没发现她失踪,那是因为她已经休学,以她跟大家的交情,也不可能会保持联络。 那她的监护人呢?怎么一直都没去找她? 41 意识到自己再次花太多心思在马彩芯身上,我甩了甩头,努力把这些想法都甩出脑外。 班上的同学似乎对我和刘思琦的交情感到非常好奇,在换节的空隙间,林智毅走了过来。 「欸,你跟那个……刘思琦很要好吗?」林智毅明明就不知道刘思琦是谁,怎么可能会问起她,所以我很快就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 「还好,她就是把我关在地下室的其中一人。」 「什么?!就是她?」林智毅一听,马上捲起袖子,「我这就去找她算帐!」 「停,你给我等一下。」我无奈拉住他的衬衫,「我已经不怪她了,而且你不也听大家说了?我们现在看起来很要好。」 林智毅慢半拍地拍了下头,「对齁,哇,女生的友谊真的很奇特,之前她这么讨厌你,把你锁在地下室,你理应也讨厌她,结果才没过几天,就变这么要好了。」 我也觉得我和刘思琦之间满奇妙的,虽然我不认为我们称得上朋友,但从我们解开误会、说开、到她竟然会帮我打听马彩芯的事来看,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女生。至少她让我感觉特别的真。 下课,我想到邓易宇会找马彩芯,心变得愈加烦躁,于是拿出数学作业,埋头解题。 林智毅游到我的座位前,跨坐着面对我:「怎么那么勤劳?不吃点东西?」 吴茜莹咳了一声,随即拿起课本离开座位。 「你吵到她了。」我怪罪似的看他一眼。 不过自从我们分组完成了作业,我们从偶尔借用文具,到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都会互相讨论,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不会说话,但我却喜欢这样和谐的相处。 「那我也来跟你一起解题。」林智毅回到座位拿了数学作业,直接坐到我旁边的座位。 「要谈恋爱就该像他们那样,共同学习和进步。」孙子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身边的莫伟均慎重地点头,对班上的其他同学说:「大家学会了吗?」 「又来闹了。」林智毅瞪着他们,「你们既然那么有空,也一起来解题吧。」 「不了不了,我们休息时间可是要休息的,才不想再用脑了。」孙子平比了个「no」的手势。 莫伟均走了过来,他扫过一眼我们的作业,忽然睁大眼睛:「罗恩沿,你竟然会解这题,老师刚才不是说这题很难吗?」 「哪题?我来看看。」孙子平也凑前来。 「这……林智毅应该也会吧。」我乾笑道。挥别多日,再次与两人交流,我庆幸自己依然能保持自然。 「我不会啊。」林智毅拼命摇头,「刚才我的同桌才问我怎么解。」 他马上转头喊了同桌,「罗恩沿会解你刚才问我的那题,你要不要过来问她?」 「可以吗?」同桌甜美的嗓音响起。 「可以吗?」林智毅又问我。 我点了下头,顿时有点紧张。她的同桌还带着其他两个同学走到我的座位,我突然之间被那么多人包围,心脏感觉就要炸开。但我还是强作镇定地拿起笔,缓慢地解说这道题的解决步骤。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我趴在桌上,这才吐了深深的一口气。 「怎么了?教人解道数学题就这么累了?」林智毅打趣道。 「是我从来没试过跟这么多人相处,是心理的压力吧。」我老实道。 「不喜欢吗?」 我摇头,「我只是不敢想。我从来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一直以来都不受欢迎,也没有任何的朋友,虽然刚转学过来时,我再次被排挤、欺负,但无可否认,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 本来带头言语霸凌我的人,现在却愿意帮我,班上本来排挤我的同学,也开始接纳我。 我突然发现,好像再糟糕的事,都会有变好的一天。 林智毅拿笔敲了一下我的额头,「那你现在可要好好适应,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如果不是你,或许他们都不会这么快接纳我。」我吶吶道。 「我?又关我什么事了?」林智毅指着自己。 「他们是因为你才接纳我的。你还没来之前,他们都不理我。」 「我只是跟他们说,可以试着跟你相处,不然也可以观察我和你如何相处,就会发现其实你是个不错的人。」林智毅说,「所以要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你本来的性格就很不错,他们才会接纳你,我也只是出了一张嘴。」 忽然连连被称讚,我有点不好意思,立即把脸转到另一边,嘴角漾起了浅浅的笑意。 上课鐘声响了,我睁开双眼,没想到我竟然不小心睡着了。我坐起了身,发现林智毅也趴在我的旁边,睡得很熟,我摇了摇他的肩,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上课了啊?」 「对,我的同桌回来了,你赶快回座位,小心别让口水流下来。」 林智毅擦了擦嘴,伸了个大懒腰,回嘴:「你才睡觉流口水咧。」 「小情侣又斗嘴囉。」 不知谁突然杀出这句话,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说:「都说了不是情侣!」 「真的不是吗?那我可以追你吗?」林智毅的同桌兴奋地问。 「当然不行。」林智毅无情地拒绝。 班上各处响起了洪亮的笑声,林智毅拿着作业回到座位,我对他吐了吐舌头,他对我扮了个鬼脸,我不想理他,转回头时,无意扫过后座的陈邵玲,她脸色不悦地望着我,但视线与我接触时,她又垂下了眸。 「罗恩沿,外找!」 虽然老师还没来,但平时也不会有同学在上课的时间,还在别班找人。大家好奇看过去,只见邓易宇直直地望着我,儘管隔了一段距离,但我还是看见他脸上透着小小的不安。 「怎么了?」我立即跑到门口,忽视班里传来的各种怪声。 「你这几天要小心,放学等我一起回家,我——」 「同学,都上课时间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老师的声音从邓易宇声后响起,「还不赶快回班?」 邓易宇皱着眉,对我点了点头,虽然我搞不清楚状况,但他的意思应该是放学后等他对吧? 「还在等什么?」 我立即朝邓易宇頷首,他再次被赶回班,离开时还频频回头看我。 到底怎么了?他刚才去见了马彩芯,发生了什么事吗?想起他方才忧虑的眼神,我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42 「欸,刚才来找你的男生是昨天见到的那个吧?」 放学时,大部分的同学都背起书包离开,林智毅再次跨坐在我前方,看着我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啊?」他挖苦我,见我没有回应,又纳闷了:「欸,怎么都没反应?」 「……你刚才问什么?」我眨了眨眼。 「你的笔帽倒反了。」林智毅笑着抢过我手上的蓝笔,它被套上了黑笔的笔帽,他把两个笔帽对换过来,「在想什么啊?刚才上课也魂不守舍的。我早上就感觉到你心情不好,后来好像好点了,但那个男生来找你之后,你又打回原形了。」 「没有吧。」虽然嘴上说没有,但我不由得佩服他的观察入微,我早上是因为马彩芯的事而感到心烦意乱,甚至有点痛心。一直到下课班上开始有同学找我解题,我的心情才真的好转。 后来见到邓易宇沉着脸,并叮嚀要我要小心的那一刻,我开始坐立不安,不断思索这句话的含义。 既然要小心,那是不是表示,有人想要伤害我?那想要伤害我的人又是谁? 我的脑袋蹦出一个身影,然而我却跟自己说不可能,但那又无法解释为什么邓易宇在见了她以后,就对我说了这句话。 「这个男生……我看你和他好像挺要好的。」林智毅动手帮我把笔都放进铅笔盒里,「你们在交往吗?」 我睁了睁眼,立即说:「当然没有。」 「没有吗?」林智毅松了一口气,随即露齿一笑,「那太好了。」 「好什么好?」我把笔盒放进书包,因为过于心烦,所以没认真解读他话里的意思,他说什么,我就回应什么。 「你怎么还不回家?」我背起书包,视线看着门外,都过了那么久了,邓易宇怎么还没来? 「等你一起走。」林智毅理所当然地站起来,「好了那我们走吧。」 「我跟朋友约好一起回家了。」我一脸抱歉地说,「你赶快回家吧。」 林智毅失望地「噢」了一声,我双手合十道:「明天我们再一起回家好吗?我今天真的刚好跟朋友约好了。」 「好吧。」他像是无可奈何地点头,「那说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回家。」 「知道了。」我比了个ok。 林智毅离开后,教室只剩下我一人。我把书包放在桌上,整个人趴在上面。突然听见有脚步声迈近,我以为是邓易宇来了,立即坐起了身,然而看见的却是陈邵玲走了进来。 她走到她的座位翻找抽屉,我继续趴回桌上,邓易宇怎么还不来? 一没事干,我的眼皮很快就会闔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碰撞声给吵醒。我望向声音的发源处,只看见陈邵玲离去的背影。 看来也只是睡了几分鐘。 结果睡了一下起来,我突然就想上厕所……我该等邓易宇来吗?不过就算邓易宇来了,也没办法陪我一起去吧? 厕所就在下一楼的走廊尾端,一点都不远,我只是去上个厕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没有拿书包,只是把手机放进裙袋,又写了张纸条放在我的书包旁边,以防邓易宇来了找不到我。 都怪他的那句话,让我连去个厕所都战战兢兢的。 走到教室门口,我左顾右盼,没看见任何人。我这才拐弯走到走廊的尽头,下楼。 走进厕所的小隔间,外面传来一阵貌似非常着急的脚步声。我不以为意,可能也是哪个急着上厕所的人,然而当刚把门锁上,一股冰凉的液体瞬间从我头垂直而下。 我禁不住大叫一声。身上沾满了黑色的液体,头发和制服完全被浸湿,如墨水般的液体一滴一滴从我的刘海滑落,我无法完整地睁开双眼。 我的呼吸变得非常急促,内心的委屈马上炸裂开来,泪水直直流下。 不行,我要冷静下来,现在委屈有什么用,我该做的是先自救,先从这里出去! 完全把眼睛闭上时,我闻出书法墨汁的味道。我微睁着眼,伸手摸向隔间内的卫生纸。 卫生纸外层也遭殃,被染上了黑色。我扒开外层,先擦拭眼睛和脸部,再把刘海挪上头顶。 视野清晰了,我深吸一口气,走出小隔间。 庆幸的是隔间的门无法从外卡住,所以我才没有被锁在里面。我走到洗手盆,看着镜中几乎每一寸皮肤都染上黑色的自己,这一次,我没有再哭,反而异常的冷静。 我把脸洗乾净,又清洗了双手。用卫生纸擦乾以后,我走到厕所的门口。 厕所门一直都是往内打开,然而此时却是紧闭。我伸手拉开,果不其然,门锁上了。 所以怎样都想把我给困住就是了。 我冷冷一笑。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以为这样就困得住我吗?我真的搞不懂做这样的事有什么意义,是希望看到我被吓得屁滚尿流? 我就偏不! 越想越气。我从裙袋拿出手机,我是没有邓易宇的联系方式没错,但我绝对可以找到。 然而当我刚点入ig,一个陌生号码就来电了。 「罗恩沿?是你吗?」一把躁鬱的男声从话筒里传来。 或许是喜欢的人,所以就连隔着手机,我也能听出他是谁。 「邓易宇,快来一楼的女厕所!我被困住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火大得足够冷静,但话一出口,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等我!」 他没有掛断电话,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用力吸气和喘息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有等你就跑出来了,结果……」我想起他的叮嚀,他现在一定怪我不听劝,都警告过我了,但我还是一个人行动。 「不要道歉。」电话里的邓易宇声音似乎愈加低沉,但却带着一丝轻柔,「为什么要因为自己被欺负而道歉?你并没有做错,错的是恶意欺负你的人。」 听见这番话,我的鼻头驀然一酸,眼泪如被拧开的水龙头般急速落下。 我曾经也问过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才会沦落成被大家欺负的对象?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满意?但却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我,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门外响起了门锁转开的咔嚓声,我擦掉眼泪,马上退开。 本来被密封的空间在门推开的霎那,溜进了一丝光线。两个背着光的身影映入眼帘,等到视线终于对焦,我先看见的是邓易宇惊恐与忧虑的表情,他的额头冒着汗水,见到我这副狼狈样,他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衝下楼。 「同学,你还好吗?」是上次借我地下室钥匙的训导处老师,她走进厕所,轻轻触碰我的肩膀,柔着声道:「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邓易宇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衝到厕所前,二话不说便把外套递给我。 我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老师帮我把外套接过,再披在我身上。 「同学,你直接帮我去训导处拿一套体育服过来,跟里面的老师说就可以了。」