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闭月羞花》 师兄他闭月羞花_1 书名:师兄他闭月羞花 作者:何醉西风 文案: “收头发辫子,专收长头发,回收旧佩剑……” 有人说木萧山首徒花倾楼貌美无双,俊秀风雅。 有人说木萧山首徒花倾楼风流倜傥,出口成章。 有人说木萧山首徒花倾楼清新俊逸,气宇轩昂。 其实他就是个收二手仙器出去卖的二道贩子。 花倾楼的前二十年过得顺风顺水一派得意,直到他师尊给他捡回来了个没人疼没人爱的莫小六。 问:如何做一个合格且优秀的师兄? 答:养孩子,挡刀子,顺带断个袖,修仙恋爱两不误。 “只因所有的一切,都如我所愿。” 黑莲花小奶狗师弟攻x风骚吐槽精师兄受 这其实就是一个风骚师兄把小奶狗师弟养成大狼狗的故事,全程苏苏苏甜甜甜爽爽爽。 偶尔黑化一下谈个恋爱,还能改变世界拯救苍生。 阅读指南: ①修仙流主受爽文,先出场的是攻,主角日常金手指系列。 ②十八流文笔有限,大杂烩修仙文,请不要过分考据。 ③莫思归(攻)x花倾楼(受),其余cp请自行食用,1v1,HE。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情有独钟天作之合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倾楼,莫思归┃配角:一系列俊男靓女,都很好看。┃其它:金手指,升级流 ================== ☆、思归 莫六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拳打脚踢:“六子,醒醒!” 他睡得正熟,冷不丁被人踹了这么几下,脑子里嗡嗡的,极不情愿的坐了起来。 这时候正值寒冬腊月,莫六穿的本就单薄,又被这冷水一浇,刚坐起来就打了个喷嚏。冷水顺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几乎落地成冰。他打了个寒战,颤颤巍巍睁开了眼,哆嗦道:“怎……怎么了?” 入眼是一个比他身形壮实了不止一圈的少年,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跟个大少爷似的,可穿着却又破烂的让人心疼。那人唾沫星子横飞,把刚坐起来的莫六又踹翻在地:“老子的吃的呢?钱呢?” 一旁围过来几个尖嘴猴腮的小孩,纷纷揣着袖子道:“爷,六子昨晚上又是一分钱也没捞到。” 被称作“爷”的少年朝莫六脑袋上狠狠啐了一口痰:“我呸,莫六这小子,每次让他捞钱就捞那么一点!” 他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莫六,指手画脚道:“六子,麻溜儿给老子捞钱去,要是敢比别人少,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狠狠瞪了莫六一眼,招呼那几个小跟班走出了巷子。 莫六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爬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干,就被寒风吹的微微僵了起来,有些地方甚至冻出了冰碴子,头发上也盖了一层白霜。街上的人仿佛没看见他一样,都自顾自的朝前走,其中一个卖包子的男人想过去给他添件衣服,可被周围的人拉住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2 “那个小乞丐,是个贼,你不怕被偷啊?” 莫六这年十二岁,从小没吃过什么好饭,看起来和七八岁的孩子似的。 他对自己的亲爹娘没什么印象,只记着自己有个养母。那养母也不是什么正派人,青楼戏子一个,因着年老色衰被赶出了青楼,后来就捡到了莫六。她对莫六也没什么感情,捡了之后就后悔了,每天高兴了给莫六吃上两口饭,不高兴了就揍莫六一顿,还带着不同的男人回他俩的小破屋子,丝毫不顾及年幼的莫六。 有一次她带了个男人回家,不知说了些什么,那男人似是怒了,抄起一旁的椅子就朝她砸过去。莫六当时下意识的就跑过去拿手一挡,养母没事,可他手被砸的不轻。那男人还不解气,抬起脚就朝莫六受伤的手上碾了过去。 后来养母给了莫六一把糖当是安慰,至于那只伤了的右手,她可没钱给莫六治。没过多久这女人就染上了病,之前那些男人给她的钱早就被她赌没了,长期的病痛折磨得她风姿不再,最后拖着一副残破的身躯慢慢死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街上的人稀稀拉拉的。莫六之前试着去偷别人的钱袋,可最后都因为那只半残的右手落了空。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露在鞋外面的脚趾,兜里空荡荡的,怕是回去又要挨揍。 他就这么低头走着,迎面撞上了高大的男人。他身形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却被一把拉住。 “小孩儿,别低着头走路,小心摔倒。” 那声音很柔和,让人不禁心生好感。莫六抬起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他面前,腰间一管缀着红绳的玉笛,身形高挑,面容极佳,长衣飘飘,自成一派风流,颇有种世外仙人的感觉。 见莫六不说话,他主动牵起了莫六的手,把他引到路边,变戏法一般的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饴糖,塞到了莫六手里,笑眯眯道:“以后小心点走路,万一撞到那些混子,不知道会怎么欺负你。” 他蹲下摸了摸莫六的头,把外袍脱下来套在了莫六的身上。小小的身体套上这件宽大的外袍,看上去多少有点滑稽,他又伸手给莫六紧了紧衣服,站起身拍拍手道:“我还有别的事,这件衣服就送你了,这么冷的天,穿得这么少。”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顿了顿道:“那些钱不多,你拿着给自己做件袄子,吃点好饭,别冻着。但以后就不要偷别人的钱了,这样可不好。” 莫六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悄悄握紧了袖子里的钱袋。许久,他把钱袋掏了出来,恭恭敬敬的捧到那人跟前,嗫嚅道:“钱,还给你。” 那双小手上满是冻疮,在寒风中微微发着抖。那人叹了口气,蹲下来,把双手覆在那双发抖的手上,却并没有把钱袋拿回去,而是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这双手,动作是温柔而又小心的。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偷钱?” 突如其来的温度让莫六抖了一下,想要把手缩回去,可他一个小孩,自然比不上大人的力气。抽了半天也没把手抽出来,只得说出了原因:“他们,叫我偷钱,不偷,就没饭吃。”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我很久都没偷到过钱了。” 他正这么说着,却被一阵嘈杂打断了。莫六一转头,只见之前那群人朝着他走过来,为首的正是不久之前对他拳打脚踢的人。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抽出了自己的手,直勾勾的盯着那群人。 那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略有些不屑的看着他们。 一群半大小子没什么本事,唯一的能耐就是从小混在市井中练就了一颗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子心。他们推了莫六一把,问道:“钱呢?” 莫六紧紧地闭着嘴巴,一言不发。他们有些不耐烦,按住莫六就开始上下摸索。那人皱了皱眉头,把那个满脸肥肉的少年拽开,不客气道:“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 说着他还指了指天,即使天马上就要黑了。 那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跟着后面的小跟班也吃吃地笑。他大摇大摆的走到那人面前,个头比人家矮了不止一个头,却还昂着头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你谁啊?不知道这地盘数我最大啊?识相的话就赶紧把钱给大爷交出来,爷就暂时放过你这张漂亮的脸蛋。” 没等那人说话,莫六先开了口:“和他,没有关系。钱,我再去偷。” 他说的话极少,偶尔蹦出一两句也是磕磕巴巴的。可那群人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几个小乞丐围住了他们,打算从那男人身上敲上一大笔钱。为首的少年撇了撇嘴,伸手就去抢那人腰间的玉笛,大声道:“哟,这笛子,值不少钱吧?” 他的手还没碰到那只笛子,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掀了出去,连带着那几个小跟班也被掀翻在地。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只剩莫六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便咬了咬牙,挥拳就朝莫六打去。 莫六认命的闭上了眼,可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睁开了眼,发现那人稳稳地抓住了少年的拳头,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几位小公子,在下就是一个云游道人,身上实在没什么钱,改日一定请几位小公子喝酒,近日就先放了在下和这孩子,好吗?” 这人天生一张笑脸,可语气里却是满满不容反抗的意味。那少年头一次碰见这么不好惹的主,心里也怕了几分,赶紧把拳头收了回来,带着那群小跟班一溜烟跑了。 跑前还不忘瞪莫六一眼。 那人抽出腰间的玉笛,望着他们跑去的方向,吹了个口哨道:“可算是走了,还想跟我斗。” 黑暗中,莫六眼里盛满了惊讶和崇拜,他木讷地扯了扯那人的衣袖,道:“谢谢。” 那人挑了挑眉,把莫六单薄的身躯揽进了怀里:“这不是会道谢吗,你认识那些人?” 莫六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低头思索了一会,再度蹲了下来,问道:“你的爹娘呢?在哪里?” “没有爹娘,只有,养母,也死了。” “那你叫什么?” “跟着养母姓,姓莫,他们,都叫我六子。” 男人扶着他的肩,把玉笛上的红绳扯下来带在了莫六的手上,摸着他满是白霜的头发道:“我叫石韫玉,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上山修道,总比在这地方偷钱还受人欺负要好。” 莫六小心翼翼的摸着手腕上的红绳,像是在摸什么珍宝一样。他不知道什么叫修道,却也听说过一些修道之人的传言,听闻修道可延龄益寿,修仙之人更是可以长达几十年容颜不改甚至永葆青春。这石韫玉自带仙人的风流,又说要带他上山修道,想必修为不浅,若真能跟他上山,倒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起码好过每天挨饿受冻。 师兄他闭月羞花_3 他点了点头,垂首道:“好。” 石韫玉却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正视着他,细长的手指描摹着他的眉毛眼睛,为他拂去了睫毛上结出的冰霜,一字一句道:“我看你有那个资质才想着领你入门,既入了师门,便不要这么自轻,该好好说话的时候就好好说话,能抬头就别低着头。我姓石的天生护犊子,谁要敢欺负我徒弟,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缓缓道:“今后就不要叫莫六了,就叫思归,莫思归。” ☆、木萧一 莫思归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改了名字,拜了师。 石韫玉倒真有一副师父的样子,没忘了给莫思归买了一套棉衣,还嬉皮笑脸的出卖色相去了一个农妇家给莫思归洗了个澡,把这个小乞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莫思归生的瘦小,棉衣套在他身上也是肥肥大大的,袖子也长了一截。走在仪态翩翩的石韫玉旁边,不像是徒弟,反而像是石韫玉拐走他了似的。 他被石韫玉牵着手,低头慢慢走着。走了一会,想想不对,又把头慢慢抬了起来。 毕竟前一天晚上这位师尊还告诉他不能总是低着头。 这一抬头,就碰见了老熟人。 他看见之前的那群乞丐少年正稀稀拉拉的站在那里,双手抱胸不怀好意地瞪着他俩,可又不敢上前找茬。今日的莫思归和昨日的莫六几乎不像是一个人,要不是看他还是那么低眉顺眼的,他们都不敢认了。 莫思归暗暗握紧了石韫玉的手,面无表情的从他这帮昔日的“朋友”面前走过,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有个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的小乞丐想上前和他搭话,脚迈出了好几次,最后收了回来,眼睛不离莫思归,就这么看着他跟着那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愈行愈远。 “小六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人嘛,都想往高处走,这样也好。”他如此安慰自己。 一大一小两个俊俏的男子走在街上难免会引起姑娘家的留意,石韫玉自不必说,细眉凤目的,又颇会说话,转眼间手里就多出了一大把姑娘家的手帕,差点腾不出手去牵莫思归。 莫思归本想在石韫玉旁边安安静静当个摆设,谁知也被一群小姑娘尾随。这也难怪,他之前被石韫玉那么一打扮,一张漂亮的脸从乱糟糟的头发里露了出来,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心疼。再怎么说女人身上都带着母性,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孩,难免心生爱怜之意。 他天生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一双杏仁眼里时常泛着水光,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凄楚可怜的劲。许是天天闷在巷子里少见阳光,肤色极白却不红润,身量也未完全长开,比同龄人几乎小了一圈,站在身形修长的石韫玉身边,更显得弱不禁风。 若他这时候去糖葫芦摊,那小贩见了他,估计连钱都不会要。 十二岁的莫思归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多少有些不自在。须臾,他抿了抿嘴,鼓起勇气拽了拽石韫玉的衣袖,声音细小得和蚊子嗡嗡一样:“师……师尊,我们,走吧?” 石韫玉顶了一头姑娘送的各色各样的小花,跟只花公鸡似的。他把莫思归从地上一把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如获新生的长出了一口气,笑眯眯对那些姑娘道:“犬子自小养在家里,没见过这么多人,有些怕生,在下就先带他回去了。” 说罢还扬起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朝那些姑娘们扬了扬手。 姑娘们不禁有些遗憾,这大公子已是个有家室的人,可那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还单着,早知道一开始就和小公子提亲了,长得俊俏还有钱,年龄小但不吃亏啊。 他们一走远,莫思归就挣扎着从石韫玉怀里跳了下来,转而拉着他的手。石韫玉挑了挑眉,也没多想,一边牵他走着一边有些无奈的看着手里的帕子,想着该怎么处理了了事。 莫思归年龄小,但是会察言观色。他懂事的把石韫玉手里的帕子接过来,抬起头道:“这些帕子,很新,也很好看,路上可以,卖掉,换钱。” 石韫玉有些惊讶的愣了一下:“怎么想要卖掉?” 莫思归认真道:“我们,用不到的。不卖,会浪费,卖了,可以挣钱。” 石韫玉哈哈一笑,大手覆上了莫思归刚洗过的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他把莫思归手里的帕子拿过来揣在了袖子里,笑着道:“你怎么知道会浪费?木萧山上又不止你一个徒弟,这些帕子留着送给你那些师姐们,她们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心了。” 他笑意朗朗,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意味。莫思归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低头浅浅地笑着,一对小虎牙若隐若现,双颊下漩出两个酒窝,甚是俊俏。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石韫玉低头道:“你这样子和我大徒弟有点像,他明明是富庶人家出来的孩子,可抠门的要命,看见点能卖钱的就卖掉,跟没见过钱似的。不过长得的确是好看,要不然谁愿意买他那破铜烂铁碎头发,还不是奔着他那张脸去的?” 他撇了撇嘴,指着自己的脸道:“我这张脸够不错了吧?你那大师兄,比我好看多了。我们木萧山别的不说,单着美貌就够排第一的了。” 石韫玉把手负在身后,有些骄傲,跟个小孩一样。 莫思归被石韫玉三言两语闹得有些头晕,他听说过的修仙之人多是沉稳高洁的世外高人,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他这师尊现在看上去……多少有些不靠谱。 据说当朝圣上痴迷于得道成仙,民间的修仙门派数不胜数,但凡和修仙沾上点关系,就要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某山某氏,成天各家各户瞎逛荡,美名其曰“游历”。民众也被带的痴迷各路神仙,家里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请神仙来驱个魔消个灾,大把大把的掏钱,甭管真神还是假仙,都是神仙。 反正要真能碰见神仙,说不定还能被神仙带着飞升,也是赚了。 这就连带着那些街头卖艺的都改了行,胸口碎大石非说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走钢丝便道自己在御剑飞行,说上几个带点修仙意思词就成了修真之人,把大人小孩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满朝文武恨不得在朝堂上血溅三尺规劝圣上肃清一下民间风气,文官的嘴皮子都磨出了血,结果规劝没规劝成,圣上该吃丹药吃丹药,修仙门派该泛滥泛滥。后来他们也懒得管了,自己还有一堆事拎不清呢,惹恼了圣上还株连九族,得不偿失。 更何况,万一真有渡劫成功的,说不定还能带百姓们都飞升仙界,何乐而不为? 师兄他闭月羞花_4 莫思归脑子里没什么见识,于是就把石韫玉和大街上表演杂技的划为了同一等级,他小时候跟着他那个不着四六的养母看过几次耍杂技的,感觉他们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人。 师徒二人走进一片山林,里面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几个山羊胡子快长到地上的道士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神神叨叨说些什么。看见他们走过来,那几个道士接着闭住了嘴,抚着胡子做出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正是这时候,莫思归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他们不屑的瞥了莫思归一眼,昂着脑袋甩着拂尘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石韫玉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对他们颔首一笑,完全没在意他们趾高气扬的样子。 待他们走了,他才开口道:“为师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时刻注意仪态。所谓仪态,就是不矜不傲,至于经常昂着脑袋走路像斗鸡的,多半没什么真本事。” 他顺手拍了拍莫思归的脑袋,道:“饿了?” 莫思归沉默着点了点头,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到身边一阵风掠过。石韫玉腾空飞了起来,踏着几棵低矮的树木快速移动着,几片树叶被他的动作带出了簌簌的响声。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上就多了一只野兔。 他大剌剌的拉着莫思归坐到了地上,也没嫌脏。莫思归却是小心翼翼的坐着,身上这件衣服是刚买的,他可舍不得弄脏了。 大概是饿狠了,野兔刚一烤好,他就毫不客气的大口吃了起来。他从小几乎没吃过肉,烤兔子的时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嘴唇刚一接触到兔肉,就野狼一般的撕扯着,小脸上糊满了油。石韫玉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撑着脑袋看着他。 莫思归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擦了一把油乎乎的嘴,两手撕下兔子的一条后腿,递到石韫玉的嘴边道:“师尊,吃。” 石韫玉却把它推了回去:“你吃吧,为师不用吃饭。” 莫思归的眼神一下子放出了光,在心里默默把石韫玉的档次又提高了一级。 就这样,他们又兜兜转转走了半个多月,终于走到了木萧山。 山梯很长,石韫玉牵着莫思归,一步一步往上走。 木萧山钟灵毓秀,云雾缭绕,绿树浓荫。山间似有瀑布,远远地就能听见波涛如怒。身边不时掠过几只飞鸟,声音婉转动听,给这山又添了几分灵动。远望过去,此山就像被一层淡墨笼住了一般,若即若离,让人忍不住想要掀开一探究竟。 莫思归大张着嘴,他本以为石韫玉所说的仙山是什么小山头,没想到是这般恢弘气派。 几个身着淡青长袍的弟子见了石韫玉,无一例外的放下了手中的扫帚,恭敬道:“师尊。” 石韫玉点了点头,带着莫思归走完了几百阶的山梯。 山梯之上,是一座极为气派的石门,莫思归极力扬起头,才勉强看见上面的字。 “木萧山” ☆、木萧二 刚进了山,便有两名弟子迎了上来。 石韫玉当真是没吹牛,木萧山弟子的确个个眉清目秀,穿着统一的淡青云纹袍,左手手腕上系一红绳,衣袂飘飘,步履轻盈,当真是一幅好风景。 这淡青云纹袍是木萧山的一大特色。木萧山被封为七大仙山之首,除了修为了得担得起统领大局的责任,还有一点就是木萧山弟子皆仪态端庄风度翩翩,再配上神清气爽的淡青云纹袍,仙气凌人,让别的门派瞬间就变得黯然失色。 那一男一女两个弟子笑盈盈的上前向石韫玉行了个礼,那女弟子看上去比莫思归大了两三岁,头上别一个梨花发簪,头发用淡青色缎带束起,娇俏可爱。她蹲下身,冲莫思归一笑,话却是对石韫玉说的,声音也如人一般清脆:“师尊这次游历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为了这位……小师弟?” 石韫玉笑了笑,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就数你话多,这是你小师弟,叫莫思归,你俩年龄差不多,以后你也有个伴。” 少女吃痛的捂着脑袋,扬起眉毛故作委屈道:“师尊真是偏心,有了小师弟便不喜欢弟子了。”她接着把脸转向了莫思归,换了一副笑脸:“我叫叶蓁蓁,从今天起就是你师姐啦!”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普遍比男孩子要高些,再加上莫思归从小营养不良,和叶蓁蓁站在一起,足足比叶蓁蓁矮了一个头还多。他也没给石韫玉丢脸,躬身还礼道:“师姐好。” 叶蓁蓁捂嘴笑道:“好好好,师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旁边的那位弟子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一直沉默的站在那里听这两人说话。见叶蓁蓁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我叫赵星河。” 他用眼神请示着石韫玉,石韫玉微微一点头,他才继续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住处。” 莫思归这才松开了石韫玉的手,跟着赵星河往更深处走去,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蹦一跳的叶蓁蓁,叽叽喳喳道:“我也去嘛我也去嘛,我现在也是有师弟的人了,我也要带师弟熟悉熟悉嘛!” 赵星河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女修跑到我们男人的住处,传出去了风声不好。” 叶蓁蓁撇撇嘴:“那又怎么啦,谁没见过谁啊?” 赵星河目不斜视的朝前走着,任由叶蓁蓁跟在他们后面,反正真到了门口她就没那个脸皮敢进去了。 木萧山很大,从山门到门生住所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就给了叶蓁蓁可乘之机,一路上嘴皮子就没闲着过,生怕她的小师弟有不明白的地方。 师兄他闭月羞花_5 前半段主要是练武场,令莫思归惊讶的是,诺大的木萧山,门徒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显得练武场略有些空旷。 叶蓁蓁滔滔不绝道:“别看木萧山人没别的门派那么多,可我们都是择优录取来的,师尊常说的‘宁缺毋滥’就是这个意思,能进来的弟子,修为都不浅的。” 莫思归有些愧疚,因为他之前就是个小乞丐,哪有什么修为? “在这木萧山,虽说师尊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可若不专心修炼,每日怠惰,或是走了邪魔外道,无一例外都是要被遣退的。他最得意的弟子便是大师兄花倾楼了,毕竟大师兄是我们木萧山的门面,而且修为颇高,早几年就修到了金丹期……他来了!” 叶蓁蓁眉飞色舞的说着,突然截住了话头,脸上泛着微红,就连行为举止也安静了许多。莫思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两名男子一前一后的走着,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走在前面的男子明眸皓齿,一双桃花眼略向上挑着,自带一股勾人的风流。眼底一颗泪痣,更给这人添了风韵。肤色白皙,美如冠玉,手持一柄折扇,一席淡青云纹袍随微风轻轻上扬着,略微露出了些腰间的玉佩。 自不必说,这定是传说中那位貌美无双的大师兄花倾楼了。 叶蓁蓁即便再花痴,也不忘和赵星河一起给花倾楼行了个礼。花倾楼笑了笑:“刚听说师尊收了个小师弟,我也来凑个热闹。” 莫思归却是看呆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行礼,愣愣地看着花倾楼。花倾楼被他这愣头愣脑的样子逗笑了,展开折扇掩面道:“小师弟是看傻了吗?叫什么名字?” 他向来对长得好看的小孩子没什么抵抗力,看着莫思归这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弄他的小下巴。后者针扎了一般的缩了一下,讷讷道:“大师兄。” 花倾楼心道:“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还把这孩子吓傻了?” 正这么想着,他就把手伸到了莫思归的头发上,煞有其事地摸了摸。细白的手指绕着发丝从头顶一路捋到发尾,摸得莫思归心头痒痒的,却也不敢乱动,任由这大师兄对着他的头发左摸右摸。 罢了,花倾楼摸着下巴道:“发质不错。小师弟,你有兴趣把头发卖给我吗?价钱绝对公道实惠。” 莫思归瞪大了一双杏仁眼,愣住了。 花倾楼刚及弱冠之年,出自商人世家,家族世代经商。从他父辈开始,他们花家也随了圣上痴迷修仙的路子,学着人家某山某氏,跟着也给花家安上了一个“广陵花氏”的名号,还把花倾楼送上了木萧山。自此之后,他们花家也做起了修仙门派的生意,在门上挂了个“出世超凡”四个大字,卖的墨叫“玄天墨”,铜镜叫“百花镜”,就连只毛笔也取了个“朱砂神笔”的名字。 总之甭管是不是修仙的仙器,名字是挺唬人的,路人纷纷慷慨解囊,花家的生意就越做越大。 见莫思归不说话,花倾楼又道:“怎么?你还信不过我?我花倾楼做生意在修仙界那可是有口碑的,保证不让你亏。”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收头发辫子,专收长头发,回收旧佩剑旧仙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叶蓁蓁低头憋着笑,头上的缎带一耸一耸的,就连一张冰山脸的赵星河也紧紧绷着脸,生怕笑声从齿缝间漏出来。 花倾楼身后的青年站了出来,他名唤苏入画,生了一幅沉稳的样子,目若含星,剑眉长挑入鬓,鼻梁高耸却不显锐利。皮肤略微黑了些,身材高大,头发以单辫束起,一看便知是个踏实人。他一个跨步上前,拦住了花倾楼的话头道;“先让赵师弟和叶师妹带小师弟熟悉熟悉环境,师尊找我们还有事情” 谁知花倾楼却摆了摆手道:“师尊找我们无非就是说过两天的考核大会,晚点去也无妨,你就说我去后山收头发去了。” 苏入画像是早就习惯了花倾楼这副肆意妄为的样子,略一点头,绕过他们径直而去。 花倾楼还冲他远去的方向飞了一个吻:“走好哦,苏师弟!” 他回过头,看了看在原地面面相觑的三人,一扬下巴道:“走,今天你赶上了大运,大师兄亲自带你转转这木萧山。” 莫思归这才反应过来,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小子住哪?”花倾楼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个橘子,自顾自的扒开皮问道。 赵星河道:“和我们一样,住在后山竹舍。” “不必了。” 声音自后方传来,他们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石韫玉已站在了他们后面,且无一人觉察到。他身后跟着苏入画,右手执着玉笛,在左手上轻拍几下,温声道:“倾楼,你那间屋子正好缺一个人,让思归和你一同住。” 花倾楼一口橘子噎在了喉咙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石韫玉道:“你一直都自己一个人住着,难免孤单,现在有个小师弟陪你,不就不孤单了?” 花倾楼歪头想了想,左右他也是一个人住,有个俊俏可爱的小师弟陪他,倒也不错。 如果能骗小师弟剪了头发换钱,那就更好了。 他点了点头,欣然拍了拍莫思归的后背道:“师尊这样自然是好,那弟子就带小师弟到处逛逛,也好混熟点。” 花倾楼的屋子离其他弟子住的竹舍不远,待他们走到那地方时,赵星河很识相的带着叶蓁蓁离开了。叶蓁蓁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却也拗不过赵星河,只得跟着他离开了,一步三回头看着她最崇拜的大师兄和最可爱的小师弟,依依不舍道:“小师弟,明天找师姐来玩啊!” 赵星河拽了拽她:“师尊说过要注意仪态,你看看你,飞过去了。” 少年和少女打打闹闹着渐行渐远,花倾楼吹了口口哨,引着莫思归走到他的房前。此地很是雅致,屋后便是一片竹林,翠色极浓。另一侧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几条小鱼俶尔远逝,灵动可爱。 师兄他闭月羞花_6 花倾楼打开门,做出了一个欢迎的手势,对一旁躬身看小鱼抢食的莫思归说道: “莫师弟,进来吧。” ☆、木萧三 屋子的外观并不大,可内里却很是宽敞。正中央是一台红木方桌,一盏香炉正幽幽的燃着,床上白纱缦缦,床顶四角挂着精致的香囊。屋角设一个斗大的瓷瓶,插着的却是几枝光秃秃的树枝,本应挂着字画的西墙却挂了一副“招财进宝”,生生给这雅致的房间加了一笔铜臭。 地上有两只巴掌大的白兔,闷着头啃着青翠的叶子。 花倾楼撩开床缦,拍拍床道:“我这床够大,就算你长个子了也睡得开,或者你在屏风后面的榻上睡,如何?” 莫思归的注意力却全在那两只兔子身上,两只眼睛随着兔子的动作转来转去的。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兔子有些怕人,两条短小的后腿一蹬,跑得还挺快,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影子。他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两只跑开的兔子,许久才道:“我…睡外面的榻上,就好。不劳烦,大师兄。” 花倾楼内心长叹一声。 这孩子,这么怕我做什么?说话磕磕绊绊的。难不成真的是我长得太可怕了? 他见过不少孩子,按理说莫思归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正是顽劣的年纪,就连他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上山爬树逮山鸡。可莫思归却拘谨的要命,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一双挺好看的大眼睛也是木木呆呆的,脸紧绷着,说出来的话从来没连成过一个完整的句子,像是在斟酌哪个词对哪个词不对似的。 如不细看,真以为这孩子是个痴呆儿。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相对而立,花倾楼如此巧舌如簧的人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来聊,毕竟年龄差了不少,性格更是迥然不同。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师兄,师尊差我来给莫师弟送衣服。” 是叶蓁蓁。 她敲门进来,双手捧着一套完整的淡青云纹袍,道:“小师弟长途跋涉了好些天,衣服也该换一换了,木萧山四季如春,棉袄怕是会热,还是这淡青云纹袍穿来最舒服。” 话是说着,眼却瞟向了别处。说的是石韫玉差她送来的,实际上是她死缠烂打求来的。一是为了看看她亲爱的小师弟,另一方面可算是逮着个理由进她大师兄的房间,回去之后不知有多少女修羡慕她。 花倾楼正背对着她,回眸便是风流万千,淡淡道:“放在那里就可以了,等会我给你师弟换上。” 见叶蓁蓁不走,他眨了眨眼,补充道:“难不成师妹要看着莫师弟换衣服?” 叶蓁蓁回过神来,脸迅速涨得通红,小辫子都随着她的动作翘了起来,轻轻跺脚道:“大师兄大师兄惯会捉弄人,哼!” 花倾楼有些为难的看着她,手上却多了一只素银发钗。被自己仰慕的人送东西的女孩子通常是最好哄的,果不其然,一看见这发钗,叶蓁蓁便大喜道:“这是送给我的?” 她脸上的怒气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花倾楼把发钗轻轻戴在她头上,柔声道:“这屋子里哪有别的女修,还不就是送给你的?” 叶蓁蓁满眼崇拜地看着他:“蓁蓁谢谢大师兄,那大师兄快给莫师弟换衣服吧,我就不打扰了!”她略一躬身,转眼便跑开了,一刻都不肯浪费,赶着趟的要和她的师姐们炫耀。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当了半天布景的莫思归几乎与瓷瓶融为了一体,他轻咳了一声道:“不劳烦,大师兄,我自己可以,穿。” 花倾楼却蹲下身来,三手两手地就把莫思归的棉袄扒开。瘦削的身体初一接触到空气,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莫思归咬了咬嘴唇,后退了一步,道:“我…自己来。” “自己来?你知不知道这衣服有多难穿?让你自己穿到天黑也穿不完。”花倾楼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给莫思归套上了里衣。木萧山的淡青云纹袍虽说看上去随风飘扬风度有加,可作战的时候却是极为不方便,当年祖师爷考虑到了这一点,特地在袍子里加了不少暗扣,不便时用暗扣悉数扣住,既方便了作战,又不失美观。 这样的衣服若真让莫思归自己穿,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自小饥一顿饱一顿,莫思归的身体瘦得跟个猴似的,一条一条的肋骨在苍白的皮肤下根根分明。花倾楼有些心疼的摸了摸,道:“小可怜,以后多吃饭。” 莫思归不知所以然的点点头:“这里,可以吃饱饭吗?” 他真不是在卖惨,十二年来荤腥是从来没沾过,吃过最好的一顿是清水白菜煮面块,还是凉了的。可在花倾楼看来,这孩子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自己这个做大师兄的要不再好好关照着点,万一被欺负了可怎么是好。 男人嘛,多少有些保护欲,花倾楼也不例外。 他花倾楼虽是商贾人家出身,身上多少有点重利的性格,可却是个好心肠。他难得没摆首徒的臭架子,从衣柜里收拾出一套干净被褥,细致的给莫思归铺好。怕他觉得榻上硬,还专门又添了一层褥子,简直不能更贴心。 若是苏入画看见他大师兄这么贤惠,怕是要挥剑自刎。 日落之后,他安顿好了莫思归,便朝石韫玉的住所而去。 嘴上说着不去也行,最后还是去了。木萧山三年一次的考核大会,他这个首徒没有理由不上心。 木萧山作为众仙山之首,其三年一次的考核大会向来是大操大办的,主要目的就是选拔一批人进入木萧山修习仙道。众多想要修仙之人都慕名而来,最后留下的人却寥寥无几。有些富家子弟期望用金银砸开木萧山的大门,结果到最后钱也没留下人也没留下,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跳着脚在山下怒骂。 花家也曾为了花倾楼给木萧山砸过不少钱,可花倾楼自己争气,不光一路过关斩将摘下了头筹,还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哄骗着石韫玉把手下的钱统统送还给了花家。 师兄他闭月羞花_7 不愧是广陵花氏出来的孩子,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深谷幽林之中,有一池不小的湖泊,中心一座小岛,几簇荷花隐去了一个小亭。几个身着木萧山服制的弟子匆匆走过,见到花倾楼便道:“大师兄。” 花倾楼手执一柄折扇,在手中旋出了花,拦住人道:“师尊在静心亭?” 那弟子道:“师尊在里面等您。” 从岸边道湖心没有桥,花倾楼撩了下衣摆,洁白如雪的长靴略一点水面便腾空飞起,转眼间便到了静心亭。石韫玉正坐在亭中的一张石案上闭目打坐,就连花倾楼走到他面前也没有睁眼,只是道:“来了?” 花倾楼躬身作揖行礼道:“师尊。” “白天叫你你不来,眼睛全贴你那师弟身上了。你好歹也是首徒,以后多少注意点,别老想着钱啊钱的,传出去以为咱们木萧山缺钱呢。”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可多少带了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花倾楼微微直起了身:“弟子明白。” 石韫玉又道:“这次卖了多少钱?” 花倾楼嘿嘿一笑,搓着小手没皮没脸的蹭到石韫玉身边,蹲下道:“师尊,小师弟发质可好了,可他好像被我吓着了。” 石韫玉闭着眼,举起手中的玉笛,在花倾楼头上轻敲了一下:“上半辈子真是穷死的。” “对了,这次考核大会,都有谁要来?” “除了缥缈峰的方师叔,其余五大仙山的师叔师姑都会来,其余的仙山仙门也会到场。如兰峰的云师姑从东海带回了一颗成色极佳的珍珠,说要赠予我们。”花倾楼正色道。 缥缈峰峰如其名,其峰下弟子主云游济世,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缥缈峰一群白色道袍翩翩的弟子挽着拂尘入世救人。为百姓消邪祟,为官吏正心境,且几乎是无偿服务。尤其是缥缈峰主人方砚之,更是一年四季见不着踪影,倒也真应了“缥缈”二字。 石韫玉略一颔首道:“砚之时常缺席,说来我已经两多没见过他了,上次见他还是在归一散人的生辰上。倒是云师妹,每逢木萧山办什么大活动,她都要赠予厚礼,真是难为她了。” 花倾楼简直哭笑不得,他早就听闻如兰峰峰主云婵欣慕石韫玉,只是碍于师兄妹情谊,一直不好意思直说,只能靠送点女儿家小礼物来有意无意的暗示他。结果几乎全修真界都知道了,当事人却真当是师兄妹情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道:“还有一事。” “嗯?” “魔族那边也……送来了贺礼和帖子,魔族的苍霜君……也要来。”花倾楼面露难色,难得的有些磕磕绊绊,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石韫玉的脸色。 石韫玉紧闭着的眼终于缓缓睁开,清澈的眸子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雾气。他望着湖岸边来来往往的木萧山弟子,微风拂过湖面,掀起了几层波澜,荷花也随着这风轻轻摆动。亭中的香炉散发出缕缕残烟,只剩下一点黄豆大小的香料在苟延残喘。 半晌,他才重新闭上了眼,淡淡道: “他若要来,好生招待就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别出什么乱子就行,” ☆、木萧四 石韫玉面色如常,可花倾楼却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怒意。 天下为一家,修道修妖修佛修魔者皆有,以佛道两派为主,是公认的正道,有统领之才干。而修妖修魔修鬼者则被视为邪魔外道,为世人所不齿。几界本应井水不犯河水,可魔族素来与正道不睦,近几十年更是大逆不道残害百姓。三十年前魔族新任首领苍霜君上位,此人居心叵测,妄图一统天下,率领数十万魔修公然挑衅正道,征伐数年。几百仙门因此元气大损,木萧山上任山主也因此殒命,惟首徒石韫玉迅速接替山主之位,指挥剩余仙家进行反攻。 他所佩玉笛名为“尘影”,此笛一出,战无不胜,数万魔族闻声色变,魔族叛乱迅速被镇压了下去,石韫玉一战成名。 自那之后魔族就消停了许多,魔族人口锐减,修魔之人屈指可数。那魔族首领苍霜君不知怎地转了心性,主动与正道交好,还签订契约以表忠心。每年但凡正道举办什么大型活动,他都会奉上厚礼,而若是木萧山,他则会亲自出席。 石韫玉的心里是何等清高自傲,自然不愿与这个昔日宿敌同流合污,花倾楼只当是他心里不痛快,便道:“这些年他来了也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敢出乱子找个由头把他轰出去即可,师尊莫要放在心上。” 石韫玉叹了口气,道:“这又不是第一回了,早就习惯了,你且先回去,看看你小师弟怎样了。” 花倾楼点点头道:“明白了,师尊。” 石韫玉仿佛陷入了冥想,端坐在石案上,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木萧山弟子严格恪守寅时作亥时息,自花倾楼从静心亭出来时,路上便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不敢发出大的声响,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本以为莫思归已经睡下了,可进了屋才发现莫思归不仅没睡,还点着一只小灯等着他。 花倾楼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刚到他胸口的小孩,问道:“怎么还不睡?” 莫思归低着头,手里稳稳当当捧着一碗面,声音里却有些委屈;“师兄晚上,没有吃饭,我怕师兄,会饿。” 爆了葱花和姜丝的面条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香味,做面的水许是用的后山的泉水,清澈得不含有一分杂质。几抹油花飘在水的表面,一勺肉沫覆于其上,还恰到好处的放了两根红辣椒,让花倾楼更是垂涎欲滴。 师兄他闭月羞花_8 可莫思归是怎么知道他喜欢吃辣的? 花倾楼拿起筷子,毫无风度的夹起面条吃了下去。莫思归殷勤的有些过分了,一直站在他旁边看着,两只大眼睛巴巴望着他,眼里写满了期待。 他说话依旧不利索,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问道:“师兄,好吃,吗?” 花倾楼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道:“好吃,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岂止是好吃,简直就就可以媲美山珍海味了。 他十四岁入师门,至今已有近六年的时间了。木萧山吸收天地灵气,秉持“修道之人必要清心寡欲”的思想,平日的饭菜几乎是不会出现一点油星,放眼望去便是青绿色的的一片,跟他们身上穿的淡青云纹袍几乎融为了一体。颜色是挺清新的,可味道实在是不敢让人恭维,有一些甚至是用药材做出来的,吃下去除了苦和涩几乎品不出什么其他的味道。 好歹“广陵花氏”也是个大家族,每逢佳节便是男女老少几十口子人齐聚一堂,饭□□细且奢华,鲍鱼燕窝鱼翅样样不缺,红烧肘子更是他的最爱,一个人能吃半锅。其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令人瞠目结舌。 