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娇》 挑刺 崇安到青州路途不近,行了三四日也才刚过了一半路程,春花又是同岑府的嬷嬷、丫鬟挤在同一辆马车——本就不算宽敞,她还是计划外强挤上来的人,马车里更是拥挤,一路颠簸,车里众人都坐得不舒服。 好在春花是在乡下长大,不像城里的姑娘娇气,她虽觉得不大舒服倒也还能忍。再者她只要一想到往后能跟在荣习身边,日日见着他,心里便泛着甜,觉得眼下吃的这些苦都算不得什么。 春花也不曾想过,在崇安赌坊才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便让她对荣习倾慕至此,甚至在荣习要回青州时还死皮赖脸偏要跟着人一块儿,她舍不得从此后就见不到他。当真是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了。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能有她一个位置便很知足。但车里其他的四个丫鬟却不这么想,她们心里头对春花意见大着呢。 本来这马车若没有春花,几个人加上两个嬷嬷坐着刚刚好,不挤不余,多了她可不得占她们的地方坐?挤在一处总归是不舒服。 虽说她们也只是岑府的下人,但却都是岑府的家生子,甚至有一位丫鬟的亲姑母就是现下马车里的一位嬷嬷,因而很是瞧不上春花的乡下出身,自认哪怕她们是下人,也是地地道道城里长大的,不像春花那般粗俗。 况且她们心下也知道,这春花在自家三爷面前很没脸面,甚至还不如她们几个丫鬟得脸,三爷压根没打算带上春花这个不相干的人回青州,是她自己偏要跟着来,一个姑娘家不会骑马,又不是什么贵客,不好单独坐一辆马车,那便只能跟着她们坐,几个丫鬟当真是对春花厌恶至极。 春花心性单纯,自然料想不到身边的几个丫鬟心里头的千般心思,几个丫鬟也不敢将厌恶表现地太过明显,春花便只当她们是受不得路途劳累才这样。 故而马车上倒还算平和,直到前头荣习吩咐人停下休息,众人都下了马车,事情才漏了端倪。 荣习随行的东西里带着一个小木墩,上好的红木雕成个南诏大象的样子,又刷过桐油,阳光下瞧着红彤彤、湛亮湛亮的。木墩不太大刚好够坐他一个人,此刻被身边伺候的小厮搬下来,荣习就坐在上头,如今快至炎夏,他捡了个阴凉处歇着,身边还要个小丫鬟给他打扇子。 春花少女情动,总是忍不住想往荣习身边凑,眼神也爱往荣习处瞟,这会正瞧见他叫来丫鬟打扇子。春花动了心思,打扇子她也可以啊。毕竟她那时说要跟着他回青州,找的由头就是她会伺候人,可以跟在他身边当个丫鬟。 但这当然只是借口。她心下对他倾慕,只是想能同他再见面,才这般说的。不过,如果荣习愿意,她也可以真的做个小丫鬟。 可显然荣习并不这么打算,他不缺丫鬟,更不打算让春花给他当丫鬟,于是在看见春花朝他走过来时微蹙了下眉头。 “三爷,我给您打扇子吧?”春花声音脆快,加上她本身性子天真活泼,说起话来让人听着便愉悦受用。 “不用,你去歇你的就是。”荣习抬眼打量了她一下,开口拒绝。 “那怎么行,我说了要伺候你的,别的姐姐们都有事做,我却闲着呢……” 荣习在的这处地方虽有树荫,但却因树木不太繁茂,树荫很是有限,把他整个笼住后,勉强只够将给他打扇子的垂柳也笼住,而春花却大半个身子都站在树荫外。 她脸上一半是被树荫遮住的昏暗,一半是阳光洒下来的明媚,荣习看着春花被阳光照着的那只眼半眯着,都不大睁得开,嘴角却一直挂着甜笑,忽然觉得这画面有些刺眼,啧一声,喊了她一声:“你往前站些。” 春花不明所以,但也还是听他的话,往前挪了一小步。 荣习皱着眉,见她那小碎步挪的,跟没挪无甚两样:“你步子迈得大点,到我眼前说话。” 直到瞧见春花整个人也站进树荫里,荣习才又开口,指了指身边正给他打扇子的垂柳说:“你要是抢了她的事,她不是也闲着了?” 春花一愣,她倒确实没想过这个,咽了下口水,低下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得头顶上荣习又慢悠悠地道:“垂柳才是我府上下人,账房要付月银给她,我使唤她是名正言顺,你又不在我府上编制里,你做了她们该做的事,我也不会给你月钱。” “我不要钱的呀。”春花听了这话,急急抬头应道,但转念又想到自己的起居问题,‘唔’了一声,“只要三爷让我有吃有住就是了。” 而春花心里想的是——只要让我能跟着您就行了。 最初在崇安时,春花总是荣习哥哥、荣习哥哥的叫他,□□习不大愿意。起先春花只当他是赌坊的寻常学徒,后来听说他竟是赌坊老板的亲侄子,春花便也明白自己同他有着身份上的尊卑,叫哥哥确实不合适,后来便改口随丫鬟一样称他为三爷。 只这称呼改起来容易,可爱慕却似罂粟,直往她心里钻,融进骨血,竟是难以割舍了。 荣习对眼前这个缠了他三个月的小姑娘很是无奈,早在崇安时他就再三说明,不想带着她回青州,可她偏不肯,死活要跟着,甚至还去劳动了他堂姐来说和。 荣习本就是马车坐倦了才下车来歇着,天气这般热,他又说了这些话,只觉口渴,命人端来刚煮沸过的溪水,不愿再与春花多费口舌,摆了摆手让她和给自己打扇子的垂柳一道去旁边待着。 春花“哦”了一声,心里有着失落,但也只能转身跟着垂柳往另几个丫鬟身边去。可才刚离荣习远了些,垂柳便扯起嘴角轻蔑地笑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这话的工夫,已经离那几个丫鬟很近了,她们听见垂柳的话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心想着这必是说的春花了,方才她们就瞧见春花上赶着往三爷跟前去,很是嗤之以鼻,这会儿果然是又被三爷撵了回来。 “怎么?又没在三爷那讨到好?真以为近我们三爷的身那么容易的啊。” 说话的丫鬟叫铃兰,是荣习身边的大丫鬟,她说话最是刻薄,又最是不待见春花,她心下觉得这乡下丫头就是没安好心,费尽心思想混到三爷房里来。 谁不知道三爷才刚取消了婚约,中意的姑娘也已嫁做人妇,现下别说是春花会有这般念头,就是她们几个丫鬟,心下也莫不是打着能被选做荣习的小妾或是通房的主意。 春花是个单纯的,嘴上也不伶俐,听得出铃兰这话是在挖苦讽刺,但又不知她这股莫名针对的邪火是自哪儿来——她哪知道这些丫鬟心里头都那么多花花肠子,不像她直来直去一根筋。 但春花也不是个会示弱的,虽不敢真的和铃兰她们闹得太僵,却也不会让自己委屈:“姐姐怎得这样讲话,我不是看我闲着无事做,想替你们分担分担。” 垂柳‘哼’了一声,将扇子收好,自到一边坐下倒水喝,“可是不敢,瞧你这副上赶着巴结的样子,万一哪天真得逞了,飞到我们头上去,还不得将今日劳烦你的事狠狠记上我们一笔。” 春花渐渐琢磨出味来,但她并不是在巴结荣习啊。春花忽生出个念头,荣习会不会也以为她是看重他的身份要巴结,才对自己有些反感的? “想什么呢?不会真打算着日后飞上枝头了该怎么处置我们呢吧?”垂柳边说边笑,还挑着眼尾跟铃兰几个眉来眼去,明着联合起来排挤春花。 “姐姐们真是怪人。”春花回过神来,也走过去坐下,没人给她倒水,更是连她一个茶杯都没预备,春花不劳动别人,自己走去一旁取了一个青瓷茶杯,“只想着我日后发达了会记你们今日劳烦我做事的仇,却怎么不怕若我真有那天会记恨你们如今挤兑我的事呢?” 春花抬起眼,双目明亮,嘴角噙笑,当真一副天真无邪只是纯粹好奇的烂漫模样,垂柳几个却是愣了,不成想过竟会被她还嘴,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几个人自围在一处说小话儿去了。 如此倒正成全了春花,她本就不爱和这些人讲话,总是鼻孔朝天瞧不上人的样子,这会儿她们不理她,她正好可以在附近转转去,全当舒展筋骨了。只是春花走得略微远了些,回来时众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上马继续赶路了。 春花远远瞧见,生怕自己会被丢下,小跑着到了她们的那辆马车前,跑得急,停下后先扶着马车粗喘了几口气。她这人不记仇,见铃兰和垂柳正忙着往马车上装东西,对着她们笑了下,“我帮你们吧。” “还知道回来?只当你是不想去青州了呢。”铃兰方才见她小跑着回来便已然剜了她一眼,现下听她这样说,立刻乐不得地将手中抱着的装茶叶的锡罐、一柄茶壶、七八个茶杯并一个托盘递到她怀里。 见春花欣然接过,她又忍不住挖苦她,“你既是要挤我们的马车回去,便别迟到,难不成还要我们等你吗?这车上本就挤,你一来都挤成什么样了,我们这般迁就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却不想这话一字不差全落进也正打算上自己马车的荣习耳里。 “何春花。” 那边铃兰话音刚落,荣习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原是荣习的马车就在这一辆的前面,他也正往自己的马车走,路上叫住自己身边的小厮,问道:“现如今府上尚还空着的小院子有几处,要清净些的。” 小厮挠头想了想,开口答道,“府上空着的大院子倒是不少,小院子却不多,统共应还有四处,露浓堂、南枫林、晓风院和如意院。要说清净,除了如意院挨着家里的戏园子,那养着帮戏子成天练戏有些扰人,别的倒都挺清净的,爷是想这院子做什么用处?” 荣习不答小厮的问题,继续说自己的:“露浓堂却不小吧?去岁不是刚刚新修过,将周围好一片地方都围进去了,那里不大合适。” 小厮一拍脑袋,应道:“可不是吗,瞧我这脑子,把这事都忘了,爷别怪罪。”小厮是自觉说错了话,那露浓堂确实是去岁修过的,原是打算给日后进门的三奶奶住的,可后来因着自己家这位三爷的一些缘故,人家姑娘家里来退亲了,露浓堂也就此闲下来,如此无论荣习是想找院子来做什么,提这一遭都不大好。 “南枫林和晓风院离我的仁禄堂都不算远,可是晓风院更近一些?” “是啊,晓风院就在咱们仁禄堂东边,出了东边小门,再走几步就到了,那院子是真不大,但修得却倒精致呢。”小厮见荣习似是不愿说找院子来做什么,便也不细追问。 荣习点点头,一边踩上轿凳准备上马车一边吩咐道,“等过两日到了家,你吩咐人将晓风院收拾出来。” 只荣习这话音刚落,还未等小厮应答他,便听到了那边不远处自己房里的大丫鬟铃兰正语带训斥地同春花那丫头说话,言下之意便是埋怨春花非要跟着回青州占了她们马车上一个位置。 荣习眉头皱起,他素日里不苛责下人,对自己院子里的几个丫鬟也比较纵容,但如今铃兰这般态度还是让他有几分不悦,虽说他是不大待见春花,本不想带她回青州,但如今既然已经让她跟着没赶她走,那便是他的一种默许。自己丫鬟这般刁难她,事实上岂不是在落自己的面子? 但他到底不想让春花察觉出这些,因而不好明面上教训铃兰,于是便将已踏上轿凳的脚收了回来,转过头去喊了一声,“何春花。” “诶。”那边春花听到了荣习叫她,立刻将东西又还给铃兰,几步跑到荣习身边来,“三爷叫我什么事?” 荣习转回头去不看她,语气淡淡地,“会不会煮茶?” “会啊。”春花答得痛快。 “嗯。”荣习复又踏上轿凳打算上车去,“你上来吧,跟着我坐,不是说会伺候人,我这路上正缺个沏茶倒水伺候的人。” 春花‘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同荣习接触的大好机会,抬头看向已经站上马车的荣习,“可我煮的茶不是很好喝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荣习头也不回,直接打开马车门走了进去,“让你上来就上来。” ※※※※※※※※※※※※※※※※※※※※ 这本是作者完结文《劳燕归巢》番外篇的故事,只是觉得故事不错想写出来,但后面写得很粗糙,完结v后大家谨慎购买。 可以去专栏看下完结文《宫都没了还斗什么》和《劳燕归巢》! 下本写《被厂公大人反套路》,不出意外6月开。点进专栏可以收藏。 文案: 衔清宫里池水粼粼,烛火摇曳,瑶姜身姿婀娜跌进凌晏怀里—— “厂公大人见了本宫出浴,怕是只能娶了本宫了。” 凌晏轻巧躲身,将怀中人推开,语气淡淡:“公主自重,臣是宦官。” 大婚当日,瑶姜暗自得意,艳绝天下冷面无情的东厂提督还不是被她套路,乖乖做了她的裙下臣。 直到后来瑶姜哄着还未满月的女儿,很是不忿。 这故事走向怎么不对啊,到底是谁在套路谁?好气啊! - 同乘 荣习这辆马车要宽敞得多,又只坐荣习同春花两个人,空间充足,当真是要舒服些。 原本春花还在为自己煮茶并不好喝有些忐忑,但荣习自打上了车便坐在正座上闭目养神,这倒让春花暗自松了口气,人也放松了不少,转而也意识到这是个接近荣习的绝佳机会!现在她可是跟他坐在一辆马车上呢。 春花瞧着荣习安静睡着的样子,虽是早知道他生得好,但这会儿仍觉得这画面甚是美好,春花百看不厌,心里头的喜悦溢出嘴角,那笑竟是遮也遮不住的。但春花只敢自己坐在一旁偷笑,生怕弄出动静吵醒了他。 可不是说要她来煮茶的吗?怎么就只光顾着睡,也不同她说是要煮什么茶。春花对着自己面前得这方小桌案犯了愁,这上头确是专门用来烹茶的,一应的器具都全,甚至还有专门用来烧热水的红泥小灶,但旁边装茶叶的小锡罐却有好几个,春花拿起来一一看过,那里面装着的茶都不同的呀,他不说他喝什么,她怎么煮? 春花无声地叹口气,见荣习还闭着眼,没有要醒的意思,也不敢叫他,自己心里拿了个主意。不若先将水烧上,万一等下荣习醒了,她可以直接问他的喜好放茶叶进去,省下不少时间。即便他醒得晚些,煮好的水已经凉掉也不要紧,大不了就让他先喝些白水解渴,自己再给他煮一壶新的泡茶就是。如此无论何种情况,都不至让荣习醒来时干着嗓子没水喝。 这么想着,春花便将袖口卷起来,这衣裳还是临走前荣习的六姐姐宛棠送的,这等上好的料子她从前连见都不曾见过,更不要说是穿在自己身上,因而格外珍惜。挽好袖口,春花去桌案下拿了煮水壶上来,这壶也不一般,通体全是白银铸成,外面又刻了纹饰,很是精致,故而春花拿着那壶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 “你做什么?” 刚拿了火折子准备将火点上,春花忽然听见耳边传来的荣习的声音,他声音来得突然,春花又太过集中,竟被惊得双手微抖了下,转过头去才发现荣习已经醒过来,正靠着身子瞧她。 “烧水啊,不是让我来煮茶吗?”春花眨巴着眼睛,望向荣习。 方才荣习确实是这么说,他自己也记得,但他其实并不渴,也不要人给他煮茶,他之所以在这马车上置一桌案又备好煮茶所需的一切,是为了自己在赶路途中能有些事做,不至太无聊。荣习略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神色变化之快甚至让春花都未曾察觉到。 他懒懒地开口:“不用,你自己老实待着就是。”说完也不管春花,又闭上眼小寐去了。 他不困,方才也没真的睡着,只是马车再宽敞也不过一方之地,只坐两个人还是让他不大自在,但没办法,谁让他在崇安时没能态度再坚决一点,最后纵容默许了春花跟着他。 那如今他就不能对她坐视不管,自己的丫鬟对她不太友好,是他治下不严,但那边马车确实地方不大,多坐春花一个会挤是真的,可现下已经行出崇安这么远,即便他不大待见她,也不能把春花扔在这,因此才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哦。”春花将火折子放下,银壶也重新放回去,绞着自己的手指玩了一会儿,便也靠着车壁睡去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睡着的其实只有她自己,荣习从始至终都没有睡着过。 待她再醒来时,是因闻到了些淡淡茶香,春花睁开眼,还有些迷糊间,见到桌案上烧着水,荣习正在往里添茶叶。荣习听见她醒的动静,却目不斜视,继续鼓捣着自己的茶水,半个眼角也没赏给春花。 春花却是一惊,瞬间精神了不少,赶忙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而后道:“我来吧,我来吧。”说着,伸手想去接桌案上的那柄紫砂壶,怕荣习恼她,小声解释着,“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荣习轻‘嗯’了声,但没打算真让春花替他煮茶,也就没松手将紫砂壶给她,春花前倾着身子正在用力,恰巧马车一个颠簸,有些向春花坐的那侧倾斜过去。 春花坐不稳向前趔趄了下,胸口撞到桌案边缘,这一下连带着桌案也有了不小的晃动,上面的器具微晃,小些的还能稳住,只那灶上的银壶有些大,本身又放得高,眼看着就要朝春花胸口泼去—— 情急之下荣习松开了握着紫砂壶的手,扶住了那柄银壶,春花这边却因身子不稳,手中的紫砂壶荣习又忽然松了力,她没把握好力道,往后轻弹了下,又随着马车重新落稳,手上的紫砂壶便掉下桌案,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撞到马车门。 “三爷,您没事吧,这段路有些坑洼,不大好走。”外头小厮赶上来问,但却没听到回答。 马车里春花一下愣住了。那把紫砂壶肯定价值不菲,摔得这样重,也不知摔坏了没有,她回过神来赶忙起身走到门口去想将那壶捡回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得……” 那声音委屈巴巴,荣习甚至听出了些许哭音。可没想到马车随后又颠簸了下,春花本就蹲着,又顾着捡壶,更是掌握不好重心,向前略冲了下,额头正好磕在马车门上,痛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额头‘哎呦’一声。 荣习在后头瞧着这场面,先是被逗乐,而后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因那颠簸让春花没捡到壶不说,那壶反而从车门左边滚到了右边,春花瞧见了赶忙朝那边爬去,想去捡壶。 “行了。”荣习开口道,正好外头小厮又询问了句,荣习便开口吩咐外头叫停了车,“回来老实坐着。” 车停下来,春花很快就将壶捡了回来,她坐回座位,将壶拿在手里来回查看着,“三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看这壶摔坏了没有,还能不能用,弄坏了我可以赔的。” 春花声音越说越小,她也不知道这壶到底多少钱一柄,但终究不是她能轻易负担的,因而在将壶递给荣习时,有些泪眼汪汪的,不知是因方才磕了额头疼的还是因为闯了祸心下害怕。 荣习瞧着她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额头磕过的地方还微微泛着红,将壶接过,那几句想嘲笑她笨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但还是没忍住挖苦了两句:“眼睛红给谁看,我欺负你了?要去捡东西不知道先让马车听下来吗,活该你磕到头,自己疼去吧。” 春花有些委屈,她很想在荣习面前表现地好些,但不知怎么,从前在崇安时也是这样,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时常出丑闹笑话,倒也难怪他不大喜欢自己了。 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春花忍住眼泪,抬头问他:“壶没有摔坏吧……” “没有。”荣习连看都没看,便说没有,而后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将那柄壶放回去,拿了另一柄新的茶壶出来。 这回春花不再敢插手,由着荣习自己煮茶去了。 这天到了晚上在客栈落脚,还没等用晚饭,荣习先吩咐了小厮去医馆买些药膏回来,可直到晚上天黑下来,才让人将东西给春花送过去。 春花接到小厮送来的药膏时很是诧异,还以为自己今日必定惹他生气了,没想到还记着要给她送药膏过来。春花越发觉得荣习真是个好人,就是有些别扭,表面上对自己很是冷漠,可这不还是惦念着她受了伤,巴巴地差人送了药膏过来? 大约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之故,只会越看越中意。 春花接过那药膏回房,哪里舍得立刻擦药,捧在手里瞧了半晌,兴奋地难以自已,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也还是平静不下来,待她躺好,头发都有些乱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是滚烫滚烫的,春花这会儿又不好意思地害羞起来,嘴里嘀咕着:“不愧是我瞧上的人,真真是个如意郎君。” 折腾够了,春花拿了药膏自己对着铜镜涂着药。她们从崇安离开后,春花坐马车虽是要和铃兰那几个人同坐,但住客栈却还是一直自己单独住一间的。 因那几个丫鬟并上嬷嬷刚好是六个人,两人一间正合适,女眷里独独撇下她落了单,原本她没奢望能为了她一个人再额外单开一间房的,想着去哪个丫鬟、嬷嬷房里打个地铺就是了,□□习身边的小厮却给她自己安排了一间。 春花额头伤得不重,药膏擦了两日便见好,没有伤口也不会留疤,等到三日后到了青州岑府是都已经瞧不出那里曾受过伤。 刚一到府里,春花便觉得不大自在了,她到底是个外人,又像荣习说的那样,她连岑府下人的编制都没有,也不知荣习会怎么安排她。 荣习在崇安住了快小半年,回了府理应先去给自己的父亲岑老板请安,再者如今岑府毕竟还是岑老板主事,他这次私自带回来个小丫头还尚未禀告呢,合该先带着人过去给岑老板说说才是。 春花被荣习领着去了岑老板的院子,她心下几分忐忑,就这片刻的工夫,她就已经见识到了大家族深宅里的不一般,到处都有很大的规矩一样,她从前在崇安时都是跟着哥哥住在赌坊里,哪见过这般的阵仗。 春花跟在荣习身后进了屋门,才刚看见岑老板,便觉腿下有些发软,也不敢抬眼去瞧人,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给父亲——” “请老爷安。” 荣习走在春花前头,自是没看见春花一进门就跪下去,正给父亲请安时却被那丫头打断了,荣习咬牙皱眉回头看去,才发现那丫头直直跪在那,头磕在地上没敢抬。他不禁被气乐了,在自己跟前时不是挺能耐,不让跟着还偏要跟着的,怎么这会又这副样子。 “哎呦,姑娘快起来快起来。”岑老板也被眼前这一遭闹懵了,自己突然领回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不说,还一见到他就给他行了大礼,这可使不得吧?岑老板伸手指了指地上跪着的春花,对荣习道,“荣习,还不给人家姑娘扶起来。” “她自己又不是不会起。”荣习啧一声,回头对地上那团说,“何春花,别跪了,我爹让你起来呢。” 荣习将要把春花留在府上的话同岑老板说过了,人也领来看过了,便打算要走,岑老板将他叫住,让人先领了春花出去。 “那丫头是你领回来打算收进自己房里的?”岑老板手指一下一下瞧着身边小几,方才荣习只说要将人留下,也没具体细说,但岑老板见那丫头生得倒还算水灵,自己儿子也一直房中无人,便做了这般猜测。 “您想到哪儿去了,爹?”荣习嗤笑一声,走过去在岑老板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您是不知道,这丫头赖上我了,非要跟着回来,连六姐姐都帮着她,我没法子了才迫不得已将人带回来。” 岑老板了然:“哦,是这样。那就留在你房里做个小丫鬟就是了,咱们岑家不差这一个人的工钱。” 荣习听了这话却微皱了眉头,“爹,可我带她回来也不是为了让她做下人的。” ※※※※※※※※※※※※※※※※※※※※ 春花:不做丫鬟,那你带我回来是做什么:) 荣习:当然是做媳妇儿。(下意识脱口而出 春花:(两眼放光,激动到眼冒泪花)真的吗? 荣习:假的。(意识到说错话,立马板脸 男主他就是毒舌傲娇!口是心非!死鸭子嘴硬!(但他现在确实还没 庶母 春花自岑老爷的院中出来,也不敢乱走动,只站在院门口等着荣习出来。旁边时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春花怕自己碍事,站在门边的角落处,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可久不见荣习出来,她实在有些不耐烦,便抬起头悄悄往院中望了眼,忽而身后有人轻拍了下她的右肩,吓得她一个哆嗦。 回头看去,发现是个着丫鬟服饰的姑娘,瞧着年岁有些大了,不像铃兰和垂柳那般还尚年轻,那人见春花转回头来,是个全然陌生的人,穿得也还挺体面,不像是新进府伺候的丫鬟,语气便有些不大客气了:“你是谁呀,怎么在老爷院子外头鬼鬼祟祟的?” “那你又是谁啊?”春花根本不认得她,这人一来就对自己充满敌意,她心里也不畅快啊,回嘴的时候也没半点心虚。 “你……”那丫鬟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没想到春花竟敢还嘴。 “莺儿,不得无理。” 春花听闻这声音,顺着瞧过去才看见,眼前这被换作莺儿的丫鬟身后头还跟着一群人,方才那话正是站在前头为首的女人说的,女人通身气派打扮,穿金戴银,一看就是个贵夫人,此刻也正步履端庄地上着台阶走到春花面前。 她心里其实比自己的丫鬟还气呢,眼下岑家正室之位空悬,她是二姨娘,又生有长子大爷,正盼着能在岑老爷眼前多表现表现好扶正呢,可这怎得突然冒出来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莫不是岑老爷又给自己物色了新的妾室,抑或是打算直接娶进门做续弦的? 可纵使心里有气,二夫人也不敢造次,还得表现出一副通情懂礼识大体的样子来。 “瞧着姑娘穿着很是不一般,想来怕是老爷的贵客吧?”二夫人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春花,还要伸手去牵春花,但本躲开了,她也不恼,只是一笑继续开口道,“只是姑娘怎得不进去,可是需要帮你引荐?” 春花缩回手,摇了摇头,眼前的贵夫人瞧着年纪少说也有三十几岁,能在这园子里使唤丫鬟做主子的、还是这般年岁,那想来只能是荣习上一辈的人了,可春花听说过,荣习的娘、也就是岑老爷的继室前不久因为勾搭自己的姐夫已经被休了,那这一位就应是荣习的哪一位庶母。 可哪怕是庶母,也是岑府的主子,不是春花这等身份能怠慢的,她赶紧屈身下去给这贵夫人福了礼,“请夫人安。但我不是来找老爷的,我在这等着三爷。” 等三爷?二夫人先是一愣,可转念又明白过来,自己不就是听说这岑府的“嫡子”三爷回来了,才赶忙过来瞧瞧,想在老爷面前装个慈母的样子,那难不成眼前这小丫头是三爷给自己物色的?若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随即喜笑颜开,“那怎么不去里面等着?我带你进去。” 二夫人要牵着春花往里面走,春花并不肯,正要推脱,迎面就碰上往院门口走过来的荣习,她赶忙开口喊道:“三爷!” 荣习早瞧见院门口的二夫人和春花,听见春花喊她,对着她点了点头,而后几步便走过去,先是给二夫人行了礼,再是不动声色,十分自然地握着春花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后站着。 “呦,三爷回来了,这是……就要走了?怎得不待一会儿呢,你爹可惦记你呢。” 荣习不欲与她多言,只简单交代:“不了,回去还有事要忙,荣习告退。”说完也不给二夫人再开口说话的机会,拉着春花便走。 二夫人受了这番冷落,很是愤懑,抚着胸口急喘了口气才领着丫头进了岑老爷的院子,嘴里还不忿地念叨着:“威风个什么劲儿,真当自己是这家里头高贵不可一世的嫡子了?谁不知道他是个陪嫁丫鬟生的,被夫人抱去屋里养着才抬了身份,如今他那个便宜娘都被休了,还不是跟我的荣祥一样是个庶出的!” “二夫人,您消消气,三爷也得意不了几时的,没了夫人给他撑腰,他身份上还不如咱们大爷呢,您好歹是正经妾室,三爷的生母可就是个没名没份的丫鬟。如今大爷是长子,大奶奶又给添了长孙,自古无嫡立长,您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莺儿这番话让二夫人很是受用,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说话也亲切了不少:“要说呢我这院子里头就你最贴心,伺候了我二十几年,同旁人就是不同。上回你跟我说的,你娘家侄女十五了,在说亲事呢……” 春花被荣习拽着往前走,他腿长走得快,她小跑着也跟不太上,起先不敢说话,后面却也实在是胳膊被握得有些疼,脚下也跟不上,才喏喏地开口:“三爷,你慢点,太快了我跟不上……” 荣习不理会她,哼一声,只是步调确实慢了,也不再拽着她,松了手由着她小跑到与自己并肩。 “方才她们难为你了?”荣习深宅大院里长大,对那些姨娘的心思清楚得很。 “也没有,就是问了我几句话。” “问你什么了?”荣习颇有些好奇,二夫人能同她有什么好讲。 “就是问我是谁啊,怎么会在那,那位夫人以为我是去找老爷的,我说我是在等你,她就要拉着我进去。” 这下荣习知道二夫人心里头是如何想的了,亏她想得出这梨花压海棠的事来,不禁嗤笑一声。 “三爷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荣习听她问话立刻就不笑了。 “哦。”可方才她明明瞧见他笑了的。但春花也不多问,继续跟在荣习身边走,时不时身侧经过的小丫鬟和小厮们还会停下来给荣习行礼。但她并不理会这些,目光始终落在荣习的侧脸上。 方才他二话不说,将自己带离二夫人身边那片‘是非之地’,好不威风。春花心下正忙着给荣习树立高大形象呢,却转眼就到了仁禄堂。 这三个字春花还认不全,眯着眼瞧院门口挂着的那块牌匾,犹犹豫豫嗫嚅道:“仁绿当?这是三爷你的院子吗?” 荣习听到‘仁绿当’三个字额角跳了又跳,胸口发出一声闷笑,这丫头真是够了。 “那念仁禄堂。” “禄?堂?”春花把两个读音在嘴里反复念叨着,又一边抬头望着上头那两个字,片刻后嘿嘿笑着对荣习道,“谢三爷教导,这两个字我记得了。” 荣习不顾她,在院门口守着的小厮、丫鬟们簇拥下进了院子。 “诶,三爷,我住哪呀?”春花拨开眼前那一圈人,挤到荣习身边去,“我很好养活的,我跟着铃兰姐姐她们住耳房就行。” 春花侧眼看到铃兰不友善的斜眼,咽了咽口水,想到之前半路上她们对自己的敌意,嫌马车上多了她占位置太拥挤,那想来她们也是不愿意接纳自己同住的…… 春花忽地有些失落,她在崇安还有哥哥可以依靠,到了这青州,当真是独自一人,再无所依了。不对不对,她还有荣习呀,荣习可是她的心上人,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怕。虽然那人现下对她还是冷漠多过热络,但春花坚信,只要她持之以恒,总能拿下他的! 于是她抬起头,语气欢快地道:“实在不行,我睡柴房也是可以——哎呦!” ‘的’字还没出口,春花便被突然停下来的荣习在额头狠狠弹了下。她颇有些委屈地抬头看着荣习,明明她的要求不过分啊,都说了她连柴房都能睡的。 “你这丫头怎么话这么多?”荣习面上很是不耐,看了春花一眼,见她疼得直冒泪花,不觉更是烦躁,他又没用力,能有那么疼?荣习索性不理她,收回目光,对着身边人问道,“李明呢,回来没有?” “爷,这儿呢,我在这儿呢。”李明正巧刚回了仁禄堂,就听见荣习在找他,赶忙凑到跟前来,“爷,您什么吩咐。” “那头可都收拾好了?” “都收拾妥当了,小的刚命人从里到外擦拭过,被褥也全换成新的,烛台、蜡烛一应的也都备齐了,不知是否还需要拨几个人过去?” “不必,你领着她过去吧。”荣习眼神往春花那边一瞟,示意过李明,便抬脚往屋里去了。他才刚回来,舟车劳顿,少不得要下人伺候他沐浴更衣。 那边春花听李明说让跟着他走,忙应了声,转身跟上。她知道李明这是要带自己去找住处了,显然荣习没有让她住在自己院中耳房的意思,那应当就是要带她去柴房那地方了吧?方才李明又说已经收拾过,柴房那地方想要住人,确实得收拾一下。 “李大哥,府上的柴房离三爷这院子远不远啊——” 春花的声音不似大家小姐娇滴滴的,又轻又柔,她说气话来总是坦荡洪亮,因而这几句话都没能逃掉还未进屋的荣习的耳朵,他低笑一声,暗道:真是个傻丫头,我岑家还没那么寒酸,怎么会真让你一个小姑娘去住柴房那等地方? 荣习院子里的厢房特意辟出了一小间屋子做浴房,这会儿垂柳并着丫鬟金桂已经预备好了浴桶和热水,荣习进去后便可由铃兰和青萍伺候着宽衣了。 有些人家的公子哥习惯由丫鬟服侍着沐浴,但荣习没这讲究,向来是自己独自沐浴,待洗好了喊人进来篦头倒水就是。但这宽衣还是要人服侍的,至少外衣如此,她们服侍着脱下,顺手便带下去交给后院专职洗衣裳的粗使婆子。 “爷,您把春花带回来,打算怎么安排她呢,是让她到哪边去做事啊?”铃兰一边解着荣习胸前的扣子,一边问道,“后头花园里剪枝师傅还缺个打下手的,要不然让她去那儿?横竖这剪枝还能当门手艺学呢。” 她状若随意,还当自己这是在替主子分忧。 荣习却沉默着,没有应答,只由着铃兰和青萍继续替他宽衣。铃兰得不到回应,悄悄抬眼看了看自家三爷,面目半点波澜没有,只怕自家这位爷是当真不待见那丫头。 直到外衣都脱去,只剩里衣,荣习摆手让人都下去时才答了铃兰方才的话:“她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管。” 铃兰一愣,却也还是赶紧拢了荣习褪下的衣裳出了浴房。 人走后,荣习将里衣也褪下,坐进浴桶里舒舒服服泡起热水浴。想起方才铃兰所说,他撇了下嘴角,低声道:“就她那笨手笨脚的,还去学剪枝?别把我的园子都毁了……” ※※※※※※※※※※※※※※※※※※※※ 春花:????你别着急,等我嫁进来都给你剪了!!!让你说我!!!!! 住处 春花被李明领着到了晓风院,她不明所以,这岑府连柴房都这么气派的吗?一时惊得都有些合不上嘴巴了。 “何姑娘,以后您就住这院子了,虽是不大,但很是僻静,里头的装潢也精致,离三爷的仁禄堂也不远的,您瞧——” 李明引着还在吃惊中未缓过神来的春花,沿着晓风院门口向西的那条小路走,路边还种了好些翠竹,行了没多远,果见一从里关着的红漆小门。 “从这就能到仁禄堂啦,只不过这小门素日里不常开的,但您也记着点。” 春花点点头,表示记下了,但她也缓过神来,方才她问李明府上柴房离三爷的院子远不远,他答说有些远的。既如此,那这晓风院就不是柴房啊! 想到这,春花忽然有点兴奋,但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三爷不让我住柴房啊,他当真让我自己住那小院子吗?” “是啊,怎么可能让您睡柴房啊。”李明走在春花前头,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推开了晓风院的院门,边往里走边给春花介绍。 “这院子除了正房,只有东厢房。西边是空着的,原是想辟成个小菜园子,后来没成行,就这么放着了。东边厢房一间是浴房,一间是杂物间,只有正房能住人,茅厕在东南角,厨房倒是没有……” “但您不用担心吃喝,我一会儿回去就吩咐人,每天给您从厨房取吃的过来。也有两个收拾院子的粗使婆子的,但不在这上夜,只白天过来,到了晚上饭点就走,不会打扰您生活。今儿是我看她们都收拾地差不多了,就让先回去了,等明儿她们上工,我带着她们给您认认脸。” 春花随着李明迈进院子,一边听他说,一边打量这院子。李明竟还说这是个小院子,春花见了只觉得这院子已经很大了,比她从前在家时全家人同住的院子还要大些呢。 “就我一个人住吗?” “是啊,以后这院子就是您的了。何姑娘是不敢自己住?那小的回去同爷说一声,给您——” “不是不是。”春花连连摆手,“我不是不敢,只是没想到会单独给我一间小院子。” 春花迈上前两步,走到李明前面去,抬手轻轻推开了正房的屋门。 李明站在身后,没再往前走,虽说春花不是正经主子,三爷也没把人当成个丫鬟安排,那身份上便与下人绝不相同,他不敢怠慢,再者春花还是个姑娘家,于情于理李明都不能擅自进春花的屋子。 “何姑娘,那您先收拾着,您的包袱我都已经让人放进去了,还缺什么短什么大可来找我,或是往仁禄堂找铃兰姐姐们也是使得的,您歇着,小的就先告退了。” 春花才刚迈了一只脚进去,听李明这话赶忙又收回来,“麻烦李大哥了,劳您替我跟三爷道个谢,等我收拾好东西就亲自过去跟三爷道谢。我送您吧。” “不用,姑娘您歇着就是。”李明没让春花送,自个儿离了院子,临走还帮春花关好了院门。 李明一走,春花越看这院子越高兴,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呀!更别说还是这般精致气派的小院子。春花在院中四下打量着,嘴边的笑掩都掩不住,若是让别人瞧见她这副傻乐的样子,只怕都当她是高兴傻了呢。 屋里头没什么摆设,只有些常用的床、柜和桌椅之类的家具,但每件家具却都是样式精美,春花轻咳一声,双手背到身后,挺胸抬头,姿态高傲地坐在对着门的椅子上,学着大户人家的□□,装模作样地说了句:“免礼吧。” 说完,春花又绷不住,自己坐在椅子上咯咯笑,原来做主子是这样的感受。坐着看厅里的人或站或跪地回话,而自己就只需要出个耳朵听着,若有精力还可在一边便吃茶便听,真是惬意。 春花高兴够了,却是叹口气,可惜她这样的出身,也就只能自己坐在这瞎想想过干瘾了,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做一次真正的主子。 