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童》 第1章 《善男信童》作者:康塞日记【cp完结】 简介: 【上世纪八十年代背景 豪门年上港风】 【控制欲强忠犬攻xpua大师女王受】 【丰霆x沈宝寅 】 【追夫 有 】 【避雷在置顶评论】 简介:一个略渣受和不太贱的攻的故事。 沈宝寅的爸偷了人,偷人对象是丰霆的妈。 他们结婚了,沈宝寅从独生子被迫拥有一个兄长。 全香港都知道糖王沈家的兄弟俩貌合神离。 很长一段时间,沈宝寅对丰霆很坏,他很坏,丰霆还是爱他,沈宝寅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他宽容保护,严格管理。 后来丰霆发现他实在不可救药,终于不愿意再宽容、管理以及爱他。 沈宝寅不太在乎,回到太平山顶白加道的第一天,他志得意满地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第三天,他开始失眠。 第四天,他衣冠楚楚敲响了丰霆家的门,然后把楚楚衣冠一件件脱下,像进自己家,若无其事地评价:“为什么买这么小的床,睡不下我们两个人。” 丰霆面无表情:“沈宝寅,我不爱你的时候,你算什么东西。” “太平山顶风雨如晦,他们总是彼此攻讦,从不曾察觉,他们是相接的卯榫,永不会只有一人痛。” 注意:无血缘法律关系 all处 第0001章 沿着你设计那些曲线(1) 一九八六年的五月九日,香港的太平晨报刊登了一条悲痛的讣告。 人称亚洲糖王的申港集团董事长沈振东先生在缠绵病榻半年后于五月八日晚在养和医院溘然长逝。 沈振东先生在世时盛名在外,于国家于公民皆有裨益,乃鼎鼎大名之慈商,去世消息甫一释出,无论是炒股投资的先生才俊,还是每天都会光临申港百货公司的妇女太太,乃至整个维多利亚港,通通为之一震。 满城哗然,总督也亲自致电凭吊,痛表惋惜。 同年五月十七日,当天天朗气清,宜安葬,沈振东政要云集的浩大葬礼于下午轰轰烈烈结束,申港集团于同日正式宣告进入继承程序。 沈振东膝下有两个儿子,公众面前一向是大儿子丰霆话事。 丰霆并不是沈振东亲生儿子,只是跟着母亲嫁进沈家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过继的名义上的继子,实际上,他跟沈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从属关系。 可无论他的身份多么奇怪,没有人会怀疑他才是沈家真正的当家人,主事七年,年仅二十八,已是金融街赫赫有名的“点金胜手”,比之其父手段更劲,他一定会坐上头把交椅,这是所有人不会质疑的事实。 然而当日报纸头条上清清楚楚印刷的黑字,却是申港集团二公子沈宝寅继任公司董事长的公告。 沈宝寅这个人嘛,也是鼎鼎大名,全港闻名的花花公子,譬如一般人提到香港富人区会想到太平山,提到豪门子弟,一定提起沈宝寅。 丰霆以钢铁手腕闻名于业界,沈宝寅的名声不遑多让,昨日夜总会豪掷万刀为双生美女开人头马,明日泊豪车于港大门口接名媛女友,讴歌丰霆风云事迹的金融杂志旁的八卦周刊上常常有他风流大名。 精英长子与草包次子。 瞎子也会做的选择题,沈振东先生做了个惊人的决定。 新闻洋洋洒洒铺满大小报纸,不知惊掉中环金融街多少下巴,迟钝的还在早茶摊上揉眼睛重新阅览一次新闻以免错看,敏锐一点的鼻子已经从简单交接公告上嗅到了风雨欲来,即刻便要动身去港交所沽空手中所持申港集团股份。 开玩笑,把钱交到摸女人胸比摸经济报表还多的漂亮废物手上,不如捐去圣母玛利亚教堂为自己积德。 申港集团股票当日呈断崖式下跌,及至第二日,沈振东的遗孀丰姗一纸状书把沈宝寅告上法庭,指认沈宝寅非法侵占自己私人财产以及继任程序不合规定,股票更是近乎跌破底盘。 浪荡花瓶的次子猛然夺权,乖顺体贴的慈母愤然反目,雷厉风行的长子却悄然隐身,眼见旧日新闻里和睦温馨引人艳羡的模范重组家庭即将上演一场豪门夺权大戏,全城民众再次哗然,目光与唇舌如同逐臭的蚊蝇般紧紧投向沈家高高的门户。 开庭那日,气象台挂了风球。 唐记茶餐厅已有二十年历史,为一对大陆来的夫妻经营,招牌餐品是冻柠茶并猪油粉套餐,味道并不高明,环境也欠佳,只胜在位于五百户的居民区的正中央,来往皆是普通人,薪水不那么高,便也不那么挑剔。 唐记的门脸极小,只三百呎,熟客都爱坐下慢慢饮茶,往往屁股一挨凳子便是一两个钟。为了多翻台,两位老板只好把餐桌椅摆到了门外的人行道上,平日还好,只是梅雨季节就惨了,食客在外头坐一坐,还没拆筷子,碗里已经多了半碗汤。 每逢此季,老板便把全部收进屋内与其他餐桌椅挤在一起,客人挤一点便挤一点,钱却是一蚊不能少赚。 门口的风铃随玻璃大门被推开叮铃作响,进门的是两位男客,似乎是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用餐,走在后面的寸头男人眉目间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走前面的长发年轻男人倒是面色平静,眼珠极黑,熟练地在人满为患的喧闹店内环视一圈,捡了桌因为靠门总有人进出而无人青睐的双人座率先坐下。 第2章 然后朝脸色发臭的寸头男人招招手,快来坐下,又笑眯眯招呼旁边的两位阿公:“能否往旁边让一让,两个大个子,腿都伸不开啦。” 眼皮耷拉到眼袋的阿公不耐烦地回头一瞥,刚要讲“嫌挤去太平山顶吃饭啦,来这里做什么?”见到是个清秀标致的男仔,心中颇高兴,嘴巴闭上了,屁股拖着凳子,真的往旁边让了点空间出来。 年轻人即刻点头致谢,甜蜜的声音道:“多谢阿公,这么善良,一定多福多寿。” 奉承话最好听,阿公开怀不已,眼尾的褶子都伸展开来。 两份套餐很快上桌,两个年轻人,长发温柔的那个大快朵颐,另一个则离油污的桌面远远的,抱胸厌倦瞥着窗外细雨。 雨慢慢下大了,玻璃外的屋檐下跑过来两个学生躲雨,视线被挡住了,寸头终于把头转了回来,看了会儿慢条斯理吃面的长发男人,问:“宝寅哥,你不是只吃素吗,从前闻到脂肪的味道就要吐。” 沈宝寅笑了笑,道:“是啊。” 说是这样说,每一根裹满油脂的粉条他都仔仔细细地吃进肚里。 两人身后的桌子上,阿公边眯眼看报边饮茶,也在聊天:“要变天咯,申港落到了沈宝寅那个酒囊饭袋手里,到底丰霆不是亲生的种啰,当年沈太嫁进来,沈振东未让丰霆进族谱也未改姓就看得出来,没把他当儿子看,果然,再好再优秀养出来也是要给亲儿子做马仔。” 对饮的阿公则说:“要你操什么心,只要超市的白糖仍是五蚊,沈家上面那片天放晴还是落雨关我们乜事。” “酒囊饭袋”本人此时从吃得干干净净的便宜塑碗里面色平静地抬起头。 “很好吃的呀。”听见他人的轻视都不皱眉,瞥见对面的食物分毫未动,沈宝寅却蹙起了乌黑的长眉。 陈巢站了起来,一副急不可耐要离开这处狭窄地界的态度:“太脏。” 沈宝寅怪罪地看他一眼,稳坐着不动,从口袋内抽出真丝手帕抿净嘴唇,接着施施然从钱夹里拿出一百蚊压在餐碟底下,这才不慌不忙起身。 一身牛仔背带裤和白衫,年轻招摇地从两个阿公旁边路过,推门而出。 秋风乍起,吹起沈宝寅乌黑的及肩头发,几线发丝贴在下颌,他抬手拨到耳后,五指纤细白透,身躯清薄,步伐轻飘飘,俊秀冷然,像瓦上的一道霜。 陈巢从后头冷眼瞧着,就是这么弱质的一道躯体,过了今日庭审,到了明日,轻轻一翻手,港岛就要刮来足以掀开屋顶的凌厉飓风。 法庭门口记者如云,见他露面便蜂拥上来。 沈宝寅面带微笑在横眉冷对的陈巢护拥下一一回答。 “沈少,听说当时病房内只有你和沈先生两个人,沈先生选定你为继承人的遗嘱是否真如沈太所说,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未经过律师公证环节?” “公证?哦,当时确实没来得及进行公证,律师堵在来的路上,但医生在旁边听见了呀。爸爸那时虽然已经病危,可神志非常清楚,关于这点,证据我会在庭上呈给法官。” “沈宝寅先生,丰姗女士指控你没为公司创造任何价值便继任公司董事长在程序不合规定,对此你做什么回答?”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从两年前回国便进入公司做事,勤勤恳恳从工厂小工干起,扛糖袋,包装工,累到甚至进过医院,这些公司里的人都知道。难道小职员的价值便不算价值吗?如果小妈是这样的想法,我只能说我很心寒,我做的一切都是爸爸托付给我的,我对得起我的良心。” “沈宝寅,有人说你夺权此举实为报私仇,请问你是否早已和你的继母互有成见?” “首先,记者小姐,我需要纠正你的说法,合理继承亲生父亲的遗产怎么能叫夺权,我认为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叫夺,你说呢?其次,从小到大,小妈对我极尽爱护,不舍得打骂我一句,还送我出国深造,我怎会对她有成见?” “但你不否认她对你有所成见,是吗?” “唉,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想。” “沈少,丰霆今日也将出庭旁观,这是他自沈先生葬礼后首次与你共同露面,既往便有人说你们兄弟关系恶劣,现在外人都传你们兄弟阋墙,请问你与你大哥的关系是否真如他们所说?” “阋墙?呵呵,你们怎么会这样想,我和大哥的感情不知多好,嘴都很少拌。” 答问间,两人已至候审厅门口,眼见沈宝寅就要进门,还未得到回答的记者开始着急地往前拥挤。 许多次话筒差点戳到沈宝寅的脸蛋,吓得沈宝寅立马抿紧了嘴唇,幸好每次都被陈巢粗壮的手臂阻拦住。 沈宝寅由此十分庆幸昨天选了陈巢陪他出庭,要是陪他来的是他小姨,他这样瘦弱,根本保护不了一个女人,那么此刻他们姨甥大概已经被踩成肉饼。 身后候审厅的门很快关上,尖锐的噪音全部被隔绝在外。 丰姗比沈宝寅来得要早,卷发红唇,脖子上戴一串白珍珠。 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为了在继子面前维持气势,竟然把妆画得比结婚还浓。 她似乎总是想赢,儿子要赢过别人的儿子,老公要胜过别人的老公,胜不过就换一个。而作为一个善于钻营的女人,她也确实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很多次,很多年。 第3章 沈宝寅从前难得对她露出笑容,今天,头一次,他发自内心想对她笑,因为真的觉得特别好笑。 当然,他也的确笑了,用最无害和煦的笑眼直视丰姗,甚至礼貌地微微颔首向她打招呼。 而丰姗如他所料的,那双充满怨愤的漂亮眼睛回视于他。 她说:“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沈宝寅疑惑地停住脚步:“小妈说什么呢?我一向尊重你,你邀请我来,我当然是要来的。”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法院一周前寄到他家的传票——丰姗的邀请函。 他拿着传票故意走到丰霆身边,纤细的手指搭在丰霆穿着西装的宽厚肩膀上,轻轻捏着传票在丰霆的脸侧晃。 他没低头看丰霆的表情,不需要,因为丰霆一定知道他是故意。 瞧啊,你亲爱的母亲把我告上了法庭,你一向运筹帷幄,以为能控制住所有局面,看到这张纸条,你会否会感到心痛。 沈宝寅就是要丰霆痛。 他享受着这个小恶作剧,像小时候搞怪的男生偷偷把写了“你是猪”的纸条贴在漂亮女孩子背后,看到对方气红的脸而洋洋得意。 丰霆当然不会红脸,沈宝寅也猜到了,被他扇巴掌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男人,仅仅被挑衅一下当然不会让他看出喜怒。 丰姗道:“你就笑吧,看你笑到几时。” 沈宝寅开口,语气天真,又有些温柔:“全香港很多人都等着我栽跟头,小妈你不算什么。” 丰姗冷笑道:“不孝子!” 沈宝寅冷哼一声,丰霆这时抬眼,漠然朝他道:“别在这里吵架,过去坐好。” 丰霆有丰姗如出一辙的漂亮双眼,丰姗曾是港姐,一双虎狼似的桀骜双眼驯服不知多少红男绿女,而丰霆的甚至更凌厉锋利。 和丰霆眼睛里的倨傲不同,丰姗总用这双眼流露出讨好示弱,沈宝寅因此曾想过,或许这双眼睛本来就要生在丰霆的眼窝里,而丰姗只是将它遗传下去的一个媒介。 因为沈宝寅仍旧没有要移动手指的意思,此时,这双眼睛目光冰冷地瞧了他一眼。 沈宝寅志得意满的笑容陡然收了起来,变成了真正的乖弟弟,马上直起腰,慢慢把手从丰霆肩上拿下来,不再说话了。 其实就算丰霆不开口,沈宝寅也不打算再和丰姗说话,因为觉得跟她争执非常廉价。 要不是为了摸丰霆一把,他不会绕过来。 被白了一眼,他往常肯定要生气,今天却忍住了,心底有些失落。 丰霆今天不该来,来了就意味着站队。 他从来没想逼丰霆做选择题,他只要丰霆无视他和丰姗的争斗就好了,就像以前无视丰姗对他造成的伤害那样。 但他没逼丰霆,丰霆也已经自己做出选择。他没选他。 当然要选妈妈,丰姗生他养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妈妈只有一个。 沈宝寅并不特别失望,他只是觉得头疼,丰霆的性格特别固执,他非常讨厌这一点。 因为他今天一定会胜利,而有输就有赢,若是丰姗下场凄惨,而丰霆为此生他的气,这会让他哄丰霆的难度成倍增加。 他不想哄丰霆。 以前都是丰霆哄他。 爸爸曾经说:“阿寅好乖,但是太淘气,爸爸好担心你在外面受人欺负。” 但其实他的脾气很坏,他经常对丰霆口出恶言,拳脚相向。 可丰霆从来不会在他抽他耳光的时候抬手打回来,丰霆只会摸摸有手指印的脸颊,然后冷冷地说:“沈宝寅,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在和我接吻之前不打我的脸?” 他自认没有这种胸襟。 如今他真的像他希望的那样变成了不动声色的精英,丰霆倒是理都不理他了。 沈宝寅讪讪收回了打招呼的手,他想,其实丰霆还是很贱的,对他好没有用,他更吃打骂那一套。多么像条狗。 一阵风似的,沈公子毫不眷恋地离开了,落座在距离丰霆一道走廊的位置上。 丰霆一直一言不发,甚至肢体都没动一下,他坐在旁听席,像一尊失去感情的泥像,静静看着陈巢护送背影纤细的沈宝寅落座被告席。 没了他这个哥哥,沈宝寅又多出一个弟弟,都是兄弟,似乎对沈宝寅来说他这个哥哥在失去利用价值后终于和沈宝寅的所有兄弟并没有什么不同。 陈巢跟在他身后,本来要在沈宝寅左手边落座,原地踟蹰片刻,看见丰姗身边那道默不作声的高大身影,立马很干脆地坐在沈宝寅右边,并且直起身体阻挡住沈宝寅的视线。 直至开庭,沈宝寅没再看丰霆任何一眼,陈巢太大一只,他如果想看到丰霆,转头的幅度一定会很夸张,而他只想偷偷看丰霆,毕竟这是个严肃紧要的关头,他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在这种场合想着另一个男人。 第0002章 沿着你设计那些曲线(2) 在作为夺权大戏的主角闻名全港之前,沈宝寅只是太平山顶众多富豪家里众多不成器的儿子之一。 在富人区长大,从小到大连公车都未坐过。 八岁之前,家庭还非常完整幸福时候,他甚至很少自己走路,穿最柔软的衣物和德国运来的小皮鞋,脚不沾地,视线范围最常出现的是佣人盘发整齐的头顶,她们爱不释手抱住他,十一个月就开始带他做认字游戏,不似普通家庭,请个菲佣随时提防带坏孩子口音,沈家佣人都是沈宝寅母亲黎梅君女士亲自挑选,来到本埠数十年,口语入乡随俗,将来退休可返聘作英语教师。 第4章 “寅,对啦,寅虎的寅,我们阿寅大名这样阔,将来不知成就多非凡!” 沈宝寅好动,厌恶恒久停留在家中某处,短短肥肥手指头指一指,照顾他的佣人就立刻带他去到他想去地方。 天长日久,佣人全都练出有力臂膀,无有发肥。 不过常常在傍晚时分,顶楼落地窗前,沈宝寅会愿意安静停驻一个钟头。 他喜欢在这里看山下,山下多好看,灯火辉煌,车流像黄金,流淌在血管似的道路上,香港如同横陈的美人,匍匐在他脚下。 最重要,如果妈咪和爸爸的汽车回家,这里一眼就可以看到。 照顾他的佣人也喜欢站在这里,温柔地告诉他:“阿寅,你知不知,你是香港的主人。” 好大话,沈振东都未敢夸下这样海口,但请原谅年过五十女性佣人,看待沈宝寅如珠如宝,如若人类发现另一个宜居星球,她一定也真诚认为沈宝寅配拥有银河系使用权限。 沈宝寅睁圆一双半张脸大的清澈眼睛,懵懂点头。 他从小就不怀疑这一点,当然是如此,他家住在山顶,生来便屹立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头顶。 除却显赫家世,沈宝寅还有另种天赋,生得靓。 沈振东长得很俊朗,假如不俊,他不会在三十岁“高龄”时仅凭借芝麻大小银行经理职位娶到上海名媛黎梅君,如果不是娶到她,借到黎家背景和资产的光,那么来到香港淘金时他不可能短时间就完成这么惊人财富积累。 黎梅君长得也很好,婉约美丽,只一双眼睛中看不中用,没看出沈振东的水性杨花。 结合两人优点长处,沈宝寅就是想丑也没有办法,谁叫他投对胎。 二十三号别墅姓唐那户独生女儿从小被叫哨牙珍,同她老爸一张面孔,脸短短,无下巴,幼时大人还会讲:“女大十八变,阿珍是美女胚!”直到最后一颗乳齿落完,下半张脸彻底定型,哪里有得变,正是美丑意识初现年纪,日日遭男同学无情打趣:“哨牙好,夏日可以啃西瓜,落雨可以遮下巴,打架还可挡两下。” 气得唐小姐最后一颗恒牙才扎根牙龈尚未扎稳脚跟就立即要求箍上银色钢圈,痛到一周无法进食,在漫长人生中为美丽付出第一次代价。 住半山姓康那家小儿子尿布穿到四岁,过年聚会,有头有脸富豪齐聚一堂,嘻嘻笑着,噗噗两声使得康老板重金订得意大利手工衬衫落下两道黄金印,自此一战成名,到念中学都被叫拉稀文。 比起同龄人,沈宝寅从来没有难堪外号,他漂亮如同天使,黑眼珠长睫毛忽闪忽闪,太平山顶豪门家庭聚会里,任何在外呼风唤雨的大佬见到他,都想要把他抱到怀里,亲热地唤他“叻叻猪”,给他塞顶大的利是,只为了获得他的允许亲亲他小脸蛋。 他的童年完美得乏善可陈,非要说出一个特殊之处,他在十岁那年失去了最爱他的妈咪,尔后父亲迅速另娶他人。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妈咪异常,谁说小孩子没有记性,小孩子都是最敏感。 沈宝寅一直记得,黎梅君非常勤奋,比香港大多数男性富豪还要努力严格要求自己,每日早出晚归工作。 从他八岁那年,黎梅君突然变得好清闲,常常待在家里,但依旧很少抱他,从前是没有时间和他亲昵,后来,是抱不动,偶尔他软软地叫:“妈咪,抱抱!”黎梅君也会心软,只是抱着他走几十秒便呼吸困难。 他有时候会觉得受到冷落,就跑到角落里偷偷捂着脸哭,佣人偷偷告诉他说:“你妈咪心脏不好,你不要让她累。” 沈宝寅很爱他妈咪,担心地点点头,当即便含着两包眼泪坚定地发誓:“阿寅以后再也不要妈妈抱,阿寅自己可以走路!” 妈咪生病,全家人的日常生活却还要继续,沈宝寅是早产儿,所以家里一直很注重他的身体素质教育以及和大自然的接触。 落实到行动上,他每个月都要下山活动两次,地点和活动不一,有时是马术,有时是赛艇,也有儿童铁人三项,都对身体有好处。 黎梅君工作再忙,总会抽出时间参加他的户外活动,可黎梅君生病了,带他出门散步的任务便落到爸爸头上。 沈宝寅一开始很抗拒同爸爸出门,因为沈振东的安排不像黎梅君那样丰富多彩,沈振东永远只带他去同一个地方,油麻地一个植物公园旁边的独栋别墅。 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丰姗和她的儿子丰霆。 别墅的庭院里,丰姗弯下腰分别揽着他和丰霆告诉他:“阿寅,你同阿霆哥哥去买冰激凌,去植物园看花草,好不好?” 黎梅君对他的饮食控制十分严格,冰激凌则属于绝对违禁食物,沈宝寅当时眼睛就发亮啦,立马主动上前拖住阿霆哥哥的手。 丰霆当时十三岁,已经初具少年颀长体型和英俊立体五官,只是表情极其冷漠,是非常不讨小朋友喜欢的长相,所以沈宝寅只牵了他的手一秒钟便吓得放开。 但最后他还是主动又拉起丰霆的手,因为丰姗跟丰霆说:“妈咪和叔叔有事要谈,妈咪昨天怎么告诉你,和弟弟好好相处,你是否还记得?去吧,让他开心。” 而这句话之后,丰霆终于正眼看他,琥珀色淡色眼珠无波无澜,只调动左边面颊肌肉,使得那两片线条单薄的淡红嘴唇微微下陷,露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容。 第5章 沈宝寅那时不懂识别笑容含义,还以为丰霆对他笑就是喜欢上他。 在八岁半到十岁,沈宝寅共与丰霆见面十余次,他从来未曾说漏嘴下山的真正目的地,因为沈振东告诉他:“妈咪知道了后果很严重,不仅再也没有冰激凌吃,妈咪一生气,病也会加重,阿寅,不要气你妈咪。” 他严肃点点头,就此,和他出轨的父亲,竟然站成统一战线。 事实上,那将近两年的时间内,沈宝寅其实并不知道他父亲是下山去偷情。他知道真相,是在黎梅君病亡后半年,沈振东与丰姗的婚礼上。 再婚的事情,沈振东来征求过沈宝寅的意见,他并未透露结婚对象名字,只抱着沈宝寅,说:“阿寅乖,爸爸娶了新老婆,阿寅依然是爸爸的心头肉,爸爸娶她回来就是照顾阿寅,哪有小孩没有母亲,阿寅说对吗?” 沈宝寅本来想说:我只要我自己的妈咪。 但沈振东已经松开他,叫来强壮女菲佣即刻抱他回房间,说:“照顾好阿寅,对了,把阿寅旁边卧房收拾出来,马上要住进来一个哥哥仔,要像伺候阿寅一样尽心!” 比起商量,更像一个通知。 婚礼那天,沈振东没有带沈宝寅去,说年纪太小,怕他累,小时候没在意,长大回想,其实是担心他在婚礼上胡闹。 沈宝寅是被小姨黎兰君带去,两个人躲在教堂最外面,那天日光充足,天空深蓝高阔如同油画浸润,实在黄道吉日,他在温暖阳光下,目眩神迷遥遥听里面的幸福宣言。 靠进教堂大门的宾客私下偷偷嗤笑:“老婆才走多久。女人太漂亮,带个拖油瓶男人也不介意,火急火燎就要娶进门。” 沈宝寅听见了,不太懂,但心里很不是滋味,瘪住嘴低下头。 小姨却不让他逃避,俯下身两只手扭过他的头直直看向正在交换戒指的新人,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话。 “阿寅,你要永远永远记住今天。记住那个女人现在得意的面目,记住你妈咪是叫她活活气死。你爸爸常和她偷情,你妈咪不是没察觉到,整个公司都是你妈妈在管,她这样聪明,怎么会让你爸爸瞒在鼓里。你妈咪早就在预备离婚事宜,只是还没成型,她就找上门来,多么耀武扬威,对你妈咪露出吻痕,你妈咪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当时就气晕过去,死前都来不及替你保住全部财产。阿寅,不要忘记。” 这是太过惊悚的真相,沈宝寅心里震惊得几乎惶恐,下意识看向不远处丰霆冷漠侧脸,两年来,每次下山,他都是被交付到丰霆手上。 他呢,他是否也知道? 黎兰君把答案告诉他:“还有她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心机深沉,为虎作伥!母子俩一个哄着你爸,一个哄着你,你父亲已经让他进沈家做你大哥,下一步就是要抢走你妈咪留给你的家产。你爸爸是个被狐狸精迷倒的蠢货,阿寅,你不要信这对母子任何一句话,以后在沈家你只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好好长大!” 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曾因为几支小小甜筒背叛了他最爱的妈咪。 小姨的教诲虽然发人深省,可教育从来是种豆得豆的道理,结出怎样的果,全看当初施肥是否尽心。 十岁就丧母,缺少管教,父亲又从来没有良好示范作用,后妈更是从不插手他的教育,他要什么给什么,别人问起来,叹口气说:“你们不知道我的不容易,后母难当,把孩子管坏要被人骂。” 各种因素影响下,沈宝寅的性格比上海来的小姐黎梅君还要骄傲任性,比婚内大张旗鼓出轨的沈振东还要道德败坏。 中学时和坏朋友翻墙出校玩,误入灯红酒绿成人花花世界,被迫埋入一对又大又软胸脯差点窒息,见过这次世面,十六岁就成欢场熟客。 兰桂坊何人未听过沈少大名,一夜豪掷千金,令一家快要倒闭夜总会起死回生的红场贵人。 这样大的名气,连从不看八卦周刊的沈振东都有所耳闻,但他从不在意,沈宝寅是贪玩,但有钱人家的小孩,闯一点祸又有什么关系。 本身珍爱这个独子,加之发妻早逝,更觉亏欠沈宝寅,于是愈加宠溺,沈宝寅明日要出海钓鱼,游艇今夜就会泊在维多利亚港。 沈宝寅在他面前也一直很乖,十六岁了也很缠着他,在他下班到家时亲热挽住他的手臂,痴痴叫:“爸爸,辛苦啦。” 他觉得天上地下再也没有比沈宝寅更可爱的儿子。 沈振东是直到沈宝寅一夜御二女的丑闻在公司传开了才知道大事不妙,回到家中,他饭也吃不下,丰霆念大学,很少回家,通常家里只有两个人吃饭,沈宝寅休假回家,就是三个人。 正好这两天沈宝寅就在家里,在饭桌上,当着二婚妻子的面,沈振东把沈宝寅训斥一番,丰姗吓得不敢说话,可沈宝寅仍嬉皮笑脸不知所谓。 沈宝寅当然不害怕,这样糟糕的名声别人躲都来不及,他求之不得,最好沈振东马上明白他不是读书料,趁早让他离开校园,然后为了磨炼不成器的儿子,让他尽快参加工作。 遗憾的是,沈振东没能领会他的意图,当晚气到心绞痛。 全家人被吓一跳,急急请来家庭医生,遭到严厉叮嘱,五十出头就动脉硬化,注意身体啊大佬,否则赚得盆满钵满也难享福! 第6章 好转后,沈振东痛定思痛,沈宝寅成绩差,干脆带到身边学做生意,有他压着,至少不会再传出丑闻。 或许是被沈振东的发病吓到,又或许是因为别的,沈宝寅对此毫无异义,乖乖说:“我都听爸爸的,爸爸,阿寅以后都听话。” 丰姗却坚决不同意,说小小学生哥怎能不读书,成绩不好,学些艺术学科陶冶品性也好,说不定将来做个艺术家! 沈振东觉得很有道理,在妻子建议下,狠下心干脆将沈宝寅送离自己身边,送去澳洲读书。 那里安静,阳光又好,出去自己一个人冷静冷静,才知道家里是多么好。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真的很喜欢撒狗血,写得很快乐,也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第0003章 沿着你设计那些曲线(3) 沈宝寅一开始当然抵死不从,他三餐难以自理,最恨同鬼佬打交道,让他出国同流放有什么区别。可沈振东吃下秤砣铁了心,到最后都没心软。 走的时候沈宝寅眼睛通红含泪乖乖同他说:“爸爸,我会想你,再见啦。” 当时沈振东心里不是不心疼,做父亲的,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儿子受苦,但有什么办法,玉不琢不成器呀。 小时管的少,沈振东长了教训,沈宝寅在外读书时当然有时时打听,只是传回来的消息总不尽人意,沈宝寅的性格早已形成,在外面依旧玩世不恭,学校在市区内,一下课他就去酒吧喝酒玩耍。 久而久之习惯了,生气都生不过来,只盼着儿子能健健康康囫囵个人回家就谢天谢地。 丰姗也劝他:“阿寅还没长大嘛,没关系呀,有丰霆这个做哥哥的在,阿寅一辈子不长大当个小孩也没关系,我们沈家又不是养不起他。” 沈振东才想起,是啊,他还有个大儿子,比沈宝寅大五岁,现在在港大读书,金融系,拿全额奖学金。虽然不是他亲生,但好优秀,十几岁来到他家,到今天从来都不叫他操一点心,钱几乎都未花过他的,聪明嘛,学校的奖金就够包足他的衣食住行。 他当然想把家业交给亲生儿子,但沈宝寅这个样子,怎指望呢。 日子一点点过去,到沈宝寅二十岁,玩世不恭花花公子长大,终于拿到大学毕业证。 沈振东有高血压和冠心病,难以承受长时间的飞行,四年里,沈宝寅赌气不回家,他也没有办法去澳洲探望,父子四年只靠电话联系。如想见到沈公子,至少需要请求三次以上,才勉强得到几张飘洋过海肖像照,模样同离港时无有变化,腮边婴儿肥一年年减退,下颌缩窄,目光漫不经心,显露出青年人独有的轻松倨傲。 沈振东每年要懊悔十几次当初为什么要把儿子送到天边去,毕业时间一到,一点也不愿意再让沈宝寅留在外面,十港币一分钟的国际长途一天要打三通,每通至少半个小时,每月通讯费用几乎赶超普通白领一年薪水。 每次一定会说的话是:“澳洲有什么好,快点回香港来,香港多么好,你是不想要爸爸了吗?再不返家来干脆你就去认袋鼠做爸爸!” 在频繁的夺命连环call下,沈二少终于不情不愿坐上返回香港的航班。 独子回国,沈振东激动不已,为全公司带薪放假一天,携全家人去接机。 照片常常只有半身,看不出肥瘦,见了面才发现,沈宝寅同四年前相比几乎只是纵向拉长几公分,依然瘦条,好像从不吃饱饭,只有头发留长了,漆黑柔顺的发丝在脑后半扎成小髻,背住个黑色书包,慢吞吞走着路。 抬起脸认路的时候面容清淡漂亮,约莫有些雌雄莫辨,气质干净高洁,哪里像传闻里逞欲酗酒的花花公子。 如果此时有人问起他职业,沈宝寅答:“平时喜欢画点画。”对方一定哦哦点头,说:“难怪难怪!” 沈振东的眼泪都要掉下来,赶紧挥手呼唤儿子:“阿寅,爸爸在这里。” 他早已不敢记起当初望子成龙的期望,看到儿子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奇装异服纹身打钉,已经深深觉得是祖上积德。 沈宝寅走过来,软软地扑进他怀里,说:“爸爸,我好想你!” 四年未见面,儿子依旧如同十六岁时依赖他,沈振东几乎老泪纵横,感动到不愿放手。 沈宝寅窘迫一笑:“爸爸,好丢脸。” 沈振东才终于放他自由。 和爸爸打完招呼,像才注意到丰霆一样,沈宝寅笑容减淡,道:“你也来了。” 丰霆轻轻“嗯”一声,伸出掌骨清晰大手:“把包给我。” 沈宝寅轻轻微笑,听话把背包取下来,带着自己的体温递到丰霆手上,交接时手指不小心互相触碰一下,轻而又轻地被丰霆轻轻握了下指尖。沈宝寅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不太自然地收回来手,把粉红指尖蜷进袖口。 沈振东身体不好,在澳洲四年,只有丰霆代来看过他。 一开始,几乎一个月要飞来看他一次,态度冷淡,和他吃几餐饭,问两句学业,匆匆又返回去。 沈宝寅和他感情没那么好,猜测丰霆一定是奉丰姗之命来检查“流放”的继承人是不是真的无可救药,是不是还有威胁。 她费尽心思才将他从沈家边缘化,他当然不能叫丰姗失望,丰霆来的第三次,他干脆主动出门花天酒地,并且早在丰霆抵达前一天在公寓门口留下口信:朋友约会,对澳洲你恐怕已经很熟,请自便,恕不招待。 第7章 悉尼那样大,他刚拿到驾照,每次出门都心惊肉跳,拿着地图也经常开错路,每次都在陌生的道路尽头气得骂丰霆和他那个做情妇的妈。 丰霆坚持了十次左右,第二个学年开始,突然停止了每月一次“探监”。 沈宝寅一开始猜测大概是因为丰霆每次来都听说他在喝酒,得知他仍在堕落终于放心,后来又提出另一种可能性:也许只是单纯懒得坐十几小时飞机。 总之,他总算不用每个月都开一趟长途车出门,生命安全得到保障,松一口气,终于可以集中精神去上价值不菲的金融管理课程。 当初选专业时没有任何人来询问他意愿,他是落地澳洲才知道要来学油画。 他从五岁起启蒙艺术,绘画与小提琴都学到十五岁,后来因教他十年有余的德国音乐教师要返回家乡,他挽留无果,兼之无法适应更换老师,干脆放弃小提琴专注练习绘画,绘画当然是他擅长,但其实他半点不想再深造,因为无论小提琴还是绘画,都只是娱乐而已,并非他真正感兴趣,最重要,无论哪个专业都与沈振东的生意相隔十万八千里。 于是除开本专业课程,他还要努力吸纳额外金融知识,太辛苦了,挑灯夜读的日子里又忍不住把丰姗母子骂得狗血淋头。 也很想念妈咪,要是妈咪在,他哪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才能学到东西。 在澳洲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好自由好轻松,没有勾心斗角,也无需防备谁。但并不是完全无忧无虑,最孤独最难熬的是第一年,遇到困难举目无亲。 沈振东给他大笔生活费,他经人介绍在离校区很近的富人区买下一栋小别墅,谁料是座空屋,只通了水电,连床都要自己购置,尺寸还买错,澳洲佬口音好重,让他误把成人床买成二十英寸宠物狗玩具床,难怪那样便宜,送来时他简直傻眼,连问三句是否送错地址。 睡了半月床垫,跑全市家居,累瘦十斤,才真正把那座性价比极低的昂贵小屋勉强布置像个家。 习俗习惯也天翻地覆,澳洲不搧畜牧,沈宝寅原本就从小厌恶食荤,肉类打成泥才肯入口,蛋白质与脂肪基本靠豆类和坚果摄入,来到这里几乎双眼一黑,即使把肉打成分子,他同样闻到就想作呕! 所以即使不愿意,沈宝寅也不得不承认,在第一年,虽然丰霆经常飞来打扰他很令他烦恼,可他其实有那么几次竟然是期望丰霆到来,那样他才觉得自己至少没失去和香港的最后一点联系,尽管丰霆是来监视他。 第二和第三学年,丰霆再未出现过,第四年,又开始频繁出现。 但过去一年对沈宝寅来说同样是不好的记忆,沈宝寅不想回忆。 丰姗今天穿得很漂亮,搽了亮晶晶粉色眼影,大概是想显得年轻。但沈宝寅很想告诉她,你这样年纪身份,再天真无邪地扮二八青葱少女,并不适宜了,只会显得轻佻。 不过他忍住了,他没跟丰姗说任何一句话,就像丰姗嫁进沈家起的十年里他每次做的那样,不闻不问,目中无人。 丰姗见他看过来,笑着说:“阿寅,欢迎回家。” 沈宝寅没有理会,转向沈振东,拍拍他的肚皮埋怨道:“爸爸,你该减肥啦,肚皮大到能放进个我。” 余光中,他果然瞥见丰姗美丽笑容瞬间僵住的模样。丰姗不痛快,他的心情即刻转好,长途飞行的疲倦一扫而空。 沈振东被儿子回家的喜悦冲昏脑袋,丝毫没注意到这对继母子的交锋,摸摸自己肚子,有点羞愧:“减,爸爸太肥走出去给阿寅丢脸。” 沈宝寅笑着说:“不是呀,影响健康嘛。” 父子俩亲亲热热地聊着天,至于跟在身后捏着昂贵鳄鱼皮包的丰姗和紧紧握着书包背带始终注视着沈宝寅秀美背影的丰霆,没有人顾得上了。 就像沈振东说的那样,香港确实是个好地方,而且,比沈宝寅离开前愈来愈好。 仅一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岛屿,是除纽约和伦敦外最大的金融中心。 每时每刻,这座岛上都有太平洋般磅礴的数字金钱在中环写字楼的计算机内流淌,带着小孩的母亲路过这里,总会伸出食指伸向一栋栋高楼,期盼地对孩子说:“要读书!以后就能轻轻松松在这样的办公室饮茶挣钱!” 孩子当然听不懂,但总会点点头。 这些孩子里,长大以后总有那么几个会真的念到最好学校,然后经过层层选拔获得机会进入这些大楼,衣冠楚楚地坐在狭窄的工位碌碌做事。 他们维护着金融法则,推动这座金钱堆砌起来的浮华小岛如齿轮般每天匀速运转,他们是香港人嘴里的“精英”。 丰霆是这些精英的老大。 沈宝寅被流放到国外的那一年,是丰霆进入申港的第一年,从普通职员做到总经理,普通精英要花十几年功夫才能达到的高度,他只花了四年。 有妈妈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而沈宝寅,他没有妈妈,也不是精英,好在爸爸至少还健在,所以同样能堂而皇之进入群英荟萃的大楼,但他通常只做一件事——从董事长办公室签一张支票,然后下楼拐弯去香港的销金窟挥霍精英们为香港制造的滚滚金钱。 偶尔为他签单的,是丰姗。 婚后第四年,她进到公司做事,一开始做董事会秘书,一个无关紧要的位子,平日赋闲,只在董事会召开前夕忙碌几天——她并不是安于做这样事,只是学历太低,中学四年级便辍学通过选美进入演艺界的女星如果坐上实权在握的高级职位,会引来不满,而她最要体面,不能忍受这种微词。 第8章 可她不能坐,还有其他人能坐。 她开始尝试提拔在她之前便被她塞进公司的亲哥哥,世上没有任何关系比权钱更牢固,丰朝宗当然求之不得,可他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堆,常常出错,反而要丰姗常常为他的失误埋单,惹得沈振东总是叹气。 直到四年前丰霆大学毕业也进入公司,并飞快升跃,丰姗终于能抬得起头,一年前丰霆升任总经理,公司终于有她丰家能依仗的人,她便开始渐渐淡出,只在家插花弄草,做个真正豪门贵妇,偶尔以董事长夫人身份替不能乘坐飞机的沈振东出差,充当使节作用——董事长夫人亲临,喂,不要考虑了,难道你望不见申港诚意? 到了如今,沈振东之下,公司已唯丰霆马首是瞻。 丰姗从来不管沈宝寅的花销,费尽心思情愿做情妇也要嫁入豪门的女人,可以允许一个扶不上墙的继承人存在。 在鸟不拉屎的澳洲待了四年,回到香港,气候骤变,沈宝寅整日怏怏不乐,好几天才重新适应本埠湿热空气。 回港的第一周,他还能在家里老实待住,陪沈振东打高尔夫,要么抽空去把丰姗的百万牡丹无意浇死,或者强行牵丰霆养的两只杜宾去后山遛弯。 谈起来,这两只狗还是他当初离港前不慎弄死丰霆宠物后的补偿,在奶狗时候被他从赛级俱乐部里抱回来,品相优良,身价昂贵,丰霆当时面无表情说:“我无闲养另只狗。” 沈宝寅记得自己当时是鼓足勇气来诚心致歉,见他不领情,心里十分憋屈,当即把狗往地上一放:“不喜欢你就丢掉。”接着转身走了。 两只幼犬的死活当晚就被他忘记。第二天清晨,他乘飞机离开香港,看见航班提供的读物上有宠物专栏,才后知后觉想起,完蛋,假使丰霆真的无情到底,他岂非又做了次坏人,背上两条幼小生命? 落地第一件事,寻到电话打给家里,是佣人接到,亲热问候他是否有水土不服,他回应了几句,忙让佣人去查看狗笼是否还在泳池边。 佣人当时答复:没有看见,全无踪影。使得他深刻地愧疚了一段时间,为了忏悔,还去当地牧场做了一段短期义工,专为牧羊犬同赛犬铲屎。 现在一看,沈宝寅挑挑眉,丰霆到底是养过狗的人,没有舍得丢弃,当初两只眼睛也睁不开的小奶狗现在这么油光水滑,可见主人上心程度。 到了第二个礼拜,晚餐上他无意提起不知道以后该干些什么,沈振东说:“你刚回家,先休息一阵再讲。” 话里话外没有任何要他进公司做事的意思,好像已经默认让他啃老一生。 沈宝寅想了想,决定故技重施,十六岁时之所以失败,是年纪太小,现在他已足够大,再烂下去,总不能再被送到外面去读书。 当天晚上在沈家便再也看不见他的人。 阔别兰桂坊已久的沈少,在盛夏的深夜,悄然穿一身名贵衣装,皮包内插满信用卡,施施然回到他的地盘。 第0004章 原地转又转堕进风眼乐园(1) 接连一个月,沈宝寅都未曾踏足浅水湾。 他在兰桂坊最有名夜总会温莎皇宫的顶楼开了一间房,昼伏夜出,每天回到房间时衬衫衣领都印有不同女人的吻痕。 香港女人又娇又小,手掌温柔得要命,不像澳洲女人,牛高马大,一根手指抵得他两根那么粗,抚摸他的时候常常把他的皮肤揉出红印,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出钱买来的。 沈宝寅快乐极了,觉得回到香港,他又变回了真正雄伟男人,太开心了,所以怀里搂着的无论是哪位都可以使唤他。 “八零年的人头马,开一瓶嘛,给你洗尘。” “开!” “沈少,你看人家都拎好靓的包出街,我什么都没有,走出去一点面子都没有!” “你想要就买,记我账上。” 沈振东忍了沈宝寅一个月,在他刷爆第五张百万金卡时终于给他打了电话。 沈宝寅当时仍然在温莎皇宫顶楼最豪华的那间房里,里头有张特意定制的圆床,说是可以遥控调床的高度,还有按摩功效,可以满足各类客人的特殊喜好。 但沈宝寅从来没用过,遥控器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几十万一张的床,被他用成普通席梦思,倒是米荷睡了一个月经常夸赞,说好舒服,要沈宝寅订一张送到她的公寓。 沈宝寅说:“这么大张床,进不去电梯。” 米荷充耳不闻,不管他死活:“我要最贵的那款,可以加用香氛,不要忘记。” 米荷是他离开香港前就跟着他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 她大他五岁,他五年前被同学带去山下,初入欢场,第一个遇见就是她。 在冬天,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年轻美女在他身前一字排开,米荷是最瘦小那个,站在最边上,灯光都照不到的地方瑟瑟发抖,身无二两肉,双眼惶惶,一望便是刚下海,被百无聊赖的沈宝寅一眼瞧中,买断初夜。 那以后,每个在兰桂坊喝醉的夜晚,不管他醉死在哪个女人的胸脯里,米荷都能走进酒吧精准地找到他,将他带走。等回到住处,给他除鞋脱袜,擦身换衣,事无巨细照顾他。 她不像任何一个楼凤,更像一个母亲,有柔软的双手还有包容的怀抱。 对,像个母亲。 第9章 沈宝寅就是看上这一点,回来香港,第一件事就去找她。 当年离开香港,他没给她留任何话,只给了她一大笔钱,毫不眷恋地上了飞机。 其实没想过她会等他,只是去碰碰运气。 他并非在任何女人的床上都能睡着,再找一个,很费时间。 他讨厌费力的事情,去找她的路上甚至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一念之差放她自由,就该强迫她等他,收了他那么多支票,就算是精英也要上几百年班才能赚到的钱,等他几年又怎么样。 可不用强迫,她也等了他。 时隔四年再一次见面,她听见敲门声,从他为她置的公寓内慢悠悠打开门,见到他的第一眼,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尖叫一声,上前踮脚抓住他衣领,眼睛突然红透了。 沈宝寅不是不识趣的人,相反,多年在自己家中“寄人篱下”的日子,他真的很懂看人心。 失去母亲庇护的儿子,在重组家庭里势必要会学会这样的眼色。 那一刻,他那双多情洞察的眼珠轻轻一扫,就知道,米荷看他的眼神同以前不同了。 从前只有同情,如今有了爱情。 他是才今天察觉,从前朝夕相处都未发现,说明米荷是在他离开四年内的某一刻,突然爱上他。 他在的时候都没见过她这么深情眼神,看来女人总是会爱上自己想象中的男人。沈宝寅感到有些失望,打量了她几秒钟,心情本来很愉快,此刻,脚步却踌躇了,停在屋外。 “阿莲,你知道的,我不会娶你。” 米荷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支支吾吾一会儿,大声道:“我晓得呀。” 米荷长相温婉,弯弯远山眉,细鼻小嘴,一看就不是香江水养出来的人,等她一开口,就更能确定了,噢,确实不是香港人,沪上来的囡囡嘛。 “你要是还愿意同我像以前一样,我就进门。或者,今天以后我再不来。” 话语多么冷酷,笑容却仍得体。 沈宝寅将手里几个袋子递上去:“好多年没尝你做的菜,我特意亲自去菜市场斩了最新鲜龙骨,本想和你一起吃,算了,就当我今天专门来给你送菜。” 米荷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再回头,她又变回了四年前模样,皱着眉无奈地瞧他,脸上的期盼和羞赧,全部消失了,是被某人硬生生镇压下去。 沈宝寅如果不明内情,一定替她出头,哪个混蛋这样没有风度! 然而他是罪魁祸首,只好装作看不见,好似自己并不无情,低头笑道:“阿莲,我给你的钱已经足够多,今天就算不留我,你以后也不会过得很差。你是否想好,今天留了我,就要懂我的规矩。” 米荷点点头,沈宝寅的规矩只一条,要听话,要无条件服从他,不能背叛。 她可以向沈宝寅索要钱财,能力范围内他很多时候都极大方。 但不能要求得到他的爱情,因为沈宝寅只希望别人爱他,包容他,却不想浪费精力爱任何人,最好是任何一点点委屈都不要让他看出来,这样会让他心情变差。 他们在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里都同床共枕,可身份是多么不公平。 但她待在他身边一年,等了他四年,早就知道这些。 她知道自己最好只把沈宝寅当儿子看待,而不能当一个男人,如若不然,他一定会叫你伤心。 她去夜总会抓他,把他丢进浴缸洗狗一样粗鲁地洗澡他都不会生气,反而抱着她的手痴呆发笑,她并没当过母亲,但却当过女儿,沈宝寅幼年失怙,而她来自上海,正好长相又和去世的沈太太略有相似,他在她面前肆无忌惮撒娇卖痴,她也为人子女,怎么能不知道,沈宝寅根本是拿她填补母爱缺口。 可脑袋想得再清楚,人怎么能随心所欲控制住自己的心意,沈宝寅不允许她产生爱情,可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比起一个儿子,更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沈宝寅早就警告过她,而他说话又一向算数,果然,她终究还是伤了心。 “我晓得的。阿寅,进来吧,天气好热,排骨要坏掉了。” 沈宝寅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判断她说的是真话才放心地进门,楼道口那样热,他的衣服都要汗湿了。 他没在意米荷在身后努力吸鼻子憋眼泪的声响,高门大户的男人就是这样自私薄情,我拿钱跟你换爱,是等价交换,你当然可以觉得不公平,当然也可以要爱,甚至要名分和地位。 但那是贪心不足,你做不来那就换人咯,香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肯定有的是人等着拿她们泛滥的爱情来换这些有钱却寂寞的男人们的金钱。 沈宝寅不喜欢贪心的人,但他觉得自己心地还算不错,乐于给越界的少女一个机会。 一棒子把米荷脑袋里不该有的想法全部打掉以后,沈宝寅安安心心胡作非为了一个月,自己都有点喝吐了,正想要是沈振东不叫他回去,也得想个办法回家。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家里电话,心里喜不自胜,表面上却还要装作不情不愿,说:“明天行不行?” “最近公司事多,你大哥累得站在门口都能睡着,好不容易今天我和你小妈还有大哥不要加班,回来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非得今天?” “非得今天,否则你就再也别回来了,去讨米吧!” 第10章 随即电话被挂断了,楼上天台远远地,响起一声很大关门声。 老唐楼,隔音都不好。 沈宝寅没在意,被臭骂一顿,他的心情反而非常好,把听筒随便往床下一丢,闭眼往枕头上狠狠砸下去,脑袋在枕头上回弹一下,有点晕,等稍微清醒一点了,抬起一双孩子般清澈恶毒的眼睛,转向迷迷糊糊的米荷,与她鼻尖对鼻尖。 “阿莲,你知道吗,我今年二十岁了。” 米荷眼睛都没睁开,伸手摸摸他头发很软的脑袋,随便敷衍说:“是呀,二十岁,大个仔了!” 沈宝寅乖巧地笑了笑,天使一样漂亮的眼睛眯起来:“阿莲,我大概有一段时间不能来。” “去哪里呀?” “上班咯,不然哪来钞票买排骨喂你?” “明明是十爷的钱。” 沈振东糖王名号叫得响,港人提起他,最多还是称呼十爷。 沈宝寅知道他爸爸这个外号由来,是黎兰君告知:“人人都叫你爸爸十爷,你知不知道这根本是沾了你妈咪的光,你妈咪在家行十,大家都叫十姑娘,和你的死鬼老爸结婚,家里佣人叫他十姑爷,后来来了香港,传着传着才传成十爷。申港集团这份家业,全是吸着我们黎家的血和骨髓才能有的呀!你可不能让那对贼夫妻窃走!” 沈宝寅笑一笑:“是啊,我的钱都是爸爸给的,现在他发飙了,我得回去哄哄他,不然真的买排骨的钱都没了。” “少跟十爷吵架,你自己也说了,二十岁了,该成熟了。” “这次回去,我真的要金盆洗手了。” 弄脏了才要洗手,可沈宝寅厮混这么多年童子身都没破过,米荷觉得好笑,斜眼觑他:“你肯干?” “不肯,也要装一装,哪天我要是穿着西装进门,你要认得我。” “哦,你爸爸要让你进公司做事?” “大概吧,不然让我来温莎皇宫拉皮条?” 米荷睁眼又瞧了瞧他,像是有点鄙夷,不相信他能穿得住西装,打了个哈欠道:“好困,我还想睡觉,等下你要走的话不必同我说。” 沈宝寅“嗯”一声。 【作者有话说】 整个时间线大概跨度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正叙——倒叙——正叙来的,只是为了方便快速介绍背景和人物关系,不会总是穿插回忆,结构不会很复杂,请放心食用。 第0005章 原地转又转堕进风眼乐园(2) 空气安静下来,窗外突然传来滴答滴答落水声,像帕金斯患者拿瓢往外面慢慢倾倒,没什么节奏,时快时慢,听得心烦。 米荷像是早已习惯,只是翻了个身,不久传来均匀呼吸声,沈宝寅也乖乖躺好,但没有合上眼睛,在拉着窗帘午后昏暗的房间内,耳边落雨,兀自睁着一双秀媚锐利眼睛,没有什么情绪,好像放空发呆,享受暴风雨前最后一刻宁静。 没过一会儿,米荷突然说话:“阿寅,你在国外是否过得不开心?” 沈宝寅有点意外,以为她已经睡着,好几秒钟才问:“睡不着?” “外面滴水声你听不见?吵死人。” “好像落雨了。” “不是雨,楼上天台房间上个月被个大马的老板包下,现在住了个潮州女人,一到下班钟头大马老板就火急火燎来找她,一进门就开始搞,但是呢,每次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放水洗澡,楼上水管坏了好久,一开龙头就没完没了滴水,有钱包女人,没钱修水管。” 沈宝寅明白了,难怪他从没听到过滴水声,他常常是白天睡觉,天一黑就出门,正好和楼上错开时间。 “上个月老板带着她去大马,走之前那个潮州女人兴高采烈,还请大家喝酒,好风光,我还以为她好有本事,哄到大老板娶她,不会再回来。” 谁知道今天又听到关门声,不到十分钟,又开始滴水,忙来忙去,还是做情妇。 语气轻飘飘的,不知是鄙夷,还是可怜。 沈宝寅若有所思,恐怕她由人推己自伤自怜,盯住黑暗中米荷白皙圆润肩头看了眼,说:“你跟她不一样。” 米荷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知道,阿寅。你不必特意提醒。” 沈宝寅试图揭过此章:“我等下就找人上去修好水管。” “你今天善心无处放?你走了,我不会再长住这里。”修什么修,不如把钱给她。 “好。” 又安静一会儿,米荷突然转过身来,脑袋依旧贴在枕头上,只是慢慢抬起下巴,她和居高临下的沈宝寅对视,微笑,眼里带着郑重:“假如你哪天要结婚,一定告诉我,我确实是在夜总会认识你,可我不做别人情妇……虽然你没有碰过我,但这件事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别人都不知道。要是哪天在街上听到别人那么说,我受不了的……” 米荷是偷渡来香港,沈宝寅简单了解过她的身世,出生在上海,母亲是饭店服务员,和一个香港来的老板拍拖。怀上孩子以后,两个人准备办婚礼,大红被子同喜糖全部买齐,这时候香港传来家信,说家中有重大变故,老板无奈只好搁置婚礼,先返回香港,临走前答应会来娶她母亲。 但直到米荷五岁,那个男人也未再来找过他们母女,只有一封信并一张支票寄来,告知自己其实是已婚人士,回港本来是打算和妻子离婚就来找他们母女,到家才发现,他离港后,他的父母投资失败,家中变卖许多家产也未能补足,怕他在外面做生意知道以后担心,这件事一直未告知他,直到他父亲因病去世才急忙要他回家,而最艰难的那些日子,家中开支是全靠妻子支应。 第11章 他实在无法对不起这个为他受尽委屈的女人,就只能对不住她们母女,希望米荷妈妈收下这笔钱,好好养大女儿。 米荷妈妈终于死心嫁人,继父对米荷不好,十五岁中学还未念完就不准她继续念书,说女人到底要嫁人,认得几个字就不错,读再多书有什么用。 道理好多,其实只是不想出米荷的学费。 在米荷二十岁时,继父要把她嫁出去换聘金,米荷不愿意,觉得既然她亲生父亲寄过钱回来,那么一定还惦记她,于是偷偷跑到香港来找爸爸,结果刚落地就被卖到夜总会。 一个男人在外地偷腥擦擦屁股就走,却害惨两个女人一生。沈宝寅对此类故事见怪不怪,都懒得听,问过一次米荷要不要他帮忙去找她父亲,米荷当时正在插花,听到以后头也不抬,不以为意说:“是我犯蠢,他早不要我,我何必找他给你添麻烦。” 沈宝寅也只是随便问一句,米荷想寻亲,他自然倾尽全力,但其实心底里,他觉得她一个人简简单单更好。 她父亲若是过得好也就罢了,假如过得不好呢,成了赌徒,或者穷鬼,到时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打米荷主意,害米荷多了负担,还平白给他增添困扰。 于是直到现在,米荷在香港还是孑然一身。 米荷的身世难堪,加之母亲无意中做过情妇,会有这样想法,实在太正常。 沈宝寅平静地望着她,也笑,嘴角略微扬起来,语气温温柔柔,有点慈悲的意思:“我还有事没做完,暂时不会结婚。阿莲,我向你保证,我不是什么好人,可绝不会害你,当然,你可以尽力往最无耻想我,有这样自我保护的想法非常好。但无论如何,不要看轻自己。” “你不要对我保证,只要答应我,假如,假如有那一天,要告诉我。” 她太坚持,沈宝寅无奈答应:“好,都听你的。好好的,真不知道你哪里来这么多烦恼担心。” 沈宝寅的语气太温柔,说要保全她,好像她是他手心里宝物。米荷心内又忍不住升腾起一丝微弱期望,沈宝寅总是警告,总是希望她保持分寸,但万一呢,万一沈宝寅回来的理由里,有一个她呢? 幽幽的,她突然问:“阿寅,其实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不喜欢香港,我知道,这里对你不好。” 沈宝寅挪开目光,月光透过拱形彩色玻璃窗,水一样罩在他单薄的上半身,把身躯摇晃得迷离而神秘。 他动也不动,只剩略微沙哑单薄的声音轻轻地回答。 “阿莲,我当初是为什么离开,现在就是为什么回来。” 沈宝寅的神情好平静,米荷的眼睛却湿润了,睫毛快速颤抖了两下。她一直很少置喙沈宝寅的决定,因为知道沈宝寅非常固执,也知道她的看法对沈宝寅不重要。 这是第一次,她忍不住想要插嘴,因为沈宝寅要走的路好难,她心里太担忧再也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阿寅,你家里的恩怨早过去好多年,其实你可不可以装作不知道呢?像你这样出身的家庭,好多子女都会有你这样的经历,没有谁会把疮疤挑破来和当家人作对,太不识相。” 沈宝寅有点惊讶,因为米荷很胆小的,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这桩事。 见他沉默,而不是严厉阻止,米荷受到鼓励,继续道:“我以前听说,南君丝织的朱麟当年被小妈养在杂物房好几年,亲妈回国发现这件事,把他小妈和亲爸告到法庭,报纸连续报道一个月,整个香港都看笑话。可是你看等他长大,现在已经做朱家的主,上次我在尖沙咀品酒会遇见他,他和他爸爸还有小妈笑盈盈讲话,三个人看上去不知道多么和平,不知道的人谁看得出来朱家曾经闹得那么难看。你看,其实他同你一样,从小受很大委屈,心里好多怨愤不平,但大家都在粉饰太平,因为家业太大,既然有共同利益,这张脸就一定不能撕破。” “我和他,不一样。” 姓朱的太懦弱,都有能力当家作主,居然没勇气把欺负过自己的人扫地出门,如果他有那么一天,所有姓丰的多一秒都不要想出现在他眼前。 “我知道,我没有认为你一定要学他那样热情。只是,他是朱家话事人都在忍耐,何况你还在问你老爸要钱过日子。你跟我说过,这次回来,你小妈每次看到你脸色都小心翼翼,你觉得很好笑,因为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好看透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觉得她很可怕。” 沈宝寅不解望向她,不明白她在做什么长篇大论。 “所以你看,你已经长大,长得好高,已经没有人可以轻易欺负你。既然她已经无法伤害你,那么维持住表面和平,对你,对你们家每个人都有好处不是吗?沈家现在发展得多么好,你爸爸又疼你,还为你单独设置基金,你从没学过做生意,你爸爸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不管沈家以后谁做主,你都可以过好日子吗?我不知你打算做什么,我只知你一定会好辛苦,说不定还会有危险,不如听你爸爸的话找个清闲差事,到了年底领领分红,彻底远离你家的纷争,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好呢?” 沈宝寅盯着她看了会儿,微笑道:“我不。” 他不接受这样毫无波澜一潭死水被精致圈养被打压到麻木的幸福生活,如果他喜欢,澳洲多么好,他为什么要回来? 第12章 他忍了一口气,整整十年,这口气必须找到出口。 “可是阿寅,世上一定没有任何事值得你牺牲自己的自由和理想去实现。” 沈宝寅平静道:“妈妈值得。” 米荷的眼睛轻微地睁大,她愣了一下,接着,美丽五官露出无奈表情:“你妈咪生了个有种的好儿子。” 沈宝寅不太习惯这样赞叹又同情的眼神,不自然地转过头。他并不觉得自己多么忍辱负重,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他说:“睡吧。” 米荷盯着沈宝寅年轻柔和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翻了个身,只留一个单薄平坦的后背。 “走时轻点关门。” 她怕被吵醒,然后在听到沈宝寅离开脚步忍不住跳下去抱住他后背不许他走向那条荆棘之路,她没有这样资格,她不要再让自己变成沈宝寅讨厌的不知分寸的人。 今晚她穿了件蕾丝睡衣,两条肩胛骨白皙莹润,看到这样一副纯白美丽身躯,哪个正常男人会不动心? 沈宝寅答应一声,目光毫不停留从米荷的脊背转走,慢慢抬头,继续盯住天花板。 窗外依然在滴水,时弱时强,十年前一场雨,携风带冷,似乎也在耳侧下起来。 沈宝寅仿佛听见他小姨黎兰君的声音。 “不要讨好你的小妈,你的性格做不来这样事,就算装得出来,她那样的人总是多疑,你能装一时不能装一世。小姨情愿你嚣张跋扈,叫她觉得你恃宠而骄,不足为惧。” “小姨不是要叫你吃苦,可你若是想帮你妈咪出气,你就要忍。” 他问:“忍到什么时候?” “到你成年,有力气,有智慧,到你的身体和大脑强壮到可以和狐狸精对抗……阿寅,这就是你的机会。到了那个时候,你要哄着你那个有耳软骨病的老爹让你进公司做事,你要去夺回你妈咪留给你的一切。” 他小姨的意思,他当然懂,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能气死一个母亲,当然也就能处理掉一个儿子。 十六岁时,因为急功近利,他已失败过一次,代价是被送到异国他乡,也令小妈的儿子有机可乘率先渗透进公司。 而今天,他已经真正长大,二十岁以前,他没能力,能顺利长大已经很不错,二十岁以后,他的双手已有了力量,头脑也不再羸弱,要是不为他母亲讨回公道,他枉做人儿子呀,几十年后到了地下都没有脸同妈咪相认。 第0006章 原地转又转堕进风眼乐园(3) 沈振东下的是最后通牒,沈宝寅不敢耽误,沈家的晚餐时间是晚上七点,四点钟他就打电话叫了台车,没有回家,先例行到油麻地转了一圈。 下车进唐记,窗边沈宝寅从前常坐的位置没人,他熟练落座,头也不抬叫了份a套餐。 下午时分人少,老板夫妇头挨头坐在使用多年已经褪色的黄色柜台后算账,沈宝寅就坐在有太阳的窗边慢慢吃粉,日光照在脸上热热的,令他秀挺鼻尖浮出一层细密透明汗珠。 透明猪油包裹在纤细粉条上,沈宝寅吃一口粉,吸一口冻柠茶,冰块放得很满,又被阳光罩着,很快,陶瓷圆碗里的粉还剩三分之一,冻柠茶的味道已经淡得几乎尝不出柠檬味道。 没有冻柠茶去腻,沈宝寅绝对是无法吃完一整碗猪油粉,很快就住了筷子,从钱夹中抽出一张现金压在碗下,起身皱着眉毛推门离开。 老板夫妇都抬头看他,但没有送客,等沈宝寅身影远去,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老板娘才睁开眯起的眼睛。 “你记不记得他?” 老板也收回目光,头也不抬继续数钱:“好多年没来了嘛,那个漂漂亮亮学生哥。只点a套餐,其他的尝都不尝,口味好专一。” 大约是七八年前,这个当时看上去还只有十二三岁的漂亮青年开始引起他们夫妇关注,生得好看,一身学校制服看上去就好贵,总是会来用餐,不多不少,每月一次。 老板有时觉得他一定钟爱自己家餐品,有时候觉得他其实看不上。他有心留住这位老顾客,有次送了几颗鱼蛋,每锅都是从凌晨煮到早晨,好入味,得意招牌。 谁知道沈宝寅碰都不碰,嫌弃地抽一张餐巾纸铺到桌面,把鱼蛋全部夹出来丢到纸上。 后来消失好几年,他们夫妻曾经私下惋惜,一定是学生哥长大,口味变得挑剔,不再看得上五十蚊一份便餐。 谁知道还有再见面机会,夫妻两个都很高兴,足足多下一两粉,老板最得意,嘿,他就知道不是自己家口味不好,说不定是学生哥去外地求学,你看,回来了还是忘不了他家口味! 沈宝寅上车,吩咐司机开去浅水湾的别墅。 沈振东送过他很多辆车,但他去澳洲前因街头携著名艳星飙车闹上头版头条,太多人知晓,沈振东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于是他被吊销驾照,回港后又一直没空去重考,出行只好车接车送。 这里是沈振东和丰姗婚后搬的新居,太平山顶已经多年无人住,每次提起,他们都叫那里老宅。 别墅有四千呎,高三层楼,带一个游泳池和后院,沈宝寅绕过游泳池进入家中大门,左右环顾一圈,只看见工人在忙碌打扫,主人都还未归家。 也是,沈家个个都是精英,大忙人,工作的点当然看不到人了。 第13章 沈宝寅觉得没意思,无所事事在偌大的屋里转来转去,丰姗审美华丽,整个家里的地板通通铺了波斯地毯,踩在上面轻飘飘,好像踩在云上,不住在山顶豪宅,也要居高临下。 天花板上灯光璀璨,全是大颗施华洛世奇钻石,一颗施华洛世奇不值钱,几十串大小切面相同的就价值不菲,总有富贵闲人为昂贵工艺埋单啦。 沈宝寅扯了扯衣领透气,他最厌恶被奢侈品包围的感觉,暴发户才喜欢这样装点自己。 沈振东携丰姗回家时,沈宝寅正坐在厨房门口的小矮凳和择菜的菲佣吹嘘自己的床上事迹。 “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当然没有啦,我不知过得多潇洒,一月三十天,每天都从不同女人床上醒来,本少爷长得英俊漂亮,港姐都给我塞名片!” 沈振东远远就看见沈宝寅眉飞色舞,儿子在外野了那么久终于肯回家,本来心里极高兴,听到这么不着调的聊天内容,忍不住皱眉大喝一声:“沈宝寅!” 丰姗挽着沈振东手臂,也露出鄙夷神色。 正编到兴头上却突然被打断,沈宝寅讪讪地,闭嘴站起来:“爸爸,回来啦?” “你在外面多混账我懒得管你,在家里不准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今天你大哥生日,是叫你回来为他庆生,不是要你让家里乌烟瘴气。”丰霆生日? 沈宝寅亦步亦趋跟着沈振东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心内一惊,没有人告诉他这是庆生宴。 虽然不记得,但不能让别人知道,一瞬间的惊讶后,他的面色恢复平静。 他想装若无其事,但丰姗时刻注意他,一眼看出他毫无准备,这时看沈振东一眼,说:“忘记也没关系,又不是大生。” 沈振东道:“你别总是惯着他!家里总共就四个人,又不是要他背法律大部头,就这么几个大日子也记不住,太不像话!” 沈宝寅的羞耻心最多只在三句责骂内有效,虱子多了也就不痒。 见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地教育他,一身软骨头往靠枕上一歪,乌黑双眼懒懒一抬,语气带着天真的残忍,轻声道:“我家哪来四口人?你的生日是中秋前一天,我妈的生日九月初九观音诞,我是耶诞日,我谁的生日都没忘记,爸爸,有四口人的,是你的家。” 沈振东先是一愣,接着嘴唇一白,当即站起来,好似被人抡圆手臂扇了一耳光,指着沈宝寅道:“你!” 丰姗脸色也一变,站起来把沈振东的手按下来,道:“别动气别动气,你的身体你不知道?” 又转头责怪地看沈宝寅一眼:“你是不是非要气死你爸爸才甘心呢,阿寅,医生当年说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一句话又把所有过错推到沈宝寅头上。 沈宝寅并不是没有反唇相讥的本事,可看到沈振东发白的脸,他张了张嘴,安静几秒钟,到底没再引发更多争吵,垂头认错:“爸爸,我没有别的意思,大不了今天以后大哥的生日我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不要生气。” 沈振东深呼吸一口气,看到沈宝寅蔫头耷脑的模样,哪还有气,徐徐道:“爸爸不是怪你,也不是要强迫你做什么,爸爸只是想跟你聊聊天,希望你们兄弟两个和睦。这个话题不好,我们再也不说了。” 沈宝寅乖乖点点头。 三人各自落座,尽管并没落到下风,丰姗也心惊肉跳了一瞬间。 黎梅君的名字在她这里从来都是禁忌。 外面的人都传她是情妇上位,是的,她不否认,但在她和黎梅君之间,她绝不承认自己是那个后来者。 她不是单靠一张脸就迷惑沈振东。 没有人知道,中学时他们就是班上有名的金童玉女,那年多少岁?十五岁吗?他们是牵个手就脸红的初恋情人。 中四时她辍学不读,与沈振东分手。 沈振东找过她几次,她都没有答应见面,后来又过去几年,再听到沈振东消息,听闻他念完大学随家人赴沪谋生,而她留在香港,前途各异,从此男婚女嫁,再无联系。 如果各自安好,她不会恨,不会做毁人婚姻的丑事。 可后来他功成名就,贤妻爱子在旁,又坐拥无边富产,而她虽然做了明星,却只风光一两年,她确实嫁入了豪门,可命运永远都是那样无常,好日子没过多久,婆家迅速败落,丈夫不堪刺激意外去世,他死的那年,儿子还不到五岁。 独自抚养幼子到十二岁,那年,她才三十八岁,眼窝已经凹陷像老太。 常常,路过报纸摊时她能看见沈振东的照片。当年山盟海誓的恋人,如今云泥之别,如何叫她甘心。 在这关头,偏又叫她与沈振东重逢。 交谈下来,发现他虽然身居高位,但多年一直活在强势妻子的阴影下,如今妻子生病,公司事宜千头万绪,他愁眉不展,一杯接一杯酒往肚子里灌。 当时看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初恋情人,她心里不是没有挣扎过,但谁能说这不是她改命的机会呢? 她从来要强,如果就这样碌碌无为至死,她情愿此刻死了。 沈振东当时并没有真的喝醉,她知道。 可她愿意纵容他的自欺欺人,在他清醒以后愧悔地道歉,说自己是喝醉了才做错事,并提出要补偿她时,她什么也没要,几乎宽容地默默离开。 第14章 她当然不能要任何东西,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依然是沈振东记忆里永远美好的初恋,沈振东一定会再来找她。 她的阿霆那样聪慧英俊,却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在入学面试时没有正当的工作而被拒之门外只能读工人学校。 成为一个汽修工人或者电工绝不能是她儿子的未来,她咬着牙想,她一定会为自己和儿子搏出一条生路! 而如她所料的,假如沈振东想找到她,根本不需要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和地址,某天下楼时,沈振东就倚在街口的宾利车边等她。 那场景,真像梦,好像回到读书时候,他为她带早餐,而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捂着裙摆笑容飞扬。 沈振东爱她,迷恋她,丰姗当然知道,但再深刻的感情,再动人的初恋,包括当年的一时意乱情迷,终究敌不过一个死去的发妻。 黎梅君这个名字,从她死去那一刻,成了沈宝寅无往不利的武器和护身符,也是她和沈振东两个悖德之人永远的心病,无法消磨,无法治愈。 客厅里一时无言。 幸好丰霆很快也下班回家,打破寂静。 他走到沈宝寅身边,礼貌微笑:“阿寅,能否坐过去一点。” 沈宝寅很想拒绝,抬头不经意看到沈振东正望向他这边,目光里有点希冀他们兄友弟恭的意思。 他不想真的气死他老爸,只好憋屈地往左边挪了挪屁股。 沙发那么多,专门挑他边上的坐,一定是故意。 心里想着,忍不住悄悄瞪了一眼丰霆。 丰霆正襟危坐,察觉到他不善目光,也未动气,只是温和一笑。 沈宝寅恨恨转回头。 即使看不惯,沈宝寅也不得不承认,丰霆确实是他见过把板正西装穿得最具备风姿的男人,宽肩窄腰长腿,锃亮皮鞋,黑发一丝不苟齐齐梳在脑后,连发际线也显示出一种规整的严谨,线条流畅得可怕。 这么适合西装,好似天生就是为人卖命打工,难怪每天忙得像狗一样。 第0007章 世上万物向心公转(1) 说是小生日,根本是满汉全席。 开饭前沈振东照例发表了讲话,祝丰霆生辰快乐,表达了期许云云,接着送礼物。 丰霆每年的生日不是豪车便是豪宅,今年却是大有不同,沈振东给了他一把钥匙,evp办公室的钥匙。 丰霆已做了两年的总经理,今日,终于升职了。 丰霆接过钥匙的时候面色很平静,旁边的丰姗和沈宝寅却是神色各异。 丰姗当然是喜不自胜。 沈宝寅表面微笑,心里则暗暗着急:公司的局面现在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丰家这边,丰姗丰朝宗姐弟虽然没有股权,职位也并不显眼,不过多年来同董事们产生了千丝万缕联系,丰霆就更不用说了,实权在握,在公司几乎一呼百应。 沈振东虽然是最大股东,独揽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可实际上夫妻双方现在根本是分庭抗礼。 如今丰霆升职,丰家相当于如虎添翼,将来他进去了哪还有他容身之处? 正琢磨,丰姗在此期间送了丰霆一副钻石袖扣,不轻不重的一个礼,丰霆微笑着收下了。 所有人给了祝福,沈宝寅勉为其难也说了句:“大哥,生辰快乐。” 丰霆说:“多谢。” 瞧着这阖家欢乐的场面,沈振东顿时觉得幸福万分,高兴地一挥手,说:“吃饭吧。” 沈宝寅思绪万千地坐下,屁股刚挨到椅子上,余光瞥见丰霆瞧了他一眼。他不甘示弱抬头看过去,丰霆的目光却转开了,低头慢慢喝了口汤。看他做什么? 难道是在等他的礼物? 沈宝寅愣了愣,接着在心里冷笑一声,若不是沈振东瞒着他,这样晦气的日子他根本不会踏进这个屋子一步。 让他看着这一家三口共叙天伦之乐,他宁愿去油麻地街头看印度阿三卖神油。 大概是看出他兴致缺缺吧,沈振东亲自给他夹了一只四头鲍,求和说:“今天回来了,就在家里好好住一段时间,外面有那么好玩吗?” 沈宝寅吃素已经很多年了,小时候只是不爱吃,但不是不能吃,近几年开始完全不吃。 澳洲的畜牧不做阉割,杀死前也不放血,肉类又腥又膻,讲得那么好听,出于人道主义关爱动物,其实完全本末倒置,人类死活都不管,谈什么伪善保护动物,沈宝寅这人愤世嫉俗,干脆戒了。 盯着骨碟上肥得流油的鲍肉,沈宝寅的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想问沈振东:我从返港后餐桌上未吃过一口肉,猪肉牛肉龙肉统统未吃过,你真那么关怀我,怎么会不在意我的变化? 心里冷漠而嫌恶,嘴上却撒娇道:“不好玩,可是我会无聊,你去上班了,这么大的屋子里就我一个人。” 桌上两个丰姓人士,因突然被开除“人类”范畴,表情都微妙起来。 丰姗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丰霆隐晦许多,只是皱了皱眉而已,好像一个真正善良的兄长,为弟弟不客气的言辞而烦恼头疼。 沈振东根本未察觉到沈宝寅话里的夹枪带棒,想了想,认真考虑起解决沈宝寅无聊生活的方法:“爸爸在公司给你找点事做怎么样?” 沈宝寅心里一动,正要答应,丰姗突然道:“振东,你忘记阿寅最讨厌拘束?公司的事情都很枯燥,他怎么会愿意,你也是的,不问问孩子自己想法,专制!” 第15章 沈振东一愣,接着似乎想到儿子既往德行,露出讪讪然表情。 沈宝寅计划遭人打断,也并不气恼,反而耸了耸肩,心平气和附和道:“是啊,我什么都不懂,计算机也不会用。爸爸,我会把你的公司搞砸的。” 沈振东一向觉得自己的儿子最聪明,只是没用对地方,听了这话不赞同地皱起眉:“这叫什么话,爸爸的公司不就是你的公司,搞砸有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上进,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 “振东,你不要为难孩子。”丰姗笑得简直可以称之为勉强。 沈宝寅是个十成十的草包纨绔,即使进了公司她知道也难成气候,只是她走到今天这步,眼看丰霆已经进入权力中心,申港就要成为她丰家的囊中之物,风险再小,她也不敢冒险。 “爸爸,我看还是算了吧,有人不愿意我去掺和,我何必碍人眼。” 这话就是意有所指了,沈振东愣了愣,后知后觉发现丰姗确实是有些多话,他一向喜欢丰姗的温顺,看她今天举止怪异,一直横加阻拦,心里略微不满,直接朝沈宝寅道:“爸爸还在,沈家现在还轮不到别人做主,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 丰姗后背一凉,沈振东这番话一出来,她便知道这么多年,沈振东还是瞧不起她,从没把她的付出当回事。 她缓缓放下筷子,语气颤抖:“振东,我们夫妻十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我。” 说完不等沈振东说话,又含泪看向沈宝寅。 “阿寅,你可知aunt听到你这么说有多伤心,看到你愿意做事,我不知多高兴。你爸爸希望你成才,可我却更希望你开心,如果你妈咪还在,我相信她就能理解我的心情,做生意终究不是你喜欢做的事情,你学了那么久的绘画,做个艺术家多么好,那才是你喜欢的东西呀。” 沈宝寅原本还乐于看丰姗装柔弱辩驳的虚伪样子,听到丰姗提起黎梅君,笑容一下子收敛起来,将手中舀汤的白瓷勺一摔,脸色阴沉。 杯盘碎裂声中,沈宝寅怒喝:“你也配提我妈?” 他生气的时候瞳孔骤缩,整个人流露出森然的凌厉,像头残暴的稚虎,下一秒便要不知轻重地挥起巴掌。 丰姗让他一吓,仿佛真的有一个隐形的巴掌落到她的脸上,悚然往沈振东身后一躲。 沈振东也怒了,站起来,把丰姗护在身后,道:“这是在家里,你又乱发什么脾气!快向你小妈道歉!” 沈宝寅倚在华丽的椅背上,双颊气得微红,冷冷觑着受惊的丰姗,咬牙道:“好啊,你让她向我妈磕头认错,我当然会道歉。” 正不可开交之时,一位盘头严谨的矮胖工人端着汤钵走了过来,大概是来上菜,见此剑拔弩张的场景,一时站在餐厅外踟蹰不前。 在太平山顶上住过的人都眼高于顶,只有冷眼旁观的丰霆注意到惶恐的工人。 他垂眸喝了口红酒,走出去,平静地从工人手里接过汤钵,带着安抚的微笑道:“没事,拌嘴而已,去做事吧。” 工人松了口气,小声说:“阿霆,劝劝呀,宝寅就是个炮仗,吓死人啦。” 丰霆停顿一霎那,点了点头,接着回到席上。 落座后,他主动说了今晚第一句话:“是不是非要在我的生辰吵架?” 三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丰霆在家常常是最沉默那个,非得开口,声音也不大。 尽管如此,尽管他还那么年轻,可身上莫名有种让人不敢轻易驳斥的威压,讲话时掷地有声,让家里任何一个人不敢无视他,沈宝寅还没进公司,不知道,在公司里有时沈振东都怕他。 当即,沈振东和丰姗的神色都缓和了下来,接着,沈振东张了张嘴。 沈宝寅看见了,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不想再接受那些居高临下的宽恕,冷哼一声,起身离席。 “好啊,儿子也来帮腔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一家三口过生日,以后再有这么热闹的事情,再也不要叫我了,我没有妈帮腔,吵不赢你们母子。” 沈宝寅拍拍衣摆起身,沈振东这时又在身后愤怒地叫了他一声。 沈宝寅瞬间停住脚步,转过身,却不是要向沈振东低头认错,阴恻恻一张脸,慢吞吞走回桌前。 沈振东张了张嘴,正想怒斥他到底想做什么时,沈宝寅微微弯腰,脸上笑容加深,透露出点阴晴不定的疯狂,下一秒,把桌布奋力一拉。 乒乒乓乓碗碟瞬间摔落一地。 几分钟前还富丽堂皇井井有条的餐厅,顿时一片狼藉。 吃!我叫你们吃! 汤水沿着桌面流到地面,滴答滴答,沈宝寅后撤半步,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微微躬腰微笑说了声“慢用。”转身走了。 那表情温顺秀美,如果没看到他方才的暴戾动作,还以为他是个多么优雅的贵公子。 丰姗抽泣的声音传来,沈振东在身后怒吼:“你给我站住!” 沈宝寅头也没回,路过丰霆时阴冷地和丰霆视线交错一霎那,看什么看! 他知道爸爸是他在沈家唯一的依仗,今天这顿饭很重要,他不该惹怒沈振东,他该忍辱负重,慢慢周旋,这样他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他本来也快成功了,即使丰姗反对,沈振东也打算让他进公司,这在之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丰姗一直对他严防死守,要不是他这么多年装乖卖疯,早不知死几回。 第16章 真的就差一点点。 可他做不到,他身体里有一半黎梅君的血,没办法任人践踏。 沈宝寅厌倦地闭了闭眼,忍着委屈和怒意用力关上房间的门。 【作者有话说】 喂喂,怎么都很害羞嘛?还是我写的很无聊。为什么我都收不到评论? 第0008章 世上万物向心公转(2) 半个钟头后,沈宝寅接到了一个电话,铃声很吵,他心里余怒未消,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很不耐烦的。 下一秒,听筒内传来米荷撕心裂肺的一声“救命!” 沈宝寅耳边如同惊雷咋响,身体反射性猛然坐直,本来是单手拿听筒,此刻另只手也马上握上听筒,企图令自己的耳朵同音孔贴得更近听得更清楚。 他焦急追问:“阿莲,阿莲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听筒内却传来了忙音,像是电话被恶意挂断。 沈宝寅脑袋里立马闪过数万种不好念头,他眉毛一皱,立马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放在床脚的钱夹几步跨到门口。 正要拉开房间门,想起什么,又转头回到床头电话旁边,拨出另一个号码:“况争!米荷有事,你先去温莎皇宫,我马上就到。” 电话那头懒懒答应,他才赶紧下楼。 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米荷还在沉睡中,这才几个小时,应该还没离开。温莎皇宫,全香港最有名的夜总会,鱼龙混杂,黑白不清,如果是在这里出事,连条子都查不清楚。 越想越不敢耽误。 餐桌上又重新摆上十几道菜,看来沈宝寅的暴怒并未影响他们用餐心情。 沈宝寅龙卷风似的朝门口刮出去,沈振东看见了,喊住他说:“干什么去!” 事出有因,沈宝寅懒得再和沈振东置气,边跑边回头:“爸爸,我有事,让三叔送我一趟!” 大概是沈宝寅的语气里带着些撒娇,沈振东的语气软化不少,说:“三叔孙子今日生病,我已经让他回家,究竟是什么事,大晚上也要出去?”司机不在? 沈宝寅一时顿住了脚步,左顾右盼一阵,一咬牙干脆头也不回跑了,他有车的,只是四年未开不知道还有没有汽油。 算了,不管了,试试再说。 发动时费了点力气,但总算幸好还开得动。 沈宝寅刚走,沈振东放下筷子,皱眉骂了一句:“真是个混账!” 丰姗在旁安慰几句。 丰霆望着沈宝寅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秒,站起来,朝沈振东道:“叔叔,别着急,我陪阿寅一起去。” 刚说完,丰姗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但沈振东说:“你快去,看住他别闯祸,把他带回来!” 她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可能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沈宝寅刚出别墅群便看见前面一个路口交警在设闸拦车检查。 香港交通法规严苛,动辄便要拘留罚款。进警署事小,时间可耽误不得,沈宝寅暗暗后悔没开他老爸的车出门,沈振东同交通署老大唐警司有交情,沈家的劳斯莱斯在本埠几乎畅通无阻。 可惜沈宝寅今天开的是自己车,如果他想顺利通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开过去打电话请uncle唐予以放行。 但那太高调,并且程序复杂,不如绕路的性价比高。 刚想调头换条路,一辆黑色平治车突然加速超过他,并在他前面十几米横停下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正要摇下车窗骂人,看见对方也放下车窗。 远处是交警用来警戒的红色警示光,忽闪忽闪,像涨势冲天的股票线条。那刺眼红光反射到驾驶座里,隐隐约约照出一张俊挺冷淡侧脸,沈宝寅驱车滑近仔细一看,那冷硬而贵派侧影,赫然是丰霆。 沈宝寅一时怔然,两车很快交错,他按下手刹,同丰霆的车一正一反正好并肩而立,丰霆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只示意他上自己的车。 沈宝寅其实怕他,不太想和他单独相处,但情况紧急,没时间琢磨在车内的私密空间内丰霆是不是会对他做什么,把千万豪车往路边一丢,迅速上了丰霆的副驾驶。 “去温莎皇宫。”一上车,他立马告诉丰霆地址。 丰霆在后视镜内看他一眼,边发动车边道:“那是什么地方?”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沈宝寅不信他从未去过声色场所,古怪地瞥他一眼:“你先开到兰桂坊路口,我再给你指路。”兰桂坊? 即使是在今天,沈宝寅也要去寻欢作乐。 丰霆握方向盘的手指突然捏得很紧,他打方向盘转头,却不是往中环,而是回浅水湾别墅。 沈宝寅眼看路径不对,瞪大眼睛问:“开错了,你是否不识路?” 丰霆道:“我何时说过是来给你做司机,叔叔叫我带你回家。” 沈宝寅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他还以为丰霆是来送他。 感到受了骗,他顿时大怒,攥起拳头猛敲了两下结实的车窗:“早说啊,耽误我时间,快放我下车,我有急事。” 丰霆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儿,问:“你之前,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当然不知道,今天回家爸爸告诉我的,你想怎么样?” 街景一路倒退,沈宝寅非常急躁,他为什么要去记得一个和他关系恶劣的继兄的生日。 第17章 丰霆不为所动:“非得现在去找女人?今天是我生辰,你能不能让我干干净净过完这一天?” 沈宝寅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笑出了声:“丰霆,温莎皇宫的女人再肮脏,至少她们不偷不抢。你好干净,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大精英,但你是贼,你和你妈,都是贼,你那个狐狸精的妈妈霸占了我妈咪的老公还有她的家产,你这个混蛋又侵犯她儿子!你怎么有脸去指责别人的品性?” 丰霆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狰狞,沈宝寅的牙齿有多锋利,从沈宝寅每次和他母亲的交锋,以及常常被咬伤的肩膀,他已领会得很深刻。 他早知自己追上来就一定会面对沈宝寅恶毒的唇舌,他已做好心理准备,却仍被刺痛。 但还好,没有当初在丰姗和沈振东的婚礼上得知母亲约会两年的uncle是有妇之夫那么痛。 那时候他连转头看一眼面色苍白的沈宝寅都不敢,如今,连人都拐到床上。 他想停下车来,把从不正眼瞧他的沈宝寅死死按在座位上,捏住沈宝寅下巴命令他直视自己,告诉他:这些年,不是只有你才如履薄冰,也不是只有你才庆幸自己终于长大。 可他什么也没做,沈宝寅不信他,沈宝寅恨他。 他只是低声再次说:“阿寅,那晚是我对不住你,我让你流血,你记恨我我不怪你,可后来的每一次,也是我强迫你?” “你闭嘴!”丰霆太直白,太有冲击性,沈宝寅从来没想过会在香港的街头,还要和丰霆谈论另一个半球的意乱情迷。 沈宝寅的瞳孔骤缩,眼睫颤了颤,谁都看出了他在害怕,但他依然假装强硬,好像丰霆说的话跟他完全无关,丰霆是在诬陷他。 深呼吸一口气,还是那句话:“让我下车!” 说实话,要不是丰霆手里拿着方向盘,按沈宝寅的性格,现在已经扑上去扇丰霆巴掌。 他最不想提起的就是最后在澳洲的那一年,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 第0009章 逾越了理性超过自然(1) 如果不是丰霆再次提醒,通过沈宝寅的努力,或许真的会完全忘记在悉尼东区别墅里发生的一切。 以及他糊里糊涂和丰霆从相看两厌的继兄弟突然变成地下情人的时间,竟然惊人的长达一年。 对悉尼,他只记得第一次,很痛。 那天,按国际公历算,是他十九岁的生日。 悉尼是南半球,那是个三十度,火热的圣诞节。 上层社会的孩子在哪里都自然而然有种向心力,在悉尼读书近三年,沈宝寅结识许多香江来留学的富家子弟,他们从前一天的平安夜就环绕在他身边,礼物流水似的送,张罗要给他做寿。 礼物沈宝寅一一收下,个个包装精美,样样价格不菲,被他垃圾一样随意堆在别墅玄关处,他和几个同学开三辆超跑,一路喧嚣到达令港。 当晚他做东包下了一家私密夜总会,不知道谁在舞池中央放了一个充气游泳池,几十个狂热的年轻男女站在池边,一半人注水,一半人朝里面泼酒,几千澳元一支的白兰地,当自来水倒。 不一会儿,酒水混合物续了半池子,酒精在镭射灯光下荡漾得像银河倒转,沈宝寅作为寿星,被几个人一起抬起来扔了进去,像把美人鱼扔回海里。 在特定的场合,沈宝寅很能容忍恶作剧,灌了一肚子稀释的烈酒,他恶心坏了,但也没生气,意气风发地爬起来,一脚一个,把抓他脚的两个人踢下酒池。 一开始他们还在里面扑腾,后来池子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扑通往下跳,再没挣扎着往岸上爬了,酒池里混入肉林,沈宝寅居高临下回身斜睨一眼,望见十几张年轻漂亮醉生梦死的面目,一恍神,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不过他向来容易调整情绪,没过一会儿,饮了杯酒,他想起来,他是太平山顶最大的阔少,痴迷酒色财气的香江第一纨绔。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第多少次,他强行找回定位,心情重新平静下来。 他总是驾轻就熟地欺哄别人,但骗自己,总是存在难度,这是他一直觉得自己需要改进的部分,他很怕自己真的堕落,那是很简单的事情,要在一群鬼里做人,却好难好难。 气氛进入高潮时,有人推了个九层蛋糕进来,全场的大灯倏忽间全部关闭,只留下暧昧不清的暗黄射灯。 沈宝寅在几十个人的簇拥下戴着生日王冠许了愿,一睁眼,怀里被推了个金发碧眼的美女,跃跃欲试地笑着看他。 沈宝寅一瞧,眼睛很大,胸也很大,最重要的,比他矮小许多,大概才一米六,比他矮一个头,依偎在他怀里,显得不足一米八的他非常有男子气概。 沈宝寅的眼睛当时就亮了,不禁赞叹,觉得送礼的这孙子确实是有点本事。 他的花名在外,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其实不中意女人。 也不是不中意,只是对女人的身体没有太大的探索欲望,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性取向有问题,只觉得还没到对女人求知若渴的年纪。 在香港时就兴致缺缺,澳洲女人不符合他的口味,更加没有那个念头。 读书这几年,他和狐朋狗友出门,喝酒博彩,让女人坐在他腿上摸他,但从没找过女人上床,要问为什么。 “对不住,胃口比较清淡,看见大腿粗过我的女人就反胃。” 第18章 长此以往,每个人都在背地里调侃:香港来的沈宝寅,最讨厌洋马。要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长相阴柔酷似女人,又体型瘦弱,跟女人待在一起不像他泡马子,像马子泡他。 后来除了喝酒,有女人出席的场面,再也不带他了。 怀里的女人身体软得可怕,沈宝寅心里也失望得可怕。 他以牺牲男性尊严的方式拒绝了那么多的女人,竟然还有人孜孜不倦给他塞女人,外国女人大多丰腴而高大,能找出这么个身材娇小又符合亚洲人审美还愿意卖身的美女,不得不说也是不容易。 沈宝寅不喜欢她,甚至可怜她,但这份“礼物”却一定要收下,因为他环视一圈,看到了和丰姗交好的一个夫人的儿子,正在人群中探究地看着他。 这不是他发现的唯一一个丰姗的眼线,以前他一直以为身边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是丰姗雇来别人家的孩子监视他。 一开始他惊讶于丰姗的手段,但后来他发现,其实他们都是自愿,有钱人不一定愿意为另一个有钱人做事,但一定会喜欢看另一个有钱人的笑话。 若无其事地,沈宝寅收回眼神,很开心地笑了下,响亮地在美女单薄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并为她开了两瓶单价十万的名酒。 豪掷千金的行为让场子的气氛热到另一个高度。 沈宝寅签了两瓶酒的单,酒保却送来四瓶。 几个人二世祖面面相觑,都不承认是自己买的,于是把酒保又抓回来问,酒保无辜极了,戴着白手套的手朝吧台一指,沈宝寅随食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坐着的高大人影,仔细一看,竟然是丰霆。 丰霆的变化好大。 丰姗是中葡混血,这份基因没怎么体现在丰霆的样貌里,倒是非常明显地体现在丰霆的身材上。 丰霆突然长得很高,沈宝寅离港前他就已经有一米八几,比沈宝寅高一个头,现在恐怕有一米九。 那么大的个子,当然也有个宽阔的肩膀相称,即使坐在暗处,衬衫下的肱二头肌也隐隐约约看上去结实得吓人。 沈宝寅同他不期然对视了一眼,丰霆看过来的时候深邃的眼皮微微垂下,琥珀色的眼珠轻轻地扫,非常有距离感,带着强烈的洞悉意味,像沈宝寅印象里那种坐在顶层办公室里,同数字打交道,城府好深很难结交真心朋友的精英男人。 沈宝寅对于丰霆的蜕变很吃惊,因为两年前固定每个月来看他一次的丰霆,一定没有这样强壮高大。 见沈宝寅发现了他,丰霆漠然直起腰,接着,抬起手掌四指屈起勾了勾,叫他过去。 沈宝寅能认出来,香江的其他豪门公子怎么会认不出来。 当即便有人哈哈大笑,拍着沈宝寅的肩膀道:“你小妈的儿子可真有意思,你捧美女,他捧你?” 这话里的意思太轻佻,沈宝寅捧美女,是因为她是鸡,丰霆捧他,是拿他当什么?不言而喻。 亲近的朋友,知道沈宝寅性格的人,并不太敢惹他,很多和他不太熟的人反而因为远远看了他几眼便觉得他和善可亲。 沈宝寅一度对那些接近他的自来熟的人摸不着头脑,后来小姨语重心长告诉他,不要谁来都冲别人笑,年纪那么小,又长成这样,再没点脾气,会遭人轻视。 这下沈宝寅才大彻大悟,原来是因为自己长得好欺负。 但他不怎么听小姨的,依然对任何人保持友善和亲切的态度,黎梅君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五官饱满柔和,生出他,样貌又能尖锐到哪里去。 再说他也并不讨厌别人看轻他,扮猪吃老虎也很有意思。 不过自来熟的人太多也会让人烦恼,比如眼前这位。 沈宝寅并不认识他。 那人说完以后吃吃笑着醉醺醺地又溜达开了,沈宝寅握酒杯的手指稍微顿了顿,嘴角噙着一抹高高挂起的微笑,淡淡瞧了那人一眼,没在表面上表现出被冒犯的意思。 钟阑这时候两指夹着高脚杯走了过来,酒红色丝绸衬衣敞开,两只眼睛略有些迷茫,看得出喝了不少。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沈宝寅肩上,语气并不如表现得那样轻松,甚至惴惴不安:“真是你大哥,他怎么来了?” 今天这场局就是钟阑组起来,沈宝寅和他同岁,在香江,两个人的名声臭得不相上下。 他们相识于澳门赌场的牌桌,同样的家世背景,同样的盛气凌人,互相看不惯对方,针锋相对打完八圈,最后沈宝寅无出无进,钟阑一人输惨,其他两家赚得盆满钵满。 天亮以后出了赌场,晕头转向一对视,都给气笑了。 钟阑摸了摸瘪了的皮夹,说:“扑街!那两个越南佬肯定是专业老千!没可能这么背的,吃早茶的钱都没了。” 转头还要埋怨沈宝寅:“早叫你听糊,也不至于输掉裤子!” 沈宝寅在心里骂他蠢货,他早看出来了,想借故下桌,却被这人缠住不让走,否则何至于浪费一整晚。 冷哼一声,他道:“你糊不了来怪我?你以为都像你屁糊被放炮也兴高采烈?我要做就只做大牌。你实在要怪就怪你出门未看黄历,未预料到好运今天不在你头上。或者怪你老妈没给你生个智慧大脑,打不过不知道找借口下桌?” 钟阑大概没想到沈宝寅会同他在街上吵起来,呆了呆,慢慢原地蹲下,仰头望着沈宝寅:“现在怎么办?” 第19章 沈宝寅看他可怜得像只流浪狗,生出些恻隐之心,叹了口气,摸出自己的钱包丢过去,说:“刷我的卡吧。” 钟阑也不客气,抽出一沓葡币,把钱包丢还给他,说:“回香港还你。” 沈宝寅笑了下,说:“下次打牌让我几张就好。” 就此不打不相识。 沈宝寅被流放到澳洲,一个月后钟阑喜滋滋收拾东西就来了,说没了他香港都不好玩了,沈宝寅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忽略丰霆目不转睛的眼神,沈宝寅转头点了支烟,并不吸,只是拿在手上把玩。 过了一阵,漫不经心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钟阑很艰难地回想了一下,告诉了他一个名字,沈宝寅把烟熄灭,青烟袅袅冒起,他在黑暗中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不想再看见他。” “是今天不想看见他,还是以后都不想?” 沈宝寅斜睨他一眼,意思是:你说呢? 钟阑忽而一笑,舔了舔虎牙,说:“好。” 答应了又问:“他哪里让你讨厌?” “门牙沾菜,倒尽胃口。” 钟阑笑着点头,心里暗暗盘算着哪里是因为这个,然后艰难回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明白,只糊里糊涂在心里暗骂那个衰仔,没点眼色,算他倒霉了,收拾收拾返回hk吧。 第0010章 逾越了理性超过自然(2) 沈宝寅轻飘飘地处理完那个碍眼的家伙,不耐烦地把钟阑的手挥开,拉着怀里的女人去了楼上。 至于丰霆,他招招手他就过去,他是什么?狗吗? 后来回想起来,沈宝寅十分后悔这个选择。他不该离开,更不该手里还牵着一个女人。 走到房间门口,他松开女人的手,疲惫地拿出钥匙开门。 门打开,沈宝寅转过头,正想开口叫女人自己回家去,丰霆突然从女人身后大步走来,面色阴沉将惊恐的女人往旁边一推,接着拎着他的前襟,拖一个麻袋似的把他往楼梯口拖。 他挣扎很久,骂了几句扑街,衬衫上贝母扣子崩开两颗,把自己折腾得袒胸露臂狼狈如同流浪汉,才从丰霆手里挣脱出来。 后面传来乒乒乓乓的高跟鞋声音,沈宝寅先骂了一句丰霆:“你是不是发神经!”接着转头看了眼女人跌跌撞撞逃走的背影,跑得还挺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跑了就算了,否则还得想办法打发她走。 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反倒怒火冲天,沈宝寅怒视丰霆:“你知不知道在这里找个合我心意的女人有多难,你故意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 丰霆冷冷看着他:“我在你的公寓门口等了你十个钟头,沈宝寅,你是不是不同人睡觉就会死?” 沈宝寅被他吓了一跳,有点不敢置信,在他看来,丰霆为了杀他埋伏这么久才更可信。 “本来不会死,但是今晚上我很高兴,非常想做,所以可能会。”沈宝寅反唇相讥,说完抬手整理了一下被丰霆抓皱的领口,瞪了一眼丰霆,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回你的香港去,别再来搅我好事。” 截至此时,出现了沈宝寅那天晚上第二件后悔之事。 如果他早知道丰霆对自己有所企图,他绝对不会逞口舌之快,更不会把同人睡觉挂在嘴边。 刚和丰霆错身,他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一阵晕头转向,发现丰霆居然从后面把他扛起来,直接走进他刚才打开的房门里,然后一脚把门踢上了。 震天响声中,他骂骂咧咧地被丰霆压倒在床上。今晚喝了很多酒,抬起手,很想给丰霆一巴掌,然后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但正如楼下那些人所笑话的,沈宝寅太瘦弱了,一米七八的个头,仅一百四十磅,像是天生比别人缺少几个器官,挥过去的手轻易便叫丰霆抓住。 后来沈宝寅经常想,他确实是少了个器官,他是真他妈缺心眼,否则不该那么多年都没看出丰霆的虎视眈眈。 “阿寅,你为什么要交这么多坏朋友?” “你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你又去找一个暗娼?这种人有多脏你难道不知?” “我从十五岁就是和这种女人混在一起,要烂也早烂透了,你快放开我!小心染你一身病!” 每说一句话丰霆就扒他一件衣服,沈宝寅哆哆嗦嗦抓住破破烂烂衣襟,丰霆简直太粗暴,他是真怕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淫/荡,一点也不珍惜你的身体?”丰霆全然不客气,眼底炽热,粗喘着对他上下其手,“你一定要找个人上/床?” 他们的对话裹缠着浓重的酒精气息,不仅是沈宝寅身上的,丰霆也喝了不少酒。 酒精实在是潘多拉魔盒,会把人催化成怪物模样。沈宝寅第一次发现这个可怖事实,从此再不敢在丰霆饮酒以后和他吵架。 屋里连灯也没开,厚重的地毯和坚实的墙壁隔绝了大部分尖叫,后面的事情沈宝寅一点也不愿意回忆,他被丰霆死死压着,整个身体几乎嵌进柔软的床垫,嘴唇痛,胸口痛,四肢痛,像化蝶前一刻的蚕蛹,经历此生最黑暗的一个黎明。 那真的是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 沈宝寅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几次,醒来的时候,天仍是黑的,像被用粗糙木棍毒打一顿,腰几乎直不起来,意识也麻木不清。 第20章 目光渐渐聚焦,隐隐约约看见丰霆赤着上半身跪坐在床边地毯上吻他的足背,沈宝寅怒从心中来,用尽全力收回脚,顺便踢丰霆一脚,咬牙用尽此生最恶毒语言咒骂丰霆。 被他打骂了,按往常经验,丰霆一定要生气,今天却全然不在意了,只好像被只不懂事猫咪挠了手,不痛不痒,眼角眉梢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惫懒。 他翻身上床拥住沈宝寅,轻柔摸着沈宝寅平坦肚皮,低沉温柔地说:“阿寅,生日快乐,我没带蛋糕来,但是你此刻也吃饱了是不是?” 那一刻,沈宝寅立刻回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那是比最可怕的恶梦还可怖的现实,丰霆,他竟然被丰霆侵犯了,在他生日这天。 他很用力想推开丰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疯,明明他们在此之前关系那么恶劣,十年来说的话都不知道有没有一百句。 他的力气终究敌不过丰霆,因为他的挣扎,丰霆将他抱得更紧了。 沈宝寅心里愤怒至极,眼角痛苦溢下委屈的泪珠,咬牙说:“你为什么不去死?” 说完,沈宝寅的嘴唇轻轻颤抖,他叫丰霆去死,其实他更想去死。他忍气吞声,背井离乡,不是为了给仇人的儿子泄欲。 “阿寅,要记住今天。” 丰霆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像个真正的情人一样轻轻吻去他的泪珠,接着又伸出舌尖,在黑暗中舔吻沈宝寅的眼皮,动作好缱绻,沈宝寅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会告你,你是个强|奸犯,丰霆,我会告诉爸爸,是你妈教你这样做?她让你这么侮辱我?” 丰霆静了静,说:“这么开心的日子,不要提他们。你要告我,我也接受,但不是现在。阿寅,是你说要找人和你睡觉,我把你的礼物赶走了,就来做你的礼物,你刚刚明明很高兴,手脚缠着我不放,你忘记了吗?” 所以还是他做错了? 沈宝寅背脊发凉,他在此刻好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就当是他做错,他不该挑衅丰霆,但无论如何,他觉得这样的惩罚仍然太可怕了,如果可以回到昨天挽回一切,他想他可以心甘情愿跪在耶稣像前忏悔三天三夜。 但谁也没有时间机器。 沈宝寅就这样躺在丰霆怀里,流着泪送走自己纯洁干净初夜。 最终,沈宝寅也没像自己叫嚣的那样把丰霆告上法庭,更加没有把丰霆犯的罪告诉爸爸。 让一个男人霸王硬上弓,这个男人还是他继母的儿子,这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惊世的丑闻。 丰霆发了疯,沈宝寅却还没有,无论如何他都丢不起这个人。 这桩丑事终结于沈宝寅的三个巴掌。 沈宝寅本来不想动手,触碰丰霆对他来说突然变成一件会令他浑身战栗害怕的事情。 是丰霆太得寸进尺,竟然命令他:“不要再让我发现你嫖娼,否则你不用再念书,我亲自押你回香港,从今往后你连门都不要想出。你才十九岁,你的身体经不住你这样糟蹋。” 沈宝寅怒极反笑,心想你也有脸说这个话,不知道刚才扇他屁股的是谁,当即扬手给了丰霆一个巴掌。 丰霆没躲,受了这一巴掌,凌厉窄收的脸颊瞬间便浮起五个手指印,一定很痛,但丰霆只是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沈宝寅看他没反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身痕迹跪在他腹肌旁,稀薄日光从窗外打进来,衬得室内场景淫靡而艳丽,沈宝寅怒瞪着丰霆英俊的脸,只觉得可恨,好可恨! 又干脆利落地扇了丰霆正反两个巴掌。 丰霆这回没再惯着他,抓住他的手,阴测测说:“一次抵一个巴掌,我帮你记着。” 丰霆的话像开玩笑,表情却严肃森然。 沈宝寅通红的指尖蜷起来,倒真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他知道丰霆真的会说到做到。 那种感觉,快死掉的感觉太可怕,他再也不想经历。 大概是看沈宝寅老实了下来,硬邦邦说完威胁的话,丰霆又来哄他,从不知哪里拿出来一只百达翡丽计时表。 纯银表带,很秀气一只黑色底座表盘,丰霆单手打开卡扣,另只手捉住沈宝寅手掌,不容拒绝地把表带往沈宝寅手腕上套。 沈宝寅不想要,一个劲转动手腕,想把手藏进怀里,丰霆力气太大,他没成功。 “这才是真正生辰礼物,阿寅,希望你不要荒废时间,做个真正快乐大人。” 沈宝寅盯着手腕看了半天,只觉得像嫖资。 他厌烦地伸手打算摘下来,冷笑道:“你刚刚对我做了那种事,现在来说要我快乐?” 还没碰到表带,被丰霆捉住手塞进被窝里。 “别丢,我看到会难过,实在不喜欢,等我走了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下次我来再给你带其他礼物。” 沈宝寅管他那么多,磨了磨后槽牙,从丰霆怀里翻身下床,先穿好裤子,然后飞快摘下那只表丢进床边垃圾桶。 手腕白皙皮肤被他折腾得红了一大块,他回头瞪丰霆一眼:“滚你妈的,死扑街!你还想有下次!老子拿刀阉了你!滚,带着你的破表滚,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话是那么说,可丰霆离开后,不知多久以后,一个月,或许只有一个礼拜,有天他受了凉晚上突然发烧,怕自己发热烧死,迷迷糊糊打电话不知道跟谁求救,随便按了几个键,居然打到丰霆那里,还是避免不了和丰霆见到面。 第21章 后来他才知道,丰霆把他公寓里的电话快捷号全设置成自己的号码。 丰霆晚上的航班落地悉尼,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配的钥匙悄无声息进入他的房间,把他抱去浴室擦澡,喂他吃药,给他煮粥烫到手上好几个水泡,晚上丰霆在他床边打地铺,他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丰霆高大背影跪在地板上打地铺忙来忙去,迷迷糊糊地,自己滚下床。 接住他的不是冰冷地面,而是如他预料中的,一双结实有力的温暖臂膀。 丰霆吓了一跳,抱住他,伸手四处检查他的身体:“撞到哪里?痛不痛?” 沈宝寅双眼严肃盯着他,从下打量到上。 为了揽住他,丰霆的黑色单衣下摆不小心耸到胸口,六块整齐漂亮腹肌随着粗热的呼吸起伏,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性吸引力。 沈宝寅一路安静地从他腹部看上去,又从宽厚肩膀望到深邃漂亮双眼。 那是双琥珀色眼珠,清透好似玻璃珠。 丰霆从来在他眼里没有这么英俊和值得依靠,沈宝寅目眩神迷,伸手托住丰霆的下巴,竟然缓缓地把嘴唇贴到丰霆嘴唇上。 丰霆在开始之前问:“阿寅,你的脑袋是否清楚?是否看清我是谁?” “你,你是……”沈宝寅的回答是睁开颤抖的眼皮,盯着丰霆英俊冷静的面孔,然后左右开弓扇了他两个巴掌,“你是个大混蛋,丰霆。” 发烧的人哪里有力气,丰霆的脸虽然被打偏,但并不觉得痛,莫名其妙挨了打,正常人都要生气的,他却笑了。 他没有生气,可不代表不计前嫌,按照上次的警告,一次抵一个巴掌,他把沈宝寅紧紧固定在身下,做了同上次同样的事情。 因为沈宝寅的配合同不抵抗,这次过程出乎意料顺利。 而由于沈宝寅是初犯又带病在身,此次惩罚的力度酌情有所削减。 “阿寅,这次是你自愿,你要好好感受,好好配合,做这种事并不是只有痛。” “看来你经验丰富!” 沈宝寅满脸冷汗。哪里有舒服,他上次痛,他就不信丰霆会舒服! “我没有功夫去睡别人,阿寅。”丰霆笑着,严正维护自己清白,“上次你好难受,所以我不好告诉你,其实我很喜欢。” 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沈宝寅咬牙切齿,张嘴白森森的牙齿磕在他肌肉勃发汗淋淋的肩膀上,“我讨厌你,丰霆,我恨你!” 做到一半,可能是烧退了,也有可能是爽完了,看丰霆不再那么有吸引力,在丰霆凑上来吻他嘴唇时候胡乱扇了丰霆几个巴掌,但是没把人推开,被丰霆用长长四肢紧紧裹住手脚,贴在一起,变成两只紧密的勺子。 这次太爽了,沈宝寅只有上次经验,还以为所有过程都是那么痛苦,其实不是。 丰霆连他的脚趾都愿意跪下来亲,他也不是没爽到,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下去。 款曲一暗通,便是一年。 悉尼,南半球的悉尼,像与现实不通的神秘梦境,阳光涤清所有污浊,缺少仇恨,朗朗晴日下全是盛开的爱与欲。 在那里,丰霆不是丰霆,沈宝寅不是沈宝寅,他们没有名字,没有父母,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有两幅赤条条身躯和滚烫灵魂,绞缠不休,血脉相融。 回港后,沈宝寅偶尔会怀念那些夜晚,人到底只是一种高级动物,一定忠诚于本能。 他从出生到现在,虽然在丰霆之前,没有真正做到底的经验,但有过很多次边缘性行为,也见过很多人在他面前交配,从来没有人会像他和丰霆那样激烈和契合。 只是再快乐,他心里从不把一年内的种种纠缠当回事,因为他们从不在那所别墅内谈论香港,身体离得那样近,心跳却从来不在同一处搏动,况且男人就是男人,灵与肉总是分的那样清。 回到香港,他和丰霆依旧是豪门里最貌合神离的一对兄弟,整个香港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破,就连沈宝寅自己都不会在大众面前承认。 他们分崩离析,又一起默契地维护香江第一豪门的门楣。 第0011章 逾越了理性超过自然(3) 面对暴怒的沈宝寅,丰霆目不斜视,“只今天一天,阿寅,让我高兴一点。” 察觉到丰霆的车速越来越快,几乎就要看到远处别墅区的辉煌灯光,沈宝寅终于焦躁到了极点。 他侧过身,愤怒地吼:“丰霆,就是那个你觉得不干净的女人,她刚刚正在电话里喊救命,如果你觉得你的生日比一个女人的命更重要你就带我回去,反正方向盘在你手上。” 丰霆瞧了他一眼,似乎是惊讶于他火急火燎出门不是为了上女人,竟然是救女人,片刻后,说:“地址给我,我找人去看她,但是你,不准去。” 这样了还不放过他,沈宝寅简直要被丰霆气到发笑。 他真的不太懂丰霆为什么今天突然发癫,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么多话,为什么要拦着他。 明明他们约定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还是在澳洲,他们至今为止最后一次上|床,做完,丰霆抱他去洗澡。 丰霆的手在水下替他清理身体,他平常都要抱怨,要丰霆轻一点,或者骂他,为什么要那么深。 但那次他什么也没说,很安静地忍耐完全程。 第22章 大概丰霆也觉得讶异吧,突然又动了情,低头来吻他。 很温情的一个时刻,沈宝寅却躲开了,冷酷地提出,他马上就要回香港,回去以后,他不想再保持这种关系,所以希望彼此都要忘记在澳洲的事情,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丰霆当时沉默了一阵,手指的动作也慢下来,看上去有点不情不愿的意思,被沈宝寅看出来,说:“不是在和你商量,是通知。” 在他的催促下,丰霆答应了。 今日之前,丰霆也一直遵守约定,自他回家,从不主动和他讲话。 沈宝寅是真的很疑惑,百思不解之际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酒精味。 背脊在那一瞬间僵硬,沈宝寅愕然转头,丰霆的一切异常行为在此刻都有了解释。 混乱而窒息的记忆如蛆附骨般从发凉的后背席卷上来,沈宝寅几乎牙齿颤抖了,咬牙边系安全带,他边骂:“你喝酒了?喝了多少?喝了酒还开车,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丰霆扫了气急败坏的沈宝寅一眼,酒精的催化让他比白天更加冲动直白,脑袋也更加愚蠢,他竟然有种错觉,沈宝寅是在关心他。 他淡淡一笑:“没多少,你别担心,我看得清楚路。”谁在担心你? 沈宝寅觉得他简直油盐不进!忍了又忍,他放低声音哀求道:“你放我下车吧,你不愿意送我,我不要你送了,我自己去。” 像沈振东从来扛不住沈宝寅温言软语的撒娇一样,这招对丰霆偶尔也会有效,他没再装聋作哑,直接把车刹停在了路边。 车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沈宝寅让这动静震慑住,有些如坐针毡。他看不懂丰霆,但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故作镇定大声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丰霆沉默两秒钟,突然说:“你现在,跟我越来越没话讲。你小时候,很喜欢我。” 沈宝寅皱着眉,一时哑然。 丰霆提到小时候,曾几何时,他确实是很喜欢丰霆。那时候也记得丰霆的生日,才八岁,记性不太好的年纪都努力记住了,其实很好记,七月初八,七夕情人节后一天。 后来,不想记住,就故意忘记了。 过了不知多久,丰霆都以为他不会开口,沈宝寅说:“因为你变了,丰霆。” 丰霆侧过头看向他,沈宝寅的表情十分漠然。 “我从来没变过。” 变化的只有他的身份,他无从改变的身份。只要丰姗还是沈振东的妻子一天,沈宝寅就会厌恶他一天。 不该这么苛求沈宝寅,但丰霆还是说:“阿寅,别讨厌我。” 声音很低,好像说话的人心里饱含了无尽的无奈同酸涩。 沈宝寅又不做声了,因为觉得丰霆的要求非常无理取闹。 他们一个是原配的儿子,一个是情妇的儿子。 情妇侵占了原配的财产,儿子侵占了原配的儿子,他不报警就不错了,谈喜欢,多么荒谬。 沈宝寅的沉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丰霆没在意,重新发动车,和引擎声一同响起的是沈宝寅别扭而轻柔的声音。 “我不讨厌你……我只是不明白你。” 丰霆的喉结艰涩地鼓动了一下,车身开始倾斜,重新行驶起来。 沈宝寅说完话便缩起了肩膀。 他不习惯服软,这对他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声音都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简直像被扒开衣服。 有点想减少这种无声的尴尬吧,过了会儿,沈宝寅又道:“等会儿见到爸爸,不要告诉他我出门是为了去兰桂坊,今天我不想再吵架,我好累。” 丰霆从后视镜瞥他一眼,看到他已经闭上眼睛,黑色长睫微微地颤抖着,微歪着头的姿势显得脸愈加小巧稚龄,神色却是与长相不匹配的疲惫。 他平静地道:“你困了?不是说要给我指路。”改变主意了? 沈宝寅睁开眼,心里一阵窃喜。很缓慢地,他转头看向丰霆。 他也不是一味只知逞凶斗狠,偶尔也会在关键时候以退为进。 大多数人常常会被他表现出的柔弱心软迷惑,丰霆却不大可能,往往他哭得厉害,他反而越高兴,所以他使这招的时候心底其实没有底气,因为无法预料丰霆的反应,这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丰霆面无表情,轻声道:“要是她出事,又给你机会厌恶我。” 沈宝寅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很浅,很欣喜意外的那种笑容,嘴角不经意陷下去幼小的两个酒窝,让他看起来特别纯真善良。 但是只一秒就收回去了,好像很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两个人的关系不太好,不适合这样的笑容似的。 过了会儿,沈宝寅小声说:“多谢。” 丰霆转过头很短暂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酒窝的位置。 接着,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道:“你的生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以后不要再忘记我的生日,记得补我一份礼物。” 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在意一份礼物,只是想让沈宝寅多说几句话。 果然,沈宝寅不满道:“凭什么?你从来没送过我。” 不仅没送,还把他当礼物吃干抹净。 “我送过。” 沈宝寅记忆复苏,想起十九岁,丰霆事后强行戴在他手腕上那只表。脸色瞬间一变,沈宝寅冷哼一声。 第23章 丰霆从后视镜看到他难看表情,立刻明白沈宝寅此刻正在想什么。他明白,对于沈宝寅来说,不管过去多久,那依旧是件极具侮辱的事情。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稍微攥紧,过了会儿,手指松开,丰霆恢复平静,说:“你每年生日我都有准备。” “不可能,我一件都没收到。” “怕你转头又丢进垃圾桶,先替你收在我那里。哪天你真正想要,我再还给你。” 沈宝寅闭紧了嘴,丰霆全然没错,他确实会把他的礼物丢掉。 几分钟后,他们回到交警拦路的路口,丰霆的车牌在大灯下十分明显,几乎丰霆还没接近,拦路的圆锥桶已经被迅速撤走,拦路的交警在同车错身时对着驾驶座弯腰微笑了一下。 丰霆看向交警,略微点了点头。 沈宝寅表面上没有反应,实际暗暗心惊,丰霆这几年确实混得不错,竟然也同律政界也交情不斐。 第0012章 瞒住了上帝让你到身边(1) 半小时后,在沈宝寅“左转”“右转直走一百米”的指路下,丰霆把车停在了距离温莎皇宫五十米的地方。 丰霆刚拉下手刹,沈宝寅便兔子一样打开门蹿了出去直奔夜总会大门。 空气里有叶子的气息,他皱着眉抬手捂了捂鼻子,没在烟视媚行的大厅多加停留,直接去了顶楼房间。 走廊里悄无声息,沈宝寅一路小跑到他常住的那间房间的门口。 还没走近,他就看见门框边的富贵竹倾倒在一边,泥土落在地毯上,还有纷乱的脚印,看上去起码有三个人在此停留过,并且尝试过暴力破门。 沈宝寅一看就急了,两步走过去,离开前他把钥匙留给了米荷,此刻只能抬起手砰砰拍门:“阿莲,阿莲!你在里面吗,我来了,快开门!” 拍到第二次的时候,门从里面猛地被拉开了,一个小巧的身影扑进沈宝寅怀里:“你怎么才来!有几个醉鬼想闯进来,他们拿刀砍门……” 哭得这样洪亮,想必是没有受到伤害。来的路上沈宝寅简直把怎么安葬这丫头都想好了,看到她平安无事,一颗心终于落回胸腔。 房间深处这时走出一个男人,皮衣外套,板寸头,身材很高大,面色带着些许不耐烦和嘲意。 沈宝寅微微朝他点头,又说:“况争,多谢。” 况争声音喑哑:“三个人,手上戴指虎。” 他说的是门口闹事那几个人,指虎为证,兄弟歃盟,金社的人。 沈宝寅面色一沉,道:“他们没进门吧?” 况争说:“没有,看见我来,都跑掉了。” “你的老朋友,你知道要怎么做。” “不要你说,也早该有个了断。上个礼拜在我们和盛一个夜总会里卖白粉,差点让差佬封店,妈的,快凉的黄花菜一把,还吆五喝六,以为现在还是十年前,圈块地便可以自封土皇帝,早看他们不顺眼。” 况争朝门口走来,是个功成身退的架势,擦肩而过时撩起埋头在沈宝寅怀内的米荷的一缕头发,指尖缠绕几圈,又缓缓松开,任由黑色长发从手心滑落,一个品花的姿势。 “看好你的马子,下次我未必有这么及时。” 这是个蔑称。米荷刚下海就被沈宝寅捞上岸,没人敢当着她面侮辱她。 但米荷也只敢在心内生气,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她感受到况争的动作,下意识抬起头,和况争阴恻恻眼神对视一眼,被这个面相狠毒的黑社会头子吓得眼圈马上泛红,半个小时前,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副表情,把门外闹事的人吓走,然后一脚踹开她房门,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粗声粗气告诉她:“沈宝寅叫我来保护你,你现在没事了。” 这个人五官都不丑,可是非常凶神恶煞,比外面闹事的人还吓人,当时她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也是。 沈宝寅看米荷浑身都发抖,面色不善把况争的手挥开,说:“你吓到她了。” 况争无所谓的一笑。 沈宝寅说:“你的娱乐公司我看已经像模像样,你是个老板,能不能别总搞得像个揸飞人。” 他和况争因缘际会相识,当时一个还是读书仔,一个已是帮会红棍,如今法治社会,打黑扫恶愈加严峻,古惑仔十几年前还如日当天,到如今根本一群乌合之众,沈宝寅看不下去,怕他下半辈子蹲班房,指点他改换门庭做起正当生意。 然而抽身洗白哪是那么轻松,总有人看不惯,死了也要拉个垫背。 “有什么办法?我不就是揸飞人咯。”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等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宝寅把米荷从自己怀里拽出来,微微弯腰用手指揩掉她通红眼睑下的泪水,又把她未扎的长发拢到耳后,咬牙道:“别哭,等我把刚才闹事的人全部抓来给你跪下磕头!” 米荷抽噎着瞧他一眼,看他用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做凶神恶煞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倒是没那么害怕,转身回屋穿鞋。 沈宝寅这才发现她刚才赤着脚就来给自己开门,再看床上被窝被掀开,便知她在自己来之前都躲在被窝内,不知道这半小时里该有多慌张。 这么一想,沈宝寅心里怒意更盛,叉着腰,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凳子。 米荷又被吓了一跳,回头瞪了他一眼。 第24章 还嫌她不够烦心。 瞪完想到自己也只敢在沈宝寅面前逞威风,忍不住又伤心起来。 沈宝寅屈起食指刮了刮鼻尖,走到床边坐下来,说:“电话打到一半突然断掉,差点把我吓死。” 米荷呆呆地在他旁边坐下,头靠在他肩膀上,两只手把他右手抱在怀里,虽然这只臂弯很瘦弱,却是她最信任依赖的避风港。 “没进来,我太害怕,不小心把电话线扯掉。” “你啊。”沈宝寅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低头瞥了一眼,不小心一片暴露的胸口,立马撇开视线,凭记忆伸手把她从肩膀上掉落到手臂的粉色丝绸睡衣的吊带拉好遮住胸脯。 丰霆是在沈宝寅的手指从米荷锁骨上收回的一瞬间进入房间,他倚在车旁吸完一支烟仍未看见沈宝寅出来的身影,虽然这里是沈宝寅地盘,但好久没有动静,他怕沈宝寅遇到难事。 米荷正仰着头朝沈宝寅说话,而沈宝寅略微歪着头,很认真温柔地聆听,两个人都极美丽,一对般配爱侣。 丰霆的手在一瞬间紧攥,早知会看见这样场景,不如不来。 “……我今晚反正不敢一个人睡觉,你别走了,陪我。” 沈宝寅还没说话,丰霆先开了口,像一只打鸳鸯的大棒:“今晚不行,阿寅,叔叔要我带你回家,你还有事没办成,你是否记得?” 两人一起抬头看向他。 米荷是认识丰霆的,实际上,她认识沈家每个人,沈宝寅很少和她谈心,偶尔喝醉了会。 她知道沈振东经常说话不算话,小时候上班前答应给他带冰激凌,下班回家已经忘记。长大以后嘴上多么疼惜他,从来看不出丰姗在一步步把他从沈家边缘化。 也知道丰姗是个佛口蛇心的毒美人,在沈宝寅十五岁时唆使他的同学带他变坏,从不教育他,拿无数的金钱和色欲来引诱他坠落,捧杀得多么明显,沈振东却瞎了似的。 真是般配的一对贤伉俪。 沈宝寅从不提起丰霆,似乎对于这个人,他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语去形容,厌恶不了,也爱不上,矛盾至极,干脆不提。 太陌生了,所以一抬头突然看到那么高大英俊的一个人脸色阴沉地杵在门口,还用冰冷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米荷顿时害怕得往沈宝寅背后躲了躲。 一个晚上被两个高大的男人瞪,两个男人还一个比一个气势骇人,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 沈宝寅察觉到了米荷的畏惧,他抬起头,与丰霆对视一眼。 确实很吓人,但沈宝寅怕过什么,他无视掉这道充满警告意味的视线,旁若无人地移开目光,然后摸了摸米荷的头,特别柔情。 丰霆的眼神沉得快滴出水,拳头攥得更紧。 沈宝寅见状,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快速松开了米荷,并站起身。 他苦口婆心道:“今晚确实不行,为了过来看你,我爸被我气坏了。你现在没事了,我得回家。起来吧,这里不安全了,我送你回你家。” 说完故意看了一眼丰霆:“大哥,劳烦你多跑一趟。” 丰霆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平静地觑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身走了:“快点收拾好,楼下等你。” 看见他背影消失在门口,沈宝寅微笑了一下。 他有时候觉得丰霆管很多,衣冠楚楚教育他“阿寅,爱护身体。”的时候很恶心,想给他来几巴掌。 更多时候,又觉得丰霆看到他偷欢而暴怒生气,然后在他有意无意的安抚中重新安静下来的表现很有意思。像有一年在澳洲牧场看人训狗,那时他不懂为什么训狗师为什么只是教会狗跨栏便骄傲非凡,现在他好像懂了,确实很有成就感。 同时也觉得踩在丰姗的头上,你把你儿子看得那么紧,那么希望把他培养成沈家的继承人,知道他会在晚上吻我脚趾,挨我巴掌吗? 他听我的话,胜于听妈妈的话。 像是终于扳回一城,这种时候,甚至可以原谅丰霆在床上对他的暴行。实际上,他喜欢的,这是他以前没发现的事情,除了开苞受了那么一次罪,后来的每次他都很痛快。 但他不会告诉丰霆,他依旧在床上喊疼,然后得意地看丰霆明明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忍耐皱眉的表情。 贞操对他来说相对并不重要,一段不太美妙的初夜,换来无限制地拿捏丰霆以及一个合格且健康的床伴,这笔买卖不吃亏。 他想,他确实是很坏很贱的孩子,不知道是遗传谁,这样不好的基因,肯定不是来自他母亲。那就是沈振东的错,既没生好他,也没教好他,真是相对失败的一个父亲。 吐了口气,沈宝寅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也往楼下走去。 他两只手都没有空闲,米荷无法挽住他,又见他全然不顾她,只顾着脚步匆匆巴巴地追赶丰霆的脚步,气得决定明天去商场刷爆沈宝寅的卡。 第0013章 瞒住了上帝让你到身边(2)已修 回到浅水湾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别墅区寂静如深谷,只星星点点道路上路灯显示此处虽然荒凉其实仍有人烟,轮胎压过路面发出的风声从远处靠近,及至沈家大门,传来熄火声音。 铁门旁狗屋里两只杜宾尽职尽责,探头出来低吼两句。 沈宝寅正值气头,狗都要骂两句,松开身上安全带,甚至来不及下车,探头出车窗斥道:“死狗!再叫老子等下煲你们做汤!今日一只明日一只!自己排好队!” 第25章 丰霆单手按在方向盘上,另只手在身侧握住挂挡,无奈转头:“同狗你怎么也有架吵?” 沈宝寅粗声粗气说:“怎么,你不知道?我最爱同畜生吵架。” 一语双关不知道骂了几个人,沈宝寅开门,下车,甩上门,一气呵成,大步朝屋内走。 丰霆透过车窗,盯住他高傲又秀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回头,重新发动车。 他要把车停去车库,引擎声刚响起来,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沈宝寅当时那张恼怒又委屈的面孔也同时浮现在面前。 他头疼地摇摇头,熄火也下了车,加快脚步跟上了沈宝寅步伐。 路过狗屋,沈宝寅目不斜视,丰霆倒多看了几眼,确认沈宝寅的视线并未挪向狗屋,才放心收回目光。 沈宝寅察觉丰霆意图,心里冷哼一声。 他难道是什么杀狗狂魔?时时刻刻都要发疯。 虽然他确实不是第一次同狗吵架。 四年前,离港前一天,他也同狗起过冲突,很巧,也是丰霆的狗。 那时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家,每天都被一种类似凌迟的恐惧所折磨,时间越近,他越愤怒,晚上几乎睡不着觉。 那天也是一样,他一大早起床,背着骑马套装打算去马术俱乐部跑跑马排遣心中怒火。 丰霆正好遛狗回来,两个人在日出金光灿烂前庭碰面,喷泉水柱哗啦啦从丘比特雕像肚脐眼流出,两个长相气质均佳的年轻男人站在爱神两侧,画面多么梦幻恬静,谁能知道他们其实是仇人一对。 沈宝寅原本都不想理他。但丰霆好像看不见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愤恨鄙视,见他气冲冲走过来,竟然伫立原地不让路。 沈宝寅只好停下来,瞥一眼他脚边毛发蓬松的白色小狗,指桑骂槐:“好狗不挡道。” 丰霆没有生气,而是温和地问他去哪里。 沈宝寅不耐烦同他多话,反手从背包侧袋里抽出一根白色的细长羊皮鞭子,一马鞭甩过来。 丰霆一惊,侧身偏头躲过大半鞭身,但那条马鞭足有一米长,他躲得不及时,被鞭尾扫在赤裸小臂上,皮肤瞬间显示一条深红鞭痕。 沈宝寅也是一惊,想不到自己下手这么重,不过他马上又想,谁叫丰霆没话找话拦他路,活该。 挨了打,丰霆没有说话,狗倒是叫了几句,张牙舞爪想扑上来咬沈宝寅。 这条狗是前几天被丰霆捡回来,野性难驯,丰霆让它吃饱饭,它才勉强听丰霆号令而已。沈宝寅从来没喂过它,还挥鞭朝它衣食父母,当然得不到好态度。 沈宝寅本来没想搭理,听到它吠也只是退了几步,谁知道这真是只护主之犬,居然猛地凑上来,用爪子狠狠挠了他的裤脚一下,还咬了他一口他的右脚鞋面。 沈宝寅当即吓了一跳,往后退去。 他的腿上没传来痛感,料到大概只是裤子被抓烂了,脚上是双皮鞋,头层牛皮,柔韧坚硬,小狗的牙齿很短,咬合力低,也并没有受伤。 原本就一肚子火气,这下算是被彻底引燃,沈宝寅下意识挥动手中马鞭。 却见丰霆动作比他还快,一只手在半空中接住他的鞭子,另只手则勒住了牵引绳。 这只小狗体型小重量轻,不仅被控制住了行动,甚至差点儿就要被丰霆拎起来。 “阿寅,你没事吧?” 鞭子在空中就被抓住,已经卸去大部分劲力,可沈宝寅是用足全力的,哪里那么轻易就能化解,于是在丰霆松手以后,沈宝寅清晰地看见,丰霆的手心明显留下一条鞭痕,此刻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前后不到一分钟,丰霆已经挨了他两鞭子。 沈宝寅真想不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想出门去散散心,不妨碍任何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同人起冲突,又变成他犯错。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不但不再心虚,反而恼火不已,左侧太阳穴的静脉突突地跳的很快。 因为这次是狗先想要伤他,他才会动手。 甚至他现在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责怪丰霆了。 沈宝寅倒是有心想找点茬,可是丰霆一边拦狗一边还要抽空防他的画面实在有点滑稽,让他心内的火气不由得平息了一些。 忍不住甚至想要幸灾乐祸:刚才知道躲,现在怎么不知道,以为自己少林寺十八铜人转世,钢刀不入? 因为小狗胡闹一通,路在这时终于被丰霆让出来,沈宝寅瞪丰霆一眼,算他识相,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大步离开。 中午沈宝寅骑完马,心情畅快许多,他一路飙车回来,本打算径直驶进家门口,却发现那只蠢狗在大门前面的草地上刨坑,坑里头模模糊糊,似乎有个小玩意儿,不知道是食物还是玩偶之类的,看不太清楚。 他坐在驾驶室,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 那只狗吓了一跳,即刻往旁边逃走了。 沈宝寅被逗笑了,骂了句“傻狗”,开车驰进大门。 谁料下一秒,车子突然像压到什么异物,轮胎顿挫了一下。 随即传来一声细微闷响。 透过挡风玻璃,沈宝寅清楚地看到,那只原本应该远远躲开的狗,不知道为什么被他撞了,身体像是一条飞出去的白色抹布,重重砸到了不远处的铁门上,发出一声响,然后轻飘飘跌落在地,再没有发出声响。丰霆的狗? 第26章 怎么会突然出现到他车底下! 为什么一动不动,死了? 有没有这样脆弱? 沈宝寅一开始不太信,他的车速很低,而且没有肇事的经验,实在评估不出这样的力道是否可以致一条幼小生命死亡。 他迅速熄火,打开车门,屏息凝神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用马鞭翻看检查一下,不多时,确认是真死了,一股惴惴不安从心底里弥漫上来。 丰霆的狗被他撞死了。 显然他不是故意的。 可丰霆会信吗? 他中午的时候可是对这条狗表现出了极大的厌恶,这下好了,如今瓜田李下,解释都解释不清!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怪这条狗,好端端的,跑到他车底下来干什么。 沈宝寅又走回车旁,蹲下来看了看,车盘底下躺着一段灰扑扑的肉骨头,不知道谁丢给它玩儿的,可能是他开车经过草坪的时候不小心带了过来,小狗为了保护食物,义无反顾追了上来,酿成了这场可怜的悲剧。 沈宝寅的脑海浮现出丰霆生气厌恶时的模样。 丰霆的表情通常不太大,可只是微微皱起眉毛,浅色眼珠轻轻扫一眼,就让你觉得自己犯下世上最严重错误。 但丰霆凭什么是那个审判别人的人? 其实沈宝寅的心里依旧地惶然和不好受,可是凭着对丰霆的不服气,他强迫自己不要表露出懊悔的情绪。 强打精神,以防被丰霆找麻烦,他去做了些预防手段。 他先是找来一条毛毯,把这条歹命的狗包了起来。 后院的草坪是个好地方,一处泥土松软的花坛,他亲手拿花匠的锄头挖了一个坑,边挖边在心中默念对不住,戚戚然把狗埋了下去。 接着,趁丰霆没回来,沈宝寅一鼓作气开车去跑马地附近的赛狗俱乐部买了两只狗。 死了一只,那他双倍赔偿好了。 不看品种,不看血统,他只有一个要求:“挑两只最贵最靓的!” 如此严阵以待,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有人朝他兴师问罪,他从出生落地到今天,就没真正怕过谁。 但丰霆,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宝寅心里,总是趋向于避免同丰霆发生交集,不管好的坏的。 沈宝寅后来分析过,可能是一见到丰霆,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热脸贴他冷屁股的蠢事。有了那段过往,不论他在丰霆面前再趾高气昂,心理上总觉得矮了一头。 他不愿意让自己矮一头,干脆躲着这个人。 丰霆是下午回来,同翘首以待的沈宝寅在前庭游泳池边偶遇。 沈宝寅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提起这件事,说完故作镇定抬眼,悄悄观察丰霆神情。 不料撞上丰霆冰冷的审视目光。 沈宝寅被吓了一跳,匆忙又低下头,余光瞥见丰霆原本紧攥着的拳头正在缓缓松开。 大约几秒钟后,头顶传来丰霆声音:“我知道了。” 非常平静,平静得不同寻常。 可丰霆方才的脸色,沈宝寅只匆匆看一眼就明白,丰霆一定是酝酿了一肚子的怒火要朝他发泄,但不知道为什么,同他对视了一眼,很多本来脱口而出的谴责好像被死死忍住了。 沈宝寅无暇分析他心情转变的原因,故作镇定抬头,咽了咽口水,说:“我把狗埋在后院,如果你想看,我带你去。” 丰霆说:“我不想看。” 沈宝寅被噎了噎,恼火自己做的准备全无用武之地,亏他还挖了一个大坑,累得气喘吁吁。 过了会儿,又怀疑丰霆其实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心里认定是他故意弄死那只狗,才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神思恍惚间,喃喃强调:“我真的是无意。” 轻声细语模样,好像心里很悔恨。 其实心里愈发埋怨丰霆,养了狗为什么不看好!又怪那个给了小狗骨头的人,不知道狗都护食吗,怎么能大剌剌放在车子的必经之处,真是其心可诛!怪来怪去,最后忍不住也怪了自己,生了两只不管事的眼睛,连只小狗也看不见,不如挖了省事。 丰霆不作声,朝他走过来。 沈宝寅疑心他要打自己,但强撑着,没有躲开。 然而丰霆只是在他面前蹲下来,提起他的裤脚左右看了看他小腿皮肤。 沈宝寅在他蹲下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撤了撤脚,但没成功,还是被丰霆抓住了脚踝,两截细腻干净的脚踝,阳光下像某种打发后的奶油,白得晃眼。 身旁就是碧蓝色水池,水波荡漾,他低头紧张地看向丰霆,余光瞥见水面两人倒影,不合时宜地想着:丰霆这么单膝跪在地上,真像是求婚。 丰霆未来新娘还未见到这个场景,倒让他看见了。 愣了好一会儿,沈宝寅匆匆撇开视线。 接着,他反应过来丰霆大概是在查看他身上有无咬痕,丰霆果然不信那只狗是被他开车不小心撞死,这是在他身上寻找同狗搏斗过的痕迹。 沈宝寅高高吊起一口气,怒火简直要冲破胸口,然而他一动不动,只是嘲讽地望着丰霆的头顶。 看完腿,丰霆不发一言,又站起来抓住他手翻来覆去检查。 丰霆手掌大他一号,沈宝寅恍然一瞥,觉得但凡丰霆稍微用点力或许就能捏断他的手腕。 该害怕的,因为丰霆看上去真的很生气。 第27章 但此时沈宝寅的畏惧被冤枉气闷给淹没了,一点也不怵他,只是冷冷斜睨着对方。 心里则想着:好了,从前他同丰霆只是互不搭理,至少没有相看两厌。如今这个家里,质疑他,不信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想到这里,沈宝寅马上从他的禁锢里挣脱出来。 他并不知道丰霆满不满意检查的结果,也不想再解释了,抿着嘴巴,不再说话。 丰霆叹了口气,说:“上午你跑得太快,我都忘记问你,有没有受伤?” 沈宝寅愣了愣,转头,傻傻望着他。 丰霆在此刻又说:“我无闲养另只狗。” 说完这句还不够,又道:“其实一只狗而已,你实在觉得受到冒犯,可以告诉我,我把它送到其他地方去养,何必要它的命。” 虽然在指责,可是比起一开始的伤心愤怒,现在看来,丰霆脸上的失望貌似更多。 不过丰霆常常面无表情,沈宝寅又非常委屈,也很难回忆起丰霆当时心情究竟如何。 沈宝寅只记得自己听到丰霆这句凉飕飕的话心里气死了,方才受到关心的些微感动立即烟消云散,真是恨不得上去抽他一巴掌,因为丰霆根本没有相信他,只是不怪他而已。 可是想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狗的的确确是死在他车下,现在还要去打狗主人,嚣张得太不像话了,这巴掌最终也只是微微颤抖着,死死停留在在身侧。 他心里气闷极了,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把脚边装了两只奶狗的狗笼用脚尖朝丰霆的方向轻轻一踢,在两只小狗惊慌失措呜咽声中放了句狠话。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的狗先朝我吼叫,还咬了我!是它自己跑到我车底下来,你真那么喜欢狗,我送两只够赔了吧!不喜欢你就丢掉。” 说完转身踢踢踏踏负气走了。 有限的耐心,空洞的慈悲,翻脸不认人——沈宝寅明确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很不像个俗世好人。 他也常常勒令自己,要冷酷就冷酷到底,不要反覆无常。 可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因为他哪里就真的是那么坏的人,于是常常演变成这样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局面。 对方当然有不接受他给的枣的权利,所以徒留他一个人颜面尽失。 回想当初,沈宝寅立马被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裹挟住,呼吸都感到有些不畅快。 其实当时吵完架他立马就觉得买这两只狗是错误决定,是脑子进水,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即刻就回头把两只狗拎回来。 几年过去,发现果然不错,这个家里所有活物都养不熟,都同他有仇! 第0014章 瞒住了上帝让你到身边(3) 客厅灯火通明,有人等着呢。 沈宝寅到这刻重新想起是为何会同丰霆走在一起。 他下意识看丰霆一眼,用略带谴责的眼神,圆圆眼角,黑白分明瞳仁,因怨愤形成一个尖刻的弧度。 如果丰霆今晚没来找他,他绝不会主动回家讨骂。 他心安理得转头埋怨起丰霆的多事,全然忘记了,忘记丰霆不久前才任劳任怨送了他的女朋友回家。 丰霆面色平淡,并未被他怨恨目光中伤,反而温和笑了笑,有点安抚的意思。 沈宝寅转回头,慢吞吞往屋里进。 沈振东在沙发上看报纸,瞧见沈宝寅进来,很大声地哼了一声。 沈宝寅垂着头过去认错:“爸爸,我回来了。” 沈振东道:“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沈宝寅正要张嘴,沈振东看了一眼丰霆,说:“你来说,这个不孝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沈宝寅干笑了一声。 丰霆道:“阿寅是去给我取生日礼物。” 沈振东和沈宝寅俱是一愣。 沈振东是惊喜,他一直心知肚明沈宝寅不喜欢丰霆,岂止不喜欢,甚至是漠视,所以还以为自己听错,臭小子会为丰霆准备礼物? 百年以后,这份家业毕竟是兄弟俩接手,所以这十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弥合这俩兄弟的关系。 但总是不能如愿。 丰姗希望丰霆接受精英教育,念书期间除了年节,一年到头都让他在学校寄宿,几乎不能回家。 丰霆不是他亲儿子,继子都不算——丰霆坚持不更名,不入家谱,他没有勉强。 这个孩子非常尊重他,但从小到大都不同他亲昵,所以即使他觉得丰姗的教育理念太过严苛,也不好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丰霆念大学,时间自由,常常可以回家,沈宝寅又被送去寄宿,正好就读于丰霆的中学。 这也是丰姗的主意,说:“阿霆已经为阿寅试过了,他做小学生的时候在最差的学校读书,基础不好,但从这个中学读完书出来都那样优秀,说明这个学校造人才。阿寅当然也要读最好的学校。” 都是为了孩子好,他感谢都来不及,虽然怕沈宝寅身娇体贵受不了军事化私立学校的苦,也只能含泪送进封闭学校。 两个人的成长痕迹一致,但因为差了五岁,又有学习节奏的差异,明明在一个家里居住,见面的时间却寥寥。 都见不到面,谈何培养感情,所以十年过去,都好似陌生人。 “阿寅,你大哥说的是真的?”下午的时候听到他说今日是丰霆生辰还一脸不知情。 第28章 沈宝寅心里古怪极了,不知道为什么丰霆要编个这样的理由,好像自己同他感情多好。他心里实在忍不住想骂人,但沈振东一直看着他,只好乖乖点点头,敷衍道:“早就准备好了,放在半山的公寓里忘记拿。” “哦,爸爸能不能看一下呢。” 沈宝寅迟疑了两秒钟,丰霆道:“他是个冒失鬼,到了公寓楼下才想起礼物早就带来放到他自己房间,我们就马上回来了。” “这样啊,那就算了,看到你们兄弟和睦爸爸就开心了。好了,太晚了,上楼睡觉去吧。” 沈宝寅走前,丰霆在后,刚要上楼,被沈振东在后面叫住:“阿霆,你妈妈让你回来以后去楼上找她一趟,有话要和你谈。” 丰霆的脚步顿了顿,接着点点头,说:“好,我就去。” 沈宝寅回屋后洗了个澡,今晚费了太多唇舌,和沈振东争执,和丰姗互讽,又和丰霆吵嘴,还去救了个人,他实在太累了,坐在热气腾腾的浴缸内,本来只想眯一会儿,没一会儿头一歪睡着了,一点点从浴缸边缘滑下去,呛了两口水,差点溺死。 边咳嗽边爬出浴缸,胡乱拿浴巾擦了下身体,衣服也没穿,径直上了床。盛夏,床品是丝绸薄被,沈宝寅只盖了腹部和髋部,抱着胸口侧着身体闭上眼。 很久他都没睡着,想起傍晚那顿不欢而散的晚餐,睁开眼,长长叹了口气。 说实话,比起时时刻刻钟意扮柔弱的丰姗,他其实更烦和稀泥的沈振东。 他一直知道他的爸爸是个极端自私的理想主义者。 在沈振东的想象中,家庭的关系应该是如此:和儿子父慈子孝,和妻子举案齐眉,一家人必然要团圆平安,相亲相爱。 在他婚后,确实也迎来了这样理想的生活,妻子漂亮能干,儿子可爱聪颖,哪个香港男人不羡慕他? 可这样的家庭关系只可能发生在亲生父母同亲生孩子之间,不,即使是亲生的父母同孩子,也绝不可能毫无摩擦。沈振东早出晚归,即使休假,要么和朋友打高尔夫,要么海钓,总之参与沈宝寅教育的机会少之又少,最多晚上回家时把沈宝寅抱起来转几圈以显示父子亲昵。 他常常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即使沈宝寅童年时那样乖巧,也把黎梅君气哭过多次。 亲子关系不是套公式,不是死了一个母亲,换一个新的,就能组成一个同样的和睦家庭。 可沈振东意识不到问题,只一味硬生生强迫沈宝寅和丰姗最好像木偶演员往他理想的家庭生活里面套,沈宝寅怎么可能配合,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偏偏沈振东又不擅长处理家庭纷争,但凡家庭成员发生让他头疼的矛盾,要么各打五十大板,要么低声下气拿金钱和各种好处搪塞过去,只求天下太平。 而至于这份和平到底是粉饰还是真实,和平之下又藏了多少隐忍不发的委屈和痛苦,他全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沈宝寅早就决定不再为沈振东时有时无的父爱和虚伪的关心而伤心,所以他并没惆怅太久就重新闭上眼睡觉。 屋内没拉窗帘,他不喜欢黑暗的环境。 月光如水,薄纱似的笼罩在床上,沈宝寅柔韧的腰身在单薄的被子下起伏,他没有普通男人那样的粗关节,两条腿修长而白皙,非常漂亮,又不至于到女人那样太过纤细,膝关节略微屈曲起来,关节面的皮肤是粉红色,睡觉的姿势乖巧得像婴儿。 丰霆是在夜半过来,他与沈宝寅房间只间隔一堵墙,两间房外面都有露台,轻轻一翻就能暗通款曲,当年沈振东是为了培养他们兄弟感情,没料到亲情变奸情。 借着月光,丰霆在床边静静地瞧沈宝寅的睡颜。 丰姗已经很久没与他谈心。 上一次,是在他十三岁时,一个大雨夜。 那晚八点,窗外突然雷声轰鸣,他如往常般拿出家里所有的碗放到屋顶的破洞下,做完这些后,突然看见玄关处有把十二骨的粉色雨伞,想到可能是丰姗早上去上班时没带伞,准备去她上班的化妆品公司接她。 走到二楼的楼梯间时,透过窗户,他不经意看见楼下马路边,丰姗从一辆轿车上走下来,脚步很快,他正要喊“妈妈”,又看见驾驶座跑下来一个男人,他抓住了丰姗,将伞罩在她头顶,表情为难地说了句什么。 凄风苦雨中,丰姗面色苍白将他的手甩开,转身走进雨里,没走两步,被那个男人从身后拉入怀里。 男人把碍事的伞扔了,朝她说了两句话,边说边举起四根手指,表情严肃,似乎是在做保证。 等到男人说完话,丰姗没再挣扎,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漫天大雨,一道闪电撕破天际,也撕破了丰霆平静清苦的生活。 他是在男人低头吻他母亲的时候转身上楼,把雨伞往沙发上一丢,沉默地回了房间。 可能是母子同心,也有可能是丰姗回到家看到了那把随意丢在沙发上的伞,几天后,丰姗主动找到他坦陈,说自己目前正在和一个男人拍拖,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有一个儿子,只是比他稍微小一点。 “妈咪很爱他,阿霆,你是怎样想,如果妈咪嫁给他,你就可以上好学校,以后做人上人,以后我们再也不住在屋村,不用在下雨天拿碗接水,不用隔三岔五就修水管修灯泡,我们再也不受苦,我们去住大房子,你知不知道,你本来也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第29章 看着丰姗面带羞涩的笑容,丰霆一时没说话。 丰姗说叫他以后再不吃苦,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苦,只觉得妈妈苦。 一个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单独带着一个幼子生活在鱼龙混杂的旧城区,谁都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苦楚和磨难,但丰霆知道。 屋顶坏了,水管坏了,整个家里就没几件好家具,但丰霆知道不会永远坏,他终有一天会长大,会有出息,会让妈妈扬眉吐气。 他能吃苦,愿意等。 但他不能一厢情愿让丰姗等他长大。丰姗的面前,现在就有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爱丰姗,一如丰姗爱他。 所以即使他不希望家里多出别人,不喜欢那个有豪车的阿叔,不喜欢妈妈口里那个即将与他见面的娇生惯养的弟弟,但他点了头。 “好,我会好好和他们相处。” 时隔十年,他已经长大,丰姗也再看不出当年粗糙磨砺过的痕迹,她的手指保养得像二十岁的少女,戴着鸽子蛋大的红宝石,说:“儿子,今天,你和沈宝寅走得太近了。他要任性,要变坏,你让他去,为什么要追上去,他不是你的亲弟弟,只要妈妈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就不需要讨好他,知道吗?” 丰霆居高临下盯着她看了几秒钟,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温柔和坚强,但没有,他看到的只有冷酷和志在必得的贪婪。 他垂下眼,道:“妈妈,叔叔已经对你不满,如果我当时也袖手旁观,继母和继兄联合一起孤立他的儿子,你认为叔叔会怎样想?” 丰姗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变化,而他就在这时候起身离开,下楼前,回头说了句:“沈宝寅进公司已经是不可逆之势,与其等叔叔安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明天我会在早餐前跟叔叔提出让沈宝寅进公司。妈,不要再惹怒叔叔,你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丰姗站起来,大概是没想到他会与自己意见相左,蹙了蹙眉,看着儿子高大的身影,张了张嘴,只叹了口气:“阿霆,你真的长大了。” 乌云从月亮的左边挪到右边,沈宝寅的房间暗了那么几秒钟,等再亮起来时,丰霆轻轻掀开被子,从背后抬起沈宝寅抵在胸口的手,低头在沈宝寅脖颈处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闭眼紧紧拥着他。 沈宝寅睡得不沉,丰霆摆弄他手臂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太熟悉丰霆的气息,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没反抗。 丰霆一开始并没打算要做什么,沈宝寅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丰霆如果想做,绝不会有什么温情的拥抱。 两人之间的平静终止于丰霆不经意把手掌盖在沈宝寅小腹上感受他呼吸频率的时候不期然摸到了腹股沟正中间的毛发。 丰霆睁开眼,目光因惊讶而显得有些古怪,手掌往下移动了几寸,发现沈宝寅真的连内裤都没穿。 