老师吩咐邓易宇。 邓易宇点了个头,又再次转身跑开。 等到他回来时,他已经气喘吁吁,但还是不怠慢地把体育服递给老师。老师让我马上就去把它换上,免得着凉。 我换好衣服走出来,老师问:「你现在走得动吗?我们去训导处?」 我抱着制服,默默点头。 老师的手放在我的后背,带着我离开厕所。我感觉到邓易宇的视线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我抬眸,看见他一手攥紧了拳头。 走去训导处的路上,我频频回头,邓易宇一直安静地跟随在我们的后面,视线与我交接时,我却只能看见他眼里的黯淡。 43 「我已经联系你的家长了,她等下就会过来。」 在我把刚才发生的整个过程一一述说给训导处主任时,班导师突然跟我说。 从我来训导处后,他们就把班导师叫过来了。黄老师一见到我,不免关切地问我怎么样,接下来训导主任见我情绪已经平復,便询问及记录整个事发经过。 这期间我不知道班导师去了哪里,没想到她竟然偷偷打电话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的家长?」我不解地问。这个举动非但不让我觉得窝心,反而让我觉得气愤。 「你发生了这样的事,你的家长有权利知道,我们没办法隐瞒。」黄老师解释,又问:「你有没有任何头绪是谁做的?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我抬眸,再次与站在一旁的邓易宇对视。来到训导处时,训导主任马上就把他赶走,但我说是他救我的,他在这里会让我比较安心,训导主任拿我没法,就只能让他待在一旁。 「还是是上次那些把你关在地下室的同学?」训导主任接着问。 「我……」我吞了吞唾液,「我不知道。」 训导主任和班导师面面相覷,邓易宇微微拧着眉,我有很多事想问他,但我们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其实我很想告诉大人们,我已经没事了,就让我回家就好,有时候大人伸出的援手,反而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老师,我想上厕所。」我说。 「那我陪你。」黄老师立即道。 我摇头,又看了邓易宇一眼,「我让邓易宇陪我去就好,他会在外面等我。」 邓易宇闻声,马上恭恭敬敬地走前来:「老师请放心,我会确保她的安全。」 黄老师没有犹豫太久便点头答应,但还是吩咐:「要多加小心。」 终于有机会跟邓易宇独处了,训导处的门一闔上,邓易宇便说:「罗恩沿,对不起,我刚才来晚了,放学后老师突然把我留下来,我已经——」 「不要说对不起。」我摇头,盯着他满是悔意的双眼,「是你告诉我的。你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如果你不是等我,而是直接回家,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如果吧。」我对他苦笑,「我以前也曾经跟自己说,如果我没做这件事还是那件事,那我就不会被讨厌了。但,哪有这么多如果?或许这些都是命中註定,它本来就是会发生。」 离我们最近的女厕是刚才我被锁的那间,邓易宇见我还是往那个方向走,他伸手挡在我的前面。 「我们去b楼的厕所。」他这句话就像是命令。 「我没事,你真的可以放心。」我对他露出笑容,「而且你刚才也很及时地联系上我,也来找我,所以我一点都不怕,也没有留下阴影,是老师他们太小题大作了。」 邓易宇却皱了皱眉,「可是……」 「我当时候虽然一度觉得无助,但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觉得没有人会来救我。」我真诚地望着他,「你没有来晚。是你救了我,所以邓易宇,我真的很谢谢你。」 「上一次我来晚了,我一直都很后悔。」他眼里的懊悔好像加深了一些,却又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我希望你以后遇到不好的事时,能第一个想到我。」 我看着他如黑曜石的眼睛,那里繾綣着一丝恳切,有个什么扑通一声,瞬间落入我的心湖。 然后,我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我一直记掛着邓易宇叫我小心的那句话,走回训导处的路上,我忍不住开口询问。 「是——」 忽然之间,邓易宇停止说话。我转头一看,他圆睁着眼,表情讶异地看着前方。 我感到纳闷,循着他的视线,我看见一个女生站在我们的前面,目光与我对接上时,她没忍住就跑前来抓住我的双手。 「太好了,你没有事!我找了你很久……」她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往旁边倒去。 我和邓易宇马上扶着她的身体,她紧闭双眼,整个人软得无力,我这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怎么、怎么办?是不是要送她去保健室?还是去医院?」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视线在短时间内也完全模糊。 「罗恩沿,别紧张,你先冷静下来,她会没事的。保健室阿姨应该还在,我们先送她去那里。」邓易宇语速很快,「我背她过去,你让他靠在我的后背!」 「不……不要送我去那里……我不想见到任何人……拜託……我没事……我休息一下……就会没事……」马彩芯在迷迷糊糊间还央求我们不要带她去保健室,我不知所措看着邓易宇,邓易宇立即大力摇头。 「生命要紧,你还管什么见不见得到其他人!」他忍不住吼道。 「我……我真的没事……」马彩芯努力睁开眼睛,也尝试使力站好,但我们都不放心,还是扶着她的双臂。 「我应该只是出来太久……我太久没吃东西了……吃一点……就会没事……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拜託直接带我回……地下室……可以吗?我真的……不想见任何人……」马彩芯恳求道,看着她如此虚弱却又执意要回去,我心慌得不得了,顿时陷入了两难。 「邓易宇,我们还是送她回……」 「你有食物在身上吗?」邓易宇打断我。 我一愣,立即点头,「我的书包有饼乾!」 「那你赶快去拿!」 「我想回地下室……可能回到那个空间,我会好一点。」马彩芯再次拜託我们。 我和邓易宇面面相覷,最后无奈頷首。我们都是心软之人,都拿她没办法。 邓易宇先把马彩芯背回地下室,我的书包还留在教室,我迅速跑上楼拿饼乾,根本没时间思考多馀的事,人就已经跑进地下室了。 再度踏入时光停滞的空间,马彩芯靠在墙边坐着,双眼还是紧紧闭上,邓易宇在她不远处来回踱步,我立刻衝到马彩芯身边。 「你感觉有比较好了吗?这里是饼乾,你先吃一点。」我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道。 马彩芯缓缓睁眼,摇了摇头,「没关係,进来这个空间以后,我好像就真的没事了。」 「虽然在这个空间没事,但你刚才说你在外面待了很久,这对你的身体一定有影响,你已经很久没进食,还是吃一点吧。」我硬把饼乾塞到她手上。 「真的不用,你看我就跟平时没两样了吧。」她站起来转一圈,对我们笑道:「真的进来后就慢慢好起来,真是神奇。」 邓易宇走了过来,「你为什么突然跑出去?你刚才说找恩沿找了很久?」 这也是我好奇的,为什么她会突然来找我?而且邓易宇说下课会来找她,可是找过她以后,却告诉我要小心……有那么一剎那,我以为是马彩芯想要伤害我。然而,仔细回想我们之间的相处,虽然我们目前确实吵架了,可我不认为我认识的马彩芯会这么做。 看见她刚才见到我没事便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但无可否认,我也暗自松了口气。 我其实也很害怕她是那个伤害我的人。 「因为我听见你跟那个女生的话了。」马彩芯看着邓易宇,「我听见她说,她不会放过恩沿,所以我很害怕……」 邓易宇一怔,「你怎么会听到?我们虽然是在地下室说话,但没有进来这里。」 「因为我那个时候也刚好走出这个空间。我躲在桌子的后面,所以你们都没发现。」马彩芯垂下眸,「其实我很想直接警告她不准这么做,但我……」 她停顿了很久。 「我只能在他们离开后,出去找你。对不起……」 我知道她停顿的话是什么,这点从她身体不舒服,却还是不愿意去医院就能看出来。她还没准备与现实世界的任何人接触,能让她踏出这一步到现实的世界,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你不需要责怪自己。我也警告过她,但她还是这么做了。」邓易宇说最后一句话时,我彷彿能看见他眼里的火光。 44 「但是我……」马彩芯垂下眸,不断地责怪自己:「是我太怂了。」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从这个空间走出去?」我问马彩芯。 马彩芯的视线转向我,默了一下,说:「因为我一直想着要不要去找你。好不容易走了出去,又不敢离开地下室,就这样一直来来回回……」 我有点愣住,我本来以为她会走出空间,是因为放在地下室里的那些话。 「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你不是不理我了吗?」马彩芯的脸色变得惆悵,「我想跟你解释,我虽然一开始确实是希望能个人陪我说话,但之后跟你相处多了,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的。」 「还有,邓易宇,之前那样对你,真的很对不起。」马彩芯转向邓易宇,「我承认我是因为在这里待太久了,难得遇到人,还是一个聊得来的朋友,我的脑袋才突然……有坏心思。」 「我真的太久没交到好朋友了,我……」马彩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们这两个朋友,我……对不起……」 马彩芯的眼泪不受控地流下,我的心揪得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擦掉眼泪,再次哭着问:「恩沿……你真的不想……理我了吗?」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现在没有了。」我的话乾巴巴的,但闻言的马彩芯却整个人抱住我,在我怀里大哭。 我和邓易宇互看着,不禁莞尔,同时间,我的内心也被填得满满的。 我一直努力劝她离开这个空间,她的态度总是非常坚决,从不考虑这个打算,然而她却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最后还决定走出地下室找我…… 想到这里,我的鼻头也有点酸涩。 有这么一个这么在意我,并为我安全着想的朋友,我竟然还怀疑、甚至认为她只是利用我,并不是真心想跟我当朋友。 仔细一想,马彩芯一个人在这个空间待了两年,一直都没再接触任何的人,虽然她说乐得清间,乐得自在,但就如邓易宇说的,她的内心是孤独的。就像我这几年来,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内心渴望结交到朋友一样,我期待有人能填满内心孤独的那一块。 潘静和陈邵玲一开始的接近,让我觉得特别开心,导致我无法分辨什么样的朋友才是适合自己的,只要她们开始孤立我,我就非常着急,一直想着要如何讨好她们,让她们重新接纳自己。 感觉人在害怕失去什么,就会做出出格、甚至失去自我的事。不管是我,还是马彩芯亦然。 就算她一开始的目的并不单纯,但现在的她不也真的把我当成她十分重视的朋友吗? 我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愧,曾经的我很渴望拥有一个真心待我、重视我的好朋友,而这样的一个人,此时就站在我的面前。 等到马彩芯的情绪平復下来,她离开我的怀抱,却又站得不稳,整个人摇摇欲坠。我和邓易宇再次一左一右地抓住她的手臂,她说没事,可是看见她的脸色再度毫无血色,我有点担心。 「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我说。 「我这个是哭累才会站不好,我好得好。」马彩芯摆了摆手,「对了,时间应该已经不早了吧,你们还不赶快回家?」 说到这,我和邓易宇再次对望,两人同时「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正事还未完成,老师们还在训导处等着我们! 我们匆匆准备离开地下室,然而离去前,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地看着马彩芯,她却笑着叫我们赶快走,要我们都别担心她。 「你还是跟我们……」 「不用啦,我完全没事,你们看,我很好吧!」马彩芯无奈地又在我们面前绕一圈,她现在看起来确实又像没事一样,我和邓易宇相望,最后只好点头。 「我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和邓易宇加快脚步往训导处奔去,但路途中,我想起马彩芯的脸,还是忍不住说。 「我也觉得她有点怪怪的。」邓易宇也有同感。 「我们明天再一起去看她吧。」 邓易宇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停下脚步,问了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马彩芯说听见你和那个女生的对话,才会出来……那个女生是谁?」 儘管我已经准备好聆听答案,然而等待邓易宇的几秒鐘里,我还是有点站不住,双手手指不禁搅弄在一块。 「是张修佩。」邓易宇皱着眉头,「上次在地下室看到她的那个时候,我就跟她清楚,我不会再跟她有任何的瓜葛,希望她以后都不要再跟我说话。