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了解一下》 0101 春分时节,大地回暖,连迎面而来的微风,都带着春日的气息。 大片的桃花开成了一丛粉色的烟霞,雪白的梨花点缀在烟霞的边上。 柳条抽出了嫩枝,绿意盎然地倒影在湖面,映衬着湛蓝的天空上,参差洒落的几朵白云。 翡翠色的湖里,有各色锦鲤惬意地游弋。 一条红色的锦鲤偶然跃出水面,溅起了不小的水花,水波慢慢蔓延到整个湖面。粉白的花瓣随着流水,疏落地落满了整条溪流。 林君绰从用白墙黑瓦砌成的长廊上走过时,不经意地一瞥,湖边一个穿着天青色卫衣,白色长裤的少年映入眼帘。 少年靠在一株桃花树下,尚未褪去稚气的脸有着少年人的英气,五官清俊,眉眼柔和,有着一股难以掩去的书卷气,就好似古代读着《论语》《孟子》长大的书生一般。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线装竖体书,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粉嫩的唇瓣喃喃念着,“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少年的声音有着独有的稚嫩清越,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愁绪跟悲气。 这是晏几道的《清平乐》。 林君绰心中一动,转头看了一眼跟着的林楠。待二人走过一段距离后,林楠已经拿出pad,将方才少年的资料调出,“…….叫林暮亭,十六岁,高一,父母俱在,家庭和美。他今天被邀请,是为了掩人耳目,遮掩先生意欲收-养孩-子的打算。” 林楠是林老爷子早年收养的孩子,陪着林君绰一起长大。作为林君绰特助的他十分清楚,今天林家这座清平苑举办这场宴会,邀请了林老爷子在京城几乎所有的同族亲戚,就是为了在这些族人里面甄选出一个孩子,来作林君绰的养子,成为林家的继承人。 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同时选出几个继承人的同伴,让他们一起长大。 林家上世纪初就已经举家移民欧洲,之后数代经营,累积财富极其可观,在世界上都颇有声望。 其后有一代更是跟哈布斯堡家族联姻,林家更是有了伯爵的爵位。林家留在国内的几支或从政或从商,繁衍出了一个极大的家族。 但是到了林君绰这一代,不知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犯了什么诨,从出生到长成都未曾有过任何让人忧心的林少爷,恁是女的男的一个都看不上,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身主义者。 可是林君绰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不要孩子,林家延绵这么久的家族需要继承人,林君绰身上的爵位需要继承人,妻子离世的林老爷子也希望林君绰能够有一个孩子,替自己儿子养老送终。 老有所依,落叶归根是许多海外华人的心愿。 林老爷子一片心意,身为人子的林君绰根本找不到推辞,便有了林家清平苑的这场宴会。 到场的一些没有父母的孤儿,父母离异的,被亲戚养着的孩子,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从这些孩子一走进清平苑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被严密记录,并且被仔细分析,结合调查的材料,再经过之后的筛查,初步提取一个候选名单。 为了混淆视线,一些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孩子也一并被邀请而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来到陌生人的家里,要么跟着父母,要么跟着同伴,这么单独一个人拿着一本宋词在僻静地方读,倒是少见。 偏偏还读的是《清平乐》。 就是不知道,这个林暮亭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意来这里,读这么一首词了。 “试试就知道了。”林君绰语气淡漠,抬步走向清平苑的正厅。今日被邀请来的林氏族人,都会聚集在那里。 林暮亭被妈妈一个电话叫回了正厅,他妈妈董佳宁一直陪着他爸爸林铭诚在正厅里应酬,见林暮亭来了,脸立刻拉了下来,不耐烦道,“不知道跟叔叔伯伯的孩子们玩,跑到哪里疯去了。” 因为儿子中考考了全校第一,考进了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读高中,她跟丈夫这次受了好一阵恭维。如果儿子能够跟其他孩子打好关系,丈夫最近正在升职的关键时候,随意入了什么人的眼,升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们今天来林家本家的宴会,为的也就是这个。 这个儿子自小就不跟她贴心,沉默寡言,一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真是生出来讨债的。 尽管董佳宁训斥儿子的声音足够小,但是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林暮亭被她说了之后就一直低垂着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挨骂了。 “回去再说,也不嫌丢人” 林铭诚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看着董佳宁硬要穿着的跟自己黑色西装搭配的黑色齐膝连衣裙,借着拿酒杯,不着痕迹地将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挪开,对林暮亭开口,“不许再出去,听见没有?” 林暮亭轻轻答应了一声,“听见了。” “把头抬起来,抬头挺胸,不要让别人以为你没有教养。” 董佳宁被丈夫说了一句,心里既难过又狼狈,逮着还低着头的林暮亭就低声训了一句,还一边脸上笑着,一边掐了林暮亭一把,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强迫林暮亭抬起头。 在外人看来,这是再母慈子孝不过的一副画面。 林暮亭抬起头的一瞬间,从正厅的侧门走进来了一个身影,让他整个人愣在那里。 男人穿着极为讲究的英式三件套灰色西装,单排扣三个扣子,系着黑灰色条纹领带,扣子只扣了最上面一个。他有着明显的混血血统,眼睛透出来一点绿色的光芒,五官深邃,却又奇异地带着华夏人独有的儒雅。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他就如同一块极品翡翠玉石一般,优雅华贵,从容疏朗,却又坚韧不移,静水流深。 他静静地站在正厅中央,一时间嘈杂声四散,安静地落针可闻。 只见他卓然而立,气质清贵,“欢迎诸位驾临清平苑,我是林君绰。” 他从林楠手中接过一个酒杯,向在座诸人举杯,“招待不周,万望海涵。希望诸位今日,可以尽兴而归。” ※※※※※※※※※※※※※※※※※※※※ 收藏满15个新文开张,偶是一个讲信用滴银,欢迎收藏评论呀,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哦(^o^)/~ 小鱼:妈妈我给你寄了一点降三高的东西 母上:你自己留着吃吧 小鱼:妈妈我给你们寄过去了 母上:谢谢宝贝[亲亲][亲亲]你妈妈要吃120岁啊 小鱼:我朋友看见你的照片都说我妈妈就跟我姐一样[奸笑] 母上:你看上去那么老啊 小鱼:…………………… 0102 林君绰在开场后就退了下去。 林暮亭的视线一直暗暗地追随着他,看着他游刃有余地跟各方来宾寒暄,无论什么话题都能信手拈来,对每一位族人都叫出姓名,让宾客感觉到真切的尊重。 他谈笑自若,又清贵天成,却莫名跟所有人都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是林暮亭希望成为的人。 林暮亭一直跟在董佳宁跟林铭诚身边,自顾自地拿一些吃的东西。 林铭诚刚刚跟一个族人攀谈完,董佳宁就递上了一盅天麻乳鸽汤,脸上堆砌着讨好的笑容,“铭诚,你今天喝了好多酒,还没有吃什么东西,先喝点汤吧。这个天麻汤,对肠胃好的,还能治你的头痛。” “既然这个汤能治头痛,你平时就多做。” 林铭诚接过了董佳宁端上来的汤,虽然年过四十,仍然保养得宜的英俊面庞上没有了方才跟人应酬的笑,口气生硬地吩咐自己的妻子。 他接过董佳宁手上的碗,避开了董佳宁碰过的地方。 董佳宁见他喝了汤,眼中染上了真切的笑意,“好好,你喜欢喝,我明天就给你做。” “嗯”林铭诚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瞥了一眼董佳宁平板的身材套的那一身刻板老套的黑色套裙,本来才一米五多的身高,搭配着难看廉价的坡跟鞋,心中嗤笑一声,“你带着小亭去走走关系。男人谈事情,女人跟着,像什么话。” 这么难看粗俗的女人跟着他,他都没有勇气介绍这是他妻子。 丢不起这么大人。 董佳宁听到丈夫吩咐自己做事,立时便放下了手上才端起没多久的鲍鱼。尽管心中可惜,这么贵的海鲜,平时她都舍不得多买,好不容易能够敞开肚子吃了,又要去活动关系。 她看着还在吃冰淇淋蛋糕的林暮亭,心中就来气,“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平时少了你吃的还是饿着你了,赶紧擦干净嘴巴走了。” 其实林家也不是买不起这些海鲜,但是董佳宁出身农村,平日里节俭惯了。这下有免费的,又贵的好东西,有吃白不吃。 林暮亭放下手里的草莓蛋糕,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跟手,默默跟在母亲身边,就要迎向一家人时,正厅中央,林楠走了上去。 “先生们,女士们,酒酣半晌也是无趣,尤其是小朋友们,都等不及要跑出去玩了”林楠站在话筒前,“我们为小朋友们准备了一个小游戏,名叫’飞花令’。在座的很多来宾都知道,飞花令只需要参与者说出一句包含出题者所说的字,十秒钟之内,无论诗词歌赋皆可。我们为诸位亲爱的小朋友们准备了一个大红包,小朋友们要努力哦。” 林楠的话音一落,正厅里就喧哗了起来。带了孩子来的族人纷纷低头跟孩子商量了起来,后悔没有平时多让孩子背一点诗词歌赋,没带孩子的族人几乎悔青了肠子。 参加这个游戏是小,能够在这么多族人跟林君绰这个林氏族长面前露脸,才是正经的大事。 董佳宁根本不用林铭诚交待,立刻吩咐林暮亭,“你平时尽看那些没用的东西,现在终于有点用了。待会要努力拿到第一,听见了没有?” 她平时总觉得林暮亭看那些诗啊词的浪费时间,没想到竟然能有用到的地方。思及待会自己儿子能够拿到第一,董佳宁心里得意,面上不由地带了出来,嘴角都带着笑。 旁边的林铭诚目含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就是上不了台面,还好这个儿子还不错。 “小亭,记得待会好好发挥,不要紧张” 林铭诚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儿子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心中熨帖,抱了抱儿子,“乖孩子,爸爸在了,不紧张。” 在收走了在座所有人的手机平板电脑等可以上网的工具,安排好在座三十五位孩子的座次之后,林楠笑着说出了第一个字,“白云的云字,比如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从左往右,这一位小朋友开始。” 被点名的这位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立刻接住,“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 游戏热火朝天地开始了起来,每一个孩子几乎是立刻就说出了脑子里面想到的诗句。飞花令最难的并不是开始,而是到了后面,不能够重复已经说过的句子,就限制了人的很多选择。 而除非是熟读诗书的人,否则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想起这么多诗句。 林暮亭排到了倒数第四个,前面已经淘汰了两个怎么也想不起来,平时对诗词没有兴趣的孩子。 轮到他时,他明显感觉到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包括了一道似是不经意扫过来,又带着奇异关注的灼热视线。 林暮亭抿了抿嘴角,用手捏了一下衣角,在诸人的视线里轻轻地开口,“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又是晏几道的词。 林君绰神色莫名,拿着青瓷茶杯的食指轻轻摩挲了一番杯沿,微不可闻地在口中重复了一遍这句词。 前面好几个孩子在林暮亭将这句诗说出来以后才抱头痛呼,方才怎么没想起来。 做成宫灯式样的吊灯,光芒并没有欧式吊灯那么耀眼。柔和的光芒下,身形单薄的少年静静地坐在那里,对比其他孩子的坐立不安,或者左顾右盼,这个少年似乎有着习惯一般的安静。 在这个年纪就如此能静得下心来,他要么是天生内向,要么是周围的环境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据说林暮亭的父母恩爱,家庭美满,又是独生子,父母眼珠子一样的孩子,为何会有这样的脾性呢? 第二轮飞花令过去,只留下了几个孩子。快要轮到林暮亭时,他后面一位身材高大,长相粗狂的少年悄悄地捏了他一把,用口型示意林暮亭不要开口。 这明显是怕林暮亭抢了他的机会。 这个山一样强壮的少年林弘方,是林暮亭新学校的一霸,在学校里聚集了一大帮的小弟跟班,几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林暮亭视线一转,便看见母亲不停给自己使眼色,要自己注意答题,不要给她丢脸。 他极其隐晦地看了一眼自己心中的那道身影,等到林楠叫到自己时,咬牙答道,“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林君绰眼睛微微眯起,如一泓碧波一般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流光。 林楠听见这句词,嘴角的笑容也有片刻停滞,而后便继续笑着问接下来的林弘方,“这位同学呢?” 林弘方要是能答得出来,刚才就不会去扯林暮亭的衣袖了,他恨恨地出声,“我想不起来了。” 他借着低头的瞬间,狠狠地瞪了一眼林暮亭。 再是一轮游戏下来,林暮亭成为了最后一个还留在场上的人。林楠笑着将手里的红包交给林暮亭,跟林铭诚握手寒暄之后,指着正厅一角,“先生有事请暮亭同学帮忙,请随我来。” 在正厅诸人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中,林楠领着林暮亭一家从侧门走了出去。 ※※※※※※※※※※※※※※※※※※※※ 感谢读者“犹记惊鸿照影”,灌溉营养液*5 (^o^)/~ 03 从正厅出去没几步,林楠就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小花厅。 小花厅入门是一座落地时十六开水墨山水屏风,穿过屏风,林君绰从暗红色的红木椅子上站起,走过来迎他们,“你们好。” “先生好”林铭诚热切地伸出右手,跟林君绰交握,“承蒙您今天款待,打扰了,打扰了。” 林君绰跟董佳宁林暮亭点头致意,伸手邀请林铭诚就座,示意林楠给他们倒茶,“我们一贯煮茶来喝,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习惯?” 林暮亭陪坐末位,闻言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林君绰。 事实上,泡茶是从明清才开始的风气。许多传承古老的家族,尤其是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茶园,沿用从唐宋传承下来的煮茶,点茶法来饮茶。 林铭诚不知道这么一番缘故,但是不妨碍他附和林君绰的话,“托先生的福,让我们尝尝鲜了。” 茶几上的博山炉点着香味极淡的桃花香,混合着茶叶若有似无的香气,林暮亭尝了一口,脱口而出,“茶叶是种在花园里的吗?” 只有在花园里种的茶叶,才能带着这种极淡极淡的花香。 这还不算茶叶自己的香味。 林铭诚跟董佳宁都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林暮亭平时内向少言,今天面对林君绰一个陌生人,竟然主动开口,实在是有些反常。 “正是”林君绰赞赏地笑了笑,抬手给林暮亭续了茶,“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的花园。” 因为他母亲觉得这样有意境,采茶还可以赏花。 林暮亭眼睛亮了亮,微微扯出一个害羞的笑,“很香。” “你喜欢就好”林君绰畷了一口热茶,将茶杯放在茶几上,“铭诚兄,我外家有一个外甥要来京城一段时间。因为是德国人,中文并不是很好,又很喜欢华夏文化,想请一个相熟的同龄人相陪。今天看见令郎如此博闻强识,聪明伶俐,是否能够委屈令郎,相陪我那个不争气的外甥几日?” 如果林暮亭能够陪着林君绰那个外甥,他们日后能够多多接触不说,有了这层关系,他们要是开口跟林君绰要求点什么,林君绰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一口就回绝的。 从林君绰手指头缝里漏出一星半点的,就足够他们受用不尽了。 不等林暮亭开口,林铭诚就一口答应,“能陪先生的外甥,是我们家小亭的福气。小亭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董佳宁也极愿意地附和丈夫,“是啊是啊,我们小亭虽然年纪小,可懂得照顾人了。” “暮亭呢?听说你在四中上学,这里离四中也就半小时车程,平时住叔叔这里,假期再回去”林君绰反而问起了林暮亭,他用一种柔和而尊重的视线看着一直低着头看着茶几的林暮亭,“暮亭,你愿不愿意?” 这样一个清雅雍容的男人,用一种温柔如琴弦拨动的声音开口问你,就如同是一种致命的引诱。 引诱着你,如飞蛾扑火一般,尽管明知尽头是熊熊烈火,也奋不顾身地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刹那间,林暮亭心中几乎千头万绪。 假如他拒绝了,是不是从此,他再也没法见到林君绰呢? 假如他答应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从此能够每天都见到林君绰,甚至跟林君绰说说话? 假如林君绰意识到他是一个自卑懦弱,一无是处的人,林君绰还会不会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话? 假如日后的相处里面,他对林君绰真得有了不一般的感情,弥足深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林君绰察觉到了,会不会觉得恶心? 可是当林暮亭抬头看见林君绰那一双绿宝石一般深绿色的眼眸时,所有的思绪都停了下来,他本能地点了头,“我愿意的。” …….. 从清平苑回到家,董佳宁先是给林铭诚放了洗澡水,一边切了林铭诚爱吃的菠萝,用叉子一个一个放好,摆到了林铭诚坐着的椅子旁边。 林铭诚回来换了衣服,就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林暮亭回到家,就回了自己房间收拾衣服东西。明天是周日,清平苑的人就会来接他,方便他周一直接从清平苑去上学。 董佳宁削好了菠萝,走到林暮亭的房间,看着林暮亭把自己的衣服弄得乱七八糟,心中就一阵恼火,“多大的人了,叠衣服也不会?收拾一个衣服,要把所有的衣服都扒拉出来吗?你就去一个星期,星期六就回来了,又不是去一年!” “我想找那件紫色的针织衫。”林暮亭站到一旁,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件淡紫色的针织衫,版型修身,颜色是他最喜欢的。他那天跟着董佳宁逛街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 因为喜欢,他一直舍不得穿。但是如今要搬过去清平苑了,明天肯定能见到林君绰,他就想把衣服找出来了。 家里的衣服大部分时候都是董佳宁一起放进洗衣机洗的,也是她叠好放进衣柜里,董佳宁一下就在另外一个衣柜里找到了那件针织衫,给林暮亭收拾进行李箱,一边算着要给林暮亭放的衣服裤子,“每天一套衣服换洗,外套换着穿,袜子不要跟衣服裤子一起洗,内裤要单独手洗,听见了吗?” 林暮亭:“听见了。” 他蹲下来,在下面的抽屉里拿袜子跟内裤,董佳宁一看见就皱起了眉头,“要死了你这破孩子!袜子跟内裤怎么放在一起,门口不是有没开封的袋子,要分开放!我说过了几遍了,你都几岁了,要我说几遍你才记得住!” 这个时候,客厅传来林铭诚不耐烦的声音,“吵什么吵!光听见你们吵了,电视声音都没了。” “外套给你带了三件,换着穿,周末带回来一起洗”董佳宁的音量一下低了下去,拿干净的袋子给林暮亭把要带的东西整理好,末了拿出五百块钱,放进林暮亭的背包里层带着拉链的小袋子里,“在别人家要是吃不好别多说话,去学校自己买点吃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了,你给爸妈打电话,别直接跟人说。你还小,跟人说了也没用。” 林暮亭一边收拾自己的书跟其他小东西,闻言应了一声。 “多提提你爸想升职的事”董佳宁想了想,“也不要提得太多,一两次就好。你爸想升局长,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但要是先生能帮忙,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你爸好了,你才能好,懂吗?” 林暮亭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再看了看躺在沙发上正在吃菠萝看电视的爸爸,垂下眉眼,“我知道了。” ※※※※※※※※※※※※※※※※※※※※ 感谢男神大迷妹扔了1个地雷 纯白荣耀扔了1个地雷 读者“犹记惊鸿照影”,灌溉营养液*2 (^o^)/~ 04 第二天上午,林暮亭下午就联系了清平苑,司机不到四点就来接他。 董佳宁给他把行李拿出来,还有些诧异地问,“去这么早?” 她上午才去把林铭诚要喝的天麻乳鸽汤材料备好,正打算做晚饭了,林暮亭忽然就说要出发去清平苑了。 林铭诚则板着脸,满脸的不悦,“你别忘了功课!上个学期考了第几名忘记了吗?你考个倒数第几名,哪里有脸出门?去了清平苑,功课也不能落下,听见了吗?” 自己儿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小到大成绩都是没出过前三的,从来都是他们两个的脸面。但是到了市四中实验班,突然就变成了倒数第几名。 林暮亭成绩再这么烂下去,是要被踢出去实验班的。他林铭诚的儿子要是被踢出了实验班,他的脸要往哪里放?他凭着儿子的省心懂事,在亲戚朋友面前的面子,岂不是要被自己儿子丢光了? “中考考得全校第一,到了高中就成了倒数,你这个学期干什么去呢?”董佳宁想起这件事也恼,她过年都没敢带林暮亭回娘家,就是怕丢人,“过年的时候你外公外婆问起你的成绩,我都不敢开口。” 董佳宁家里六个兄弟姐妹的孩子成绩都不怎么样,辍学的都好几个。林暮亭又生得好看,成绩又好,从来就是董佳宁在娘家硬起腰杆的理由。如今儿子突然从全校第一变成了倒数第几名,董佳宁一个寒假都没搭理过林暮亭,更别说带林暮亭去娘家丢人现眼。 “那是全市最好的学校……..”林暮亭早就解释过很多遍,无数次替自己开脱,“我理科不好……..数学考了88分,但是有一半同学都能考95分…….”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天才,轻轻松松就可以取得别人难以企及的成绩,绝不是努力就可以赶上的。 好比一道让你苦思冥想的微积分题,不过是有些人一眼的功夫就可以解决。 这个时候,你连羡慕嫉妒都生不起来。 相差不远的人才能引起羡慕嫉妒的情绪。对于天才,你只能望尘莫及。 只有真正尝试过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做题,请教过老师同学无数次,然而理科成绩毫无提高的滋味,才能明白那种深切的沮丧跟对自己的失望。 我为什么不是天才呢? “理科不好不就是多做题吗?”董佳宁根本不想再听林暮亭一个又一个没用的借口,“我就不信,你专靠其门读书,啥事也不用做,就不能多做几个题?我当年都没有读书的机会,才读到初中就不读了。你呢?你不用起早贪黑摘野菜,不用去砍柴烧水,不用下地做事,不用带弟弟妹妹,你连书都读不好?” 董佳宁说到自己心头难过的地方,指着林暮亭的鼻子,眼睛都骂得红了,间或掉下了几滴眼泪,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她的学历不高,没什么文化,一直是她心里的痛。 林铭诚瞧见董佳宁哭了起来,心里更是烦躁,摆手让林暮亭赶紧下去,“司机等着你了,在清平苑要听话,好好学习,听见了没有?” 下午的阳光从阳台斜照进客厅,还能看见阳光中的尘土,空荡荡的飞舞。 母亲一脸的难过跟羞愧,坐在沙发上擦眼泪,父亲脸上的嫌恶明显得让人难以忽视。 林暮亭想要出口解释的话再也开不了口,咬牙把即将滚下的泪珠压了下去,“我先下去了。” 他走到小区门口,清平苑的司机给他把行李放进去,车子刚开了没一会儿,他大姑的电话就进来了,“小亭啊,听说你今天要住进去清平苑呢?” 大姑那洪亮的嗓门说话就跟吵架似的,林暮亭怕司机听见,赶紧戴上了耳机,“是今天要去。” “记得跟先生说你爸的事啊”林夏兰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你进了那地方,不要作怪多事,多讨人家的喜欢。你本来就住校的,现在住到了好地方,也是别人地方。把你爸的事说了,再想想你姑父的生意。你姑父多疼你啊,我就把你当亲生的,还能害了你?” 原来从清平苑回来才一天,他要去清平苑的事,就一下子传得姑姑姑父都知道了。姑姑知道了,那就是奶奶那边肯定都知道了。 全世界都在盼着他从先生那里拿点什么好处,不然他就是十恶不赦。 莫名的羞耻跟愧疚突然从心底传了过来,他刹那间只想让车子停下,再也不去清平苑了。 他去清平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先生,达成任何目的,获取什么利益。 可是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脏。 …….. 因为今天林暮亭要来清平苑,林君绰特意早早地结束应酬回来,林楠跟着他从车库走向正院涵碧山房,“……..选了四个孩子后续调查,只有林暮亭住进了清平苑,他大概五点前能到。先生,是安排他住到清风池馆吗?” 他们要选择收养的孩子,自然不能只选一个。虽然要收养的孩子最好是没有父母,但是有父母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清风池馆本就是清平苑用来招待客人住的地方,林暮亭住那里自然理所应当。 林君绰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瞧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急急忙忙开进了车库,穿着浅紫色针织衫的少年从车厢里冲出,直接哗地吐了出来。 少年吐的时候还不断咳嗽,那咳嗽声剧烈地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震动,整个人抖得跟秋风中的落叶一般,伴随着一阵阵的哭声,眼泪不停地掉落。 林暮亭只觉得恶心,恶心地想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个干净,一丝一毫都不剩下。他又觉得疼,头疼,手疼,痛楚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每一个角落,都在叫嚣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双臂收拢,抱住自己,一边肆无忌惮地哭着,吐着。 他本来就一无是处,闹成了这样,马上就会被送出清平苑吧。没关系,他本来就是这么脏,他们家本来就是这么龌龊,他根本就不配待在这里。 他根本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已经结婚了,不知道先生是不是有了孩子,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喜欢同性。 他早就到了地狱之中,何苦再去攀折那份光明。 他忽然觉得好冷。 颤抖的身子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抚林暮亭的背脊,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醇厚声音,“没事了,不难受了,乖孩子。” 一股被人珍惜关心的暖意从男人的怀抱里一直流入到林暮亭心底,被抚慰的痛楚一寸寸平息下来。 他没有被嫌弃,没有被厌恶,没有就此被赶出去。 林暮亭倏地回头,直接扑进男人散发着檀香气息的怀抱,像是奔波了经年的旅人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故乡一般,把心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堪,所有的晦暗跟绝望都哭出来。 他衷心地祈求上苍,能够让他待在这个怀抱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只是希望,自己是被珍惜的,被爱着的。 ※※※※※※※※※※※※※※※※※※※※ 感谢读者“犹记惊鸿照影”的地雷(^o^)/~ 0105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暮亭哭得四肢酸软,眼中肿痛,喉咙都快沙哑地说不出来话了,只听见头顶上传来林君绰柔和的低问,“还想不想吐?不想吐的话,跟着叔叔去换一身衣服,然后吃饭。我这身衣服可是不能看了。” 他身上被林暮亭蹭了一身的鼻涕眼泪,比林暮亭自己身上还要乱七八糟。 林暮亭听了林君绰的话,脸上一红,从林君绰怀里挣脱了出来,惴惴开口,“对…….对不起。” “谁都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不用道歉。”林君绰拿手帕先给林暮亭擦了擦脸,而后牵着他的手,径直走向了涵碧山房。 林暮亭不妨被他牵住手,男人温热而宽厚的手掌传来的暖意,直直传到了他心里。 作为一个长大的男孩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牵过他的手了。 更何况,牵他的人是林君绰。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他几乎要仰望的男人。男人走的每一步都坚定有力,有着一个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暮亭,暮亭?”林君绰换了林暮亭两声,见他还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由拿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林暮亭被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被林君绰带到了浴室门口,方面带羞赧地低头,“对不起。” “总是跟我道歉”林君绰一笑,指着浴室里已经放好的换洗衣服,“你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出来,先换上给你做好的几件春装,晚上想吃什么?” “先生是在问我吗?”林暮亭顿了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在他们家,从来不会有人问他要吃什么。 他爸爸在意的是自己,他妈妈在意的是他爸爸的喜好。 林君绰被他的话逗笑了,“这里只有你跟我,我自然是在问你。” “我…….”林暮亭仔细回想了一番,竟然发现自己好像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喜好什么,捏着自己的衣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能吃剁椒鱼头吗?” 这道菜做的时间不短,只有林铭诚想吃剁椒鱼头的时候,董佳宁才会去做。每次她做这道菜,嗜辣的林暮亭总能多吃一碗饭。 那么小心翼翼,敏感至极的神情,让林君绰心中一软。这个眼神局促,却又带着极其明显的哀戚情绪的孩子,总是能够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摸了摸男孩的头,“好,就吃剁椒鱼头,还有什么想吃的?” “能加一点面在鱼头里面吗?”林暮亭的眼神因为想起吃的而发亮,因为男人的纵容而唇角上扬,“在剁椒鱼头里面加面可好吃了!我们有买到蚕菜吗?用猪油炒蚕菜,超级好吃的!” 并不是每一个菜市场都会有蚕菜卖,董佳宁一个月才会买那么一两次,他才会问有没有蚕菜。 林君绰看着男孩闪着光的眼睛,心头软成一片,拍着他的肩膀,“有,都有,赶紧去洗洗,洗好了就可以吃饭了。” 就算没有,他也能替男孩弄来,何况只是区区的一些极为普通的吃食。男孩只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能够这么高兴,其中让人疑惑的地方太多。 林暮亭看着林君绰离开房间,关上浴室的门,看着沙发上摆着的纯白色羊毛毛衣,舒适的深灰色长裤,连内裤跟袜子都备好了。他用刚才被林君绰握过的手捧着发烫的脸,回想着方才被男人牵住的感觉。 他方才一定傻透了,怎么就不能看上去聪明一点,还又哭又吐又闹的。 他在林君绰怀里哭的时候,手都不敢碰到林君绰的腰。 林暮亭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狗头,真是笨死了! …….. 林君绰从涵碧山房的二楼客房出来,走到起居室,就看见林楠已经在等着他,“跟厨房说晚上加一道剁椒鱼头跟猪油炒蚕菜,再添一份暖胃的猪肚汤。对了阿楠,涵碧山房的医药箱在那个柜子里吧?” 他指着檀香木书架最下面的柜子。 林楠点头,“是放在这里。这孩子方才刚吐过,就吃这么刺激性的东西?” “我觉得,他会吐,恐怕不是因为肠胃不好”林君绰想了想,“小孩子难得想吃什么,就让他吃吧,不是什么大事。把林铭诚夫妇的事情再查一遍,着重查一查林铭诚这个人。 ” 因为之前没有打算把林暮亭列入收养对象,他们对林铭诚一家的核实停留在公共资料的粗浅阶段。现在既然将林暮亭带进了这里,针对林铭诚一家的这些不合常理的情况,他们就要认真去核实。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打算收养林暮亭,能够顺手帮一帮这个让人怜惜的孩子也是好的。 他的举手之劳,可能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就是莫大的恩惠。毕竟都是林氏族人,他身为林氏族长,也是他的一份心力。 林暮亭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林君绰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白色休闲服坐在起居室的白色沙发上,拿着一本竖体书在看。 男人本就儒雅的眉眼,因为专注,更显得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白色的灯光打下来,他本就因为混血而更加深邃的五官看上去更加分明,高而翘的鼻梁,鬓角的角度都像是被上帝选择了最完美的比例。 男人不笑的时候,浑身散发着一股冷硬淡漠的气息,让人望之生畏。但是当他展颜微笑的时候,就好像是破开寒冬的那一抹阳光,吹散风雪的那一缕融融春风,让林暮亭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依赖他。 哪怕只有一天。 林君绰已经看见了他,把手上的书放下,“好了?过来先喝一碗汤。” 一旁餐厅上摆着已经盛好的一碗猪肚鸡汤,远远就闻见了汤里的胡椒味道,林暮亭已经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立时便觉得自己肚子饿了,端着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把眼睛挣得大大的,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先生在看《诗经》吗?” “偶尔翻一翻诗词歌赋,能够放松一下心情。”林君绰也走到林暮亭对面坐下,开始喝汤。 小家伙愿意吃饭的时候跟他说话,说明已经不怕他有食不言的规矩,这是一个好现象。 林暮亭喝完汤放下碗,见林君绰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不悦,壮着胆子开口,“先生的名字就是取自《诗经》的《淇奥》,我觉得很好听。”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林君绰被小家伙笨拙的讨好方式逗笑了,也礼尚往来了一句,“清秋有馀思,日暮尚溪亭,是吗?” 0106 林暮亭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人念出来,能够如此动人心弦。 他第一次感谢林铭诚给他起了这个名字,能够让他有一个被林君绰夸赞的地方。 “是的是的”林暮亭拼命点头,脸都因为兴奋微微地红了一些,“就是这首。” 林君绰见他这么激动,连饭都忘了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上已经盛好的白米饭,“这可是你点名要吃的剁椒鱼头跟蚕菜,不把它们吃完,可是对不起厨房里的师傅们。” 剁椒鱼头这道菜要准备的时间不短,要把这道菜做好更花功夫。林君绰见小孩儿这么单薄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多让他多吃一些,多长一些肉。 小男孩子,就要吃胖一些才健康。更何况林暮亭刚才吐了那么久,只怕昨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现在肯定是饿了。 “嗯,我会的先生。”林暮亭的确是饿了,刚刚端起碗,就看见面前的碟子里被林君绰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鱼肉。 他抬头看了看林君绰的碟子,发现林君绰自己都没有动筷子,反倒第一个夹菜给了自己。 林君绰作为一个受到传统绅士教育长大的人,照顾尚未成年的孩童已经成为本能,还将鱼肉里不多的几根骨头挑了出来,“吃鱼要慢一点,这剁椒闻着就有点辣…….”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面前本来笑盈盈的少年脸上又有了泪水。 男人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拿出身上的手帕,替少年擦拭不停滚落的泪珠,“怎么这么爱哭了。” 林暮亭也不想像个女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 他只是突然发现,在自己家十几年,先吃第一口菜的从来不是他,一定是他爸爸。妈妈一切都按照爸爸的喜好置办饭菜,置办家里的摆设家具,连他穿的衣服也跟着爸爸平时的穿着。 爸爸平时的口味清淡,他们家也跟着吃清淡的饭菜。吃饭的时候,爸爸说话可以,他说话就会被妈妈说没有教养。妈妈会给爸爸盛好饭,给爸爸夹菜,给爸爸挑刺,从来没有管过他。 爸爸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 “对…….对不起,我平时不是那么爱哭的,我只是,只是………”林暮亭把眼泪强忍了回去,尝试着解释自己的失态。 林君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柔,“谁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哭也不是女孩子的专利。好了,擦擦眼泪,菜都要凉了,快吃饭。” 林暮亭怕自己惹林君绰厌恶,连忙乖巧地点了头。 一天之间,不过只见了两次的别人家孩子这么失态,换了是他,他也很难喜欢得起来。他在林君绰的面前,不仅没有展现出自己好的一面,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心里就无比懊恼。 林君绰见他头低得都快要到碗里了,顺手夹了一块牛肉给林暮亭,打趣他,“我们这是来吃饭的,可不是来吃碗的。” “对不起!”林暮亭想都没有想过,立刻道歉。 “一个小孩子,成天跟我道歉”林君绰摇摇头,“你没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暮亭,你明白吗?” 林暮亭把林君绰夹给他的牛肉吃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林君绰的神色,见他真得没有生气,才低低地开口,“我明白了,先生。” 这么一板一眼的口气,惴惴不安的神情,还这么会看人脸色。只有长期不被善待,不被重视的孩子,才会被养出来这种性情。 林君绰按下心中的揣测,“你可以叫我叔叔,我们本是同族。” 林暮亭应了一声,心中却打定主意,不打算叫出这声叔叔。 等二人快吃完饭,林君绰似是想起什么,“暮亭,如果你家里有什么难事,我力所能及的话,尽管提出来。” 他将林暮亭接进来,本来就有认林暮亭为义子的考虑。虽然林暮亭只是其中一个候选人,他也不介意,在一些小事上,给林铭诚一家一些方便。 林暮亭今天哭成这样,这个年纪的孩子,要么是为了学校,要么就是为了家里的事了。 “没有!”林暮亭立时便否认,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只是身体不舒服才哭的,我家没什么事,真的!” 林君绰挑眉,“我相信你。好了,吃完饭去做功课吧。国内的高中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们还是最难的时候。” ……. 林暮亭做完题以后,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子,站起来活动了几分钟四肢跟腰,走出卧室,来到起居室打算喝点水,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林君绰开着门,正在专心致志地写字。 如今这个时代,随着互联网跟手机的普及,写字的人都越来越少,何况是写毛笔字。林暮亭走进林君绰的书房,细细打量着柔和光芒下挥毫泼墨的男人。 这个男人似乎总是喜欢一些古旧而传统的东西,煮茶,书法,家具陈设,乃至于他住的院子都用了留园里院子的名字。 男人写字大开大合,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疏懒,写的也不是平常的楷书,而是不拘一格的行书。 短短一首《无衣》,一映入林暮亭的眼帘,就仿佛是看见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短兵相接,刀剑弩戟,声声气如山河的战鼓呼啸而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林君绰应该是洗过澡了,头发没有擦干,眉眼之间还有沐浴过后的水迹,带着一股致命的儒雅魅力,引诱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学过书法吗?”林君绰那属于成熟男人特有的磁性温润声音传来,叫醒了还在梦中的林暮亭。 “自己练过字帖”林暮亭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林君绰,“写得跟狗爬一样,很丑的。” 他就是如同他妈妈董佳宁说的,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林君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人责骂了的少年,心中莫名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狼毫,用手帕擦干净手,走到少年面前,双手放在少年肩膀上,“暮亭,琴棋书画也好,钢琴小提琴也罢,除非你以此为生,不然都只是用来作为爱好的东西。所谓爱好,就是用来锦上添花,无关紧要。” 他端起放在恒温杯垫上的牛奶递给少年,“我问你书法,是知道你们如果字写得好,对于你们的应试有好处。” 林暮亭端着温热的牛奶,从杯子里升腾起来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忽然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抓住林君绰的衣角,“先生能教我写字吗?” “可以啊。不过你要先睡觉了,都要十二点了,林暮亭同学。”林君绰道。 0107 第二天清平苑的司机送林暮亭去学校的时候,林暮亭特意在离学校还有两站公交的地方下了车。 他在上了四中之后,因为家离得远的原因,就一直住在学校里。清平苑购置的汽车,最低的都是大几十万的品牌。他家里虽然不穷,四中也多的是豪车,但是突然一夜之间这么有钱,一定会招来一些非议。 什么样的人,就混在什么样的圈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世界上还是一般人居多,普通人家的孩子占了大多数。如果你一开始坐公交骑车上学,突然开了一阵子豪车之后,再回到那种日子,不说自己是否受得了这种落差,周围同学看你的目光,对你的态度,绝对能够让你印象深刻。 林暮亭今天穿着林君绰给他准备的衣裳来上课,尽管压抑着兴奋,但是那种欢喜雀跃止都止不住,一路上嘴巴都是上扬的,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好心情。 可是等他走到十字路口,就能看见学校大门的地方,就被林弘方跟几个男生堵住了,他的书包带子被林弘方扯住,“哎哟,这不是咱们暮亭小少爷吗?怎么,住到了清平苑里,这身行头换了,不认识哥哥呢?” 因为都是姓林的关系,他们林氏整个家族祖籍都在浙江杭州,是后来搬迁到京城来的,林弘方虽然是四中一霸,也不至于欺负自己族里的,还没出五服的孩子。 可是坏就坏在,那天清平苑林暮亭没有让他也就算了,之后林暮亭一家四处宣扬自己家孩子被林氏族长请进了清平苑小住,很得族长看重,多能干多聪明云云。 这不就是说,只有林暮亭天资聪颖,其他林氏的孩子都是窝囊废,都是给林暮亭提鞋的那一款?你们得了好处,不想着分点出来,反而四处炫耀,不就是踩着其他孩子上位吗? 林弘方的母亲也是心里有气,回来就说了林弘方几句,“平时让你多看书你不听,现在知道错了吧?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玩儿,我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林弘方正是男孩子最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本来心里就有气,被自己亲妈这么说了一句,哪里能忍下来,想着就要来找林暮亭晦气,出了心里头那口气。 青春期的男孩子,冲动起来一向不顾忌后果,林弘方见了林暮亭春风满面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越发来气,伸手就推了一把林暮亭。林弘方发育得早,一米八的个子,满身的腱子肉,一下就把林暮亭推倒在地,“牛气了是吧?哥哥最近手头紧,给哥哥拿几百块钱耍耍。” 他仗着这个角落有一棵大树挡着,旁边的人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多事,带头踹了林暮亭一脚。林弘方旁边的几个兄弟见状,也跟着林弘方踹林暮亭。 林暮亭哪里经历过这些,双手抱着头,求饶似的小声开口,“方哥,我身上没带钱……..” 林弘方哪里会相信他,伸手就把林暮亭的书包抢了过来,哗啦啦把书包里的书,文具,笔记本什么一通都扔到了地上,在书包的夹缝里翻到了一百块钱,啧啧笑道,拍着林暮亭的脸,“小少爷,你这可不行啊,哥哥跟你拿钱,你连一百块钱都舍不得,这可就不仗义了啊。” “这是我…….我吃饭的钱。”四五个人围着他,林暮亭根本不敢多说什么,没什么存在感地给自己争取。 对于少年人来说,这种高高在上,可以把跟自己同一年级的同学像狗一样踩在地上,路过的路人装作没看见,纷纷快步走过,实在是太能让人有凌虐的欲-望了。 林弘方蹲下-身来,拍拍林暮亭白皙的脸蛋,笑道,“哥哥还没饭吃了。就这么点钱,还不够吃顿馒头,谢谢小少爷了啊。您这不是在清平苑吃香的喝辣的了,哥哥拿点钱使使。快上课了,走了!” 他向林暮亭身上随口一口唾沫,几个跟着的同学也有样学样,然后潇洒地甩了甩头,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林暮亭脸上沾着唾沫灰尘,身上林君绰给他备的白色上衣上都是脚印跟尘土,书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一个人倒在地上。 旁边路过的有学生有成年人,见到这个场景,都投以诧异的目光,然后当做没瞧见一般,快速离开。 无论这个男孩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反正又没出大事,他们最好还是少惹点事的好。退一万步说,万一这个男孩子是碰瓷呢? 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碰瓷的也不是没有,还是少来一点善心,多多顾着自己的好。否则的话,发善心惹来一身骚,被男孩子的父母找上来赔钱,不够恶心人的。 林暮亭所在的班级是四中的实验班,也就是四中最好的几个班级之一,每一个实验班的班主任都是极有经验跟资历的。不过林暮亭这个班的班主任晋江,有一点与众不同。 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数学课,班主任惯例上课讲题之后,下课便把林暮亭叫来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跟其他几个实验班的科任老师共用一个办公室,此时办公室只坐着三两个人。 晋江见林暮亭进来了,看了一眼他纯白上衣上的脚印跟污迹,皱眉斥责,“学生不好好读书,打什么架!林暮亭,你上个学期才考了什么成绩,心里没有数吗?不好好念书用功,成天想着惹是生非。你要是再打架,就给我把家长叫过来,听见没有?” 晋江能够做上四中实验班的班主任,对于他的职业生涯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不是每一个老师都有资格进四中的,也不是每一个老师有资格当上四中实验班的班主任的。 他作为四中实验班的班主任,去京城任何一个普通中学,都是可以做副校长乃至于校长的。 有这样荣誉,就代表着有这样的负担,他带的班级的成绩,就是他的脸面。对于林暮亭这种成绩在全班排在倒数第几名的学生,就是在拖整个班级的后退,在影响他的成绩。 没有老师会喜欢成绩差的学生,晋江也一样,尤其林暮亭的数学成绩又差,“你爸妈送你上学容易吗?这个学期期末,排名后面的人都要踢出去实验班,你再不努力,你怎么办啊?” “晋老师…….我没有打架”林暮亭被晋江训了,哪里还受得住,立刻就把早上的事情说了,“是林弘方带着几个人打了我,还抢了我的钱,我从来不打架的……..” 就林暮亭这才一米六出头的身板,瘦得出奇的体格,要打架也是不容易。 林弘方是四中有名的坏学生 ,欺负同学也是可能的,而且林暮亭性格内向,话都很少说,又对比了一下林弘方跟林暮亭的体格,晋江的眉头皱得更深,“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跟他班主任说的。好好学习,回去上课吧。” 0108 林君绰今天晚上有应酬,回来已经接近十点,身上带着一股子的烟酒味,挥之不去。如果是他自己住着倒没关系,现下涵碧山房还住着一个小孩子,他做人长辈的,就不好树一个坏榜样了。 他刚从正院洗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黑色家居服出来,林楠就走了上来,皱着眉头说了林暮亭今天的异常,“…….回来的时候脸有点巴掌印,身上的白色外套虽然擦过了,还是有很明显的脚印,还有大片的污迹,手掌心擦破了,身上应该也有淤青。” 清平苑的管家林北是什么眼力,看一眼林暮亭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是被打了,而且是被推倒了,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被揍。 尽管林暮亭估计是清洗过一下衣服,但是雪白的上衣,本来就容易弄脏,何况是被人推倒到了地上,还被踩了几脚。除非是用漂白效果的洗衣液洗衣粉,否则根本不可能洗得干净。 他们给林暮亭准备的衣服都是林氏旗下当季的款式,面料特意挑了对孩子好的纯棉,更是难打理。 而林暮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显然不是很明白这些,拿普通的洗衣粉或者香皂洗了洗,反而越洗越脏了。 林君绰果然也皱起了眉,“跟人打架呢?” 他有些诧异,林暮亭个性说是内向,其实说是有些敏感柔弱也不为过了。这样一个寡言少语的男孩子,在学校里按理应该是非常边缘,既没有事情来找他,他也不会去找事。 “看他衣服上的痕迹跟反应,应该是被打了”林北站在另外一侧,他亲眼看见了林暮亭回来的样子,对此更有发言权,“我看暮亭的样子,应该是不想声张,估计也不想告诉你。” “孩子挨揍了,不是应该回来找家长,让家长给他出头吗?”林楠奇怪地看着林北,弄不明白为什么林北要这么说。 林君绰点头赞同林北的话,“按照那两夫妻的样子,恐怕暮亭也不会回来告状。” 因为告状没有用。 不被重视宠爱长大的孩子,又养成了自卑敏感的脾气,天生懂得看人脸色,从来都害怕给别人添麻烦。 恐怕林暮亭这十几年的人生里,已经发生过无数这样的事情,而他的父母都没有替他出过头。 “这夫妻俩真是有意思,别人为了生儿子有些简直求菩萨求上帝,什么都求了,结果他们好像最看重的都不是自己的独生子”林北玩味地笑了笑,耸耸肩,“这要换在美国,这孩子都能上警察局去。” 美国不比华国,林北跟林君绰林楠一起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见过有一个幼儿园的小女孩子因为被毒蚊子咬了,一直挠得破了皮,像是被打的,被幼儿园老师看见了,于是幼儿园老师报了警。 两个小时之后,儿童保护机构跟警察就来到了女孩子的家里,先把女孩子带到了警察的保护下,然后开始对父母进行冗长的调查取证。 而在中国,林暮亭这个样子老师不仅没有想到要报警,很可能会觉得这是男孩子打架斗殴,让人厌烦。再加上林暮亭成绩在班级里垫底,恐怕老师也不见得会多喜欢他。 成绩好就是正义,是在华国一个普遍不过的事实。老师每天周旋在几十个上百个学生之中,还有数不清的扶贫上级考察各种材料,忙得一塌糊涂,哪里有闲功夫去理这些成绩垫底的学生。 当然,林暮亭这事既没有弄成重伤,更没有伤筋动骨,或者出人命,就算是报警,华国警察恐怕还会当你在瞎胡闹。 “这对夫妻,不像是外面传言的那么和睦”林楠想了想,“和睦恩爱的夫妻,教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是这样的个性。” 林暮亭来到清平苑只有一天,一切的行为举止都表明,他非常喜欢这里,来到这里比在家里更开心。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的表现。 时间已经很晚了,林君绰已经打算往涵碧山房走,林北叫住他,“阿绰,你就让他住涵碧山房呢?” 无论如何,他们对林暮亭跟他一家的调查还没有出来,对于林暮亭的品性也没有了解清楚,再加上林暮亭本身父母双全,并不是理想的收养对象。 即便是认为义子,也不是那么合适。 让这样一个孩子住进清平苑的主院,带来的麻烦也不少。 林君绰想起那个男孩祈求教他书法时的眼神,黑白分明如秋水一般的明眸里,分明是一种豁出去一般的勇气,好像是对于人生中极其重要事情的一种渴望,下了莫大的勇气,他才开口说出那句那么普通的话。 林君绰当时只觉得,如果他拒绝了这个男孩,男孩眼中的光亮就会瞬间熄灭。 林君绰从来不是一个纯粹的善人,却突然对这个男孩生起了一种怜惜跟想要保护他的念头,好似撕开男孩用礼仪跟坚强伪装的面具之后,藏着一个极其可怕而悲伤绝望的隐秘。 …….. 林君绰来到涵碧山房时,林暮亭的房间还亮着灯,少年正坐在书桌面前,拿着笔演算着什么。 少年很用心地在冥思苦想,林君绰走进来他都没有发现,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 林君绰一米九的个子,站在少年身后,轻而易举就看见了少年在做的数学题,还是一道函数的题。 已知f(x+1/x)=x3+1/x3,则f(x)的解析式。 少年写出来的要点包括了,x^3+1/x^3=(x+1/x)(x^2-1+1/x^2),以及假设t= x+1/x。 这也就是全部了。 少年明显已经洗过澡,穿着给他备下的浅灰色珊瑚绒睡衣,脸蛋红扑扑地,因为一直做不出来题,眉头皱得紧紧的,整张脸都愁成一团。 “t不就是x吗?”当看见少年又一次写到了f(t)=t*(t^2-3),然后一筹莫展时,林君绰开口打断了少年的困境。 林暮亭是真得没意识到林君绰已经站到了他身后,急急忙忙站了起来,结果椅子往后退,直接撞到了林君绰身上,他涨红了脸,慌不择言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先生对不起!” ※※※※※※※※※※※※※※※※※※※※ emmmmm,感觉又回到了被高数折磨的日日夜夜 话说我在构思这一章的时候,竟然做梦梦到了有小天使在评论里面问我数学题 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0109 林君绰一手抓住椅子,一手插在裤袋里,笑了笑,“是我吓到你了,该我道歉才对,别紧张。” 他把放在一旁的鲜榨芒果汁递给林暮亭,“明嫂晚上不是给你弄了果汁,你一晚上都没喝吗?” “我给忘了……..”林暮亭接过果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做题,就爱忘事。” 明嫂是清平苑做家政的阿姨,见他晚上还要做题,就特意给他弄了果汁点心,交待他一定要吃完,点心还好,果汁过了夜就不那么好了。 林暮亭喜欢吃甜食,但是如果没有把吃的零食饮料放他面前,他就基本不会主动去吃这些东西。 这其实是董佳宁一直以来紧着林铭诚,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林铭诚,天长日久下来,让自己儿子养成的习惯。 曾经有一次林暮亭回来见董佳宁做了烤鸭,伸手就捻了鸭腿吃了,被董佳宁瞧见了,一把把林暮亭手上的鸭腿抢了过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十分生气地指着林暮亭骂,“你爸还没回来了,你就知道吃?你爸每天工作养家那么辛苦,你一个被人养的,不懂得惦记你爸。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一个白眼狼来呢?” 这样无数次的例子发生过,林暮亭久而久之,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都非常模糊,也好像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 因为没有选择,也没人在乎。 只有有选择的人,才能挑三拣四。只有有人在乎的人,才有资格去挑三拣四。 林君绰并未在意,示意少年坐下,然后指着这道函数题,“你已经得出了f(t)=t*(t^2-3),那f(x)的解析式不就出来了吗?” 林暮亭一头雾水,抬起头满脸迷茫地问,“啊?” “f(x)的解析式就是f(t)的解析式啊”林君绰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丝,在草稿纸上直接写了出来,“f(x)=x(x^2-3)=x^3-3x,这不就出来呢?” “可是t= x+1/x,不是t=x啊?”林暮亭还是不明白,脸上的神色仍然无比疑惑。 林君绰直接坐到了书桌上,“这是函数的一种思路,叫做换元法,只要你求出来了f(t)的解析式,就等于求出来了f(x)的解析式,不过要注意x的定义域就是t的值域。假如你把这个忘了,起码要扣掉你30%的分数。” 林暮亭本来要继续追问,可突然就改了口,“这样啊。” 林君绰继续说着定义域的过程,试着尽可能详细一点说清楚,“x是分母,所以定义域就是x不等于0,这个明白吧?” “明白!”这个是常识,林暮亭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少年的逻辑思维能力,恐怕并不突出。 对比一下林暮亭刚才的反应,林君绰心中暗暗有了些揣测,然后继续说:“所以x的定义域是(-∞,0)u(0,+∞),对吗?” 就是说除了0的所有,这个非常简单,林暮亭立时点了头。 “明确了x的定义域,就要求t的值域,值域必定跟单调性有关,也就是求出t在两个象限最大跟最小的两个数,加上两个无穷,就是t的值域,明白吗?”林君绰仔细地观察少年的每一个表情,来推论少年的接受程度。 林暮亭此时的反应就有些慢,他自己在草稿纸上写出来t的单调性t’=1-1/x^2=(t^2-1)/t^2,用一双充满些许期待的眼睛看着林君绰,“是这样吗?” 这是函数的基础性公式,少年的基础并不差,林君绰笑着肯定了他,“是的,单调性的计算通常是让t’=0,你接下去试试。” 林暮亭接下去演算,直到算出来t为增减函数时,t’的取值范围,然后就又不懂怎么算下去了。 林君绰心中叹了一口气,再次猜测少年的逻辑连接能力估摸着有些不济,并且在之后好几道题的计算里,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比如2f(x)+f(1/x)=3x,按照一般函数的解题思路,首先可以得出2f(1/x)+f(x)=3/x,这是非常正常的推理逻辑,但是少年一直不明白为何能够得出这一个表达式,困在这个得出的过程里面。 这就不仅仅是关注的重点不对,而是整个逻辑思维有些欠缺,不习惯这样的思索方式了。联想到少年到了高中以后,数学一直处在班级下游水平,尽管这个班是实验班,班里的天才云集,但是少年的长处显然不在数学这样的理科学科上。 数学不好,跟数学紧密相连的物理绝不会好到哪里去,化学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华国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重理轻文的国家,少年这样的理科成绩,在学校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暮亭”林君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果汁,顺道给少年添了一些,试探性地问起,“林北说你今天回来有些不对,愿意跟我说说吗?” 林君绰虽然接触少年不多,但对于少年的个性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假如他张口就问林暮亭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林暮亭恐怕立刻就会闭嘴,根本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站在客观角度来说,林暮亭的个性跟体格,都不具备主动跟人打架的可能。假如是这样,如果家长问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他肯定会觉得心里委屈。 太多的孩子一旦觉得委屈了,就什么也不会跟大人说,甚至一旦吵起架来,大人原本好的初衷,就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后果。 作为孩子,潜意识里一定是希望他无论做了什么事,家长都是站在他这边的,而不是劈头盖脸地就批评指责。 男人随意地坐在书桌上,一只手撑在桌子一边,低着头,柔和的目光冲淡了男人脸上有些冷肃的棱角,用商量一般的口吻问他,而不是刚开始就认为他跟人打了架。 林暮亭喉头有些哽,思及自己已经告诉了老师,就不太想让男人那么忙,还替自己操心这些事。 他已经足够大了,这一点小事,他可以解决得了。 如果他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林君绰给他出头,被董佳宁说成是一无是处的废物,岂不就是真真切切的呢? 他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就是跟同学闹了点矛盾,先生也知道,这个时候的男生都是青春期,难免有些冲动,没什么事的。” 0110 “你已经十六岁,已经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的年纪了。你这么说,我就相信你。” 林君绰从书桌上站了起来,神色认真地说:“不过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切勿隋珠弹雀。” 他走到林暮亭房中摆着的一个青瓷落地花瓶前,把里面插着的桃花拿了出来,“在关心爱护你的人心里,你的安危跟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你遭受的很多事情,就如同这每天都要替换的鲜花,过眼即忘的居多。不要因为任何事情,伤害到你自己,明白吗?” “嗯。”林暮亭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他的父母从来没用平等的口气跟他说过话。爸爸一向是吩咐他做什么,而妈妈则是几乎都用训斥的高声呼喊。 他知道他们都是爱自己的,但对于父母的感情,远远不只是一个爱字可以概括。 他来到清平苑这两天,就像是梦想成真一般,自己内心深处最殷切的期望,对于父母的幻想,对于尊重的渴求,林君绰一丝不差地给他了。 假如他有一天离开清平苑,再也看不到林君绰,回到那个让他窒息的家里,他该怎么办? 人如果一直在黑暗里,从未见过阳光,可能可以忍受黑暗直到生命尽头。但他一旦见过阳光,就再也回不去了。 人的一辈子只有两种痛苦,得到了,跟一直得不到。 林暮亭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心地开口问林君绰,“先生,你不是说你的外甥要来吗?” 他是因为林君绰想替外甥找一个玩伴才来的清平苑,这件事是他来清平苑的理由。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见到过清平苑有一个孩子。 “他爷爷这几个月想环球旅行,家里人不放心,就让他陪着爷爷一起去。”林君绰对于这件事早有准备,事实上也是这样。 他的确有一个奥地利血统的外甥,不过这个外甥并没有要来华国的意思。 林君绰摊摊手,“古人到了三十岁就要自称老夫,我也是到了老夫的年纪。老夫也是一个孤寡老人,也需要人陪着啊。” “噗嗤!” 林暮亭被林君绰打趣自己的样子逗笑了,他也明白林君绰是礼仪上的尊重。毕竟他刚来清平苑才两天,如果就回了家,别的林氏家族的人会怎么看他,他的家人会怎么想? 毕竟是林君绰亲口请林暮亭来的,主人亲自邀请的客人,总不好这么快就赶客人回去。留他在清平苑,只要他不添麻烦,对于林君绰来说,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明白林君绰的一番好意跟绅士风度,感激道,“谢谢你,先生,真得谢谢你。” “不用谢”林君绰知道少年的道谢含义丰富,并不打算挑明这件事,反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你喜欢数学,物理这些理科吗?” 林暮亭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被他问得懵了,“这些都是一定要学的科目,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分别吧。” 他从上学以来,小学学习语文数学英语,中学开始有物理生物化学,历史政治地理。目前为止,这些都是学校的必修科目,从来没有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只有到了高二文理分科,才会根据高考的要求,区分出来。 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他除了好好学好这些科目,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 喜欢与否,对于升学压力巨大的学生来说,只是一个奢侈品。 没有人会关心他们是否喜欢语文,也没有在乎他们是不是有语言天赋,他们必然被要求都学习这些科目,并且尽可能地取得足够高的分数。 “我换一个问题,这个学期结束,你就要高二,就要选择读文科还是理科,你打算怎么选?”林君绰已经预料到少年的答案,并不奇怪地继续引导他,“你似乎并不怎么擅长数学,不,先别反驳。” 林君绰打断了林暮亭即将出口的话,“十指有长短,每一个人都有擅长的东西跟不擅长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我们都是普通人。如果你不喜欢,并且不擅长数学,你为什么还打算选理科呢?” 林暮亭被林君绰的话惊住了,面色复杂地沉默了下来。 林君绰根本不需要少年回答,就已经猜到了少年的答案。 华国的重理轻文,不仅体现在国家领导人几乎都是理工科出身,连同整个学校的教育体系,可以做到文理达到2-8乃至于1-9的比例。 顶尖的学校大多是招收理科的学生,很多顶级的学校根本就不招收文科生。就拿华国最顶尖的学府之一清华大学来说,今年的自主招生没有一个文科生的名额。 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几个家长会赞同自己的孩子去学没有多少前途,没有多少专业可以选择的文科呢? 可是就林君绰调查而来的资料来看,林暮亭所在的四中,尤其是实验班已经到了天才云集的地步,上个学期期末考数学满分超过70%,而林暮亭考了85分,排名全班数学倒数第四。 物理全班平均分到了94分,林暮亭只堪堪考了88分。 正好相反的是,林暮亭的历史地理都有了90分以上,能够排上全班前十。 这样的成绩,还是在林暮亭已经非常努力的情况下,他拿什么去跟这些人比?尽管四中每年都有一百多个人能够考上清华北大,但以林暮亭的理科成绩,这里面绝不会包括他。 过了许久,林暮亭才回道,“爸爸妈妈…….不会同意我选文科的。” 林铭诚认为,学文科是女孩子才应该做的事情,男孩子学文科根本不会有什么出息。董佳宁的话,他们家的一家之主是丈夫,林暮亭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自然要林铭诚来做决定。 “爱好是最好的老师,天赋一定程度上,决定你能够到达的高度。如果你明知你就算选理科,也不会有多好的成绩,为什么不试着去争取一下自己更喜欢的东西呢?”林君绰把手轻轻地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低头看着少年,深绿色的眼眸里沁着诚恳,白色的光芒打下来,让他的五官都在闪闪发光。 林暮亭被蛊惑了,“嗯。” “乖孩子”林君绰微笑,“在知道了自己 0111 四中高一周末还不用补课,周五下午就放了假,林暮亭直接坐了公交,回了自己家。 六点下课的时候,还是夕阳西下,春天的阳光落下了最后一点余晖,等到他到家已经七点多,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京城三环内的房子,普通老百姓就算全家人奋斗一辈子,也是不敢奢望的。事实上,林铭诚能够在京城买一套房子,已经足够林暮亭爷爷奶奶吹嘘一辈子了。 他拿钥匙一打开门,就看见林铭诚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林铭诚看见他,把手上的遥控器放下,高兴地笑了起来,“小亭回来了。” 正在厨房的董佳宁也听见了动静走了出来,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亭放假了,先跟你爸说说话,待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妈今天做了鱼头豆腐汤,给你补补脑。” 鱼头豆腐汤是林铭诚喜欢吃的,他喜欢吃口味重一些的剁椒鱼头之类的辣菜,而不是清淡的。 不过这不重要,林暮亭应了一声,“我先去换衣服。”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换了衣服来帮妈妈盛饭啊。”董佳宁又进了厨房,先把几个菜给端了出来。 因为今天林暮亭回家,她特意去菜市场买了好几个菜,芹菜炒牛肉,泥鳅,虾,一个鱼头豆腐汤,一个空心菜,弄到现在八点了才能吃上饭。 林暮亭换了衣服出来,董佳宁正把鱼头豆腐汤倒进去海碗里,然后也不拿毛巾,直接就要把有一个小西瓜那么大的海碗端出去。 林铭诚坐在客厅的那个角度,是一定能够看见董佳宁的,但是他好像什么都没瞧见,无知无觉地在看着国际频道上说加拿大发生森林火灾,采用直升飞机灭火。 “妈,我替你来端吧。”林暮亭快步走到厨房,拦住了董佳宁,伸手拿着一块毛巾垫在碗下面,把汤端了出来。 董佳宁一边盛饭,一边看着林暮亭笑,“长大了,知道替妈妈做事了啊,妈妈真是没白疼你。把饭给你爸拿过去,去盛汤吧。” 等林暮亭把汤盛好,林铭诚刚洗过手,拿毛巾擦干手,涂了一点护手霜,均匀地抹在了手上。 林铭诚虽然已经有四十岁了,但是包养极好,皮肤白皙,一双手尤其细腻光滑,骨骼匀称,修长优美,去做手模都是毫无问题的。 林暮亭再看看自己妈妈的那双手。 董佳宁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姑娘,从小就要做家事弄活,挑水洗衣除草种地,一双手骨骼大,粗糙得就跟龟裂的大地一样。 他们家里所有的家务,从来都是董佳宁的事,林铭诚从来没有伸过一次手。十六年来,从未改变过。 林铭诚走到餐桌旁,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嘭地一声,董佳宁跟林暮亭都走过去瞧。原来是董佳宁点的艾草香被林铭诚踢翻了,香灰打翻了一地,还沾到了林铭诚的鞋子上,看上去特别地脏。 林铭诚的脸一下就黑了,又踢了一脚点香的铁盘,冲着董佳宁就骂了起来,“你是做什么吃的,就要把铁盘放到人过路的地方,就是要我踩翻了才开心对吧?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蠢!” 林暮亭看见这一幕就知道要糟,立刻就站在董佳宁面前,“爸,是你自己不小心踢到了蚊香盘,妈都放到桌角旁边了。” 林铭诚自己不看路,哪里来的脸发脾气? 董佳宁垂着头没有说什么,就直接去厨房拿了扫把拖把,先把香盘擦干净了,然后把地拖干净。 林铭诚看见自己的拖鞋就难受,连忙去换了袜子换了拖鞋,走到餐桌旁看见灰色的泥鳅,灰色的鱼,灰色的牛肉,胃里就直犯恶心,把已经抽出来的椅子一把就踢了进去,“这些东西怎么吃啊?全是油腻腻的,青菜都是油,谁吃得下去!小亭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平时课业那么重,你做这么油的菜给他吃,你怎么当妈的?” 董佳宁手里拿着拖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愣愣地站在原地。 “爸,我挺喜欢吃这些的,很香啊”林暮亭接过董佳宁手上的拖把,替自己母亲辩了一句,“妈买菜做菜忙了几个小时了,我们吃饭吧,爸爸?” 林铭诚看着自己已经这么大的儿子,不想闹得不可开交,黑着脸说:“有牛肉,去煮一碗牛肉面吧,这个快。” 董佳宁听见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就再去了厨房忙活了。 林暮亭看着已经盛好的米饭跟鱼汤,把拖把放回阳台,洗了手,拿罩子把饭菜都罩了起来,省得待会儿董佳宁回来吃饭的时候,饭菜都凉了。 他基本不会做什么菜,何况是牛肉面这么复杂的东西。如果他会,他就替自己妈妈去做了。 林铭诚还是怒气冲冲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儿子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也不跟自己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一个星期没回家了,不知道跟爸爸说说你在清平苑,在学校怎么样了吗?你老师教了你这么久,没教你要怎么跟家长说话吗?” “先生很和善,他外甥也很好相处”林暮亭并不想把林君绰外甥没有来的事告诉自己父母,“学校里没什么事。” 林铭诚听见这话就皱了眉头,“你记得找个机会,把家里的事跟先生说了,还有你姑父的事。这个家好了,你才能好。” “你不是理科不好吗?我前两天托人给你找了个数学专业的大学生给你做家教”林铭诚说着自己的安排,“每周给你补两次课,周六周日一次。你马上就要高二文理分科了,理科成绩不行怎么考清华北大?你是在华国,你读文科有什么出息,哪个有钱人是读文科的,哪个国家领导是文科的?听爸爸的话,不会有错的。” 林暮亭想起林君绰之前跟他说的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嗫嚅地说了一句,“爸爸,我理科成绩不好,如果我选文科……..” “清华今年根本就不招文科生,你读文科是想干什么?跟一个姑娘一样学外语,还是去学历史,这些东西有什么出息?” 林铭诚不是一个能够容得下儿子说话的,听见这话就有火,“现在高中生大把老师一个月两三千块钱一个月,两三千块钱能干什么,吃一顿饭够吗?你一个小孩子,没自己挣过钱,什么也不懂,一门心思读书都能考倒数,丢不丢人!” “我跟你说,你要是真得从理科实验班被踢出来了,你就别说是我儿子,听见没有!” 0112 房间里的大灯关了,白炽灯刺眼的光芒下,那一排排数字跟图形,如何也不能进到林暮亭的脑子里。 已经十一点了,他还没有做完一张试卷。这样的效率,他果然是一个蠢货。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知道是自己母亲。 董佳宁把一杯热牛奶放到林暮亭的书桌上,坐在床上跟儿子说话。林暮亭在自己家的房间比在清平苑的小了很多,只能放下一张书桌跟椅子,也没有沙发可以坐。 他不开大灯,本来就是打着不希望父母进来的主意,没想到董佳宁还是进来了。 方才林暮亭本来想把房间的门关了,林铭诚看见就不高兴了,“在家里关什么房门?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是说你爸妈是外人?” 林暮亭做了他们十六年的儿子,早就对父母的性情一清二楚。方才林铭诚发作了他跟董佳宁,董佳宁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心里肯定憋着气了。 果然,董佳宁关了房门,将声音压得极低,“小亭,你也看见你爸爸了,他这么个脾气,要不是我,谁受得了他?” 这么多年来,每逢林铭诚发作了董佳宁,她总是要来找儿子诉苦一番的,且还不能跟娘家说。 董佳宁生性要强,自己家的事只有跟娘家说好,跟婆家说娘家好,从来没有说过一丁点不好的事情。 “妈妈只读过初中,也不能教你读书做作业,你爸爸又工作,所以才给你找了家教”董佳宁温声跟自己儿子解释,“家教是你爸爸特意托人找的,要是不合适,你就告诉我们。现在咱们家,最重要的就是你读书的事情。你上个学期没有适应,所以成绩不好,爸妈连外婆奶奶家都没让你去,就是想让你好好复习。” 林暮亭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自己母亲说话。他想起来,董佳宁过年之所以没让他去奶奶外婆家拜年,是因为自己考了倒数第三,对比起中考的全校第一,给他们丢了人,说自己不要去奶奶跟外婆家丢人。 到了现在,董佳宁的口风就变了。 她语重心长地说:“妈妈小时候要背着你小舅舅去读书,还要早上天没亮就去摘猪菜野菜,一年到头根本吃不上几口肉,没有过新衣服。你现在过的日子多好啊,不用带弟弟妹妹,家里就你一个,不用干活,什么都紧着你,怎么就不肯好好读书呢?” 