他安静了几秒钟,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别吵醒阿寅。 他真的很想克制住自己,但沈宝寅在他手下翻了个身,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他心内一紧,再一睁眼,呼吸不受控制变得深而沉。 沈宝寅是在丰霆往外拖自己两条腿的时候惊醒的,睡沉了,都没意识到是在浅水湾的家里,楼上就是沈振东和丰姗的房间,没忍住尖叫了声。 丰霆让他喊得额角青筋跳了跳,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上半身勃发的肌肉在月光下汗淋淋的,很性感:“收声,你想让全家人都听见?” 沈宝寅回过神来,也是一身冷汗,他拍了几巴掌丰霆结实勃发的手臂肌肉,示意他松开自己,等丰霆松开手,喘气骂道:“你也知道这是在家里!畜生,你怎么还敢来找我!” 丰霆竟然笑了:“门不锁,衣服不穿,不就是在等我来?” 沈宝寅冷笑两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丰霆,你记性没有那么差,我说过,我不想再同你那样。如果我没记错,你当时答应得很好。” 丰霆说:“是,我答应了。不准人反悔吗?” 语气十分平静坦然,沈宝寅让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一时居然哑然。 沈宝寅一副聪明相,丰霆难得看他作出呆头鹅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他低下头,两只手撑在沈宝寅身侧,用鼻尖蹭他的耳垂,在他耳畔轻轻呼出带着须后水香气的温热气息,生怕沈宝寅没有听清楚,再次强调:“我后悔了。” 沈宝寅咬牙盯着他,说:“不要脸。” 丰霆说:“今天这张脸暂且可以不要,我来找你,是要别的东西。你是否还记得欠了我什么?” “我没有生辰礼物要给你。” 丰霆拍拍他两瓣屁股,低笑:“早知你小气,我自己来拿了。” 沈宝寅让他揉得心猿意马,白润脸颊上气血翻涌,知道丰霆今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当初在澳洲说要断,是怕被家里的人发现,也怕时间一长,真的就同丰霆纠缠不清了,他不想这样,不如趁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 但回来以后,丰霆总是对他明示暗示,偶尔还动手动脚,表现非常饥渴,反而更影响他心情。 比较起来,不如遂了丰霆心愿。丰霆爽,难道他就不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除了他们自己,天知道,地知道而已。 喉结滑动一下,沈宝寅撑不住了,哑声道:“今晚快一点,我很累。” 第30章 丰霆轻笑一声,胸膛压下来,把他严严实实罩在身体下面,嘴唇挨下来,蹭着他的嘴唇说:“这个我怎么向你做保证,你想睡就睡,不用管我。” 沈宝寅茫然望着天花板,两只腿被拉开,心里不住地骂,你这样我怎么可能睡得着,但很快他就没空再走神。 【作者有话说】 又幸福了阿霆哥。 第0015章 有我接应你落地上天(1) 明月升上中天,沈宝寅浑身疼,倚在床头惫懒地抽烟,烟雾袅袅中,浴室门打开,丰霆裹着浴巾,潮湿地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一块毛巾,边擦拭腹肌上残余的水珠,边往床边走。 沈宝寅双眼微眯。丰霆有一具很精壮漂亮的身体,然而他只是平静地觑一眼,慢慢转开头,无动于衷地吸一口烟。 瞧沈宝寅没有给他挪位置的意思,丰霆也不开口提醒,因为沈宝寅就是这样一个人,兴致高昂时,看他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看一块香喷喷的肉,一旦得到满足,就全然弃他不顾。 对于这样一个自私冷漠的人,他想要做什么,最好就是直接去做。 他此刻很想拥抱沈宝寅,所以,即使沈宝寅做出不太想看见他的模样,他也若无其事的走近了。 毛巾吸饱了水,他往地毯上一扔,俯身先把沈宝寅手里的烟过来掐掉,然后直接把沈宝寅整个人抱起来,在沈宝寅冷笑着斥骂“疯子”的声音里泰然自若的睡在沈宝寅原来的位置上。 沈宝寅被迫窝进了他怀里,一个趴伏的姿势。 身上沉甸甸的,丰霆愉快地微笑了一下,一只手抚摸着沈宝寅软而细的腰,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沈宝寅浓黑茂密的额前头发往头顶上梳。 沈宝寅有张巴掌脸,五官不大不小,美多一分显妖冶,丑一分则显寡淡,三庭五眼俊秀得恰到好处。 “阿寅,今天那个女人,你是否有解释?” 沈宝寅累得想投胎,眼睫毛颤了颤,闭上眼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情绪不佳地道:“情人咯,你长了眼睛不会看吗?要发癫也等明天,别吵我睡觉。” “我说过,跟外面乱七八糟的女人把关系都断了。” “我也说过,少管我的事。” 沈宝寅的声音瓮声瓮气,并不在意丰霆的心情:“我们只不过上过几次床,你别以为可以骑到我头上。” “你还说你不厌恶我?我说任何话你都抵触,都要唱反调。阿寅,你真的觉得我啰嗦这许多只是在吃醋,我管你是在害你?” 沈宝寅沉默无言。 丰霆又道:“你念书时候年纪还小,走进弯路也好正常,我没道理责怪你。可你现在长大了,难道还不懂得明是非?你钟意女人,如果是正常人家的好姑娘,我也没有什么好讲,但绝不能是那些应召女郎。我不同你论什么干不干净,只一条,同她们厮混在一起并没有令你得到快乐,只令到亲者痛,你明明知道。你知道,做什么还总是要做出自轻自贱的事情?” 真是一顿长篇大论。 沈宝寅心里很不可思议,觉得丰霆真是好喋喋不休,好自负。他从哪里看出自己不快乐?全香港都知道沈宝寅在女人怀里最畅快。 又感到一丝惶然,因为他切实没有从酒色财气中得到任何安抚。 那只是他做给别人瞧的。丰霆自然也是瞧在眼里的那个,而且信以为真。 丰霆的教育很令他不喜,但并没判错他的心情。 “听起来似乎为了我你真的付出很多,可是丰霆,没有人叫你忍我,你是否记得是你强迫了我?”哑然片刻,沈宝寅开了口。 丰霆停顿两秒钟,低声道:“记得,忘不掉。你是否想说,我没有做成榜样,没资格对你提出要求。可是死刑尚有缓判,我做错,我有悔,我会弥补,我在弥补,不日就瞧得见。你呢?你倒是没有对不住任何人,你只对不住你自己,你对你自己,有没有悔?” 沈宝寅的呼吸几乎迟滞了。 米荷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为了争一口气,把自己未卜的前途奉送出去,值吗? 当时他如何坚定,说,值。 为了妈妈,当然值得,但夜深人静时,他也想替妈妈心疼心疼自己。 他其实,觉得有点苦的。 沈宝寅的眼角酸涩,几乎就要转头扑进丰霆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是为丰霆戳了他心窝子而感动,只是为了自己那不得已的前半生。 然而他深呼吸一口气,凝涩地眨眨眼,没有转身,也没有痛哭,只是重新顶起纨绔壳子,千斤重,万斤重的徐徐开口。 “你说这么多,我也听不大懂。你要弥补,随你好了,鉴于受害人是我本人,那么我提个要求应当不算过分。也没什么,只希望你以后少管我的闲事,尤其是少对我身边的人指指点点,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弥补。至于我,我没有什么好后悔,我就是会寂寞,就是会想找女人陪我,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以后也还是要找女人……不,以后倒是不一定,你这个混蛋,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让我尝过了男人的好滋味,也算是歪打正着。说不定未来我身边除了女人还会多出更多男人。你要么接受,继续忍着,不然就离我远一点,因为我永不会变。” “阿寅,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故意让我伤心。我只说一句,你要想完完满满做成你想做的事情,你就必须改变。” 第31章 这是什么意思? 沈宝寅后脑勺一紧,眼睛迅速睁开,瞳孔甚至缩了一圈。 他屏息凝神,故作镇定道:“我有什么想做成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丰霆揽着他的臂膀一动不动,说:“你想进公司,想同你爸爸一样做申港当家人。我有办法,我会帮你,但你要听话,在外头不要胡来,像今天晚饭那样的事情也不要再发生,和我妈作对对你没有好处。” 沈宝寅松了口气,原来丰霆只是觉得他想进申港分权。 他一时没作声,在心里想,要是丰霆知道他不仅只是要夺回那部分被丰姗侵占的财产,还准备拿回整个公司并且把他们母子扫地出门,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你为什么要帮我,那是你亲妈,我算什么。你别告诉我你爱我胜过爱你妈,我是玩不过你们母子,但也不是蠢货。” 丰霆微微一笑,只当是被他语气里的刺轻轻挠了个痒,说:“阿寅,我为什么不可以爱你?” 这句话的意思可重可轻,沈宝寅的脊背略微颤抖了一下。 在丰霆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柔软了那么一瞬间,茫然过后,他忍不住笑了笑,笑自己天真。 他怎么能相信丰霆的话,丰霆说是站在他这边,如果此刻要他在自己和丰姗之间选一个,他肯定头也不回地奔向丰姗。 沈宝寅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想说,何必说这些承诺呢,明明你我都知道拿到以后都做不得数。 但沉默一秒钟后,或许是丰霆这个人肉枕头做得还不错,他突然不想在这种时候气他。 “别以为只有你的底线在下降。”他轻声说,“我今天根本不想回来,你知道要是我不愿意,爸爸就算找人绑也绑不回来,但是爸爸说你最近很累,靠在玄关都可以睡着。” 说完讥嘲发出一声,想到丰霆强迫他从十二点做到三点,道:“我看不出你很累。” 丰霆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摸他头发的手也顿了一秒钟。 “阿寅,你是故意这么说让我开心?” 沈宝寅一巴掌把他的手挥开。当然是故意,他怎么会为了丰霆回家,是为了找机会爸爸让松口准他进公司。 他疲惫地滑下去钻进被窝,只露出单薄漂亮的肩颈:“是啊,我又撒谎,我讨厌死你了。” 丰霆却笑了声,在被子下面紧紧搂住了沈宝寅,勒得沈宝寅有几秒钟简直喘不上来气。 他一直不喜欢这种被动体位,可今天太累,丰霆的胸膛坚固怀抱温暖,他有点不想挣扎。 丰霆用手掌盖在沈宝寅的发顶上,沈宝寅能感受到发自他内心的高兴。 “别讨厌我,我很喜欢阿寅。” 沈宝寅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那你对我好一点。” 丰霆说:“好。” 沈宝寅说:“不许再打我屁股。” 丰霆说:“你听话就不打你。” 沈宝寅说:“你对听话的定义是什么?像个死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反抗?请你赶快死了这条心,我永不可能听话。” 丰霆说:“睡觉吧,阿寅。” 沈宝寅说:“别同我讲话了,我马上就睡着了。” “最后一句。”丰霆说:“阿寅,就算你只是在哄我,我也很高兴。但我不可能因此就放你去过放荡日子。我虽然总管不住你,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继续管着你,我忍了你,你也就忍忍我吧。” 沈宝寅对此十分无语,但唇枪舌剑一番,累得要命,于是也没搭理他。 半个钟头后,丰霆离开了沈宝寅的房间,走前给他找了条内裤穿上,摸了摸他的耳朵,说:“阿寅,睡饱觉,明天会有好事发生。” 沈宝寅摆了摆手让他快滚。 等到屋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沈宝寅慢慢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还有余温的另一只枕头上。 腰间同胯部因转身动作酸痛不已,他不由得呲牙咧嘴一阵。 扑街,那么大力,白天累了一天还有力气在他身上作威作福,真不是人! 意识逐渐沉重,他在心里骂。 骂骂咧咧几句,鼻尖深深吸了口气,闻到枕头上从丰霆身上遗留下来的香波气味,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沈宝寅睡眼朦胧被喊下楼吃早餐。 没什么胃口,只问工人要了碟水晶饺,刚咬一口,沈振东在餐桌上跟全家宣布:“阿寅,今天起你就开始跟着你大哥做事,从秘书做起。” 沈宝寅心里一震,咀嚼的动作霎那停下来。他很想看一眼丰霆的脸,但不敢看,怕让丰姗看出他和丰霆有勾连。 丰姗眉头微皱,看上去对这个主意并不满意,但闭紧了嘴,什么也没说。 沈宝寅疑惑极了,很好奇在他下来之前这张桌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上局面还那样僵持,现在已经翻天覆地。 除了疑惑,也隐隐震惊,没想到丰霆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像丰姗的走狗,竟然能风轻云淡拿下他这个棘手的后妈。 不过这次回港,正如他对米荷说过的那样,他确实觉得丰姗看起来矮小许多,心思也浅显得昭然若揭。 或许丰姗其实本来就称不上对手,只是他以前年纪太小,才会恐惧她。 他长大了,丰姗却只会越来越老。 这真是个好消息。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爸爸的决定?” 第32章 沈宝寅确实不满,公司他一定要进,但这个职位,位置太低不说,在丰霆手下做事,好憋屈。 他理想的位置是另一个总经理职位,再不济,副总也可以。 “爸爸的主意当然好了。”他问了句,“很少有男人做秘书吧?” 沈振东说:“没有什么工作是非得女人做,也没有什么职位是男的做不得,你大哥的秘书全都是男人,山姑一个女人也做到了高管,他们都干得很好!” 沈宝寅只是随便扯个借口而已,没成想引来一段教育,心想你也懂尊重女人?你是否尊重过你发妻? 撇撇嘴,他道:“没有别的岗位吗?” 沈振东说:“拈轻怕重,这就是你做事的态度?” 沈宝寅耳朵疼,连忙应:“好了,我知道了。” 想了想又问:“我有没有正式职务?派遣函和劳务合同什么时候签?” 沈振东回复:“暂时没有职务,工资待遇按初级职员算,你就当你去实习,可以在公司各岗位轮转,也可以只跟在你大哥身边,工作安排具体还是听你大哥的。” 沈宝寅沉默了一秒钟,面无表情看了眼丰霆。丰霆喝了口豆浆,瞥了他一眼,眼神很有分寸,有点安抚的意思,没有说话。 沈宝寅难得没发火,扬头嘻嘻一笑:“好,你是我老爸嘛,你说什么是什么了。我下个礼拜就去上班。” “今天就去,赶紧吃完,坐你大哥的车去。” 沈宝寅猝不及防,瞪大眼睛道:“我没有西装,也没有皮鞋,定做制服需要时间的。爸爸,我下周再去!” 沈振东不以为然,道:“我们家自己就开了百货公司,还能让你没衣服穿?让你大哥带你去买,今天迟到一点也没关系。” 早晨八点,一轮红日悬挂在港岛东边的天际,鳞次栉比的中环街道上,丰霆把车驶入申港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沈宝寅完全把他当司机,丰霆刚停稳,他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溜溜达达脚步轻盈地朝电梯走去,地下停车场上面一层就是申港百货。 申港总部是两栋紧挨着的大厦,大家习惯叫这两栋楼双子星。 右手边这栋是主楼,也称东楼,主要由董事会办、行政和法务部门构成;左手边为副楼,也称西楼,低层有申港总部示范商场和客户服务部门,依次往上则是产品研发中心、市场营销部、总裁办。 一言以蔽之,主楼偏向决策,副楼偏向执行。两栋楼各司其职,丰霆所在的总裁办是两栋楼的链接点,既负责执行董事会下达的战略,也负责对公司各个部门提出的大项目进行审核和批报,可以说是领导层的副掌舵者。 主副楼在第十二和第二十五层各由一条空中连廊相接,所有申港员工都知道,这两个数字是沈宝寅的生日。 沈宝寅是这里当仁不让的主人,然而最少踏足这里的,其实还是沈宝寅。 第0016章 有我接应你落地上天(2) 沈家靠卖糖发家,目前的支柱产业仍是炼糖厂,但也做些别的生意,比如百货大楼,而每座百货大楼最大的门面必然是沈记糖点。 沈宝寅的脚步很快,丰霆下车的时候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沈宝寅穿时下男孩子最喜欢的阔型深色牛仔裤,贴身是件黑色背心,外面罩件白色衬衣,衣摆松松地掖进裤腰,腰身被掐得非常细,一枝不堪折的花似的。摸上去就知道,全是伤人的刺。 丰霆微笑着慢慢跟上去,漫不经心攥了一把手心里的车钥匙,好像把沈宝寅也攥到手里。 刺有什么要紧。他怕什么痛。 沈宝寅走进西装店的表情十分踌躇,他从小到大的制服都是在记利佐治街一家高级手工衣坊由一位意大利师傅量体裁衣定做,穿成衣对他来说是非常没有面子和格调的事情,但人在屋檐下,爸爸非要他今天就上岗,他只能暂时捏着鼻子委屈自己。 丰霆在一旁看着他皱眉耸鼻的表情,只觉十分可爱,忍不住轻轻推他后背一把,说:“好了,知道你讲究,但你现在是上班揾食的人,要懂得为生活做一些妥协。” 沈宝寅扫他一眼,没搭话,慢慢走进店里。 进店之前百般不情愿,观赏一圈,沈宝寅突然乐在其中了。 他一口气拿了八套套装、八双鞋,以及八条领带,每套搭配好,令一个同他身高体型差不多的男销售员试给他看。 丰霆倚在沙发上看报纸,偶尔抬头看他一眼,无奈道:“你有几个脖子,何必一次拿这么多?” 沈宝寅一手一条领带在镜子前往表情局促的男销售身上比,从镜子里白他一眼,踌躇满志道:“你懂什么,八八八,发发发,我今天头次上班,一定要有这个彩头。” 沈宝寅最终看中一套休闲俏皮的浅灰色西装作为头天上班的排面,在沈宝寅换衣服期间,丰霆call来了自己两个助理,等人急忙从楼上总部赶下来,吩咐他们把打包好的东西送去浅水湾。 明明沈宝寅来做他秘书,难得沈宝寅心情不错,他也觉得高兴,反而先任劳任怨为沈宝寅办起事。 沈宝寅在里面听到了,大喊:“不是浅水湾,送到半山我的公寓去!” 两个牛高马大梳精英油头的助理一时犯难,左右护法似的提着一堆奢侈品袋子看向丰霆。听谁的? 丰霆面不改色,道:“浅水湾,去吧。” 第33章 沈宝寅的衬衣刚披上,只系好第一颗扣子,一截雪白平坦的肚腹露在外面,生气地走出来,冲丰霆道:“为什么让他们送你家去,我什么时候说我以后要长住那里?” 丰霆施施然抬头,看见他露出的肌肤,马上站起来为他系扣子,态度好和蔼,像个真正包容顽皮弟弟的长兄。 他的手指很灵活,若有若无触到沈宝寅起伏的胸口,语气轻柔而平和:“因为他们是我的秘书,当然听我的话。阿寅,你也是我的秘书,我现在教你第一条我的规矩,不要反驳上司已经下达的决定。” 沈宝寅冷眼觑了他几秒,笑了:“可是我现在还没上班,丰总,你的架子端得是否太快?” 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只剩一个拳头,沈宝寅的呼吸清新又冷冽,丰霆很难不想起昨晚他喷在他胸口的温热气息。 下腹不合时宜地一紧,这时扣子已经全部系好,丰霆却没后退,微笑着轻声道:“好吧,阿寅。但是你还是不能回你的逍遥窝,不管你信不信,我妈现在年纪大了,很多想法早就改变,更希望家里安静团圆。叔叔也不想你总是在外面游荡。如果你真的那么难以忍受同我们住在一起,不如亲自同叔叔去讲?” 丰霆的表情似笑非笑,沈宝寅目光在他脸上左右逡巡,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编的还是说真的。 一家团聚,沈宝寅真想问,这句话从丰姗嘴里说出来丰霆自己信不信?丰姗会乐意天天看到他?他不信。 他爸爸不想他住在外面倒还有几分可信度,还有丰霆,这个人想天天和他睡觉也是真的。 沈宝寅惊疑不定,他实在是不想天天待在浅水湾,住在那里,他一天至少能和他爸还有丰姗吵几十次架。 但他现在连公司都还没踏进去,实在不好在这种小节上又得罪沈振东,暂且当丰霆没撒谎。 冷哼一声,他退后一步离开丰霆的包围圈,说:“我的衣柜都是分门别类专门整理过,让他们别乱放。” 丰霆温和一笑:“都听你的。” 沈宝寅在晨会上被介绍给各部门经理认识。 巨大的一张黑色椭圆长桌,丰霆坐在最高处,其余人西装革履落座两侧,沈宝寅头一次来没安排座位,丰霆亲自给他拿来把椅子,就放在丰霆斜下一点的位置,像一棵茁壮大树斜出的一根十分显眼的枝桠。 沈宝寅冷眼觑着丰霆周到温柔的姿态,余光扫过会议室内多张因看到丰霆殷勤模样而惊讶到诡异的面容,心猜:一定有人想把他剪除。 “从今天起,沈宝寅会作为我的第三秘书进入公司做事,主要负责方向为决策传达以及公司对外信息披露事宜。请各部门知悉,并在后面的日子里尽力配合工作。有没有疑问?” 丰霆声音刚落地,沈宝寅能感觉到身上同时汇聚了几十双目光。 这些目光在他踏进丰霆主管的这层楼开始就多多少少投向他,丰霆介绍完毕,刚好给了大家正大光明看过来的机会。或若有所思或嗤之以鼻,不管是善是恶,那眼神里的意味是一样,他们在评估他,在秤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沈宝寅看到了各部门经理飞快地交换了眼神,然后稀稀拉拉应声:“是。” 态度并不算好,甚至称得上傲慢。丰霆肯定也发现了,沈宝寅想,毕竟这些人对丰霆的态度简直是恭恭敬敬,一看就被收得服服帖帖。 但丰霆没有要求任何人对沈宝寅额外照顾——沈宝寅以为他会这么做,可他想错了,除了为他搬了张凳子,丰霆对待他的态度就如同每个通过公平渠道进入公司的职工一样例行公事。 连介绍他也只是一笔带过,平铺直叙。 这种自作多情让沈宝寅心里又臊又怒,丰霆在床上对他确实唯命是从,但他怎么能把男人床上的话当真? 尤其是丰霆的话。 更让人生气的是,这种自作多情并不只是丰霆的错,他错得更离谱。 他明明只是喜欢看丰霆被他踩在脚底下意乱神迷的样子,也常常警告自己,不要把丰霆当回事,什么时候,竟然也期待起下了床丰霆也对他区别对待? 就是这一瞬间,如同一桶数九寒天的冰水当头浇下,沈宝寅霎那间幡然醒悟。 他想:沈宝寅,你为什么要失望,丰霆是你的谁? 离开肉体上的纠缠,本质上你和他不过是互相争夺地盘的两头野兽,你为什么要为竞争对手没有对你多加照顾而失望? 而目前这种孤立无援没人看得起你的情况,你难道在进公司之前没有心理准备? 当然会有这样的场面,你花花公子的名声在外,而在座却是丰霆一手建立的精英团队,同样年轻,同样靠自己从基层做到这个位置,会轻视你这样靠投得好胎轻易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富二代不是很正常? 丰霆这个狸太子都能征服他们,丰姗的儿子都能,你为什么不能? 黎梅君的儿子为什么做不到? 给自己打完气,沈宝寅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说实话,从前他并不清楚丰霆的手段到底多厉害,因为丰霆在他面前一直是处于下风的那个。 此刻倒是有了些实感,像落了地。 或许丰霆一直都在让着他,在逗他玩儿。 如此上行下效一致对外的队伍,看上去真是不好对付,他暗暗吃惊,然后心里陡然蹿起一肚子跃跃欲试的怒火。 第34章 心里千头万绪,表面上,他仍保持着微笑。 他站了起来,从进公司以后,他只微笑,没说任何一句话。他想,即使只是个小小秘书,他也做足继承人派头,让人不敢小瞧。 此刻也是一样,他用最和煦的笑容朝在座神色各异的部门经理们不卑不亢地点头致意,然后重新坐下。 被沈宝寅的目光环视一圈,精英们不自然地转开了头,没人敢和他对视。中间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耳朵很奇异地红了,长得文质彬彬,脸红也只让人觉得青涩,而无被冒犯的意思。 沈宝寅觉得有趣,目光扫过他的时候顿了顿,颔首笑了笑。 那人的耳朵从苹果红变成烂番茄。 看到沈宝寅装模作样地坐下,丰霆目光晦暗朝某个方向扫了一眼,入目是一张绯红的脸。那一眼非常快,没有人注意到。 他轻轻调整好呼吸,然后低头翻开手边一字排开的文件夹中的第一份,再抬眼时,神色完全变了,专业而郑重:“好了,欢迎会结束,现在聊点别的吧。” 四周传来西装布料摩挲的声响,大家似乎都调整了坐姿,沈宝寅不用抬头都感觉到会议室的气压似乎下降了好几帕。 【作者有话说】 小沈上班,小沈震惊,小沈给自己鼓劲! 第0017章 有我接应你落地上天(3) 一片安静中,丰霆把一份黑色文件夹啪地从自己面前丢到了桌子中央,文件借着惯性在桌子上滑行一阵,精准抵达了末座的一个戴眼镜的青年面前。 见状,除了沈宝寅惊讶地挑了挑眉,所有人眉毛都没动一下,看得出对于丰霆在会议上扔文件的动作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bruce,做这份估值你花了几天?” bruce是个微微发福的青年男人,扶了扶眼镜,迅速站起来,说:“三天。” “三天,很好,效率不错。” bruce谦虚道:“大部分数值都是阿丁搜集。”见丰霆露出疑惑神色,他赶紧补充:“啊,小丰总,阿丁就是我们部门新进那个后生仔。” 不揽功,是个不错的师父。 沈宝寅饶有兴味望着这个人。 丰霆点点头,面无表情话锋一转:“速度很快,但你知不知道,如果用你的数值去促成这次合作,那么这桩生意完全就是在做慈善,到时候你是打算用你的薪水给诸位发月末奖金?” bruce先是有些慌神,过了会儿,理清思路后说:“小丰总,考虑到汇率近期有下降趋势,我认为这个数值是有必要的。” 用低廉的报价以提高促成合作的概率,沈宝寅能理解他的思路。 丰霆锋利的眉眼轻微抬起,盯住bruce立刻说:“你只考虑到港币的汇率下降,有没有想到合作方公司的注册地是在瑞士?” 瑞士的进出口税高出香港地区,所以报价时需要留出足够的缴税余地,买方有义务承担卖方需缴纳的出口税。如果生意做成,卖方突然发现需要缴纳的税费居然比利润还高,岂不是做亏本生意。 bruce的表情一瞬间空白了一秒钟,随即道歉:“我稍后亲自再重新评估一次。” 丰霆神色没有任何缓和,说:“现在就去,实习职员刚开始做事犯错情有可原,你怎么能这么粗心?这种低级错误不是你该有的水平。如果你实在不能确定,去东十三找个高年资的财务看看。下午重新交给我。” 东十三,东楼第十三层简称。沈宝寅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一个金融高材生,遇到税务问题居然还要去找财务解答疑问,他替这个年轻人感到脸红。 可挨了训,bruce脸上居然连一丝怒意都没有,反而满脸愧疚和崇敬,仿佛被丰霆指点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bruce很快离开办公室,沈宝寅表情怪异地安静看向丰霆,只见这人仿佛教师检查国小学生暑期作业一样,神态轻松地抽出另一份文件夹,那张棱角漂亮的嘴唇又开始吐出另一些尖锐而直指核心的词句。很快,另一个人拿着被他挑剔过的文件夹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这场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沈宝寅在此期间喝了一杯咖啡,很普通的黑咖,他不喜欢咖啡因,往里头丢了两块方糖才勉强入口,途中因为气氛太过压抑,他还去了一次厕所。 检查完最后一个人的作业时,丰霆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放手去做,钟沿,谈判一向是你的强项。你做我的秘书有一年多了,这个项目如果拿下来,年底我放你出去,你已经可以自己单独坐一间办公室。” “多谢霆总,我一定尽力!”叫钟沿的男人年纪同样很轻,长相秀致,因为得了赞赏,白脸皮泛起轻微的粉红。 沈宝寅看了眼他,又看一眼丰霆,所有人都叫丰霆小丰总,只有他叫霆总,而丰霆的目光里也是油然而生的欣慰。 这俩人什么关系? 沈宝寅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丰霆每次看他的时候都是无奈,无语,愤怒,欲望,他们永远是自上而下的审判,和暴力的互相征服,不是他对丰霆,就是丰霆对他,以嘴舌,以男人都有的那个器官。 他们没有这么平等交流过的时候,彼此表达仰慕和赏识——这才是健康的,正常的兄弟手足。 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机会,小时候还亲昵过,长大以后,只剩下了无尽的互相防备和攻讦。 第35章 他也没见过丰霆的这一面,杀伐决断又无限包容的这一面。沈宝寅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对丰霆产生任何正面反馈,他们只有在床上才是和谐的。可看到端坐在会议桌前方成竹在胸的丰霆,他的目光竟然离不开他。 不想任由自己对丰霆产生崇拜,沈宝寅开始怀疑起丰霆的险恶用心。 把他一个未经历过职场风暴的菜鸟直接带到他的道场来接受下属们对他的追捧,谁说不是一种其心可诛? 丰霆一直分神注意着沈宝寅的动静,发现他表情不对劲,等把钟沿打发走,走过去问:“做什么不开心?我的会议是否太严肃,不太适应?”装什么装? 人都走了才装模作样来关心他? 沈宝寅的身量好看,明明是严肃的正装却让他穿出一种别样的风流精彩,他仰头看丰霆,奇怪地打量他半晌,说:“你说,如果你妈不是我爸的情妇,我和你是正常重组家庭的兄弟,我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兄友弟恭,和睦平静。 丰霆的眉头在他提起“情妇”的字眼时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但他没反驳沈宝寅这句极具侮辱性的称呼。 以前他会阻止,偶尔暴跳如雷,后来他发现让沈宝寅住嘴的时候沈宝寅只会变本加厉,如果装作没听到,沈宝寅反而就偃旗息鼓了。 “哪样?”似乎是没想到沈宝寅竟然会拿自己和他手下一个普通的下属比较,丰霆顿了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说:“不会。” 沈宝寅脸色一僵,他早该想到的,丰霆怎么会想要他这样的弟弟。幸好,他也看不上丰霆这样的哥哥。 丰霆这时突然低下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微笑道:“阿寅,你八岁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爬上了我的床。你想和我只做一对普通的兄弟?怎么可能。” 沈宝寅打死也没想到他在这里思考如果重来一回能否矫正两个人倒错的关系丰霆脑子里却只有裤裆里那些事,他顿时感到怒火在心中充盈,甩了甩头把丰霆摸他脸的手甩掉,他瞪了眼丰霆:“你那时候才多大?十三岁?” “十三岁的男性已经开始有晨间勃起,阿寅。” 戒备地盯着丰霆近在咫尺的俊脸,沈宝寅露出看变态的表情。 “你真的相信我从那时就对你有企图?”丰霆一下子被他逗笑了,直起身子说:“你小的时候,非常烦人,娇气,爱哭。那个时候,讲真心话,我只想离你远一点。” “胡说,我小时候不知多么可爱,每个人都喜欢我。”沈宝寅还是瞪着他。 他有点不能接受丰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居然是讨厌他的,尽管他现在常常对丰霆说很多次我讨厌你。 “是吗?他们骗你的吧,阿寅,你已经二十,还信大人童话?”丰霆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心情变得很好,转身大步走了。 沈宝寅坐着没动,咬牙切齿盯着丰霆意气风发的背影,忍不住踹了一脚旁边座位的椅子。没留神踹偏了,黑色办公椅往后慢悠悠地划去,悠闲的姿态就像这间会议室的主人一样可恨。 第0018章 有我接应你落地上天(4) 丰霆所说的,沈宝寅在八岁那年主动爬上他的床,在事实上确属无误,但存在一定的歧义。在沈宝寅看来,丰霆完全是给一件单纯的行为,故意冠上了成人色彩。 不过有件事丰霆倒也没有说错,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要爱沈宝寅。发现这个道理的那天,同丰霆所说的爬床事件是同一天,也就是他同丰霆第一次的见面,而这个道理,正是丰霆亲自启发他。 那是他八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 丰姗要求丰霆带他参观植物园,他记得自己摔了一跤,在植物园中心的儿童乐园。 具体地点是在儿童乐园里一个半米高三米长的儿童独木桥。 黄漆的桥面,红漆的支柱,因为没有穿长裤,掉下来以后他的左边膝盖直接接触到做了强化的水泥地面,很不幸地擦伤了。 伤口上沾了泥巴,他其实潜意识知道不该去碰,可太疼了,就坐在地上笨拙地拿手掌轻轻地揩,像揩掉一片树叶,希望足够小心就不会痛。 湿润的泥巴当然揩不掉,反而渗出了血。他生出来皮肤就白,沾了血丝,此刻膝盖上红白交错,显得不太严重的伤口看上去十分可怖。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痛。 这天应该是工作日,周围没有游客,不远处的冰激凌餐车里倒是有个拄着下巴打瞌睡的员工,看情形几乎已经沉入梦乡。 沈宝寅只能转过头,求助插着兜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就那么冷眼看着自己的丰霆。 他的眼睛哭得通红,可怜得像只漂亮的兔子:“阿霆哥哥,我摔倒了。” 丰霆却好似没听见似的,淡淡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孩子。 又或许他听见了,只是希望他自己能爬起来。 所有人一见到沈宝寅就笑容盈盈,丰霆做了第一个用冷漠目光打量他的人。沈宝寅就是在那时,懵懂意识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人不喜欢沈宝寅。 沈宝寅的回忆带有痛苦色彩,关于这段,如果让丰霆来说,他认为沈宝寅的摔倒纯属是咎由自取,不值得那么委屈。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沈宝寅一路上都好奇而神气地和他交谈,谈吐举止很有豪门少爷落落大方的气质,但家境再如何好,总携带部分孩子天性,他很吵,叽叽喳喳,丰霆不喜欢沈振东,也很难喜欢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 第36章 一路走来,他一直将手插在口袋里,沈宝寅一直想挽住他,或者让他抱,因为个子太矮统统未能成功,后面又屡次提出要求。 “阿霆哥哥,我的脚有点不舒服。” “阿霆哥哥,你猜你把我抱起来我能不能摸到那片叶子?” 丰霆充耳不闻,甚至低头轻斥:“不要吵。” 沈宝寅安静了一会儿,表情有些伤心,等终于走到儿童乐园,游玩的器械色彩缤纷,很能吸引人,这才重新开心起来。 得意忘形了吧,他单独一个人走上了那段独木桥,早上大概刚下过雨,铁皮包制的独木桥上既湿且滑,沈宝寅刚张开双手严肃地保持平衡走出两步,看样子想炫耀自己出色的过桥能力,不出意外地跌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沈宝寅趴在地上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坐在地面上,抱着两条肉嘟嘟的白萝卜腿抽噎起来。 丰霆目睹了全过程,他其实从小是个比较善良的人,经常把攒起来的塑料瓶子送给一个固定的老人卖废品,还会喂养流浪猫。 但今天,因为私心,有点冷眼旁观的意思。沈宝寅受伤,他是第一责任人,可非但没有内疚和良心不安,甚至有点希望回去以后沈振东因此责怪丰姗,那样说不定两个人会就此分手。 他就能重新回到平静、贫穷的日子里。 他不喜欢贫穷,但渴望平静。 沈宝寅至少喊了三声,丰霆才回过神,他慢吞吞走过来,没有抱沈宝寅,也没有任何安慰,甚至,他只愿意伸出一只手提着沈宝寅的背带裤的肩带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沈宝寅就像一个有形状的垃圾袋一样重新站在了地上。 沈宝寅从小到大路都很少自己走,在家里,如果摔倒了,即使是摔在柔软的地毯上,也起码会有三个工人紧张地跑过来抢着抱他。他认为,这种时候就是应该有人心疼地将自己抱起来,揽在怀里轻声地哄。 孩子也是会看眼色的,他扁着嘴,很想哭,但知道丰霆不会在意他的眼泪,所以坚强地忍住了痛。 泪珠在他的大而漂亮的下眼睑打转,他礼貌地小声凑到正半蹲下身查看他膝盖情况的丰霆耳边说了声:“谢谢,我请你吃ice-cream好吗?” 耳边热乎乎的,鼻尖甚至能闻到沈宝寅身上奶香和清香洗涤剂气味混杂在一起的香气。 或许是终于看到了这个娇气小男孩身上除了好看之外的第二个优点——脾气好,丰霆施了善心,把他抱了起来,带到公园里的长椅上,给他买了冰激凌。 沈宝寅高兴极了,把嘴唇吃得水汪汪的,大方地掏出前襟口袋里的大张钞票给丰霆,着急地说:“再买一个,你也吃。” 丰霆瞥了一眼,假装抽了一张,然后把钱全部整理好放回沈宝寅的口袋,并且系上了扣子。 沈宝寅就笑开了,眼睫毛很长,脸颊上的腮肉随着笑容舒展开,柔和蓬松,令丰霆想起工厂里刚完成消毒烘焙的崭新棉花。 如果换成成年的他来形容,大概会用舒芙蕾或者其他更昂贵的面包,但那个时候,他见过最柔软洁白的东西就是棉花了——他曾在棉花加工厂里做过小时工,后来被丰姗发现,抱着他哭了好久,不准他再去。 在沈宝寅的催促下,他为自己买冰激凌去了。 他去到了冰激凌餐车面前,但没有如沈宝寅要求的那样,要一个甜筒,而是请售货员帮忙看一下沈宝寅,然后去了公园里的门卫室借来消毒水和纱布为沈宝寅做了简单的处理。 他仍旧不喜欢沈宝寅,但回程已经愿意牵着沈宝寅的手——他伸出了一根食指,任沈宝寅握在手里。 沈宝寅走了十米就走不动,丰霆转头,低垂眼皮,与他大眼瞪小眼沉默对峙三秒钟,最终认输,蹲下来。 沈宝寅两只手试探着搭到他单薄的肩膀上,问:“阿霆哥哥,你是不是想背我?” 丰霆不说话,觉得很烦。 沈宝寅于是又问一遍。 丰霆不想和他就这个问题僵持,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几秒钟后,他的脖子被一双柔软的小手环住了,后背有一个小小的胸膛贴上来,很热,接着鼻子可以闻到股奶香,是沈宝寅的头轻轻贴在他的脖颈。 丰霆没有带沈宝寅直接回家,因为沈宝寅的肚皮在他背上咕咕响了好几回。他偏过头问:“你是不是很饿?” 沈宝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好一会儿才嘟囔道:“是啊。” 于是丰霆把他带到了山下的一家茶餐厅。 他没有询问沈宝寅意见,点了最便宜的a套餐,内容有一杯冻柠茶和一碗猪油粉。沈宝寅似乎很不喜欢猪油的味道,老板刚端上桌,粉嫩的鼻子脸蛋就挤在一起,苦巴巴望住他,说:“好想吐。” 丰霆面无表情,说:“只有这个吃。” 沈宝寅只好拿起筷子,只夹了一根进嘴巴,很艰难地咀嚼完,做出呕吐的动作,但在丰霆注视下,最后没有吐出来,抱着旁边的冻柠茶喝了好大一口,把那股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丰霆看到小朋友忍气吞声的模样,突然好像出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宝寅以为他是赞许自己吃得好,更卖力地吃了起来。 他的食量好小,即使有心想要丰霆夸赞,也只吃完三分之一,冻柠茶倒是全喝完了,剩下的猪油粉全由丰霆吃掉。 第37章 还没到家里,沈宝寅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哭了一场,他太累了,但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朝丰霆撒娇要求他抱自己,只是努力倒腾着两条腿跟上丰霆的脚步。 到了家里,他们发现丰姗和沈振东不在家里,丰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找,倒是沈宝寅,各个房间,包括卫生间都去转了一圈,整个房间里传来他幼稚的腔调,喊:“爸爸,你在哪里?” 丰霆没有阻止他,小孩子哭了容易脱水,他去给沈宝寅倒了杯水,倒完水出来没听见沈宝寅的声音,过了会儿在他房间的床上找到了沈宝寅。 小小的一个,大字型趴在他的床上,睡姿很乖很安静,嘴巴微微张开,很长的眼睫毛还湿着呢。 丰霆看了他一会儿,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给他把被子轻轻盖好,然后坐到一旁的书桌边开始看自己的功课。 大概半个小时后,传来门锁响起的声音,然后是一男一女交谈。 丰霆站起身出门去看,这时沈宝寅也醒了,懵了几秒钟后,大概是认出沈振东的声音,欣喜地跳下床去找爸爸了。 沈振东很快发现了沈宝寅的伤口,丰姗愧疚得抬手要打丰霆,丰霆站在原地低着头道歉,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沈振东看了看泪眼朦胧为丰霆求情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沈宝寅,又看了看丰霆,说了没事,小朋友受伤很正常,然后带沈宝寅去了商场买了一条新裤子换上回了家。 当然,是长裤,遮住了腿上的伤口,直到伤口掉痂前,一直是沈振东为沈宝寅沐浴,家里的佣人们用生涩的粤语夸:“沈生真是绝无仅有的好daddy。” 而沈宝寅,因为一份价值三十蚊的a套餐和一个笑容,也很轻易地就原谅了丰霆在自己摔倒时没有伸出的那只手。 后来想起来,沈宝寅意识到自己人生第一次打击教育,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从遇见丰氏母子开始。丰姗伪善,丰霆沉默,沈振东和稀泥,这几个人后来每次同出一个空间,扮演的角色也再没变过。 不过还好他有机会长大,并且拥有了英俊睿智且健康的身体,小时候遭受过的愚弄和轻视以及利用,都还可以有怨报怨,这真是太好了。 第0019章 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1) 爱不是天赋人权,是需要争取才能获得。 进了公司,沈宝寅发现第二个类似的道理,不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要害怕和尊重沈宝寅。 尊重也需要争取。 沈宝寅开始思考,自己要如何在丰霆手底下站稳脚跟。 他的优势很明显,申港董事长的亲生独子,公司的董事大多是看着他长大,过年给他发利是,被他亲过脸蛋,在和丰霆拥有同样能力的情况下,一定是他更有信服力。 劣势同样明显,他正好缺乏令人信服的能力。他和丰霆之间的差距不是四年的工作经验,还有个人名誉上的天堑。 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和一个声色犬马的人,谁更受欢迎,更得人心,更值得追随,不必多言。 痛定思痛,沈宝寅暗下决心,能力上的短板尚需时间弥补,品格上的缺失却可以立即得到提升——他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这种东西,从九十九分做到一百分很难,但他是从零做起,不说易如反掌,但一定更加容易。 都说日久见人心,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办事不会比丰霆差,但问题是,形势比人强,丰姗和丰霆两个人的势力一日强似一日,根本不给他时间去慢慢积攒声誉。 他必须用最夺人眼球的方式扭转,不,不必扭转,轻度的改善就可以了,他必须快速改善他的形象。 说起来真是可怜,堂堂董事长的儿子,外人酸溜溜叫句申港太子,谁料到在公司束手束脚不说,还要看这个人那个人的脸色。 沈宝寅一开始其实没想从人际方面入手,他是沈振东的儿子,进入公司,掌控公司,管理公司,应该是一气呵成的事情。 但他那时不知道,人到底不是机器。进了公司才发现,原来丰霆手底下的人信服丰霆,不是因为他头上那堆金光闪闪的学历和高高在上的职位。 丰霆能收拢人心,全凭日积月累的情谊和威望。 而他,他以那样一个难堪的名声空降到公司,一上来就想让别人唯他马首是瞻,这不亚于逼人吃屎。 而精英怎会捏着鼻子吃屎。 不久前他甚至还对沈振东的决定颇有微词,回过头去想,沈宝寅略微汗颜,认为自己简直是心比天高。 沈振东把他当作实习职员扔进来,而不是一开始就让他从高管做起,就是深刻懂得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要么说沈振东是老子,他是儿子。 如果他现在是总经理,他永远不会被当面轻视。可所有人对他恭恭敬敬就好吗,肚皮里如何看他,他哪里猜得到。他了解不到这些,就只能在茫然无知的情况下陷入无人听从调遣的尴尬境况。 要破局,不容易。 现阶段,他的目标,不说和职工们的相处亲如手足,能相安无事就已经好了不起。 丰姗当初那么轻易答应他进入公司,大概也是猜到他不能轻易就站稳脚跟。 但幸好他醒悟得不算晚,又正好比较富有挑战精神,无人搭理算什么,他活到这么大,吃亏最多是这幅口舌,获益最大也是凭这幅口舌。 第38章 第一天,沈宝寅不出意料早退了。 没有通知丰霆,也没有叫车,溜溜达达地在微风里散步去了一个方向,途中特意拐进一家米荷常去的奢侈品牌店,购入两个超季手提包,粉粉嫩嫩,少女钟爱。 米荷看上去是个大度的女人,从不对他表露生气,其实他知道,偶尔他提出一些要求时,她并不是不在意,她会被他刺痛,会煎熬,会渴求来自他的安慰。 说起来也很奇怪,他对米荷幽微的心事总是能敏锐体察,可对丰霆的心思往往不能立刻察觉出来,可见他其实打根里就不是一个正宗的同性恋。 但偏偏身体和他的心作对,面对米荷——米荷是个足够漂亮的女人,假使去选港姐都一定能拔得头筹,面对她,他竟然不能产生正常男人的生理反应。 可跟丰霆,他每次都对情事的开始非常抗拒,但每次结束都热汗涔涔,欲罢不能。 有时候他真怀疑是不是丰霆那柄东西上淬了春药。 由此可见男人的构造其实非常复杂,尤其是他这种拥有不幸童年的男人,生理和性格连自己也无法全部了解。 刷卡前,沈宝寅再次确认:“她总来看的确定是这两个?” 导购小姐笑着说:“沈先生,你已经问过三次啦,是呀,就是这两款,米荷小姐非常中意。” 沈宝寅瞧出她脸上的揶揄,微笑着递出卡,说:“你们不要怪我婆妈,我也不是总能猜到她的喜好,要是买错,她要怪我不懂她的心,还浪费钱。她包容我太多年,好不容易答应做我未婚妻,我只怕她皱一下眉毛。” 沈宝寅这个人,经常关注新闻的就会知道,他是个肯为女人一掷千金的人。但是在名份上非常严格,他否认所有和他暧昧的女人,哪怕前一天晚上搂着对方的腰进酒店,第二天记者堵到他门上,拿照片拍到他面前,他也会故作惊讶地说,不是啦,挚友,是挚友,然后笑眯眯地把照片撕掉。 说白了,他只喜欢纵欲带来的爽快,不想为任何人负责,也不愿意被任何人打上所属物的标签。 可未婚妻,这是个太特别的词汇,是只能用在一个女人头上的词汇,和万花丛中过的沈少爷凑在一起可太让人陌生了。 导购小姐愣了愣,瞳孔好像放大了一瞬间,知道某个惊天动地大秘密似的,好一会儿才说:“……你们感情真好。” 沈宝寅低头莞尔一笑,没说话了。 他的脸上有些害羞的情态,这神情让他看起来竟然有那么些单纯,导购小姐看了他半天才红着脸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可是闻名全港的花花太岁。 可是,他竟然那么温柔地轻易地承认了他的女朋友,承认自己有个固定伴侣——那个沈宝寅背后的另一个有名的新闻主角,沈宝寅的任何一段绯闻,都以她的出现作为结束。 沈宝寅的态度,真好像她是他心里最珍贵的珍宝。真从良了? 米荷的公寓离商业广场非常近,中环是香港经济的心脏,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沈宝寅当时其实更中意另一处位于铜锣湾的冷清山区别墅,但米荷说:“等我死了自然就住在山上去了。” 她最喜欢热闹,一定要住在十分钟内就可以抵达奢侈品专柜的地方。沈宝寅一向随她高兴,于是置业了这间两千呎的高级公寓。 米荷是真的没料到他会来,因为前一日被暴力敲门留下的阴影,从丰霆把她送到家门口便再也没出过门,一整天都把门反锁,窗帘也拉的死死的,靠冰箱内的存货填饱肚子。 即使沈宝寅已经让那个凶巴巴的叫况争的男人把人抓住,并殴打一顿押到她面前磕头认错,她依旧心惊胆战。 到如今翻遍冰箱也只够凑出三道不像样的菜。 “不是说要很久不能来吗,打个电话真是要了你的命,你看看,酒也没有,青菜也蔫蔫巴巴,你怎么吃嘛。” 把两个想要很久一直没下定决心出血买的包翻来覆去欣赏完再放回衣帽间,米荷笑逐颜开地去厨房利落地开火切菜。 她身上是丝绸白色吊带睡衣,内衣也不穿,非常不设防,头发挽起来,埋怨一个丈夫一样的埋怨着沈宝寅:“你爸爸真的不管你?为什么连电话费都不给你缴。” 沈宝寅倚在厨房门边抱着手臂看着这个娇小漂亮的女人为了自己忙活,好像随着米荷摆弄油盐酱醋茶的动静进入了丈夫的角色,也好像真正回到了家,一个热腾腾背后没有冷箭和阴谋诡计的家。 他的嘴角满足地勾起来,言语上却嘴硬地敷衍:“好了,就叫你别跟cindy搅和到一起玩,嘴巴都变碎了。” “cindy,哦,名字记得这么清楚,你跟她很熟吗?我只带她和你见过一次面而已。” cindy嘛,是个奢侈品柜台的销售小姐,嘴巴十足甜蜜,米荷常常被她哄得很高兴,因此请她吃过几次下午茶。有次沈宝寅去接米荷,碰过一次面。cindy主动开口,他只礼貌性轻轻点了头。 女人生气真是又犀利又没有道理,锅铲一扔,转过头来瞪着沈宝寅。 “她都把手摸到我大腿上来了,我记不住才奇怪吧。”沈宝寅含笑道。 “什么!这个鸡婆!居然撬我墙角!”米荷顿时大怒,冲上来攥拳锤了沈宝寅的胸口两拳头,“你碰她了?” “火,糊了!糊了!”她的力气很小,沈宝寅不痛不痒,笑得咳出了眼泪,捏捏她愤怒的腮帮子,把挽在手上的西装外套为她披上,遮住上半身显眼的女性部位。 第39章 “我拒绝了!我拒绝了,阿莲。我被占便宜都没说什么,你何必着急。她边摸我边暗示我说,‘哪有男人会嫌情人少。’我把她的手打掉了,跟她说,‘情人当然可以有很多个,可是阿莲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在恋爱,并且考虑结婚,你最好自重。’怎么样,我回答得不错吧,像不像中环写字楼里面那些故作正经的精英?” 未婚妻,沈宝寅对外宣称她是他的未婚妻,这比姘头,情人,女朋友,可大不一样,是沈宝寅真正名义上的另一半,代表着她有资格为沈宝寅吃醋,正大光明照顾和管教沈宝寅。 米荷的动作瞬间停下来了,她的心头被火舌舔了一下似的躁动起来,那股火从胸口蹿上来,耳朵似乎也热了。她忍不住想到那两个漂亮精致的手包,难怪一次性送两个过来,他一定也做了很多心理准备…… “阿寅……”米荷盯着沈宝寅,声音有些发颤,有一霎那,她甚至眼泪就要流出来了,沈宝寅这块懵懂而残忍的万年冷石头终于要被她捂热。 “阿莲,我们现在不是情人,你是我的未婚妻。”沈宝寅的表情依旧含着微笑,似乎也因为米荷的高兴而愉悦,但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的语速很慢,明明是个使坏心眼的模样,“如果再有人想借你向我示好,你就这么说,明白吗?沈宝寅被你收服了,为你收心了。” 不详的预感化作一盆冰水,嘶啦——米荷娇羞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 沈宝寅的花名是她协助愈演愈烈,使得沈振东心绞痛的那篇新闻,沈宝寅一夜御二女的新闻,也是她一手促成。她请来两位陪酒女郎,又放出消息吸引记者,等记者拍完三人进入酒店的照片以后,她佯装气势汹汹来抓奸。 沈宝寅次次和女人约会,次次点到即止,全是因为她中途来截胡。他们配合默契,至今从未失手,沈宝寅的花名和品德多么败坏,她的妒名和手段就多么深厚。 简直一对年轻貌美的贼夫妻。 如今,沈宝寅另有打算,又来借她这面大旗。 从前是女朋友,现在是什么,未婚妻? 积极一点想,这简直算得上是一种升职。她又想起那两个艺术品一样的包,是啊,难怪是两个包,多重的任务,就有多丰厚的奖励,原本就是你清我楚的利益往来,她怎么又忘记了。 她总是忘记。 第0020章 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2) “火,火还没关……”米荷快速低头,转身故作镇定地朝灶边走去。 沈宝寅的笑容永远那么真挚多情,每次被他注视,她都错觉自己被他深爱,以为自己有可能获得他的心。 灶台上已经飘起白烟,离开前没有放水下锅,锅底被煎干了。米荷被呛得咳嗽起来,抬起手,快速擦了擦眼泪。 “熏到了?”沈宝寅关切地走过去,皱着眉弯腰偏头想看米荷的脸。 米荷低着头快速转过身,用背朝沈宝寅:“没事,哎呀,让油烟呛了一下,你出去吧,叽叽喳喳的烦死啦。” 米荷的反应其实在沈宝寅的预料之中,短暂的伤心,迅速的冷静。 她本来,也是个很乖很聪明的女人。只不过,这次好像伤心得稍微有些过分,刚才,他看到她在擦眼泪。 女人的眼泪让沈宝寅稍感不安。米荷爱他,所以为他的利用而伤心,如果他想要米荷死心塌地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现在其实应该温柔地返回去哄她,或者抱她,让她感受到他的呵护。 但他做不到,因为他对米荷真的没有爱情,所以不能给她虚假的妄想,而且他需要米荷保持清醒。 说到底,他再宠爱米荷,他们再亲密,可到底并非真正的恋人。 这点从他们认识之初,他就明确告诉过米荷,我需要一面盾,一面看上去柔软但坚不可摧的盾。 当时他说这句话时,声音轻飘飘,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到底能不能真的保护到自己。那时米荷和今天穿得一样单薄,一件吊带裙,他也如同刚才一样,把自己的外套丢给了她。 米荷答应得很快速,感激地用外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要不让她出卖身体,她这样说:“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对,绝对不会违背你的心意。” 可今天,她甚至连内衣也没穿。 她对他的期许和渴望,似乎越来越旺盛。 上次的敲打,并没完全扑灭她的爱情,今天,甚至愈演愈烈。 原地思考了会儿,沈宝寅感到有些头疼,不过不管怎样说,米荷答应了就是好事,她很守诺并且负责,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至少他来的目的大致达成了,想到这里,沈宝寅慢慢走了出去。米荷在阳台养了许多植物,沈宝寅无所事事,也有点不安吧,拿她的粉红色花洒浇了一圈花。 米荷做完饭来叫他吃饭,原本神色还非常萎靡,看到几乎浇透了的花盆,突然焕发了神采,磨着后槽牙大声骂道:“沈宝寅,你以后都不准踏进我的花房!” 沈宝寅假装没听见,装模作样品尝了一口汤,说:“好香啊阿莲,快来吃饭!” 米荷生气地在他对面坐下了,吃饭期间没有人说话,沈宝寅一直胃口不是太好,吃了几口就恹恹的停下筷子。等米荷吃完,要来收他的餐具,沈宝寅按住自己的碗碟,示意米荷在自己旁边坐下。 第40章 米荷略有些紧张地望着他,沈宝寅失笑,温柔地问:“我是否对你太无情?” 哑然了一会儿,米荷说:“我,我已经习惯。” 需要习惯的都是坏处境,而坏处境常常让人受委屈。 米荷没有直说,沈宝寅却知道她在表达不甘。 “是我变了?可是阿莲,我怎么觉得是你对我的要求变了。”沈宝寅徐徐地说。 米荷骤然抬头,仍旧是那张极年轻讨喜的一张英俊面孔,沈宝寅的神色却透露出一丝对她来说很陌生的深沉,那种不可揣测的微笑让她甚至有些发冷。 “一开始,你只是希望我庇护你,我答应了,作为回报,你替我搞臭我的形象。尽管我的名声有时候会让你受到嘲笑,整天妒妇一样跟着一个花花公子确实不太好听,但我自认已在别处对你做出弥补。我们银货两讫,互相关照,一直很开心。我对你的要求从没变过,但你,你现在貌似希望我给予你……爱情……” 对这个话题有些陌生的缘故,沈宝寅顿了顿,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许诺过连你感情也一同关照,为什么你好像我欠你很多?” 米荷脸色一白,把两只手攥到一起,眼圈瞬间红了,表情很痛苦,是个受了冤枉的神色,“不是,不是的……” “不要哭,我不是怪你。”沈宝寅被吓了一跳,为自己让她惊慌而感到苦恼,声音更轻了,“我是想问,是不是我的举止太没分寸,我在你怀里睡觉,让你给我做饭,让你做了很多妻子才愿意做的事情,却没像丈夫一样尽到义务,所以你才会怪我,才会不满。” 如果说沈宝寅之前略带怪罪的语气让米荷的心都碎了,后面这番温和的开脱和小心翼翼的语气就是把她的心重新缝合。 沈宝寅说的没错,她确实有了越界的怨气和渴求,否则沈宝寅说完话,她不会像被踩了痛脚一样急于辩驳。 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怎么能怪到沈宝寅身上,她后悔,尴尬,甚至于觉得对不住沈宝寅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沈宝寅又开口了:“我要和你说句对不起,我既然做不到娶你,就不应该那样对你。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你发烧,很冷,我把你家里所有被子都围住你,你还是冷,死犟着又不愿意去医院,我没有办法,就抱住你,那天晚上,我很累,但是睡得很好。后来我再来看你,你主动把我的枕头拿到你的床上,分一半给我,又说,‘好了,睡觉都咬着牙,你做梦很痛苦吗。’说完然后警告我,‘看你睡不好才让你睡我床上,你可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我答应了你。和你同床共枕那么多次,我从未想过对你做什么。阿莲,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样,我不明白。我不想让你受委屈,可你总是因为我受委屈。如果你不高兴再为我做事情,我以后再也不来了,不让你伤心。” 沈宝寅说到这里,米荷快速地别过了头。 沈宝寅一直注视着她,所以很清楚地看见一串珍珠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滚了下来,悄然无息的。 顿了顿,他貌似没发现似的,继续说:“你可以去追求爱情,如果那是你现阶段更想拥有的东西。不用担心生活问题,我在澳洲念书时给人做艺术品买卖,运气不错赚了一些,前段时间,又替法国佬做了笔大生意。我给你存了笔钱。本来就是给你留做退路,没名没分跟着我,我的变数又太多,我要为你考虑。不过那时我想,你肯定不放心我,肯定要等到我完成我想做的事以后才会安心,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不过也好,你很年轻,自然要去过自己的日子。唉,扯远了。那笔钱不说大富大贵,但一定可以让你下半辈子都保持目前生活水准,你爱靓嘛,一年到头香水都要买几十瓶。反正呢,我想说,我们即使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好歹相依为命好几年,你在我心里分量很重,我不希望你不开心……好了,怎么我越说你哭得越厉害了,是我嘴笨,别哭了,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米荷由咬牙安静地流眼泪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沈宝寅说这些话确实有安抚和挟恩暗示的意思,可米荷哭得这样伤心,他才二十岁,这颗饱受磋磨的心脏再金刚不坏,终究不是死的,他当然会心软,对米荷的心疼不是作假。 米荷坐在他对面低头捂着脸愧疚地流眼泪,沈宝寅给她递了好几张纸,米荷接过纸巾,半天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她人只有那么点儿,眼泪却流不尽似的。沈宝寅走过去,半蹲下来,用一副并不太强壮的男人的怀抱轻轻拥住了她。 这时已近黄昏,夕阳从窗外折射进来,给墙角的一盆芬德拉多丁镀上一层金子的光辉。在夕阳的光芒终于挪到芬德拉多丁隔壁的蝴蝶兰时,米荷从沈宝寅怀里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个大核桃,表情却很宁静,明显情绪镇定了下来。 沈宝寅的腹部衬衫布料已经湿润了,米荷的脸一离开,泪液迅速降温,肚皮感觉有些凉凉的。 “我知你不爱穿衣服睡觉,但至少不要让肚皮受凉。沈宝寅,你为什么连简单地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 不知道怎么,这样一个温情时刻,沈宝寅脑海里突兀响起了丰霆无奈的声音。丰霆每次临走前看到他没盖被子,一定会拉过被子一角为他遮住肚脐。 第41章 正走神,米荷抬起头,看着他,难以言喻的语气怅然说:“阿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可能是太寂寞。”谁不是呢。 他要是不寂寞,就不会在给别人依靠的时候想起曾经给过他依靠的人。 沈宝寅低下头看她,叹了口气,松开手欲向后退一步,“阿莲,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米荷生怕他真的就这么走了,立马伸手拉住沈宝寅的衣摆,想了想,也叹了口气,“你要是长得丑一点,怎么会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你这话可讲错了。只有生得好看的人,才不会整天的想去掠夺另一个美人。”沈宝寅坦然领受赞美,忍不住笑了,“我这么有钱,要是生得奇丑无比,你以为你还能跟我羞羞答答地谈论你的爱情?恐怕早就不是处女。” “痴线!”米荷的脸陡然红了,沈宝寅很少和她开下三路的玩笑,这次是真穷尽手段在哄她。 沈宝寅很惊讶:“你第一次骂我。” “沈宝寅!”米荷终于完完全全恢复了本色,咬牙切齿地说:“你快走吧!你这个性格,和你待两天我的爱就一定消失,讨厌死你了。” 沈宝寅赶紧躲开,坐到另一张椅子上,压惊似的喝了口水:“你的爱情可真是来的快去的快。” 沈宝寅没有留宿,离开时米荷没有挽留他,反倒他踟蹰半天,转头跟米荷说:“阿莲,常常闷在家里,人会出问题。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念过几年书,数学是你擅长科目,我送你去读书,学会计,你觉得好不好?” 是个询问的意思,语气却是不可反驳的陈述句。 米荷哪能说个“不”字,有气无力说:“随便你,但是不要让鬼佬教我,我英文不好。” 沈宝寅点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转身高兴地走了。 要么说无事生非,人一旦仓廪食足,确实容易钻牛角尖,他早该想到找点事消耗一下米荷的精气神,免得天天游手好闲,买包逛街累了,时间全拿来对他犯花痴。 找培训班的事情他一并交给况争,这个家伙现在办影视公司办得有模有样,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在香港的人脉比他还多。 况争听了,不耐烦地嘀咕了好久,说:“我倒成你沈少爷的马仔。” 沈宝寅不管他,说:“找到告诉我,我最近没有空,否则也不麻烦你。” 况争想了想,说:“学好了正好送我公司来,妈的招三个会计,要么连个税都算不清,要么偷拿老子钱,干脆自己培养一个,一了百了。” 沈宝寅不赞同,警告他:“我让她念书是去消遣时间,不是给你做劳工。你少和她讲话,她怕你。” “妈的,老子长这么靓有什么好怕!”况争纳闷,转而哈哈大笑,“行了,绝对把你马子看得严严实实,放在最安全岗位。” 沈宝寅对他的保镖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想了想,答应了。米荷念完书自然要找个工作,总不能在申港给她找事做。跟自己放一个地方,那不是火上浇油?不如让况争安排。 【作者有话说】 pua大师能力时刻大赏。 (沈宝寅从来不是个完美的男人,性格中有好有坏,利用别人,更利用自己。现实里遇到这样的人,妹子们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陷进去,这种人更适合跟男人互相折磨(比如丰某人)) 第21章 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3) 第二天是礼拜天,他回到半山自己的公寓扎扎实实休息了两天,礼拜一继续上班。 路上,他顺手买了两份八卦周刊,一份的封面是他,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他在箱包店内款款而立,脸上是个柔和的笑容,远远看去,活脱脱一个坠入情网的青年。 是啊,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情史能写出一本字典那么厚,可沈宝寅其实还只是二十岁而已,年轻英俊的外貌,不言不语就能让人遐想出一段浪漫的故事。 另一份是米荷,照片上,米荷春风得意挎着沈小寅送她的两只包里更贵的那只。 刊内登载记者与米荷对话。 记者问她是否好事将近,她羞涩笑了下,说:“他是问过我想在哪里结婚,我觉得马代不错,我们常常这样天南地北聊天,其实不一定实施,具体怎么还要看他,如果有好消息一定同大家分享。” 这桩豪门轶闻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沈宝寅豪掷百万购名牌手包赠佳人,疑似浪子收心,当众承认米小姐未婚妻身份,默默守候多年情人终上位,辛德瑞拉嫁入豪门指日可待…… 当天,沈宝寅发现路过他的好几个女同事都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 沈宝寅微笑以对。 他几乎一整天待在销售和研发两个部门共同的茶水间,来来往往很多职工,沈宝寅发现,其中从事脑力工作的市场部精英们,似乎比干体力活动的研发部职工更需要补充糖份。 这个观察结论他没能分享给任何人,因为精英都不太搭理他,眼神接触到他的微笑,也会匆匆转头离开,十分不礼貌。 这与他的预期稍微有些出入,不过他也没太在意,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看八卦周刊,只要一部分人看见,并对他做出改观,那么也不算白费他的力气。 尽管这些智商看起来很高的天之骄子们有着丰霆一脉相承的傲慢和眼高于顶,沈宝寅有点讨厌他们,就像讨厌丰霆那样,可沈宝寅还是要和他们打好关系。 第42章 因为虽然这些人性格非常差劲,但凭借几场早会,他知道这些人的工作能力各有各的突出。他不能真的只是来走个过场,人还没认全就拍拍屁股走人,他是功利心非常重的人,雁过拔毛,来了,总得学点什么。 要想学到真东西,就得有人心甘情愿教他。 沈宝寅第一个发展友好关系的是第一天在办公桌上和他对视以后脸红得像番茄酱的那个男人。他叫陈威廉,港大食品毕业的高材生,丰霆的校友,目前主要负责方向为新品研发,不大不小的一个人物。 柿子都要捡软的捏,他并不打算一开始就拿热脸去贴精英们的冷屁股,他需要做出点实绩,让他们打心眼里正视他。 沈宝寅大学时的专业是油画,食品开发当然也需要审美,需要用到美学设计,食物做的不好看,哪里有人来吃? 触类旁通,他自认和陈威廉应该有话讲。 当天下午,沈宝寅包了丰霆手底下三层楼共两个部门的下午茶,礼多人不怪,丰霆以铁腕和真理服人,他现在一穷二白没有根基亲信,只有以港币服人。 当日花销总共十二万,三百份三星级酒店的下午茶声势浩大地送到各位职员办公桌上。 所有人都在暗暗观察沈宝寅今天的表现。 沈宝寅来报道的第一天他们只远远观望过,那风流高挑的身段和面孔,还有漫不经心的肢体语言,让人毫不怀疑他人确实是坐在这里,心大概早就飞到兰桂坊或赌场去了。 如果是第一天沈宝寅就来送下午茶,在场大概没有人敢主动接受。 一个危险的,总是负面新闻缠身的太子爷,想拍马屁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有那个眼力不拍到马屁股上。 今天近距离看到,结合这两天沸沸扬扬的“浪子回头”新闻,大家的戒心稍微放下了了些,恐惧散开,人类的八卦属性扑涌上来,十分好奇沈宝寅此人到底性格如何,是否真有心和过去的风流日子一刀两断。 等到沈宝寅亲自莅临公共休息室,谦和地和大家说有史以来第一句话:“我第一次上班,没准备什么礼物,吃的最好啦,是人都要吃饭嘛,这家下午茶是我本人很喜欢的一家,希望大家吃的好,吃的不好也不要嫌弃,我下次再想办法。” 那样平易近人,倒让人有几分相信传闻了。 有些人还在发愣,心善一点的女孩子已经开始倾心于他,看不得这么英俊的男人冷场,赶紧说:“谢谢少东家,很好吃!” 有人开了第一句口,周围纷纷响应起类似的声音。 “太客气啦!” “少东家,我不中意吃菠萝油,下次可不可以换成其他的?” 沈宝寅做出忍俊不禁的表情,道:“下次你先点单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年轻的员工似乎同沈宝寅一样,也是新进公司的试用职员,初生牛犊不怕虎,嘻嘻道:“少东家,韦奇。” 沈宝寅觉得他好自来熟,说:“我进来公司是上班,不要那么叫我,太不正经,也叫我名字好了。”说着好奇地环视一圈,问:“你们是否知道我的名字?” 这回更多人回答了,好似众星捧月,沈宝寅星星眼:“哇!” 当然,依旧有看不惯沈宝寅的,比如钟沿,觉得他收买人心的手段简单粗暴,过于哗众取宠,借助舆论掩盖烂腐本质,树立专情形象,紧接着是密集的糖衣炮弹——偏偏这么多笨蛋馋鬼真的吃这套,简直对不起霆总。 他是坚实的霆派拥护者,因此决意坚决不受沈宝寅贿赂,坐在角落不抬头,把桌子正中的食盒愤怒地往边上一推,推走以后抬头瞧远处的沈宝寅一眼,这时正好有人夸赞沈宝寅长得俊,让沈宝寅站远一点,否则帅得她连吃东西都不敢大口吃。 这简直是调戏了,沈宝寅也确实露出了呆滞的神色,随即害羞地走远了一点。 钟沿这才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个漂亮的男人,皮肤白皙,肢体修长,如果只有气质也不算什么,偏偏模样长得也好看,就连脖子后的绒毛都显出一种可爱的形态。 于是更愤怒了,霆总显然更英俊,气势逼人,这些人真是墙头草! 钟沿坐的太偏,沈宝寅没关注到他,其实他本来也兼顾不了那么多职工的心情,今天第一天,又是在丰霆的地盘上,他没想过能做到一呼百应,混个脸熟就差不多。 慰问完大部分人,他亲手送去陈威廉那份。 当事人明显有些惊慌,连连说:“太破费了。” 但沈宝寅仔细观察后发现,与其说是惊慌,不如说受宠若惊。因为非常凑巧的,这个人的耳朵又爆炸似的红了起来。 陈威廉这样的表现让沈宝寅觉得有些古怪,他明明只是来送茶点,这人表现得却好像被他表白一样,想到自己好像是男女通吃了,不禁有些得意。 “我又没下毒。”他笑眯眯从边上捡来一个凳子,泰然自若拆开包装精美的茶歇套装,温和地望着陈威廉,闲聊说:“我记得改良版的君子酥就是你设计,对吗?” “……对。” 沈宝寅笑了笑:“君子酥是我妈咪在世时候亲手研发的糕点,我小时候经常吃。” 陈威廉一下子局促了,“我不知道我改的是你母亲的设计……” 沈宝寅不太在意,说:“有什么关系,做生意最重要就是推陈出新,那时候他们才只有几间档口,沈记除了白砂糖,只卖五种酥。东西虽然少,生意也这么做起来了。说起来其实原先君子酥的成分蛮简单的,你多做了几个口味,还在里面加了……”沈宝寅如数家珍地把君子酥现在的新口味一一数了一遍,还准确地说出了新添加的制作工艺,“我觉得口感丰富了很多,而且卖的也比以前好,我妈咪看到也会夸你。” 第43章 沈宝寅用的都是专业术语,陈威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懂这些?” 沈宝寅斜觑他一眼,笑了下没作声。 他是真的懂。陈威廉面部表情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他慢慢坐下,并且下意识接过了沈宝寅递给他的西多士。 沈宝寅本来就是糖王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懂这些也不稀奇,转念,他这么想,至少不真是个空心草包…… 西多士表面非常多黄油,沈宝寅慢条斯理地抽出随身的手帕擦手,说:“愿意吃了?不刻意躲我了?” “没有躲……” “我知道,你害羞嘛。” 这就是开玩笑了,陈威廉忍不住露出微笑,玩笑,朋友才会开玩笑吧。他郑重地咬了一口被沈宝寅的手指接触过并留下指印的西多士。沈宝寅失笑。 瞧见他红唇白齿笑得烂漫天真,陈威廉的脸更红了。 丰霆当天有饭局,因为沈宝寅强烈拒绝跟他一起出席,丰霆带了另一个助理罗招去,两个人在下午茶时间快结束的时候才回到公司。 电梯里就听到有人在讨论少东家大肆请客,等人下了电梯,轿厢继续上行,丰霆按了公共茶歇室的楼层号码。 罗招在后面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小丰总?” 丰霆说:“我办公室茶水间的罗汉果没有了,去领一点。” 这种小事还要老总亲自操心,罗招羞愧至极:“我去拿就行了,您先上去吧。” “不要紧张,我要新茶,你分不出,我去看。” 丰霆在工作上对于员工态度十分严肃,但私下其实是个随和的上司,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 罗招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但他仍旧认为这是个疏忽,于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丰霆的崭新口味。 茶包在仓库里,去仓库需要经过公司最大的公共茶歇室。 丰霆从门口经过,大家都沉浸在欢乐里,没人注意到他。空气里充满了下午茶的甜腻气息,丰霆觉得有些难闻,但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瞧了眼趁他不在公司看准时机对他最老实的那个下属殷勤问候的沈宝寅。 很多人在接触沈宝寅以后的第一印象通常是:多么有魅力的一个豪门公子,长相漂亮,气质像一块精致昂贵的饴糖,总是笑吟吟,浑身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但没有人敢尝,丰霆倒是尝了,尝了就知道,这个人的身体是柔软的,美妙的,心却是苦的,冷的,尖锐的,不近人情的。 看了会儿,丰霆大概猜出沈宝寅在打什么鬼主意,转身往回走。 罗招摸不着头脑:“不拿茶包了吗?” 丰霆头也没回:“不想喝了。” 大佬的心思真是神秘莫测,罗招只能快步跟上。 回到办公室,丰霆开始处理下午的工作,翻过好几页文件后,没忍住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办公桌,然后想:果然没给他准备。 没有就算了,荒谬,他又不爱吃那些东西。 大概是他今天不在公司,所以才没有。正这么思索着,罗招敲门进来给他送文件,丰霆抬头一看,对方的嘴角还沾着茄汁。 丰霆冷淡地提醒了他擦嘴,罗招不好意思地匆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擦嘴,边擦拭边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 罗招竟然都有。 这也没关系,丰霆想,沈宝寅肯定是知道他不爱吃。 丰霆是当天公司里唯一没收到沈宝寅爱心茶歇的人士,当然,后来的一个月内,每次都没有。 不过公司里的人并不知道这件小事,也不是没人提起过:“好像从来没看到小丰总吃下午茶。”接着有人开始猜测沈家兄弟的关系是好是坏。 谣言止于总裁办新进的最跳脱的试用期秘书韦奇在茶水间偶遇总裁的时候问了对方下午茶好不好吃。 据说,小丰总当时说:“都还不错,柠檬汁太酸。” 【作者有话说】 丰霆:不好吃,酸的,臭的。 第22章 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4) 有正事做,日子一下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沈宝寅已在丰霆手底下工作了两个多月。 他依旧未有空重考香港驾照,每天清晨由三叔开车送他去公司。 三叔是沈家的一门远房亲戚,后来成了沈振东的专属保镖兼司机,大名没人知道,大家只叫他沈三,一个带着女儿的鳏夫,不识字,身手很好。 早几十年本埠治安非常差,黑帮横行,沈振东生意做得大,很小心很小心也免不了与人发生摩擦,好几次出生入死,都是在三叔保护下虎口脱险。 去年开始,沈振东渐渐减少去公司的次数,一开始每周公司例会都能看见他身影,到现在,只在半年一次的股东大会上出席。 三叔也因此被闲置,整日在家带孙,沈振东一开始想叫沈宝寅早上跟丰霆一同上班,也好培养兄弟情谊。 沈宝寅不愿意,丰霆每日早晨七点就出门,精力旺盛,宛如正当壮年的猛虎,宗旨是干到闭眼那刻。工作狂! 沈宝寅最多只能保证自己不迟到,哪里起得来那么早,于是就问沈振东要来了赋闲的三叔。 沈宝寅出生时早产,那夜大雨,是三叔驰车送黎梅君下山,第一个抱沈宝寅的是助产士,第二个就是三叔,那时候沈振东正在广州谈生意,第二天才有船赶回来。 第44章 可以说那天如果不是三叔留守家中,此刻沈宝寅还能不能安然坐这辆车都未可知。 他们父子都受过三叔的恩,三叔是整个沈家的贵人。这个家里,沈宝寅如果有唯一一个敬重的人,那就是他。 第一次送他上班时,路上三叔问他:“辛苦吗?” 就他的工作能有什么辛苦,沈宝寅当时觉得奇异。很小的时候他就拼命想长大,以及变得强壮智慧,况且,大多数人觉得上班辛苦,是念书时候太轻松无争,可他的少年时期并不无忧无虑。 想了想,他笑眯眯说:“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三叔淡淡笑了下,过了会儿,又说:“以后会辛苦……”慢吞吞的,又道,“你不该回来,在澳洲一定比香港轻松。” 瞧,就连一个司机都知道他在沈家讨生活不容易。 沈宝寅心里很酸,脸上倒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奇怪道:“哪有人不回家呢,三叔,我是爸爸的儿子,肯定要回来做事的。” 他怎么能不回来呢?申港是他妈妈的心血。 三叔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像看一个恶作剧前故作坦然的小孩。因为不知道这个早熟的小孩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心里担心不已。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可知道沈宝寅会装傻,最后沉默到底,纵容地叹了口气。 沈宝寅在公司是给丰霆当助理,但丰霆实则使唤不动他,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怎么使唤沈宝寅。 平日还会参加一下晨会,在丰霆面前露个脸就不见人影,不到一周,连装模作样也不来了。丰霆让助理去找他,助理回来报告说沈宝寅去了研发部,又问要不要喊他回来。 丰霆笑了下,说:“不用,只要他不离开公司,不用特意盯着。” 研发部的办公室里都是技术人才,读了很多书,沈宝寅和三教九流的人交道打得都如鱼得水,别提这些老老实实的技工。 游走在各个办公室,各个办公室他都吃得开。 丰霆是个严格的老板,即使普通初级职员也个个能干,因为丰霆没有下达什么指示,态度也貌似宽松,所以大家很快就接受沈宝寅的存在。 沈宝寅要是问:“你在做什么?”“这个是什么用途?”马上就会得到解答。 但员工们不太带他深入项目,这是个做实事的部门,有人在测食物的成分含量、有人为新品的造型倒模,总之每个人都很忙碌,没人有空讨好太子爷。 沈宝寅学了些东西,但都是些不轻不重的事情,第一天去,计算机都不会打开,慢慢的,可以帮其他同事做表格,打杂工作炉火纯青。 和陈威廉相处时间最长,他能够格和丰霆坐一间会议室开会,沈宝寅就知道他职位不低。来了以后发现果然是,研发部副总。一开始只在公司里交集,后来开始约着一起吃午餐,下班后偶尔小酌一杯。 沈宝寅是吃喝玩乐的个中高手,陈威廉早有耳闻他在猎艳场上的赫赫声名,第一次去到夜总会门口,怀疑是鸡窦,推脱半天不愿意进门,沈宝寅耐着性子哄了好一会儿,最后有点生气了,皱着眉看着他,说:“不是带你招妓。” 被看穿了,陈威廉局促得脸通红,说着:“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终于愿意和他进去,然后发现只是家清吧。 坐下以后,沈宝寅给他点了杯“clean sheet”。清白之身。 陈威廉领会到他在取笑自己,一张白面庞忽地通红。他说:“对不住,我还以为……” “我的名声真的那样坏?”沈宝寅露出了个迷茫的神色。 “……说实话嘛,是有点。” 沈宝寅略微有些惊讶,突然笑了,说:“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亲失败,之前我还认为是本人长得有碍瞻观,原来是风评太差。” 陈威廉今年三十二,身家百万,称得上本埠黄金单身汉之一,条件非常优越,却因为不够风趣、工作忙碌等等原因拍拖失败。 他倒是不急,家中老母却坐不住,所以近日正为相亲而焦头烂额,听了沈宝寅这话,忍不住生出同病相怜之感,道:“不,你很好看。” 脱口而出后,看到沈宝寅微微尴尬的神色,心里懊恼,忙转移话题:“你才多大,就要相亲?” 沈宝寅哪需要相亲,听到有人背地说陈威廉相亲大王,故意说着玩儿。 顺着陈威廉这句话,他马上也翻过这一页,说:“我原先也不清楚我老爸为什么急着让我结婚,今天同你聊天,总算令我知晓,原来别人都是那么看我,难怪我爸觉得我玩心太重,要找个管家婆拴住我。” “你没做过别人怎么会说你,空穴不来风。” 沈宝寅微笑道:“谁知道,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我在别人心里形象那么糟糕。那些人太讨厌,我只是和朋友去喝酒,最多给替我倒酒的女孩子递过小费,寒冬腊月,穿得那样少,腿都冻红啦,她们做事也不容易。” 陈威廉一时没说话,说实话,沈宝寅本人的剖白和新闻上的沈宝寅简直称得上割裂。 而且沈宝寅现在只有一张嘴在说,八卦周刊上可是图文并茂。他知道不该相信当事人单方面的说法,每个人都只会陈述对自己有利的言语。 但此刻,看着沈宝寅困惑而略带委屈的表情,还有诚恳亮晶晶双眼,他心里的怀疑不可抑制的减少大半,甚至忍不住想要开解他。 第45章 人要转性是很难的,陈威廉更愿意相信,沈宝寅本性就是纯真热情,只是不太设防,甚至太傻,一个爱喝酒却多年来不幸遭到造谣的豪门少爷罢了,很多人更愿意看到富豪的后代原来也不成器这样的新闻,才让沈宝寅被误解。 这时“清白之身”调好送到了桌上,陈威廉赶紧举杯,说:“以后,至少相信这些不稽流言的人里,肯定没有我。” 他终于完全地对沈宝寅敞开了心扉,并且相信了沈宝寅这些年的飞短流长都是谣言。 沈宝寅愣了愣,然后笑了。酒吧的光线冷而暗,陈威廉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柔和的羞涩。 断断续续约着喝了半个月酒后,申港的第五十二家百货大楼即将在九龙动土,申港的每家商场里都有自己的糖点铺,每家铺子又都有自己的招牌糕点,而在新店开业前,新研发的糕点必须出炉并能够大量制作。 这个项目由陈威廉全权主导负责,沈宝寅对丰霆手下的几个部门运作已经相当熟悉,于是陈威廉试着邀请沈宝寅加入他的研发小组。 沈宝寅欣然答应,后面的一个月,每天起早贪黑跟着陈威廉做事,他们提出方案,否定方案,又提出新方案。 等到终于确定,下车间亲手扛面粉袋,揉面,开酥,送进烤炉。做出来的糕不尽如人意,又把方案打回去重新修改。 沈宝寅吃了那么多年甜点,第一次发现一块真正好吃,具有观赏性,并且制作成本平价的糕点要面市是那么来之不易。 这天又和阿庆去库房搬低筋面粉——阿庆和他在研发组年纪最轻,苦活累活基本都被他们包揽,沈宝寅原本不必做,不过他主动要求,陈威廉劝不住,只好心惊胆战让少爷做小工。 库房面粉一袋压一袋垒得很高,需要爬楼梯往下拿,阿庆手粗脚粗下盘非常稳,一般是那个爬梯子的,沈宝寅则负责站在地面把他从高处拿下的面粉装车。 他们常常这么合作,现在搭配已经非常默契,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阿庆心不在焉,往下递送面粉袋时还未等沈宝寅抓稳便松手。 沈宝寅那一瞬只感觉好像被泰山压顶,四十磅面粉袋陡然砸到他胸口,受力后他直接往后摔倒,一屁股摔到地上,胸口痛到几乎无法呼吸,眼睛也在面粉浮灰内晕头转向看不清。 阿庆尖叫一声,终于回过神,脸色惨白从楼梯上跳下来扶他,沈宝寅把胸口面粉袋推开,咳嗽两声,刚想说我没事,阿庆又惨叫一声:“血,阿寅你吐血了!” 沈宝寅心里悚然一惊,抬手摸嘴角,果然摸到一线血丝。 阿庆双眼发直,转头跑掉:“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叫人过来!” 【作者有话说】 太子打工记。 第23章 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5) 沈宝寅被一群人前呼后拥送到医院。 或许是有人提前告知,好几个医生在医院门口等待,见沈宝寅出现立即拥上来,把他从头到小腹有可能受伤部位都体查一遍,又把他送进影像室。 待到做完检查,陈威廉和五六个同事一起推轮椅将沈宝寅送回诊室,坐诊医生是个老人,沈宝寅看他眼熟,但胸口太痛,没心情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 “咯血是因为右肺小肺泡受压轻微破裂,这是小事,不用担心,小沈先生。”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这样温和地对他说。 沈宝寅听不懂他叽里呱啦说的什么,听到“小事”,眉毛这才松开。 心情放松以后,这时候总算认出来,黎梅君生病时沈振东给好几个医院捐助过手术室和器械,器械到位后医院会邀请沈振东去举行剪彩仪式,其中某张照片内就有这个老人家,貌似是个院长。 “多谢。”身后几人都松口气,沈宝寅自己也终于放下心,“请问我现在是否可以回家?” “可以,你的身体很好,年轻人恢复快,至多两三天疼痛就会消失。” 沈宝寅又是道谢。 陈威廉和几个同事也纷纷道谢。 出诊室时沈宝寅瞧见门边蹲了个灰扑扑身影,一群人对着沈宝寅嘘寒问暖,那人闻声抬头,沈宝寅看见他的脸,认出原来是阿庆。 看见他,阿庆马上站起来,犹豫地朝他走过来,脸色愧疚而痛苦。 “对不起,沈少爷。” 他一出现,身旁几人静了下来,陈威廉看沈宝寅不出声,硬着头皮小声道:“阿寅,他父亲昨天刚去世,所以今天才迷迷糊糊。” 沈宝寅其实有点怪他,但看到他畏畏缩缩模样,又听到这样真相,气也消了。 他微笑朝阿庆道:“你之前都叫我名字。” 阿庆神色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又凑过来些,神色感动中夹杂痛苦,由于五官并不好看,这副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阿寅,你有没有事?我好后悔当时没抓住,你放心,你的医药费我都会负责,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但是你康复前我每天都给你送补品吃,燕窝鱼翅,人参金钱肚,你爱吃哪种呢……你……” 沈宝寅看他欲哭无泪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但他忘记自己还受伤,一笑胸口立马痛起来。 他皱着眉毛咳起来,漂亮的人就连痛苦也是那么引人怜爱,陈威廉好像也受了伤,表现得比他还痛,蹲下来紧张道:“小口呼吸,小口呼吸!” 第46章 沈宝寅把他推开要他别大惊小怪,只对着阿庆道:“我怎么?” 阿庆嗫嚅:“你能不能不要开除我。我阿妹念书,阿妈看不见,给人织渔网赚钱,一张网才十蚊,渔期我还要下海捕鱼贴补家里。我不能失去这个工作……” 沈宝寅笑容更深了,他道:“你提了这么多要求,只给我送补品哪里够?” 阿庆脸色一白,说:“我身上只有五千块,剩下的钱都在银行,五年定期,为阿妹攒大学学费,一年后到期取出来给你行不行……” 这小子居然在苦巴巴数自己口袋里的钱够不够沈宝寅胃口。 真是个呆头呆脑的,简直让人不忍直视。陈威廉刚才就已经看出沈宝寅意图,此时只在旁边忍笑。 沈宝寅怕再逗下去阿庆要去卖血偿债,干脆摆明:“你的钱我看不上,补品也是一样。如果真想补偿我,我康复之后,如果再要搬面粉,你把我的份也要做完。” 阿庆好似被巨大惊喜砸中,愣了一下眼里绽放巨大光辉:“你不怪我。” “一个意外,我没追究,你也不要在意。” “以后有要用力气的地方,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到!” 沈宝寅笑了,不太当回事,摆摆手:“好。” 来时是坐救护车,回去是陈威廉开车送。 沈宝寅跟着陈威廉到达他的座驾旁边,一辆几年前产自德国的捷达,这不是他理想的交通工具,也觉得陈威廉年薪六位数却还坐这样档次的车有点吝啬,不过情况所迫,只能勉强坐上去。 陈威廉拉开副驾驶,转头要扶沈宝寅上车,却看见沈宝寅自顾自拉开后座已经坐进去。他叹口气,回驾驶室开车。 沈宝寅一上车便闭上眼休息,陈威廉想同他聊天,又怕打扰,一路从后视镜看他无数次。 到浅水湾,沈宝寅下车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赞扬沈宝寅胸怀宽广为人善良,他今天再次对他刮目相看。沈宝寅常常受人误会,他觉得他的夸赞对沈宝寅来说应该安慰良多。 可惜沈宝寅没看出他意图,匆匆下车,含笑朝他说了句“多谢”转身就走,一次都未回头看。 他在原地站了半天,回味着沈宝寅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走了。 沈振东早得到沈宝寅受伤消息,若不是沈宝寅在电话里说没有事马上就回家,早一脚油门轰去医院。 他在家中急得围着客厅绕圈,丰姗拿折扇在一旁给他扇风消火,劝了半天才肯坐下等,见儿子全须全尾到家,眼含热泪扑上去拉着沈宝寅转着圈检查身体。 丰姗也慢慢走过来,担忧问:“阿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宝寅权当看不见她,只顾安抚老父亲:“都说我没有事,四肢健在,头脑清晰,没有被一袋面粉砸成白痴,还能找到回家路。” 丰姗脸色僵硬站在一边,沈振东一心在儿子身上,没有发现妻子受到冷落,刚放心一秒钟,又被沈宝寅玩笑气笑,说:“要你跟你大哥学习,你偏偏跑去做蛋糕!” 如果是其他人带沈宝寅,他说不定会怀疑宝贝儿子宁愿搬面粉也不要待在办公室舒舒服服上班是不是受人欺负。 但带沈宝寅的是丰霆,而丰霆为人他再清楚不过,铁面无私,如果沈宝寅愿意学,他不会不教,所以沈宝寅串岗一定是自己决定。 沈宝寅道:“我怎么没跟他学习,大哥以前就是从最底层做起,我做蛋糕也是学他。” 沈振东说:“讲不过你,你总是有道理,好了,回房去吧,今天受到惊吓,去泡个澡好好休息,吃饭让人叫你。” 沈宝寅说:“没有胃口,不必叫我。” 沈振东说:“好歹吃一点,我叫人送你房里。” 沈宝寅摆摆手往楼上走:“送来我也不想吃,不要吵我睡觉。” 沈振东只好作罢。 劳顿一整日,沈宝寅澡也懒得洗,慢吞吞脱掉鞋袜和外衣外裤,一骨碌进入被窝补觉。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他把灯打开,左右看了看,自己睡的这边床单上有褶皱,另侧床单居然也有凌乱睡痕。 沈宝寅呆了一呆,他向来知道自己是个睡觉不太规矩的人,晚上在床头入睡,早晨说不定翻到床尾。但也没想到今日已经这么累,自己还有精力在床上烙饼。 这时,他又闻到一股奇异味道,抬手嗅了嗅,发现是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当时累了没在意,此刻倒是不太能忍受了,当即嫌弃地进了浴室将自己好一番洗洗涮涮。 出来以后发现床边悄无声息坐了个背对着他的男人,黑色丝绸睡衣,高大的背脊微弯,单手拿着他搁在床边几上没翻几页的英文原籍小说,正津津有味地仔细品读。 沈宝寅让他吓一跳,看清楚是丰霆,更加没好脸色。这人找他只有一件事,平常你情我愿苟合倒也无所谓,今天他浑身不舒服,再看到丰霆只觉得两条腿更疼了。 他踱步过去,头发上的水没擦干,往丰霆身上凑,一把夺走他手里自己的书,晃了一下脑袋,把水珠甩到丰霆脸上,道:“你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吗?” 丰霆抬头看他,沈宝寅的皮肤一直都很白,比砂糖还白,过了水更是散发着一种甜腻的气息,像葡萄上的霜。 第47章 “人都是我的,书算什么。”喉结攒动一下,他把沈宝寅扯过来摁在自己大腿上坐好,然后拿过沈宝寅肩膀上搭着的干毛巾给他擦头。 沈宝寅不愿意,扭了下屁股,叫他抬手轻轻打了一下以后,在雪白浴巾下用黑色的眼珠瞪了他一眼,看着有点儿生气,却也不动了,老老实实的。 丰霆的手法很轻柔,擦着擦着,沈宝寅虽然刚刚睡醒,在规律的动作和丰霆温暖的体温中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他的脑袋渐渐歪到丰霆肩膀上,丰霆停下动作,叫了他两声,他没搭理。 过了会儿,丰霆把他轻轻抱到床上躺下,把被子也给他盖上。他正想着丰霆居然良心发现会照顾他,就感觉到身边的床塌陷下去一些,有个高大火热身体拥住自己。 丰霆从他身后抱他,他迷迷糊糊翻到丰霆怀里,把大腿搭在侧着身体的丰霆胯骨上,说:“轻轻做,不要把我吵醒。” 丰霆让他气笑了,拍拍他屁股,说:“只是来看你,你出事的时候我还在飞机上,等我听到消息,你已经离开了医院。我回家了,发现你睡得正香呢。” “你来了就没走?” 丰霆笑一笑,没作声。 所以他在那边呼呼大睡的时候,丰霆就这样盯着他看了一下午?沈宝寅心里感到一阵畅快,又有些别扭。心情时好时坏,扰得他心跳啵啵乱跳。 联想到床上另道睡痕,沈宝寅心里已经相信七八分,然而他还是问: “你不要骗我,我刚刚醒来怎么没看见你?” 丰霆看上去颇为无奈:“我在你身边一下午,只那一刻去阳台抽根烟。” 沈宝寅皱了皱鼻子,果然闻到丰霆身上清淡烟草气息。 他都不知道丰霆竟然会吸烟呢?也不知道这么冷冰冰一个人眯起眼睛吞云吐雾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听说是砸到胸口,现在感觉怎么样呢?还痛不痛?”丰霆的手柔和地抚摸上沈宝寅的胸膛。 现在才想起问,没诚意,真像前戏的一部分。 沈宝寅把他的手打下去,没好气说:“没有受伤,你也不用解释那么多,我是死是活本来也同你没关系。” 丰霆把他的话当作负气:“好,是我自作多情,我非要关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最怕累,去搬什么面粉?”明知故问! 他会去做苦力本来就是去搏好感,搬面粉的都是年轻人,偏偏他不去,不是故意显示自己身份特殊? 沈宝寅冷笑一声,没说话。 丰霆也不生气,轻描淡写道:“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受伤,你就再也不必去楼下了,知道吗?” 沈宝寅急了,睁开眼回头瞪他:“凭什么管我?” 丰霆在他屁股上摸一把:“你忘记你还是我秘书?” 沈宝寅理亏,忍气吞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吗?每天都揉面搬面,我好累。腰都好酸,你管上管下,怎么不管一管如何提高生产力?我觉得工厂可以引进一些机械,光靠人力太费劲。” 丰霆说:“下个月就会有改变。”沈宝寅的受伤让他发现有些部门的设备确实太落后。 沈宝寅说:“那太好了。” 这家伙,一见到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非得低三下四哄上几句才肯愿意同他好好说话。 该觉得头疼的,丰霆却笑了,手不自觉摸到沈宝寅腰上,轻轻为他按摩解乏。很细腻软和的一把皮肉,揉着揉着,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沈宝寅被他的大掌按得很舒服,没意识到丰霆身体变化,哼哼唧唧地说了几句好听的:“丰霆,你对我要是能一直这么好,我也愿意对你好一点。” 丰霆短促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以前都对你很坏?” 沈宝寅说:“其他的都没什么,你讲话硬邦邦,别人看到我都和声细语,我觉得你可以学习一下。” “别人是谁?陈威廉?” 第24章 化作了粉末谁还要健全(6) 沈宝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对啊,他就对我很好。” “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他并非同性恋。” “难道我是?”沈宝寅惺惺作态,“你很怕我把你的手下挖走?这么不自信?” 丰霆笑了一声。 很轻佻的。虽然不高兴,但不太把那人当回事的样子。 “怕他被你伤到心。我知道你爱玩,但别作弄我的下属,现在离招聘季节还很远,我招不到比他好用的人。” 沈宝寅忍不住笑了,比较发自内心的笑,然后用嘲弄的眼神看了眼丰霆。 丰霆是来敲打他,他应该不高兴,可反而心情好转起来。因为虽然他很想鄙夷丰霆的喜欢,也总是对丰霆说“要做就做,闭上嘴做,不要说些腻死人的话,我想作呕。” 但偶尔,也会为此感到心惊肉跳,甚至觉得丰霆面无表情吃醋的样子蠢得天真可爱。 说起来他根本不知道丰霆为什么突然看上他,他小时候,比如今更冰雪可爱的时候,丰霆都对他爱答不理,没道理他长大,天天一张臭脸没有好话,丰霆却反而喜欢了他。 难道他的身体真的有什么奇妙之处?让人试过就舍不得离开? 丰霆有没有这么肤浅? 他是真的不明白。 但无所谓,他是沈宝寅,太平山顶沈家的儿子,出生起就鲜花簪誉,即使成长过程受到一些磋磨,但他仍是天之骄子,谁爱他他都不会觉得稀奇,丰霆算什么。 第48章 等他停下笑声,丰霆摸了摸他肚皮,闲聊道:“我们好久没谈天,你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在做什么?” 沈宝寅说:“我不想知道,你就会不说吗?” 丰霆就当他同意继续聊天,说:“我买了一家月饼公司。” 丰霆平铺直叙的方式讲故事实在让人乏味,而且这并不是什么新闻,沈宝寅就听得更累了,他早对丰霆最近工作动态有所耳闻,其实也不是耳闻,一直打听着呢。 但此刻两个闲人反正无事可做,于是他还是微微侧头,表示洗耳恭听。 丰霆便慢条斯理同他聊起公司最近事务。 那家月饼公司呢,是两个兄弟搭伙一起做事,大哥是目前的当家人,倒不是不愿意被收购,只是这人太过滑头,仗着宝贵的家传秘方不断抬高价格,丰霆三番两次找人前去洽谈都无疾而终。 与月饼公司的拉锯将近两个月,丰霆显然耐心濒临告罄,沈宝寅当初还琢磨丰霆是不是要亲自上阵,今天总算得到结果。 原来丰霆派了陆蚕去。 陆蚕这个人吧,丰霆手底下真真正正一员悍将,学历不高,中学毕业做了三年房产销售,丰霆只和他见过一面,就把他撬了进来助理。 申港的商场选址当初就是他来制定方案,没有一家收入差,假如不做生意,做风水大师也一定日进斗金。 丰霆说,月饼公司的老大是块硬骨头,老二可不是。 陆蚕打听到这人最近在澳门赌钱输了不少,卖掉公司以后分到他头上的钱,不仅可以帮他把债还掉,还能让他潇洒地过上好日子。 听到这里,沈宝寅忍不住在心里道:好阴险,离间计! 虽然不太光彩,但到底是生效了。 要沈宝寅说,这家月饼公司败就败在高管全是同个姓氏的亲戚,简直是个高级家庭作坊。 丰霆听了不由地一笑:“你倒是把你自己家也骂进去了。” 其实本埠很多企业的高管层都是这样的架构,港商习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就连申港也是这样,目前董事会的成员,有一个算一个,全和沈振东有这样那样的亲戚关系。 这样的公司组成其实最容易在决策上产生矛盾,你也有权利,我也有权利,管理怎么能不混乱。 申港如今如日中天还没暴露出弊端,全因为手握大权的最大股东沈振东不管事,而管事的——丰霆给董事会元老们的待遇甚至比沈振东许诺的还要高,出来做事就是为了赚钱,有钱赚谁还会想闹事? 现在倒是一派和平,只是沈宝寅如今也进了公司,以后格局如何,就连丰霆也难以预料。 不过他并非没有打算,沈宝寅不管想怎么争权,毕竟姓沈,做不出让公司受损的事。 而只要沈宝寅有所顾虑,他就有办法辖制住董事会、他妈妈以及沈宝寅三方人马。 沈宝寅一派无所谓的模样:“难道我有讲错?” 即使庞大如申港,也称不上毫无漏洞。不过因沈家每任话事人都手段非凡才稳得住罢了。 他妈妈擅长投资,他爸爸则擅长笼络人心,而丰霆,无论人事关系还是商业行为,都没有短板。所以他也把申港做得更大。 想到这里,沈宝寅忍不住回忆起沈家发家历史。 申港做糖业起家,六十年代,糖产品是香港出口价值最高的产品,沈振东和黎梅君眼光毒辣,开设多家炼糖厂,并租铺面雇人开始做零售生意,主要卖白糖,顺便卖些沪上糕点。 前十年,他们都老老实实卖糖,一开始卖香港本地人,后来远销印尼、美洲和澳大利亚等等地区。 等到原始资本积累完成,申港经营业务开始多元化,香港的地不适宜种植甘蔗和甜菜,炼糖的原材料往往要从印尼和泰国进口,然后再进行内销外贸。 有钱以后,申港开始涉猎种植业,在泰国买下第一座甘蔗园,发现回报不错,紧接着买下第二座第三座。 糖厂渐渐完全自给自足,申港开始扩大出口,生意越做越大,糖王的称号这时从泰国叫响,接着传回香港。 十年过去,直至丰霆上位,公司依旧以糖业为核心,对于其他业务则涉猎甚少。 丰霆也不是一开始便能服众,对于公司几千双瞩目目光,他不骄不躁,先对现有的炼糖厂进行产业升级,以后工厂不止只做糖,还要进行糖产品代加工,加工完毕要运到别人的商场卖,他说,给别人卖不如自己卖。 于是香港大地上雨后春笋般冒头出现了申港商场,最大门面往往是沈记糖点,其余铺面便转租出去。 一开始遭到董事反对,香港做商场的龙头另有其人,光在香港便有上百间商场。你想卖糕也不是不让你卖,从前黎梅君话事时也卖啊,店铺不多,基本上是开着玩,自己或者街坊想吃了可以吃得到,实在你想增加规模,花点租金在别人商场卖也是一样,何必和龙头大佬争着开商场。 甚至有人直接跑来丰霆面前吵架,丰霆当时还是副总,申港十几个副总,他算什么,可他不听也不理,顶住压力,依旧不改策略。 公司高层也议论纷纷,申港是港人心里几十年的平价老招牌,最经典的白砂糖,二十年都未曾涨价,这份朴实的作风是申港的立足之本,突然如此激进,实在令人恐慌。 丰霆坚持要做,沈振东左右为难,最后丰姗都来为丰霆做保,他咬咬牙,做为最大股东,一票赞成扭转局面。 第49章 事实证明丰霆激进的选择正确而具有高回报,在开设第三十二家商场时,沈记糖点已经成为享誉香江的品牌,并且令背后的申港商场股份有限公司成功上市。 只用四年,丰霆便令一家崭新公司上市,可见他的手段高明。 上市后,申港商场的扩张方向和目标愈加明确——覆盖香港市场所有食品类别。光这两年,申港就吞并不少龙头食品公司。 丰霆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把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商场愈加红火,同时段接触的地产及酒店行业也有好消息传来。 地产其实未见多大起色,不过像这样高投入的产业,五年内不亏钱便已经是赚。 至于酒店业,如今遍布香港的五星酒店sean便是申港旗下,连锁酒店一间接一间开。 说起来酒店名字还是以沈宝寅英文名命名。 沈宝寅当然不会以为那是丰霆想的名字,大概是沈振东的主意,他向来很喜欢把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表现出来,实际上沈宝寅却没感受到太多。 他只觉得尴尬,回香港以后,很多次在外面过夜,可一次也未去过自己家的酒店。 第二天到公司,很突兀的,陈威廉在收拾东西。 沈宝寅问清情况,得知陈威廉要外派到广州三个月。他稍微有点遗憾,但没多意外。倒是陈威廉本人,眼神里带着浓烈的不舍,支支吾吾好半天,说:“我不想走,但是那边离不开我。你,你要是寂寞,就找别的……” 世界上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呢,沈宝寅一边觉得他好看得起自己,一边疑惑地等他说下半句。 陈威廉一咬牙,貌似割爱似的说:“就找别的同事消遣时间。” 沈宝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了会儿,看出他有点舍不得自己,安慰他说:“又不是坏事,别苦着张脸啦。” 陈威廉这时突然凑过来抱了他一下,挺突然的,沈宝寅刚想挣扎,他自己松手退开了。 沈宝寅最讨厌有人招呼不打一声就碰他,当下心情非常不好,但没表现出来,陈威廉好像又说了什么,因为不高兴,没怎么认真听,不太记得了。最后沈宝寅祝了他一路平安,转身毫无留恋走了。 【作者有话说】 替威廉陈贴一个“究竟是错付了!”表情包。 第25章 世界快要变作碎花(1) 陈威廉走了以后,沈宝寅一早上都百无聊赖,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浏览网页。 下午茶时间,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旁边突然坐过来一个年轻男人,瓜子脸,丹凤眼,目光精明,看着和他年龄不相上下,嘻嘻地问他这里是否有人? 沈宝寅打量了他一下,瞥见他胸牌上的名字和职位,笑眯眯地说:“没有人。” 陆蚕。市场部副总。 从前只有耳闻,如今终于见到了。 沈宝寅没有问茶水间这么大,干嘛坐我旁边。没有意义呀,接近他的人用筐去装可以填掉半个香江,有的图他好看,有的图他有钱,有的图他那个比他更有钱、风韵犹存的老爸,图什么的都有,不是每个人的心内想法都有资格得到他了解。 陆蚕也没做什么,似乎真的就是找个无人的空位,并不同他搭话。换成别的小职工,和一个陌生上级面对面坐着吃东西,早坐立不安脚底抹油。 沈宝寅不,他是个腿上坐着美女也能面不改色的真男人,这种程度的静默与尴尬简直不在话下。 他当对方是透明人,按平时自己的用餐习惯,慢吞吞吃足了半小时才懒洋洋地收拾东西起身。 下午茶时间三点结束,大家回到各自岗位,沈宝寅继续无聊地查看九龙那家商场里糖点店两个月来的业绩指标。 上升趋势很不错。 “沈少的油画不错,”陆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一旁似乎看了很久,“做cake也很有天分。” 沈宝寅吓了一跳,转头瞧了他一眼,把电脑屏幕调成桌面。 “陆总。”沈宝寅终于正眼看他,陆蚕确实就是冲他来的,“你看过我的画?” 陆蚕不见外地从旁边拖了张椅子,跟沈宝寅隔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来,脸上的微笑狡黠而温和。 “之前到悉尼出差,替丰总到悉尼大学收取过你的成绩单,那次看了几幅你的期末作品。” 丰姗派人去澳洲调查他读书情况的事情沈宝寅其实知道,成绩属于他的个人隐私,没有他的同意,学校不会随意给外人。 他无所谓丰姗知道与否,他并不怎么用心学习,每每期末也故意保持在恰好通过的范围,丰姗拿去看了一定十分安心。 他只是不知道那次替丰姗办事的是眼前的陆蚕。 所以这个人之前是丰姗的人,现在却在为丰霆做事。 说起这个,由于远离香港,闭塞耳目,没进公司前,沈宝寅一直认为丰霆不过是丰姗用来掌控申港的爪牙同傀儡。可其实不是。 沈宝寅察觉到这件事,还是有次早会,一个副总将一个新开发区的项目作为下一个季度的提案交上来,并特意提到说上次丰总陪董事长来开董事会,对新开发区表示出了很大兴趣。 丰总当然就是丰姗。 聪明人讲话都是点到即止,未言明的部分即是:这个项目是你母亲授意要做,你办是不办? 沈宝寅作为与会人员,当然也看了该提案,看完当时就气得牙痒痒,投入大收入低,纯属费力不讨好,这种瘸脚项目你说要做就做,申港难道成了你丰家的一言堂? 第50章 随即他不动声色盯住丰霆,他能看出来,他就不信丰霆看不出,这种烂菜帮子你也要啃?就因为你妈妈说要做? 然而丰霆当场看完,沉默良久,沈宝寅都以为他就要答允了,最后丰霆竟然并未理会,只说:“风险较大,以后这种不成熟的计划书,不必拿给我看。” 敢情他想半天,是在想怎么委婉拒绝这个提案——虽然也不太委婉,但已经比平日里骂其他下属要温柔太多。 场上当时噤若寒蝉。 沈宝寅那时就发现,这母子二人之间的氛围非常微妙,各干各的,偶尔有分庭抗礼的意思,甚至说,丰霆的声望一定程度上要大过丰姗。 如今再看陆蚕行事对丰霆言听计从,证明了丰霆不仅不听他妈妈的话,甚至还在悄悄吸收丰姗的势力。母子失和? 沈宝寅有点被弄糊涂,不过如果丰霆真能占上风,对他倒有好处。丰霆这人吧,霸道,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盯得他很紧,比丰姗难应付。但有一样好处,他不屑于暗地与人使绊子。 如果对手是丰霆,沈宝寅就不必怕在他面前无法施展手脚。 其实按理说,他进公司的目的明显不过,就差在背后插杆“反丰复黎”旗帜,丰霆不会那么傻不知道,他本来做好心理准备,丰霆不会让他的日子好过。 可出乎意料的,从他进公司到现在,丰霆既没挑动手下人排挤他,也没拦着他不让他参与公司项目,不仅从头到尾按兵不动,甚至让他自由发展,有点培养他的意思。 哦,倒是有阻拦过他一次的,警告他不要和别的男人走太近。 沈宝寅觉得太古怪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没有防范心,要么是太相信对方的品德,要么是太不把对方当回事。 沈宝寅从来不觉得他和丰霆属于前面那种关系——就算丰霆是那么想,丰姗一定不可能。 这两母子一定有别的打算,他一直这么想。 但他实在猜不出来他们两个要用什么方法打压自己,又想捧杀他一次?还是有别的办法对付他? 因为无知,于是心里惴惴不安了好一段时间,只是丰霆暂时没做行动,他再慌也没用,干脆撂到一边不想,只埋头做自己的事,鼓励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如今看来,丰霆说不准是真的没想朝他下手。 他们有如此要好吗? 沈宝寅在心里大声否决,可是又觉得,丰霆貌似就是这么认为,觉得他们就是很要好。 丰霆真的爱上了他? 沈宝寅心里乱跳了两下。 为了掩饰不自然的神态,他转移注意力,仔细瞧了眼陆蚕的神色,想从陆蚕身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很遗憾,他没看出任何异常,只能又收回了眼神。陆蚕是在夸他,他也不见得多高兴,说:“随便画画,也就那样。” 那是所工科见长的大学,艺术学院才成立十几年而已,能培养多优秀的艺术家? 但凡想让他学点什么真材实料的东西,想必都不会把他送去袋鼠比人口密度还高的澳洲。 丰姗在选学校的时候就给他使了坏心眼,他都懒得计较。 “你刚刚是在看九龙那家店铺的营收?沈少,第一次做生意吧,有没有达到你的预期?” 沈宝寅头都没转,撑着下巴说:“还好咯,我什么都不会的嘛,不出现负增长就已对得起沈家的招牌。” “这就满足了?”陆蚕笑了,轻声细语,白皙的手指间夹了支笔转来转去,“如果只是这种水平,沈少……假如你不姓沈,试用期结束,第一个被炒鱿鱼一定是你。”激将他? 沈宝寅的眼神变了,艳若桃李的脸上出现一个疑惑的微笑:“你姓沈还是丰?” 陆蚕猝不及防迟钝了一秒钟,他轻微歪了歪头,是个询问和不解的动作。 看他张了张嘴,沈宝寅赶在他前头,语气比陆蚕还要温柔:“在公司够格管我的,除了沈董,还有我的直系上司小丰总,”沈宝寅公事公办,只叫职称,“你如果对我的工作有意见,可以到一楼员工意见簿写明情况,幸运的话半年以后大概会有人去检查并且处理,而不是不客气地在我工作的时候莫名其妙走到我面前对我指指点点。” 缓了口气,沈宝寅扩大微笑,甚至称得上和善地道:“你算哪根葱?”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貌似相谈甚欢,不知道的路过了看见还以为他们在谈论飘红的基金指数。 “沈少还真是年轻气盛,”陆蚕意外了一瞬间,面不改色从身后拿出一份蓝色的文件夹,“但别用来对我,我可没有恶意,不是来挑衅你。” 不,你恶意很大,纯粹是来挑衅我。 沈宝寅心知肚明,然而也没戳穿,只是扭过头看向电脑右下方时间表,估算起距离下班还有多长时间,独自结束了这次交谈。 陆蚕等了两秒钟,发现他是真的压根不感兴趣,咬了咬牙,凳子往沈宝寅面前挪了挪,把手里的文件翻开,凑到他面前说:“来,来嘛,看这页,我给你的店做了个计划……” 因为热,沈宝寅把衬衫衣袖往上卷了两道褶,露出了纤细的手臂,皮肤很白,腕关节的突出部分透出肉粉色,他很纤瘦,浑身的皮肉却匀亭饱满,让人只觉得单薄,却不显得羸弱,像株笔直的墨竹,光坐在那儿就令人心旷神怡。 第51章 陆蚕是真急了,之前高深莫测的模样全然消失,竟然伸手来拉沈宝寅的手,像个急于给朋友分享玩具的小朋友。 沈宝寅有了陈威廉的前车之鉴,非常敏捷地抬手闪过了陆蚕的拉拽:“你这又是哪一出?” “我想和你做朋友哇。”陆蚕露出苦恼的表情,拿钢笔挠了挠头,他的发型原本是个标准漂亮的油头,头发上的发胶让钢笔一戳直立起来一撮,为尖锐的脸添了一丝滑稽。 沈宝寅说:“先把人嘲笑一顿,再居高临下给点好处,整个香港我也没见过这种交友方式。训狗才这么训,抽一鞭子再给块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的处世原则其实很简单,可总有人愿意往他手上犯,“陆总,是否有人这么训过你?” 沈宝寅懂陆蚕前后矛盾的态度是因为什么,想和他示好也是真的,这份文件,他不经意瞟了眼,确实周详,是花了心思的东西,他其实有点兴趣,非常想白嫖到手。 可想给他个下马威镇住他也是真的,大概觉得他年轻,长得又面善,拿他当软柿子,试图来捏一捏。 但不好意思,他身边卧虎藏龙,个个都看不惯他想镇他一镇让他俯首称臣,非常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没一个成功。 “靠……”陆蚕气笑了,暗自嘀咕,“你大哥就是这么对我们,公司上下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到我这儿怎么就不灵?第一次带徒弟就这么出师不利,早知道不答应了,还说你乖,不知乖在哪里。” 沈宝寅正专心看他给的文件,没太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可也够一来一往聊天了,悠闲道:“原来是小丰总叫你来,他以前就是这么锻炼你?这你也干得下去?你没有自尊?” “你懂什么……”没有丰霆慧眼识珠,哪有他今天,说完一抬头看到沈宝寅促狭的笑容,忍不住也笑了,他竟然现在张口闭口就是维护丰霆,“靠,我还真是让他训成了。” 第26章 世界快要变作碎花(2) 这算是一笑泯恩仇了,沈宝寅往边上挪了点儿,指着文件上不太明白的环节问:“陆总,指教一下,这里是什么意思?” 陆蚕这回不再颐指气使鼻子朝天了,非常认真地拿一支钢笔,这里写一下,那儿画几个符号。 沈宝寅听了一会儿,受益匪浅,抽空看了眼丰霆的办公室门,若有所思地想,还以为丰霆把陈威廉弄走是准备孤立他,可是又派陆蚕过来接近他干什么?监视他? 可是教他教的还蛮用心。 陈威廉自己做事做的不错,就是教人太费劲了,沈宝寅和他沟通非常困难。 陆蚕就很好,逻辑和叙述能力都很不错,沈宝寅又是个聪明人,几乎一点就通,非常复杂的经济学理论,稍微解释一下他也能完美消化并且举一反三。两个人交流起来效率高得吓人。 陆蚕问:“你学的真是美术?” 沈宝寅微笑道:“想夸我聪明无需这么拐弯抹角。” 陆蚕给逗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想吃亏。” 不一会儿到了下班的时间,沈宝寅正想送客,陆蚕哥俩儿好的敲了敲他桌子,说:“明天周末,可否今晚赏个脸兰桂坊饮杯酒?” 技术岗和销售岗的领导处事风格果然不一样,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请沈宝寅喝酒,沈宝寅当然欣然应约。 上车之前他谨慎地问了句:“丰霆会不会知道?” 丰霆连他和陈威廉私下的交情都知晓,沈宝寅不由得疑神疑鬼,甚至怀疑此次邀请是丰霆专门让陆蚕来考验他,检查他是否还会出去鬼混。 他自然不是怕丰霆责备,只是往往他们两个一吵架,丰霆就喋喋不休教训他,他最近尝到了同丰霆和平相处的甜头,实在是不想替自己找不痛快。 陆蚕愣了愣,说:“下班了,谁管他。” 沈宝寅放下心。 “先说好,我今天不在外面过夜。”谁能想到有一天能从他嘴里说出这么洁身自好的话,之前陈威廉担心被他带坏,风水轮流转,现在担心的人变成了沈宝寅。 “我有女朋友!警察小姐来的,你以为我就敢去嫖?还带着你,我女朋友不阉了我,你大哥也要砍我三刀六洞!” 这人嘛,还挺对他胃口,有点钟阑那种二世祖的意思了。只不过比起没心没肺的钟阑,面前这个,浑身都是心眼子。 沈宝寅笑了下,不再磨磨唧唧多话,把钥匙抛给他,然后绕到后门上车。 陆蚕笑骂一声:“靠,上班给你哥打工,下班给你做司机,你们兄弟两个不愧是一家人,压榨人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沈宝寅这回听得清清楚楚,从打开的车窗里不耐烦地喊:“大不了今天我埋单咯,快点啦,等下中环堵起来,将你挤成沙丁鱼,明日再不用替我家打工,直接送进市场供肥婆瘦姑挑挑拣拣最后做成一道美味午餐。” 好一个沈宝寅,牙尖嘴利! 陆蚕愤愤不平地上了驾驶座,大声道:“系上安全带!少爷!” 走了一个陈威廉,又来个陆蚕,沈宝寅如陈威廉所愿,果然没有寂寞。 厮混个把月,沈宝寅初初还心有防备,渐渐却发现陆蚕是真的勤勤恳恳教他。一来二去,他终于深刻明白丰霆为什么会降格录取这个人。 思维活络,理论扎实,销售手段花样百出,沈宝寅嫉妒得眼红,不得不承认,丰霆还真是会招揽人才。 第52章 要是陆蚕是他的人就好了。 老老实实打了一个季度工,摸清公司的运作模式,期间参与一些大小case,沈宝寅的生活平静得像滩水,一滩死水,祥和,没有波澜。 沈宝寅深感心里发痒,主动回了丰霆的办公室。 丰霆早上出门去别司开会,顺路瞥了一眼,看到沈宝寅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并没在意,以为他会像往常一般,应个卯就该离开。结果下午回来,沈宝寅竟然还安静地坐在那里。 丰霆不由得深感惊讶,笑道:“怎么今日坐得这么踏实?” 沈宝寅纳闷:“不是你让我做你秘书?再说,你把整个公司唯一愿意带我一起做事的人赶走,我不待在你身边要去哪里?” 丰霆瞧了他一会儿,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出于故意,但他不承认自己是在挤兑陈威廉。 别人求一个外派的机会都求不来,申港历来的传统,外派回来必定有升职,那小子算运气好:“你有没有点出息,跟着他做事,这辈子你也就做个揉面师傅。” 到底是开会的时候能让气温下降的人,陆蚕那个刻薄的样子可不正十足十像极了丰霆,沈宝寅冷冷看着他:“你又不管我。” 他很不喜欢丰霆的语气,好像他在干什么非法勾当。 他只不过是深入员工,让人知道了少爷不仅仅只会勾女,也能沉得住气做事。多么朴素的出发点,这也能成为错误? “难道不是你自己在我这里坐不住?第一天就往陈威廉那里跑,你和他倒是一见如故。我要是不管你,陆蚕是疯了,放下手里一堆事情天天去给你做老师?” 这倒算得上一件难得的善举,沈宝寅不太自然地低下头。 丰霆微笑着看他,问:“他有没有带你去做坏事?” 沈宝寅说:“喝酒、夜游香江,算坏事吗?” “算不太健康的爱好。”丰霆说。 沈宝寅冷笑一声:“好了,在你心里,我又找到和我臭味相投的人了。” 丰霆没说话,过了会儿,靠坐着那张奇大的办公桌,突然说:“你从来没邀请过我同你做你喜欢的事。” “我和他,也不是我主动……他叫我,我才去。”沈宝寅愣了一会儿,盯着丰霆背后发财树盆景,“你眼光那么高,我喜欢的东西你哪样看得上?” 丰霆琥珀色的眼珠轻轻一转,盯住他:“除了我,你和谁好像都能亲亲热热勾肩搭背。” 沈宝寅不明所以,他勾了谁的肩?又搭谁的背?他的狐朋狗友可太多了。 说起来他最讨厌丰霆这一点,讲话迂回不已,故作高深,总叫他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在说陆蚕? 不像,陆蚕来和他交好不就是奉丰霆的命令么。 那就是陈威廉了? 他拢共也就同这两个人走得近。 他抬头斜睨一眼丰霆,有点明白了,丰霆大概是那天看到了他和陈威廉拥抱。 有时候沈宝寅真的觉得丰霆可笑得有些可爱。 其他人都不愿意带他做事,只有陈威廉善良一点,那他有什么办法,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融入公司内部。 拥抱一下就记仇,要是知道之前喝到微醺陈威廉还不小心握过他的手,岂不是要气死。 丰霆说:“既然回到我身边,就乖乖的,不要动不动就看不到人。” “好了,我倒是愿意寸步不离跟着小丰总学习,恐怕你身负许多公司机要,不方便让我知晓。” “你有所求,我什么时候不方便过?” 这家伙,真是不分场合调情,还故作正经装出一副人模狗样。丰霆一双浅色眼珠言笑晏晏,沈宝寅心头一热,目光平移,不肯同他对视了。 因为丰霆没有意见,按部就班的,沈宝寅依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亲民”行动,更改既往丑陋形象,开始紧紧跟着丰霆出入大场合。 沈宝寅第一次在香港商界亮相,是在一场香港商会秋季联谊会暨汕头洪灾募捐会上。 风球刚过,大陆的汕头有几个村镇几乎全城受灾,香港大多富豪都是从大陆迁来,尤其两广地区,得知家乡有难,纷纷表示愿意解囊。 当然了,即使没有这个由头,他们依然有很多理由聚在一起,交换商业信息,或者彼此介绍家里的小辈,按时巩固和扩展新的人际关系。 本次活动举办在九龙的半岛酒店顶层,沈宝寅特意打扮得光鲜亮丽出席,当日小雨,维多利亚港上空雾霭朦胧,整座城市昏暗蒙昧,沈宝寅是那颗没被夺尘的明珠。 有几个富豪身边点缀了美女,常在电视上瞧见。沈宝寅熠熠生辉游走在政商名流之中,经常引得对方的女伴频频看他。 他的身份是丰霆的小秘书,但没人敢小瞧他。其实大多数人都不需要他躬身,但他的酒杯永远谦卑地稍矮他人一等。 大家心里就有数了,沈宝寅有多高道行暂且是个谜,姿态反正放得很低,很让人高兴。 有人笑着调侃丰霆:“你是怎么让他肯走正路?教教我啊,我家那个王八蛋,就差没把我老豆逼到跳香江。” 丰霆笑着瞥一眼拍卖场上,沈宝寅坐在最前头,正举着写着丰霆名字的拍卖牌同人比价呢。 漫不经心的,他说:“你?算了。” 那人奇了:“操,我怎么了?” 第53章 丰霆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左脸,沈宝寅手掌又软又薄,打人的劲儿却比屠夫还大。 那人不耐烦了,推他:“笑什么,快说啊,想到什么好事?” 不是谁都有那个度量去忍受弟弟的巴掌,丰霆转头,高深莫测道:“几年前你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哥哥带不好头,弟弟当然有样学样。我看,你还是多赚点钱,留着替他打点有关部门。” “我打点得还少吗?你以为我的私房钱都填到哪里去了!”那人气笑了,“好,刚过上太平日子就来我面前炫耀,我倒要看看你家这个闹海三太子能老实几天。” 丰霆笑了笑,这时一锤定音,他循声看去,沈宝寅竞价成功,用五十万拍下了一件某个富豪赚第一桶金时在合同上签字的那支钢笔。 丰霆认出是支万宝龙的钢笔,按现在的市价,大概两百美元。 拍卖价格一出,那人突然笑了,用手肘捅了下丰霆,颇幸灾乐祸:“你以为你就不要多赚点钱?你家这个真是吞金的貔貅祖宗。” 丰霆表情没有变化,依然含笑,只说:“他是做好事,多少我都出得起。” 拍卖师有请丰先生上台领取竞拍商品,场下响起掌声,沈宝寅微笑着,以丰霆的名义轻飘飘地走上了台,身姿挺拔瘦削,如同一杆得到丰沛滋养的美人竹,因为花了丰霆一大笔钱,心情非常美丽,发言的时候笑容也格外真挚。 第27章 世界快要变作碎花(3) 沈宝寅偶尔还是会离开丰霆办公室,只是陆蚕不用再特意绕到研发部找他,坐在办公室,听到三响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就知道是沈公子大驾光临。 沈宝寅一心想要陆蚕为他做事,但他目前其实只能为陆蚕驱遣。 理论课堂开授三个月后,陆蚕丢了份文件夹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唐生汽水要更换生产线。” 沈宝寅惊讶挑眉,拿起文件在手上粗略一翻,唐生汽水是香港目前最大的饮料公司,产品畅销大陆和东南亚,年均用糖量超过五万吨。大生意啊。 “半个月前他们同泰国那边结束合作,最近在物色合适的糖厂。我已经向你大哥投了计划书,你大哥说可以做。这是公司第一次涉及到瓶装饮料业务,竞争对手可不少。你跟着我手上也过了不少项目,这次要不要自己试试做推介书?” 沈宝寅兴致缺缺,以为又是模拟作业:“哦,我忙完手上的事就看。” 陆蚕接到case,永远优先用自己团队的方案,他做出来的每次都只是看一看,夸两句不错,给一些改善建议,从未被采纳,好像在陪他玩大型过家家。 “我建议你立马开始了解,时间不等人。”这么着急? 沈宝寅仍旧没看他,漫不经心问:“好吧,我负责哪部分?” 前期尽调,数据整合,商务沟通,或者项目估值。样样他都还算拿得起来。 “全部。” 沈宝寅惊讶抬头。 陆蚕说:“我组里的人你随意差遣,他们你都很熟,这次你全权负责,我只最后拍板。” “真的?” “如假包换。” 沈宝寅盯着他看,少顷,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低头仔细翻起文件夹。 陆蚕看他从怀疑到不可置信,忍不住露出微笑。 秋日深寒,沈宝寅今日在西装外穿一件双排扣驼色大衣,立领。普通男人穿件这样足够淹没脖子的大衣,恐怕就是一场荼毒他人眼睛的灾难,沈宝寅的颈项细而长,竟然还能露出一截白而细腻的颈部皮肤。 严肃的英式打扮非常容易令人气质老成,但沈宝寅似乎从不会让任何华美的衣物盖住,他像根翠竹,无论多么复杂的环境,总能清新自然地夺人耳目。 带徒弟是最乏味无聊的活计,陆蚕倚在办公桌边上摸了摸下巴,盯着沈宝寅秀美柔和的侧脸,想:如果徒弟的长相赏心悦目,那么就还算值得忍耐。何况一个季度过去,沈宝寅对他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少,成长速度简直令人惊讶,他心里不由得更爱惜沈宝寅。 沈宝寅翻完整份文件夹花去半个钟头,不解的地方立马朝陆蚕提出疑问,陆蚕一一解答。两人语速很快,都已进入工作状态。 看完心里有了数,沈宝寅头也不抬地小声问:“丰霆是否知道你将这么大的项目交给我一个人?” 沈宝寅声音太轻,陆蚕没太听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什么?” 沈宝寅抬起头,表情有些踌躇,重复一遍。 陆蚕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有人说,看不到某人的进步。我总要拿出点成绩让家长看到。” 沈宝寅呆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点点头。 陆蚕看上去胆大狡猾,实则最谨慎,他就说怎会让他单挑大梁,果然是得到了丰霆首肯。 丰霆想做什么? 放他单独做事,好从中寻找纰漏? 还是真想历练他? 沈宝寅往后慢慢靠在椅背上,心中思绪万千。 想不通,他真想不通。不过他并不是个瞻前顾后之人,猜不透,干脆不去猜。徐徐吐出一口气,沈宝寅眼睛迸发精光,又望向桌面上那份文件,在心底想:随便他前面是陷阱还是蜜糖,只管先走上前去再说! 拿定主意,沈宝寅再无犹豫,胸口发热,只觉着心口熊熊燃着跃跃欲试的火。 第54章 沈宝寅再次短暂地离开了丰霆办公室,以组长身份入驻二十三层。 同之前一样,丰霆没有过问任何他的去向。 沈宝寅把项目切分详细分到陆蚕的团队职员手上,大家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不到三天,就已经把推介书做出来。 经过多次修改以及实地尽调,又和财务部门及法务再三确认,一个星期后,最后的推介书送到陆蚕桌上,经陆蚕确认无误,沈宝寅把邮件送出,并且开始密切接触唐生此次项目的负责人。 那是个难搞的德国佬,沈宝寅第一次到唐生公司门口,连他办公室的门都未能踏进,秘书说,克莱门斯先生的预约已经排到一周后。 吃了个闭门羹,沈宝寅也不在意,微笑和秘书小姐说谢谢,然后调了个头,直奔旺角金鱼街的一家画廊。 克莱门斯是个严肃的商人,却有段罗曼蒂克的爱情。他的夫人就是香港人,在德国留学时与克莱门斯相遇。 据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夫人是在仓库城前的桥上写生。仓库城外墙上的砖头在夕阳下是血红色,非常漂亮,她常常来。 克莱门斯则在不远的街头喂鸽子。 手刚伸出去,一只灰色鸽子在他手上拉了一泡滚烫的屎。他窘迫地站起来,正要离开,他夫人从他身后递来一方手帕,笑吟吟地看他把手擦干净,又把手上刚刚画的人像速写送给他。 克莱门斯定睛一瞧,画上的人不是他是谁。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相识。 后来,他夫人毕业,选择回到香港,他无法接受分手,于是也跟着来到这里。 沈宝寅从没见过克莱门斯,这些消息全来自韦奇。 两人同为丰霆的秘书,年龄相仿,工作又多有交叉,偶尔韦奇和女友约会,沈宝寅也总是非常爽快答应帮他顶班,久而久之,还算称得上是朋友。 自从沈宝寅下到二十三楼,两人好久都没见面,韦奇是特地到楼下来看望他,看沈宝寅忙得昏天黑地,好奇地问了几句。沈宝寅粗略说明,韦奇立马说:“克莱门斯啊,我认识。” 沈宝寅精神一振,急忙问:“怎么说?” 韦奇就一五一十告诉他。 几个月的下午茶没有白费,韦奇吃了他那么多菠萝包,有天居然真的帮到了他。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细节活灵活现,沈宝寅纳闷。 韦奇当时笑说:“秘密。” 可看到克莱门斯夫人的时候,沈宝寅马上懂了。她和韦奇,简直同个模具印出来的饼,一看就知是两姊弟。 或许是韦奇提前打过招呼,韦婉对沈宝寅的来意很清楚,态度和善地说:“他呀,大忙人,经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不过我今日要他过来大扫除,不会太晚。” 沈宝寅左右环视一圈,微笑说:“没关系,这家店真漂亮,一看就用了很多心经营,我能在这里转一转,就算见不到克莱门斯先生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一天。” 韦婉害羞地笑了笑,转身为他倒茶:“我只能帮你见到他,多的也帮不上忙了,你知道呀,不好插手男人工作上的事情。” “已经帮了大忙了,阿姐。”沈宝寅跟着韦奇的辈分叫,“做生意嘛,能不能合作,不是看人情。” 其实不用韦婉提醒,他真不是来攀人情,只要有机会见面,克莱门斯愿意抽时间看他的计划书,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打动对方。 不管是本埠还是国外,没有公司能比他更有诚意,他保证。 克莱门斯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韦婉旁边速写。 韦婉在闲聊中听他下意识说了许多专业术语,问他是不是学过绘画,知道他也是美术出身,问他人像画得怎么样。 他在大学主修油画,速写也不差,就随意在个画板面前坐下,皮鞋边是五彩缤纷的洗笔桶,他把外套脱掉,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白皙手臂开始抬手画。 并不太认真,说说笑笑的,刚画出个男人的轮廓,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 交谈过程大概没到半小时,克莱门斯似乎不太习惯在下班时间依旧讨论工作,打招呼时语气生硬,但看完沈宝寅带来的计划书,神色倒是变得缓和。 “你知道,我们现在有很多很好的选择。” 沈宝寅微笑说:“够胆同我们一同参与角逐的公司一定不差,但我相信,如果可以,贵公司一定想要最好,而不是勉勉强强的很好。”可真自信。 克莱门斯不由得惊讶地看他一眼。沈宝寅落落大方回视,克莱门斯不由得失笑。 沈宝寅非常荣幸地插上队,得到了第二天详谈的机会。 离开时韦婉把画板上的速写纸取下追上来想送给沈宝寅,沈宝寅转头瞟了眼那张未完成的画像,摊开手笑着说:“阿姐,我带不走呀。这张纸不能对折,可是我又没有那么大的包,不如麻烦你帮我处理掉。” 韦婉只好收起来。 沈宝寅走远了,夫妻两个开始收拾卫生打算闭门,克莱门斯拿起那副画,说:“自画像?你教他的?” “不要我教,他的画技比我好。”韦婉凑过来看,叹口气,“我知道亚洲人的脸对你来说很难区分,但你已经来香港这么多年,还分不清真是太笨了。” 画上面这个男人眼窝这么深,肩膀也非常宽,一看就是个威严的大个子,怎么看都不是沈宝寅。 第55章 如果沈宝寅画的是理想中的自己,那就没办法啦。 “好吧。”克莱门斯无法反驳,除开朝夕相处的人,亚洲人在他眼里确实都是同张脸,“这张画怎么办?”瞥了眼垃圾桶。 扔掉可惜了,韦婉说:“wicky下次来,叫他带去公司。” 开场打了发好球,后面的商谈也势如破竹,很快唐生公司就和沈宝寅确定了合作意向。 合同签订当日,中环的街道一如既往拥堵,沈宝寅西装革履,意气风发携带合同乘车过海去到位于西贡的唐生公司。 克莱门斯当天要赶十二点的飞机去伦敦出差,十一点得出发,双方约定在十点于唐生公司一号会议厅签约。 怕迟到,沈宝寅带着职员小蔡特地提前出门,他们八点钟从公司出发,抵达唐生楼下才九点,距离他们约定好签订合同的时间还差一个钟头。 唐生的前台小姐将两个人请到了会客室。 茶点很快送到。 前台小姐斟茶,双手递给沈宝寅。 沈宝寅接过茶杯,彬彬有礼道谢。前台小姐又给小蔡倒茶,小蔡初出茅庐呀,哪里有沈宝寅那样从容,但还算有眼色,偷偷学了沈宝寅二三分,总算没在年轻异性面前露怯。 前台小姐镇定离开,关门时悄悄打量沈宝寅好几眼。 金色的阳光从巨幅落地窗外投进来,在黑色长绒地毯上打了层暖和的光。这位高挑的男客坐在顶层牛皮的沙发上,正暴露在那处阳光下,皮肤那样白,几乎要被阳光透过皮肤照出里头的筋骨了。 姿态更是自若,瞧着像是坐在自己家客厅呢——他平静地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后,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接着左腿优雅地架上了右腿,穿着高级皮鞋的足尖下意识轻轻地晃动起来,黑色长袜包裹着的细瘦脚踝也跟着在裤管底下若隐若现,虽然晃了两下旋即停了下来,但这惊鸿一瞥,足够叫人一瞧就知道他心情不错。 在严肃场合里歪着身体翘脚,挺轻佻的举止吧,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妥帖精致,反而显得风流,叫人忍不住感叹,多么骄傲漂亮的一个青年啊。 沈宝寅并没有发现自己犯懒的情态让人瞧去了。紧锣密鼓忙碌半个多月,眼看就要就要凯旋,他能不得意,能不愉快么。他何止想翘个腿,甚至想开香槟塔呢。 第28章 世界快要变作碎花(4) 安静无比的空气里,小蔡突然动了。他从沈宝寅对面站起身,左顾右盼一瞬,抬脚往门外走去。 他的脸色不对劲,苍白的,像遇见什么事儿,坏事儿。 “唐生的人马上就来,”沈宝寅喊住他,心里猛然泛起不安的波澜,“你去做什么?” 小蔡猛地回头:“马上?不是还有一个小时才签约吗?” 沈宝寅站起来了:“急成这样,到底什么事情?” “沈组长,我,我……”小蔡面色如纸,颤抖着把装着合同的牛皮纸文件夹从怀里抽出,“你昨天三番两次和我强调,我去过两次,可是小丰总都不在,我还在桌子上写了贴士提醒我自己,但是……” 胡言乱语,没有逻辑,沈宝寅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是否是合同出了问题?”说完走到小蔡面前,把文件袋从小蔡手里夺过来,“不要慌张,慢慢说,我们已经走到签约这步,无论再发生任何事都是小事。” “合同……”沈宝寅镇定自如,说话自带安抚效果,小蔡果然冷静了一些。 沈宝寅在他喘气的功夫里抽出文件袋中的合同,合同并不厚,他把指尖放在纸张边缘快速一页一页刮开翻看,几个重要的数据无误,所有格式正确,五秒内他已经翻到最后一页。 小蔡这时终于把气喘匀:“我忘盖公章!” 沈宝寅的指尖正好落在最末一页,应该加盖公司公章的部位,雪白如新。 小蔡话音落地,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小蔡:“发现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偷偷摸摸出去干什么?难道你有办法搞定?” 小蔡满头大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我想还有一个钟头,出去打个电话请同事把合同重印一份送到陆总那里签字再拿去给小丰总签字盖章然后再送过来一定还来得及!” 光听就是个复杂的流程。 沈宝寅气得心里暴跳如雷,恨不得抬起巴掌扇这个糊涂虫两耳光,但攥了攥拳头,他深呼吸两口气,伸手捏了捏额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十点只是约定时间,我们提前到,哪有公司会晾着乙方不闻不问!假如克莱门斯现在有空,他一定已经在来见我们的路上。” 所以哪来的一个钟头,又哪里还有缓冲时间! 小蔡哑口无言,倏然呆住,脸色更痛苦了。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沈宝寅快速提出解决方案:“去问外面办公室借个电话!不要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同事,直接打到陆蚕办公室,告诉他原委,让他尽快送来。” 小蔡收到指令转身就走,迈出一步又踌躇停下。 沈宝寅脑门的青筋一鼓,耐心问:“还有什么事?” 小蔡说:“沈组长,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怕我解释不清。” “我们两个不能都离开,克莱门斯等下来了这里需要有人周旋,就几句话的事情,我相信你办得到!” 第56章 “唉,其实我是害怕陆总怪我……”小蔡苦着脸说出真心话。沈宝寅虽然权柄大,可其实比他年纪还小,要他在同龄人面前示弱,他的语气里不由得在畏惧中还带着些尴尬。 沈宝寅一愣,哑然了。 他认真看了一眼面前的小蔡,冬瓜身材冬瓜头,平平凡凡一个职员,做事毛毛躁躁,明明白白一个职场菜鸟。 忘记加盖公章虽然是小蔡的过失,但他是总负责人,小蔡有错,他何尝没有失察之罪。 “你现在是我组里的人,我在这里,他不敢骂你!”叹了口气,沈宝寅捶了一拳小蔡的肩膀,“整个项目由我负责,你错就是我错,要追责也是先找到我头上,万一追到我头上……去他妈的,谁敢找我麻烦!” 沈宝寅摆明了自己今天要使用少爷特权:“捅破天我也会有办法,何况现在只是遇到小问题。你如果现在马上去借电话,我们把这件事情尽快顺利解决,回去看到的就是他给我们倒香槟。但是你还站在这里瞻前顾后,我不知道陆蚕会不会怪你,我先请你吃炒鱿鱼。” 说到最后一句沈宝寅沉下脸压低声音,小蔡被他第一句话感动得眼圈发红,又被他最后一句吓得瞳孔打颤。 沈宝寅露出笑容:“跟我做事,第一要胆大第二要诚实,做到这两条,我就会认你罩你。去打电话吧,你要是害怕,就说是我忘记盖章。” 小蔡愣了愣,然后咬牙赶紧点着头转身跑了。 三分钟后,会客室外传来几双皮鞋的声音。 沈宝寅深呼吸一口气,微笑着站起来,走上前去和克莱门斯以及他的团队一一问好。 “sean,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昨晚休息得不好吗?”以示亲近,克莱门斯叫的是沈宝寅英文名。 “克莱门斯,我确实现在遇到了一点难题,签合同的时间或许要往后延迟一些。” 合同忘记加盖公章是个低级错误,虽然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沈宝寅知道,克莱门斯是个值得说真话的人。 对别的合作方他或许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解释为什么要推后时间,否则别人会觉得他们没有合作诚意,对克莱门斯,诚实就是最大尊重。 “你一直表现得很成熟老辣,差点让我忘记你是个才毕业的年轻人。”新人是允许犯错的,没有人在工作上能保证一定不出现纰漏,克莱门斯笑了笑,非常宽容的态度,“你还有一个小时,尽管做你的事去。即使今天不行,等我出差回来换个时间签也可以。” “感谢你的理解,全都怪我,我已经联系公司加盖公章把合同送来,希望尽量不耽误你之后的工作。” 沈宝寅表面从容,刚才安抚小蔡一套又一套,此刻眼睛都不往小蔡离去的方向瞟一眼,可其实他愤怒得快上火。 这是他主导的第一个项目,从立项到现在,每个环节都可以称得上漂亮有力,要是最后留下一个虎头蛇尾的收场,只因这么个愚蠢的细节,不需要丰霆亦或者陆蚕来笑话,他自己都要恨死自己。 再说小蔡那边,电话一接通,光是听到陆蚕声音就吓得腿软,但想起沈宝寅说他欣赏胆大的人,鼓起勇气承认是自己失误。 陆蚕几百年没碰到这样的事情,反问了两次:“沈宝寅忘记盖公章?” 小蔡赶紧解释:“不关沈组长事,是我忘记。” “沈宝寅鬼上身?怎么会犯这种痴线错误!” 小蔡觉得好无力,又解释一遍,然后着急道:“大佬你快点吧,克莱门斯要赶一小时后的航班,很紧急!” “你叫沈宝寅来跟我讲话。” 小蔡战战兢兢搬电话机挪去沈宝寅面前。 合同无法签署,克莱门斯暂时离去,此刻会客室又只剩下沈宝寅一个人。 沈宝寅脸皮发红,扭过头:“我觉得你讲得够清楚了。”陆蚕哪是不明白,只是想嘲笑他,“收线吧。” 小蔡搞不懂他们两个到底在拉锯什么,怕陆蚕是真的没听懂才要沈宝寅再重复一次,于是硬着头皮再次复述。 还没说到一半,陆总意兴阑珊,主动挂断了电话。 沈宝寅不开口,陆蚕猜也猜到了,沈宝寅那么骄傲自负的人,手底下人犯下这种白痴错误,一定比港大数学系头名算错一加一还要难受。 他在心里狂笑不止,然而手上也不耽误,挂断电话后即刻跑去沈宝寅电脑上找到最终版合同,打印好潇洒签完字火速送到丰霆办公室。 丰霆听完来龙去脉,沉默两秒钟,露出了和陆蚕当时一样的表情,并且同样反问:“忘记盖公章?” 陆蚕的笑容简直压都压不住,露出一口闪亮大白牙:“这次他可糗大了,电话里一句话也不肯和我讲,都让小蔡讲话。” 丰霆若有所思,莞尔:“小孩子要面子。你不要笑他。” “我哪里敢笑他大少爷,他魔星一样,笑他一声回来不知道要找我多少麻烦。牙尖嘴利!” “你刚才说,唐生的经理要赶航班?从这里到唐生,开车要花多长时间?” “加上过海,接近四十分钟。” 丰霆看了眼腕上的时间,皱眉:“今日礼拜一。” 收假第一个工作日,中环会堵车。 陆蚕也想到这一桩,脸色严峻起来,想到沈宝寅急得行将杀人,不再多说,拿起丰霆签字后的合同,转身赶紧闪人。 第57章 沈宝寅那边出了乱子,丰霆也不见得多慌张,陆蚕走后,面色平静,继续低头做事。 几分钟后,手头上紧急的事情都处理完,他将钢笔收入定制笔帽。今日风轻云淡,阳光明媚,正是适合室外运动,高尔夫球场一定热闹非凡。他眯眼望了眼外头风景,拿起桌上座机听筒,想了想,拨出一个电话。 “唐叔,好久未向您问好,最近身体怎么样……不要再提啦,上次那球只是运气好,花无百日红,你要我再打一次,也是决计无法打出来了。哦,您现在就在球场?有空,您亲自邀请,我一定来。那就稍候见面了。” 通话完毕,丰霆收起脸上客气的微笑,揽起衣帽架上黑色羊绒大衣,边展开手臂穿衣,边大步离开办公室。 路过韦奇办公桌,韦奇正埋头写着什么,丰霆也不多寒暄,伸手直接从他桌上抽一份空白文件夹,把手上合同装进去,同时吩咐:“十一点那个会议往后挪一天。” 韦奇这才发现上司莅临,迅速站起身,听完愣了愣,随即点头答应。看到丰霆高大背影匆匆大步远去,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拿出份牛皮文件袋追上去。 “小丰总,沈宝寅上次去家姐画廊见克莱门斯,在店里画了幅画,他画完说不要了,家姐不好随便处理,包好让我带回来。这些天我忙忘记了,不如你替他收着。” 丰霆随手接过,想起什么似的,“他没发现……” 韦奇反应极快,“我是闲聊时无意告诉他,他不知我将他引荐给克莱门斯是你的意思。” “wicky,多谢。” “小丰总你太客气,我也是公司员工,当然希望公司好。其实沈宝寅好聪明,即使小丰总你不要我牵线,我相信他拿下唐生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丰霆微微一笑。 不用韦奇点破,他也从来不怀疑沈宝寅的能力。背后推波助澜,只不过希望事态发展更加顺利快速。 经此一役,一定令沈宝寅信心百倍,阖司上下也能将曾在沈宝寅头上打的问号摘下来。沈宝寅前面几个月的折腾都是小打小闹,而一个新的高管上位,更需要这样一笔具有说服力的庞大实绩。 但他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示意就说到这里。 韦奇止步,返回工位。 丰霆边往外走,边低垂眼睛解开文件袋封面的纽扣线圈。 走到电梯边时,他按了下行键,顺手抽出白色画纸。他是典型工科生,没有艺术天分,也无鉴赏品味,不过美丑还是分得清,沈宝寅的画笔触干净利落,根本都不需要他违心夸奖,全是衷心称赞。 画纸全部展开,丰霆不经意瞟一眼,脚步顿住,喉结滚动一番。 那是幅半身的人物速写肖像。 画上的男人轮廓不清,短发凌乱,一件黑色薄衫,放松惬意盘坐地上,右手肘支在膝上以手背拄着下巴,身体细节全无,寥寥几笔罢了,只一双眼惟妙惟肖,一看便是用心勾勒。 长而内勾的眼裂,淡色漠然的眼珠,眼尾的线条微微下垂,几乎同睫毛连成一线,是双笑眼,目光专注,似乎不远处有某人令他欢欣愉悦。 世上没人会错认自己的脸。 丰霆此生少有那么狼狈时刻,更是记忆犹新,那是悉尼,东区小小别墅内,他在高热的沈宝寅床边服侍,盛夏出一身汗,从衣柜借沈宝寅一件棉布旧衣穿。袖子挽起来,露出健壮双臂,被沈宝寅笑讽神似下水管道工人,问他月薪几何,可养得起妻儿老小,出工是否要收小费,假如多给点费用可不可以提供额外服务。 他倚坐在床边矮几旁,也不气恼,单只是无奈地微笑,注视着慢慢恢复神采的沈宝寅,说:“如果沈先生请我,倒贴也可以。” “——叮”电梯到。 丰霆缓缓把画小心翼翼放回文件夹,直到走进电梯,轿厢开始下行,他的心脏依旧跳如擂鼓,这一刻,他宁愿相信,不是只有他认为澳洲那个宁静下午值得永远铭记。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第29章 世界快要变作碎花(5) 九点一刻的中环,旭日东升,汽笛乱鸣,偶尔听见有司机降下车窗问候他人老母。 陆蚕一手紧握方向盘,一手搭在窗边,扭头头疼地看着窗外的街景。一分钟才挪动半米,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金钟街! 这时手提电话的铃声突然响起,明明不是自己犯错,陆蚕却感到心虚,接起电话,沈宝寅平静的声音传来:“陆总,你现在在哪里?” 陆蚕顿了顿,如实以告。 “堵得很厉害?” “蚂蚁难行,老弟。” “辛苦了,都怪我。” 陆蚕眉毛高高扬起,沈宝寅居然也会道歉?语气还这么镇定,听着真让人心里瘆得慌。 沈宝寅继续瘆人,淡定道:“找个路口穿出去,到中央大厦西面,坐电梯到顶楼天台,有人等在那里,你把合同给他就好。” “等等。”陆蚕连忙打住沈宝寅话头,中央大厦顶楼哪有通道前往西贡,除非跳下去,见到耶稣后请求真父给予一双会飞翅膀,“你找了谁帮忙?”丘比特? 沈宝寅沉默一秒钟,说出一个名字。 陆蚕显然听过这人大名,难以置信摇头:“你可真是……”疯了吧。 第58章 中央大厦高三百一十五米,乘电梯至顶楼需要4分钟,当日港岛无风,陆蚕却在顶楼被直升机机翼旋转产生的风吹得眼睛也睁不开。 “你好,你就是陆先生?辛苦辛苦,沈宝寅要你送的东西交给我吧。”钟阑。船王的孙子。 陆蚕一身名贵西装被吹出褶皱,身体和心都凉飕飕的,从对面这个年轻男人伸出的手腕上价值他十年基础薪水的劳力士绿水鬼一路向上看到飞行头盔内满面笑容,麻木地交出手上文件夹。 “哇,就这么屁大几张纸也用火急火燎喊我,发动机还未烧热就到了。老子几年没有起这么早。” 启动直升机一次的花费不算什么,陆蚕也能出得起。但不是每台私人直升机都能在香港领空畅行无阻。拥有这样权力的人,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却只是借它送封普通邮件。 简直鼎铛玉石,别说钟阑匪夷所思,陆蚕也深有同感。 