像是认命一样从椅子上起身,春花去桌边把自己的两个包袱都打开来,其实里面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些衣物。她从家去崇安时除了身上穿的那一身外,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倒不是她不多带,只是她每个季节统共就只有两身衣裳。后来她在崇安时,是荣习的堂姐给她置办了几身新的衣裳,她如今带着的便是这些衣物而已。 首饰胭脂一类的东西她都没有,只几件衣裳,收拾起来不费时候,叠好装进衣柜就是了。 东西收拾好,春花坐在床上瞧了几眼这屋子,心下琢磨着该什么时辰去同荣习道谢,现下正是午后,才刚结束奔波,想来他是要沐浴休息一会儿的吧?如此想着,春花决定且先等等,到了晚饭时候他总该要吃饭的吧,那时再去或许妥当。这么想着,她便抬脚出了屋门,准备去东厢房那边也瞧瞧。 可才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就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来人很不客气,像是要将门捶裂一样。 “来了,谁呀。”春花连忙小跑过去打开院门,“是谁呀?” “还能是谁。”外头来的正是铃兰和金桂,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每人手里都提着桶水,上头还冒着热乎气,想来是刚烧的,铃兰和金桂手里则各抱一个小匣子,瞧不见里头装着什么,“在里头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半天也不来开门。” 铃兰嘴上埋怨,却也不敢不按主子吩咐地做事,自己先挤进门去,而后招呼着身后的小厮们将新浴桶和热水都抬进浴房去,回头对站在院子里呆呆看着他们劳动的春花喊了一声:“你还愣着干什么,三爷让我们给你们送洗澡水过来,你赶紧去洗吧,身上这衣裳也脱下来,我一并拿走。” 春花走上前,一听铃兰的话,心里头顿时乐开了花,“三爷让你给我送来的?” “是啊。你手脚快些。”铃兰见几个小厮已经将热水都倒进浴桶,一个个拎着空桶都走出院子去,把自己手里的小匣子往院中石桌上一放,又把金桂怀里的也夺过来放下,“金桂你跟着进去帮她脱衣裳。” “别,别。”春花哪被人伺候过,听说要让金桂跟着进去帮他脱衣裳,吓得退后了一步,“我自己来就是,不用你们帮。” “那行,你快些吧,这里面有新的里衣和外衣,你进去将旧的换下,再从门边开个小缝递给我们。”金桂为人老实,话不多,对春花也有些嫌恶,但说话还是平和不少。 春花笑着应下,小跑着进了浴房。把褪下的衣裳交给铃兰和金桂,只听得外头铃兰又喊了一句:“你快着点洗,可没人留下等着给你添热水的,别等水凉了受了寒,让三爷觉得我们办事不力。洗漱梳妆的东西都在另一个匣子里,洗好了你自己看着拾掇。” 再然后,外头便没了声音,春花是个没心没肺的,根本不把铃兰的针对和排挤放在心在,如今她有自己的小院子住,还能洗个热水澡,便已经很好了,同铃兰计较那些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成功留在岑府,留在荣习身边了!于是她乐呵呵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浴桶里。 仁禄堂里荣习已经沐浴完穿好衣裳,李明安顿好春花回来复命,问他需不需要再给春花配两个丫鬟,说是那院子一个人住到底还是旷了些,身边有人跟着伺候能好些。 荣习哼笑一声往卧房走,对李明的话不以为然:“她来这是当主子来了?我给她吃给她住已经仁至义尽,还想花我的银子找人伺候她?想得倒美。” 卧房里已经提前燃起香,被褥和柜里衣裳也都拿出来用香料新熏过,荣习坐下后示意垂柳给他倒茶喝,又对李明道:“你崩管她了,六姐姐说让我带她回来,我这已经听她的带人回来了,也安顿好,往下就让她这么住着就是了,一日三餐都给她送过去,时间长了她觉得没意思,自己就来求着要回去了。” 李明听着,没说其他,应了话便退下。荣习则闭着眼由垂柳给捏着肩膀松筋骨。还是李明出门后又折返回来,低声问:“爷,那要不要给何姑娘送些热水过去啊,这刚回来总要洗个澡吧?” 荣习很是不耐烦,眼都不睁,对着李明摆了摆手道:“成成成,这事你做主就是了。” 李明诶了声正要走,荣习又把他叫住:“等等,你先回来。” 荣习睁开眼,瞧着李明,啧一声:“她一个姑娘家,你过去送洗澡水不合适,你让铃兰去安排。” 这才有了铃兰带着金桂过去送热水一遭。 春花洗过澡浑身热乎乎,这一热便开始犯困,她叫来院门外等着的两个小厮,让人将洗澡水倒掉,见时辰还早,打了个呵欠,准备小睡一会儿再去仁禄堂见荣习。谁知道,这一睡便睡得有些沉,醒来时,外头天色都已经暗了。 春花抬眼瞧见屋子里有些昏暗,从床上惊坐起来,想起自己还没去给荣习道谢的事,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赶忙起身穿好衣服,蜡烛也顾不得点,径直出了门去,连院中石桌上摆着的食盒也未瞧见。 到了仁禄堂,春花先停下歇了两口气,见院里灯火通明的,便知荣习应该是在的,抬脚便往里走,问过守门的小厮,知道荣习在书房,便直接往西厢房走。 她不懂大家族里那些繁文缛节,但进门前要先敲门还是知道的。 来开门的是李明,他见到来人是春花,笑着问:“何姑娘,找我们爷有事?” 春花点点头,便挤进了屋子。 屋里烛火点得足,明亮不逊白日,她往南边望去,荣习正执笔在书桌边低头写着什么,铃兰站在桌边替他研墨。 春花最先遭遇的便是铃兰一个白眼,但她装作没看见,几步走到书桌前,轻声道:“三爷。” “嗯。”荣习未抬眼,语气淡淡的,“醒了?你过来做什么?” 荣习这话不算友善。春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方才贪睡,心下觉得荣习是怪罪她未能及时来向他道谢。 春花两手垂在身侧,轻轻捏紧裙边,小声答:“我来谢谢三爷,多谢三爷赏我院子住。”说着,还屈身下去给荣习行了个礼。 “哪有这么谢礼的啊?”还未等荣习开口,铃兰已经抢了先说道,“膝下有黄金不成?” 这一日荣习在对春花的安排上,样样都态度十分明显,没让她住下人才住的二房,单独赏了院子,也没给她找差事,甚至还专门安排了人每天给她送饭食,这种种都证明荣习并未将春花当成个下人,那按理在身份上,比起铃兰自然是只高不低的。 可铃兰不似李明直肠子,她心里弯弯绕绕多得很,她明明眼见地自家三爷不爱搭理那乡下丫头,素日里三爷哪怕对她们下人可都和和气气的,那般对春花可不就是看不上她吗? 至于回了府这样安顿她,想来是给崇安那边的六小姐面子。自己堂姐让带回来的人,自然不能怠慢。因此铃兰对春花态度恶劣得很是理所当然,甚至觉得自己这样是以主子的喜厌做衡量,应能讨主子开怀。 铃兰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这屋子里的几人都听见。 荣习皱眉,撩了笔,倒没去看铃兰,只是瞧着桌前不远处两眼正不断瞄向自己、咬着下唇不知所措的春花。 春花听了铃兰的话,有些不安,大户人家是规矩多,她也确实需要向荣习道谢,可这也需要下跪的吗?春花思量了下,未听得荣习开口,以为这岑府是真要如此,当下也没犹豫,提着裙子就要跪下去。 “等等。”荣习看懂她那动作,轻笑了下,开口喊住她,“我让你跪了吗?” “不、不用跪的吗?”春花当即站直,眼神在荣习和铃兰身上来回转,刚要说‘铃兰姐姐的意思不是要跪吗’,已经被荣习看透心思。 “你是听我的,还是听她的?” “自然是听三爷你的。” 荣习慢悠悠将笔挂回架子,抬眼看向春花,“谁人膝下也没黄金,但也不是可以乱跪的。你可以跪天、跪地、跪君上、跪父母祖先,但别跪我,我受不起,怕折寿。” 荣习故意将‘折寿’两个字的发音咬重。春花茫茫然点头,他瞧着春花那傻乎乎的样子,没由来的就心烦,这丫头跟他不合盘,还是少见为好。却不知春花听了他的话倒在心里嘀咕了句:那我刚才还跪了岑老爷呢,那算什么?方才怎么不见你说跪天跪地、跪君上父母这一套呢。 “你这谢意我收下了,回去吧。”荣习说完就低头,将写好的纸页折起来,又对身边站着的铃兰说,“你也下去吧。” 铃兰明显一愣,其实方才荣习说出那番跪天跪地的话来,就已经让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了,主子没想让春花下跪致谢,那她这可不是揣摩错了主子心思,说错话了?此刻她墨还没研完,主子竟就要她下去,必是生她的气了。 “可是三爷,这墨不多了,我再给您研些吧。”铃兰说话已不似方才硬气,软下嗓音。 “不用,我累了,今晚不写了。” 荣习语气无波无澜,似乎并未将方才事放在心上,也并未有生铃兰气的意思,但铃兰却觉周身发凉,喏喏得应了声“是”就放下墨块走了,路过还未离开的春花时,趁着自己是背对荣习的,狠狠剜了春花一眼。 荣习将桌面上的几页纸收好后,也站起身,见春花还站在原地发愣,并没离开,不禁更多了几分不耐烦:“怎么还站在这,不是让你走了吗?”说完,也不管春花,自己抬脚就往门口走。 “我是还有事呀。”春花追过去,走到荣习身边,侧着身子瞧他的脸,“三爷,您还没告诉我,以后我在府上做什么呢?” 荣习想赶紧摆脱她,步子加快了些,语气冷漠:“你什么都不必做,只一件你记得,少往我跟前来,别在我眼前晃悠就是。” “那怎么行呀,我不能吃白饭——咕——”春花话说了一半,听见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也是一愣,荣习这回也不走了,停下来看着春花。 他额角抽搐,低头看着一脸单纯无辜的春花,没好气地说:“管好你的肚子,跑我这来叫什么,我岑家饿着你了?没给你饭吃?” ※※※※※※※※※※※※※※※※※※※※ 春花:跪天跪地跪君上跪父母?那我刚才跪了岑老爷算什么?那时候你怎么不叭叭叭? 荣习:他是我爹,日后也是你的,符合跪父母这一条。嗯,合情合理。 春花:??? ps.铃兰这个丫鬟真的烦人,作者也不 挨饿 春花很是委屈,她睡过头了,醒来时天都黑了,早过了饭时,她不知道去哪找吃的不说,也是急着过来早点跟他道谢才没吃呀。 “我是为了早点过来跟你道谢嘛,我睡过了,估计也没饭吃的。”春花是真的饿了,声音越说越小,还委屈巴巴地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何姑娘,有人给你送了晚饭过去的,院子里头听见你在睡觉,就没进去打扰你,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了。”李明赶忙凑前一步解释。 听到我在睡觉?春花顿时一懵,这睡觉还能听出来?莫不是……她睡觉打了呼噜吧?春花觉得有些难为情,一定是因为她这几天舟车劳顿,太累了。不过转念一想,荣习他又不会去自己院子,他没听到就好啦。 “谢谢李大哥,我出来得急,没注意石桌上的东西,等下我回去了就吃。”春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笑着说。 “吃什么吃,你不是就顾着睡觉?我看你还是不饿,别吃了。”荣习盯着春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将‘别吃了’说完,立刻吩咐李明,“去晓风院把那食盒拿回来。” 李明抬眼看了看荣习,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开口,答了声是就转身出了院子。 春花却不干了,双手叉着腰,气鼓鼓地回瞪荣习,“我怎么就不饿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都说了我是为了早点跟你说谢谢才没看见食盒的!你现在让人拿走了,我吃什么?” “咕——”春花的肚子又响了一下,她低头瞧着自己的小肚子,饿感袭来,气势顿时弱下来,囔囔道,“我现在好饿了。” 荣习对于春花竟然敢跟自己发脾气这事,感到很是不可思议,这丫头还真是长本事了,都敢质问起他来了。 “那你就饿着吧!”说完,头也不回,拂袖进了自己的卧房,留下春花在原地愣怔。 他方才明明是好心,想着那食盒又不保温,都这个时辰了,里头东西早都凉了,怕她吃了坏肚子不舒服,那六姐姐知道了兴许要怪罪他的,打算让她自己去厨下鼓捣鼓捣做些她爱吃的。 但他又不想让春花误以为他是关心她,这才寻了个借口让李明去将东西拿回来。可这丫头竟然不知好歹,还敢顶撞他,那就当真别给她东西吃了,饿着算了! 反正是她顶撞有错在先,六姐姐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的。荣习觉得很是心安理得。 春花咽了下口水,眼瞧着荣习进了卧房门便没别的动静,只能认命往自己的晓风院走,路上还碰见取食盒回来的李明,她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李明手里拎着的食盒,噘着嘴,很是不甘心。 □□习都已经下了命令了,食盒也拎走了,她也只能忍一忍,熬过今晚,等明天的早饭吃。 下午睡得有些多,晚上又没吃东西,这一晚春花睡得不大好。隔天起来有些没精打采的,但还是赶紧吃了早饭去仁禄堂。虽说昨天荣习说不需要她做什么,但她真的没打算来这吃白饭的,她又不算什么小姐,哪能游手好闲擎等着吃呢? 荣习才回了家,自己的床总归是比外头的亲切,舒舒服服睡了一夜,奔波几日攒下来的劳累好似全都一扫而空,晨起时只觉神清气爽。 待铃兰和垂柳伺候他梳洗更衣完,那头金桂和青萍已将早饭布好,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这是岑老爷知道他这几日路上必定吃不好,特意嘱咐了厨房多给他备几样爱吃的。 岑老爷是打心眼儿里疼爱荣习这个儿子,但荣习是个男儿,素日里对他大多是严厉,即便是心疼也不好表现出来,都是这般默默的,怕把他养得娇气不成器。 垂柳递了筷子给荣习,恭恭敬敬伺候荣习用早饭。其他三个丫鬟都已经下去做事,现下只留了她自己。 荣习吃早饭很是讲究,在有些人眼里瞧便是矫情了,他早饭既要喝汤又要吃粥,因而厨房一直是两样都准备的。他先舀了几口汤来喝,忽然顿住,想起昨晚在院中时春花那丫头没大没小地顶撞他,那样子气鼓鼓的,气势没几分,倒是蛮缠得很。 “李明,昨晚上晓风院那儿有什么动静吗?”荣习继续喝着汤,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李明犯了迷糊,这晚上能有什么动静啊?忽而又很快想明白了,开口道:“爷是担心何姑娘住得不习惯睡不好吧?您放心吧,都好,没听说有什么的。” 荣习撂下勺子,他问的显然不是这个。他以为按那丫头的性子,怎么可能真饿自己一晚上,不该是偷偷摸去厨房找吃的吗?没想到她竟真的乖乖睡了一夜。 啧。好好的早饭时辰,想她做甚,她自己愿意饿着那就由她去,反正是她活该,谁让她不知好歹顶撞自己的。荣习微不可闻地哼了声,低下头继续喝着汤。 春花到了仁禄堂院门口后,先是站住,嘴角挂上笑,才迈进院子。她记得昨日的教训,丝毫没敢怠慢,今日早早就来了,这会儿荣习正在房里吃早饭呢。门没关,桌子正对着门,荣习坐在中间,正巧能瞧见院中的春花。 怎么他才刚想过不该想的人不说,这人还立刻出现在眼前了?荣习没由来的烦躁,又不想被人瞧出来,索性不理她,继续低头吃喝。 “我来吧我来吧。”春花见荣习正在吃饭,见了她也没赶她走,胆子大了起来,给荣习请了个安就走到正在舀粥的垂柳身边,伸手去拿垂柳手中的瓷碗和勺子。 垂柳自然不给,春花也不放弃,握着碗和勺子不松。荣习冷冷地瞧了她们一眼,夹了口酱菜到嘴里,而后才开口:“何春花你能不能少来捣乱,我昨儿说没说过让你不要到我眼前晃?” “我哪有在你眼前啊,我分明是站在你身侧呢。”春花理直气壮,手里还是握着碗勺,“我爹娘教过我的,不能白吃白拿别人的,我想替你做点事……” “不用了,何姑娘,这事我来就行了。”垂柳碍于荣习还在,带着笑对春花说,手上用了力去夺碗和勺子。 春花不肯,手上力道未松,嘴上还说着话:“姐姐去歇着吧,让我来。” 荣习被她们这番争执惹得闹心,撂下筷子,脸色也不大好看了,说道:“何春花你松手。” 可紧接着屋内响起一声清脆的‘啪’,毫无疑问是春花和垂柳手里的那只碗落地碎裂的声音。原来是春花想听了荣习的话,打算将碗还给垂柳,而垂柳却想看春花出丑,故而也不和她争夺,想将碗让给她,哪成想两人同时松了手,那碗就这样正正当当摔在地上,碎了 荣习瞧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脸色顿时沉下来。这丫头果然是个败事的,只会添乱子。 春花低头看着那破碎的瓷片,愣了下,又赶忙蹲下身去,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眼看着春花已经蹲下身去,垂柳也不好再闲站着,赶忙也蹲下去。 “姑娘别动,我来吧。” 春花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旧用手捡着地上的碎瓷片。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明明是好心,怎么就干了坏事呢?她只是想来帮帮忙,与他多些接触而已,并不是成心来捣乱的。 荣习半晌没有动静,紧抿着唇看着眼前事。这丫头笨手笨脚摔碎他上好的白瓷碗就算了,竟然还蹲下去忙着收拾,他又不是没有丫鬟伺候,用得着她?垂柳是他的丫鬟,每月要付工钱,这些琐事是她该做的,春花忒没眼力见儿,怎么能抢他丫鬟的活做,那他岂不是白付了垂柳月银? 荣习觉得自己好歹也是这家里的三爷,是个主子,万不能让春花驳了他的面子,她不能跟他的丫鬟抢事情做。 于是,明明离荣习更近的垂柳蹲着身子,眼睁睁看着自家三爷站起身,直接伸手越过她,一把捉住正忙着捡碎片的春花的手腕,握紧在手里将她提溜了起来。 “你手脚不利索就少添乱,这些活计有垂柳她们做,你这人能不能别总想着抢别人差事?”荣习攥着春花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低头不经意瞥了一眼她的双手——白净倒是白净,也够纤细修长,只是不大嫩,才十几岁指尖已经有了薄茧。想来是她从前在家时没少帮着做家务。 荣习被这念头将原本未说完的话哽住了,竟是没忍住,手向下挪着,抓住春花的指尖轻轻揉了揉。 春花没注意他手上动作,只还想着那瓷碗的事,张口道:“可碗是我摔的呀,怎么能让垂柳姐姐收拾?” 一席话让荣习陡然惊醒,立刻甩开了春花的手,脸又板起来,瞪了春花一眼。 “那碗明明是你们各持一边,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你摔的?再者就算真是你摔的,她也该收拾,这是她职责所在,你说是不是?”荣习低头去瞧了垂柳一眼,得了她一声‘是’,才又看回春花,“你听,所以你给我少管闲事,老实待着,你笨手笨脚的,别再割伤了手,大早上的我这仁禄堂可不想见血光。” 春花呆呆地听完了荣习的这些歪理,她见荣习确实没因为她摔了碗要怪罪她,心下也送了口气,不仅没被荣习恶狠狠的样子吓到,反而还对着他笑了。 “那我听你的,不收拾了。” “嗯。”荣习见她这般听话,很是满意,点点头,带着李明走了。 春花自然是要跟上去的,只是今日荣习似乎有准备一样,他前脚进了门,春花刚想也进去,就被李明拦住了。 “姑娘,三爷有事忙,您回去吧。” “哦。”春花应了声,探头往里瞧了瞧正往书桌边走的荣习,他那桌子上现下堆着好几本昨晚上还没见着的书册,想来是当真有事情要忙,春花便笑着应过李明,回了自己院子。 春花虽是爱缠着荣习,但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他若有正事要办时,还是会很有眼色地不去打搅。 只是起先还好,春花每天趁着饭时过去,能在荣习从书房出来用饭时瞧上他几眼,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可是一连四五日,春花都只能同荣习打几个照面,时间一长她便不高兴了,如今跟着他回了青州,怎得相处的工夫还不如在崇安赌坊时多了呢? 于是春花便越发怀念从前在赌坊时的那段日子,荣习就是那时候润物无声地走进了她心里,然后竟再也不走了。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她硬要将他留在心里,不肯放人走了。 春花有个哥哥□□山,运气好跟了个有本事的人,进了崇安城最大的赌坊当差。这年正月一过,春花便辞别了父母,独自一人前往崇安投奔哥哥去了。 春花独自一人来投奔哥哥,少不得是要挨他几句骂,但人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再撵回去,春山在赌坊管事的卫渊面前还是说得上几句话,如此便让春花留了下来,但也只让她在后院里打打杂,并不让她往前头赌坊里去。 春花认识荣习时,只当他是赌坊里的学徒。但他模样生得好,不多话,是个抓眼的,春花见了便忘不掉。只她是在后院做事,上不得那赌坊楼上去,因而常常只能是在荣习午间到后院吃饭时才能见上几眼,却一直寻不得机会上前说话。 后来是六小姐到赌坊来,知道她是春山的妹妹,特意将她安排到楼上做事,这才给了春花接触荣习的机会。 荣习有单独一间屋子,他总在里头一个人看账本,时而遇上不懂的,便去卫渊房里请教。荣习那时沉心学本事,话很少,对旁的事都不大上心,见了人也只是略一点头算作打招呼。但他为人却没什么架子,见到春花也会点头示意。 可是荣习不苟言笑的样子起先还是唬住了春花,以为他是个不好接近的人,因而即便心里头再是小鹿乱撞,也只敢在同荣习打照面时露出最明媚的笑颜来,话却不敢搭一句的。 直至某一日,赌坊里卫渊同春山都出去追债了,其他人不是在前头赌坊里忙活就是已经休职回了家,赌坊后头只剩下荣习和春花两个人在。原本春花也该回房洗漱准备睡下了,可她知道今晚上只有荣习一个人,他晚上爱吃夜宵,自己正好可以寻着机会去给他送夜宵。 只是不巧,有位来耍钱的大爷在前头喝醉了酒,小解回来后迷迷糊糊走错了路,直接绕到后头楼梯处,左瞅右瞅都觉得不对劲,可又辨不清回去的路,正碰上端着托盘欲上楼去的春花,这小娘子生得倒是不错,这位大爷一时一时也不记得要找路,嘿嘿笑着向春花扑去。 “放开她。” 春花被他拉扯时,身后飘飘然传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可在这样的氛围下,却是显得很严正,只听着就让人心安。 回头看去,楼梯上站着的、隐没在淡淡烛光中的人,正是荣习。 ※※※※※※※※※※※※※※※※※※※※ 春花:(眼冒爱心)三爷就是踩着七彩祥云来救我的英雄。 荣习:恰巧路过而已。 往昔 那日最终便是荣习救了春花。 当时春花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她拿给荣习的宵夜已经在拉扯间被打翻在地,愣愣地跟着荣习上楼去了。到了荣习屋子里,荣习给她倒了杯热水,见人还懵着,显然是被吓得不轻,遂和缓了语气,开口道:“你□□花?” 看着小姑娘点了点头,荣习才笑了。 “别怕,没事了。赌坊这种地方人杂,以后别一个人待到这么晚,早些回去。” 这还是春花头一次见荣习笑,还是这般轻声安抚她,春花只觉得眼前人好生温柔,让她一颗心都快化了,方才的后怕全都一扫而空。 “也只有今天才晚了些,我哥和卫大哥都不在,他们就都回去得早些,我知道你爱吃宵夜,怕没人给你送,来给你送宵夜吃的,哪知道……糟了,宵夜刚刚被我打饭了呀,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再去做一份来?” 说话间春花已经方下杯子站起身来,荣习瞧着小姑娘鬓发还乱着,眼圈也微红,哪里还好让她再去给自己做宵夜,便笑着摇摇头说不必,看她平复了许多,才领人出了门。 怕路上再遇上什么不安分的人,荣习特意将春花送回了后院住处。 其实这晚上荣习话一直不多,但面色温和,眉眼含笑,所谓温润公子大抵也不过如此。那一晚,春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下,只觉脸颊滚烫,却也不是染了风寒,而是女儿家情思翻滚,娇羞所至。一整夜哪怕闭了眼,脑中也全是荣习的身影。 从前或许还只是略被吸引,自那以后却是小鹿乱撞的倾慕了。春花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喜欢就去争取,总是寻着各种机会往荣习身边凑。 从前在后院帮忙时,春花特意观察过荣习的喜好,知道他不大爱荤,偏爱茼蒿炒鸡肉和清炒莴笋,最喜欢的汤是平桥豆腐羹,主食上更爱吃米饭。早上喜欢吃一碗鸡蛋羹,夜宵却喜欢喝小馄饨,点心喜欢吃青团和红豆酥。故而每次荣习到后院用饭时,春花都特意将他爱吃的菜摆到他面前。 小姑娘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荣习也有些意外,但只以为这是在谢他那晚的出手相助,也没怎么推辞,先前几日都欣然受了。只是想不到这姑娘不仅是在吃饭这一件事上折腾,还时常寻各种理由到他房里去,不是嘘寒问暖就是端茶倒水,总之是没话找话,没事找事,就爱腻着他。 渐渐地别说是荣习,就连赌坊里的其他人也瞧明白春花的心思了。□□习那时一心扑在赌坊上,只盼着多向卫渊学本事,半点顾念儿女私情的想法都没有。倒不是上一段感情带给他创伤太大,只是他家中生了变故,人也似长大了许多,懂得了担当,不再想做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因此,荣习对春花便不似从前热络了,他不想直接泼春花冷水,以为自己冷淡些,那姑娘知道了他的心意也就知难而退。但春花仿若丝毫察觉不到荣习对自己的冷漠,照样每日黏在荣习身边‘荣习哥哥’、‘荣习哥哥’的叫着。 这事也传到春山那去,他平日里忙,春花做事规矩又肯吃苦,不大让他费心,也就很少去管束她,哪知道他就一小段日子没看着,那风言风语都传遍赌坊了,常有人来同他说恭喜,恭喜他要给荣三爷做大舅哥了。 春山叫来妹妹,劈头就问:“你知道你成天黏着那人是个什么身份吗?” 春花没被哥哥有些骇人的语气唬住,脆快答道:“知道呀,这里的学徒嘛。或者……卫大哥的接班人?” “胡闹。”春山心道真是个傻妹妹,来这赌坊也小一个半月了,就算平日里荣三爷不让被人喊他三爷,都是叫名字,那也不该对人家身份半点没察觉啊,“那是咱们岑老板的亲侄子,青州岑家的三爷,到这来学些东西而已。那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也敢往跟前凑?” 春花着实没想过荣习会有这般出身,大抵是她一个姑娘家,只在后院里忙活里,同前头的女荷官们说不上话,后院里一群爷们也不好多与她搭话,竟是谁也没同她说起话荣习的身份。 再者荣习在这里也没见有什么特权,与众人一样吃大锅饭,早上来晚上去,为人也没什么架子,光看表面任谁也想不到他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啊。 那他……难怪一直对自己爱搭不理,怕是瞧不上她这样的身份。春花似乎明白了哥哥的意图,头低下去,心情递到谷底。 不过,他出身这样好,却还能在赌坊里虚心学习,也不搞特殊化,想来确是个随和的人,春花从起先的惊讶和失落中抽身,却转而对荣习更添了几分好感。 春花也因春山这番话消沉过几日,知道自己出身太平凡,与荣习那样的人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心下觉得自己与他绝没可能,便不再爱缠着荣习,也盼着能将人赶紧忘了,甚至见了人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溜走。 但感情一事,说来玄妙得很,春花夜里偷偷抱着被子抹眼泪,哀悼过自己还未成行的少女心思好几次,却怎么也不能将人忘了,那份心动仿佛融入骨血一般。 春花几日来的疏离很明显,荣习不会感觉不到,原本还觉庆幸那姑娘总算想通了,知难而退,不再缠着自己,可现如今每个人围着自己身边转悠,又不大习惯了,觉得处处都冷清。 可也不过才郁闷了几日,春花便想明白了,既然自己忘也忘不掉,放也放不下,那就由着去吧,她喜欢她的,管荣习是个什么身份呢,她喜欢的本来就是荣习这个人罢了,那以后便又开始缠着荣习不放,甚至是青州岑家派人来接荣习回去时,她也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去青州。 荣习嘴上说着不许她跟着,但出发那日,在后院马车前瞧见抱着个小包袱大清早就在等着,又想到前一天六姐姐的话,到底也没真拦着,还是将人带上了。 虽说在赌坊时荣习也向如今在岑府时这般冷漠,但春花还是时常能摸着机会往他面前凑,不像现在,岑府里到处是下人,规矩又大,荣习说忙,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她就真的很少机会见到人了。春花叹口气,心里不免低落,她想她大抵是病入膏肓了,不然怎么会才几日的工夫,便这般怅然若失了。 不过很快春花又打足了精神,既然她都跟着来青州了,自然是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荣习忙得没空见她,那她就帮他找空子就是了! 算算日子,荣习也有四五日没见着春花了,他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那丫头话实在太多,又总是天南海北地说,他听了没觉头疼已是难得。但凭他对春花的了解,觉得这丫头不该如此消停,这么些日子没动静,当真乖乖听话老实待在她院子里不来烦他了?这可不像她。 “她怎么样,没折腾?”荣习账册看累了,从铃兰手里接过凉茶来喝,慢悠悠嘬着,状做不经意地问李明。 李明一听就知道是问的春花。 “没呢,不过前几天小的领着何姑娘认了晓风院两位洒扫嬷嬷,自那后也没怎么见着何姑娘了,只每日饭时能见上一面,不大清楚她每日做什么,但也没听说有什么不规矩的。” 荣习闻言,挑眉一笑,“那倒是难得。” 显然是有些意外。不过她乖些,他也能省些心,青州的赌坊才开起来不久,不似崇安城的根基深,许多事情都需要张罗安排,青州岑家原先做的都是些别的生意,管理赌坊荣习也是刚上手不久,还在摸索,那丫头少来添乱,不似在崇安时那样难缠,倒让荣习松了口气。 这么想着,荣习只觉通体舒畅,又有了干劲继续看账册,却不想——只半盏茶的工夫,外头就传来那丫头的敲门声了。 春花已经知道李明必定拦着她不让进,也没同他废话。竟是直接从他臂下钻了空子进去。 “三爷。”春花这一声‘三爷’唤地娇娇软软,笑得比外头艳阳还明媚几分。 荣习瞧见几日没仔细见着的小姑娘,被她的笑感染到,差点没忍住也要随着一起笑了,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 为了不失气势,故作清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春花同荣习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再加上她素日里本就对他特别上心,处处都仔细观察着,从方才荣习那一句的语气里就听得出他心情不差,也没有多恼她擅自过来。 “唔,我来给你送好吃的。”春花也没故作神秘,将身后拎着的食盒拿到身前,还举高了些,颇有些邀功的意味,“我刚跟你院子里的嬷嬷借了厨房,煮了桂圆莲子羹给你,还做了你爱吃的红豆酥。” 荣习挑眉,看着春花走到桌前将食盒放下来,揭开盖子从里面端出碗盅和一小碟红豆酥来。 “我说过爱吃红豆酥?”荣习有些好笑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忙活的小姑娘。 春花很是得意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将碗盅的盖子拿去,在里面放上勺子,又往他面前推近了些,“这哪里还用你说,是我自己观察来的。” 已经吃过午饭快两个时辰,荣习这会儿真觉得有些饿了,再者也有四五日没见小姑娘围着自己打转,乍一见觉得也没那么碍眼——他本也不是多讨厌她。放下手中的账册,荣习当真接过小姑娘推过来的那一碗莲子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春花眼见着荣习吃下去,也没露出厌恶神情,大抵是自己煮的还不错吧?因而很是迫不及待地开口,盼着能得一二句赞赏。 春花心思都集中在荣习身上,自然是注意不到一旁站在荣习身后的铃兰,脸上一脸的不屑。 荣习又尝过一口,面色如常,答道:“过于甜了些。” 虽说不是褒奖,但至少没说难吃啊!这便足够让春花开怀了,邀功似的赶紧又把那一碟红豆酥递到荣习面前去。 “我下次会记得少放些糖的,三爷再尝尝这个。” “那个就算了。”荣习还在喝着莲子羹,抬眼瞄了下那碟红豆酥,“放着吧。” 春花自认这红豆酥她做得很是出色,哪肯轻易就放弃了,继续央求着荣习:“三爷就吃一块吧,尝尝味道。” 荣习笑,他今天大约是心情不错,见着春花也觉得顺眼许多,竟是没耐住春花的软磨,拿起块红豆酥咬了口:“还行,但也过于甜了。” “那我以后少放糖,我会记得的。” 春花眉眼带笑,看着荣习将那块红豆酥吃完,又喝了些莲子羹,意识到自己也待了有些工夫了,荣习手边还有很厚一摞账册没看,她不想耽误他,便自觉地告退了。 “三爷忙,我就不打扰三爷了,只是三爷千万也要注意身体呀,别太劳累了才是。”春花边说着便想去将那食盒收拾了一并带走。 “放着吧,待会让铃兰收拾。”荣习这会吃完了东西,确实更有干劲了些,但看着小姑娘在他面前鼓捣那食盒,心里头不大得劲儿,都给他下厨了,就别再劳烦她收拾了,“我近来忙,你少来我这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这些吃食我若想吃,自会吩咐厨房准备,你不用费心,好生在院子里待着就是,若是无聊就让李明找人带你逛逛园子或是去街上瞧瞧。” 春花听得心花怒放的,难得荣习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她讲话,而且今日这话里仿佛还带着几分对她的关心呢!可很快春花又想到他说忙,收起笑,连忙问道:“三爷很忙吗?有没有我能帮得上的。” 荣习嗤一声笑了,这丫头难缠归难缠,有时候还真是挺有趣的,若不是整日缠着他,偶尔这么见一见,听她说几句,还觉得心情舒畅呢。 “你不来闹腾就是帮我了。” “我不会出去逛的,三爷都在忙着呢,我怎么能自己出去玩呢,等三爷闲下来,我跟三爷一起去。” 小姑娘很容易就心情愉快,这会儿就说着说着眼睛都快弯成月牙儿了。 荣习觉得果然不能对她太和煦,他不过今日没挖苦,就能这般给滴水就游起来了?那往后还不得得寸进尺。 “行了,回去吧。”可不知怎的,荣习此刻看着多日不见得小姑娘,愣是说不出半句难听话,索性直接撵人回去。 春花这才转身走了。一直站在书桌旁的铃兰也向荣习说,要将食盒和碗碟一并拿出去,顺便也能送送春花。 荣习听了,抬眼瞧着铃兰,似是怨怪地问:“她还需要送?” 只是这话里的怨怪,怪的究竟是铃兰还是春花,便只有荣习一个人知道了。 铃兰闻言显然一愣,勉强从嘴角扯起个笑,“何姑娘这不是三爷的客人嘛,我理应替三爷好生照看的。” 这话说的却有意思了,春花是客人不假,但客人也分很多种,荣习半句都没对下人说起过他打算给春花个什么由头留在岑府,铃兰是哪里来的依凭就将人定为需要照看的客人了。更不用说,即便是荣习的客人,她一介丫鬟是凭什么身份‘理应’替荣习照顾的呢? 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 荣习心里有些不满,但终究没说什么,只道:“你倒是有心,又这么懂礼数,我仁禄堂也算没白培养你一回。” 铃兰方才在荣习这受了些委屈,出了门便要拿春花撒气,可又碍于还在院子里,怕被里头三爷听到,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 可春花根本不当回事,今日荣习待她态度这样好,还吃了她亲手做的东西,旁的事她何必在乎呢? 春花回了房,觉得心情大好,早知道一碗莲子羹就能笼络荣习,那她早就每天煮给他喝了。她闲着无事做,索性让外头嬷嬷打了水放在院子里,自己洗起衣服来。 春花倒是心满意足,铃兰那里却很是不甘心,今日荣习对春花态度明显和缓了不少,那丫头也是个擅耍心机的,竟然还做了吃食去三爷面前献殷勤。 今日送些吃的,明儿送些喝的玩的,后天再送些穿的,再然后怕不是要直接将自己送进三爷房里了吧? 铃兰越想越气,她不敢明着去欺辱春花,又咽不下这气,便将火气都撒到管厨房的嬷嬷身上去。她再怎么样也是这仁禄堂的大丫鬟,手底下的人将厨房擅自借出去,都未知会一声,若是没有他们将厨房借给春花,那乡下丫头哪来的机会到三爷面前献殷勤? 趁着吃过晚饭,要去厨下问问明天菜色的机会,铃兰风风火火地赶去了厨房,到了那劈头盖脸就将嬷嬷好一顿骂,言语中尽是些不堪的。 “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是三爷院子里的人,却不替三爷想,放个乡野丫头进厨房来,也不怕她身上不干净做的东西吃坏了三爷,放人进来就算,三爷素来不喜吃甜,你们还纵着她给三爷做什么红豆酥?我今儿把话撂在这,你们愿意自个作践自己我倒是不拦着,只别坏了这仁禄堂的规矩,眼睛长在人脸上,别被野狗吃了去,下回再乱放人进来通通撵出仁禄堂去,到时可别说我不讲情面。” 铃兰素日里就在仁禄堂耀武扬威,那时荣习白日里都在学堂,不大回来,她又得器重,很是风光蛮横,也确有将犯了错处的下人撵出院子之权,但从前也还是有分寸,对下人虽是严厉不大给好脸色,但也不曾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人难堪。 临了,铃兰还不忘嘱咐一句,这事不好看,不让往三爷面前吐露一个字。 ※※※※※※※※※※※※※※※※※※※※ 春花:不是放的糖多才甜,是下厨的人太甜啦! 荣习:?????还能这么夸自己吗? 春花:能呀。 荣习:好,你说什么都对。 发配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铃兰前脚离了厨房,后脚就有小厮将事情报到荣习耳边。 那时荣习正饮着茶想下午小姑娘来找他的事,他自己也觉得意外,自己竟能对她这样和颜悦色说话了,大抵真是这几日没见人缠着他,就不觉得她有那么惹人嫌了吧?又或者是吃人的嘴短,自己没忍住馋,吃了人家的东西,还怎好再说些不中听的? 荣习越想越觉得合理,必定是这样的,他才不会平白无故对缠着自己不放的小姑娘改观,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怪他。 思绪正放松的时候,听到小厮来报的消息,荣习眉头都没皱一下,很是平常地道一声:“知道了。” 这便完了。 一旁站着的,也听到了事情经过的李明都觉得不可思议,这铃兰嚣张至此,三爷当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可看一旁重新翻起账册来看的自家爷,好像确实没有要如何的意思。 过了许久,李明以为这事都过去了,荣习却缓缓开口,问道:“府上的丫鬟一般是多大年纪配人?” 李明一愣,转念又明白了,恭敬答道:“不得要紧差事的,小的十二三就能说人家,到了十五就嫁,大些的也有十五六才说亲,到了十八嫁出去的。差事要紧的、主子跟前得脸的,一般都要到二十才许人。” 这事自然不能就这么过去。从前荣习忙着读书,是盼着能考取功名,他不在是铃兰骄横些他也都忍了,可他本也不是学文走仕途的料,如今既然决意从商,在仁禄堂的时间必然少不了,那是再也不能容忍铃兰这般了。 前几日路上时,铃兰对春花的那番话和盛气凌人的傲慢态度,荣习一直没忘,因为这件事早就对铃兰不满。 不管春花是个什么出身,但既然是自己带回来的人,就由不得他身边的一个下人随意指点教训,即便是他有些嫌恶春花难缠,那也能他这样,旁人却不许对他带回的人有半点不敬。 铃兰没这个眼色,又太过把自己当回事,荣习尚未因春花借厨房的事说什么,她倒先骂嚷起来了? 荣习可不是个能忍耐的,看人不顺眼自然不会久留,打发的越远才越好,眼不见才为净。 荣习在书房里看账册到半夜,铃兰从外头进来,说是床都铺好,热水也备下,来叫荣习早些睡的。 “嗯。”荣习清清冷冷地应了一句,却仍未停笔,半晌才接着道,“你到我院子里多久了?” “回爷的话,到如今快八年了。” “那是够久的,这么些年辛苦你了。”荣习将最后一笔写完,才抬起头看向铃兰,目光清淡,让人瞧不出情绪,也不知是喜事怒。 铃兰一听,当是荣习感念她这些年的辛劳,低眉笑得有些娇羞。 “爷说笑了,都是铃兰该做的,能到三爷跟前服侍是铃兰的福分。” “福分谈不上,我从前不常在仁禄堂,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你没少费心,福分没什么不说,还叫你受了不少累。”荣习并不理会铃兰的娇羞,仍旧冷漠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了。” “嗯,也不小了。” 铃兰越听越觉得荣习今晚这番话不寻常,好端端地突然问起这些,又是年纪又是受累的,这样念旧必是有原因。她想给荣习做小的念头虽未同人说过,心里却是千思百想的,如今荣习这番话只让她往好的方向想,莫不是自家三爷有意将她纳进房里? 面上不敢显露,铃兰心里却已是山水画一样地勾勒开了。只是很快,便被荣习兜头灌了盆冷水,只听得他道—— “你爹娘如今还在府上的厨房管着采买?” 铃兰脸色僵住,她确是岑府家生子,可她爹娘却从未做过厨房采买,原先伺候过岑老爷的生母,后来就去庄子上做事了,爹娘做采买的分明是青萍才对…… “三爷记错了,我爹娘现如今仍在庄子里头呢。” 铃兰方才的神色都被荣习尽收眼底。荣习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他怎会不知道铃兰的父母是在庄子上做事,这样问不过是有意为之,想要告诉她,自己并不把她当回事,更别提是上心,她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最好也别往他面前卖弄。 “那是我记错了,怪我从前忙,也不大关心你们,眼看你都十九了,也还没张罗让你领个清闲的差,好早点让你许个人家,今儿既提到了,你明儿就和垂柳、青萍交接下,早些回爹娘身边嫁人吧。” 铃兰当即愣住。 荣习却哪里管她?当做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往书房门口走。 待铃兰反应过来,哭闹着追上去时,荣习已经进了卧房,李明在外头拦着铃兰,不让她进,听着她还欲吵嚷,怕扰了三爷休息,直接让人将她拽走了。 铃兰这一出闹了好大的动静,她被荣习撵出去发配嫁人的事第二天便传开了,整个仁禄堂就没有不知道这事的人。 唏嘘也有,嘲笑也有,素日里铃兰的作风早就遭人不喜,但她毕竟在主子跟前得脸,许多人是敢怒不敢言的,如今咋一听铃兰竟失势了,可不得扬眉吐气在心里嘲笑一番? 可众人皆不知道是因个什么缘故才会这般,若说是主子赏脸想给配门好亲,那自然是该将人家都给定好,嫁妆上也有贴补,像铃兰这般直接打发出院子的,那就是遭主子厌恶了。有好事的人往李明处打听,却不得答案。 这下也有些人人自危起来了。三爷突然就撵了人,连个缘故都不清楚,铃兰尚且还是个得脸的都要如此,那他们这些人……从前只当荣习年纪还小,好糊弄些,如今看可不是这么回事。 春花却是早起过去仁禄堂时才听得这事的。她去的早,连早饭也还未用就过去了,一进院门就发觉不对劲儿,往日里荣习的院子是很热闹的,常有下人在院中来往忙活,今虽也有扫院子和来去的人,却一个个死气沉沉,也不彼此交头接耳说小话了。 仁禄堂的下人大多对春花不友好,春花也懒得理他们沉闷不沉闷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这幅样子是不是和荣习有关。难不成是……荣习病了? 这么一想,可把春花吓了一跳,主子病了,下人们不敢再张扬,都敛眉屏气的,可不是很说得通吗? 春花当下便急了,也顾不得细想这其中有许多纰漏,只想着尽快去瞧荣习是不是真病了,连忙小跑几步到荣习卧房前,外头守着的小厮自是不让她进,争执间闹出的动静,荣习在屋里都听见了。 “让她进来。” 既是三爷放话,小厮也没有再拦着的道理,春花顺利地推门而入,小脸儿都急红了,焦急之色都显在脸上。她忽生出个念头,可别是因吃了她做的东西才病的。 进去一瞧,见荣习才刚穿好衣裳正从里间出来,面色如常,步伐稳健,丝毫不像病了的样子。春花吸了吸鼻子,一颗心可算平静了。 “大早上来我这闹腾什么,昨儿不是刚跟你交代过,少来打扰我?” 荣习绕过人去,到桌边坐下,转头对金桂说:“传饭吧。” 春花抿着唇跟过去,在荣习身边站定,这会他坐她站,春花竟要低头才能瞧他,并不理他的发问,春花仔细打量着荣习,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三爷,你真的没事啊?” 荣习不解她这话里的意思,“我能有什么事?莫名其妙。” 春花得了这答复,才终于彻底放下心,转而笑了,“方才我见院子里的人都板着张脸,大气不敢出的样子,还以为是你病了。” 金桂这时已传了早饭过来,正跟着青萍一样一样的往桌上摆。 荣习被春花这话逗乐了,嗤一声,好整以暇地抬眼轻瞥春花,道:“就说你脑袋不灵光,也不仔细想想,我若真病了,这院子里还能这么平静?不说得有郎中,府上其他人总要过来探望,你浑身冒傻气,也只会说些傻话。” 春花噘嘴,她的确没想过这么多,起了一个念头也不思考是否合理,便只顾着往下想。这次可是让荣习瞧了大笑话了,不过他从前也没少见自己出丑,这也不算什么。春花面对荣习时,总是很容易情感大过理智,荣习也未说错,她在他面前,确实没那么聪明。 “我就是太担心三爷了。”春花低着头,两只手在身前绞着,倒有几分挨训后委屈的样子。 荣习哼笑一声,拿起勺子喝了口粥,见小姑娘还在原地低头站着不动,觉得好笑,他今儿可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她大早上来闹腾他都没教训呢,至于这般委屈吗? “用过早饭了吗?” “啊?”春花显然没想到荣习会问这个,抬头去看他,很快又低下去,声音软软的,“没有。” “那还傻站着干什么?坐下吃饭。”荣习说得自然,仍在舀着粥喝,仿若这就是件寻常小事一般。 春花却不同了,颇有些受宠若惊。 “我、我……我可以吗?” “少费些话,我上午同爹有事要说,吃完就走,若我吃完了你还没完,我可不会让人等你,直接就让她们收走。” 春花一听,赶紧坐下,见金桂要给自己盛粥,赶忙拦下,说着她自己来。 早饭间,荣习便没再说话了,临走前倒是嘱咐了春花老实些,别惹事。 待他走远,春花才扯住一人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怪怪的。在听说是荣习要将铃兰打发嫁人后,才想起今早上确是只见着了垂柳、青萍和金桂三人,未曾见过铃兰。再细问缘由,却一个个都说不知道。 春花对荣习身边的人其实都不大上心,但铃兰却有些不一样,她知道铃兰在荣习身边是有些地位的。 原先荣习在崇安赌坊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身边并没个人伺候,是他快要回青州时,岑府才来了好些人过来接。春花就是那时第一次见着铃兰的。 彼时春花很是挫败,她在荣习面前各种表现讨好,也不见他有半分动心,反而还开始有些疏远自己。但她不气馁,仍旧每日跟着荣习,那天忽见荣习房里多了不少人,站得离荣习最近的那个便是铃兰。 春花不知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挤过众人走到荣习身边,喊了声荣习哥哥。 荣习未理会春花,眼都没抬一下。 铃兰见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三爷都不理人,她还站那赖着不走,想卖个巧替主子出头,开口很是严厉:“哪里冒出来的丫头,哥哥也是你叫的?我可不知道我们府里何时多出来位小姐呢。” 春花哪里见过这阵仗,被铃兰生生唬住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被吓得直接跑出门去。 现在想起来,春花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凛,铃兰强势,又得脸面,怎么就突然得罪荣习了? 再见到铃兰已是三日后了。 荣习做事利落,不喜废话,决定了要将铃兰打发出去之后,很快便差人给她爹娘送了消息,又让垂柳将院子中她的东西都收拾好。 起先三日,李明怕铃兰闹腾,将她带到院子后头住着,今儿东西都收拾好,可以直接让人出府去了才将人带回来。 哪知道被晾了三天的铃兰,仍然不甘心这样被撵出去,寻了个机会便摸回了仁禄堂。一路又哭又喊,又似是碰巧,正遇上荣习在院子里逗鸟,春花正站在一旁黏着人说话。 这下铃兰倒连屋子都不用进,直接在院子里就见到了荣习,扑通一声跪下去。身后小厮拉扯着,她也不肯退半步。 荣习和春花听到动静,一齐回过头,荣习很是厌恶同人废话,他说出的话也绝不会收回,既是撵她走,便不会再有转圜余地,这般纠缠便没意思了。 “三爷,我知道错了,我往后必定更尽心做事,您别赶我走了。”铃兰这几天也不是没琢磨出点事儿来,今儿她也装模作样套了李明不少话,大约明白了三爷是因她轻慢苛待春花那丫头,才生了撵她走的念头。 可是她明明亲眼见的,三爷根本不拿那丫头当回事!怎么会……怎么会为了她撵自己走呢?铃兰觉得三爷就是在气头上,她说些软话,应是还能留下的。 嘴上说着不算,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个小厮都拽不住她,手伸出去就要抱荣习的腿。 “三爷再给我次机会。看在我这么多年忠心的份上,三爷饶我一次吧……” 荣习始终冷冷淡淡,话未说半句,只使了个颜色给小厮,明显是让人将铃兰拖出去的意思。 铃兰见荣习似是铁了心撵人,顿时不管不顾发起疯来,使劲儿晃着身子将两个小厮甩开,就冲春花扑了过去,嘴里还叫嚷着:“是你,一定是你这个野丫头在三爷面前嚼舌根——” 春花本就被眼前铃兰痛哭挣扎的样子看呆了,等人朝她扑来时更是来不及反应,直接愣住,以为这推搡必定是要生受了,缩起细瘦的肩膀,紧闭上了眼。 可却没有预料中的推搡落下,耳边只响起一声荣习的怒吼。 “你疯了!”一直冷眼旁观,不欲废话的荣习忽然一步上前,挡在春花身前,紧紧抓住了铃兰胡乱挥着的手腕。 ※※※※※※※※※※※※※※※※※※※※ 我的儿为何要自己打自己的脸?说了撵人走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可你撵了春花丫头好几次了,她还好好住在你府上呢! 荣习:是她非要跟赖在我这的!(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八卦图:噢,那行,下章我先把春花打发了。 荣习:娘……儿子错了,别把你儿媳妇送走。 ———————— 春花:三爷是因为我才想教训铃兰的吗? 荣习:怎么可能?! 八卦图:是!是啊!以前铃兰也做过很过分的事,他都不管的啊! 荣习:闭嘴。 —————————— 铃兰自以为是,没脑子,目光也短浅,以为没有春花,她就能给荣习做小,并且是唯一的小。唉,愚蠢。 闲话 铃兰从岑府离开地不平静,本就是被荣习撵出去嫁人的,走之前又在仁禄堂疯癫了一回,算是彻底闹了个没脸。 只那一天最让下人们后来为之说道的却是另一件。 那时荣习拦下了铃兰,又将春花护在身后,面色整个凛下来,眉峰似是都染上了冰碴,周遭站着的下人皆是不寒而栗,荣习也确实没再废话,直接用力将铃兰甩了回去,却半句话都未同她说,只吩咐身旁小厮将人拖走,还说是从此往后都再不许铃兰踏入岑府半步。 至于春花——在场其他的丫鬟小厮可都是瞧得真真的,他们三爷怒气冲冲,眉头紧皱,攥住春花的手腕就将人往屋里拽。他步子大,又因生气走得急,根本不管身后的春花跟不跟得上。 下人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春花一路趔趄着被荣习拖进了房里。 房门紧闭,谁也不知那里头发生何事。这可给了好事之人发挥的机会。 “听说三爷气得够呛,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人训了一顿,撵她回崇安,她又不肯,就非赖在这。也是,跟在三爷身边,指不定哪天就能爬上床当少奶奶了。” “就凭她?铃兰跟了三爷可是六七年了,搞不好早就……这不也被撵回去了。我可是听说那天在屋里她又试图勾引三爷,可三爷瞧不上她,还冷嘲热讽好一阵子,本来就不大看得上,有了那次就更是嫌恶了,好几日没见着那丫头人了。” “是啊,说来这都得有五六天了,三爷早出晚归,全都避着那丫头呢,我瞧见好几回那丫头巴巴地在院门口等着三爷,可爷一回来,她还没等着扑上去就被李明拦开了。” “可你们说,三爷若真这么讨厌她,怎么那天还会帮她拦着铃兰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三爷那是厌恶极了铃兰了,别说是那丫头,哪怕是条阿猫阿狗,那工夫也容不得铃兰欺负。” 几个丫鬟婆子围在墙根外头说着小话,因有几片竹子挡着,加上声音又小,大抵是以为无人能听见。可春花刚从仁禄堂出来,恰好就路过了那处,她没声张,将那几人的话听了个全部。 “啧。”春花明知她们在胡说八道,却也懒得去较真,随她们说去就是了。 其实荣习待她再怎么样也是与府里下人不同,只说她有单独的住处便是旁人比不得的。那些人也只敢私下逞口舌之快,当面与她难堪的也只有铃兰了。 等回了晓风院,春花却还是因那几人的话,回忆起那日的事来。 她们只说对了一半,荣习的确很是生气,将她好生教训了一通! 那时铃兰的偷袭来得突然,春花被吓着了,到现在也不大记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被荣习拖着进了房,旁人谁也没让跟着,一进了屋子荣习便将门甩上,脸色阴寒地盯着她。 春花起先微愣,被荣习的眼神吓到,也不敢开口。两人就这么相视无言,半晌才听得荣习哑着嗓子开了口:“真傻?不知道要躲吗?” 见人不答话,荣习更生气了些,往前迈了一步,逼近春花,低头凝视着。 “嗯?说话。” “我……我被吓到了,就没反应过来。” 荣习心里的邪火其实更多是来自方才铃兰的胡闹,但他一想起方才春花就傻愣愣在这那,等着铃兰往自己身上扑,这会儿又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就不舒坦,似是气极反笑,荣习偏过头去,点着头轻笑两声。 “行,这么容易被吓到,以后就少往仁禄堂来,免得再碰上什么意外吓坏了你。” “不会的呀,三爷会护着我的,就像今天这样,对吧?”春花不知哪来的勇气,许是方才荣习将她护在身后,让她心里的小火苗烧得更旺了些,竟是上前抓住了荣习腰侧一边的衣裳,声音娇软,“三爷救过我两次了,我都记着的。” “第一次还是在赌坊呢,那回我是当真吓坏了,多亏了三爷及时救我,不然还不知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呢。今儿也是,要不是三爷反应快,我怕是都要被铃兰姐姐抓花脸了。” 荣习还偏头看着一边,如今天气渐热,身上的衣裳单薄,荣习都能感觉到小姑娘置于他腰侧的手传来的温热,耳边也是她轻柔话语和灼热呼吸。荣习滚了滚喉咙,却没拂开小姑娘那只手,只将头转回来,对上那双殷切的眼。 “何春花。”不觉间,荣习的声音都带了几分暗哑。 “嗯?”春花抬头,仰面看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缠着我?” “因为喜欢你呀。”春花倒没不好意思,很是直白地说了出来,却见荣习仍旧直直地看着自己,这才忽有几分羞愤一般,微微低了头,但还是喏喏地又说了声,“我喜欢你。” 荣习只觉眉心一跳。这丫头对他是个什么心思,他怎会看不出来?方才必是鬼迷心窍了,才会问这问题出来。 可心里知道和如今面对面听她说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 不是是羞、是恼还是厌,荣习忽地伸手将小姑娘拽离自己,语气如旧地冷淡。 “但我如今没心思谈儿女私情,你若是只为这个来,大可死了这条心,趁早回崇安去。” 这便是几日来荣习对春花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后面几日荣习便借着筹建赌坊,事务繁忙之故,对春花避之不见了。 不过也并没有像那几人说的那样,荣习真就处处躲着她。春花撇了撇嘴,嘟囔道:“分明昨儿三爷还同我说了话,那些人尽是胡诌。” 但她眼下不在意这些,那天荣习虽是撵她回崇安,但到底话里只说是无心谈情,却未说是不喜欢她,哪怕是一丁丁点的希望,春花都不想就这般放弃。 她们说的身份问题,春花也全然不在乎,她是听说过的,荣习并不在乎出身这些,听闻他曾有过个心仪姑娘,家中只是个市井小贩,那时荣习待她痴情,可却不想姑娘被山贼掳去。 那姑娘初初失踪时,荣习还闹了好一阵子,甚至亲自外出找了人,因一直无果,加之岑府有了家变,才放弃寻找。不久后听闻那姑娘是在山寨做了压寨夫人,还有了身孕,自己也愿意留下,这事才算完。 也是自那后,荣习便一心扎进经商里,想替岑老爷、替岑府分忧。 这几日荣习确实忙,天蒙蒙亮就出府去,到了天黑才回来。只昨儿才回来得早些。那人说的李明将春花拦住怕也说的是昨天。 荣习昨天回来得早,先去岑老爷那请了安,就回了仁禄堂,春花正巧就在院门口,见到几日来不及细细说话的人,可不是殷盼得紧,赶忙跑到人身边去,问着累不累,外头的事可都忙完了。 “还没有。”荣习虽是忙,却也抽了空认真想了自己同春花之间的事,他如今确没那个心思成家,春花还总围着他,大抵是因这个自己才对她有些许不喜,但毕竟人是自己带回来的,可能是误给了小姑娘希望。 “那还要几天呀,我能帮上忙吗,我也在赌坊里做过事的。” 荣习今晚是约了人到家里来,这才回来得早,这会也顾不上同小姑娘细说,只交代了一句:“我忙,回头再与你说。” 再后面便如那人说的了,荣习匆匆进了自己院子,李明留在后头,将荣习今晚要见客的事说与了春花。她自然是不会去捣乱的,听闻是这样,也不纠缠,只与李明说要让荣习多注意身子,别累坏了。 可今儿又是一整日没见着荣习了。春花后来听闻了铃兰因她去借厨房,去大骂了厨娘的事,她不愿牵连旁人,故而也断了再下厨的念头。现下却没再想出什么能不耽误荣习时间、又让她顺理成章去见人的由头了。 春花正沮丧着,晓风院忽来了人。她这院子素日里鲜有人来,不是荣习身边的人来送东西,就是厨下的人来送吃食,如今离饭时还有小半个时辰呢,那想来又是荣习差人送东西来了?春花顿时开颜,迎了出去。 却不想来人竟是那日在岑老爷院外见到的那个丫鬟,在荣习的庶母身边伺候、被唤做莺儿的。 春花知道这人在二夫人面前得脸,虽不知是为何而来,却也不敢怠慢,赶忙给行了礼。 “快起来,哪里敢受姑娘这个礼呢。”莺儿将正要屈身的春花扶起来,笑容满面,“我是来请姑娘的。” ※※※※※※※※※※※※※※※※※※※※ 荣习:被人喜欢的感觉真好qaq 八卦图:?我的儿,话不能说得太早,你就作吧。 家宴 春花不懂大户人家的说道,又是个心思单纯的,听莺儿说岑老爷今晚设宴,荣习也在,来请她过去,只问了句:“既是岑老爷设宴,我怎好过去的。” “咱们府上人丁不旺,多去些人才热闹的。您是三爷带回来的人,但他是个爷们,请您一个没名分的姑娘过去多有不便,这不我们二夫人思虑周全,就让我过来请啦。三爷那边二夫人会同他说的,姑娘快别推辞了,换身衣裳跟奴婢过去吧。” “三爷知道我过去吗?他会不会不高兴啊……”春花其实最在意的便是这个。 “怎么会呢,姑娘又不是擅自去的。再说您来府里这么久也还没见过人,正好趁着这机会也认认府里的人。” 春花觉着莺儿说得有些道理,自己也盼着能见荣习,便应下了,换过衣服就跟着人往岑老爷院子去。 想着很快便能见着荣习,春花心情就好,步伐都轻快。等到时,正厅里已摆好了两张圆桌,稀稀拉拉也坐着些人,春花大老远就瞧见了荣习正坐在岑老爷身边。 她不敢妄动,怕失了礼数,让荣习难堪,故而一直紧跟着莺儿。到厅前随着莺儿一处给岑老爷请安时,荣习听出她声音,转头看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荣习当着众人面,直愣愣问出口,语气又严肃,春花当真是有分慌了神。 果然他还是生气的。 “莺儿姐姐去了晓风院,叫我过来的……” “是啊,我让莺儿去请的,咱们今儿府里热闹,总不好让姑娘家一个人在院里冷清着。”二夫人甜笑,话是对着岑老爷说的,“荣习是个爷们,想不到这么细,哪会照看姑娘,我就自己做主帮忙张罗了。” 荣习在旁冷笑一声,不置可否。那边二夫人已经起身给春花安排给座位来了,就在荣习旁边。可春花却不敢坐,忌惮着荣习。 “二娘不是最守着这府里规矩的人吗,怎会不知以她的身份,是绝不能来参加家宴的,更何况是与我们同桌?” 二夫人浑不在意,接道:“这不是你带回来的人嘛,阖府谁不得高看一眼呢?” “行了,来都来了,就一块儿坐下吃顿饭,人不是住在你院子旁边,等下也正好跟着你一块儿回去。”岑老爷素来不喜打理内宅之事,一般能不插手就不插手,要不是怕自己的姨娘和儿子又在这好日子闹出点不愉快来,今儿他也是懒得开口的。 “就是嘛,荣习你别总板着脸,吓着姑娘了,你瞧这小模样,可不是被你唬住了。” 春花这会儿有些气恼自己,莫不是她真如他说的,是个傻的?怎么自己偏就是个直脑筋,一点弯弯绕绕都转不过来,她现下是明白了这二夫人就是没安好心,要到岑老爷面前卖好,借了她和荣习说事罢了。但她起先竟一点都未有这样的思虑,若能早些想明白这些,必定不会跟着莺儿过来。 “我坐这好像不合适,要不我去另桌坐吧。”春花平时虽是大大咧咧,但其实还是有几分敏感,生怕在岑府里行差踏错,也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只敢在晓风院和仁禄堂活动,旁的地方竟是一点也不敢涉足。 “你就在这坐。”荣习拽住要往另一桌走的春花,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这丫头惯爱惹祸,跟在我身边我看着些才好放心。” 春花落座后很是拘束,身子都不敢乱动,整个人绷紧,谁人进来她都立刻起身,只等着有人介绍给她是谁后,给来人请安。荣习在一边喝着茶,看她这幅紧张的样子很是好笑。 人到齐开始上菜的工夫,荣习才侧过头去问她:“平时跟我不是挺能耐,上蹿下跳的,今儿怎得这样拘束?” 春花转头过去,两人离得近,荣习的脸几乎就在她眼前,稍不留神,只怕鼻尖都能相触。她不闪躲,迎着荣习的目光回道:“怕给你丢人。” “是怕丢自己的人还是怕丢我的人啊?这话可得说清楚了。”荣习像是有意逗她,身子前倾,左手撑着额角靠在桌上打量她。 “当然是你的。”春花看着眼前各色佳肴,却也提不起几分食欲,低下头去绞弄手指,小声道,“我整天不要脸似的缠着你,在你身边转,还死皮赖脸从崇安跟回了青州,多得是看我笑话的人,我还有什么怕丢人的。” 说到最后,小姑娘声音里已经明显带上几分委屈,荣习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春花会这般说。轻咳一声直起身子,“先吃饭。” 这饭吃的一点不舒坦,春花筷子都不敢伸远,一直盯着面前那盘清炒笋片吃。 “姑娘叫什么名字?” 二夫人忽然抛来问题,春花手上没握稳,刚夹的笋片掉进碗里。 “我叫何春花。” “是崇安人?” “不是。”春花见二夫人似有细问的意思,将筷子放下,坐得端端正正答话,“我哥哥在才崇安的赌坊当差,我去投奔他的。我家是在齐阳的乡下。” 这话一出,桌上霎时静默了片刻。 春花怎会瞧不出这是何意?两手在桌下抓紧了裙边,头也不自觉低了下去。 “吃饭。”还是荣习打破的沉默,他夹了一箸红烧鱼块到春花碗里,他早就注意到春花始终只夹笋片吃,但他懒得管她,分明这么多菜摆在桌前,她自己偏要只吃那一道,那是她活该。 “是啊是啊,吃,吃,喜欢什么就多吃点。” “多大了?”这回开口的却是岑老爷了。 “十四了。” “那年纪倒是不大。”岑老爷晚上向来吃得少,这会已经渐渐有了撂筷的意思,但怕自己不吃了,其他人会拘束,因而便慢悠悠地吃着,他对荣习这个儿子有些偏疼,也纵着他,往家里带回个姑娘他也未曾说过什么,只是今儿既是有机会,自然也要问问底细家世的,“往后是个什么打算?打算长留青州还是回崇安去?” 这话本很正常,岑老爷问过自己的儿子,这丫头不是他带回来收房的,也不是买回来做丫鬟,也说是只住一阵子指不定哪天就送她走。 但春花听来却有几分不是滋味,她终究是个客啊。若是荣习一直不能接纳她,他也总会娶妻生子,到那时她便彻底没了留下的理由,可不是得做个打算。 “爹,这吃着饭呢。”荣习又给春花夹了糖心藕,嘱咐她,“吃你的。” “那怎么了,爹还不能问问?”岑老爷被自己儿子这话逗乐了,嘬了口酒道,“行,你们小辈的事我不管,你们也都大了,如今这赌坊能顺利开起来,也是你功劳大。” “老爷也是好心,何姑娘满了十五不就及笄了,那和荣习的亲事这也该开始张罗,我——” “没有的,没有的。不是这样的。”春花赶忙摆手解释道,看了眼荣习,又去看桌上众人,语气急切,“三爷没打算娶我的。” 家宴散得早,用过饭,便各自告退了。荣习也没留,同岑老爷说了句,便领人走了。 春花起先还规规矩矩跟在他身后,哪知道才出了岑老爷的院子,这小姑娘脸色就变了。 “三爷应还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自己先回去了。”说完,竟还给荣习行了个礼,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往前走。 荣习今晚本无事,可以跟她一块回去,这丫头莫名其妙就说他忙,还就这样走掉了? “何春花。”荣习在后面喊了声,可小姑娘跟没听见似的,径直往前走,等他又喊了两声,小丫头竟是直接小跑起来。 荣习咬着牙,这是遇上小姑娘跟他耍脾气了?还真是难得,头一遭呢。平日里凡事都能依着他的小姑娘,突然就生气来,荣习很是摸不着头脑,今儿也不是他叫她来的,自己听信别人的,还怪起他?荣习不免都气笑。 “我今儿惹到她了?”荣习撇着嘴角问身后跟着的李明。 “小的不知道。” “没用!那你都知道什么?” ※※※※※※※※※※※※※※※※※※※※ 荣习:我做错了啥?怎么就跟我耍上脾气了?委屈。 哄人 荣习可没那个耐心去哄人,他也全然不觉得自己需要去哄春花,今晚惹她不快的最多就是岑老爷和二夫人那几句问话,但话不是他问的,不关他事,他为何要去哄? 听说人是直接回了晓风院,没有乱跑,荣习便心安理得地回了书房。赌坊的事已经大致办完,只等下月开张就是,可他还分管着岑家的两处绸缎庄、一处染坊和一家绣楼,这些事也够他忙。 平日里荣习做事都很是专心,今儿却不知怎么了,盯着账册上的字,半晌也看不进去,一炷香的工夫一页都未看完,心情烦躁叫了几回茶水来喝。 李明也进出了两次。他跟着荣习最久,从前去学堂时也是他跟在身边伺候,自然最懂荣习,见他似是烦躁,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上前,小声回话:“爷,听说何姑娘一回了房就窝在里头哭呢……” “哭了?”荣习一听,脸上虽是未起波澜,却立刻就将手边拿着的书放下了。很快又觉得自己这般着急很是莫名,手指轻敲着桌面,“她哭她的,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惹的她,难不成还要我去哄?我闲的!” 说完,对着李明摆了摆手叫他退下,自己又看起账册来。这回却是越发不能集中精神了,脑中总想着春花的样子。小姑娘像是从没有过烦心事一般,至少对着他时,总是笑着的,还真想不出她会为了这么点子事就哭鼻子。 他还从未见过她哭呢——哦,不。荣习忽地想起来,他是见过一回的。 那时岑老爷从青州遣了人过去接他,小姑娘许是不知道,一进他房间就如往常般喊了声‘荣习哥哥’,若是平素,他最多只是不理睬她,那天小姑娘却被铃兰训了两句,似是也没来得及委屈,就被吓跑了。 后来他独自下楼去,在后院瞧见小姑娘蹲在墙边,双手抱着膝盖,头埋下去,肩膀还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在哭。可等他走过去,将人叫起来,小姑娘一看是他,又赶忙擦干了眼泪,扬起笑,还问他可是饿了要吃点心。 荣习越想越烦躁,将李明又唤了进来。 “她那还哭着呢?” “刚来人回话,说是还哭呢。” “那就让她哭!姑娘家就是麻烦。” 李明不敢反驳主子,见状正打算再出去候着,荣习却突然把书丢在桌上,起了身。 “瞧瞧她去,这么一直哭,还不得眼睛都哭肿了?别再给眼睛哭个好歹的,好像我虐待了她似的。回头六姐姐那边也不好交代。” 李明是个有眼色的,不多话,听说荣习要去,只应了一声就跟着了,到院里碰见青萍,还让人去厨房里叫炒两个菜,再烧些热水等下送到晓风院去。 晓风院离仁禄堂实在有些近,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李明没打算跟着进去,离院门口还有些距离时就准备停下,但荣习却也停下来,回头看着李明,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这丫头一会儿搞不好要闹,吵吵嚷嚷地不太成样子,别丢了咱们仁禄堂的脸面才是,你就别进去了,在这守着吧,看着点外头的人。” 李明哪敢不从,连忙应下,到一旁墙边站着。 荣习见人在那站定了,才抬脚往晓风院里去。刚进院子还听不到哭声,这会儿天也才渐黑,屋里还没点起蜡烛,在外面瞧着昏暗得很。 走近了些,到屋门外头,便能听见屋内小姑娘低低的抽泣声。 那声音听着闷闷的,仿佛是堵在荣习心口一般,他被这呜咽声绊住了脚步,在屋外站了好半晌。不知是该敲门等她来开,还是自己直接进去。 ——何时他也变得这般为一个姑娘束手束脚了?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屋里的哭声却忽然止住。荣习又敲了两下,才听得小姑娘带着哭音,有些软绵绵地问了句:“谁呀?” “是我。” 荣习等得都快不耐烦,小姑娘才磨磨蹭蹭过来,却只隔着门同他说话。 “三爷有事吗?” “我没事就不能来吗?” “我累了,三爷若没事就回吧。”说完,这丫头当真走回床边去了,荣习在外头都能听见脚步声。 荣习心里本就不畅快,这下可真是火了,也不管她,直接推门进去。 春花原本半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哭泣着,听见荣习进来,惊得直接坐起。 “三爷到底何事?” 荣习走到她跟前,瞧了瞧人,却觉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索性先走到一旁将床两边的蜡烛点上。 再走回床边时,春花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正用袖子抹着眼泪。 那张白皙痩削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也红得不成样子,瞧着小姑娘这副样子,方才酝酿好的“质问”的话,荣习全然都忘了。 竟像是生生被人捏住了喉咙般,半分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 春花眼见着荣习搬了凳子到自己身边坐下,阴沉着脸,只怕又是来训自己的。 不过她今日确实不该跟着莺儿去什么家宴,他生气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再怎样也不至于要亲自跑到晓风院训话吧? “哭什么?”荣习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坐下来跟个小姑娘讨论为什么哭。 “我心里难过就哭一会儿。” “难过什么?觉得委屈了?还是我欺负你,或是待你不周了?” “你不是一直欺负我吗?”春花这会儿本就脆弱,听着荣习这问话,顿时又忍不住,泪水涌了出来。 荣习皱眉,搞不懂这好好说着话,怎么人也能哭的。 “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你知道我喜欢你,黏着你缠着你巴着你,就对我冷言冷语……” “你就为这事哭的?” “那却不是。” “那就给我说说是因个什么缘故才躲在这哭。”荣习从旁边妆台拿过个帕子递给春花,“脸都哭花了,擦擦。” “我为自己哭,同三爷没关系的。我哭自己蠢,不争气还做春秋大梦!” 春花气鼓鼓地说,像是真跟自己生了多大气一样,荣习头回见她这模样,竟还觉得……有点可爱。 “二夫人没安好心,我就不该跟着那个莺儿去,可我脑子笨,转不过那个弯来,竟就跟着人去了,让三爷难做了……” “嗯,是有些难做,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没必要这样。”荣习在一旁冷淡开口。 春花只自顾自往下说。 “我不仅蠢,还是个爱做梦的,不争气的,竟以为自己的身份真能配得上你,巴巴得喜欢你,你对我冷淡得紧,讨厌我,我也瞧得出来,可我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你啊……” 春花头低下去,四五个月来,她还是第一次在荣习面前这么情绪外露。 “何春花,感情这事,你得讲道理。你喜欢我是没错,但我也说过,眼下我没工夫也没那个闲心谈情说爱,我跟你也说得明白,你要还想跟着我,我不拦,但你若哪天受不了我这样,可以随时走。”荣习也不是第一次泼春花冷水了,只不过这次的更冷更多些。 春花听了这话,怔怔地抬眼看着他,“可你只是现下没心思啊,你没说不喜欢我,那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有亲情了就好了,你不想我缠着你,我可以尽量少打扰你,只是你别赶我走……” 荣习轻叹口气,拿这丫头也是没办法。 “就这么喜欢我?” “嗯,喜欢。” 