可到了木萧山,吃饭前要焚香净身,饭不可过三碗,桌上不可说话,饭后不可留剩菜。开始的时候花倾楼因为饭菜的问题,差点没直接摔桌子走人。 如今吃到这么一碗有辣也有肉的面,他差点没泪流满面。 莫思归挺了挺胸,略有些骄傲道:“今晚,师兄没吃饭,就去,找了师尊,我料师兄定然,会饿。所以就,给师兄做了点,面条。叶师姐,来过一次,她说师兄,喜欢吃辣的。我就去后山摘了点辣椒,又在师兄床榻下发现了一罐肉酱,就加进去了。” 他越说越起劲,到后半段话都没打磕绊,十分流畅的说了出来。那罐肉酱是花倾楼在下山历练的时候偷偷买回来的,没到食不下咽的时候便摸出来吃上两勺,吃完后便藏到床底下。今日给莫思归收拾床榻的时候忘了这罐肉酱,没想到却被他找到了。 花倾楼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木萧山喜素淡,这罐肉酱是我捡到的,并不是因为喜欢吃。” 怕莫思归真信了他的鬼话,他又道:“不过面做的很好吃,以后偶尔吃一下也挺好。” 莫思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两眼几乎放出了光,喜道:“做的还,不够好,以后,经常给师兄做!” 花倾楼本想假装义正严辞的推拒一下,可对上莫思归那两只大眼睛,到嘴边的话接着咽了下去:“那以后就劳烦小师弟了。” 反正这屋子里就他和莫思归两个人,天知地知他知他知,悄悄开个小灶没人知道的。 听到花倾楼对他的肯定,莫思归当即喜笑颜开,巴掌大的小脸终于不是紧绷绷的了。他蹦跶到花倾楼身侧,道:“师兄可还想吃?我再去做!” 花倾楼看了眼门口,确定没人后,鬼鬼祟祟道:“那你再给师兄盛一碗。” 他托腮看着跑出去给他做饭的莫思归,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小师弟估计是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因此见到个对他好的他便要加倍的还回去。这样的性格固然是好,可最容易被人利用。 大概石韫玉把他安排到自己身边,也是希望自己能引着他多长几个心眼,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少顷,莫思归又端上一碗面来,自己也不吃,就看着花倾楼呼噜呼噜的吃面条。 他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柔顺的头发贴着脸颊,轻抿着嘴,一个酒窝浅浅的露了出来。看着他这个样子,花倾楼忍住不摸了摸他的头道:“白天不是还怕我吗?怎么晚上就对我这么好了?” 莫思归轻轻摇了摇头,咬唇道:“不是怕,师兄。师兄不可怕的。” 花倾楼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 莫思归低头沉默了一会,等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竟多了一丝微红。他两只手绞在了一起,略有些紧张道:“师兄,好看,而且给我铺床,是好人。” 他目光纯净,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心机与做作。不知怎的,花倾楼这会儿却不想教他人情世故了,他把莫思归刚才被揉乱的头发顺了顺,温声道:“嗯,天色不早了,快去睡吧。” 这世上的好人坏人不是靠长得好看和给你铺床就能分清楚的,并非人心皆险恶,但不能因为这几分好就认定这人是值得信任的人,把整颗心都托付给他。防人之心不可无,总是要多加几分小心才好。 “这些话还是过些日子再教给他吧。”花倾楼心道,“他这个年纪还是就这么无忧无虑的好。” 莫思归依言乖乖爬到了屏风后面的榻上,轻手轻脚的钻进了被窝里,生怕自己的动作太大而弄坏了床铺。他双手抱着被子,只露一双大眼睛在被子外面,像只怕生的小猫一样。 花倾楼忍笑走上前,把他两只手掖回了被子里,道:“车马劳顿了这么长时间,今夜就好好睡吧。” 他坐在莫思归床边,看他睡着了才离开,打着哈欠回到了床上,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花倾楼睁开了眼。 入眼便是雾气茫茫的街道,看样子还是清晨。街上的人不多,只有几个街边叫卖的小贩在收拾自己的摊子,等待着做这一天的生意。 木萧山的淡青云纹袍在这地方几乎完全没什么用,此地刚下过雪,路旁的积雪未化,在外面的人无一例外的穿着厚厚的棉袄,两手揣在了袖子里。一阵寒风吹过,花倾楼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的声音不小,又是站在路中央,可街上的人却视若无睹,连一个看热闹的眼神都没有。 花倾楼心道:“我这是又做梦了。” 以往做梦他总是梦见之前在家的日子,偶尔有几次不是的时候,也是梦见自己熟悉的地方。可广陵在南方,冬天从未这么寒冷过,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很陌生,他又是怎么平白无故梦见这个地方的? 师兄他闭月羞花_9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有些茫然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他的手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可寒冷却是真真正正的,寒风也是毫不客气的吹在他身上,使这个梦显得真实了许多。 不一会他经过了一个小巷,里面有些吵闹。大清早很少有人出门,他有些好奇的走进去,发现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围着另一个小孩。那小孩不敢还手,低着头任由那些拳头粗暴的落在他身上,脏兮兮的小脸也被他们打得红肿了起来。 花倾楼素来爱打抱不平,就算是在梦境里,他也被气得不轻,就算自己碰不到那些人也想上前 把他们拉开。 他们仿佛是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围站在那里。那小孩慢慢抬起了头,顿时,花倾楼的一切疑惑都解开了。 是莫思归。 这是莫思归的梦境。 ☆、入梦一 花倾楼有些惊讶,他从没想到过莫思归的念力这么大,竟能将旁人拉入他的梦境。 做梦通常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若非有人强行进入,一般是不会被他人所窥探的。可花倾楼从未想过要窥探莫思归的梦境,唯一的原因便是莫思归本人念力极强,做梦时情绪波动过大,才能将花倾楼强行拖入他的梦境。 梦境里的莫思归看上去比现实的莫思归还要更小一些,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眉眼之间和现在别无二致,身上虽然是脏兮兮的,可衣服却还是完整的,比那些衣衫褴褛的小孩看上去倒是要好了不少。 这是莫思归还没有沦为乞丐的时候。 挨打的莫思归紧紧地闭着嘴,一言不发。他双手护在胸前,仿佛在极力保护某样东西一般。其中一个小孩拽着他的头发,用力拉扯了一下,咬着牙道:“六子,今天哥几个没饭吃了,赶紧把吃的拿出来,别让大哥着急。” 莫思归咬着嘴唇,半边脸高高肿了起来,说话略有些口齿不清:“我娘,是要吃饭的。” 那几个小孩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大笑了起来,在这安静的清晨里显得尤为刺耳:“哈哈哈哈哈哈你娘要吃饭?你可别逗我们了,就你娘还能没钱?站在门口叫个男人不就有钱了吗哈哈哈哈哈” 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揣手说着这些污秽不堪的话,就像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嘴都快咧到了耳朵边上。莫思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声道:“我娘,不是那样,的人。她真的,好久没吃饭了。” 其中一个少年有些不耐烦的挠了挠耳朵,上前把莫思归踹倒在地上,强行把莫思归手里的馒头抢了去,笑道:“你娘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了,一个千人骑的戏子,再过两年不要钱都没人愿意要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他身旁的小孩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纷纷道:“不愧是大哥,一出手就把他吓趴下了。” 那少年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手中的馒头,故意高声道:“兄弟们,我们有吃的了!” 走前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莫思归,掐着嗓子讥笑道:“六弟弟真是有心了,以后我们的饭就让六弟弟多多关照了。” 花倾楼站在一边,气得牙根都痒痒。相对于此时莫思归的梦境,他反而才是虚幻的人,没有实体,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他意念强大能冲破梦境的阻拦,也不能伤害任何一个梦境中的人,否则他将永生永世都沉睡在莫思归的梦境里,后果不堪设想。 莫思归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爬起来。他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牙齿把下唇咬得发白,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却一滴都没有掉下来。 花倾楼蹲在他面前,心里抽疼抽疼的,几次想去抱抱他,伸出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他只能陪在莫思归的旁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莫思归听不见的话。 “乖啊……以后大师兄都帮你揍回来。” “想哭就哭出来吧,大师兄在这里呢。” “没事了,没事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也不管莫思归是不是听得见。不一会儿一个小孩跑了回来,正是刚才欺负莫思归那群人的其中一个。花倾楼本以为这个小孩又是来倒打一耙的,警觉地站了起来。 没想到那小孩却把自己手中的馒头扯了一半给莫思归,道:“六子,你快拿回去给你娘,要不然她又要打你了!” 莫思归从地上爬了起来,并没有接过来。他把那馒头推还给了那小孩,道:“四哥,吃。我再去,找饭,不然,他们会,打你。” 那小孩却强行把馒头塞到了莫思归怀里,道:“让你拿着就拿着,我吃的饱,赶紧回去给你娘吧!” 说完他就跑走了,生怕莫思归追上他。 莫思归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他手里揣着那半块馒头,低头小心翼翼的走着。他的脚在刚才被推倒在地的时候扭了一下,多少有些不灵便,一瘸一拐的。偶然撞上了一个路人,那路人看他脏兮兮的一个小孩,也不好和他多计较,只在他走后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左拐右拐地走了很长时间,莫思归才走回了他的家。 那个屋子没有窗户,房顶草草地搭了几层茅草,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屋子。莫思归在门前停下,轻轻叩响了门。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 屋内似有异声,却没人回应他。莫思归苍白着脸,再度敲响了门。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屋内才传出一个慵懒的女声:“进来吧。” 莫思归缓步进去,花倾楼跟着他,在门快关上的时候溜了进去。 不进去还好,这一进去,他就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莫思归的眼上。 屋子的正中央点着一只大火炉,虽破旧了些,可炭火烧得正旺,寒风并没有影响这屋内的温暖。里面的陈设简单的有些过分了,好像所有的钱都用在了买炭火上。屋内仅一火炉,一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破床,一个落满了灰的灶台,一个小方桌,以及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椅子。 床上赤条条躺着两个人,女人的脸上仿佛扑了面粉一般,煞白得就像小人书里的厉鬼,头发散乱着,身上仅一件薄纱覆体,红肚兜被随意丢在了床下。她身上伏着一个同样光溜溜的肥硕男子,胡子拉碴,头发像是很久都没有洗过了,十分不修边幅。房屋里弥漫开旖旎的气息,女人和男人的喘息声不绝于耳,一声高过一声的口申口今令人听了脸红心跳。 那双覆在莫思归眼睛上的手并没有什么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贪欢的两人,待那男人停下了动作才开口道:“娘,馒头。” 那男人如梦初醒一般从那女人身上爬起来:“他叫你娘?他是你儿子?” 女人一笑,扭着略有些发福的腰肢,双手搂上了男人的脖子,嫣红的嘴唇贴着男人的耳朵道:“说什么呢,他不过就是我捡来养着玩的,你把他当条狗就行,他比狗还乖呢,不会出声的。” 花倾楼默默攥紧了拳头。 莫思归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自觉走到那个落了灰的灶台旁,捡起几根剩下的树枝便生起了火。因为个子太矮,踮起脚也只能勉强够到灶台,即便如此操作还是不方便,可屋子里哪里有什么能让他垫脚的东西,只能一边做饭一边勉强让自己保持平衡,以防一不留意就栽到锅里。 如今他不叫莫思归,这里也不是木萧山,除了他自己没人爱惜他的命。就算他真的掉进了锅里,他这位母亲不仅不会伤心,说不定还会高兴自己接下来这几天可以开荤了。 那块馒头也就比他的拳头大了一点,没过多久便热好了。莫思归看着那馒头,吞咽了几口口水,却也没吃,而是对床上的女人道:“娘,馒头热好了。” 女人哪还顾得上搭他的话,腰肢软的像水蛇一样,双腿紧紧缠住了男人的腰,风雨飘摇地随着男人的动作上下起伏。那男人也是累了,没过多久就缴了械,肥壮的身子压在女人身上,气喘吁吁道:“不愧是青楼里出来的,比我在别的地方找的人里好多了,这钱花的就是值。” “爷,您到底是看上我厉害还是看上我便宜啦,我以前在楼里的时候,可不止这个价呢。您这次呀,可是捡了大便宜呢。”女人轻轻一笑,硬是把自己喊得低哑的声音掐出了千回百啭,精心勾勒过的眼睛斜斜一瞥,便瞥到了墙角的莫思归。 她不知是不是转了心性,竟对莫思归笑了笑,对他招招手道:“六子,给娘过来瞧瞧。” 莫思归被她的话吓得抖了三抖,却还是慢吞吞走了过去,战战兢兢地站在了床前。 女人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笑道:“瞧瞧你这样子,我是你娘,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又不会杀了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说着她便拍了拍莫思归的脸,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慈爱之意。外人看来这是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可花倾楼知道,那女人绝不怀什么好心。 她身上的男人起身套上了衣服,从袖子里摸出了几个铜板,叮叮当当扔在了那张破床上,有几个还砸在了女人的脸上。女人不仅没嫌少,反而如获至宝地捧了起来,穿起衣服给男人磕了个头,道:“爷,以后再来啊!” 就连一边的莫思归也跟着说道:“爷,慢请走。” 那本应洋溢着天真笑容的稚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理所应当地做着他不该做的事情。 花倾楼终于明白莫思归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认定一个人是好人了。 起初他只是以为莫思归以前受了许多苦,年龄小不懂事,可看到了这一切,他便完全明白了。 就像站在谷底的人四面八方都是前进的路一样,莫思归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见的最多的人便是这搔首弄姿的养母和各种各样的客人,难怪给他口饭吃他就要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他无法参与莫思归的梦境,即使百般怜爱万般心疼,也无法触动莫思归分毫。 他所能做的,便是站在他身边,等待着这梦赶紧结束。 ☆、入梦二 莫思归的一天过得很单调。 梦境中的一天相当于现实的一个时辰,除非莫思归醒来,花倾楼才能从他的梦境里出来。换句话说,如今他们两个人的梦境是连在一起的,只有做梦的人醒来,两人才得以脱身。 也就是说,花倾楼需要在莫思归的梦境里一直呆下去,直到他醒过来。 这地方他人生地不熟,除了跟着莫思归他也没地方去。这时候的莫思归也就五六岁,却早就学会了挑水劈柴,个子太小提不起木桶,便用一小桶一趟一趟的提过去。天寒地冻,他还必须脚步快着点,以防小木桶里的水被冻成冰。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花倾楼这种蜜罐里长大的二少爷,若是让他来干这些事,恐怕都不一定能做得如此得心应手。更何况莫思归除了干这些粗活,还得伺候他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养母,替她洗衣做饭。 倒也真应了他养母那句:“他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比狗还乖呢。” 他养母一天之中多数时间都在揽客做生意,闲下来的时候便躺在床上抽烟。每次她做生意的时候,莫思归便会自觉的在门外干活,清洗她前一天换下来的衣服。寒冬腊月的天,莫思归的手就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手都要冻僵了,可他还是依旧不停的洗着衣服。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 那女人偶尔也会给莫思归点甜头,有时候挣得钱多了,便会给莫斯归一点让他买糕点吃。碰上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让莫思归上床睡觉,自己则揽着他,手执一本破旧的书,磕磕绊绊地给莫思归讲老掉牙的故事。 每到这时候,莫思归便会乖乖让那女人揽着,即使不舒服,也纹丝不动。 那些故事他已经听过多遍了,可还是认真的听着。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打出一片阴影,他浅浅地笑着,十分依恋的看着他的母亲。 花倾楼的心都被这孩子给揪住了。 如果莫思归的养母能一直如此,想必莫思归能少受很多苦。起码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享受着他应有的母亲的宠爱。 这天莫思归起的很早,许是有母亲陪伴的原因,他这一夜睡得很香。他的养母还在沉沉的睡着,他蹑手蹑脚的爬起来,轻轻套上破了洞的棉衣。几丝棉絮从破洞里钻了出来,他想了想,趴下身子从床底下拿出针线篓子,一针一针用心缝补了起来。 前一天养母挣了不少钱,很高兴的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出去买糖吃。他用一个布袋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准备上街换点面粉吃。 毕竟糖只能解一时之馋,面却可以让他们接下来这几天都可以不被饥饿所困。 他走在街上,难得没有碰见那些经常找他麻烦的人,破了洞的棉衣也被缝补好,勉强可以抵御寒风的侵袭。路上的积雪也差不多化完了,莫思归手里捧着一袋面粉,小步跑着,想赶紧回去给养母做一顿面汤喝。 花倾楼跟在他后面,一直下意识的用手在他两边托着,这孩子跑得太快,万一撞到人可怎么是好。 莫思归抱着满满一袋面粉满怀欣喜地跑回了家,他先是趴在门边听了听声音,犹豫了一会,没有进去,而是蹲在门外劈柴。 长年累月使用的斧子已经有些钝了,他闷头劈了一会,虎口被磨得有些发红。 昨晚那女人母性大发,怕是给莫思归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专门和莫思归叮嘱道:“以后我做生意的时候你便不要进来,自己去外面玩就好,晚上自己回来,娘挣了钱给你买好吃的。” 他向来对这个脾气无常的女人百依百顺,尤其是她难得温情的时候,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屋内传来了争吵之声,虽听不清楚,莫思归也听出那语气不对。里面的男人似是怒了,叮叮当当摔打着什么东西。养母的语气也不好,全然没有了从前做生意时的温柔缱绻,像个泼妇一样骂着街。 莫思归迟疑了一会,轻轻把门推开了一个缝,溜了进去。 屋子并不大,可吵得正欢的两个人完全没注意到莫思归。女人的半边脸被打肿了,男人的脸上也被尖长的指甲划出了血。家里仅存的几只碗被摔的遍地都是,莫思归被吓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竟忘了说话。 女人一转头看见了莫思归,瞪着他道:“六子,谁让你进来的!” 莫思归嗫嚅道:“我…我怕…” 那男人只当女人是在转移注意力,一个巴掌扇过去道:“你这个青楼出来的破戏子,招揽人的时候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的,这屋子还透着风呢,别想骗老子钱!” 女人也不甘示弱:“没钱还过来干嘛?事都办完了还想不花钱,你当你是谁啊,还想吃霸王餐?我呸!” 两人的话都不堪入耳,花倾楼上前挡住了莫思归,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即使并没有什么用。 “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啊……”花倾楼心道,“这该死的梦什么时候能醒!” 他恨不得赶紧把莫思归打醒,好让他赶紧结束这恶劣的回忆。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捂着莫思归双耳的手也是虚幻的,没有起任何的作用。 男人被女人的话彻底激怒了,他上前扯住了女人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往墙上撞去。女人吃痛地叫了一声,骂道:“你这个没钱的窝囊废,没钱还谈什么生意…” 她话没说完,男人便提过一旁的椅子向她抽去,椅子被抽出丝丝风声。女人却被吓得尖叫了一声,认命的闭上了眼。 莫思归发出一声惨叫。 或许是前一晚那女人让他体会到了有娘的感觉,他在最后关头跑过去推开了女人,那椅子腿上垫了一块厚实的铁块,刚好砸在了他的右手上。 那男人没料到他会突然跑过来挡住,脸上有些不自在,道:“你这孩子,瞎掺和大人的什么事!活该!” 说罢他一甩袖子,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却被莫思归拽住了裤脚。那只受伤的右手使不上力气,却还是紧紧地攥着。他低声乞求着男人道:“钱…您还没给钱…” 男人抽出脚狠狠的踢开了他,气急败坏地朝他那只重伤的右手又碾了过去,道:“钱?我没跟你们娘俩要就不错了,还想跟老子要钱?门都没有。”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女人沉默了一会,突然抓起床上的枕头,朝莫思归扔了过去,一边扔一边道:“老娘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晦气玩意,自从养了你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用枕头抽打着莫思归,没过多久她就累了,扔下枕头便出了屋子。莫思归缩成了一团,待那女人走后,他小声啜泣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小声流泪,可越到最后声音越大,终于,他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下来,打湿了他面前的一小片地,他盯着自己那只受伤的右手,眼泪越流越凶,顺着鼻尖滑下。 花倾楼越看越心疼,他蹲在莫思归面前,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道:“师兄给你吹吹,不哭了不哭了……” 他用虚幻的手几次穿过莫思归的身体,最后他伸出手,松松的抱住了莫思归。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 他轻声道:“你别怕,以后大师兄保护你。” 就在这时,花倾楼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面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最后如烟般渐渐消散。 花倾楼一蹬腿,眩晕之间,他听见了一阵哭声。 睁眼便是他熟悉的床幔,矮桌上的香炉还在幽幽地燃着,窗外似乎下起了雨,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偶然一道闪电划过,发出阵阵雷鸣。 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团东西,花倾楼低下头,发现是莫思归。 他还没醒,却一直在哭。小小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不停往花倾楼的怀里钻着,仿佛这样能给他一个依靠,左手紧紧地抓着花倾楼胸前的衣服,喃喃道:“疼……我疼……别打了……” 花倾楼把他抱紧了些,轻轻摇了摇他,道:“思归?醒一醒。” 莫思归抽动着鼻子,好久之后才慢慢睁开了眼,眼里还含着一汪水,一眨眼便又掉了下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望着花倾楼,鼻涕随着他的呼气形成了一个泡,看上去有点呆。 花倾楼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丝毫不在意道:“不是睡在外面的榻上了吗?怎么跑到我床上了?” 莫思归愣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呆在花倾楼怀里,忙抽出了身,恭恭敬敬跪坐在床上,道:“夜里,下了雨,我怕打雷,就自己,爬上来了。大师兄,莫要生气。” 他又恢复了白天那副拘谨的样子,花倾楼笑了笑,把这个浑身僵硬的小孩又拽回了自己怀里。他没问莫思归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既然他都已经看到了,就没必要再揭开这个小孩的伤疤了。总归那些苦已经受完了,现在莫思归在木萧山,自然有他这个大师兄护着。 他拍了拍莫思归的背,让莫思归渐渐放松了下来,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悄悄给他注入了一股灵力,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莫思归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花倾楼轻笑一声,把手覆在了莫思归眼上,道:“睡吧。” ☆、修道一 在花倾楼的安抚下,莫思归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他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 花倾楼却没睡着,一来是怕莫思归中途睡不好再醒过来,二来则是他实在久久无法从莫思归的回忆中抽出身来,翻过来倒过去想了很久。 来来回回想了一晚上,直到太阳将出才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他眼底下便多了两道浓浓的乌青。 他是被一股饭香香醒的。 莫思归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早早地便给他准备好了早上的饭食。桌上一只瓷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白粥,上面撒了些葱花和姜丝,旁边一只小碟子里放着切得细细的咸菜,颜色搭配得十分好看。 正当他愣神的时候,莫思归风尘仆仆的端着一杯水跑了进来。见他醒了,便笑道:“师兄昨晚没睡好吧?我给师兄准备了早饭,师兄洗漱完便可吃了。” 花倾楼看着那一桌早饭,心里不禁感叹道:“这多好的孩子啊……要早个十年八年的见到他,怎么着也得把他接回家,花家还是养得起的。” 他也不是没吃过这样精细的早饭,从前在花家的时候,他母亲知道他挑食,便每天早上专门早起给她做饭,从不让下人去做。自他上了木萧山,每天都与众弟子吃一样的饭,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莫思归给他做的白粥并没有用什么稀罕的东西,都是木萧山随处可见的食材,伙房里到处都是葱姜,咸菜也是弟子们随意取的,可一经莫思归的手,便接着香味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单就这一碗白粥,也够让花倾楼日思夜想好多天的。 莫思归放出光了,无声地催促着他快吃。 花倾楼却摸了摸他的头,拉着他坐到了椅子上,自己从房里拿了双筷子,递给莫思归道:“光想着我了,你自己吃了吗?还不快吃?” 莫思归一愣,下意识道:“我……不用吃,也可以……” 话没说完,嘴里便被塞了一口粥。那粥是被吹过的,入口并不觉得很烫。花倾楼半眯着眼,屈起手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敲道:“早饭不吃,你是想饿着肚子修习一天吗?你连金丹都没有就想辟谷,你以为自己多厉害啊?” 他又道:“之前听师尊说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可你看看你这小个子,哪像个十二岁的?所以啊,多吃饭才能长个子,懂了吗?” 花倾楼朝他眨眨眼,又拿出一个小碗,把自己的粥分了一部分给他。莫思归可能也是饿了,碍于面子一直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先是慢慢喝了几口,之后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昨天花倾楼帮他穿上了淡青云纹袍,第二天他便学会了,暗扣都系得板板整整的,衣服一丝不苟,头发也梳得有模有样的。跟着一群木萧山弟子走出去,倒真像是自小就在木萧山修习的弟子一样。 花倾楼有些脸红,当年就这一个淡青云纹袍,他学了足足有半个多月才勉强学会。 饭罢二人便去了讲经堂,同其他门派一样,木萧山也有这一套规矩。人在刚起床的时候心境是最平和的,因此也最适合讲经。经文多取自老聃之学,通晓了天地造化之理,自然也就能飞升成仙。 还未走到经堂,迎面便碰见一人。此人也着淡青云纹袍,想来也是木萧山弟子。可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眼尾被勾上了一笔黛色,脸上更以一轻纱遮面,令人不禁遐想面纱后又是怎样一番风景。走路如细柳扶风般弱不禁风,周身环绕着兰花幽香,若不是脖子上清晰可见的喉结,真让人以为是仙女下了凡。 那人的声音婉转悠扬,语气阴柔:“哟,这不是大师兄吗,今日怎出来的如此晚,平日里都是最早的,莫不是生了什么病罢?” 花倾楼被他的声音搞得头皮发麻,干笑了两声,道:“沈师弟真是多虑了,这不昨天师尊带回来了一个小师弟吗?我和他交代了点事,故而晚了。” 那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绣着蝴蝶的锦帕,掩嘴笑道:“我还怕大师兄身体抱恙呢,还好大师兄无事,不然真要让我担心死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花倾楼的胸口,随后扭着细腰翩翩而去。莫思归拽了拽花倾楼的手,疑惑问道;“师兄,这位……师兄,是谁啊?” 此人名唤沈禾子,天生就爱学小姑娘打扮,屋里的香粉胭脂比叶蓁蓁还多。他上半身骨架偏小,穿上女装竟真有那么点“安能辨我是雄雌”。有几次他们下山除妖的时候,女修们都怕被妖邪捉了去,他便挺身而出,把那些妖祟迷得五迷三道的,最后一掌下去除了妖。 花倾楼扶额道:“他叫沈禾子,你以后叫他沈师兄就好。他挺热心的一个人,就是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你别被他吓着就成。” 莫思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嗯。” 到了讲经堂,人已经差不多坐满了,石韫玉端坐在讲台上,朝他们点了点头。二人躬身行礼,便走了进去。 叶蓁蓁看见莫思归很是高兴,忙招手小生唤道:“小师弟小师弟,来师姐这里坐!” 谁知本坐得远远的赵星河却突然起身坐到了她旁边,像木头一样板着个脸。 叶蓁蓁撅了撅嘴,推了推他道:“你起来啦,这个位子是我特地给小师弟占的!” 赵星河目不斜视,淡淡道:“师尊要讲经了,你且安静些。” 叶蓁蓁偷瞟了眼石韫玉,见石韫玉已经拿起了书卷,便赶紧把头缩了回去。她轻轻掐了一下赵星河的腿,低声嘟囔着:“就你欺负我,大坏蛋。” 花倾楼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小孩,拉着莫思归坐到了后排。经过叶蓁蓁时,他感到背后传来了一道幽怨的目光。 讲经无非就是讲些积累功德,普度众生的东西。莫思归不识字,也从未听过这些内容,除了感觉他的师尊师姐很厉害,其他感想一概没有,不一会就打起了哈欠。他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年纪小的弟子都一副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睡的样子,便强撑着打起精神,坐直身子听着他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花倾楼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了然了几分。前一晚上做了大半夜的噩梦,第二天早早起来给他准备饭食,来木萧山的第一课便听这晦涩难懂的经文,又不会认字,不困才怪。 他伸手把莫思归揽过来,将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附在他耳边道:“想睡便睡吧。” 莫思归撑开自己的上下眼皮,懵懂道:“师尊,在讲课,不可不听。” “晚上我慢慢教你这些,现在就先睡,今天一天忙着呢。” 他的话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莫思归靠着他很快就睡着了。他摸了摸莫思归的脑袋,抬起头,刚好与石韫玉的眼神交汇在一起。花倾楼朝石韫玉眨眨眼,后者皱眉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便由着他们去了。 石韫玉讲话不慌不忙,将一篇诘屈聱牙《木萧心经》讲得有声有色的。木萧山第一任祖师爷也是白手起家,当年创立门派的时候还正赶上皇家禁绝修仙修道,能创此门派实属不易。《木萧心经》里的一些句子还是从庄子或者老聃那里剽窃来的,再自己东拉一些西扯一句,简单组合一下便成了木萧山传山宝。历代木萧山弟子都必须熟读背诵,直到参透里面的含义。 花倾楼听得头昏脑胀,即便已经听了六年,依旧是听不下去。他拿起面前摊着的纸笔,无聊地抄起了自小就有这个习惯,大概是仗着自己写得一手好字,听不下去大人讲话的时候便拿纸笔来写字,待大人说完,他便也写完了,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字,心安理得地听一帮大人夸赞他。 一边的沈禾子探过头来看了半天,小声道:“师兄的字又精湛了许多,人家真是好生羡慕好生景仰啊~” 他话尾总是勾着上扬的声音,不熟的人听着总有些不舒服。花倾楼放下笔,无奈道:“沈师弟,你若不是总这么带着刺,苏师弟不早就被你收归麾下了吗?” 沈禾子托着下巴,嫌弃地白了一眼端坐在远处的苏入画,道:“苏师兄就是个木头,我都明示过多少回了,他偏不懂。你瞧瞧蓁蓁旁边的赵师弟,和他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活该这么大了连个道侣都没有。” 花倾楼有些尴尬,他比苏入画还大两岁,一样连个道侣都没有。 “唉,亏我还想着在他及冠之前那他收了,可看他这样子,别说及冠了,估计而立我都没法收了他。”沈禾子叹了口气,继续道:“我长得也不丑啊,都能把那些魔族邪祟迷得花枝乱颤的,怎么到了他这我就一点法子都没有呢?大师兄,你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他话锋一转,期待地盯着花倾楼。 花倾楼轻咳一声,道:“师尊讲新的一章了,快听课罢。” 若真继续跟他聊,恐怕等这几卷《木萧心经》都讲完也不一定聊得完,还不如好好听课呢。 ☆、修道二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花倾楼放下书,面前的纸上写的满满当当的。 莫思归还没醒,睡得正熟。花倾楼不忍叫醒他,便将他单手搂抱了起来。这一动作也没把莫思归吵醒,他乖乖伏在花倾楼肩头,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很是安静。 沿途几个弟子好奇地看过来,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不要吵醒他怀里的莫思归。 可事情便偏偏不遂人意,正当他抱着莫思归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时,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道:“哟,大师兄,这是哪家的孩子啊?怎么还穿着我们木萧山的淡青云纹袍啊?” 这人相貌俊美,却偏偏脸上一道刀疤,自右额头一路延伸至左下颌,生生劈断了这长相不俗的脸。他早早便知莫思归是石韫玉下山时带回来的弟子,可他厌恶花倾楼已久,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经常跟在他旁边的莫思归。 花倾楼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他仿佛没看出花倾楼的拒绝,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不识相地贴了上来,对着莫思归的脸左看右看,继而发出一声赞叹道:“这孩子生得甚是好看,莫不是……大师兄流连风月场所带回来的孩子?”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 “你哪只眼看出这是大师兄的孩子了!” 未等花倾楼先行离开,便见沈禾子气势汹汹地朝这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直想拉住他的苏入画。脸上的轻纱随风飘着,稍不留神就会掉下来。他张牙舞爪地走到那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元明道师兄,我告诉你哦,人呢,有的时候要懂得廉耻。入门的第一天师尊就告诉我们了,你可别因为时间久就忘记了。” 他背着手凑到元明道耳边,换成了男人应有的粗哑声线:“当年你为了争首徒干的那些事师尊都清清楚楚的,没赶你出去是他老人家心善,你可别以为自己做的有多天衣无缝了。” 沈禾子转过身,笑眯眯地挽住了花倾楼和苏入画,道:“元师兄,我们就先回去给小师弟讲课去了,恕不奉陪啦~” 花倾楼回头看了一眼元明道,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今天难得没多说话。” 沈禾子斜瞥了一眼花倾楼,幽幽道:“大师兄就这么不关心我吗?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一直沉默着的苏入画突然开口道:“你与大师兄说什么了?” 刚刚下定决心开溜的花倾楼生生收回了脚步,他这个师弟可是不一般的轴,若自己就这么走了,保不齐他真以为自己和沈禾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他花倾楼的确风流成性,每次下山除妖必能惹一身的风流债回来。且不说姑娘们能追着他跑十几里地就为了知道他到底是从何而来,就连男子也能退了刚定的婚事去和他求亲。这一点和石韫玉就大不一样了,石韫玉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吸引人实属意外,而花倾楼仗着一张好脸,不光能吸引人,还上撩八十老太下撩八岁稚童,非得给自己招蜂引蝶。 虽说如此,他也知道哪些人能撩哪些人不能。就比如这个沈禾子,看上去是全山最单纯最好撩的人,实则内里心眼一点也不比旁人少。更何况人家心里早就有了苏入画,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喝上俩人的喜酒呢。 怀里的莫思归被这交谈声吵醒了,揉着眼睛,软绵绵道:“师……师兄。” 他还没到变声的年纪,嗓音还掺了点小奶音。沈禾子瞬间父性大发,捏捏莫思归的脸道:“我还是第一次和小师弟说话呢,小师弟真讨人喜欢。” 莫思归人刚醒来,脑子还不清楚,再加上沈禾子打扮得这么男女莫辨,竟道:“谢谢……姐姐,姐姐,好看的。” 沈禾子的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愣住了。 花倾楼低头抱着莫思归,苏入画也是一副将笑不笑的样子。莫思归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不久前还见过的沈禾子,忙道:“沈,沈师兄,好……好看的。” 沈禾子本想发火,眼睛刚对上莫思归的脸,便接着软了下来,声音也缓和了不少:“没事啊,沈师兄不怪你,一定是沈师兄长得太好看了你才会这么想的,没事啊……” 说到最后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花倾楼忍着笑,道:“沈师弟的确艳压群芳,连我都要自愧不如。” 离习剑还剩一段时间,四人便找了一处凉亭,喝茶聊起了天。其间沈禾子多次像苏入画抛着媚眼,却被人统统无视了过去。他没了法子,便向花倾楼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花倾楼面不改色的端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把视线转向了亭外的风景,权装作没看见。 莫思归轻轻拽了拽花倾楼的袖子,道:“师兄,沈师兄,在看你。” 花倾楼把他抱坐在了自己腿上,道:“你大师兄长得太好看了,他暗恋我呢。” 听见这话,沈禾子便将一记眼刀飞了过去。望向莫思归是,接着换了一副笑脸,他神秘兮兮地朝莫思归勾了勾手指,道:“小师弟,想不想知道你大师兄的事啊?” 莫思归坚定的摇了摇头,抬头望着花倾楼道:“师兄,他会,自己告诉我的。” 沈禾子故作遗憾的摇了摇头,兰花指上下翻飞地指了指花倾楼道:对“那还真是可惜了,这件事情啊,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可是呢,你那个大师兄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怎么样,想不想听?” 苏入画把一杯茶放到了沈禾子面前,道:“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 沈禾子娇嗔了一声,拍开了苏入画的手道:“小师弟,想想呗,到底要不要听?”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果然,莫思归的心底有了一丝动摇,把头转向了沈禾子。 沈禾子凑近他,小声道:“大师兄他……” 花倾楼神色端庄地喝了一口茶。 “会生孩子!”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沈禾子你说什么呢!”花倾楼猛然喷出一大口热茶,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继续道:“这种无稽之谈你们当年居然也会信?还能记这么久?真是服了你们了!” 莫思归信以为真:“真的?” 此事说来话长。 话说当年还是花倾楼刚入木萧山两年,还没做上首徒。他那时刚好是不服管教的年纪,又因以头魁的身份进入了木萧山,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有一次和众弟子跟着石韫玉下山除妖的时候,他和一名弟子发生了口角争执,赌气一个人跑了出去,声称要把那邪祟活捉了来。 石韫玉当时大怒,派了十几名弟子去寻他。他这时金丹尚未完全炼成,真遇上邪祟,连逃命都来不及。 