但他无话可说,他怎么会忘记,沈宝寅是香江第一纨绔,他想办成的事情,怎会被区区塞车阻拦。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陆蚕怀疑沈宝寅甚至有能力令整条金钟街道专门为他开出一条宽阔道路。 直升机升空,陆蚕站在原地仰头目送螺旋桨哒哒远去,伸手揉一揉冻到僵硬的脸。此刻九点五十分,他看了眼表,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一定要赶上。 沈宝寅对待这个项目是彻彻底底认真了,要是不能完美收尾,天知道这个魔星能不能接受这份挫败。 “可以赚多少钱?这么搏命?”直升机在五分钟后抵达唐生公司顶楼停机坪,钟阑从机舱内跳至天台,把头盔取下甩甩头发,将手上合同递出。 沈宝寅第一时间快速翻看合同,末页血红公章倒映在他黑色眼珠,几乎瞳孔也变血红。 他即刻松了口气,随着合同合上,目光重新恢复清澈,才有功夫和钟阑闲聊:“没有薪水,还在实习。” 钟阑惊讶:“那你费这么大功夫!我还以为事关你家公司危亡。” 沈宝寅懒得跟玩世不恭二世祖解释,说:“谢谢,得闲call你饮酒。” 钟阑摆摆手:“最近都不要叫我,快要结婚啦,岳父家还在考察我品行。” 这回轮到沈宝寅惊讶:“这么快?”还在澳洲时钟阑就定下婚,一位门当户对的名媛小姐,当初说是太想念他才跑来找他,其实是叛逆少爷不愿接受联姻,这才来投奔他。 但返港半年就结婚,这速度依旧让他震惊。 钟阑笑着看向他:“你同米荷不是早就未婚夫妻?你以为你还小呀?” 沈宝寅不作声,面带微笑,好似默认。 钟阑早知道米荷,也同她见过面,有次管她叫阿嫂,沈宝寅未曾纠正,他便一直这么称呼。 豪门子弟,逢场作戏个个高明,要是他以后结婚另有其人,钟阑也一定真情实感自然而然叫声阿嫂。 “哎呀!”钟阑突然一拍头盔,突然想起来似的,嘻嘻笑,“你大哥还未成家,暂时轮不到你。” 沈宝寅茫然看他一会儿,缓缓皱眉,似乎遇见一个从未料想过的严峻问题。 钟阑看他穿着成人西装露出一脸孩子气迷惑表情,笑得前仰后合,拍拍他肩膀,转身钻进机舱,“记得来饮喜酒!” 直升机再次升空,沈宝寅在狂风下眯着眼目送钟阑远去,他乘电梯下到一楼,此刻离十点还差一分钟,电梯门刚打开,和急匆匆的小蔡迎面撞上。 “组长!你怎么才来?合同没拿到吗?”看沈宝寅五官凝重,表情比发现合同失误时还要深沉,小蔡快晕过去了,“克莱门斯刚刚上车,说等他回来再签字。” “走了多久?”早知道刚才不该在天台和钟阑闲扯,沈宝寅一咬牙,来不及多说话,边往外跑边问情况。 “一分钟不到!” “好,你把车开过来,我们去追。”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坪,远处绿树成荫,微风拂动,送来一片凉爽空气。宁和氛围里,忽然,一声“砰”响,一颗白色小球由远及近,落到岛形果岭,落点距离球洞仅一米之远。 开球场上,稀稀拉拉响起热烈掌声,球童不住称赞:“唐董,好球!” 丰霆也收回视线,露出微笑,轻轻鼓掌道:“真是气势汹汹,唐叔今日果然是来找我‘报仇’。” 唐董是个半头白发的男人,微微发福,听到丰霆状似苦恼的恭维,忍不住发笑,志得意满将球杆丢还给球童,扭头看向丰霆:“你也不用悄悄拍我马屁,字我当然会给你签,看你表现了。” 球童递上擦手温热毛巾,唐董边擦手,边道:“上次你在四杆洞打出小鸟球,今天要是没有上次那么好,就回去老老实实等克莱门斯出差回来,球越打越退步,我可没有脸给你开后门签字。” 丰霆苦笑:“那不如我现在返家去好了,免得丢人现眼。我又不是神仙真人,哪能次次那样好的运气。” 唐董笑眯眯摆摆手:“好了,别说我欺负年轻人,今日你再打次中洞,打出标准杆我也算你赢。” 丰霆想了想,转身,在球杆架前站定,伸出手,逐个球杆划过,拿起一支三铁。 球童们纷纷鼓起掌。 周围同时窸窸窣窣传来惊叹。 “三号铁开球,胆大哦。” 在开球使用的球杆中,通常会被选择的是一号木杆,杆身轻,击球较为有力。而三号铁杆,虽然可以将球击得更远,但因为球杆较重,失误率非常高。 第59章 第一杆就选择三号铁杆,不得不说确实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打得好,当然是游刃有余勇气可嘉;打不好,鲁莽激进的行为即刻就会成为笑料一则。 唐董也挑了挑眉,同一旁陪伴的秘书笑道:“tinsley这个人嘛,打球风格一向中庸,求稳为上,一杆一个脚印,不显山不露水。今天急成这个样子。唉,你看,我就说,平常扮得再懂事也还是年轻仔,受不了一点激将。” 丰霆自然也听到这句调笑,然而也不回应,只是谦逊一笑,静静持杆站在发球区。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刻集中在丰霆身上。 他着实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不像许多人全靠西装撑起来,此时一身贴身的黑色polo衫同黑色运动裤,很单薄的穿着,也依旧肩宽背阔,很有力量。 当他两只手握住球把,做出击球的预备动作时,肱二头肌和背阔肌绷紧,愈加显得整个人挺拔而英俊。他正在专心致志观察感受风向,认真的样子牢牢地吸引住了站在后头观看的女士们的目光。 不管是来打球的女客人,还是服务着贵客的女球童们,纷纷仰着脖子,脸红红地,目不转睛的瞧他呢。 可他什么都没有注意,在交头接耳的环境中,安静地缓缓抬起球杆,目光紧盯着前方。 “砰——“猝不及防的,风声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沉闷的啸叫,丰霆挥杆了。 身后所有人都眯着眼,逆着日光翘首以盼。 球在空中飞行,丰霆缓缓放下球杆。 他的视线依旧跟着那颗球,可呼吸和胸腔起伏却都十分平稳,丝毫没有紧张,好像可以料到球将落到哪里似的。 白色的,四十六克,那颗小小球,承载几十个人期盼目光,飞过沙坑和高地。 三号铁杆发挥稳定,平时需要两杆乃至三杆才能抵达的距离,被丰霆一杆就打到。那颗球保持了长路程的飞行,缓缓在果岭落地,接着滚动一段距离,扑通,落入了那圈小而深的球洞。一杆进洞!信天翁! 全场爆发了沸腾的欢呼。 众人围了上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鼓起掌,吹起哨,庆祝这杆几十年不遇的英雄之球。 被几十双倾慕赞叹的目光高高托起,丰霆却并没有多么得意,只是微微一笑,神色一如往常,偶尔礼貌回应几句。 并没有同无关人士浪费太多时间,他鹤立鸡群地站在包围圈内,远远朝面色震惊的唐董抱歉一笑,道:“对不住唐叔,今日我赶时间。只能浪费你宽限的后面三杆机会。” 第30章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1) 十点半,气温攀升上来,但仍是冷,沈宝寅再次走进唐生公司,小蔡已让他打发回去,他独自一个人回来拿遗留在会客室的大衣。 找到衣裳,他穿上,乘电梯下楼,却发现外面此刻天突然阴了,空中飘着点点冷雨。 沈宝寅不喜欢在雨天开车,雨刮器扫来扫去令人心烦。瞧着雨不太大,大概下不了太久,他折返回去,在唐生公司一楼大厅找了个单人沙发,靠坐着休息。 坐了半个钟,沈宝寅抬头,看到天又放晴,于是低头收拾起来身旁的公文包准备离开。 再抬头,远远地,他望见两道身影从旋转门外走进来。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年纪较轻的那个是个大个子,身材挺拔,很醒目,叫人移不开目光。 是丰霆,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宝寅脚步顿在原地,几秒钟后,那边两人走入大厅,丰霆腿长步子大,和另一个人微微错开身,沈宝寅就是这时看清楚,他身边那位是唐生公司董事长,唐茂生。 两人步速都很快,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走到电梯边,离得比较远的缘故,全程丰霆未朝他这里看任何一眼。 沈宝寅看他没发现自己,一会儿失落,一会儿气愤,七上八下的,复杂得说不上什么心情。 他可是一眼就瞧见了丰霆,一眼就认出了丰霆。 沈宝寅依旧望着那边。 他看见电梯门缓缓打开,丰霆伸手示意唐茂生进电梯,想了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真傻,于是抬脚也打算离开。 然而收回视线时,却看见丰霆飞快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投过来时,方向十分精准,不像随意一瞥,穿云箭似的将他直接凿在原地。 丰霆的眼型和丰姗几乎一样,尖锐的菱形,装满吃人野心。 眼珠子倒是不太相似。 丰霆的瞳色更浅,像两颗几万年时间凝结的琥珀。沈宝寅敢说,这样特别的眼睛,全香港难找第二双,像把冰淬无情刀,淡漠到极致,反而产生虚假的多情,叫人不敢看,又情不自禁去看。 目光触碰的霎那,沈宝寅忍不住屏住呼吸,神色略微呆滞,四肢和关节像木偶般僵硬,静脉里血管流速似乎都缓慢下来,只有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啵啵跳得厉害。 原来丰霆早就看见了他在这里。 但沈宝寅完全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 两个人只对视了短暂的一瞬,丰霆很快把头转回去,最后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沈宝寅从中领会到,丰霆是要他等一等。 他的目光一消失,沈宝寅身上的禁锢仿佛也得到解开,松了口气。呆立两秒钟,重新坐下来。 刚才憋气良久,沈宝寅的脸颊微微涨红,有点气促,下意识微微张开嘴辅助呼吸,红色的舌尖在口腔里若隐若现。 第60章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和呼吸此刻有些不得体,仿佛痴恋中傻女,只顾着将视线紧紧跟随丰霆。 他以为丰霆会跟着唐茂生进电梯,自己将要等待一段不短的时间,结果丰霆只是把人送进电梯而已,等到电梯门完全关闭,即刻转身朝他走了过来。 沈宝寅一直盯着他,等丰霆走到离他两三步远,反而垂下眼睛不看了。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停止,一双漆皮高级黑色皮鞋印在沈宝寅虹膜上,他抬起头,看见丰霆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正微微弯腰,将一叠订好的纸张从大理石桌面的一角轻轻推到他面前。 见沈宝寅看过来,丰霆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往沈宝寅对面的沙发一坐。 沈宝寅默默无语望住丰霆,丰霆见他发呆,似乎有些无奈,只好以眼神示意他看桌面:“怎么臊眉搭眼,看看。” 沈宝寅伸手拿过来看,封面几个字读下来,赫然是和唐生公司的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合同最后,甲方那栏,笔走龙蛇写着唐茂生名字。 沈宝寅心里有些发涩,从他发现合同不对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联系人重制合同,又电联钟阑来送货,急急忙忙才刚好赶上签字。 丰霆签到这份合同,又需要花多少心力? 要联系唐生的老总,要同人见面,要解释原委,要签字,要欠下一份人情。 沈宝寅都不用一一细数就知道丰霆在这两个钟头内,只会比他更忙碌。 他抬头看向丰霆,别扭地,轻声道:“为什么要过来,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今天一定办不成这件事?” 丰霆叹口气:“你又在往坏处想我。” 沈宝寅盯着他不说话,目光里带着钩子,戒备,倔强,预备着伤人呢。 丰霆很拿他没办法似的,温声解释:“你为什么不这么想,你头次担大梁,我不想你失望遗憾,才做第二手准备。刚才你要是高高兴兴地站我面前,这几页纸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像哄一个孩子,丰霆的声音更低,“阿寅,我不是来看你笑话,我想让你开心。” 沈宝寅哑然,神色有些紧张。 他们总是针锋相对的时候多,以至于得到丰霆的帮助时,他竟然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 丰霆观察他的表情,眼里慢慢晕出一些笑意。 沈宝寅没有看见他的神色,低头,又抬头,欲言又止半天,最后下定决定,从手边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叠厚纸,慢慢翻到最末页,给丰霆看。 递过去的时候,觉得像回到小时候,向黎梅君上交比赛赢得的奖牌,既害羞,又盼着得到赞许。 他耳垂微红,语气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赶上了。克莱门斯刚上车,我把他截住,在车上签字盖章。” 展示完,沈宝寅非常珍惜小心地把合同放回文件袋,他用余光注意着丰霆,丰霆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欣慰一笑。 沈宝寅在心里严肃对比,两秒钟后确认,丰霆现在看他的眼神比当时夸奖钟沿要更加浓烈。 他忍不住嘴角翘起来,小小地微笑了。 “已经签了字,怎么还坐在这里闷闷不乐?” 因为陆蚕笑了他。 沈宝寅心里悄悄这么想,却不告诉丰霆。 他不愿意开口,丰霆也猜到了,却没有即刻戳破,尊重了他的小情绪,道:“不管怎么样,你做成一件大事,是值得庆祝的大事。不如请我喝一杯?你不是最喜欢请人喝一杯。” 这是嘲讽他当时和陈威廉还有陆蚕私下喝酒呢。 沈宝寅很想反驳说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嘴里说的却是:“你喝醉了,就要干坏事。”喝醉。 他只在沈宝寅面前喝醉过一次。 丰霆的手在自己膝上攥成拳头,低声说:“今天不会。” 沈宝寅直勾勾看着他,乌黑秀媚的眉眼上挂着质疑两个大字。 沈宝寅从不这么直视他,从前,总是喜欢轻视地斜睨,居高临下,故意不把他当回事。 丰霆当然察觉到沈宝寅今天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不知道因何而起,或许是办成件大事高兴,或许因为别的,总之是好变化。 丰霆忍不住微笑起来,目光脉脉的,也带着点温情,再次保证:“以后都不会。” 这个人今天笑的次数也太多了,自己一看他,他就笑。 沈宝寅有些别扭,觉得他古里古怪,也觉得自己和丰霆的距离似乎越拉越近,是个危险的信号,于是不自然地把目光收回来。 沈宝寅带他去了家清吧。 灯光昏暗,轻轻柔柔弥漫着蓝调音乐,沈宝寅挑了一桌私密性比较好的角落坐下。 丰霆坐下后先是解开了一颗马甲扣子,然后左右环视找菜单,沈宝寅瞥了眼他生疏的姿态,打了个响指唤来服务生,熟练地说:“老样子。”然后撑着头笑眯眯看丰霆,表情得意。 丰霆发现他揶揄的神色,笑了,沈宝寅很难才能在他面前这么松弛。他非常想和这么柔软的沈宝寅靠近,甚至想触碰,看看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么无害,于是拉住凳子,朝他挨过去,几乎一同挤在角落里,近得有些不太寻常。 沈宝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睫毛颤了颤,却视若无睹,没有开口斥责,也没有躲开,只是把嘴紧张地闭了一下。 第61章 丰霆的心奇异一跳,真奇怪,要是以前,沈宝寅早抬起那双风流天真的黑色眼睛瞪他了。 瞪他,他也高兴。 沈宝寅长得好看,做什么表情都漂亮。 尤其情绪激烈高昂的时刻,生气,或者极度高兴,这种美丽会被更加凸显,即使一个眼神也风流至极,像春天扰人心痒的柳条,风一动,它搭上人的肩头又滑落,像留人,又像驱逐,而转过头来的人,看到这么曼妙青葱的一张脸,谁会不想攀折一枝呢。 丰霆从厌恶沈宝寅的脾气,到接受沈宝寅的脾气,再到欣赏沈宝寅的脾气,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 到了今天,他甚至偶尔可以预估到在他冒犯沈宝寅的时候,沈宝寅会拿出怎样的表情对待他,眉毛一拧,眼皮就该翻起来瞪他。 就像此刻,他已经逾越沈宝寅可以忍受的距离,沈宝寅的怒火该降临了,可是没有,反而柔和沉默地容忍了他的侵入。 今天貌似发生太多好事。 沈宝寅怎么会如此乖顺听话,并且出自自愿? 酒还未上桌,丰霆觉得自己已经微醺起来,他的呼吸渐沉,倾身再次靠近沈宝寅,身影几乎将内侧靠墙的沈宝寅全部笼罩。 桌子底下,黑色和深灰色的西装裤腿悄悄挨在了一起,皮肤温度在此刻互相交叉,布料摩擦声款款入耳,这样似有若无的触碰,比耳鬓厮磨还让人心惊肉跳。 沈宝寅的喉结滑动一下,缓慢眨了下眼。 丰霆离他很近,近到一个不舒服的距离,他该躲开了,可他没有避让,他还是那样懒懒倚在椅子上,轻轻地将丰霆英俊的面孔瞧着,神色带着些盼望,盼着丰霆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这时,服务生端着托盘朝他们走了过来。 丰霆微微退开一些距离。 沈宝寅有些失望,喉结滚动一下,但没有表露。 服务生离开,丰霆没有再靠回来,很有风度地端坐着,瞧了眼酒杯,又看向沈宝寅,莞尔道:“人头马,你故意的?” “对啊,我故意。”沈宝寅心如擂鼓,受不了他的注视,垂眼盯着酒杯里晃动的液体,红的,微微漾开的波澜像他心脏里头翻涌着的气血,“你那次难道不是故意?我给小姐点人头马,你给我点。” 语气轻柔绵软,仔细听有种撒娇的意味。 “是,我是故意。你气鼓鼓的就走了,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牵住妓女的手,心里多难过愤怒?我当时真想把你的裤子脱下来打你屁股。” “你只有想吗?你明明已经做了。打我屁股,还打了其他地方,你知不知道我第二天醒来,全身都痛。” “你不要那么委屈,我知道我用了几分力气,我有分寸。也不止你会痛,你扇我那几个巴掌,好几天才消肿,我都同别人说,从床上跌下来不小心摔到脸。” 沈宝寅啜饮一口酒液,嘴唇水亮亮的,笑哼一声:“你的谎话也太差劲了,摔得那么对称,谁会相信?” 丰霆说:“上班第二天就听到风言风语,说我找了个悍妇,手劲大到能留三天印。” 沈宝寅抖着肩膀嘻嘻笑。 他们很少能心平气和聊这么长的天,丰霆望住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心里柔成了一汪温泉。 又坐了会儿,丰霆抬手看表,看时间不早,说:“回家吧,我让人告知过小蔡,没有人会知道今天有两个笨蛋忘记盖公章。” 沈宝寅张了张嘴,又闭紧了。 丰霆微笑,小声在他耳边,像讲个秘密:“陆蚕也不会讲,他敢讲你闲话,我炒他鱿鱼。” 沈宝寅半张脸埋在臂弯内,有点想笑,但忍住了,黑色的眼珠安静望住丰霆:“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 丰霆说:“好了,你的确没有要求我,是我非要这么做。” 沈宝寅沉默一会儿,说:“手有点冷。” 丰霆还没来得及作声,一只雪白的,可以看见手背青色静脉血管的手,从桌子下面伸过来,自顾自钻进他放在膝盖上虚握的手掌内。 感谢也做得同施舍一样,这就是沈宝寅示好的方式。 丰霆笑了声,一只手推开桌子,另只手握紧沈宝寅,把他拉起身,快速结账,悄无声息离开了这家夜店。 第31章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2) 维园道至避风塘,有段罕有人至的路,路灯年久失修,这盏亮,下一盏熄,断断续续的,由宽变窄,绵延成一条羊肠小径。虽然荒凉,但远远地,可以看见霓虹灯闪烁的维多利亚港。 沈宝寅被丰霆驱车带来这里,说是散步。 陈威廉被他请过喝酒,丰霆就也要喝。 陆蚕和他夜游过香江,丰霆也要来游一游。幼稚大王。 沈宝寅觉得他很可笑,可是这样可笑的事情,也津津有味陪着他来做了。 没走几步,他倒是有心陪丰霆罗曼蒂克一把,可是风好大,走了没一会儿,冻得他手足冰冷。他忍了几分钟,实在受不了,才停下来,抬手摸了摸耳朵,跺跺脚,抱怨:“好冷,我想回家。” 丰霆也停下来,隔着一步之遥,望了望前方不远的观景台,似乎有些遗憾,那儿视野最好,可以眺望到对岸风景。 他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到沈宝寅肩上,挽留道:“现在还很早。” 沈宝寅左顾右盼一下,以为丰霆在暗示他,脸慢慢红起来,说:“这里离浅水湾好远,离我的公寓也有点远。” 第62章 丰霆不解地静默了一秒钟,接着,在心里失笑。 沈宝寅似乎下定了决心,小声命令说:“你去找家酒店,要五星级以上,我好久没回来,不知哪里最好。” 丰霆心念一动,揣测起沈宝寅这句话的意思。 百花丛中过的浪子不会不知道哪家酒店最好,可是沈宝寅不知道。是不是说,回港以后,除了米荷,沈宝寅确实再未深入接触更多的女人了。 丰霆眼底的情绪浓郁起来,盯着沈宝寅,愈发忍俊不禁。 今夜,他原本的打算是安安静静约一个会,让沈宝寅睡个好觉。 尤其沈宝寅又提到他们初夜,更加令他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守好规矩,不要令自己在沈宝寅心中总是那么面目可憎,是一个醉了酒就要闹事的痴汉。 可是沈宝寅竟然主动来求欢。 “我要同你请个假。”沈宝寅没注意他古怪表情,今夜还没过去,已经操心起明天的事情,“你明天可以晚点去上班吗?我请假要同你说,那么你请假呢,要跟谁请?” 这是要把一整夜都留给他的意思。 从前,不到半夜,可能只做个前戏,或者一次结束,沈宝寅就要发脾气,说累,要洗澡,要赶他走。 今天,口出狂言,话里话外居然有舍命陪君子的意思。 丰霆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胸口起起伏伏,好一会儿,沈宝寅马上要生气的关头,勉强停下来。 丰霆大手拖过他的手,沈宝寅的手指略短一个他指节,掌心一包,就可以把沈宝寅柔软冰凉的手完全包住。 他继续向前走:“不急一时半刻,现在不冷了吧,陪我再走一走。” 不紧不慢的,好像迫不及待想做那件事的只有沈宝寅一个人。 “冷天有什么好散步。”周围没人,沈宝寅才肯让他拖手。多穿一件衣服确实温暖了很多,沈宝寅不再闹着回家,但还是别扭地冷着脸,“你以为福彩中奖?今天不兑,明天也可以……” 嘀嘀咕咕的,走一路,埋怨他一路,丰霆听懂他潜台词:我都已经做出这么大牺牲,你居然敢不领情。 “我喝了酒就要做坏事,这是你自己讲出来的话。” 沈宝寅拧眉:“你就是做过呀,怎么,你不承认吗?” 丰霆笑道:“没有不承认,已经向你服法了。” 沈宝寅轻哼一声。 “今天和那天一样,我也喝了酒。” 说完,丰霆凝视着沈宝寅的脸。 他是在兜着圈子让沈宝寅承认,承认已经原谅了那桩事。只要沈宝寅愿意在今天,在他喝了酒的今天,依然愿意同他结合,以后就再也没法拿这件他的巨大谬误来惩罚折磨他。 他看到沈宝寅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收起了笑容。转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了他。 丰霆不闪不避。 他看出沈宝寅大概又要生气了。他也承认,自己有些趁人之危,挟恩图报。但这样好的时机不是天天都能交好运遇上,如果不是今天,他还要等到哪天呢,哪天才能让沈宝寅真正愿意原谅他,真正的,和沈宝寅毫无壁垒地水乳交融呢? 沈宝寅没有发怒,而是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丰霆感觉自己的喉咙变得艰涩。 他听见沈宝寅小声地说:“今天不一样。” 像个毛头小子追问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他急不可耐地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那天我不愿意。” 这句话一出口,沈宝寅的心便惊惶地跳了跳。 就算丰霆今日做得不错,要给他奖励,也不必说到这个地步。 好像他们真的是什么密不可分的爱侣。 丰霆变得沉默,他更加后悔。不由得抬起头,去看丰霆。 丰霆的眼神很难分辨,像是有点高兴,又有点雀跃,孩子似的那种雀跃,见他瞧过来,像是得到什么鼓励,居然凑过来,要吻他。 沈宝寅愈发觉得今日有些出格,无论是他,还是丰霆。 他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过于黏稠,无法控制的氛围。他急不可待想要打破,于是装作怕冷,抬手摸了摸脸,自然而然地扭头避开了。 “这,这里,真的好冷。” 丰霆没有说话,竟然固执地追了过来。沈宝寅的眼睫颤了颤,碰见坏人了似的嘴角紧紧抿起来,却没有挑动丰霆的怜惜,嘴角被轻而又轻地触碰了一下。 一个昏暗的,冰冷的,纯洁的吻。 丰霆很快就离开他的脸,沈宝寅趁这时候抬起手,想要抽他一巴掌,被丰霆攥住了手,微笑制止了:“不要在外头打我。” 沈宝寅奈何不了他,抽出自己的手,捂了一下嘴巴,默默后退两步,走开了,离他有一步远:“你也知道是在外面。” “阿寅,好了,我给你道歉,不要离我那么远,我给你挡风。” 沈宝寅说:“那你背我。” 丰霆望向他,似乎为他的变化无常而感到无奈,语气却还是温和:“我现在背不起你。” 他今日的衣服材质比较硬挺,能伸展的角度很有限。 沈宝寅不信,并提出证据:“你都可以把我抱起来那样,怎么现在背不起我?” 丰霆似笑非笑看着他:“我抱着你哪样?” 沈宝寅瞪着他,耳朵慢慢变红,不说话,自己慢慢往前走:“你以前还主动背过我,现在喊都喊不动。” 第63章 丰霆跟了上来,说:“哦,什么时候?” 沈宝寅看他是真的不记得,就发善心告诉他:“我念小六那年,还在德瑞念书,有次老师召开一对一家长会。但是那天爸爸没有来,老师一开始陪我等,后来下大雨,老师喊我回教室,我不回,就蹲在学校门口。不来就不来好了,我也要在那里等,到时候生病了,爸爸一定后悔……” 丰霆轻笑一声:“小孩子想法。” “是啊,好幼稚,最后惩罚到的只有我自己。” “叔叔非常忙,他一定是忘记了,不是故意。” “是啊。”沈宝寅遗憾道。 今天以前,他绝无这样好耐心和丰霆好好聊天回忆两个人之间仅有的相处记忆,但是丰霆今天帮助了他,而原本丰霆并不用这么做。 他开始相信丰霆确实无意害他,即使不是站他这边,也一定没有与他为敌的打算。 沈宝寅常常恨自己心软这条,可既然这是顽疾,就无法根治,偶尔会在某种时刻冒出来刺激他袒露少许真心。 “那天的雨真的下得好大,但是你来了。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开家长会?那次我问你,你不说话,很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面前蹲下来,让我趴到你背上。挂风球,打伞也跟没打没区别,我身上湿透了,在你背上打喷嚏,你居然叫我忍住不要打,你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很过分?” 丰霆笑道:“有这回事吗?” 沈宝寅说:“有。” 丰霆就说:“好吧,我真是太过分了。” “回到家,你催我洗澡,又招呼佣人熬汤,自己都没来得及换衣服。你快点告诉我啦,到底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学校?” 丰霆此刻好像回忆起来了,直到沈宝寅的感冒都痊愈,沈振东都没回家。后来,回到家,也没有向沈宝寅道歉,真的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诸如此类事件,其实发生过很多次,沈振东不仅对沈宝寅疏忽,常常也会忘记和他妈妈的重要日子。 对沈振东有所期待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失望过,只有他目前为止还未受到过伤害。 这件小事,他早就忘记,沈宝寅却连细节也能清晰描绘。 丰霆在此刻发现,沈宝寅真的太缺关爱。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沈宝寅可以被米荷一个援交女哄得百转不离心。 沈宝寅从不像他表现出那样冷漠,他的心肠很柔软,很敏感,爱恨分明,你爱他一分,他还你十分。就好像今天,他只是为沈宝寅做了一点点小事,沈宝寅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了他的靠近。 当然,沈宝寅的恨一定也是如此饱满,但是丰霆不太想体会。 丰霆说:“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是我接听。她说你蹲在雨里可怜巴巴,怕你生病,要家长接你回家。” “丰霆,你肯定不知道,你就做了这一次好事,让我忍了你不知多少次。” “哦,真的吗?”丰霆不由得感到惊讶,沈宝寅对他施加的语言以及身体暴力竟然还是克制后的结果。 “对,所以你以后对我客气一点,我对你的耐心并不多,你不要全部耗完。” “耗不完,少一点,我就补一点。”说完,侧头莞尔看一眼沈宝寅。 沈宝寅与他对视上,几乎叫他淡漠瞳孔内的温柔淹没,手指蜷缩起来,感到害羞地低下头,扭过头故意不看他了。 他们很快回到车上。 呆在安全的密闭环境,沈宝寅又想起那个吻,梦一样单纯的吻。 他想了想,转头命令丰霆替自己系安全带。 丰霆没有说什么,倾身过来,替他系好。 沈宝寅低头,亲了他一口,角度很差,只亲到嘴角。 丰霆惊讶地抬头看向了他,眼睛里头重现了当时的光彩。沈宝寅心内突然很满足,他慢慢环住丰霆的脖子,又贴上去,闭上眼,在丰霆的嘴唇上轻轻地摩挲,小兽蹭大兽那样,没有情色,只有亲昵。 沈宝寅喝了酒,酒精和唾液缠绕成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清淡香气,丰霆被那股香气环绕,西裤蓬起一大包。于是这个纯粹的亲吻立马变了味道。 他伸手把沈宝寅从副驾驶抱了过来,放到自己大腿上坐下。还不等人坐稳,一只手捏住沈宝寅下巴,急躁地照着那两片水红色的嘴唇亲了下去,另只手也没有闲着,没有章法地胡乱摸到控制面板上,把高强度的车窗挡板升了起来。 车内因此完全变成密闭空间,除了换气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传进来或传出去。 沈宝寅今天动情得很厉害,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丰霆宽厚的胸膛上,两只手搭在丰霆肩膀上,急不可耐地主动伸出舌尖来勾丰霆的舌头。 他乖一点点,丰霆就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整场亲吻火热不已,简直光靠接吻就要释放出来。 好不容易停下来呼吸,沈宝寅趴在他怀里,听他强健有力心跳声,突然想到钟阑说,丰霆当然也会结婚。 丰霆是同性恋。 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会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同性恋也要结婚。 这片滚烫的可靠的胸膛,以后他再也不能枕,不能抚摸亲吻,某天这里专属于某个女人,他要叫她阿嫂。 想到这里,沈宝寅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忍不住想怪丰霆,太没有道德,以后要去骗女人! 第64章 “丰霆,你什么时候结婚?” 丰霆的手在沈宝寅光滑细腻背上数脊椎,听到这个问题一愣:“谁跟你说我要结婚?” “没有人说,可你总要结婚。” 丰霆低头亲亲沈宝寅发梢:“你同意嫁我,我就结婚。三书六礼,文定下聘。” 沈宝寅烦死他了,他们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开这个玩笑有什么意思。 气鼓鼓半天,红着脸呆呆说,“男人和男人怎么结婚?” 丰霆的笑容淡下去,因为第一次发现沈宝寅没有回避这段感情,即使没有明说,丰霆也看出,沈宝寅总算把他们的关系当回事。 沈宝寅看不见,丰霆的神色甚至带有一丝紧张,虽然语气非常镇定:“你要是女人,就愿意嫁我?” “为什么我要做女人?为什么不是你做女人?” “这还不清楚吗?”丰霆向上顶一顶他。 沈宝寅马上不高兴了:“你要是喜欢女人,你就去找女人!” “好,我做女人好了,我给你生孩子。女人有什么不好,谁不是女人生的。” “不是女不女人的事情……你是我大哥。” 那么聪明的脑袋,怎么突然转不过来弯,笨死了。丰霆觉得沈宝寅实在傻得可爱,这个离经叛道的魔星,从没私下叫过他大哥,居然也会为这虚假的辈分顾忌。 “你姓沈,我姓丰,我们异父异母,我妈确实是嫁到沈家,可是我跟你们姓沈的有什么关系?” 沈宝寅说:“香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大哥。” 丰霆笑了一声,讥嘲的笑:“阿寅,我不爱你的时候,我们当然可以是手足,我爱你的时候,你只能给我当老婆。” 沈宝寅似乎被他不讲道理的逻辑说服,一下子愣住了。 丰霆觉得他发痴的模样也非常漂亮,一瞬间并不着急亲吻了,珍惜而温柔地直盯着他看。 沈宝寅却忽而抬起了头,眼睛水润润的,不知道被什么蛊惑,突然闭眼轻轻抬起下巴亲了丰霆的嘴,很眷恋的。 丰霆马上让他天真烂漫的专注表情亲到重重搏起。 他忍不住想象,当日,金鱼街画廊,为他画肖像画时沈宝寅大概也就是这样吧,柔和,可爱。 沈宝寅不喜欢正眼看他,却把他的脸记得那样清楚。 丰霆觉得自己似乎在此刻参破一个秘密,沈宝寅其实爱他。 这大概是沈宝寅本人也不清楚的事情。 他用一只罩住沈宝寅的脸重重落下吻,水声啧啧,两道带着酒气的呼吸交缠不休,彼此的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的差不多了。 即使身经百战,野战对于他们而言也还是太过新鲜,丰霆把整个车里的抽屉全翻了一遍,难得失算,懊恼地皱着眉想把车往回开,好歹买到保险套。 沈宝寅看他眼底几乎杀红了,身体也蓄势待发,好像完全靠强大意志力刹住欲望,忍不住心惊胆战。 他拦住了丰霆,脸红红说:“我可以。” 丰霆睁着赤红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在考虑,过了会儿,躺在宽大的驾驶座让他试一试。 沈宝寅两股战战跨坐他身上,丰霆扶着他腰怕他受伤,没想到沈宝寅真的可以。 他也是当晚才惊奇发现,原来沈宝寅的潜力无限大,不需要任何工具,也能顺利完成所有过程。 沈宝寅也在今晚有一个发现:他对丰霆的身体似乎失去边际递减效应。 吃猪油粉的时候,他觉得第一口很美味,第二口开始,越多一口,就越想反胃;可是和丰霆上床,他每次都以为自己下次就会厌倦丰霆,但是没有,每次他都很高兴,很兴奋,很意犹未尽。 丰霆总是遭到他的打骂,其实是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丰霆一定会得意地发现,沈宝寅十分舍不得他离开。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有点多,而且腐臭的爱情气息有点超标,本来想分成两章。但是这种剧情只能看到一半肯定不爽,干脆全放出来,看个够哈哈哈。(求海星玉佩收藏评论,谢谢谢谢!) 第32章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3) 申港同唐氏的合作,可谓是公司内部下半年度最受瞩目的项目,合同顺利签下后,所有参与推进此项目进程的职员个个得到论功行赏,申港上下一时间喜气洋洋。 领头功的沈宝寅更是风头无俩,他又一次登上了新闻头版头条,却不再是八卦周刊,而是财经日报,走在公司里面,朝他投来的笑容同赞赏也日渐增多。 不似从前言不由衷的捧场,今时今日,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看清楚,昔日的纨绔大少沈宝寅,不仅没有故态复萌,反而漂漂亮亮打了翻身仗,确实是彻底在申港站稳了脚跟。 沈振东在家为沈宝寅设庆功宴,席间宣布沈宝寅到今天为止便结束长达半年的“实习期”,等到一周后董事会结束就可以拿正式的就职函书,任职岗位是总裁助理。 他的工作范围和权限终于清晰,但仍需要和丰霆在同一层楼办公。 当天丰姗只吃了几口饭就说身体不舒服上楼休息。 丰霆并不在场,他手上有个重要项目正在结尾,在这之前就已经住在公司一周时间。 晚餐时的境况全由沈宝寅复述。 聊到这些的时候是第二日晚上,在沈宝寅半山的公寓。 第65章 丰霆以前其实没来过沈宝寅的私宅,一个是沈宝寅以前不允许,二个是沈宝寅不知道带过几个女人回来,他不喜欢这里。 是沈宝寅吃完饭特意来公司为他送晚餐,发现他下巴的胡茬都长出来,硬把他拖来要他洗澡换衣。 丰霆很少享受过他这么亲切的态度,忍不住的高兴,但没有沾沾自喜太久,因为沈宝寅大概率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无差别释放善意罢了,如果遇见的是个乞丐,大概也是要笑眯眯奉上一个红包的。 洗漱完自然而然就住了下来,住下来了肯定是要做点什么,沈宝寅的床很大,丰霆走进去看了一圈,把床品换了一遍,才勉强睡上去。 他们从亲吻开始,深入的亲吻,彼此都气喘吁吁了,丰霆还想要亲他,被衣衫凌乱的沈宝寅掐住下巴阻止住了。 沈宝寅红着脸命令:“够了,舔来舔去到底有什么意思,快一点,干点别的!” 丰霆如了他的愿,立即开始下一步。 沈宝寅提起昨夜晚餐时情景的时候,就躺在丰霆身下。 丰霆分腿跪立在他身体两侧,正在脱衣服。沈宝寅的语气非常幸灾乐祸——他从来不避讳丰霆面前讽刺丰姗。 丰霆看不出多生气,把衬衫叠好往地毯上一放,俯身摸了摸沈宝寅的脸,平静地说:“阿寅,你要是想跟我好好过下去,至少要懂得尊重我。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难道指望我跟你一起指摘我妈?” 沈宝寅愣了一下。 丰霆看得出他其实今晚心情很不错,不然在此之前不会愿意和他亲密舌吻。他不想在这时候令沈宝寅不高兴,每一次,每一次只要他维护自己的母亲,沈宝寅一定会爆炸。 可是世上哪里有儿子会喜欢听自己母亲的是非。他也一样。可沈宝寅总是乐此不疲提起,好像一定要他把丰姗和沈宝寅分个高低。 有时候想起来,丰霆真觉得自己像夹在婆婆和妻子之间的受气丈夫,和大多数家宅不宁的男人一样,他目前做的很多努力都是在致力于消除“婆媳矛盾”,但遗憾的是,他努力的结果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徒劳无功。 尤其家中还有个擅长和稀泥的沈振东,少数时候,沈宝寅同他妈妈的矛盾根本是被沈振东自认为体贴的一言两语莫名其妙激发,他已经尽力在中间斡旋。 可总有些矛盾,是根本无法调节。 沈宝寅从小就认为他原本的家庭是他妈妈拆散,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确实是事实。 丰霆能够容忍沈宝寅对丰姗的诋毁,大部分时候也是这个缘故——他无可辩驳,丰姗确实应该要为此感到羞愧,然而她没有。 而丰姗,因为沈宝寅多年的冷漠相待以及蔑视侮辱,还有多年前那次流产,也早就对沈宝寅视若陌生人。 关于丰姗流产这件事,是如今沈家一个禁止被提起的话题。 丰霆一直认为,失去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才是他妈妈对沈宝寅态度的转折点。在此之前,丰姗对于沈宝寅,不说多疼爱,至少是一个客气的长辈。 那是丰姗嫁进沈家的第二年,那时候沈宝寅十二岁,丰霆十七,正值升学关键时刻。 丰霆并不在家里住,所以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他无从知晓,来龙去脉全是他在丰姗流产后赶到医院结合各方面的信息拼凑出来。 说起来,这件事还同一个人有关——沈宝寅外家唯一一个仍旧同沈家往来的亲人,沈宝寅的亲生姨母,黎兰君。 当时,丰姗正值怀孕的第三个月,因为见红过几次,为了保胎,她几乎日日都待在家中没有出门,而沈宝寅正在暑假,黎兰君从沪来港看望沈宝寅,因此也住在沈家。 丰霆统共只见过黎兰君两面,每次都对她的印象和观感欠佳。 第一次是黎兰君抵港一周后的某个礼拜日。 适时正逢丰霆回家来拿身份证件,时间还早,他便陪妈妈看了会儿胎教书籍。 没多久,黎兰君笑吟吟敲门走进来,先是随意看了看房间装潢,说:“阿寅他爸爸出差去啦,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子夜里害不害怕呀?” 接着寒暄几句,提起来:“阿寅现在长个子呀,前几天说觉得衣服都小了。” 又说:“阿寅想去维也纳听音乐会,但小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出远门呢。”阿寅说……阿寅想要…… 丰霆在一旁面无表情听着,心里渐渐产生反感。 这位黎二小姐,长相富态和蔼,又出身大家,可言谈举止似乎只有上层社会的傲慢和穷奢极欲。 早在她第一天来,其实丰霆就在每周的固定通话里听到妈妈咂舌地提起:“阿寅的姨母一到家里就挑剔说房间的东西都用不惯,要自己去挑。你叔叔哪里会拒绝这个远道而来的小姨子,马上就笑呵呵地签了一张十万支票。” 这通电话结束至今,还不到一个礼拜。这么快,她竟然又来要钱了,这么快,她就把那笔钱挥霍一空了? 关于那些需求是否真是沈宝寅提出,丰霆暂且存疑,但黎兰君话里话外都在逼他妈妈给钱这件事,是他亲耳听到,确认无误的。 两个女人的对话,丰霆不好插嘴,他离开了房间,去敲沈宝寅房间的门。 门打开的时候,他看到沈宝寅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大概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吧。看到是他,脸色突然变了,倒不是厌恶憎恨,那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已经很疏远,但还不到少年时期那么剑拔弩张。 第66章 沈宝寅只是收起了笑容,非常不自然地用手指抓紧了门,像捏着块盾牌似的,仿佛面前面对的是什么危险的洪水猛兽。表情有点近乡情怯,又有点如临大敌,低着眼眉,不大看他。 “是你啊,什么事。” “阿寅,你最近是否有去国外度假的打算?” 听到他这么问,沈宝寅倒是抬起头来了,黑的瞳孔,白的眼仁,组成一双秀媚的大眼睛,愣愣地瞧着他,讶异地说:“谁说我要出国?” 丰霆听了这话便心知肚明,黎兰君在撒谎。 可能是为了替亡姐宣告主权;也可能是怕沈宝寅受到欺负,来替外甥耀武扬威;还有可能,她就是缺钱,缺得两眼发晕,才会在来到沈家时像只掉进油缸里的老鼠,索取无度,贪得无厌。 总之,无论她心里如何想,她搅弄出来的风波,确确实实是使得这个家开始变得不得安宁。 丰霆一直住在学校提供的学生公寓,回到这个家的时间不多,和沈宝寅见面的次数就更少,甚至比以前不住在一起的时候碰见的次数还少。 每次见面,沈宝寅都是恹恹的样子,也不太正眼看他。 可黎兰君来了以后,沈宝寅明显活泼很多,至少他回家这次,显而易见的可以发现,沈宝寅对这个小姨非常依赖。 沈宝寅这两年抽条长开了不少,从可爱发展到了俊秀美丽,丰霆每次回来都觉得他有所变化,可看到他一笑,黑眼珠发亮,嘴唇弯弯红红的,神态灵巧而生动,又觉得和小时候哪有什么差别呢。 按照丰霆原先的性格,他一定马上告诉沈宝寅,你小姨正用你的名义向家里无底线地问钱,请你劝住她,叫她换一个人去问,不要去为难一个孕妇。 他年少时远远没有成年后那么圆融,甚至带着点直白的棱角,完全做得出这种不给人留脸面的事。 况且对于沈宝寅,他一直没有太多的爱心,只有不可推卸的,令他倍感无奈的责任——比如那两年内,丰姗每次的嘱托。 如果有爱心,沈宝寅从平衡木摔下来的时候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可自从丰姗和沈振东的婚礼那天,他遥遥一转头,望见一张躲在门后苍白无助的脸,内心第一次产生陌生的愧疚起,他就再也无法做到当初那么冷漠。 虽然他也是受了蒙蔽的那个,和沈宝寅发觉遭到欺骗时的心情别无二致,说起来是个受害者。 可无论如何,他到底帮助丰姗和沈振东欺骗了沈宝寅,用无数次的植物乐园之旅,同廉价的冰激凌和a套餐。 即使他不知晓内情,但沈宝寅确实因为他受到了伤害,并且记恨上了他。 他怎么知道沈宝寅恨他呢。 沈宝寅以前实在太粘他,上厕所都要撒娇让他帮忙脱裤子,丰姗嫁进来以后,沈宝寅变成见到他就躲,实在躲不开也会避免同他对视,冷傲麻木地坐在一边,好像不知道有他这个人。 他其实不在乎沈宝寅是不是喜欢他,可这前后变化太大,他没办法不感到落差。 因为这份愧疚,沈宝寅在他心里,从一个普通的漂亮男孩,变成了一个特别的漂亮男孩。他开始不可抑制地在意起这个骄纵的,神气的,棉花一样柔软的弟弟,所以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地把成年人复杂丑陋的一面展开给沈宝寅看了。 那样沈宝寅该多伤心,谁都在利用他,十二岁的人生,受得住吗。 顿了顿,他说:“哦,我看很多学生都在升中学前去国外游学。” 沈宝寅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在家里,又是夏天,沈宝寅只穿了一件很薄的低领短袖和膝盖以上的短裤,皮肤几乎和衣服一个颜色,水白,透亮,青葱。 丰霆看到他粉红的四肢关节,忍不住想起四年前的沈宝寅,拉手的时候能感觉到这个小男孩的手掌非常弹嫩,低着头偷偷用脸蛋在他手背上蹭眼泪的时候,皮肤很软很滑。 其实他们的距离只隔着一扇门,丰霆却觉得好远,因为沈宝寅对他有所防备。 这时候他突然想,如果沈宝寅这时候和他提出还想爬平衡木,他一定伸手在后面保护他,在沈宝寅摔下来之前稳稳把人抱住。 可是沈宝寅已经长得很高挑,至少比平衡木要高,不再是喜欢鲜艳大玩具的孩童。而且他应该此生不会再想去油麻地的植物公园了。 该问的已经问到,丰霆面对他无话可说,转身回去。 男女主人的主卧在顶层三楼,那张欧洲雕花桌子前,黎兰君仍旧在客客气气地纠缠他妈妈。 他妈妈面色倦然倚靠在床头,虽然还保持着微笑,但显然已经疲于应付。 丰霆走过去,挡在了妈妈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兰君:“阿寅的假期还长,应该并不是非得这两天就出国。沈家的钱不是全归我妈管,你有什么想法等叔叔回来再说。” 黎兰君马上表情就变了,不屑,又有点儿顾忌。倒是不再提钱了,但还是嘀咕了几句什么,大概是什么“大呼小叫,不尊重长辈”之类的。 丰霆权当听不见,反复还是那句话,等沈振东回来。 丰霆当时虽然长相极年轻,却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骨架,表情冷冷的,十分吓人。 黎兰君敢同一个孕妇为难,可并不太敢在一个拳头比沙包还大的年轻男人面前痴缠,于是没多会儿高傲地甩头离开了。 第67章 她一走,丰姗缓缓将肩背放松,摸着肚子很头疼地说:“阿寅的小姨怎么是这样一个人,花钱如流水就算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哪里像是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名媛。加上今天,她已经是第三次来问我要钱,前两次我都给了,唉,这个头开了,以后真是没完没了,你叔叔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来,真不知道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丰霆听着她抱怨完,不作评价,只说:“不要和她起正面冲突,妈妈,一切等叔叔回来再说。”沈振东愿意容忍这个小姨子,那就交给他去处理,“但也不要逆来顺受,我下午要回学校,如果在家里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立马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了马上就会回来。” 丰姗点点头,说:“有你在,妈妈什么也不怕。” 丰霆没什么动容之色,他并不愿意针对一个女人,只是为了丰姗不得不这么做,因此即使得到夸奖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想了想,又补充:“她用阿寅名义要钱的事情先不要跟阿寅说,阿寅什么都不知道。” 丰姗瞧了眼他,有点儿惊讶,没说话,也没点头。 【作者有话说】 哇,这两天突然多了很多新的读者,谢谢你们的阅读。这本应该会是我的文里最长的一本(大概?)希望下一章下下章最后一章还能看见熟悉的id哈哈哈,祝大家看得开心! 另,本文将在5.23日入v,当日会双更,更新时间为12点,谢谢大家支持! 第33章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4) 丰霆在当天下午离开沈家,凌晨,大概十二点多左右,接到了从医院打来学校的电话。 电话那头一上来就问他是不是丰姗的亲属。 得到他确定的回答,立马告知他:“你的母亲丰女士在大约一个小时前从家中三楼的楼梯上不慎跌落,被你家中一位姓黎的女士发现。黎女士及时拨打了急救号码,并且把你母亲送来了本院。鉴于丰女士目前的情况比较紧急,子宫出血不止,本院已经启动急救程序,并按照急诊流程开始手术,请你也尽快赶到医院。” 很公事公办的语气。丰霆只觉得脑子嗡然一响,怎么挂断电话,通过什么方式去的医院,都已不太记得。 总之,等他赶到医院时,丰姗的手术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左右。 手术室门口,等候间的椅子上,错落坐了两个人。魂不守舍的黎兰君,发呆的沈宝寅。 头顶灯光冷白,照得沈宝寅一张小脸惨白,他穿着睡衣,一看就是从床上才起来,表情有些木然和迷茫,看到丰霆来了,有点担心地张了张嘴,但细葱似的手指在袖子里搅了搅,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今日这件事,大概吓到了他。 丰霆略过他,直接走到黎兰君面前,站定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阴沉,也有可能还没从之前的血腥里回过神,黎兰君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上楼找你妈想再聊一聊阿寅的事情,一转头就看见她不小心摔下楼,差点吓死我了。” 丰霆从她脱口而出的解释中得到了一个崭新消息:并不是黎兰君发现了已经摔倒的他妈妈,而是他妈妈出事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在现场。 “不小心?” “是啊。” 看她眼神飘忽,丰霆不太信事实只是说起来这么简单。但当时情况紧张,他又千头万绪,无法深入思考,只能先按捺住心中急躁,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知道沈宝寅不待见他,他特意捡了个离他远远的角落,结果刚坐下没多久,沈宝寅拖着脚步,慢吞吞地挪到了他边上,挨着他坐了下来。 丰霆转头,用疲惫的眼神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视线猝不及防对上,沈宝寅显然有些坐立不安,也不说话,就真的只是坐着,两只雪白的手攥得紧紧的,搭在膝盖上。 丰霆这就猜到了,沈宝寅是特意过来陪他呢。 说不上什么滋味,丰霆转头,瞧了眼对方,因担忧而冷硬的眼神此刻温和了下来。 沈宝寅低着头呢,没发现正被他注视着。这孩子正在抽条,四肢都变得很长,皮肉却还是那么纤瘦,晶莹地,薄薄地贴在骨头上,像名窑的瓷器,漂亮,但透着脆弱。 还陪他呢,真不知道谁会先撑不住。 他在内心叹口气,转回了头。 彼此保持沉默良久,沈宝寅扭头,偷偷瞧了他好几次,像是想同他说话,但还没想好要说点什么。如此纠结了一段时间,话没说上,头先慢慢歪到了他肩膀上。 丰霆心里一跳,侧头看他一眼,沈宝寅似乎困到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倾斜,上下眼皮打着架。丰霆看不下去,推了推他的脑袋,低声叫他回去休息。 沈宝寅坐直身体,打了个哈欠,轻轻摇摇头。 手术长达三个小时,到了后半夜,仍旧没有任何人去休息。 或许是怕自己再犯困,沈宝寅站起来走了走,再回来坐下时,给他和黎兰君各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的时候,小声说了句:“别太担心,这是本埠最好的医院,你妈咪一定没事。” 丰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几秒过去,才慢慢抬起头,沈宝寅依旧弯着腰站在他面前呢,就那么柔和地看着他,天花板上的冷光落在他背上,把他衬得几乎神圣,简直像个真正的天使。 第68章 他顿了顿,接过了那杯水,点了点头。 一直到手术结束,沈宝寅一直就那么陪在他身边。 后来回想起来,沈宝寅能够在当时说出那句安慰的话,丰霆真实地相信,沈宝寅对于他妈妈,一定没有后来那么深的仇视。 这也是他一直十分疑惑不解的一个地方,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令一个男孩子,突然地,从沉静阴郁演变成后来那样暴戾激烈的模样。 真的只有青春期叛逆因子在作祟? 他不太信,答案只有沈宝寅可以告诉他,但沈宝寅似乎没有意愿想要和他交心。他还在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长时间的手术其实已经预告了一种不祥,等到手术室门口的灯终于熄灭,所有人齐齐站了起来,用希冀的目光。 遗憾的是,孩子并没有保住,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子,手掌大小的身体,模模糊糊能看清五官。 沈振东是在第二天早上急急回到香港抵达医院。 丰姗早已返回普通病房。 如同丰霆做的一样,进入病房以后,沈振东第一时间也是气急败坏问了唯一一个在场的目击者。 黎兰君给沈振东的说法,同昨夜对丰霆的一致。 丰霆借此机会,又问了几个问题。黎兰君瞧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想理会,但似乎是想到他昨夜罗刹似的脸,怪吓人的,还是按捺住脾气一五一十答了。 答完第一句话,丰霆就已看出她的不耐烦,但他没有停止,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问。 当重复问到同一个问题三次后,黎兰君终于爆发了:“你搞搞清楚,我是你妈的救命恩人,不是杀人犯,你还要问多少次!” 相对于她的躁动,丰霆显得十分从容,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因此说:“我没有问题了。”退到一边。 沈宝寅站在一旁,因为这不善的氛围,紧紧皱着眉毛。 最后是沈振东出来打圆场,说:“好了,一家人嘛,丰霆也是关心他妈妈,大人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了。” 如果是随口编造出的事情,逻辑再缜密,细节处一定有无法耦合的地方,然而丰霆反复问,打乱顺序问,黎兰君提供的信息都同昨夜一模一样。 大家都懂丰霆翻来覆去提问的意义,因此即使都有疑惑,但在心里已经慢慢接受这就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直到丰姗醒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到肚皮已经变得平坦,表情先是空白一瞬间,接着扭过头,非常激动地问床边所有人:“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 眼泪从她的眼眶倏地滑落。 沈宝寅不忍心看,躲在了沈振东身后。 沈振东很艰难地,三言两语告诉了她真相,又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安慰说:“谁都不想变成这个样子,意外嘛,预料不到呀。阿姗啊,听话,哭完就好好养身体,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孩子没了我也很痛心,可是你更珍贵,你明不明白呢,你能好好的,对家里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丰姗的眼神非常空洞,完全没在听沈振东说什么,过了很久,她静静地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怎么会是意外,谁告诉你们是意外?”视线逡巡一圈,含泪伸手指向站在床尾的那个人,“幸好我还没死,还能给自己讨个公道!是有人推我下去!是她推我下去!” 被指控的,正是黎兰君。 黎兰君震惊了,她愣了一秒钟,像被踩了脚的猫似的,也激动起来。 “你有没有搞错,是你自己贪靓,走到哪里都穿一双丝绸鞋子,那么滑,当然容易摔倒,我还提醒你小心走路!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歹毒!是我送你来医院,你居然倒打一耙!” 两个女人,一个躺在床上啜泣,一个张牙舞爪要上前来质问病号,场面马上混乱起来。这样子,还聊什么呢,快快拉架吧。沈振东和沈宝寅父子齐上阵,一个拎着黎兰君后脖子的衣服一个抱黎兰君的腰,把她勉勉强强拽回车上,送回了家里。 这件事,双方各执一词,甚至差点闹到对簿公堂,你告我诽谤,我告你故意伤害。 最后是沈振东在中间调停。总要有个人先低头,他似乎看出妻子是绝不会那么轻易迈过这个坎了,于是只能从另一方想办法。 丰霆当时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他确实是劝动了黎兰君回上海,并且让她答应在离开前去向他妈妈道歉。 丰姗在医院一共住了一周,黎兰君来医院那是第三天的时候。 她人是来了,但丰姗不愿意见她,让丰霆把病房门紧紧反锁。 僵持大概半个小时,大概是病房的门始终无法敲开,他听到病房外传来了一阵动静。 一个女人刻意大声地冷哼了一声,拍拍手说:“我的好姐夫,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愿意道歉,你小老婆不想见我。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才来,我也说了,我来,是为在她手术那天对她态度不好道歉,绝对没有认下是我害她。她自己倒霉,断了子女命,怪谁也怪不到我头上……她不听就算了,我还不想说呢。我们黎家祖上结交多少权贵,对市长先生我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确实,我们家现在是没以前豪气了,换成现在,你沈老板怕是都看不上我们家。” 沈振东连忙说:“细妹,你别这么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家人。” 第69章 “人都是见人下菜碟,我都懂,在我面前摆谱也没什么,谁叫我姐姐死了呢,沈太太换人做了!但泥人还有三分骨气呢,她这态度我是实在伺候不了!姐夫,以后阿寅要是想我,你就把他送上飞机,我在上海接他!上海地方大,人的心胸也大,阿寅来了,我绝对不会让他吃我这样的亏!” 沪上口音语速很快,黎兰君的语气抑扬顿挫,旁人即使听不太懂,也知道她一定没有说什么好话。 丰霆正在病房给丰姗削苹果,看到丰姗放在床边的手气得攥得死紧,眼睛慢慢流下眼泪,抬手抽了张纸站起来弯腰在她眼下轻轻擦拭掉泪水,说:“我出去看看。” 丰姗拿着纸巾闭眼不说话,丰霆手里的刀未放下,捏在手里就出去了。 这便是丰霆同黎兰君的第二次见面。 外面三个人看到他出来都顿住了,当看到他手里的锐器,神色又都紧张起来。 丰霆无视他们的表情,彬彬有礼看向沈振东:“她太吵了,我觉得她不适宜出现在这里。叔叔,我妈还没有康复,要是她再继续闹下去,我没办法控制我的行为。” 他冷漠的目光从黎兰君身上扫了一下,黎兰君明显打了个颤。 沈振东从来没听过他说这么多话,还有点儿威胁的意思,一时惊住了,好一会儿,说:“我去看看你妈妈,你也不要生气,我带阿寅小姨是来给你妈妈致歉……” 丰霆冷硬地打断说:“叔叔,我妈这几天没有一天夜里睡得着,我觉得比起不诚恳的道歉她更需要一个良好休息环境,你觉得呢。” “好,好,那就不进去了。你先把刀放下来。”转头看见黎兰君呆滞的神色,严厉地说:“你在外面说句对不起。” 黎兰君看到丰霆手里的的刀都吓死了,哪里会理会沈振东,往后退了好几步,说:“疯子,你们姓丰的都是疯子!” 【作者有话说】 狗血预警!!!今日入v双更,后面还有一章,请不要错过! 第34章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5)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丰霆又往前走了一步,是个逼迫的姿势。 沈宝寅本来抱着果篮,沉默地站在一边,事情演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恐怕他是最茫然无助的一个。 见到这个对峙的状况,他悄悄地,一边咬紧嘴唇,一边用空闲的那只手推着黎兰君说:“小姨你先走,你走啊。” 黎兰君转头呆滞看了眼沈宝寅,再转过头,突然镇定下来,似乎是看到了主心骨,不仅不走,反而发了火,大吵大闹说:“凭什么是我们走,你让他来!我看他敢不敢在医院杀了我!” 又转头看沈振东,食指戳着自己心窝道:“姐夫!今日你就是叫警察来,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动她一根汗毛!我敢发誓,要是我推了她,我出门被车撞死。你让她出来跟我赌誓,你看她敢不敢!” 沈振东让她狠绝姿态震慑住了,竟然一时没说话。 丰霆握刀的手紧了紧。 他看出,沈振东动摇了。 这时,他听到沈宝寅突兀地喊了声:“丰霆。” 丰霆眼珠转动,冷漠地瞥他一眼。 沈宝寅看上去似乎有些心惊肉跳,缓缓走上前来:“真的不是我小姨做的。她脾气坏一点,但是肯定不敢做这样的坏事。是她叫醒佣人把你妈妈送来医院,她要是存心想害你妈咪,她没必要把所有人吵醒来。” 丰霆轻声说:“谁知道呢?杀人和伤人的性质可不一样。” 沈宝寅脸白了一下,讷讷道:“你已经认定你妈咪的话是对的。” 丰霆不置可否,看到他眼下一片青黑,声音缓下来:“你现在很累,快点回去休息,这件事同你没关系。” “这几天,我也睡不着。”沈宝寅慢慢地,轻轻地说。刚刚变声的男孩子,嗓子像树上第一季的青梅,又像小姑娘的手,柔和,青涩,生疏地,有意地安抚着丰霆的愤怒,“你把刀收起来,我就走。” 丰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翻手把刀锋朝向自己,转身回到了病房。 门再次关上了,就连沈振东也不被允许进入了。 没多久,走廊安静了下来。 下午时分,沈振东独自来了医院,门打开了,丰霆由此得知,黎兰君坐了下午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了上海。 丰姗把沈振东赶走,又哭了一场。 丰霆在次日中午回到沈家替他妈妈拿衣物,正好碰到佣人打扫黎兰君住过的房间,门口一堆废纸同奢侈品的盒子,最上头有几张发票,丰霆捡起来看了看,日期很新鲜,上面的价格触目惊心。 于是他料到,大概沈振东让她屈服的条件就是这个,钱,还是钱。 丰姗出院后很长一段时间,和沈振东都分房别住。大概有几个月吧,丰霆甚至在心里做好准备,丰姗或许要离婚。 以防万一,他把油麻地的老房子收拾了一遍,但后来,过年前,他休假,再来到浅水湾,发现他们又和好如初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沈家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人,丰朝宗。 丰霆和这个舅舅其实并不熟悉,因为丰朝宗曾经蹲了八年班房,直到两年前才刑满释放。 见得不多,当然谈不上什么情感。 丰朝宗出狱后,倒是多了见面的机会,常常是丰姗找家酒楼,三个人不咸不淡在外头吃一顿饭。每次丰姗支使丰霆出去包厢,去叫服务员多添个菜,丰霆就知道,他妈妈要偷偷接济丰朝宗了。 第70章 他妈妈手中的资产不由他赚来,所以流向哪里,他也从不置喙,即刻便起身离开,在洗手间,或者其他地方,默默等待五到十分钟,再返回。等到他再回来,丰朝宗的笑容往往会多很多。 如果当天从头到尾听到的都是丰朝宗抱怨不断,说明他妈妈没有给他任何好处。 要靠金钱才能换来笑容的哥哥,算什么亲人。 打心底里,丰霆是瞧不上他的,甚至于鄙视,即使他们身上流着一半同样的血。 所以见再多次,丰朝宗的态度再和善,始终都无法激发他心中任何的孺慕之情。 丰霆这个亲外甥都对他有成见,沈振东这个姐夫,就更谈不上喜欢了。 具体表现在,两年间,丰朝宗从来没有被允许进过沈家大门。 丰霆常常觉得沈振东这个人没什么原则,常常别人说几句好话就晕头转向,但在对待丰朝宗的态度上,两个人倒是保持了一致。 丰朝宗出狱第一年,就托他妈妈表达过想进沈家做事的想法,让沈振东含含糊糊地婉拒了:“申港不合适,大哥要想做事,我替他找个更好的去处。” 大树底下好乘凉,听到要去别人手底下做事,大概是怕吃苦吧,丰朝宗立即打退了堂鼓,说再讲吧,外面世界千变万化了,他还要时间来适应。 此事便不了了之。 其实想也知道,他舅舅身上有案底,还是经济犯罪,申港诚信为本,沈振东怎可能答应这件事。 丰朝宗自己解释,说是自己识人不明,替顶头上司担保,最后对方卷款跑路了。 但事实如何,除非找到那个老板对质,否则哪里看得出谁对谁错,而为了这种小事,没人会特地去查证的。 丰霆原本从不干涉他们兄妹的交往,因为他妈妈不是那种愚孝的人,对于丰朝宗的帮扶一直很有分寸,还时常告诫他:要尊重舅舅,外公外婆都已不在,舅舅是除了你以外妈妈唯一亲人;但不可以他为榜样,因为他做错事,你要吸取对方人生教训。 可自从流产后,他妈妈仿佛中了蛊。 丰霆休假时间极少,然而每次回家都能撞上他妈妈出门同舅舅聚会,且几乎次次都要带一个厚厚的信封。这说明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这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只会更频繁。 好几次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口提醒:升米恩,斗米仇,放在父母兄弟身上,一样的道理,舅舅有手有脚,之前他刚刚重新融入社会,当然要帮助他,但这么久过去,他还是不事生产,这样一个不思进取之人,你救得了一时急,能救一世穷么。 没说出口的话是:万一你同沈叔叔离婚,以后再也无法支付这么高昂的“亲情维护费”,舅舅显而易见是不会对你投桃报李的。到时你的伤心,又有谁来维护呢? 他妈妈没有理会,而是叹了口气,道:“阿霆,妈妈以为嫁给你叔叔,就什么都不用怕,妈妈又有了靠山。但你也看到,除了你,这个家里,谁真的心疼妈妈呢?妈妈活到如今,才总算看明白,任何夫妻感情都是镜花水月,这个世界上不会害你的,永永远远只有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丰霆哑然无语。 这次谈话后不久,年关将至,他再次返回浅水湾。刚走进家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欢声笑语。 过去一瞧,阳台上,夫妻两个晒太阳呢。不知道沈振东讲了什么笑话,他妈妈傍在沈振东身侧,笑得前仰后合,两只手也紧紧抱着身边人的手臂。 旁边打扫卫生的佣人似乎受到笑声感染,脸上也绽放了几缕腼腆歆羡的笑纹,看久了,还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甜甜蜜蜜,多么恩爱一对范本,好像前面半年的冷战同那场歇斯底里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再后来,过完年,丰朝宗就成了申港的员工,不大不小的一个领导,在沈家,偶尔也能见到他登堂入室,笑吟吟地跟他们吃上一顿家常便饭了。 当然,沈宝寅永远不在席上,黎兰君的离开把他的笑容同安宁也带走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静,与人对视时永远横眉冷对,傲慢的沈小少爷,甚至于,比从前变得更加封闭,三餐都不肯下楼,佣人巴巴地劝好久,才肯打开门出来走一走。 没有人知道丰霆那段日子心里多么失落。 不是因为同妈妈一起离开沈家的期望落空。而是他发现,他曾经不赞成、但确实令到丰姗幸福的这段婚姻,保质期短得太让人惊讶,才短短两年,就已经变得一地鸡毛。 如今回想起来,丰霆依然不清楚他妈妈是否真的原谅,沈振东当然是很满意。可丰霆不快乐。至于沈宝寅呢,不必多说,一定是最不快乐那个。 用两个孩子的委屈同忍耐换来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充满虚幻爱情和亲情的家庭。 这怎能不令人感到悲伤。 正是在这个时间段,丰霆做下了一个决定。沈家就是一个巨大的沼泽,丰姗也留不住他了,他是一定要脱离沈家的,越快越好。 而关于他妈妈流产,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其实直到多年后的今天都没有定论。但沈家的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自己的结论。 丰霆不相信他母亲会拿身体开玩笑,她多么珍视那个孩子,他比谁都清楚。 而他也知道,正如他信任丰姗,沈宝寅一定也信任黎兰君。 第71章 至于沈振东,比起真相,他大概更在意家庭的安宁。 沈家不需要非找出一个责任人,涉事双方也得到了彻底安抚,他哪里会深究下去自找麻烦呢,当即就快快地下了命令,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家中不许再有人为这件事产生争论。 【作者有话说】 后面剧情还会更狗血,喜欢的欢迎继续阅读,不能耐受的朋友们一定不用勉强自己。 第35章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6) 在此之后,丰姗逐步开始插手公司生意,并且对沈宝寅的态度一落千丈。从刚嫁进来的嘘寒问暖到冷淡忽视,后来沈宝寅再长大一点,把他送到封闭学校去。 丰霆能懂他妈妈的心思,如果保住那个孩子,无论如何,在沈家她都有个根基。可宝宝没了。她一定想抓住什么来倚仗。 他这个总是游离在沈家以外的亲生儿子给不了她,貌似体贴实则连维护她尊严和生命安全都不能够总是在“周全大局”的沈振东给不了她,她只能自己争取——爱是可变,是虚假,金钱最诚实,抓在手里就是自己的。 对沈宝寅态度的转变就更好理解,迁怒。 沈宝寅多么无辜,丰霆不赞同丰姗的做法,但沈宝寅对丰姗的态度从来也称不上多么好,丰姗漠视他,他也不见得多么伤心,反而好像松了口气,既然两个人都对彼此不抱有任何期待,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只能说是当时最好的情况。 总而言之,沈宝寅和他母亲的恩怨由来已久,这两个人每次碰到对方,都预设对方的立场邪恶而具有攻击性,这已经成了思维定势,要维持和平,谈何容易。 丰霆不得不承认,除了沈振东的不作为,他这么多年的隔岸观火也是造成目前难以转圜境况的原因之一。 如果他早几年能以身作则对沈宝寅多加关心,或者常常回家开解他妈妈,或许他们的关系不会这么恶劣。 然而这只是他美好憧憬,圣人都做不到面面俱到,遑论他,一个平凡的,又有点奇异的,喜欢男人的男人。 事实上,十七岁的时候,丰霆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那时的他,不关心沈家的一切,也不把自己当作沈家的家庭成员,更加从没想过自己成年后还会待在沈家,甚至居然一鼓作气做到这步,变成申港的隐形话事人。 他一直的预想是,尽快彻底搬出沈家,连短暂居住都不要再发生——其实他压根也没在浅水湾住过多少次,如果不是丰姗坚持,他打从一开始就不会住进沈家。 他喜欢油麻地那栋别墅,小,破,但那是一个家啊。 也记得自己曾经反复说过很多次,老师想要推荐他去一个中学读书,说他成绩很好,一定要继续念下去,并且已经给他找到一个资助人。 只是丰姗好像从没听进去,她那时和沈振东关系已经非常亲密,笃定要他去读贵族学校。 似乎她一心嫁给沈振东,就是为了替他谋个好前程。 但他最终也没有去同什么公爵之子或者高官后代做同学,圣安德男女中学是他亲自选择,并不是最顶级的学校,可他本来便无所谓在哪里念书。他知道自己在哪里都不会差,选那里,只是因为它接受学生住校,而他想少去沈家几次。 沈宝寅认为自己的家庭受到了侵略,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他和沈宝寅的区别在于,他无法激烈反抗。 因为他心中有愧,是他拖累丰姗人生。 大学期间,他确实有条不紊地实施着自己计划,从缩短节假日在家中停留的时间,再到完全不留宿,只最多用过晚餐就离开,到后来,偶尔甚至略坐一坐,喝一口下午茶,便匆匆而去。 一开始他妈妈当然要挽留。面对这股自上而下的阻力,他从来不会正面去对抗什么,往往微笑着随便找个借口,很轻易地脱身离开。 成年后,他常常神色坚决,措辞强硬,许多下属以为他生来就是这样钢铁手腕,不可冒犯。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才不是什么真正的天之骄子,在话语权缺失,经济无法完全独立的当年,他也常常要费一些功夫,要迂回,要婉转,才可以达到自己目的。 时间一长,丰霆证明了自己的想法完全没有谬误,不需要他看顾,丰姗也过得十分好,谁和谁,都不是离了对方就无法生活。 亲生母子亦如是。 过去很多年,他一直把自己看得太重,才会令自己倍感痛苦。 后来,沈家从上至下所有人,都开始习惯他的渐行渐远。 甚至在大学第三年度的新年,他借口与同学去旅行,实际上独自一个人在油麻地的别墅安安静静地送走尾声。 电话里,他妈妈埋怨他的时候,沈振东还在一旁替他乐陶陶地解释,语气骄傲:“男孩子有干劲多么好,你不鼓励,也不要栓着他不放!阿霆,事业重要,身体也不要忘记。” 大学第三年度的末尾,本埠许多投行内的高层校友,通过共同的师长和朋友,开始注意到他大学期间做出的一些投资成绩。那是他利用几年存攒下来的奖学金同兼职储蓄,去搏,去以小换大,慢慢积累下来的成功经验。 或许他们看到他的潜力,断断续续向他抛来橄榄枝。 其中有他的意向目标,他同对方派来的猎头接触过,了解到他没有进一步深造想法,对方立刻同他达成共识,只等他明年毕业,马上就可入职。 第72章 以后的日子该怎样过,丰霆几乎可以预料到。朝九晚五,两点一线,接受偶尔的加班,休假时间健身或慢跑,要么和新认识的朋友聚会,喝到微醺,各自回家。 刚开始薪酬一定不理想,通勤大概要吃点苦头,等工资高一点,就搬到离上班近一点的地方。 寂寞的话可能找人认真拍个拖,也可能只养一只宠物,猫也好狗也好,乌龟也不错,偶尔去沈家看望丰姗。 脱离相依为命的母亲,不亚于一种精神上的断脐。 很艰难,很漫长,但再漫长,再艰难,他温水炖青蛙的断脐行动,至此为止,几乎可以提前庆祝,大获成功。 改变他人生计划的是沈宝寅。 沈宝寅十六岁生日当天,沈振东在家里为他准备丰盛的庆生宴。 丰霆当日也在,三个人在家里从六点等到八点,等来前去学校接沈宝寅回家的司机说:“阿寅早和同学单独去庆生。” 沈振东问清他们去的地方,得知是离学校不太远的声色场所,脸立即黑得跟锅底一样,转头就跟丰霆说:“你的母校,你对那边熟一点,去帮叔叔把这个臭小子抓回来,好不好?” 丰霆其实不太想去,觉得沈振东病急乱投医。 他和沈宝寅从四年前,丰姗流产后,至今再也未交谈过一句,天气真好之类嘘寒问暖也绝无发生,和陌生人也没有区别。 而且沈宝寅目前好像变成一个花花公子,同他印象里娇气可爱小孩完全判若两人,他不太愿意和这样的沈宝寅打交道,由他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但沈振东很少要求他做点什么,他只好答应。 他在一个露出半边胸口的女人怀里把沈宝寅硬生生拽出来。 那是条有名不夜街,前街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后街脏乱污浊,地面上随处可见女人的内衣裤和男人的烟头和安全套,等到天亮以后前门紧闭,才会又焕然一新。 这里楼与楼之间的巷子非常窄,从这栋楼的窗口伸出手,说不定可以同对面楼的住户牵手。沈家的车开不进来,只能停在后街的街口。 沈宝寅全身软得几乎站不住,婴儿肥未褪去的脸蛋和单薄的眼皮全是绯红颜色,四肢纤细又柔软,醉醺醺的很难控制。 丰霆扶也不是,拉也不是,只能把沈宝寅背起来,边避让开地上垃圾,边擎住沈宝寅的大腿,微微躬身,将沈宝寅的身体往上抛一点,好让他不要滑下去。 沈宝寅在中途挣扎过一会儿,骂了好几句脏话,搭在他胸前的手抬起来自下而上掐住他的脖子,像是想来锁住他的喉咙,有点威胁意味,但喝醉了,力气软绵绵的,如果丰霆是个一米六的小姑娘,这个动作看上去更像是调戏。 “别碰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丰霆喉结在沈宝寅的掌心下面滚动一下,安静地说:“我是丰霆。” 沈宝寅看清楚是他以后就沉默了,把手飞快地收回去,在他背上蜷缩了一下身体。 丰霆走了好一会儿,感觉他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这也太没防备了,随便来个谁都能把他带走。 丰霆有点儿头疼,沈宝寅这么叛逆纵欲,可心智和外表又确确实实还是个孩子,这种反差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有点儿痛心,又有点儿厌恶。 这个时候,他还只是用怜悯心疼的目光看待沈宝寅。 沈宝寅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短暂遇见,永无深交,他一直这么认为。 那天下了雨,路灯落在水洼里,折射的光芒像几簇烟花。 他背着这个瘦瘦的臭小子走了很久才走到窄巷尽头,沈家的车停在路口,司机帮忙打开后座的门。 马上就要完成任务,丰霆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沈宝寅从自己背上翻下来抱在怀里并且往车里送,这时,一阵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他耳边。 “妈咪,我不知人生这么辛苦……” 含糊不清的,像句梦话。 丰霆愣了愣,低头看向沈宝寅的脸,这个人正紧紧地、痛苦地皱着眉毛,一滴眼泪,润湿了长而密的黑睫,沿着眼睑的线条从太阳穴流下来。 真的是梦话,听力稍微差一点,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在梦里,他都痛苦不堪。 丰霆的掌心感受到了滚烫的湿意,那一刻,他突然才发现,沈宝寅的沉沦是带着痛意和不甘的,沈宝寅不喜欢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可他年纪太小了,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能释放和疏解心里的苦楚。 那么多的酒精,沈宝寅都不开心,丰霆记得,沈宝寅小时候是一根冰激凌就能哄好的乖孩子。 那次回去,沈家又是一次人仰马翻,沈振东气得要把沈宝寅用冷水泼醒,家里的帮佣七手八脚的把暴怒的男主人拦了下来。 很多人想来帮忙照顾沈宝寅,丰霆觉得他们有点吵,轻声一一拒绝,亲自把沈宝寅放回卧室,然后,静静地把四肢纤长五官也已长开的沈宝寅端详很久。 沈宝寅睡觉的姿势很奇怪的,双腿蜷缩到胸口,两只手紧紧抱在膝盖上,像只在滚水里备受煎熬的红虾,又像在子宫羊水内,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丰霆一直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楚地救自己于苦海,每个人也只能管好自己,沈宝寅不归他管。 可就是这个冬天的晚上,香港最热闹圣诞夜,耳边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别墅外不知哪条马路的店铺传来的圣诞钟声,一个从不礼拜的虚假信徒,在这天受到圣父召唤,第一次想多管闲事。 第73章 盯着沈宝寅柔和无邪侧脸,丰霆面无表情地想,如果钟声在三声后结束,他就考虑伸出手尝试去帮这个小小男孩走出困境。叮——叮——叮。世界安静了。 丰霆松了口气,在关门之前,他转过身,用无人听得见声音说:“生日快乐,阿寅。人生不会总是那么辛苦,我保证。” 沈宝寅无声无息,什么也没听见,不知道睡梦中曾有人对他许下郑重诺言。 沈宝寅向来无法无天,醉过一场,第二天可怜巴巴地朝沈振东哭着道歉,等爸爸原谅以后,生日红包和礼物还是照拿不误,安静几天,又笑嘻嘻地重返销金窟了。 没多久就是那次引发沈振东心绞痛的“三人行”事件。 夫妻两个在商量要拿沈宝寅怎么办的时候,丰霆刚好也在,丰姗说:“不如把阿寅送去专门矫正问题少年的医院,专业人士,做起思想工作一定事半功倍。” 沈振东犹豫了一下,表示不赞同,但也一下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于是提出要带沈宝寅做生意。遭到丰姗的强烈反对。 正在他们举棋不定的时候,丰霆突然抬头说:“香港不适合他,不如让他去国外念书。” 丰霆在这个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拿自己当哑巴,第一次插手沈家的家务事,夫妻两个都很惊讶。 沈振东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丰姗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可看到沈振东明显对丰霆表达赞许的表情,最终也没说不好。 沈宝寅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沈振东马上就心软了,说,不出去那就来跟我做事。 丰姗当然是反对,但是不再提把人送到医院去的事情,大概是知道沈振东很难同意,只说,当然要念书。 丰霆其实一开始不赞同把沈宝寅送到澳洲,太偏僻,说镀金嘛,也不适合学习。 但他已经提过一次意见,再坚持插手,就连丰姗也要怀疑他的用心,而他当时并无能力说一不二,也做不到彻底左右丰姗选择。 去澳洲,第一次确实是沈振东拜托他去。就算沈振东不提,他也要自己私下去澳洲看沈宝寅。 毕竟是他提出让沈宝寅出国,他要看看沈宝寅在外面有没有受欺负,或者欺负别人,看他过得高不高兴。 香港太逼仄,换个环境,远离爱恨情仇的源头,他想要看到沈宝寅能活得像个正常十六岁青春少男,食饱饱,笑盈盈,不嫖不赌,学习上进。 【作者有话说】 阿霆哥绝对不是什么背景板哈,也不是莫名其妙爱上,希望朋友们可以再给点点耐心,所有角色都有自己的节奏,看到后面自然而然就能知道啦!啾咪! 第36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1) 他没料到会有意外之喜。 前几次去,沈宝寅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察觉到沈宝寅不喜欢他,说失望吧,当然有点,尤其是看到沈宝寅远在他国依然贪欢纵欲。 他真想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揪过来问:在香港,你不高兴,让你远离香港,你怎么能还这么堕落! 但这点失望并不深刻,因为沈宝寅的气色比在香港好很多,所以他并不算白费功夫。 沈宝寅不欢迎他,一次比一次表现得更明显,他当然看得出,但还是要去。少数几次,沈宝寅知道,很多次,沈宝寅不知道。然后他发现,似乎只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宝寅才能真诚、坦荡地生活。 有几次,他看到沈宝寅站在别墅门口迎接授课的老师,那些老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总喜欢给沈宝寅带礼物,沈宝寅收到礼物就惊喜地睁大眼睛笑,不管是名贵的古董画,还是路边的一捧野花。 真实的他,原来从没有变过,一直是很可爱,很讨人喜欢的。丰霆坐在车里,隔得好远,手肘搭在车窗沿,手指撑着额头,歪头也跟着笑。 印象最深的一次,沈宝寅夹着笔记本和同行的日耳曼人种的同学漫步在紫藤花下,走得缓慢,很轻松的步伐,他们在讨论什么,嘴唇动得非常快,没过一会儿,那位同学似乎认输了,举手无奈示意到此为止。 沈宝寅便得意地笑了,他是永不服输的,一双眼睛温柔狡黠地弯起来,是个好温柔,不作伪的笑。 丰霆想:大概是因为周围没有窥视和令沈宝寅紧张的目光。 丰霆当时已经毕业,他拒绝了投行的邀请,不假思索的。然后,在丰姗的提议下,他搬回了自己预谋好几年想要逃离的沈家,并且进入申港开始工作。 丰姗以为那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孝心与支持。 这份高看令他难得感到赧然和羞臊,因为他辜负他妈妈期盼。 那只是一个男人在践行自己的小小诺言而已。 他的打算是,如果沈宝寅回来,他还可以给他铺一点路,做一些工作上的指引。可看到沈宝寅在澳洲自由自在的笑容,他又想,保持现状也不错,沈宝寅不回来也没关系,多年以后如有机会再见面,依然用嫌恶和戒备的目光看待他也没关系。 沈宝寅对自己的人生还有期望,他在好好生活,努力学习,按时吃饱饭,这样就很好,太好了。尽管他隐隐约约猜到,沈宝寅这么拼命,可能是爱恨并驱的结果。 沈宝寅大概有个很大的目的要实现。 不过他不在意,不管沈宝寅打算做什么,他都有办法可想。他觉得自己尽到了做哥哥的职责,弥补许多内心的愧悔,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欣慰。 第74章 直到沈宝寅十九岁那年圣诞节。 长达三年的暗中窥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沈宝寅竟然产生其他感情,他敢发誓,沈宝寅从未进过他任何一个梦里。 也正是直到发生了,沈宝寅在他身下扭动着身体,流着眼泪,眼睛里面充满因为他而产生的兴奋和痛苦,他才想:这不对吗?不,这才是对的,这些年你刻意保持距离,好像真的只当他是不听话的弟弟,好像真当自己是什么圣父,在引渡迷茫的少男。 如果真的这么冠冕堂皇,吻他的时候怎会嘴唇颤抖,心脏乱跳,连唾液也疯狂分泌。 每个月的长途飞行,只为悄悄看他一眼,那不是作为兄长的责任和期许,那是你的欲壑难填,你明明清楚。 很多很多事情,沈宝寅都不知道,丰霆也不打算告诉他,他对沈宝寅的期许,从来只是希望他开心。沈宝寅防备他,表面乖巧,实际经常背着他搞小动作,他也知道。 这让他哭笑不得,沈宝寅要什么他会不给呢,直接跟他说,他也会答应。 不过他仍旧不打算解释什么,沈宝寅不会信,说那么多也没意思,埋头做吧,沈宝寅早晚会明白他良苦用心。 不明白也算了。 因为他对沈宝寅完全没有要求,这家伙能乖乖待在他身边,已经够给他面子啦。 要是能在床上的时候少抽他几个巴掌那就更好。 他其实很纵容沈宝寅,甚至于溺爱,打他骂他都没关系,沈宝寅手脚不重,并不是真心要伤害他,他权当调情。 但他绝做不到在丰姗受侮辱的时候还无动于衷。 即使家里的矛盾无法化解,丰霆至少希望不要恶化下去,最好相安无事。…… 原本一个美好夜晚,因为丰霆又维护起了丰姗,沈宝寅的眼神即刻冷了下去,眼睛里甜蜜的情欲也消失了。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抱着怎样欢欣的心情邀请丰霆来家中做客了,冷冰冰地说:“请问我有哪句讲错她?你不爱听,就不要听,反正装聋作哑是你强项,现在你也可以装不知情。” 当初他被送去澳洲,丰霆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现在他不过讲几句丰姗的不是,甚至称不上坏话,就来教训他,沈宝寅才不会受他这个气。 “我告诉你,我早晚会把你们母子两个全都扫地出门!” 丰霆一听就知道沈宝寅再次脾气上头,他抬起手掌,熟练地,敷衍地,重重捂住沈宝寅的嘴,另只手把他身体翻过来背朝自己,接着抓住两边髋骨拖到自己面前,贴得很紧,抵住自己的腹肌。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本事。” 跟沈宝寅斗嘴毫无意义,没谁能比他更懂得用舌头伤人。丰霆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喜欢浪费时间,尤其浪费来之不易的亲密机会,最有效率办法是做点别的事情转走沈宝寅注意力。 沈宝寅当然挣扎了一阵,丰霆摆弄了几下,过了会儿态度就软下来了,趴在丰霆怀里失神地喘着粗气。 “每次都这样,说不过我就堵住我的嘴不准我张口,你躲也没用,你以为你哄住我就万事太平?我跟你打个赌吧,我和你妈之间,头一个生事的绝对不是我。” “你有什么可拿来跟我赌?”丰霆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微笑着把沈宝寅从怀里翻下来压在身下,“有时候我很好奇,你这么要面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的私人名声烂到尽头?” 沈宝寅怪罪地看了他一眼,不高兴他提起自己的短处。他为什么要败坏自己名誉,最不该问这个问题就是丰霆。 他也没有容忍,是个人都不会喜欢别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语气永远带着轻蔑,外面的人怎么叫他他也知道。太子寅,淫太子。多难听名号,他不想听到,可他躲不掉。 时至今日他仍在受到折磨,感到羞愧。 他只是选择了漠视,并且学会利用这份轻视保全自己。 十五六岁时,他手上空无一物,做不到两全其美,这是为自保做出的必要牺牲。 正是因为已经做出此牺牲,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在其他地方,比如工作上产生丁点失误。 总要有一个方面拿得出手。 “你不如去问你妈咪,为什么当初要买通我同学塞大胸女人给我,那年我才十五岁,我能忍住什么?” 丰霆说:“我妈不会做这样龌龊的事。” 他就知道丰霆一定选择相信丰姗。沈宝寅简直和他无话可说,冷哼一声,想把手抽出来。 丰霆不让,反而抓得更紧,紧盯着沈宝寅,“你自己交了坏朋友,自制力又差,不好好念书,同不三不四的人天天混在一起。犯错不要紧,你已经改了,我看得到,但是不能把罪名推到别人身上。” 沈宝寅瞪大眼睛,怒火快要冲喉而出,“是我不想安安生生念书?” 是我想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是我想常常醉到不省人事? 还不是你妈找人在学校找我麻烦,我一天不变坏,她一天睡不着觉! 说到一半,发现丰霆的眼神紧盯着他,隐含探究,沈宝寅脑袋清醒过来,别过头,说:“对,都是我的错,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还拉着我的手不放?” 丰霆的表情露出明显失望,但沈宝寅看不到。 “阿寅,你总希望别人对你诚实,可你对我说过几次真话?” 第75章 沈宝寅咬牙不作声。 丰霆说:“你个小骗子,你在澳洲念书的时候同那么多老师学习,他们难道没有给你任何道德教育?” 那几句指责果然是在诈他,沈宝寅浑身一震,可是丰霆怎么会知道他私底下求学的事情? “阿寅,我要是存心害你,你以为你在澳洲还能那么自由?你这几年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想方设法败坏自己名声,我从前对你缺乏关心,一直认为那是出自你本愿,没有长辈管教引导,你缺乏关爱,需要找个出口排遣郁闷。可刚才,你那么着急否认,甚至生气,说明你心里也知那是丑事,好,那么我便姑且认为你是被迫。” 丰霆语气温柔,沈宝寅心里却抖得如同筛糠。 原来他这些年的蛰伏隐忍,丰霆竟然全看在眼里。那么在丰霆会是怎样看他?是不是像人类俯视蚂蚁,饶有兴趣地看着低等动物忙忙碌碌,小心谋生,然后在对方功败垂成时意兴阑珊碾死他。 “是谁拿这种低级手段诱惑恐吓你?是谁在害怕你走正路?你认为这个打压你的人是我妈?你是否有客观证据?你这么仇视我妈,防备我,到底你认为我妈伤害你什么?当年你小姨害我妈堕胎,我妈再恨,也还是同意不追究你小姨过错。她这些年对你即使没有亲生母亲那么关照,可衣食住行什么时候苛待过你。你看起来娇气,其实是最顶天立地的男人,什么都自己忍着扛着,但有时不必如此,阿寅,如果你真的受到伤害,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对我,也不能说吗?” 丰霆好少长篇累牍说话,一个接一个疑问,一句比一句沉重。 沈宝寅心中的惶惑同警戒突然暂停了。丰霆不是来挖苦他,更不是来威胁他。 他的眼睛突然发酸,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你受了好大委屈。 是,他确实有好多委屈。 从前不敢说,是没人听,现在有人听,他倒不知从何说起,甚至在刚才,遭到丰霆看穿,他脱口而出的,还是自保的否认。 阿寅,要藏拙。 阿寅,要硬起心肠。 阿寅,不要信任何人。 黎兰君的话如雷贯耳,可丰霆的手搂得他那么紧,好像真的痛他所痛。不该开口的,那些不堪的往事,如同钝刀斫树,经年以后,树木未死,表面全是麻麻癞癞的疮疤,要想治愈,只有重新剜去。 沈宝寅已经不痛了,所以任由那道层叠疮疤横亘在心头,权当提醒,告诫自己屈辱不能忘记,仇恨时刻铭记。 他有想过有天如果有人来问他的心情,可以当个故事轻松说出。 他已不再是十几岁孱弱少年,需要佯做荒唐保护自己。 如今他有智慧,有手段,还有强健体魄,回港后任谁都望见他勃勃野心。即使坦然说一句:“对啊,我好色烂赌全是伪装,我就是在扮猪吃老虎。”也没人能再奈他何。 甚至真到成功那天,他都可以自夸一句卧薪尝胆真丈夫! 可伸手来剜的人怎么会是丰霆。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感情线。 求收藏评论海星玉佩!对本文和本人都很有帮助,谢谢大家,爱您! ps:所有打赏在此统一感谢,以后都不再一一回复了,否则总感觉有刷评论的嫌疑,请体谅。 第37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2) “我中四那年,圣安德跳楼死了个男学生,你是否听说过这件事?” 静默许久,沈宝寅忍不住还是开了口。他的语气轻飘飘,像只被剜去保护壳的贝类,带着惶然和不确定。 这是桩大丑闻。 圣安德男女中学开设于一九五五年,由一所教会学校发展而来,作为本埠以严格教学出名的贵族学校,却不仅招收富家子弟,也对贫困的优秀学生开放录取并给予贫困金及奖学金等等多项补助。 因为一视同仁的严格教学模式,该校的教学一直备受赞誉,而这桩事件里死去的男学生,恰好是名贫困学生。 死亡方式如此凄惨决绝,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该生是否在学校受到非人对待。 圣安德焦头烂额,于舆论爆发后第三日登报声明:该生系因父亲近期病逝,加之学习成绩下滑错失奖学金等各方面因素而轻生,同时经警务处同青少年保护组织介入调查,排除欺凌的可能性。学校出于人道主义,对该生的母亲已予以经济赔偿。 丰霆不知沈宝寅为什么提起,他当然知晓,他是本校荣誉校友,即使不自己打听,也有好事的人会来告诉他。 他在沈宝寅头顶轻轻点头。 “法医尸检发现他有严重肛裂,是生前遭受侵害。你知道吗?他是替我去死。” 话音刚落,沈宝寅身体一轻,丰霆把他翻过来朝向自己。 沈宝寅抬头,对上一双震惊的眼,琥珀色眼珠,里头含着痛楚和不可置信。 “什么意思,阿寅,我不明白,你在学校遇见了什么?” 真奇怪,看到丰霆痛苦,沈宝寅居然觉得快乐。 他微微一笑,心里的委屈和难堪顿时少了许多,道:“他叫梁家圆。” 说什么秘密似的,声音很轻。 “我中三的时候就发现他老是在学校悄悄跟在我身后,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有次就在转弯的地方把他拦下来。他的脸突然很红,支支吾吾半天,说看我总是一个人走很孤单,想同我做朋友。他长得瘦鸡一样,动作也唯唯诺诺,但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很亮,我看出来,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就警告他别再跟我。” 第76章 沈宝寅从小好看到大,情窦早开的男女学生爱上他,太轻易。丰霆神色凝重,牙根紧咬,却隐忍着没有开口,静静等他说完死者故事。 沈宝寅却暂时停了下来,歪着头看向丰霆一秒钟,被他可怖神色吓到,没忍住伸手用食指摸他挺拔鼻梁。 丰霆鼻梁下的嘴唇在轻轻颤抖,沈宝寅的手指下滑,安慰似的也摸摸丰霆单薄嘴唇。 “很久一段时间,我再也没看见他,再后来,中四开学后的几天,他突然又出现,脸色很差,结结巴巴说要我注意安全,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单独一个人走。我就知道,他还是在偷偷跟踪我,只是比以前隐蔽很多,没有让我发现。我那时候觉得他更可怕,不肯相信他。后来有一天,我进教室,看见他在我桌子里翻什么东西,我更加觉得他这个人像个变态。我当时非常生气,走过去推了他一下,将他赶离了我的座位,又叫他把偷的东西交出来。他一句话也不说,表情很悲伤,大概是看出来我的敌意吧,他又跟我反复讲了几次,不要一个人走,然后就跑走了。” “没多久上课钟响,同学陆陆续续回来。我的同桌跟我讲,之前下课时有个女孩子到我桌里放了封粉红色信封。我没看到那封信,心想,肯定是被梁家圆拿走,他不想我和女孩子有瓜葛,所以拿走。我很生气他侵犯我隐私,心里下定决心下次再遇见他一定痛骂他一顿,然后将他扭送教导处师长的手上。可是我们永无下次见面了。第二天,我听见他坠楼死亡的消息。学校说他不知为什么去到艺术楼,并在楼顶滞留,最后坠楼。” “其实他是被那封信吸引去。他早知道校内另一伙不良学生也在偷偷跟我,那伙人和校外帮会有交集,所以他才会来提醒我。可是我没有理会他。后来,就是我撞见他偷我东西那日,他亲眼看见那群不良学生其中的一个,笑吟吟请了我班级上一个女学生给我送信。梁家圆确实做了次小偷,他把信从我座位里拿了去看。写信的人用女孩口吻约我夜晚到艺术楼一会,若我不来,她会心碎地即刻从楼顶跳下去。梁家圆怀疑他们是想对我不利,可又怕真的闹出人命,所以一个人去看。天很黑,艺术楼电灯很暗,几个守株待兔的古惑仔把他当成我,轮流侮辱了他……” 沈宝寅讲到这里皱了皱眉,停顿几秒,似乎主观上,很抗拒复述其中细节。 他也确实没怎么讲这段,只模模糊糊带过了。 “阿寅,这很不对。既然他到死都把真相瞒在鼓里,那么这些来龙去脉你后来又是怎么得知?”丰霆目光黑沉,牙关紧闭,牢牢盯着他。 天知道,他真想把这一切当作是沈宝寅编出来的故事,因此,他努力地寻找着破绽。 沈宝寅假使真经历过这些…… 丰霆耳朵里嗡嗡作响,觉得心跳时快时慢,已经无法冷静。 沈宝寅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静道:“我原本确实不知道。” “他死了一个礼拜,那些人发现奸错人,在我独自走在路上时把我强行掳去了校内一间废弃的体育室。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二三十岁,是个练家子,很自大,连绑都不绑我,只把我摁到地上,单手将我裸绞,另只手上则拿根注射器,抓住我一个手臂要往我身体里注射东西。边控制我,边骂‘赚你几分钱还真不容易。五十万,害得兄弟们背上条人命,真他娘划不来!’我听了心里一惊,当时就猜到,他嘴里的那条人命,是梁家圆。梁家圆并不是像校方公布那样,是失足跌落。那时我才想明白,梁家圆跟踪我那么久我都未曾丢过东西,如果不是看见特别的事情,他不会翻我东西,一定是信里写了什么,梁家圆才会突兀地去到从不踏足的艺术楼,在那里送掉命……” 丰霆听不进任何事情,只觉得脑袋似乎被一根钢针猛地扎了一下,咬牙切齿道:“那个混蛋强迫你注射毒品!” 未等得及话说完,手掌颤抖着沿着沈宝寅手臂摸去,还没摸到手掌边缘,又改变主意,掀开被子,两只手托住沈宝寅腋下,要把他抱起来亲自视检。 就算真被注射成功,过去这么多年,小小针孔哪里能留到现在。沈宝寅心说,你真是昏了头。两只手推丰霆胸膛,推不动,干脆一巴掌打到丰霆左脸,不重,有个警告的意思。 丰霆似乎被这巴掌打醒,他确实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但呼吸依旧好重,下眼睑轻微泛红,牙关咬得很紧,目光直直望着坐在他大腿上瞪着他的沈宝寅,好似一个发现妻子受到欺负的莽汉,沈宝寅每说一句,都像割下他一片肉,沈宝寅还未叙述完,他已经被凌迟殆亡,只攒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寻人去拼命呢。 那眼神好可怜,侧脸浮现出的五个粉红指印更加让人不忍,沈宝寅心里一软,只好说回丰霆关心话题:“他没得逞。那个人长得很高,力气特别大,我拼命挣扎,他很生气,扇了我一耳光。不过他也没占到便宜。我不信梁家圆的话,但也做了准备,我用电棒电他,他捂着下面吱哇乱叫,我就趁机跑了。可是还没有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我那个时候才发现,我走进了一栋正在修建的教学楼。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撞上了况争。” 边说,沈宝寅轻轻靠过去,脸颊贴住丰霆下巴,捞过丰霆的两只大手环在自己腰后,用一个毫无间隙的拥抱,试图把丰霆高高悬起心脏拽落下来。 第77章 “况争是梁家圆发小,两个人同在九龙城寨出生,同时上学,梁家圆头名考进名校,未来之星。况争早早进入社会,年纪轻轻,已经在堂口做红棍。况争当时也是来找我寻仇,见到我被人夺命似的追着跑,马上也跟了上来。那个歹徒见到有人出现,况争又长得年纪小,很可以以假乱真充作学生,大概也是怕引来更多人吧,就跑了。我于是落到了况争手上,他拿一把刀架我脖子上,说梁家圆是为我做替死鬼,要我说出到底跟什么人结仇,又到底是谁害死梁家圆。我虽然心里有猜测梁家圆的死有蹊跷,可真的听到,还是受到惊吓。他想问的事情也是我疑惑的事情,再说他也算阴差阳错救我一命,于是我再三同他保证,一定帮他查出真相。况争告诉我,梁家圆常常对他说少男心事,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没把我的名字当回事,没想到梁家圆会为我送命。” 沈宝寅说到被男人压住,丰霆的脸色已经难看像要杀人,又听他三番两次提到梁家圆是为他送命,知道这一定是沈宝寅心内一根伤筋动骨的刺,并且已经成为长期创伤。 他沉声插嘴道:“一个年轻生命就那么枉死,再可惜也没有。但你难道不是受害者?” 那意思,是叫沈宝寅不要过度愧疚。 沈宝寅瞥了丰霆一眼,按道理来说他确实可以不愧疚,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他如何能不愧疚。 他曾经看过一个新闻,两个人驾一辆车出门游玩,遇见车祸,罹难一人,存活一人。 剩下来那个人,直到二十年后接受采访,还是讲:“我无有一日好过,我很痛苦,我总想,其实我一直坐在那辆车上,没有死亡,但也未活下来。” 十五六岁时,很长一段时间,沈宝寅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即使过去再多年,也未能下车的幸存者。 他的灵魂在那时生了病,他自己心里明白,却没办法彻底痊愈。只能看着自己同那个萍水相逢的、欲说还休的、停留在十五岁的少年,永恒地绑在一起。 这么多年来,唯一知情人况争虽然没责怪他,但也从来未安慰他一句,不是你错。 只有丰霆,除了今日为了套他话而刻意指责他自甘堕落的几句话,似乎他经历任何事,丰霆都认为他是无辜受殃及。 他在外面“狂嫖滥赌”,丰霆闻到他一身酒气,气急败坏之时也只责备一句:“你怎么不长记性,又交坏朋友!” 沈宝寅永远是好孩子,都是恶毒坏人带歪了他,都是糟糕环境陷害了他。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已不再责怪自己,也好多年不做噩梦,更加不需要任何慰藉,甚至可以当个故事平淡讲出,但丰霆那样说,他心里还是好过没人安抚。 “况争说,拿到那封信以后,梁家圆也感到害怕,他是先回家,和况争说了原委,又问要不要报警。况争骂他傻,要他不要参与有钱人的恩怨。梁家圆嘴上说好,晚上却回到学校。我和况争对完手上的信息,气得全身发凉。况争说,梁家圆坚强独立,如果不是遇到非人折磨,他一定不会轻生,也或许他根本不是轻生,而是遭人推下楼。那时梁家圆还未下葬,我和况争去到他家,劝了好久,梁家圆妈妈终于同意验尸。我那时还不知道他临终时受到是那样的侮辱,只当他同我一样,被歹徒用了同一个手段来欺负。我想着,我虽然躲过了那针毒药,梁家圆却不一定,他的死,说不定就同毒瘾发作有关。法医验完,说梁家圆确实符合自杀高坠。虽然排除他杀,但剩下的报告多么触目惊心,我和况争甚至连梁家都不敢回去。他发誓说一定要替梁家圆报仇,我亦向他保证,一定把罪魁祸首抓出来,到时任凭他处置。” 头次下手是强奸,再次下手是迫使人染毒。受到奸污,身体尚能慢慢恢复,染上毒……这辈子,便算是到头了。 丰霆不敢想象,如果那针毒剂真的进入沈宝寅身体,沈宝寅如今会是什么模样,他此刻又还能不能像这样,把沈宝寅抱在怀里。 这伙人,简直穷凶极恶。 丰霆感到齿寒,忍不住将沈宝寅抱得更紧,又伸手将他头抬起,迫切紧盯他的眼睛,要从沈宝寅目光中确认对方确实健康、平安。 “这么大件事,你当时才十五岁,为什么不告诉叔叔?” 沈宝寅被迫仰头,下巴颌叫丰霆大手捏得轻微刺痛,却不挣扎,软软地任他摆布,微笑说:“告诉爸爸,爸爸会报警,警察来调查,查完发现那些老鼠一般的渣滓早逃到埠外,警察又能怎么办,全天候贴身保护我?别逗了,丰霆,你也知道不可能。然后爸爸会替我转学。再然后呢,谁来查背后真凶?谁又来为梁家圆报仇?我暂时安全,以后再有别的方法害我,我又要转去哪里?还能有一个梁家圆替我挡灾吗?” 丰霆的手松开沈宝寅下颌,沉默了。 他完全不知道,沈宝寅少年时期竟然有过这样生死危机。 沈宝寅如今回忆起来面无波澜,可当时他该多慌张无助,他记得沈宝寅中学时瘦得穿衣像披面粉袋,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那样一个羸弱的身躯,面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身后,整个香港,居然无一人值得他信任。他不相信任何一人可以为他撑腰,宁愿独自怀揣重金去向另一个年轻的亡命之徒寻求庇护。 第78章 他有多硬的命,多大的胆子? 丰霆感到后怕和愤怒,两种极端情绪平静以后又感到锥心的痛苦,他常常觉得沈宝寅对他全然无知,可他对沈宝寅,又何尝不是。 沈宝寅的风声鹤唳和尖锐戒备,居然是这样的缘故,这可真是个叫人痛彻心扉的真相。 “你忍着谁也不告诉,最后是否得到你满意的结果?” “当然。你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吃亏,有人花钱请人来害我,我不查出是谁,哪里睡得着觉。对方可以花钱买命,我也可以。况争是和盛的人,和盛是做蛇头生意起家,那几年虽然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手艺还在,管他天南地北,就是埋在土里,也能将骨灰挖出来。古惑仔的命比我的便宜太多,我拿两万英镑让况争去悬赏,不到一周,参与梁家圆事情的五个人,除了那个给我送信的无辜女学生,全都被逮了出来。” “阿寅。” 沈宝寅看他担忧眼神,微笑:“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动什么私刑,我没那么傻。扇我耳光那个,我原本预备亲手扇回他二十巴掌,打到五个巴掌手就痛起来,况争代我抽完剩下的,牙都打落几颗,一张脸肿成猪头,我看完才离开。其他几个,我不知道被况争带去了哪里,但他应承我,绝不会叫梁家圆白死。况争如今是和盛大佬,够胆走到这步的你觉得会心慈手软?” 已经不必多问,那几个人渣即使没有早登极乐,也一定受到应有惩罚。 【作者有话说】 收藏破千,是个好消息,本章原本要分为两章,现在二合一了,多谢大家支持!(本人绝对不提倡暴力,一切只为剧情服务) 第38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3) 丰霆道:“你们是否问出幕后主使?叫什么名字?” “领头那个说,花钱雇他的人要他整垮我,最好我一蹶不振,精神失常。方法不论,但是一定不能害我性命,而且要暗中进行不能暴露。黑社会没头脑和文化,除了暴力恐吓,只能想到从黄赌毒入手,愚蠢!” 丰霆还是问:“那个人是谁?” 沈宝寅自顾自道:“现在想一想,如果不是梁家圆,说不定横尸那个就是我。” 反正顾左右而言它,不答丰霆的问题。 他是想要折磨丰霆,才讲这样丧气的话,还故意忽视对方的疑问,谁叫丰霆刚才以扭曲他名声的方式来逼他坦白。 丰霆似乎也看出他是有心回避,终于暂时放弃追问,叹口气:“阿寅,你跟梁家圆不同,你不会赴约。” 丰霆确实了解他,沈宝寅一愣,笑了:“是,我连信都不会拆开看。” 丰霆嘴唇张合一下,还想说什么,沈宝寅打了个哈欠,伸手勾住他脖子,脸颊挨上他胸口,嘟囔:“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好累啊,我今天讲了太多话……” 态度很淡,好像全然不把这段经历放在心上。 “从前是我错,对你缺少关怀,以后不会了。”丰霆心疼他的故作轻松,真的不在意,怎会把细节记得那样清楚。 “你肯同我倾诉,我很高兴,证明你终于愿意信我。可是阿寅,我不想每次都用激将法你才肯同我讲真话。答应我,以后遇到任何困难,再小,你再觉得自己应付得来,无论什么,都要跟我说,我想知道,我想要帮你分担、想要替你解决。” 沈宝寅心率加快一阵,过了一会儿,不太当回事的,呼吸喷在他赤裸胸口,睡眼朦胧,满口答应:“好,好。”又把头往丰霆怀里深处扎,整张脸贴住丰霆滚烫肌肤,“今晚不在浅水湾,你不用半夜偷偷走。” “我不走,抱住你睡。”丰霆揉一把他柔软的头发,神色温柔,心里却如同刀割。 沈宝寅几乎整个身体蜷在他怀里,依靠着他,好像有他在就万事不愁。 但他知道,下次遇到事情,沈宝寅依旧不会想到他。 就如同唐生公司那场小小意外,若不是最后需要他签字盖章,沈宝寅一定从头到尾不会向他提起发生了什么——沈宝寅无意与他分享任何喜悦和痛苦,尽管他们的身体此刻紧紧贴在一起,心脏与心脏只隔两副骨架皮肉。 “阿寅,忘记不好的,做个好梦。” “我就要升职,马上骑到你头上,当然会做好梦,还要你说?”沈宝寅哼哼。 丰霆听他瓮声瓮气撒娇,突然感到有些血热,不禁低头吻了沈宝寅发顶。他闻到了清淡香波味道,忍不住就把沈宝寅从怀里拽出来,翻身压在了身下,手沿着温软的胸膛皮肤一路往下摸去。 丰霆说:“好大志向,幸好如今我还大过你,还能骑你几天。” 沈宝寅尖叫一声,蜷缩起双腿不肯让他摸,敌不过丰霆攻势,被吻上几分钟,莫名其妙自己张开腿。 这一定是丰霆最温柔一次,沈宝寅从前常常扇他巴掌要他轻一点,今天反而要喃喃地求,快一点,重一点。 浴室里水声哗啦,丰霆把浴缸内热水放好,返回房间将昏昏欲睡的沈宝寅拦腰抱到浴缸里,自己也坐进去。 水位陡然上升,温热浴水溢出缸外,落在燕子纹饰的花砖上,滴答滴答。沈宝寅双眼湿润,瑟缩着肩膀,脑袋靠在浴缸边缘,闭着眼假寐。 丰霆坐他对面抓他一只脚踝抬高替他清洗身体,像在濯洗一段昂贵的象牙美玉,动作轻而仔细。沈宝寅叫他揉捏得昏昏欲睡,这时,丰霆突然又问:“阿寅,买凶害你的人是否姓丰?” 第79章 突然同他讲这个故事,沈宝寅一定不止是辩驳他的“指责”,也不止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性情大变。 这段故事里,还藏着另一段话。 沈宝寅心里一个激灵,缓缓睁开眼看向丰霆。 热腾腾雾气弥漫,丰霆冷淡俊挺的面容带着一丝故作镇定。 沈宝寅突然有点后悔提起这桩旧事。 他确实是被丰霆高高在上指责的语气激怒,想令丰霆愧疚后悔才肯自揭疮疤,可此刻,真的看到丰霆露出自己想象中的痛苦愕然表情,却忍不住心软。 沈宝寅,你是不是这么贱格心疼他?只是睡了几觉,他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忘记多年委屈辛苦。 他在心里狠心地骂自己,可眼睛怔怔望住丰霆,还是不想开口。他也不晓得心头为什么发乱,大概是因为丰霆是丰家的歹竹里出的唯一一颗好笋。 “是我妈,还是我舅舅?”丰霆从水中伸出湿漉漉温暖手掌,倾身抚摸他侧脸,“不愿意告诉我,是觉得我不能为你做主,还是怕我伤心失望?” 沈宝寅下意识歪头蹭他手掌,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看上去太过依恋他,于是不自然地别过头,过了一秒,又转回头,缓缓盯住丰霆。 “如果是呢?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根本他们都有参与,你要怎么做?” “阿寅,如果是,我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丰霆,我不骗你,我确实怀疑过,头一个就是怀疑你妈。” 丰霆眼皮轻轻一颤。 “可是那些人说没见过雇主,只说一看就知道雇主是头次买凶,电话里用了变音器,结结巴巴,一句话分好几次讲。他们约定现金交易,一次付清,钱袋里是我的相片同在校信息,手写纸条,他们一直保留,后来那张纸落到我手上,我对比了很多人的字迹,但始终没办法确定。” 幕后真凶没有抓到,那就是说,可能不是他母亲或舅舅。 但丰霆却并未松口气,因为他发现,在他心里,对于沈宝寅的怀疑,他悲哀地竟然也觉得赞同。 他问:“纸条是否还在你手上?” 沈宝寅眼都不眨:“我留着那个做什么?” 丰霆望着他,蹙眉,显然不信。 沈宝寅轻轻挪开目光。 沈宝寅说:“后来对方又买通我同学带我去了夜总会和赌场,我本来想从我同学身上挖出究竟是谁见不得我好,三番两次要整我,不过我放弃了。那段时间况争犯事正在蹲班房,我空有钱,没有门路,实在困难。所以我试了另一个办法,按他们说的,那个背后的人,他只是想看到我自暴自弃,并不是要我真的去死,我干脆如他愿。接连三天,我留宿夜总会,那之后,对方安静了很多。这样过了一年,我不想再喝酒,就想了个办法让爸爸知道我念不下去书,我想要离开学校接手他的生意。” 丰霆安静几秒钟,匪夷所思地说:“你想的办法就是同时和两个女人上床?” “你非要讲这么难听?”沈宝寅神情略有些尴尬,“很有效不是么。” “两个你都碰了?” 沈宝寅感到无比的憋屈,不自然地转开了头。他还没出声,丰霆突然说:“不提这个,这不能怪你。” 明明在意得要死,偏偏还充作大方。沈宝寅见不得他这个强撑风度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想发笑。他很想说,你有什么资格计较,又有什么资格宽容地说这句“我不怪你。” 你那时也没管过我,如今却靠个情人的身份来翻旧帐,真够无耻。 但丰霆似乎同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耻,主动住了嘴,他就收回了开口伤人的打算。 “好了,你的好奇心现在总算得到满足了吧。你知道了,我不是生来就那么下贱,我只是太累,有人要看到我烂到泥里才肯放心,我没有办法。” “丰霆,你从小到大都光明磊落,讨厌我就和我形同陌路,吓得我和你说句话都需要三天来鼓足勇气。喜欢我就密不透风关照我,对我好到让我怀疑你别有用心,甚至愧疚是否是我自己太疑神疑鬼。你总把我吃得那么死,我也想听你的,做个言行举止符合我身份的三好青年,我也不想这么辛苦这么狼狈这么机关算尽,可是我没办法,这是我妈咪好辛苦留给我的生命,我得活下来,我必须平平安安长大。” 丰霆露出一个苦涩微笑,这样他就彻底地知道,为什么沈宝寅愈来愈仇视他们母子。 那样的惊痛过往,不是他轻轻讲几句情话、赌几句誓言、亦或者尽力荡平沈宝寅事业之路上的阻碍,就能弥补。 可他还能如何呢,他回不到沈宝寅的十五六岁,只能做到这些,将申港这座被他维护得还不错、本就属于沈宝寅的庞大身外之物,同沈宝寅或许并不看重的,他的爱情和忠贞,统统献给沈宝寅。 “你一直都过得不安全,不开心。”沈宝寅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遭到那么大迫害,没道理忍下来。他还是想问,沈宝寅忌惮他和他母亲也就罢了,沈振东为什么也得不到他的信任,“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叔叔,你是他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替你做主?” 丰霆居然撺掇他告状,而且是在明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姓丰的情况下,这简直是大义灭亲。 沈宝寅哑然片刻,他告诉自己,丰霆只是说着好听罢了。但心脏却不由自主啵啵乱跳,喉咙也感到一丝莫名燥热。 第80章 他呲牙笑了笑:“是啊,好蠢啊。那时好小,跟爸爸赌气,我想,爸爸又不爱我,把那个该死的讨厌鬼找出来又怎样,我没有实际证据,只有张轻飘飘纸条,即使爸爸信我,警察未必。大费周折,反而引起对方警觉。圣安德校门太不坚固,谁都可以来翻一翻围墙,对方那么胆小,本来只敢买凶不敢害命,万一受到惊吓突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我岂不是死得冤枉。现在我知道了,爸爸很看重我,当初其实不用那么辛苦,大不了不去学校,天天呆在家里受二十四小时保护,爸爸才不会让我有事。” 丰霆说沈振东一定为他做主,沈宝寅刚才没有反驳,其实心里想,那可说不定。 如果换成现在,沈宝寅一定不会轻易把这份委屈咽下,既要大张旗鼓讨个公道,还要闹得全家不得安宁,让任何人都不敢看轻和害他。 只是当时才十五岁,年纪好小,从未经历过这样血腥事件,加上对丰姗兄妹阴影太深,又错估沈振东和她的感情深浅,很怕真的是丰姗兄妹害他,而沈振东没有选择他。 那时候,心里其实是很灰心的。 毕竟当初他和他妈妈两个人捆在一起也未没能超过丰姗在沈振东心底分量,他小姨明明没有推丰姗下楼,也被驱离香港。 他后来三番两次替黎兰君解释,而沈振东说:“阿寅,我已经不再追究,你就不要再挑起家里的纷争,爸爸头很疼。” 那时起,他愕然发现爸爸一点不在意他的想法,所以遇到坏事,才会选择隐瞒。 反正他靠自己也保护了自己,何必自找伤心。 也有点赌气的意思吧,想证明,他的人生再也不用任何人体谅。 如今愈加长大,沈振东愈加老,变得愈加亲近他,他又改变了看法。无论如何,他是沈家唯一的后代,沈振东或许不关心家长里短,也不太在乎儿子的心理健康,但绝不可能不在乎沈家唯一一根香火的人身安全。 他当年忍的实在没有道理,干嘛赌那份气,以至于白白吃了多年苦头。 第39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4) “阿寅,当初,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我害你?” 沈宝寅低头不作声,黑色长睫被雾气润湿,无端端看上去有些可怜。 丰霆用大拇指摩挲了几下他粉红色的嘴唇,催促他开口。 沈宝寅张嘴咬了一口他的手指,又轻飘飘斜睨他一眼,像是泄愤。 丰霆就知道了,沈宝寅没有怀疑过他。 丰霆的心一霎那软得不得了,沈宝寅不相信全世界,可是没有疑过他。 “为什么信我?”水波晃动,哗啦一声响,是他靠近沈宝寅发出的动静,太惊喜,以至于忍不住话也变多,“阿寅,我那时候对你并不好,可你还是相信我吗?你八岁的时候就很喜欢我,第一次见面就要我帮你做这做那,很依赖我。我那时候觉得你很麻烦,现在希望你多麻烦我。” 沈宝寅努力不受丰霆情话影响,从长句中寻找他可以回答的问题。 “因为你很穷,你没有钱买凶。” 他边从客观角度分析,边局促地从水里伸出两只湿漉漉手撑住丰霆慢慢压下来的宽阔结实胸膛。 他离得太近,让他呼吸困难。 丰霆的自信令他疑惑,他确实在童年时期对丰霆产生过浓厚好感,但那只是基于他大脑发育不成熟以及丰霆确实有副太过出色长相。 现在他已经长大,香港太多美人,丰霆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早打破童年时虚假的美好记忆,如今丰霆对他来说,身体迷恋,当然有,谁不爱年轻健壮的男人,况且丰霆干净、免费、自律,又是自己送上门,不用显得他是个蠢人。 可要谈精神爱慕,沈宝寅绝不承认。一个宿敌的儿子,沈宝寅不向他讨债就不错,还去向对方给出自己的爱情? 真有这天,他要替妈咪抽自己两个巴掌。 “而且你太骄傲,你中学连书费都只肯用奖学金,我早知道你迫不及待离开我家。你看不起我家的钱,看不起我爸,也看不起我,你什么也看不起,清高得要命,偏偏还要装作谦虚绅士。” 最后盖棺定论:“你没有理由害我。” 丰霆的心弦被悄然拨动。 他念书时候确实急于自立,也厌恶沈家,可表面上,他从没表达过不满。 他一放假就按时返回沈家做丰姗的乖儿子。像尊重任何长辈一样尊重沈振东。 事实上,家里有个沈宝寅这么离经叛道动不动摔筷掀桌的反骨仔,他的冷淡根本不值一提,完全被衬托成了程度较高的内向。 从没有人发现他心思。 他坚持住校,坚持自己负责学费,连丰姗都只是叹气,说他不必那么好强,不用因为担心妈咪在沈家被人看不起就这么努力念书,不拿奖学金,她也知他争气。 沈振东也说把他当亲儿子,要他把沈家当自己家。 只有沈宝寅察觉他温顺表面下叛逆。 最滑稽的是,沈宝寅从来避他不及,十年内两人交流少过台风登岛次数,匆匆数面,却比生他养他的丰姗还了解他。 丰霆无法承认这样的沈宝寅不爱他。 他已经确认沈宝寅心里有他,不管深浅,总归是有。但沈宝寅糊里糊涂,天天同自己潜意识作对,不肯向他的心靠近。 第81章 沈宝寅觉察到他的沉默,不高兴地拿脚趾拨弄了一下他的小腿,道:“怎么总是我在回答你问题?” “那么换你来问我?阿寅,我会很高兴,你终于想要尝试来了解我。” “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只是恰好话赶话说到这里。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一点也不想和我家沾上关系,怎么毕业又突然进来公司?我总以为虽然你妈贪得无厌,但你至少不会是我的敌人。怎么,是念大学的时候被谁欺负,还是终于被你妈妈拜金思想荼毒,觉得沈家的人虽然不讨你喜欢,但金钱总是无辜……” 话还没讲完,被丰霆打断了:“阿寅,有句话你说错,我不是看不起你,我是对不起你。” 沈宝寅玩笑似的眼神凝滞了。 丰霆深深注视他双眼。 沈宝寅今天肯把心剖给他看,固然是受了他故意的刺激,不堪再忍受莫须有的诋毁,但谁能讲里头没有在意他的意思。 沈振东骂沈宝寅不知几回,他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数落过沈宝寅,可是沈宝寅从来不屑解释。 偏偏今天,沈宝寅解释了,他急慌慌辩解时,那一霎那的反应,委屈,愕然,心碎,不是可以作伪。 沈宝寅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在乎他的看法、渴求他的理解,丰霆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里同样埋了许多陈年旧事,以前沈宝寅抗拒交流,防备至极,知道说了无用,所以他闭口不言,只一味埋头做出行动给沈宝寅看。 如今他的努力有了成效,沈宝寅若不是在他身上感受到安全感,不会和他吐露这么多。 那么他是否也可以把自己的心交出来,沈宝寅这回,大概会愿意看一看。 丰霆语速很慢,每一句艰难而坚定,仿佛什么滚烫的、悱恻的、不堪言的,全都在慢慢往外涌出:“如果我说,直到他们结婚前我才知道uncle沈大名是沈振东,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同我一样是单亲,我对我妈插足的事情并不知情,你会不会相信我?” 这是丰霆第一次正面承认丰姗确实是破坏了他家庭的第三者。 从前,每次,每一次,丰霆要么回避,要么生气,总之绝不承认丰姗恶劣品行。 丰霆是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要他承认自己母亲做出丑事,绝不比杀了他好过。沈宝寅常常和他就这一个问题争执不休,并且因为丰霆明明知道真相却每每非要否认,更加感到怒火中烧。 可现在,丰霆终于告诉他,不是你记忆出错,不是你敏感多疑,本来就确有其事。 苦苦寻觅的答案,经过漫长拉扯得到了肯定,沈宝寅反而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 他点点头,鼻子发酸,嗓音也有些沙哑:“你是想要跟我解释?你先说,我再考虑是否要信。” “你妈也并不是我妈害死。你总控诉这一点,我想知道,究竟谁这么告诉你,还是你亲眼所见?” 沈宝寅顿了顿,道:“我妈咪去世那天,有人同我讲,你妈在前一天的傍晚去过医院见她。” “谁说的?”仿佛接近真相,丰霆喉结紧张滑动一瞬,沉声问:“哪天?” “谁说你不需要管,就当我亲眼所见。” 丰霆敏锐万分,哪里猜不到:“我说过不要太相信黎兰君。” 沈宝寅惊讶地看他一眼,不作声。 丰霆恨铁不成钢,叹口气:“你小姨从你身上拿走多少钱宝,她图的是什么,你难道真的没有数?” “我没了亲妈,对姨母尽尽孝心你也看不惯?”沈宝寅冷哼一声,“那你怎么就那么信你妈?” “至少在这点上,我相信我妈为人,她不会凌虐他人尊严。” “哦,原来她很讲信义,很懂廉耻。那你当初有没有料到她会做人情妇?” 丰霆愿意承认丰姗错误,却不代表他喜欢听别人反复提起此事,当即心中一阵羞耻,头疼地乞求道:“阿寅。” “真是谢天谢地,你们姓丰的居然还有一个人为此感到丢脸。” 沈宝寅只是下意识反驳,并没有故意恶心丰霆的想法,他也知道旧事重提没有意义,顿了顿,说回原来话题:“这件事,确实是我小姨告知我。从我妈咪病重不能离院开始,我小姨就来到香港陪伴她。七二年圣诞日,我生辰,爸爸在外出差回不来,小姨和妈咪一起在病房为我庆生,晚上我回家,小姨留宿病房陪伴我妈咪。第二天,家里接到电话,讲我妈咪已经去世。” 提起妈妈,沈宝寅情绪永远无法冷静,他眼圈红红,压抑着恨意。 “后来就是婚礼。小姨带我偷偷去教堂观礼,我们站得很远,她问我,之前认不认识这个新妈咪?我告诉她,认识的,爸爸常常带着我同她见面。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走得很近去看仪式,看完回来告诉我,其实我妈咪去世那晚,有个女客来访。她从没见过那位客人,还以为对方是来探望我妈咪,我妈咪叫她出去等,她就出了门。她又讲,其实爸爸常常偷偷摸摸出门,我妈咪一个足不出户的病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没发现。可是我妈咪不准她插手,她也就不知道那个被爸爸藏起来的人到底是谁。刚刚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那晚的客人,就是台上的新娘。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你妈哪里是什么我爸爸的挚友,根本是他见不得人的情妇、气死我妈咪的罪魁祸首。” 第82章 丰霆的脸色很多变化,似乎是在耻辱地消化这段亲生母亲的罪行,又好像一个检察官,从中寻找着翻案的线索。 好一会儿,徐徐问:“是你先跟你小姨讲,我妈同你爸早已认识,她才告诉你我妈曾经去过医院?” 沈宝寅不假思索地点头,脸色透着一股鄙夷的厌倦。 “你确定是七二年圣诞?” 不信他,才会咄咄逼问,沈宝寅斜睨丰霆一眼,十足不耐烦:“我生辰第二天就是我妈咪的忌日,我怎会不记得?” “那么我告诉你,那天,我妈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医院。” 沈宝寅最气他偏袒丰姗,当即心里发怒,把他手从自己怀里拿起咬一口,丰霆吃痛收手,沈宝寅抬眼恨恨瞪他。 丰霆手上全是他牙印,为了防止沈宝寅继续搞破坏,他把沈宝寅的脑袋往后推了推:“听我讲完行不行?” “你说!” “我妈没有时间在那天去耀武扬威。圣诞那日,她早起就开始发热,乙型流感,高烧不退,三天才可以自己下床。你爸爸也在我家,平安夜来的,呆到圣诞第二天的清晨,接了个电话,突然离开。” 沈宝寅脱口而出:“他那两天都在出差,怎会在你家?” 丰霆的表情有些屈辱,没说话。 子不言父母过,珠胎暗结、无媒苟合这种话,沈宝寅能够挂在嘴边,可他无法做到。 沈宝寅过了一会儿才顿悟,当然是沈振东撒谎,借口出差,实际是去同丰姗约会。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也不说话了。 这样呆了一呆,沈宝寅突然坚定地摇摇头:“你一定是在骗我,不可能的,我小姨没道理骗我。” 丰霆瞧着他故作镇定的脸,也不反驳,只静静地看着他。 “我小姨还讲……” 丰霆欲言又止。 沈宝寅却不讲了,顿住了,面色有些茫然。 良久,沈宝寅的喉结轻轻滑动,好像把很多话咽了下去,只轻轻道:“我小姨是为我好。” 也不知是在说服丰霆,还是说服自己。 他不讲,丰霆也猜到,那些未尽之言一定是些诛心的话,目的在于使沈宝寅树立起对他们母子绝对的憎恨。 黎兰君可能在其他地方撒谎,但大概确实早就知道沈振东有婚外情,否则不可能那么迅速地编织出一个合理的谎言。 若永远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情妇也就罢了,只要沈宝寅依旧是沈家唯一的血脉,沈宝寅母亲都不屑于点破的事情,黎兰君更加不会主动地去指责姐夫的私德。 丰霆觉得自己简直能参透黎兰君当时的想法——偏偏在沈宝寅母亲去世后,这个她不以为意的情妇居然真的登堂入室,在黎梅君葬礼过去仅仅不到半年。 亲姊遭到这种羞辱,黎兰君岂能不恨,既然恨,又怎么可能亲眼看着唯一的外甥,全然年幼无知的时候,懵懵懂懂去投入新妈咪的怀抱。 这不是多复杂的猜想,循着常理就能明白,她只有再三地警告沈宝寅,即使翻覆事实也要在沈宝寅心中扎下这根针,绞得沈宝寅不得好过,这样,才可以令普遍忘性大的孩子,永不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 丰霆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用手背碰了碰沈宝寅被浴水蒸腾得泛红的脸颊。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当然知道,沈宝寅已经倾向于相信他。只是这真相太讽刺,沈宝寅直到如今都深深信任着这个小姨,可是居然连他唯一信赖的亲人也对他有欺骗,他当然暂时做不到接受。 沈宝寅还要时间去验明真假。 被他摸了脸,沈宝寅愣愣转过头来。 怎么这么可怜,走丢的孩子一样,找个面善的大人,就盯着对方瞧,希冀可以得到一点帮助。 丰霆心疼泛滥,特别想要亲亲他,于是凑了过去,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嘴唇吻了吻。 大概是觉得痒吧,沈宝寅终于回过神,蹙眉把他的脸轻轻推开了,也不怎么真心,手指还缱绻地搭在丰霆的肩膀上呢,无意识地捏着丰霆的耳垂。 丰霆低着头,任由他搓弄,轻声地,带着期盼说:“现在知道来龙去脉,你心中是否还就这件事怪罪我妈?” 又来了,又来劝他放下恩怨。 沈宝寅连碰都不想碰他了,手收回来,自顾自往浴缸深处靠去。 他深刻知道自己对丰霆的感情只建立在童年时候朦胧的依赖和爱慕上,这些感情不太多,所以他也不知道能经得起自己忍耐丰霆多少次。 他确实对丰霆所说内容感到震惊,假如丰霆所言不差,那么就是黎兰君向他蒙蔽了他妈妈去世的真相,她令他妈妈的死亡,成为刺激他复仇的、滚滚不息的燃料。 沈宝寅心中怒不可遏,但他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丰霆叫他不要信黎兰君,可丰霆的话他难道就一定要全信? 即使丰霆所说全部属实,但丰姗插足他家庭是真,蓄意栽赃他小姨是真,捧杀陷害他是真,侵占他母亲心血也是真! 他母亲死亡的真相,他确实是道听途说,可以上事件是他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丰霆要他原谅这一条,可没有这件事,还有许许多多条款,丰姗在他心内的罪名,罄竹难书,单单去除这条,有什么意义? 丰霆难道是想要以此为起点,打算在往后一点一点化解他心中怨愤? 第83章 假如真是如此,沈宝寅此刻就可以告诉他:死了这条心,我绝对无法办到。 如果真的如了丰霆的愿,那么他这些年受的苦,他的生命就失去意义。 忍住暴躁心情和蠢蠢欲动的巴掌,沈宝寅道:“你至少还有一个妈可以喊。” 丰霆不屈不挠跟过来,挨着他,几乎把他拥在怀里了:“你明明已经知道你母亲的去世不是我妈造成。” 沈宝寅说:“就当你说的是真,但是我的家庭确实是你妈毁掉。” 丰霆说:“你如果非要这么计较,我的家庭是否也是叔叔毁掉?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共同犯错,你全怪到我妈头上,是否太不公平。” 沈宝寅微微怔住。 望着他茫然无助的表情,丰霆心里一痛,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今日明明是来解决问题,为什么又在为他们两个吵架。” 在得知沈宝寅少年时期经历后,丰霆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同他作任何争论。 沈宝寅受了绝对的苦,尽管那些痛苦并非他亲自造成,可因为他是既得利益者的亲人,所有的中立发言,便都显得那么的冷漠虚伪、居高临下。 爱了沈宝寅,使得他感同身受了沈宝寅的委屈愤懑,又因为使沈宝寅受苦的始作俑者是他永世抛不开的亲人,他还受到一种道德上的谴责。 他要是足够理智,就该彻底做个旁观者,什么仇什么恨,都由他们去纠缠,过自己的日子去,怎样都不会令自己身陷这样的双倍痛苦之中。 可是他居然不想逃离。 第40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5) 叹口气,丰霆说起别的:“你之前是不是问我,为什么我明明想离开沈家,最后还是进了申港。” 沈宝寅默默看他。 丰霆非常想亲他,于是也真的亲了,他低头,温柔抵住沈宝寅嘴唇,贴了两下,移开,低声道:“因为这个,你恨死我了吧。以前看到我只是装作不认识,自从我进公司,干脆把我当假想敌。从前你不信我,所以我同你解释也没什么用,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是贪你家财产,也不是要为我妈争什么。你总把我想的那么坏,我简直冤枉透顶。沈家再大我也不稀罕,可是你还好小,在国外念书,生病了,一天到晚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你健康,打来的电话全是催你玩耍享乐,狐朋狗友!你说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虽然你表现得好像再也不愿回香港,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一定想要掌握住申港。我做不到时时刻刻陪你身边,不如为你探路。” 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示爱,今天以前,他们还是常常互相讥讽的姘头一对。 多么荒谬又甜蜜的场景,做梦都没有这么开心。 沈宝寅心里一热,瞳孔微微颤抖了一下。 丰霆低头,又凑过来,嘴唇轻轻摩挲沈宝寅的唇瓣。 沈宝寅就喜欢这种单纯的,更像是彼此安慰的亲吻,他知道。 沈宝寅张开嘴回应,眼睛慢慢阖上,仰着头和丰霆接吻。 丰霆确实刚告诫自己不要再提,免得吵架,可是换气间隙,看到沈宝寅态度有所软化,忍不住又绕回老问题,轻声说:“阿寅,不想原谅就不原谅,我不逼你。但是帮帮忙,至少尽力避免让家里出现争吵,好不好?” 沈宝寅的动作停下来,睁开通红眼睛凝视丰霆,停顿片刻,眼睛里柔情渐渐退却。 丰霆确实是不再试图对他讲道理,可也没罢休,沈宝寅哪里被他这般缠弄过,丰霆的态度,称得上祈求了,因此他本来要翻脸的,却只叹了口气。 “丰霆,你真自私。” 丰霆似乎被刺痛一瞬,声音一哑,道:“是,我自私。” 他这般坦然承认,倒叫沈宝寅心中的气闷如同扎了孔的气球,慢慢释放了。 丰霆当然会有私心,他总不可能盼着丰霆真是个圣人,何况圣人都有母亲,没人可以看着一头虎视眈眈老虎走向自己母亲而视若无睹,即使那只老虎不过是曾经挨了打,想要一报还一报。 这样想着,他竟然有些可怜丰霆,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此后但凡想要得到欢愉,必将承受接踵而来的痛苦。 沈宝寅讲:“我说过,我永不会变。我和你妈相看两厌这么多年,你何必非逼我们握手言和,我能接受你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别再勉强我做其他事。” 丰霆的心,如同一个遭到挤压的柠檬,无尽的酸涩过后,竟然得到几滴甜蜜的汁水——沈宝寅承认了,心中有他。 他情不自禁将沈宝寅搂紧了。 沈宝寅不知道他莫名其妙激动什么,自己并没有讲什么了不得的话吧。 假如他要是知道丰霆误以为他这是在隐晦示爱,必然会不可置信地皱起眉毛,断然否决:他的接受,只是讲丰霆是个合格情人,可并不是在做什么山盟海誓。 可是他全然不知呢,只感到丰霆的怀抱很温暖,浴缸的水,渐渐冷了,他想要贴丰霆更近,于是主动地,抬头吻了上去,同时很想揭过这段似的,匆匆撅嘴去亲丰霆的鼻尖和嘴唇:“别提这个,你亲我,快点抱我去床上,我还想做。” 同丰霆一样,他也为彼此总是因为沈振东和丰姗而争论感到了疲惫。 丰霆心知任重道远,把彼此全身水珠擦干,然后抓住沈宝寅两只手攀在自己肩上,把人稳稳抱起来。 第84章 “阿寅,我没有非要你们握手言和,我也知道你预备和我妈斗法,可你该知道,内讧的企业绝无善终那天。” 今天他们算得上是挑明了,沈宝寅也不再避讳,在他肩头自下而上凝视他:“你是要我认输?” “我想和你一起找到共赢方法。” “没有这种可能。”沈宝寅想也不想便说,“你知道我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是全心向我的,我宁可不要。丰霆,你是唯一一个例外,你该知足。那是你妈妈,你从她肚子里出来,她为你吃过苦,生恩大过天,所以我可以不要求你非得做个选择,只要你不在我面前非偏袒她。但你不要想着让我包容更多人,我跟她可并无任何情分。沈家只能有我一个主人,你们姓丰的,我一个都不想看见,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公司。” 丰霆完全地从旖旎心情中骤然跳脱了出来。 沈宝寅从前讲要把谁人赶出去,他都只当气话,今天听了这么多,他才终于正视,头次明确了解沈宝寅真实打算。 沈宝寅没有丁点虚言,他真的不仅要全部家产,还要家中只余他们沈家父子。 要不是沈振东也姓沈,丰霆真怀疑沈宝寅会连这个父亲都不想要。 丰霆将沈宝寅放在了床上,两只手撑在他头两侧,还带着些侥幸心理,轻轻地问:“非得如此?” 丰霆的表情略显疲惫,沈宝寅心内一痛,突然问自己:是我太极端,太咄咄逼人?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而已,他是个有主见且心志坚定之人,做的都是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每个妄图规训他的人都会以失败告终,没道理对方规劝他的次数增多,他就要怪到自己身上。 半晌,他道:“丰霆,我活到这么大,没有做过一件对得起我妈的事情。” 没有怎么保护好自己,也没有保护好妈妈辛辛苦苦存攒下来的基业。 沈宝寅一提起妈妈,丰霆就知道了,没有转圜余地。 他也上了床,躺在沈宝寅边上,替沈宝寅掖好被角,期间保持了长久的沉默,最后说:“好吧,全都赶出门。那么,你连我都不要再看见?” 沈宝寅谨慎道:“我们可以在外面见面,酒店,或者我买一栋新楼,等你找到新工作,就买在你工作地点附近。假使你找不到比申港薪水更高的工作,我也可以贴补你。” 计划如此周详,仿佛已经把他扫地出门。 丰霆笑了,心里那点甜蜜,全结了冰。因为沈宝寅的做法好耳熟,正是经典的金屋藏娇。 米荷就是这么被沈宝寅对待,当时他在温莎皇宫对米荷嗤之以鼻,没想到短短半年自己也落到一样下场。 或许是他判错,在沈宝寅看来,他其实不特别,是和米荷一样的,都是情人,男女的分别而已。 不过这也没关系。 他很快地安慰自己。 阿寅只是年纪太小,不懂得爱,他要把这些莽莽撞撞刺伤人的话作数,急惶惶地患得患失,才是自乱了阵脚。 他可以令沈宝寅心甘情愿同他夜夜交颈,难道就不能令沈宝寅心甘情愿同他日日相爱? 丰霆缓缓道:“你一定要把我妈驱离沈家,就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事。” 争权夺利是豪门天性,他可以帮助沈宝寅去获得家产,因为那是沈宝寅应得的。但不可能坐视不理沈宝寅在得到权柄后去强行破坏一桩法律认可的婚姻,即使他同沈宝寅一样,以这段父母婚姻为耻。可毕竟那是他母亲和沈宝寅父亲两个人的私事,做儿子的非要横插一脚,原本有理也都变成无理取闹。 丰霆的眼里有种寂寞,沈宝寅看不太懂,只觉得烦躁极了:“那你说你想怎么样?” “阿寅,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帮你掌握申港,事成之后,也会如你所愿,以后在公司,所有姓丰的你一个都不会看见。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沈宝寅奇异地说:“你凭什么对我提要求?我很稀罕你来帮忙?” 丰霆心平气和道:“凭你这份急功近利的心。” 沈宝寅叫他踩住痛脚,立马生了气,马上要从他怀里坐起来。丰霆不提,他险些真的忘记最近这段日子的风光,背后还藏着丰霆手笔。 丰霆按住了他:“我在讨好你,阿寅,你不要同我抬杠,否则我忍不住就想要教训你。” 沈宝寅瞪着他。 “好了,我同你道歉,我知道没有我你当然可以,是我没了你不行,是我非要凑到你面前,你只是可怜我才肯听我讲到现在……你睡下来好不好?被子里头进了风,明日感冒有你苦头吃。” “……” 丰霆这个人嘛,有时候说话非常不中听,可服软哄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往往令沈宝寅恼怒都没有发挥余地。 “哪两条,你先说,我看看要不要答应。”沈宝寅又躺回了他的臂弯。 “第一,在我查清楚之前,暂时和我妈休战,不要再在家中吵架。假如你念书时受到的伤害真有我妈参与,不要你动手,我自己清理门楣。我会带我妈离开,净身出户,从此再不返回香港。这些年我替你家做事,便算是弥补,所有薪水以及储蓄,我全都交给你,假如你觉得不够,或者你想要追究到法庭上,我也无话可说,恶有恶报,我不会因此恨你。只是非得走到这步你才能出掉这口恶气的话,阿寅,你是个大人,就要懂得承担申港名誉因此受损的后果,因为你此刻同我妈还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你如何选,我都配合。假如我妈是清白的,那么你不能够再逼他们两个离婚。你不为叔叔晚年想,也为你自己名声考虑,逼迫继母下堂,很好听?你从回家到如今,我敢讲,她从没在公司大事上妨碍过你,从今往后,我向你保证,这道防线我依然会坚守。” 第85章 好长一篇道理。 沈宝寅理解了半晌丰霆的意思,先是心惊于他的铁面无情,随即又在心中暗暗想,难怪这半年来自己顺风顺水,丰霆虽没明说,可他听得出,丰霆一定是在丰姗处下了苦功。 沈宝寅并不以此感谢丰霆,因为丰霆不过是个正常的有良知的人罢了,只是因为丰姗的衬托,才显得可贵。 而对一个正常男人,不需要产生赞赏。 丰霆似乎看出他心中腹诽,道:“我并不是在向你邀功,而是想告诉你,我妈不是我手中玩偶,她的举动并不受我完全辖制。你即使认为这很无耻我也要告诉你,我妈同你爸是夫妻,如今的申港,你不可否认她也有付出,即使她想要得到申港的一部分,从法律角度也没什么好讲。我应付她,不是看上去那么的轻易。我不同意她很多做法,正如她不理解我,我们各修一本经,各行其是罢了。我现在是在为你筹谋,不管你领不领情,至少不要趁机在我背后添乱。” 沈宝寅冷哼一声。 “第二,不许欺骗隐瞒我,也不要想整日琢磨着同我一拍两散,更加不要想拿我当情人处置。我身边从来没有除你之外任何人,以示公平,我也要你的忠心不二。” 第一条还可以讲是苦心孤诣为了维护家庭和睦,这条,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私心了。 沈宝寅为他丝毫不做遮掩的占有欲而感到震惊和害臊。 “只要你做到这两点,其他的,你想要,但凡我做得到,我都给你。阿寅,你该知道,如果要做到在叔叔退休后安全地将所有权力过渡到你手上而不损失申港利益,家庭的和平至关重要。” 沈宝寅久久地思考起来。 今夜的谈话完全是意料之外,是他情绪失控后的不良产物。 他还以为他同丰霆要互相猜忌、维持这份似近非远的暧昧直到他达成目的那天,在他想象中,那天就是他们夹缠不清的关系彻底破裂之日。 可是怎么会莫名其妙,他竟然同丰霆交了心,甚至只要他点一点头,即刻就可以成为盟友。 沈宝寅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丰霆愧疚时,可以获得这样一个承诺,更是一桩意外之喜。 假使丰霆真的像许诺那样,绝不和他竞争,沈宝寅开始畅想,那么在他爸爸退下来以后,他再去掌控整个申港,简直易如反掌。接下来,再把碍眼的丰姗和她那个贼眉鼠眼的哥哥赶出他家,他就真的可以好好过日子。 偏偏可气就可气在这里。丰霆这家伙,愧疚归愧疚,心疼他归心疼他,头脑却依旧清醒。不仅同他讨价还价,尺度还控制得那么好——叫他肉痛,却不到放弃交易的地步。 机不可失,如果他拒绝,丰霆因此恼羞成怒反了水,从此决意要与他争一争,那他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宝寅在心里挣扎半天,动也不动。 丰霆拿下巴推他脑袋,没得到回答,又低头轻吻他鬓角,低声哄:“很难回答?” 沈宝寅的耳朵受他低沉呼吸侵扰,半边身子都绵软了,艰难道:“好吧。” 答应就答应,反正是无本买卖,他无论如何都没有亏。 “你真的听懂我的意思?不分家,只要公司?” 沈宝寅咬紧嘴唇,闭眼道:“只要公司。” “好。”好像答应小孩子给他放学后买甜筒一样那么简单,丰霆只思考了几秒钟便做出决定。 沈宝寅额头被他亲吻一下,而后听到警告:“别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对你一直很宽容,但你知道底线在哪里。” 沈宝寅抬头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他总认为丰霆一定是他计划中最难跨越障碍物,可今天居然诉几句苦,流一回眼泪,就倒戈向他,好像做一本非常难的数学题,好不容易做到最后一题,发现是一加一等于几,太轻易,反而令他不敢相信。 第41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6) 窝在丰霆怀里闭眼眯了会儿,马上快要睡着,丰霆突然又旧事重提:“那张纸,有空给我。” “我说过,丢了。” 丰霆屈指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家长处罚家里撒谎儿童的意思。 “就算还在,你拿去又能怎样?”沈宝寅睁开眼抬头看向丰霆,对他的执着无奈透顶,“查到了,然后呢,霆总要学黑社会提刀斩人?” 丰霆说:“你最会记仇,一定不会丢掉证据。” 沈宝寅说:“真不知你操什么心,我比你更看重我这条命。买凶那个人胆小如鼠,在我小时候都不敢杀人,我现在长大,他更加不敢动手。” 因丰霆反复再三询问细节,沈宝寅忍不住好奇:“那时,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丰霆说:“阿寅,你还是太仁慈,想要几个偷渡来的人蛇消失,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 沈宝寅说:“你刚才还担心我杀人。” 丰霆好笑地扫他一眼:“谁说要一个人消失,一定要杀人。