荣习被逗乐了,又说:“那你听着,你不用因为身份上的事闹不高兴,我没看不起你,我爹和二夫人她们你不用理。旁的我不多说,你既知道我是个什么态度,还想留着,我也不撵你走,但你若想走,随时可以跟我说。” 春花其实没想过荣习今晚会来的,她原本只是想自己发泄一下,听他这样心平气和同自己说话,心里阴霾早就散去一半了。 “方才也是因为这些才急着跑的?” “不是,怕你骂我。” 荣习轻笑了声,似是隐忍,半晌才开口,“今儿是头一次,我来哄你,往后再没这好事,有事说事,闷头哭我可懒得搭理。别到时候再在我这哭坏了眼睛。” 说完,又瞥了眼春花,嫌弃道:“哭得跟红眼睛兔子似的。” “我知道了,三爷。可是您怎么知道我在房里哭?” 春花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荣习,似乎真对这问题很是好奇一般。 荣习抬手揉了揉鼻尖,有几分不自然地回道:“碰巧路过这儿,听到的。” 今晚真是反常了,荣习对自己这样子嗤之以鼻,竟被个小丫头几滴眼泪收服了?他抬头又盯着小姑娘看了几眼,自觉是不能再久留,自己的心都不受控制了。他还是得先发制人才行。 故而,荣习不等春花再开口,先抛了个问题出去。 “哭了这一通,明儿一早醒了还喜欢我?” “嗯,喜欢的。” 不知怎么,听着这话,荣习忽然觉得心情很是愉悦,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了声轻笑。 ※※※※※※※※※※※※※※※※※※※※ 荣习:不是说不缠着我了? 春花:我说尽量不缠着。 荣习:…… 藏轿 过了这一晚,春花倒还当真是不大往荣习跟前凑了。只是岑府里也没个小姐,大奶奶和二奶奶又都要顾家,再者春花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也不好往人家院子去的,整日就守着晓风院,足足闷了三日。 待到第四日,她这里还没怎样,荣习那边先坐不住了,以为这姑娘是要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了。趁着中午饭时,青萍过来瞧过一次,回话说姑娘好着呢。 其实春花避着不出去,不全是为了她同荣习说她尽量少缠着他,更多的是为自己当日的表现觉得有些羞恼。当下她只怕是冲昏了头,想到哪一股脑地就说出了口,什么我喜欢你、可以等你一类的没羞没躁的话都被她说了,现在可不是恼恨着吗? 恨不得从院子里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可春花到底不是个扭捏的姑娘,她也忍不了真的不再见荣习,窝了几日就给自己想好由头了,她喜欢荣习又不是秘密,说出来就说出来了,就算不说他也不会不知道。至于她说的尽量不缠着他……都说了是尽量嘛。 荣习这几日白天都外出去管铺子,固定的上午去赌坊、下午去绸缎庄,府上驾车抬轿的小厮也都知道他这习惯,不用他吩咐直接就将人送到地方去。 今日也无不同,荣习吃过早饭就上了早等在岑府门口的软轿,准备往赌坊去。荣习上了轿便闭目养神,不多时外头李明说到了,便下了轿。 赌坊已经修整地差不多,荣习近几日来也不过是细问问各项所需可都齐备,荷官、跑堂一类的可都招齐了。至于掌柜,荣习心里已有了人选,岑家故交的辜家有一曾在钱庄做掌柜的人,荣习已经将人聘了过来,只等下月赌坊开了张。 不知哪阵风倒把辜家少爷吹来了,说是天气转眼就要热起来,趁着还没热到受不住要去城郊的山上打猎去。荣习这些日子忙,回了青州后也是还未和朋友们小聚,他也乐得忙里偷闲出去舒展舒展筋骨,便没推脱,又问了些事便跟着辜平隶往赌坊外走。 “现下还早,咱们打到了野味或是直接架火烤了吃,或是找个厨子烹饪,都好,午饭就这么打算了,你看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荣习漫不经心地答。 “你这近来忙得很啊,怎么,岑伯伯这么早就要把家业交给你打理了?要我说,咱们年纪轻轻的合该趁着好时候享受一番,生意上的事让他们老家伙再折腾几年嘛,我跟你说,前儿丽华苑新来的姑娘——” 辜平隶还欲往下说,荣习却已被赌坊外头的吵嚷声吸引了去,脚步也快了许多,几下便到了外头。 这一看不要紧,外头的声响竟是——春花同小厮在争执。 “我真的是三爷带回府的何春花。”春花头发有些凌乱,衣裙也皱着,很是急切地同几个抬轿的小厮说着话。 “你要真是三爷带回来的人,好端端的往轿子里头藏什么?” “我是想给他个惊喜啊。” “爷都进去快半个时辰了,你才爬出来,这惊喜是不是晚了点?” 春花见小厮不信他的,都快急哭了,“我也没想到会在里面睡着了呀……” 荣习出来时就听得这最后一句。他额角突突直跳,这丫头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怎么还跑到赌坊来了。 “呦,这是哪家的妹妹?”不等荣习说话,辜平隶已经先下了台阶,拽开那几个小厮,将春花拽到跟前来,“你们几个爷们,这么欺负个小妹妹,不好吧。” “三爷。”春花可不理辜平隶,看见荣习才算是放心。 “敢情是我们荣三爷的人啊。”辜平隶站在一旁,一脸瞧好戏的架势。 “怎么在这?”荣习慢悠悠从台阶上下来,语气听不出喜怒,像只是寻常问话般。 春花把刚对小厮说的话又讲了一遍给荣习听。但这回她更没底气些,边说着边去偷瞄荣习神色。 “躲在轿子里座位下面?”荣习脸色已经沉下来。 “是啊。” “有话不能府里说,非得跑到外面来?还要鬼鬼祟祟藏进我的轿子里?”荣习挑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这丫头明显是胆子大了许多,此刻被他当面训话,脸不红不白,虽是微低着头,眼睛却是滴溜溜地乱转。 “哎呀,我说荣三哥,你也太不懂风情了,人妹妹这叫情趣,情趣你懂不懂?”辜平隶抱臂在旁瞧了这俩人半晌了,他是同龄人,又与荣习相熟,眼前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已经猜出个大概了。 “你别板着长脸,吓到妹妹了。” “就是。”春花小声附和了一句,惹得辜平隶哈哈大笑,荣习却是紧皱眉头。 “行,何春花,几天不见,你这丫头又长本事了是吧,你看见他没有?”荣习头不回,只将手中折扇指向辜平隶,“你既这么爱与他为伍,不如同他回辜府去。” “才不要。”春花今天是真有些不同往常,听荣习这样说,半分没生气,甚至还能昂起头跟他对视,“我只缠着你一个。” 辜平隶虽没开口,却在一旁默默地对着春花比了个大拇指。 荣习对春花今日的表现很是意外,她从前并不会这样处处挑逗,他若是态度差些,她也会低落、会羞恼……今儿是怎么了。 如今的春花让荣习有些措手不及。 “李明你安排人,送她回府去。等晚上回去了,我再同你细细计较这事。” “别,别呀,妹妹都出来了不是,哪能就这么回去?”辜平隶是个公子哥做派,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全然不顾荣习飞过来的几个眼刀,挑眉笑着,“妹妹,我跟你的三爷要去打猎玩,你要不要跟着一块去?” “要。” “不行——” 荣习同春花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听到她竟然同意了,荣习简直觉得自己要被生生噎死了。 “我又没问你。”辜平隶拍了下荣习的肩膀,笑眯眯对着春花道,“那真是我的荣幸了,我让人先带着妹妹去马车上等着。” 说完,就吩咐了自己一个丫鬟领着春花走了。春花迈步之前,还有几分得意般对着荣习扬了扬下巴。 荣习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带她去做什么?那丫头是个惯会惹祸的,带了她去还得照看她。” “啧,那不还是你愿意照看,要真没那份心,等到了围场,把人往那一扔,你玩你的,管她惹不惹祸呢。”辜平隶大喇喇地将手搭在荣习肩上,又拍了拍他胸口,有些玩味的笑,“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荣三爷。” 荣习只冷哼一声,用手中折扇去推歪在自己身上的辜平隶,抬脚就要往轿子里走。 “荣三哥别急着走啊,你不地道,这妹妹怎么回事啊?家里藏了小美人都没听你说起来过,快跟我说说。” “辜大少爷也算阅人无数,随便见个姑娘就说是美人,也不怕旁人笑话?不过是个缠着我的小丫头罢了。” 眼见着荣习就要上轿去,辜平隶赶紧拦住他,“诶诶,你等等,你去跟小妹妹坐马车去吧,我坐你这轿子。” 荣习不理,步子也没停。 辜平隶也不恼,嗤笑一声道:“行,既然荣三爷不愿意跟小妹妹同乘,那我是很愿意代劳的,不过我这人是个什么秉性,你也知道——” 话未完,就看着荣习已经改了方向,向着另一边的马车走去,辜平隶忍不住笑出声来,撩起帘子上了岑府的轿子,还不忘念叨一句。 “恶人自有恶人磨啊,荣三爷也能碰上拿捏他的人物,不容易,不容易。” ※※※※※※※※※※※※※※※※※※※※ 辜少爷:小美人,我喜欢。 荣?口是心非?习:滚,那是我娘子。 后面还会有女二,一个炮灰一个助攻。 歪理 春花并非是第一次同荣习坐一辆马车,不像上次那么拘束,见到荣习上来,还侧了侧身子让他坐到主位上去。 “你来啦。”春花声音脆快,今天倒像是真不怕荣习了一般。 “嗯。” “咱们是去哪里啊?” 荣习坐稳了,看向满面春风正得意着的春花,沉吟半晌,才开口:“这不急,你先给我说说,你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姑娘家的脸皮是真不要了?” “唔。”春花手指绞着衣摆,对荣习说的什么脸皮浑不在意,“我想通了呀,我想要的是你,又不是脸面,我不能舍本逐末不是?从前我总觉着我少缠着你,可能你就不会讨厌我了,但你前些天也说了,你只是暂时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也就是说同我缠不缠着你、你喜不喜欢我没多大关系的。你没心思不要紧,我有心思就够了。说不定哪天你看我太热情,就突然有心思了呢?” 荣习几乎被气笑,他实在想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怎么会这么多变的,分明那天晚上还不是这般态度的。 “都哪来的歪理?” “我自己想出来的歪理。”春花点着头,很是理直气壮地回答荣习。 “行。你既这么着,我对你可未必也像从前那么客气了啊。” “谁稀罕你客气,你想怎样都随你,但我自己这里,我做主!” 围场有些远,在去围场前,还要先到马庄里挑匹马,再带上弓箭一类的才行,春花不懂这些,下了马车便一直跟在荣习身后,默不作声,这会儿倒很是乖巧。 “会不会骑马?”荣习性子如此,他若没应下的事还好,但一旦应下来便会放在心上,就如眼下既然已经让春花跟着来了,他就不会放着她不理不问。 “不会。”春花摇摇头,身子还往荣习身后又挪了挪,只偏出半个头来看着眼前马厩里一整排的马。 “马都不会骑,你答应跟着来做什么?在旁边看热闹?” “不是打猎吗?打猎一定要骑马吗,我不知道……” 春花这话不假,她在乡下长大,没有富家子弟这般打猎的娱乐,最多只到山上抓抓野鸡野兔,或是挖几个陷阱抓只羊、鹿来吃,到围场中去打猎她是从没有过的,甚至一般人家连马都不大能见得到。 马匹要贵些,穷人家大多只能用驴来驼东西,便是有了闲钱要买匹牲口,大多也是买可以耕地的牛,并不会像大户人家一样只为了玩乐专门养匹马。 “你躲什么?”荣习转头看着小姑娘的小动作,有些不解,但转念又明白过来,“你怕马?” “有一点。” “怕它做什么?”荣习从未听说过怕马的,觉得好笑。 “小时候跟我娘去集市买东西,有人惊了马,就朝我冲过来了……” “伤着你了?” “那倒没有,旁边有人及时勒住了缰绳。” 荣习嗯了一声,复又转回头去挑马,似是不经意地说着。 “其实只要马不受惊,一般是不会伤人的,这里也没有烈马,性子都还算温顺。”荣习走到一匹马旁站住,抬手摸了摸它,将小姑娘唤到身前,“你来看它,别怕,我在这呢,不会让它伤着你。” 春花怯怯地上前,紧咬着下唇,却仍是不敢靠得离马太近,还离着一小段距离就停下了。 “摸摸?”荣习语气难得轻柔,似是诱哄,又似是安抚。 其实她离小姑娘很近,她的脸颊就在他肩侧,他一偏头就能瞧见她微颤的睫毛。 春花犹豫着抬起手,慢慢朝着马伸去。可那匹马忽而一动,如人转了下脖子般晃轻动了下,但春花还是被吓得赶紧收回了手,身子也下意识地往荣习方向挪。不觉间,竟已有半边身子靠在荣习身前,只消她再退一点点,便能与荣习肌肤相贴。 荣习闷笑一声,像是给春花打样儿一般,抬手又摸了摸眼前的马,“他叫福寿,很乖的,方才他只是随意动一下,不是要伤你的意思。再试试?” “嗯。”春花喉咙干渴,却仍是吞咽了下,颤巍巍又伸出手去。 荣习见她样子犹豫,像是还有些怕,索性伸手覆住她那只伸到半空的手,以己之力带着她往前摸去。 福寿倒真是给面子,春花抚摸它时,没半点不情愿,还似是享受地眨了下眼。 “行了,我说你们二位能不能快着点,别在那卿卿我我了。”辜平隶在两人后面靠着根柱子,瞧了她们好一会儿,那两人竟然在这马厩里面也能旁若无人的谈起请来?辜平隶只觉不能理解,他若再不开口打断,只怕她们能在这缠绵到午后去。 荣习听了好友的话,啧一声,看向他,握着春花的手也松开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哪只眼见着卿卿我我了?” “还不承认。快点吧,我外头等你们去。” “你刚刚牵我手了。”春花像是这会儿才意识到她们方才十指紧握过一般,在荣习身边不断强调着,“还是你主动的。” “嗯。”荣习选好马,吩咐人牵到围场去,便自顾自往外走。却也听见了春花在他身后的自言自语。 “如今牵了手,若是什么时候能再亲我一下就好了。” 等到了围场春花才知道,今日打猎却不止荣习和辜少爷两个人,竟是还有两男一女,瞧着与荣习他们都是相熟的样子,见了面也不拘束,嬉笑吵闹一点不生分。 “你这大忙人啊,辜老大能请得动你可真是不容易。”其中一位公子甫一看到荣习下了马车便开始调侃。 这时候辜平隶已经从软轿上下来了,见荣习正回身撩帘子准备接春花下来,调笑着回了那位公子,“那可不,我今儿啊,不光把荣三哥带来了,还给你们带来了位小美人呢。” “那咱们可得好生见见,荣习瞧得上的美人必是不一般。” 春花正扶着荣习胳膊往马车下蹦,听见这话不禁小脸就是一红,但还是乖乖站在荣习身后。 “我哪里就忙,还不是你们整日里太闲了。”荣习领着人往亭子里走,“张詹你还好意思说我,从前我两个一处在学堂上课时你就爱逃学。” “你能不能别揭人短!呦——这还真是小美人,我只当是辜平隶那臭小子浑说的,姑娘生得标致,瞧着就乖,与那些庸脂俗粉确是不同,就说荣习眼光不会错的吗。” 荣习到亭中石凳边,撩起衣袍坐下去,“少抬举她,就你们几个嘴里能有几句真话?她可不是个乖的,辜平隶非把人带来的,待会就让他照看。” “可别,你的姑娘让我照看什么啊。” 荣习哼一声,将身后的春花唤到身前,将眼前几人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到介绍她时,却只简单一句——“何春花,我身边一小丫头。” 这几人中只有两个姑娘家,一个春花,另一个便是楚泠,方才荣习说过,楚泠乃是楚太守的孙女,也是张詹的亲表妹,这姑娘生得美貌,却又独独带着几分英气,与寻常女儿家不大一样。 “等下我们去打猎,你就跟着楚小姐在这——” “哎,别呀,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多年不见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妹妹骑马打猎那是一把好手,不然我今儿也不能带她来啊,可没工夫帮你照看小丫头。” 春花本以为她真要被扔在这跟楚泠为伴,听了张詹的话,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借着他的话头,对荣习说:“我就跟着你。” ※※※※※※※※※※※※※※※※※※※※ 春花:脸面是什么?我不要了。 荣习:嗯,以后我都会给你找回来的。 八卦图os:不给找回来你也娶不到媳妇啊! 荣习:闭嘴。 打猎 最终春花还是如愿跟着荣习一块儿去打猎了。 不止如此,因她不会骑马,还同荣习有了亲密接触的机会——同乘一马。 但荣习不情不愿的,两人刚在马上坐好,荣习便有些不高兴地道:“从前我同他们比赛打猎,鲜有输的时候,今儿多了你这个累赘,怕是输定了。” “三爷好不讲道理,你也说了只是鲜有输的时候,那就是以前也有输过呀,怎见得今儿一定会输并且还是因为我呢?搞不好我其实是三爷你的福星,能给你带来好运呢。” “歪理。”荣习嗤笑一声,将马驾了出去,“骑得快的时候可能有点颠簸,你有个准备,别到时候写得哇哇叫。” “我才不会……” “哼,不知道刚才是谁在马厩里摸个马都不敢的。” 荣习箭法确实出色,虽是有春花坐在身前,但并没有影响发挥,不多时已经射到了一只野兔。 “哇,三爷好厉害!”春花没骑过马,也没射过箭,更别说是打猎,这会儿兴奋劲很足,见荣习一箭就打到了兔子很是仰慕,忍不住鼓起掌来。 “这只兔子跑得有些慢,后头让你瞧瞧更厉害的。”荣习并没有卖弄的习惯,今儿不知怎么了,见小姑娘很是崇拜地回头仰视他,心里顿觉满足,甚至还想……多表现一下。 而后荣习又射下了一只鸽子,一只野鸡。转眼又遇上一只兔子,比之前那只更活泼些。 “你看,我就说吧,我们未必输的。” “嗯。你要不要试试?” “啊?”春花不敢相信,她也可以吗?但转念一想,她并不会射箭啊……刚燃起的兴奋霎时熄灭,“可我不会射箭呀。” “我教你。” 荣习将弓递给春花,又从背后抽了一支箭给她。 “这样握好。”荣习手捏着春花的,竟是很耐心地教着她如何握弓,如何瞄准,又是如何将箭射出去,“这只弓还算好拉,就这样对准那只兔子,你试试。” 春花喘了一大口气,又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才说:“来吧!” 架势做得足,箭射的却差强人意……春花力气小,又是初学,不习惯射箭的那股巧劲,箭才离弦便又向下的趋势,果不其然,没射出多远就插进土里。 “你将力气集中在右手上,别让箭往下走。”荣习倒没笑她,仍是耐心地教着。 可这一箭射出去,虽是比之前走得远些,却是射得极偏。 春花哀叹一声,回头去看荣习箭篓里只剩最后一支箭,便没了再尝试的念头。 “我太笨了,就不再试了,别浪费了三爷的箭呢。再者这里的兔子都被我惊跑了。” “无妨,这里头有专人负责捡箭,一会儿就能补回来——” “三爷,三爷。”春花忽然压低声音,扯着荣习的袖子,示意他向斜前方看去,“那有只兔子呢,三爷快,快呀。” 荣习也瞧见了那只白兔,毛色光亮倒很可爱。他很快摘下最后一支箭,置于弦上,轻轻松松射出去,也稳稳当当射中了兔子。 只是,这一次,有另一支箭从他们身后的方向射过来,竟是早了那么一步先射中了兔子。两只间须臾之间同时落下,但还是能瞧得清楚,是后面的箭先射中的。 春花正感叹这人真厉害时,身后已经传来了驾马声。却是位姑娘,想来只能是楚泠了。 回头看去,楚泠策马而来,飒爽英姿让春花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确实好箭法,难怪你哥哥忍不住炫耀,原是当真厉害。”荣习没有吝啬夸奖,恰巧已经有人去捡了兔子回来,荣习直接让人送到楚泠那去,“你先射中的,归你。” “荣三哥的意思好像是方才以为我表哥在吹嘘啊?怎么,不相信我箭法好吗?”楚泠也是个大气的人,不拘小节,连谦让都不曾,她也觉得既是自己先射中,那这兔子就该是算她的,不曾推辞就接过。 “倒也不是,只你小时候来这儿都是带着一兜子吃的,坐外头亭子里等张詹,没想到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还爱上射箭打猎了。” “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我与荣二哥可是足有六七年没见了,仍这般想我可是荣三哥的不对了。” “好好,是我不对,待会回去了罚酒向楚大小姐赔不是行不行?” 荣习同楚泠一来二去地聊着,春花根本插不上话,索性自己低头摸马玩。她这会儿觉得马儿乖得很呢。 “行,我要往里头去看看有没有小鹿之类的,先走了。”荣习又同楚泠说了几句便驾马离开,往林子更深处走。 “这里头还有鹿呢?”待行出一段,春花才开口问荣习。仿若方才她一直不在,是此时突然凭空出现地一般。 “未必有,这地方不大,是私家的围场,里面的动物其实如同圈养,统共就那么几样,这时节来打猎的人多,被人都射去了也未可知。” 原本兴奋的春花听了这话,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她刚一听到荣习说到要去猎鹿时便被勾起了馋虫,记忆里曾吃过一次炙鹿肉,就是她认得的那位家底算好的姑娘拿来的,只是鹿肉不大,人却多,每人只分得一两口而已。但即便是只有过那么一点,炙鹿肉的味道也还是让春花铭记至今。 春花素日里不贪嘴,吃食上的也不是要求精细的人,但几人集合后得知无人猎到鹿,还是有几分遗憾。她猜得到这些人打猎并非为了卖钱,不过是玩乐,事后还能尝个鲜罢了,若能猎得一头鹿今日八成是要吃掉的。 没有回城,最后是在围场外寻了处空地,由带着的下人架了火,烤了几只兔子来吃。春花不大爱吃,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动,乖乖坐在一旁听着荣习同他们说话。 从前春花没见过他和朋友相处的样子,在崇安时他与赌坊伙计和管事人打交道,态度谦卑勤学好问,俨然是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后来回青州,对长辈对下人他都是严肃样子,如今面对好友才像他年纪般,只是个爱玩爱闹的。 没注意到自己已瞧得入了神,春花被辜平隶碰到肩膀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哎呦,吓着妹妹了,别怕,哥哥是好人,跟荣习这种冷冰块不一样。”辜平隶油嘴滑舌,但吃相却好,这些人里数他吃得最多,但嘴角却不见一点油花,“妹妹怎么都不吃?不合胃口吗,我带了厨子来的,要不要让他给你炒两个菜啊。” “啊?”春花显然意外,脱出而出就是句不可置信,而后又连连摆手说不用。转头看去果然身边的荣习正盯着她瞧,“我吃饱了。” “不用管她,这么大人了饿了知道自己吃。”荣习丢下一句话又转回头去不管她了。 “就你这性子,哪家姑娘跟了你都是遭罪,我看人刘燕燕指不定就是看明白了你这臭脾气——” 原本和乐的场面,突然就因辜平隶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冷了场,在座的人各自不同脸色,却在愣了下后都是或直接、或状若无意地看向荣习。 而荣习却是神色如常,仿若没听见般吃了盘中最后一块肉。 春花不知是因何缘故才这样,看过一圈人的表现,又联想着辜平隶的话,她忽然又懂了。 啊,大约就是荣习曾经的那位心上人吧。 ※※※※※※※※※※※※※※※※※※※※ 以后尽量日更,如果实在没办法日更也会争取隔日更的~ 情敌 春花其实也是对那位姑娘好奇的,但她不敢、也无处去问,这会辜平隶既然说到了,她赶紧竖起耳朵,盼着能听些这位姑娘的事,如果能知道那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喜好什么,厌恶什么,她便能对荣习更加投其所好了吧? 可惜她没等到这个机会。 辜平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见荣习神色仿若没听到一般,赶忙寻了个由头将话题岔开,仿佛刚刚他并没讲过那句话,只是一阵风刮过。 回去路上,春花仍旧是与荣习坐一辆马车,春花仔细端详了荣习许久,见他确是没什么异样,并没有受辜平隶那两句话影响,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边荣习早就发现了身边的小丫头正鬼鬼祟祟观察他,缘由他也猜到几分,心里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丫头素日里没心没肺,竟然为了这事变得拘谨。 但荣习没有挑破,任由她瞧着,自己端坐养神。 自那日骑马打猎后,春花觉得她与荣习的关系着实亲近了不少,荣习好像没有从前那么抗拒她,虽然也并没有变得多热情,但至少她偶尔去仁禄堂,荣习不再会赶她走了。 春花欣喜于此,但也多了新的烦恼,上次一同打猎的那位楚姑娘楚泠,近来同荣习走得颇为亲近,起先她还没察觉,直到后来有一日,她听到自己院中两位洒扫嬷嬷闲谈,她才知道的。 晓风院里只这两位常在的下人,春花也不端主子架势,对两位嬷嬷很友好,管得也宽松,平日里洒扫事务做完,还允许她们将小孙子带过晓风院来玩,甚至还能边闲谈边将晚饭要用的菜浆洗择好。 那日也是午后,安嬷嬷带着两岁的小孙子,和孙嬷嬷一起在墙根底下择菜,春花就躺在屋里靠窗的美人椅上晒太阳,窗户大开着,两位嬷嬷也没想背着她说悄悄话,故而那些对话春花都听得一清二楚。 前面的不过是闲话家常,可后来说着说着竟说到了荣习。春花这下来了精神,太阳也不晒,坐在窗下仔细听着两位嬷嬷说话。 “要不说呢,还是得门当户对的,你瞧瞧咱们老爷,先头娶得那可是太守的亲闺女,后头续弦的身份上就照先夫人差了一截,老爷对她就没有对先夫人那么好,自己也不争气,做出那等下贱勾当,活该被老爷休了。” 这事春花是知道的,岑老爷二娶的妻子,就是荣习名义上的亲娘,前两年和自己的姐夫勾搭成奸,被岑老爷发现,休掉了。但她却不知岑老爷的原配嫡妻竟是太守的女儿,那不就是……楚泠的亲姑姑? “是啊,老爷和先夫人感情也好,先夫人走了这么多年了,老爷还年年往太守家里拜年,听说当年再娶也是先征求过老丈人的意思,人家同意了才娶了后头那位进门的。” “可不是嘛,这几天我听老爷院里伺候的小厮,就那个大山,听他娘说,咱们三爷跟太守家里的小孙女走得近的事,老爷都知道了,也很中意那位楚小姐,三爷也到年纪了,我估摸着,老爷兴许是有撮合两人的意思。” “咱们三爷如今可了不得,老爷把大半生意交给他,还都做得有模有样,再能娶个楚小姐那样的大家小姐做少奶奶,那日后……继承家业什么的,可不就是稳了。” 春花细细听完,心里头不是滋味。诚然,楚泠确实有个好出身,也因为家境相当,眼界高家教好,各方各面都不是自己所能相比的,再者荣习并非正儿八经的嫡子,又是行三,二夫人那副做派之下,将来荣习想名正言顺继承家业确实会有阻碍的,可若有了楚泠的助力,那事情就不同了。 春花越想越难受,暗自怪罪自己没用,楚小姐聪明伶俐,温柔大方,知书达理,而她只是个乡下小丫头,甚至大字不识几个,什么吟诗作画的精细活计她也做不来,最多是缝缝补补做些吃食。 或许,荣习就是和楚泠这样的姑娘才般配吧? 呸呸呸,春花啐了自己一口,怪自己没志气,原先那位荣习心上人,也没听说是什么大家闺秀呀,怕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这么一想,荣习自己未必在意这个的,那她何苦在这烦恼呢。 春花这边辗转纠结的工夫,荣习刚从绸缎庄送走了楚泠,又忙活了半柱香工夫才终于是回了府,哪成想刚进大门便有人来传话,说是岑老爷请荣习过去一趟。 荣习未多想,点头应下,回仁禄堂简单换过衣裳,便往岑老爷院中去。 岑老爷近来不大管事,生意上都放手给荣习,每日里清闲得很,这会儿正在院子里逗鸟,见了荣习,放下鸟笼子招呼他进去。 “近来生意上还都顺遂?” “都还好,赌坊那边已经开始迎客了,绸缎庄之前生意差些,儿子也在想办法了,应该再过段时日能初见成效。”荣习并没觉得岑老板问他这些有什么不妥,从前岑老板也会隔个几日问上一两句,毕竟他初初接手,仍有许多不懂不熟悉的,岑老爷多问多教,对荣习而言也是件好事。 “嗯,生意上我对你放心。”岑老爷手指点着桌面,话音一顿,瞧向荣习,“近来听说,你与楚家大小姐走得亲近,楚泠是个好孩子,你们处得好,改日不如请到府上作客,你们年轻人爱折腾,搞个诗会酒会都好,把你那些朋友都叫上一起,也算联络感情,做生意嘛,人脉也很重要的。” 岑老爷说得隐晦,但荣习也听出了言外之意,先是一怔,而后轻笑了下,“爹多想了,我这几日与楚泠交往多,是想着她是姑娘家,对绸缎料子花样懂得多,想让她帮忙把把关,选些姑娘家会喜欢的样式,咱们投客所好,生意自然能好些。” “这无妨嘛,你们年纪相当,能在一块儿探讨生意固然好,若能顺便解决了人生大事,不是一举两得?你过了年可就十八了,你大哥二哥像你这个年纪早都娶了妻,你那个娘不中用,你又不喜欢姨娘们掺和你的事,我这当爹的就得多嘴多想,多替你打算些。” 岑老爷当年对楚泠的姑姑也算用情很深,虽然那位岑夫人一直未能生养,可她在世时岑老爷也一直未曾纳妾,守完了妻丧才迫于传宗接代的压力娶了两房小妾,后来再娶续弦也是楚太守点了头的。这楚泠是岑夫人的亲侄女,若能与自己的儿子成就姻缘,也算是能聊解他与岑夫人夫妻缘浅的遗憾吧。 “爹,儿子如今无心于此不说,我与楚泠也只是朋友而已,更何况张詹家里早有意欲与楚泠亲上加亲,人家那可是表兄妹。” “这有何妨,只要还没下聘,一切都还好说嘛……”岑老爷还欲再劝劝,但见荣习似有些不愿再提这事,也只能作罢,索性绕开话题同他聊些别的,“你那边那小丫头,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这问题若是再前些日子问他,荣习一定会说他巴不得早日将人撵走,可近来不知是因那丫头收敛了不少,还是他真的已经习惯了她,荣习竟然不再有那么强烈想要赶她走的冲动了,甚至觉得……留她在这,也还不错,那丫头总有些古灵精怪的妙点子,以前觉得烦,现在觉得倒有些意思。 或许是荣习思考地有些久了,岑老爷笑了声,拍了拍荣习的肩膀,“都是男人,爹懂你,要是有点意思,就先留着,咱们这样的人家虽说是不能娶个乡下丫头当少奶奶,但通房还是可以有,将来等你娶了妻,要是愿意,把她纳进房里做个小也不是不行。” 这话让荣习听得有些不舒服,他从没想过要让春花做什么妾和通房,他没嫌弃过她的出身,他甚至觉得春花是个好姑娘,他自己无心于儿女情长才一直拒绝她的,但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荣习的这些想法,春花暂时是无法知道了,但这并不影响她坐在晓风院里平白无故打了两个大喷嚏,刚好将她胡思乱想的思绪拉回来,就算是岑老爷中意楚泠又能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要看荣习自己的,想到这,春花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抬头看看外面,太阳已经落山,转眼都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春花从美人椅上翻身坐起,穿上鞋子,也不等人来给她送饭,直接奔去了仁禄堂。 在仁禄堂门口恰好碰见了刚回来的荣习,春花三两步跑到荣习跟前,笑嘻嘻地道:“三爷今儿回来得有些晚呀,是太忙了吗,三爷辛苦了。” “我不辛苦,倒是你风风火火跑过来有些辛苦。现在天色晚,别乱蹦乱跳的,走路仔细着点,当心摔着。”荣习斥了两句,抬脚先进了院门,他没招呼春花那丫头,但他知道她一定会跟着进来的。 果不其然,很快身后便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春花小跑着跟了上来,带着一阵风扑向他身边,耳后还有她软软的声音—— “知道了,谢谢三爷关心我。”春花颇有些狗腿地边走边给荣习捏肩膀,“三爷今天又见了楚姑娘吗?” 聚会 荣习一眼便能看穿春花的小心思,无非是在试探罢了。 要说起来春花确实是个单纯的姑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随性又执着,她喜欢荣习,于是毫不犹豫地就跟了来,不喜欢铃兰,也就不给她好脸色看,这般性格其实是荣习欣赏的。 “是啊,我最近还有求于她,少不得还要多见几回的。”荣习已经净了手坐下准备用晚饭,见春花还站着,开口又问,“吃过了来的?” 春花摇摇头,扬起笑,“我能不能在三爷这蹭个晚饭呢?” 虽说是个询问的语气,可春花已经迈着小碎步慢慢朝着荣习身边的座位挪了过去。 “坐吧。” 春花乖乖坐下,她倒没怎么说话,自打来了青州,她也懂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最近几日荣习对春花的态度比从前好了太多,春花自己也有所感知,心下窃喜之余,也不忘了要抓紧机会,首先第一件就是盼着能跟着一块去趟绸缎庄,亲自去瞧瞧荣习和楚泠在一块到底是在做什么。 原本春花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同荣习开口,哪成想机会自己送上门,某日辜平隶忽然到访,说是邀请春花到自己园子里作客,他新得了两只白鹤和几株奇珍异草,正巧又碰上他舅家两个表妹来家中,索性起了次小聚会,想邀春花一同去。 荣习瞥了好友一眼,神色说不上的玩味。 “这是把主意打到我们府上来了?” 辜平隶嘿嘿笑,揽着荣习的肩膀,“这不是看你对春花妹妹没意思嘛,那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还不许我争取争取?再说了,人家怎么就是你们府上的了,暂住而已嘛,妹妹要是愿意,大可搬到我们辜府去住。” 荣习哼一声,“她跟着我回来,她哥哥可是知道的,在我府上住一天,我就得对她负责,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姑娘,你别打她主意。” “成成成,你倒还挺护着。但是这聚会你得让妹妹去啊。” 荣习最终应了下来,不必去问,他都知道春花若知道能出去玩肯定是愿意的,到了聚会那一日,荣习早饭后先问了春花的意思,是跟着他一同去绸缎庄,再一同去辜府还是午后他派人再来岑府接春花过去。 有这等好机会,春花当然是选择跟着一块儿! 一路上,春花的欣喜都有些掩不住。 到了绸缎庄,荣习先是去各处问话,让人带着春花到楼上去。春花在荣习办公的屋子里转了转,对很多东西都很好奇,但她很识趣,最多只是站在一边端详,没有伸手去摸。 “荣三哥。” 屋外响起的声音——不是楚泠又是谁? 春花耳朵都竖起来,站在屋子里仔细听着,但下一刻,楚泠却敲响了自己在的屋子的房门,春花镇定片刻上前给楚泠开了门,“楚小姐。” “何姑娘?是你啊,荣三哥没来吗?”楚泠手里捧着两本书,见门开了很自然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上,回头看着春花问道。 “他还在忙呢,楚小姐找我们三爷有事吗?” “有呀,他知道我要来的,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来这么早吧,没事,我在这等他一会儿。” 春花能说什么呢?只好站在一旁和楚泠大眼瞪小眼一起等着荣习。但楚泠却是个热情的,主动和春花攀谈了起来,无非也就是问问春花同荣习是如何相识的,又是为何会跟着荣习一起来青州。 其实女孩子间的心思都是很容易看透的,楚泠怎会看不出春花对荣习的想法。 好在没聊上几句,荣习便回来了,见楚泠已经到了,先是意外,而后还是笑着打了招呼。荣习转身往自己书桌边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眼角余光竟瞥到一旁窗边站着的春花身上。小姑娘正低着头绞手指头,头顶上只有简单发髻和珠钗,可是肤色白皙,此刻又在生着闷气,脸蛋气鼓鼓的,看起来着实可爱。 荣习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 “何春花。”荣习喊了她一声,小姑娘赶紧诶了一声,抬起头来站好,荣习被她逗笑了,语气变得温柔和软,“我和楚泠有事要谈,我让李明带你出去转转?” “不用不用,别麻烦李大哥了吧,我就在这等着就行了。唔,我不讲话的,应该……不会打扰到你们吧。”春花其实都想好了,就算荣习说会打扰到,她也不会走的! 不过荣习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寻个地方坐着,不要总是站着。 春花乖乖听话,坐在一旁,看着荣习和楚泠对着那两本书册研究来研究去。 “这个图谱是我托人才找来的,里头还有很多是异域常用的纹饰呢,你看这个,龙虎纹,就是塞外游牧民族爱用的……”楚泠指着书上一处,对荣习说。 春花听不大懂,但也知道大约是在商量绸缎花样,楚泠懂的很多,引经据典,还能说些异域特色和故事出来,荣习在一旁听得认真,遇到觉得赞同的也会接嘴说上两句。 两人相谈甚欢,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将那两本书都翻完,荣习面目含笑,自然是要向楚泠道谢,但楚泠却没客套,直言道:“我又不是白帮的,我是想着荣三哥如今生意做得这样好,不知道能否带我一个,你看,我虽是女儿家,可也还是能帮上些忙的呀。” 荣习略皱眉头,楚泠家世摆在那,若想做生意,一不缺钱,二不缺门路,何必同自己? “你这不就是在说笑了,你有这个心,大可同楚伯伯说,他自然把一切都替你打点好,哪里用得到我?” 