董佳宁家就如同那个时代的家庭一样,都是苦人家出身,苦到吃不饱饭都是经常的事。他们平日里别说吃白米饭,吃肉,连混了红薯跟野菜的糊糊都吃不饱,一年都吃不了几次硬米饭。 董佳宁家更苦,因为林暮亭外婆连续生了5个女儿,最后才得了一个儿子。女儿虽然能够做事,但是也要养大,也要吃饭穿衣。对于那时候的农村庄稼汉来说,生女儿力气小,不能干重活,还要嫁妆,又不能传宗接代,是实实在在的赔钱货。 林暮亭外公一家尽管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仍然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因为养不起,董佳宁的两个姐姐都被送人了。送了人的两个姐姐如今都已经结婚生子,只是一年来看生身父母一两次,就没有任何来往。 董佳宁剩下的两个姐姐,都是从走路起帮家里烧火洗菜,大一点提水洗衣服。董佳宁比她们幸运的是,她出生得晚,那时候已经有了点钱,能送她去上学了。 董佳宁的两个姐姐都是小学就辍了学,后来到了年纪就嫁了人,贴补娘家,照料小弟了。 这么千辛万苦得来的一个儿子,自然是千宠万爱,不仅爷爷奶奶宠着,父母惯着,几个姐姐照顾着。等到姐姐们出嫁了,逢年过节就要给小弟好吃的好玩的,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到了现在,董佳宁的弟弟还在家里什么事不干,父母养着,成天吃喝玩乐,还有点赌钱的习惯。 包括董佳宁的父母,包括董佳宁,都不敢让弟媳妇知道这件事。因为在农村里,一旦知道丈夫赌钱,十之八-九是立刻要离婚,一刀两断的。 因为赌博家破人亡的人家,实在太多了。 林铭诚跟董佳宁家同在一个村,隔得近,小学在一块儿读的。林铭诚长得俊,从小村子里的姑娘们都喜欢他,为了他打架的都有。 林铭诚家富裕,林铭诚又争气,从小到大成绩好,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是全村人都竖大拇指的小伙子。可这么一个有大出息的小伙子,后来跟董佳宁来提亲,惊呆了全村人的眼珠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村子就那么大,董佳宁小时候成天跟着林铭诚玩,长大了也爱三不五时地去林家,整张脸都写着对林铭诚的心思。可是林铭诚是什么人,林家在市里买了房子,林家又是一个大家族,林铭诚大可以找一个大学生,或者找一个城里的姑娘,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找了董佳宁这么一个村姑呢? 连董家自己都不明白,董佳宁怎么就招了大运,碰上了这么一个金龟婿,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婚事。 这么一门明显高攀的婚事,丈夫还是董佳宁喜欢了半辈子的男人,董佳宁这些年简直是诚惶诚恐地对着林铭诚,对着林铭诚一家,从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只有一盏台灯散发着白光,董佳宁瞧着自己儿子低垂的眉眼,“小亭,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是林家唯一的孙子,是要挑担子的。你已经十六岁了,要知道自己的责任了。现在社会竞争压力那么大,多少人一辈子都在京城买不起一个厕所。你现在成绩这么差,我跟你爸在亲戚朋友面前,哪里有面子说话,怎么挺直腰杆子做人?” “你不好好读书,这年头社会又不要农民了,你以后能干什么?你喜欢那些诗啊词啊,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也不能帮你提高成绩,喜欢那些真得没用。 “小亭,你是爸妈亲生的,爸妈难道还会对你不好吗?你看妈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现在连事业单位编制都没有,工作了这么多年,就是个临时工。爸妈挣钱不容易,你长大了,要学会体谅爸妈,明白吗?” 0113 华国的父母通常意义上跟自己孩子说话,并没有打算征求孩子的同意,也没打算询问孩子的意见,而是在命令孩子。 他们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而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他们自然而然地替自己的孩子做了一切的决定。 他们也并不怎么跟孩子解释自己的决定,他们天然地以为,孩子们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认为,等到孩子们长大了,孩子们自然会理解父母的好。 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董佳宁跟林暮亭说这番话,并不是在向林暮亭解释什么,而是要求林暮亭按照她说的来做。 林暮亭太明白自己妈妈这番话的用意了,她甚至不需要自己说什么话,只需要自己点头,并且执行她跟林铭诚的计划就够了。 “妈妈”林暮亭尝试心平气和地跟自己妈妈说话,“我们学校虽然有16个理科班,但还是有4个文科班的……..”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董佳宁耐着性子跟林暮亭说了这么多,自认为已经是非常讲理开明了,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怎么自己儿子还这么不听劝,“文科班有多少男孩子,都是女孩子才去的。女孩子读文科班干什么,都是去读师范啊外语啊。读师范出来也就是做个老师,你外婆邻居的那个女儿在京城高中做了十几年老师了,一个月也就大几千的工资,实打实的。这个工资女孩子还行,就图一个稳定,男孩子是要挣钱养家的,你拿这个工资,连租个房子吃饭都够呛,难不成还要爸妈到时候来养你?” 林暮亭觉得自己妈妈真的是不讲道理极了,“读文科没有只能当老师这条出路,很多专业都是收文科生的。” “你几个表哥表姐,高考就考了两三百分,都学的文科”董佳宁口气越来越冲,“文科班里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什么老师,比得过理科班吗?都是不中用的学生,才会选文科!你要是选了文科,不就跟你几个表哥表姐一样,我跟你爸怎么在亲戚朋友面前抬起头来?”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所以就不好好做题,就想着投机取巧,以后去读文科班?你上个学期期末考了第几名,敢情你心里还了心思,不想着好好努力做题,去读没出息的文科了是吧?我告诉你,不可能,趁早给我消了这个念头,听见了没有?” 任何人疾言厉色的时候,都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董佳宁本来清秀的五官,因为怒火,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不仅不近人情,而是非常强势了。 林暮亭想,妈妈这样的人,大概因为她说的,小时候外公外婆就是这么对她的。 妈妈最不喜欢外公外婆,却孝顺外公外婆,最后也成了外公外婆这样的人。 现在再跟董佳宁说文理分科的事情,显然已经不可能,林暮亭换了另外一个话头,“我在学校里,听说林弘方前几天又揍了一个人,据说还抢了人家的钱。” “这种事你打听干什么,整天好好看书才是正经的”董佳宁听儿子起了这个话头,心里更不高兴,她一直认为儿子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看书,“林弘方家有权有势的,欺负了别人就是欺负了,顶多赔几个钱。你平时不要跟那种人说话,那都不是好学生,会带坏你的,知道吗?” 林暮亭眼神颤动了一下,“可是他欺负人了………” “我爸叫李刚的那个小孩子,撞死人偿命了吗?”董佳宁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孩子,“撞死人了都没偿命,林弘方打人了,那是那人活该。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叫公平,世界上有公平吗,可别逗了。” “妈”林暮亭顿了顿,试图劝董佳宁,“你跟我爸,把我去清平苑的事,告诉了奶奶跟姑姑他们了吗?” “肯定啊,我还告诉了你外公外婆他们”说起这个让人高兴的事儿,董佳宁一下就忘了刚才的糟心事,眉开眼笑的,“先生是什么人,清平苑是什么地方。光是清平苑那块地,现在起码就是十几亿,更别说那么大一个院子,据说是明清时候修的了,都能拍电影了。” 董佳宁想起父母对自己的嘱咐,斟酌了一下,“你刚才去清平苑,要先跟先生的外甥处好了,多跟先生接触,打探一下先生的喜好,多说说话,争取能跟先生吃饭啊什么的。” “人啊,就是多接触了,对你有好感了,你才好求人办事。不要一开口就要这儿要那儿,要了也没用。” 林暮亭想起林弘方揍他的时候,说是他的家人到处吹嘘他住进了清平苑,说先生会如何提携他家,想起那天自己的难堪,吐在自己身上的唾沫,手指不由地缩紧,睫毛颤了颤,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妈妈,能不能跟奶奶姑姑他们说,不要到处说这件事……..” “说都说了,这有什么?”董佳宁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觉得这傻孩子今天净说些奇怪的话,“这可是大好事。你要是能说动先生,替你爸爸升了职,替你姑父拿了地,替你舅舅找了个好单位,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啊。不求你全做了,至少得得了一两个吧?不是我说啊,你好歹看了那么多年没用的东西,终于有点用处了,可得紧着点,嘴甜一点。你舅舅平日里对你多好啊,过年给你多大的红包,你姑姑也疼你,你可不能忘本啊!” 林暮亭看了一眼坐在他面前的董佳宁。 她穿着舒适的纯棉睡衣,上面印着粉色的爱心,是店里打着一百块两套的时候买的。董佳宁不爱用化妆品护肤品,又常年操劳,眼角早已经有了皱纹,皮肤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上面长了不少的斑点。 她说起娘家人的时候,总是这么眉飞色舞。尤其是在娘家人有了面子,能够挺直腰杆,她就会由内而外地高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有用。 林暮亭记得很清楚,每年董佳宁给舅舅的孩子包红包,都是一千起跳,从来没有低于过一千。而舅舅他们回给自己的,每年都是只有一百块。 就是这个一百块,董佳宁都会说替他收着,以后给他读书用。 林暮亭起身打开了房间的大灯,闭了闭眼睛,“妈,这样太张扬了,万一先生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的。” “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董佳宁显然不这么想,“先生是什么人,一天就是挣一个亿的那种人,哪里有空来关心这样的小事情?让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高兴高兴,才是好的。你还是个小孩子,放不下面子,端着。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大人最重要的是实惠。” 她看了看钟,从床上站了起来,“都快十二点了,你做完了作业就早点睡了啊,你明天还要上一天的家教课了。” 0114 林暮亭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入目的不是自己在清平苑绣着翠竹的被子,不是每天都会换上的新鲜桃花,不是窗外郁郁葱葱的竹林芭蕉,而是自己按照父亲喜好布置的,到处都是蓝白相间的地中海式房间。 他想起来有一天自己没有按时醒过来,被林君绰敲开房门,把自己叫醒。他那时候故意闭着眼睛,想让林君绰用他喜欢极了的声音多叫自己几声。 林君绰应该知道他已经醒了,直接拿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不要赖床了,懒虫。” 在清平苑的每一天早上,他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拌粉,酸辣粉或者桂林米粉,还要喝下林君绰要求的一杯从农场现挤出来的牛奶。 林君绰会问他今天的课程安排,说一些新闻时事,跟他说晚上会几点回家,以及让明嫂给他带点心饮料去学校。 只回到家一个晚上,他就开始想念在清平苑的日子,想念每一天都能看见林君绰的幸福。他多希望,他可以不用再回到这里。 这里压抑到让他窒息,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信心。 等他换了睡衣洗漱好,林铭诚已经吃完早餐站在门口换鞋,“小亭,你家教约了10点到,第一次先辅导你两个小时。你要听话一点,好好在家看书,知道吗?” “知道了。”林暮亭道。 董佳宁站在门口送林铭诚出门,笑着在一旁答话,“我会看着小亭看书的,你放心,开车小心点。” 林铭诚正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避开了董佳宁伸过来的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 林铭诚一离开家,董佳宁就觉得家里就像空了一样,看见林暮亭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粥看电视,就想起他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张口就骂,“待会儿家教就来了,你还不赶紧吃了饭去看书,还在这里看电视?你是高中生了,高考压力有多大要我告诉你吗?也不看看你上个学期考了多少名,还好意思在这里看电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啪得把正在放整点新闻的电视给关了,拿着桌子上的碗跟碟子去洗干净,“你现在不听妈妈的话,以后哪里有后悔药给你吃哦?赶紧吃了饭去看书啊。” 林暮亭没有夹桌子上的素炒青菜跟韭菜炒蛋,一点菜也没有动,拿着一碗白粥就喝了下去。 董佳宁见他拿着碗筷进来,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你去看书吧,碗妈妈来洗。你家教要来了,听说是一个女孩子,我得先去给榨一点橙汁。” 等到九点五十的时候,果然董佳宁的电话响起,门口一个戴着眼镜,长相端庄,穿着黑色外套跟牛仔裤二十左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林铭诚托人找的这个京城首屈一指大学数学系的女生叫做马小谨,是这个以理工科闻名华国的高校里,数学系仅有的几个女生之一。 马小谨一进门,董佳宁就笑着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拖鞋,“是小谨吧?早就盼着你来了。我们家小亭数学太差了,就指望你来给她提高了。” “董阿姨好”马小谨非常礼貌地笑了笑,走到了林暮亭身前,微笑着跟林暮亭打了招呼,“你好。” 董佳宁让林暮亭带着马小谨去了书房,给他们端过来两杯果汁,就出去客厅洗衣服做卫生,留他们两个好好学习。 马小谨略显拘谨地坐在一边,跟林暮亭寒暄了几句,见林暮亭一直闷闷地不怎么喜欢说话,就拿出了林暮亭上个月月考的数学试卷,“这是叔叔给我的试卷,小亭,要不我们先一道一道地把这些题给过了吧?” 正常来说,应该是她出一些题来让林暮亭做,然后再从头开始辅导林暮亭。可是她提前看了林暮亭上个月月考的试卷发现这次考试的题目非常全面,大题小题都是综合了高一的几乎所有知识点,干脆就拿来直接讲解了。 “已知函数f(x)=lg1-x/1+x,求证f(x)+f(y)=f(x+y/1+xy)。” 马小谨看这道题非常简单,径直就说了下去,“先把x,y代入函数,f(x)+f(y)=lg(1-x)/(1+x)+lg(1-y)/(1+y)=lg[(1-x)(1-y)/(1+x)(1+y)] =lg[(1-(x+y)+xy)/(1+(x+y)+xy)]。” 她另外起了一行,开始演算,“f(x+y/1+xy)= lg [ ( 1-(x+y)/(1+xy))/(1+ (x+y)/(1+xy))]=lg[(1+xy-(x+y))/(1+xy+(x+y))],然后就算出来了,你说是吧?” 马小谨应该是一个东北姑娘,说话语速很快,做题的时候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林暮亭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地写完了整道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她问自己,愣愣地回道,“啊?” 这就是没听明白的意思了,马小谨意识到,连忙问他,“哪里不明白呢?” 哪里都不明白。 大概是因为之前林君绰辅导过他的缘故,林暮亭心里面,总是觉得林君绰说得更容易明白,也更能让他接受。只要待在林君绰身边,他每一个毛孔都会散发出来愉悦的气息,只觉得空气都比别处新鲜。 马小谨看林暮亭这个低头认错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性格内向的孩子不好教啊,只能从零开始教了,“lg是常用对数的简称,对数……..” 他们两人课上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说了五道题,马小谨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打结了,连忙让林暮亭休息十分钟,让她缓缓。 她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往,一直对着这么一个一小时说不了几句话的小孩子,都要愁死她了。 她站到窗子旁边,连连深呼吸了几次,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安慰自己就是为了挣钱养活自己,何况这孩子就是基础差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等她转过身,马小谨就看见林暮亭对着手机牵出了一个笑来。 林暮亭本就长得清秀,是那种带着书香门第的书生气。这么一张清秀的脸上现出了这样一个笑容,就好像是春天最初绽放的那一朵枝头的迎春花,给整个大地带来了亮色,预示着百花齐放的到来。 她心中的一根弦忽然动了一下,眼中迸发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马小谨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看见林暮亭好像是在跟什么人发信息,察觉到她过来了,连忙将对话框给关了,显示出了他正在看的网页,是关于今年奥斯卡的获奖影片《断臂山》的影评。 影评上写道,“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断臂山”。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 马小谨坐在林暮亭的身边,闲聊一般开启了这个话题,“我也看过这个影评,里面有一句话非常打动我,我们所拥有的只是断臂山。不是每个人都能足够幸运,一辈子遇见自己爱的人,并且最后相守在一起。” “同性是为了爱情,异性是为了繁衍。这两个人都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可是一辈子自己不开心也就算了,还害了自己的妻子孩子。” 马小谨见林暮亭那双干净的眼睛抬头看着自己,觉得心里简直有一种使命感,“每一个人的性向都是天生的,基本上后天是不能改变的。一个喜欢同性的男人要是结了婚,那不就是害了别人吗?在华国,离了婚的女人想再找对象,简直跟登天一样。小亭,你还记得电影最后,有一个男主死了,另外一个男主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他们十几年初次相识穿着的衬衫,被死去的爱人整齐地收藏在同一个衣架上。” 她心里简直想尖叫,林暮亭长成这个样子,又主动地看《断臂山》的影评,又是这样的性格,简直太适合做受了啊,简直腐女福音啊。 林暮亭哪天脱团了,她一定成天围观他们,就林暮亭的颜值就够她每天甜死了啊。 “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在一起,只有他们的衣服能够一直相守十几年。活着的男主想把逝去爱人的骨灰带回他们相识的地方,让他们能够死去葬在同一个地方。小亭,我们现在的社会包容性变大了,有更多的人能够理解同性的恋情,还有人鼓励通过同性婚姻法。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喜欢同性,他就应该勇敢地承认,面对这一切,你说对吗?” ※※※※※※※※※※※※※※※※※※※※ 基友:我看很多人给你投地雷啊,这篇新开的都这样 小鱼:不,那是因为一个评论也没有,我自己投的┭┮﹏┭┮ 0115 周末的阳光很好,整个天空清澈地犹如一块碧蓝色的宝石,镶嵌在苍穹之上,很远都瞧不见一朵白云。 董佳宁把所有的衣服都放进洗衣机,再把袜子手洗了,晾在阳台上,就把几个房间里的被子晾出去露台上。 春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热烈,晒在人的身上,整个人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有一个能干不乱来的丈夫,听话乖巧的儿子,住在自己收拾出来的家,就是董佳宁所有期盼的幸福了。 给阳台上种的茉莉花浇水,看看已经发芽的葱蒜,董佳宁想着中午做一个香菇肉丝,一个酸豆角肉末,小亭喜欢吃酸辣的菜,趁着林铭诚不在家,可以多给小亭做。 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林暮亭沉着脸走了出来,直接把大门打开,对着马小谨吼,“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小亭,怎么跟老师说话的,快跟老师道歉!” 董佳宁简直要被自己儿子气死了,哪里能这么不尊重老师的,赶忙走过来跟马小谨道歉,“小谨啊,你别往心里去啊,小亭不是故意的,这孩子脾气平时挺好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阿姨让他跟你道歉啊。” “我不喜欢她,让她走。”林暮亭紧紧抿着嘴巴,直直地站在那里,就是不听自己妈妈的话。 “你这孩子今天是不是傻了,这么不懂礼貌”董佳宁伸手就是一巴掌拍在林暮亭身上,拉着马小谨赔笑,“快跟老师道歉,老师还要辅导你功课了,你这什么态度!” 马小谨被一个高一的小孩子这么下面子,哪里能忍得下去,“阿姨,我教不下你们家孩子,不太合适,我先走了。” 董佳宁看得出来她是当真的,担心丈夫好不容易请来的数学系硕士生给儿子骂走了,扯着林暮亭的手就拉了过来,“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赶紧给老师道歉,让老师原谅你。” 林暮亭被董佳宁强行拖过来,就是埂着脖子不点头,“你让她走,我不喜欢她。” 董佳宁都快被自己儿子气死了,这死孩子也没个正经说法,就是一句不喜欢,就要把家教给气走了,回头林铭诚回来要怎么收拾儿子,怎么责骂自己,简直是可以预料到的,她狠狠地拍了几下林暮亭,“我平时是怎么教你尊重老师的啊,你今天不跟老师道歉,你就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么不尊重老师的忤逆子!” 马小谨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闻言还劝了一句,“阿姨,是我不会教,你别怪小亭。我先走了阿姨,不好意思。” 话一说完,她就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按了电梯,刚好电梯来了,便径直走了。 董佳宁鞋也没换地追了出去,还是没追上,气得直哆嗦,回来看见已经回了自己房间的儿子,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死孩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赶走你的老师,你知道这个老师是你爸爸托人才找到的吗?大人的人情是那么好欠的吗,人家是名牌大学的数学系硕士,就是知道你数学不好,你爸爸特意给你找回来的!你就是这么不识好歹,爸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你爸妈的?待会儿你爸爸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林暮亭把自己的书都装了起来,一声不吭地任由董佳宁骂,背起书包就朝着外面走,董佳宁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哪里?你被妈妈说了几句话,你就学着要离家出走了啊,你翅膀硬了啊,做错事不认错,还这个态度?” 林暮亭挣脱了董佳宁的手,倏地将头转了过来,用一双黑白分明,亮得惊人的眸子紧紧盯着董佳宁。 董佳宁不知道为什么,被林暮亭这双眼睛看得有些心慌,有些色厉内荏地开口,“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骂错你了吗?你今天太不像话了你知道吗……..” “你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吗?”林暮亭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想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目光灼灼地盯着董佳宁有些慌乱的神情。 “她是你老师,她会说什么惹你不高兴?这是什么日子,轮着你挑老师了啊?” 董佳宁来看,老师永远都是对的,一定是自己的儿子不对。再说马小谨已经是硕士生了,比林暮亭大了七八岁,哪里会跟林暮亭一般见识。一定是林暮亭惹马小谨不高兴了,才会闹得人家都被气走了。 这年头,无论做什么都是靠人脉靠关系。现在林暮亭把人家老师赶走了,万一马小谨在外面说了林暮亭的坏话,谁还肯来给林暮亭做家教?好的老师可遇不可求,万一林暮亭找不到好的家教,耽误了学业,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再说了,林铭诚托的那个人,会怎么看林铭诚?任谁辛辛苦苦找的家教,被你家熊孩子给气走了,都是会不高兴的。 林暮亭想起了马小谨的话,冷冷地笑了一声,“你放心,她绝对不敢说什么。” 马小谨认为他年纪小,竟然起了掰弯他性向的心思。做出这种事的人,如果还敢在外面乱说他的坏话,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不想在这个圈子混下去了。 她只是一个外地来京城读书的女学生,林暮亭家不说林氏家族,好歹在京城也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亲戚朋友自然更是愿意相信更熟悉的林暮亭家说的话的。 华国就是这样一个靠着关系维持的社会。 但凡林暮亭把这件事说出去了,马小谨就别想再找到家教的工作,恐怕她的名声还会传回去她的学校。 董佳宁被林暮亭的态度一激,语气更冲,“她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呢?祖宗,你平日里脾气那么好,突然发什么脾气?你今天不给我说出个八-九来,别想给我出这个门。” 林暮亭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比董佳宁还要高了,哪里是董佳宁能够拦得住的,更何况刚刚董佳宁出去追马小谨,回来门都没有关。林暮亭背着书包,直接从楼梯间跑了下去。 “小亭,你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董佳宁因为家里没人,又没有带钥匙,只能站在门口一直叫他。可是回答她的,是楼梯间嘭地一声被关上的大门,跟自己儿子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 又是没有评论投雷给自己的一天(风中萧瑟。。。。。。。。) 0116 林暮亭此时自然只有回到清平苑一个去处,也只想回去清平苑。 事实上,从他心里浮现出来一个回字,就已经让他明白了,清平苑于他心中的地位。 仅仅是离开了清平苑这么几个小时,他就已经觉得度日如年。 一旦他离开了林君绰,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浓郁的黑暗一下就笼罩了他的整个世界,透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光亮。 当他回到涵碧山房,敲响林君绰书房门时,他心中竟然有了一种倦鸟归林,池鱼返渊之感。 门内林君绰低沉的声音传来,“请进。” 林暮亭:“先生,是我。” 林君绰显然非常惊讶才离开了一个晚上的林暮亭就又回来了,连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不是说要回去两天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我…….”林暮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踌躇地站在门口,“家里出了一点事。” 能够让林暮亭从家里跑出来的事,显然不是一点小事,林君绰示意林暮亭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方便跟我说说吗?” 少年身形羸弱,坐在沙发上小小的一点,看上去便有些可怜的味道。 少年的家里,远不像在外表现出来得和谐美满。联想到调查来的资料,林君绰心里对少年的怜惜之意更甚,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什么事都可以说。我虽然已经是老夫了,还是能听懂一些你们年轻人的事的。” 他这么打趣自己,林暮亭明白林君绰想要缓和气氛的用意,低头沉思了良久,把马小谨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非常平静地说:“我知道,我最应该做的,是把马小谨说的话告诉爸妈。但是,我觉得,我说了也没用。” 他说完话,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面前清隽天成的男人,心中再次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他总是在男人面前出丑。 男人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家居服,上衣上绣了墨色的竹叶,裤子上也有暗纹,越发显得温文尔雅,气韵凌然。只要待在男人身边,林暮亭就觉得安心,仿佛天塌下来,也有男人来撑着。 跟眼前成熟稳重的男人相比,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弱者,不仅仅是从年纪阅历,更是从心智各个方面,都稚嫩得不成样子。 还好林君绰没有嫌弃他。 林君绰听完林暮亭的话,就知道他顾忌的是什么,并不点破他心中的顾虑,反倒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开口,“你跟你爸爸说过这件事了吗?” 林铭诚一大早就出了门,现在还没有回家的话,此时是否知晓了这件事,尚未可知。按照董佳宁对于林铭诚的态度来看,她是不会在电话里跟林铭诚说这件事的。 那么如果林暮亭没有告诉林铭诚,林铭诚此时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而这件事最关键的人,不在于董佳宁,而在于林铭诚。 林铭诚虽然在乎面子,但是心中还是非常在乎自己唯一的独生子的。如果林暮亭提前跟他说清楚马小谨并不适合他,或者言语不当,说服林铭诚的话,董佳宁的问题几乎可以不算是问题,林铭诚一句话就可以打发了她。 现在的重点反而是在于另外的事情,林君绰深绿色的眼眸看向眼前忐忑不安的少年,“你如果高二要选择理科的话,的确是应该找人辅导功课了。如果不是,也应该在数学上下一点功夫。” 毕竟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数学都是必须要学习的科目。林暮亭要参加高考,数学就是必考的科目,这是他根本逃不过的。请家教,无论是林铭诚跟林君绰,都可以替林暮亭请,这不是一件大事。 在华国,听说过数学物理化学竞赛可以有保送名额,可没有什么文科科目可以保送。甚至于,林暮亭现在还没有确定自己是不是选择文科。 只有有了目标,才可以确定接下来的行事章程。 “我爸妈,希望我学理科”林暮亭有些艰难地开口,叹息一般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不想让他们失望。” 望子成龙是华国父母的期望。 他们在子女身上寄托的东西,不仅仅是希望子女能够出息,更希望他们能够光大门楣,实现自己没有达成的目标,更希望他们能够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放在林暮亭身上,林铭诚跟董佳宁对他的期望,就是指望他能够考上清华北大,而清华北大理科的录取人数远远超过文科,何况四中的理科才是京城最优秀的,文科不过是个添头而已。 无论是从社会现状,还是从高考的角度来说,理科都是一个更优的选择。 更何况,在林铭诚跟董佳宁看来,理科只是在于做题而已。没道理林暮亭小学初中那么优秀,高中为什么就考了倒数第几名,无非是林暮亭没有好好用功。 华国的家长大部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做家庭里的长辈。他们自始至终并没有把自己的孩子放在跟自己同等的地位,也并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一个拥有独立感情,独立思想,独立性格的个体。 许多家长可能一辈子也未曾心平气和地跟自己的孩子谈过心,聊过孩子的理想,问过孩子的爱好。 他们替孩子决定了这一切。 林君绰作为一个外人,跟林暮亭相处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看出来林暮亭作为从小到大都是成绩优秀的孩子,初中乃至于考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但是一朝到了四中实验班,突然就到了一个天才云集的地方,成了倒数的差生。 这样的落差,对于林暮亭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断崖式的突变,而是毁灭性的摧毁。 且不说成绩优秀的学生跟成绩差的学生在学校里的待遇差别之大,仅仅是林铭诚跟董佳宁对于自己儿子态度变化之大,便足以让心思本就敏感自卑的林暮亭承受不住。 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遭遇这样的剧变,也会有极大的可能一蹶不振,何况是一个仅仅十六岁,正处于青春期,世界观跟个性尚未定型的男孩子。 可惜的是,林铭诚跟董佳宁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养大的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物件儿,也不是他们的附属品,他们甚至没有想到去关心自己孩子的心情。 林暮亭深知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却仍然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去选择没有优势的理科。 “你想清楚了,自己选理科,会有什么后果吗?”林君绰沉声问他,这件在他看来称不上是大事的事情,对于林暮亭来说,是可以决定一生命运的,“以你的天资跟努力,即便请了好的家教,也不可能在一个学期突飞猛进,从倒数到班级前几名。” 要知道,林暮亭所在的班级平均分都超出了他现在成绩50分以上。 想要留在理科实验班,首先的目标应该是超过平均成绩,不在平均分以下,才有留下来的希望。 就各个科目而言,语文跟英语飞速提高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文科科目本来就是林暮亭的强项,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飞跃式提高的科目。至于数学物理两科,林君绰沉吟了一会儿,“你应该能想到,以现在的进度,到这个学期期末,你最好的成绩,最多是提高20分左右。” 这样的成绩,远远不足以让林暮亭达到平均分以上。 上个学期期末考,因为附加题跟题目简单的原因,才会导致实验班里面数学跟物理出了那么多个满分。就是这样的题目,林暮亭都没能达到平均线。 如果这个学期期末,题目更难了呢? 那些从京城两千万人里面挤破头挤进四中的天才,可不会怕难,但林暮亭怕。一旦题目很难,对于本就理科不好的林暮亭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而其他的人可能反倒会更加高兴。 林暮亭费劲千辛万苦去努力的成果,已经可以预料。而林铭诚跟董佳宁看见这样的成果,绝对不会理解林暮亭付出的努力。 林暮亭已经想过这样的结果,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奇迹。他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指甲陷入手心,牙齿咬破了舌尖,尝到了鲜血的苦涩,“我没有选择…….”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也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 0117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年身上,却不曾见到少年身上有过任何的暖意。 林君绰对于林暮亭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对于尚未成年而又看重家庭的孩子来说,父母亲人就是他们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切。尽管父母对他们可能并不那么尽善尽美,但是父母仍然是疼爱他们的。 他看着低着头,浓密细长睫毛轻轻颤动的男孩,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触动了一下,“你已经十六岁了,要为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并且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及如何应对。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要记得这个道理。” 成年人跟孩子的世界是不尽相同的。 假如林君绰决定认下林暮亭这个义子,那林暮亭现在所遇见的一切困难,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 他想起之前他吩咐林北开车送林暮亭去学校时候,林北问了一句,“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突然又是豪宅又是豪车的,这孩子要是膨胀了可怎么办?” “不怎么办,弃了便是。” □□本来就不是他的必备选择,日后建立一个家族信托基金,把产业交给专业的职业管理人,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何况林君绰不过36岁,以一个男人的年龄来看,还正处于壮年,远远不到考虑身后事的地步。 林暮亭一双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颤动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问林君绰,“先生,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的家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 林暮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父恐怕都已经知道了他住进来清平苑的事情,而且已经四处宣扬开来。林弘方都因为这件事来教训他了,想必林氏家族里都没人不知道了。 以己度人。 假如林暮亭是林君绰,自己找了一个同族孩子陪自己外甥,这个孩子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家里人更是四处炫耀,他绝对会看轻这个孩子,并且认为这一家人的品性有些轻浮。 林暮亭绝对不愿意林君绰这么看他,情急地抓住林君绰的衣摆,急急地解释,“我没有对任何人炫耀过,也没有认为自己多了不起,更没有让家人到处乱说,我管不住他们…….先生,你不要……..” 你不要看轻我。 我知道我一无是处,我知道我一无所有,但是绝不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林君绰自然知晓林铭诚家人做的事,但是这跟林暮亭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干系。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柔和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自然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 林暮亭从自己家到清平苑是坐的公交,还走了很长一段路,这么折腾一下已经到了快一点,林君绰已经吃过午饭,便陪着他再吃了一些。 待林暮亭给林铭诚打过电话认错,不出林君绰所料,相对于一个外人,林铭诚肯定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儿子。林暮亭说了家教的风格不适合他,有些不懂礼貌后,林铭诚虽然斥责了林暮亭几句,到底还是把这件事揭过了。 至于董佳宁那里,只要林铭诚点了头,董佳宁就不是问题。 林君绰一边拿着pad看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拿着一碗汤,等林暮亭吃完饭,他便建议,“春三月,此谓发陈,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刚吃过饭,马上就学习休息都不好,我们去院子里散散?” 林暮亭点头点得飞快,“嗯。” 林君绰瞧见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暮亭住进清平苑以来,因为每天要上晚自习到晚上九点,根本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清平苑,此时听林君绰醇厚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清平苑以清风池为中心,池水北边便是假山上的闻木樨香轩,过来便是涵碧山房。闻木樨香轩是清平苑最高的地方,是俯瞰景致最好的一处。” 清平苑里面的路都是鹅卵石铺就,小径沿着溪流而筑,旁边栽种着垂柳桃花,林暮亭瞧着桃花瓣被春风吹落枝头,眨了眨眼睛,“清平苑这个名字,是取自清平乐这个词牌,对不对先生?” “对。” 这就是林君绰十分欣赏林暮亭的一个可贵的优点了。少年跟他一样,都喜欢这些诗词,他无论说什么,少年都能够明白他的意思,知晓他的用意。 在这个物欲横流,整天充斥着娱乐至上的年代,这样的喜好在少年这样的年纪,就显得犹为珍贵了。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 林君绰看着少年因为自己的肯定笑弯了的眉眼,“就是醉东风。” 他们从涵碧山房出来,一路沿着小径长廊走向闻木樨香轩。长廊上的各色楼阁,门窗好似都没有一个重样的。 长廊周边堆砌着假山盆景,总有一种林暮亭说不出来的清幽别致。 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句话,却稍纵即逝,苦着脸问林君绰,“先生,清平苑是不是仿建了苏扬的一座园林,就是那个据说几百扇窗户无一重复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林君绰回过头来看他,深绿色的眼眸里盈满了笑意,“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留园!是留园对不对!”林暮亭恍然大悟,简直要跳起来,“涵碧山房,闻木樨香轩,清风池,我怎么就这么笨,这就是留园啊!” 林君绰笑道,“知道是仿建寒碧山庄,就这么高兴?” 留园在清朝曾被叫做寒碧山庄。 “那可是波光澄碧,竹色清寒的寒碧山庄啊先生!”林暮亭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愉悦,只觉得整个人就像是泡进了一弯温泉水里,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开心。 他自小便喜欢这些,对江南有一种萦绕不去,久久纠缠心间的情怀,总想着自己去江南的西湖,园林,水乡,古镇去看一看,走一走。 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江南啊。 现下林君绰倏地告诉他,他现在住的清平苑就是仿建的苏扬四大园林之一的留园,不啻于把一个人从小期盼许久的东西突然放在他面前,最好的梦也就是如此了。 他们走过闻木樨香轩,穿过一排迎春花墙,便瞧见了清风池上,立着一个单檐歇山造的亭子,上书“佳晴喜雨快雪之亭”。 佳晴喜雨快雪之亭,佳晴取自宋范成大诗“佳晴有新课”,喜雨,春秋谷梁传,“喜雨者有志于民者也”,快雪则是取自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了。 佳晴喜雨快雪之亭一面对着碧绿盈盈的池水,一面对着迎春花墙,一面对着郁郁葱葱的青翠竹林,一面对着层叠堆砌的假山,用意四面皆不同,能够有四时景致。 林暮亭到了佳晴喜雨快雪之亭,简直就不想走了,半跪在栏杆上看着清风池,池子里成群的各色锦鲤游弋来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当真是有当年苏轼凭吊赤壁的闲情。 林君绰见他闭着眼睛,双手伸开地半跪在栏杆边,一把搭在他的肩膀上,抬手敲了敲林暮亭的头,“这是想学苏轼写赤壁赋,担心把自己掉池子里去了。” 他这样的姿势,几乎是把林暮亭抱在怀里,护在他的身影中。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男孩白皙细腻的脸泛着淡淡的红晕,尚未长成的身形娇小弱质,身上幽幽地传来一股桃花的香气,几乎比林君绰小了一倍。 男孩粉嫩的唇紧紧闭着,那双琉璃珠子也未曾睁开,这么看着,竟然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等待采摘的花苞一般,有种隐隐流露出的魅色风流,让林君绰喉咙有些发痒,双手有种想要摘下这一枝桃花的冲动。 池水中一条红色的锦鲤忽然一跃而出,从水中跳了出来,而后嘭地落下了水面。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林君绰从思绪中扯回,他有些不自然地放开了林暮亭的肩膀。 林暮亭也已经站了起来,看着眼前一弯如绿玉的池水,“先生你不知道,《赤壁赋》可是我们要考试的诗词,就是用来填空的,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能错。可是苏轼当时写这首赋,怎么可能会有标点符号?” “应试教育,总有些很神奇的地方”林君绰迈步离开了佳晴喜雨快雪之亭,一边说一边领着林暮亭穿过假山,“学生学习的历史跟文化,都是以当权者的利益为根本,是他们想让下一代看到的东西,每个国家皆是如此。” “most of history is guessing, the rest is prejudice。暮亭,这句话听过吗?” “嗯。”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林暮亭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有名的一句格言,“大部分历史是猜的,剩下的都是偏见。这是美国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的话,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基督教不过是成百种宗教信仰中的一种,它们都宣布说自己能实现人类的拯救并普及真理。” 林君绰有些惊奇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心中不由对少年的欣赏更甚,“威尔?杜兰特,实在是难得。他就是因为对于宗教的现实阐述,被开除出了基督教。 “暮亭,华国一向不重视科学,科学常识几乎是一片空白,历史更是一个任人书写的白纸。对于你从教科书上学到的东西,你并不能奉为圭臬,明白吗?” 林暮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林君绰的意思,“可是教科书给几亿孩子用过的,为什么不能相信呢?我们现在学到的常识,就是我们今后一辈子为人处世的通识了啊。” 前面就是一面月洞门,林君绰弯腰穿过,走到了竹林旁,指着竹子下面的新笋,一手放在裤袋里,语气浅淡地开口,“一个园子的主人,总是希望园子里新长出来的东西,都跟园子里其他东西般配到恰如其分,一直在自己的掌控里。就如同这些笋子,我就希望它们,既不会太高,又不会太矮,按照我指望的样子成长。” 青绿的竹林后露出几面窗户来,依稀可以瞧见墙那边便是姹紫嫣红的花园了,林君绰领着林暮亭往前走,“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总是指望自己的下一代,从身体到脑子,都如同他们期望的样子长成。” ※※※※※※※※※※※※※※※※※※※※ 小鱼:这张曾经的黑洞照片被证明是胡扯了啊 相亲男:你去看完直播再来逼逼,别自取其辱 小鱼:。。。。。。。。 ——我曾经跟nasa的天文学家聊过无比弱智的人能不能把手伸进黑洞的问题,人天文学家详细地解释了这个问题的不可能性,没有一句话来谴责当时作为一个中学生的我的无知。精深的科学家跟大师,从来不会嘲讽任何一个无知而向学的人,谦逊跟互相尊重是人基本的美德,可惜有些人没有。 0118 很多人对于自己所喜欢的东西上,都有超乎寻常的坚持,林暮亭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浓,“可是真实才是教科书应该教给下一代的,不是吗?” “呵”林君绰轻笑了一声,不知可否地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暮亭,你认为明朝是为何灭亡的?” 这个问题有标准化答案,回答起来非常容易,林暮亭不假思索地开口,“亡于明末的农民起义跟清兵入关。” “根据目前的估算,明末的时候,满清全族人口最多不过七十万,而当时明朝的人口超过两亿”林君绰打趣道,“明朝每个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满清给淹了,对吧?” 林暮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林君绰的话。 在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里,对于历史政治之类的课程,他们从老师跟课本那里学到的,只是把教科书上的东西完全记下来,学会答题技巧。教科书上没有写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没用的东西。 老师既不会讲,他们也不会看,父母也不会教。 历史书不会讲到满清当时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军队,是什么装备,也不会讲当时明朝有多少人,满清入关对于明朝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华国的应试教育,不会引导学生思辨地看待自己学到的东西,更无法形成科学的历史观世界观。 “可是”林暮亭有些局促,小心地打量了一眼神色正常的林君绰,“我也觉得很奇怪,历史书上写明朝的农民起义,李自成张献忠都是大英雄,杰出的将军,为什么他们最后都输给了清朝啊?” “不不。” 林君绰站在一个月洞门前面,摇了摇头,“暮亭,你要自己想,明末农民起义人数之多,声势之大,真的是亡于清兵吗?” 他指着眼前的月洞门,清隽的面容绽出一个浅笑,“打个比方,说说这个园子,这个月洞门有什么讲究?” 林暮亭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里,不妨林君绰忽然就不再说了,闻言愣了一下,“先生?” “你喜欢园林,对于华国古典园林的学问有了解吗,比如这扇月洞门?”林君绰十分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挑眉看向眼前容貌秀雅的少年。 尚未长成的男孩子,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是会有一些奇异的优越感,好似自己总比他人高出一截似的。林暮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不仅没有任何的骄傲,反倒是对自己极度缺乏自信,从未肯定过自己的任何东西。 这样的性情,如果是在孤儿院或者父母都不在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倒是可以理解,却为何会出现在林暮亭的身上? 林暮亭自己去清华大学听过建筑系的讲座,说到自己喜爱的东西,双眼都在发光,走到月洞门面前几乎是侃侃而谈,“园林里的月洞门,首先要讲究月洞门两边的景致不同,所谓移步换景。比如这扇月洞门,这一边是一片竹林跟假山,那一边便是鲜花似锦,好似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又指了指地面,“这边的地板是有鹅卵石跟菱形的砖块,那边的地板便是方形的,还有一条小溪夹在竹林跟花园之间,上面有一座石桥,恰好合了婉转幽变,妙韵天成的意境之美。” 春风拂面,竹叶习习作响,带来了一阵掺杂了桃花跟樱花的香气,阳光参差地透过竹林洒在少年的身上。 这一幕,就好像回到了古时候,古人三两结伴,一同踏青游园,吟诗作画的时节。 林君绰看着少年被阳光渡了一层金边的脸,仿佛间觉得,这一瞬间曾经发生过,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林暮亭见他许久不说话,从月洞门前走了回来,“先生?” 难道是他说错了,还是哪里说得不对吗?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林君绰回过神来,抬步向前继续走,“很多人都喜欢月洞门,却不知道月洞门要用到园林里,需要讲究这么多东西,才能用得精巧。明朝亡于清兵入关,纯属无稽之谈,但是你却要知道,明朝的人民起义,究竟是如何而来,如何而行,如何而去。 “你对待一个事情,一个历史事件,都需要有一个独立思考,思辨的过程。” 林暮亭若有所思,“所以李自成张献忠他们,并不是教科书上写的,杰出的农民起义领袖吗?” “你可以自己查一查。”林君绰饶有兴致地建议他。 林铭诚怕林暮亭玩电脑手机荒废学业,给他的手机是最基本的只可以打电话发短信的手机。现下林暮亭想要查什么东西,都只能等回到房间以后用电脑,现在只能干着急。 林君绰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林暮亭被林君绰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瞪了他一眼,“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句话就有些撒娇的意味了,林君绰笑着摸摸他的头,“我们现在是游园子,可不是玩手机电脑的时候。” “那也不能只说一半,吊人胃口”林暮亭微微嘟着嘴,语气有些抱怨地说,“你就告诉我嘛……..”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无意识地跟着林君绰穿过了月洞门,走过了石桥,来到了牡丹亭。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姹紫嫣红的冠世墨玉,青龙卧墨池,雪映桃花,菱花湛露,乌龙捧盛,锦帐芙蓉各色牡丹次第盛开,好似尘世间所有的瑰丽的色彩跟美丽都被汇聚到了这片牡丹园中。 春日的暖阳,在这片国色天香里,都染上了花香。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花开时节,烟丝醉软。 他看着站在牡丹花丛中怡然独立,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的林君绰,忽然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停下来,就停在这一瞬间。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心上人。 “先生,我觉得方才那一座石桥,非常符合一首诗的意境。”林暮亭抬起头,忽然开口。 林君绰笑问,“嗯?” 只见那锦屏韶光之中,画廊金粉之间,少年好似孤注一掷般地握紧双手,眼眸中闪着一种亮得惊人的光芒,少年独有的清丽声音传来,“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他从桥上走过。” ※※※※※※※※※※※※※※※※※※※※ 感谢瑾瑜的营养液*17 感谢纯白*天选之子的地雷 羡慕嫉妒恨o(╯□╰)o 0119 京城的夜晚,华灯闪烁,霓光浮动。尽管白天天气晴朗,晚上应该是星光满天,却也见不到一颗星子。 第二天就要期末考了,这天晚上所有人都在上晚自习。四中的晚自习上到晚上九点,林暮亭一晚上都拿着一张数学试卷做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步骤。 坐在林暮亭前面的于帆,转过来找林暮亭同桌郭国祥说暑假去哪儿玩的事儿,无意中瞄了一眼林暮亭的草稿纸,“凸五边形abcde中,求abcde的面积………暮亭,你不是刚才就在做这题了啊,得有好一会儿了吧。” 于帆感觉自己应该是一个小时前就看见林暮亭在做这个,原题是“已知:如图,凸五边形abcde中,s△abc=s△bcd=s△cde=s△dea=s△eab=1,则s五边形abcde=——”。 这道题在于帆看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他顺手就写了下来,“sabcde=3s△abc+s△aef,只要算出来s△aef就可以了。s△aef=1-s△def——(1x)^ 2/x^2=1-x,算出来了。” 林暮亭被他行云流水一般的演算过程看得眼花缭乱,一步又一步简直应接不暇,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上一步是怎么来的,下一步就已经写出来了,一张脸上写满了不解跟疑惑。 但是于帆替他解题是一片好意,他硬着头皮开口,“谢谢,我再看看。” 林暮亭的同桌郭国祥跟于帆比林暮亭的数学好得多得多,见林暮亭这么说,忽然就说了一句,“暮亭,你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做试卷,现在又在做奥数题,可你上个月月考数学才考了六十几分,有用吗?” 四中每个月都要月考,上个月的月考数学难度很大,但是最高分仍然是100分,十几个90多分,平均分都到了73分,林暮亭排到了倒数十几名。这个成绩虽然比起之前的进步了一些,仍然低于平均分。 林暮亭除了理科之外的成绩虽然在班级能够排到平均分以上,却远远不足以将他其他科目的成绩拉上来。 这也就是说,以林暮亭目前的成绩,明天的期末考,林暮亭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达到平均水平,在期末考之后留在实验班。 明明知道了结果,却还是这么轴,郭国祥都不知道说林暮亭什么好了。 “有用啊”林暮亭低头,一边把写完的一张草稿纸翻了一页,“我自己想了一个小时,想不出来,于帆告诉我怎么做,能够加深印象。之后遇到类似的题目,做出来的概率会多一点。” “明天就是期末考了,你现在做再多的题,有啥用呢?” 郭国祥问道。 他很不明白林暮亭这样的人。 在他来看,学习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听老师讲课,然后自己让家教辅导一下,做做题,就可以有不错的成绩。四中可不是一般的学校,每天从七点上早读到晚上九点,周末还有培优班,把所有的时间挤占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 他好不容易在中午跟傍晚跟同学打篮球的时候,林暮亭在做题。 他花时间背历史政治地理,林暮亭在做题。 他听好几个内宿生说过,林暮亭之前住在学校的时候,每天晚上都看书看到很晚,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继续看书做题,文科的教科书已经被他翻烂了。 有一天早上林暮亭宿舍的人起来,发现林暮亭睡在楼道。原来是林暮亭晚上不想参加宿舍的卧谈会,在楼道路灯下面看书,回来太晚宿舍的人把门给关了。十月的京城,林暮亭在楼道外面过了一夜,第二天才进来宿舍。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凭借自己的天分轻易拿到各种奥赛竞赛的冠军,轻松保送,乃至于拿到顶级大学的通行证。 这个世界上同样有些人,不擅长考试,不擅长做题,不擅长理科或者文科,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开窍达到别人轻而易举达到的成就。 应试教育之下,只有成绩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高考,才是一个学生唯一的衡量标准。 所有高考不需要的东西,都是学生不需要接触,不需要学习的。 郭国祥实在是不明白,“你知道做不到了,还这么努力干什么?” “我很早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 林暮亭很快就有了答案,他微微笑了笑,“我也知道做不到…….但是我总得尽力试过了,才知道后果吧,也能不后悔。” 少年很少在学校笑,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朵白色的蔷薇花,有种脆弱易折的恍惚,让人不由得有些触动。 郭国祥跟于帆听到这个答案,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各自止了话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林暮亭又回去看于帆刚才给他写的解题过程,演算为什么那个方程能够成立。这一步于帆跳跃得太大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过程是由哪个等式得来的,看上去像是毫不相干的东西,x是假设的什么东西…….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打算去请教于帆的时候,放在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林铭诚跟董佳宁不会给他发信息,有事只会直接打电话。在考试之前会给林暮亭发信息的人,只有在欧洲出差了半个月的林君绰。 林暮亭打开手机,只见信息上写着:沉着应对,尽力而为,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这一瞬间,他想起来之前董佳宁昨天跟他说的话,“小亭,你这次期末考起码要考个前五吧?以前是你不好好学习,你要是再不学好,你以后怎么办?我跟你爸以后怎么见人?你现在不听妈妈的话,以后没有你的后悔药吃我跟你说!” 在那一瞬间,林暮亭心里涌上来的酸涩跟痛楚根本压都压不住,一股无处宣泄的委屈跟失望窜逃在他的四肢百骸,又在心底寻到了难以忽视的暖意跟震动。 这个时候,他真得希望林君绰就在他面前,能够抱一抱他,跟他说一声:暮亭,不要怕。 那个已经可以预料到的结果,他真得好怕。 ※※※※※※※※※※※※※※※※※※※※ 这几天因为手腕痛,看着电脑就害怕啊┭┮﹏┭┮ 感谢读者“不如归去”,灌溉营养液 *122 因为《碧曦》那篇文完结啦,就在这里感谢了,真是太感动了,营养液那么难攒,谢谢谢谢(^o^)/~ 0120 “你给我跪好了!” 董佳宁气急败坏地从阳台把搓衣板拿了过来,扔在地上让林暮亭跪上去,拿着取下来的衣架顺势就打了过去,“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好好读书,不要玩手机玩电脑,多做题。你了,你给我考了一个倒数第五。上次期末考了倒数第三,现在是倒数第五,你很能干是吧,你高兴了是吧?” 林暮亭手臂上挨了董佳宁重重的一下,一股闷痛从皮肉上传到了大脑,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种终于来了的畅快,连疼痛都好像在慰藉他已经恐惧已久的身心。 他此刻竟然无比的冷静,说出来的话都在脑子里过过无数遍,“妈,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努力过了。” “你努力过了你会考倒数第几名?你努力过了,你前进了两名了是吧,你这还骄傲了是吗?” 董佳宁要是能听进去林暮亭的话,她就不会听见自己儿子被踢出了实验班,简直就跟发疯了一样对着儿子又打又骂了。她每说一句话,就照着林暮亭身上狠狠地抽一下,“我晚班上班到十点半,第二天早上八点又上班,你爸周末都要去加班应酬,拼死拼活供你读书。你不用带弟弟妹妹,不用做饭,不用天亮就起来挑水摘野菜,不用在冻死人的落雪天去河水里洗衣服,不用踩在板凳上做饭,切了自己手指舔一下就接着做。 “你什么事都不用做,专靠其门读书,你竟然给我又考出来一个倒数,你说你是不是垃圾,你有什么用啊!” 董佳宁恨得两眼发红,眼泪都落了下来,越打越恨,想着待会儿林铭诚回来,她要怎么跟丈夫开口,“我打死你这个吃废物,打死你这个垃圾,看你以后还贪不贪玩,看你还要不要好好读书。你现在出了实验班,你以后要怎么读书,你以后还有什么出息,你要跟你妈妈一样,没有出息啊…….” 董佳宁只觉得难过至极。 林暮亭从出生以来,说话开口得早,走路学得快,成绩从小到大都好,听话乖巧,懂事体贴,还会帮她做家务,从来没有让她操过什么心。 偏偏这么乖巧的孩子,上了高中以后,成绩直转之下,从初中的全校第一到了倒数。这么大的落差,董佳宁第一次看见林暮亭的成绩单时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可能是她儿子的成绩单! 她儿子是那么优秀,那么上进,不玩游戏不谈恋爱不逃学,跟家里的那些姐姐弟弟的孩子根本不在一个牌面上。 究竟是为什么,孩子突然就变成这样呢? 在如今这个贫富差距悬殊到可怕的社会,成绩不好,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成绩不好还能闯出来一番事业的人,一亿人里面能有几个? 她这辈子就指望着丈夫跟儿子过活,儿子不出息,她以后要怎么办? 巨大的恐惧像是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一般,将董佳宁整个笼罩在里面,她却听见自己儿子没有多少难过情绪的话,“妈妈,我不是个天才,我在实验班待不下去的。成绩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做题就可以的。” 一个人如果自己在痛心疾首的时候,惹你生气的人毫无知觉,只会让你更加生气,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日后的依靠。 董佳宁心上犹如滚热的大火里浇上了热油,几乎要把林暮亭的衣服都给抽烂了,直接拿衣架照着林暮亭的脸上打,“你上个学期说这样的话,这个学期还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两个实验班的人都能待下去,他们都是天才吗?为什么他们可以,你就不可以?你成天喜欢那些没用的东西,古诗啊建筑,这些能当饭吃吗,能当好成绩吗?爸妈养着你,你连考个好成绩都做不到,你究竟有什么用?” 林暮亭脸上被抽了这么一下,脸颊上迅速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痕迹,衬着他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董佳宁仿佛还觉得不够,照着他另外一边脸也打了一记,放下衣架,就用麻绳把林暮亭的双手捆了起来,“对,就是那些破书害得你不好好读书,不好好做题。我早就说过,这些书没有屁用,你就是读书读傻了。” 董佳宁的神情慌乱,好似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什么救命的浮木一样,眼睛里闪烁出异常的光,“把那些书都点把火给烧了,全部都给烧了。烧了这些书,我每天盯着你看书做题,你就能有好成绩了,你就能考全校第一了…….” “妈妈,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林暮亭老老实实地任由董佳宁绑了起来,看着董佳宁越发情绪激动,说出来的话却是更加火上浇油,“我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饭桶,我就是考不了好成绩。你就算不相信我已经努力了,觉得我就是看杂书看小说玩。你真以为,你烧了那些书,我就能考满分,重新回去实验班了吗?” 四中的实验班制度从高一到高三,高二更是每一个学期就把排名后面的一半学生全部剔除出实验班。 这样残酷而又有效的办法,不停压迫着实验班的学生,又在激励着普通班的学生,给他们一个前进的希望。 全京城谁不知道,四中每年考上百来个清华北大,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这其中几乎90%的清华北大名额,都是来自四中实验班的。 进了实验班,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清华北大。 董佳宁被林暮亭挑衅的口气气得两眼发黑,心肝都在痛,拿着衣架胡乱在林暮亭身上发泄一般地抽了一顿以后,把林暮亭房间里所有书都拿了出来,拿着平时用来洗衣服的铁盆,把所有书都给扔了进去。 “读书不是看书做题还有什么?你真以为我是一个蠢货,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连字都不认识的傻子吗?” 董佳宁也不管这些书是什么书,一把就给撕了,拿起打火机,就像小时候烧火做饭一样,把书扔进铁盆里烧着。纸张易燃,很快就燃起了大火。 ※※※※※※※※※※※※※※※※※※※※ 看见了一个评论,于是有了更新的动力 就是这么任性哈哈哈(^o^)/~ 0121 火光倒映在董佳宁偏黑的脸庞上,衬得她此时的暴怒,几乎是有些可怖,她一边撕书一边哭,“只要把这些书都烧了,你就会乖乖看书,乖乖做题。暑假你不能去你爷爷奶奶那里丢人,不能去你外公外婆那里,你要上补习班,你要上家教课。” “对,家教!” 董佳宁好似想起了什么,抄起衣架就又抽了林暮亭脸上一下,“都是你这张嘴惹的祸!你爸爸千辛万苦给你请的家教,你什么都不说就是不要人家。人家可是名牌大学的数学研究生,你是什么东西?妈妈再问你,你都什么不解释,你脾气这么怪,你以后怎么活下去!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中用的儿子,你被实验班踢出来了,你暑假怎么给你表弟表妹补课,我都答应你姨妈舅舅了,这可怎么办…….” 林暮亭脸上纵横交错着五六条红痕,身上更是痛到了麻木的地步,情绪却是出奇地冷静,一直不敢说的话竟然倾泻而出,完全不顾及后果一般,语气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嘲讽,“妈,你拿你丈夫,拿你儿子贴补外公外婆,贴补姨妈舅舅了这么多,还不够吗? “上次舅舅的赌债,你从家里眼睛都不眨的拿了二十万去替他还钱。这钱舅舅还得起?他会对我们家感恩戴德吗?外公外婆对你说过一个谢字吗?舅妈是真得不知道这事,还是打着从几个姐姐家里抠钱的主意? “你让我跪在这里,跟疯了一样打我,还说我不配给表弟表妹补课。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妈,你指望我这辈子跟表弟表妹亲如一家,相亲相爱,像你一样贴补他们,你怎么不去做梦!” 董佳宁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么乖戾的少年是自己听话懂事的儿子,自己的儿子怎么会说出这么刻薄寒凉的话。她把手里的书尽数扔进了铁盆里,因为久蹲站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是你嫡亲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怎么能跟他们不亲?我贴补你外公外婆怎么了,我贴补你姨妈舅舅怎么呢? “他们都是生了我养了我的亲爹亲妈,都是我的亲姐姐弟弟!就是把我整个人还给他们,那都是应该的。妈妈从小是怎么教你的,教你要孝顺体贴,教你要善良听话。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让你给你表弟表妹补习你就不乐意了,你成了个狼心狗肺的杂碎!” 董佳宁越想越气,把阳台下最粗的铁衣架取了下来,恨恨地打了下去,“你现在这么对你外公外婆,对你表弟表妹,我还能指望你孝顺我吗!我干脆打死你,我当初就是生了一个白痴,也比生了你好。我当初拼死拼活生了你下来,当初怎么不掐死你啊!” “那你现在就打死我吧。” 林暮亭此刻心里已经说不清是悲凉还是痛苦,早就预料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得疼。密密麻麻地疼一阵一阵地从心里最深的角落升起,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摆脱,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解决,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知道董佳宁错了,自己也有错,但是要怎么办? 他特意挑了一个林铭诚肯定在家的晚上说这件事,偏偏林铭诚不在家。而四周街坊都知道,今天是四中发布期末考试成绩的时候。 尽管重新分班的通知还没有出来,但是倒数第几名,是绝对没有可能留在实验班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董佳宁还替他答应了暑假给表弟表妹补课。 “呵呵呵……”每一个字从自己嘴里出现,都是在自己心里划上一刀,而他根本无法阻止自己开口,“妈,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看,你心里只有爸爸,我甚至比不上外公外婆跟姨妈舅舅!你让我做这做那,让我考全校第一,让我考清华北大。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努力了没有吗?你根本没心情,你蠢到根本不愿意去了解!你自己不是个天才,凭什么要求生的儿子一定要是一个天才!” 为什么他从小成绩就好,偏偏没得到董佳宁任何好脸色,反倒是从小到大,见天地夸姨妈舅舅的那些孩子,当成是亲生的一样笑着宠着? 为什么他是董佳宁唯一的儿子,偏偏从来没有得过她一句夸奖,家里什么事都是以林铭诚为先,所有事情都是林铭诚说了算? 为什么他一定要考全班前几名,全校前几名,全市前几名,从小到大看一点杂书看一会儿电视就要被念叨几十遍几百遍几千遍看书了做题呢? 林暮亭只觉得一辈子所有的气都涌上了心头,“你说了那么多次我是个一无是处的杂碎,你干吗不干脆打死我,一了百了,省的我再给你丢人啊,你打啊!” 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就不是他能够选择的。 他活了十六年,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自在的。 他就像他妈妈说的一样,是一个一无是处,没有出息的废物杂碎。 即便他遇见了林君绰,即便他动了心,即便他跟林君绰住在一起,是这辈子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可是他根本配不上林君绰。 林君绰是一个成熟富有,阅历丰富,富有,涵养出众,博学强记的成年男子,仅仅凭借自己的魅力,就会有无数的女人男人扑上去。 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成年,成绩不好,家里所有人都想着从林君绰身上拔下一层皮的窝囊废。 他根本不知道,林君绰究竟是不是喜欢男人。 如果林君绰知道了他的心意,如果林君绰喜欢女人,林君绰一定会觉得他恶心,觉得他下-贱,觉得他不自量力。 他拿什么去喜欢林君绰啊。 他没有一分钟一秒钟想待在这个家里,他恨不得马上就毕业,马上就工作,马上就搬出去。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一夜老去,明天就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恨不得立刻就死了。 0122 平日里越是沉默内向的脾气,爆发出来越是激烈。 林暮亭在董佳宁心目中除了内向不会说话以外,一向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如今这么一个好儿子说出这样忤逆的话来,董佳宁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你是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你见过我这么跟你外公外婆说话吗?你就是这么尊敬你亲生的妈的吗?” 争吵中的人怒气一上来,很少能够保持理智,更难听进去旁人说的话。 “你尊重过我,我才会尊重你。” 董佳宁不停地哭,林暮亭伤痕累累的脸上也是泪痕遍布,“你怎么不想一想,我从中考的全校第一,变成了倒数第三名,我心里难不难过,我会不会被同学老师看不起,我是不是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我会不会需要安慰跟帮助? “妈妈,你做过什么呢?” 林暮亭这句话就像是戳到董佳宁心里的一根刺,本来就对儿子的一些愧疚一扫而空,她几近声嘶力竭地嘶吼,“我怀了你九个多月,大冬天的把你生下来,痛了两天才把你生下来,就是怕影响你不敢剖腹产。生了你几年肚子都没有小下去,我坐月子还要照顾你。你这个夜哭鬼,整日整夜地白天睡觉晚上就死命哭,我没有一天能睡一个安稳觉。现在好了,把你养大了,你不知道来体谅妈妈,成天要求这儿要求那儿。我们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你外公外婆一个不高兴就是一顿棒子,哪里有我这么好说话! “你这是好日子过多了,连亲生的娘老子都开始怪起来呢?