再说,你和我怎么一样,你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 “你呢,你难道没有日子要过?” 丰霆说:“当然有,想和阿寅甜甜蜜蜜再活六十年,只怕你嫌我烦。” “我没有答应过你。” 丰霆搂他进怀里哈哈大笑,笑声停止后,突然额头抵他额头,低声问:“阿寅,你已经知道我爱你,也相信我爱你,是不是?” 第86章 沈宝寅甜蜜的笑容消失了,面对丰霆深情迫切的目光,他迟疑片刻,却没有作声,只是抬头吻了吻丰霆嘴唇。…… 无非是动了动嘴皮子,说亲热么,也只有那么一两次,玩闹而已,根本没有做到全套。 可这一夜,沈宝寅感觉自己像是个内心被掏空的玩偶,睡得格外沉。以往起兴,做上大半夜也没有这样累的。 由此可见谈心用去的体力居然比上床还多,以后实在不应多谈,太损耗元气。 临睡前,甚至心有余悸地反思,做什么要同丰霆讲真心话? 他是看上了你,想要由身体到魂灵彻底控制你,可你呢,你解释那么多做什么,就好像他很重要。你难道也中意他,也想同他变得更亲密? 越想越觉得明日一定会后悔,惴惴不安地睡去了。可是第二天起床,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胸中一块滚烫大石被运走。 当然,也可能根本与一场酣畅的倾诉无关,而是因为睡的时间太长。起床时已经上午十点,他们双双迟到了。 两个人紧赶慢赶交替使用洗手间,沈宝寅刷牙时斜睨一眼丰霆,丰霆正好看过来,目光缱绻温柔,好似和他心有灵犀。 沈宝寅慢慢转过头,想,丰霆不也向他吐露许多心声么。丰霆说爱他,三个字,哪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也拿到了这个男人的把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失去秘密,想到这里,心里平衡许多。 那张纸条,写着幕后主使字迹的纸条,沈宝寅拗不过丰霆,在当日下午影印了一份给丰霆。 地点是在丰霆的办公室,午休时沈宝寅特地返回公寓,从保险箱拿出的原件。 丰霆沉默着看了那张复印件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摸摸沈宝寅头发,要他过好现在生活,其余他会看着办。 沈宝寅没作声,在心里翘首以待他的“看着办”。 昨天夜里,丰霆问他有没有查出真凶,他存心不让丰霆好过,含糊其辞说懒得查,实际况争出狱后还是查出了点眉目。 查到最后,虽然证据依然不足,可基本锁定了真凶,不过那时他即将被送出国,实在分身乏术去解决那个人。 而况争,况争倒是有空,可他是个彻头彻尾破坏分子,身上又有案底,被警方盯得很紧。要知道,处理几个没有前世今生的偷渡客简单,要悄无声息带走一个有一定社交圈层、又有点社会知名度的人,别提有多困难——换做现在的沈宝寅,一定有万种正大光明办法使对方自投罗网,可惜,当时他并没有二十几岁发育成熟大脑可以用来理智思考。两个极端的、惶恐的、四面楚歌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就未想过要通过正当途径报此血仇。 当时他们只是两个可怜的过江泥菩萨,根本做不到动手以后全身而退,加上况争还有个亲妹妹,寄养在乡下阿婶那里,并不是孑然一身毫无后顾之忧,要考虑阿妹未来。况且真正动手戕害梁家圆的凶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受到严厉惩戒,也算告慰梁家圆在天之灵,种种阻碍下,随着沈宝寅离港,这段故事暂时落下帷幕。 但短暂的不追究,不代表永久的遗忘。 离开香港前,沈宝寅总觉得凭借真凶这么蠢的做派,加之对方身份特殊,以后他一定用得着这个人,因此他把证据保留得很好,只盼将来自己回到家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场。到时将对方一击致命,既完全地替梁家圆报仇,也能一雪他所受的耻辱,岂不物尽其用。 那天还没有到,可是沈宝寅相信不会太远,他还在耐心等待。 丰霆当时问他:“不告诉我,是怕我伤心失望,还是怕我不能做主。” 沈宝寅那时没有回答。 他不怕丰霆伤心,反过来,他其实很期待看到丰霆自己查出真相时的表情,否则不会坏心眼地透露出证据的存在。 丰霆长久以来在他和丰家人之间摇摆,他实在很好奇丰霆这次会如何抉择,真如丰霆自己所说,替他出气。还是会要他忍。 丰霆常常让他失望,他却还三番两次对丰霆产生希望,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神经,既折磨自己,也折磨丰霆。 不过不管丰霆如何做,他都有准备,如果丰霆追查是为替人善后,没关系,证据他都有备份,不怕丰霆背后捅刀。 但丰霆若确实心口如一站他这边…… 沈宝寅的嘴角眉梢不知怎么,想到这个可能,竟然泛起笑意。 他在心里想:这怪不了他,是丰霆非要追问,非要向下追究,非要来插手他的人生,才让他有机会设置这个考验。 丰霆对他张嘴说爱这个字,还要他信。 他想要相信,可他不敢的。 于是他设置了一个标准,如果丰霆的表现可以拿到高分,那时他就心服口服承认,丰霆确实是毫无保留将自己献给了他。 尽管他是一个习惯孤独的人,兴许也会考虑接受这样一个人长久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收好纸条,丰霆邀请他一起用晚餐。遭到了沈宝寅的拒绝。 丰霆问:“同谁有约?” 沈宝寅眼珠一转,道:“探亲访友。” 丰霆说:“噢,你有什么亲友是我不认识?这个时间约见,总要吃饭,不妨带我一个。” 沈宝寅婉拒:“不吃饭,不见面,我同对方电联。” “是谁?对方总有个姓名。” 第87章 真是要颠破砂锅问到底了? 沈宝寅不太耐烦继续同他绕圈子,道:“打去上海。” 丰霆顿了顿,道:“噢,要讲那么久,连吃饭时间也空不出?” 明明知道他打这个电话的用意,还装模作样,沈宝寅怪罪地看他一眼。 丰霆一看他面色变沉即刻就要发火,果然不再装蒜,马上道:“今晚我会回浅水湾,不要关门。” “能不能进我的屋子,那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骗我。” 丰霆微笑说:“这件事的关键不在我。能否从你那个聪明的小姨口中问出真话,看你本事。” 姨甥离心,不是什么好事,沈宝寅讨厌他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尽管丰霆可能没那个意思,但他心里不安,瞧来瞧去,总觉得这个男人等着瞧他笑话呢。 “有空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一个孤家寡人晚饭落在何处。”沈宝寅白他一眼,优雅地将大衣拢了拢,绰约地留了个背影给他。 丰霆在他身后无奈一笑,被沈宝寅抛下了,该落寞吧,可目光紧紧跟着沈宝寅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总期盼着沈宝寅可以转过身来,再灵巧地白他一个。 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中毒,失笑摇头,也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本周上了一个任务字数较重的榜单,所以接下来四天都有更新。后面会恢复正常更新。求海星玉佩收藏评论! 第42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7) 沈宝寅同黎兰君总是保持着联系。 没有什么周期,逢年过节固定一个电话,其余的日子,有时是沈宝寅打过去问好,有时是小姨打过来关心他健康。 偶尔,黎兰君会向他要一些资金,数额有大有小,沈宝寅会看着给。 黎家只有这两姐妹,个个崇尚自由恋爱,个个看丈夫的眼光都很坏。 沈宝寅从没见过的那个姨父,讲是讲得好听,又是国际贸易公司执行副董事,又是商会名誉副会长,实际投资苦手,家里早就入不敷出。 那么大个家,要做到看上去光鲜亮丽,不容易,偏偏他小姨又极要这份面子,一家三口人,请了十几个佣人帮忙,勉强算是维持住黎家二小姐的气派。 沈宝寅外公是上海著名银行家,他尚坐中堂时家中当然兴盛,他去世后,两个外嫁的女儿,哪里还有什么依仗。反正沈宝寅还算能赚,赚了又不知给谁花,能够帮扶,便总是帮扶着。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头似乎是有点意外,有点惊喜,没料到非年非节,沈宝寅会送来问候。 略微寒暄几句,沈宝寅提到,已是十二月中旬,很快便是妈咪忌日,他想要在妈咪家乡的寺庙供盏长明灯,请小姨帮忙操办,一应费用到时由他报销。 外甥孝顺,黎兰君当然高兴不已,略微又感到些伤感,感叹这便已经过去十几年。 沈宝寅无意间提起:“小姨,不知道是否日子近了,最近总梦见在妈咪的最后时刻,其实是我陪在她身边。她抓着我的手讲很多话,可是醒来我都不太记得。你再同我讲讲妈咪留给我的话,好不好?” 黎兰君的声音顿了顿,良久,道:“那么多年过去,我也不完全记得清了呀。”含含糊糊一阵后,像是给自己壮胆,声线陡然变得严肃尖刻,“总之你要记住,你妈咪是含恨而终,她要你无论如何不可以让家产落到外人手里,要你做沈家永远的主人。” 沈宝寅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沉重,一字一句,几乎从牙缝挤出:“小姨,究竟是你不记得,还是讲,对于一个临时撒的谎,你实在记不清当时细节,此刻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圆?” 电话那边静了一刻,只剩下不规则的呼吸声传来,很慌张似的。 沈宝寅坐在饭店空荡的包厢里,目光无焦距地盯着面前摇曳的蜡烛火焰。他心里失望得简直想要仰天长笑,可掐了掐手心,还是命令自己保持冷静。 “小姨,我始终没有忘记妈咪,也不会把妈咪的心血拱手让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到底我妈咪离开那天,痛不痛苦?” “阿寅,是不是有人跟你讲了什么?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小妈?你糊涂啊,你怎能信她的狡辩,她是看到你大了,害怕了,向你装可怜的!她都是在辩解!那天下午,我清清楚楚看到她从你妈妈病房出来。” “到底是谁在辩解?”像是一根绷紧的长绳突然断裂弹到身上,沈宝寅痛不欲生,“到底是下午,还是晚上?小姨,你不要告诉我,你要我永世不要忘记,自己却连时间都记不清楚。” 黎兰君的声音颤抖了:“阿寅啊,你到底怎么了,小姨难道会害你吗?” 沈宝寅彻底受够了无尽的试探,急躁地长驱直入,森然道:“我当然知你无意害我,可是小姨,你已经害惨我啊。你让我觉得,我妈咪直到去世那刻都不得安宁,你让我背上了一个不知真假的遗愿!一日没有做到,我就一日都没有脸去见我妈,我很想她,她也一定很想我,她一定怪我,为什么都不去看她,你知不知道!” 电话那头,随着电流,传来隐隐的哭泣。 丰霆讲的,竟然都是真的。假使说昨日还只是半信半疑,黎兰君此刻表现,便是将沈宝寅心中的侥幸彻底扑灭了。 沈宝寅深呼吸一口气,微微仰起脸,抬手利落地擦去眼角泪珠,面无表情道:“小姨,我不怪你,真心话。可是你不要再瞒骗我,全天下人都想瞒骗我,我不想里头还有个你。丰姗那天,根本没有去过医院,对吗?我怎么会想不到,她是做情妇,躲躲藏藏做了快两年才叫我妈咪发现,她怎么敢去见我妈咪。” 第88章 良久,仿佛那根蜡烛燃到尽头那么久,又好像只过去烛火摇曳的一瞬间,黎兰君开口了。 “阿寅,我使你受委屈了……” 沈宝寅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从来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你妈妈,你妈妈走得很平静,没有提起任何不开心的事情。” 沈宝寅的眼睫不受控制的轻轻发颤,语气哽咽:“小姨,你仔细同我讲。” “那天你过完生日,你妈咪精神突然变得很好,晚上睡前,很高兴地吃了一个苹果,还说,阿寅生辰请了足足两天假期,明天肯定早早地就会过来玩耍,要我明天也要替你准备一份早餐。又讲你在她怀里撒娇的时候,笑呵呵地讲她身上全是药味,可是也不躲开,还是牢牢抱着她,你是个那么好的孩子,她也要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妈咪。她要我给她洗一个头,等到明天你来了,主动地、香喷喷地给你一个拥抱。我替她洗了头,吹干了头发,我们聊了很久,聊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笑得很开心,跟我感叹,今天她最爱的人都在身边,她真是全世界顶顶幸福之人。聊着聊着,我们都睡着了,第二天清晨,我摸摸她的手,是冰的。你妈咪,是在美梦中离开我们。” 沈宝寅的眼眶再也盛不下眼泪了,像棵被人摇动的梨花树,扑簌簌的,泪珠连成了线,沿着他哭红的鼻尖,滑进领口,烫得他心口如同刀绞。 “阿寅,对不住,是小姨自私,不想看到你像你爸爸一样,短短的时间以后就把你妈妈遗忘,挽着新的人,去生下新的孩子,仿佛你妈妈从未存在过……” 这是份催心折肝的痛,无法磨灭的恨,黎兰君渐渐地泣不成声:“你妈妈,同你外公一样,都是心肌生病,到了最后常常呼吸都很痛苦,但还是整日忧心,怕给你留的东西不够多,让你以后受欺负。你升学、成年、立业、结婚、生子……每个阶段的基金,她早在发现你那个死鬼老爹领口的香水味,就开始替你做准备。你爸爸出轨的事情,如果不是有些文件她需要我去准备,她怕是连我都不会告诉。你妈咪是多么聪慧坚韧的人,她晓得自己时间不多,无法分神处理一段有裂痕的婚姻,干脆就假装不知道,忍着心痛,一心一意替你打算。她同我讲,要是阿寅不高兴,什么都可以不要,父亲也可以不要,要我帮助你,让你去快快活活地过你自己的日子。你妈咪不要你为她争什么的,她只希望你健康快乐。是我硬把你推到这个份上,你原谅小姨。” 沈宝寅闭了闭眼睛,神色困倦地低下了头。 如他爱妈妈,小姨也深爱家姐,他们是一样的心情,所以事到如今,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要怨谁。 既然她小姨确实骗过他,那么会不会还有其他事也瞒着他? 沈宝寅忍不住想起丰霆斩钉截铁认为丰姗落胎是他小姨造成,忍不住睁眼,身体前倾,靠近了电话机,颤声问:“那么丰姗摔下楼……” 黎兰君即刻急了,大吼:“阿寅,前一件事是我做错,我敢作敢当,我向你道歉,可这件事真的同我无关,真的是那个女人自己失足跌落,你不能误会我!” 见到小姨反应如此大,沈宝寅心中的疑问轻了一些,但没有完全相信。他此刻,真是一个人都不敢轻信了。 可他还是轻声安抚了两句。 黎兰君过了很久才停止抽泣,忙又问:“阿寅,你已经回到公司,即使你妈咪想你远离纷争,可我们已经走到这步,你千万不要犯傻。” 沈宝寅换了个姿势,挪动过于僵硬的手,从口袋取出丝巾印干脸上泪痕,轻声道:“当然。” 冬日的墓园冷得不像话,天色阴得像有谁在头顶盖了张黑色的抹布。 这条路沈宝寅很久没有走过了,上次来,还是在离港之前,他献了一束向日葵——黎梅君钟爱之花,并且对妈咪深刻发誓,下次再来,一定已经达成妈咪的愿望,他一定是最让妈咪骄傲的儿子。 只是命运很捉弄人,就连信誓旦旦的“遗愿”,也是假的。 沈宝寅抱着几株向日葵,穿过一片松柏林,找到黎梅君墓前。干干净净一个碑,连杂草也未有,他离开之前给了守墓的工作人员很多钱,要对方时时勤打扫,看来那人还算尽心。 墓碑上的照片,黑白影像,只能大致看清轮廓,辨不太清五官。沈宝寅童年时,大家常常说他像爸爸,可是他长大,自己对比看看,发觉还是像妈咪多一些。 望着那张言笑晏晏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沈宝寅忍不住又要鼻酸,他很没形象地委身往地上一坐,将向日葵轻轻放下,脑袋则靠着妈咪的墓碑,觉得自己是靠在妈咪肩头。 “妈咪,那么久未来看你,你有没有责怪我?责怪我偏听偏信,那么笨,一点也不像你的亲生儿子。” “我不是故意,我以为那是你心愿,还没做到,怕你对我失望嘛。小姨爱你,所以我怨不了她,我只怨自己,从小到大都让人耍得团团转。我现在知道了,我什么都不用做,也是你最爱的儿子,全天下人都对我有所企图,你都没有。有你给我无限的爱,其他人爱不爱的就算啦。我想啊,你肯定不忍心骂我,所以我勇敢地来啦,以后我一个礼拜就来看你一次好不好,你可不要讲我来得太勤吵到你,这里山很高,风景还不错,爬爬山很健康。” 第89章 讲到这里,沈宝寅忍不住笑了,因眼睛弯了起来,通红眼眶中不自觉挤出两行眼泪。 “小时候你逼我跑儿童马拉松,我哭得不得了,坐在地上擦眼泪,死活要往你的怀里钻,可是你都不抱我,我在跑道上跑,你就在跑道外跑,无论如何不准我半途而废。唉,你还是太厉害了,现在要我主动来运动。” “妈咪,我现在,跟你当时来香港,一样的年纪。你当时踌躇满志,我就比不过你啦。我觉得人生目前为止不太好,依旧苦比甜多,可是会变好的,我一定如你所愿,爱护自己,努力令自己做到每日高兴。” “十分想你,念你。梦中见,妈咪。” 离开墓园时,天空星云淡淡,夜色四合,回到浅水湾,夜色更深了。 沈宝寅很在意自己的生命,可是平常感到太劳累时,也会饭不吃,澡更加懒得洗,直接闷头睡去。但今天起,因为对妈咪做下许诺,他对自己的身体更在乎了一些,在冰箱里找到面包牛奶,热完勉强吃了几口,又干干净净洗了澡,才爬上床。 大概十二点,或者更晚,沈宝寅感到阳台的玻璃门被拉开又关上,很快,一具温暖的身体挨上他的背后。 那人将他环住,双手在他身前交叉,几乎是个把他嵌入自己怀里的姿势,然后,吻了他的后脖子。 动作很温柔,假如沈宝寅此刻真的睡着了,一定感觉不到这个拥抱。 丰霆总是把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做得出神入化,早个几百年,一定是个来去无踪的采花贼,姑娘们得到了轻薄,还以为昨夜月影阑珊,做了个春闺美梦。 沈宝寅在丰霆怀里转了个身,眼睛也不睁开,闷声道:“这么晚?你又加班?” 丰霆似乎讶异于他竟然还没有入睡,好一会儿,道:“好了,你肯放我进来,说明你心里应该有个答案。声音这么哑,是不是又哭了鼻子?” 沈宝寅轻哼一声:“是啊,丢人又丢到你面前。” “同妈妈诉苦,不算丢人。” 沈宝寅的心轻轻颤动一下,喉咙变得有些哽咽,怕让丰霆发现,闭紧嘴不讲话了。 “怎么不睡觉,哭了一场,不困?” “不知道,反正就是睡不着。你来了,做一次吧,累一点好睡觉。” 丰霆没有讲拒绝,先伸手碰了碰他腰下的位置。 少顷,有点疼惜,又有点遗憾,低声地讲:“还不能做,听话,乖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沈宝寅不肯,沉默地,拿手背蹭他,想要强行唤醒他。 丰霆有点无奈,往后避了避,免得擦枪走火:“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别任性,我不能叫你连身体也不好受。” 沈宝寅哪里被这样三番两次拒绝过,在被子底下用手掐丰霆后腰的肉,太紧绷了,掐不动,撒气似的用拳头锤了两下,讲:“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就不懂得慢一点来吗?” 丰霆知道他今日是非得折腾一遍才肯甘心了,于是把被子掀开,自己滑下去。 黑暗中,他两只手,捉住了沈宝寅的腰。 像在喝一杯茶,带着点青涩的苦。 沈宝寅的呼吸声时轻时重,仔细听,隐约有抽泣。 要借着身体的痛和失控,才肯正大光明在他面前脆弱。 丰霆心里简直不知道怎么疼这个擅长逞强的家伙了,在最后,轻轻捧着他,深深一吻。 沈宝寅的全身颤抖了一下。 漱完口回来,沈宝寅已经睡着了,这回是真的睡沉,呼吸声绵长而均匀。丰霆忍不住笑了笑,替他盖好被子,从后头拥住了他。 第43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8) 沈宝寅专心做起丰霆秘书先生,让自己从早到晚的待在丰霆眼皮子底下,以践行自己许下的,安分守己的诺言,同时满足丰霆对他的监视欲。 当然,好处怎会只有丰霆的。 丰霆愿意托举他,他有什么好讲客气,正好沉下心从丰霆身上吸收可取的管理经验。 半年里,他主动下到各个基础部门疯狂做小工,对各部门都有相当深厚认识,也在职员们中培养一定的威信和友谊。 但对于如何做合格领导,又如何调兵遣将,他依旧陌生——他在澳洲的画廊及拍卖行做艺术品买卖,这行玩的是信息差同概念,会开动脑筋、能说会道足矣,不需要动到那么多人力,所以手底下总共也只雇两名掮客跑腿牵线。回到申港,最大的项目也不过是调使了一次陆蚕手下团队,那也不过十几二十人,哪里统筹过成千上万号人工作。 如今上任在即,自觉是时候开始熟悉这套流程,还是那句话,没道理丰霆做得到,他做不到。闻道有先后罢了。 陆蚕好久不见他,上班时偶尔神经质抬头望向门口,总幻视沈宝寅佻达身姿懒懒倚在门口,喊他:“陆总,何时带我发财。” 安静一个礼拜,忍不住给沈宝寅的bb机留言,手上有个大项目,要不要来看看? 得到二字回复:没空。 不信邪,又发:“请你饮酒。” 沈宝寅隔两天回复:“。” 连个字也不舍得回复,多么冷漠,忍不住气笑了,抽空问丰霆对他的课程是否还满意,沈宝寅这就算已经结业? 丰霆问:“他没再找你?” 陆蚕纳闷:“是啊,叫他做事不来也就算了,可是吃喝玩乐也没见他有什么兴趣。”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又长叹口气,“突然变得这么乖巧,真是没有道理。难道公老虎找到母老虎,他陷入恋爱,被死死管住了?” 第90章 得到丰霆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他问笑什么,丰霆不回答,只是恢复正色打发他走,说以后没什么事不要约沈宝寅私下见面,沈宝寅好不容易安分守己,不要带坏他。 气得陆蚕踩得皮鞋啪啪作响,心想不愧是资本家出生,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无情,都把他当货,用完就扔一边。 回到岗位写申请书,要求明年涨薪,丰霆痛快批准,并且额外增加百分之十,这才出口恶气。 因为正式任命还未下来,沈宝寅的位置变得十分微妙,没有具体的负责内容,基本丰霆吩咐的事情,好像都和他搭不上边,又都好像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丰霆闲时还好,还可以同沈宝寅聊聊天,谈公司前景,谈岗位协同的必要性,有时也做出意味深长模样,谈微妙的纵横驱策之术;一旦忙碌,常常要离开公司,那时便无暇顾及他。 偏偏丰霆忙碌的部分又极其的多,导致沈宝寅有许多时刻都无所事事。 沈宝寅倒是愿意跟着他去应酬,丰霆有时候准,有时候不准,依场所和合作对象而定。去高雅地点,便主动地邀请他,一旦不得不去需要逢场作戏的声色场所,便勒令沈宝寅留守公司,沈宝寅气愤地讽刺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丰霆面不改色,下次还是不带他。 这样清闲的日子同在楼下夜以继日的工作状态落差太大,沈宝寅非常不适应,并且觉得受到丰霆的不公正对待,非常生气地再次找到丰霆申诉。 丰霆想了想,第二天开始,让钟沿把工作分担些给他。 沈宝寅忙起来了,但也太忙。 钟沿不是让他去送文件给这个总,就是要他去通知那个部门开会,都是鸡毛蒜皮大小的事情,落到地上树叶一样捡都捡不完…… 公司里的职工或多或少对沈宝寅都有些敬畏,说到底他职位再不起眼,没人会忽视他姓沈。 谁敢故意让他受罪,谁又会在同太子爷一起共事的时候难为对方,嫌薪水太高还是目前生活太舒服? 只有钟沿,他的西装都是意大利品牌,手工定做,好低调,也好奢华,没有人告诉沈宝寅,沈宝寅也猜到他的家境一定不差。 其实在申港的富家子弟不少,再有背景,一样要凭本事在部门立足。 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钟沿,此人的资历,实则并不够格和丰霆一层楼。 丰霆的团队里,最新的韦奇都是常春藤的名校毕业,进公司之前,在纽约的交易所经手过上亿大宗买卖,至今也还在试岗罢了。钟沿么,本埠一个普普通通中学毕业,国外普普通通大学念完回来而已,可是一进申港,就是丰霆的正式秘书。 不是靠真本事,那就是和沈宝寅一样,靠关系。 沈振东最讲义气,年轻打拼的时候吃苦过来的兄弟,里头好像就有个姓钟的。 这人有个儿子,沈宝寅记得小时候他和自己在沈家的马场玩儿过,非常娇气,抢他经常骑的那匹小马,抢不赢就哭,他看到非常烦心,把缰绳一丢,找了另外一匹更神气的马。 三岁看老,小时候就不惹人喜欢,长大了果然也十分招人烦。 丰霆工作的时候非常严肃,下达命令时语气直接而不近人情,钟沿有样学样,对待沈宝寅也十分不客气。 一天下来,桌边的电话一响,沈宝寅的心脏就突突跳。钟沿是丰霆的第二秘书,他敢这么戏弄压榨自己,谁能说没有丰霆的授意。 沈宝寅好想抽丰霆,丰霆路过他办公桌时喜欢有意无意看他,他每每投以怒视,眼刀子就快把丰霆扎个对穿。 大概是他平常就瞪太多次丰霆,丰霆不以为意,还冲他笑。 午休时分,沈宝寅正要下楼去预订的中餐厅吃饭,钟沿匆匆走来,兜头丢下一沓十分厚重的文件夹,说是废弃合同,要他拿去做碎除处理。 沈宝寅说:“请你自己去。” “霆总说要你听我的。” “我听得很清楚,他是要我分担你的工作,不是帮你打杂。我跟你此刻同级,你无权指使我做我工作范围外的事情。” 尽管他此刻也理不清自己的工作范围究竟是什么,但绝不是跟在钟沿屁股后头替他斟茶倒水。 钟沿小肚鸡肠,是个做坏人的材料,但实在有张笨嘴,哪里讲得过常常与人唇枪舌战的沈宝寅,见讲不过理,冷笑一声,攻击起沈宝寅身世。 “果然是少爷,有特权了不起!” 沈宝寅心平气和:“我有无动用特权,我心里清楚。你公不公平,自己心里有数,不必同我阴阳怪气大动肝火。如果你连碎纸也无法自便,请问你吃饭如厕是不是也要我伺候你,我是没有经验,不过可以额外请人来帮忙。一个替你碎纸,一个替你煮咖啡,一个帮你拉裤链……组成十八人足球队,围成圈抱着你行走,出门多有气派!” 钟沿气得鼻孔都张大,轻薄的白面皮也涨红,原地嗫嚅半天,瞧着像是在组织什么具有攻击性的语言,可惜沈宝寅没有时间等他思考,绕开他径自朝外头走去。 钟沿在他后头咬牙说:“今天你的言行我会全部报告给霆总。” 沈宝寅冷冷说:“请便。” 他知道钟沿理亏,不敢的,嘴上厉害罢了。 好好一顿大餐,让钟沿弄得没了胃口,沈宝寅对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佳肴细细思索,很怕对方又卷土重来。他是来上班,不是来同人怄气吵架,心想这样下去还得了,下午露个面,消失不见。 第91章 丰霆一下午没看见沈宝寅,派人去找,发现他并没有出公司大门,后勤部的清洁工倒是看见过他出现走廊尽头休息室,丰霆的私人休息室。 丰霆一天从早忙到晚,茶都很少喝,更加没有空在寸土寸金中环的大厦高层补眠,他不睡,沈宝寅替他享受了。 一查,沈宝寅甚至还从五星级餐厅订了下午茶和洋酒送来,完完全全把公司当作了酒店。 这是罢工冲他抗议呢。 丰霆气笑了,知道沈宝寅这两天确实好忙,但他比沈宝寅更忙,白天没有空去哄,心里一直挂念,晚上推掉了商会的聚餐,提前回到浅水湾。 深夜,他推开自己房间阳台门,跨过两个房间阳台之间低矮铁制护栏,熟练拉开沈宝寅阳台门。没有锁。 看来没有发怒的程度不高,至少还给他致歉机会。 丰霆开门的时候动作比之前每次都轻,沈宝寅生气的时候五官敏感,一点点儿的动静都能激怒他,动物性非常重,这个名字还真没取错。 刚回身关好门,转身看见一只枕头朝自己面门砸过来。 丰霆抬手抓住枕头。他往沈宝寅床边走,把枕头放到床尾,在床沿坐下。看沈宝寅紧绷着一张臭脸,微笑说:“旷工一天,我不罚你,你还生气了。” 沈宝寅抬眼瞪他,黑色的眼珠几乎喷火:“你要是继续耍我,明天我也不会去。” 丰霆有意哄他,伸手去摸他尖尖的,瓜子壳儿似的下巴颌,手还没伸直,被沈宝寅打掉了,很清脆的一声,力气不小。 打完这一下还不够,沈宝寅再次抬起手掌,举得超过头顶,趋势直照着他脸颊。 丰霆一动不动,眼皮也未眨一下,依然盯着沈宝寅。 他挨过沈宝寅不少打,每次他都躲得过,但他情愿让沈宝寅撒气。沈宝寅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让他发泄完也好,否则不止不休更头疼。 索性他从不吃亏,往往事后讨回。 脸上却没痛感传来,沈宝寅的动作在半路戛然而止,一秒后,愤怒地把手收回。 丰霆神色缓下来,伸手想拖沈宝寅手。 “滚!”沈宝寅却照着他胸口推了一把。 “上班不是念书做功课,觉得难的题就跳过。”沈宝寅为人桀骜难以规训,最大毛病则是这双手没分寸,丰霆此刻忍不住也有些动气,“你刚做完唐生的项目,我怕你累,每天只让你做一点点事,希望你认真学习,慢慢吸收。好,你觉得太清闲,我也尊重你,多派些事情给你。你还是不满意,阿寅,你想我怎么做?你觉得你这么任性,将来真的能胜任叔叔的位置?” 沈宝寅扭过脸,不作声,壁灯柔和的光晕笼着一张巴掌大的尖脸,五官剔透得像火山熄灭后薄雾笼罩的梦境,有种虚弱而盛大的美丽。 没开口骂人就是服软。 丰霆知道他的德行,重新坐回去,离沈宝寅更近。 沈宝寅不开口的样子是很可怜可爱的,丰霆心里忍不住一软,缓缓伸手抚摸沈宝寅的侧脸。 沈宝寅这下不抗拒了,单是不服输望着他,眼珠有些湿润。 这模样,安静,依赖,脆弱,同那夜向他倾诉的沈宝寅几乎重合。丰霆本就无法对着面前这个人强硬起来的心脏彻底地融化了,倾身把额头贴上沈宝寅的额头。 “以后你的工作我亲自安排,不叫你累,叫你充实,好不好?” 受到了安抚,沈宝寅把头低了下来,顺便躲开了他的亲昵,不是抗拒,倒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第44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9) 丰霆闻到他发梢传来的馨香,有点忍不住,开始吻他,从两眉之间,沿着秀挺鼻梁,轻轻啜吻到鼻尖。 这时候停了下来,和沈宝寅对视一眼。 沈宝寅胸口起伏很乱,盯着他不放,明明动了情,却昂着头不肯主动亲一亲他。 丰霆猝然笑了,低声道:“张嘴,不准咬我。” 说完也不等沈宝寅回答,仿佛只是告知一声,低头重吻住沈宝寅温软红色的嘴唇。 丰霆很喜欢舌吻,但沈宝寅很讨厌,因为容易呼吸不畅。 每次丰霆拿舌尖撩拨他,他永远紧紧闭着嘴,丰霆若是强行打开他的嘴,他一生气,还会咬丰霆。 丰霆这张嘴不知被他咬破过多少次,丰姗和沈振东身为父母长辈,都只装作看不到,朋友就无所顾忌了,调侃他:丰总究竟是年轻热气太壮,还是家里那个太火爆啊,怎会日日都上火! 这次,大概是觉得丰霆哄得还不错,沈宝寅乖乖张了嘴,舌尖探出来,迟疑着和丰霆碰到了一起。 沈宝寅近来主动的次数简直称得上频繁,丰霆骤然惊喜住了,心里一阵发颤,吻得更深,紧紧把沈宝寅搂进怀里,厚薄相差极大的两块儿胸膛贴在一起,心跳得都很快。 要是沈宝寅一直都这么温驯听话,就是他要摘星星摘月亮,丰霆此刻也甘愿扛着登云梯去了。 顺理成章又做了。 没做到头,床头柜的安全套不知何时用完,丰霆再也不敢在他身体里留下东西,上次车里互相没有把持住,沈宝寅转头便发起低热。 后半夜,丰霆准备回自己房间,他以为沈宝寅睡着了,蹑手蹑脚下床,结果刚掀开被子,沈宝寅背对着他突然开了口。 “我不是嫌累……” 第92章 “刚才不是说困了?”丰霆讶然,他没太听清,回身凑近沈宝寅的脸颊,拿食指戳了戳沈宝寅的脸颊,“睡不着?那……” 手意犹未尽伸到了沈宝寅大腿中间。 大色狼只知道做这档子事! 真让丰霆做到饱,明天他哪里还能下床。 沈宝寅拿膝盖夹住他的大掌,自顾自道:“我可以做事,做再多都可以,我学东西很快,只要有人肯教,再苦再累我也愿意去学去做。我本来以为唐生的项目做完你就算没有对我另眼相看,也应该知道我有了进步。但跑腿,不识字的人也能做。爸爸叫我跟你学管理公司,你就算不想教,也别那么对我,丢垃圾一样随便丢给别人。” 丰霆愣了一会儿,他把手抽出来,去扳沈宝寅的肩膀,把人扭过来对着自己以后,居高临下看着面色平静的沈宝寅,想了想,说:“你觉得钟沿欺负你?” 他都没说“别人”是谁,丰霆就猜到是钟沿。 “原来你知道他不喜欢我。”沈宝寅面带嘲讽,“我没觉得他做错,他只是听上司的话。” 哦,原来不是觉得受钟沿欺负,是觉得受他欺负。 “那你想怎么样呢,我都听你的。”丰霆半眯着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梳着沈宝寅柔顺的黑发,“但是你得知道,没有真正轻松的活计,平常忙起来就是我也免不了四处奔走。这次就算了,是我忽略你,下次,好好地跟我讲,不能再像这样,受到一点点委屈就回来朝我乱发脾气。好不好?” “不管做什么……”丰霆用的力气并不大,沈宝寅的头皮被按得很舒服,有点昏昏欲睡,但他不喜欢丰霆把自己当猫儿狗儿地拨弄,于是歪头躲开那只手,“反正我不要再当传话筒小帮闲。” “知道了。”丰霆明白他什么意思,“明天拿个椅子来我办公室,以后跟我坐一张桌子,我做什么工作,你就做什么,我手把手教你,这样高兴了吗?” 沈宝寅是见好就收的人,看了他一会儿,安静地翻了个身。 丰霆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看了会儿,忍不住笑了,下床穿鞋,想起来什么,又转到床边,弯腰探手拍了拍沈宝寅的屁股:“也不可以再随便打我,手上没轻没重……你倒是也不心疼我。” 沈宝寅不搭理他,只在心里腹诽:撒什么娇,长得人高马大,一身硬邦邦肌肉,能叫我那几下子给敲坏了? 丰霆往常都是自说自的,也不期盼沈宝寅当回事,但今晚,也有些被惯坏了吧,一定要沈宝寅应承不可,说完还是不走,反而弯腰弯得更深,双手撑在沈宝寅身体两侧,宽厚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拉出了一身漂亮的肌肉线条。 “刚刚我看出来你很生气,但是你没有第二次动手,你忍住了。你很棒,阿寅,我要你忍不是想你受委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看,你好好说话,我们也能把事情解决,你也不用流眼泪。对不对?我们面对面的时候,不是只有吵架和上床两件事可以做,是不是?” 沈宝寅背影一动不动,丰霆耐心地等着。 一秒钟后,有个声音,闷闷地,小声地传了过来,语气柔软,是听进去了的意思。 “见好就收。你也不必把我夸得天花乱坠,这次不同你计较,不代表下次我也能忍得住。” “一步一步来。”丰霆倒是好讲话,“这次打得比较轻,下次我们争取不抬巴掌。” 沈宝寅在被窝里缩了缩头,短促笑了声。 挨了打,还要豁达地哄打人的人高兴,丰霆真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也是有意思。可笑的是,沈宝寅一笑,他心里真就什么都能原谅,脸上情不自禁浮现起笑意。 “以后再请客给我要准备一份。”真得走了,丰霆直起身子,边回头说边往阳台移动,“所有人都有你不给我,你是故意要我丢脸?” 沈宝寅没回头,说:“你又不爱吃。” 丰霆说:“你管我吃不吃,我也要。”怎么还不走。 到底还要趁乱从他这里讨多少好处? 刚才那巴掌就该打下去的…… 沈宝寅的耐心耗尽,终于转过头看他了,双眼皮的褶皱单薄上扬,有点似怒非怒的俊俏。 “真啰嗦!还不快走,等下公鸡都要开始打鸣,你一天才睡那几个钟头,上班还能有精神?别还没轮到我手上,就已经把我家的产业全部败光。” 这是关心他呢,虽然依旧别扭。 丰霆暖烘烘地笑了,锐利的眼角弯起来,像一条冰封整个世纪的河,到了春天,自然而然冰释复苏了的壮丽。 他长得严肃冷峻,给人的距离感很强,其实笑起来很温柔,有这么一双眼睛,怎么都好看的。 沈宝寅不自然地别开脸,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晨会后,钟沿照例给沈宝寅安排今日工作。边上是落地窗,日日都有工人清洁,玻璃透明干净,沈宝寅低头心平气和地听着,实则余光在欣赏墙角的蝴蝶兰。 没多会儿,丰霆路过,停下脚步。 钟沿立马笑了,说:“霆总,早。” 沈宝寅慢吞吞转头,微笑了一下,也跟着喊了声:“霆总。” 咬字也慢,别有深意的样子。 丰霆脸上不动声色,隔着笑容满面的钟沿和他短暂对视一眼,底下却几乎叫他绵绵软软的嗓音叫硬了,“沈宝寅以后还是跟我,钟沿你先走。” 第93章 “什么……”这可太突然了,钟沿愣了一会儿,瞪大眼睛急急说:“霆总,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沈宝寅,表情非常明显,你告状了? 沈宝寅温和地对视回去。是的。告状了。 把你刻薄的一面如实报告给你最敬爱的霆总。 你用小孩子把戏折磨我,我也用小孩子把戏回敬,互相扯平,以后谁都不要讲谁的不是。 “那倒不是。”丰霆这回是真看出来了,这俩人确实不对付,都年轻气盛,都是家里的小少爷,早分开早好,“上半年你评绩不错,下个月董事会开完升调你的通知就会下来。这段时间你会很忙,沈宝寅的工作我以后都亲自安排,你专心做好工作交接,不要耽误自己分内工作。” 是自己误会了沈宝寅,钟沿赧然极了,有点儿还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愣看了眼沈宝寅。 沈宝寅也有些意外,丰霆的袒护,钟沿或许没察觉,但他怎会看不出。 他以为,丰霆即使答应他不会再令他受委屈,也不会屑于来管两个下属的小矛盾。可现在,居然面不改色撒谎,费口舌为他粉饰。 该感动吧,但这架势,真像是给两个小学生拉架劝和。 沈宝寅有点想笑。 心里如何想,他全没表现出来,微笑着适时祝贺:“恭喜啦钟秘,到时候办升职宴记得请我。” 钟沿的表情有点复杂,说高兴吧,差点儿意思,心里憋着什么似的,最后叹了口气,说:“霆总,我进公司第一天就跟了您,我舍不得走。” 丰霆说:“聚散有时。人往高处走,我替你高兴。” 钟沿当即狠狠点了点头。 沈宝寅看到他们师徒情深,突然觉得有点儿刺眼,虽然丰霆那话听起来挺真诚仔细一琢磨其实相当客气,他还是像咽了口芥末,心口烧得慌。 生气,他知道自己又生气了,心里火大到又想抽丰霆巴掌,可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 第45章 热吻背后万丈风波(10)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得知将要正式上任,沈宝寅每日笑眯眯做事,下午茶也愈加丰富,办公室里人人一到下午就翘首以盼。 沈宝寅原先都是等所有人挑完才慢悠悠去拿剩下的茶点,自从答应丰霆要给他送下午茶,每天提前去等外送,挑最完整漂亮的一盒亲自送到丰霆桌上。 丰霆不喜欢吃糖,但沈宝寅每次送来,无论如何都会尝一口,有时候沈宝寅故意坏心眼拿一盒马卡龙给他,也面不改色咬下去,等沈宝寅心满意足离开,捶两下胸口,按下内线叫助理送壶铁观音。 日子飞速越过,沈宝寅二十一岁生日过完,马上到了半年一次的股东大会。 父子俩并排在后座,沈振东第一次和沈宝寅一起穿着西装坐同一辆车上,觉得很有新鲜感,从出门起就打量沈宝寅,说:“做了半年多正事,果然有点样子了。爸爸刚上班时跟你年纪差不多,但没你这么气派,我穿商场里二十块一套的廉价西装,皮鞋更便宜,就那么穿着去求人家把业务给我做……” 沈宝寅是真的觉得他爸爸明显见老,不是外表,沈振东年轻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现今天命之年也不见老。 这种老态是由内而外散发,至少沈宝寅见过的人,只有老人才这么喜欢忆当年,尤其是功成名就的老人。 不禁联想,丰霆原本就爱唠叨,不知到他爸这个年纪,会不会更加喋喋不休,那可真是太让人倒胃口。真有那天,他必定是要同这个人一刀两断的。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神一震,真奇怪,难道他被爸爸传染,居然想到了那么遥远的事情。 “那时候我在上海的一个小银行上班,想赚钱,就得吸引有钱人把钱通过我存到银行来,别人都做不成,但是我就做得成,阿寅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宝寅说:“为什么?” “你想一想嘛,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能融入公司,爸爸就是为什么能成功。” 沈宝寅诚实地说:“因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有钱,我很大方,我姓沈,每个人都要卖我面子。”沈振东哑然。 “但是我没有狐假虎威啊,我经常都请大家吃下午茶,职员都爱和我谈天,还有女仔夸我好看,争着来和我做朋友,我听你话,一个也没往公司外面带过。” 这做派,正经不到一分钟就开始不着调,又有点像他原来的儿子了。 沈振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是因为爸爸真诚,而且付出不求回报。虽然那个时候穷,但是给客户送礼物,我从来只送高级货。送完礼就要开始推荐我们银行理财产品了,有些老板不愿意听,部分业务员会把礼物再带走,有的呢,还会一直缠着人家装可怜。爸爸从来不做这样丢脸穷酸的事情,人家不要听,我说些吉祥话就走,过几天再来,依旧带着礼物,有时候还给他们免费帮着做点事情。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来往两次,有几个慧眼识珠的老板觉得我这个人讲义气,而且态度好,就信任我,把钱放到我这里。爸爸就是这样,从小小的业务员到经理,再到总经理,一步一步在上海滩立稳脚跟。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八岁,银行里从来没有我那么年轻的总经理。” 难怪他爸说他像他,沈宝寅若有所思,除了比他爸年轻时更加有钱,送礼更加大方,他确实和沈振东很像。 第94章 他们有一脉相承的处世原则,都不习惯冰冷严肃的管理法则,更喜欢在规则之下讲人情味,凭借人际关系做事。 “我是你儿子,像你多正常。哦,我才知道,爸爸你怎么一直都在偷偷监视我?我请人吃饭你都知道,那我做了很多项目你知不知道?” 这是在讨奖励了,沈振东伸手过来捏捏儿子粉嫩天真的脸,明明二十多岁,长相还似十多岁,像个不谙世事学生哥。 “你第一次独立上班,爸爸怎么能不担心,你的每个项目爸爸都看过,这段时间你是真的踏实学到了真功夫。看到你做得好,爸爸不知多么骄傲,就连你大哥也同我夸奖你。” 丰霆会说他好话? 沈宝寅立马问:“他说我什么?” 一提起家里另外的人语气就这么冲,沈振东不高兴地皱眉:“你以为阿霆同你一样幼稚喜欢告状。他说你和员工相处亲密,中午吃饭也吃得很好,从不迟到早退,干劲十足。” 沈宝寅没作声。 半真半假,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沈振东瞧他似笑非笑模样,纳闷了:“你对你大哥到底有什么意见,对不认识的人都彬彬有礼,对他那么冷淡。” 要怪就怪丰霆从丰姗肚里爬出。沈宝寅敷衍说:“他长得太高,你知道了,我最讨厌高栋栋。” 沈振东气笑了,“阿霆外公是葡萄牙籍,当年被选做大头兵来到澳门,后来辗转才来到香港,这样的基因能矮到哪里去!谁叫你不好好吃饭,二十多岁,还没爸爸长得高!” 沈宝寅说:“他有妈养,我没妈养,要是我妈咪还在,我也能长得又高又强壮!” 亲儿子就是亲儿子,踩起痛点来又狠又准,沈振东一下子萎靡了。 今日春和景明,从挡风玻璃看出去,道路尽头是通天高的双子星大厦,那么巍峨,富丽堂皇,谁也不知道,大厦的主人,张皇半天,正低声下气打商量似的哄儿子:“阿寅,这么多年我跟你已经说过很多遍。是,爸爸是对不起你妈咪,可无论如何,这不关你小妈的事,你干嘛总这样对待他们母子两个,没有风度。” 第一句就偏颇地护短,沈宝寅冷冷抱起双手,一个抗拒的姿势。 不用猜,他大概都能猜到沈振东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爸爸心里有愧,你也知道爸爸心里有愧,所以这些年你肆意妄为,因为知道干什么爸爸都不敢管你。好,爸爸欠你的,爸爸认了。但是你小妈没有罪啊,哪次看到你她不是毕恭毕敬,就连那年你小姨不小心害她摔倒流产,除了生气讲过几句气话,她气头过了,再也没抱怨过半句,还来同我说项,讲你小姨肯定也吓坏了,然后自己一个人偷偷流眼泪。做太子也没有你这么尊贵的了。可你在家里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她?你妈咪在的时候,对乞丐都和颜悦色,你就算不拿你小妈当长辈看,至少要当个人看。爸爸老了,只有两个心愿,第一是家庭和睦,第二就是看你结婚生子。你看哪个幸福的人心里会满怀仇恨?你就完成爸爸这个心愿吧,别记恨你小妈了,好不好?那样哪天闭眼了我至少能告诉你妈咪,我犯了很多错,至少没把儿子养坏。” 好催人泪下的道理,好恶毒的逻辑。 明明是丰姗和你悖德的婚姻造成了两个家庭的不幸,现在却好像变成了我阻碍了这个家庭的幸福。 沈宝寅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微笑,他现在甚至已经不会再为爸爸自私的道理而诧异心寒了,因为知道沈振东的心早就长偏。车这时停了。 “爸爸,你有句话说对了,我和你确实很像。我们都固执己见,以前就不能说服对方,现在也免了,你想安生,我也想安生,所以咱们这个家就这么凑合过下去吧。” “阿寅……” 沈宝寅在三叔绕过来开车门之前,率先自己打开车门抬腿下车,落地后,本是个往前迈步的姿势,刚抬起一只脚,突然原地顿了顿,转过身来,两只手撑在车顶上,微微弯腰微笑着看向车内的沈振东。 “爸爸。”他微笑着喊了一声。 阳光落在他脸上,在他下眼睑投下一片黑色的睫毛阴影,遮住了两道冰冷目光。 “你是我老子,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以后再想教训我的时候,我不许你再提我妈咪!她要是看到你为了维护那个狐狸精这么往我头上扣不孝的帽子,我却连一声都不敢吭,半夜都得托梦骂我孬种,不配做她儿子!” 沈振东脸色一白,接着大骂:“你怎么变得嘴巴这么坏,对爸爸这么不客气!不要以为你妈咪是你永远的免死金牌,别说你现在才二十多岁,就是四五十,爸爸照样收拾你!” 说完扬起一个巴掌。 沈振东不一定会被他气死,但真的会下车给他一巴掌。沈宝寅大惊失色,赶紧把门一甩,把沈振东关在车里,对着窗户里头说:“来啊,在公司大门口打我,让你所有职工看看你是怎么对你亲儿子!” 转过头,沈宝寅不再看沈振东的表情,迈着两条被西装裤包裹得又直又长的腿飞快往公司大门走去。 走出十多米,也没听见身后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疑惑地转头一看,三叔早就把门拉开,沉默地站在一边,沈振东抱着手臂坐在里头,愤怒地瞪着他跑走的方向。 什么意思,等人去哄? 第95章 沈宝寅站在原地犹豫几秒钟,想了想又走回去,谨慎地站在一个沈振东不能在三秒内抵达的位置。 沈振东的神色比之前缓和一些,但还是非常生气,“怎么又返回来?” 我不回来你该气死了,沈宝寅说:“爸爸,你先说,你绝对不会在这里打我。” 沈振东气笑了,拿手指点点他,过了会儿,说:“不打你,你长到这么大,爸爸什么时候对你动过手,你每次只是生病发烧爸爸都心疼死了。” 沈宝寅放了心,赶紧走上去,露出一个温顺愧疚的笑容,慢慢伸出手扶沈振东下车:“爸爸,我不应该和你吵架。” 最可恨也是沈宝寅,最可怜的也是沈宝寅。 儿女前世债,沈振东叹了口气,摸了摸沈宝寅的后脑勺,说:“你啊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沈宝寅惊讶地说:“我还要长多大?你在我这个年纪,已经过关去上海打拼。要是你高兴,我即刻就可以领个老婆回来给你尽孝。” 沈振东眉毛倒竖,忍不住又想发火,张了张嘴,转头一想,阿寅二十岁,婚事,也确实能提上日程。 想到这里忍不住头疼,他儿子的名声实在太臭!最近确实好了很多,不再频繁登上八卦周刊,但又在外面随便认个未婚妻。 一打听,是个北女,照片是美,但是无工作无学历,五六年前沈宝寅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认识,养她到今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花市和奢侈品店能看见她身影。 若是他有二个三个亲生儿子,沈宝寅娶个娇滴滴无内涵只有好相貌女孩回家他也许会同意。可沈家只有沈宝寅这个独子,脾气时好时坏,能力时强时弱,这便突出女主人的重要性。 俗话说母好旺三代,沈宝寅在外面怎样胡闹他不管,但沈家是一定要娶个知书达理能鞭策沈宝寅的睿智女主人进门。 不过这些顾虑他暂时不要跟沈宝寅讨论,他儿子是全港闻名花花太岁,居然能和个普通女人相处这么久,恐怕对这个女人感情很深。原本他们父子情谊便薄,沈宝寅又爱逆反,贸然阻止,说不定明日沈宝寅便在外大办婚礼,第二年领个孙回家问他祖父好。 沈宝寅不懂老父亲的忧愁,他是第一次以正式高层身份参加股东会,心里高兴极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喜一阵忧一阵,已经进到公司里面。 第46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1) 股东大会听上去严肃,实际并不循规蹈矩,一张可容纳十几人坐的大圆桌,身价亿万的股东各自挑位置坐下,边饮茶边谈工作,好似亲戚聚会。 这种模式起自二十年前。 那时申港员工加上清洁工人也才两百多号人,管理起来比较简单,和现在全球几万家糖厂,随便一个种植园就有上万名员工的巨大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但喝茶聊天的会议模式却保留至今。 恐怕登到报纸上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这样大的一个集团,那么多重大决策竟然是这么随意的场合下做出。 沈振东来得不早不晚,集团共有九个大股东,进会议室的时候已经到了四五号人。会议室很开阔,四角各摆了一人高的发财树盆栽,右面一扇大落地窗可以俯瞰半个港岛,会议室正中央一张黑色核桃木开放长桌,桌面正中一尊苍山虬立的沉香木摆件。 典型中式茶室。 股东们三三两两散坐长桌四周,面前摆了精致下午茶,见沈振东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沈生,快来,我新得一块劳力士,你眼光最好,来帮我看看!” 先说话的是钟完立,有个弥勒佛的身材,头脸却是瘦的。 只看着那双丹凤眼,沈宝寅一眼认出来,这是钟沿父亲,申港股份占比前三的董事会成员之一,地位不容小觑。 “你的表都够开展览啦。”沈振东笑眯眯地走过去,看沈宝寅站在原地,伸手拉了一把,揽着儿子单薄的肩膀介绍,“来,叫钟伯伯,你小时候常常喜欢爬到他肩膀上骑大马,钟伯伯不抱自己儿子都要抱你,现在还记得不记得?” “当然记得。”沈宝寅露出天真得体的笑容,“每年过年钟伯伯的利是都是最大。” 这时候旁边来了个人和沈振东寒暄,沈振东朝钟完立点头示意一下,含笑往边上走去了。 沈宝寅没走,还留在原地和钟完立谈话。 “今年来给我拜年,今年的更大!我和你老豆十几年兄弟,你同我儿子都没区别。”钟完立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沈宝寅的肩膀,打量他一圈,“没想到阿寅都长这么大,你念书回来伯伯还没来得及给你洗尘,听说你这半年踏实做了很多大事,现在都能帮你大哥分担。” 沈宝寅谦虚了一句,钟完立想了想,又说:“钟沿也在丰霆那里,你们见过面没有?他表现好不好?” 沈宝寅昧着良心笑说:“特别好。”他喊钟沿的英文名显示亲近,“ethan好优秀,也很善良,教会我很多。不过他最近要升职,大哥把他调走,以后一起吃饭都不方便。” “一个公司,总见得到面啦。” “那怎么一样,等我干到大哥一样的位置,我就把他要过来。当初钟伯伯你和我爸爸一起打拼,现在我又和ethan一起共事,子承父业多么好。” 这就是在要一个表态了,你把儿子送到丰霆手上是选了他,现在我再给次机会,要不要选我。 第96章 沈宝寅笑眯眯地观察钟完立的表情。 “再说,阿寅,再说。”钟完立笑着按下了这桩事。 说话间,陆陆续续所有股东都到齐,有男有女,年纪和沈振东不相上下,部分已经退休,只在股东会时露面,目前还活跃在公司的只有三四个人。 沈宝寅一一打招呼,在其中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女士面前停了停。 这是沈振东的义妹,叫陈山,年轻喜欢留一个三七分的油头,爱穿黑色大西装,总是瞪着眼睛嘴里叼根烟。名字大气,做事风格也好粗犷,风风火火,气质不像做生意,倒像帮派红棍。 独身半辈子,听说去年老房子着火,和隔壁街坊,一个留学回来的年轻华裔拍起拖,不到半年就结了婚。或许同文化人相处久了,浸润了高知气息,总算不把别人祖宗十八代挂嘴边,但一双眼睛依旧犀利。 “山姑好。”沈宝寅主动伸手,礼貌招呼。 陈山同他握手,又亲切摸摸他头发,朝着沈振东嘻嘻说:“阿寅越来越有你年轻时候派头。” 沈振东听了真高兴,说:“什么派头?” “风流倜傥咯。” 沈振东哈哈大笑:“俊有什么用,男人太帅了又有钱,就怕被人骗!” “阿寅有梅君姐的聪明机灵,你就放心好了,不会吃女人的亏。” 后面那句是看着沈宝寅讲的,沈宝寅和陈山对视,大型鱼池的光影游动在他和陈山的脸上,遮掩了面目,看不出彼此高不高兴。 可不需要看对方的表情,心里也都有了数。 陈山比黎梅君年纪轻一些,差个几岁。 听说,是个孤女,二十岁挺大个人,也不做事,和年轻的同龄人们嘻嘻哈哈,整日游荡在街头巷尾。曾来沈记糖点偷过东西,三四回了,才被他爸爸捉住,本来要送去警署,他妈妈发了善心,听说她身世,留她在店里做个小帮闲。日子久了,叫沈振东认了做妹妹。 虽然说是认在他爸爸名下,可比起爸爸,她同妈妈似乎感情更深,吃喝玩乐样样要拖妈妈一起,总是讲很羡慕东哥和阿梅姊的感情,但是要她结婚,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还很喜欢逗弄沈宝寅。沈宝寅记得,自己童年时,她常常挽着他妈妈的手臂跟他争着叫妈咪,把五岁的他气得小肥脸通红,眼泪汪汪抓着妈妈的衣袖揩泪水,陈山必须把他抱起来绕着屋子转圈哄很久才肯重新得到他带着湿漉漉口水的一个吻。 后来沈振东同丰姗结婚前夕,陈山还跑来家里同沈振东大吵一架,讲他食完饭反碗底,阿梅姊尸骨未寒,阿寅萝卜点大就给他娶后妈,忘恩负义、薄情寡幸。 或许是被这个书也没念过几年的小义妹突然爆发出来的文化气息震慑住,沈振东气得脸发白也没能讲出一句话。陈山骂完就跑,后来好几年都待在乡下未跟沈振东来往,但每年都有给沈宝寅寄压岁钱,直到沈宝寅去澳洲。 当时陈山特地找到他替他送行,叼根烟讲他:“没出息,这就待不住啦,那是你家,怎么是你往外逃?” 沈宝寅那时候,很有点傲气,没有承认自己是叫人逼走,有气无力讲:“是去念书,长见识。跟你讲你也不懂,abc都不会念。” 陈山倒也没理会他一个毛头小子的挑衅,问:“我是不懂abc,但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喂,小孩子,出去了,还回不回来?” 沈宝寅当时脸色苍白没有神采,但讲话的语气很坚定,说:“一定回。” 陈山便笑了,也不做什么承诺,只讲:“小孩子,好好长大!” 那一年的春节,陈山破天荒去给沈振东拜年,两个义兄妹,这样又重归于好了,陈山也顺理成章重返申港领导席位。 “男孩子肖母嘛。” 只要黎梅君和丰姗的名字不出现在同一句话里面,并且不带有褒此贬彼的倾向,沈振东一般心情都还能维持平静。 八点三十,股东会开始之前,沈宝寅想起有份重要合同需要拿给他爸爸签字,开完会沈振东一定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说不定来不及签字。 他离开会议室,飞快回了一趟总裁办。 今日董事会,总裁办所有职工都抽调去了东楼做事,办公室空无一人,静悄悄。沈宝寅拿好合同,正要经电梯上楼,不经意瞥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身影,是丰霆。 沈宝寅散漫的目光瞬间集中起来。 马上要开会,丰霆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只是丰霆一个人,他不会在意,但丰霆身后跟着又跟着两个白皮肤鬼佬,同样的西装,像是保镖,表情严肃,成犄角之势站在丰霆两侧。 更奇怪的是,他们走过来的那个方向,没有任何办公场所,而是货梯间,是个闭路监控系统的死角,直通地下车库,几乎无人会通行,只有工人运输大宗办公用品时才会开启。 如果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走那里最好。很显然,这两个鬼佬就是从货梯上来,打算替丰霆干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情。 很快,丰霆引着两个保镖进了他的办公室,门一关,脚步声都消失了,整层楼彻底安静下来。 沈宝寅干脆又等了会儿,他想要看看丰霆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还没等到那两个保镖出来,走廊尽头,没几分钟,又出现一个人影,瘦长身材,大个子。这个人不再是悄悄出现的了,从正经电梯走出,脚步十分轻松,看起来对自己将要奔赴的处境很茫然呢。 第97章 两个鬼佬沈宝寅从没见过,这个大个子,沈宝寅倒是认识,非常熟。 丰朝宗,丰姗的亲哥哥。在丰姗嫁到沈家之前,听说也是给人做会计的,不过三年就换了四家公司,可见不是人品欠佳就是业务能力欠佳。 如果不是丰姗承认,其实沈宝寅不太会认为他们两个是亲兄妹。 丰朝宗的两腮紧缩,鼻子又红糟糟,再怎样的好面孔,也因这样诡异猥琐的气质而显得无韵味,要很仔细分辨,才能从那张不忍直视的脸上找出一点丰家基因的风采。 沈宝寅曾见到他跟丰霆同时出现,丰朝宗每次的姿态都非常畏缩,明明是舅舅,倒有点把丰霆当舅舅尊重的意思。 磨刀霍霍的保镖,一无所知的丰朝宗。 有意思,真有意思。 沈宝寅若有所思远远扫了这么一眼,接着装作无事发生,悄悄回到了会议室。 九点,会议议程正式开始,丰霆皱着眉头行色匆匆,终于姗姗来迟。 他似乎是刚处理一个棘手的事情,走近了表情才有所舒展,恢复工作状态,夹着会议流程表和资料大步流星走到沈振东和沈宝寅中间的位置,微微俯身问:“沈董,是否现在开始?” 沈振东点点头,说:“去吧。” 丰霆从两人中间离开。 短短几秒钟,沈宝寅却好像经历漫长几小时。 他的举止也有些奇怪,背脊僵硬地直起来,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嘴角轻轻抿了一下,带着点双眼含春的意思。 他根本不想在这种十几双眼珠子的注视下露出异常的神色,但是谁叫丰霆刚刚趁机悄悄摸他的大腿,第一下轻,第二下重,撩拨一汪水面似的,手飞快地撤走了,只余波澜不断。 他差点吓傻啦,哪里控制得住表情。丰霆在公司永远正襟危坐,同他说话语气硬邦邦,什么时候敢这么放肆热情? 最近丰霆对他很好,手把手教他,事无巨细,只要他肯问,一定有答复,加上刚才看到画面,沈宝寅心里有个好的猜测,因此也不免投桃报李,有点对丰霆好一点的意思。 他从来胆大包天,丰霆都敢和他调情,不甘示弱的,他马上也摸了丰霆一把。 丰霆敢撩拨他,却好像没想到他会回应,大腿肌肉一下子绷得很紧,铁块一样。 这样你来我往地互相摸了两把,沈宝寅感觉隐隐有些按捺不住。幸好丰霆立马离开了,否则他在接下来的会议里只能拼命地夹紧了双腿,以免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深呼吸两口气,他努力令自己平静。 沈振东转头看到沈宝寅脸色,奇道:“脸怎么这么红?” 沈宝寅摸了一把脸,淡定道:“爸爸,太热了。” “是不是屋里人太多?”关心完,沈振东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提醒道:“在公司,只许叫职称。” 其实哪里是热的呢,是臊的。沈宝寅听话地点点头,说:“好吧,沈董。” 其实按资历他坐不到沈振东身边,可谁叫他是沈振东唯一儿子,身上又有黎梅君的股份,出身是他最大的王牌,他一直知道。 第47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2) 丰霆已经主持过多次股东会议,看到谈笑风生、缺乏纪律的会议现场,也从一开始的紧皱眉毛到如今的面不改色。 但其实已经不用他强调会议严肃性,赌桌之上永远庄家说了算,一年半以前钟完立甚至会在他讲话时和身边的股东开小差:“这个cherry不错啦,那杯茶水不到时候。”还会在丰霆总结会议结果时不耐烦地打断他。 今天,在他把子公司成功推上市的今天,他刚站在主席台上,甚至没说一句话,钟完立已经自发调整成一个准备倾听的姿势,并且对身边还打算说点什么的人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桌面上的窸窸窣窣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等到丰霆让人把投影幕布缓缓放下,接着在计算机上做完准备工作,桌上已悄无声息了。 沈宝寅暗暗观察,从喧哗到安静下来的整个过程,他居高临下把在场所有人的表现尽纳眼底。他们怕丰霆。 尽管丰霆只比他快那么一步迈入决策层。 沈宝寅心里泛起微妙的不爽,对丰霆的能力,他似乎估算失误,他只知道丰霆很能捞金,没想到他收买人心也很有一套。 正在他暗暗妒忌丰霆居然如此得民心之时,丰霆将他即日起正式就职的消息公布了,并微笑着率先鼓掌。 掌声不断响起来,每个人都含笑看向沈宝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至少表面功夫都十分到家。 沈宝寅礼尚往来,即刻调整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谦逊地站了起来,讲了一些没滋没味的场面话。 接下来是丰霆的主场。 他开始侃侃而谈。对股东的疑问完全对答如流,并且做下军令状来年一定使得分红涨几个点。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许不满的声音,等到股东会议到了尾声,全体股东都静默下来,甚至不由得露出赞赏目光。 沈宝寅的心情更加凝重。 难怪钟完立在面对他的招揽时表示出了迟疑,丰霆的确比他看上去更具备投资价值。 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丰霆聪明,他也未必傻,他只是还需要时间,一点点时间就可以。 会后,沈振东先离席,今天是丰姗生辰,沈振东预备亲自下厨。 第98章 沈宝寅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丰霆生辰那次阖家欢乐的窘迫,趁沈振东和股东叙话偷偷离开主楼。 回到副楼,他找了个电话机马上打给况争,让他找几个人最近留意一下丰朝宗去向。 “他又对你动手了?” “没有。”沈宝寅按捺住他怒火,“未雨绸缪。” “哦,你和你小妈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 “话多,做就是了。” 况争懒懒答应,说:“好久未见到你面,米荷过几日参加初级会计考试,你不来陪伴她?” “是么?”沈宝寅哪有功夫去,况且他并没有听米荷提起过这件事,突然听况争说起,心里还有些惊讶。 想想也是,自从将米荷送去念书,米荷确实很少跟他联系,不,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她根本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当然,他也未曾主动想去问候米荷一句。莫名其妙的,他跟米荷居然渐行渐远了。 说怅然吧,有一点,可是沈宝寅心里更多居然是松了口气。 况争又讲:“是啊大佬!这都多久了你也不想想,哪有念书不毕业!” “看来你将她照顾得还不错……好了,我没有空闲,你陪她去吧。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对她冷言冷语,她能坚持我已经很满意,考不考得过我都很高兴。” “哇,我哪里敢对她大小声,你真该来看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真不知我是老板还是她是老板,假如是个小弟,我早把她拖出去教规矩!” “不许吓唬她,以后她还要在你手底下做事,出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你不是吧,把人丢我这里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我这里不是托儿所啊!” 沈宝寅忙着呢,不想继续和他聊鸡毛蒜皮小事,挂电话前说最后一句:“多得你在,好啦,空下来了叫你喝酒。” 况争还在“喂喂我话还没讲完——”沈宝寅已经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旺角,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墙上装模作样挂了几幅字画,大概是些“义薄云天”、“一门同气”之类的词句。 硕大的老板椅中,没有姿态地坐了一个手长脚长的高个子的男人,有副玩味危险的面孔。正是况争。 沈宝寅的电话挂得太快,使得他愕然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一回过神,心里不住地想生气,因沈宝寅显然是将米荷完全抛在了脑后。 可是嘴角忍不住地却抬起一个窃喜的角度,就好像见到有个傻瓜不慎掉落一沓大钞后就那么自顾自走远,而那笔财富,自然地就被他这个慧眼识珠的男人给捡到。 清了清嗓子,他拿出随身的寻呼机发出一条讯息,得到回复后,他拨通一个电话:“喂,米荷,你那个会计考试是明天吧。” 似乎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况争的笑容愈加深刻耀眼:“明日我陪你去。”讲完,又故作正经补充一句:“你不要多想啊,我很忙的,要不是沈宝寅叫我陪你去,我才懒得去。” “什么叫不稀罕我陪?喂你搞清楚你在同谁讲话,我可是你老板,老板讲话哪有你反对的份。好了,明日早晨八点我到你家楼下接你……为什么那么早?你难道忘记上个礼拜你在铜锣湾血拼购物时崴断鞋跟是谁突然出现挽救你于水火之中?我可是将你背了整整一公里,你只有一句感谢吗?至少得请我吃个早茶吧!不用择日,我看明天就很好。” 少顷,似乎是由于对方的态度有所软化,况争的笑容再次浮上面孔,声音也放轻了,急忙又道:“温书适可而止,别再让我看见你下班了不回家休息躲在办公室看书……喂?喂?!靠你也挂老子电话!你们一个两个都敢挂老子电话!” 讲实话,米荷并非故意落他面子。 适时,她正在餐厅同朋友吃饭,她是向前台借的电话机,况争废话太多,嗓门又大,如同圣光直透过听筒撒向四周。可惜不是所有人有能够领受福音,她赧然地忍受了好一阵旁边服务生异样的目光,实在尴尬得要命,才只好将电话那头虚张声势的狂怒连同听筒一道盖回电话机。 手疲足软,她回到桌边继续吃饭。 朋友好奇:“是谁?” 米荷愣了愣,脑海里几乎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况争抓狂的模样,不可抑制地露出一个笑容。 可是想到这是个极可恶极没有修养道德的人,虽然帮助过她,但磕磕碰碰相处几个月,他令她生气的时候远比令她开心的时候更多,自己实在不该因他而高兴,扬起的嘴角又飞快压了下去,低下头,没头没脑地讲了句:“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简直是少女怀春一般欲盖弥彰的神色,朋友恍然大悟,可也没有拆穿,只望着她,戏谑地嘻嘻笑。…… 结束同况争的电话,沈宝寅即刻转头回了总裁办。 他走进楼层大门,穿过了秘书和助理们的格子间。正走在距离总裁办公室不远的走廊,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钟完立的声音。 “……现在入市正是好时机!丰霆,你就听我的吧,去劝劝你沈叔叔,入航运,一定旺!房地产市场早几年就开始衰落,你真的不能再加大投资。我听泰国开船厂那个李兆庆讲,去年他们纯收益百分之两百!你相不相信,航运只会越来越红火,我们现在入局还不算晚!” “钟董,公司到底姓沈,我做不了主。” 第99章 “何必谦虚,全香港谁不知道你是申港背后话事人,你叔叔整日只想退休,你妈妈又是个女人。阿寅,唉,阿寅倒是名副其实的接班人,但你看他的样子,现在说是改过自新,可男人嘛,你也懂的,沈家要还是二十年前,就几家糖厂几间铺面那倒也算了,但你也看到了,申港现在是个重担子,他太年轻,我怕他是成不了气候。就算他敢挑,至少也要等他成熟到你这个程度,那要用多长时间呢,市场瞬息万变啊丰霆!” 丰霆的办公室,坐落于总裁办这层楼最深处、风水最佳的房间,出门即可见到一面大落地窗,楼层极高,晴朗的时候人站在窗边往下眺望时甚至能看到云层从楼身穿过,站得高确实望得远,但也须知,高处不胜寒,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在高处站得住脚。 沈宝寅就倚在那处落地窗的拐角处,一面隐秘的影壁后头。当然会有人质疑他,沈宝寅心里一清二楚,可当面听到,这也是头一回。 丰霆沉默的时候他的心脏几乎都被高高揪起,他总是对丰霆不屑一顾,可其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很在意丰霆对他的态度。 所有人都可以瞧不起沈宝寅,丰霆不行。 隐约,他有发怒的征兆,一秒钟后又平静下来,因为钟完立的话其实说得很中肯,没有哪句是错的。 确实,这栋楼里的精英随便抓一个过来大概都比他更精通业务,但太遗憾了,他们都不是沈宝寅,不是糖王沈振东的儿子,世上所有财富沈宝寅都觉得自己可以配得,只是未到时机。 虽然被看扁了吧,但也有意外之喜,至少,他总算知道钟完立为什么几近于坦白地表示对丰霆的支持。 原来是想借丰霆的手赚航运的钱。 香港号称世界中转站,海上生意一直节节高,是个又香又大的饽饽,操作得当,收益不比做糖业低。 问题是,时机不对。 申港的转型已经步入正轨,正在稳妥而强健地收割东南亚市场,在房地产和酒店业的试水也才初有成效,自己的蛋糕尚且吃不完,再去贪图其他市场,即使有心,却是无力。 更何况目前风云变幻,国际局势也波诡云谲,沈宝寅直觉航运呈现的是一种虚假繁荣,看上去风光无限疯狂揽金,讲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始经济制裁,在海关将你卡死。连钟阑家里这样的船王都开始从市场战略性撤退,这种时候假如申港去蹚这趟浑水,可称不上明智。 漫长的沉默后,沈宝寅听到了丰霆的回答:“钟董,阿寅是你看着从小长大,所以你就真把他当一个无知孩童?不管他能否担起集团重任,集团总归姓沈,集团的未来,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终究是他们姓沈的说了算。而沈董一路走到今天,事实证明他毕竟没有走错过一步。沈董之前跟我提起过你的想法,我当时说,插足航运弊大于利,目前申港不必要卷入多方资本的博弈。沈董的意见和我保持一致。时至今日,我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我相信沈董也是如此。” 虽然不算夸奖吧,至少没跟着贬低他。沈宝寅眨了眨眼睛,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钟完立如何看待他,他其实全不放在心上,这颗棋子能为自己所用最好,不能也无伤大雅。 但丰霆,大概是这段时间丰霆待他亦师亦友,他竟然要命地在乎起了丰霆对他的看法。 幸好丰霆的表现还不错,这些天他总算没有白听话。 【作者有话说】 我想要尽量避免在bl里写bg,可是简单交代人物关系变化是很有必要的。情节很少,不会展开写的。啾咪! 第48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3) 过了会儿,总裁办公室的门被用力甩上了,一声震天响。沈宝寅快步转身退后十多步,然后装作刚下电梯,从影壁后绕出,和钟完立迎面撞上。 “钟伯伯,怎么啦,生这么大气?”沈宝寅故作惊讶,钟完立不仁他不能不义,兴许以后就能够用得着这个人呢。 钟完立瞧见他愣了愣,表情有些僵硬,但即刻恢复了笑容,“没有生气,就是和你大哥有一些小小的分歧。” “他跟你顶嘴了?”沈宝寅露出不太高兴的脸色,马上就要去找丰霆说理。 钟完立拦了他两回,没拦住。 其实不是拦不住,心里也有点憋着火吧,沈宝寅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星,听他骂两句丰霆解解气也好。 “丰霆,是你惹钟伯伯生气?”沈宝寅大力推开办公室的门,丰霆正坐在办公桌后的黑色皮椅里闭目休息。 他义愤填膺地接近丰霆,语气愤慨:“长辈就算有哪里说的不合你心意,你可以好好说话,怎么能把人赶出去?” 对于入市航运,他们两个的想法其实不谋而合,丰霆这个人,锐意进取,他都觉得此时需要求稳保守,那么大概是真嗅到了什么天机。 沈宝寅完全理解丰霆为什么下逐客令,但钟完立身份特殊,是他要尝试拉拢的人,反正丰霆才不会受他几句质问便改变主意,他干脆借机说点向着钟完立的好话向这位大股东示好。 丰霆无奈睁开眼睛。 大声嚷嚷不是沈宝寅的风格,门外面大概有人还没走。 沈宝寅急于在公司元老面前露脸,他一般不会计较沈宝寅这种明晃晃挑拨离间的把戏。 但不是今天,今天他太累。 第100章 丰霆扯开领带,瞥了沈宝寅一眼,轻声说:“沈宝寅,你懂个屁。” “你!”沈宝寅扬眉,有点动真火的意思,丰霆从来不这么直接地骂他。 他绕过办公桌,走到丰霆面前,有点要找麻烦的意思。可是一低头,看到丰霆神色疲惫,倒是愣了一下,主动地住了嘴,转头,去关门。 转身的时候,余光瞟到不远处,他藏身过的影壁后头,露出一截手腕,上头戴了个眼熟的劳力士。 沈宝寅的目光停顿了一秒钟,但没在意,啪嗒,把门反锁。 总裁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不错,之前他会听到丰霆和钟完立的对话是因为当时没有关门,大门一关,再一锁,整层楼就会立刻变得像丰霆当时带两个保镖进去以后一样安静,里头要不是放鞭炮,外面不会听到一点儿动静,连脚步声都不会出现。 钟完立想要偷听偷看,也要看他有没有长顺风耳千里眼。 “关门干什么?”丰霆坐直了身体,平静地望着他。 沈宝寅慢吞吞再返回去,走到丰霆的椅子边,把椅子转过来让丰霆面朝自己,然后居高临下盯着丰霆看了好一会儿。 丰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抬手捏了捏眉心,说:“阿寅,今天别给我找麻烦。” “好吧。”沈宝寅自认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即刻答应了。他叹了口气,把丰霆的后脑勺一捧,贴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谁让你受气?” 只一个钟完立? 他不信丰霆会为工作分歧而如此头痛烦恼。 沈宝寅这个哄猫哄狗哄孩子的姿势倒是新鲜。沈宝寅不爱喷香水,怀里却有种香味,说不清道不明,让人十足安心。 丰霆慢慢抬手环住沈宝寅腰身,好瘦,他用两只手掌几乎就可以把沈宝寅整个后背全部挡住。 深深呼吸几口沈宝寅的气息,他抬头看向沈宝寅的脸庞。 沈宝寅仿佛一直盯着他瞧呢,见他从自己腹部抬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乌黑眼珠弯起来,狡黠得可爱。 沈宝寅笑得多么动人,丰霆眼前却忍不住地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泪眼朦胧、低着声抽泣的脸。他妈妈的脸。 丰姗很少在工作时间联系他,今日早上却突然要他马上回一趟油麻地那个他们母子住了很多年的旧屋。 他一接到电话心里就有数。 丰姗不常来公司,沈宝寅来了半年也没和她打过照面,几乎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半年来,丰霆知道丰姗在私下常常派人来西楼调查沈宝寅工作动态,甚至使过几个绊子。倒不是什么大动作,大概她认为沈宝寅并没有正式就职,暂且掀不起大风浪,因此丰霆虽然都拦下来,却没有去找他妈妈详谈。 而如今沈宝寅几乎一只脚踏进管理层。他的录用合同是丰霆亲自签发,按下总裁私印那一刻,丰霆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老宅的门口盆栽错杂摆放,绿意盎然,丰霆用钥匙打开门,拧开老旧的门把手进去,丰姗衣香鬓影站在客厅的神龛面前,正盯着香坛上方的遗照出神。 听到门锁声,丰姗循声回身,面色平静,说:“什么时候把照片摆出来的?” “很久了。”他父亲的遗照,在沈振东第一次来他家之前,由丰姗偷偷藏起来。他曾问过一次,为什么要把爸爸照片收起来,丰姗露出难堪表情,于是他再也不问了,“妈,你很久没回家,上次是什么时候,你是否还记得?” 家。这栋潮湿的、腐朽的旧屋,他把这里当家。 选在这里谈话,原本是想令丰霆和她一起忆苦思甜,不想丰霆不仅没有触动,反而依恋当初清贫生活。 丰姗不由得心内不满:“阿霆,我同你说过好多次,人不能回头看。” 丰霆淡定自如,母亲不喜欢,他就换个话题:“找我什么事?我一个钟头后还要主持股东大会。” “我听说你已向董事会提交沈宝寅的入职书。” 丰霆泰然点头。 丰姗皱眉:“阿霆,你当初明明说让他进公司只是权宜之计!我以为你会想办法令他知难而退,可你现在在做什么?总助这个位置多么重要,几乎是你左右手,你是打算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他在做什么? 丰霆在心里轻声道:我在拨乱反正。 顿了顿,却只道:“为什么不行?他工作非常努力,为公司创造很多利益,于情于理,这个职位并不过分。” “阿霆,他一直认为是我逼死他妈妈……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想,但他就是认定了,无法改变。你以为你纵容沈宝寅在公司顺风顺水发展就能化解他长久以来的不平和怨气?就能让他知足收敛?他是怎样乖张的性格你知道,他如果肯低眉顺眼老实做事,心底里一定藏着更大的主张。你觉得你能控制住他,你能感化他,你能让他心甘情愿加入我们这个家庭以后安安心心过日子,儿子,我跟你打个赌吧,我赌他一定要看到我们母子身败名裂才会罢休。” “妈,你似乎弄错因果。”丰姗心中的怨恨不比沈宝寅少,丰霆感到头疼,“是我和你加入他的家庭。他那时年纪好小,又刚失去母亲,对他来讲难道我们不才是入侵者?如果你真想天下太平,我请你拿出一点点的善心,沈宝寅至少是你名义上儿子。” “如果他把我当母亲的话,我会。可是你看看他这么多年是怎样对待我?这么多年,他是否喊过我一声妈妈?我在他心里,比一个洒扫佣人还不如,至少对着佣人他还会笑一下,对我除了冷嘲热讽便是漠视。我就是养头狗,也会对我汪汪叫。阿霆,你心疼他年幼丧母,什么时候能心疼一下妈妈?我这些年辛苦筹谋,难道只为我自己?我是要你做人上人,要你的子女不再像当初我们那样辛苦,冷风做被暴雨当席!种是我播,肥是你浇,如今公司壮大,他沈宝寅要来分一杯羹了,哼,哪有这么容易!我绝不允许你犯傻!” 第101章 丰霆眼里有难忍的失望:“我从未说过要做什么人上人,妈,这从来不是我心愿,是你心愿。” 丰姗神色一怔。 察觉到自己有些急躁,丰霆深呼吸一口气,放缓语气:“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幸福。但你现在是否真的幸福?你如今不用再为生活为难,走到哪里都站在太太们的正中央,沈叔叔也对你好,早上出门前还张罗晚上要庆祝你生辰。我也已经长大有了自己事业。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一定要和家人互相为难?” 丰姗颤声道:“阿霆,变成这样,你全认为是我错?” “我没有这么讲。”丰霆道,“家里现在的情况,每个人都有不可推卸责任。我们都要做出改变。” “如果我一定不准他在公司立足呢!” “那我只好递交辞呈,到时你可以尽情和沈宝寅斗,我管不了的时候,自然就不管了。” “你拿你的前程威胁我!”丰姗愣住几秒钟,她费尽心思才劝丰霆进公司做事,一步步看到儿子走到今天大权在握,丰霆居然这样对她! 她情绪激动地瞪着丰霆,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真想我去死!” 丰霆掷出艰难却坚定的一句:“我想每个人都好好活。” 一个恍惚,丰霆简直难以把面前目眦欲裂的贵妇和自己心目中温柔坚强的妈妈联系到一起,丰姗急切地问他要一个答案,可他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想问,当初摔下楼梯,真是沈宝寅小姨推你? 丰姗在这时眼里扑簌簌流下眼泪,紧咬牙关看着他。 丰霆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觉得自己的妄想实在荒谬,他妈妈摔倒根本是一个罗生门,谁的话都可以是真相,他就算问,又能问出什么?倒不如说,他提出这个问题,实际就已经选择了怀疑他妈妈。 丰姗原本就对沈宝寅有芥蒂,当年丧子之痛更是她心里最痛一道伤疤,他真是昏了头,居然想主动去挖这道疮疤,只为佐证黎兰君是无辜之人,而沈宝寅没有看错人。 垂眼平复几秒钟心情,丰霆重新抬头:“妈,你是为我好,别人不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怕我再过回十多年前苦日子,所以什么好的都想送我手中,你为我受好多委屈。只是我们早就不必这样了,我从没告诉你,即使我们住旧屋,常常拮据,连肉也难得吃一次,那个时候我都十分幸福,因为你从没让我觉得过得比其他孩子差。妈,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我念书时在最好的学校,拿最高的成绩,进到公司更不用说,你都看得到。你儿子很优秀,去到哪里都不会过得差,你始终请相信这一点,不要怀疑我的决定。” 被丰霆低声安慰完,丰姗的眼泪反而落得更凶。 丰霆念书起,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孩子,小小年纪,像个老气横秋小博士。但是非常贴心,才那么小的年纪,别说吃苦,连冷水都很少碰,却被迫失去父亲,和她住到不通燃气热水管道的破屋里。 这么多年,丰霆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他那个早逝的父亲,若不是今天来到这里,看到墙上遗照,她甚至都快忘记前夫模样。 丰霆其实跟他爸爸年轻时的气质很像,照片内外,除了一双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的两张面孔。 唉,谈什么年轻时候,丰霆爸爸是意外去世,死的时候本来也好年轻。 就是这瞬间,她突然想起,丰霆其实提过的,只是她忘了。 那好像是丰霆爸爸葬礼后的一个礼拜,他们母子拖着一个大皮箱走在油麻地的一条街道上,丰霆突然抬头问她:“爸爸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 她听完愣了一下,眼泪马上掉了下来,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向她透露任何对父亲的思念。 母子俩是非常仓促住进去的,丰霆那时是个不比沈宝寅小时候过得差的小少爷,可也从来不喊累,在家里积极承担家务,玩具汽车的轮子坏了从不舍得扔掉,捡个塑料瓶盖安装上去继续安静地独自玩耍;她下班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也不会说饿,默默抱来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棉被盖在她身上,自己踩着凳子去灶台上热剩菜。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随着年龄增长,只剩冷淡,尤其成年后愈加沉默寡言,她这个做妈妈的都觉得他冷冰冰的不敢靠近,常常觉得儿子大了以后离她越来越远。 然而今天听到丰霆难得长篇大论和她谈心,突然觉得丰霆其实从没变过。 他依然念旧,依旧富有责任心,只是常常做的比说的多,加之无论痛苦欣悦,他都不开口,隐忍着,所以到现在,所有人敬他,怕他,却不敢去爱他。 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是如此。 丰霆十五六岁时就足够高大,强悍到仿佛无所畏惧,她是个母亲,却常常在他面前做女儿,依赖他,而不是庇护他。 丰霆的内心需求从青少年时期就总被她忽略,他喜欢什么食物,爱好是什么,理想是什么,中学时有没有和中意的女孩子拍过拖,记忆似乎都非常模糊。 她怎么能忘记,他并不真的是棵专门为她遮风挡雨的树,也是一个有着滚烫心脏的人。自她和沈振东结婚,沈宝寅便变了个人似的,同样是家庭骤变,假如别人会痛,丰霆怎么会不痛? 回忆起从前,丰姗在心里感慨许多,深觉太多时候愧对丰霆,哪里还有之前那样理直气壮。 第102章 明明是来教训儿子,反而让儿子润物无声教育一顿。 叹了口气,她恢复柔软一面,缓缓说:“阿霆,我真不知道是将你养的太好还是太坏,你对人性总是抱有太高期望,沈宝寅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 丰霆沉默两秒钟,突然提起:“他中学时在学校过得不太好,你是否知道?” “他跟你诉苦?”丰姗冷哼一声,奇怪地瞧了丰霆一眼。 她实在不知道丰霆什么时候和沈宝寅那样亲近,明明这么多年话都不说几句。 越想越后悔,心里责怪沈振东,早知当初就该拦住坚决不允许沈宝寅跟在她儿子身边,沈宝寅的甜言蜜语有多厉害她怎么能忘记,沈振东被他哄得晕头转向,她因此吃了多少亏,现在短短半年,他儿子也受到了蛊惑! “你那时难道就过得很好?妈妈给你的生活费你从来不用,留到我生辰给我买珠宝变相将钱退还给我……” 丰霆仔细观察她脸上表情,他看不出有心虚愧疚,似乎他妈真对当年事全然无知。 不是他妈主使,这个世上还会有谁认沈宝寅为眼中钉? 丰霆下眼睑抽动一下,一张熟悉的,总是带着讨好笑容,畏畏缩缩的脸出现在他脑海中。 丰朝宗也姓丰。 他舅舅,可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他至少还有你沈叔叔时时探望,每月零用抵得上贵族中学一年学费,换季时请来意大利设计师为他量体裁衣,所有人都住多人寝学生宿舍,只他单独一间屋,连床都要定制。他都过得不好,整座校园就再没有生活如意的学生了。” 丰姗提起沈振东对沈宝寅经济补偿,丰霆听到这里忍不住感到痛苦,给沈宝寅再多金银财宝又怎样,沈宝寅在学校险遭杀害都不愿意向外求助,便知这个父亲多么失败。 不过他没有立场怪罪沈振东,因他当年也未曾在意过沈宝寅,对沈振东的苛责,不过是响毫无意义的马后炮。 第49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4) 不欲多提起沈宝寅,丰姗带着最后期盼,咬牙道:“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不改?” 丰霆的语气不容拒绝:“是。” “好,看我教出的好儿子。”丰姗眼睛发红,深呼吸几口气,到底是退了一步,“你不是要看母慈子孝,要全家太平,妈妈听你的。你说他能力非凡,好,那就让他到东楼来,我亲自安排他做事。” “妈,你们合不来,何必让彼此都不痛快。留在我那里,至少我管得住他。” 丰姗冷笑一声:“你管得住他?” 丰霆不置可否,抬起手腕看表:“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阿霆,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丰霆讲:“他是我弟弟。” 丰姗突然无言,当年,确实是她讲要两个人做亲兄弟。她没当真,丰霆却是实实在在记在心里。 可是,丰霆确实只是把沈宝寅当作兄弟么? 想起沈宝寅那张欺男惑女的妖冶面孔,她的心中突然感到有些不安,慢慢地说:“你年纪不小,是时候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你有没有瞒着妈咪和女仔拍拖?有也没关系,带来我看看,没有的话妈妈也好去请交好的太太们给你介绍。” 丰霆停顿片刻,说:“妈,你看着办吧。” 瞧他表情自如,没有抗拒和女孩子接触的意思,丰姗当即怀疑是自己最近太风声鹤唳,否则怎会只是听到沈宝寅名字便忍不住疑神疑鬼。 真是的,她的儿子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哪里像那种会对男人产生怪念头的人?不动声色的,她在丰霆身后松了口气。 “我真的得走了。”丰霆再次看表,询问丰姗是否要和他一起离开。 丰姗说她会自己走,丰霆点了点头,没强求。走前他在遗像前上三柱香,点燃前问丰姗是否要一同祭拜,丰姗看都不看他。 “早死鬼!留下你这么个不孝子给我,我恨死他,管他在下头死活!” 丰霆也不勉强,他已半月未来,神龛上却洁净如新,想来是丰姗刚才仔细打扫过。 离开油麻地别墅很远,丰霆才松了口气,现在他几乎排除他母亲嫌疑,那就只剩下他舅舅。 其实从那天拿到沈宝寅给他的纸条起,他便早已开始着手调查五年前事情。 事情虽然并不久远,但证据罕少,证人又已被沈宝寅那个做帮派龙头的朋友处理过,要想查清查何容易。直到今日早晨,他才接到电话,说他要的东西已经寄出,很快将会抵达他的办公室。 他还没等到,丰姗的电话先到了。 因此丰霆确实急着回公司,却并不是为了开会。 同办公桌上密封牛皮文件袋安静对视超过五分钟,丰霆才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打开封口。 厚厚一叠,是沈宝寅中学时所有经历,包括入学记录,每月的考试成绩单,旷课记录,以及他舅舅同他妈妈同一时间的行踪,银行流水,以及通信记录。 他花了半个钟头把所有东西翻阅一遍,看完以后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捏着银行流水文件边缘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渐渐发白。 居然真的是丰朝宗。 丰霆的脑袋几乎让怒火冲垮,他猛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在实木办公桌上重重一拍,恨不得立刻就把他那个害人害己的舅舅绑来向沈宝寅谢罪。 第103章 有那么一刻,丰霆是真的动了杀心,一个在他和妈妈困难时候不见人影,发达了兴风作浪的舅舅,没了就没了,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掌心发痛,反而清醒过来。 不行,不能打草惊蛇。 丰朝宗也不能死得这么快。 他妈妈很看重这个哥哥,除了他,丰朝宗是他妈唯一亲人,丰朝宗绝不能突然死亡,他妈妈会追究到底。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可以翻找出丰朝宗的秘密,他妈只要愿意,当然也可以查到他做过的手脚。 他当然没有丰朝宗那么蠢留下把柄,但抹去这些痕迹需要时间,他要给自己留出善后空间。 深呼吸几口气,丰霆双手撑着额头快速思考,他的眼圈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却出奇冷静。 无论最终怎么处置丰朝宗,首先,得要把丰朝宗从香港弄走,离沈宝寅越远越好。 沈宝寅十几岁时丰朝宗就做得出买凶伤人的事情,如今沈宝寅同他妈势如水火,沈宝寅倒是胆肥,敢放任一条毒蛇在身边,可是谁敢保证会不会历史重演! 几乎不能等待,丰霆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一辆越野车低调驶入了申港地下车库,两个西装革履外籍大汉经由货梯,由丰霆引领,进入办公室大门。 接着,丰霆拨通丰朝宗电话,语气寻常,请丰朝宗来到他办公室。 丰朝宗反抗得很剧烈,直到四肢被绑住,嘴里塞了毛巾,还在地上挣扎着蠕动,眼神不可置信地望着丰霆。 他的外甥,高大身躯坐在距离他四五米远宽大办公桌后,看不清表情,两道目光似有若无落在他身上,冰冷的打量,明明念书出来温文尔雅的高材生,被他盯住,丰朝宗身上居然不寒而栗。 丰霆什么也没说,让身旁那个高大保镖把一张五年前的取款信息单拍到了他面前,丰朝宗的脸色立即灰败下来。 他无法说话,一味摇头,目光惊恐望着桌子后方平静得接近诡异的外甥。 丰霆望见他口水直流模样,面无表情抬手轻轻一勾手掌,旁边壮汉立即伸手拿下丰朝宗口中毛巾。 丰朝宗立刻大哭,喊道:“阿霆,阿霆,我不是故意啊,你要救救舅舅。” 连狡辩都没有,恐怕心虚了多年。 丰霆眼里上过一层冷硬的杀意,开口,语气却沉痛不已:“舅舅,我要是想你死,你还会在这里?” “阿霆,我就知道你心疼舅舅!” “倒是想不到你拿刀都费劲,居然可以做出买凶杀人行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沈宝寅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丰朝宗痛哭流涕:“我不想任何人死啊,我只是想让沈宝寅得到教训。你弟弟死的好惨,肚子里还没成型就没了,沈宝寅跟他小姨冷漠的面目你难道没看到,他小姨最可恨,竟然还得意洋洋拿了笔钱就拍拍屁股离开。沈宝寅恨死你妈妈,他越长大越受看重,你妈妈在沈家越难过,你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哦,那是我误会了舅舅一片好心。” “不要这么说,我们一家人,一荣俱荣嘛。”扭了扭身体,丰朝宗艰难抬起头望向丰霆,讨好笑道:“阿霆,你先给舅舅解开,我的手要断了。” 丰霆漫不经心:“舅舅,你太鲁莽,我怕你冲动坏事才把你绑起来,你冷静一点不要挣扎自然不会痛。” 丰朝宗目光躲闪,心虚不已:“阿霆,你怎么会有这些,谁告诉你?” 他想到沈宝寅寅似笑非笑面目,但很快在心里否决,沈宝寅要报复他不会等到今天。 丰霆说:“舅舅,你在拉斯维加斯欠下大笔赌债,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催债,我当然要关心你每天生活。” 丰朝宗又是脸色一白:“我没欠多少的,阿霆,戒烟都要慢慢戒,这月十根,下月变五根,半年变一根,何况戒赌,你放心!舅舅还得起。” “钱当然可以还,人命呢?” 丰朝宗汗如雨下:“什么人命……” 丰霆微笑,嘴唇翕动时露出的一线白牙有着森冷气息:“舅舅,你想要我帮你,要诚实。” 丰朝宗瞟了眼丰霆面前一叠厚厚资料,认命般闭了闭眼。 “我说,阿霆,只要你愿意帮舅舅,舅舅什么都说……” 丰朝宗一开始真的只是想给沈宝寅吃点苦头。 谁知道黑社会拿着照片都认不清人!还使用那样下作的办法。幸好那些手段不是用到沈宝寅身上,否则沈振东怎可能饶过他! 那个学生哥的死纯属意外,他知道以后也吓得魂不附体,但人已经死了有什么办法,开弓哪来回头箭,已经为了沈宝寅误杀一个人,不如做到头! 他又追加一笔钱,务必整垮沈宝寅,十几岁不懂事乖乖男仔,哪里那么难搞定!多打几顿,要么诱惑他去嫖去赌去食白粉啦,他经历过的,都好容易摧残一个人身体和精神。 谁知道他找来那几个黑社会在那以后竟然从此失去消息,而沈宝寅依旧平安无事。 因为此事,他还去澳门躲了一个月。害怕是沈宝寅令他们消失,下一步就是回过头告他一状,沈振东不可能忍受儿子遭受这种迫害,一定会报复他。 忐忑不安好几天,几乎夜不能寐,却没有等到沈振东追责。他这才放下心,笃定了沈宝寅对背后真相一无所知,傻乎乎,并不知道自己同死亡擦肩而过。 第104章 松了口气,他终于有空仔细回头去想,然后懊恼地几乎咬碎牙,黑社会哪会讲诚信!手里有条人命,怎会再为他办事,会答应二次下手,当然是再卷他一笔钱离开香港避风头! 折腾一圈,沈宝寅毫发无损,他气不过,又想了其他几个办法,这次亲自指导,果然,威逼无用,利诱倒起效,十五岁学生哥,从未碰过女人胸脯,摸一次就想第二次,果然再无念书走正路心思。 他终于替阿妹把这株阻碍她立足沈家的独苗折断在手中。 此事他做得很干净,是他最得意杰作,阿妹见到沈宝寅不务正业,心情肉眼可见舒畅起来,对他大方许多,从此他更加心安理得索取阿妹手里财产。 整件事,他未曾透露过给阿妹,女人胆小,说多反而坏事。 他是做错事,但他做这一切全是为了丰家,他实在想不到丰霆惩罚他的理由,于是全盘倒出。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一会有一章加更噢! 第50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5) 丰霆沉默了很久。 丰朝宗心里七上八下,死狗一般趴在地上艰难看向丰霆。 “阿霆,舅舅都说了,该怎么办,你给舅舅出个主意吧!” 丰霆的语气很奇异,努力抬高音调以示轻松,仍盖不住语气里阴冷:“我妈当真毫不知情?” 丰朝宗忙不迭地点头:“除了你,没有人再知道!” 深吸一口气,丰霆轻飘飘讲:“你到底手上有条人命。” 丰朝宗痛苦道:“你总不能看着舅舅去蹲监狱啊!你肯定有办法,阿霆!” 丰霆突然道:“你不能再留在香港。” 丰朝宗一愣:“为什么?” “难道你不记得?赌场的人正在找你。我能查得出你曾经买凶,他们难道查不出?假如哪天他们抓住这条把柄将你告到法庭,警察自然会替他们找到你。” 丰朝宗先是一呆,转而迟疑道:“他,他们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你以为你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我要是那些追债的人,反正要不回来钱,一定想尽办法让你脱层皮。” 丰朝宗面色一苦,抬起头,希冀道:“那么你要让我去哪里?美国,还是英国,不然送我去欧洲吧阿霆,舅舅还有点积蓄,只要你送舅舅出国,其他的都不用你管!” “不可以,我会送你去澳门。不要想着偷渡回港,澳门有我的人可以关照你,去其他地方,万一出事,我连收尸都不知道去哪里替你收。” 丰朝宗连忙点头,点完头又马上摇头。 丰霆脸上的厌恶几乎掩藏不住,也不管他究竟愿不愿意,抬了抬手,示意两个保镖把人带下去,丰朝宗“谢谢”两个字只说完一半,被重新塞住嘴巴往门外抬去。 这霎那,丰霆突然按耐不住,吩咐道:“稍等。” 丰朝宗被拖着,又转过身来,颤抖着不解地望着他。 丰霆内心气火翻涌,语气却格外地轻:“舅舅,做错事要受罚才会长记性,你杀人、欠债,我都可以保你,但是我很怀疑你是否可以改过从新。从前我劝过你太多次,你都恍若未闻,为了令你铭记于心,这次我不得不让你受点苦。” 慢条斯理地说完,丰霆从一旁的高尔夫球棍桶里抽出一根三铁。 丰朝宗的脸色一点点变白,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恐慌,他看着丰霆就这样拖着那根坚硬的合金细长棍棒慢慢走过来,高大的身躯撒旦一样靠近自己。 身旁,一个保镖接过了那根球棒,很快,挥起了手。 丰朝宗不自觉地挣扎了起来,想要吼叫,想要求饶,可是口腔被牢牢地塞紧了,除了蛆虫一样扭动,他无法做任何抗争。 那根球棒,落在了他的腿上,左腿。 很快,他痛得连呜咽也无法发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而他的外甥,从头到尾,就那样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在沉闷的骨头裂开声落下时,甚至语气轻松地安慰了他:“舅舅,别怕,疼痛只一时,自由是一世。” 可惜丰朝宗已经昏死,没能听完这句话。 确认完办公室外无人经过,两个保镖合力将丰朝宗抬了出去,办公室内空气很快安静下来。 丰霆闭了闭眼,从倚靠的办公桌边直起身子。 两只手插在两侧的腰间,他慢慢绕着办公桌踱步几米,突然,抬头深呼吸一口气,转身,一挥手,把台灯打碎在地。 即使亲眼看到了丰朝宗趴在自己面前哀嚎求饶,受尽疼痛折磨,他心中的怒火还是无法平息。 以防丰朝宗出逃,废掉他一条腿,是他事先就计划好的事宜。只是在他的打算中,那是等到丰朝宗上了轮渡之后的事情。 到了对岸,丰朝宗会被严密看守,一个瘸子,料他也无法翻起风浪,从此以后,此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沈宝寅身边。 而他会让他妈妈相信,丰朝宗是被他派去澳门做生意。 假如沈宝寅不满意他的处置,想要一命抵一命,那也好办。丰朝宗可以合理地消失,只是需要稍微等待一段时间,等他收拾完自己留下的痕迹。 到了那时,他妈妈即使产生怀疑,也不会有任何端倪能被查到,毕竟这世上意外死亡每时每刻发生,舅舅为什么不可以是那个不幸的人? 计划倒是周详,可惜,他实在忍不住想要亲眼看到丰朝宗承受处罚,即使这里是办公室,讲不定门外就有人经过。 第105章 他想自己确实是被气疯了。 回过头来思考,他又发现,其实沈宝寅的耐性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差,毕竟沈宝寅忍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展开彻底的报复,而他仅仅得知真相一个钟头,就痛苦得无法忍受。…… “你以为我这个位置坐得轻松?”沈宝寅学他上次那样拿手指梳他的头发,丰霆被他柔和的动作从早晨的回忆拉回现实,忍不住微笑,“别人我都不放在眼里,你最可恨,看不到我很累,还替别人抱不平。” “现在看到了……” 沈宝寅的肚皮被丰霆的呼吸吐得热热的,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丰霆这样子依赖他,应该要觉得他可笑吧,很想和之前一样站在高处得意洋洋地鄙视丰霆,可心里并不高兴,相反,非常恼怒,很想骂人。 董事会开了三个钟头,好几个董事不断打哈欠,光坐着听都有人感到劳累,别提丰霆全程跟进流程。 真是铁打的人都要罢工,偏偏钟完立这个老家伙非挑这个时间来找麻烦,不知好歹! 想到这里,沈宝寅心里突然打了个突,为什么自己心疼丰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他不再说话。 丰霆察觉到他的沉默。 他拍了拍沈宝寅后腰:“阿寅,我打断他一条腿,把他从香港送走了。就在今天早晨。” 他能感觉到沈宝寅的腹肌突然变得紧绷,然后,头顶传来迟疑声音:“谁?” 丰霆轻笑出声:“装什么傻,你不是早就等着我查到真相这天?” 沈宝寅小心眼,是个卧榻之侧无法忍受他人酣睡的多疑之人,要说他能忍得住不去查背后指使者,丰霆不信。 沈宝寅为什么不肯承认? 当然是因为沈宝寅心疼他,早知幕后主使同他有不可分割关系,不想当着他面戳破伤人真相。 也或许有点考验他的意思,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他做主。 既然是个考验,沈宝寅一定时刻关注事情进展,早晨他去接丰朝宗时不经意看见沈宝寅从电梯面前路过,沈宝寅一定也看见了他,既然发现他和丰朝宗一起出现,依沈宝寅聪明程度,怎会猜不到他是在做什么。 沈宝寅沉默了,丰霆摩挲着他后腰西装纹路,心情很平静:“阿寅,我知道,你肯把纸条交给我,却不肯亲自告诉我对方姓名,是对我半信半疑。想相信我确实能保护你,又怕我晓得了真相以后临时反悔,毕竟那是我亲舅舅。” 沈宝寅的心脏颤抖着,却不言语。 丰霆自顾自道:“我反而觉得痛快,我终于为你做了件事,你期待我做的事。那天我在你面前做了好多保证,你都没有回答。现在,你有没有话要同我说?” 沈宝寅鼻腔发涩,抬手抱住丰霆脑袋,讲:“你把他送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让他回来?” “送去哪里你不要管,总之,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现在他还活着,假如你觉得不够解气,我也可以……” 他这样子,缜密冷静地策划着令人心惊胆战事宜的样子,可真像个变态,沈宝寅飞快地打断他:“够了,你还真想转行去做黑社会?” 丰霆微笑道:“你甘心就这样放过他?” 自然不甘心,可这个人,留着或许还有用呢。 丰霆可以为了他打断对方一条腿已经让他足够吃惊,听丰霆的意思,假如他不满意,丰霆似乎即刻就有手起刀落的打算。 丰霆对他,真可谓是纵溺到极致了。沈宝寅忍不住异想天开:哪天他不小心杀了人,丰霆也一定二话不说来帮他埋尸。讲不定还要告诉他,你没有错,对方做了坏事,你只是替天行道。 心里头有些莫名其妙的情愫滋生了出来,沈宝寅别开脸,轻声道:“他也并没有真正害到我,你已经替我报了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真想不通这样大度的话语有天竟然会从沈宝寅口里说出,丰霆觉得惊讶,又感到心口一热——沈宝寅真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肯将人轻轻放过。 情不自禁地,他做出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你造成威胁。” 沈宝寅露出苦涩微笑,语气却轻快:“也包括你?” “我是最不可能那个。” 沈宝寅语气别扭:“你只罚了他,那你妈妈呢?” 丰霆显得有些急躁,解释:“阿寅,我妈对此真的毫不知情,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舅舅自作主张。” 沈宝寅抬眼看他,丰霆的目光满是期盼,期盼着他能够相信。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其实他知道那些事里头没有丰姗手笔,可是那又如何,即使丰朝宗没有得到丰姗授意,可的确是因为丰姗才来害他,终究一丘之貉罢了。 可是沈宝寅不想同他争执。深呼吸一口气,他松开了丰霆,侧着身子在丰霆结实的大腿上坐了下来。 丰霆顺势把他搂在了怀里,两只手环着他的腰,脑袋贴在他下巴颌上,抱得很紧,像一棵凛然高大的树,依偎住了一枝料峭的花枝。 沈宝寅这株而看似脆弱的枝条,竟然也稳稳地将他倾向自己的身体给牢牢地擎住了,那神色十分平静包容,有点予取予求的意思。 很快,丰霆低下头,凑到他耳朵边上,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还想继续解释,沈宝寅却不想听他讲了,没什么意思。 第106章 他早讲过,解开一个矛盾,他跟丰姗之间还有无数个矛盾,丰霆想要水滴石穿,这份努力很令他感慨,只可惜他这人是颗万年不腐的金刚石。 为了转移丰霆的注意力,他侧过身子,将双手环在丰霆脖子上,脑袋也埋进他肩膀同脖颈的交界处,小声在他耳边说:“那天其实我全听到啦,你说你爱我,我相信的,我很高兴。” 丰霆不是他,丰霆不爱撒谎。 所以他相信的。 只是强迫自己不要去信。 丰霆似乎中了什么魔法,果然安静了下来,片刻,道:“那我们的约定你是否还记得?” 沈宝寅顿了顿,说:“记得。” 他要公司、要权柄;丰霆要他、要一个和谐的家庭。 这是他们的约定。 丰霆确实说到做到,这些日子推波助澜的趋势摆明了真要帮他掌管申港,而作为交换条件,沈宝寅必须和他一起维持家里的和平。 仿佛一场赌局,而他们之间几乎是明牌,你知道我的野心,我也知道你的筹码,而这场赌局目的是为了缔造双赢局面。 现在存在的问题是,沈宝寅其实有所保留。 双赢于丰霆而言是赢,情人和母亲都安分守己,对他来说当然喜事一件。 可对沈宝寅来说是个噩耗,荒谬,和丰姗和平相处,那他这么多年的委屈蛰伏岂不是玩笑一场。 他是一定要将姓丰的都赶出他家,赶出申港。丰朝宗被丰霆解决,不需要他操心是好事一件,其他人则还需要徐徐图之。 他还不够火候,他心内十分清楚这件事,所以丰霆在表明心意后趁机提出休战,他稍微犹豫过后就答应了。 而且,说实在的,他确实不舍得在当时那么幸福的时刻走到针锋相对那步。谁知道丰霆会用爱情诱惑他——如果他们之间真称得上有这东西的话。 他早知道自己的最大缺陷便是心软,丰霆是他孩提时崇拜对象,常常说他自私任性,对他诸多行为都表示过排斥厌恶,可做出来的事却心口不一,往往对他卑劣之处全盘照收并予以规训包容。 他很心动,非常想继续拥有丰霆的爱情。 可丰霆非常狡猾,他的爱情并非免费,要想保持现状,沈宝寅就非得要做出让步不可,可他实在无法退步,于是只能撒谎,佯装同意。 说起来这简直像一个拙劣的美人计,又像是拿一个玩具在诱惑从没有玩具的孩子,说:“我对你好,给你这个,你就不要闹了,好不好?” 沈宝寅如果有骨气,就应该冷笑着说:“我才不稀罕。” 可他的目光,久久地盯着那个玩具呢。 拿不起,放不下,爱不得,恨难平,这便是他痛苦的来源。 不过不管痛苦还是快乐,他心里清楚知道总有期限,沈振东近年来萌生退志,一旦公司情况有变,那就是他的机会。 丰霆要他听话,但他沈宝寅背上天生多一块反骨,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丰霆天真过头,他怎会听话乖乖按丰霆的规划去做? 又不是十几岁少男少女,爱情大过天。 而丰霆平生最恨别人忤逆,到了他彻底清算那天,丰霆发现了他的阳奉阴违,即使再喜欢他,大概也不会再和他纠缠不清。 到了那天,情势总会逼着他们分道扬镳。 但那天终究还没来,他还可以同丰霆挽手亲嘴,偶尔把盏夜谈,暖暖和和抱着入眠,半夜迷迷糊糊把双脚贴到丰霆小腹上取暖,丰霆叹一声顽皮,然后把他两只脚抓住塞到怀里,当晚一定做个甜蜜好梦。 第51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6) 沈宝寅头一次退让,拥有了两年多的宁静生活。 总裁助理并不是简单的总裁扈从,甚至工作内容同丰霆并没有太多交叉,但不大不小也算迈入领导层。 他终于有了单独办公室,还配了秘书,只不过人事那边全给他挑的男人,令他十分不快。不过专门为了这件事去让人事换人,还是从男人换女人,公司上下一定又以为他色鬼上身,只好暂且忍耐下来。 天长日久,倒也习惯下来。 每日早上九点,他按时踏入公司大门,升职后第一次进公司时,他告诉大家不要在意,同从前一般,叫他名字就好,于是大家真的都喊他名字,非常亲昵。 这样下去,将近两年过去,在他的实绩可以堆满十页简历、职位也从总裁助理升任为执行副总裁后,尽管他仍然表现和善,可沿途若是员工遇见他,没有人会再对他直呼其名,通常嘻嘻笑着喊一句:“小沈总。” 仍旧亲切的语气,可多了许多敬畏,看来是对他的本事有了新的认识。 而沈宝寅不再强求对方对他直呼其名,只是微笑回应:“早上好。” 假如男员工换上新皮鞋,他总能敏锐发现对方鞋楦是订做,适宜夸一句眼光很好,女员工今日涂了新唇蜜,他也会予以适宜的赞美。 他在公司的名声日益水涨船高,没有人再在背后议论他的花边新闻,批判他坏汤老鼠,如果有,定然要被身边的人嘲笑一句落伍了老兄,人家早就涅槃做了真凤凰! 空闲时间,他还做了许多事情,比如重考了驾照。 香港交通法规变了又变,考了足足三个月才勉强通过考试,气得沈少爷抓狂,当晚商会联谊盛装参加,专门同穿制服的精英攀谈,朝中有人好办事嘛,对方劝酒时也不拒绝,碰杯时畅想下次违反交通规则,哦,你们警长应该同你们打过招呼吧,我同他关系很好。 第107章 再也不让他们有吊销自己驾照机会。 回到家中丰霆替他脱衣服,闻闻他沾满酒味头发,眉毛马上皱起来,嘴唇紧抿进入发怒前奏,却被他笑嘻嘻讲述逗笑,摸他侧脸,叹口气笑他没出息。 选车时丰霆陪他去,他特意想看看丰霆品味,丰霆转了一圈,帮他提了辆低调的黑色虎头平治,沈宝寅笑眯眯的,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第二天便开车呼啸到公司门口。 曾经用来载女仔的红色保时捷和法拉利再也不见天日,桀骜风流一掷千金的沈少爷,似乎真的一去不复返。 除了钢铁坐骑,沈宝寅还加入了亿万级马会俱乐部,为了成为其中会员,养了两匹温血德国马,偶尔去跑一跑,业余生活可谓是有滋有味。 趁着过年之际,甚至在浅水湾的房间添置许多家具,仿佛有久居定心之意。 丰霆对沈宝寅房间物品如数家珍,当然注意到床尾多摆了一张天鹅绒黑色换衣凳。他笑着摸怀里沈宝寅黑色及肩发,说:“你都不穿睡衣,买这个做什么?” 沈宝寅的头发营养充足,一个月前刚剪短到耳后,短短时间又长不少。 沈宝寅现在很享受他为自己做头皮按摩,尤其丰霆手上功夫进步神速,更加钟意,像只被宠坏的猫咪,眯着眼睛,头也不抬,一只白手举着几页合同,边仔细过目边漫不经心回答:“我是不穿,难道你来我房间不穿衣服?脱了就往地上丢,等一下又要捡回来穿在身上,多么脏,只有你自己不嫌弃。干脆买个椅子,喏,以后看准点,要丢就丢那上面,很大,足够你放,但是要记得穿走。” 絮絮叨叨,哪里像曾经叱咤香江的头号花花公子,根本活脱脱是个埋怨丈夫的妻子。 常言说男人这辈子最大幸福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丰霆心头一热,恍惚过上这种日子。 一恍惚,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沈宝寅手里的合同夺走丢到了一边,捉着沈宝寅下巴逼迫正在加班为他工作的沈先生和他接吻。 沈宝寅平时是很机敏的,但一工作就慢半拍,他完全没意识到丰霆正在为一张凳子意乱情迷,反而因为被打断思绪而心烦意乱,皱眉阻拦了几句,话还没说完,脸颊被吻得通红,眼睛里也起了雾气。 随着丰霆的吻越来越深,沈宝寅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水声啧啧,丰霆很快就使用起那张沈宝寅专门买给他放睡衣的的凳子,他们裸裎相对,彼此呼吸都重起来,交缠着沸腾。 做到尽头,沈宝寅喘着粗气,抬手忍不住打了丰霆两巴掌,正手反手在丰霆左右脸上各留下一个巴掌印,清脆作响。 当然,沈宝寅现在已经学会控制手劲,只会叫丰霆爽,不会叫他痛,所以丰霆并没有生气,眼里的欲望反而更浓郁。 如今的巴掌完全脱离了惩罚意味,完全成了调情的手段,丰霆挨了巴掌,就知道沈宝寅已经兴奋到难以自控的程度,需要放轻手脚让他平复呼吸。 丰霆低沉地问:“有没有在床上打过别人耳光?” 沈宝寅的嘴唇叫他咬疼了,喘着粗气,一句话断断续续分三次讲完,故意地气他:“没有,女人皮肤那么软,打一下就坏了。” 丰霆果然泛了酸,盯着他水红润泽的下唇,马上凑上去又咬一口:“不准再和别人上床。” 沈宝寅笑得双眼水光潋滟,面颊潮红:“丰霆,总有你看不住我的时候。” “我会天天检查。” “你轻一点,好了,好了,回来香港以后我什么时候有在外面过夜……” 丰霆这才罢休,轻柔地放慢了动作来令他开心。 沈宝寅原来以为,住在浅水湾,好处除了可以同丰霆睡觉,其他时候都很难捱,但其实也没有。 丰姗和他作息不同,三餐时间也往往有意错开,不用频繁见到她,这让沈宝寅的心情和生活都非常舒适,即使偶尔见面,彼此依旧不打招呼,但也不曾发生摩擦。 隐约,他其实觉得是丰霆在其中做了某方面的周旋,但他没有过问,如果彼此相安无事,沈宝寅不介意维持目前状况,事业稳步上升,晚上回来还可以在丰霆暖烘烘怀里睡觉。 浅水湾他的房间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个理想国。 久而久之,沈宝寅早已经不排斥住在浅水湾,也习惯在睡前给丰霆留门。 丰霆被安排了三次相亲。 第一次是八四年年底的尾牙宴会,商圈大佬齐聚,丰霆被丰姗引荐和酒业龙头陈家的大女儿见面,那是个干练的成熟女人,和丰霆同岁,成就不比他低。两个人见过一次面,在工作方面相谈甚欢,对于感情却产生分歧。 他们彼此都觉得若要经营好家庭,夫妻两个之间需要一个人做出事业上的牺牲,但都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牺牲的人,因此默契断联。 丰姗为此表示十足的遗憾,若是双方达成共识,必然是本埠一段珠联璧合佳话,而一旦成家,她也再不用担心丰霆拿辞职要挟,随时随地撂挑子走人。 第二次,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季,距离上一位相亲对象,不到三个月。而沈宝寅仍旧不知晓。 书香名门的康小姐,一位十九岁的才女,曾出版过多部畅销现代诗集,祖上三代出过多个闻名遐迩大文学家。 丰霆与这位小姐约会次数最多,足有三次,康小姐对丰霆的谈吐和外貌非常满意,甚至可以忽略这位满身铜臭气息的商人在文学素养方面的欠缺。 第108章 她和丰霆谈陀思妥耶夫斯基,谈尼采,谈严肃文学的发展与兴盛,丰霆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常常微笑听她说完,然后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有个工作电话要回复。” 盯着丰霆高大挺拔的背影,听到这个英俊男人用低沉悦耳的声音斩钉截铁下达命令,她深深觉得自己已经认定这个人。 哪有人是完美的呢?她并不是只会念书的书呆子,如果丰霆实在听不懂,她也可以迁就他,只和他谈论英国人消失的嘴唇与头发,还有三页纸厚的美食历史。 事实上,是她以为自己可以忽略,但其实不能,第三次约会,她委婉地,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提起说:“我当年读大学,是班级里最小一个,到如今毕业都还未满二十,如果申请结婚,需要父母陪同呢,说起来真不好意思……” 丰霆不知是没听懂她言外之意,还是根本没在听,还没等到她说完,第不知道多少次又打断了她,抱歉地和她说,公司有急需他处理的工作,如果可以他想先行离开。 语速那样熟练而快速,即使旁观的人也该知道,这个男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对她爽约。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挫败地发现,她绝无法接受这样的婚姻生活,话不投机半句多,和一个无法灵魂共鸣的男人共度余生,实在难以忍受。 分别时,她主动提出,不希望再有和丰霆的下一次约会。 丰霆莞尔一笑,抱歉地答应了,并且风度翩翩地将她送到家门口。 沈宝寅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晚上一定要把他抱起来压在自己胸口上睡觉的男人,白天其实刚结束和一个漂亮女人的约会。更加不知道丰霆以公司有急事为由毫无风度地从约会中早退,实际是急着回家替他挑选第二天参加酒会的西服。 沈宝寅当着他面脱光,再一件件穿衬衣,衬衫夹,外套,西裤,打领结,每上身一件,先在等身高的换衣镜前左右看看,再转过来朝向坐在床沿的丰霆。 丰霆看了两套,在他脱衣服时永远目光最焦灼,沈宝寅预备穿第三套时,不太耐烦了,突然走到他身后,半蹲下身,帮他把套在大腿上的衬衫夹的皮带固定好,又站起来,摸他突出的肩胛冈。 沈宝寅瘦得匀称漂亮,皮肤又白,身材更加出众,尤其两片肩胛骨,其实不是他全身上下最漂亮的地方,但在展肩时,那突出的形状太像蝴蝶振翅,美得简直像天使之翼。 丰霆坐他身后不远,早就想吻他肩膀,摸了摸,等到手掌温度把那块肌肤摸热了,开始低头从上沿吻到下沿。 他把沈宝寅亲得发痒,才停下嘴唇,双手从沈宝寅腋下伸过去把人搂进怀里,下巴搁在沈宝寅肩膀上,盯着镜子里那双秀媚双眼,和被衬衫夹勒出痕迹的修长大腿:“你穿着衣服,我看不出哪条领带最鲜艳。” 歪理邪说,沈宝寅笑得肩膀都在抖,小声说:“司马昭之心。” 却也没抗拒,温顺地任由丰霆把他全身扒光,又一条一条拿着领带往他纤细的脖颈上比划,没试几条,沈宝寅被他指尖温度挑逗得浑身发颤,脸颊泛红发出低喘。 看他这个样子,丰霆憋得发痛,哪里还能和他慢吞吞玩什么换衣把戏,一条红色波点领带把沈宝寅双手绑起来举到头顶,白的手指,红的丝绸,沈宝寅的身体美得简直晃眼。 丰霆吻得很凶,沈宝寅把他嘴唇咬破,引得丰霆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松开他嘴唇才得以大口呼吸,他骂丰霆随地发|情,丰霆也不反驳,只顾着把他的腿抬起来。 挑什么西服,沈公子穿什么不好看?上床才是此刻唯一正经事。 “阿寅,你已过了法定年龄,可以背着父母偷偷结婚。”每次到最后时刻,丰霆总有情话等他。 沈宝寅没有力气推开他,在他怀里大口失神喘气,过了好一会儿,哼笑一声:“哦,多谢你提醒,原来我已经可以结婚。那又怎样,到了年纪也不和你结婚。” 丰霆把他翻过来,似笑非笑摸他肚皮,“好,阿寅想跟谁结婚?米荷?你已两年未和她见面。要是你没有空,我替你去登报,早点解除那个乱七八糟的婚约,不要耽误女孩青春。” 沈宝寅想了想,无所谓地说:“不要你操心,她跟我最久,假如她真找到如意郎君,我还要给她备一份嫁妆。” 丰霆气得牙关紧咬,又把他压在身下,并且领带绑住他最要紧的地方。这下沈宝寅不敢再挑衅他了,眼泪流了一箩筐,丰霆才肯原谅放过他。 第52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7) 家里没有任何人告诉沈宝寅丰霆的婚姻去向。 他知道这些,是在八五年夏季的某一天,餐桌上,每月一次的例行家庭晚餐,丰姗提起丰霆的第三位相亲对象,并询问丰霆:“刘太太下午打电话到我这里说,她那个小女儿,就是在法国学画画的那个小温妮,她想约你听音乐会,但上次和你见面不小心崴断高跟鞋,在你面前丢了脸,所以不好意思亲自问你。你是怎样想?她合不合你的意。” 沈宝寅当时便脑子一嗡,捏着餐叉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丰霆从来没跟他说过和女人约会的事情。 要么是觉得那个女人不重要,要么是觉得他不重要。 沈宝寅心里非常愕然,像独属于他的玩具被他人偷偷拿去赏玩,突然懂得丰霆看他和米荷的心情,心头像被针尖扎烈火烹,脸上却若无其事,慢慢转头看向丰霆。 第109章 丰霆一贯面无表情,并不看桌上任何一个人,吃了一口饭,细嚼慢咽后,才抬头说:“她年纪太小,上次见面我就同她说过,不合适。” 丰姗说:“唉,你这么挑剔,妈妈只怕以后没有女孩子愿意和你见面啦。” 沈振东这时笑着打圆场:“阿霆这么优秀,只看他想要什么样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挑他!” 沈宝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然按平时的用餐习惯吃饭,吃完还笑眯眯和沈振东说了晚安。 丰霆今晚来得比往常早。 沈宝寅拿起手边东西就往他身上砸,枕头,鼻烟壶,台灯,他的房间铺了厚厚地毯,丰霆抬起手护住脸,那些东西砸到他身上再落到地板上,还没有他吃痛闷哼出来的声音大。 他很快走到沈宝寅床边,沈宝寅正将电话机子举过头顶,这玩意可不轻,砸到脑袋上够受的。丰霆也生气了,两步跨过去,一只手将电话机夺过来放回原位,另只手抓住他两只手固定在胸前,拧眉呵斥:“够了,发脾气也要适可而止!” 沈宝寅看打他不痛不痒,越发生气,眼睛瞪得瞳仁都缩小了,气到发疯反而冷静得可怕:“你他妈就是条狗,贱种,无耻!你拿我当什么!爱?你也配说爱我?你算什么东西!” 丰霆神色一沉,捏住他的下巴阴沉道:“不错,总算骂我不是翻来覆去那几句话了,但我不喜欢你这么粗鲁,再让我听到你讲一句脏话,你知道后果。” “怎么,你又想强行上我一次?今天难道又是我无理取闹?你没和女人相亲,没和她们逛文化馆音乐厅?” “我妈安排的,我只是去见面,什么都没做。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沈宝寅喘着粗气被他摆弄成趴在床上的样子,丰霆则趴在他身上压住了他,防止他动手打人。 明知道在床上口出恶言会被教训,但沈宝寅的喉咙里像浸了毒汁似的就是止不住要张嘴伤人。 他冷笑道:“说的最好听就是你,让我吃最多苦头也是你!就你能结婚,你别忘了我没比你少什么,你要是敢和女人结婚,我马上让你多个弟妹!” 丰霆的心让他扎了个透,恼怒地掐住沈宝寅的下巴将他的头扭过来,一低头,把这张恶毒的嘴给堵住了。 沈宝寅想要咬丰霆,可惜下巴被他捏住了,支支吾吾半天,用舌头去抵抗,唾液蚕丝一样连绵不断往外溢出,还是没能将丰霆的舌头赶出自己的口腔。 这是场实实在在的嘴仗,折腾这么一通,沈宝寅简直累得翻白眼,浑身也汗淋淋,就算被丰霆松开了,想要撒气,也只能没什么力气地踹一脚丰霆结实的大腿。 “你在摸哪里?要发|情去找你的温妮,别碰我!” 丰霆静了静,翻身下床。 沈宝寅警惕地瞥他一眼,疑心他被这个吻刺激得动了情,立马就要来把自己两条腿拉到床边,就这么站着做。不自觉的,他从旁边拖过来被子盖住自己,又蜷缩起了两条大腿,在被子底下抱住了膝盖。 可是丰霆没看他一眼,进去洗手间打了盆水出来,端到床边,拧干毛巾,便俯身要来给他擦脸。 沈宝寅又是下意识的躲避,被丰霆不容拒绝地抓住脖子,近乎粗蛮地清理了面部。 接下来擦胸腹乃至全身就很配合了,沈宝寅从出生到此刻,任何时候都是受人伺候的少爷,因此十分自然地享受了丰霆的照顾。 等丰霆擦完他的脚尖,他收回脚一眼也不看他,埋进被子里闭上眼想睡觉。 丰霆在后面说:“你这样还想结婚?沈宝寅,香港的名媛小姐们没有一个比你更娇气,你天生就是要被人伺候,离了我还有谁连你的脚趾缝都爱不释手?” 沈宝寅在被子里说:“好嘛,我确实知道了和男人也很爽,多谢你啦霆总,我是四体不勤,幸而还有些金钱,你以为你很行吗?等你结婚,我自然会找一个既能干得我高兴又能任劳任怨伺候我的男人,要你操什么心?” 语气虽然疲惫,内容却极尖锐,丰霆果然被他激怒,沉沉呼吸两口气,拽着他两条腿从床正中央拉到边缘,分开了他两条腿。 “气死我你就高兴了,阿寅,我对你什么要求都没有,你把我骂得猪狗不如我也从不生你的气,只有一条,你要是敢出去找人,你这两条腿就再也不必合拢了。” 沈宝寅盯着他未着寸缕的身体,瞳孔映出那个可怖器官,感觉到他已蓄势待发,他一向会审时度势,这才晓得怕了。 他咬紧牙关抽噎着说:“你想上就上,想和女人相亲就和女人相亲,哪天你结婚了,我是不是也不能说句话,还要去给你封利是?笑着说恭喜恭喜,嫂子好!我心里不高兴,一个晚上,我都在等你解释,你一来,还给我脸色看,我受了委屈,难道连句难听话都不能说?” 丰霆一看他服软,心也软了,哪里还有气,他就是知道沈宝寅会暴怒,才刻意没告知,但倒是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简直像失去了他就不能够活下去,要和他同归于尽似的。 沈宝寅吃醋的模样太吓人,丰霆一开始被他激怒没有细想,现在回过头思索,他慢慢品出一丝甜蜜,因为沈宝寅终于懂得在乎和占有他。 放轻声音,他温和地讲:“你乖乖的,早点说清楚,刚才怎么会受苦?好了,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去和女人相亲,我保证,我发誓,这辈子就你一个,我谁都不要。” 第110章 沈宝寅也不是真的要他做什么保证,他只是觉得受到冒犯。 即使他不爱丰霆,可他打心底认为丰霆是他的人,丰霆瞒着他去相亲这件事让他觉得受到愚弄,本身性格又易怒,能体面走下餐桌都已经让他感叹自己修养太好。 而且即使抛开主观意愿,从客观角度来说,他也绝不希望丰霆在最近结婚。 丰霆结了婚,便会把精力倾向家庭,又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保不齐飞快就生个孩子出来,说起来他要是个女人,照丰霆这么频繁的做法,常常急切起来,措施也全然不做,早不知道怀多少次孕,孩子讲不定都满地跑。 男人一有了后代,必然会为未来做打算,到时候,他怎么可能还是唯一令丰霆不可逃脱的“藩篱”,沈家大概也不再是丰霆厌恶的地方,而是他为后代积累财富的温床。 他只想装一下,丰霆现在迷恋他,他表现出吃醋和在乎,丰霆一定高兴。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动了气,那几句责备中,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他自己都分不清,回想起来自己都吓坏了。 他想要丰霆道歉,最好低声下气就更好,丰霆在他面前总是游刃有余,他讨厌死他那副样子了。 没想到丰霆这么严肃,两个男人,拿什么保证呢,又有什么可发誓的,他在心里叹气。可丰霆发了誓,他确实平静了下来。 丰霆的腹肌微微起伏,右边侧腰一道青色印记,那是他拿台灯砸的。顿了顿,他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那块皮肤。 沈宝寅的触碰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似有若无的抚摸有些暧昧的暗示,丰霆只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他屏住了呼吸,目光沉沉同沈宝寅对视。 沈宝寅愤怒之后感到了一阵赧然,觉得自己发作过头,小声地说:“怎么不知道躲,我生气,手上肯定没有轻重。” 丰霆露出一个微笑,说话时腹肌微微起伏,透着一股成年男子的强壮气息:“也不是第一次挨你打,否则我怎么会说你不适合找女人结婚。哪个女人经得起你这样折腾,两个巴掌下来,一家人大概要到警局来处理你的家事。” 换成女人,他就不会动手了。米荷跟了他那么久,什么时候听说挨过他的打呢? 沈宝寅脸红,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温顺地躺回被窝,只露出一双漂亮清透眼珠。身上的被子被他掀开一个被角,隐约露出底下他的大腿,明晃晃的,肌肤泛着珍珠的光泽,是个求饶邀请的姿势。 沈宝寅温软地说:“你不冷吗?” 丰霆站在床边,似笑非笑没说话。 沈宝寅于是又伸手来拉他,却不是拉他的手,是另外的地方。也不是拉,纯粹是抚摸。 丰霆忍了好一会儿,他很想给沈宝寅一些教训,好叫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容易妥协,无奈身体不听他指挥,仿佛不知何时变成沈宝寅养的宠物,只需要轻轻撩拨一下,就兴高采烈地抬起了头。 他通常不喜欢难为自己,只好如沈宝寅愿,睡上了他的床。 接下来,是些不可言说的动作了,沈宝寅自愿的时候是很能忍耐的,丰霆怎么折腾他,他都可以接受。 一晚上的争吵以两个人交颈而眠结束,丰霆其实还精力充足,但沈宝寅累了,喊了半天好困,最后却还不忘埋怨一句:“你可真难哄,以后不要再说我娇气。” 丰霆那天之后,确实不再和女人相亲,丰姗来找他,他皱着眉说:“已经见过三个了,都不合适,妈,你也让我歇一歇。” 他不在外面沾花惹草,沈宝寅自然罢休,丰霆随便哄一哄,就得意地又愿意同他睡觉了。 一家人保持微妙的平衡,就这样,还真如丰霆所愿,生活得和平且稳定。 直到一九八五年的冬季,这份表面的温馨终于遭到打破——沈振东在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右边身体突然无法动弹,口角歪斜难以言语。 沈家乱了。 第53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8) 沈宝寅是被一阵急促且惊恐的敲门声叫醒。 披起床边外套去开门,低头一看,是家里的菲律宾佣工,他睡眼惺忪问:“发生什么事慌慌张张?” 黑色圆脸庞的女人扯着他睡衣衣袖就往外面跑,边跑边着急地用英语告诉他:“沈先生脑卒中!” 沈宝寅对于英语是很熟练的,甚至比母语还熟练,那一刻却反应不过来,头脑里思索半天,把那个晦涩的单词和“中风”对应起来,当即,他的浑身骨血似乎一秒钟凉透,又在下一秒复温,嘴唇颤抖几秒钟,才终于找回自己脑子。 这一刻,不用佣工拉着他,他反而嫌对方走得太慢,甩开佣工的手,自己一阵风似的刮去了楼下。 雕花大床上,沈振东僵硬无力地躺在上头,嘴角歪斜,只要试图张嘴说话便流出涎水。门口围了两个惴惴不安的佣工,沈宝寅拨开她们走进屋里,脚步沉重而虚浮,颤抖地叫了一声:“爸爸。” 沈振东听见了他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但也只能发出几个模糊不清音节,连脑袋也无法扭动。 沈宝寅心痛极了,他拨开坐在床边的丰姗,在床沿蹲下,右手则伸进沈振东被子底下,试图握沈振东的手。 “爸爸!”然而沈振东的手攥成一个拳头,手臂紧紧贴着胸口,好像被焊在胸壁上,怎么也没办法展开,当然也没办法和他交握,“听不听得到我说话?” 第111章 沈振东只瞪着一双眼睛哀哀看着他,眼眶里都是泪水。 沈宝寅那一刻只好像脊梁骨都塌了,他颤抖着转头问丰姗,有些责怪的意思:“怎么回事,下午还好好的,吃饭的时候还可以笑,可以用筷子!爸爸不是每天都吃药?” 丰姗完全也是受过惊吓的模样,眼圈发红,手里拿着一杯水,手背上全是沈振东咽不下从嘴角流下来的药水混合物。 可比起沈宝寅,她显得还是镇定一些,看了一眼沈宝寅,轻轻地说:“你还不知道你爸爸?他最恨听医生话,看到血压控制得好,马上连药盒子恨不得都丢掉。”语气里明显也有懊悔,“医生都说不可以自己停药,我看不到的时候,他总是不吃。早知道我就应该每天盯着他,他身体变好,我怎么就放松警惕!” 沈宝寅哪有功夫听她吃后悔药,急慌慌地问:“救护车呢?医生呢?为什么都围在这里不动!” 事已至此,问出是什么原因诱发这次发病又有什么意义?他咬牙站起来,可惜腿发软,刚直起来一点就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往后头一屁股坐下去。 幸而没有真的摔倒在地。一道从门口匆匆赶来的高大身影从身后搀住了他,一阵熟悉气息靠近,沈宝寅回头,通红双眼映出一张担忧的面孔,果然是丰霆。 丰霆一来,沈宝寅身体里那根被抽掉的骨头,似乎才塞回了身体,嘴唇颤抖了一下,鼻头一酸,几乎就要扑进丰霆怀里落下眼泪,可是强行忍住了。 “别慌。”丰霆隐秘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是个安慰的意思,又抬起头问丰姗:“妈,你有没有叫救护车,医院那边怎么说?” 他也是被佣人叫醒的,来的路上大概也知道了前因后果。 不要说沈宝寅,丰霆站在这儿,丰姗也立马有了主心骨,她把手里喂不进去的药片给他们看,无助道:“我一发现你叔叔不对劲就找人去叫你们两个,你们来之前我已经给医院打去电话,他们说十分钟就到……家里有阿士匹林,医生在电话里说可以吃,我就喂了,但是喂不进去,你叔叔不肯张开口……” 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掉了下来,顾念还要佣工在一旁,强行忍住了,扭过头用衣袖轻轻擦拭眼睑下泪珠。 医生没有来,急也没有用。 沈宝寅的胸口起伏不定,外套口袋里有条手帕,他扯出来拍到丰霆手上,然后又坐回床沿。 沈振东一直望着他,眼神茫然又恐惧,嘴唇翕张着,仿佛脆弱到了极致。他看了鼻子好酸,攥着衣袖,俯身擦掉沈振东嘴角的涎水,然后低声安抚:“爸爸,不要怕,医生很快就来,没事的,你一定没事。” 丰霆把手帕给丰姗,安慰了两句,也走到床边,但没坐下,而是蹲在床沿,查看起沈振东的情况。 他这个人,骨架生得又高又大,尽管是个蹲姿,可是胸口却比坐在床沿的沈宝寅的膝盖还要高。沈宝寅的右手正握着沈振东的手,左手放在膝盖上,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后面的人看不见,丰霆悄悄攥了一把沈宝寅搭在膝盖上的手。 沈宝寅没转头,知道丰霆这是个鼓劲安慰的意思,冰凉的手在丰霆掌心颤抖了一下,很快,也回握了他一把。 沈振东被送到养和医院,转运过程迅速而周密,一下车便立刻送进检查室。 检查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梗死灶已经形成,沈振东大脑内最重要几根血管几乎堵死了百分之八十。 丰姗听到又忍不住要哭:“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医生是个坐姿,面对三个将他团团围住气质雍容的有钱人十分镇定,手里提着病历本,推了推鼻梁上眼镜,仔细解释:“太太你也不要太自责,提早半小时和一小时没有区别,沈先生已经失去了溶栓机会。不过家属们都不用太灰心,经过药物治疗,沈先生的肢体障碍会有好转。” 沈宝寅恍惚了一路,听到医生讲会有好转,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回过了神,压迫感十足的目光紧盯着医生,尖锐地问:“我只问你,我爸爸能不能复原到没生病之前?” 沈振东曾经每年都要参加马拉松,说话中气十足,他还这么年轻,才五十多岁,如果以后都是这个样子,失语,大小便不能自理,连水都要人喂,对他来说一定比死了还难受。 他怨他爸爸,有时也恨他爸爸,可他曾经真真切切爱过他爸爸,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丰姗也睁大眼睛期盼的看着医生,点了点头,显然沈宝寅的问题也正是她关心的。 医生为难道:“这……” 丰姗和沈宝寅的态度简直称得上咄咄逼人,丰霆看医生的表情不对,怕他有所保留,马上站出来,将两人挡在身后,像个大家长,和煦而缓慢的,更改了一个问法。 “对不住,唐博士,事发突然,请你原谅一个儿子和一个妻子的心情。其实我们是想问,从前在你手上诊治过的病人,像我叔叔这种情况,最后大概能够恢复成什么样子?对于任何结果我们都有准备,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情绪。” 沈宝寅直直地看了丰霆一眼,这时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太差,忙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表示赞同。 唐医生的脸色明显有所放松:“这个嘛,每个人体质不同,预后当然不一样。沈先生的情况比较复杂,你们都是有见识的人,我也不瞒你们,按照既往病例来看,情况不太妙。关于语言能力,沈先生的病情现在属于急性期,所以才会说不出话,后面会慢慢变好,但具体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不可能做保证,我能告诉你们的是,一定不可能和健康的时候一样,能表达清楚意思已经很了不起……” 第112章 沈家三个人听到这里脸色都好了一些,又听唐医生话锋一转:“至于肢体功能,刚才我做检查时你们不是没看到,右边手脚硬得像块铁,掰都掰不开,肌张力非常高。影像结果也不太好,基底动脉大面积梗死,瘫痪可能性极大,后续也许需要大量精力来进行保养。” 医生用了很多“大概率”“可能”“也许”的词汇,貌似沈振东的病情很有康复希望,沈宝寅从家里到医院已渐渐从失常中恢复理智,心里知道他父亲大概是无法恢复健全,极度的狂躁和愤怒积攒到尽头,只剩下缓缓的无力。 再多钱有何用,人其实这样不堪一击。 最后,他忍住喉咙里的哽咽,点头说:“好,辛苦医生费心。” 沈振东由担架送入医院的过程被不少人目睹,第二天,中风入院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报纸新闻连续三天都有不同消息登刊,每每附有偷拍照片。 要么是沈宝寅顶着一张萎靡不振的苍白面孔与丰霆一前一后走出医院,两人脸色都奇差无比,传言他们兄弟因沈振东生病无法主持大局而在公司重大决策上争吵;要么是丰姗在停车场擦眼泪,撰文者因此怀疑沈振东已然病危,实际暗地里沈家已经在操办后事。 公司股票因此也动荡好几天。 为了安定公司人心,沈宝寅和丰霆只在第一天陪在病房,后面便陆陆续续返工。 沈宝寅是听韦奇说起才去看新闻,看完以后气得跳脚,一怒之下把况争去叫那些诅咒沈振东濒死的报纸和电台统统闭嘴。 况争效率很高,经过一番友好交流,那几家胡编乱造的报刊和电台,统统挂出暂时歇业的招牌,开始忙着重新装修以及购买新的拍摄器材。流言蜚语马上少了许多。 沈振东无法主事,刚开始董事会里还没人有心情提,以为沈振东病情好转自然要回来主持局面,三个月过后,以钟完立为主的股东代表再次去医院看望沈振东,发现沈振东还是无法自主行动,说话也十分费劲,聊天聊到一半,甚至要把他们请出病房几分钟,因为沈振东要在床上如厕。 他们非常失望,安慰鼓励一番沈振东以后,回到公司各自一通气,纷纷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提出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来推举新的代理董事长,而这个人当然是由股东会投票决定。 决定拿完,各股东们表面平静,私下纷纷开始接触自己属意的接班人。 第54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9) 陈山把沈宝寅约到她的私人游艇上聚头。 五十英尺长的女王号一路驰骋到大屿山附近海域,初夏紫外线刺眼,沈宝寅戴副墨镜赤裸上身躺在甲板上钓鱼,稍有形状的腹肌在日光下白玉似的晃眼。 他的身边,隔了那么十几公分,躺着一个神色紧张的美女。 两个年轻人躺在一起,沈少爷腰窄腿长皮肤白,倒比美女还秀色可餐。 空气中静默得只剩游艇破水的海浪声,美女犹犹豫豫地开口:“沈先生,人家背好酸……” “嘘——”沈宝寅头也不转轻声道,“当心惊到鱼。” 美女闭上嘴,心里气死了,这么高的时速,哪里钓得到鱼嘛,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沈宝寅修长秀美的身躯,本以为是浪漫旅程,谁知只能看不能吃。 沈宝寅有意不搭理她,美女也是有脾气的,接下来的行程也不再试图讨好搭讪他,两个人只是并排躺在一起,没有聊天,也没有身体接触。 游艇不久后停锚,沈宝寅望着水面风景,绿色水面轻轻起波澜,像丝绸上褶皱,远山带水,最宽阔那片岸,是大陆方向。 身后走来一个人,沈宝寅一动不动,直到脸颊像果冻似的被捏了一下,才半死不活睁开墨镜下的眼睛。他伸手打掉陈山的手:“山姑,别玩了,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还要去医院看我爸。” “不急一时半会,祸害遗千年,你爸没这么短命!” 沈宝寅坐起来,无奈道:“山姑。”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陈山穿一身比基尼,为老不尊在另一侧甲板坐下,邪笑着摸了一把美女,说:“叫你来伺候沈少,你躺得比沈少还平,快起来!” 她是沈振东一班兄弟内年纪最小那个,沈振东已经五十几岁,她才将满四十,身材又小巧,坐在沈宝寅身边,同姐弟也没有分别。 美女委屈地小心翼翼坐起来,看看左边的老板,又看看右边无动于衷的沈先生,料定沈宝寅是真的没看上她,老板倒还心疼她几分,鲜艳欲滴的面庞朝陈山方向,娇滴滴诉苦:“山总啊,你看看人家的背嘛。” 陈山朝她指的地方一瞥,忍不住发笑,一道红色的棍状长影,再看底下的甲板,原来美女刚才是躺在一根鱼竿上,沈宝寅这家伙,把美女当压竿器。 把美女打发走,她说:“怕你心情不好找个人来陪你开心,干嘛这么对她,都说你最疼美人,怎么,这个不合你心意?” “山姑,我拜托你,我现在哪里有空搞女人。” “我知你爸爸生病你现在心烦意乱。”陈山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但是日子照样要过,你不愿想多一步,将来回过神就有人快你一步,到时你是输人又输阵。” “山姑有话直说吧。” 陈山三下五除二将股东会决定告诉他。 沈宝寅心神一凛,这是个合议结论,应当代表了绝大多数股东的想法,按道理来讲,他应该重视。但此刻,他自己的心态都还在调整中,哪有心情开什么股东大会选个新董事长顶掉他爸,这行为不仅充满了不祥的意味,而且他没有做好准备。 第113章 当天,他并没有对陈山做出什么保证,只是依旧地叫她按兵不动。 他心里是真心的不想搭理这件事,但公司虽然姓沈,到底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他需要对股东以及公司负责。加之回家后,他问丰霆有没有股东去找过丰姗,丰霆点头承认了,虽然没说具体有哪些人,可是给了个范围,二分之一,其中包括两个大股东。 沈宝寅沉下心想了想,觉得丰家的优势太明显,丰霆按捺得住,不代表丰姗不心动,趁乱纠集股东篡位,那他还玩儿什么? 于是他还是以沈振东的名义,在第二天紧急召开了一个小会议。 沈宝寅一开始还对着稿子念,像他做惯了项目,看到节节攀升数据心里就有谱,比听什么安慰都强,可这些股东不一样,好多年不参与公司事务的都大有人在。 眼看到大家都不太买账,沈宝寅干脆把纸一扔,也学沈振东,耐着性子对这些只顾自己利益的王八蛋打感情牌:“大家都是爸爸的生死之交,我也不跟大家说场面话,没意思。我明白大家担心什么,但我爸爸其实生病之前就很少来公司,所以换不换董事长,有什么区别呢?我请大家静下心想想,公司照样转!你们无非是怕股票下跌!股民也有眼睛,本季度我们的效益比上个季度高出两个百分点,这样的成绩不是一条两条唱衰的报纸新闻就能撼动,大家敬请放心!” 开完会沈宝寅回到总裁办,把手中未念完文稿往丰霆面前一丢,说:“这群老不死的!” 丰霆看他眼圈黑黑,心中一疼,把手里工作放下,拉住他手掌拖到自己大腿上坐下,环住他腰身问:“不顺利?” “怎么可能,我都那么低三下四,他们只要还想从我沈家手里捞钱,怎么会不给面子?”沈宝寅说:“我就是心里不爽,这种时候给我找麻烦的,有一个算一个我都记住了,等爸爸好点再同他们算账!” 丰霆瞧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便有了数,股东们躁动不安的心确实被劝回去,但并非完全死心。 沈宝寅心里也知道,劝得了一次劝不了第二次,为今之计只能期盼他爸爸早日康复。 但他们都未等到那一天。 沈振东死于坠积性肺部感染,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偶尔的一次呛水,就能摧毁他的整个身体。 他天天闹着要返家,连丰姗都来和沈宝寅说好话,讲沈振东在医院睡不着。 可是沈宝寅一直不准,怕临时出意外。家里当然什么都好,就是离医院太远,其实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但他生命中没有哪一刻钟比当初送沈振东到医院那次那么长。 他接受不了再来一次。 沈振东似乎对自己死亡早有预感,半个月前他开始逐渐可以讲一些长句子,每次沈宝寅来,看到儿子脸上那故作轻松的表情,他总是不厌其烦费力地说:“阿寅,爸爸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未见识过……年轻时候在上海,哎呀那个时候国语讲得不好,同事常常在背后笑,但我英文好,不管他们怎么笑,我一直是业绩最好那个……就有人看不惯啦,找了人来找我麻烦,爸爸皮糙肉厚,不把我打死,我还是要挣钱!后来识得你妈咪,带她一起返回香港创业,哇,那更加总是遇到危险,枪里来弹里去,爸爸命大,都没有死。现在不过生场病而已,挺过去是爸爸同你父子缘分未尽,挺不过爸爸也好去找你妈咪赎罪……你这些年对我颇多意见,你以为就你烦爸爸?爸爸也烦透你啦!爸爸也想和你妈咪告状,生个儿子来讨债。阿寅,答应爸爸,把爸爸同你妈咪葬在一起……” 沈宝寅只低着头削苹果:“我妈咪在天上不知多么宁静,你不要去扰她清净。谁叫你摊上我这样的儿子,再忍一忍吧,几十年很快就过去啦。” 沈振东闭上眼休息片刻,又睁开眼笑嘻嘻说:“骗你的,爸爸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烦你,阿寅,我的宝贝!你还这么年轻,爸爸多么想看到你成家生子,多么想看你添第一根皱纹,唉,我也没有多么老,真是太倒霉啦……” 沈宝寅这时把苹果放下,迅速抬手在右边眼睑下按了一下,含糊不清留下一句:“好像听见医生的声音,我去看看。”站起来离开了病房。 沈振东在后面笑着叹一口气,臭小子心疼爸爸,流眼泪啦,怕羞还要跑到外面去。 丰姗总是来得最勤,往往夫妻两个一聊就是一个下午,过去十多年也没有那么多话要讲,常常沈宝寅敲门进去,两个人眼睛都是通红。 沈宝寅很多次想阻止丰姗频繁造访,他用脚趾也想到丰姗为什么会这么急迫,不过是想同沈振东打最后一次感情牌,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但看见沈振东笑容,最终还是没狠下心将丰姗拒之门外。 沈振东真的是个做父亲做丈夫都令人又爱又恨的人,不过到了今天,所有人对他只剩下敬爱。 因为敬着他,爱着他,即使公司内部就快分化成剑拔弩张的两派,但只要在沈振东面前,沈宝寅和丰姗都忍耐着保持平静。 沈振东去世那天早上起来,夏日晨阳和煦,还让护工推床到病房外空中花园欣赏丰姗运来的吊兰。 沈宝寅在电话里听护工汇报,说沈先生仍旧咳嗽,没有力气咳出来,护士来吸过一次痰。但是午饭用的量比前一天多一些。 沈宝寅听了很受安慰,卧床久的病人总是会添许多毛病,丰霆托在德国生活的朋友特意运回来一张防褥疮的气垫床,还有许多更先进的康复器械,所以沈振东的身上一直非常干净没有溃烂,不过千防万防总有疏漏,肺炎是个小病,但总也不好,他不得不担心,现在好了,能吃得下饭,讲明总算有了起色。 第114章 当晚凌晨三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沈振东呼吸衰竭正在抢救。 