楚泠一听这个,瞬间变得有些蔫,走到一旁坐下,卷着自己袖子玩。 “说到这个我就烦心,我爹娘觉得女孩子就该在家好好学学女红,学学琴棋书画就是了,做什么生意呢?我提过几次,她们都不同意,后来还骂了我呢!”楚泠越说越激动,抬头有些像是恳求地看着荣习,“荣三哥若是愿意就带带我吧,我有些私房钱的,再不济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春花在一旁听着,霎时颇有感悟,也许这就是差距吧,她与楚泠之前差的何止是家世和修养,甚至还有追求,她书没读过,更不知道那些奇闻异事、异域风情,甚至也不想楚泠这样有主见,还盼着能做生意,做个女掌柜。 这个感受在下午去了辜府后,就更强烈了些。辜平隶办的聚会,自然也少不得要邀请张詹和楚泠,午后在绸缎庄用过饭,春花是跟着楚泠和荣习一起过来的,到时辜平隶可谓是热情迎接,亲自引着春花到后院去——其他几人自然是都曾来过辜府,对辜府的后花园在哪并不陌生。 花园里有一处凉亭,里面一张桌子,已经布好了各色菜肴和果子,还备上了几坛酒,辜平隶的表妹已经在那等着了,春花倒是没拘束,笑着打了招呼,辜平隶原是想让春花挨着他,坐在自己两个表妹身旁,但荣习一个眼神看过去,那意思很明显了,是让春花考虑清楚。 春花本来就更想要挨着荣习坐,便推拒了辜平隶,自己走到荣习身边坐下,又在他耳边轻轻问了句,“三爷知道我们等下要做什么吗?不会只是来吃东西吧?” 荣习刚给自己斟了酒,轻抿一口,带些调笑的看着春花,“怎么,这是怕出丑?怕在辜平隶面前丢人?” 春花一听,有些恼,气鼓鼓地瞪了荣习一眼,“我不是头一次,我不懂呀,所以才问问的,不过……我怕丢什么人呀,我就是怕,也是怕会丢了三爷你的人。” 这话显然是荣习没想到的,他一愣,转瞬却笑了。低下头又轻抿了口酒,那嘴角的笑竟是掩也掩不住的,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春花这句话究竟是哪里取悦了他。 “没事,你别担心,也没什么固定的流程,就是大家开心,在一处聚聚而已,你只管放松好好玩就是了。”荣习安慰道。 可很快,春花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辜平隶坐下后,自然是要先说上几句,少不得又是油嘴滑舌,又因春花是新人,与这里许多人都未见过,竟是单独提到了春花,还夸她很可爱,同他以往见过的很多姑娘不一样。 客套完也闹够了,众人不满足于仅仅只是喝酒吃菜,便有人提议行酒令。行酒令的花样很多,众人提议了几个,什么占花名、传花鼓、射覆,春花竟是一个未听过,她酒量不算好,从前在家时也只会划拳而已……想不到最后他们竟然决定要对诗。 这下春花可是真的一窍不通的,她会背的诗加起来怕也不超过三句,哪里还能对诗呢…… 于是便只能干坐着看众人行乐。而楚泠在这时,便犹如人群中的焦点,出口成章,数她对出来的最多。春花有些丧气,自顾自低头咬了口春饼,红豆原该甜腻,可这会吃到嘴里竟觉得平生了几分苦涩。 众人正闹得乐呵,也没人留意到春花,倒是坐在身边的荣习觉出春花的异样,但没挑破,只是自己也静下来,没再跟着众人对诗了,在一旁静静地听。 “你中午吃得就不少,这会儿还低头顾着吃,也不怕吃了克化不动,积了食?”荣习偏头,压低声音对春花说。 春花撇头看过去,嘟了嘴,本想说那她又不会作诗,插不上嘴也无事可做,不低头吃东西,那还能做什么呢?可是转念一想,不会作诗归根结底是自己没本事,怪得谁呢?便也没这样说,将剩下的小半截春卷吃掉,嘟嘟囔囔地说:“不怕,我胃口大着呢。” 荣习乐了。 “喝点汤润润嗓子,你听听,吃得太干,声音都变了。” 还没等春花再说什么,辜平隶便走了过来,在春花和荣习的肩膀上各拍了一下,弯腰下来,笑得荡漾,“荣三爷跟我们春花妹妹说什么悄悄话呢,说来给我们一块儿听听呗。”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众人都停下来,齐齐看向荣习和春花,春花霎时脸一热,变得红扑扑的。荣习倒是淡定,只推了辜平隶一把,说道:“少贫。” “哎呦,瞧瞧你这态度,怎么,还真有悄悄话?”辜平隶转头又看了看正脸红着的春花,其实他早觉得春花这样活泼天真的姑娘倒还挺适合自己的好兄弟。荣习受着身份上的关系,自幼便比他们几个拘束些,除了当初为了找刘燕燕大疯大闹过一回,便再没有过出格的事了,可如今也不知他是还没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还是真的如他所说,现在没心情谈情说爱。 可不管是哪一种,他这个做兄弟的,都已经决定了,要推波助澜帮荣习一把。 毕竟,春花这样的好姑娘,可未必会一直等着他的。 ※※※※※※※※※※※※※※※※※※※※ 这本不会太长,大概就十万字左右,就是个番外衍生出来的小故事 缓和 “我、我、我吃饱了,辜少爷,我想四处去转转可以吗?”春花撂下筷子,站起身,哪里还等辜平隶答话,已经在往亭子外走了。 辜平隶知道小姑娘这是害羞了,也不戳穿,反倒是推了推荣习,“小妹妹自个去逛,你放心?不去陪着?” 荣习淡淡地答:“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不然她能走?这么大人了,又不会走丢,实在不行你府上那么多丫头小厮派两个跟着不就完了。” “那多拘束啊,丫头小厮哪比得上熟人好。这么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你不要,那我可要了,您在这好生坐着,我去陪春花妹妹逛园子去。”辜平隶说着就要去追春花,毫不意外的,片刻后便被荣习伸手拦下了。 “你少打她主意。”说完,便自己起身去追春花了。 剩下亭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说着话两个人就都走了,想来又是辜平隶这破嘴闯了祸,可辜平隶这会儿却笑得开怀,端起酒杯继续招呼众人喝酒。 “来来来,别停啊,接着玩儿,别管岑老三,人家追姑娘去了。” “荣三哥真对那小丫头有想法?”问这话的是楚泠,她近来同荣习接触不少,岑府也去过一两次,和春花也渐渐熟悉,她也觉得荣习似乎对春花是有些特别的,但在知道春花和荣习之前的事后,觉得荣习如此可能更多的还是看在自己的堂姐和春花的哥哥的面子上,才对她颇为照顾,可现在连辜平隶都说他们…… “想法那肯定是有,你还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他也就是嘴硬,说什么不喜欢,没心思谈感情,要我看,要么就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心,要么就是还没做好准备给自己找个借口。”张詹这话说到辜平隶心里去了,辜平隶大老远过来非要给他敬酒,说他们不愧是多年好兄弟,心有灵犀。 “男人最懂男人,你们等着瞧吧,让岑老三现在拿乔,将来有他受罪的日子,我就很支持春花妹妹往后好好折磨他。” 那边春花走出没多远,就看到荣习也跟了过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高兴。 “三爷怎么也过来了,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三爷回去和他们接着玩吧。” 荣习轻咳一声,“我是吃多了,走一走消消食。”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不是来陪你的,我是自己想逛。 春花哦一声,既然荣习这么说,那她也乐得能有与荣习单独相处的机会。 “三爷,你们是都学过吟诗作对吗?刚刚听你们对诗,虽然听不懂,可是觉得好厉害呀,读过书果然是不一样呢,不像我,我们在家时都只能划个拳而已,跟吟诗作对比起来,庸俗很多呢。”春花心思单纯,这话里带着羡慕、带着落寞,还带着几分遗憾。 荣习放慢了些步子,想了想,说:“其实划拳也好,对诗也好,都是为了讨乐子罢了,没有什么高低雅俗之分,适合的、喜欢的、能玩得开心的,就是好的。对诗也未必就有划拳来的那么痛快,各有各的好而已。” “可是刚刚三爷和楚小姐好厉害呀,感觉没有你们对不出来的诗呢,楚小姐确实很优秀。” 春花情绪不高涨,根本也无心欣赏辜府的花园,走了不多时,春花忽然停下来,抬头望向荣习,神色认真,“三爷,我今年十五岁,认的字不多,会写的也没几个,可我从小就很羡慕读书人,我也想读书认字,不必向你们那样出口成章,但是……但是也想听得懂你们说的,可是你说……我这么大了,现在学来得及吗?” 荣习显然是没想到春花会问这个问题,他从前觉得春花无忧无虑,简单快乐,家庭和睦,兄友弟恭,大抵除了在追求他这件事上碰了壁外,再没受过什么委屈了,可原来她也很敏感,会有自己的忧伤。 “来得及呀。”荣习一颗心忽然变得柔软,他觉得他和春花之间,某些情愫或许已经变了,不知不觉间,原来他对春花早就有了怜惜、有了心疼。 “读书不分年纪的,你有没有听说过范进中举?只要有心,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那三爷会支持我吗?” “会。” 或许就是荣习这一声坚定的“会”给了春花勇气和信心,从辜府回去后,春花竟然真的开始认真做起打算。首先她要赚些钱,给自己请个老师,她从前没有基础,万事又开头难,她得下足工夫才能行。 荣习有心想帮春花,但又怕伤了她的自尊,索性没有直说,而是悄悄地让李明给春花寻了不少差事,都是他点头同意过的靠谱的差事。 春花忙碌起来后,整日忙着做差事、读书写字,竟对荣习都有些疏远了。荣习每日自赌坊或是绸缎庄回来,耳边少了小姑娘的聒噪声,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但那小丫头自己却是沉迷于读书了,竟真的很少再来主动见他。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荣习也不是扭捏的人,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想见一见何春花那个丫头,于是用过了晚饭就往晓风院去。 晓风院里亮着灯,窗下烛火晃动中,能看到春花正埋头写字。荣习没急着打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晃了几圈,直到春花撂了笔,在揉脖子,他才敲了门。 “咦,三爷怎么有空过来?”春花见到了荣习,心里高兴,赶忙将人请进来,又倒了茶水给荣习。 “我空得很啊,倒是你忙,许久没见着人了,我这不是得对你负责,不然你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对你哥哥交代啊,所以过来看看你。”荣习走过去坐下,很自然地拿起桌上放着的宣纸,那上头有春花刚刚写下的一首诗。 “怎么样怎么样?”春花带着些小孩子求夸奖的期待,凑到荣习身边去,“先生说我的字写得还不错呢,只是我从前都没读过书,理解地有些慢,认字背诗都不算快。” “慢慢来,时间久了就好了。我要是有你这半份恒心,我爹只怕做梦都能笑醒,我就不爱读者,为这可没少挨我爹的骂。”荣习将宣纸折好,又把桌上的书合上,“背一遍给我听听?” 春花一愣,背倒是可以,只是荣习在这,她只怕要更紧张了。好在这一首她背得还算熟练,很顺利地背了出来,没有出什么丑。 “对了对了,三爷,你看这诗的第一句,春眠不觉晓,你觉不觉得春眠这两个字特别好听,刚好我名字又是从春的,我想着,要不然我改名□□眠好了,比春花读起来好听多了。” “春花不好吗?”荣习像是故意逗她,“那你之前为什么□□花。” “是我爹娘起的呀,我爹娘没读过书,起的名字都是山石草木这些,想我哥哥□□山,我姐姐□□草,我□□花,我弟弟□□石,好没意境对不对?我也不是嫌弃我爹娘起的名字不好,只是我觉得春眠更好听呀,是我喜欢的。” 荣习点点头,他现在觉得春花这样简单的快乐真好,这几日他快被二夫人烦透了,因着赌坊生意太好,又是由他管着,而二夫人的儿子是岑府长子,二夫人早有意想让自己的儿子接管岑府,现在正每天给他找不痛快,就是为了能将赌坊从他手中撬走,交给自己的儿子打理。 或许就是因为二夫人这一遭,荣习心下烦躁,才会更想着要来见春花,从前只觉得这丫头烦,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丫头身边便觉得心情轻松而愉快,就像此刻,他不过是与春花聊了几句,便觉得一整日的烦忧都抛到了脑后。 “怎么算改呢?” “就是以后你们都喊我春眠呀,别再叫我春花就好了。” “何春花,你要读书就好好读书,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荣习心情不错,倒有闲心同春花玩笑起来。 “三爷怎么还叫我春花呢,咱们就从现在开始,就叫我春眠好不好?” “何春花,少想没用的。我就觉得春花这名字挺好,活泼积极,给人很明媚的感觉。”荣习将桌上的诗集卷起来,在春花头上轻轻敲了敲。 “不行,我的名字我说了算,我说□□眠就是春眠!” “你说了算?”荣习故意逗她,“名字是给别人喊的,你说□□眠有什么用,我不叫,我只叫你春花。春花,何春花。” 春花听了有些生气,伸手去夺荣习手里的诗集,□□习故意和她闹,将手伸远,就是不让春花顺利拿到诗集。 “三爷——” 两人正你争我抢的工夫,外头忽然传来了李明的声音。 “三爷,不好了,出事了。” 春花一听,也不闹了,赶紧收回手,走到门口给李明开了门,李明神色上确实很着急,一见着荣习便说,“三爷,夫人……找过来了,说是要见你。” 夫人?这夫人二字倒让春花愣了片刻,随后才想起,这说的应该是荣习名义上的那位生母。 荣习微皱眉头,看向李明,“怎么回事?现在人在哪?” “在老爷那呢,老爷说不让见,二夫人那边也一直羞辱夫人,说是跟岑府没关系,也跟三爷您没关系了,夫人没资格见您。” 荣习眉头皱的深了些,到底是养育自己多年的母亲,这般受人侮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的,很快便跟着李明一起往岑老爷院里去了。 “我也想去……”春花其实知道,这个场合是岑府的家务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去。但或许是今晚她与荣习的相处太过于温馨,让她有些飘飘然,竟还是向荣习开了口,“我保证,我不乱讲话。” 荣习这会儿没心思也没工夫同春花细说,便点头应下,带着春花一同过去了。 到了岑老爷那里,眼前所见,让春花都不免一惊。 那位曾经的岑夫人谢氏,此刻正跪在院中,岑老板就坐在屋里,视而不见,而二夫人这会儿威风得很,站在屋檐下对着谢氏指指点点,出言很是难听,就连春花都有些听不下去。 “求求你了,从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让岑家蒙了羞,但荣习好歹是我亲手养大的,我把他当成亲儿子的,我现如今得了这样的绝症,只盼着有生之年能再见见他。” “你有什么脸见我们荣习,你和这个岑家已经没关系了,再说了,少装这套慈母的样子,真当自己是荣习的亲娘呐,以为像是谁不知道荣习是你当年的陪嫁生得一样!” 荣习赶过来,听了这些话面目紧绷,显然也被二夫人气到,三两步走过去,将跪在地上的谢氏扶起,恭恭敬敬喊了娘,又盯着已经被突然来的荣习吓到的二夫人,好半晌才开口。 “她是不是我娘,做过什么,都轮不到你来教训。” 谢氏 谢氏被荣习带回自己房里,春花一路都跟着,虽然天色已经黑下来,但春花还是能瞧见谢氏脸色略微苍白,眼角眉梢皆是愁绪。 方才岑老爷的冷漠和二夫人的刻薄,其实也都可以理解,一个是被背叛蒙了羞的受害人,一个是屈居正室之下多年的妾室,但那般的羞辱春花还是觉得有些过分了,岑老爷可以不接受谢氏,但也不该阻止谢氏来见荣习吧,虽说谢氏做的事没脸,愧对岑府,可毕竟也亲自养育了荣习这么些年。 至于那二夫人,一幅当家做主了的嘴脸,春花瞧着就生气,更别说是荣习了。 待回了仁禄堂,谢氏话不多,只握着荣习的手,哭得泪眼朦胧。 “我的儿,难为你还肯认我这个娘。”谢氏抬手抹眼泪,语气倒是真切。 “您做错了什么,都不影响您是我娘,这么多年,您养育儿子长大,含辛茹苦,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向你尽孝,之前我忙着生意,忽略了您,往后会常去看您的。”荣习自幼就知道谢氏其实不是自己的亲娘,只是被抱到她身边养着,但也因此,原本只是婢女所生的荣习得了个嫡出身份,在岑府的地位一日千里。 春花觉得自己不该打搅荣习母子情深,又想着这么晚了谢氏或许还没用晚饭,这会子厨房怕也已经没人,于是便自己去了仁禄堂的小厨房,打算下碗面给谢氏。 荣习注意到春花出去,还抬眼瞧了她,目送着她离开的,猜着这丫头应该不是生气了才走的。 “娘,方才您说的病是怎么一回事,可找人好生瞧过了?” 谢氏一听起这个,低下头去,眼泪扑簌而下,最后竟是用手捂着嘴,泣不成声。 “瞧过了,找了好多人来瞧,都说是不中用了,最多也就这一年的光景。娘从前做了傻事错事,我从前是恨你爹,想报复他,可娘对你却是真心实意。”谢氏越说越激动,“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我一听说我这病怕是治不好,满心满眼就想着临终前能再见我儿一眼,这才、这才不顾脸面跑了过来。你二娘那人,是个碎嘴的,娘这回欠考虑了,给你丢了脸面。” 荣习劝慰了几句,又细细问过病情,打算着过两日请个名医来再给谢氏瞧瞧,正巧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从那门上映出的剪影都能瞧出来,这人不是春花又是谁? 也没等荣习开口让人进来,春花已经自己推开了门,端着碗面放在桌上,“娘,您还没吃晚饭吧,我给您煮了碗面,快趁热吃吧。” 这一声‘娘’叫的,可把荣习和谢氏都弄懵了,荣习皱着眉头瞪了春花一眼,春花却不怕他,还对着他吐了吐舌头。谢氏就有些一头雾水了,虽说她离开岑府很久了,可是也没听说荣习娶妻纳妾,这好端端怎么冒出来个姑娘家喊她娘? 谢氏瞧瞧荣习,又瞧瞧春花,毕竟是过来人,有什么瞧不明白的,自己儿子自己最了解。 “荣习,这是……” “六姐姐那一个管事的人的妹妹,非要跟着我一块回来。”荣习又瞥向春花,“何春花,你能不能别乱叫,吓着我娘了。” 谢氏却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反倒是将春花拉到自己身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好闺女,□□花是吗?多大了?”谢氏觉得眼前这姑娘生得水灵,瞧着也是个有福气的,自己儿子那样子瞧着,这姑娘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她若真是时日无多,也盼着走之前能看着荣习安定下来,成亲立业。毕竟眼下这处境,荣习算是她唯一的牵挂了。 “我现在□□眠了,春眠不觉晓的春眠,春花是我以前叫的名字。今年十五了,娘,您快吃面吧。”春花将面碗往谢氏面前推了推,“我煮的面味道还可以的呢。” “诶诶,正好我也尝尝你的手艺。”谢氏对春花是越看越喜欢,怎么看怎么满意,大约是她如今已经不再是岑夫人,又经历了那一遭,凡事都看得开些,她倒不是很在乎春花的出身。 “何春花,你怎么回事。”趁着谢氏吃面的工夫,荣习将春花拎到一边,低声训斥,“娘也是能乱叫的?” “唔,那怎么了,我可是要嫁给你的人,那你娘早晚都是我娘呀,我先叫着有什么不对?”春花答得理直气壮,她近来也是胆量见长,在荣习面前也完全不虚。 荣习都被气笑了,“那你怎么不管我爹叫爹呢?” “岑老爷凶巴巴的,不像你娘这么和蔼呢。”春花走到荣习身后,手扶上荣习的背,推着他往前走,“好了好了,三爷快别跟我费口舌了,多陪陪你娘吧,我就先回去了。” 谢氏的出现无疑是春花和荣习之间的又一个转折点。荣习忙着生意,即便谢氏的病真的被确认很严重,他也没时间常去探望,春花就比荣习闲多了,反正她读书写字在哪里都一样,有时候就干脆到谢氏家里去,边写字还能边陪谢氏说说话。有时运气好,也能碰见来探望谢氏的荣习,这不是顺理成章就有了一起回岑府的理由? 春花同荣习之间的接触多了起来,关系也比从前亲近,谢氏都看在眼里,某日趁着春花到厨房里煎药的工夫,谢氏在房里悄悄问荣习,打算何时娶春花进门。 荣习在母亲面前,倒没有再像从前那般嘴硬,说什么根本不会娶春花,对她没有感情一类的,又或许真的是很这些时日的相处才让他对春花的感觉有了变化,总之荣习静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再等等,她的出身,我爹怕是不能接受,我不想她委屈,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而且现在二娘和大哥那边逼得紧,她们看赌坊的生意好,眼红得很,已经三番五次到我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我自顾不暇,暂时也真是没心思想这个。” “只要你喜欢,你爹的意思哪就有那么重要,我看姑娘现在对你热络得很,你对人家的态度可就有些冷淡了,你也别让人姑娘等得太久,不然将人放走了,将来有的你后悔。” 荣习叹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我就是怕万一真的不能娶她,又对她太热络,会给了她希望,怕将来伤她……” 话未说完,春花已经端着药进来,荣习和谢氏只得打住这个话题。 荣习看着春花忙前忙后照顾谢氏,心下动容,前几日他曾问过春花,为何别人都因谢氏从前的过错嫌弃、瞧不起她,而春花却毫不在意。 那时的春花答得毫不犹豫。 “因为在我眼里,她并不是那个犯过错的岑夫人啊,她只是你娘而已,她养育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而且她对你真的不错。”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荣习才真的觉得,春花这样单纯的姑娘很吸引他,她直白简单,不算计不较真,感情至上,活得纯粹简单,好像自从认识了她,自己的生活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二夫人步步紧逼,让荣习越发忙碌烦躁,这边辜平隶却也不消停,誓要跟自己作对一样,一连几日天天来找春花,不是带她去郊外爬山,就是又带她去打猎。 那笨丫头又不会骑马,打什么猎?怕不是还要跟人骑一匹马,那这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辜平隶那厮。 原本正在赌坊整理账册的荣习越想越不住,那些账目竟一页未看下去,最后索性不看了,想着自己也连着忙碌了好几日,该好好放松一下,干脆叫来马车也去了围场打猎。 到了围场时,辜平隶正和春花站在一匹马前有说有笑,荣习见了瞬间便沉了脸,心里本就不痛快,这会更是窝了气。 “三爷,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天赌坊里有事要忙的吗?”春花和辜平隶并肩而站,看见荣习过来,倒当真是意外。 “哼。”荣习不答他的话,反而言他,“你又不会骑马,巴巴得跑来打什么猎?” “哎呦我说荣三爷,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呀,不会骑马就不能打猎了?春花妹妹不会骑没关系呀,这不是有我呢吗,我会骑,我都和妹妹说好了,等下她坐我的马。”辜平隶早看出来荣习不乐意,心里憋着气呢,竟又来了个火上浇油,还颇为得意的对着荣习挑眉。 “你要坐他的马?”荣习转头看向春花,像是不信辜平隶那张嘴,硬要等春花亲口承认一样。 “是呀。”春花点点头,很是兴奋地对荣习说,“隶哥说他能带我去打小鹿,他知道哪里有鹿。” 春花上次来就很想打一只鹿,但遗憾没有遇见,这一次辜平隶这样说,她着实动心。再者荣习素日对她就爱冷脸,她全然没觉得荣习此刻的神情有什么不对劲。 荣习心里生气,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笑着说:“好,你跟他一起。” 然后故作潇洒的自己一个人走掉了,孤零零牵了匹马先进了围场。 留下辜平隶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 那厮倒真是不怕死,还特意对着他喊了一句:“荣三爷放心吧,我肯定会照顾好春花妹妹的。” ※※※※※※※※※※※※※※※※※※※※ 吃醋了。 文案梗快来了哦~ 然后明天开始还是晚上更哈,大概□□点的样子。 吃醋 这日春花和辜平隶运气不错,还真让他们猎到了一只小鹿,春花很是高兴,眉开眼笑不说,还一直夸辜平隶厉害。 荣习听了自然不舒坦,他就不厉害了吗?他上次没有猎到小鹿,那是因为那天的围场里就没有鹿! 可傲娇如荣习,即便心里吃味得很,他也绝不会明说,只会一个人生闷气,顺便——和春花闹点小别扭。 于是根本不给春花和辜平隶一起烤鹿肉的机会,直接捏住人的手腕拎起就走。 春花挣扎着,问他做什么,辜平隶也过来拦人,说荣习不解风情,耽误他和春花培养感情。 荣习脚步不停,理都不理辜平隶,倒是难得答了春花的话。 “有几日没去瞧过我娘了,我们去看看她。” 春花是真的想吃鹿肉,更何况她昨日还去看过谢氏的呀,哪里就几日没瞧过了……她撇撇嘴刚要开口,荣习回过头来,捏了捏她的脸,“鹿肉就那么好吃?改天让府里做来吃就是了。” 荣习说这话时,语气很温柔,似劝哄,似安慰,竟还带着几分孩子似的赌气。春花听了自然受用,烤鹿肉不想吃了,辜平隶也不想理,乖乖跟着荣习走。 春花低头看去,荣习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而不知何时,她已经磨蹭着将手腕解脱出来,反而是将自己的手塞进了荣习的手心。 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伸过来,荣习哪里会感觉不到呢,但他竟也没挣开,装作无意地握紧,牵着人往马车走。 “三爷,你现在是不是没那么排斥我了呀?”小姑娘一路上喋喋不休,问个不停,荣习心下好笑,手都牵了,这答案还不明显吗?但不忍让小姑娘失望,还是轻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真的吗?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嗯。”荣习答得很轻,但却不自觉地红了耳朵。 谢氏这几日精神不错,春花和荣习过去,她还亲自下厨烧了几道荣习爱吃的菜,饭桌上又给春花讲了许多荣习小时候的趣事。 说到荣习小时候不爱读书,又人小鬼大,有段时间每日早上出了门,都以为他是去了学堂,可实际上却是带着小厮到外头街上混玩去了,某天被出门办事的岑老爷撞个正着,当即将人拽回家教训了一顿,荣习受不住打,觉得疼,可又不想开口讨饶,一直憋着眼泪,等被谢氏接回了房,才终于是嚎啕大哭,可一问他,下回还敢不敢逃学,小荣习毫不犹豫就答:“还敢。” “当时可把我气坏了,他大哥是个听话的,我那时就怕他长大不争气,有一天被老二那一房的人欺负了去,可如今看,还是我儿出息些,春花也不像他娶的那个,死板没朝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跟你待在一处就觉得心情好。” 春花瞧瞧荣习,他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难免压力大吧,也难怪他现在做起生意来这么拼。 “三爷很努力的,肯定不会让您失望,就是他太辛苦太累了,每天要往赌坊和绸缎庄两处跑,有时候午饭都顾不上吃呢。” 这话引来荣习侧目,春花只去过绸缎庄一两次,怎么会知道他常常忙到没时间吃午饭? “你这丫头,难不成是跟踪我,不然如何知道我不吃午饭的?” “是李大哥跟我说的。”春花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我就是关心你嘛,所以同他打听打听你的情况。” 春花原还怕荣习生气,却不想他只是点点头,丢下一句:“下次直接来问我。” 同谢氏这边和乐融融,岑府这几日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荣习的大嫂近来又有了身孕,原本是件喜事,奈何二夫人偏偏要借题发挥,拿捏住近来荣习常去探望谢氏的事,到岑老爷面前好一通挑拨,还不忘带上自己快三岁的小孙子,为的就是博岑老爷好感。 如此做的目的荣习再清楚不过,无非是盯上了收益甚好的赌坊这块肥肉。但青州赌坊是荣习一手操办起来的,他如何能轻易拱手相让。 荣习看不惯二夫人的嘴脸,但也懒得亲自出面去岑老爷面前辩解什么,更不愿意去反驳二夫人。可也不能就这样任凭二夫人嚣张下去,荣习琢磨了一下,想出个不用自己开口又能让二夫人闭嘴的办法——去崇安找六姐姐宛棠和姐夫卫渊帮忙。 青州赌坊很多地方都还要仰仗崇安帮扶,毕竟岑老爷的大哥才是经营赌坊多年,经验丰富,如今又有了宛棠和卫渊,赌坊发展地越发成规模。 难得有机会去崇安,荣习本想带着春花一起,也好让她见见哥哥,小姑娘独自一个人跟他过来,想必也是想家人的,春山怕也很是担心妹妹,前些日子还托人捎了口信来问春花的近况,问她好不好,有没有给荣习惹麻烦,要是她太闹腾就过来将人接走。 那时的荣习心想,闹腾是真的闹腾,也不知道那丫头整天哪来的那么多精力,仿佛不会累一样,但是接走还是不要了。于是回话只说春花好得很,近来还开始读书习字了。 可当荣习把要带春花去崇安的事告诉她,春花却立刻拒绝了,说什么也不肯跟荣习一起去崇安。 荣习看着一脸倔强的小姑娘笑,“怕我把你扔在崇安,不带回来了?” “才不是。”春花撇嘴,“你要真不想要我了,直接赶我走就是,犯不着绕这么大个圈子呀。我是想着你娘身体不好,她身边没近人,我留下来可以时不时去看看她,照顾她,而且——” 春花压低声音,眼睛滴溜溜乱转,整个人扑过去,侧身在荣习耳边低声说:“我可以帮你留意二夫人呀,你一走她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呢,我留下来给你当眼线,看着她!” 小姑娘说得义正言辞,隐隐还有些得意,但荣习一听却是立刻严肃起来,将贴在自己耳边的小姑娘拉来,摁在自己面前坐好,语气严肃:“不用你当什么眼线,她那边我自有办法处理,你只多小心提防着她就行了。” 若非春花提到做眼线之事,荣习倒真没想过,如果真留春花在岑府,二夫人可能会对她做什么。 二夫人不傻,在自己身边也未必就没有眼线,如今他对春花的态度可不同以往,若是由自己身边的人传出去,二夫人想拿捏自己,很有可能会趁着自己不在青州从春花身上找突破。 荣习并没有很急着去崇安,而是将日子定在了半月后,还提前告诉了岑老爷,只说是崇安来信,赌坊上有些新东西要喊他过去商讨。二夫人果然坐不住,愣是说怕荣习一个人太辛苦,要让自己的儿子也跟着去,□□习却推说大嫂有着身孕,大哥合该好好陪妻儿,不便外出。 如此一来,二夫人也只得作罢。 春花并不清楚荣习的具体计划,不知道其实荣习去崇安,是想将卫渊和自己的哥哥春山带到青州来,便想着借荣习去崇安的机会,自己给哥哥做身衣裳捎过去。为了这衣裳,春花熬了三四天才终于做好,只是最近几日荣习对春花却突然疏远了不远,很多次都对春花避而不见,也不知是真忙还是故意不见,但春花也怕打扰他,没敢多去,只是这衣裳总要交给他呀,于是便趁着晚饭的工夫去了仁禄堂。 可谁知道,荣习一听春花来意,竟是老大不高兴,甚至还发了脾气。 “我是你的下人吗?还要帮你带东西?”荣习板着张脸,声音也大,甚至还是当着垂柳、青萍几个的面。 这让春花很是难堪,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前几日她和荣习之间还很融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我没有的,我只是想着我很久没见哥哥了,他一个大男人只怕也照顾不好自己,既然三爷过去,能有机会……就给他做件衣裳带过去。三爷不愿意,就算了。” 春花神情落寞下来,抱着衣裳转身就要走,荣习或许是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些,又将人喊了回来,但语气却不肯让步,只说让人将东西放下,而后便不再理人,自顾自做自己的事了。 春花讨了个没趣,有些悻悻地走了,即便心里很难受,可还是在替荣习找借口,想着或许是因他近来被二夫人的事烦的焦头烂额了,心情不好才会脾气差了些,并不是真的恼自己。 为了不惹荣习更烦忧,春花这几日便不常往仁禄堂去,每日看看书写写字,有时间就去瞧瞧谢氏,除此外,还给自己找了新的打发时间的事情——剪树枝。 岑府不小,自然也有花园,那天春花本是闲逛,走到一棵大树下时,忽听见有人喊她,抬头看,发现有个老伯伯正站在树上,语气礼貌,问她能不能帮忙把掉下去的剪子递给他。 春花低头找了一圈,果然自己身后有一把不同于寻常所用的大剪子,应该就是用来修剪枝叶专用的。 春花捡起来,递给老伯,又同他聊了几句才知,老伯原有个小徒弟帮忙打下手,但小徒弟年初生了重病,走了,老伯就只剩自己一个,这活计累,工钱又不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继任,岑府也派过几个人过来,但大多都不是干这个的料,每两日就又走了。 春花好奇心重,这剪枝真有那么难?她偏不信,便同老伯商量,让她试试。老伯一开始哪里肯,推说她们女儿家怎么能爬树,春花不多说,竟直接找了一颗旁边的树,三两下爬了上去。 从前在乡下,小时候的春花常与朋友爬树玩,这可难不倒她。 于是就这样,春花又凭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会爬树的优势,多学了一门剪枝的手艺。 可还没得意几天,刚入门的春花便在剪枝这事上出了点小意外。 冷落 春花虽然会爬树,但在剪枝上却是刚刚入门,那剪子对她来说又重又大,她现在又掌握不好力道,修剪起来颇为费力,正因此,在春花前倾着身子准备修剪枝头时,不小心一脚踩空,直直从树上掉了下去。 事发突然,春花被吓得不轻,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过了会儿才感觉火辣辣的痛感从脚腕处传来,饶是再坚强的姑娘这会儿也忍不了,终于放声哭了。 从树上摔下来,少不得要请郎中来看。郎中坐在床边,对着春花的脚腕一阵揉捏摆弄,春花疼得倒吸气,但看着旁边站着的荣习,那仿佛要吃人的神色,一声不敢坑,只得生生将疼痛都忍下来。 “大夫,严重吗?”荣习开口问。 郎中又瞧了瞧,起身到桌边去写药房,“姑娘有福气呦,应该是没大事,没有伤到骨头,吃几贴药,好好养养就好了。” 听郎中这么说,荣习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松缓下来,让李明将大夫送去,又派了青萍去抓药,才将晓风院里的其他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他和春花两个人。 春花看着荣习那副样子,便知道荣习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好端端地,跑去爬什么树?”荣习语气很是严厉,颇有严父训斥不肖女的架势。 “我觉得剪枝蛮好玩的,而且老伯自己一个人很辛苦呀,我想帮帮他。” 荣习却不听春花解释,继续说自己的,“以为自己很能耐是不是,一个姑娘家,上蹿下跳,做这么危险的事,这回受伤了知道疼了?” 这次确实是春花不小心,可是她也不想啊,更何况疼得可是她自己,现在她的脚腕还火辣辣得疼得不行呢。本就很委屈,被荣习这么一斥,心里越发难受,最后竟是埋头哭了起来。 “我知道错了,下次、下次不会了,可是三爷,我好疼呢。” 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又受了伤,这会儿哭起来,说话都带着娇嗔,让原本正生气的荣习一口气堵在胸口,舍不得对着小姑娘撒气,便只能自己使劲儿往下咽。又见春花哭起来,还喊疼,本就是因心疼才发脾气的荣习心软的一塌糊涂,走到床边坐下来,扶着小姑娘肩膀,将人从膝窝里扶起来。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小脸儿都哭花了,荣习叹口气,抬手给小姑娘擦眼泪,语气也放柔和,“乖,别哭了,哪儿疼?是脚腕吗?我给你揉揉……” 荣习低声劝哄,却不想小姑娘心里也憋着气呢,根本不领情,一把甩开荣习的手,凶巴巴地道:“我心里疼!” 荣习一听就知道小姑娘这是跟自己置气呢。 “我受了伤,本来就疼,还很委屈呢,三爷过来不先问问我伤势怎么样,疼不疼,倒先骂了我一通,一点都不关心我。”小姑娘越说哭得越厉害,眼泪止都止不住。 荣习叹口气,心想着他怎么不关心了,他一听说立刻就派人去请了青州最好的郎中来,手上的事业放下不管,赶紧跑过来瞧人,他着急生气也是因为她太不小心伤着自己。