你现在就在心里怨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忤逆我们,根本不管你娘老子呢!” 董佳宁一边骂一边哭,只觉得悲从中来,自己怎么会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懂得感恩,不懂得孝顺,不懂得听话,不懂得体谅自己爸妈的忤逆子。 所有的怨气跟火气化成了无处可去的愤怒,拿着衣架就照着跪在洗衣板上的林暮亭狠狠打去。打了这么久,这一下把林暮亭身上的衣服都给打烂了,露出了少年瘦弱身躯上的斑驳伤痕,还有不停流出来的鲜血。 董佳宁瞧见了这些鲜血,心中痛苦跟心疼,怨愤跟难过交杂在一起,哭道,“你现在不听妈妈的话,你以后哪里有后悔药吃!” 董佳宁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林暮亭这么小的事情也记在心里,反倒是很大的怨气一样。 她从小别说吃饱穿暖了,每次上学都要跟爸妈求无数次,才能要到学费。每天去上学之前,还要扯野菜浇水煮饭,还要带着自己年幼的弟弟去上学。 就是这样,她也没有读完初中,就因为成绩不好辍学了。 每天根本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晚上点灯都要被人骂,哪里能成绩好? 可是林暮亭现在条件这么好,还是去的京城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实验班,为什么林暮亭就不能好好学习,考一个好成绩,让她能够扬眉吐气,能够挺直腰杆? 她是林暮亭的亲妈,哪里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我知道我欠了你,欠了爸爸。” 林暮亭的声音像是被碾碎过一遍一般,嘶哑地从喉咙里发出来,伴随着哭声哽咽道,“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他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活着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干净。 董佳宁听了这话,眼泪怎么也忍不住,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要死啊,你一个十六岁的小崽子,你就不想活了……..我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林暮亭跪在洗衣板上,一直垂着的头微微抬起,看着哭泣的生身母亲,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这么多年以来,他无数次想找母亲说明两代人之间的差距跟不同,说明这个世界的变化,说说他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可是每次他一开口,董佳宁便认为他是忤逆不孝,是不听话不懂事。 他们是世上最亲的母亲跟孩子,却是像陌生人一般。 他的爱好,他的理想,从来都不是父母需要纳入考虑范围之内的东西。 窗户外面狂风大作,云层厚得像是要把天都给压塌了,伸手就仿佛可以够到云朵一般。天的尽头,银色紫色的闪电交替而来,在天空中划下一道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痕。 阳台上没有取下的衣架呼呼作响,不断撞击在一起,发出冰冷的砰砰声。 黑云压城城欲摧,一片暴雨欲来的前奏。 林铭诚推开房门,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在一瞬间的诧异之后,他皱着眉头,步伐有些不稳地径直走了进来,把林暮亭提了起来,给他解开了手上的绳子,一边对董佳宁道,“你发什么神经,把孩子这么打?小亭,打疼了吧,去换件衣服,爸爸带你上医院。” 就这么直接去医院,显然是不妥的。 董佳宁在林铭诚开门那一瞬间,几乎是惊吓般地从地上站起,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低声对林铭诚解释,“小亭他,小亭他没考好,考了倒数第五名…….” 她几乎没有勇气把这个令她觉得羞耻的成绩说出口。 林铭诚的脸色刹那间就阴沉了下来,比屋外的天空还要黑沉,扶着林暮亭的手把林暮亭的胳膊握得死紧,“小亭,你要被实验班剔除了,是吗?” 林暮亭应了一声。 汹涌而来的怒气让林铭诚直接放开了手,一把就把林暮亭推倒在地上,声音几乎震破房顶,“你当时不要我请的家教时候,跟我说了什么?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 难怪董佳宁能气成这样,又是绑又是跪的,原来这小崽子竟然丢了这么大的人。 现在林暮亭被踢出了实验班,他以后要怎么在亲戚朋友面前做人,他连说这个事都嫌害臊。 林铭诚连换鞋都忘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厉声叱骂,“我当年读书从小学到大学,从来成绩都那么好。你不过就是读了高中,突然就从第一名到了最后一名,你是玩游戏了还是谈恋爱呢?你现在这么玩,以后考不上大学,你就给我回家种地,也没有人要你!” “我要他。” 林铭诚没有关上的大门处,风尘仆仆的林君绰站在玄关,一字一句地坚定开口。 ※※※※※※※※※※※※※※※※※※※※ 有评论有更新哦(*^▽^*)嘿嘿 其实很多年少时候的痛苦,等长大了以后,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 人生处处都有希望啊,千万不要轻易放弃啊 0123 林君绰虽然长期住在国内,但是事业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国外,亲人朋友也大多是在欧美。他这次去欧洲近一个月,也是为了处理积压许久的事务。 他当然知道林暮亭的期末考就在这时候。只不过在林君绰看来,一个中学生的考试,实在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乃至于林暮亭倒数的成绩,即将被实验班剔除的恐惧,在林君绰的眼里,也是抬抬手就可以解决的小事。 他是可以帮林暮亭,却更希望能够在年少的时候,多经历一些挫折跟磨难,然后重新爬起来。 年少时候摔倒多一些,日后他就能拥有足够的坚强跟勇气,来面临更大的艰难困苦。林君绰能够帮林暮亭一时,却无法帮他一世。 他毕竟比林暮亭大了十几岁,即便他认下了林暮亭,也是无法一直陪着林暮亭的。 可是事到临头,他终归是有些不放心,特意赶在成绩出来的这天回来。没想到遇到恶劣天气,即便他匆忙结束了集团总部视频会议,却遭遇航班一再延误,比原定时间晚了许多才到了华国。 去接林暮亭的司机送林暮亭回家以后,就在林暮亭家电梯间一旁守着,林暮亭家嘈杂的哭闹声时不时地传来,司机连忙联系到林君绰。 尽管林君绰希望林暮亭尝一些挫折,可是董佳宁动手打人,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 在欧美国家,父母动手打孩子,严重一些是可以直接剥夺父母的监护权,并且能够把父母送进监狱的。 林君绰后面跟着林楠,迈步走进客厅,冷声道,“董女士,殴打自己只有十六岁的儿子,真是好本事。” 他走到林暮亭身边,打量了一番林暮亭脸上身上的伤,脸色愈加紧绷,伸手将林暮亭扶起来,对着余怒未消,脸上有些忐忑的林铭诚道,“这么晚了,又是暴风雨,去哪一家医院都不合适。清平苑有医生,暮亭在这里……..” 林暮亭怔怔地看着如天神一般出现的林君绰,被拥进林君绰怀里之后,眼泪迅速打湿了林君绰单薄的衬衫,双臂像溺水者抱着浮木一般死力地抱着林君绰的腰。 林君绰拍了拍林暮亭的背,看了一眼一身狼藉,鼻涕眼泪纵横的董佳宁,“不如我先带暮亭去清平苑治伤,铭城兄二位先冷静几天,铭城兄看呢?” 在华国大医院看病,排队排几个小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今天又是狂风暴雨,感冒风湿的人恐怕更多。 林暮亭刚刚被董佳宁打了这么一顿,对董佳宁肯定有强烈的抵触心理,加上又有离家出走的先例,再这么跑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些,林铭诚被林君绰看得有些尴尬,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看了把头埋在林君绰怀里的儿子一眼,“那就麻烦先生了。先生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本来是准备了一些礼物给铭城兄”林君绰说着连自己也不信的话,语声淡淡,“现在看来,明诚兄恐怕是不需要的。暮亭伤势不轻,我先带他去治伤了。” 自己儿子却跟一个外人亲,受了伤还要去别人家里治伤,董佳宁有些不忿,“我待会给小亭上药,就不用先生操心了。” “哦,董女士确定是给暮亭上药,还是上刑?”林君绰感受到怀里少年颤抖了一下-身子,加重了抱着少年的力道。 林楠说话就更加不客气了,他向来看不上把气出在孩子身上的父母,嘲讽地笑道,“董女士这般作为,是不是很想跟华国警察打一下交道?” “我打我自己生的儿子怎么啦?他是我生的,我养的,我就算打死他,也是天经地义的!”董佳宁还在气头上,哪里容得林楠这么威胁她。 这话就有些过了,林铭诚训了她一句,“怎么说话呢?” 林君绰冷笑一声,“董女士是要尝试一下,我有没有能力把董女士送进监狱?” “你再有钱有势,法律也规定了,父母就算打死自己孩子,也就是七年”董佳宁今天火气上头,连林铭诚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管教,打自己的孩子难道还犯法呢?” 近些年来网络的普及,许多父母殴打乃至于打死孩子的事情不绝于耳。董佳宁再不了解,也听了那么一耳朵,知道刑法都规定了,虐待家庭成员,就算打死了,也不过就是判罚七年。 就算林君绰报警,警察还能管父母教训自己家孩子吗? 顶天了也就是劝一劝,难道警察还能把孩子带回去自己养?也不看看大街上那么多残疾乞丐,那么多缺胳膊缺腿的孩子,那些警察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见? 这些残疾的乞丐都管不了,警察哪里有那么多闲功夫管他们家里的闲事。 “董女士实在是让我大开了眼界”林君绰语声中带着越发深沉的怒气,他意味深长地对林铭诚道,“铭城兄还是多在家里用些心。” 林君绰丢下这句话,就扶着林暮亭走了,丢下神色愤愤的董佳宁,跟颇有些不安的林铭诚站在原地。 他们毕竟还有求于林君绰,再加上林君绰这几个月来对林暮亭确实不错,现下董佳宁也没法好好跟林暮亭相处,林铭诚也只能任由林君绰把自己儿子带走了。 林暮亭跟着林君绰上了车,一直紧紧抱着林君绰的腰,默默地流泪,林君绰无法,只得任他抱着,低声安慰。 等林君绰把林暮亭带到涵碧山房的浴室门口,将林暮亭放在了浴室的椅子上,柔声哄他,“暮亭,先把衣服脱下来,我先给你处理伤口,嗯?” 少年垂着头,白皙的脸上有好几道伤痕,身上的t恤都被打烂了,颤巍巍地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越发惹人怜惜。 林暮亭脑子里一片混沌,浑身的伤口不停地触动着他的痛觉神经,让他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怎么还活着。 他抬眸看着眼前清隽儒雅的男人,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角,男人的衬衫已经被他的眼泪弄得不成样子,却仍然是神色温柔地蹲在他眼前,旁边放着纱布棉签跟酒精,要替他处理伤口。 眼前的男人不是假的,不是他在做梦,林君绰真得来救他了,把他从那个家里带走了。 他有家人,却不如没有。 林暮亭忽然想,假如他明天就死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就算林君绰会讨厌他,会恶心他,会厌恶他,他会不会后悔,没有让林君绰知晓他的心意。 他从来都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林暮亭极轻地问,“先生,你回来了吗?” 林君绰心里蓦地一酸,回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错估了董佳宁夫妻,没有想到董佳宁能够对自己儿子下这样的手。 林暮亭摇了摇头,顿了半晌,而后绽开一个笑来,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山有木兮木有枝。” 林君绰心中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年红痕交错的脸上有着孤注一掷的孤勇,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闪着水光,波光潋滟,霓光浮动,却有着不容错认的爱意,又带着强烈的悲凉跟绝望。 少年清丽的声音继续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 有评论有更新(*^▽^*) 这个故事写得自己也很难过,目测是迎合不了大众的苏爽甜文路线了啊 0124 林君绰颜色极深的绿色眼眸看着眼前献祭一般的少年。 少年背挺得直直的,双手却紧紧握在一起,连脚尖都弯了起来,牙根紧咬。脱下了身上破烂的上衣,少年身上纵横交错地密布着伤痕,不停地出血,光是看着,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这个孩子这么内向,却主动跟他搭话,“茶叶是种在花园里的吗?” “先生能教我写字吗?” “我没有对任何人炫耀过,也没有认为自己多了不起,更没有让家人到处乱说,我管不住他们…….先生,你不要……..”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他从桥上走过。” 林君绰从来没想过,此生会有一个这么小的男孩子对他产生恋慕这种感情。过去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猝不及防地发觉,少年竟然是在极早的时候,就开始倾慕他,而不是他所以为的,男孩子对于男性长辈的崇拜跟尊敬。 石桥,石桥分明是《石桥禅》,是阿难尊者向佛祖诉说自己恋慕的话。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少年就已经隐晦地做过向他表明心意。 在少年考试失利,被父母伤透了心的今天,少年跟他说,“心悦君兮君不知”,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一种绝望。 少年久久见不到他回答,已经哭肿了的双眸又不由流出了泪水,顺着脸上的红痕落到了腿上,头缓缓垂了下去,微不可见地低声道,“对……对不起,先生,我 ……..” “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林君绰打断了少年的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却无法掩饰自己紊乱的思绪跟心中不断加深的,对少年的怜惜跟抚慰的念头,“你之前家教提起同性恋,你不是很反感?” 林铭诚给儿子找的那一个家教,就是因为在大力唆使林暮亭成为同性恋,才被林暮亭赶走了,现在林暮亭却对他表明心意。 林暮亭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捏着林君绰的衬衫衣摆,立刻反驳道,“她不该对一个未成年人灌输性向,更不该对一个孩子说这些。先生,我知道我只喜欢男人,我从来都知道…….” 随着网络的发达,哪怕是孩子,也早早地接触到了许许多多他们这个年纪本不该接触的东西。 林暮亭在所有男生都对女同学青春萌动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男人。 但他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更加不敢对父母开口。 如果他的父母知道了他的性取向,只怕第一个就会认为他得了精神病,绝不可能会轻描淡写地接受,他们唯一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这个让他们觉得恐怖的事实。 他喜欢林君绰,可是他没有资格喜欢林君绰,他也配不上林君绰。 他根本不知道,他对林君绰表明心意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他不敢奢望林君绰的回应。 林君绰低头看着少年死死抓着的衣摆,将衬衫从少年手中抽出来,“换身衣服。” 他说完这句话,就打开了浴室门,走了出去。 空旷的浴室里,林暮亭走到放着香水百合的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全身都是伤痕的自己,突然来到了淋浴间,将花洒打开,任由冰冷的水淋在自己身上,任由伤口被水冲洗得刺痛,血流得更欢快,慢慢地靠着白色的大理石瓷砖坐了下来,鼻子酸疼地厉害,又怕外面的林君绰听见,极其压抑地哭着。 他很疼。 林暮亭从小就很爱哭。他小时候被奶奶院子里的大公鸡吓到了会哭,被狗咬了会哭,连吃饭被鱼刺噎住了也能哇哇大哭。 慢慢地,他长大了,连怎么哭都给忘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不够痛,而不是忘了哭。 等到林暮亭把自己收拾干净,走出浴室的时候,林君绰也洗了个澡,穿着宽松的深蓝色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头发上的水还没有干。 男人本就深邃的五官,因为刚才洗过澡的缘故,轮廓显得更加硬朗迷人,身上清隽儒雅的气质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像是一团炙热的阳光一般,引诱着林暮亭靠近。 他其实知道,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得靠近这个男人的机会。 林君绰看见林暮亭还在滴水的头发,眉头就皱了起来,见少年红着眼眶,又把就要出口的斥责收了回来,走到软塌旁,“过来,把上衣脱了。” 身上的伤口被动作极轻地清洗消毒,涂抹上药膏,林暮亭感觉到从脸上到身上,都散发出一股薄荷的味道,还有极为清凉舒爽的感觉。 男人醇厚的声音传来,“抬手。” 林暮亭睁开眼睛的同时,下意识地把双手举起,男人把一件宽松的t恤套在他身上,把桌子上一碗黄褐色的药汁端过来,“把这个喝了。” 林暮亭一言不发,把碗接了过来就乖乖地一口喝干了并不好闻的药。男人很满意,“这药能促进伤口恢复。在伤口结痂前,不能再碰水了,明白吗?” 林暮亭想解释,“我不是故意碰水的,我是觉得脏,想洗洗……..” “暮亭。” 林君绰把林暮亭手上的药碗接过来,“我没料到你妈妈会这么打你,让你一个人回家,我很抱歉。” 林暮亭发现自己又成了小时候的那个爱哭鬼,听见林君绰的这句话,眼睛里就湿了,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却发现一条绣着绿竹的手帕被递到了他面前,“先生,我……..我本来不爱哭的。” 林君绰安慰他,“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 “先生,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被爸妈抛弃了,才找你做依靠”可能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林暮亭嘴巴里很苦,心里也苦极了,却担心林君绰误会他,“我真得……..我真得喜欢你,对于恋人的那种倾慕,不是孩子气,我……..” 林君绰叹口气,从他手心里把手帕拿出来,给他擦眼泪,“我相信你,我明白。” “你真得相信我吗?”林暮亭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男人,眼眸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林君绰给他擦眼泪的手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少年,“你要确定,你日后都不会后悔。” 林暮亭立时就答道,“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林君绰一把抱起身形纤弱的少年,将他放到房间的床上,取出床头柜的吹风机,“闭上眼睛。” 林暮亭有些不安,又有些窃喜地闭着眼睛,感觉到修长而温暖的手指在发丝中穿梭,温暖的风带走了湿润的水汽,脑子里混沌一片的,有些昏昏欲睡。 在他睡着的前一刻,额头上仿佛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在男人的一句极轻的“晚安”中,他渐渐坠入了香甜的梦里。 0125 利马特河把苏黎世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 一边是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现代化城市,另一边是巴洛克跟哥特式建筑林立,用石头跟砖块垒成的,最早可以追溯成公元十世纪的古城区。 仅仅是一条河,仿佛就穿越了时间跟空间,来到了不同的文明。 一座有尖形拱门跟飞拱的教堂附近,被林君绰带到瑞士来的林暮亭正在一家苏黎世当地的餐厅打工,餐厅里走进了三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年游客,两女一男,脖子上都挂着单反相机,弄不清楚是亚洲哪一个国家的人。 中日韩三国的人在欧美人来看,长得都是一样的,基本上分不清长相。 餐厅里的领班苏珊娜惯例来叫林暮亭招待这三个亚裔游客,“evening,三个亚洲人,去吧宝贝。” evening是林暮亭的英文名。 苏珊娜是苏黎世大学的学生,比林暮亭大了六岁,身高却有一米八,比起才一米六出头的林暮亭简直跟就女武士一样。她看着跟小孩子一样的林暮亭,一向都十分照顾。不仅如此,餐厅里的店员都觉得跟小娃娃一样的林暮亭真是太小了,比小学生强不了多少,都或多或少地关照他一点。 像这种明显比较好招待的亚裔客人,他们就会让林暮亭去接待。 林暮亭朝着苏珊娜笑了笑,拿起菜单走进三个亚裔客人,用已经流利多了的英语询问,“三位需要些什么?” 三个客人看了看菜单,用带有明显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交流了起来,其中一位穿着红色上衣的中年女性说:“这个小伙子不晓得是不是中国人啊?这年头在欧洲看见个黄皮肤的,怎么这么多韩国人日本人哦。” 三人中的男士一只眼睛看着菜单,一边回答她,“韩国那么屁点大地方,不出国不然去哪里?中国人爱去美国,瑞士这地方来得可不多。” “我要蔬菜饼,速溶鸡肉,牛排要八成熟”另外一个穿灰色衬衫的中年女性已经用英文点了菜,“你们这儿有辣椒酱吗,很辣的那种?” 红色上衣的女士加了一句,“蔬菜能不能煮熟一点,不要上生的。还有那个烤牛排,能不能不加咖喱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速溶鸡肉不要加洋葱,我闻着洋葱这个味儿就受不了。” 林暮亭拿着笔在那边记得密密麻麻,唯一的男士用发音不标准的英语再加了一句,“一定不要甜辣酱,真是受够了这里的辣椒酱了。” 林暮亭听完了他们的菜单,立刻就知道这些菜他们的瑞士大厨肯定是做不了的,笑着解释道,“很抱歉,这里只有甜辣酱,没有不甜的辣椒酱。鸡肉里面放洋葱是这里的特色菜,大厨从来没有更改过菜单…….” 三个游客听到这里就不依了,红色上衣的女士明显脾气比较大,嗓门一下就大了起来,“我们不喜欢吃洋葱怎么了,你们不加不就成了。到处都是甜的,连辣椒酱都没有,这哪里吃得下饭。” “确实是没有不甜的辣椒酱”林暮亭好脾气地再次道歉,“餐厅里的蔬菜都可以替各位过一遍热水,但是瑞士厨师做沙拉是不会把蔬菜煮熟的。” 他试图把瑞士餐厅的传统解释一遍,就被三名游客打断了。 “煮熟一个青菜都这么难吗?你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这就是你们这家百年老店的传统吗?”中年男士这几天在欧洲因为吃生的东西导致水土不服,拉了好几天肚子,早就一肚子火。现在他见了林暮亭这么一个中学生,又没有说中文,肯定就是韩国人。中国人讨厌韩国人简直是应该的,他心里立刻就有了火气,想着要给这个韩国人一顿排头吃。 林暮亭还要再解释,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苏珊娜看不下去了。在她眼里,这几个亚裔游客简直是无理取闹,不尊重他们的饮食传统,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就是打量着林暮亭一个小孩子好欺负。 天底下哪个国家的传统,是以欺负小孩子来获取自尊的?公共场合喧嚣,旁边的老顾客都不满了。 苏珊娜把林暮亭拦在自己后面,板着一张脸,“各位,你们的要求,我们餐厅恐怕不能满足。如果几位不满意的话,可以离开我们餐厅。” 这三个人在国内哪里受到过这样的遭遇,穿红衣服的女士立刻就炸了,“你们这是店大欺客,还有没有道理呢?亏了这还是一个民主国家了。” 这位女士的大嗓门让在座的客人都受到了干扰,对这一桌投来了不满的视线。在西方国家,公共场合大声喧哗,是一种极为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表现。 几名餐厅的服务人员也走了过来,苏珊娜强硬地对三名游客道,“你们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顾客跟环境,还请你们立即离开。” 在异国他乡,又是当地的餐厅,三个游客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势,愤愤不平地拿起了自己的东西,臭着一张脸离开了。 中年男人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巴里唱起来了林暮亭颇为熟悉的日本歌曲“sakura, sakura”。 林暮亭心道,这三个中国人大概是以为自己丢了人,想把这个锅甩给日本人。谁知他们刚离开餐厅,苏珊娜就跟着林暮亭走到了备餐室,一脸地不以为然,“他们肯定不是日本人,日本人说英语都是非常奇怪的口音,以为我们没见过日本人了,日本人多有礼貌啊。” 林暮亭听到这里,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他们是中国人,我听见他们说中文了。” 他也是中国人,中国游客在国外不懂得餐厅的传统不是什么大事,可把这锅甩给日本人,还被瑞士姑娘识破了,他就有些尴尬了。 “我就说他们不是日本人”苏珊娜得到林暮亭的肯定,非常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补充了一句,“evening,中国那么多人,肯定有很多不懂礼貌的人,你肯定不是啊。” 林暮亭知道苏珊娜的意思,他也不会把十四亿中国人扛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苏珊娜的手,“我知道啦,又有客人来了。” 夕阳西下,林暮亭跟苏珊娜下班告别后,沿着利马特河,朝着他在苏黎世住着的小区走着。 雪绒花跟松柏密布的街道上,两边的建筑不像国内的摩天大楼,大多是只有三四层的房子,上面覆盖着黑色的屋顶,阳台上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有些房子整个都被植被所覆盖,一派后现代主义的建筑风格。 一个认识不久的邻居男孩子迎面走来,“evening,下午好,你下班呢?” “是啊,你要去咖啡馆打工呢?”林暮亭回道。 已经一米八几的男孩子笑得比头顶的夕阳还要灿烂,“对啊,谁能不劳而获呢?我走啦,再见。” 林暮亭:“再见。” 他来到苏黎世已经大半个月了。这大半个月的日子,跟他过去十六年的生活可谓是截然不同,俨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方才的男孩子也在读高中,跟他住在一样的别墅区,家里小有资产,却从初中开始就在打工,高中更是要打两份工。 这里的中学生无论家里富裕还是贫穷,都有打工挣钱的传统。中学生毕业以后,除了继续读大学以后,还有许多技术学校给他们深造。 他们很多著名大学的奖学金跟录取名额,不仅提供给体育生,拥有某项特长的学生,还有各式各样的录取方式。 中学生毕业了以后,很多人都不会直接去读大学,反倒是去到世界各地旅行,打工挣自己的旅费。 跟这些人相比,林暮亭的实验班跟文理分科,好似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简直生活在不同的地球。他突然才发现,除了拼命学习做题以外,他原来还有别的选择。 他抬头看着绚烂瑰丽的晚霞,碧蓝无垠的天空,倏地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妈妈打了他之后,林君绰并没有安慰他,反倒是直接把他带到了这里。 夕阳完全落到地平线之下,林暮亭回到了他跟林君绰在苏黎世的住处。打开大门,开放式的厨房里,林君绰系着他们一起选的郁金香围裙正在切土豆,听见声响冲他笑了笑,“我们家暮暮回来了。” 林暮亭听见他用这么亲密的称呼仍然有些不自在,“谁是你们家的暮暮…….” “不是你们家暮暮,是我们家暮暮”林君绰显然知道如何对付少年,用下巴指了指还没洗的生菜,“不动手没有饭吃,快去洗菜。” 要说这大半个月来,林暮亭除了涨了一大截的英语口语以外,生活常识跟技能简直突飞猛进,从一个把内裤袜子混在一起洗,连米饭都煮不熟的生活白痴,变成了能切菜做饭,还能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生活达人。 这一切都是林君绰的功劳。 林暮亭把背包放下,洗好手走到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抱住男人劲瘦的腰,把脸埋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先生,我回来了。” “还叫我先生,嗯?”林君绰笑他。 林暮亭有些羞恼,用脸轻轻撞了撞男人的背,“不叫先生叫什么!” “其实叫先生也可以”男人一边把土豆放到玻璃碗里,一边坏笑地调侃抱着他撒娇的少年,“中国人的妻子,好像也管丈夫叫先生。” 林暮亭大恼,白皙的脸上染上了薄薄的红晕,“先生!” 他本来想用力推男人一下,可是想到男人手上还拿着刀,又有些担心男人会切到自己,只能语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当然,这带着浓浓撒娇意味的一声先生,自然是没有任何威慑效果的。 林君绰已经切好了土豆丝,转过身把少年揽进怀里,笑道,“这是想不洗菜吃白食?这样吧,要是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补偿,我就答应让你吃白食。” 林暮亭当然知道这是男人在取笑他。 他来到苏黎世这么久,刚开始什么都不会,都是男人一件一件地教他,他还闹出了不少冬瓜不用削皮直接吃,把味精跟盐弄混的笑话。 男人来到瑞士以后,这座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男人跟他,还有一个钟点工来收拾房间。 男人那么忙,却愿意因为他吃不惯苏黎世的东西,经常下厨做饭给他吃。 房间里的节能灯散发着白色的光芒,从林暮亭这个角度看上去,男人深邃的五官仿佛染上了一层光辉,眼睛的颜色变成了墨绿色。他虽然穿着围裙,并不那么西装革履,也没有那么平日里那层冷硬凌人的气势,看在林暮亭眼里,却觉得这是男人最迷人的时候。 男人的视线灼热地落在他的头上,林暮亭抬起眼眸,心中倏地涌上了一股勇气,踮起脚尖,在男人的脸上落下了一个轻吻,然后一骨碌哒哒地窜到了楼上。 林君绰站在原地,看着男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用手摸了摸被男孩轻吻的地方,嘴角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来,看着插在餐桌上的紫色法国玫瑰,“小坏蛋。” ※※※※※※※※※※※※※※※※※※※※ 有评论有更新(^o^)/~ 欢迎收藏投营养液呀 0126 林暮亭晚饭吃到了他昨天点的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跟香菇肉丝,清炒菠菜,就被林君绰带出去散步消食。 晚上的苏黎世,静谧而安宁,从内到外散发出一股平和怡人的气息。 林君绰的房子离苏黎世湖不远,来这里的大半个月,他们时常会沿着苏黎世湖散步。 苏黎世湖是由向西北流动的林特冰川和莱茵冰川形成的一个冰蚀湖,面积并不大,湖面上的码头停驻了各色高度桅杆的游艇。苏黎世湖旁边有一条沿湖的小道,路边有路灯照明,让市民晚上也可以行走。 从水面吹来了清爽的凉风,吹散了整日的疲累跟倦怠。 林暮亭在外面并不是很敢跟林君绰表现出来亲密的关系,微微走在后面,跟着林君绰的脚步。 即便已经走了好几次,可他实在是不怎么认识路,没法在前面带路。 看着林君绰修长而形状美丽的手掌,他第无数次在心里唾弃自己这别扭的个性,要是他能不别扭,就能握着林君绰的手一起散步了啊。 林暮亭正想着心事,没留神前面的男人已经停下了步伐,径直撞到了林君绰的怀里,感觉自己鼻子都被男人的胸膛给撞掉了,瞪着眼睛控诉男人,“先生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林君绰摸摸他的鼻子,末了弹了弹他的额头,“想什么呢?我不拦着你,是不是要走进湖里去呢?莫愁湖据说是有一个美人莫愁,苏黎世湖可不会因为我们暮暮掉进去就改名。” 林暮亭被男人的恶人先告状惊呆了,气道,“我在想事情,你撞着我了,你还不道歉,还说我!” 少年被林君绰养了这么久,胆子跟脾性都大了很多。一双波光流转的明眸因为生气,眼睛里都有星光一般的光芒,林君绰继续逗他,“我撞着我们暮暮了,要不就以身相许,把自己赔给我们暮暮,成不成?” “先生!”林暮亭被林君绰的没脸没皮给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红着脸叫了林君绰一声。 林君绰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斯蒂芬,这是你的爱人吗?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原来是邻居的路易斯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跟妻子一起出来散步。 林暮亭不妨被外人瞧见了这一幕,一时有些羞怯,低着头扯着林君绰的衣服,站在一旁不说话。 路易斯一家早就知道林暮亭的腼腆个性,并不多责怪,路易斯夫人寒暄过后,还跟林君绰说起了他们家的花园,“我们的法国玫瑰总是种不好,从来没见过开花。” 路易斯的大女儿妮可儿啧了一声,“妈妈,你给玫瑰浇了太多水了,我早跟你说过不能天天浇水。” “书上是这么说的,要经常浇水。”路易斯夫人不满,提出了自己的证据。 “经常浇水不是每天浇水”路易斯的小女儿安妮抓着爸爸的手,一脸的小雀斑显得格外可爱,机灵活泼得跟个百灵鸟一样,“妈妈你以为玫瑰是水生植物了。” 她数落了自己妈妈一顿,凑到林暮亭身边,“evening, 我们前几天去吃了华国火锅,那味道还比不上我们的乳酪火锅了。那家店肯定是骗我们了,我们以后开一个火锅聚会,让那些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华国火锅!” 林君绰带着林暮亭来苏黎世没几天,就在家里开了一个聚会,邀请了周边的邻居来做客。林暮亭这么一个乖巧腼腆的少年,很容易地获得了几乎所有邻居的好感。 欧洲对于同性恋的态度较为开明,连普通小孩子都不会认为同性恋有什么特殊。诸人对于林君绰有了一个这么小的恋人,连奇怪一下都没有,就自然而然地接纳了这么一个可爱的邻居。 因为他们那次聚会做了火锅,周边好几个家里的瑞士小孩子经常在学校里炫耀,他们吃到了最好吃的华国食物。 两个小女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十一岁,根本就没去过华国,也没吃过什么华国的美食,说出来的最好吃,水分大得跟个航空-母舰了,可在林暮亭听着,心里还是很高兴。 虽然那是他第一次学做火锅,成果并不怎么样,但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得到了他人的认同跟称赞,是一件无论如何,也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啊。 两家人碰到以后就一起沿着苏黎世湖走,妮可儿跟安妮两个人围着林暮亭,一会儿说他打工的餐厅里的趣事,一会儿问林暮亭什么时候再在家里办聚会。少年人的生活里,除了上学,就是五花八门的玩乐。 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享受他们无忧无虑的时光。 路易斯跟夫人则在一边跟林君绰聊了起来,不时看一看这热闹的三个孩子。 他们走了大半个小时了,三人都打算往回走,湖边有一对夫妻上前来用德语问路,“打扰了,请问阿斯科那酒店要怎么走,我们迷路了。” 苏黎世湖旁边的植被茂盛,又是晚上,灯光昏暗,游客在这里迷路十分正常。 路易斯跟他的夫人都是瑞士德语区出生,刚才跟林君绰也是用德语说话。这对游客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才过来问路。 路易斯给他们指了路,问路的男士笑着道了谢,说了一句,“先生,您的方向感真好,德语听上去是汉堡那一带的口音,您一定是德国人吧?” 男士这句话一出口,路易斯一家的脸色就拉了下来,路易斯夫人冷着一张脸回道,“我们不是德国人,我们是瑞士人。” 问路的男士明显感觉到了路易斯一家人的不快,妻子拉了拉丈夫,两人道了歉就跟众人道别。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姐姐妮可儿扯着林暮亭往前走,她比林暮亭还小,已经比林暮亭还要高了,“evening,你要记得,以后千万不要随便听见别人说德语,就说他是德国人啊。” “每个国家,每个民族,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地方,有他讨厌跟喜欢的东西,我们尊重,但他们不能因此干扰到别人”妮可儿一本正经地点头,双手还向前伸着,做出一副演讲的架势,路易斯夫妇鼓励地看着她,“我们虽然说德语,但我们是瑞士人,瑞士是我们的国家。世界上那么多说德语的国家,难道说德语就是德国,说英语就是英国呢? “我们还是讨厌被说是德国人”安妮在一旁也道,“我们班上的哈里森是奥地利人,有一次有人说他是德国人,哈里森跟那个人打了一架了!” 林暮亭几乎是有些震惊地略微张开了嘴,倒吸了一口气,“就因为这个打架?” 路易斯夫人笑着解释道,“奥地利被德国侵略过,挺多奥地利人都非常讨厌德国。” “就跟我们讨厌日本一样吗?”林暮亭立刻联系起来华国的历史。 “历史上有世仇的国家很多,奥地利跟我们的情况还不太一样”林君绰道,指了指苏黎世湖旁边的公路,“奥地利的公路,高速跟非高速的颜色跟德国完全反着来。奥地利俗语里面,有一个专门用来代指德国人的词,叫做’ piefkes’,就是傲慢呆板的德国佬。这个词能够取代german,成为奥地利人都知道的一个词,本身就代表了很多问题。” 路易斯先生补了一句,“德国跟奥地利都说德语,华国跟日本可不是说同一种语言,也不是一个民族。” 等到他们跟路易斯一家道了别回到家,林暮亭不解地问林君绰,“先生,奥地利跟德国,我们跟日本,以后能和解吗?” “你为什么会想到问这个问题?”林君绰有些疑惑,正常人是不会想到问这么宽泛这么大的问题。这是国家跟民族之间的问题,远不是一句话能够解释清楚的。林暮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神色郑重地问这个,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先生,我是说,假如有一个人伤害了你,假如”林暮亭想了想,斟酌地组织了自己的语言,“他欺骗了你二十几年,利用你的真心,你觉得这个被伤害的人,可能跟这个人和解吗?” 这个孩子肯定不知道,一个人说假如,一般说的就是自己身上的事情。 “二十几年,不是二十几天”林君绰脱了身上的外套,坐在沙发上,给林暮亭倒了一杯柠檬水,“给一根木头钉了钉子,拔-出来,这个痕迹就不存在了吗?” “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啊!” 林暮亭不知是在说服林君绰,还是在说服自己,“一起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往前看,不是挺好的吗?” 他急切地想要反驳林君绰,向前走了几步,无意识地撞到了桌子上的法国玫瑰,瓶子掉在地上,发出嘭地一声,把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林君绰忙走了过来,却发现男孩的眼眶都有些红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好了,暮暮,就是一个花瓶,碎了就碎了。我可不会因为一个花瓶,就把我们暮暮给卖了抵债。” 男孩却好像把他当成了救命的浮木一般,紧紧抓着他的手,“先生,他们真得不能和解吗?” 这是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林君绰凝视着男孩惊惶不安的眼睛,语气中有不可置疑的温柔,却又直直到了林暮亭最痛的地方,“刚才妮可儿说的,每个人都有他喜欢跟讨厌的东西,不能横加给别人。孔子有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暮暮,假如你是那个被伤害的人,你能愿意和解吗?” ※※※※※※※※※※※※※※※※※※※※ 被评论区的小可爱给惊呆了。。。。。。。 0127 新的学期开学,林铭诚跟董佳宁果然没有替林暮亭去学校报名,而是让他自己拿着银行卡去报到。 林君绰因为要去美国至少一个月,林暮亭周末便回了自己家住着。 林君绰不在清平苑,那到底是别人的地方,他跟其他人都不熟悉,实在不好住下去。 他来到四中报名,不出意外,看见自己被分到了高二六班,离开了实验班一班。 他背着书包来到六班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同是林氏族人的林弘方。 林弘方做过的事,林暮亭是不敢忘记的。 他远远地挑了一个离林弘方很远的作为,坐在前排靠窗的位子,等着班主任来排座位发书。 有些麻烦,你越是躲避,它越是会来找你。 林暮亭刚刚把书包放下,正拿出一本数学习题集出来放好,在书包里找草稿本时,放在桌子上的书就被一只手拿了起来,一个变声期男声在他头上响起,“这不是林家小少爷吗?当初在清平苑那么嘚瑟,又是实验班的尖子生,怎么着儿,咋跟咱们这群不中用的老少爷们在一个班了啊,这不是降低了咱儿林少爷的调调了吗?” 林暮亭这一排桌子坐了三个人,他捡了最靠近窗户也是最里面的位子,外面还坐着两个人。林弘方跟两个男生走过来,林暮亭旁边坐着的两个同学识趣地躲了出去,还把书包东西都带走了。 反正是临时的座位,犯不着招惹林弘方这个土霸王,给自己找麻烦。 林弘方见林暮亭两个同桌这么识趣,坐在桌子上,随意翻了翻林暮亭的数学习题集,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啧了一声,嗤笑道,“林少爷,这是从实验班被踢出来了,还一心一意学习呢啊,真是一个好学生啊。好学生撞见了坏学生,就狗-屁倒灶地去找老师告状去了啊。您这么能,咋就没让清平苑给你走个后门,让你死乞白赖地留在实验班。就算是混日子,也比我们这群普通班的强多了啊,哥儿们说是吧?” 跟着林弘方的两个人符合道,“就是,这可是实验班的尖子生啊,咋就来了我们班来了,咱儿可不是一路人,咱儿可不爱学习啊。” “这么有背景的少爷,还不走后门,跟我们一群差生混,不知道怎么想的啊。” “可不是,听说我们林少爷还从清平苑搬出来了,都回自己家住了”林弘方拿着教科书一下一下地拍着桌子,一只脚不断地晃着,“这是先生没给你走后门赖在实验班,所以不高兴了啊。哎哟林少爷,咱们可都是姓林的,您老可要多关照一下兄弟我啊,我可不是尖子生啊哈哈哈…….” 班主任还没有来教室,教室里坐着几十个学生,都各自说着各自的事情,当林弘方这一幕没有发生。 林暮亭本身个性内向,又不是一个爱交际的脾气,嘴巴又不会说话,在一班都没认识几个朋友,何况是刚来六班,根本是一个熟人也没有。 华国的社会,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学校,就是社会的一个缩影。 林暮亭知道自己去跟老师告状,老师显然没有让林弘方认识到错误,反倒是让他记恨了自己。林铭诚又是林弘方父亲林涛的直系下属,他在学校里既没法拉帮结派,也打不过一个胳膊就有他大腿粗的林弘方。 即便林弘方这么明目张胆地刺他,他也反驳不了林弘方。 反驳了也没有人相信他,毕竟他被从实验班踢出来了,是事实。 只不过今天过后,他再想在六班找到一个朋友,恐怕是不容易了。 他低着头,小声地赔笑,“是我不对。弘…….弘方哥,我只想在这里努力读书,不会再给你惹麻烦的。” “咱们林少爷怎么这么低声下气地跟我说话了”林弘方见林暮亭服软,心中得意,嘴上也扯出笑来,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那么回事,“怎么是少爷给我惹麻烦了,少爷不高兴,一下就去找老师告状,老师又找我爸妈,这不是我给少爷找麻烦了吗?” 林暮亭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一班班主任是这么处理当初林弘方勒索他的事情。 晋江老师显然并没有想过,如果林弘方老师管不住,父母打不着,会找谁来出这口气。 “弘方哥,对不住”林暮亭只得再三道歉,“我以后肯定不会了,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 “哟,谁跟咱们林少爷是一个班的同学啊。” 林弘方走到窗户门口,把手伸出窗外,手指头一松,林暮亭的习题集就被他扔下了四楼,他挑衅地看着林暮亭,从嗓子里出来的声音像是被沙子划过,带着一股明显至极的恶意,“咱们少爷今天来咱们班,怎么地,咱们兄弟们都得好好招待一下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弘方的两个兄弟一个按住林暮亭的手,一个把林暮亭的书包也扔下了四楼,哈哈笑道,“方哥说得对,咱们林少爷当然排场大,兄弟们可要好好招呼招呼他。” 林暮亭被两个男生放开,看着自己掉在花圃里的书包跟书,气得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转,却想起来上次找老师告状的后果,把眼泪忍了下去,低着头再跟林弘方道歉,“方哥,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林弘方也没打算在教室里做出点什么大的动静来,见状拍了拍林暮亭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林少爷,来了咱们六班,以后可要改了这毛病,好好跟兄弟们相处啊。” 林暮亭强笑着点了头。 林君绰不在京城,林暮亭也不想让他在美国还不安心,这件事就没跟他提起。 在连续一个星期,林弘方或者其他人把水洒在他的课桌里,直接把垃圾桶倒在他的桌子上,持续不断地把书撕碎扔下楼后,他悄悄地在六班班主任老师去开会的路上找到了他,六班班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长得慈眉善目,听到这件事反倒是眉头一皱,“不能吧,我们班的学生怎么可能这么坏,暮亭,你没说错吧?” 林暮亭打开书包,把昨天被林弘方撕碎的课本拿了出来。 六班班主任脸色一变,“好好的学生不好好读书,把课本撕了,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的?从实验班出来了以后就要好好学习,以前没好好学习,还没吃到苦头啊?” 林暮亭不敢置信地看着班主任。 他不是傻子,班主任的神色,分明是知道林弘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班主任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不想找麻烦,不想管这件事。 放假回家,他的头发在午睡时候被林弘方剪得乱七八糟,董佳宁一看见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奇怪,“你这是什么发型,又乱花爸妈的钱,去告什么非主流了!小孩子家家不好好学习,想着回去实验班,整天去折腾自己的头发衣服,看你以后有什么出息!” “是林弘方欺负我,给我乱剪的”林暮亭辩解,“我的好多书都被他撕坏了,要重新买。” 董佳宁身上穿着围裙,听了这话就揉了揉眉心,“都是青春期的孩子,互相恶作剧,也没什么。我待会给你钱,你自己去买书吧。” “小亭,你以后要敬着点林弘方,明白吗?”林铭诚摸摸儿子的头,“哪个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你是个男孩子,没啥事,勇敢点。林弘方爸爸是爸爸的领导,我们家得罪不起他们家。你现在又在普通班,别跟那些男孩子玩,多学习多看书才是正事,懂吗?” 0128 刺眼的节能灯照射下,林铭诚的神色慈爱而温柔,董佳宁已经走进了厨房,把晚饭的菜给端了出来,“快去洗手换衣服,马上就吃饭了。吃了饭就去看书,知道了没?” 林铭诚坐到了餐桌边上,拿起已经盛好的白米饭,尝了一口清淡的家常豆腐,见林暮亭还是直直地站在那里,心里有些不愉,“怎么了这是,就是小孩子家家,哪个小孩子小时候不熊。只要你听话,不要跟他们学就好了。好了,不要摆着这么一张脸,快来吃饭了,你妈做了你喜欢的红烧鸭,再不吃就凉了。” “林弘方撕了我十一本书,把我的书包扔下去七次,拿水倒在我的抽屉里六次,在洗手间故意尿在我身上七次。” 林暮亭苍白着脸,固执地站在玄关,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他入学一个星期的遭遇,“我告诉老师,老师根本不搭理我。我只能告诉你们,你们跟我说,让我跟林弘方好好相处,我怎么跟他好好相处,你们告诉我啊!” 话说到后面,林暮亭有些情绪失控地吼叫着。 他跟父母之间本来就因为出实验班的事情,有着父母单方面认为不存在,却在他心上的一道深可入骨的伤痕。 父母从来不会认为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情,他们只会认为是孩子不懂事,认为孩子不成熟,认为孩子记仇就是白眼狼,就是狼心狗肺。 如果说朋友之间的设身处地,角色互换地互相着想是一种常态,那么父母似乎天生就不能理解孩子的世界,更不曾想过站在孩子的角度,去听听孩子的想法。 林铭诚听到自己儿子连数字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就觉得这孩子心里面肯定有气。而且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林弘方的不对。 他把碗筷放下,“弘方的确做得不对,可是小亭,你要想一想,是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了,所以弘方才会这么对你?而且弘方也就是恶作剧一些,又没有真得做出多大的事儿。” 在林铭诚眼里,动手打伤了人,或者出了人命,才是真正的大事。小孩子家互相欺负什么的,每个男孩子都经历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亭,你是一个男孩子,今年都十六岁了,在古代都可以成亲生子的年纪了”林铭诚语重心长地道,“男孩子不能这么记仇,要心胸开阔,善于处理人际往来,跟同学老师好好相处。就这么说吧,爸爸当年读书的时候,没日没夜地看书做题,同学跟我都是拼了命地学习,哪里有你们现在这么多破事儿。” 董佳宁这么多年来,对于林铭诚的脾气可谓是一清二楚,听见他这番话,就知道他已经不耐烦再跟儿子说下去了。而且林铭诚肠胃不好,过了饭点不吃饭,会身体不舒服。 她拉过还背着书包的林暮亭,直接就把他推进去房间里,把门一关,照着林暮亭肩膀就拍了一下,“你这个死孩子,一星期不回家,回来就惹爸妈生气。林弘方把你怎么了,吃了你还是杀了你啊。哪个小孩子没做过几个不着调的事儿,你就又是告诉老师又是告诉家长的。妈妈读书时候,带过去的两个红薯都被同学拿走了,我还没说什么,就饿了一天。 “谁这辈子能没遭过事儿了,你不小了,今年都几岁了,该懂事了。你想想,要是你成绩好,你老师能不给你出头,你同学能再欺负你吗?就是你不好好学习,所以现在才这样了。行了,换衣服出去吃饭吧,吃完饭赶紧来看书,听话。” “妈妈,你现在还觉得,我出了实验班,是我不好好学习的错吗?”林暮亭的声音像是破了音,带着莫名的低沉跟粗哑,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听在董佳宁的耳里,让她本就有的不悦,直接从五分变成了十分,“你出了实验班,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学习,好好做题,还有其他什么事儿?你当我是傻子啊。那天把你打了一顿,你还没被打醒,还不打算好好学习是吗?” 林暮亭眼神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出口的声音跟刺一样尖刻,“我以为,我去清平苑住了两个月,两个月没跟你说过一句话,你会知道你错了。” “我错在哪儿啦?” 董佳宁被林暮亭越来越乖戾的脾气气得火冒三丈,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你是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我啥时候这么顶撞过你外公外婆,我要是敢这么跟他们说话,他们都要打死我了!你说你妈错了,怎么着,你刚才把林弘方撕了你几次书都记得,现在是不是要记你妈打了你几下,让你跪了多久,然后想着怎么报复你妈是吧?你两个月没跟你妈说过话,打你电话就挂了,你还得意了是吧。有你这么做人儿子的吗?我要不是只有你一个,早就把你掐死算了,省得天天跟你这个白眼狼生气。” 无可言喻的灰心丧气传遍了林暮亭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他本就疲倦的神经叫嚣着难过跟失望,逼仄狭小的房间让他心中的郁气更盛,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嘶吼发泄。 为什么他会摊上这样的同学,这样的父母? 父母每天跟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看书学习,他们想过他究竟喜欢学习吗? 他高二到了理科普通班,仍然要学他根本无力提高的数学物理化学,还有新增的生物。如果他下个学期回不去实验班,他是不是又要被董佳宁揍一顿,让她发泄发泄? 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跟父母讲道理,莫不是有病? 他把手上的书包放下,把被撕碎的书拿出来,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如果我再待在这个班,别说成绩,恐怕不用多久,我都不敢去上学了。 “我要换班。” 董佳宁觉得自己的儿子简直不可理喻,天真到了愚蠢的地步,“你以为四中里面,换班是你上下嘴皮子一合,就能换的吗?你已经开学了,你要去哪里找关系送-钱,你都没有那个关系。这个社会哪里是你们这群孩子懂的,你成天不好好学习,就是闹出一些幺蛾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暮亭知道在四中换班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是他本身就麻烦了林君绰那么多事情,总是给林君绰找麻烦,家里这么多污糟事。如果他什么事都去找林君绰,跟他父母想巴着林君绰,死命想扒下林君绰一层皮来,有什么区别? 他本就什么都配不上林君绰,自己也没有任何地方值得夸赞的。林君绰能够接受他,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他没有谈过恋爱,连暗恋都没有过,不知道要如何跟恋人相处,却知道恋人之间应该尽量平等,而不是无止境地索取跟攀附。 现在董佳宁明确地拒绝了他,林暮亭反倒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自嘲地笑了笑,“妈,我应付不了林弘方,也学不来理科。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别后悔。” 0129 周日下午,林暮亭要回学校上晚自习。他刚收拾好东西,林铭诚就走了进来,“小亭,爸爸送你去学校。” “啊?”林暮亭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爸爸,林铭诚几乎每一天都很忙,周末加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林铭诚在京城是白手起家,能够做到眼前这个职位,都是自己赤手空拳拼来的,其中付出的努力跟汗水是难以计量的。 别的不说,光林铭诚在快五环攒下来这套房子,就是很多人拼搏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京城许多人都认为五环外,很多地铁都已经是终点站,外地汽车都不限行,共享单车都没心思去投放,是一大堆城中村的地界,跟五环内的摩天大楼摩登城市,俨然不是一个世界。 可就是在五环外的京城,房价都已经到了六万起步,四环的房价诸多都已经是接近八万的起步价,二环已经超过了十万。 这样的寸土寸金的地界儿,林铭诚攒下了一百坪出头的房子,能够让林暮亭有学位在北京上学,享受京城的高考政策,就已经是全国各地多少人羡慕的起点了。 华国人都知道,北大清华在京城的录取人数每年都超过了500个,而有些西部省市整个省北大清华的录取名额不过二三十个而已。 现在离晚自习还有好几个小时,林铭诚此时提出送林暮亭,显然是有话要跟儿子说。林铭诚撇了一眼上前来的董佳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穿着宽松无袖的上衣,粗壮的大腿套着短裤,跟街上的大妈毫无二致的打扮,避开了她伸过来接行李的手,走到了林暮亭后面,“我送小亭去学校。” 董佳宁被拒绝了,也是一脸笑,天生偏黑的脸上因为做了一天的家务流了一脸的汗,“成,那我晚上做你喜欢的乳鸽汤,等你回来吃。” 林铭诚随意地应了一声,替儿子拿了行李箱,开着那辆已经开了五年的日系车,从接近五环的地方,到二环以内的四中。 即便在周末,这都需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何况是平日里堵车如同难产一样的京城交通。 林铭诚带着林暮亭来到了四环一个建筑工地,轻车熟路地跟旁边好几个人打招呼,“贤哥,贵哥……..” “阿诚来了啊,这是你儿子吧,长这么大了啊。” “阿诚来了啊。” …….. 林铭诚跟这群穿着满身泥泞的工地民工站在一起,不仅气氛融洽,明显都是认识的熟人。 等到林铭诚跟人打完招呼,叫了一圈叔叔伯伯,他领着穿着黑色t恤的林暮亭走到了工地外面的一块比较高的平地。工地里毕竟不安全,他只在外围走了一圈还好,再走进去,就肯定要戴上安全帽之类的防护措施了。 平地有一层很粗的石柱子栏杆,林铭诚直接坐在栏杆上,拍拍身边的位子,“儿子,坐这儿。” 这跟林暮亭平时里衣冠楚楚,总是很爱干净打扮的林铭诚截然不同。他现在才注意到,林铭诚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t恤,搭配着蓝色的牛仔裤,加上他虽然年过四十,仍然没有白发跟多少皱纹的俊朗的面庞,跟林暮亭站在一起,就像两兄弟似的。 林暮亭依言坐了过去,顺着林铭诚的视线,打量着这个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林铭诚点了一根烟,呼出一大口烟雾来,“刚才那些人,都是你爷爷奶奶那个村子里出来讨生活的。这年头,种田又苦又累,一年到头还挣不到几个钱。村子里的人,除了老人跟小孩,能走的,都走了。 “这些出来搞副业的夫妻俩,住在地下室,住农民房,每年过年回家一趟,看看老人孩子,自己孩子都不怎么认识爸妈。” 在广袤的大地上,大部分农民一年在农村年收入比不了很多人一个月的收入。一年比一年高的物价,一年比一年高的房价,孩子要上学,老人会生病,每天睁开眼睛都要花钱。这些沉重的负担下,不发达地区农村的青壮年大批选择去大城市。而等待他们的岗位,都是这个城市里最脏最累收入最低,其他人根本不愿意去做的。 林铭诚翘着腿,十分随便地坐在栏杆上,随手就把烟灰弹了弹,“你知道现在留守儿童都过的是啥日子。要是爸当年没有考上京城的大学,你今天就是一个留守儿童。” 林暮亭嗯了一声。 他曾经放假的时候去过爷爷奶奶家,看见那些过年拿着炮仗四处放的小孩子,心里曾经羡慕过他们的欢乐。但是等他听见老人们都说,这些孩子大部分读完了初中就会出去打工讨生活,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就要嫁人生孩子,他心里的羡慕就荡然无存了。 比尔盖茨从哈佛肄业创建了微软,之后好几次成为世界首富,并不代表着读书文凭并不重要。要知道,哪怕是肄业,比尔盖茨也是从世界顶级名校哈佛肄业。 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上这样的世界顶级名校? 林暮亭有些明白林铭诚要跟他说什么,嘴巴张合几下,“爸,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看那个桩孔,昨天开始就没在用了,钻头断了。” 林铭诚掐灭了烟,把烟头丢在垃圾桶上面的烟灰盖上,“他们现在围着,就是在等水鬼来把钻头捞上去。” 林暮亭愕然地看着自己父亲,“水鬼?” 他是知道古代有这种灵异的鬼怪,可林铭诚说的显然不是真的鬼。 “是啊,水鬼”林铭诚嗤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其他,“穿着潜水服,戴着氧气瓶面罩,到淤泥里找那个钻头。找到了均价5000块,上不来…….也就一百万吧。” “一条命,一百万?”林暮亭震惊地问。 “一百万也就是个均价,几十万的也不少”林铭诚语带嘲讽地道,“塌方、空间窄、水压强和视野差,绳子被钻头勾住。水鬼的命,就不是命。 “村子里进口第二家的儿子,就是这么没的。” 话音落地,林暮亭满脸的不可思议,而林铭诚则是一种阅尽世事的平静。 下午的阳光仍然炙热,像是要把大地烤熟了一样,远处的摩天大楼外层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让人根本不敢往那儿看。 林铭诚眼底的讽刺更甚,整个人却透出一股沧桑至极的味道,“小亭,前面这栋楼少说有大几十层,你知道外面的玻璃要是坏了,是怎么修的吗?” 林暮亭有些慌乱。 林铭诚方才跟他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他日常能够接触到的范围,他强笑道,“总不会是蜘蛛去修的吧?哈哈哈…….” “还就是蜘蛛去的”林铭诚竟然也笑了笑,“就是那些帮着绳子的蜘蛛人,每天清洗维修这些玻璃。摔死了,有保险,也就是几十万。成年人,谁不辛苦了,呵。 “小亭,爸爸希望你进实验班,选理科,希望你成绩好,的确是有很多原因。但是假如你成绩好,你进了清华北大,小亭。 “你以后,就有选择的权利。” 0130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容不下什么利用利益,觉得利用他人,抱别人大腿,就是心脏,就是让人恶心的。” 林铭诚又点了一根烟,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问自己儿子,“来一根吗?” 林暮亭摇了摇头。 林铭诚笑了,是那种真实而有些骄傲地笑,“儿子,爸爸有些时候,觉得你真是幸福,爸爸都嫉妒你了。” 林暮亭这一代跟他们的父辈,从成长环境,到生活教育环境,几乎是天壤之别。 林铭诚出生的那个村子,那么多年才出了他一个大学生,还是考上京城大学的大学生,简直就是山坳坳里养出了一只金凤凰。他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人敲锣打鼓,跟过节一样。村子里的人争先恐后地来他家恭喜,他爸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他妈脸上的皱纹都笑多了几条。村里的人要么给红包,要么拿东西,哪怕就在家里喝一口茶,心里都有滋有味。 林铭诚小时候吃过的苦,就如同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样,他还算是过得很好的那一波。等到他上大学了,虽然食堂没有油水,毕业没有关系分不到好单位,他赶上了好时候,自己又敢拼,拼得头破血流,吃了无数亏以后,好歹在京城立足了。 轮到自己儿子,不仅从小吃香的喝辣的,不愁吃不愁穿,肉吃多了反而嫌腻得慌,成天为了学校的一丁点小事,学习成绩什么事就闹得不可开交。 这事搁在他们那时候,不想读书,读书成绩不好就别读,回家种地还能多分两分地,多捞几个公分。孩子不听家长的话,一顿棍棒伺候。再不听,再来一顿,饿个几天,保管万事都没了。 林铭诚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抽烟,林暮亭挪到了下风处,实在有些不解,“爸,你不是说,要是我抽烟,就打断我的腿?” 林铭诚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儿子。 也许是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也许是天性如此,林暮亭从小性格就比较内向,打一杆子放不出来一个屁,跟个鹌鹑蛋似的,瑟瑟缩缩地。林铭诚曾经花过大功夫去管教,可是他大多时候是管不了自己儿子的,儿子都是董佳宁在带。不管他管教得多严厉,董佳宁一带,儿子就又变回去了。 等到儿子上初中了,青春期的孩子不但不叛逆乖张,反倒是更加沉默寡言,跟个闷葫芦一样。林铭诚教育孩子的方式跟华国传统的父亲没多大差别,要么是吩咐使唤,要么是训斥教导。 在这些招数都没用了,他就揍儿子一顿。男孩子嘛,揍一顿就会听话了。 可这些招数都没用了以后,他不得不觉得,是董佳宁没有把儿子教好,才会让儿子变成这样。好在儿子还算听话懂事,虽然没有长成他想要的样子,成绩好,脾气乖巧,也还凑合。 可是自从儿子去了清平苑以后,不仅穿衣打扮什么的都变了,连脾气个性好像都变得胆大了。往常他让林暮亭做什么,林暮亭要么就去做,要么根本不理他。现在他问林暮亭要不要抽烟,林暮亭竟然会拿他以前训他的话来顶他了,这实在不得不让他有些惊讶。 他刚才问林暮亭抽不抽烟,其实是开个玩笑。如果林暮亭接了,他恐怕还要不高兴,纯粹是逗自己儿子而已。但当林暮亭真得问出这个,林铭诚就有些讪讪的,转了一个话题,“爸爸当初让你住去清平苑,也知道你没替爸爸,没替你姑父说话。” 林暮亭已经习惯了父亲不重视自己的话,父亲没有回答更是常事,心平气和地答道,“嗯。” “你还太小,还是个孩子啊。”林铭诚自己的职位没有任何变化,也没得到任何的关照,就明白林暮亭定然没有跟身为林氏族长的林君绰提起这件事。 如今的华国宗族观念很强,每年过年整个宗族在家乡的,都要祭祀集聚。作为林氏的族长,林君绰接任族长这几年,上至林君绰父亲荣轩做族长的那些年,林氏宗族都设有奖学金跟家族基金,资助族里品学兼优跟贫困的子弟。 林氏宗族,在古代就有设立族学,培养宗族子弟参加科举武举,来壮大家族的传统。在浙江林氏宗族原来的郡望,至今为止仍然立有几座保存完好的进士题名碑。 在他看来,林君绰作为林氏宗族的族长,本就担有提携本族子弟的责任,何况他怎么也是林暮亭的父亲,林暮亭都去陪着林君绰的外甥了,也算是熟人了。又是本族子弟,又是熟人,帮个忙,于林君绰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林铭诚长长吐出一口烟来,看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忽然有些感慨,“小亭,从这里到四中,碰上上下班高峰期,开车一个小时都算是快的。从我们家到你学校,平常两个小时都是常事,所以我们才让你住校。” “你能住过去清平苑,上学就近了,还有伴”林铭诚难得跟自己儿子这么开诚布公,想了自己平时跟同事客户相处的例子,才开口,“当然,你住进去,能够给爸爸,给姑父做点事自然是好的。你是爸的儿子,爸好了,你才能好。这个道理,你心里很明白。” “爸,我们从先生那里得到了什么,难道不需要拿东西去换吗?”林暮亭并没有顺着林铭诚的思路走,反倒是问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丝毫不怀疑林铭诚跟董佳宁对于他这个唯一儿子的感情,但是这感情里掺杂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他们懂得的方式,表达的习惯,绝不是他期望的。 林铭诚今天跟他说这一番话,是这十六年来第一次,父子两个近乎于心平气和地说话。可是林铭诚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成年人对于小孩子打从心底的轻视,布满了大家长对于自己儿子的支配欲-望,到处都是不平等的。 他在刚开始所期望林铭诚对他坦白的,沟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林铭诚的脑子里出现过。 “从我们这里拿走什么?先生还缺什么,呵”林铭诚不以为然,“他是林氏族长。从他指头缝里漏一点东西,我们就足够感恩戴德了。一只大象会向蚂蚁要一条胳膊吗?” 大象就算把蚂蚁都给吃了,都粉身碎骨了,又有什么用? 林暮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心里面骤然升起的惶恐不安跟愤怒强压了下来,“妈妈喜欢你,对于能嫁给你感恩戴德了半辈子。爸,你为啥从来没想过对妈妈好点?” ※※※※※※※※※※※※※※※※※※※※ 文里面任何一个人不代表作者三观,也不要轻信人说的话。 我以为,理智独立地判断这个世界,是作为一个理性的人的基础。 (^o^)/~ 0131 林铭诚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神情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本来还平和的语气一下就僵硬霸道了起来,“一个小孩子家家,管起了大人的事了。我跟你妈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是小孩子,我是不懂大人的事”林暮亭眼神凝视在自己父亲脸上,不愿意放过林铭诚任何一个表情,“我只知道,别人真心对我好,我就会对他好。爸,这难道不对吗?” 更何况,董佳宁一心一意把林铭诚放在最重最要的地方快二十年,把林铭诚当成是她世上最重要的珍宝来对待,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要排在后面,自己更是排到了再后。 林铭诚的脸色难看,黑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口气不善,“你看看你那些同学,现在多少父母离异,成了孤儿的。京城离婚率已经超过40%了,小亭,你要珍惜你现在的日子。” 他把手里的烟给扔了,朝着停车场的位子走去,扔下一句话,“到学校好好念书,期末考实验班又要挑人了。弘方那事,爸会跟他爸妈说的。你在学校避着他些,只要他不过分,这就没事儿。” 尽管没出大事儿,林弘方做的事情已经有点过分了。林铭诚也是心疼自己儿子的,怎么也要找林弘方家长聊聊这事儿的。如果林弘方家长不管,他怎么也要找到林君绰这个林氏族长,让他来做主的。 “爸爸,你把我当成小孩子没关系,但不要把妈妈当成是蠢子。” 林暮亭冷冷地开口,少年尚未长成的脸上带着一股寒意跟恨意,“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我好好读书,就这么下去难道不好吗?你当初做了选择,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林铭诚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知道了什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好好对妈妈。”林暮亭就要出口的话从嘴巴里咽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他非常害怕,如果他把这件事说出去了,一切就回不来了。 就如同林铭诚说的,现在的婚姻离婚率太高了,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可能离婚,何况是他们家这样的事情。如果林铭诚跟董佳宁离婚了,他还是未成年,肯定要有一个监护人。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论是选母亲还是父亲,都是在自己心头上扎上一刀,伤痕永不愈合。 即便他的父母并不完美,家庭也不是那么和睦,但好歹他还有一个家。 在爷爷奶奶住的村子里,离异的孩子都是跟着老人过,父母一年见个几次,过得跟孤儿一样。 他还记得,过年他跟着爸妈回去老家,那几个孩子看着他们这些有父母的孩子,眼睛里闪烁的羡慕跟憎恨。 林暮亭定定地站在那里,神情坚定地对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林铭诚道,“爸,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林铭诚看着林暮亭好似知晓了一切,而又不愿把事情捅破,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的样子,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握着,手心里满是汗水,抿了抿嘴角,神色却固执,“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父亲的背影应当是宽广而坚定,能够给年幼的孩子无以伦比的安心跟依靠。可林暮亭此时看着林铭诚离去的背影,却有种喉咙被湿透了的棉花堵住的窒息感,浑身充满了冷意。 秋日的阳光炎热而酷烈,他却觉得遍体生寒。 旁边商超的广播播放着整点报时,“……..17:00整,明日天气晴,20c-31c。” 他却觉得,他根本没有明天。 等林铭诚送他到了学校以后,时间还没到上晚自习的时候,林暮亭走到了学校一个僻静的地儿,给自己外婆打了一个电话。外婆接到了自己外孙子的电话,乐呵呵地,“是小亭啊,吃饭了没有啊?” 老人家接到电话,第一个问题永远都是这个。 林暮亭:“我吃过了,外婆你们吃了没有,晚上吃的什么?” 林暮亭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时常跟老人家打电话,外婆对于他的电话并不感到多惊讶。照常的寒暄过后,林暮亭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妈妈前阵子不是下班晚了,我爸回来了还没有做饭,我爸就大发了一顿脾气。外婆,你给说说我爸爸呗。” 林暮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的话林铭诚不太可能听得进去。 外婆听到林暮亭的话,顿了一会儿才回道,“两口子过日子哪里有不吵架的,你还小,不懂这些。外婆跟你说,你妈妈说你成绩变差了,这可不行。你可是你这一辈的好孩子,从小到大成绩就好,你要努力学习啊,考个好大学。清明的时候,外婆可是给你去祖宗那里上过香的,他们会保佑你上大学。” “可是我妈…….”林暮亭插了一句话。 外婆苍老的声音传来,“小亭啊,女人嫁了人,不就是要伺候男的孩子一辈子,这有啥?你是个男孩子,别跟个姑娘似的,管这些东西。你这次暑假没回来,都没给你表哥表弟补习,他们都玩疯了啊。你可别跟他们一样,要好好看书,要进去实验班,你爸妈送你读书不容易啊,知道吗?” 跟长辈说话的时候,他们不愿意说的话题,他们是可以随意岔开,而你也不能逼他们回答的。 林暮亭见自己想问的话基本已经有了答案,再说了几分钟,就结束了这次通话。 他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草地,拿着草稿本垫了坐下,抱着自己的书包,给林君绰拨了电话过去。 林君绰好似跟他心有灵犀一般,马上就接起了电话,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我们暮暮终于知道给我打电话了啊。” 因为林暮亭周末坚持要回家去住,回家又不方便电话联系,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说过话了。 林暮亭听见林君绰的声音,眼睛就有些酸,“先生。” 林君绰笑着应了,“嗯,怎么啦?” 林暮亭:“先生。” 小孩子似的,一遍又一遍叫着大人的名字,林君绰莞尔,“嗯。” 林暮亭像是在确认林君绰是不是还在一样,叫了好几声以后,低低地开口,“先生,我好想你。” 男孩的情绪显然有些不对,林君绰柔声答道,“嗯,我也想你。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就要见到我们暮暮了。” 林暮亭在林君绰面前脾气越来越大,闻言就有些不高兴,“你为什么总是出差!” “因为地球太大了呀”林君绰哄他,“有生意,就得出差养我们暮暮,劳碌命啊。” 全球化的趋势势如破竹地影响了整个世界,林君绰的生意遍布了世界各地。美国的娱乐业是全球文化的领军,好莱坞跟文艺片电影这些年却有些不太景气,一些不错的娱乐公司都有售卖股权跟融资的意图。这么一个能够进军娱乐业这个暴力行业的机会,林君绰自然是希望抓住的,更别说他本来就有好莱坞六大公司的很多股份。 这些公司的融资动辄十几亿几十亿美元,肯定是要林君绰参加到谈判团队,经过旷日持久的博弈,最后才能拍板定下的。 林暮亭被他这句话气笑了,“谁是你养的。” “原来暮暮是嫌弃我没有养你”林君绰啧了一声,醇厚的声音如同炎热天气傍晚时分吹来的凉风一般,“那我给某个小白眼狼带的礼物,只能退回去了。” “不行,那是我的!”林暮亭觉得自己幼稚极了,“我的东西,不许退回去。” 林君绰接着逗他,“哎呀,原来我们暮暮是一只白眼狼啊。” “哼,反正你回来的时候,我要是没有看见礼物,哼哼。”林暮亭得了便宜还卖乖,把蛮不讲理这条路坚决进行到底。 林君绰投降,“好,我们家是暮暮说了算。暮暮大王吩咐了,小的肯定照办。” 两人一直说着话,直到预备铃声响起了,林暮亭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他烦躁了两天的心情奇迹般地被林君绰安抚下来,满心只想着林君绰回来的那一天一定要去接他。 恋爱的甜意萦绕在他身边,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肤都是畅快而高兴的。 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喜欢一个人,能够给人带来这样的感觉,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够的。 假如有林君绰在,好似一切的黑暗都会破开。 要是林君绰现在就在他身边,他可以触摸到林君绰的脸,手,发丝...... 男人的一切,都是他心之向往,目所留恋。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支颐不语相思坐,料得君心似我心。 0132 林君绰挂下电话,嘴角的甜意跟微笑还没有消下去,坐在他对面被迫吃了一碗超级狗粮的林北已经看不下去了,“锦凭,悠着点,人家才十六岁。” 锦凭是林君绰的字。 