沈宝寅吓出一身冷汗,走出门踩到冰冷的地砖才想起自己没有换衣服没有穿鞋,哆哆嗦嗦回房间胡乱更了衣,外套穿反了也没发现,整个人真真正正像是丢了魂。最后还是听到消息赶下来的丰霆发现,给他把外套脱下来又重新穿上。 沈宝寅神思不属,当然是丰霆开车,一路上,沈宝寅只是蜷缩在副驾驶,面色呆呆的,嘴里不断催促加速。 丰霆的心里虽然也急,可是还得顾着两个人的安全,因此一直不敢开得太快,只是嘴上安抚,讲:“好,快一点。” 幸好沈宝寅游魂似的,倒也没有真的去注意到底有没有变快,听到他应承了,便老实地继续将头靠着车窗走神。过不了几秒钟,再循环往复地催促。 丰霆熟练地敷衍着他,直到一次不经意扭头,瞧见沈宝寅虽然面色麻木,可是不知何时泪流了满面,眼眶鼻头红彤彤,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一派无助而茫然。 他忍不住胸中大恸,恨不得将他即刻搂进怀中。匆匆转回头,他把心一横,油门踩到底,飙车去到医院,只盼着快点叫这俩父子团聚,不要叫沈宝寅留下终身遗憾。 第55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10) 医院兵荒马乱了好一阵,沈振东的生命指征总算短暂稳定下来。医生从病房走出来,看了着急地围上来的一圈人,目光落在沈宝寅身上,讲:“沈先生希望和他儿子讲讲话。” 沈宝寅先是一呆,接着飞快地推门进了病房。 丰姗在一边焦急问:“我呢,我是他太太,他是否说要见我?” 医生苦恼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沈振东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卧床半年,瘦得只剩一副骨头。 沈宝寅恍然想起,他二十岁返港那年,沈振东喜气洋洋来机场接他,拥抱时西装下的大肚子撞得他肋骨都痛,现在躺下时都能透过病号服几乎都能看见凹陷的肚皮。 忍住鼻酸,他微笑一下,没有坐椅子,而是在床边蹲下,脸颊离沈振东很近,轻声地呼唤:“爸爸。” 沈振东抬不起手,只能盯着沈宝寅,费力动了下手指头。沈宝寅意会他的意思,忍泪握住爸爸的手,说:“爸爸,医生说你想同我聊聊天。” “阿寅,爸、爸爸本来要把公司都交给你……” 沈宝寅眼睛一亮,神色却还镇定,听沈振东继续说。 “但是你小妈无依无靠,我知你不喜欢她,我死了以后,她怎么办呢。你记不记得,爸爸不能坐飞机,好多事情都是她替我做,你小妈对公司是有贡献的,爸爸不能什么都不留给她。爸爸给你一半,给你小妈一半,这样都好,这样就吵不起来。” 沈宝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脸上泪痕和微笑夹杂,僵硬良久。 他早知丰姗对沈振东吹了很长时间耳边风,但实在没想到沈振东居然把一半公司都要给她。他心中一阵荒谬,甚至怒极反笑。 他爸爸真是老糊涂了,实力悬殊才会吵不起来,势均力敌怎么会没有争吵,如果真这么安排,以后才是有的吵! 沈宝寅握住沈振东的手逐渐松开,沈振东这时倒好像恢复了点力气,眼角滑下一滴泪,食指和无名指紧紧钩住沈宝寅食指,攥得紧紧的,像是攥住自己年轻美满的昨天。 “阿寅,其实爸爸那天去了你的家长会啦,但是我开错路,走到另外一个学校,爸爸知你肯定不高兴,就想买个冰激凌给你,你最爱吃朱古力同草莓的混合口味对不对?也想回来要同你解释,可是下大雨,冰激凌车未出摊,到家以后你睡着了,后来我也忘记了。” 沈宝寅凌厉的目光霎时间软化下来,一腔怒火也瞬间哑然了,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令沈振东更改主意,其实就算沈振东把股份给丰姗,他也料定丰姗拿不住,不过及时扼杀总比事后挽回要容易。 但此刻,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喉咙里哽塞不已,仿佛回到茫然无措渴望父爱的十几岁。 其实爸爸忽略他的地方何止这桩事,已经忘记那么久,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心中蓦然一痛,他想起丰霆的脸。 丰霆比他来医院的次数只多不少,他甚至能想象到某天丰霆来医院陪伴他爸爸,他们自然而然谈到他,然后丰霆平静地跟沈振东提起这件事。 他曾经警告丰霆,要丰霆对他好一点,他的喜欢用一点就会少一点,丰霆笑话他记仇,然后告诉他:缺一点,我就给你补一点。 丰霆也确实这么做了,而且,不止他自己这么做,他还要所有亏欠沈宝寅的人也这么做。 沈宝寅在公司一路高歌毫无阻拦做到执行副总裁,与丰霆几乎半分天下,他不信丰姗不想阻止,为什么没有动作? 沈振东又是什么时候做下决定要把公司留给他? 丰霆从不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事,但沈宝寅不是白痴,哪里感觉不到。 只是丰霆的殷殷劝导到底没比上丰姗日夜不休的陪伴,沈振东做下的决定,总是那么容易改变,一如他对沈宝寅的关心,时有时无。 沈宝寅早已逼迫自己习惯。 说完长长一段话,沈振东的氧饱和开始往下掉,沈宝寅不敢再让他说话,径自平复心中复杂情绪。 第115章 几秒钟后,他小声讲:“爸爸,你休息吧。” 沈振东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沈宝寅呆呆地坐了片刻,离开了病房。 凌晨五点五十分,医生再次下了病危,因为沈振东的强烈要求,沈宝寅和丰姗一起忍痛签署了放弃抢救同意书检测到电极链接另一端的生物电流长久地停止了下来,沈振东病床边的那台心电监护发出了尖锐啸鸣,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这个初夏的黎明。 香港的上空,变天了。 半个月后,股东大会再次临时召开。 沈宝寅原本是个风流窈窕的身材,不过分削瘦,也不过分强壮,可是等到葬礼结束以后再穿上西装,变得活像一把骨头架子外面挂了身衣服。 丧事刚过,股东大会气氛尤其沉重,没有人在吃茶聊天,都各据一地沉默,会议未正式开始,沈宝寅这派早到齐,一瞧见沈宝寅,纷纷致以关心。 沈宝寅冲大家点头致意,没有太把这场股东大会当回事。 作为沈振东唯一的儿子,董事长的位置本来就舍他其谁,再者沈振东葬礼期间陈山替他接洽了许多原本中立的股东,到选举这天,已成压倒性趋势,由他继任几乎已成定局。 那些事情,表面是陈山出面拉拢,实际全是丰霆出的主意。 股东们喜欢什么,受到什么掣肘,丰霆全都一清二楚。沈振东生病至今,丰霆比他还要忙碌,两个人几乎未在同一张床上睡过觉,偶尔单独相处,彼此拥抱宁静片刻,转头再次各自忙活,只是丰霆身体素质强过他,消瘦得没有那么明显。 他说要帮他坐到最高位置,一路才如此势如破竹。 但这次股东大会,没有开成。 以钟完立为首的三分之一股东没有到场,沈宝寅在会议室沉默地坐了两个小时,陈山坐不住,在会议室焦躁地绕圈,喝完一壶君山银针,去过两趟厕所,见沈宝寅依旧八风不动,不耐烦地来问他怎么办。 沈宝寅微笑了一下,斯斯文文说:“有什么办法,都是长辈,只能再找时间开会。大家不要担心,我会一个一个去请。” 陈山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坏笑,沈宝寅比她年轻时生猛太多,他肯给面子的时候当然是客客气气和煦生花,不给面子的时候不拿你当人看,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听说沈宝寅有个做灰色生意的挚友如今风头正劲,这种人她知道,手上没分寸,不知那些股东家里的窗户莫名其妙被打碎,或者墙上被泼狗血,亦或者妻小被请去吃茶,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坐在家中。 沈宝寅完全没有为非作歹的愧疚,说完拿起西装外套离开了会议室。 跟他玩拖字诀? 以为不到场就能让他做不了董事长? 他倒要看看这些唯利是图的墙头草是不是真的一辈子不要出门。 离开公司,沈宝寅在车上给况争打了个电话,提出了一些诉求。 都是况争最熟悉的工作,无论他讲什么,对方都是很快一口答应,说即刻就去办,叫沈宝寅放心。 沈宝寅感到新奇,况争什么时候有这样沉着的时刻,次次拜托他做点事情,非要油嘴滑舌以后才不情不愿答应。 今日真是乖巧得有些奇怪,好像很心虚。 沈宝寅心里有点犯嘀咕,不知道他中什么邪,不过想到自己父亲新丧,况争再调皮,此刻也该有些眼色,也就不纠结,又说另一件事:“丰朝宗是否还在澳门?” 三年前的股东大会,他偶然看到丰霆同丰朝宗之间异样氛围,于是让况争去查,况争还未回复,丰霆便来亲自告知丰朝宗已经被送离香港,并保证以后不会再让此人出现在他面前。 其实丰朝宗对于沈宝寅早就构不成威胁,而是一步预留的棋,否则回港以后怎会放任他在沈家流连。但丰霆的小心保护很让沈宝寅感动,沈宝寅领了他的情。 不过他依旧要求了况争保持对丰朝宗的监控。 丰朝宗在澳门生活得不好不差,丰霆抹去他的身份信息,因此丰朝宗只能靠丰霆每个月派人送到他门口的少许葡币生活,讲得不好听,同领救济金的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 据况争回报,丰朝宗尝试过三次独自离澳,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被丰霆的人“请”了回去。 前两次丰霆并未多管,第三次,大概是发现他这个舅舅不撞南墙不回头,丰朝宗被暂停了两个月的生活费用。 丰朝宗拮据窘迫地度过两个月,甚至惨到要去相好的姘头家里吃对方剩饭度日,没过几天还叫人给赶了出来,况争派人去打听,对方捂着鼻子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丰朝宗:“那个香港佬啊,虽然断了条腿,可是长得还算人模狗样,我才收留他。他骗我说不要看他现在落了难,其实家里头很有钱,要我同他好,以后给我买楼买金子。谁知道是个大骗子!又穷花样又多,还喜欢把人捆起来,我叼他祖宗十八代,冚家铲。” 不仅爱嫖,丰朝宗还爱赌,或许是怕丰霆发现他恶习又遭到惩罚,只敢偷偷摸摸去地下小赌场,因为囊中羞涩,基本上输赢不大。 沈宝寅听闻他被流放居然还保持着这些个爱好,对丰朝宗无法发挥特长感到遗憾,稍一运作,丰朝宗稀里糊涂进了况争手底下一个马仔的场子。 况老板为人大方,多次借给丰朝宗赌资,丰朝宗对此感恩戴德,自此在况争赌场扎根,赢赢输输,一玩就是一两年。 第116章 最近几日,不仅赌场得意,还在那里邂逅了个叫阿秋嫂的漂亮女人。 哪有女人眼光那么独到一眼看中他,是况争花了大价钱,从曾经做红棍时守过的场子里挑挑拣拣选出其中一个经验丰富的楼凤,飘洋过海运来澳门,替他送来梦幻爱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阿秋嫂当然全力配合,除了若即若离、勾人心弦的老道调情手段,她还无意间表现出了同丰朝宗拥有同种“特殊爱好”。 丰朝宗见状大喜,越发地对她爱不释手,三番两次示爱,同样地许诺有朝一日一定带她返回香港做阔太太,只盼快快同她春宵一夜。 阿秋嫂表面应承,背地里同况争埋怨:酸话真多,钱却一分都没有,恶心得老娘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又道:开玩笑,与赌鬼做夫妻,不如即刻重新投胎。 况争十分同情她,加足了精神损失费,阿秋嫂这才高高兴兴继续同对方虚与委蛇。 你看,就连应召女郎也知赌鬼的话不能作数。 丰姗不是要和他争么,她养了个好儿子,如果儿子同她一条心,那说不定真有胜算,可偏偏儿子不听她话。 哥哥倒是和她一条心,可惜不成器。 沈宝寅很早以前就模糊觉得,丰朝宗大概会是步好棋,你看,这不是就即将派上用场? 这么好的把柄送到沈宝寅手上,他不用就太可惜。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一些伏笔,或许有些朋友会觉得看得云里雾里,没关系,等到后面几章更新了一起看就能看懂啦。啾咪! 第56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11) 听到沈宝寅询问丰朝宗的踪迹,况争的语气颇为幸灾乐祸,说:“怎么不在,赢一天输一天,被你做的风筝局杀红眼,总觉得第二天又要翻本,哪肯罢休。” 沈振东生前对这个小舅子不知多么好,工作安排好,不来上班也薪水照领,年底还有大利是,平时大年小节礼物不断,车,楼,哪样不是沈振东置办。 丰朝宗却在沈振东讣告铺天盖地传扬时毫不动容,连柱香都未曾遥敬,别提戴孝,沈振东头七未过,他更是大清早就喜气洋洋搂着女人上牌桌。沈宝寅对他连憎恨都没有,只有无尽鄙夷。 “钩子今晚可以动了。务必保护好阿秋嫂,今晚全靠她,假如她有危险,计划无条件即刻暂停,直接把丰朝宗给我捆起来带走。这个家伙很有点小聪明,分寸你自己掌握,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赶狗入穷巷。” 况争说:“沈宝寅,你确定要这么做?你怎么比我还阴?” 沈宝寅面无表情:“少废话,又不是真叫你杀人。你办影视公司的,这么件小戏法也变不好,非得沦落到动用暴力,那么我建议你趁早关门大吉。下次再发不出薪水也不要再来同我哭穷,我一蚊都不会接济你。” “哇,要不是你叫我不准涉黑只准做正当生意,我会穷到靠你接济?管杀当然要管埋!” 沈宝寅懒得同他闲扯,即刻就打算挂线。 况争这时又叫了他一声,还有话要讲一样,像是做了错事的孩童,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要如何坦诚。 沈宝寅疑惑地哼了一声,那边却不说话了。沈宝寅不耐烦,又喂了两声,那边干脆把电话挂了。 沈宝寅莫名其妙地将电话收起,觉得他是在发神经,也没拨回去。他一向对况争的心情不太关心,只要这个人肯为他做事就好。 中环的早晨一如既往的繁忙,沈宝寅开车开得心烦,终于从一个路口驶出,探头出去看前面一个路口还是堵,干脆把车往附近商场的停车场一丢,步行回到半山的公寓。 沈振东遗嘱把浅水湾那套房留给了丰姗,沈宝寅原本就不喜欢住在那里,丰霆诓他,他才住了将近三年,遗产分割完当然立刻搬了出来。 原本他是想搬回白加道去,不过那栋别墅年久失修,住人实在勉强。他找了装修公司,但那不是小工程,短期肯定无法完工,况且如今大局未定,丰姗也依旧在眼前碍眼,干脆先在外面住下。 刚打开门,闻到厨房内袅袅食物香气,这间公寓除他以外只丰霆有钥匙,沈宝寅皮鞋外套一件未脱,走进去往沙发上一扑。 厨房内做饭的人听到声音,解下身上围裙走出来。 看到沙发上装死的一条人影,丰霆勤勤恳恳,像个贤惠的妻子,先把沈宝寅皮鞋脱下来,又把人揽着肩膀扶起来坐好给他把外套取掉,脱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盯着沈宝寅水红嘴唇几秒钟,觉得他这副没有骨头的懒惰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开始亲嘴,亲了两下停下来,把他另一只手的袖子轻轻取下来。 沈宝寅半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自己,丰霆亲吻他的时候还主动伸了舌头。 这个吻来的快去的也快,沈宝寅还没咂摸到味,丰霆就离开了。沈宝寅意犹未尽,但没有力气去挽留,于是依然闭着眼睛。 收拾完他,丰霆转身又要回厨房,沈宝寅这时突然拉住他手,睁开眼睛说:“你妈让股东都不来,会议没开成。” 哼哼唧唧,如同告状。 公司里现在的局面,往小了说是继母子打架,大了说是两个派系争地位,辨不清情况的股东往往来找丰霆问风向。 丰霆在公司主事多年,任何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都可能扭转股东的选择。可是谁来问都没用,丰霆确实私下对沈宝寅鼎力相助,但表面上,他其实并不愿意站队,来问的人多了,不胜其烦,干脆放出话表示自己是中立派,只做事,不结党。 第117章 既然不管,自然要避嫌,于是这段日子都没去公司。 丰霆不上班,头发没有打摩丝,柔顺黑发垂在额头前面,冷峻五官也变得温柔。他蹲下来,自下而上看着沈宝寅,说:“我妈不来很稀奇?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准备,你这么聪明。” 沈宝寅有些郁闷,说:“我只是未想到连一个股东都不来。” 丰霆觉得他疑惑的表情好可爱,两腮鼓起,很像个月龄婴儿,莞尔一笑,说:“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沈宝寅不自然道:“我就只会做坏事?” 丰霆笑笑,说:“随你做什么,不许闹得太过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沈宝寅松开了拉住他的那只手,抬手捏捏自己鼻梁,喃喃道:“我可没见过你妈这么穷凶极恶的兔子。” 丰霆忍俊不禁,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好了,先吃饭。” 沈宝寅慢吞吞被他拉起来,心里有些期待,可还是警惕说:“你会下厨?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丰霆说:“先毒死你,再毒死我自己,我们一起殉情,做对亡命鸳鸯。” 沈宝寅当着他面嫌恶地皱了皱脸,转头却忍不住无声痴笑几秒钟。 三菜一汤,全素宴,丰霆不知何时修炼一手厨艺,还未凑近便觉香气扑鼻,只是精致过头反而叫人害怕,沈宝寅一开始甚至不敢下筷。 丰霆用期待眼神望住他,说:“这盅冬瓜我炖了三个钟头,尝尝。” 沈宝寅脾胃挑剔,总也不胖,这几个月,更是瘦得不像样,他心里焦急,特地找了营养师定制菜单。 沈宝寅好像被这个温和笑容捧托起来,不由自主也笑起来,双颊羞涩泛红,看一眼丰霆,又看一眼满桌佳肴,突然脑袋晕乎乎,感觉自己马上要溺死在这样平淡烟火里。 他胃口其实不怎么样,大概是心情好了些,突然又有了食欲,连吃两碗米饭。 见沈宝寅如此赏脸,丰霆满脸笑呵呵,连自己吃饭都有些顾不上,直盯着他看,又是添菜又是加汤。 沈宝寅瞧他伺候自己一个人都忙得热火朝天,颇有些不自在,总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只小猪仔,丰霆就是那个猪倌,迫切地盼着他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好卖个靓价。 他忍不住小声呵斥,叫丰霆吃自己的去,丰霆仍是笑眯眯的,这才顾上动筷。 吃过午饭,丰霆便要离开,走前揽住沈宝寅的头颈吻他许久,等到沈宝寅气喘吁吁才肯松手,抵住沈宝寅额头说:“我还是喜欢你住在浅水湾,现在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沈宝寅水红嘴唇微微张开喘气,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我住那里,方便你想上床翻个墙就找得到人。” 丰霆似笑非笑:“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想?” 沈宝寅抬头仔细看他,丰霆站在门口,抱着双臂歪头看着他,衬衫衣袖挽起,露出的小臂青筋毕现,随着呼吸起伏,衬衫下的腹肌时隐时现。 那眼神太多情,充满对他的欲望,沈宝寅喉头滑动一下,忍不住仰头吻上了丰霆喉结,也不是吻,而是轻轻地咬,间或用舌尖碰一碰,两只手也抓上丰霆结实手臂,轻轻一勾,不太用力,也不太刻意地,慢吞吞把他往屋内带。 丰霆领会到他动情神态,喉咙突然变得干涩:“阿寅,别胡闹,我该走了。”很多事情他只是明面上不再管理,该出差还是得出差。 沈宝寅也不作声,默默地拉他,食指绕着他的拇指,小幅度地打圈。 说拒绝吧,丰霆也并不坚定,沈宝寅多拉他几下,他便跨进门槛了,还主动地,分出一只手把大门关上,另只手环住沈宝寅的腰,刚才温和从容姿态消失无踪,称得上急不可耐地,边低头吮咬沈宝寅嘴唇和面颊,边托住沈宝寅的屁股把他抱起来。沈宝寅瘦了许多,屁股倒还有些肉,软弹挺翘,手感颇好,丰霆忍不住地揉捏了几把。 沈宝寅突然被抱了起来,并且是以一个毫无安全感姿势——全身悬空,只一个屁股在丰霆手臂上有支点。他不可名状对此感到害怕,丰霆力气很大,但从未把他抱得这么高,他忍不住惊呼一声,原本捧着丰霆脸颊的手快速滑下去紧紧环住丰霆脖子,胸腹也贴紧了丰霆的胸口。 “放我下去!我快要掉下去了!” 丰霆被他害怕的神态逗笑,不仅不放他下来,还故意原地转个圈,然后在沈宝寅生气的咒骂中再次堵住他嘴唇。 躺到床上之前,沈宝寅身上的衣服就被扒光,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上好的羊脂玉,或者白瓷那么细腻漂亮。 丰霆从上面压下来,强壮的身体和火热的气息带着让人战栗不已的压迫感。 从沈振东生病起,两个人再未上过床。丰霆不主动提,沈宝寅自己哪里有脸在侍疾期间纵情,到了今天,数起来竟然禁欲半年多。 这是久别的一次,未免沈宝寅体力流失过快,丰霆把前头的工作做得非常仔细,沈宝寅得以陪着他一直鏖战到最后都未喊累,甚至洗澡时还抓着丰霆吻个不停,恋恋不舍的模样,还以为世界末日,做最后一次爱。 做到最后,破天荒居然轮到丰霆主动制止,说:“你今天出了太多次,再做下去你明天小便一定会痛。” 傍晚六点,丰霆洗完澡穿回衣服,西装一穿,立即变回冷淡高贵精英做派,为熟睡的沈宝寅盖上棉被,吻他绯红脸颊一下,悄悄离开,搭乘上当日最后一班去广州的轮船。 第118章 凌晨三点,沈宝寅接到况争电话,说丰朝宗深夜匆匆来到港口,果然看中其中最破那艘船。 丰朝宗是想要包船去香港,一开始还万分警戒,有点见势不对立马开溜的架势,船老大不肯搭理他,他反而放下心,讲老婆生仔,请船老大帮帮忙,求了半天,把所有现金交出来,这才终于上了船。登船时惊魂不定,大概没有对这场请君入瓮产生怀疑。 沈宝寅没太睡醒,哑着嗓子说:“把船开去公海,假如他老老实实的,不用管他,如果他那么聪明发现方向不对,就把他锁起来。不听话的话,给点教训,但要留条命。我知你到现在都同他过不去,我也没有忘记。但一码归一码,那笔帐稍后再算,不止我们盯着丰朝宗,他还欠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老板一大笔钱,到时不用你亲自动手,只要递个消息,自然有人要他的命。你是否听懂,不要任性坏我计划。” 况争念书少,一听长篇大论就头皮发麻,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哦,他一定会要一只电话,他什么事都靠他那个无所不能的妹妹,没道理这次‘杀了人’不去求助。”只要丰朝宗开了这个口,丰姗一定深信不疑,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好担心,“但是只准他打一次,再来借,告诉他没有信号。等到了公海,叫你的人找台无归属的传真机,把照片传真一份到浅水湾那座屋。留句话就行,不用留号码。收到求助,又看到照片和留言,丰姗会知道要来联系谁。” “传真机倒是好找,可是你能确保你小妈家里那台传真机到时一定是打开的?” 沈宝寅闭着眼睛,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鼻音,有点成竹在胸的意思:“嗯。” 爸爸去世后,家中佣人解散了一部分,又换了一部分,可是三叔是家中老人,又是亲戚,所以照样还是做司机,领一份薪水。这样一张熟脸,进去屋内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奇怪。 三叔常常担心他走偏,沈宝寅不想叫他知道自己打算,只是谎称自己近日要回到浅水湾收拾东西,或许要办公,请三叔去书房提前将传真机打开,顺便放一些新的打印纸,当然,是沈宝寅特意准备的热敏纸——成像几个小时后,打印的内容即会自动消失。 人老了,就盼着自己还有用处,可以为年轻人做点事情,听到沈宝寅有事相求,三叔别提多么高兴,很快就把事情办妥。 况争嘻嘻笑了两声,说:“那么,提前恭喜你咯沈董事长。” 沈宝寅没有笑,不知道是太困太困,还是真的没有把这将要来临的杀伐一夜当回事,很快挂断电话。 第57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1) 况争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清晨六点,沈宝寅有史以来第一次接到丰姗主动打来的电话。 “沈宝寅!你到底想干什么!”丰姗的声音急切而尖锐,似乎正气得发抖。 任谁在凌晨五点天光还未亮时突然收到一个来自亲人的凄厉的求救电话,并且对方讲自己杀了人正在逃命,要你帮忙到港口接到他并帮忙藏匿,大概都会像她一般吓得魂不附体。 不要提这个被挂断的电话从此再也打不通,正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时,家中的传真机自顾自又吐出几十张仿佛凌虐现场的惨烈照片。紧跟随而来的,还有亲生哥哥从凶案现场慌张离开的所有画面组成的相片。 一连串事件冲击下来,惊惧之下,她整个人几乎都在发冷战。 丰朝宗被丰霆外派到澳门将近两年,一直风平浪静,怎么会莫名其妙杀了人还逃逸? 这么巧,正好是在她跟沈宝寅斗法的关键时刻。更妙的是,丰朝宗前脚刚逃走,这些杀人证据就被一样样摆出来。 这简直像个完美的圈套。 如果到那时所有一切都还只是她的猜测,等到传真机不紧不慢又开始吐纸,走过去看到上面几行大字:这是朝宗舅舅? 好天真不解的语气,这下传真是谁发来,这场杀局又是谁设下,连猜都不必再猜了。 沈宝寅面不改色喝口咖啡,清透声音化作电流传到电话另一头:“维护治安,市民义务。小妈啊,这可是凶杀案,多么吓人。你知道我以前爱胡闹,交过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你说有没有那么巧,朝宗舅舅杀人的这家酒店,就是我朋友的。哎呀,他发来监控照片时我都不敢认,就怕认错人,急急忙忙赶紧送来让小妈看看。看小妈的反应,那确实是朝宗舅舅了。怎么你一点都不惊讶朝宗舅舅杀人逃逸的事情,小妈,难道他在这之前有联系你?” 其实哪里有人被杀害,不过沈宝寅让阿秋嫂演个戏。 阿秋嫂在下海前是在戏剧院做演员,朱丽叶御用替身,闭气可以长达两分钟,神态和身姿和真正猝死之人毫无差别,惟妙惟肖。 人在受到极度惊吓时原本分辨力就弱,遑论丰朝宗是个蠢货,刚把对方四肢和颈部绑起来,眯着一双色眼准备开始大展拳脚,床上的人就突然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并且口吐大量鲜血,接着动也不动满脸惨白失去呼吸。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蹦乱跳之人在自己面前被“勒死”,是个人都要被这番惨状吓死,丰朝宗当然也是,惊惧地傻傻在原地颤抖几秒钟,赶紧提了裤子跑路,唯恐叫人发现房内死了人,哪有功夫仔细检查对方生命体征。 更何况为了防止丰朝宗“毁尸灭迹”,房间内任何利器都叫沈宝寅派人收起来,连刮胡刀也找不到一个,衣柜里甚至藏了两个彪形大汉,只为保护这位敬业的最佳女演员。 第119章 丰朝宗不是最享受让女人窒息再让对方恢复呼吸的感觉么,就好像掌控住了人世间生杀大权,当一个女人真的在他面前死去,不知他以后还敢不敢以此手段折磨她人。 沈宝寅是在打闪电战。这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是妙在不给人反应和查实的机会。丰朝宗“杀完人”就跑,又被滞留在公海,澳门是否真有女人被杀,他不敢也没办法回去查证。 他甚至是个黑户。 丰霆打断过他的腿,他一定不敢联系丰霆,他只能向丰姗求援。 至于丰姗,就更不会有时间来查明真相。 她在澳门没有底细,丰朝宗打来电话,她已经相信五分,沈宝寅又将照片送来,更加多信三分,剩下两分,即使她有所怀疑,可要想不动声色查明事实,非得派自己的心腹亲自过去。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 而沈宝寅怎么会给她这么长时间? 他就是要恐吓住丰姗,叫她把花半年时间讨好瘫痪的沈振东而得来的半个申港,在短短半天内,全部吐出来。 丰姗咬牙切齿说:“是你,是你玩仙人跳!” 沈宝寅慢条斯理道:“小妈,你冤枉人的本事还是那么大。” “无论你怎么颠倒黑白,我不信是他杀人。” “是吗?我当然也愿意相信。小妈你也不要太担心,老板是我的朋友嘛,现场是他一个人发现,他很讲义气,认出是朝宗舅舅,怕中间有什么误会,现在还没有报警。”沈宝寅先是表示了同情,接着疑惑道:“不过既然不是朝宗舅舅杀人,他跑什么?走得那么急,没有杀人也成嫌疑犯。唉,小妈,我劝你有空来质问我为什么有犯罪现场的照片还不如早点叫朝宗舅舅返回澳门去配合查案,否则为了使我的良心安定,我可是要报警了。这种事情传出去,别提做董事长,你可怎么做人呢?” 丰姗说:“你以为只有你敢报警?你以为你很聪明?这么拙劣的陷害,我要是报警,你以为你逃得了?” “我怕什么?人又不是我杀。”沈宝寅懒得理她的装腔作势,“不如你立刻报警,省得我多打个电话。” 说完迅速挂断电话。 两分钟后,丰姗又打来,沈宝寅等话筒响过三声才慢悠悠接通。或许是害怕再被他挂断电话,这次丰姗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设这么一场局,搭上一条无辜女人的生命……”丰姗的声音在颤抖,似乎终于察觉到,电话的对面,不再是当年的羸弱孩童,而是一个真正城府深沉的青年男人。那头曾经对她望而生畏的稚嫩幼虎,终究是亮出了残暴利爪。也是直到今天,她被死死扼住了喉咙,才知道什么是怕,“你做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不就是想要我退出和你的竞争?说吧,你的条件。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要怎样才肯销毁证据。” 丰姗的误会对沈宝寅来说实在太无关紧要,而且并没有人因他丧失生命,因此即使遭受了指责,沈宝寅也并未动气,只是和声细语地微笑道:“小妈,上次你忘记参加会议,今天中午我会再次召开股东大会,请你不要迟到。要选择谁做申港下一任话事人,我想你心中应该有了新的答案。哦,我们是一家人嘛,要互敬互爱,以后都是我当家作主,股份你拿着有什么用,不如全部给我。” 按遗嘱,丰姗分得了沈振东手中一半股份,及沈振东名下位于英国及香港本地多处房产商铺以及家族信托,每年还可以从家族办公室支取额度相同的一笔钱用于私人生活。虽然远不足沈宝寅身家的二十分之一,可总结起来,依然是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一个无耻的小偷,凭什么可以风光无限地安度晚年。 沈宝寅一开始就是预备将她打回原形,不动产之类杂七杂八都是小头,早晚叫她吐出来,目前主要是那一半股份,丰姗正是有这遗产中的股份,才有机会和他对垒,他第一便是要把这要命的股份拿回来,斩断她的股东身份。 “沈宝寅,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叫什么进尺,沈宝寅心中冷笑,嘴上却不疾不徐:“所有的照片我都只留了一份,你答应,我马上就地烧掉。不答应,澳门警署连同香港警署即刻会收到这份大礼。我是不在意你大哥的命,看你想不想要。” 又叹口气,轻轻讽刺道:“当然了,你也可以不答应。只是做大哥到处东奔西跑逃命,做妹妹的却住在富人区灯红酒绿,小妈,从今往后,午夜梦回,你良心可安宁?” 电话那头,丰姗恐惧得牙齿打战的声音都几乎清晰可闻:“我怎么知道你拿到股份以后会不会反悔?” 沈宝寅轻轻地,温柔地笑了一声,有点睥睨不屑的意思:“小妈,朝宗舅舅目前还是公司职员,并且是沈家近亲。假使他杀人的事情传出去,一定令到公司的股票下跌,沈家的形象受损。这种双败的负面结局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同他‘无冤无仇’,为了整治他,令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产白白蒸发十几亿,我图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分钟。沈宝寅耐心等待着,最后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好,我就信你一次。” 沈宝寅微笑扩大,说:“那么稍后见,转让合同我会起草,一应程序也都由我安排,你只需要到场。” 丰姗那边又说:“好。”接着又颤声补充一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阿霆知道。” 第120章 早几年丰朝宗烂赌背上巨额赌债,丰姗帮忙填账被丰霆发现,丰霆虽然是丰家最小那个,实际等同于丰家大家长,当即勃然大怒,宁愿让亲舅舅卖房卖车去填账也不肯出手帮忙,这次要是知道丰朝宗身上背条人命,只怕亲手将他扭送警局。 沈宝寅心想:我正有此意。 丰姗关心则乱才会中他计谋,换成丰霆一秒钟大概就发现端倪,而这正是丰霆无法忍受的“背叛”。 正因怕丰霆坏事,他才特地挑了这个丰霆出差的良辰吉日。 说起来,沈宝寅这条计划还是从丰霆身上得来灵感。丰霆曾经亲自收购过一家月饼公司,那家公司原本是个无坚不摧的铁桶,丰霆硬生生挖掘出月饼公司的二老板是个欠债的赌鬼,直接从内部瓦解,最后轻轻松松低价拿下。 他一直是丰霆最优秀的学生,举一反三乃基础课业。 沈宝寅轻声道:“如你所愿。” 第58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2) 上午十点,沈宝寅准时出现在会议室,放眼望去,他这派的人个个安之若素虎视眈眈,反观支持丰姗的,每个都趋避着沈宝寅的眼神。 向来新旧交替不过胜者为王败者寇,古今莫如是。 站队失败,对未来老板来说就是有二心的属下,沈宝寅哪里还会留着他们,脸上笑眯眯的,实际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些老东西扫地出门。 他这个人,心里一泛坏水,脸上反而更甜蜜,整场会议就这么在他和声细语的微笑中度过。丰姗忍气吞声签下名字,在一个十分平静的天气里,沈宝寅十分平常的,接过了那个沈振东和黎梅君都曾坐过的位置。 大事已成,回家路上,沈宝寅在车上打电话给况争,问他是否已经同对方通过讯息。这个“对方”,当然是向丰朝宗追债的那伙人。 况争说:“人家大清早便等在赌场门口。” 沈宝寅又问:“丰朝宗还能动吧?” 昨夜,船上并不是完全风平浪静,在接到丰姗电话前,况争向他回禀了一件事。 “那个蠢货三魂吓掉七魄,上了船就龟缩在船舱内。船开了两个小时还没到香港,他才发现不对劲,大概是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刚才悄悄离开船舱跑去甲板上找救生艇,要落海划船逃命。” 况争当然是把人给逮住了,并且叫人扭断他另条好腿,这还不够,又怕他爬也要爬出来惹是生非,干脆绑起来,又重新丢回船舱。 可能是怕被沈宝寅责怪吧,讲完昨夜的事情,况争忙不迭解释:“我至少比你大哥好心,没有打断他大腿,脚踝而已,以后还可以接上。” 其实沈宝寅根本没有责怪的意思,丰朝宗至此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即使况争不提,他也早就默许况争可以去出这口气。 况争胆战心惊等了一整个上午才终于听到电话铃声,听到沈宝寅虽然是在问丰朝宗死活,语气却不大紧张,便知道大功告成,忍不住畅快笑了两声,道:“只是断了腿,怎会耽误喘气。” 只要人没死在他们手里就好,沈宝寅即刻放下心,叫他现在放人。 况争叹口气,讲:“真不能让我亲自动手?” 沈宝寅淡然回复:“假如你想余生都望着巴掌大铁窗外的天空生活,请便。” 况争气笑了,挂断电话。 沈宝寅回到家,独自用完晚饭,舒服地做了沐浴,同丰霆若无其事地通了一次话。 丰霆讲广州天气还不错,虽然地理位置离香港不太远,但是环境比香港要开阔一些,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走在路上很舒服。 又讲在公司看见了陈威廉,问沈宝寅是否还记得这个“好友”。 沈宝寅听出他是在拈酸吃醋,故意表示出好奇心:“哦,他现在怎么样?有长胖吗?工作是否开心?” 丰霆声音阴森森,讲:“长胖三十磅,已找到真爱,预计年底带回香港见父母,喜酒都已经订好。” 沈宝寅便笑:“哦,幸福肥,那真是太好啦。” 丰霆只气到自己,叹口气,道:“你怎么这么坏,就知道玩耍我,都不知道来哄我高兴。” “这恐怕怪不到我身上吧,是你先提起他,非要来揶揄我。我根本都忘记这个人。”沈宝寅大呼冤枉,又虚心请教:“那么脆弱的丰先生,你想要我怎么哄你?” 丰霆顿了顿,似乎是有些难为情,半天才轻轻笑道:“如果今天是你遇见他,同我讲他快结婚。我会跟你讲,阿寅,不要羡慕别人,我们也会幸福,我很想你。” 沈宝寅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手指蜷缩起来,耳朵被孔雀的羽毛搔过似的,发痒,发烫。 他张了张嘴,可是甜蜜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奇怪,真的很奇怪,他常常花言巧语,可是对着丰霆,竟然总是违心的讲不出来一句真心话。 结结巴巴地,最后,他呆呆讲了句:“吃过饭吗?” 丰霆叹口气,讲:“吃得很好……你呢,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饭,不要将自己饿死。” 沈宝寅笑了,讲:“去你的,没有你我难道还不活啦?” 又乱七八糟扯了几句闲谈,最后丰霆叫他去睡觉。 沈宝寅依依不舍正要挂断,一种冲动终于迫使他张开了口:“丰霆,不要羡慕别人,我很想你,早点回家。” 第121章 沈宝寅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呼吸变得很粗,好像突然变得有点激动。 沈宝寅感到了赧然,很想快速挂断电话,这时,丰霆叹了口气,突然讲:“阿寅,我突然有点后悔来出差。我真想立刻飞到你身边,想紧紧抱你,想亲亲你,就算是死在你身上也甘愿。” 动不动就要死要活,怪吓人的,沈宝寅吓得独自结束了通话。 夜里很凉快,沈宝寅躺在丰霆常占领的那边床,抱着丰霆的枕头,鼻腔里全是丰霆身体遗留下的清淡香气,睡了有史以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第二天早上,沈宝寅正在换衣服,起居室突然有了动静,是丰霆的声音,在客厅喊:“沈宝寅!” 卧室与客厅隔了好几堵墙,沈宝寅因此没能听出丰霆的语气,他只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内裤就急匆匆走出去,两条匀称白长的腿在光影浮动东中如同白色绸缎在风中起伏,不,说是小跑更合适,手里还拎着一根宝蓝色的条纹领带,有点儿沉闷的颜色,但他想,今天起他就是董事长,威严一点总比年轻气盛好。 他欣喜地,像初恋少女一样跑出去,然后远远地看到丰霆铁青脸色。 沈宝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领带在他手上被攥出难看纹路,他的心中一阵惊慌,故作镇定地说:“我穿好衣服再聊。” 他并没有天真妄想可以彻底瞒住丰霆。原本丰姗向丰霆隐瞒这件事就是以为丰朝宗真的杀人,现在发现自己上当,兄妹两个完全是遭到算计,丰姗当然第一时间就会告诉丰霆。 丰霆在他们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保持中立,丰姗大概早想让丰霆认清他真面目,刚好有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沈宝寅只是没料到这么迅速,丰姗派去澳门的人这次做事倒是得力,这才过去不到二十四个钟头。 幸好他连夜便将功成身退的阿秋嫂送去澳洲避风头,走前阿秋嫂嘀嘀咕咕,讲澳洲太阳大,会把她精心呵护的皮肤晒黑,不如换个地方。 况争叫她吵得头疼,险些真的要改成第二天去米兰的航班。购物天堂,女人最爱。 沈宝寅没有同意,强行把人送走了。这次阿秋嫂没有再讲名堂,没办法,她埋怨谁也不敢埋怨幕后导演、给她发薪水的老板。 现场也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早做好万全准备,即使丰姗将来想要追究,想报警,那就去好了。 你讲继子伪造杀人现场恐吓你转让股份,好,证据呢? “杀人现场”早已被销毁。噢,倒是还有传真纸,可惜呢丰女士,所有纸张都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至于唯一的人证。 丰姗一签署完那份转让合同,沈宝寅便叫况争把丰朝宗带下了船,兜兜转转,他还是没有能够离开澳门。 况争用一台无牌的面包车把他送到了赌场附近,那片街区没有任何闭路监控,充斥着身份杂乱的人和不可见人的交易,路过一个巷子时,况争打开车门,将戴着头套的丰朝宗推了下去,扬长而去。 倒是没有开远,只是把车停到了不远处观察。 丰朝宗在地上滚了几圈,慢慢地爬了起来。头套绑得很紧,又超过三十个小时未进食,他在墙角摸索着解了很久,气喘吁吁地胸腔起伏很久,也没能解开脖颈上绳子。这时,巷子深处走出几个虎背熊腰的身影,友善地帮助他摘下了头套,微笑着围住他。 察觉到头顶上的阴影,丰朝宗惶然地抬起了头,可能以为自己劫后余生了吧,神色明显放松了下来,可当看到对方的面孔,他露出了此生最惊恐绝望的一个表情。 他甚至连一声呼喊也来不及发出,被拖进了黑色巷子的深处。 街口的面包车,悄然离开了。 鉴于丰朝宗在逃离澳门时自主避开了所有的闭路监视,因此,即使警察来调查,也只能遗憾地查到,这位丰先生,根本从未离开过赌场的街区。最后有人看到他,是在一个路口,被追债的人寻仇,对方持有大量管制器械。 提供证据的目击证人兴许还会感叹:“追债的都是鬼佬,听说是从拉斯维加斯特意赶过来追债,阵势那样大,看来那个香港佬欠下不少。唉,赌徒嘛,欠债还钱,没钱就还命。地上一滩血,凶多吉少咯。” 等到顺藤摸瓜找到那些凶手踪迹,不好意思,对方完成任务,早已返回家乡。 假使丰姗真的报警,而警察查到这里,一定头都大了,丰女士,你哥哥的失踪哪里同你的继子有关?你是否在玩弄皇家警察? 没有证据,就不算作恶。 这是沈宝寅同丰朝宗身上学到的东西,如今不过是如数返还。 看到沈宝寅用镇定的面色讲要先去换衣服,丰霆淡漠的琥珀色眼珠沉沉盯着他,一言不发。 真是非常奇怪,沈宝寅躲在屋里慢吞吞穿衣服,他都已经做到董事长,丰霆沉下脸看他的时候还是心里七上八下,害怕丰霆生气,害怕受到惩罚。但其实只要他不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够资格罚他。 丰霆的资格又是谁给的? 沈宝寅穿戴整齐,和丰霆面对面在客厅棕色牛皮沙发上坐下。 丰霆先开口,放下手里沈宝寅为他泡的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茶,说:“丰朝宗在哪里?” 沈宝寅像个讲规矩的小学生,并拢了双腿老实坐着,眼睛盯着丰霆的膝盖:“我不知道。” 第122章 他真的没有讲谎话,那几个鬼佬最后把丰朝宗丢去了哪里,他真的不知道,也没兴趣去查。 “他是否还活着?” “为什么要来问我?”沈宝寅奇道,“他又不在我手上。” “到现在你还要骗我!还觉得自己没错!”丰霆突然拔高声音。 他真不知说沈宝寅胆大包天自信过头还是没心没肺,杀人善后不是砍瓜剁菜,变故发生到此刻才短短一夜,其中留下多少破绽和漏洞,沈宝寅自己数得清吗! 最让他痛心,沈宝寅对丰朝宗下手也就算了,居然还借刀杀人设计了他妈妈。 沈宝寅怎么敢这么愚弄他! 第59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3) 沈宝寅的嘴唇颤抖了下,心跳加速了一瞬间,过了一两秒,他重新恢复镇定。 “我哪里有错,你告诉我。” “恐吓股东,又设计丰朝宗来逼我妈转让股权……当初我问你要不要处理掉他,你讲不要,我现在总算明白,原来是为了这一刻一箭双雕!东叔已经六十岁,你派去的人把他吓得到现在都不敢出门!董事长的位置我说是你的别人就没可能坐上去,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几天都等不了?非要用那么激进的手段!” 沈宝寅好久没看到他这样对着自己发脾气,丰霆的疾言厉色吓得他屏住呼吸,他抬起头茫然看向丰霆,心里突然想,不如认错好了,丰霆最吃他这一套,每次一撒娇,顶多再骂他几句,从来没有不原谅他。 但他很快清醒镇定下来,然后否决自己刚才想法。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有哪里需要道歉,更不认为他的手段有问题。讲实话,他甚至觉得丰霆反应过度,而且看不清局势。 现在是他话事,丰霆以前做主时候他是多么隐忍,叫他回家住他就回家住,让他做个小秘书他就老老实实替对方打下手……轮到他做主,他也不要求丰霆像他之前那样做小伏低,至少稍微把他当回事,不要训狗一样训他。 可丰霆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此刻甚至对他大呼小叫,这实在让他感到烦闷。 不过他又想,丰霆居上位太多年,一时间不适应也情有可原,反正他宽宏大量,一向乐于给人第二次机会。 而且丰霆从前常常哄他,他反过来讨好一次丰霆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几句好话,上下嘴皮一碰就说出口,他最擅长审时度势,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沈宝寅在心里郑重权衡利弊——究竟是保持既往一贯对丰霆的怀柔政策,还是趁今天难得机会干脆翻身做主人,教丰霆看明白现在究竟谁做主? 他实在太想让丰霆反过来听他话,心里非常跃跃欲试,不过丰霆反抗对他来说会有很大麻烦,这就太令人头疼。 沈宝寅的决策尚未做出,丰霆突然冷静了下来,望向他的目光几分悲哀:“我之前同你说,我会帮你,你究竟有没有信?” 沈宝寅正在走神,迟钝两秒钟,才看向丰霆。 张了张嘴,他正要狡辩,丰霆的面色突然变得狰狞,拔高声音怒吼:“你没信!否则你不会背着我调查丰朝宗行踪,你拿他做最后一颗扳倒我妈的棋!” 沈宝寅依旧沉浸在要不要连带丰霆一起收拾的盘算中,神色恍恍惚惚,听到他的怒吼浑身吓得一颤,下意识承认说:“你全都知道了?” 丰霆说:“你也会怕我知道?你从头到尾在乎过我的想法?” 沈宝寅说:“我如果不在乎,我就不会瞒住你。” 丰霆冷冷打断他:“你不告诉我,难道不是怕我打乱你计划!” 但凡这时沈宝寅露出歉疚表情,丰霆或许还可以说服自己,沈宝寅情有可原。 但没有,沈宝寅的面孔非常坦然,丝毫不觉得对不起他,反而一双眼睛精光毕露。别人或许看不出,丰霆怎么会不知道,沈宝寅每次露出这种思考神情一定有人将要遭殃。 丰霆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为沈宝寅生命里割舍不下的一部分,如同他难以割舍沈宝寅。沈宝寅可能和他意见相左,可能有自己主张,但不会骗他,更不会使用阴损手段对付他妈妈。 沈叔叔发病那日,沈宝寅甚至发了善心,辗转给了他妈妈一张手帕。可转头,他就可以对她痛下杀手。 丰霆背部发寒,简直对沈宝寅这张真假难辨的面目感到齿寒。 对彼此保持忠贞和信任,这从来是他对沈宝寅最低盼望。 现在他知道了,他估计错误,沈宝寅的生命里,从没有必须留住的人。 沈宝寅的笑容和温柔,根本只是猎人手中的诱饵,是曲意逢迎的温顺,虚假的诱惑,并不珍稀。 原先他常常觉得沈宝寅的女友和情人是宠物,兔子,绵羊,各有各的温顺漂亮,供人赏玩多么有面子,但决没有可能和他相提并论。 今天他终于知道,其实他也不过只是猎物其中之一,或许是老虎,或许是狮子。 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并无不同,区别在于他更危险,捕获他需要更多耐心和更高明手段。 沈宝寅总是告诉他,他让沈宝寅受了多少委屈,如果不是他的母亲,沈宝寅现在一定比现在幸福太多,他让丰霆相信,沈宝寅能接受他,已经用尽力气。 丰霆是多么心疼他,是他做得不够好,才让沈宝寅觉得生活如此糟糕,连爱一个人如此艰难。 第123章 而现在,当初沈宝寅对他推心置腹时他有多么欣喜若狂,此刻就有多愤怒。 沈宝寅从未在意他,仍旧不信他,仍旧防备他,所有一切都是骗局,是利用,又谈什么因为爱他而受尽委屈。 沈宝寅根本——没爱过他! 没有人能想象到他的内心现在多么失望和愤怒,他以为自己同沈宝寅心心相印,但其实他不过是沈宝寅过河就拆掉的那座桥。 沈宝寅这么拿他不当数,而他居然还在构想两人未来,其中对比惨淡得说出去简直可以放入百年经典笑料。 他一生骄傲冷静,可此刻失控得只想活活掐死沈宝寅! 沈宝寅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他不能否认自己有这样考量。 他人生的一半都在为打倒丰姗而努力,如今成功在望,要他等,要他熬,如同要一个沙漠中长途跋涉许久终于找到口井的人盯着里头的水不准喝。 他要是没有机会就算了,自己有瓢有桶,为什么非得等?他就是要立马把水喝到肚里,把公司攥到自己手上。 即使知道事后要面对丰霆责难,但那算什么。 在他妈妈面前,连他自己性命也要让路。 他当然怕丰霆生气,可他赤手空拳回香港前,面对的是比丰霆生气更严峻的局面。树大根深的丰姗兄妹;常常半夜将他吓醒的中学阴影;还有他一直以为只是拿他当床伴的丰霆。 那时,他难道不怕? 可他如果是个瞻前顾后只图眼前快乐的人,他当年在澳洲就不会回来! “沈宝寅,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爱人,还是也是颗棋?你那么恨我妈,她唯一的儿子也被你收服,你看着我为你殚精竭虑,为你目眩神迷,你是不是很得意?”爱人? 这个词把沈宝寅吓坏了,他心口一震,气势突然软弱下来。 丰霆只说过一次,我爱你,他当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他是否爱丰霆? 扪心自问,他不敢回答。 他如果爱丰霆,就不会明知道丰霆最恨受骗还故意欺骗他,不会践踏丰霆一颗真心,丰霆正是因此而恼怒——他看不到沈宝寅为他做出改变。 所以,答案是不爱。 他想,他只是习惯身边有个丰霆,习惯了这个偶尔很讨厌,大部分时间令他安心和意乱情迷的男人。 习惯丰霆和习惯那份廉价荤腥的a套餐是一回事,是独立于沈宝寅原则之外的特殊行为。 沈宝寅通常接受不了别人打破他的原则。 比如他严禁米荷爱他,米荷第一次触犯他立下的规矩,沈宝寅仁慈地给她机会,当她第二次试图勾引他,沈宝寅便当机立断把她送离自己生活。 沈宝寅的原则在丰霆身上失效。 沈宝寅不喜欢独断专行的男人,但他忍受了丰霆密不透风的束缚。 沈宝寅不喜食荤,却常常要去吃一次a套餐。 他从来不服任何人的管教,却遵守了丰霆无意间给他养成的习惯,不外宿,不酗酒,睡前同丰霆交换tongue kiss。 要沈宝寅说,这份惯性比所谓的爱情更牢不可破,毕竟他没有办法再重返童年遇见第二个愿意背他走三英里下山路然后用廉价动物油脂在他记忆里刻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丰霆。 但沈宝寅觉得,丰霆不会想要听到这个答案,因为丰霆最爱他时说的是:“我爱你。” 他既然这么说给沈宝寅听,就代表他一定也想听到沈宝寅说这句。 可沈宝寅最多回复他:“我不爱你,但我好像离不开你。” 这算不上一句好听的情话,却已经是沈宝寅心底最深处的剖白。 由于无法对丰霆说出“我爱你”而感到心虚,原本已经对这场争吵感到不耐烦的沈宝寅最终还是耐下性子。 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头趋避着丰霆尖锐的问题,最终还是选择最便捷方法,装傻示弱。 “你别这么和我说话,我害怕,你说过再也不和我发脾气,你知道我最怕你这个样子……” 丰霆双手在大腿上克制地攥出两个青筋毕露的拳头,沈宝寅边说,快速从沙发上膝行过去,两只手抓住丰霆左手,试图去掰开丰霆泛白的手指。 尝试一秒钟,他的行动以失败告终,丰霆面无表情盯着他,把他推开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没想到吧今天还有噢。明天也会有。从本章起会连续更新五天(意思是加上今天共五天),更新时间当然还是早八,下周的更新再看情况!啾咪! 第60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4) 沈宝寅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但他没有气馁,直起身子转而扑进丰霆怀里,身上昂贵的西装和衬衫马上皱成了一团。 他还要去上班,但他没有空在意狼狈的衣着,丰霆明显不想抱他,皱着眉把他两只手往外推,他哪里肯离开,抬起头找到丰霆嘴唇,急匆匆亲吻上去。 丰霆当然注意到沈宝寅听到他提起“爱人”两个字时突然变得柔软的神色,他不禁在此刻也心软下来,沈宝寅亲吻他的动作很急切,像渴极的那只乌鸦竭尽全力将喙伸到狭窄瓶口。 丰霆此刻就是那只冷硬的水瓶,他闭紧嘴巴,沈宝寅把他的下唇舔得很湿润,但始终撬不开他的齿缝。 过了片刻,他受不了沈宝寅的缠弄,别过了头,轻声道:“沈宝寅,你是不是觉得,你每次耍无赖我都拿你没办法?” 第124章 沈宝寅看出他的愤怒有所减轻,大喜过望,边亲他边小声地说:“别生我气,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下次再也不会这么任性,我就是太着急……” 丰霆一看他嘴角隐秘的笑容,心便渐渐沉下去。沈宝寅这副样子哪里像真正认错,只是想把他哄住,快快揭过这篇。 每次沈宝寅缠在他身上求他原谅,他总表现得好像被沈宝寅下了软骨咒语,但其实他这么大的个子,又常年锻炼,把沈宝寅丢掉是多么轻易的事情。 沈宝寅缩在他怀里,两只手牢牢挂在他脖子上不放手,他阴沉地抬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沈宝寅的手,沈宝寅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也毫不在意。 丰霆说:“我帮你把你家公司做大,帮你架空我亲妈,帮你笼络股东,把你往最高处推。我们丰家欠你再多,也该赎完罪。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拿我妈来做局,我就差没把自己一身血肉放干烹了煮了送到你桌上。” 丰霆的语气好冷,像数九天太平山顶的朔风,每说一句,沈宝寅脸色就白一分,听到最后那句,沈宝寅的脸上血色尽退。 “又变成我不识好歹?”沈宝寅喃喃自语,抬起头,看向丰霆的眼里流露出不甘和受伤。 沈宝寅此刻才发现,他简直无法忍受丰霆的任何一点责怪,他确实对丰霆的爱情没有任何抵抗力,不过他不能准许丰霆打着爱他的名义欺负他。 当下,他任何一点讨好丰霆的想法都消失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痛,你怎么能不痛。 “你舅舅落到这个下场,都是他自己找死,他自作自受,他不赌不嫖,会叫我抓到把柄?你妈妈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她非要来公司掺一脚,我怎会动她!我是逼不得已,你为什么看不到,为什么只怪我?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妈,我爸给你妈留下那么多钱,她为什么那么贪心,还要和我争!那是我妈的心血,为什么我妈的任何东西她都一定要来抢!” 丰霆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早料到他会露出刻薄的这一面。 “你又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明明我同你讲过,我会说服她放弃同你竞争,她要董事长的位置有什么用?她难道不清楚她根本坐不稳?不过是同你赌一时之气要你低头。你不想低头,我也不逼你,我去讲和。股份的事情就更简单,我妈不懂得经营,我会劝服她转让股权给我,我买来送你。即使过后她发现了我转送给你,要吵要闹,也是冲着我来。我答应你的事情,有哪件没有办到过?我只要你学会忍耐,徐徐图之。” 他讲了这么多,沈宝寅依旧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态度,丰霆忍不住怒火更盛,明明知道吵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也知道沈宝寅是个受不了任何激怒的性格,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发出斥责和逼问。 “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动我妈,你现在把她手里股份骗走什么意思?下一步你预备干什么,挤兑她手里的不动产,叫她真正的无家可归?我妈不给你怎么办?你是想罗织一个罪名让她去坐牢,还是像设计丰朝宗一样也设计一次她叫她身败名裂,叫她客死他乡!” 沈宝寅鼻子发酸,说:“我没有这么想过。” 丰霆疲惫道:“我太了解你,对我撒谎有什么意思。” 被丰霆不信任居然是这么令人痛苦的感觉,沈宝寅这下简直是疯了,他跪坐在沙发上瞪着丰霆,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砸过去,抱枕,毯子,纸巾盒,边砸边吼:“是你自己愿意,我没有逼你!你现在后悔了?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也怪不到我头上!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是你逼我!你强迫我!好啊,穿上裤子你又变成最无辜那个了。你上了我这么久,别提我从没对不起你,就算我对不起你又如何?我凭什么要对你言听计从!你是谁啊?你活该!谁叫你犯贱,瞧不起我还要爱上我!” 沈宝寅狂躁的时候六亲不认,丰霆怕自己动手伤到他,只能躲开。 沈宝寅把手里东西砸完以后干脆扑上来扇丰霆巴掌,丰霆的右脸挨了两耳光,嘴里冒出血腥味,他也愤怒了,混乱中一把掐住沈宝寅脖子把沈宝寅按倒在沙发上。 他用力很大,沈宝寅额角的静脉几乎是立刻暴起,眼珠也迅速充血,整个人充满愤怒和惊惶,两只手不断地试图掰开丰霆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酒红色的沙发和沈宝寅逐渐缺氧发绀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如同一颗最新鲜的车厘子被逐寸碾碎在冰冷大理石板上。 丰霆琥珀色的眼珠冷漠地盯着沈宝寅,突然的,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他一直为如何驯服沈宝寅感到头疼,并常常为沈宝寅这个养不熟还时不时反咬他一身伤口的性格而痛苦莫名,但其实想要控制住沈宝寅哪里有那么困难,生命很脆弱,只要他再轻轻施加力道,沈宝寅的喉管就要折断,这样沈宝寅这辈子再也无法用这张漂亮的嘴说伤他心的话。 他也发现,愤怒到无法宽容的时候,他竟然宁愿让沈宝寅死在自己手里。 几秒钟后,沈宝寅捶他手的力气渐渐变小,丰霆猛然清醒过来,烫手般松开了手。 沈宝寅的脑袋先是感到一阵黑懵,好一会儿才翻身坐起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迅速往后退,退到沙发边缘,他觉得足够安全,才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时,他漆黑的眼珠一直盯着丰霆,牙关紧咬,眼睑是红的,透露出一种既恨又畏的眼神。 第125章 丰霆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无法想象自己刚才真的想杀了沈宝寅。 他的手在身侧微妙痉挛一瞬,突然很想走过去拥抱沈宝寅,拍拍他的背,告诉他自己不是有意,但看到沈宝寅恐惧憎恨的目光,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今天我不是来和你讨论我们两个的关系,你也不用说气话伤人伤己,我权当没听到。”丰霆缓缓站起了身,他的身躯是那么的居高临下,可是语气却是全然地颓败了:“沈宝寅,我妈今早已向法院递交状纸。你自己惹出的祸事,不要再指望我去替你解决。你这次实在是太冲动,除非你可以把股份还回去,否则这场官司非打不可。你想快刀斩乱麻,事实是你只能得到鱼死网破的结局。”还回去? 哪有人会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 沈宝寅马上说:“不可能!” 丰霆似乎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此刻他不再觉得愤怒,只感到无比麻木。 他把沈宝寅送到足以制裁他职业生涯甚至感情生死的位置,原本就是在赌,他交出一切,想博得沈宝寅信任,告诉沈宝寅我和你一边,你不要怕,你来信我,来爱我。 既然是赌博,那就有输有赢,赢了当然值得高兴,输了也没什么好埋怨,所有决定由他做出,是他赌错,那就承担,他不是无法接受失败的人。 不想再在沈宝寅做出让他失望的选择时失态,丰霆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法院传票明天就会送到你手上。”转身毫无留恋离开。 沈宝寅凄凄惨惨留在原地,衣衫凌乱,好像只被抛弃的狗。他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侮辱,恶毒地喊了一句:“你不配拿着我家的钥匙,把钥匙留下再走!” 丰霆高大的背影顿了顿。 沈宝寅的心高高悬起,憧憬着丰霆会转身和他说点什么,或许是指责,或许是教育,总之他就是想听丰霆的声音,即使丰霆刚刚才试图掐死他。 他感觉得到,丰霆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让他死,而这样的丰霆,绝无可能给予他任何温和的回应,可他还是紧张地望着那道背影。 果然,丰霆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在原地停留一瞬间,清脆的一声钥匙响,那枚沈宝寅亲手交到他手中的钥匙,就那么被留在玄关台面。 沈宝寅盯着那枚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钥匙,很难去想象,就在前几天,同一时间,丰霆用它打开他家里大门,提着一袋素菜来为他做饭,他们亲密地吃完午餐,久违地热情高涨地做了一下午的爱。 第61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5) 丰霆飙车回到浅水湾,一路上两只手用力绷紧,手背静脉毕现,力道几乎把方向盘掐到变形,一进门,听到隐隐约约抽泣声。 他的脸色从离开沈宝寅的公寓起便紧绷黑沉,此刻眉毛皱得更深,两道锋利黑眉紧紧压下来,琥珀色眼珠充满不耐烦和压抑的怒火。 绕过大厅转角的罗马柱,客厅里,他看到了他妈妈。丰姗正跪坐地毯上,脑袋则趴在茶几上,留给他一个颤抖的,伤心欲绝的背影。 丰姗这两天心情非常坏,平时一天换一套衣服,甚至好几套衣服,但今天身上仍旧是昨天那套墨绿色旗袍。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她忍气吞声见沈宝寅,拱手送出公司股份。 显而易见,昨日的愤怒也延续到了今日。 丰霆缓慢地走过去,脚步沉重,丰姗很快发现他,转过头来看他。 丰姗脸色全是泪痕,绝望的脸一看见他,立马好像看到怒火的出口。 “阿霆,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放虎归山的结果!你同我说那个小畜生多么可怜,要我包容他,我以为你真的有主张,既可以保护妈咪,也能让他收手,让他安分守己。可你都做了什么!你看看他又做了什么!你舅舅目前音讯全无,警察讲现在的证据不能证明你舅舅的失踪跟沈宝寅有关,更不能证明沈宝寅威胁过我,我就是证人啊,可是他们不信!他们还讲你舅舅是被追债的黑社会带走,对方是外籍人士,早就找不到人,追查好困难,只会讲尽力尽力!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一个人好端端消失了却找不到,也追究不了……一定是沈宝寅同黑警串通……” 丰姗哽咽不已,几乎崩溃。 “股份我已经给了他,他还不知足,不解气!怎么办,你舅舅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你舅舅到底哪里得罪他,要被他这么残忍对待?那是你亲舅舅,同妈妈一个肚子出来的血亲,沈宝寅难道比跟你流同样血的亲人还重要?” 丰霆攥紧右手,心脏像被无限挤压,仿佛只要再进行一次轻微的呼吸,几乎要从喉头吐出一口血。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沈宝寅睚眦必报,怎会忘记受过的屈辱,按兵不动,只是为了达到利益最大化。 惩罚他舅舅简单,拿他舅舅换了股份,再血债血偿,这样才划算。 丰霆此刻好想为自己当时自作多情发笑,他怎么会以为,沈宝寅的不追究是因为怕他难做。 沈宝寅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他想不通,几秒钟后,突然好像又想明白,或许,他就是什么也没把他当作,才可以这么肆意践踏他。 愤怒到不能再愤怒,丰霆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是脑子太乱,肢体动作也跟着缓慢下来,他在丰姗对面坐下,抬头,面无表情说:“妈,你真的不知道舅舅为什么回不来?” 第126章 真是荒谬,直到此刻,他开口第一句,竟然还是在替沈宝寅解释。 丰姗茫然道:“什么意思?” “他曾经买凶,令沈宝寅险些死在中学校园。” 丰姗愣住,脸上的愤怒尚未收回,形成一种诡异的惊愕:“阿霆,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是沈宝寅告诉你的事情?你舅舅同沈宝寅无冤无仇……” “可是妈,你同沈宝寅有仇。舅舅是为了替你铲除异己,第一次,他叫人去强奸沈宝寅,找错人,令一个无辜男学生蒙羞自尽。第二次,他试图令沈宝寅染上毒瘾。” 丰姗似乎受到了惊吓,瞳孔都震颤了几下,少顷,迟钝地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我起初也非常不敢相信,所以我做了调查,也同舅舅当面对质,他已经亲口承认。妈,你现在该知道,沈宝寅的仇恨为什么可以这么长久。” 丰姗久久地沉默,表情痛苦而不忿。 丰霆问:“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和他打官司?” 丰姗缓了缓神,眼中有些犹疑不定,可片刻后,想到生死不知的大哥,心中的痛苦还是盖过了这一丝怜悯。 她道:“好,就算是你舅舅对不住他,你舅舅现在叫他不知弄到哪里去,已经下落不明,这样的报复难道还不够?你认为妈妈真的应该得到他这么严重的迁怒?我嫁到他们沈家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就因为我同你沈叔叔的感情开始得不光彩,我就应该什么都不配得到?” 丰霆疲惫道:“是。” 丰姗先是一愣,而后哑然一笑,艳丽的五官几乎扭曲:“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拦着妈妈?你心里其实一直恨我对不对?觉得我贪钱,觉得我做情妇嫁给你沈叔叔连累了你名声!你一直觉得我不配去过好日子对不对?可是我到底是为谁!我为了谁!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这番话太赤裸太难听,几乎撕破母子情面,丰霆面无表情,似乎完全没有被丰姗的话中伤,手指都未动一下。 他越冷静,丰姗越愤怒,快步走到丰霆面前,咬牙飞快扇了丰霆一个巴掌。 一声清脆响声。 丰霆的脸偏向一侧,面颊浮起五个红肿细长指印,丰姗食指上的祖母绿同时被甩出去,在地毯上弹跳两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是施暴的那个,丰姗的表情却愕然又痛苦,仿佛是没有想到丰霆竟然动也不动,连下意识的躲避都没有。 她收回颤抖的手,重新看向这个自己总也看不透的已经高大而强壮的儿子,眼神十分无助。 “阿霆,我和他一定斗到底!你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你不要再让妈妈猜,你现在告诉妈妈,你到底站哪边?为一个外人,你是不是要在今天抛弃妈妈?” 丰霆慢慢扭回头,两双相同凌厉眼睛彼此对望,里头是同样的伤心和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丰霆艰涩开口。 “妈……你问我怎么想,是不是恨过你。我没有资格恨你,你生下我,最穷时也未抛弃我,自己穿旧鞋,补过好几次还要穿,但每个季度都为我置新装,让我不因为家境在同学里受排挤,全世界没有人比你更愿我好。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未恨过你……” 丰霆说一句,丰姗的泪水就汹涌一分,激动憎恨的脸色逐渐被泪水冲淡,刚才那个尖锐疯狂的女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儿子的心里话所软化的普通母亲。 “阿霆……” 丰霆当然看得清她的神色,他的妈妈走投无路了,十分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但他的温柔并没有因为得到正面反馈而继续,而是到此为止了。 他的态度依旧冷淡,在这时说完最后一句真心话。 “我只是没有办法爱你。” 丰姗的神色僵住了,世界上所有创伤,都没有丰霆这一句来得伤人。 没有恨,也没有爱,她的儿子,原来是全然拿她当一个陌生人。 丰姗的身体一软跌倒在地毯上,丰霆的膝盖在她眼前,她不敢置信地慢慢抬头,正对上丰霆怜悯的眼神。 丰姗立即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此时的她不像一个母亲,反而像一个渴求依靠的女儿。 “阿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妈妈?” 丰霆伸手把丰姗搀扶起来坐到沙发上,承认自己不爱母亲,也没有那么难,至少说出口,他反而松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丰姗哭得不能自已,他只能亲手为丰姗擦眼泪。 “你永远是我妈,我永远欠你一条命,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管你,你伤心什么?” “我要你收回那句话,我全当作没听到。” 丰霆叹口气,成年人的世界其实不需要清清楚楚,家庭关系中更是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互相应付也能过得很好,他那么多年都未曾表达不满,现在更是不必。 会说出那句话,实在是今日心情太过低落,连斡旋力气也没有。他妈需要一个出口,他也需要。 说实话的后果非常难料理,他无法做到完全同他妈划清界限,既然不打算分道扬镳,那么这句话除了出气没有任何意义,徒惹矛盾。 这样的亏本买卖他从前从不做。 所以他后悔了。 “我说气话,妈,你不要在意,我收回。”停顿良久,他轻声道。 第127章 “你知不知道妈妈听你这样说多么伤心!”丰姗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流眼泪,望向丰霆目光里终于没有憎恨,只剩下后悔和害怕。 “全是我错。” 丰霆这么保证了,丰姗总算止住哭泣,倚在沙发扶手上闭着眼平复。 过了会儿,她咬了咬后槽牙,又提起:“我一定要沈宝寅后悔!” 丰霆眉头一跳,平静道:“妈,我不拦你,我只给你句忠告,你打不赢。” 丰姗神经质地转头,瞪大眼睛望着他:“为什么?他做强盗,抢走我东西,我为什么会输!” 丰霆不再讲话,因为知道即使解释再多,他妈不会相信。 如同沈宝寅不会相信他的保证。 他似乎长久处在一个漩涡中,两股互相对峙力量缠绕着试图绞杀对方,他左右互搏,费尽力气平衡,自信以为可以力挽狂澜,最后身心俱疲回头一看,双方依旧势如水火,从未变过。 沈宝寅说他这个人好有野心,又格外执着,所以想做的事从不失败。 他要感谢沈宝寅高看。 他只是个普通商人,不懂什么高明道理,付出的沉没成本太过高昂,他也会像其他趋利避害的同行一样,考虑壮士断腕。 那会很痛,但痛一遭,好过千刀万剐日夜凌迟。 苦苦追不到的东西,或许根本没那么好,他需要时间思考,那是否真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宝物。 丰霆蹲下身,把地毯上遗落的祖母绿戒指捡起放到他妈妈身侧,起身,轻轻道:“妈,我言尽于此,你和沈宝寅这场官司到时一定还未开打就传遍香港,如果有主动找上门对你提供帮助的人,你自己要擦亮眼睛。” 丰姗盯住他:“你什么意思,你不要管我了?不站妈妈这边?” 丰霆温和地说:“我不是你们沈家的人,不适宜参与你和沈宝寅之间争执。” 丰姗嘴角颤抖两下。 丰霆适时安慰:“出庭那天,我会陪你。” 丰姗没有说话,但表情平静许多,把祖母绿戒指重新戴回手指,重新变回高贵的沈太太。 第62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6) 丰霆走后,沈宝寅在沙发上先是呆坐了几分钟,大概是空气太安静,他的怒火反而重新反扑上来。 他光着脚跳下了沙发,两只常年不见日光的秀长脚掌白到几乎曝光,足跟落地时边缘皮肤被地板挤压出粉色痕迹,有种柔软的美丽。 他边把胸口领带扯松,边四下环视一圈,左手边有尊翡翠摆件,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下晶莹剔透。他一咬牙,走过去拎着马首把这尊二十磅重“马踏飞燕”举起来往地上砸去。 “砰”一声脆响过后,翡翠散落一地,像南极冰洞里星星点点璀璨莹光。 沈宝寅大口吐息几次,霎时间觉得心里痛快许多,于是又砸了许多其他易碎金贵的摆件,嘉庆时期青花笔洗,一整套的极光水晶酒杯,总之是什么物品响声大就砸什么,墙角竖立的维多利亚时期古老座钟也被他一脚踹倒,发出几声叮当哀嚎,安详躺在地面。 几分钟过去,客厅如同狂风过境,沈宝寅坐在地毯上喘着粗气,发了会儿呆,突然觉得自己的家里变成一个巨大垃圾场,他坐在里头,好像也变成昂贵垃圾里的一件。 沈宝寅讨厌令自己情绪失控,于是他最后在心里咒骂几句丰霆,很快整理好自己心情换了崭新西装出门。 上任第一天最好不要迟到,沈宝寅一路狂飙,抵达公司楼下居然还富余几分钟。 新旧交接之际,又摊上他这么一个年轻的老板,沈宝寅一路走来明显感觉到职工的情绪不太高涨,有点人人自危的意思。 越是如此,沈宝寅笑得越是灿烂,极尽和善与每个遇见的员工亲切问候,每个员工得到他的笑容以后神态都放松许多,沈宝寅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心内在想什么:老板心情还不错,讲明公司运转应当还算顺利,好险好险,至少保住饭碗。 按电梯时,沈宝寅下意识十分顺手地按了总裁办的楼层,等进了办公室大门,看见职工愕然看向自己,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是董事长,应该要去东楼上班,不仅按错楼层,还走错楼。 不过走都走错了,只好微笑几下,故作淡定地转身回到电梯间,上到西楼的二十五层,从空中连廊穿过去前往东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多走几步而已,他需要适应的又何止换栋楼。 申港成立二十余年,经营早自成体系,沈振东多年不管事也好好运转,所以即使换个老板也没有太大影响。第一天上班没有重大决策需要更改,沈宝寅最大活动便是去法务处领大印和公章,工作甚至比在总裁办更加轻松。 傍晚时分,沈宝寅按时下班,想到家里一堆垃圾还未料理就觉头疼,驱车去了太平山顶。 天气晴朗,暮色金黄,太平山顶望下去,整个港岛尽收眼底,沈宝寅下车时凝视山色半分钟,欣赏完美景从口袋拿出把旧钥匙打开了白加道79号别墅房门。 沈宝寅请的装修工人做事非常谨慎,剥脱的墙皮已经全部刮下来,地面却没留下多少灰尘,至少沈宝寅不必捂着鼻子走进去。 沈振东与丰姗婚后没几个月便搬家,当时走得匆忙,并未搬走多少家具。因此沈宝寅掀开客厅沙发上的白色防尘毯时,还能看见他七八岁时拿粉色蜡笔在白色皮具表面画下的一只小老虎,他很小时候就有天赋,小老虎的身体比例非常和谐,憨头憨脑,头顶硕大一个王字,因黎梅君觉得可爱,不准佣人去除,一直保留至今。 第128章 沈宝寅盯着那只小老虎微笑许久,觉得受到妈妈安慰,心情放松许多,过了一会儿又驱车离开。 他回到了半山的公寓,举目四望,漆黑宁静。 许多次,他回家,屋内永远明亮,丰霆在厨房忙来忙去,抽空还要管他脱鞋换衣,他不但不听,反而笑嘻嘻地去妨碍丰霆,可是丰霆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闹,晚上才来收拾他。 那样快活的日子,说没就没了。 整整一日,他用公事来麻痹自己,对自己讲,这没什么,丰霆的离开,难道不在你预料之中?两年多的好时光,原本便是多余出来,沈宝寅,有得必有失,不过是一个男人,你只是习惯有他。 即使现在会伤心、痛苦,可是终究会一天好过一天,重要的人离开身边,本来就是一个戒断的过程,很艰难,可是十多年前,妈咪去世你不是没有经历过,如今不过重新回味一遍。 十天,依旧每天心痛难忍。 三个月后,不再时时刻刻想念妈咪。 半年,很少睡前想着妈咪流眼泪。 一年、两年,妈咪的样子开始模糊,想起妈咪,不会再感到心碎疼痛,只留下幸福快乐的记忆。 丰霆的离开难道会比母亲的离开更加难以忘怀? 他不信丰霆有那么特殊。 心里不自觉又绞痛一阵,喉咙也一阵哽咽,但沈宝寅攥了攥拳,没再放任自己想念丰霆。 他叫人来做了晚餐,用餐前,将整座房屋灯光全部打开,还播放了一个访谈的电台节目,屋里一下变得十分热闹。 沈宝寅总算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独,听着家长里短,他慢慢吃完了饭,洗了个澡,尽力使自己的生活不因丰霆的离去而脱轨。 第二日,他依旧延续了前一日的生活,专心工作、努力喂饱自己,只是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再深入地睡眠,惊醒时摸摸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梦见什么,却忘了,心里空落落的,不高兴。 他下意识往身旁摸去,可是什么也没有,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一个丰霆会把他拖进怀里,手脚都捆得他紧紧的,边吻他,边来安慰他。 是他将他赶走了。 压抑两日的情绪在这样一个噩梦将醒的夜里彻底反扑上来。 他好想要抱一抱丰霆,丰霆的肩膀很宽阔,怀抱很温暖,将他抱在怀里时,好像全世界的风雨都淋不到他。 单薄的被子下,沈宝寅悲恸地抱着膝盖,呜咽抽泣起来,这闸门一开,一开始还是小声地哭给自己听,后来,大概是想着没人听得见吧,再也不需要维持沈少爷的脸面,他渐渐哭出了声音,到最后,有点儿嚎啕大哭的意思。 沈宝寅很久没经历这样的痛苦和绝望了,冷静下来,拖着步子去浴室洗脸时,看到镜子里头那张苍白脸上那双核桃大、樱桃红的眼睛,连自己都觉得惊愕奇怪,怎会这么放不下丰霆? 从前,他难道不是因为丰霆深爱他,而他喜欢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爱他,受到了感动,所以才接受这个人? 怎么就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 丰霆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转念,他又凄苦地想,不是丰霆对他做了什么,而是他对丰霆做了什么,让丰霆可以这么决绝地离开了他。 第三日的下午,沈宝寅没有忍住,来到了油麻地的那栋别墅。 丰霆每逢初一或者十五会来给父亲上柱香,沈宝寅没有陪他来过,但地址还记得很清楚。 他跟丰霆就是在这里相识。 砖墙已经旧了,显出些斑驳的痕迹,幸而庭院干净整洁,绿植盎然,看得出有人时时打扫照看,总算还是个宜居之处。沈宝寅缓步走进去,既羞且怯,不自然地敲了敲门。 里头很快传出了脚步声。 沈宝寅眼皮颤了颤,心快提到嗓子眼,下一秒,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扶着门,大概没想过会是他吧,神色有些讶然,但很快收敛起来,单是没有表情地望着他。 沈宝寅的目光先是在他脸上凝滞了两秒钟,不过三日没见,再瞧见这张被他吻过、打过的脸,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意思,瞧不够似的想要继续瞧下去。 可他不想叫丰霆认为他今日是低三下四来求和,匆忙地,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昂着头,越过丰霆的肩膀,朝里头望去:“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丰霆没有让,单薄的嘴唇动了动,冷漠道:“你来做什么?” 沈宝寅从没叫他这么对待过,好像素不相识,心里头又酸又痛,嘴唇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可能是见他半晌不作声,丰霆却是无声地让开了,讲:“先进来。” 沈宝寅忙不迭跟上去。 丰霆并没有热情地招呼他,甚至连冷淡地招呼都没有,自顾自进了一间屋,沈宝寅亦步亦趋走在他后头,瞧见他是在厨房里摆香烛,又悄悄退回了客厅。 楼梯拐角有间屋子,是扇桐木做的门,牛角似的青色。 丰霆当初就是住在这里头,沈宝寅还在他的床上打过盹儿。 沈宝寅心里头颇有些怀念,他推开了半闭的门,瞧见一张不大的床,不是十多年前那张了,这张更新,黑色的铁架床,床上垫了新被新枕头,瞧上去宣软蓬松,被单的颜色是深蓝色,显而易见,这是张单身男人的床。 第129章 想到丰霆这几天可能在这上面睡过,沈宝寅近乎痴迷地走近了,并且鬼使神差掀开了被子一角,很自然地挨着床沿坐了上去。 他盯着那只单人枕头,真想凑上去嗅一嗅,这时,一道冷淡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宝寅被惊醒,慢慢回头。 他的心内很茫然,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踅摸到这里来,他和丰霆面临着一个无可回旋的矛盾,谁都不肯让步,此刻,面对着面,又有什么好讲呢? 神思一恍惚,他文不对题的,突然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被单一角,讲:“为什么买这么小的床,睡不下我们两个人。” 丰霆的表情变了,有点触动,接着,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嘲讽的笑容:“沈宝寅,你现在来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做什么,我想不明白我还有什么是你还没哄骗走的。” “丰霆,你不是说爱我?那你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不好?”像个看不懂眼色的孩子,沈宝寅固执地问,好像争吵、打架之类的嫌隙在他和丰霆之间从来没发生过。 丰霆不能接受他把“爱”字挂在嘴边,沈宝寅完全不懂得这个字,现在提起来,简直是在侮辱他,因为屈辱,又或许是恼羞成怒,他冷冷道:“我爱你的时候,当然对你好,不爱你的时候,你算什么东西。” 沈宝寅倏地站了起来,胸口很剧烈地起伏,五官扭曲,是个发怒前的征兆。 他觉得自己真像是被全世界的刀剑刺伤,其实那两句话哪里有那么重,还没有他骂丰霆任何一句来得刺耳,但是丰霆从没对他这么无情过,从未。 他很想一咬牙转身就走,丰霆怎么能这么对他。 丰霆大概也发现他生了气,马上退后了两步,让开了路,表情有种“果然如此”的冷静。 沈宝寅叫他这个表情刺得有些喘不过气,不想叫丰霆看轻自己,他深呼吸一口气,双脚像陷入泥潭那样,拔足不动了。 抬起眼睛,他轻声地道:“我已经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提起丰姗,丰霆果然没有再忙着赶他,而是安静下来,等着他讲话。 沈宝寅倚在铁架床的床尾栏杆上,上面有些雕花,硌得他有些疼,但他没有挪动,怕惊扰了丰霆,又让他有机会赶走自己。 “你妈妈,是决心要同我打一场仗了。”沈宝寅的目光流连在丰霆脸上,见了这一面,晚上大概可以睡个安心觉。 丰霆避而不谈:“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你知道你妈赢不了我,一旦对簿公堂,申港必将陷入舆论风暴,我会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我尊重一切法庭的判决。” “这么说,你全然不管了?”丰霆不言。 沈宝寅急躁地追问:“你谁都不要,是不是?” 丰霆偏过脸看向窗外,留给他一个冷淡的侧脸,讲:“天该黑了。” 这样明显的送客,沈宝寅再假装听不懂,就是厚脸皮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继续留下去了。他站了起来,推开丰霆,恨恨地往门外冲去。 打开门的一霎那,没忍住,沈宝寅还是回过了头:“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是不是?我常常因为你妈妈怪你,但你根本从来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在我家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处处帮我,很多次很多次。明明你没有义务对我好,我却总让你为难。” 丰霆没有回头,高大的身影动都没有动,良久,轻声道:“你现在讲这些有什么意思?” “丰霆,跟我回去。”沈宝寅的声线发着颤,含着无比的期望,“我保证,至少不会叫你妈妈去坐牢。” 丰霆终于转过了脸看他。 天花板上那盏橘黄色的钨丝灯,铺下一圈夕阳似的光,落在丰霆脸上,有种无悲无喜的淡漠,他只静静地望着沈宝寅,似乎沈宝寅提出的任何诱惑,都不再是他关心的。 他道:“你走吧。” 第63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7) 沈宝寅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会在深夜叫他寂寞流泪的家。 浑浑噩噩度过两天,这天傍晚,他终于的,变得即使有喧闹的电台,也无法再强迫自己去吃那些没滋没味的饭店餐食。 意识到自己似乎伤心得有些影响身体健康了,下班以后,沈宝寅转道,去了轩尼诗道的sean酒店找小姨吃晚餐。 黎兰君是在沈振东去世第二天带着儿子抵达香港。 三十年前从大陆来到香港的人口激增,本埠容纳能力不足,干脆关闭所有关口。这条禁令几年前因劳动力缺乏才开始慢慢松解,甚至不管什么办法,只要你能成功抵达香港市区,并且有那么一两个香港的亲人,便默认你可以成为香港市民,可以获得香港居留证,成为真真正正的香港市民,因此不乏大胆之人苦练游泳,只求抵达纸醉金迷的黄金彼岸。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靠搏命才能来香港,只要能获得单程证,由罗湖口岸乘船便可轻松抵达香港。 单程证非常难以拿到,需要介绍信,流程尤其复杂。 但那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对于一些身份不太普通的人,也只是难弄,并不是全然弄不到,至少黎兰君已经成功往返香港许多次。 那日吊唁完沈振东,黎兰君母子两个就留在了香港。 第130章 黎兰君的儿子陈巢离开沈家后去找在香港读书的同学聚会,黎兰君无所事事住在酒店,白天做spa晒日光浴,晚上空闲下来,打电话给沈宝寅耳提面命,让沈宝寅守住家产,绝不能被丰姗再次掠走,并提出若干在沈宝寅看来毫无参考意义的建议。 葬礼已经累得沈宝寅七荤八素,哪里有空听她教导,兼之那次电联彻谈后,心内其实同她已经有所生分,所以更加厌烦接听她的电话。 可是他们的关系怎么样也不至于到断绝情义的地步。 作为一个宽容的后辈,念在许久未见,在黎兰君试图管教他时,沈宝寅耐着性子忍耐了下来,没有反驳,只是写张支票诚恳交到黎兰君手上,婉转地让她哪凉快呆到哪里去:“小姨,我没空陪伴你,你自己在香港逛一逛,放心,你说的事情我都已记在心里,你不用担心。” 黎兰君这才转移注意力,电话频率直线降低。 沈宝寅没有上去黎兰君房间,叫人通知一声,自己则坐在酒店大厅等待黎兰君下楼。 他没想到陈巢跟在黎兰君身后,前几天电话里黎兰君还同他抱怨,男孩子大了心好野,听妈妈讲不了两句话就跑出去找同学聚会,出去了就不再返回,电话打过去每每十分快速讲几句就挂断,真是伤脑筋,还让沈宝寅到时抽空管管这个弟弟。 沈宝寅对她的嘱托感到莫名其妙,做妈的都教子无方,他这个表哥能怎么管? 对喋喋不休的小姨感到厌烦的同时,他的心里也有点怪罪陈巢,本来就在国外念书和母亲见面机会很少,相聚了还要跑到外面胡闹,十足不孝。 葬礼匆匆一面,沈宝寅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个表弟。毕竟他们在葬礼前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陈巢七岁的时候,两个小男孩一起去玩赛艇,陈巢比他配速快,他卯足劲儿憋得脸通红也没赶上陈巢的速度,弟弟坐在前面也完全没有团队意识,两个人很符合自然规律的,在河道中央翻了船。 他游泳比较好,在救生员到来之前就抓着陈巢衣服把人拖上了岸。陈巢吃了水,边哭边吐,沈宝寅觉得他真娇气,蹲在一边的草地上很无助地看着他,偶尔摸摸他的脸蛋,说几句普通的安慰话语。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娇气的弟弟长到了一百九十公分,还有一身在加州晒出的黑皮肤和健壮肌肉,整个人只有牙齿发白,身材矫健又挺拔。 沈宝寅甚至要抬头看他,哑口无言半天,感叹说:“你要是再掉到水里,我可再也无法把你捞起来了。” 陈巢不知为何似乎不太喜欢他,也或许是青春期少男的通病,十足的具有攻击性和自我,桀骜地说:“我听不懂广东话,你说普通话吧。” 沈宝寅感到尴尬,他国语好烂的,于是又英文讲一遍,幸好陈巢英文不错,听完很酷地说:“如果你现在落水,两个你我都捞得起来。” 黎兰君在一边笑:“你弟弟在学校是游泳队队长,小时候的糗事再也不要提了,不然他要生气呢!” 沈宝寅不知道怎么做合格兄长,只好努力去回忆丰霆比较严肃的那一面,然后依葫芦画瓢地,严肃地拍拍陈巢宽阔厚实肩膀,说:“是吗?很优秀啊,你好不容易来次香港,要玩得尽兴,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陈巢觉得这个既瘦且文弱但长得极漂亮的青年露出故作老成模样好奇怪,居高临下好奇地打量沈宝寅两秒钟,敷衍地应一声:“嗯。” 沈宝寅似乎说完也觉得有些窘迫,不自然地笑了下,转头看向黎兰君:“小姨,在这里住的还习惯?” 黎兰君笑眯眯:“自己家酒店有什么住不惯,不过我还是喜欢住家里,你什么时候把白加道的房子装潢好呀,那么早上我可以爬山登高,这里是好,购物方便,可是闹市太吵了呀。你要是没空,小姨有空的呀,我替你去盯,总住在外面算哪能回事。” 这是要登堂入室了。 沈宝寅在心里高度警戒,他小姨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生活一旦太平静,就一定要想方设法闹腾点动静出来。他虽然珍惜这个唯一的亲人,并且甘心赡养她,但不代表愿意与之长期相处。 “脏活累活你揽过去做什么?”沈宝寅一摆手直接否决了黎兰君的提议,“小姨,你来我这里只要好好享受生活。好了,我们去吃饭,上了一天班,我好饿。” 陈巢在一旁露出不满的眼神,因为沈宝寅神色中的不耐烦。 其实他也不喜欢他妈妈的市侩,开口闭口便是打听对方家财,在面对后辈时不太庄重以及热络讨好的态度也令他十分丢脸。 正是因为看不惯,可又无法阻止,他才会一参加完葬礼就跑到同学家中去,总归是人家亲姨甥的事情,他管不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可无论他如何看不惯他母亲的做法,沈宝寅不能瞧不起他妈。 他在这边愤愤不平,谁知他妈妈全不在意,反而露出心疼表情,立马说:“好好好,你这么大个人啦,都是董事长,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午饭没有吃哇?” 沈宝寅神色缓和,在黎兰君的关心下难得露出属于孩子的不好意思表情,轻声说:“太热啦,吃不下。” 陈巢在一边不发一言,观察沈宝寅言行举止,突然知道沈宝寅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沈宝寅到此为止表现得一直谦逊温和,但他从沈宝寅眉宇间闪现的厌恶看出来,沈宝寅其实并不喜欢被他妈妈干涉和管教。 第131章 不喜欢,却还要忍受,还要装作亲热。 他忍不住想起离开上海时他妈妈对他的告诫。 “你大姨死得早,阿寅不跟我亲跟谁亲?他从小亲爹不疼后娘不爱,就是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我提前警告你,你表哥可怜啊,不管你表哥脾气多么古怪,你都要对他和气,装你总装得来吧!你以为我愿意去香港?你那个该死的姨父害死你大姨,我见都不想见他,地方也小,呆久了出气也出不赢。但是你表哥在那里呀,你老爸欠那么多债,要不是你妈我哄着你表哥,他能每个月都按时按点寄钱到咱们家?你现在还能有事没事飞去加拿大参加冬泳俱乐部?” 心底里,陈巢突然原谅了沈宝寅对他妈妈的轻视和不耐烦,因为他觉得沈宝寅也很可怜,只能从很少的地方去找爱和温暖,即使这份爱并不纯粹,需要支票兑付,但对方是唯一的亲人,因此沈宝寅捏着鼻子也要靠近。 一个命运多舛、孤独寂寞、美丽单薄的有钱人。 沈宝寅一定是被爱过就再离不开对方的人,但可能他自己并不清楚这件事,还高高在上的,以为自己是主宰局面的那个。 用完晚餐,黎兰君提出要夜游香江,沈宝寅更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过黎兰君看起来很想玩的样子,沈宝寅勉为其难还是答应。他的游艇终年停在维港码头,出海倒是方便。 游艇面积不大,可对于三个人来说已经非常宽敞。陈巢在酒柜面前专心调酒,黎兰君在伦敦生活过三年,遇见英籍船长喜滋滋和人谈起伦敦人土风情,沈宝寅得以独处。 今夜的维港风平浪静,两岸灯光璀璨,温度也很宜人,沈宝寅独自坐在船头,耳边只有水浪翻腾声音,望住开阔风景,心情比白天宁静很多。 一安静下来,他就忍不住想起油麻地别墅里丰霆那副心如死灰的失望面目。心中蓦然一揪心的疼,他终于有空开始伤心。 股份是不可能还回去,丰霆想都不要想,最多明天就打电话让人找到丰朝宗,至少把遗体交还给丰家。 唉,然后晾上两天,等到丰霆消气再去哄一次,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没有丰霆心狠,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这两天是决然没有空了,丰姗要和他打官司,他还得和律师商量怎么应对。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翻起怒火,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爸爸没几分感情,否则怎会闹到法庭上,他爸妈辛辛苦苦建立公司,官司一打,向银行批款一定批不到,有几个项目就会停摆,到时候股价又要往下跌,跌跌跌,跌破底盘又要面临股东会的质疑,想想就头痛! 第64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8) 沉思片刻,沈宝寅不经意一抬头,突然发现陈巢不知何时从船舱内走出来,正不远不近地站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很俊朗健硕的一个少年,背靠着船舷,两只手肘向后搭在船舷边沿,左右手上各端着一个酒杯,就那么门神似的伫立在暗处,默默打量着他。 沈宝寅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讲什么,兴许陈巢是在看风景,于是转回了头,继续想自己的事。过了半晌,他又转头,发现陈巢还是在盯着他看。 沈宝寅心里终于感到有些不适,心里想:这小子该不会是还看不惯我,正琢磨什么坏主意呢? 他干脆也盯着陈巢看,陈巢不闪不避,俊朗的黑脸蛋上反而还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为终于被他注意到了而感到松了口气。 看到他这个孩子似的笑容,沈宝寅心中蓦然叹口气。心底暗笑自己的风声鹤唳,他朝陈巢微笑了一下,招招手,说英文:“过来坐。” 陈巢马上走了过来,很高兴地在他身边落座,送礼物似的递给他一杯蓝色马提尼。 沈宝寅接过酒杯,挑了挑眉:“你调的酒?” 陈巢期盼地点点头:“快尝尝!” 沈宝寅抿了口酒,杯口太阔,有几滴酒液不小心沾到了嘴唇上,他下意识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上唇,咽下酒转头时发现陈巢正若有所思盯住他脸看。 沈宝寅不闪不避,十分松弛地,弯着漂亮的眉眼道:“做什么?” 陈巢说:“哥,你很漂亮。” 沈宝寅不由得有些惊讶,他忍不住直视了陈巢,正好对上陈巢一双清澈的目光。 确认了陈巢并不是在消遣他,沈宝寅笑了笑,摸摸自己长达耳垂的半扎黑发,说:“阿弟,你的英文不该比我差,形容男人不可以用漂亮。” 陈巢解释:“不,哥,你是男人的那种漂亮。”沈宝寅哑然。 陈巢是个坦诚的人,沈宝寅其实很欣赏男人的这种品质,因为和他打交道的个个是人精,拥有这种朴实品质的人不多。 不过沈宝寅并不喜欢别人对他外貌的赞许,因为这会掩盖他的其他优点,他宁愿陈巢夸他力大无穷,即使这是句假话,那也比听人夸他漂亮来得好。 沈宝寅没作回应,而是转移话题:“你觉得香港好不好?” 陈巢歪头想了想,说:“来之前,我不喜欢,来了以后,觉得还不错。” 沈宝寅说:“人人都会爱上香港。” 他在八岁至十六岁期间厌恶香港,十六岁至二十岁想念香港,二十岁至今,莫名其妙爱上香港,其中曲折,自己也不明不白。 陈巢说:“哥,你不高兴。” 第132章 “有那么明显?” “超级。” 沈宝寅叹口气说:“阿弟,你读几年级?” 陈巢挺了挺胸膛,大概为自己即将脱离校园蜕变成为一个社会人士而感到激动,说:“明年大学毕业。” 沈宝寅挑眼扫他一眼,故作深沉拍拍他肩膀:“所以说念书多么好,要珍惜。大部分人一旦上班,都会同我一样,再也不会总是莫名其妙感到高兴。” “你不比我大几岁,怎么这么老气横秋。好了,别伤心。”自从下午时分偶然性地窥见沈宝寅内心对爱的渴望,陈巢便不自觉地对这个表哥产生了同情和喜欢,并且自然而然把沈宝寅认作家人,因此,对于沈宝寅任何顾影自怜的说法,他都发自内心地非常不赞同。 沈宝寅看到他的表情,觉得很受关心,温和地说:“阿弟,你太敏感。我没有伤心,只是没有碰到值得高兴的事情。” “工作真的有那么累?” 沈宝寅笑了笑:“不关工作的事情。工作很好,我喜欢工作。” 工作意味可以自己做主,不必时刻保持戒备;不必在暴雨天怀着期盼心情在校门口等监护人;不必某天醒来收到通知要去陌生大陆生活;更不必被迫去摸女人的身体,和让女人摸。 最重要一点,看不惯谁,想叫对方滚蛋就可以叫他滚蛋。握住权力的滋味,尝过了,没人会再放手。 陈巢笑了,说:“我听说你后妈和继兄在公司闹事,你是否为这个烦恼?” 沈宝寅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纠正道:“闹事的只有后妈,没有继兄。丰霆单独一个户口,不是沈家的人。”说完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失笑道:“也算,其实勉强也算。” 丰霆若是个女人,凭他和丰霆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关系,他早该八抬大轿把丰霆抬进沈家家门,死后还要埋作一个坟堆里头,骨灰也要百年千年纠缠在一起。 从沈宝寅的话语里,陈巢很容易听出来,沈宝寅对这个他还未曾谋面但在黎兰君口中常常听到的狡诈之人的态度貌似十分亲昵,忍不住问:“我听说他在你的公司地位很高,你和他母亲争执,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做什么总打听丰霆?沈宝寅心里拿丰霆正不知如何是好,有点抗拒提起,就有点不耐烦了,道:“你从哪里听说这么多?你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股东之间争执多么正常,哪有许多勾心斗角,你以后少打听这些!” 陈巢听出他不高兴,但心里并没有感到惶恐,因为知道沈宝寅非常好哄:“哥,我妈很关心你。我也是。” 沈宝寅心一软,笑了,说:“我知道,但是也不要问,他不会害我。” 陈巢的表情看起来更担心了,好像沈宝寅受到重大蒙蔽,并且出自自愿。 迟疑片刻,陈巢道:“哥,你很维护他。” 沈宝寅感到悚然,好一会儿才说:“没有的事情。” 陈巢说:“我不了解他,但我觉得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受骗。” 他坏,我难道是什么好人? 沈宝寅看到他用一张孩子气的可爱黑脸蛋做这么严肃的表情,突然觉得非常幽默。 他想,在他小姨心中,丰霆恐怕是这世上除了丰姗之外的第一卑鄙而富有心机之人,极度危险,需要高度警戒,而陈巢受了她的熏陶,自然而然地对丰霆也恨之入骨。 但他不再坚持澄清丰霆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自己心里知道就够啦,其他人又不跟丰霆过日子,知道那么清楚做什么! 过日子,沈宝寅心中一阵紧张,转而还有些震撼,为自己用了这个词而感到羞耻。 曾经他是多么想快快地甩掉丰霆,恨死了他和所有姓丰的人。丰霆一进他房间,他便觉得难熬,总是想方设法把丰霆打发走。即使后来丰霆对他表明心意,他虽然不再厌恶丰霆,还有点习惯在他身边入睡,但也没有觉得自己爱他,他只是垂涎丰霆的爱情,想要丰霆持续不求回报对他好。 可是不过短短两三年时间,他居然主动想到要和丰霆过日子。 他真的认为他不爱丰霆,即使他忍不住跑去同丰霆见了面,即使他为了丰霆夜不能寐,即使他因为造成了丰霆的痛苦而感到不知所措,可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对丰霆产生爱情。 甚至,他直到此刻依然对丰霆前几天居然会发了那样大脾气感到莫名其妙——他同丰姗的对立明明是丰霆早就明了并默许的事情,即使他的手段稍微不那么温和,可也不至于气到要来掐死他的程度吧。 总而言之,丰霆对他来讲,哪里就有那么重要。 可他想错了,他似乎长久以来都误判了丰霆在他心中的分量。从前他都没有发现,直到今天,直到刚才,陈巢说丰霆的坏话,他居然下意识地就去反驳,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丰霆被诋毁,即使丰霆不能听到。 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丰霆遭到贬低时,第一个跳出来要维护丰霆的,居然是他沈宝寅。 而他也是到了此刻才发现一个事实,丰霆那么聪明,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如果没有看到他的真心,又怎么会全心全意交付出自己的心,如果没有交出真心,又怎会那么愤怒难过? 事到如今,再回忆起丰霆那天望向他的那道悲哀眼神,沈宝寅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心里剧痛。 第133章 这不过是个再平静不过的普通夜晚,在浮浮沉沉的香江上,在两岸浮华霓虹灯下,沈宝寅却第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在和丰霆的关系里假戏真做,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以为是不情不愿的逢场作戏。 他总是自诩聪明,可却连爱上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发现不了,更甚至于,都已经下意识跑到了丰霆家里去,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发出的行动。 现在想一想,其实就连他的眼泪都比他诚恳,早就在他无法掌控的梦里,提前给出了答案。 想到这里,前几天争吵时丰霆逼问他,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承认的那个问题,到今天,答案突然一目了然。 沈宝寅一开始觉得有些新奇,实在没想到他这样常常利用别人感情的人也能深刻地爱上一个人,还爱得如此痛哭流涕。 这在之前简直是件令他悚然的鬼故事。 但很快他便坦然接受了这个结论。 爱上丰霆根本不需要找原因,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八岁那年。 在那个夏日,他同丰霆见了人生第一面。 他那时胆子小,却很有好奇心,躲在沈振东背后,偷偷去看丰霆那张英俊的侧脸。大概是他的偷窥技术太差,一下子便叫丰霆发现了,丰霆扭过脸来凝视他,用一种不客气的态度。 他被丰霆那张冷漠的表情吓了一跳,即刻又藏回沈振东身后。按道理讲,丰霆表现得那么不喜欢他,他该害怕的,可是在后来,他还是鼓起勇气主动地伸手去拖了丰霆的手。 那时,他大概就已经爱上丰霆,在还不懂得写爱这个字的年纪。 沈宝寅在发现这个事实后,并没有因为自己爱上仇人的儿子而恼怒羞愧。 反而,他松了口气,像是对丰霆终于有了交代,同时在心里已经迅速想好措辞。 “我爱你比你爱我可早多啦,原先是我没想清楚,现在我已想清楚了,你不要再因为这个对我生气。” “我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坏,并没有想要你妈妈流落街头,我虽然想要教训她,可那毕竟是你母亲,我当然会给她留一栋养老的住宅和一笔保障生活的资金,比起一开始想让她蹲监狱已经很大方,你不要再记恨我算计你妈妈了。” 想到这里,沈宝寅心中郁结好几日的闷气突然地豁然开朗了,胸中一片清新平静。他坐不住了,非常想快快回到岸上。 倒不是去找丰霆解释,而是想回家睡一觉。 前几天下午没头没脑地跑过去,不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何况后面他还要和丰霆的母亲打官司,假如现在和好,官司是打还是不打? 他可不愿意认输,正如同丰姗不会放过他。 倒不如彼此冷静冷静,至于丰霆会不会因为恨他而回过头帮丰姗对付他,这不在沈宝寅考虑范围。丰姗以为是同他鱼死网破,但丰姗有多少胜算,他清楚,丰霆也清楚,他们都清楚丰姗不过是在蚍蜉撼树。 可惜,清楚不代表就能解决,对于丰姗,他们两个通常都无能为力。 丰霆真的倒戈也没关系,他当然会伤心,但不会很久。对于爱护母亲的人,他常常能多出几分宽容,尤其这个人是丰霆,假如丰霆真的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他反而要感到齿寒。 饮酒后不宜吹冷风,沈宝寅一开始还有些飘飘然,这会儿开始头疼起来。 “我有点头晕。”沈宝寅拉着扶栏站起来。 陈巢看他两条细直的长腿走路时几乎绞在一起,非常怕他摔得鼻青脸肿,连忙起身搀扶。沈宝寅没叫他挨到自己,飞快地把他的手推开了,摆了摆手说:“那点酒算什么!”轻飘飘地转身朝船舱方向走。 望着他孑然的背影,陈巢替他感到寂寞,突然问:“哥,我听说你有个未婚妻,总也没见你们一起出现,她对你好不好?” 沈宝寅愣了愣,回头,露出爽朗笑容:“你不要去信那些八卦新闻,我没有未婚妻,拍拖对象有一个倒是真的。最近和我闹脾气,等我把人哄好,得闲带你去见你阿嫂。” “哦……好啊。”陈巢松了口气,除了成功继承家族企业之外,沈宝寅身上总算发生第二件好事。 他想,沈宝寅已经够寂寞,至少不是独身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宝宝,你是一个笨宝宝。 ps:弟弟不会是情敌,就是一个很纯粹的兄控。 第65章 灵魂逐寸向着洪水跌堕(9) 开庭那日,气象台挂了风球。 沈宝寅未把上庭这件事放心上,韦奇替他找了个专打经济法的年轻律师,他觉得已很够用。 丰姗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肯服输,入庭时,沈宝寅瞧见她身边那位年届五十的律师十分地气势昂扬,便向自己的律师打听了一番。 有业内人士的介绍,沈宝寅很快得知了丰姗请的这位律师乃本埠鼎鼎有名的大状,所接的案子都十分有名,几乎都是豪门争夺家产案,而他所代表的当事人也无一例外,都是案件双方处于舆论弱势地位的那个。由于每桩案件本身就极其吸引关注,因此这位律师的胜率虽然不高,但名声却十分响亮,不刻意去调查,常常会认为这是一个实力超群的厉害律师。 沈宝寅的律师姓康,康律师的介绍十分地点到即止,他虽未言明,但沈宝寅也领会到了,一言以蔽之,丰姗的律师,是一个业内出了名的名不副实但十分会钻营的律师。 第134章 他不由得深感惊奇,觉得丰姗手中钱还是太多,否则不会吸引来这样一位目的性极强的大状,拼着晚节不保也要赚这份佣金。 经济法案最好打官司,从双方律师举证驳斥到当事人陈述再到判决,总共未超过一个钟头,用时约等于乘坐一次环岛轮渡。 对面律师姓陈,这位陈大状从一开始就咄咄逼人,慷慨激昂痛诉沈宝寅两大罪状。 第一,基于本埠现有条例,按照继承关系,继承应先妻后子,因此,原告丰姗应成为公司实际控制人。可是被告沈宝寅,却在十天前越级召开了股东大会,并当选为董事长,这在法律上属于继承程序违法。沈宝寅此行为会导致公司实际控制人与公司管理结构脱轨,从而对公司合规性运作产生重大危机,并且,已经产生重大影响——连连下跌的股票足以证明沈宝寅德不配位。 第二,使用非法手段恐吓不配合的股东,侵害市民权益;总而言之一句话,沈宝寅担任董事长,行不端,名不正,言不顺。 沈宝寅屏息凝神微笑观看大状表演,仿佛大学时在澳洲看市长的竞选演讲,不提内容是否精干,渲染力反正十足丰满,期间,他不时看向旁听席上眉头紧蹙的丰霆以及原告席上志得意满的丰姗。 母子二人用相同的双眼露出截然不同感情,令沈宝寅觉得十分有趣。 大状落座,轮到被告律师发言。 沈宝寅请来的这位康律师,外形文质彬彬,言行举止也十分符合学院派律师的气质,才三十几岁,资历虽浅,但面面俱到,扎实而稳重地一一反驳。 “第一,继承程序继承的只包括被继承人的财产,而董事长乃是被继承人生前工作职位,丰女士提告沈先生继承程序错误,实在与董事长推选毫无关系。既然是工作,那么便不分先后,所有具备竞选资格的股东都可竞争上岗。试问一个人在饭店洗碗多年,此人去世后洗碗工位置空缺,他的儿子通过面试获得了这份工作,而此人妻子却把儿子告上法庭说那份碗该由我来洗,因为这份工作生前属于我丈夫,按照继承程序这份工作应该我不想要了儿子才能要,这难道合理吗?” 康律师的陈述不缓不急,不仅驳斥了陈大状,并且举例生动,贴心照顾到了陪审团和旁听席里头对法律并不熟悉的听众。 沈宝寅马上听见满座的听审席和陪审团那边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 陪审团的意见乃法官审判时的重要参考标准,而此刻,陪审团的态度已经明显向沈宝寅倾斜了过去。 以示公正,法官敲槌:“肃静!” 陈大状紧随其后提出反对:“被告律师所举例子与本案无关,反对被告律师偷换概念混淆视听!” 法官采纳:“这不是学校,不要长篇累牍举例,如要驳斥,只说法条。” 康律师微笑说:“抱歉。” 法官道:“继续。” 康律师接着道:“至于丰女士认为沈先生对公司毫无贡献,并且影响公司运营,因此不应当担任董事长一职,更加是不实之言。我想请法官阁下翻到第五十页第三条,过去三年内,沈先生大大小小共参与公司包括商场运营及跨国合作共十余个项目,所主导项目在前年为公司创造全年占比百分之二的收益,去年创造百分之五收益。我并不认为这是所谓的‘对公司毫无贡献’。” 丰姗露出愤恨眼神,当即转头看向身旁的陈大状,示意他想办法,尽管她不懂法律,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容乐观,她拿出三百万聘这位大状,可不是来看戏的! 陈大状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用戴着金光闪闪足金戒指的手拿起手边水杯喝了口水。 丰姗暂且安静下来,康律师接着陈述:“第二,原告丰女士提出被告沈先生危害市民安全,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不要说没有这回事,即使有,当事人在哪里?证据在哪里?按照被告说法,原告不止恐吓一两位股东,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提告?没有一个证人愿意出庭?反而是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原告紧抓不放,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听到这里,沈宝寅心里感到一阵畅快,他忍不住微笑着远远朝丰霆投去一眼。 丰霆安静地坐在左侧角落位置,黑色大衣衬得他的肩膀很宽,向来挺拔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头也微微低着,倒不至于看不见脸,因为他似乎在努力使自己昂头挺胸不要太狼狈。 沈宝寅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看下去,是张紧抿的淡粉色的唇,好像审判尚未结束,他已预知结局。 沈宝寅志得意满的笑容,和想要耀武扬威的那颗心,在瞧见丰霆颓圮的神色后,统统地慢慢收了起来。丰霆身上散发出的寂寥气息,甚至令他感到了不安,他转回目光,也把嘴唇抿了起来。 “基于以上,我主张被告无罪,并……” ——并合理怀疑丰女士主观上存在“故意恶意性”,其目的是想采取非法手段使沈先生得到刑事处罚,涉嫌诬告陷害罪。 康律师已在心内把这句话演练得滚瓜烂熟,因为沈先生在找到他时提出的要求是:“我要她坐牢。” 诬告陷害罪如若属实,轻则罚以巨款,重则处以监禁。 可他的话却戛然而止了。 法庭所有人包括法官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他,康律师也感到疑惑,因为并不是他卡了壳,而是沈宝寅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嘴。 第135章 他低头,颇为讶然地低声询问了他年轻镇定的当事人:“怎么了沈先生?” 沈宝寅收回了拉着康律师手臂的手,慢慢转头,又看了眼丰霆。 丰霆的身子不知何时坐直了,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原告席位上露出绝望不甘表情的丰姗,他只是漠然地盯着前方,似乎所有结果都与他无关,所有结果他都准备接受。 沈宝寅把头转回来,自己慢慢站起来,以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接着康律师方才的话继续缓缓说:“并向我道歉。” 法庭沉默了三秒钟。 法官重槌敲下,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本席宣判,原告丰姗提告证据不充分,部分证据不属实,予以驳回。” 听审席又骚乱起来,大概没想到这场豪门法案开庭前闹得沸沸扬扬你死我活,最终赢家却只要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简直浪费他们从港岛各地不辞辛苦跑来旁观的巴士费用。 法官再次敲了好几下槌,又喊:“肃静!肃静!” 沈宝寅在喧闹中又悄悄转头看丰霆。 丰霆此时终于愿意看他,隔着哗然的人群,下颌微微颤抖,用一种难言复杂的眼神,有些讶然,有些不解,似乎还有些难过。 沈宝寅不想那么猜测,怕自己太自信会错意,可丰霆确实好像在心疼他。 沈宝寅总算觉得自己的让步没有吃亏,他朝丰霆眨眨眼,微笑了一下,不是之前那样的,故意挑衅的笑,而是一个乖巧的温和笑容。 丰霆的眼神却没有轻松,仿佛更难过了。 沈宝寅突然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可是马上被法官的声音吸引着又转回头。 因为法官向丰姗提出要丰姗朝他道歉,丰姗拒绝了一次,并提出要再次上诉。 法官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看这位昔日艳光四射的香港美人,问:“你是否有新证据,如不和解,被告可以追诉你诬陷罪。” 言下之意,你的证据还要找,沈宝寅的证据现在可就在法庭上。 丰姗胸口起伏许久,看了眼旁边这位从她手上拿走三百万的陈大状。姓陈的平静地挪开了眼神不与她对视,丰姗心里一派冰凉,突然想起她在找律师前丰霆劝她擦亮眼睛的话语。 她那时恨丰霆不和她一条心,她不听他的话,到此刻,终于相信自己居然大出血找个讼棍! 丰姗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她知道自己只能低头才能毫发无伤走出这道门。 沉默许久,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法官看到她嘴唇在动,才确认她说话了,他的眉毛皱了皱,觉得她的态度非常缺乏诚意,但实在不想再处理家务事,于是赶紧问沈宝寅:“被告,你是否接受和解?” 丰姗不愿意抬头,甚至在心里猜测,沈宝寅是否欲擒故纵,在看到她低头以后,微笑着告诉她,怎么可能放过她,他还是要告她。 然而没有任何噩耗发生,她听见沈宝寅平静地说了句:“我接受。” 丰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然后和沈宝寅对视了一眼。 多年以来,这是她和沈宝寅第一次毫无怨恨地看向对方,沈宝寅那双秀媚漆黑的眼睛里没有恨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好像卸下一块石头一样,疲惫地坐了下来。 她在此刻发现,这个从小讨她嫌弃的,被她抢来的丈夫的儿子,其实年纪还这样小。丰霆这样大的时候,刚进公司做事不到两年,她心疼他加班做事,晚上等他回家还要炖碗猪脚汤。 在最开始的开始,她并没有想过要这样对待沈宝寅,甚至绞尽脑汁要讨好他。 沈宝寅虽然不冷不热,不过没有特别抗拒,只是把她当陌生人。 一切的变化是从她失足掉下楼那天开始发生,如果不是沈宝寅住在这里,她怎会被迫和黎兰君打交道,如果黎兰君不来找她要钱,她怎会因为急于躲开黎兰君而失足跌下楼梯? 直到今日,她仍不觉得自己冤枉了黎兰君,黎兰君要为这个孩子付出代价。 这件事的真相她打算一直放在心底,连丰霆也不要想知道。他一定不能知道他拿刀维护过的母亲,是拿一个谎言来欺骗他站出来和自己同一战线。 住院时,大哥来医院看她,说了许多心疼她的话,除了丰霆,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她心里苦呀,恨呀,又无处可以倾吐,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 丰朝宗当然是站在她这边,对沈宝寅和黎兰君破口大骂,在病房踱了三圈步,气愤地向她提出:“阿妹,你把我弄进公司吧,你现在元气大伤,妹夫不会再拒绝你!哥哥在公司里头,你不是也多了个靠山!” 她一时鬼使神差,居然答应了。 她有多么想念那个流产的孩子,就有多么讨厌看到沈宝寅。 后来沈宝寅念中学,她确实不是个合格继母,居然会嫉妒继子。 沈宝寅在家里前呼后拥,洗衣吃饭都有不同佣人伺候,而她儿子却在家活得小心翼翼,不敢退步,不敢放松,甚至为了不惹沈振东碍眼主动去念住校,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多么苦啊。 同样住一个家里,为什么沈宝寅天生要享福。 于是她把沈宝寅送到了丰霆念过的学校。 第136章 沈宝寅不过念了半学期,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沈振东心疼坏了,给沈宝寅的生活费多了两倍。 她也给丰霆的生活费涨了两倍,不过后来发现,丰霆一分钱没有用。 等到沈宝寅十五岁,成绩单寄到家里,各科都非常优秀,沈振东足足夸奖三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在和大哥见面时,忍不住又发了几句牢骚:如果她的孩子生下来,她的基因优秀,能生出丰霆,那么再生一个也一定不比黎梅君的孩子差。 那时哥哥说:“如果没有沈宝寅,整个沈家都是你的。” 她觉得不对劲,马上说:“没有沈宝寅,你妹夫一定重新找个能生儿子的!” 丰朝宗若有所思地笑了下,告辞走了。 半年后,沈宝寅突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成绩变得极差,常常身边围绕红男绿女,偶尔休息日回到家中,对沈振东和她都是十足敌意,尤其看她的眼神犹如地狱虎狼,她心里非常不安,去质问丰朝宗是否是他的手笔,丰朝宗表现如常,甚至像受了冤枉,怪她胡思乱想,连亲哥哥也来怀疑。 她也觉得哥哥不会够胆去害沈宝寅,这才松口气,又心中窃喜,沈宝寅堕落更衬得她的阿霆优秀能干,也不错。 再后来,沈宝寅愈加跋扈,被她送离香港。 十数年恩恩怨怨,早已成了理不清的麻线,不知是她对不起沈家多一点,还是沈家对不起她多一点。而无论如何,沈宝寅都是其中不可否认的受害者,她从前不敢去承认,怕愧疚和痛苦把自己扼杀,从打定主意要做沈振东的情妇来改变命运那刻起,她就决定不要羞耻心,事到如今,悔过更是毫无意义。 沈宝寅轻轻放过她,她才想起这些旧事,以后或许都要怀着愧悔活到尽头,不过她已不再感到恐惧,反而终于觉得安心。 其实这些往事早该随沈振东去世一刀两断,那是很好的机会,沈宝寅只是要完整的公司都属于他。她不懂做生意,股份她拿着全然无用,沈振东留给她的不动产已经足够她一世生活不愁,当时如果就此罢休,以后就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丰霆说得对,是她太固执,可惜直到此刻她才明白。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回收。 第66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1) 沈宝寅率先离开法庭,胜诉消息不知被哪位观庭的顺风耳得知,沈宝寅还未踏出法院,拿着长枪短炮和话筒的记者摄像师们已经把他团团包围。 “沈生!法庭驳回了原告上诉,是否说明这次事件是否皆由丰姗女士造谣?” “哦……这个么,记者小姐你也看到,我这么年轻,小妈不放心我情有可原,我们所有误解已在庭上化解,造谣这个词太过言重,我不赞同这个说法。”好人做到底,沈宝寅没有对丰姗冷嘲热讽落井下石,而是保持了自己从头到尾无辜优秀青年形象。 丰霆的话他到底听进去,一个长寿的企业至少从外面看上去要牢不可破。 “沈少,丰姗女士的败诉是否代表你将全权掌管申港?” “如无意外,当然如此。” “丰霆先生是否还会继续就职于申港?” 沈宝寅顿了顿,他当然不愿意丰霆继续在申港做事,姓丰的他一个都不要看到,但经过上次吵架,他已发现自己对丰霆不同寻常感情,所以他打算尊重丰霆,去留由丰霆自己决定。 他以微笑抵挡回去:“公司内部职位变动不方便告知,贵报社如此在乎我大哥职业规划,难道是想要撬我墙角?如果这样的话我不得不善意提醒一句,恐怕你们无法负担我大哥的薪酬。” 记者继续发问,沈宝寅自觉需要澄清的事宜已差不多说完,于是面对再多问题也缄口不言,带着冷漠的微笑在陈巢强壮臂膀的保护下很快进了一辆黑色轿车。 丰姗慢沈宝寅一步,见沈宝寅被记者围住,她有些怕沈宝寅向记者嘲讽自己,便惶惶然地有心站在原地看一看,但眼尖的记者看到了她,马上尖叫着朝她这边涌来,她吓了一跳,幸而丰霆离得不远,走过来很快拦住记者,令她得以安全上车。 丰霆却貌似不打算和她一起走,只站在车门外吩咐司机注意安全,不要为了甩开记者而飙车。 丰姗心里明白他要去找谁,沈家支离破碎,这两个异姓兄弟倒是感情甚笃,她从前惊讶又排斥,现在却觉得庆幸。 她这座大厦将倾,幸好不会压倒她儿子。 “去吧,同他好好聊聊。他只是对我有意见,你一直对他很好,公司一半靠你撑起,他不会把你也赶出去。” 丰霆并不是去找沈宝寅服软以此挽留自己的工作,不过丰姗已替他找到借口,他没多说,把门关上,目送丰姗离开。 他驱车回了位于中环的sean酒店,进门前,他站在旋转门外,特地抬头望了望酒店高大威严的门头。 当初这栋大厦落成,亟待开业了,可是名字一直没有取。沈振东想了很多动听的名字,都觉得不太满意,最后就跟他讲,是他促成的项目,酒店的名字不如就由他来取。 他却之不恭,私下里准备了几个中规中矩的名字,可是到最后,讲给沈振东听的只有沈宝寅的英文名,理由也相当地冠冕堂皇:时逢沈宝寅生辰,不如以此为沈宝寅庆生,留作纪念。 沈振东当然高兴他一直挂念沈宝寅,很干脆地便通过了这个名称。 第137章 他母亲却以为他这么讲是在讨好沈振东,还跑来安慰他,要他不要如此步步谨慎。令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他哪里有想那么多,心里头只是含了很隐秘很简单的期望罢了,这是他在申港干的第一件大事,他非常希望可以和沈宝寅共同享受这份荣誉,仅此而已。 在门口若有所思地逗留了半分钟,丰霆垂下眼睫,走入了酒店大厅。 他是半月前搬离浅水湾,因为实在同他母亲待得有些窒息,干脆在外面找地方住,油麻地那里,他偶尔也去,但不过是上香打扫时临时的休憩场所。 这场风波终于过去,仿如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荒唐闹剧,几滴雨落下,浇醒他妈妈,但他和沈宝寅之间的问题还未解决。 沈宝寅在法庭上未追究到底,不用沈宝寅来邀功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沈宝寅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原来沈宝寅心里不是一点都没有他,也会为他改变主意。 当时在法庭上遥遥对视了那一眼,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站起来去到沈宝寅身边。沈宝寅真的只要稍微流露出一丝在意和心软,他就几乎原谅他所有的欺骗隐瞒。 他到那刻终于认命,他大概此生都无法放弃沈宝寅。 但同时,他实在无法忍受沈宝寅的不诚恳和永远保留余地。 沈宝寅一定以为自己已经做出让步,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等着他来哄他了。 以前丰霆总是这么做。 沈宝寅脾气很大,但不常发作,一发作就一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他发脾气的目的从来不是宣泄情绪,他每次的怒火都有出口,一旦达到目的,立马便会顺台阶下,接着乖乖认错,让人找不到一点责怪的地方,反而觉得他受很大委屈。 从前沈叔叔为了哄沈宝寅,什么都肯答应,后来这个什么都肯答应的人变成了他。 丰霆早就发现这件事,但他一直觉得沈宝寅在他面前故意发作小孩子脾气时十分可爱,所以即使知道沈宝寅是在玩弄他,是故意制造问题,去达到一些自己的目的,但他也不在意,只当哄沈宝寅开心。 可今天,丰霆不打算再如同从前那样轻易就向沈宝寅妥协。 虽然他的心里确实受到了触动,也已经不再恼怒——看到沈宝寅从法庭上安全退场,他哪里还生得起气。 可是他必须让沈宝寅做出改变,必须看到沈宝寅更多诚意,而不是任沈宝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能继续惯坏沈宝寅,让沈宝寅以为得到他的爱和包容永远那么轻易得到。 路程还未过半,沈宝寅便开始忍不住咳嗽。游艇那夜受了凉以后,他就隐隐约约有了点生病的苗头,到了如今,一个多礼拜也没怎么好,时不时咳两声。 黎兰君和陈巢都劝过他去医院,他讨厌死医院里面消毒水和药品混杂的窒息气味,不愿意去,但不想让两人太担心,勉强让家庭医生来看了看,检查结果同他自身感觉无有不同,普通的季节性感冒,好好休息。 陈巢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毫无气色,说:“哥,我妈捡了几副中药,你好歹吃点。” 沈宝寅露出厌恶表情:“要我喝中药不如让我喝尿。” 陈巢讪讪说:“哥,你讲得我都恶心了,良药苦口嘛,哪里有那么严重。” 沈宝寅逃避问题,看了眼窗外,说:“到了,你回去休息。” 陈巢只好下车,关上门又低下头,从打开的车窗朝里面说:“今天起得太早,你也好好睡一觉!” 沈宝寅点了点头,看到他高高大大身材弯下来乖巧像只北美大棕熊,心里一暖,忍不住微笑说:“我知道,傻仔!” 沈宝寅确实回家了,但没有睡觉,怕丰霆来按门铃他听不到。 今天他终于做了件令丰霆高兴之事,丰霆总该消气了。 既然消气,来找他就是迟早的事。而依他既往的经验,丰霆对待与他有关的事情常常是宜早不宜迟,上次他被面粉砸到,丰霆就是这样,工作都不干了,翘了一下午班回家来看望他,瞧见他睡觉也没离开,陪了他很久。 因此他想,两人重归于好的时机大概就是今晚。 为了这个美好晚上,他在沐浴时特意用了丰霆夸奖好闻的那款香波,还醒了一瓶沈振东十年前去法国旅行时信手购置的一座葡萄庄园所酿出的白兰地。 酒液倒并不昂贵,重在特殊,一九七六年,法国的日照时间乃前后十年最充足一年,这年的葡萄甜而美,庄园总共运回十瓶,因运输飞机遭遇气流,抵达本埠时只有一瓶未碎,就是沈宝寅此刻打开的这瓶。 从丰姗手中完整拿回全部股份时他都未曾庆祝,今天为了哄丰霆,真是什么也舍得拿出来献出去。 夜里十点钟,丰霆没有来,沈宝寅心里头开始有些焦躁,躺在床上眼皮打架的时候,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要丰霆交出钥匙,多嘴争那句做什么,不仅没有羞辱到丰霆,反而把自己气到吐血,要是丰霆还留着钥匙,他哪里还要瞪着眼睛不敢睡,说不定一觉醒来就看到丰霆穿着围裙为他下厨,还能有口热饭吃! 满腹牢骚的,他忍气吞声又多撑了两个钟头,直到十二点钟,门口也未传来动静。 沈宝寅的头逐渐从床头的丝绒靠背歪到枕头上,他的表情安静,几乎就是睡着了,突然,他咽喉里有点刺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咳就是惊天动地,差点连心肺也呕出来,这下他是彻底醒了。 第138章 他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时钟看,这个点,丰霆不会来了。 一瞬间,他从心里泛起一股难以忍受的不耐烦,丰霆最近手头的工作全部搁置,最多的就是空闲时间,这么晚还没过来,那就是故意晾着他。 他忍不住有点生气,片刻后,心底又慢慢浮上来一阵慌张不安。 他觉得他在法庭上的举动一定足够触动丰霆,但想起丰霆那日掐住他脖子时痛恨的目光,又不敢太确定丰霆到底是如何想,今日的感动,是否能弥补那天的裂痕。 迷迷糊糊间,他决定再等半个钟头如果丰霆还不来,他干脆就去找丰霆。 这一迷糊,直接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沈宝寅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看床头柜上的手提电话,电话有些重,他用两只手拿,按亮小小显示屏,没有看到未接来电。 丰霆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来找他。 沈宝寅呆呆坐在床边,心里突然生出巨大恐慌,他从前很喜欢丰霆看向他的眼神,温柔,无奈,笃定,霸道,他一直以为丰霆不会放过他,死死咬住他。 但丰霆松口了,如同吃到一口毒苹果,轻易吐掉了他,他从高处落下,摔得眼冒金星四肢疼痛,过了这么多天,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丰霆或许是真的不要他。 沈宝寅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心肺一同痛得不可自拔,脸颊因用力过度出现红晕,仿佛一位正为情人伤心的少女。 第67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2) 早晨九点,沈宝寅按时去上班。 一整天,他表现得非常优秀睿智,参加了三个高层会议,在多个重要岗位不顾钟完立的反对强势安插自己的人,中午用餐时,因吃到新鲜甘蓝称赞了助理的好品味,临下班时还饶有兴趣整理了一遍桌上办公用品。 多么平平无奇的一个工作日,应当以一个高级餐厅的晚餐结束。 但沈宝寅没有坐车,也没有用餐,他朝半山公寓的反方向,沿着中环皇后大道中热闹的街道慢慢走。 正值下班和晚餐的高峰时刻,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偶尔碰见爱侣挽着手臂笑吟吟从身边路过,红色双层巴士叮叮当当,驶近又远去,尾灯在夜幕里闪烁,红得像天际落日。 沈宝寅就那么慢慢地散着步,路过糖水店时短暂的停留了片刻,买了几份招牌甜点,大概半个小时后,双腿略微感到疲惫时,终于的,他抵达了申港旗下位于中环的酒店。 丰霆的行踪非常好查,沈宝寅知道他搬出浅水湾时先惊讶了几秒钟,然后才开始高兴,丰霆主动和丰姗保持距离,让他觉得丰霆并不完全愚孝。 十分钟后,沈宝寅遭遇第一个挫折,前台小姐拒绝告知他丰霆的房间号。 沈宝寅带着微笑问:“你难道不知我是谁?” 前台小姐露出害怕且为难的表情,道:“沈董,小丰总交代过不准透露他隐私。” 沈宝寅气到发笑:“你倒是听他话!你是否清楚是谁为你发薪水?” 丰霆到底搞什么鬼? 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不想同他好,就藏得严严实实别让他找到;想同他好,就别躲着他。 像这样随便暴露自己位置,却又拒绝和他见面,简直像是耍他玩。难道在玩欲擒故纵?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对方,已经熟得身上有几颗痣都知道,有必要玩这样的暧昧把戏? 前台小姐哆哆嗦嗦说:“沈董,我也想帮助你,但酒店规矩要求我不可以告知你。你们兄弟有事不如返家商量,好过在这里让我左右为难。” 沈宝寅见她都快哭了,看不下去地说:“好了,我不要你回答了。他总要出门,我就在这里等,我坐在这里总不违反你工作纪律。” 前台小姐立即破涕为笑,说:“多谢沈董。” 大厅的等待区有沙发,沈宝寅过去分出手中一份糖水到前台大理石柜台上,当作赔罪:“虽然你不太知道变通,但工作态度还算不错,今天吓到你,别在意。” 前台小姐脸色突然红如拜神的红鸡蛋,半天才犹豫地收下,盯着手里糖水看了会儿,然后在沈宝寅转身时,突然叫住他,小声说:“小丰总通常清晨六点便出门,晚上回来时间不固定。” 沈宝寅愣了愣,微笑着说:“多谢。” 前台小姐连忙说:“不客气!” 酒店生意不错,一直到夜晚十二点都有络绎不绝住客,沈宝寅粗略观察一遍,发现做职场打扮行色匆匆的男士女士居多,反而情侣不多。这个丰霆一手建立的酒店产业简直同丰霆一样风格,硬朗又商务。 至于十二点以后发生的事情,沈宝寅没有印象,因为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人已经在顶楼总统套房内。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变化,身上换成酒店统一睡袍,可是身旁没有其他人睡觉的痕迹。昨夜,有人细心为他更衣盖被,但没陪他过夜。 沈宝寅精神一振,立马乘电梯下到前台问是谁将他送到房间。 前台还未交班,依旧是昨日遭他为难那位小姐。沈宝寅的眼神紧急而惊喜,具有十足压迫感,前台小姐咽了口口水,露出惊惶表情,差点说出实话。 不过想起昨夜小丰总小心翼翼为沈董盖上被子时头也不回对她的轻声交代,她还是顶住了压力,只颤颤巍巍道:“沈董,是酒店男员工背你进房间,晚上太冷,我们怕你生病。” 第139章 沈宝寅的表情瞬间萎靡下去。 过了会儿,他说:“今晚我还会来,不准随便碰我,假如我睡着,你只需要在丰霆回来时把我叫醒。”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昨晚你是几点送我上楼?” “大概两点。”前台小姐脸发苦,“沈董,你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宝寅微笑说:“哦,我的办法无用,那么请问你有何高见?我要怎么做大哥才会见我?” 前台小姐受宠若惊,因沈宝寅的不耻下问。 同时有些茫然,不知为何变成自己出主意:“我也不知道。” 沈宝寅露出失望表情,不经意地问:“小丰总昨天是几点回来?” 前台小姐看他秀美脸上露出可怜神情,心内十分不忍,没有多想便说:“两点多。” 沈宝寅点点头,也是两点,他突然露出了微笑,朝前台小姐说再见,然后返回房间洗漱。 这下沈宝寅完全确定,丰霆不见他并不是仍在和他赌气。如果还在生他的气,那么丰霆绝无可能替他更衣盖被,动作还那么轻柔——如果不轻,他一定早被吵醒。 已经消气,却还要折磨他,这明显是在试探他的忍耐底线,在和他争两人关系中的大小王。如果今天他以低头换来丰霆原谅,那么今后他大概就永远是低头那个。 沈宝寅一向在丰霆那里被高高捧起,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因为丰霆竟然还没放弃驯服他。 沈宝寅决定不再主动去找丰霆。快下班时,韦奇不好意思地找到他,说今天想要早退,韦奇当年同他一起进公司实习,虽然私底下十分活泼,但工作上一丝不苟,沈宝寅提了他做自己的第一秘书,韦奇胜任得十分好,令他减轻不少负担。 沈宝寅对员工的个人生活并不关心,今天不知道怎么,多嘴问一句他要去做什么。 韦奇叹了口气,告诉沈宝寅他已和女友冷战半月,每天下班他都去女友上班地方送花,今日七夕,如不早点去购花,只怕连根满天星也买不到。 沈宝寅感到两重震惊,第一重是日子过得如此混乱,竟然飞快就到七夕,第二重震惊:“十五束花,她还未原谅你?” 韦奇露出恋爱中男性标志性痴呆却幸福微笑:“她早原谅我,只是想看我诚意。唉,沈董,你生得好看又多金,女人爱你都来不及,怎会和你吵架,你哪里知道我们普通男人想要维持爱情需要多少努力。” 沈宝寅推己及人,觉得他十分没有骨气,说:“那么辛苦还去?你有没有自尊?” 韦奇感到莫名其妙,说:“我是拍拖不是谈生意啊大佬,恋爱讲什么自尊,我只要她中意我。” 沈宝寅沉默了。 韦奇急道:“是否批准,你倒是给句话。” 沈宝寅摆摆手让他走:“买最大那束,我报销。” 韦奇狂喜,笑嘻嘻说了多句感谢,喜气洋洋离开了办公室。 沈宝寅手里捏了只钢笔,转了半天,钢笔在半空挥出残影,砰一声,突然被他白皙手掌压在掌底。 起身拿起西装外套,沈宝寅又去了中环的sean。 丰霆总说爱他,却肯狠心让他寝食难安,他虽然从头到尾否认,但从这次吵架以来处处忍让后退,哪里有比他更受委屈的男人,自尊也没有,爱也没有,还要背负无情无义名称。 情人节,酒店多是情侣出双入对,沈宝寅感冒未愈,在大厅冷气机吹拂下开始感到昏昏沉沉忽冷忽热,午夜之前,再次支撑不住睡着了。 丰霆是在一点左右回到酒店,他念大学时结交的好友唐麟不久前从纽约回港,一年前对方就有意回港投资,同时联系到他,试图撬动他入伙。 那时他做了拒绝,唐麟是个极自信潇洒的人,倒也不恼,只是倜傥地笑了一笑,讲:“不要把话说死,我会等你改变主意那天。” 前段时间唐麟终于携投资商回港,香港经济模式与华尔街不太相同,该公司在a轮融资遇到些问题,丰霆近来无所事事,顺便帮忙几日,并不去接触什么核心数据,只是做些架构上的指导。 送他离开公司大门时,唐麟再次向他抛出橄榄枝,又提到沈家变故,说:“我们多年老友,我也不怕同你讲实话,申港这个年轻掌门人,野心勃勃,并非善类。良禽择木而栖,我一向敬佩你的眼光和手段,不要把自己折在豪门倾轧里。” 丰霆倒是没想到沈宝寅在外的名声那样凶恶而具有城府,忍不住想起沈宝寅私下的娇气情态,不禁莞尔。 看他还笑得出来,唐麟啧啧称奇,再次要他引起注意,提高警惕。 丰霆这次没再一口拒绝,说:“先顾好你自己,想拉我入伙,至少让我看到你有足够实力抵抗风险。” 丰霆有兴趣,才会帮他忙,唐麟看得清楚,只当他已经答应:“有你坐镇,这点小麻烦算什么。” 其实没想到还会在酒店大厅再次见到沈宝寅。 中午出门时,前台小姐如实地把她和沈宝寅的所有谈话都告知于他,那时他就知道,沈宝寅已套出话,一定已经知道昨夜是被他抱去房间。 沈宝寅最讨厌受人摆布,一旦知晓他是故意躲避他,一定生很大气,过几天消了气说不定会来找他,但今天一定不会。他就是想磨一磨沈宝寅唯我独尊的性格,因此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今日看不到沈宝寅。 第140章 但沈宝寅还是来了,如同昨晚,蜷缩着手脚乖乖靠在沙发里睡觉。 甚至,还穿着昨夜那套西装,看得出这一天除了上班没有再去其他地方,一下班就来了酒店。 因为窝在沙发上睡觉,沈宝寅身上那套西装的深灰色外套已经起了褶皱,双手抱在胸口,一个防备的动作。细长脖颈歪着靠在扶手上,皱着眉头满脸通红,嘴唇和耳垂都变成接近桃肉的粉红色。 丰霆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半蹲下来,伸手去探沈宝寅额头。 非常烫,发烧了。 第68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3) 丰霆的眉毛拧起来,他实在很想再磨几天沈宝寅的脾气,不过沈宝寅总知道怎么让他认输,生病还跑来苦苦等待,不管是否故意,总之沈宝寅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了,他无法再躲他,故意不见他。 沈宝寅被叫醒时眼睛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有个很高的人影蹲在他面前,他认出来是丰霆,心里其实高兴得不得了,很想扑上去抱住他强壮的肩膀,但身体非常不争气,眨了好几下眼嘴巴才能勉强发声。 “丰霆……” 话一出口,那难听的声音立即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病情加重了。 正常人生了病,总是要感到烦恼的,可是沈宝寅不忧反喜,因为他看到丰霆的神色明显变得难看了。 丰霆这个人,心疼从来没有好脸色,总要做出责备表情,虽然生了病,但能让丰霆可怜他,沈宝寅觉得,倒也不算白受这些痛苦。 想了想,又觉得这病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多么好的时机,和好以后应该要有场痛痛快快的性事,这下可好,病歪歪的,叫人看了就没胃口。 丰霆问:“几天了?” 沈宝寅动也不动,就那么歪着头望着他,鼻腔憋闷,因此只能微微张开嘴呼呼地喘着气,边费劲地呼吸,边小声说:“两天,我等了你两天。” 丰霆无奈地说:“我问你生病几天了。” 沈宝寅烧得有点糊涂,说:“不知道,时不时咳几声,总也不好,我都懒得管。” 丰霆把手伸到沈宝寅脖子和沙发之间的间隙,揽住沈宝寅肩膀把人先扶起来,等他坐直以后,轻声问:“能不能走?” 沈宝寅一双眼瞪得大大,很仔细地盯着他,十分受宠若惊,片刻后,厚着脸皮得寸进尺地讲:“走不动了,不如你抱我。” 丰霆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人很多。” 沈宝寅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因为丰霆没有直接说“不可以”,只是由于客观环境不允许才不可以抱他。 沈宝寅的脸上即刻焕发了神采,可是他还是很谨慎,说:“可以走路,你是要带我去你房间还是预备送我回家?” 丰霆说:“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差别,我的力气只足够去你房间,如果回家,半路说不定就猝死。” 丰霆没有被他的夸张之词逗笑,只是再次摸摸他的额头,然后说:“我的房间很小,去你房间。” 沈宝寅心里一阵窃喜,当然,凭他这幅病弱的模样,也只能够在心里偷偷笑一笑,毕竟他现在连做出扯个嘴角这样细微的动作都十分地艰难。 丰霆走在前面,沈宝寅隔着几步跟在身后。他走得很慢,丰霆时不时地便要停下来稍微等他一等。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只能做两兄弟,不能牵手,搀扶也显得奇怪,最好一前一后,不要有任何亲昵。 沈宝寅一进屋,立刻就贴近了丰霆,从身后伸手环住丰霆腰身。这些天丰霆应该很辛苦,瘦了一些,但身材还是那么好,衬衣下的宽肩窄腰依旧那么的漂亮强壮。 丰霆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很僵硬,尤其腹部肌肉,好像因为他的拥抱感到不适。 沈宝寅一瞬间感到很无比的心酸。他把额头抵在丰霆背上,闷闷不乐地说:“是不是吵一次架,你就要这么惩罚我一次?”他想到韦奇的十五束花,“别人拍拖就算生气,至少会接受道歉礼物,也会答应见面。” 丰霆全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伤心,还以为他是由于生病才变得格外敏感脆弱。 沈宝寅的身体柔软而滚烫,贴在他身上简直像烈火烹油,他有多想念沈宝寅,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有些地方已经兴高采烈地起了反应,就差敲锣打鼓破门而出。 沈宝寅却完全没有察觉,还使劲地往他身上贴,没有骨头似的往他身上蹭,全然不顾自己现在这副身体够不够吃得消。 丰霆简直被他缠得头皮发麻了。他尽力使自己冷静,转身把沈宝寅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又深呼吸几口气使大脑降温,再把沈宝寅按到床上坐下,信手解开了两颗衬衣的扣子。 丰霆每次脱衬衣,有一个习惯,喜欢从第二颗开始解,解到最后一粒再重新返回解第一颗 。 有时候他很慢,沈宝寅忍不住会去帮他解第一颗。 此时他就有些忍不住,想要站起身伸出手去帮忙。 丰霆不用看都知道他想干什么,冷声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这些,躺好,我去拿毛巾。”此时他已经解完第二颗扣子,讲完话,手指飞快地又返回去把第一颗也解开。 他一冷下脸,沈宝寅立马老实了下来,把手缩回来,低下头,乖乖把鞋袜和外套脱掉钻进被子里,只露出红红一双眼,盯住在浴室和客厅之间忙碌不停的丰霆。 第141章 片刻后,丰霆拿了湿毛巾和体温计走到了床边,沈宝寅突然说:“我找到你舅舅了,不好搬运,我就地火化了,你的人已经把他接走。”丰朝宗交赌债不出,当天就那群追债的鬼佬暴揍一顿丢进海里,他的人费了很大的劲,才可以找到丰朝宗下落。 沈宝寅原以为丰霆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高兴些,毕竟当初丰霆得知他拿丰朝宗做局时脸上的那种后怕和愤慨几乎可怖,他想告诉丰霆,他有胆子去做,就有能力善后,丰霆完全多虑了。 可是丰霆往他额头上放冷毛巾的手指连停顿都没有,甚至有点不以为意,只说:“抬手。” 沈宝寅听话把手抬起来,让丰霆把体温计放他腋下夹住。 丰霆在床边坐下,拿湿毛巾贴在沈宝寅额头上,沈宝寅总算觉得好受许多,量体温需要几分钟,他便萎靡地窝在被子里等待。 