更何况传闻这次的邪祟凶猛异常,不论男女,专抓长得好看的人。就花倾楼这面相,走大街上便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没想到还真就被他给碰上了。 被抓住的时候花倾楼就后悔了,当时只为逞一时之快,没过多久就想偷偷跑回去。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不见五指的街道上游荡,想摸索回去的路。 大不了拉下脸给他道个歉,脸跟命比起来,脸不值一提。 师兄他闭月羞花_15 他左绕右绕,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正往前走着,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他定了定神,低头道:“失礼了。” 撞上的是个女人,那女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红指甲细细摩挲着他,娇声道;“小郎君,这里天黑,奴家一人恐被不怀好意的人玷污了清白,能不能请小郎君送我一程,就当是给奴家赔礼了可好?” 木萧山有一条“如遇老幼妇孺,必出手相助”的山规,每次被罚绕山跑的时候都会看见。反正他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多帮一个人也是好事。 这女人正是人们谈之色变的“断孩娘”,此女生前被一负心汉所弃,孩子不足月便生了下来,生下便是个死胎,脸都是青紫的。她无父无母,也没什么亲戚可依靠,一见孩子是个死胎,发了疯,当天夜里便抱着孩子跳了江。 此人怨气极强,死后就化为妖祟,专挑相貌好看的人下手。她时而化身成老妇,时而化身为烟花女子,目的就是吸引人的注意。无论男人女人,只要被她捉住,便被断了生路。她施法令所抓之人怀孕,就连男子也会如此,一个时辰后便会有小妖破开肚子。其死状之惨烈,令人不忍再看。 花倾楼陪着她走了一会,便觉一阵掌风袭来,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手脚皆被粗绳所绑,动弹不得。 “完了”花倾楼心道,“我这是碰上‘断孩娘’了。” 刚才的和他搭话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面浮肿的女人,头发散乱,五官模糊不清。她身边跟了一群面色青紫的小孩,为首的那个紧紧抓着她的手,道:“母亲,我又要有一个弟弟了吗?” 女人蹲下身,爱怜地摸了摸那孩子的脸,声音嘶哑:“是啊,大郎不是很想要弟弟吗?你有这么多弟弟了,这次给你生一个妹妹好不好?” 花倾楼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粗略的数了数这群小孩,竟有四十六人之多。 也就是说,在他之前,这女人已经害了四十六条人命。 ☆、修道三 花倾楼内心着实受到了惊吓,自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消逝的人命。 下山之前石韫玉便告诫过他们,这次的邪祟非同一般,极为难缠。若非特殊情况,一定不能单独行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默念起了木萧山的静心诀。平日里他只感觉这静心诀不仅难背还没什么用处,可真到了危机关头,这静心诀竟真起了作用。 静下心后,他便思考起了脱身的办法。 如今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和这个凶神恶煞的断孩娘抗衡,明哲保身乃是上上之策。 早在下山之时,石韫玉便在他们的淡青云纹袍上下了一道符咒,若被抓住,不消一刻钟石韫玉就能感知到。他倒不怕这断孩娘伤害他,就怕她见伤害自己不成又跑出去害别人。 断孩娘转头,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见花倾楼醒了,便走过来道:“小郎君,奴家已经到家了,多谢小郎君。” 花倾楼被他看得汗毛直立,却笑嘻嘻道:“姐姐长得这般好看,送姐姐回来我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姐姐,这绳子绑得我好痛啊,不如先把我放下,我们喝喝茶聊聊天?” 他长了一张俊脸,嘴又甜,丝毫看不出来做作的样子。这断孩娘内心也是个女人,被他的花言巧语迷得有些晕头转向,道:“我长得……真的好看吗?” 花倾楼乖巧点头:“是啊,姐姐倾国倾城,我哪能说假话?” 断孩娘笑了笑,五官皱在了一起,声音也是奇奇怪怪的:“小郎君,你莫说假话,我知道你不想被我杀了,可我的孩子想要弟弟妹妹,我这个做娘的当然要依着他,你说是不是?” 她突然暴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当年我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他说好的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结果呢?他早就有家室了,还养了好几个小妾。我有了孩子他却不要我了,还想用钱打发我,他那个正室带着小妾把我家值钱的东西都砸了,这让我还怎么活!” “我发誓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他,你看看这些孩子,有好多都是他们家的!” 她仰天大笑,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夜的静谧。她猛地上前抓住了花倾楼的衣领,道:“我这就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花倾楼就算命悬一线也忍不住心道:“杀人的明明是你……” 他转了转眼珠,做出一副无力的样子,道:“姐姐,我还未及弱冠呢,怎就伤天害理了?” 断孩娘道:“等你及弱冠你就会骗人了,我先断了你的念头!” “妖邪休要伤我徒儿!” 话音未落,便见石韫玉带着一众弟子闯了进来。断孩娘似是没料到这么多人前来,手里还拽着花倾楼,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石韫玉向来喜欢速战速决,懒得和她废话。他抽出腰间的尘影,举到唇边。悠悠笛音扬起,宛转悠长,绵延回响,宛若天籁。一道柔软的光芒缓缓绕房而行,在场之人无不叹服。 可断孩娘和一众鬼孩就没那么好受了,他们纷纷捂住耳朵嘶吼着,几个小鬼在一刹那消散成一缕青烟。断孩娘四肢着地,七窍流血,却仍不死心,大笑道:“哈哈哈哈,我早就在他身上施咒了,不过一个时辰他要就死了哈哈哈哈!” 师兄他闭月羞花_16 她心满意足地随着那群鬼孩消散,只剩一缕黑烟还在证明她的存在。 在场的弟子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小声惊呼道:“大师兄!你是不是要生了!” 花倾楼哭笑不得:“你们忘了师尊给我们下的符咒了吗……” 俗话说真话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谣言,一开始木萧山众弟子回来后只是说花倾楼差点被那断孩娘施了能怀孕的咒,可到了最后一个人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木萧山首徒花倾楼在下山除妖时偶然怀上了一个孩子”。 传言不可信啊。 待花倾楼讲完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后,沈禾子已笑的趴在了石案上,手里连连挥舞着手绢道:“还说呢,你那时候的表情逗死人了,差点没把我笑死!” 苏入画拍拍他的肩膀道;“有这么好笑吗?” 沈禾子接着像没骨头一样倒在了苏入画的身上,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他靠着苏入画的肩,把帕子蒙在了脸上,道:“苏师兄,我笑得没力气了,可否借我靠个肩膀?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 苏入画不置可否,却也没把他推开。 花倾楼瞧了瞧这两人周围的气氛,赶忙捂住了莫思归的眼,识相道:“我先带思归去练武场看看,他还没摸过木萧山的剑呢。” 思归还小,不能让他和沈禾子学。 等那两人走远,苏入画耸了耸肩膀,道:“你准备靠到什么时候?” 沈禾子的头被顶得一痛,嘟囔道:“真是个木头……就靠一会,等会练武我就走。” 苏入画点了点头,任他靠着。若沈禾子能看见他此时的表情,恐怕能一蹦三尺高。 他的唇微微上扬,仿佛很高兴的样子。 练武场是木萧山占地最大的地方,四角个一鼓,鼓面上是木萧山的千瓣莲花纹。中央是观武台,为历任山主指导所用,也可供众人观看练武。此时已经有寥寥几名弟子已开始在此习剑了,莫思归拉着花倾楼,有些蠢蠢欲动。 花倾楼蹲下身道:“要试试吗?” 莫思归点了点头。 花倾楼起身,从架子上给他拿了一把木萧山佩剑,递给他道:“先用这把剑试试,等你练得差不多了,我去缥缈峰给你铸一把新剑。缥缈峰是铸剑第一峰,定能给你铸把好剑。” 初次拿剑,莫思归的手有些不稳,微微抖着。花倾楼俯下身,双手握着他的手道:“刀剑不长眼,手要小心,不要抵着刀刃,小心割伤了手。”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莫思归的耳旁,他的脸有点红,默默把手握得更紧了些。 “现在你刚学用剑,双手握着也无可厚非。可以后就不能双手握了,要不怎么看怎么都是个门外汉。” 考核大会还没召开,在木萧山修行的弟子最少也有三年之多了,习剑已完全不在话下。莫思归刚入门,无法和这些人一起习剑,只能由花倾楼一点一点从头开始教。 他的确灵根不错,当时石韫玉收下他时也是因为这个。不一会他就掌握了拿剑的技巧,把剑拿得稳稳当当的了,学着花倾楼有模有样地上下挥舞着。 花倾楼师承石韫玉,也跟着学了那么点看人的法子。 比如莫思归,虽相识不久,但能看出来是个踏实孩子。别看平时闷不做声的,还有点爱撒娇,其实注意到了很多细节,淡青云纹袍这么繁杂的服制他能很快学会,稍加指点便掌握了拿剑的技巧。虽说身上总有那么点小孩子黏人的心性,但长大必成大器。 再比如沈禾子,平常一副矫揉做作的样子,三句话不离苏入画,仿佛没了他就没法活。心里却刚硬的要命,别人骂他一句他能怼回去十句,总之一点欺负也受不得。 至于苏入画和赵星河……就是两块木头,没什么好说的。 他花倾楼能坐到首徒的位置绝不是靠他那一张可以把活人说成死人的巧嘴,他最早达到金丹修为,斩杀妖魔最多,在木萧山人缘最好,除了元明道,全山上下皆敬他。 除此之外,最会看人,最通晓人心。 他把视线转回莫思归,见对方也在看他,便笑了笑。 莫思归满头大汗,扭扭捏捏走过去道:“师兄,如何?” 花倾楼拿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很好,比我刚入门时强多了。” 此话不假,自他修道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快就能拿好剑的弟子。他一开始给他木萧山的配件只是想试探一下,多数弟子初入门时仅用木剑,一来木剑轻巧好掌控,二来安全,不会伤到人。 可莫思归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剑拿稳了,实在令人惊叹。 他思索了一会,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此剑名唤“醉玉”,是他成为首徒那日石韫玉亲赐之剑。此剑轻盈如燕,用起来并不费力,剑刃锋利无比,微微透着寒光,剑柄上雕了繁复的花纹,刻一“醉玉”于其上。 花倾楼随手挽了个剑花,将剑反手握在背后。 莫思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师兄,厉害。” 师兄他闭月羞花_17 花倾楼道:“这还只是个头呢,你以后也可以的。” 莫思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视线转回了面前的剑上,继续学着花倾楼的样子舞剑。 花倾楼走一步,他便跟着向前一步,花倾楼将剑指向前方,他便跟着指向前方。一招一式皆学着花倾楼的步子来,虽无法像花倾楼那般单手握剑,却也用双手把剑握得稳稳的。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前方,不带一点迟疑。 “师兄说我可以的。”他心道。 佩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皆被这响声打断了,好奇地望了过去。 ☆、修道四 花倾楼循声走去,关切道:“怎么把剑掉了?有没有受伤?” 掉剑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名唤明城,入门也才三年,年纪比莫思归还要小上一岁。他仿佛被吓着了,委屈道:“师兄,我手疼,握不住剑。” 其实哪是手疼? 他仰慕花倾楼已久,平日里就喜欢黏在花倾楼旁边,几乎是寸步不离。花倾楼又喜欢和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就多照顾他了几分,有不懂的地方便教,一个淡青云纹袍他便教了五六日。这孩子瞧近日花倾楼旁边多了个人,自己想黏上去也不敢,心里有些不舒服。 简言之,是吃醋了。 花倾楼拉过他的手一瞧,见虎口被磨出了一道口子,道:“多大人了还是这么不小心,虎口裂了都不知道吗?” 他双手包裹住明城受伤的小手,缓缓注入一股灵力,道:“下次可要小心些,你看你莫师弟,人家还是第一次拿剑呢,也没有伤到啊。” 明城的表情在一瞬间冷了下去,却又笑道:“是吗?那我以后要多和小师弟讨教讨教呢。” 他歪头看着莫思归,眯着眼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莫思归年龄虽小,却也本能地感觉这人有些不对劲,可他也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没对明城的敌意表现出什么情绪,轻声道:“思归,刚来。很多东西,都不懂,师兄多多指教,才对。” 明城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小师弟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话磕磕巴巴的?” 花倾楼皱了皱眉,略带点严肃地温声道:“他怕生。” 见花倾楼有些生气了,明城有些心虚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拽着花倾楼的衣袖撒娇道:“师兄,我错了嘛……我这不是想和小师弟认识认识嘛……” 他稍一使力,将花倾楼拽得离他更近了些,凑过身在花倾楼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师兄别生气了!” 花倾楼一愣,摸着自己的脸颊,不禁失笑道:“这孩子……” 明城站起身,后退了一步,冲花倾楼招手道:“谢谢师兄!我已经好多啦!” 不远处的莫思归双手握剑,看着这两人,微微蹙起了眉。 花倾楼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朝莫思归走来道:“怎么不练了?” 莫思归低着头,又挥起了剑,一次比一次砍得狠。他看了花倾楼一会,突然开口道:“师兄,你脸上,有东西。” 向来对自己个人外在形象极为在意的花倾楼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他忙揉揉自己的脸,道:“什……什么东西?” 莫思归道:“你,蹲一下。” 花倾楼依言蹲下,莫思归便狠狠擦了擦花倾楼刚才被明城亲过的脸颊,感觉还是有些不满意,又好好擦了一会才道:“现在,干净了。” 他又是一愣。 这孩子……莫不是吃醋了? 平常挺不爱说话的,心里的想法倒是不少。早说出来我刚才就不让明城亲那一下子了。 他自动忽略了刚才明城亲他的动因,伸手弹了一下莫思归严肃的小脸,道:“哟,吃醋了?” 小孩子的脸嫩得像刚出水的豆腐,吹弹可破。花倾楼偷偷捏了捏自己的脸,果然手感就是不一样。 “吃醋”这个词是莫思归贫瘠的语言里没有出现过的词语,他就自行理解为了字面意思,撅了撅嘴道:“我,没吃过,醋。听说,醋,很酸,我,不吃酸的。” 花倾楼拍拍他的脑袋:“等师兄回去告诉你何为‘吃醋’。” 要教这孩子的东西多了,慢慢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石韫玉朝练武场走来,手里还提了一壶清酒。他望着有说有笑的两人,不觉微笑:“我刚从你聂师叔那里得到一壶好酒,喝了不光不会有损,反而还益于修行,来喝?” 师兄他闭月羞花_18 花倾楼素爱饮酒,闲暇时便会饮上两杯,偶尔下山他也奔着酒馆去。一听有好酒,便两眼放光道:“师尊有酒?那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笑呵呵给石韫玉躬身行礼,后者莞尔一笑,拎着酒壶就朝前走。 自石韫玉做了山主,木萧山的繁文缛节就少了许多。虽然平常吃饭睡觉还是要好好遵守规矩,清净修行,可石韫玉总是能出乎意料的给各位弟子带来些新鲜玩意。花倾楼爱饮酒,他便偶尔给花倾楼讨来些不伤身的酒,沈禾子爱女红,他便在给其余女修购置用品时顺便给他也带上一份,苏入画爱读书,他便每次下山都带一兜子书回来。 林林总总加起来,木萧山弟子的喜好他几乎都摸了个透。 路上,石韫玉道:“你看起来很喜欢思归。” 花倾楼一摸头,嘿嘿笑道:“思归这孩子,灵根不错,悟性又高,稍加指点便很快就能通晓许多事。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 石韫玉叹了口气:“你啊,看见个好看的小孩子就要上赶着当人家亲爹,当年小城也是,蓁蓁也是,如今思归也是。我现在真庆幸当年星河是让入画带的,你是真不怕木萧山年纪小的孩子为了你打起来啊?” 提到莫思归,花倾楼的脸便不自觉柔和了下来:“我是真挺喜欢思归的,别看刚认识,但我跟这孩子有缘啊。” 他抚掌一笑,道:“只可惜他开蒙晚,不然早成大器了。” 不远处的松树后,偷偷尾随而来的莫思归翘起了嘴角,他五感俱佳,即便声音再小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他只以为花倾楼的注意力全在明城那里,听完这话,他便安心了许多。 “师兄是喜欢我的。” 一股莫名的暖流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甩甩脑袋,飞快跑回了练武场,继续练起了他半生不熟的剑。 直至入了夜,花倾楼方归。 他摇摇晃晃地在门口站定,道:“思归,给师兄开门呐!” 石韫玉给的酒果然不一般,喝了之后无一丝不适之意。喝到一半的时候石韫玉有事离开了一会,他便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虽说酒好,但它好歹是酒,后劲还不小。待石韫玉回来的时候,他早就喝得不省人事,扶都扶不起来。而且他还有个极为不好的毛病,那就是喝多了耍酒疯,拉都拉不住,非得要跑到后山山崖上给大家高歌一曲。 闹到最后,还是沈禾子苏入画赵星河三人合力,才把他架回了竹舍。 到了门口,他勉强站直,醉醺醺地挥手道:“你……你们别进来,有……有思归呢,我没醉!” 沈禾子掩鼻道:“还说没醉呢,你瞧瞧你这一身酒味,思归师弟得被你熏死!” 花倾楼一皱眉,头上还顶着路边随手摘来的野花,模样滑稽得令人忍俊不禁。他站直,说道:“我真没醉,不信?我给你们唱个曲儿!” 不等众人说话,他便自我陶醉起来。 “哟~~后山的妹妹哟~~你从哪里来~~前山的姐姐哟~~你往何处去~~” 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啭久绝。 苏入画和赵星河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捂住了花倾楼的嘴。 这歌声若是让其他山的弟子听见,木萧山的脸面就彻底被他丢光了。 莫思归把门打开一道门缝,探头出来。见众人皆捂着花倾楼的嘴,把花倾楼的脸都憋紫了,慌忙道:“师兄们……这是,怎么了?大师兄,出了什么事吗?” 现在只有沈禾子的双手是空着的,他赶忙上前,用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思归师弟,你大师兄喝多了,我们把他送回来,你可否照顾他一下?” 莫思归点点头,风一般地跑到花倾楼身前,把他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身上。花倾楼见是莫思归,便不再唱他那山歌,傻呵呵道:“思归,你……嗝……还没睡啊?” 莫思归道:“师兄,没回来,不睡。” 他手脚麻利的把花倾楼扶进了房间,小小的身躯架着人高马大的花倾楼,竟没有显现出一点吃力的样子。他把花倾楼扶到了床上,熟练地为他脱去了外袍和长靴,给他盖上了被子,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门口,给众人躬身行礼道:“师兄,今天喝醉,多有失礼。多谢,各位师兄,这么晚了把他,送回来。思归,感激不尽。” 众人被这孩子惊住了,好半天才说:“没……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莫思归又是一躬身:“夜深露重,师兄们,多注意。思归,就不送了。” 门缓缓地关上了。 沈禾子目瞪口呆道:“思归师弟……真是……” 苏入画接道:“礼数周全。” 沈禾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竹舍:“我没记错的话……他……他们两个不是才刚认识两天吗?怎么我看思归师弟和他这么熟了,就像是……” 赵星河点点头:“就像是妻子照顾丈夫一样。” 师兄他闭月羞花_19 三人面面相觑。 门内,莫思归靠着门,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滑坐下去。 刚才说的话都是这两天听他们讲话偷学来的,“夜深露重”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都不知道。他甚少与人交谈,又不愿失了礼数丢花倾楼和石韫玉的脸,只好如此别扭的说话。 他缓步走到床前,花倾楼已经睡着了,双颊泛着酒后微红。他俯下身,又轻轻擦了擦那被明城吻过的半张脸。 总算是,擦掉了。 ☆、修道五 那醉了酒的双颊通红,让莫思归反复擦拭了几遍,显得更红了。 花倾楼一翻身,双手抱住了被子,一只脚踏在被子外面,颇有种醉酒之后放浪形骸的样子。莫思归叹了口气,将花倾楼手中的被子抽了出来,重新给他盖了回去。 朦胧间,花倾楼喃喃道;“思……思归……” 莫思归以为他醒了,便低下头道:“师兄?不,不舒服吗?” 花倾楼伸出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嗓音被酒浸染得嘶哑:“如……如兰峰……有几位师妹……品……品貌与你十分相当,改……改日我上如兰峰,找一下云……云师姑,给……给你先把以后的亲事定下来……” 看来这还是没醒。 他又迷迷糊糊说了好些话,句子都连贯不起来。莫思归也没仔细听,而是跑到厨房烧了壶热水,等他回来时,花倾楼已经安静下来了,乖乖缩进被子睡起了觉。 莫思归上前,把热水泡过的毛巾贴在了花倾楼的脸上,细细为他擦拭了起来。花倾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醒。 等他做完这一切,已经到后半夜了。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花倾楼才醒来。 醒来第一件事,他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书上说人醉酒之后一般都会做出格的事情。他对自己的人品有自信,但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脱了衣服满山跑的事情。据说当年仙农山上有一弟子就是醉酒之后脱了衣服绕山跑了二十圈,其画面那叫一个气壮山河。后来这名弟子醒后悔不当初,发誓自己再也不饮酒。 好在,衣服都好好地穿着。 宿醉的感觉的确不是很好,早上起来便腰酸背痛头疼欲裂,更奇妙的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 屋中不见莫思归的身影,他便唤了一句:“思归?思归师弟?” 开口便感到嗓子痛得要命,他本想下床给自己倒杯茶,有人却先他一步把茶端来,道:“师兄可算是醒了,快喝些茶解解渴吧。” 花倾楼抬眼,发现是明城,便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思归呢?” 明城道:“昨夜师兄回来的太晚,思归师弟已经先行睡下了。我怕思归师弟照顾不周,便来帮忙,醒来之后便不见了思归师弟的踪影,想必是去吃饭了罢。” 花倾楼皱了皱眉,虽说他前一晚上大醉酩酊,却也依稀记着是沈禾子他们把他送回来的,木萧山弟子禁止夜游晚归,明城连门都出不去,又怎么跑过来照顾他?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连如此拙劣的谎都不会圆。 他心知肚明,却也没揭穿他。只是接过茶,抿了一口道:“你先回去吧,累了一晚上了。” 明城隐约感觉花倾楼神色不对,只以为花倾楼是宿醉身体不舒服,便不再多停留,恭敬道:“那明城就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他脚步轻松地出了门,心里还为自己刚才的机智而开心。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花倾楼,凭什么莫思归这小子一来便能和花倾楼同吃同住如此亲密。 见他走远,花倾楼才高声道;“在屏风后面躲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出来?” 他早就注意到屏风后面有一抹淡青色的身影,风把外袍吹起了一个小角那身影还把自己尽力往屏风后面缩,以为别人看不到他似的。刚才明城在场他不好说出来,现在他一走,这孩子还躲在那里不出来。 莫思归端着一碗白粥,慢吞吞地走出来,把碗递到他面前:“师兄,喝粥。” 花倾楼接过碗,三口两口就把粥一饮而尽,连碗底也被他舔得干干净净。他抹抹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昨天有没有做什么事?” 他也知道自己喝了酒就完全像脱了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初次醉酒的时候若不是石韫玉拽住他,他就跑到如兰峰上给一众婀娜多姿的女修唱山歌了。在木萧山的这六年里,他轻易不醉酒,但凡醉酒就必须有十几个人把他绑床上,否则他一闹起来,轻则上山捉一夜兔子,重则……没有上限。 莫思归思索了一会,认真道:“师兄,昨日是被沈师兄,他们,送回来的。我,听见,师兄唱歌。还说,要给我,去如兰峰,定亲。” 师兄他闭月羞花_20 花倾楼扶额,心道:“喝酒不伤身,醉酒误终身啊。” 他昔日酒友不少,木萧山男弟子居多,一有好酒便找个地方偷偷喝。醉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在床上醒过来。他问过不少人自己醉后是个什么样子,可他们皆闭口不谈。只有莫思归最实诚,三言两语把细节说得明明白白的。 这下他终于明白那些师弟们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真相了,估计是怕他想不开再撞墙求死去。 花倾楼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莫思归,见对方一脸认真,艰难开口道:“思归师弟,以后我若醉酒,你一定要把我绑起来,切莫让我乱跑,我说真的。” 莫思归点点头:“是,师兄。” 花倾楼满意地捏了捏莫思归嫩得出水的脸蛋,道:“去练剑吧,我教你。” 他特地挑了自己屋子后面的竹林,一来这里清净,无人打扰。二来规矩也少,他俩不必非得按着书本上的来,慢慢教慢慢学即可。 莫思归在一片空地上站定,双手握剑,凝气聚神。 木萧山入门剑法同其余门派并无太大区别,招招式式都按部就班的来。莫思归悟性很高,人又努力,不消几个时辰便已掌握了前两式,比其余弟子的速度快了三天之多。 这入门剑法对除妖没什么太大用处,却能够保证自身安全,也能静心通气。任何弟子若想下山历练,就必须精通这入门剑法,否则下山之后一切事情皆不是定数,若连入门剑法都掌握不了,基本的性命安全也就无法保证。 他反复练了几遍前两式,见练得差不多了,便开始了第三式。 第三式开始便是单手握剑,他练了几次都不得法,剑在手里总是不停地摇晃,把一个入门剑法活生生练成了剁肉。 怎么说是刚入门,悟性再高,身体的底子还是很重要的。莫思归从小就在小巷子里长大,本身锻炼就少。再加上他右手是个半残,双手握剑时还能用右手轻轻托举稳住剑身,可若是单手握剑,他便只能用左手,甚是不便。 花倾楼略一思索,道:“你且停一下。” 莫思归有些心浮气躁,放下了剑,低头盯着地面。 花倾楼蹲下身,心平气和道:“刚入门,你以为自己能有多熟练?练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最近先停一下,把使力方法练会了也不迟。” 莫思归闷闷道:“我手疼。” 花倾楼忙拽过他的手,见手上有几处被磨破了的地方,揉了揉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早知道你受伤便不让你练这么多了。” “昨天。” 昨日在练武场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次握剑,用力的方式不对。再加上木萧山佩剑上都是繁复的花纹,握久些就容易将手磨肿,小孩子的皮肤又本来比大人娇嫩些,时间一长,被磨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花倾楼催动灵力,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包住了莫思归的小手,动作十分轻缓,连连道:“疼不疼?疼的话我再轻一点?” 他一看见莫思归手上的伤,就想起了那日梦中见到的场景。那是莫思归还是个稚童,便尝遍了人生的苦痛,十指连心,他一个大人都无法想到,若是那镶着厚铁片的椅子砸到自己手上,该会是多疼。 也究竟是多痛多委屈,能让一个小孩子在寒冬腊月里,躺在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 他不敢再想这些。 莫思归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花倾楼的脸,摇了摇头道:“不疼的,以前,母亲抽手掌,比这疼,我都,没有哭。” 于是花倾楼更心疼了。 他抬头望着莫思归,略带些责备的语气道:“以后疼,就全说出来,师兄在呢。这里是木萧山,我是花倾楼,这里没有人打你,也不会有人欺负你,想哭就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你师兄,自然会护你一辈子。” 莫思归没有回答他,却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师兄,什么是,吃醋?” 他又补了一句:“你,昨天说,要告诉,我的。” 花倾楼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便道:“吃醋啊,就是你看见自己亲近的或者是喜欢的人和别人关系特别好,你感觉自己被冷淡了,心里不舒服。这就是吃醋。” 他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晃了晃,没皮没脸道:“像你昨天看见明城亲我那一下子,心里不高兴了,就是吃醋了。” 莫思归点了点头,忽然把自己的手从花倾楼手中抽了出来。 花倾楼一个措手不及,道:“哎你……” 他没把话说完。 右脸颊上突然传来一阵湿意,触感软软的。莫思归一只手攀着他的肩膀,朝他的脸颊那里,重重亲了下去。 停留的时间不长,几乎是转瞬即逝。莫思归站起身,道:“师兄,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让,明城师兄,亲你?” 他直视着花倾楼的眼,认真道: “我会,吃醋。” 师兄他闭月羞花_21 ☆、修道六 他的眼神很认真,花倾楼被他这样子逗乐了,伸手挠挠他下巴道:“哎呦哎呦,我们小六六吃醋了。” 莫思归一愣,道:“师兄,为何要,叫我,小六六?” 花倾楼心道不好。进入莫思归梦境纯属是偶然,无意间才窥见了莫思归的记忆。 他已经不想再让莫思归回想起来那段记忆了。 莫思归定定看了他一会,然后启唇道:“师兄,愿叫,便这么,叫吧。” 自打来这木萧山,他一直拘谨着,从未见他不高兴过。明明昨日手就已经磨破了,但他一声不吭,就算是不喜欢明城那样对花倾楼,也是忍着不说。 说是懂事,可懂事过了头。花倾楼倒真心希望他能撒个娇发个小脾气,能像个孩子一样。 他弹了下莫思归的脑门:“疼不疼?” 莫思归被弹得后退了一步,捂着脑门,脸上的表情更愣了。 花倾楼伸长脖子给他吹了吹气,又揉了揉:“六呢,是六六大顺的意思。我家是做生意的,最讲究这个顺不顺了。叫你小六六是想让你沾沾喜气,你若不喜欢呢,那师兄就给你再换一个?” 得赶紧把话题岔开,总之不能让这孩子再想起来。 他自顾自的开口道:“要不就叫小八?八等于发,也算是个好兆头。” 莫思归忙打断他道:“师兄,就叫我,小六六就行,我,喜欢。” 花倾楼歪头道:“真的?” 莫思归好像的确很喜欢“小六六”这个名字,脸蛋红红的,欣喜道:“我,想沾喜气,我喜欢,师兄那样叫我。” 花倾楼松了口气,叉着腰准备站起身,却听到竹林里一声异动。 他警觉地一回头。 距离他几尺开外,有一只蛇吐着鲜红的信子慢慢游了出来。 竹林里出现蛇是很正常的事情,竹林深处山林之间,遍地都是蛇洞,碰见一两条蛇也见怪不怪了,只要不招惹它,避开它便不会咬你。 可这蛇看起来却十分奇怪。 它不直接朝花倾楼这边来,只是在他们周围绕着圈圈,发出“嘶嘶”的声音。竹林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浓雾,缭绕间,只能听见诡异的,在草地上摩擦的声音。 花倾楼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醉玉上,折扇被他揣回了怀里。他矮下身子,把莫思归护在了怀里,手指抵着他的唇,轻声道:“嘘,别出声。” 这蛇一定不简单,管它有没有问题,先处理了再说。 莫思归抿紧了嘴,点了点头。 那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似是等不及了,那蛇游动的声音越来越快,直直朝花倾楼这边来。 近了。 花倾楼这才看清了那蛇的全貌,蛇头巨大,与之相较的蛇身便显得细短了许多,让人不禁想象这细小的蛇身是如何支撑起这么大的蛇头的。蛇身自中间开始腐烂,仅一丝血肉勉强连接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这已经不是一条普通的蛇了。 有意无意的,这蛇腐烂的蛇尾扫过几棵竹子,瞬间发出了烤焦的声音。几棵竹子应声倒下,断裂处“滋滋”响着,冒出一缕黑烟。 莫思归被吓得手脚发软,差点跪了下去,好在花倾楼还扶着他。他已经不受控制的想象到自己就是那几棵被扫到的竹子,身体烤焦,血肉模糊,然后痛苦地死去。 就像是小时候右手被砸半残一样的无能为力。 他紧咬着下唇,把本就干裂的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强行让自己从这臆想中挣脱出来。 更近了。 他本就目力极佳,竹林雾气浓重,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视线。他甚至已经看到那蛇灰暗的竖瞳,撕裂的嘴张得巨大,下一刻便能将这两人的头颅吞咽下去。 师兄他闭月羞花_22 花倾楼猛地抽出醉玉,动作快得看不清影子,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那蛇的眼睛已被刺中。 一股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莫思归捂着嘴,几乎就要吐了出来。 醉玉从蛇眼处贯穿了那蛇斗大的头颅,花倾楼把剑拔出,潇洒的一转身。 莫思归却惊恐地睁大了眼,指着花倾楼身后,大声喊道:“师兄!后面!” 那蛇并未完全死透,相反,花倾楼这一剑更激怒了它。被劈成两半的蛇头藕断丝连地连在了一起,血肉从里面外翻了出来,有几块掉在了地上。本鲜活翠绿的青草在接触到那血肉的一瞬变得枯黄,然后焦黑。 它移动速度极快,仅缓了一下,便再度朝花倾楼袭来。花倾楼堪堪一侧身,躲过了它正面的攻击,淡青云纹袍的下摆被那蛇的血液所侵袭,变得焦黑。 他向前引着那蛇,回头看了一眼莫思归,道:“小六,跑!躲起来!” 莫思归脚下发软,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当即往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身子矮进了一块巨石之后。 见那蛇里莫思归远了,花倾楼擦着地面停了下来,正面对上了那蛇。 再往前,便是其他弟子居住的竹舍,此蛇极难对付,必须要在这里把它处理掉。 此蛇凶险异常,就算是一剑穿颅也无法令它立刻死掉。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切掉它的头颅,将头颅与腐烂的蛇身彻底分离开,方能一绝后患。 它很聪明,每次花倾楼想要攻击它的头部时,它便将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开,用蛇尾进行反攻。蛇尾含有剧毒,普通的竹子碰到都会腐烂焦黑,若是接触到人的皮肤,恐怕不消几个时辰便能命丧黄泉。 此外,它还保留了蛇牙和毒液,几次都朝着花倾楼的方向喷出微黄的毒液。花倾楼闪过时,那毒液直直喷射到了竹子上,一片好好的竹林便这样被毁了大半。 一人一蛇陷入了苦战,花倾楼无法伤那蛇分毫,每次刺入的剑都对那蛇毫无作用。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花倾楼气喘吁吁地踏在一根竹子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莫思归还是害怕,跑得很慢,却不曾有一丝迟疑。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根粗壮的树枝,正在朝他们这边跑来。 花倾楼又气又急,吼道:“回去!” 莫思归被吓得站在了那里,仰头看着花倾楼,一双大眼睛上还泛着泪光。他仅是在那停留了片刻,便又朝那蛇跑了过去。 花倾楼赶忙从竹子上跳下来,伸出手想把莫思归拽过来。谁承想那蛇更快一步,大张着嘴就朝莫思归要来。 莫思归闭上眼,大叫着将那长木棍塞进了蛇嘴里。 蛇的唾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顷刻之间,那根木棍就被腐蚀了大半。它似乎对莫思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不屑一顾,想要速战速决,挥起蛇尾就向莫思归抽去。 花倾楼一咬牙,眼看着那蛇就要将莫思归拆分入腹,醉玉一闪,那蛇头被稳稳地切了下来。 蛇尾距莫思归仅两寸远便停了下来,毫无生气地掉在了地上。 花倾楼喘着气,将这蛇削成了几段,见它的确是死透了,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待他喘完这口气,便用食指一戳莫思归的脑袋,气道:“不是让你躲起来吗?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一条小命差点就没了!” 莫思归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后背已经被一层冷汗浸透了,额前的乱发也被汗水黏在了一起。他眨巴眨巴眼,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委屈道:“师兄,我怕,它要伤师兄。” 看这他样子,花倾楼又气又心疼,赶忙把这吓傻了的小孩揽进怀里,放缓了语气道:“这种妖物我还是能对付得来的,要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现在也就是筑基,没什么灵力,在它面前,你连塞牙都不够的。” 莫思归把脸埋进花倾楼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令他安心。他抽了抽鼻子,道:“那思归以后,一定,好好修习。长大,保护师兄。” 花倾楼噗嗤一声乐了,替他擦了擦鼻子道:“好,那师兄等着。” “咳咳。” 一阵做作的咳嗽声打断了相拥的两人,花倾楼循声望去,见沈禾子迈着他的小碎步,朝这边快步跑来。 他小心翼翼的撩起来外袍下摆,生怕地上的东西弄脏了他的衣服。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后,他的脸抽动了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花倾楼倒没怎么在意他的脸色,怀里还搂着莫思归不放,道:“怎么了?” 沈禾子难得没有和他多贫嘴,神色凝重道:“出事了。” 花倾楼见他难得严肃,便拉着莫思归起身道:“怎么了?” 沈禾子闭眼摇了摇头:“你跟我来。” 他带着二人去了众弟子所居的竹舍,还未到地方,便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这味道还不像是树木花草被烧焦的味道,反倒更像是……肉被烧焦的味道。 竹舍前围了几圈弟子,神色皆惊惶,有几个正被人扶着,低头呕吐着。见花倾楼来,便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师兄他闭月羞花_23 人群中间站着石韫玉,正低头研究着什么。他听见花倾楼的声音,背对着他道:“倾楼,你来瞧瞧。” 他闪开了身,花倾楼将莫思归交给了沈禾子,便快步走去。 当他看见石韫玉面前的东西时,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除妖一 地上的那团东西,其实是人,只不过是烧得焦黑的人。 花倾楼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这是……我们木萧山的人?” 答案毋庸置疑,此地是木萧山,除了木萧山的弟子,还能有谁? 他有些不敢确定,或是不肯确定。那人的身体几乎已经腐烂掉了,左胳膊还缺了一块,自胳膊肘下的部分已经不见了,青黑的骨碴连着焦黑的血肉,从断裂处伸了出来。面容被毁得差不多了,大张的嘴道出了此人死前的恐惧。若不是还未完全被烧掉的淡青云纹袍,真的认不出来这是木萧山的弟子。 花倾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顿了顿,强忍着把那翻腾上来的酸水生生咽了下去。 这死状惨烈,可并不眼生,倒像是刚才那蛇做的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一众人,道:“谁刚才与他一起?”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哭嚎,元明道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捶胸顿足道:“是我啊,是我的错啊!我不该让李师弟去树林深处啊!他非要去捉一只兔子,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只好由着他去了。谁知好久都不见他回来,我再去寻,他就……他就……” 字字声句句泪,若不是花倾楼早就了解此人品性,他真要信了这人的话。 他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且说说看,李师弟是何时不见的?” 元明道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抽抽搭搭道:“未……未时三刻。” 未时三刻正好在木萧山的午休时间,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弟子外出的,更何况还是捉兔子。石韫玉显然也对这满是漏洞的谎言失去了耐心,严厉道:“明道,你好好想想,他到底是何时不见的?” 入门以来,元明道还从未见过石韫玉生气的样子。石韫玉从来都是随性温和的人,是良师,亦是益友,就算做错了事,他也只是小施惩戒,从不动怒。 可如今这副样子,不仅是他,连花倾楼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石韫玉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甚至依旧是温和的样子,可眼神里却带了无法遏制的怒意和冰冷,一旦对上那双眼睛,任何谎话都不再起任何作用。 过了好半天,元明道才收起了眼泪,支支吾吾道:“我…我没说错,就…就是未时…未时三刻。” 元明道此人,阿谀奉承第一人,欺压弱小第一人,能呆在木萧山纯属靠运气。当日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不知被他丢掉了何处,便让那李姓弟子替他去找。那弟子遍寻无果,他便生气让人去了树林深处,没过多久他就在自己的床下发现了玉佩。 那李姓弟子迟迟不归,他也懒得去寻,想着不出一个时辰那弟子便会回来。可那人久久未归,他便也怕了,等他再去找,却听见树林里传来惊呼。再看,那李姓弟子已惨死,死状何其悲哀。 若真说出了真相,纵使他万般哀求,也不可能再在木萧山待下去了。 在他入山之时,他就向家中亲戚吹下了牛皮,若不当上木萧山山主,就绝不回去。