不是说春天才是一个散发恋爱酸臭味的季节,怎么秋天还是这么甜腻腻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林北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幸福气息的中年男人,心道莫非是老男人单身久了,所以老房子着火,才一发不可收拾? 林北又想起来什么,提醒了林君绰一声,“小孩儿这回是家里还是学校?这对父母也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他们什么。” 林铭诚跟董佳宁这样的父母,在华国千千万万的父母里面,称不上是多坏,但也肯定说不上多好。 想到他调查到的事情,对于董佳宁来说,林铭诚这样的丈夫,可就不是一个渣能够形容了。 “我们上次虽然警告了林铭诚跟董佳宁,但他们毕竟是小孩儿的生身父母,要管教小孩儿,天经地义又光明正大”林北摊摊手,肩膀一耸,“除非在欧美,可在华国,家长管教孩子,究竟是打还是骂,警局肯定就当没看见,顶天了就是劝几句。要想你们家小孩儿真得脱离他们家,你就得把监护权拿过来。” 林君绰听到这里,脸色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他们都不赞同林铭诚跟董佳宁的教育方式,但林暮亭毕竟是他们亲生的,而且是唯一的儿子。要把林暮亭的监护权要过来,等于是要他们的命,他们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林暮亭跟父母的关系,也没有到了一定要剥夺父母监护权的地步。 “董佳宁的脾气,实在是不小。”林君绰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屑跟狠意。 如果董佳宁不是林暮亭的生身母亲,他绝不会轻易揭过她虐打林暮亭的事。 可难就难在,从法律上,董佳宁并未触犯哪条华国法律。若是林君绰想要教训一下董佳宁,就是在变相地伤及了林暮亭。在诸多层面上,董佳宁的利益跟她的儿子林暮亭是一致的。 而让一个已经近四十岁的董佳宁改变她的教育方式跟世界观,短期内绝无可能。 这个世界可悲又可怕的事实是,为人父母,不需要任何考试。而为人子女,并没有选择的机会。 林君绰的打算本来是收养一个林氏族中的孩子,既可以选定一个继承人,也可以延续林氏家族。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把年纪,找到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几乎可以做他儿子的恋人。 恋人跟养子,是完全不同的。 收养的孩子,林君绰只打算教养到十八岁,就让他自己出去住,大学也要勤工俭学跟助学贷款,通过自己的努力自力更生,在外面打磨足够了,再来考虑是否适合继承家业,还是交给职业经理人。 他们家族经过百年积累,家族信托基金早就足够他们几辈子吃穿不愁。如果子孙没有才能,大可以托庇于信托基金,每个月拿着出息过日子。 可恋人则不同。 林君绰很明白,他跟林暮亭的这段感情,他已经没有了放手的机会。那对于林暮亭,他究竟要不要插手林暮亭在学校跟家庭的事情,插手到何种程度,就需要重新考量了。 在这半年多的相处里,他清楚地意识到,林暮亭虽然性格并不外向,乃至于还有些懦弱敏感,但却是一个非常自立自强的人。他遇见困难,一般并不是第一时间考虑向别人求助,而是自己寻求解决办法。 这样的一个人,未必会希望自己的恋人过分插手自己的事情。 林北挑眉,“怎么,把她抓起来也揍一顿?” “皮一下你很开心吗?”林君绰瞪了他一眼,“你有本事,就把你丈母娘抓过来揍一顿。” 林北已经结婚多年,孩子都有两个了。 林北无所谓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丈母娘可不会把我媳妇捆起来往死里抽。话说回来,你真不用我去查查你们家小孩儿遇见啥事呢?” “暂时不用”林君绰揉了揉已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的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小孩子,出不了什么大事,等我们回去再问问他吧。” 在治安还不错的华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有清平苑的司机接送,在学校里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应该学着培养林暮亭遇见事情,就跟他分享询问的习惯。 忙完了这阵子,尽量留在国内吧。 ……… 四中的晚自习,高二是晚上九点结束。还没到九点,四中外面就已经排满了来接孩子的车,把四中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下课铃声一响,早就收拾好东西的林暮亭飞快地离开了教室,为了尽量避免跟林弘方的任何接触,他进出教室都是选的离林弘方远的那一扇门。 他刚上了清平苑的车,司机就乐呵呵地跟他闲聊,“今儿我都停到了一站公交的地界儿,还是挤得不得了。现在的父母对这一代的娃娃,哪里像我们那一辈儿哦。” 说起父母,林暮亭就想起前几天回去时候,董佳宁跟他提的,“你爸爸同事给他们孩子都报了补习班,要不你周末也去?” “补习班?”林暮亭有些诧异,他已经有先生给他请的家教了,怎么董佳宁还会想起给他找补习班。 林铭诚解释道,“你不是理科不好吗?我同事说这个补习班的理科老师还不错,很多四中的学生都在那里补习。小亭,你已经高二了,就要高考了,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先生已经给我请了家教”林暮亭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如果家教不行,补习班能有用吗?” 他的家教包括了他的文科跟理科所有科目,并不是单纯的理科。如果他去上父母选的补习班,肯定只是补习理科。 他对未来的路已经有了清晰的想法,不再拘束于理科跟文科的选择。但是他的想法,林铭诚跟董佳宁恐怕并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华国的父母大部分已经习惯安排好孩子的学校跟工作,安排好孩子的人生,还要操心孩子的婚姻跟孙辈。 他们恨不得连孙辈的人生也安排好。 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也是他们的一部分财产。 董佳宁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先生给你请的家教有用,为什么你月考数学物理还是考得不好,也就化学生物进步了一点。这样的成绩,你期末怎么去实验班?” 化学跟生物并不是单纯的理科,包含了很多文科的特点,林暮亭在好的老师指导下,自己又肯努力,能够有一些提高,是在意料之内的。 但是这一点,显然董佳宁跟林铭诚并不打算去了解。 林铭诚也劝,“小亭,你去先生家住了有这么久了,不好一直打扰人家。依我看,要不你就搬回学校去住宿。反正补习班就在四中旁边,你去上了晚自习,还能再去上一节补习班的课。” 在林铭诚跟董佳宁心里,既然林暮亭去清平苑住了这么久,也没给家里带来什么东西,反倒是耽误了儿子的学习,实在是得不偿失。 已经意识到了问题,他们自然要及时止损,让林暮亭从清平苑搬出来。 林暮亭心里一跳,“我不搬,我不住校。住校生里面那么多林弘方的哥儿们,我疯了才住进去。”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林弘方是四中的一霸,有几个哥们儿太正常了。 儿子如果住校,被林弘方跟一堆学生欺负,也没法好好学习。 林暮亭用林弘方暂时让父母熄了让他从清平苑搬出来的主意,心里却不是很踏实,顺着司机的话,“现在都是独生子女,没办法。” 他转了一个话题,“蔡师傅,先生经常出差这么久吗?” “是啊”蔡师傅一边开车,一边聊了起来,“这次还不算久的,先生一向就是空中飞人,整天飞啊飞啊,不着家。林北是怎么说先生的,不是在飞,就是在去飞的路上。” 林暮亭啊了一声,“比这还久啊?” “那可不”蔡师傅道,“以前先生来华国,一年也就来个七八回,每回没住一个星期就要走。话说回来,先生这半年,可是大半时候都住在清平苑了,难得,难得。” 林暮亭一时间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郁闷,郁郁地回到了涵碧山房。 他一走进起居室,就发现起居室的沙发上放着林君绰还没看完的《纯粹理性批判》。林君绰走之前,这本书他才看到先验空间的不确定性。 林暮亭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还问过林君绰,为什么数学里面还包含着空间的理论。 现在,这本书已经被翻到了面对坠崖危险的尖峰漫步这一章。涵碧山房的人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动林君绰的书,更不会动书签的位置。 紫色沙发旁边还有林君绰爱喝的老白茶,茶杯还冒着热气,恒温炉上有给自己准备的汤水。 这一切都预示着,林君绰回来了。 ※※※※※※※※※※※※※※※※※※※※ 说一说今天的遭遇 坐车,眼睁睁看着要坐的车从眼前开走,下一班要等半小时,转车多20分钟 坐地铁,史上第一次地铁紧急停车,因为有人把手夹到了门里 回家路上,被一群醉鬼撞到了,夹着尾巴赶紧跑路 ┭┮﹏┭┮ 0133 安静极了的涵碧山房里,隐约传来一阵琴声。 清秋寥落,万籁俱寂,鸿雁飞鸣,风来萧瑟。 秋高而气爽,风宁而沙静,云来而雁去,叶落而鱼归。 烟波浩渺,雾霭苍茫之洞庭湖畔,两岸白沙,鸿雁来宾于天际,极云霄之缥缈。雁行成队以和鸣,若隐若现,若往若来。其欲盘桓,旋转纷绕;其欲落也,回顾四望;其欲鸣也,断雁秋风。 斯抒鸿鹄之志兮,表逸士之疏阔,所求之旷达矣。 正是传说从唐朝陈子昂就流传下来的古琴名曲《平沙落雁》。 这首曲子虽然出现较晚,但是流传甚广,是为大众所熟悉的古琴曲,也是林暮亭能够分辨出来的几首曲子之一。 他从来没听过林君绰弹琴。 但是此刻听到这首曲子,他却觉得,林君绰本就应该会弹琴。 琴之于林君绰来说,就像是古时君子六艺,是每一个士子文人都应该会的一门风雅。 他走到涵碧山房的琴房,远远地看着林君绰跪坐在坐垫上,刚好弹完最后一个音,张开那双墨绿色的眸子,视线放在他的身上,展颜一笑,“我们暮暮回来了。” 林暮亭心中生出了莫大的悸动,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窜出,一刻也不能停留地朝着林君绰走了过去,双手按在林君绰肩膀上,毫不犹豫地弯腰,朝着那张自己在梦里魂牵梦萦的清隽面庞靠近,近到两人的呼吸都落在对方的脸上,双唇慢慢贴合,如同一片羽毛拂过,两人都浑身一颤。 林暮亭却不愿只是这样浅尝辄止,眼皮颤颤巍巍地闭上,在林君绰的唇上胡乱啃个一气,像是在撕一只烤鸡似的。 他迫切地想证明,这个人是属于他的,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林君绰是他十六年枯寂生命里,唯一开出来的一朵花。他在极低极低的尘埃里,喜欢着林君绰,仰慕着林君绰,崇拜着林君绰。 林君绰已经应了他,林君绰也喜欢他,他现在是林君绰的恋人了。 林君绰被林暮亭像狗啃一样亲着,在震惊于林暮亭主动亲他之后,实在是哭笑不得。他将浑身发颤的少年抱进怀里,手轻轻板正少年的头,一手扶着少年的后劲,慢慢地把主导权拿回来,以自己最大的耐心跟温柔来亲吻着怀里这个明显惴惴不安的孩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林暮亭被喜欢极了的人抱在怀里,四面八方都是男人身上的淡淡的檀香味,男人搂着他的腰,一手固定他的头,把他牢牢地圈在怀里。虽然他心里总有些惶恐,却从男人身上感觉到了极大的安全感。 他沉浸在这个缱绻温柔,如泡在温泉水中舒缓惬意的亲吻里,浑身渐渐放松下来,双手抱着男人的脖子 ,将自己往男人怀里靠得跟近一些,连一丝一毫的距离也舍不得有。 唇上每一寸都被男人游弋,口腔里每一个角落都有了男人的气息,整个人不停地发抖激动,幸福得就像身处天堂一般。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时间就此停下。 他再也不用去想父母的事,实验班的事,林弘方的事等等,只在有林君绰的这方天地里。 等他被男人放开,迷迷糊糊地躺在男人怀里,听男人打趣他,“果然是小别胜新婚,我们暮暮都会投怀送抱了。” 林暮亭本就泛红的脸颊更是像烧了火一般,舌头像被猫给咬了,结结巴巴地道,“谁……..谁跟你新婚。”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君绰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男孩的脸颊跟发丝,语气亲昵地在男孩耳边呢喃,“越人对着鄂君子唱此歌,鄂君子明白其意之后,立即便上前拥抱了越人,并将绣着花朵的被子盖到了越人的身上。从此以后,越人跟鄂君子便结了百年之好。我仿佛记得,有一个小坏蛋好像也跟我说过这句话,我现在好像就抱着这个小坏蛋,怎么就不是新婚呢?” 林暮亭被男人的不要脸羞得整个人都要冒烟了,乖巧地任由男人亲吻着,手却死死地抱着男人的腰,强迫自己抬头看着眼前儒雅清隽的男人,“先生,我真得……..我真得可以吗?” 他在最绝望最悲哀之时跟林君绰表明心意,是存了从此再也不跟林君绰往来的心,绝了自己对林君绰的奢望。 喜欢就像是野地里的杂草,自从在他心里生了根,就逐渐成长,长成一望无际的草原,长成苍天巨大的树木,让他抓住一切能够见到林君绰的机会,哪怕是跟林君绰说一句话,他都愿意付出一切。 他太明白,自己配不上林君绰。 可是在他最绝望之际,上天给了他最美的奖赏,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林君绰竟然没有拒绝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般。不,这些日子,比他做过最好最美最幸福的梦,还要幸福。 太过幸福的日子,让他心里随时随刻都在患得患失的边缘徘徊,害怕刹那间就会从梦里醒来。 “你为什么不可以呢?”林君绰静静地看着怀里的男孩,引导他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林暮亭眼眶泛酸,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紧紧抓着男人身上的米色棉麻上衣,心里忍不住地难过,“我……..我配不上你,我,我怕你不要我……..” 就像他妈妈说的,他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信心没有毅力一无是处的胆小鬼。就算是他以前成绩好的时候,他妈妈董佳宁还会夸舅舅家的表哥会洗碗洗衣服,多懂事听话。 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活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根本配不上林君绰。 男人微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一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脊,“怎么这么爱哭了。” “我就是个爱哭鬼,你不要喜欢我了。”林暮亭本来就处在无限厌烦自己的情绪里,被林君绰这么一说,干脆自暴自弃起来,难过得不能自已,哭声越发大了。 ※※※※※※※※※※※※※※※※※※※※ 平沙落雁是一支非常好的曲子,前几天刚去听一位大师演奏 话说写琴声真是要了老命啊,卡了一个多小时,比真得弹琴还要痛苦 0134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林君绰早就对林暮亭的脾气个性一清二楚,更懂得这样的孩子绝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让他树立自信,改变这样的脾性。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比亲自去经历一遍,更能让林暮亭了解什么是现实。 仅仅半个多小时后,林君绰就带着林暮亭来到了一座清朝时候大院子的停车场,院子的老板带着人已经等候在那里。 本该人来人往的停车场,林暮亭所见之处,竟然瞧不见一个人影,显然是清了场的。 这处会所的老板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着一双桃花眼,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看不出来年纪,但明显很年轻。 林暮亭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阶层的人,跟在林君绰身后,安静极了地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男人邱谦然亲自替林君绰开了门,瞧着林君绰只是随意穿了一套高定西装,外套上的袖口都是原装,再联想到方才林君绰的一通电话,便知林君绰定是临时起意要来的。他绽开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咱们林少爷今儿大驾光临,可真是稀客啊。” 他跟林君绰是大学时候的同学,关系一直很好。不过他生性-爱玩爱闹,林君绰竟然能够跟他投了脾气,两个人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也着实是难得。 今天都已经十点了,一向不怎么涉足会所酒吧的林君绰匆忙打了个电话就过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子,恐怕不是过来单纯玩乐。 林君绰跟邱谦然多年朋友,闻言撇了男人一眼,“进去说。” “这位小弟弟是?” 邱谦然可没打算进去再说,踱到了这个长得秀气有书卷味的男孩子身边,“小同学,告诉哥哥,前面这个老男人带你来这里,你家长知道吗?” 他一边打量着林暮亭,从头发丝到脚指头,越看越觉得,这么一个一看就是跟琉璃一样透明,清纯倔强,而又文质彬彬的少年,绝对是一个雏儿,却矛盾地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实在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们这些人看遍了世界,阅尽了千帆,到头来越发喜爱这种真正清水出芙蓉的款儿。凭着邱谦然这么多年双性恋的经验,林暮亭定然是喜欢男人的。 只不过这个男孩能不能动,就得看林君绰的态度了。 林暮亭实在没有跟邱谦然这样的人精打交道的经验,已经暗暗看了林君绰好几次,却见林君绰根本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姓林,先生是我的叔叔。” 邱谦然有些了然地点头。他是知道林氏家族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宗族的,林君绰的侄子外甥没有上百也有大几十,哪里顾得过来,还亲自带着上他这里。 他转过头来,纤细而有弧度的腰线被一身小西装勾勒得极为勾人,笑容灿烂地在前面领路,“锦凭,我今儿可是有一个小局,来了些陪客。待会儿你进去,我这个绿叶可就要被你这朵红花打得瞧不见了。” 等林暮亭跟着邱谦然走到会所的一处厅堂,才明白邱谦然方才话的意思。 这个外表看似不起眼的宅院里面,竟然来了好几位当今娱乐圈他都耳熟能详的大明星,还有一些当红热播电视剧的小生小花来作陪。 林暮亭平时因为课业繁重,加上并不怎么看电视电影的原因,对于当红的娱乐圈明星知之甚少,所知道的是成名已久,或者是整天霸屏的那些人。 而这样的人,围绕着厅堂里几个衣着不显,连话都不怎么说的人周围,殷勤赔笑,端茶送水,见缝插针地说几句话。 邱谦然陪着林君绰一走进来,厅堂里的人的注意力就不可避免地看了过去。一看之下,坐着的好几个人都站起来朝着林君绰迎了过来,熟络地跟林君绰打起了招呼。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衣香鬓影。 林君绰在进来之前就交待邱谦然找个人招呼林暮亭,邱谦然多精明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挑了一个当红的童星小鲜肉,一个同样是跟着家长来玩的学生来陪着林暮亭说话。 邱谦然能够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开这么大一个会所,还是在清朝的王府旧址上,其身份背景自然能够轻易驱使很多人做很多事。这两个被叫来作陪的人可不是林暮亭这种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邱谦然前脚刚走,后脚就用在哪里上学,看过什么经典电视剧为话头,跟林暮亭搭上了话。 不消多久,这两个一位是邱弘乐的学生,一位是周文进的小鲜肉就把林暮亭的身份打听得七七八八。邱弘乐仗着自己跟林暮亭都是学生,关系更是近了很多,带着林暮亭来到自助餐点的旁边,指着桌子上的粥品跟汤品一一跟林暮亭介绍,“这家会所的粥跟汤做得实在是一绝。我可跟你说,我第一次来,光是喝汤就喝到了肚子疼,挺着肚子回去的。这个甲鱼汤也不知道他们放了些啥,真的是好吃,好吃极了。” 周文进是今年刚刚当红没多久的小鲜肉,能来今天的场合还是托了诸多关系。无论是林暮亭还是邱弘乐,他一个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顺着邱弘乐的话说:“对对,听说这里的食材都是从原产地空运过来的,连米都是直接空运的。据说老板因为嫌弃市面上的家禽不新鲜,还跟人合伙开了一个大农场,专门供应这里。” 周文进为了今天晚上的机会,显然是做了十足的功课,下了大力气的。 林暮亭长到这么大,跟着董佳宁买菜从来都是在市场上超市买,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的空运过来的食材,心里不由有些好奇,“这个甲鱼跟螃蟹,都是直接空运的?” 那得花多少钱啊! 虽然林暮亭话没有说出口,但是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 周文进跟邱弘乐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对林暮亭又多了一层了解。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要么是真得十指不沾阳春水,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概不懂,要么就是地地道道的乡巴佬。 可林暮亭是林君绰带过来的,邱谦然亲自交待他们招呼的人。这两个人任何一个人,他们都得罪不起。所以就算他们对林暮亭有再多的腹诽跟轻视,都收得好好的,反倒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更真诚了。 ※※※※※※※※※※※※※※※※※※※※ 今日相亲实录 相亲男:我用美团买电影票吧 柳姑娘:……我以为你已经买了,已经过时间了,买不了了 相亲男:你这身衣服,你是什么少数民族的? 柳姑娘:……你能吃辣吗? 相亲男:不能吃,我看你皮肤还好 柳姑娘:……还好? 相亲男:有人说你皮肤不好吗? 柳姑娘:……没有吧 相亲男:你为什么还没有嫁人? 柳姑娘:……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 相亲男:那你为啥要从银行出来啊,你不是正式工吗? 柳姑娘:……呵呵(尴尬而礼貌的微笑)你平时喜欢运动吗? 相亲男:不怎么运动啊,就爬山。你家狗需不需要遛? 柳姑娘:……要啊 相亲男:每天吗? 柳姑娘:对啊 ——没有收藏没有评论就没有更新的动力啊。。。。。。 0135 林暮亭虽然并不是多聪明,但也不至于傻到对刚刚认识的人掏心掏肺,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以后,连忙找了一个位置,埋头喝方才邱弘乐推荐的甲鱼汤。 这甲鱼汤加了人参当归,还配了猪肚枸杞,熬了很长时间,铺面而来一股浓香扑鼻的味道。 邱弘乐可不是林暮亭这种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太清楚这个场合里面周文进这种小鲜肉是什么角色。他长这么大,见到的听到的,从来都不是看得起这种明星演员的环境,见周文进也跟着拿了一碗甲鱼汤,脸上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轻蔑,哼笑一声,“文进你可真是要多吃点甲鱼,听说甲鱼不仅美容养颜,还能补肾了。” 林暮亭再傻,也知道邱弘乐这么说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周文进补肾,绝不是什么恭维的话。这家会所的老板姓邱,邱弘乐也姓邱。尽管同姓的大有人在,保不齐邱谦然就跟邱弘乐有什么关系,甚至是一家子人也说不定。 林暮亭始终明白,他的家庭是京城里蝼蚁一般的阶级,做牛做马一样终于在京城里面立足。现在依附着林君绰,他才能够进到这种地方。 可如果林君绰不再喜欢他了,他这些时候惹下的麻烦,得罪的人,最后依然会是他跟他父母来买单。 这个世界上,哪怕是父母子女都能够反目,何况是他跟林君绰这种身份地位丝毫不平等,而且见不得光,基本没有未来的感情。 邱弘乐可以嘲讽小明星周文进,他林暮亭没有资本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明星演员也是一份工作,人家遵守这个圈子的规则,勤勤恳恳做自己的事,做好自己的本分,吃了外人不知道的苦,他们这些还不能靠自己双手挣钱的人,没什么好看不起人家的。 “是呀,弘乐说得对” 周文进见林暮亭不搭腔,心里根本不把邱弘乐的话当成事儿,没事人一样继续说笑,“据说甲鱼还能预防肝癌、胃癌跟白血病,还能将三高了。” 邱弘乐今天或者是心情不好,还是吃了火-药,瞧见周文进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一肚子火,见这边只有他们三个人,用充满了恶意的口吻轻声道,“大明星这么了解甲鱼,是因为甲鱼可以治疗脱-肛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仅周文进的脸色煞白,还在喝甲鱼汤的林暮亭手里的勺子也停了停,然后才强忍着离开的想法,继续拿了一块芝士蛋糕吃了起来。 不管邱弘乐今天是不是脑子被门板夹了,还是邱弘乐家里的确是家大势大,就是看不起周文进,这句话实在是太过了。 周文进哪怕是泥做的,也恐怕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林暮亭这个时候离开与否,都注定了他已经参与了这场是非。他安之若素地待在这里,还能保持一贯的路人立场。 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的是,周文进真的是泥捏的,只在一瞬间便将脸色调整到了正常的微笑,好像没听出来邱弘乐话里的意思似的,还再给自己拿了一盅甲鱼汤,“对啊,甲鱼实在是好东西,邱老板会所里的甲鱼汤更是稀罕物,我可沾了光,得多喝一点。” 这话俨然不仅是认下了邱弘乐的讥讽,还把已经被邱弘乐打过的左脸转过去,把右脸转过去给他继续打。 能够忍下这样大的羞辱,要么就是真得胸宽四海,要么就是筹谋着更大的报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吗? 邱弘乐被这样逆来顺受的周文进磨得没了脾气,便借口要去外面透口气,暂时离开了两人。 周文进今晚来的主要目的可不是为了陪林家的少爷,在邱弘乐率先离开之后,也说要去一趟洗手间。林暮亭巴不得这两个人赶紧走,立时便点头说会在原地等他们。 等周文进离开了一会儿,林暮亭也想去洗手间,便向侍者问了路,朝着角落的洗手间走去。 在一派欧式建筑,房顶挂着金碧辉煌的大吊灯的走廊上,有一间金-色大门的房间门口,摆着印象派大画家莫奈两幅《睡莲》。 林暮亭起先只是觉得这两幅画眼熟,便走进了一看,却发现从这扇没有合拢的金色大门里,传来了周文进的声音。 周文进的话夹杂着一个明显成年人的话声传来,间或还有一些呻-吟跟吞咽声。 从林暮亭这个角度,刚好看见的是房间里的落地镜子。他悄悄转了个身,模模糊糊地发现,镜子里倒映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正在替一个中年男人含着身下的物件。 男人衣着整齐,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上还拿着一根雪茄,硕大的啤酒肚将衣服都挤得变形,一只手在少年身上胡乱摸着。 方才还穿着高定小西装跟自己言笑晏晏,礼貌体面的同龄人,一转眼就在做这些事,对于林暮亭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他看见这一幕的一瞬间,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地不能更小心地走去了洗手间。 他才打开自动开关洗手间的大门一角,就从穿衣镜里面看见了林君绰的身影。林暮亭简直要喜极而泣,想要找林君绰倾诉心里的恐惧,却见一个漂亮的年轻面孔也出现在了林君绰的身边。 那个漂亮的年轻男子双眼里面盈满了孤注一掷,恨不得给林君绰跪下,“林先生,你会喜欢我的,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不是casting director,也不直接投资电影”林君绰慢条斯理地洗手,视线没有丝毫放在面前这个人身上,“楚先生如果想要找投资人,可以去找娱乐公司。” 楚南杰虽然还能接到一些配角的戏,可是因为得罪了一个顶级流量,早就被挤兑得只能勉强度日。他今天费尽心机才来到这个局,势必要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他们这些明面上光鲜亮丽的明星,不过就是这些有权有势人眼里的玩物。高兴了就捧你,有利益了就陪你玩玩,不高兴了就踢了你。 这不是娱乐圈的潜规则,而是摆在明面上,人尽皆知的规则。 ※※※※※※※※※※※※※※※※※※※※ 哎,没有评论收藏就特别没有更新的动力,人生真是艰难 0136 要知道现在的选角导演,只会给你三十秒时间,让你说为什么要把这个角色给你。 三十秒时间能够做什么,足够把衣服脱了。 在导演跟制片人的办公室里,只要有一个红沙发,就是这些在各大影视城里面飘的男男女女脱衣服趴下的地方。 他现在还算年轻,还有些姿色,只能趁早找到一个金主来做靠山,给自己搏一搏。 而今天这个会所里面,谁最有身价,最有信誉,乃至于长得好还年轻,绝对就是林君绰。 整个娱乐圈里面,多的是被嫖了被玩了还不给角色不给任何东西的垃圾。林君绰年轻英俊,长得比明星还好,身后有一个屹立百年的林氏家族,又是出了名的风雅。虽然圈内没有人跟林君绰有过瓜葛,可如果楚南杰能够入了林君绰的眼了呢? 林君绰这个样貌气度,即便不论权势金钱,楚南杰也是千肯万肯的啊。 老话说三代才能养出来一个贵族,林氏家族可是从古代延绵而来的大氏族,从小据说连四书五经那些老掉牙的东西都要学。林氏家族旗下还自己在好多地方办了学校,据说林君绰自己就能够做大学老师。 不认识林君绰的人,见到他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大学教授。这么一个符合华国传统审美跟君子风范的人,自从林君绰长期住在京城以后,扑上来的男男女女就跟苍蝇一样。现今圈子里的人如果能够攀得上林君绰,那是恨不得宣扬得天下皆知。可惜从来没有任何人成功,哪怕跟一向低调的林君绰吃过一顿饭。 娱乐圈是一个最现实而势力的名利场,楚南杰的地位够不上那个年纪比他小,演技不如他,做人不如他的顶级流量,可架不住人家当红,而且后台背景硬。 他们这一行有着实打实的青春饭,一旦青春过去,一旦过气,粉丝绝不会长清地记住你,为你要生要死。数不清的新人会代替你,你消失几个月就会被粉丝忘记得一干二净。 经纪公司无所不用其极地压榨他,一旦违约走人就会面临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又不肯替他摆平顶级流量的官司。 “林先生,我还很干净,之前从来没有跟过人,风评一直很好” 楚南杰手撑在洗手台上,微微抬起漂亮的脸看着林君绰,这是他最美的角度,“林先生,让我试试吧,只要一晚。如果您不高兴,我绝对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在局中的林暮亭来看,楚南杰这些话都说得漂亮极了。 先是把自己放在了极低的地位,把姿态放到了最低。一个男人,哪怕是一个戏子,也是有地位有傲气的,却低声下气地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哪怕就是被白嫖也在所不惜。 尽管嫖林君绰,肯定很多人还愿意倒贴。 楚南杰好歹也是红过好一阵子的国民老公,什么都不求地,让林君绰验货一样。一个男人固然能够从女人身上得到征服欲,但是能够让另一个同性以绝对屈服的姿态求欢,请求你的保护,得到的满足绝对超过在女人身上所得到的。 就在林暮亭犹豫着是不是要敲门进去的时候,楚南杰忽然嘭地一声,跪在了林君绰的面前,正值壮年的青年脸上落下了一滴清泪,泪盈于睫,“林先生,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就当可怜我………” 林暮亭见到这一幕,只觉得目瞪口呆,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他这辈子所有的认知。 如果说方才周文进的事只是把他听说过的传闻搬到了眼前,现今他们班里女生成天嚷嚷的国民老公楚南杰这一跪,就让他几乎感觉到惊慌失措了。 原来人为了往上爬,能够不择手段,把自己的底线降到这一步。 原来世上有这么多人,根本不把别人当成人。 原来有人能够为了林君绰,做到这个地步。 林暮亭扪心自问,他自以为心悦林君绰,但他会这样跪地求饶,摇尾乞怜一般地祈求这份感情,求来林君绰的垂怜吗? 林君绰引导他的为人处世,教导他的学习功课,把他从董佳宁手上救了出来,带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广阔的世界,让他知道他还有无数的选择,让他从原来的一方天地里跳了出来。 他为林君绰做了什么? 如果他因为年纪小这个理由,就心安理得得接受林君绰的付出跟帮助,那他跟无赖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林暮亭忽地听见了一声轻笑。 林君绰那令他熟悉到极点的声线,用他从未听见过的凉薄语声道,“奥斯卡欠你一个影帝,楚先生。我的爱人在等我,失陪。” 无数的烟花在心口绽放,林暮亭此刻心里甜得像浸润在蜜糖堆砌的池水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熨帖得妥妥帖帖。 林君绰转身要走向门边,林暮亭急忙关上门,窜到了一旁的阳台,把跳得极快的心跳平缓下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逃。 他为什么想逃? 只刹那功夫,他立刻打开了阳台门,想去追上刚刚离开的林君绰,却见林君绰在走廊的一处被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拦了下来。 中年男人假装自己是偶遇林君绰,满脸堆笑,“林先生,这么巧。” 林君绰点头,“你好。” “还是今年的投资会跟林先生见过了,难得见到林先生”中年男人提起了话头,状似不经意地说起,“最近股市大跌,华国这个股市啊,真是跟玩过山车似的,让人都要得心脏病了。那么多散户进来,不过就是送菜。真能挣钱的,也就是大玩家了。” 林君绰不知可否,只静静地听他继续说话。 中年男人见林君绰并不答话,心里有些发虚,“华国一贯欢迎外资,尤其是中西部地区,更是欢迎之至,送地免税奖金都不在话下。林先生到底根在华国,何苦来哉。” “莫谈政事,是每个华国人都知道的规则”林君绰似笑非笑地接了一句话,“林某的国籍一直在瑞士联邦,是一个瑞士公民,在瑞士出生长大,的确是外资。” ※※※※※※※※※※※※※※※※※※※※ 感谢兮花桃辞的地雷(^o^)/~ 0137 中年男人见林君绰这么说也不强求,这种事绝不是一两次谈话就可以敲定的,毫不在意地继续寒暄,“这两天京城这天气,成天的雾霾,大街上的人都开始戴防毒面具了。” 米粮菜蔬可以特供,水也可以特供,空气可以特供吗? 林君绰继续跟人说了几句,等送走了这位之后,停在原地一会儿,并没有走回大厅,反倒是走向了林暮亭藏着的阳台。 阳台就那么太,林暮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把自己抓了一个现形,话都说不清楚了,“先…….先生………” 林暮亭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觉得现在见到林君绰,有一种受宠若惊,又有些陌生,还有点害怕跟敬畏。 “躲在这里好玩吗?”林君绰走进少年,面孔隐藏在阳台昏暗的灯光下,让林暮亭莫名有一股压力,“我不来找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明明是男人被人勾搭了,按理男人该是心虚的一方,可现下被男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林暮亭自己反而有些气短,“我就是……..无意中看见的……..” “无意?”林君绰欺近少年,将少年按在石栏杆上,一手按在扶手上,将少年拘在自己跟栏杆之中,“从洗手间无意到走廊?” 林暮亭声音就有些弱弱的,“嗯…….谁让你们在公开场合说话的!” 话里的弱势,连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他一旦面对林君绰,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气短,已经是下意识的行为了。 “偷听他人说话,可不是绅士所为”林君绰义正言辞,“更何况,好奇心害死猫。” 尽管今日是在邱谦然的地盘上,定然不会有其他什么事,但少年这个随意听墙角的习惯,林君绰定然是不能纵容的。 这个世界上让一个人消失地无声无息,而亲人朋友根本不知如何查起,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哦。”林暮亭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 少年今天受到的刺激明显不小,这里的环境也是太嘈杂了,林君绰揉了揉少年的头,“回去吧。” 林暮亭高兴地立刻抓住男人的手,一张脸都在闪光,“真的吗?” 他实在不喜欢这里的人,也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但是林君绰带他来这里,明显不是为了玩乐,万一林君绰有其他的什么事要办,他也不好主动提起回家。 “真的,走吧。”林君绰已经跟邱谦然打过招呼,是当真打算带着少年回家的。 林暮亭喜不自禁,却还问了一句,“你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吗?” “看上去是办完了”林君绰挑眉,他今晚带林暮亭来这里,主要是带少年来见识一下,目的已经达到,自然可以回去了,“你还不想走,今晚留在这里?我可以让……..” “走走走,马上回家!”林暮亭赶忙紧紧抓着男人的手,径直自己就朝着出口走了过去,生怕男人再改变主意。 这个地方这么气派讲究,里面的人真是太不讲究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思及他在学校家里受的那些委屈,对比一下这些人为了生存,为了往上爬付出的东西,简直连提出来都要脸红羞愧。 学校跟社会,象牙塔内外,差别竟然这么大吗? 等到他们的车到了清平苑的时候,林君绰在大门处就让司机停了车,牵着林暮亭下了车,“晚上吃了东西,走动一下消化消化,不然晚上得睡不着。” 只要跟林君绰在一起,林暮亭怎么都是愿意的,乖巧地嗯了一声。 夜凉如水,月光如洗。 虽然天还没有下雪,这时节的天气已经足够冷了,林君绰从车上拿了一根备着的羊毛围巾,把林暮亭围得结结实实,把少年的手抓着,放到了口袋里,慢慢地沿着院子往涵碧山房行去。 獭祭鱼,雁北向,草木萌动。天一生水,东风解冻,散落为雨。 昨天就是雨水节气,立春早就过了。在钢筋水泥堆出来的城市里,季节的变换不再那么分明。 因为之前的春节假期,林暮亭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林君绰了。 科技的发达,即便有随时可以联系的视频跟信息,仍然不能代替面对面的碰触跟交汇。 他想林君绰,他想见林君绰,想牵着林君绰的手,想念林君绰的一切。 仅仅是跟林君绰牵着手,在万物凋零的院子里走着,他就觉得满足而愉悦,满心满眼里都是高兴,脚步都要飘起来。 可是想起方才在会所,他把他看见的事情大略地描述了一遍,末了有些不安地问林君绰,“先生,你今晚,是故意把我带过去的吗?” 林暮亭今晚去不去邱谦然的会所,别说不是大事,几乎没有任何必要。而林君绰在这么晚了,还要带着林暮亭一个高中学生过去,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现场来陪林暮亭说话的人,来攀谈的人,给林暮亭几分面子的人,全部都是冲着林暮亭身后的林君绰去的。 深夜的清平苑,安静得能够听见流水的淙淙声,林君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暮亭,我心悦你。” 林暮亭仿佛触电一般放开了男人的手,不可自控地后退了两步,视线紧紧地盯着男人坚定而深沉的双眼。 冬日里的清平苑,寒风萧瑟,呼呼作响,他却仿佛听不见这凌冽的风声,忘记了刺骨的寒冷,只能看见眼前的男人。 林君绰深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浓黑得像是最深的黑夜,灯光却在里面映出了星子。 林暮亭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万般皆可的安稳跟踏实。 直到林君绰拿着手帕给他擦眼泪,他才察觉到自己又哭了,男人仿佛叹息了一声,“怎么哭呢?我说的话这么可怕吗?” “我……..我只是害怕……..”林暮亭声音都有些哽咽,还有藏不住的委屈不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是………” 就像他妈妈董佳宁说的,他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凭什么能够获得林君绰的青睐,甚至奢求更多。 ※※※※※※※※※※※※※※※※※※※※ 木有评论,终于成了缘更,哎,我也不是很懂大好的周末不出去玩而是继续腰酸背痛地码字是为啥啊┭┮﹏┭┮ 0138 父母对于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可能在孩子心里面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孩子的人生阅历跟世界观,决定了他们并不能判断父母所说的所做的,是对还是错。 林暮亭父母对他的日复一日的影响,对他秉性的影响,恐怕要伴随他的一生。 林君绰长叹一口气,将少年揽进怀里,握住少年冰冷的双手手,“暮暮,你害怕什么呢?” “我害怕……..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林暮亭将自己埋在男人宽广而安定的胸膛里,眼泪不由自主地打湿了男人的外衣。 自从遇见了林君绰开始,他才发现自己这么爱哭,好像过去十六年眼泪堆成的水库,刹那间打开了闸门,倾泻而下。 《妙色王求法偈》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自从喜欢上了这个男人,林暮亭不停地在害怕,在惶恐,在不安。 他害怕男人会抛弃他,惶恐两人财富地位上的悬殊,不安他自己的怯懦无用,一无是处。 假如男人不要他了,林暮亭要怎么办呢? 他要哭着闹着,要男人不要抛弃他,还是跪下来求男人,像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不,都没有用的。 男人一旦不要他了,他再这么乞求都是毫无助益,只会让男人更加厌烦。 可是他做不到君既无情我便休,做不到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林暮亭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话,哽咽道,“i love thee with a love i seemed to lose with my lost saints. i love thee with the breath, s-miles, tears, of all my life. (曾疑应舍白头意,仿若迷途失初心。天若有情天亦老,宁失吾命毋别离。)” 先爱者负。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林暮亭仿佛觉得自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仰望着云端上的林君绰,奢求他的垂怜。 即便他委婉地用诗句来告白,即便他不曾真得说出来我爱你,也没有多大差别了。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情之所系,不再掌握在他手里,完完全全地交到了林君绰一念之间。 “傻暮暮。”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伸手将他的头稍稍拉远,直视着他的眼睛,男人脸上是纯粹的喜悦跟温柔,“我这么大年岁,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要你了。” 林暮亭泪眼模糊地看着男人,破罐子破摔,“只要你不要我了,随时都可以!” 反正他已经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说过了,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了。 “怎么这么傻”林君绰绣着墨竹的手帕已经完全擦湿了,用手指给林暮亭抹干泪珠,“还记得在瑞士的时候,我曾经让你签过一份文件?” 林暮亭呆呆地看着男人,“文件?” 他当初为了办护照签证,签了无数的文件,根本不记得是哪份文件了。再者,瑞士又是一个法语德语英语都通行的地方,很多文件都是用比较准确的法语来写明的。法语对于林暮亭来说,尽管字母认识,组合在一起就是天书。 反正他一无所有,林君绰也根本用不着骗他任何东西。 “改天被我卖了,你这个小傻帽还得给我数钱。” 林君绰牵着男孩的手,慢慢向着涵碧山房走去,待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厅时,他转过头看向男孩,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上元佳节,天官赐福,生日快乐,我的暮暮。” 男人蓦然单膝朝着林暮亭跪下,“那是一份结婚协议,我们已经结婚了。虽然有点晚,不过林暮亭先生,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男人说着话,还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镶嵌着绿玉的戒指,抬头仰望着愣在当场的林暮亭。 林暮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个涵碧山房短短几个小时里面,被灯笼跟牡丹花装饰一新,还有用牡丹花摆成的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是他最喜欢的牡丹花,是只有在他生日的上元佳节才会有的花灯。 他最爱的男人,跪在他的面前,向他求婚。 不,他已经签了结婚证书,已经跟林君绰结成了伴侣。 他感谢全世界所有的神明,赐予他此时的幸福。 林暮亭的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珠子,更加落得快了。 他混杂着哭声的声音有些害羞地道,“你骗我!” “是,我骗你。”林君绰极有耐心地跪在原地,等着眼前的心上人点头。 林暮亭见他毫不犹豫地就认了,心里更气了,“你让我签了结婚证书,你之前都没有求婚!” 明明是嗔怪的口气,却被少年说出了撒娇的声调。 考官已经提前给考生泄露了答案,尽管答案早已经不言自明。 林君绰仍然好脾气地哄着少年,“办理结婚手续,需要一点时间。再者,我想等到你的生日,一并给你一个惊喜。” 瑞士不同于华国,是允许同性结婚的。在西方国家,人成年的时间也普遍在十六周岁或者更早。 林君绰之所以今天才告诉林暮亭这件事,还有更多林暮亭根本没想到的原因。不过今天是少年的生日,他已经让少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眼前的男人温润儒雅,神情却坚定而执着。男人虽然跪着,却犹如一棵挺直的翠竹一般,有着让人钦佩而仰慕的风姿。 林暮亭心里早已经一千一万个愿意,却已经习惯了男人哄他,“那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可难办了。” 林君绰状似苦恼,嘴角弯着,眉头装模作样地皱了起来,“我就只能学那些土匪头子,把小美人给抢回山寨,做我的压寨夫人了。” “你才是压寨夫人了!”林暮亭不服。 话刚落地,唇上就被男人飞速咬了一口。男人本来就比林暮亭高得多,即便是跪下,也没比少年矮多少。男人亲完他,还在那里回味似的舔了舔下唇。 林暮亭又羞又恼,白皙的脸都红透了,感觉整个人都要醉在充满了牡丹香味的气息里,“哼!只要你承认自己是压寨夫人,我就答应你!” 0139 压寨夫人? 林君绰挑眉,在羞恼的少年唇上快速又亲了一记,“那可不行,你得听我的。” 他顿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大多数时候。” 林暮亭心里早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答应跪在眼前的男人,就是给自己找一个梯子下。可是男人偏偏不肯就范,气得他瞪了男人一眼,“那你就自己跟自己结婚吧!” 反正荷兰早就有自己嫁给自己,自己娶自己的例子了。 林暮亭话没落地,唇上就又被男人啄了一口,男人满不在乎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原来我们暮暮这么喜欢我亲你啊。” 林暮亭:“你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是男人没告诉他,就瞒着他让他签了结婚协议。现在男人正正经经求婚,还在到处占他的便宜,还说成是他想要男人亲他。 贼喊抓贼,倒打一耙,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林暮亭一说完话,就看见男人视线暧昧地盯着他的嘴唇,吓得他立时便捂住嘴,从指缝里偷出来恼羞成怒的声音,“你这是耍流氓!先生,你的君子风度了,你把它吃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君子呢?” 林君绰毫无压力地反问,悠闲肆意地耸了耸肩,“自孔子说了君子以来,没有一个君子,反倒生出了无数的伪君子。暮暮,你可不能做一个伪君子啊。” 林暮亭:“……….”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没有办法来反驳。 就在林暮亭以为把自己嘴巴捂住,就可以确保无虞的时候,少年洁白敏感的耳垂忽然感受到一阵凉意跟湿润感,等到少年回过神,男人已经得手,颇为得意地看着自己。 林暮亭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眼前的男人,目瞪口呆地恨不得用眼神报复无数次回去。 “小郎君莫要羞恼,且与吾定下白首之盟,携手一生,可好?”林君绰逗够了少年,而后正了正脸色,语声中带着誓言般的承诺,亲吻少年的手,庄严祈求道。 尽管眼前的男人是单膝跪着,这却丝毫也未曾折损男人的风姿跟气度,反倒呈现出一种来自于灵魂的尊敬跟期望。 以林君绰的身份跟地位,他本不用做到这一步,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世间的权贵,多的是玩弄年轻男女的身体跟感情,而后没有丝毫负担地,像扔掉一个垃圾一般,转头去向新的玩物招手。 而林君绰,却拿着那枚跟他眼睛相同色泽的墨绿色戒指,跪在这里,跟林暮亭求婚。 林暮亭的情绪安静下来,伸出自己的左手到男人面前,勾出一个仿若牡丹花开般的笑容,“故所愿也,不敢请耳。” 一滴滴带着幸福跟喜悦的泪珠,从少年白皙的脸上滑落。 林君绰极高兴地给少年的无名指上戴上戒指,而后任由少年扑进自己的怀里,主动抬头,索取自己的亲吻。 少年总是害羞而腼腆,别说主动亲吻,连投怀送抱也是不会。 在这个值得二人铭记一生的时刻,二人的气息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少年笨拙地回应男人的动作,用尽所有的力气来抱着眼前挚爱的心上人。 时间仿若静止,全世界仿若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仿若真得听见了花开的声音,那是诸天神明对于他们的祝福。 明亮的灯光下,林暮亭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门口,看着林君绰戴着浅绿色的围裙,打开抽油烟机,将一个鸡蛋敲碎,放在已经热好油的铁锅里。旁边有一锅早就熬好的牛肉汤,厨房熬了足足五个小时,就等着林君绰他们回来。 今天是农历的元宵节,是林暮亭农历的生日。 当今这些年月,大部分人已经不再过农历的生日,反倒是过起了新历的日子,有些人还嘲讽过农历生日的人守旧。 林铭诚跟董佳宁自林暮亭出生以来,也是一直给他过新历的生日。农历跟新历的日子通常不在同一天,今年的农历比新历要早一些。 林暮亭因为被剔除出了实验班,董佳宁果然没让他跟着回婆家娘家,省得回去丢人现眼,只说董佳宁在补习功课。 在林暮亭心里,自然是更喜欢过农历生日的。不过,在他们家里,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涵碧山房的厨房明显是根据林君绰的身高来设计的,林暮亭那只有区区一米六的身高,也就帮着洗青菜葱蒜。 他还没洗完,林君绰就凑过来接手,笑话他,“你是在种青菜了,还是在洗青菜呢?” 林暮亭洗青菜,要么是互相揉一揉,要么是忘记洗叶子背面,要么是根茎洗没洗,一看就是从没做过家务,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等林暮亭把青菜洗完,不说有没有洗干净,只怕青菜到时候都不能吃了。 “我学学…….谁也不是什么天生就会啊!”林暮亭有些觉得丢人,毕竟一个十七岁的人了,别说做饭,连洗菜都不会,实在是非常不中用了。 虽然这是当今华国的现状,家里的孩子一心一意就读书,其他任何事情都不用他们做,但看着林君绰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样子,林暮亭就有些自惭形秽了。 林君绰把葱跟香菜洗好了,放在砧板上切碎,忽然感觉到自己腰上被少年抱住,少年把头靠在自己背脊上,他不由地勾起嘴角,“困了吗?马上就好,吃完寿面,我们就去睡觉。” “谁要跟你去睡觉了!” 林暮亭被男人逗得脸上的红晕一直没下去过,扭头见男人手里没拿着刀,掐了男人劲瘦的腰一把,“让你胡说。” 头顶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林暮亭自然不舍得真得捏男人,林君绰反倒十分自鸣得意,“我们都已经是法定的伴侣了,你不跟我睡,要跟谁睡?” 林暮亭虽然住在清平苑已经这么久,一直是住在涵碧山房的客房里,跟林君绰自然不是一个房间。 林暮亭含混地糊弄了一句,而后用脸在林君绰宽阔的背脊上磨蹭,“先生,还没有人给我做过寿面了。” 董佳宁也给他过生日。 ※※※※※※※※※※※※※※※※※※※※ 明天这一章还有一千个字(^o^)/~ 0140 林家跟董家是实实在在的南方出身,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面条,过生日多以吃蛋糕为主。林铭诚是会做饭的,但他做饭的次数一年到头都能数得清。 华夏自古以来约定俗成地以为,男主外,女主内。 林铭诚他们认为,过农历生日是乡下人的习惯,他们就应该过新历的生日。 无论是林铭诚还是董佳宁,受的都是这样的教育长大。这就导致他们都认为,林暮亭以后肯定是会娶妻生子,加上的确是繁重的课业,也没什么必要浪费多余的时间来做什么家务。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去学一些英语单词,多做几道题了。 说话的辰光,林君绰已经把最后的葱香菜加了进去,将面盛出来,“去把筷子拿过来。” 林暮亭乖巧地把筷子拿了过来,却拿了两双木制雕刻牡丹的筷子。 一个碗,两双筷子。 林君绰笑着瞧他,脸色越发温柔,“这是给你做的寿面,还要分给我吗?” 他却没料到,林暮亭意外地点了点头,把筷子递给他,示意他也吃面,“都分给你。” 这句话显然话里有话,林君绰接过筷子,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林暮亭尤其喜欢林君绰这一点。 林君绰如同一个成年人一般尊重他的想法,从不高高在上地俯视他,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珍视。 华夏的许多家庭,别说孩子小时候,尚未成年的少年时期,哪怕是孩子已经成家立业,在父母眼里,孩子仍然不可能跟他们处在一个平等的位子,仍然是父母的附属品。 “先生,我希望我能把我的寿命分给你”林暮亭有些不好意思,眼里却闪烁着坚定,“我希望,我们能白头偕老。”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唯一比林君绰强一点的,就是他比林君绰小了20岁。 午夜梦回,他经常会害怕,林君绰注定要比他先离开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林君绰,他要怎么办呢? 等到林君绰老了,他可以照顾林君绰。可若是林君绰不在了,他要去哪里把他找回来? 由爱故生怖。 林君绰显然没想到,少年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片刻的愕然之后,他忽然绽出了一个笑来。 皎皎如初生之朝霞,绚烂光辉灼热天地。 “好。”他答应了一声,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一个亿万富翁给你的一百万,比不上一个乞丐给你的一块钱。 林暮亭所拥有的东西太少,而他愿意给林君绰的,却是他最重要的生命。 尽管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说起来简直可笑,但就是他的真真切切的心意。 林君绰夹了一根面条喂少年,“我们暮暮的生日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这个时候,林暮亭也夹了一根面条,送到了林君绰嘴边,执意要两个人一起吃寿面。 林君绰无奈张开嘴,脸上神情无奈,眼中的爱意却是蔓延了出来。 因为时间太晚了,林君绰本就只煮了小半碗寿面,两人一起分着吃,一会儿就吃完了。 林暮亭吃完了面,就抱着林君绰的腰,缩在起居室的紫色沙发上,头也搁在男人的大腿上,让男人给他念书消食。 刚刚吃了东西,自然是不能立即去睡的。 林君绰念道,“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林暮亭张口就接了过来,而后问男人,“先生,你的字就是取自这首词对吗?” 林君绰最是喜欢少年这么蕙质兰心的模样,低头在少年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对。说起来,这个院子也是因为这首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们第一次见面,林暮亭使劲了浑身解数,才赢了飞花令,然后才能住进来清平苑。 因为这个,他还得罪了林弘方,被林弘方收拾了一顿。 少年的语气有些低落,视线从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转开,“我那个时候站在下面,看着你站在高台上,万人之上。” 他并不后悔当初赢了飞花令的事。就算是事后结下了林弘方这么一个麻烦,他也愿意为之付出代价。 他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人了,马上就要成年,在古代更是已经可以娶亲的年纪。区区一个林弘方,他一定能够想到办法应对的。 林君绰摇头,否定了少年的答案,语声中带着怀念,“我第一次看见你,你正在清风池旁边读这首词。” 也正是因为这几首晏几道的词,他才最后决定,邀请一个父母双全的林暮亭来入住清平苑,成为他的考核对象之一。 林暮亭惊讶地抬头看着男人,“你那个时候看见我啦?” “在答飞花令的时候,你还说了很多晏几道的词”林君绰接着说,“你很喜欢晏几道。” 这是一句肯定句。 这个年代里面,诸多人已经不再对古典诗词经典感兴趣,还会认为这是过时没用的东西。 既不能挣钱,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又有什么用? 林暮亭这个熟读诗词的优点,是林君绰选择他的一个重要理由。 林暮亭眼睛里放光,“先生你怎么知道的?先生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君绰被少年这么浮夸的夸奖给逗笑了,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骂道,“胆子肥了,知道打趣你家先生了,小心被你家先生打屁股。” “好嘛好嘛。” 林暮亭撒娇似的妥协了,“先生,你的字叫锦凭,是二十岁时候,先生父亲给起的吗?” 华夏自古有在男子二十岁及冠之时,由父亲或者长辈取字的传统,以示男子已经长成,以及祝福之意。 他今年才17岁,林铭诚即便等他到了20岁也肯定不会想到给他取字这种老掉牙的事。再过几年,他一定要赖着林君绰来给他取一个字。 “我的字”林君绰停顿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吐出的话却透露出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不是父亲起的,是我早亡的母亲。” 林君绰的母亲非常喜欢晏几道,尤其是这首《清平乐》。 在她病逝以后,林君绰才会把在京城的宅子改成清平苑,以此来纪念她。 也因此,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来过清平苑一次。 0141 从林暮亭的角度看向男人,一向跟一株松柏一般铮铮屹立的男人,好似此刻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跟悲伤。 作为林氏族人,林氏的族长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一直都是有一些确定了的传闻。比如林君绰母亲早逝,而林君绰的父亲林中启自妻子去世之后,一直独自抚养幼子长大,再也没有续娶。 尽管林氏族人都夸赞族长的林中启用情专一,但个中详情,就是扑朔迷离了。 林暮亭圈紧抱着林君绰的手,把自己埋进了男人的怀里。 林君绰不妨怀里的男孩突然撒起娇来,不由失笑,“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说这些。” 他们的时间很长,不着急于这一刻。 “对了,还没有恭喜你进了文科实验班”林君绰十指成梳,顺着男孩黑亮柔顺的发丝,与有荣焉地道,“我们暮暮今天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了。” 四中今年改革了末位淘汰制度,每个学期都会淘汰末位的学生,林暮亭踩着这班顺风车,成功进了文科实验班。 这也是他新的学期开学以后,林铭诚跟董佳宁还算和颜悦色的原因。 普通班的学生,不说有没有可能有出息,有没有好老师。几乎所有的家长在考虑学校班级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一个概率论的问题。 普通班出重点大学的概率如果只有10%,实验班就至少有50%。这样大的差距之下,加上实验班的学习氛围,良好的学习环境,家长可以为了孩子能够进实验班,无所不用其极,出钱出力气也在所不惜。 在极其可怕的升学压力下,董佳宁对于唯一的儿子林暮亭身上寄予的期望,不允许林暮亭不优秀,不允许林暮亭不进实验班。 他们对待林暮亭,能否达到他们的标准,是他们对待孩子好坏的唯一尺度。 他们很清楚这么做有利有弊,但是他们仍然这么做了,并且相信林暮亭以后一定会感谢他们,会理解他们的用心。 林君绰的确可以改变林暮亭一生的轨迹,乃至于把监护权从林铭诚二人手上拿走,但是林暮亭对于自己的父母家庭,绝不是没有感情的。林铭诚跟董佳宁作为父母,如果从对孩子好的角度来说,站在华夏传统的教育观念,是没有什么大的过失的。 林暮亭是林君绰的爱人不假,但是林君绰无权剥夺他父母对他的一切羁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自由,平等等诸多权利,别人都是无权剥夺的。 “实验班好压抑。”说起这个来,林暮亭就有一肚子话要说。 “每天要上十四节课,早上七点就要上课,据说内宿生还要做早操,是六点二十的起床时间!” 林暮亭简直怨声载道,整张脸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周末只放一天假也就算了,还有半天要培优也就算了,晚上十点半才下课也就算了,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休息时间!先生你知道吗,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师天天爆满,根本排不上号,个个都要去看病。” 这个学校这个社会简直要把这群没成年的孩子给逼疯了,恨不得把他们所有都给榨干了才甘心。 “先生你知道吗,前几天隔壁理科班一个男生在课堂上擦眼镜,擦着擦着直接把眼镜摔到了玻璃窗上,划伤了好几个人”林暮亭想起当时看见的血迹跟狼藉仍然心有余悸,紧紧抱着能带给自己安心的男人,“全校的学生都跑去看了。” “那这个男生最后怎么样呢?”林君绰轻抚男孩的背脊,安抚男孩的情绪。 林暮亭回想了一下,“好像这几天没来学校吧?” 都是未成年的学生,也没有造成什么大的过失,学校也没法子对他们做什么。 “听说这个男生去看了心理医生,现在一句话也不肯说。”林暮亭补充了一句。 林君绰安静地听着林暮亭把话说完。 很多时候,一些人倾诉一些事,想要获得的东西是既定的,尤其是孩子,他们往往只接受一种答案。 林君绰十分明白,林暮亭此时说起这件事,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并不是区区一个安慰,或者对于这个学生的怜悯。 林君绰定了定视线,看着眼前目露彷徨,满脸都是惊慌的男孩,“暮暮,这个世界很大。我虽然希望你能够尽力,但不希望你把自己赔进去。你还有我,记得吗?” 高考之所以会成为许多人决定命运的独木桥,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们一旦没有成功迈过高考这座独木桥,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高考的阴影从高一开始,就笼罩了这群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很多学校从高一开始,就开始给每个学生贴上了高考倒计时,让所有人感受到高考的气氛。 假如林暮亭没有遇见他,或许林暮亭也在这群孩子之中。 林暮亭听见林君绰这么说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先是保证了一番,“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先生,谢谢你。”在一番信誓旦旦之后,林暮亭从男人怀里爬起来,隔开了一些距离,神色认真地对男人道。 假如没有林君绰,他现在的命运可想而知。正是因为有了林君绰之后对他父母的软硬兼施,他父母最后才能接受他进了文科实验班这件事。 要知道,在林铭诚跟董佳宁的时代,学语言跟语文这样的文科专业不仅不被重视,甚至一直是被人瞧不起的。实业救国,理工科立国,才是那个时代的主流。 华夏可不是满屋子律师的美国,也不是市长首相都是历史专业出身的博士,而是到处都是的工程师跟科技工作人员。 “行了”林君绰笑着捏了捏男孩的鼻子,让男孩站好,“很晚了,虽然明天是周日,你也该去睡觉了。” 林暮亭的脸忽然有些泛红,耳朵也有了粉色,一下子有些扭扭捏捏,视线来回转,就是不看林君绰,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我…….睡哪个房间啊?” ※※※※※※※※※※※※※※※※※※※※ 明天会更完2000字哒(^o^)/~ 0142 听见林暮亭的话,林君绰着实有些意外,随后眼中闪过兴味的光芒,“怎么,我们暮暮今天想跟我睡,嗯?” 男人说话的声音本是那种清淡中蕴含骄矜的味道,被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尾音更是故意上挑着,激得林暮亭浑身就是一颤。 林暮亭下意识走远了一步,鸵鸟一般地缩着头,“你不愿意就算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他这副害羞性子的极限了。 长这么大,他就是这么一个不会主动,又腼腆内心的个性,实在没法子一下改过来了。 林君绰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欺近男孩,在男孩一个不留神,就把男孩压在了沙发上,把男孩紧紧地圈在自己的范围,“我们暮暮邀请我了,我身为你的丈夫,怎么能够不愿意呢?这可是我的义务。” “谁…….谁邀请你了。”林暮亭实在受不了这样跟林君绰几乎没有距离的姿势,眼睛都不敢看男人,一双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偏着头苦苦撑着。 他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说出来了那样的话。 真是拿块豆腐撞死结了! “乖乖儿,我的宝贝儿,是我邀请你”林君绰当然知道这时候不能把男孩逗得太过,从善如流地认了这个罪名,在男孩耳边吐出了一口气,“是老公邀请暮暮,是我实在太想跟暮暮睡一个房间了。” 林暮亭脑子都乱成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平时儒雅清贵的男人这时候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谁……谁是谁老公,我是你老公!” 男孩说完这句话,就被林君绰打横抱了起来,林君绰一边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哄他,“是是是,你当然是我老公了,我也是你老公啊。” “你,你耍流氓!”林暮亭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个不要脸的先生,只能狠狠地在林君绰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自然不是真得下了死力去咬,仅仅在林君绰肩膀上留下了一点湿痕而已。 “宝贝儿,别在这里用力气,待会儿努点力。”林君绰抬手拍了一下男孩的屁股,还捏了一把试了一下手感,别有意味地道。 不等林暮亭反驳,他就被男人大力扔到了男人卧室的那张也是绣紫色牡丹床品的大床上,整个人四肢都被男人制住,嘴唇被男人覆盖,男人的手还侵入了林暮亭睡衣的里面。 室内开了暖气,他们又都洗漱过了,身上就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睡衣。 属于男人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肌肤,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颤栗,偏偏男人还恶劣地在他最敏感的一点按了按,“刚刚那么大声音,现在怎么没有声音呢?” “你…….你这个臭流氓!”林暮亭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一口把男人给咬死了,又恨不得自己马上插上翅膀离开这里,心里又期待又害怕。 偏偏他只能躺在这里,任由林君绰为所欲为。 男人仿佛能够感知到他的惶恐不安,缓缓地亲吻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和风细雨一般地安抚他的情绪,引诱着他的沉沦。 林暮亭迷失在男人黑绿色,如同深海一般静谧汹涌的眸子里,放松身体,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男人。 等他在男人的手里释放出来以后,男人压着他用尽全力地亲吻,待把林暮亭的唇瓣都咬得不成样子之后,忽地从他身上离开。 林暮亭脑子还是有些不清醒,心里还空落落的,“先生……..” “行了,等你长大了以后再说,嗯?”林君绰努力呼吸,平复自己身下的冲动。 林暮亭总归是太小了,加上又有繁重的高考压力。 等到他的男孩长大之后,他再来摘取这朵最美的牡丹,收获他的惊喜。 “先生…….”林暮亭心头涌过一阵暖流,鼻尖都酸了。 男人知道他害怕,也知道他不适应,才委屈了男人自己,来迁就他。 林暮亭坐起身,在男人唇上印下一个轻薄如蝉翼的吻,“谢谢,锦凭。” —— 从普通班到文科实验班,对于林暮亭来说,不仅仅是学习成绩更好的同学,还有教学方面更优秀的老师,学校对于他们各方面的优待。 毕竟在林暮亭之前的中学,不仅宿舍没有空调,连教室里面也是没有空调,中午午休的时候,电风扇都是要关掉的。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京城这样的天子脚下,能够有这么抠的学校。 事实如此,由不得人不信。 至于那些每年下拨到义务教育阶段的巨额投入,看看教学楼的洗手间经常放水也充不干净,看看那下雨天顶楼还会漏雨的教学楼,看看那些粗糙的塑料水管装着的直饮水。 林暮亭前排的一个忘记带水的女生此时就在抱怨,“每天都要买水喝,学校超市里面下课时候人那么多,出去学校又来不及,真是烦死了。” “我不是给你分了半瓶吗?”女生的同桌说,“马上就放学了,你就忍忍吧,总比喝直饮水好。” 学校的这些直饮水,且不说究竟能不能直接引用,光是看着那些每时每刻都在掉漆的劣质塑料水管,再想想这种水管里滋生的细菌跟真菌,就没人喝得下去这种号称花了多少钱的直饮水了。 林暮亭每天上学不仅有林君绰吩咐的午餐跟点心,还有一大瓶特意给他准备的红枣水,用保温瓶装着,一整天都会是温热的。 林暮亭肠胃不好,稍不注意就会呕吐肚子痛。林君绰盯着养了这么久,林暮亭一次也没有再吐过,脸色也越来越红润,就连这几年一直犯的,久治不愈的咳嗽也不见复发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班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学校。今天是周六放假的日子,不用上晚自习,但是林暮亭刚好轮到值日,要花十几分钟把教室打扫一遍。 值日的四个同学各自分工,每个人打扫一组,然后一起倒垃圾。林暮亭打扫过后,便跟同学去洗手间拿了拖把,打算拖地。 不想在洗手间门口,林弘方带着几个人站在那里,不阴不阳地笑着,“哎呦,这不是咱清平苑的小少爷吗?怎么着,小少爷还要拿着拖把拖地啊,这可不符合咱们小少爷的身价儿呀。” ※※※※※※※※※※※※※※※※※※※※ 太晚了,先更一千字 来看我的朋友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工作,有多少加班费,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丧啊┭┮﹏┭┮ 0143 林暮亭一家一年多以来,没有从清平苑得到任何的好处。林暮亭更是被从实验班踢了出来,沦落到了普通班,清平苑也没有任何作为。 之后林暮亭虽然再进了实验班,却是进的文科实验班,还是林暮亭自己考试考进去的。作为林暮亭的同班同学,林弘方再清楚不过林暮亭上个学期的进步。 在确定清平苑对林暮亭没有任何优待的前提下,林弘方终于腾出手来,收拾这个老是被他爸妈夸奖的,别人家的好孩子了。 只要没有清平苑插手,林暮亭就是地上的一滩泥,任由他是踩是碾。 一见到林弘方这副架势,跟着林暮亭来拿拖把的男生转头就跑了。林弘方可是连老师都惹不起的霸王,现在被找麻烦的又不是他,他跟林暮亭也不是很熟,他犯不着在这里受罪。 林弘方见到那个落荒而逃的小崽子,径直嗤笑一声,“咱们小少爷在实验班里也不是那么受待见啊。来,小少爷光荣升了实验班,咱们还没有好好给小少爷庆祝庆祝了。” “林弘方,你最好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林暮亭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拿着拖把的手都觉得拿不稳手里轻飘飘的拖把,暗暗把裤袋里的手机按了按,每个说出口的字都用足了力气,再三想了后果,“你们给林弘方做帮凶,有本事一辈子都走在一起。如果有一个落了单,我就是头破血流,也要咬下你们一层皮!” 他不欠林弘方跟这群人任何东西,他凭什么要怕他们,他要坚强起来。 林君绰是那么强大的一个男人,他已经是林君绰的丈夫了,怎么可以跟个软脚虾一样。 他就不信这几个人跟林弘方就是铁板一块,连命都不要,就要听林弘方的话了。何况刚刚放学,学校里的学生老师肯定还有没有走的。他在这里把动静闹大,围观的人一多,林弘方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做什么。 跟着林弘方来的人听到林暮亭放狠话,脸上都有些不自然。他们都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他们可不敢想,也不想时刻担心被人报复。 林弘方也不是个傻子,见状便把林暮亭往洗手间里面堵,摆手示意其他人在门口守着,自己来动手,“哟,小少爷气性大了呀,都威胁起咱们老少爷们来了啊。今儿个就让哥哥教教你,怎么个儿做人。” 林弘方话刚落地,劈头盖脸就是一记耳光,打在林暮亭脸上,林暮亭不妨他突然动手,没有任何防备,一只手上的拖把立时便掉在了地上,脸上也飞快地起了印子。 林暮亭只有不到一米七的个子,如何能够跟人高马大,身高足足一米八几的林弘方比力气。两只手被林弘方一只手给制住,林暮亭整个人被掀翻在地,高大的少年不住朝着林暮亭背上拳打脚踢,大声叱骂,“进了实验班很得意是吧?都是姓林的,踩了我一脚,心里很高兴是吧?他妈的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是个什么弱-鸡德性,你那个婊--子妈成天宣扬你又进了实验班,牛-逼了是吧?你再牛-逼,老子打了你,你他妈还能让警察来抓老子?” 林暮亭拿出了所有的勇气跟力气,死命反抗,偏头照着林弘方的手就是死力咬了下去。 他心里面没有了任何质问林弘方的想法,更没有求饶的害怕。 他也是一个男人,他是一个值得林君绰骄傲的男人,他凭什么要忍受林弘方这种暴徒! 林弘方何曾想到昔日只知道唯唯诺诺的林暮亭竟然有了这样的气性,手臂竟然被林暮亭用牙咬出了血迹斑斑的牙印,他当即痛得放开了林暮亭的手,一脚下狠力把林暮亭踢了出去,痛得龇牙咧嘴,“小王八蛋儿,长能耐了啊,敢咬我了。今天不照看你一顿,你还当老子是吃素的!” 林暮亭被踢得跌倒在地上,拿起跌落在地上的拖把,照着林弘方就打了过去,双目赤红,整个人仿佛不要命一般,“你今天要不就打死我。只要我有一口气,我一定弄死你!” 武力值的绝对优势让林弘方没费什么力气,就又把林暮亭打倒在地上,他踩着林暮亭的背上,露出一个蔑视的笑来,“哟,咱们小少爷硬气了啊。你今儿要是不还手,老子还能出出气就走。你今儿这么牛-逼,老子要是不从你身上刮下一层皮来,以后怎么在这地界儿混下去。” 林暮亭想站起来,却被林弘方用了更大的力气踩了下去。 