五分钟以后,丰霆从他腋下抽走体温计查看他的体温,沈宝寅趁此机会继续讲:“你也不要再担心我会针对你妈,她的那些不动产是爸爸送她的,我不会去拿,都留给她养老。” 反正不值多少钱。当时他非得要回来,并不是垂涎那点金钱,只是想替自己出口气。如今丰姗在法庭上公开道了歉,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他心中那口气也就随着法官一锤定音而消散了。 丰霆完全没注意听他讲话,只顾着看体温计。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沈宝寅有些急了,忙又说:“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 101华氏度,还不算太高,丰霆松了口气,拿起床头柜电话听筒拨打客房服务部电话,响铃期间,因为终于听到满意答案,终于抽空瞥了眼沈宝寅,说:“我知道了。” 像是得到特赦令,沈宝寅紧绷的背脊终于松懈下来。 电话很快接通,丰霆询问是否有退烧药及感冒药,得到肯定答案后说:“尽快送来。” 沈宝寅趁丰霆专心与电话那头讲话,慢慢地掀开被子,爬到床沿,直起身子钻进了丰霆的怀里,闻了几秒钟丰霆的气息,他又抬头,伸长脖子去亲丰霆的颈部。 丰霆的喉结很大,凸出了皮肤表面,沈宝寅伸出舌尖从上沿舔舐到下沿,又打着圈吮吸。 丰霆不胜其扰地咽了口口水,低头看他,倒也不厌恶,只是警告地扫他一眼。 沈宝寅乖巧地眨了眨眼,却没有停下,只是减低了声音。 他的动作十分灵活,发挥了一个病人的极致活动度。 丰霆挂断了电话,弯腰放下听筒的间隙,沈宝寅看他低下了头,好像抓住一个好机会,又急哄哄来吻他的唇。 太急切了吧,也没找对地方,在丰霆的鼻尖和嘴角一顿乱亲。 沈宝寅的嘴唇很红,带着滚烫的温度。丰霆其实不想给他甜头吃,但沈宝寅实在太可怜,嘴唇的温度又让他很舒服,于是几秒钟后,他伸手抚摸了沈宝寅的背脊,低头回应了片刻。 大概是没想过丰霆会回吻自己,沈宝寅的眼睛倏然睁大了,眼珠也湿润起来。他即刻变得更加激动,两只手紧紧搂着丰霆的脖颈,贴他的脸贴得紧紧的,渴望地伸出了舌尖,用丰霆最钟爱的方式去纠缠他。 丰霆十足地波澜不惊,只偶尔在沈宝寅不得章法时引领他有节奏地呼吸。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任由沈宝寅胡作非为。 喘不过来气的时候,两个人分开。 沈宝寅有点依依不舍,脸上泛着红晕,说:“你上床来啊,抱住我。” 丰霆的嘴唇湿热红润,牵起一个似笑非笑弧度,提醒他:“我们还在吵架。” 沈宝寅感到疑惑,小声地问:“我还没把你哄好?以前你哄我,我愿意让你亲,就是原谅你。” 丰霆不为所动,略微弯下腰,把沈宝寅的身体给罩住了,他的肩膀很宽厚,腰却极窄,形成一个精壮的三角形。 每次被丰霆这么从上往下俯视时,沈宝寅都觉得头上有一座伟岸的山压下来,可是并不压抑,反而令人感到可靠和安心,于是他也没有躲开,反而还把身体往前倾斜了一些,伸出了手去抚摸丰霆搁在床沿的手背。 丰霆瞧了一眼他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没有动,说:“原来如此,我只记得你巴掌很重,不记得你有接受我亲吻。” 沈宝寅急得咳嗽,边咳边说:“有的有的,我没有每次都打你,但每次都有亲嘴。” 丰霆看他憋咳嗽憋到脸通红,便不再继续说了,单是直起腰来,就那么平静地望着他。 沈宝寅的嘴唇水红水红,翕张时偶尔看见洁白整齐的牙齿,门牙相邻两颗类似虎牙的尖锐牙齿时隐时现,丰霆从前最喜欢用舌尖舔舐那两颗牙齿,此时看到,忍不住喉咙发干。 此时门被敲响,是服务员送药上门。 丰霆离开床去拿药,拿回来按说明书仔细阅读完毕,倒出两颗放在沈宝寅手心,又去接一杯温水,盯住沈宝寅痛苦地咽下去。 吃完药,沈宝寅下意识把水杯交给丰霆,丰霆也十分自然而然地把水杯接了过去。 交过去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交完了才蓦然心头一跳,丰霆还和自己闹别扭,似乎并不适宜在这个关头指使丰霆照顾自己,不由得有些不安,默默地抬眼飞快瞧了丰霆一眼。 丰霆却好像误会了他那道眼神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无声地埋怨呢,转身去洗杯子前,讲了一句:“不要娇气,我问过了,这个药没有那么苦。” 第142章 沈宝寅赶紧解释:“我没有觉得苦。” 他只是怕被丰霆讨厌。 可是丰霆刚才,完全地没有抗拒他。沈宝寅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有些鼻酸,从前被丰霆伺候惯了都不觉得有什么,此刻不过是简单地接送一个杯子,却令他感到了幸福。 这让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丰霆的宠爱,其实不是那么地泛滥,他从前居然不懂得珍惜,实在是太暴殄天物,可是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以后自当好好珍惜。 洗完杯子,丰霆边从橱柜里抽出一块白色手巾擦手,边走过来,擦完手,他站在离沈宝寅比较近的那一侧床沿,突然漫不经心提起:“你小姨最疼你,生病这么久没有好转,她都不在意?” 沈宝寅讪讪说:“她叫我吃中药,我不想吃。” “生病哪里由得你想不想,你不想,她就真的不再管你?”丰霆的脸色更加不好,把他身边人逐个也数一遍:“开庭那天跟在你身边嘘寒问暖的大个子,你的好弟弟,也不管你?你的未婚妻,阿莲阿莲叫得好亲热,她又在哪里?” 沈宝寅一开始听丰霆阴阳怪气还觉得心虚,听完忍不住笑出声,虚弱的脸上露出甜蜜笑容,一双眼睛亮晶晶:“是啊,无人管我,只你发善心,把我捡回家。” “少戴高帽给我。” “真心话。” 丰霆这时突然伸手来抚摸沈宝寅殷红嘴唇,拨弄两下,动作情色,表情却正经犹如与总督会晤。 沈宝寅一时间紧张地顿住了,几秒钟后,察觉到丰霆并不是打算捂住他的嘴叫他闭嘴,而只是单纯地来摸自己,便忍不住动了情,即刻双眼含春,脉脉望住丰霆。 他以为丰霆也动了情,甚至立马配合地张开了嘴,用滚烫的舌尖去舔舐丰霆中指和无名指的指尖,谁料舌尖刚触碰到丰霆左手中指修剪干净的甲面,丰霆便抬起了食指,立即用指腹压住了他嫣红的舌面,严厉阻止他的挑逗举动。 沈宝寅霎时间以为是自己误会了,其实丰霆并没有想要同他调情。他不由得感到了窘迫,羞怯地又收回了舌尖,没想到丰霆又继续抚摸他嘴唇,轻柔的,像抚摸猫狗柔软皮毛。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有这样恶劣的一个男人。 沈宝寅忍不住咬了他食指一口,不太用力,上下两排整齐白皙牙齿在丰霆食指留下浅浅咬痕,眼皮上挑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带着些埋怨。 丰霆终于收回手,慢条斯理说:“等了我两天,想必沈先生有重要通知。” 称呼好见外,内容更是夹枪带棒,沈宝寅却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温和老实:“你怎样才肯同我和好?” 丰霆缓慢盯住他:“你不知道,还敢来找我。” “我怕猜错你心思。” “沈先生善测人心算无遗策,还会有不自信时刻?” “我今天绝不会再受你激怒,这么得闲讽刺我,不如说说你对我的期许。” 不要欺骗,不要背叛,要说“我爱你”。 无论哪条,他现在都做得到。 丰霆停顿半秒,琥珀色双眼垂下如同摄像机仔细查看沈宝寅面孔以及眼底情绪,平平静静没有怒火和算计,确实是真诚征求他意见。 换作半月之前,沈宝寅哪有这样好修养,早一只巴掌扇过来。 丰霆受他隐瞒多次,一朝蛇咬十年井绳,此刻也不敢确定沈宝寅此刻的表现究竟是他刻意的冷落起了效还是沈少爷演技再有进益。 第69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4) 丰霆沉默,沈宝寅逐渐按耐不住:“说啊,你最好抓住机会,我不是次次都会理亏。” 丰霆仍旧不言不语,他只是望着沈宝寅低眉顺眼的面目,试图分辨其中真心与假意。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沈宝寅眉头不安地攒动,眼珠颤颤地抬起看他,催促:“……为什么不做声?” 中环最佳地段大厦顶楼,在这间灯光昏黄,一夜房费抵得申港普通职员一月薪水的精致套间内,在沈宝寅第一次低头认错不为图利只为让他高兴的这个霎那,依照丰霆原本计划,他应该要在此刻顺着沈宝寅给的台阶下来,然后从容摘取这场长达一月战争的丰收果实,并且借机提出对沈宝寅的若干要求。 但沈宝寅真的来哄他,丰霆突然想放弃去做这场博弈的胜利方。 因为自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沈宝寅一颗真心。让沈宝寅主动开口向他低头和忏悔,他不是要羞辱沈宝寅,他舍不得的。但是他非得如此,如此他才能验证沈宝寅态度的真假。 沈宝寅骗人的时候耐心极差,而直到现在,沈宝寅都没有发一句脾气,所以他的所有言语确乎发自内心,没有欺瞒。 坦荡地说,丰霆几乎迫不及待要原谅他。 沈宝寅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丰霆轻轻伸手,在沈宝寅不安的目光下,抚摸了沈宝寅当初遭他扼住的脖子。 沈宝寅似乎联想到某个痛苦经历,眼皮畏缩地颤抖两下,肩膀也瑟缩起来,但只有一秒钟,很快两片蝴蝶翅膀般的肩胛骨又快速展开,头更高昂地扬起来,努力让丰霆可以最大幅度自由触摸他的脖子。 好畏惧,又好勇敢。 圆滑狡诈的沈先生,不会把自己放在这样被动位置。 面前的,是沈宝寅,八岁那年第一次见他,怕他,却勇敢伸出手勾住他指头的,天真好心的沈宝寅。 第143章 丰霆的心好像被潮水打湿,他并拢了食指和中指,来回于沈宝寅轻微凸出的粉色喉结轻缓抚摸,语气很轻:“还痛不痛?那天我火气上头,有没有怕我?” 沈宝寅的声音有些喑哑:“我怕你,就不会找你。” “装腔作势。”丰霆轻笑一声,因为在他怀里的沈宝寅眼珠已浸出一层水汽,柔柔的,像香港四月薄雾里的钢铁城市,外壳十分冷硬坚强,凑近伸手触摸就会发现原来早已回南,内里潮湿氤氲,好像在没人看到的境况中,沉默掉过几回眼泪。 “是我失控,对不起,阿寅。但你不能因此恨我怕我,我还要怎样对你好,想到受你骗,你居然半点不把我话放心上,真是忍不住想掐死你。” “我不恨你……我……” 沈宝寅停顿,如同中学时解赋分最多那道数学题,思路已然清晰,可提笔依然感到害怕,怕明明可以做到完美无缺的答案因缺少必要条件或步骤而不慎出纰漏。 如今,对丰霆的感情也是如此,究竟如何定义,对他来说已不再是难题,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描述,怕失分,怕丰霆无法领略。丰霆如果再感到失望,他恐怕绞尽脑汁,也无法再提出更深层次结论。 “你什么?” “丰霆,每次,每一次,你抱住我,亲我,要我信你,或者露出一点点的伤心和脆弱,我都在心里想,不如算了,我没有妈咪,但也有你爱我。我要做的事一定让你两难,我们走到今天非常不容易,我既然不愿意放弃你,那么我必须要停手。只要我想,我当然可以做到为你退让,可是不应该是这样,我回香港,不是专门为了同你谈情说爱,你是否听懂我意思?” 沈宝寅说到这里,抬头望住丰霆。 丰霆不敢看沈宝寅,面无表情把沈宝寅脑袋按到自己怀中,不允许他睁眼。因为知道沈宝寅又要开始控制他的精神,三言两语使他陷入愧悔之中。 沈宝寅没有抵抗,顺从地把脑袋埋进丰霆左侧胸口,砰砰,砰砰,丰霆的心跳健康有力,他觉得很安心。 因为丰霆虽然不愿意与他对视,但并没有捂住他嘴,沈宝寅便默认丰霆此刻应该有耐心和勇气与他共同解决那个导致他们争执的根本原因。 “你一直盼望我最好拿你的功抵你妈的过,但爱和恨不应该也根本无法抵消,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你懂,但还是要求我妥协,我真的觉得很委屈,不是你对我好,我妈咪还有我当初遭受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如果任何事情都可以交易,这么多年你早就攒够为你妈赎罪成本。” 沈宝寅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我不是那样的好人,你明白我为人,我没有气量,一定要以牙还牙。我是怎么想,就是怎么做,手段确实不光彩,我不否认,可我必须告诉你,即使你不满意现在的局面,也已经是我尽力忍耐后的结果了。你总要我一句实话,好,我现在就跟你讲,出庭之前,我的立场都没有更改,我要让你妈去坐牢。但是见到你,我说不出口。现在官司打完,不管得失,总之我和你妈总算真真正正一刀两断,以后只要她不主动联系,我一定躲她远远的,除非你哪天失心疯一定要她承认我们关系,否则你再也不必为我们可能发生的争吵而烦恼。他们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全都到此为止,以后我只关心你和我,好不好?” 铺垫到此为止,如同罗列全部公式和过程,沈宝寅把全部想法和盘托出,仔细想想绝无遗漏,只差最后结论还未落笔。 那三个字太陌生,沈宝寅感到赧然,于是暂时沉默,希望丰霆能自己意会,说到这个地步还不懂他心意,那就太蠢。 他不跟蠢人说我爱你。 丰霆闭了闭眼,把沈宝寅抱得更紧,他一直在沈宝寅同他母亲的矛盾中艰难周旋,可谁不是苦苦挣扎在重重漩涡里面,精明如沈宝寅,为他多次心软,直至此刻,丰霆终于发现,他表面装作中立,实际从来不是个孝子,他的心早偏向沈宝寅,与沈宝寅发生争吵,他并不是想为他母亲讨一个公道,而是想逼出沈宝寅一句真心话。 “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说不出口,你一向巧舌如簧,把人哄到不知东南西北,为什么见到我没办法狠下心?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需要她承认?地下情人需要得到承认?” 丰霆把沈宝寅从怀里拉出来,抬起沈宝寅下巴与自己对视。 沈宝寅直到刚才为止都逻辑满分,发高烧也言思敏捷,把丰霆讲到几乎无言,可丰霆问出这句话,他倒是迟疑住,倒不是还在害羞,主谓宾总共三个字,沈少爷哪里会怕承认。 他只是觉得丰霆的关注点很奇怪,好像根本不在意他欺骗的动机,而是在欺骗这个行为本身。 这让沈宝寅突然觉得,丰霆的暴怒,根本与他算计了丰霆的母亲和舅舅没有太大的相干,而只是因为他欺骗了丰霆。假使哪天丰霆不允许他外出饮酒作乐而他阳奉阴违,丰霆依然会暴跳如雷。 无关事件本身大小,丰霆只是想要他绝对坦诚。 沈宝寅同时发现,丰霆想要得到他的信任,但其实丰霆本人对他极度不信任。 但气量很小的沈宝寅不打算在此时追究丰霆双重标准。 因为他快速回忆一遍与丰霆相识至今,似乎他也并未给予丰霆很多安全感,总是他遇事,丰霆强制性插手为他兜底,他得了便宜,常常还要怀疑丰霆其实怀揣阴谋,说不定哪天就置他于死地。 第144章 丰霆在他这里从没得到什么好脸色,他对丰霆非常不客气,常常颐指气使,但他却几乎回忆不起来,返港后有哪一次丰霆没有站在他这边。 沈宝寅想起自己有意识以来头次去黄金海岸,黎梅君和他协同创作一座海沙城堡,最后塔尖放上去时因吸水不足摇摇欲坠,沈宝寅担心地伸出两只手围住塔尖做保护状,结果半分钟不到真的往旁边歪倒。 沈宝寅急坏了,边求助:“妈咪,怎么办?”边慌不择路伸手捧住往下掉的沙块,但那轻飘飘的白色沙砾哪里抓得住,一点点从他小小的指缝里漏了出去。 愈想挽留,愈流失加快,眼睁睁望住沙子离开手掌心,心里好痛,可不知如何是好。 黎梅君往他手里浇了点海水,又帮助他重新塑形,塔尖这才重新稳稳立住。 丰霆望住他,是否也同他望住手中沙一样心情?抓不住,怎么努力都抓不住,那种眼睁睁望住对方离开的心情,丰霆是怎样忍耐,他不知道。 但沈宝寅知道,他需要做点什么,浇点水也好,如同妈咪给予他信心,给予丰霆信心。 黑色长睫缓慢地眨,沈宝寅的面庞不知道是发热还是难为情,红如煮熟深水虾。 “丰霆,你摸摸我额头。” 丰霆目光突然紧张,依言照做:“又不舒服?不是吃过退烧药?” 摸完边收回手边说:“已经退热,怎么还会难受?”眉头一皱按耐不住要起身,脸色有种“难道买到假药”的懊恼,貌似要去问责。 沈宝寅觉得他很好笑,在半路握住他大手,把自己侧脸贴在丰霆掌心,黑色眼睛万千思绪望住他,轻声说:“我是要你知道,我现在意识很清楚,不是因为生病脑子搭错筋,也不是故意哄你,所以你要听清楚,我只讲一次。” 丰霆的脸色突然变了,因为料不到沈宝寅会有这样举动,安静服软地枕在他手心,婴孩那样纯真地望着他,眼珠湿漉漉红彤彤,除了他再也不要看见其他人那么专心。 沈宝寅从没有过这样认真神色,丰霆心头震动,冷峻面孔同时出现震惊及无措杂糅的神情,手指也微微蜷缩。 换做从前,沈宝寅要是看到他这副表情,一定洋洋得意大笑说:有没有这么严重,你真的这么爱我?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的神情依旧小心翼翼地,甚至称得上郑重:“丰霆……” 才叫一声丰霆名字,他的心就发酸,因为他觉得,他以前对待丰霆的方式可能真的好糟糕,否则丰霆不会露出这样一副老师看到恶学生突然改邪归正的表情,他只是稍微摆出认真态度,丰霆好像就不知所措。 “……我一点也不恨你,你掐住我的时候我也只是想,完蛋,你这次是真的生气。你知道我总是口是心非,嘴上赶你走,心里其实想你留下和我多讲几句话。结果你头也不回走掉,脾气那么坏,比我还坏。我当时心里好难过,气你不懂我,也气自己让你伤心。对不起,我爱你,但是那天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起将连更五天(包括今天共五天) 第70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5) 沈宝寅的鼻息滚烫,带着生病气息,丰霆的表情几乎永恒停滞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手心发烫,他低头说:“阿寅,我抽根烟。” 沈宝寅一动不动。 丰霆用食指安静地拨弄他的耳垂两下,沈宝寅才老老实实从他手上抬起头。 丰霆的掌心宽厚而温暖,沈宝寅舍不得离开,而且心里非常失落。丰霆的反应实在冷静过头,他原来以为会被抱起来,被亲吻,再不济,摸摸他的脸也好。 丰霆独自去了落地窗边沙发坐下,他点烟的姿势非常性感利落,一只手擦燃火机,另只手拢住火凑到嘴边香烟上,歪头垂眼时下颌线条清晰,在幽暗光线下冷峻得像面刀锋。 他吸了第一口烟,过完肺再缓缓抬头吐出烟圈时不知在想什么,这口烟雾仿佛从肺底呼出,很长,轻飘飘,沈宝寅却觉得他消化得很艰难。 沈宝寅开始怀疑丰霆是否被他用三个字砸傻。 他都已经承认爱他,同他和好就这样难抉择? 这个人未必也太难哄。 沈宝寅不懂丰霆此刻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功课要做,就当他沈宝寅是个难题好了,他并不为丰霆的犹豫和谨慎感到羞恼,确实,他就是很难搞,任性,善变,骄纵,只有心软和聪明两个好处——丰霆大概还爱他长得好看这点。 他的优缺点他比谁都清楚,并坚定告诉任何人,两者并存,不能去伪存真。 想要他,就要全盘接受。 丰霆看上去不打算放弃他,正是因为确定不会被抛弃,在丰霆提出想要独处时,他虽然疑惑,但没有做出什么多余举动,只是在心底再次确认:沈宝寅,你做人确实是有点失败,丰霆真的深深对你产生信任危机,你最好不要再有下次欺骗行为,对他撒谎的成本太高,实在弊大于利,切记切记! 丰霆似乎站在关键路口,沈宝寅脑子里却不甘寂寞想着另外事情。 他未见过丰霆抽烟,吸烟时的丰霆比平常更多了一分不羁的味道,他的双眼直直盯着丰霆夹住香烟的指头,嘴唇紧紧抿着,颇有些垂涎欲滴地,开始幻想丰霆用带着烟味的手指面无表情拨弄自己。 第145章 想到这里他没办法再深入了,因为他的双眼已经兴奋得几乎燃起两簇火花,丰霆就在眼前,他为什么要靠想象慰藉自己? 下半身传来异样冲动,沈宝寅微微弓起腰使紧贴大腿的裤子稍微松快一些,很遗憾,没有任何压制效果。 丰霆吸第三口时,沈宝寅顶着鼓起的底裤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赤脚走到椅子边,停住。丰霆侧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他脸红红,慢慢弯腰,想要从侧面钻进丰霆怀里。 丰霆没有拒绝。 “才退烧就光屁股落地走路,不想好了?” “我不要离你太远。” 丰霆上身是件黑色衬衫,衣袖在进屋后因伺候沈少爷喝药而挽起,衣料在暗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手臂结实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修长手指夹了根烟,橘色火点明明灭灭。 夹烟这只手在沈宝寅抬起他手臂意图钻进他怀里时换了只手拿烟,沙发太小,沈宝寅行动不方便,丰霆单只手托住沈宝寅屁股帮助他在自己大腿上落座,等到沈宝寅在他怀里找到舒服位置,长长呼完一口气,他才把烟拿远在空中抖掉一截长长烟灰。 沈宝寅看见了,不知怎么,觉得十分可惜。丰霆难得抽支烟,抽这支烟时令他心摇神动,是支具有重要见证意义的烟。 于是他伸出脚用脚背接住了那段烟灰,足尖颤抖,看得出维持这个动作十分艰难,但他不放弃,只是小心翼翼绷着足背。 丰霆的视线中突然出现沈宝寅洁白瘦长的脚,白肤与烟灰的对比十分强烈,他忍不住想起在澳洲,在酒吧房间的狭窄床边,他们的第一次。那天,简直像经历一场战争,他清理完沈宝寅身上痕迹,赤着上半身半跪在床边地毯上,却看到沈宝寅睡着后眼尾的泪痕。 那时的沈宝寅是个尖锐的贵重物品,他把这样的沈宝寅装在心里,每次靠近时,有多满足,就有多刺痛,又爱又恨,根本不知拿这个人如何是好。 最后,只好吻遍沈宝寅全身,从最低处开始,低头亲吻沈宝寅脚背,以示诚心。 下一步是脚踝。没有吻到。 沈宝寅恨他,昏睡中也不踏实,感觉到他亲吻,突然惊醒,接着马上坐起身,望见他跪坐姿势,居高临下轻佻冷笑一声,把那只被他亲吻过的脚踩在他肩膀上,连同他的爱和朝拜全都抵制。 现在,不可一世沈宝寅用那只高贵的脚当了他的烟灰缸。 “不怕烫?” 丰霆微微屈身,夹烟头那只手伸到椅子侧面下方把烟灰从沈宝寅脚背上拂去,弯腰的同时一只手揽住沈宝寅肩膀防止他在自己弯腰时从膝盖上滑落。 热量早在烟灰落下途中几乎挥发完,落在脚上温温热热,哪里会烫,沈宝寅玩得正高兴,但被打断也不生气,转头说:“我的反应是不是好快?” 丰霆不说话,又把积蓄的烟灰抖落一段,怕沈宝寅又顽皮,特意用另只手按住沈宝寅两个膝盖不准他再去接烟灰。 烟灰落地刹那,丰霆把烟熄灭在旁边小桌上的烟灰缸,橘色火点霎时间熄灭,一缕细微青烟盘旋而上。 同一时间,沈宝寅的下巴被一只大手捏住向上抬起,嘴唇被另一张嘴唇贴住,接着厮磨,牙齿被撬开,然后就是那些啧啧作响的舔舐和吸吮了。丰霆在亲他。 沈宝寅心如擂鼓,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激动起来,两只手自然而然交叉挂在丰霆脖子后面,水红的嘴唇配合丰霆节奏翕张,丰霆吸的烟是万宝路,不太呛人,清苦的焦油气息在唇齿间反复碾磨,反而有种回甘。 丰霆从沈宝寅喉结吻起,小小一颗轻轻颤动,他让沈宝寅仰头,温柔地把那块皮肤啜成粉色,接着往下,每解开一粒扣子,唇齿就下去一寸,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十分敏感,几乎丰霆亲吻到哪里,就颤抖到哪里。 沈宝寅在他怀里释出过一次,丰霆把他抱回床上,去浴室洗手,水声淅沥,出来时赤身裸体。 沈宝寅在被子里歪头看他颀长健壮身躯,丰霆走过来时不经意与他对上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浓重欲望。 接下来的配合根本无需言语,床垫猛然下沉一秒钟,丰霆单膝跪到床边,捧住沈宝寅脸颊,低头亲吻两下,压住沈宝寅一同倒在床上。 又是密不透风的亲吻,烈火烹油,如浪击岸,浮浮沉沉,漫长的抚摸亲吻后,丰霆闷哼一下,腰身肌肉紧绷,像是突破了什么屏障。 霎那间,沈宝寅像被什么重物重击,嘤咛出声,却不是痛的那种叫法。 沈宝寅的呼吸再也没有平稳过,喘得很重,不知过了多久,丰霆在沈宝寅耳边笑一声:“阿寅,你再夹紧一些,不许我出来透气,到时我也需要吃退烧药。” 沈宝寅喘着粗气瞪他,手指在他腰上掐出指甲印记,责怪丰霆太慢,他已经出了两回,丰霆还没有结束一次的打算,形势非常严峻。他早做好失眠鏖战准备,丰霆这样消耗他体力,完全是打乱他计划。 他才不想这么早就累到睡着,他还要有下一次。 沈宝寅又开始任性自我,丰霆反而觉得快乐,哪里肯不满足他愿望,像一头发起进攻的豹子,腰腹猛烈发力,片刻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沈宝寅终于感到满意,环住他脖子,颤抖着亲吻他嘴唇,丰霆按住他汗湿的后颈同他深吻,含糊不清说:“阿寅,再讲一次。” 第146章 “丰霆,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不是这句。” “丰霆,对不起,我太任性。” “也不是这句。” “丰霆,我爱你。” 耳边传来一声幸福的喟叹。 丰霆离开他的嘴唇,抬起脸深深看他一眼,沈宝寅同他说我爱你,真的是说我爱你。 沈宝寅看到他眼里的笑意和幸福,觉得胸口好暖和,刚要露出一个笑容,丰霆又吻住了他,比之前每次都要深要绵长。 沈宝寅的脑袋一下子晕得找不到方向,好幸福好幸福,其实丰霆抱他上床之前,他真的好怕丰霆爱他分量不似从前,没道理的,丰霆怎么会吻他几下就满足。 等到丰霆嵌入他身体里,他就知道了,依旧很爱很爱,没有办法离开他,等到这个长过一世纪的吻终于结束,沈宝寅脑袋枕在丰霆怀里,不经意瞥到床对面墙上的时钟,发现七夕已经结束,新的一天已度过两小时。 他飞快抬头亲吻丰霆下颌一口,说:“还未同你说,生辰快乐。” 三年前他初初返回香港,丰霆要他记住生辰,他心里很不以为意,但像被下了咒语,真的没再忘记。 第71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6) 丰霆摸着他的头发,低低笑:“只有一句祝福?阿寅你也太不诚心,礼物呢?” 沈宝寅听出来丰霆心情不错,他的心情立马也跟着变好,抬起头眼睛亮晶晶望住丰霆:“你想要什么?” 丰霆说:“你搬来和我同住。” 沈宝寅有些犹豫,不是不愿意,只是感到意外,说:“半山那所公寓不是很好,离公司好近,你我上班都方便。” “我已经没有那里的钥匙。” “你怎么还没忘记这件事!”沈宝寅恼羞成怒,身体在被子里不安地扭了扭,丰霆拍了拍他的屁股,才安分下来,但还是嘀嘀咕咕:“吵架的时候当然不会给你留面子,你也说了很多伤我心的话,说我狠毒,我是那样人吗?钥匙钥匙!大不了明天我配十把钥匙送给你。” 丰霆熟练地捂住他嘴,只留一双委屈双眼对住自己眨巴眨巴:“你搬到我那里来,这就是我的心愿。” 大男子主义作祟,沈宝寅猜测丰霆一定是被他扫地出门留下阴影,他感到心虚,于是只好妥协:“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搬就搬,哪套屋?” 丰霆名下好几套房子,不是沈振东就是丰姗赠送,地段都不错。 “在薄扶林道港大附近。”说完又补充几句房子的尺寸以及周边设施。 沈宝寅没有听说过这处房产,看价格及地段,像是那些投资眼光不错的中产阶级,类似律师医生或者银行高管倾向于购买的楼盘。分期利息低廉,就医和生活都十分便利,而且保值。 这种性价比高的房子当然说不上差,但对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来说就太寒碜,无论作为礼物还是奖励。 沈振东不会送,丰姗更不会对儿子这么抠门。 沈宝寅问:“你自己买的?” 丰霆点头:“那个楼盘非常热门,我是全款买进,当时怕本金不够,本来想提前抛售手里股票,或者提取去年分红来补足。不过算了一下,在你家做了七年事的薪水刚好够买下那座屋,不需要动用额外资金,你说是不是天时地利?” 沈宝寅心里感到震惊,又后知后觉感到甜蜜,丰霆这个人物欲非常低下,豪车,大屋,对他吸引力都很低,沈振东和丰姗这么多年不知送他多少,他从没去看过,连开的车还是赚第一桶金买下的那辆平治。 名下的不动产对他而言更像投资,这样一个人,会花光薪水买一套屋,那么这套屋于丰霆而言一定意义非凡。 丰霆从前说,是为了他才肯到申港做事,他那时半信半疑,现在全信了。丰霆对申港没有期盼没有野心,七年的薪水是丰霆从申港得到的所有回报,干干净净,劳动所得。而这些回报,他全用来换一座房子,丰霆想要有个家,一个与沈家,与丰家无关,纯粹由丰霆自己创造的家。 现在,丰霆告诉他,搬过来,我希望这个家中要有你。 沈宝寅吸了吸鼻子,丰霆爱他就是这样,什么好话都不说,但是好有厚度,好踏实,常常把他砸得鼻酸眼涩。 “地段当然好不过你的公寓,但是交通很方便,十分钟开车可以到申港,十五分钟到我上班地方。” “……你要换工作?” 丰霆似笑非笑望着他,拉长了声音掰着手指头数:“你不是早做好计划,要我离开申港,要和我在沈家以外地方约会,要我和沈家切断联系,要我只和你保持联络?辞呈我已经写好,房子也已经准备好,你最初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落实,你难道不高兴?” 这些话,自己讲出来没觉得多么无情,听丰霆故意地开玩笑似的复述一遍,沈宝寅简直坐立不安。他有些震惊,又有些难为情。他不好意思说,事到如今,他其实舍不得丰霆离开公司,他已经爱上和丰霆并肩做事的感觉。但丰霆离开,确实是他一开始盼望之事,过了会儿,他小声说:“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太快,你打算做什么?” 丰霆和他简单说了一下最近自己的行踪,还有一部分的未来规划。 “这么累?”沈宝寅有无数条不满:“规模好小,像过家家,你那个朋友的胃口也太大,放那么长线,很容易胎死腹中。” 第147章 丰霆没有生气,心平气和道:“当然比不上你家大业大,没有风险哪来收益,选择创业就是享受从无到有过程,你爸爸妈咪也是这样白手起家。” 沈宝寅脸颊贴住他胸口,左手伸上去摸摸丰霆耳垂,说:“我当然信你,你念书的时候就好厉害,出来做事也从未失败,我只是怕你辛苦。” 丰霆微笑抓住他手拿到嘴边亲吻他手心:“你少气我,我至少减负一半。” “我尽量。”语气敷衍。 丰霆无奈轻笑一声,有什么办法,全世界谁都拿沈宝寅没有办法,他也没有例外。 “什么时候搬家呢?我最近好忙,钟完立个老番薯处处和我作对,我提出的项目,只要金额过大,他一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生怕公司现金流储备不足。盯账盯得这么勤快,公司事务倒是一概不管,私下常常同航运署的人走动。当年你劝他谨慎涉足航运,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今年航运一回暖,立马蠢蠢欲动。我看他迟早要走。” “走了也好,他帮不了你,反而会做你绊脚石。公司现在是新旧交换低谷,但越是困难时期,越不能固步自封,你坚持牵项目做事是对的,度过这段日子一定会触底反弹。对他来说就不一定是好事了,万一资金短时间不能回笼,股价继续下跌,他手里股票哪里卖得上价。他急着抛售,心里一定有了买卖人选。” 沈宝寅佩服丰霆的慧眼如炬,摸摸他的脸以示表扬,轻笑一声:“管他打算卖给谁,最后一定落我手上。”豪言壮语刚出口,想到目前一没钱二没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遗憾道:“最近没空,再让他得意一阵。” “还有你拿他没办法的一天?” “不好表面上做得太难看。” 丰霆沉默半天,说:“钟完立最中意投机捞偏门,如若打压不下,必要时候私底下手段严厉一些没有关系。” 沈宝寅古怪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丰霆也有教他做坏事的一天。 丰霆挑眉看他:“你以为我会要你委屈自己顾全大局?” 沈宝寅哼哼两声,默认了。 “企业要稳,最重要上下一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沈叔叔还在,他看在沈叔叔面子,至少不敢公然违背公司制度,所有人步伐还算一致。你太年轻,他未必会服,或许还会联合其他股东给你使绊子,无论如何,你要顶住。重大项目决策时,不要为不专业的董事意见让步,否则从上到下你就彻底失去威信。” 沈宝寅莫名觉得丰霆在托孤,一时脱口说:“不如你别走了。” 丰霆沉默几秒钟,说:“阿寅,想清楚再说话。” 沈宝寅说完也觉得自己头脑发热讲错话,拍拖归拍拖,公事归公事,现在他和丰霆感情好,如果以后感情破裂,岂不是又要上演一场夺权大戏。 他之所以不要在公司看到任何一个丰家人,就是要把公司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坚决不能再重蹈覆辙,此刻自己却后悔。 真是恋爱误人,连他也叫粉红泡泡冲昏头脑。 这份担忧太过无情,似乎对这份感情仍旧有所保留,仍旧不坚定,丰霆一定也看出来,所以才会提醒他慎言,免得以后后悔反生怨恨。 沈宝寅小心翼翼看了丰霆一眼,丰霆神色无异,仿佛并没有被他的戒备伤害到。 但沈宝寅还是忍不住解释:“你是不是生气?生气要同我说,我可以道歉。我不该那么说,明明是我坚决要你走,又突然要你留下,反复无常,很莫名其妙。我确实就是不放心,我就是会猜疑,我不想在公司留下任何隐患,所以我一定要你们丰家的人全部离开,不止你们,其他我不放心的人我也会一个一个清算。这件事我早同你坦白,你也答应了。” 丰霆屏息不言。 “你也确实做到了,马上就要辞职。可是我舍不得你也是真的,难道你就舍得我?要是舍得,何必啰啰嗦嗦教我这么多。丰霆,我不想你留在公司,是风险评估,这个你可以怨我,怪我太自私,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狡辩。但我刚才开口留你,留完又后悔,是人之常情,这个你绝对不能和我生气,好不好?” 丰霆有些讶然,又有些好笑,没想到沈宝寅会因为他的沉默想这么多。患得患失的人从前只有他一个,现在多了个沈宝寅,这个转变让他觉得很惊奇。 他托住沈宝寅腋下把沈宝寅提到自己身上趴着,摸摸沈宝寅贴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说:“阿寅,谁会不自私,自私才能过得好,我想要阿寅过好日子。” 沈宝寅喷在他手掌心的呼吸不自然地顿了顿。 “你一直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做下的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但你为我改变主意,不是一次两次。我为什么要生气,我高兴都来不及。我要你想清楚,是觉得你会后悔,你太在乎申港,我要是留下来,万一将来吵架,你又要怀疑我别有居心。” 沈宝寅张了张嘴,有点不服气。 丰霆微笑着瞧他,讲:“别急着否认,我们不可能不吵架,你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吵架可以,你不可以怀疑我爱你。杜绝此事的根本方法就是我离开。这早就是我们的共识,所以你不要觉得愧疚,看你犯这次傻,我其实不知多么开心,你说你舍不得我,我更开心。借这个机会,阿寅,我还要告诉你,你永远不要觉得是你逼我离开沈家,我并不是非得在你们沈家才能施展拳脚,我也有自己的规划。你只管做你的事,我说过,只要你不欺骗我,爱我,忠于我,那么你要我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第148章 沈宝寅让他说得脸好红,左顾右盼片刻,主动说回原来话题:“公司你别担心,我不至于被一个老头子拿捏。他手里那点股份算什么,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公司好多事务变更交接,等我腾出手,他也没几天好日子过。” 丰霆从来不担心沈宝寅受欺负,沈宝寅这么讲,他反而要担心其他人:“注意分寸,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出现丰朝宗这样的事情。你做不到每次都运气那么好,没有人抓到你把柄。” 钟完立贪是贪,却也是身娇肉贵,沈宝寅手段刁钻,说不定吓一吓,钟沿就该给老爸置办身后事。 沈宝寅不好意思地把脸蛋埋进他怀里笑了笑,讲:“再也不会。”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大概是我的文案给大家造成了误解,所以大家都一致坚定认为这里就是在追夫了。 在此说明一下,追夫的主要桥段并不在这里,这里才更新到全文的三分之二,只是常规地吵一个架,主要是想让他们彻底明确心意(很多人都没发现吧,都do八百个回合了,他俩压根没确定彼此的关系呢,光掰扯那些家长里短了) 其实前几章就想跟大家讲的,因为看到评论有讲期待“破镜”“追夫”,我人都傻了,担心在这里让大家落空。可是呢那时候讲又怕剧透,所以一直到今天才解释。没办法,我的大纲就是那么安排的,不会改。假如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只能在这里讲句不好意思。 第72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7) 丰霆的离职,宣告沈宝寅正式坐稳申港第一把交椅。 部门要重组,会议开不完,见缝插针还要搬屋,等到沈宝寅回过神来,已过去两个月。 在薄扶林住的第一个夜晚,沈宝寅特地带了一瓶十五年窖藏的干邑同丰霆一起庆祝。 进屋发现多一幅画,铅笔素描,纸张很普通,有被卷曲的痕迹,用坚硬的钢碳画框裱了起来,端端正正放在玄关最显眼处。 画的是一个男人,一个轮廓模糊、只一双锐利眼睛得到精雕细琢的高大男人。 沈宝寅脱鞋的动作都迟钝了,缓缓看向来门口接他的丰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 丰霆难得赧然,接过他手中红酒,迟疑片刻,才说:“你画完留在店里,韦奇家姐觉得可惜,让韦奇带回了公司。你那天没在,韦奇给了我,让我转交。” “我不记得你有跟我提起过。”沈宝寅有点不好意思,为丰霆珍惜着他的画作,又有点怪罪,怪丰霆眼光差,收藏什么不好,收藏这个,这只是他随随便便画的,其实没什么技术可言。 琢磨来琢磨去,心里头甜蜜蜜的。 丰霆微笑,侧过身让他进屋:“怕你销毁证物。” “什么证物?”沈宝寅不太高兴,好像被当成罪犯。 “你爱我。你总是拒绝承认,好在我总算掌握几项证据。” 沈宝寅呆呆地怔愣了片刻,随即心虚发笑,他总算知道丰霆为什么那么莫名其妙笃定自己喜欢他,之前还以为是丰霆自作多情,没想到坏在这里。 他嘴硬,拒绝承认自己那时候就已爱上丰霆,荒谬,哪里有那么早:“我只是不知道要画谁。” 丰霆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又看一眼画,轻笑一声,也不同他争辩,说:“你画的东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画的总是他丰霆,板上钉钉的事情。 沈宝寅让他看得七上八下,但仍强装镇定,不肯再次承认自己是爱而不自知的笨蛋。 他自顾自去沙发休息,并大声宣布自己腹中饥饿,勒令丰霆赶紧做饭吃。丰霆笑了下,没有继续跟在他身后,转身去了厨房醒酒。 一个钟头,丰霆做出四菜一汤,只有一道八宝鸭是荤菜。 沈宝寅放下手中筷子,从旁边拿一双崭新筷子,夹了一只大鸭腿到丰霆碗里,蹙眉:“我是不爱吃,那你做给你自己吃嘛。” 又不是没钱买菜,桌上总是只看得见一点点油腥。 这么大的个子,总跟着他吃素做什么。 丰霆莞尔,礼尚往来为他添一碗薯仔杂陈汤:“就你一餐只吃几口的食量还好意思担心我吃不好。你几时见我亏待过自己,真心疼我就多吃几口,我什么都吃,不用管我。” 厨房重地,当然是主厨说了算,沈宝寅说不过他,只好不浪费他心意,埋头猛喝两碗靓汤。 肠胃暖起来,彼此碰了几次杯,其实他们差五岁,教育背景又有差异,只有公事还算有话题,但他们在家反而最少谈工作,喝着养生汤,嘴里都是漫无目的无营养话题。 沈宝寅问:“什么时候把狗也迁过来?” 丰霆无奈说:“托你的福,杜宾这样精力旺盛的犬种每天都要遛三次,请问沈先生得闲还是我得闲?” 沈宝寅才不愿意揽这样苦差事,马上打退堂鼓:“那还是把它们留在浅水湾,你妈那里每天有两三个人伺候两位少爷,你这里可塞不下那么多人,其实塞下两只狗都费劲。” “原本也只设计用来容纳我们两个。” 沈宝寅苦着脸环视一圈逐渐丰满的家居:“忘记告诉你,其实我还有三分之二东西未搬过来。” 丰霆神色如常:“不是生活必需品不必搬来。” 沈宝寅说:“都是生活必需品。” 丰霆洗耳恭听:“比如?” 第149章 沈宝寅煞有介事:“我的骑马装,还有高尔夫球棒,各好几套,都常用的。还有我的表柜,总价抵得这里一整个楼盘,怎么能孤零零放那边落灰?对了,最重要是酒柜,你也不想来了兴致没得好酒喝对不对?” 丰霆低头吃一口饭,细嚼慢咽完才抬头说:“都搬来。” 沈宝寅惊讶挑眉:“放哪里?” 丰霆说:“早知你搬家不容易,留了个惊喜给你,阁楼还未带你去看,上面空间很大,足够你放价值整个楼盘的表柜。” 沈宝寅简直对他细心叹为观止,心想好险好险,丰霆幸好是落到了他的手上,这样居家必备男人就该留给他来占领,他家大业大,不怕没有用武之地。 似乎还聊了些别的,沈宝寅喝了些酒,脸颊红到耳根,眼神也渐渐迷离,只记得一直在笑,丰霆也是,望着他目光没有挪开过,他一笑,也跟着温和发笑。 酒过三巡,彼此眼里都生出潮湿欲望,隔着黑色樱桃木餐桌,几乎要将空气蒸干。沈宝寅拎着杯子赤脚绕过桌子,丰霆默契地为他打开双臂,他笑嘻嘻,跨坐到丰霆大腿上,两只手交叉着抬高,套圈似的圈住了丰霆的脖颈。 丰霆喝了酒,身上肌肤好热,沈宝寅被他吻住的时候感觉嘴唇都烧了起来,难耐地蜷缩着脚趾。 接吻的时候沈宝寅喜欢闭着眼,偶尔换气时会睁眼,总能同丰霆对视,那双琥珀色眼珠,虎视眈眈,随着每次呼吸透出浓厚的情欲。 沈宝寅也微醺了,丰霆把他毛衣推上来,叠在嘴唇下头,他默默地顺从地就张开牙齿叼住毛衣的下摆,丰霆的脑袋埋下去,在他平坦的胸膛上耸动。 胸口上忽冷忽热,丰霆亲的地方烫得他发颤。丰霆的嘴唇一离开就变凉,沈宝寅受不了这样的温差,迷迷糊糊竟然挺动着胸膛去追逐丰霆的吻。 丰霆察觉到他情动,亲吻的动作变得更快,更胶着。 没完没了的亲吻以后,丰霆很缱绻地揉弄了一阵沈宝寅的后背和前胸,接着,他突然抱着沈宝寅两条腿把人抱着站了起来,急不可耐抱着沈宝寅进了房间。 本来做好准备隆重庆祝乔迁,没想到大部分时间用来体验床品,凌晨两点,丰霆休息十分钟,两只手又悄悄放上了沈宝寅的大腿,有点卷土重来的意思。 沈宝寅的手指都抬不起来,嘴唇哆嗦着,一只手死死捂住小腹下方,另一只手在丰霆脖颈和下巴上胡乱扇了两巴掌。 丰霆无法入门,兼之受痛,舔了舔嘴唇,终于罢休。 丰霆终于还是加入了唐麟的公司,做回大学时专业,金融老本行,合伙人,原始股东,在中环街距离双子星两公里处一栋大厦租下五层办公楼,看上去甚为寒酸。 沈宝寅知道以后心里很不痛快,穿着睡衣抱着手臂倚在门口送丰霆出门时嘀咕说:“说的好听是两个老板,不好听两个光杆司令。” 丰霆不以为意,意气风发穿上西服外套,低头亲吻沈宝寅鼻尖:“小势利眼,怕我血本无归养不起你?” “夸你厉害呢!那么多高管职位递到你面前,年薪千万轻轻松松,偏偏学二世祖创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得腰围都小一圈,也不知能赚几蚊钱回家。” 丰霆被他冷嘲热讽,反而乐呵呵。 沈宝寅说话难听,其实是心疼他,他最近天天早出晚归,自己不觉得累,沈宝寅天天睡不好。好几次他深夜才回家,常常能在沙发上捡到等他等到睡着的沈宝寅。 盯着沈宝寅喋喋不休红色嘴唇,丰霆喉结一动,把沈宝寅拉进怀里,结结实实堵住他嘴唇,先是伸出舌尖柔柔地舔,润起来了,就慢慢深吮。 几分钟后,沈宝寅果然不再唠叨,侧身把玄关上一盆新鲜绿植塞到他手里:“猪笼入水,道道来。这盆草意头好,不好带也要带着。” 叶片绿油油,瞧着就叫人心旷神怡,丰霆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叶片,树叶颤颤巍巍晃动一下,“好,我进了办公室,什么也不干,先把它摆在案头。” “不用日日浇水,三两天淋几滴就好了。” 丰霆又是点头。 交代完,沈宝寅脸颊红红,眼珠湿润,目送他出门:“我知道你喜欢做现在工作,我也很高兴你终于回到心仪行业,但是我们不缺钱,我不要你拼命,只要你健健康康。” 终于有句好听话到耳边,果然要收拾一顿才肯听话。 丰霆回头看他一眼,笑容意味深长:“我知道,没有好身体怎么喂得饱你,你见我做过赔本生意?”一语双关。 大早晨污言秽语,歪曲他意思,沈宝寅耳朵发红,咬着嘴唇催促他赶紧去打工,转身把门关上。 丰霆是做投行。 投行要发展,最主要手上要有资金和人脉,有丰霆在,缺什么都不会缺人脉资源,唐麟背后则有庞大经济链支撑,两个人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创业是条艰难道路,但丰霆做的是自己感兴趣方向,反而感到久违新鲜,征服欲被完全挑起,每天睁眼都充满干劲。 沈宝寅也并非闲人一个,走了一个丰姗,又坐大一个钟完立,智慧不足,狡诈有余,任何项目都同沈宝寅唱反调。沈宝寅心里生气,但短时间内抓不到对方把柄,只能在心里窝火,憋着口气同老不死的周旋。 第73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8) 第150章 中秋很快到来,丰霆这晚要回浅水湾吃饭,于是和沈宝寅的团圆饭安排在中午。 早晨沈宝寅只穿了单薄三件套西装出门,丰霆从后面喊住他,在他转头时为他多披上一件黑色风衣。 “虽然没有降温,但今天要刮风,还是多穿件衣服。” 沈宝寅听话穿上,两人一同出门,电梯里,沈宝寅突然想起什么,笑吟吟说:“不要忘记中午。” “不准穿西装,不准开豪车……阿寅,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神神秘秘?” 沈宝寅嘻嘻一笑:“到时你自然知道。” 原本是要一起吃晚饭,午餐丰霆独自回浅水湾同丰姗吃团圆饭,不过丰姗中午安排同相近的朋友用餐,只好调换顺序。 其实听到丰姗要去参加聚会,沈宝寅还有点惊讶。因为自从庭审那日后,他这个继母就把自己近乎是幽闭在了家里,不和太太们去打牌听戏,也不去那些个慈善晚会上露脸。从前她可是极热衷于这些社交活动的,即使离开了演艺事业,她也依旧的喜欢出现在大众视野。 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再也收不到太太们的邀请了。 她却也坐得住,没有主动地去社交去试图扭转自己的名声,像是默默接受了自己被排挤的事实。 大概她也知道,她把自己的继子逼上了法庭,把亡夫的公司搅得一团糟,是很受人诟病的事情,她在港人面前,已经是重新地名声大噪。 现在终于是出了门,不过也只是个私人聚会,不是什么名流沙龙,看上去像是真的决心要低调做人了。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宝寅虽然把她的转变看在眼里,心底里可不信她可以长久地忍受这种无人问津的寂寞。 丰霆倒是真的觉得他妈妈已经得到教训,彻底地醒悟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再为他妈妈讲话。 从前他罔顾事实也要维护他母亲的名声,是还对母亲存有一些感情,那次争吵过后,他和他妈妈的关系几乎落到冰点,哪里还有亲情可言。 庭审过后倒是稍有缓和,因他妈妈又一如既往地来关心他,大概是想和他回到他童年时那份亲密无间。 但他能做到的只是年节回去看一看,将来若是母亲生病或是去世,他必然会在床头侍奉,这便算是尽了孝。 电梯很快抵达地下,沈宝寅先走出去,丰霆紧随而出,在后头叮嘱:“上班少同人争执。” 沈宝寅转头,微笑说:“我也想做绅士,看有没有人给机会。” 丰霆望着他不说话。 沈宝寅只好说:“好了好了,管家公!都听你的行不行?” “晚上睡觉也这么听话就好了。”沈宝寅习惯裸睡,偏偏爱踢被,丰霆一晚上要为他盖无数次被子,不小心把沈宝寅吵醒还要被沈宝寅拳打脚踢。 沈宝寅左顾右盼,心虚说:“你的体温太高,我热嘛。” “热你还往我怀里钻?” “你当真看不惯我裸着睡觉?那么请你以后不要在我身上到处摸。你手劲很大你自己都不知道,常常把我胸口弄肿,早上穿衣服都痛,我都是以为你很喜欢,才忍住没作声……” 大庭广众的,丰霆头疼,出声制止:“阿寅。” “好了,我不说了,中午要来接我,我不想带司机去约会,你来开车。” “好。” 一上午无事发生。 沈宝寅哼着歌乘电梯去到公司地下停车场,出电梯时,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氛,脚步立刻顿下来。 昏暗的停车场内非常安静,除却自己的脚步声,沈宝寅听不到其他声音,但他总感觉背后像是有双目光在看。 他保持镇静,继续往丰霆常停的车位走,下来之前丰霆给他打电话,说已经到了。 沈宝寅面色平静,又往前走了几步,头顶青色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在水泥地面上,从容的皮鞋声清脆响起,他用余光观察,突然,侧面一根承重柱后闪过一个黑色人影。 沈宝寅陡然回头快速跑向那根藏人的柱子,皮鞋声急促响起,很快又停住,一声踢住重物的闷声响起,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痛呼,以及金属类物品落地的碎裂声。 沈宝寅收回踹人的腿,慢条斯理蹲下身捡起脚边散落的照相机。 被踹倒在地的是个矮胖的男人,戴黑色眼镜,黑色鸭舌帽,裹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沈宝寅眼神好,像这样精妙的伪装,还真不一定被人发现。 “拍了什么?”沈宝寅颀长身影挺拔站着,黑色眼珠居高临下审视着地下缩成一团的男人。 身后这时又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皮鞋每次落地的节奏很密集,沈宝寅头也没回,丰霆的脚步声他太熟悉。 “怎么回事?”丰霆一到场,先把沈宝寅从头至脚目测检查一遍,发现沈宝寅毛发未损才松口气,转头把沈宝寅拉到自己身后,才抽出空回头打量地上这个可疑的男人。 丰霆的目光很冷,地上的男人看到他比看到暴怒的沈宝寅还害怕,连忙摆手说:“我有记者证,我是记者!” 沈宝寅凉凉插嘴:“记者不会偷拍。” “狗、狗仔也是记者行业的一员啊沈先生。” 丰霆眉头一动,问躺在地上的男人:“你偷拍这些照片是做什么用?” 男人眼泪汪汪,有些难为情地腆着脸说:“卖钱……我是谋生啊,没办法!谁叫市民爱看,沈先生当年同法曼曼夜游香江的比基尼拥抱照片,还有在温莎皇宫同tina的贴面热舞照,销量都很好……” 第151章 沈宝寅在他说到当年照片的时候脸就黑了,瞥到丰霆脸色逐渐变差,恼羞成怒地立马打断:“喂,你不要乱讲!” 他几乎气得呕血,两步上去挥起拳头做出揍人的架势,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谁派来故意来整他,居然当着丰霆说他过去情史,让不让他活? 丰霆面无表情抓住沈宝寅两只手把他拦在身后,似笑非笑瞥来一眼,转头朝狗仔轻声说:“哦,还有哪些?” “唉,太多了,不记得了。电视机越来越廉价,大家都去看电视台,搞得我们报社最近生意很差,老板就想到要来拍沈先生,每次沈先生登报,销量比港姐选举还要受欢迎。我同老板说过了,沈先生事业正旺已经不怎么出入夜总会,我不想来的,没办法,老板逼我,沈先生,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我气……” 沈宝寅在狗仔说到“沈先生已经不怎么出入夜总会”时扭头望向丰霆,目光热切,恨不能拼命点头以证清白。 丰霆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沈宝寅感到讪讪然,垂下了眼睛。 丰霆这时抬脚从他身后走过来,也不说话,从西装内袋摸出一个皮夹,随意拿了一叠钱,蹲下来放在狗仔肚子上。 狗仔还以为丰霆要打他,双手敏捷立即抬起来抱住头,余光里看见肚皮上一叠钱,愣住了。 “应当够赔你一只相机,还不肯走?” 狗仔如蒙大赦,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英镑散落一地,他蹲着一张张捡,肥胖背影看上去笨拙可恨。 沈宝寅的声音从角落里幽幽发出:“上个偷拍我的人以侵犯公民隐私权被我送到班房蹲了七天,我已记住你的脸,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出现在附近。” 狗仔的脸上瞬间变为菜色,震惊害怕,连连点头,揣着钱转头跑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沈宝寅低着头忐忑不安,良久,丰霆说:“走吧。” 他率先离开,沈宝寅只好快步跟上。 丰霆侧脸神色莫测,沈宝寅跟在他身侧,过了好一会儿,试探性说话:“你做什么赔钱?他偷偷摸摸躲在后面,我以为是歹徒才出手,这恐怕怪不到我身上吧?” 丰霆说:“香江泳装夜游,夜总会贴面热舞,沈公子,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红颜知己?又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调情手段?” 丰霆很少用恭维性称呼叫他,每次这么叫他,就代表心情欠佳。沈宝寅忐忑地闭了闭眼,他就知道,逃不过。 “那都是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做的事,没有了,一个都没有再联系过。” “哦,是你贵人多忘事还是我记性太好,我怎么记得你还有个未婚妻?” 沈宝寅喉头一紧,他是真的忘记还有个米荷,自从被他送到况争那里做事,至今都很少联系。一开始他在年节还会打个电话过去体恤关心几句话,最近半年他事多繁忙,根本不通音讯。 沈宝寅额头汗珠都快要滚下来。 丰霆这么逼问他,让他很不开心,他不喜欢在爱情生活里战战兢兢的感觉。当下,他心内涌出一簇怒火,但因无法也不忍心朝丰霆生气,只能生自己的气。 他咬着牙,瞪着丰霆侧脸看了片刻,焦头烂额一阵,突然泄气似的拉住丰霆衣摆:“你明明都知道!” 丰霆受力停住,回头,垂眼看他,目光十分平静,并没有怒意。 沈宝寅如果抬头看,就会发现里面促狭笑意。 “你明明知道,我,我那几年胡作非为并非自愿……”他只是做给丰家兄妹看,那时候,他以为越荒唐,就越安全。 沈宝寅其实不愿意再提起风声鹤唳的少年时期,那时候的他过度自我保护,做过许多偏激事宜,换到现在,一定有更好解决方法,但那时候,他想不到。 他复杂的情史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并且大部分原因归咎于丰霆亲属,沈宝寅一直避免提起,因为他怕丰霆吃醋追究,也怕丰霆替他母亲同舅舅内疚。 他们之间已经为上一辈恩怨争执太多次,他不愿意再为过去的事情消耗彼此感情。 “丰霆,我……”他要说,其实他从未跟任何一个女人做过爱,他是混乱过一阵子,但他没有伤害自己身体,也没有滥嫖。 谁知道被丰霆紧紧抱进怀里。 沈宝寅有一瞬间的愕然,鼻腔传来丰霆脖颈处熟悉香水味道,淡淡的广藿香,夹杂轻微沉香木,就像丰霆给人的感觉,大地一样宽厚。 他听到丰霆叹口气:“阿寅,我同你开玩笑。” 沈宝寅嘀咕:“不用骗我,我才不信你当真毫不在意。” 丰霆轻声一笑。 要说全不介意,一定是假话,任何人同沈宝寅沾上男女关系,都让他心里十足不痛快。 此刻他就很不痛快,但程度很浅,至少,还未怒到要为此事专门同沈宝寅争吵地步。发几句酸,是期待沈宝寅服个软,哄一哄他。 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沈宝寅如今洁身自好,路边的母狗都不会去摸一摸,最重要,沈宝寅少年时期实在战绩彪炳,如果一件一件翻旧账,丰霆觉得恐怕自己这辈子不需要再做其他事情。 他没想到沈宝寅反应会这么大,简直趋近于忏悔。一瞬间,丰霆心情很复杂,有一点欣喜,可更多的是心疼,甚至有些懊恼拿这个话题为难沈宝寅。 他把话说重了。 第152章 “阿寅,我确实不是个大度的男人,但刚才真的没有生气,你同我保证过不会再有别人,我知道你做得到。” “我真的同她们再也没见过面,我又不钟意她们。” 丰霆喉结滑动,脱口而出:“那你钟意谁?” 沈宝寅抬头望他,眼神有些飘忽,又有些羞赧,像被迫的,嘟囔说:“你不知道?” 丰霆嘴角笑出个轻微的弧度,他当然知道。 顿了顿,他做小伏低,轻轻揭过这页:“是我错,害你觉得不受信任。今天过节,不宜吵架,我们不提这个了好吗?” 就好像黄历上还有适宜吵架的黄道吉日一样。 沈宝寅不自然看他一眼,强调说:“以后都不准吃这种醋,太没道理,好像我做错很多!我又不知道我后来要死心塌地同你在一起。” 丰霆被“死心塌地”四个字重重震撼,心里几乎软成一团棉花,惊喜了好半晌,他说:“好。” “不要总是同我道歉,最多以后对我好一点。” 丰霆瞧沈宝寅那理所当然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一开始找茬是他,结果道歉还是他,沈宝寅还是那个沈宝寅,绝不会受任何人欺负。 即使是嘴上便宜,也是不肯让人占的。 他低头吻沈宝寅发顶,鼻尖传来清淡广藿香,是他身上男士香水气息,沾到沈宝寅头发上,好像打上他烙印。 他莞尔道:“一辈子对你好。” 沈宝寅在他宽厚怀里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偷偷无声笑了,刚才还急急忙忙要同丰霆解释什么,现在已然全部忘记。 第74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9) 油麻地,植物园,三百呎狭小茶餐厅,地板十多年未变化的仿古花砖,同一对明显见老的眼熟夫妇。 丰霆没想到沈宝寅心心念念要带他来吃的,是他十几岁,第一次见到沈宝寅时候,请沈宝寅吃过的一家餐厅。 廉价,吵闹,荤腥。 似乎哪样条件都是现在的沈宝寅无法忍受。 但沈宝寅却说:“其实味道还不错,我从前念书时一个月要来吃一次,后来在澳洲,很想吃的时候自己也做过几次。”吐了吐舌头,他做出一个不想回忆的表情,“我大概真的没有做饭天分,浪费很多食物。” 丰霆的目光复杂,望着沈宝寅不说话。 对面微笑着的男孩子,一身米白色运动装,瘦瘦高高,雪白青葱面容,仿佛真是个无忧无虑学生哥。 他从未想到,沈宝寅会把同他见第一面记得这么深,甚至常常追忆,就算是在关系很差的那几年,沈宝寅回忆起来,也还是说,很想念这个味道。 就好像,从头到尾,都把丰霆很珍惜地放在心里。 丰霆突然想起来,沈宝寅当年刚回香港的一个夜里,他忍住嫉妒和不甘,送沈宝寅去温莎皇宫救米荷。那时在车上,他仗着沈宝寅无法逃跑,借酒壮胆,要求沈宝寅不准讨厌他。沈宝寅对他说,并不讨厌他。 他听到时心里极高兴,其实直到现在都未曾信过那句话,他只是甘愿被哄骗。现在后知后觉才醒悟,沈宝寅对他说过百句假话,但那句是真。 沈宝寅这个人爱憎分明,如果真的那么恨他,一定做不到一边厌恶他,一边坐在这里吃他曾经请沈宝寅吃的廉价套餐。 丰霆的沉默,只因他突然懂得,在十五岁时,他的背叛对十岁的沈宝寅来说,意味着什么。 尽管他也是无知的那个,但无意中,他确实毁掉了沈宝寅心目中那个完美的丰霆。 那个一心被沈宝寅崇拜爱慕的丰霆。 丰霆不知道怎样形容此刻感受,他简直有些嫉妒十几岁的自己,那个对沈宝寅百般忍耐实则不屑一顾的自己。甚至于怨恨。 为什么抱他抱得那么少,为什么不肯对他多笑一笑,拉一拉他的手,为什么会让他受伤,为什么对他那么冷漠?你根本不知道你以后多钟爱他,以至于事到如今想起任何一段过往,都觉得亏欠他这样多。 沈宝寅见丰霆神色异常,突然感到别扭,小声说:“你是不是已经忘记带我来过这里。” 丰霆顿了顿,温声说:“当时你吃不完,剩下的全是我替你吃掉。” 沈宝寅眼睛发亮,不好意思地说:“现在我已经可以吃完一整份套餐。” 丰霆觉得自己的语气温柔得近乎诱哄:“好厉害。” 老板很快送上餐品,扎实一大碗,冒着滚滚热气。 同样一张桌,同样两个人,同样一份餐。 仿佛时光轮转,又好像什么也未曾改变。 大概是沈宝寅今日笑容和煦恬淡,没有往常拒人千里之外,老板头次同他搭话:“今天带了朋友来关顾啊,要不要多拿副碗筷?” 老板的熟稔更证明了沈宝寅是常客,丰霆心情微妙,明明是他带沈宝寅发现这家店,时光流转,他倒在老板眼里成为新人。 沈宝寅微笑说:“一碗就够了。” 丰霆懂沈宝寅为什么只要一份餐,他静静为沈宝寅拆去筷子包装,然后熟练地把两只筷子互相摩擦刮掉倒刺,交到沈宝寅手上。 沈宝寅跃跃欲试拿过去,已经夹起一筷子粉条,突然想起了什么,像进行一个餐前仪式,轻轻放下筷子,苦着脸,可怜地望住丰霆说:“阿霆哥哥,我不喜欢这个,好想吐。” 第153章 丰霆几乎让他这句“阿霆哥哥”叫得心都化掉,脸上却配合,努力做出露出不耐烦表情,不太成功,一双眼睛笑意盎然。 “只有这个吃。” 沈宝寅今日不太在意细节,没有纠正丰霆敷衍的表演,只是听到这句话,就立马笑逐颜开,说:“好吧。” 讲完喜滋滋埋头吃起来。 吃完三分之一,沈宝寅又抬起头,还没说话,丰霆已经做出伸手动作。 沈宝寅嘴唇油汪汪,不满地“喂”一声,丰霆无奈收回手,意思是等他下一步指示。 沈宝寅心满意足,又变成可怜巴巴八岁小孩,“阿霆哥哥,我吃不完。” 丰霆用教育的语气说:“不可以浪费食物。” 沈宝寅捏着筷子不说话。 顿了顿,丰霆叹口气,说:“我帮你吃。” 沈宝寅才重新露出笑容。 丰霆接过沈宝寅的碗,一口一口把猪油粉全部吃掉。 沈宝寅托腮笑眯眯望住他,目光脱去作伪的儿童天真,只余下成年人赤裸裸的占有欲,连同被宠惯的骄纵和恋慕。 用完午餐,两个大忙人各自返工。 晚上丰霆不在家,家里空落落,沈宝寅晚餐都不想在家吃,他突然想起早上丰霆吃醋,虽然丰霆强调只是开玩笑,沈宝寅依旧坐立不安。 米荷,他确实得同米荷谈一谈了。 不为自己,也为米荷,她年纪那么好,全为他耽误,如今他已尘埃落地,不能再让她同自己绑在一起。免得丰霆冷不防吃醋让他头疼,也避免米荷错过终身幸福。 最新款的名牌皮包,并一条红宝石金项链同两只足秤金钏,沈宝寅拿足分手诚意,米荷却未在家。 楼道里的鞋架空空荡荡,地板上连垃圾袋也没有一个。沈宝寅一开始还未发现不同寻常之处,抬手敲三下门,门板上扑簌簌震下灰尘才察觉不对劲。 皱皱眉,沈宝寅又摸了摸把手,翻过手掌一看,也是一层薄灰。米荷搬走了。 并且已经不短时日。 沈宝寅心里一沉,即刻下楼,在物业处借一台电话,先打米荷号码,连续三个也未接通,又打到况争那里。 电话好半天都未接通,期间沈宝寅手肘搭在物业前台上,修剪干净的五指焦躁敲打台面。前台小姐欲言又止半天,可能被他烦透了,抬头看看他俊秀面目以及非富即贵衣装,识趣埋下头。 大约过去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不耐烦粗哑声音:“哪位!”远远地还能听见年轻男人大笑声。 听这背景声响,况争大概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堂口。 沈宝寅语气欠奉:“况争,米荷在哪里?” “沈宝寅?”似乎是有人抬手制止,嚣张的嬉笑瞬间哑火,接着是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嘎吱声,一阵脚步声后,大概到了一个空阔地方,况争声音变得遥远,“刚刚好吵,你问什么?” 沈宝寅皱着眉,按捺怒火:“我把米荷交给你,你把人给我看到哪里去了?她家里连门都落了灰。” 况争的呼吸停顿了一秒钟,随即比刚才还沉地深呼吸一口气,吐气时很艰难,像在思考:“哦,你怎么得闲关心她?阿莲搬到了我公司附近,上班方便嘛。” “她没同我说过。” “难道你有每件事都告知过她?” 一个反问语气,酸酸的,好像在质问沈宝寅,对沈宝寅不满。 沈宝寅一愣,转而怒气上涌,况争今天怎么回事,把人看丢了自己还未找他算账,居然还反过来对他大小声。 沈宝寅疾言厉色道:“我只问你她在哪里。” 况争静默两秒钟,没作声。 沈宝寅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提高声音:“你心虚什么?难道阿莲出了什么事情?” “没出事!她能出什么事!” “那你说话慢吞吞。” 况争忙道:“我最近事多,烦得饭都少吃两碗!” 近日两个帮派在旺角一个码头火拼的事情沈宝寅有所耳闻,这几天通勤路上巡逻警察都多好几个,看来闹得很大。 最近他春风得意,平常不会管他人死活,今天也有心劝两句。 放缓语气,沈宝寅徐徐道:“你不是只会砍人没有大脑的蠢货,应该看得到现在局势变化,做这行有今天没明朝。”况争生意经他指点私底下洗白一部分,虽则不是大头,但已足够况争潇洒几辈子,“不如慢慢退下来。” 况争呼吸变缓,过了会儿,笑了:“三年前如果我劝你不要回香港,要你留在澳洲去做你无忧无虑大少爷,你会不会听我的?” 这回轮到沈宝寅沉默。 他早知自己是白费口舌。 况争这个人,没文化,嚣张冲动,把警署班房当老家,三天两头高调进出,是个十足的反社会分子。沈宝寅愿意同他来往,只看中他一条好处,重义气,是个相逢意气为君死的家伙。 同他走在路上,沈宝寅永远不需要回头提防身后有人放冷箭,况争一定替他挡住。 一个帮会成千上万帮众,都靠大佬吃饭,靠大佬出头。其实不管况争愿不愿意,选择走这条路,他都骑虎难下。 沈宝寅不作声,况争反而高兴起来,大笑两声:“我不是独身一个人,我还有家,有……有我阿妹。我比你惜命。阿寅,你从前不是这么瞻前顾后,不过很好啊 ,这样才像个人!有血有肉才叫人!你当我是兄弟,如果真有横死那天,不要叹气,只要带瓶好酒初一十五来祭奠我。” 第154章 “别说傻话。” “你同我打这么多年交道,还讲忌讳啊?” 沈宝寅冷冰冰说:“我做生意,当然要避谶,以后不准乱说话。” 又随便聊几句,沈宝寅叮嘱完况争记得要米荷回电,况争懒懒答应,就挂断了电话。 沈宝寅把送给米荷的礼物留在物业处代管,亲眼看着前台小姐兢兢业业收进贵重物品保险柜,记住保险柜号码,设置完密码,才转身离开。 傍晚时分,米荷给他的bb机留了言。 沈宝寅当时独自在一家西班牙餐厅吃晚餐,收到信息立马起身问餐厅借了电话,同米荷说上话,才真正放下心。 分手的事情他很着急,但不想在电话里说,就问米荷有没有吃晚饭。 米荷迟疑了会儿,说没有。 沈宝寅笑开了,问她的地址,说来接她吃饭。 结果被米荷拒绝了,说今天出门血拼一下午,只想在家里休息。 米荷很少拒绝他,沈宝寅笑容一滞,想了想,大约太久未联系,米荷对他有些怨恨,也或许只是单纯生疏了。 他对待女人向来比男人有耐心,于是也没强求,温柔关心了两句,要她好好休息,然后告诉她自己把礼物放在了她的公寓里,密码是她的生日,一定记得去拿。 最后,他不忘约了个见面时间,这个礼拜沈宝寅没有空,要么就下周。 米荷安静半分钟,轻轻答应了。 第75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10) 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沈宝寅没有了胃口,匆匆吃了几口沙拉,结账离开。 回到薄扶林是夜晚九点,楼下信箱有沈宝寅国外寄件,沈宝寅拿了信,边拆边进电梯,拆完正好到家门口。 进屋时灯火通明,空气里有一股很熟悉的浓汤气味。 沈宝寅未吃饱的肠胃即刻做出反应,蠕动发出微弱鸣叫。 信件被他随手放在玄关,他欣喜地往厨房走,里头站了个有双大长腿的高个子,穿灰色居家服,围裙系在腰后面,真有点为人丈夫的模样。 这个身材很好的人夫,正微微低着头拿汤勺搅拌着汤锅,这是做夜宵呢。 “丰霆。”沈宝寅软软地伸出手,从背后拥抱住丰霆的腰。 沈宝寅的手很快,话音刚落地,手已经捞起丰霆衣衫下摆,在丰霆块垒分明腹肌上轻柔捋了两把。 丰霆似乎很习惯于他的抚摸,只微微歪头,微笑说:“苏妈熬了汤,你最恨吃肉,但她煮的萝卜猪骨你会尝几口。” 沈宝寅松开他,踮脚凑到锅前面看了眼,苏妈是沈家的老人,从小看着他长大。 好像默认沈宝寅不会进厨房,这个厨房所有的用具都是按丰霆的个子设计,台面跟丰霆的髋部差不多高,却已经到了沈宝寅的腰。 沈宝寅刚搬进来还一时兴起为丰霆打过下手,后来水果都不肯来洗,水池又深又高,洗菜好费力! 丰霆常常也不在意,只说:“早叫你等着吃就好,不要进来。” 汤锅里袅袅热气冒出,沈宝寅小猫似的皱皱鼻子吸气,然后弯眼大笑:“好香!” 丰霆望见他可爱神情,忍俊不禁弯唇,轻声说:“去换衣服,等下叫你就出来吃。” 沈宝寅听话离开,出厨房时转身摸着厨房门说:“快点,好饿。” 丰霆挑眉:“没在外面吃饭?” 沈宝寅想起下午白跑一趟,挫败心情又浮上心头。丰霆似乎看出他表情异常,嘴唇微微张开,要追问点什么的意思。 沈宝寅神色一僵,快速打断道:“吃了,没吃饱嘛。” 说完转身快步进了房间。 苍天作证,他不是故意隐瞒。 丰霆一听到米荷名字就泛酸,他才转移话题,假如他说出米荷名字,一定会败坏目前气氛。 再说他打算跟米荷解除婚约的事情,八字没有一撇,跟丰霆说了也没意思,不如等到以后给丰霆一个惊喜。 他走得匆忙,没看见丰霆望住他背影时的复杂目光。 沈宝寅换完衣服出来,餐桌上只一套餐具。 丰霆说他还不太饿,稍后再吃,沈宝寅说:“陪我吃嘛。” 丰霆又给自己取来碗筷,不过也没动筷子,只坐在对面撑着额头望住沈宝寅,好像见到珍稀动物交配那么期待痴迷。 沈宝寅被他看得如坐针毡,突然想起一进门就被自己丢在脑后的信件,把他指挥去替自己拿信。 丰霆真的只是拿信,看都不看一眼。 沈宝寅看到他假正经好想发笑,拍拍身旁餐椅,落落大方说:“我还未来得及看,是什么东西?我吃饭,你念给我听。” 沈宝寅坦诚得令人无从指摘,丰霆脚步顿了顿,只一瞬间恍惚,从容在沈宝寅身边落座。 他抽出信封里东西,动作比较缓慢,就好像他真的没有打听的意思,是沈宝寅请求他,他才勉为其难打开看。 原来是钟阑寄来的照片,十几张,全是旅行中见闻。 沈宝寅一堆狐朋狗友,只这个同沈宝寅往来时间最长,甚至追到澳洲去,冤鬼缠身都没有这么黏人。 丰霆没有好脸色:“他做什么寄这个给你?” 是不是这样啊,连他的朋友也要吃醋。 沈宝寅心里憋笑,脸色仍平常,想了想,恍然大悟说:“这家伙,同我炫耀呢。上个月他邀我去车臣野战基地玩重武器,哇,也不看看如今国际局势,那么乱也敢去。我那时一天恨不得分做四十八小时忙碌,哪有闲陪他玩rpg游戏。” 第155章 “我怎么不知你钟意玩枪?” 沈宝寅摇摇头:“我只是会用,不熟练。” 枪械这种高级玩具,伤人伤己,他怎么会爱玩。学会开枪和组装枪械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他不喜欢硝烟味道。 说起这个,他就想起他当时说要学枪,况争上下打量他时脸上那张不客气表情。 况争看不上富人对热兵器的体验和兴趣,对他来说那是保命家伙,而富人们把他保命的东西当成消遣,令他非常不爽。 “要玩枪械,哪里用跑那么远。你喜欢,哪天得闲我带你去个地方。” 丰霆也会用枪? 沈宝寅瞳孔瞪大,是真的意外了:“你在哪里学的?” 丰霆微笑:“你去澳洲的第一年,我进公司做事。有段时间压力很大,偶然发现一个枪击俱乐部,还算有趣,那时候觉得以后大概会常来,就投了点钱。” 丰霆的爱好少之又少,数字算一个,沈宝寅算一个,而他觉得有趣的东西,无一不精。 他说会枪,那就一定炉火纯青。 沈宝寅跃跃欲试,心里突然有点攀比的意思:“好啊,玩一玩。” 丰霆应下,又低头快速翻了翻手中照片,粗略看完,评价道:“相机在他手上真是浪费胶片。” 沈宝寅咽下嘴里食物,夺走他手上照片,边看边笑说:“是不是有那么难看?” 随意看了几眼,确实一言难尽。 不过有张合照还不错,不是说拍得多么美丽,是太生动。 那是在草原的夕阳下,钟阑倚着栏杆,潇洒亲密地揽着一个娇小女人的肩膀对镜头笑,身后不远有头行走的棕熊,身影很模糊,两个人在野生天地之间脸挨得很近,钟阑笑得张扬,好似打了胜仗,依偎的身影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一对热恋中爱侣。 谁说联姻没有真感情。 想起钟阑当初为避免履行婚约还跑到澳洲避难,沈宝寅忍俊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 “长吁短叹做什么?看到他举案齐眉,羡慕?” 沈宝寅惊讶:“叹口气也要管,丰先生,你是不是管太宽?” 丰霆还未说话,沈宝寅自顾自又说:“你不知道,他其实一开始看不上他太太,因他太太在家中地位不高,是三房所出。”在一九七一年以前,香港法律允许男人纳妾,因此诞生了许多的一夫多妻家庭,许多家庭矛盾,往往出自这样的家族,“钟阑头上虽然有三个哥哥,可是从小备受宠爱,结果轮到结婚事宜,家里居然给他安排了一个在对方家里并不受重视的小女儿,他觉得自己遭到了严重的轻视。可是他老爸觉得姑娘人好,非逼着他订婚。他为了和他老爸作对,才跑到悉尼来找我。我还以为他多叛逆,结果结婚最早也是他。” 边说边觑着丰霆。 丰霆隐约露出不屑,有点看不上钟阑的意思。他是讲责任心的人,沈宝寅猜他心里一定在想:真那么抗拒,何必同人订婚。 沈宝寅在心里偷笑,脸上面色如常,继续说:“喝喜酒的时候我见过他们夫妇一次,钟阑脸色很不好看,结果结婚两年多,被驯服得服服帖帖。你问我是不是羡慕,我不羡慕。我也有人爱,有爱人。我只是好感慨时间过太快,当初一起胡作非为的朋友也走上规规矩矩正路,其实长辈安排的人,不一定那么差。”丰霆一怔。 沈宝寅抬头,温和笑道:“丰霆,你也是长辈安排给我的人,我一开始很排斥,后来,很喜欢,特别喜欢。” 大概没想到沈宝寅突然讲起情话,丰霆的脸上顿时有些茫然的惊喜,很快,又变得平静。他的心情算是彻底放晴,可还要嘴硬,嘴角平直,故作坦然:“阿寅,我只是好奇问一句,不用解释这么多。” 沈宝寅不怀好意靠近他:“我记得有人说,不许瞒骗他。” 丰霆面色有种被戳穿的不自然,眼睫垂下,轻轻发颤,面部线条冷硬的男人并不适合可怜的表情,但丰霆做出来完全不滑稽,反而可爱。 很快,丰霆又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沈宝寅迅速打断:“我下午去找了米荷。” 丰霆脸色一白,下意识咬住牙根,下颌线条僵硬。 【作者有话说】 包括今天在内,会连更六天。 第76章 恋爱蚕食我如地网天罗(11) 看到丰霆这副反应,沈宝寅心里叹口气,想,他果然没猜错,丰霆大概早就发现到他的不对劲,或许是在厨房的时候,也或许一进门就被看穿。 他怕麻烦,不愿意同丰霆承认下午行踪。换衣服时才慢慢回过味,这样不妥当。 但当时只是犹豫罢了,没打算全盘托出。打定主意还是自首最好,是刚才,拿钟阑信件试探时看到丰霆难看的表情。 假如不解释,丰霆胡思乱想起来他哪里吃得消,这人连他朋友的醋也吃。 最重要,他答应过不再瞒骗。 他同丰霆最大矛盾就是信任危机,拍拖好比建房,尊重同信任则是地基,他要想同丰霆抵住往后数十年风雨,一砖一瓦都不能偷工减料。 “我是去同她说分手。” “她怎么说?”丰霆自己都未发现,自己语气好急,掩饰不了的急。 沈宝寅说过去很多时刻都是逢场作戏,丰霆信,但这个米荷不一样,她是沈宝寅盟友,在沈宝寅十几岁最无助时同他相依为命,又是沈宝寅亲口承认的未婚妻,尽管沈宝寅已经同她好长时间未联络,表现得像完全忘记了这个女人,但她对沈宝寅来说意义如何,感情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丰霆实在无法估量。 第156章 他可以全盘接受沈宝寅过去所有情史,但无法接受以后的生活还残留过去的影子。 看丰霆的反应,沈宝寅只庆幸自己没自作聪明:“今天未见到面。就是没见到,我才心情不好。你爱吃醋嘛,我一天不同她讲清楚,你就一天心里不痛快,你不痛快,我能有好日子过?想到这里,哪里吃得下饭。” 丰霆沉默一阵,嘴角有扬起趋势,微不可察偏开了头。 沈宝寅从厨房出去时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怎么能心里不打鼓,他们才复合几个月,过去猜忌同矛盾的阴影横亘在他心头,当时他多么想冲出去问:你是不是又瞒了我什么?但他忍住了。 彼此尊重,互相信任,从来不是他给沈宝寅单独立下的规矩。 他没有办法发出诘问,只好徒劳安慰自己,沈宝寅就是这样的性格,我行我素,最恨被人管,你既然爱上他的张扬热烈,就要接受他的不受羁绊。你不需要私人空间,但沈宝寅需要,你已经得到他,他愿意长久在你身边,你要知足,不要再对他看得那么紧。 道理都明白,可忐忑、愤怒、占有欲就是在心头翻腾不已,不能罢休。 他没想到沈宝寅会特地解释。 当然会惊讶,也有些羞愧,为自己对沈宝寅不客观的评价而羞愧。他常常受沈宝寅哄骗,杯弓蛇影到今天,偏见已成参天大树。 改正很辛苦,他正在努力。 但最多的其实是动容,这样长篇的铺垫,小心翼翼的解释,没有人在沈宝寅这里可以有这样待遇。 像是心脏上拧巴的褶皱被人温柔地揉了一把,丰霆欣喜得要发笑,同时又感到鼻子发酸。 沈宝寅未留意他变化多端的表情,仍在默默头疼丰霆心结也太深重,对他的占有欲已经达到病态程度,即刻便可以收住入院,并且短时间内大概看不到康复。 有什么办法,算啦,慢慢来了,只要他洁身自好重新做人,丰霆早晚有放心他那天。 思及此,态度愈发诚恳,老老实实继续说:“但我已和她约好见面时间,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讲最好,你觉得呢?” 丰霆温和地说:“我陪你去。”那怎么成? 沈宝寅抬头看他,赧然道:“我想自己解决。” 独自去同米荷谈,是两个人好聚好散,带着丰霆去谈,就成了三角复杂关系,好像是为丰霆逼宫。 米荷说最恨做人情妇,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天沈宝寅想结婚,想安定下来,一定告诉她。丰霆虽不是女人,可他也不能带丰霆去打米荷的脸。 真那样做,他就算不上个男人! 丰霆露出失望表情,但没有继续为难沈宝寅:“几时?” 沈宝寅说:“下个礼拜三。” 丰霆说:“约在哪里?中午还是晚上?是否要留你的饭?还回不回来睡觉?” 沈宝寅都要气笑了,丰霆的语气真像个深闺怨妇,好像很通情达理,其实每个问题都针锋相对。 坦白完沈宝寅的腰杆子就直起来了,他原本就不耐烦哄人,尤其丰霆,以前只有丰霆哄他的份。 他就知道一次服软以后只会有无穷无尽烦恼。 心里一委屈,嘴上便没那么客气:“好了,你这么大年纪,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这是嫌他婆妈,嫌他年纪大了,丰霆先是面色一僵,转而沉沉盯着他:“小姑娘?我怎么记得她好像年纪大过你?” 沈宝寅一阵心虚,他确实忘了:“……是啊,大我五岁。” “那么和我同岁。”丰霆右手搭在沈宝寅椅背上,高挺鼻梁凑近他,鼻尖轻轻在他耳朵上缘剐蹭,这是真正的耳鬓厮磨,但不止于调情,还有点宣示主权的意思,“三十的女人是小姑娘,三十的男人就只有一句这么大年纪?” “你以前数学成绩是不是作假,你才满二十九,怎么就变成三十?”沈宝寅耳朵发热,但没有躲。 丰霆得了句维护的好听话,脸色好看一些。 谁知道沈宝寅下一句又故意一板一眼纠正:“还有,谁同你一样大,米荷小你几个月,还只有二十八。” 丰霆终于生气了,张嘴衔住沈宝寅耳垂,牙齿咬了两下。 沈宝寅吃痛抬头,头顶是距离三十岁只差临门一脚的男人阴沉沉的目光,他故作镇定,同丰霆对视,继而谴责:“你的嘴巴真坏。”不仅埋怨丰霆咬他,还怪丰霆对米荷的不客气,“我耽误人家青春,难道不该心怀歉意,不该当面讲清楚?” “当然。我只希望你还记得回家路。” 沈宝寅被逗笑了,手肘曲起来轻轻捅了捅丰霆坚硬侧腰:“适可而止!” 丰霆低头看他,两人蓦然对视,沈宝寅脸上的笑容突然收了起来。 “我心里只有你……”沈宝寅的身体倾斜过去,放下一身骨头,服软地歪倒在丰霆怀里。 低头就低头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虱子多了不痒。 丰霆把他稳稳接住,两只手环在他胸口,交叉收紧,沈宝寅两只手摸上来,同他十指缠着十指,丰霆未发一言,把沈宝寅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沈宝寅落到他怀里,又仰起脸,微微闭眼用鼻尖蹭丰霆的鼻尖:“你以前说你想把心掏出来让我看看,我现在也真想掏给你看,没有别人,只有你……你真想去,我也不是不准你,只是米荷是个女人,我不能让她看到我是为了一个男人不要她,就算事实就是这样,但这太伤人,她也有尊严,我不想同她是这样结束。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要点面子……这样好了,你悄悄跟着,我找个餐厅,你坐我后头,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你知道,行不行?” 第157章 丰霆觉得自己或许是世界上最好糊弄之人,沈宝寅轻和地说几句好话,温柔的手掌抚摸他几下,他瞬间什么猜疑同嫉妒都得到了平息。 “阿寅,我哪里也不去,我那天就在家等你。” 第77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1) 同米荷的见面出乎沈宝寅想象的顺利。 两人落座一家金钟路的咖啡馆,沈宝寅还未酝酿好如何开口,看她外头一件厚毛衣开衫,里头一条白色宽松羊绒长裙罩到脚踝,干脆先说点什么寒暄:“今日艳阳天,你怎么穿这么多?” 说完,只见米荷表情一愣,反而伸手把丁香色毛衣外套往中间拢了拢。 沈宝寅当即觉得这个话题不好,米荷爱美,怕晒黑,最恨太阳天,穿多点又怎么?他简直没话找话,还不好听。 他赶紧又说:“给你叫了你最爱吃的菲力,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米荷依言拿起刀叉,慢吞吞低头切起牛排。切完一块,却没送进口,反而抬起头,同一直默默看着她仿佛不知如何是好的沈宝寅对视。 沈宝寅没有开口,她也已经知道他的来意,恬静微笑:“报纸上未看见你同哪家小姐约会的新闻,看来你将她保护得很好。婚期定在哪日?” 沈宝寅简直让她的大度豁达震惊了,手指蜷缩起来,略有些羞赧,张了张嘴,说:“还在拍拖,暂时没有结婚打算。但我觉得,你会想要知道,也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说完他脑子里冒出个古怪的念头,谁说未被人发现,他同丰霆常常见面,不知被多少市民偶遇,可是谁会想到他们两个肩膀都未挨在一起态度客客气气的男人,名义上兄弟两个,晚上钻的是同个被窝? 米荷点了点头,透露出一丝欣慰,道:“多谢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她指的是沈宝寅刚回港时温莎皇宫谈天那晚她对沈宝寅做出的要求——她不能被迫做情妇。 沈宝寅答应了,没有忘记。 沈宝寅难为情地摆摆手,说:“是我该同你道谢,明日我会登报解除我同你的婚约,最近……可能会有些人来烦你,你如果不想同他们周旋,不如我送你出国度几天假。”米荷拒绝了。 沈宝寅没有强求,接着从带来的公文包里抽出几份文件,两家尖沙咀的铺面地契,连同一张大额支票。 这是他最后送米荷的礼物。 米荷仔细看了看,很高兴的样子。沈宝寅看到她高兴,心里也觉得愉快,认为世上再没有比他做得更好的前男友。 谁料米荷不舍地看完以后,把东西又推回来给他。 沈宝寅不解,米荷笑着说:“好啦,别担心我,你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很多名媛的资产也不一定多过我。若往后哪日吃不上饭,一定回头问你要分手费。” 说完,米荷施施然站起来,白色长裙从椅子上滑落, 蓬松地垂在她平底鞋面上。 沈宝寅仔细去看,发现米荷确实同从前不太一样,她个头不高,一旦出门一定穿足八厘米高跟鞋,看来念书确实对她有好处,沉静了,也朴素了,似乎也胖了些,看上去红润健康很多。 怔然间,米荷已经拿好包,是个同他告别的意思:“阿寅,再会。” 沈宝寅望住她秀美背影,忍不住喊住她。 米荷转过身来,他又不知道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茫然张了张嘴,最后问:“往后要去哪里?如果你觉得况争那里辛苦,我可以给你另找一份差。” 米荷愣了愣,似乎想到什么,面上笑容愈加温和。她说:“不用,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沈宝寅就放心了,怅然若失地起身。 米荷该走了,却多停留了一会儿,说:“阿寅,况争他……他脾气差,长得凶,常常说脏话,但他对我非常好,我很愿意在他那里做事。” 说到这里停顿几秒钟,似有话要讲,却欲言又止,缓缓说起别的:“你也要好好生活。不要再喝大酒,你总是忘记你爸爸妈咪都有心脑血管病,你要珍重你自己的身体。” 沈宝寅眼睛发酸,说:“当然。” 丰霆管他好严,每次饮酒都用量杯精细称量,不准他多喝一口,否则晚上就不肯抱着他睡,非要他去求饶保证下次再也不偷酒喝才肯罢休。 他如今也有人管了。 沈宝寅是午休时间同米荷见面,送走米荷,他驱车去到了一个常常贩卖他谣言八卦的报刊楼下——上次被他在停车场逮到的记者就是这家报刊员工。 在老板震惊畏惧的目光里,沈宝寅施施然甩下自己恢复单身的消息,并表示希望明天可以在头版头条上看到这条新闻。 看到老板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他微笑了一下,转身返回了公司。 还未进办公室大门,韦奇捧着文件夹焦头烂额迎上来,似乎恭候良久。 “沈董!你终于回来了,钟董,不,钟完立先生已经在会客室等你两个钟头。” 沈宝寅兴奋地挑挑眉,并不惊讶,迈开大步,笑吟吟说:“哦,来得这么快?” 见沈宝寅表现轻松,韦奇也一扫脸上愁容,笑了下:“早上港交所开盘,钟董投资的东帆远洋暴雷,一夜之间蒸发两百亿,你刚走,他就带着当时签署的那份股权转让书来办公室说要作废合同。我告诉他已经在法律程序已经走完,没办法反悔,他一下子发脾气,把合同撕了。”蠢人做蠢事。 第158章 沈宝寅被逗乐了。他买下钟完立手中全部股份是在半个月前,签完合同,钟完立几乎每天都催他走流程。 沈宝寅很好奇他这么急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就查了查,钟完立出手大方,消息很快传回,不知钟完立是受谁指点,把家中所有房产拿去银行做了抵押,贷出一个多亿,转头全部投进航运。 胆大如沈宝寅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同韦奇赞叹钟完立真是好大野心,也好大自信。 航运业受政坛影响巨大,八零年起世界范围起爆发石油危机,加上国际局势动荡,做航运的全部都在走下坡路,千万吨的轮船甘愿做废铁卖也要脱手,这两年安稳一些,才缓慢回暖。 虽然说做生意的要眼疾手快,晚一秒别说抓住风口,或许连口汤也分不到,但谁也不会有这么大胆玩法。 玩了这把巨额梭哈,钟完立大概连从兜里掏个硬币都要开家庭会议,难怪想钱想到眼红,就等着卖股权这笔钱救急呢。 沈宝寅翘首以待他究竟能不能好风凭借力一夜暴富,谁能想到,这才十几天,东帆远洋居然跌破底盘,这下好了,钟完立的钱全部被套牢。 借银行的钱全部打了水漂,可欠银行的债还没还呢。于是那笔卖股权的钱还没在手上捂热,就要拿去还贷款,否则别说赚钱,万一银行来收抵押物,他的头顶恐怕连个遮顶的瓦片也要消失。 沈宝寅心情很好,用尽毕生耐心才没在钟完立面前露出落井下石的笑容。 这一天的日子对钟完立来说一定度日如年,沈宝寅看到他额角白发都多了几根。 一见到他面,钟完立就扑了上来,满眼血丝,两只手抓着沈宝寅衣袖,道:“阿寅,你能不能把股权还给伯伯?我把钱都还给你!流程哪里有那么快的,伯伯现在生死存亡,你不要看着伯伯落难啊!” 沈宝寅遗憾地把钟完立扶到沙发上坐下,两手一摊:“钟伯伯,不是我故意不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钱都已经到你账上,代表股权早已分割清楚。我这么大公司不是菜市场啊,菜不新鲜有得退。” 钟完立脸色即刻变得灰暗。 沈宝寅没想逼狗进穷巷,想了想,提议说:“我有个朋友是银行高管,不如我同他说说好话,宽限你还款日期?” 钟完立心如死灰瞧他一眼,说:“饮鸩止渴而已,我知你面子大,抵不过我缺口也大,推迟几天没有用。银行一向晴天送伞雨天收伞,超期未还款,立即传票就发到你手上,阿寅,你真想帮我,就把股权还我,有公司作保,银行才不会收走我房屋。” 这么狮子大开口,简直称得上厚颜无耻。 沈宝寅被他的理所当然震惊了,一时失声,好半晌才能开口。 “钟伯,我记得你曾教过我,做任何决定前要考虑董事利益。你现在要我做的事情,对董事利益可没有丝毫好处。” 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损坏公司形象,留下一个眼光差劲的董事,一定被市民质疑专业性同权威性。 这话不必说得太明白,点到为止即可。 钟完立呆了片刻,下眼睑无望跳动一下,将脸埋进双手:“你是不肯给我条活路了?看在你爸爸面子上,也不肯救救我?” 沈宝寅说:“钟伯,活路不在我,在你自己。钱虽然追不回来,但至少没负债太多。”沈宝寅苦口婆心,尽力往好处讲,他也知道干巴巴没意义,可讲话又不费力,多说几句,讲不定钟完立就可以少怨怼他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主要你自己要想开。其实你这个年纪何必那么拼,不如把这次失败投资当个教训,趁这个机会干脆退下来,钟沿在这里干得那么好,前途一片未来,虎父无犬子,讲不定过几年送你座大屋。” 他今天低三下四来申港,不是来听比小辈教自己做人。 沈宝寅语气愈温柔愈和蔼,钟完立就愈加感到羞恼,拳头捏紧,抬头,死死盯着沈宝寅,一个歹毒念头不由自主升上心头。 沈宝寅貌似无知无觉,此时又用轻柔语气道:“你是我敬佩的长辈,我怎么会真不管你,你放心,你们现在住的那座屋我一定替你保住,我让韦奇同你去银行赎出来,就当我送你的压惊礼物。其他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沈宝寅要替他赎回房子? 有根紧绷的弦顿时松了松,钟完立心中怒火仿佛还在火苗阶段就被一阵春风轻轻吹灭,他的拳头缓缓松开,沉默几秒钟,想,至少先把屋子拿到手! 忍了忍,他说:“什么时候去?” 沈宝寅微笑:“现在,现在就去。” 第78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2) 用一座加多利山豪宅,沈宝寅终于彻底甩掉钟完立这个大麻烦。 说实话,钟完立的问题其实未得到处理。 但那不是沈宝寅该思考的事情,落到这个下场纯属姓钟的自己贪心,关他什么事,他送上了至关重要一杯凉水,替钟完立解决了燃眉之急,作为一个老朋友的儿子,临危济难洒出两千万,沈宝寅觉得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更有情有义之人了。 要不是还给钟完立留两分面子,怕人老了不顶用看到气吐血,做了这么大个慈善,他早登报加粗两千万三个字彰显自己仁善。正好又遇上公司动荡时期,顺便还可在市民心里替自己同申港塑个金身。 第159章 简直一举多得。 但他没做,因他懂过犹不及道理。钟完立应当也会懂。 但韦奇好像不太懂。 替他去银行办完手续回来,韦奇一言难尽来回报,肉疼提起自己签支票时手都在抖。 沈宝寅笑他没出息。 韦奇面红红被他笑完,问:升米恩斗米仇,这次钟完立来闹,给了钱打发。下次呢?送了屋,下次送什么? 沈宝寅莫名其妙看他,说:“当然是拦住他不准再进来,我花那么高年薪请保安都是吃素的?” 韦奇面色纠结望住他。 平时好聪明一个人,看到那么多钱脑子都转不过来了,沈宝寅轻笑一声:“不要说两千万,就是一个亿,这钱我也要花。” 人活一世什么都不怕,就怕遇到破釜沉舟没后路的人,钟完立的命倒是不值钱,但他沈宝寅的命金贵,至少贵过两千万,因一时痛快留下隐患,那是蠢人做事。 没希望,他就给一点希望,不用太多,足够维持生命信念就好。 “登过高再摔跤的人最要尊严,今天来,他搬出我爸的面子,下次来,难道还会有谁的面子比我爸大?”钟完立最要这张脸,所以沈宝寅断定这是桩一锤子买卖,韦奇认为不划算,他倒觉得物美价廉,“公司里谁不识他,讨一次饭人家还可怜他英雄末路,天天来讨饭,不必你我厌烦,一人一口唾沫就够淹死他。放心吧,他但凡还打算让他儿子在香港商界立足,就不会再来私下找我。” 韦奇表示了然,悄悄看眼沈宝寅平静轻松神色,算了,他想,沈宝寅自己都不在乎钱,他心疼什么。 沈宝寅分析得头头是道,其实心里想到钟完立当时绝望眼神,背后仍然冷汗涔涔,当时他多么冷静温和,全是装模作样,很怕钟完立一时偏激,扑上来打他。 虽然不是他害了钟完立,但受益的却是他,这世上道理就是这么无稽,恨你有,笑你无。即使你不笑,人家要觉得你可恨,你有什么办法?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沈宝寅找人盯了钟完立一段时间。 丰霆听他说办公室那段经历,想了想,严肃道:“我明天找几个保镖跟着你。” 沈宝寅干巴巴笑:“用不用这么大阵仗,港督出行啊?” 丰霆一票反驳,沈宝寅嘀咕说:“我带保镖,那你也得带,怎么,只准你关心我安全,不准我关心你?”丰霆无语。 沈宝寅虽然牙尖嘴利,但让丰霆这么一吓唬,自己内心也惴惴不安,丰霆要给他安排四个保镖,他觉得四个太多,还价到两个。丰霆同意了。 两个保镖全由丰霆掌眼,沈宝寅一开始不太适应,被夹在两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鬼佬里面,顶着四面八方视线,路都走不直。 当然有习惯那天,半个月后,周围员工还是时不时地投来诧异目光,可是他甚至可以目不斜视,淡定吩咐保镖按电梯。 两个月过去,风平浪静,钟完立似乎真的一蹶不振,日日龟缩家中不出。沈宝寅有次遇见钟沿,隐晦打听了一下。 钟沿早不比当初同沈宝寅针锋相对时意气风发,更不要说那时向丰霆争夺上司宠爱时那么趾高气扬。 开会时候,一个沉稳坐最前面决策,一个则捧着文件夹坐在末尾,汇报时很专业,但看上去好像肩膀好重,神情即使带着微笑,也有种强打精神的萎靡。 同样年纪,同等家世,因缘际会,如今云泥之别了。 听他问,钟沿下意识躲闪他目光,下一秒,又勉强自己直视沈宝寅,故作轻松笑一笑,说:“负点债而已,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日子,没道理轮到我们家就过不下去,谢谢沈董关心。” 说完,也不等沈宝寅反应,做了个在旁人看来颇没有眼色的举动——昂着头快速走了。 沈宝寅望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发现钟沿的西装似乎是去年的款式,衣摆还有少许线头。 他并没有什么同情,只看到一个年轻人花儿似的谢了,余下势单力薄的一根铮铮傲骨,唏嘘罢了。 但人生际遇,不到死那刻,哪里说得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对钟完立说,钟沿会有自己造化,并不是安慰。只要挺下去,日子总不会难过到底。 进入十二月,身上衣物逐渐增多,三个人前后岔开站在电梯里都显得有些拥挤时,沈宝寅忍无可忍,终于获得丰霆首肯,撤掉了两个保镖。 生活貌似风平浪静,一个乌云天,空中偶尔滚过几道闷雷,九龙塘吵闹市场里,闭门不出将近四个月的钟完立,苍白消瘦地低调出现在了一家普通茶餐厅。 红色圆桌,桌上一杯乌龙茶,钟完立时不时往窗外看,两道细长眼睛飘忽不定,直到续上第二杯茶,对面椅子悄然坐下一个左顾右盼戴着顶黑色鸭舌帽的瘦矮男人,才缓缓转回头。 一抬头,是张平凡到没入人流就再也认不出面孔的脸。 好普通,但如果沈宝寅出现在这里,一定马上能叫出名字。 卢毫,曾经申港财务部的副组长,沈宝寅继承公司后,将财务部好吃懒做的人全部裁掉换一批,面前这位就是其中一个。 “钟董,我把资料带来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 好熟悉的称呼,钟完立露出怀念之色,想到如今际遇,眼底又浮现一丝不甘,摆摆手,亲切道:“早就离开公司啦,不要再这么叫。” 第160章 卢毫说:“当初是钟董第一个提拔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认你做我老板!钟董请不要同我客气,你有吩咐,我一定为你肝脑涂地!” 钟完立愣了愣,露出感慨神色,两人又寒暄几句,钟完立开始翻看卢毫带来的账本。 沈宝寅掌权后大刀阔斧改革,但沈振东在时许多毛病哪里一时纠得完,这几个月,钟完立在家中休息,却没错过任何外界消息。 银行的账缺口太大,他用股权卖出的钱全部填进去,还差了七千万。四个月里,他每月变卖一座铺子来还银行催款,日日盼东帆远洋能死灰复燃,等到的却是几天前东帆远洋破产清算的消息。 如今,剩下的资产只剩下沈宝寅为他赎回这座屋。 如果就这么惨淡收场,他到死还留下一堆债务给老婆同仔。 钟完立日夜煎熬,不甘同愤怒简直煎得出三斤心头血,钱是肯定还不完了,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从前在申港,他完全是搭上沈家大船才有这点家产咸鱼翻身,靠自己,他连东山再起的资本都没有。 走到这个地步,要想不被银行逼债,只能逃到海外。 钟完立从股票被套牢那天就做好逃跑准备,走,一定要走,但在这之前,他必须以绝后患,否则他的债务以钟沿目前薪水要赚多少年薪水才够还得起? 他最心疼就是这个独生苗,因他走错步棋,谈的好好婚事也告吹。 他缺钱,离他最近有钱人是谁?沈宝寅。 一想到上次几乎就差跪下来舔沈宝寅鞋底才赚回一座屋,钟完立是绝不会再做这样丢脸的事,要钱嘛,何必那么难看。 沈家树大根深,里头不知多少坏账,挖点出来,如果沈宝寅不想官司缠身,那就掏钱咯。替他买屋时眼都不眨,几千万,洒洒水了。 “不够,小打小闹,不够!”卢毫带来好大一本,钟完立还以为一定大有所获,结果看到头也未看到有用信息。 “还有没有?重大偷漏税,或者走私贿赂,有没有这样的账?” 卢毫为难道:“我进公司的时候是丰霆管事啊,他出了名阎王手段,真账比别人的假账还干净,我有这几本,还是当初从丰朝宗那里偷偷看来。”丰朝宗?丰姗…… 钟完立一愣,是啊,他怎么把丰家忘了。 要说最想看到沈宝寅出丑,他还排不上第一呢。 匆匆地,钟完立把卢毫带来账簿抱走,连句再会也无,快马加鞭杀到浅水湾。 傍晚时分浅水湾别墅区,高耸梧桐在夕阳下恬静可爱,钟完立没料到沈宝寅都没敢给他闭门羹,丰姗竟然敢把他拒之门外。 他敲过几次门,都是菲佣出来回话,用市侩的目光好奇打量着他,咬着略带口音的粤语:“太太两天前进佛堂为中东因战争失学的儿童祷告,说要闭关一周,现在没空接待客人,你回去吧。” “她信耶稣的!什么时候开始信佛!” 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的,钟完立气得两个鼻子喷火,原地转了一圈,再回过头,听到“啪”一声,菲佣面无表情关上了铁门,差点撞到他鼻梁。 不死心,他过了一会儿又再敲门,门缓缓开了一条小缝隙,这次来的是另一个工人,隔着门缝问他还有什么事。 钟完立咬牙命令自己冷静,从缝隙递进去一个文件袋,说:“里面的东西她一定感兴趣,去,给你家太太看!” 几乎才过了十分钟,一个连粗略翻一遍都不够的时间,工人折返回来,依旧是条窄缝,那个文件袋原封不动退到钟完立手里。 “太太说,她同申港已经没有关系,无论你所求何事,她全都无法帮上你。还有,我们老沈先生刚去世不久,希望你不要再来拜访,假如传出闲话令她一个寡妇难做,她会考虑采取法律手段。” 钟完立动也不动,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死死盯着手中文件袋,袋口的线圈还是那个蝴蝶结,证明文件袋没有被动过。 他都叫佣人带了话,讲可以有办法帮她拿回股份。假如丰姗看过,他不信丰姗会对扳倒沈宝寅失去兴趣,可是丰姗居然真的看都不看。这个利欲熏心的女人,居然会放弃争名夺利,这件事简直比她改信佛还要离谱。 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他驱车离开了浅水湾。 沿路,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面色扭曲一阵,他拨出一个电话,甫一接通,低声开口:“是我。我记得当初你阿妈病重,沈宝寅还是将你开除……此刻有个机会又可以报仇,又可以赚钱,只看你愿不愿意拿住……好,好胆识,那么还是老地方,明日见!” 第79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3) 潮湿,恶臭,寒冷,憋闷。 这是沈宝寅恢复意识,感官慢慢复苏后的所有感觉。 他的手脚被捆住,眼睛也蒙着一层很厚眼罩,黑暗中分不出绑住自己的是什么绳子,但一定是很粗糙坚硬的材料,他能感觉到手腕脚踝被磨出伤口,稍微转动一下就扎心的疼。 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他被绑架了。 沈宝寅不太清楚他昏迷了多久,但出事的时候,是一个午后,乌云滚滚的冷雨天气。 当天是个周日,申港的周年庆。 按照惯例,申港的董事长要在当天莅临申港第一家开设的糖厂,为工人发放福利,致辞,接着同老员工一起用餐,然后在席间感谢所有员工为申港付出的辛勤劳动。 第161章 整个过程都尽善尽美,致辞完毕,沈宝寅接到丰霆电话,说在电台里听到了他的演讲,夸奖他念稿的语气非常诚恳,越来越有领导气质。 最后说:“阿寅,我已经回家,不知今夜沈董事长能否拨冗一晤。” 在那天之前,丰霆已离开香港去华盛顿出差长达一周。 沈宝寅喜出望外,说:“今晚说什么我也不加班!” 用餐中途,沈宝寅独自去上了一次厕所。 正在洗手时,进来一个制服整齐戴着帽子的男保洁,低着头,任劳任怨拖地。 沈宝寅随意看了一眼,转回头继续洗手,但动作慢了许多。因为他发现一个异常地方,这个保洁拿拖把的手背没有老年斑,也没有发皱皮肤,看上去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而一个正值壮年没有残疾的正常男人,做什么不比做保洁挣得多? 心里开始有些不安,不动声色的,沈宝寅连水龙头也未关,从保洁身后悄悄离开。 然而他还是晚一步,就在他转头一瞬间,后背突然被抵上一个东西,类似枪口的触感,发出刺啦电流声,令他几乎立刻丧失行动能力,当场晕厥摔倒在地。 再醒过来,就是现在。 耳边很安静,没有其他人呼吸或者活动的痕迹,只有滴水的声音,似乎是水管漏了,那股似有若无的下水道臭味大概就是从水管传过来。 沈宝寅躺的地方有一定的软度,他用手指摸了摸,猜测是张老旧床垫。 什么地方的床会离厕所那么近? 香港现有的房屋类型里,沈宝寅只想得到六十年代唐楼会有这种格局。 但香港有贫民窟的地方不胜枚数,除了确定自己此刻一定彻彻底底远离了港岛区,沈宝寅再也没有别的思路。 会是谁要绑架他? 最近他哪里有树敌? 一定是求财,如果要害命,不会大费周折把他运到这么远,一枪崩了他多省事。 忍着全身不适,沈宝寅的大脑高速运转,边分析当下境况,边安慰自己:有所求就一定有办法脱身,钱嘛,他多的是,最怕遇到单纯寻仇,留他条命只为慢慢折磨,道理都没得讲。 屋里没人,沈宝寅先开始尝试自救。 但直到全身都扭出汗,他连眼罩都没办法取下来,更不要提解开手脚上的绳子。 自救失败,那就只能静观其变。 因为尚且不知道绑架自己的是谁,未免打草惊蛇,沈宝寅不再动作,他保持着初初醒来的那个别扭姿势,假装自己还未苏醒。 受到过电击,身体原本就虚弱,催眠似的水声又在耳边不疾不徐奏乐,虽然很努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很快他就不由自主地再次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吱呀打开,接着脚步声同交谈声一起接近。 沈宝寅猛然惊醒,屏息凝神保持不动。 “昏迷一天一夜了,喂,你到底电击他几次?不会电瘫了吧?”是个男人在说话,声音好耳熟。沈宝寅花了三秒钟去分辨,确认了是钟完立。 沈宝寅的眼皮因为紧张在眼罩下轻轻颤抖两下,但他很快忍住,假装无知无觉,连呼吸也一同放慢。 “不、不可能啊,我从英国佬那里搞来的好东西,狗都电不死,怎么可能电死人……”另一个男人回答,语气有些畏畏缩缩,像是对前头讲话的那个带着畏惧。 仔细一听,竟也是个熟人,卢毫,财务部一个小主管,前段日子才叫他炒了鱿鱼。 听到这里,沈宝寅气得简直想在心里发笑,常年打燕,今日却叫燕啄了眼睛。亏他还出血两千万替钟完立置宅,真是好心永远没好报! 直到此刻,沈宝寅才发现,自己果然没有做善人的天赋。 确定绑匪身份,眼睛上面这条面罩对他来说哪还有意义,两个人说话在他面前也没了秘密。 钟完立不耐烦道:“那个女人怎么到现在都没回电话,是不是找了差佬?” 卢毫讲:“不可能,你都在电话里说报警就撕票,黎家早半死不活,她全靠这个死小子才能在香港活得这么潇洒,一定舍不得他去死。” 钟完立:“再打一个!” 卢毫犹犹豫豫一阵,拒绝了:“稍后再打吧,风险好大的大佬……” “要不是你手上一点料都没有,我们何至于走到这步!” 钟完立一阵烦躁,他一开始的计划哪里有这么伟大,他违反不知几宗经济法,但刑法,想都没想过碰。 走到这步,全因形势比人强。 银行多番打来电话催债,甚至派人守在他家门口。他真是被逼到绝境,才头脑一热想出这个办法。 不想暴露自己,他本来是要花钱买凶,转念一想,沈宝寅也有黑帮背景,当初不少的股东就被沈宝寅找来的人恐吓过,万一买凶买到沈宝寅手底下,他们才是自寻死路。 可是真把人绑来了,才知困难重重,他连一个靠谱的勒索对象都找不到! 沈家族谱上现在就剩沈宝寅一个男丁,丰姗倒也算沈宝寅一个家属,但她同沈宝寅早已撕破脸,财产也做出分割,即使目前看来桥归桥路归路,可怎么可能真的达成和解,丰姗一定不会愿意花钱来买沈宝寅的性命,最多报个警。 报了警,他还玩什么!只能撕票跑路! 第162章 至于丰霆,几个月前他离开了申港,说得那么好听,自行离职,其实就是被沈宝寅开除,鸟尽弓藏。 无处可去,似乎去了一家鸟屎大的投行。 要说丰霆,也是个人物,从前在西楼总裁办呼风唤雨,谁不知道他是申港隐形当家人,甚至敢给沈振东脸色看,对他们这些元老也常常不客气。 可沈宝寅这个真太子回来以后,他个假太子还算个屁。 哼,当初宣称保持中立向沈宝寅投诚的是他,一个连自己老娘都不在乎的人,如今两边都不要他,也算是报应。 丰霆这种投机主义者,一定也不会有钱和心情来赎沈宝寅这个便宜弟弟。 排除到最后,人选只剩下沈宝寅的小姨。 沈宝寅对这个上海来的出了名大手大脚的“贵妇”小姨可以说是百般纵容,不说感情,即使只是为了以后能继续从沈宝寅这个财神身上捞钱,黎兰君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人。 他给的期限是一天。 黎兰君接电话时很惊慌,哭着求他们手下留情,她马上就去筹钱。过了几个小时,又打来一个电话,要求听听沈宝寅声音。被他拒绝了。 为了避开监控,他们离开港岛过海时故意绕着市区监控走,足足花了三个多钟头才到落马洲。黎兰君电话打过来时他们还在车上,未到落脚地,乡下人少,出现一辆车已经足够古怪,如果沈宝寅中途醒来发出动静会令他们很难办。 谁知挂断电话以后,直到现在,限期马上到临,他们还没接到电话。 黎兰君会否认为沈宝寅已经被撕票不再筹措赎金? 早知就把沈宝寅敲醒,说一个字也好。 一想到这里,钟完立的呼吸又变得粗重。 沉默中,沈宝寅听出他们两个在此之前居然对自己还有另一番算计,似乎因卢毫拖后腿,才不得已改成绑架。 过了会儿,钟完立冷静了下来:“算了,继续等!我去外面盯着,你看好他!醒了可以喂点水,饭不要给!别让他死了就行!” 卢毫郁闷的“嗯”了一声。 很快,门打开,像个一口气喘不上来的老人,慢悠悠又阖上。 卢毫在屋里走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观察周围环境,然后去了厕所,拉下裤链的声音,接着是排泄声,期间,突然传来很响的一声瓷器砸碎的声音,卢毫骂骂咧咧:“什么破地方,头顶落砖!” 沈宝寅嫌恶地皱了皱眉,从卢毫的脚步数量中,他推测这间关他的屋子不大,大概只有一百呎,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但凡屋里有个人,那么靠他自己逃命都是没有办法的。 眼下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等待救援,但他小姨…… 他小姨胆细,一定听话不敢报警,他们两个到底要的是多少钱?万一他小姨不够,会去向谁求助? 假如事情扩散,被警方知道,警方能不能找到这里? 而这两个人拿到钱以后呢,真的会放过他? 沈宝寅不敢徒劳地等待救援。 他得想个办法让他们自愿带他离开这个地方,并且给他松绑。 【作者有话说】 请放心阅读,您没有跳章,没有遗漏前情,本人也没有传错章节。 小沈确实就是水灵灵地遭绑架了。 说突兀也不太突兀吧,其实前一章有过提示啦,不好意思真的很老套,但是不写这个狗血必备要素我真的不得劲。 第80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4) 这是沈宝寅被绑架的第二十一个钟头。 下午一点,sean酒店顶层总统套房内门窗紧闭,自然日光连同外部声音全被隔绝。屋内灯火通明,客厅有四个人,三男一女。 离电话最近的是丰霆,坐在一个单人的欧式高靠背黑色丝绒沙发上,两条腿分开而立,总是挺拔展平的宽阔背脊,打断了似的弯下去,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呈拱形抵住额头,低垂的面部毫无表情,眼神空洞,眼睑发青,好似长时间没有睡觉,姿势像发呆,又好似在等待。 从昨天下午三点钟,接到韦奇电话,得知沈宝寅在糖厂如厕途中突然消失,他就变成这个样子。 靠在窗边安静沉着脸擦枪的是况争,丰霆在昨天下午三点多打电话告知他沈宝寅失踪,他跟沈宝寅这个名义上的大哥没有任何交情,因此接到这个电话时惊愕不已。惊愕过后很快又感到疑惑,不明白沈宝寅失踪,为什么着急的会是丰霆。 这两个人不该势如水火?怎么关系突然这么密切。 不,或许也不是突然,他有私人的秘密瞒着沈宝寅,沈宝寅当然也有私事不会告诉他。 说完最基础的事实,丰霆又告诉他,沈宝寅的失踪,大概率不会是好消息,希望他先发动帮会力量帮忙寻找踪迹,不要声张,也不要惊动警察,悬赏金额不限。 这是况争第一次跟丰霆通话,这个沈宝寅明面上的仇人之子,电话里似乎镇静万分,见到面了,况争才发现,不是丰霆冷静,而是人恐惧到一个地步,连身体语言也会迟钝麻木。 他也是那一刻确定,沈宝寅同丰霆的关系,确实比他想象中要亲密得多,也古怪得多。 躺在沙发上休息的女人是黎兰君,昨天下午四点,她按往常习惯同相熟的太太们搓完麻将,坐上车准备去中环的会所做瑜伽。 第163章 刚关车门,包里的大哥大响个不停。她这个人,最赶时尚,bb机小巧但不够方便,大哥大一面世她就叫沈宝寅买来送她,重是重,拿出去好有面子呀。结果今天第一次带出门,就接到一个重磅噩耗。 绑匪做了变声,鬼啸一样的语气听得她头皮发麻,很多内容都吓得忘记,只记得对方要她准备四个亿现金,准备好了就回电话。在第二天同样时间,他会告知交易地点,钱到,人自然会放。 屋里最后一个人是陈巢,他是最茫然无措的那个,黎兰君尚可以哭泣几声表达害怕,他也怕,但不能流眼泪,还要强撑精神,坐在离母亲很近的地方安抚濒临崩溃的母亲。时不时地,他会抬头,担忧的目光在其他三人中间转来转去。 “现在可以打电话了吗!”令人窒息的安静中,陈巢终于忍不住开口。 昨天,黎梅君一接到电话即刻叫了他回家,他也吓得脸色惨白,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恢复冷静。他妈妈六神无主的,只能他来想办法,他想了几个方案,但统统觉得不够安全,包括报警,电话都已经拨出,响了三声,刚接通,被他挂断。 一旦找了警察,等同于向绑匪挑衅,万一被察觉,他表哥怎么办! 最后,他还是决定按绑匪所说,尽快筹钱去把人赎回来。 母子两个正要出门去银行拿钱,房间门在这时被敲响。他谨慎地打开门缝看,来人竟然是丰霆,身后还跟了个他不认识,但气质十分凶神恶煞的男人。 丰霆进来第一句话,扫视他们母子一眼:“什么时候接到的电话?有没有听到沈宝寅声音?” 第二句是骂:“蠢货!报警!警察做事要层层审批,动静一大,你是否想替沈宝寅收尸!” 丰霆确实是气急败坏了,在来酒店之前,他一直待在警署。一是为查道路监控,二是同交好的一个关姓警督通气。 关警督知道丰霆的意思,同他保证,一旦收到关于沈宝寅的报案电话,如果情况不好,不会先上报,而是先通知丰霆这个家属,以免事态闹大。 雪中送炭难,丰霆感激他的慷慨,但连一个礼貌的微笑都挤不出来,只艰涩说了多谢。 什么时候见过丰霆这么急迫狼狈,关警督摆摆手,说找到人最要紧。 香港虽然繁华,但监控也并非全城遍布,只在主要通道同场所安装,糖厂门口倒是有,但经过查勘,线路早被恶意剪断,沈宝寅是怎么离开糖厂,依旧是个未解之谜。 得到这个消息时,丰霆正在打电话给他妈妈,沈宝寅亲缘浅薄,亲人只那么几个,如果真是遭遇绑架,绑匪如想勒索,说不定他妈妈会有消息。 结果监控这条路断了,而丰姗电话接通,也说,今天没有接到其他电话。丰霆一颗心高高吊起,听到这句,当真是心如死灰。 听出他气息不对,丰姗敏感地问了句,丰霆什么也没说,挂断电话,外套也忘记拿,抬脚准备离开。 关警督从后面追上来把衣服还他,拍拍他肩膀:“时间太短,不能立案,一旦确认实际证据……”比如收到要挟电话。多年经验告诉他,沈宝寅大概是出了大事,可望着老朋友脸色,他不忍心挑明,“立马来找我!”丰霆点点头。 外头冷风呼啸,丰霆脸色苍白,没有穿上衣服,只揽在臂弯内,高大背影微微佝偻,慢慢走向车。风霜刀一样割他的面颊,他想:天气好冷,不知道阿寅有没有受冻,他怕热又怕冷,好娇气,这么长时间过去,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想到这里,喉头难以控制地发酸,觉得未知的煎熬真是令人生不如死。 线索一条接一条断,况争那里也没有好消息传来,丰霆只有最后一个人可以找。 沈宝寅的小姨长住在sean,丰霆厌恶她,因为每次同她见面都没好事,所以从未去拜访过。谁也没料到,再次见面,依旧是碰到倒霉事。 去的路上,丰霆接到关警督电话,说从沈家位于中环的那家酒店在五分钟前拨出一通报警电话,打电话的人什么也没说又挂掉了。 陈巢和黎兰君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望着丰霆阴沉暴怒的脸色,居然一个都不敢反驳。尤其陈巢,拨出电话他就已经觉得不应该,否则他也不会挂断。 事关沈宝寅性命,他心虚,只能低着头接受批评。 况争当时冷眼旁观这对母子,心头也愈发火大。 半个钟头前,他正带着人沿糖厂那条路四处寻找线索,丰霆第二次给他打来电话,告知他得到了消息,沈宝寅确实是遭到绑架,绑匪要挟赎金的对象则是沈宝寅的小姨。 对于绑匪,丰霆似乎有了个猜测,没有直接下定论,而是要他找几个人去钟家看看。这个姓钟的他知道,沈宝寅公司里面一个倚老卖老的刺头,沈宝寅想拔除很久,也确实顺利拔除了。 手下的消息还未传过来,他没办法坐得住,听说丰霆要来问话,先过来同丰霆汇合。 接下来就变成丰霆一个人话事。 他先问了黎兰君来龙去脉,详细到对方说话的口音,还有语气;背景声音是否空旷,有没有特殊声音,比如汽笛声;有没有确认沈宝寅的健康和安全。 黎兰君越回答越崩溃,接到电话以后她就全然懵在原地,哪有神智想那么多,绑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的精神原本就紧绷,被丰霆一逼问,更是觉得自己错过一个很重要的通话窗口,或许耽误了最佳救援时机,话还没说完,伏在沙发上呜呜哭了起来。 第164章 问话被迫中断,剩下的由陈巢复述。 听完全部过程,丰霆沉默半分钟。思考完,他抬头,要黎兰君回拨劫匪电话。 第一告知四亿现金太多,她需要时间,但一定在规定时间内筹出来,在此期间,对方不能伤害沈宝寅,也不能让沈宝寅挨饿受冻;第二,她要听一听沈宝寅声音。 劫匪果然做了变声,尖利地问:“你现在有多少钱?” 黎兰君下意识看向丰霆,丰霆比出一个手势,她即刻说:“一个亿,银行已经下班,现在只能拿到这么多钱,明天一早我就去筹钱,你不要步步紧逼。”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说:“不要提要求!什么时候筹到钱,什么时候就能见到他!” 黎兰君立刻说:“你总要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对方没有回答,径直挂断电话。 黎兰君呆呆拿着听筒,转头看向陈巢:“他不敢让你表哥说话,怎么办,你表哥是不是已经被……” 剩下的话变成呜咽,因为丰霆突然沉声打断她:“不可能。” 母子俩都抬起头双眼赤红望着他。 丰霆还未解释,不远处况争开口:“钱还没到手,劫匪不敢杀他。” 丰霆闭了闭眼,说:“去洗把脸,不要让银行的人看出不对劲。我们马上去提钱。” 银行当然会下班,但筹不到钱却只是缓兵之计。 四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数字,四个人分头进行,拿着丰霆的支票跑遍多个银行,短短五个小时就筹措完毕,银行押解的警察得到上峰命令加班运送,按丰霆要求全部放在临时买来的一辆小型货车里。 中途,丰霆接到况争电话,况争的手下潜入钟完立的别墅去察看,没有任何钟完立的踪迹。 猜测得到了验证,丰霆挂断这边电话。银行的贵宾招待室只有他一个人,安静昏暗的空间,他静默两秒钟,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又狠又重的巴掌。 他怎么会就听了沈宝寅的话,把保镖撤走。 他很有心忏悔,然而时间不等人,咽下喉头酸涩,他转头拨通一个好久未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迟疑两秒钟,才开口:“霆总……” 丰霆滚油煎心,强行按捺下来,平静地说:“钟沿,好久不见,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钟完立名下的房产大多被再次抵押出去,但一些偏远的,不值钱的,比如仓库、祖屋之类,一定没有卖出去。 钟沿太年轻,太高傲,经过钟完立投资失败事件,同父亲产生嫌隙,自此搬出钟家,不久前,辞职离开了申港。 钟沿似乎对家里很多的事情不太清楚,比如他父亲早已离家,但家里还剩下几斤几两,他还是有数。 得到想要的信息,丰霆立马找到况争,要他找几个不显眼的人,去钟完立有可能藏身的地方秘密查探,不需要接近,只要打听是否有陌生车辆及人出入即可。 况争默不作声去办了。 按绑匪要求,筹完钱就该回电。 丰霆却没有这么做,他说:“阿寅被绑架,煎熬的不止是我们,还有绑匪。回复太快,证明银行现金流充足,会让绑匪觉得要得太少,我们一定要让绑匪认为这笔钱筹得不容易,他才不会第二次勒索!” 在场几个人多多少少在此之前因为沈宝寅对丰霆有些偏见,但赎金全是他筹措,借不出钱的银行也是他去同高层疏通,他没有表现得多么紧张,也不恐慌,全程镇静理智,把控大局,大家都在乎沈宝寅,可也知道,他最在乎。 于是到了此刻,都有点信他了。 丰霆又说:“都去休息,无论多么着急,都要天亮了才有结果。” 其余三个人听话解散,早上重新见面,所有人都看出来,没有一个人昨晚真正能安心闭眼。 然后又是难熬的半天过去,陈巢问出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打电话时,墙上挂钟正好响起两点钟的报时,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一击。两击。两响落定。 丰霆抬眼,看向黎兰君,轻轻颔首。 黎兰君睁开眼,马上从沙发上坐起来。陈巢凑过来,蹲在电话机旁。况争擦枪的动作也慢下来。 丰霆动也不动,该怎么说,怎么回复,他早已经教过黎兰君。 黎兰君拿起丰霆身旁电话的听筒,手指颤抖,紧紧攥了一下拳头,冷静下来才开始输入号码。 七位数字,从黎兰君按下第一个按键,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电话上。 对面接通得很快,如丰霆所料,确实不止被绑人的家属心焦如焚。 “四个亿,凑齐了吗?” 黎兰君颤颤巍巍道:“凑齐了,凑齐了。在哪里交易?” “你现在去开车,先过海,过了海我再告诉你具体地点。” 对方很谨慎,也很狡猾。 黎兰君迟疑了一秒钟,抬头看向丰霆。 丰霆指向陈巢。 黎兰君立即说:“我不会开车,我让我儿子送,你要是不放心,我跟他一起去!” “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 “好,好,你不要生气,我全按你说的做……现在可不可以以让我听听阿寅的声音?我要知道他还活着,否则我无法同你交易。” 第81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5) 沈宝寅没能装睡多久,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出合理可行的自救办法,那扇经久失修的门突然吱呀打开,钟完立走进来,吩咐:“弄醒他。” 第165章 话刚落地,沈宝寅的脸颊立马挨了两巴掌。 很重两耳光,死人都能打活。 再装睡就刻意了,沈宝寅只能被迫醒来,闷哼一声,他慢慢动了动手脚,接着恐慌地张嘴:“谁?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两个人都没回答他,钟完立应该是在打电话:“听到了?活蹦乱跳,值不值四亿来赎?” 对方似乎提了个要求,钟完立拔高了声音:“我说了不要耍花招,让你听个响声已经对你够客气,真那么想见他,不如我切根手指送过来!少废话!马上把钱送来!” 大概是对方不肯退让,钟完立只好走过来,沈宝寅感觉他离自己很近,带着一股馊掉的味道,仿佛是烟味交杂了很久未更换衣服的汗臭味。 他们一定在一个偏远地方。乡下?不能确定,但至少是没通自来水的地方。这两个人需要躲躲藏藏,不敢走太远,而这间屋子里没有水,才会连澡都没得洗。 沈宝寅屏住呼吸,嘴边突然被贴上一个东西,像是听筒。 那边轻轻地问:“阿寅,你有没有在听?” 是他小姨的声音。 沈宝寅眼眶当即一热,忍住喉咙里的哽咽,他道:“是我,小姨。” 那头异常平静,问:“现在是什么日子,几时几分?” 沈宝寅老老实实说:“我不知道,我的眼睛被蒙住了。” 说完,屋内的脚步声开始响起,他感觉到两个人都走到了他身后,下一秒,头上的眼罩被粗暴地取了下来,大概是怕被他看到脸暴露身份。沈宝寅的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开,又有人用双手固定住他的脑袋不许他转头。 有什么好躲,难道都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沈宝寅心里耻笑他们蠢,转头想到自己倒是聪明,聪明到被两个蠢货绑架,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生自己的气。 他们不想他认出,他也就配合,不认识更好,否则他被撕票的可能性又要增加几分。 在黑暗中太久,一下子见光,沈宝寅还有些不适应,眼睛敏感地眯了眯。几秒钟后,他慢吞吞转头看向摆在他面前的电话机,电话机旁边的桌面摆着有一个小的,黑色的,话筒一样的拇指大物件,他猜测是变音器之类的设备,插到电话机上就能使传过去的声音改变,拔下来又是正常声音。 沈宝寅无暇顾及,努力探头,看清楚电话机窄小显示屏上的日历,回答:“十二月十五号,下午两点二十一分。” 终于确认他此刻确实还活着,那头终于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又哭又笑:“阿寅,我就知道你没事,你别怕,安安静静乖乖待着,小姨马上接你回家,不要怕,你有没有受伤啊……” 沈宝寅摇摇头,想起电话那头看不到,立马开口:“我还好……” 话还未说完,耳边听筒被粗暴拿开,眼罩又被拉下来,眼前立马一片黑暗。 或许是怕他乱说话,阻断他同小姨的交流后,沈宝寅的下颌也被人粗暴地掐住,被迫打开口腔,塞进了不知道什么布,带着一股长久的霉味,沈宝寅几乎被熏得呕吐,喉结滚动几下,强行忍下了这阵屈辱。 通话仍在继续,沈宝寅听到钟完立要求他小姨立刻出发,沿着新田公路一路往天水围开,途中隔十分钟在电话里报一次坐标,直到他喊停。 天水围已经足够偏远,但沈宝寅一听就排除了这里,他们此刻一定不在天水围,这只是个幌子。 这是个十分狡猾的办法,临时再去交易地点,这样如果他小姨报了警,姓钟的就可以有效防止警方提前部署。 沈宝寅在心里骂这两个胆大包天老奸巨猾的老扑街,他们对待交易如此谨慎,他得救的机会似乎只能指望他们拿到钱以后真的会大发慈悲放过他。 可是他们真的会放他走? 沈宝寅不能确定,此刻,他对自己的命运真的全然无知。 沈宝寅又开始想念丰霆,分别那天是个早晨,丰霆要赶早机。 和好以后,沈宝寅一直努力做个善解人意情绪稳定的伴侣,所以前一天晚上,他悄悄把手伸进丰霆衣服里打着圈抚摸丰霆腹肌的时候,丰霆无奈地低头告诉他,做可以,但只可以做一次。 他真的就很克制的,只要了一次。 洗完澡回来,也很乖乖的趴在丰霆怀里。然后欣喜地警告丰霆:“等你回来,不准再这么敷衍我。” 丰霆摸摸他额头,很温柔地抱紧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再试试上次那个姿势。” 他们的交合,在确定彼此心意之前,很多次都是半推半就。 两厢情愿的时候虽然少,但也有,每次两个人都很高兴的时候,沈宝寅会很乐于做一个勇敢的先行者,热衷于探寻崭新方式。 丰霆很喜欢他的热情,每次都十二分专注配合。 很多种姿势里,有的他很喜欢,有的曾令沈宝寅受伤,沈宝寅下次还想尝试,就会得到严厉拒绝,但有的时候,他也会放纵沈宝寅,“下次我给你揉久一点,轻轻的,一定不再让你痛。” 沈宝寅没羞没臊地点了点头,瞧那神色,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呢。 丰霆走的时候天都未亮,沈宝寅贪睡,没有送他。 如果他死在今天,死在他二十三岁的最后半个月,那么他和丰霆最后一面,就是那个告别的早上,而他们连话都没好好说,丰霆也没有要他送。 第166章 而他走,丰霆同样无法送他一程。 沈宝寅的心脏像被人用手紧紧攥着,越捏越紧,而他最知道的是,他现在有多痛,丰霆一定就有多痛。 心里越焦急若焚,头脑反而愈加冷静。沈宝寅死死咬住牙,突然在孤单无助的低落境况中爆发出一股求生意志:要他坐以待毙,他死也做不到!他想活。他必须活。 他要活着回家见丰霆。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沈宝寅听着钟完立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出指令,把电话那头的人当傻子似的在天水围附近地区兜来转去。 很被动的局面,但整个过程里,沈宝寅再也没有感到焦急。交易时间越近,他越冷静,整个人像座雕塑,只是无声无息坐在床上角落,缩着身体,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或许是一个钟头,或者只有二三十分钟而已,钟完立把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落马洲的一个地标建筑。 沈宝寅的眼睫在眼罩下抽动似的眨了眨,是这里,就是这里。 沿海,人烟稀少,许多烂尾楼。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真是找了个绝无仅有适宜绑架的地方。 一段时间过后,大概是他小姨抵达了他们要求的位置,钟完立走动了起来,门被拉开,悠悠的响动起来,卢毫这时说:“拿上望远镜。” 于是钟完立的脚步又返回来,他又出了门,但离得不太远,或许是在走廊上,沈宝寅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还有他脚下木板受压后发出的嘎吱响声。 “下车,全部人都下车,不要自作聪明,我全部看得到……把后车门打开……好,很听话,没有多余的人,等着,等我下一个电话……” 然后没有了说话的声音。 钟完立回到房间,很简单的发出指令:“我们走。” 走,走去哪里? 沈宝寅的心里十分茫然不安。 不多会儿,他脚上的绳子被解开了。两只脚得到解放,他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脚踝,被人拎着后脖子从床上提了起来。他的身上还穿着那身名贵的西装三件套,领带卡着他的脖子疼,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他跌跌撞撞摔倒在地上,马上又缩成一团。 盯着地上形容狼狈的沈宝寅,卢毫嘲笑似的发出了一声嗤笑。 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此刻落到这副田地,真是天道好轮回。他的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畅快,在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之前,狠狠踢了沈宝寅的肚子一脚。 沈宝寅没想到一天一夜都没有受到伤害,临到头,居然会因为跌倒而挨打。 陡然挨了这一击,他忍不住痛喊一声,身体也如同落进沸水的活虾蜷缩起来。因为嘴里塞了东西,他最终只发出呜咽的声音。 踢他的人是卢毫,沈宝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马上狠狠记下这笔仇。 然而,短暂的愤怒过后,他满头的冷汗,在腹部的余痛中屈辱地想,人在屋檐下,有什么好气愤的,也要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 钟完立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捂着听筒,转过头不耐烦地说:“你干什么?马上就要动身,你别在这时候给我找麻烦。” 卢毫没有说话。 很快,沈宝寅像个破布袋子,又被拎着后领站立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来,沈宝寅甚至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他们有枪,是防身,还是杀人? 他的喉头紧张而惧怕地咽了口口水,绝望中,他在卢毫的拉扯中,突然站在了原地。 见他呜呜呀呀的,拽也拽不动,像是有话要讲,卢毫粗暴地把他嘴里的布拿了下来。 “大少爷,马上就要返家,你难道舍不得走?” 沈宝寅说:“我,我想上厕所。” 回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响,以及脸颊的剧痛。沈宝寅的头被打得歪到一边,头晕目眩,勉强立在原地,依然不肯动,喃喃地恳求:“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人死的时候好难看,会大小便失禁,我不想那么去死,你让我,让我……” 卢毫又打了他一个巴掌,把他的话打断,接着,拉扯着他往前走。 钟完立却是看不下去了,挥挥手:“让他去,看着他。” 卢毫只好把沈宝寅推进狭窄的洗手间,把他粗暴地押到马桶旁边,接着,不太想看见男人上厕所的样子,往后退了两步,倚在了单薄的门板上。 沈宝寅的手腕被绑住,手指倒是还有活动的空间,他佝偻着腰身,哆哆嗦嗦地拉下西裤的拉链,拉到一半,貌似卡住了,抖着身体用力,一个不慎,身体往一旁歪,重重跌倒在地。 摔了跤,沈宝寅痛得又呼喊出声,他头上有眼罩,看不见,只能在地上像个毛毛虫一样蠕动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卢毫骂了一句,走过去把他重新提起来站好。 沈宝寅怕极了,马上缩着脑袋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上厕所了,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第82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6) 沈宝寅被搡进了车里,约莫是后备箱,空间很宽敞,至少足够他伸直双腿。 引擎声很大,乡下的道路不太平整,一路起起伏伏,每次受到颠簸,他悄悄割绳子的动作就会受到阻挠。 他的手里正攥着一块瓷砖碎片,很钝,硌得他手疼,是他在那个脏兮兮臭烘烘的厕所地板上捡的。 第167章 沈宝寅是个永不认错的犟种,丰霆常常这么说他。若他心甘情愿服软,一定有利可图。 在那间破屋里,假如料定必死无疑,沈宝寅绝不会伏在地上摇尾乞怜,然而天不叫他那么轻易去认命,卢毫那一脚和嘴里的痛骂,突然叫他想起,他假装昏迷的时候,曾听到过卢毫被天花板瓷砖砸中脑袋后痛骂良久的斥喊。 他料定卢毫一定没有时间和闲心去打扫厕所残余碎片。 瓷砖不一定能割断麻绳,但却是他能拿到手最锋利的工具。 车开了很长的时间,沈宝寅在中途就停止割绳子,因为他察觉到手腕已经松懈下来,动一动,两只手之间甚至可以空出一指宽的余地。 再割下去,绳子就会全断,而他没办法在不惊动前面两个人的情况下,靠自己绑回原样伪装成没断的痕迹。 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却没全部下车,沈宝寅听到车门打开,落下一个人,听对方的声音,他确认了是钟完立。 钟完立大概是下车去观察环境安全,很快便回来,没再上车,而是让卢毫戴好帽子口罩下车。 沈宝寅做好了心理准备,被拽下车的瞬间还是脚软了一下,害怕再次挨打,这次落地他十足小心,谨慎地保持了身体平衡,所以仅仅趔趄了一下便站稳了。 他两只手保持着下垂,紧紧把有割痕的那面绳子压在小腹上。眼睛看不见,听力变得尤其清晰,一波一波的海浪,还有传入鼻腔的咸腥气息,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带到了海边。 钟完立同卢毫要带着赎金乘船离开。 岸边风很大,沈宝寅全身凉透了,被拖拖拽拽,登上船才暖和回来。 钟完立在船上重新拨通电话,说了个废弃已久码头的地址。 沈宝寅在心里平静地想,他此刻在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个码头。 接下来就是等待。 被绑架后的时间,沈宝寅总是在等待,但没有哪次比现在更漫长,更折磨。 冷风呼呼的刮,偶尔传来海鸥的低鸣,沈宝寅沉默着,终于听到汽车驶近的声音。他的心脏,冰冷无望的内心,此刻重新急促跳了起来,恢复了一瞬间的活力。 钟完立走了出去,而卢毫则继续留守原地,沈宝寅感觉得到,他正站在自己身侧,气息很粗重,大概正为即将到手的大笔赎金而兴奋。 车门打开,又关上,随即,远远传来女人的呼喊:“一手交人一手交钱,你先让我看到阿寅安然无事!”是他小姨。 一个利己爱财的女人,为了他,正跟穷途末路的绑匪对峙。 沈宝寅的眼眶顿时酸涩,下意识的,他往前走了一步,后腰霎时间抵上了枪口。 卢毫说:“妈的!别动!” 沈宝寅冷汗直流,立马停住脚步,飞快摇了摇头,又呜呜两声,表示自己绝无逃跑的心思。 这时候,大概是钟完立做了什么指示,沈宝寅被推搡着,走出了温暖的室内,风又大了起来,或许是走到了甲板上。他茫茫然站立着,背后是把要命的枪。 “阿寅,小姨在这里,你不要怕!” “哥,我们来接你回家!” 沈宝寅的嘴巴张了张,不止小姨,陈巢也在。他苦楚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告诉那边快点走,还是在说,我可能回不来。 四亿港钞,共六百公斤。 钟完立拿枪指使陈巢搬运,来来回回共搬了八九趟,总算搬完。 交完货,下一步就是要交人。 陈巢被赶下了船,湿漉漉踩在近岸的水边,喊:“钱已经拿给你们,我表哥对你们没有用了,放了他吧!” 钟完立站在船头,光是狠厉而得意的看了陈巢一眼,转头,将钥匙抛给卢毫,示意对方开船。等钥匙插进钥匙孔,发动机传来啸鸣,他这才大声喊:“等下自然要放!” 陈巢涉水靠近,喊着:“现在就放人!” 船开动了,嗡鸣作响,陈巢依旧一声接一声地喊,浪声拍打掉了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倒像是呜咽,沈宝寅站在冷酷冬风里,心里七上八下,几乎已经到了绝望地步。 船慢慢离开岸边,这时,卢毫减慢船速,朝后喊一句:“可以把他丢下海!” 钟完立答应了一声,他推着沈宝寅往前走。 不经意的,钟完立的视线向下,凝固在沈宝寅衬衣袖口上的钻石袖扣。那真是一颗切割完美、净度剔透的钻石,小小一颗,就抵得上普通人半世薪资。 他真的要就这么完完整整放沈宝寅回去,让他去做太平山顶的人上人,而自己,从此去过逃亡的人生? 他的面色突然扭曲了一下。 沈宝寅无知无觉,他的喉头紧张地滚动着,心里想着,落到海里也没什么要紧,只要愿意放了他。陈巢就在岸边,而他早已把绳子差不多割断,又还算擅长凫水,即使落了水,自己挣开绳子,游一段就到了岸上。假使体力不够游不到,那么憋上片刻时间的气息,忍一忍也能得到陈巢的救援。 唉,这么多年过去,希望陈巢的游泳技术是真的有所长进,泳队队长千万不要是浪得虚名。 他被逼着一步步慢慢往前挪,每走一步,心里就冒起许许多多快活的打算和计划。 然而,子弹上膛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很清脆的一响,沈宝寅脑袋空白,全身的血,几乎都在此刻凝结住。 第168章 钟完立要朝他开枪! 这应该是沈宝寅毕生反应最快的一次,保险栓被拉开的一霎那,他狠狠拿肩膀往后一撞,钟完立大概没料到他反抗得如此迅猛,痛骂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手上的枪也因此走火。 子弹擦过栏杆,在空气中闪出一丝火花,枪则因后坐力从钟完立手上脱手落到了甲板地面。 枪声一响,似乎整个世界都镇静了一秒钟,然后,炸开了锅。 卢毫正在操纵游艇,闻声惊愕地转头,连掩饰身份也忘记,直呼道:“钟董,你干什么!” 岸上两个人也几乎痴呆了,黎兰君瘫坐沙滩,陈巢则是凄厉喊了几句,沿着岸边跑起来,追船追得更加凶猛。 而藏在远处礁石后的小型快艇上,举枪观察着海面情况的两个男人,也被这声枪响几乎震碎了神魂。 沈宝寅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双眼被蒙住,怕钟完立气急败坏之下捡回枪立马又要杀他,忙挣开手上绳索,绳子大部分还挂在他手上,也无暇顾及,缠缠绕绕地抬手一把将眼罩摘了下来。 连日的黑暗,终于重见光明,沈宝寅来不及感慨,因为钟完立正在捡枪。 沈宝寅的瞳孔都吓得缩小,他即刻扑过去,把钟完立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自己也因为惯性在甲板上翻滚了一圈,后背撞到围栏,吃痛之下,脸色白了白。 等他缓过来,钟完立连滚带爬已经拿到了那把枪。沈宝寅紧盯着他,眼神里弥漫出一股决绝的无望,勉强攀着围栏站起来。 他想躲开,然而还未等他抬脚,钟完立面容扭曲望着他,颤抖着抬起手,扣下了扳机。 “沈宝寅,你去死!” 躲不掉了,他今天,大概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一片无主的野海里。 沈宝寅瞳孔缩小,事情发生得太快,连闭眼都来不及,遑论躲避。他呆在了原地,只从眼尾不甘地掉下几滴眼泪。枪声响了。 不知是否人死前会五感会混乱,沈宝寅前后听到有三声枪响,三声间隔非常近,几乎叠在一起,简直像是回声。 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光凭耳朵去听,还以为钟完立怕一枪准头不够,还要补上两枪。 然而发出痛苦叫喊的却不是他。 子弹破风从他身边划过,没有打中他的身体,他只感觉右臂似乎被什么东西擦伤,接着传来一阵火燎的痛。 接着就是枪支落地的声音传来。 又一次同死亡擦肩而过,沈宝寅手软脚软,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他快速眨了眨眼,泪珠从他眼眶里滑下来,视线才渐渐清晰。 只见钟完立的枪掉在了甲板上,他中了枪,可他似乎痛到极致,反而无知无觉,带着茫然的面色,脚步还往前踉跄了两步。 这模样,看起来真像是向着沈宝寅逼近。沈宝寅心中悚然,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远处又传来几声枪响,子弹破空而来,血花一朵一朵在钟完立的身体各处迸发,沈宝寅的脸颊都被溅上几滴温热血丝。 这样的场景,简直称得上血腥可怖。 每中一枪,钟完立的双脚便不受控制往后退一步,最后,下肢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站立,径直往后仰倒,无力地跌坐在甲板上。 他的脸上带着濒死的痛楚,浑身浴血,像只从地狱爬出来的血人,连手指都无法再动弹,整个人瘫在地上,只剩喉咙里头漏气的风箱似的呼呼喘着气。 海风呼啸,沈宝寅紧紧抓着围栏不让自己因脱力滑倒在地,料想自己此刻还能喘气,大概是有人看到钟完立持枪抬手的动作,先钟完立一步开了枪。 这附近还有其他人? 难道是警察设伏? 不可置信的不止他一个,钟完立那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几秒钟后,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 他张大了嘴,不知道是想求救还是怒吼,然而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因为他的肺似乎被打穿了,一张嘴,血就从口鼻里喷出来,呼吸不过两个瞬间,瞳孔慢慢扩散,头一歪,软软地向后瘫倒在地。 也不知道是痛晕过去,还是死了。 情况突变,沈宝寅有了逃跑机会,哪里敢久留,钟完立从中枪到倒地来回不过十秒钟,他连是哪里放过来的子弹也没仔细看,更顾不上驾驶舱里目睹了全程、同样震惊的卢毫,转身跌跌撞撞往甲板岸边走。 只要跳下海,他就安全了。 游艇很小,几步他就跑到了甲板边。大概是钟完立出事刺激了卢毫,卢毫加足了马力朝深海开去。站在此地望向岸边,几乎看不清陈巢的面容,右臂火辣辣得疼,沈宝寅望着波浪起伏的海面,心想,是死是活,就这样了。 闭了闭眼,他捏住鼻子跳了下去。 游艇动力太足,周围的波浪翻腾不已,沈宝寅落水后,先是不受控制地被漩涡卷着往下坠了好几米,片刻后,游艇离开附近,朝着远处去了,他才得以展开手脚浮上海面。 冬日的水很凉,他耳鼻里都进了水,控制不住地在水里发抖,四肢很快就冻僵,才游出几米就感觉到体力差不多流失殆尽。 海水浪打浪,很快,他连方向都难以分清楚,脑袋在海面上浮浮沉沉,手脚重得像灌了水泥,每抬一次手指都需要咬着牙才能勉强做到。 他的体力告诉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但凭着一股决心,要回家去,见一见丰霆的决心,他又向前努力游了几米。 第169章 他还想吃一口丰霆做的饭,假使可以有这个机会,即使丰霆给他端来一碗猪油熬的汤,他也一定甘之如饴地全部吃下去。 为什么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又一个浪打来,沈宝寅不留神呛了水,身体再次沉入水里。 这一次,他没能再靠自己浮出来,冰冷的海水携着他往更深处沉下去,他身上还是那套西装,白色衬衣的衣摆在水里柔韧地摆动,露出他单薄苍白的腰身。 沈宝寅体力全无,连屏住呼吸都做不到,眼睛虚无地眯着,看到从自己嘴里呼出的气体在水里形成一连串透明的泡泡,去往他去不了的水面。 稀薄的日光从水面透下来,像万花筒的某个折射面,闪闪亮亮光圈,晃得他眼疼,而随着他的下坠,这份光亮越来越少。 恍惚中,沈宝寅似乎听见一声破水的闷响,日光照来的地方,水波剧烈地荡漾开来,有个人,手很长,腿也很长,用力地拨开水,像是摩西分海,正拼命地朝他的方向游了过来。 沈宝寅茫然地望着那一处,只觉得胸膛中的氧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眼前开始发黑,他料想自己最后的时间大概终于到了,嘴角微微上扬,苦笑了一下,在心中想象,好啦,就当这个人是丰霆,就当他们其实还见了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说】 因为接下来没有什么需要等待的重要榜单了,加上大家等更新也蛮辛苦的,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日更,一直持续到完结,也就二十来章了。 以上,啾咪! 第83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7) “阿寅,不要睡,醒一醒……” ——阿寅,我为什么不可以爱你? “阿寅,你要是没死就讲句话,动动手指也好啊。” ——不许再欺骗隐瞒我,不要想拿我当情人处置,也不要想从我身边逃走。其他的,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 “阿寅,睁开眼看看我,求你……” ——沈宝寅,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我是你的爱人,还是也是颗棋?你那么恨我妈,她唯一的儿子也被你收服,你看着我为你殚精竭虑,为你目眩神迷,你是不是很得意? “阿寅,同你吵那么多次架,从未有一次发自真心,惹你流那么多次眼泪,我现在一一同你道歉,你醒一醒,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不还手。” ——阿寅,谁会不自私,自私才能过得好,我想要阿寅过好日子。…… 沈宝寅没有料到自己昏迷,还以为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遥遥传来丰霆声音,一句一句,怨恨,誓言,嗔怒,痴爱,全是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深陷其中,被浓烈的喜怒哀乐包裹,心脏像被人拧毛巾似的拧了一把,酸涨不可自抑,眼尾无意识地氤氲出痛苦的眼泪,认为是看到人生走马灯。 渐渐的,耳畔也响起说话声,棉线似的,又长又密,絮絮地在他耳边念。 两股声音在他脑海同耳边打架,催促着,生生把他从迷茫的昏睡中叫醒。 艰难地睁开眼,湿润的睫毛颤抖两下,沈宝寅花两秒钟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处境。 他此刻正趴在一截长满青苔水草的浮木上,不太像自然断裂的树木,更像是谁家的门板,这段木头不太长,大约一米多长,半米多宽,恰好够托住他一个人。 在他耳边吵嚷的那个人也叫他看清楚了,他在梦里听到丰霆的声音,睁开眼,真的就看见了丰霆。 丰霆是很英俊严谨的一个人,沈宝寅从没见他如此狼狈。头发凌乱湿润地贴在额头上,似乎还挂了几根草,嘴唇冻得青白,上身只穿了件皱巴巴的衬衣,与他隔着这截死木,几乎是整个人浸在水里,只有头颅和肩膀露出水面。 丰霆的两只手从浮木上越过,紧紧抓着他的上臂,大概是为了防止晕厥的他脱力从木板上滑下去。 默然无语的,沈宝寅涌出了热泪。 这么几天来,他被绑架,被羞辱,被打骂,被人拿着枪抵在身后,他都没有想哭,那些泪水,都是受到生理性的刺激,挨了打,疼,可不就要落泪么,不是他自己愿意流。 可现在,那泪珠子就像宠物见到了主人似的,一遇到丰霆,情不自禁就落了下来。 委屈,挂念,害怕。 眼泪几乎在他脸上淌成了河。 沈宝寅只能勉强睁一睁眼,黑色的长睫挡着,同闭着眼睛也没什么区别,丰霆的头抵在他的肩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托举着两个人的重量,同无垠的大海角力,他一定累极了,所以一直未发现,他殷切呼唤的人,此刻真的被他从阴曹地府喊回了魂儿。 沈宝寅不愿再叫他痛彻心扉,以为自己真的死了,一秒钟的痛苦也不愿意要他受了。于是勉强张开口,费尽力气,喘了口气。 他的肺里大概是进了水,一张嘴,空气滤进双肺,立即刺激得胸口隐隐作痛。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咳嗽了起来。 在他看来,倒是用尽了他的力气,然而落在丰霆耳朵里,只是微弱的动静罢了,小猫儿叫似的。 然而那也够了。 丰霆倏然抬起了头,一双疲惫的眼,通红地把沈宝寅瞧住。 他的嘴唇颤抖着,生怕是错觉,生怕一抬头,沈宝寅还是那样,无知无觉,脸色苍白地伏在肮脏的门板上。 第170章 但沈宝寅真的醒了,单薄的眼皮,微微眨动着,那双乌黑秀媚的双眼,正辛苦望着他。 “阿寅。”丰霆确实是很累,累得连个欣喜的表情也挤不出来,只叫了他一声,又问:“你衣服上有血,可是我现在没办法检查你的身体,你是哪里受了伤?” 沈宝寅蚊子叫似的答应了一声,摇摇头,说:“子弹擦了一下,没什么。” 丰霆缓慢地点了下头,不再开口。 他又继续和喘着粗气的沈宝寅傻傻对视着,瞧不够似的,两个人,你望着我,我也望着你,隔着一块无生命的朽木,和起伏的海水。 本来活不下去的,好像焕发了新芽,好像恒久冰冷下去的,此刻也滚烫了起来。 终于能好好喘几口气了,沈宝寅只觉得自己有无数疑问需要丰霆解答。 他问:“丰霆,你也来救我了,可是我只听到他们打电话给我小姨,你怎么知道我被绑架,是我小姨告诉你?” 