今天下课,她好像一直都跟在我的身后,所以我一进地下室,她也跟着进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刚去了厕所,都没见到你们,吓死我们了!」 班导师的声音猛地从前方传来。我和邓易宇一愣,纷纷噤起了声。 黄老师急促地跑到我的面前,一脸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你们刚去了哪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我摇头,「没事,我们去了……比较远的厕所。回来的时候我想喝水,所以又绕去我班。」 我自认这谎说得不怎么好,但当老师看向邓易宇,他点了点头,老师竟然就相信了。 「原来是这样,没事就好。恩沿,你的父母已经来了,我们赶快过去吧。邓易宇同学,这里应该也没什么事了,我看你也可以先回家了。」 黄老师轻轻推着我的后背,带我到训导处,我忍不住转头看邓易宇,他朝我頷首,拿出手机晃了晃。 我只好无奈地点头,跟着黄老师走进训导处。 一踏入训导处,妈妈的视线立即转到我这里来。一见到她,我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目光,却又看见站在她身后的爸爸。 「罗恩沿同学,你过来吧。」主任把我唤了过去。 他邀请爸妈一起走进他的办公室坐下。我能感觉到他们注视着我的目光,我一直不敢与他们对视,明明我没有犯任何的错,却又像个犯错的小孩般低头。 主任似乎跟他们说了很多话,但这个时候,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当主任再次叫了我的名字,问我是否想起谁有可能这样对我,我才开口:「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再让肇事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以给罗恩沿同学和您们一个交代。」 「谢谢主任,麻烦您了。」 我听见爸爸的声音,但我依旧没有抬头。 离开训导处,妈妈问:「你的书包呢?」 「在我的班上,我现在就去拿。」 「我们也一起去吧。」爸爸说。 他们跟在我的身后走上楼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最后停在教室门口。 我背起书包走到门口,爸爸看着教室,突然道:「这就是你的教室,感觉还不错。」 妈妈接着问:「你坐在哪个位置?」 我看向教室,伸出食指指向我的座位。 妈妈点头微笑,「中间的座位,刚好。我以前也喜欢坐在中间。」 回到车上,爸爸发动引擎,一阵钢琴声瞬间传入我的耳中。闻着车内淡淡的橘子香,我看向窗外渐渐失了神。 我应该快一年没坐爸爸的车了,除了音乐换成钢琴曲,其他都与我记忆中的一样。 「恩沿。」妈妈突然叫我,却久久不说话。 「我们只是想跟你说,我们一直都在,只要你需要。」爸爸说。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眶泛起氤氳,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其实从你进入青春期,我们就发觉你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变得很不开心,甚至越来越不愿意跟我们说话。我们不是好父母,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讨论过要怎么解决,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快乐。因为你也已经长大了,所以我们最后选择相信,如果你有事想跟我们说,我们就一定会听,也会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帮助你。」妈妈没有转过头来,还是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挡风镜。 「但我们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我们也不会表达……」妈妈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我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爸爸伸手轻拍妈妈的肩膀,妈妈摇了摇头,又继续说:「恩沿,如果你以后被欺负,一定要告诉我们,好吗?」 「我们会替你做主,你要相信我们。」 我终于忍不住崩溃,眼泪如倾盆大雨般无法停止地落下。因为在国中时的经歷,因为老师忽视我被霸凌的事件,让我渐渐对大人失去了信心,也以为明明跟我最亲近的父母,不再关心与在乎我。 我不知道他们其实早就感受到我的变化,更不知道他们为此而烦恼过。我一直以为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我感受不到他们的关心,那只是他们不善于表达,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一直都不在乎我。 我突然想起了邓易宇、马彩芯,还有林智毅。 这些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不管是在当面或背后,都为我做了不少的事,他们之中的每个人,其实都远比我想的还来得重视我,就像眼前的爸妈一样。 我真的可以拥有现在的这些幸福吗? 45 翌日早上,林智毅一踏进班,就立即朝我喊道:「罗恩沿,你昨天——」 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我硬生生拖出教室。 我们来到小花园,他抓着我的肩膀不断打量我:「昨天那个真的是你?你还好吧?怎么又发生那样的事?是上次的那些人吗?」 我受不了他的连珠炮的发问,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智毅叹气,「我一来学校就听到别人讨论了,说什么听说昨天有人被关在厕所,还被淋了水,我马上跑前去问知不知道受害者是谁,她们说好像是高一的,但不知道是谁。没想到真的被我猜中。」他握紧了拳头,「你不要再阻止我了,我这次一定要给她们一个教训!」 「我还真不知道你是野蛮人。」我白了他一眼,「我昨天放学上厕所的时候,确实突然被淋了墨水,还被锁在厕所里面,但我的手机在身上,所以很快就得救了。林智毅,你什么也不要做,就让训导处处理好了。」 「训导处真的会处理好吗?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为什么经过上次,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林智毅不忿地问。 「他们已经严厉惩罚过她们了。」我想起刘思琦说的话,又想起了张修佩,「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同样的人干的。如果是,那表示她已经不害怕学校的惩罚,你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她又怎么可能会怕你?」 林智毅的肩膀一锤,默了一下,「对不起,我实在没能力保护你。」 「林智毅,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保护我,我只需要跟我站在一起面对的朋友就足够了。我会把我这些经歷告诉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我不想对你有隐瞒,如果换作是以前,我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口。」我注视着他,「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对吧?」 林智毅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点头笑道:「当然知道。」 看他这样子,气是消得差不多了。我无奈地笑,也不断告诉他我已经没事了,而且也因为昨天的事,我才发现爸妈一直都很关心、并在意我的事。林智毅很为我感到开心,我们又聊了几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一脸严肃地望着我。 「怎么了?」我问。 「昨天救你出来的人,是那个男生对吗?」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听起来像是问无关紧要的事,但表情却好像愈来愈难看了。 「他叫邓易宇。」我没有否认,「你——」 「啊,真不甘心啊!」林智毅突然抱着头大叫。 我左顾右盼,立刻责备他:「你干么突然乱叫!吓死我了!」 「就很不甘心啊,怎么是他不是我?」他一脸懊恼,「都怪你,为什么不是跟我一起回家?不然救你的人就是我了。」 我睁大眼睛指着自己,「我?现在怪我了?说得好像是我选时候被关一样!」 「至少是让我陪你回家啊!」 「你这是什么霸道总裁的话,我偏不要!」 「你今天会跟我一起回家吧?你昨天答应我了!」 「我不想要了,掰掰。」 「欸!」 我们打打闹闹地走回班,拐了个弯走向楼梯,却发现一道身影迅速地掠过。虽然她闪得很快,但我们还是看见她的样子。 「刚才那个好像是……坐在你后面的同学吧?」林智毅问我。 我点头,「她叫陈邵玲。」 她站在那里干么?是刚好经过,还是在偷听我们说话? 我想起之前发现她的种种怪异,忍不住问林智毅:「你认识她吗?」 林智毅摇头,「不认识,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说得自然大方,百分之百没在欺骗我。但陈邵玲之前对林智毅偶尔表现的不满和在意,又是为什么? 还是是我太敏感,完全误会了? 下课时,邓易宇来班上找我。看见他站在门外靠着栏杆的身影,我突然有点害羞。为什么来找我的这个动作,他一点都不觉得彆扭?他不担心别人说他间话吗?为什么看起来还特别游刃有馀,感觉有点像……来找女朋友一样? 我站起往外跑时,班上的同学纷纷调侃林智毅,林智毅笑着叫他们别闹了,但在我回头之时,我们的视线却在空中交接了。 我对他微微一笑,他也露出好看的笑容,周遭围绕着他的同学们依然继续调侃,还要他别再望了。看着他整个人被淹没在人群堆里,我再次忍俊不禁。 走向邓易宇,我问:「去地下室吗?」 「我们先去其他走一走。」 我没有拒绝,随即走在他的身侧。我知道他有话想说,所以一直安静走着。然而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我们从教室的走廊走到楼下,又走到b栋楼,他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早上去过训导处了。」他的语气不清不淡,就如他全身散发的气息,「我告诉主任,张修佩昨天跟我说过会伤害你的话。」 「所以,真的是她吗?」我问,其实我有点搞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 但话问出口时,瞧见邓易宇表情轻微的变化,我突然就懂了。 「是因为你,对吗?她……喜欢你?」 「对不起。」邓易宇没有否认,还吐出了一句对道歉的话。 「她喜欢你,与你无关,她这样对待我,更与你无关,所以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邓易宇凝视着我,我们似乎同时想起他昨天说过一样的话,都忍不住笑了。 「不过我去训导处的时候,还见到了一个人。」邓易宇突然道,「她好像是张修佩的朋友,叫……刘……」 「刘思琦?」 「对。」 我们走到一个空无一人的走廊,这里离教学楼有段距离,楼上是音乐和美术教室,楼下是实验室,所以下课不太有同学会来这里。 邓易宇靠在栏杆,「她正好也去举报张修佩。」 我一时呆愣,「什么?」 「她是听说你昨天的事后,才去训导处的。但她没有证据,只是跟训导处说可能是张修佩有这个嫌疑。她说昨天的张修佩有点奇怪,提到你的时候,她反应很大,还不断说你的不是,后来小休时,她还看见张修佩跟你班的一个女生偷偷摸摸地见面。」 「我班?」 「她对这个女生有印象是因为她之前去过你班堵你,当时候刚好遇见这个女生。这女生还告诉她,你就坐在她的前面。」 那不就是我的后座…… 我的脑袋瞬间蹦出一张脸……难道是陈邵玲? 「刘思琦其实是无意间看见的,她后来问张修佩去了哪里,张修佩说只是随便走走。放学时,她们基本上都会一起回家,但张修佩昨天却说家里有事,所以要先离开。」邓易宇微微皱眉,「可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只是觉得一个好朋友跟平时的举止不一样,所以才会告诉训导处,让他们调查。」 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我没想到刘思琦会大义灭亲,去训导处检举张修佩;又得知陈邵玲和张修佩认识——陈邵玲一直都看我不顺眼,这确实不免让人怀疑昨天的事都是她们干的。 「不过你别担心,这些都交给训导处处理吧。」邓易宇安抚我说,「你这几天都不要一个人待着,我放学后也会送你回家。」 「放学啊……」我想起林智毅不满的神情,无奈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朋友约了我今天一起回家,所以今天……」 邓易宇明白事理地点头,「那你们要小心,有什么事就直接打我的电话吧,你应该有我的电话。」 我頷首。昨天回家以后,我确实就把他的手机号码给存下来了。 「我等下想去找马彩芯。」我把对着空气吐了一口气,「现在我更希望她能离开那里了。