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凑》 Chapter1. 碎裂(1) *修 (1) 橘黄色的灯光洒落走廊，原本昏暗的走廊因此增添了些许光亮。 一抹身影在走廊上忽明忽灭。 正值夏季，即便饭店里有冷气空调，林蔓还是因为走动而闷热了起来。两抹红霞淡淡地映在了她的脸颊上，在昏黄色的灯光照耀下，双颊彷彿太阳一样，和煦却不失灿烂。 林蔓清澈的眸色里，流转着喜悦。 母亲平时忙于工作，早出晚归，更遑论有时间陪林蔓出去玩。这次好不容易公司举办员工旅游，员工可以带家人同行，林蔓当然不肯放过这次机会。 『每次都跟爸爸出去玩，我已经腻了——这次爸爸别去了，我要和妈妈单独去约会！』要决定同行人数的时候，林蔓是这么告诉爸爸的。 爸爸闻言的当下，先是假装生气，接着向林蔓挤眉弄眼一番。最后却仍是忍不住笑意，大笑了出来。想起父亲那一下怒，一下又笑的表情，林蔓不自觉莞尔一笑。 到了房门口前，林蔓把左手提着的消夜掛到了手腕上，好方便自己掏出房门卡。 感应房门卡后，门解锁的声音轻传入耳。林蔓轻推开房门，然而意料外的，是一声凄厉尖叫在门被完全敞开前入耳。 林蔓听见母亲的尖叫，心一揪，以为发生了些甚么，火速地推开房门。 母亲的神情，从半掩着门时的慌张、到在看见林蔓脸孔的剎那转为惊愕。瞳仁因为过度讶异而缩成两点。 林蔓手中的房门卡，和另一手的消夜，全数掉落地板——眼前的一切，像是玻璃在霎那爆裂，一片又一片地零碎着画面。 赤裸的身子、陌生男人的脸孔、母亲和男人重叠的身影……林蔓下意识地回避，敛下目光，看着自己的鞋子，直直望着发愣。林蔓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感觉空气中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无法再待在这里任何一秒……脑袋像是自我防卫一样，竟然在这种时刻猛然转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该火速、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脑袋里还在飞转着甚么，身体动得倒是更快：即便眼前震撼景象痠软了腿，林蔓还是扭头飞快地跑了起来。 腿软。 她跑到了仅寥寥数人的大厅，不堪负荷，整个人瘫软在地。 林蔓瘫坐在地，无法自制地发抖。她的唇齿一颤又一颤，目光呆滞却复杂——她想叫自己说些什么，打破这样令人恐惧的寧静。 四周一片死寂。令人更加恐惧了。 明明是夏夜，本来还嫌闷热的上衣，却在这短短一瞬之间单薄了起来。 「好冷……」万般挣扎酝酿说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不合时宜的零碎句子。声音颤抖着，像是在喉间遇上乱流，歪七扭八的音调，她都无法相信这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她瑟缩着，手掌不停地互相搓揉，想要藉此暖和自己。然而地板传来的冰冷却逐渐蔓延，末梢神经全都冰冻如雪。 突然，两抹滚烫滑落脸颊，林蔓伸手碰去。 ——泪水。 Chapter1. 碎裂(2) *修 (2) 「……小姐？」一道男音像是酝酿许久，带着些许的迟疑传来。男孩不晓得该用什么方式称呼女孩，只好把女孩叫得年纪大了点。 林蔓一边重覆抹着泪水，呆滞地抬眼看去。 泪水模糊着眼眶，加上对方逆着光，林蔓看不清来者的面容。 心里乱得很。 她并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用手背擦去泪水。 「这样揉，眼睛会受伤啦！」清脆却带了点磁性的嗓音响起，青涩却不失温暖的嗓音，让林蔓一愣。林蔓停下了拭泪的动作，再度抬眼，仍是看不清男孩的面容。 男孩从口袋里东翻西找，「终于让我翻到了。」语气带了点笑意，像是松一口气的样子——接着，他伸手递给林蔓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 林蔓迟迟没有接过，呆愣地望着眼前那隻手。男孩乾笑了几声，开口说道：「你别担心，这没有用过的。只是被我弄得很皱。希望你不介意。」 林蔓不发一语，默默接过了卫生纸，擦了擦泪水，却发现还是徒劳无功，泪水不停盈满眼眶、再像云朵承受不了水气的重量似地，坠落。 男孩见状，也不打算多问，只是再次伸出手，掌心朝着上方，对着林蔓说道：「虽然每天都有人拖地，但是饭店地板应该还是很脏的吧？」他开口，「我扶你起来吧，嗯？」 林蔓先是一呆，皱了皱眉头。她踌躇一阵，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覆上了男孩的掌心。 男孩手掌的温度传到了林蔓冰冷的手上，温度透过手指蔓延，蔓延至全身。身体原先的寒意，在这短短几秒荡然无存。林蔓觉得全身都温暖了起来，不再寒冷。 林蔓的手在男孩的掌心里，微颤着。 「你的手……好冰哦。」尷尬地笑了笑，男孩一边说着。接着，他一把拉起了林蔓。 林蔓看不清他的神情，却透过模糊的视线，用心清晰地看见他的笑容，温润而靦腆。 站起身后，林蔓望着男孩的角度不再逆着光。这才终于看清了男孩的面容。 男孩看起来和林蔓年纪相仿，身高没有特别高。但却有着一张俊容。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他笑起来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这抹笑容，和林蔓方才心中所感受到的，一样的温润和煦。 林蔓彷彿透过他清澈的双眸，看见了乾净纯粹的一抹灵魂。彷彿被他那纯净的灵魂洗涤似地，一股沁凉在林蔓心头潺潺流过。内心原本掀起的波澜，也逐渐平静下来，成为一道涓涓细流，静静绕过她的伤口。 「……谢谢。」鼻音很重，林蔓轻轻开口。 「我叫做李澄凯……李澄凯。」他笑着说。接着，又开口问道：「你呢？」像是忽略了眼前这个女孩哭得梨花带雨，他歪着头、认真地问起对方的名字。林蔓心思仍混乱，眼前的李澄凯好像是她在浩浩大海上寻觅得来的浮木，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现在像抹失去灵魂的幽魂，只能随风而行——李澄凯即是那阵风。因此，她怯弱地开口：「……林蔓。」 「林蔓。」他笑了笑，爽朗地喊出她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哭呢？该不会是忘记带房卡，进不了房间吧？」李澄凯的头再度偏了偏，伸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困惑至极的模样。他问得认真。 「不是。」 有点哽咽，脑海内跳出方才淫靡的画面……林蔓抱头，痛苦的模样让李澄凯惊着了。只见林蔓一个重心不稳，就快要跌倒。李澄凯慌忙地扶住了林蔓的肩。 「没事吧？」他慌张地问。 林蔓没有回答，呆滞地望着李澄凯，眼神空洞。 李澄凯眨了眨眼，有些恐惧，又有些慌张地望着林蔓——眼前的林蔓，越看越像毫无灵魂。 仅存躯壳。 Chapter1. 碎裂(3) *修 李澄凯似乎不太会应付这样的状况，一手尷尬地搔着头，另一隻手却仍不忘好好地扶着女孩，只怕一个不小心，她又要跌倒。 「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耶……」他喃喃，像是自语。入了林蔓的耳，她稍稍回过神来，眼神仍旧空洞，淡淡地瞧了眼扶在肩上的手。 「……谢谢你。谢谢。」林蔓再度道谢。语气听起来孱弱不已，加上鼻音，听来像是油尽灯枯的老者。她努力收起眼泪，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落。 李澄凯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女音硬生生地打断—— 「蔓蔓——」女子踩着高跟夹脚拖、身着一件小背心和短牛仔裤，打扮率性却不失年轻。 吴宥琳的脸色看得出她的忐忑，还不忘掛着一抹官方式的浅笑。她直直地盯着林蔓，像是当李澄凯不存在似地。看见女儿正在哭鼻子，吴宥琳抽了抽眉角，笑得更深了，声音又甜了几分：「乖女儿，我们该回去睡觉囉。」语气里听来像是在隐忍些什么。 林蔓撇过头去，浑身又开始颤抖了起来。不敢正视那个不久前正与陌生男子欢爱的母亲。 「哦，是新朋友？」吴宥琳故意性地提起李澄凯。此时听在林蔓耳里，却像是要提醒林蔓这并非是可以造反的场合。 「该走了，林蔓。」吴宥琳说道。叫出林蔓的全名，代表吴宥琳的耐心已被耗尽，「有什么话，回房再说。」她的语气越发不耐了。 「我不想要回去那种地方……」泪如泉涌。 「你在说什么呢，乖女儿？」她咬牙切齿，额上青筋隐隐跳着。 林蔓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她所认识的母亲，是那样温柔婉约、是那样和蔼亲切…… 林蔓曾经看过自己母亲在公司的样子，仅仅一次。吴宥琳穿梭在各部门之间，踩着高跟鞋，高跟鞋发出的清脆声响映出了员工的噤若寒蝉。空气因她的存在而冻结，所有人像是恐惧，低头忙着公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年幼的她，那时候觉得那个吴宥琳并非是自己的母亲。好遥远，好冰冷。 就像现在一样，吴宥琳噙着一抹假笑，四周像是结了冰一样，正值夏日的天里，却冷得林蔓直颤抖。 林蔓仍旧流着泪，她将目光投向李澄凯，希望他能再次做为浮木，让她有所寄託。 然而，「林蔓，我也该走了。」他笑道，「好好休息吧。很高兴认识你哦。晚安。」说完，李澄凯挥了挥手。他根本没有发现这对母女之间的古怪。便这样悄然地离去。 林蔓皱起眉，看着李澄凯的背影，即便再怎么想要拦住他……拦住了，又能如何呢……林蔓的泪水不停地滴落。 「林蔓。」吴宥琳口气真正地冷了起来，像是要训斥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严肃。「我说真的，我们该回去睡觉了！不要让我重覆这么多次！」 『林蔓，我说真的，你该去写作业了，不要让我重覆。』记忆中，吴宥琳总是这样催促着自己去写作业。不同的是，她脸上掛着的，是笑容。然而此刻，就连假笑，也不復存在了。林蔓不敢再多看母亲一眼，只是垂下眼瞼，任由泪水流淌。 像是有人狠狠揪着自己的心，再反覆搓揉蹂躪个几遍，成渣成汁都还不愿放手，残忍地虐待她的心。 好痛。 真的好痛。心为什么会那么痛……彷彿快要喘不过气，那种窒息的痛感。 「哼，你不想回去就算了，」吴宥琳不再和林蔓打迂回战术，选择直说：「我只是来警告你，胆敢把那件事情告诉别人，你等于是把你爸推入痛苦深渊，外加破碎了一个圆满家庭。」 「我有自信能够让外遇做得滴水不漏，因此——只要你好好闭起嘴，我保证你有个完整家庭、而我依旧会是那个最疼爱你的妈妈。」 林蔓瞠大双眸，不敢置信地抬起眼望着母亲。母亲转身，迈出步伐，最后只留下背影给她—— 林蔓呆滞地站在原地，只能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始终无法动弹。 当时的林蔓没有察觉的是，母亲一边抹去泪水的步伐，是多么地沉重不堪。 Chapter1. 碎裂(4) *修 (4) 「蔓蔓——蔓蔓——」林秋泽在女儿的房门口不停唤道，「你到底怎么了，嗯？跟爸爸说下话吧——」他的语气慌张无措。 平时他并不是个容易大惊小怪的爸爸。只是林蔓这趟游玩回来，真的有些反常。往常一进门，女儿总会热情地向自己打招呼，给自己一个大拥抱，偶尔还会亲个几口。 但是，今天女儿肿着眼进家门，还带着两圈黑。本来总是笑容满面的女儿，此时却像是被人抽乾灵魂似地，眸里一点波动也没有。这让林秋泽很难不担心。 和林蔓说话，林蔓也只是若有似无地頷个首、摇个头，顶多应声「喔」、「嗯」。 跟在她后头的妻子看起来倒没什么异状，还带着笑意。向妻子探问女儿的状况，妻子却总淡然地答道：「有吗？我觉得她挺正常的啊。」，还带着一抹笑，似乎在嘲笑丈夫的大惊小怪。 那样真的正常吗？即使吴宥琳这么说，林秋泽仍是放不下心来。 林蔓把自己反锁在房里。 她用棉被紧紧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即便额上不停地沁着汗，她好像还是很冷一样，死死拉紧薄被。 最后，她耐不住寒冷，索性起身走向柜子，翻出了寒冬才用得上的厚被子。 被子因为放在柜子里有一段时间，因此沾染上了属于木製柜子才有的特别味道。不难闻，却说不上是香味。 回想起踏入家门时，看见父亲那一如往常的笑容，林蔓实在无法谅解自己。 当父亲走向刚进门的吴宥琳，亲暱搭上她肩的剎那，林蔓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当场不停地颤抖着。 为什么不把事实说出来……林蔓问着自己。可是，说了就真的比较好吗？她浑身颤抖着。最后，她再度崩溃哭泣，把自己的脸埋在棉被里。她将啜泣声闷在布料上，不希望外头的父亲听见。 耳边再度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乾脆连耳朵都一齐摀住。 假装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 然而，母亲那句鏗鏘有力的碎语、和那震撼的画面……却无法从脑海里驱逐而去。 手机传出清脆而短促的音节。有line的新讯息。 林蔓眸里含着泪水，她死命地抓着手机，像是抓到同李澄凯一般的浮木，死死地不肯放手，想要藉此逃离这混浊的汪洋大海。 此刻她只希望有个人随意地向自己传送讯息，即便是广告讯息也罢，只要能够让她分散一点点的注意力。 她急匆匆地点开。却发现，大海又被人倒了几桶垃圾。 「没说出去，很乖呢。果真是妈妈最亲爱的蔓蔓。」吴宥琳传送了这一行文字。 曾几何时，她的母亲如此恐怖？为什么以前自己总是没有发现？ 林蔓这几日已经在心里想过成千上百万次了。仍然没有得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又或者是，现在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说法能够成为正确解答了。 不对的，不对的。林蔓摇了摇头。 「妈妈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一定是有苦衷的……哈、哈……」说到最后，升起了万般无力感。只好乾笑着。 她继续兀自傻笑着。连她自己都快要怀疑起自己有没有精神错乱。 她躡手躡脚地下了床，打开门。却见父亲想要敲门的手搁浅在半空中，林蔓这才惊觉，林秋泽方才足足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门，而自己却都不自觉地忽略——只因为，害怕。 看着父亲露出的灿烂笑容，林蔓的心像是被鞭子一抽，火辣辣地疼着。更别提什么伤痕了。 ——早已经伤得看不见整颗心的原貌。 Chapter1. 碎裂(5) *修 「爸爸……」她张口，最后只能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林蔓的双眼空洞，直直望着父亲那张写满担心的面容。 「想吃饭了吗？我去帮你热热饭菜！」林秋泽有些欢喜，同时也有些慌忙地说道。 林秋泽的职业，是家庭煮夫。吴宥琳在职场上与人廝杀打滚，而他甘愿做她的后盾，让妻子了无后顾之忧。 曾经有人对吴宥琳这样说过：像林秋泽这样的男人，可谓打着灯笼找不到。还语重心长地和她说，曾经有过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她，这次一定得要好好珍惜，别再到处写情史了。 外婆告诉过林蔓，吴宥琳从求学时代开始就有眾多追求者。她来者不拒，换过不计其数的男友，且交往时间绝对不超过三个礼拜。 最后，t大商管系上名列前茅兼全校公认的校花吴宥琳，竟然和林秋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在毕业后过了数年都还在一起，甚至共结连理，跌破所有人眼镜，个个都说，这是所谓真爱。 回想起那些，林蔓的双眸，只是越发黯淡了。 吴宥琳从客厅走了过来，林蔓看着母亲笑盈盈的模样，竟让林蔓有种回到以前的错觉。林蔓多想要在此时此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如往常地扑向妈妈，然后加上爸爸、一起来个三人大拥抱。可惜，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什么都忘掉。 此时此刻的林蔓，竟然觉得对吴宥琳一点暖意也没有了。耳边只剩下吴宥琳曾说过的一句句伤人话语，刻在心头，最后刮起一阵阵寒风。每当看见吴宥琳，林蔓只能回想起那赤裸着、交叠在一起的，母亲与陌生男人的身躯。 一阵噁心感袭来，林蔓乾呕了一声，林秋泽惊呼一声，「蔓蔓，你怎么啦？」 「太热了，没食慾。」 她瞥了一眼一手搭在林秋泽肩上的吴宥琳。鼻一酸，却还是勉强回答了父亲的问话。 林秋泽查觉到妻子的搭肩，扭头过去，对吴宥琳灿烂一笑，林秋泽伸手戳了戳吴宥琳的鼻。 「干嘛啦——」吴宥琳笑开怀，声音甜滋滋地。然而林蔓听得出一丝不耐存在里头。两人之间流转着的空气像是涂上了浓浓糖浆，甜腻地令林蔓无法负荷。 看着自己父亲露出的两排皓齿，连眼睛都在笑。是幸福的笑容呢。 林蔓无法想像，倘若自己将一切事实摊开——血淋淋地摊在自己父亲那抹灿烂笑容面前，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不是，她的世界又要重新碎裂？ 父亲是多么地爱着母亲，甘愿被邻居嘲笑「窝囊」、「怕妻」，也愿意成为那个在吴宥琳背后默默支持着的一个小男人。若是知道了，那是不是——父亲的世界也会跟着碎裂？ 在这一刻，在这一幕恩爱景象的面前，林蔓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说出事实。 ——她不想夺去父亲脸上的光采。更不想夺去父亲的幸福。 她决定，保密。一切痛苦，由自己承担。 在这一刻，林蔓心中暗誓：她不会再哭，因为不值得。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守护自己的父亲。 林蔓抹了抹泪，眸里透着决心，她直勾勾地看着吴宥琳，吴宥琳只是勾起了一抹浅笑。三人之间，林秋泽置身事外，一脸茫然。但他似乎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笑了笑。 林蔓看见吴宥琳也笑了。接着用着唇语向自己说了些什么。 ——「谢谢你，成全我的自由。」 Chapter1. 碎裂(6) *修 ＊＊＊ 对林蔓而言，十四年以来最黑暗的一个暑假，便这样悄然画上句点。自从那次旅游回来，林蔓变了很多。 那种感觉是极为低调的，好像这样的改变就只有她知道，却又好像完全没有人知道。像是时鐘上的分针，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潜移默化。待你抬头一看，才发现早已过了数分鐘。而分针的前进，一直以来都无人察觉。 以前总是开朗多话的林蔓，发生那件事以后，像是被人关上了什么开关，沉默寡言，连表情也少了许多。就连在同学和朋友的聚会里，也鲜少听见她和他人间聊起什么。即便有，也绝对没有什么深层的情感在里头，总是云淡风轻。 「我的女儿，好像一夕长大了很多。」林秋泽曾有一次随口说着。平时駑钝的他，对于自己妻子和女儿之间一点也没有察觉出什么古怪。只勉强发现了林蔓的改变。 林秋泽过了这么久，还什么也不晓得，仅代表着两件事：一来是林秋泽对自己妻子的信任太过深厚，二来则是因为吴宥琳的演技精湛。 而吴宥琳的演技，不只骗得过丈夫，就连林蔓也不例外。每一次，林蔓看见吴宥琳故作惺态地和林秋泽撒娇，林蔓总会错觉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回到过去。 直到吴宥琳向自己投向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她才会惊觉——自己早就不是一个让妈妈万般疼爱的女孩。 林蔓穠纤合度的身影穿梭在校园里。她走过的地方，空气中似乎都飘着一股清香。一双晶亮双眸闪着忧鬱，更添神秘魅力。 虽然待在这个国中里已经有了一年，但在这之前，她看起来就是个带着稚气的女孩，在眾人眼中无疑是「长得很可爱的小女生」，并没有特别显眼。然而，分明同样的容貌，添了成熟气息，让所有还睡眼惺忪着的同学们，双眸不禁为之一亮。 「靠，你们看那个女生，好正——」一群国三学长骚动了起来，「看学号是国二欸，又不是新生。怎么以前都没注意到有这么美的学妹？」 林蔓瞥了他们一眼，发现学长正在望着自己，她有些不解。最后，她选择礼貌性地勾起一抹浅笑，回应他们的视线，瞬即又褪了下去，重新迈开脚步走进自己的教室。 「我觉得你这个暑假后变了好多喔。好可怕。」王亚筠是林蔓的死党。手托着自己的下顎，单眼皮一眨一眨地看着林蔓，像是想要把她给看透。 「为什么这么说？」林蔓勾起一抹浅笑，淡淡地问。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问你，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亚筠问着。 如果亚筠再早一点问林蔓，再早一点、在她撞见母亲外遇的剎那问出口，她一定会哭得凄惨无比。但是，熬过以后，林蔓的心虽然一样狠狠疼着，却已经能够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了。 并非时间抹去了伤痕，而是那种痛，又被提升到了更高的境界。转为一种，更加深层、更加难以言明的痛楚。 林蔓不想在别人面前流下任何一滴泪，那太懦弱了，好噁心。而且，既然当初已立誓要自己承担所有痛苦，她就不该向他人坦白和示弱。 何况，她也说不出口。自己的母亲外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没什么啦，你以为在演偶像剧喔。」林蔓勉强自己扯开一股笑容，佯装无事，却无法发自内心地笑。一股无力感袭来，她轻弹了下王亚筠的额，褪去笑容。 「只是，突然觉得露出笑容好累、好累。」林蔓说得极轻。 王亚筠望进林蔓如此黯淡的眸，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和林蔓好歹也同班了一年，她从来没看过乐观正向的林蔓会露出这种表情，甚至是说出这种颓丧的话。 亚筠不明所以，却又不想袖手旁观，只好胡乱安慰着：「不管你怎么了，都不用担心啦！世界上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林蔓的心情依旧好不起来。世上总有那么几件事，过不去。 ——遇上这种事情，安慰，是徒劳无功的。 一抹身影撞入自己的脑海，林蔓想起了在饭店时遇到的男孩。 当时，李澄凯没有安慰林蔓。 只是递出卫生纸，柔声告诉她不要用手胡乱去擦眼泪。 不要说：不用担心。不要说：不要再哭了。 因为，不是他人的一句话，就能够抹去自己内心的伤痕；不是他人的一句安慰，就能够真正抑止自己的担心和眼泪。 林蔓开始觉得庆幸，庆幸王亚筠不是那个在第一时间出现的人。 因为，她真正需要的，正是李澄凯所释出的那一种关怀。不让林蔓觉得是怜悯、不让林蔓觉得有必要偽装自己的悲伤——在李澄凯那样的人面前，她只需要悲伤。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1) *修 由于林蔓是上学期的班长，因此在还未票选新干部前，她必须负起责任去请导师进教室。 林蔓眼见副班长点名点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走出教室，向着导师办公室前进。 「待会我会向大家介绍你，你自己也要想好自我介绍哦，知道了吧？」导师的声音柔柔地传入林蔓耳里。林蔓有些好奇地推开门，还不忘喊道：「报告。」 进入教室后，林蔓只见导师正在和一名男同学讲话。然而，那名男同学的身影，却令她瞠圆了双眼。 林蔓微张着嘴愣在原地，整个人都惊呆了。 老师和男孩一齐抬眼，望向林蔓。林蔓看着男孩以一种深沉的眼神望向自己，她手心顿时沁出微汗。 只见他浓眉一扬，酒窝明显了起来。 他脸上那带着酒窝的笑容，林蔓永远不可能认错。 在她最无助时，不吝伸出手，给予她帮助和希望的那个男孩，此刻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唯一不同的是，李澄凯此刻露出的笑容，和饭店那天很不一样。可谓大相逕庭。 现在他脸上的这抹笑容里，有着太多林蔓先前不曾见过的情绪。 他的笑容里含着霜。 目光也比那时更为抑鬱灰暗。 还来不及表现出疑惑或惊讶，林蔓就先被导师的声音悄然带去：「班长，你来啦？」老师笑道，「这个同学呢，是这学期将转来本班的新同学。」老师介绍道，还伸手拍了拍澄凯的肩膀。 老师没等林蔓回应，又灿笑道：「你先带他去班上和大家认识一下，然后请同学先自习。我有些事得赶紧处理，处理完我会儘快到班上。」老师看见林蔓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不禁笑得灿烂，连语气都爽朗不已。 林蔓只是对着老师微微一笑，开口：「没问题。」接着，她将目光缓缓挪向李澄凯，有些尷尬地用眼神示意，「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目前的班长，叫作林蔓。」她能感觉自己的手心再度沁汗。 林蔓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忘记他们曾在饭店见过面。而是林蔓单方面希望那灰暗的回忆，就这样好好埋藏在过去，不要再被提起。 回想起那个孤立无援、最后声泪俱下的自己，林蔓的手心不自觉地攥起。曾经的懦弱，让此刻的她感到无比困窘。不愿再多作回想。 李澄凯听到「初次见面」时，目光微微一敛，随后他猛然冷笑了一声，猝不及防地开口：「你废话真多。」语毕，李澄凯迈开步伐，擦过了林蔓的肩，直直走出了导师办公室。 林蔓瞪大双眸，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去，盯着那扇被李澄凯冷冷关上的木门。 她没有多想，匆匆地跟着离开办公室。直到看见眼前模糊男孩的背影，林蔓迈开脚步开始疾走，「李澄凯——！」她喊着。即便她再怎么自信这样的距离能够使声音清楚地传入李澄凯耳里，李澄凯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只是毫不回头地一直往前走。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林蔓相信自己没有认错人。那日在饭店里见到的李澄凯，绝对是眼前的这个男孩没有错。 林蔓继续追着走在前头的李澄凯，突然一个念头跳入脑海中——为什么自己要琢磨这个问题？既然自己都已决定将回忆尘封在过去，那么她岂不是应该要开心对方认不出自己？想到这里，林蔓不自觉放慢步伐。 紧接着林蔓的脑中又浮出一丝困惑：李澄凯的个性怎么会转变这么大？在饭店时的他，温润有礼，不吝给予她温暖。然而，此刻他的一言一行，却与当时完全相反。 想到这里，林蔓的脚步又重新加快了几分。 林蔓直直追着李澄凯进了教室，只见黑板上已经有了斗大的字跡，俐落而清晰。而李澄凯正站在讲台上，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清冷气息。 「我是李澄凯，请大家多多指教了。」简洁有力，他面带微笑说道。接着，他便从容地下了台。 林蔓站在教室门口看着这一幕。她亲耳听见他说自己叫作李澄凯，那么此刻更是没有认错人的可能性。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对李澄凯无尽的好奇与困惑，堵在林蔓心头无法消散。 就好像母亲为什么会外遇这个问题一样，哪怕林蔓想破了头，也找不到解答。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沉寂了下来，恢復成一淌死水。 听完澄凯的自我介绍，班上譁然一片。每个人都在讨论着新同学。「好帅喔，天哪！而且好像有点傲娇？」一个女同学掩不住兴奋，喜孜孜地转过头去和朋友讨论着。 只见场面越来越躁动不安。他一言她一语，音量虽不大，整个教室里的声音合起来，却像油滴入热锅，啪滋啪滋响个没完。 「大家，安静一点。」林蔓轻轻地开口，却像有什么魔力似地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班长大人，你会不会太兇了一点？」李澄凯一手托着下顎，望着林蔓。他的表情看来戏謔不已。林蔓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李澄凯淡淡地说：「是不是你妈妈没有教你要有礼貌啊？」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2) *修 李澄凯掛着一抹痞笑，直勾勾地盯着林蔓瞧。或许是听见「妈妈」这个敏感的词，林蔓不自觉绷起脸，冷然开口：「我不觉得我有很兇。」 全班顿时鸦雀无声，视线在两人之间不停来回交换着，想要低语些什么，却又碍于方才林蔓的提醒而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林蔓和李澄凯之间的对峙，教室里悄然掀起了一股压抑紧绷的氛围。 林蔓迈开步伐走向李澄凯。她不打算和他争论母亲的问题，只是对着李澄凯说道：「为什么你肆意霸占我的位子？老师还没分配位子给你。现在，从我的位子上离开。」她盯着自己的位子被李澄凯随意地霸占，告诫式地说。她的声音仍然很轻，彷彿随时要飘散在空气中一般。 李澄凯浅浅一笑，「班长大人，你还是站到一边去吧。」他语气轻蔑。 「你在说什么？」此时的林蔓已经微慍，语气听起来又冷了几分。 只见李澄凯又衝着林蔓一笑。林蔓真要怀疑这个人到底有多爱冷笑了。他开口：「怎么样——被座位背叛的感觉，不是很好吧？」他问。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林蔓瞅了他一眼，只觉得一头雾水，心里微怒。 「座位这种东西，和『母亲』这个身分一样——看似永远不会背叛自己，但最后还是这么做了，反而令人备感痛苦，是吧？」李澄凯突然丢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 林蔓听见李澄凯的话，整个人愣在原地，内心为之一震——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林蔓抽了抽眉角，浑身颤抖了起来，她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却还是觉得好冷，她又转而用手搓着自己的手臂，想要藉此温暖自己，却还是徒劳无功。 牙齿打着颤，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最后蹲坐在地上瑟缩着。「林蔓，你怎么了！」恰好坐在附近的亚筠紧张地站起身。王亚筠担忧地望着眼前那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林蔓。 王亚筠下意识就是伸手要触碰林蔓，却被林蔓一口喝止：「别、别碰我！」 眾人因为林蔓的失常，顿时漫起一股慌张。没人知道林蔓怎么了。 林蔓察觉到了同学们对她的担忧，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失控。她压抑恐惧，孱弱地站起身。已然苍白的脸孔缓缓转向李澄凯，她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那抹邪佞笑容。 她站起身，一把从李澄凯的椅子上拉起自己的书包。又把桌上的笔袋拿起。 「这个位子，就给你坐吧。但我哪里都不会去，」她开口。眸里闪过灵光，不再空洞。「我等着这个位子重新接纳我。」 李澄凯仍旧笑得令她悚然。「这次没有打算要哭？」他问。 林蔓一惊，随即恢復平静，本来颤抖着的身躯也逐渐平復下来。她垂下眸。虽然仍感到寒冷，但她仅仅只是抓着自己的书包和笔袋，没有其他动作。 像是犹豫了许久，她对他说、却又像在对自己说。坚决不已，她开口：「我不会再哭了。」她抬眼，望进李澄凯的眸里。 已经褪去笑容的李澄凯，眸里竟闪过一丝悵然。 她想再确定一次，却发现李澄凯早已又重新换上一抹痞笑。 「欸，说到哭这件事呀——」李澄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你可不可以教我，」他仍是带着那抹笑，林蔓却清楚见到他脸上浮现的一丝认真。她既是不解，又是不耐地望着李澄凯。 「可不可以教我怎么哭？」他问。问得认真。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3) *修 好奇目前大于厌恶感，佔据着林蔓的心房。 全班稍微安静了下来，视线仍旧在林蔓和李澄凯两人之间来回交错。李澄凯见她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发话。他微挑了眉，似乎有点不满，「不告诉我吗？」他问。 林蔓完全搞不懂对方要做什么。她只是淡然答道：「我不知道。」简洁有力。 李澄凯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导师踏入班级的身影给打断。导师笑着，丝毫没有察觉班级气氛的古怪。她昂声一喊：「大家早安啊——」接着，只见她踩着高跟鞋走上讲台。 「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这学期会多个新同学了吧？」老师开口。几个学生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情。几个则是认真地望着老师。唯一相同的是，几乎全班都忍不住地偷覷林蔓与李澄凯。 「李澄凯同学由于父亲调职的关係，转学到这所学校。大家记得要好好相处喔！」老师见李澄凯正愜意地坐在林蔓的位子上，她笑盈盈地开口：「看澄凯这么喜欢林蔓的位子，那这个位子就先给澄凯坐吧。等搬来新的桌椅，再让林蔓坐到澄凯旁边去。」 林蔓站在原地，看向发话的老师。她想反驳些什么，一个昂首就准备要开口——忽然手腕传来一阵温热，她诧异地转过头去，只见李澄凯抓着自己的手，面色淡然。 「我很想坐班长旁边呢。」扬起一抹痞笑，他用唇语说着。 「你说什么？」林蔓用着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音量问。她的眉头紧蹙，不甚愉悦的模样。 「……因为只有我能够靠近你。」他仍旧笑得灿然。 林蔓白了他一眼，对方则是无动于衷。林蔓开始觉得李澄凯有点莫名其妙。 是不是要她哭，他才会恢復那个天使般的李澄凯？ 如果他图的是这个，那么容她敬谢不敏。因为，林蔓发誓过了，承诺过——她不会再哭。 ＊＊＊ 早自习的下课鐘一敲响，老师走出教室。学生们彼此交换眼神，面面相覷。 想问，却又不敢问。大家只好各自下课活动。但不免还是有人会故意绕道，绕到林蔓和李澄凯附近，想要藉此偷听到些什么对话。 但是林蔓和澄凯两人始终没有发话，也没有任何目光上的交会。李澄凯只是埋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而林蔓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窗外。 诡异的平衡。 ＊＊＊ 林蔓和李澄凯在早自习的诡异互动，不到短短几天，就已惹来满城风雨。原就因为转学生身分而引人注目的李澄凯，在这样的舆论之下，更是一夕成为班级间的红人。 至于本来就颇有名气的林蔓，也因此吸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注目。加上她那股抑鬱的气质，名气更是在学弟学长之间传了开来。 「呃……嗨，我是三年一班的……」学长手里紧紧抓着一张小卡片，害臊地搔了搔头，佈满痘疤的脸颊上有着两抹霞红。「我觉得，学妹你真的很漂亮！能不能、能不能和我做个朋友？」 林蔓面无表情地看着整整高出自己一颗头的学长，她不知所措地不发一语。这样的沉默，使得学长整个人乾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我说学长——」一道男音突然打破这场尷尬气氛。李澄凯的手臂一勾，搭上了林蔓的肩。林蔓的脖子感觉到了李澄凯长袖制服布料摩娑自己脖子的异物感，眼眸微瞠，瞬即又冷了下来，她睨了一眼那张近在咫尺的俊容。 李澄凯直勾勾地看着学长。 「你确定你要和她做朋友？」李澄凯问得认真，说得好像林蔓这个人一文不值。 李澄凯和林蔓的事情，学长也听说过了。虽然没人晓得李澄凯和林蔓的关係，但透过开学早自习的那番对话，推断大概是有着甚么深仇大恨吧。至少当初把事情传出去的人是这么想的。因此听说这件事的人，也不免往这个方向想去，学长就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学长邓大双眸，「对、对不起——！」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李澄凯撇了撇嘴：「跑真快。真无趣。」林蔓再度抬眼，瞟了一眼李澄凯：「你干嘛？」她问。 「林蔓这个人，只有我能够靠近。」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林蔓责备。不等李澄凯回答，林蔓又接下去说：「不要有这么莫名的自信。」语毕，她拨开了李澄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厌恶感目前大于好奇，佔据着林蔓的心房。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4) 「不要有这么莫名的自信。」林蔓拨开了李澄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个旋身就要走进教室。或许是基于看热闹的心态，所有同学皆是趴在窗台上，观望着这场好戏。只见李澄凯一个弓箭步，揪住了林蔓的衣角。 「其实李澄凯是喜欢林蔓的吧？」一名同学打趣道。 「所以——刚才澄凯根本是在吃醋嘛！也太有爱！」 诸如此类的声音，吱吱喳喳着干扰林蔓的思绪。她往后瞄了一眼，只见李澄凯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 在那刻，她以为他又回到了那个天使般的李澄凯。 「我的话还没说完，」李澄凯转瞬狡黠的笑容刺痛了林蔓的眼。「只有我能够真正靠近你，因为只有我知道你丑陋的一面。其馀的人，顶多看见你的美丽皮囊，不能够真正接近你、看见你的丑陋。就像只有你才能看见你母亲不堪的一面，只有你才能靠近最真实的她。」 林蔓瞠圆了双眸，「你不要再说我母亲……」她还想替母亲说些甚么，却惊觉自己找不着任何足以辩解的理由。 原来，当有人如此责骂自己母亲时，她还是会心痛。 即便吴宥琳是如何背叛自己、背叛父亲，但她们之间仍紧紧以血缘相伴。即便再怎么怨恨，吴宥琳仍是自己的母亲。 「瞧，连你也无法替你妈说好话。」李澄凯不怀好意地瞇起眼，「因为你知道了她的恶劣。你比谁都还要靠近她真正丑陋的那一面，你没办法昧着自己的良心替她说话。」 林蔓死死咬着下唇，直勾勾瞪着李澄凯，「你说够了没？」她问。 「只有我才能靠近你、看清楚你的丑陋。然后提醒着你有多卑劣。」李澄凯笑得灿烂，却也狡黠不已。 林蔓不知所措，现在她就像是浑身赤裸着被晒在阳光之下，毫无安全感。 恐惧包围着她，像是从四面八方爬出的猛兽，雌牙裂嘴覬覦着自己。 她只能浑身颤抖着。 等死。 毫无退路。 她想后退，逃跑，然而后面却是团团人潮，正以戏謔目光盯着自己全身上下，一次又一次、打量着。她想前进，逃去，然而前方的李澄凯，正以一抹邪佞笑容望着自己，像是宣示他有着更能让她无地自容的王牌存在，要她不要轻举妄动。 「卑劣？」林蔓尽力隐藏自己的恐惧，她颤抖问着。李澄凯只是笑了笑，「是啊。你和你母亲都一样。」他答得果断，毫无犹豫地。 一个转身迈开步伐。他头也不回地走入教室里。 林蔓转过身，看着李澄凯踏入班级的身影。她双脚发痠，想要追上他。问清楚：她到底哪里卑劣？她为了她的家，为了她的父亲，死守着母亲外遇的秘密。为甚么李澄凯要说自己卑劣？ 她不甘。却又感到一阵无力和胆怯。 总觉得他开口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足以令自己崩溃。甚至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都足以让自己原先持有的信心全数毁灭。 好似从他那里，永远得不到她想听的。 母亲卑劣？为甚么？ 林蔓明明就亲眼目睹了母亲所做的荒唐行为，她应该要觉得母亲卑劣的。 可是为甚么，当李澄凯说出口时，她听起来却分外刺耳？ 李澄凯前脚方踏入教室。突然，鬼使神差地，他扭头看了眼林蔓。 夏日的阳光洒落在女孩一身洁白的制服上，一阵轻风吹过，凌乱了她的发。几缕青丝拂过她饱满的额，下排皓齿紧紧咬着嫣红的下唇，两道娥眉轻皱。穠纤合度的身子在那股忧鬱气息下，像是随时会化在空气之中，那样清淡。 林蔓一双水灵灵的眸里闪着泪光。 「不是说过不会哭的吗？」李澄凯回过神来，轻蔑地笑了几声。「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食言了——真无趣。」 下一秒，李澄凯睁圆了眼。 只见林蔓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带着一抹如花笑靨。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5) 「放心吧，我一样不会打你的脸。免得到时候惹得一身麻烦。」男子嗤笑一声。步步逼近李澄凯。因喝了酒而涨红的脸在昏暗中更显狰狞。 李澄凯只是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一样的条件：如果打了我，你就能少能跟那女人来往，你就打吧。」李澄凯淡淡地答道。 「x的！你觉得老子有可能吗？」男子额上青筋暴跳。 李澄凯不明白，自己为甚么每一次面对那兇狠的男人，还能如此淡然，甚至是自寻死路。男子挥拳，眼看拳头飞快地逼近自己，李澄凯反射性地挪了挪身，并且撇过了头。 没有打中。只听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李澄凯看去，男子手中的酒瓶已经滑了出去，撞上地板，碎了一地。 男人頎长的身影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垮下。李澄凯一把扶住了他。酒醉的男人正趴在自己肩上呼呼大睡着。 李澄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男人丢上床。他拿出扫把和畚箕，默默地扫着酒瓶的碎片。 面无表情。他一边扫着，偶然瞥向了在桌上的一帧相片。 相片里，是一对情侣。 方才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照片里却是理了个平头、一身运动服装。搂着娇妻，男人笑得灿烂，立体的五官在阳光下更显帅气。妻子一头长发飘逸，眉清目秀。 李澄凯叹了口气，走向那张桌子，轻抚女子的容顏。 「妈妈，我很想你。」 ＊＊＊ 「开学比较忙，所以迟了几天选干部。二话不说，现在马上开始吧！」老师笑盈盈地在黑板上写下了各种职称。 同学们各自讨论了起来，整间教室充满着议论声，气氛热烈。 其中，不发一语的两人在鼓譟的人群里显得分外突兀。林蔓独自坐在位子上，沉默不语。李澄凯也同样安静。他盯着窗外，看得出了神。李澄凯稍稍回过神来，转了个头，林蔓正在托腮沉思的模样映入了眼。他想起了昨天下午见到的那个画面——林蔓带着泪，笑着。 她始终没有哭出来。 李澄凯不得不说，他心里除了诧异，是失望。他花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去刺激林蔓，要的可不是她坚强。 坚强谁不会呢？不会哭才是种痛苦……哭，对李澄凯而言才是解脱。 虽然一般人的认知里，总会觉得哭泣比坚强来得容易，甚至觉得坚强这种东西好似远在天边。 李澄凯却刚好相反。 由于他坐在最后一排，加上所有人正在激烈的讨论，倒不太有人注意到自己。没有了这样的顾虑，他放心地捲上了自己右手的衣袖，轻轻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红和乌青，一块又一块，像是打从出生就有的胎记。 虽然昨天父亲并没有成功打到自己，但先前多天累积而来的，被殴打的伤处，正显眼地爬满了手臂。 一块一块的瘀青和白皙的肤色成了强烈对比，清晰地刺痛着李澄凯的眼。 看着满布的瘀青，李澄凯就好像看到了那男人向自己挥拳而来的，剎那的画面。他轻皱起眉。