丰霆摇头:“你去洗手间一直没出来,厂房里也没看见你,韦奇就联系了我。” 他有问必答,不必沈宝寅一句一句追问,主动将这几天的经历简单复述了一遍,包括从钟沿嘴里问出这处祖宅的地址后提前来踩点,以及船上备用的两把狙击枪。 不明生死是他,受尽煎熬的却不止有他,沈宝寅听得心如刀绞,苦楚道:“我真应该听你的话,乖乖带着保镖。” 丰霆摇头,是个开解的语气:“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怎么怪得到你。你今天没有受伤,前两天呢?他们有没有打你骂你欺负你?”打了。骂了。欺负了。 沈宝寅鼻子一酸,千句苦楚,万句心酸,尽等着丰霆来安慰。 可是望着丰霆苍白的脸色,他摇摇头,只轻轻地道:“都没有,他们只是把我绑了起来,不给我东西吃。我好饿,好累。” 丰霆略微放下心,他微微伸长脖子,把脸凑到沈宝寅面前。 沈宝寅熟悉他如同熟悉自己的身体,哪里不懂他的意思,马上仰起头,急急凑上去,同丰霆冰凉的嘴唇贴到一处。 昨天,不必说昨天,就是今天在船上的时候,他哪里能想到,此生还有同丰霆亲近的机会,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好成一个人。 丰霆伸出了舌头,温柔地在沈宝寅唇缝处流连,沈宝寅如他所愿地张开了嘴,几乎感恩戴德地承受着这个吻。 不是那种带着情欲的特别长的吻,只是在安慰一个受了苦饿得可怜的孩子罢了。 分开以后,丰霆温和地说:“我们是被浪卷到这里来的,今天风不大,你忍一忍,要不了多久况争一定能找到我们。回家我给你煮汤喝好不好?” “况争也来了?”沈宝寅的眼睛湿漉漉,还带着情动的痕迹,犹豫一阵,轻轻道:“丰霆,钟完立好像死了。” 丰霆不太在意的样子,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下场,心不在焉说:“哦,死了就死了吧。” “他中了很多枪,位置不是很好。”那血腥暴力的场面,此刻回忆起来,沈宝寅仍觉齿寒。 末了,他突然问:“那几枪是谁放出?你们报了警?” “不敢报警。”丰霆平静道:“我和况争同时开的枪,按你那么说,那几枪全部都中了?你交了那么多坏朋友,只有这个还算仗义,我们回去要好好感谢他。” 他怎么能这么轻松,沈宝寅长眉凝结,匪夷所思摇了摇头。 “假如他真死了……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虽然是钟完立绑架我在先,你们只是来救我,怎么样也称不上是故意杀人。可是他实在中了太多枪,我觉得已经脱离正当防卫的范畴……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情形不一定对我们有利,假如真有那天,我们要咬死,是两个绑匪窝里斗……” 沈宝寅思索着,摆出个长篇大论的架势。 钟完立死不足惜,可丰霆的命金贵,况争也不该折在这么个贱人身上,他要把他们两个摘出来,首先得和丰霆把这个故事圆好。 丰霆朝他看了一眼,瞧出来他的担忧,平静说:“万一他没有死,那么谁都不用偿命。死了也没关系,事出有因,无论如何我们都占理。即使非要有人替他的死负责,我一力承担。阿寅,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 沈宝寅愁眉苦脸:“说得容易,我怎么能不担心。” 丰霆静了静,突然讲:“都是我撤走了保镖,害你受这么多苦。” “你怎么学我?”学他为别人的错埋单。沈宝寅急忙道:“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也说了,哪里有人千日防贼。难道保镖还能二十四个钟头都贴身保护我?” 丰霆遭到指责,反而笑了,轻轻说:“道理明明你都知道,所以阿寅,我们都不要责怪自己。” 兜来转去,又变成丰霆安慰他,沈宝寅哑然。 又歇了会儿,沈宝寅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恢复了许多,他伸手,湿淋淋的,在丰霆的小臂上捋了一把。 两个人的体温趋近相同,都冰得刺骨,沈宝寅觉得自己甚至还比丰霆的皮肤暖和一些。 从前丰霆可比他要热乎太多,沈宝寅无暇他想,只认为大概是自己仅有下半个身子在水里的缘故。 沈宝寅轻声说:“你趴上来歇一歇,我现在好很多。” 被丰霆制止了:“我好不容易把你弄上去,你别下来,我还撑得住,别担心。” 第171章 “我们落水到底多久?你脸色那么白。” 丰霆喘了口气,发白的嘴唇弯起来,斜眼一笑:“天生丽质,如何,你羡慕?” 沈宝寅忍不住气笑了,说:“痴线!还有心情玩笑。”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本章内容有点惨惨,可是还是让我们祝阿霆哥生辰快乐! 第84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8) 天边依旧乌云罩顶,黑蓝色的海水轻轻晃荡,他们等了很久没等来况争的快艇,反而等到一条晃晃悠悠的乌蓬渔船。 那渔船前站了个戴斗笠的身影,不高,两条裤腿卷得很高,挨得近了,有个微微弯腰的动作,似乎是探身看了看。 傍晚时分,光线不够清晰,船上的人原本动作慢悠悠的,瞧了这一眼,愕然发现水面上的异常影子居然是人影,大概以为是两具浮尸吧,惊惧地后退一步,接着,连忙撑篙,小舟在水面上左右剧烈晃动两下,慢慢调起头。 原本沈宝寅和丰霆谁都没发现他们背后这条静悄悄的船,直到听到水声哗啦,两人才引起了注意。 丰霆率先转过头,见到是条船,立即扬声喊:“船家!船家!等一等,我们不小心掉进海里飘到这里来,请你搭手帮个忙!” 沈宝寅浑身一震,也转过头,那船上的人不知道是被吓得精神失常,亦或者单纯不想多管闲事,丰霆的声音足够大,那个人却充耳不闻,左一竿右一竿,只顾着着急忙慌地划船。 沈宝寅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在对方慌乱转头的瞬间,发现居然是个他认识的人,呆了呆,大声喊了句:“阿庆!林阿庆!” 船上的人也呆了,划船的动作停下来,接着,颤颤巍巍地答应了一声:“阿寅?不……沈宝寅,沈少爷?” 丰霆方才还焦急万分,此刻愣在了原地,大概是惊讶于沈宝寅的交际面广阔,落到海里,也能碰见他的朋友。 沈宝寅转头迅速和他对视一眼,带着些感慨,还有些安抚,转过头,笑着喊:“是我!” 直到被阿庆拉着两条手臂拖到小船上,沈宝寅都还没回过神来。 真是世事无常,他怎么会料到,当年在公司差点一袋面粉把他砸断气,还跑到医院哭哭啼啼求他原谅的小搬运工,几年以后,居然救了他一命。 阿庆当时说,他的老母常年靠织渔网为生,他自己有的时候还要出海捕鱼。 沈宝寅喘着粗气坐在潮湿咸腥的船舱里,左右看看,心想:这小子真是个老实孩子,真的没骗他。 慨叹之余,感到有些庆幸,幸好他这个人,对家里的人确实脾气差了点,对待手底下的人还算公道和蔼。当年,他要是真因为那么件小事,一时生气责怪开除了阿庆,这关头他说不定还在水里泡着。 还提什么搭救一把,遇见这等心胸狭窄的上司龙游浅滩,若他是阿庆,不上来敲两棍子就算不错了。 刚上船,沈宝寅气还没喘匀,立即探出身,跟着阿庆一起去拉丰霆。 醒来这么久,他能感觉自己的体力比刚醒恢复了许多,他努力去拽丰霆的手臂,然而两个人一起费力,也只是把丰霆稍微拽离了点水面而已。 沈宝寅不由得有些焦急,说:“你抬脚,丰霆。” 丰霆额头上全是水珠,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海水,手臂肌肉鼓起,看上去实则已经用尽全力,然而就是没办法爬上船,场面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良久,丰霆自己先放弃了,他不用力,船上的两个人拖不住他这么大的个子,都脱了力,眼睁睁看着他又滑回水里。 沈宝寅急得直拍船沿,讲:“你做什么啊!” 丰霆面色疲惫,似乎还带着隐忍的痛意,他微微摇头,说:“我没有力气,爬不上来。”边说话,他边摆动两只手臂往后划了一下水,离开了船边,两只眼睛盯着阿庆,“你先把他带到岸上去。” 沈宝寅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我不要,你听话,快上来。” 丰霆微笑着蹙眉看沈宝寅,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带着点宠溺的意味,好像好舍不得眼前这个人。 但下一秒,他展臂又划开一道水花,扶着沈宝寅原先趴着的那道木板,把自己往更远处送了送。 “快走,别任性。” 阿庆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为难住了。 丰霆又看着阿庆说:“我没关系,你先把他带走,到时拿根绳子来接我。” 沈宝寅急得直喘气,眼看阿庆拿起竹篙傻愣愣地真的打算划船离开,一狠心,直起身子往水里扑去。 沈宝寅在从前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惜命爱命,从未有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过,然而丰霆在这里,就像一块磁铁的负极似的,叫他这块冥顽不灵的铁石,动了情,昏了头,打定主意,死都要粘在他身边。 丰霆不走,他也不要走。 是死是活,他们俩总归是在一处。 又要跌进刺骨的凉水里,沈宝寅做足了准备,屏住呼吸,闭紧了口鼻,然而他的领子飞快的一紧,接着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往后倒去,径直栽在了船舱里。 阿庆在他身后,竟然眼疾手快地将他捞了回去。 这个呆子,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 沈宝寅头晕眼花,坐在舱板上剧烈喘着气。 丰霆看到沈宝寅翻身的动作,简直一颗心要让沈宝寅吓得跳出来,他猛地往前一扑,幸好沈宝寅没有真的跌出船,他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第172章 沈宝寅很快又爬起来,阿庆疑心他还要继续跳船,一个脑袋两个大,跪坐在一边拉着他两只手,满头大汗说:“阿寅你就听小丰总的话好不好,我们等在这里有什么用,回去找绳子,找帮手,才能把你们都救回去。我们离岸很近,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赶回来!” 沈宝寅不闻不问,只顾着扶着船沿,说:“我不走,不走啊。” 望着沈宝寅痛苦决绝的表情,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同震撼从丰霆心里冒出来。 沈宝寅的爱,是高傲的爱,少,难得,很珍贵。 从头到尾,只在吵架求他原谅的时候说过一次,之后他再怎么要求,也不肯说一个字,常常时间久了,令他恍惚,忍不住想,沈宝寅真的爱他? 是不是他太想要,杜撰幻想出来的。 然而看到这样痛苦疯狂的沈宝寅,宁肯跳海也不要同他分开的沈宝寅,如果一定要在生死时刻才能见到这样的,明明白白爱着他的沈宝寅,丰霆觉得自己就是此刻立马去死了,大概也值得。 “丰霆,你和我一起走啊,你不是很聪明!考试都没拿过b等成绩!今天怎么这么蠢这么笨,连个船都爬不上,你努努力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 丰霆沉默了一下,苦笑地,柔和地望着沈宝寅,只能被迫承认:“阿寅,我不是故意让你着急。我的腿受了伤,实在是爬不上去。” “你什么时候受伤,怎么会受伤?”沈宝寅面色突然茫然了几秒钟,随后一种无比的悔意刺痛了他的心,为什么丰霆没告诉他,为什么他这么蠢,一直没发现。 丰霆说:“下水的时候不小心被飘来的木头撞了一下,不痛的,就是不大能用力。” 仅仅被撞了一下,怎么会连腿都抬不起来?丰霆一定伤得很严重,如果不是撑不住了,丰霆都不会告诉他。 沈宝寅的泪流得更加汹涌,他哽咽一声,咬牙直起身子,趁阿庆没注意,迅速地翻下了水。 扑通一声,他砸入深色的海水里。 又是一阵窒息。 在阿庆的惊呼声中,沈宝寅从水面冒出头,丰霆就在他眼前,神色慌张,两只手已经松开了那块木板,正展开双臂要抱他。 沈宝寅浑身湿透了,海水冻得他发抖,然而他的眼神十足坚定,仿佛神采奕奕,也不去牵丰霆伸向他的手,而是游到丰霆的背后,粗鲁地推着丰霆的肩膀往船边游去。 边划水,他边在丰霆耳边恶狠狠地低声嘀咕:“你是不是脑子也出了问题?万一你一个人死在这里,是要让我年纪轻轻做鳏夫?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丰霆似乎真的被他折服了,很没办法地被他推向船边,苦笑道:“你啊……” 沈宝寅让他把两只手搭在船沿上,贴在他耳边喘着粗气说:“我帮你抬腿,这次你再爬不上去,不用你赶我,我立马走人,不会回来接你!我沈宝寅不要这么没用的男人。” 这次不用沈宝寅故意激将,为了沈宝寅的这两次飞蛾扑火,丰霆也打定了主意,就是痛得再如何受不了,也得跟沈宝寅一道,安安全全地回去。阿庆喊口号。 数到“一”,沈宝寅猛吸一口气潜入水下,摸到丰霆的右腿后,用力一托,往水面上抬去;数到“三”,丰霆忍痛两只手撑着船沿,在沈宝寅的帮助下,把右腿搭上船沿,一咬牙,额角静脉暴起,翻进了船舱。 不顾腿上的伤,他立即转身去拉沈宝寅。 沈宝寅比他利索多了,抓着他的手腕,马上借力爬了上来。 气喘吁吁地,两个人面对面瘫坐,水流如注,从他们的头发、肩膀、耳垂上往船板上流,然而他们谁也没去管,只望着对方的眼睛,劫后余生地笑了。 阿庆也欢喜极了,连忙撑船,说:“好了好了,没有落下一个,都回家,回家。” 两个人被阿庆陆续扶进了乌篷船舱里头,两面都有竹编的船壁,不说多么牢靠,至少让两个脱力的人背后有个可以倚靠的东西。 夜风起了,沈宝寅浑身被吹得透心凉,原地颤抖了一下。丰霆立刻从后面靠了过来,坚实的胸膛挨住了他的后背,沈宝寅被这么挡住了,感到四周的冷风立即小了许多。 沈宝寅立即抬眼看了下阿庆,外人在,他向来是不同丰霆过度亲密的,幸好阿庆背对着他们专心划船。 丰霆摸了摸他的手臂,是个安抚的意思,沈宝寅陡然放松了下来。 他软软地靠在了丰霆的肩膀上,后背贴着丰霆胸口,丰霆呼吸的时候胸膛起伏很明显,缓缓的,沉沉的。直到此刻,沈宝寅才真正地沉下心来,慢慢地回过神,他们是真的还活着。 休息片刻,沈宝寅的身体没有刚才那么冷,伸出手,他摸了摸丰霆的右边膝盖,裤子遮住了,看不出下面的皮肉如何,但他轻轻触碰,身后的丰霆就发出了一声闷哼。 沈宝寅吓坏了,也心疼坏了,立即把手缩回来,扭过头去看丰霆。 丰霆一瞬间疼得皱起眉,见他惊慌失措地望过来,马上收敛痛楚的神色,勉强微笑道:“别怕,其实还好。” 怎么会不痛,怎么会还好,不过是怕他担忧,强颜欢笑罢了。沈宝寅恨不能替他分担,眼里一酸。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好没用,茫然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无边无际,全是海水,喃喃道:“等我回去,立马去买地,填掉这片该死的海。” 第173章 丰霆似乎被他逗笑了,胸口起伏了几下,说:“小孩子。” 顿了顿,抬手,摸了摸沈宝寅的头发,说:“阿寅,累了就再休息一下,我保证,你再睡醒,我们一定已经安安全全地到了岸上。” 沈宝寅侧头,抬眼温驯地巴巴地看着他。 在丰霆温柔的注视下,他的眼睫缓慢眨动两下,脸庞也挨上了丰霆的胸膛,真的闭上了眼。 第85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9) 沈宝寅感觉自己睡了异常沉重的一觉,睁开眼皮,眼前是白的天花板,太阳从大窗户里照进来,也是白茫茫一片。 这是在病房里?他勉强动了一动手脚,觉得关节都锈蚀,好一阵,吃痛地低吟两声,才撑起手从床上微微直起身体。 床沿趴了个富态的身影,他眼前一晃,还未看清是谁,那人同时发现他醒来,扑上来,两只臂膀把他的头牢牢锁在怀里,将他头脸罩了个干净,凄厉地喊:“我的儿,你可算醒了,你要把小姨吓死啦!” 沈宝寅在海里尚未窒息,此刻却几乎被捂得闭气,虚弱伸出手把黎兰君推开。 “小姨啊。”他惶然左顾右盼一阵,说:“丰霆在哪里?” “你大哥?”营救沈宝寅一事上,丰霆居功至伟,黎兰君有点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也愿意把他当作沈宝寅的大哥来称呼。 她双眼含泪,紧紧攥着沈宝寅的手,“你大哥一把你送到医院就通知我们过来,他的腿都泡白啦,医生说海里细菌多,再不动手术那条腿不一定能保住,我听了吓坏了,赶紧和小巢把他押进了手术室。骨折,打了钢钉。你醒之前没多久,你大哥刚从手术室出来,麻药还没醒,小巢守着呢,在隔壁病房。”骨折。保不住。 沈宝寅呆了一会儿,猝不及防掀开被子下了床,赤着双脚一阵风似的往门外走。 黎兰君瞪大眼睛连忙起身,沈宝寅蛮牛一样只顾着冲,拦不住呀,只好跟着走。 丰霆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右腿包扎得严严实实,孤零零由一条悬挂在高至天花板的器械上垂下来的绑带吊在半空。 陈巢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发呆,一见沈宝寅,眼睛一亮就要张嘴说话。沈宝寅生怕将丰霆吵醒,立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人多眼杂,心疼也无法做更多事情,沈宝寅离近了,仔细看了看丰霆,很想代替陈巢就在这里守着,哪里也不去,然而他还有很多问题不明,很多事要处理,只好恋恋不舍回到自己病房。 “况争呢?”气喘吁吁在病房内的沙发坐下,沈宝寅抬头看向黎兰君。 “他嘛……”黎兰君犹豫了一瞬间,“你跳了船,你大哥马上开船靠近,在你落水的地方也跟着跳了下去,况争在海面上转了一圈没看到你们的影子,他就一个人,那么大片海,哪里找得到,我着急啊,就……” 铺垫如此多,沈宝寅登时有种不好预感浮上心头。 “我报了警。” 沈宝寅倏然将她盯住。 “你怎么能报警!” 况争身份敏感,不知担了多少风险来帮忙,他小姨这么做,简直是陷况争于不义! 黎兰君大概也知自己冲动办了坏事,六神无主地往沙发上一坐,喃喃道:“小姨又给你添了麻烦。” 沈宝寅心里一软,黎兰君在海滩上同绑匪交涉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让他怎么忍心苛责。按捺住怒火,他放缓声音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黎兰君定了定神,道:“警署。警察来了以后,留下一部分人去海上搜救你们,他们在公海把绑匪的船拦了下来,听说死了一个绑匪,还有一个,被抓之前正在往海里一箱一箱的扔钱,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后来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天都快黑了,还是没有你们的消息传来,他们就把我们先带回了警署。我同你表弟做完笔录就可以离开,但你那个朋友,他们不放人,说本来是可以走,但突然有人来检举,说他是一桩走私大案的嫌疑人,需要留下接受审查。我知道是我误了他,那我弥补了啊,我想保释他的,警署的人不听我话嘛,多少钱都不肯放他……” 外甥不知生死,还被抓进去一个,那时她的精神几近于崩溃,现在想起来都伤心,又呜呜捂着脸抽泣起来:“阿寅,小姨真的不是故意……”受人检举? 谁会把时间掐得如此好? 黎兰君哭得磨人,沈宝寅头痛欲裂,实在想不到是谁在趁人病要人命——况争的仇敌多过他,平日里就摩擦不断,火拼血战,时时刻刻紧盯对方动静,如今抓住机会,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为今之计,不过走一步看一步。 时值上午九点,沈宝寅先回了公司,他刻意走大门,每个工作日他都日日按时按点上班,失踪这两日,一定令许多人心中怀疑,如今在大众视线里晃一圈,好叫大家都放下心——老大还在,安心做事。 韦奇憔悴了不少,见到他时眼睛里头几乎有泪光在闪烁,但沈宝寅的视线很轻易就被他眼底两道乌黑吸引过去。 沈宝寅自己睡足了觉,精神焕发,忍不住说:“你多久未睡觉?” 韦奇干巴巴地讲:“从你不见到现在,未合过眼。” “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多得有你,替我坐镇。” “幸好你没出事,沈大董事长,你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失踪一次,我只能以死谢罪。” 第174章 “哪有这样严重,我没了,你换个工作就是。”说完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问:“你怎么第一时间想到联系丰霆?” 韦奇挠了挠头,没有回答,只说:“我可不想换老板,现在就很不错,最好你长命百岁,我升职加薪。” 沈宝寅笑了笑,也不追究了,韦奇是丰霆放在他身边的人也好,不是也罢,丰霆不会害他:“借你吉言。” 只在公司露了个脸,沈宝寅带上律师,立刻赶去况争被收押的警署。到了地方一问才知道,况争的事情干系太大,已经按上面的要求把人送去了更高级别的警署。 沈宝寅心里一沉,同律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四个字:大事不妙。 警署灯光明亮,干净整洁,并不如沈宝寅想象得那么暗无天日。 沈宝寅在一个密闭的会客室见到况争。 况争的情况就没有他预估得那么好了,手脚各有镣铐,双眼浮肿发黑,青色的胡茬密密麻麻点缀在下颌上,瞧见他时发直的眼睛麻木地一转,略微有了些神采,单侧勾起嘴角,想必是想朝沈宝寅露出他惯常那样轻佻的笑容,然而嘴皮干燥,只咧开一半唇部肌肉便无法伸展开,形成个苦笑。 什么样的罪状会让警方如此严阵以待,竟然要彻夜审。 沈宝寅的心愈发下沉。 他也露出个微笑,勉强提起精神道:“什么都不必同我说,我带了律师先生来,他是刑事案件的大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律师会问询你。你只要配合……” “沈董大出血啊。”况争眉目舒展,明明状况已经十足难堪,却没露出身陷囹圄的苦楚。 “还有心情同我玩笑,说明精神不错。好了,我们时间不太多,叙旧先往后按……” 况争打断了他:“我已招认了。走私,贩卖军火,杀人,还有很多乱七八糟,我念书少,你知道的。很多,我全认了。” 沈宝寅如遭雷击,瞪大眼睛望住况争。 况争面色平静,嘴角甚至噙着丝丝笑意。 沈宝寅又抬头去望一旁监视的小警察,人家猝不及防同他对视,拘谨地点点头。 律师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低声叹口气:“这……” 沈宝寅的心几乎凉了半截。 他两只手肘撑在桌上,身体略往前倾,紧盯着况争,况争干脆往后一靠,自自然然叫他看清自己。 “本埠没有死刑,最多判我一个无期。我在里头以后有吃有喝,再也不必风里来雨里去,也不必刀口舔血,哎,你不是早叫我金盆洗手?我倒是按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是不高兴?” “况争!” “这么大声,吓我一跳。” 对于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黑帮头子,沈宝寅简直无力,他又缓缓坐回去,张了张嘴,正欲开口,余光瞥到门口站岗的小警察,顿了顿,压下怒火礼貌发问:“能否让我单独同他说几句话。” 小警察迟疑:“按规定……” “他已经认罪,偌大个警署,难道怕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商人劫牢房?”沈宝寅微笑着瞥一眼小警察腰间的枪带。 小警察摆摆手:“你要说就说是了,这间房里没有设置监听监视设备。但是上面交代过,无论谁来,只能给十分钟时间。” 沈宝寅低头想了想,抬头道:“足够了。” 律师先生同小警察都离开了。 室内一半明一半暗,由右侧墙壁上一处排气扇投进来的日光分割成两处空间。沈宝寅坐暗处,况争坐明处,大剌剌的笑容刺得沈宝寅眼睛疼。 “人都走了,好了,跟我说说,为什么要自寻死路。怎么,你突然发现自己得绝症?” “沈宝寅,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平常很不把我当人看,生死存亡时刻反倒能看见你一星半点真心实意。” 沈宝寅皱眉:“听着不像在夸我。” 况争忽然收起似笑非笑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不用费心救我了,就当我还你的。” 沈宝寅心中疑惑,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捏紧了椅子的扶手。 况争呼出一口气,脱然一笑,朝他笑:“阿莲怀孕了,老子要当爹了!” 第86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10) 沈宝寅震惊地瞪大眼睛。 阿莲,况争什么时候将她骗去了! 不,他早把米荷交托给况争,这两个人有一大把来往的时日,暗生情愫,不是不可能。 况争是个什么人,有今日没明天的人,沈宝寅此刻说不出的后悔,手脚都冰冷起来。 况争全然不顾沈宝寅复杂神色,轻松地叹了口气,伸了个拦腰,手脚镣铐哗啦作响:“操,终于说出来了。阿莲对你有愧,怕你万一遇到事还需要她帮忙,总一拖再拖不准我同你讲。你们两个做戏来的嘛,也不知道她怕什么!” 况争甚至知道他和米荷是清白的。看来米荷真是对况争全盘托出了。 沈宝寅这时候才回过神,一咬牙,站起来,将椅子带得发出刺耳响声:“况争!你怎么敢对她下手!” “我警告你,不要说那么难听!”况争横眉倒竖,“男未婚女未嫁,我真心爱她,她真心爱我,我凭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你难道狠心想把她熬成个老姑娘?” “真心?你一个揸飞人也有那东西?你要是真心爱护她,会忍心令她未婚先孕,会把自己折腾到这样田地?” 第175章 “说得好哇,你可知你出事那天正是个黄道吉日,早晨结婚登记处人多,我心疼阿莲劳累,改成下午再来,结果在去的路上接到你好大哥的电话。” 况争简直目眦欲裂,沈宝寅居然还敢讲他不负责任,他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自己即将做父亲,因米荷体弱,怕自己保不住孩子,直到胎儿坐稳,才把这个惊喜告诉他。他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夜未睡,瞪着眼睛直到天亮,马上就要拉着米荷去结婚,谁料会遇到丰霆来求助。早知沈宝寅今日如此气他,他那日就不该去! “全香港地下不知几双眼睛盯着我,盼着我死。我把你当兄弟,还是去了。昨天原来应该是我蜜月第一日,结果被抓到审讯室被差佬用大灯照一整夜,反反复复拷问到刚才。你也来拷问我,我还想问你,我是为谁落到这样田地!”是为了他。 沈宝寅如遭雷击,木然坐了下来,况争之所以现在会在这里,和他脱不了干系。 半晌,他眼圈微红,低声道:“是我连累你。” 况争冷笑一声:“去之前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我既然去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要在我面前掉眼泪。刚才骂我不是骂得很高兴?” 沈宝寅抬手擦了把脸, 道:“我只是怕阿莲所托非人,不是你,站在我面前是个其他男人,我也要先吓他一吓。” 况争大怒:“我不是好人,难道你是?” 沈宝寅无力道:“我也不是。” “至少我一整颗心都是给她,你嘛,三两年未必想得起她一次,总算在做人丈夫这件事上,你没什么好指责我。” “就当我对不起你两个好了。你答应见我,却不要我的律师,那一定是别有所求。吵架吵得忘记时间,稍后我就要走了,你赶紧说吧,是要我替你照顾阿莲还是去向你手下传话?我都答应你。” 况争屏息两秒,沉声道:“我要你娶阿莲进门。” 沈宝寅只感觉耳朵嗡鸣了一声,瞪大眼睛,他问:“你说什么?” 况争似乎也在强忍心痛,一字一句又重复一遍:“我要你娶她做沈太太,要你保护她,要你替我看着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要你给孩子一个父亲。” 这简直太荒谬了。 沈宝寅想也不想,断然否决:“你若是担心她的安全,我送她去英国。” 况争摇头:“不准让她去国外,她英文不好,又吃不惯洋人餐。你娶她,签个什么婚前协议也可以,她不会分你财产,她有钱,我把钱早早转到她名下,可以养她和孩子,孙子重孙子都可以养。我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保护不了她,我要你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被人指指点点,不要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假如孩子出生,她想离婚,你一定要放她走!”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认为我是个好人?”沈宝寅几乎气笑了,“你给她安排好了归宿,那你怎么办?” “你管我怎么样!” “那我怎么办?” “我管你怎么样!” 况争的两个眼眶突然落下一串泪珠,他大声吼道:“这是你欠我的!沈宝寅!我这一生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从没被拿到把柄,只在你这条阴沟里翻了船。你知不知道,我原本不必蹲那么多年。是因为钟完立死了,我才要一辈子蹲班房!我都讲了钟完立是绑匪,我是救人,你知差佬如何讲!他们讲啊,另个绑匪作了证,说钟完立挨了第一枪就已经丧失行动能力,后面再开枪,就是故意杀人!他们认定我分明是因你被绑而心怀愤怒,后面开的那几枪,是在替你打击报复钟完立。我手里那把枪是丰霆给的!本来他计划得很好,荒郊野外,无闭路电视,死了个把人也没什么奇怪。要怪就怪你有个好小姨,大呼小叫喊来差佬,哈,老子被抓个正着。除了你,她谁的死活都不管,把我和丰霆推到这个田地。” 沈宝寅背后一阵发冷,来之前,他本以为况争只是单纯因帮派党争而被捕,此刻才明白,警察根本是连着这桩绑架案一起审了。而况争刚才讲的“杀人案”,也根本不是关于那些黑社会帮派斗争下的牺牲品,而是钟完立。 紧接着,他瞳孔一缩,又想到,如果况争将会因钟完立的死而面临判刑,那么丰霆怎么逃得开,丰霆也开过枪。 他心中最后那丝期盼警察可以将钟完立之死做正当防卫处理的侥幸也被扑灭了,眼中划过一丝绝望,他的双唇不自觉地颤抖,道:“你指认了丰霆?” “目前倒是没有,我全认了下来,可是说不准我明天就突然贪生怕死翻供把他供出来!钟完立挨了起码六枪,胸口那几枪连我都分不清是谁打的,警察怎么会知道是谁开的枪?他们问我,除了我是否还有人在那艘快艇上。当时我们藏得很隐蔽,你小姨和表弟也并不知道我们带枪,事实我一个人说了算,我说开枪的是丰霆就是丰霆!我说是我就是我!两个人做下的事情,我一个人担了,没叫你大哥染一点脏,我算对得起你啦!” 即是说,丰霆目前还算安全。沈宝寅很想舒口气,可是望着身陷囹圄的况争,他的喉头阻塞,竟然无法高兴起来。一时间,他面色茫然,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单只是瞪着况争,喘着粗气思考对方提供的巨大信息量。 况争继续讲:“我此生树敌何止千万,好多人都已经入土,但有个我不得不防,新和定的王老虎,我当初剁掉他一条腿,他一定恨我入骨,前两天他刚取保候审,我如今出事,假如他得知消息,即使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趁机找我的亲信寻仇。全和盛都知道阿莲是我的女人,阿莲一定会成为他的靶子。你走到如今,政商双通,只有你肯站出来做她羽翼,老东西才不敢轻举妄动。” 第176章 怎么又扯到了帮派纷争,沈宝寅有些崩溃,讲:“你到底在讲什么?” 况争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只顾着讲自己的:“你以为我愿意把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交你手中?你沈家的门楣是高,但我不稀罕。我不是要你家那些钱,我要你一定要认下那个孩子,是因为我知道丰霆这个人,看你像看命根。我也知道,他一直看不起米荷,要是知道米荷肚子里不是你的种,肯定不同意让你娶米荷。但孩子是你的,情况就不一样,他没话讲的。那我也不是要你一辈子戴着这顶绿帽子,王老虎一定会重新坐监,只要你等到他入狱,然后米荷平安生下孩子,那时候,你想离婚,随便你。你若能做到这些,我自然保你大哥平安!” 丰霆,况争居然敢拿丰霆做筹码。 沈宝寅被他拿住命门,气得站起来,绕过长桌扑过去一拳头把况争从椅子上砸翻到地面。 手铐脚镣一时间碰撞作响,发出金属的噪鸣。况争艰难在地上翻了个身,沈宝寅随之而来掐住他脖子:“你居然敢威胁我!你算什么东西!把我的人弄大肚子还敢威胁我!丰霆又算什么东西!你以为凭他就能拿住我?” 况争吐掉嘴里的血丝,狠毒一笑:“你的人?你把她当人看过?丰霆对你算什么我不想揭穿,反正对我不算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眼红脖子粗的躺在地上,做出个引颈待戮的姿态。 况争的眼神充满了洞察,沈宝寅的目光一瞬间惊疑不定。难怪这个死犟种敢如此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娶米荷,原来是看出了他和丰霆的关系,打定主意他一定不敢轻易拒绝这个用丰霆的命来换米荷平安的馊主意。 察觉到沈宝寅的犹豫,况争眯着眼觑向他,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你做什么那么惊讶?很难猜吗?你谈起你大哥时候的眼神,我曾在家圆谈起你时看到过。” 况争衣服扣子崩开两颗,显露出胸口上一整片青色纹身,一座栩栩如生的低眉观音,寓意仁慈智慧,乃是况争曾经的老大亲自绘的图样,教况争无论何事都要三思后行。 如今看来,况争全当放屁。 沈宝寅抓着他的衣领,双眼赤红,眼珠鼓涨,像是一座同观音对峙的怒目金刚:“你就不怕我让米荷一尸两命?” “沈宝寅,你没有那么狠的心肠,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差点让人做掉,到头来连亲手报仇都不敢,只敢没头没脑扇几个巴掌。” 沈宝寅把他脖子狠狠一掼推向一侧,接着松开手站起来,仰着头背对着他深呼吸好几口气。 再说下去,他真怕自己失手掐死这个固执的莽夫,当初他就应该把这个扑街仔也一道送去念书,念书念得少就是这个下场,冥顽不灵,做事全凭直觉,丝毫不顾他人死活。 心情平复以后,他再次恶狠狠地蹲下来,拎着况争衣领道:“我绝对不可能答应你!我回去就把你的主意告诉米荷,你以为她知道了会同意你的想法?” “沈宝寅,你真是个人渣,米荷在你身上浪费多少青春,你还要害她!” 沈宝寅站起来狠狠朝况争踢了一脚,专盯着肌肉最薄弱的腰侧踢。 况争闷声叫了一下,大喘一口气,歪头吐出一口血。 “扑街!你到底是来救老子还是来送老子上路!给你娶老婆!又不是要你去做鸭!你至于下这么狠手!” “我要是能叫你拿捏在手上,真是惨过做鸭!”沈宝寅漂亮的五官扭曲如厉鬼,蹲下来抓住他领口最后问一遍,“我有其他办法保全米荷,孩子的户籍肯定也有办法解决,你非得这么逼我?” 况争也瞪大眼睛盯着他,赤红双眼满含热泪:“是,我只放心把米荷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你就看着你的好大哥也来坐牢!那么我也不算寂寞了!” 第87章 是谁在吞没谁也奈何(11) 此次会面不欢而散。 沈宝寅坐在车上,车窗洞开,傍晚的冬风把他的脸颊刺得红肿,他仿若未觉,手肘搭在窗沿上,手指攥拳撑在太阳穴,面无表情,眼神散漫,像在思考,貌似又在发呆。 走之前,况争对他下最后通牒,庭审就在三天后,如果这三天他没有听到沈宝寅同米荷的结婚消息,他会立即反水检举丰霆。 回到医院,沈宝寅来到病房门口,隔着门,却迟迟未进去。 透过门上一扇小窗,他看到黎兰君正站在病床边,边打开饭盒,说:“桂圆猪蹄汤,俗话说吃哪里补哪里,大小伙子多吃多睡,很快一定康复如初!” 病床摇了起来,丰霆已经苏醒,倚坐在床上,病容蹙眉,表情略微有些不适同尴尬。陈巢不在,不知道跑去哪里。 沈宝寅在门口踟蹰两秒,压下门把,微笑着走进去。 “吃什么好吃的?” 屋内两人齐齐转头看他,眼睛里都迸发出光。 丰霆温和一笑:“阿寅,你去了哪里?” 黎兰君笑呵呵举起手中饭盒:“抱歉啦阿寅,以为你要在外面吃,没准备你的份。” “哦,我回公司看了看。”沈宝寅心神不宁,怕被看出端倪,索性趋避着丰霆滚烫的目光。 他把挽在肘间的深棕色西装外套挂在床边立式衣架上,接着落座病床边上的沙发。贵宾单人病房,连座椅都是进口牛皮,沈宝寅的手藏在袖子底下,紧张地,下意识地抠着那张昂贵的沙发皮面。 第177章 “小巢在哪里?”他看向黎兰君。 “这小子,昨天在海边吹了半天风,刚才咳个不停,我怕传染给你大哥,赶他回去了。” “哦。”沈宝寅想了想,慢吞吞站起来,从黎兰君手里拿过瓷碗,“小姨,你也累了好几天,不如回去休息。” 黎兰君瞧沈宝寅脸色像是有话要同丰霆讲,料想是不要第三人在场,或许有关公司。自从上次自作主张报警引得沈宝寅震怒,她已对沈宝寅的话言听计从,当即“哦哦”两声,提起包和外套离开了,走前不忘叮嘱:“吃完把碗放下就好,回头我来收拾。” 沈宝寅正在喂丰霆喝第一口汤,无奈抬头:“小姨,我不是儿童,碗还是能洗一洗。” 黎兰君不太所谓地一笑,关上病房大门。 她一走,丰霆立即把眉毛一皱,痛苦地摆摆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帕擦嘴。 沈宝寅以为他身上不舒服,马上把碗放下紧张地探身摸摸丰霆的脸:“怎么?是不是腿发痛?” 丰霆温和一笑,无奈道:“你小姨来之前,唐麟也带了汤来,也是猪蹄。” 沈宝寅放下心来,瞧了眼那条高高吊起的腿,努努嘴:“你怎么同他解释?” “踢球不小心受伤。” “踢球可以踢到骨折,哇,这种借口他居然也肯信?”沈宝寅故作玩笑,随即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你中学可是本埠青少年组冠军球队成员,神射手名声流传到我毕业那年,所有男学生都想同你踢场球。说不定直到现在你的名字在学校中依旧如雷贯耳,好风光。” “那你是不是其中一员?” “当然啦,谁不想在全校女仔面前把你打趴下,替代你成为最风光那个。” “哦,原来不是喜欢我,是为了和女同学约会。” “如果是喜欢你才想同你踢球,你会不会让我?” “我会全力以赴……” 沈宝寅将眉毛一扬,佯装发怒。 丰霆慢吞吞又笑着补充:“让你打败冠军做新冠军。” 沈宝寅哈哈大笑,手上此刻还端着汤碗,他把碗放下,道:“吃不下你跟小姨说嘛,她又不会强掐着你的嘴灌进去。” “你小姨是来同我道歉,说不该不听我的话,我千叮咛万嘱咐讲过不可以泄密你被绑架的事宜,可是她还是报了警,害得况争被抓。她说如果我不喝她的汤,她就当场给我跪下,你说我能怎么做?” 沈宝寅收起微笑,略有些尴尬道:“你都知道了?” “是不是我不问你,你又打算瞒我?”丰霆微笑,缓缓抬起手握住沈宝寅右手,好冰冷,于是改握为拉,将沈宝寅的手塞进被窝,用拇指在沈宝寅虎口处不住地揉搓,“况争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拿你的命威胁我,要我娶阿莲。 是我看错人,况争他,配不上你的夸奖同信任,他并不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害你。 可我要怎么救你? 背叛你来救你,你不会同意。 难道我又要再次瞒你? 这次,你会不会继续原谅我? 哪条路,可以令你更轻松,又是哪条路,还能给我留出最后依然可以走向你的机会? 不如将况争弄死在警署? 沈宝寅甚至这么想过。 那样你一条人命,我一条人命,我们都不是善男信女,还是最般配一对。 沈宝寅望着他,久久沉默,只觉心中万般委屈迷茫,不知如何开口。 “阿寅,我们讲好的,什么事都不要自己逞强。” 沈宝寅眼眶酸涩,不想令丰霆担心,他俯身,两只手环住丰霆腰身,闭上眼将脸隔着被子贴在丰霆小腹上。 “不是故意瞒你,你生病嘛,不想让你跟着操劳。其实他很不好,因为我的事,让他的仇家有机会可以暗算他,十几条罪名压下来,或许要蹲一辈子监。” “你肯定带了律师去看他,律师怎么说?有没有回转机会?” 沈宝寅摇摇头:“没派上用场,他全认了。” 丰霆略微惊讶,思考了片刻,道:“走私远不到那么严重的量刑,他是不是还……” “还有贩卖军火,很多条。”沈宝寅头皮一紧,抢断话头,抱得他更紧,“钟完立死了,本来警方还指控况争杀人,我作了证,况争是为了救我才开枪。你当时也开了枪,警方本来早就要来找你问话,但你动了手术昏迷不醒,今天没有来,明天后天大概这两天还要再来。你到时实话实说就好,我问过律师,律师认为这是正当防卫,只是需要上缴枪械,还要书面解释枪械来源。” 丰霆被他勒得好紧,那份紧张担忧几乎将他捆绑发痛,忍不住心里一软,伸手在沈宝寅头顶揉了揉,叹口气:“况争是受了我们牵连。” 沈宝寅默不作声。 “定罪不会那么快,我没有办法走动,但是还可以打打电话,想办法帮忙。阿寅,你也不要太愧疚,或许事情远不到你想象中那样糟糕。” 沈宝寅双目无神,平静道:“为什么爸爸走了以后家里出这么多事?是不是我替他选的墓穴风水不好,他不高兴?他离世前说过要我将他同我妈咪埋在一起,我没有听他的话。没办法,他高兴了,我妈咪就不高兴。” 丰霆无奈一笑:“阿寅,叔叔最疼你,怎么会舍得害你,别说傻话。” 第178章 沈宝寅在他怀里惨淡一笑,但十分乖巧地,轻轻“嗯”了一声。 半真半假应付完丰霆,沈宝寅身心俱疲,丰霆看他趴得辛苦要他上床来休息。床很大,妨碍不到丰霆伤口的复原,于是沈宝寅没有拒绝,钻进丰霆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丰霆心跳渐渐睡着。 丰霆两只手牢牢环住沈宝寅,等怀里的人睡沉,若有所思伸出一根食指抚上沈宝寅的眉心,也不知梦见什么难事,梦中都愁眉不展。 他有心想低头亲一亲沈宝寅的额头,然而背脊刚轻微屈折,便牵动了受伤的腿发痛,只能又靠回床头。 况争身陷囹圄,无法自救。他如今困在这张床上,沈宝寅心里藏着事情也不肯同他说,他的境况又好到哪里去? 一阵门铃声响起,这是扇双层的精铁防盗门,港督家的大门防备也莫过于此了。沈宝寅按了门铃,又忍不住敲起门,这样轮番两次,门终于被打开。 一张脸从门缝探出,是米荷,瞧得出她最近大概寝食难安,憔悴得眼窝都陷了进去。 “阿寅,你来了。” 沈宝寅脸色不比她好多少,但还算心平气和,微微点了点头。 门全部打开,米荷向后让开几步,沈宝寅走进玄关,得以看见米荷现在的样子,一身白色长袖连衣裙,四肢纤细,腹部确有微微隆起,不仔细去看,以为只是发胖。 距离上次相见已隔两月,当初彼此的生活多么平和,此刻倒有些面目全非的意思。沈宝寅一时无言,将手中孕妇专用的补品堆放到脚边,半晌,随口挑了个唯一值得高兴的话题,道:“才知道你怀孕,还未来得及恭喜你。” 他是昨日夜里从医院离开后通过电话联系到米荷,米荷似乎已经见过况争,对当前自己的处境也有所了解,说话的声音很镇定。电话里头,他们并未谈到什么,只是约了个见面时间,即是今日。 米荷淡淡一笑,说:“多谢。”引着他向屋里走去。 这是个没有窗户,只有排气扇的双层别墅,全屋灯光大亮,显得房间开阔而明亮,站在客厅环视,两层楼毫无死角,名副其实的一个安全屋。 “宝宝……多大了?”沈宝寅在沙发上坐定,他今天来是来办另件事,火烧眉毛的事,可是他心里头不情愿,于是倒是甘愿继续地聊着前头那个徒劳的话题,期盼可以晚点去完成那个不愿完成的任务。 米荷慢吞吞在他对面坐下,下意识摸摸肚皮,笑道:“刚满十五周。” 沈宝寅点头,讲:“这么大的孩子,该成型了。有没有去查过,是男孩还是女孩?” 米荷露出个难为情的笑容:“我倒是想留一个惊喜,不过况争熟识的医生都太热情,第一次到那个医院去产检,早早地就告诉我们,都是女孩。” 沈宝寅讶然地挑起眉毛:“都是?” 米荷转头瞧了他一眼,垂下眼皮,柔柔道:“是孖仔。” 原来是双胞胎。 “很好,两个孩子,多么有福气。”沈宝寅讷讷点头,欲言又止一阵,突然道:“况争他……” 米荷同时开口:“况争……” 两人共同静默下来。 良久,沈宝寅率先说:“况争受到的指证太多,又牵涉到几桩重案,我也无法将他摘出,只能保证不让他受苦,再去争取减刑。” 米荷的嘴角颤抖两下,缓慢点了点头:“我猜到了,阿寅,多谢你。” 沈宝寅是压抑着无比的痛楚和怨愤来到这里,可瞧见米荷此刻强撑精神,故作坚强的模样,心里却陡然涌上一股愧疚,还有钦佩。 他在此刻突然地醒悟,他为什么要在心里埋怨米荷,他跟米荷并不是敌人,他们曾守望相助,曾相依为命。 如今,他们被迫绑在一起,说起来,不过是又再次落到曾经的境况。 沈宝寅在心里再次尝试说服自己:不是况争逼迫了我,是况争承受了原本属于丰霆的命运。 而我同丰霆性命相连,不得不来偿还这一趟。 在尘埃落地后,丰霆一定会理解我。会……原谅我。 “我们之间,本不需要说这些。而且况争……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飞快眨了眨眼睛,沈宝寅又道:“你不能再住在这里,收拾好东西,我带你走。” “去你家?” “也算,也不算。”沈宝寅解释,“我不同你住在一起,但是会离你很近。那里很安全,一应人和事我都已安排好,你只管安心跟我走。” 米荷也没有多问,站起身,往卧室走去。沈宝寅在身后补充:“把所有证件全部带上。” 米荷顿住脚步,转过身:“你真的要同我结婚?” 沈宝寅强迫自己笑了一下:“你难道还有疑问?我以为你和况争已经就这件事达成了一致。” 米荷平静地望着他,轻声道:“要让他的仇人产生忌惮,其实也不一定需要真的结婚,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沈太太就好。”沈宝寅一愣。 “况争蠢,你也跟着犯蠢。”米荷眼睛一弯,倏忽流露出属于少女的狡黠光芒,“瞒天过海,这难道不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沈宝寅呆了呆,他倒是确实想过这件事,去向报纸同电视台广而告之他同米荷的婚讯,对况争蒙混过关。 孩子的户籍更好解决,落在米荷那里就好,虽则本埠法律规定非婚生子女落户需要父母双方到场才可办理,但这对沈宝寅来讲不过小事一桩,他可以办得到。 第179章 只是他以为让他和米荷结婚,是况争和米荷的共同想法,才没有提出来。 而且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对况争妥协,又何必做出不情愿之态,在阿莲心里埋根刺。她可还怀着孕,多思多愁,对孩子不好。 “阿莲,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米荷顿了顿,说:“阿寅,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厚颜无耻。况争要我嫁给你,我反对过。这是我同他的因果,何必要你来承担。你不要讲他是为了救你才被抓进去,要救你,开了那第一枪阻止绑匪就好了,可是他开了多少枪?他永远这么激进,不给自己留后路,所以才落到这个地步。” 讲是那么讲,恨铁不成钢,可是她的声音几乎带着泣声。 “就他做的那些事情,太猖狂,即使没有你,明天,后天,也会因为其他原因出事。我决定同他在一起时,就做好心理准备有这一天。可能人就是会莫名其妙有侥幸心理,以前,我觉得这一天还离得远,心里就总是还有期盼,总觉得应该还来得及把他从漩涡里拖出来。你不要看他嘴硬,其实还是可以讲通道理的,我们努力了两年,我把账替他做平,他也断断续续同帮派切割,眼看马上就可以脱身,我们甚至都托人在澳洲买了房子,你在那里待了很多年的嘛,我还记得你说那里的天气很好,华人也多,只讲中文也可以好好生活……” 米荷哽咽了,沈宝寅瞧见她的眼睛滑下来的泪珠。 他走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听米荷的说辞,况争似乎并没告知她那几枪还有丰霆的份,而是如那日保证的那样,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完完全全地抹去了丰霆的痕迹。 米荷大概只知道况争是因救他而入狱,并不知道况争此刻面对的困境,其实本该还有另一个人和他共同承担。 见沈宝寅陷入沉默,米荷抬手匆匆把眼泪擦去,继续说:“可是偏偏运气这样差劲。那也没什么办法,我的命一直都不好,我什么也不怪,我只恨自己到现在还要麻烦你。其实还有很多办法,我能从上海一个人到这里,我就能保护好自己。再不济,我一个人先去澳洲,等到王老虎判刑,等我生下孩子,我再回来陪他。可是你知道况争嘛,从小到大只知道打打杀杀,没大脑,只想得到把我托付给你。他连我都不信,他只信你。我没办法,我只能委屈你。因为我得让他放心,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听了话,让他在里头有个盼头,这样他才会懂得珍惜自己。我不怕死,但我想要他好好活着,无论多久,我总是要等他的,我只怕他捱不住。” 沈宝寅望着她,久久地。 米荷当真心里毫无怨怼? 因为他沈宝寅,况争要面临的,何止几年的监禁那么简单,如若上诉失败,那将是一个谁都想象不到的漫长刑罚。 可是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在认真地,小心翼翼地履行况争交代给她的任务,平静地和他见了面,来让他庇护她和孩子,用一种近乎示弱的语气,仿佛他们还亲密无间。 沈宝寅突然内心很感叹,他心目中那个阿莲,美丽,敏感,心思直白得有些令人感到苦恼。 她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对他拐弯抹角的人,可如今,也会忍气吞声,也会以退为进,言不由衷地讲一些半真半假的、娓娓动听的话语来令对方触动,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是他从前的惯用技俩。 离开他以后,米荷确实改变好多,也成长好多。 该感到怅然的,因为这份疏远。曾经,他们甚至是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彼此取暖的盟友。 可沈宝寅却在心里怜惜她。 这场由于他被绑架而引发的连锁反应,受委屈的何止他一个人。 牵连其中的人,丰霆、况争、米荷,有谁不是苦苦煎熬? 他和米荷虽然走向陌路,可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心内所珍视的人,说到底,谁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惭愧。 第88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1) 沈宝寅的婚讯,在一个起雾的清晨,由十八家日报连同三家电视台的晨间新闻联合统一发布,短短一个上午,如同燎原之火,轰动整个香港。 申港的大门从未如此热闹过,各路记者围追堵截,甚至想要伪装成清洁工人潜入公司,只为获得沈宝寅婚后首次露面影像。 以防挤踏事件,周围路口甚至出动了皇家警察。 有人要问了,沈宝寅一个商客,哪里有这样大话题可供瞩目。提问之人必定要被人轻蔑贬为落伍之人,随着申港股票触底反弹,水涨船高,申港这位年轻多金,又带有浪子回头这样罗曼蒂克经历的掌权人,早已隐隐成为香港万千少女心中的第一梦中情人。 更何况沈宝寅的太太居然是个毫无背景的大陆女子,两人在八卦新闻上分分合合好几年,最后终于修成正果,真正称得上是命运情人,仿佛在拍电视剧,多么具有奇幻色彩。 不要提能拍到沈宝寅同夫人的照片,就是仅仅打听到沈宝寅世纪婚礼上将会有几道热菜冷盘,也足够用来刷新当日报纸销量同电视台收视率。 叫所有翘首以盼的人都失望了,沈宝寅当日并未来公司,连个面也没有露。 今日丰霆要做术后第一次复查,他是一定要陪同的。不想来回周折,从前一天晚上起,他就陪伴在丰霆身侧。 第180章 他们从童年识得彼此,少年时断交,后来又各自忙碌事业,即使同居,也只有夜里有空睡在一处罢了。像如今从早到晚的待在一起,这倒是头一回。但也没有觉得不适,仿佛已经如此生活了几十年。 从晨起,丰霆无意中就瞥见沈宝寅偷偷地瞧他,用种温柔又恋慕的目光,好似学生时期,在他经过走廊时,那些有意无意趴在窗口瞧他的女学生似的。她们的神色总是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甜蜜,却又知道他决计不会答应同自己约会或者拍拖,于是又暗含着青春的苦涩。 丰霆觉得好笑,沈宝寅不走心时,嘴上常常甜得很,真心想关照一个人,却往往婉转别扭,非得是遭逢大难、同舟共济过,才终于的,学会了疼人。 下次沈宝寅再来偷看,他当场就将人捉住,似笑非笑问:“做什么偷着瞄我?难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医生叫你瞒着不告诉我?” “乱说什么!你身体好得不得了!”被抓住了,沈宝寅本来还有些贼头贼脑的慌张,听到丰霆失言,怪罪地立即否认。然后,煞有介事地,还合掌闭眼告罪了几句,不中不洋,不知道拜的哪一路神佛,“有怪莫怪,百无禁忌!” 丰霆叫他祷告的样子逗笑,双眼弯起来,微笑道:“小迷信。” 沈宝寅生气地斜了他一眼,也只有这一眼而已,马上就小心翼翼的,从床沿爬过来挨到了他边上,脑袋也搁到他肩膀上,热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你夜里喊疼了。” 原来真是心疼他。 丰霆莞尔,右手越过自己胸口,去到沈宝寅倚在自己肩头的脸上,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腮边肉。沈宝寅温驯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就叫你回家睡觉,同我挤到一起,睡眠也得到影响。” 沈宝寅摇头,说:“我要看着你,哪里也不去。” “小粘人精。” “别人我还不稀罕去粘。” “好了,告诉我,我夜里怎么喊的疼?” 皱着眉毛,强忍着似的,无意识低低地发出些喉音,沈宝寅想起昨夜迷迷糊糊丰霆那几声闷哼,此刻心里依旧不太好受。 “也没什么,哼唧了两声。” “你学给我听听?” 沈宝寅便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了,怪罪道:“我看你也没有多么难受嘛。” 丰霆笑了笑,说:“我的身体好得很,看到你胡思乱想,心里倒是很难受。” 沈宝寅左顾右盼一阵,心里有点甜蜜,可是嘴上却说:“你生病,我要是高高兴兴,那还是人吗?” 检查安排在十点,干等着也无聊,丰霆便让沈宝寅去把电视机打开,叫他自己调个有意思的频道,有点声响,显得也热闹些。 “有我一个还不够,你还想找什么热闹。”沈宝寅不肯去,埋头闭眼假寐。 其实是电视根本打不开, 因为信号都叫他断了。 丰霆每日阅读的报纸,也都由他亲自审核,绝看不到一点婚姻喜事,不管是他,还是其他别的人。 沈宝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遮掩什么,明知遮掩不住,香港人人有张嘴,不必离开医院,便是去到楼下多走几步路,就会从他人嘴里得到这个消息。 可他就想着把丰霆骗着,能骗一刻是一刻,丰霆的腿还没好,被困在这张床上,原本心情就不会太痛快,不好再让他生气。 至于以后,丰霆发现了要怎么办,沈宝寅暂且没做考虑。 他光是想到还要继续编理由骗丰霆,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痛苦,因此抱了逃避的心思,躲在丰霆温暖安宁的怀里,且叫自己缓一缓。 “我一点也不感到无聊,这一层楼我都叫人清空了,就是想叫你安静养伤。你要是这么讲,我干脆把你丢去楼下多人病房,日日有阿公阿婆陪你倾计,你倒是想休息,只怕他们不准。” 丰霆只好抱着他,又睡个回笼觉。 复查很顺利,丰霆腿里打了七根钢钉,还有个外固定器,位置统统都很好,没有移动,骨缝似乎也在慢慢愈合。但要基本长拢,大概还需要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丰霆还要卧床一月。 医生讲,期间可以在床上做轻微活动,如厕也可自便,防止静脉血栓形成,但是不能用力行走。 下次复查便定在一月后。 若影像结果显示骨性愈合,活动也没有问题,便可以去除外固定器械,出院去到康复医院进行基础的复健,内固定的钛合金钉是永久要留在身体里了。 听到还要蜗居床上那么久,丰霆的脸色不太好看,沈宝寅心里倒是松了口大气,送走医生,回过头还有心情调侃:“不让你工作,这么不高兴啊,工作狂。” 丰霆捏了捏眉心:“我倒是乐意休息,公司那头刚起步……” “大不了我每日多跑几趟,替你将工作内容拿来这里办公,早知你闲不住。” 丰霆笑了:“这么好?” “现在才知道?” 下午时分,沈宝寅再次去到警署。 依旧是那间封闭的会客室。 有了他关照,况争在里头果然没再受苦,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精神许多,一坐下来,率先道:“新闻我已看到,你把阿莲安排住在哪里?” 沈宝寅把可以以假乱真的结婚证明甩到他面前,冷冷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她现在是我太太,我难道会让她吃苦?” 第181章 即使知道沈宝寅是在故意膈应他,况争面部还是扭曲了一阵:“扑街……” “我没与她同住,她住在我楼上,方便我照看。保镖、保姆、家庭医生、家庭产检……你能想到的,我全部已经安排好,保管叫她足不出户也能得到最全面照顾。你什么都不必担心,老老实实配合律师。” 况争哑然了,面色渐渐和缓,硬朗五官甚至露出一些愧疚:“多谢。” “别摆出这种表情,恶心。”陷入爱情的男人真可怕,尤其况争这种人形兵器突然产生变化,更加肉麻兮兮,叫人反胃,“王老虎那边我打听过,他是因病取保候审,至多不过三个月,他一定会进去。我知我动用再多保镖,你一定还是不放心,也一定有办法驱策你手下去暗中保护阿莲。但我劝你不要,阿莲好不容易帮你离开,你不要再自投罗网。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大概叫他说中心事,况争不自然地偏开了头。 “还有,审判之日未到,一切都还有商榷空间,我请你别再傻头傻脑、自作主张,一切跟着律师走。听到没有?” 况争安静点头。 沈宝寅于是匆匆离开。 那日他告知丰霆,不日会有警察就钟完立之死来问话,其实都是骗丰霆,为了叫他不对钟完立之死存疑,编造出来的。况争认罪认得那样痛快,哪里会有警察来。 他请了两个人来扮演警察向丰霆询话。为求真实,问询现场连他自己都回避,因此急着回去打听情况到底如何。 两个警察是专业的剧场演员,装备齐全,沈宝寅在医院的楼道里同他们甫一碰面,瞧见两个人那井然有序的举止,自己都吓一跳,直到对方凑上来贼眉鼠眼地问工钱几时发,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腔。 结完工钱,他进到病房,丰露正靠在床头闭目休息,瞧着很疲倦。 能不累么,他早上吃的钙片里头,叫沈宝寅给下了点安眠药,不要提此刻,大概从方才接受“警察”问话起,他就已经昏昏欲睡神思不清,一定是强撑着坚持下来。 沈宝寅不想令他病中带病,可是假使丰霆太清醒,依照他那个敏捷睿智的大脑,一定说不到几句就会发现这场问询的不对劲。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丰霆勉强睁开眼,瞧见果然是沈宝寅,微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沈宝寅见他疲乏过度,还来安抚自己,心中忍不住一疼。边走近病床,他边打起精神仔细瞧了瞧丰霆的神色,看他没有生疑,终于放下心,心想大概是过了关。 他同米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但他一定要把丰霆从钟完立的死里摘出来。 丰霆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若是知晓了钟完立的死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一定会去自首。所以他不能叫丰霆看出任何端倪,他得叫丰霆彻底放下心,以为自己同任何犯罪事实都无关。 “阿寅,别担心,我没有事。” 沈宝寅慢慢踱过去,丰霆在这时展开双臂,他便坐在床边,弯腰投进去那处怀里,说:“我真怕。” “怕我被警察带走?” 其实是怕两个赝品被丰霆识破,可沈宝寅却点了点头,用力呼吸着丰霆身上的薄荷香波气息。 丰霆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个抚慰的意思,没有言语。 沈宝寅心中酸楚难当,忍不住想到:当初,丰霆为替他出气,打断了丰朝宗一条大腿,远送澳门,还来问他,要不要直接令这个人消失。他当时心里何其地震撼,心想,丰霆该是多么爱他,才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忍不住猜,假如哪天他杀人,丰霆大概也一定认为他是逼不得已,然后一言不发地就替他去善后。 那年随心的一句臆想,谁料如今一语成谶,不过不是应在丰霆身上,而是应在他自己身上。丰霆杀了人,变成他苦心孤诣地来粉饰太平。 后面的日子便乏善可陈了。 沈宝寅暂时搬回了半山的公寓。 他没有对况争说谎,楼上那层确实被他买下,每日早晨出门前他都会上楼看眼米荷。 米荷的肚皮一日大似一日,沈宝寅瞧见了常常暗暗心惊,对米荷的坚韧又多敬佩一层。 原本他还允许米荷在保镖陪同下可以在楼下庭院散散步,这些日子不大不小遭到一些骚扰,有次甚至差点被一辆蓄意开进人行道的汽车撞到,料想是况争哪个仇家的试探行为,就不再准她出门,安安心心在家中养胎。 米荷原本是个忍不了孤单寂寞的热闹之人,将为人母,倒是沉静许多,每日伺花弄草,也怡然自得。 在米荷处吃了早餐,他就接着乘车去上班,中午抽空赶到医院同丰霆用午餐,顺便给他从投行带来一些不需太耗神但可以打发时间的工作。 那位丰霆的合伙人,唐麟,沈宝寅也请求了他在同丰霆通话时暂且不要告知丰霆自己结婚的事情,对方好奇为什么,他笑了笑,故作苦恼地讲:“我太太不是大哥看中的人,他知道了一定要来骂我。公司家里最近一团糟,为了家庭和谐,也为了不影响大哥康复,请你帮帮忙。” 对方虽然看上去不太理解,但还是同意了。 下午,沈宝寅会从医院依依不舍返回公司,下了班再来医院,直到夜里九点或者十点才返回居处。 丰姗在半月前就出发去了耶路撒冷朝圣,是走的水路,十天半月都不与陆上通信,因此沈宝寅倒没有怎么怕她得知香港的讯息后转而告知丰霆。 第182章 小姨同陈巢,也不再来了,沈宝寅同样怕他们嘴上没有把门的。 对于他突如而来的婚姻,震惊的何止是香港市民,两个亲人也不是没有疑问,反复问,阿寅你是否认真。 话里话外之意,认为他应该要配个家世更高贵的女人。 对此沈宝寅没有解释太多,只一板一眼说米荷早就跟了他,结婚完全是计划内事宜。 小姨看他的目光变得完全同当初看沈振东一样,仿佛他是个被狐狸精迷住的书生,不过因为他是亲外甥,又知晓自己管不住他,径自忍了下来。 后来自己偷偷拿两个人八字去算,发现这位米小姐八字中身强且日坐财星,丈夫如若从商,一定代代旺,才代替姐姐从心底接受这个平平无奇空有美貌的儿媳。有次路上遇见记者拦住她采访,还有模有样夸奖了米荷几句。 第89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2) 丰霆出院前的复查,沈宝寅依旧是早早就候在一旁,面色紧绷,既盼着医生说丰霆恢复得很好,又盼着他讲还需要再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丰霆一贯的平静,即使医生“恩准”他可以出院,也只是轻轻露出个笑容,讲:“多谢。” 沈宝寅忐忑不安地送走了医生,回来病房,在屋内转了一圈,貌似忙碌,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还是坐回了床边的沙发。 丰霆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只是受伤那只腿不能用力,还需要拐杖的辅助。 他慢慢地挪到沈宝寅身边,把两把拐杖放到桌旁倚靠着,自己则慢慢坐下来,有些好笑地说:“你难道圈养我圈出了快感?我康复了,你却不高兴。” 沈宝寅既没与他斗嘴,也没讲些甜言蜜语来臊他,而是瞧了他一眼,勇气不太充足地喃喃:“阿霆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害怕。” 沈宝寅很少在他面前服软,丰霆被他这样一叫,好像回到小时候,油麻地植物园,沈宝寅软软地拉住他的手,依赖地要寻求他的拥抱同安慰。 他的笑容渐渐淡下来,勉强维持住平静:“为什么害怕?”似用一把钢刀剜去脓疮,又像是在拿斧子斫一棵树的腐木,丰霆的语气简直在发颤,“因为你背着我同一个女人结婚?” 沈宝寅的脸色瞬间刷白,简直比女鬼还要惨,头脸一点点转过来,嘴唇都在颤抖:“你知道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丰霆瞧见他这副受到极大摧折的模样,只觉得那股隐隐的愤怒再次被心疼镇压下去。他知道,此生,拿沈宝寅,他是怎样都没有办法了。 叹口气,他道:“阿寅,你只知道困住我,怎么不把整栋楼都清空?楼下草坪,一出太阳,就有个阿公出来边散步边听电台,我在楼上,听得十分清楚。” “那么你一个月前就知道了?”沈宝寅的眼眶突然落下一滴泪珠。 丰霆伸手温柔揩去他眼尾滚烫泪水,说:“也没有那么早,阿公爱听大戏,前几日调错台,我才知道。” 他不肯告诉沈宝寅,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挣扎着坐起来,想扑到窗边,再听一遍。他多么想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错。可事实是,他哪里都去不了,光是把自己的腿从床中央搬到床沿,就已经疼出他一身冷汗。 最终,他也只能在床上瞪着眼睛。 一整个寂静的下午,外头阳光普照,是个晴朗的冬日,他却觉得身上没来由的冷,冷得他心肺都像被灌满了水,痛苦得几乎就要把自己溺死在这方寸之地。 他为沈宝寅的决定寻找了许多借口,甚至想到沈宝寅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受到了那个女人的威胁。 沈宝寅当晚来的时候他多么想发一场脾气,质问沈宝寅到底在想什么,米荷成了你的妻子,假使她才是你真爱,那我呢,我算什么。 这个女人,永远可以挑动他的妒忌,同对沈宝寅的不信赖。 可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讲,因为沈宝寅是那么地高兴,眼睛亮晶晶地扑到他怀里,同他抱怨工作,又讲今日的汤是他盯着厨师做出来,非得叫他好好尝一尝。 什么都同从前一模一样。 沈宝寅看上去是那么地珍惜爱重他,目光狂热,里面几乎看不到其他人。 他于是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忿同不安,跟自己讲,不要再犯一样的错误,给沈宝寅一点信心,给他一个机会,自陈清白的机会。 擦完眼泪,丰霆收回手,沈宝寅却不让,将他的手抱住了,女孩子抱玩具熊偶似的,紧紧把他的手环在自己胸口,说:“我都没有发现。你都不来问我。” “我觉得你总会找时间告诉我。” “你看错我了,我不敢,我怕你同我生气。” 丰霆感到荒谬,道:“你认为拖久一点,我原谅你的可能性就会大一些?” “没有。我只是想晚一点,你的腿也好些了,就算你生我的气,至少不会令病情加重。” 丰霆的心软了:“好了,你要坦白,现在就正是时候。” 丰霆的情绪很平静,沈宝寅讲不出为什么,觉着他不该这么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空气愈和平,愈觉得不安。要知道上次他们吵架,丰霆扼住他的喉咙,几乎掐死他,他也砸坏家中所有的东西,那是个要同对方玉石俱焚的架势。 可瞬间,电光火石间,他立即又明白过来,丰霆怎会不难过,兴许他早就难过了一场,在无人处,躲着他,自己承受了,所以此刻才能如此从容。丰霆总是这样,上次在海里,也是这样,忍到瞒不下去了,才肯让沈宝寅知道,他不好受,痛得简直受不了了。 第183章 丰霆哪里就有这么坚强。 沈宝寅的心里更不好受了,他窝囊地缩着肩膀,低着头,眼睛鼻子都发酸,五官憋得发红,简直立刻就要扑进丰霆怀里痛快哭一场。 他好累,好几个人的命运都由他担着干系,他真的太累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到底从丰霆身上汲取到了勇气,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渐渐地敢抬起头,同丰霆对视。 丰霆依旧温和地望着他。 沈宝寅说:“米荷怀孕了。” 话刚落音,他就瞧见,丰霆的呼吸几乎都凝滞了,面部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窒息到痛苦的表情。 沈宝寅望着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急忙解释:“不是我的!” 丰霆转过头来看他,面色还是苍白,沈宝寅紧紧抓着他的手,重复:“米荷肚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况争曾叫他无论如何要将孩子认下,要瞒住丰霆,可他真那么做,他同丰霆也就完了。 丰霆面无表情地问:“那是谁的?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要娶她?” 沈宝寅顿住了。 如果他坦白了,坦白孩子是况争的,丰霆会怎样想? 在丰霆眼里,他绝不算什么侠肝义胆之人,甚至称得上自私薄情,绝不是那种甘愿以婚姻作代价来成全兄弟情谊的人。 更何况,要保住米荷母子,非得娶她? 既然不是自愿,那就是被迫。他沈宝寅,又有什么可受况争胁迫的。 只有近在眼前的那桩绑架案。 一旦丰霆顺藤摸瓜想到这一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便全完了。 他确实不会失去丰霆,但会致使丰霆落到一个无法挽回的田地。丰霆是怎样骄傲的一个人,沈宝寅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自己而去坐牢。 “我讲过,我愿意听你解释,可阿寅,你不能骗我。” 一股巨大的痛苦袭上心头,善恶终有报,沈宝寅此刻总算自食恶果,他撒了许多的谎,给许多人造成伤害,丰霆是其中受害最深那个,所以此刻,他就是讲真话,几乎掏出一颗心,渴望得到理解和原谅,也不叫人敢信了。 沈宝寅的唇线颤抖着,突然觉得痛苦不堪,喃喃:“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信我,无论我多么安分守己,讲几遍爱你,你没有信!你一直觉得我会同别人偷情,你是不是根本就在等这一天……” 丰霆打断他的指责,疾言厉色道:“你少胡搅蛮缠,我总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我一直对你抱有期待,可是沈宝寅,你要我拿什么相信你。到现在为止你依然对我有所保留,你想要说服我,就同我说实话,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谁的?” “她没同我讲……” 沈宝寅的遮遮掩掩使得丰霆尽力保持的风度和伪装出来的包容,绷紧到了极端的绳子一样,“啪——”断了。 他突然面无表情地冷笑了一声,有多么痛心,就有多么尖锐。 “那么你可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善人,一个已经同你分手的女人,一个来历不明的胎儿,你都可以照单全收。我一直以为你就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但其实还是有人值得你牺牲自我,只是那个人不会是我!你早同我说过,你从前喜欢女人,以后还是会喜欢女人,我把你哄了来,你后悔了是不是,可是又短暂还舍不下我,你难道还想过齐人之福?” 沈宝寅从未从丰霆嘴里听到过这么刻薄的话语,脑髓像是被人用铁杵狠狠地搅和了一通,疼得他几乎面色扭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可丰霆铁青着脸,不再伸手来擦了。 他生他的气,不肯碰他了。 沈宝寅心里慌极了,仿佛对方正在预备着离他远去。他赶紧巴巴地凑上去,捞起丰霆两只手来捧住自己脸,用泪水和脸颊的温度,试图去感化丰霆,使丰霆尽快揭过这一章。 “就当是我的,反正你和我都生不出。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五个月过后多个仔,有什么不好?” 多么天真又残忍。 丰霆心跳如鼓,瞳孔愤怒得几近缩成个针尖,难以置信地望向沈宝寅,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沈宝寅的底线。 “沈宝寅,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那是个有血有肉有心跳的孩子,你同孩子母亲以前有事实婚姻,如今又有了法律婚姻,不是玩够了就散伙的家家酒,你的婚事现在全港皆知,你怎么能讲得这么轻松!”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濒临失去理智,指责完沈宝寅,他心里完全没有痛快,只余下种简直无法形容的悲怆和难过,已经到这样田地,他还在担心沈宝寅将要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第90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3) “什么事实婚姻!”沈宝寅高声叫了起来,整个人也从沙发上拔起来,双眼赤红,困兽一般的,瞪着丰霆,“我从来没同别人有什么事实,只同你有,只有你!阿莲是我雇来骗你妈和你舅舅,所有的女人都是!全香港都信了我是个浪子,你也信了!” 这种献宝似的坦诚,好像把自己剥开,用身体的清白,来证明内心的纯净。沈宝寅委屈,委屈极了。 “我没有和她上过床。以前那么多女人,你见过的,没见过的,我全都没碰过。阿莲是个好姑娘,为了我,忍受许多难听名声,受了很多委屈……” 说到这里讲不下去了,鼻音重得如同十几岁变音期的男孩子。 第184章 他讲米荷为他受了委屈,何尝不是替自己叫屈! 丰霆的神色变了,在此之前,他简直像个圈地的野兽、失去理智的妒夫,沈宝寅的哭诉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将他无处安放的愤怒浇得熄灭,只冒出一股无措的青烟。 他看着哭得面色涨红、罚站似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宝寅,突然想到他们第一夜,沈宝寅抗拒着,手足无措地、恐惧地应付着他,那是种全然无知的生涩。 他当时只以为,沈宝寅头一次同男人这么做才有那种情态。 可事实是,沈宝寅确实未经人事。 丰霆感到自己的心都在战栗,他确实震惊了,没来由的,甚至感到一丝无耻的兴奋。 孩子,或许真的不是沈宝寅的,渐渐地,丰霆相信了这件事。可是沈宝寅真的只是在向米荷施舍自己的同情?这份情谊,是否也太重? 丰霆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由,沈宝寅是个全然的“本位主义”者,做任何事,先利己,再利他。 可是迎娶米荷这件事,他看不到沈宝寅可以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反而使他们两个稳定的关系受到冲击,他不信沈宝寅看不到这一点。 明知有这样一个坏结局要来料理,沈宝寅还是奋勇娶了米荷,丰霆忍不住又感到痛苦,说来说去,沈宝寅就是把米荷看得比他们的感情更重要! 只是他能讲什么呢,沈宝寅最孤苦无助那几年,统统是米荷陪伴度过,那时他又在哪里,所以沈宝寅对她如何好,他都没资格置喙。 他内心仍有诸多不满,可是由于沈宝寅刚才告诉了他,自己的爱情,始终只给了他,他其实未曾遭到背叛,只这一句话,就把他钉死在原地,内心里那份滔天的妒忌,轻易找到了出口,到底还是平静了下来。 沈宝寅带来的噩耗是假,他给沈宝寅造成的惊慌却是真。 望着面前惴惴不安面孔发颤的沈宝寅,丰霆此刻脑海里全是那年圣诞夜自己在悉尼别墅内近乎摧枯拉朽的举止,当初,他毁坏的竟然是一片从未被破坏的净土。 扬起手,丰霆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没留有余力,右脸瞬间传来一阵牙酸的疼痛,不消多想,一定浮起五道难看的手指印记,可是他丝毫不后悔,脸庞痛,心里却极痛快。 沈宝寅见他这样自掴,心疼而惊愕地往前踏了一步,下一秒却忐忑不安地站在了原地,大概怕了他还在生气。 沈宝寅这样惊弓之鸟的情态叫丰霆心里更加悔恨,他突然展开了双臂,哑声道:“阿寅,对不住。” 沈宝寅鼻子一酸,眼睫一颤,即刻就叫丰霆这句道歉催得泪水淋漓。 为了保全丰霆,任由况争去跳那个原本该两个人受折磨的火坑,他心里难道就好受?他心机算尽,不就为了这么个永远永远为他敞开的怀抱么? 他抽噎着,扑进了丰霆怀里,两只手挂在丰霆脖子上,脸也埋进丰霆脖颈间,字不成句道:“你怎么能那么伤我的心,我有了你,有不了别人了……” 丰霆叫他这句剖白刺得心痛难当,两只手臂收紧,抱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似的,几乎将沈宝寅嵌入了胸膛里。 也不知过去多久,彼此冷静下来,丰霆拍了拍沈宝寅坐在他尚且健康那条大腿上的屁股,示意他抬起头。 沈宝寅哭得没有了力气,疲惫地吸了吸鼻子,乖乖抬起头,也没有完全直起来,额头倚着丰霆的下巴,深而长地喘着气,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 丰霆低头,瞧见他红肿的双眼,心酸又无力,抽了一张纸,轻轻替他擦去未干的泪水。 “阿寅,告诉我你的打算,你同米荷结了婚,准备拿我怎么办?” 沈宝寅惶惶抬头,抓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急躁地解释:“什么怎么办?我们当然还是这样过日子。我同米荷结婚只是权宜之计,本埠不可堕胎,非婚生子女不可落户,我才帮她。等到孩子落地,我便同她离婚。” “本埠无法落户,为什么不送她出国?” “她不懂英文。” “你难道不懂为她请几位华人看护?” 丰霆的问题,跟他当初质问况争几乎一模一样。 沈宝寅在心里感叹这悲哀的默契,忍不住想:看到我这样固执,丰霆心里一定跟我当初想况争一样想我——真是一个顽固不化的犟种。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别讲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该死的,况争的话气人是气人,可是却是又那么地简单好用。 丰霆的眉头抽动了一下。 沈宝寅赶紧讲:“你是不是又犯了嫉妒心?我只当她是我阿姊,其他什么都没有!事已至此,你什么都别问,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至多不过半年……为了我,忍一忍……” 丰霆没有讲话,咬紧牙关,伸手将他抱紧了。 忍不了又能怎么办? 难道沈宝寅还有得其他选项给他? 沈宝寅忐忑不安在他耳边讲话:“喂,你不要不讲话,我很害怕啊。” 丰霆短促笑了一声,自嘲道:“你胆大包天,还会怕我?” 沈宝寅温软地啄起他的嘴唇,嘀咕道:“怕你不要我。” 丰霆心里狠狠一跳,受不住他这样撒娇痴缠,半晌,喉结滑动一瞬,低声道:“你要说到做到,就半年。” 第185章 沈宝寅几乎哽咽:“就半年。” “真的会离婚。” 丰霆的声音轻的简直像潭死水,他一定是委屈了,可那张结婚证书分明是假的呀。 沈宝寅内心颤动,心如刀割,可他不能讲,否则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要铺天盖地宣扬这场婚姻——当然是为了叫况争放心,保守秘密安安心心去服刑。可他能讲吗?不能,他只能够死死地咬住牙,好半天,郑重承诺:“一定离婚。” 丰霆长叹口气,认了输:“阿寅,我这颗心,迟早叫你糟质个一塌糊涂。” 沈宝寅急急地吻住他,眼里含着泪,泪水从自己的鼻尖滑落,沾湿了丰霆的脸颊。丰霆用拇指温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珠,珍惜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低头回吻了上来,一哺一吸,有种要将沈宝寅吞吃入腹的狠劲。 沈宝寅被他咬得痛了,也不敢作声,呜咽着,皱着眉,半是痛苦半是快活地承受了。 香港的红日照常升起,所有人的生活,除了在警署等待公开审判的况争,都渐渐恢复了正常。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丰霆回到了薄扶林的家中,看到沈宝寅的许多东西都搬走,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还是轻易地改变了,不像沈宝寅讲得那样好听。 巨大的空虚和惶恐挤满了他的胸膛,可想到沈宝寅斩钉截铁的保证,他强自按捺下来那些不甘同不解。 他将这些憋闷全化作气力,投入了工作之中,沈宝寅替他请了一个康复医师,还有一个帮佣,从早到晚地居家照料他,他复健了半个月,下地走路无有妨碍,便回到投行开始坐班。 沈宝寅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 他忙,沈宝寅更加忙碌,一个人分作三份,一份在申港,一份在半山的米荷处,一份要舟车劳顿送到薄扶林道。 两个人的见面频率,落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一个礼拜能抱在一起睡个觉,已经算是奢侈。 沈宝寅每次都匆匆而来,夜里,气喘吁吁过后,总是抱着丰霆的肩膀,窝在他怀里,为丰霆描绘美好蓝图:“丰霆,等米荷生产完,她解脱,我也解脱,那时我们去度假啊。法国如何,正好是夏天,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一定极美,爸爸在波尔多买下的那个酒庄,农场主写来明信片邀我去参加葡萄节,我们去骑马,去做葡萄工人,亲自酿酒……” “陆蚕从老挝买回一块缅甸好玉,拿到我面前来馋我。我觉得我的眼光一定好过他,抽个时间,我也去买个矿,你来选,就雕一对玉坠,你一个我一个,不用结发,我们也同心。” “我要同你讲一件事,你肯定又要讲我任性,但是你先不要骂。我买了落马洲沿海的那块地,也拿到了合格审批,马上就要开始填海造陆……太偏远,赚不到钱,我知道,但是我气不过!我要建一个游艇俱乐部,以后日日有人在那处海面活动,再也不敢有人到那里做坏事。我总想,假如那里当时不是那么荒凉,他们就不会带我去那里,你也不会因为跳海救我摔断一条腿。” 经常话还没讲完,就在丰霆胸口睡着。 丰霆瞧着他泛着淡淡青黑的下眼睑,心里疼着,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米荷进入孕晚期,肚皮一日大似一日,沈宝寅却因为操劳一日一日消瘦下来。 有一次,是个深夜,他们筋疲力尽地做了大半夜,可是沈宝寅洗完澡出来,竟然穿戴整齐,是个要出门的架势。 他满心以为可以和沈宝寅抱着睡一个整觉,看到他这个模样,真是满身的血都凉了下来,鬼使神差的,无论如何就是不准沈宝寅离开,甚至赤着脚双手抱胸冷冷地挡在了门口,看着沈宝寅一件一件把衣裤全部脱下来,换回睡衣,才肯让沈宝寅来牵他的手回去房间。 发了这次狂,沈宝寅在他面前愈加地小心翼翼,每次要离开,永远地抬不起头。 他也知道自己那次简直像旧时代大宅院里头争风吃醋的小妾,于是虽然心里还是不舍得,还是想要把沈宝寅继续地困在薄扶林,不准他回去半山的公寓,可是表面上,他都做得很落落大方,甚至主动为沈宝寅把外套穿上,还要宽心地安慰他:“如果太累,不必来。我去找你,明日给你送汤去公司。” 谁也没注意到丙寅年是如何悄然过去,时间转眼来到一九八七年的三月。 已然入了春,寒潮依旧深重,上半旬,投行新近做成一单收购案,一炮在港岛打响名声,一时间,大额佣金到账,新的项目也渐渐找上门,阖司上下喜气洋洋,从两个合伙人至下面二十余名员工,齐齐多放假一日。 难得假期,唐麟兴致勃勃,即刻便向丰霆发出邀请,约他去大屿山打高尔夫,权当复健,那所俱乐部新开没几年,可是名气很旺,场地维护得也很不错,即使有钱,也很不容易才可以订到呢。 遭到丰霆婉拒,因沈宝寅答应他中午会提前下班,他们难得可以一天一夜都待在一起。 第91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4) 沈宝寅失约。 电话里头,他战战兢兢地,烦闷地解释:“米荷方才突然胎动频繁,家庭医生不敢叫她留在家里观察,保镖先将她送去医院,医生说可能需要留观一晚上,我得去看看。” 这样的事情,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不知多少回。 沈宝寅总是被这样那样的麻烦绊住脚,光是公事也就罢了,可大多数都是私事,与丰霆无关的私事。 第186章 家里头有个孕妇,男人总是容易顾此失彼。 也说不上失望吧,期待落空的次数多了,仿佛沈宝寅爽约才是正常。 丰霆身上甚至还穿着围裙,小小的一件,套在他结实修长的上半身。从前他觉得可以为沈宝寅洗手做羹汤,是件令他幸福的好事,可现在,透过厨房橱柜的玻璃,他面无表情看向自己,只觉得有种不伦不类的滑稽。 转头,他又瞧了眼餐厅,一盏金黄灯光射下来,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都是他中午下班后亲自去市场挑选的新鲜蔬果,沈宝寅不爱吃肉,坚果牛奶豆制品倒是吃,可是也吃得少,就爱嚼些没滋没味的菜叶子。 蔬菜能有什么营养呢,他把大棒骨细细地熬了三个钟头,全然吃不出肉腥味了,浇到焯过水的菌菇上,只等着沈宝寅来,哄着他喝点汤,好歹摄入一些脂肪。 深呼吸一口气,丰霆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落,温声道:“你现在在哪里?” 沈宝寅老实回答:“正在公司收拾东西,准备赶去医院。” 这一去,不折腾个两三个钟头,大概很难脱身。申港最近接了宗上亿的国际单,沈宝寅近一个礼拜都宿在公司,好不容易同他凑到一起可以偷得一日闲,可是又碰到琐事缠身。 丰霆怜惜他东奔西跑的疲惫,忍不住道:“哪家医院?我替你去。你回家来吧,我做了你爱吃的菜——” 话还没讲完,沈宝寅就打断了他:“不,你别去。”声音甚至有些惊慌。他心里怕着呢,米荷畏惧丰霆,万一两个人碰面,寒暄之间叫丰霆问出什么不对劲,前功尽弃,毕竟丰霆到如今都不知道米荷腹中孩子究竟是谁的。 电话那头,丰霆的声音戛然而止,显露出一种寂寥的悲悯出来。沈宝寅心里一慌,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讪笑着,他试图弥补:“我,我离得近。” 丰霆依旧不作声。 他一沉默,沈宝寅心里就七上八下,歉疚又心虚地,小声哄着:“阿霆哥哥,我夜里过来,好不好?” “假如太晚,就别来了,找个近的地方睡觉。”丰霆心酸难忍地叹了口气。 平日里各自忙碌,他还可以安慰自己有什么关系,许多难关都迈过去,难道忍不了这片刻?只要他看不到,就假装他和沈宝寅还是从前那样。可是总有些事情横插出来提醒他,沈宝寅的部分生命,确实分给了别人,最令他痛苦的是,对方才是得到法律认可的沈宝寅的伴侣。 讲得不好听,他跟沈宝寅根本是婚外情! 这样畸形的关系,令他无法再理直气壮地占有沈宝寅,尤其每次沈宝寅因米荷的事情而耽搁与他的约会,更会提醒他这个事实,沈宝寅是别人的丈夫。一想到这里,他简直觉得自己根本是在做什么丑事,胸口闷得慌,好像吞了口夹生的饭。 沈宝寅大声嚷嚷:“不要,就是三更半夜我也是要来找你的,但是你不要不睡觉来等我,我有钥匙的嘛,你把卧室门给我留条缝就好啦。” 丰霆心中一软,至少此刻,沈宝寅还挂念着他。轻轻地,他讲:“好,你来,我总是等着你的。” 沈宝寅赶到产科,米荷正躺在床上做胎心监护。见到他急匆匆模样,柔柔地伸手招呼他:“都讲了没什么大事,你有事就去忙,怎么还是来了?” “我不放心。”沈宝寅放慢脚步,走到床边,心里担忧,很想仔细看看她,可是瞥到那白得晃眼的圆鼓鼓大肚子,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脚步停在床尾,道:“医生怎么讲?” 米荷还未开口,在床边忙忙碌碌整理茶杯的帮佣抬起头来喜滋滋地讲:“医生讲从超声看没什么大事,两个bb非常健康。现在才二十九周,可以继续等待,能足月生产当然最好。我看呀宝宝们是晓得先生太太都盼着呢,想要快点出来同爹地妈咪见面啦。” 沈宝寅粉白的面皮泛起些微的尴尬,但很快被他矫饰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不太能适应自己多了个“太太”和两个“孩子”。 米荷大概也瞧出来他不自在吧,找了个借口,把帮佣打发了出去。 沈宝寅在旁边的沙发找了个位置坐下。米荷侧过脸来看他,在仪器低声的“滴滴——”中开口:“我听说王老虎过两天就要公开审判。” 沈宝寅点点头,王老虎一判刑,他那些徒子徒孙自然树倒猢狲散,到时即使新的坐馆老大上位,也必然陷入新的纷争,不会有精力来追究上一任话事人的恩怨。况争担心的事情到此又少了一桩,沈宝寅就可以不用那么密切地看护米荷,能够多给予些精力给丰霆。 “他……怎么样了?” 沈宝寅抬头看向米荷。那张不施粉黛的美丽面孔上有些母性的脆弱同光辉,表情十分宁静,语气像是在偶然打听一个陌生人,但沈宝寅知道,她一定好担心况争。 “你也知道……一审的结果不太令人满意,我们正在积极提起上诉,总归二审时间未定,刑期就还有讲道理的空间。律师昨天来同我讲,况争的状态还不错,他那个人,刀都砍不死,在里头就是闷了点,你不要担心。” “王老虎去坐牢,我终于就可以去看他,对不对?” 沈宝寅笑了一笑,讲:“你不提我险些就快忘记,况争要律师转告我,务必把你看好,不准你到处乱跑。监狱不是什么福地,你不要去。” 第187章 米荷的眼尾,瞬间滑下两道眼泪。 沈宝寅不知道简单几句话怎么惹她哭,不禁有些慌,站起来道:“是不是孩子又踢你?” 米荷摇摇头,急忙抬手擦去泪痕:“都待在那样的地方,还总是没个正形。阿寅,他在里头怎么管我,你不要拦我就是了,我要去的,生完孩子,我就去看他。” 沈宝寅便知道了,她哭,是太想况争。他又坐了回去,心里十分怅然,他也想丰霆。 夜深人定,米荷睡下以后,沈宝寅将帮佣叫进来守夜,自己驱车回到了薄扶林道的家。 他尽量小声了,洗漱以后摸黑进到房间,轻手轻脚地站在床头脱衣服,可还是吵醒了丰霆。灯突然亮起来,丰霆刚好收回开灯的手,两只修长健壮的手向后撑着床,坐起来看着他,神色困倦中带着些讶异。 沈宝寅正弯腰脱裤,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在灯下有种润泽如玉的光泽。他的身上只剩了件棉睡衣和底裤,见丰霆醒了,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下来,迫不及待地就从床尾爬过去,一头扑进丰霆怀里,将丰霆砸得重新躺回了床上。 丰霆的手赶忙护住他的脑袋,两个人搂抱着跌进了被窝,下一秒,沈宝寅从他怀里冒出头来,呵呵地傻笑:“被我吵醒啦?” 丰霆微眯着眼,大手下意识从他睡衣底下伸进去,温柔地抚摸了两把,声音带着点浓睡方醒的喑哑:“我不是跟你讲了么,太晚就不要过来。” 沈宝寅凑上去,吻他的嘴唇,撒娇似的呢喃:“不晚,不累,想见你。” 这情话太动听,丰霆心中一热,心中连日累积的酸涩苦楚,叫沈宝寅唇齿间的甜总算冲淡一些。 但这还不够,太不够了。 丰霆的两只手从被子底下摸索下去,捉住沈宝寅两侧窄腰,将沈宝寅翻到他的怀里,呈一个跨坐的姿势趴坐在他的腹部,随后两只手收回来,把沈宝寅后背搂紧,想要嵌进自己胸膛那么用力。 沈宝寅大概是因爽约而心虚吧,倒是任由他揉搓,即使因他急切的动作而吃痛,也只是哼唧了两声,接着便毫无怨尤地柔顺仰起头,急慌慌地来找丰霆的嘴。 他越忍耐,丰霆越是想要欺负他,也有点撒气的意思吧,叼住了沈宝寅的嘴唇,啃咬、吮吸,还故意地用舌头去搅弄得沈宝寅不得呼吸。 手上也不叫沈宝寅好过,急不可耐地、近乎粗暴地揉搓起那一身细皮嫩肉。 这是一场太不温柔的亲密,沈宝寅很久没被这么急躁地对待过,雪白的眉心被刺激得通红,嘴角火辣辣的,还没进入正戏便已经头昏脑胀手脚酸软,只能一个劲地求饶。 可是丰霆一点也不心疼他,依旧地自行其是,还用嘴把他喊疼的嘴给堵上了。 沈宝寅又痛、又爽,惊愕之间发现,同丰霆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个男人的身上竟然还有他未曾领教过的手段。 丰霆的这场邪火,直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有收敛的意思。 沈宝寅被他折腾得眼皮都睁不开,等丰霆将他抱去浴室洗完澡回来,两个人又回到床上,他酸酸麻麻地趴在丰霆尚有水珠未擦干的胸膛上,委屈地嘀咕:“我全身都疼。” 丰霆抚弄他耳垂的手指顿了顿,似乎有些内疚吧,可停顿两秒钟,硬要争这口气:“你该知道我平日里多么让着你,从前都是在哄你高兴。” 沈宝寅确实体会出来了,丰霆从前的确是顾惜他,根本没有拿出真章程。 说埋怨吧,其实也没有,他并没有那么疼,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娇滴滴地示弱,只是想让丰霆多讲些话。 最近丰霆总是这样突然沉默哀伤,仿佛心里打着他不知道的主意,这叫他感到十分慌张。 这段日子,丰霆在他这里受了冷待,他清清楚楚。而丰霆是个怎样霸道善妒之人,他也清楚。可是他无法责怪丰霆,尽管他也备受折磨。因为在丰霆看来,这一切分明都是飞来横祸,自己的爱人突然多了一个爱人,却还不能够声张。 丰霆是为了他才做出诸般忍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可以做出这样的让步,心里怎么会好过。今日的粗鲁,不过是迂回地表达不满。 “哦,那你今天痛快吗?”丰霆讲了不客气的话,沈宝寅反而更亲热地依偎上去,脸颊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胸口,枕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缱绻羞赧地追问:“我表现得好不好?你把我的腿折成那样,我都没讲什么。” 简直没羞没臊。 丰霆一肚子的不甘终于让他说得暂时地哑了火,撇开脸,忍不住一笑,淡色瞳孔反射了灯光,冰冷的目光带了些温度。又将脸扭回来,伸手从沈宝寅的颈椎一路往下沿着脊柱抚摸揉捏,这下才肯讲真心话,忏悔方才的所作所为:“是哪里疼?下次我要是让你难受,又听不进去你的话,你只管打我。” 沈宝寅眼眶一热,鼻头红红地,痴痴盯着这个顶英俊温柔的男人,他的男人:“其实只有一点点痛,只要你不同我闹脾气,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谁像你一样,动不动生气。”丰霆不肯承认自己耍了小性子,口不择言地还要倒打一耙。 为了避免沈宝寅继续讲这个话题,他的两只手一齐用力,掐住沈宝寅腋下,提溜一个孩子似的把他拎起来,令他翻了个身,趴在自己身旁的床上,自己也坐起来,两只腿分跪沈宝寅身体两侧,两只青筋毕现、属于强壮男人的大手,逐寸往沈宝寅棉花糖那么白皙甜腻的背部肌肤上按压,尽心尽力给他疏通起酸胀的筋骨来:“好了,别再讲话。今天你肯定累坏了,闭上眼睡觉。” 第188章 沈宝寅心底总算松口气,料想自己暂时大概抚平了丰霆心内的怒气,身上的痛这才升上来。 累,他确实是累了,呲牙咧嘴了一阵,在丰霆揉捏下,很快沉沉睡下。 第92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5) 年关后,万物复苏,总是少不了觥筹交错的集会。 沈宝寅推脱了很多邀请,但有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得出席,香港商会的头牙酒会。 原本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二举行,今年因商会会长换届,延迟到了月底才举办。 有头有脸的商人,没人会想错过这样一个最重要的用来互通有无的聚会。因此沈宝寅不仅要去,还得携米荷一同风光出席——“夫人外交”不止体现在政界,也是商界上层社会的社交活动中重要的一环,和睦的夫妻关系可以令一个商人乃至企业的形象更亲切正面,太太们建立的友谊对男人们的商业往来也有着不可小视的推动作用。 受邀而来的宾客,假使没有结婚,可以邀请男伴或者女伴陪同,像沈宝寅这样结了婚的,不带太太就实在讲不过去,尤其米荷极少与他一同露面,用怀孕这个借口拒绝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总是如此,外界又要来猜测沈宝寅这段仓促的“世纪婚姻”其实已经破裂,因此才不愿意带太太出门。 同以往每个头牙一般,这是个异常火热的傍晚。 商会请了许多红透半边天的艺人来演唱助兴,几乎开成小型音乐会,舞池中,男士女士们优雅地旋转跳跃,甚至开了限制筹码的赌桌,沈宝寅好久未参与博彩,下场一试,居然还没有手生,小赚一笔。 俗话讲赌资不留手,否则容易漏财,他便全都当作小费发给穿梭在名流巨贾间的服务生们。服务生个个喜气洋洋,恭祝他阖家幸福财源滚滚,吉祥话一筐接一筐,沈宝寅的心情压抑许久,今日被人花团锦簇地恭维了一阵,难得高兴,畅快地喝了好几杯酒,脸色薄红,倒也没醉,只是有些飘飘然。 米荷的手气也旺,正餐前的抽奖,抽中了一支景泰蓝的纯金手镯,百年前一些逃避战火来到香港的满清贵族家里流传下来的好东西,正经的传世之宝。米荷正爱这些可以点缀她美貌的、亮晶晶的玩意,意头也很好,是鸳鸯图案,当即展颜轻微地笑了笑。 商会会长是个爱看热闹的老头,推着沈宝寅的后背走上铺着红毯的发言台,要沈宝寅来颁奖。 许多双好事的眼睛看着,沈宝寅无奈,只能慢慢握着那只精致小巧的礼盒走上去,表情也在走上台的过程中调整成了最合适的模样。 在外人看来,他就好似一个真正处于新婚燕尔的新郎,被人起了哄,虽然不好意思,但心底里十分期待向所有人来分享自己的幸福,有种半推半就的甜蜜羞涩。 他托起了米荷的手腕,轻轻将那只象征永恒爱情的手镯替米荷戴上去。米荷比他的演技还要高超,水盈盈的杏眼,含羞带怯地盯着他,情难自抑似的。 沈宝寅与她对视了一眼,有一瞬间,彼此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无语,可是很快就默契地消失不见。 沈宝寅低下了头,握住她半个手掌举到嘴边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从别人的角度并看不到,他仅仅是吻在自己的大拇指上,并没有接触到米荷的皮肤,还以为他这个毛头小子,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和自己的太太亲昵,统统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米荷熟练地应对着,眼睫飞快地颤了颤,有种无措的娇羞。 一对恩爱的夫妻,即使长相平凡,两双动人的目光彼此秋波流转,也已经要羡煞旁人了,何况沈宝寅夫妇年轻又漂亮,站在灯光璀璨的台上,简直从电影画报上刚走下来一样。 被笑话了,台上的夫妻两个很快感到了不好意思,沈宝寅朝大家摆了摆手,大概是请大家停止打趣米荷,有点护短的意思。接着,他一手搀扶着米荷的手臂,一手轻轻护在她腰后面,款款温柔地护送她慢慢回到了座位上。 直到酒会过半,都还有人津津乐道:“沈宝寅这个花花大少,都说他破茧成蝶了,我还不信,看他那副老婆奴的模样,嘿,这世上的事情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转过头来,他看向身边这个藏在会场最角落里,却一晚上都默不作声的男人。曾经叱咤香港中环街的点金胜手,申港的隐形当家人,如今悄然隐退,猝不及防地换了片战场。 似乎是在干投行吧,或许不远的将来可以见到他东山再起,可现在,能看得见的情况是,这个曾经高不可攀的男人,落寞了。 忍不住的,他打听了句:“也没见你去同他寒暄几句,喂,你是看弟媳妇在场不方便去打招呼,还是真像传闻中讲的,打完那场官司,就同沈宝寅老死不相往来了。” 丰霆浓密的黑眉难耐地攒动了一下,似乎是被对方话里某个词句中伤,顷刻,英俊得有些淡漠的面孔又恢复平静。 此时,不远处的主桌,沈宝寅搀扶着米荷站了起来,似乎是要离开了。 丰霆紧紧盯着那双交握的手掌,眼睛嫉妒得几乎发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情的手重重地捏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早就收到了邀请函,也从沈宝寅口中得知,沈宝寅会带米荷一同出席。 他是故意地瞒了沈宝寅,想跳出沈宝寅的甜言蜜语,来亲眼看看,沈宝寅和她的婚姻,是否真像沈宝寅讲得那样,相敬如宾,毫无逾矩。 第189章 真的看见了,他才觉得自己是在自我折磨,看着沈宝寅同另一个女人亲密无间,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沈宝寅欲说还休的眼神,无微不至的呵护,俯首称臣的一吻,这一刻,他承认自己是真的慌了,他真的分不清,那是真心真意,还是逢场作戏。 身旁的人还在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好奇地猜测着沈宝寅这场郎才女貌的婚姻,丰霆只觉刺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杯子,瞥了对方一眼,讲句:“失陪。”起身离开了这个角落。 像个偷窥狂,离得不远不近,他跟了上去。 沈家的司机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两侧保镖护送,沈宝寅牵着米荷来到车前,以防开门时刮蹭到米荷,他仔细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才为她打开门,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方,护着她的头,让她坐进去。 丰霆藏在不远处的一丛灌木后面,远远看着他们。 米荷的肚子,大得简直不像是平日里看到的孕七月的妇人,她今日盘起了发髻,穿了条丝绸的白色长裙,外头罩了件黑色的长至脚踝的裘衣,大概是为了遮盖便便大腹,下摆展开来,有一段鱼尾似的拖尾,端庄又大方,那气质,真真正正像沈家的女主人,担得起沈宝寅的妻子。 或许是沈宝寅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她,隔着一丛梭形的花坛,丰霆清楚地看到,她抬起头,浅笑吟吟地开口讲话了。 丰霆听不见话语内容,但看表情神态,猜出她是埋怨了一句什么,然后沈宝寅笑了笑,那双漂亮的黑眼珠,温柔地注视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不急不躁地,依旧保持着那个如临大敌的姿势,丝毫不顾这些动作看上去是不是紧张得有些滑稽。 甚至在米荷坐进车内后,众目睽睽之下,他单膝下跪,把她的裙摆抱起来放到车里。或许珍惜一个人,就是连她的裙摆都不忍心沾上灰尘。 夕阳渐渐落了,西边朦胧昏黄的暮光洒下来,照亮一对壁人。 假如丰霆不认识他们,假如沈宝寅不是前几日才在他怀里撒娇,缠着他的脖子向他讨要亲吻,对他许诺许多许多天花乱坠的美好誓言,他几乎都要赞叹一句,多么可爱的一对小夫妻。 可是沈宝寅是他的,沈宝寅亲口对他说了,要和他天长地久。 此刻,丰霆简直想横穿过马路,豁出这张脸不要,狠心地把一个孕妇抛在原地,而将沈宝寅扛回家里,日日夜夜藏起来。 沈宝寅要他体谅,可是他到底凭什么体谅,他的爱情,为什么要为别人让步? 但他只是站在冷风里,任朔风吹白一张面孔,远远地,目送沈宝寅也坐进车内,红色尾灯闪起来,扬长而去。 他的嘴唇冷得有些发红,似乎心中的痛苦已经满溢到喉咙口,不太能承受,嘴唇不可抑制地微微启开,非得张开嘴大口呼吸,才不至于在熊熊燃烧的妒忌中自焚而亡。 呼出来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他的面目,雾里看花似的看过去,那么高大挺拔的一个男人,面色却是完全灰败而无望的。 夜里,沈宝寅刚看完一份加急传真,并予以回复,丰霆打来了电话。 沈宝寅喜出望外地按下接通键,今夜喝了些酒,他格外爱笑一些,转身扑到床上,小声小气地讲话,有些撒娇的意思:“今天真累,我刚刚还在做事,都是你教的陆蚕这么爱加班,九点钟都敢给我发传真,还接二连三发讯息催我批复。真不知道他一个打工仔哪来这么大挣钱劲头!” 丰霆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怪,讲:“做老板就是这样,没有下班时刻,你要渐渐适应。” 沈宝寅平日里特别敏锐的神经,此刻好像坏死了一般,没有发觉他的异常,还呵呵傻笑呢:“我好想你,越来越冷,地暖一点用也没有,还是睡在你身边最暖和。” 丰霆那边沉默一瞬间,哑声道:“我也想你。我下午煲了一些汤,你最怕冷,喝了一定全身热热乎乎,我现在带过来,你叫米荷一起吃。” 沈宝寅忙说:“不必!” 提到米荷,沈宝寅的酒瞬间醒了。 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丰霆那么执着想要见一见米荷。难道还怕他同一个孕妇会产生什么首尾?这份怀疑令他感到隐隐有些委屈。 赌气似的,他酸酸地讲:“你别来,她不爱喝汤,这么晚,肯定也已经睡了。”丰霆沉默了。 沈宝寅的语气,像个真正的父亲和丈夫,在维护自己的妻儿。而他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他即使再强迫自己忍辱负重宽宏大量,再命令自己不要敏感多疑,可他此刻无法再掩耳盗铃。 沈宝寅,确实是在有意隔开他跟米荷。 米荷,似乎跟沈宝寅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他才是那个生分的。 那口夹生的米饭,被他强行咽进喉咙,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他做得到相信沈宝寅,即使他无法理解沈宝寅的“义薄云天”,可他至少做得到尊重,他忍让包容沈宝寅不是一次两次,这次为什么不行。 他勒令自己相信,沈宝寅跟米荷真的没有爱情,也不会产生爱情。 可事实就是这样,沈宝寅防备了他。 丰霆这才发现,庞大的占有欲,和无时不刻不在他脑内同他的理智进行造反的贪婪、嫉妒、猜疑、恐惧,几乎已经折磨得他快要扭曲。 他并没有那么无私,只要可以留在沈宝寅身边,任何角色都无所谓,即使是做一个情夫。他不甘心。 第190章 沈宝寅的爱情真的很甜蜜,像颗火中之栗,他的腹中饥饿,很不舍得吐出来,可是再继续含在嘴里,他就要立刻窒息而亡了。 “你别担心,我今夜不会过来打扰你。”丰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口,“明天你抽一点点时间,我们谈一谈。” 第93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6) “你要同我分手?我不同意!” 薄扶林道的房子里,地暖烧得很热,沈宝寅从沙发上霍然起身,眼睛不可置信地、痛苦地、直直瞪着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丰霆,一张脸通红,简直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热的。 丰霆十分平静,倒也不是平静,像是痛到极致,麻木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抬起眼,就用这种平静到麻木的语气道:“阿寅,你还不明白?你分身乏术了。” “我没有,我不是都兼顾得很好?”沈宝寅的眼神居然显露出一些孩子的彷徨,很轻声地问:“是你,你一直在生气我结婚,是你不想要我了?我都讲了,等到孩子落地……” “我只是不想彼此再受折磨。”丰霆内心剧痛,矢口打断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我再也不想再看到你这样疲于奔命。从前是我没想清楚,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催你离婚。我不逼你,你也不要逼自己了,好不好?” 他不是不爱沈宝寅,只是,他只是突然没来由地害怕了。 就算沈宝寅对米荷真的没有爱情好了,可他们的亲密不是作假,昨日的傍晚,沈宝寅将米荷送入车中,那么地温柔,真像是个合格的丈夫。 这使他愕然发现,自己居然重现了母亲的命运。 是,他跟沈宝寅感情深厚,可当年,他母亲跟沈振东难道不是情比金坚,后来不还是各自婚嫁? 他不想恶意怀疑沈宝寅的忠贞,可是沈宝寅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沈宝寅愿不愿意,又或者有没有意识到,但确实,沈宝寅的整颗心已经向那个家庭倾斜了过去,那个有着妻子和即将出世孩子的家,世俗意义上真正完整圆满的家。 是啊,沈宝寅向他保证了,孩子一落地,立刻就去离婚,可如今才短短三个多月,他们就已经变得如此亲密,这样下去,米荷会不会对沈宝寅产生额外感情,沈宝寅又会不会对米荷动情,谁能说得准。 毕竟,他就是依靠长久的等候和耐心,才让沈宝寅对他与众不同。 他母亲用情难自抑破坏了一个家庭,他如今,居然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即使他是先来的那个,可爱情里的先来后到算什么,先来的那个,就可以违背世俗的道德,正大光明去做一个第三者? 假使做情夫那么正当,那么在沈宝寅父母和他母亲之间,他母亲也是先来的那个,他和他母亲完完全全是同一种人,他又凭什么去审判和指责他母亲。 沈宝寅这段婚姻不全是谬误,至少,将令一个小小孩子有个家。 他却在期盼着、等待着摧毁这个家。 沈宝寅曾经因为父亲的婚外情而痛苦至今,他竟然打算伙同沈宝寅,令这个孩子,继续走上沈宝寅的命运。 丰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陌生过,他在同一个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争男人,在对方全然无知的情况下。 他觉得自己好面目可憎! 这份迟来的道德感,令他痛苦地,什么都不想再争了。 假如再不明不白地将这段三角形的畸形关系维持下去,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对沈宝寅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现在,他还只是开口挽留,不准沈宝寅回去另一个家。 接下来呢,他会不会突然地跑去找米荷宣示主权,警告米荷不准爱上沈宝寅,义正言辞告知她,沈宝寅一定会和她离婚,就是你生下孩子那一天。 那样的场面,太过令人胆寒,他不能任由嫉妒把自己推到那样不堪的地步。 昨夜,他一晚都没有睡,直到黎明雾霭中,这座钢铁城市在朝阳中初露峥嵘,才想好第一句措辞。 鼓起莫大的勇气,他逼着自己,对沈宝寅讲出那句话:“我们都彼此冷静冷静,等到你真的自由那天,我们再来谈。” 他其实猜到了,沈宝寅一定会剧烈反对,而沈宝寅也确实这么做了。 毕竟沈宝寅从来不会被人拒绝。他一定无法忍受一个深深恋慕着他,把他当神仙一样供起来的人,有一天突然而然地离开了他,这对他而言,不亚于一种背叛和抛弃。 静默良久,丰霆艰涩地开口,喉咙像被砂纸打磨过,每讲一个字,就带着几欲渗血的苦楚:“阿寅,我怎么会不爱你,我只是,不想最后留在你心里的是一个歇斯底里嫉妒成狂的可悲样子。” “最后?我们什么时候就走到最后了?你不是跟我讲,要同我在一起再过六十年。我那个时候没有答应你,你记恨我了是不是?没有啊,我想的,你知道我总爱讲气话,你不能信啊。”沈宝寅简直手足无措了,走过去,在丰霆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丰霆不肯看他,他就两只手环住他的肩膀,脑袋也搁在丰霆宽阔的肩膀上,像只傍枝的鸟雀,紧紧依偎着对方,生疏地哄:“你不要吓我好不好,我最近来找你太少了对不对?今晚上我不回去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爱情走到了绝路,怎么会是做几次爱能解决的事情。 第191章 丰霆无法再听下去,沈宝寅应该永远高高在上,被别人的爱托在高处,得意洋洋地笑,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卑微地来祈求他不要走。 他那么想和沈宝寅相爱,是想让沈宝寅感到幸福,而不是现在这样,彼此都痛苦不堪,还要往死里去纠缠。 他又让沈宝寅的人生,变得辛苦了。 颓然地,他木桩子一般地静在原地,一副不容置喙的态度。 眼看着丰霆油盐不进,沈宝寅被这份冷漠刺痛,忍不住松开了禁锢着丰霆的手臂,坐远了些,瞪着他,同他对呛:“丰霆,你怎么是这么懦弱的人,遇到一点困难就要退缩?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保持理智。我结婚这件事,真的有那么严重!” 丰霆终于转过脸,面无表情望着他:“无法冷静,不能理智,非常严重。” 沈宝寅绝望地讲:“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丰霆的面孔冷酷而自私,盯着他,讲:“立马跟她离婚,和她断联,送去哪里都好,钱我来出。再把搬走的东西都搬回来。只要你可以做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今日是工作日,离婚登记一整天都可以做,你现在就去,办好离婚,我马上同你道歉。” 沈宝寅哑然了。 丰霆简直能听到自己空荡荡的胸腔中传来悲怆的回响。 他自嘲道:“你做不到,对吗?阿寅,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非得全要,所以你才会变得这么可怜。我也是。从前我心里想,只要你爱我就好了,什么身份我都不要,只要你可以接受我。现在胃口越来越大,你好不容易接受我,我又想要你爱我,你爱了我,我又嫌你爱得不够深,想要你只属于我,看都不准看别人一眼。贪心不足,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沈宝寅不知所措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丰霆的占有欲,他以为这点寂寞,丰霆一定可以忍受,事实是不能,丰霆只想要他属于他,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婚姻关系,也无法接受。 那么,前面一个多月的平静,都是丰霆装出来的? 若是如此,那些无人陪伴的夜里,丰霆都是如何度过? 想到这里,沈宝寅心中蓦然一疼,像是被密密麻麻的刀锋划过胸口。他怎么会忘了,丰霆是个极度善于隐忍的人,当初他们在海中落难,丰霆亦是硬生生等到最后,无法再隐瞒,才肯告诉他。 而他居然,又一次地,忽视了丰霆的痛苦。 丰霆的痛苦和煎熬,他居然全然看不出来。沈宝寅在这时才后知后觉,或许真如丰霆所说,他确实,分身乏术了。 他的心里涌出了一阵巨大的惶恐,为了保全丰霆,就必须要同丰霆分离? 沈宝寅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沈宝寅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如,把假结婚的事情全盘托出。 假如这都无法挽留丰霆,那就干脆把况争顶罪的事情一并告知! 米荷肚子里是况争的孩子呀,我怎么可能同她再发生什么? 我是为了你,才如此机关算尽,才备受折磨,谁都可以怪我,都可以离我而去,你不可以啊!你没资格! 一旦丰霆知道他并没有二心,一定就可以原谅他,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再陷入痛苦,什么误会也都可以冰释前嫌。 想到这里,像个走投无路的末路英雄,破罐子破摔的,沈宝寅甚至阴暗地猜测起来,他满心地把丰霆想得那么高尚,那么笃定丰霆得知真相一定会去自首,说到底只是猜测罢了! 丰霆哪里就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他善妒、霸道、暴虐,甚至连亲舅舅都可以下手,怎么就不能苟且偷生一回呢? 沈宝寅委屈得几近疯魔,真相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呆呆地,他只是又低声下气地讲了些没骨头的话:“你让我变得非你不可,现在又同我讲你打算扔掉我,我不接受。” 他不敢讲的,因为丰霆真的就是那么固执死板的一个人,他有他心中的一套正义,沈宝寅不敢去赌,他可以违背良心瞒着丰霆叫况争去顶罪,丰霆一定也心甘情愿承认杀人罪名去坐牢。 丰霆就是永远都做得那么极致。 “阿寅,要落雨了。”动了手术的右侧膝盖从早上就开始隐隐作痛,丰霆静默地扭过头,淡色眼瞳无波无澜,望向了窗外。并没有下雨的征兆,但他就是知道,要落雨了,“你最讨厌下雨天开车,今日没带司机,赶紧返家去。” 外头天朗气清,哪里像要下雨的样子。沈宝寅只当他是在找借口,眼含热泪,抽泣着说:“你要赶我走?” 丰霆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从茶几上的纸盒抽了一张纸,站起身,低头替他擦起了眼泪。那只手依旧还是那样温柔。沈宝寅急忙抓住他的手,捧在自己脸侧,用脸颊去蹭他的掌心,好像一只流浪猫,希冀这个来爱抚他的好心人将他领走。 丰霆一时间顿在原地。 沈宝寅心里一喜,只道他心软了,泪水更加汹涌地夺眶而出,如同外头即将落下的春雨,淅淅沥沥砸在丰霆的手掌心。 丰霆倏然收回了手。 “这处房子,我是落在你的名下,今天以后我会搬走,无论怎样处置这里都随便你。阿寅,不要再为我哭,我这一生都好失败,见你第一面就令你受伤流眼泪,如今要分开,你还是流眼泪。答应我,我们没有做到好聚,至少要做到好散。” 第192章 第94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7) 陆蚕发现,沈宝寅最近有十分的不对劲。 光是在开会的时候走神到被秘书三番两次提醒才知道要发言,本周内就已经发生了不下三次。 最古怪的是这个礼拜三,他循例去找董事长述职,由于刚谈成一笔不错的生意,太过忘形了,于是没有敲门,直接就推开沈宝寅办公室的门,谁料到居然撞破沈宝寅呆呆地坐在那张老板椅里面无表情地流眼泪。 当时他几乎吓得目瞪口呆,正要猫着腰关上门转身离开假装自己从没来过,沈宝寅转过头来,突然发现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抬手迅速地擦干眼泪,颐指气使地叫他过去,公事公办地问他来干什么。 他神游天外地回答了几句,沈宝寅又问起别的,虽然声音有些喑哑,可是思维极其缜密,全然不像刚才那个脆弱到在工作期间失控落泪的男人。 他忍不住地看向沈宝寅的眼睛,眼眶依旧是通红的,可神色那样自如,就好像他刚才确实是眼花了。 这样的神情,他只在失恋的男女脸上看到过,可沈宝寅,这个可以把全世界男女耍得团团转的狡猾男人也会有为情所伤的一天?难道真如大家所讲,沈宝寅确实是被沈太太死死吃定了? 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可它确实发生了。 一开始的惊奇过后,莫名其妙的愤怒涌上了陆蚕的心头。 虽然沈宝寅这个人性格格外地跋扈,人品嚣张,像个剧烈燃烧的火球,有时候甚至会灼伤刺痛一些人,可你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风采过人魅力无边的漂亮青年,你即使无法彻底爱上他,也绝对做不到厌恶他。 舍得令这样一个男人受伤,沈宝寅的这个太太,简直是全天下最绝情的人。即使陆蚕并不是沈宝寅的追求者,可他依旧为沈宝寅感到了无比的痛心。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安慰沈宝寅:“唉,孕中的女人都是这样喜怒无常啦。” 可是还没开口,沈宝寅抬起了头,严格而无情地把文件夹差点拍到他的脸上:“我的钱难道是大风吹来的?拿一坨这样的大便就可以骗走?” 他立刻就被气了个倒仰,恨恨离开时,心里忍不住懊悔,他怎么会又被沈宝寅柔弱无害的外表欺骗? 沈宝寅这样一个浑身带刺的人,常常都有一颗钢铁心脏,不够坚强,怎么走得到今天,哪里轮得到他来心疼。 下班时间一到,整栋大楼活跃了起来,陆陆续续的职员,像花鸟市场里五彩缤纷的斗鱼,从每个楼道慢游而出,汇成一条一条的彩色人流,涌向家的方向。 沈宝寅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帽盖回钢笔,慢吞吞地,将乳白色的羊绒大衣穿好,戴上黑色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下了楼。 司机是个熟面孔,阿庆。当初沈宝寅跟丰霆在海里没有凭依地飘着,若不是遇见阿庆,下场如何还未可知。发自内心的,他们十足地感谢阿庆。 沈宝寅这个人,感谢人是很有一些诚意的,其实丰霆已经以他们两个人的名义给了阿庆一笔不小的金钱,可是他觉得还不太够,总想着再给安排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 阿庆从前在申港做的都是些卖力气的搬运工作,不仅给申港卖力,其他地方有要工人的,他都去干。这样一个勤快朴实的青年,沈宝寅是很欣赏的,可坏也坏在阿庆没有什么文化,令他想提拔都无处下手。他倒是想让阿庆去读些书,好参与一些需要门槛的工作,可阿庆死活不肯去。 沈宝寅也不可能逼着他去学习,只好作罢。幸而阿庆驾驶技术十分稳当熟练,沈宝寅便把他招来做自己的司机,薪水比起一般的白领还要高。 阿庆自然很高兴,原本是沈宝寅向他表示感谢,他倒是把谢谢讲个不停。 见到沈宝寅的身影从写字楼中走出,阿庆谦恭一笑,弯腰急忙替他打开了后门。沈宝寅钻进后座,坐稳以后,车辆发动了,出了中环,驶入海底隧道,向着油麻地靠近。 尽管每天都要走这条路,可他内心还是惴惴不安,怕那个人依旧不肯见他,又怕他愿意见他,却还是冷眼相待,用各种抗拒的话来令他伤心。 从丰霆同他提分手,至今已经半月余。 不欢而散的第二天,他还抱着期望,丰霆昨日只是在气头上,他只是嫉妒得发了狂。只要自己今夜里去哄一哄,两个人平心静气地聊一聊,丰霆一定可以回心转意。 可是他鼓起勇气,再去到薄扶林道的时候,人去楼空,丰霆的东西,果然全部搬走了。那样的迅速,他甚至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那个晚上,他简直疯了一样,打丰霆的电话,去他的公司找他,甚至跑到浅水湾,也不给个解释,气焰嚣张地要求佣人开门。 沈振东去世后,沈家的佣人就换了一批,那个黑皮肤的女佣为难地站在门口,告诉他丰姗不在家,还在梵蒂冈,家里不可以让外人进来。 沈宝寅哪里等得到明天,对方越阻拦,他越觉得有鬼,一个激动,直接将对方推到了一边,放下话:“整栋房子都是我老爸的,你敢拦我!”便强闯了民宅。 一扇门接一扇门,他抬起穿着做工顶级的鳄鱼皮鞋挨个踢开,逐个房间寻找,几乎弄得人仰马翻。 即使如此,还是找不到丰霆,他几乎恐慌得有些窒息,幸而还保存了些理智,想起最后一个丰霆可能去的地方。最后,果然在油麻地的别墅,见到丰霆的面。 第193章 这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兜兜转转,丰霆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似乎他们每次吵架,丰霆都会到这里来,仿佛这里是一间避难所。 那天夜里的风尤其得大,吹得沈宝寅眼泪模糊。 他把门敲得如同疾风骤雨,门很快打开了。 丰霆的表情颇为无奈,但没有什么惊讶,似乎料到了沈宝寅会找到这里来。他穿了很舒适的质地柔软的黑色家居服,背后温暖的钨丝灯光从他背后照下来,在地面投出一个金黄色的人影,整个人,连同这座老旧的别墅,统统散发出一种家的温暖。 沈宝寅就站在人影的尽头,灯光的照射范围之外,仰视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冲上去投入了那个怀抱。 大概是没反应过来,丰霆一开始并没有推开他。沈宝寅以此作为丰霆心软的信号,喘息片刻,抬起头两只手揽住丰霆的脖子胡乱地亲咬他。 丰霆的下唇较上唇稍微丰厚些,沈宝寅便含着他的下唇,用牙齿轻轻地吮咬,妄图让丰霆打开齿关,甚至还伸出了舌尖试探。 他以前最讨厌舌吻,可是此刻,用了丰霆最爱的吻法,情愿自己濒临窒息,只求丰霆可以开心。 被他没有章法地啃了几秒钟,丰霆愣了片刻,沈宝寅感觉得到他的手颤抖着,下意识已经托住了自己的腰,这感觉太熟悉,从前,每次丰霆这样握住他,下一秒,便是要把他牢牢地扣进怀里。 他几乎期待起那样的场面,可是霎时间,丰霆突然狠狠地回过神来,就像是被谁抽了一巴掌,两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非常坚定地把他推开了。 沈宝寅有些不知所措,目光甚至还带着些沉入情欲的茫然,他抬头看向丰霆,颇有些委屈。 丰霆的脸上是种痛苦神情,甚至没有直视他,沉声让他回家。 沈宝寅被推到了台阶下,嘴唇湿润嫣红,呼哧呼哧地轻轻喘气,屈辱难当地抬头瞪着丰霆。 什么这个家那个家,他从头到尾就只想要这一个家。丰霆在薄扶林道,那里就是他的家,丰霆来到这里,他才觉得这里看上去很温暖。 他犯了倔,竟然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似的,蹲了下来抱住膝盖,说:“我要你跟我回去!” 这就是耍无赖了,丰霆确实露出了一种拿他没有办法的神情,可是也没有心软,依旧站在那高处,垂下眼睫,颇有些寂寥的语气讲:“我们已经结束,你不想走,那就换我走。沈宝寅,香港只有这么大,你打算把我逼到哪里去?” 沈宝寅心中一颤,简直被这句话刺痛到心碎。丰霆说得出就做得到,他不由得害怕起来,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明日就会听到丰霆离开香港的消息。 这份恐慌逼着他站了起来,甚至退后了几步。 “你哪里都不要去,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走就是。”他心痛难忍,依依不舍地保证,“我以后都不会打扰到你。” 沈宝寅食言了。 半个月里,他每一天,都有来打扰丰霆。 其实要他自己来讲,他绝不承认这是什么打扰,他都是来做善事。 这片街区,老得可怕,地面都是坑坑洼洼,偶尔下一场极小的冷雨,便泥泞得不堪行走,大型的商场也很少,缺什么短什么了,非得走到一英里外的植物公园附近,那儿称得上是街区的中心,有个不大不小的市场。 作为本埠有名的爱港企业的掌舵人,沈宝寅理所应当的也有一片忧国忧民的热心,既然打听到当地居民的衣食住行不方便,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他特意向辖区的市政部门捐了一笔费用用于道路修缮,当然了,希望该休整资金可以精准包括到油麻地植物公园路段的第三百零一号住户门前。 没过几天,一家包含万物的士多,也飞快地在距离第三百零一号住户不到一百米的对方开了门,价格低廉不说,还可以送货上门,尤其,该士多的人文关怀做得尤其好,即使你没有订货,他也会偶尔地送来温暖,比如某位孤苦伶仃的单身青年,就常常在下班回家以后,发现自己家门口放了许多居家用品,打着的名号不是开业酬宾,便是节日福利。 至于沈宝寅本人,他不敢逼得丰霆太紧,只敢偷偷摸摸换一台丰霆不认识的崭新车辆,停在丰霆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悄悄地等着丰霆经过。 门前的路被挖烂,丰霆无法开车进入自己家的庭院,这几日只能将车停在不远一片开阔的空地上,步行回家。 每次他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地同沈宝寅的车擦肩而过,沈宝寅便会透过车窗,贪婪地看一眼丰霆当天的状态如何,心情有没有变好,是不是依旧那样挺拔英俊。 一个噩耗,直到过去半个月,丰霆看上去都没有回心转意的想法。 车辆驶入油麻地辖区,很快在常停的位置停了下来。 此时还未到丰霆下班时间,沈宝寅熟练地打开车顶灯,又将扶手箱扳下来,充当一个临时的办公桌,然后伸手在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了掏。他先掏出一支百利金的墨绿色钢笔,再把几份文件拿出来,按照轻重缓急排列好顺序,接着埋头逐一开始处理这些在公司没有来得及做完的工作。 这样待了半个钟头,前后排之间的挡板突然被敲响。阿庆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语气叫了他:“沈董,小丰总回来了。” 第194章 沈宝寅其实也不知道阿庆到底清不清楚他和丰霆之间百转千回的复杂关系,不过他也不太在乎就是了,别人他不敢保证,阿庆这个人,还是值得一信,即使是猜到了,也不会出卖他的隐私。 听到阿庆提醒,他急忙抬头,侧着身子扑到窗前,双眼紧张地瞪大了,生怕错过这珍贵的每日一晤。 丰霆正好从车旁路过,他生得高大,两条腿也修长,迈的步子非常大,很快便只留下一个背影,走路时目不斜视,因此沈宝寅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同以往的每日一般,丰霆的神情谈不上高兴,更谈不上不高兴,有种什么也不在意的淡漠。 很快,丰霆进去了庭院。 沈宝寅的眼眶忽地又热起来,可他全然无知无觉,直到面颊被打湿,有种冰冷的寒意,才猛地收回视线。 原地发了片刻呆,他慢慢坐回原位,抬手匆匆地擦拭掉泪水。 阿庆在前头问:“现在走?” 刚刚才见到面,心里又忍不住疯狂的想念,沈宝寅心中十分不舍,便轻声道:“再等一等。” 他低头整理起散落一后排的文件,刚低头捡回最后一张纸,车窗被敲响了。 沈宝寅蓦地抬起头,不期然,竟然望见了丰霆就站在车外。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隔着灰色的车窗,丰霆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可即使看不太清楚他整张面容,单从那双幽深的双眼就足以分辨出来,这个高大的男人一定有着一张出众的英俊面孔。 沈宝寅心中如同擂鼓,眨了眨眼睛,略有些心虚,又带着点期盼地,慢慢把车窗放了下来。 见到是他,丰霆脸上并没有露出讶异的神色,仿佛早就猜到这台车的主人是谁。沈宝寅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他干巴巴地解释:“你听我说,我只是路过,没有想要令你为难……”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丰霆将手中的一个很大的便民购物袋,从车窗外塞了进来。沈宝寅怀里突然落入这个沉甸甸的包裹,一时怔然,低下头下意识抱住了袋子。 丰霆十足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里头有件金器,太贵重了,你拿回去。以后别再费心思给我送东西,我不需要,之前你拿来的东西,我也没有用过。还有,不要再过来。” 沈宝寅先是一愣,转而有些气急败坏。 他明明叮嘱过老板,只要送些日常用品和蔬果肉类即可,这个自作主张的蠢货,一定以为这样可以替他博得好感,故意的拿这种东西去讨好丰霆。 等这阵愤怒过去,丰霆最后那句话的杀伤力才慢慢剐痛他的心,他的眼眶即刻酸了,喉咙干涩发痛,仿佛被火舌燎了。 抬头,沈宝寅倔强地望出去,尽力保持平静:“香港难道是你一个人的地盘?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一没找你大吵大闹,二没有主动跳出来碍你的眼,你凭什么不准我来?” 他高傲的派头倒是端得足,可惜瓮声瓮气抽泣似的鼻音出卖了他。 丰霆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阵,大概是有些不忍吧,开口道:“你的车太好,总是停在这里,会被人盯上。这边鱼龙混杂,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他不解释还好,温声解释完,沈宝寅心里即刻明白了,丰霆原来是凭车认出他的。 他顿时一阵懊恼,可是,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普通的座驾。 懊恼过后,他突然品味到了丰霆话里带着的一丝关心。顿时,他的心里重新燃起希望,觉得丰霆心中果然还是有他,否则怎会担心他的安全,忍不住的,他按下了开门的把手,想要推门出去,离丰霆更近。 丰霆听到了那开门的“咔哒”声,敏捷地抬手一推,把仅仅只开了条缝的门给关上了。显然,他想要同沈宝寅保持距离。 沈宝寅受到了打击,抬眼,带着不甘心和怨恨,直直瞪着他,愤愤不平地颤声埋怨:“我真的不想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大声训斥完,又忍不住软下来,“你别这样对我,我受不了。” 丰霆挪开了目光,趋避他哀求的视线,退后两步,远远地,又讲:“天晚了,快点离开。” 第95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8) 送走客户,丰霆从酒店的旋转门走出来。 外头下了些小雨,来往的客人们,个个脚步匆匆,他的车停在稍远的地方,需要走一段路,他撑开手中的黑色长柄伞,正要走入雨中,身后不远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tinsley!” 丰霆转身,迟疑半晌,将声音来源处的那个人同记忆中的脸对上名号,微笑道:“陈小姐?” 那是个一身职业西装,打扮得颇为飒爽的美丽女人,一头时兴的短童花发式,三十岁左右。瞧丰霆认出她了,她似乎松了口气,微笑着迎上来:“果然是你。方才看到你的背影我就在想,这个人好眼熟,要是你就好啦。” 这句话里头,有些似有若无的暧昧和试探,仿佛对丰霆念念不忘,期盼着和他见面。丰霆不去解她的风情,又是一笑:“陈小姐也是来用餐?” “不,刚谈完一笔合作。” 丰霆便道:“恭喜。” 陈小姐大概感觉到了他的疏离,若有所思地瞧着他,有点苦恼的意思,可是很快就释然了,目光紧盯他不放,有种跃跃欲试的神态:“真想贺喜我,陪我吃个午饭,印度人就是难缠,刚才光顾着杀价,水都没喝几口。” 第195章 丰霆转头看来,眼神闪过一丝讶然,震惊于她此刻和那次相亲时截然不同的热络态度。 上一次,她锋芒毕露,倨傲不已,丰霆还以为像她这样的先锋女士,在自己故意显露的大男子主义同老旧思想面前,一定十足地厌烦。 可是现在看来,倒像是对他又产生了些兴趣。 他心中不免感到棘手。 他并不想陷入任何男女纠纷,更无意给一位明显想要同他进一步发展的女士暧昧的信号,因此抬手看了看表,做出婉拒的姿态:“恐怕不太行……” 话还没讲完,陈小姐打断了他:“那就不吃饭!喝杯咖啡的时间,你不要告诉我你都没有。” 这不容抗拒的姿态,令丰霆感到了略微的熟悉。或许像他们这样高门大户出身的子女,身上统统改不了颐指气使的毛病。 迫于无奈,也有不想叫一位女士在公共场合下不来台的意思,丰霆思索片刻,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天上一朵乌云,从左边腾挪到了右边。 半个钟头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店,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丰霆在檐下停住,转身,把手中的雨伞递给了陈小姐。 陈小姐怔然抬头看向他,这个高大英俊,无论何种境地都不卑不亢的男人,此刻也任由她打量。 她平静的神色骤然起了变化,快步上前两步,踮起高跟鞋的脚尖,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丰霆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自己退开了,露出一个笑容,道:“对不住,实在很想抱你一下,我太想知道像你这样冷漠的男人,怀抱是不是也那么冰冷。出乎意料,倒是很温暖……失礼了,再会。” 说完,夺过丰霆手中的伞,转身打开伞快步离开了。 丰霆皱眉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摇了摇头,快步走入了雨中。 “丰先生同那位姓陈的女士在饭店里待了大约半个钟头,两个人相谈甚欢,临走前,陈女士拥抱了丰先生,丰先生没有拒绝。我还查到,这位陈女士,曾和丰先生有过一次不成功的相亲。” 办公室里,一个面容平凡,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男人,边翻阅着手中的本子和相片,边没有起伏地讲话。 本子里记的是地点,还有一些简略的描述,比如当事人的言行举止。 讲完话,男人阖上本子,抬起头,略有些不安地觑了眼坐在自己对面,此刻面沉如水,仿佛强忍着怒气一般的另一个男人。 显而易见,这是个私家侦探,而聘请他的,正是这座高楼的主人,沈宝寅——本埠一位有名的年轻顶级富豪。 他的工作内容是记录沈宝寅先生继兄的踪迹。 一般的有钱人么,会花钱请人跟踪另一个人,不是为财,就是为情,他一开始以为沈宝寅监视他这位继兄是为了防止对方图自己的钱财,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他有比常人更敏锐的观察力,看出来了沈先生正在为情所困,因为他那张青葱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的不甘怨愤,从前他曾多次在那些陷入一段破裂感情中无法抽离因而花大价钱来请他跟踪自己丈夫的阔太太们脸上见过。 仿佛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他惊出一身冷汗。可是他不敢表现出来,闭紧了嘴,反而愈加地谦恭老实。 沈宝寅才不管自己惊天动地的性向是否暴露,他陷入了丰霆貌似移情别恋的愤怒里,眼睛死死钉在那张丰霆和一个女人拥抱的照片上头,心脏被一股又痛又妒的力气绞住,简直连呼吸也变得滞涩。 几乎把牙关咬碎了,他才控制住自己撕碎这些照片的冲动。 普通的合作伙伴,会选在充满浪漫氛围的咖啡厅单独约见,会在分别时依依不舍彼此拥抱? 约完会,他们会去做什么? 或者讲,这真的是他们第一次约会?会不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丰霆早就亲吻过她,不容拒绝地将人抱进怀里,粗暴地对待,温柔地安抚,他总是这么强势,把对方弄得很疼,却还是让人舍不得离开他。 陈小姐会打他吗? 他只是不怕疼,不是不疼的。 沈宝寅的心中几乎痛到后悔,丰霆若是尝过了别人的好,还会不会原谅他的坏? 沈宝寅快被自己的想象谋杀,强行令自己振作精神,他抬起眼,故作冷静地发问:“他现在在哪里?” 那位私家侦探迅速回答:“同陈女士分别后,丰先生到汇丰银行九龙分行的外汇窗口取了一笔钱,具体数目同币种不清楚,取完钱,他驱车回了那座油麻地的房子。” 沈宝寅脑中神经一震。 丰霆取外汇做什么?他难道要离开本埠?被他逼得,真的要逃走? 那扇防盗门,又被拆家似的力道敲响。 丰霆在厨房倒水,一惊,手指颤抖一下,险些摔落杯子。 一定又是沈宝寅,他的心跳陡然一阵加快,犹豫几秒钟,充耳不闻地走出厨房,往房间的方向走。 他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说要断,就是真的要断,否则落到最后,两两相望,彼此都狰狞不已,那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场景。 他已经看清,无法抽离,可是努力在抽离。但沈宝寅还不甘心,还没看清,他今天不能开这扇门,否则他的离开就毫无意义。 门后的声响,这时突然停了。 丰霆的呼吸一顿,突然松了口气,讲不清到底是失落还是庆幸。 第196章 下一秒,一声枪击的声音响起。 防盗门被一脚踢开了,尘雾四散,丰霆愕然转身,夜色朦胧间,瞧见一道绰约颀长的青年身影,这人半长的黑发被门打开的风吹乱,有几丝额发贴在了嘴角。 这个狂悖疯癫的持枪破门之人,正是沈宝寅。 他瞪着一双怨怼的眼睛,慢慢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很沉重,右手上的手枪,才刚刚放下,丰霆甚至可以看到他的手指因为后坐力引起的冲击而微微抽搐。 走进客厅,沈宝寅紧张地环视了一圈,似乎是在印证某种猜测,大概是得到了心中满意的答案,他松了口气,自顾自又恢复了平静,笑容可掬地慢慢走到丰霆面前,疑惑地问:“原来你在家里,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丰霆为他疯狂的行为震惊不已,这气势,简直像是来捉奸,又或者寻仇。 见沈宝寅巴巴地凑上来,他侧身退后,避开沈宝寅迎上来的脚步,颇有些莫名其妙,又带着点责备,道:“你发什么疯?” 沈宝寅似乎是被他躲避的动作刺伤,眼眶红得彻底,吸了吸鼻子,顿在原地:“我听说你今日同人约会,陈氏酒业的千金,你从前和她差点订婚。” 什么订婚,从头到尾就只见了那一面,若不是对方认出他,他怕是都不记得这个人。丰霆的辩驳下意识便要出口,多年的习惯了,沈宝寅一吃醋,他就自觉要倒霉,第一反应便是去哄。 定了定神,他咬住后槽牙,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匪夷所思道:“你跟踪我!” 沈宝寅躲开他的眼神,犯错的孩子似的,小声道:“我关心你。” 丰霆简直想笑,曾经,他最想要沈宝寅多放点心思在他身上,可是求不到,现在分了手,沈宝寅倒是抽得出时间来频繁找他。 或许也不是空闲变多,一日只二十四个钟头,沈宝寅也没有例外多变出哪怕一分钟,大概不过拆东墙补西墙。拿来胡作非为对他围追堵截的这些时间,要么便是刻意地减少睡眠换来,要么便是迟到早退。 喉咙一阵艰涩,丰霆道:“我讲过,不需要。你最该将你无处安放的关心放到你太太身上。” 沈宝寅的神色一下子委顿下来。 米荷是他们之间的痛点,丰霆故意提起来,就是故意地要沈宝寅痛,要他清醒。可是真见了沈宝寅这个模样,痛得更多,反而是他自己。 不落忍地朝一旁走去,客厅正中央有几把官帽子椅,他挑了把坐下。 沈宝寅亦步亦趋跟了上来,并不往另外的椅子去,而是站在丰霆身后,盯着他修剪整齐的发梢,几乎忍不住要落下一个吻。 弯下腰,隔着椅背,沈宝寅轻轻把丰霆环住了,那处结实的胸膛,还是那么温热,他的指尖颤抖,禁不住诱惑,到底是飞快地低下头在丰霆后颈处轻轻吻了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她见面。听说陈小姐家里有权有势,我是否很快就要多个阿嫂?” 第96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9) 丰霆叫他这么一搂,惊惶之下,手里那只玻璃杯终于掉了,摔在地上,水液四溅,散落一地碎玻璃,金黄的灯光下,那些玻璃碎片像某种动物的泪珠。 他马上抬起一只手握住沈宝寅在自己胸前环绕的手腕,试图把他扳开,从而逃离这个藩篱。 沈宝寅死活不准,也不吭声,一张软和的脸埋在他的脖子边上,鼻尖冰凉凉的,被掰疼了,没忍住嘤咛了一声,喊得他心尖一颤。 他反抗的动作戛然而止。 颓然地,他把手放下来,偏过脸,耳垂擦过沈宝寅的鼻尖,两个人俱是敏感地打了个颤。 沈宝寅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似乎起了情欲。 丰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轻轻浇上一盆凉水:“阿寅,你放开我。要做父亲的人,不要这么不懂事。” 沈宝寅只当他又在挖苦自己,可是也不敢发脾气,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心酸地哀求:“你不要和她结婚,她们家三代都是商业联姻,只是利用你,没感情的。” 其实不要沈宝寅提醒,丰霆又何尝不知晓。 下午时分,他同陈小姐见面,一坐下来,他们先是谈论了一段时间的生意经。 直到咖啡上来,对方才进入正题,打量了他片刻,似乎谈什么生意似的,微笑着单刀直入:“丰先生,我仍旧对你抱有好感,当初我们没有达成共识,我想现在或许已经没有分歧。” 当初的分歧,不过是两个人事业相当,彼此不肯让步。 陈小姐言下之意,讲得难听些便是在提点他:你如今身价拼不过我,不如认清现实,向我低个头,我还可以给你个机会做我家的东床快婿。 丰霆真是厌恶极了他们这些所谓“上层人士”的高高在上,他人的拒绝从来得不到体谅,全都被他们看作是一种待价而沽。可是他仍旧保持着微笑,道:“多谢你看得起我,其实我不爱喝咖啡,所以我想,分歧依然存在。” 对方愣了愣,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大概是觉得被他轻佻的拒绝和语气里隐隐约约的鄙夷给侮辱了吧,一时没有作声,片刻后才重新端起笑容。 这并不是一场罗曼蒂克的约会,甚至最后那个拥抱,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实在想不到,他那样不客气,陈小姐居然还有点对他恋恋不舍的意思,似乎是被他激发出了某种挑战欲。 第197章 可是丰霆此刻觉得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同沈宝寅解释,分手的情侣就该老死不相往来,如果分手后的误会还要去做长篇大论,奢求得到对方的理解,那同调情有什么区别? 想是那么想,清醒得不得了,可是丰霆静默片刻,说不清是心软还是妥协,还是替自己解释了句:“我不会同不爱的人结婚。” 沈宝寅却貌似误会了,呼吸在他耳边突然暂停了一瞬间,片刻后,突然松开了手,语气颤抖:“你是在讽刺我?” 丰霆愣了一瞬间,转头,抬眼看向沈宝寅,哑声道:“我无意的,别往心里去。” 沈宝寅强打精神,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左顾右盼一阵,词穷了,可是也不肯就这样离开,不经意瞥到丰霆搁在柜子上的公文包,里头鼓鼓的,似乎塞了纸张似的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私家侦探汇报的另一件事,其实气氛不好,不该继续质问丰霆的,可是忍不住又问:“你换外汇做什么?” “你连我银行信息都查?”丰霆拧眉,沈宝寅吃醋使小性子他还可以容忍,可是他连自己公司事务都要渗透,实在太过分。 沈宝寅惶惶然抬头,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的人只是看到你去外汇柜台,我没有去查你的信息。” 错怪沈宝寅了,丰霆不由得有些不自在,语气放轻了些:“我去出差,不用外币用什么?” 可他忽略了沈宝寅是个给三分颜色便开染坊的家伙,察觉他的态度有所软化,即刻追问:“去哪里?” 沈宝寅的难缠叫丰霆头疼,冷淡道:“沈宝寅,你不要越界,本司内部事务,你不该过问。” “我不准你出埠,你们公司难道只有你可以办护照?叫其他人去。” 沈宝寅跋扈起来了,丰霆愈加觉得不能留他,霍然站起身,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几步走到门口,把被沈宝寅一枪打坏门锁的那扇防盗门拉开,送客道:“请你离开。” 意识到自己把丰霆给惹毛了,沈宝寅马上软弱了下来。 