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说服她。」 「我也试试去劝她吧。」邓易宇立即说。 「话说回来,幸好训导处这几天都没去那里,要不然锁头再次锁上,我们就没办法进去了。」我想了想,「还有,我想之后也去找她当年的班导师谈一谈。」 「你想怎么做?」邓易宇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想找到她的家人。」我把昨天思考一整夜的想法说出来,「我无法想像她失踪了这么久,为什么她的家人都没有去找她。这真的很奇怪。」 我早在刚认识马彩芯时,就这么想过了,可当时候想到家人对我的冷漠,又好像什么也不奇怪了。 然而昨天得知爸妈一直以来的心情,我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或许马彩芯以为的不关心不在乎,也都只是她看见的表面。她的家人这些年都不去找她,说不定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 我想帮她找出真正的答案。 46 与邓易宇分离后,眼看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鐘的时间,我走到地下室,再度与马彩芯碰面。 「你来啦。」马彩芯跳了起来,开心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又看了看我身后,「邓易宇不来吗?他是不是还在气我?」 我伸出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别想太多,他是因为老师让他去帮忙做事,所以才没来。昨天他也是因为同样的事,所以才没有在放学后马上过来找我。」 「他看起来很关心你。你知道吗?我昨天看见他跟那个女生说话时,样子兇得不得了,语气也很可怕,好像随时就要朝她甩出一拳。」马彩芯说着还摇了摇头,忍不住拍着自己的胸口,「真的太吓人了。」 「他昨天对张修佩说了什么?」我禁不住问。 「那个女生本来一开始只是希望邓易宇不要不理她,她还是想要跟他当朋友。但邓易宇非常冷漠,直接说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他不缺朋友。哇靠,当时我真的觉得他帅呆了。」马彩芯竖起拇指,「那个女生就很不甘心啊,就说不明白为什么邓易宇能为了你,而跟她绝交。」 「她的想法太狭隘了,邓易宇说跟你无关,他不喜欢这么耍心机的人,所以也没必要跟她成为朋友。结果你知道她怎么样吗?她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还说她肯定不会让你好看,邓易宇警告她不准伤害你,她看起来很委屈,眼泪也掉了,在离开之前还说她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其实我跟张修佩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我离她最近的一次,也只是她连通刘思琦和另一个朋友对我言语攻击,并威胁我,所以我无法想像她对我的讨厌,竟然能积累成山,不惜被惩罚也想要对付我。 「邓易宇追着她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了。」马彩芯叹了长长的气,「但昨天你还是发生了那样的事,那就表示她根本没把邓易宇的话听进去,完完全全被怨恨蒙蔽了双眼。」 「真不知道该说邓易宇幸福还是不幸,有这么一个喜欢他的女生。」马彩芯又道。 我微微转头盯着马彩芯,她正把玩着我的头发,编好辫子,又用手指把它们分离。 「马彩芯。」 「嗯?」 「那你呢?」 「我什么?」 「你喜欢邓易宇吗?」 空气彷彿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我终于把这些日子藏在心中的疑问说出口了。 马彩芯编发的动作驀然一顿,半晌,她突然笑道:「干么?怕跟好朋友喜欢上同样的男生?」 我差点就要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你、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什么?你说,我有乱说吗?」马彩芯眨了眨她的美眸。 我一时无语,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否认,但也没好意思直接承认。不过有一点她说得没错,我确实害怕与她喜欢上同个男生…… 我一直不敢问她这个问题,那是因为从我们这些天的相处之下,只要提起邓易宇,她就会特别兴奋开心,眼里闪烁的亮光总是扎得我无法直视她。 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是喜欢邓易宇的。 「你不喜欢他?」见我不说话,马彩芯也不打算放过我。 这要我怎么说出口啊……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吧。」马彩芯戳了戳我的脸蛋,「放心,我不喜欢他。而且就算我喜欢,那又怎样?你们这是两情相悦,我可不会乱搞事。」 「什、什么两情相悦?胡说八道。」我拍开她停留在我头发上的手。 「脸红成这样,讲话还口吃,你再不认啊。」她揶揄道,「还是你们已经偷偷在一起了,但我不知道?」 「你不要乱说!」 「齁,害羞成那样,还说不喜欢人家?」 「马彩芯!」我伸手欲抓住她的手臂,她却闪躲得特别快,一溜烟就逃得远远的。 我马上追过去,她笑着要我别玩了,我趁她停下脚步,风驰电掣地衝前。 「你不要过来啊!」 她笑着跑了一下,殊不知突然之间,她双脚一软,整个人往旁倒去。我立即跑前扶住她,让她靠在我的身上。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怎么突然这样……」我满腔焦虑,看着她骤然失色的模样,我的心落入深深的谷底。 「没……没事,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她尝试站好,却又再次腿软,「你、你让我坐下就好,我等下就会没事。」 我只好扶着她坐到一旁,她的头靠在一旁的墙,本来急促的呼吸声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马彩芯,你跟我出去好吗?我感觉你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从昨天开始,她这样的情况反反复复,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去医院做检查,「你检查后没事,还可以再进回来这里,但如果你——」 「等下,你不会是要诅咒我吧?」她笑着说,紧接着咳了好几声。 「你先别说话,先休息一下好了。」我真的快被气死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真的没事,可能就是太久没出去的关係,这叫……水土不服?不然你把这里想成陆地,外面想成高山就可以理解了。我在这里生活久了,突然要我上山,身体肯定无法适应对吧?」她说得头头是道,但突然说那么多话,说完后当然又咳嗽了。 「让你说这么多话。」我瞪着她,「那我问你,你真的没打算从这里出去吗?」 她摇头,「我暂时没这个打算。」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害怕接触其他人,但对我和邓易宇却没有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你们是我在这里遇见的人。这里让我觉得很安心,我觉得在这里,我完完全全能敞开心房做真实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能自然地跟你们说很多话。慢慢认识你们后,也觉得你们值得信赖,不像我之前遇到的那些人。」她停顿,「我知道你一直很希望我走出这里,但只要我出到现实世界,想到要再次接触他们,我就会不断想到以前的事,所以除了你们,我谁都不想要接触。」 我静静地望着她,我明白她内心的痛,曾经的我也如此鑽牛角尖,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以致我在认识朋友时显得战战兢兢,总是担心重蹈覆辙,甚至不信任愿意待在我身边的朋友。 然而最后想通以后,我选择正视,并尝试相信他们。许是视野开阔了,我也渐渐看见他们的真心,我知道他们都是我值得信赖,且十分重视我的人,而我也不再被过去的事件给束缚。 现在的马彩芯就如当初的我一样,被困在自己的过往之中,她依旧选择逃避,不愿意去正视过去,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或许永远都不会从这个空间出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心疼。 我绝对不会放弃任何能让她走出去的可能。 * 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立即把课本下面的笔记本拉出来。 我决定等下的小休就去找马彩芯当年的班导师。之前去翻校刊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她的名字给记下,也查到她目前还在这间学校执教,因此要见到她,远比想像还来得容易。 不晓得她是否还留有马彩芯的地址? 我思索待会见到这位班导师时,要如何说服她告诉我马彩芯的事。我甚至还在心里祈祷,希望老师还保留她的联系方式,这样能找到她的家人就有望了。 我不打算把这些事告知马彩芯,她还是那么抗拒离开那个空间,如果我告诉她我为了让她走出那里,而调查她,说不定这次就轮到她不理我了,严重的话,或许还会跟我绝交……我最终的目的只是把她带离时光停滞的空间,只要离开这里了,我再告诉她也不晚。 我把目前所有的想法都写在笔记本上,小休时,我传讯息给邓易宇,告诉他我要去找马彩芯当年的班导师。他秒读,还马上就回覆我。 「我跟你一起去。我先去找你。」 刚看到这封讯息没多久,邓易宇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 我超级惊讶他双腿移动的速度,走出教室时,大概是见我一副吃惊的模样,他笑着解释:「我本来就打算来找你,结果在半途就收到你的讯息。」 「有什么事不能传讯息跟我说?」我边走边回头说,却没注意到前方的人肉墙,差一点就栽了进去。 邓易宇及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前一拉,「我只是觉得有什么,当面说还是最快的。你不觉得吗?」 他的澄澈的双眼里都是我的倒影,在我意识到这点时,我才发现他离我太近了。 心脏再次发出热烈的噪音,吵得我不断地在脑中大喊「不准再跳了」。 察觉周遭都是看好戏的表情,都是经过的同学都好奇地往我们这看来,我马上后退,顶着涨红的脸快步离去。 然而走了几步,我又担心自己走得太快,邓易宇会来不及跟上,我渐渐放慢步伐,直到听见后面传来的脚步声,我才暗暗勾起唇角。 「其实你不需要特地等我,我追得上你的。」邓易宇走到我的身边,笑道。 我的小心思被发现了,登时觉得不好意思,我搔了搔耳后,什么也不说就加快脚步。 邓易宇还真的马上就追上我了,然而这一次他却不是走在我的身旁,而是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他手心的炙热像是点了我体内的穴位,我顿时动弹不得。下一秒,他的手自然地滑落我的掌心,接着轻轻抓住。 体内的血液急急地往上涌,我感觉手心很快就冒出了汗水,我呆愣愣地望着他,而他却对我笑了一下,说:「那也不需要刻意走得这么快。你还是跟着我的步伐走好了。」 他牵着我的手往前走,我感觉心脏已经快跳出体外。我无法拒绝他手心传来的暖意,然而远远看见有人走过来时,我快速地松开手。 我本来以为这个举动会让邓易宇不高兴,但他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变。 他游刃有馀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猜测,他刚才短暂三秒鐘的牵手,其实并不代表什么,他只是觉得我走太快,想让我放慢脚步才拉住我而已……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见我突然慢了下来,邓易宇凑近发问。 我再次后退开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还是走快一点好了,小休的时间没有下课长。」 47 我没有事先去找过那位班导师的座位,所以进来办公室以后,我和邓易宇便分开行事,一左一右地去不同的方向寻找。 「同学,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大概是我弯腰看贴在桌子前的名牌过于明显,有个老师主动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老师好,我想请问您知道关敏寧老师的座位在哪里吗?」我礼貌地问。 「就在后面算起的第三排。」那位老师指向左边的方向。 我向老师道谢,接着转头寻找邓易宇的身影。他似乎也做了一样的事情,我们竟然同时在办公室的两端相望,我对他指了一个方向,他点头走向我来。 「关老师,不好意思打扰您。」关敏寧老师剪了一头直到耳下的短发,俏丽可人,鼻樑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两位同学应该不是我的学生吧?有什么事吗?」