他伸出另一隻手，轻触伤处。 「还真痛。」他敛下了眉，说道。他的神情却毫无起伏。云淡风轻。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6) 「那么——就决定班长由澄凯担任、副班长由林蔓担任！大家以后要好好互相指教喔。」 老师的声音在同学们鼓譟的议论声里就好像快要被淹没。然而和人群议论声频率听来特别不一样，一语惊醒了还在发呆的林蔓和李澄凯两人。 李澄凯听见老师唤自己的名，知道接下来必定是各方投来的视线。他赶紧将袖子捲下来，盖住自己的伤处。林蔓也将本来一直托着腮帮子的手挪开，注意力这才终于恢復到台上的老师。 没想到，她竟然要和李澄凯一起合作。想到这里，她也不自觉将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澄凯。 李澄凯没有什么表情，垂着眸，林蔓甚至以为他睡着了。但那双在阳光洒落窗櫺之下显得晶亮的眼眸否定了林蔓的误会。 忽然，李澄凯抬眼。四目相交，激出的不是火花，反而疑似雪花纷飞。 两人平静无波的双眸在剎那交会，林蔓皱了皱眉，接着撇过头去，内心浮生的，是厌恶。 李澄凯并没有跟着挪开视线，只是继续盯着林蔓的侧面，却多了几分冷意。 像是失望而生的冷意。 「同学们，下星期五是学校的家长会。待会辅导股长会发下通知单和参加意愿回条。请一定要回家给家长看看喔！」老师不忘的叮嚀，表面上温馨。 殊不知，老师所言的「家长」一词，却顿时像把利刃，朝着台下的两个人投去。 利刃已投，中不中刀又是另外一回事。林蔓一脸惊愕，美丽的脸庞漾起了薄薄的青，像是一泓泉水被人染了轻轻淡淡的绿。 李澄凯乍听的确有所惊吓，然而不过半晌，从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快速的表情转换，无人发现异状。 辅导股长起身，将手中那一大叠的通知书发下。经过学生们俐落的传递，林蔓和李澄凯几乎是同时拿到。林蔓瞅了一眼手上的单子，手正一颤一颤地抖着。她紧抿着下唇，额上沁出了汗。 从以前到现在，吴宥琳即便工作忙碌，也不曾缺席过任何一次林蔓的家长会。 虽然林秋泽每次都告诉妻子他能够独自应付，不必劳烦妻子耽误工作，但吴宥琳总说林秋泽不擅长参加这种说明会，只会脑袋空空地回家。所以吴宥琳向来坚持自己一定也要出席。 但是母亲已经变了。林蔓心想着。 或许吴宥琳这个人，不再是——不惜耽误自己生活，也要时时想着女儿的，那种母亲。 李澄凯随意用手摩娑着通知单，一脸淡然地盯着单子。那个家暴老爸从以前到现在都忙于工作，妄想他会来参加家长会？根本是痴人说梦。他没跑去喝酒就不错了。李澄凯心里想着。 「希望所有人的家长都能够出席！尤其最近教改频繁，希望大家的家长都能够到家长会来听老师的解说，更了解十二年国教目前的制度和考试方式。」老师笑咪咪地说。 全班乖巧地应了声。鐘声恰好响起，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宣布下课。 宣布下课后，紧接着老师走向林蔓和李澄凯的位子，开口：「班长和副班长是班级的重要角色，老师知道林蔓和澄凯你们都没有补习。希望家长会你们两个能来帮忙接待家长，可以吗？」 「可能不……」林蔓为难地开口。「好。」李澄凯斩钉截铁，打断了林蔓的话，「我和林蔓，都非常乐意为班级效劳。」他笑得灿烂，狡黠地看向林蔓。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7)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记得要和父母报备一声再来喔。」老师说完，便踩着高跟鞋离去，完全没有察觉林蔓想要反驳的意味。 「你干嘛替我回答？」林蔓瞅了李澄凯一眼，「我根本没答应。」 「没为甚么，是我自己想和副班长你培养感情啊。」李澄凯笑了笑，答得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 林蔓瞪了眼他，轻轻开口：「我会再去跟老师说我不能来。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我行我素了，可以吗？班长。」 「你妈会来吗？」拋下这句话，李澄凯一脸淡然。林蔓眼眸微瞠，似乎已经习惯了李澄凯总是突如其来的发问，那种让事实再次血淋淋摊在自己眼前的问题。 「干你甚么事。」林蔓皱起眉，不想再和李澄凯有更深入的谈话，转过头拿出抽屉里的作业，准备认真。 「听起来就是不会嘛。」李澄凯语气轻挑。 林蔓再次将视线投向右方的李澄凯，「你到底要做甚么？」 「我从王亚筠那听说了。你的成绩中上。」李澄凯开口，扬起一抹笑。 「中上又怎么了？」林蔓再度皱眉，不耐烦的情绪在内心翻腾。 还有，他干嘛去骚扰亚筠。亚筠又干嘛告诉他？她有点想问，但又不想和李澄凯有更多的话题，只好打住。 她对于自己还能有这么大的耐心感到诧异。要是以前，她早就拂袖离去。 「你应该很想上好学校吧。」李澄凯这句并非问句，是肯定句。 「就算是，又怎么样？」林蔓抽了抽眉角。 「现在十二年国教变动这么大，你确定你不亲自来听？到时候在制度上吃了亏，你的努力会全数白费。」李澄凯说。 林蔓有些吃惊。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并不想就此示弱。 「吃亏也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说完，林蔓坐正，从笔袋里掏出自动笔，翻开作业本。 李澄凯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林蔓，便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 「爸，这给你。」林蔓从书包里抽出家长会通知书。林秋泽瞥了一眼，「又要开家长会啦！」他露出两排皓齿，笑道。「你妈最近总是加班，今天也是。」父亲的脸上看得出面对爱妻晚回家的失落。「等她回来我再拿给她看吧。」 「老爸……妈妈工作那么忙，我自己去听就好，不用劳烦妈妈耽误工作，也别造成你的辛劳。」林蔓答。 「蛤？」老爸一脸惊愕，「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妈妈因为工作而不能参加学校活动了吗？还记得你小学四年级的运动会，你妈临时有紧急会议不能去，你哭得像甚么一样？何况是爸爸也不去。」 林蔓尷尬地笑了笑，「我长大了，该独立了。」她答，「就算爸妈不在身边，我也该自己应付一切。」 林蔓不希望林秋泽去。李澄凯那个人，难保不会做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很担心李澄凯会在林秋泽旁边说些甚么。 保护自己的父亲，是林蔓坚持了这么久，所秉持唯一的信念。 「没想到我的女儿已经这么成熟了呢，」林秋泽感概地说。「虽然爸爸很高兴你能这么独立，但毕竟攸关升学，比较重要。我还是和你妈讨论看看再说吧。」爸爸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 「好……我知道了。」林蔓还想要说些甚么，但爸爸都这么说了：升学的事，的确重要，爸爸不放心也是正常。 反正吴宥琳根本不会来吧。等到那时候，再好好说服爸爸断了参加家长会的念头，也未尝不可。 林蔓如此想着。也就不打算继续和林秋泽争下去了。 殊不知，她此刻的让步，是造成两个家庭破裂不堪的第一步。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8) 「honey，我好爱你。」吴宥琳的声音听来甜腻，附在驾驶座上男人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男人耳畔，嫣红欲滴而饱满的唇游走男人脸庞。接着是一阵零碎的吻落在男人脖间。 「宥琳，别这样。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李匡一脸从容，间接无视了吴宥琳一切的勾引。「再不回去，林秋泽会起疑的。」他提醒道。 吴宥琳伸出修长的手指，抚过李匡深邃的五官，饱满的额、眉间、高挺的鼻、接着是厚实性感的唇。李匡似乎也不排斥这样的轻触。 「honey，你真的好帅。帅到让我不敢置信我拥有你。」吴宥琳的甜言蜜语从不间断。 「你也很美。」李匡失笑，捧起吴宥琳的一缕发丝。「总让我想起她……」李匡褪去笑容，喃喃道。却还是被吴宥琳听了进去。 「我说过，不要把我对你的爱当作是你缅怀她的方式！」吴宥琳修长的睫毛眨呀眨地，面色微慍。「人都已经死了好几年，还在那装痴情？要是真痴情，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我恩爱繾綣。我会证明，我比她还要爱你！」 李匡神态自若，像是习惯了吴宥琳这么说。眸底却还是闪过一丝悲凉：「我也同样说过，她是我心里永远的谬思，我允许你爱我、我也愿意爱你。但你永远别妄想超过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哼……果真是李匡才会说的话。」吴宥琳瘪着嘴，似乎也同样对李匡所说的习以为常。「我会证明。一定。」 李匡抽了抽眉角，决定敷衍她的无理取闹，「知道了。」知道男人在敷衍自己，吴宥琳却也不生气。毕竟李匡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对了，我一直想提醒你，却又忘了说。honey，少喝点酒。酒醉的你可真恐怖。」吴宥琳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说。 「怎么个恐怖法？」李匡疑惑。 「还记得我不久前——暑假的最后一个礼拜，杀去你家的事？」吴宥琳提起，「我撞见你把你儿子骂得狗血淋头。」 「郭丝榕忌日那天。」吴宥琳补充道。她瞥了一眼李匡，想要观察他的反应。 「哦。」李匡恢復平静，一脸从容回道。 「哦甚么哦……」吴宥琳翻了个白眼，「孩子是很脆弱的，不要伤害孩子。何况那天还是他母亲的忌日，正伤心着吧，还被你骂。」吴宥琳望着李匡，语气正经了起来，继续说着：「我也有女儿，我是知道的。」她语重心长地道。 李匡扶了扶额，「到底是谁威胁自己女儿不准把外遇一事说出去？难道那就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吗？」李匡再度失笑。 「那不一样。」吴宥琳撇过头去，「那是因为我太爱你。爱到愿意牺牲我的母爱。所有一切会阻碍我们俩的，我都要一一除去。即使那障碍是我的女儿。」 「为何如此爱我？我根本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李匡问。「你大可做个好母亲，更做个好妻子。」 「我知道林秋泽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而我也曾经很爱过林秋泽。但是爱这种东西是瞬息万变的。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啦，没有任何原因。虽然这样对他很不公平，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听过吧？」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9) 从西装裤里掏出钥匙，轻脆的解锁声随后跟上。李匡关上门，将皮鞋脱下，摆放到一旁，接着抬眼看了眼客厅。 只见李澄凯正蜷缩在沙发上，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面无表情。有时候李匡会觉得，李澄凯看起来越来越像自己了。 不只是外表，还有那孤寂的眸色与神情。 从甚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儿子如此鬱鬱寡欢？ 「十二点了。」李匡开口，然后穿着拖鞋走入室内，「怎么还不睡？」他的语气平淡。 「那么你这么晚回来——是和那女人在一起？」李澄凯反问。 「嗯。」李匡走向李澄凯。 澄凯皱了皱眉，有些诧异李匡今晚没有喝酒。 李澄凯突然惊觉：自己为甚么要等这个家暴老爸？ 找不到理由。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要进房。 「宥琳说，我喝醉很可怕。真有这回事？」李匡坐上沙发，长吁一口气，扯了扯领带。没来由地说道。 李澄凯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微愣在原地。他又皱了皱眉。不懂那个狐狸精干嘛佯好心说这种话？他理了理思绪，开口：「没有的事。」他说着，「不过喝酒伤身。你还是少喝点。」下意识地，李澄凯将长衣袖拉了拉，就怕伤处被李匡瞧见。 由于屋里分外温暖，因此即便已暮夏，夜里仍显得闷热，李匡脱去身上的西装外套，再解开了领结。「我说过我为甚么喝酒。」他冷答。 「那根本不成理由。」李澄凯微怒，强忍内心即将翻腾的怒海，「忘掉母亲的方式有很多种，」李澄凯说，「你总是选择错误的方式……无论是勾搭上有夫之妇、还是藉酒浇愁，那都不是正确的方式吧？」他扭过头，眼眸微瞠看着李匡，眼神含着坚决和一丝责备。 李匡对于自己儿子说出这种话感到一丝诧异，旋即又平静了下来，冷冷答道：「我也说过了，我需要女人。能解决我的需求，又能忘掉你母亲，一举两得。只不过她恰好名花有主。」 「你根本就不是真心为了忘掉妈妈才那样。吴宥琳这个女人，她的一顰一笑都和母亲那么像……」李澄凯顺了顺气，「我是你儿子，为甚么连在我面前也不愿承认你还爱着妈妈？难道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比我还重要？」 「不要兀自猜测。」李匡斜睨了自家儿子，「我不是因为她长得像你母亲才和她在一起。」 「爸！」李澄凯无奈唤道，他鲜少唤李匡为父亲，因此李匡也有些吃惊。 「别说了，你还是小孩子。」李匡左思右想，最后只吐出这么句话。他才没有因为那种肤浅的理由而爱吴宥琳。 没有……吗？ 李澄凯对于李匡这样的回答，隐忍地咬了咬牙。 他的确是个孩子。但那是在看见吴宥琳以前的事。 以前，他会觉得父亲很可怜却也很坚强。失去挚爱妻子，但为了让孩子三餐无虞，仍全神贯注地工作。只不过喜欢喝点酒，喝完还会发酒疯。但李澄凯不在意，因为他知道父亲想要忘记母亲。 那样，李匡才不必夜夜辗转难眠。所以，即便李澄凯早就已经知道了父亲勾搭上有夫之妇，他也选择包容。 李澄凯以为那是父亲想要忘掉母亲的方式。 直到，他看见了吴宥琳这个女人的模样。吴宥琳长得，像极了郭丝榕——李匡的妻子、李澄凯的母亲。 从那刻起，他对父亲失望极了。失望的不是因为，李匡不愿忘掉母亲。毕竟是做儿子的，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儿子又怎么会不开心？ 最让他寒心的，是父亲连自己也不信任。他百思不得其解：为甚么，李匡在自己面前仍要逞强撒谎？ 他大可以老实说自己不想忘掉郭丝榕；他大可以老实说自己勾搭上吴宥琳就是因为郭丝榕； 就因为一句「你还是小孩子」？ 只因李匡爱面子。爱得胜过了李澄凯。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10) 隔天一早，李匡穿起衬衫和西装裤，手里抓着一条领带，走出卧房。方出卧房，一股咖啡香扑鼻而来，走得越近，还能细闻出掺杂了点淡淡的麵包香。 李澄凯正坐在沙发上，整理着自己的书包。察觉父亲的脚步，他抬了一眼，接着又继续从包里拿出书、再一併收齐放入。 「又吃麵包？」李匡淡淡地问，搬了张板凳坐下。然后拿起茶几上的即溶咖啡，啜了一口。李澄凯睨了一眼父亲，「不吃就算了。」他冷冷地回道。 李匡没有回答，只是又啜了一口咖啡，接着咬了一口麵包。他的视线随意飘移，最后落在了桌上的一张亮粉色单子上。 李澄凯没发觉他的视线，只是恰好伸出手要将那张单子收入书包，李匡一声制止了他：「那是甚么？」他问，然后又咬了一口麵包。 「不太重要的东西。」说完，李澄凯从原先的不疾不徐、转为迅速地将单子塞入书包。李匡也懒得再追究，专心吃起了自己手中的麵包。 气氛安静得异常，早晨从枝头上传来吱吱喳喳的鸟声回盪在不大的李家里。忽然一阵手机震动，李澄凯因为惊吓而微瞠了双眸，接着又恢復了平静。李匡将手中的麵包放回袋子上，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瞟了一眼来电者，面无表情地滑开通话键。 「宥琳，怎么了吗？」他问。「honey——你今天早上有早餐吗？还是昨晚喝酒、又宿醉了？」吴宥琳的声音大，加上本就安静。李澄凯听得一清二楚。 「我昨晚没喝酒。吃过了。」李匡答得淡然，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儿子听见自己正在与偷情对象通话。 「昨晚林秋泽跟我说蔓蔓的学校要开家长会了，」吴宥琳说，「你有要去吗？」 李匡挑了挑眉，望向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瞧的儿子，「我考虑。」他说。 「喔唷——陪人家去嘛——好不好？好不好嘛——」吴宥琳撒起娇来，声音甜滋滋地像是连空气都洒满了糖霜，李匡甚至要怀疑自己的手机都要爬上蚂蚁了。 「我陪你去做甚么？林秋泽也会去吧。」 「有人要你以我情人的身分去吗？」吴宥琳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是有儿子的人。」她提醒道。「哦。」李匡答。 「又这样。」吴宥琳口气听来无奈，「我昨晚才说过，不要伤害孩子。」 「嗯。我会考虑。」他顿了顿，似乎想不到还能说些甚么，「先这样，待会办公室见。」 掛断电话，他瞄了一眼李澄凯。李澄凯正瘫软在沙发上，盯着窗外，似乎在发呆。 「为何不跟我说有家长会？」李匡问。 「没那个必要，」李澄凯将头转正，与李匡正视，「不管是之前那个学校，还是现在这个。」 李匡陷入了沉思。 『不要伤害孩子。』脑袋虽然勾勒出的是吴宥琳在电话那一头说出这话的神情，然而，下一秒却是意料之外的女人在脑海里逐渐成形。 郭丝榕。 「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郭丝榕在他的想像里，这么说，轻声细语地，柔地像是随时要消散在风中。 李匡的心狠狠一揪。 即便吴宥琳长得再怎么像丝榕，她也永远揣摩不出丝榕的那股气质。縹緲仙外，像是天女下凡。柔声细语，却带着一股能让李匡这样的大男人甘心屈服的魔力。 李匡垂下眸，长吁了一口气，悠悠吐出这么几个字——「我要去。」 Chapter2. 黎明升起前的黑暗(11) 「嘿，林蔓。」王亚筠一手拨弄着自己的长瀏海，一边热络地叫着。 「怎么了？」林蔓问着走向自己的王亚筠。林蔓的生活一直都处于混乱状态，根本无暇去顾虑朋友。此刻这么和王亚筠对话后，才惊觉自己自从开学以后，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和自己的死党讲到话了。 「我问你喔……」王亚筠烧红了耳根子，有些小声地问道。林蔓投以疑惑眼光。 「你和澄凯到底是甚么关係？」亚筠问得羞涩，整张脸红扑扑的。 林蔓对于亚筠这样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她以为她和李澄凯的关係很明确：不就是互看彼此不顺眼吗？ 至少她是。至于他，林蔓觉得应该也是。即便她不知道为甚么李澄凯要对自己如此恶劣。 「没什么。」林蔓尽量答得肯定些。其实她心里根本没有个明确的答案。 「所以你们不是情侣，对吧？」王亚筠急切的目光灼得林蔓有些惊愕。 「当然不。怎么会这么问？」林蔓微皱起眉。 「那你觉得李澄凯这个人，值不值得喜欢啊？」王亚筠垂下眸，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染上一抹红霞，和平时体育课集合大家时所发出那宏亮有力的声音成了强烈的对比。 林蔓有些错愕。虽然李澄凯在女孩子间的人气她也时有所闻，但她没有想到自己那个平时绝口不提男女情爱的好友也会如此。 「你喜欢他？」林蔓淡淡地问。 「呃、啊、蛤，才没有呢！」王亚筠的手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挥舞着，脸上的红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林蔓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甚么。 「我只是觉得，他挺帅的。」亚筠说，「而且人很好。」 人帅，林蔓不意外。 人很好？好吧，林蔓此刻可真的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了。 王亚筠似乎察觉了林蔓细微的脸色转变，开口澄清：「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真的很差。看到一个转学生那样莫名其妙地呛你，还尽说些听不懂的话，我也很讨厌他啊——」 「但是？」林蔓礼貌性地弯了弯嘴角，提醒王亚筠该尽快切入重点。 「但是，和他相处过后，我才觉得他其实没有开学那天看到的那么坏。」王亚筠说完便随手拉了张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还翘着二郎腿，和她那一脸小娇羞不怎么搭嘎。 「怎么说？」林蔓褪去笑容，也同样拉了张椅子，轻轻问道。即便她对李澄凯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但她还是出于礼貌问了出口。 「我不晓得怎么说啦——」王亚筠的视线突然飘向别的地方，林蔓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欸，打球啊！」一名男同学抹着汗，一手抱着球，笑咪咪地用另一手肘撞了下恰好经过的李澄凯。 李澄凯先是一愣，接着噗哧一笑：「剩五分鐘你是要打甚么？而且热死了，我才不要。」说到「热死了」三字，林蔓不自觉多看了几眼李澄凯的长袖上衣。光用看得就够热。 他脸上掛着一抹灿烂的笑容。和林蔓在饭店见到李澄凯的那抹笑容，一样纯真。如一泓清澈见底的泉。 为甚么？为甚么自己可悲到，只能靠着别人去看见李澄凯清澈的那一面？ 她也很想透过自己，看着李澄凯对自己崭露灿烂笑顏…… 林蔓心一揪，挪开了视线。她不忍再看。 深怕自己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再度崩陷。 「你看到了吧！」王亚筠沾沾自喜地开口，「他和大家很合得来！所以不是他的问题啦！开学那天一定是有甚么误会！」 「是呢。」林蔓这声应得爽快，毫无犹豫。 接下来的话，她顿了顿，才慢慢开口：「反正我最卑劣……问题永远都出在我身上……我懂。」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分了心、正密切关注着李澄凯一举一动的王亚筠，压根没有听见这段话。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1) 似乎察觉了王亚筠那过于炽热的目光，李澄凯将视线摆向林蔓与王亚筠身上。王亚筠一愣，尷尬地笑了笑，羞涩地搔了搔头，马上将高高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正襟危坐。 林蔓看亚筠如此，大概也猜到了李澄凯正看着她们。但她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肯回头多看个一眼。 只怕，自己再度陷入不明所以的悲伤。那一种，被讽刺着的悲伤。 林蔓瞟了一眼王亚筠正经过了头的坐姿，轻轻勾起一抹浅笑：「看起来，你真的挺喜欢他的。」王亚筠的脸倏地再度红了。亚筠没再多说，只是垂下眼瞼，脸胀红地像是颗小苹果。 林蔓微微一笑，随即又褪了下去。她低下头，意兴阑珊地玩弄起自己的手指。直到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膀，林蔓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李澄凯因为挡住阳光，而逆着光的面容。 记忆中的一幕，一瞬间撞进脑海。像是迫切地冀望着林蔓能够注意到一样——那画面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大在眼前，由不得林蔓闪避。 『呃……小姐？』 『这样揉，眼睛会受伤啦！』 和在饭店时，遇见的——同样是逆着光的他。 瞳仁缩成两点，林蔓死死咬着下唇，想要撇开视线，却无法移动，像是被人狠狠地攫住。 似乎有些什么正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 「澄、澄凯？」王亚筠察觉了李澄凯的到来，先是瞠圆了眸，故作镇定，语气里仍透着彆扭地开口：「哈囉呀。」 李澄凯勾起一抹礼貌性的笑容，开口：「亚筠，副班长借我一下。」接着林蔓感觉手肘传来一阵温热。 他逕自拉起了林蔓的手，往教室里较少同学走动的一隅走去。 「你又干嘛？」似乎对李澄凯总是莫名其妙的举动已经感到习以为常，林蔓对此异常平静。但手还是死死抵着，无声抗议着李澄凯的拉扯。李澄凯的力气大过林蔓，直直领着她走到了教室角落。停下。 同学们见到他们如此，皆是停下手边动作，想要看场好戏，却又碍于胆却，迟迟不敢上前，因此也没人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林蔓轻皱眉头：「剩三分鐘上课。」她说，「到底要做甚么？」 「家长会——」李澄凯的眸里流转着挣扎，「你别来。」 林蔓愕然，瞬即又恢復平静：「我没说我会来。」她轻轻地说。「别闹了，我很认真的说，」李澄凯此时不再像平时那般吊儿啷噹，突然正经起来的脸色让林蔓有些不知所措。 「绝对、绝对不可以来。」 林蔓瞇起眼，「绝对不可以」这五个字听起来，总觉有着甚么滔天内幕在里头。李澄凯的语气里透着危险。 「为甚么？」林蔓淡然问，和李澄凯一脸严肃儼然成了对比。「如果，」李澄凯垂下眸，视线隐约飘向了自己厚重的长袖子，李澄凯说：「如果不想受伤，就别来。」 林蔓微瞠双眸，接着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我被你伤害得已经够多。」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2) 李澄凯正经的神色里添了一抹讶异——是啊，明明总是处心积虑想要惹哭林蔓的人就是自己，为甚么这回自己要试着保护她？李澄凯释然地开口：「当我没说过吧。」说完，他勾起一抹痞笑。 林蔓看见他那抹笑，内心五味杂陈。 为甚么，李澄凯对自己露出的，永远都是像隔着一层纱般朦胧的笑？她也很想，再看一次他对自己露出澄澈如一泓清泉的笑容。 林蔓不自觉皱起了眉，垂眸。李澄凯看林蔓如此，脸上的虚假笑容敛了下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低着头的林蔓。 上课鐘声无预警地响起，所有同学皆是各个跑回自己的坐位，徒留林蔓与李澄凯仍呆呆地站在原地。 王亚筠站起身，抿了抿唇，似乎是犹豫了半晌，才抬脚走近。她牵起林蔓的手，视线对上李澄凯，她开口：「上课囉。你们还在聊啊？」 林蔓竟觉得这句话，隐约带了点什么样的暗讽在里头。 林蔓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王亚筠不过是好心提醒，怎么可能有其他的意味在里头？ 果然，自己已经变得无法轻易相信他人了。连一句话都能让自己如此、犯了被害妄想症。 想到这里，林蔓自嘲似地勾起一抹浅笑。 ＊＊＊ 家长会在八点，星期五放学后的三个小时后。所以大多同学都已放学去。只剩下服务的两个人——林蔓和李澄凯。 「那教室先交给你们两个囉！老师还有事，先去忙，我七点会回来。这次真的很谢谢你们两个呀，家长会过后就帮你们俩各记上两支嘉奖。」老师手里抱着一堆资料，大多都是有关十二年国教，疲倦的面容看得出她的辛劳。 林蔓和李澄凯应了声，老师便匆匆地离开了。 薄暮。夕暉从窗櫺一片洒落，洒落于偌大教室里的两人。一片昏黄盈满整间教室，和那一张张的木质桌椅交映着，倒多了几分怀旧气息。 林蔓白皙的手轻抚着墙，像是在缅怀着甚么。李澄凯默默地望着。 「嗄吱——嗄吱——」，风扇在寂静的教室里吵杂着，像是一群麻雀吱吱喳喳，和窗外的知了一同高唱着。凸显着两人的沉默。 「干嘛摸墙壁？」李澄凯问道。手里拿着扫把，却坐在椅子上，偷懒意味挺重。 虽有人出了声，却没打破那种寂静的感觉，反倒让整个气氛都因为那沉厚的嗓音而更加沉淀。林蔓背影在昏沉的夕阳下更显孤寂。 林蔓没有回答。这间教室，格局和林蔓国一时的教室一模一样。 透过抚摸这面墙，林蔓竟觉得自己已经回到国一，那还天真不已的国一。没有外遇的母亲，只有疼爱自己的母亲。 「那墙壁说不定有人黏过口香糖。很脏欸。」李澄凯说。 林蔓停在墙上那修长的手指因为那句话，顿时轻颤。 『虽然每天都有人拖地，但是饭店地板应该还是很脏的。我扶你起来吧？』 林蔓以馀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男孩。或许，她知道为甚么了，知道为甚么身后这个男孩，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去讨厌。 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口出恶言之下，她曾经厌恶过他。但是……在看见他向其他同学露出澄澈笑容的剎那，厌恶成了奢望。 ——奢望他，再度成为一抹曙光，照进自己灰暗的世界。心里还存有一丝期待，期待他能够回到在饭店遇见的那个男孩。 所以，再也无法讨厌他。对他，仅存希望。 「缅怀过去的自己。」林蔓轻轻说，为空气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却隐隐流入忧鬱的氛围。 或许这句话，旁人会听得一头雾水。然而李澄凯却是瞠圆了双眼。这句话直直闯入了李澄凯的心房。 也许，只有真正心碎过的他和她，能够理解这句话。 人会去刻意地缅怀过去。 只因为，回不去。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3) 「honey，」基于还有几名同公司的旁人在，吴宥琳压低了那句亲暱。「谢谢你听了我的话，决定去家长会了。」吴宥琳抑止自己想要勾起李匡手臂的衝动。 「嗯。」李匡淡淡地回。心里却是各种不明的情绪翻腾着。他并不是为了吴宥琳而去。而是为了郭丝榕、为了他和郭丝榕的儿子。 「待会要吃些甚么？」吴宥琳喜孜孜地望着身旁，整整高出自己一颗头的李匡。 她和李匡虽属同企业，但各自在不同的地区部门工作。三年前的一次会议中，他们结识，吴宥琳深深被李匡那股冷酷气息吸引，迅速展开了这场恋情。 今年暑假左右，李匡恰好得到了机会，调职到了吴宥琳现在所在的公司。虽是同事，但他们不同部门，平时鲜少见面。 「你想吃甚么，我就吃甚么。」李匡答。 「哦？这可是你说的喔——」还没说完话，一阵音乐从吴宥琳的口袋中悠悠地传出。吴宥琳俐落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喂？老公啊？」吴宥琳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匡。 李匡示意她可以继续。 「老婆，吃过晚餐了吗？」林秋泽在电话那头问着。 「待会要和同事吃。」吴宥琳答，「吃完我就去家长会。你也要准时到喔！」 「和同事吃？那好吧。」林秋泽的语气有些落寞。「我会准时去的。」 又几句不重要的对话，吴宥琳才掛断了电话。 「对了，」李匡开口。吴宥琳投以疑惑的目光。 「你女儿应该记得我的长相吧？饭店那天。」李匡问。吴宥琳微瞠双眸。「只见了那一面……应该记不得吧。」吴宥琳抿了抿唇。「要是记得呢？」李匡瞇起眼，问着。 吴宥琳垂眸，停下了步伐，「我说过，所有阻碍我们俩的，我都要一一除去。即便那个人是林蔓。」 「你真矛盾。」李匡没来由地说，「照你这么说，你应该会选择向林秋泽坦白一切，然后让林蔓的家庭破碎不堪的吧。」李匡讲得清淡，像是单纯叙述着一件不重要的小事。「可是你始终没有这么做。」 吴宥琳被这段话惊着，整个人愣在原地，她呆呆地望着李匡，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咬了咬牙，皱起娥眉。挣扎许久，才缓缓开口——「至少在我能力范围内，我要守护自己的女儿。」她的眸里流转着一股坚决。 李匡一愣。眼前的她，实在与郭丝榕太像太像了……平时厚重胭脂之下，吴宥琳看起来还不至于让李匡如此。 但今天她的一张淡妆，搭上那抹坚决，实在像极了郭丝榕。 就连抿唇那微小的动作，都如出一辙。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或许旁人拿着郭丝榕的照片和吴宥琳对照之下，并不会觉得她们相像，顶多只有个三四分神似。但是，只有李匡和李澄凯知道：郭丝榕的一顰一笑、每个小动作和神情，都和吴宥琳好像。 突然，好想吃寿司。李匡想着。郭丝榕生前，非常地喜欢吃寿司。 「我们——去吃寿司吧。」李匡突然这么说。「啊？寿司！」吴宥琳惊讶又疑惑，「你说过你讨厌吃寿司的？」 「讨厌的不是寿司——」李匡的眸里流转着孤寂。「讨厌的，是没有她在身边的感觉。」李匡这句话，压在心底，并没有说出口。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4) 「你……真的要留下来吗？」李澄凯沉厚的嗓音在林蔓身后再度响起。林蔓旋过身，放下了轻抚在墙上的手，眸色平静地望着李澄凯。 「是。」她答得简洁。李澄凯皱起了浓眉，挣扎许久，才吐出这么句话：「受了伤，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唉呀，都已经七点了！你们两个怎么还没弄完？」老师走进教室，惊呼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謐。「现在已经有家长来了呢。」老师笑盈盈地，口气不怎么像责备。 老师走到外头，向两名家长说：「我去办公室拿资料，贵家长就先进教室，和本班的班长和副班长聊聊天吧！」 突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李澄凯觉得心脏一紧。 果然。旋即，一男一女两抹身影，从老师身后逐渐地放大在眼前。 李澄凯眼眸微瞠，下意识地就是往后退，将林蔓的整个视线都挡住。 林蔓看见飞速往后退近自己的李澄凯，吃了一惊，不断地跟着他的步伐往后退。她一头雾水，看着李澄凯的背影，眨了眨美眸，不知所措。 「干嘛？」她问。 李澄凯看着眼前的吴宥琳和自家父亲走近。吴宥琳一脸从容的模样、和李匡的一脸冷淡，有些惹恼了李澄凯，李澄凯知道自己已经酿成大祸——林蔓注定会受到伤害。 为甚么自己的态度不再强硬点？李澄凯在那短短几秒之间，咒骂着自己。 林蔓得不到李澄凯的回答，也有些生气了，「李澄凯，你——」「蔓蔓。」吴宥琳一声亲暱打断了林蔓的怒语。 林蔓瞪大双眸，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轻推开眼前的李澄凯，好不容易敛下的眸，在视线扫到李匡的剎那再度张大。 瞳仁因惊愕和恐惧剧缩了几圈。 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画面，直衝脑门。交叠的男女、紧贴着的肌肤、凌乱的发丝。林蔓不知道自己为何那短短几秒，能够记忆起这么多淫靡画面。 有些记忆，热铁烙肤。但那些记忆，却不一定都是好的…… 越是想要抹去的，越是在脑海肆意闯荡。每一次的衝撞，都像是刀子直戳心脏，一下、一下、又一下，伤痕累累也不会停下，那撕心裂肺的痛。 李澄凯下意识就是抓起林蔓的手。触碰到林蔓柔软的手掌那刻，他吃了一惊。好冰。李澄凯的手又紧了紧。 林蔓的眸始终空洞——就像李澄凯初见她时那般。被榨乾了灵魂，仅存躯壳，行尸走肉。 他想就此拉着她，夺门而出。林蔓却像受到桎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具冰冷尸体，被人用甚么固定在了原地。 「你就是林蔓吧？」李匡知道林蔓已认出自己，索性不多加掩饰。林蔓没有回答，精緻的小脸倏地苍白了。一滴汗水沁额，她却浑身发冷。 「蔓蔓，怎么不叫叔叔？」吴宥琳笑了笑，假装自己没看见女儿的异状。 「够了没！」一句怒吼震慑了现场所有人。李澄凯浓眉挑高，咬着牙，像是在压抑怒气，「你们……到底说够了没？」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瞥了眼脸色苍白的林蔓。 不知道为甚么，他……心里竟有几分疼。 李匡对于李澄凯的失控，有些吃惊。他从未见过自家儿子如此。但他并没有将惊讶表露于外。吴宥琳从震惊中恢復，用手指圈了圈自己的大波浪捲发，她看着林蔓的样子，咬了咬下唇。 四个人之间，流转着诡异的气氛，空气降到了冰点，四周像是都要结冰似地。 「怎么都愣在这？」老师走进教室，灿烂的声音衝击着这僵持不下的局面，「我还记得您是林蔓的母亲。不过——」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请问这位是——？」 林蔓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匡，坠入恐惧的无底深渊。李澄凯同样直直地望着父亲，内心再度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是李澄凯的父亲，李匡。」 李澄凯感觉手中紧握的那隻小手，轻颤。 世界，在那一秒破裂成无数碎片。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5) 林蔓的心是贫瘠之地。枯槁、毫无养分。一片土黄，因为乾槁而龟裂开来的土地，看似再也不会有植物愿意生长于此，却有了奇蹟。李澄凯，无疑是萌芽在林蔓心底的那株希望。 此刻，林蔓听见了，听见了那株奇蹟的希望之花，被人连根拔起，伴随着土地再度碎裂的声音，清脆、而清楚……原就乾裂的地，在那株希望连根拔起后，开了一个大洞。心的最底层，传来空虚、传来深层的疼，一点一点，侵蚀着林蔓的理智；一点一点，啃食着林蔓的意识。 「林蔓……」李澄凯感觉手中的那隻手，正试着挣脱。林蔓咬着牙，不断地甩着手，想要甩开李澄凯的禁錮。想要甩开，和李澄凯一切的牵连。 「林蔓，我——」李澄凯想解释些甚么，却找不着任何字句。心里莫名地慌张，好像有人放了把火，在李澄凯的心里逐渐蔓延，随时会吞噬掉他整颗心。 林蔓眼神不再空洞，却盈满了黑黯。 她对上李澄凯的眼，直直望入，像是强迫着李澄凯必须同样望着她。李澄凯想要撇开视线，不敢瞧见她眸底的情绪，却觉得被人紧紧勒住。他妥协，望了她一眼…… 好像。林蔓此刻的眸底，盈满孤寂。那抹，他曾在李匡眼底、在自己眼底见过的孤寂。 李澄凯一愣，手的力道减弱了一点。林蔓也随即挣脱。 拔腿就跑。就像，在饭店时见到母亲外遇时，那样地跑。逃离这一切，逃离所有的痛苦…… 会不会，在下一个转角，她又能遇到一个澄静的男孩，静静地安慰自己呢……那种像白开水般，淡淡地、轻轻地，围绕在自己身旁，洗涤自己的心灵。 李澄凯旋即跟着跑出去，却觉得双脚像是被绑上铅块，沉重地迈不出步伐，只能看着女孩在风中，逐渐淡出在眼前。 「林蔓——！」他喊。 『同学——』李澄凯的脑海里，跳出这么一个画面。 记忆中，林蔓不断在身后唤着自己。 那时候的林蔓，心情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呢？无措、慌张……那时候的林蔓，是不是就像现在的李澄凯， 拚命地呼喊着对方，拚命地想要追上对方…… 拚命地想要揽回属于自己心底——贫瘠中唯一的绿意；拚命地想要攫住那灰暗世界里——仅存的一道曙光。 ＊＊＊ 「这样，你甘愿了吧？」李匡淡淡地说。 「不要说的好像一切都是我怂恿的。」吴宥琳瞥了一眼李匡。她的语气显然压抑着甚么，「这事，迟早会被戳破。」她说，「要是蔓蔓甚么都不知道，和你儿子在一起了，那才是场错误吧？」 同场的老师一头雾水，推了推厚重的眼镜，想要开口问，却又不知该怎么问。方才林蔓和李澄凯为何要突然这样没头没脑地跑出去？照理来说，身为一名老师，她应该要一起追出去关心的。但两方家长都在场，她们都没紧张了……大概不是太重要的事吧。老师是这么想的。 吴宥琳想起了老师的存在，飞快地回想方才的字眼，有些害怕方才她和李匡的对话会让老师听出什么样的端倪。幸好，她回想起来，似乎还好，不至于能让人猜到甚么。 于是也就勾起一抹浅笑：「老师，可以先向我和李先生稍微谈一下十二年国教吗？」老师见他们俩如此平静，又是向自己丢问题，也没想太多，摊开手中资料，开始讲解。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6) 天色已晚，整间学校笼罩在蓝紫色之下。本来因为家长会而灯火通明的一间间教室，却也一一灭了灯。 李澄凯喘着气，揉了揉发酸的小腿肚，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将这座校园走了多少次……他抬眼看过去，对面的教室灯都已暗下，他知道那代表各班的家长会一定都已经结束了……他的心里越来越着急了。他找不到林蔓。 像是被人掀起狂澜，大浪一波又一波地打在心上，打得李澄凯无法喘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找林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甚么方才要牵起她的手。他应该要讨厌她的。林蔓是吴宥琳的女儿…… 「砰！」一声轰隆巨响寂静中突兀响起，那声音有些像是课桌椅被推倒的声音。李澄凯一颤，他下意识就是朝着声音来源衝去。林蔓会在那吗？他想。 他跑着，直直跑到了走廊底。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灯光昏暗的国一教室。 他确定声音来源是那儿传来，他才平復紊乱的气息，悄悄走进。 整间教室只开了一排灯，有些暗，但还算看得清。女孩脸色苍白，皓齿紧咬着下唇，像是随时都要滴出血来。随意散落的发丝在灯光下闪耀着，一丝毛躁也无，看来温润柔顺。一双水灵灵的眼，里头流转的，是李澄凯再熟悉不过的孤寂。 「林蔓……」他出声。林蔓抬眼，望入李澄凯同样深不见底的眸。 「不要叫我。」她淡淡地说，「我的名字，太卑劣了。」微皱的娥眉，让林蔓的语气添了几分苦涩。 「你在说甚么？卑劣？」李澄凯微瞠双眸，林蔓那句话像是一把匕首，直直刺向自己的心门。 林蔓终于知道，为甚么李澄凯要如此厌恶自己……因为她是卑劣女人的女儿。因为她在李澄凯眼中，就是如此卑劣。 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泛出。林蔓一惊，赶紧将头仰起——她说过，自己不会再哭的。 她看着天花板，皱起眉，只觉得泪意更加氾滥，斗大泪珠在自己的眼眶打转，狡黠地玩弄着林蔓的意志。 李澄凯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脏像是被搔着痒，接着逐渐加大力道，开始疼、接着是撕心裂肺般的痛。 整颗心，像是即将碎裂成两半，发着轰隆巨响。 「哭吧。我不会……再说些甚么了。」李澄凯的声音响起，在此刻竟像是在催促着林蔓。 「我没有——」话音未落，一颗泪珠沉甸甸地从眼角掉落。 一颗，两颗，泪珠成形快速，一颗又一颗沉重的泪珠，落下。 林蔓摀住嘴，不想让啜泣声被眼前的男孩听见，却是另一番煎熬。 李澄凯一步步凑近林蔓，这才发现林蔓身旁倒着一张桌子。他多看了一眼，乾乾净净、没什么涂鸦在上头的木桌，一道以立可白写下的笔跡更显清晰。 「希望未来的我， 每天都能像现在一样快快乐乐的！ 林蔓笔」 李澄凯瞪大眼，再看了眼已经蜷缩在地的林蔓。低低的啜泣声从她娇小的身躯传来，听来有些闷。 李澄凯大概明白了。 这间教室，是林蔓国一时的；这张桌椅，是林蔓国一时使用的；那段话语，是林蔓国一时，刻下的。 在那还天真不已的国一时、在那还懵懂无知的国一时，她曾许过未来天天开心的这么一个愿，今日却已，全数崩裂。 他蹲下身，伸出颤抖着的手，轻触林蔓。林蔓一震，抬起婆娑的泪眼，警戒地看着李澄凯，「别碰我。」夹杂点哭腔，她说。李澄凯张开双臂，将娇小的她拥入怀中。 林蔓错愕地愣在原地。「你……放开我！」林蔓哭得更兇了。 「对不起、对不起……」李澄凯的声音颤抖着，感受着怀里那颤抖着的林蔓，他心里闷得发慌。 李澄凯，不懂得怎么哭。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没哭；父亲喝醉时，他没哭； 知道父亲外遇时，他没哭；甚至是父亲第一次殴打自己的时候，他也没哭。 在饭店遇见林蔓的剎那，他就认定了，认定了眼前的女孩，是唯一能教会自己哭的人。他处心积虑以言语刺激她，想要惹哭她。