这下要是回去,还是被赶回去,不只是他,整个元家都会跟着他丢脸。 他挺起了胸,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增加点信心一样,没过多久他就又酝酿出了一波眼泪,顺着刀疤滴滴哒哒向下流:“大师兄,师尊。我真的没有说谎啊!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对不起李师弟啊!” 元明道一副恨不得以头抢地以证清白的样子,让师徒二人也奈何不了他。左右他们也没什么证据,又没人知道事情的经过,就算是再怀疑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吃准了石韫玉心软的性子,见石韫玉怒了,便一头就撞向了石墙。 可不等他的头触及墙面,便有一股灵力自他身后将他拽了回来,他反应不及,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石韫玉将指尖收回,道:“你记不起来,便罢了。若我知道我徒弟是怎么死的,便不是回去那么简单了,定严惩不贷。” 他这句话看似是对全山弟子说的,但花倾楼心知肚明。 石韫玉遣散了众人,对花倾楼道:“倾楼,你留下。还有禾子和入画,你们也留下” 元明道见石韫玉没有留下他,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忙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地跟着人群走了。 莫思归站在一丈开外,没有走。石韫玉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道:“怎么不跟着你师兄师姐们回去?” 莫思归想了想,道:“我等,大师兄,一起回去。” 石韫玉微微侧过身,将地上的尸体露出了一角,温声问道:“怕不怕?” 莫思归看到尸体的一刹那脸色煞白了下来,刚才跟着花倾楼来这里时,沈禾子一直捂着他的眼。如今他虽未看见尸体全貌,却也吓得不轻。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摇摇头:“不,不怕。” 石韫玉站起身,牵着他的手道:“那便也留下来吧,多听多学,也好。” 师兄他闭月羞花_24 经过那尸体时,石韫玉还是伸出了手,将莫思归的眼睛虚虚遮了起来,仅留下一指之缝让他看一点。经过遮挡的尸体看上去冲击力小了许多,莫思归眯着眼,跟着石韫玉的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石韫玉将他送到了花倾楼身边,道:“倾楼,你怎么看此事?” 花倾楼摸了摸下巴,掏出折扇道:“我和思归师弟刚刚在竹林里遇见一妖蛇,那妖蛇非同一般,所及之处无论是人是物皆会腐烂,李师弟的…死状与我所见相似,我怀疑是那妖蛇所为。” 石韫玉讶异道:“妖蛇?你已经见过了?” 花倾楼点点头:“刚刚我在竹林里教思归练剑时,偶遇一极难对付的妖蛇。本以为在竹林里解决掉就没事的,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也就是说,刚才你和小思归是在竹林里打妖蛇?”沈禾子挑眉。 他还以为俩人是在那里交流师兄弟感情呢。 苏入画低头沉思了一会,道:“也就是说,大师兄和思归师弟刚刚杀死的妖蛇,便是杀死李师弟的罪魁祸首?” 花倾楼摇头:“非也,也有可能不是同一只,这妖蛇凶险异常,成群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是杀死杀死李师弟的那条妖蛇仍在山上,可就麻烦了。” 石韫玉站在原地,尚未答话,便听见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花倾楼也听见了,这声音他并不陌生,正是刚才妖蛇的声音!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心道,“倒像是看见没人了才来的。” 石韫玉上前一步,横笛于唇边,如一石而激起千层浪,在空气中震出层层波澜。笛音平和如水却有威慑之力,笛音仿佛化为一支长剑,直直刺入那蛇脑中,绞得稀碎。 那蛇挣扎了一下,又想攻上来。石韫玉的神色竟不见一丝慌乱,笛音无丝毫错乱或是迟疑。 其余四人皆目瞪口呆,不用他们出手,只消片刻,这妖蛇便被除掉了。 面前一片空荡,只剩下残余的蛇骨和一堆骨灰。石韫玉放下尘影,在那堆灰物上毫无风度地踩了几脚。 “尔等贱物,胆敢伤我徒儿!” 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挥掌便是一道白光闪过,这下连残余的蛇骨都不剩了。所有残骨皆化成灰烬,一阵山风吹过,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两名弟子匆匆跑来,对石韫玉行礼道:“师尊,廿州城的知县来了。” 石韫玉点点头,让那两名弟子给故去的人找座棺材埋葬起来,便带着其余四人去了听音阁。 木萧山被尊为七大仙山之首,名声在外享誉四方。每至有妖魔邪祟犯上作乱,便有当地官员上山请木萧山弟子出马。这听音阁顾名思义,取“听音”之意,各路想求助的人在此诉说自己的难处,就会有人出面解决。 廿州城就在木萧山脚下,距木萧山很近。当地官吏深受圣上影响,几乎将木萧山奉为神明,逢年过节的就会往木萧山上送吃送喝送金银送书画,生怕怠慢了这一群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木萧山自然也不白收这些礼,几十年来周边几座小城几乎一起邪祟伤人事件都没有,就算是偶尔的一两件,也被早早扼杀。百姓们安居乐业,官吏们勤勤恳恳,倒也十分安宁。 可今日非节非年,距知县上一次上山送礼仅一月而已,他又是为何事而来? 五人刚一踏进了听音阁,便看见知县大人哆哆嗦嗦地端着一盏茶,脸上的泪痕未干,几名弟子围在他旁边,正低声安慰着他。一见石韫玉进来,便纷纷噤口,躬身行礼。 知县颤着手放下了茶杯,扶着椅子想要站起身来,却被石韫玉抢先扶住。 “知县大人不必多礼,看大人这副样子,像是被吓着了。” 听了石韫玉的话,知县竟甩开了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哭道:“仙君救命!廿州城,大事不好了啊!” ☆、除妖二 众人都被王知县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忙将他扶起。花倾楼又给他倒了一盏茶,问道:“究竟是怎么了?知县不妨说说看?” 王知县老泪纵横,抿了一口茶,好半天才缓过来道:“此事初次发生在一个月之前,城东刘寡妇家有个儿子,有一日上山砍柴,可过了一晚上都没有回家。刘寡妇一把年纪了,丈夫很早就没了,她也没有再嫁,就守着这么一个儿子。她吓坏了,就去报了案。” “本来以为她儿子只是砍完柴去了酒馆吃酒忘了回来,我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第二天肯定就能回来。可三天之后还是没寻到人,我们便去了山里找…谁知…谁知!” 说到这里,王知县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道:“那刘寡妇的儿子就死在了山林里,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刘寡妇看见尸体之后,直接倒在了那里,一病不起,不出三天就死了啊!” “那刘寡妇的儿子,是被吓死的啊!” 花倾楼打断他道:“吓死的?又是怎么回事?” 王知县道:“他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的,两眼向上翻着,跟那吊死鬼似的。嘴张得老大,旁边还有黄黄绿绿的胆汁,不是吓死的还能是什么!” “这件事在我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都说是刘寡妇的儿子是惹上仇家了,可刘寡妇一家我是知道的,就母子两个人,她那儿子也是憨憨的,哪能招惹什么人啊!” 师兄他闭月羞花_25 闻言,花倾楼若有所思。若知县说的全都属实,着刘寡妇的儿子也是在山林中离奇死亡,今日木萧山弟子也是离奇死亡,死状都是一样的惨烈。那就不得不让人将那妖蛇与这一系列事情联系起来,廿州城内也有几家修仙门派,虽不及木萧山这样庞大,但也是有几分厉害的,他道:“这样子不像是人为,倒像是妖邪所为。廿州的陆家或者是九道门,都是不错的门派世家,你们可有找过他们?” “我正要说呢!”知县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了椅子里,“陆家一听这事,便急忙派了人前去山林,本以为这就要没事了,谁知不过一日,山林里又多出了几具尸体,那可不就是陆家的人吗!死相和刘寡妇他儿子是一摸一样,就连陆家大儿子陆清平也在里面啊!” “陆家长子修为甚高,风度翩翩,多少人踏破了他家门槛就为了求亲。陆家老爷子也一直以这长子为荣,谁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老爷子放出话称不再参与这件事,大门紧闭,我们怎么求也敲不开门,只好又去找了九道门。” 花倾楼也听说过这陆家长子陆清平,为人的确令人称道,修为也还不错,大概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缘故,难免被传得夸张了些。这么一个修士离奇地死了,定然会在城内引起轩然大波。他问道:“九道门又是如何?.” 王知县道:“九道门一向热心,门主又是个胆子大的。他特别不屑于陆家老爷子的做法,说陆清平的死纯属是因为修为尚浅不足以与妖物抗衡,便出动全门派的人浩浩荡荡去了山林里面,临行之前还好生张扬,说不把妖物活捉回来便自毁门派。” 沈禾子在一旁听着,顿时生出不详之感,试探道:“然后呢?” “还用我说吗?”王知县把脸转向他,“一整个九道门,一个都没回来,山林里除了尸体,什么都没了!都不用他自毁门派了,整个门派,血本无归。” “就在九道门灭门当晚,陆家也难逃一劫。听说那晚陆家附近的人都听到了,陆家那扇大门轰轰响着,像是被什么震裂了一般,随后就听见陆家老小哭叫的声音。有个老乞丐说他看见一个半人半蛇的东西从陆家出来,满身的血啊!” 话到这里,无需说后面的事情,众人心里皆明白了。 一日之内,两大世家门派,全被灭门。 王知县起身,对众人又是一拜:“此事在我们廿州都传遍了,百姓们到了深夜都不敢出门,就算是白天,也人迹寥寥,几乎成了一座鬼城。可这还没完,近日,又有十几人惨死家中,我现在也不求建立什么丰功伟业了,只期望诸位仙君能找到这妖物,替我的百姓们讨一个公道啊!” 石韫玉点点头,道:“知县大人且先回去,我们定能将妖物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百姓安心,若你这个知县都垮了,那百姓心中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知县躬身道:“那王某就谢谢诸位仙师了。” 两名弟子将他搀扶起来送了出去,他佝偻着身子,向那两名弟子连连道谢,拄着拐杖慢慢走远。 “师兄?师兄?” 花倾楼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听音阁里已空无一人,只剩了他和莫思归。 莫思归又拽了拽他的衣袖,道:“师兄,从刚才,就一直心神不定的,师尊说话,你都没有,听见。” 花倾楼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在想刚才知县大人说的事情。” 廿州城只是一个山中小城,说穷不穷,说富也不富,在几百座城中显得毫不起眼。知县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中举之后主动请求回乡的,因此对百姓极好,百姓们也十分爱戴他。几十年来都没出现过什么风浪,实在不像是招惹邪祟的地方。 人道是招邪祟的地方一般又两种,一种是当地风水不好人烟稀少易招邪祟,另一种则是当地冤魂遍地易招惹邪祟。数年前的断孩娘便是冤魂集怨气所生,那地方官吏横行,民不聊生,屈死的冤魂不止断孩娘一个,只不过她是怨气最强的那一个。 可廿州城风水说不上差,人也不少,百姓安居乐业,完全不符合招引邪祟的条件。 此事发生在木萧山脚下,木萧山的弟子也离奇死亡,除非是这些妖蛇闲得无聊,那么能说得通的解释只有一个。 “这伙邪祟,是冲着,木萧山来的。” 还未说话,便听见莫思归道出了他心中所想。他蹲下身子,问道:“小六六,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莫思归有些犹豫,一字一句道:“我不懂,只是感觉,这群怪物,在我们山上,作乱。又在,山下的城里,杀人,所以,我怀疑。” 花倾楼追问道:“还有呢?你还想到什么了?” 莫思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东西,和害李师弟的东西,是不是同一伙的?” 他没什么远见,只凭着他在大街小巷里做乞丐摸爬滚打了这些年的经验。这些妖物和曾经欺负他的那伙人有极强的相似之处,若他们不爽一个人,便会先从他身边的那些人下手,逐个击破,在这个人的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 最后,再直接落脚到这个人身上。 种种想法皆与花倾楼心中所想一一对应,花倾楼有些惊讶。以往他只感觉莫思归天赋异禀仅在灵根上,没想到就连想法都如此非凡。 这孩子,当真不一般。 花倾楼顿时有一种自己辛辛苦苦养的儿子长大了的感觉,欣慰又心酸,他道:“想法很好。” 想法很好。 这是莫思归不知第几次从花倾楼的口中听见这样赞许的话,自他来到木萧山,周围的人是他从未见过的友善之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太客气的,比如明城这样的孩子,也就是耍耍小聪明,不曾伤害过他。 他越来越舍不得这里了。 黄昏时分,到了木萧山晚饭的时间。可所有人皆心事重重,食不下咽。 就在今日白天,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门生现在已成为黄泉路上的一只亡灵,山下的城里人心惶惶。追溯到祖师爷初建木萧山时,除了仙魔大战那一次,还从来没发生过如此令人震惊的事情。 这些弟子心中皆装着心事,惟元明道一人除外。 师兄他闭月羞花_26 他所怕的并不是妖魔邪兽,也毫不在意人命到底如何如何。他心里的恐惧来源于木萧山,来源于石韫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快要被“逐出师门”的恐惧淹没了。 “元师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莫不是还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不知何时,花倾楼已经坐在了他旁边,一同而来的还有莫思归和沈禾子。他慌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掩饰自己愈加惶恐的表情,假笑道:“是啊,我还想着李师弟的事情呢。这件事主要还是怪我,改日下山一定要登门致歉。” “致歉?元师兄坦坦荡荡,何来致歉一说?”沈禾子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慢条斯理地搅着面前的草药汤道:“我们也知道元师兄心里惶恐得很,不过师尊已经说过了,他一定不会放过害死李师弟的真凶,元师兄也可以放心了。” 元明道的心中如有一只鼓般砰砰作响,眼看着冷汗又要下来,忙道:“那是,那是,我一定会协助师尊,为李师弟报仇的。” 花倾楼瞥了一眼沈禾子,将视线转到了元明道身上,淡淡道:“但愿如此了。” ☆、除妖三 三日后,木萧山众人启程,前往廿州城。 每次木萧山出行除妖都极为低调,别的门派非要御剑飞行好生气派,可木萧山仅备了马车和马匹,不像是修仙门派,倒像是哪个学堂出来游玩的。 此次下山,一来是为了除廿州城邪祟,二来便是为了历练各位弟子。木萧山弟子修为参差不齐,修为高者,像花倾楼,早早就进入了金丹后期,而修为低者,才刚刚进入金丹期。 尤其还有像莫思归这样的,连金丹还没有。 木萧山共近千级台阶,长长的石阶之下,便有弟子早早准备好了马车和马匹。石韫玉尊为木萧山山主,自然是要坐马车的。他一身白衣,左手执一折扇,腰间悬着玉佩和尘影,站于人前,微微提高些声音道: “这次我们去廿州城,主要是为了除邪祟,还百姓一个安宁,另外便是为了历练你们。这次邪祟异常凶猛,你们切忌单独行动,无论去哪里都要提前告知我一声,切莫像几年前你们的大师兄一样,被妖邪抓了才懂得教训。” 众弟子高声答道:“明白了,师尊!” 花倾楼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最后这句话几乎成为了木萧山的一个传统,每次下山历练之前必要听上几次。花倾楼不仅能在修为上给其他弟子以正面鼓励,几年前做的傻事也能成为反面事例加以训导,真不愧为木萧山的首徒。 石韫玉点了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撩起了帘子的一角,作势就要坐进去。 他迟疑了一下,扭头道:“思归,你不会骑马,进来坐吧。” 莫思归同其他弟子一样,穿着木萧山的淡青云纹袍,头发被花倾楼梳成了一个小髻。他还不到束发的年纪,只是既入了仙门,披头散发的总是不好,木萧山又极讲究仪态,便给他束了起来。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谢谢师尊,大师兄,说要带我。师尊,不必费心了。” 石韫玉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向来对自己的大弟子格外放心:“那你小心些。” 花倾楼所乘之马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他抓住缰绳,一个漂亮的转身便已稳坐在马上。他有意向后坐了坐,拍拍身前的马鞍,像莫思归伸出手道:“上来。” 莫思归个子小,站在马前比马矮了一大截。他欣喜地将手伸了出去,花倾楼反手一握,他便坐在了马上。 花倾楼双手绕过莫思归的腰,握住缰绳,把他牢牢圈在了自己怀里。他附在莫思归耳边,哄孩子一般地轻声道:“走咯,嘚儿—驾!” 莫思归这还是第一次骑马,刚坐上去的时候还有点别扭,屁股也不知道往哪放,在马鞍上扭来扭去的。可渐渐地,他便感受到了骑马的乐趣,笑意漫上了脸颊,眼睛亮亮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开心道:“骑马,好玩。” 总算是看见这孩子好好笑一次了。 花倾楼欣慰地捏捏他的脸:“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多笑笑,小孩子光板着脸不是成熟,是傻帽儿。” 廿州城就在距木萧山下不远的地方,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后,众人便到了廿州城。 花倾楼这才感受到了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昔。 以往他们也来过廿州城。这城虽然不大,但也比较繁华。道路两边围着满满的摊贩,酒馆客栈皆敞着门招呼客人,时常能看见店小二跑前跑后的身影。几个年岁小的孩子蹲在一起玩游戏,嘻嘻哈哈地在巷子里追逐打闹。 可如今,廿州城俨然不似往日了。 以往的小商贩都不见了踪影,所有的酒馆一律大门紧闭。街上的人屈指可数,像是避着什么东西一般,脚步极快。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看见他们的人,都停下脚步连连作揖,然后便风一般的走了。 近日来邪祟作怪,这种情况也不知持续多久了。 他们一行人没有再去打扰其他百姓,径直去了王知县家。 正如花倾楼所料,王知县家也是大门紧闭,朱红色的大门上贴了好几道符咒,皆是之前石韫玉赠送给他防身用的。他带着莫思归下了马,叩响了王知县的大门。 一连几次都没有人开门,花倾楼心道:“该不会是出门了吧?可街上明明没多少人啊。” 师兄他闭月羞花_27 门内有家仆的声音传来:“是……是哪位?” 花倾楼道:“我是花倾楼,前些日子王知县来我们木萧山求助,说有妖邪作乱。” 那家仆一听是木萧山的人,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当真是木萧山的人?您稍等,我马上就拿钥匙来给您开门!” 花倾楼道:“有劳了。” 家仆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看来是去拿钥匙了。花倾楼一行人在门外等着,突然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女声; “刚刚有人敲门?谁啊!” 家仆好像很怕她的样子:“夫人,是木萧山的人。” 王夫人道:“木萧山?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那怪物装的怎么办?那怪物既然能杀这么多人,装个好人岂不更方便?以防万一,不能开门!” 她气势汹汹,中气十足地朝门外喊道;“外面的妖怪你听好了!甭想进我们家大门,老娘告诉你,想灭门?没门!趁早滚回你老家去,别在我们廿州伤天害理!” 王夫人的嗓门很大,颇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若她是个男子,定能在西北边疆创下丰功伟绩。 很快,门内就传出了王知县苍老的声音:“我的夫人哟,这是怎么了?” 家仆道:“刚刚有人自称是花倾楼,夫人不放心,怀疑是那妖物装的,不让开门。” 王知县一拍大腿:“夫人啊!你可真糊涂了,前几日我不还上木萧山找仙人帮忙嘛!门外肯定是他们,你快快开门放他们进来,可千万别怠慢了仙人们,他们早一日出马,廿州早一日太平啊!” 王夫人半信半疑:“真的?” 门外的花倾楼十分配合:“夫人,我们真没骗您。若我们真是那妖怪,您现在还能这么好好的说话吗?您连塞我们牙缝都不够的!” 车内石韫玉轻声喝道:“倾楼,注意仪态,休要无理。”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迎面便是家仆感激涕零的脸,他恭敬地让开身,道:“仙人们可算是来了,我家夫人其实并无恶意,只是这几日妖怪作祟人心不安,夫人也是为了大家着想,还请仙人们见谅啊。” 王知县果然是个勤勤恳恳的清官,这王府院子虽大,却几乎没什么摆设。屋子里值钱的东西也不多,仅几幅字画和瓷瓶。花倾楼这些年跟着石韫玉下山游历了不少次,大官的家他也不是没去过,可像王知县这样“家徒四壁”的官家,还真没有几个。 王夫人的穿着也极朴素,身上佩戴的首饰并不多。她个子很高,基本上和王知县差不了多少,袖子利落地挽了起来,干干脆脆地朝石韫玉一行人鞠了个躬:“刚才的行为多有失礼,妾身在这里给诸位仙人赔个不是了。” 石韫玉笑道:“早就听闻王夫人做事雷厉风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王夫人毫不在意地一甩头发,摆摆手道;“仙人听的那些都是他们瞎传的,我家老爷胆子小,有些事情就得我替他多注意着点,哪有他们传的那么夸张啊!” 在王夫人面前,倒显得王知县矮小了许多。他拄着拐杖,向众人伸出手,引着他们进屋道:“仙人们不要站着说话了,快进来坐。兰儿澄儿,快去给仙人们倒茶!” 两名婢女应声跑了出来,连忙烧水烹茶。 沈禾子偷偷和花倾楼咬耳朵道:“我怎么感觉这王知县像是个妻管严啊?” 花倾楼白了他一眼;“你眼瞎吗?这不是妻管严还能是什么?” 莫思归被花倾楼牵着,自然就听到了他们对话。他轻轻拽了拽花倾楼,小声问道:“师兄,什么是,妻管严?” 他很好地贯彻了“不懂就问”的原则,只要听见一个新鲜的词,便接着就问花倾楼。 沈禾子俯下身摸摸他的脸,笑眯眯道:“这个呀,以后思归师弟成了亲就知道了。” 然而这种轻松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当他们在大堂里就座后,王知县擦了把汗,将一叠卷宗递给了石韫玉,道:“仙人先看看这卷宗吧,就在仙人来的前一天晚上,又有一人惨死在那妖蛇之下啊!” 才短短三天的时间,廿州城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石韫玉神色严肃地翻了翻卷宗,手微微握成了拳。花倾楼感受到来自石韫玉身上的怒意,忙道:“这次,也是那妖蛇?” 王知县点点头:“不是那妖蛇还能是什么!我听前去办案的小吏说,那人的死状和之前的人一模一样。那小吏被吓得魂都丢了,这几日正在家里养着呢,连门都不敢出!” 只言片语从这老人口中说出来,字字砸在了众人的心上。 “这廿州城都要变成一座死城了,街上哪还有什么人啊!” ☆、除妖四 不是王知县夸张,事实的确如此。 师兄他闭月羞花_28 他们来时便注意到了,整个廿州城人烟稀少,被一层浓厚的白雾笼罩着。山清水秀变成了穷山恶水,有些人甚至在自家门口扎上了好几个奇形怪状的纸人,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吓退妖蛇。 王知县家到处贴着金黄色的符咒,只是他不太会贴,贴的地点和方式有一多半都是错的。花倾楼便张罗了些人,让他们将符纸回归正位。 王知县对他们的行为感激不尽,差点又给他们跪下了:“王某替廿州百姓谢过仙师们了,求仙师们一定要除掉这些妖魔啊!” “叫什么仙师啊,我早就说过,就连陆家小子都对付不了的东西,这些人便能对付?怕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吧!”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他,花倾楼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打扮十分华丽的青年从里屋中走出,体态肥硕,与佝偻瘦小的王知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不像是这“家徒四壁”的房子里走出来的人。他十分不屑地瞥了一眼木萧山众人,唾沫星子横飞道:“这就是你请来的仙师?就这个样子?瘦得跟群猴子似的。” 王夫人看见他,接着变了脸色。碍于如今众人都在场,不好意思发火,低吼道:“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 那青年道:“回去?凭什么让我回去?爷爷一死你们两个就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凭什么!” 王知县一边连连向木萧山众人赔笑,一边向那几个小厮使眼色。家仆会意,连拖带拽地想把人拖走。无奈这人实在膘肥体壮,这几个家仆都生的瘦小,非但没拖走,还被人反过来拽倒在地上。 他叫嚷道:“没天理啊,凭什么总是把我关在房间里!我要出去!” 这人是吃准了王知县夫妇不会对他做什么,使尽浑身解数地撒泼打滚。一会坐在地上像个孩童般哭闹,一会死死地抱着房中的柱子不放。几个婢女小厮围着他团团转,有个胆小的甚至都哭出了声。 王夫人气得发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她是指望不上家中这个懦弱老爷了,便大踏步走过去,揪住那青年的衣领便道:“你要出去?可以,你现在出去就是被吃了的命!” 那青年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我怎么啦?我就想捉妖!我修为很高的!” 王夫人皱眉瞪了他一眼,口气却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修为高抱负远大,但是现在外面很危险,你就先回去,好不好?今天让厨房里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你先回去等着。” 那青年用余光瞟了一眼王夫人,心里估计还是犯怵的。之前的两个小厮见状,忙上去拉住了他,好说歹说才让那肥硕的青年回了屋。 房间里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王知县擦着汗,尴尬道:“仙师们快请坐,快请坐。” 苏入画道:“王知县其实不用这么惊慌,其实现在廿州也没有传闻般那么可怕,大可不必担心出去会遭不测什么的。” 王知县坐下来,叹口气道:“其实也不是我们不让他出来,只是他一出来便会惹祸,一开始只要他出去我们便会让人看着,现在看着也不行了,只能把他关在房里了。” 花倾楼本对这人没什么兴趣,听王知县这么一说,便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王知县道:“这孩子是我家兄长的孩子,说来也是个可怜孩子。我家兄长过世早,他的母亲又改嫁,他便从小跟着他爷爷长大。家父心疼他,从小把他宠得无法无天,要什么给什么,要星星月亮恨不得也要爬梯子去摘。” “可家父毕竟年纪大了,等他长到十几岁时,家父过世了。我与夫人成婚数年未能得一子,他也没什么亲人了,我们便把他接过来养着。本想我们老了之后也能有个依靠,谁知这孩子根本不是那块料,读书读不进去,练武也一窍不通,花钱倒是大手大脚。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变卖了赌博,就连婢女他也不放过,毁了人的清白之后便把人卖到青楼里换钱,好继续喝酒赌钱。” “他生性暴躁,一上街便拿着剑打打杀杀,吃了饭也不给钱,反而还去砸人家摊子。我和夫人整日都给他擦屁股,后来他赌博输光了钱,就疯了,天天说自己是神仙下凡。我们没办法了,怕他出去伤人,只好把他关屋子里,好吃好喝伺候着。” 说这话时,刚才烧水烹茶的两名婢女已经回来了。她们端着几盏茶,挨个递给了木萧山众人。 木萧山弟子皆身着淡青长袍,相貌极佳,仪态翩翩,无论男女都很养眼。那几个婢女在给他们上茶时,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苏入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接过茶道了声谢便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无论婢女向他投出多少次留恋的目光,他皆岿然不动。 沈禾子长得比她们都好看,男女莫辨。她们便把目光转移到了花倾楼身上。 他神采飞扬,霞姿月韵,双目熠熠生辉,一举一动皆是万般风流。那婢女满面绯红地站在花倾楼身旁给他沏茶,花倾楼接过茶,笑道:“谢谢姑娘。” 婢女的脸更红了:“仙…仙师不必客气。” 花倾楼人长得好看,嘴也很甜。他装模作样喝了一口,茶的味道还没品出来,就道:“好茶,姑娘手艺甚好。” 一众木萧山弟子仿佛早就习惯了花倾楼这个样子,皆端起茶杯慢慢喝茶,反正这风流债不是他们惹的,等要走的时候又是一场闹剧。 石韫玉笑而不语,手拿着折扇却不打开,有节奏的在腿上轻拍着。 花倾楼与那婢女相谈甚欢,三言两语就把姑娘哄的掩嘴轻笑。莫思归乖巧地坐在他旁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腿上,在言笑晏晏的两人之间,显得有些多余。 他抿了抿嘴,启唇轻声道:“师兄,我饿了。” 花倾楼停下了和姑娘的对话,摸摸莫思归的肚子道:“饿了?” 莫思归的肚子十分配合地发出了饥饿的暗示。 王夫人忙打圆场道:“诸位仙师奔波劳累了一天了,想必还没吃饭,我已吩咐厨房给诸位仙师准备饭食了,请仙师们现在大堂里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上桌了!” 她一口一个“仙师”地叫着,生怕怠慢了这群未来的救命恩人。 花倾楼对王知县准备的饭菜十分期待,他已经有段日子没吃过荤的了,见王知县夫妻如此热情好客,准备的饭食里怎么着也得有点荤腥吧? 他把莫思归抱在腿上,附在他耳边道:“马上就要吃饭了,这顿应该有肉。” 莫思归摇了摇头:“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见厨房,准备的都是,青菜。应该,是没有肉的。” 师兄他闭月羞花_29 花倾楼仍不死心:“不可能,你没听王夫人刚才说有肉吗?肯定是你没看见。” 不一会儿菜便端上了桌,花倾楼满怀期待的望去,一碧千里,翠□□滴,各种青菜被烹成了不同的菜肴,唯一一个不同的便是白色的豆腐汤。放眼望去,颜色清新,与他身上的淡青云纹袍极为相配。 花倾楼顿时心如死灰。 王夫人却没觉察到这一点,颇有些骄傲:“老爷说诸位仙师皆是清修之人,爱吃些清淡的菜肴,不爱荤腥。我便吩咐厨房给仙师们做了些素菜,味道还不错,请诸位仙师不要客气,随便吃!” 石韫玉笑看了一眼花倾楼,向王夫人谢道:“夫人费心了。” 莫思归仰头看着花倾楼,伸手戳了戳他,小声道:“师兄,凑合吃。我回去,给师兄,做肉酱面。” 从花倾楼这个角度看下去,莫思归眼睛里汪着一泡水,正眨巴眨巴看着他,就像刚出生不久的小猫一样。他吸了吸鼻子,道:“没事,不就是全素吗,之前在木萧山吃了多少顿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房中恰好传来那肥硕青年的赞叹之声:“好吃!这红烧肉真是太好吃了!婶婶!再给本仙君来上一碗!!” 花倾楼扶额,不负众望地将面前那碗油星稀少的青菜拌米饭吃下了肚。 莫思归很开心,两眼弯成了月牙,道:“师兄,真厉害!” 饭罢之后,王知县擦擦嘴,犹豫问道:“诸位仙师…打算如何降妖?” 也不是他心急,只是这腰一日不降,廿州城就一日不安宁。时间短了影响还小,长此以往下去,必定生乱。 人越恐惧,越容易滋生不良风气。真正的江湖骗子最容易在此时行骗,声称自己已捉住妖邪,借此敛人财物。更有甚者,会四处传播谣言,妄图造反者便会借此机会,散播当朝皇帝能力不足才会出此邪祟加以惩戒的谣言。 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他能担得起责任了。 石韫玉自然也清楚这一点,道:“知县大人切不要忧虑,我们已在您府上布下了招魂阵。那妖邪多在晚上活动,只要一出现,我们必将拿下。” “不能再让他继续害人了。” ☆、除妖五 招魂阵,顾名思义,是用来招魂的。 招魂阵由木萧山第一代祖师爷所创,如今几乎每个修仙门派都在使用。这招魂阵既可招鬼魂,也可招妖邪,范围不定,由布阵者的修为所决定。一般来说,布阵者修为越高,可掌控的范围也就越大,修为越低,可掌控的范围也就越小。所招魂灵邪祟的等级也是以中心最高,越往周围散去等级越低。 石韫玉在王知县家布阵,范围可辐射到整个廿州城,甚至廿州城周围的一两个小城也受影响。他立于王知县家正中央的院子里,闭目施咒,驱动灵力。花倾楼等一众弟子围站在他旁边,帮助维持整个阵法的运转。 霎时间,上空时而电闪雷鸣,时而风起云涌。灵力在此处源源不断的聚合起来,照得整个廿州城亮如白昼。躲在屋里的百姓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地观望这情景。 王知县仍不放心,两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踱步道;“这样真的管用吗?万一把那妖物引到家里怎么办?万一木萧山也降不住这妖物怎么办?我就是个芝麻小官,把自己的政务处理好不就行了吗?怎么惹来这么多晦气事!” 木萧山的弟子都在院子里,王夫人大大咧咧地坐在大堂中央,摇着扇子道:“能有什么事啊,木萧山不是什么七大仙山之首吗,要是连这点东西都拿不住,还有什么脸说自己是七大仙山之首?门牌子都要砸了,你可别瞎担心了。” “哎呦哎呦,夫人哪,这陆家和九道门都被灭门了,我怎么能不担心啊?”王知县跺着脚,急躁道,“我也不是不相信这群仙师,可是这妖怪害了多少条人命啊!我可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他老鼠般地凑到王夫人身边,神秘兮兮道:“我听说啊,就在几天之前,木萧山上也死了人啊!” 王夫人惊叫一声,大惊失色地从椅子里坐起来,又怕木萧山的人听见,慌忙捂上了嘴,压低声音道:“此话当真?” 王知县道:“当真,我是听墙根底下那个老乞丐说的,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跟亲眼看见的一样,恐怕不会有假。” 王夫人道:“那怎么办?万一他们对付不了,那咱们不就完了!” 王知县摇摇头,胸有成竹道:“夫人放心,我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咱俩卧房里不是有一条通向地窖的小道吗,过会咱俩就躲进去。反正金银财宝和吃的都在里面,咱们在里面躲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成问题,耗不死那妖怪!” “那慕儿呢?他还在后院厢房里关着呢”王夫人不放心道。 王知县眯了眯眼,此时他更像一条老奸巨猾的狐狸。他驼着背,瘦干的身躯搂住了王夫人的腰:“慕儿不是一直说自己是神仙下凡吗,等会就把他放出来。反正咱俩都躲起来了,府上除了木萧山的人便是他了,真要降不住那妖怪,妖怪也只吃他。” “降住那妖怪更好,到时候找个由头让石仙师收他为徒,石仙师向来心软,想必不会拒绝。咱俩一举两得,既拿住了妖怪,又省了一个大麻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望向王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和善道:“兰儿,今日你也见到木萧山大弟子花倾楼了,可是很中意他罢?” 兰儿便是今日与花倾楼搭话的那个婢女,她脸色微红,犹豫了一下,哼哼道:“是,老爷。” 王知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捏了捏道:“等除了妖怪我就让夫人帮你提亲,好不好?” 师兄他闭月羞花_30 兰儿欢欣道:“真的?” 王夫人在旁边添油加醋道:“当然是真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花倾楼丰神俊朗,品貌非凡,我们不仅要提亲,还要让你做正妻呢!”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兰儿雀跃不已,连忙跪地磕头道:“兰儿谢谢老爷,谢谢夫人!” 王知县一把把她扶起道:“那等会我和夫人不管做什么,你都不要声张,好吗?” 这时候兰儿哪还管的上王知县说了什么,重重点头道;“兰儿一定听老爷夫人的话!” 莫思归尚处在筑基阶段,没什么灵力,便在大堂里游手好闲地到处转悠。他小小的个子,大堂昏暗,适才王夫人和兰儿聊提亲的时候,他就在大堂里的一个瓷瓶后面躲着,默默听完了全程。 提亲? 他们要给师兄提亲? 师兄成了亲,有了小娃娃,还会管他吗? 一连串问题在他脑子里打成了死结。一股寒意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仿佛他又变回了那个没人要的,孤零零的小乞丐。 招魂阵布阵并不难,只是需要有一个人给它持续不断的输送灵力。石韫玉站在阵中,高声道;“今夜都在屋里,尽量不要出来,就算出来也不要出大门,懂了吗?” 王知县点头如捣蒜:“仙师说的是,说的是。” 王夫人在一旁使唤着下人忙东忙西地拿东西,轮到兰儿时,她摆摆手让她停下,使了个眼色。 兰儿会意,端了一杯茶朝她未来夫君走去:“仙师累了吧,快请喝茶。” 布阵需要耗费很大灵力,刚才几个布阵的弟子累得不轻,都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此时最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花倾楼被她一打扰,心里有些不快,却还是面带微笑道:“谢谢姑娘,我等下再喝。” 兰儿却不认账,把水又向前递了递:“仙师喝吧,不必客气的!” “师兄,不渴。婶婶,等下再来吧。”莫思归接过茶杯,放到桌子上。他爬上椅子,安静地坐在花倾楼旁边,像只小奶狗一样:“师兄,休息吧。思归,不吵你的。” 花倾楼心里一乐,孩子没白养,长得可爱不说,还善解人意,灵根也出挑,简直就是个大宝贝。 改日到如兰峰,一定要和云师姑好好说道说道给莫思归定亲的事。 长得不能太丑,起码得和莫思归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不过如兰峰的师妹们个个清秀伶俐,他也不担心对方配不配得上。但也不能长得太好看,适中即可。灵力别太强,但也不能太弱。心地一定要善良,温柔贤淑别太凶,要不然莫思归软绵绵的性格,再被女方吓哭了怎么办?最好以后能生下个一儿一女,到时候他可就是伯伯辈的人了。 他越想越远,最后连孩子的名字都替莫思归想好了。花倾楼闭着眼,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笑意。 能看着一个孩子从小长到大,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真好啊。 莫思归坐在他旁边,仰头静静看着他。 “师兄该不是想到成亲之后的事了吧?他以后是不是就不管我了。”他想。 兰儿被莫思归叫了婶婶,心里不平,强颜欢笑道:“小仙师,你师兄休息呢,这里有姐姐在呢,你要不要先去别处休息?别吵着他。” 她特地强调了“姐姐”二字,可莫思归充耳不闻,他把食指竖在唇边,轻声道:“这里,只有,婶婶在吵。婶婶才是,不要吵到,师兄。” 兰儿被这一句接一句的“婶婶”叫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可又不好意思和这么一个小孩子计较,只得端起桌上的茶杯,气冲冲地跑出屋去。 临走前莫思归听见她小声嘟囔:“什么小仙师,分明就是个熊孩子。我今年才十七岁,怎么就成婶婶了!真可恶!” 估摸着她走了,花倾楼把眼皮撑开一条缝:“走了?” 莫思归道:“走了。” 花倾楼长吁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我现在可长教训了,以后可千万不能见一个撩一个了,要不然以后娶亲都难。” 他拍拍莫思归的脑袋道:“别跟师兄学,不好。” 莫思归眨眨眼道:“师兄,以后,不娶亲。我就,陪着师兄。师兄,不用担心。” 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真好。花倾楼心想。 夜半时分,年纪小的几个弟子都睡了。石韫玉及几个弟子仍未睡,留意着招魂阵,只要有妖物出现,他们便一齐出击。招魂阵年代久远,祖师爷当年创建此阵时修为也不高,因此也存在着一些漏洞,如不留意,很有可能让妖邪逃走。 莫思归枕在花倾楼的大腿上睡熟了,花倾楼怕他再陷入梦境,便在他睡熟之前输送了一小股灵力,手也放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31 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夹杂着哭号和喊叫。几名家仆散乱着头发,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指着门外哆嗦道:“有有有……” 莫思归被这动静吵醒,揉着眼睛从花倾楼的大腿上爬起来。那几个家仆着实吓着了,连话都说不利索。花倾楼站起身,给那几个小厮递了杯水,问道:“怎么回事,吓成这样?” 其中一个喝了水,脑子总算清醒了些。他双腿发软,几乎都要跪在了地上。 “后院里,有死人啊!” ☆、除妖六 花倾楼第一反应,便是那妖蛇作怪。 可他盯了一晚上的招魂阵,几乎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无人去动那招魂阵,是不可能吸引邪祟的。 他二话不说,跟着那几名家仆便往后院去,。后院杂草丛生,各种东西都堆放到一处,看上去阴森森的,的确很像邪祟作怪的地方。 穿过杂草,便见两具尸体于地面上。死者面目全非,一件衣服都没穿,身上好几处被烧得焦黑,几处地方露出了阴森森的骨头,与之前木萧山弟子的死状几乎完全一致。这二人一男一女,看样子像是两口子,就连死都是搂抱在一起的。 花倾楼仔细辨认了一下,男子好像是之前看到过的王知县家那个疯侄子,女子他也认识,正是今日多次与他搭话的婢女兰儿。 他对这二人虽没有什么好感,但白天还见面说话晚上便人鬼殊途,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闻声赶来的还有刚从被窝里出来的王知县和王夫人,一看见地上的两具尸体,王夫人便尖叫道:“这是……这是慕儿?还有兰儿?” 王知县连连摇头,叹气道:“造孽啊,造孽啊!” 王夫人悲痛欲绝道:“慕儿这么多年都养在我家,人是疯了点,可也到底还是个孩子。兰儿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伺候,眼看着都要嫁人了,我还想着给她指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她突然把目光一转,恶狠狠地指着木萧山众人道:“你们,说自己是仙山之首。可是呢?说好了要来帮我们除妖,非但没除掉,反而还让我们家死了两个人,怎么算!” 王夫人的指甲极长,这一戳就几乎戳到了站在前面的沈禾子脸上。她看着沈禾子的脸,把话锋一转:“莫不是你就是那妖蛇变的!看你这个或乱人心的样子,一定就是你!你就是蛇精!” 沈禾子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长得好看也是我的错吗?我要真是妖蛇,还有你说话的份?” 他伶牙俐齿,把王夫人怼得无话可说。王夫人不甘心,咬牙切齿道:“你要不是妖蛇,干嘛要用面纱蒙着脸?说不定面纱底下就是蛇脸!” 王夫人此时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周围的家仆也被她说得动了心,纷纷道;“不是妖蛇就把面纱拿下来!有什么好遮脸的,快拿下来!” 几个的甚至已经围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揭沈禾子的面纱。 苏入画上前,毫无礼仪风度可言地上去踹开那几个动手的家仆,把惊慌失措的沈禾子护在身后道:“别动他。”