但荣习没跟小姑娘争执,继续哄着。 “好了好了,是我错,咱们春花委屈了,那我怎么才能将功赎罪呢,要不然我给你揉揉?” “才不要。您是三爷,连帮我给哥哥捎件衣裳都不肯,哪敢让您给我揉。”春花受了伤,心里又委屈,全凭情感做了主,丝毫不顾及会不会惹恼荣习。 荣习听了却只笑,扳过小姑娘气鼓鼓别过去的脸,“我那不是嫉妒吗,你还说喜欢我,要嫁给我呢,可怎么只见你给你哥哥做衣裳,没见你给我做一件呢?难不成在你心里,还是哥哥比我更重要?” 春花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哭,有些诧异地看着荣习,这回不任性了,瓮声瓮气地说:“才不是,我哥自己一个人,哪有人给他缝衣服呀,三爷你是这么多人的三爷,岑府又有专门的裁缝,三爷想要衣裳吩咐下去就是了,立时就有人送来好多套,哪里瞧得上我做的呢。” “瞧得上,趁你养伤这几天,也不能到处乱跑,就在晓风院给我做身衣裳吧,只是说好了,只能白天做,不许熬夜,我这趟少说也要十天半月,等我回来怎么也做好了。” “我有的是事情要做呢,才没时间给你做衣裳。” “你有,你不听话,擅自去剪枝,伤了自己,该罚,我已经想好了,就罚你禁足半月,这半个月哪都不能去,就待在晓风院养伤,我把青萍和李明留下来,你缺什么断什么就跟他们说。” 春花听说自己要被禁足,很是震惊,待反应过来刚想发火,荣习却不给机会,已经站起身出门去了,留下春花一个人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要半个月不能出门。 荣习离了晓风院,便将春花禁足半月的事吩咐了下去,生怕谁不知道一样。 这下好了,荣习不在青州的日子,春花哪儿也蹦想去,就整日待在晓风院了。 晓风院里风平浪静,反正荣习不在,春花做别的也没心思,干脆真的静下心来边养伤边给荣习做衣裳,只是二夫人那边又有了新的花花肠子,这回竟是将主意打到了春花头上。 二夫人早知道春花的哥哥是崇安那边赌坊管事的,很得宛棠和卫渊器重,那她若是能笼络了春花成为自己人,有了春花哥哥的关系在,自己儿子拿下赌坊不是更加势在必得了些? 于是二夫人当机立断,直接跑到岑老爷面前,不为别的,竟是替自己儿子求娶一房小妾,而求的正是春花。 二夫人好生编了一套说辞,说是自己的儿媳眼下有身孕,儿子身边不能每个人伺候,她又觉得春花那姑娘着实不错,看着老实又有福气,再者人家姑娘在岑府住了这么些时日了,再去外头嫁人只怕也在名节上不好听的,不如就进门给自己儿子做妾,反正荣习那边已经很明确地表示过多次,自己对那黄毛丫头没想法。 岑老爷自然是不同意,自己的儿子自己还能不了解?荣习对那丫头有没有想法,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不过。就算荣习愿意将春花让给自己的大哥做妾,那这事也得让荣习自己亲自决定,他是万万不能做这个主的。 岑家的大爷荣康一听岑老爷不愿意,回去的路上便有些慌张。 “娘,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您看,连爹都不愿意,人家哥哥也未必就同意让妹妹嫁到咱家来做小啊。” 二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傻不傻,人现在就住咱们府上,近水楼台懂不懂,若是生米煮成熟饭,她哥哥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那三弟那边——”荣康本就生性唯诺,从小便是凡事听二夫人做主,“万一三弟心里有那丫头呢?” 二夫人一听反倒是乐了,手一摊,“那不是正好,你三弟那人是个痴情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真那么在意那丫头,为了不让她嫁给你,那就让他拿赌坊来换嘛,反正咱们是怎么都不亏的。” 二夫人这边算盘打得叮当响,全然没想到,没两日后荣习就将卫渊给请到青州来了,还带着春花的哥哥春山,说是卫渊看在荣习的面子上,帮忙打理打理青州这边的赌坊,这毫无疑问,是给荣习撑腰来了。到底是忌惮崇安那边,二夫人在卫渊在的几日很是消停。 春花终于巴巴地把荣习盼了回来,奈何她却在禁足,连晓风院都出不去,更不要说去岑府门口接人了。 不过好在荣习有良心,才进了岑府就吩咐了人,让去晓风院通知一声,把春花放出来。 春花得了消息很是高兴,换过衣裳屁颠屁颠就赶了过去,一见到荣习,连矜持都顾不上,直接扑了上去搂住荣习的脖子,要不是瞧见了站在荣习身后的春山,只怕她一激动都能亲下去。 “哥……”春花看见春山瞪着自己,还是有些怂,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姑娘家家的,注意点分寸。” 春花表面上应了,但还是对着荣习笑得灿烂又明媚,知道他们肯定要先往岑老爷院里去,不能先陪自己,只得腻歪了一会儿就放人走,却不忘在荣习临走前,悄悄贴在耳边说了句:“衣裳我做好了呦。” 荣习嗯一声,想装作很淡定,可嘴角的笑却掩不住,“我忙完就过去,你先回去歇着。” 卫渊把两人的举措都看在眼里,见春花走了,终于是没忍住揶揄到:“这是怎么呢?现在不嫌人家烦了?” 荣习被说得脸有些红,毕竟春花的哥哥还在呢,这让他怎么说,当着哥哥的面表明自己想拐人家的妹妹? 可即便如此,荣习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待从岑老爷那谈过事,又将卫渊和春山安顿下,荣习当真是立刻去了晓风院。却没直接问衣裳的事,反倒是先问了问春花的脚伤。 “都好了吗,现在还疼不疼?”荣习看着小姑娘细白的脚腕上红肿已经散去,心下稍稍安心。 “走路还是会疼呢。我哥住哪儿了呀,他哪天回去?” 荣习这一听不高兴了,板起脸,“这会儿不是刚见着我那时候了?就顾着问你哥。” “唔,我不是也很久没见哥哥了吗,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呀。” “今儿晚了,别过去了,明天白天再去,他也就待一两天,估计后天就回去了。” 荣习已经瞧见小姑娘给他做的衣裳就放在床头边,叠的整整齐齐,他伸手拿过来,抖开仔细瞧了瞧,瞥一眼有些脸红又有些期许的小姑娘,笑了,“做得比给你哥的精致,果然还是更爱我一点。” ※※※※※※※※※※※※※※※※※※※※ 下章就是文案梗。 喜欢 碍于春山在,春花这两日也是颇为收敛,甚少到荣习眼前晃悠,其实原本在荣习刚去崇安那几天,春花心里还十分埋怨荣习的,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又变得好恶劣,直到有天李明对春花说,荣习这般做都是又原因的,他无意真的冷落春花,那些都是做给二夫人看的,怕荣习不在的日子,二夫人会对春花不利,自然也是因为这个才将春花禁足。 陡然听到这话,春花心里感动地一塌糊涂,她这是终于将荣习这颗硬石头捂热了吧?可她心里反倒不痛快,怎么能这样对他呢,他有计划有想法可以同她说的呀,她还可以配合他呢,这样瞒着她让她一个人难受算怎么回事? 春花越想越气,觉得不能就这么轻饶了荣习,正巧春山临走前一晚来看春花,说春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总住在岑府也不像个样子,这次想带她一次回崇安。当时的春花当然是立刻拒绝了,她和荣习之前才刚有进展的,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不过第二天春天却变了主意,她忽然决定要跟着自己的哥哥一起回崇安,这会儿都开始收拾起自己的细软了。 消息是安嬷嬷递出去的,又经了青萍、李明,才终于是传到荣习那里。荣习一听春花要走,先是震惊,而后又觉得有些荒唐,那丫头明明恨不得整日黏着自己,怎么会说走就走呢? “爷,安嬷嬷说,何姑娘已经收拾细软了……” 真要走?荣习想到春花真的要走,不由得心下陡然一沉,恼火都顾不上,只剩下慌乱,原来他也会害怕失去。 匆匆忙忙赶到晓风院,一路上荣习都在检讨,是不是自己从前对她太过分太恶劣,自己最近又被二夫人影响,忙得不可开交因而冷落了她,不然春花为何突然就要走? 荣习到时,正遇上春花收拾好了细软,肩上背着个小包袱从屋里走出来,瞧这样子,真不像是唬人的。荣习一边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又直担心眼前人真就这么走了。 春花见了荣习倒是毫不慌张,甚至站在檐下等着他过来。 见了小姑娘这样,荣习火气窜得更旺,三两步迈上台阶,一手捏住小姑娘的一截手腕,一手去摘人肩上背着的包袱。 “三爷,你这是做什么?” 春花自然是不能这么轻易就让荣习把她的包袱拿走,只是她到底力气敌不过荣习这大男人,终究还是让他得了手,春花叫嚷着,要去荣习手里夺自己的包袱。 荣习哪里肯给机会,皱紧了眉头,直接用了力,将人提溜回了房,根本不顾春花的喊叫。 进了屋里,春花还在挣扎着,荣习很是不悦,将手上拿着的包袱一丢,两手捏住春花的纤腰,往上一提,将人按坐在了圆桌上。 “你想往哪走?”荣习攥住姑娘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不是嚷嚷着要嫁给我吗?这就要跑了?” 春花本来就不是真跑,又听荣习这样说,心里简直快要乐开了花,可戏要做足嘛,她可不能掉链子,于是哼一声,将头偏过去,语气里尽是埋怨和娇嗔。 “可是三爷又不打算娶我,还觉得我烦呢,我走了这不是正合了三爷的心意。” 荣习气到发笑,最近这段时日他对她的态度已经这么好了,她难道看不出来,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可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侧脸,荣习又半点脾气发不出来,一手揉着姑娘腰上的软肉,一手将小姑娘的脸板正,让她跟自己直视,语气也软下来。 “没说不娶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春花知道荣习现下是真的慌了,这会儿都能低声下气来哄自己了,可春花心里却更得意,觉得有这等好机会,可不能轻易绕过他。 “我看未必,我求三爷给哥哥带件衣裳,三爷都老大不愿意,还有我都摔伤了,三爷还要禁足我!我这么喜欢三爷,可是三爷一点都不喜欢我。” 荣习叹口气,这要换做最开始那时候,春花刚在他面前耍这种脾气,他只怕早将人丢回崇安,半句话都不想废,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一颗心都在人家小姑娘身上,春花要闹,他除了哄还能怎么办? “没说不喜欢。” “可是三爷也没说喜欢我呀。难不成,三爷的意思是……有点喜欢我了?”春花心里明镜一般,可为了让荣习着急,以为自己还在生气,装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喜欢。”荣习答得坚定,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 春花终于有些憋不住笑,轻咳了两声,勉强扳住,仍旧一副严肃样子,“真心话?不是为了留我胡口乱编的?” 春花自以为憋笑做得很好,可却没能逃过荣习的眼睛,荣习将小姑娘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这样才终于是松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你说呢?要不是真喜欢,我至于巴巴地跑过来留你吗?” 这下春花满意了,高兴了,抬着下巴洋洋得意地看着荣习,嘴角是再也掩不住的笑,“那你以后不可以凶我,不可以不理我不见我,也不可以嫌我烦,你要是能保证做到,我就不走了。” 荣习将人圈在怀里,神色认真,“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别走了行不行?” “行。”小姑娘答得脆快,怎么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怎么能不高兴?情不自禁就将双手申上来,想去搂荣习的脖子,哪成想竟被荣习挡开了,春花一看,这人方才还和颜悦色哄着自己呢,怎么这会儿又这幅冷酷模样,难不成真是哄好了就立刻变脸? “现在高兴了?那该谈谈我的事了。” “你有什么事?”春花现在讲话半分气势不输,毕竟荣习才答应过不会凶她呢。 “未经我允许,擅自就要走,走之前也没说告诉我一声,这是打算不告而别?弃我而去?我也是有脾气的,我也需要个解释。”荣习傲娇起来,那架势可一点不比春花弱。 春花噗嗤一声笑了,凑上前,和荣习四目相对,两手还是攀上去搂住了荣习的脖颈,笑容明媚,“我要是说就是想气你,试探你,会怎么样?” 荣习瞪她一眼,并不答话,只是手上却不老实,在春花身上一阵乱摸,春花被痒得不行,笑着讨饶。 “骗你的骗你的,我不是不要你了,我还会回来的。”春花把鼻尖贴上去,对着荣习的,两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春花甚至能隐约听见荣习的心跳声,“我是忽然想起来我家那里有位‘神医’,他知道很多偏方,我想着去找找他,看看你娘的病还有没有法子……” “就为这个?那你和我说,我派人过去就是,用不着你亲自跑一趟。” “当然不是只为这个。”春花突然语调拔高,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道,“顺便还可以吓吓你啊,看看我要走了你会有什么反应,而且……这个才是主要目的!” 荣习被春花气得牙痒痒,这小姑娘可把他吓坏了,他方才还以为是真不要他了,可此刻对着小姑娘重话也舍不得说上一句,能拿人怎么办? 可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小姑娘嚣张下去,不能打不能骂没关系,他自有别的法子惩罚她。 小姑娘这厢还在咯咯乐,荣习盯着那张红唇却有些心猿意马,终于还是没忍住,倾下身去,一口吻上来。 原本还在得意忘形的小姑娘感觉到唇上的柔软触感,瞬间僵直了身子,像是连喘气都不会了。 荣习对这反应很是满意,含着两片红唇吻得更深。 你看,他对付春花,哪里用得上打骂,这不就让她乖乖的了? 从前欠下的债,现在可都是要还的,自打这天之后,荣习的日子可不好过,处处都被小姑娘拿捏着,但他能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从前嘴贱又欠打,后来又不争气,真的在小姑娘身上丢了心呢。 某日辜平隶听说了这事,哈哈笑个不停,直说想不到荣习也有今天,只是等到他问荣习打算何时迎娶春花进门时,原本和乐的气氛忽然冷了下去,荣习一脸愁容。 “怎么了,春花妹妹不乐意嫁啊?那是你活该。”辜平隶还在幸灾乐祸。 “不是。”要真是这样,荣习也就不用犯愁了,“我爹不同意春花进门。” “为的春花妹妹的身份?”辜平隶也是大家少爷,自然对宅门里这些弯道清楚得很,一猜便知荣习的爹是没看上春花的出身。 “是啊,我爹就是个老古板,想不明白。” 其实荣习没打算这么快就娶春花进门,他想着至少要将赌坊和二夫人那事处理完了再说,那日也不过是同岑老爷交代了下自己同春花之间的事,哪成想岑老爷当即拉下了脸,直白了当地说,春花留在府里做小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想进门做岑家的少奶奶,想都不要想。 荣习为此很是犯难,他是绝不可能让春花做小,可也想不出法子过岑老爷这关,毕竟他想娶妻,归根结底还是要岑老爷点头。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个身份,老爷子嫌现在的不好,咱给春花妹妹找个新的不就完了。”辜平隶思维跳脱些,觉得这些根本都不是问题,“我就挺中意春花妹妹,我自己也没个妹妹,我把她认了干妹妹,那不就是咱们辜府的人了,我们辜府这身份还行吧,我估摸着老爷子不能看不上。” 辜府虽说也是经商之家,但上一辈却出了两位王府侧妃,这般地位岑老爷自然不敢瞧不上。 原本是荣习的思维固化住了,他一直只想着去劝通岑老爷,却没想过还有这种出路,如今经辜平隶这么一说,他觉得问题迎刃而解。 只是,荣习没想到的是,二夫人那边竟只是在卫渊来的那几日忍气吞声装了几天样子,其实背地里全然没有放弃争夺赌坊的狼子野心,甚至于,她们被逼得急了,竟想着歪门邪道,从春花身上下了手…… ※※※※※※※※※※※※※※※※※※※※ 春花:终于搞到手了!满足! 共寝 二夫人太过心急,一时也是昏了头,眼瞧着荣习很得崇安那边看重,竟然真的想了个下下策,要以春花为要挟,逼迫荣习将赌坊叫出来。 原本正是深夜,春花都已吹了灯准备睡下,只是白日里她刚同荣习一起去看过谢氏,荣习将二人的事说与她,谢氏听了高兴,还将家里祖传的玉镯子给了春花,说是给儿媳妇的礼。可把春花乐坏了,倒不是为这一个玉镯子,而是她越发有了荣习真是她的人了的实感。 危险也是这时悄悄来临,换作往日春花定是倒头就睡的,只今日太激动了些,才一直未曾睡去,也亏得是春花没有睡实,一片黑暗中,春花忽地闻到房里似有淡淡的烧焦味道,只是她分明是将烛火都吹熄了的,如何会有烧焦的味道?春花心下怪异,但起初没当一回事,可过了会儿,自己竟恍惚有些头晕目眩之感,又听得屋外似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这下可引起了春花的警觉,虽说她身在岑府,按理不该有什么危险,可警惕之心不可无,春花立时从床上惊坐起来,仔细观察着门外动静。春花心里如同敲着鼓,紧张到气都快喘不匀,但她反倒确认了自己此刻是身在危险之中。 好在春花不是什么娇气小姐,从前在家时春花是个上房爬树样样精通的,手脚很是麻利,发现不对,很快便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抹黑走到屋里的后窗处,爬了上去,再轻轻一跃便出了屋子。只春花的脚伤还未完全痊愈,这会大抵又是因受了那迷烟的影响,头昏脑涨地,落地时没能稳稳站住,竟是轻呼出声,这下可惊动了屋外人。 春花本就害怕,这下更是紧张得不行,赶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绕到晓风院的后门,春花听得见后头那两个歹人已经在追赶她,她顾不得细想究竟是何人要加害于她,只想着要如何摆脱危险。 眼下情形春花不敢喊叫,虽说岑府夜里一直有巡逻的护院,只是谁知道他们现在在哪,万一还没等到她们赶来自己就被……春花不敢细想,慌乱之中忽地记起李明刚带她来晓风院时,曾告诉她仁禄堂有个小门与晓风院离得很近,那处又有一片小竹林可做遮挡。 春花咬紧下唇,急匆匆往那小门赶,上天垂怜,今日仁禄堂竟是未曾将这小门上锁。 双手才刚碰到门板,春花便觉身子一软,竟是跌跌撞撞就要坐下去,强撑着才将身子站直,颤抖着喊着荣习。 “三爷……三爷……”春花竟都未曾察觉,此时自己已带上了哭腔。 荣习睡梦中惊醒,衣裳也顾不得披,但到底是守夜的李明和青萍快了一步,先将院子里的灯点上,扶着已经吓坏的春花进了屋。 荣习赶来时,春花已经在仁禄堂的屋里坐下,见荣习过来,一直在眼圈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是忍不住直直砸下来,人也扑进荣习怀里。 “三爷。” 春花这幅模样可把荣习吓坏了,捧起眼前人的小脸,见那落了满脸的泪水很是心疼,低下头去边啄了啄,边轻声问,“乖,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不怕,有我呢。” 春花一听,惊惧一下全涌上来,竟是委屈地不行,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晓风院的方向,“有坏人。刚刚我跑过来,他们还追我呢。” 这倒让荣习意想不到,在岑府里还能出这样的事?可他又全然相信小姑娘,立刻便让李明去晓风院查探情况,自己将身子还微微颤抖的春花裹紧自己的衣裳了带回了卧房。 荣习让青萍送了热茶进来给春花暖身子,等小姑娘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才细细问她今晚之事。 这事很蹊跷,但好在岑府毕竟还算戒备森严,即便有人想行坏事,也非那么容易,何况还是未成功的,不过半个时辰,李明便已经将那两人抓住,也细细审问过。岑府自然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刑罚,那两个人供认不讳,将幕后主使全都交代了。 李明过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悄悄说与荣习,荣习一听,很是气愤,但夜已深,小姑娘又吓着了,什么都比不得春花重要,这笔账且等天亮了他再去找二夫人算。 “好了,没事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明天我就给你报仇好不好?” “我不要睡觉,我害怕。”春花抱膝蜷坐在荣习的床上,她是一点都不想回晓风院了,恨不得能在荣习这里坐到天亮。 “不让你回去睡,你就留在我这,我陪着你,好不好?”荣习将小姑娘拉过来,搂在自己怀里,又落了一吻在她额头。 “可以吗?”春花抬头望着荣习,显然没想到她会留自己在仁禄堂过夜。 “怎么不可以?”荣习轻声笑了下,直接借着力道将小姑娘放平在床上,又给她盖了被子,“都是我的人了,早晚是要睡在这的,刚好让你提前试试我这的枕头和被子,看你觉得满不满意,你要觉得不行我也好尽早找人换。” 春花一听,觉得很受用,扑过去在荣习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而后又将头埋进荣习的胸口,耳根红红的,“三爷真好,我们快睡吧。” 可哪就那么容易睡着,春花这会惊魂才定,不过是因着有些害羞了才催荣习快睡,可其实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在荣习怀里拱来拱去。 “睡不着吗?”荣习突然开口,倒把春花吓着了,荣习一下下拍着背安抚她。 春花头一次觉得荣习这么温柔,大半夜给她讲从前在话本子上看过的故事,很是耐心地哄她入睡,刚入睡时迷迷糊糊间春花还能感觉到额前的温热,荣习的吻落得清,却还是让春花感到心安,虽是经历了那样的事,可这一夜还是睡得很安稳。 到了第二日,荣习少不得要在这事上大做文章,一方面是为了彻底将二夫人这个大麻烦摆平,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二夫人这回是将主意动到春花头上,这他可是绝不能忍的。 荣习倒没有直接领着人去找二夫人兴师问罪,反倒是先借着昨晚的由头,去了岑老板院里,将岑府治安上的不足和缺陷同岑老爷说了一通,岑府这么一大家子,治安出了问题可是大事,岑老爷自然很重视。而后便是父子二人一同约谈了岑府护院里管事的人,先将昨夜当值的人各罚了十个大板,又扣每人三个月的月钱。 这一顿折腾,在岑府里闹出的动静不小,再加上昨夜本来带着春花回来的两个歹人后来并未回来复命,二夫人心里早知道大事不妙,可到底还抱着几分侥幸心理,□□习整顿护院的事一传出来,她就知道自己这真是闯了大祸了。 荣习如此做除了有先震慑二夫人之意外,也算是先向府中众人展示了自己的地位,他是能同岑老爷一起做主惩罚家中下人的主子,同岑老爷其他几个儿子还是有很大不同。 杀鸡儆猴的戏做完,终于是迎来了重头戏。 二夫人被岑老爷身边的人传唤过去时,已经是四肢发软,哪知道去了后,荣习也当真不肯让步不赏面子,直接将那两个歹人唤过来,就跪在岑老爷面前回话。如此一来,证据确凿,二夫人还能如何,只得当即认了,却仍旧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开脱,盼着岑老爷好歹能看在父子情分上饶了自己的儿子,直说这事乃是她一手策划,与荣康毫无关系。 “爹,二娘这出府去,想来大哥心里是不好受,大哥那脾气又暴躁些,大嫂现在怀着身孕,别再闹脾气伤着大嫂了,咱们在西南还有处采石的荒山,那的负责人上个月不慎坠崖去世了,我也是前几天才得的消息,一时也找不到新的人选顶上去,我想着不如让大哥先过去盯一段时间,好歹是咱们自家人,可靠些,二娘做这么多出人意料之事,也不过是想帮大哥在岑府谋个差事吗,我看如此是一举两得呢,您觉得如何?” 荣习一口气说完,面色平静得很,但二夫人却被荣习这番话惊得瘫坐在地,哭喊着求岑老爷不要让荣康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可岑老爷这会儿正为她做出这等糊涂事生气,根本不听她的哭喊,大手一挥,允了荣习所说,还言道明日就让荣康出发,便背着手离开了。 剩下荣习对着二夫人,要笑不笑。 “还得是多谢二娘,不然我同春花怕不会进展这么顺利。”荣习想做的都已做完,也不愿再与二夫人多废话,起身也回了仁禄堂,小姑娘还在那等着他呢。 闹了二夫人这事后,岑老爷竟是不再说绝不接受春花进门的话,兴许也是觉得岑府愧对人家姑娘,可其实就算岑老爷仍是反对,荣习也并不在乎。 春花如今是翻了身,在仁禄堂说一不二,从前还有些看不起她的垂柳,现下还不是得把春花当主子一样的伺候? 春花也是个有些记仇的人,她可是还清楚地记得刚到岑府时,垂柳同铃兰是如何挖苦她的,此仇不报,那她岂不是太憋屈了。 自打那夜宿在仁禄堂后,荣习便让人直接将春花的东西都从晓风院搬到了仁禄堂,起初春花还因为害羞不愿意,但荣习死活不放小姑娘走,她也只得在仁禄堂住下来,自然从此也是在仁禄堂用饭的。 荣习白日里要外出,常常只有春花一个人吃饭,那天在饭桌上,春花瞧着垂柳那张脸便气不打一处来,铁了心要让这垂柳难受一回。想起刚来时,某个早晨,她和垂柳争着要给荣习盛粥,竟是弄碎了一只碗,春花心下忽生一计。 “垂柳,我想喝些汤,你帮我盛一碗呢。” 现在的春花身份可不同那时候了,垂柳只能乖乖地应了,去给春花盛汤,只是在递过来时,垂柳原本是打算直接将汤碗放在春花手边的桌子上,哪知道春花竟自己伸手来接,还——在接住的一刹那,松了手,那汤碗就这么碎裂在地,溅起的汤汁还弄脏了春花的裙角。 “怎么回事啊,你这么不小心,差点烫到我了。”春花心知肚明,这一次是她松的手,根本不是垂柳的错,但她偏生就是咽不下当初的那口气。 垂柳也是个心气高的,见春花这是故意整她,也不甘任人欺负,竟顶嘴道,“明明是何姑娘你自己松了手的。” “是吗?”春花唔一声,转头看着屋里其他的下人,“方才是我松手的吗?” 满屋的下人竟是都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都不讲话,那我和垂柳姐姐只能各执一词,辨不出个是非黑白来,看来只能让人去把三爷请回来了,让他做个主呢。” 烦忧 春花说完,也不给那些下人再答话的机会,直接唤了人来,让去请荣习回来。她心里还是有分寸,知道荣习今天去赌坊里没什么要紧事,他临走前也说过,只是去瞧一瞧,免得他常不去,那里当差的人松懈,还允诺了春花,中午前就回来,陪她用午饭。 下人将话带到赌坊,只说是春花请荣习回去一趟,早饭时发生的事一概未提,荣习竟也没问,只是皱了下眉,心想着这丫头不知道又是起了什么鬼主意,但还是赶忙交代完事情,匆匆回了家。 等荣习回来的工夫,春花可没耽误了吃,反正她又没什么可担心的,而且她又很中意餐桌上的几道酱菜,很有些她在乡下时吃母亲做菜的味道。春花捏着筷子,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吃着,换作往常这会儿她早该吃完了,但今日是成了心要同垂柳算旧账的,索性吃得很慢,就在等荣习回来。 荣习回了仁禄堂,见春花还在吃早饭,小姑娘一只手托着腮,懒洋洋斜倚在桌上,另一只手慢慢悠悠地夹着东西来吃,倒真是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几分女儿家的娇嗔,又带着些随意慵懒,荣习觉得甚是可爱。 三两步走进屋去,抬手捏了捏小姑娘嫩白的脸蛋,这阵子在岑府里把她养得越发水灵了。 “特意喊我回来,是有何吩咐?” 春花将荣习的手推开,将身子坐直,微微嘟着嘴,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我哪敢有什么吩咐,我是烦请三爷回来帮我评理呢。”春花眼皮上挑,目光落在垂柳身上,此时垂柳已然半点不敢造次了,她今日是真的委屈,毕竟确实不是她将碗摔了,起初顶嘴也是不想自己平白被冤枉,但如今春花在自家三爷那儿是个什么地位,她还能不清楚吗?即便再委屈,也只能是默默忍下。 “我说想喝汤,就让垂柳帮我盛一碗,哪知道她对我似是有意见,竟然不好好端给我,提前松了手,汤全洒了,你看——”春花低头撩起自己的裙摆给荣习看,“你新送我的衣裳呢,都弄脏了。我不过是说了她一句,她竟然还顶嘴,说是我将碗弄摔的。” 春花委屈巴巴的,头一歪,就偎进荣习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荣习倒很是受用,自打他让春花搬到仁禄堂来住,春花比从前害羞了不少,这般主动亲近他其实不多。 荣习将小姑娘搂紧,也瞥了垂柳一眼,小姑娘特意让人去请他,这事情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他也能猜到七八分了,但小姑娘此举不就是想他偏袒些,帮她出口从前挨欺负的气,他自然是要配合。 “烫到没有?” “那倒是没有的,那会儿汤都放的有些凉了。” “这样,那想喝什么汤,等下同厨房说,再熬一盅来。”荣习先安抚过小姑娘,才开口去问早上的事。 “春花说的汤碗是怎么一回事,是她没拿稳摔了的?”荣习抬眼看向垂柳。 垂柳张了张嘴,本想为自己辩解,但到底还是没那么做,低下头去,认了错——她此刻说不是她弄翻了汤碗了也只是一面之词,没人会替她作证,一旁的下人要么是站在春花那一边将错甩给她,要么便是装作没看见。 “是奴婢不小心,奴婢知错,甘愿受罚。” “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春花一听,这会儿垂柳竟然半点不反驳,直接认了,还一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从荣习怀里坐直身子,道:“怎么方才三爷不回来的时候,你便又是顶嘴又是否认的,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没,不是的不是的,方才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了才顶嘴,奴婢是真的知错了。” 荣习揽过春花的肩,重新将小姑娘带进怀里,哄着道:“好了好了,别为这事生气了,她做得不对,你罚她就是,你怎么高兴怎么来好不好?你好好想想,要怎么罚她。” “唔。”春花一听,倒是愣了,她本意只是给自己出口气,也让垂柳尝尝她当初受欺负的滋味,却没想真把她怎么样,更没想过要罚她,心下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罚垂柳,原本还旺盛的气焰一下子软下来,“就不罚了吧,反正她知错了。” “好。”荣习低头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头,才对屋里众人说,“我们春花大气,这事就不计较了,但往后任何人不得再犯这样的事,知不知道?” 待事情处理好,荣习原本还想再同小姑娘腻歪一会儿,哪知道春花一把推开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别拽我,我得去换身衣裳,这都脏了,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我早就去换了。” 荣习说要陪她一起去换,自然是被拒绝了。 “你这没良心的,我大老远跑回来,利用完我,帮你出了气,你就不理我了?” “你知道?”春花拗不过荣习,只得任由荣习牵着他一同回了房。 “知道什么?”荣习偏偏要明知故问。 “知道我是故意难为垂柳,想给自己出气的。” 荣习笑,“自然是知道,看你那表现我就猜到了。” 说话的工夫,春花已经从柜子里找了新的衣裳出来,正准备要换,又见荣习正坐在床上瞧着她,春花霎时红了脸。 “我要换衣裳了,你快出去吧。” “我要是不出去呢?我现在再怎么说也是你男人了吧。” 春花瞪了荣习一眼,不欲同他多说,直接将人从床上拽起来,往门外推去。 “咱们还没成亲,你还是规矩些,万一你日后不娶我不要我了,我岂不是亏了。” “这是哪来的话。”荣习一把握住春花纤细的手腕,听她这般讲,当真是有几分不高兴。 “你先让我换衣裳,换完再同你说。” 春花换衣裳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荣习却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觉得慢得很,他是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这丫头又是怎么了,才会生出那般想法。 起先春花和荣习倒也都没在意今日说过的话,春花本就是随口一说,后来荣习追问,她也是随意找了个说辞,缺没想到,两人之间当真没能那么顺利的成亲。 自那日荣习听春花说怕他日后不娶她不要她的话,便开始悄悄准备两人成亲的事,哪成想还没过几日,岑老爷便派人将荣习请了过去。 岑老爷意思很明确,他要的是楚泠那样出身的姑娘做荣习的妻子,绝不可能接受春花嫁进岑家做少夫人。他叫荣习来,便是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春花住进仁禄堂的事,他已经决定月底便去楚家替荣习向楚泠提亲。 荣习自然不答应,为此还同岑老爷吵了一架,但岑老爷态度也很是坚决。 “旁的事儿子都可以听爹的,唯独我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能听您的,儿子要自己做主,您即便是去楚家提了亲,儿子也断然不会娶楚泠。” 荣习说完,也不顾岑老爷脸色,直接转身离开,回了仁禄堂。 这事荣习没同春花提起,但也怕岑老爷真去了楚家提亲,这几日颇有些为难。 正巧辜平隶来赌坊找荣习,要邀他外出游玩,荣习听了直摆手,说自己正烦着呢,可没心思跟他出去玩。 这下辜平隶可来了兴致了,“哎呦,荣三爷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刚抱得美人归嘛,有什么烦心事啊,莫不是春花妹妹记恨着你从前冷落人家,不让你进闺房?那就是你不对了,当初确实是你过分,你现在好好表现好好哄哄啊。” “少贫,我俩好着呢。” “我看你这脸色,感觉好像不大好啊,有什么事你跟兄弟说,兄弟经验丰富,肯定能帮你分忧。” 荣习呵笑一声,这才舍得抬头搭了辜平隶一眼,“你成过亲?还经验丰富?呵,我怎么不知道。” 辜平隶一听,更有精神头了,巴巴地凑过来,“啥?成亲?你要和春花妹妹成亲了?这有啥好愁的,怕春花妹妹不答应吗?” “不是。”荣习轻叹了口气,“是我爹不同意,他看上楚泠了,说要月底就去提亲。” “就为这事?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楚泠和张詹,人两家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就差提亲过门,你爹就是去了,楚家也不会答应的。” “楚家不答应,那下次王家李家呢,我爹是嫌春花出身不好……” “那你自己呢。” “我当然是不在乎这些,我原本正计划着过了年就娶她进门的。” 辜平隶能理解荣习的难处,他们这些大户人家看中门当户对,婚姻之事不是他一人就能做主的,“唉,春花妹妹这么好的姑娘,你爹有什么可嫌的,要我说什么出身不出身的有啥重要的,不就是要个名头,大不了你让春花妹妹来找我,正好我家没姑娘,让她来给我当干妹妹,我娘有这么个闺女指不定多高兴呢。” “别闹,春花的娘还健在呢,怎么会去给你娘当闺女。” “就是个干女儿而已,有什么的,还多个人给春花妹妹添嫁妆。” 荣习仍是摇头,“可这样你让春花家里怎么想,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爹嫌春花的出身不好,是给你们辜家做了干女儿我爹才同意的。” 送走辜平隶,荣习也没心情继续做事,索性直接回了家。 这会儿还没到晚饭时间,但春花却已经下厨开始忙活了。其实她也好久没有下厨为荣习做吃的了,可她瞧得出来,这几日荣习心情不大好,猜想应该是生意上不顺心,她想他高兴,才决定亲自做些好吃的给他。 荣习平日里几乎不去厨房,那里油烟重,他嫌弃得很,今儿听说春花下厨,难得地踏进了厨房。 春花正在案前切白萝卜,锅里还煮着东西,腾腾冒着热气。春花做得专注,根本没注意到荣习进来。 荣习瞧了半晌,这般的人间烟火忽然就让他很是动情,终是迈了步子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了小姑娘。 “在给我做好吃的?” 故人 春花做得不多,只一道焖牛肉,一道清炒茭白,又做了一锅豆腐汤,但这些不是重点,她故意要卖关子似的,对着荣习摆了个鬼脸道:“你先等等再吃嘛,有惊喜哦!” 荣习也乐得等,乖乖坐着等她。没多时,小姑娘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的盘子上只放了几块萝卜,应当是剪过的,萝卜边缘微微泛着金黄,但更多地还是保留了原本的颜色,极淡的青绿色,倒有些像是美玉,颜色通透。 “三爷尝尝?”春花将碟子放到荣习眼前,满脸期待。 荣习也不驳小姑娘面子,很赏脸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咬了一口。 这味道倒是当真不错。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更多的是萝卜原本的清甜,吃起来却很爽口。 “恩,好吃。” 春花也坐下来,“是我娘从前爱做的,我小时候家里穷,没什么东西吃,我娘就用些很普通的食材变着花样地做。我从小就爱吃,很简单的,只是切萝卜的时候有些难,要将萝卜两边切的薄厚均匀。不过,你吃惯了好东西,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怎么会,你做的我都爱吃。”说着,荣习又夹起萝卜咬了一大口。 “其实,我今天做这道菜,是因为我给他取了个名字。” “是什么?” “青玉案。” 荣习听了直点头,“倒贴切,是个好名字。” 一餐饭两个人吃得很高兴,也很温馨,时辰也还早,用完了饭,荣习便带着春花出了岑府,打算出去逛一逛。 路上荣习一直牵着春花的手,偶尔还要捏上一捏。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的。” “那怎么不问?”荣习低头看着春花,点了点她的鼻尖,“问吧。” “就是……你之前不喜欢我的呀,怎么会……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荣习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春花放在心上的,他也说不出个具体来,只是随着相处越来越多,被春花无拘无束、敢做敢想的性子吸引了,不知不觉小姑娘便成了那个放不下的人了。 “你怎么不说话,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春花在一旁故意耍起小性子,摇着荣习的胳膊不肯撒手,偏要他给个答案才行的样子。 “我也说不好,可能就是某个瞬间吧,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你无拘无束地长大,还能由着自己的心做想做的事,可我就不行,小时候被我爹我娘逼着读些死文章,他们就盼着我能考取功名,长大了,他们也不经我允许直接就给我定下了亲事,总之是凡事不由我啊。” 其实不止是小时候了,现在的荣习何尝不是如此,连他娶亲的事岑老爷也要横插一脚,阻止他娶春花进门。 “唔,现在不是好多了吗,你看岑老爷已经不逼你考功名,准你做生意了呀,别的事你也别急嘛,他能想清楚的,你再等等。” 荣习笑得有些许苦涩,有些事哪是春花想的那么容易的,但他还是温柔地摸了摸春花的长发,复又牵起春花的手,带着她在长街上走。 “明天去看看你娘吧,她这几天身子好了不少,精神多了,还在给你做鞋子呢。” “好。” 荣习有时候忙起来,三五日才能去瞧谢氏一次,但春花却是得了空就会去,谢氏自经历了那次变故后,心境大有不同,在从前她也是绝不会接受春花这样出身的儿媳,如今却是对春花越看越满意,她不求别的,只求能有一人真心待荣习好,照顾他包容他。 因而在谢氏询问起荣习打算何时同春花成亲时,荣习毫不意外。 谢氏自然是趁着春花不在时悄悄问的,按理只有他们娘俩,荣习不该有所隐瞒,但荣习却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回答谢氏。谢氏脑筋一转,也就明白了,春花对荣习的心意她看在眼里,必定不会是因为春花不愿意嫁,那问题就只能是出在岑老爷身上。 “是不是你爹那边不同意?” 荣习点了头。 “但是我不会任他摆布的,我心里有了法子了,要是他实在逼得紧……”荣习话未说完,抬头就见春花正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咬唇瞧着她,脸上的失落一目了然。 “午饭我做好啦,可以吃了。”春花装作只是刚来,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扯起个笑,说完话就飞快地转身跑开了。 “她多想也是难免的,你回去多哄哄就是了,啊。要是跟你闹脾气你也忍着点。”谢氏拉住要出去追人的荣习,仔细嘱咐过才跟荣习一块过去用饭。 春花已经将碗碟都摆好,正在盛汤,许是这会儿冷静了些,面上的神情自然了不少,招呼着谢氏坐下。 饭桌上春花仍旧如往常一样,是个开心果,帮谢氏和荣习夹菜盛汤,仿若方才的事全然没发生过一般。 待离了谢氏家,荣习试探性地开口唤了春花一声。 “恩?”春花转头看过来,知道荣习想说什么,自己先问了出来,“岑老爷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荣习看着春花的眼睛,半晌才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因为我的家世吗?” 荣习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春花转过头来,并不继续追问,而是默默地一个人往前走去。 “但是我不在乎。”荣习追上前,把春花的手捏进手心,语气坚定地道,“我爹说了不算的,是我和你成亲,又不是他,我不会听他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家世,只要你是何春花就够了。” 这话春花听着自然受用,回握住荣习的手,“我知道,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不着急的,能在你身边我就知足了。” 荣习还欲说些什么,但春花不给机会,直接拉着他就往街市走,“我方才都没吃什么东西,你现在陪我去吃碗面吧。” 春花真的只是在街上随意找了一家面摊就拉着荣习过去了,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去的正是刘燕燕父母的面摊。刘燕燕便是荣习从前的那个心上人。 春花只知道刘燕燕的名字,和后来她走丢后的事情,缺并不知道刘燕燕家里是做什么的,自然也不知道这面摊和刘燕燕的边缘。 “老板,要一碗面!”春花一股脑拉着荣习奔过来,兴冲冲地说完,才发觉面摊的老板一直盯着荣习看。她还很是好奇,也顺着老板的目光回了头,看了眼荣习,觉得他面目上没什么异样,才又转回来,这时却听到面摊的老板开了口。 “三爷来了,快到里面坐。” 老板恭恭敬敬地将荣习请到里边桌子坐下,又对春花说稍等,面很快就好。 待老板走了,春花才盘问起荣习来。 “你和老板认识吗?” 荣习曾经是很喜欢刘燕燕,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他和刘燕燕也已经再无可能,他早就放下了,心中并无波澜,只是仍旧有些许别扭,或许是因为春花在,怕她多想,便只轻声嗯了一声。 春花正要追问,老板已经将面端了上来,春花倒很意外,难怪老板说面很快就好,这还真是……很快呢。 老板在荣习身旁坐下来。 “这是三奶奶吗?” 荣习拉过春花的手,笑,“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会是了。” “那恭喜三爷了,姑娘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跟三爷一块儿会幸福的。” 既然遇见,也难免要叙叙旧。 “借您吉言。她怎么样,有消息吗?” 春花一听,便觉出了不对劲,虽是吃着面,但两只耳朵一直仔细听着。 “挺好的,上个月差人来送过信,说是又有了身子,也跟那山大王说好了,往后不干烧杀抢夺的事了,她带着人在山上辟了两块地,带着寨子里的弟兄们一起耕地,自给自足。之前三爷能拼了命去寻人,是我们燕燕的福气,但说到底是你们两个人没缘分,我跟她娘还一直怕你走不出来,现在看你走出来了,我们也替你高兴,我们全家都会祝福你的,三爷。” 老板说完这几句话,便起身又去忙了。 这回春花就是再愚钝,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她故意要让荣习着急一样,先捧着碗喝了口汤,明知故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呀?” 荣习看她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就知道,这丫头又是要闹她,伸手就捏了一下她脸蛋,软乎乎的很是舒服。 “你猜猜?” “哼,我才不猜,不就是你的旧情人吗?” 荣习起身,也坐到春花那边的长凳上,借势将人搂过来,“其实说不上是旧情人,那时候只是我很喜欢她而已,但我只是常来这吃面而已,并未开口对她表明过心迹,兴许她对我根本没有男女之情也说不定。” 荣习说的是实话,当初他的喜欢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常来看看她而已,还未等做些什么,刘燕燕便被黑虎寨掳走了。 “你不必说这些,都过去了,我不会追问的。” 在同荣习确认心意之前,春花倒是还有些介意这个刘燕燕,现在她早想通了,不管曾经荣习同她有过什么,都已经是过去了,眼下要和荣习长相厮守的人,是她呢。 反抗 但春花也是第一次知道,刘燕燕当初竟然是被山贼掳走的。如此想来,刘燕燕也是个可怜人,好在现在那山贼已经洗心革面。 春花仍旧住在仁禄堂,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终于到了月底,岑老爷说过的要去楚家提亲的日子。春花对此并不知情,是荣习忽然领着她去楚家,在楚府门口见到了岑老爷时才知晓。 荣习与岑老爷两父子相对而立,谁也不肯让步。 “爹,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确,我不会娶除了春花以外的任何人,今日您若执意踏进楚家提亲,那儿子也不能拦着您,但这门亲事我不会应,到时成亲礼上新郎不出现,丢的还是咱们岑家的脸。 “你、你,你敢!”岑老爷被荣习气得直发抖,手指着荣习迟迟不放下。 “就这么个乡下野丫头到底有什么好?除了模样还中看,还有哪里配得上你?咱们岑家好歹也是商贾大户,怎么能娶这样的人进门。”岑老爷之前虽然也看不上春花,但到底未曾在春花面前直言过什么,今日是头一次当着春花的面,讲出这些羞辱之言。 春花当即沉下了头,本欲将手从荣习那里抽出来,但荣习却攥得紧紧的,根本不由她。 “我娶的是她这个人,又不她的出身,再者现如今怕已经不是您想的那样,是她在高攀我了,儿子已经将我名下的铺子和宅子都过到春花名下,现在一无所有的,是我了。” 岑老爷被荣习这话气得,连站都站不稳。自二夫人那事后,岑老爷已经将自己的大半身家都给了荣习,荣习此举那不是将他岑府的半壁江山都交了出去。 “你这个逆子,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你就不怕,不怕她看上的根本就是咱们岑家的家业吗?!” 春花对此也很是震惊,都有些目瞪目呆了,但她也知道眼下不是她该说话的时候,便默默地没有开口。 “她不是这样的人,我很清楚。我原本也不想如此,是爹逼我的。” 荣习说完,便拉着春花离开了,留下岑老爷满面的不可置信。 两人没有回岑府,荣习带着春花直接去了赌坊。荣习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箱,用钥匙打开来,从里头拿出一叠纸,递给春花。 “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往后赌坊、绣楼、那边临街的几处酒楼和客栈,城郊的两处宅子,一处庄子,我大哥去的那处矿山,都是你的了,我是穷光蛋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春花颤巍巍接过文书,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低头看看手里的文书,又抬头看看气定神闲的荣习,半晌也没缓过神。 还是荣习将人一把拉过来,到自己怀里坐着,“这是怎么了,成小富婆了还不高兴?” 春花不答,竟是低下头落了泪,而后又扑到荣习怀里,手环着他脖颈。 “你好傻呀,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给我了呢,万一我真像你爹说得那样,是看上你的家世了怎么办?” “傻丫头。”荣习从春花的衣襟里抽出帕子,帮她擦眼泪,“你看上我的家世又何妨,只要你是我的,我管你看上我什么了,我把这些给你,是我想用这些贿赂你,笼络你,让你死心塌地地跟我一辈子。” 春花呜咽着,还用手锤了两下荣习的胸口。 “可我不想要这些,你快再拿回去吧。” 春花哭够了,偎在荣习怀里将这些文书一张一张翻看过,就又一把塞回给荣习,委屈巴巴地样子。 “嫌少?嗯?”荣习搂紧小姑娘的腰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故意逗她,“嫌这聘礼不够?放心,这些都是送你的,聘礼我会额外再备一份,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不会少了你的。” “我不要。”春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摇了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都给你。” “我不要你的这些东西,我想要的就是你对我好,一辈子对我好就够了。” 亲事很快筹备起来,再过一月便是春花生日,荣习不打算拖得太久,只待过了年,天气暖和了便想将春花娶进门。 荣习没让春花知道,已经悄悄派了人去了春花的家乡,要将春花的娘和弟弟接到青州了,也已经在离岑府不太远的地方置办了一处小宅子。 春花的娘到岑府那天,春花正同荣习在院子里喂鱼。既是要成亲,荣习自然要将原本就准备好要给未来妻子住的露浓堂再修整一番,便带着春花一起过来,想问问她的意见。 起先春花还在冥思苦想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转念一想,才觉出不对来,怎么她成亲后还要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不和荣习一起住呢? 荣习手捏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卖弄关子道,“娘子以为呢?” “少贫,谁是你娘子了,你到底说是不说?”春花现在全然不怕荣习,直接扑过去捏着荣习腰间的软肉。 “好好,我说,我说。”荣习抓过春花的手,捏在手心。 “我是嫡子,往后要继承家业的,按理自然不能只娶一房……”话才说到这,荣习便收到了春花一记狠狠的眼刀。 春花一听就明白了,恶狠狠地瞪着荣习,“所以说是让我住在这,你日后娶的小妾住旁边那几个小院子,你素日有心情来我这就来,没心情就去别的小妾那或是自己在仁禄堂住?” “原本该是这样,但我不会,我只要你一个。”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全部身家都在娘子手里,我就是想娶别人,我也养不起不是。” 春花这才乐了。那日她本不想收那些文书,奈何荣习很是坚持,她也只好收下了,反正她是一心一意跟着荣习的,自己也并不懂生意上的事,将来必定也还是荣习打理生意,就当她是替他先保管吧。 “不过这院子真是不错,但我不要住,我就和你住在仁禄堂,我要每天陪着你。” 春花又瞧了露浓堂半晌,这院子的装潢其实很是精致,也很秀气,她很喜欢。 “要不然,这院子就留给以后我们女儿住吧——” “花儿。” “二姐。” 春花身后面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待转过头去,真真切切地看见娘亲和弟弟站在露浓堂门口,春花才确信了,一时也顾不得方才说了一半的话,直直奔了过去。 “娘,你怎么会在这呀。” “是岑少爷派人去接我们来的。” 春花这时才想起来回过头看一看身后的荣习,心里已经猜到了,这应该是荣习给他准备的惊喜。 “再过几日就到你生辰,我就接娘过来,陪你一起过个生辰,再者我们也要成亲了,娘在这能帮你准备准备。” 原本接春花的娘和弟弟过来,荣习是想表现表现自己的,还能给春花个惊喜,却没想到,自打春花的娘来了青州,春花日日都往他给未来岳母买的宅子跑,竟然都把他冷落了。 荣习心里有些不舒坦,他白日里要出去做事,晚上回来还不能时常见着春花,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于是白日里去个绣楼,也要带上春花一块儿。 □□习自己做事,春花也插不上话,觉得无聊,不如回去陪自己娘亲说说话,毕竟母女俩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别走,你这日都跟你娘一块住,我白天又不在府里,咱们都多久没好好亲热过了。” 荣习瞧出春花所想,一把将人拉回来,搂进怀里不放人走。 “那我待在这你也是忙自己的事情呀,都不理我的。” 搞了个半天,小姑娘这是也心里有埋怨。 荣习轻笑,用鼻尖轻轻地在春花细白的脖颈处摩挲。那一缕女儿香他像是总也闻不够一样。但到底还是没留恋,他是个男人,能忍过这么就同床共枕却只能看不能吃的日子已经很不容易,这会儿要是再亲热下去可真是难为他了。 “我还不是为了提前把事情忙完,过两天好陪你过生辰?你竟然还不领情。” 春花也被荣习磨蹭地发痒,歪头去躲,却又伸出一只手轻点着荣习滚动的喉结。 “别乱摸,不怕我把持不住?” “讨厌,你正经些。”春花羞红了脸,调整了坐姿,搂着荣习的脖子,“你倒是说说打算怎么给我过生辰呀。” 荣习其实早有计划,他不想大操大办,最好只有他同春花两个人才好,只是既然已经接了未来岳母和妻弟过来,自然还是不好真的撇下的,便打算春花生辰那日,先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再同春花过二人世界。 “以后嫁进来,生辰难免就要在家里摆酒,往后热闹的时候多的是,今年就我们两个一处,我陪着你,好不好?” 春花眼尾上挑,从荣习怀里跳下来,带着几分得意。 “那可得看我的心情,说不定我生辰那天就只想同我娘待在一块儿呢,那可是我娘的苦日呢,她生我养我多不容易。” 春花走到书桌另一侧,手扶着桌子倾身下来,故作勾引地摆弄着荣习胸前纽扣。 “至于你嘛——当初我追你可是很辛苦,你对我忽冷忽热,现在你这么轻易地就想同我亲亲热热二人独处?哼,你休想。” “我生辰同不同你过,得看你这两天的表现,你把我哄高兴了我就答应你。” 看着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做完鬼脸,荣习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心里甜滋滋的。近来小姑娘是有些恃宠而骄了,任性又妄为,但他只觉得可爱,当做是情人间的情趣,毕竟他知道,春花这样更多地还是想同他撒个娇罢了。 荣习笑得有些无奈,此刻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他惯出来的。但春花这样讲,他却又没半点法子反驳,谁让他当初端着架子,还小姑娘吃了那么些苦头呢? 会有今日,是他活该,也是他心甘情愿。 变故 原本已经开始筹备的成亲礼,终究还是耽搁了。 先是春花的姐姐有了身孕,公婆早亡,姐夫要做工,偏生春花的姐姐又胎像不稳,春花的娘心疼女儿,见荣习素日里待春花极好,看样子必是真心,便只小住了半月,就回了老家照顾春花的姐姐。 再一件是岑老爷的姨娘五夫人闹出了幺蛾子,她尚年轻,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只是她进门也快十年,缺一直无所出,在她前头的三位姨娘都有一个儿子傍身,虽说皆是庶出动摇不了荣习的地位,但终究会分得些家产,往后靠着儿子衣食无忧。眼下因着荣习要娶春花的事,岑老爷大有要分家之意,五夫人很是慌乱,担忧自己无子,恐分不得多少家产,便开始想着歪门邪道。 五夫人娘家有个妹妹,正是二八芳华,尚未婚嫁,恰巧赶在岑老爷与荣习因娶妻之事闹翻的那几日到岑府来探望她。五夫人瞧着自己妹妹这几年越发出落地标致,又想到岑老爷反对荣习迎娶春花之事,便心生一计,打算让妹妹去勾引荣习,倘若两人生米煮成熟饭,自己的妹妹嫁给荣习,她也算有个依仗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五夫人的妹妹未能入得了荣习的眼,却不想竟在某夜被饮了酒的岑老爷玷污了,妹妹还因此怀了身孕,只得匆匆嫁给了岑老爷。 原本富户人家娶个年轻女子做妾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这父子若同时办喜事,到底让岑老爷面子上过不去,便同荣习商议可否将婚期延后,这回他便是不待见春花也只得应允了这门亲事。 春花知道荣习一心对她,也不急于这一时嫁进门,倒没什么异议,□□习却时常觉得是自己委屈了春花,竟然连婚期都要推迟。 春花并不在意,只是夜里常窝进荣习怀里娇嗔抱怨:“你且也收敛些吧,万一哪天我也有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六夫人那边还得半年才生呢。” “怀了就成亲生呗,我那时答应推迟婚期也不过是念在生养之恩,不想驳我爹的面子,可要是他当真不准我娶你,我也断然不会应。” 正月刚过,荣习的堂姐宛棠临盆,又得了个儿子,荣习同春花能有这般缘分还多亏得当初宛棠的撮合,两人少不得要去吃顿满月酒。 宛棠头胎办满月酒时,荣习也带着春花一同来的,只是那时他还有些嫌恶春花,不曾给过什么好脸色,如今两人却是如胶似漆,一幅恩爱模样,宛棠见了少不得要调侃几句。 “上回来时,你两个还在我这斗嘴呢,现在倒恩爱得很,我看了都好生羡慕。” 荣习正在给春花剥着鱼刺,之前春花被鱼刺扎了喉咙,闹腾了好一会子才好,他瞧着心疼,可春花偏又爱吃鱼,他便只好细细地替她挑鱼刺。 春花低头偷笑,未答话,荣习抬眼,疑惑问道:“姐夫那么好,六姐姐却有何羡慕我们的?” “他对我自然是好,只是如今他越发地忙,都少有时间陪我了。你可得趁着现在多陪陪春花,往后你要照看生意,她要照看孩子,各有各的忙。” “知道了宛棠姐姐,我会多陪着他的,我保证有了孩子也不会冷落他呢。”春花吃过荣习夹来的鱼肉,甚是满足,边说着还伸手去捏了荣习的脸。 “宛棠姐姐放心,我们会好好的,你和卫大哥也要好好的呀。不用羡慕我们的,他这么忙其实都是为了给你和两个小宝贝更好的生活呀。” 还不等宛棠说话,荣习已经皱起眉头,“还叫什么卫大哥,如今自然是随我一道喊姐姐、姐夫才对。” “才不要呢,咱们还没成亲,我偏不随着你叫。” “成亲只是早晚的事,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再说没成亲又如何,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春花一听,吓得赶紧起身捂住荣习的嘴巴,怕他再继续说下去。 “你……你说什么呢……” 春花羞红了脸,拉着荣习就要走,“宛棠姐姐,我们都吃好了,就不打扰你照看小宝宝了,我和荣习出去走走。” 一路上荣习还在说着方才的事,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本来就是我的人了,为何说不得,我见不得人不成?”其实荣习只是逗她,近来他就爱看春花娇羞的模样,从前春花像是没心没肺,无论他怎么数落也神色如常的,如今真在一起了,倒很是爱害羞。 “可我还没嫁给你呢!万一你到时候不要我了,我还怎么嫁人啊!” 春花现如今可是一点都不怕荣习,竟还敢瞪上一眼,甩开手自己快步走到前头去。 两人说话间竟是已晃到了岑氏赌坊,春花回过头,问荣习要不要进去看看。 荣习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毕竟这也算是他们两人故事开始的地方。 去到后院,荣习追上春花,拉着她的手,指着一处墙根给她看。 “就是那儿,有一回我对你说话冲了些,回头我瞧见你自己蹲在那抹眼泪。虽说那时还没喜欢上你,但那是我第一次真的注意到你,发现原来你也只是个普通姑娘,会哭会难过,还想过我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或许我对你动心就是从那时开始,只是我自己都不曾察觉。” “可是你后来还是惹哭过我。” 荣习点点头,像是也有些后悔。 “是啊,怪我没有早点醒悟,后来还是伤害过你,幸好你不曾放弃我,给了我很多次机会。” “那是我慧眼识珠,我这么优秀的人,眼光自然不会差,我认准了你就不会轻言放弃的。”春花挽住荣习的胳膊,仰起头,笑容明媚。 清明过后,五夫人终于临盆,又为岑老爷添了个儿子。中年得子,岑老爷心里还是欢喜的,荣习和春花倒很是无所谓,备了礼,也亲自去看过,便算全了礼数。岑府其他人却是各有各的心思了。 二夫人前阵子受了挫,如今已经不敢再造次,但心里还是暗暗担心岑老爷如今新得了小儿子,自己的儿子会更加不受待见。三夫人四夫人原本也无甚太大的野心,担忧的无非是多个人来分家产。最难受的要属五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嫁过来七八年无出,妹妹倒是一举得男。 其实春花早知道五夫人最初的那点子坏主意,只是她觉得这事荣习也是无辜,再者他又并未应承六夫人,便装作不知情,可近些日子瞧着五夫人日渐憔悴,她倒终究不忍,去瞧过荣习的母亲谢氏回来,特意带了些外头的糕点给五夫人送过去。 五夫人并不很待见春花,见她来也没多热情,只是到底忌惮着荣习,又不敢撵人走。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按理您日后是我的长辈,荣习他忙,我代他向您尽尽孝也是应当。”春花不答是否,只将糕点一样一样摆在盘里。 “听翠阳楼的掌柜说,这几样糕点最甜,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甜的,可我家穷,吃不起,久而久之也就不那么想吃了,可是我难过的时候呢,只要一吃到甜甜的糕点心情就会好很多,总之吃了会让人幸福吧。”春花拿起一块递给五夫人,“五夫人,你尝尝?” 五夫人瞧着春花,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了过去。“是挺甜的。” “五夫人,我呢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日子是自己过的,不应该拘泥于荣华富贵,我小时候家穷,可我也活得很开心啊,人呢,不能总是想着和别人去比,每个人的命运不一样,可是人生只有一次呢,因为别人而郁郁寡欢实在是不划算。” 荣习从外头忙完回来,听李明说春花去了五夫人院里,不免皱了眉头,不知那丫头怎得跑到那去了,衣裳都未换,径直去了五夫人院里,到时正遇上五夫人送春花出门。 春花见了荣习有些意外,但喜悦是少不了的,三两步就跑过去,挽着荣习的胳膊和五夫人道再见。 “怎么到这儿来了,她有没有欺负你?”回去路上荣习少不得是要问上几句的。 “当然没有了,其实她也是可怜人,可能就是命吧。哦对,我们现在是好姐妹了,我还答应她以后要常去瞧她呢。” “你呀。”荣习点了点她额头,颇有些无奈。 “我什么我呀,我都饿了,咱们快回去吃饭吧,我让厨房炖了乌鸡汤,你这几天都好忙,给你补身子。” 春花只知道荣习这些日子很是忙,如今六夫人已经生产,他和春花的婚事要重新筹备起来,外头生意上也需要他费心,整日里早出晚归,春花心疼地紧。 可这些只是春花知晓的,真正的难处荣习只字不提,春花自然也不知道。直到某天早上,荣习□□花起床,问她要不要同他一道再去赌坊瞧瞧,过了今日,赌坊便要易主了。 毕竟这赌坊成立之初,春花也是尽过力的。 “什么?怎么就易主了,你把赌坊卖了吗,怎么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 ※※※※※※※※※※※※※※※※※※※※ 十章内完结,下本写《被厂公大人反套路》,新文开文后会正常日更 家和 去赌坊的路上,荣习才将这些日子的事说与春花。 原来是宛棠从崇安那边传来的消息,朝廷欲在江南兴修水利和桥梁,但国库不丰,便想从崇安的富户大商之家下手。可又不能让这些富户以捐输的名义出钱修建,这样便能分去朝廷一半功劳不说,崇安因天高皇帝远始终属于管辖,如此一来只会让崇安一地更加势盛,不可管控。 于是便有人给朝廷出谋划策,说崇安一地赌风大盛,几家富商都兴设赌坊从中敛财,很是奢靡,引得许多朝中重臣的儿孙都去败家,本就是朝廷的一大隐患,如今既然想从富户身上割肉,不如就从整治赌坊入手。 朝廷若是禁赌,这赌坊是断然开不下去的,若处理不善怕还容易被朝廷降罪,民不与官斗,为了稳妥,荣习只得将青州赌坊转手于人。 “你怎么不早与我说呀。”春花荣习所说,很是心疼。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赌坊现在不能关,若是关了,怕旁的人看出蹊跷,也怕朝廷知道有人走漏风声,只能转手。也不能贱卖,能买下个赌坊的人不多,一直在找合适的人。” 春花很是不解,“那这样,接手的人岂不是……咱们怎么能把危险转嫁给别人。”、 “这个我也想过。”荣习压低了声音,凑到春花耳边,“所以我把他转给了知府的小舅子,此人一直惦记着赌坊这块肥肉,早前也使过不少绊子给我,还一直仗势欺人、为富不仁,常欺负良民百姓,若日后真被朝廷收拾了,也算为民除害吧。” 前面为了出让赌坊,荣习忙了许久,可到了真的买卖这一天,其实程序又很简单,不过是一方付钱,一方交房契,再一同去官府签过转让文书就是了,不过一个上午就了事。 等事情都忙完,荣习只觉松了口气,春花知道他近来必定压力很大,便拉着荣习要去街上逛逛,带他散心。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算朝廷禁赌,也寻不到我们的麻烦的,你也别太忧愁了。” 荣习转头,故意逗弄春花,叹口气道:“我忧愁的却不是这个,我愁的是以后没了赌坊要少赚不少银子,我怕你哪天嫌弃了我,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呢。”春花瞧荣习那副神情就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伸出小拳头锤在荣习的胸口。荣习眼疾手快,将春花的小拳头裹住,握在手心。 “哎呦哎呦,我说两位也注意些吧,这可是大街上啊。” 春花和荣习同时看过去,竟是辜平隶。这回他身后倒没跟着人,竟是独自一人。 “这是去哪?” “嗨呦,我说三爷,咱俩这可还闹着别扭呢,别一副跟我很亲近的样子,我停下来打招呼,那全是看在咱们春花妹妹的面子上,你说是不是,妹妹?”辜平隶仍旧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油嘴滑舌。 “你们怎么了?”春花看一眼辜平隶,又转头看荣习,很好奇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 “还不是他胡闹。” “我胡闹什么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那赌坊要出让,怎得不让给我,我知道你是怕卖给熟人不好要价,可我都说了,价格随你开,你却偏生要卖给那个姓郑的,他哪是什么好东西……” 这下春花便明白了,想来荣习是绝不可能坑朋友的,但又不好把事情说给辜平隶。 “他是有苦衷的,往后你会明白的,辜少爷你别怪他。” “叫什么辜少爷,你不是我认的妹妹嘛,别这么生分。”辜平隶继续油嘴滑舌,“再说,我也并没怪他,我知道他不是不顾兄弟的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可我就是有些不痛快,所以必须得给他几日脸色看。”辜平隶这会子倒傲娇起来。 荣习站在一旁,并不言语,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春花却很是心忧,怕两人真因为这事闹得不愉快,偷偷去拽了拽荣习的袖角,又挤眉弄眼地小声示意:“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的性子不适合经营赌坊,再说辜家的酒肆就够你忙活,没必要揽别的摊子。” “行行,您岑少爷说得对。都听您的,都听您的。”辜平隶瞄一眼荣习和春花紧握的手,心里头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诶,你这俩这也太欺负人了,恩爱给我看,当初可是我先看上了春花妹妹的,你不是不喜欢的吗,怎么现在这般宝贝人家。” 辜平隶素日里就没个正形,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调笑起来。 “我没有说过不喜欢——” “春花妹妹,往后他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哥哥给你撑腰,实在不行你就跟他和离,我娶你!”辜平隶根本不听荣习说什么,“不过你俩这婚事啥时候办,你那姨娘不是已经生了吗?” “在准备了,等日子定下来第一个就给你送帖子行不行?”荣习也不再板着脸,同辜平隶说笑起来。 “那敢情好啊,到时候我肯定给你和春花妹妹备份大礼。” “我话还没说完。”荣习握着春花的手,故意炫耀一般在辜平隶眼前晃了几下,“但你往后少打我娘子的主意,她是你嫂子。” 赌坊的事一过,荣习便认真准备起成亲的事。考虑到岑老爷不大喜欢春花,荣习甚至问过春花的意愿,成亲后是继续住在岑府还是搬出去住。 春花觉得岑府如今尚未分家,都是同住在岑府,她和荣习若是就这么搬出去,只怕会让她和岑老爷之间的关系更疏远,她本意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荣习同自己的父亲有隔阂。 听春花这般说,荣习才打消了要另置宅子的念头。 却说某日晚饭后,岑老爷竟差人来了仁禄堂,要请荣习和春花过去说话。 春花去时心里还有些忐忑,但她一直都对岑老爷很尊敬,过去后也只是一直坐在荣习身旁。 “今儿得了新茶,我让人去沏了,等会你们尝尝。”是岑老爷先开了口,“都准备好了,日子可有定下?” “嗯,定了,就在下月初六。” 岑老爷近来得子,本是大喜事,却不想这些日子竟是沧桑了不少,鬓边隐隐已经能瞧见白发。荣习到底还是敬爱父亲,不免新下泛酸。 “到时宾客多,若是吵着父亲了,还请您见谅。” “哪儿的话,你娶妻是好事。”岑老爷默了片刻,抬眼看向春花,“闺女,从前是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让你和荣习吃了些苦头,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荣习也这么大了,娶妻的事应当他自己做主,我往后不会再反对你们了,也盼着你们别记恨着过去的事,就当是我老糊涂了。” 岑老爷这番话让春花很是惶恐,赶忙站起身,“岑老爷,您言重了,我知道的,您其实也是为了荣习好,我没有怪您。倒是我让你们父子二人生了矛盾,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过您放心,往后我会和荣习好好的,和他一起孝敬您。” 说话的工夫,下人已经沏好了茶端进来,春花很是伶俐,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恭恭敬敬地递给岑老爷,“岑老爷,您喝茶。” 岑老爷顿了下,但还是伸手接过。 “你们懂事,我知道,可我也知道自己做得确实不对,但今天还是不得不向你们开这个口。” 荣习和春花皆是一愣,并不知岑老爷要说的是什么事。 “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城东看了两处宅子,想必是打算婚后搬出府去住。