除了希望她教会自己怎么哭，每当李澄凯想起林蔓就是吴宥琳的女儿，他也总忍不住自己的怒气，想要让她代替她母亲，陷入羞愧之中…… 现在她终于哭了——可是，为甚么，他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呢？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逼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听着林蔓的痛哭，他竟然感觉自己的眼角，同样泛着泪。 「对不起……」李澄凯将双臂紧了紧，两人抱得更加紧实。孱弱的林蔓索性不再挣扎，只是任由李澄凯抱着，痛哭失声。 「对不起，林蔓……林蔓……你一点也不卑劣，林蔓……」林蔓紧紧抓着李澄凯的肩膀，李澄凯感觉他的肩膀传来一阵湿热，是林蔓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 李澄凯的心，嗄蹬地一声。心，像是被她的泪水给折成了两半。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7) 「老婆，这么晚了，蔓蔓还不出现吗？」林秋泽走出教室，一脸担忧地看着前头的妻子，问道。 吴宥琳勾起一抹浅笑，「我刚不是说了吗？蔓蔓她临时和同学出去玩啦！我想，她大概是不会来家长会了吧。」吴宥琳把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指甲一掐，微陷入手心，隐隐传来的刺痛让她保持清楚的思绪。保持清楚思绪，方便她撒无数个谎。 「她不是答应老师要留下来了？你怎么能准她这样出去玩？」虽然像是在责备自己的妻子，但林秋泽的脸上浮现一抹憨厚的笑靨，可以看得出他并无动怒。 吴宥琳对此也不意外，林秋泽一直都是个好好先生，吴宥琳和他交往到结婚，似乎也没看过他真正生气过。 「不用太担心啦！女儿都国二了。你前些日子不是告诉我：蔓蔓希望我们俩放手让她独立吗？她这么大了，自己能判断对错的。」吴宥琳笑咪咪地说。 林秋泽掛着笑，推了推细框眼镜，伸出手搭住吴宥琳的肩，「老婆，你有想要吃消夜吗？」 吴宥琳先是一愣，笑容瞬褪。『待会要吃些甚么？』和李匡在一起时，这句话成了她的台词。李匡冷淡。李匡和自己若即若离。李匡，或许并没有吴宥琳想像中那么爱她——就像吴宥琳并没有林秋泽想像中那么爱他一样。 但她，依旧爱着李匡，奋不顾身地。一切的东西：地位、名分、甚至是亲爱的女儿，她都能够割捨。只求上天不要夺去，她爱他的权力。 吴宥琳褪去的笑容瞬即又恢復，那笑，却有些像是苦笑。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对吴宥琳而言，或许这句话，不只是代表着她和林秋泽之间的关係，同时是代表李匡和她之间的关係。 ＊＊＊ 李澄凯从来不知道，世界上会有个人如此傻，傻得如此善解人意。 发现自己母亲外遇对象之子，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甚至他平时还对自己口出恶言，林蔓第一时间没有骂他、没有怨他……，反而是骂她自己卑劣？ 怀中的女孩仍低声啜泣，一声声抽噎都像是直闯李澄凯内心最深层。他曾经非常渴望，渴望和林蔓一样，有哭泣的能力。 人若太坚强，也是种痛苦。但即便痛苦，却又因为太坚强，而无从发洩。就像一道不成立的式子：坚强和释怀之间，永远划不上等号，倘若划上了，那大概也是哪个捣蛋鬼所为。不代表正确解答。 「林蔓……你骂骂我吧……」李澄凯的声音颤抖着，搭上林蔓的啜泣声，万分凄凉。林蔓泣不成声，脸整个埋入了李澄凯的颈肩。 林蔓的泪水不停地流，像是洪水来袭，水库不得不洩洪。倾洩而下的，是洪水冲来污浊不堪的水……是林蔓凌乱不堪的思绪。 李澄凯将林蔓的一隻手扳直，接着用自己的手掌，覆上她的。林蔓皱着一张脸，梨花带雨地抬眼，眼神悲凉。 李澄凯此刻，像极了饭店那时的男孩。林蔓睁大了眸，像是想要再确认一次。 毕竟她，被骗了太多、太多次…… 斗大泪珠仍旧不停滑落。 「你一点都不卑劣，知道吗？」李澄凯抓紧了林蔓冰凉的手，温暖厚实的手掌让林蔓有些懵了。 「我的母亲，四年前因为车祸而去世，」李澄凯的眸色又黯了几层。林蔓泛着泪，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 「我爸，每晚都喝酒……他有很好的工作，却……却……，我……对不起。」李澄凯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的空气瞬即又冻结了下来。寂静得可怕。 「我没有试着和别人提过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李澄凯垂眸，发离林蔓只有釐米。 李澄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麵包香。和，一股寂寞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孤寂的味道。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8) 「再见。」林蔓站在自宅门口，看着两手插在口袋里的李澄凯。李澄凯同样望着她。两道深沉的目光交织，在橘黄路灯下更显寂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黑暗包裹着。 「我没说完我的故事，很抱歉……」李澄凯开口。街道上几辆车子驶过，呼啸的声音却更显四周寂静。「我没有逼你说……」林蔓此刻心思非常混乱。 她不知道自己该用甚么心态去面对眼前这个男孩。 面前这个人，是她母亲外遇对象的孩子呢。她应该要讨厌他的、应该要对他感到愤怒的。 但是， 『卑劣？』 『是啊。你和你母亲都一样。』 只要想起这段对话，她就无法说服自己去厌恶他…… 他受的伤，没比自己少……所以，林蔓狠不下心。他骂自己卑劣……是因为，她在他的世界里，本来就是卑劣的。是因为，「吴宥琳的女儿」这个身分，在他的世界里，本该就是卑劣的存在。 「你也不必向我撒谎，」林蔓又开口，「我知道，我在你眼中应该要是卑劣的一个人。」林蔓语气盈满无奈，鼻音让这段话更显哽咽。李澄凯睁圆了眸。 他咬了咬牙，迈出步伐， 一步、 两步、 三步。 李澄凯长臂一勾，将林蔓揽入怀中。 「我说过了，你一点也不卑劣！」他的口气透着微慍。 林蔓推开了李澄凯。 她已经在他面前懦弱过太多次。这一次，她不想再示弱……肿胀的双眼却还是忍不住泛着泪意。 「一点也不。」李澄凯放下了两隻手，两手插着口袋。 「我还想着是谁这么晚了在外头大声嚷着呢。」甜甜的女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吴宥琳穿着一件无袖小可爱，配了件运动长裤，素顏却依旧清秀的脸庞，让李澄凯有些莫名的愤怒。 实在太像郭丝榕了。 李澄凯瞧了眼前的林蔓。林蔓正咬着下唇，似乎有些害怕面对吴宥琳。这些，李澄凯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有股衝动，想要衝上前，替林蔓挡掉这一切…… 可是，她终究是吴宥琳的女儿。——这是，李澄凯终究不能改变的事实。 领悟到这点，李澄凯自嘲似地笑了几声。 「我走了。」李澄凯拍了拍林蔓的肩，口气转冷，说着。 看着李澄凯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底再度萌生，那名为希望的嫩芽。这次会是真的吗……眼前见到的曙光，是希望还是另一次的，失望—— 会不会等到自己伸手触摸，才赫然发现那洒落的曙光是寒雪；会不会等到自己倾尽信任，才赫然发现李澄凯仍旧那般恶劣？ 「他还送你回来呀，真是甜蜜。」吴宥琳格格地笑了。「只是天色晚了，他好心送我。你不要想太多。」说完，林蔓擦过吴宥琳的肩，走入屋内。 「你现在是为了要阻止我和李匡，才和李澄凯走到一起吗？」吴宥琳在身后问，她的手心微汗。「我并没有和他走到一起……」林蔓啟唇。 「那就好。」吴宥琳松了口气，「除了交往，你想要和李澄凯发展成甚么关係我都无所谓。就是交往，绝对不可以。知道吗？」吴宥琳的语气听起来着急不已，「就算是互相喜欢也没关係。」 Chapter3. 在贫瘠的心底悄悄萌芽(9) 一踏进家门，李匡蜷缩在沙发上、手拿酒瓶的模样便映入了李澄凯的眸。李澄凯没什么表情起伏。 「丝榕啊……」他看了眼李澄凯，胡乱叫着， 「x，是你。对……我忘了丝榕已经死了！哈哈哈哈——」李匡笑得夸张。整间客厅酒气冲天。李匡噎了个酒嗝。李澄凯不耐地揉了揉鼻子，越过几箱刚搬家过来、还没用到的东西所存放的纸箱，把阳台的纱窗给推开。 「x的，给老子关上。很冷。」李匡指着李澄凯的鼻子碎骂几句，又啜了几口酒。「你哪来的酒？我记得冰箱里的全被我倒光了。」李澄凯一点也没受影响，瞇起眼，问道。 「哼，你这乳臭未乾的小子！真当老子无能到连酒都没法子买？」不只是倒掉，李澄凯几乎跑遍了这地区所有可以买酒的地方，恳求店员不要卖酒给李匡。 几家杂货店看李澄凯低声下气，求得诚恳，没问原因便好心答应了。但像超商这种连锁企业、店员又是採排班制，李澄凯就有些没辙了。因此，他也不意外李匡有办法买到酒。况且除了这附近，卖酒的地方到处都是。 李澄凯不想多说些甚么，脱下鞋子，走进客厅。又直直经过李匡。 李匡见他不发一语就要进房，有些恼怒了，「给我回来。」他喊。 「做甚么？」 「今天你跑去追林蔓做甚么？」李匡问。澄凯有些意外，李匡会问起这事。 「没做甚么。」 「喜欢那女的？」李匡问，「还是……你是故意的，故意想要阻止我和吴宥琳？所以和她勾搭上了？」李匡讲起话来模糊不清，因酒醉而迷离的眸，直直望着李澄凯。 「真好笑。就算我勾搭上她，我也不觉得你会甘愿放开这么个……像妈妈的女人。」 「你有种给我再说一次！」李匡瞪大眸，恶狠狠地看着李澄凯，原先蜷缩在沙发上的身躯顿时直起。儼然「像妈妈的女人」这几字挑起了李匡的怒火。 李澄凯即使知道酒醉的人不好惹、况且父亲隔天就会忘掉这些事，但他还是觉得这气，不吐不快。 「就算我不说，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李澄凯平淡的语气和李匡怒气冲天的模样成了对比。 李匡第一时间就是将手中的酒瓶摔出。李澄凯方才回神，便见酒瓶撞上了一旁的柜子。碎片应声四飞……一块面积颇大的，直直朝自己飞来。 他下意识闭起眼、用手去挡，酒瓶的碎片将李澄凯的手腕刮出长长的一道痕，接着盈满鲜红。 李匡还没罢休，站起身，整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近李澄凯，李澄凯眸里毫无畏惧，对上李匡的。李匡似乎被这眼神更激怒了几分，浓眉扬成倒八字型，俊容皱成一团，面目狰狞，他伸出手——「啪！」清脆俐落的一个巴掌，狠狠摑在了李澄凯的脸上。 李澄凯有些吃惊，毕竟喝醉的李匡仍知道家暴不能留在明显的地方。今天如此反常，代表父亲真的很生气。是生气，还是恼羞成怒？ 澄凯因痛而皱眉的动作映入李匡迷茫的眼里。「老子不发威，你当我病猫？」李匡撇了撇嘴，怒吼声震耳欲聋，他又伸出大掌，重击李澄凯的头，李澄凯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爸！」李澄凯恢復镇定，无奈地喊了声。脸上的灼热还未消退，讲话都有些吃力。「你到底闹够了没？」 李匡似乎在剎那清醒了些，茫然地看着儿子坐在地的画面，接着又是一阵醉意，他打了个酒嗝。 「看见你以前那落魄的模样，我能够理解为甚么你想要忘记妈妈，」 李澄凯虽然知道父亲隔天一早，酒醒了就会忘掉一切，但他还是想要说，没有原因。「……可是你做的每一件事，却都是在折磨自己。明明还爱妈妈，却要说甚么你爱吴宥琳这种屁话。你甚么时候才肯承认……你爱上的是吴宥琳身上，那抹妻子的影子？」 Chapter4. 曙光乍现(1)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的音乐声，像是有人轰然打碎了玻璃般，突兀。林蔓被吓得从床上一弹。来电者是陌生号码，她还意识不清呢，便顺手滑开接下。 「喂？」林蔓慵懒地开头。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喂？请问哪位？」林蔓清醒了些，突然意识到现在可是半夜。「hello？」林蔓迟疑的声音回盪在空盪的房里，手机的那头仍是安静着。 「……林蔓。」一道低沉男音传来，声音里似乎饱含着甚么。 也许是孤寂。 林蔓抚在手机上的手指，顿时轻颤。 「李澄凯？」林蔓瞄了眼床头的闹鐘。半夜三点。林蔓还来不及问对方为甚么有自己的手机号码，电话那头的声音便继续传了过来：「吵到你睡觉了吗？」他问。 「没关係。」林蔓鬼使神差地，这么说，她发现自己莫名加快的语调，有些涩然，于是又像打圆场般地说：「这么晚了，有甚么事？」 「……没事。」像是踌躇了许久，他吐出这两字。 「真的没事？」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说完，李澄凯掛断电话。他长吁了一口气。将冰袋敷上侧脸，冰凉接触火辣疼着之处不禁一颤。他咬了咬牙。李澄凯整个人窝在沙发边。眼前是满地的玻璃碎片，隐约还带了点血红。 在沙发上头的男人酒气冲天，呼吸匀称表示他睡得正熟。 李澄凯看着那男人的睡顏。 「真是不负责任，」李澄凯轻笑几声，「拋下那几句话，就给我睡着。」 『你小子！知道林蔓是谁吗？是吴宥琳的宝贝女儿！你不是很讨厌吴宥琳？那么，勾搭上痛恨之人的骨肉的你，又哪里有资格对我这样颐指气使？』 李澄凯已经忘了，他是怎么和酒醉的父亲吵到这话题上。 他只知道，这段话像是一把刀，把他深藏最底的恐惧剜了出来。 林蔓是吴宥琳的女儿。这是他，再怎么努力都忘不掉、也不能忘的事实。 他讨厌吴宥琳。不只是长得像母亲这一点——更是讨厌她的愚昧无知。自以为父亲爱她；自以为父亲没有她便不行；自以为父亲爱的是，真正的她。 李澄凯骨子里的劣根性正在咆哮。 要是没有吴宥琳，父亲就不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欺骗——总告诉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忘了郭丝榕，然而事实上，他根本没忘，而是找了一个郭丝榕的影子。 如果没有吴宥琳这个女人存在，他与他父亲之间，是不是就会更亲密无间；如果没有吴宥琳这个女人存在，父亲是不是就能够顺利忘掉母亲，然后不再悲伤？基于种种原因，他打从心底讨厌吴宥琳。 理当的，吴宥琳的女儿似乎也该是被列入讨厌名单的一员。曾经的，林蔓的确是在他痛恨名单里，名列前茅的。 现在，他却开始……有着越来越多的不确定。 瞅了一眼手中的手机，李澄凯只觉得前方一片茫然。手臂的伤隐隐作疼，玻璃割得他不浅、冰袋冰得脸麻了一半……他却还浑然不觉。 Chapter4. 曙光乍现(2)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学生们口里喊着，一边做着暖身操，脚踝转着、灵活着，不免有几个调皮的同学吱吱喳喳地聊着。 「喂！那边的！给我注意一点，敢再给老娘间聊一句，你们就死定了！」震耳欲聋的沙哑女声盖过了所有同学的声音，王亚筠小麦色的皮肤沁了汗，在和煦阳光下像是抹了层麦芽糖，她伸出手指，指着某区的男孩们，男孩们服了她的霸气，尷尬地红了脸，安静下来。 虽然已入秋，太阳却还是灿烂夺目，炽热不已。见大家做得差不多，体育老师才缓缓从树荫底下走出来。 「好，暖身做完，让大家自由活动。看你们要打篮球还是去跑步，只要有动起来就好囉！」体育老师不耐地皱了皱眉，似乎对走出树荫这件事感到有些烦躁。说完，又逕自宣布解散，然后退回了阴影处。 「欸，打球啦！」男同学倒乐着，胡乱拉了人就是往球场走。见到澄凯这个体格不错的，他们自然是更加兴奋了，催促着他一起上场。 「哦，好啊。很久没打了，不知道手感好不好。」说完，他便跟着走去。 「不会吧？你要穿着长袖打喔，热死吧？脱啦！」同学们吃惊地望着他，再看了一眼烈阳。李澄凯尷尬勾起一抹浅笑，「不用了、不用了。」他连忙拒绝，「长袖才有安全感嘛。」他下意识又把袖子拉了拉，把自己的手臂包裹的紧实。 「我知道了，你这小子是想吸引女生注意吧！」男同学意有所指地瞄了眼他身后。李澄凯有些疑惑，转过头去。 林蔓佇立在操场中央的草地上。白皙肤色搭上学校的粉色运动服，藕色的腿更是雪白。太阳衬得她的精緻小脸红润健康。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扬起，一双水灵的眸直直地望着李澄凯。李澄凯有些愕然。 发现李澄凯同样对上自己的眸，林蔓吃了一惊，赶紧别过视线。 ＊＊＊ 「唰——」清脆进篮声，接续的欢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女生们没矜持地放声尖叫，「澄凯超帅的啦——天啊！」 李澄凯运着球，矫捷地穿过了人群，球传了几轮又回到了他的手上，澄凯是主将的事实不由分说。不小心被他人抄了球，他总掛着一抹灿烂笑容，轻松抢回。 「唰——」又一球。「好帅！澄凯加油！」女孩从原本为队欢呼，不知不觉已成了为李澄凯欢呼。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啊，不打了、不打了！和这种人打就是没趣。」 澄凯知道他们只是开玩笑，也没有生气，笑了笑，便下了场去。 林蔓此时正待在角落。一旁的女孩子，部分天南地北地聊着哪本小说的剧情有多虐心、其他大多都是属于机哩瓜啦讨论着李澄凯的帅气的一类。只有林蔓，只是淡淡地看着球场上的人，不发一语。见李澄凯走近自己，她没什么表情，轻轻抬眼。 「打得很好。」她清淡地开口。 李澄凯抹了抹汗水，一屁股就是坐到了林蔓旁，「谢谢。」此时的他已褪去笑容。 「穿长袖，真不热？」林蔓看他打的汗水淋漓，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心里猜想他没带水。于是，她拿了自己的矿泉水，递给了李澄凯。 「给我的？」李澄凯惊愕。「嗯。」林蔓泰然答道，「我没喝过的，不用担心。」 『你别担心，这没有用过的。只是被我弄得很皱。希望你不介意。』 饭店时，李澄凯对林蔓递出卫生纸的一幕，倏然浮现于两人的脑海。 林蔓没有说话，兀自沉浸在那样的回忆中。李澄凯先是微瞠了眸，接着轻轻一笑。 这刻，换林蔓睁大了眸。 ——李澄凯，此刻正用着记忆中那般澄澈的笑容，望着自己。 Chapter4. 曙光乍现(3) 林蔓不晓得自己到底渴望了多久。渴望着李澄凯再度向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抹澄澈笑容，如一道细流，悄悄流过林蔓的心扉，洗涤了她一切的忧虑、洗涤了她一切的，痛苦。 「……怎么了吗？」见林蔓呆呆地看着自己，李澄凯皱了皱眉，用袖子抹了抹汗，又喝了口水。「你不会知道，」林蔓别过头去，然后开口，「我等了这刻，等了多久。」李澄凯不解地眨了眨眼，「你在说甚么啊？」 林蔓还来不及回答，突然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她抬眼望去，只见王亚筠正露着两排皓齿朝她笑着。 「亚筠，怎么了？」林蔓勾起一抹浅笑。 「老师说要动起来喔——怎么能在这儿偷懒勒！快来跟我这个运动健将一起跑操场！go——！」 林蔓声都还未及吭一声，就被王亚筠一把拉起。林蔓馀光瞥了眼李澄凯。李澄凯回以一抹轻浅的微笑……她的心脏，在剎那间一阵紧缩，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见林蔓的身影逐渐远去，李澄凯回过头，把手中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唉呦！偷偷来喔——」男同学们手抱着篮球，朝向李澄凯走来。李澄凯疑惑地看着他们，把玩着手中的空瓶，「偷偷甚么？」他问。 「偷偷搭訕女同学啊——而且还是女神级的。」男同学咧着嘴，笑得夸张，说道。 李澄凯的瞳仁因为惊愕而剧缩了几圈。『……勾搭上痛恨之人的骨肉的你，又哪里有资格对我这样颐指气使？』澄凯嘴边还噙着的一抹浅笑，顿时僵住。 林蔓，是吴宥琳的女儿。在方才那刻，他竟然忘记了，这一件他绝对不能够忘掉的事。 ——就算讨厌不了林蔓，至少也不该对她存有好感。 ＊＊＊ 「小学妹，可以请你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林蔓吗？」一名学长两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痞痞的模样，对着刚好走过的王亚筠说。 「学长难道也是来告白的？」王亚筠似乎对「学长」这个头衔不怎么害怕，还和这陌生人打趣了起来。 吕钧翰的脸浮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关你甚么事。」口气乍听起来有些冷淡，但有些欲盖弥彰。这惹得王亚筠憋了一阵笑。 「不过，你刚刚说『也』来告白是指……」 「虽然林蔓现在是轰动全校的校花，但是没什么人敢直接来告白，顶多放个小礼物在抽屉里啦。但是刚开学的时候，有学长也提起胆来告白喔。」 「后来呢？」 「呃……我当时不在场，但听说是……澄凯……」提到李澄凯的名，王亚筠不自觉地迟疑了起来，最后才终于重新开口：「好像是我们班的李澄凯替她解围的。」 吕钧翰才隐约想起李澄凯这个人。听说李澄凯极其讨厌林蔓，处处刁难她。不过他又不认识李澄凯，这似乎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林蔓没接受别人的告白。 王亚筠走进教室，把林蔓带了出来。 「学长，怎么了吗？」林蔓淡淡地看着吕钧翰。「就是呢，那个啊……」吕钧翰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如此精緻的小脸，整个人紧张了起来。 林蔓有些意兴阑珊，眼神胡乱飘着。一抹熟悉的人影晃过，林蔓张口想要叫住他，他已却先对上自己的眼。 李澄凯平静地看着林蔓，眼眸毫无波动。他又看了一眼吕钧翰。 林蔓以为李澄凯会说些甚么的，就像第一次有人跑来向自己搭訕的时候，他告诉她：『只有我能够靠近你』一样。就算甚么也不说，至少、至少会和自己打个招呼。 林蔓是这么以为的。 ——回过神来，却只见李澄凯的一抹背影。 「学妹，我喜欢你！」 林蔓没有回答。她迈出脚步，奔向李澄凯。 ——「欸，李澄凯……为甚么你甚么话也不说呢？」 这句话，林蔓闷在心里，没问出口。 Chapter4. 曙光乍现(4) 李澄凯听见了吕钧翰向林蔓告白。他的双脚停了下来。仅仅一秒，接着又迈出了步伐。 同时，林蔓停下了脚步。追上了他，又能如何？ 「学妹……」吕钧翰的声音落寞地在林蔓身后响起。林蔓转过头去，「学长，不好意思，我刚才分了心。」林蔓一脸茫然，充分表示了「刚才分了心」一说并不假，「你刚说了些甚么？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吕钧翰眸里的失望掩不住，这让林蔓更疑惑了，「学长？」她的轻声呼唤，提醒着该轮到他发话。「……没什么啦。」吕钧翰乾笑了几声，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天气转冷了，小学妹要记得保暖喔。」说完，他挥了挥手，离开。 学长跑来找自己，难道专程就是要说这句话？林蔓一头雾水，转而看向王亚筠。 王亚筠愣了愣，接着扬起一抹尷尬的笑，她不是没听见吕钧翰说了甚么，只是告白这种事，总该要吕钧翰本人自己让林蔓亲耳听见才对。 「快上课了，我们进去吧。」王亚筠拉起林蔓的手，走进教室。踏进教室前，林蔓无意又似有意地，瞄了眼李澄凯离开的方向。 ＊＊＊ 脑海不断地盘旋着李澄凯的背影。林蔓不知道为甚么，心底有些小小的失落。她瞥了一眼旁边的李澄凯。李澄凯望着窗外，出了神。 「这次段考，大家都表现的不错。尤其是我们的副班长！」导师精神饱满的声音回盪在教室里。所有人听见老师提起了班上最具人气的林蔓，各个张大了眸。林蔓也抬眼，看向老师。 「林蔓这次得到了全校第一名！她从以前的校排五十进步到第一，幅度非常大——大家要好好向她学习！」说完，全班响起了如雷掌声。 「第一名耶！超强的啦……」四周是此起彼落的夸讚声。林蔓皱了皱眉，心底一点情绪也无。只觉得大家投来的视线让她万分不自在，像是被人绑住手脚一样。 此时，对上谁的视线都让林蔓感到浑身不舒服，于是她别过了头，映入眼帘的是李澄凯的侧顏。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李澄凯同样看向了她。 林蔓不晓得为甚么，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让她感到厌烦，唯独李澄凯……她心里没有一丝不耐或不适。这也让她不自觉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许久。 两人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彷彿四周此起彼落的声音都不復存在，入耳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李澄凯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像是在隐忍甚么。但林蔓浑然不觉。 李澄凯咬了咬牙，扭过头去，索性不再看林蔓。 顿时，有些甚么被抽离了灵魂的感觉——无论是对林蔓、还是李澄凯而言。 林蔓觉得他们之间有甚么东西变了。她和李澄凯之间，隐约比以前更加紧密了，却总好像还隔着一层纱，朦胧地让她看不清李澄凯这个人。明明他就在自己的旁边——她却还是看不清他。 李澄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他也很想继续和林蔓对望，无论是视线……又或者是心境上。但他不能。他清楚记得这一点。 所以，即便心底已认定了些甚么，他也不能再有进一步的奢望。 因为当那些奢望来到了现实面前，只会一一幻化为泡沫。 然后， 随风，而逝。一点痕跡也不会留下。 Chapter4. 曙光乍现(5) 虽然吕钧翰前一天才说过天气要转冷，但显然今天的太阳并不给他面子，热力四射，热得要命。 体育课。这回李澄凯没再上场打球。心情也不大好。他只是坐在球场边，静静地望着大家。 「你们看，林蔓在跑步耶。」男孩们在一旁窃窃私语着。李澄凯同样望去，林蔓在阳光下，一綹马尾有节奏地甩着，美丽的小脸因为运动而显得红润。看着男同学投向给林蔓的视线，李澄凯心底有些厌恶。 「小心——！」李澄凯转过头去，只见一颗球直直朝自己飞来。 脑袋剎那跳出的，是李匡手中直直朝自己飞来的酒瓶。他愣在原地。恐惧如排山倒海般朝自己袭来。他从没如此害怕过……瞬间浮现的记忆，竟比当下更加令人害怕。 李澄凯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身旁的人惊愕地望着他，来不及衝上前去挡开。 「砰——！」的一声，球重击了李澄凯的脸。 一阵骚动。林蔓停下了脚步，望向篮球场，只见李澄凯正摀着脸，身旁围了一团的人。 心底升起一股不安，林蔓拔腿就是衝向篮球场。 她推开人潮，同学们见来者是林蔓，各个都下意识地让开。「李澄凯！」她喊。 李澄凯抬眼，突然觉得鼻子有甚么液体缓缓流下。 林蔓微瞠了眸，「鼻血。」她愕然地说。李澄凯伸手碰去，才发现自己真的流了鼻血，鼻梁还疼着呢。「走，我带你去保健室。」说完，林蔓一把拉起了李澄凯。 ＊＊＊ 季节交替，正是个感冒的时节。健康中心有几个都是头痛、发烧的人等着护理师处理。「同学，你自己压好啊。还有，你怎么穿着长袖啊？虽然秋天了，但今天很热的呢。再这样可会中暑。」护理师教完李澄凯该如何止血，又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一大段。接着便忙着出去替头痛的同学量体温。 李澄凯坐在健康中心里的病床上，两脚在空中轻晃。 「怎么这么不小心？」林蔓皱起眉，看着他。李澄凯不答。「刚才护理师也说了，你这样会中暑。为甚么总穿长袖啊？」林蔓问。李澄凯本来在空中晃着的脚，顿时停下。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抬眼，望入林蔓的眸。面对她……他应该能够，毫无保留地吧？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他应该能够，坦承一切的吧？他放下捏在鼻梁上的手，才发现他已经顺利止血。他捲起自己的袖子。 林蔓瞪大双眸，看着那深浅不一的瘀青、和一条不浅的伤痕，像是被甚么给划了一样。 一种莫名情绪直抵内心，整颗心像是被人紧紧揪着。 好痛。 「你……」林蔓的美眸不敢置信地望向李澄凯，李澄凯淡淡地笑了。「很难相信这是我那看起来一表人才的老爸打的吧？」他笑道。 「你还笑……」她伸出修长手指，轻抚过李澄凯的伤处。 李澄凯的心，顿时轻颤。李澄凯望着她。突然，几滴滚烫滴上了他的手。 「……你干嘛哭啊？」李澄凯愕然望着她。 林蔓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地哭了。为甚么？自己为甚么会如此地，失控？ 她垂下眸，不敢让自己的失控让他瞧见。她感觉到手腕传来一股温热。她怔怔地望向他。 「有时候，就比如现在，我真的很想问你一句话。」李澄凯的眸里流转着林蔓从未读过的情绪，似是眷恋、又似是无奈。 「甚么？」林蔓的泪仍旧不停滴落。她抬起另一手，抹去。 「你……愿不愿意，偶尔忘掉我们彼此的身分，把那些父母的丑陋事蹟都忘掉，……偶尔将我视作一个普通人，一个和你只是同班同学的普通人？」 林蔓瞠大了双眸。突然，她被李澄凯一把拉近。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呎尺的俊容，整个人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林蔓感觉温热气息拂过耳梢，「偶尔……哪怕只是偶尔也好。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他在她耳畔低喃着。 他皱着眉，万般痛苦的模样。他捧起林蔓的脸，接着——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 Chapter4. 曙光乍现(6) *解锁后第一更 林蔓瞠圆了眸，看着那在眼前放大数十倍的李澄凯。她一把将李澄凯推开。林蔓的脸上堆满了惊愕，还有恐惧。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哪怕一句怒骂也好，她只想发洩这一种像是被人赤裸裸地看着的不舒服感觉。 却发现，心里像是有头猛兽正在蠢蠢欲动，随时要爆发，堵在心里，闷得慌，一併把她的话都吞下肚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对于眼前这个男孩，第一次地，感到害怕。即便是先前李澄凯对自己那样口出恶言，她都还没有过如此的恐惧。现在整个人像是被包裹于颤慄和害怕之中，动弹不得。好像只要一个挪步，就会被满佈的荆棘，刺伤。 「......对不起。」李澄凯垂下眸，些许的发丝掩盖了他寂寥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衝动了。他不该这么做的。 林蔓听见这句道歉，理智顿时断了线。泪珠随着理智线路的断裂，一齐掉落。 「……乾脆趁现在把话说清好了，林蔓。」 李澄凯叫着林蔓的名，像是根羽毛在林蔓的心底搔着。林蔓的泪珠没有停歇，一颗颗像是下雨天沿着屋簷而落的雨水，滴落。 「我喜欢你，林蔓。」话音未落。下一秒，却见林蔓的背影，快速地淡出在自己眼前。 果然，他不该对她存有好感。 ——名为「喜欢」的这种感情，更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可是，那澎湃而壮烈的心意，在他的全身快速地流转着。像是随着血液流动到全身，每一根血管都被这样的情感给塞满。 那样的情感，容不了他忽视。 ＊＊＊ 天空掛着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林蔓身上，她浑身冒汗。像是有人打翻了饮料在她身上似地，黏腻的感觉爬满林蔓的全身。从头到脚，每个毛细孔都像是被包裹住，透不过气。 额上沁出的汗珠滴落，和泪水混在了一块。林蔓精緻的小脸上淌满了水珠，不晓得是汗……又或者是泪？她迎着闷热的风，在走廊上奔跑着。漫无目的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跑到哪里去…… 吴宥琳的身影在身后死死地追着林蔓。她带着一抹虚假笑容，快速地逼近林蔓。林蔓感觉一股冷意直窜骨子里。 她加快了步伐，却又见李匡正面色冰冷地逼近自己……她像是跌入了流沙里，逐渐深陷。眼见李匡一步又一步，不急不徐地，走近自己。她万般挣扎，换得的只是越来越深的苦痛，她陷进泥沙里，无法动弹。 即将灭顶的瞬间，她看见的——是李澄凯。李澄凯他脸上掛着那抹澄澈笑容——那抹，林蔓朝思暮想着的澄澈笑容。 她以为他是黑暗中的曙光、她以为他是贫瘠中的绿意、她以为……好多个她以为，却全数随着流沙，一齐流入最黑暗的深渊。 他凭甚么说他喜欢她……凭甚么？ 她看着李澄凯背后，吴宥琳和李匡正牵着手，邪肆地笑着。相比之下，李澄凯那抹笑容，竟显得万分可笑。 单纯得可笑。就像自己，天真得可笑。 李澄凯不会是救赎、不会是希望，他所带来的一切光明……都只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被冷风吹熄——然后，黑暗便会趁机爬满她的心头，不留一线微光。林蔓推开顶楼的门，气喘吁吁地掛在顶楼的栏杆上。泪水从她所处的高空，一滴滴地，坠下。 两股力量正在狠狠地拉扯着林蔓的内心，像是随时会将林蔓的心撕裂—— 李澄凯是李匡的儿子。母亲偷情对象的儿子。李澄凯是她喜欢的人。一个她不可以喜欢、却不小心喜欢上的人。 Chapter4. 曙光乍现(7) 林蔓厌恶极了此刻的自己。懦弱得噁心。她努力想要止住自己的泪水，却总是无能为力。就好像她想否认自己对李澄凯的心意，然而再怎么奋力往前奔着，如洪水般沉重的感情还是会扑天盖地般地袭来。 「林蔓。」身后一道男音响起。林蔓知道是谁，压抑住了想要转过头去的衝动……她仰起头，泪水在眼里打转着。「林蔓。」他喊。语气任谁听来都是沉重不已。饱含了无限的苦楚。 李澄凯的话像是有几千万吨的重量，压得林蔓的泪水承受不了，再度坠落。 林蔓转过身，噙着泪水，看着李澄凯。 「我到底该怎么办……李澄凯……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热泪涌出眼眶。 李澄凯踏出一步，林蔓整个人贴上了栏杆，「你不要过来——」接近嘶吼，她歇斯底里地大叫。 「李澄凯，我越来越不知道你是谁了……」 李澄凯不答，眸里盈满苦涩。 「你的出现，到底是救赎，还是让我跌入另一次的黑暗深渊？」林蔓问。「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你知道吗？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李澄凯的音量逐渐转小，像是虚脱般地。 「但是，我深信你是曙光的，林蔓。」李澄凯垂眸，「就算你将推我掉入黑暗深渊，我也无所谓。」 「你凭甚么感到无所谓！为甚么我就必须要在意？为甚么我就不能不去在意？」林蔓的思绪混乱不堪，胡乱地叫喊着。 「我好怕受伤啊……你知道心碎有多痛吗？你知道吗……」摀着脸，林蔓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所以，我才喜欢你！」 李澄凯走近林蔓。林蔓想要再度阻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温暖袭来，林蔓被李澄凯狠狠地拉入怀中。李澄凯看着林蔓梨花带雨的小脸，心一抽，他用指腹替她擦去泪水。 「我的心，同样碎裂不堪，所以我懂你！」他的眉紧紧蹙着，「我们都同样遍体鳞伤，所以我懂你……」 「那是怜悯、那叫同病相怜！不要拿同病相怜来怜悯我！我不需要同情，我不要！」林蔓大吼着。 「我哪里同情你了，林蔓……你忘了我曾多么讨厌你吗？」李澄凯紧紧抓着林蔓的两肩，强迫林蔓望着自己，她想要别过头去，逃避李澄凯那灼热的目光，却从脚底窜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知道的。李澄凯从未同情过自己。就连在饭店的那晚，也没有。很巧地，她需要的，就是那样的陪伴。只有李澄凯，能够给她的那一种陪伴。 没有无意义的安慰、没有一味的要她振作、更没有让自己更显可悲的同情话语。 不同于王亚筠这个好友、也不同于林秋泽这个父亲，更遑论吴宥琳……就只有李澄凯，能够给她那种舒服自在的感觉——在他面前，她只需要悲伤…… 「为甚么要讲出来？」林蔓哑着声音喊着。她悲慟的眼神直直望入李澄凯的眸。 好似有甚么狠狠打在李澄凯的每一寸肌肤上，疼痛不已。 「就让我以为你讨厌我，不好吗？为甚么……要讲出来？」 Chapter5. 拼凑(1) 「就让我以为你讨厌我，不好吗？为甚么……要讲出来？」李澄凯再度用指腹替她拭去泪水。「我捨不得，看你继续痛苦。」 林蔓的泪水，终于停了。肿着的双眼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男孩。 「我知道你讨厌我，那无所谓。可是，林蔓，如果我的陪伴，能够让你不再那么痛苦……那即便你讨厌我，我也还是愿意继续陪你。」林蔓紧绷的身子在剎那瘫软，感觉方才的紧绷让她快要抽筋。她皱起眉，肿胀不堪的眸闪着泪光。 「……我没有讨厌你，李澄凯。」林蔓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句话，声音沙哑不堪。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疼。「相反地，我喜欢你。毫无疑问地。」她说。 李澄凯的瞳仁因为惊愕而剧缩了几圈。 「可是，你不是我能喜欢的人。我也不是你能喜欢的人。」林蔓语气转平，不再激动高昂，她像是被人夺去了力气，浑身发软着。 「我妈捏碎了你和你爸的亲情，而你爸也打破了我整个家庭的美满……我和你之间，可不是甚么狗血的言情小说，那太荒谬了，你懂吗……」 「我们不能够互相喜欢，更别提甚么互相陪伴。」林蔓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的心破了个大洞，漏了些甚么，一去不復返地。 李澄凯低下头，额头抵在了林蔓的额上。林蔓感受额间传来的温热，她再也无力去抵抗。 她对李澄凯的感觉，从饭店时的寄託、对他性格的变化感到好奇、进而排斥……渐渐成了渴望，接着是喜欢。真正的喜欢。 她无法想像，若这个世界没有了李澄凯，她会如何。 李澄凯，其实一直都是默默照入她心底的那抹微弱光线。此刻，这样的事实不由她忽视。若没有了他，她的心，或许早已死在饭店那一晚。 那么，他还会是那个将自己推入痛苦深渊的人吗？内心被拉扯着——相信、抑或不相信？ 「相信我吧，林蔓。」他喃喃道。 林蔓的心脏一颤……相信他吧，林蔓。她的心底，悄悄地升起了这样的想法。 「我相信你……」吐出这么句话，林蔓感觉整个都快要昏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像是在抗议着她的决定。她是不是不该这么说……理智与情感再度互相争执着，脑袋里混乱不堪，她感觉整具身体都要被拉扯开。痛哭过后，头更是疼得快要迸裂。 李澄凯将她揽得更紧了。「不用害怕，林蔓。」他叫着她的名，「再怎么痛，我也会陪你一起痛。」他说着，「因为，我和你，有着同样的伤口。」 「即使哪天，我不得已必须将你推入黑暗深渊……我也会选择与你同归于尽。」他说。 Chapter5. 拼凑(2) 小巷里，穿着制服的一对男女、一前一后，正缓缓地向前走着。他们俩并没有甚么交谈，甚至连目光交集也鲜少。然而，之间却隐约流转着一股恬淡。 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样走在一起、好似他们的存在已和地上的花草融为一体，那般地自然。 李澄凯背书包的方式有些耍帅的意味在里头，他将侧背包的肩带拉在肩上，任由那沉甸甸的书包在背后晃呀晃地，相较起来，林蔓的书包则是好好地掛在肩上。 林蔓的眼睛还微肿着，却仍万般清丽，她观察着眼前男孩的模样，有些出了神，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李澄凯转过身来，走近。他伸出手，摸了摸林蔓的头，「怎么了吗？」他问道。 「……有点，不习惯。」林蔓这句话讲得彆扭，脸上却仍没什么表情变化。李澄凯对此，心有点小小地疼着。他不自觉地又轻拍了几下林蔓的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林蔓皱了皱眉，轻轻开口：「不要对我如此温柔，」她说，「我怕……失去你以后，我会更痛苦。」李澄凯扬起一抹苦笑。 他和她都明白的——这是一段，有期限的恋情。时间到了，当哪天父母那不堪的事实被晒在阳光下之后，他们那小小的恋情，便会被狠狠地中断，毫无疑问地。 但是，只有在与她在一起的时刻，李澄凯想要去遗忘，遗忘李匡这个父亲、遗忘吴宥琳这个女人。「我说过了，林蔓。我会和你同归于尽。」说完，他逕自牵起了林蔓的手，「你的手，永远都这么冰呢。」他又说。 林蔓抿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贪恋着李澄凯掌心的温度。也许，不久的以后，她就再也碰触不到这样的温暖了。 「我知道她是你母亲。」李澄凯没来由地开口。「往后与你相处的每一刻，她对我而言，也就只会是你的母亲、一个与我无关的女人——而非我父亲的情人。」 林蔓愣愣地望着李澄凯。这话中的含意，不言而喻。「如果我一直拘泥于你是谁的女儿，我不会像现在一样喜欢你。我会继续口是心非地喊着你很卑劣，让你陷入更痛苦的深渊。」李澄凯说着，「现在起，我对吴宥琳的恨，和你无关。」 「于我而言，你就只是林蔓，我黑暗世界的那抹曙光——希望你在往后的每一刻、至少与我相处的时候，都不要想着那些痛苦的事情，因为，我也只想做个能带给你快乐和光明的人。」李澄凯掛上一抹澄澈的笑容。 林蔓觉得她那骯脏不堪的灵魂，在剎那得到洗涤……「好吗，林蔓？」李澄凯歪着头。 下一秒， 李澄凯感觉一股温热袭上自己的唇。 轻风吹过，林蔓的几缕发丝轻触着李澄凯的眉角，林蔓轻啄了李澄凯的唇，又快速地放开。 林蔓的表情依旧冷淡，脸上却隐约浮现两抹驼红，泪光在她眼角泛着。 「好。」她敛下眸，说道。声音极小，小得像是随时会被吹散，李澄凯却听了个分明，他将林蔓轻搂入怀。「我们，都不要再心碎了……就算心碎，也要帮彼此一一拼凑回，它最初的完整。」 Chapter5. 拼凑(3) 忽冷忽热的秋天过得极快，像是一眨眼便吹散的一缕轻烟。天气无声无息地转冷，悄悄迈入了仲冬。时间如疾箭掠过耳间。人们对时间，不过也就那么一瞬的回眸，随口叹了声：「岁月如箭」，也就继续往前迈进，然后不再回头顾盼。 然而，看似虚无縹緲、一去便不再留存的时光，却总有些甚么在人的脑门上深深地烙下。例如，苦楚。又例如，甜美。 对林蔓及李澄凯而言，苦楚及甜美两者不断交织。渐渐地，暂时填补了他们心中的小小伤口。虽然只是暂时，却弥足珍贵。 若破碎不堪的心是奇异，那么破碎后拼凑而回的心，便是特别。世上，也就那么几颗心如此特别。像是破衣补丁，大可言它破烂不堪，却也可以说它是独树一帜。 ＊＊＊ 今天有一波强力冷气团直下，气温急降，加上下雨，天气更是湿冷。冬天早晨的天空依旧昏暗，飘着细雨的天空更衬得灰暗。 呼啸而过的冷风让女孩的发丝飞扬于空中，被雨水给沾了湿。湿气让林蔓觉得像是整个人被泡在水里。嘴唇被冷风吹过，有种乾裂的不适感，她舔了舔唇，只觉得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整个人裹得紧紧的，颯颯冷风吹来。雨水歪斜地落下，大衣沾上了水珠。她牙齿打着颤。撑着雨伞的手都已冻僵，有点刺痛着。 终于踏入校园的穿堂，她收起雨伞，只觉得手指冰麻不已。爬了几层楼，微喘着气，她迈入教室。 教室亮着灯。剎那间，她的记忆飘向了暑假遇见李澄凯的景象。 她就站在门口，动也没动。寒风打在身上却再也不觉刺骨，反倒觉得心暖暖的。 忽然跳入视线的男孩带着一抹笑容，向她轻挥着手，开口：「你想甚么想到出神了啊？不进来吗？」李澄凯笑问。林蔓轻摇了摇头，「早安。」说完，她走向自己的位子。李澄凯两手插着口袋，跟着坐到了她的旁边。 林蔓看见自己的桌上多了些甚么，抬起疑惑的眸，「这是？」她问。「我这次尝试了巧克力口味的吐司，是用巧克力牛奶做的。你吃吃看。」李澄凯脸微红，别过头去。 林蔓浅浅勾了嘴角，伸手碰去，被袋子包裹的麵包温温热热的，她不禁多摸了几下，觉得冰冷的手指得到了救赎。 她把塑胶袋打开，咬了一口，「很好吃。」她对着李澄凯说道。 「真的吗？」李澄凯笑顏逐开，「我改天想试做咖啡口味的。」他说。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林蔓鲜见地笑了。