没想到老师的记性那么好,竟然能认出我们不是他的学生。但这也意味着,她会记得马彩芯的可能性很高。 「老师,我想向您打听一位同学的消息。」我顿了一下,「她叫马彩芯。」 「马彩芯?」老师以为自己听错,但见我们都点头,她才问:「你们怎么会认识这位同学?」 老师果然对马彩芯有印象,我内心窃喜,继续说:「她是我之前国中参加美术比赛时,碰见的其中一位参赛者。我们因为比赛相互认识,成为了朋友,但那时时间太匆忙,我们都没留下联系方式,但她跟我提过高中会唸这间高中,我前阵子刚好转学过来,想到能跟她见一面。」 「我问了一些美术社的同学,他们都说她转学了,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后来有学姐建议我直接寻求您的帮助,或许您还留有她的联络方式。」我把想好的台词一字不漏地说出,还摆出惋惜与渴望见到她的表情,「我真的很想再见到她,如果老师不知道在哪能见到她也没关係,有电话号码我也ok的!」 「原来是这样。我这里没有马彩芯同学的联络方式,但是还留了她监护人的地址,之前想着比较空间后,要去看一看她,结果我一直都没找到时间过去拜访。」老师不疑有他,直接翻开她的记事本,指着某处,「这是她家的地址,我也不知道这两年她是否已经搬家,但如果你真的很想见她,可以试试去碰碰运气。」 「太好了,谢谢老师!」我立即把地址给记下。 「如果你见到她,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她,如果有空,记得要回来看我?如果她不来,那就再过一阵子,我就会去找她。」老师微笑道。 「没问题!」我马上答应。 离开办公室,邓易宇凑前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地址,眉头微微一拧。 「我之前去过这个地方的附近,那里距离这……搭公车好像需要四十分鐘。」邓易宇说。 「那么远?」我微微怔住。如果放学后去,那回到来一定很晚,我思索了片刻,感觉好像只能在週末特地去一趟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邓易宇,他点头道:「我也觉得週末去比较好。那过两天的週六早上八点,我们约在你家那里的公车站见面。」 「好。」 然而答应他的同时间,我才赫然发现,我和邓易宇竟然要在校园以外的地方碰面了!这虽然不是约会,却又有点感觉像是约会。 意识到自己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立即甩头。邓易宇狐疑地看我,我摇头笑说没什么,心里也为「别人看不见他人脑袋在想些什么」的人体工学,而感到万分庆幸及感恩。 小休就快结束了,我回到班上,林智毅立即对我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这人难得如此神神秘秘,我很自然地走前去,他压低声量,在我耳边说:「我们早上遇到的那个坐在你后面的女生,她约了我放学后在小花园见面。」 我看着他,也小声地回应:「我就说你们之前肯定有过什么交集吧?」 「但我没有任何印象啊!她干么要特地约我见面啊……」 「你不会去问她吗?」我白眼。 「我当时候问了,她说到时我就知道了。」他摊开双手。 「所以你是想跟我说,你今天不能跟我回家了吗?」 「不,我是在告诉你,你可记得要等我,不然我就拉你一起过去。」他的话带着警告意味。 「还以为能逃过一劫。」我故意叹气。 「我看你皮真的痒了。」 我对他吐了吐舌头,回到座位。上课的鐘声也正好响起了,教室门口却突然出现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训导处的老师敲了下门,说要见陈邵玲。陈邵玲的表情明显一愣,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默默地走到门口,八卦上身的同学开始讨论,窃窃私语声也随即从四处响起。 我回头斜睨林智毅,他与我对视,耸了下肩膀,表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结果整个下午,都不见陈邵玲回班。 班上同学时不时趁换节的空隙,走去询问潘静陈邵玲怎么了,潘静也说不清楚,后来接近放学时间,她才终于回来整理书包。 因为她顶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所以识相的人都不去问她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见潘静还是轻声地问她还好吗,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放学时,我转头看林智毅。他用夸张的嘴型对我说「等我」,我比了个ok的,便继续在座位上写题。 我想上个厕所,想起了邓易宇的叮嚀,正好吴茜莹还没离开座位,我问:「吴茜莹,我有点我想去一趟厕所,你赶着回家吗?如果不赶,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下厕所?」 吴茜莹没有犹豫地点头,「走吧。」 「太好了,谢谢你!」 我们离开时,教室只剩陈邵玲和林智毅两人。我皱着眉望向林智毅,用口语叫他快点,他用下巴指了指陈邵玲,无奈地耸肩摊手。 「我因为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暂时没办法一个人去厕所,麻烦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和吴茜莹一直安静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于是我先打破这有点尷尬的气氛。 「我知道,我也有听说,刚才就一直想问你有没有怎么样。」吴茜莹柔声细语,也转头看我,「你当时一定很害怕。」 「嗯,但幸好我很快就联系上朋友来救我。我也答应了他暂时不再一个人行动,所以才会请求你的帮忙。真的太感谢你了。」 「这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 快回到教室的路上,我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不太清晰的讲话声,我知道吴茜莹也听见了,我们对望一眼,两人都同时耸肩。 「……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这……不是陈邵玲的声音吗?她不是跟林智毅约好在小花园碰面?怎么还在教室? 我和吴茜莹停下脚步,没有再继续前进,那是因为我们都听见陈邵玲愈加激动的声音。 「你继续在她身边当好朋友有什么用?」 「这也用不着你来管。」林智毅的声音也响起了。 他们怎么会把碰面地点换到教室? 从他们刚才说话的语气和气氛,感觉我和吴茜莹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走进去。 「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值,她现在也只是在利用你,因为知道你跟班上的同学相处得好,她知道只要跟你好,大家就不会再排挤她。」陈邵玲再度说话,「明眼人都看见,她喜欢的人是邓易宇,你没看到她今天见到他的时候——」 「够了,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跟她在一起?跟她当好朋友也很好。」林智毅的声音鏗鏘有力,「我知道她喜欢邓易宇,也看出邓易宇喜欢她,我也没想要搅和,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干这种无聊的事了。在背后跟我说别人坏话,就够我鄙视你了,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跟我说话。」 「而且就算是她想利用我,我也很高兴,有谁不喜欢被朋友利用呢?不然朋友拿来干么的?」 听见脚步声,吴茜莹立即把发楞的我拉到旁边的教室。等到脚步声走远,吴茜莹才开口:「她好像走了,应该可以回班了。」 吴茜莹跟着我一起听了他们的说话内容,我相信她也很清楚他们话中的主角是谁。但她本身就不是一个八卦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会把刚才听见的一切保密。 我们一起回班,林智毅见到我们,马上开心地招手,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欸,罗恩沿,我们可以回家了。」 我立即回到座位收拾书包,吴茜莹背起书包,跟我说了声再见。我向她道谢,也回了一句明天见。 林智毅走到我的座位旁,催促我动作快一点,我给他一记眼刀,他只好闭嘴,在嘴上做了个关上拉鍊的动作。 「你怎么都不问我陈邵玲为什么约我见面?」我们一起站在公车站时,林智毅忍不住问道。 「你想讲就自然会讲啊。」 「你还是女生吗?怎么一点都不八卦?」他看起来很不满意。 「你这样说话会被女生围殴,还是小点声好。」我好意提醒他。 「我们刚才没有去小花园,她见教室没人,就直接找我说话了。」林智毅直接就进入正题,「原来她之前就认识我了,她说我们以前是国中同学,我还曾经帮她跟老师说话,但我完全没印象。然后她就突然说喜欢我了。」 果然是这样,我的直觉一点都没错。 「对我来说,她现在就是一个陌生的同班同学,所以我就拒绝她了。」林智毅说,「欸对了,训导处那里有没有消息啊?知道是谁干的吗?」 他似乎不打算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后续的聊天内容,他半个字也不提,显然不想让我知道。 我明白也理解他为什么会隐瞒,所以我不会追问,但他最后对陈邵玲说的话,一直都在我的耳边縈绕,久久没有散去。 「有谁不喜欢被朋友利用呢?不然朋友是拿来干么的?」 如果角色对调,我也会很乐意被他利用。 48 礼拜六的早上,天还未亮我就已经起床了。 我比平时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洗澡,等到我再次站在镜子时,已经是四十五分鐘后的事了。 看着眼底下的黑眼圈,我不禁轻轻叹气。明明今天出门是为了办正事,但想到是跟邓易宇一起出门,我一整晚都处在有点亢奋又紧张的状态,导致觉也睡不好,脸色看起来也有点憔悴。 我本来想着至少也要精心打扮一番,但又想到这次出门并不是约会,所以我最后还是把连身裙放回衣柜,选择一件剪裁比较特别的t恤,搭配一件牛仔长裤。 最近的气候都处在十多到二十摄氏之间,我还是多拿了一件针织外套。 准备就绪后,我背起包包出门,却在客厅碰见了爸爸。 「爸。」我唤了他一声。 「出门啊?」爸爸把报纸放下,抬头看了我一眼。 「嗯,跟朋友出去,我昨晚跟妈妈说过了,下午就会回来。」 那天之后,我觉得自己在家里碰见他们的机率变得越来越高了,但我们还是维持着本来的相处模式,不会特别多说什么话,但碰到面,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聊个一两句。 有时妈妈会问我学校怎么样,我也试着跟她多聊一些,妈妈总是很专心聆听,也给了我不少的回应。虽然不多,但我确实能感觉到我和家人之间,也渐渐变得比较亲近。 才刚过七点四十五分,我就已经抵达公车站了。但有人比我来得更早,我远远就看见邓易宇坐在那里,他很快就看见我,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你怎么这么早?」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不小心起得太早。」邓易宇搔了下头说。他穿了一件连帽t,底下也是一件牛仔长裤,颇有大学生的味道。 「我也是。」我也点头承认。 我们相视一笑,要搭的公车也在这时候到站,我们走上公车,我习惯性地走到最后第三排的左边,像之前那样坐在靠窗的位置,而邓易宇则坐在我的旁边。 「张修佩被记了一个大过,还被停学一週。」邓易宇说。 我点点头,训导处昨天召见我和妈妈,先是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查出把我关在地下室和厕所的犯人是谁,再告知她们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谜底揭晓的当下,我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种一切都终于过去的感觉。 「张修佩是二犯,才会被停学。陈邵玲、刘思琦和彭可倪是初犯,所以只记了两个小过。」 这些霸凌我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主任让她们和她们的家长一起向我和妈妈道歉,我们接受了,事情也就完完全全告一段落了。 「不过主任见到我后来跟刘思琦有说有笑,明显吓到了。」想到主任当时露出的不解神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以前霸凌你的人,你还愿意跟她当朋友,这点确实会让人觉得很意外。」邓易宇认同道。 在这四十分鐘的车程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谁都不想说话了,就会安静一阵子,后来想到什么,又会很自然地开啟话题。 我们之间的相处不再像之前般拘谨,渐渐变得愈加自在,我想那也是因为现在的我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就会觉得特别安心。 抵达目的地,我们走下公车,两人同时打开google地图查看这个住址是在什么反向。 「应该是这里。」邓易宇的方向感比较好,他很快就指向某一处。 