他身上因为做卫生脱下了外套,一件浅紫色的毛衣到处都是灰尘脏污,还有洗手间的水渍,嘴角破了,脸上已经开始红肿,却吐出一口含着血的唾沫,“你等着死吧!” “不错,真不错”林弘方实在没想到跟个懦夫一样的林暮亭能撑到现在,还能这么大戾气地对着他说话,一脚狠狠地踩了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去死。” 即便是清平苑出手,他也是林氏族人,他们家还是比林暮亭家有地位有权势多的林氏族人。林君绰身为林氏族长,怎么可能不顾忌着整个宗族的眼光。 而林君绰如果置之不理,林暮亭一家子就跟臭虫似的,任他搓圆捏扁。 大象会为踩死一只蚂蚁而感到难过吗? 蚂蚁根本不配被大象看进眼里。 在这么推搡间,林暮亭藏在毛衣下面的一根链子露了出来,吸引了林弘方的视线,被林弘方一把扯了下来,“哟,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被小少爷这么藏着掖着。” 那是林君绰送给他的结婚戒指! 林暮亭不好在这个年纪戴上这样的戒指,便把它做成了项链,整日都戴在身上。 他整颗心都随着林弘方手上的项链而嚎叫,用尽所有力气嘶吼,“把它还给我!林弘方,你敢碰它!” “啧,我碰了它,你要怎么样?”林弘方岂是会被林暮亭威胁的人。相反,越是被威胁,他心里就越是有一种凌-虐的欲-望。 世上的人天生就有等级,像林暮亭这样的渣滓,本来就该被他践踏。 他一手抓着林暮亭的衣领,把林暮亭拖到了厕所的蹲式便坑,一脚踩在林暮亭身上,抓着林暮亭的头到屎-尿没有冲干净的地方,“拿着个地摊货装上等人了是吧?老子今天就把它扔了,你能把老子怎么着儿?” 满屋子臭味的便坑上,林暮亭疯了一般拼命地挣扎,哪怕是沾到了屎尿也没有发觉,只求能够把那颗跟林君绰眼睛一个颜色的绿宝石戒指抢回来,嘶吼声中已经带了哭腔,“林弘方,你敢!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伴随着少年凄厉的哭喊,那条用银色链子串着的墨绿色戒指,在他眼前被扔垃圾似地,扔到了混杂着屎-尿的便坑里。 ※※※※※※※※※※※※※※※※※※※※ 感谢兮花桃辞扔了1个地雷(^o^)/~ 0144 那是跟林君绰眸色一般的墨绿色玉石。 那是他跟林君绰的结婚戒指。 那是他这辈子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那是林君绰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田玉中挑拣的墨玉,打磨镶嵌成戒指,作为他们二人白头偕老的信物,片刻都不离身。 他还在上学,不好戴戒指,林君绰给他找了项链,亲手给他挂了上去。 那颗跟林君绰一般,深邃广阔,温润滋泽,黑如纯漆,绿如草木,仿佛蕴含着宇宙万物的玉石,哪怕是他用命去换,也不能失去的东西。 洗手间门口忽然传来了林暮亭班主任许承教的声音,“住手!都在干什么呢?我说放开他,听见没有?” 老师对于学生的震慑力始终存在,何况许承教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东北汉子,就单单论武力来说,林弘方也是拼不过的,便将手脚从林暮亭身上挪了开。 在双手获得自由的那一刻,林暮亭想都没有想,直接伸手到便坑里,浑然不顾洗手间臭气熏天的气味,也看不见便坑尚未冲洗干净的秽物。 没有哪一刻,他如此希望,学校的破烂洗手间可以更烂一点,下水管道更加堵塞一点,让他的戒指还在便坑里,没有掉到下水道。 一旦掉到了下水道,他要怎么才能找回来那么小的戒指? 尽管戒指可以再买再换,可那是他的结婚戒指,凭什么就要被林弘方这样一个欺凌弱小,仗势欺人的恶霸扔到了那肮脏龌龊至极的下水道? 许承教把林弘方叫到一边站着,见林暮亭趴在地上,手在便坑里摸索,奇怪地问了一声,“林暮亭,你在做什么呢?” 他们学校的洗手间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这些小虾米人微言轻,即便知道这是教学楼建造时候设计的重大疏失,很多人也曾经去提过意见,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任何用处。 这么个又脏又臭的地方,林暮亭不仅不立刻离开,反而伸手到便坑里,实在是不同寻常。 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掉下去了? 林暮亭根本不敢等一刻,不敢耽误任何时间。 他的所有注意力全部都在自己的右手上,平时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的秽物,他此刻恍如路边的泥土草木一般,根本当做不存在。 直到林暮亭把手伸到了便坑最深处,在一堆秽物里面把所有东西都摸过一遍,终于找到了那根被屎尿弄得颜色污黄的链子跟戒指,他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戒指。 他立刻走到用来洗拖把杂物的水池,用清水将项链跟戒指冲洗干净,直到戒指项链露出了本来的色泽,才彻底放下心来。 等回家以后,用肥皂水再洗刷浸泡一次,戒指就不会有什么异味了。 许承教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林暮亭洗干净手,就安抚地对面前浑身狼藉,手肘膝盖都破了,两边脸都是手指印,嘴角还破了的羸弱少年道,“林暮亭,老师先带你去校医院。你给你家长打个电话,让他们来学校。” 学生打架斗殴这样的事情,自然是需要家长来解决的。 不过按照许承教这么多年在四中的见闻来看,林弘方就算是打了人,恐怕他要承担的后果也是不痛不痒的。除非林暮亭家里的来头也大,或者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否则即便林暮亭是受害者,也奈何不了林弘方。 这就是现实。 许承教带着几人走出洗手间,在文科实验班的教室门口,凑巧碰上了一个提着蛋糕,没有化任何妆,穿着长款羽绒服,显得臃肿肥胖外套的中年女性,中年女性一见到他们就暴怒得吼了一声,“小亭,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来者正是林暮亭的妈妈董佳宁。 董佳宁再怎么偏心,对于唯一的儿子还是非常心疼的。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林暮亭跟她的关系疏远了很多,连好好说话的次数都不多了。 可是比起住在学校的集体宿舍,吃集体食堂,或者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坐超过两小时的车来说,住在林氏族长的清平苑,有自己的族人照顾,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在董佳宁来看,实在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四中这种全京城最好的中学之一,附近的学区房,离学校近一点的房子房价都已经过了十万一平,丁点大的房子租金都能要好几万一个月,没有关系还买不到租不到。 十万一平的房子,普通人工作一辈子,大概只足够买一个洗手间。 他们一家每个月还要还房贷供车,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考虑租房的额外支出,何况还有老家那一摊子的事需要花钱。 林暮亭自从住到了清平苑,不仅有林君绰给请的家教能够辅导学习,这下进了文科实验班,人的气色都好了很多,个子都长高了,个性也变得开朗了一些。这些儿子身上的改变,无一不说明儿子在清平苑过得很好。 对于董佳宁来说,林暮亭过得好,虽然他没有给丈夫,婆家娘家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也是足够安慰的了。 今天刚好是儿子的阳历生日,董佳宁早早就请了半天假,专门去买了儿子喜欢吃的芒果芝士蛋糕,来四中接儿子放学,然后一起坐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她还能带着儿子去买他喜欢的菜。 许承教发现眼前皮肤粗糙,头发干枯,打扮土气,只眉眼依稀有几分清秀的女人是林暮亭妈妈,心想林暮亭应该是像父亲多一点,而后收起心思迎了上去,“请问您是林暮亭的家长吗?刚才隔壁班级的林弘方同学跟几位同学打了林暮亭,我们正要联系您了。” 许承教虽然问了一句,但是他看刚才这个女人像是自己崽子被动了的模样,肯定是林暮亭的母亲无疑了。 只有母亲,才会在自己崽子被欺负了以后,露出这种可以豁出命来护崽的表情。而如果是父亲,就是一件值得权衡的事了。 ※※※※※※※※※※※※※※※※※※※※ 不,芒果芝士蛋糕是我最爱吃的蛋糕之一! 话说读者群的小天使每次看见什么牡丹花啊,紫色的裙子立刻就会@我,看来我 0145 在董佳宁看来,自己打孩子那是教训是应该的,别人动自己儿子,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她仔细看了林暮亭,确定没什么大事后,一把把林暮亭拦在自己身后,指着林弘方的鼻子骂,“又是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也好意思。有娘生没娘管的狗-杂种,整天欺负我们小亭,你以为我们小亭是没有爹妈还是咋地。我今天告诉你,我今天不报警,让警察把你关进局子里去,我他-妈就不是人!” “哟,阿姨这是硬气了啊”林弘方对董佳宁没有一点要尊重的意思,双手插在裤袋里,歪歪地靠在走廊上,“报警啊,赶紧的。看看警察来了,是要把我枪毙了,还是把我抓进去,我正无聊了。” 许承教听见这话,心里实在是不得劲,“说什么呢?有没有点规矩?” 林暮亭一直都沉默地站在那里,连董佳宁来了也没说一句话。 他看着仍然毫不在意的林弘方,看着自己班级里已经跑得人影都没有一个的两个一同值日的男生,还有两个还在教室里的女孩子,间或不经意地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外面。 联想到方才看见林弘方一伙人就跑了的两个男生,只能是这两个女孩子把班主任许承教叫了过来。 跑了的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还有林暮亭的同桌,至少跟林暮亭还算是熟悉,而叫来老师的两个女孩子,林暮亭跟她们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还没人治得了你了是吧?你小小的学生不学好,成天打架欺负人,你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董佳宁被林弘方这番话气得青筋直冒,要不是许承教在这里,恨不得直接自己就上去打林弘方一顿。 林弘方看着董佳宁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傻子,嗤笑了一声,“阿姨这么硬气,待会我爸妈来了,您可要记住您现在说的话啊。” 他之所以乖乖待在这里,就是不想把这事情拖下去,一次性给解决了,省得以后来碍眼。 他还不满18岁,别说他没把林暮亭打出多大的事来,就是打出人命了,警察还指不定会不会把他抓回去了。 本国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可是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了。 董佳宁简直被气疯了,立刻拿出手机就打报了警,挂了电话就拉着林暮亭的手,对站在一边的许承教说:“您是小亭的老师吧?我们现在去校医那里,警察马上就来。” 她说完话,还狠狠地瞪了一眼慢悠悠跟在后面的林弘方。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林弘方的班主任跟学校的副校长也来了,跟他们一起来到了校医院。 副校长听说已经报警的时候,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四中可是京城最好的中学之一,经常被警察光顾,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这件事又牵扯到了四中一霸林弘方,恐怕很难有一个各方都满意的结果。 跟着林弘方的几个男生见了这副阵仗,几乎个个都吓破了胆,他们瑟瑟缩缩的样子跟林弘方的毫不在乎,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么说,就是这位林弘方同学跟几个同学,无故把林暮亭同学殴打了一顿,造成林暮亭同学受了伤。你们几个同学,承认这件事吗?”两个警察来到了学校的医务室,在询问了所有人一遍事情经过后,核对了林暮亭的受伤情况,最后确认事实。 林弘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是的。” 在有老师亲眼看见的情况下,他就算是想赖也赖不掉。 其他几个人也如丧考妣,跟着点了头。 警察跟所有人确认了以后,两个人小声讨论了一下,然后由年长的中年警-察开口,“《治安法》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的,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5日以上10日以下拘留,并处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你们还都是未成年人,林暮亭同学也没受严重的伤。林弘方是主犯,罚款一千元,承担林暮亭同学的医药费,其他人每个人都罚款五百。刚才我们跟你们校长商量了一下,林弘方同学记大过处分,其他人都记过。” “你们还都是小孩子,好好读书才是你们的本分,成天打架斗殴,在应该学习的时候不好好学习,以后有的是你们后悔的时候。” 另外一名警察也语重心长地劝解道,“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或者告诉老师,一定要欺负其他同学,打架是好事吗?你们几个犯事的可是留下了案底了,要是再犯错,可就要加重处罚了,明白吗?” 几个人在警察面前自然没太敢反着来,一个个都应了。 看见这一幕,董佳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算完了?警察先生,他们一群人打了我儿子,就不痛不痒地罚了一千块钱,这事就过去了?” “怎么着,就打了一顿,你还能把我给送进去啊?”林弘方听见这话,立时就顶了回去。 “这孩子怎么说话了”林弘方妈妈一拍自己不省心的儿子,化着精致妆容的脸赔着笑,跟董佳宁再三道歉,“大妹子,咱都是林家人,孩子们年纪小不懂事,打个架吵个嘴也是有的。我替他给你道个歉,保证他以后再也不犯事了,你看成不?” 董佳宁刚想说话,就被旁边的林暮亭打断了,只听林暮亭神情冰冷,眉目阴沉地道,“我要告你们。” “小亭,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了”林弘方妈妈不乐意了,她都这么赔礼道歉了,怎么林暮亭还抓着这事不管不放,“弘方是不对,但是我们道歉了,还被记过又是罚钱的,怎么你还要把事情闹大了。” 林弘方也是有些出乎意料,“怎么,警察在这儿都满足不了你们了,还要上法庭啊。” 年轻些的警察也是有些不解,还是理智地劝了一声,“同学,这件事说破天也就是轻伤,加上林弘方同学还没成年,就算上了法庭,最多也就多罚一点钱,拘留都不会有。” 虽然林暮亭现在这样子看上去伤得很重,可是事实上只有轻伤,他们这样处置已经是非常合理的了。林暮亭如果再告上法庭,没什么用处不说,还会给他们造成麻烦。 作为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他们也是要出庭作证的。 ※※※※※※※※※※※※※※※※※※※※ 感谢浅唱的地雷(^o^)/~ 我觉得我这几天应该能写完这个故事吧。。。。。。 0146 京城有几千万人,还散布着无数个卫星城,京城的警察才多少人,警察更是上至交通违规,下至坑蒙拐骗,杀人放火,一概都要管到底。每天这样打打闹闹的小事,他们烦都烦不过来,就更别说出庭作证了。 每个警察手上每天从几个到几十个案子不提,谁有哪个空闲出席没完没了的法庭审判。今天这个案子,摆明了就算是上法庭,最多也就是判林弘方赔个几千块钱,给林暮亭道个歉。 谁还能让一个没满18岁的孩子去拘禁几天? 在场的两位警察本来对这个挨了打的男孩子还有些怜悯的心思,听到林暮亭提起要上诉,瞬间就觉得林暮亭实在是有点过犹不及了。 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两位警察出警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还要在这里纠缠一个小孩子提出来的无理要求,另一位年长的警察当即就有些不耐烦,“这位同学,你还小,不懂法律。上法庭是要讲究法律,讲究证据的。虽然有人证,还有验伤证明,但是你受的伤不重,也没有财物损失,私下解决也就是了,犯不着上法庭。” “警察先生,你们这话是怎么说的?”董佳宁再傻,也听出来警察息事宁人的意思。 “凭什么?” 林暮亭嘴角勾起冷笑,语气艰涩,一双眸子里透出晦暗不明的光,倒映出医务室这些人的身影,“凭什么我被拖到洗手间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一张脸都不能看了,浑身上下都是淤青纱布,我的项链被林弘方这个垃圾扔到了便坑里,他就只轻描淡写地被罚了一千块钱,被警告了,屁事没有,这件事就算了结呢? “是不是我要被打断了胳膊腿儿,被打残了甚至打死了,他才能勉勉强强进去监狱最多两三年?是不是我的项链被他扔了,要珠宝行证明项链价值几百万,他林弘方才能因为这个上法庭,而不是因为他像打狗一样打了我,把我拖到洗手间施暴,直到老师来才松手? 林暮亭双目赤红,一个个指着眼前这些人模狗样的成年人,看着眼前面露不虞的副校长,每一句话都在声嘶力竭地嘶吼,好像要把肚子里的悲愤激怒全部都吼出来,“我要告他,不仅学校不乐意,他自己不乐意,警察也不乐意。你们知道这在我听起来代表什么吗?你们息事宁人,看死物没有生命的东西,比看活生生的人还要重?人比不上那些冷冰冰的石头,甚至比不上一条价值过万的狗! “你们这是告诉我,我不能告他,有本事趁着我还没有成年,以后就去向林弘方这 个渣滓把这笔账自己讨回来,把林弘方打得他妈也不认识,把他怎么打我的,就怎么还回去!” 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人想到,一直默默上药看伤的羸弱少年,突然会爆发出这么大的怨气,一泻而出了这么多的控诉。 可是这些控诉看在两位警察眼里,明显就是不对了,“这位同学,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林弘方是打你了,我们也按照法律规定罚了他了,这是他应得的。法律可规定了,打人就是不对的。你这么小一个孩子,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家里大人都是怎么教你的?小孩子家家,哪里来的那么大戾气。” “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啊,来学校读书,都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连法律都不满了,这是想报复社会啊。”林弘方妈妈哪里听得了这种话,这分明是指着他们在骂。他们这次可是没有一点徇私找关系,完全是按照法律办事,林暮亭这也太难伺候了吧。 董佳宁一双眼睛都要射出刀子在这对母子身上,“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没教好自己家崽子,哪个小兔崽子没有家教,整天打砸抢烧,无恶不作,问问这学校里的人,还有谁不知道!” 林弘方上一次就抢了自己儿子的钱,还对自己儿子又打又骂,他们已经跟林弘方父母提过,这对父母当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保证会把儿子教好。结果这话说了才多久,现在林弘方这个狗杂种就把自己儿子打成了这样。 如果今天再放过林弘方,是不是明天自己儿子被林弘方杀了,她还要在旁边鼓掌叫好啊。 “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杀了你爹妈,灭了你满门了”林弘方今天在林暮亭身上遇见的意外太多了,震惊过后却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挑衅地看着这个脸上额头上贴了三块纱布的少年,笑得不怀好意,“今天你当着我们的面说这话,改明儿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家伙儿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你动的手。你最好从今天开始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我们家身体健康,连个大病小灾都没有,不然的话……..” “你最好今天就杀了我,最好把我打得魂飞魄散,连做鬼都不敢回来报仇。” 林暮亭的声音陡然拔高,看向林弘方的眼神里迸发出极致的怨恨,配上他浑身是伤的形容,让人无端心里发寒,“否则从今天这一秒开始,你就最好时刻准备好,我十倍百倍地把我受到的一切,全部通通都还给你!” 这话当着警察老师的面,当着林弘方本人说出来,简直就是恶毒了。而且还是出自这么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嘴里,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但是林暮亭现在作为一个受害者,还没有犯什么错,警察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警告似的开口,“林暮亭同学,我们是按照法律法规做事,林弘方也得到了法律的惩罚,学校也处罚他了。他打了你,还把你的戒指扔到了下水道,是他不对,可他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了。” 受害人被打了,难道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还回去,才能算是公平了吗?按照这么说,那天底下的警察法律还拿来干什么,建了那么多的监狱都是用来好看的吗? ※※※※※※※※※※※※※※※※※※※※ emmmm,第一次写耽美,据说收藏500才够得到入v的标准,以偶这篇文目前的收藏来看,大概也就做个梦吧xd 0147 “每个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能一杆子打死。同样的,林暮亭同学,你这样想着自己报仇,先不说你能不能报仇,你打了人,同样犯了法,照样要被法律惩罚的。你小小年纪,到时候为了报仇,把自己也赔上去了。”另外一个警察也跟着劝说。他们作为执法人员,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戾气这么大,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四中的副校长这时候不能一言不发,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外套,脸色却是显而易见地不耐烦,“学校老师都是怎么教你们的?要跟同学和睦相处。林弘方是错了,可是他受罚了啊。都是高二的学生了,离高考不远了,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成绩才是你需要想的事。” 他说完话,看了一眼旁边林暮亭的班主任许承教。 许承教作为一个东北的大老爷们,实在看不上林弘方这种欺负弱小的道道儿,何况林暮亭还是他的学生,被欺负了,实在是有点踩他的脸。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走到了林暮亭面前,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回去好好养伤,老师给你放三天假。事情发生了,已经解决了,该罚的也罚了。你现在生气难过,老师也明白,但不是啥话都能说的,也不是到处都能说的,你说是吧?” 许承教的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各异。 一般来说,一个班里的学生请假,的确是班主任点头批准就可以了。但是许承教在警察跟副校长都在指责林暮亭的当下,主动提出来给林暮亭放假,不仅显得指责林暮亭的几个人咄咄逼人,还让他们接下来打算说的话,都有些不近人情。 无论如何,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项链戒指被恶意扔到了下水道的是林暮亭,不是林弘方。 退一万步想,林暮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愤慨不难过决计是不可能的,说一两句难听的话,也就是泄愤罢了。他们连林暮亭说这样的话也不能容忍,对比一下许承教的作为,实在是让几人不得不尴尬。 凭心而论,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就这么罚了林弘方,的确是不痛不痒。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两位警察被许承教这么不软不硬地顶了一下,两个人脸上都有些尴尬,随即就告辞离开。 副校长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是林暮亭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学生,实在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以后找机会敲打一下许承教还有可能。四中几千个学生,能让他记住的学生实在是不多。 “林弘方,做人不要太嚣张了。你今天打了人,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打你呢?” 等领导跟警察都走了,许承教冷下脸,语气带了显而易见的凌厉,“欺负一群比你弱小的学生能够让你这么有成就感,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也就是个中看不中用,为非作歹的废物!” 林弘方大怒,“你再说一遍?” 许承教到底是老师,他又明摆着打不过许承教,他再愤怒,也还有脑子不敢动手的。 林弘方妈妈哪里能听得一个老师这么骂自己的儿子,“有你这么当学生老师的吗?为人师表,你就是这么说你学生,给学生做榜样的啊?我告诉你,你小心我去告你!” 许承教敢说出来的话,就敢负责,用极为蔑视的眼光看着林弘方妈妈,“什么样的鸡下什么样的蛋。你生出来教出来这样的儿子,还纵容他当个恶棍,你还能耐了是吧?你去告呗,我倒要看看,是你能耐得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是你儿子哪天一不留神,走在路上被人捅了…….呵呵呵……..” 京城的水深不可测,一块转头砸下来,指不定都能砸到一两个华夏中央政府的要员,几个圈子都能兜去部委。许承教今天敢这么说话,林弘方妈妈也拿不准眼前这个老师能不能得罪。 等许承教走后,林弘方爸爸林文宇才姗姗来迟。林暮亭的妈妈董佳宁则是觉得自己能够将这件事办好,根本就没打算再把丈夫林铭诚再叫来。 林暮亭从小到大,无论学校还是衣食住行,都是她一手办的。林铭诚就如同大多数的华夏传统男人一眼,基本上不会管儿子的这些琐事,家长会也没有参加过一次。 林弘方父亲林文宇就比林弘方妈妈要直接地多,干脆利落地给了林弘方一巴掌,然后赔笑着对董佳宁再三道歉,“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教好孩子,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小亭的所有医疗费用,都由我们来赔偿。” 他瞥了一眼敢怒不敢言,一直恶狠狠在瞪着自己的林弘方,“老子白养你这么大,就养出来你这个一个成天打打杀杀,对自己同族弟弟,一个学校的同学动手的混账!还不滚过来跟你董姨道歉,亏了这还是平常走动的亲戚朋友,你就是这么做人的,以后在路上被人捅死了也不稀奇!” 林弘方如果怕自己父亲,也就不会成为四中一霸了。他听见林文宇的话以后,冷笑了一声,没有一点悔意,僵硬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林文宇自知管不住自己儿子,但又不能真得不管,尤其是听见自己妻子说了林暮亭刚才说的话以后,心里就是一寒。 林暮亭再瘦弱,也是跟林弘方一个学校的同学,还都是姓林的,有太多的接触机会。世上只有千日做贼,万万没有千日防贼的。 在场已经没有外人,林文宇先是又道歉了几次,而后态度十分诚恳地对董佳宁道,“小亭这次跟上次都受了委屈,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了。我们也知道,这点赔偿啊什么,都是没多大用的。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小亭身上的伤,我看着都心疼。” 林文宇妻子听见这话,心里十分不满,冷着脸拉了一把丈夫的衣摆。 他们不仅被警察警告了,还赔了钱,挨了处分,林暮亭一家这是还想怎么样? 0148 不过就是打了人,既没有把林暮亭打死也没有打残,没有缺胳膊也没有断腿,这是趁机要讹诈碰瓷医药费呢? 林弘方妈妈话没有说出来,保养得宜的脸上却是明明白白的鄙夷。京城的二月份仍然冷得出奇,不同于董佳宁穿着耐脏又臃肿的羽绒服,她身上的是大红色的皮草外套,手上是h标志的奢侈品,董佳宁根本不知道品牌的手包。 董佳宁跟她站在一起,根本不像是同龄人,有一个一样大的儿子,反倒像是林弘方妈妈的乡下来的长辈一样。她跟董佳宁说话,也是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城里人看待乡下人的目光。 在林弘方妈妈戴好刚才压着火气跟董佳宁道歉,已经自认是极度有修养了。尽管林弘方没进实验班,成绩也不怎么样,是给她丢了脸,可是他们家是打算高中过后就把林弘方送到国外去读大学。对于他们来说,出国留学根本不是问题。 只有像董佳宁这种乡下人,出国留学才是遥不可及的大事。 戴好装作小声地跟丈夫说话,“小心人家狮子大开口。” 小小的休息室里面,医生在外面的办公室,这里只有两家人在场。戴好根本就是象征性地压低了音量,她说的每一个字,所有人都听见了。 “胡说什么了,我们赔医药费那是应该的” 林文宇斥责了自己妻子一句,“大妹子,都是姓林的一家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除了今天的医药费,我这个做伯伯的,再给小亭包一个一万块的红包,就当给小亭过生日了。” 林文宇话说完,看了一眼放在一旁颜色鲜艳,还打了蝴蝶结的蛋糕包装盒。他们这些大人可不是那些小年轻,基本上只有孩子过生日才会主动买蛋糕。董佳宁既然把蛋糕带来了学校,想必过生日的肯定是林暮亭了。 就随随便便打个人就赔一万块? 戴好怎么可能同意,“你疯了,又没缺胳膊断腿儿,你竟然赔一万块?” 他们家是有钱,可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就要赔给董佳宁他们整整一万块? 董佳宁眼睛微微睁大,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谁稀罕你们的臭钱!” “阿姨,我看您还是把钱拿着,回去好好哄哄你们家崽子”林弘方看出董佳宁已经松动的脸色,心中更是鄙夷,“我听我奶奶说,董阿姨家的舅舅可是办了好几张信用卡了啊。” 都是一个小村子里面的,每家每户之间根本没有秘密,屁大点儿的事都能当做人的谈资,何况是董家那一摊子烂事,每个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董佳宁亲弟弟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现在拿着自己跟几个姐姐的信用卡拼命拆西墙补东墙。董家嫁的最好的也就是董佳宁了,董佳宁的父母不可能不为了董佳宁的弟弟向自己最出息的女儿开口。 能生五个女儿还要一个儿子的人家,有多看重唯一的儿子,那是毋庸置疑的。 董佳宁被林弘方一个小辈这么羞辱,脸上涌上一阵羞辱的血色,牙根紧咬,看了看林弘方一家毫不掩饰的讥讽,再看看自己儿子身上的伤,跟儿子脸上冰冷的表情,心中一时激愤,“我不要你们的臭钱……..” “这是我一个做伯伯的给小亭的红包,又是小孩子过生日” 林文宇眼中根本不隐藏轻蔑的意思,脸上却是带着笑,“我跟铭城还是同事,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你说是吧?” 董佳宁猛地抬头看向林文宇,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是在拿林铭诚的前程逼她! 林文宇可不是林铭诚这样毫无身家背景的人,他们这一房比林铭诚好太多了,后来又再三找了几门好亲事,林文宇本人更是娶了京城本地的媳妇,听说戴好家世还挺好。 京城本地人代表着什么,退回去二十年,在京城摆个摊都需要京城本地人担保。只要有京城本地的户口,就意味着一辈子可以什么都不干,坐在那里收钱过日子。 到了现在,京城四环的房价都过了十万,每一个京城本地人都代表着过千万的身家,家庭资产过亿的比比皆是,更是据说六个人就能直通国家部委。 林铭诚从大学毕业后好不容易进了一家京城的国企,爬了这么多年才混到如今这个位子,林文宇轻轻松松就比林铭诚职位待遇好得多得多,凭的是林文宇过人的才干,还是极高的情商,极强的业务能力? 且不说林文宇有没有那个能力让林铭诚降职乃至于丢了工作,但是万一呢? 林铭诚如果没有了这份薪水高待遇好福利好的工作,他们现在每个月的房贷车贷怎么办?林暮亭以后读书怎么办?他们家里上上下下四个老人,还有糟心的弟弟怎么办? 林铭诚是家中独子,老人家都已经上了年纪,时不时就会有个大病小灾,万一出了事呢? 值得为了林暮亭这点事情,赔上他们所有人吗? 董佳宁一时间觉得满嘴像吃了黄连一样,苦得入了心肝脾肺,语出艰难,双手握成了拳头,咬牙跟林文宇低声道,“我……..我替小亭谢谢他伯伯了。小亭那里,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林暮亭震惊至极地看向自己的妈妈,董佳宁却根本不敢看自己的儿子,脸色难看至极,却赔着笑,“都是姓林的一家人,不好为这点子小事闹大了。” 这是在表明他们同意赔偿,并且不再追究的意思。 林弘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嗤笑连连,“所以我刚才说了,阿姨还是别占嘴上便宜,又没有什么好处。” “你打人还有理了是吗?” 戴好拍了自己儿子一记,慢条斯理地从自己手包里拿出了一叠现金,装在信封里,走到了董佳宁面前,“妹子,你听姐姐的一句,小孩子不能那么大脾气,动不动就要杀人放火的。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大人兜着。小孩子多大的人,哪里懂大人的世界。今儿还是小亭的生日了,小亭,伯母祝你……..” 她看向在病床上坐着的林暮亭,而病床上空空如也,林暮亭已经趁着他们不在意,离开了休息室。 大人忙着争吵,林弘方倒是瞧见了。 但是林暮亭是他什么人,是说要杀了他的仇人啊。一个仇人在晚上一个人跑了出去,指不定被人抢了还是拐了,这对于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 天灵灵地灵灵,不要让蠢作者被锁被河-蟹,蠢作者没有100月石200月石没有钱来改文啊┭┮﹏┭┮ 0149 林暮亭早就发了短信给清平苑的司机来接他。 他现在这副明摆着跟人打了架的样子,公共交通工具上惹人注目不说,打车是肯定打不到的。他现在也不愿意回到那个让他失望到绝望的家里。 他在车上还十分镇静地给董佳宁发了信息,说他这周末去清平苑过,等他到了清平苑,从车上下来,没走几步,在车上就一直压抑的,在五脏六腑里藏着的恶心,忽然倾泻而出,让他像是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一般,在路边呕吐起来。 他以前一直肠胃不好,时常恶心呕吐,在清平苑还发作过几次,这一年多以来,他还以为已经好了。 清平苑的厨师给他备的午饭,西红柿炒鸡蛋,山药炒豆角,牛肉芹菜,香菇排骨汤,一点点从他的胃里被吐出来。这些红的黄的黑的颜色,混杂在一起,让他浑身更加不舒服,吐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他伸进便坑里捡戒指的那一刻,唾沫浓痰烟头屎尿交杂在一起的秽物里,他直接伸手进去搅了一次又一次,那种黏腻的触感。 “呕!”他恨不得把伸进去的右手给砍断了,把脑子里的记忆给删了,恨不得把自己肚子里所有东西都给吐出来。 这个世界,真他妈让他恶心透了! 他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清平苑以后,他所有的情绪就汹涌而出,还肆无忌惮地在路边吐了。 这个时候,全天下他唯一想去的,能去的地方,就只有清平苑,只有他跟林君绰的家。 似乎是他这段时间太幸福了,就算眼泪一直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他却不知道怎么哭出来。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男人,他已经足够年长,足够坚强,他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的懦夫了。 可到了现在,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痛极残而魂恸,怨极深而心哀。 原来心痛到了这个份上,人根本是不会哭的。 蓦地,林暮亭被包裹进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男人醇厚如丝弦琴泛响的声音传来,“没事了,没事了,我的乖乖儿,你回家了,没事了,乖孩子……..” 就如同他第一天搬进清平苑的那时一样,林君绰自始至终地包容他,引导他,关怀他,温暖他,爱他。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退路。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是他愿意付出一切护住的幸福。 从下午积蓄到现在的痛楚愤怒伤心刹那间从心底迸发,喉咙里终于有了哭声,无意识流出的眼泪犹如倾盆大雨般落下,林暮亭哭得歇斯底里,几乎有了毁天灭地的愤怒,“锦凭,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肮脏这么让人恶心!明明是林弘方打了我,扔了戒指,凭什么到最后是我低头认输?这个世界不是自由平等博爱吗?这个世界不是和谐美好幸福吗?为什么会是这样?这就是长大以后等待着我的世界吗?假如我是上帝,我恨不得把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全部毁了!” “好孩子”林君绰不停地拍着林暮亭的背,试图让不停呕吐的少年舒服一点,一边哄他,“你将发现对人类的行为感到惶惑恐惧甚至恶心的,你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事的,哭吧,当你觉得悲伤的时候,你也是可以哭的。” 林暮亭哭得眼睛都模糊了,双手死命地抱着林君绰的手,想要从林君绰身上汲取勇气,却根本抵挡不住从小到大来,在自己生身母亲身上尝到的无数次失望,这些失望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揉碎了,又在他尝到了些许温暖的时候,将他击倒在地上,毫不留情地碾压。 “我妈妈……..我妈妈又放弃了我……..她又一次为了她的丈夫放弃了我…….她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她的丈夫……..她在他丈夫眼里,她知道她在她丈夫眼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 —— 董佳宁从四中出来以后,失魂落魄地坐地铁回家。 她节俭惯了,如果不是带着儿子,真没必要打车浪费钱。 何况她拿着戴好给她的一万块现金存进去的银行卡,始终觉得烫手。 她知道儿子今天受的委屈,可她这也是没办法啊。林铭诚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一旦林铭诚夸了,他们家也就完了。 她今天也不敢面对林暮亭,还好林暮亭今天也回了清平苑。 浑浑噩噩地坐了快两小时的地铁,从地铁口到他们家还要走上十几分钟。董佳宁把脖子上的围巾裹紧,手上还提着给儿子准备的芒果芝士蛋糕,在瑟瑟寒风中往家里走,心里不停地担心着儿子,担心着今天的事对丈夫会不会有影响,该怎么跟林铭诚说。 京城无时无刻不在修路建楼,董佳宁惯常走的路又被挖开了,这都是今年第二次了,这还是二月了。 董佳宁糟心地绕了一条好走但是远一点的路,一边走一边还嘀咕,“也不知道把路边的三角梅换成了海棠有什么意义,有钱没处花儿吗……..” 一辆极其熟悉的车突然闯入了董佳宁的视线,她诧异地发现丈夫的车就停在十字路口的边上,刚好被三角梅花丛挡住,就在她前面直线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 丈夫是她的主心骨,董佳宁面上一喜,就要迈步上前,一道不属于丈夫的声音倏地从副驾驶座传来,“你都好几天没上我那里去了,你摸摸我的屁股,都想你想瘦了。”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可以这么娇柔纤细,透着一股女人都没有的娇嫩。 属于林铭诚的,董佳宁从未听过的温柔语声传出,“骚-屁股我摸摸…….哪里是瘦了,我看还大了,我手都握不住了,这是想老公想得屁股痒了吧哈哈哈…….” 董佳宁的脸白得跟纸一样,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她从来没叫过林铭诚老公,她从来不知道能这么叫林铭诚。 车内两个人抱在一起,发出了一些呻-吟声,而后副驾驶上的男人娇嗔着锤了一把林铭诚,“老公,我不管,你明天一定要来我家陪我,不许理那个老女人,更不许碰她!” 林铭诚捏了一把眼前的情人,满意地听见情人黏腻的呻-吟声,狠狠在情人细腻光滑的脸上亲了一口,“我都十几年没碰过那个又丑又老的女人了,她就是家里一佣人,你跟她比?” 0150 董佳宁几乎肝胆俱裂,一双脚再也支撑不住浑身的重量,缓缓地瘫坐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感觉眼前的世界更是天崩地碎。 怪不得自从她怀孕生子以后,林铭诚再也没碰过她。 怪不得林铭诚从来没带他去参加过朋友的聚会,几乎从来没让她进入过他的朋友圈。 怪不得林铭诚从来没让她叫过老公,更是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穿衣打扮。 怪不得他在外面,总是嫌弃自己不化妆不会穿衣服,弯腰驼背,说话不得体。 在林铭诚心里,她这个明媒正娶,替他生下儿子,孝顺父母,操持家务十几年的结发妻子,竟然就是一个佣人! 可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下意识地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放轻,只不断流泪,连哽咽都不敢,只听那个年轻些的男生捏着嗓子,好似打了一记林铭诚,“坏死了你!不碰那个老女人,成天来折腾我,我现在坐着,屁股都疼着了。” “那个老女人满脸的皱纹,又干又硬,肚子挤成一团,全是难看死了的妊娠纹,谁愿意去看她?”林铭诚握着情人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一口,柔声哄他,“我们在一起都两年了,圈子里谁能这么长情?都是随便一勾搭就能出去开房滚成一团的,像我们家宝贝儿这么乖巧的,我怎么可能不好好捧着哄着?你想想,这几年我一周陪你几天,都不着家了都。” 董佳宁捂住自己的嘴,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们那个年代生了孩子有妊娠纹,根本没有办法用药做手术。她生林暮亭的时候,因为孩子有点大,导致肚子也大,后来肚子上就有了一长条蜈蚣一样长的妊娠纹。 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恐怖,但是林铭诚从来没嫌弃过,她还一直为有这么贴心的丈夫而欣慰。 ‘哼!’ 情人并没有就此放过林铭诚,冷哼了一声,“你不回家睡是因为不想看那个老女人没错,更是因为你儿子开始住校,根本就不回家了!哪个周末你儿子在家,你不是又买他爱吃的爱喝的爱玩的,又巴巴地跑回去陪他过周末?在你心里,别说我了,怕是你爸妈都比不上你的宝贝心肝儿子吧!” 林铭诚并不否认,显然这个话题他们不是第一次谈及了,“我儿子是我的命根子,将来要给我养老送终的。老婆可以离婚,儿子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你都多大的人了,跟一个没成年的小娃娃比,你好意思吗你?” “那你就跟那个老女人离婚!那个老女人哪里好了,又老又不会打扮,看上去跟个五六十岁的大妈似的,整天穿超市的特价羽绒服,也不嫌丢人。”情人蛮不讲理,语气里带着娇蛮,撒娇似的开口。 “我儿子还在读高中了,高考压力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林铭诚沉吟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现在有这个女人,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儿子有人操心照顾,父母有人孝顺,又是儿子的亲妈,省心。要是离了婚,儿子受影响,家里人不同意,恐怕还要再让我找个女人。再找个这么合适的女人,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我们现在好好地过日子多好,别整天想着那个女人,倒胃口。” 情人也知道让林铭诚离婚是不可能的,讪笑了一声,另起了一个话题,“你今晚回去给你儿子过生日,后天周一晚上可一定要来陪我,不然我就不理你了,听见没有!” 林铭诚:“好好,一定来陪你。我的宝贝儿不理我了,我多可怜了……..” ———— 今天是自己儿子的生日,林铭诚虽然陪着闹别扭的情人吃了饭,到底还是买了礼物回家,要陪林暮亭吃蛋糕过生日的。 虽然他很看重如今这个情人,但是情人到底可以随时换,儿子却世上只有一个。这一点轻重,他心里从来都分得清清楚楚。 林铭诚从停车场坐电梯来到自己家门口,用钥匙打开房门,防盗门还没打开,他就扬声,“小亭,快过来,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架天文望远镜的,爸爸给你买了,爸爸的小寿星。” 林暮亭兴趣爱好广泛,从小到大不止喜欢传统文化,还对天文地理,物理生物都有兴趣,可惜就是理科成绩不行。林铭诚作为林暮亭的父亲,自然是十分了解自己儿子的。 林铭诚打开门,并没有如预料中看见惊喜而来的儿子,反倒是看见了董佳宁。 董佳宁今天晚上格外得不同。 她穿上了她一直觉得累赘又贵又难洗,林暮亭给她挑的绣紫色牡丹半臂黑色毛衣裙,里面是黑色的毛衣跟裤袜。她本来还算清秀的脸上不仅洗得干干净净,还用极为粗浅的化妆品化了妆,蜡黄粗糙的脸变得白皙细腻,遮挡住了皱纹跟斑点,修了修眉形,嘴上吐了红色的口红,耳朵上还戴了林暮亭给她搭配的耳环。 这么一打扮,董佳宁竟然一反平时的臃肿粗鄙,显得好看了许多,是一个走在街上会吸引人目光的清秀佳人了。 不过这对于林铭诚来说没有多大关系,他对女人本来就没有兴趣,只诧异了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开,问道,“小亭呢?今天他生日,他还没回家吗?你没给他准备?” 董佳宁虽然经常补贴娘家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但对于自己儿子还是很有心的。今天是林暮亭的生日,怎么着董佳宁都不是一个只会打扮自己,而不管儿子生日的人。林暮亭每年的生日,他们一家都会给林暮亭买蛋糕再稍微庆祝一下,林暮亭今天没回家,林铭诚心里也是非常疑惑不解。 董佳宁从林铭诚手里接过包,等林铭诚把手里的望远镜放下,才扯出一丝笑来解释,“小亭今天晚上要补课,回来太晚了,我就让他直接回清平苑过夜,明天再回家,给他补过一个生日。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去热去。” 四中的确是会补课来考试或者培优什么的,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清平苑也是林氏族长林君绰的地方,林暮亭都住了一年多了,林铭诚点点头,“那就好。我吃过饭了,去书房给先生发个信息,感谢一下。小亭都打扰他那么久了,我们就去拜访感谢过几次而已。” 其实是林君绰对外的号码是林北管着的,林铭诚也就联系到了林北而已。每次他提出要去拜访林君绰,也都是林北接待的。在林铭诚看来,他们几个林氏子弟能够住在清平苑,也就是林氏族长对于林氏家族的责任,林君绰对林暮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看重。 林氏一族经历几百年动乱,见遍了国破家亡还能传承至今,自然是有其根基在的。 林铭诚心里感慨林氏族长的难以攀附,正在构思如何给林君绰发信息时,一向对他的话惟命是从的董佳宁却抓住了他的手臂,在他试图挣脱之后还是不曾放手,脸上的笑透露出一股林铭诚说不出的意味,“铭城,我已经给你放了热水在浴缸,我们一起……..我陪你洗澡吧。” 0151 都是成年人,董佳宁所说的陪林铭诚洗澡,自然就是邀请的意思。 再加上董佳宁小心翼翼地握住林铭诚的手,僵硬地拿手指在林铭诚手心摩挲——这要是在酒吧,就是共度良宵的暗示了。 可对于董佳宁这么一个保守传统到了极点,从来不爱打扮自己的女人来说,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铭诚几乎是瞬间就把手从董佳宁手里抽出,头皮都开始发麻,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你发什么神经!” “老公”林铭诚听见这一声就是一抖,可是更可怕的是董佳宁接下来的话,“老公,我们好多年没有……..没有那个了,是我忙着照顾孩子,委屈你了。小亭也大了,现在国家都让生二胎了,我们给小亭再生一个弟弟妹妹吧……..” 董佳宁脸上堆砌着讨好的笑,眼睛里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绝望跟悲凉,好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放手,用一种近乎谄媚的态度在求欢。 林铭诚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在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沉默了半晌,而后像是放下了偌大的重担,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地坐在沙发上,语气清淡地开口,“你知道了。” 这并不是问句,在场的两个人也都明白林铭诚说的是什么。 在这一刻,林铭诚突然觉得期待它的到来,已经很久了,久到他无数次都想戳破这虚假的现实,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个谎言必然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弥补,他已经撒谎太久太久了,而谎言天生就是用来败露的——就像一个人最喜欢的那个花瓶,从买回来的当天就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保管着,不敢摆在显眼容易碰到的地方,放在屋子里最安全的角落,却在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破碎成千块万块。 他从生出来就背负的原罪,不被家人理解,不被世人认可,不被俗世接纳,像踩钢丝一般过着的人生,终于到了尽头。 他真想仰天狂笑。 董佳宁却倏地冲了过来,蹲在林铭诚面前,整个人颤抖地如同风中的秋叶,说出来的话都像被磨碎过一遍,哀求着她的丈夫,“这个可以治好的,我们去看医生,京城有全国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们还有小亭,我们结婚快二十年了,我陪着你,我们能够把病治好的……..” 林铭诚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欺欺人的可怜女人,“这不是病,也治不好,你别骗你自己了………” “不!不!” 董佳宁疯魔了一般嘶吼着,抓着林铭诚的裤子,一遍一遍歇斯底里地地哀求,“我们还有小亭,他是我们的儿子啊!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男的女的都可以。你嫌弃我不爱打扮不化妆,我可以改!我去报化妆班,我去学穿衣打扮,我以后再也不自己买衣服买鞋子,都让你给我挑………你老是说我不会保养,我可以每天都做面膜,我可以每天都用那些瓶瓶罐罐,我可以跟其他女人一样,每天保养自己两小时再睡觉,我可以大冬天只穿一双裤袜……..你相信我,我都可以改的,我什么都能改。” 董佳宁泪眼模糊地看着自己喜欢眷恋了一辈子的丈夫,眼泪鼻涕流成一团,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变成好几个颜色,发出了痛入骨髓的哭声,“求求你…….求求你跟我说,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结婚,才跟我有了小亭,才跟我过了二十年……..求求你跟我说,你喜欢女人……..你不是…….不是喜欢男人………” —— 林君绰把筋疲力尽的少年抱回了涵碧山房,等到少年洗了澡,他也梳洗换了衣服,坐在餐厅上朝林暮亭招手,“今天是你新历生日,我们小寿星快来吃寿面了。” 林暮亭走到红木做的餐桌前,看了看餐桌上的散发出浓厚香气的牛肉面,上面还有两个煎蛋,面上撒了葱跟香菜,桌子上还摆了白切鸡,清炒鱼肚,酸菜猪肚,搭配一碟猪杂炒蚕菜。 都是他爱吃的菜。 从他住到清平苑开始,餐食上一直都是以他的喜好为主,间或搭配着几个其他有营养的菜品。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了喉间,林暮亭刚刚止住的眼泪就要再冒出来,他缓了一会儿才坐到林君绰对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末了只开口说道,“谢谢。” 林君绰对他的好,已经到了他根本还不清的地步。 “不用谢”林君绰给他夹了几块鸡肉,叮嘱他多吃点,自己倒是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面,随后好似不经意地起了话头,“暮暮,其实你爸爸的事,很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林暮亭要去夹青菜的手顿了下来,神色惊诧地看着男人。林君绰用下巴指了指那道林暮亭喜欢的鱼肚,“继续吃,不许停。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乖孩子要听话。” 林暮亭看着碗里的菜,哦了一声。 林君绰也在慢慢地陪着林暮亭吃饭,一边仿佛春风细雨一般,安抚自己家的少年,“你大概不知道,每次提起你爸妈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都有着难以压抑的痛苦,艰涩得好像那不是你的爸妈,而是你的仇人一样。” 就算林暮亭跟父母对于文理分科的事情有着极大的分歧,他又经历了从实验班末尾淘汰的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么一副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地步。 林君绰第一次看见林暮亭,就觉得这并不像是一个幸福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这么纤弱敏感,内向自卑,却自尊心极强,极其容易受到伤害的男孩子,一般都是那种单亲家庭,或者孤儿身上才会出现。 事出反常,必有怪异。 当初要收-养-孩子,林君绰曾经吩咐林北跟林楠对于这几个孩子进行过全面而深入的调查,尤其包括他们现在所处的家庭。林铭诚的性取向这件事与生俱来,从大学时候就冒出矛头,有过几个关系极其亲密的男性朋友。 最反常的是,林铭诚这么一个从山沟沟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又在京城的工作,还能在京城买房的家底,人又是一表人才,仪态端方,怎么会看上董佳宁一个只读了初中,初中还没毕业的农村姑娘。如果董佳宁是那种姿色出众,有才有貌的女人也就算了,可董佳宁最多只能算是清秀,家里还是几个女儿一个儿子这种显而易见的重男轻女,实在算不上是跟林铭诚门当户对。 如果是性情相投,林铭诚在大学就是出了名的才子,写了一笔好字,还能够发表几首诗,在工作单位里也是文笔出众,学识不凡。而董佳宁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姑娘,对风花雪月一概没有丝毫兴趣,说好听点是朴实,说难听点就是文化水平低,跟林铭诚完全不是同道中人。 甚至可以说,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这本书完全凉了,感觉写完这个故事就被迫完结吧┭┮﹏┭┮哎 感谢读者“纯白荣耀”,灌溉营养液 读者“木小易”,灌溉营养液*21 0152 设想一下,当林铭诚说他要去听李斯特的作品音乐会,而董佳宁冒出来一句,“什么李?音乐会那么贵,花那个冤枉钱做啥”,林铭诚心里做何感想。 再或者董佳宁见林铭诚在弹钢琴,过来夸奖一番,“铭城你真厉害啊,那你咋成天弹一首曲子?咱不能弹其他曲子吗?” 林铭诚留下一句,“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言海。” 董佳宁:“什么虫什么海,海里有虫子吗?” 门当户对是自古以来的婚姻的基准,不是没有道理的。 除此之外,志趣相投也诚然是一个选择伴侣的标准。 假如一个人选择的伴侣全然不符合这些普遍的规则,那必然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而这一切如果建立在,林铭诚是一个同性恋,只喜欢男人的前提下,一切疑难就迎刃而解。 因为林铭诚只喜欢男人,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华夏,别说喜欢男人了,就连自由恋爱而结婚的都少之又少,喜欢男人这种当时被看成是精神病,看成是脏东西的事,林铭诚是绝对不会透露出去的。 因为林铭诚喜欢男人,但他又是家中独子,华夏人传宗接代的观念已然深入到了每个人的骨子里,他势必要找一个可以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合适呢? 这个女人最好没读过什么书,家世必然要一般,最好是泥腿子出身,家里一堆的负累。最好的是,这个女人孝顺懂事,对林铭诚还一心一意。 全天下最合适的妻子是什么样? 莫过于真心喜欢你,爱你,而你完全不爱她的妻子,才是最合适林铭诚的。 从这个前提来看,董佳宁简直是林铭诚的完美人选。 家里四个姐姐一个弟弟,穷得只能顿顿吃红薯米糠了,还要生一个儿子。泥腿子农民出身,初中都没读完,父母都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就算是董佳宁出了什么事,董家都是没法讨回来公道的。 董家父母拼了命压榨几个女儿去给弟弟买房子买车找工作,嫁妆更是一分钱没有,全部贴给了唯一的儿子。他们心里面,女儿只是他们用来养儿子的工具,是彻彻底底的赔钱货,是用来给儿子挣聘礼的丫头片子。这样的父母,除了向女儿伸手,跟女儿要这儿要那儿,病了还要几个女儿照顾以外,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会为几个女儿做什么。 哦,他们生病需要人照顾养老的时候,他们是肯定要抓住几个女儿的。 可是这样的人家,实在太适合林铭诚了啊。 尤其关键的是,董佳宁竟然是喜欢林铭诚的。 贫困跟喜欢是根本不能掩藏。董佳宁跟林铭诚同一个村子住着,还是同学。就那么大的村子,每个人都是认识的。董佳宁如果喜欢林铭诚,林铭诚乃至于林铭诚父母肯定是知道的。 从这么久林君绰对于林铭诚夫妻二人的了解看来,董佳宁绝对是一心一意对林铭诚好,事事都以林铭诚为先。别说不管自己的感受了,很多时候甚至会去牺牲自己儿子,来为了丈夫好。 林暮亭看着眼前用这极其温柔目光凝视着自己的男人,将碗碟拿到了男人一边,坐在男人身边,握着男人温暖干燥的手,“锦凭……..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他抬头小心看了男人一眼,见男人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而后才道,“如果我爸真得只喜欢男人,娶我妈是为了生儿子……..那我们家,就真得烂透了。我……..我活着,真是他-妈的恶心!” 林暮亭很早以前就撞见了自己父亲跟男人偷情的场面。 但悲哀的是,他不敢冲上去阻止那两个男人,更不敢告诉林铭诚他知道了这件事。 “我很早就知道我爸爸,他是一个同性恋。” 林暮亭一口一口吃着饭,明明是最喜欢的鱼肚,却尝起来味同嚼蜡,“可是那有什么用呢?我能告诉他,我知道他是一个同性恋了吗?我能告诉我妈妈,我爸是一个同性恋,跟她结婚,就是为了她的子宫,为了请一个免费的保姆……..这个保姆还任劳任怨,不要一分钱工资,替他孝顺父母,照顾孩子,打理人情往来。每天给他烫好要穿的衣服,皮鞋刷上鞋油,公文包上了润滑油,午餐放在盒子里,每一顿都有三菜一汤。然后,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眼前少年虽然在吃着饭,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了碗里,还拿着筷子把伴着眼泪的米饭干巴巴地吃了下去,出口的话却满是对自己父亲的憎恨,对世道的厌弃,跟对自己的气愤。 林君绰本来想着,吃饭的时候说这件事,多少能够有一个平淡的环境,还能冲散这件事的痛苦。 可是这本就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这顿饭终归还是不能好好吃了。 他把少年的碗从手里挪到餐桌上,将少年整个抱起来。少年温顺地揽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抱到柔软的沙发上,坐在男人的怀里。 林君绰从裤袋里取出绣着紫色牡丹的手帕,给少年擦脸,柔声安慰他,“暮暮,一个杀人犯十恶不赦,他的孩子也要跟着被一起枪毙吗?” 林暮亭:“当然不是。” 少年的声音沉闷,男人把他放到沙发上,端着自己餐具过来,夹了一些菜,用勺子喂靠在他身上的少年一口,一边问他,“那你父亲造了孽,你怎么又恶心呢?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做错了什么?” “可要是我妈妈跟爸爸离婚,爸爸一定会要我的监护权,我妈一定不会放弃我的!” 董佳宁的工作都是林铭诚托关系找的,在超市的小主管。一旦他们离婚,董佳宁的工作指定就没了。无论是从经济能力还是林暮亭的年龄来算,尚未成年还在读高中,还有大学要上的林暮亭,一定会被判给父亲林铭诚。 更可怕的是,新的婚姻法规定,夫妻结婚前的财产,尤其是房产,都不归属夫妻共同所有。他们家的房子是林铭诚婚前买下,也是林铭诚独自还贷。 这也就是说,董佳宁跟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没有一毛钱关系。 0153 董佳宁已经四十岁了。 他的妈妈是一个初中没有毕业,没有多少存款,外公外婆还不断吸血的中年女人。假如董佳宁跟林铭诚离了婚,首先摆在面前的就是林暮亭的抚养权问题。 林铭诚绝不会放弃自己唯一的儿子。 那董佳宁就注定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然后立刻要搬出去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 京城五环以内一个地下室每个月的租金都超过两千,董佳宁一个月几千块的收入,仅仅够她自己租一个地下室,过着节衣缩食的苦日子——这还是在她不会丢掉工作的情况下。 假如她没有了工作,她面临的就是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的困境。 有多少人愿意聘用这样一个员工呢? 假如董佳宁对丈夫是同性恋这件事视若无睹,将一切都维持现状,这可能吗? 林暮亭紧紧抱着林君绰的手臂,仿佛这样就可以从林君绰身上吸取力量,“我还没有成年,我每年的学费就是好几万……..我是一个废物,我挣不到那么多钱养我自己,养我妈……..” 他不是澳大利亚那个十岁就坐拥过亿财产的神童,也不是从小打工能够养活自己的精明人,也不是遇见了神奇系统,拥有空间的幸运儿。 四中一年三万的学费压在他头上,还有各种学杂费,衣食住行。等他上了大学,就算是勤工俭学,他也可能还是要向家里伸手要钱。 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更没法还养活自己的母亲。 他无数次做梦能够一夜之间成为亿万富翁,他有段时间甚至疯狂买彩票赌-球。 可除了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钱以外,一无所获。 “这件事等到你成年,上大学以后,才会出现转机。等到你工作以后,才是你改变现状的合适时机。” 林君绰拍拍少年的肩膀,给他提出建议,“这件事一旦戳破,必然无可挽回,你母亲绝不会视若无睹。暮暮,你要记得,继续把这件事瞒下去,连你父亲都不要说。不要奢望你母亲会对这件事轻轻放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明白吗?” 林铭诚是同性恋这件事,棘手得让林君绰也没有办法。哪怕拖延到林暮亭成年,这件事仍然是一个死结。 即便他能够让林铭诚跟董佳宁和平离婚,给董佳宁安排工作房子,但是董佳宁如何能够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跟丈夫一样,也是一个同性恋? 董佳宁的一辈子,已经毁在了同性恋身上。到头来,自己生出来一个同性恋的儿子。 这样荒谬可笑的事情,董佳宁绝对不可能接受得了。 林暮亭对自己的父母是有深刻感情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换句话说,林铭诚跟董佳宁拥有伤害他的能力。 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虽然没有三书六礼那么繁复的礼节,最起码是需要父母支持以及同意的。 以林铭诚宁可骗婚二十多年,也要生下来一个儿子的行为来推断,林铭诚是绝不会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也是一个同性恋,而且将来不会有自己的子女。更何况,当林暮亭的爱人是林君绰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林氏族长,林暮亭势必是弱势之极,根本无法决定任何事情。 至于林暮亭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俨然是绝对的反对。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视亲情的林暮亭,绝不可能毫无触动地继续跟林君绰在一起。 想到国内激烈反对,乃至于用命来威胁子女的父母,林君绰神情严肃地提醒少年,“这件事你千万要以最坏的后果来预估,不能有一点侥幸。就好比我一直觉得你在学校也就是小打小闹,没想到会发生今天这么严重的事。” 是他太以己度人了。 林君绰在瑞士完成的中学以前的学业,而瑞士是全世界治安最好的国家之一,任何对于未成年的犯罪都会被放大一千倍来对待。在人人可以持-枪的瑞士,校园暴力不说没有,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因为对于任何威胁到未成年儿童的行为,警察可以直接开-枪。 没有人想试试子弹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林君绰再没有想到,在礼仪之邦的华夏,校园里面竟然能够这样藏污纳垢,欺凌弱小,而领导老师视若无睹,纵容恶徒。 林暮亭今天所遭遇的恶行,他起码要负上一半的责任。如果他早点察觉到事态的严重程度,哪怕是调查过林弘方的所作所为,今天的事情就不会惨烈到这个地步。 是人都会犯错。 犯错以后,首先是如何最大程度地弥补这份错。 “暮暮”林君绰斟酌了一下说辞,尽量能让少年感受到自己的好意,而不是引起少年人的反感,“每个人都会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这种时候,他就要学会如何去求助会帮助他的人。” 他微微摇头,示意少年继续听他说下去,“林弘方跟他的家人,在你跟你父母来看,或许是坚不可摧的大山。但对于别人,比如我,他们就是脚下的一粒灰尘,连让我抬脚都没有资格。 “而我们家的暮暮,是我的爱人。” 林暮亭眸光看向男人,一双波光流转的明眸里倒映着男人温柔极了的笑,只听男人道,“承认自己的弱小,向他人求助,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林弘方在我眼里,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你却拿着我视若珍宝的你,去对抗一个你根本打不过的林弘方。” 以卵击石,结果可想而知。 林君绰见少年并没有抵触,把手里喂完的牡丹瓷碗放下,目光转向少年脖子上的戒指,“暮暮,我宁可亲手扔了这枚戒指,也不愿意你伸手去粪坑里掏出来。” 林君绰的话还没有落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了林暮亭脖子上的项链,直接扔向了窗外。 林暮亭大惊失色,立刻就要跑出去捡,“不要!” 但是林君绰一双铁钳似的手牢牢地把他按在方寸之间,他动都不能动一下,林暮亭惊慌失措地求男人,“先生,我要去把戒指捡回来,你让我去把戒指捡回来…….” ※※※※※※※※※※※※※※※※※※※※ 求审核通过,没钱改文啊┭┮﹏┭┮ 明天继续更新,尽快完结这个凉透了的文,哎 0154 林君绰将少年的脸扳倒眼前,直视少年的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林暮亭,你已经十七岁了,再有一年就成年了,你甚至已经结婚了!你有父母,你有朋友,你还有我。你重视我们的结婚戒指我很高兴,但是你重视到了这个程度,你以为我会为了你伸手到粪坑里捡戒指表扬你吗? “你这一年已经没有再随随便便就吐了,你刚才就吐得撕心裂肺,连饭都吃不下。 “你今天能为这个戒指伸手到粪坑里,明天就能为了这个戒指去伸手拿刀,用自己去换这个戒指。林暮亭,在你心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我们对你的重视,比不上这个戒指吗?我宁可这个戒指被水冲进下水道,也不愿意你伸手去捡回来,你明白吗?” 林君绰毫无保留的怒意跟气愤传到他身上,林暮亭不由自主地就是一哆嗦,在男人气势逼人的目光下,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能眼光发直地听着男人训斥。 “我…….先生,我能先把戒指捡回来吗?”林暮亭被骂得没了脾气,嗫嚅道。 “小亭,你小时候把碟子碗打碎了,你爸妈是不是先对你发脾气?” 林君绰并没有答应林暮亭的要求,反倒问了他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戒指就在涵碧山房,没人会拿走的。” 且不说现在已经很晚了,涵碧山房是他的院子,只有他跟林暮亭两个人住。就是清平苑其他的人,也不会在深更半夜大冷天地四处晃悠。 “对。如果我打碎了碗,我妈肯定要骂我啊”林暮亭毫不思索地开口,“我爸一般不会管这些事。” 他说完话,还打量了一下林君绰的脸色。刚被教训完,他不确定自己这个回答会不会惹林君绰生气。 “暮暮,你已经跟我结婚了。” 林君绰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是该为了林暮亭从未想过利用他而欣慰,还是为自己的爱人从未想过寻求他的帮助而无奈,“我们林氏百年几代积累,手上的财富已经足够我们应对会有的危机。你在瑞士的法律上,已经是我的合法伴侣。假如换了任何一个人是你,凭着这一点,就可以从我身上取得过亿美元的财富。可你在学校被欺负到这个地步,你自始至终没想过要告诉我,寻求我的帮助。” 男人忍不住捏了捏林暮亭的脸蛋,替他再擦了擦脸,“你这个傻孩子啊。” 孤独久了的人,遇见任何事情都是自己面对。他们未必不知道求助,只是碰壁的时候太多,失望的太久,便失去了求助的能力。 而孤独的人,大多又都是骄傲的。 一个极度怯懦的人,往往自尊心极强,容不得别人的轻视侮辱。 “你妈妈第一次来清平苑的时候,只捡贵的鲍鱼鱼翅来吃,汤都舍不得喝一口”林君绰回忆起自己对董佳宁的观察,“喝茶的时候一口就喝完,不会留下一点倒进茶缸,续茶次数比别人多了一倍不止。” 林君绰见董佳宁的次数实在不多,可是通过各方面的调查,对董佳宁可谓是非常了解。何况,就算是当着外人的面,林铭诚眼里对于董佳宁的嫌弃跟鄙夷,都是可以轻易看出来的。 这样畸形家庭里成长的林暮亭,接受到的教育造成了他如今的个性。 林暮亭数不清今晚是第几次惊诧。 林君绰本来就知道他父母的事情,还早在很久以前,就对他的父母有过详细的观察跟调查。 “先生,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关注我爸妈么?”林暮亭忐忑不安地问出了口。 就算他跟林君绰两厢情愿,林君绰如果私下去调查过他的家庭,这件事也是有些奇怪的。 正常两个人交往,假如一方偷偷把恋人的家世背景,父母感情调查得一清二楚,那岂不是另一方也这么调查回去,才能清清白白地恋爱? 并不是不能对家庭情况进行核实,可林君绰是林氏族长,对于林铭诚本就有一定的了解。但是调查到林铭诚的性取向,乃至于董佳宁的个性,对于林暮亭的教育,这样程度的调查,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林君绰很早就打算跟林暮亭坦诚这件事,现在终于有了合适的时机,便直接说道,“暮暮,我这次长时间回到华夏,其实是因为我想从宗族里面,过继一个养子。” “养子?”林暮亭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可能,震惊至极地瞪大了眼睛,“可是你还这么年轻!” 林君绰才三十多岁,完全可以结婚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再不济,通过人工授-精,他也可以要一个拥有自己血脉的亲生孩子。为什么林君绰会放弃这样的捷径,反倒来林氏宗族里收-养孩-子。 不是从小养大的孩子,会对林君绰有多少感情,会不会知恩图报,都是很难预料的事情。 林君绰站起身来,牵着少年的手,顺手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眼就看见了窗户外面的戒指。林暮亭立时便跑过去捡了起来,回眸冲着林君绰笑,“先生,戒指。” 林君绰也笑了,眼睛里洇着春风一般柔软的温柔,“看见了。暮暮,你要学会适当地依赖我,也要重视你自己。你看,我找到了你,也算是养了一个孩子了。等我老了,暮暮可不要嫌弃我啊。” 男人说完就摊摊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可怜样子。 林暮亭被他逗笑了,笑着冲过去扑进男人的怀里,双手抱着男人的脖子,整个人挂在男人身上,亲昵地任由男人把他整个抱了起来,“就嫌弃你!现在知道我多重要了吧?你现在把我伺候好了,我以后才会对你好,听见了吗?” 林君绰忍俊不禁,“好,我们暮暮说得都对。” ———— 林铭诚将董佳宁抓着自己裤子的手挪开,一字一顿地说:“我天生不喜欢女人,性取向是天生的,不是病,不可能治得好。我娶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生儿子,照顾儿子。你不用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你要离婚,我也不会反对。” 他已经撒了这么多年的谎,也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可以真真正正地做自己,不再委屈自己,就算是要脱一层皮,那也是值得的。 ※※※※※※※※※※※※※※※※※※※※ 单身狗们七夕自己快乐呀(^o^)/~ 再次声明,文中所有人的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根据懒鱼一贯的操作,这些都是来自于真实故事。并且,这篇文的结局在真实故事里已经既定,哎 0155 “我不离婚,我死也不会离婚的!” 董佳宁显然不常用化妆品,更不明白化妆品有防水的分别,脸上的化妆品被泪水鼻涕弄得纵横交错,口红花了,偏偏她用的又是大红色的色号,像是血盆大口一般的狰狞。她蹲久了,腿都麻了,便径直坐在地上,哭喊着,“我是你老婆,是领了证给你生了孩子,跟你过了二十年的老婆,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凭什么!我们还有小亭,小亭还在读高二,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他要是知道你是一个同性恋,知道我们要离婚,你让小亭怎么办?” 她这一辈子都是为了林铭诚,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喜欢林铭诚喜欢了一辈子,甚至连儿子都比不上。如果她跟林铭诚离婚,那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都白活了吗? 董佳宁神情癫狂,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冲击中,情绪激动到了极点,“你这么多年都没碰过女人,所以你才以为自己喜欢男人的…….你碰碰我,你摸摸我,我是你老婆啊,我们还生了小亭啊。你多碰碰女人,你就会喜欢女人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男人还是病,还会得艾滋。铭城,你醒醒,你碰碰我,我们再给小亭生一个弟弟妹妹好不好………” 林铭诚不耐烦跟一个疯子说话,推了董佳宁一把,董佳宁直接瘫在地上,见到自己的丈夫走到了离自己最远的一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水,语调平稳,“大人的事跟小亭说干什么?他现在平时住在清平苑,就周末回家一天,你不说我不说,他能知道个屁。小亭不仅是我儿子,还是你儿子。我这辈子就小亭一个儿子,你要是作妖耽误了小亭的前途,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收拾我?哈哈哈……..”董佳宁被气笑了,从地上蹭地爬起来,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究竟是谁在作妖?你一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偏偏去喜欢男人,你一个同性恋骗了我一辈子,骗我给你生儿子,结果你说是我害得小亭?你不会是自己是一个同性恋,人有病,脑子也有病了吧?” “嘭!” 