不同于浅笑、假笑、礼貌性的笑……而是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如绽放于冬日的太阳花，温暖，而纯净。 李澄凯满意地，同样笑了。他伸出手，揉了揉林蔓的发，「头发有点湿。」他说，「要替你向老师借吹风机吗？」 林蔓笑而不答。总觉得，此刻的自己，正在体会所谓幸福。 Chapter5. 拼凑(4) 「林蔓……」王亚筠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忐忑，又或许是天冷，音调有些歪七扭八的。「亚筠，怎么了吗？」林蔓拔开原子笔的笔盖，在作业本上流畅地写下一串式子，接着抬头问道。「嗯……就是啊，我其实一直挺想问你一件事情的，虽然我问过了啦。呃……反正你别生气哦。」 王亚筠紧张的口气让林蔓提起了几分好奇「问吧。」林蔓开口，然后又埋头写了几个数字，静待王亚筠发话。 「好、好。就是，你真的……没和、没有和澄凯交往吗？」 林蔓执笔的手指微颤，转瞬又恢復了正常。她脸色平静，开口：「没有。你怎么这么问？」 王亚筠对于她这样淡然的回答感到微惊，一时之间也找不着话接续。「林、林蔓，你知道我喜欢他的吧？」王亚筠结巴地，口气却不怎么好。带了点质问的感觉。 她好像，一直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关于王亚筠喜欢李澄凯这件事情。林蔓猛然惊觉——原来，自己是如此自私。她总把自己归类于可怜的一类，却依仗着这一点，占有李澄凯的温柔……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很差劲？ 她勾起一抹浅笑，极防备的那种笑。说道：「我没和他交往。」 虽然有种林蔓答非所问的感觉，亚筠倒也不敢再说下去。总觉得林蔓某种形式上，似乎已经向自己暗示了些甚么。 「反正，」林蔓垂眸，「我不会、也不可能和他交往。放心吧，亚筠。」林蔓的这句话，竟然好像带了几分苦涩与无奈。「真的吗？那就好！你知道吗？大家一直觉得你和他在交往！害我紧张了好久……到今天才鼓起勇气问你。」 林蔓微颤，「你说『大家都觉得』吗？」王亚筠点点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蔓又问，眸里闪着慌张。「我想想……」王亚筠转了转眼球，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好像是澄凯流鼻血的那阵子吧？我真的记不清了。」 林蔓没再答话，忽然地站起身，让王亚筠吃了一惊。 「林蔓，你要去哪？」王亚筠看着林蔓匆忙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地问。林蔓却头也不回，快速地淡出在她的视线里。 一出教室，寒风便吹来。没穿厚外套就胡乱跑出来的林蔓整个人颤抖着，她两手搓揉着，却还是觉得快要冻僵。她随便抓了一个人，颤着牙齿问：「同学，你知道李澄凯在哪里吗？」 得到了答案，她的脚步更快了。她直直衝到最高楼层，冻麻的手一把推开顶楼的门。 「澄凯——」她弯着身子，向那男孩喊道。李澄凯本来倚靠着栏杆，听闻她的声音，他又惊又喜地转头过来。视线扫到林蔓的剎那，瞬间僵住。 林蔓迎着冷风，看着他。李澄凯马上衝向林蔓，「你在做甚么？为甚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他口气不怎么好，听起来像是在责备眼前的女孩。 林蔓瞠圆了眼，「我……我只是……」她不晓得李澄凯为甚么要这么兇，低下头，诺诺地说不出一句话。 Chapter5. 拼凑(5) 肩上一阵温热让她吃了一惊，李澄凯把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不忘用手揽紧，然后把林蔓带离顶楼。他眼里尽是不捨，「笨蛋。」他低骂了一声。 「对不起……」她低喃。「甚么事让你急成这样，身体都不用顾了？」他问。 林蔓望着他，那个她深深喜爱的他。内心久违地掀起波澜与拉扯……「澄凯，我们以后……还是走远一点吧。」她的话音颤抖着。 「为甚么？」李澄凯意外地冷静，语气却像是在压抑着甚么，「你说过会相信我的——」 「我只是害怕，害怕被我妈知——」接下来的话，被李澄凯的吻给堵住。 林蔓瞪大了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澄凯，美眸眨了眨，又惊愕地闭上。 那吻很霸道，像是在发洩着甚么样的怒气。吻了很久，李澄凯才放开她，眼里盈满慍火。 「林蔓，我说过了，在我和你相处的时候，不要去想那些不快乐的事情！」他命令道。林蔓绞起手指，李澄凯见状，用手覆上。 林蔓在剎那，感到一股温暖直抵心脏。 李澄凯伸出另一隻手，轻抚她的发丝，眼神柔和了下来。「我再重申一次——不管别人说了甚么、不管我们的父母是谁，和我相处的时刻，你只要记得何谓快乐。好吗，林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澄凯……亚、亚筠问了我两次：我们是不是情侣……我们不是，可是……」林蔓话还没说完，就先被李澄凯的声音淹没：「我们哪里不是情侣了？」他狐疑地问着。 「我们是情侣？」林蔓看着他的认真神色，惊愕地问道。 李澄凯大笑了几声，「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孩？」他无奈地扶额，「都过了多久了，你自己都还没有身为我女友的自觉？」 林蔓的小脸顿时烧红，「你、你又没说过，我哪知。」李澄凯再度笑了几声，摸了摸林蔓的头，「好，好，那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们是情侣。」他坚决却带着宠溺，说道。 林蔓的心脏顿时狂跳，却又在转念之间平復。她垂眸。 「我知道你在想甚么。」李澄凯轻触她的脸颊，「王亚筠喜欢我，我知道。」林蔓惊讶地抬头。 「但我不喜欢她。」李澄凯浅笑着说。 「可是，她是我的朋友。而且——」林蔓打住，没再说下去。「而且吴宥琳向你说了些甚么，对吧？」男孩从容地道。 「嗯。」林蔓轻答。 「嘿，林蔓……你仍然相信我吧？」李澄凯敛下眉，正经起来的脸色令林蔓有些忐忑。 「……相信。」非常相信。林蔓毫无犹豫地吐出这句话。 「那么，亲爱的林蔓，请你为我勇敢一次吧。」 Chapter5. 拼凑(6) 林蔓的心脏抵在喉间，总觉得快要跳出。 「不行——我不能这么自私，那太卑——」 「你想说甚么？」李澄凯眼里的怒火迸发，「你又要自我消遣了吗？」 林蔓别过头，藉此回避李澄凯的目光。 「那是事实。」她孱弱地道。 「我才不想管你认定的事实是甚么。」李澄凯口气严肃，「在我眼里，你是我唯一的曙光，你对我是最珍贵的存在。你却一味地贬低自己、一味地为他人着想。」 他将林蔓拥入怀中，「林蔓，我想要看见你幸福的模样，即便没有我，我也要你快乐。我不要看见你自怨自艾……你的人生不是为了吴宥琳而活、更不是为了王亚筠。」 林蔓回拥着他，沉默不语。 「你受的伤已经够多了，就这么一次，随自己的心意而行吧。你说你没资格？那好，我现在赋予你任性的资格！任何后果，都由我来担，我只求，你为自己而任性一次——算我拜託你了。」 在这刻，林蔓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什么力量。被人了解、被人所信任——被人保护着的，那一种窝心感觉。好像，有种所谓自信，悄悄流入心底。 就，为自己而活吧。就这么一次。凭甚么？——就凭，李澄凯是她，不愿放掉的那抹曙光。 「……知道了，澄凯。」林蔓挣脱怀抱，双手抚上李澄凯的脸。她笑着，凑近李澄凯的侧脸，抿着唇，轻点上一吻。 李澄凯先是一愣，接着把头扳正，烙下了同样轻的一吻于林蔓的唇上。 「谢谢你，给了我自信。」这句话，林蔓沉在内心的最底部，没有脱口。这却是，她此刻最想要对李澄凯说的话。 说不准哪天，她会不小心丢失了此刻的勇气；说不准哪天，苦痛会淹没了此刻回忆的甜蜜；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忘掉——那个曾带给她勇气、带给她苦涩，却又带给她快乐的他。 察觉喧闹的校园似乎安静了许久，林蔓啟唇：「我们，好像上课迟到了——」林蔓怔怔地道。李澄凯闻声，没什么惊讶的反应，反而扬起一抹灿烂笑容，「那么，我们快走吧！」语毕，他拉起林蔓的手，迈出步伐，一阵小跑，逼的林蔓不得不跟着跑起来。 林蔓一手揽紧肩上有着李澄凯温度的外套、一手被紧紧地包裹于李澄凯厚实的手掌里，她觉得全身暖呼呼的。 呼啸而过的刺骨冷风早已构不成威胁，反而像是一阵阵薰风，吹得她浑身发烫，烧红了脸，一路到了脖子。所谓害臊。 看着李澄凯近在呎尺的背影，那飘颤于风中的发丝，拂过了一阵淡淡的麵包香。 她笑了。灿烂地。两排皓齿在空气中露着，像是灰暗中绽放的一株白花。 好久、好久，林蔓已经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Chapter5. 拼凑(6) 老师还没来，整间教室闹哄哄的，同学们无不欢愉地交谈着。林蔓和李澄凯方踏进教室，同学们皆是瞬间寂静，好奇地抬眼，视线从林蔓肩上披着的男生制服外套、缓缓挪向李澄凯只着长袖制服和背心的模样、最后移到了紧紧握着的两隻手。眼眸从平静转瞬掀起波澜，所有人的瞳仁都剧缩了几圈。 几个人倒抽了口气，声音回盪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分外突兀。 「哗——」王亚筠原先捧在手中的一叠书，瞬间滑落，那突兀的声响吸引了一些呆掉的同学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后，同学堆满惊恐的脸更显狰狞。 王亚筠整个人愣在原地，木然地盯着林蔓与李澄凯紧握着的手。 「……林蔓？」王亚筠颤抖着的声音传向李澄凯和林蔓的方向。林蔓微瞠了双眸，原先平静的表情顿时有了些异变。她下意识地想要甩开李澄凯的手，却被李澄凯更加用力地回握。 『你受的伤已经够多了，就这么一次，随自己的心意而行吧。你说你没资格？那好，我现在赋予你任性的资格！任何后果，都由我来担，我只求，你为自己而任性一次——算我拜託你了。』李澄凯不久前对她所说的每字每句，像是录音机在耳畔回放。 明明知道的、明明想为自己任性一次的——王亚筠脸上那抹愕然的神情，却好似针尖刺着自己的心。 『我不会、也不可能和他交往。放心吧，亚筠。』 为甚么当时自己要如此信誓旦旦？为甚么此时的自己要如此悖逆她与亚筠之间的说词？ 自己怎么可以如此自私？怎么能够如此卑…… 『我才不想管你认定的事实是甚么。在我眼里，你是我唯一的曙光，你对我是最珍贵的存在。你却一味地贬低自己、一味地为他人着想。』 林蔓瞥了一眼就在身侧的男孩，她以为他面对这样的局面，也会有所动摇的……他的侧顏却依旧坚定，她感觉握着自己的那隻手，又紧了几分。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要动摇、不要害怕。 「大家，」李澄凯沉厚的嗓音回盪在教室里，打破了所有人之间的寧静。所有人呆愣看着李澄凯，「我和林蔓，是情侣关係。」 林蔓的心脏，顿时一缩。 一秒、 二秒、 三秒。 举班譁然。 「我就跟你说吧！我早就觉得他们有姦情！」 「天哪，我的心要碎了……女神要离我远去了……」 「太好了！全校的两大风云人物在一起了——这可是校史上新的一页啊！」 林蔓晃了晃李澄凯的手，「为甚么这样，亚筠她——」林蔓的眼神空洞，直直地盯着亚筠的方向。李澄凯没有答话。只见王亚筠整个人木然地盯着李澄凯，面无表情地。 ＊＊＊ 「亚筠——亚筠——」林蔓瞧见在不远处王亚筠的背影，她赶紧挤入向自己拥来的人潮，「请借我过。」她的声音极轻，淹没在了人群的议论声里，同学们争相拋出一个又一个问题，似乎完全没听见当事人的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亚筠的身影快速隐没在走廊的另一头。 「林蔓，你和李澄凯接吻过几次了？」 「是谁先告白的？」 「你喜欢李澄凯甚么？」 林蔓整个人被包围住，她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们让让吧。」沉厚嗓音响起，所有人被声音吸引过去，皆是静了下来，接着自动退开，本来想要问的问题，却在看见这对情侣档的瞬间吞下肚。 没办法，站在一起就是如此自然……好像一切对他们的疑问，都不该存在。 李澄凯走入人群，牵起林蔓的手，「我们一起去找王亚筠吧。」他说。 Chapter5. 拼凑(7) 林蔓向四周的同学们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接着李澄凯便拉住她的手，直直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谢谢。」林蔓低低地说。「谢甚么？保护你是我的义务。」林蔓没有答话。 「……对不起，我一定让你为难了。」李澄凯吐出这句话，一边走着、一边看向林蔓。「……不，其实我很感动。」林蔓对上他满含悔意的视线。 在听见李澄凯说他们是情侣的瞬间，她是非常开心的，这话并不假，从那瞬间紧缩的心跳，便能够说明这一切。 只不过，她总有种把快乐建筑于他人痛苦上的罪恶感。 终于，让他们赶上了王亚筠。林蔓轻拍王亚筠的肩，王亚筠扭头过来，察觉来者是林蔓和李澄凯的瞬间，顿时屏住了气，过了几秒才从惊愕中恢復。 「亚筠，我想跟你说……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林蔓的脑海混乱不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甚么，毕竟她和朋友喜欢的人交往了，这是事实。 是令林蔓自己不堪承认的残忍事实。 「不用说对不起喔！」王亚筠突然地灿烂一笑，让林蔓一惊，「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难控制的嘛——我不在意喔，林蔓。」 她口气听来云淡风轻，好像这真的不是甚么足以伤心的小事。 「可是……」 「嘿，我真的不在意好吗？你再说，我可就要翻脸囉。」王亚筠褪去脸上的笑容，不久后又轻轻勾起，「你和澄凯要好好幸福下去喔！敢分手就死定了，知道吗？」说完，她拨了拨及肩的短发，没等对方答话，便瀟洒地转回身，继续往前进。 林蔓和李澄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迟迟没发话。 分手……是迟早的事呢。林蔓扬起一抹苦笑。 「她，怪怪的。」李澄凯没来由地说道。 ＊＊＊ 放学的路上，李澄凯看着林蔓肩上背着看来颇有重量的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书的大手提袋，有点不忍，于是凑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提袋。 「你做甚么？我自己提就好了。」林蔓想要抢回提袋，李澄凯却将提袋扬到了身后。林蔓索性不再动作，只是开口要回。 「明天是星期六，你有没有空？」李澄凯忽视了她的要求，问道。 「嗯？有。」林蔓答，「怎么了吗？」 「去约会吧。」李澄凯的脸上浮现了不易察觉的霞红。林蔓勾起嘴角，「好。」 「那么，明天早上八点在b车站，可以吧？」李澄凯停下脚步，等待她的回答。林蔓点了点头，「没问题。」她说。 李澄凯满意地笑了笑，「好了，我就送到这里为止，路上小心。」林蔓伸出手，朝他挥了挥，「再见。」林蔓带着一抹笑容。 「你笑起来很好看，」李澄凯一边挥着手，一边说道，「以后常笑吧。」接着，他扬起一抹笑容，摸了摸林蔓的脸庞，「我走了，明天见。」 林蔓看着他逐渐离开的背影，觉得一股热从脸上沿到耳根子。 「好——」她朝着李澄凯的方向，喊道。 Chapter5. 拼凑(8) 林蔓隔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在衣柜前忖度了好一阵，东翻西挖。她穿了一件素色长t恤，外头套了一件针织鹅黄色的毛衣外套、又套上一件深蓝色牛仔裤。她梳顺自己的发，揹起包。 她先走向了主卧房，将已经准备好的纸条贴到了林秋泽和吴宥琳房间的门上。从门外隐约能听见父亲的打鼾声。 才刚迈入客厅，却发现吴宥琳躺在沙发上熟睡着，桌上放了台笔电、一杯剩了一半的黑咖啡、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文件。 林蔓瞧见了这一幕，本来想要就此走过，却发现自己的脚好像被绑上了铅块一样动弹不得。终于，林蔓投降。她走进自家客房，抱了一件厚被子，不甘愿地丢向睡在沙发上的女人。 林蔓撇了撇嘴，走至玄关，抓了粉绿色的球鞋，套上。正要开门的剎那，那女人的声音传来：「蔓蔓……」吴宥琳朦胧地喊着。 林蔓转过身，看见吴宥琳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念着。原来不是醒了。林蔓松了口气，要是让吴宥琳知道自己要和李澄凯去约会……或许他们分手的日子，会提早吧。 林蔓摇了摇头，将这样的想法驱赶出脑海。 「我出门了……妈。」多久没有喊过这称谓了？林蔓已经忘了。看着吴宥琳那张熟睡的美丽容顏，林蔓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妈！我要出门囉！』记忆中的林蔓喜孜孜地喊着，声音回盪于整间屋子。 『蔓蔓，出门要小心喔！』吴宥琳和林秋泽搂着彼此的肩，一起向自己道别。 林蔓咬了咬牙，索性回过头，不愿再去回想。因为，那都已经回不去了。 ＊＊＊ 李澄凯手里提着一袋东西、背着一个后背包，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厚外套，脖上围了灰色的围巾、卡其色的裤子、帆布鞋。隐约于肩后显露的红可知，他里头穿了件红色帽t。 佇立于颯颯寒风中，李澄凯炯炯有神的双眸到处转着，藉此想要搜寻女孩的身影。 不久后，隐约从另一头浮现的人影让他心脏微颤。 他伸出手，「林蔓！」他喊道。 他从没喊过林蔓甚么暱称，然而每当他喊着这名字，总会让林蔓感觉到一阵怦然。这让林蔓觉得她的名字变得很特别，不自觉笑顏逐开，小跑步地衝向李澄凯。 不小心跑得太快，她差点停不下来，李澄凯适时地抓住她，她撞入他温暖的怀中。李澄凯拉起林蔓的手，「又这么冰了。」他噘起嘴，然后伸手把自己脖上的围巾取下，套到了林蔓的脖上。看着李澄凯噘嘴的模样，让林蔓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孩很可爱。 「走吧。」李澄凯重新拉起她的手，说道。「我们要去哪里？」林蔓问。 「是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地方。」 Chapter5. 拼凑(9) 沿途经过了许多陌生的景色，他们一会儿搭公车、一会儿转捷运、一会儿又走路，可知目的地是个很远的地方。林蔓是个不喜欢运动的人，然而和李澄凯在一起，却觉得每一步都是充实而快乐的。 「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真的觉得……」 「我也这么觉得，说到这个……」 他们谈天说地，从学校聊到社会议题、又聊到了沿途的景色，最后又绕回了学校哪个同学很滑稽，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话题。 林蔓脸上的笑容从没有褪去，笑到她觉得脸颊都有些酸涩。但她并不想要因此而褪去笑容。 『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常笑吧。』和李澄凯相处的每一刻，她想要分分秒秒都是如此幸福的。就像李澄凯所期许的那般，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快乐。 「对了，你手里一直提着的，是甚么？」 「我自製的麵包礼盒。」 「厉害，是要给我的吗？」林蔓问。 「不。这是要给一个——我今生除了你之外，最爱的女人。」 林蔓楞在原地。她好像，知道目的地是甚么地方了。 ＊＊＊ 李澄凯拿出方才从柜檯要来的钥匙，他轻轻打开眼前的柜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瓮罈子，上头有着一张女子的照片——那女子眉清目秀，笑起来温和可亲，林蔓光用看的，就觉得一股温暖直抵心底。 「伯母，你好。」林蔓揣着恭敬的心，轻喃。 李澄凯也同样开口：「妈，我来了。」他勾起一抹笑，望着郭丝榕的照片。 他从口袋拿出一包面纸包，抽出几张，轻拭过骨灰罈上的灰，「对不起，我几个月前转了学，离这儿有点距离，所以迟了这么久才来。」他始终掛着一抹笑。 林蔓偷瞄着李澄凯的侧顏，一股不易被察觉的苦涩正蔓延在李澄凯的嘴角。 「我是林蔓。」林蔓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郭丝榕介绍自己。 「伯母，我是你老公新对象的女儿？」这种话，怎么听都诡异，自然不可能说出口。 「妈，她是你儿子的女朋友喔。」说着，李澄凯像是很骄傲似地昂了昂头，接着握住了林蔓的手，「她是不是很漂亮？」 换得的，是一片沉默。 「妈，我很想你。很想、很想、非常想……」李澄凯说着，将头倚向了林蔓。林蔓伸出手，轻轻将他的头更推向自己。 「有我陪你。」林蔓悠悠地吐出这四字。 ＊＊＊ 归途，李澄凯只是拉着林蔓的手。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气氛凝重地像是快要冻结。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李澄凯突然打破沉默。「对不起什么？」林蔓问道。 「第一次约会，竟然带你来看灵骨塔。」李澄凯自嘲道。 「我根本不在意。我很开心能够见到你母亲。」林蔓勾起浅笑，「话说，伯母很漂亮。」 「是吧？」李澄凯笑了笑，「对了，这麵包礼盒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吧。」他扬了扬才刚从供桌上收下来的麵包。 「好。」林蔓笑着答道。 李澄凯拍了拍林蔓的头，眼里尽是宠溺。他轻吻了林蔓的眉间。 Chapter5. 拼凑(10) 说是要「找」一个地方，李澄凯却好似已经确立了方向，直直拉着林蔓走。 「脚会痠吗？」李澄凯回头问道。林蔓笑着摇摇头，「继续走吧，我不累。」 没多久，他们便停下了脚步。「你根本就是计画好的。」林蔓打趣道。 「我才没有。」李澄凯笑答，「之前常来看我妈，在这附近间晃，不小心就让我发现这里了。」 俯瞰整座街道，夕阳的馀暉昏黄洒落于底下零星、高矮不齐的房屋。远方蛋黄似的夕阳被山峦半掩，翠绿掺了点橘红，徐徐凉风吹来，虽是冬天，林蔓却觉得温暖无比。 「很美。」林蔓道。 李澄凯掏出麵包，「说好的咖啡吐司。」他笑着说。 林蔓拿着吐司，凑近唇边，淡淡的咖啡香传来，她张口轻咬，浓郁的咖啡香围绕在嘴里，「很厉害呢，超好吃。」 「哇！本校校花用了『超』这个词耶！我开心得快要飞上天了——」李澄凯格格地笑着，林蔓噗哧一笑，「那么，我吃到了校草所做的麵包，是不是该高兴得从这里跳下去啊？」 「那可不行，」李澄凯笑答，「因为我说过了，我会和你同归于尽。」 ＊＊＊ 「honey，我的部门最近有点忙，我可能没办法常常去见你——你要想我喔。」吴宥琳在电话那头洒着糖粉。 电话这头的李匡却是面无表情，「知道了。」语气僵硬，毫无温度，在冬日里更显严寒。 吴宥琳察觉了他的无感，于是在电话那头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乾笑了几声，「那，我要进家门了，晚安，亲爱的。」 「嗯。」他冷冷地答。李匡手里拿着一块湿布，仔细地擦拭着他与郭丝榕的合照。 「欸，李匡……你可不可以别这样……」吴宥琳讲出这句话，感觉自己眼泪都快要飆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满腹委屈。 她对他是这样的痴迷，为甚么换得的却是这样的冷漠对待？ 的确，她当初爱上的，就是李匡不同于林秋泽的那股冷冽气息。——此刻，却被那气息伤得体无完肤。 「没事的话，我掛断了。」李匡说。接着，吴宥琳只听见那端传来电话掛断的嘟嘟声。 吴宥琳蹲下身，蜷缩在家门前。几滴泪珠滚滚落下，吴宥琳用冰冷的手拭去自己的两行热泪。 「老婆！」林秋泽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他紧张兮兮地衝向吴宥琳，「怎么了？怎么蹲在这？不舒服吗？」他手里提的一盒鸡蛋，全都因为互撞而碎了，蛋黄汁液在盒子里流动着。 「老公，我没有怎样。」说完，吴宥琳站起身，迅速地从包里掏出钥匙，扭开家门，头也不回地走入。 这次，她连装笑都不想装了。两个字——累了。 Chapter5. 拼凑(11) 很快地，迎来了林蔓与澄凯交往后的第一个长假：寒假。结业式这天，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所有人大扫除完自己的教室，便被统一集合，挤在了小小的礼堂里。听着台上各处室主任口沫横飞，内容不外乎是甚么「少去不良场所」、「饮食均衡」，诸如此类的陈腔滥调。台下的学生们则各自窃语着待会结业式结束后要去哪唱ktv、吃午餐。 李澄凯戳了戳前头女孩的背脊，林蔓转过头来，「怎么了吗？」 「待会我们去吃涮涮锅吧，好不好？」李澄凯露出两排皓齿，笑道。林蔓莞尔，「好。悉听尊便。」 「怎么可以？」王亚筠有点大声地讲道。不过基于大家都是嘈杂不堪，倒也没多突兀。 林蔓看向亚筠，「蔓蔓可是我的！谁准你带走她了？」王亚筠笑骂着。林蔓浅浅一笑，看向李澄凯，「我可不能见色忘友。今天我要和亚筠一起去吃饭。」 李澄凯噘了噘嘴，王亚筠诧异地瞪着他，又看向林蔓，「这、这表情——？」 林蔓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不想要李澄凯那可爱的表情，同样崭露在他人面前……她褪去笑容，皱起眉。 「怎么了？」李澄凯问。 林蔓沉默，没有回应。觉得心底莫名地有点酸酸的，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林蔓一时也说不上来。她转回过身，乾脆忽视了身后李澄凯的叫唤，把精神全数投入台上主任报告的内容。 ＊＊＊ 「欸，你们有看见林蔓吗？」李澄凯背着书包，抓了一个同班的男同学问道。「唉唷，女友的行踪怎么会问我们这些外人？」男同学格格笑了几声。 「别闹，有没有看见？」察觉了李澄凯的正经神色，同学们赶紧答道：「有啦，刚刚看她跟王亚筠一起走了。」 李澄凯沉默。即便是已经有了约，也不该不说一声就离开吧……总觉得林蔓，似乎在生甚么气？他飞快地回想从早上到现在的每一刻，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有甚么会惹她发怒的地方？大概是自己多疑了吧。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给林蔓。 ＊＊＊ 手机在口袋中不停震动着。林蔓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接吗？」王亚筠问道。林蔓尷尬地勾了勾嘴角，滑开通话键。 「喂……怎么了吗？」 「你现在在哪？」 「路上，和亚筠。」林蔓轻吐。 「嗯，知道了，路上小心。」他说。 「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和亚筠去吃饭了吗？」林蔓疑惑地问道。 「因为你没和我道别，我有点担心。」李澄凯说。 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林蔓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生那莫名的闷气，有些幼稚。 「对不起。」林蔓低下头，说道。 「干嘛对不起？」李澄凯问。 「我刚……生你的气了。」电话那头的李澄凯听到这句话，才恍然发现自己并没有猜错——她的确在生气。「没关係，」李澄凯的声音柔了下来，「愿意告诉我你在气甚么吗？」 林蔓正要开口，却见王亚筠在自己眼前挥了挥手。林蔓用唇语问道：「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掰。」王亚筠颤抖着嘴角，说道。接着，她摀着脸匆匆地跑去。 林蔓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怎么了吗？」李澄凯问道。 「……没什么。你人在哪？」林蔓问。 「我人还在学校。」李澄凯一头雾水地答道。 「我去找你。」说完，林蔓掛断电话，走往反方向，准备回学校。 Chapter5. 拼凑(12) 女孩不停地向前跑着，气喘吁吁地。滚滚热泪在手心流淌，她摀着脸，低低啜泣着。王亚筠放下摀着脸的双手，任由泪水夺眶，她又伸手，抹去泪水。方才林蔓和李澄凯讲电话的内容，像是录音机一般在耳畔不停重复回放，不容王亚筠逃避，直直入耳。自己明明是喜欢李澄凯的呀……林蔓怎么能够在自己面前和李澄凯甜蜜地讲着电话？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抢了李澄凯还不够、此刻还要在自己耳畔炫耀吗？ 「贱人！」她怒喊道，右脚像是忿忿不平地在地上一跺，如饱含了万世仇恨在里头，吸引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 学生已走散得差不多的校园，只剩校狗汪汪叫着像在讨人注意。林蔓就只是蹲着，用手指摩娑着那隻黑白斑点相间、看起来有点像小乳牛的校狗。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李澄凯只是站在一旁，手插着口袋。凝望着女孩。 林蔓笑了笑，说：「亚筠似乎突然有什么事。」 老实说，一想到王亚筠喜欢李澄凯这件事，林蔓还是心存芥蒂的。她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但只要想起李澄凯对于她的意义，便又诺诺地把这样的自怨自艾收了回去。 林蔓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然后向校狗挥了挥手：「牛牛，掰掰。」李澄凯笑了，「校狗叫小恩。」 林蔓对上李澄凯的眸，嘴角掛着浅笑，开口：「可是牠真的很像乳牛。」 「你只顾着替小恩取暱称，怎么我这个男友就什么都没有？」李澄凯瘪起嘴。这景象，让林蔓想起澄凯他在结业式上让亚筠看见了他这样小帅小可爱的表情，林蔓不自觉褪去笑容。 李澄凯察觉了什么，于是走近她，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可以告诉我，刚刚在气什么吗？」他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诚恳、温暖、耐心，没有一丝催促在里头，这让林蔓感到很安心、很踏实。 林蔓释怀地勾起嘴角，开口：「我也不晓得。只是，看见你瘪着嘴的模样，觉得很可爱，不想与亚筠共享。」说完这句话，林蔓的脸已经抹上淡淡的红霞。 李澄凯吃惊地看着她。顿了顿，才笑了几声：「林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林蔓疑惑地望着他，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 「你吃醋了。」说完，李澄凯掛着笑容，将林蔓轻拥入怀。 「我没有。」林蔓急促地否认，不敢抬起头、望入李澄凯的眸，深怕他会不相信自己的说词。但其实连自己，也不相信。 「好吧，没有就没有。我们去吃饭吧！」李澄凯拉起林蔓的手，「要吃什么？我得请老闆别加醋，因为这里就有一个大醋桶了。」 「李澄凯，你何时这么无聊了？」 李澄凯用另一隻手揉了揉她的发，「开玩笑的嘛。不过，我答应你，以后我只在你看得见时候瘪嘴，好吗？」李澄凯说着。 「……好。」林蔓抬眼，看见李澄凯灿烂的笑容，两排白牙正在昏黄的夕霞下闪着，不自觉也展露笑顏。 或许，他们关係是不单纯的——掺杂了太多外在的桎梏，不外乎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然而，他们的感情，却是很纯粹的，有吃醋、有怦然心动也有小小涩然。 在他们将彼此视为眼中唯一救赎的此刻、在他们对彼此相知相惜的此刻，无疑是确切而幸福的。 Chapter5. 拼凑(13) 寒假便这样拉开了帷幕。今天是寒假假期第五天，一切就像往年的假期一样，表面上毫无改变。然而，表面上不变，难道就没有什么早已悄然改变了吗？ 当然有。而且这改变，是巨大而慑人的。 「老婆，等我一下！外头风大——戴帽子再出去。」林秋泽的声音从房间传到客厅来，吴宥琳穿鞋的动作也应声止住。不到几秒，林秋泽手里抓着一顶毛帽，匆匆地跑了出来。林蔓坐在沙发上，从热粥里舀起一匙，放入口中。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家父母。 吴宥琳甜甜一笑，「谢啦，老公。」说完，她接过林秋泽手里的帽子戴上，稍微调整了一下，提起放在地上的包包，就要离去，却被林秋泽一把拉过去，留了个吻在颊上。 吴宥琳剎那浮现的是一丝厌恶，却又随即隐去。林秋泽笑得灿烂，毫无发觉。 林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鸡皮疙瘩旋踵爬满全身。她垂眸，望着那碗稠呼呼的热粥，竟觉那嫋嫋水雾，氤氳了自己的眼眶。她赶紧仰起头，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哭了出来。 自从有了李澄凯的陪伴，林蔓觉得自己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了。先前曾看过吴宥琳那么久的惺惺作态，都能忍住伤悲不掉泪，现在只是看见吴宥琳对父亲露出一点嫌恶神情，怎么自己就快要哭了？ 吴宥琳关上家门的声音引着林蔓回过神来，她抬眼望入父亲的眸。爸爸仍旧是那样的表情——满足而幸福着。看到这里，林蔓的心揪成了一团。 时间越久、看见父亲被蒙蔽的时间越长，那种欲言不敢言的委屈和苦楚不断累积，林蔓觉得自己，真的好累、好累……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蔓蔓，怎么了，难道粥不好吃？」林秋泽看见林蔓抿紧唇垂着头的模样，有些疑惑地问道。 林蔓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她说。胃口被这么一搅，竟也就这样没了，她只好又啟唇：「只是有些吃不下。」 林秋泽扬起笑容，「吃不下别硬撑，爸爸替你解决吧。」说完，他便坐到了林蔓旁边，接过了林蔓手上的汤匙，呼嚕呼嚕地吃起了粥。 林蔓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爸爸。 「咦？怎么一直看着我？」林秋泽的嘴上沾满了粥水，他茫然地望着女儿。 她的父亲，就是如此朴实单纯的一个人。为什么吴宥琳要这样伤害他？为什么吴宥琳狠得下心伤害他，伤害一个这么单纯地深爱着她的男人？林蔓咬了咬下唇，「没事。我先回房间写寒假作业了。」说完，林蔓像是逃走似地，慌慌忙忙跑回房里。 贴在门板上，林蔓的身子顺着门板滑下，一路跌坐到地上。她木然地望着前方。心里乱得很，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因为吴宥琳而精神分裂。 吴宥琳的一再欺瞒和惺惺作态，林秋泽到底有没有看见……才想到这胆战心惊的地方，忽然响起的音乐声让林蔓着实惊吓到，在那个瞬间，她甚至错觉以为父亲衝进她的房，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抱着头惊叫了一声，才渐渐发觉那只是自己的想像，她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吁了出来，暂时冷静了慌乱无措的心。 手机铃声还响着，旋律是轻快而活泼的风格，林蔓赫然发觉那和自己很不搭嘎。 她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拿过来，在瞥见来电人的霎那却又转为急迫，她赶忙滑下通话键。 「喂，澄凯。」一扫方才的混乱，此时的她静了下来，嘴边噙着浅笑。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1) 「林蔓。」李澄凯仍旧是那样叫着她的名字，林蔓突然觉得一切都亮了起来，不再灰暗。心底的阴霾渐渐散去，那属于她的太阳，仍旧在那闪耀着。「在做什么？」他似乎是一时兴起，问着这不怎么重要的问题，然而这让林蔓感到非常温暖。 李澄凯总是如此。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悄悄地出现。 「刚刚在吃粥，现在才刚走进房间。」 「有空出来吗？」李澄凯问。 「有。」林蔓答得果断，还没等李澄凯发话，便已站起身，开始整理包包。 「我在你家巷口等你。」这句话，其实听起来挺弔诡的。照理来讲，那是林蔓家的巷口，是她等他而不是他等她吧？ 「你已经到了才打给我的？」林蔓歪着头，把手机夹在头与肩膀中间，两手忙碌地把钱包和一些随身物品丢进包里。 「嗯。」李澄凯若有似无地答了一声，殊不知他其实是感到有些彆扭。林蔓笑开，手中的动作更快速了。和父亲说了一声，林蔓便掛着笑容匆匆地出了家门。 林秋泽一脸狐疑地望着女儿离家，总觉得林蔓的态度前后转换未免太大——方才还一脸忧鬱，不到几分鐘就如此雀跃？回忆刚才女儿脸上的那抹灿烂笑容，林秋泽心里不禁猜测起林蔓是不是谈起了恋爱？毕竟中学生正值情竇初开的年纪。 虽然林秋泽的态度还算开放，但一想到女儿要是交了一个坏男友，他该怎么办？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遑论长相、打扮和最重要的品性。 想到这里，他不禁忐忑了起来。不过，他倒还没有兴起跟踪女儿的念头，他只是兀自告诉自己：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林蔓的成绩一直名列校榜第一，要是交到坏朋友，怎么可能有如此成就？一想到这里，便也就释怀了许多。 ＊＊＊ 林蔓几乎是用跑的，即便从家门口走到巷口，也不过几分鐘。 远远地，她看见了那个人。她极度思念的他。 她加快了脚步，突然觉得自己像在追逐着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暂时沉入心底的落寞便这样肆无忌惮地洒了出来。 忐忑、不安和恐惧，正逐渐包裹着她，每一寸都像是让自己更陷入黑暗。 林蔓牙一咬，更加快了步伐，衝向李澄凯。忽然扑上来的温度让李澄凯有些不知所措，林蔓突如其来的衝撞让他往后退了几步，林蔓双手环着李澄凯的腰，小脸贴着他的胸膛。 「怎么了？」李澄凯敛下本来有些愕然的眸，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太好了、你还在……你还在……」 李澄凯一头雾水，看着林蔓死死贴着自己，声音带了点哭腔。 李澄凯把林蔓的小脸捧了起来，看见泪水的剎那，他突然慌了起来：「怎么了？」嘴里问着，不忘伸手替她擦去泪水，然后摩娑着她的侧顏。 林蔓憋着嘴，沉默。眸里是馀下的惧色，李澄凯心一揪，重新拥她入怀，用手轻拍她的背脊，像是哄小孩似地：「我在这，放心。我在这。」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2) 闻言，林蔓只是哭得更大声了，像是要将自己一切的委屈全数倾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蔓才噙着眼泪对上李澄凯的眸。李澄凯本想问发生了些什么事，看见她眸里的灰暗便又转话道：「我在这里，不用担心。」 林蔓觉得很窝心。每当她伤悲，他从未给予过无用的安慰。只是默默地证明着：他在这里。他会陪着自己。 林蔓已经明白，明白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爱哭。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以前，她是孤独的，兀自伤心流泪也于事无补；然而，此时此刻，这个给她温暖的男孩，能够让她毫无戒心地去依赖。好似只要在他的怀里，就能够躲过一切风雨。 就像李澄凯所说的……和他在一起，只留温暖、只留快乐、只留幸福，没有所谓伤痛…… 李澄凯见林蔓的神情渐渐平復，俯身轻啄了她的眉间。 「……别怕，我在这里。」他柔声道。林蔓伸出双臂，环住了李澄凯的脖，直直对上了他盈满宠溺的眸。看着看着，混乱的思绪也渐趋平静，有种恬淡的安心感。 他倾身，把额头贴在她的额上，两人近在咫尺却不觉害臊，只觉得像是在充电，替彼此注入更大的能量。 林蔓泛着泪光地勾勾嘴角。「对不起……」她说。「为什么说对不起？」李澄凯见她笑着，也同样扯起浅浅的一抹笑。 「我好像太脆弱了……」 「不，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李澄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头。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笑望着，彷彿时间已静止，不再往前进，只停留在这温暖而甜蜜的一秒。 「我想你了，林蔓。」他柔声地，这么说着。「我也想你了，李澄凯。」 林蔓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并非恐惧、并非苦楚，而是满足而欢愉的泪水。他们互拥，静静地。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谁给尽收了眼底。吴宥琳站在自己的轿车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果然，他们还是走在一起了吗……心中有股疼在翻腾着。 他们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拆散自己和李匡，那么吴宥琳也许会选择拆散吧； 但如果，如果……他们俩是真心相爱……那她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李匡这个人，此刻是即便要她死、要她割捨所有一切都无所谓的存在。 她什么都能放弃，只求捍卫爱他的权力；然而，女儿呢？自己已经伤了她好多好多次…… 自己将林蔓放逐到寂寞边界，这次林蔓若找到救赎，她还能安然无恙地去撕裂吗？ 她狠不下心。她自知的。早在那场家长会时，她就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忍受不了这种感觉，残杀自己女儿的感觉。她还记得，当她要林蔓叫李匡叔叔的那个时候，心如多少螻蚁在啃食……心很痛。 但她知道，若非如此，她就越来越容易失去爱李匡的时光。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咬咬牙撑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在偷情与女儿之间取得平衡。 现在想来，竟是如此可笑。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3) 林蔓的冷僻和寂寞，她看着那么久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严重地伤害了自己的女儿。林蔓，曾经是那样活泼、乐观、甚至有些没气质；却变得如此忧鬱、安静、甚至像具活尸——吴宥琳知道，那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她皱了皱眉，最后索性选择闭上眼。 「就让我假装没看见吧，他妈的。」说完，她故作瀟洒地打开车门，「砰——」沉闷的一声，车门被她关上，她坐了进去。她隔绝了外界与自己的连结——隔绝了自己与这些琐事的牵连。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拨通电话。「honey。」她喊。 就假装没看见罢，就像隔着这片车门。 自己只需要继续，专心爱他就好。 即便那会，让自己越陷越深。 「嗯？」今天的李匡，似乎不再那样冰冷，吴宥琳不自觉漾起了灿烂的笑容。「你今天有加班吗？」最近公司似乎在忙着什么企划案，李匡所属的部门有些忙碌。 「嗯。」他答，「最近挺忙的。」 「我今天也要加班，下班后去看场电影吧，怎么样？」 「……好。听你的。」吴宥琳笑得更开心了，觉得心里暖洋洋地。 ＊＊＊ 「李澄凯，我肚子饿了。」林蔓走到一半，握着澄凯的手忽地摇晃了几下，然后 说道。