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都过来!” 花倾楼朝众人招招手:“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指着贴在门上的几处符咒,沈禾子挣开那几个人,走过去看了看:“这是我们木萧山的符咒啊,辟邪用的,就是被贴反了。” “不对。”苏入画仔细观察了一会,道:“你好好看看这符咒,它好像和我们的符咒不一样。” 花倾楼点头:“正是,这符咒不仅被贴反了,还被多添了好几笔,跟鬼画符似的。” 符咒的画法基本都有章可循,无论多一笔还是少一笔都会酿成祸端。这木萧山的符咒本是驱魔辟邪所用,可被人这么多添了几笔,不仅驱不了邪,反而还会招邪。再加上被贴反了,邪祟更易被招来,周围后院直接就成了邪祟聚居地,难怪这两人会惨死于此地。 尸体旁边还散落着毛笔,众人一瞧,心里就明白了。 王慕这人的确是个疯子,这天被王夫人关起来之后,就在房间里各种撒泼打滚,一直到吃饭也没消停。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便趁着门外看守的家仆睡着,偷偷溜了出来。 门外便是贴的到处都是的木萧山符咒,王慕这人疯是疯,但心中好歹有个飞升成仙的梦。他曾经也去别的修仙门派拜过师,可无奈他真的一点灵根也没有,花起钱大手大脚,哪家修仙门派都容不下他这尊大佛。如今碰见正儿八经的符咒,他能不动心? 他自作聪明地从屋里取来笔,将符咒重新贴了一遍,还在上面多添了好几笔。 “让你们都瞧不起我,木萧山的符咒不管用,本仙给他多添几笔。”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目光一转,便看见了匆匆经过的兰儿。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自言自语道:“什么狗屁仙师,不解风情就罢了,居然还带着一个熊孩子。我今年才十七,凭什么说我是婶婶,不要脸!” 王慕大喜,这兰儿长得也有几分姿色,模样在一群婢女中显得十分突出。他早就觊觎上了,无奈这婢女总以为他是个疯子,几次叫她都避而不见,让他十分苦恼。 师兄他闭月羞花_32 这下可好,花前月下,孤男寡女,他想干什么就不必猜了。 兰儿被他吓得尖叫连连,他一边捂着她的嘴,一边身下不停鞭挞着;“别哭别哭,本仙会对你好的。” 王慕正快活得不知所以然,妖蛇早就在他的身后埋伏上了。 到最后,再怎么快活神仙,也变成了孤魂野鬼。 王夫人心中窃喜,但还是板着脸,打死不承认是这二人自己的错:“那又如何?你们这群修仙的不就是给我们除妖的吗!别给我整那么多理由,现在人命在这了,你们看着怎么办吧!” 她一副市井泼妇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贵夫人的样子,王知县唯唯诺诺的,和他在木萧山中的形象完全大相径庭。花倾楼在心里摇了摇头,看来官场上很多人都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是没错的。 花倾楼蹲下身,继续查看那两具尸体。看着看着,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谜团。 按理说妖蛇杀人是不分男女的,可这两具尸体的毁坏程度却完全不同。王慕的尸体几乎被啃光了,内脏被掏空,肋骨都冒了出来。反观一下兰儿的尸体,身体的毁坏程度很小,只有那么几处被烧焦的痕迹,腹部更没有被咬伤的痕迹,内脏安安稳稳地呆在肚子里。除了面容是一样的惊恐,单看还真看不出来是这妖蛇所为。 “不对啊……” 难不成……这妖蛇还是个情种,还挺怜香惜玉的,要给这姑娘留个全尸? “师兄!看后面!” 莫思归指着他身后,惊叫出声。 花倾楼猛一转身,便见刚才躺在地上当尸体的兰儿忽然站了起来。半边脸变成蛇鳞,层层剥落了下来,变成了一张半人半蛇的脸,十分可怖。身体自腰部以下是蛇身,同花倾楼那日见过的妖蛇一样,蛇尾处接连着腐肉,散发出恶心的味道。 兰儿,或者说是妖蛇,冲花倾楼张开了大嘴,眼看着就要把花倾楼的头吞吃下肚。 花倾楼迅速把头低下去,就地打了个滚,躲在了蛇身后面。那蛇咬了个空,十分生气,那蛇头竟完全转了过去,冲着花倾楼又是一啃。 花倾楼拔出醉玉,见躲闪不得,便拿剑就是一挡。剑身坚硬,横亘在他与蛇之间。那蛇的牙齿被卡住,一时之间也动弹不得。花倾楼不敢放松,用剑死死地抵着妖蛇,那蛇伤不到他,他也躲闪不开,就这么诡异地僵持着。 尘影的笛声徐徐响起,那妖蛇受此影响,咬合的力度竟小了下去。可它仍不松口,即使周身已经开始腐烂,还是死咬着花倾楼的剑不放。 它似乎还带了点活着的意识,死前最怨恨的便是花倾楼的不解风情,就算变成妖蛇也不肯放过他。见伤不得花倾楼分毫,便将嘴张得更大,冲着花倾楼的脸便喷出了一股黑色的毒液。 这毒液的威力花倾楼是见过的,若真被喷到了脸上,那可不仅是毁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他挥袖一挡,毒液便尽数喷射在了他的衣袖上。淡青云纹袍布料极佳,可也挡不住这毒液的侵蚀,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那衣袖便被烧了个大半。 不仅如此,花倾楼的小臂也深受其害,小臂上被溅射到了一大片毒液,顿时皮肉就被烧得外翻了出来。鲜红的血液自小臂流下,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伤口最深处甚至已经能看见里面的骨头。 莫思归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将下唇咬出了血,失声叫了出来:“师兄!” 花倾楼忍着痛,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好在妖蛇见自己得手,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掉了个方向,朝石韫玉一行人冲了过去。 这正中石韫玉下怀,刚才尘影的笛声对它的影响着实不小,行动也迟缓了许多。石韫玉再度吹起尘影,铿锵有力的笛声传开,掀起了一层层波浪,尽数打在了妖蛇身上。其余弟子配合着石韫玉的动作,纷纷起身朝那蛇刺去。 寡不敌众,那蛇一头无二心,对付完这个便顾不上那个,没过一会就占了下风。石韫玉等人乘胜追击,合力将那蛇头斩了下去。 “啊!” 一直没有参战的元明道惊叫一声,那妖蛇苟延残喘,竟朝他直直而去。一阵黑色的旋风应地而起,他下意识闭上了眼,抓过一旁的莫思归就丢了过去。 莫思归的注意力全放在花倾楼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元明道。他被元明道一推,甚至还没注意到自己所去何处,就被丢进了那旋风之中。 那蛇终是伤得过重,没过多久就死了。黑色旋风随它倒地而渐渐消散,草地上是妖蛇和王慕残缺不全的尸体,可唯独不见莫思归在哪里。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思归!” ☆、不归一 花倾楼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疯了一般地向那股旋风跑去。 那地方空空如也,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来过,只了剩下尸体的残骸,略显孤寂。 他跪在刚才旋风经过的地方,疯狂地挖着那块地,小臂上的伤被地上的碎石块所划破,血顺着伤口流下来,瞬间染红了一小片地,触目惊心。 可他跟没感觉到似的,双手不停地往下刨,双目失神:“人呢?人呢?总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吧?” 沈禾子看不下去了,上前把他拽了起来,照着他的脑袋就打了一巴掌:“起来起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 师兄他闭月羞花_33 花倾楼被他一打,神智清醒了些,他晃晃脑袋,碎碎念道:“对,元明道,元明道。” 他转过身,一把就拽住了元明道的领子,双眼满是血丝,暴怒喝道;“莫思归他才十二岁!你就把他丢出去,你还要不要脸了?你有什么脸说自己是木萧山弟子!” 元明道被花倾楼盛怒的样子吓懵了,哭丧着脸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吓着了嘛……” 花倾楼差点一拳挥上去:“吓着了?我看你才没被吓着。你个贪生怕死的不要脸,李师弟的死也有你一份吧?要不然未时三刻都在午休他怎么能出来逮兔子?全山上下都不知道他在哪唯独你知道?” 他从小生活在商人世家,跟着巷子里的小孩四处撒野。好的东西没学多少,泼皮骂人话倒是学了不少。曾经他大战无赖大婶三百回合,最后把大婶说得无地自容还顺便给他买了根糖葫芦赔罪。 可现在,他几乎骂不出来什么了。 石韫玉扶住了花倾楼的肩膀,道:“倾楼,冷静些。” 花倾楼几乎脱了力,若有所失地坐在地上,盯着莫思归消失的那块地,喃喃自语:“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才十二岁,还什么都不懂呢。 莫思归那么胆小,还爱哭,现在估计早被吓哭了。没人哄他怎么办? 万一碰上邪祟也没人救他。 石韫玉叫来几个弟子,把失魂落魄的花倾楼扶起来,面带歉意道:“我们就不多叨扰知县了,如今邪祟已除,廿州城便可安宁了。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知县大人节哀顺变。” 一切发生的太快,王知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妖蛇就被除掉了。他弓着身子,连连道:“仙师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就连刚才气势汹汹的王夫人也没了刚才的气场,灰溜溜道:“仙师慢走,仙师慢走。” 石韫玉微微一笑,把花倾楼从那几名弟子手里接过来,带着众弟子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道:“如今廿州城既已安宁,不如知县就把库房里的金银财宝拿出来接济受惊百姓。百姓们担惊受怕了这么些天,想必也是吃不好睡不好。若知县能加以抚慰,百姓们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王知县道:“是,是,一切全听仙师的。” 石韫玉点点头,一拂衣袖便出了门。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和蔼可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像一把利刃般把元明道浑身上下都剐了一遍。他看了一眼心虚到发抖的元明道,启唇道:“你以后,不必在木萧山呆了。” 元明道“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拽着石韫玉的裤脚道:“师尊,师尊我错了,我不该把莫师弟丢进去,我发誓我一定会把莫师弟找回来的!师尊,师尊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石韫玉蹲下身,把元明道的手轻轻抽开,语气一如平常的和缓;“自己做了什么,我不必多说,你自己最清楚。我们就此一别,这淡青云纹袍留给你纯属做个纪念,以后出门,就不要再说自己是木萧山的弟子了。” 他带着众人走远,留元明道一人在原地绝望的哭嚎。 花倾楼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几名女弟子纷纷献上了自己的手帕以供包扎。被覆盖住了的伤口看上去没刚才那么触目惊心,可血还是顺着胳膊止不住的流。石韫玉托起他的小臂,缓缓渡进去一股灵力,勉强止住了血。 他有些生气道:“血还没止住,还想找思归。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才找你这么个不懂规矩的徒弟。” 花倾楼满不在意的样子,摆手笑道:“师尊您多虑了,我以前把腿摔断还能接上呢,这点皮外伤充其量就疼上一会儿,真没事。” 女弟子们都不敢看他的伤口,胆子小的甚至都哭了起来。花倾楼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美人一起为他落泪的壮观场景,有些头疼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师妹你们心疼我。可我这还活得好好的,没死你们就哭成这样,要死了你们还不得殉情啊?快别哭了啊姑娘们,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最活泼的叶蓁蓁,期望她赶紧帮着哄哄她的小姐妹们。结果对方哭得比谁都凶,脖子根都红了:“呜呜呜师兄也受伤了,小师弟也不见了……” 石韫玉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伤口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也就是可怕了些,好好养养还能养回来。关键就在于这伤不是一般的皮外伤,而是妖蛇之毒所侵蚀的伤。树木被侵蚀都死得只叶不剩,换成了人,后果岂不是更严重? 花倾楼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自己的伤口上,满门心思都想着如何营救莫思归。见伤口止住了血,他也沉下了心,道:“师尊,我的伤口没什么事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莫师弟。” “淡青云纹袍上有您下山前下的符咒,找到他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就是时间问题了,谁也不知道抓走他的到底是正是邪,早一刻找到,他也少一分危险。” 与此同时。 莫思归睁开眼,他动了动身子,发现他并不认识这个地方。 此地像是一处洞穴,可装饰却十分华美。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上面覆盖了一层兽皮。洞穴两侧点着灯,把本该黑暗的洞穴照得通明。身下是一张檀香木床,雕花甚是不俗,四周挂着深色床幔,角上的风铃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醒了?” 低沉有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莫思归被吓得向后一缩,朝门外看去。 那是一个俊朗的男子,看上去有一定的年纪了,可岁月几乎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沧桑的痕迹,反而更显成熟稳重。眼睛是异于常人的金色,额头的右侧有一太阳形状的花纹。身材修长有力,一席黑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手上举着一个托盘,朝莫思归笑了笑。 他的眼神不带有什么敌意,或许是长相的缘故,莫思归总感觉这人有些冰冷,不易靠近。他又把身体向后缩了缩,警觉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那人在他床边坐下,笑出了声:“小子,可是我救了你。你醒过来不对我三叩九拜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问我是谁?” 师兄他闭月羞花_34 莫思归稍稍放松了下来,半信半疑道:“你,救了我?” 男人看了他一会,玩笑般地戳了戳他柔软的脸蛋:“那妖蛇死前搞了个黑洞,你要被吸进去连骨头都不会剩,要不是我偶然经过,你就没命了。” 他的嗓音很低哑,带一股子蛊惑人心的味道。莫思归想了想,自己来这里好像的确没受什么伤,这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想伤害他的人。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男人金色的瞳孔,有些不确定道:“你,是魔族?” 戳他脸蛋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男人歪着头,咧嘴笑道:“怎么?你不喜欢魔族?” 他笑起来露出一对虎牙,给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添了一点暖意。莫思归把脸偏了偏,避开了那只手,道:“不知道,魔族,是,什么样子。所有,不喜欢,也不讨厌。” 刚进木萧山,他便听说过魔族大大小小的一些事。魔族曾经的确为非作歹令人厌恶,但这几十年不仅没再兴风作浪,反而还对正道很是友好。他说不上来对魔族有什么看法,但也的确不讨厌。 男人道:“看你这身衣服,是木萧山的人?” 莫思归点点头。 男人又问道:“小子,我救了你,你也该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莫思归道:“我叫,莫思归。” 男人沉思了一会:“思归,思归。好名字,谁给你取的?你爹?还是你娘?” 莫思归摇摇头,抓紧了手下的被子:“我,没有,爹娘。思归,是我师尊,取的名字。” 听到“师尊”二字,男人低下头,细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他像莫思归那里靠了靠,手掌覆上了莫思归的脑袋,重重揉了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石韫玉的风格还是没变,也真是难为他了。” 他站起身,把托盘上的碗递给了莫思归。碗里是香喷喷的鸡汤,莫思归双手接过,见那男人作势要走,忙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停下身想了想,笑眯眯道:“小思归,你记好了。我叫风无烬,你可以叫我无烬叔叔。” ☆、不归二 无烬叔叔。 莫思归咂咂嘴,他没听过这么别扭的名字。他抬头瞅了一眼风无烬,发现对方正十分热切地看着他。 别扭了半天,他不情愿道:“无烬先生。” 风无烬有些失望的看着他:“怎么叫先生?太生分了吧,叫叔叔多好听。” 莫思归双手端着碗,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大口粥,道:“不熟,不叫。” 一向骄矜自傲的风无烬此时像个老妈子一样揣着手在莫思归跟前伺候着,一会怕他被粥烫到一会怕粥凉了不好喝。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回了莫思归旁边,道:“小祖宗,我真是服了你了。” 莫思归嘴里含着粥,口齿不清道:“怎么了?” 沉吟片刻,风无烬换了个话题:“我把你救走之后,看见有个人跟疯了似的刨地,挺伤心的样子,估计是以为你死了。那人是谁啊?” 莫思归顿了一顿,放下了手里的碗:“师兄。” 他一骨碌翻下了床,连鞋也顾不得穿,作势就要向外跑。风无烬一把拽住了他,揪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提了回来:“干嘛呢干嘛呢?吃了霸王餐就要走啊?石韫玉就是这么教你的啊?” 莫思归蹬着小短腿,挣扎道:“放我下去,我要找我师兄!” 风无烬一把把他丢回了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与他平视道:“小孩儿,你才认识你师兄几天啊,这就想他了?” “哦对,这样说话才对嘛,之前说话磕磕巴巴的,我听着都累。”风无烬挠了挠耳朵,在莫思归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 莫思归垂首,盘腿坐在床上,道:“你真的是魔族的吗?魔族人的话都是这么多的吗?” 被说成话唠的风无烬有些忿忿不平,捏了捏莫思归的鼻子道:“我们魔族啊,看见你们正道就烦,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现在是我心情好,你可别惹我。” 莫思归闭了嘴,小手不安分地抠着床上的被子。 风无烬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见莫思归真不说话了,便碰了碰他道:“怎么了?怕了?不敢说话了?” 莫思归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那什么,我不杀你成了吧?你说说你那师兄呗,他怎么对你的?” 提起花倾楼,莫思归接着来了兴趣,眼神里几乎都放出了光;“师兄很好,会哄我也会教我,有妖邪出现也会保护我,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人。” 师兄他闭月羞花_35 说着说着,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来:“现在师兄找不到我了,肯定很着急。所以先生快放我回去吧,我能看出来的,先生是好人。” 想想不对,面前这个好像不是人。他纠正道:“先生是好魔。” 要不是风无烬活了一大把年纪,他差点就被莫思归带跑了。他敲了敲莫思归的脑袋,道:“这么喜欢你师兄,以后想不想保护他?” 莫思归苦笑道:“师兄那么厉害,我是赶不上的。” 风无烬哈哈一笑道:“你怎么知道你赶不上?我比你了解石韫玉,他收徒都不是没理由的,既然能收你为徒,就说明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我瞧着你灵根不错,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教你别的东西。” 莫思归道:“别的东西?” 风无烬一挑眉;“怎么?你信不过我?他石韫玉能教你,我怎么就教不了你?说不定我教的比他还好。” 莫思归有些动心,道:“木萧山教的是正道,你教的是魔道,能一块学吗?” 风无烬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继续诱导道:“怎么不能一起学?我跟你说,就石韫玉教你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你学八百年也甭想保护你那好师兄。” 莫思归陷入了沉思,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么多事情。 风无烬看上去是个挺好说话的人,既然他主动提出来要教,那就干脆不学白不学,况且这么久了,魔族都没再搞出什么动静来,多学总不是什么坏事。 然而几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毕竟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当今正道人士最憎恶魔修一族,若让花倾楼和石韫玉知道了,又该怎么面对他们? 风无烬看出来他的犹豫,沉下脸道:“你别以为我是在逼你,你大可以拒绝我。只是你要记住,就凭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就别想赶上你师兄,不给他拖后腿就不错了,更别提保护他。” 这一点完全触到莫思归心里的痛处了,过了好一会,他才犹豫道:“我学。” “只是,”他继续道,“我与先生萍水相逢,先生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了?” 风无烬沉默了。 几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让魔族元气大伤,修魔之人甚少,若不尽快充实,恐怕魔族就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他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不想让自己的野心后继无人。 当然他绝不可能将这层原因告诉莫思归,他挠了挠莫思归的下巴,玩笑一般的语气道:“看你傻不拉叽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教教你,说实话,你就算是不学,我也有办法把你留在这。我正好缺一个给我打杂的小童,你长得这么好看,正好合我的心意。” 莫思归愣了一下,表情看上去呆呆的。 风无烬看上去很开心:“小祖宗,叫声师尊来给我听听。” 谁知莫思归接着果断摇了摇头:“不行。” 风无烬有些心累,无奈道:“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连个师尊都不愿叫?” 莫思归道:“师兄知道了要生气的,魔道和正道本就无法相容,一仆还不侍二主呢,我不能这么不地道。” 义务授课还没名没份的风无烬彻底放弃了和莫思归理论,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爱叫不叫吧,把我和石韫玉放在一个级别上,我还感觉吃亏呢。”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了进来,见风无烬在里面,忙跪下行礼道:“君上,他们来了。” 风无烬摇摇头:“他在我这里待了得有五六个时辰了,现在才来,石韫玉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翻身下床,吹了个口哨,对坐在床上的莫思归道:“愣着干嘛?你亲爱的师兄和师尊来救你了,还不赶紧出来迎接他们?” 莫思归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套上了靴子,仰头道:“我怎么出去?” 风无烬蹲下身,将莫思归从地上抱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手掌朝外,向外张开。 门前的侍从急忙退开。 只见风无烬的掌心里腾起一束紫色的光晕,那光晕慢慢变大,自他手心出现,无限拉长,延伸,逐渐扩大成一扇门。 他把莫思归的脑袋护在怀里,抬腿走了进去。 莫思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怎么从这里出去的,当他再一睁眼,风无烬已经不见了。周围围着他的都是木萧山弟子,他眨了眨眼,叫道:“师兄。” 话音未落,他便落入了一个散发着血腥气的怀抱。花倾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箍住了他,仿佛一松手莫思归就会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哑着嗓子,喉间也染上了血意:“去哪里了?怎么这次跑得这么远?” 莫思归伸手回抱住了他:“师兄,你受伤了?” 花倾楼没回答他,把人抱得更紧了:“我以前就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跟在我身边,你这次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被邪祟抓到,你的下场是什么?” 他是真的担心。刚刚的几个时辰里,他们一行人都好像进了迷宫一般,明明知道莫思归大致在什么地方,可就是怎么也绕不出去,就连石韫玉也无法突破这层阻碍。 他们兜兜转转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靠着墙根睡熟了的莫思归。 师兄他闭月羞花_36 莫思归嗅到花倾楼身上的血腥味,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血已经基本上被止住了,外翻出来的皮肉从薄纱下面透出来,隐隐约约还散着一股焦味。莫思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薄纱,眼眶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师兄,师兄,疼不疼啊?” 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就可以保护师兄了。 如果自己以后还是这个样子,师兄肯定还会为此受好多伤。 花倾楼本想说不疼,可伤口处的疼痛却愈来愈强烈。小臂处逐渐涌起一股麻胀感,随后自小臂逐渐蔓延,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发现舌头好像也被麻痹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阵眩晕感涌上了他的大脑,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捏了捏莫思归的脸,道:“没事……” 苏入画地将他背了起来,对石韫玉道:“师尊,花师兄伤得很重,我们要快些回去给花师兄医治。” 石韫玉道;“快把他扶到车上,事不宜迟。” 他脚步一顿,道:“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思归,你跟倾楼一起上马车。入画,你带着你的师弟们回去,越快越好。” 莫思归红着眼睛,死死地握着花倾楼的手不放,跟着苏入画一同进了马车里。 黑暗中,一个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 石韫玉道:“现在他们都回去了,出来吧。” 风无烬自黑暗中走出,身上裹挟着入夜的寒意。他舔了舔虎牙,玩味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石韫玉仿佛很不愿意与他多接触,自觉站远了些,不屑道:“三十多年前就用过的腐蛇,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是当我认不出来吗?” 风无烬却完全没在意石韫玉的疏远,他一步一步向前逼近,直到将人禁锢在黑暗的墙角里。他一手扶在墙壁上,另一手绕到了石韫玉的背后,顺着他的腰线向下抚摸着,炽热的呼吸喷洒在石韫玉的脖颈处:“啊……三十年了,连我都快忘记了。你这背上的伤,也是腐蛇弄出来的吧?真想撕开你的袍子看看有没有留下疤痕。” 一听这话,石韫玉的怒意更盛。他暗自在掌心中催动起灵力,趁对方不备之时,朝他的腹部狠狠打了过去。他站在原地,咬牙切齿道:“最后一次,你休想再残害百姓。否则我便联合数十万正道修士讨伐你们,这世上再不会有你们魔族的立足之地!” 风无烬站起身,手指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冷笑道:“再不会有我们魔族的立足之地?石韫玉,我最烦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我问你,几千年来,你们正道可否有一时正视过我们魔道?我们魔族人安安分分生活的时候是谁追杀我们?我们何曾有过你所谓的立足之地?” “哦对了,莫思归是你徒弟?名字也是你取的?” 石韫玉一惊,沉下了心,道:“他是我徒儿,是我木萧山的人。” 他特地加重了“我徒儿”这三个字,风无烬闻言一笑,把手指上的血抹到了石韫玉的脸上,指腹暧昧地划过他的唇角。他轻轻按了按石韫玉的唇,道:“那你可要好好教教他,千万不要让他误入歧途。” 言罢他便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归三 不知过了多久,花倾楼才醒过来。 小臂上的疼痛已经好了个大半,包扎伤口的薄纱也换成了绷带。睁开眼便是熟悉的床幔,竹舍里一如既往地点着熏香。他打了个哈欠,蹬了蹬腿。 还是自己家好啊。 他的另一只手还被莫思归握着,莫思归似乎是在这里守了很长时间,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累得趴在他床边睡着了。他睡得不熟,花倾楼一动,他便跟着醒来,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花倾楼抱歉地摸了摸他的脸:“把你吵醒了?” 莫思归摇摇头:“没有,师兄终于醒了,我好开心!” 正是这么说着,莫思归一个上前,扑到了花倾楼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他还顾忌着花倾楼小臂上的伤口,有意避开了那个地方。花倾楼吓了一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揽住了他,道:“怎么了?” 莫思归摇了摇头,脸埋在花倾楼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花倾楼感觉自己的胸口湿了一片,他抱住了莫思归,低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我活得好好的呢。” 一连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木萧山死了一名弟子,再是廿州城邪祟大乱,自己最亲近的师兄受了重伤,又被邪祟抓走。莫思归才是一个半大孩子,肯定吓坏了。 莫思归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一般,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师兄,师兄,真的没事了吗?” 花倾楼不厌其烦地回答道:“没事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莫思归猛地抬头,正对上了花倾楼的脸,要溢了出来。他哭得有些猛,打着哭嗝道:“无……无疾山的季师叔来过了,他……他说你伤得很严重,给……给你服下药之后,说你三日之后若……若再不醒来,他……他也救不了你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37 花倾楼捧起他的脸,给他擦了擦眼泪:“你看我现在这不是醒过来了吗?季师叔说的也是最坏的情况嘛,我福大命大,那妖蛇算个什么东西?还要不了我的命呢!” 他注意到莫思归说话方式变了,忙道:“小六六,你说话不磕巴了。” 莫思归眨眨眼,小羊羔一般的点点头;“嗯。” 沈禾子进来时,刚好看见花倾楼搂着莫思归说话的样子,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他敲了敲竹舍的门,尴尬道:“那什么……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两个的,季师叔又过来了,说是要看看你身上的伤。” 毕竟还是在外人面前,莫思归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恋恋不舍地从花倾楼身上爬下来,根正苗红的站回了床边。花倾楼也把被子掖好,一副弱柳扶风的病态,道:“快把季师叔请过来。” 沈禾子朝他俩翻了个大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装什么装。 季平虚手里提着个药箱子,大踏步走了进来,擦了把头上的汗道:“我的天,你们木萧山也太高了,怎么这么长的台阶,我差点没爬上来。” 这季平虚正是无疾山山主,与石韫玉年龄相仿。当年仙魔混战时,他带着无疾山一众弟子在后方治病救人,只要到了他手下,几乎就没有治不好的病。无疾山位列七大仙山之中,走的就是悬壶济世的路子,山中弟子皆是神医,时不时就下山开一个临时医馆,专门为贫苦百姓治疗疑难杂症,且不收任何费用。 他大大咧咧坐在花倾楼床前,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啊呀,都围在这干嘛呢?这么闲吗?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给我添乱。” 在民间,季平虚的形象一直是妙手仁心的医者形象,此时却大大打了个折扣。沈禾子向来秉持着“打不过就跑”的人生信条,匆匆行了个礼就走了。莫思归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却也不敢耽误给花倾楼治病,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沈禾子走了。 花倾楼冲他招招手:“没事啊,一会就好了。” 房中只剩了花倾楼和季平虚二人,季平虚抖着小胡子,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脑门就是一敲:“你师尊要有一天暴毙,绝对是被你给气死的。” 说来也怪,修仙之人基本上都完全掌握了驻颜术,能自己的容颜能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维持在一个比较年轻的状态。可季平虚完全没在自己的容貌上费心思,就那么顺其自然的让自己的脸老下去。七大仙山的山主站到一起,他倒像是其余六人的父亲一样。 花倾楼捂住头,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没注意嘛,谁知道那妖蛇不按套路出牌,说喷毒液就喷毒液,幸好伤的是胳膊,万一是脸,我以后还怎么成亲啊。” “成亲成亲,你满脑子就想着你那张脸吧。”季平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腐蛇的威力有多大,你还去用胳膊挡,可厉害死你了。” 花倾楼挠挠头,有些心虚。 季平虚也没多和他废话,抓过他的手就揭开了绷带。小臂上的血已经被止住了,外翻出来的皮肉也有长好的趋势。他撇了撇嘴,从药箱里取出来一个小瓶子,倒了些药粉在掌心里,直挺挺就洒在了花倾楼的小臂上。 花倾楼毫无防备,万箭穿心的刺痛感让他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他抽了抽嘴角,眼泪汪汪地看着季平虚,道:“季师叔,好歹我也是个伤病患,您能不能下手轻点啊?” 季平虚道:“下手轻点?我看就这样还不一定能让你长记性。你们年轻人啊,仗着自己有点修为就感觉自己了不得了。在我们这些长辈看来,切,算个什么东西!” 话是这么说,可他手上的动作温柔了不少。他将药粉均匀地涂在花倾楼的伤处,又给他换了一条新的绷带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道:“张嘴。” 花倾楼乖乖张开了嘴,一个药丸被季平虚塞到了他嘴里。 他嚼了嚼,吐吐舌:“真苦,这是什么药?” 季平虚道:“苦就对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吃了没坏处。腐蛇的毒液已经侵蚀到了你体内,这药每天吃上一粒,能多少缓解点。你以后使用灵力的时候一定要慎重点,出手太猛对你的修为没什么好处。” 花倾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摊上大事了,他有些不确定道;“师叔,我这是……废了?” 季平虚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阵,缓缓开口道:“离废还差那么一点,当年你师尊后背上都被腐蛇的毒液给溅到了,现在还不是照样好好的?”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赶紧闭住了口。 花倾楼虽心里好奇,却也没多问。二人沉默了好一会,见他吃完了药,季平虚收拾了一下药箱,站起身道:“关于你师尊受过伤的事,不要乱说。” 花倾楼点了点头。 季平虚叹了一口气,想要再说点什么,出口却成了:“你师尊他……唉,他也不容易。你们这些做弟子的,以后少让他操点心吧。” 他的青丝上已染了些许霜色,看上去竟有些苍老。一直守在门口的莫思归见他走了,忙跑进来,对花倾楼左看看右看看,道:“师兄,季师叔怎么说?” 花倾楼摸了摸他的头,顺了顺他的头发道:“你师兄好着呢,等过了这几天就没事了。” 莫思归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撅着嘴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师兄受伤了。” 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一看便知是刚才季平虚在的时候他现做的。莫思归把碗递到花倾楼面前,道:“我第一次做鸡丝面,是刚才沈师兄教给我的,可能不太好吃,师兄别饿着,以后我再好好给师兄做一次。” 鸡丝被切得细细的,和面条搅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很让人有食欲。花倾楼昏迷了这么些天,胃里早就被榨干了,这回正饿得厉害。他赶紧从莫思归手里接过面,道:“我都快饿死了,赶紧让我吃两口。” 吃下去第一口,他便连连称赞道:“好吃,六六你真有做饭的天赋。” 莫思归垂下眼,抿嘴笑道:“我早就说以后天天给师兄做饭了。师兄若是喜欢,我再去下一碗。” 花倾楼摸摸自己的肚子,其实还想再来一碗,但久饿之人不宜立即多吃,他便把自己心头的欲望强行压了下来,道:“以后再吃,这一晚足够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38 他擦了擦嘴,道:“小六,再过几天就是考核大会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莫思归道:“考核大会?那是什么?” 花倾楼一本正经道:“木萧山三年一次的考核大会,会选一批人进入木萧山修习。届时仙门百家都会过来参观,就连魔族和妖族也要过来,特别热闹。” 莫思归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双手捏着花倾楼的手,笑意盈盈;“师兄去,我就去。师兄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大会一 大会一 过了差不多十几天,花倾楼的伤才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完全长好,可也不至于下不了床。 考核大会也即将到来,他作为首徒,没有不出席的道理。 腿脚不怎么好的季平虚依旧是被一众木萧山弟子搀扶了上来,一进山门,便擦汗道:“你们木萧山怎么这么高?每次来都要累死我。” 他旁边站着仙农山山主聂清寒,来人不愧是仙农山的人,生了一副高大威猛的样子,手脚粗壮,看着不像个修士,倒像是个种地的农民。他爽朗一笑,拍了拍季平虚的肩膀道:“季师兄以后多和孩子们出来练练功,就你这身板,可大不如前了。” 季平虚被他一拍,差点没把肺咳出来。他拄着拐杖,好像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风烛残年的老拐杖上,摆着手道:“聂……聂师弟,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也就是能看个病啦,你可别叫我和那些孩子们闹了,我可跑不起来了。” 也不怪聂清寒说他,无疾山的确对体能没什么要求,会看病就行。仙农山则完全相反,传言仙农山弟子可举百斤重的石头来来回回上下山,而且健步如飞。仙农山顾名思义,除了日常的修习,还有种菜这一十分接地气的项目。 这也难免,仙农山向来就是在后方的,七大仙山的粮食蔬菜都出自仙农山,要是再不勤快着点,七大仙山连饭都吃不上。 女修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二人循声望去,聂清寒笑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云师妹来了。” 七大仙山之中,唯有一山只收女弟子,那便是如兰峰。 如兰峰第一任峰主曾受男人欺骗,之后对男女之爱便失了信心,独自一人占了一个山头,只招收女弟子,且所有女弟子入山之后,全部更姓为“云”,意味着彻底与人世隔绝。原本如兰峰的弟子是不允许外出的,可几百年过去了,这些繁文缛节也随时间慢慢淡化,如今如兰峰弟子不仅可以外出,而且还可以与心爱之人双修,追寻所爱。 现任峰主云婵着一身红衣,走到二人面前,款款行礼道:“二位师兄好。” 她一袭红衣,长发用一只素银簪子挽起,双目犹似一潭清水。年纪虽不小了,可风韵不减,反而更温柔敦厚。聂清寒看得有些呆,竟忘了回礼。 季平虚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云师妹礼数还是这么周全,不必多礼。” 他暗地里戳了一下聂清寒,对方才如梦初醒地点头道:“云师妹有礼了。” 云婵浅浅一笑:“多日不见,听说聂师兄的修为又长进了许多。” 这话一听就是给聂清寒台阶下的,聂清寒不自在道:“云师妹过奖了,哪有什么长进啊。” 云婵又是一笑,躬身道:“云婵还未去见石师兄,就先不打扰二位师兄了。” 红色的背影在二人面前一闪,聂清寒若有所思道:“云师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季平虚用拐杖戳了戳他的脚面,道:“你还想着云师妹啊?人家一门心思全扑在石师弟身上,哪还顾得上你?有空还不如想想别人,别老一棵树上吊死。” 聂清寒摇了摇头,遗憾道:“石师弟还真是耐得住性子,云师妹这么好看,性格也好,修为也高,让谁看他俩都是天生一对,他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云婵缓缓踱步到石韫玉面前,欠了欠身:“石师兄。” 石韫玉忙点头致意道:“云师妹。” 两名如兰峰弟子上前,双手各捧一只精致的雕花木盒。云婵将它们逐一打开,里面放着两个形状大小不同的护身符。她将那两只护身符放在手心里,轻声道:“这是我去南海时求来的护身符,总归还是能派上用场,石师兄若不介意,还请笑纳。” 石韫玉迟疑了一下,接过护身符道:“云师妹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云师妹以后不要再送如此贵重的礼物了,石某拙笨,这东西放在石某这里也是浪费了。” 