从前是爹不对,可现下我已经接受了春花姑娘,能不能……你们就别搬出去了,爹如今年纪也大了,好容易你也能接手生意了,我也想过几天安详日子,就盼着能儿孙绕膝,再者这还没分家,你就搬出去住,旁的人难免要讲闲话的,我这老脸是无所谓了,只怕耽误你们……” 岑老爷今日已经算是最大限度地拉下身段同荣习和春花说事。 “爹,您多虑了,春花早就说过,婚后要留在府里孝敬您的,我去城东看宅子,是想着往后能接春花的娘和姐姐弟弟过来。” 岑老爷显然是松了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春花却很是意外,毕竟这事连她都不知道,荣习竟从未同她说过。 岑老爷拿过早就放在桌上的小木匣子,拿出里面的东西递给荣习。 “娶亲的聘礼是你自己出的,这份是我做爹的给未来儿媳的,你们千万要收下,是我一份心意。” 这时候若是推迟反倒显得生分,春花双手接过后,笑着道谢。 话也说过,茶也品过,又正赶上六夫人房中的丫鬟请岑老爷过去看望五少爷,荣习和春花便没久留。 回了仁禄堂,春花先是命人烧了热水,而后便拉着荣习进了房。 “你想接我娘来,怎么都没提前和我说呀。” 荣习手里绞着春花的头发玩,竟是有几分得意,“早说哪还有惊喜。” “那我要替我娘,我姐姐和我弟弟谢谢你呀!”春花说着便在荣习脸色吧唧亲了一口。荣习欣喜之余竟还得寸进尺,将脸转过去,“这边也亲一下?” 春花自然没有不应的,亲过后便靠在荣习肩上一张一张翻看着岑老爷方才给的“聘礼”,想来应该是些房契银票一类。 “只是我娘未必愿意来,她在家住惯了的,而且我姐姐已经嫁人了呀,嫁夫随夫,怎么能过来呢。” 春花其实还认不全那些纸上的字,但也知道这份礼不轻,翻到某一张时,荣习伸了手过来,将那一张抽走,拿在手中端详了许久。 “这个庄子是我奶奶当初的嫁妆。” “啊?那肯定意义很重吧,岑老爷如今竟就把他送给了我?”春花不是喜还是忧,竟都有些开始慌乱。 “庄子早晚要有人继承,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荣习将春花搂过来,“我只是感慨,我奶奶当初嫁给我爷爷是做妾室,不算得宠,又去得早,我爹是被主母养大的,他很看中我奶奶留下来的东西,今日同我们说那些话,又将这庄子给了你,大抵是当真不愿我们搬出去住。” “不搬!我都想好了,成亲后,我就跟你住仁禄堂,你休想娶什么三妻四妾,那些晓风院也用不到了。至于露浓堂,以后给我们的女儿住。” “那好啊。”荣习将两人手中的东西都放到一旁,凑近春花,在她耳边吹着热气,“那咱们首先是不是得有个女儿才是。” “你……你别胡来啊。”春花半拒半迎,“还没沐浴呢——” 成亲 成亲之日转眼就到,拜过天地后春花便被人领着回了仁禄堂,荣习却还要留下答谢宾客。 酒敬到辜平隶这一桌时,都是荣习的好友,少不免又是一顿玩笑。 “一杯就完了?我今儿是不是送了大礼,你好歹得敬三杯才行,你媳妇那是我认的妹子,我也算你半个大舅哥。”辜平隶先闹腾起来,众人听得他这席话,也跟着附和。 “妹子?大舅哥?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是啊,你们俩私底下还有这‘勾当’呢?” 荣习今日心情好,他们闹他,他也都依着,对着辜平隶挑了挑眉,自去斟了两杯酒,“酒我喝,你只记着那是我媳妇儿就成。” 待几个大男人哄闹一番后,一直坐在张詹身旁的楚泠才款款起身。姑娘家总是多了几分柔情,再者她曾经也对荣习心动过。 “我单独敬荣三哥一杯,贺你今日成亲之喜。另外岑家还有一桩喜事呢,荣三哥怕还不知道。” 这话一出,莫说众人,就连荣习都三分疑惑,何喜之有?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嫂子有喜了,为了给荣习惊喜没告诉他,你们姑娘家倒先通上气了。” “我看准是,嫂子一直就住在岑府上……” “别瞎说。”荣习出声呵止,他个爷们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春花到底是姑娘家,想必介意。众人也就闭了嘴。 “并非此事。”楚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缓缓道,“是岑家大嫂的娘家弟弟,考中了进士,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考中进士是件了不得的事情,通过科举最后一试才为进士,若得皇帝赏识,得以一生留京为官,确实是前途无量。 “再过几日皇榜就该贴出来了,我是听祖父说起,今日算是给你透个口风。” 荣习听后,只是淡然一笑,回敬了一杯酒。 “你这算什么喜事,他大嫂的娘家弟弟考中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小舅子中了……” “做生意,官场有人总归是好办事些。” 辜平隶和楚泠一人一句又开始闹腾,荣习撩下酒杯,交代道:“你们且聊,我就不陪了,我那新婚娘子可还在洞房等着我们呢。” 众人又是调笑他几句,闹着说荣习有了媳妇忘了朋友,要留他,还说他小气都不给兄弟们闹洞房,但说闹归说闹,成亲是大事,玩笑过后还是放了人,临走少不了还要说几句‘百年好合’的吉祥话。 那边春花一个人坐在喜床上已等了小一个时辰,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偏生这凤冠霞帔又重得很,压得她腰酸背痛,可再累心里总是欢喜的。 面前垂着红盖头,春花看不见外头,却一下就听见推门的声音。她知道定是荣习回来了。 “你可算回来了,我好累,咱们赶紧喝了合卺酒,歇下吧。” 荣习关好门,看春花正端端正正坐在喜床上,蒙着那盖头又闷又热想来是不好受,径直去一旁拿了喜秤。 “歇下?不知娘子是想怎么歇,嗯?”荣习走到春花面前,喜秤微微撩了个盖头的边,稍稍用力,那大红盖头便被掀落在地,一张清秀的小脸露了出来。 春花仰面看着荣习,其实这还是今日头一回见着穿喜服的荣习的样子,早上接亲时她就被蒙在红盖头里,一直到现在。这一看,竟就有些看呆了。 “相公今日好生英俊呐。” “今日?我及时不英俊过呢?”荣习边说边帮春花摘着头上的珠翠,一样一样放在梳妆台上摆好,见春花一直仰头看自己,荣习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圆脸。 “仰着脖子不累?我是你的相公,往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看。” “是这个理。”春花向前挪了挪身子,一把抱住荣习,“咱们该喝合卺酒了。” 酒入了肚,平时酒力并不差的春花竟还是有些晕乎乎,想来是这一日太过劳累,靠在荣习怀里没忍住还打了个哈欠。 “累了?” 春花点点头,自顾自拿起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吃了,“我给你宽衣?” 荣习很是受用,但哪等春花替他宽衣,竟是直接将人抱着卧下…… 春花闹腾着说要歇息怕是也不能够了。 翌日起床,春花觉得浑身快散了架,可还要起身去给岑老爷敬茶,心里有几分不痛快,握住拳锤了荣习几下。 茶是下人提前就沏好的,待春花和荣习拾整好,才出了屋门,李明便递了上来。 “等下我要是紧张怎么办呀。我怎么好像忽然有点怕……”春花略带求助地看向荣习。 荣习安抚她,将托盘先接了过来,“我先帮你拿着。这有什么紧张的,不过就是奉茶而已,你已经是我爹的儿媳妇了,你就当是日常向他老人家尽孝就好。” 春花这才舒了口气,哪知道进了屋,刚跪下敬了茶,岑老爷还说着祝她和荣习早生贵子的话,二夫人便坐不住又开始使坏了。 “老爷啊,这荣习娶亲是大喜事,但新媳妇敬茶,咱们一大家子也难得聚得这么齐,我就还是捡着这档口说了。” 荣习只当是二夫人也知道了自己儿媳的弟弟高中了进士,并未当回事,牵着春花的手到一旁坐下,却不想二夫人说的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 “这去年开赌坊的事,大家都知道的,老爷投了不少钱,还托人走了不少关系,这事呢荣习尽了心,把赌坊交给他咱们也都是没意见的,这赌坊今年见有点好模样,赚了钱,可我听说荣习已经擅自做主把赌坊卖掉了!那里头可是有老爷半辈子的心血呢!” 二夫人其心可昭,此次荣习成亲,她的儿子大爷也从矿山赶了回来,她可不是得抓着这机会给儿子争取一番。 “有这回事?”岑老爷显然也是有些震惊,语气有些严厉的问荣习。 春花原以为这事岑老爷是知道的,现下这情况,她反倒先慌了神,生怕二夫人难为荣习。 “爹,这事……”荣习紧了紧和春花交握的手,目光温柔,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自己讲话茬接了过来。 “二娘说的没错,赌坊早在几月前就已经被我卖掉了。并非是刻意瞒着父亲,只是事出有因,儿子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老爷是你亲爹,有什么话竟是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能说的吗?”二夫人咄咄相逼,但荣习并不惧她,“二娘当初那些腌臜念头可也都与爹说过?若不然,二娘今日凭何教训我。” “放肆。”岑老爷原本沉默无言,见二人争吵,也有些犯了怒,“大清早吵什么。” “荣习,你说说看,是什么难言之隐,赌坊你就这样说卖就卖?” “是宛棠姐姐那里得的信儿,说朝廷意欲以禁赌之风胁迫江南大族捐输。” 这话一说,岑老爷便明白了,开设赌坊确实一直是朝廷律令的边缘地带,前些年朝廷式微,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若想整治,他们这些开设赌坊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若只是让捐些银子了事倒还好,但依着律法想要他们的脑袋也不是使不得。 “儿子不想声张此事,才未曾告诉爹,想着风平浪静了有机会再告知。您放心,赌坊出让是签了契的,拿到的银两儿子已经分文不少地存进钱庄,日后如何处置自然也是听您的。” “你做得对,你姐姐那边消息广,咱们防患未然总是好的。” “老爷,这朝廷禁赌……”二夫人很是不服气,她自然想不出岑老爷想到的那些弯弯绕绕,只当荣习是大题小做,还欲挑拨,奈何岑老爷已经不想听下去,挥挥手示意她莫要再言语。 “时候不早了,我去六儿房里看看小娃娃,春花,你和荣习可也得鼓个劲儿,早点升个级才好啊。”说完,岑老爷便起身和六姨娘一起离开了。 春花站在荣习身侧,很是气恼二夫人的无理取闹,可二夫人到底是长辈,她也不能如何,只能悄悄地瞪了一眼当作解气。 岑老爷这处敬过茶,荣习和春花又紧赶着去看了谢氏。谢氏的病看过许多大夫,都说是没法子治,但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就会死人的急病,谢氏每日喝着药,身子骨倒也偶尔有好的时候,今日许是觉得喜庆,精气神倒不错,陪着荣习和春花说了一上午的话,又留人吃了午饭。待春花和荣习准备回岑府时,已是午后了。 “这成亲可真累。”春花抱着荣习一只胳膊,头枕在上头,整个人都像挂在荣习身上一样,脚步也虚浮,□□习说做骄子回去她偏生又不肯。 “那哪行,这是咱们做夫妻的第一天,就得做点有意义的事,就比如说现在的一起逛逛街,等下遇见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你再给我买些才算圆满呢。” “有意义的事?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啊,那得晚上做。”、 “做什么?”春花这会脑子都不大转弯,一时竟没明白荣习话中之意,待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然绯红,秀着脸锤打着荣习胸口。 “你胡说什么呢?这可是大街上,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这样轻浮的人?” “我是只对我娘子轻浮,从前你又不是我娘子,自然不敢放肆……” 两人说说闹闹,竟是觉得疲惫去了一大半,注意力也全被彼此吸引了去,竟全然没注意到已经走到了刘记面摊,直到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 “三爷?” 春花和荣习同时朝声音的来处望去,不远处的站着正是刘燕燕。 有喜 以前春花设想过很多次见到刘燕燕的情景,但从未想到过会是这样在街上偶遇。刘燕燕生的清丽,明眸皓齿,即便置身于市井小摊,也毫不落俗,是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的标致人儿。春花见了,便觉得荣习当年会喜欢刘燕燕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现下荣习已经是她的相公了呀。而且刘燕燕小腹微隆,应当是又怀了身子。 “燕燕。”比起春花,荣习显然要更意外一些,但他也只是微微一愣,很快便神色如常,答话前还先转头看了眼春花,瞧她神情没有异样,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放下心吗,“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刘燕燕也看见了荣习身边站着的春花,那姑娘挽着荣习的手,两人举止亲密,想来必不是一般关系,“这位是三奶奶吧?” “对,是我夫人。” “你好呀,我□□花,我听荣习提起过你的。” “我是昨晚上才回来的,听我娘提起过你办婚事,恭喜你。”刘燕燕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倒真不大像市井出身的小商贩家的闺女。 三人正攀谈着,刘燕燕身后忽然传来奶娃娃喊娘亲的声音,想必是她儿子。刘燕燕转身将儿子抱起。小娃娃两三的样子,长得肉嘟嘟,很是可爱,春花还伸手摸了摸小娃娃胖乎乎的小手。 “过得还好吗?”荣习这话问出口,绝不是难忘旧情的关心,只是刘燕燕毕竟嫁的是黑虎寨的寨主,那人逞凶作恶,便是普通朋友也少不得要问询。 “挺好的,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他做过很多错事,但也绝非是大恶之人,如今我已经说服他不再做从前的勾当了,寨子里的弟兄们有父母兄弟的都给了钱让回乡了,实在无处可去的便留下跟着我们一块耕作,我在寨子后头开辟了两片园子,最近也打算在青州盘个铺子,卖些杂货。” 如此,荣习便也放了心,未再多言。 回去路上,倒是春花像是一扫疲惫,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怎么样,成亲第一天就见到旧情人,是不是还挺刺激的?” “刺激,刺激地我都快窒息了,生怕你这个小祖宗要闹我脾气。” “我是那种人吗?”春花不满地拿胳膊撞了荣习一下,而后又继续挽上去,“我其实还挺感慨的,你们虽然没有缘分,可现如今也都算有了好归宿,你呢,娶了我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的娘子,燕燕呢,虽然不知道她相公如何,但你看她儿子,那么可爱那么乖,想必也很幸福的。” “你要是喜欢小孩子,咱们也可以生一个。” “要生的要生的,自然要生的,不过我喜欢女儿,你呢?” 荣习忽然停下来,煞是深情,“我喜欢你。” 言外之意便是,我喜欢你,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婚后的荣习和春花也着实过了一段甜蜜日子,荣习劝通了春花娘亲和姐姐弟弟,一家人搬到了青州来住,还帮春花的姐夫寻了份差事,一时间日子过得好不美满。 荣习大嫂娘家弟弟考中进士的事,也很快在青州城有了消息,二夫人借着亲家的喜事,又是威风了一阵子,时不时还拿春花始终未有身孕的事在岑老爷面前嚼舌根,但荣习和春花对此不以为然。 刚入冬的时候,朝廷的禁赌令突如其来,江南多地的赌坊受到了牵连,岑家却因早将赌坊转手得以全身而退,只捐了一万两银子修河堤便算了事,荣习当初之举算是救了岑家,岑老爷为褒奖儿子,特意办了家宴。 宴上,春花瞧着二夫人那副不服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二夫人也发现了春花一直瞧着自己,有几分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开始挖苦人。 “春花啊,这你和荣习成亲也有小半年了,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你看你二嫂这都又坏上了,荣习可是咱们岑府的嫡出少爷,你得加把劲儿……” 这话听着是针对春花说的,可实际上,是想让荣习和春花两人都难堪的,荣习舀了汤递给春花,像是二夫人的话不过是寻常,只淡淡应了句“害二娘费心了。” 可春花却不乐意,筷子撂下,说的话更加咄咄逼人。 “我和荣习忙得很,最近我跟着他学管绣坊里的绣娘,我又找了新的教习师傅,每天还要读书认字呢,现下还没那个心思和工夫养个奶娃娃。我倒很羡慕大嫂二嫂,自小就读过书,如今嫁了人也只需要带带孩子就好,□□习要管的事太多,我心疼,我得帮着他分忧呢。” 春花现如今不得了,也学会拐着弯挖苦别人,这话说的很是高明,荣习忙那是因为他管着岑家产业,而春花是荣习的娘子,荣习管家,往后她就是当家主母,荣习的哥哥们大多只靠吃租子,她们清闲有时间养孩子又如何,还不是全家都要仰仗荣习。 荣习看着春花得意、二夫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直接笑出声,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在桌下对着春花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春花嘴上不在意,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这几天谢氏身子骨又不大好,她每日都去看望,谢氏也有意无意问过她肚子有没有动静,她自己其实也很想生个小宝宝,原本觉得子女缘分不能强求,要顺其自然的春花也有些开始动摇。 夜里春花背对着荣习,头枕着自己的手,迟迟未能入睡。 春花心里憋着事,一连几日都心情不佳,脾气也比往日暴躁些,还同荣习吵了一架。 担忧的人除了春花,还有春花的娘,某日何李氏便特意将春花叫了过去。 娘俩之间说话便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要直白了许多,何李氏见了春花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就问,“儿啊,你这成亲都这么长短日子了,你这肚子怎么也不见有信儿。” “许是我和荣习的子女缘分还没到吧。”春花本就有些烦乱,听自己的娘亲也提这事,心里很不痛快,语气也有些冲。 “你这孩子,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那岑家那么大户人家,你一个乡下丫头能嫁进去都是咱们老何家烧高香了,你怎么还这么不争气,你要是一直生不出儿子,那姑爷早晚不要你,娶个小的进门,到时候有你受的。” “不会的,他不会的,他喜欢我,而且还和我保证过不会纳小。” “那可不好说,这俩人好的时候呢,都是海誓山盟的,说什么不会变心,可时日久了,倦了厌了,谁还记得好的时候说过的话啊。” 人在烦乱时,就容易被人扰了心思,春花也是一样,身边人都在反复和她说着‘有孕’这件事,她便受了影响,当真为这事忧虑起来。 待晚上回去,荣习已经到家了,还买了几样春花爱吃的零嘴,说是要给她赔不是,这两天太忙,自己脾气不大对,同她吵了架。 春花听了忽然鼻头一酸,这两日明明是她心里揣着事,故意耍脾气和荣习闹别扭,想不到荣习却主动将责任揽给自己,还买了她爱吃的哄她,荣习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还能听信别人的话觉得荣习会变心呢。 终于忍不住,春花扑进荣习怀里,呜咽起来。 荣习有些愣,将春花搂在怀里抱紧,轻声安哄,“怎么了,娘子,这是还和我生着气呢,还是被我感动到了?” 春花不答话,只在荣习怀里蹭来蹭去,摇着头。 “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那就是被为夫感动到了?不至于吧,就几样点心而已,你喜欢吃我往后多给你买就是,搞得好像平时我很小气一样。” 春花听得出来荣习是故意说着俏皮话想哄她开心,她也当真被逗乐了,从荣习怀里抬起头,擦了擦眼泪。 “不哭了?那快吃饭吧。”荣习拉着春花坐下,帮她夹菜,“这阵子我也是忙,没好好陪你,过几天闲下来带你去庄子上住两天,散散心。” 小夫妻不再闹别扭,又变得如胶似漆,可春花还是焦虑,想不明白怎么就是一直没有身孕,难不成是自己身子有什么问题?何李氏也说过要给春花去求送子汤,春花到底比何李氏想得明白些,自己若真有毛病,求佛问道不如找个好大夫。 这回还是仁禄堂的丫头青萍帮了忙,托自己乡下的舅舅帮着寻了个民间的妇科圣手,说是神的很,好多人吃了他的药都有身子了。春花不敢让荣习知道,只得趁着荣习白日出去,悄悄将人请了过来。 春花在见大夫前很是忐忑,帕子拿在手里绞来绞去,手心也直冒汗。 可巧的是,春花本不愿让荣习知道这事,但偏生今日荣习落了东西在书房,差李明来取,李明正撞见青萍领着一个人进屋,那人手里提着药箱子,显而易见是个大夫,李明心下一慌,只当是三奶奶生了病,也顾不及去细问到底是什么毛病,拔腿就往外跑,想着要把这事儿赶紧告诉三爷去。 到荣习跟前儿时,李明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只伸着手指着门,喘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说了句:“爷,您快回吧,三奶奶许是病了,我看青萍领了大夫去仁禄堂!” “当真?” “爷,我亲眼看见的呀!” 荣习赶回仁禄堂时,一把推开卧房的门,只见春花坐在榻上,一旁的大夫正在将东西一样一样装回药箱子。想来是已经诊过脉,知道病情了。 春花看见荣习突然火急火燎地回来,更是诧异,“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荣习顾不得其他,走过去握住春花的手,上下瞧着她身子,语气焦急,“是哪不舒服,都需要瞧大夫了也不跟我说,好在李明赶巧瞧见了,不然我可不是没法这么快就知道!” 见荣习这副模样,孩子一般地担心她,春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你还笑得出来?”荣习点了点春花的鼻尖,像是隐忍者怒气,转头去问大夫,“怎么样,大夫,我夫人究竟是什么毛病,严不严重啊?” 春花笑声更响,像是故意要让荣习着急一样,什么都不说。 大夫看不下去小两口腻歪,收好东西,规规矩矩行了礼,“恭喜岑少爷,夫人是有喜了。” 大夫话音刚落,荣习又惊又喜,只觉脑中嗡嗡作响,有团烟花炸了一般兴奋。 ※※※※※※※※※※※※※※※※※※※※ 应该明天能完结 终章 荣习起初还呆愣着,旋即反应过来后,赶紧扶着春花坐下。 “这事有必要瞒着我?我还以为你生了病……”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脸上的笑却是掩不住。 春花轻咳一声,略微尴尬,不知该如何向荣习解释,她本来是想请大夫来看看她是因何不孕,哪成想这一诊脉,竟就是喜脉!春花现在想起那时大夫看她的古怪眼神,仍觉得有趣。 大约大夫都觉得这事滑稽,有了身孕还请我来瞧不孕之症?这怕不是妇科的病,是脑子有病。就是这会儿,大夫瞧着春花和荣习二人,也是略带‘嫌弃’,怕是夫妻俩傻到一处去了…… “那个……我本来……”春花脑中组织了几次语言,才将事情说完,“我本来是想请大夫来看看我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然我怎么一直都没身孕……谁知道这竟然闹了个大乌龙,我有孕了……” 荣习都被气笑了,看着春花闪躲的眼神到处乱瞟,狠狠点了下她额心,“你啊,就算是请大夫看不孕之症,有必要瞒着我?” “怕万一真有什么毛病嘛……”春花小声嘀咕,抱住荣习的胳膊撒着娇,“好嘛好嘛,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你,再说这不是弄巧成拙……不对,弄拙成巧了嘛,现在是喜事呢。” 荣习给她顺了顺头发,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去问大夫,“我夫人身子没有不妥吧?” “没有,夫人身子康健得很。” “那胎象呢?”春花抚着肚子问道。 “胎象也稳,少爷少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我写一幅安胎药,按时服用应当不会有大问题。只是……”大夫轻瞄了荣习一眼,而后郑重道,“只是这怀胎期间,切忌鱼水之欢呐。” “知道了。可是我夫人有孕为何之前都没有预兆?” 大夫边写着药方子,边道:“每个人体质不同,许是夫人身子好,没有害喜,就未曾察觉吧。” 说着话,药方子也已写好,青萍上前接过,又领着大夫出门领银子去了,屋内只剩下春花和荣习二人。 “你看看,连大夫都看出你不知道节制了,刚刚特意嘱咐你呢……” “啧。”荣习坐下将人搂在怀里,“你倒还有理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请的大夫来,也不该瞒着我,下不为例,知不知道?” “知道了。说起来我这个月一直没来葵水,我当是最近太烦忧,情绪不对,日子迟些,哪能想到竟是有身孕了。”春花如今是一扫阴霾,心情畅快,之前的不痛快通通忘了,目光温柔看着自己还平坦的小肚子。 荣习的下巴在春花额头蹭了蹭,也伸出一只手,附在春花的小腹上。 “之前很在意没身孕的事?” “本来我没在意的,我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可是二夫人,你娘和我娘全都在我耳边提,我就、我就被动摇了,也开始在意了,我前阵子老和你吵架也是因为我情绪不好,是我不对。” “那怎么不和我说?” “你生意上本来就忙,不想让你再为我的事分心。” 荣习将春花扶正,两手握在她肩膀,正色道:“这不是你的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再者就算是其他的事,也要告诉我,我是你相公,那不是分心,是我本就该做的。” “嗯,知道了。”春花今天就像没骨头一样,一股脑又钻进荣习怀里。 “也怪我,我之前也怕你在意这事,可我怕安慰你,你反倒更在意,就一直没说——” 自打春花有孕,岑家上下,连着何李氏,都紧张地不行,三天两头就给她炖补品,说来也怪,好些人有身子后就食欲不佳,春花相反,食欲大开,这下可好,才两三个月小脸就圆了一圈。 二夫人眼看着春花有孕的待遇和自己儿媳那时不同,可也只能是眼馋,并不敢再造次了,自己的儿子不争气,矿山的生意没打理好不说,还差点闹出了人命案子,儿媳娘家弟弟考中进士,本是大喜事,往后若有了出息,儿媳那可是亲姐姐必定能沾到光,哪想到前阵子就东窗事发,有人说他舞弊,现下已被罢了官,在京城大牢里待审呢。 春花近来身子越发重,头钗那些也不大爱打,她觉得累得慌,可今日青萍给她梳妆时,春花瞧着镜中的自己,没忍住捏了捏自己变圆的脸蛋。 “青萍啊,你说我最近是不是真的胖了不少啊。” “奶奶您才不胖呢,您以前是太瘦了,现在这样才好呢。” “瞎说,我就是胖了。”春花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愁眉苦脸,“我这胖了,荣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呀?” “怎么会呢,三奶奶您放宽心吧,三爷每日都早早回来陪您,对您和肚子里的小主子上心得很。” 可春花心里不安生,许是有孕的影响,她最近情绪越发古怪,想一出是一出的,晚上还缠着荣习让他第二天带他去街上逛逛。 荣习近来凡事没有不依着春花的,春花有孕后,脾气冲了些,他就什么都顺着,怕她气着自己,也怕对腹中的孩子不好。 春花原本只是想出去走走,岑老爷却不放心,硬是要派十个家仆跟着一块,荣习也很无奈,但又不大想因着小事忤逆父亲,便让人远远跟在后头。 春花一路走,一路和荣习说着话,她半侧着身子朝向荣习,一个没注意,路过某处酒楼时,里面竟往外泼了盆水。虽说是只溅湿了一点春花的裙角,但突来的事情还是让春花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赶紧滚,这点事都做不好,我们酒楼不养闲人。”酒楼门口站着的大汉高声呵斥,荣习和春花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地上还有个姑娘跪趴着,很是艰难地往大汉身前挪。 “求求你求求你,别撵我走,我儿子还在家饿着呢……” 荣习帮着春花理了衣服,仔细瞧过春花无恙,也知道泼水的人本是无意,他本就不爱管些外人的事,自然不愿意在这看争吵,打算带春花继续往前走,可春花觉得那姑娘甚是可怜,三两步走上前,质问那大汉。 “她犯了什么错处,你要拿凉水泼她?现在可是十月天,很凉的,而且你刚刚都溅到我裙子上了。” 大汉还是会看眼色的,眼前的姑娘穿着贵气,身后站着的男人也是气度不凡,想来是富贵人家,何况这人还挺着肚子,那可是得罪不起,赶紧点头哈腰。 “哎呦,惊着夫人了,罪过罪过,只是这人她手脚不麻利,端个盘子都端不稳,把菜洒在客人身上了,这才……” “那你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春花说着,走上前,欲将地上的姑娘扶起来,那姑娘也碰巧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铃兰?”从前在仁禄堂欺负自己,被荣习赶出府的铃兰? 铃兰瞧见春花也是诧异,偏头又见一侧站着的荣习,再看看春花隆起的肚子,一切便都明白了。 “三爷,何姑……三奶奶?”铃兰嘴唇泛着白,声音也有气无力。 春花身子不便,荣习不想她蹲的久,招呼了两个家仆将铃兰扶起,自己则去扶了春花。 会在这种情境下见到铃兰,谁人也想不到的,春花到底心善,未曾记恨过去的事,帮铃兰摆平了酒楼的事。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从前手脚那么麻利,怎么会……” 铃兰抹着眼泪,答道:“我从岑府出来没多久,我爹娘就把我嫁给了同村一个男人,那人性子暴躁,又好赌,总觉得我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应当有些积蓄,总是找我要钱,出去赌,我不给就打我,我这手就是他打废的。” 春花看着铃兰平在胸前展开的手,颤颤巍巍,没多大力气的样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前阵子朝廷禁赌,可他戒不了啊,私下约人摇骰子,被官府的人发现了,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他非要去触霉头,被关进衙门的大牢了。剩我自己拉扯孩子,家里半点米也没了,我这手,如今也做不了绣活,只能出来讨个营生。我真不是故意端不稳,我真的不是……” 铃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春花一时也心软了。 她原本也对铃兰没那么多恨意,是铃兰一味难为她,如今看她过得不好,春花实在不忍。 “既然这样,你可愿意再回岑府?”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春花还要看铃兰眼色,现在的春花已经可以决定她的去留。 春花的经历若是说给旁人听,他们只会觉得春花是走了大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毕竟她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只是机遇使然,让她遇见了荣习,又喜欢上了荣习,可是爱慕荣习的人众多,只有她傻乎乎的,永远心怀善念,心怀希望,一路向前,也曾有委屈和心酸,但都坚持了下来。 而铃兰偏生不懂‘人心向善’的道理,如若当初她不做那些刁难春花的事,也绝不至于会有今日。 后来荣习也问过春花,为什么愿意原谅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春花只是笑,“我没有原谅她啊,我只是自己放下了过去,再说她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们有了宝宝,帮她就当是给她积德了吧。” 转年三月,乍暖还寒的时候,春花的肚子已经圆滚滚,荣习将生意上的事都交付手下人去做,安心陪着她待产,原本所有人都在等着小宝宝降生,沉浸在喜悦中,可谢氏的身子却忽然不愈,不过半月便撒手而去,丧礼办得简陋,春花又因为身子重,只去灵前磕了头,未能事事亲为。 那几日荣习焦头烂额,春花瞧在眼里,晚上睡前,必要帮荣习揉揉太阳穴。 春花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岑府已经提前将稳婆请到府上来住,光是奶娘就找了三个,荣习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春花觉得自己哪有那么金贵,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但这些都是荣习的好意,她也乐得收下。 春花虽是头胎,但肚里的宝宝却很乖,从头到尾都未曾让春花受过大罪,呱呱坠地时也是很爽快,一炷香的工夫,外头的荣习、何李氏等人便听到了婴儿啼哭声。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报喜,说母女平安。 何李氏一听是女儿,心下不免紧张起来,悄悄去瞧姑爷的脸色,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春花没生儿子怪罪。 但荣习听到‘平安’二字便已然心安,是儿是女,他其实本就不在意,但春花一心喜欢女儿,如今她得偿所愿,自是最好。 “好,好,女儿好。春花她最喜欢女儿的。娘,我进去瞧瞧春花去,她这番定吃了不少苦。” 何李氏见自己的姑爷喜笑颜开,没半点不高兴的样子,还知道心疼才生产完的媳妇,比旁的那些只知道着急孩子的男人强了不知道多少,便也放下心来。 春花方才还是疼了一阵的,这会儿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春花躺在床上,嘟着嘴,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荣习以为她受了苦,还在难受,赶忙坐过去,抚着春花的脸。 “怎么噘着嘴,是还疼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荣习原本很关切,心里也担心着,谁知下一刻便被春花的话气笑了。 “不用,我不疼。”春花委屈巴巴地看向荣习,“我是觉得……我觉得我们女儿她有点丑丑的,小脸也皱巴巴的,怎么和我想得不一样呢?” 这话不仅荣习听见了,跟在后头近来的何李氏、二夫人等人也听见了,皆是一笑。 “傻孩子,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小孩子刚落地都这样,等过几天长大了点,到时候白白胖胖的,你呀,准保喜欢地不得了。” 春花听了何李氏的话,才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她又看向荣习,道:“这回露浓堂可有人住了,你往后可彻底别想纳小那些事,我可是有女儿帮着的人了。” 荣习握起春花的手,目光柔软又申请,他道—— “不会,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 下本写《被厂公大人反套路》,专栏可收藏 文案: 衔清宫里池水粼粼,烛火摇曳,瑶姜身姿婀娜跌进凌晏怀里—— “厂公大人见了本宫出浴,怕是只能娶了本宫了。” 凌晏轻巧躲身,将怀中人推开,语气淡淡:“公主自重,臣是宦官。” 大婚当日,瑶姜暗自得意,艳绝天下冷面无情的东厂提督还不是被她套路,乖乖做了她的裙下臣。 直到后来瑶姜哄着还未满月的女儿,很是不忿。 这故事走向怎么不对啊,到底是谁在套路谁?好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