「你不是刚吃过粥？」李澄凯转过头来，不解地望着她。「……我只吃了几口。」 李澄凯扬起笑容，「知道了。那你要吃什么？」林蔓摇了摇头，「不晓得耶。」 「这样好了——」李澄凯像是突然地想起什么，开口，「我们去吃寿司吧。」 「寿司？」林蔓疑惑，「你喜欢吃呀？」 老实说，交往了几个月下来，她还真不晓得李澄凯爱吃什么，只记得营养午餐的时候他总把甜椒挑掉。 「不太算吧。」李澄凯没牵着林蔓的那隻手抬起搔了搔头，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模样。林蔓笑了笑，反正她不在意这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和他一起吃饭，吃什么都美味的。「那走吧，我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回转寿司店！」 ＊＊＊ 林蔓拿了几盘寿司，缓缓地送入口中，吃得尽兴。方吃到一半，她抬眼想看看李澄凯的吃相，却对上了他认真望着自己的眼神。 突然地一阵害臊，林蔓赶紧低下了头，想随手抓个寿司，却发现盘已空。这下她无措了，只好又心跳着抬起头。「好吃吗？」澄凯问。「嗯，好吃。」林蔓如是这样答道。 忽然，李澄凯的眼神黯了下来。这让林蔓一头雾水。 「……我母亲生前很喜欢吃寿司。」他说，「自我有记忆以来，每週李匡都会带我们去吃寿司。我一度吃到怕了，于是后来便索性不跟着去，待在家里自理。」 林蔓看向他的盘，虽然装了一两个，却是原封不动。 「然而，当我又想再尝一口那生鱼片的味道时，我却再也无法了。」李澄凯垂眸。「母亲死了，寿司像成了禁忌的话题。对我和酒鬼老爸而言，寿司像是把钥匙，开啟记忆，挖掘我们内心最深处的孤寂。所以我们不敢吃寿司了。」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4) 他说得平静，没有家长会那天时的苦涩和激动。林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他没有看着她，只是又继续下去：「但是，就像后来我爸曾带着那女人去吃寿司一样，他有了能依赖的对象，所以这么做；现在，我有了我能依赖的对象，我也这么做了。就像把孤寂的钥匙交到对方手上，让对方掌管自己的记忆和心。」 林蔓一愣一愣地听着他说的话，她忽然意识过来他口中的「那女人」即是自己的母亲。就像他曾说的，在与她相处的时候，吴宥琳就只是吴宥琳，而非林蔓的母亲，所以他并非以「你母亲」为称。当时听见李澄凯话固然感动，此刻看着他履行了承诺，更觉暖心。 思绪又跳到了他方才说话的后半段，『现在，我有了我能依赖的对象，我也这么做了。就像把孤寂的钥匙交到对方手上，让对方掌管自己的记忆和心。』 原来，不只是她在依赖着李澄凯；其实，李澄凯也是依赖着自己的——不讳言，这种感觉很好。他们彼此信任。互舔伤口。彼此怜悯。林蔓垂下眼瞼，伸出双手覆上了他交叠于桌的手。 过了半晌，她从他的盘里拿起一块，缓缓地凑近了他的唇。「吃吧。」她淡淡地道，「倘若寿司是一把钥匙，那么现在，就把它吞进体内，与那些苦涩的回忆一同尘封吧。」 李澄凯愕然地望着她，接下来露出的是一抹释然的笑容，他张开嘴，将那寿司一口入嘴。 好怀念的味道呀。突然地，李澄凯发现自己感到的不是想像中的苦涩与无奈，反而是幸福。 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就是这样吧，有这个女孩的时候，他的孤寂也能化作快乐。 ＊＊＊ 开学日恰好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这个对所有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无非是个盛大的节日。单身的人忙着准备友情巧克力和卡片；有伴的自然更忙了，忙着准备惊喜。无独有偶地，李澄凯也是其中一个。 李匡睡了。最近公司因为情人节将近的原因忙得不可开交，夜晚没有了酒精麻痺似乎也能入睡，不过一直都是浅眠，稍有点动静他便又醒了过来。门外响起的诡异声响让他从懵然中醒来，一双锋利凤眼直直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他迟疑了一阵才坐起身，打开床头的灯。 他下了床，坦着上半身，步履从容地打开了门扉。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他惊愕得倒抽口气。 他看到了自己和郭丝榕。 自己长臂环着妻子，妻子的脸上是幸福的笑容，他自己也是。两人亲暱地手拉手搅着蛋黄，有说有笑。 「匡，食谱上说要弄多久啊？」郭丝榕瘪起嘴，问道。记忆中的自己如是这么说道：「快了，还要一下。」他说，「剩下的我来弄吧。」说完，扬起一抹笑。 那画面，像是针尖刺着自己的心。 郭丝榕去世后，李匡独自过了很多个本该是恩爱繾綣却沦为凄凉孤寂的节日——不只情人节，又或者圣诞节、过年、中秋节……似乎每一个节日，都有让他悼念她的理由。 然而，平时他总将自己包装起来，不肯面对那种噬骨的相思；直到毫无防备的此刻，思念才像狂风般向自己扑来。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5) 李澄凯发觉了什么，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父亲失魂落魄望着自己的模样。「爸？」他手拿锅子，疑惑出声。「……是你。」李匡明显黯下的眼色让李澄凯无言以对，父子俩各怀心思地凝望着彼此。空气像是降到了冰点，随时都要雪花纷飞。「……这么晚，在做什么？」李匡打破了这沉默。 「做些东西。」李澄凯答得慢。 李匡敛下眸里的暗色，走向了儿子。他瞥了一眼李澄凯锅里的巧克力色，「巧克力。情人节？」 李澄凯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女朋友？」李匡问得生疏，一点也不像是父亲在与儿子对谈。李澄凯抬眼瞄了他一眼，「嗯。」若有似无地，他答。「是林蔓吗？」李匡问。「是又如何。」下意识以为李匡会刁难自己的李澄凯答得有些莽撞，口气不怎么好，冷冷的。 「没有。」李匡垂眸，「不予置评。」 「我和你女朋友的女儿交往了。」李澄凯自嘲似地说，「你不予置评？」李匡沉默，黑暗中闪烁的眼眸让人猜不透心思。 李澄凯很慌，害怕李匡会要自己与林蔓分手——但即便是，又如何？自己肯定不会动摇的。 「你性子倔。」李匡突然开口，「没人能够影响你的决定。这点，身为你爸，我还是知道的。」他说着：「你不会为了我和宥琳的关係，便决定要和林蔓来场假恋爱。」 「你说的倒篤定。喝醉酒时怎么就不是这样说的？」不假思索地，李澄凯脱口而出。「喝醉酒时，我说了些什么？」李匡困惑的眼神投来。李澄凯不适地耸了耸肩，「没什么。」 「我刚说的，是真心话。」 看着李匡眼中流转的坚定，李澄凯有些动摇了。也许——发酒疯的父亲所说的话，真的不能信；也许自己不必再掛怀着李匡酒醉后所说的每字每句？ 轮到李澄凯沉默了，他默默地继续手中的动作，没再发话。内心深处是欢喜的。李匡并没有狗血地阻碍自己和林蔓。 也许，他和林蔓之间的爱情，并没有想像中阻碍重重吧。倘若真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 国二下学期像是风一样地呼啸而过，天气从原本的严寒逐渐递嬗至初夏。温热的风吹拂耳畔，让人懒洋洋地动也不想动。 「林蔓，老师发现你成绩真的很稳定哦——虽然偶尔会有小失误，但都没掉出校排前三名，真的很棒呢！」老师眉笑眼开地坐在办公椅上，向恰好来整理作业的林蔓说着。 林蔓浅浅一笑，开口：「谢谢老师。」 「照这样下去，相信你到了国三的衝刺也没有问题的。加油。」 林蔓点了点头。继续埋头登记班上同学的作业成绩。「其实老师知道你和澄凯的事。」老师一句话让林蔓顿住了动作，持笔的动作搁浅在半空中。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6) 「老师不是老古板了，学生谈恋爱很正常。何况自从澄凯出现，你的成绩就突飞猛进，澄凯的成绩也是一直保持在水准之上。只要不踰矩，老师没有什么反对的立场，很支持喔！」 林蔓放心地灿烂一笑，「谢谢老师，我知道了。」林蔓原本以为对方做为一名老师，是会反对到底的，却没想过竟是如此支持。也许是和自己的成绩有关吧——无论如何，她能和李澄凯有更多的时间相处，便已是幸福中的幸福。 然而，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彷彿有些什么悄悄地向下扎根，蔓延至最底部。那种打从根底诡异起来的预感，林蔓有些不知所措。 「啪！」手中的蓝笔一不注意便飞了出去，林蔓不疾不徐地将它捡了回来，在成绩单的空白处试划了几笔——断水了。 ＊＊＊ 「欸！副班长！」几个小女生讨论事情正亢奋，看见林蔓走过来，便嚷嚷着要她过来。林蔓一头雾水地，便加入了这个小圈子。 「怎么了吗？」她露出一抹灿烂笑容。「我们女生礼拜天要去唱歌！」其中一个女同学兴奋地喊，「副班长要来吗？记得，只能约女生喔！」 林蔓歪了歪头，尷尬一笑，「那，你们等我一下。」说完，她匆匆地跑向了谁。 「澄凯。」林蔓唤着。原本正看着窗外发呆的李澄凯猛然一惊，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林蔓，「怎啦？」他问。林蔓笑了笑，「我这个星期天要和女生她们去唱歌，可以吧？」 李澄凯点了点头，「可以啊，怎么来问我？」 「……说的也是。」林蔓尷尬地笑了几声，又匆匆地跑向那坨女孩子。 「我可以去喔。」林蔓笑道，「那我可以约亚筠吗？」 「当然啊！越多人越好！呜呼！」女孩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间教室。 ＊＊＊ 「人生半路，谁先离场——从不奢望，幸福能无限延长。如果还能，再无怨无悔去爱一场——我不留恋，错过的每一个天堂……」 底下响起如雷掌声。女孩子们各自坐得没分寸，二郎腿的、索性踩在包厢沙发上蹦蹦跳跳的、大口大口咬着鸡排的……。 「唉呀，唱歌好无聊——我们来玩游戏好了！」王亚筠一隻脚踏上包厢的桌子，桌子上的食物都因此震动了一下。 「好啊、好啊！要玩什么？早知道就带扑克牌！能在这里玩的游戏也太少！」 「来玩真心大冒险啊！」王亚筠眼里闪着光芒，「大冒险什么的真是太刺激了！」 一阵起鬨之下，她们随手拿了一个宝特瓶，然后所有人坐上沙发。其中一人旋转宝特瓶，大家忐忑望着瓶口即将对准的人，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看着宝特瓶转得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越来越缓慢，大家屏息以待。瓶口停下来了。 「哇——！恭喜咱家的林蔓——！」女孩们吆喝着，像是被放出动物园的猛兽。林蔓笑得嘴角酸涩。 如果没有李澄凯，或许她永远走不出心中的那道墙；如果没有李澄凯，也许她永远无法像现在如此开怀大笑。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好了。」林蔓无奈笑着答道。 「真心话喔？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的啊？」女孩们兀自讨论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最后推举出了一个代表，她开口：「那么，请问林蔓和李澄凯的进展到哪里了呢？」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7) 原本嗓门大着的王亚筠突然没了声音，沉默望着那个羞红脸的林蔓。 「这什么问题啊……」林蔓诺诺地道。「嘿嘿，当然是要有挑战性才能称作真心话啊！」林蔓咬咬下唇，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诚实以对——她比了比自己的嘴唇示意。大家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哇！已经亲过了喔？看不出来欸——」 一阵喧闹，一个真心话接续的是更多的话题—— 「是谁主动啊？」 「在哪里亲的？该不会是家里吧？」 「感觉怎么样？」 林蔓笑而不答，只觉得眼前这些同学未免太八卦。 沉默了半晌的王亚筠突然开口：「你父母知道你谈恋爱的事吗？」这个问题似乎又勾起了另一个话题，大家毛毛躁躁地谈论着——「对呀，你爸妈支持你谈恋爱吗？都已经那么久了，应该都知道了吧？」 「澄凯人那么好，成绩也好，林蔓爸妈不会反对的吧？」 「……不，他们不知道。」林蔓尷尬地答道。「啊？为什么啊？」大家一阵愕然，「是爸妈管很严吗？」 亚筠放下了手中的饮料杯，翘起二郎腿，一脸正经等着林蔓的回答。 「……管很严倒不至于，但是……」但是，李澄凯是她不能谈恋爱的对象。大家看林蔓如此支支吾吾，心底自己替她解释了一番，王亚筠也不例外——大概是林蔓的父母不赞同她谈恋爱吧。 王亚筠勾了勾嘴角，没来由地。 ＊＊＊ 林蔓和澄凯的学校较特别，不同于其他学校总是一年才一次家长会，而是每学期举办。 当那家长会邀请函传到林蔓手上时，心里浮现的第一种情绪是恐惧。迄今回想起来，上学期家长会的风雨还留存在心底，像是挥不去的阴霾。 『你就是林蔓吧？』 『蔓蔓，怎么不叫叔叔？』 『我是李澄凯的父亲，李匡。』 即便她和李澄凯现在早已经不去计较彼此的身分、彼此的父母，但当时的那种绝望早已烙下印记于心，像是身后有着一头猛兽张牙舞爪追着自己，逼迫自己回想起那样的噩梦。 摇了摇头，林蔓努力将那灰黯的回忆拋开。 她现在有李澄凯的陪伴。她现在有可以倚赖的人。她现在，身处光明灿烂的天空底下、而非那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下课鐘声响起，顺道将林蔓的神给拉了回来。她静静地待在位子上，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窗外，有些恍惚。 李澄凯望着手中那张邀请函，下意识地，他知道林蔓一定会跌入那回忆的漩涡。若问他为什么知道，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些像是第六感那样。 他看向林蔓，她咬着下唇，呆呆地望着窗外。李澄凯站起身，走近她，伸手摸了摸林蔓的侧脸。林蔓抬起头，浅浅一笑，「怎么了？」 「没事吧？」这句话，就像是一股力量，注入林蔓的心，给了她力量。 林蔓頷首，「没事。」 他知道她在惆悵些什么，她也知道他在问什么——即使谁也没明说。 李澄凯揉了揉她的发丝，柔声道：「我会保护你的，无论发生什么。」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8) 「你要去吗？」李澄凯问着李匡。「会。」李匡答得简洁，持着遥控器的手微颤。 「……你最近，似乎少喝了很多。」李匡最近几乎没再喝酒，因此对李澄凯的施暴也没了，这让李澄凯很困惑。但这当然不代表他想挨打，单纯只是觉得弔诡。 李匡垂眸。戒酒的契机其实也没什么，他没忘了妻子，也没挥别痛苦。 以前，他在儿子面前，是绝口不提郭丝榕的。他假装自己已经忘了她、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思念她……可是，直到情人节前夕那天，他才恍然发觉，那些偽装，终究骗不了自己。而且平时那些逃避与偽装，在霎那成了狂风，刺进骨子里。 他决定要正视那些痛苦了。倘若自己好好面对，不再逃避……那些痛苦是否就能随着时光的推移磨去稜角？希望如此。 「四年了。那些思念，也该找到对的出口。」 李澄凯诧异地望着父亲。这是第一次，李匡向他承认，李匡他还思念着郭丝榕。 ＊＊＊ 「亚筠，老师刚请我去搬东西，你可以陪我去吗？」林蔓戳了戳王亚筠的背脊，问道。 王亚筠微诧，瞬即蒙上一抹暗色，接着又消逝，她勾起嘴角，开口：「哦？怎么不找你男友。」 这句话，任谁听来都是调侃、没有恶意的。 然而，也许只有王亚筠自己知道，她里头饱含了多少酸意。她不喜欢林蔓。她早已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林蔓抢去自己初恋情人的剎那，又或许是更早之前、林蔓开始沉默寡言的那时候。 起初，她真的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她想继续和她手拉手当对好闺蜜，但渐渐地，她发现林蔓总有些什么瞒着她。她很难过，林蔓有事情却总是闷在心里不愿让朋友分担，总觉得自己不再倍受重视。 而林蔓，明明知道自己喜欢李澄凯的——可是林蔓做了什么？朋友间最不可饶恕的抢情人！ 即便李澄凯也喜欢林蔓，就算如此，林蔓又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以如此毫无心虚的模样？ 王亚筠无法理解。 「没关係，那我请别人好了。」林蔓明亮的眼弯得可爱，修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肤上衬得她像只洋娃娃。 相较自己，黝黑肤色、大嗓门又大喇喇地，根本是个男人婆——自卑感像是小虫子爬上全身，啃去自己仅有的防备。也是，像林蔓这样的美女，哪个男孩不喜欢……想到这里，王亚筠连原本牵起的一抹笑都垮了下去。 回过神来，是林蔓轻盈踩着步伐离去的背影。 曾经，王亚筠是很担心林蔓的。看着她整日鬱鬱寡欢，心生怜悯，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然而，林蔓却从不与自己诉说那些苦楚……她自己压着那些心事，把自己搞得乌烟瘴气，也是活该。 现在，她这么快乐的模样，更是让王亚筠恨得牙痒痒……倘若她此刻仍是那般楚楚可怜，也许王亚筠狠不下心讨厌她。但林蔓此刻是如此地耀眼灿烂，好似太阳高掛天际，亮得自己张不开双眼。自卑与忌妒混杂在一块，流进王亚筠内心最深的那层。摆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捏得死死的。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9) 「林蔓还有澄凯，这次家长会也要麻烦你们了。我都忘记说了，上次林蔓临时有事先走，这次可不能随便这样了啊。」 字面上的意思带着几丝责备，老师却是一脸笑意，完全没有要责骂林蔓的意思，「林蔓你平时乖巧，老师知道你上次一定是有急事才先走。不过，这次再怎么样也记得要和我说一声喔。」她 满满的信任从话语间悠悠吐出，虽然林蔓上次的确是有「急事」，但还是有种良心过意不去的愧疚。这次，她很想果断地承诺自己不会逃。但事实上，她不确定。 有了李澄凯之后，她早已变得懦弱。和上次家长会一样的事情发生、再看见那个男人、再次看见母亲与那个男人并肩而行，自己真的能够忍住不逃吗？ 忽然，手背传来一阵温热，接着整隻左手被包覆着。林蔓诧异看向李澄凯，李澄凯却只是看着老师，开口：「我会看好她的。」 人总该面对痛苦，但这次，我会陪她一起面对。李澄凯在心里这么想着。 ＊＊＊ 翌日黄昏，和记忆中相同的昏黄、相同的教室、相同的人。却有着不同的情愫与忐忑于空气中流转。春天的风夺窗而入，扬起林蔓一头长发，她伸手拨了拨。李澄凯见她头发越拨越乱，勾了勾嘴角，伸手顺了顺她的发。她放下手，任由李澄凯替自己理好发丝。捧起她的一缕发，李澄凯的眸色柔和，「会紧张吗？」他问。 林蔓迟疑了一会，娥眉微皱，皱得李澄凯心扎了一下似地，他开口：「我……」李澄凯话未说完，便被林蔓插了嘴：「不紧张。」她说，「……我却很害怕，会失去你。」林蔓垂眸。她不想总让李澄凯看见自己懦弱的一面。 拂上她脸颊，李澄凯开口：「我也很怕。」没等她发话，李澄凯忽然牵住她的手、迈开步伐，两个人站到了墙壁前面。 「『缅怀过去的自己。』当时的你，是这么说的。」李澄凯轻声道，「你曾经安逸灿烂的过去，我无从参与。」李澄凯一边说着，掌心摩娑着斑驳的墙面。 「我不晓得能和你继续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李澄凯说着。「但我盼望着，盼望着在这有限的日子里——能替你创造出比起你的过去、还要更美好的回忆，让你不必苦苦翻阅记忆。」 「所以，即便我们真的得分开，也会有甜美的记忆陪你走下去。」说完，李澄凯轻啄她的眉心。 林蔓轻勾嘴角，环住李澄凯的腰。「你已经做到了。」林蔓说，「有你在的日子，分秒都像是我生命中最璀璨的烟火。」林蔓笑了笑，却逐渐转为苦涩，「但是，我不希望你只存在于记忆里……」 记忆这种东西，总是随着时间的流被抹灭。此刻，对林蔓而言每个细节都无比珍贵；然而，随着时间逐渐推移，那些可贵的细节，却也会一一被磨灭。她不想要如此。 即便，她知道她和李澄凯终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苦楚。即便，那苦楚，早已逐渐向自己走来…… 「蔓蔓。」 吴宥琳趴在窗台上，微笑喊着。 Chapter6. 携手继续走下去(10) 「蔓蔓。」吴宥琳趴在窗台上，微笑喊着。林蔓瞠大了眸，拥着李澄凯的那双手瞬即收回。胆战心惊地，害怕吴宥琳下一步会做些什么……吴宥琳却只是笑着沉默。 这个瞬间，林蔓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到自己即将窒息，每一下都像是时针滴答走着，倒数自己即将死亡。 「我什么也没看到喔。」吴宥琳勾了勾嘴角，里头却有着无人察觉的苦涩。「如果再看到一次，或许就会阻止了吧。」她突然这么不着边际地说着，然后踩着高跟鞋，看着走廊上的天空，陷入沉静。 林蔓慌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甚至不晓得吴宥琳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澄凯同样一头雾水。 掏出皮包内的手机，吴宥琳若无其事地拨起电话，「honey。」这句话一出，李澄凯差点没衝出去……实在太噁心了。夜晚，他偶尔会听见李匡和吴宥琳在通电话，电话那头，总是这样甜滋滋的声音。 他多想衝出去赏那女人一巴掌，要她认清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父亲的真爱。可是，他始终不能。感觉身旁的人颤了颤，林蔓抬眼，只见李澄凯双手紧紧握成拳状，两道浓眉微扬。 一股难过涌上心头……李澄凯现在一定很挣扎的。如果今天林蔓不是吴宥琳的女儿，李澄凯就什么也不必顾忌了。他已经如此疲倦，为什么自己却还是成为他的累赘？林蔓垂眸。 「林蔓！」王亚筠一边喊、一边招着手，格外激动地跑过来。「亚筠？你怎么来了？家长会七点才开始呢。」勉强勾起笑容，林蔓问道。「那是你妈妈吧！之前就听我妈说她很漂亮，今天一看，真的好正喔。真后悔之前家长会都没来。」 林蔓皱了皱眉，苦笑——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吴宥琳和李匡聊完电话，笑着掛断了。 转过头来，剎那的回眸好似天女下凡，一头及肩的波浪捲发、一张淡妆脸孔和一身衬出身材的套装，她开口：「抱歉啊，刚刚讲通电话。没注意到这位，是蔓蔓的同学吧？」吴宥琳笑着说。 「阿姨你好。我是亚筠。」王亚筠点了点头，很有礼貌的模样。 吴宥琳说：「亚筠，你好啊。」 受不了吴宥琳那种公式化的笑容，林蔓转过身。李澄凯察觉她的视线，他勾起浅笑。 只见他用唇语说：「走吧，我们逃走吧。」 说是逃走，但他们却还是一直留在教室里，等到家长会都开始了，他们还是没有实际地「逃走」。但像是心有灵犀似地，彼此都没有任何疑惑。 彷彿方才在澄凯说出「逃走」这二字时，彼此都对它实质的意义一听了然…… ——逃走吧，逃向内心最恬静的那个角落。逃向那最光亮的出口。 Chapter7. 逐渐隐没的光辉(1) 家长会开始了。一些家长匆匆地出现，气喘吁吁地道着歉，林蔓笑一笑，带着他们到位子上。导师在台上讲得口沫横飞，内容和即将到来的国三不脱关係。 林蔓抬眼看看时鐘，家长会已开始了半小时。爸爸却都还没出现，内心不禁有些疑惑，她瞄了一眼吴宥琳，吴宥琳听着老师讲话，时不时抬手看看手錶。 或许是吴宥琳存在的缘故，林蔓觉得一切都那么令人胆怯，好像一点点误差，世界就要重新崩裂。 想到这里，林蔓发现自己已经流了满身大汗。她四处找寻李澄凯的身影，却找也找不到。她这才想起，导师方才请李澄凯到校门口去领东西。 李澄凯不在，林蔓觉得自己的心脏越来越沉，忐忑包围着自己，捏着衣角，老师的声音飘到了远方，听不进隻字片语。不好的预感如影随形。 她领着一位家长到位子上，又拿了杯水给他。 然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越发黑的天。衣角似乎快被自己给扯裂。 ＊＊＊ 「同学，这样你可以吧？」绑着马尾的女店员笑问，她有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纤细的手提着两大袋饮料，李澄凯看了都心惊，「我拿得动。不过你不觉得重吗？」 女店员摇了摇头，开口：「还好啦，我做习惯了。」说完，她把手中的两袋饮料放到地板上，然后又笑着说：「这样总共四百元。」 付了钱，李澄凯和对方道别。然后提起地板上的两大袋饮料，饮料是导师要请家长们喝的，原本李澄凯是想要留在教室里，毕竟他对于林蔓的状况还是有些担心的，没想到老师突然託付给他这样的任务，硬着头皮也只好来了。 得快一些才行。一想到林蔓隻身一人在那里，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澄凯？」李澄凯扭头过去，只见李匡提着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掛着西装外套，额上沁出薄汗。 李匡很帅。 这句话，李澄凯从小到大听了很多遍，他是不以为然的。直到此刻，看见父亲那抹頎长身影，匆匆越过马路，发丝在空中飘颤的模样，他才突然觉得，那句话不假。 李匡走到了澄凯旁边，看着他手里提着两大袋的饮料。 突然，一股莫名的感伤衝上心头。 『爸，帮我开罐子！』『爸，我提不动这个啦。』 曾几何时，李澄凯已经不需要自己的帮忙了？李匡从未感到这么无力过。的确，李匡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尽过为人父的责任。 「怎么这么晚？」李澄凯问。李匡答：「……在公司处理一点事情。」 李澄凯点了点头，接着沉默下来。看着父亲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袋子看，李澄凯扬起其中一隻手…… 「帮我提一袋吧，爸。」李澄凯说。 Chapter7. 逐渐隐没的光辉(2) 李澄凯和李匡就这样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他们俩或有意又或无意地放慢了脚步，毕竟在记忆中，只有郭丝榕死前的美好时光是静謐的。李澄凯对李匡近来的印象就只有酒醉闹事、李匡对李澄凯近来的印象则只剩疏远冰冷。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身后有人走近，李澄凯才稍回神。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穿着一件白t恤和棉质长裤，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是一名温文儒雅的男子。他让李澄凯感觉有点莫名的熟悉，却说不太上来。 那男人左顾右盼着，似乎有些紧张的模样。他走近了李氏父子，戳了戳李匡的肩。 李匡转过头来，剎那惊愕地说不出任何话。 对方似乎什么异状也没察觉，只是兀自开口：「先生，不好意思，能请问一下现在几点了吗？我刚刚洗碗洗到忘了时间，现在赶着参加女儿的家长会。」 李匡敛下惊愕的双眸，方才那一脸的错愕，却还是尽收了李澄凯的眼底。 「您是……林蔓的父亲吗？」看见李匡那样惊愕的表情，李澄凯除了这个答案，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他没想多，就这么问出口。 「咦？你认识我？」林秋泽惊道，「你应该是蔓蔓的同学吧。」他敛下惊色，换上一抹温润的笑容。林蔓以前，大概也是那样温暖的吧。李澄凯想着。 「我叫李澄凯，是林蔓的……同班同学。」 李匡开口：「我是澄凯的父亲。」他说，「也是你妻子的同事。」 李澄凯惊愕地望着李匡，优美的下巴线条，脸孔没有半分忐忑，彷彿李匡和吴宥琳的关係就仅仅是同事这么简单。 李澄凯不知道李匡为什么要这样说，刻意洗清嫌疑？ 他觉得自己头好疼，他们三个人的关係实在太复杂，没有时间让他一层层抽丝剥茧了。 林秋泽一听到和妻子有关，立刻开了话匣子，一脸兴奋的模样，看得出他生活重心都在妻子身上：「您是哪个部门的？内人从大学时期就名列前茅，相信她应该没添什么麻烦才是。」 李匡淡淡勾了嘴角，礼貌性地回答：「我和您妻子合作机会不多，不过她的能力是公司同仁有目共睹的。」 他们就这样寒暄几句，李匡没什么表情，倒是林秋泽兴致盎然地不断找话题与李匡聊着，内容不外乎是围着吴宥琳打转。 「不好意思，我话似乎太多了。内人鲜少和我提到公司的事情，我难免好奇了些。」林秋泽说。 「没关係的。」李匡只是淡淡地回道，然后牵起一抹微笑。 李匡就像是个礼貌的绅士，这让林秋泽对他印象很好。林秋泽已经好几年没有与朋友连络了，重心都在家庭身上，而身边这个人，感觉会是他成为家庭煮夫后交到的第一个新朋友。 Chapter7. 逐渐隐没的光辉(3) 「所以，现在的十二年国教运作方式很复杂。我个人是觉得只要成绩稳定，教改怎么改，孩子都能成为比较幸运的那一个……我们学校在国三安排……」台上老师讲着，口沫横飞，台下家长听得入神。同样的声音掠过林蔓的耳际，然后飞向窗外那暗色天空。林蔓原先忐忑的心情，在发呆过后似乎平復了许多，耳边不断响起的是老师的声音，沙沙又柔柔地，听来很舒服，整个人沉浸在幽静之中。 模糊地，远方走来三道人影。走廊上虽然开着灯，但笼罩在黑紫色下的校园还是挺阴暗的。 林蔓瞇起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家父亲，父亲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和身旁的人有说有笑。林蔓看着那样开心的爸爸，嘴角也不禁上扬。 然而原本的笑容，却在望见林秋泽身旁的二人后，煞那凝结。 她整个人愣住了，无法抑止的惊愕和失措像是一场突然降下的大雨，淋得她狼狈不已；惊得她措手不及。林蔓无法想像眼前所见——李匡，竟然在和自己的父亲交谈？为什么？ 她甚至没有转第二个念头，急匆匆地就是衝上前—— 一双眸子如黑夜里的鹰，虽比鹰眼更美丽、甚至如琉璃般的剔透，却有着鹰一般的狠戾。 林蔓昂着首，警戒与防备盈满她的双眼，她直勾勾地望入李匡那双冰冷的眼。她咬着牙、浑身颤抖，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只能用无穷无尽的眼神表达她的不解与愤怒。 「为什么你和我爸在一起？不……你凭什么能！」她的声音颤抖着，怒意不由分说。 这句话说完，林蔓赶紧用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像是阻止自己下一步的衝动。唇瓣渗出了血，嘴里斥满了血的铜铁味。林蔓没有歇斯底哩地咆哮，全是因她用尽全身力气去忍。怒意像是火在烧，蔓延至全身，浑身毛孔都在震颤、叫嚣、咆哮，像是一场即将开打的热血战役。 自从撞见吴宥琳外遇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接、如此清晰的暴怒。望着李匡那张清冷的脸，林蔓觉得只要他开口吐出一个字，她就会忍不住跳起来摑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最先开口的，却不是那个被直视着的李匡—— 「林蔓……」李澄凯不知所措，只能不安地开口。此刻恐惧围绕着他，他害怕林蔓无法谅解自己，然而，他更害怕的是此刻林蔓受到打击…… 他说过要保护她的，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却觉得是自己亲手伤害了她？ 想到这里，他心狠狠一揪，伸出手就是想抓住她的手。就在一瞬之间，伸出的那隻手，被狠狠地甩开。 李澄凯瞪大双眼，看着林蔓逐渐直视自己。 她投来的一个眼神，有好多好多情绪，好复杂，李澄凯不忍直视、却也不忍挪开——有害怕、有恐惧、有愤怒、有不解……还有悲伤。她眸里那无尽的悲伤和愤怒，像是暴风一样，把李澄凯捲了进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下沉，沉入由她的悲慟所架成、那深不见底的一泓黑水里。 Chapter7. 逐渐隐没的光辉(4) 「蔓蔓，你怎么了？」印象中，女儿一直都是乖巧、活泼，近来有些文静，仅此而已，林秋泽从未见过，女儿现在这样的表情。看着女儿那张小脸上的表情……林秋泽理不清那是怎样的表情，是在愤怒？还是在伤心？ 林蔓逐渐恢復冷静，眼里的怒意却没消退，她收回了停留在李澄凯身上的视线。僵硬地转了回来，对着林秋泽说：「没事……爸，你来晚了……我们进去吧。」 在她挪开视线的剎那，李澄凯觉得，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某样东西，崩裂了。脑海深刻烙下的，是林蔓方才愤悲交错的眼神……。 林蔓带着爸爸进了教室，然后替他找了个空位。父亲先是朝吴宥琳的方向看了几眼，接着带着温润的笑容，坐上位子，开始聚精会神听讲。 看着看着，林蔓觉得鼻酸。坚持了这么久……为的到底是什么？不就是保护林秋泽吗？ 为什么……到最后，却是李匡若无其事与父亲走在一起的模样？ 是不是，她越久的坚持，只会让父亲受到更大的伤害而不自知？ 她轻吁一口气，却没有感觉到轻松，越来越沉的重量压到自己心头上。她望了望林秋泽，又望了望李澄凯。 李澄凯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自己，眸里带着一丝恍惚。 她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李澄凯察觉了她停留的视线。他迈开步伐。 他从来就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这点林蔓是再清楚不过的。若非他如此直率，现在他们也不会走到情侣这一步。 可是，此刻她却对他的直接感到很畏惧。 他毫无犹豫的模样，总让她觉得一切都来得太顺利。顺利背后，似乎总藏着无限荆棘，总有一天会扎得她体无完肤。 抿着下唇，林蔓颤抖着，摇晃眼前的是李澄凯逐步走来的身影。 好近好近。熟悉的麵包香隐隐约约地包围着她。林蔓就这样看着，看着李澄凯逐渐放大的面孔。 李澄凯碰触她的手，仍是那样柔软而冰冷。他伸出手指，轻轻画在她的手臂上—— 「对不起。原谅我。我爱你。」 泪珠滑落嘴角。 她的确气他。 但更气的，是无法拯救父亲的自己。 她沉默着、无动于衷着。她始终没有回覆他留在自己手上的留言。 ——我也爱你。但我说不出『没关係』。 林蔓在心底，轻喃。 「那么，家长会到此结束。谢谢所有家长的蒞临。方才我已经请澄凯同学替家长买了饮料过来，请各位家长一人拿一杯再走，算是我的小小心意。如果对今天的家长会还有问题的家长，欢迎留下来和我讨论。」说完，家长们个个站起身，热络地交谈着，无不讨论孩子在学校的课业。 吴宥琳也站起身，她眼神飘移着，见到了李匡，她对上了他的眼，她勾了勾嘴角。吴宥琳拿出手机，敲了几个字：「今天会议还好吧，我听得入神。都没发现你来了。」 李匡已读了，却迟迟没回应。吴宥琳抬眼向李匡看去，李匡却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入口袋，一副准备回家的样子。 吴宥琳正要起身追去，肩膀却突然有人戳了戳，吴宥琳赶紧将手机收进包包，抬眼，望见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 「阿姨，我有些事想跟您、还有林蔓的爸爸说。方便吗？」王亚筠笑得灿烂，那笑容底下却隐约带些心虚。 「怎么突然想找我们夫妻俩？」吴宥琳反应过来，赶紧勾勾嘴角，心里还是有些急躁的，「抱歉啊，今天我们赶着回家，要不然我们互留line吧？」 Chapter7. 逐渐隐没的光辉(5) 夜晚，林蔓睡得很不安稳。她几乎没睡，只是闔着眼皮。吴宥琳以前总是告诉她：睡不着的时候，闭着眼睛很久很久，就能入睡了。 骗子。 这是林蔓，唯一能够想得到的词。 脑海中，不断回放的，是李匡和林秋泽有说有笑的画面。 内心很煎熬。 像是一把刀缓缓向自己挪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就在鼻尖处，她甚至能感受到刀锋的冰冷。 以前，她是为了保护林秋泽才什么都不说；然而此刻，她却怀疑自己做错了……也许，错得比想像中彻底。 隐瞒越久，最后揭开疮疤时，伤口也就越大。自己怎么就没想过呢？也许、也许……自己内心也不想面对这件事吧。 所以拖到现在才开始追究「隐瞒」究竟是好是坏？嗤笑一声，林蔓扶着自己的额角，她张开双眸，眼睛乾乾涩涩的。 她感觉前所未有的羞耻。原来，一直以来死守秘密的自己，才是最差劲的那一个。自以为这样对父亲好，便一味地隐瞒……到头来，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想要逃避的心罢了。 「真是差劲到底啊，林蔓。」闭上眼，鼻子一酸，泪水缓缓流下，沾湿了那瘫在枕头上、乌黑浓亮的发丝。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坐起身，在黑暗中揉按着太阳穴。 头疼欲裂……但比不上心脏传来的痛楚。 她现在即将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将让自己的世界重新碎裂。而且——或许再也重组不回来了。 会后悔吗？她自问； 不晓得。她自答。 未知的道路，真的要向前走去吗？ ——但若不走去，停留在原地的自己，又算些什么？ 站起身，林蔓急忙地开门而出，外头的灯光照得她头晕目眩。匆忙的原因，并不是她心急……而是，她害怕自己改变心意。 林蔓不晓得自己现在衝出去该做些什么，她站在走廊上，睨着客厅里的父亲。 林秋泽现在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电视，嘴里叼着一根牙籤，万分愜意的模样。 她真的要亲手打破这份寧静吗？ 突然，坐在父亲一旁的吴宥琳站起身，然后开口：「老公，我先去睡了。」林秋泽笑望她，伸手握住她的手，然后又放开，接着开口：「好。我亲爱的老婆，晚安。」 吴宥琳笑得灿烂，然而方才脸上闪过的一抹嫌恶，全收进了林蔓的眼底。 再次碎裂又怎么样……和李澄凯分离又怎么样…… 父亲，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她多么不想与李澄凯分离。 吴宥琳擦过自己的肩，轻轻在她耳侧留下一句：「晚安。」然后缓缓地，离开。 林蔓侧着脸，用馀光看着她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好陌生、好陌生、好陌生。 「爸。」林蔓喊道，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蔓蔓？怎么还没睡？」林秋泽把嘴里的牙籤拿了下来，接着将电视转了小声，「是我电视声吵到你了？」 林蔓摇了摇头，浑身一颤一颤地，她坐上了沙发。 「想和我说什么吗？」林秋泽弯眼笑道，他望着林蔓。林蔓不自觉绞起手指，心脏像是随时都要迸出。 公开秘密，似乎比保守秘密来得困难呢。她想着。 「到底怎么啦？有什么困难都和爸爸说。」爸爸伸手，天天做家事而结满厚茧的双手搔了搔她的发，「还是谁欺负你了？」 林蔓咬着唇，沉默。 「爸爸虽然是家庭煮夫，被人笑『怕妻』，但是女儿如果受委屈，我还是会拿出我刚强那一面的！你别担——」 「如果——」林蔓忽然打断了父亲的话，认真地，她直直地望着父亲，鼻子又酸了起来，眼角湿润彷彿随时都要来场滂沱大雨，「如果……欺负你女儿的，是你妻子呢？」 林秋泽愣住，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家女儿。 「如果，我说她连你也欺负了呢？」林蔓紧紧抓着衣角，泪珠缓缓滴落，歇斯底里地又继续说下去：「如果是这样呢！」 「爸……我求你，」泪珠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未锁紧的水龙头。「拿出刚强的一面去面对她吧——否则，只会换来遍体鳞伤……」 Chapter7. 逐渐隐没的光辉(6) 李澄凯不断尝试打给林蔓，可是林蔓的手机关机。过了十二点，他还在持续地打，却还是扑了空。 他很紧张。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时间每过一秒，都像是针扎一下。有种莫名的慌张蔓延——他想要立刻抱住她，听她说一句「不会离开」，因为现在的他，莫名地有种预感，彷彿随时都会失去她。 ＊＊＊ 夜深，林秋泽关掉客厅最后一盏灯，家里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只剩下墙上的时鐘滴答声。 他关上灯后，摸索着，重新坐回沙发上。 他的世界，一直以来都只有家庭。只有这个不大、却很温馨的家。 林秋泽每天早晨第一眼看见的是这个家的天花板、吃饭时看见的是这个家的桌、打扫时看见的是这个家的地板……不同于妻子的生活圈那般灿烂繽纷，他的生活圈、他眼中的世界，就只有这个家。 而此刻关上灯，他只是想让自己產生一种错觉——错觉自己，被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此，他才能冷静地思考些什么。 『如果……欺负你女儿的，是你妻子呢？』 『如果，我说她连你也欺负了呢？』 他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黑暗蔓延着，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像是随时要将他吞噬一般；而那样清晰的声音，不断回盪在黑暗之中，彷彿嗤笑着他的愚昧。 他很冷静。冷静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冷静并不代表自己已接受了一切。他只觉得一切都那样不真实，恍如一场梦。一场醒不来的恶梦。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和吴宥琳交往时，她说了些什么…… 『秋泽，结婚之后，我还是会继续奋斗我的事业唷。』 那当然的。她是t大名列前茅的人才，要她做个家庭主妇，未免浪费。 『我希望我以后的丈夫，是个在背后支持我的男人！我不需要他有才干，只求他在我疲倦时给我肩膀依靠。』 凭着这句话，不顾家人反对，林秋泽成为一名家庭煮夫。从一个只会打论文报告的学生，一路走来成为一个手巧又能干的家庭煮夫，他耗费了多少岁月光阴？ 缝钮扣被针扎到、煎鱼被油溅到、煲汤被锅烫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算什么的。 回老家被长辈斥责、同学会被同辈调侃、上市场被邻居笑话……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算什么的。 因为爱她，所以一切都不算什么的。 可是，她已不爱自己的此刻，那种义无反顾，似乎早已灰飞烟灭——随之而来的，是噬骨般的心痛。 眼角湿润了，已适应黑暗的眼，突然越来越模糊。他闭上双眸，泪水滑落。 「老婆，你怎能如此呢？」他流着泪，对着空气，问道。 他气。气自己那样傻、气自己如此懦弱、气那个……直到此刻，还无法对吴宥琳生气的自己。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1) 【?注意：这篇是2/9的第二更，大家不要漏追7-6囉】 林蔓坐在床上，用棉被紧紧包裹着自己。她不晓得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方才，她将所有的事情，包括撞见吴宥琳与李匡欢爱的事情，全数倾吐。 她不晓得父亲那样平静的表情是为什么……但她知道的。知道父亲平静的神色中，藏的是一双越来越黯淡的眸。 她也想停下来的。她多想停下来告诉爸爸：这只是个玩笑！ 但只要一想起李匡与父亲走在一起的模样，她便不忍心再瞒下去了。 ——瞒得越久，只会酿成越大的伤害。 此刻，她最担心的，已逐渐转为另一件事——事实，如今已摊开于阳光之下，那么她和李澄凯，还会有未来吗？ 她一直都晓得的，晓得她和澄凯是一场有期限的恋爱；可是，日子过得越久、越安稳，她便逐渐自私了起来，自私着想要拥有他的爱，很久、很久、很久，甚至到永远。 可是如今她的爱快要毁灭了。而且，还是被自己亲手毁灭。 