他快速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丰霆身边,伸手去摸他的手臂,和声和气讲:“好了,我不问你了,你不好意思叫人替你去出差,我去同唐麟讲。你的门坏了,我向你道歉,明日找工人替你修好,今日跟我回家睡觉好不好?” 丰霆压着脾气听完,突然抬起手,捏住沈宝寅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捏得很紧,沈宝寅昳丽的面孔陡然扭曲了一下,扬起眉眼吃痛地看他。 丰霆面色阴沉,目光冰冷,警告道:“沈宝寅,你现在还不明白我们是为什么分手?你以为我是憎恨米荷,无法忍受她跟我共享你才离开,所以你觉得现在多抽点时间来应付我,我就一定回心转意。你错了,我确实嫉妒她,可是我并不恨她,我们分手,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在我们之间,我永远是面目可憎的那个,只有我为你痛,而你从来不像我珍惜你那么珍惜我。我去相亲你都暴跳如雷,那么你结婚,你怎么能要求我视若无睹?” 沈宝寅愣住了,慌张地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不珍惜你!我爱你啊!” 丰霆脖颈青筋毕现,高声打断:“你不要和我说爱,我一点都看不到!她没有选择,难道你也走投无路?你这么聪明,一定有许多种安置她的办法,但你选择了最简单最下乘伤我最深的那种,可悲吧,我全心全意去爱的人,居然认为我一点也不值得尊重,我这个人,连让你动脑筋去想一个更体面的办法都嫌麻烦……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心意从来不重要?或者讲,你是不是觉得,反正我这个人这么贱,被你怎么打骂都不肯离开,这次也一定是!我曾经以为我什么都可以包容你,后来我发现自己夸口,我也有承受不住的事情。我现在一见到你就会想到,作为一个爱人,我是多么地差劲。你但凡还有一点善心,现在马上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一把刀扎进心里,还绞了绞,沈宝寅听完他这番剖白,心痛得几欲滴血,下意识地摇头,不是啊,我没有不爱你,你很好很好。 他一直知道,丰霆非常没有安全感,常常疑神疑鬼。 他之前总以为,是因为他从前那些不好的名声,他已经解释清楚。 可是原来是丰霆觉得他爱得太少。 是啊,他常常口是心非,高兴时不讲我爱你,而是抬手扇丰霆一个巴掌,难怪丰霆在他这里,感受到的痛苦远比爱多。 他明明知道丰霆理想的爱是同舟共济,是不许隐瞒欺骗,但他一意孤行的,让丰霆爱他爱得孤立无援。 他无意伤害丰霆,他甚至想,自己是在救丰霆,可他偏偏让丰霆感到自己是个很差劲的人。 明明在他心中,丰霆那么那么好。 他无声质问自己,从前为什么不讲,为什么要让丰霆受苦?如果他做得够好,就不会让丰霆连看到他都觉得不堪。 沈宝寅心痛得简直不知道要讲什么,喉咙堵住了,像被一把黏土塞住,痛苦得想要作呕,他觉得好屈辱,好羞愧,原本他还有很多好听的话要拿来哄丰霆,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苍白了一张脸,怕丰霆觉得被他触碰会感到不舒服,又赶紧颤抖着放下了手。 退后两步,他呆了呆,不知所云地开了口,声带像被粗粝的东西打磨过,哑得很厉害:“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讲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好了,你不愿意跟我走,那就算啦。对不住,我把你的门弄坏了,我马上找人来修好,你进去休息。” 第198章 欲言又止的,他本来还要讲一句,我过几天来看你。 可是想到丰霆刚刚才告诉他,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心里骤然一酸,不敢再讲,眉头都痛得轻轻颤动一下。 他感到有些无法承受,逃跑似的,退后几步,寥落地转过身,匆匆把围巾拢了拢,遮住下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沈宝寅跑得太快,没瞧见丰霆在他身后,那张冷漠麻木的面孔顷刻破灭,露出一种类似心疼的神情,久久地凝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一只手几乎把门把手捏得变形,双眼红得几欲滴血,似乎也刚刚经历一场切肤的剧痛。 第97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10) “陈嘉温女士,元盛机械的负责人,这次同你一起去华盛顿出差。tinsley,打个招呼。” 华恒证券的会客厅,丰霆刚走进来,唐麟连忙从洽谈桌边站起身,礼貌介绍身边的短发女士,讲完背着女士朝丰霆递了个眼神,意思是,大客户,不要怠慢。 确实是大客户,假如办好了,不仅会是他们上半年最大金额的佣单,还将为他们的业务开拓出一条崭新道路。正因重要,他们才会非要从两个合伙人中间派一个一同去出差以示重视。 丰霆猜拳输了,所以他去。没办法,他的赌运一向都差。 丰霆没有想到陈小姐最后同他讲的“再会”来得如此快,不由得脚步一顿。 元盛机械由陈氏酒业控股,他早就知道,可实际老板落的是陈嘉温大哥的名字,今天之前所有的业务往来也都是由另个男性经理出面交接,因此他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会在今日同陈嘉温再次见面。 丰霆难得感到一些尴尬,因为那天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公事公办伸出手,微笑讲:“陈小姐,合作愉快。” 陈嘉温落落大方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她在衬衣外披了件织金的酒红披肩,耳饰同项链是成套的澳白,从头到脚精致华贵,有种特意装扮后的美丽。 她偏了头,笑吟吟道:“tinsley,我们好歹约过两次会,用不用这么生分。” 一个女人,假如愿意同一个男人产生绯闻,或者主动地去制造同一个男人的绯闻,想必一定是对那个男人志在必得。 丰霆的头骤然一疼,他那日没看错,这位陈小姐,还真是不依不饶。他瞥了眼唐麟,果然在合作伙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促狭和讶异。 丰霆一双眼睛古井无波,顿了顿,淡定道:“没有生分,只是保持适当距离,免得耽误陈小姐芳誉。其他的绅士若是误以为陈小姐名花有主而不敢展开追求,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唐麟是个机敏之人,看热闹归看热闹,这时也看出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忙打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道:“原来陈小姐并没有看上你。” “陈小姐是高岭之花,当配一位天之骄子,我哪里配去攀折。”未等陈嘉温开口,丰霆默契地接过唐麟话头,岔开话题道:“好了,言归正传,这次的收购牵涉到跨国业务,流程稍微有些复杂,你有没有同陈小姐讲清楚?” 唐麟飞速把丝绒的靠背椅拉开,请陈嘉温再次落座:“我们坐下谈。” 丰霆貌似随意地挑了个椅子坐下,挨着唐麟,同陈嘉温刚好是个对角线。 他这悄无声息却避之不及的态度,别人可能看不出,陈嘉温怎么会看不出。她悄悄叹了口气,颇觉得有些伤自尊,可是人家不动心有什么办法,只好暂时收起暗送的秋波,认真谈起生意。 丰霆讲要去出差,沈宝寅心里不安,却没阻拦他,尤其在丰霆讲过那么一番诛心的话以后,他更加没有脸去。 时逢周末,他终于得以喘息。除了上楼陪米荷去做每日一次的胎心监测,其余时间全闷在家里喝大酒。 可笑的是,他有两天假期,也只能放任自己从礼拜五的下午喝到礼拜六的夜里,因为他必须要留一天用来恢复精神,否则返工那日一定又频频出错。 这是多么荒诞又可笑的生活,曾经梦寐以求想当这个话事人,可是真的做了大老板,却发现连崩溃也要看着日程表来。 他确实自由了,可是真的说起来,倒也自由得十分有限。 私家侦探打来电话时,是中午,也或许是下午,沈宝寅把窗帘拉上了,把头蒙在鹅绒被里睡觉,铃声响第一遍,他心中愤恨,迷迷糊糊爬起来,把电话机子抱起来狠狠往下一砸。 世界安静了,他松了口气,又趴回床上,可是很快手提电话也响了起来。 魔音贯耳,沈宝寅伸手抓了抓头发,无比愤怒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得不睁开眼,顶着宿醉后的浮肿双眼,朦胧间按下通话键。 “不管你是谁,最好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找我!” 那边的呼吸声瞬间静止两秒钟,随后一个毫无特色的男人声音战战兢兢响起:“老板,丰先生今日傍晚六点的航班飞往华盛顿,同行的只有陈小姐,两个人现在正从丰先生的公司出发……” 那个人后面讲的是什么,沈宝寅已经听不见。 他只知道丰霆要离开香港,丰霆告诉他是去出差,可是其实是和约会的那个女人一起去,孤男寡女,要单独相处几天或者十几天。 他的脑子嗡然作响,下巴也颤抖起来,酒精浸润了他的思维,他无法分析,没有逻辑,嫉妒委屈的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第199章 什么出差,他骂了一句,把手中电话往地上一摔,所有噪音戛然而止,令他可以听到自己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操,丰霆明明是要同那个女人私奔! 他每日每夜受尽折磨,只为保住那个家伙的命,可是丰霆居然要和女人去私奔!就因为在他这里受了委屈! 讲到受委屈,那日,丰霆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还以为丰霆是真的心如死灰,原来只是想快点赶他走,他在那里,耽误他同女人私奔了。 驱车前往机场的路上,沈宝寅甚至连衣服也未来得及换,只胡乱洗了把脸,随便穿了双靴子,又在睡衣外面穿一件大衣。 他把车开成火箭,春日的港岛依旧冰冷刺骨,窗外天色灰败,阴沉得简直像座巨大坟茔,他木着一张苍白的脸,一路只顾咬紧后槽牙踩油门,面色正似去上坟,同天气简直相得益彰。 私家侦探提供了丰霆和那个女人的车牌号,还有登机牌的号码。沈宝寅开得很快,又是抄近道,比丰霆的车抵达机场还要快。 沈宝寅在一段车流较少的公路边截住丰霆的车。 那台平治车刹车刹得很及时,沈宝寅坐在驾驶室,两只手死死捏住方向盘,几乎捏得发痛。 车胎擦过地面的瞬间带出一阵尖锐的鸣叫,胎烟四起。 对面的车里,副驾驶的女人显然吓坏了,妆容精致的面孔上惊魂未定。等到灰尘散去,透过两扇挡风玻璃,沈宝寅清楚看见,丰霆正飞快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俯身去查看那个女人的情况。 沈宝寅的眼睛刺痛,无法忍受他们两个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杀气腾腾地下车,快步走近对面的车。 那个女人大概是看到了他,觉得不太对劲,惊恐地拍了拍丰霆的手臂,让他往外面看。于是丰霆转身。 沈宝寅猝不及防同他发生了对视。 没有愧疚,没有心虚,沈宝寅不躲不避,自分手以后,第一次抬起头正视着望向丰霆。 他真是心痛得想要当场击毙这两人,可是手指颤了颤,忍住了。他慢慢走到驾驶座旁的车门外,瞧了瞧窗户,抬起右手,用手中紧握的枪托敲了敲窗户玻璃,木然道:“下来。” 大概是他的语气或者脸色难看得有些扭曲吧,又或者单纯是受到了枪支的威胁,丰霆的神色原本讶异又恼怒,此刻却变成了类似担忧的神情,在沈宝寅退后两步以后,很快地下了车。 刚走下来,丰霆便拉住沈宝寅的手臂,把他生拉硬拽地带到公路边上安全的地方,站稳了定睛一瞧,看到他敞开的大衣里头只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衣,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丰霆伸手粗鲁地把沈宝寅的衣服朝中间拉拢,捂严实了以后重重撒开手,语气里有种强行压制的怒火,“我刚才要是没刹住车,你以为你这两块精贵的薄铁皮可以保住你的小命?” 沈宝寅含恨抬头:“我死了,不正合你心意?” 丰霆感到莫名其妙,愣了。 沈宝寅不想听他骂自己,直接走上去,上手在他的西装外套里翻找起来,外面的两个口袋没有,又往裤子里摸。 丰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沈宝寅的手不小心擦过裤裆,他大腿的肌肉一紧,这才终于展开了反抗。他抓住了沈宝寅乱摸的左手,抬高了不准他乱动,厉声道:“你到底发什么疯!” 沈宝寅甩开他的手,直接抬枪对准他的胸口,眼神狰狞:“把你的护照拿出来!” 丰霆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 “阿寅,你想要我死?” 沈宝寅心头一颤,别开眼道:“你听话,就不会。” 这时陈嘉温突然下了车,她当然也认识沈宝寅。 在本埠一切有关沈宝寅的传闻里,无论他的言行人品受到如何的抨击,没有人会否认,这个家伙无疑是个十分俊美的年轻人。香港只有这样大,同在商界,她当然有所耳闻,但未曾亲眼见过,只通过报纸和八卦电视新闻上一些不太清晰的相片了解此人模样。 此刻见到了,她方知传言未必言过其实,她更加没有想过,有一天,站在一个男人面前,还是一个形容狼狈神色癫狂的男人面前,自己竟然黯然失色了。 怔愣片刻,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视野变宽,她这才看到,沈宝寅居然拿着枪对着丰霆。一霎那,她的胆子都快吓破了。可是她也算经历过一些风浪,因此强作镇定,慢慢靠近:“沈董,你先把枪放下,别这么吓唬你大哥,有事我们好好商量。” “闭嘴,回车上去!” “陈小姐,请别下车。”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这剑拔弩张的兄弟两个同时开口,内容出奇一致,都是要她离开。 她愣了一下,正是此时,她突然发现,丰霆神色自若,哪有一点受到生命威胁的样子。反而沈宝寅的表情非常诡异,明明是持枪的那个,可是神色十足地绝望,倒像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这两兄弟,即使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刻,也好像无法让外人融进去。 她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可是丰霆看上去好像有办法解决的样子,便听话地,慢慢退回车里。 丰霆已经从刚才的混乱里冷静下来。他的车密闭性很好,因此不必担心站在原地讲话会被几米外坐在车里头的陈嘉温听到。盯着呼哧喘气两眼发青的沈宝寅,他镇静地问:“你喝了很多酒。你是不是又几日不睡觉?阿寅,你什么时候能真正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第200章 沈宝寅心里发涩,可是也不搭理他,大拇指上移,缓缓拉开保险栓,只是再次要求:“把护照拿出来。” 丰霆心神一凛,即使沈宝寅的枪抵到他心脏上,他也知道沈宝寅无心杀他。可是沈宝寅喝了酒,万一走火,谁又能说得准。 他慢慢伸手,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黑色鳄皮男士钱包。 沈宝寅一把夺过,单手翻开一看,确认里头确实有护照本。 他松了口气,把钱包合上。 丰霆不动声色观察他的举动,又讲:“扣下我的护照,然后呢?搅乱了我的工作,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沈宝寅嘲讽一笑:“带着女人去工作?你的工作未免也太过惬意。丰霆,你就喜欢我这一款是不是?很刁蛮,可是还算长得不错,又很有点地位和金钱。没了我,还有一个陈小姐。怎么样,有了我这段失败的历史,她一定比我更好吧。别的不讲,至少在和你上床的时候不会扇你巴掌,你凶一点她就声音软下来反过来哄你,你温柔一点她在心里就已经流眼泪感动。心口一致,不欺骗你,不骂你,一直忠诚你……” 沈宝寅越讲声音越喑哑,甚至有些可怜,可是眼神同语气截然相反,依旧痛恨地盯着丰霆呢。 丰霆对他的想象能力感到匪夷所思,沉声道:“陈小姐是我的客户。” 沈宝寅不信:“丰霆,你不要想着逃。我告诉你,就算你觉得是在互相折磨,我也不许你离开我。你想要乖一点的男孩子,我也可以,你知道的,我可以。” 最后一句,趋近于卑微了,丰霆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可悲:“阿寅,你怎么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沈宝寅心中一颤。 什么样子?这样穷凶极恶不择手段?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不想看见丰霆这副失望痛心的样子,他眼睛也不眨,将钱包往空中一丢,抬眸,眯眼,食指扣动扳机。 “砰——”一声,钱包在空中炸开了花。 各色各样的钱币化作了纸花,其中夹杂几张护照的碎片,纷纷扬扬从天上飘落下来,好像下了一场春雪,也有点像婚礼上的彩花。 有几张纸花落到丰霆的头上,又轻飘飘落到他高挺的鼻梁上,这艳丽美好的场景,令沈宝寅恍然觉得,丰霆真像一个新郎。 但没有这么平静冷漠的新郎。 沈宝寅把枪下移,隔着雪花一般的纸片雨,雾里看花地微笑着命令:“好了,去告诉唐麟吧,你无法出差了。上车,我们回家。” 第98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1) 沈宝寅气喘吁吁,白皙的鼻尖和嘴唇摩挲得通红,脑袋一上一下,像凫水似的,伏在一处温热的肌肤上,耸动着。 大概几分钟后,沈宝寅呜咽了一声,像是被口水呛到,猛然咳嗽着抬起头。 他边抬手捂着嘴巴,边倾身伸手到床头柜去拿纸巾,单薄白皙的肩膀和背脊微微佝偻着,时不时的咳嗽令他的脊柱线条愈加明显,有种莹润却不堪一折的美丽。 他憋着一口气,可是咳得太厉害,刚拿到纸巾,没有忍住,喉头抑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含了很多的水似的,咕咚,咽了下去。 他跪坐在床沿,呆了一呆,因为那苦涩的味道。 几秒钟后,他默默擦了擦嘴巴,又回到床中央。 “我讲过,做这种事情,你不会开心。”双手双足都被绑在床四脚的男人,这时凉凉地开了口,因为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亲密接触,他沟壑深刻的腹肌起伏得十分厉害,如果听不见他刚刚发出的略带嘲讽的话语,光看他的神情和身体,还以为他仍在回味失神呢。 沈宝寅不满地抬起头看过去,道:“但你不是很爽吗?” 丰霆一时没有反驳,扭开了头。 沈宝寅伸手摸了摸他小腹上紧实的肌肉,小声地道:“你以前总是只顾着让我高兴,现在我让你高兴一次,也没什么。我愿意。” 丰霆的喉结难耐地滑动了一下。 “好了,差不多了。”其实也没做什么,可是沈宝寅好像完成了什么大工程似的,语气十分地欣喜骄傲。说完,他抬手把过长的头发捋到了耳后,有种要干什么宏图霸业的架势。 确实也该隆重地做一场了,他把丰霆软禁在自己的公寓里差不多一个礼拜,加上之前闹分手的时间,林林总总算起来,已经将近一个多月未上过床。 丰霆不作声,也不看他,径自烦倦隐忍地闭着眼,挺直的鼻梁和紧绷的下颌形成一条锋利曲折的漂亮线条。 沈宝寅不由得来气,这个家伙,看他脸色,好像不情不愿,可是身体倒是诚实得很。 忍不住的,他道:“你对我摆什么脸色?你看你这个样子,那么多,呛死我了。我不帮你,你要憋到什么时候?” 大概也为身体不听自己指挥而感到屈辱吧,丰霆扭过脸来,面无表情讲了句:“我一个多月没同人上过床,你就是丑得不堪入目我也会有反应。” 沈宝寅又呆了一呆,丰霆并不是在向他解释,甚至像是在嘲笑他,可确实又有点解释的意思。 不管怎样,得知丰霆在他们吵架后依旧地守身如玉,他难免得意了一下。 左顾右盼一阵,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些羞涩,好半晌,两只手扶在丰霆宽阔肩头,深呼吸一口气,有些费劲地,把丰霆由半倚靠的坐姿摆弄成了仰躺的姿势。 第201章 两个人同时陷入柔软的被窝上,丰霆吃了一惊,大概是预料到了沈宝寅将要做的事情,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下意识曲起手肘,撑住床面想坐起来,无奈手腕被牢牢绑在床头,他实在逃不开。 这一个礼拜,沈宝寅只是不准他出门而已,并不怎么来见他,甚至给了他电脑和电话办公。似乎除了不准他离开,沈宝寅对他的社会活动并无兴趣。 第一天,他十分焦头烂额,先是同陈小姐致电道歉,那日把她丢在去机场的路上就离开,实在是太过分。陈小姐倒也没生气,反而还担忧他,问他情况如何。他只能强撑精神,说只是兄弟拌嘴,吓到她不好意思。 陈小姐明显不相信,但没追问,只跟他讲,出差推迟两周。除了他,她不觉得其他人可以帮助她完成本次收购。假如他退出这个项目,她会另寻他人。 丰霆感到头疼,也有些敬佩她的胆大,都被持枪威胁过一次,还想和他这个危险人物一道走。 但他无法拒绝,公司正在起步阶段,每一个大客户都至关重要。他要是错过这个大单,不用沈宝寅杀他,唐麟一定来索他的命。两周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沈宝寅又不是个真正的疯子,还能关他半个月?他只好先答应下来。 接着又要安抚唐麟,并且安排好公司内需要他出面的工作。 忙忙碌碌一周,直到昨天,才慢慢闲下来。 今天早晨,他睡了尤其昏沉的一觉,醒来以后他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绑了起来,衣服也被扒光。他料想自己昨晚的晚餐大概被下了点药,沈宝寅不会舍得伤害他,大概可以猜到是些安眠药。 他有点生气,因为他早上十点有个会议,虽然他不能出席,可是要通过电话进行工作指导。 显而易见的,他错过了。 他开始喊起沈宝寅的名字,沈宝寅倒是来得很快,像是就等着他醒呢。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丝绸睡衣,领口开着,可以看见两截秀美细长的锁骨。 他含着笑意,温温柔柔地问:“你想不想去洗手间?” 丰霆不想,他压抑着怒火,胸口起伏不定。他不想如厕,只想去处理他的工作。 他同沈宝寅不知道裸裎相对多少次,这么坦露着身体,虽然不会令他羞耻,可是令他有些不安,便皱着眉,张嘴道:“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放开我,我公司还有事情等我去做。” 沈宝寅装聋作哑,脱了鞋爬上床,尖尖的五指先是摸了摸他小腹,又轻轻一压,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笑眯眯地讲:“看来你不想上厕所,那好,不用多麻烦一遭。” 接着,沈宝寅就自顾自地做了那样的事情。 这刺激无疑是前所未有的,沈宝寅嘴唇娇嫩,连接吻都嫌难受,吻久一点就要打他,怎么可能为他做这种事情。 丰霆从未要求过他这样做,头次受到沈宝寅这样对待,脑袋一嗡,几乎就要失去神智。他试图阻止过,扭动了腰想要逃开,可是失败了,沈宝寅突然伸手握住了,他受制于人。 沈宝寅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令他惊讶。 他没想到,接下来沈宝寅居然坐到了他的身上,骑马似的。 他那么努力想要远离沈宝寅,甚至,他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戒断沈宝寅,可事实是,他那么地不堪一击,其实根本不需要沈宝寅做到这个程度。其实沈宝寅光是拿手指轻轻地碰一碰,便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沈宝寅深深看他一眼,先是低下头温热地吻了他的嘴唇一下,接着直起腰,肩颈和胸腹的线条流畅而优美,漂亮得像座玉石雕的观音。 他此刻成了观音座下那朵红莲。 “丰霆,你不想动,那躺着我来出力好不好。最近我有和一些老板去打保龄球,体力好了很多,你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丰霆没作声,整个人僵住了。他的脑袋保持微微仰起的姿势,脖颈上两侧因用力和忍耐青筋毕现。 沈宝寅像在做什么苦力活,十分吃力,几乎停下来休息的时间比起伏的时间还要多。 又一次停下来,他抬起头,嘴唇很红,眼睛里因缺氧泛起红雾,盯着丰霆,颇有些苦恼和埋怨,也不知道是苦恼自己体力太差,还是埋怨丰霆不肯帮忙。 好可怜,可嘴角满足的微笑又显示他非常快乐和迷醉。 丰霆几乎让他这副神魂颠倒的表情催得脑袋发涨。 他的右手抬了抬,以往他这么伸手,是要把沈宝寅狠狠抓过来同自己贴在一起,胸膛挨着胸膛,肉贴着肉。瞬间,他反应了过来,那只手立马重新放了下来,像是提醒自己不要动情,紧紧攥住了被面,手背静脉浮现,跟谁较劲似的,“沈宝寅,你已婚,我们已经分手,你确定要同我做露水夫妻。” 沈宝寅听了一愣,神情显得有点伤心,但点点头,自顾自又忙活起来。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其实做这种事情,主动的那个非常麻烦,他从前都是躺着享受的那个,这些繁琐过程,都叫丰霆做了。 想到丰霆现在好像不太愿意碰他,心里又开始失落,但他并没有气馁多久,又开始努力起来。 过了很久,他发现丰霆只是咬着牙沉默地承受,不由得有些心酸,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累得腰酸背痛,身体虽然很痛快,可是心里非常难过,因此其实心里有点想停下来了,还想趴在丰霆怀里伤心地哭一场,可是又实在不想让丰霆小瞧,于是凭着这股不服气的念头,他又继续地撑了一段时间。 第202章 他的手掌濡湿了丰霆的腹肌,沈宝寅能感觉到丰霆的呼吸乱了几秒钟。他的心里不由得欣喜若狂了片刻。 眼神迷乱间,他居高临下抽空看了眼丰霆,这人的额头已经出了汗,脖颈因过度的刺激而变得绯红,但眼神沉沉的,依然在忍耐。 好像真的只是在享受一场素不相识的免费服务。 沈宝寅心里又酸涩又痛快。 他慢慢地从丰霆身上爬下来,枯萎了似的苍白了几个月的面色,或许是因为做了一些快活的运动,变得红扑扑,眼睛也有神地发亮,像是得到了新生,焕发了一些生机。 床上乱得不成样子,汗水濡湿了被子和床单,几个枕头掉到了床下。 做的时候没觉得出格,做完,沈宝寅倒颇有些忐忑不安,他抬起头,盯着丰霆:“你觉得舒不舒服?” 丰霆不回答,他便心里一个激灵,很快地解释:“我知道我做得不太好,你很久才……”讲到这里,又有点害羞,自己把后面那两个字吞了下去,“下次我会让你舒服的。” 丰霆终于肯看他,眼神有些复杂,并不同他探讨事后感受,只是道:“什么时候放我走?” 沈宝寅脸上的顾盼羞赧慢慢消失了,他一言不发地下了床,站在床边,绕了一圈,把衣裤捡起来穿好,做完这些,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有点不知所措的,他又回到床边,就那么看着丰霆,有些茫然。就好像把丰霆绑起来,又强迫他和自己上床,不是他做出来的事情一样。 盯着人家呆了片刻,沈宝寅突然低头嗅了嗅丰霆脑袋边上馨香的枕头,又摸摸他床头柜上的两粒袖口,后来瞥见床脚丰霆的宽大衬衫,忍不住拿过来,套在自己身上。 丰霆原本闭着眼平复心情,一转头,瞧见他穿着自己的衬衣,空空荡荡,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喉结瞬间有些发干,心跳一阵加速,不想流露出异样,他忍不住别过脸。 沈宝寅羞涩一笑,痴痴说:“好大。” 丰霆又转过来看他,瞧他很高兴的模样,说:“我不要了,你可以穿走。” 沈宝寅却误会了,大概是瞧见他面无表情,以为他因为自己穿过而不喜欢这件衣服,立马扬手把衣服囫囵脱掉。 他白皙漂亮的上半身即刻又暴露在空气里,屋里有地暖,其实不那么冷,可肯定比穿了衣服冷,他不由得打了个颤,忙道:“我刚刚穿,没有出汗,也没有弄脏。” 丰霆一时哑然。 沈宝寅用了一些荒诞的办法来讨好他,他一开始其实有点生气,现在瞧见沈宝寅畏手畏脚风声鹤唳,只觉得心疼和悲哀。 他没有再追问沈宝寅什么时候放自己走,只是叹了口气,讲:“不准我离开你的房子,至少让我下床。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我解开?还是说你还没有满足,还想要再来一次?” 沈宝寅被他讲得有些羞耻,立马停止了发呆,连忙走上前去,弯下腰,先帮他去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丰霆力气很大,怕他挣开,沈宝寅买的都是结实的尼龙材质,怕丰霆万一挣扎弄伤自己,他又特地的,多让人包了一层软绵布。可是丰霆的手腕,还是擦破了皮。 沈宝寅有点后悔,俯下身,愧疚地亲了一口那处嫣红的擦伤。 丰霆的手指颤了颤,很快收了回去。 很快其他的绳套也被拆了,丰霆没有看沈宝寅任何一眼,翻身下床,自顾自进了浴室。 以前他都会先为沈宝寅清理。 沈宝寅失落地接受丰霆了的忽视,预备等丰霆出来,自己去清洗自己。 浴室水声哗啦,沈宝寅坐在床沿,低着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明明身体刚才那么痛快,心里头却还是像漏了风似的,又空又荡。 他突然觉得眼眶泛酸,喉咙哽咽了两下,仅仅失落了几秒钟,想到丰霆又回到他身边,离他很近,沈宝寅突然又觉得很满足,许多过程中的不愉快也都变成幸福萦绕心头。 他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开始弯腰收拾起房间的残局。 家里以前有钟点工定时来打扫,可是自从把丰霆关在家里以后,他就不敢叫人进来了,最多让人送餐送到门口。 从前每次做完,他从来不用管,自有一位任劳任怨的青年勤恳打扫,埋头睡一觉,醒来房间又恢复成整洁干净的模样。其实做家务真的不简单。 丰霆以前真的很宠爱他,舍不得叫他累到一根手指头。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沈宝寅在努力接受这些落差,丰霆不愿意同他和好,那也没关系,他现在经历的冷落,不过是他曾经给予丰霆的。 丰霆既往可以甘之如饴,为什么他不可以,只要人还待在他身边就好。 第99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2) “要争取减刑,或许还剩一个办法。” 距离况争二审的时间只有两个礼拜,律师这边可以提出的减刑诉求还是只有可怜的一条,即继续作无罪抗辩,坚持况争属于正当防卫。 可这条在一审时早被驳回,当时数罪并罚,共判了二十七年。 除非找出新证据,否则二审也不过是凌迟前的拖延。 沈宝寅心焦如焚,忍不住来到律所,长驱直入办公室来逼问律师,即使是馊主意,也赶紧出一个,好过呆坐原地。 第203章 律师想了半天,又指了一条路:“不如我们不要再执着于同检方争辩况先生杀人究竟属于有意还是无心,检方坚持故意杀人,那我们就顺从他,就按故意杀人案来判。钟完立有妻子和一个儿子,只要争取到其中一位的谅解书,我们就可以申请做免予对况先生的刑事责任追究。” 沈宝寅一怔,仿佛终于看到转机,即刻起身转头便要去找人。 钟完立的儿子。钟沿。 沈宝寅的脚步霍然顿在原地,转过身,他试探地问律师:“大状,可不可以由你出面?” 律师不明所以,讲:“沈先生,据我所知你同钟完立的儿子应当是熟人,你比我应该要更容易得到他的谅解。” “实不相瞒,我同他……有过一些矛盾。由我去,只怕会适得其反。”沈宝寅在心内苦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同钟沿做意气之争,老话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确实是金科玉律的箴言。 “那么从钟太太入手?” 沈宝寅即刻否决:“钟太太深爱她丈夫,并且这个人盲目得很,贸然找上门,说不定她受到刺激抡起扫把跑去法院门口叫凶手偿命。” 律师无言以对,只好讲:“好,我去。你先同我讲一讲这位小钟先生和他父亲的关系如何。” 沈宝寅于是又坐下来,巨细靡遗地把自己知道的有关钟家的事情全盘托出。 律所就在中环街道,沈宝寅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慢慢走到街道上,突然看到旁边的出入境管理局门口,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韦奇。 他走上去,打了个招呼:“怎么,来办护照?想出国度假?最近我可无法给你批假,全公司都忙得日夜不分,你不要想独自去享福。” 韦奇似乎有些吃惊,飞快把手中护照塞进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才朝他微笑:“沈董,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他这样如临大敌,令沈宝寅隐约察觉到到一些不对劲。 可是他很快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太敏感,因丰霆想要离埠,他最近简直对护照两个字过敏,韦奇办个护照又有什么要紧。 “好了,只是同你玩笑,假如你真有事要出国,我不会不批。” 韦奇失笑,道:“我没有想去度假。今天只是来替我朋友来取护照。不过还是多谢你,沈董,其实你真的是个很棒的老板。” “怎么回事,突然这么煽情。”沈宝寅莫名非常,抬手看了眼表,快要五点,于是匆匆和韦奇道别,回到车上,又吩咐阿庆开快点。 丰霆已经被他关在家中将近半个月。 除了一周前,把丰霆绑起来那一次,他们没有再上过床。 因为沈宝寅在那一次后的接连三日,夜里被惊醒后,都能看到台灯亮着,而丰霆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资料,即使是在三更半夜。 他迷迷糊糊地,每次都会叫丰霆上床来睡觉,丰霆当时是回到了床上,可是第二天早上沈宝寅起来一睁眼,又会看到他坐在了桌子前,看样子是一夜未眠。 他有点气恼丰霆工作太入迷,缺觉会把一个人身体和精神都弄垮,于是当天晚餐,忍不住对丰霆讲:“你不要再忙工作忙到那么晚。” 丰霆恍若未闻。 在被他软禁的这些日子里,丰霆始终保持了绝对的缄默,除非必要,否则一整天都不会同他讲一个字。 一开始沈宝寅还可以就他的非暴力不合作高高在上地点评几句:“你以前就是话太多,喜欢教育我,其实我最不喜欢就是你这点。现在好啦 ,不讲话就不讲话,一个家里本来也只需一个人来做主。” 可是后来,次次都得不到回应,沈宝寅又开始感到害怕,因为他越来越觉得丰霆很陌生,越来越觉得这个家里窒息得像个巨大的坟场。 可是他只能承受这种寂寞。因为假如放走丰霆,他知道自己会比此刻更寂寞,饮鸩止渴也莫过于此了。 忍住了那股心酸,当时他继续道:“从今天起,夜里好好休息,超过十二点如果你还不睡觉,我就把家里的电路全部掐断。” 大概是被他威胁的语气激怒,丰霆终于肯看他,面无表情地问:“我睡着了,又方便你把我绑起来?” 沈宝寅叫他这句话刺得内心又惊又痛,他没想到丰霆不睡觉,居然是在防范自己。 他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羞耻,从那天起,为了叫丰霆睡个好觉,他干脆搬离了丰霆的房间,还把钥匙都交给丰霆,讲:“晚上如果不放心,可以把门反锁,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半夜撬门。” 丰霆什么也没讲,拿了钥匙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公寓外头冷风呼啸,乌云层叠,又有点要落雨的意思。 虽已到四月,这几日温度却不高,甚至冷得厉害。地库是最阴凉的地方,沈宝寅穿得单薄,一下车就冷得被迫拿手围住口鼻,进了电梯才好好地喘了口气。 家里倒是很暖和,大概是没有通风的缘故。一进屋,温度骤然上升,沈宝寅的嘴唇和鼻尖很快被捂出了红晕,两侧原本瘦削病态的脸颊,也因此看上去有了点健康的意思。 似有若无的,沈宝寅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气,他的心里骤然惊喜地跳了跳,快步寻到了饭厅。厨房里头那个忙碌的身影,果然是丰霆。 丰霆终于想通了,愿意同他和好了? 第204章 沈宝寅鼻子一酸,突然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室内有七十八华氏度,丰霆一转头,就看见沈宝寅杵在厨房门口,身上的风衣也不脱下来,像个呆滞的小熊似的,动也不动看着自己,双颊红扑扑,目光傻愣愣。 他忍不住叹口气,讲:“冰箱里只有这几样菜,你将就吃。先去换衣服,找个地方坐着,不要在这里吸油烟。” 丰霆的语气非常温和,恍然好像又回到从前,对沈宝寅无微不至的日子。沈宝寅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哦”了一声,脚底下轻飘飘地,听话地先去换了身衣服,然后走到餐厅乖乖坐下了。 桌上摆了四道素菜,豉汁蒜炒水菜,土豆泥沙拉,白灼菜心,羊肚菌煲玉米汤。 沈宝寅呆呆地盯着几道菜看,有点想落泪的冲动。吵了架,闹分手,被软禁,丰霆顾虑的还是他的口味。 沈宝寅失而复得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吃到一半,丰霆突然放下了筷子。沈宝寅以为他要同自己讲两句贴心的话,或者警告他这次和好以后不许再关心别人那么多。于是忙跟着放下筷子,摆出虚心听讲的态度,脸上带着些压制不住的微笑。 丰霆大概是瞧见他期盼的脸色了,突然地看上去有些不忍,欲言又止了。 沈宝寅心里这时候突然有些忐忑不安,手指渐渐地摸上了筷子,有点逃避的意思,低下头开始扒饭:“先、先吃饭,你想讲什么,稍后再……” 丰霆却打断了他:“阿寅,吃完这顿饭,就放我出去,好不好?这次和陈家的合作对华恒来讲真的非常重要。” 沈宝寅夹菜的筷子一顿,半晌,他抬起头,颇有些委屈地讲:“她才给你多少佣金?我不是也有个项目托了你的公司去做,唐麟难道没有同你讲?全香港能有几个企业可以给到我给你那么高的佣金,你做什么非得抓着陈家的这笔生意不放?” 丰霆颇为无奈,他当然知道沈宝寅的那些小动作,也知道沈宝寅的目的,一是为了讨好他,二是为了同陈嘉温较劲。 甫从唐麟处得知这件事时,他第一时间确实是受到了震惊和触动,沈宝寅是如何地看重申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根本是手足兄弟都比不上的亲密。 可沈宝寅居然会从申港刚回暖、还并不充裕的现金流中抽出一笔钱去买一家对申港来讲并无帮助的公司,只为给他送一笔巨额佣金。 这行为该怎么形容呢,简直像是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从前的沈宝寅,绝不会有这种穷奢极欲的作风。 可发自内心的,他实在是不想领这个情,因为沈宝寅简直有了些癫狂的趋势。 此刻,看到沈宝寅不思反过,反而还来邀功,丰霆更加地头疼,可他还是耐住了性子,最后一次试图讲道理:“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桩生意涉及跨国业务,如果做成,华恒自此便开拓出一条新的项目渠道,比起其他证券公司又要多出几分优势。你难道不懂?” 什么证券公司,不就是高级掮客么,对于投行的工作内容,沈宝寅实际上是有些不屑的,可是丰霆还蛮喜欢做这一行,他只好讲:“好,既然你这么看重国际交易,那么明天我也去物色一个外国公司好了,到时依旧委托你们公司去替我买下来,我开出的价一定比姓陈的高。” 好什么好,这简直是胡闹,丰霆无可奈何道:“这里买一家无用的公司,那里买一家无用的公司,你当是在买花果蔬菜?你又把申港当作什么?垃圾桶?” 沈宝寅默不作声。 丰霆声音变沉了:“别再闹孩子脾气,你这样只会令我更厌烦你。” 沈宝寅终于连沉默都保持不下去了。这段日子,似乎他做什么都是错,无法同丰霆和好如初,他的心里本来就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憋闷,丰霆这么讲他,无疑是又在火上添了一桶油。 他抬起了头,眼眶已然发红,有点遭到背叛的恨意:“我放你出去,你好继续地和你的陈小姐私奔?” 丰霆顿感荒谬,道:“我早同你讲过,我跟她没有关系。我这次去出差,也不会再是和她。” 不是和陈小姐?沈宝寅稍微怔愣了一下,有点想相信,可是回想到那一日私家侦探交给他看的相片里,这两个人紧紧相拥的模样,他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 说不定这只是丰霆的缓兵之计。他固执己见:“总之我不准你出门。你讨厌我也好,喜欢我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丰霆沉声道:“我现在是在同你好好商量,你能不能就事论事?” 沈宝寅咬了咬牙,委屈道:“你反正永远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丰霆沉默了一瞬,或许是不忍心吧,姿态瞬间软化了一点。他站起身,把手边装了一杯白开水的玻璃杯拿起来,走到沈宝寅旁边,竟然是亲自递到了沈宝寅的嘴边,说:“每次吵架你都这么大声,你的嗓子迟早要被你弄坏。” 沈宝寅眼睛湿润了,丰霆一温柔下来,他就有点抵挡不住,加上今日的菜,不知是不是丰霆的手艺有些生疏,咸得有些过头,他也确实是渴了,因此虽然很生气,可是也听话地张开了嘴,就着丰霆的手喝了一大杯水。 丰霆又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半晌,开口:“阿寅,让我走吧。你主动地让我出去,那么我们之间至少还可以保留一点体面。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如果真想出去,难道我会出不去?你不要以为我真的那么在乎你这条命。” 第205章 沈宝寅的心情刚刚好转一点,被丰霆这句话刺激得,立马在这张桌上呆不下去了。 他猛然起了身。椅子和实木地板发生刮擦,发出几声沉闷的刺耳声音。 他的心里当然清楚,丰霆之所以可以忍受被他监禁到今天,只是因为遭到了他的胁迫。 他把丰霆从机场截回那天夜里,丰霆其实就提出过要回自己家,他那时非常敏感,听不得什么“走”“离开”之类的话,于是十分激动地把枪架到了自己脑袋上,因为酒精还残留在身体里,影响了记忆力,因此现在是不太记得了,可是当时一定说了一些类似于同归于尽的话语。 丰霆当时就被震慑住了,正常人碰到一个动不动就要拿枪崩自己的疯子,吓都要吓坏了,丰霆,说不上是胆子大,还是尚且对他存有一丝怜惜,竟然也不作声,默认似的又坐了回去。 只是过了这么多天,他每日三餐按时进食,夜里从不熬夜,十分注意保暖,偶尔地还会在跑步机上运动片刻,并不太像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反而看上去很爱惜这条小命,丰霆每日冷眼旁观,大概早就看清了,他其实贪生怕死,根本舍不得去死。 见丰霆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当初那番搏命的威胁已然不奏效了,沈宝寅心里颇有些恼羞成怒,可是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可以继续按耐住丰霆,只能大声地怒斥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别想出这道门,你大可以去搬救兵,报警也可以,反正你不是没有电话。只是如果真有外人进这道门的那天,第二日我就找人做空你的公司,没有班给你上,我看你还有什么差要出,还有什么借口可以离开我!” 口气非常硬派,只是匆匆地转身离开的身影,倒像是落荒而逃的。 一顿饭吃得身心俱疲,沈宝寅强撑精神,在卧室把带回家的工作努力做完,处理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昏昏欲睡,爬到床上翻来覆去地伤心了几分钟,沉沉地睡了。 第二日早晨,闹钟持续地响了很久,沈宝寅被吵醒来,其实心里依旧有些堵得慌,可是到底没有昨天那么生气,心情还算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出门前,他鼓起勇气敲了敲丰霆的门,轻言细语道:“昨天是我说错话,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叫你为难,也不是在搞破坏,你做事那么辛苦,我怎么可能去捣乱。这样好了,公司也不止你一个做老板,我替你去向唐麟申请,你别去,换个人好不好?” 里头非常安静,没有人回话。 沈宝寅一时讪讪然,自顾自又讲:“你不讲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上班。” 走前,想到昨夜那么温馨的前半段晚餐,心痒痒的,忍不住还问了句:“今夜我还可不可以吃到你亲手下厨做的饭菜?” 依旧无人应答,沈宝寅终于的放弃了自作多情地自言自语,转头出了门,并且仔细地把门打上了双重的倒锁。 他循例先到楼上同米荷用早餐,同时询问几句米荷前一夜的睡眠如何。 自从进入孕晚期,米荷的日子便开始过得非常辛苦,双脚的水肿轻了又重,重了又轻,整段腰椎都叫两个孩子压得发疼。 王老虎前段日子就已经去坐了牢,他的罪名比起况争只多不少,且证据充足,所以没什么意外地顺利判了个无期。 这本来是件高兴之事,大家终于地不必提心吊胆。从那日起,沈宝寅开始允许米荷出门,可惜米荷的肚腹大成那样,却也没精力出门了,因此还是成日地待在家中。 幸而双胞胎的孕妇很少足月生产,至多不过再过两周,便可以择日进行剖腹产手术。 沈宝寅日日地盼着这天的到来,因此日期愈近,愈发地不敢怠慢。 米荷恹恹的,摸着肚皮讲:“有时候晚上腰疼得睡不着,真想自己提刀把这两个小家伙弄出来。” 沈宝寅无法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只能做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再忍一忍,现在胎儿的肺部还未发育好。这样好了,我从今天起每日早晨提一个新包来看你,你晚上想到第二天有礼物收,心情总能够好一些。” 米荷扑哧笑了,讲:“一个怕是不够,我可是受两份苦。” 沈宝寅微笑:“好,三个都行,反正都是花你孩子老爸的钱。他叫你受苦,当然要负责哄你开心。” 从米荷住进来后,样样支出都是走的米荷的账,也就是花的况争的钱。 沈宝寅倒是不在乎这些小钱,买瓶酒也比养这一大两小要昂贵。可米荷在乎,她大概认为,已经欠了沈宝寅一个巨大人情,不可以再心安理得花他的钱。 沈宝寅不愿意使孕妇陷入愧疚,因此没有和她争着付钱,反正她此刻不大不小也算个富人——不要提沈宝寅从前给她的金钱,在米荷和况争决定移民前,况争已经把全部资产全转移到她的名下。也幸好况争动作快,那么巧正好赶在出事之前洗白所有资产,否则况争喋血十余年,真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讲到这里,米荷心情舒畅许多,同他玩笑道:“你没怀孕,怎么看上去精神也这么差?噢,清晨五点便出门的人确实无法有充足精神。” 沈宝寅笑容一顿,疑惑道:“我什么时候五点出过门?” 米荷道:“今天不就是?五点钟电梯突然响了,你也知道我门口的保镖一向警觉,一看,是停在你那一楼。你那层楼不就只你一个人住?你起那么早做什么?公司出了什么事?还是说难道你带了人回来睡觉?半夜把人打发走。” 第206章 沈宝寅背后一阵发凉,整栋公寓的电梯都是刷专门的楼层卡才能启动,他连忙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一翻,卡包里,电梯卡果然不翼而飞。 顿时,他脑子一嗡,想到昨日傍晚的鸿门宴,昨夜早早来袭的睡意,以及今早那扇悄无声息的房门。 想到这里,他哪里还吃得下饭,即刻便匆匆和米荷道别,快速回到自己家。 丰霆那扇门被反锁起来,他久敲不开,一股无名怒火涌上胸口,抬腿,一脚把丰霆的房门踹开了。 里头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说】 ps:在现在的内地,证券公司和投行实则是两个概念,投行可能只是证券公司的一个部门。但本文背景是在八十年代的香港,很多称呼都是沿照英美的说法,那个时候,证券公司和投行大部分时候是一个意思,没有分得那么细。本文有的时候会写证券公司,有的时候是投行(其实是因为我不太记得前文到底用的哪个称呼了)其实我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跟洋芋和土豆的意思一样,大家照这么理解就行。 第100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3) 沈宝寅是在海关把丰霆截住。 那时,丰霆正坐在候船大厅靠近右侧窗口的一个角落里,青绿色长椅,有三三两两的乘客,都各自搭着伴,就丰霆一个,低调地,拒人千里之外地独坐着。 他今日打扮得很正式,头发利落地梳在脑后,一身黑色西装,手表和腕扣的颜色一致,光是坐在那里,都看得出是个身材气质均出众的英俊的精英青年。 今日罕见地出了大太阳,丰霆看上去颇为悠闲,沈宝寅走到他对面坐下时,他正眯着眼看着窗外蓝绿色海洋上空偶尔飞过的几只海鸥。 不似上次的针尖对麦芒,此次被抓住,似乎是有了那么些经验,丰霆显得格外地镇定。 沈宝寅也有了进步,呼吸平稳地同丰霆双膝相抵,表情十分冷静。 相顾无言地坐了一分钟,是沈宝寅先按耐不住,两只微红的眼珠子定在丰霆冷峻的侧脸上,轻声问:“你一定是想要去钓鱼吧。为什么不叫我,今天浪很大,不适宜出海,不如我们回家。” 语气是故作轻松的悠闲,似乎他也察觉到了上次那样激烈的情绪,可能会引起丰霆的反感。 丰霆扭过了头,面孔在日光的照射下,竟然有一丝温柔,淡色瞳孔几乎接近了玻璃珠般的剔透。他坦然说:“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沈宝寅心中泛起苦楚,嘴唇颤抖了两下。 丰霆又讲:“你怎么知晓我是乘船离埠?” 沈宝寅低下头,慢吞吞地讲:“昨日我在出入境处碰到韦奇,他说是来替朋友拿护照,我又不是傻子,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还反应不过来么?我打了他的电话,问了好半天,他才肯开口。” 当然了,其中用了多少威逼的办法,他略过没有讲。 丰霆了然了来龙去脉,不做声了。 “我已将他炒鱿鱼,这样三心二意的下属,我是不敢用了。你既然敢叫他帮忙,那么一定已经安排好他的后路。” 丰霆点点头,讲:“他有继续深造留学的打算,可是差了一张推荐信。那个学校确实不错,门槛很高,我想办法替他要了一张推荐信,他会在今年夏季入学。” “你就不怕我迁怒他,叫他在香港翻不得身。” 丰霆神色明晦难辨,讲:“阿寅,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心软?” 沈宝寅心中蓦然一痛,半晌,猝然一笑。他身边所有人都知晓他心软,所以都用这个来拿捏他,他小姨是这样,况争是这样,如今,丰霆也是这样。 呆了呆,他不想继续讲这个话题了,便说:“你订了几点的船票?我猜你是想先去深圳,从那里乘飞机去华盛顿。” 丰霆点点头:“七点半,第一趟轮船。”今日海底隧道路段从凌晨起便设障拦路检查,按他的预料,即使沈宝寅清醒以后发现了他离开,也一定赶不及来阻拦,可是沈宝寅如今就是好端端地坐在了他对面,“今天全港岛交通大瘫痪,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可以悄无声息办到护照,从家里溜出来,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开路。” 他这几年在名利场并非浪费光阴,手虽然伸不到法庭之上去遮天蔽日,可是结交到那么几个有能力可以在百忙之中开辟一条方便之路的朋友,却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顿了顿,沈宝寅安静地凝视着丰霆:“一条路不可能拦我两次。”丰霆沉默。 沈宝寅提到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年,沈宝寅初初返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那日,米荷遭到骚扰,一个风轻云淡的夜里,沈宝寅前去救援,却在半路被交警设障拦住,被紧随而来的他逮住。 如今情况倒是反了过来。 当时他手上可以能掣肘沈宝寅的办法多不胜数,可是而今,香港还有什么拦得住沈宝寅? 丰霆从未有一次如此清晰了解,沈宝寅褪骨洗髓,如今称得上一手遮天,确实不再是一个需要他暗中守护身无一物的孩子了。 他叹了口气,讲:“阿寅,你难道打算把我一辈子关在那间屋子里。” “不会那么久,等到米荷生下孩子……”等到况争判了刑,“你忍一忍,很快了。” 沈宝寅强撑着那副自尊,还是牢牢地盯着他,有种瞧一眼少一眼的悲哀,委屈道:“你以为我想关着你,成天的对着你一张冷面孔?我也不想,可是你不肯听话,你总想逃。” 第207章 丰霆似乎感到无可奈何:“我只是去出差。” 沈宝寅讲:“去出差需要把我药晕?” “你要是不关我,我何必用这样的主意。” “你要是肯和我和好,我何必关你。” 这便是又绕回了老问题,到了此刻这样的荒唐局面,沈宝寅似乎还认为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个小问题,他都已经沦为了情夫,沈宝寅还觉得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厮混在一起。 他从前怎么从没发现沈宝寅是个如此道德低下的男人,丰霆自觉是同沈宝寅讲不通了,干脆闭口不言。 沈宝寅忍受不了他对着自己缄默,好像真的同他渐行渐远,主动地又开了口:“你昨夜给我下的是安眠药?你下在哪里?水里还是饭菜里?” 丰霆叹口气,讲:“水杯里。你太不谨慎,药瓶乱放,我拿走几颗你也没发现。” 原来是他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宝寅的声音突然有些低落:“哦,我总觉得你不会伤害我。” 这段时间他整个人神思恍惚,精神紧绷,常常上一秒想去做的事情,下一秒便忘记,丰霆此刻提起来,他才想起,他上次为了讨好丰霆,又怕丰霆反抗,便给丰霆用了一片安眠药,事后,瓶子确实被他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丰霆在家里是可以自由行走的,并没有被他限制只可以在那一间房里活动,因此安眠药会落到丰霆手上,怪不了别人,确实只能怪他自己不够谨慎。 丰霆顿了顿,似乎为他的信任而感到一丝愧疚,随即又硬起心肠,又道:“你别好像受了天大的苦。你把我软禁,把我绑起来,我也没有像你这么委屈。你很久没有好好休息,我只是让你睡个好觉,也称不上什么伤害。” 沈宝寅喉咙有些哽咽,讲:“你是铁了心要逃,一点也不想看见我。” 丰霆感到无奈,他什么时候不想看到沈宝寅。 他只是无法忍受被沈宝寅当头宠物一般困在家里,也无法忍受继续地和沈宝寅保持这样不堪的关系。 但他的想法,其实和沈宝寅话里的意味也差不了多少,总之他都是想要离开那个囚笼。 因此丰霆点了点头,讲:“是。” 沈宝寅胸口连呼吸都钝痛,哑声道:“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 丰霆讲:“这次你拦得住我,下次未必。” 沈宝寅遭到了挑衅,内心的怒火顷刻盖过了心痛。他缓缓站了起来,冷冷道:“车停在外头,你自己上车,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绑起来押回去。我反正是豁出这张脸可以不要,看你想不想要脸。” 说完,他不甘地瞥了眼油盐不进的丰霆,便率先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候船大厅,只留下个孑然的背影。 丰霆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瞧沈宝寅翻了脸,说不定真会叫人把他捆起来带走,到底还是自己上了车。他若是有心想反抗,此刻跳窗投海,沈宝寅受到了这种惊吓,一定不会再强留他,可是瞧着沈宝寅脸上拿那种诡异的平静,他隐隐有些担心沈宝寅的精神状况,实在不愿意过度地刺激他。 仿佛历史重演,还是那张床,还是那套绳具,丰霆再次地被绑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在昏迷的情况下,而是被两个貌似的保镖的男人强迫性地捆在了床上。 他的头上从上车起被迫戴上了一个干净的甚至于馨香的头套,大概是沈宝寅为了不叫他的面貌被外人瞧了去吧。 倒不难受,可是极其地屈辱。因此等到沈宝寅一把将他的头套摘下来,两只粉白的手掌又来故技重施扒他的裤子时,他不由得失态地怒吼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现在这个模样,还像个人?” 沈宝寅咬着下唇,小声地说:“你从前也强迫过我一次,我向你讨回来一次,有什么问题?” 说完,他十分冷酷且熟练地把丰霆强制唤了醒来。 他的语气很居高临下,一副不屑的样子,双眼却赤红,表情也十足地悲伤而决绝,简直像那乌江前头的霸王,有种破釜沉舟的悲怆。尤其是那眼神,小心翼翼,几乎不和丰霆接触,怕一和丰霆对视,心底那股强撑的气势便要溃不成军了。 丰霆铁青着脸,表情似苦非苦,耳根发红,是生理性充血、羞耻的红。 本来,依照沈宝寅这个貌似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他是很想要做一些反抗的。他的心里又着急又恨,可是一抬头,瞧见沈宝寅半眯着眼睛,眼尾的皮肤水盈盈地反光,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正是一副咬牙苦撑的模样。 顿时间,他安静了下来,胸腔里那股急躁抗拒不禁也陡然消散了大半,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似的,变得又疼又酸。 沈宝寅总以为身体的交融可以弥补爱情的裂痕,可是不该这么办的,到底有谁从中得到了快乐? 他没有。沈宝寅呢,瞧他这沉痛而不甘的神色,大概也没有感到多么好过。 沈宝寅完全没有抬头看丰霆任何一眼,其实是不敢看,也就完全错过了丰霆复杂的表情转变。 他只是像个朴实的农民似的,话也不讲一句,只顾着继续埋头苦苦地劳作。 不同于上一次的水到渠成,这次他着实吃了一番苦头,没有做事前准备,加上丰霆并不配合,拒绝从旁协助他,单只自己同丰霆这具强壮的身体搏斗,才忙活不到十几分钟便已经气喘吁吁,有时候还会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第208章 一疼,他就不由得想起他和丰霆带着血和恨的第一次,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作恶的那个,比被强迫那个的还要痛苦。 直到此刻位置颠倒过来。 当时他不懂的事情,现在全然地懂了,越是什么都留不住,越是想留住什么。痛快吗?不痛快。 那个彼此勉强的过程,非常苦不堪言。 这是场粗糙无比的情事,其艰难程度,堪比他们的第一次。 一个糟糕的开头,自然会造成一个糟糕的结尾,沈宝寅到最后脱了力,趴在丰霆的脖颈处,却还是喃喃:“我不会让你走,你休想离开我。” 丰霆沉默半天,讲:“可是我还是会想办法离开。实在无法离开,哪天我实在无法忍受,也很简单,一头撞死在墙上,到时候你想拿我怎么样,悉听尊便。” “你威胁我?”沈宝寅即刻坐了起来,目眦欲裂,嘴唇颤抖了两下,几乎要叫他云淡风轻的寻死觅活给吓坏了。 沈宝寅也威胁过他一次,自己此刻不过是以牙还牙,丰霆实在不觉得自己多么过分,依旧地面无表情看着他:“放我走。” 沈宝寅叫他的冷漠刺痛,他是那么努力地想要保全丰霆这条命,可就因为他不愿意让丰霆离开自己身边,丰霆就拿死来威胁他,他真是要气疯了。 沈宝寅鼻子一酸,一阵心酸从胸中翻涌而起,几乎逼得他当场落下眼泪,他立刻不想同丰霆争论了,咬牙从丰霆身上翻了下来,接着下了床,哆哆嗦嗦地把丰霆的右手解开了。 他的两条腿打着颤,他硬要勉强,结果就是把自己给弄伤了,皮肉绞着疼。 可是他硬撑着面子,一根脊梁骨支着自己痛不欲生的躯体,昂着头,用最后的一点自尊讲:“丰霆,你赢了,你不在乎你的命,可我在乎。你走吧,想同陈小姐去出差还是去约会,都随便你,假如我明天又发疯走到你家门口,你就当我得了精神病,千万不要给我开门,叫警察把我拖走。你觉得我结了婚,配不上你,你连几天都不愿意等……我现在不要你等了。不过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等我的事情做办完,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你自己逼我发过的誓言,要我待在你身边不准离开,你记不得了,我来替你履行。” 讲完,他也不看丰霆的表情,吸了吸鼻子,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匆匆地,踉跄地走进了浴室。 一脱离那个有丰霆在的房间,沈宝寅的泪水立刻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胡乱打开热水阀门,然后抽泣着进到浴缸里坐下来。 温热的水慢慢把他白得几欲泛红的双足和臀部淹没,没多久又漫到了腰上,他立马感到浑身好受了些。 该尽快清理身体的,可是他全身懒懒的,也不想动,哭了一阵,心里那股难解的委屈消散了些,他把脑袋靠在浴缸边缘,闭着眼休息起来。 其实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很怕丰霆真的是去和陈小姐约会,嫉妒、委屈、恼恨、无能为力,很多情绪裹挟着他的思绪,几乎叫他窒息了。 热水平到胸口处时,浴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丰霆肯定已经走了,说不定还是迫不及待离开,现在进来的会是谁? 沈宝寅猛地一睁眼,十分怕是进了贼,表情很戒备,手撑在浴缸边缘,是个即刻便要站起来的防御姿势。 可是当发现进来的人是丰霆,他瞬间愕然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委屈也去而复返,悲喜交加之下,竟然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从喉咙里头发出了一声不可自抑的抽噎。 丰霆的脸色不太好看,手里拿了管药,瞧见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倒是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迎着沈宝寅激动而隐忍的目光,他垂着眼皮蹲下来,伸手试探了一下水温,接着命令:“把腰抬起来。” 沈宝寅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单是呆呆地盯着他,鼻尖泛红,眼珠水润,神情十分地可怜和小心翼翼。 这情况,真不知刚才被强迫的那个人是谁。 丰霆有些无可奈何了,只能重复一遍指令。沈宝寅这才大梦初醒,可心里头窝着火,于是便十分抗拒:“你还不走?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丰霆懒得和他废话,抬手把药搁在浴缸上方的置物架上,两只手都空出来了,便一只大手直接拎起沈宝寅的脚,另只手在水里替他清洗,整套动作有种训练有素的熟练和快速。 丰霆的两只手腕的皮肤都带着红紫色,是被绳子勒出来的,其实两只脚踝淤血更厉害,专业人士的手法就是高级,沈宝寅只给他解了手腕上的绳结,可其实两只脚才是绑得最紧的,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找药又找了半天,耽误到现在。 刚才沈宝寅下床一瘸一拐,丰霆就猜到他一定是受了伤,此刻亲手检查完毕,才终于确认,确实是如他预料的那样,并且还伤得不轻。 他下意识有些动怒,脸色比刚才被强行绑在床上还要难看。 沈宝寅虽然是被迫遭到这些摆弄,可其实心里头砰砰然,简直像摸了把大四喜那么高兴,一直默默盯着丰霆的脸看。此刻,瞧见丰霆的表情突然变得难看,还以为他是嫌弃了自己,自尊心又受了挫,无法忍受地使劲把腿收了回来,两只手抱住自己粉红色的膝盖。 他抽噎着,赌气道:“我没有求你来照顾我,你走,怎么,我要放你走,你又不走了,你就是存心想折磨我是不是?” 第209章 丰霆充耳不闻,拉着他瘦长的手臂举起又放下,像洗一个玻璃杯似的,洗完侧面洗正面。他面色冷淡地把沈宝寅从头到尾洗了一遍后,又把沈宝寅从浴缸里拖出来。 沈宝寅不太配合,可是他的体格比起丰霆实在不够看,丰霆把弄他跟把弄一个大型玩具似的那么轻松,非常简单地把他给打横抱起来,几步跨出浴室,丢去了床上。 他被砸得云里雾里,正要翻身坐起来,脸上兜头罩下来一块巨大的柔软毛巾。 丰霆的手也跟着过来,非常粗糙地将他由上而下,包括脚趾都擦得干干净净,最后,强自向外掰着他的膝盖,半蹲下来,用一个别扭的姿势,给他上了药。 上药的过程非常不舒服,沈宝寅紧咬下唇蜷缩着双腿侧躺在床上,等待那股不适过去。 似乎经历了一生那么长,又好像只有一个呼吸那么短,丰霆的手离开了。 沈宝寅绷紧的身体随着他的离去而陡然放松下来,伏在床上轻轻地喘气。 身后,保持了长久缄默的男人,这时却突然开了口:“阿寅,你这段时间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要我爱你,要我不要离开你。可是你是否珍爱自己,把自己的身体弄得一团糟,你真的开心?” 沈宝寅眼睛一阵发酸,他没有抬头,没听见似的,还是无声无息地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空气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等到沈宝寅缓过来,慢慢从层叠的被子里头抬起头,丰霆已经不在房间内了。 第101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4) 丰霆匆匆赶到机场。 登机口迎上来一个人,不是陈嘉温,而是个男人,圆头圆脸圆鼻子,鼻梁上还架了副黑色圆眼镜,一个微微发福的男人。 昨日,他最后一次想讲通沈宝寅,以期求和平离开沈宝寅的监禁,结果沈宝寅依旧疑神疑鬼认为他是去同陈小姐私奔。当时他是如何解释?他清清楚楚告诉沈宝寅,和自己同去出差的合作对象已经换了人,只是沈宝寅死活不肯相信,恶言相向,他实在没有办法,否则也不会用一些非常手段。 气温一回升,港岛典型的湿热气候开始散发威力,对方显然是热极了,抹了把面孔上的汗,急急叫他:“丰总,你怎么现在才来?临时的机票不好拿,好不容易才替你多买到一张票。” “不好意思,家里人有点事绊住了。” 陈氏的新负责人,是丰霆主动提出要换成一名男性。 陈嘉温当时讲,不准他退出计划,否则便要解除合作。 讲实话,丰霆确实在乎这桩生意,可回过头仔细一评估,发现实在还没到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促成合作的地步。 主要是沈宝寅独自在那里大发狂醋,根本不听他讲话,要是还看到他和陈嘉温来往,保不齐又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动作。 其次,就算不为沈宝寅,他也不想和陈嘉温再继续共处一事。 因为这个女人在他已经明确地拒绝后,依旧地对他存在着狩猎的心态——以一种藐视的态度。如果她不是看上了他,一个小小的并购案,哪里用得着陈家大小姐亲自出马。 这份私心着实令他感到厌烦,他最恨有人借公事行私事之便,陈嘉温想要借此机会拿捏他,叫他臣服,想都不要想。 开玩笑,没了陈家这笔佣金,难道他的公司还转不动了?就为了这么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生意,就想让他无止境地忍受她这些有意无意的撩拨和弹压,简直荒谬。 这倒不是他太看得起自己,如日中天的沈家,他曾经都没放在眼里过,这么一个小小的陈家,他更不屑于去攀。 想到这里,丰霆不由得想要收回当初觉得她和沈宝寅有些相似的这句话。不像。 完全天差地别。 沈宝寅这个人,确实也有一点上层阶级的傲慢和坏脾气,可心地十分纯洁,对待员工和合作伙伴真诚平等,说起来性格里简直存在一些小小的正直和严肃,做不出这样违背他人意志、仗势欺人的事宜。 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倒是完全忽视了,自己刚刚才被沈宝寅仗势欺负完毕,是很不容易才从沈宝寅的软禁中解脱出来的。 真要讲,沈宝寅的手段,可比陈小姐温水煮青蛙的试探要恶劣太多,可惜他这个人,一碰到沈宝寅就忍不住地有失偏颇。 讲来讲去,他心底里,根本只把沈宝寅这番惊天动地的绑架当作小孩子闹脾气罢了。虽然无奈恼怒,倒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随便讲一句话,沈宝寅就觉得受了很大伤害似的。明明做错事的是沈宝寅。 他倒是有心想缓和彼此气氛,分手也不代表要反目成仇,只是为了彼此过得更好,不要互相绊住对方。 可是他实在无法去温言软语地同沈宝寅讲道理。因为依照沈宝寅的性格,一定会把这当成是可以藕断丝连的机会。而既然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做沈宝寅的情夫,就不该去给沈宝寅这种无谓的期望。 说实话,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做一个情夫,可事实证明,他的占有欲强到了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程度,他根本做不到忍气吞声和另一个女人分享沈宝寅,即使对方和沈宝寅并没有夫妻之实。 在他被软禁的第二个礼拜,也就是他设法离开沈宝寅那座公寓的前三天,一个傍晚,陈嘉温再次打来电话,问他是否还坚持退出项目。 第210章 丰霆这次没有再考虑,直接一口否决了陈嘉温,告诉她:“我不退出,那么你必须退出。你要是不同意,这桩合作便到此为止。” 事情推进到此环节,一旦毁约,对双方都百害无一利,大概是见他这根骨头实在难啃,陈嘉温沉沉呼吸片刻,冷言冷语松了口,讲会有新的负责人来同他对接。 终于地打发掉了陈小姐,这趟出差立刻变得轻松无比。 华盛顿比香港的气候要差一些,日日天气都是阴雨天,丰霆每每天未亮便冒着微雨出门,夜里行人寥寥了才回到酒店,来来回回忙了一个多礼拜,总算是把合同签下来。 回到香港,已经是四月下旬。 因又替公司拿下一城,丰霆甫一进公司大门,便遭到了热烈欢迎。他倒时差倒得头疼,只勉强笑了笑,一把资料交接完,立刻把后续的事情全抛给了唐麟,自己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期用来休息。 唐麟从一见到他便笑得合不拢嘴,当即喜气洋洋地陪着他出门,拍拍胸膛说都交给我,就差没亲自驱车送财神回家。 丰霆这个人是闲不住的,说是休息,也并没在家中停留多久,下午短暂地补了个觉,傍晚便又出了门。 别墅外,墙角的一棵老桃树,零星地结了两三朵花骨朵。 这几日阴雨多,丰霆出门前未看天气,上身只穿了件短袖的棉恤衫,打开门被一阵阴风拂面,老老实实地回去添了件夹克衫。 加衣服时心里不由得想到,沈宝寅曾经也是摩登青年中的一员,每年立春以后,只要看见天空露点阳光,便要嫌恶地把绒衣丢开。前几年,全靠他死死按着才将长袖捂到仲春,如今没了他照管,也不知道他把自己照顾得怎么样。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怅然失笑,他总是叫沈宝寅不要管他,可心里,却总是惦记着想要去管人家,这算什么事情。 他是在天擦黑的时候到的浅水湾,车一停在门口,便有扎了长辫子穿上白下黑姑婆装的佣人走上前来笑吟吟地迎接他。 丰霆微笑着,边把夹克外套脱下来交给对方,边轻声地问:“我妈是在一楼?” 丰姗是在一周前朝圣回来,佣人引着丰霆往大厅去,讲:“太太等很久,一定要你来了才肯叫人上菜。” 丰霆走到大厅,他妈妈正好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他,电视机很热闹地放着一部新上映的电影,同妈妈寒暄的间隙,他不经意被带着喜剧色彩的对话吸引着瞧了一眼电视机的屏幕。 演员都做古时候的士人打扮,其中有个中年男演员的面貌倒十分地眼熟,好似从前打过照面。他还没得及多看一眼,那个演员的片段便过去了,此时正好他妈妈又正好叫他去用餐,因此他也没太往心里去,转身跟着去了饭厅。 席都是好席,每次他返回浅水湾,他妈妈总是整治得像年夜饭。 香脆百花炸蟹钳、花椒竹荪鸡丝炖燕窝、清蒸东星斑、六头鲍鱼扣猪掌、百合炖桃胶……丰霆随意瞥了一眼桌上的八九道菜肴,心里忍不住暗叹,除了最角落那道甜点,这整一桌都是大荤大腥,要是沈宝寅也在这里,一定还没踏进餐厅便被这股冲天的香气给吓晕了。 微微浅笑了几秒钟,他的嘴角突然僵硬住,又缓缓放了下来,恢复了平静。 他也不想时时刻刻都提起这个名字,可是他的心不由他做主,一站在香港的土地上,闻到空气里潮湿的春天气息,他就总是身不由己想起沈宝寅。 而每次一想到沈宝寅,他常常先是感到一种无可替代的幸福和满足,转而想到这个人已经不属于他,心里头就隐隐发痛。 幸好人的自适应能力总是非常强悍,时不时地这般刺痛一阵,他倒也习惯下来,只当自己是大病初愈,留下了个心悸的后遗症,索性这个毛病也弄他不死。 长时间没有见面,他妈妈的话变得多起来,丰霆偶尔搭腔,偶尔沉默吃自己的饭。 丰姗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讲她们太太圈最近热议的奇闻轶事。 做报纸发家的林家,家里有个从小一头卷毛爱同小女孩玩耍的小儿子,这几年都在泰国念书,不久之前同校园里一个本地女仔拍上拖,结果父母不同意,瞧人家门第低,硬生生把儿子从泰国绑回来,强行替他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订了婚。谁知道这对异国的年轻情人都是痴情种,在男孩子订婚前的一个晚上,他们打了最后一通电话,相约同一时间跳海殉了情,尸体到现在还未打捞到。 讲完故事,丰姗自然而然做了点评,生时无法厮守,哪天洋流或许将他们凑到一起,沉入海底,生生世世倒不必分离。 她这个人,年轻时出演过许多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又很是受人追捧过一阵,心里其实是很有点浪漫因子在身上的,讲完还有些慨叹,忧心忡忡告诉丰霆:“你要是恋爱,只要女孩子性格乖顺人品优良,妈妈不看重家世背景的。把自己逼上绝路,是软弱之人的做法,你可不要学。” 丰霆不喜欢听现代版梁祝爱情故事,也不太能接受他妈妈自顾自把他想象成一个为爱痴狂的激进青年,不过他也不做什么评论和反驳,只笑笑,径自徐徐进食。 “所以讲女孩子还是要自己强势。沈宝寅那个太太,就很有点城府的……” 乍然听到沈宝寅姓名,丰霆心中猛然一震,低垂的眼睫忍不住颤抖两下。他镇定地舀了一勺桃胶,慢条斯理嚼完,不经意抬眼问道:“他太太怎么?” 第211章 见儿子难得搭一句话,丰姗当然是含笑全盘托出。 “都讲她命好,无好出身却靠个争气肚皮做了阔太太。其实那孩子是不是沈家的种也未可知。” 丰霆听了,心里一沉,问:“妈,这些话你是听谁讲?” 像是讲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丰姗放轻声音,盯着他讲:“我亲眼看见。” 丰霆心如擂鼓,喉咙干涩几乎无法说话,可他强行调整呼吸,故作不在意,讲:“哦,怎么回事?” “讲起来也该有半年多,那时他们还未结婚,只是未婚夫妻。沈宝寅那个未婚妻,以前常常和他出现在报纸上,别的不讲,相貌是一等一的人才,我记得她的模样。那天呢,我去教堂做礼拜,那么巧看到那个女人来做祷告,肚子不大,但我一瞧她总是捧着肚皮就看出来她一定已经怀孕。她后头跟着一个男人,离得她很近呢,妈妈一开始以为是保镖,可是呢那个男人又拉了她的手。没过多久,沈宝寅就娶了她进门。那个男人,像个黑社会,也不知道沈宝寅知不知道他这个未婚妻曾经瞒着他在外头有个这样的男人,又知不知道她肚皮里的仔可能别有父亲。他这一辈子,把世界当游乐场,横行无阻,不知道为了男女之事,又会招惹出什么祸端。” 丰霆的一颗心高高悬起,沈宝寅曾经跟他讲过,并不知晓米荷腹中孩子父亲的身份,他不由得追问:“哦,怎么看出来那个男人就是黑社会?” 丰姗想了想,有点嫌恶,也有点畏惧,讲:“衬衣也不好好穿,袒胸露臂,胸口好大一个菩萨像,正常男人怎么会纹个那样大的佛头放心口呢,吓死人啦。”黑社会。观音纹身。……况争。 这个人,居然是况争! 像是有人拿一根长棍重重击向他的头颅,丰霆有一瞬间茫然得无法思考,呼吸困难。 米荷腹中的孩子,竟然是况争的。 沈宝寅,当真对此事不知情? 丰霆霍然站起身,震惊至极,反而整个人有些怔愣恍惚。 丰姗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也跟着站起来,莫名其妙道:“阿霆,你做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公司有件事等我处理。妈,我先走了。”丰霆一刻也坐不住,连外套也没穿,长腿一迈,马上出了别墅大门。 室外冷风阵阵,够冷的,却刚好给他轰然发烫的大脑降了温。 他在心中慢慢否定自己刚才的猜测。 沈宝寅怎么可能不知情,米荷同况争都是他的心腹,他那样一个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被他们两个瞒住。 沈宝寅一定知道米荷和况争的关系。 既然知晓,那么他会心甘情愿迎娶米荷,一定是和况争还有米荷达成了某种共识。 况争一定答应了沈宝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沈宝寅宁愿背叛他,也要去做的事情。 可是况争有什么可以拿来和沈宝寅交换的呢? 可以令沈宝寅宁愿和他分开也要瞒住的那个真相,到底是什么? 况争甚至还在监狱里。 是啊,况争为什么会进监狱。 走私,贩毒,还有……杀人。 沈宝寅跟他讲,杀人罪不成立,警察也来问询过他。对了,警察。 仿佛头颅被一道闪电劈过,丰霆急切的脚步突然顿在原地,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方才电视里的演员眼熟。 因为对方,正是当初来到病房询问他的两个警察之一。既然警察是假的,那么那场针对钟完立之死的问讯,就是场骗局。 丰霆额上突然冷汗涔涔。 沈宝寅那日如释重负的神情,真的是因他无罪释放而高兴? 难道不是因为成功骗过了他而感到高兴? 他是一个未定罪的杀人犯,他以为自己不是,可那其实是沈宝寅为他编造的迷局。杀人罪一定要有人承认。既然他可以好端端站在这里,那么是谁做了他的替死鬼? 是况争,是况争为他顶了罪! 作为回报,沈宝寅才会替况争照顾已经怀孕的米荷。所以沈宝寅才不肯告诉他米荷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因为一旦他知晓,一定就可以猜到所有来龙去脉。 丰霆的喉头简直哽塞得讲不出话,他痛不欲生地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深呼吸一口气。因他突然发觉,他似乎被蒙在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底下,而他此刻手中就攥着那谎言的一角,只消用力一掀,就可以明了真相。 可他心中竟然有些害怕。 勉力直起身体,丰霆伸手揉了一把被冷风吹得发硬微红的面庞,驱车很快去到警署。 曾经,他不是不想来亲自和况争谈一谈,那还是在他刚出院的时候,可是况争不愿见他,沈宝寅也来劝他,说:“况争连我都不肯见,只肯见律师。他要面子,不会想让朋友看到他那副模样的,好了,你难道比律师还厉害?老老实实养伤,别管这件事了。”他只好作罢。 提交完见面申请书,丰霆转头感谢了为他开方便之门的警督。 对方无所谓地笑笑,转身离开前朝他敲了敲表盘,又指了指原本应该安装闭路摄像却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意思是此地虽然封闭安全,可以让你同罪大恶极犯人讲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可是要看准时间。 一间小的会面室,正方形,只一张不大的桌子和两把长椅,都被焊在地上。况争瘦了许多,面色倒是还好,泰然镇定,瞧着不太为自己的处境而烦闷。 第212章 瞧见来人是他,还笑了下,讶然道:“丰总,不在办公室喝茶,来警署做什么?” 丰霆面色发青,沉沉地抬眼望住他,盯得况争不太自在地别开脸,才有了动静。他两只手交叉相握,搁在桌面上,一个审问的姿势,徐徐开口:“米荷今日生产,产后大出血,此刻正在抢救。” 况争原本歪着身体靠在冰冷的铁椅上,闻言骤然转过头,双肩紧绷,瞳孔紧缩,玩世不恭的笑容退去,留给丰霆一张全无掩饰的、诚实的惨白面孔:“你说什么!” 对了,这才是真相。 米荷腹中的孩子,果然是况争的。 一部分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丰霆却没有半分松气,反而从心底弥漫上一股绝望。 他的心脏像被人死死揪住了,痛得几欲滴血,却反而更加镇定冷血,冰冷地直视况争,斩钉截铁道:“你和沈宝寅把我瞒在鼓里这么久,你们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况争下颌颤抖,神色惊疑不定。 丰霆身体前倾,呈虎狼相顾的威逼之态,咄咄诘问:“假如你今天不跟我讲实话,整个香港,不会有任何一袋血送到米荷的手术室!你是要米荷还有你孩子的命,还是继续替沈宝寅隐瞒,你自己选!” 第102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5) 病房里头,以沈宝寅躺着的那张床为半径,站了好几个穿白大衣的人,有男有女,都严肃地瞧着床上的人。 带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医师,姓陈,是医院的院长,也是港大呼吸疾病研究所的教授。此刻老教授正俯着腰身,手中拿着听诊器,紧贴着沈宝寅的胸口,左右挪动地倾听从他胸腔里发出的声音。 沈宝寅双目无神,身边有人影晃动,他也不去看、不去注意,发呆似的,两只失去神采的黑眼珠直盯着天花板瞧。 他的上衣解开了几颗扣子,便于医生检查,白皙细腻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虽然呼吸十分平稳,可是薄弱极了,像是没有了生气。 片刻后,陈教授直起了腰,温和地告诉沈宝寅:“沈先生,今日听起来比昨日好了很多,可是你还是要吸氧。肺部的感染说轻也轻,说重也重,你的父母都有心血管的疾病,所以你自己需要重视起来,不要让小小一个肺炎引起大病。要听话,好不好?” 沈宝寅缓慢地转过来目光,倦倦地开口:“氧气管插在鼻子里很难受啊教授,不如你就让我出院,外面空气多新鲜,我觉得比吸氧的疗效更好。” 他是三天前来住院。 丰霆离开以后,他委实萎靡了几天,倒是不再借酒消愁,可是不喝酒,他夜里伤心得就睡不着,常常就打开录音机放点歌,假装热闹,拥住毛毯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吹风。有一次不知不觉地睡着,第二天起来,毛毯和头发都十分地湿润,是叫朝露打湿了。 毕竟他的身体不是由铁打成,果不其然,就病倒了。 本来只是有些流鼻涕打喷嚏,但他没有在意,连药也不屑吃。第二天,报应来了,从起床起开始咳得很厉害,开会时咳得脸色发白,吓得与会人员纷纷脸色一变,围上来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见没有什么好转,一拥而上地把他送来了医院。 一进来,医生拿了听诊器一听,不容拒绝地安排了他住院。 他其实不愿意,可是属下都非常担忧,七嘴八舌地叫他还是要以身体为主,他很受关心,又想到丰霆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禁黯然心想:是啊,他自己都不爱自己,还有谁来爱他。便还是住了进来。 第一日,他拍了肺部的影像,还抽了几管血,检查结果出来,管他的那位年轻医生,叹口气告诉他,有几项指标有些高,幸好来得早,否则恐怕很快就要引起心肌炎。 沈宝寅听了有些悚然,他的父母都有点心脏病,他此刻要是七老八十,那也就认了命,死了便罢了;可他才二十几岁,这几天吧,确实是有点不太想活,但也绝不想这就仓促赴死,于是十分积极地配合起了治疗,只盼不要步了爹妈的后尘。 歇息到今日,已是第三日,他还是有些咳嗽,但头疼身乏的感觉已经全然消失。 身体一好转,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觉得近几年大概是死不了,于是看医院哪里都不太顺眼,心里十分期望出院。 陈教授这个人,温柔是温柔,但着实地说一不二,见沈宝寅使小性子,也不惯着,微笑说:“不可以出院。鼻氧管确实不舒服,那给你换成面罩。好了,继续休息,按时吃药。” 院长都讲不可以出院,为小命计,做病患的当然只有乖乖听话。沈宝寅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半死不活地任由一旁的护士小姐取来氧气面罩给自己戴上,翻了个身,闭上眼又开始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有只手将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地掖在他的脖颈两侧。 沈宝寅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面前是个身材极高大的男人,由于站在窗户那头的床沿,逆着光倒是不太看得清面孔。 他认识的长得这样精壮的人也就那么两个,一个是他阿弟,另一个…… 另一个才不会来看望他,大概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他。 沈宝寅懒懒地眯着眼,像只打盹的猫,隔着氧气面罩自然而然地嘟囔:“阿弟,我觉得热才掀开被子,你不要给我盖上。” 第213章 手指还停在被子一角的男人动作停顿了几秒钟,转而直起身子,默然站在床沿。 对方只是简单的一个起身动作,沈宝寅却陡然意识到不对劲。陈巢总是微微驼着背,头颅昂着,神色不驯。这个男人,不是陈巢。 他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眼睛也倏然睁开,有些惊疑不定地抬头瞧过去。 无论坐立都俨然挺拔的那个人,另有其人。 沈宝寅咽喉艰涩,张了张嘴,正要讲话,男人开了口,声音是种金石互戗的干净低沉:“阿寅,是我。” 丰霆怎么会来。 沈宝寅觉得怕不是自己在发梦,他很快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露在病号服外的两条瘦削的锁骨凹下去两个可爱的小窝。 他睡得分不太清时间,大概估摸此刻应是晌午,窗外的日头升得很高,明晃晃地罩在他苍白的脸颊和微红的眼睑上,让他的皮肤看上去像一块即将融化的白色奶油。 沈宝寅的眼皮微颤,微微前倾凑近了去看,等他清楚地瞧见了那双浅色冷淡的眼睛,发现来的人真的是丰霆,突然有些哽咽。他悄悄地又将肩膀缩了回去,靠在了床头,别过头,吸了吸鼻子,讲:“你怎么在这里?” “我同陆蚕通话,他讲你生了病,在住院。”丰霆的语速缓慢,简直像在强行压抑什么,又像是怕惊扰了谁,语气有种可怕的温柔。 沈宝寅有些紧张,立马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又怕他觉得不高兴,立马飞快地撇开了视线,只盯着丰霆大衣上的一粒玳瑁纽扣,急忙解释道:“你是不是以为是我叮嘱他向你透露我住院的事情?我没有啊,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回来香港!” 沈宝寅简直想喊冤:“我也没有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想来博你的同情,这次我真的是不小心生病。你不想见我,我知道,我也不想打扰你,可是我管不住别人的嘴巴……”讲到这里,觉得自己可够狼狈的,忍不住有些心酸,声音带了些不自知的要哭不哭的瓮声瓮气,“不管怎么样,多谢你来看望我,对不住。” 这番解释属实称得上小心翼翼,丰霆顿了一顿,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声调不知怎么变得有些哑:“不是他要我来看望你,是我自己愿意来。” 沈宝寅心头猛然一颤,大着胆子去看丰霆。 丰霆的神色有种悲切的平静,柔和地看着他,甚至带着点敬佩,好像看着一件珍贵的易碎品,琉璃或者水晶之类的,又像是在看一个誓死蛰伏的勇士。 可他哪里敢再自作多情,从前的教训还不够惨? 因着这份自知之明,即使他的心里有点疑神疑鬼,认为丰霆的态度不对劲,隐忍得简直像是爱他爱得痛不欲生,爱得不知如何是好,可也只能讷讷地暗暗想,丰霆对他向来是这样容忍爱惜的,他不能再误以为这是丰霆心结软化的征兆,免得又惹丰霆排斥。 好不容易见到面,能够好好地讲讲话,也是很好很好的,千万不能够得寸进尺。 于是沈宝寅点了点头,受宠若惊道:“哦,多谢你,大哥。” 听到这个万分亲近又无限疏离的称呼,丰霆再次沉默下来,两只手在膝上紧紧攥了攥,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 沈宝寅瞧他有些落寞,心内不自觉痛他所痛,想了想,徐徐地开口,语气有种豁达的开朗:“大哥,我现在是真的想通了,不是故意地和你讲客气,或者同你阴阳怪气。我们两个,做爱人总是互相折磨,退回兄弟关系,说不定其实还不错。我以前很希望我能幸福,和你在一起,我好像就能收获那种幸福。但是现在我知道我没有那种福气,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想来想去,恐怕是因为我的命不好,和你缘分不够。” 讲到这里,喉咙里忍不住又有些哽咽,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刻意笑了笑,用玩笑的语气讲:“我们之前闹得这么难看,至少得有一个人要因此获得幸福和自由,否则多不划算。我现在身体不太好,你得好好照顾好自己。” 丰霆的下唇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强忍某种痛苦,痛得他几乎不能发声。 那么多年,沈宝寅都没认过命,可今天,他居然也会讲这种可笑的话。沈宝寅变成这样,变得这样胆战心惊、自卑衰弱,都是因为他。 丰霆的双手紧攥,他张了张嘴,正要讲话,突然听见了从病房外传来的声音,似乎是走廊上突然走过了几个人。 他这才发现自己进来时太着急,或许没有关紧病房的门,因此他站了起来,朝外头走去。 沈宝寅的病房是个贵宾套间,病房门走进来,先是一个会客厅和开放式的茶水间,往里头走才是休息间,因此他不发一言往外走的时候,沈宝寅立刻以为他是要离开了。 沈宝寅的双眼痴缠而眷恋地盯着那道背影,死死地咬住牙,才阻止了自己去叫丰霆留下来的迫切心愿。 因此丰霆并没看到,就在他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被子里头那团倔强的背影抖了抖,如果凑近点,还能发现枕头上顷刻间浸湿了几行泪水。 沉默几秒钟,沈宝寅的被窝突然动了动。 他从被子里缓慢地探出头,然后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是有些渴了。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但他因为卧床太久,亦或者是腹中饥饿没有力气,竟然也办不到,那只乳汁似的白手,细长的指尖刚碰到玻璃杯的杯壁,居然打了滑。 第214章 只剩一点水的杯子打翻了,透明的水全泼了出来,杯子骨碌碌往桌沿滚,眼看就要落地了,沈宝寅甚至提前在脑袋里听到了碎裂的刺耳声,黑长的眼睫惶然地抖了抖。可是下一秒,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稳稳地在半空接住了那只杯子。 第103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6) 沈宝寅狠狠松了口气,心中猛地一跳,抬头看去,近在咫尺的地方,是丰霆的脸。丰霆没走。 丰霆直起身子,轻轻把杯子搁到桌面上,又提起水壶,慢慢地倒水,用余光无奈而担忧地扫了眼沈宝寅:“想喝水怎么不叫我?” “我以为你走了。”沈宝寅一动不动,眼神专注地盯着丰霆,眼尾这时流下一滴眼泪,他忙抬手擦去。 他可以哭,可以服软,可以不男子汉,但不能让丰霆看到。 他不要再用软弱的泪水绑架丰霆留在他身边。 这是他最后一点骄傲。 水倒好了,丰霆转身面向了病床,沈宝寅不敢看他,眼睛绯红,空洞没有焦距:“你不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这话有些负气的意思,简直像在赶人,可是沈宝寅的语气那么地柔软,明明是在期待着这个人留下来。 “我要走怎么会不跟你讲,我是去关门。”丰霆弯下腰,一只手伸到沈宝寅颈后,揽着他的肩膀扶着他半坐起来,另只手则端着水杯给他喂水,“来,慢慢地喝。” 你上次走,就没有跟我讲,你根本对我避之不及。 沈宝寅心中发酸,怔然地、牢牢地盯着丰霆的侧脸,去看那双无情却有情的淡色瞳孔,那截挺直的鼻梁,仿佛第一回认识那么珍惜地去看,丰霆想要喂他喝水,杯沿碰到了他干燥的嘴唇,把他粉色的下唇压出一片不显眼的白色,他渴极了,可就是不张嘴。 上次,丰霆这样亲切地喂他喝水,是因为在水里放了安眠药。 他这样犟,丰霆怎么会发现不了异样,脸色一变,颇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宝寅涩然开口:“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你已经看过我,我没死,还可以喘气,甚至还可以再抓你一回,你难道不怕我再把你关起来?你究竟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沈宝寅何止不舒服,他心里简直难受至极,一个下定了决心要走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听他挽留的人,想尽办法也要从他身边逃走的人,却突然去而复返,还做出一副爱人的情态来照顾他,他能冠冕堂皇地聊上几句,已经是强弩之末,丰霆到底期待他怎么做。 瞧见沈宝寅受伤的表情,丰霆似乎比他还痛。他把水杯往旁边桌面一放,坐在了床沿,突然两只手环住了沈宝寅,把人紧紧地搂紧了怀里:“我来问你一句真心话。” 来之前,他顾念着沈宝寅尚在病中,再三告诫自己要沉着,要循循善诱,不要惊吓到沈宝寅,可是此刻甚至还没讲到那个沉重话题,这些矜重全被他忘到了脑后,他的阿寅独自苦撑了这么久,他实在是无法再看着他用这副惴惴不安的神情,痛苦地来猜测自己的一颗心。 “阿寅,我今天不止是来探病,还是来求你原谅。这段日子我陷入嫉妒,让你很受伤害,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同你分开。我已知错,你大发慈悲,不要同我计较。” 沈宝寅被迫仰着头,不敢置信地缩在丰霆宽厚怀里,简直要被他的体温烫得发抖。还没回过神,眼泪就已经扑簌簌落了下来。 泪水落到丰霆肩膀上,把丰霆一颗心烫得乱七八糟,他松开了沈宝寅,抬起袖子给沈宝寅擦眼泪,沈宝寅垂着通红眼皮,肩膀哭得一颤一颤,楚楚可怜。 漂亮的人就算哭得这么狰狞也美得那么惊心动魄,丰霆心疼极了,忍不住低头去吻他的眼皮,将咸涩的泪水全都吻去。 “阿寅,慢慢地呼吸,你在生病,不要喘得这么急……你抬头看看我,你真的觉得我一个人可以获得幸福和自由,这是你的真心话?” 沈宝寅趴在他怀里浑身哭到几乎颤抖,幸而还听得进去话,像个稚龄儿童,他依照丰霆的谆谆教诲,努力平静呼吸,好半天,总算可以开口讲话,于是泪眼朦胧抬起头盯着丰霆。 因为丰霆这番真心话,他心里那些苦楚终于按捺不住了,咬着牙,他委屈地,断断续续说:“不可能,我不可能说这种话,我要是过得不好,你别想幸福美满。没有我你怎么幸福美满。” 丰霆却笑了,紧紧地抱住沈宝寅,脑袋埋在沈宝寅的颈窝,鼻尖蹭着沈宝寅柔软的发尾,像是倦鸟归巢,心中一片宁静。 “乖孩子。”他轻声呢喃,“这才像你,这才是我的阿寅。” 日光柔柔地照进屋里,斜行地将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投在了雪白墙上,静谧间,竟然有种地久天长的温暖。 叫丰霆密不透风地拥抱着,沈宝寅实实在在地抽泣了好一阵,两只手攥着丰霆大衣的袖子,攥得很紧,指尖发白也不肯放开。 丰霆劝了几次,越安慰反而哭得越厉害,干脆不讲话了,把沈宝寅从床上抱起来,令他同自己面对面地坐在自己腿上,两只手环在沈宝寅背后,哄孩子似的,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偶尔把手伸下去摸摸沈宝寅的两只脚,把暴露在空气里有些凉的脚塞进被子里捂热。 第215章 这是一个十足有安全感的姿势,沈宝寅非常听话地任他摆弄,两只手不再攥着他的衣袖,而是交叉挂在他的脖子上,像个怕生的孩子,整张脸也都牢牢地埋在他的颈窝里,鼻子眼睛红成一团,头发乱糟糟地继续默默流眼泪。 丰霆时不时伸手替他把头发拨到耳后,抬手擦拭泪眼,或者把水端过来喂他喝上几口,等到沈宝寅哭得差不多,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才抬手,摸了摸沈宝寅圆润的后脑勺,平静开口:“阿寅,现在我们再来讲一讲,你是怎么想到要况争替我顶罪?你真是长大了,计划得那么好,把我都瞒了过去。” 沈宝寅哭得有些头疼,尚在病中,这场哭泣又耗费太多力气,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几乎就要在丰霆火热安宁的怀抱里幸福地睡着了,丰霆的这句话,却像是晴天霹雳,彻底把他震醒。 他慢慢地抬起脸,面色惨白,简直比遭受到最残酷的刑罚还要恐惧。 丰霆的目光洞悉而柔和,他却还想要垂死挣扎,慌张而极力掩饰地辩解:“什么替罪,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丰霆摸了摸他的耳垂,温柔提醒:“我昨日下午见了况争,他什么都同我讲了。他拿我威胁你,要你娶米荷,作为交换,他替我担下杀人罪名。”完了。全完了。 沈宝寅神情呆滞,明明涉及罪行的是丰霆,他的脸色却有种死期将至的衰败,同丰霆的镇定比起来,他才像那个畏罪潜逃的。 他就说,今天怎么福星罩顶,丰霆居然回心转意会来向他求和。 他简直病坏了脑子,刚才就该想到,如果不是丰霆发现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早知如此,他宁愿丰霆永远离开他。 沈宝寅死死咬住牙,脸上痛悔交加,几乎有点失常了。 他不肯开口,丰霆就继续讲:“很辛苦,是不是?替我做了这么多,受了那么多委屈,想尽办法保护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仅帮不上你的忙,还给你添了麻烦,这么大一个男人,没头没脑去嫉妒米荷,以为你为了她疏远我,讲了许多难听话伤透了你的心,最后离开你。” 沈宝寅的泪珠又连成了线,低着头,不住地摇着头,像是苦苦压抑的戒备和委屈终于可以得到释放,再次地泣不成声:“你现在才知道……我天天夜里睡不好,好辛苦。你为什么要走啊,为什么不可以忍一忍,我都讲了不会对你不起……” 丰霆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沈宝寅已经非常担惊受怕,他要是还恐惧不安,那么沈宝寅要怎么办呢,可是想到沈宝寅隐忍的付出,沈宝寅是个心高气傲的男人,为了他,委曲求全,居然胆大包天地去瞒天过海,连律法也想要去踏一踏。 沈宝寅,是真豁了出去拿命来保全他。他怎么会误会了这样的沈宝寅不够爱他。 他到底还要沈宝寅怎么来爱他。 丰霆眼睑发红,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阿寅,对不住。” 沈宝寅又摇头,制止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为了我才会开枪。丰霆,是我连累你。” “又提这个,那是我甘愿。” 沈宝寅讲:“那我也是甘愿为你,你不要再讲对不起。” 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斤斤计较什么,这种孩子气的拌嘴,又有多久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 丰霆居然久违地感到了一丝轻松,哑然失笑:“好了,我们都对彼此不住,就算抵消好不好?你挑了那么久的担子,现在就换我自己来扛。” 沈宝寅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就好像杀人罪同什么小偷小摸是一个性质。 他笃定丰霆是故作轻松,可是丰霆云淡风轻的态度到底还是令他冷静了不少,他聪明的大脑又活了过来,心里顿觉不妙,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仰起头警惕望着他:“你想做什么?” 丰霆微笑:“自首,争取从轻处理。” 他就知道丰霆会这么做! “不可以,我不准你去!”沈宝寅目眦欲裂,手紧紧攥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丰霆的脖子也扯得前倾。 丰霆怎么可以去坐牢! “我们不是说好,要诚实。” “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是为你好。” “你一个人扛着,我不觉得好。” 沈宝寅的鼻子喘着粗气,有种困兽般的愤怒和绝望。他一无所有了,图穷匕见了,只能声嘶力竭地,用自己来威胁丰霆:“你要是敢去自首,我先到地下等你!” 丰霆简直叫沈宝寅的决绝震撼住了,有沈宝寅这句话,他便是最终真的因杀人获罪,无论十年,还是数十年,都可以慨然入狱了。他不住地摇着头,傻瓜,真是个傻瓜,世上怎么会有沈宝寅这样的傻瓜。 心里是这样想,可是他的嘴角却轻快地弯了起来,心中越是刺痛,竟然愈加让他感到幸福。 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是要靠无比深刻的痛楚来提醒,才能感受到爱的人。 第104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7) 日头从左挪到了右,他们完全地僵持住了,可是也没能对峙多么长的时间,一阵电话铃声疾风骤雨地响起,沈宝寅依旧地瞪着丰霆,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丰霆无奈叹口气,替沈宝寅将手提电话从床头柜上拿来,按下接听,递到沈宝寅耳边。 第216章 电话那头大概是个中年女人,语气非常地急躁慌张,她刚讲完第一句话,沈宝寅和丰霆对视一眼,齐齐脸色一变。 米荷在家中突然提前破水,即将临盆。 医院,绿色手术室大门紧闭,上方提示正在术中的红色指示灯,血一般地发亮,沈宝寅和丰霆并排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神色同样地凝重。 曾几何时,也是他们两个,并排坐在手术室门口,长久的等待后,迎来的却是丰姗落胎的消息。 此时此景,和当初几乎重合,两个半大孩子长大成人,却依旧地无能为力,只能苦苦地等待。 沈宝寅不想往坏处想,可忍不住地心里开始发慌。剖腹产一般来讲只需要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可是米荷都已经进去将近两个钟头。仗着身上宽大风衣的掩盖,他忍不住地伸出冰凉的右手,塞到了一旁的丰霆手中,渴望从身边的男人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丰霆察觉到他的不安,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转过头来欲言又止看着他,神色十分复杂,担忧,顾虑,甚至带了一丝心虚。 沈宝寅有些不解,小声问:“怎么?” 丰霆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半晌,讲:“阿寅,你好像还没问过我,况争是怎么愿意开口向我坦白。” 沈宝寅愣了愣,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哪里想得起问清来龙去脉。 是啊,这么长时间,丰霆都被他瞒在了鼓里,简直天衣无缝,怎么突然就发现了不对劲?还有况争,这个家伙,嘴极其地严实,轻易不能打动,丰霆是使了什么办法,才能撬开他的嘴巴? 丰霆顿了顿,一一老实交代。 因为在套话时对况争用了些威逼利诱的手段,此刻复述时,丰霆难得地颇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此刻好像谎言成真,米荷似乎真的陷入了难产,他还额外感受到了一些一语成谶的荒谬和后悔。 他很快讲完,沈宝寅的脸色从疑惑转为瞠目结舌,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他这个模样实在太熟悉,令丰霆忍不住想起昨日的况争。 向他全部坦白后,况争简直虚脱,咬着牙警告他:“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都告诉你,姓丰的,你赶紧叫人调血救她!要是米荷有什么事,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他当时怎么讲? 他坦然告诉况争:“其实米荷还未到产期,十分平安。” 得知受了他的诈骗,还是拿米荷人身安全做筹码,况争的表情就和此刻的沈宝寅简直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并且,这两个人不愧是盟友,连作出的评价都丝毫无差。 “丰霆,你真是个混蛋。” 丰霆此刻也知自己讲错话,不由得忏悔道:“若我知道自己讲话这样灵,说什么也不会口无遮拦。” 沈宝寅使劲地抠他的手心,明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想怪他,于是讲:“你真是个乌鸦嘴!” 丰霆诚心领受这份谴责,痛极了也不肯放手,攥紧沈宝寅那只手,单是一言不发地忍耐着。 沈宝寅独自恼怒了片刻,又沉着下来,手指柔软地搓了搓丰霆方才被他掐疼的手心,小声地讲:“我也是傻,这怎么能算作是你的错。你的嘴巴若是真有那么厉害,港督早换你来做。好了,不要自责,这只是个凑巧的意外。” 诅咒这种宿命论,丰霆其实是不信的,想要把这件事告诉沈宝寅,仅仅是对此感到极其地荒诞和滑稽。可是沈宝寅这样哄孩子似的来轻言细语安抚他,他心里头确实好受许多,甚至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沈宝寅的脸色有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嘴唇呈现一种梨花的粉白色,此刻紧紧抿着,中央的唇缝因此又带了些深红的印记,看上去十分地可怜可爱。忍住低头亲吻沈宝寅的冲动,他再次把沈宝寅的手握紧。 又过了十几分钟,侧边的工作人员通道突然打开了,一个做护士打扮的年轻女性快步走出来,目光在现场的几个人身上逡巡:“米荷的家属在哪里?” 沈宝寅和丰霆即刻站了起来,沈宝寅匆匆走上去,焦急道:“我就是。她怎样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护士飞快地讲:“两个孩子已经健康剖出,都是女孩。手术非常顺利,不过在术后缝合时米荷女士出现了宫缩乏力,目前出血量已达到五百毫升,并且还在持续出血。她的血型我院供应不足,我们已经在积极联系血站以及献血者,请问你们家属是否可以联系到rh阴性的输血者?” 哪有医院会来求助家属的呢?可是这个护士的语气极其地笃定,显然,医院也知道这个产妇的来头不小,缺血这个令医院无能为力的难题,讲不定由产妇的家属轻而易举地解决。 “我可以联系,求你们一定要救她!”为什么生命的诞生总是这样的如履薄冰,沈宝寅拼命地点头,双腿一软,简直就快承受不住。 丰霆在他身后,搀了他一把,“阿寅……”还没讲完,便被沈宝寅打断了,沈宝寅完全没有注意他开了口,转头即刻吩咐围在一旁的佣工,讲:“把我的电话拿来!” 全香港这么多人,他就不信买不来几袋血! 他简直慌得找不到北,手臂在这时被稳稳地拉了一把:“阿寅,我就是阴性的rh血型,我可以为她输血。” 沈宝寅霍然转过头,丰霆站在他身后,朝他轻轻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第217章 丰霆被带进手术室,抽了四百毫升血液。 他的血先顶了上去,大概半个钟头后,从其他医院紧急调来的血液也及时补充上来,不久后,手术室上方的红灯转为绿色,万幸,米荷安全地下了手术台。 病床被推出来时,沈宝寅几乎三步奔做两步地急急上前去仔细查看。 米荷麻醉未醒,面色有种失血的苍白,不过呼吸还算均匀,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伸出手,想去碰一碰米荷的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转头看了眼护士。 护士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弯下腰,颤颤巍巍地握住米荷的手。和他想的一样,十分的冰凉,不过脉搏还算平稳。亲手确认了米荷的人身安全,沈宝寅心里头的大石头才算安安稳稳落了地。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莲,你很厉害,要快点好起来。”他小声地在米荷耳边叹了一声,接着,简直是钦佩地深深看一眼这个脆弱又坚韧的姑娘,松开手退开了两步。 匆匆看过米荷,沈宝寅被护士叫过去交接两个孩子。做父亲的,在整个产程,也就这时候可以派上点用场。 两个孩子被仔细包裹,分别躺在两个婴儿推床上,大概是刚从羊水中被取出来,皮肤发皱,不太好看。 沈宝寅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新生儿,忍不住被孩子似人非人的外貌惊愕到了,不过他也并没有多么纠结,毕竟米荷和况争的容貌都属上乘,料想怎样都不会生出丑陋的后代,孩子这个模样,大抵是还没有长开的缘故。 再者,只要健康,美丑有什么所谓? 他自己长得倒是好看,可是也没有受到命运如何优待,可见容貌对于人生际遇的影响力实在是有限。 护士先把孩子的信息卡递给了沈宝寅,同时口述告知了他关于孩子的体重和出生时间,以及出生先后顺序,接着,护士打开包被快速叫他确认孩子的肢体和五官完整,并非是畸形婴儿。 护士的态度十分亲和严谨,沈宝寅由此竟然真有了一种做父亲的感觉,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护士叫他看什么,他便茫然地看过去。对方似乎还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他喏喏点头,可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记到脑子里。 幸好两个早就备好用来照顾孩子的保姆就在旁边,见到男主人似乎是高兴得有些痴呆,不太顶用,便代替了他开口向护士表示已经知晓。 把产妇和孩子交接完毕,护士便叫护工开始送他们回病房,霎时间,保镖保姆全都跟着大小不一的三张床离开了。 手术室门口徒留沈宝寅一个人,他依旧地焦头烂额,两道黑眉时皱时松,比起刚才简直更像一个正忐忑不安等待着妻子平安出来的忧心忡忡的丈夫。 有个护士看他驻足不动,走过来忍不住问:“沈先生,你怎么还不跟上去?” 沈宝寅过了两秒钟才转过头来看她,魂游天外地勉强笑了笑:“我大哥还未出来,我等等他。” 护士的脸色瞬间有些古怪,大概没想到有男人看大哥看得比刚生产完毕的妻子还重要,又有些惊讶于他的无知,讲:“方才我不是同你讲过?丰先生输完血就被送到楼下的观察室休息补液去啦。” 沈宝寅表情一愣,他真是完全没有听到,今日一天,他全然是在梦游。匆忙讲了句多谢,沈宝寅直奔楼下的观察病房。 一间一间的空病房找,沈宝寅的脚步声在整层楼回响,接近倒数第二间病房时,还没走进去,隔着一扇白色的门,里头传来一道声音,“阿寅?” 是句疑问的话,语气却异常地坚定。 沈宝寅急忙回答:“是我。”他推开门小跑到床边,也不坐下来,光是站在床沿,心疼地望着丰霆,“怎么在打针?” 丰霆靠坐在床头,脸色还算红润,到底体质好,个子大。见到沈宝寅一副失魂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别担心,医生怕我抽血后有不良反应,叫我输点液。” 沈宝寅紧张的神色这才缓和,“你怎么知道门外头是我?” “你的脚步声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丰霆伸出另只手来拉沈宝寅,叫他坐下来,“米荷还好?” 沈宝寅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环住他未打针的那只结实手臂,疲倦地点点头:“母女平安。” 丰霆又笑:“你应该要陪陪她。” 沈宝寅没什么力气地讲:“那里暂时不需要我,我得看着你。” 丰霆讲:“我真的不会再妒忌她,这么多年,她帮了你许多忙,我还得感谢她。” 沈宝寅又摇头:“不是怕你嫉妒。我怕你跑。” 丰霆失笑:“你在这里,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沈宝寅喉头一紧,嘶哑道:“怕你跑去自首。” 丰霆一怔,随后,叹了口气,讲:“阿寅,我同你讲句实话,这段日子,你还不如令我痛痛快快去坐牢。” 同他因误会而分开,丰霆居然觉得不如入狱。哪里有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人,沈宝寅咬紧了牙关,免得丰霆察觉到他的心已经软化,“不管你怎么说,我不准你去。” 丰霆见无法晓之以理,只好动之以情,讲:“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况争坐二十七年牢?” 沈宝寅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旋即狠下心,哑声讲:“他反正要坐牢,多坐几年也无有区别。” 丰霆温声讲:“别说违心的话,你心里很难受,是不是。” 第218章 沈宝寅果然控制不住,眼周一红,哽咽道:“我没办法,丰霆,我没有办法啊。我如果不舍弃况争,我就会失去你。可现在,我连你也保不住。你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会好好对阿莲,好好抚养他们两个的孩子,把全部财产留给两个宝宝都没关系,我只要你好好的,无灾无病。” 丰霆讲:“傻瓜,你要是真觉得苟且偷生可以活得开心,还会夜里常常惊醒,还会想方设法瞒住我?” 沈宝寅说:“你此刻倒是想得很开,真坐牢了,不怕我移情别恋,不怕我不要你。” “阿寅啊。”丰霆轻轻叹了口气,貌似责备,可是他的心内倒是非常宁静,甚至忍不住发出了微笑。 这底气十足来得很突然,可他就是笃定,沈宝寅再也不会离开他了,无论他是否会被判刑,沈宝寅都会一直等下去的。 他徐徐开口:“不必替我不值,我反而觉得非常划算。我开了那几枪,保住了你的小命,你此刻还可以活蹦乱跳在我怀里哭鼻子,而我只需要去坐十几二十年牢,我们出来亦可团聚。到时你不嫌弃我人老珠黄跟不上时代,我就呆在你身边。我反过来做你的秘书,你嫌我不中用,那我做司机也无所谓,我开车很稳重,不会令你出交通事故。我们白天做兄弟,夜里做夫妻,我再也不离开你。” 沈宝寅简直叫他这番既心酸又幸福的未来构想讲得痛不欲生,泪水簌簌流下来,丰霆的心口都被打湿了。 【作者有话说】啰嗦两句。 看到有些朋友关心完结的问题,还剩最后两章,本文的正文部分就全部更新完毕啦。 还有部分朋友可能觉得追夫过于短暂,好像没追一样。 现在回过头想想,其实我本人也很难想象我之前的精神状态。 我是怎么想到要写让女王受去追忠犬攻的呢,真是完全没有挑战性的一件事啊,而且是由于误会而产生的追夫,难度更是直线下降。因为忠犬攻就是很好哄的,心灰意冷不过是想让你多看一眼,要你重视他,其实你招一招手他就过来了。 假如有朋友主要是被追夫吸引进来的,并且对这个浓度感到失望的话,我还是只能说不好意思。(本文的作话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私密马赛,对于这个点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作为补偿,我会写一章免费番外! 第105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8) 米荷在医院休养了一周,随后被转移到了专业的母婴护理中心。 转院的那天,微雾,细雨,香港的环境色以肉眼看上去呈现一种草木的青色,泛着湿冷的气息。 沈宝寅早早地就来到医院接送,米荷已经可以下床自己行走,沈宝寅便搀着她走出来,两个孩子则被放在被严严实实罩住的婴儿车内,分别由保姆护送推行。一行人被穿着黑色职业西装的高大保镖交相保护,浩浩荡荡地走出医院。 医院门口早就围满了翘首以待一睹沈家双胎长女的记者和摄像师,几乎占据半条街道,见目标人物出现,齐齐地带着笑脸围了上去。 只见喜得贵女的沈先生衣冠楚楚,英俊华贵的脸上满是骄傲之色,一边抬手护着妻子,一边招呼佣人向围观的媒体人士发利是,对记者的问题也有问必答。 “宝宝名字是否想好?” 沈先生苦恼道:“我也是头次做父亲,拿捏不准,到时或许要去请大师来起名。” “沈太太产后状态这样好,不知新晋爹地何时有二胎打算?多几个阿弟阿妹来和公主作伴嘛!” 沈先生这时露出有些羞涩的神色,看了眼脸上戴着巨大墨镜,身上还围着巨大披肩用来防风的妻子,轻声讲:“儿多母辛苦,我是有女万事足,她倒是很喜欢孩子,不过现在讲都为时太早,假如有好消息,一定邀大家同喜!” 米荷适时抬头,嘴角牵出一个熟练的幸福微笑。 记者们兴奋起来,连忙指挥摄像师咔擦咔擦。 空中一只黑翼蝴蝶,这时旋转而下,落到沈宝寅肩上,有眼尖的记者望见,连忙讲:“蝴蝶报喜,沈先生今后一定家宅和睦!” 在基督的教义中,蝴蝶寓意新生和希望。沈宝寅偏头看去,蝴蝶正好扇动了翅膀,转头飞向天际。 他抬头眯眼,发现那似乎是只翼膀稍有残缺的蝴蝶,可是也还可以飞行,十足是只生命力顽强的昆虫。沿着它飞行的痕迹望去,只见远处扯旗山的山头云雾渐浓,树影摇动,分明是风雨欲来。 他转回头,微笑感谢那位记者,吩咐人多给一个利是。抱着孩子的保姆已经率先上车,沈宝寅揽着米荷肩膀,在保镖护送下,一同进到加长林肯车内。 雨渐大,淅淅沥沥落在水泥地面,氤氲出一圈湿痕。 警署门口,一辆黑色平治慢慢驶近。 很快,前后车灯熄灭,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打开车门,开伞迈腿下车,鞋底正好盖住那处最先被湿润的地面。 雨水淋湿他的伞面,他仰着头,站在车旁,隔着墨镜原地盯着警署门头驻足片刻,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一只黑翼蝴蝶倏忽从视线中飞过,这只蝴蝶的翅膀十分奇异,似乎是缺了一块,在雨中忽高忽低飞行一阵,打着旋落到了一丛景观花坛上。 男人的脚步终于动了,他走到那处景观花坛边,把伞从自己头顶挪开,雨雾霎时间润湿了他的头发和睫毛,他却不太在意,将那把伞撑在了花坛上,正好罩住了蝴蝶上空的灌木。 第219章 “丰先生。”身后,一个戴着眼镜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从不远处的车上下来,接着慢慢走了上来,将伞倾斜了一些替对方遮雨。 男人转过身来,墨镜后是一双淡色的眼珠,挺直一道鼻梁,正是丰霆。 他朝对方点了点头:“陈大状。” 大概是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丰霆的神色和缓一些,率先朝前走去。 陈大状跟上来,刻意将伞往前倾斜,意图遮住丰霆的面容。 丰霆侧头看过去,表示不解。陈大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警署门口不时会有记者出现,低调为好。” 谁也不会想要长期地以一个负面的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丰家和沈家的争家产风波过去还不到一年,无论是谁,大概都暂时不太想再给港岛提供什么谈资了。 丰霆了然,笑道:“今日不会有媒体出现在这里。” 这回轮到陈大状疑惑不解。 丰霆却没有作出进一步的解释,只是摇摇头,示意继续前行。 附近看不到记者的身影,当然是都汇聚到了另一个地方。 米荷今日要出院,沈宝寅早在前几天就放出话,于今日来捧场同喜的媒体朋友,个个都有利是领,听闻一个红包最少都抵得写字楼普通职员一个月薪资。 香港寸土寸金,虽然大部分职业都薪水不菲,可是揾食仍然相当不易。记者行业的外勤人员更是尤为辛苦,风里来雨里去,补贴也并没有很高昂。这世上谁也没有嫌钱多的,更何况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不领谁笨蛋。 一想到港岛另一头某人那夸张得像莎士比亚话剧般声势浩大的接女出院行程,以及天女散花似的大利是,都已经落到这个境况,丰霆竟然忍不住失笑了。 陈大状见状多看了丰霆一眼,神色一瞬间难以言喻。他倒也是头一次见到即将身陷囹圄了还如此安闲自得的人。 丰霆短暂地笑了几秒钟,神色又恢复了正常。两人一前一后,在斜行的雨幕里,头也不回地进了警署。 丰霆自首的内容,令负责况争案件的办案组,几乎轰动。 丰霆被关押了起来,随后的两天内,他经历了多达八次审问,睡眠时间加起来不到四个钟头。 问题都是老问题,反反复复地问询,抽丝剥茧地追问。 由于陈述的都是事实,丰霆也不需要多么地思考,几乎每个问题都是下意识地开口。因他极高的配合度,有一次审讯结束,旁边负责记录的小警察看到他嘴唇因过多地讲话而泛起白皮,甚至默默地替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丰霆确实听话,只在遇到关键问题时,他才会停顿下来。 比如昨日,负责审讯的警察问他:“据证人卢毫证言,被害人钟完立在首次中枪后,枪支便掉落在地。但你和嫌疑人况争依旧向他开枪射击,并致其死亡。你当时是否知道钟完立的枪支已经不在他的手上?” 卢毫就是那个和钟完立合谋绑架沈宝寅的绑匪,钟完立死了,逃脱了法律责罚,他可逃不过。卢毫早已被判刑,因涉案金额巨大,情节恶劣,需要在监狱服刑十年,并处罚金若干。他一个人犯罪,把家中的钱财全部掏空,妻子同他离了婚,带着儿子不知所踪,这下,称得上是真正的妻离子散。 身边的律师当时适时提醒他:“丰先生,你有权保持沉默。” 知道,不知道。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如果丰霆承认当时已经知道钟完立的枪支掉落,无法对沈宝寅进行伤害,那么在此基础上再开枪便是故意杀人;如果否认,或许就可以够得上正当防卫,其中的量刑可谓天差地别。 况争当时便是否认了,可是法庭当初没有采纳他的口供,因为从卢毫的证词来看,钟完立遭到的前两次射击和后四次射击之间,有个长达至少十五秒钟的时间差。 这么长的时间,法庭认为已经足够开枪之人对中枪之人的状态,包括是否丧失危害能力,进行一个具体的判断。 明知道对方已经丧失危害能力,却还继续开枪,法庭认为这根本是出于一种打击报复的心理。 这也就是况争为什么愿意替丰霆顶罪的原因,因为两个人共同投案,并不能替彼此减轻任何刑罚。 此案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他们开枪的多与少,而是那个关键的时间点,在于他们究竟知不知道钟完立当时手中已经没有枪。既然法庭不愿意采信他的证言,那么即使丰霆也牵连进来,结果亦是一样,那还不如他一个人担了算了。 丰霆早在来自首前,和律师进行前期沟通时就已经获悉这个信息,也知晓况争的口供没有被采纳,他再来讲一次,也未必可以得到满意的结果。 他没有保持沉默,片刻后,坦然地讲:“那天天气很差,能见度非常低,我当时只看到钟完立摇摇晃晃朝沈宝寅走过去,他们的下半身都被栏杆遮住,我不知道枪是不是还在他手上。我没有办法去赌,我想救我弟弟,所以我又开了两枪。” 这句话,是实话,况争的视野比他还差,他都看不太分明,况争一定也是。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算他无愧于心。 沈宝寅已经在这座公寓楼下站了三个钟头,脚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其实况争的律师来找过钟沿一次,希望钟沿可以签下谅解书,当时,遭到了钟沿的拒绝。 第220章 听律师回报的意思,钟沿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 钟沿十分地以父亲犯罪为耻,可是他的父亲在死前中了那么多枪,几乎是被虐待致死。 钟沿认为,无论他父亲所犯何罪,都由法律来制裁,而不应该死于报复性地虐杀。他无法释怀,因此不能签署这份谅解书。 钟沿这条路,几乎是堵死了,沈宝寅本不该再来找他。 可丰霆在警署受审,他简直坐立难安,左右无法帮得上忙,不如找点事做。即使钟沿再不待见他,即使希望渺茫,试一试又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在离开了申港后,钟沿去了一家小写字楼做文员。 他是做文秘出身,计算机和数据业务都做得很好,因此在新公司十分地受到看重,薪水待遇都还不错。 虽然讲终究比不上当初做少爷的日子,可他自己看得十分开,在租住的老旧公寓也过得十分好。 今日他的心情还不错,直到在家楼下看见沈宝寅。 两个年轻人隔着雨幕对视,都看不透对方眼里的东西。 强迫自己忽视檐下的沈宝寅,钟沿闷头向楼内走去,擦身而过的时候,沈宝寅喊住了他。 “钟沿,我们谈谈。” 他只装作没听到,一股脑地往前走。 进到楼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他走得飞快,沈宝寅的脚步声在后头也没停过。 “其实你都知道,你爸是罪有应得。他绑架了我,勒索我,朝我开枪,我朋友是为了阻止你爸继续犯罪才朝他射击,你明明都知道!” 沈宝寅这段时间身体底子匮了,呼吸道疾病也并未痊愈,即使是空着手爬楼都要累晕了,别提匆匆忙忙之下他左右手还各提了两个礼品盒。他累得气喘吁吁,苍白的嘴唇因缺氧而泛着殷红的色泽。 钟沿默不作声,继续地向前走。 见他不为所动,沈宝寅咬牙跟上,“你真的是想维护法制公平?我看你分明是对我有意见!况争是我的朋友,因此你迁怒于他。我承认,我曾经对你是不太客气,我向你道歉,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有什么不甘心,全跟我讲,我愿意补偿你!” 钟沿突然在两层楼间的平台上站住了,他身后的楼道墙面是镂空的花砖,外头有昏暗的光透进来,落在他身上,叫人愈加地看不清神色。他转过头,讲:“我没有不甘心,对你也没有意见。” 沈宝寅见自己方才的冷嘲热讽奏了效,钟沿果然停下来辩解,立马又往上迈了几阶台阶,放缓语调讲:“我知道,我方才是乱讲,否则你怎么肯停下来。你不要介意,你体力太好,我追你不上。” 钟沿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有些一言难尽。 少顷,钟沿重又开口:“字,我不会签,理由我已同你的律师讲过。再说,你的那位朋友本就是个亡命之徒,落到这个地步,也算为本埠市民除害。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讲完,他退后了几步,竟然是又匆匆地朝楼上走去。 沈宝寅简直傻眼了,还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结果钟沿依旧地油盐不进。 他实在爬不动了,双眼赤红,右手抓着木质的楼梯扶手,胸腔剧烈地起伏呼吸,抬起头对着钟沿的背影吼道:“你站住,你不是想不通你爸为什么会中那么多枪吗?你不是觉得况争的手段太残忍吗?我现在告诉你,他之所以中那么多枪,不是谁想要虐杀他,而是现场朝你爸开枪的人有两个。一个况争,一个丰霆。他们都是为了救我……你我之间或许有过龃龉,可是丰霆待你不薄,他如今落了难,你知道他不该受这个罪,他是无辜的。我求你,帮帮忙……” 钟沿疾行的背影猛然一晃,像是被人当着后背擂了一记重拳。 他回过了头来,由于感到慌张或者是意外,声调甚至变了音:“你说什么,霆总怎么会牵连在里头?!” 第106章 清清楚楚只得我们(9) 铁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响,朝里头打开了。 沈宝寅原本安静地坐在铁椅上,听见了这动静,连忙匆匆起身,伸长了脖子往外头望。 走廊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他看见了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包围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往他这个方向走来。 还没瞧见丰霆呢,沈宝寅的眼眶就忍不住地发红,鼻腔也酸得有些堵塞,想到丰霆看了他这副神情一定会难过,他连忙抬手揉了两把脸,深呼吸了几口气。 可他哪里瞒得过丰霆的双眼,一坐下来,才打量了他两眼,丰霆便发现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地轻声讲:“早就叫你不要来,病还没好透,又哭鼻子。你这个身体跟了你真不知遭了多少罪。” 沈宝寅的一双眼睛从丰霆进入房间便粘在了他的身上,丰霆瘦了,也憔悴了。是啊,身上背着命案进来这种地方,哪里有过得好的。身上的囚服也不合身,丰霆手长腿长,那身衣服硬生生短了一大截。 沈宝寅的心里绞着疼,不住地替他难受,本来喉咙就有些哽咽,瞧见丰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更难受了。 可他不敢难过,反而强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讲:“哪里就有那么脆弱。前天我去复查,医生都讲我恢复得很好,不必再吃药,也不必再去医院。” 丰霆停顿几秒钟,讲:“昨天早晨我妈来过。” 沈宝寅笑容一僵,轻声讲:“这种事,早也知道瞒不住。” 第221章 丰霆点头,道:“我猜你们两个也应当已经见过面。”昨日,他妈妈在警署哭得肝肠寸断,以致昏厥,最后是被两个警察合力抬出探访室送去医院。 他担忧了大半日,直到被警察通知他妈妈平安无事,已经返家去了才放下心。而既然知道了他是为救沈宝寅而被迫杀人才被监禁,那么他妈妈恢复精神以后会去找谁,不言而喻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沈宝寅苦笑了一声,道:“是,她来问我,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害得你连杀人这种事也敢做。” 丰霆竟然也笑了,道:“你要是真有这么好的厨艺可以做出迷魂汤,当初也不必给我下药了。” 昨日,是沈宝寅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骂到狗血淋头还不敢回嘴,那种体验太难得,以至于到今天他都还没怎么回过神。 可此刻,瞧见丰霆还有心思风轻云淡地去开亲妈的玩笑,他心里头浓云似的忧愁和负罪感倒是被吹散了一些。 他还是难过,可至少露出了一丝笑靥,甚至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 昨日骂完他,丰姗突然又冷静下来,从随身携带的皮包内拿出一沓厚文件甩到他身上,说里头是她的全部身家,现在全交由他支配。 沈宝寅正愕然不已,丰姗迅速地吩咐他即刻就去联系律政司的话事人以及此次负责审判法庭的法官,并警告他,今天丰霆会落到这个田地,全是拜他沈宝寅所赐,要求他即使是散尽家财,也要保证丰霆可以无罪释放。如果沈宝寅做不到,丰霆入狱那天,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沈宝寅以命相偿。 她讲得那么轻松,好像香港是由沈宝寅一个人做主似的。说实话,沈宝寅倒是想去送钱,倒是想以身相替,可是也要有人肯给他机会。 早在况争被定罪以后,他就设法四处去活动,可惜他大把金钱和礼物撒出去,旧金山湾区的楼都送了几栋,好不容易有机会经人引荐见到了几个可以左右此案的人,可几乎每个人都讳莫如深,叫他不要踩湿自家鞋。 只有一个人还肯解释,透露讲,本埠黑帮鼎立,此起彼伏,打压不止,上面本来就一直苦于抓不住这些黑帮头目的把柄,而况争作为本埠的一大毒瘤,好不容易落网,当然要杀鸡儆猴。何况一哥特地发了话,要“从严处置”,没人敢犯忌讳。 至此,沈宝寅才彻底死了这条向上贿赂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况争和他们兄弟两个真就是互相拖后腿。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况争不会马失前蹄;如果不是况争,丰霆这个案子也不会铁桶一般毫无沈宝寅转圜的余地。 可是到底是谁拖累谁更多一些,如今看来,当真乱麻一团,理还乱了。 探视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已经过了将近五分钟,这两个人,却不紧不慢地在讲家常话。挨着门口远远监视着嫌犯的警察不由得神色十分地古怪,心里忍不住想,这兄弟两个,真不知是嚣张还是迟钝,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可以谈笑风生。 再仔细一瞧,他又哑然了,两个男人里更年轻秀气的那个,面色紧绷,明显是在忍着泪意,身材更高大的那个,侧脸带着款款的温柔笑意,可是垂在腿上戴着手铐的双拳,攥得那样地紧。 这两个人,哪里是不在意将要到来的判决,哪里是不担心忧虑,故作轻松罢了。 他的心里忍不住一震,轻视的视线也忍不住收了起来。 那头,两个人还在继续地谈话。 沈宝寅讲:“钟沿的谅解书你应该看过了,有了那个,我们又多了一重保障。” 丰霆点点头,说:“无论钟完立为人如何,对钟沿从来都极尽爱护。钟沿能签这个字,非常不容易,你一定费了很大功夫。” 沈宝寅摇摇头:“我倒没怎么费力,最主要还是你当初提携过他。”忍不住又一笑,“这是不是就叫好人有好报,看来人真的要多做善事。” 丰霆不准他妄自菲薄,讲:“授人以渔是做好事,你修桥铺路做慈善、积极招工替市民提供工作岗位也是做好事。阿寅,别总把自己往坏处想,你的嘴巴有时是不饶人,可是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有一点,不容易叫人欺负。” 突然受到了夸奖,虽然是在警署这样一个不适宜的场所里,沈宝寅先是呆了呆,随后,突然地,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偷偷笑了笑。 丰霆淡色的瞳孔有暖意,瞧着他,瞧不够似的瞧,片刻后,温声道:“阿寅,庭审那天,你就不来了,好不好?” 沈宝寅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下意识地拒绝:“我要去,为什么不准我来。” 丰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瞧着他这神色,沈宝寅这时才后知后觉懂了,脸色空白了一瞬间。是啊,丰霆怎么会想让他看到自己受审的一面。 假如结果好,那当然普天同庆,假如结果不好,那么他将要亲眼看着丰霆去坐牢。 他还没从这个虽是生离,却如死别的可怖想象中回过神,丰霆倒是即刻恢复了常色,笑着讲:“怕你当庭哭鼻子,”他把双手一同抬起来,手铐霎时间哗啦作响,“我可没办法替你擦眼泪。” 沈宝寅的喉结轻轻颤抖了一下,不忍多看地垂下头,语气却故作轻佻:“好啦,那一日我本来也没空去法庭,公司事多,两个宝宝也是那日要去登记落户,往后本埠又多两位合法市民。你不提我都忘记,那日去让况争参谋,叫他快点想出两个名字,你知他怎样讲,说一个叫大美一个叫细美。我回去告诉阿莲,把阿莲气得发笑,说黑社会就是头脑简单,叫一声阿美,街上十个女仔有九个都要回头了,真起这样的名,两个孩子长大都要不高兴。你不是也选了两个,颐安、颐宁。阿莲就很喜欢,我也觉得很好,只盼她们两个健康长寿、一世安宁,不要似我们几个大人那样,莫名其妙地,把好好的日子过得这样糟糕。” 第222章 丰霆沉静地望着他,不知不觉双眼也泛红。 沈宝寅吸吸鼻子,絮絮地讲:“到了那日,我办完事便在老地方等你。你知道公园是六点关门,要早点来,上庭嘛,我有经验,审判起来很快的。假如你不能来……我就自己返家。今后我给自己找点事做,或者去学点东西。哎,我干脆把小提琴捡起来好了,要么就去大学里辅修一个科目。港大邀请我好几次,要我去做客座教授,其实我有点想去,可是就怕我念书太少误人子弟,所以每次都没有答应。多念几年书,再去试一试,说不定我也能带出一个你这样的人物。忙一忙,其实时间过起来也很快啊,是不是。” 他算是什么人物,即将锒铛入狱了,沈宝寅还把他捧得那样高。丰霆似乎是终于承受不住了,喉头一阵发酸,有点要哽咽的意思。 右侧墙面上那扇铁窗透进来的少许光线把会客室分割成泾渭分明的明暗两面,他迅速别过了脸,把脸藏进暗处,有一滴晶莹的东西顺着他瘦削的下颌落了下来,他死死地咬住牙根,才没叫自己在沈宝寅面前抽泣出声。 一九八七年的五月十一,礼拜一,是日小雨转晴。 由山脚的植物公园门口购票后,再走过一段长达一英里的五十度长坡道,便可以抵达植物公园的腹地,一片占地大约一千呎的儿童乐园。 坡道两旁植有两排梧桐树,每棵树间的距离相等,冠叶有嫩绿的新芽,也有阔长的墨绿大叶,统统地,绿得发油,呈现一种极新鲜的勃勃生机。因晨起下过一场春雨,此刻在日光下,叶片上的水珠都反着细碎的光,远处看去,亮闪闪,十分地青葱可爱。 沈宝寅信步在柏油山道上行走,日光细碎地从树叶间洒下,在濡湿的地面上印下不规则的光斑。 他今日穿得十足休闲,上身是件单薄的竖条纹棉麻衬衣,下身则是条水洗的蓝色牛仔裤,脚底下踩了双英国产的硫化鞋。将将入夏,城区中央倒是十分地湿热,可是山里还停留在乍暖还寒的天气,怕山风冻人,他还披了件白色的镂空薄毛衣在肩上,两条袖子绕过脖颈,松松地在胸前打个活结。无论如何从前还是从后看,都称得上是个极漂亮标致的年轻男子。 十几年了,儿童乐园依旧地伫立在原地,不过为安全计,已经更换了不知几批器械。左上角那里,原本该是个滑梯,现在已经变成了轮胎秋千。 沈宝寅举目四望,不自觉有些近乡情怯,也有点物是人非的慨然,幸好独木桥还在,望着那条短短矮矮、红漆支柱黄漆桥面的独木桥,他的心里终于涌出一些熟悉的感觉,像是当年刚去澳洲,某次不得已进入了一个吵嚷的环境里,却突然从人群里听到别人用广东话交谈那样亲切。 十岁以后,他就不再踏足这里,即使他常常会到这附近吃a套餐。毕竟他是个大孩子了,不太好意思走来和稚龄儿童玩耍,而喝茶是全年龄段都可以做的事情。 工作日,会带孩子来植物公园闲逛的家长很少,因此休息场所十分充裕,儿童乐园周边有许多长椅,沈宝寅捡了一条无人的长椅坐下,空气新鲜,阳光温暖,他开始发呆。 儿童乐园的人来了又走,到下午三点许,就只剩他一个了。 突然地,沈宝寅很想再吃一次丰霆当初为他买过的那种冰激凌,没有任何添加剂,只有淡淡牛乳味道的蛋筒冰激凌。 他站了起来,左顾右盼地绕着儿童乐园走了一圈,冰激凌车找是找到了,可惜里头空无一人。 他想,还太早了,制作冰激凌的工作人员也需要充足的午睡,因此在一旁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四点多的时候,还是没有人来,他又猜想,也有可能是冰激凌的材料不够,工作人员或许在搬运奶油上山的路上。 即将六点,太阳快要下山,公园也马上闭园,沈宝寅终于地放弃了冰激凌,他站起身,决定离开。 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独木桥,下巴颤动了一下,转而头也不回往公园门口走去。 公园的入口是两扇极高的铁门,就快跨出去的时候,沈宝寅不知为什么顿住了脚步,接着在跟管理人员说了句“再等我一下”后,咬牙飞快地调头,跑过那段上坡路,气喘吁吁回到儿童乐园。 时隔十四年,他重新走了一遍独木桥。好奇怪,曾经高得吓人的独木桥,其实还没有他的大腿高。并且也不漫长,五步就走完了。 等他再往回走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高大人影,慢慢出现在了葱葱郁郁的坡道上,那个人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很稳重。 沈宝寅就那么站在独木桥上,呆呆地看着那头。那个高大的男子,真是有着一张极出彩的面孔,尤其那双淡色的瞳孔,温柔得近乎冷淡。 对方慢慢走到沈宝寅的旁边,笑着开口:“桥上有积水,你也不怕摔跤?” 沈宝寅双眼湿润,沙哑开口:“丰霆。” “我在这里呢。”丰霆柔和答应。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那个,可沈宝寅的嘴角向下抿着,看起来真是委屈极了。他吸了吸鼻子,闷声说:“确实有点滑,阿霆哥哥,可不可以扶一下我?” 似乎这一天,和过去的某一天有所交汇。 与那一天不同的是,丰霆不再远远冷眼看着,也没有令沈宝寅受伤,他紧紧地守护在了沈宝寅的身侧。 第223章 丰霆抬头,静默地看着沈宝寅,坚定地伸出手,牵着沈宝寅走完了那条独木桥。 走到尽头时,微风起了,传来一阵栀子香,丰霆在绵绵的淡香里,一个很平常的初夏的傍晚,嘴上说着要沈宝寅自己跳下来,可是在沈宝寅期望缠绵的注视下,他叹了口气,还是进行了妥协。 他微微弯腰,把沉浸于在儿童乐园游玩的大龄儿童沈宝寅先生,安全地、无损伤地抱下了独木桥。 沈宝寅在被他拥抱的过程中,两只手紧紧攥住他皮衣的衣领,深深埋在他的脖颈处吸了几口气。 再次闻到独属于丰霆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气息,沈宝寅不可抑制地眼睛泛起泪花,可是不想叫丰霆瞧见,怕被取笑,因此在被丰霆放下地面之前,他悄悄拽着丰霆皮衣里头那件白色的薄恤衫,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 周围暮色四合,如果从远处看过来,两个人的身影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因此他料想,应该是不会被看出来的。 可丰霆还是发现了。他轻微地扬了扬嘴角,似乎是失笑了几秒钟,然后安抚似的低下头,在明晦难辨的环境里,朝沈宝寅的眉心落下一个清晰的吻。 他们从另一条更近的道路出公园。 在一棵可以看到儿童乐园全景的高大灌木丛下,沈宝寅看到垃圾桶边上的地面有两个烟蒂,似乎有个人在此驻足,连续地抽烟。这个人似乎心不在焉,或许在缅怀,又或许在思考,每根烟都等烧到尽头才想起来丢掉,海绵都几乎有烧灼痕迹。 薄荷味的万宝路,是丰霆钟爱的品牌。 这说明丰霆至少在十分钟前就到了植物公园,那个时候,他正好走到公园门口。丰霆一定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可是也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沈宝寅在心里想,丰霆一定是同他一样,也有点想念他们童年那几次的相聚,所以才在原地停留。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被父母的悖德婚姻中伤,只是无忧无虑的两个孩子。背后真相确实不堪,可是那时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和对方在一起非常快乐。 假如没有沈宝寅突发奇想地这个回马枪,或者假如丰霆没有在这里抽这两根烟,此刻他们肯定就错过了,只能回家才可以见到面。 可是也就是那样巧,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第一次见面来过的地方重新相遇。 挽手肩挨肩地那么走了一阵,小声的,沈宝寅突然告诉丰霆:“乱扔烟头,按本埠法律,罚款三千港币每次。” 丰霆转头瞧了他一眼,一开始有些惊讶,为沈宝寅的细心。顿了顿,他的眼底氤氲出微微笑意,“我是丢在垃圾桶旁边。” 沈宝寅斤斤计较:“可是你没有丢进去。” “桶里的垃圾满了,我只能放在那里。” “你肯定没被罚过款,我告诉你,你那么做会罚款的。” 丰霆简直被他突如其来的正义感逗笑了,很没办法地讲:“阿寅,我刚从法院出来,连车费都是一个好心的警察先生借给我。” 从见面至今,丰霆都决口不提法庭上的事情。他不主动来讲,沈宝寅也就不问,至少,丰霆可以出现在这里,就说明确实是判了无罪。 此刻,见丰霆主动地开了口,他便忍不住问:“况争……” 丰霆静了静,讲:“数罪并罚,判了十二年。” 沈宝寅心里一沉,轻轻叹了口气。十二年。 四千多个日夜。 多么漫长的一个数字,不过再怎么说,至少比他们预估的情况要好许多。 毕竟在审判之前,他最后一次同况争见面,况争都是这样安慰自己:“不求别的啦,坐完牢出来还能够赶得上安女和宁女的婚礼,都算老子运气不错。” 当时两个人死鱼脸对死鱼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可以说是根本没有抱怀翻案的希望,称得上极其悲观。 谁知他们倒霉了这么久,鸿运还有落到他们头上这一天。 而且据香港法律规定,有期徒刑的刑期最高可以缩短一半,如果况争在里头可以表现得足够良好,或者有立功行为,大概率还能够获得减刑。说起来,况争手里有本埠不知多少大小黑帮内中辛秘,随便挑捡几样,大概也可构成立功。 但凡况争积极一点,保不齐甚至可以参加两个孩子的小学入学式。 沈宝寅拼命令自己往好处想,但十二年这个沉重的数字压得他还是有些喘不过气。 丰霆这时伸手过来,紧紧攥了攥他的手,讲:“原来你之前还被市政罚过款,也是因为吸烟?” 沈宝寅打起精神,告诉他:“是啊。” 丰霆如实以告:“我现在身无分文。” 沈宝寅从忧愁中抽离出来,侧过头瞧了他一眼,见丰霆穷得理直气壮,忍不住一笑:“那么巧,正好我身上带了些钱。” 丰霆说:“那你愿不愿意为我缴纳罚款?” 沈宝寅叹了口气,丰霆从前也常常这样叹气,很拿对方没办法的样子。这时,远处的教堂敲了晚钟,回音遥遥传来,在山上也清晰可闻。 钟声余韵中,他轻声说:“我愿意。” ——end—— 【作者有话说】 he said yes!!!1.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朋友,感谢所有的打赏和评论,本文的正文部分到此就结束啦。番外会在后面更新,其实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不如你们提一些意见吧,可以在本文最后一个自然段的段评里写下你想看的番外内容。 第224章 2.下一本开哪本还不确定,假如书架不挤的话,麻烦大家收藏一下我的两本预收吧,谢谢谢谢,这对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