我跟着他走在人行道上,明明现在阳光普照,然而冷风还是不时轻轻吹过。我把外套穿上,但还是觉得有点冷,双手只能一直放在外套的口袋内。 邓易宇专心地看路,却在看见一间便利商店时,毫无预兆地拐了进去。 「怎么了?是想买什么吗?」 「这里应该没那么冷了吧?」邓易宇拿了暖暖包付款,直接抽出一个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感觉到双手终于温暖了起来,我满足地笑了:「谢谢你,真的不那么冷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别过一边,「下次出门要多穿一点。」 「好。」我的手暖呼呼,内心也暖呼呼的。 离开便利商店,我们又继续前进,很快便抵达一个老旧社区。这里的房子外观成旧,斑驳的墙面漆水脱落,看起来像是经歷了不少的风吹雨淋。 房子的门号也看不见了,我们费了点时间才找到马彩芯的家。 房子外的铁门已经生锈,我们找不到门铃,邓易宇只好轻轻瞧着铁门,对屋里喊道:「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马彩芯的朋友,这里是马彩芯的家吗?」 一分鐘过去,里头没有任何的反应,邓易宇再次敲门,再次屋里喊道:「我们只是想问一问马彩芯的事,不会耽误您太多的时间!」 正当我们以为不会有回应,已经鎚头丧气地转声,我好像听见后方传来门被一扯的声响。 我转过头,果不其然,房子本来紧闭的玻璃门已经被拉开,我欣喜若狂,然而房子里却传出一把怒骂声:「我没有这个女儿,我早就不认她了!不准再来我这里!」 那是一把醇厚的男声,话一说完,玻璃门便被大力推上,发出了响亮的「碰」一声。我和邓易宇面面相覷,正当我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隔壁家的铁门忽然打开。 从里头走出的一个妇女默默地打量我们,我们礼貌地朝她点头,她转身走了几步,却又突然折返回来。 「隔壁老马的女儿离家出走已经差不多快两年了,他本来性格就有点怪怪的,很常听见他在骂女儿,还有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现在女儿不在了,他每天晚上都喝酒,明明家里没有人,可是还是会常会听到他大力摔酒瓶。」妇女无奈地摇头,「我现在是庆幸她女儿去找妈妈了,继续跟他一起住肯定非常痛苦。」 妇女说完就走了,我望着邓易宇,刚听了那些,心里实在不好受。他也同样一筹莫展,两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他们一直都以为马彩芯是离家出走,所以才没有去找她?因为她爸爸生气她离家出走,所以也没询问她的妈妈,直接就帮她办了休学手续? 「没想到马彩芯的家是这个样子的。」我幽幽地说,「相比之下,我真的幸福多了。」 「虽然我现在是寄人篱下,叔叔也不管我,很常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但至少也不会骂我,或是对我摔东西。」 我第一次听见邓易宇提起他家里的事,我虽然一直都知道他没有父母,却不知道他是跟叔叔住在一块。 我顿时想起他曾经说过在那个空间逗留了数日,所以那时候他不见了几天,叔叔都不晓得?班上的老师和同学虽然也好奇他为什么会缺席,但因为天数不多,所以班导师没致电询问家长,其实也很正常。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没事。」邓易宇有点不满地皱眉,伸手轻轻弹了我的额头。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同情你,只是……」我有点苦恼,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个恰当的词,他却忍不住一笑。 「知道了。」他说,「不过就算我没有在父母和家人的陪伴下长大,感受不了家里给的温暖,那也没什么,因为我现在有了。」 「有什么?」 「温暖。」 他直直盯着我,朝我勾起清淡的笑意,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本来冰冷的脸颊瞬间回温,嘴角却也无法忍住地轻轻往上扬。 这几天,我们很常陷入这种有点曖昧的状态里,虽然我觉得邓易宇对我的举动很不一样,但那也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喜欢他,才会放大他为我做的一切。 我不确定他的心情是否跟我一样,我想问出口,却又害怕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其实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他这几天的举动和言语,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產生他也是喜欢我的想法。而在这样的曖昧的氛围下凝视着他,我差点就忍不住把话给问出口。 是马彩芯的爸爸把我们给打断的。 「你们怎么还不走?不是叫你们不要再来了吗!」马彩芯的爸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房子的门边,他脸上长满了鬍渣,身穿衣领已经泛白的polo衫,整个人病怏怏的瘦削,看起来弱不禁风。 「叔叔您好,我们是马彩芯的朋友,我们只是想来询问一些关于她的事,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们能怎样找到她?」这次轮到邓易宇跟他交涉,然而他一听见马彩芯的名字,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我怎么知道要怎么找她?她既然想离家出走,那就让她走啊,永远不要回来!所以她去哪在哪,都不管我的事!」叔叔的情绪愈加激动,我们晓得目前也不可能会问出什么,于是跟他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离开。 「等一下!如果你们找到她,就跟她说不要回来了,我不想见到她!我没有这么不孝的女儿!」 耳边再次传来了怒骂声,我有些忍无可忍,转身道:「叔叔,如果您真的关心她,那就不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如果她真的回来,您还这样对她,只会把她越推越远的。」 经歷了之前的那些事,我才晓得其实父母的爱有很多种形式,只是他们或许都不会用正确的方式表达,所以才会让我们產生自己的存在是没必要的错觉。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直到这么晚才发现父母对我的关心,但马彩芯直到现在,都依然觉得自己是不被重视的。 从刚才马彩芯爸爸话中其实就能发现,他其实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女儿,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生气,也不会在我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刻意说了那些反话。 我现在以旁观者的身分来看,一切都一清二楚。 「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懂什么?」然而马爸还是如此的不可理喻,整个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凭我们是马彩芯的朋友。如果您能换个方式对待她,适当地对她表达关心,她也不会逃避,一直都不肯回来。叔叔您自己好好想想吧。」邓易宇落下的话比我还狠,他没有给他任何的反驳机会,说完就拉着我离开了。 49 「这就是马彩芯怎么也不想离开那个空间的原因吧。」 我想起刘思琦跟我说过,马彩芯之前因为孤僻的性格和优秀的画技,所以一直都被同学和同社的会员霸凌。回到家,却还得面对总是平白无故朝自己发脾气,甚至发洩的爸爸…… 换作是我,如果有个空间能让自己逃避这一切,也不需要担心会因为没有摄取基本需求而死亡,那我也会一直待在那里。 或许马彩芯一开始只是想暂时逃避,然而时间久了,她也渐渐习惯待在那个空间,甚至不愿意再走出那里,接触其他人。 「我还想去个地方。」我说。 「哪里?」 「马彩芯之前跟我提过,她有时心情很不好的时候,会搭两站的公车,然后徒步到山上去。」我转身看向公车站后面的列表,指了指距离两站之后的站名,「应该是这里,或是这里。去吗?」 邓易宇点头,随即打开google的地图。然而他仔细看了几次,也没在地图上看见附近有山的路标。 「可能是一座很小的山。我们都去看看,既然是在附近,下站后应该就能看见。」邓易宇下了了这个结论。 我也认同这个观点,等到公车一来,我们就马上上车。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走出来了。」看着窗外的景物快速地从我眼前闪过,我有些惆悵,「我本来还信心满满认为,只要了解她现实生活的状况,就一定能劝服她离开。」 「在我父母都离世之后,我就发现一个道理。」儘管邓易宇的声音混杂在公车的引擎声之中,但我却依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温柔,「总会有些事,是不管怎样都无法改变的。而无法改变,也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错。」 「所以如果你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无法改变她的想法,那也不要责怪自己。或许我们可以以另一个角度想,如果她继续留在那个空间,至少那是她不后悔的选择,而她也是快乐的,不是吗?」邓易宇说,「因为她还有我们这些朋友。」 他的话无疑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我确实应该以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因为她一直以来都过得这么辛苦,就算到时结果并不是最好的,但能让她开心起来,那还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真的想要一辈子都待在那里,那我也会一辈子都想办法去见她。 走下公车,我们远远就看见前方的一座小山,但我们无法确定那就是马彩芯说的山。 跟我们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位老奶奶,邓易宇礼貌地前去问:「奶奶您好,您是当地人吗?我想问问是不是很常有人上去这座山?」 他指着不远处的山,老奶奶抬头一看,随即又打量我们一番才说:「这里的人之前确实会很常上去,外坡来的人应该都不知道这里。你们想去吗?」 「对,我们想问一下要怎么过去?」我立即问。 「这里直走,走到第二个路口右转,就会看见一个小招牌,那里就是入口了。」 「好的,谢谢您!」 老奶奶离去之后,邓易宇突然说:「你有没有听见老奶奶刚才说的话?」 「有啊,怎么了吗?」我问。 「你没听见奇怪的地方?」 「有吗?哪一句?」我还真没察觉哪里奇怪。 「那没事了,可能是我听错。我们走吧。」 他的话才刚说完,一阵强烈的冷风突然吹向我们,我冷得身体直发抖,邓易宇立即又拿出一个暖暖包交到我的手上。 「你不冷吗?你都不用?」我两手各抓着一个暖暖包,一股温热转瞬从手心瀰漫开来。 「我还好。」 我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下他握着塑料袋的手,那里传来的冰冷让我忍不住缩起惊呼:「好冷!你还说不冷?」 我立刻打开塑料袋,从里头拿出一个暖暖包。 「等一下,我真的不需要,别浪费了。」邓易宇把塑料袋拽到他的身后,不让我拿。 「哪里浪费了,你明明就很冷,为什么还要忍着不用它?」我一手插着腰质问。 「我不确定等下还会不会看到便利商店。山上的气温一定会更冷,到时你可能会需要更多的暖暖包。」他的双眼扫视着各处,眉心紧拧。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道:「笨蛋。」 「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拿着。」 我把手中的一个暖暖包塞入他的手,他没有抓住,不断闪躲说不用。我气得把另一个暖暖包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让一手重获自由后,我扒开他的手掌,硬生生地把暖暖包塞了过去。 他拿我没办法,只好两手抓住它。 「我用一个就好,另一个是你的。」我对他微微一笑,「走吧。」 「那如果你觉得不够暖和,一定要告诉我。」他无可奈何的表情其实很有趣,我满意地对他竖起拇指。 「你用过的暖暖包,我可不接受的。」我伸出食指摇了摇。 就在这时,他伸手抓住我的食指,对我轻轻一笑:「那我可以不用暖暖包。」 我敢肯定,我此时的脸一定红透了。他刚才是……在撩我吗?我的心脏失序着跳动,我不知道邓易宇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但也不过一秒的时间,他又恢復了本来的模样,指着前面说:「刚才老奶奶说这里直走对吧?」 「邓易宇。」 「……怎么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指的是什么?」 「一直这样作弄我,很好玩吗?」我终于忍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说:「网路都管这样的人叫渣男。」 