忽然好想听听澄凯的声音。她望向躺在书桌上的手机。她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桌，然后拿起手机。拿着手机的手，正颤抖着。 她开了机，蹦出的是好多则的未接来电，心脏倏地紧缩。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感动，接着却是无尽的心痛。 是不是再过不久，就要失去这份感动了？ ＊＊＊ 直到窗外曙光映在自己脸上，林秋泽才恍然发觉他已呆坐在客厅一整晚了。脸上的泪水早已风乾，眼睛有些酸涩。他站起身，一如往常地往厨房走去。 加入油，锅子啪啪地响着。林秋泽走向冰箱，然后一隻手拿起了三颗蛋，放到了煎锅旁，然后熟练地打蛋。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像是喝水一般容易。 拿着锅铲，他抬眼看了看时鐘，林秋泽才赫然发现已过了吴宥琳平时起床的时间。 吴宥琳从不设闹鐘，总是由林秋泽唤她起床。若是平常发现自己晚叫了她，他总是慌慌张张地替她把所有东西准备好：漱口杯先装好水、牙刷先沾上牙膏、高跟鞋先摆好……。 现在，虽然依旧会紧张，却不復从前那般心急如焚。 传来脚步声，林秋泽抬眼。林蔓缓缓走向自己，一双杏眸下有一圈淡淡的黑。 林秋泽的心很疼。 知道吴宥琳外遇的自己已如此痛不欲生，夹在中间的林蔓究竟又是何种痛苦？何况，她守着这个秘密，如此长的时间……。 「起床了？来吃早餐吧。」看着已经成形的荷包蛋，林秋泽长臂一伸，拿来一个盘子，用锅铲铲起蛋。然后将盘子递给了女儿。林蔓不发一语，接过了盘子，然后放到餐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林秋泽将馒头放入电锅，又倒入半杯水，盖上盖子、按下开关，他平静地做着这些事情，彷彿昨晚什么也没听说。 老实说，他还是无法釐清——关于吴宥琳外遇的真实度。即便那是女儿流着眼泪亲口说出来的故事，他还是觉得难以相信……。也许能让自己到现在还如此平静的理由，便是因为内心还信任着些什么吧，又或者，是昨晚那场黑暗，让自己有处可逃。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2) 林秋泽看着林蔓那双肿胀的眼，他开口：「今天我替你请个病假吧。」他扯出一抹笑容。殊不知，在林蔓眼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原本想应许，却在想起李澄凯后转念，她快速地开口：「没关係。我要去学校。」 走廊上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声音挺大，可见来者很匆忙。吴宥琳急急忙忙地衝进厕所，嘴巴一边唸叨着：「老公，你怎么忘记叫我了？」 林秋泽沉默不语，将手中的锅铲放下，然后走向玄关，把吴宥琳的一双高跟鞋拿出来摆好，又走进卧房，把梳子和化妆品摆置桌上，然后拿起她的皮包。 吴宥琳从厕所出来，对上林秋泽的眼，她开口：「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没什么，昨晚失眠。」林秋泽答得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是，还是有改变的，只不过，他不愿向自己坦承罢了——对于吴宥琳的关心，他不再如往常那般欣喜若狂。 吴宥琳没有什么反应，她甚至没有发觉那个日夜躺在自己枕边的男人不再为她痴狂。她只是淡淡地回了声：「哦。」然后，她从林秋泽手中接过皮包，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用手顺了顺发，转向林秋泽，她问：「我的头发这样不会很乱吧？」 林秋泽怔愣地望着她——她甚至没有关心自己的失眠。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直衝心脏，他垂下眼瞼，颤抖着嘴角，开口：「你很美，一直都很美。」 ——她美得，无论他再怎么碰也碰不着。 吴宥琳微瞠双眸，「我觉得你有些敷衍。」她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气，似是抱怨，又像句平铺直叙的句子，没什么意味在里头。 「我要出门了，秋泽。」吴宥琳说完便缓缓走出房间，然后朝着玄关走去。林秋泽则是匆匆走向厨房，将电锅的盖子拿开。 一个慌张，他竟忘了带手套——「啊！」他被烫着，惊叫了一声，锅盖摔落至地，发出轰隆的撞击声。坐在餐桌上的林蔓瞠大双眸，站起身就是衝向父亲，「爸，你还好吧？」 林秋泽摇了摇头，扯出一抹温润笑容，开口：「没事，冲冲水就好，你快帮我把馒头装好，拿去给你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林蔓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碎掉了。眼前一阵氤氳，她眨了眨眼，将泪意驱逐，勉强牵起一抹微笑，她点点头，乖乖地照做了。 林蔓走向玄关，只见吴宥琳像是没听见方才的动静似地，好整以暇地翻着皮包，检查东西是否带齐、然后一边穿上高跟鞋。林蔓递上馒头，一股怒火衝上心头，她咬咬牙，开口：「给你。」 吴宥琳听见便缓缓地抬眼，先是一阵诧异，又瞬即回神，然后道：「要烫伤药膏的话，我的梳妆台抽屉好像有。」 林蔓整个人愣在原地——吴宥琳她，明明知道林秋泽被烫到，为什么还能无动于衷地望着她？难道吴宥琳连衝进厨房望一眼、确认他没有事的心都没有了吗？他不是别人，而是吴宥琳的丈夫啊！林蔓不懂，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能如此冷静……。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3) 【?这是2/10的第二更唷，大家小心别漏追了8-2】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林蔓再也忍受不了，她眼睛泛着水雾，她无法忍受这个女人再多一分一秒。林蔓想要歇斯底里地骂她一次，狠狠地、直接地，她不想再容忍这个女人伤害自己的父亲。 她已经忍得够久了，而父亲也已经被伤得够多了。 「他很爱你啊！难道他不爱你吗？难道你感觉不到他爱你吗？就算你已经不爱他了，为什么连基本的关心也没有？为什么要把人的爱丢到地上踩……」林蔓抽噎了起来，再也讲不出一句话，泪水不断滴落，她气得无法自己，只能瞪大眼睛，望着吴宥琳越发苍白的脸色。 「林蔓，你在说什么？」吴宥琳压低了嗓音，慌张地看着林蔓。吴宥琳害怕极了，害怕林秋泽会听见女儿的指控、害怕林秋泽会发现一切、害怕她必须得和李匡分离。她不要、她绝对不要！ 「……我在说什么？你最清楚不过了吧？」林蔓哭着问道，她激动地想要衝上前，却忽然被人一把揽住，她惊愕地往上望，只见林秋泽正皱着眉，一脸苦痛而无奈的模样。他开口：「……蔓蔓，别这样。」 「秋、秋泽？」吴宥琳的瞳仁在瞬间缩成两点，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丈夫。林秋泽抬眼，他扯出一抹淡笑，啟唇：「没事、没事，你快去上班吧。」 「你、你……什么都知道了？」吴宥琳从没有像此刻如此慌张，平时的一张伶牙俐齿，到了此刻也只能期期艾艾。 林秋泽垂眸，抓着林蔓的手放了下来，浑身没了力气，彷彿有股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他动弹不得。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不想承认。 如果假装不知道，是不是就能继续和她在一起？如果假装不知道，是不是就能继续爱她？ 如果他将事实揭露，那么是不是连原本的一丝温暖也无从拥有？ ——如果将话说开是那样残酷，那么他寧可继续苟延残喘。 「老婆，我不求你爱我。」林秋泽抬眼，望入吴宥琳那双盈满恐惧的眸，他啟唇：「我只求，让我有爱你的资格。」 吴宥琳紧紧咬着下唇，苍白着脸，额上沁出薄汗。她颤抖着，望着认真的丈夫。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惧。 最后，林蔓还是没有去学校；吴宥琳也请了一天事假。他们一家三口，看似温馨地一起坐在餐桌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色是好的。异常的沉默持续了一整天，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吴宥琳像是被逮个正着的贼，心虚，莫名地愧疚同时缠着她，让她的脸皮再也厚不起来。 吴宥琳曾在脑海里想像过千百万次：当她外遇被发现时、当林蔓将秘密拆穿时、当她不再需要隐瞒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争吵、泪水、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所有激烈的场景，她都已经设想过。 她总是觉得若是真有哪天碰上了，她也不会害怕。因为，那是爱李匡必经的路途，只要是和李匡有关，哪怕要她跳火坑也在所不惜。 可是，此刻是如此地平静……这是她从来没有预料过的。——世上最恐怖的一种争吵，叫做沉默。沉默的利刃像是要从她的心底刨出某种东西——那名为「愧疚」的情绪。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4) 午休时分，员工陆陆续续从公司大门走出，大多都是要外出去用餐的人、有些则是要去和客户见面应酬。不过，李匡的缘由不太一样：他要应酬的对象，不是客户，而是所谓情敌。 他走出大门，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真是麻烦透顶。」他碎念了一句。待会想必又是一阵轩然大波。光想就感觉浪费时间。 早晨李匡便收到了吴宥琳的讯息，说是林秋泽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还想要和他见上一面。当下李匡什么反应也没有。涌上的情绪，除了麻烦，还是只有麻烦可以形容。 李匡滑开手机，确认目的地后，从容地迈开步伐。 到了对方指定的餐厅，李匡推开门，款款走入。用餐人潮不少，整间餐厅人声鼎沸地。服务生额上带着汗珠上前，「先生，有订位吗？」恭敬地，服务生问。李匡开口：「我找人。和一位叫做林秋泽的先生约好的。」服务生微笑，「是林秋泽先生吗？那么请跟我来。」 远远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独自坐在墙角。他穿着一件轻便的黄色t恤和牛仔长裤，从容地搅着杯里的咖啡。依旧是那样温润君子的模样，戴着一副细框圆眼镜，整个人白白净净地，看起来是个带有书卷气息的男子。 李匡拉开椅子，坐到林秋泽对面。林秋泽的眼睛带了点血丝，他直直地盯着李匡，眼神让李匡难以捉摸，看不出任何情绪。李匡也懒得与他打什么哑谜，连汗都还没有擦，便直接切入主题。 ——「放心吧。我不爱你的妻子。」李匡说道。 ＊＊＊ 「欸，李澄凯，今天你怎么都失神失神的？」坐在李澄凯旁边的男同学伸手在李澄凯眼前挥了挥，然后问道。 李澄凯本来正托着腮，飘至远方的心神在此刻才悠悠地回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好沉默不语。同学关心地开口：「心情不好哦？」澄凯正要回话，却又被另一个同学打断：「欸，问这什么问题，有够欠打的。小女友今天请假没来，李澄凯他难道还要乐得开派对啊？」 甲同学闻言，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向李澄凯开口：「抱歉啦，李澄凯。我都没注意到。」澄凯只是摇摇头，扬起一抹苦笑，「没什么啦。」 王亚筠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她只是细细地听着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当她听见「小女友」三个字时，不禁微瞠双眸，紧接而来的，是悲伤与愤怒混杂一起的情绪。 凭什么林蔓可以这样随意地牵动李澄凯的心神？凭什么林蔓能够得到李澄凯的思念？ 此刻，愤怒已经将理智燃烧殆尽。她已经无暇顾及校规，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体，修长的手指俐落地在对话栏打上一串文字，再从相簿里挑了一张相片。她深吸一口气，俐落地按下「送出」键。 王亚筠不晓得自己这样做，到底能获得什么……但若这么做，能够让自己不再看见林蔓与李澄凯感情融洽的模样，哪怕要赔上友情，她也甘愿。毕竟，她早已对林蔓这个朋友了无依恋——一个连朋友心上人都抢的人，不值得继续被视作「朋友」！要怪，就得怪林蔓先将这段友谊拋到脑后，重色轻友。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5) ＊＊＊ 林秋泽惊愕地望着李匡清冷的那张面孔。林秋泽抽搐着眉角，嘴角也颤抖着。「……你是说，你骗了宥琳？还是你只是想要脱身才撒谎？如果是后者——」 「我没撒谎。」李匡打断了林秋泽的话，「我一直都爱着亡妻，我对她的爱没有变过，」李匡像是陷入沉思般顿了顿，然后垂眸，开口：「现在是如此，以后也会是如此，直至我闔眼的那刻，仍旧会是如此。」 林秋泽咬咬牙，额上青筋顿时暴跳。他突然站起身，让李匡顿时惊颤了一下。李匡疑惑地望着对方，林秋泽一脸慍色，像是隐忍着什么，开口：「你欺骗了她的感情！」过于激动的动作，引来了不少旁人的注目。 李匡微瞠双眸。林秋泽对吴宥琳，究竟是多深多广的爱？吴宥琳外遇，林秋泽恼怒的却不是妻子，而是外遇对象根本不爱她的这件事情。 林秋泽爱吴宥琳，大概就像是自己爱丝榕一样吧。假若丝榕还活着，有一天告诉自己她爱上了别人，自己也无法讨厌她的……。李匡垂下眼瞼，沉默不语。 「请你别担心。」李匡平静的语调和林秋泽方才的激动成了对比，投来视线的旁人也逐渐收回侧目，不再注意他们。「我会离开宥琳的。」李匡说道，「不过，她愿不愿意与我分手，倒很难说。」 「你的意思是说……她很爱你是吗……」林秋泽瘫软了下来，坐回了位子，他用手摀着脸，沉声问道。李匡没说话，默认了。林秋泽重新开口：「我晓得了。」他顿了顿，又道：「那么，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情。」 李匡点点头，「说吧。」 「替我查查，你们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职缺。外县市的。」林秋泽说。李匡疑惑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林秋泽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站起身，准备要走的模样。「我是很讨厌你的，李匡。你欺骗了我妻子的感情。但是，作为一个朋友，我要谢谢你的坦诚与果断。」 说完，他便这样走了。 『作为一个朋友，我要谢谢你的坦诚与果断。』李匡两手合十，长吁了一口气。朋友吗……也许，在这一切复杂的事情落幕以后，他真能与自己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他们太相像了。因爱而生，又因爱而亡。心里不禁兴起一股感伤，「同是天涯沦落人呢。」他轻吐出这句话。 林秋泽从口袋里拿出摩托车钥匙，正要发动车子，另一个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他把手缩了回来，然后拿出手机，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则line的信息，他愣了两秒，然后赶紧打开来看完整内容。 「叔叔您好，我是林蔓的同学。我传这封讯息只是想告诉您：林蔓目前正在和我们班的同学交往。听说蔓蔓的父母并不支持她现在谈恋爱，我觉得如果林蔓隐瞒着您，那实在太不好了。经过考虑后，我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讯息底下，附的是林蔓和一名男孩有说有笑、亲暱靠在一起的照片。 这张照片，宛如五雷轰顶，轰得林秋泽只能死死盯着萤幕上的那张照片。 女儿旁边的男孩，有着一张熟悉的脸孔。那张熟悉的脸孔让林秋泽愣得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起了家长会那晚，走在李匡旁边的孩子——那孩子，是李匡的儿子。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6) 【?注意：这篇是2/12的第二更，小心别漏追了8-5唷】 ＊＊＊ 李澄凯不晓得林蔓为什么请假。当他跑去问导师时，导师也是一问三不知。他很害怕，害怕林蔓是不是为了躲避自己才请假——不可能的，林蔓就连遍体鳞伤的以前，也从未请过假。 那么，是不是代表她病了，感冒？发烧？他越想越紧张。 澄凯一整天下来，强忍着自己想要违反校规、直接将手机拿出来对林蔓夺命连环call的衝动。对于林蔓的去向，他惴惴不安。最后，他索性开始躲在桌子下传讯息，几乎是没隔几分鐘就传一封。 最后，讯息有了回应。他又惊又喜，差点没有在课堂上激动地站起来。他赶紧滑开手机。 「等你放学，我去学校找你，好吗？」林蔓传道。 他飞快地回答：「好。」 一个字，却饱含了他多大的渴望和思念？林蔓光是失踪一天，就足以让他慌张成如此，他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 当林蔓出现在李澄凯眼前时，他几乎就要失去理智。不顾那些走在旁边的同学，他飞快地衝向她，然后伸出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林蔓苦苦地皱着眉，眼泪差点就要滑落。 「你为什么都不回我电话，也不回我讯息？你跑去哪里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澄凯紧紧地抱着她，劈哩啪啦的就是一堆问句。 颤抖着嘴角，她艰难地开口：「澄凯……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早上有点肚子痛。」她撒了谎，她第一次地向他撒了谎。她没有告诉他林秋泽的事情，因为她不想给他添麻烦，不想让他担心自己。 懦弱的自己，总是让他担心、为他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这事，她要一个人解决，勇敢地、坚强地，不倚靠任何人也不麻烦任何人地解决。 放开了她，李澄凯慌张地接下去问：「肚子痛？去看过医生了吗？你——」林蔓听了，嘴角漾开一抹笑，「等等！」打断了他的话，她伸出手环住对方的腰，啟唇：「见到你，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李澄凯的身子一颤。「你、你……」他欲言又止，让林蔓有点疑惑，她抬眼看去——才发现澄凯正红着耳根子。 林蔓噗哧一笑，李澄凯则是恼羞成怒地喊道：「干嘛笑啦！没看过人脸红喔？」林蔓摆摆手，却还是不禁笑开来。 「去吃饭。」李澄凯索性瘪起嘴，拉起她的手，直直朝着校门口走去。留下的是一大群围观人潮羡慕忌妒恨的眼神在背后如影随形。 林蔓静静看着走在前头的李澄凯，一头黑发在夕暉下闪闪发光，就像是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温暖盈满内心。 曾经，林蔓觉得他们或许永远也搆不上边，就像地球与太阳的距离那般遥远；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不管距离再怎么遥远，互牵着的手都好好地连接着他们俩。甜蜜而温暖地。 也许，正因为能够相守的日子悄悄倒数了起来，所以林蔓格外伤感——她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流下了两道泪。 「澄凯……我爱你。」她擦掉眼泪后，在李澄凯身后这么说道。李澄凯只是扭头过来，给她一抹灿烂笑容，然后开口——「傻瓜，干嘛突然告白？不过，我也爱你。」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7) 告别了澄凯，林蔓缓缓走向家门口，深吸一口气，准备开门，却听见熟悉的摩托车引擎声。她转过头，便看见了父亲停下机车、脱下安全帽的模样。 「爸。」林蔓微微一笑唤道。林秋泽的动作在剎那冻结，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么快面对女儿。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甚至不晓得，女儿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李匡的儿子。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若无其事地领着女儿进家门、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若无其事地开始煮饭。 「爸，我刚刚跟同学吃过了。」林蔓说道。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作响，林秋泽勉强才听见林蔓的声音。他点点头，犹豫了一阵又开口：「那个同学……是李澄凯吗？」 这句话，因为迟疑而显得小声。抽油烟机的声音淹没了问句。林蔓歪着头，大声地问：「爸，我没听清楚，可以再讲一次吗？」这次林秋泽却没再问。他摇摇头，嗓门扯大了点，然后开口：「没事！」 一家三口又坐到了餐桌上，气氛凝重地让林蔓浑身不自在。林蔓望向吴宥琳，她面无表情，只是不断夹起菜放入口中，谁也看不出她的心情。林秋泽也同样不发一语。 突然间林蔓有种自己是和两个陌生人一起吃饭的感觉。平时在餐桌上，林秋泽总是多话的那个，关心自己的学校生活、关心吴宥琳的公司状况……即便吴宥琳从来没多说什么，林秋泽还是那般自得其乐。 忽然，林秋泽开口了：「宥琳，」吴宥琳抬眼，等待他发话。 他顿了顿又接下去道：「如果李匡要与你分手，你会愿意吗？」 吴宥琳手里拿的筷子，顿时从手中滑落，打到了桌面又滚至地板上。撑大的眸，像是锐利的尖刀，直直插入林秋泽的心脏。 「……你难道一点点愧疚也没有？」林秋泽忽然这样问道，额上浮出的青筋表达了他隐忍着的激动。吴宥琳沉默不语。 「既然你红杏出墙一事已经被我发现，你就别再有与李匡好过的想法。我不会放你离开我的。李匡也不会再让你缠着他。」林秋泽激动地说，「你除了我身边，再也没有地方可去了。」愤慨地说完这句话，林秋泽把碗重重地放下，站起身，收了几个已空的盘子，往厨房走去。留下惊愕的吴宥琳。 林蔓只是不断埋头挖着饭，彷彿只要把饭全都吞下肚，这场噩梦就能停歇。 吴宥琳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秋泽。那段话，宛如带有诅咒，不断在脑海回放。『你除了我身边，再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她觉得头疼欲裂。难道打击真能让一个人变得判若两人？现在的林秋泽，她好陌生。 她和林秋泽从大学时代便认识了，交往、二十七岁结婚到生孩子，也就这样过了十几个年头。这十几年来，她看过林秋泽的各种面貌，就是没有见过他冷淡。现在的他，却冰冷得让她好陌生、好恐惧。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8) 「您好。谢谢您愿意见我。今天内人又请了假，想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林秋泽说道，顿了顿，又开口：「不过，我此趟是要来找您问件事情的。」林秋泽对着对方说道。摆在他前面的茶一口也没动。对方开口：「别这么拘谨，喝口茶吧。夫人在我手下工作多年，她一直是我得力的左右手。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那么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经理。」林秋泽望着对方，恭敬地开口。对方点点头，「请。」 「听说此部门最近需要调人至外县市工作，对吧？」林秋泽问道。对方有些讶异，「是，没错。不过由于大家都在这里定居多年，少有人愿意。请问，您问这个的用意是……？」 「我想带着一家人搬到外县市去住。但这年头工作难找，所以，我想请您将此职缺安排给内人。」 经理睁大双眸，不敢置信的模样。「夫人工作能力一直都很棒，是我的得意门生，现在的工作也很安逸，为什么……？」 「没什么。」林秋泽笑弯了眼，却看不见一丝欣喜。「在同一个地方住太久了，了无新意。生活太乏味，总会令人做出不好的事。是吧？」经理听着林秋泽这番话，突然觉得里头的意思绝非表面那般简单。经理顿了顿，才开口：「若是您与夫人共同的决定，那么我自然同意。您妻子的能力，相信到哪里都吃香的。」 林秋泽点点头，「非常感谢您。」主管也同样点点头，又说：「不过，上呈公文需要一段时间，加上要和外县市那边协调，恐怕要等上一个月。在这期间，还得请您一家三口稍等了。」 林秋泽頷首，从容地说道：「没问题。静候佳音。」 林秋泽踏出公司大门，往回望了一眼。吴宥琳在这间公司工作已经多年了，一路从基层员工做到副理。好笑的是，身为丈夫的自己，除了偶尔替她来送忘记带的文件，便再也没踏入过一次。说要替她送便当，她只是找藉头搪塞，说是要与客户应酬，吃外头的就好。 如今想来，她说过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他发现自己无从判断。 抬手看了看手錶，林秋泽推推眼镜，走到摩托车前，发动引擎。坐上车子，他直直地朝着林蔓的学校驶去。 现在这个时间，恰好是学生的上课时间。整座校园因此而安静下来。走在油绿色的树荫之下，一阵阵蝉声响起，林秋泽才恍然发现已经是仲夏了。今年仲夏，还没有那样热得像在火炉里翻腾，只是有些闷罢了。 他和吴宥琳的相识，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里。想起初见她时，她清纯动人，彷彿一泓清泉。他曾以为，世界上再也找不着比她还纯净聪慧的女子。然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停止了无谓的感叹，他爬了几层楼梯，来到了导师办公室前。敲了敲门，他便走了进去。林蔓的导师望见他，诧异地走了过来，「您是林蔓的爸爸？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有事与您谈谈。介意借我个几分鐘吗？」林秋泽礼貌地问道。老师点点头，「当然可以。进来再说、外面应该很闷吧？我们去沙发区说好了。」 坐上了沙发，老师倒了杯水给他。「好了，请问您要与我谈什么？」林秋泽垂下眼瞼，顿了顿，开口：「我们下个月要搬家了。在这之前，还请您在这个月里，多关心李澄凯和小女的互动。」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10) 林秋泽走到女儿的房门口，伸手敲了两三下。打开门，林蔓望着父亲。「爸，怎么了吗？」林蔓问道。 「有些事想和你谈谈。」林秋泽说，「能让我进去吗？」林蔓听闻，垂下眸，点点头。然后把门敞开，兀自走了进去，林秋泽则是跟着进房。林蔓把书桌上的椅子拉到床边，父亲则是坐上了她的床。 两人之间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林秋泽才开口：「我这几天在物色好房子。等你妈的调职有了着落，我们马上就搬家。」 林蔓惊愕地瞠大双眸，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她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颤抖着嘴角开口：「妈、妈妈会跟着我们？」 「没错。」父亲漾开一抹笑容。虽然吴宥琳不爱他，但至少她不会再离开自己身边了。自己还有能爱她的资格。这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只是那抹笑，他自己都觉得心虚罢了。「转学手续我也都办好了，过几天我带你去新学校看看吧。」这番话，让林蔓的瞳仁缩成了两点。她瞪大双眼，眸中流转着惊恐。 林蔓想开口——她想说她不要转学、她想说她不要离开李澄凯……这些话，却在见到父亲那抹笑容的霎那，全吞下了肚。 把事实告诉父亲的是自己，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想离开？她早该做好了断的心理准备。 只是，当她一想到要与澄凯分开……内心涌上的不捨，让她顿时红了眼眶。 「你是真心喜欢李匡的儿子吗？」忽然地，林秋泽拋下这问句。问句里带着几分冷意，让林蔓又是一阵愕然。 「爸……你、你……」林蔓期期艾艾，张嘴却只能吐出几个字。「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了？」林秋泽哀伤而愤怒的瞳孔映在林蔓的眼里，「总是在欺骗我……林蔓，你这样和你母亲没有两样的——你们都同时伤害着我，同时！」林秋泽蹙着眉头，眼角泛泪。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孤独过，妻子背叛自己，就连女儿也是。 「等一下。」林蔓伸手阻止。她望着父亲沉痛的双眸，彷彿有什么在蹂躪着自己的心脏，胸口隐隐作疼。 林秋泽若是知道自己是真心爱着澄凯、知道女儿爱的人就是妻子外遇对象的儿子，父亲会陷入多大的苦楚？ 死死咬着下唇，泪水悄声滑落，唇已经渗出血丝，她挣扎了很久，才艰难地啟唇：「我……我不是真心喜欢李澄凯。」心同时淌着血，血流成河，带走她所有的真心话。「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是为了阻止妈妈外遇才和他交往的。」 彷彿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咆哮着、抗议着她的违心之论，她扯开嗓门，大声地喊道。像是要让林秋泽明白：她不爱李澄凯。实际上，是因为害怕。她害怕若是一个犹豫，便会让自己再也说不出悖逆真心的话。 父亲愕然地望着林蔓，「对不起……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拍着她的肩，他以为女儿被误会而委屈到哭，因此只是一味地安慰着哭泣的她：「没事的。是爸爸不好。我不该把蔓蔓说得这么不懂事。你很成熟的……我知道的。」 林蔓的泪水停了，却觉得心更痛了。父亲的话语像是一把利刃，不断向自己胸口刺来。自从撞见母亲外遇以来，她就时常体验心如刀割的感觉，却不曾像此刻——想要哭，却怎么哭也哭不出来。 『可不可以教我怎么哭？』去年夏天，李澄凯的话还犹在耳边。「现在，你能教我怎么哭吗，澄凯？」林蔓在心底，无声呼唤着。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11) 「……还有一件事。」林秋泽忽然地这么说道，「我去找过你的导师，老师已经深入了解我们家的状况了。」一字一句都让林蔓浑身发颤。 林蔓瞪大眼睛，父亲话语间的停顿让她如坐针毡。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心脏也孱弱地颤抖着。空气在此刻凝结成霜，使林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林秋泽终于开口。带来的，对林蔓而言，无疑是更大的噩耗……「在搬家前的这一个月里，老师受了我的委託，会尽量注意你和李澄凯的。」林秋泽说完，顿了顿，又接下去补充道：「蔓蔓既然讨厌李澄凯，那么相信你不会排斥这件事的。」 『老师受了我的委託，会尽量注意你和李澄凯的。』这句话，縈绕耳边久久不去。林蔓呆坐在椅子上，颤抖着嘴角，再也说不出隻字片语。看着父亲温润一笑，走出自己的房间。林蔓仍旧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这几天在物色好房子。等你妈的调职有了着落，我们马上就搬家。』、『转学手续等过几天办好之后，我带你去新学校看看吧。』、『我不是真心喜欢李澄凯。』、『在搬家前的这一个月里，老师受了我的委託，会尽量注意你和李澄凯的。』 父亲和自己的声音，不断逼近林蔓，彷彿形成一道无形的龙捲风，将她捲入黑暗之中，转得晕头转向后，她睁开双眼，眼前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即使哪天，我不得已必须将你推入黑暗深渊……我也会选择与你同归于尽。』李澄凯向她承诺过的这句话，忽然窜入脑海。在霎那，她以为眼前将出现曙光，带她远离这个极致恐惧之地——然而，什么也没有。眼前仍旧是那样的黑，彷彿会活活将人吞噬掉的黑，宛如一道无尽的深渊。 额上沁出薄汗，林蔓一个惊颤，睁开双眸。眼角带着泪痕，她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的心绪还停留在方才的恶梦里。 这个梦里，什么恐怖的东西也没有，既没有洪水也没有猛兽。可是正因如此，那种莫名的惧怕显得更为真实而亲近，彷彿正有人窥视着自己，内心產生一股莫名不安的躁动。 林蔓苦苦地皱起眉头，抓紧了被褥，低声啜泣。她真的好害怕……害怕往后再也没有澄凯陪伴。此刻回忆不断翻阅着那些日子，那些日子如同花瓣纷落，一片片乘载他俩回忆，最终还是落至大地，成为黑暗中的残屑。没有太阳照耀的世界，真的好暗、好暗、好暗。 他所承诺过的，所谓同归于尽……也许根本就不可能的。——若是本就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又怎么一起纵身跃下山崖？ 「没关係的，澄凯。」林蔓哭着道，「我会离开你的……我一定可以的。」 ——没有手拉着手、没有一同坠落也没关係的……只要，他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悬崖上头。那么，即便要她粉身碎骨，也是无所谓的。即便手心曾紧握的温热悄悄流失，也是无所谓的……。 「对不起，我爱你。」林蔓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句话，彷彿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噙着泪水，她莞尔一笑——『以后常笑吧。』澄凯的话语，回盪在夜色之中。 Chapter8. 对不起，我爱你(12) 林蔓来的早，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早到的同学抬眼望见她，便开口：「副班长！导师说她要找你。」林蔓闻言，把书包放下后，頷首。 才靠近导师办公室的门，林蔓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訕笑声。「真的假的？也太可怜了吧？妈妈外遇……」这声音，是隔壁班的导师。「就是说阿，她爸跟我讲的时候，我整个都傻眼了。」这则是林蔓班导的声音。 林蔓愣在门外，浑身颤抖着。她咬着下唇，敲了两下门，缓缓踏入办公室。见到来者是林蔓，其他班导师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随即又像是憋不住笑意地掩了嘴，把脖子缩了回去，瞎忙一番。林蔓却只是直直朝着自己班导师的位子走去。 「啊，你来啦。」老师有点心虚，也不晓得林蔓有没有听见。见林蔓没有什么表情，她笑道：「坐吧。」老师从旁边拉来一张椅子，摆到了林蔓前面，示意林蔓坐上。 「老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林蔓冷着一张脸说。她不是刻意要如此冷漠……『老师受了我的委託，会尽量注意你和李澄凯的。』这句话，让她提心吊胆着——而方才的对话，早已经狠狠粉碎了她对老师的信任。 「老师已经知道你们家的状况了。」老师说道，眉角却有着一丝不意觉察的笑意。林蔓瞪大双眼，惊愕望着她那抹玩味的笑容。 林蔓看向其他班导师，却见她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带了一丝看好戏的表情。打了个冷颤，林蔓转头回来，直直望入老师的眸。原来，表面再怎么可亲的人……也有出手伤害别人的时候。老师把学生的家务事告诉别人？为什么要这样……。 「有什么事，老师儘管说。」林蔓始终没有坐上老师替她拿来的椅子，她手心紧紧抓着衣角。「老师实在不想管太多，尤其这是你家的私事。」老师说道，又开口：「但是，还是希望你自己收敛一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老师的语气高昂，彷彿正在说件什么有趣的新鲜事。 林蔓垂眸，「是，我知道。」说完，她便逕自出了办公室。从导师的位子到门口，短短距离却走得她万般艰辛。 细若蚊蚋的话语在耳边縈绕不去——「真是可怜呢。我从没见过哪个学生有跟她一样的忧鬱气息，果然是受到很大的打击呢。」一名老师说道，另一个则是接着开口：「就是说阿。不过她倒也没想像中懂事，小男友还是妈妈外遇对象的儿子，只能说现在学生心态很诡异啊。」 隔壁班老师笑着说，又像想到什么似地说：「这就是飞蛾扑火的概念吧。越是危险就越吸引人。」 飞蛾扑火是吗……原来她一直奋力追逐的，不是曙光。而是通向毁灭的光火。一剎绚丽就能让自己倾尽所有，待到光火熄灭，等在眼前的便是一片黑暗。 「林蔓！」李澄凯的声音响起，林蔓瞠大双眸，轻唤他的名：「澄凯……」李澄凯灿烂一笑，「我还以为你今天又请假了。」 林蔓摇摇头，不发一语。他伸手刮了刮林蔓的鼻，「傻瓜，怎么啦？」林蔓发觉，李澄凯最近总是叫她傻瓜。她笑了笑，「没事啦。」 「骗人。」李澄凯瘪起嘴，「到底怎么啦？」 林蔓正要开口，却见方才那群老师正走出办公室，视线飘到她身上时，明显停住。接着，又是一阵碎语和轻笑声响起。 林蔓在霎那惊愕地倒抽一口气。李澄凯则是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他朝着导师群方向望过去，不懂有什么好惊讶的。他又把头转回来，只见林蔓面色苍白得像是随时要晕过去。 这神情，他见过。而且忘也忘不掉——那是他去年初见她时，那斥满孤独和惶恐的表情。 李澄凯牙一咬，紧握住林蔓的手。那些他曾担心过的，是不是成真了？她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伤了？李澄凯忽然的举动让林蔓惊得微张嘴巴：「澄凯？」 「为什么要瞒我？」李澄凯皱着眉问道，「我说过的，无论什么都会陪你度过的……」林蔓敛下惊愕的双眸，垂下眼瞼，沉默。 「你不相信我，对吗？」李澄凯掺杂怒意的问句，像炸弹引爆，轰的林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Chapter9. 残爱(1) 林蔓紧张地张嘴，想要澄清些什么，却在转念之间沉默下来——他一定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把所有事都给问出来。 但是，这一次她要自己承担这一切。她不要再把苦痛加诸于澄凯身上。他总是在为自己担心……在能够携手同进的有限时间里，她不希望最后留给他的，全是痛楚。 「不，我很相信你。」这句话，是发自于她的真心，却因为想要掩盖伤痛而带着几分仓促。林蔓没等对方继续问下去，便又接话：「早自习快开始了，我们快进去吧。」李澄凯什么也来不及说，只见林蔓轻巧离去的背影。他只能把担心放在心底，随着时间渐渐萌芽。 ＊＊＊ 林蔓的举动很快便加深他的疑惑，也让他越来越忧心。平时上课，接收到他的视线，林蔓总会衝着自己嫣然一笑，然而，今天林蔓却总是回避他的视线；平常下课时，她会等他来找她，然后和自己分享上课笔记，可是，今天林蔓却总是找事情瞎忙。他知道的，这些改变，都和她脸上那抹悲鬱的神情有关。 放学鐘声响起，老师开口：「好了，下课。」那瞬间，全班站起，讨论着晚餐、讨论着补习班……林蔓则是急匆匆收了书包，想要飞快地离开。李澄凯见状，走向她，她愕然地望着自己，然后心虚地别过头，「澄凯，我今天要去买东西，你不必等——」「我陪你去。」李澄凯果断说道。林蔓顿住，又说：「不用了……澄凯，我东西要挑很久，真的不用等——」「我说，我陪你去。」李澄凯再度打断。 他伸出手，把林蔓的脸扳正，强迫她望着他，她的脸色发白，眸里盈满悲痛。她咬着下唇，像是隐忍着什么。「你到底在闹什么彆扭？」李澄凯口气转冷，「为什么今天一直避着我？」 林蔓想要别过头，却又被他给扳回来，「看着我，林蔓。看着我。」他放柔了声音，让林蔓的心脏抽动了几下。悲伤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就快要淹没她的理智。 「……什么事也没有。就是今天有点忙而已。」林蔓皱着眉，视线胡乱地飘着。李澄凯看着她那样明显地撒谎，觉得心凉了一半——她寧可向他撒谎，也不愿信任自己吗？ 李澄凯原本錮住她小脸的手放了下来，林蔓撇开头，垂下眼瞼。修长的睫毛颤动着。方才的谎，连她自己都清楚有多容易被拆穿。可是，她寧可说明显的谎，也不希望他担心。 「林蔓，我很失望……我以为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能一起分担的……现在看来，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我根本不值得你信任，嗯？」他的语调轻地像是随时要飘散在风中，她抬眼，瞪大双眼望着他。他的那段话，重重地在她的心头烙下痛楚。林蔓着急地开口：「我不是，我——」可是，她该说什么？她的确欺骗了他、她的确不希望他替她分担任何事……明明他说的是如此正确，为什么心还是在隐隐作疼？ 「不是什么？」李澄凯的眼里堆满了绝望和悲伤，「你真的不信任我，是吗？说相信我，难道也是骗我的吗？林蔓……」 Chapter9. 残爱(2) 林蔓想辩解什么，却又沉默了下来，语调放缓，她说：「我先回家了，澄凯。」 她没有否认。李澄凯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她离去的步伐而迸发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其实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吗？是不是他们相知相惜了多久，她就欺骗了自己多久？为什么要这样？ 不可能的。李澄凯心里反覆纠结了很久，最后却还是得不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结论。 她到底瞒着自己什么？到底相不相信他……？但是，若她不相信，又怎能向自己展露灿烂笑顏？她那抹如花笑靨，顷刻浮现在脑海中。那般美丽、那般真实……他不认为那是虚情假意，那是惟有真实的信任，才能够露出的笑容。 一想到这里，他已确信。确信林蔓不曾动摇过对自己的信任——那么，林蔓逃避自己，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为什么，她什么都要自己承担？他知道她坚强，可是坚强的外表里头究竟藏了多少痛楚？她像一隻蟹，有着坚硬不摧的外壳，可内在呢？是否伤痕累累……。 他的心很痛。如果可以，他多想飞奔到她前面，张开双臂，替她挡掉一切。可惜，她总是这么倔强，儘管已经遍体鳞伤，还是独自承担。虽然她常哭泣，但是，那些泪水根本不够弥补她的苦痛。如果，她再信任自己一些，该有多好……？ 内心突然迸发一股怒气，李澄凯掌一拍，忿忿地拍在了桌上。麻辣的痛楚从掌心传来，他眉头深蹙——是他不够好，不够让她放心；是他的肩膀还不够宽，对她承受的痛苦，无法分担一丁半点。无尽的自责和愧疚涌上心头，他感觉一阵酸楚。直到此刻，李澄凯才赫然发觉——原来，自己是如此没用。 ＊＊＊ 挤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林蔓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她心里很害怕，害怕澄凯从此以后再也不理睬自己了……刚刚没否认，会不会让他误会什么？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一直都在欺骗他？ 『你真的不信任我，是吗？说相信我，难道也是骗我的吗？林蔓……』只要一想到这句话，她就觉得心脏有如针在扎。不是的、不是的！