林铭诚顺手就把旁边茶几上摆着的牡丹浅紫色花瓶给掼了,60厘米高的花瓶被砸碎,发出极大的响动,董佳宁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好几步,只见林铭诚脸色恐怖至极地开口,“你敢再说一句同性恋有病? “就是你们这群愚蠢愚昧的白痴,逼着我们躲躲藏藏,逼着我们见不得光,逼着我们结婚都要跟让人恶心的女人,逼着我们还要跟女人做--爱,逼着我们连承认自己的性向都不敢,只配在肮脏龌龊的下水道里做恶心的人人喊打的老鼠!” 董佳宁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今天受到的意外已经超过了她过去四十年的总和,平时林铭诚说往南,她连往东都不会,可此时此刻怒火几乎把她整个都点燃了,话不经过大脑就从嘴巴里说了出去,“是我逼着你做同性恋,是我逼着你娶我,是我逼着你跟我上-床,是我逼着你跟我生孩子,是我逼着你跟我结婚,是我逼着你骗了我二十年的吗? “林铭诚你这个杀千刀的狗杂-种,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林铭诚被骂得狗血淋头,骂他的还是他一直看不上的董佳宁,脸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我的良心是被狗吃了,我不是人,我是杀千刀的,我是对不起你。 “那我呢?我生下来就喜欢男人,我就是同性恋,我有错吗?是我爸妈对不起我,是整个世界看不起我鄙夷我,是整个世界对不起我!我是一个男人,我没有权利选择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吗?我一个男人,我想要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我哪里错了吗?” 董佳宁恨不得生吃了林铭诚,“你爸妈对不起你,世界对不起你,你想要儿子,你没有错,你为什么要害我!” 林铭诚倏地笑了,笑得让董佳宁毛骨悚然。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茶具上按照自己喜好买的天青色烟雨,长而密的睫毛垂落,俊秀的面庞闪现出一丝恶意至极的嘲讽,“因为你喜欢我啊。” 林铭诚的视线第一次长久地落在了自己结婚了二十年的妻子身上,依稀从她哭花的妆上看见还算清秀的五官。林铭诚想起来他过年回家的时候,偶然在去地里摘葱的时候,遇见穿着土气又旧的破棉袄,懂得手都僵了的董佳宁,红着脸低着头送给他一双她自己织的毛线手套。 董佳宁那时候嫩得跟一根葱一样,不知道在他们家菜地里等了多久,才偷偷摸摸地来送自己亲手织的手套给他。董佳宁送了东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几乎是落荒而逃,好像后面有狗追一样跑了。 一个女孩子送男孩子自己亲手做的手套,只有一个意义。 林铭诚长相俊秀,家世在村子里又好,考上了京城的大学,人又斯文懂事,是村子里所有姑娘的梦中情人,所有有姑娘家父母最想要的女婿,对他表示好感的人犹如过江之卿,数不胜数。 他当时看了一眼那双黑色毛线织成的手套,手工粗糙,明显弄错了很多地方,也没有花纹,毛线还那么粗,随手带回家,当柴火烧了也行。可就在这个春节,他的父母第一次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地向他催婚。 林铭诚当时已经工作,虽然住在租的房子里,但是工作稳定,并不依靠父母过日子,便向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性向。 林铭诚父母一辈的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华夏,别说接受同性恋了,同性恋这个词只存在于传说中。林铭诚父母一辈子长在农村,老在农村,人生中第一次听说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是一个不喜欢女人的同性恋,简直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刺激。 在狂风暴雨一样的几天过后,林铭诚跟父母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妥协——不能暴露林铭诚的性取向,必须结婚生孙子,老林家的香火不能断在他们这一辈手上。 林铭诚自己也是有要儿子的打算的,跟父母的要求不谋而合。 凑巧的是,他爸妈看见他拿回来的手套,还一个劲地问是谁送的。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林铭诚一提起董佳宁,父母便说起了董佳宁家里的事。 四个姐姐一个弟弟,家里再穷再苦也要生儿子,姐姐出嫁了还要贴补娘家养弟弟妹妹。 林铭诚几乎是听见董佳宁家境的第一刻,就想起董佳宁为了等他冻得通红的手,连跟他说话勇气都没有的羞涩,还有手上明显因为织手套而弄出来的伤痕。 这是一个非常喜欢他的姑娘,没有娘家撑腰,娘家还一定会拖后腿。 “你那么喜欢我,我给你机会,让你嫁给了哪怕是你做过的最好的美梦,也嫁不了的白马王子。 你应该感谢我啊,佳宁”林铭诚脸上笑容温柔而和睦,语气带着一丝引诱跟缠绵,“嫁给自己 0156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董佳宁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就像被钉子钉进了每一根骨头,寸寸血肉都被犁过一遍,语不成声,只能捂住自己的眼睛,任由眼泪刷刷流下,哭得不能自已“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找了一个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我被我喜欢的人骗了二十年,我心里一直想着你看不上我,是因为…….是因为我学历不高,没有见识,长得不好看,家里还不好……..我以为我给你生了小亭,把小亭教好了,一直对你好……..对你爸妈好,日子久了,你总会看见我的好……..” 她从五脏六腑里面哭出了声来,“可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喜欢你,所以你就骗我给你生孩子,骗了我二十年给你做牛做马啊……..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了二十年啊,我做了二十年的梦……..我能嫁给你,跟你过日子,给你生孩子,我做梦都笑醒了………” 董佳宁面色惨白,配上脸上纵横交错的痕迹,低低的呜咽,却好似在被凌迟着一般,每一个字都在凌迟着她自己。 林铭诚忽然走到了瘫坐在地板的董佳宁面前。 “是我对不起你。”随着他这句话的落下,林铭诚毫不犹豫地跪在了董佳宁的面前,膝盖跟大理石地板碰撞,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董佳宁吓了一大跳,手撑着地不由自主地往后爬了几下,面露震惊,连哭都忘了,“你干什么……..” 那个在她面前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她费尽全力都不能碰到一分,给她一点好脸色的林铭诚竟然给她下跪! 林铭诚在林暮亭小时候带着他看电视剧的时候,董佳宁曾经听见他说过很多次,“天地君亲师,只有这些人值得一个男人下跪。如今没有了君,老师也一言难尽,你就只能给长辈下跪了。男子汉大丈夫,膝盖绝对不能软。自己膝盖软了,没人看得起你。” 这个从来都看不起自己的林铭诚,跪在自己面前,他给她道歉?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你迟早会知道我只喜欢男人。我是没有良心,我是害了你,我也知道我错了。” 林铭诚笔直地跪着,每一个字都是不疾不徐,显然是经过脑子才说出来的。 事实上,林铭诚盼着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他不止想过这件事会如何揭开,该在什么时候揭开,他要如何应对这件事,他要怎么把这件事的危害降在最低的程度,如何确保自己最爱的儿子受到最低的伤害,甚至不受到伤害。 他仔细想过他这时候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如何掌握每一个节奏,应对董佳宁的每一个反应,他甚至为这个场景打过无数个草稿,推演过无数次过程。 他在选择董佳宁的那一天,就等待着,甚至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同性恋骗了一个老婆是很可恶,但这仅仅是道德上的责任,法律上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这也就是说,只要他摆平了董佳宁,这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同性恋会被人歧视,被很多人唾弃,被法律看成是精神病,那同性恋的妻子,名声难道就好听吗? 这件事闹大了,男人受到的责难终究不会那么大,因为这始终是一个父系社会,始终是男人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慢慢的,他就会被这些人所遗忘他犯下的过错,而受到最大歧视的,却会变成董佳宁。 董佳宁不是十四岁,而是四十岁的成年人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是什么样的,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知道离婚会面临什么——一旦离婚,她不仅会一无所有,还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 最大的受害者,她不仅得不到任何公正,反倒要承受最大的苦果。 他真是爱死了这个社会,又恨死了这个社会。 林铭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他一向知道如何施展自己的魅力,对着董佳宁循循善诱,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佳宁,我们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谁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事。你看,我虽然不喜欢女人,但是我不会去跟外面的女人乱搞,不会出轨,更不会弄出私生子什么糟心事啊。 “那么多人说,结婚就是搭伴过日子,爱情最后就会变成亲情。我们在一起过了二十年了,我们早就是亲人了。 “我们还有小亭,小亭今年都十七岁了。他是我们的儿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儿子啊。他那么乖,那么懂事,长得又好。等到他读了大学,生了孩子,我们还要给小亭带孙子了。 “我们可以好好地过日子,我也会对你好,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跟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林铭诚的眼眸里带着引诱一般的光芒,如同溪流里的水草一般,缠绵柔软,轻柔地向着董佳宁而来,“只要你放过这件事,原谅我。你会答应我的,对吗,佳宁?” 这样温柔体贴的语气,这样平和俊美的面孔,这样商量请求的口吻。 在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刻,林铭诚如果这么求她,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点头,无论要她做什么。 这是她盼了二十多年,求了二十多年,半辈子都求之不得的一刻。 可当这一刻真得来临的时候,她却如同整颗心脏被人用斧头砸了一斧子,无法言喻的痛楚痛得她几近晕厥,看着眼前俊美儒雅,如同一个谦谦君子的丈夫,就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傻子,可以随着你怎么哄怎么骗,搓圆捏扁,像狗一样逗一逗就会摇着尾巴来听你的话!” 董佳宁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恨不得撕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骂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这么丧良心,这么无耻!你自己想要一个儿子,你就去骗一个女人给你生儿子,你还是跟你那恶心的同性恋一起风流快活!我亲耳听见了,你就把我当成一个不要你钱,给你生孩子,给你做了二十年的保姆佣人!到了现在,你还在说是全世界欠了你,全世界对不起你,所以你就来害我了吗?你这个下地狱的同性恋变态,你怎么不去死!” ※※※※※※※※※※※※※※※※※※※※ 小说所有人都不代表作者三观,全部改编自真实故事 0157 接二连三的侮辱跟谩骂终于让林铭诚的怒火被点燃到了极致,汹涌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倾泻而出。 董佳宁的话刚一说完,他就豁然站起,朝着厨房冲了过去,拿起案头上的菜刀几步就跨到了董佳宁面前,拿着锋利尖锐的刀锋正对着自己的脖子,双目赤红,眼眸瞪大,神情癫狂地用左手指着自己,“来杀了我啊,你来啊!董佳宁你骂我狗杂种,你自己又是一个什么好东西吗? “你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初中毕业证都是我找关系给你弄来的废物,别说外语了,你有多久没写过字了,你知道唐朝接下来是哪个朝代,你会几个成语!你这种泥腿子出身,一辈子改不了的文盲下等人,除了有一个只会吃喝嫖赌,没有骨头的弟弟,只会从几个女儿身上拿钱,无耻之尤的父母,你还有什么? “小亭现在读高中每年学费杂费一两万,以后大学,硕士十万打底,还要找工作,在京城买房子。京城的房子现在是一个什么价位,是你这种蠢女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我们离婚了,小亭你想都不要想,那是我的儿子! “我一个男人,我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想要延续香火,我有什么错! “我告诉你,小亭是我的儿子,是我从小教到大,从说话开始就教他读书,从他上学开始就辅导他功课——他今天能够进得了四中实验班,他日后能考上名牌大学,都是我这个做爸爸的功劳。 你这个目不识丁,毫无见识,故步自封的老女人,你除了会生孩子,做做家务,你还会做什么?” 林铭诚忽然恶意地讥讽了一句,“故步自封这个成语的意思,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你今天要么一刀杀了我,要么就给我老老实实做个蠢货。做个蠢货不好吗?天底下谁都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都是蠢货,都在被人愚弄。你只不过更蠢一点,再多几个愚弄你的人而已,何必那么想不开呢?” 这一番恶毒至极的话,让董佳宁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跌坐在沙发上,整个人从上到下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冰冷一片。 林铭诚拿着刀对着自己,却更像是在对着她。 他看透了她根本不敢真得拿刀去杀了自己的丈夫。 她既没有这个杀人的勇气,也舍不得杀,也不敢杀。 她忘不了林铭诚父母来她家里提亲的时候,她的不可置信跟欣喜若狂。 她当初几乎想给所有的神仙菩萨磕头,感谢他们替她圆了梦,让她嫁给了林铭诚。 现在看来,当初迫不及待跳下这个长达二十年的欺骗的她,真的就是一个蠢货。 如果离婚,她挣不来小亭的抚养权,小亭也不会跟她,她也养不起小亭。她的父母,她唯一的弟弟,绝不会赞成她离婚。 林铭诚给他们找的理由不仅对,而且狠,甚至她都想到了很多理由——她已经四十岁了,离了婚以后日子怎么过? 小亭不跟她过,以后感情生分了,谁来给她养老? 他们家欠着林铭诚大几十万,如果离婚了,这笔钱是董佳宁来还吗?要董家父母跟小弟来还,还不如白日做梦比较快。 她被林铭诚骂得狗血淋头,却没有一个字是说错的。 最可怕的是,她真得不知道故步自封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一切把她逼到了悬崖边上,她站在万丈悬崖上不停发抖,直想把自己整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没有丝毫希望的黑暗将她淹没,绝望至极的阴暗恶毒,来自于至亲至爱之人的自私跟胁迫,要放弃自己亲生骨肉的痛楚,自己钟情一辈子的良人竟然如此无耻龌龊…….. 一切的一切,把她逼得无路可走,从骨子里发出的悲痛从喉咙里出来,变成嚎啕大哭,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恨不得毁灭全世界,“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 京城的春天,难得有一个晴天。 阳光普照大地,把连绵在京城数日的雾霾带来的逼仄臭味一扫而空,天蓝得纯粹,映衬着仅有的几朵白云,闲散地飘在空中,颇有些写意的意境。 社交软件上整片整片地发着京城的蓝天,不知什么时候,连蓝天白云也成了稀奇物。 越是缺什么,便越是叫什么。 雾霾天空气污染指数吓人,林暮亭同时患有慢性支气管炎跟慢性咽炎,被林君绰拘在装了空气净化器的室内,严格戴着防毒面具一般的口罩,绝不许他暴露在雾霾中一丁点,还时刻找人盯着他。 林暮亭在林君绰暴-君一样的压迫下,捏着鼻子认了。只是他到底年少,被困在室内这么久,早就憋得慌了。他生日过后的一个周末,董佳宁说要回老家,林铭诚也要加班,便让他不要回家,直接待在清平苑。 虽然不知道董佳宁怎么突然要回老家,但是大人的事,林暮亭根本做不了主,只有说听见了的权利。 林暮亭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便乐得自在,搬出来一把躺椅放在涵碧山房的庭院里。 涵碧山房这一年多来,已经种了许多品种的牡丹。牡丹花期不同,有一些早开的品种在温室里培育,加上今年又闰了一个年,过年的时间晚,便提前开花了。 林暮亭把自己缩在林君绰怀里,晒着温暖舒适的阳光,整个人都被林君绰身上悠远的气息包裹着,周围有妍丽芬芳的牡丹。清风拂来,吹来不远处竹林的响声。 林君绰给少年做了垫子,时不时喂少年喝一口放在恒温杯垫上的热茶,然后当着少年的面,故意沿着少年留下唇印的地方再喝一口。 等林君绰觉得林暮亭背书太久了,就把少年抱起来,牵着他的手一起散散步。 林暮亭有时候手痒了,总是想着撩拨拿着一本《梦的解析》,看得一本正经的林君绰,在男人脸上偷亲几下,总是被男人连本带利地讨了回来。 0158 林君绰下午就要出去办事,林暮亭也有补习。毕竟是高二的学生,一周难得有闲暇,林君绰平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人难得能腻在一起,谁都不想分开哪怕一刻钟。 林君绰把作怪的少年绵绵密密地亲了一气,把头搁在少年的头上,“小坏蛋,敢欺负你老公了!” 男人清雅的面容,染上了如水一般的情意,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林暮亭心里软得不可思议,小孩子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就欺负你了,你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当然是希望我们暮暮多欺负欺负老公,最好是不穿衣服的时候……..”林君绰别有用意地笑了,意有所指地暗示脸红得跟苹果一样的少年。 林暮亭被男人的不要脸臊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抓住男人修长的手指啃了一口,又舍不得用力,连个牙印都没留下来,只能狠狠道,“让你耍流氓!” “我对你耍流氓不是应该的吗?”林君绰颇为委屈,“要不是你还没有成年…….” 林暮亭捂住男人的嘴,“不许再说了!” 男人再这么开黄腔下去,他都要落荒而逃了。 自从他们在瑞士结婚以后,林君绰对待他,从最初的纵容宠溺,变成现在,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爱意,让他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了。 再等一等,过段日子,他就能慢慢克服天生的羞涩性子,真正履行自己身为林君绰伴侣的那部分义务。 林君绰见少年被他逗得都要跑了,见好就收,拿叉子叉了一颗葡萄喂给少年,“不逗你了,继续背你的历史吧。” “太平天国革命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革命…….. 阻止了中国殖民化的进程,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极其重要的一页”林暮亭把葡萄籽吐在男人手上,然后老老实实地背着老师划的重点,“加速了清王朝和整个封建制度的衰落和崩溃。” 林暮亭背文科的科目,基本上每本书都会看上二十遍以上,熟悉到了每一副插图下面的注解都一清二楚的地步。林君绰跟他朝夕相对,早就听他说过这段话好几次。 今天难得有闲暇,林君绰挑眉问少年,“暮暮,你觉得这段话说得有道理吗?” “有道理?”林暮亭被这个问题问得懵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是高考的重点啊,老师就让我们背下来…….” 高中的历史也好,政治也罢,现在是专门为了应对高考而形成了一整套的应试教育。 高考不考的,不用学。 去年才考过的,不用关注。 只有高考的重点跟时事热点问题,才是高中老师跟学生应该关注的事情。文科多以背诵为主,很多文科老师也是这么要求学生的。 对于历史事件的真相跟内在联系,并不在他们的授课范畴里,也不在高考范围里,为什么要教呢? “加速了清王朝和整个封建制度的衰落和崩溃”林君绰拿过林暮亭的历史书,对着被少年翻得几乎卷起,做了诸多笔记的书本道,“如何才能加速一个王朝的衰落跟崩溃呢?一个王朝的最大群体是他的百姓,根基也在于百姓,而绝不是那么一点官员。那么一个王朝走向崩溃,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林暮亭在林君绰鼓励的目光下,慢慢地根据男人给出的线索厘清思路。 一个王朝从此走向了衰落跟崩溃,就代表着他的百姓出了重大的问题。清朝的百姓出了重大的问题,而太平天国是一次运动,不如说是打了十几年的战,打战就要死人。 “太平天国是不是杀了很多人?”林暮亭眼睛一亮,抓着林君绰的手,“一个王朝都要崩溃了,当时清朝人口应该过亿了吧,太平天国是不是杀了几千万的人?嘶,几千万人,历史书上还对太平天国大夸特夸,一个字也没说他们杀了人…….” 能够使得清朝从过亿人口的大国走向了崩溃,十几年的战争,这得是死了超过五千万人才能有这样的惨痛后果。清王朝固然腐朽没落,可是太平天国作为一个农民--运动,直接杀了这么多人,他们的历史书上竟然只字不提。 “为什么会这样,先生?”林暮亭一时间震惊过后,只余下满心的空荡跟茫然。 他们做学生的,对于教科书一向是下意识地相信,并且熟读成诵。他们很难想象,他们看到的历史,竟然掩藏了这样可怕的事实。 看看教科书上都写太平天国是什么“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战争的最高峰,对后来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斗争有深远影响”。 死了过五千万人,清朝当时肯定很多地方都要死绝了,怎么可能不是农民战争最高峰,对日后怎么可能没有影响。 面对少年疑惑而又愤慨的脸,林君绰把自己的平板电脑拿过来,打开其中一个文档,说:“太平天国前后《户部清册》所载的户口数,认为从1851年到1864年中国人口锐减40%,绝对损失数量达1.6亿。还有一种数据,太平天国爆发(1851年)前夕,中国人口为4.3亿。太平天国失败(1863年)后,中国人口只剩下2.3亿。” 林暮亭惊呆了,“天啊!” 他记得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上,历史书上记载的直接死亡人数才7000万人。 这也就是意味着,太平天国死了2亿人,几乎是二战死亡人数的三倍。 林暮亭气愤地要死,恨不得把手上的历史书给撕了,“太平天国那些人真是杀人魔王!” “傻孩子”林君绰见林暮亭还没等他说完,就自顾自生气起来,笑了笑,男人胸膛的颤动隔着衣服传到了林暮亭身上,林暮亭嘴巴翘得老高,“杀了两亿人啊,还不是魔鬼吗?” 林君绰先是应了一声,而后又问林暮亭,“《户部清册》是清朝自己记载的。当时的统计方法,科技水平有一定局限性,然后加上欺上瞒下,人员流通,地处偏远等等,这个数据的准确性,并不是那么让人信服的,你说对吗?” 林暮亭一时间却明白了林君绰这番话的用意。 林君绰希望他在遇见一件事时,能够有自己谨慎独立的思考判断,而不是盲从教科书或者历史资料。 他忽然想起陈寅恪先生的那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0159 阳光照耀在男人儒雅俊美的脸上,把男人整张脸都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一缕头发被风吹到了额头上,男人惬意地靠在躺椅上,以手支颐,姿态慵懒闲适地,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 男人今天穿的是一件绣了墨竹的古风外套,旁边还有展翅欲飞的仙鹤环绕,手上戴着跟林暮亭项链上一模一样的墨绿色戒指。 他看着林暮亭的时候,嘴角都是微微勾起,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容,眸光里都染着柔意。 林暮亭有时候总是觉得,林君绰就像是古时候的魏晋名士,仿若那传说中的竹林七贤一般——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 那是他心中向往的时代,希望成为的人。 林君绰静静地等着林暮亭,用鼓励的眼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林暮亭忽然心中一阵紧张,转了好几个念头以后,才不那么确定地开口,“太平天国都是一些农民,所以并不能有多先进的武器。如果还在使用冷兵器的话,不可能战争直接就去了清朝的一半人口,两亿多人。” 他见林君绰点头微笑,底气更足了一些,“当时清朝最富庶的就是江南,都被太平天国打成了这样,其他地方就更可怕了。打仗可怕,人就要逃亡。逃亡了,没有人种地了,就要挨饿。挨饿的人多了,生活困苦,死亡率就容易高。而且打仗以后尸体伤员,古代可不怎么懂得这样的卫生常识。太平天国打了十几年,造成的危害所以就越来越大,受到影响的人就越来越多,所以才间接死了这么多人。” 林暮亭说完了,用一种你绝不许不同意,否则我就咬你的眼光看着林君绰,林君绰瞧着怀里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的少年,奖赏似的亲了他一记,“我们家暮暮真是一个天才!其实很多人很轻易就能得出这个推论,不过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罢了。” 林暮亭想起了前几天在网上看见的一些观点,“就比如说,很多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清朝不是中国吗?” “暮暮觉得,元朝跟清朝,属不属于华夏的范畴,是华夏历史的一部分呢?”林君绰不答反问,颇感有趣地看着少年。 在他眼里,林暮亭就像是一块未曾被雕琢的璞玉,干净稚嫩,却有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原则跟坚持。 一个人固然可以有千百种特长,但是品德上佳却是稀罕如芝兰玉树。 人可以无知,却很难才能承认自己的无知。 “为什么要说元朝跟清朝不属于华夏啊?” 林暮亭不解道,“如果元朝跟清朝不是华夏,那我们脚底下踩着的这块土地,是从哪里继承来的?天上掉下来这块地儿,直接就归了我们了吗?可别逗了,这帮人是怎么想的。” 林君绰笑了笑,揉着少年的头,玩笑似地道,“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和伊儿汗国血统上出自“黄金家族”,同奉大蒙古国为宗主,蒙古国的宗主国就是元朝。换句话说,元朝可是坐拥东起日本海、西抵多瑙河、北跨西伯利亚、南至波斯湾,恨不得全世界都是蒙古帝国的。如果元朝也是华夏,那么华夏巅峰时期可是坐拥了全世界,立刻就会有人说,我们要恢复蒙古帝国的荣耀,一统世界。” 林暮亭被林君绰这么大的笑话逗乐了,接着林君绰的话继续说:“当年日不落帝国拥有世界四分之一的土地跟人口,英国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既然这些人可以说恢复蒙古帝国的荣耀,那不列颠人民也可以说要恢复日不落帝国的荣耀,俄罗斯还能说恢复苏联的荣耀…….哈哈哈,这样说下去,第十次世界大战都打完了。” 林君绰轻轻揉捏少年的肩颈,舒缓他的肌肉,把手放在少年纤细的腰肢上,“我们暮暮喜欢打仗吗?” 现在网上非常多鼓吹战争,恨不得第三次世界大战明天就打的人,许多不明真相的小孩子难免会被蛊惑,好似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旦发生,这些人就会成为英雄,被万人景仰了一样。 “正常人为什么要喜欢战争?” 林暮亭道,“打仗大把男人都要上前线,战争分分钟非死即伤,更别说现在还有核武器,就算是战术核武器,动用了以后也是杀伤力恐怖。假如是在古代,破伤风各种感染能够杀的人更不计其数,还有根本不会好好处理的尸首瘟疫。尸山血海,血流遍野,三国时候洛阳城里面都有老虎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真当这句话是空口白舌的吗?” 林君绰看着有些义愤填膺的少年,倏地俯身而下,捉住少年不断开合的唇瓣,含进嘴里,任意啃咬吮吸,交换两人的津液气息,恨不得把这个少年整个人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林暮亭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突然吻自己,可他实在是喜欢男人的吻,双手抱住男人的脖子,把整个人陷在男人的怀里,羞涩地回应着男人的热情。 涵碧山房新近绽放的西施、雪映桃花、八千代椿、天香湛露几个品种的牡丹花迎风舒展,姹紫嫣红交相辉映,在阳光下仿若美人舞动,让人如入画中。 林君绰把怀里的少年放开,满意地看见少年红通通的唇瓣,又咬了一口,被少年瞪了一眼后,颇为无辜地说:“我可只是亲了你一下。在西方,亲吻是一种礼节啊。” “法式深吻也是礼节?”林暮亭掐了一把男人,控诉他不要脸,“先生你可把你的节操捡起来吧?” 林君绰莞尔一笑,“早就碎了一地了,要我们家暮暮亲亲抱抱才能捡起来。” 他看了看林暮亭堪堪一米七的身高,失望地摇了摇头,“举高高估计是不成了。” 一年只长了几厘米,身高只有一米七是林暮亭心中永远的痛,林暮亭恨恨地咬住男人的脖子,“让你嫌弃我!咬死你算了!” “我错了我错了”林君绰才不在意少年不轻不痒的牙口,双手抱着少年的腰,“所以你要多吃饭,才能继续长高啊。” 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让林暮亭更气了,向上捂住男人的嘴,“我从不挑食!” 他爸妈身高都不高,他是因为遗传才长这么矮的。 “好好,你从不挑食,我们暮暮是一个好孩子”林君绰抓住少年的手亲了一下,表情有些严肃地提起了一件事,“很多国家变成今天这样,是有复杂的各种因素,但是他们只能向前看,而不是抓住历史不放。暮暮,尽管你的父亲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你作为他的儿子,在他履行了父亲的基本义务后,你能做的并不多。” 林君绰挥手示意林暮亭继续听他说,“暮暮,在告诉你妈妈真相,让你父母离婚之外,站在客观的立场来说,其实维持现状,才是对各方最有利的办法,你觉得呢?” 0160 “难道那个人渣骗了我妈半辈子,就是为了给他生儿子,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离婚?” 林暮亭激动的立刻从林君绰身上站起来,离林君绰远远的,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这个他尊敬崇拜,视为天神一样的男人,义愤填膺道,“他是同性恋没有错,他错就错在他是一个同性恋,他还要去祸害一个女人,骗那个女人跟他结婚,给他生孩子!你知道我早年听见我爸跟爷爷奶奶说什么吗?幸亏我是一个男孩,如果我不是男孩,还要委屈他去睡我妈,要生一个儿子传香火!” 少年尚且稚嫩的脸上怒气冲冲,眼眸里仿佛燃烧着火焰,“他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离婚都是轻的了,他还有脸要我的抚养权?就凭他这个德行,凭什么要我跟他! “他一辈子潇洒快活了,到现在我还要看着他在外面跟一堆男人,他有哪一点配当一个父亲!” 男人并没有被少年激烈的态度激怒,而是将双腿放到摇椅西面的羊毛垫子上,端坐着看着胸膛起伏,恨不得扑上来的少年。 “哪怕你现在恨他,恨不得直接撕了他,连叫他都不愿意,他也是给了你命,养你到这么大的生身父亲。即便你再恨他,等他老了,你也依然有赡养照顾他的义务。” 林君绰神情镇定包容,说出来的话却让少年不舒服至极,“暮暮,这个社会上,对错有时候并不重要。更何况,如果这件事一旦戳破,你妈妈,你的爷爷奶奶,甚至于外公外婆,姨妈舅舅,恐怕都不会同意你父母离婚。” —— 自从林铭诚跟董佳宁摊牌之后,林铭诚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回家。得知董佳宁周末要回老家,林铭诚乐得轻松,去清平苑看了看自己儿子,便任由董佳宁去了。 董佳宁回老家还能做什么,老家会有谁站在她那边吗? 那个愚蠢而又天真的女人。 事实上,林铭诚所想的一点也没有错。 董佳宁回到乡下老家,自己家那栋在林铭诚家帮助下才建好的新房子里,跟自己父母说了林铭诚是一个同性恋骗婚的事情,自己在一旁一个劲地流泪,董佳宁的父亲董卫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啥子,铭城是啥子?” 董佳宁的妈妈程艳皱着眉头冷着脸,“她讲我们铭城是一个同性恋,就是为了骗她生孩子才跟她结婚。” “搞男人的那种?” 董卫布满沟壑的脸上现出显而易见的不屑来,砸吧砸吧嘴,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吹吹手指头,再在衣服上擦了擦,“真不是个东西,那是变态了吧。” “又恶心又有病的那种” 程艳啐了一口,“就这种变态,还来骗咱们家闺女,打不死他的。” 她说完话,给董卫使了一个眼色。 董卫锤了锤沙发上的扶手,“看我去找老林头说理去!这一窝子烂了心肝的东西,骗婚骗到咱老董家来了。找上大弟,不把他们家砸个稀巴烂,老子就不姓董!” 董佳宁这一个星期以来备受煎熬,终于在父母这里得到了一点肯定,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叫了一声,“那个死同性恋,他骗了我半辈子,我要跟他离婚!” “你说啥,你要跟铭城离婚?” 程艳大惊,眉毛都竖了起来,“你没发癫吧?你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了,孩子都多大了,你要离婚?我可告诉你,你丢得起这个人,你爸跟我可丢不起。我今儿就一句话,你敢离婚,我就先打死你,省得丢人。” 董卫指着董佳宁的鼻子就骂了起来,“村东口小毛都杀了人关进去笼子了,小毛媳妇照样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孝顺公婆。大壮的相好满大街都是,大壮媳妇闹过离婚吗?离婚是天大的事,村子里谁要离了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不就是弄了个把男人,你就要离婚,你妈说得对,你这是发癫了吧。” “他是个同性恋,他还骗我跟他结婚!” 董佳宁刚才的感动一瞬间就没了,无比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你们不去骂他,不支持我离婚,还说要打死我,省得我给你们丢人?” “铭城那么出息又能干,长得又好,没出去搞女人,搞个男人怎么呢?” 程艳讥讽地看了一眼自己闺女干枯发黄的发丝,黄得跟田里的地一样的脸,“你成天不好好打扮收拾,弄成这个黄脸婆的样子。也不拿把镜子好好照照,就是你这个丑怪样子,才留不住男人。现在大城市多大啊,京城是啥地方。几十年都没有点长进,也不知道你这日子是咋过的。铭城这么些年没给你搞成几个私生子,你就要谢谢祖宗保佑了哦。” 董卫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呼出一大口气,“这烟还是铭城给我买的。铭城这个女婿,对我们家够尽心尽力了,对小亭也好。他喜欢个男人是恶心了点,但是男人嘛,谁没个爱好。你们两都结婚几十年了,做夫妻就要体谅着点。你四十岁的人了,要是离婚了,咋还能嫁的出去?” 董佳宁已经过了父母说啥是啥的年纪了,被这么一刺激,脾气也上来了,“他一个同性恋不嫌弃丢人,我怕什么?离婚是我的不是吗?他做错了事,我要离婚,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法院告他。我离婚了咋地,我就不是个人了吗? “我四十岁了,我就不结婚了,我做啥子要委屈自己,跟个同性恋继续过下去。我看着那个恶心的变态,我每天连饭都吃不下去,我还要跟他睡一屋一张床,我得折寿我!”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她之前有多爱林铭诚,得知林铭诚是同性恋以后,就有多恶心他。 如果杀人不犯法,她恨不得自己杀了这个人渣。 但是她跟林铭诚结婚很多年了,离婚已经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还牵扯到非常多的东西。 她不能跟正在高二的儿子说这件事,也不好跟朋友开口,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父母亲人。 可董佳宁再也没想到,自己的父母竟然是这副嘴脸。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真想当自己根本没听过。 ※※※※※※※※※※※※※※※※※※※※ 感谢兮花桃辞的地雷(^o^)/~ 这周竟然有榜单,日更开始啦哈哈哈 0161 “你满村子去打听打听,有哪个女人离了婚的,离了婚还怎么做人?” 程艳阴沉着脸,眯着眼睛,恨不得拿手指头把董佳宁给戳死,“你要是离了婚,你倒是不折寿了,我们家都不用在村子里做人了!你这个丧门星,好不容易铭城一个大学生肯要你了,有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能够帮衬家里帮衬你弟弟了,你就要闹幺蛾子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败家子啊,七老八十了还有个丧门星要离婚败名声啊……..” “他林铭诚就把我当个生孩子的机器,他嫌弃了我二十年!”董佳宁哭喊着把话说出来,每个字都在撕扯她的血肉,“他这么个丧德败行挨千刀的,你们还替他说话,不许我离婚?这年头离婚不是什么大事,离了婚的女人就不能活了吗,就要去死了吗?” 董卫把抽完的烟放在火盆里灭了,又点了一根烟,被程艳骂了一句,“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抽抽抽,抽不死你!” 董卫被程艳骂了一辈子,早就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安慰了董佳宁一句,“林铭诚那个狗东西,是一个同性恋不知道好好治病,还要祸害我们老董家的闺女,我们哪能不给你出头?你妈的意思,就是离婚没那必要,老董家不能有离婚的闺女。你要是离婚,爸就拿根绳子,吊死在你家门口。” 程艳也附和,“我跟你爸一起,你要是敢离婚,我们就敢吊死。你给我看着,我们两个半截子身子入土的人,敢不敢。” “反正我嫁了林铭诚这样的狗娘养的,我也不打算活了。要是不离婚,我陪着爸妈一起吊死,死了干净!”董佳宁恨道。 程艳见着董佳宁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脸上的皱纹都在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忤逆女。但是她养了董佳宁这么大,最清楚董佳宁的脾气。 董佳宁排行第四,上面三个姐姐一个弟弟。 她既不像最大的姐姐受到父母待见,又因为程艳连续生了四个女儿受到迁怒,从小过得爹不疼娘不爱。 那个年代的华夏,连吃饱穿暖都是在做梦,更别说过过什么好日子了。 不过连程艳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么长大的董佳宁,长大以后嫁得最好不说,而且非常愿意贴补娘家,帮衬家里,也很爱听他们两口子的话,非常地孝顺。 现在知道自己男人家是个得了同性恋病的消息,估计也是气得狠了,才闹成这样。 程艳拿着桌上的热水一口喝干,让自己平心静气,再跟董卫对了眼色,微不可见地点头,然后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一点,“佳宁啊,闺女啊,别哭了,刚才爸妈都是太激动了,离婚可是天大的事,村子里肯定不能有人离婚的。你要真离了婚,我们老董家都没法做人了。” 程艳见董佳宁也不哭了,心下一松,“你爸刚才不是说了,林铭诚那个有病的同性恋,既然骗了咱们家闺女,还生了孩子,咱们家肯定是要给你讨一个公道的。” “你妈说得在理,林铭诚那个龟儿子,得了病不去治,还去祸害好人家女儿,可不就是狗娘养的” 董卫连连点头,也下力气劝董佳宁,“闺女,这事爸妈肯定给你做主。这回林老头那个龟儿子不拿出百八十万来,我就去把这件事给村子里挨个说一遍,臭死他们!” “谁家没有一两个外村的亲戚” 程艳瞧了一眼董佳宁,“我每天带一把椅子,挨家挨户去说老林家的丑事,我看他们家这村长咋干下去,咋在村子里做人。” “你们还要去林家要钱?”董佳宁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了,正如同他们了解自己一样,“为什么是百八十万?是小弟又去赌了吗?他都下跪给他媳妇磕头,写了保证书了,他竟然还去赌钱!他欠了钱,你们就给他还了?你们真是作孽啊,赌钱那就是个无底洞,你们就这么养着他这个赌鬼,早晚把自己害死啊!” 唯一的儿子是董卫老两口,尤其是董卫的心头肉,听见生出来的赔钱货这么骂自己儿子,董卫气得咬牙切齿,“你一个当姐姐的,就是这么说你亲弟弟的?他赌钱是不对,但是他要不还钱,那些赌场高利贷还不得把你弟弟砍手砍脚,把你弟弟打死啊!我们老董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你这是多冷血,才能看着你亲弟弟被砍死啊!” “别说亲戚家就要互相帮衬,林家就是我们亲家,怎么可能看着我们董家唯一的独苗苗就死了?” 程艳也是气的要死,儿子是她的命根子,谁都不许说儿子的不好,“你弟弟是有错,但是他也得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不是读过书吗,不懂吗?你弟弟还有两个闺女要养,连个儿子都没有,我们老董家的香火都没有,你弟弟要是死了,老董家的香火咋办?你跟你弟弟一个爹妈生的,你就看着他被砍手砍脚吗?” “别说亲戚家就要互相帮衬,林家就是我们亲家,怎么可能看着我们董家唯一的独苗苗就死了?” 程艳也是气的要死,儿子是她的命根子,谁都不许说儿子的不好,“你弟弟是有错,但是他也得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不是读过书吗,不懂吗?你弟弟还有两个闺女要养,连个儿子都没有,我们老董家的香火都没有,你弟弟要是死了,老董家的香火咋办?你跟你弟弟一个爹妈生的,你就看着他被砍手砍脚吗?” 董佳宁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愚蠢的话是父母说出口的,“你们帮着一个赌鬼还债,纵着一个赌鬼去赌,你们还说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改明儿他把你们的房子也给卖了,把你们也给卖了,你们是不是还得给他数钱,指望着他改好? “林家是董家的亲家,可林家不是董家的提款机!你们拿了林家百八十万的钱去给小弟还账,所以你们才不同意我跟林铭诚那个败类离婚对吗!” 0162 “对,我们就是拿了林家八十万,怎么呢?” 程艳眼看跟董佳宁说不拢了,干脆一条道走到黑,直接横来了,唾沫星子喷得董佳宁满身,“我跟你爸入土的人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林铭诚那个狗杂种是个死同性恋,别说他是我们董家姑爷,就该帮他弟弟。现在他又是一个死同性恋,骗了我们老董家闺女,还给他一个同性恋病唠子生了个儿子,这些钱就是他们林家欠我们的!你要是跟林家离婚,我们董家欠的那八十万就你还!” “八十万,竟然真得有八十万!” 董佳宁本来还是试探一下父母,没想到被程艳真得抖了出来,一时间犹如天要塌下来了,“你上次跟我说,跟公公他们借了二十万……..” 董卫立刻就骂了过去,“二十万哪里够用!你弟弟欠了那么多钱,不给他还让他去死啊。我可告诉你,你就是把我跟你妈卖了,把房子地都给卖了,也没有八十万。你要是跟铭城离婚,这些债就算是我们把你养大,你给我们的抚养费,就你去还了。好好的日子不过,离什么婚,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一个同性恋,骗了我二十年,我一辈子都被他毁了……..” 董佳宁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哭诉,“我二十年把他当成天一样地供着,别说自己,连小亭都委屈了。他竟然骗了我二十年……..你们还要我跟他一个有病的同性恋,在一张床上继续睡下去………” 程艳嗤笑了一声,满脸鄙夷地看着董佳宁如丧考妣的样子,“结了婚生了孩子,就是过日子养孩子,把男人当成天哪里不对呢?怎么着,你都四十岁的老女人了,还想着床上那点子事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那张黄皮皱纹多得跟鬼似的,还好意思?孩子都快二十岁了,你咋还这么骚啊,还床上睡,可要点儿脸吧!” ———— 林君绰站在阳光下,目光注视着眼前色厉内荏的少年,神色平静地道,“林铭诚就算是一个人渣,但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没有违法,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责任。这件事不仅在华夏如此,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这样。林铭诚就算在道德上被千夫所指,骂人唾骂,他也是你亲生的父亲。你骂他,你就是不尊敬你父亲,就会被人骂不孝。” 哪怕是在如此晴朗的日子里,林暮亭都觉得遍体生寒,没有一丝的暖意。 “先生……..”他沉默了许久,眸子里透出希冀,问道,“所以,就没有办法惩罚他了吗?天底下那么多被同性恋骗了的女人跟孩子,还有那些因为丈夫被传染了艾滋病的……..” 在他眼里,林君绰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 自从他发现他爸爸林铭诚是同性恋以后,旁敲侧击,甚至半夜爬起来无数次去偷窥过他父母的房间。 因为他从网络上得知,同性恋是艾滋病的高发区,而性是艾滋病传播的主要途径。 无数个夜里,他战战兢兢地听着父母房间的动静,就怕听见任何他不敢听见的声音。 已经三年了。 他不敢把林铭诚是同性恋的事告诉自己妈妈董佳宁,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林铭诚会得了艾滋病这种不治之症,更害怕他会把这种病传染给董佳宁。 假如,他根本不敢想那亿万分之一的假如,他的爸爸得了艾滋病,还把艾滋病传染给了他的妈妈。 他曾经在网络上看见一个案例,就是一个同妻被传染了艾滋病,然后弄到了毒药,直接把丈夫跟公婆一并毒死,然后自己服毒自尽。 而这个被骗成为同妻的女人不过三十一岁,因为来自社会上家庭上无尽的压力而相亲迅速结婚,却没想到遭遇这种人间惨事。 更加可悲的是,公婆丈夫都知晓丈夫是同性恋这一事实,她自尽的时候,甚至还有四个月的身孕。 母婴传播艾滋病的概率太高太高,万一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有艾滋病——她如何肯生下这个孩子,来到人间受这种折磨? 恐怖至极的担忧跟猜测折磨着他。他每次看见自己的爸爸,就想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让林铭诚不要再跟外面的男人勾搭混交,让他好好对自己妈妈。 可是他说了有用吗? 当他十四岁第一次意外撞见林铭诚跟他的情人在一起时,他在林铭诚脸上见到了,他从未见到过的幸福跟爱意,那是独属于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神采。 他的父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同性恋,只爱男人。 “没有。” 林君绰残忍地摧毁了少年的期盼,语气中包含着诸多叹息跟无奈,“这个世界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父系社会,男性作为既得利益者,是不会为了女性设立法律的。哪怕那些得了艾滋病的同妻杀了自己的丈夫,她们也依然要被判刑。 “暮暮,哪怕是在亲戚朋友之间,得知一个女人是同妻,这个女人所要受到的痛苦跟冷遇,也比她身为同性恋的丈夫要多得多。何况,如果你妈妈离婚了………离婚女人,是这个社会天然歧视的对象,从法律到道德。” “为什么要歧视同妻,歧视离婚女人!”林暮亭气得眼角发红,只觉得一把锥子往心口里捶,痛得撕心裂肺,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她们就是被男人骗了,结果她们要被歧视被不公平待遇,她们还要被传染艾滋病!她们拒绝丈夫的求-欢,她们被迫接受婚内性-行为,婚内强-奸竟然不是违法!结了婚从此人的身体就不能自己做主了吗,所有的一切都由丈夫说了算了吗!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做错事的人不会得到惩罚,仍然逍遥快活,反倒是没错的人要承受巨大的折磨跟痛苦。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呢………为什么……..” 他在前几天刚颁布的《新婚姻法》里面,竟然看到了婚内强--奸不算违法的条例。如果把这个条例放到了同妻的身上,那么华夏这至少六百万的同妻里面,被传染艾滋病的概率就超过了十万! 众所周知的是,任何国家关于同妻的统计数据,一定是远远低于真实数据的。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呢? 0163 林君绰走上前,将神情痛苦,面色抑郁悲愤的少年拥进怀里,手一下一下地拍在少年的背脊上,温柔地安抚少年的情绪,任由少年因为难过跟气愤流出的眼泪滴落在自己身上。 “不要迁怒你自己,暮暮,你是没错的。” 林君绰十分明白,林暮亭为何会这么痛苦,除了觉得自己是父母不肯离婚的原因之外,就是他出生以来背负的原罪。 如果林铭诚没有想要一个孩子,甚至指定是一个儿子,他就不会骗董佳宁结婚生子。 如果董佳宁没有生下他,剖腹产在肚子上留下那么长的一套痕迹,还有妊娠纹跟疤痕,也许林铭诚就不会那么嫌弃董佳宁。 如果没有他在林铭诚跟董佳宁之间杵着,可能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婚,不至于还要争夺他的抚养权,可能离婚之后还要因为他,面临无穷无尽的折磨。 有一个共同的儿子,哪怕是董佳宁恨透了林铭诚,恨不得亲手杀了林铭诚,也要跟林铭诚因为儿子打交道。 林君绰把少年从腋下提了起来,抱回到躺椅上,让少年完全蜷缩在自己怀里,安慰他,“世界上是有很多不公,其实是因为人站的位置不同。比如林弘方…….” 男人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其实如果我出手的话,林弘方一家人连个蚂蚁都不能算,就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而且还不知道你的关系。但对于你,你就会觉得世道不公,林弘方一家犹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一样,矗立在你面前,碾压着你的一切。” “我……..我没有其他办法。”林暮亭把自己每一寸都缩在男人怀里,恨不得每一处肌肤都跟男人唇齿相依,闷闷地开口。 他是一个男人,被林弘方打的时候,他的本能就是还手。更何况林弘方还抢了他的项链,把戒指扔到了便坑里。 他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但是他已经不再懦弱,至少他还懂得反抗。 “任何一个普通的高中生,遇见林弘方当天的作为,估计跟你的反应是差不多的,或多或少而已。” 林君绰把头靠在少年的黑发上,抓住少年抱住自己腰的手,跟少年十指相扣,“但是你忘了,你有我啊。” 林暮亭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林君绰这么说,每一次都加深了在他心里的印记。 从小到大,他没有得到过任何帮助,也不知道要如何请求帮助。 突然有一天,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人,梦寐以求的爱情,伴侣,跟一双向他伸出来的手。 林君绰的声音如同古琴琴弦拨动,发出泠泠的泛音,在少年的耳边响起,“有我在,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收拾了林弘方;有我在,你可以让你爸妈和平离婚,你的抚养权会归你的丈夫。暮暮,权势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而又最好用的东西,所以才会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而你了,有一个这样的丈夫,却没有丝毫自觉。” 林暮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我妈妈,我妈妈突然回老家,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啊,先生?” “有我在,就算是有事,也是有办法的啊”林君绰低声笑了笑,揉了揉少年发红的耳朵,俯首留下了一个轻吻,“暮暮,你现在就要想想,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情况,你的爷爷奶奶知道实情,而你的外公外婆纵容你爸爸,你的小舅舅又四处欠了赌债,你要怎么面对你的这些亲人。我的小宝贝儿,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明白吗?” 林铭诚的事情迟早要爆发出来,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林暮亭越早对此有心理准备,到时候受到的伤害就越小。 林君绰在这件事上能够做的事情很多,但一切都要以林暮亭为要。 他的小宝贝儿不开心了,他也是会不高兴的。他不高兴,别人也休想高兴起来。 林暮亭抱着男人的一支胳膊,有些不安地问道,“锦凭,我外公外婆,他们真得会让我妈妈,来还小舅舅的赌债吗?” 一个赌鬼的债哪里是还得清的,如果外公外婆真得到时候道德绑架了董佳宁,甚至还去他爷爷奶奶那里借了钱,董佳宁到时候要怎么跟他爸爸离婚? 也许对于当了几十年村长的林家跟林铭诚来说,几十万百来万并不是多大的钱。可对于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千块的董佳宁,跟没有收入的董家外公外婆,还有一个赌鬼小舅舅来说,这就是一辈子都挣不来的一笔巨款。 “你外公外婆看重儿子的程度,你应该明白”林君绰直接点头,肯定地回答少年,“如果替赌鬼还债,就是纵容赌鬼。而相信赌鬼,就是在跟魔鬼做交易。对付赌鬼的办法,从来就只有以暴制暴,让他再没有了赌的资本。只是这么做,你外公外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林君绰长叹一声,“世间女子多苦。如果你舅舅没法赡养你外公外婆了,你的几个姨妈跟你妈妈,谁更孝顺,谁就要更艰难。” 有底线的人,往往比没有底线的人,活得更累。 ———— 董佳宁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来到了林铭诚父母的家里。 林铭诚的妈妈金玉霞正在拿着扫帚铲子扫地,抬头看见董佳宁就笑开了,连忙招呼着董佳宁到沙发上坐,“回来呢?小亭咋没跟着你回来啊,我都好一阵子没看见我们家大孙子了。快坐,妈给你煮茶,咱们娘俩好好唠唠。我还让你爹给买了一只鸭子回来,妈晚上给你做红烧鸭啊,你最爱吃的。” 金玉霞跟这个儿媳妇的关系一向不错,在儿媳妇给生了大孙子以后就更是对董佳宁好得不得了。 可以说,董佳宁的生身父母对她,都没有她婆婆公公的好。 在她心里,金玉霞一直比她亲妈还要亲。 可如果这一切是建立在林铭诚是一个同性恋骗婚的基础上,董佳宁跟着金玉霞进了厨房,看着金玉霞洗了茶叶跟生姜煮茶,在一旁倏地开口,“妈,你知道……..你知道你儿子是一个同性恋的,是吧?” 0164 金玉霞正在放盐的手,听见董佳宁这句话,一把盐硬生生地直接掉在了地上,脸色大变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佳宁啊,你在说啥子?” 董佳宁看见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本就红肿未消的眼睛刹那间又有了泪水,愣愣地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沉默地流着泪。 对她好了二十年,她当成亲生父母一样看的公公婆婆,之所以会对她一个没读过大学,甚至没读过高中的人这么好,不是因为她勤快懂事,又孝顺能干,也不是因为她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计划生育当时抓的那么严,他们根本不好生二胎。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儿子是一个同性恋,他们不仅帮着儿子隐瞒,而且纵容儿子骗了她二十年,给他们林家生儿子,给你们林家养孩子,给林铭诚做牛做马,像个丫鬟佣人一样过了二十年,还沉浸在能够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个美满幸福得不得了的梦里。 “为啥………你们为啥要这么造孽啊……..”董佳宁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闹,为自己可怜还是可悲。 林铭诚十几年没有碰过她,她以为是自己生了孩子颜色不好,皮肤不好,肚子上有剖腹产留下的长长刀口,还留有妊娠纹。 她以为是她自己的错。 她怪了自己十几年,拼了命找各种方子祛疤去妊娠纹,拼了命地对林铭诚好,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金玉霞跟林浩广。 她甚至委屈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 到头来,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 林铭诚骂得没错,她真的是天下第一的蠢货,天下第一的傻逼。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金玉霞的心里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块压在她心里几十年,让她日夜喘不过气来的重担。 她竟然突然觉得浑身松快了很多。 金玉霞把燃气灶给关了,从灶台走到董佳宁身前,倏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董佳宁吓了一大跳。 金玉霞已经六十岁的年纪了,又是村子里名望好的长者,她当成天一样供着的婆婆,突然给她这个媳妇晚辈跪下了,她吓得立刻站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语声发颤,“妈,你这是干啥子?你咋能,咋能给我跪呢?” “铭城对不起你,我们老两口也对不住你。” 金玉霞也落了泪,面容哀戚,“可是佳宁啊,你也是个当妈的人了。如果小亭是一个同性恋,你能受得了吗?我们老两口知道铭城喜欢男人以后,恨不得一刀子砍死他,可铭城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是老林家的香火,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声泪俱下,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孱弱地跪在冰冷的瓷砖上,“我心里恨不得把铭城这个杀千刀的砍死,让他去治病看医生,可就是看不好。那些挨千刀的医生,个个都说这不是病,这就是天生的。 “天生的!同性恋咋就不是病了,一个男娃娃不喜欢女娃娃,偏偏要去喜欢男娃娃,这是天大的病啊! “你要是怪,你就怪我跟你爸吧。是我跟你爸求着铭城去找媳妇,给我们生孙子的。佳宁,你也是当妈的,你想想小亭。你要是我,你也没得其他法子啊。妈对不住你,你看在妈对你好了这些年的份上,看在小亭的份上,你就原谅铭城,别去计较这事了!” “妈给你道歉,给你磕头,求求你,放过铭城吧,你还有小亭了,佳宁……..” 金玉霞一边嚎哭,一边下了死力往地上给董佳宁磕头,额头上很快就有了血丝。 林浩广家的厨房是建在院子里面,挨着一条小河,正好打水用,又因为有院子,这么大的声音并没有传到隔壁去,可到底是惊动了就在院子水池洗菜的林浩广。 林浩广走进厨房,大惊失色,弯腰就要来扶金玉霞,“你咋了,还不快起来,闹笑话了!佳宁,你就看着你妈跪着啊,快来提你妈起来。” “我不起来!” 金玉霞甩开了林浩广的书,仍然不停地给董佳宁磕头,“佳宁,妈给你道歉了啊,妈替铭城给你道歉啊。我们老林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家。你已经嫁到了我们林家二十多年了,我们没有对你不好过。小亭都已经快二十岁了,你就算是为了小亭,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 “妈一定替你好好管教铭城,他绝不会对你不好的,你相信妈?” 林浩广听到这里,就放开了去扶自己老伴的手,坐在一旁的板凳上,长叹一声,“佳宁啊,爸对不住你。” “对不住?”董佳宁这些天已经听够了林铭诚的道歉跟认错,“爸,妈,你们也是做人父母的。你们自己家孩子是宝,我这个外人孩子就是一根草了吗?你们左一句对不住,右一句小亭,我凭啥被一个同性恋骗了二十年,遭了半辈子罪,就要原谅那个杀千刀的狗杂种,原谅你们良心被狗吃了的一家子!” “我们是对不住你,佳宁。” 林浩广被骂成这样,尽管脸色难看,却并没有多生气,反倒是神情平静。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大风大浪见得久了,对这一天又早就有了准备,处理起来算不了多大麻烦,语气平淡地开口,“人不可能往回活,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 “当初你生了小亭,因为剖腹产下不了床,你妈去伺候了你两个月,你手都没沾过一下水。后来你要去上班,你妈给你带小亭直到三岁上幼儿园。佳宁,那个时候你想想你亲妈是怎么说的,她要给你弟弟带孙女,根本不搭理你。 “做人要讲良心,这些事你别一下就忘了。” 林浩广继续道,“我们是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董家。可你想想,从你嫁到我们林家,我们家贴补帮衬了你们家多少次,填进去多少钱。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算我为了你那个赌鬼弟弟摆平的泼皮无赖,给你们家多划的宅基地,给你们家盖房子找的人,给你三个姐姐姐夫找工作托关系,你们董家这些年一共从我们家”借‘’走了193万8千块。” 林浩广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老伴,硬下心肠,“你如果要把事情闹出来,要害铭城,要害小亭抬不起头,做不了人,就先把这些钱给还了。不然的话,佳宁,这些钱可是你爸都签字画押的,有借据还有见证人的。快200万,足够把你爸跟你弟,一起送进监狱了吧?” 0165 儿子就是用来拿钱享受的,女儿就是受苦受累,还要拿钱贴补父母兄弟。 儿子是用来传香火的,女儿是赔钱货。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林暮亭气得不得了,“凭什么要这样?外公外婆是疯了吗?他们一分钱不给几个女儿,总是吸血鬼一样吸血,结果自己老了生病了还要几个闺女去养活照顾他们?他们怎么不去做梦! “人的心是偏的,这也偏得太厉害,太理所当然了吧。我舅舅欠了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那是他自己的事,跟我妈有什么关系!有本事赌钱,没本事还钱吗?他们要是借了我爷爷奶奶,我爸的钱,就让他们自己卖房子卖地哪怕是卖肾去还!凭什么就要压着我妈,纵容我爸那个杂碎,还要让我妈背他们心肝宝贝儿子的债!” 孩子之所以是孩子,就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时候,总是用对错来评判世间的事情,认为诸事都要讲道理。 可遗憾的是,这个成熟的世界,大多数时候是不讲道理的。尤其是他们的亲人,几乎从不讲道理,也不讲对错,只说服从。 林君绰摇了摇头,安抚似的摸了摸少年的头,叹息一声,“暮暮,如果你爸妈跪在你面前,甚至拿一把刀威胁要自杀。我们只是在臆测,假如真到了那一刻,善良的人总是会妥协。” 华夏的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如今西方的独立而开放,但随着西方观念的传入跟冲击,两代人世界观跟生活方式的极度不同,导致父母跟子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许多矛盾已经是无可调节的地步。 从林君绰对董佳宁的调查分析来看,尽管董佳宁从小都受到父母重男轻女的待遇,但董佳宁意外地十分听父母的话,还十分孝顺。反倒是董家唯一的男丁,四个姐姐的弟弟,就是一个一事无成,还吃喝嫖赌都占的人。 有这样一个弟弟,这样一对为了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父母,董佳宁想要和平离婚,联想到董家欠林家的债务,林君绰迟疑了很久,沉声问少年,“暮暮,一旦事发,让你父亲,你爷爷奶奶放过你跟你妈,你舅舅的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我曾经找人查过,你外公一家跟你舅舅,欠了林家大概在两百万左右。这笔钱,对于你妈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岂止不是一个小数目,简直是一笔一辈子都换不清的巨款。 林暮亭惊诧至极,又感到羞愧,“他们……..他们欠了那么多钱?他们是疯了吗?这么多钱,他们一辈子都换不清的啊。他们真以为爷爷奶奶他们是做善事,普度众生的菩萨吗?他们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 “赌鬼为了钱,能骗所有人,能卖了所有人,能下跪自残割腕,也就不在乎从亲家那里借钱了”林君绰神情冰冷,语气不屑,“再有两个把这个赌鬼儿子看成宝贝的父母在,哪怕知道借了这么多钱不合适,他们也就不在乎了。” 可是一旦董佳宁戳破了林铭诚骗婚的事,提出离婚,这件事就必然是林家拿出来最大的砝码。 两百万的巨款摆在眼前,任何一个普通人,尤其是月工资不过几千块的董佳宁面前,她几乎没有其他选择。 林家处心积虑二十年,董佳宁措手不及,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 本来是自己生身父母,一直善待自己的公婆,突然之间变成了自己在待一秒都觉得恶心的地方。 董佳宁惊慌失措地从老家连夜回来,无论公婆再怎么劝说都不听,半夜十一点多才到了家门口。 还好地铁是等到十一点半才停运,董佳宁拿出钥匙,想着先煮一碗面吃,明天一早就去清平苑看自己儿子。 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珍贵的宝贝了。 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舍弃了她。 只有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一点一点养到这么大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儿子。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善良,有原则,有正义感的好孩子,他一定会站在她这边,支持他妈妈,帮他妈妈。 她还有她的儿子。 董佳宁从包里的夹层拿出钥匙开门,打开客厅的灯,把手里的包放下,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干,她觉得矿泉水浪费钱,路上都没有喝水,喉咙里都要冒烟了。 她闭上眼睛,往又软又舒服的沙发上躺下去,终于有了一点安稳舒心的感觉,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睡下去,把那些糟心事全部都扔了,再也不用去管他们。 董佳宁躺在沙发上晕晕沉沉之间,忽然听见了细微的声响从主卧里面传了出来,好像是有人在呻-吟,有人在嘶吼。 当初这房子装修的时候,林铭诚因为早就想要孩子,就把房间的隔音效果弄得非常好。 林铭诚今天不是不回家了吗,那在主卧里的是谁? 联想到一些非自然现象,董佳宁揣着心口,抄起阳台上的扫把,一手拿着厨房里的菜刀,脱了鞋,赤着脚,脚步声极轻地靠近主卧。主卧的门并没有关实,声音是从缝隙里传出来的。 离得近了,主卧里面明显是两个人的声音。 林铭诚回来呢? 林铭诚带着人回来呢? 心里七上八下的董佳宁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了一点,顺着主卧的灯光朝着床上看了过去,见到了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林铭诚白花花而又健壮的身体,没有穿一件衣服,赤--裸裸地压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不断地嘶吼着,骂着,“贱人,爽不爽?” 下面的男人趴在董佳宁亲手做的艾草枕头上,不停哭泣哽咽,“老公,再猛一点……..” 董佳宁肝胆俱裂。 林铭诚已经十几年没有碰过她了。 林铭诚带着一个男人,回到他们的家。 林铭诚跟一个男人做这种事,在她亲手做的枕头上,亲手缝的枕巾,她喜欢的蓝色满天星床单上。 她甚至前天才把床单被套枕巾拆下来洗过,还把被子枕头拿出去晒过! 0166 董佳宁原以为跟林铭诚摊牌那天,自己已经是一辈子没有指望了。到了现在才知道,一个人活着还能更苦更痛。 你放在心上的人,永远都能在你心上一刀又一刀地捅。直到你死的那天,你才不会继续痛。 她放在心上一辈子的林铭诚,真得只喜欢男人。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根本没有碰过自己。 因为他根本就看不上她。 全身就像被火焚烧,愤怒跟激动让董佳宁一下子猛地推开了门,直接把手上的扫帚跟菜刀朝着床前扔了过去,怒骂出声,“你们两个狗杂种!” 这种事情突然被打断,林铭诚跟情人立刻就翻身拿着被子盖住自己,林铭诚瞬间套上了裤子,撇了一眼菜刀跟扫帚,再看董佳宁这个抓奸在床的神情,脸上有些不自然,试图把董佳宁往外面带,“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呢?今天的事是我的错,以后不会有了。” 本来今天他有应酬,晚上就打算去情人家过夜。可是情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今天一定要去他家来。 当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他打家里电话没人接,估计董佳宁今天才回老家,再怎么也要明天下午以后才能回来,便让情人开车回了这里。 可谁能想到,董佳宁竟然当天回老家,当天就回来了。 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 按照董佳宁晚上绝不出门的个性,今天能抓奸真是撞了大运,还是林铭诚倒了大霉。 林铭诚虽然跟董佳宁摊牌了,但董佳宁好歹跟他过了二十年,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一起生了他唯一的宝贝儿子林暮亭。 他不是对董佳宁没有愧疚的,更不想跟儿子的妈妈闹成仇人。 虽然他相信老家的事情,无论是他爸还是他妈都能弄好,可他也没想发生今天这样的丑事。 林铭诚是明白董佳宁对他的感情,就算他不喜欢女人,这么一个女人跟他生了儿子,照顾了他二十年,他也是会有感情的。 捉奸在床这一幕,对于董佳宁来说,的确是刺激过头了。 现在的董佳宁怎么可能是林铭诚几句话就能打发的,她疯了一样地叫喊,指着床上那个匆忙穿上衣服的男人,“你就喜欢这样出来卖屁--股的野男人,你也不喜欢女人,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你娶我干什么?你不喜欢女人,你娶我就是为了给你一个子宫,给你当牛做马二十多年吗?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你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名牌大学就教出来这种货色的杂碎吗?” “今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林铭诚皱着眉头,董佳宁的话实在有点过了,不过确实他做得不对,也不好跟一个女人计较,“出去吧,我们出去谈谈。” “我不出去!这是我家,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爸爸,这是我们的卧室,这是我们的床,凭什么给这个野男人睡?” 董佳宁唾沫横飞,喷了林铭诚一脸的口水,不断挣扎着林铭诚推她出去的手,“我们谈什么?谈你从今天起不喜欢男人了,谈你要跟我好好过日子,还是谈你要跟外面的野男人一刀两断,要跟我生二胎吗?” 董佳宁一口气骂了出来,到底是色厉内荏,到最后声音都带着哭腔。 她刚才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躺下,惊醒后都发现自己脸上有泪。 短短几天,她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林铭诚的情人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刚才没穿好衣服不好骂回去,一旦收拾好,立刻就从床上站起来,俊美的脸上带着鄙夷的笑,上下打量了一下董佳宁穿着毛衣秋裤,因为不保养而显得臃肿的身材,蜡黄脸上没干的泪痕,“一个黄脸婆脸上身上都是皱纹斑点,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个生了孩子的老女人,还好意思说给铭城生二胎?也就是铭城愿意碰你了,要换了我,看见你那一身皮,我就恶心得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他冷笑一声,“同性恋没听说过吗?也就你这种乡下人,把同性恋当成病,把同性恋当成野男人?怎么着,全世界几亿同性恋,同性恋都当了一国总统总理了,你有那个本事吗?见识短浅,愚不可及的乡下人,狗改不了吃屎!” “阿中,闭嘴!”林铭诚呵斥了自己情人一句,董佳宁的话的确难听,可是阿中的话简直是在戳董佳宁的心窝子。 今天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在自己家主卧做,更是倒霉地遇见了连夜回家的董佳宁,被董佳宁骂几句也是应该的,阿中这么骂回去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阿中一脸的理所应当,“你不是跟她摊牌了吗?一个同妻当得这么没有觉悟,难道以为法律还要给同妻做主,还是全社会来人道毁灭同性恋?同性恋有错吗?可别逗了。” “你这个卖屁股的狗杂碎,你还骂我了?” 董佳宁气得冲过去拿着扫帚就打了上来,下了死力往这个抢走了自己丈夫的野男人身上打,阿中自然不会任由她打,林铭诚也是拼命拉住董佳宁,一边还要阻止阿中下狠手。 男人的手劲自然是女人比不过的。 在混乱里,董佳宁被不知道是谁推了一下,拿着手上的扫帚就坐到了床上。 那张她丈夫跟野男人滚过的床上。 那张有野男人衣服液体气味的床上。 那张属于她跟她丈夫的床。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腾而上,董佳宁本来就因为坐车劳顿,加上情绪过于激动而不舒服,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累积到了极点,呕地一声,把中午吃的不多的饭菜都吐了出去。 掺杂着红的黄的绿的白的各色饭菜的呕吐物一下就被吐在了床上,阿中嫌弃地走到了门口,躲在了林铭诚身后,捏着鼻子道,“真恶心。” 这样的呕吐物任何人都不会喜欢,林铭诚也拿手捂住鼻子,“佳宁,去厨房喝点水洗洗脸吧,保温壶里我烧了热水。” 到底是二十几年的夫妻,林铭诚也不是一个多冷血的人,不会看着董佳宁这么难受还无动于衷。 阿中听见林铭诚这句话脸就拉了下来,拖着林铭诚出了屋子,拿着衣服钥匙就直接离开了这间房子。 林铭诚想着今天这个场面,他跟董佳宁再待在一个房子,到底是尴尬,也就跟着阿中走了。 等到明天董佳宁冷静一点,他再回来跟她好好谈谈吧。 他虽然并不怕离婚,也不怕打官司,到底还是不要离婚,保持现状的好。 所以他在离开前递给坐在床上喘息的董佳宁一张纸巾,语带安抚,“佳宁,今儿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人带到家里来,更不该在主卧里面,都是我喝醉了酒误事。以后就算是为了小亭,我也不会再这么做的。你收拾收拾,休息吧。” 林暮亭是林铭诚跟董佳宁两个人最疼的人,没有拿林暮亭来做保证,更能让对方放心的了。 林铭诚是这样,董佳宁也是。 林铭诚这么说,是非常有诚意的了。 再没有被抓奸在床以后,还能跟情人快快乐乐牵手离开更让人有优越感,更让人高兴的事了,阿中抓着林铭诚的手,开心得不得了,“老公,我们回家!” 林铭诚虽然知道阿中是为了在董佳宁面前显摆恩爱,但更过分的事情已经做过了,也就无所谓了,拍了阿中的屁股一下,“走吧。” 他随即用眼神示意阿中不要再作妖,乖一点。阿中吐吐舌头,眨巴眨巴眼睛,点头应了。 过犹不及,这一点他也是明白的。 这在林铭诚看来不算是大事的一句话,听在董佳宁耳朵里,几乎是插在她心口的又一把刀,又重又狠。 