话里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云婵眼里的光亮有一瞬黯淡了下去,可还是微笑道:“师兄可是嫌这礼物不好?那我下次给师兄求一个更好的。” 年少时期偶然一瞥,便足以让她记一辈子了。 石韫玉只好僵硬地点点头:“云师妹以后还是…不要操劳那么多了。” 待云婵走后,花倾楼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道:“师尊,这样真的好吗?” 石韫玉抽出折扇,在花倾楼头上敲了一敲:“大人的事情你少管,伤口这是好得差不多了?也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花倾楼道:“好得差不多了,起码现在能蹦能跳了,师尊千万别担心。” 师兄他闭月羞花_39 石韫玉无奈道:“你啊,少让我操点心吧。” 不等花倾楼答话,他身边便围了一圈女修。石韫玉摇摇头,仿佛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做派一样。 花倾楼今日看上去极为神清气爽,或许是这几日一直休息不错的原因,整个人显得挺拔了不少。他身边依旧跟着莫思归,一大一小两个俊俏男子站在一起,其中一个还是艳压群芳道花倾楼,难免让女修们如此流连忘返。 莫思归拉着花倾楼的手,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日石韫玉带他上山时,路上也被一群女子围住了。不同的是,石韫玉的话很少,基本上是微笑点头婉拒,而花倾楼完全相反,一张巧嘴把姑娘们哄得心花怒放。 “听闻花师兄前几日受伤了,现在伤好些了吗?” “师妹莫要担心,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师妹沉鱼落雁之貌,我若因伤重无法见到师妹,那才叫遗憾终生啊。” “花师兄旁边这位小师弟未曾见过,可是石师伯新收的那位弟子?” “是的,我师弟天赋异禀,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就连做饭也是色香味俱全……” 诸如此类。 若不是莫思归踮起脚捂住了他的嘴,恐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那几名如兰峰女修被他的话逗得掩嘴轻笑:“花师兄如此喜欢这位小师弟,不如来我们峰提个亲?小师弟这么俊俏,我也好提前给我的师妹们准备着。” 莫思归抢先一步答道:“多谢师姐抬爱,只是思归资历尚浅,恐配不上如兰峰的诸位师妹。提亲之事,还是等思归长大再谈也不迟。” 他长了一张小孩子的脸,说起话却是一本正经的。这十多天里他跟着木萧山的人学会了不少东西,性格也开朗了许多,起码见到人不会再畏畏缩缩。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点也没有了当年莫六的影子。 几名女修凑在一起,笑得更欢了:“好好好,那我们就等思归师弟长大再谈此事,到时候思归师弟可不能反悔。” 莫思归道:“一定不会。” 反正等他及冠还有七八年呢,七八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啊。 打发走了那几名女修,花倾楼蹲下身,道:“小六,没看出来啊,还挺会随机应变的。” 这可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就身边的姑娘没多纠缠他,当他看不出来啊,刚刚莫思归话里话外都在给他解围,一听便知。 莫思归重重点了点头:“我不想让师兄成亲,我自己也不想成亲。” 这话可就怪了,花倾楼疑惑道:“为什么不想让师兄成亲?” 莫思归垂着脑袋,又是一副将哭不哭的样子,可怜巴巴道:“师兄成了亲,就会有自己的小孩子,就不会再管思归了。” 花倾楼又是一阵心疼,忙道:“那师兄不成亲了啊,师兄怎么会不管思归呢?” 此话其实不假,他虽然撩东撩西撩男撩女,但还真没有要成亲的打算。其一是因为他的确还没有碰见过倾心之人,之前下山修行的时候也有过那么几个红颜知己,可都随着他回去而不知所踪,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再者说,他现在身边有了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莫小六,成亲的事情,完全可以再往后推推。 莫思归吸了吸鼻子,道:“师兄说的是真的?” 花倾楼认真道:“真的。” 莫思归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太好意思直接扑倒花倾楼身上。只好把手塞到花倾楼手心里,道:“那思归以后乖乖的,好好修习,将来保护师兄。” 花倾楼失笑:“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你保护我的机会多着呢,我等着。” 他拍拍莫思归的脸,拉着他四处转悠道:“行了,小孩子整天别想这么多。木萧山难得这么热闹,下次见到可就是三年之后了。” 今日木萧山的确人山人海,除了来自各地想要进入木萧山修习的少年,七大仙山和四大仙门几乎带着所有弟子前来观摩,就连妖道和魔道也带了人过来,举目望去,人声鼎沸,好一派热闹景象。 就在这热闹中,突然插入了一生怒喝,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不要给我丢脸!” ☆、大会二 人群的中央站着一老一少,老的那个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气势丝毫不输别人。 而年轻的那个,他们都认识,是沈禾子。 师兄他闭月羞花_40 “沈季啊沈季,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你了,你看看你两个哥哥,再看看你。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你还有没有点男女观念了?” 沈禾子一言不发地垂首站在那里,平日里尖牙利齿,这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于沈禾子的事情,花倾楼多少也知道一些。 他出身于位列四大仙门之首的黎山沈氏,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家主沈饶客又是个疼孩子的人,所以一出生就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按理说沈禾子一开始就含着金汤勺出生,完全没必要上木萧山修习,自己家的资历就足够让他在修真界站稳脚跟。 可他偏偏不按套路,从小就喜欢和家里人对着干,他大哥说东他偏要往西,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就上蹿下跳,把整个家弄得乌烟瘴气的。稍大一点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姑娘家爱好的女红,每天和一众小姑娘坐在一起做些针线活。沈禾子本就男生女相,混在小姑娘中间都看不出来,沈老爷子再疼孩子也被他气得不轻,父子俩吵了许多次,最后的结果就是沈禾子离家出走,上了木萧山,再也没有回过沈家。 他一走便改了名字,原名沈季,便把“季”字拆成“禾子”,取了个男女莫辨的名字。 一直到现在,沈饶客还没原谅他。每次一见,必定会破口大骂,一点面子也不给沈禾子留。 以往几次父子见面,沈饶客也只是骂骂他了事。这次沈老爷子也不知道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骂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你看看你这幅不男不女的样子,沈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人家都说我养了个小女儿!青楼里的小倌儿才这么打扮呢,快把面纱给我摘掉,有什么不该粘人的!” 沈禾子心里憋着气,只因这人是他的父亲,他不好发作,只得垂首站在原地挨骂。沈饶客气急了,见他还是不摘面纱,便几步上前按住了他,伸手就要将他脸上的面纱扯下来。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面纱,便被一只手稳稳的握住。 苏入画躬身,略一行礼道:“沈家主好。” 沈饶客放下手,收敛了些怒意,道:“你好。” 本来苏入画应该就此离开,可他却像个石头一样杵在那里。沈饶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道:“我与你师弟有些家事要处理,你可否回避一下?” 苏入画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应对自如道:“我的确不便打扰沈前辈的家事,只是今日是木萧山三年一次的考核大会,这个时候撕破脸,于您,于木萧山都不是什么好事。不如沈前辈改日再来,我们定当以礼相待。” 他一口一个“沈前辈”“木萧山”,说出的话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破绽。沈饶客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只好一拂衣袖,愤然离去。 刚刚还红着眼眶挨骂的沈禾子接着心花怒放起来,他捧着心口,如痴如醉道:“苏师兄,你刚才好帅哦!” 苏入画绕过他径直走去:“告辞。” 一场闹剧结束,人们也自然没了想看下去的兴致,纷纷四散而去。 花倾楼牵着莫思归站在原地,摇摇头道:“苏师弟若是能把他那个耿直劲放在感情上,他俩早就能修成正果了。” 继而,他俯下身,道:“小六,以后千万别跟你苏师兄学,要不然以后连媳妇也找不着。” 这次的考核大会报名的人似乎要比往常多,长长的百级石阶之下,竟排满了人。这些人品级参差不齐,有各种世家出来的公子小姐,也有整天游山玩水的散修。木萧山在外名气甚大,声誉颇高,可最后通过考核的人却寥寥无几。考核之难让人望而却步,但还是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进木萧山修习。不说别的,进木萧山修习之前的人再散漫顽皮,出来之后都变成了温良恭俭让的翩翩君子。 每年考核大会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今年也不例外。 在这一群人中,有一少年显得特别不耐烦。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肤色白皙,漂亮得有些过分。一身正红色锦袍裁剪合体,衣上金线刺绣繁复无比。腰间佩一玉貔貅,手执一柄银白色佩剑,足蹬黑色小靴,头发以同色发冠束起,稚气未脱却又挺拔无比。 花倾楼心道:“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怕不又是哪个富贵爹娘把这孩子送进来修习的。” 少年身边围了不少人,皆是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他似乎很不屑于与他们共谈,草草敷衍了几句便径直走到了花倾楼面前,不客气道:“喂,你们准备在哪里考核?从哪里进?” 人虽不大,气性却不小。花倾楼指了指他原来站的地方,道:“就那儿,你走的没错。” 少年跺了跺脚,不耐道:“你们招人的时候也不看看品级吗?都招了些什么杂碎,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呢。” 在他们不远处站了一人,多半是听见了,走过来温声道:“这位便是柳小公子吧?今日众多世家公子都聚集在此,资历或浅或深。柳小公子天资过人,实在不必过于动怒。” 花倾楼原本不想再搭理这个叛逆少年,听了他的门户,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康原柳氏的人,怪不得穿了这一身红。 康原柳氏,也是位列四大仙门之一的世家,位次仅次于沈禾子家。这康原柳氏偏爱正红色,又是四大家族中唯一一个在朝中有门道的,因此无论男女老少,出门皆着一身红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里有钱一样。 柳小公子抱臂在胸,道:“你又是什么人?” 对方浅笑道:“鄙人不才,绵竹解氏,解清远” 一听他自报门户,柳小公子嗤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绵竹解氏的人。要不是三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你们家主趁最后捞了把油,就凭你们这穷门小户,还能有出头之日?” 这康原柳小公子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眼光高于天,向来看不起比他们家小的修仙世家。花倾楼笑着摇摇头,道:“有没有出头之日,他们今日也不是出头了?柳小公子还是快些回去排队吧,若是迟了,恐怕要下山重新排了,那这么长时间岂不是浪费了?” 柳小公子看了一眼排成长龙的队伍,狠狠剜了一眼花倾楼,怒道:“我记着你了,你等着。” 花倾楼道:“悉听尊便。” 师兄他闭月羞花_41 待他走后,解清远一躬身,向花倾楼拜了一拜道:“解某多谢花公子。” 花倾楼奇怪道:“你认识我?” 解清远笑道:“传闻木萧山首徒花倾楼有绝世容颜,貌美无双,试问修真界有几人不知花倾楼大名?今日一见,不必猜,我便知道了。” 虽是在夸人,可花倾楼看了对方的笑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总感觉他不怀好意,心里不由自主的蹦出来三个大字: “笑面虎” 他当然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淡淡点头道:“柳公子过誉了。” 虽然你夸我好看我很开心但是麻烦你能不能不要像是在看蔬菜一样看着我! 解清远双目深邃,一双眼睛仿佛要把人洞穿,他继续道:“没想到花公子不光样貌上乘,修为也高,就连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这样完美的人,解某实在是佩服,若是能与花公子结识,那真是三生有幸。”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花倾楼,实际上他也听出来了几分。绵竹解氏小门派出身,三十年前仙魔大战,解氏家主解沧平也有参战,名气就这么慢慢攒了起来。此战之后解氏也跟着成了名,迅速跻身于四大家族之中。 可他们到底是暴发户一样的小门派,根基尚且不稳,就这么变成了修仙大家。这解清远恐怕是想趁这时候多结交些人,巩固一下自己,也好给自己的门派长长门面。 人之常情嘛,当年他们“广陵花氏”也是这么干的。 只不过人家是修仙,他们家是做生意。 花倾楼道:“解公子实在不必妄自菲薄。考核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花某很期待解公子的表现。” 他很巧妙的把话题转移开,解清远也是个聪明人,没再做过多的奉承。有些话夸得少了叫夸奖,被夸的那个会感觉很开心,可夸得多了就叫拍马屁,听多了难免惹人生厌。 木萧山石阶既高又长,共分为两侧。宽的一侧供前来考核的人排队,窄的那一侧就留给前来观摩的客人。如此一般,秩序井然,人多而不乱。最下端的石阶上站了几名弟子,引着前来的客人上山。一名弟子接过他们递来的帖子,高声报着名字。 “天鉴山山主,司徒明。” “万佛宗宗主,无尘子。” “魔族君主,苍霜君。” 一只黑色的靴子踏上了木萧山石阶,那人一出现,便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引着他的几名弟子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这个脾气不好的魔族君主。 看到他的脸时,花倾楼和莫思归皆是一惊。 ☆、大会三(倒v开始) 那人是风无烬。 风无烬今日穿得极为隆重,一身玄色锦袍,衣领处滚了一圈精密大气的银色刺绣,腰间扎着同色白玉腰带。黑色长发散落着,遮住了额上的太阳纹身,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整个人英俊潇洒中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不易接近却又令人神往。 他眉眼间饱含着肆意的邪气和锐利,丝毫不在意旁人向他投来的目光,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径直走到了石韫玉面前,道:“魔族苍霜君风无烬,预祝木萧山考核大会顺利进行。” 石韫玉接过那木盒,淡淡道:“苍霜君有礼,还请入座。” 风无烬却没有向众人想象的那般离开,而是又向前走了几步,道:“石仙师不好奇我送的礼物?也不打开看看?” 二人的距离极近,几乎贴到了一起。石韫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道:“我回去自会打开看,苍霜君不必多费心。” 风无烬轻笑了一声,双手背到身后,嘴贴近了石韫玉的耳朵道:“玉儿哥哥,小烬担心哥哥身上的伤,特命人制了这一盒子膏药,能祛除哥哥背后的伤痕。这匣子里还有小烬做的木头人,哥哥不要因为小烬是魔族就嫌弃呀。” 低哑的声音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听起来竟没有那么违和。他特地压低了声音,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在外人看来,他仿佛是在向石韫玉威胁些什么。 石韫玉面色如常,轻声道:“几百岁的人了,还想耍这些小孩子花招,你们魔族还真是不会创新。” 风无烬后退了一步,哈哈大笑道:“果然石山主刚正不阿,是我风某错意了。” 他大踏步而去,经过莫思归时,风无烬瞥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笑了一下。 他刚一进山,莫思归便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当日自己被他忽悠着拜师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此人便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族首领苍霜君。刚才苍霜君与石韫玉说话时,他便努力把身形往花倾楼身后缩,企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 可苍霜君还是看见他了。 花倾楼没注意到这一点,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莫思归缩在他身后是第一次见苍霜君有些害怕,便道:“咱师尊在这呢,别怕。” 师兄他闭月羞花_42 莫思归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花倾楼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石韫玉面前:“师尊,他有没有为难你?” 石韫玉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管,他只要不在这里给我出乱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过了一会,他又道:“你叫他们别去和苍霜君多计较,他若主动搭话,敷衍敷衍就可以了。这人心思难测,谁知道哪句话触动了他的逆鳞。三十年前他能无缘无故掀起一场仙魔大战,三十年后他照样可以因为一句话掀起血雨腥风。” 花倾楼点点头:“弟子明白。” 木萧山三年一次的考核大会,阵仗虽大,其实主要内容与其他门派没什么区别。第一关便是让诸生进入幻境,最早突破的百人即可进入下一轮。最后一轮则是抽签比试,每两人一组,最后胜出者就作为通过考核。 这几轮比试看上去简单,实则深不可测。比如这第一轮幻境就可以筛掉不少人,明面上说进入幻境“捉妖”,实际上早在进入幻境之门时就在不知不觉中被种下了一层梦境,会在捉妖途中触发。这层梦境或许是美梦,或许是噩梦,全看考生此时的心境如何。意志坚强者通常会很快识破这是梦境,继而破除。而意志薄弱者,则会在梦境里兜兜转转一直出不来。往年考核大会中,甚至有人一直到整场考核结束都没能从梦境里挣脱出来。 当年花倾楼参加考核的时候就是那第一个从幻境里出来的,他用时极短,几乎是刚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至于梦境如何,打死花倾楼都不会说出来的。 参加木萧山考核纯属是个意外,花倾楼在少年时期的时候跟着当地一家修仙门派稀里糊涂学了不少东西,一听木萧山有考核大会,花父便带了全家人浩浩荡荡把他送到了木萧山考试。花倾楼当时正处在少年叛逆期,闹着说死都不要去木萧山,被花父好一通骂才骂到了木萧山山口。 他刚一触发了那层梦境,就感觉不对劲。 不可能,他爹怎么可能这么和颜悦色,居然还会做饭? 不是他说,花父每次进厨房必定会把厨房弄得一派狼藉。这梦境与人的心境有关,估计是他上山前对父亲怨念太大,梦境就自动幻化成美梦,企图让他沉浸在父爱中无法自拔。谁知花倾楼早就习惯了花父每天横眉冷对,一旦给个好脸色,他便下意识感觉不对。 这么温柔的父亲一定不是我亲爹。 今时不同往日,六年前的花倾楼还是一只待宰的小羊羔,六年后的花倾楼已经和其他几名弟子坐在了考官的位置上。莫思归也位列其中,只不过他不是考官,而是来观摩的弟子。 每名考生进入幻境后只能看见自己的梦境,而幻境之外的人却可以看见所有考生的梦境。观摩台呈环状,一圈一圈向上叠加。最中间的便是幻境之门,众弟子缴了自己所带的仙器,排着队的进去。 花倾楼向来对别人的梦境没什么兴趣,这些天他在竹舍里养伤养惯了,衣来伸手有莫思归给他穿,饭来张口是莫思归每天变着花样做的饭,一开始他还不好意思让一个比他小的孩子伺候他,可一自己来莫思归就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后来实在拗不过他,便由着他去了。整个人被莫思归养得懒散了许多,没看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莫思归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拈出一块糕点,道;“师兄,吃不吃?” 花倾楼闻见糕点的甜味,眼睛一亮,道:“这也是你做的?” 莫思归点点头,羞涩道:“其实这也是沈师兄教给我的,沈师兄无论做什么都既精致有好吃,本来他是要做给苏师兄吃的,我无意中看见了,便缠着他教给我。好在沈师兄耐心,我学了好长时间,终于勉强做出来一包,还请师兄不要嫌弃。” 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散发着点点鲜花的清香。花倾楼将那糕点咬在嘴里,含含糊糊道:“好吃。” 他随意瞟了一眼幻境台,一片红在他眼前飘过,一口糕点生生噎在了嘴里,差点被呛住。 咳嗽了一阵,莫思归拍了拍他的背,他才缓过一口气来。 在一众轻衫浅袍的考生当中,柳小公子的那一抹红色甚是出众。 如今康原柳氏的家主其实并不是柳小公子的父亲,而是他的祖父柳渊。传闻柳少爷的父母在剿魔时不幸遇难,当时柳少爷才两岁。他自幼父母双亡,对父母没什么印象,柳氏上下都极为宠爱这个独苗,生怕哪一方面缺了他什么。柳小公子从小便在爷爷奶奶和其他长辈的蜜罐子里长大,难怪年纪虽小,气性不小。 在柳小公子,或者说在柳探尘九岁的时候,居然来过广陵。他的回忆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花倾楼极为熟悉的人。 他故去的长姐,花如雪。 花如雪比花倾楼大八岁,曾是广陵第一美人,端的是温婉贤淑,不少人慕名前来提亲,都希望把这美丽善良的女子娶回家。花如雪十八岁时,便嫁给了镇守边疆的将军,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举案齐眉,可一直没有孩子。直到二人双双故去,也未能生下一儿半女。 在花倾楼刚上木萧山时,花如雪还在世,便常常给他寄书信来。信中常常提到一个爱穿红衣眉清目秀的孩子,这孩子乖巧伶俐,可就是没有父母。现在一看,那个没有父母的可爱孩子,便是柳探尘了。 他还曾打趣道:“姐姐这么喜欢这个孩子,他也挺喜欢跟你待在一起的,又是个孤儿,不如姐姐干脆把他收养了吧。” 过了几天,回信来了,花如雪在信中道:“□□哪有这么容易?他无父无母,可是还有其他长辈疼爱他,我哪里能去和人家抢孩子?这孩子挺乖巧,可惜没有母亲,我也只能尽我微薄之力,帮他母亲做点小事而已了。” 后来没过多久,两人就莫名其妙断了联系。当花倾楼再次收到信时,接到的却是花如雪的死讯。 花如雪那位镇守边疆的夫君在一次战乱中身亡,据信上说,敌军首领砍下了他的首级,快马加鞭送去了花如雪的夫家。花如雪一看那血淋淋的人头,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没过几天也跟着去世了。 而柳探尘当时只是在广陵暂住了数月,他甚至都来不及去问一问“那位大姐姐”去了哪里,就被家人匆匆带回了康原。 柳探尘是诸多考生中第一个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人,他出来时,眼眶通红,几乎肿成了两个桃子。他失魂落魄的从木萧山弟子那里取回了自己的那柄剑,喃喃道:“大姐姐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斯人早已化为一抔黄土,随风而去。 ☆、大会四 师兄他闭月羞花_43 花倾楼看了看柳探尘,多少能明白点这孩子了。 柳探尘第一个出来,紧接着出来的便是解清远。柳探尘怕被他看见自己刚哭过的窘相,忙背过身子,匆忙走到了一边。 破除梦境这回事说难也不难,只要意志坚定,几乎是一会的事。幻境台前很快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前百人欢欣雀跃,后面的人垂头丧气。第一百零一个出来的人最为不平,或许他对自己的期望过高了些,未能进前百的考生都四散而去了,唯有他还在那里排队等待下一轮考核。 一名木萧山弟子上前提醒道:“这位公子,只有前百名方能入选下一轮。” 那人嗤之以鼻,道:“我就是前百名。” 那弟子耐心道:“前百名已经被选出来了,您是第一百零一名。”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矛头一转,便指向了柳探尘:“你们一定有诈,这康原柳氏肯定给你们木萧山塞了不少钱,要不然就凭柳探尘这个毛头小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突破了梦境!” 花倾楼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花爷爷当年照样给木萧山砸了不少钱,结果除了钱没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他说话振振有词,掷地有声。刚才走了的那几名落选的考生又忍不住折了回来,柳探尘被一群比他高大的人围在中间,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我没有作弊,也没有给他们花钱!” 这日也真是不巧,本应到场的康原柳氏恰好外出除妖,只有柳探尘一人独自前来。那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更加猖狂道;“既然没有作弊,不如把你刚才在梦境所见都说出来。我梦境中碰到了不少邪祟,自然被拖慢了脚步。你这么快就出来了,想必一定是什么美梦吧!”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围了过来,虽然落选了,但能有这么大的热闹看,也值了。 “柳公子就说说呗,到底有没有作弊,说出来不就知道了” “就是啊,要是没作弊,说出来不就得了!” …… 柳探尘咬牙怒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作弊?是你们自己无能,还要怪我出来的快?” 他手按着剑柄,蓄势待发,肩膀却被一人稳稳地按住了。 解清远站在柳探尘身后,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似随意,实则让柳探尘动弹不得。他朝柳探尘使了个眼色,接着向那几个挑事的人笑道:“诸位先不要急,且听鄙人一言。” “依鄙人拙见,诸位没必要因此事动怒。无论梦境如何,柳小公子虽是第一个出来,可诸位公子在梦境中斩妖除魔,英姿飒爽,实在令解某佩服。三年之后又会有考核大会,到时候诸位公子经过三年磨砺,定能进入木萧山修习。” 短短几句话间,那几个人后背皆生出一片虚汗,生怕让木萧山众人看出他们的不足,便连连摆手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三言两语能把人哄成这样,既保全了那几个落选人的面子,又变相拍了一通柳探尘的马屁。花倾楼在观摩台上坐着,心中只有两个字——佩服。 虽然这二字是贬义还是褒义就不一定了。 被他们这么一闹,本来心情就不好的柳探尘脸更黑了,丝毫没有要感谢解清远的意思。这解清远似乎天生就有当和事佬和马屁精的潜质,见他不理,自己也不恼,而是又回到了队伍中,和其他入选考生打成了一片。 经过第一轮考核,后面的难度似乎就小了些。柳探尘的确资质不错,成为了入选几人中的佼佼者,一路过关斩将,头筹几乎被他摘了个遍。刚才几个起哄看热闹的人都心照不宣地闭了嘴,称不上心服口服,心虚却总是有的。 而解清远似乎不急不慢,手里拿着个折扇,慢悠悠地跟在队伍的最后。他仿佛对进木萧山这件事并不上心,而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拍人马屁上。前面的人通过了,他便连连拱手恭喜他们,后面的人没通过,他也痛心疾首向他们致歉。整个人化身成为一个马屁精,生怕自己拍漏了哪匹马。 他一路晃悠着,居然就这么一路晃到了最后一轮的抽签比试,还是以最后一名的身份进去的。 所谓抽签比试,就是把每个人的名字写在一根竹签上,随机抽取,两两对决,最后获胜的一方将取得进入木萧山修习的资格。其对决形式不限,招数不限,只要在不违规的情况下,无论用时多久,取胜即可。这抽签比试就能筛掉整整一半的人,几乎所有通过的人都将自己的重心押到了这一轮上。 前面的几人比试得都不错,可到了解清远这里,却出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 他落单了。 当年定考核大会的规则时,为了最后一轮抽签考虑,每轮考核通过的人都是双数。本应没有解清远这个人的,可他偏偏捡了个漏,在上一轮石门即将关闭之前侧身溜了进去,恰巧这一轮没有人抽中他。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擂台上,显得有些寂寥。 坐在观摩台上的几位山主劝石韫玉道:“我看这孩子一路也挺辛苦挺努力的,既然没人给他当对手,那就让他直接通过吧,日后再补上也不迟。” 不等石韫玉说话,解清远便抢先答道:“石山主不必过于忧心,晚辈知道石山主奉公不阿,实在不必为我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破了规矩。您只需在木萧山弟子中随便挑选一人与晚辈对决即可,能通过是晚辈的福气,不能通过也只能说晚辈资质不足。” 呦呵,又是一个马屁。花倾楼吞下了一块糕点,撇了撇嘴。 石韫玉淡笑道:“你很聪明。” 解清远道:“石山主过誉了。” 石韫玉虚虚一指看台上的木萧山弟子,道:“那我也不欺负人,你自己挑选对手即可。” 解清远的眼睛在那些人身上一扫,最后定格在了花倾楼身上。他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那晚辈便请花公子与我一同对决。” 师兄他闭月羞花_44 此话一出,众生哗然。 谁不知道花倾楼是石韫玉最欣赏最看重的徒弟,当年年仅十四岁就被石韫玉力排众议推上了首徒之位,足以看出石韫玉对他的偏袒。 而这一次也把花倾楼推上了风口浪尖,比吧,他实在不愿意和这个笑面虎比试,不比吧,又丢了木萧山的脸。 解清远,可真有你的。 花倾楼把嘴里那块没吃完的糕点吞咽入肚,站起来拂了拂衣上的糕点碎屑。莫思归还担心着他未痊愈的伤,拽住了他的衣袖,他拍拍莫思归的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他在一群人的注视中淡然走下了观摩台,登到了擂台上。 解清远刚才的气势在他上台之后接着烟消云散,他抱住擂台一角的柱子,可怜兮兮道:“晚辈后悔了,花公子能不能让晚辈几招?” 在看台上准备看热闹的人听了这话便哄然大笑起来,花倾楼忍俊不禁道:“我让你几招,而且我不用剑,行了吧?” 解清远一下来了精神,明明心里乐开了花,面子上还厚着脸皮拍马屁道:“之前就听说花公子重伤在身,晚辈实在不义,公子人中豪杰,晚辈佩服佩服。” 得了吧,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锣鼓一响,解清远便真的抢先出手,拔剑就朝花倾楼刺去。花倾楼也真让着他,既不拔剑,也不出手,只是双手背在身后,一次次避让着。 一直到了第七招,他才从怀中掏出自己常用的那把折扇,挥手一挡,接住了解清远刺来的剑。 这把折扇看似除了扇风之外就没什么用处,可扇柄却是由玄铁铸成,与醉玉的剑身出自同一材质,坚韧无比。扇柄与剑身一碰,铿锵作响。 解清远将剑换到左手,剑锋一横,剑身裹挟着沉沉的破风之声袭来。花倾楼急忙收回折扇,侧身闪过,衣袖上瞬间多了几道划痕。 隔着老远的距离,莫思归也看见了花倾楼身上的血痕,他紧张的握紧了双手,从看台上站起了身,轻声喊道:“师兄!” 花倾楼这时候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冲莫思归一笑,对了个口型道:“放心。” 看台上的人都看直了眼,石韫玉身体前倾,握紧了手里的两只核桃,捏碎了一只也浑然不觉。季平虚看出了他的紧张,轻咳一声道:“石师弟,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胜负乃兵家常事,师弟也别太放在心上。” 石韫玉把那碎了的核桃塞进季平虚手里,淡淡道:“他能赢。” 花倾楼早就胸有成竹,握着折扇连连闪身,看起来像是占了下风。解清远抢了先机,剑势一次比一次霸道,错身之间,他附在花倾楼耳边道:“花公子,看来这场是我要赢了呢。” 花倾楼道:“打架就要专心点。” 他每一步似是在闪退,其实步步紧逼。几招之后,解清远的气息已有不稳,握剑的手都在发抖。他勉强抬起剑身,再一次向花倾楼刺去。 “晚了。” 花倾楼一个转身,巧妙地绕到了他的身后,手中的折扇在解清远的后颈处一敲。解清远只感觉浑身一阵酥麻,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趴在了地上。 胜负已定。 花倾楼这时还不忘甩手打开折扇,摆了一个绝顶风骚的姿势,一双眼睛桃花泛泛,只一眨,便带出了无限笑意:“解公子,你输了。” 他向趴在地上的解清远伸出了手,解清远也没扭捏,站起身落落大方地一躬身:“是鄙人输了,三年之后定会再来。” “不必。” 端坐在观摩台最上方的石韫玉缓缓开口:“刚才你与倾楼一战,虽是战败,但从出招来看,你并不输于其他考生。如今你既有了进入木萧山修习的资格,还谈何三年之后?” 解清远两眼放光:“多谢山主……不,多谢师尊!” 花倾楼笑道:“恭喜了,解公子。” 只要你以后千万别再拍我马屁,怎么都成。 他看向了观摩台上的莫思归,摇了摇手上的折扇。莫思归见他身上并无大碍,攥了攥拳头,从观摩台上小跑了下来,当着几乎所有修真界人的面,直直扑进了花倾楼怀里。 他反复道:“师兄!师兄!” 花倾楼收起了手中的折扇,索性把这个肉团子从地上抱了起来,手拍了拍莫思归的背,抱着他走下了擂台,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离去。 “走咯——回家!” ☆、同行一 师兄他闭月羞花_45 五年后。 一个身高玉立的青年提着一盒精致的糕点踏上了木萧山的石阶,一身淡青云纹袍衬得他身形更加高挑,一头墨发用一根黑色发带高高束起,腰间佩一把青色长剑。 他的年纪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目光澄澈,却又有着青年的成熟。侧脸线条生得近乎完美,鼻梁高挺,带了些异域人的感觉。他笑意朗朗,引得几名经过的女弟子频频侧目,有几个甚至红了脸,羞涩道:“莫师兄,你回来了?” 青年笑着点头:“我回来了,师兄在哪里?” 那几名女修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师兄”是哪位,芊芊玉指朝后山一指,道:“花师兄正在竹舍呢。” 花倾楼整个人斜斜倚靠在榻上,头发未梳,随意披散着。身上的薄衫一披,雪白的胸膛半露在外,足见踏着一只绣花老虎,说不尽的慵懒风情。 他有些无聊,手里拿着一朵花瓣被揪得差不多的花,自言自语道:“回来,不回来,回来,不回来…” 自莫思归被缥缈峰峰主方砚之叫去东海修行,两年间他便每天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吃不好睡不好,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拿着一朵花揪来揪去。一听见山下有人来,便兴冲冲跑下山看,一见不是莫思归,又失魂落魄的回去,整个人都快成了木萧山上一座望弟石。 能吃好吗!莫思归一走,他的小厨房都没了,天天吃青菜也太痛苦了吧! 明城曾经自作聪明给花倾楼做过几次饭,虽然也挺好吃,但花倾楼总感觉菜里少了点东西,怎么吃都吃不惯。最后归结了一下原因,这几年莫思归的小厨房把花倾楼的嘴养得越来越刁,乍一换了个口味,根本吃不下。 门外一阵脚步声,花倾楼以为是明城,便道:“明城啊,师兄不饿,你快回去吃饭吧。” 其实他早已辟谷,吃饭只是这么多年改也改不了的习惯,到点了还是会饿,嘴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莫思归两眼水光潋滟,委屈道:“一别两年,思归日日夜夜都放不下师兄,想着一定要赶紧回来。没想到师兄心里想的却是明城师兄,让思归好生伤心。” 花倾楼眼前一亮,连鞋也顾不得穿,随便在身上披了个外袍,赤脚下床开了门:“小六?” 刚一开门,便有一个温热的怀抱扑了过来,将花倾楼拥得紧紧的。 莫思归较两年前个子窜了不止一点,与花倾楼站在一起,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他搂着花倾楼的腰,一遍遍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花倾楼定了定神,拍拍他的背,道:“好了好了,师兄知道了。” 刚才开门的时候他都要热泪盈眶了,这死熊孩子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他真的要在木萧山馋死了! 他的胃十分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个兄弟相认的美好画面。莫思归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木盒,道:“回来之前我借用了一家糕点坊的厨房,给师兄做了这一盒牛奶枣花糕,师兄要是饿了,不如先吃点?” 花倾楼内心早就点头如捣蒜了,可面上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你先快进来,师兄不饿。” 莫思归提着糕点进来,环视了一圈,感叹道:“两年了,师兄的竹舍还是如往常一样。” 他很快就注意到花倾楼没穿鞋子,忙把花倾楼按在了椅子上,熟门熟路地从地上取来了鞋袜,蹲下身给他穿上,无奈道:“都两年了,师兄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叫我怎么放心出门?” 花倾楼硬着头皮道:“两年不见,你还学会训你师兄了?” 给他穿好鞋袜,莫思归将他的双腿一并,就势抱住了他的小腿,仰头道:“小六不敢,小六这不是心疼师兄了嘛!” 这话听起来油嘴滑舌的,可说得花倾楼心花怒放,他把地上的大型犬拉起来,道:“多大人了,还在地上滚,当自己是小孩子吗?这次跟着方师叔都干什么了?” 莫思归在他旁边坐下,打开了面前的木盒,糕点的甜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竹舍。他将木盒推到花倾楼面前,道:“方师叔热爱四处□□,我也沾了个光,跟着方师叔去了不少地方,见识了不少。方师叔原本打算让我再过一年回来,只是思归实在想念师兄,平日里多学了些东西,这才有理由让方师叔放我回来。” 他眨了眨眼,褐色的眸子干净得不掺杂一丝杂质。花倾楼将那糕点送进嘴里,道:“努力是好,但切忌走火入魔,以后可千万要当心些,太过急功近利对你的修为没什么好处。” 莫思归点头:“思归知道。” 虽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修为为何能比其他人快一年提高。天赋异禀努力修炼是一个原因,风无烬教他的东西又是另外一层原因。自从五年前他拜风无烬为师开始,风无烬便会时不时与他见几次面,当真担负起了一个师者的身份。 每次风无烬见他时,外人看来他是在睡觉,实际上是风无烬所施的障眼法。魔道所学与正道所学的东西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一方平和轻缓,另一方迅猛凌厉,且多取自鬼魅邪气。两种灵力相撞,要么走火入魔,要么修为大增。 沉默片刻,花倾楼道:“这次随方师叔云游,可有什么见闻?” 莫思归转过神来,斟酌着开口:“见闻很多,但有一个地方给思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花倾楼向前倾了倾身,好奇道:“何地?” 莫思归道:“靠近东海有一城镇,名为太平镇。传闻太平镇从前是个小渔村,后来人变多了,也就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镇。这个小镇曾经虽不算富裕,但百姓也倒安居乐业,有些海货甚至卖到了京城,可就在某一天,这里所有的百姓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诺大一座小镇,竟就这么空了。” 花倾楼皱眉:“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莫思归点头:“应该是如此,不过这也仅仅是传闻,有夸大的成分也不一定。不过跟着方师叔云游的时候,有一次经过了太平镇,那镇子的确死气沉沉的一片。只不过当时方师叔有要事在身,我们便也只是经过,并未深入去看。” 花倾楼道:“这可就奇怪了,一夜之间,一整个镇的人都不见了,我倒真想去看看。” 这种情况与几年前在廿州见到的情况有些相似,可又略有不同。廿州城是因妖邪作祟而闭门不出,除了死了的和迁走的,廿州城多少还是有一些人在的。而太平镇听上去却像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若是迁走,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一人不剩,这点着实令人好奇。 师兄他闭月羞花_46 到底是什么邪祟,能让一整个镇子的人都生销迹灭? 莫思归握住了花倾楼的双手,认真道:“其实我这次回来,心中一直存着这个疑惑,若师兄想去看,我便同师兄一起去。” “去哪里呀?我也要去!” 一个清脆的女声自门外响起,叶蓁蓁踏着轻巧的步子走进来,娇嗔道:“思归师弟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若不是佩儿师妹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莫思归见她便笑:“叶师姐。” 过了五年,叶蓁蓁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满头乌黑长发用一支簪子随意挽起,清纯的面庞上涂了淡淡的脂粉,腰间系一串银色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她还没改掉小孩子脾气,撅嘴道:“你还记得我这个师姐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呢!” 花倾楼不慌不忙又拈起一块枣花糕,悠悠开口:“他哪敢忘了你这个师姐啊,我们蓁蓁这么漂亮,他这两年一直念念不忘呢!” 叶蓁蓁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大…大师兄又拿我打趣!” 莫思归无奈道:“师兄……” 花倾楼早已笑趴在了桌子上,牛奶枣花糕呛进了嗓子里,引得他连连咳嗽:“咳……咳,我忘了,蓁蓁早就名花有主了,我不说了啊!” 莫思归惊讶道:“名花有主?是谁?难不成是……赵师兄?” 花倾楼笑而不语。 早在几年前,他就发现赵星河对叶蓁蓁的态度仿佛不一般。只是当时他们年纪小,他就只当是他们师兄妹感情好。如今几年过去了,没想到赵星河那个木头一样的师兄居然开了窍,居然就这么和叶蓁蓁修成正果了。 叶蓁蓁把目光移到了一边,嘴硬道:“谁……谁名花有主了!我……我才不喜欢赵星河那个木头呢!” 花倾楼起身,舔了舔手指上的糕点碎屑:“好好好,你不喜欢赵师弟那个木头。那以后师兄的衣服破了,你便只帮师兄补衣服,不给赵师弟补衣服,这样可好?” “我……!” 见状,莫思归忙打圆场道:“叶师姐不是也想去太平镇吗?那我们先去找师尊商量一下,回来之后我只想着见师兄了,还没见过师尊呢!” 花倾楼点头:“走吧。” 再不走,保不齐真要把叶蓁蓁这丫头惹急了。 ☆、同行二 叶蓁蓁也没多计较这些,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反驳也没什么用。 花倾楼衣衫不整的,出门之前自然要好好换身衣服,叶蓁蓁到底是个姑娘家,打了声招呼便自觉退出门去。花倾楼拿起一件衣服,刚准备换,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 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他一回头,发现莫思归正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不亚于饥饿已久的野兽看见食物一般饥渴。他尴尬的轻咳一声:“咳……小六啊,我……我换件衣服。” 莫思归乖巧地坐在了一旁,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师兄换就好了,思归不吵你的。” 僵持了一会,花倾楼认命地拿起了床上的衣服,慢吞吞穿了起来。 反正都是男人,看就看吧,还能看出个花来? 他的体态生得极好,大抵是因为常年在木萧山修习的缘故,身上的肌肉匀称而富有美感,皮肤白皙,腰线和臀线顺着向下,精致又标准,十分秀色可餐。 莫思归的目光像一把刀一样对着花倾楼的裸背上上下下打量着,最后落到了陷下去的腰窝,默默吞咽了一口口水。 花倾楼很快就换好了衣服,他一转头,莫思归立刻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变回了那个乖巧可爱的小羊羔。 他走到花倾楼旁边,不经意地捏了捏他的腰,道:“一别两年,师兄好像是瘦了些,思归一定要把师兄养回来。” 莫思归下手不轻不重的,被他触到的每一寸地方,都酥麻得发痒,仿佛要化了一样。花倾楼稳住身子,推了推他:“快走快走,说这么多干什么?你师兄都二十五岁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吗?” 其实他没说出来,刚才被莫思归那一捏,差点没站住。 师兄他闭月羞花_47 难道这孩子云游两年还学了点别的东西? 花倾楼心里直摇头,以后还是不要让这孩子跟着方师叔云游了,好的东西不学,撩姑娘的手法倒是学了不少,还活学活用在了他花倾楼身上。 不好,且不好。 三人同行去了石韫玉那里,一路上叶蓁蓁嘴就没闲着,絮絮叨叨给莫思归讲他不在的两年木萧山又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路上走着,他们碰见了柳探尘和解清远。 二人早在五年前的那场考核大会之后顺利进入了木萧山修习,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本以为会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在进入木萧山之后竟然形影不离,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柳探尘似乎有些着急,把身后的解清远甩得很远,见到花倾楼一行人,也只匆匆打了个招呼,生怕解清远追上他。 解清远在他身后喊道:“柳师兄,柳小公子,探尘兄,你玉佩掉我这里了,当真不拿回去吗?” 他比柳探尘年长几岁,却因为考核成绩不高,就被排在了柳探尘的后面。柳探尘在前面急急站住了脚,红着脸道:“玉佩我不要了!被你脏手一碰好恶心,你自己拿着吧!” 解清远道:“那怎么行,这玉佩可是康原柳氏代代相传的,非你柳氏长妻是不可随意……唔!” 话没说完,柳探尘就一个猛扑过去,死死捂住了解清远的嘴:“混蛋啊,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也不是不能改啊!反正以后我就是康原柳氏的家主了,家规我想改就改,你管得着吗!” 解清远被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的余光瞟到了花倾楼那里,便不停朝他们投出求助的目光。 花倾楼于心不忍,上前解围道:“柳师弟,你先放开他,没见他都快憋过气了吗。” 柳探尘被他们一看,脸更红了,几乎和他手腕上腕扣红成了一个颜色。他堪堪松开了捂着解清远的那只手,后者忙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柳……柳师兄,你真是要杀人灭口啊。” 他直起身,满脸堆笑道:“多谢花师兄救命之恩,若不是花师兄及时出手相救,解某当真要命丧九泉了。花师兄果然人中龙凤,若哪家姑娘能与花师兄结为道侣,那必定享福。” 被憋成这样都不忘拍马屁,真是辛苦你了。 莫思归的脸在听到“结为道侣”四个字时小小的黑了一下,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把花倾楼往身后一护,满面春风道:“要我看来,解师弟这么会说话,若是哪位姑娘能与解师弟结为道侣,那才是耳根子都要被甜软了。” 花倾楼不自觉地心虚了一下。 怎么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好在叶蓁蓁及时开口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解师弟,柳师弟,你们两个这是要去哪里?” 解清远晃了晃手里的卷宗,道;“魔族那边好像又有点什么乱子,我正要去给师尊送这些卷宗,路上碰上了柳师兄,他又恰巧把玉佩落在我这里了……” “别说了!”柳探尘跺脚道。 同行的三人变成了五人,等到了石韫玉那里,发现竹舍里不只有石韫玉,还有沈禾子和苏入画。几个人往里面一站,本就不大的竹舍几乎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一见到莫思归,沈禾子便惊喜道:“小思归,你回来啦!” 沈禾子还是那副老样子,除了面上轻纱的颜色一天一换,其余的就几乎没变过。满身脂粉香气差点熏得莫思归打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道:“刚回来,两年不见,沈师兄依旧光彩夺目。” 石韫玉笑道:“如今可算是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倾楼他每天失魂落魄食不下咽的,把你师兄师弟们担心得不行,都盼着你赶紧回来呢。” 莫思归接着看向了花倾楼;“师兄!” ……求你别这么看着我,师尊你真的是亲生的吗? 花倾楼默默望天,后来实在禁不住莫思归一直盯着他,勉强点了下头。 其实哪有师尊说的那么夸张啊,不就是每天揪揪花瓣数数日子,再不济就是绕山锻炼顺便看看莫思归有没有回来。至于食不下咽,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一个早就辟谷的修士有必要吃饭吗?真是大惊小怪。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石韫玉又道:“此次下山能毫发无伤的归来,你可要好好感谢你师兄,他在你下山之前专门去了一趟缥缈峰,给你专门打造了这把‘寻音’。缥缈峰可是铸剑第一峰,单木萧山佩剑是无法与缥缈峰的剑相比的。” 提到这个,莫思归更来了精神:“弟子这次下山云游,碰见了不少妖魔邪祟,若不是有寻音剑护体,弟子断断不能毫发无伤。” “思归要好好感谢师兄,今后思归一定好好保护师兄,为师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花倾楼掏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掩面道;“不必,不必。” 虽然他当时只是为了莫思归的安全着想才去缥缈峰铸剑的,可现在看来,这孩子好像想的有点多。 毕竟,作为从他十二岁就把他养在身边的大师兄,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要出去云游,还一游就是个几年,当然要考虑的充分些。 莫思归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会,把目光收了回来,道:“这次弟子前来,有一事相求。” 师兄他闭月羞花_48 石韫玉一挑眉:“说来听听?” “东海太平镇,据传言说镇上所有居民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弟子想同花师兄一同前往,一探究竟。若真有邪祟作怪,我们也好将它除掉,以防祸害百姓。” 叶蓁蓁不甘示弱:“还有我!我也要去!” 石韫玉点头:“最近这个传言传得很广,传出了不少版本,我也略知一二。你若想同倾楼一起去,那边去吧。还有禾子和入画,你们也去。” 他把目光转向了叶蓁蓁:“蓁蓁就先留下吧,过几天如兰峰的弟子要来我们这里观摩,你是木萧山女修中年纪最大的,就留下招呼一下她们吧。” 叶蓁蓁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好……好吧。” 解清远道:“这传言听着挺有意思,师尊,弟子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弟子和柳师兄也一同前往?” 被突然点名的柳探尘道:“你去便去了,干嘛还要带着我?” 解清远一本正经道:“柳师兄的衣食起居一直是清远在帮着打理,若清远走了,柳师兄生活怕是有诸多不便。思来想去,清远还是决定和柳师兄一同去。” 石韫玉摆手:“想去就去吧,你们也的确很久都没有下山历练过了。你们修为都不浅了,我这次就不跟着了,突发情况你们自己做主,万事小心。” 众人点头:“弟子明白。” 他翻了翻手上的卷宗,翻到某一页时,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他抬眼看了一眼众人,道:“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下山历练一次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还不快准备着?越快出发越好,防止流言继续扩散。” 花倾楼道:“师尊若没有什么事,弟子就先回去了。” 石韫玉难得表现出了一丝不耐烦的态度:“去吧,回去吧。” 没有人看见,他捏着书页的手,微微攥了起来,几乎要把那一页纸捏碎。 ☆、太平镇一 三日后,几人启程。 几人这次下山,本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情,因此在出门之前,为了不暴露身份,都换下了自己身上的淡青云纹袍,对外只说自己是云游道人,一齐踏入了传闻中变成死镇的太平镇。 花倾楼一袭白衣,走在满身红的柳探尘旁边反倒十分显眼。白色的外袍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十分挑人,没有点仙风道骨一般撑不起来,可花倾楼偏偏能把这一袭翻飞的白衣穿出骚气的感觉。他腰背挺直,将折扇啪地一声潇洒打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斜斜一瞥,道:“怎么样?好看吗?” 莫思归道:“师兄好看,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东海一带人口稠密,城镇村落不少,因此几人去太平镇之前,先是去了附近的镇子落脚。一来是一路上车马劳顿需要休息,二来一般最近的镇子传言可信度比其他地方高一些,也方便他们了解情况。 离太平镇最近的镇子便是长安镇,与太平镇不同的是,明明都是东海附近的镇子,长安镇要比从前的太平镇繁华许多。即使下着绵绵细雨,也有不少人出行。路边客栈里的小二正争抢着招揽来往的过客,有一道声音极大,隔着一条街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们店是这条街上最便宜的客栈,包您满意!” 花倾楼和莫思归走在前面,四处打量着这个小镇:“奇怪了,这两个镇子靠得这么近,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沈禾子在后方幽幽开口:“好歹你家也是做生意的,不知道什么叫争食吗?” 他今天换了一个淡粉色的面纱,与他的粉衣十分相配,眼尾一如既往地向上勾了一下,端的就是小女儿家的美好情态。花倾楼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折扇道;“怪不得呢,沈师弟真是聪慧。” 几人左挑右挑,终于挑中了街中央那个看起来就很气派的客栈。招牌由红木制成,几个烫金大字在蒙蒙烟雨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古朴和奢华。 客栈的内部装潢也极好,上好花梨木雕好的桌椅刻着不同的花纹,几个走动的客人也穿着极佳,一看就是有钱人,整个客栈处处流转着奢靡的气息。店小二一看几人皆长衣佩剑,风度翩翩,忙迎上来赔笑道:“几位客人真是有眼光,看样子这是要住店?” 一向擅长人际交往的解清远浅笑道:“还有几间上房?我们一人一间。” 店小二客气道:“不巧了,今天下雨,人比往常要多一些,只剩四间上房了。不过每件都很宽敞,一间住两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我看几位公子都是熟人,要不……且先将就一晚,明天若是有空房了,我再给您腾出来。” 柳探尘扫视了一眼众人,抄着手道:“行吧,花师兄和莫师兄肯定是要住在一起的,沈师兄……” 沈禾子抢先道:“我和苏师兄住一间。” 柳探尘白了他一眼,道:“沈师兄和苏师兄也要住一间。这就好办了,我一间,解清远一间。” 解清远笑眯眯地问店小二:“真的只剩四间房了?” 店小二怔了怔,道:“本店是老店了,童叟无欺,真的只剩四间房了。” 解清远掏出一大把银票,将几人的行李往柜台一推,笃定道:“你只剩三间房了。” 店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立马会意,动作麻利地从柜台里取了三把钥匙递给解清远;“三件上房,钥匙您拿好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49 其余五人面面相觑。 直到那几人各自取了钥匙回房,柳探尘才反应过来。他红着一张脸,气势汹汹走到了解清远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解清远,你怎么回事?” 解清远摊着两只手,无辜道:“你也知道,这一到雨天客栈的房间极为紧张,刚才是那店小二记错了。现在花师兄他们都住进去了,咱俩就凑活一夜呗。” 柳探尘气得发抖,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 花倾楼悄悄把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看见解清远提着柳探尘的后衣领去了另外一间房,摇头咂嘴道:“啧啧啧,小六你看看,你看看,你师弟们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不行,不行。” 莫思归附和道:“这样的确不行。” 他歪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一把搂住了花倾楼的腰,仰头道:“小六不和他们学,小六只和师兄一起住,好不好?” 花倾楼像几年前一样摸他的脑袋,内心感慨万分。 这孩子的确是自己一手带大的,都十七岁了还这么黏人,以后可不好找媳妇啊。 毕竟人总是要老的,而且据说媳妇都不太喜欢和公婆住在一起。 这家客栈的饭菜也是上乘,一到晚上人便多了起来。几人也懒得再找别的饭馆,直接就在一楼挑了一个桌子就座。 那店小二白天收了解清远不少钱,连带着态度也比对其他客人殷勤了许多。几人刚一入座,他便取来了一坛酒,道:“几位客人舟车劳顿,先喝一坛酒解解乏。这酒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好多人抢都抢不上呢!” 淳淳酒香从坛口飘出,凡是嗜酒成性的人,一闻便知这酒酿一绝。花倾楼取来一个碟子,仰头一口喝尽碟子里的酒,道:“好酒!” 他长时间不饮酒,一饮酒就停不下来。莫思归担心他身上的陈年旧伤,怕他喝多了伤身,在他喝下第三碗后按住了他的手:“师兄,少喝点酒。季师叔说了,你这伤是不能饮酒的,就算五年过去了,也不能多喝。” 花倾楼一抹嘴:“五年过去了,这伤也就在我手上留了个疤,没什么大事。” 莫思归微微蹙眉,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门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那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哀求声;“行行好,让我进来吃口饭吧。我是隔壁太平镇逃出来的,好久都没吃过饭了,行行好啊!” 店小二十分不耐烦地踹了那老乞丐一脚:“去去去,别在这打扰我们做生意。这年头十个乞丐有九个说自己是太平镇上来的,我们要个个都给你们一口饭,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啦!” 听到“太平镇”这三个字,正在吃饭喝酒的几人心念一动,互相对视了一眼。苏入画起身将那老乞丐扶进屋,对那店小二道;“他的饭钱我们付了,以后对老人客气一些。” 店小二点头哈腰:“是是,是是。” 老人一落座,就向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公子啊,多谢各位公子啊!” 花倾楼道:“举手之劳而已,老人家莫要挂在心上。” 那老人见了饭桌上的菜,眼都直了,狼吞虎咽道:“公子们都是好心人啊,自从太平镇逃出来,我还没吃过这么好的饭啊!” 又是太平镇。 沈禾子给老人斟了一杯茶,递到老人面前,装作不经意道:“老人家,是太平镇上的人?” 老人手里正捏着一根鸡腿,花白的胡子上沾满了油花:“这还能有假?要不然方圆这几个镇子,哪个乞丐还能比我寒酸?” “此话怎讲?” 老人叹了口气:“太平镇的传言你们也听到了吧?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传言说的那么可怕,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镇的人不见。但你现在要是去太平镇,应该是见不到什么活人了,死的死了,逃出来的也就是那么几个。我们家就我一个老汉活下来了,我儿子媳妇,还有我那几岁的小孙子,都……都死光啦!” 提起家人,老人潸然泪下道:“我们好好的家,就这么被毁了啊!我孙子都会认字了,造孽啊,造孽啊!” 店里的几个人来了兴趣,都把板凳搬过来听老人讲。他们又叫店小二上了几个菜,追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人摆摆手:“我一个老头子,记不住什么东西。我也就依稀记着好像来了两个外乡人,其中一个脚上还拴着链子,都是男人,长得也不错。我们镇子小,突然来两个外乡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大概住了两三年吧,结果有一天晚上,镇上又来了一群人,好像是专门来找他们的。” “一群人?” “是啊,可能是他们的仇家吧,闹的声音特别大,我们也不敢去看。那群人穿得都不错,也不像是街头混混,他们身上都带着剑,一直在喊剿魔啊正义啊什么的。他们也不出门,就在那两个人住的小院子里打。这两个外乡人长得好看,在我们镇上人缘也不错,尤其是那个脚上戴链子的,好多姑娘都喜欢他。隔壁家女儿听说他们家闹起来了,非得要跑过去帮架,差点没拉住。” 就在这时,老人瞪大了双眼,手里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群人来的那一晚上,我们镇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我本来是要去收晾在门外的玉米。结果我看见那个脚上戴链子的男人身上都是黑气,他的脚下,躺了满地的尸体啊!” ☆、太平镇二 师兄他闭月羞花_50 此话一出,先是鸦雀无声,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这年头是连个话都编不圆了吗?还脚上套个链子,前半段听的我快信了哈哈哈哈,这下可好,太平镇又出来了新鲜的传言,我下次也和他们念叨念叨去!” 老人被这些人讥讽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啃了一半的鸡腿掉在了地上,他指着那群人,口齿不清道:“你……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我能拿自己儿子孙子给你们当谣言吗?” 他一拍桌子,愤然离开。那几个看热闹的人见没了热闹看,都揣着手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店小二是个活络人,那老人走后,他的嘴一直没闲着过:“要我说啊,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整天总想着编几个故事来玩。你看这下好了,故事也没编好,还挨一顿骂,真是……” 他絮絮叨叨了一会,见桌上几人都面色沉重,心惊地看着他们,低声道:“几位贵客,莫不是信了?” 花倾楼醒过神来,摆手笑道:“哪能啊?就是他这故事编得还挺真,我们也差点信了呢。” 两个外乡人,其中一个脚上带着锁链。 某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群陌生人寻仇。 晚上暴雨,满地尸体。 老乞丐说的未必全是假话。 回房之后,这几个关键词就一直在花倾楼脑海中反复出现。他想得入了神,莫思归叫了他几次都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迟迟不说话,莫思归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师兄?水烧好了,再不洗澡水就要凉了。” 花倾楼如梦初醒:“嗯?水已经烧好了吗?” 莫思归蹲在他面前,一副小奶狗求欢的样子:“师兄……我已经烧了三次水了……” 那声音软绵绵的,完全就是撒娇一样。花倾楼伸手摸摸他的头,起身道:“赶紧起来,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虽是这么说,可他的唇角已经不知不觉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房间里就他和莫思归两个人,花倾楼没多想,自顾自地解开了衣袍,朝浴桶走去。 他并没有直接在莫思归面前赤身,而是只穿了里面一件白色的中衣,可就是这一层单薄的衣物更给了人无限遐想的余地。他胸前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皮肤,墨色长发散落在身前,锁骨突出,单就这一个欲盖弥彰的样子,就看得莫思归心里痒痒的。 花倾楼常年修炼,身材本就比旁人更好一些,肌肉生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单薄,也不过分强壮。莫思归盯着他胸前的那两点粉红,有些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他轻咳一声:“嗯……水还是热的。” 花倾楼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我知道,你怎么脸红了?” 莫思归低着头,掩盖住了自己的表情:“屋……屋子里有点热……” 这会子正处于初秋,天气还没完全凉下来,但也完全不热。花倾楼心里嘀咕了一句,把那白色中衣完全脱下,抬起长腿就跨入了浴桶里。 花倾楼洗澡时向来很安静,不像沈禾子一样边洗澡边要唱个小曲儿。他闭起眼睛,睫毛垂下,被热水蒸起的雾气熏得湿漉漉的,给那张风流的脸上添了几分安静的温柔。 他抬起手,小臂上的陈年伤早就愈合了,只是留下了一大片疤痕。 浴桶前有屏风,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花倾楼将灵力汇聚在右手上,暗暗发力。 果然。 灵力一直在他体内流动着,可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阻塞感,就算把全身灵力运集于这一点上,他也无法完全使出,至多只能使用五分之一。若强行使用,不仅不会打出去,反而会反噬自己,届时金丹尽毁,所有修为全部废掉,性命堪忧。 五年前所中腐蛇之毒,到现在也好不了吗? 自从中了腐蛇之毒,他几乎再也没有随意使用过他的灵力。寻常妖邪他还可以对付,御剑飞行也没什么压力,可一旦碰上凶邪恶兽,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 此时的花倾楼,脑海里反反复复徘徊着季平虚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以后使用灵力的时候一定要慎重点,出手太猛对你的修为没什么好处。” “离废还差那么一点……” 他甩甩脑袋,猛击了一下水面,水花四溅,弄得他满头满脸都是水。 莫思归闻声,隔着屏风问他:“师兄,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我进来帮你?” 花倾楼忙掩饰道:“没事,我玩水呢。” 听着莫思归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要是被这孩子知道了,肯定又得担心,说不定还要哭。 师兄他闭月羞花_51 以后使用灵力的时候悠着点,能上则上,上不了就怂下去,什么都没命重要。 洗干净后,他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穿好寝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莫思归还是低着头,胸口起伏着,有些不正常的粗喘着,头上蒙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汗。花倾楼在他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了?” 被他这么一摸,莫思归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更明显了。他轻轻把花倾楼的手拿下来,摇摇头道:“我没事,师兄。” 花倾楼存疑,又看了看莫思归的脸。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莫思归的脸泛着一片潮红,一直蔓延到颈后,下唇处还依稀见着齿痕,头上一层细汗。眼神飘忽,口唇微张,难耐的低喘着。 打扰了,告辞。 花倾楼好歹也是二十五岁的一个风流青年,从小就阅女阅男无数,春宫图更是看了不少,一看莫思归这样子,他心里便知晓了一二。 孩子这是长大了。 也难怪莫思归这般束手无策,修仙之人讲究清净,起码在木萧山这种地方,是不会出现春宫图这种东西的,石韫玉清心寡欲几十年,真要出现这种情况,还真没人能给他讲。 十七岁,花一般的年纪,也该懂点东西了。 花倾楼做出了一个“我什么都懂”的表情,道:“思归啊,是不是不舒服?” 莫思归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腾地站了起来,抓过花倾楼手里的布巾就给他擦起了头发,断断续续道:“师……师兄头发没干,再……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会……会生病,我……我来给师兄擦擦头发。” 他的动作很慌乱,但手法却是温柔的,细长的手指隔着布巾擦拭着他的头发,时不时还会在某个穴道处停下按摩。花倾楼舒服地眯着眼,就势往他身上一靠:“小六啊,人长大了呢,该懂的事情还是要懂的,有不懂的地方呢,就来问师兄,师兄什么都会告诉你的,别害羞,嗯?” 莫思归手上的动作僵了僵:“师兄,我没有……” 花倾楼给他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知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师兄也经历过你这个年纪,自然是明白你的。” 莫思归垂下头,不再答话。花倾楼只当他害羞,便继续碎碎念道:“小六,说真的,你真没必要放在心上,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会……总会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心思,师兄是懂得的。等你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师兄就去如兰峰找一下云师姑,让她给你掌掌眼挑挑人。如兰峰的仙子们个个都出挑,想来不会有错,肯定是配得上你的。” 又是成亲。 莫思归停住了动作,从后面抱住了花倾楼,头贴在他的背上,轻轻蹭了蹭,低声道:“师兄不成亲,我就不成亲。小六要保护师兄的,如果非要让小六成亲的话,那小六就和师兄一起成亲。” 身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花倾楼还有些不习惯。他把手按在莫思归抱住他的那双手上,安抚性的拍了拍,道:“行了行了,那我就尽快成亲,这样你也能和我一块了。明天还要去太平镇呢,累了一天了,快点睡吧。” 不知道是因为洗了澡,还是莫思归按摩手法极佳,他感觉自己浑身的经脉都被打通了,之前灵力阻塞的感觉统统被他抛之脑后。他躺下身,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感瞬间充满了他整个身体,没过多久,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莫思归放下了手里的布巾,轻手轻脚的除下了身上累赘的衣服,掀开被子的一角,轻轻躺在了花倾楼的身边。 他轻声道:“师兄,晚安。” 花倾楼蹬了蹬腿,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莫思归侧躺在他旁边,近乎痴迷地看着他的睡颜。 床上的人阖着双眼,睫毛小扇子一样的垂下来,睡得很沉。莫思归伸出手,指尖轻抚着花倾楼精致的下颌,一寸一寸掠过他的脸颊,在浅红的双唇处停下,轻轻地按了按。 他小心翼翼,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把熟睡的人吵醒。刚刚触碰过花倾楼嘴唇的指尖似乎还停留着那人的温度,他将那指尖放入口中,鬼使神差地吮吸了一下。 下一秒,他就感到心口处一阵绞痛,蜷缩了起来。 ☆、太平镇三 莫思归浑身一抖,他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花倾楼,死死咬住了下唇。 绝对不能吵醒师兄。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两年前,他随方砚之下山修行时,某天晚上,他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感觉。 那天恰好是他十五岁生辰。 也就是在那一晚,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身为魔族而非人类的事实。 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心口处撕裂一般的绞痛,五脏六腑仿佛被灼烧了一样,肌肉如同从骨骼上融化下来,痛得他根本无法保持清醒。他张了张嘴,一声痛苦的惨叫马上就要泄了出来,可他硬是忍住,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师兄他闭月羞花_52 师兄,师兄,我好痛啊。 额头右侧的痛感尤为明显,渐渐地,一个太阳形状的花纹浮现了出来。他抱住了头,轻轻颤抖着,身体几乎弓成了一直虾米,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的心脏跳得极快,仿佛下一刻,心脏就会爆裂开来。 过了好一会,这种剧烈的疼痛感才渐渐小了下去,额头上的太阳花纹也随之消失。 莫思归粗喘着气,汗湿的身体不停颤抖着,身体冰凉。他伸出手,想要抱紧近在咫尺的人,可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他的身体时,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收回,默默抱紧了自己。 刚刚就在花倾楼洗澡的时候,这种痛感就来过一次。好在有屏风挡着,他才没有被花倾楼看出什么端倪。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花倾楼的思想偏差了不止一点,还以为他是少年思春了呢。 的确少年思春,思春是你。 他朝花倾楼那边躺了躺,将头埋进花倾楼的怀里,依恋地拱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花倾楼先动了动身子,随后发现自己的右胳膊抬不起来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莫思归的脑袋正搁在他的右臂上,他的左臂还环着莫思归的腰。莫思归的身形比他高了许多,这时候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 怀中温香暖玉,堪称人生赢家。 只不过这“温香暖玉”是个男人。 莫思归眯了眯眼,昨晚全身上下的酸痛感还未完全散去,他撑起头来,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师兄,起得好早啊……” 花倾楼甩了甩自己酸麻的胳膊,道:“这可不早了,比之前在木萧山起得晚多了,还不快点下去,你的师兄师弟们估计都要等急了。” 一开门就正对上沈禾子那张倾城绝色的脸,花倾楼被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要吓死人吗?在别人门外站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说话?” 沈禾子眼下一片乌青,眼中藏不住的疲惫之感,看样子是一夜没睡。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怀疑苏师兄那方面不太行。” 花倾楼挑眉:“怎么不太行了?” 沈禾子满脸幽怨,隔着一层面纱都能感受到他那股强烈的怨气:“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共处一室了,好不容易同榻而眠了。我衣服都脱的差不多了,可他就是目不斜视,连多看我一眼也不肯!” 也不怪沈禾子说,昨夜他终于如愿以偿和苏入画分到了一间房里,正当他宽衣解带风情万种准备和苏入画翻云覆雨之时,苏入画直接死尸一般躺在了床上。等他脱得差不多的时候,苏入画居然已经睡着了,任凭他怎么戳都醒不了。 花倾楼无奈道:“苏师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百八十个姑娘脱了衣服在他面前跳舞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当年那个魅妖看上他,使尽千方百计都没让他入了套,你呀,来日方长吧。” 这沈禾子和苏入画是同花倾楼一起进木萧山修习的,就因为在考核大会上苏入画对沈禾子出手相救,沈禾子就对他一见倾心,并且死缠烂打了这么多年。比他们小了好几岁的赵星河和叶蓁蓁都修成正果了,唯独他俩,这几年一直保持着近而不亲的关系,任由沈禾子多次明示暗示,苏入画都不为所动。 这种情况,要么是真的不喜欢,要么……就是不行。 第一种情况可以基本排除,苏入画那点小九九他早看出来了。 花倾楼蹙眉,想着该怎么给他的苏师弟补补身子壮壮阳。 昨晚他们坐的桌上早早的就备好了精致的早点,许是看他们穿戴不俗的缘故,就连老板对他们很是殷勤:“几位客人路途劳累,这顿早餐是我送与诸位贵客的,小小心意,还望诸位客人笑纳。” 说这话时,他忍不住多朝沈禾子那边看了几眼。沈禾子一身粉衣,骨架又小,再以一轻纱遮面,更是男女莫辨。他看入了神,忍不住道:“这位小姐生得如此标致,不知……有无定亲呀?” 沈禾子本就心情不佳,没好气道:“没有!” 老板搓着手,凑近道:“那……小姐感觉鄙人如何?鄙人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可这客栈还算开得不错,家里也有点存银,肯定不会亏待小姐。小姐看样子不是本地人,若小姐不愿意在这里待着,那鄙人愿意跟随小姐去小姐的家乡,小姐意下如何?” “噗——”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花倾楼的鼻孔里喷出两条阳春面。 莫思归忙给花倾楼递过去一杯水:“师兄,呛着了?快喝点水。” 花倾楼接过水,旁若无人地从鼻孔里拉出那两条面,甩在桌子上:“这位小姐尚无婚配,我见老板也是个豪爽之人,老板若是喜欢,大可以好好谈一谈。” 老板的身子都快贴到沈禾子身上了,沈禾子嫌弃地往旁边坐了坐,谁知老板直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深情道:“昨日小姐一来,我便对小姐一见钟情。若是能娶小姐为妻,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鄙人在所不辞!” 沈禾子刚想反驳,便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苏入画把他的手从老板手中抽了出来,淡淡道:“这位小姐有婚配了,在下便是她的未婚夫。” 老板瞠目结舌道:“这这这……明明那位公子说这位小姐是没有婚配的!” 苏入画淡定地撩起沈禾子的头发,放在手里细细把玩道:“婚配之事,岂是他人说了算的?我与这位小姐自小便有婚约,刚刚她只是一时赌气才让那位公子说她未曾婚配。” 老板看向了桌上众人,花倾楼在喝水,莫思归眼里只有花倾楼,剩下的柳探尘和解清远,都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他掏出袖子里的手绢,擦汗道:“是鄙人莽撞了,还希望公子与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师兄他闭月羞花_53 苏入画面不改色:“多谢。” 沈禾子从落入苏入画的怀抱开始就是懵着的,直到他的面凉了,他才反应过来,锤了一把苏入画的胸口道:“哪位小姐与你自幼就有婚约了!痴心妄想!还有!我是男的!” 苏入画慢悠悠喝了碗面:“有就是有,何须多言?” 众人吃完早饭便收拾行李启程,昨日老乞丐说的那些话在他们心头挥之不去,若不尽早探个究竟,恐怕要酿成大祸。 他们走时,那老板依旧恋恋不舍,送出去他们三里之外,还给沈禾子硬塞了不少糕点:“小姐虽马上就要嫁做人妇了,但还请收下鄙人这一点点小心意,鄙人……鄙人实在是……还请小姐公子莫要介意,鄙人只是想……想祝二位天长地久,若以后还来我们长安镇玩,尽管来鄙人这里,鄙人一律不收任何费用!” 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潸然泪下,花倾楼忙道:“老板如此风流倜傥,走了这位小姐,还有许许多多好姑娘在后面排着队等您呢,您不必太过忧伤。” 老板含泪摇了摇头,给他们指了指路:“从这条路过去,下了山便是太平镇了,诸位路上一定要小心,顺着太平镇城墙根过去就行,千万别进去,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花倾楼点点头:“知道了,谢谢老板。” 他们按着老板指的路一路走过去,前半段还算平整,依稀有马车经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经常有人过去。可后半段便杂草丛生,有些草甚至长到了半人多高,地上沟壑纵横,十分难行。 柳探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艰难地撩起自己红色外袍的下摆,道:“怎么回事?刚才路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不能走了,那些车辙印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走一半就飞了?” 花倾楼神色凝重,盯着杂草丛里不易被发现的几根断车辕:“柳师弟,你看看这些,你感觉马车的车主都去哪里了?” 草丛里的马车部件不止这一个,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茂密的草丛之中,他没有说出原因,但众人心里分明有了两个答案。 好的答案便是马车偶然坏在了这里,车主步行通过。而坏的答案,便是这车并不是偶然损坏,车主多半尸骨无存。 他们并没有在此多做停留,穿过这片草地,下了山就看到了太平镇,它坐落于一片凹陷的小盆地中,三面环山,一面靠海,远远的就听见了东海波涛汹涌的声音。 他们到了。 ☆、太平镇四 城墙斑驳破败,依稀能看见“太平镇”三个大字。 解清远道:“这还真挺像传闻里那个死镇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走入一片浓雾之中。原本红色的城门已经褪成了青黑,城墙上也是缺瓦少砖的,仿佛有人故意将砖抠掉了一样,上面溅着大大小小的暗红色污点,让人不禁联想到血的颜色。 还没进去,就给人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感觉。 城门大敞着,颇有一种“欢迎光临”的意味。雾气太浓,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几人只能将剑拔出来,摸索试探着前进。 柳探尘有些害怕,拽紧了离他最近的解清远的腰带:“这什么穷山恶水啊,雾这么大,隔壁长安镇比这里好多了……诶哟!” 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解清远忙扶住他的身子道:“柳师兄,大雾天的就别跑得这么莽撞,注意脚下。” “我注意了,可这雾这么大,我看不见也很正常啊!”柳探尘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看是什么东西绊了他,“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娘啊!” 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之后,柳探尘便像个猴子一样窜到了解清远身上,双臂紧紧地环着解清远的脖子:“地地地地……地上有……” 解清远十分受用地抱着他的腰:“地上有什么?死人?” 花倾楼也蹲下身来,细细查看了一番:“的确是死人。” 那是一具腐败的尸体,已经肿胀了起来,看上去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衣服上几乎都是血迹,左脚不知去了哪里,骨碴森森地露在外面,两只眼睁得很大,看得出来其死前的惊恐。 若这只是具寻常的尸体,估计柳探尘不会这么害怕。可巧就巧在,他们认识这个人。 正是前一天晚上,自称是从太平镇里逃出来的老人。 尸体的腐败程度完全不像前一天刚死的,柳探尘已不敢再看,双腿夹紧了解清远的腰,扒也扒不下来,紧闭着眼睛大喊:“这这这他娘的咱昨晚看见的到底是人是鬼啊!” 花倾楼仔细看了看那尸体,站起身道:“很明显,是鬼。” 柳探尘嚎的声音更大了:“那那那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还没有继承柳氏家主之位呢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 沈禾子万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若做了康原柳氏的家主,康原柳氏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你手里。” 沿着长街走了一阵,越往深处走,天色越暗,雾气越浓。镇上真的如传闻所言,自从他们进来,还没看见过一个活人。空气中混合着腐败的气息,几乎每走一会,就会发现一具尸体。他们的双眼都是大睁着的,死不瞑目。 师兄他闭月羞花_54 这些尸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但都有着同一个特点。 他们的左脚都不见了。 花倾楼心道:“这妖难不成没有左脚,还非得要把人家的左脚砍下来。” 正这么想着,街旁的一扇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缝,一个老妪探出头来,苍老古怪的声音传来:“是人……还是鬼啊?” 她的声音出现得太过突然,把这些人吓了一跳,就连沈禾子也吓得扑到了苏入画身上,一群人里只有花倾楼和莫思归还清醒着。两人对视一眼,花倾楼率先走上前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 老妪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上去十分刺耳:“过路的?这年头还有来太平镇过路的?” 她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尖叫着就向花倾楼冲来:“我和你们拼了!” 最前排的花倾楼和莫思归并没有动,那老妪没走几步就跌到了地上。隔着浓雾,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没有左脚,本应是左脚的地方是一团血肉,隐约能看见里面白色的骨碴。 