「渣、渣男?」邓易宇瞬间呆住,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不然你为什么要一直这样?」我把手缩了回来放进外套的口袋,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如果对我没有意思,就不要对我……做这些事。」 邓易宇突然把手伸入我的外套口袋,紧紧把我的手握住,「如果我不喜欢你,那我也不可能会对你做这些事。」 我傻愣着看他,久久没有反应。他刚才是说……他喜欢我吗? 「这样就不用担心冷了。」不过刚握了一下,他老大又好像有点不满,又试着把我们的手都拽到他大学t的口袋里,「这样好像比较顺手。」 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零钱包。」邓易宇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零钱包?」 「我知道那个零钱包被他们拿走,我看见你帮我抢回来了。」他笑道。 「你看到了?」我登时羞红了脸,「但你那时明明说……」 「你是在垃圾场捡到。那是我帮你想的藉口。」 「为什么要帮我想藉口?」 「没有为什么。走吧。」见我还是没有移动,他有点纳闷:「怎么了?难道……牵着手就没办法走路了?」 我的脸又红了一片,「才不是!赶快走啦!」 明明还在刮着风,但我却觉得今天的天气,好像没这么冷了。 50 「藺山。」 看着山路口的告示牌,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名字是曾相识,好像从哪里听过。我把这件事告诉邓易宇,问他对这个山名有无任何印象,他摇了摇头,说没听过。 「会不会是马彩芯之前跟你提过这座山的名字?」他猜测。 「或许吧。」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那我们上去吧。」 我点了点头。 「欸,你们两个小伙子是想上山吗?」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我们转过头,只见一个推着脚踏车的老伯停在我们的对面,邓易宇刚点头,老伯就皱着眉说:「怎么还有人敢上去啊?」 我和邓易宇面面相覷,邓易宇接着问:「什么意思?怎么了吗?」 「几个月前不是找到那副白骨吗?听说还是像你们这个年纪大的孩子,你们的父母怎么还敢让你们来啊?」老伯不禁摇头叹气,「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敢再上去了。」 看着老伯推着脚踏车离开,我和邓易宇再度对望,他对我说:「刚才我也听见那个老奶奶说这里的人以前确实很常上去,她说了以前,那就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上去了。」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说,听到奇怪的地方。我根本没留意到她这么说了。」我微微叹气。 「你刚才说对这个山名有点印象,可能是在新闻上看见的。如果不是本地人,应该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山。」 「但我很少看新闻,之前会看新闻都是因为……」 「怎么了?因为什么?」邓易宇问。 我拿出手机,在google上打出「藺山」的关键字,网页很快跳入搜索结果的页面。我快速瀏览首页的大标题,我没有删除瀏览记录的习惯,只要我点入过的网站,本来蓝色的大标题就会变成紫色。 首页的第一项就是紫色的大标题,上面写着「连日大雨之后,藺山徒步老伯发现尸骨」。 「好像是这个。」我点了进去。 邓易宇靠了过来,和我一起阅读萤幕里的内容。 「2023年8月30日週三上午11:31 昨(29)日上午八时许,一位徒步上山的老伯在xy市ab区,距离行逸公车站两公里外的藺山,发现一具尸骨,赶紧向警方报案。警方在现场的不远处发现一件牛仔裤裙和一双五号的蓝色球鞋,初步怀疑是女性,但因为没有其他相关证件,还是无法辨识身分。 ab区警分局专案小组比对全国失踪人口的资料,希望能尽快查明死者的身分,并呼吁民眾若有亲友失踪,且与上述特徵相符者,请马上与ab分局侦查队联系。(专线电话:00-1234567,联络人:侦查佐方锦德)。」 读了这篇新闻,有个关于同样案件的相关新闻也跳了出来,于是我马上点入。 「2023年9月1日週五上午11:30」 廿九日上午八时许,老伯在藺山发现一具白骨。经地检署及法医相验,初步判断死者为女性,年龄约十三岁至二十三岁,身高约一百五十至一百六十公分,除了头颅处有凹陷,其他部位没有明显的外伤;至于死亡时间,由于尸骨处于大自然的环境,可能造成变数,推测介于六个月至三年之间。 ab区警分局专案小组比对全国失踪人口的资料,希望能尽快查明死者的身分,并呼吁民眾若有亲友失踪,且与上述特徵相符者,请马上与ab分局侦查队联系。(专线电话:00-1234567,联络人:侦查佐方锦德)。」 我对第一篇新闻有一点印象。那是我为了找出是否有少女失踪的新闻时,无意点入进去的。 我那时候只希望能找到相关的新闻,一发现与我想找的并不符合,我就不会再读下去。 然而这次我重新阅读一遍时,里面的内容却与我脑袋的某个什么慢慢接拼在一块,我立即把萤幕关掉,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说你是这间学校的学生,那你没穿校服是怎么进来的?保安让你进吗?」 「我当然是偷偷溜进来的啊。」 「欸,你的球鞋沾的是什么?」 「泥土吧,我进来这里之前先上过山。」 「上山?」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搭两站公车,然后走路到一座山上去。每次由上往下俯视下面的景色,心情就会慢慢好了。」 「恩沿。」 我不敢抬头看邓易宇,我摇摇头,牵起了嘴角道:「邓易宇,我们回家吧,我有点累了。」 「恩沿,你是不是也跟我有一样的想法?」邓易宇微微加深紧握我手的力道。 我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马彩芯也一样——」 「不要说!」 我感觉一股凉意滑过我的脸颊,我蹲下身,抱着膝盖忍不住大声痛哭。 邓易宇蹲下身,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或许……不会是她。那里……明明就是时间停滞的空间。她们只是正好特徵一样……」我擦掉眼泪站起。没错,只是特徵一样,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跟马彩芯同样特徵的人随处可见,「而且你看,仔细一想,我们都能见到马彩芯,这不就足够证明她还活着吗?而且我也碰过她,所以她不可能是……」 我没有把话说下去,而是吐了一口气说:「我一定会证明她不是马彩芯。」 「你想怎么做?」邓易宇问我。 「我们回去找马彩芯的爸爸。」 * 「我听说只要是有血缘关係的家人,就算是白骨,都能做dna的亲子鑑定。只要鑑定结果跟马彩芯的爸爸不符,那就可以证明她不是马彩芯。」 在公车上,我不断滑着手机搜索相关资料,邓易宇也在滑手机,表情特别认真严肃,我忍不住凑前一看,发现他在追踪刚才那则新闻的后续进展。 「怎么样?」我连忙问道。 「几个月过去,一直都没有任何人联系侦查队,他们目前还是无法查明死者的身分。」邓易宇把看到的内容概述出来。 我微微垂眸,要自己别往坏处想。这些远远都无法证明那就是马彩芯。 我知道要放下这个疑虑,我就必须找出证明。只要能说服马彩芯的爸爸去做dna鑑定,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恩沿。」 我轻轻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学习接受。我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有些事不管怎样,都是无法改变的。」 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一切都还说不定。我讨厌以前总是爱往坏处想,让负能量环绕在自己的周遭,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只要结果一天不出,我都不会再胡作猜想。 邓易宇伸手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我的鼻头再度酸涩,我抿紧了唇线,努力忍着泪水。 再次回到马彩芯的家,邓易宇让我在一旁等着,由他来跟她爸爸交谈,我没有拒绝,因为我害怕自己在说服他的过程中,眼泪会不慎掉落。 「怎么又是你们?都叫你们走了啊!」 马彩芯的爸爸依然火爆,但邓易宇循循善诱,他没有之前跟他说话时稍带的不客气,语调平静温和:「叔叔,其实您有没有想过,马彩芯可能没有去找过她的妈妈?」 「怎么可能!每次骂她,她都说要去找妈妈,所以那天跟她大吵一架,她就这样走了啊!就没再回来了啊!不是去找妈妈那是去哪里?」马彩芯的爸爸说完还洩恨似的大力敲打一下铁门,我吓得往后一缩,邓易宇把我拉在身后,小声安抚我不会有事。 「叔叔,您有没有看过这则新闻?」邓易宇拿出手机,把屏幕转向马爸。 马爸站在房子的门口,和邓易宇隔着一个小院子和外铁门的距离,他根本不可能看清。他不想再理会我们,伸手就准备关起玻璃门。 我慌了,立即道:「叔叔,麻烦您过来看一眼,就看一眼,我知道您也很关心马彩芯,我们也一样,所以我们真的很想找到她,可是……我们看到了这则新闻。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马彩芯……」 我的话似乎起了一点效果,不管马爸是因为好奇,抑或是关心马彩芯,他没有再把门关上。 我们在门外等了一阵子,但马爸却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我们,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叔叔,我们是真的很担心马彩芯。因为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她,我们担心……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有个什么卡住了我的喉咙,我无法再把话说下去,眼眶也转瞬盈满了泪水。 马爸静静地看着我们,半晌,我听见铁门被拉开的声音。他缓步走来,隔着铁门问邓易宇:「你要我看什么?」 「这则新闻。」邓易宇把萤幕转到马爸的眼前,马爸沉默地读着,然后抬起了眸。 「你们认为这个尸骨是我女儿?」他的语气平平,接着朝我们摇头,「一定不是她。」 「但里面写的那些特徵,跟马彩芯都完全相符。」邓易宇拧着眉说。 「不可能,马彩芯是离家出走,她在她妈妈那。」马爸还是摇头。 「你有联系过她妈妈吗?」邓易宇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没有!谁要联系那个拋夫弃女的臭婆娘?」说到马彩芯的妈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马爸又再次情绪激动,「当初她就这样离开,现在还把我女儿带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良心的人?」 「那叔叔要如何确定马彩芯一定是在阿姨那里?」邓易宇提出观点,「您难道不担心她吗?就算是她去找妈妈,阿姨也一定会联系您,跟您说一声。既然她们都没联系您,那会不会是马彩芯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要胡说八道,她就是在那臭婆娘那里!」 邓易宇又问:「那叔叔可不可以现在联系阿姨?只要我们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可以安心了。还是叔叔……害怕联络阿姨?」 「你胡说什么?我怕什么!」马爸不忿地朝邓易宇怒吼。 我紧抓邓易宇的手臂,他轻轻拍着我的手,又说:「那我们可不可以麻烦叔叔打电话给阿姨?我们真的只是想问问马彩芯的状况。」 「打就打,谁怕谁!」马爸从家里拿出手机,直接拨通号码。 儘管我和邓易宇都确切知道他肯定问不出结果,但为了让他去做dna鑑定,这一步还是得走。 「喂?臭婆娘,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是不想接我的电话吗?」 听着马爸说话的语气,我不时皱起眉头。我实在无法想像以前的马彩芯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你以为我想联系你?操,我也不想跟你联系!是你女儿的朋友跑来我家,说想知道女儿的状况!」然而话来到这里,马爸却忽然静下声来,表情逐渐变色。 「你到底在说什么?女儿不是在你那里吗?……就算你有了新家庭,你也不能这样!……她两年前跟我大吵一架,就离家出走了啊!她一直说要去找你!臭婆娘,这一点都不好笑,你不要再跟我开玩笑!」 他的咆哮声在手机滑落到地面时戛然而止。 手机萤幕上依然显示着通话,马爸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冷不防双腿一软,双膝瞬间着地。 「叔叔!您还好吗?」邓易宇两手抓着铁门,担忧地看着他。 「她说……女儿没有去过她那里……她说没有……」叔叔呆滞的双眼转向我们,下一秒,他崩溃大哭,我和邓易宇隔着铁门看着,也觉得心痛不已。 51 今天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太阳照就升起,天空依然是蓝色的,而校园里能感受的气息,也都跟平时一样。 