只有真得爱过一个人,求而不得,才能明白爱人的痛苦。 她爱林铭诚爱了二十年。 结果林铭诚虽然娶了她,跟她生了儿子,却只是看上了她的子宫,看上了她做佣人。 林铭诚跟她睡了十几年的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带着外面的野男人上来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林铭诚从来没把这里当成过家,而是把那个野男人的地方当成家。 她是林铭诚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给林家生下了唯一孙子的媳妇,当场抓奸在床,竟然还是被男小三给撞在了床上,最后丈夫跟男小三手牵着手走了。 关门声传来,两个男人走了。 董佳宁踉跄着走到沙发上,喉咙呕呕了几声,挣扎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喝到嘴里,因为手突然抖了一下,玻璃杯从手中滑落,径直掉在地板上,嘭地一声,碎了一地,热水也撒在她裤子跟沙发上。 董佳宁突然间嚎啕大哭。 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早被哭干了,却没想到还能被林铭诚践踏成这样。 她一只手痉挛一般抓着沙发上的抱枕,哭得打起了嗝,整个人不停地咳嗽,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泪水好像天上的雨水一样,没有个尽头。 她根本不能,也不敢跟林铭诚离婚。 一旦跟林铭诚离婚,法院绝不会判林暮亭跟着她,她的收入也养不起一个读着全京城最好高中,还要读重点大学的儿子。 她如果离婚,她爸妈会为了小弟跟她拼了,除非她能还得起林家的两百万。 那可是两百万啊! 她就算不吃不喝工作一辈子,能挣得了两百万吗? 如果林家一定要他们家还这两百万,爸跟小弟就会被送进监狱。她爸爸已经七十多岁快八十岁了,小弟家里还有两个女儿。 如果小弟进了监狱,弟媳妇一定毫不犹豫就跟小弟离婚,两个外甥女看都不会看一眼。 她爸妈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如果真到了进监狱的地步,她爸妈是做得出来一根绳子吊死的事的。 她怎么可能亲眼看着爸妈去死! 可是她在这个家里熬下去,在这个婚姻里熬下去……… 今天林铭诚被抓奸在床第一次,他就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带着情人走了,明天他就会有第二次,第二个情人,指不定还会让她给他们清洗事后的床单衣服。 她能拒绝吗? 一旦她拒绝,林铭诚就可能提出离婚,一旦离婚她爸妈怎么办? 那是生她养她的爸妈啊! 等到小亭考上了大学,以后工作了,一个星期都回家不了一次。她天天守着这个空空的房子,房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要看着林铭诚跟他的情人恩爱,看着他们两个高高兴兴过日子。 她这个林铭诚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四十岁出头,就再也没有了丈夫,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家。 华夏现在女性的人均寿命有八十岁,也就是说,她还可能要活四十年。 四十年的痛苦,四十年对于年少爱恋的悔恨,四十年对于林铭诚一家的愤恨,对于父母弟弟的怨恨。 她不是个圣人! 她怎么可能熬得下去! 67 清晨的时光,能够在爱人的怀里醒过来,哪怕就是马上就要去上学,林暮亭心里也是甜的。 闹钟还在旁边一遍又一遍地响着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清扬而又激越的钢琴声唤起了人沉睡中的每一根神经,林暮亭缓缓地睁开眼睛,在男人怀里蹭了蹭毛绒绒的脑袋,抬起头亲了亲男人长了些胡茬的下巴,“早啊,锦凭。” 林君绰也是刚醒,下意识地提起怀里的少年,低头亲吻少年的唇瓣,醇厚低沉的声音有着些微的嘶哑,“早,我的乖乖儿。” “起来了。”林暮亭每次听见林君绰叫他乖乖儿,总有一种羞涩感,红着脸应了,从男人的怀里爬起来。 两个人一起站在洗手间里洗漱,用着同一个款式的牙刷牙杯,连毛巾颜色都是一紫一蓝,绣着牡丹,林暮亭跟男人一起挑的。 等着林暮亭洗漱完,就坐在洗手台上给男人刮胡子。 “为什么我没有胡子啊?”林暮亭有些愤愤不平,同样是男人,他现在一点男人的样子也没有,“而且我一直没有长高,明明我早晚都喝了牛奶!” 林君绰有一米九的身高,他才一米七的个子。林君绰高兴的时候,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整个人提起来,轻轻松松地亲亲抱抱举高高。 可恶。 林君绰脸上有泡沫不好说话,等到少年弄完了,用水把泡沫洗了,拿毛巾擦了脸,才挑眉,有些忍俊不禁,“我们暮暮的身高才是正常华夏人的身高,我是混血,坐个车都要大车,多麻烦啊。” 明知道男人是故意伏低做小逗他开心,林暮亭也是笑得弯了眼睛,“那是,买个车都更花钱,床都要订制的,麻烦死了。” “是是,都怪我长太高了,房间都要挑高,多花了多少冤枉钱。”林君绰从善如流,一本正经地附和少年的话。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看起来像是要下雪,林君绰给少年挑了一身有夹层的厚大衣,配上兔毛手套跟鹿皮靴子,加上红色的羊毛围巾,“你怕冷,早就给你带了暖手宝还有充电器。不要出去乱跑,今天肯定要下雪的。” 京城的二月仍然跟腊月没有分别,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林暮亭明明是一个男孩子,却尤其怕冷,教室里面的暖气设备也不够暖和。 “对了”林君绰又想起来,“空气净化器带了没有?你们学校不是还没有装?” 整个京城的空气一旦碰上这种阴沉的天气,就一定是一个雾霾天。尽管家家户户能装空气净化器的都装了,但是学校办公楼这种公共场所,装这么大规模的空气净化器需要的成本不低,家长跟校方一直在扯皮等诸多原因,连四中都还没有装上空气净化器。 别的人林君绰不知道,林暮亭不仅有慢性支气管炎,还有慢性咽炎,一旦空气不好就会咳嗽不止,而一旦咳嗽起来,吃药打针都没什么大用处。 只有真正咳嗽过几个月的人,才会知道这是怎样的痛苦。 有鉴于此,林君绰给林暮亭制定了严格的锻炼跟预防计划,就是怕少年一不小心又犯了咳嗽。 听着男人左操心一个,右操心一个,好像对自己有操不完的心一样,林暮亭心里说不出的甜蜜,整个人像是泡在了蜜罐里,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散发着甜腻的味道,乖巧地点头,“一切都听先生的。” 在涵碧山房的衣帽间里,身形挺拔,气质温润的男人跟少年相视一笑。 男人忍不住低头,在少年闪着星子的眼眸上印下一个吻,宠溺地表扬他,“乖。” 早上厨房做的是江西拌粉,一碗红通通的米粉里面,撒了牛肉末,香菇,还加了几种不同的丸子,汤底是用牛骨熬的,只浇了一点点,为了让米粉不要太干。 等到最后用香菜,葱跟蒜叶,混合特质的酱料搅拌在一起,上面再加上一个煎得极漂亮的鸡蛋,添了酸辣椒切成的剁椒,旁边配上一碗加了香菜跟葱的牛骨汤,两个人把满满一大海碗的拌粉都吃得干干净净,脸上都冒了汗。 林暮亭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惬意至极地叹了一口气,“由俭入奢易,真是太腐败了。” 他以前早上基本都是在外面的早餐小摊子上买几个馒头包子,配上用豆浆粉冲的豆浆,就把早餐给打发了。林铭诚跟董佳宁早上都要上班,两个人都没工夫做早餐,一家三口都是去外面解决的早餐。 等到他高中住校了,学校的大锅饭食堂就更别提了,白粥咸菜是标配,早上的青菜都是菜市场剩下来的。 他住进清平苑开始,林楠就带着清平苑的厨师来跟他聊过食谱,从此就开始了他腐败堕落,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重样的幸福吃货日子。 林君绰把碗里的汤给喝完,瞧着少年这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都住进来这么久了,还说这种话。好了,去上学吧,戴上午餐。” 厨师早就给林暮亭备好了在学校要吃的午餐,用恒温的保温饭盒装着,保证到了中午也是热喷喷的。 “我要是被喂成了一头猪,那也是你害的!”林暮亭振振有词,有理有据,“听说一旦谈恋爱就会让人变胖发福,古人诚不欺我,哼!” 林君绰被少年的宝贝样子给逗乐了,一双墨绿色的眸子里盈满了对少年的宠爱,“我们暮暮就算是胖成了一头猪,也是全天下最可爱的猪。” “谁是猪了!” 林暮亭从书房里把书包拿出来,气急败坏,冲到了男人椅子旁边,凭着哪怕是男人坐着也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海拔尽量俯视男人,“你这时候应该说,暮暮你一点也不胖,能吃是福。” “别贫了”林君绰拉着少年的手,把红围巾给林暮亭围上,走出了涵碧山房通往外面的路上,两人一个上班,一个上学,自然是走不同的方向,“把给你带的午饭水果零食都要吃完,一个都不许剩,不能浪费,听见没有?” 林暮亭皱了皱鼻子,趁着林君绰不在意,在男人英挺的脸上亲了一记,作怪道,“知道了,锦凭爸爸。” “你要是我儿子那就好了”林君绰低头亲吻少年光洁的额头,“小坏蛋……..” 林暮亭要是他儿子,他肯定不会让这么大的孩子承受这么多的痛苦,背负不该承担的东西,时时刻刻还要操心父母的事情。 林君绰的话没有落地,不远处假山拐角突然传出来一声愤怒之极的尖叫,“林君绰你这个杀千刀的狗杂-种烂货,断子绝孙的狗男人,爹妈死绝的狗东西,你竟然引诱我儿子,他还没有十八岁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林暮亭,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林铭诚,林君绰,你们林家烂到根子上了!你果然是林铭诚那个变态死同性恋的儿子,你们骨子里都是同性恋,你们都是有病!我为什么会生出来一个变态同性恋儿子,为什么同性恋这辈子就不放过我!” ※※※※※※※※※※※※※※※※※※※※ 因为这本一直都是单机码字,凉到地心了,扑街仔就不写快穿了,这个故事完结了全文就完结了┭┮﹏┭┮事实上每天都在弃坑的边缘徘徊。。。。。。 弃坑 不弃坑 。。。。。。。 68 也许董佳宁是一大早就来了清平苑,然后被清平苑的人带了进来涵碧山房的路上。 也许林楠林北这么早还没有来清平苑,直接在公司等林君绰,而清平苑其他人都知道林暮亭在清平苑的地位,所以对林暮亭的妈妈也是态度颇佳,才没有通知主人,就把董佳宁引了进来。 也许董佳宁是迫不及待地要见自己儿子,所以才趁着林暮亭没上学的清晨,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就为了见自己儿子一面。 也许引董佳宁进来的人又有了其他什么事,董佳宁又来了清平苑这么多次,他便没有跟着董佳宁进来。 反正清平苑到处都有监控,也不怕董佳宁做什么。 也许是董佳宁已经知道了自己结婚二十多年,还一起有一个快要成人的儿子的丈夫,竟然是一个同性恋,是为了生一个儿子而骗了她结婚。 无数的巧合凑成了如今极端尴尬的场面。 董佳宁气愤之极地把林君绰跟林暮亭怒骂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君绰面沉如水,诸多不好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当下就拉着惊慌失措的林暮亭往停车场走,一边吩咐旁边的人,“马上关了清平苑的大门,拦住董佳宁。” 林暮亭惊恐地拉住林君绰的衣袖,“先生,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妈妈解释,我能跟她解释的……..” “你追不上她”林君绰拒绝了他,“她也不会听你解释。如果让她出了清平苑,我们立刻就去你家,一起找她当面解释。” 董佳宁跑得太快了,又离他们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么早清平苑的人大多还没有上班。而且一个太激动的人,清平苑的人又不能碰她的情况下,未必能拦得住她。 这里可不是什么法外之地,男性对女性动手,可以被轻而易举地告上法庭。 希望他们开车出去能够拦下董佳宁。 事与愿违,林君绰他们开车到了清平苑大门,只来得及看见董佳宁拦下出租车,扬长而去的背影。 清平苑门口平时难得有出租车,偏偏今天就这么凑巧。 一切的冷静都离林暮亭而去,他一直抓着林君绰的衣摆,脸色发白,出口的音节都颤抖,“先生,怎么办……..” 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董佳宁知道真相,但是一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算他解释了,董佳宁怎么接受得了,她被一个同性恋骗婚了二十多年,生下来一个同性恋儿子的事实? 清平苑的门卫这时候打来电话,声音艰涩,“先生,董女士说,我们要是不开门,她就一头撞死在清平苑…….” 董佳宁当时的神情太可怕了,她说出来的话,没人敢不信。 林君绰不慌不忙地吩咐林暮亭,“打电话给林楠,让他给你请假。” 林暮亭照做。 他现在六神无主,只想着立刻找董佳宁认错道歉,希望得到董佳宁的原谅。 趁着一个红灯,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少年因为恐惧而冰冷的手,“先去跟你妈妈解释。天长日久,你没有做错什么,她以后会理解的。” 一旦父母跟孩子有矛盾,除了个别例外,往往低头的都是父母。 董佳宁已经四十岁了,林暮亭是她一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在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可能还失去了家人的情况下,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林暮亭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中是全然的无措,“先生,我要怎么跟我妈妈解释?我要跟她说,我天生就是一个同性恋吗?我,我能说吗?她能接受得了吗?待会儿,先生你是上去地好,还是不上去?先生,我先去跟我妈妈解释吧,你先不要上去了。” 刚刚董佳宁把林君绰骂得那么难听,现在对林君绰的态度肯定很糟糕。尽管林暮亭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更是主动跟林君绰表白的,但是站在董佳宁的立场上,她是绝不可能马上谅解自己尚未成年的儿子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个事实的。 红灯过了,林君绰连忙发动车子,一遍专注开车,一只手一直抓着林暮亭,只间歇地放开一会儿,“你不能一个人上去。暮暮,你听我说,你妈妈如果脾气好性子柔和也就算了,但她不是。你上次出了实验班,她不仅对你动了手,还把你打得在家里休养了一个礼拜才出门见人,前几天都不能走路,你还记得吗?她有这样的前科,你绝不能一个人上去。” 林君绰的话说完,一个电话就进来了,车载电话上传来了林楠的声音,“老板,今天十点的北美区会议,你该不会忘了吧?” 正常情况下,开会之前林君绰会跟林楠林北两人就会议先通气准备一下,并且了解一些主要管理层的想法,这样开会才会更有效率,不会成为一言堂或者达不成任何共识。 北美区是他们份额固定的一个大区,虽然美国跟加拿大二者大部分时常情况十分相像,但因为北美绝大的市场总额,也不是可以那么轻率的地方。 “让林北替我主持会议,今天上午行程表上只有这一个会议,之后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林君绰之所以能够头也不回地跟着林暮亭来找董佳宁,首先是因为这个会并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大事,他临时缺席一次并没有大碍,“我下午两点前能够到公司,你来做会议记录跟后期跟踪,两点在办公室等我。” “明白”林楠听出来林君绰语气的沉重,“我已经给小亭请好假了,明天再去上课。” 林君绰:“好,挂了,下午见。” 京城上下班高峰时期的拥堵让人恨不得直接从天上飞过去,林君绰一直跟着董佳宁的那辆出租车,只隔了一个红绿灯就完全失去了踪迹。 林君绰只能猜测,“你妈妈应该是回家了,她还有什么其他地方可以去吗?” “我也不认识妈妈的朋友”林暮亭摇头,“我大部分时候都在上学,妈妈好像只跟邻居关系比较好。” 69 现代人结了婚以后,尤其是女性,大部分时间精力都花费在家庭特别是孩子身上,父母还好,兄弟姐妹之间的联系都少了,别的亲戚更是一年说不上几句话,成了点头之交。 董佳宁在京城除了村子里几个认识的人以外,只有几个熟悉的同事邻居来往。 林暮亭从记事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里读书,初中就开始寄宿,周末才回到家两天,对父母的生活圈几乎完全不了解。他跟父母之间,在很多方面其实是非常生疏的。 林暮亭十分愕然地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董佳宁有什么朋友,或者跟什么人比较聊得来。 同样的,董佳宁也不知道他的交际圈,更不知道他竟然跟林君绰已经确定了关系,甚至国外结婚的地步了。 他跟他的生身母亲,每次的话题只有成绩,衣食住行,家里亲戚朋友。 他以为很了解自己的妈妈,却不想事实上竟然生疏到了这个地步。 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林暮亭的心脏,说不出来的恐惧笼罩了他,他抓住林君绰的裤子,“先生,待会让我自己上去吧……..就算我妈妈打我一顿,狠狠打我一顿也可以,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 “你做错了什么?”林君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嘴里吐出的字句句分明,“你是高中谈恋爱错了,还是没有告诉你妈妈你爸是同性恋错了,还是你也是一个同性恋错呢?因为她是你妈妈,所以她就可以拿你泄愤报仇,把对你爸爸的恨转移到你身上了吗?” 这个时候让林暮亭单独面对董佳宁,想都不用想会是什么结局。 失去理智,怒火冲天的董佳宁一定会把对丈夫,对亲人所有的怨恨愤怒全部发泄在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连理由林君绰都想好了,都是林家欠了董佳宁,都是林家害了董佳宁,林暮亭是她生的养的,拿自己儿子泄愤怎么呢? 华夏的父母永远都不会明白,更不会懂得一句话——孩子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更不是父母的傀儡,不是父母可以肆意打骂的玩偶。 “暮暮,我希望你能记住,哪怕是父母,也不能对你泄愤动手。” 林君绰神情严肃,车前的玻璃倒映出男人阴沉的脸,“就算是你妈妈生了你,也不代表你欠了她。就算是你父亲给你提供了一颗精子,抚养你长大,也不代表你要包容他的一切,替他赎罪。” 董佳宁对于同性恋的憎恶怨恨,来自于对自己爱慕二十年丈夫,此生此世都不可能消失。但林暮亭为什么需要替自己做了错事的父亲背负起这个罪过呢? 父债子偿,凭什么呢? 林铭诚在决定骗婚的时候,欺骗了董佳宁这二十多年的时候,林暮亭才刚刚出生,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在骗婚董佳宁这件事上,他不仅不是一个凶手,反倒是一个受害者。 任何人喜欢异性或者同性并没有错,但如果借此为理由,去伤害践踏其他人,就是错了。 “可她是我妈妈啊!” 林暮亭不假思索地反驳,脱口而出,“我在她子宫里待了十个月,她把我养大,她就算是打我…….只要她原谅我,打我一顿也没关系的…….” 林君绰明白,他并不是林暮亭,对董佳宁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跟愧疚,一时间恐怕也是没办法说服林暮亭。 他只能在心里叹气,而后暂时把一切往后拖,“暮暮,答应我,待会我们一起上去跟你妈妈解释。你妈妈知道了你爸爸是同性恋的事,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放下。哪怕是你被你妈妈狠狠打一顿,估计也没有半点用,明白吗?” 林暮亭眼眶发红,紧紧咬着嘴唇,一下都不愿意放开林君绰,轻轻点了点头,“嗯。” 一路上董佳宁的手机都打不通,林君绰只能让林楠想办法把董佳宁坐的出租车定位出来。好在结果显示,这两出租车果然是朝着林暮亭家的方向去的。 林君绰再紧赶慢赶,也赶不过京城的早高峰,在出租车从林暮亭家开走后十几快二十分钟才赶到。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林暮亭根本来不及等林君绰一起下车,直接把安全带给松了,拿感应卡开了小区大门,一骨碌朝着自己家冲了过去。 到他家需要穿过一个小公园,过了小公园就是一个小亭子,再转过两个单元,走到尽头就是他家了。 黄色的迎春花一丛一丛地开得绚烂而热闹,旁边的四季桂郁郁葱葱,高大的梧桐树仍就笔挺地矗立在楼房前。 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终于飘下了鹅毛一般的雪花。 凌冽的寒风肆虐,从建筑物之间穿过,呼呼作响。 一堆人围在一座单元楼前指指点点,不断有人从楼上的阳台上出来看热闹,远处还有人跑着来人群聚集地。 华夏人总是爱看热闹的。 可这个热闹发生在自己家的单元楼前面,浓厚的不安跟恐惧越来越重,林暮亭踉跄了两步,突然拼了命一样冲了过去,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都会好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可等他粗鲁地将围观的人拨开,闯到了圈子的最里面,却是看到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他的妈妈,整个人倒在血泊里,连脑浆都流了出来,头破血流,眼睛却直直地睁着,看着周围围观的所有人,看着他。 嫩黄色的迎春花仍然在枝头绚烂地开放着,只沾染了几滴鲜红的血色。 雪花落在她身上,然后慢慢地化成血水。 天地之间,好像都被血覆盖了。 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的血。 林暮亭一瞬间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突然倒在地上,毁天灭地的恐惧跟惊慌朝他汹涌而来,双手双脚并用朝着躺在地上的董佳宁爬了过去。 旁边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只有眼前还睁着眼睛的妈妈。 他扑在董佳宁的身上,浑然不顾自己身上沾染了多少红白相间的鲜血,伸出手去探董佳宁的呼吸,全身发抖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唤董佳宁的时候,“妈妈…….妈妈……..我是小亭啊……..你应我一声啊………我是小亭啊,你不要吓我啊妈妈……..我是小亭啊……..” 他伸出手,按到董佳宁的心脏前面,把自己学过的心脏复苏术人工呼吸所有急救方法全部用过一遍,一边哭一边喊,“妈妈,你要坚持住,你会醒过来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的........你怎么会有事了........ “我错了妈,我再也不去清平苑了,我保证不再见先生了,我保证再也不见爸爸了,我一定听你的话,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顶撞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挑食,保证不吃那么咸,不吃那么辣,不吃那么甜........ “我一定每次刷牙都刷三分钟,绝不随便敷衍了事.......我每天都会去跑半小时步,我保证每天都十点前睡觉,我保证每天都给你浇花,我保证煮饭的淘米水都留下来浇花......... “我每天换下来的衣服都手洗,再也不拖到一个多星期才洗一次.........我每天都会洗袜子,每天都把鞋子擦一遍.........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被踢出来实验班,不该不去给弟弟妹妹补习,不该总是喜欢文科,我马上回去转理科……… “你跟爸爸离婚,我一定会跟着你的,我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我再也不会让你失望,我还没考上大学,你不是说要送我去上大学的?我以后会娶一个女孩子回来,给你生孙子孙女……..你不是说,你还要给我带孩子的吗? “妈妈……….你生我的气,你起来骂我打我都没关系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 随后而来的林君绰见了这一幕,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眼睛一瞬间失去了焦点,靠在消防栓上才勉强让自己不再直接跌到。 几十年前的画面突然出现他的眼前。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同样的画面竟然会再次发生。 那种毁天灭地,山崩地裂的痛苦,他承受过一次之后,再次席卷了他的爱人。 神说,我所遭遇的,永远都要超过我所能承受的。尔等只需等待,公义跟光明终将会到来。 可他们等待了这么久,迎来的终归只有无尽的黑暗。 林君绰几乎感受到了跟林暮亭心中同样的痛苦,却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做出一些列报警安排之后,将在董佳宁尸体旁边的男孩双手抓住,整个人抱进怀里。 林暮亭刹那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拼命地捶打着林君绰,又打又踢,“你放开我林君绰,你放开我!我妈妈没有死,我要去救我妈妈,你听见没有!都是我害了我妈妈的,我要去救她!她在等我救她,你明不明白! “她是我妈妈啊,我只有一个妈妈啊,你知不知道啊.......” 70 “我可告诉你金玉霞,我们家佳宁被你那个丧良心的变态同性恋儿子给逼死乐!” 程艳指着平时一直高高在上的金玉霞鼻子,口水喷了这个亲家一脸。因为他们董家欠了林家那么多钱,林家又是村长,她平时一直是捧着金玉霞不说,逢年过节对林家好得不得了,当了几十年的孙子。 今天林家害死了她的亲闺女,她恨不得把林家所有人都给骂得狗血淋头,“你们全家人都知道你那个变态儿子是个同性恋,专门就是来骗我们家佳宁,骗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苦人家,骗了我们二十多年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你们还害死了我闺女啊!” 董卫也是怒火跟难过交加,“我闺女才四十岁,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都没死,我闺女就被你们林家逼着跳楼死了!小亭还在读高中,他才十七岁啊!是不是我闺女给你们林家生了儿子,给你们这个死同性恋生了儿子,你们就不要她了,所以把她给逼着跳楼了是吧?” 金玉霞林浩广任由程艳董卫像个泼妇一样骂,一句话也没有还嘴。林铭诚把董佳宁的遗体送去市殡仪馆,安排火化的事还没回来。 几个老人听说董佳宁跳楼自杀的事情,几乎是一瞬间就赶来了京城,林暮亭的几个姨妈舅舅也随后都来到了林家。 董佳宁的几个姐姐对自己妹妹的死是真得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妹比我小了那么多啊,她还那么年轻!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要骗婚,你们还要逼死她!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呢!我告诉你们,我要去法院告你们害命,我要你们偿命!” “杀人偿命!”董佳宁的的弟弟董佳宝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林家人的命是命,我们董家的人就不是命了吗?我姐嫁给林铭诚这个孙子二十年,给你们生了孙子,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结果好了,你们儿子竟然是个该死的同性恋,就是骗了我姐给你们生儿子!我去你妈的生儿子!你就当我们董家的闺女是个子宫,你们就是买了一个子宫吗?” 董佳宝长得并不高大,普通农村汉子的敦实模样,依稀还能看出一点俊秀来,却是董家唯一一个读过大专,勉强能算大学生的人。 在董卫跟程艳看来,再穷不能穷儿子,女儿就算了,儿子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读大学的。 林浩广他们都坐在客厅里面,林暮亭因为母亲去世,请了丧假,正在自己房间待着。 林浩广看董家人这个大嗓门,肯定是把房间里的孙子吵到了。再者,董家人骂了这么久,也该骂累了。 董佳宁跳楼自杀这件事,的确是他们林家的不对。 林铭诚把董佳宁捉奸在床的事私下告诉他们老两口的时候,林浩广当场就给了儿子一巴掌,“寡廉鲜耻!” 金玉霞算是疼儿子的,这下连劝都没有劝,狠狠也打了儿子,“你还是个人吗?你骗了佳宁二十年,这二十年佳宁是怎么对你的,怎么对我们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良心呢林铭诚!你做出这么丧德败行的缺德事,你就不怕报应!” 妻子捉奸在床,对于妻子尊严跟颜面打击有多大,只有同样身为妻子的金玉霞才明白。偏偏这个丈夫还是骗婚二十年的同性恋,男小三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丈夫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走了。 哪怕是一尊菩萨,这个时候都要发火了。 可董家又欠了他们林家两百万,董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跟林家撕破脸皮的。董佳宁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一时间想不开,打碎了自己家阳台的玻璃,从阳台上跳了下去,实在不是不可能。 他们老林家自从骗了董佳宁嫁进来以后,到了现在,一辈子的良心跟名声,真的是被败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了。 如今还沾染上了人命,等到以后死了,他们是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林家再愧疚再后悔,事情也发生了,总要把事情给圆了,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小亭也还小,还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金玉霞看了一眼孙子的房间,给董家人都倒了一杯水,姿态极低地跟程艳说:“大妹子,都是我们对不住佳宁,对不住你们老董家。佳宁多好的孩子,嫁进来我们老林家二十多年,生了小亭不说,又勤快又懂事,方圆十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 “我们家那个杀千刀的…….哎,我就不提了。我就撂下一句话,是打是杀,就是你们把那个孽障打死了,我一句怨言也没有。” “玉霞说的就是我说的,那个孽障你们打死不论” 林浩广也道,“这种混账玩意儿,不配活着。亲家,你们把他打死了,让他到地下去给佳宁谢罪去。” 林家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董家几个人面面相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不成真得把林铭诚打死? 可别闹了,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退一万步说,他们董家欠了林家那么多钱,他们怎么敢真得把林铭诚怎么样?现在就算林铭诚回来了,董家人也是不敢动林铭诚一根手指头的。 “我说金玉霞,你说的这是人话吗?”程艳也不是一个傻子,立刻就看出来了金玉霞老两口的打算,“你让我们打死林铭诚,打死人警察不管的吗?前脚打死林铭诚,后脚我们就得给林铭诚陪葬是吗?我可告诉你们,别以为我们就是傻子了,你们这句话就能糊弄我们几个了。今儿你们不给个说法来,明天我们就上林铭诚单位去闹去。我就不信了,我闺女一条人命,就这么白白死了!” “就是,我妹妹一条命啊,林铭诚逼死了自己老婆,他也不怕遭报应!” “你们这群丧良心的狗杂种!我妹妹给你们林家生了小亭,小亭就在这里了!你们敢告诉小亭,是他爸他爷爷奶奶逼死他妈的吗?你们现在就去告诉他,你们去啊!” “不敢去是吗?不敢去就我们去!” “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就抬着我姐的牌位坐在你们家门口!你们逼死了我姐,还能把我们一大家子全给逼死了,你们也能啊!” 71 “你们老林家今天逼死了我们老董家嫁了二十年,还给你们生了孙子的闺女。怎么着,还想把我们家一家老小都给逼死了是吧?” 董卫黑黄的脸上满脸凶意,一口黄牙张嘴就发出一阵阵口臭,一双糙手把布沙发拍得呼呼作响,“我闺女不烧了,我们直接抬着我闺女回去村子里,就搁在你们家门口!你们家是村长了不起了啊,我告诉你们,你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们全家就守在你们家门口,你有本事把我们家十几口都给杀干净了,林浩广你他妈还算条汉子!” 程艳摆出了一副滚刀肉的模样,口吐横沫地说:“你们林家人的命是命,我们董家的闺女命不值钱。我闺女给你们逼得挑了楼,你们靠着一张嘴就想把这事给圆了。我告诉你们,你们做梦!你们也不上村子里打听打听,我程艳这辈子啥都吃,就是不吃亏!我拉扯了十几年好不容易长大的闺女,一眨眼就被你们给逼死了!老娘要是咽下了这口气,老娘今儿就跟你们姓!” 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金玉霞跟林浩广两个人对视一眼。 本来他们就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善了,没想到董家人这么一副不讲理的样子,什么脏的臭的都说出来了。 他们都已经连打死林铭诚的话都说出来了,结果董家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还拿着孙子来威胁他们,这就让人厌烦了。 当初以林铭诚的家世人品,村子里哪个姑娘不喜欢林铭诚。如果不是因为林铭诚不喜欢女人,他们何至于要挑这么一家子泼皮做亲家,又是借钱又是借势,污糟事儿一大堆,忍了这一家子二十多年。 跟泼皮是根本讲不了道理的。 他们对着董佳宁还能心存愧疚,但是对着这一家子泼皮无赖还讲道理说原则,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既然撕破了脸皮,也没必要再忍让下去,早点把事了了才好,金玉霞把手里的玻璃杯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吭地一声,提高声音,把一直赔笑的脸拉了下来,“大妹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这是个有王法的世道,谁能把你们一家都给杀了啊?你们是今天没吃饭还是饿糊涂了,说起胡话来了啊。” 她冷眼把董家这一家子脸上油光满面,头发干枯,穿着土不拉几的几个人,尤其是一把年纪还穿着玫红色羽绒服的程艳打量了一遍,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你们能抬着棺材去我们家门口,我们就不能找警察告你们私闯民宅吗?你们说我们铭城逼死了佳宁,证据呢?这可是一个讲法律讲证据的世道,可不是你们空口白舌一张嘴就能说铭城有罪的。 “再说了,就是铭城逼死了佳宁又能怎么样?铭城让佳宁去死的吗?还是铭城亲手把佳宁推了下去?有人证吗?有物证吗? “佳宁是自己从这间房子跳下去的,是自杀!自杀哪里来的杀人犯,就凭你们上下嘴皮子一合,就要铭城给佳宁偿命吗?也不拿块镜子照照,你们哪里那么大能耐!你们好大的脸!” 程艳径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到了金玉霞面前,指着金玉霞喷,“你们害死了我闺女,你说我们好大的脸?你敢说林铭诚那个狗杂种不是个死同性恋?你敢说你们没有骗我闺女给你们生儿子当牛做马?金玉霞你这个婊--子,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你现在还在骂我们不要脸,我跟你拼了我!” 程艳一边说着,一边就冲着金玉霞扑了上去。她肥硕臃肿的身体跟还算保养的好的金玉霞扭打在一起,金玉霞哪里是程艳一个地地道道农村媳妇的对手,被程艳踢了好几下。 旁边被叫过来帮忙的林氏族人跟董家人肯定不能看着两个老太太就这么打起来,各自上来拉人劝架。 “妈,你跟这种丧了良心的人打有啥用,别打了。” “婶子你哪里打得过这种人…….” “都别打了……..” “妈,跟这些害死了人还骂人的牛马畜生打架干什么,不值当!” 两家人终于被拉开之后,金玉霞程艳两个人都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了几个口子,脸上都有几条指甲印子,气喘吁吁地坐在客厅里对角的位子,中间隔着好几个人。 这个时候就凸显出,林铭诚林浩广提前叫了几个走得近的林氏族人来帮场子的好处了。 林浩广跟金玉霞虽然只有林铭诚一个儿子,但是他们姓林啊,林氏家族可是一个庞大的家族,这又是在京城的地界,林氏族长林君绰就镇在这儿了。在京城的地界,他们林氏族人想在人数上吃亏,那真是脑子不清楚了。 林家跟董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家,对彼此的德行都了得得一清二楚。董家在董佳宁跳楼自杀的事情上,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来形容董家是在夸他们,恬不知耻,贪得无厌才是适合他们的词。 等到双方都平息下来了,林浩广瞅着董卫那骂骂咧咧的样子轻蔑地笑了一声,“行了,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打也打了,能好好说话了吗?” “不是你家死了闺女,不是你养大了的闺女死了,你就能硬了心肝在这里说俺们了啊!”董卫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林家这群杂种,咬牙切齿地道,“是我们要骂要闹要打的吗?还不是你们这群畜生不是东西,害死了我们老董家闺女,你们还打人!” “行了董卫。” 林浩广再次庆幸自己家叫了几个族人过来的明智,而后打开天窗说亮话,径直地问了出来,“我们林家上上下下是对不起佳宁,这个我们承认。现在佳宁人也死了,我们也理解你们的难处。说吧,你们老董家想要个啥说法,才能了了这件事?” 董家唱了这么一大出戏,差点把房子都给拆了,林浩广可不信他们就是因为董佳宁没了而伤心。 他们一个村子里的人,家家户户都是知根知底的。董家四个闺女一个儿子,有多疼闺女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了。董佳宁活着的时候没见疼闺女,等到闺女死了突然疼闺女了,说出去傻子都不敢信。 72 “我们董家欠你们的钱,一笔勾销。” 董卫用鼻子喷出一口气,拿着桌子上的一根香蕉三两下吃了下去,然后吐出一句话,“你们再给我们一百万。” 程艳立刻加了一句,“我们老董家的工作跟宅基地,田地什么的,啥都不能变!” 现在农村的宅基地多值钱啊,要是他们的宅基地没了,他们以后的孙子在哪里建房子娶媳妇。董佳宝跟几个姐姐姐夫的工作大部分都是拖着林家的关系才有的,都是些待遇好福利好的好工作,要是林家转头就给撸了,他们找谁哭去? 这些事必须要说清楚明白了,还要有人证物证才行。 漫天要价,坐地还价。 林浩广跟金玉霞因为对董家的愧疚,把主动的机会让给了董家,没想到董家竟然真得敢开这个口,而且还这么蠢。 董家几个人的工作,虽然他们能够撸没了几个,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还不至于在这些东西上面跟董家动手脚。 可是一百万是多少钱? 他们林家虽然有些家底,但他们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大风刮过来的。林铭诚虽然工作好,挣的钱也不一分钟能挣一个亿。 一百万再怎么,都足够在京城偏远的地方买一个小公寓了! 他们两个老了,林铭诚还有他们孙子要养,孙子以后是要买房子娶媳妇生重孙子的! “一百万!”金玉霞当即讥笑出声,像是看见什么好笑得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看傻子一般看着董家一大家子,“你们也敢开这个口!怎么,拿着女儿的卖命钱,去给你们家那个傻逼赌鬼填无底洞吗?” “金玉霞你这个婊--子你说谁是傻逼赌鬼了!” 程艳哪里容得了别人这么骂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马上就要扑过去打死金玉霞,被旁边几个女儿拉着,一只手恨不得戳死金玉霞,“我儿子就是跟人打牌耍耍,谁年轻时候不犯错?你这辈子就是个明白人,啥错事都没有了是吧?你咋没成仙了,你咋还在这里呢! “我告诉你,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你们要是惹毛了老娘,老娘就搬把椅子坐在派出所门口天天喊冤!老娘已经是要入土的人了,谁要是动我儿子,老娘就跟他拼命!” 金玉霞嗤笑,“谁稀罕那么个傻逼,也就是你这种蠢货王八,才给那种傻逼整天到处借钱还债,还让他继续去打牌去赌!你生了四个女儿,就得了这么个宝贝心肝,结果就教出来这种货色,你还好意思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说程艳啊,你看看村子里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你们家四个女儿都在养你们家宝贝儿子?别人家的闺女可都是宝,你们家闺女可是用来养儿子的赔钱货啊!佳宁也就是嫁给了我们家,这些年我是怎么对她的,我对她比你这亲妈还要好一百倍!” 已经撕破了脸皮,金玉霞索性把肚子里的话都一骨碌倒了出来,“佳宁生孩子你这亲妈来了没有?你在伺候你家那个不中用的儿子高考,你没得空去管你闺女生孩子坐月子! “是我这个婆婆伺候佳宁坐月子,一手把小亭带到三岁上幼儿园!你这个外婆别说带小亭了,你那几年伺候你那个不中用的王八儿子高考了三次,最后就考上了一个每年学费好几万的大专,还是我们林家给你们出的钱! “你们当时是怎么舔着脸来求我们的,还说是借钱给孩子读大学。我说借钱,这过去十几年了,你们把钱还了吗?这笔钱我就是丢在银行里面吃利息,都能生个蛋出来了! “你们这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闺女读个初中都不让读完,儿子赔上再多钱都要让他上大学。佳宁现在死了,不能再给你们养儿子了,你们就图着发死人财,吃人血馒头了是吧!程艳董卫,董佳宝,你们几个踩着佳宁的血,就不怕夜里走夜路撞鬼!我倒要看看,谁不是个东西,谁是狗杂种!” “我今儿真是长见识了我!” 程艳气得恨不得活吃了金玉霞,“你们一家子渣滓骗婚,给一个死同性恋找媳妇,骗了我们家佳宁,骗她生了儿子,骗她给你们林家当牛做马养儿子伺候丈夫。到现在好了,儿子长大了,你们觉得佳宁没用了,就把佳宁给逼死了! “你们这群丧良心杀千刀的,我现在就去告诉小亭,是谁逼死了生他养他的亲妈?就是他爸,就是他爷爷奶奶!你们不是要孙子吗?我倒要看看,这个孙子还会不会认你们这群狗杂种!” 金玉霞对着程艳这个泼妇连冷笑都欠奉,“我家的小亭姓林,他是铭城的亲儿子,是我们林家的亲孙子。他妈现在没了,他不跟着他爸,难道跟着你们一群吃他妈肉喝他妈血的吸血鬼过吗?你们董家的人,会对他一个姓林的外孙子好,这话说出去鬼都要笑死!” 程艳从小到老都是一路吵架吵过来的,十里八村怕过谁,蛮横道,“小亭是佳宁的亲儿子,是我亲外孙,我们为啥不养他?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小亭一口饭。小亭要是不想跟着他爸过,我立刻就把小亭接过来!” 金玉霞嘲讽地看了一眼程艳。 程艳这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如果要养林暮亭,前提就是林铭诚这个亲爸不要儿子。 可林暮亭是林铭诚唯一的儿子,是他们林家唯一的亲孙子,他们怎么可能不要林暮亭,断了林家的香火。 以董家人那个把闺女当草儿子当宝的德行,对于一个外姓人,他们怎么可能对林暮亭好得了。 金玉霞正要骂回去,一边听着两个婆娘吵架的董卫受不了了,拍了一下程艳,“行了行了,吵什么吵,都吵一个上午了,烦死了。林浩广,你给我一个准话,我刚说的事儿,你准不准?” 董卫都给吵死了。吵吵嚷嚷这么久,正事都没说,费这事儿干啥。 “我说董卫啊,你们这儿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是往天上捅了一个窟窿了啊。” 林浩广不慌不忙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一百万是多少钱?你现在一个月能挣五百块吗?一百万你这一辈子都想不来! “你们老董家是个什么德行就不用我说了吧?我今天应了你,你明天就能赖了这笔账,立刻又来要钱!” 73 “瞧林叔这话说的,我们董家是什么德性我们知道,你们林家是个什么德性,你们自个儿心里有数吗?” 刚才大人说话,董佳宝不好跟金玉霞一个女人又是长辈对着吵,一直忍着让别人骂,现在总算等到说正事的时候,语带嘲讽地道,“老林家一家子上上下下骗了我们家,骗了我姐去给一个同性恋当媳妇,还逼死了我姐。这事说出去,不知道林叔还当不当得了这个村长?乡里乡亲的,难道都没长眼睛吗?” 林浩广把烟放在烟灰缸里点了点,“佳宝啊,你还小,那点小心思就被来耍机灵了,还是让你爸来说话。我可不是你爸,会看着一个赌鬼整天打牌摇骰子。我林浩广这辈子,最看不上赌鬼,跟赌鬼说句话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你说啥!”董佳宝大怒,就要冲上去撕了林浩广,被旁边林氏几个族人挡在前面,董卫又拉了他一把,然后才怒火冲天地骂道,“林浩广你们一家子逼死了我姐不说,现在还想着污蔑我了啊。谁是赌鬼呢?我就是打个牌而已,现在农村里谁不打牌你告诉我!全天下的人都这么干,你凭什么说我是赌鬼!” 董卫把儿子拉到自己后面,皱着眉头,“行了佳宝,大人说话小孩子多什么嘴。” 他转过头看向林浩广,“亲家,那你说说,你这是要怎么着,才能把这事给应下?” 程艳插了一句,“我们家工作的事儿,一个都不许动!” 她宝贝儿子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国企的好工作,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单位,现在还没给她生下一个孙子来,怎么能丢了工作呢? 虽说男人离了婚好找媳妇,但是董佳宝是个什么德性程艳自己也是清楚的。如果跟现在这个媳妇离了婚,两个女儿没人管了不说,董佳宝想再找个媳妇,就凭他这个好打牌的性子,怕是做梦也难。 而一旦董佳宝没了工作,她儿媳妇肯定立刻就会收拾东西走人离婚,想都不会想。 这一家子人的嘴脸林浩广真是看够了,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话挑明,“我们找人作证,签一份保证书,保证这是我们林家给你们董家的最后一笔钱。从此以后,你们休想再从我们林家拿走一分钱,小亭也跟你们没有一毛钱关系,婚丧嫁娶都别来烦他。” 董家并没有多在乎林暮亭这个外孙子,董卫对于林浩广这个要求并不为难,只是,“这笔钱你不肯一百万?” “你咋不直接去银行抢了!” 林浩广冷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一百万,我们林家这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董家,给你们当了几十年提款机,你们还欠了我们两百万,这又想从我们这儿讹一百万走了。怎么着儿,你那个宝贝儿子又欠钱了,你们才想着吃闺女的血,连她死也不放过,给你那宝贝儿子填无底洞啊?” 董佳宝气急,“你说谁无底洞呢?你们逼死了我姐,连钱都不赔了,这世道还有王法了吗?” “王法就是你们踩着佳宁,给你宝贝儿子当牛做马,给她吸血,连她死了也要讹钱吗?我才是见识了,这可真是好王法啊。”金玉霞一句话就把董佳宝给堵了回去。 他们林家是不地道,林铭诚是害死了董佳宁,可董家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 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脏。 董卫咳了一声,示意董佳宝不要再说话,毕竟林浩广说得没错,这笔从董佳宁身上得来的钱,加上董家欠的两百万,全部是要用在董佳宝身上的。 董家几个闺女都还在了,他们虽然知道董卫跟程艳会这么做,到底还是要留一层遮羞布的。 农村地界里,父母的房子钱留给儿子,女儿一分钱没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董卫盯着林浩广,“亲家,你就给一句实话,你预备给多少钱吧?” “五十万”林浩广道,“加上你们欠我们的两百万一起,签一个保证书拿去公证,这件事就算了了。” “那些借据呢?”董卫问道。他们这些年前前后后在林家借了那么多钱,可都是白纸黑字写了借据的。这些借据没拿回来,到时候要是打官司,他们董家哪里来的钱来赔? “不是有保证书了吗?”林浩广把抽完的烟给掐了,笑了笑,“这些借据…….万一哪天亲家把这保证书给忘了,我还得留着这些借据防身,省得有人来我们老林家门口闹开了啊。” 这个有人是谁,在座诸人都十分清楚。 有这个保证书在,按理这些借据就没用了。但是林浩广会在保证书上加上一条,只要董家人反悔不认,这些借据就会恢复作用。 假如董家人真得这么不要脸,动用到这一条了,那就打官司吧。 打官司花的就是钱跟人脉,林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是林氏家族可是一个大家族。族里的人都要打官司了,他林浩广当然要去求族长林君绰做主了啊。 董卫不是一个傻人,前后想了想,然后拍板定下,“六十万!不行的话,我们就把佳宁的棺材拉回去,该怎么闹怎么闹,该怎么对小亭说就怎么说。” “啧,董卫啊,你咋知道我们已经跟小亭,把这事儿原原本本就说明白了呢?” 林浩广冷笑一声。 他现在更加明白为什么林铭诚在董佳宁死的当天,就把他跟董佳宁的事,甚至包括捉奸在床的事情一并告诉了林暮亭。 林暮亭迟早会知道整件事。与其让董家人胡说八道,到时候来要挟他们,不如把事情彻底说开了,让林暮亭自己选择怎么做。 林暮亭也不小了,已经十七岁的人了。亲妈死了,他在世上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林铭诚这个爸爸。 董家人是什么货色,林暮亭这么多年也不是瞎了聋了,自然明白的。 只有跟着林铭诚,跟着爷爷奶奶,林暮亭以后才会有出息,才能考上大学,买房子娶媳妇。 跟着董家人,林暮亭只怕立刻就要辍学打工。 林浩广施舍一般地开口,眼皮抬了抬,“五十万就是五十万,一分钱也不多,再说也没用。你们这一家子,也就踩着佳宁的血,值个二百五了。” 74 京城春天的风依然冷得刺骨,从大开着的窗户里面吹进林暮亭的房间,把从客厅里传来的嘈杂闹剧吹散。 林暮亭坐在白色的长羊毛地毯上,后面是董佳宁才绣好不久的十字绣大抱枕。长羊毛地毯是董佳宁特意托人从印度买回来,还有一整套的床上枕巾被套床单。 这些东西上个月才拿回来,董佳宁怕洗衣机把羊毛洗坏了,自己大冬天的戴着橡胶手套手洗了,在大太阳底下晒干,让他带过去清平苑平时用一套,一套放在自己房间里。 林暮亭冬天畏寒,董佳宁从小每年都给他打好几件用粗毛线织成的毛衣毛裤。从小时候开始,林暮亭每到冬天就臃肿得跟一支企鹅一样,整个人都要胖上好几圈。 他有一周没有回家,这次回家的时候,发现董佳宁给他买了新的内裤跟毛巾。 董佳宁总是无数次说:“小亭你这个臭小子,内裤每三个月就要换新的,一定要纯棉的知道吗?毛巾才多少钱,用了三四个月就要换新的了?不要想着麻烦,每次用之前都要用洗衣粉泡过晒过才能用,记住了没有?” 他那个浅紫色的床上,枕巾被套床单散发出一股被太阳暴晒过后,带着阳光的味道,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放着他周末回来要穿的睡衣。 他坐在羊毛地毯上,一低头就能看见桌子下面放着的蟑螂屋,是董佳宁每个月都要更换的,就是怕家里有蟑螂。 他阳台上的三角梅已经开花了,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都有。如果是往常,董佳宁一定已经叫他给她拍照,然后再一起跟花合照,然后发给老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董佳宁是农村里长大的孩子,一直都擅长种花种菜,大阳台上还有她种的葱蒜青菜青椒,楼顶上还有她种的南瓜跟黄瓜。 他想起董佳宁说的,“南瓜藤就要自己家种的才嫩才好吃,一大清早去摘了配上酸辣椒一炒。没地方也就算了,现在这么一大块地方,偶尔去洒点水就行了,自己种又干净又卫生,还没有农药,多好啊。” 厨房的柜子里还放着两大袋董佳宁从农村买回来的大米,都是她亲眼看见过的好大米。 “超市里的大米能吃吗?老是被这个抓那个抓也就算了,还撒了多少的药水防虫啊?这吃进去的是虫还是药水啊,真是造孽啊。小亭你以后千万不要在超市里面买大米,买了也一定要放个半年以后再吃,听见了没有?” 床的旁边就是他的书桌,书桌旁边就是一箱的进口新西兰牛奶。因为他每天学习压力大,又是长身体的青春期,只要他在家,要么是一定喝热水,要么就是喝牛奶。 董佳宁总是事无巨细地操心他的一切,“国内牛奶哪里能喝哦!你们这群小孩子,拿着那些糖精喝得开心,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我可跟你说啊,你每天至少喝一瓶妈妈给你买的牛奶,清平苑要是没有,我让你爸给送过去几箱,妈妈买了好多了。你才十几岁,正是长高的时候,一定要长得比你爸妈都高,至少得一米八才行。” 京城的天气,只要是阴天,一定是一个百分之百的雾霾天。 林暮亭愣愣地看着大开的窗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董佳宁打开门,一边骂他一边走上去关窗户,然后打开空气净化器,“你这个死孩子!雾霾天知道不知道,你还开窗户。你自己又是慢性咽炎又是慢性支气管炎,雾霾天开窗就是找死好吧?年纪小就糟蹋身体,等你老了有你好看的!” 他以前是怎么顶回去的了,“关着窗户闷死了,还不透气。京城有两千万人了,怎么没见他们走啊。” 董佳宁对着自己儿子可不会客气,扯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顿骂,然后才去给他蹲冰糖雪梨汤润喉润肺。 现在想想,他那时候真是太聪明了。 他那时候以为的,小小的反抗来证明自己的强大跟洒脱。 小时候他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总是要监督他做作业看书,每天看电视出去玩都是要被监督的,就是怕他看着什么不好的东西,还不让他玩手机。 外公外婆就不一样了。 他们对孩子们都是千依百顺,自己拿着手机玩,孩子们看电视的看电视玩手机的玩手机,爱出去玩就出去玩。 这样的外公外婆多讨人喜欢啊,林暮亭小时候总是喜欢在外公外婆家待着,反感待在爷爷奶奶家。 董佳宁跟林铭诚直接把他关在房子里,他当时气得要死,一句话也不说,根本不搭理他们这群讨厌鬼。 他虽然小,但是他当时认为自己分得清人心,看得清世情,明白得了是非曲直。 他是一个成熟的人了,不是大人用一句小孩子小学生就能够批评的了。 谁没有自尊呢? 大人有自尊,为什么不尊重小孩子的自尊呢? 大人能够安排自己的行为处事,安排自己每天要做什么要吃什么,为什么小孩子就不能自己做主呢? 网络时代,小孩子懂的不比大人少好吗? 等到他读初中读高中,等到现在。 他亲眼看见了这个世界,这还仅仅是学校跟学校周边的世界。 他听见了他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舅舅姨妈粉墨登场,各自唱了一出唱作俱佳,文戏武戏兼备,双方比谁更烂更恶心。 他的爸爸,一个有夫之妇,骗了自己妈妈一辈子,还堂而皇之地把男性情人带到家里,被他妈妈捉奸在床,他妈妈还被那个男性情人羞辱,还被推搡了一把。 而结果是什么呢? 他的爸爸因为不愿意看着他妈妈烦心,干脆带着男性情人潇洒离开。 “小亭,你妈妈的自杀,爸爸绝对要负上绝大部分责任,是爸爸对不起你妈妈。 “可那都是道德上的责任,爸爸会一辈子在良心上谴责自己,也会尽可能给你妈妈办好后事,善待你外公外婆一家。 “最重要的就是你,你是你妈妈唯一的儿子,是她在这个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也是爸爸最关心最爱的人。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终究会过去。爸爸对你妈妈犯的错已经不能弥补,但你不能把这些错误转移到未来。你妈妈没有了,爸爸以后也不会再娶。世界上爸爸最亲近的人只有你,你最亲的也就是爸爸了。 “你好好过日子,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娶个好媳妇,才是对你妈妈最大的安慰。爸爸的错,不仅有你外公外婆,舅舅姨妈来骂爸爸,还有你爷爷奶奶来打爸爸。 “你看爸爸的脸,给你爷爷奶奶打的,脸上都是巴掌印了。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自己。爸爸因为你妈妈的死,已经一辈子活在自责跟愧疚里面了,你就不要再加上一个了,好吗?” 75 殡仪馆的一间厅堂里,白色的纸花跟花圈到处都是,黑色的绸布把逝者的遗照圈了起来,放在厅堂的正中央,旁边放着逝者的骨灰盒,等着丧事做完了以后,就把骨灰盒下葬到公墓。 华夏很多地方已经不允许土葬,而是要以骨灰的形式下葬逝者了。 遗照上放的照片,是林暮亭挑了很久,最后选了一张董佳宁在他阳台上种的三角梅的照片。 每逢三角梅盛开的时候,是董佳宁一年中最开心,也是仅有的会主动要求照相的时候。 来送董佳宁的人不多,大多是董佳宁的同事,走得近的亲戚,平时还有交往的朋友。 程艳跟几个女儿每逢有人来吊唁,都是哭天抢地,整间屋子里都是刺耳的哭喊声。程艳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每个人来都抱着来人的胳膊哭,“我的亲闺女啊!你咋就走了啊,你还那么年轻啊……..妈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你没了啊……..” 董卫的眼睛红肿,也是站在家属席上抹眼泪,旁边的董佳宝更是声泪俱下,“姐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走了咱爸妈可咋办啊……..你还有小亭啊……..” 董佳宁的年纪实在是不大,这个时候离世听说还是自杀,的确是可惜。来吊唁的亲戚朋友有些被感染了,也是眼眶微红,频频劝慰着嚎哭的程艳几个。 林暮亭是董佳宁唯一的儿子,跪在灵前给众人还礼。 每上前一个宾客,他都要磕头还礼。 宾客见了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眼神木讷,眼睛肿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地跪着还礼,心软一些的女性忍不住拍着林暮亭的头,“节哀……..你妈妈希望你好。” 林铭诚一个大男人,这几天也是瘦了一圈,形容憔悴,脸上胡茬都起来了,看着就让人心酸。林铭诚的几个同事领导瞧见他这么年轻就没了媳妇,也是同情居多,“你也想开一点,是你媳妇没福气,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以后一个人带着孩子,你也要坚强点........” 林铭诚一时悲从中来,捂着眼睛无声痛哭。 几个同事都拍他的肩,纷纷安慰他。 丧礼持续了一个小时,到了看好的时辰就要运过去公墓下葬,林铭诚走上前,正要把骨灰盒递给林暮亭,让林暮亭抱着董佳宁的骨灰盒上车,灵堂外忽然起了喧哗声,几个眼熟的身影走了进来。 林氏族长林君绰亲自来吊唁了。 林浩广跟林铭诚立刻迎了上去,林浩广有些吃惊,“先生……..” “我跟贤伉俪相识一场,又是我林氏的家事,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林君绰摆手,走到了董佳宁的遗照前面,深深鞠躬三次,嘴唇紧紧抿着,走到了垂头跪着的林暮亭面前,声音低沉地道,“节哀。” 林暮亭毫不犹豫地磕头到底,头却没有抬起来看林君绰一眼。 自董佳宁过世到现在已经一周,林君绰的电话被他按掉拉黑,信息一条也没有回复。林暮亭家里有一大堆人,林君绰不方便登门,他们已经一周没有见过了。 林君绰不是没想过直接上门来见林暮亭。 可他的身份特殊,董家林家两家子人都在林暮亭家里,他跟林暮亭什么话都不好说,更别说他如果对林暮亭流露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来,极其容易受到这群人的质疑。 林暮亭这阵子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实在无法想象在失去母亲的当下,再被人曝光了他跟林暮亭之间的事,对林暮亭来说会是怎么样的打击。 更何况,董佳宁跳楼的当天,是他跟林暮亭第一个到场的。 这件事太容易引起联想,也容易招来祸患。 没有人会相信他跟林暮亭二人的感情,届时对于他或者林暮亭的诽谤一定会铺天盖地如影随形。 要知道,华夏直到几年前才把同性恋从精神病这一个大项里面移除,而那么多人始终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 林君绰看着眼前仅仅过了一周就像是瘦了十几斤的少年,眼下青灰浓重,脸比他身上的白衬衫还要白,时不时地还剧烈咳嗽一番,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了一样。 林君绰想把手放在林暮亭的肩膀上,少年立刻躲开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不可闻地叫了一声,“暮暮……..” 林暮亭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 旁边的程艳看见气度非凡的林君绰,眼睛一下就亮了,哭的声音都大了好几个分贝,“先生你也来送我们家佳宁是吗?我替她谢谢您喽…….我们佳宁命苦啊,先生这么关照他们一家,她就是想不开啊……..佳宁最疼她这个弟弟了,来佳宝过来。” 董佳宝哭得脸上都是泪痕,用袖子擦了擦脸,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先生好,谢谢先生的心意……..” 林君绰闻言只点了点头,仍然看着林暮亭。 林铭诚走上前来,看着林暮亭这样子,转头跟林君绰道歉,“先生,你看这孩子……..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对,我替他给您道个歉…….” “没事”林君绰摇头,看了一眼仍然不肯抬头的林暮亭,跟林铭诚告辞,“请节哀。” 林铭诚跟林浩广连忙一起上去送林君绰。 林君绰可是资助了林氏家族好几个孩子读书,林暮亭也住在离四中很近的清平苑一年多了,以后还要继续住了,他们可不敢怠慢了这位有权有势的林氏族长。 从林君绰手上稍微漏一丁点儿,他们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哪里还用得着搭理这些穷亲戚。这个位高权重的林氏族长,据说不结婚也没有孩子,指不定以后万贯家财就散给他们这些族人了了。 林君绰临走前,思虑再三之后,装作不经意地留下一句话,“高中的学业重,等丧事办完,就让暮亭回来清平苑住吧。” 林暮亭早日回到清平苑,林君绰也好早日解开他的心结,不至于现在连说句话都难的地步。 林浩广连忙答应。 林君绰见林暮亭这个样子,心里实在放不下,便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缀在了队伍的最后方,跟着林董两家人一起送董佳宁去公墓下葬。 董佳宝跟程艳几次三番想上前跟林君绰攀谈,林楠径直挡在了前面,语带不屑,“二位是逝者的家属,怎么不去送逝者最后一程?” 林北就更不客气了,“我之前可从来没听董小姐提起过自己父母弟弟,合着感情并不如何,刚才见二位哭得肝肠寸断……..真是演技过人。” 董佳宝是听得懂林楠林北的话的,脸一下子骚得通红,明白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赶忙拉着程艳回到了林暮亭身边。 董佳宝心里咒骂了一声,难怪林暮亭住到了清平苑一年多了还什么好处都没给家里要到,这个该死的林氏族长真是太难靠近了。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他董佳宝也会成为一个有钱人。 76 萧瑟的北风将四周的松柏吹得摇曳作响,陵园里面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几个人。 林暮亭把董佳宁的骨灰放进墓碑后时,程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佳宁啊,妈的亲闺女啊!你这是要杀了妈啊……..你把妈给杀了吧……..妈这辈子死也不会原谅你的,你也也不得安生!” 程家宝也哭得稀里哗啦,“姐,你咋就这么狠心……..你不管你弟弟了吗……..” “闺女啊……..”董卫也是坐在地上,低着头,眼泪一滴滴地掉着。 林铭诚跪在墓碑前面,双手捂着眼睛,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难过跟悔恨——这是一个失去了陪伴二十多年妻子的男人,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 哪怕是再找一个女人,也是不容易的。 二十多年的感情,就是一棵树都养出来了感情,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来送董佳宁最后一程的朋友同事被林铭诚程艳几个人的情绪感染,有些心软的已经拿着纸巾擦着眼睛。 有林铭诚几个人哭得这么伤心,作为董佳宁唯一儿子的林暮亭,眼神呆滞,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的模样,就有些人看不过去了。 “佳宁这儿子这是怎么回事?亲妈死了,连滴眼泪都没掉,这儿子是白养了吧?” “都这么大的孩子了,都不是一个孩子了,连这点事都不懂。” “我要是养个儿子,我死了连眼泪都没有,我直接掐死得了。” “你看看佳宁妈弟弟都哭成这样了,我看林铭诚都要哭昏过去了,结果人儿子硬是哭不出来,这啥世道啊,小孩子都这么没心没肺了吗?” “可不是…….” 围观的几乎所有人都冲着他指指点点,他们责骂的声音将林铭诚几个哭喊声都掩盖了过去,最后所有人都将手伸了过来,打在了林暮亭身上。 躺在床上的林暮亭倏地把眼睛睁开。 仍然沉重的眼皮告诉他,躺在董佳宁刚洗过的印度羊毛地毯上,盖着董佳宁按照他的喜好买的牡丹羊毛被子,林暮亭回过神来。 原来是一个梦。 他眨巴眨巴眼睛,松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按照往常的习惯大声叫唤了一声,“妈,我起了。” 节假日他每天起来,董佳宁都要给他做油茶。这是他们那里地道的习惯,从小每个人都爱喝油茶,董佳宁跟林暮亭都喜欢。 不过油茶费工夫,茶凉了又不能喝,所以林暮亭起来了以后,就会叫自己妈妈,董佳宁就会推开门先教训他一顿,“都八点了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喝茶看书,听见没有。” 把儿子纠起来,董佳宁才会去准备米花葱蒜配料之类的东西,等着林暮亭洗漱好,就可以吃着点心喝茶了。 一般他们喝茶都会喝好几个小时,林暮亭一边看书一边喝茶,然后董佳宁在一边看手机煮茶,母子两个就这么打发了一个上午。 林铭诚如果在的话,也会跟着一起喝茶。 林暮亭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半天,也没见董佳宁来开他的门,反倒是林铭诚神色复杂地打来了房门,欲言又止地道,“小亭,你刚才叫你妈妈………”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提起董佳宁,强笑了一下,“起来吧,老族长来了,快起来收拾一下。” 林暮亭见到爸爸这个表情,神智慢慢清醒,明白刚刚自己叫了一句什么,低下头应了一声,“嗯。” —— 林铭诚也不知道林君绰的父亲,林氏的老族长林荣轩来他们家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吊唁,董佳宁下葬的那天林君绰就来过了,现在林荣轩又亲自上门,实在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 尤其是林荣轩又提出要带林暮亭出去说说话。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爷子,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两个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林铭诚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可他们家没有什么是林荣轩看得上的,也没什么可图谋的。林荣轩肯亲自来他们家,还找林暮亭说话,肯定是对林暮亭有好感。 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啊。 林暮亭穿上衣服,在房间里用湿纸巾擦了脸,在最短的时间里来到客厅,看见了坐在沙发正中央,穿着宽松绸布衣裳,戴着金丝眼镜,头发花白透黑的老人。 他坐在林暮亭的家里,不仅不显得自己是一个客人,反倒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看他第一眼就有了畏惧之心。 林暮亭第一次看见林君绰的父亲,不仅是他林氏老族长的身份,更因为是他爱人的父亲,这种微妙而复杂的心态让他有些局促,他顺从地按着林铭诚的吩咐叫了一声,“族长爷爷好。” 他们都是林氏族人,叫一声爷爷是应当的。 只是他想起自己跟林君绰的关系,这一声叫得就有些尴尬了。 林荣轩眯着眼睛打量了林暮亭一眼,眼神带着微不可见的凉意,而后对着林铭诚道,“铭城啊,小亭刚起来,我带他出去吃一个早茶,待会儿再送他回来成不?” “这是他小子运气好”林铭诚笑得诚恳,“小亭,要听族长爷爷的话,听见了没有?” 林暮亭从小看别人脸色习惯了,直觉林荣轩并不多喜欢他。但是林荣轩话已经出口,他也没有拒绝的立场,便去洗手间洗漱好了,然后跟着出了门。 林荣轩并没有带他去外面的酒店,反倒是来到了他在京城的一处房产,里面早就摆好了虾饺,蟹黄饺,榴莲酥,牛肉羹等一桌子的点心跟粥水。别墅里面的人见林荣轩来了,便见机地告退了。 林荣轩坐在主位上,见林暮亭拘谨地站着,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坐,随便吃点早餐吧。” 林荣轩跟林君绰长得并不像,待人接物给人的感觉都是南辕北辙。林暮亭弄不清林荣轩究竟要做什么,只得坐了下来,挑着几道点心慢慢地吃着。 老爷子明显已经吃过了,自己动手拿着一个小紫砂壶泡了一壶茶,拿出两个杯子,“喜欢喝肉桂吗?” “好的,谢谢。”林暮亭点头。 他跟林君绰都喜欢味道浓一点的茶,肉桂跟岩茶,熟普这些他们平时都常喝。 “跟锦凭一样的口味” 老爷子扯出一个笑容,“果然是有情人。” 林暮亭大惊失色,手上拿着的调羹一下就跌倒了羊肉汤里,溅到了桌子上。他连忙拿着纸巾擦拭,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无论如何,被林君绰的父亲发现自己儿子是一个同性恋,而且还已经跟这个同性恋结婚了,对于华夏的家长来说,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来指责你,或者是来逼迫你的”老爷子直接忽视了林暮亭的失态,径直起了话头,倒了一杯茶,放到旋转圆盘上,转到了林暮亭这边,“我虽然生在华夏,长在华夏,但好歹在欧洲活了那么多年,这点开明还是有的。” 林暮亭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放下筷子,听着老爷子说话。 “继续吃你的东西” 老爷子道,“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不吃早餐。别紧张,我们就说说话。” 林暮亭谨慎地开口,“好。” 一桌子的早茶,他最喜欢吃凤爪跟虾饺,往自己碟子里夹了好几个,不防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你跟锦凭,真的是像,他也是从小爱吃凤爪,不喜欢吃虾,反倒喜欢吃虾饺。” 林暮亭头回听见有人这么说他跟林君绰,眼中有些诧异。 自从他妈妈下葬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林君绰。 从前那些日日缠绵依偎,睁开眼睛就看见对方,闭上眼睛前还是对方的辰光,仿佛是一场婉转温柔的梦。 随着他妈妈的死,这场梦便醒了。 换做是他妈妈死前的任何一天,他见到林君绰的父亲,都应该是欢喜雀跃,乃至于还有些忐忑不安的。 可到了现在,即便他察觉到了老爷子对他的不喜,他也只剩下了不安跟麻木。 一切都不重要了。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林荣轩目光有些暗沉,轻轻地念着这首词,“晏几道这首《清平乐》,是我妻子最喜欢的一首词。因此,她给自己儿子起了字为锦凭,还仿建了留园,建了那座清平苑。” 林暮亭抬起眼眸,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去清平苑,就是读的晏几道的词。他也喜欢晏几道,因为熟悉,所以在那次飞花令的时候,他好几次都说的是晏几道的词。 难怪林君绰会一开始就对他那么好,难怪林君绰会选他住进清平苑。 这一切的根源竟然在这里。 “你知道为什么,锦凭这么多年没有结婚,身边也没有半个人,也没想着做一个试管婴儿,忽然又想起收养一个孩子来了” 林荣轩顾自继续说着,有些自嘲地道,“因为我这几年做了心脏支架手术,频频住院,年岁不长了。 “也因为,早年锦凭的妈妈,也是我的疏忽,得了重度抑郁症,在锦凭七岁的时候,跳楼自杀了。” 林君绰出生的时候,林荣轩已经三十六岁,近四十岁的年纪。 男人在这个时候正是事业最鼎盛最繁忙的时候,更何况林氏的产业早就不仅仅在华夏欧洲,而是遍布世界的跨国公司。林荣轩已经习惯了每天都在私人飞机上的生活,每时每刻都在顾着没完没了的工作。 他跟妻子李兰舟两个人恋爱长达六年,后来终于结婚生子,经历的纠葛不可谓不多。 通常来说,他们单纯因为恋情进入婚姻的夫妻,应该幸福和谐到老,可惜这只是童话故事里的版本。 他们结婚后不久就有了孩子,但是由于当时高科技革命风起云涌,林荣轩一心要在这片新兴的产业里面获得一席之地,一个月难得在家里待上一周以上的日子。别说照顾怀孕的妻子,林荣轩在李兰舟生产的时候都没有陪着,而是在林君绰出生一天之后才姗姗来迟。 李兰舟当时难产,足足熬了两天才把儿子生下来。难产带给李兰舟的不仅仅是儿子的虚弱,更有腹部伤口的漫长恢复期。 只有经历过剖腹产的人才会理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翻个身都会痛到落泪,是怎么样一种辛酸。 更别说难产加上剖腹产带给李兰舟的,不仅仅是腹部的妊娠纹跟长长的疤痕,不能复原的身材,脸上的斑点,还有几乎不着家的丈夫。 林荣轩怎么可能体会得了女人生孩子养孩子的痛苦。他每次回家,还是婴儿的林君绰是一个夜哭郎,偏偏李兰舟把孩子放在他们的主卧,想让孩子跟父亲多相处,增进感情。 工作劳累的林荣轩不仅没有体会到妻子的用心,反倒觉得孩子哭闹让人厌烦,便直接带着铺盖到了离主卧最远的客房睡去了。 李兰舟让林荣轩给儿子换尿布喂奶,林荣轩不过照顾了孩子几分钟就觉得烦躁,孩子还不停地哭。有这个时间,他去骑马健身做点什么不好。带孩子本来就是女人的事,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李兰舟一定要他也带孩子。 在那个年代,妻子在家里带孩子,丈夫出去工作,妻子就是为了取悦丈夫而存在,的确是社会上极为普遍的现实。 但李兰舟不是这样的女人。 她也是大家族出身,被娇养大的姑娘,受过高等教育,更是有自己名下的产业。她并不赞同女性就是依附男性而存在的现实,但是却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而且,她跟林荣轩是因为爱情而最后走入婚姻,共同孕育孩子的。她对林荣轩寄予了的感情跟期望有多大,孩子出生以后,她对林荣轩的失望难过就有多深。 她为了生下林君绰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林荣轩不仅不能体谅,还嫌弃她的身材样貌,嫌弃她的疤痕妊娠纹,嫌弃她一身的奶臭。 林荣轩一直说,女人生孩子本来就应该受苦的,女人做这些不就是应该的吗?为什么李兰舟生完孩子以后,就觉得自己最伟大,牺牲最大,最受罪?李兰舟这样的心态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简直矫情得可怕。 李兰舟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孩子出生以后,林荣轩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夫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连李兰舟的父母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女儿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在那个时代,产后抑郁症的观念都未曾普及。 而等到李兰舟跳楼以后,大家找到她的日记,才明白她这些年的痛苦。 ——乳--房胀痛,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觉得我胸前挂着的不是乳--房,而是两个铁球,又重又痛,时时刻刻都在痛。宝宝吸奶,经常把乳---头咬痛甚至咬破,每吃一口自己都疼得咬牙。 宝宝每两小时就要吃一次奶,吃奶要半个多小时,还要拍他半小时。每次保姆看着我被宝宝咬疼了,她都跟着我掉眼泪。 我究竟为什么要生孩子? ——哄孩子睡觉让人发疯。 必须轻轻地拍,动作必须掌握力度频率,一个不小心孩子都会使劲哭。保姆跟我轮流带孩子,我的手腕都要痛到抽筋。 ——宝宝肠绞痛,需要整日整夜给他按摩肚子,不然他就会一秒钟不停地哭。保姆按摩着就睡着了,我只能强撑着继续给宝宝按摩。 ——宝宝生下来体重太轻了,又是难产。我都不敢出门,怕在外面感染了流感或者其他病菌回来,传染给宝宝。 我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夏天怕他热着冬天怕他冷着。 我每天晚上要伸手指头二十几次,感觉宝宝的呼吸。 宝宝每次流鼻涕咳嗽打喷嚏,我都会产生无法抑制的恐慌跟害怕:宝宝感冒了,宝宝是不是肺炎?宝宝这么小,万一严重了怎么办? 医生不是说过,宝宝要是生病的话,很容易挺不过去。 