全世界，她最相信的人就是他呀——却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她不想要拖累他。 她的信任，太沉了……他要背负的是如此沉重的信任，她又怎么能再恬不知耻地拿其他事困扰他？ 伤痛，她来承担就好，这样一个人好好的扛着就好；他只要，怀着她对他的信任，陪着自己度过剩下的一个月，她便已了无遗憾。其他的，她什么也不需要。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对白、不需要哭哭啼啼的送别，只要像平时那样，安静而自在地，柔得似水、却又不失坚强。 然后，等到要分离的那天，再悄悄地离去——他什么都不用替自己担心，只要留下她对他的爱，这样就好。 Chapter9. 残爱(3) 时间推移到了隔天中午。李澄凯一整天都没有看向林蔓，也不曾主动去找她。林蔓很紧张，以为对方真的被昨天的事情惹怒了——『你真的不信任我，是吗？说相信我，难道也是骗我的吗？林蔓……』李澄凯那抹黯然神伤的表情，现在仍歷歷在目。但是，她要拿什么面对他？以一个骗子的身分吗？ 李澄凯其实很想去找她的，想要告诉她，一切不必担心，他对她的信任无庸置疑。但只要一想起林蔓那抹抑鬱的神色，他就觉得自己好无能，无能到没脸见她。他想替她挡掉所有风雨，可是他最后却总是只能替她拭泪……这样的自己，太过软弱。 即便他深知自己是林蔓心中的一抹曙光，他却不觉得自己有那样好。他曾经喝斥过她是个卑劣的人、他曾经深深伤害过她，更别提他的身分本身就是她的一道伤口……他似乎永远只能这样替她製造伤害。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像是凋谢的花瓣，然后被人踩踏蹂躪。这样的自己，没脸见她、更别提让她更依赖自己。 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各怀着不一样的烦恼，谁也没再亲近谁。度秒如年的感觉让两人几近抓狂，却又在转念之间被浇熄。他们就像火苗，復燃又被熄灭、风起了又復燃、復燃了却又被熄灭……这种恶性循环，就像毒药，一点点啃食着心智，使得两人都陷入了忧鬱风暴之中。 才过了三天，林蔓觉得已经走过了一生——期待、失望、愧疚和迷惘辗转交错着，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压得她无法呼吸。 到底在做什么？林蔓自问。明明两人能够相守的时间已经在悄悄倒数，现在却闹冷战？意义到底是什么……可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方式就是吐露事实。然而，她真的不想把苦楚分到澄凯身上。 几个夜晚下来，李澄凯辗转难眠。熬着黑眼圈，他瞪着外头的天空。他不想要一直要逃避林蔓……可是，该死的他就是无法正视她。 以前，他总觉得只要待在她身边，继续做她的一道曙光，曾经有过的那些伤痛便会被抹平。可是，事实上呢？她还是一直在受伤害……那张清丽却苍白的小脸浮现脑海，李澄凯倍感心痛。摊开双手，他凝望着自己的掌心。 一直以来，李匡都很少做家事。从母亲去世开始，煮饭、洗衣、扫地、拖地……这所有的家务，他都要一手包办。掌心结着小小的茧子。他总是觉得，世界上大抵不会有比自己更孤独的人了。 直到遇到林蔓，他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人比他还要孤独。而原本，他以为林蔓很惹人怜，直到此刻他才发觉，最可怜的其实是自己——原来，自己是一个于事无补的存在，只能眼睁睁望着她跳入火坑。这样的自己，难道不可悲吗？很可悲，无能到很可悲。 Chapter9. 残爱(4) 一眨眼，一个星期便过去了。剩下两週，林蔓就必须离开这个她所熟悉的地方、离开那个她所爱的男孩。一想到时间不断流逝、自己却还在跟李澄凯僵持不下，她就觉得荒唐。 想到这里，林蔓轻轻地望向李澄凯，凝视着他专注的侧顏，时间彷彿在这一秒停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她没来由想起有一种测量时间的方法是把脉，又或是计算心脏跳动的次数；她也想起了小学时期见过的日晷，用太阳的影子推算时间。 如果有一天，时鐘停了、太阳步伐停了、心跳脉搏也停了，他们或许就能携手在时光的间隙里走下去，不必再面对任何选择与挑战……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太阳的影子仍旧推移着，墙上的时鐘仍滴答走着，心跳与脉搏仍突突跳着。 那种恐惧，像是突然引爆的炸弹，轰得林蔓的心里阵阵酸疼。 「所以，大家明天要记得带清单上列的东西。睡觉前要记得多确认一次。」老师手拿通知单，语重心长地向全班说道。 李澄凯看了眼桌上的通知单——明天是校外教学。本该兴奋期待的，却因为近日来的忧鬱而提不起劲。何况，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人，现在距离他如此遥远。明明就只隔着几张桌子，却还是觉得好远好远。 或许他们只能够这样，一直互相凝视直到分离，林蔓想着。她手里捏着通知单，手心沁出的汗让纸张微皱，如同她掀起皱摺的心。 ＊＊＊ 当天晚上，李澄凯正在收拾背包，他安静地把钱包丢入背包，又安静地把矿泉水装入袋内。李匡坐在一旁，疑惑地望着儿子，明明要去郊游，怎么脸上一丝雀跃也没有？李匡皱了皱眉，开口：「遇到什么事了吗？」他问。 李澄凯微愣，手中动作稍停了一下，他垂眸，「嗯……没什么。」李匡微扬嘴角，「没有？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 李澄凯叹了口气，抬眼望着父亲。他和李匡，似乎从母亲去世后就没这么相处过了。和谐的气氛、平静的对话，曾经他觉得遥不可及的，此刻却已经成真。 面对父亲这个角色，应当是能敞开心房的吧？即便李匡以前多么不像父亲，此刻他却是真真实实的爸爸，一名李澄凯打从心底认可的爸爸。 还没等李澄凯开口，李匡已经发话：「和林蔓有关？」他问。林秋泽既然已经发现吴宥琳外遇，那么肯定会对儿子和林蔓的感情插手的吧？至少李匡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这么问道。 李澄凯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李匡只是沉默不语。 李澄凯又开口：「最近她似乎发生什么了，却一直不告诉我。」李匡愣住。原来儿子还不知道林家要搬家的事情。 林蔓那孩子，瞒着儿子这么大的秘密？李匡沉默着，只是静静听着儿子说话。李澄凯见李匡不发一语，没想太多便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她一定发生什么事了，而且很严重。」 李匡突然觉得很奇妙……他曾听闻别家儿子找父亲谈心事，他曾经觉得那很蠢，此刻却深刻地感觉到：这种儿子将自己视作朋友、敞开心房的感觉，老实说……很不错。 （我知道国二参加的应该是隔宿而非一般的校外教学，但是隔宿露营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悲惨可以形容，我完全找不到点发挥剧情，就请各位读者包容一下我的资讯错误吧。） Chapter9. 残爱(5) 「可是我太无能，没办法替她承担。感觉我的存在对她一点帮助也没有，甚至还曾经伤害过她。我只能够眼睁睁看她受伤……我实在没脸见她。」澄凯说着说着，把脸埋进掌心。 沉默许久的李匡终于开口：「你就为了这点理由而不见她？」 李澄凯闻言只是疑惑地抬眼。李匡思绪飘到了远方，他盯着不远处桌上的那帧相片——郭丝榕的照片。 「丝榕死前，也是这样的。」李匡说道，眸色渐渐暗下，「那时候我和她吵架了。为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换李澄凯沉默了。这是第一次，他听李匡讲母亲的事情。母亲的死因是车祸，除了这些，他对于母亲去世的细节完全不晓得，也从来不敢问李匡。现在，李匡却主动告诉他了。 「为了一件小事，我们冷战。」李匡说，「平时我打卡下班后，就会去她工作的地方等她，然后我开车，接她一起回家。」说到这里，李匡伸手捏了捏眉心，「冷战的那几天，我都直接开车回家，没去接她。于是，她就自己下班、自己走路回家。」 说到这里，李澄凯有印象了，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母亲出车祸的前几天，总是父亲先到家、母亲比较晚。那时候他曾经问母亲为什么晚回家，妈妈只说加班，不麻烦父亲载。——当时她脸上的落寞，迄今还歷歷在目。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李匡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肩膀瑟缩着。最后哽咽说道：「我很后悔……真的，非常后悔。」李匡的眼角泛起泪。 李澄凯没看过李匡哭。他只记得母亲头七那天，李匡像是块木头一样站在母亲的照片前。现在，李匡却在流泪哽咽。 「如果我不跟她吵架、不和她冷战……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李匡哭了，声音颤抖着，「有时候，我会梦到她。」 「丝榕淌在一片血泊之中，嘴边还噙着笑容……我想抱她，却碰不到她；我想喊她，却喊不出声音……她好美，就连淌在血中都那样美……她渐渐消失，我却再也看不见她了。永远……。」 李澄凯的手攀上父亲的背，轻拍着，像是在哄孩子一样。他知道的，母亲的死，是李匡一生的痛、更是一生的梦魘。李匡平復了情绪，擦掉眼泪，长吁一口气。 「遗憾这种东西，是足以害死人的。会让你生不如死。」李匡语气渐趋平静，抬眼望着李澄凯，然后说道。「你应该清楚，你和林蔓走不到永远。」李匡又说，「既然是一段有期限的爱，为什么你还要拿你的懦弱增添这段爱情的遗憾？」 Chapter9. 残爱(6) 隔天，全校国二生浩浩荡荡地啟程。大家在游览车上你一言、我一语，打开零食，不亦乐乎。唯有林蔓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表情严肃。坐在她旁边的女生一直感受到无形的气场，怎么high也high不起来。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副班长……还是，我和亚筠或李澄凯换一下位子？」同学想换位子，不外乎只是想要逃避林蔓，看着其他人都兴奋盎然聊天的模样，她就觉得一阵心痒，觉得坐在林蔓旁边的自己好像被隔离一样。 林蔓一愣，大概也理解对方的想法，赶紧歉疚一笑，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安静了吧？」 其实林蔓自国二以来就文静沉闷，这一点大家都知道的，同学也不是怪她太闷，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罢了。同学开口：「没有啦！你别误会！」同学道，「不过，都要出去玩了，副班长你就放开一点吧。国三开始就要全力衝刺了，虽然有毕业旅行，但是去完又要奋力念书。现在这可是我们能够轻松玩的最后一次校外教学耶！。」 林蔓听了有些愕然。她都忘了，这是她……最后能和这些同学在一起的时光。等到一个月的期限结束，她就要去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同学相处。想到这里，她鼻一酸，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我知道。谢谢你……。」 同学笑着摇摇头，然后对着不远处的王亚筠喊道：「欸！亚筠，待会停休息站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换位子？」王亚筠的笑容顿时僵住，「怎、怎么这么突然？」 「没有啦，想说你和副班长比较要好呀！要吗？」同学继续问道。王亚筠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懒得换位子了！」她的视线始终没有定在林蔓身上。 其实她只是不想要和林蔓坐在一起而已。自从王亚筠传讯息给林秋泽后，她就明显发现林蔓和李澄凯如预期地越来越疏远。一开始王亚筠的确很开心，但逐渐地，她发现林蔓和澄凯脸上曾经的笑容都不復存在了。罪恶感如洪水般袭来，逼出她一身冷汗。 现在，她无法和林蔓相处，哪怕只有一秒，她只要看着林蔓的脸，就会涌上无尽的歉意，可是骨子里的固执却又不允许自己道歉……只好就这样吧，放任它腐朽生蠹，也许就像早上看见妈妈将长了芽的马铃薯丢到厨馀桶一样，她和林蔓的友情、她单方面酸甜苦涩的初恋也会这样被悄然遗忘。 「是喔……好吧。那，班长！」同学转向后方，对着几排以后的李澄凯喊着。李澄凯置身在男孩们的欢声笑语之中，一脸漠然，凝视着远方发呆。忽然的叫喊让他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去。 「班长，待会休息站要不要跟我换位子？副班长坐我旁边唷！」在班上同学眼里，林蔓和李澄凯这对情就是天作之合，他们一个个深信着，有限的求学时期里不会再遇到这么登对的班对。他们不知道的是，看似甜蜜光彩的背后，这对小情侣究竟经过多少颠簸和痛苦。 李澄凯微诧，一想到要面对林蔓，他就心虚得想要拒绝。 『你应该清楚，你和林蔓走不到永远。既然是一段有期限的爱，为什么你还要拿你的懦弱增添这段爱情的遗憾？』他正要开口，昨晚李匡说的话便忽然窜入脑海，他一愣，然后垂眸，又重新抬眼，开口：「好。」 林蔓原本望着窗外，听闻那声「好」的霎那，不由得惊愕地扭头看向他。李澄凯一双亮眸对上她的，林蔓一诧，想要转回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李澄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彷彿随时要将自己吸入他的世界。 Chapter9. 残爱(7) 到了休息站，几个同学下车飞奔厕所、买名產。李澄凯则是拿着背包，默默坐到林蔓旁边的位子。林蔓因为几天来的失眠，将头靠在窗子上，此刻正熟睡着。李澄凯静静望着她的睡顏，仍是那般美丽。修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肤上颤动，她的眼睛四周有着淡淡的黑，惹得他有些心疼。 接着，车发动了。林蔓的头狠狠撞在前面的椅子上，她微皱起眉，又继续睡。随着车子的转弯，一下撞上窗、一下撞上椅子，李澄凯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把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来。 像是终于找到一处安稳，林蔓非但没醒来，还蹭了蹭他的肩膀。他不由得失笑，这样可爱的女孩，他之前怎么捨得伤害呢？他将自己的头靠上她的头，专属于她的清香扑鼻而来，带有一点洗发精的味道。他还记得母亲的味道，是淡淡的柑橘香，林蔓的香味，则是淡淡的柠檬香，不同于路上擦肩而过的女人身上擦的香水，而是闻起来很舒服的味道，就像母亲给人的感受一样，清新自然。 随着车子的摇晃，李澄凯也是好几天没睡好，不久后便在淡淡柠檬香味下入睡。 林蔓睁开双眼，正要伸手揉眼睛，才赫然发现自己的旁边坐的是李澄凯。她惊愕地瞪着他睡着的样子，渐渐趋于平静。他的身上总是有一股麵包香，闻了让她很平静。 再过不久，她就再也无法嗅到这样的香味了。一想到这里，林蔓的鼻有些酸。她伸出手摀住脸。李澄凯似乎感受到了动静，皱了皱眉，然后睁开眼。 「林蔓。」他唤。林蔓抬眼，两人相视不语。过了很久，李澄凯才开口：「对不起。」他说。林蔓微瞠双眸，「为什么说对不起？」李澄凯忽然伸手抱住她，紧紧地抱着，林蔓措手不及，「澄凯？」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信任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可是，只要一想到我什么都无法替你承担，我就觉得好自卑……」李澄凯的声音颤抖着。林蔓听了，眼眶逐渐泛红。 原来，他不曾怀疑过自己。原来，他时时刻刻都是为她着想。林蔓生涩地回拥他，「我并不想要你替我承担任何事情。你真的很好，好到我不想再添你的麻烦……」 「你从来没替我添过麻烦。」李澄凯果断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对我而言都是幸福。知道吗？」 林蔓的泪水涌出，她含泪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她没再说下去。沉默让李澄凯很慌张，他立刻开口：「没有可是。林蔓，你明明信任我的，为什么不肯让我替你承担痛苦……我不想要做个只能袖手旁观的人。我想要陪你一起度过所有难关。」 林蔓只是泛着泪，不发一语。直到他们两个的拥抱分开、直到停车、直到下了车进到游乐园，他们都还是沉默着，没有再提这件事情。 Chapter9. 残爱(8) 一下车，各拉各的跑去排游乐设施的队伍，李澄凯和林蔓很快就散了。李澄凯心不在焉地玩这玩那，别人惊声尖叫，他却冷漠淡然，像是整个人被冻僵似地。林蔓也是一样的状况，别人跑去玩刺激的游乐设施，她则是自愿留下来顾东西，玩了半天下来竟一样设施也没有玩过。同学只以为她胆小，就没多说什么。 直到中午时分，大家集合到指定地点，等老师把餐盒发下去后又解散。李澄凯则是急匆匆地跑向林蔓。 「林蔓！」他喊。林蔓转过头来，微微一诧。他从背包里翻找着什么，然后递给她，开口：「餐盒里的麵包不健康。」他说完后便把手中的东西硬塞到她手里，然后离去。林蔓只是愕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然后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是他曾经做给她的咖啡吐司。 『能为你做些什么，对我而言都是幸福。知道吗？』 『没有可是。林蔓，你明明信任我的，为什么不肯让我替你承担痛苦……我不想要做个只能袖手旁观的人。我想要陪你一起度过所有难关。』 这些话语，像是伴随着浓烈的咖啡香气扑向她，不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她不想将苦痛分担给他，是不是错了呢？她想起上一次吃咖啡吐司，是去在和澄凯一起去见他母亲之后。 当时的他，轻轻地将头倚着她，那样毫无防备地。她知道的，在那个时候，他是依赖自己的——那么，为什么自己不也依赖他一点呢？ 『你受的伤已经够多了，就这么一次，随自己的心意而行吧。你说你没资格？那好，我现在赋予你任性的资格！任何后果，都由我来担，我只求，你为自己而任性一次——算我拜託你了。』忽然，他曾说过的话都一一涌上心头…… 他给了她任性的资格，他给了她自私的权利，那些曾经她觉得遥不可及的，全是他给予的。而她能够获得这些，不就是因为他替她扛着吗？她所知的澄凯，绝非那样脆弱。 她嘴边漾开一抹笑……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很依赖他，他也同样依赖着自己。这样紧密的关係，为什么她要计较这么多琐碎？ 她的所有都交给了他，爱恋、希望、忐忑……于她而言，没什么不能给的。将悲伤也一併交付，又何妨呢？ 于是，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李澄凯——！」李澄凯的身影霎那顿住，他回头见她一脸笑容，微微一愣，然后不自觉也咧开嘴笑。迈开步伐，走向她。 他越走越快，林蔓的心脏也越跳越快——就像是要跳出喉咙似地。她扬着嘴角，然后被人一把揽入怀中。「怎么了？」他问。林蔓开口：「……我想通了。我愿意告诉你……」李澄凯一诧，「真的？」她頷首，然后低声说道：「对不起……」李澄凯失笑，捧起她的一缕发丝，「傻瓜，我没怪你。」 坐在游乐园里的板凳上，耳边不时传来惊声尖叫，林蔓不停地盯着云霄飞车看。从小她就特别喜欢这些刺激的游乐设施，小学六年级毕业旅行时，她一个人把游乐园最刺激的设施玩上好几遍，过癮的不得了。 李澄凯开口：「好了，说吧。」知道她接下要说的，定是什么惊人的事情，他特意坐正，然后一手牵住她的小手。仍是那样冰冷。 林蔓望向他，正要开口就觉得一阵恐惧。她别过头，开始颤抖。她要怎么说出口才好？此时此刻，竟觉得比当初告诉林秋泽事实时还要可怕好几倍。李澄凯看着她渐趋苍白的脸孔、手也不停的抖着，他知道她很害怕……他将两隻手覆上她的两边脸颊，让她望着自己，他柔声开口：「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听着，嗯？不要害怕，有我在……。 『有我在……』这句话像是一剂镇定剂，注入林蔓的身体，然后随着血液跑遍全身，安稳全身的每一丝躁动。林蔓点点头，李澄凯笑着放下手，然后重新牵起她的手。他也不催她，就是这样静静地望着她，等对方开口。 林蔓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吐——「我要搬家了……」 Chapter9. 残爱(9) 「就这样？」李澄凯一脸无奈。林蔓微诧，「什么就这样？」他们要分开了，李澄凯竟然如此不以为然？林蔓有些失落，垂下眼瞼，没再说话。 李澄凯见她这样，不禁失笑，说道：「搬家而已，台湾这么小，你怕我找不到你？」他说道，「不对不对，就算你今天是移民到国外……」他话语间的停顿让林蔓疑惑地抬眼。 「就算你今天是移民到国外，无论是世界哪一隅，就算把世界整个翻过来，我也一定能找到你。」他眸里的认真让林蔓呼吸一滞，霎那温暖涌上心头。林蔓浅浅一笑，随即又褪去，「即便找到，也无法相守。」 「无法相守又如何？」李澄凯伸手触上她的脸颊，「林蔓，我想了很久。我曾经也想和你走到永远的……」林蔓瞇起眼，静待他发话。 「我们的身分，没有办法这么做的。」他顿了顿，又说：「但至少，我们拥有甜美的回忆。」他说，「这些回忆，将长存于我们心中，谁也夺不走。」他的手指摩娑着她的脸庞，「无论是我爸，又或是你母亲……谁也没办法带走我们的记忆。即使哪天我们必须放开彼此的手，回忆也会代替对方，陪自己走下去。嗯？」 林蔓哭了。她的眼泪缓缓流下，鼻子有点红红的。李澄凯又扬起嘴角，「傻瓜，哭什么。」 林蔓一把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答应我，你要来找我喔。」林蔓说。 即便无法相守，也要在最靠近彼此的地方，默默守候。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说完，李澄凯把她稍微挪开，然后两手轻碰她的两颊，最后将唇覆上在她的侧脸。林蔓灿烂一笑，紧紧握住他的手，然后吻上他的唇。 有他一句承诺，她便不再害怕了。现在的自己，可以瀟洒地离开。因为，即便身在异处，她也有属于两人之间的回忆伴随左右。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除了回忆，她还拥有他的承诺。 「欸，林蔓，我们去坐刺激一点的设施吧！」李澄凯忽然提议，「还是你不敢玩？」一边说，一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林蔓微愣，然后扬起嘴角，「谁说我不敢？走就走。」 迎着微热的薰风快速下坠，觉得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身体随着轨道的变化而左晃右甩，忽然停住，空气彷彿在霎那凝结，一秒、两秒，无预警的急速下坠使得尖叫声不绝于耳。 「哇啊——」坐在林蔓旁边的李澄凯双手张开，兴奋地喊着。林蔓笑得不亦乐乎。也许设施没那么可怕，但总觉得吶喊是必备的。于是，林蔓也一起扯开嗓子：「呜呼——！」 他们在空中相视一笑，然后牵起手。「林蔓，我爱你——」 「我也爱你——」林蔓喊着，因为声嘶力竭而胀红了脸蛋。两个人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就像天空高掛的那灿烂太阳。 我深信，你就是我的太阳。 Chapter10. 别来无恙(1) 接下来的时光，林蔓和李澄凯分外珍惜。虽然依依不捨，但他们努力释出更大的微笑面对彼此，只因为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们就像平常那样，去学校上课、一起走回家……看似什么也没变，他们俩的想法与心思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加契合。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吧。虽然没有多馀的言语，却能够清楚感受到其中的幸福快乐。 到了林蔓待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她告诉了全班自己要搬家的事情。 班上同学同时惊愕：「啊？为什么？」大家惊讶的脸孔映在林蔓的眸里，林蔓鼻一酸。 她从上学期以来，就将生活重心全数摆在家庭与恋爱，才赫然发现她忽略了这群这么爱她的好同学。 站在讲台上，她勉强一笑：「因为我妈妈要调职了。」她说，「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两年来，很感谢大家的陪伴……」 说到这里，有一些同学已经鼻酸了。没想到他们一直以来崇拜且喜爱的同学竟然要先离开了……没有林蔓的班级，于他们而言就像心头上少了一块肉一样。 「我知道我在上学期的时候，性格上有了很大的变化。」林蔓说，「我不再外向，我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点沉闷。我不再随兴，我变得做什么都一丝不苟。」 大家静静听着她的话。 「我很胆小也很懦弱，什么都藏在心底不说出口……也因此伤害到很多关心我的人。」说到这里，她望向了李澄凯，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很高兴认识你们大家，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却也很对不起你们。」 「我是真心喜欢大家的。」林蔓颤抖着，眼泪像是都要溃堤，「因为如此，所以我信任大家。」林蔓说道。 「我性格转变的原因，是我撞见了母亲外遇……」林蔓说着，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全班听到这样的话，只是撑大双眸，却没人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我爱我母亲、也爱我父亲，他们同样爱我。现在一切都回到轨道上了，我们一家三口要到别的地方生活了，一切重新开始。」林蔓说着，浑身颤抖着……。 「我知道把这种家丑外扬实在很愚昧，但是……我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我能够更相信别人，尤其是你们。」林蔓抹去泪水，「现在我做到了……我很高兴我做到了……谢谢你们。」抽噎着，林蔓缓缓地说道。 整间教室陷入了安静。一秒、两秒、三秒……忽然，一道掌声响起，林蔓微诧望去。是李澄凯替她鼓着掌。旁边的同学见状，呆愣了几秒，也跟着拍起手。 李澄凯站起身，在眾人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上讲台。 他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泪，「你做到了……你做到了……」他轻拍着她的头，像是安抚孩子一样，柔声地说着，「你真的很棒……你做到了。你很勇敢。」 林蔓忍俊不禁，泪水不断夺眶而出，「我做到了，澄凯……我真的做到了。」台下的掌声加大了几分。 李澄凯笑了，轻轻将林蔓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林蔓，我爱你。」他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 「副班长！我们也爱你啦！呜呜呜——」台下的女同学哭得梨花带雨，垂着两条泪痕向她说道。 顿时，全班哭成了一团。就连男生都眼眶泛泪，几个甚至也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此刻场景，竟比毕业还要像毕业。 「你们不要哭啦——」王亚筠一边说道，一边跟着哭。看着林蔓和李澄凯相拥的画面，她只觉得圆满而美好。 果然，他们还是最相配的……幸好，幸好她没有成功破坏他们。王亚筠一边哭，一边在心底呢喃着，许久未停。 Chapter10. 别来无恙(2) 「林蔓！」林蔓正将一大纸箱从家中拖出，就看见王亚筠站在她家旁边望着她。林蔓没想太多，「亚筠，你怎么来啦？」 王亚筠一笑，「明早我要去上课，没办法来。才刚吃完晚餐，现在就跑来你家了。来替你饯别的。」 林蔓笑得灿烂，「谢谢你。」接着又想到什么似地彆扭起来，「关于今天在学校，我告诉大家我家里的状况，你会觉得我太衝动吗？」 王亚筠摇摇头，「不会喔。」她意味深长地望着林蔓，「……你很棒，真的。」 「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是我的幸运……」王亚筠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林蔓一诧，垂下眼瞼，「你遇到我，应该是厄运吧。我是一个自私的朋友。」 王亚筠又摇了摇头。「我也曾经讨厌过你的，认为你怎么能这么厚脸皮的把我喜欢的人抢走。」王亚筠说，「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我喜欢你这个朋友，甚过喜欢李澄凯一百倍。」 不等林蔓回答，王亚筠迈开步伐，然后回头，开口：「果然，我爱的人和我爱的人走在一起，才是绝配呢。」她灿烂一笑，「再见了，林蔓。要常回来看我们喔。」 「还有，对不起。」王亚筠敛去笑容，说道。 迎着风，王亚筠就这样缓缓地离去。林蔓望着她的背影，浅浅地勾起嘴角。 「谢谢你，亚筠。」无论亚筠是为了什么而道歉，都无所谓的。其实林蔓什么都知道的，知道王亚筠把她和澄凯交往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知道王亚筠其实有点讨厌自己……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亚筠，谢谢你，曾带给我的回忆。」林蔓对着亚筠离去的背影，轻喃。 ＊＊＊ 隔天一早，林家一家三口从自宅里走出，往后转身，望着那间房子，林秋泽感叹地道：「这房子陪我们很多年了。现在要和它说再见了呢——」 搬家公司已经把大型的傢俱或物品送到了新家。而林秋泽一行人则是要开车自己到新家。 「好了、好了，我们出发吧。」林秋泽坐在驾驶座，扣上安全带的声音脆耳响起。吴宥琳沉默着坐在副驾驶座，看着身旁的丈夫。 这样的男人，她怎么会不爱了呢？这样的男人，她怎么会爱不了呢？这些问题，任她千头万绪，终究没有解答。 林蔓坐在后座，从后照镜望着双亲的脸。他们的表情，虽然不如以前那般笑容满面，却是平静的。 也许，这次离开，真的是好的决定。一切重新开始，回归平静。 忽然，馀光扫过一抹人影，林蔓惊愕地往窗外看去——只见李澄凯正站在熟悉的巷口，向自己招手。 车子发动了，景物缓缓往后飞过，林蔓的泪水当场不受控制地滑落，她赶紧把窗子摇下，对着李澄凯猛挥手。 「一定会再见的——」李澄凯带着笑容，喊道。 是的，一定会再见的。因为，那是他们对彼此的承诺。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李澄凯甚至不知道她会搬到哪里去，是台北、台中、台南、台东，甚至是离岛，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的。他一定能找到她的。因为他深信，他们是命中註定……。 眼角湿润了起来，接着有什么缓缓流下——泪水。 他摀着脸，抽噎了起来——林蔓，果然没让他失望……她成功了，成功地教会了他怎么哭泣…… 「谢谢你，我爱你……。」他对着逐渐驶远的轿车，含泪低喃。 Chapter10. 别来无恙(3) 两年后（林蔓和澄凯高中一年级）—— 秋高气爽。女孩走在第一女子中学的校园里，每一步都那样优雅轻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和钦羡。轻风吹拂过女孩的脸颊，扬起乌黑的发丝。 走在她一旁的国中学妹开口：「对了，学姊，我好像一直都没问过你……为什么要留短发啊？」 原来林蔓早在两年前将一头长发剪去。此刻的她，脸色红润，一双眸子晶亮，乌黑而俏丽的短发在风中飘颤着，无疑是魅力万千。清纯与自信同时具备。 她闻言，嫣然一笑，小学妹不禁屏气——学姊总是如此，自信而美丽，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气质、也有昂首阔步的自信。果真不愧女神一词。 「把懦弱剪去。」她笑着，淡淡地说道。 「咦？学姐也会有懦弱的时候吗？」学妹微讶，在她眼中，林蔓就是个充满主见的特别学姐，很有自己的想法、却又不失谦卑。这样的人，会有懦弱的时候吗？ 林蔓失笑，「当然有囉。」思绪飘到了远方，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小学妹好奇地眨着眼，「学姐条件这么好，怎么都没听说过学姐有男朋友？」 这个问题，常有人问林蔓。而林蔓总是笑容满面，给予一贯的回答——「我有男友啊。而且，我一直都在等他来找我。」 澄凯，你是否已在寻找我的路上了呢？ ＊＊＊ 「欢迎光临！」带着阳光的笑容，李澄凯笑盈盈地接待客人。升学时，他选读了高职的餐饮科，现在假日总会到家里附近的平价餐厅打工，虽然是端盘子，但能学习餐厅经营，且老闆也承诺他再熬个几年，就让他试着出几道菜。 他从没忘记过和林蔓的约定。 「咦？小弟弟，你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在打工了？常看你在这边忙，是家里有什么状况吗？」一名大婶有些好奇地问道。心想是不是他家里发生了什么。 澄凯爽朗地笑了几声，开口：「阿姨，我家很好啦！」他说，「我会出来打工，是想要完成一些事情。」 「哦？完成什么？」大婶露出欣赏的眼神，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么上进的孩子。 「想让自己接近成功一点。」 他知道的，林蔓成绩好、个性好、外貌也好，此刻必然是成功的。而他，要努力追上她的步伐。 然后，等到相见的那一天，就能自信地面对她。告诉她，他已经有能力替她分担苦痛了。不必再什么都自己扛了。 大婶笑开来，替他鼓了鼓掌，「好！好！你有前途！」她总觉得，眼前这男孩的眼神和她所认识的一个小女孩很相像。 「嘿，弟弟，你有女朋友吗？」大婶八卦地问道。 李澄凯笑着点点头，「有啊。而且，她正等着我去找她。」 林蔓，你是否已在路上等着我了呢？ Chapter10. 别来无恙(4) 「是吗？也是啦，人长得帅又上进，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的！」大婶大笑几声，又说：「我婆家那边啊，隔壁有个小女孩，是第一女子中学的，她可是个高材生！校榜第一呢！她的眼神和你很像欸！都像是为了什么而努力的样子。」大婶说道。 李澄凯不以为然，但又基于礼貌回答道：「是吗？」大婶点点头，「嗯啊，她的名字好像是叫两个字……什么蔓？」 李澄凯睁大双眸，倒抽一口气，「林蔓？」 大婶笑开，「对啦！对啦！就是林蔓！你认识她？」 李澄凯抓住阿姨的手，「阿姨，可以告诉我她住哪里吗？」 大婶狐疑地看着他：「阿你不是有女友了？还想认识——」话说到一半，就被李澄凯打断：「阿姨！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林蔓就是我的女朋友啦！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我爱的人……」说到这里，李澄凯已然哽咽。 两年以来，他不是没有试着打给她过，也不是没有试着找过她。只是林蔓的手机换了、脸书关了……什么东西都不见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林蔓」这个名字，已经时隔多久没有听见了……他激动地流下眼泪。 大婶抄下地址交给他。李澄凯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手不停地颤抖着。 「我要去找你了，林蔓……」 ＊＊＊ 踩着高跟鞋，吴宥琳穿梭在办公室里。大家埋头做着自己的工作，做下班前的最后衝刺，一些业务要趁下班前做完才好，不必带回家。 「前辈，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下班囉！」吴宥琳刚从茶水间走出来，就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 她点点头，轻轻一笑，「知道了。辛苦囉。」 现在的她化着一脸淡妆，一头直长发。最明显的是，笑容多了。整个人更多了一丝专业气质，却也不再让人感到那样冰冷。 她也接着打卡下班，坐上电梯，往一楼大厅去。走出公司，她往回看。这间分公司，和她两年前待的，建筑格局是很像的。 曾经，她和李匡肩并着肩走出大门，一起去吃寿司，在车子里甜言蜜语。如今，那些却已成为泡影…… 她还爱李匡吗？不，两年的时光，早已冲淡了她的那股悸动。只是，回忆总是会如梦魘般缠身。 她渴望自由，如同一隻被笼子困住的金丝雀。她美丽，却没有自由……。 轻叹了口气，她转回头，正准备要继续前进，却见熟悉的车子就停在一旁，而林秋泽倚着车子望着她。她疑惑地朝他走去。 「怎么，今天来接我？」吴宥琳问道。 「我猜你大抵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林秋泽笑盈盈地说道，「但没关係，我记得就好。」他一边说，手伸入车窗内拿出一大束玫瑰花——「老婆，结婚周年快乐。」 吴宥琳诧异地望着他。眸里没有欣喜，只有满满的困惑。从婚变以后已经两年了，去年的结婚纪念日也是随便吃个饭，怎么今年就这样大费周章？ 林秋泽脸上的笑容敛了下来，「你在想我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吧？」林秋泽问道。 吴宥琳沉默不语。 「就是因为觉得去年太草率了，所以今年比较有准备了嘛。」林秋泽重新堆满笑容，把一切讲得那样云淡风轻。「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吴宥琳摇摇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没有。我很开心。」收下玫瑰花，林秋泽替她开了车门，她坐了进去。 开心？骗谁呢…… 吴宥琳不禁失笑。为什么都两年了，自己还是要这样自欺欺人？ Chapter10. 别来无恙(5) 林秋泽知道的，妻子根本不开心。儘管他多努力讨她欢心，她似乎就是无法因为他而开心。 为什么要这样呢？是为了赌气吗？有必要赌上两年吗？两年来，他看着她对自己露出一个又一个勉强的笑容。如果可以，他寧可她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冷言冷语，至少她是顺着她自己心意的。现在的她，就像是被囚困住的人质，只能覷着他的脸色生活。 林秋泽打从心底厌恶这样的生活模式。可是他又能说什么？他并不想放开她的手……。 「今晚的晚餐我煮得很丰盛喔！」林秋泽说道，然后发车。吴宥琳只是静静地盯着手中的玫瑰，「好，你煮什么都好。」然后，又是一抹牵强的笑容。 林秋泽握着方向盘的手顿时紧了紧。 ＊＊＊ 第一女子高级中学的校庆如火如荼地开始了，由于是歷史悠久的名校，园游会涌入了不少人潮。担任校刊社摄影组的林蔓，脖子上掛着一台单眼，挤在人潮里，偶尔看见不错的景象，二话不说就会拿起相机。 手里拿着相机，心里有些微妙。怎么两年前她就不懂得和李澄凯拍张相呢？至少，夜深人静时，她还能拿出照片瞧一瞧。 她有多害怕，有一天会遗忘了他的长相…… 「你们看！好正喔！果然是一女高的水准！」 「根本女神啊，天哪！」 林蔓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对她的惊叹，只是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她拿起单眼，捕捉天空中灿烂的太阳。 每次看到太阳，都让她想起李澄凯。 「即便忘记你的模样也没关係的，」林蔓喃喃自语，「太阳会提醒我。」 「学妹！过来一下！」校刊社的学姐远远地对着她喊道。她便逆着人群挤过去。学姊笑盈盈地开口：「抱歉啊，我是採访组的，但是我不太擅长採访。可以跟学妹你换一下吗？」 林蔓点点头，把脖子上的单眼相机拿下，又接过学姊手上的录音笔。学姐笑道：「刚刚社长说要尽量找外校的。然后再採访几个校内的重要摊位就好。谢谢你囉，学妹！」 林蔓頷首，然后重新挤入人群，寻找能够採访的对象。 「请问您是透过什么管道知道我校校庆的呢？」林蔓问道。外校女学生笑答几句，然后林蔓又问了几个问题，终于结束第一位的採访：「谢谢你费时接受採访。」 「不会啦！同学，你很漂亮耶！应该有男朋友吧？」女学生觉得林蔓很有礼貌，不禁多问了几句。林蔓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女学生这样一问，不禁掀起了林蔓心底的一圈圈涟漪。女学生走远，林蔓只是站在原地，沉思似地垂着眼瞼。接着，她抬眼，望向天空。一手遮挡着刺眼阳光，「澄凯，你在哪里呢……？」 被人潮挤了一下，林蔓赶紧回神。把头发拨到耳后，她打起精神，准备採访下一个人。 远远地，她就看到一抹背影，是个男孩子。左顾右盼地，像是在找些什么？不如就去帮他，顺便採访一下吧。林蔓想着，然后迈开步伐，走向那名男孩。 Chapter10. 别来无恙(6) 离他越来越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林蔓准备拍那男孩肩膀的霎那，男孩转过身来。 剎那，林蔓觉得空气已然凝结，所有嘈杂的人声都被隔绝于外。她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鼻一酸，泪水涌上眼眶，她顿时浑身颤抖，开口：「澄……凯……？」 李澄凯同样惊愕，睁大了眼睛，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孩，就在他的眼前！他真的见到她了！一阵欣喜，他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林蔓……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李澄凯嚷着，男儿泪也不争气地滑落。 林蔓感觉衣襟湿润了几分，「澄凯，你在哭吗……？」她噙着泪水，有点诧异地问。 「对……我在哭……林蔓，你教会我怎么哭了，知道吗？谢谢你……我爱你……」说完，他将林蔓微微挪开，他端详着她秀丽的脸蛋——红润而白皙的小脸、修长的睫毛、水灵灵的大眼，她除了头发之外，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她真的是他的林蔓。 林蔓同样望着他，他长高了很多，声音也比记忆中的还要低沉许多。眉宇间是不变的锐气。 「澄凯，我好想你。」林蔓一把环住他的腰。「我总是在想，你会不会永远都找不到我……」 「不要怕，我在这里。我找到你了，嗯？」 方才校刊社的学姊刚好路过，疑惑地看着林蔓与陌生男孩含泪相拥的模样。虽然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却觉得这画面好美。美得她无法直视。 李澄凯轻捧林蔓的脸，轻轻将唇覆上她的，林蔓感觉唇上覆上了柔软，她闭起眼睛。她身上还是那样的柠檬香味，而他身上仍旧是那样的麵包香。岁月改变了，不变的却是他们俩之间的爱情。 「喀擦——！」学姊拿着单眼，拍下了这一幕。她心头一阵荡漾，不自觉地开口：「这画面，真美。」 离开彼此的唇，李澄凯伸手轻轻地将她翘起的发丝拨到耳后，「我也很想你……」他的嗓音因青春期变声而变得低沉，林蔓含着泪水望着他，总觉得模糊。他伸出手，替她擦去泪痕。 「我就说吧，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 李匡今天是陪着李澄凯到台北来的。坐在第一女中对面的超商里，他啜着冰拿铁，然后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外头热闹万分，学校门口人潮拥挤，看着一个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他就想起和丝榕的相遇。