但今天对我、邓易宇,还有马彩芯的家人来说,却跟平时不一样。 今天是dna亲子鑑定报告出炉的一天。 叔叔前天终于在心情稍微平復之后,答应我们会去做dna鑑定。当天下午,马彩芯的妈妈也赶了回来,当她得知马彩芯失踪了两年之久,她气得不断捶打叔叔,我和邓易宇立刻把他们拉开,两人哭得断肠,身处在这么一个伤感的氛围里,我和邓易宇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如果你真的有把她当女儿,就不会这么多年来,都对她不闻不问!」叔叔对着阿姨吼道。 「是,这是我的错!但是谁跟女儿大吵一架,让女儿离家出走的?是谁错在先?」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不断责怪对方,我为马彩芯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心痛,但邓易宇却告诉我,可能他们觉得责怪对方,他们心里才会比较好受。得知孩子失踪了两年,他们肯定比我们任何人还来得着急及难过。 明明是两个关心女儿的父母,却因为赌气,这两年内从来都没有联系过对方。 如果我和邓易宇一直都没有遇见马彩芯,那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以为孩子在对方那里,永远都不知道马彩芯不见了? 这天下课,我和邓易宇再次漫无目的地在校园走着。叔叔和阿姨说了,只要一有结果,就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所以一整天上课,我都心不在焉地频频看手机,本来打算下课去地下室一趟,但我害怕见到马彩芯时,会无法抑制难过与担心的情绪,让她看出端倪。 只要确定那副尸骨与马彩芯无关,我就能自然地像往常一样跟她说笑相处,届时也要向她道歉,因为自己擅自见了她的父母。 但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我并不后悔,只要她意识到父母的关心,那她走出那个空间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你已经想好了吗?」邓易宇开口问我。 「嗯。」我点头。 「那——」 邓易宇突然噤起声,我望着他带着慌乱与不安的瞳孔,心彷彿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他拿出手机,上面显示有一封新的讯息。我凑到他的身边,他冰冷的手指一滑,讯息的内容瞬间映入眼帘。 「骨头dna血缘鑑定的结果与尸骨符合。确定了那是我的女儿。」 手机萤幕被一滴一滴落下的泪水浸湿,邓易宇弯身抱住了我。我再也无法控制,双手摀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急速流下。 邓易宇的肩膀颤栗地抖动,但他还是紧紧抱着我。我把手伸到他的后背抱紧,在这个瞬间,我听见他微小的哭泣声,豆大的泪珠再次从我眼眶下滚落。 不管做了多少的心里建设,在得知结果的那一个瞬间,我们谁都无法控制悲伤的倾泻。 我很想问问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把马彩芯夺走?她做错什么了吗?她在活着的时候,遭遇了同学的霸凌、学长姐们的排挤,甚至是父母的漠视——这样的一个人,辛苦了十几年,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我和邓易宇昨天就已经说好,如果那尸骨确定不是她,那我们就会说服她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劝她离开那个空间;但如果,结果确定她已经不再人世,那我们就会一起进入那个空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一开始,我提出的是就算她是鬼魂,我们还是能让她继续待在那里,就像往常一样,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但邓易宇却提出这几天她身体都不舒服的重点。 他说,这或许与她继续留在人世间有关,所以我们该做的,是让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而不是留在这里。 我们花了整个上午平復心情,在这段期间,我们也讨论是否要联系马彩芯的父母,以让他们过来见马彩芯一面。最后因为担心会影响她的情绪,所以我们决定先询问马彩芯的意愿。 放学时,我和邓易宇约定好在地下室门口碰面。儘管两人情绪都很低落,但我们还是努力地让自己打起精神,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我刚才午休时上网找了一些资料。」邓易宇说,「我觉得那个空间除了能让时光停留,也聚集了大量的阴气,所以马彩芯才能一直待在那里。但她从这里出去后,可能是因为接收到外面的阳气,所以才会开始身体不舒服……」 「那她会不会好起来?」我追问,随即垂下眼眸,「要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出去。」 「别这样责怪自己,我们谁都不会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我也敢肯定,就算她知道会让她身体不舒服,她也一样会出去。」邓易宇温柔一笑,「这就是我们认识的马彩芯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鼻头又酸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 「嗯。」我吸了吸鼻子,两手拍着自己的脸颊。 再次进入那个空间,马彩芯「哇」的一声,顿时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你们终于一起来找我了,好开心喔。」 我早已经习惯她总是活蹦乱跳地前来跟我打招呼,今天看不见她的身影,只听见她的声音,我觉得好不习惯。我左顾右盼,终于在角落的书堆旁发现了她。 我朝她走去,却在愈来愈靠近她时,发现了些微的不对劲。 马彩芯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我伸手想要触碰她时,却直直穿透她的手臂,我紧张地看向邓易宇。 邓易宇蹲在她的另一侧查看她的状态,犹豫了一会,他也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然而结果就如我所遇到的一样,马彩芯完全失去了实体,我们再也没办法像从那样碰到她。 她虚虚地靠在那里看着我们,脸上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我感觉我……好像时候到了。」 马彩芯此话一出,我的心脏彷彿被紧紧勒住,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不,你不要胡说,你身体会好起来的!」 「你们是不是知道了?」见我们都没有出声,马彩芯了然地笑了,「对不起,我一直都在欺骗你们。」 「马彩芯……」 「在我发现自己已经死去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把这辈子去过的地方都走过一遍。」 「地下室也是我以前常来的地方……因为他们总爱把我的画丢在这里……」马彩芯苦苦一笑,「来到这里,我发现自己竟然能碰到这里所有的物体。那个古董鐘本来倒在地下,我把它扶起来……多手转了它的指针。」 「然后我就进来这里了……虽然大家总说……人死了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但进来这里……我觉得身心灵都很舒服及自在……我不会形容那个感觉,在现实世界时,我总感觉有个什么卡着我的胸口,让我难以呼吸……我想过可能是因为这里完全与人世完全隔开,所以我才能相安无事地待在这里这么久……」 「然后我就遇见你们了……一切都很奇妙……在现实生活里,别人是看不见我的,更别说碰到我了……但你们一进到来这里,就见到我了,甚至还能触碰我……我一度以为自己根本没有死去……」她停顿下来,咳了几声,又继续说:「甚至我离开这里,再次走进现实世界,你们也还是看得见我、甚至碰到我,但或许这就是副作用……咳咳……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已经死了?」马彩芯努力让自己坐好,但浑身似乎无法使出力气,整个人再度滑落下来。 我下意识想伸手扶她,看见自己的手穿透她的身体之时,眼泪再次黯然落下。 「我们前天去找了你的爸爸,也去了你之前跟恩沿提到的那座山……」邓易宇慢慢细说前天的事,却略过了叔叔不断大骂她是不孝女,还有他和阿姨争吵的细节。 我内心感恩他的体贴,这些没让她知道的事,都是善意的谎言。马彩芯时日已经不多,我们没必要再让她体会那般难过的心情。 「其实从这件事来看,他们其实都很关心你,只是跟我的家人一样,用了错了方式,加上他们相互赌气,一直不愿意联系对方,都以为你在对方那里都相安无事,却怎么也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吸了吸鼻子,「马彩芯,我问你,你还愿意见他们吗?」 马彩芯一怔,轻轻地笑道:「他们都看不见我。而且我也已经在自己离世没多久,就偷偷见过他们了。我本来以为他们知道我离世后,会没有任何感觉,没想到他们也会这么难过。」 她抿了抿双唇,才说:「谢谢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能在死后认识到好朋友,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马彩芯突然咳得非常大声,像是要把身体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我、我觉得……我真的……要离开了。」 马彩芯的躯体逐渐变得透明,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摇着头要她别走,邓易宇却扶着我的肩膀,对我摇了摇头。 马彩芯对我们露出淡淡的笑容,说:「认识你们的这段日子,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快乐时光,其实上天对我挺好的……罗恩沿,你不要再哭了,明明就长得很漂亮,现在哭成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你少说废话!」我擦掉眼泪,狠狠地回嘴。 「邓易宇,要麻烦你多照顾罗恩沿了……不要再让她被任何人欺负了……不然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帐……」 邓易宇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他的声音也有点哽咽。 「我会想念你们的……你们有空要记得来看我喔,罗恩沿,我还要听听你说不同的故事……」 「知道了啦……」我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在马彩芯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她的脸上终于掛上安心的笑脸。 52 毕业的季节,高三的毕业生穿上了毕业袍,与过去三年一起学习及奋斗的伙伴站在大礼堂外拍照。 我拿着鲜花站在大礼堂的旁边,远远看着那些高三毕业生对着镜头微笑,我也被感染了那份喜悦,嘴角禁不住往上翘起。 「恩沿。」 我回过头,邓易宇手上竟也拿着鲜花,两人在发现跟对方都这么有默契的剎那,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走到地下室前方,门已经完全锁上,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再进去了。今天约好要去见马彩芯,在离开学校前,我们选择先过来这里。 我们手上捧着鲜花离开学校,一起搭上公车来到墓园。走到马彩芯墓碑前方,我们像往常般帮她处理了滋长的野草,再把鲜花放到她的墓碑旁。 「毕业快乐。我们刚才也顺道去帮你体验一下毕业的心情了。」我看着墓碑上马彩芯的相片说,「我今天买了粉红色的花,还不错吧?邓易宇竟然买了黄色的……」 「黄色有什么问题吗?」邓易宇不解地问。 「她不喜欢黄色啊!」 「她有说过吗?」 「有啊,马彩芯你说是吧?」我转头看着墓碑,「对了,我其实今天去买花的时候,看到紫色的满天星,觉得挺适合你的,结果我刚要下单,却被一个顾客捷足先登……」 我彷彿看见面带笑容的马彩芯坐在墓碑上,静静地听我诉说种种的经歷。这感觉就像当时的我们身处在地下室,她总是听着我说些那些不怎么愉快有趣的故事,咯咯大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说离开的人只是躯体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她的所有一切,还是一直活在我们的心中。 (全文完) 后记 最近太忙碌,去年换了工作,有跟朋友合伙开了线上补习班,我的空间时间几乎都被填满,但我很庆幸自己会想参加比赛,这样我才能至少一年内,完成一部作品。 不过写完是写完了,其实有很多章节都来不及回头看,希望之后有时间能修改,阅读的人要请你们多多包涵了,也感谢你们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