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锦凭已经七岁了。 我觉得我不想活了。 我把锦凭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他是相爱的父母结合而来的,是我把锦凭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从五斤一两长到五十斤,长到七岁,还是一个内向害羞的小孩子,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不讨他爸爸的喜欢。 我不想活了,锦凭还那么小那么瘦,一丁点儿。 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他呢? 锦凭是我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他爸爸根本不爱锦凭。 乖宝宝,妈妈的宝宝,妈妈带你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天堂里,妈妈也陪着你。 李兰舟抱着林君绰站在了高达七十几楼的顶楼,在临跳下去的那一刻,放开了林君绰。 林君绰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在自己面前,像一片羽毛一般,从楼顶飘落到楼下,鲜血不停地流出,像是绽开了一朵绚丽到极致的花。 “在那之后,锦凭有三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林荣轩轻声道,“我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他刚才看见林暮亭的第一眼,几乎以为是见到了年少时候的林君绰。 他们都是那么敏感,那么内向,而又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敌视。 这样的林暮亭,让他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冗长的岁月让他意识到了他当时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可这错误已经不可弥补。 这个遗憾不仅在林君绰身上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痕,更是在他们父子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他在之后如何悔过补偿,都无法拉近他们父子的距离。 林暮亭沉默良久,才开口问,“您今天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母亲究竟为什么自戕。她的死,你跟锦凭都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林荣轩把手上的茶杯放下,面露肃容,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太过相似的命运,让锦凭怜惜你,可怜你,而这不是爱情,更不是相守一生的保证。假如锦凭的抑郁症跟自闭症复发,能够让他活过来的,是像太阳一样发光的人,而不是跟他一模一样的你。” 林暮亭蓦地一震,浑身发颤,从喉咙里逼出一句话来,“爱情并不只有互相弥补,还有因为相似而吸引………” 《呼啸山庄》里面凯瑟琳曾经对希斯克利夫说过,你比我更接近我的灵魂。 你与我相似。 这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相爱相守的理由? “从你妈妈死后,你已经决定放弃锦凭了,难道不是吗?” 林荣轩的目光苍凉而又悲哀,“你能够放弃他一次,就能够放弃他第二次。在我活着的时候,我还能守着他。如果以后我去了,你再离弃他。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再守着他?” 林暮亭只有十七岁,这个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他即将遇见的世界跟诱惑,是他根本不清楚,也是无法预料的。 他跟林君绰的感情直接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这是隔在他跟林君绰之间无法逾越的一条鸿沟,一辈子都无法消弭。 如果林暮亭长大以后,对林君绰变心了。 如果林暮亭的家人不同意他出轨,他又要放弃林君绰了。 如果林君绰老了,林暮亭嫌弃林君绰了。 这么多的如果,实在无法不让作为父亲的林荣轩担忧。他已经这个岁数了,身体又不好,没法再照看自己唯一的儿子多久了。 得到了再失去,跟从未得到过,对于一个人的打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尤其这个打击,是来自于一个跟林君绰如此相似而又相爱的恋人。 林荣轩至今还记得妻子过世后的三年里,林君绰如同一个玩偶一样,不哭不笑,不闹不叫,在自己的世界里渡过了那么多的岁月,好像就要永远那样下去。 那三年里,他最害怕的不是林君绰指责他害死了妻子,也不是来自亲人朋友的叱骂,而是如果他也去了,谁来照顾年幼的林君绰? 他唯一的儿子成了一尊木偶,他也死了以后,林君绰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死在林君绰后面。 铺天盖地的恐惧跟痛楚笼罩了林暮亭,林荣轩每一句话都像是撕开了他藏起来的遮羞布,将他的怯懦跟胆小完全暴露在阳光下,让他看见自己的丑陋跟肮脏,他几乎是吼了出来,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您不用担心我再去纠缠林君绰,也不用再来屈尊纡贵地劝我。林先生,您大概不知道我妈妈是为什么去跳楼的。我妈妈看见我跟林君绰亲热,当着我的面从我家里的阳台跳楼自杀,我还有什么资格跟林君绰在一起?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再跟一个男人幸福地活下去!” ※※※※※※※※※※※※※※※※※※※※ 有和谐词是因为母婴关系,请审核慎点!!! 77 “铭城,董佳宁死了,我们就要给她陪葬一辈子吗?” 吕邓轩这么多天终于死皮赖脸地在林铭诚家门口等了那么久,今天进了林铭诚的家门,拉着林铭诚的手,被林铭诚甩开,眼泪就掉了下来,“同性恋有错吗?我们喜欢男人有错吗?性向是天生的,是这个社会对不起我们,是华夏这个国家对不起我们,是这个时代抛弃了我们! “我们是对不起董佳宁,你是害了她,但华夏有超过五百万同妻,这些同妻都去自杀,都去跳楼了吗?是她自己想不开,是她自己走上了绝路,我们不是杀人凶手!” 吕邓轩声泪俱下,真的是委屈到了极点,心酸痛楚,“我跟我爸妈出柜才跟你在一起,你还是有妻有子结了婚的,我什么都没有!我爸妈到现在都没有搭理我,你还有一个儿子,你儿子都快成人了,你父母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 “董佳宁那一家子恶心事情恶心了你,恶心你们家多少年了?就算是你们欠了董佳宁,这么多年还的也够多了,该还的也还够了。可是董家了,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就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臭虫,整天扒在你们家身上吸血,想吸一辈子!你们顾忌着董佳宁,顾忌着小亭,忍让了董家多久了? “一家子借钱舔着脸给一个赌鬼还债,养了一个赌鬼几十年,这一家子都烂透了,从根子上烂了!董佳宁现在纵身一跳,我看是彻底摆脱了那个烂透了的家,烂透了的爸妈兄弟,简直就是解放了!” 吕邓轩见林铭诚没有再试图挣开他,便径直抱住了林铭诚的腰。林铭诚最近一段时间不仅妻子亡故,还要一大堆的事,瘦了许多,整个人更加精神了,吕邓轩贪恋地呼吸恋人身上的气息,“铭城,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始终要向前看的。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整个gay圈乱得跟一锅掺了沙子的泥巴地似的,来来去去都是图一时欢乐。吕邓轩跟林铭诚已经认识五年了,是gay圈难得长久的一对。 整个京城问一问,五个月以上的gay都屈指可数,他们都可以说是gay 圈的活化石了。 重情之人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个人跟你两情相悦。 他们在一起了这么久,早就已经视彼此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吕邓轩甚至有些愉快地想着,董佳宁死了之后,他可以搬进来,跟林铭诚父子一起住。他虽然不能把林暮亭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但会尽一个长辈的义务,把林暮亭也当成是爱人的孩子一样照顾。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日后也是和谐幸福的一家。 中午的阳光正盛,洒在眼前人身上。吕邓轩眼神炽热地看着自己,水润润的眼眸里是毋庸置疑的期待跟深情。 林铭诚倏地叹了一口气,把吕邓轩抱进了怀里。 他在gay圈周周转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两个人在一起五年,实在不能不说是难得。 吕邓轩才不到三十的年纪,从入圈清清白白地就跟了他,后来直接跟家里出柜,又是家里的独子,到现在都没有跟家里联系,付出不可谓不大。 他最是了解吕邓轩的性子。 因为是独子的缘故,家里所有人都宠着爱着,捧在手心里当成小皇帝一样养大,工作又是家里的关系,一辈子顺顺当当,连恋爱都直接遇见了他,然后就到了现在。 他们在一起之后,他也愿意纵着吕邓轩,一直是担当着保护者的身份,宠爱着自己的情人。在吕邓轩家里,一般都是林铭诚做饭,吕邓轩负责陪林铭诚说话逗乐。 吕邓轩长这么大,最大的刺激,恐怕就是这次董佳宁的自杀了。 一个看见蟑螂都要尖叫的人,听说有一个人是被自己害死了,吕邓轩不可能不害怕惶恐,才会拼命给自己找理由。 究竟是活着的人重要。 而且吕邓轩说得没错,董佳宁一死,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董家那群臭虫吸血鬼,不用再跟这群垃圾打交道,也实在是松了一口气。 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他娶了董佳宁二十多年,又生了一个儿子,绝不是没有感情的。 “我对不起佳宁。” 林铭诚抱着吕邓轩,把头搁在吕邓轩肩膀上,湿了眼眶,声音哽咽,“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会找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我不喜欢女人啊,谁跟了我,一辈子都是一个悲剧。我不是人,他们没有骂错,是我害了佳宁一辈子,我还…….我还害死了她……..” 林铭诚再自欺欺人,也掩盖不了董佳宁自杀,他是最大凶手的事实。 他也没法欺骗自己。 吕邓轩不断抚摸恋人的背脊,把恋人抱得紧紧的,“我知道,我明白…….” 他很清楚,林铭诚现在需要的就是把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并不是要他回答什么。 “我当时只是想找一个人结婚,找个女人给我生孩子,佳宁她……她当时傻乎乎地,大冬天站在我家菜地门口,给我塞了一副手套,扭头就跑了。” 林铭诚陷在回忆里,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当时穿着红色的破棉袄,又土又难看,脸还稍微有点清秀,手上又红又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姑娘喜欢我。我当时还想着,傻姑娘,你咋喜欢上一个同性恋了,眼神这么不好。 “没几天,我爸妈就开始催婚,我就跟他们出了柜。他们寻死觅活,一定要我给他们生个孙子,说我们林家的香火不能在这一辈断了,不然他们死了都没脸下去见祖宗。” 林铭诚嗤笑一声,“谁知道人死了有什么以后,能见到谁。他们就是能找到无数的理由来逼我结婚生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百试不爽。”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带着无尽的委屈跟无奈,“可是他们到底是我爸妈,我也是一个男人,我也想要一个儿子。” 他是一个男人,他想要一个能够继承自己血脉基因的儿子,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华夏五千年的传统都是这样的,当今华夏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想的? 78 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华夏的同性恋被抓住是要直接关起来劳改,或者当成精神病关进精神病院的。 无论是人工代孕,还是试管婴儿,在那个时代都是天方夜谭。 “我只是想着,佳宁喜欢我,她如果能够嫁给我,她肯定也高兴。” 林铭诚的声音艰涩晦暗,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死水中,“那个年代的人,有几个人是因为感情合得来才结婚的?我堂哥跟我嫂子认识一个月就结婚了,连对方的名字都没记全……..农村里哪个家里面不是男人做主,女人就带孩子做家务就是了……..我这么多年被董家人恶心,给佳宁找了工作,养了她那么多年,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还有小亭,小亭才十七岁,他还要高考了……..” 吕邓轩安慰他,“是她自己没想开。你看五百万同妻了,怎么没见每年自杀五百万人?” 尽管吕邓轩这句话有点强词夺理的意思,林铭诚也不想反驳他了。 人有时候想得到安慰,只是为了符合自己的利益。 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想得到的不过是支持跟鼓励。 一对有情人在客厅里抱在一起,互相依偎取暖。 离他们不过几米之外的房间里,林暮亭从外面回家后,鞋子都没有换,径直坐在董佳宁给他买的地毯上,抱着董佳宁绣的十字绣抱枕,默默听着父亲跟情人的互诉衷肠。 林暮亭听见父亲自己的名字,不仅不觉得亲切,反倒觉得恶心。 他跟林君绰的父亲告辞之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刚走到自己房间就意识到自己没有换鞋,后背一凉,下意识地就准备挨骂。 董佳宁往往这个时候一定会说他一顿,“说了多少次了,进门换鞋,进门要换鞋!林暮亭,家里的地不是你拖的,所以你不心疼是吧!把鞋给我换了,去把地给我拖一遍!” 妈妈那么爱干净。 她每天都要扫地拖地至少一次,家里的桌子花瓶也要擦一遍。等到她空闲的时候,每周都要做一次大扫除,把床底下都要清理得干干净净。 所以林暮亭有时候忘了换鞋,简直就是触到了董佳宁的肺管子。 可他穿着白色的板鞋到了自己的房间,妈妈还没有冲过来骂他,让他换鞋拖地。 春天这个时候,他最是容易犯慢性支气管炎,妈妈每天都炖了梨子水给他喝,白开水都不让他喝。 他去到厨房,开水壶里一滴水都没有,冰箱里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妈妈上个月做的酱萝卜还有一罐子。 吃完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在到处都是妈妈味道的地方待着不到一会儿,林铭诚就打开了房门,后面跟着死命要进来的吕邓轩。 林暮亭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这段日子以来,他听墙角的次数真是太多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那群大人们故意的了,还是无意之间这么做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我真没想要她死啊……..佳宁给我生了小亭,小亭这么乖巧懂事,又努力上进。” 小亭是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而小亭是董佳宁给他生的,给他带大的。 他至今还能记得,他们家上董家提亲的时候,董佳宁的惊慌失措,然后是惊喜至极,喜极而泣的神情。 她做梦都想嫁给他。 那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姑娘,能够嫁给心上人时,最喜悦的一刻。 他当时有那么一刻,是想要反悔的。 他不该害了这姑娘一辈子。 悔恨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林铭诚的神智,跟董佳宁这二十多年的相处每每出现在他的眼前,“她嫁给我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 “她嫁过来第一天就开始替我做三餐洗衣服做家务,哪怕她怀孕了都没有停下来过。她怕打扰到我工作,要生孩子都是让我妈陪着去,也没给我打电话。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家里做菜都是我爱吃的,连小亭都轮不上,更别说她自己。她是个乡下姑娘,不会什么花花草草,就是因为听见我喜欢梅花,从此就种了二十二年的梅花。” 林铭诚的心紧紧揪着,恨不得一拳头把自己打死,“你看看阳台上,还有小亭的阳台上,种了满阳台的三角梅,客厅的沙发套上是梅花,茶具上是梅花,抱枕上绣着梅花,主卧上四件套上是梅花,我的毛衣上是梅花,连纸巾上都有梅花暗纹!” “可是我不喜欢她啊,我不喜欢女人,更不喜欢一个初中都没毕业,我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她问月亮怎么会黄昏的女人!” 人的一辈子,是需要一个伴的。 很多人最后都会选择爱你的人相伴一生,可到最后却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在将就,灵魂一直是孤单的。 而一个不孤单的灵魂,首先需要跟伴侣有共同语言,有互相欣赏的地方。 而他跟董佳宁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董佳宁对他越好,越是迁就他,林铭诚就心里觉得越烦躁,越是想逃离董佳宁,逃离这个一切都以他为主的家。 他受不起董佳宁的这份感情,也受不起董佳宁二十二年的坚持。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能够一如既往地蠢二十二年,就是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不爱她的丈夫。 二十二年,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像是没有了自我一样,全心全意地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庭付出。 他喜欢梅花,久而久之梅花也变成了董佳宁的爱好。 “这个傻女人怎么就这么蠢!” 林铭诚恨得咬牙切齿,“我这么一个男人是同性恋,她就不能当成没看见吗?捉奸在床又怎么了,会少一块肉吗?她怎么就这么不爱自己,宁可直接跳楼自杀,也不愿意活下去!她为什么不活下去,活着来找我报仇,来报复我这个人渣。她既然连死都敢了,为什么不直接拿一把刀,直接杀了我!” 79 看见爱人这个样子,吕邓轩心里着实不好受,劝他,“你还有儿子了。孩子没有了妈妈,心里多痛苦啊。你已经是大人了,你要好好照顾你儿子啊。” 他斟酌了一下,“过一段时候,等小亭情绪平稳下来了,我搬过来照顾你们一段时间吧。小亭这阵子也别去清平苑住着了,平时就住宿吧。毕竟家里没了人,去别人家也不太好。” 林暮亭对于林铭诚的意义,吕邓轩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林铭诚愿意付出最多的一个人,一定就是他的亲生儿子林暮亭。 林铭诚最爱的人,不是他的父母,不是吕邓轩,除了他自己以外,就是他的儿子。 吕邓轩很清楚,假如林铭诚要在董佳宁跟他之间做一个选择,自己还是有点胜算的。但如果另一个选项是林暮亭,林铭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林暮亭。 在他还想跟林铭诚好好过下去的时候,他跟林暮亭维持好平和的,甚至友好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 “我虽然不能代替他妈妈,但是我可以作为一个关心他的朋友,缓和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吕邓轩言辞恳切,秀美的脸上是让人安心的舒服,“你不是说小亭这段时间都不愿意跟你说话吗?父子两个老是这么僵着,他平时又在学校,哪里能跟你好好说话?我平时住这里,你也好有一个伴。毕竟她……..她从这里跳下去……. “小亭在学校不可能过多舒服的日子,也没有亲人在身边,回到家里才会需要人关心。我一个外人,他也不好给我脸色看。说不定过几天,他就能看开这件事了呢?” “那是他妈妈…….小亭从小就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林铭诚有些迟疑。 他亲手养大了林暮亭,对于林暮亭的性情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儿子虽然看上去羞涩内向,实际上内里却是固执而重情的。 林铭诚以前还为自己儿子这么孝顺而感到高兴,现在就开始发愁了。 林暮亭绝不会轻易放过董佳宁的死,更何况董佳宁是死在他眼前,活生生在林暮亭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样惨烈的景象,哪怕是一个成年人都难以接受,遑论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年。 林铭诚满心的无力,对儿子充满了无可奈何。 吕邓轩突如其来地上去亲了林铭诚的唇一口,双手留在林铭诚的腰窝,触碰他的背部,“别愁了,你这几天都哭过几次了,那么难过还不许我进门,我都要去报警了。我替你舒服一次……..然后陪你睡一个午觉,等你精神好了,再来应付你的宝贝儿子,行了吧?” 说起这个,林铭诚就有些不解,“也不知道老族长把小亭叫过去,是为了什么,实在是有点蹊跷。” “可得了吧,有什么蹊跷的。” 吕邓轩把林铭诚往卧室带,一边整个人黏在林铭诚身上,不断挑起林铭诚的兴致,“跟人家比,我们连个蚂蚁都算不上,可别操那个心了。我们都好久没有了,人家好想你……..” 两个人是多年的情侣,对于彼此的身体都异常熟悉,何况确实是好几天没有过,轻易就能挑起对方的感觉。 一阵口水胶着的黏腻声过后,林铭诚拍了一把吕邓轩的屁股,“你这个小妖精是欠-操了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林暮亭再怎么把门关紧,脑子里都一遍遍回响着这些画面。 同样的场景再一次上演。 妈妈从老家回来的那一天,是不是就看见这两个男人,在爸妈睡了十几年的主卧的那张床上苟合。 妈妈亲耳听见了这些声音,亲眼看见了她的丈夫跟一个男人。 他不敢想象,假如他也看见林君绰跟一个女人亲热,他要怎么样? 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那是何等的天崩地裂。 可是隔天,妈妈又亲眼看见他跟林君绰的亲密。 然后她愤然一跳,用自己的命来报复爸爸和他,报复所有的人。 可惜啊,爸爸明显并没有多在意。 如果他真得悔过了,他就不会在妈妈尸骨未寒的当下,跟那个共同害死妈妈的男人堂而皇之地在家里做出这种事情! 他们甚至还在妄想,让他接受那个男人。 天还没有黑了,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 他妈妈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种结局,而有罪的人却可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跟情人卿卿我我? 他们就这么急色了吗? 这种人,怎么配当一位父亲? 他的下半辈子,就要跟他的爸爸相依为命了吗? 逼仄的环境里,想象的画面,近在迟尺的的场景把林暮亭几乎逼疯了,他嘭地一声打开房间的门,径直从这个让人窒息的家冲了出去。 林铭诚只来得及披上睡袍,然后看见林暮亭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小亭,你回来,你听爸爸解释,爸爸可以解释的!” 为什么他儿子会在家里? 小亭怎么会在中午的饭点回来,而且一声都没有跟他说? 他跟吕邓轩在家里说了那么多的话,做的事…….小亭都听见了,看见了? 小亭刚刚亲眼看着董佳宁死在他面前,现在又发生了这么一幕。 董佳宁自杀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实在不得不往坏处想。 吕邓轩也披了一件衣服跟了出来,“别着急,先给小亭打电话,不行就去找他同学,肯定能找到的。” 他也没想到林暮亭竟然不声不响地待在家里。 这事难办了。 巨大的恐慌笼罩了林铭诚,哪怕是董佳宁出事之后,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一遍又一遍地打林暮亭的电话发信息,然后问过了所有林暮亭熟悉的同学,在都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吕邓轩提醒他,“铭城,你给清平苑打过电话了吗?上一次小亭家教的事情,他不就是去了清平苑?他在清平苑住了那么久,估计是对那里有依赖感了。” 有依赖感的地方,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想着要回去。 现在林暮亭有家回不了,保安又看见林暮亭跑出去了,他能去的地方就不多了。 林楠接到林铭诚的电话时,整个人都被震住了,“你说小亭从家里失控跑出去了?他为什么跑出去呢?无缘无故的,他怎么会跑出去?” 林铭诚实在是着急,就说了自己做错了事,刺激到了林暮亭。 林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铭诚可是连捉奸在床的事情都被董佳宁给撞见了,再被林暮亭给撞见一次也没什么。 林楠挂了电话,立刻敲开了林君绰办公室的门,等林君绰放下手上的电话,才把事情给林君绰说了一遍,“老板,小亭可能要出事。” 林暮亭的妈妈刚刚死在他的眼前,现在爸爸又做下了这样的污糟事,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报复社会都未必不可能。 一个突如其来的画面出现在脑子里,林君绰眼前一黑,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林楠走到他身边,着急地问道,“锦凭,你怎么呢?” 林君绰闭了闭眼睛,强行让自己暂时不去注意这个可怕的猜想,摇头回道,“我没事。找人去要小亭出门开始的监控,再试着用他手机上的定位来找。” 如果小亭手机开了定位,他们要找到他,就并不是那么麻烦了。 华夏的监控基本上覆盖了京城的绝大部分地域,只要能确定小亭的定位,那就能很快找到他。 林楠也觉得这件事棘手,他也想不到林暮亭会去哪里。 按理来说,林暮亭这么懂事的孩子,不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才对。 两个人正打算找关系去调监控的时候,林君绰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 林楠以为林君绰这个时候应该不会管信息才对,却不想这是林君绰特意为林暮亭设定的信息铃声,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立刻就打开了手机,只见信息上写着: 不是说好 在牡丹开的时候 你就会回来 等你 残荷凋零 孤雁南飞 我已等得太久太久 想你 盼每一个有你的明日 总会在人群中把别人错认是你 找你 从云开到雨霁 从春临到秋至 见你 万语千言都在心里 重逢时 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此时 见到你 我挚爱的 我累了 为来时 这一路的凄楚别离 ※※※※※※※※※※※※※※※※※※※※ 哎,写得太烂了,也没人看,砍大纲完结吧 这么久了,没有一条评论 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 80 京城最高的大楼总高度有530米,地上总共108层,据说是参照《水浒传》108好汉的意思。 这座仿照华夏古代器物建造的最高楼,有直通顶层观光的观景电梯,每天前来的游客络绎不绝,门票都得一百多块。 最高楼顶层的天台一直是锁着的,出于各种原因,并不对外开放。 可到了今天,最高楼的顶层人山人海,在林铭诚赶到的时候,警察,大楼安保,谈判专家,心理专家等等全部都围在最边缘的一个角落,警戒线外挤满了围观的媒体跟游客。 正在想尽办法挤进去的媒体发现林铭诚等人的到来,闪光灯更是要把天台闪瞎一般地拍照。 “林先生你现在是什么感想?” “林先生你能劝服得了你儿子吗?” “你儿子究竟为什么要跳楼?” “林先生你能接受我们的专访吗,价格好商量?” “你儿子是不是因为家暴,所以才想不开?” “你们是不是因为想红,才想要假装跳楼?” …….. 主持这里的警官立刻就发现了大汗淋漓的林铭诚,迫不及待地把他,林浩广跟金玉霞带进了警戒线,拨开了重重人群,到了最内围的谈判专家跟心理专家身边,低声跟林铭诚三人道,“孩子受了重大的刺激,现在情绪极其不稳定,你们一定要注意说话的方式跟方法,不要再刺激他了。” 警官在查询孩子资料的时候,就已经得知孩子的妈妈前阵子跳楼自杀了。受到这样大的刺激,心智不健全的孩子想不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林铭诚真正看见坐在108层天台边缘,戴着一个奇怪帽子的林暮亭时,如遭雷击。 他从来没有想到,第一次免费来到京城最高楼,是因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在这里直播跳楼自杀。 林暮亭究竟是怎么上去最高楼顶楼的? 林暮亭是怎么避开所有的工作人员跟保安的? 才十七岁的林暮亭,究竟为什么想要自杀,还是在花了不低于十万的钱在最火的直播平台上直播跳楼? 京城最好中学文科实验班尖子生直播自杀,真相究竟为何? 十七岁少年直播跳楼。 最高楼天台或见证未成年人直播自杀。 无数标题耸动的新闻一条条地跳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沸字。 哪怕是林铭诚对于各种网络媒体并不热衷,也知道过了今天,林暮亭即将成为华夏家喻户晓的人。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谈判专家是一位眉目平和的中年女士,她谨慎地劝说着林暮亭,“小亭,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还这么年轻,这样极端的行为并不适合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是人要活着才能有改过的机会。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冲动的,千万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任何决定。” “你妈妈做错的事情,给活着的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你自己就明白,不是吗?”心理专家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资深女医生,她们是警官考察林暮亭的资料特意选的两位专家,已经苦口婆心地劝了林暮亭好一会儿,“死亡是弱者彻底的逃避方式,你已经十七岁了,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了,已经能够面对世界上所有的苦难了。 “如果你妈妈今天在这里,她绝不会希望你出事的。我也是一个妈妈,我实在不愿意看见你这么轻率的举动,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你还有几十年的未来,你还没有女朋友,没有孩子,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世界上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还有你的亲人朋友。想想他们,他们如果失去了你,得是多难过啊。” 林浩广跟金玉霞看见自己的孙子坐在这么高的楼边上,几乎都要疯了。 金玉霞马上就要扑过去把林暮亭拉回来,被警察拉住,歇斯底里地吼着,“小亭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傻了,你马上给我过来听见没有!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你胆子肥了是吧,这种事都敢做了,你是不是疯了啊你!” “小亭,听爷爷的话,到爷爷这里来,不要做傻事。” 林浩广比金玉霞要冷静一点,也是双眼发黑,双腿都软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点,“跟爷爷回去,爷爷给你做红烧鱼去。你不是最喜欢爷爷做的红烧鱼了嘛,我们待会就去买去。” 金玉霞恨不得立刻过去把林暮亭拉过来,可是看见林暮亭就坐在扶手栏杆上摇摇欲坠,就一动也不敢越前,“林暮亭你听见没有?奶奶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是谁把你带大,教你走路说话的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连奶奶的话都不听了啊!” “小亭,爷爷奶奶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刚送走了你妈,你又要…….” 林浩广眼泪都掉了下来,黄黑干枯的脸上瞬间就布满了泪痕,“我们只有你一个孙子,你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做了傻事,你让爷爷奶奶,你让你爸,可怎么过下去啊…….” 林暮亭戴着的直播专用摄像帽上的手机同时收录了在场的声音,直播间里围观的数以十万计的观众听见林浩广跟金玉霞的影像,纷纷在弹幕上为两位年迈的老人不平。 “这是什么文科试验班的尖子生啊,就是一个脑子有坑的小孩子,爷爷奶奶都这么求他了都没说话。” “这么小的孩子就想要自杀了,哪里来的那么大痛苦。” “就是蠢的呗。” “不孝,鉴定完毕。” “博主,你要听你爷爷奶奶的话,你还这么小,别做傻事。” “生命只有一次。” ……… 天台上的风大得仿佛能把人轻易吹走,鬼哭狼嚎一般地呜咽。 林铭诚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强行把已经到喉咙里的血腥味咽下去,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一瞬间眼泪就滑落脸际,声泪俱下地道,“小亭,是爸爸错了,你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好不好?是人都会做错事,但是他们只需要改错的机会。小亭,你还没有成年,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来惩罚爸爸这个罪人呢?爸爸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爸爸不能没有你…….” “但是你可以没有妈妈,对吗?” 林暮亭的声音如同森林里忽然飘出的一缕轻烟,夹杂着天台上的强风,漫不经心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可他毫不在意地坐在500米高的天台边缘上,脸上神情淡漠,却由不得任何人不重视他的话。 平时说话会被所有人忽视的孩子,突然就有了让所有人重视的言语权。 少年的眼眸抬起,浑身的白色衬托得少年面如冠玉,越发得秀美英挺,整个人如同春天里最初绽放的那一枝迎春花,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炫目跟光华。 直播间的颜控们简直捧着心口,“小哥哥那么好看为什么要想不开?” “美颜盛世,不允许你想不开!” “有才有貌一定要活下去啊!” “你不喜欢女人,不喜欢妈妈,你只喜欢男人,但是你娶了妈妈,让她给你生了儿子,你骗了她二十二年。” 林暮亭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自己父亲惨白的脸上,回想起警察在他举报自己父亲害死母亲时的不予受理,脸上出现一个残忍而绝望的笑来,“你跟你的男情人在妈妈买的床,妈妈刚刚洗过的床单,妈妈刚刚晒过的被子上偷情,被妈妈捉奸在床。你的男情人还推了妈妈,羞辱妈妈,然后你跟着情人扬长而去。” 林暮亭的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冷静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生身父母,“妈妈爱了你二十二年,替你怀孕生子,替你做饭洗衣,替你孝顺父母,替你带大儿子,把你当成皇帝一样看着,没有一件事不顺着你。 “你喜欢梅花,家里的每一样东西,桌子沙发餐具茶具被单阳台上都是三角梅,妈妈到最后把三角梅当成是她自己最喜欢的花。就连她的遗照,都是她站在三角梅前面拍的。 “你不喜欢吃辣,妈妈可以二十多年不在菜里放辣椒,尽管我跟她都喜欢吃辣。 “你喜欢点香,妈妈经常托人去印度,去西藏,去欧美给你买香水,买香料,她自己都舍不得给自己买护肤品化妆品…….不,她根本不知道化妆呀……..” 林暮亭重复了一遍,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林铭诚,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她以为你不喜欢他,是因为她不会化妆打扮,她皮肤不好,因为她生我有一长条疤,还有一肚子的妊娠纹……..她觉得你不喜欢她,都是她的错啊……. “可是谁能想到,原来她像爱恋神明一样,以为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是无比幸福的二十二年,其实是一个同性恋为了骗她的子宫,为了骗她给这个同性恋当牛做马一辈子,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骗局。 “她的丈夫,从心里恶心她,恶心她的 81 林暮亭笑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包含着决绝而凄凉的美感,让人心惊,“妈妈自杀前二十分钟,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所有同性恋都不得好死!” 这是董佳宁临死之前,最后一条发给林暮亭的信息。 这条只有十个字的信息里面,包含着他的妈妈对于同性恋害了她一辈子,夺去了她一辈子幸福,并且直接逼死她的愤恨。 她恨同性恋,因为她仰慕了一辈子的丈夫娶她,只是为了让她生一个儿子。 她恨同性恋,因为她以为自己嫁给最喜欢的人,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免费的子宫。 她恨同性恋,因为她丈夫跟情人在她的家里,她的床上偷情,被捉奸在床,还理直气壮地骂她打她。 她恨同性恋,因为同性恋害了她一辈子,她唯一的儿子,竟然也是一个同性恋。 她就带着满腔的恨意跟愤怒,从他们家的阳台一跃而下,死在了林暮亭的眼前。 她带着对所有同性恋的诅咒,对丈夫的报复,对儿子的控诉,对父母兄弟的怨愤,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你害死了妈妈,结果你今天还跟你的男情人在寻欢作乐,你究竟有没有丝毫的廉耻之心,你究竟丧心病狂到了什么地步,你有什么资格安然快活地活下去!” 林铭诚跟林暮亭的对话简直上演了一幕大型道德伦理剧,涌入直播间的观众欲来越多,数个大v的直播间纷纷转播,直播的弹幕密密麻麻地把整个直播视频遮挡得没有一丝缝隙。 没有人知道林暮亭究竟砸了多少钱来买这么一个热门栏位,但是他实实在在地火了,并且让这数十万近百万的人认识了林铭诚一家。 “天啊,原本看这个男人长得挺好,竟然是个骗婚的同妻,还把老婆给逼得跳楼了,人渣!” “人渣中的战斗机,恶心。” “这种垃圾没有人管管吗,现场不是那么多警察吗?” “家丑不外扬,儿子这么揭短父亲不合适吧?这种事父子两处理好不就是了。” “今天过后这一家子都要出名喽!” “论如何走红的打开方式。” “把所有同性恋都代入不好吧,并不是所有同性恋都是人渣的好吗?那个同妻的遗书也太绝对了。” …….. 林铭诚的表情犹如被劈头盖脸地扇了一个巴掌,所有掩藏在阳光下面的黑幕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当着这么多人当众揭开,无异于扒光了他所有衣服,说是颜面扫地还是轻的,要说是声名尽毁才是恰如其分。 林浩广金玉霞多次想要阻止林暮亭说下去,可是他们身边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么多的警察站在他们周围,他们所有试图冲上去的动作全部都被阻止了,连每次想要喝止林暮亭的话,林暮亭都置若罔闻。 等到林暮亭终于把话说完了,金玉霞几乎想要亲手掐死这个唯一的孙子,“他都是在胡说八道! 他一个小孩子,他知道什么!满世界找,哪里有亲生儿子害亲生爸爸的事,他疯了他!” “古有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林暮亭低头看自己的手,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心脏,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宁跟平静,他终于用尽了一辈子最大的勇气,用他最宝贵的东西,来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仿佛梦呓一般地低语,“我也是害死妈妈的凶手,我还是妈妈生的。你们为了骗她给你们生儿子生孙子,才骗了她一辈子……..我生下来就是不干净的…….我又害死了她………今天,我用这条命,偿还妈妈,替她讨一个公道……..赔给爸爸,偿还他十七年的生养………” 少年在飒飒寒风中,整个人就像要迎风而起,从楼顶上飞下去,声音破碎得如同幼兽的低吟。 林铭诚离他最近,听清了林暮亭的话,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从暴怒的边缘把思绪拉了回来,“小亭,你对爸爸失望,爸爸可以理解。可是爷爷奶奶从小对你多好,奶奶带你那么久。 “你还有外公外婆,还有姨妈舅舅,还有那么多的表哥表姐,你还有学校的同学,朋友,老师…….” “像吸血鬼一样依附在女儿身上吸血的外公外婆,成天打牌最后赌博成性的舅舅吗?” 林暮亭哂笑一声,“哦,学校,那个把我拳打脚踢一顿,害得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最后就是被警察批评教育的同学,对被欺负同学视而不见的老师。爸,你看看,这样的学校,多有意思啊。” 他摊摊手,一双腿在栏杆上摇晃不定,“我打不过他们,也请不起保镖。我每天的书包被人从窗台上扔下去,课桌上都是脏水屎尿,出入被人揍一顿是家常便饭。我想想,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还要体谅老师,体谅这些欺负我的同学,他们不能判刑,不能被关进监狱,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啊,因为他们还没有成年,因为他们还没有把我给打死啊!” 一旁的谈判专家实在没料到这件事竟然会直转之下,隐含了这么多内情,眼见着林铭诚父子陷入了僵局,林暮亭已经把话都说完,随时可能跳下去,绞尽脑汁地劝说:“小亭,这些校园暴力的人做错了事,为什么是你来用命替他们赎罪?你爸爸做错了事,该被惩罚的是你爸爸,你没有必要做这种傻事?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来报复他们?他们很可能并不会被报复到,你这样不就是白死了吗?” 人渣之所以称其为人渣,很多时候是因为人渣根本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人生中也不会有后悔这个词。 按照林暮亭所说的,林铭诚如果骗了妻子二十几年做同妻,还跟男小三在家里偷情,她真得很难相信林铭诚的人品。 至于学校里的老师跟校园暴力的学生,林暮亭的死能带给他们的,真得不多。 谈判专家话说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是设身处地地为林暮亭在打算了。 用命来报复别人,林暮亭的妈妈已经做过了,有什么用吗? 没有用的事情,又何必做呢? 人并不是猫,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没关系呀……..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啊……..” 少年纤瘦的身形缓缓站了起来,迷茫的视线看向了周围的每一个人,好似失望一般地垂下了眼睫,“我死了,我爸就没了儿子。他或许可以去找代孕,我也管不了了。至于林弘方跟老师,我也没心情管…….” 他缓缓地取下头上戴着的直播帽子,毫无焦距的眸子忽然看见了密密麻麻弹幕上几条并不醒目的红色句子: “尼玛,都冷死了,你到底跳不跳啊,快跳!” “老子都等了他一个多小时了,咋还不跳啊,我都等着拍了发圈了。” “西风呼呼吹,少年快快跳。” 顶楼围观的路人终于见到林暮亭有了动作,好几个人发出鼓掌跟欢呼声。 “要跳就跳,果断一点,快跳。” “终于要跳了,冷死了。” “别给警察找麻烦,给大家找麻烦。” 铺天盖地的绝望,布满世界的讥讽,无处不在的嘲笑拧紧了林暮亭的心脏,他一下就把手上的直播帽子扔出了好几米远,摔个粉碎,拉住栏杆,一只脚跨了上去。 林铭诚林浩广金玉霞尖叫,“不要啊小亭,我求求你了!” “小亭!” 他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他要离开这肮脏龌龊的世界,离开这一切。 只可惜,他不能最后看见锦凭一眼。 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留恋,他就想再看最后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是从天际传来了林君绰的声音,仍然是那么从容坚定,从未动摇过的果敢,“林暮亭,你如果敢跳,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去。” 82 林暮亭已经踩上栏杆的一只脚一顿,抬眸看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林君绰。 他从来没有见过林君绰这么狼狈的模样。 在记忆里,林君绰从来都是衣冠整洁,风度翩翩,儒雅雍容,文质彬彬,随时随地都可以入画。 但是现在,林君绰在这么冷的天气只穿了一件衬衫,衬衫的扣子都没有系上,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上大滴大滴的汗珠不断流下,眉毛上都是汗水。 随着林君绰进来的是一大队穿着警服的人,他们在极快的时间里把现场所有的警察媒体路人工作人员都带离了天台。 林暮亭站在天台最边缘的地方,跟林君绰两两相望。 呼啸的北风把林君绰单薄的衬衫吹得不断飘舞,却没有停住林君绰走向林暮亭的脚步。 “你不要过来!”林暮亭歇斯底里地吼着。 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林君绰这样的身份地位,要出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不明白为什么林君绰能够把现场的人全部赶走。 不明白林君绰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不明白在他给林君绰发了那条信息之母,他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缘起缘灭,自有其时。与君别离,再无归期。” 林暮亭最后给林君绰的信息上,已经写得如此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不能,不会,也不可以再跟林君绰在一起了。 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拥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 林暮亭的幸福,在他妈妈一跃而下的瞬间,就此断送。 他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妈妈的命之上? 他今天在这里,只是为了让爸爸给妈妈一个交代,让全世界给妈妈一个交代。 只有用他的命,他爸爸才会一生一世地懊悔愧疚,并且受到惩罚。 只有用他的命,世人才会知道他妈妈不是什么想不开跳楼自杀,而是如何悲惨地过了一辈子,最后被逼得没有了活路。 只有用他的命,他才能把欠他妈妈的还上。 只有用他的命,才能弥补他对爱他养育他教育他这么多年的爸爸的伤害。 他爸爸绝对不是一个好丈夫,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对他的爱是不可否认的。 他这辈子真正辜负的人,妈妈已经走了,就剩下爸爸跟林君绰,爷爷奶奶还有姑姑姑父他们。 他对不起爸爸。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妈妈被爸爸逼死了,法律道德都无法给爸爸任何惩罚,甚至没人相信是爸爸逼死了妈妈。 他去报警,去找律师,去找议员,去找同妻组织……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用。 爸爸是错的,可是那又怎么办呢? 可是所有人都能无视这件事,对这件事视若无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不能。 他是妈妈的儿子,妈妈生了他养了他十七年。 就是因为他,妈妈才会被骗嫁给爸爸。 就是因为他,妈妈才会最后毫不犹豫地从家里跳下去。 生而有罪,终于罪无可恕。 我所要遇见的,永远要超过我所能承受的。 他还能怎么办呢? “我做错了很多事。” 林君绰走到了离林暮亭不过十步之远的地方,嗓音带着激烈运动过后的沙哑,眼角微微发红,墨绿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林暮亭,“我不该小看你学校里的暴力,不该忽视你学业上的压力,不该忽视你父母对你教育的不当,不该被动地等着你成年以后,再解决你父母的问题,不该对你过于温柔,让你竟然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你告诉我,你今天从这里跳下去,究竟是能让林铭城给你妈妈陪葬,还是能让林弘方从这个世界消失,还是想试试,我究竟敢不敢跟你一起跳下去?” 没有人知道,当林君绰收到林暮亭的绝笔信时,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他只是希望能给林暮亭一段时间,让他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缓过来,不想逼得太急太紧。 青春期的小孩子,逼得太急容易产生逆反心理,甚至故意跟你对着干。 可林君绰再也没有想到,林暮亭会想到用自己的命来报复林铭城,给董佳宁讨一个公道。 “那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 林暮亭从来没有这样的语气林君绰说话,他在林君绰面前一直都是担心自己不够好,总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林君绰。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就要死了,已经没必要做任何掩饰了,“我妈妈看见我跟你的事,直接逼死了她。你知道我妈妈最后给我发了一句什么吗,所有同性恋都不得好死!” 在董佳宁死在他眼前的一刻,他就没有了跟林君绰再在一起的资格。 他妈妈一辈子都被同性恋害了,最后用最惨烈的方式向这个世界控诉。 “为什么犯错的人没有自杀,反倒是受害者遭受惩罚?” 林君绰毫不犹豫地反驳,斩钉截铁地道,“你做错了什么事,你要用你的命来赎罪?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这样的道理! “你妈妈从你家跳下去,她为什么不想想会对你产生多大的负担?她为什么不去想她还有其他无数的路可以走?她死了一了百了,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除了让你站到了这里,她还做了什么?” “死者为大!”林暮亭色厉内荏地回道。 “谁告诉你死就万事消,死了的人就没有过错了?” 林君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跟难以启齿的怨怼都在发颤,“你妈妈是用她的命来报复你爸爸,报复你,这件事很值得表扬,还是颁给她一面锦旗,赞颂她的伟大?她本可以有更好的路走!” 林暮亭被他的话刺到了痛处,“我妈妈她已经这么痛苦了,她才选择去死的。你凭什么这么诋毁她?” “因为我也是亲眼看见我母亲一跃而下,她甚至还想带着我一起去死!” 林君绰愤然而道,眼眸深处是深藏多年的痛苦跟恨意,“她跳楼的画面曾经每一夜都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连闭眼都不敢。她既然决定带我一起去死,为什么最后要把我留下来?” 83 林君绰一直都知道。 死是最容易的,而留下来的人,承受的是最多最大的痛苦。 “她选择了我父亲,跟我父亲结婚,因为我父亲生病,为什么最后还要为我父亲去死?” 林君绰仿佛回到了那个母亲哄着他一起上天台,然后想带着他一起跳下去的一天,“她以为带我一起去死,是因为没有人会像她一样照顾我爱我,那是她以为! “试问七岁的小孩子明白什么是生死吗?七岁的小孩子做错了什么,要被亲生母亲杀了?母亲把孩子给生出来,就有权利决定孩子的一切包括生死吗?” 林君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这一辈子,既不会原谅我父亲,也不会原谅那个想带着我一起死,最后扔下我的妈妈,她不配!” 林暮亭怎么能同意林君绰的话,“她是你妈妈,她得了严重抑郁症,她控制不了自己……” 一个妈妈怎么可能会想跟孩子一起去死? 何等的绝望跟难过,才能促成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 林君绰不能体谅母亲,反倒怨怪母亲,是不是太忘恩负义呢? “一个人做下的事,就要为其负责,精神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那我当年究竟做错了什么,在七岁就可能被自己母亲带着离开这个世界?” 林君绰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揭过,“造成我母亲一生悲剧的根源是我父亲,也是她自己!她死了,亲眼看见她死的我为什么几十年不曾结婚,甚至下意识地想找同性,为什么三年不曾开口说话?我遭受的痛苦,是不是也应该去自杀了事,我他妈活到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早就应该死了,啊?” 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品。 但是在华夏,没有几个父母能够明白并且践行这句话。 林君绰曾经有多爱自己的母亲,在母亲选择绝路以后,就有多恨她。 她怯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把所有的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 “我为什么不能恨我母亲?因为她生下了我,却想杀了我?” 林君绰反问,每一句都像一把利剑,戳在林暮亭的心坎上,“暮亭,你妈妈从你家纵身而下,临死前给你发这么一句话,真得就是一个全然无辜一心一意爱你的母亲吗? “是不是只要人死了,就百事全消,留下的都是完美无缺跟尽善尽美? “你忘了她是如何看不上你喜欢诗词歌赋,觉得那是没用任何用处的垃圾,这真的是一句文化水平差异就可以理解的吗? “你忘了她根本不听你的声音,一心想让你学理科,死也不让你学文科,就是因为她认为理科好考大学,而文科丢人? “你忘了她在你从实验班被剔除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安慰你,跟你一起寻找失败的原因,反倒是因为你丢了她的人,不等给你表弟表妹补课,把你打得一个月都戴口罩不敢见人,走路都是伤口撕裂? “你忘了她这大半辈子都在把你父亲当成神一样供着,无数次地牺牲了你,甚至在最后因为你父亲自戕,还要拉上你做垫背?” 林君绰嗤笑,“以你父亲的人品,哪怕是你母亲死在你父亲眼前,他也就是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但是你就不同了,她要是死在你面前,你会记住一辈子,并且替她报了这个仇。” 尽管林君绰现在说的话大多是为了劝林暮亭,但是不得不说,董佳宁最后纵身一跳是一个悲剧,可林暮亭又何其无辜。 董佳宁最后自杀的导,火,索是因为自己唯一儿子也是一个同性恋,可林暮亭就要因此背上害死自己母亲的罪名了吗? 真正的凶手,难道不是骗了董佳宁一辈子的林铭城吗? 如果董佳宁足够有智慧,足够冷静,在看见林君绰跟林暮亭在一起的事实,就可以向林君绰寻求帮助。而有了林君绰的插手,董佳宁的命运都会走上截然不同的方向。 所有的事情,本来都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董佳宁为了林铭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却是让自己儿子来承受最大的痛苦。 道德品质好的人,通常会过得更加艰辛。 林暮亭心地善良,于是就来到了京城最高楼,用自己的命来给董佳宁一个交代。 如果林暮亭真得为了董佳宁陪葬了,哪怕是到了地府冥王殿,董佳宁都并不是全然无辜。 “说句最愚蠢的话,你母亲在世上只有你一个孩子。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林君绰循循善诱,“你妈妈如果站在这里,她会愿意你只有十七岁,就陪着她一起离开人间吗?” 董佳宁对于林暮亭的爱跟付出,在这十七年里面是毋庸置疑的,尽管比不上对于丈夫的那一份,也不能因此否定。 人心都是偏的,可也不能偏颇得如此天经地义。 “但凡你母亲对你还有一分心意,她就绝不会舍弃你而去,偏偏还是在你眼前。”林君绰道。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亲眼看见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更何况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林君绰在那么长的日夜里,经常把自己锁起来,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会爬上天台,随着他母亲的路,就此离开人世。 他能够体会到母亲哪怕是死也要带着自己,是因为担心没有人像她一样全心全意爱他,体会到母亲的恐惧跟绝望。 所以他无数次也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跟着母亲一起去天堂,过再也没有痛苦没有忧愁的日子。 亲眼看着母亲自杀的恐惧惶恐,跟想要跟母亲重逢的渴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他的脑子里面出现。 母亲最后回头看他的那一眼,母亲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幕,血肉淋漓的母亲…… 痛苦的人,一定要把自己的痛苦传递给身边每一个人,才能够缓解吗? “先生……” 林暮亭艰难地开口,喉头尽是黄连一般的苦涩,“我今天站在了这里,还能回头吗?你放弃我……放弃我吧……” 他不值得。 84 北风刺骨,凌厉如刀。 细细的小雨缓缓地从天空落了下来,两个人的头发很快就沾染了湿气。 少年身形单薄,就半坐在高达五百米的天台边上,好似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吹下去。 他甚至还有轻微的恐高症,平时下一个弧度高一点坡都要跟他撒娇,要他牵着手才敢下去。 可到了今天,他似乎一点也不怕了,也没必要怕了。 一个人连死的勇气都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林君绰恨不得立刻把少年拉回来,直接拖到清平苑打一顿,教训他不能把生死开玩笑,多大点儿事就要生要死的,比他凄惨的人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他心里又那么明白。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更何况,董佳宁死在林暮亭眼前,全世界却不能给董佳宁一个公道,一个说法。 那不是别人。 那是生了林暮亭,教他说话,扶他走路,给他唱歌,给他开家长会,买衣服,从喂奶到辅食到米饭,教林暮亭数数写字,整整十七年的母亲。 母亲意味着什么呢? 只有当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母亲已经垂垂老矣的寿数。 这不是值不值得,也不是经济学的范畴,而是作为人类的本能,作为人的良心。 林君绰沉默了许久才能开口,“你还记得我们前几天一起看三毛,有一句话,如果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了,你为什么还害怕活下去呢?” “因为活下去比死更难啊,先生。” 林暮亭仿佛笑了一下,就像雨中不断被雨滴打在翅膀上的蝴蝶一般,脆弱得每一分钟都要掉落在地上,“我要是不死,他们拿什么发朋友圈发微博呢?他们可是等着我跳楼,等了足足两个小时!” 林暮亭被吹得脸上刺痛,眼泪落在皮肤上,能够感觉到一点一滴被吹干,然后被细雨再淋湿。 漫漫地,也分不清楚泪水跟雨水。 闪电从天的尽头开始,给整个阴沉沉的天空划下了一道道狰狞的疤痕,蓝紫色相间的光芒,更是让整个世界仿佛是人间地狱。 林暮亭并不傻。 从他踏上了这个天台的一刻,他就很明白,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把自己父亲做过的事如此在全世界面前揭开,尽管林铭城的确是恬不知耻丧德败行,但他作为一个儿子,绝不是没有错的。 最重要的是,他都要自杀了,最后竟然活下来了,等着他的是什么呢? 社会的接纳,学校的包容,家庭的理解,朋友的宽容,陌生人的谅解? 有人敢信吗?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刚刚他要跳下去,路人纷纷说他怎么还不跳下去,他们还等着发朋友圈,他们还鼓掌,他们还说他哗众取宠! 他如果活下来了,他如果没死,岂不是对不起这些人? 世界上首次自杀成功率不足70%,但是绝大部分二次自杀的人,成功率都超过90%。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自杀过,尽管他们失败了,这个世界也不再接纳他们。 甚至还会有人说:“你不是想死吗?你怎么还不去死?” 更何况林暮亭还是采取全网直播的方式。 他都能想到,他如果活着从这里离开,网友会如何说他炒作,想红,自杀网红第一人。 他爸爸跟爷爷奶奶绝不会心无芥蒂地接纳他。 他就算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先生,我只有十七岁,无权无势。我妈说过无数次,我是一个一事无成,没任何用的人。” 林暮亭神色平静至极,出口的每一句话都经过长久的思考,“我一直期待的,就是能够暗暗地看着你,能够偶尔跟你说一句话,就足够我回味一辈子了。 “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比我做过最美的梦还要幸福。 “黄粱一梦,终有醒来之时。如果你不喜欢我了,如果你喜欢上其他的人了,如果你要结婚要孩子了……你让我怎么办呢? “先生,妈妈走了,爸爸不可能再要我了……我什么也没有了……你回去吧,别再管我了……” 尽管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进入文科实验班,能够考进全班前三,但是这丝毫改变不了他跟林君绰之间的天渊之别。 门当户对。 如果门不当户不对,不仅仅代表着两个人社会地位的不同,更意味着以后两个人在这份感情婚姻里面的选择权跟余地的不同。 一个身家过亿的,跟一个一穷二白,他们两个能平等吗? 他跟林君绰两个人身世的过于相似,相似的遭遇若是带来并不光明的未来,走向了互相伤害不可挽留的结局,很有可能真的会跟林君绰父亲说的,最后一起玉石俱焚。 那又是何必呢? 未来太长了,没有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果林君绰变心了,他要怎么办呢? 他没死,他怎么继续跟他爸爸,爷爷,奶奶相处? 他还能回四中念书吗? 网络不过一周就能忘记发生过的事,但是他的亲人,朋友,同学却不会忘。 他都能想到,假如他回到学校,他旁边的同学如何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如何用特殊的目光打量他。 或许还会有人说他,“我可不敢跟你说话,万一你哪天自杀,说是我害的,我可咋办啊。” 如果他的爷爷奶奶,姑姑姑父,甚至他爸爸有一天发作,骂他,“你当初怎么没死?” 他要怎么回答呢? 他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在他妈妈死后,几乎是把所有的脸皮都给撕破了,等不及比谁更臭更烂更无耻更下作。 他不仅是看不上他们任何一个人,他每时每刻都在觉得他们肮脏龌龊。 他爷爷奶奶亲眼看见他妈妈过的这二十多年,是如何讨好他爸爸,如何把他爸爸当成皇帝一样供着,如何讨好婆家的每一个人,而他爸爸不仅不屑一顾,而且没有一天不在作贱他妈妈。 他爸爸甚至说他不碰妈妈,是因为妈妈身上有妊娠纹,有时候还会漏尿,因为妈妈生了他以后皮都皱了。 换做是任何一个妻子,被丈夫这样指责,别说信了,肯定是要跟丈夫打起来的。 可是他那个傻妈妈啊,偏偏就这么忍下来了。 而他的外公外婆,竟然也说他妈妈不懂得保养自己不懂得打扮,所以才让老公宁可要男人,也不要一个女人。 他如果指望着外公外婆,舅舅跟姨妈来给他妈妈出头,岂不是在痴人说梦! ※※※※※※※※※※※※※※※※※※※※ 感谢读者“兮花桃辞”,灌溉营养液*20 85 “林暮亭,你似乎一直都忘记了,我们已经结婚。” 林君绰的声音压抑,又有着毫不掩饰的心疼,“我已经无数次阐述过,你父母尤其是你母亲对你的教育实在不值得称赞,没有一个理智的母亲会从小说自己孩子一无是处,把自己孩子说得一文不值。如果你一无是处,把你教成一无是处的她,难道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林君绰淬了冰的目光凝聚在林暮亭身上,话里所表明的意思把林暮亭震惊地目瞪口呆,“你没有学过国际法,不明白在瑞士结婚的含义。我现在告诉你,你跟我在瑞士结婚,代表着你在法律跟事实上都成为了我的伴侣,拥有我财产的继承权。如果我们离婚,你聘用强大的律师团,就能轻松从我这里拿走一半财产。 “林暮亭,你现在是一个有亿万身家的人。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作为你遗产的继承者,你的父亲可以分走一大笔的钱,进入华夏财富排行榜,估计毫无问题。” 林暮亭不知所措,嘴唇不断开合,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你又何必…….” 林君绰的身家是林暮亭不可想象的。 一个斗升小民,能够对一万块有概念,能够奢望一百万,却一辈子都无法对几亿几十亿的财富有了解。 不同层面不同阶级的社会群体,接触到的东西是全然不同的。 可是这一切,林君绰在林暮亭丝毫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全都做到了。 如今的社会,北上广深一套房子就意味着过千万的身家,多少夫妻因为钱而反目,父母子女为了钱而大打出手,兄弟阋墙,甚至子女希望父母赶紧死,好来继承遗产的。 人之间的亲缘感情越来越淡薄,好似每一个人都是莫得感情的机器,为了金钱财富名誉地位而庸碌一生。 “我本来就打算收养一个孩子,没想到遇见了你”林君绰道,“你对于我而言,不仅仅是伴侣,爱人,也是我的孩子,另外一个我自己。你放弃了全世界,你觉得你已经给所有人一个交待,我同意了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林暮亭实在没想到林君绰能够赶到这里来,还能把所有的人通通赶走,这个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几乎每一步都在摧毁他已经所剩无几的意志,坐在栏杆上弯下了腰,啜泣了起来,“可是…….先生,我妈妈没了…….我怎么还能跟你白头到老……..” “就算是她活着,她也不可能同意你跟我结婚。” 林君绰语气深沉,试图把少年心里的结都解开,“她为什么会死? “是因为她丈夫骗了她二十二年,因为她一直以为对她好的公婆骗了她半辈子,因为她的家人只是在用她挣钱,用她去养唯一的儿子。 “她早就是万念俱灰,你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应该自责跟愧疚伤心,但是你要赔上你的命,你的一辈子来赎罪,这是哪里的道理?” 林暮亭抬起泪眼模糊的双眸,迟疑地问着林君绰,“可是锦凭,如果你不要我了…….到时候,我要怎么办呢?” 他就是一个胆小怯懦,并不勇敢的人。 经此一役,他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爸爸,爷爷奶奶也不会要他,外公外婆不稀罕他。 他所拥有的,就只有林君绰了。 一道紫色的闪电倏地伴随着轰鸣的雷声而来,整个天空都被紫白色照亮,闪电离他们近得仿佛伸手可触。 林暮亭的眼睛被极亮的闪电闪了一下眼睛,用手擦了擦眼睛上的水。 就在这一瞬间,林君绰忽地双膝一弯,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林暮亭的眼睛睁到了极大,手都在发抖。 男儿膝下有黄金,天地君亲师。 林君绰是如何骄傲自矜的一个人,他如何就能给自己跪下? 他一个想死的人,如何值得林君绰这么做? 林暮亭从栏杆上跳了起来,冲过来也跪在林君绰面前,“不不,锦凭,你起来,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无数次做梦,都梦见自己回到七岁的那一刻。我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求母亲,给她跪下,哭求她……..而不是当初在天台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去死!” 林君绰紧紧抓着少年的双手,瞳孔缩紧,声声带着祈求跟哭诉,用尽自己的一切来求自己的挚爱,“我七岁的时候做错了一次,失去了母亲。现在,小亭,我求你,留下来,不要让我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不要让我再经历一次至爱死在我眼前,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林君绰此生,看似拥有了极多,失去的东西却只有午夜梦回间,自己明白。 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挽回母亲的生命,也无法面对父亲。 母亲的死让他悔恨了半生,他再也没有那个能力接受林暮亭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 母亲的离开,他无数次想跟着一并离开。 如果林暮亭也走了,他要怎么办呢? 更何况,林暮亭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他恨这个世界,恨他的父母,恨他的亲人,甚至恨他自己。 到了今日,林君绰愿意付出一切,来挽回他的爱人。 “我只是一个胆小鬼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林暮亭泪如雨下,在终于落下的磅礴大雨里,泣不成声,“我那么爱你…….你这么对我……..锦凭,你要是抛弃我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恐怕连死都可笑了。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你就杀了我。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到时候杀了我,我们一起死,不是挺好的吗?”林君绰把哭成了泪人的少年抱进怀里,柔声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亦是人生一大幸事。” ……. 当天晚上,林铭诚被带进清平苑的主院时,林君绰刚给林暮亭喂下了安眠的药物,走到客厅,坐在主位的黄花梨椅子上。 他已经办下了所有的手续,打算待会儿连夜带着林暮亭离开华夏去瑞士。只不过在临走之前,他有必要跟林铭诚把事情处理清楚。 林铭诚脸色极差,看见林君绰就上前着急地问道,“先生,小亭在这里吗?小亭现在怎么样,我现在带他回家,不麻烦先生了……..” 他后来听说林暮亭似乎是被林君绰带走的,还是昏迷着带走的。 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林铭诚心急如焚地在最高楼等消息,后来被接来这里,只一心想看见儿子。 就算林暮亭今天闹自杀,把董佳宁自杀的事弄得天下皆知,林暮亭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对董佳宁做的事也是真的。 他既痛恨林暮亭这么不顾念父子之情,也厌恶一再被按头认错,可他还是要这个儿子的。 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能不能再生一个儿子还是两说,他也没力气再养大一个儿子了。 大不了,他带着林暮亭换一个城市,把京城的房子租出去,重新收拾过日子。 网络上的热度不过就是一周目,路人只是吃瓜,根本不会顾及到后续的事情。 “今天请你来,有三个事情需要跟你谈妥。” 林君绰毫不掩饰自己对林铭诚的厌恶,对一个趾高气扬逼死了自己妻子的垃圾,用不着客气,“第一,你主动放弃对小亭的监护权,由我来照顾小亭。” 林铭诚立刻就炸了,“凭什么?我是他亲爸!” “不凭什么”林君绰淡淡道,“第二,我已经跟小亭结婚,是他的合法伴侣。” “你他妈是引诱未成年!你他妈不是人!”林铭诚冲上去就要给林君绰一脚,被坐在一边的林楠一只手就拦下了,林君绰反手就给了林铭诚一巴掌,直接把林铭诚打翻在地上,冷冷道,“你在自己家跟男人通奸,被自己妻子跟儿子接连撞见的时候,把自己妻子逼死的时候,你就是人了吗?瑞士法律十六岁就可以结婚,华国新的婚姻法也是十六岁可以结婚,哪里来的未成年?” 林铭诚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就像一只暴怒的老虎,“我不同意!我告诉你林君绰,你要是敢这么做,我明天就去报警!” 林君绰挥手就狠狠给了林铭诚一拳,他想打这个垃圾已经太久了,这一拳立刻就把林铭诚打得嘴角都有了血迹,“第三,林铭诚,我会找人看着你一辈子。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能祸害其他的女人,让他们给你生孩子。” 林君绰凉薄地笑了笑,“哦不对,还必须得是儿子对吧?在小亭出生之前,你还瞒着董佳宁给她做了性别鉴定,如果是女儿就打掉。林铭诚,你一定要长命百岁,看看你的情人究竟会不会跟你白头偕老。” “林君绰你这个狗杂种……..你们放开我…….把小亭还给我…….”林君绰把话说完,便径直走向了卧室,林铭诚被请离了清平苑。 林君绰只是看在林铭诚生了林暮亭的份上,最后知会了他一声。 如果林铭诚不是暮暮的父亲,林君绰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偏偏他是暮暮的父亲。 林君绰不能直接把林铭诚怎么样,更不能杀了他。 他不能让林暮亭再在华夏的舆论环境下醒过来,必须让他暂时离开华夏。 如今网上任何一条充满恶意的话,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摧毁林暮亭活下去的信心。 他把林暮亭从天台上带下来的时候,都是直接把少年打晕了,直接抱下来。 那个脆弱至极的少年根本无法面对铺天盖地的镜头跟闪光灯,到处都是的记者跟路人。 而这些记者跟路人再怎么驱赶,都不会舍得放过这个爆点八卦。 或许等到林暮亭足够强大的时候,他就能带着自己心爱的少年,再回到华夏,回到他们结识的清平苑,回到他们住过的涵碧山房,回到他们的牡丹亭。 ……… 瑞士的湖泊,是地球上璀璨的明珠。 没有去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地球上竟然有如此干净的地方,仿佛连一丝尘埃都没有。 傍晚的阳光照射在苏黎世大学校园里的湖面上,将一半的湖面染成了波光粼粼的红色,层层叠叠晕染在湖水上。 半湖瑟瑟,半湖澄碧。 一个面容清隽的俊秀青年从东方系的教学楼走出来,遇见的学生都纷纷跟青年打招呼,“下午好,林教授。” “老师,下课了吗?” “林,你要回家了吗?” 青年勾起嘴角,一一跟同事学生交谈。待他走到苏黎世大学的门口时,一个气质雍容,清贵卓然的男人正打开门,从蓝紫色的车里走出来,在看见青年的一瞬间,眼眸里仿佛荡开了一池春水,含着温柔至极的笑意看着青年,“暮暮,我们回家了。” 清秋有馀思,日暮尚溪亭。 此后锦书尽寄,画楼云雨有凭。 ※※※※※※※※※※※※※※※※※※※※ 全文完。 感谢愿意看这篇凉到地心破文的小天使们 喜欢一样东西,是需要经常得到正能量的回馈,才能够持续下去。 我写这文经常一个月单机码字,没有一个评论。 有时候实在太绝望了,就自己给自己投雷,还不敢投多了,每一章就只敢有一个。 哎 当初为了写这篇文,做了很久的调查取证,还以为应该能写好,万万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一个结局。 如果可以的话,请给这本糊破地心的文打一个完结评分,这个据说超过一百人还能有一个榜单,哎 ———— 接档耽美快穿爽甜文,甜文! 林暮亭被扔进了快穿世界 娱乐圈影帝要包养他 学校学霸要罩着他 江湖大侠要照顾他 皇族大皇子娶了他 林暮亭:我不是炮灰吗??? <a href=/onebook.php?novelid=4389839 target=_blank>/onebook.php?novelid=4389839</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