他们是爱情长跑，从中学时代就在一起了。 想起许多回忆，不禁扬起一抹笑容。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人群走来走去，赫然发现一抹眼熟的身影。大抵是自己认错了吧，他想着。也没多在意，他低头滑起手机。 「叮咚——」便利商店的感应门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抬眼望去，却见刚才猜想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林秋泽？」他喊。 林秋泽一脸茫然地看向李匡，然后诧异地望着他，「李匡，你怎么在这？」 Chapter10. 别来无恙(7) 两人竟像是多年好友般，坐在超商的位子上，外人怎么看都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谁能想的到，他们俩曾经是真真切切的情敌？ 「是吗？还载儿子来别校校庆啊。」林秋泽说道。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叫道：「我女儿读这所学校！」 「嗯？那有何稀奇？」李匡疑惑。「这样你儿子会和我女儿见到面吧？」林秋泽更疑惑了。 「澄凯今天就是为了林蔓而来的。」李匡不以为然地答道。他还记得昨晚澄凯告诉自己他找到林蔓时，脸上那欣喜的表情。 「什么？」林秋泽惊呼，「为什么？你明知道他们俩不能——」林秋泽才说到一半，就被李匡打断：「我们俩都能坐在这里聊天了，为什么你女儿不能和我儿子交往？」 「林蔓跟我说她不喜欢你儿子的。」林秋泽说，「根本是你儿子自作多情吧？当初那应该只是演场戏……」 「不可能的。」李匡若有所思地说，「他可是我儿子。」 林秋泽扶额，「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他恼羞成怒，就要提步离去，却被李匡一句话打住：「嘿，林秋泽。宥琳她现在过得还好吧？」 林秋泽转过身，望着李匡的眸，他感到茫然。「……大概，还好吧。」 李匡听闻，淡然地开口：「依我对她的了解，她骨子里就是个渴望自由的女人。」他说，「她不适合婚姻的。如果你对现状厌倦的话，选择离婚吧。相信她会更感谢你的。」林秋泽瞠大了双眸。 李匡说完便停住了，又像是想到什么地补充道：「当然，若你觉得现在是幸福的，我的话听听就好，不必掛怀。」 林秋泽垂下眼瞼，啟唇：「谢谢你，李匡。你的话，我会铭记在心。」 ＊＊＊ 园游会接近尾声，人潮逐渐散去。走在校园里，林蔓和李澄凯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羡煞旁人。 他们聊了很多，不外乎这两年的点点滴滴。而且似乎怎么说也说不完。 林秋泽匆匆走入校园，左顾右盼地找着自家女儿。终于让他看见，却是林蔓与另一名男孩牵着手的模样。他仔细一看——那男孩，不就是李澄凯吗？ 心中一震，他急忙走向前，「林蔓！」 林蔓惊愕地睁大眼睛。李澄凯见她如此，正想放开手，却被她紧紧地抓住。「林蔓，你不怕……」林蔓打断：「我不怕。」 李澄凯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其实他什么也不怕，只是害怕林蔓想要退缩。若是她想离开，他就能释然地放手。 但此刻，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那么，他就没有放开的理由。 「林蔓……你在做什么？」林秋泽愕然地问着。「爸。」林蔓垂下眸，懦弱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差点就要退缩、差点就想要继续懦弱下去。 然而，此刻忽然起风了。 她的短发飘颤着。她想起她对小学妹说过的那句话——『把懦弱剪去。』没错，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懦弱剔除人生；两年前，她的懦弱让父亲拆散了自己与澄凯，难道此刻还要重蹈覆辙？ 她深吸一口气，她曾经对父亲说出母亲外遇的事实、她曾经对着所有同学说出自己心底最深的恐惧、她曾经收起泪水与李澄凯分别……这些她都能够克服的，现在这点小事，她一定能坚强起来的。 更何况，她爱澄凯是事实。 「爸，我真心喜欢澄凯。不，我是——非常非常爱他。」 Chapter10. 别来无恙(8) 林秋泽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林蔓。他该说些什么？要阻止吗？可是……女儿如果是真心喜欢他，代表他们两个已经经过两年岁月的考验。 十几岁的年纪，又有几对情侣能够像他们一样，相隔两年对彼此不闻不问，还依旧爱着彼此？ 这时，换李澄凯开口了：「林蔓的爸爸，我想请您相信我。」他说。 「曾经，我因为林蔓的身分而厌恶她，甚至对她口出恶言。可是后来，我逐渐发现，她是我看过最坚强的女孩……也发现，她与我一样孤独、一样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我们就像两隻小兽，受了伤，互舔伤口……我们彼此救赎，我们是彼此眼中的曙光。这份情感，绝对不是任何人能够代替。」李澄凯滔滔不绝地讲着，实际上他从未想过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但就像是脑中有稿子一般，他行云如流水地讲出这些话。 林蔓在一旁听得眼眶泛红。 林秋泽看着李澄凯眼里的真挚，静静地听着。 「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能够给我像她一样的笑容，那样纯净。」 这句话，顿时像把利刃戳入林秋泽的心窝。 也是在像这样的一片树荫下，他遇见了吴宥琳。 『同学，你就是a班的林秋泽吧？』吴宥琳的那抹笑容，迄今还歷歷在目。 那个笑容，他闔眼都画得出来……对于他，吴宥琳也是那样的存在。他也深信着，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给他像她一样的笑容。 林秋泽伸手捏了捏眉心，不发一语，转过身、迈开脚步。 「林蔓，以后你假日门禁就是晚上六点。平日就是八点。」他说，「李澄凯，敢欺负我女儿，我一定拿平底锅砸你！听到没？」 林蔓和李澄凯愕然地望着林秋泽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林秋泽的背影逐渐淡去，林蔓才掛着泪痕，一愣一愣地看向李澄凯，「爸爸他……？」李澄凯露出狂喜的笑容，一把将林蔓拥入怀中，「我们能在一起了！我们能在一起了！林蔓——我们能在一起了！」 林蔓破涕为笑，「我爱你，澄凯……我爱你，真的好爱你。」李澄凯用额头抵着她的，「我也爱你，林蔓——我爱你。」 ＊＊＊ 自从两年前搬到新家来，林秋泽就和吴宥琳分房睡了。此刻他独自坐在房里，耳边回盪不去的是李匡的话语。 『她不适合婚姻的。如果你对现状厌倦的话，选择离婚吧。相信她会更感谢你的。』 吴宥琳渴望自由，他当了她多年的丈夫，又怎会不知道？ 她爱冒险、喜欢刺激、追求突破，像现在这样安逸的生活，只是既有的束缚罢了。 两年前，他假装忘掉这些事情，自私地将吴宥琳束缚起来。他的自私害得吴宥琳现在像是隻他豢养的金丝雀，成天在华美的笼里生活。 是的，他知道婚姻只是华美的笼子罢了。无论他怎么装点这笼子，里头的金丝雀也感受不到半分自由。 Chapter10. 别来无恙(END) 站起身，打开门。他发现厨房正亮着微弱的灯光。他朝着厨房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吴宥琳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握着白色药丸——安眠药。她将药送入口中，接着喝了一大口水。 林秋泽走近她，「你失眠？」 吴宥琳一惊，「咳咳咳咳——」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呛着。见状，林秋泽赶紧伸手想要轻拍她的背脊，吴宥琳却在剎那甩开了他的手。 她一惊，赶紧开口：「咳、对不起……咳咳——！」 他沉默不语，凝视着自己被甩开的那隻手。接着，他只是重新将水杯装满温开水，然后递到她手中，「慢点喝，慢慢的。」吴宥琳跟着他的话啜了几口，平復了许多。 「失眠是多久的事了？」林秋泽问道。 「一直都有……没告诉你。对不起。」吴宥琳垂下眼瞼，说道。 「你对不起的，是什么？」林秋泽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吴宥琳一诧，疑惑地看向他。 「宥琳，你老实说，你爱我吗？」他问。这个问题，他从来不曾问过——又或者说是，他从来都不敢问。 吴宥琳撑大了双眸，她从没料到林秋泽会问这种问题。歉疚与忐忑此刻纠结着，她迟迟没有开口。 林秋泽了然地苦笑，若是爱他，答案何必酝酿这么久？「我知道了。」林秋泽说道。接着，他又看向桌上的药袋。 和他在一起若真的自在，又何必吃安眠药？ 「宥琳，我们——离婚吧。我给的爱你不需要，那么，我就给你我最后所拥有的自由吧。除了这些，我一无所有了。」 吴宥琳愕然地望着林秋泽，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秋泽……我爱过你的！真的……我也很努力想要爱你的——可是我……」 林秋泽浅浅勾起嘴角，伸出手替她抹去眼泪，「没关係的。你儘管去飞吧。只要记得还有一个人等着你，你累了倦了，随时都等你回来。」 去飞吧，他就做棵大树，提供她栖息的所在，这样便足矣。林秋泽想着。 ＊＊＊ 几个月后—— 「喂？林蔓，我们已经到你家楼下囉！」李澄凯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好喔！再等我们一下！」林蔓急忙忙地收拾着包包。 「天哪，蔓蔓你也太久了吧？这样让别人等太久了！」林秋泽在门口催促道。 林蔓瘪起嘴，「我要收包包嘛！女孩子不都这样吗？难道老妈那时候就没让你等？」 林秋泽这倒说不出话了，吴宥琳以前让他等过两三个小时也是有的。唉呀，自家女儿这张嘴，可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说不过呀。只好笑着摇头，表示无奈。 下了楼，就见李澄凯与李匡已经站在那。李澄凯灿烂一笑，走近林蔓，替她提包包，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向轿车。 李匡则是在后头与林秋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融洽。 开了几个鐘头的车，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用向柜台要来的钥匙，李匡打开柜子，映入眼帘的是郭丝榕清丽的相片。 「丝榕，看我带了谁来过你的生日？」李匡笑盈盈地道。「我们现在都很好。澄凯和林蔓的感情很稳定、我在不久前升了职、林蔓的爸爸也过得很不错，大家都很好。你在那边，别太担心我们。」说到这里，李匡眼眶已泛红。 「是啊，妈，我老闆前几天让我试着出几道菜了，客人挺喜欢的喔！」李澄凯牵着林蔓的手，对着母亲的相片说道。 「你好啊。你儿子真的很上进，将来一定很有前途。他对我女儿也很好。交给他，我很放心。」林秋泽也接着道。 「阿姨，又见面了。」林蔓笑道，「我想谢谢您，谢谢您把澄凯带到这个世界上，成为我的曙光。」她说，「如果没有他，我的世界，大概永远都是那样黑暗。真的，很谢谢你。」 说到这里，林秋泽的手机忽然响起，他赶紧接起：「喂？」 「秋泽。」是吴宥琳的声音，「上星期听蔓蔓说郭丝榕的生日快到了，你们要一起去见她，是吗？」 林秋泽笑道：「是啊，我们已经在这里了。真是辛苦你了，跑去环游世界还打这通电话。」 吴宥琳开口：「是啊。不过电话费很贵的！快让我跟她说生日快乐！」 ——接着，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骨灰罈上那张相片中的女子，笑靨灿烂如花。 也许，他们的关係是那样错综复杂、那样支离破碎——然而，此刻却焕然一新。或许不是最初所想像的样子，至少，是那样完整而圆满。 ——爱，一片片拾回了所有碎片。然后拼凑出，每颗心最为完整的模样。 《全文完》 后记：让我们化零碎为完整（有雷慎入） 再次强调：有雷慎入！有雷慎入！有雷慎入啊啊啊！如果你还是坚持要入……好吧，没关係，反正我也有个先看后记再看正文的诡异习惯，哈哈哈。 首先，要感谢每一个曾经对《拼凑》这部作品给予支持的你们。当我打下「全文完」三字时，内心的澎拜与激动久久无法平復，所以我直到沉淀下来的现在才开始着手敲下这篇后记。 在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就有了《拼凑》这个故事的初始想法，但告诉身边的同学之后，同学都大呼「狗血」，我自己也越想越感觉好笑，所以打消了开始构思它的念头。 直到popo举办了「爱情月徵文比赛」，这个被我尘封已久的初步想法就这样蹦了出来，像是急切想要让我回想起它的存在。于是，我开始构思、添加了感情与纠缠，使这个故事完整了起来，诞生了《拼凑》这部作品。虽然最后没有得奖，我却觉得自己得到了比奖还要更珍贵的东西——你们的支持。 过程中，我陆续得到很多读者的鼓励和肯定，我真的被感动到了，迄今回去翻阅大家的留言，我还是激动得想要哭。开设表单后，我也收到来自大家的用心回应。其中，不只一则回应对《拼凑》的看法是：特别。 一部曾经被同学评论为「狗血」的故事，读者却觉得「特别」。我从中看见了我的成长，无论是说故事的能力、又或者是化虚为实的能力，这真的是对我很大的肯定，真的很高兴。 接下来，咱们来谈谈故事内容吧。我写这个故事时哭了很多次。澄凯第一次吻林蔓，林蔓逃跑的时候、林秋泽想要吻吴宥琳，吴宥琳别过头去，最后瘫软在地哭着说对不起的时候、林蔓要搬家前，向所有同学道别的时候……太多太多，细数不清。有的读者说：吴宥琳和王亚筠很坏。但我想说的是，这个故事里，人人都坏，人人都可怜。 吴宥琳，一个追求爱情、追求自由、不受拘束的新时代女性，她有她的坚持。她会爱上这么一个与丈夫截然不同的男人，李匡，或是只是基于她总是厌倦乏味的性格，她厌倦了一成不变的什么，于是做出了什么。也许她不曾真正深爱过李匡，她爱上的只是爱李匡时拥有的自由与刺激。外遇的确是她坏，但她同时小心呵护着女儿和丈夫，不愿他们受到伤害，同时压抑着自己，最后变得一无所有，所以她可怜。 王亚筠，她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不只是一个衔接林蔓一家破裂的枢纽，更是和林蔓这个女主角对比的存在。她青春洋溢，和林蔓的抑鬱寡欢不同；她瀟洒不羈，和林蔓的优柔寡断不同；她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有太多太多角色。王亚筠这个人，值得深入解释的地方很多，她谁也不是，却谁也都是。 而一直以冰清玉洁形象示人的林蔓，她固然可怜，但却也间接伤害了很多人。若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换为其他人，例如王亚筠、又例如李匡，想必林蔓只会成为一个，无辜、却真正伤到他们的配角。 所以，这个故事里，并没有真正的好人，也没有真正的坏人。 当然，故事永远是为读者写的。你心底认为是如何，那么那个角色就必定是那样的存在。一句话：看别人写的小说，其实是看自己心中的小说。一切解释剧情的权利，都是读者的。 而这个故事里，最让我庆幸的，是林蔓的成长。 曾有个孩子在表单提到，希望能让林蔓更坚强一点，更符合她的设定。 我必须说，一开始，她表面上的确是个坚强的存在，但那样的坚强却只是一味接受伤痛，就像一块海绵，不断吸收苦楚，我不认为那是真正的坚强，反而是最懦弱的；后来有了澄凯，她便越来越脆弱。 所以，为什么我要安排搬家，使他们分离两年？的确是剧情需要，却也是我对这个角色的期许。没有澄凯之后，我希望她能真正地坚强起来。向大家说出自己曾经的痛苦、打起精神向澄凯道别、剪去长发、和林秋泽说出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这些种种，都是她蜕变后的改变。 即便在后期，她时常掉眼泪，但流泪就代表懦弱吗？不，林蔓虽然变得爱哭，她变坚强却是事实。所以，我想告诉大家——并不是不流泪，就代表坚强；也不是流了泪，就代表懦弱。就像澄凯，他从前不曾掉过一滴泪，却是真切地寂寞着；林蔓教会他怎么哭，哭了，他却不寂寞了——他总有名为信念的东西陪伴着他，他已经是个真正坚强的人了。 希望大家都和林蔓与澄凯一样，成为一个坚强的人，而非一个倔强的人。累的时候就哭吧，哭不代表什么的。 希望这个故事，能带给大家一点点酸楚、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惆悵。 同时谢谢大家，对我一路以来的打气和鼓励，我因为这个故事而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得到了很多信心。我一直是个摆盪不定的人，时而自卑，总想着该不该放弃。如果没有大家那样温暖的留言和肯定，我是不可能将此作品写到10万多字并且顺利完结的。 这是我第二个完结的故事，却是我第一个深深喜爱的故事。我知道还有很多地方不够完美，瑕疵很多，但我仍深深喜爱它。 后记到此结束，欢迎大家在表单写下你对此故事的心得唷^^。接下来，咱们下一个故事见。 亲爱的你们，我爱你们。谢谢。 沾零，2015/2/26，自宅 番外一：致亲爱的林蔓 dear林蔓： 今天是你离开后满一年，我尝试给你写信。其实我这么做有点蠢……因为这是一封，寄不到你手上的信。 不过，寄不到也好呢，怕你挑我错字，那实在太窘了。 迈入国三之后，气氛很不一样了，随着考试将近，大家都埋头读着书。你绝对不会相信，王亚筠之前的开学考竟然考了全班第五名，以前她总是吊车尾的，哈哈。我知道你和她关係变得不好，但是我相信你还是很掛念她的，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老实告诉你，在你离开那天，亚筠打电话给我。迄今，我还记得她说了些什么。她说，她很喜欢我，是真的。我还以为她要趁虚而入跟我告白，正要拒绝，她才又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最喜欢的人和我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打这通电话，是要跟你说——无论林蔓这趟要去多久、无论你要多久才能与她相见，你也不可以忘记她。因为你们是天作之合。要是让我知道你交了新女友，我一定会衝去揍你。」 说完，她便掛断了电话，隔天和我相处如常，眼神里再也没有迷恋。 最近，老师上课时常提到你。她说你是个很努力、很上进的女孩，校榜第一绝非运气，要我们向你看齐。说来好笑，提到你名字的时候，我竟突然觉得陌生…… 好可怕，明明是如此亲近的人，为什么我会突然感到陌生呢？这不合理啊……，林蔓、林蔓、林蔓、林蔓、林蔓……这个名字，我要写上千次、上万次。 不要担心，就算哪天我忘了自己的名字，我也不会允许自己忘了你的名字。 林蔓，你现在过得好吗、手还是那样冰冷吗？我一直在想，你大概会在哪里？如果是台北，我就考台北的学校、如果是台东，我就考台东的学校……哈哈，我是不是很笨？我根本不晓得你在哪里。 一定会找到你的……吗？其实，我开始动摇了。随着日子过去，我渐渐地感到茫然。 我真的能找到你吗？ 你刚离开时，我强忍想要打电话给你的衝动。我认为，如果我没有亲自找到你，那就是我输给了这段距离。 没想到，最后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我还是打了电话，却换来「您拨的号码是空号」，我本来还以为那是你的声音，差点就要感动到哭了。后来才发现不对劲：怎么这么老呢？哈哈。 但是，其实我也记不清你的声音了。打这通电话，并不是我投降了，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声「喂？你哪位？」也好，就像我之前被爸爸殴打时打给你的那样——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说到爸爸，现在他除了不再喝酒之外，对我越来越像个父亲了。今天我和爸爸一起到陵园去了。看到父亲手里提的饼乾，我就想起了我曾做给你吃的吐司。哪怕只有偶尔，你有没有回味过那个味道？ 自从你离开，我的泪腺好像越来越发达了。当我看见爸爸眼眶泛红望着妈妈的照片时，我就哭了。 父亲脸上的那抹想念，和我照镜子时看见自己脸上的，是一样的呢。 我好想你啊，林蔓。 我最近总是在想：过好久好久了，关于你的消息，我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我大可以请老师告诉我你转学转到哪。但是，那样就太没有骨气了，对吧？我要亲自去找你，亲自在路上找到你。 感觉，我快忘记你的模样了。 几个月前，我们拍了毕业照。你知道吗？班上的大家都很想你。拍团体照时，有人提议要多留一个位子。于是，学艺股长就画了一张你的画像，放在最前面的位子，和我们一起拍照了。 后来，班上的人把那张q版画像送给我了，真是好礼物呢，我会好好珍藏的。 同时也很不甘心。为什么大家把你的样貌记得比我还清楚？我可是你的男朋友！ 在新学校也有拍毕业照吧？记得要微笑喔，可别像我一样摆张臭脸。 升学考试快要到了。你要记得考试前的早上不要吃冰的东西喔，会闹肚子疼的！ 相信你那样优秀，一定能考上你志愿的学校。至于我吗……我成绩那样普通，我对读书真的没什么兴趣，和辅导老师谈过了，他说我很适合读高职。 其实我很犹豫，如果读高职，会不会让我跟你相见的机会更渺小？ 我曾听学长姐说，高中总是会有各校的联合活动。我是不是该寄望读了高中，能够和你见面？ 唉，明天还要上课呢，不说了。 晚安，我爱你。 by澄凯 番外二：敲响幸福鐘声(1) 机车呼啸而过，鑽入小巷逐渐放慢了速度。停下车，林蔓跳下机车，把头上的安全帽脱下，递给李澄凯。澄凯也同样将全罩式安全帽脱下，头发微翘，脸上还带着薄汗，再加上手撑着摩托车的架势，好不帅气。 林蔓见状只是笑开，「天啊，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帅！」 李澄凯一愣，耳根子红了大半，「林蔓蔓！你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以前，李澄凯是没替林蔓取绰号，后来一次约会，林蔓闹着要他叫自己「蔓蔓」，李澄凯彆扭了一阵子，最后硬是叫她「林蔓蔓」。 因为他说，林蔓对他而言是最特别的，他不想唤她和别人一样的暱称。 林蔓笑得更灿烂，明眸皓齿，及肩的中长度发丝随风飞扬。李澄凯别过头去，低低碎念一声：「还拿男友笑话，明明自己就美成那样……眼睛都快张不开了……」 「什么？你讲什么？」林蔓把耳畔凑近他，「再讲一次，快点！你刚是不是说我美了？」 李澄凯失笑，伸手将林蔓的脸捧起，轻轻在她唇上覆上一吻。林蔓整个人呆在原地，等到李澄凯的唇离开了，她都还处在呆滞状态。 「我刚刚说，我女朋友美得让我眼睛张不开啦！」蒸红了耳根子，李澄凯灿烂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丝。 林蔓终于回过神来，脸上浮出两抹霞红，嚷着：「可恶！你吃我豆腐！」 一阵嘻笑打闹，李澄凯笑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上去了。叔叔应该煮好晚餐了。」林蔓点点头，正要走进一楼大门，又转头问道：「澄凯，要留下来吃吗？」 「不了，我还要赶去餐厅帮忙，假日晚餐人潮多啊。」 林蔓点点头，却站在犹豫了一阵子。李澄凯疑惑问：「怎么了吗？」她又摇摇头，开口：「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我们已经要大学毕业了。」 李澄凯勾了勾嘴角，走近她，轻吻她的眉心，又揉了揉她的发丝，「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林蔓笑了笑，「只是觉得，如果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李澄凯疑惑，「什么意思？」 林蔓翻了个白眼，「李澄凯，你听清楚喔，我再讲一次喔！」林蔓伸出食指，郑重的模样惹得李澄凯噗哧一笑。 「如果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林蔓说。 李澄凯仍旧不解，「你到底在讲什么？我们本来就会永远在一起啊。」 林蔓气得跺了跺脚，「不对！不对！这种在一起还不够啦！」她瞪着眼前的男友，怎么她的男友这么木头啊！当初跟她告白的不是他吗？情商没有弱成这样吧？ 男友仍旧一脸茫然，「不够？那你要怎样？」 林蔓噘起嘴，气呼呼的样子，开口：「这样说好了。我们要毕业了、你有工作了、我也快要有工作了、经济稳定了，感情也很稳定，咱们是不是该迈向下个阶段了？」 李澄凯似懂非懂地傻笑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下个阶段是指什么？」 林蔓真的无言了。她扶着额角，「算了！算了！我爱你！掰掰。」 结果就是林蔓气呼呼地关上公寓大门，留下一脸茫然的李澄凯，「她在闹什么脾气啊？」 番外二：敲响幸福鐘声(2) 抽油烟机轰隆作响着，李澄凯绑着头巾，挥汗炒着菜，一手用锅铲翻炒着，一手时不时就提起袖子抹抹汗。现在的澄凯已经是一家小餐厅里的主厨，虽然不像身边有的同学出国深造、甚至成为五星级餐厅里的员工，他至少也算收入稳定了。这样对他而言就已足够，他不求富裕，只想要稳定的生活、还有林蔓的陪伴。 「五桌不要胡椒！不要胡椒！三桌一份a餐。六桌刚刚的b餐取消。七桌a餐的饮料要换可乐！」 外场人声鼎沸，厨房里也忙得焦头烂额。大家都挥汗辛苦地忙进忙出。 终于过了晚餐时段，人潮逐渐退去，餐厅里没什么客人。抬眼看看时鐘，也已经十一点了。李澄凯拆下头巾，虚脱似地瘫在餐桌上。 一旁拖着地的阿姨开口：「这是怎么啦？比今天还忙的都有过，有这么累？」 李澄凯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女朋友，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以前他总听身边的同学说「女人心，海底针」，李澄凯总沾沾自喜着他很了解林蔓，殊不知今天就在这句话上吃到苦头。 阿姨疑惑道：「女朋友喔？来！阿姨也是女人！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李澄凯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啦，她就突然说想永远跟我在一起、什么经济稳定，要迈向下一个阶段什么的。我根本听不懂。」 阿姨笑开来，拖地拖的更粗鲁了，「笨孩子！她是想婚了啦！」 李澄凯一诧，「昏什么？生病？」阿姨听了，顿时扶额，无奈地开口：「结婚的婚！她想跟你结婚啦！」 李澄凯听了，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结婚？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阿姨知道你们两个交往很多年啦，也多少听过你们之间经歷过的考验。这样的感情得来不易。虽然大学毕业就结婚似乎有点太早，但阿姨觉得对你们而言算很晚了说！就结吧！」 李澄凯结结巴巴地开口：「结、结婚？那、那我是不是该、该提亲之类的？」 阿姨笑意更深，说道：「啊你自己有想结吗？」 李澄凯顿时语塞。他想结吗？结婚，这个词听起来是多么遥远……可是，他和林蔓那样相爱，结不结婚有差别吗？ 「我不知道……」他垂眸说道。其实也没有不想，只是觉得没有那必要。 「阿姨知道交往很多年的情侣要结婚都是欠一鼓衝动啦！也许你觉得没结婚的必要，可是对女孩子来说，就是缺那一个承诺啊！」 承诺吗？李澄凯越听越茫然。 「如果她是个容易没有安全感的人，啊你也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爱她、呵护她，结婚当然是好方法。让她看到你的决心啊！」 婚姻这个词，让他想到了许多回忆的片段。 父亲和死去的母亲、林蔓的父亲和吴宥琳……他和林蔓一起目睹了这么多错综复杂的事情，这些的起因不就是婚姻？ 结婚是个麻烦的事情，如果缔结一段婚姻必然要有人受到伤害，那么他寧可安于现状。要承诺，他天天都能说给她听啊。何必要结婚？ 番外二：敲响幸福鐘声(3) 阿姨看澄凯陷入沉思，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拖着地。忽然，口袋里的手机传出一阵铃声，由于李澄凯平时替林蔓设定了专属铃声，因此他一听便知来电的是林蔓。 「喂？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李澄凯柔声问道。电话那头传来林蔓的声音：「要睡啦。」她说，「欸，澄凯，明天爸爸邀你来家里玩，要来吗？」 「叔叔？」李澄凯微诧，「好啊，我明天刚好没事。不过，叔叔怎么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欸。他刚就突然叫我约你啊。可能只是要吃个消夜、聊个天吧。」林蔓说道。李澄凯在电话这头点点头，又开口：「我知道囉。那我明天晚餐时间去，ok吗？」 「嗯，可以。」林蔓答，「好了，我要睡了。晚安，亲爱的澄凯。」 李澄凯勾了勾嘴角，「林蔓蔓，晚安。祝你好梦。」 「对了，等等……」林蔓忽然喝止，「今天我说的事……你有在想吗？」她认真地问。李澄凯一听便知她指的是今天在她家楼下说的那些话，他顿了顿，开口：「嗯，你是想要和我结婚？」 林蔓在电话那头愣住，旋即喊道：「哪有人直接说出来啦！你都不害羞的喔？」林蔓恼羞成怒地问。李澄凯被她的反应逗得格格地笑了起来，「难道不是？」 「对、对啦。」她说，「那你的答案呢？」 「我、我不知道……」李澄凯垂眸，「对不起，林蔓。我需要时间思考……」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了。」林蔓的声音有点闷，像是失望又像是无奈，「晚安。明天见。」 「……掰掰。」李澄凯故作镇定，回道。 ＊＊＊ 林蔓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方才李澄凯的语气让她不安，他说得好像想要拒绝。 他们之间度过那么多磨难与挫折，既然已经准备好要一辈子相守，那为什么不娶她？ 她以为只要她一个眼神示意，他便能牵起她的手与她踏入婚姻。没有戒指、没有教堂、没有婚纱……这些都不要紧啊，她只要他的一个承诺。 对于女人而言，交往时的承诺固然重要，可是婚姻却是更加神圣、更加可信。林蔓是一个容易不安的人，即便与他从国二开始交往到现在大四，多年下来，她还是常常觉得不安。 总觉得，哪一天睁开眼，他就不会再出现。曾经相隔遥远的那两年，已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楚……总惴惴不安着会有歷史重演的一天——她现在想用婚姻与承诺好好抓紧他，不要再让他轻易地从她身边离开。 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他不肯？ ＊＊＊ 隔天傍晚，李澄凯果真准时地出现在林蔓家楼下。他按了电铃，是林秋泽开的门。「叔叔好。」李澄凯礼貌地问好。 林秋泽笑得灿烂，「好久不见呀，澄凯。快进来、快进来。」 进入客厅，却不见林蔓的身影，李澄凯坐上椅子，正要开口问，便被林秋泽打断：「蔓蔓被我叫去买东西了。」他一边说，一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再次啟唇：「我想和你独自谈谈。」 林秋泽的面色严肃，李澄凯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番外二：敲响幸福鐘声(4) 「林蔓最近，应该有跟你提过结婚的事情吧？」林秋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地问。澄凯微愣半晌，迟迟没有接话。「虽然她什么也没跟我提过，但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她最近用电脑时，总是搜寻着婚纱的照片……蔓蔓这孩子，撞见她母亲外遇的时候变得抑鬱寡欢，却在和你交往后变得活泼开朗。」林秋泽说着。 「我对你一直都很信任。」他说，「不管你是谁的孩子，不管我们两家之间有怎样复杂的过去，我都深信你能带给蔓蔓幸福与快乐。这几年下来的时光，你已向我证明了你对蔓蔓的爱有多深厚。若你们要结婚，我绝对是举双手赞成。」 「谢谢叔叔。」澄凯礼貌性地回答。「但其实我……不晓得该不该和她结婚。我的确爱她，想和她相守一辈子，但我在爸妈身上、还有叔叔与阿姨身上，看见了太多婚姻潜藏的痛楚和牺牲。如果一场婚姻终究要带来悔恨，那么我寧可保持现状，继续纯粹而快乐地与林蔓在一起。」 林秋泽微诧，旋即勾起嘴角，「原来，你是在纠结这个点。」他叹了口气，开口：「我是个婚姻失败的男人，却在这里想说服你娶蔓蔓，是不是很可笑？」他紧蹙眉头。 李澄凯一惊，「叔叔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秋泽挥了挥手，示意他停下，「没事的，我知道。」 「那么，叔叔曾经后悔过吗？和阿姨结婚。」李澄凯望着林秋泽，认真地问道。 林秋泽一诧，接着扬起一抹苦笑。 「我曾经想过，要是我不曾和宥琳结婚，她是否就会一直保持着那样纯真美好的模样。我当然曾经埋怨过，想着：要是当初没有与她共结连理，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痛心疾首的事情。」 「但是，这几年下来，我想了很多。我并不后悔与宥琳结婚……结婚并不是爱情的坟墓。结婚需要两个人的用心经营。我们之间，有着太多欺瞒与逃避，我一味地包容，她一味地压抑……最可笑的是，走过一个又一个的甜蜜日子，我们竟不曾对彼此坦承任何心事，直到要离婚之前，才将真正的想法向彼此倾诉——我爱她，愿意成为她的避风港；她试着重新爱我，却一再发现她爱的是自由。」林秋泽说着。 「我知道，对澄凯你而言，要信任一场婚姻很困难。在事情真正发生以前，我也从来不曾想过宥琳会外遇。所以，我无法向你保证林蔓这一嫁，就能陪你走一辈子。也许她会移情别恋、也许她对你的爱会被婚姻磨损殆尽、也许她会发现自己渴望自由，就像她母亲那样。」 「我问你，要是今天林蔓告诉你，她不爱你了，你会如何？」林秋泽忽然地问道。澄凯一惊，抿着下唇半晌，轻轻开口：「我会，放手……若她是那样希望的。」 「结婚与否，并不会影响你的答案，对吗？」林秋泽带着笑纹的眼望着李澄凯。李澄凯在林秋泽的眼中看见了，那所谓幸福。 因为爱着吴宥琳，所以成全；因为他给了吴宥琳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林秋泽感到快乐。就算今日林秋泽和吴宥琳没有走入婚姻，也绝不会影响林秋泽的答案——因为爱，所以放手。 既然如此，那有没有结婚，又有什么差别呢？澄凯释然地莞尔。即使婚姻真的那样复杂，他的答案也会屹立于风雨之中，无坚不摧。 即便最后的结果是坏的，他也不会后悔。因为他爱林蔓。这个答案，永不会改变。 番外二：敲响幸福鐘声(5) 林蔓站在校园中央，望着那既熟悉而陌生的场景——那个她和澄凯曾经一起与校狗玩耍的地方、那个她曾经和澄凯牵着手踏过的校门……心中涌上万般感慨。 这座校园，承载着他们那些曾经的伤、曾经的遗憾、和曾经那虚无縹緲的爱。歷经十年风雨，他们终究能走到一块，紧握住彼此的手。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与束缚。想到这里，林蔓眼眶一热。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人蒙住，她惊讶地正要开口，便被身后的嗓音打断：「知道我是谁吗？」一道陌生的女音传来，林蔓涌上了一股惊慌，「你是谁？」只听见身后的女子轻笑，没再说话，继续蒙着林蔓的眼，然后半推着林蔓前进。 「你到底是谁——」林蔓问。对方不答，只是继续笑着，「跟我去就对了。我不会害你啦。」林蔓便这样半拖半拉地爬上几座楼梯，缓慢地。身后的女子不时开口：「小心。上阶囉。」 过了几分鐘，她们似乎终于抵达目的地。蒙住林蔓的布幔忽然被拆下。一时的光亮让林蔓瞇起眼，过了半晌，她才呆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那些既陌生却真切熟悉的面孔，正映在自己的眼中。国中时期的同学，全站在她眼前，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朵花，桔梗花。 林蔓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直待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也缓缓地站到人群里。林蔓终于认出了她是谁。「亚筠……」她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眼泪就这样滚滚落下，她不敢置信地摀着嘴，「你们……」 「副班长，好久不见！」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一个个面孔，曾经那样遥远，此刻却是真切地映在她的眼里。大家都长大了，变漂亮了、变胖了、变帅了、变成熟了……然而，那一个个灿烂的笑容，却依旧是她记忆中最喜欢的那个班级。那个，曾经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班级。 忽然，所有人退开，让出了一条路。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桌子，桌上坐着的人，正灿烂地笑着，手中捧着一束桔梗花。澄凯从桌子上一跃而下，一步一步地走到林蔓眼前。 林蔓抽噎着，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只是流着泪望着他。 「知道桔梗花的花语是什么吗？」他柔声问。林蔓含着泪摇摇头。澄凯笑着开口：「永恆不变的爱。」他说。 林蔓的泪水不断滴落。 澄凯拉起她的手，走向摆在路中央的桌子。就像当年的他，拉着当年她的手。 林蔓往桌子一看，只见桌子上写着： 「希望未来的我， 每天都能像现在一样快快乐乐的！ 林蔓笔」 她想起了那时候的事。他看着她将这张桌子推倒，然后轻轻地拥住流着泪的她。告诉她，她不卑劣。给予她，黑暗之中最光亮的那抹曙光。 「澄凯……」她哽咽。澄凯笑着，忍住也想哭泣的情绪。他们能走到这一步，真的太辛苦。一路以来，颠簸蜿蜒。 「曾经，上头刻着的会是你无法拥有的。然而，此刻你已经是达到了，你国一那年最想要获得的——永远。」澄凯说，「你愿意，让我成为你永远快快乐乐的一部分吗？」他问。 「林蔓，我爱你。爱你爱到我无法用任何一句话去形容我对你的爱。」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蔓泣不成声，身后响起同学们的声音：「答应他！答应他！」 「我愿意！」她喊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她拥住澄凯，「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我愿意嫁给你。」 澄凯轻轻地挪开身子，用指腹替她擦去泪水。最后，倾身在她的唇上覆上一吻。 曾经破碎的过去，在此刻被拼凑成为完整幸福。曾经最不可能相守的两人，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十年过去，最后屹立于风雨的，是他那句我爱你，她的那句我也爱你。 如同手中那束桔梗。 永恆不变的，爱。 番外二：敲响幸福鐘声(END) 坐在梳妆台前，王亚筠笑望着林蔓。林蔓今天一席白纱，头发捲成了大波浪，绑成精緻的公主头。妆化得不浓，原本的清丽美貌一展无疑。「蔓蔓，你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子。」王亚筠说道。 林蔓神色忐忑，「怎么办，我好紧张……这是我第一次结婚啊……」林蔓咕噥着。王亚筠失笑，「废话。紧张是一定的嘛，轻松点，今天可是你的场子。」 忽然，门被打开。 林蔓眼前的镜子里倒映出的人，让她顿时整个人怔愣住。 「好久不见。」吴宥琳一身朱红色窄身洋装，依旧是那样散发着韵味。林蔓颤抖着嘴角，转过头去，「妈……」 「我可是特地为了你飞回来呢。要结婚竟然没邀我，我可是你妈！」表面上是斥责之语，吴宥琳那抹艷丽笑容却始终没有褪去。王亚筠笑着看她们两人，悄悄地离开了。 「妈……」颤抖着声音，林蔓强忍住自己想要哭的衝动。她原本以为，长年在国外飞来飞去的母亲是不会来的，所以也没有寄邀请函。没想到，妈妈竟然出现在这里。 踩着高跟鞋，走上前，一把揽住林蔓。「乖女儿……要结婚了……妈妈知道，你一定能成为一个比我还好上百倍的妻子，所以那些累赘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只希望，你能珍惜自己拥有的幸福。」 「……我不是个好妻子，更不是个好母亲。我曾为了自己的自由快乐，埋葬了你的青春岁月……我对不起你……」吴宥琳说着说着，泪水不自主地滴落。林蔓眼眶热着，她强忍住泪水，抽搐着肩头。 「我不怪你了，妈……真的。我爱你，我爱你呀妈妈……那些伤痛和悔恨，终究会随着时间淡去……妈，我们继续做母女，你不要丢下我……好吗？我不要当个没有娘家的新娘……」林蔓哽咽着。 「傻孩子，我不会丢下你了。我再也不会了。」吴宥琳说。 两人拥着半晌，吴宥琳才缓缓地放开她。「千万别哭啊，妆会花掉的。」她笑着说，「瞧，你老公来了呢。」吴宥琳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李澄凯，这么说道。 「我先去会场上等你，两人说些话吧。」吴宥琳擦去自己眼角泛着的泪，笑着远去。林蔓抑止着自己还想哭的衝动，望着西装笔挺的澄凯。 澄凯看着吴宥琳走近自己，他漾开笑容，「阿姨，好久不见。」吴宥林对于他这样轻松的反应感到微诧，李澄凯笑道：「现在，该改叫妈了。」 就像林蔓说的——那些伤痛和悔恨，终究会随着时间淡去。曾经的厌恶和仇恨，也终究能归于平淡的。 吴宥琳笑了，「谢谢你。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语毕，她擦过了他的肩，走出了房间。 澄凯走向林蔓，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鼻，「林蔓蔓，你今天好美。」他的眼神，那样深情、那样真挚……林蔓不由得痴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痛，如今却是她的爱；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青春，如今则会是她一辈子的归宿……。 「我，林蔓，接受你李澄凯作为我合法的已婚丈夫。拥有并持有，从这天开始，是好、是坏，是富、是穷，是健康、是疾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李澄凯，接受你林蔓作为我合法的已婚妻子。拥有并持有，从这天开始，是好、是坏，是富、是穷，是健康、是疾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宣誓完毕，两人在眾人的见证下亲吻彼此。这个吻很长，长得像是一世纪那样久。彼此的呼吸交融，彷彿从此成为一体。婚姻就是这样的吧，结合两个人成为生命共同体，白首不分离。 即便，曾经有过伤痛和泪水，从这刻开始，两人要共同承担一切苦难与磨难。十年风雨，他们都这样相知相惜地走过来了。再下个十年、再下下个十年……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前，他们坚信彼此也都能够携手继续走下去。 会场外的那帧婚纱照，照片里的林蔓轻闭双眸，倚着李澄凯的胸膛。澄凯则是深情地望着怀中的林蔓。这张婚纱照，看来普通，却是那样贴切。 一路波折颠颇，两人不离不弃，她倚着他、他望着她……走到了现在。 耳边幸福的鐘声敲响，接下来的时光，是他们执起彼此的手，白头偕老。多年过去，即便两人已白发皤皤，她仍会那样安心地倚着他、他仍会那样情深地望着她，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