花倾楼叹了口气,轻轻松松就将老妪手里的菜刀拿下来,把她扶了起来:“老人家,都说了我们只是过路的,误打误撞才来了这里。” 老妪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挣扎着要从花倾楼的搀扶中下来。她力气极大,花倾楼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然没有拽住她。她扶着墙,喘了口粗气:“我……我也受够了,甭管你们是人是鬼,我……我过不下去了!”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撞向了墙壁,当场身亡。 太平镇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天灵山,无间禁地 此地散发着沉沉死气,四面被高山峭壁所包围,尖锐的石头从山崖上突出,无数魂灵的哀鸣在此聚集。这里本是魔族的聚居之地,曾经也并非是戾气深重的地方,三十年前仙魔大战,魔族元气大伤,无论是纯正魔族血统之人,还是修习魔道的人,都比从前少了许多,然而死去的魔族怨灵通通回到了这里,让本就异象众生的无间禁地更加具有威胁感。 风无烬端坐在最高的座上,道:“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座下一个男人单膝拜倒,沉声答道:“办好了。” 他抬起头来,一张脏兮兮的老人脸闯进了风无烬的眼里,那张脸同太平镇那个死去的老人一模一样。风无烬皱眉瞥了他一眼:“既然回到了这里,你还顶着那张假脸做什么?看着我都犯恶心,还不快换下来?” 那人接着换回了自己的本貌,虽称不上多好看,但也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形象。他跪在地上,恭敬道:“君上。” 风无烬点头:“这还不错。风肆,我让你一直偷偷跟在少君主身边。近日他不常来梦境里找我了,你说说看,少君主最近怎么样了?” 风肆道:“少君主一切都好,只是少君主似有觉醒的迹象。” 风无烬道:“不错,他已经过了十五岁了,也该醒了。他第一次有反应的时候找过我,现在他也知道自己是魔族了,只不过我一直没告诉他我就是他亲爹。” 风肆继续道:“如今少君主在太平镇,身边有花倾楼一众人护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一个月之后便是仙灵会了,少君主若是这一个月赶不回来,恐怕……” 风无烬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就花倾楼一个中了腐蛇之毒的人还能护着他?倒是你,几日不见,胆子大了不少,仙灵会的事也是你问得的?” 风肆身子微微一抖,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磕头惶恐道:“臣不敢!” 风无烬挥了挥手,看也不看风肆一眼:“你下去吧,别烦我了。” 他的手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扶手,掌心微微摩擦着扶手上的圆球,不知何时,他的唇角已经上扬了起来。 三十年了,石韫玉,这次你还能再与我一战吗? 我拭目以待。 柳探尘整个人都挂在了解清远身上,颤颤巍巍道:“这……这个老奶奶……死了?” 他从小就在康原柳氏一众亲戚的蜜罐子里长大,年纪稍长了点就被送到了木萧山。木萧山又是清修之地,偶尔下山除除邪祟,也都是十分容易的。他长这么大,只看见过死了的妖物,却没见过几次死人,何况是死法如此惨烈的死人。 莫思归轻轻打开了门:“看样子,这个家只剩这位老人家了。” 整个屋子诡异森然,昏昏暗暗的,正中央摆着一只小方桌,上面只点了一根摇摇欲坠的蜡烛。花倾楼点燃一张火符,放在那蜡烛旁边,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若放到当日,这也仅仅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穷苦人家。这个家里几乎没什么东西,方桌上还有一层陈年老灰,直呛人鼻子,屋子里没有厨房,灶台就在堂屋里。花倾楼上前摸了摸,灶台居然还是温热的,想必老人之前也曾做过几次饭。 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再一瞥,便瞥见了两个小孩的尸体。 那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双目失神,正搂抱着靠坐在墙角。他们同那老妪一样,都没了左脚,不同的是,他们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太平镇一连数月都没有人,这房子里的存粮都被吃完了,那老太要想活下来,只有一种可能。 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是有可能选择吃人的。 本就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的柳探尘把解清远抱得更紧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整个人都快哭了出来:“我我我们快点回去吧,我我我不是害怕,我就就就是感觉此此此此地不宜久留,待待待待久了恐恐恐怕会会会有不测……” 师兄他闭月羞花_55 花倾楼一巴掌朝他脑袋扇过去:“师尊这么多年都白教你了,还没碰见什么事自己就先怕了,你还是不是木萧山的弟子了?我都替你觉得臊得慌。” 莫思归突然竖起手指在唇边:“师兄你听,门外好像有脚步声。” 众人纷纷噤了声,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各自呼吸的声音。门外的脚步声有些迟缓,隐约还能听见竹竿在地上敲击的声音,那个脚步声离房间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停住了。 过了好一阵,门外才传来敲门的声音。一下一下,十分富有节奏和规律。 “咚咚咚。” “咚咚咚。” ☆、太平镇五 花倾楼心里一沉,将手按在佩剑上,缓步走到了门边。 柳探尘黏在解清远身上,用口型道:“你都不知道是人是鬼就要上去开门啊!” 沈禾子上前强行把柳探尘从解清远身上扒拉下来:“快二十岁的人了,胆子比孩子还小。思归师弟还比你小几岁呢,人家也没怕成你这样啊!” 敲门的人仿佛有些急躁了,敲门声越来越急。花倾楼握住门把手,猛地一开。 管他是人是鬼的,放进来再说。 那人似乎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毫无防备地跌了进来,摔了一个大马趴。他风尘仆仆的,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呲牙咧嘴道:“好疼……居然真的还有人……” 花倾楼将他扶起来:“我们也正奇怪呢,这太平镇上都没几个活人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近乎惨白的脸。五官称得上是极好看的,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右眼下一颗泪痣更是将这张脸的好看尽数扩展开来,随便一瞥都饱含风情。他的身体带着病态的苍白,身材瘦的有些过分了,穿的衣服又大了许多,敞开的领口下甚至可以看清皮下的肋骨。 那人的声音也极具诱惑力,婉转回肠;“我就住在隔壁,这几日一直躲在地下。今日本想上来取点粮食吃,没想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比沈禾子都要媚气,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花倾楼问道:“只有你一个人躲在地下?可有什么家人还活着?” 那人自嘲地笑笑:“一看诸位公子的样子,想必一定是外乡人了。住在这个镇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哪有什么家人啊,还不就是一个……一个贱种。” 他随意撩了一下自己散乱在身前的头发,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公子们既给我开了门,那就算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我尽所能来报答你们。” 花倾楼道:“举手之劳。我们就是过路的,听说了太平镇的传言,就进来看了看。” 那人一笑,手抚上了花倾楼的胸口,极尽暧昧地擦过他胸前的两点:“我都忘了,还没有自报姓名呢。我叫承卿,公子如此丰神俊朗,承卿很是想认识一下公子呢。” 花倾楼被他摸得头皮发麻,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房间里还有三具尸体,他实在没兴致去做这些事。 莫思归皱了皱眉,伸手将花倾楼往自己身后一拽,笑眯眯道:“我兄长都说了,过路人而已,还没必要自报姓名呢。” 承卿的嘴角仍是上扬着的,他毫不客气地往椅上一坐,道:“随口问问而已,公子若不愿说,我也不问了。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公子会说出来的。” 莫思归眼色阴沉了下来,道:“兄长不会,你到底是什么人?” 承卿翘起了二郎腿,道:“我是什么人你自己看不出来吗?都说了是太平镇偶然活下来的,怎么,还要我脱下衣服给你们验身吗?” 莫思归偏过头:“不必。” 解清远在承卿身旁坐下,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我们也是小心行事而已,请公子不要介意。既然公子是幸存下来的人,我们也想听听,这太平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承卿顿了一顿,垂眸道:“我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变成这样了。我从小就在太平镇上一个青楼里长大,有一天,青楼的妈妈告诉我,这里来了两个外乡人。” 这话与那老人之前说的差不多,解清远追问道:“然后呢?” 承卿继续道:“公子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从来就是被挑的命,哪里能挑别人。听见来了两个长相不错的外乡人,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若能让这两个人做我的客人,那我也算得偿所愿了。” “那两个外乡人像是兄弟俩,高的那个身材健壮些,穿着也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矮的那个就瘦了些,穿的衣服和高的那个差不多,只是左脚拴了个锁链,走路一瘸一拐的。两人的相貌在太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我也曾试着招揽他们,结果人家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估计是见过大世面的,根本不稀罕我们这一套。” “中间发生什么我也忘了,就记得有一天晚上下了场暴雨,再然后镇上好多人都死了。那天晚上我恰好被妈妈支到地窖里拿东西了,这才逃过一劫。” 他说的头头是道,像是有什么漏洞,可也找不出来。 花倾楼道:“那你这几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承卿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狡黠地笑道;“忘了,就那么过来的呗,地窖里什么都有,我还能饿着不成?我困了,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睡觉啊?” 师兄他闭月羞花_56 话题转变的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承卿就自作主张的占了床:“那我就先睡了,诸位公子请自便。” 他躺下时,由于衣服太大,从胸口处滑落出来一个东西。柳探尘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东西像是用玉做的,被雕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和他的巴掌差不多大。 柳探尘道:“这个……” 承卿的瞳孔一缩,飞快夺过了柳探尘手里的玉人,掩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娘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公子连这个也要拿走吗?” 他把那玉人紧紧的护在怀里,视若珍宝。柳探尘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尴尬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承卿抱着那玉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道:“无妨。” 过了一会,直到承卿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了下来,苏入画才低声道:“他说的话,我感觉并不是真话,起码不完全是真话。” 花倾楼没说话,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累了一天了,先休息一会。” 刚才承卿说的话,他几乎一句都没有信。除了关于外乡人的那一段勉强有那么一点令人相信的地方,其余的话几乎全是漏洞,让人无法信服。 比如,青楼这种地方一般是开在全镇最繁华的地方,这个屋子地处偏僻,他一会说自己一直待在青楼地窖里,一会说自己就住在隔壁,除非青楼的地窖一路挖到了这里。 屋子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又把全屋唯一一张床占住了,再加上屋子里一老两少三具尸体,几人都无法正常安睡。柳探尘是个胆子小的,拉着解清远去了墙根,整个人恨不得贴在解清远的身上,眼睛闭得死死的。 他旁边坐着沈禾子和苏入画。一向爱干净的沈禾子很是嫌弃这一屋子的灰尘,坐下去的时候扭扭捏捏的,还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截破布垫在屁股底下,生怕弄脏了自己的粉色轻衫。 花倾楼靠在墙壁上,看似是睡得最好的一个,可他根本没睡着,闭着眼低声道:“小六,睡了没?” 莫思归同样没睡,轻声答道:“没有,师兄不睡,我也不睡。” 黑暗中,花倾楼轻笑了一声:“你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光看着我了。” 莫思归大着胆子朝花倾楼那里靠了一下,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撒娇道:“我不看师兄还能看谁?我跟着方师叔云游两年,都快要想死师兄了。现在师兄就在我旁边,我一定要多看看,把这两年没看师兄的份全补回来。” 花倾楼早就习惯了他这副作态,身子稍稍斜了一下,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莫思归的头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呢,大不了你以后天天看,夜夜看,等我有一天老了丑了,你也就看腻了。” 莫思归噘嘴道:“师兄怎么都是好看的。” 花倾楼拍拍他的后脑勺:“睡吧。” 夜半时分,房间里终于真正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睡觉时浅浅的呼吸声。躺在床上的承卿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盯着手里的玉人,将那玉人攥紧在了心口处。 再等一会,再多几个人,就够了。 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轻衫半解,露出了一大片的肩膀和胸口。他环视了一圈熟睡的众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花倾楼身上。 承卿在他面前蹲下,手抚过他近乎完美的面庞,喃喃道:“真是张漂亮的脸蛋……连我都要狠不下心来了呢。” 他目光一凛,将手掌按在了花倾楼的胸口处,指尖顿生出来了长长的指甲,直取心脏。 花倾楼却先他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朝反方向一拧,骨节错位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尤为突出。花倾楼拧着他断了的手腕站起了身,将他狠狠甩在了对面的墙上。 承卿的后背重重砸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当即就咳出一滩血来,苍白的脸上染上了血色。他一抬头,哑着嗓子叫道:“差一点,差一点!” 他突然崩溃了一般的咆哮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拦着我!” ☆、深情一 花倾楼冷冷地看着他:“太平镇上的人都去哪里了?” 承卿一笑,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给那张苍白的脸上添了一抹妖异之色:“还能去哪?死了,死光了!” 柳探尘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杂种……” 承卿似乎早就听习惯了这样的辱骂,他笑得更欢了,本就被他解开的宽大衣衫彻底滑落到了地上,他赤身裸体,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这下众人都看清了,他之所以走路一瘸一拐,是因为左脚上的镣铐将脚腕磨出了血,严重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 “杂种?小公子,这个词我从小就听,还有更难听的呢。就你骂的这个词,我还嫌弃呢,一点都不难听。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连人都不会骂。” 他丝毫没在意众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腰侧的魔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莫思归皱了皱眉,道:“你是魔族?” 承卿收起了脸上的笑:“正道的小公子,你可别告诉我你歧视魔族。” 师兄他闭月羞花_57 莫思归道:“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想着别人能用正常的眼光看你?” 承卿眼珠一转,忽然,他的右手里凝聚起一股灵力,那股黑气不断拉长延伸,竟变成了一把长剑。他身上什么衣服都没穿,意料之外的给了他不少的方便,长臂一挥,就朝着莫思归的面门刺来。 莫思归闪身,抽出寻音就是一挡。他周身如同笼罩在一团火焰之中,两剑相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承卿到底是受了伤,这一震便震得他差点那不稳剑,他似乎并不是很擅长作战,几招下来,他便明显落了下风。 他似乎很急躁,然而越是急躁,莫思归就越是从容。寻音剑由缥缈峰所出,无论是剑身还是剑芒,都远胜于其他任何一把普通的剑。他顺势一挑,那由灵力铸成的剑便掉在了地上,化为尘灰。 承卿见势不妙,握紧了手里的玉人就要跑,他的脚受了伤,没跑几步就重重跌在了地上。其余几人上前,轻而易举就将他按在了地上。 沈禾子疑惑道:“他是怎么把太平镇所有的人都杀了?这灵力不是一般的弱啊。” 柳探尘一把推开了沈禾子,站在承卿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让开,我给他催眠。” 听见“催眠”二字,承卿挣扎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就像一条濒死的鱼,不停在地上扭动着,苍白的身子上蹭上了不少灰:“不……不要!” 柳探尘却完全没听进去他的哀求,随手抽出来一张定身符,“啪”的一声贴在了他身上。承卿顿时停止了挣扎,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双眼睛悲愤地盯着柳探尘。 柳探尘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杀了那么多太平镇无辜的百姓。” 他瞥了一眼屋里呆站的众人,怒吼道:“还不快找个地方躺下?等会躺的横七竖八了我可不管你们!” 康原柳氏之所以能成为四大仙门之一,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其门下的催眠术。康原柳氏主修催眠术,家中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正统柳氏血统的人,还是柳氏门下弟子,这催眠术就是必修课程。修为高者可以通过催眠尽知被催眠者的记忆以及他心中所想,进而可以操纵被催眠者,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柳探尘自幼便修习这种催眠术,又是柳氏几年来天赋最高的孩子,因此小小年纪就修得了其他人几年的修为。虽在中途被送到了木萧山修习,可他一直没有放下催眠术,几年来潜心修习,如今甚至可以与他家中长辈一较高下。 见众人都挑了个舒服姿势坐下,柳探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古朴的铃铛,铃身雕着精致的花纹,下面坠着红绳。他闭上眼,将食指伸到唇前,催动灵力,摇了摇手里的铃铛。 “嘘。” 铃铛清脆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一股柔和的灵力萦绕在众人身边。几乎只是几秒的时间,屋里的人都闭上了眼,呼吸声渐渐缓了下来。 花倾楼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处在一条人声鼎沸的长街之中。 看来柳探尘的催眠术成功了。 对于承卿来说,他只是做了一个长梦,只不过这梦里是他的过往,他做过的一切。而对于木萧山众人来说,他们就相当于一群过客,承卿以及他回忆中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见承卿发生过的一切。 柳探尘的催眠术很高超,花倾楼站在长街上,竟没有一丝不适之感。长街上的一切都非常真实,他试着碰了碰身旁的墙壁,发现他居然是碰得到的。 他也对康原柳氏的催眠术有一定的了解,据说修为低者制造出来的梦境往往不太稳定,有时耗费了极大的灵力也无法创造出一个稳定的梦境。 要做到这样,不知柳探尘私底下花了多长时间才能修炼到这个地步。 这条长街似乎是当地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街道两侧尽是不同的摊贩,买脂粉的小贩正高声吆喝着吸引姑娘们的注意。七八名不同酒馆的伙计见人就围了上去,捧着自家酒碗向人们推荐着自家的酒有多好喝。 然而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处于这长街正中央的一家青楼。围过去的人大多是些财大气粗的商贾或官员,也有一些打扮艳丽的贵妇人。这家青楼里不只有漂亮的姑娘,还有白净的小倌儿,因此不管什么时候,这里从来都没有缺过人。此时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二楼露天看台上的男子。 那个男子便是承卿,他当时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脸色还是红润的,正穿了一身艳红色的袍子在看台上跳着孟浪的舞。他衣衫半解,一大片后背露在众人面前,雪白的肌肤被阳光照耀得都有些晃眼。那腰肢纤纤,细软得如同河边细柳一般。 他天生一副诱人的媚骨,只是看他跳舞,台下的看客们便沉醉于此。他身旁那个手弹琵琶给他应和的女子也十分美丽,只是他太过耀眼,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禁黯然失色。 就连一向自恃美貌的花倾楼也忍不住咂了咂嘴:“啧啧啧,真的是个行走的媚药啊。” 承卿的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腰肢软得就像一滩水。他舞姿甚是妖艳,赤足在看台上轻点着,圆润的肩头随着他的舞蹈左右扭动,看得底下的人心猿意马。 一舞结束,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他羞涩的一躬身,鲜红的衣袍下瞬间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胸口。台下几个纨绔子弟纷纷吹起了口哨,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而他像是才刚刚发现一般,慌忙将衣服扯了上去,对着台下那几个吹口哨的人浅浅一笑。 这一笑,风情万种。 承卿侧了侧身,将看台的中央留给了老鸨。老鸨穿得花红柳绿的,一张老脸涂了不知多少脂粉,白得像个厉鬼,站在天生白皙的承卿面前,对比十分强烈,她清了清嗓子,朝台下喊道: “今日多谢各位客官捧场。我们春风阁今日搞这么大的阵仗,主要就是为了我们的花魁承卿。最近承卿也不知是怎么了,非得要寻一个郎君。他自小就在我们春风阁长大,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他突然这个样子,我也十分不舍。” 说着她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方手帕,装模作样地擦起了眼泪。 承卿也十分配合地安慰她:“妈妈莫要伤心,承卿出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妈妈的。” 老鸨点点头,收起了眼泪,继续道:“正是因为承卿是我从小看大的,我才要把他风风光光地送出去。刚才承卿那一舞,诸位也看到了,不过我们承卿不仅仅会跳舞,琴棋书画他也是样样精通,四书五经也是熟记于心。另外,我们承卿厨艺也是一绝,若谁能将我们承卿娶回家,肯定是福气!” 底下那几个公子哥动了心,高声叫道:“那您开个价,我们接着就把这美人儿弄回房里去!” 老鸨掩唇一笑:“要不怎么说我们承卿就是与其他人不一样呢,寻常的花大价钱买他也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我们承卿就要自己挑人,挑心上人。只要被承卿的花球,开的价钱不低于我们开的价钱,就能把承卿带回家!” 师兄他闭月羞花_58 花倾楼被老鸨的说辞吓了一跳,他只听说过客人挑小倌儿的,哪里还有小倌儿挑客人顺便把自己嫁出去的? 看来这青楼生意还真挺火爆,花魁都能像大小姐一样以这种方式自己挑人了。 台下一片哗然,刚才的几个公子哥更来劲了:“承卿小公子,我们家可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你跟了我啊,才不吃亏呢!” 承卿拿着花球笑道:“那就要看我的花球能不能砸到你了。” 他略略扫视了一眼,突然扫到一个过路的蓝衣男子。他星目剑眉,身形高挑,墨色长发用一银色发冠高高束起,背后背一把玄色长剑,挺拔的身姿在一群歪三倒四的富家公子哥之中尤其突出。 承卿眼底一沉,弯唇轻笑了一下,暗自在手中花球里注入一股灵力,朝那人的方向抛了过去。 花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再看见它时,它已经稳稳地挂在了那人的剑柄上。 ☆、深情二 那人一惊,疑惑地朝那边看了过去。 花倾楼也是一惊,他认识这个人。 此人是信都宋氏独子宋迁,信都宋氏虽然不是什么大的修仙世家,可也极负盛名。几十年前仙魔大战,宋氏也是参战的一大修仙世家,且经常担任先锋。仙魔大战后,几次剿魔都有宋氏的参与,木萧山也与宋氏多有合作,因此花倾楼也见过他几面。 只是几年前听说宋迁失踪,宋氏出动全族上下去寻也没有他的下落,没想到居然能从这里看见他。 台上的老鸨见状,笑意盈盈地朝他喊道:“这位公子,您被我们承卿挑中了!” 宋迁满心疑惑地从剑柄上拿下花球,仰头问道:“这是什么?” 老鸨耐心解释道:“我们承卿要离开春风阁啦,您被承卿挑中了,只要付够我们出的价钱,就能把承卿带回去了!” 宋迁歪着头,显然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花倾楼心道:“得,他肯定没听懂。” 信都宋氏虽然声名远扬,可宋氏家主却有一块难以祛除的心病。宋家主仅有一妻,因为夫妻二人感情和睦,所以就一直没有纳过妾,家里也就宋迁这一个儿子。宋迁从小天赋很高,人也努力,若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定是宋氏的一大骄傲。 可坏就坏在,宋迁这人,心智没完全发展好,智力低弱如同十岁孩童。 这件事一直背宋氏藏着掖着,花倾楼也是偶然听见了这个传言。平常除妖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宋迁是个脑子不好的人,可遇到什么需要动脑筋的事情,他的缺陷便暴露无遗。 比如现在。 他皱着眉,手里拿着那个花球,看上去傻乎乎的。那老鸨以为他不愿意,有些急躁道:“这位公子,你若看不上我们承卿,那便把花球再抛上来,我们再挑便是。” 宋迁昂起头,看了看台上红衣半解的承卿,把承卿看得都有些羞涩了。他突然咧嘴一笑:“拿到花球,是不是就是娶媳妇呀?” 他接受能力有限,最近宋氏几个世交家的女儿都成了亲,宋家主也在给他着意了几位世家小姐。他耳濡目染的,以为穿了红衣长得好看的人就是给他安排的媳妇。 老鸨大喜:“是了,只要公子喜欢,就能把台上这个美人娶回家!” 台上的承卿水嫩娇媚,台下的宋迁玉树临风,怎么看怎么都是天生一对。宋迁眼睛转了一转,脚尖轻点地面,跃上了高台,将承卿往自己身旁扯了扯:“穿红衣服的,是新娘子!” 老鸨笑得更开心了,嘴快要咧到了耳朵上:“对啊对啊,我们承卿好着。” 宋迁认真地一歪头,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的心智有缺陷:“你说要钱,要多少钱?” 老鸨心里不禁打起了小算盘,看宋迁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穷门小户出来的。她目光一闪,看到了宋迁腰间佩的玉佩,指了指道:“公子的玉佩应当就够了。” 那块玉佩成色极佳,若当真换回去,恐怕得不偿失。花倾楼以为宋迁再傻也不会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没想到宋迁十分爽快地解下了玉佩:“给你。我能把他带走了吗” 老鸨的眼都直了:“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承卿就这么把自己“卖”出去了。 一路上,宋迁都在给他絮叨关于自己的事情,承卿一开始还能耐下性子去听,可时间久了,不免就觉得厌烦了。 何况宋迁的话就那么几句,来来回回反复地说,真的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稚童。 “我家,有父亲和母亲,他们对我都很好。我喜欢的东西,他们也会喜欢,所以,你不要怕啊,他们会喜欢你的。” 师兄他闭月羞花_59 被当做是“东西”的承卿眉心跳了跳,勉强笑道:“公子待我好便是了,其余人我不介意的。” 宋迁纯真地一笑,笑容就像正午的阳光一样耀眼,就连声音也带着阳光的温暖:“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好的,有坏人,我就帮你打跑他们。我,修为很高的。” 对上宋迁那张灿烂的笑脸,心里本满是怨念的承卿不知怎么气消了七分,身子就势往宋迁身上一靠:“那我以后就要靠公子多多照拂了。” 几十年前的仙魔大战,承卿曾是震慑几界的魔修,嗜血成性,无数正道人士皆丧命于他的脚下。他天生就长了一张勾引人的脸,任何人只要前去同他作战,回来之后都变成了尸体。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皆道有一不好招惹媚骨天成的魔修,若遇见,逃命就好。 当然他最后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几百仙家,元气大伤之后勉强幻化成了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这才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当时几大仙门都不知道他逃到了哪里,生怕他出来害人,围追堵截了三四年,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有听说哪个地方出乱子,就当他是消失了。实际上他一直以孩童的形态在各个地方晃悠,一边逃命一边暗自重新修炼。后来流落到了春风阁附近,老鸨看他小小年纪没爹没娘,心中生了那么点恻隐之意,便把他接到了春风阁,他索性在这地方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几年。 他曾经想过自己从春风阁出来之后会遇到的的很多种情况,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把自己接出来的人居然是一个痴儿。 还是一个财大气粗的痴儿 宋迁看上去很是喜欢他,几乎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什么银铃剑穗香囊一股脑全塞到了他的怀里:“这个,这个,都给你。玉佩,刚刚给那个女人了。等有一天,我再弄一个给你。” 承卿故意道:“公子给了我这么多东西,就不怕我拿了东西走人,什么也不给你留下吗?” 宋迁摇摇头:“我娘说了,以后成了亲,要对自己的媳妇好。你现在,就是我的媳妇,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给你是应当的。” 承卿勉强把这种行为定义为“有钱人的情趣”。 宋家离那条长街并不是很远,宋迁此次出来本来就是闲得无聊出来玩,因此没走多久就到了家。过了转角,一座气派的宅子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门前点着两盏灯笼,几名家仆在门口张望着,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 宋迁一指那宅子,兴奋道:“承卿,回家了。” 可承卿却在门口停住了,迟迟不肯进去。 宅子上方挂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匾额,“信都宋氏”几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了上面。 几十年前,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几乎修为全废的人,正是这信都宋氏的家主。 宋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拽了他一下,重新说了一遍:“回家了。” 承卿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忙跟着他进了屋。 他并不怕宋氏家主认出他,如今他虽然也是一张媚脸,但比起几十年前的“魅魔”还是差了许多,完全就是两幅面孔。由于修为被废,他身上的魔气淡到几乎辨认不出来,宋氏家主的修为还到不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地步,因此他并不是很担心。 宋氏家主宋寒山是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了,由于长期修仙的缘故,几十年过去,容貌还是如从前一样。他双手背在身后,颇具威严,可说话的声音却是柔和的:“迁儿,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和伺候你的人说一声,我们担心了好久。” 宋迁忙把身后的承卿拽出来:“父亲,这是我,找的,新娘子。” 承卿之前在春风阁跳舞穿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如今穿了一身红,隐藏在夜色之中,到真挺像传说中的新娘子。宋家主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道:“从哪里找来的新娘子?这不是个男人吗?” 宋迁理直气壮道:“承卿,是男人,但是,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我喜欢他的。” 宋氏就这么宋迁这么一个孩子,即使心智不全,他们也对他有求必应。承卿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宋寒山也就对他放松了点警惕,沉声问道:“不声不响就带回来了,还是男的,你说从哪里带回来的?” 宋迁想了想,比划道:“一个又大又好看的地方,里面,很多人,但承卿是最好看的。” 他比划了一阵,宋家主也没看懂他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便由着他去了:“你要喜欢就留着吧,别给我整出什么乱子。”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像宋氏这种大户,独子娶亲之事是万万大意不得的。只是宋迁到底是个孩童心性,若自己断然拒绝了他,他肯定又要哭闹。过段时间找个由头把这个“新娘子”赶出去便是,到时候再好好安抚他也不迟。 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宋家,他们不得不小心。 可宋迁完全没那么多心眼去猜测他的父亲这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他很开心地牵起了承卿的手,兴冲冲地跑进了院里,拉着他四处转悠,恨不得把整个宋家的人都介绍给他。 他人高马大的,却开心得像个孩子,不停地对别人说着:“他,是我的新娘子。” ☆、深情三 承卿就这么在宋家住了下来。 他伪装得很好,安分守己,从不主动打听宋家内部的事情,和寻常人家新媳妇一样的羞涩,短短几天就基本上打消了宋寒山对他身份的疑虑。虽然仍对他嗤之以鼻,但完全没有把他和几十年前的那个杀人狂魔联系起来。 这时候算下来还是莫思归刚被石韫玉带到木萧山没两年,仙魔大战早就过去了几十年,魔族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辉煌,魔修寥寥无几,当年杀人如麻的魅魔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况且他的修为已经被废了一次,重新修炼往往会耗费比寻常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时间,在外界看来,他估计早就化成灰了。 可怜了宋迁这么一个傻大个子,他怼仙魔大战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当年做了些什么。从小在父母亲人万般呵护下长大,心思比几岁的小孩还单纯,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把视他全家为死敌的魔族人给带回来当了媳妇。 师兄他闭月羞花_60 花倾楼摇摇头,真不知道这该说是命中注定还是他自己作的。 可宋迁一家子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尤其是宋迁,自他长这么大,由于心智不足,他的朋友本就很少,有一些还是冲他宋氏长子的身份才愿意和他攀谈。骤然多了这么一个肤白貌美的“新娘子”,心里早就开心得没边了。 他坐在承卿身旁,用几个简单的词汇去给他讲自己家的事:“我家是,修道的。父亲很厉害,以前杀过一个特别特别坏的大魔头,好多人,都特别感谢我父亲。我就想,以后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花倾楼心叫不好。 如果要给承卿心里的仇人排个名,那处在首位的一定是当年废他修为还追杀了他好几年的宋寒山,其次才能轮到大大小小各个仙家。现在宋寒山最爱的独子就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坐在他面前,要说心里没点杀意是不可能的。 承卿仍穿着几天前在青楼跳舞的那件红袍,宋迁曾试着让他把衣服换下来,可他却说什么都不换。一个原因是他不想穿死敌家的衣服,另一个原因则是,这红袍做得很有特色,袖子宽大,可袖口处却是收紧的,跳舞的时候既可以将袖子甩出惊鸿之感,又不会显得太过拖沓。这就方便了他在袖子里藏一个短刀短剑,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袖口里却滑出来一把短刃,被他暗自握在了手里。 承卿道:“公子现在过得不错,也没有什么大魔头,为什么一定要变成你父亲那样呢?” 宋迁挠了挠头,几乎是脱口而出:“变成父亲那样,就可以保护承卿啦,承卿就不怕受欺负啦!” 承卿一愣,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短刃,血顺着手掌滴滴答答掉在了被子上,鲜红得有些刺眼。 宋迁很快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承卿,流血了。” 承卿慌忙把短刃往袖子里一塞,低头演示自己慌乱的神色,装作才发现道:“啊,可能是不小心划到的吧?” 宋迁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了止血粉,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碎碎念道:“以后,要小心一点。我下次,把边边角角给你用布子包起来。要不然又要,被割伤了。” 他的动作很轻柔,有些笨拙地给承卿缠好绷带,系了一个勉强能看出形状的蝴蝶结:“这次,就不打你屁股了。要是下次再受伤,我就打你屁股。” 承卿默默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宋迁的心智的确很单纯。单从全宋府上下对宋迁的态度来看,他们和宋迁讲话就像是哄孩子一样,不管说什么都很耐心的给他解释。恐怕那把不错的长剑在宋迁看来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他在宋家的地位也并没有因为“长媳”的身份而提高多少,宋迁在时,那些下人们便对他恭敬几分,宋迁不在了,下人们便对他冷冷的。宋府上下皆知家主对这个媳妇不满意,因此最多也就是在宋迁面前做做样子。 不过承卿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如何,反正早晚都得杀,态度好坏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至于宋迁,大不了留到最后再杀。 这天晚上,宋迁又要随宋寒山出去除妖。承卿躺在床上,忽然说:“我也想去。” 宋迁断然摇了摇头:“不行,妖怪很危险,你会受伤。” 承卿这么多年在春风阁待惯了,花魁也不是白做的,自然跟着学会了不少撒娇卖宠的道道。他坐在床上,拽住宋迁的胳膊摇了摇,咬着唇道:“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你们这些仙人抓妖怪呢。再说你这么厉害,我就跟在你身边,有你保护我呢,我不怕的。” 他本就生了一副唇红齿白的样子,如今低下头委屈巴巴的,别提有多招人疼了,看得花倾楼的心都软了下来。宋迁就更招架不住他这幅样子了,犹豫着开口:“那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 承卿乖巧地点点头:“嗯,有夫君保护我呢,我不怕。” 这一声“夫君”喊得可谓是千娇百媚,花倾楼后背的汗毛都竖起了一片。宋迁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吞吞吐吐道:“那……那你先换衣服,我……我先去准备一下。” 花倾楼心道:“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就算宋迁让他去了,宋寒山那么一个清高的人,能允许一个身上毫无修为的人跟着去除妖?” 宋寒山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当他看见承卿穿着和宋迁一样的衣服站在除妖的队伍里时,瞬间怒目圆睁道:“迁儿,他是怎么回事?” 宋迁解释道:“承卿没有见过除妖,想和我一起。” 宋寒山怒道:“胡闹,除妖之事岂是这么随意的?这次的邪祟的确没什么厉害的,但也不能带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去,这不是添乱吗!” 宋迁倔强地别过头去,颇有一种“你不让我带他去我就不理你”的风范。 父子两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爱子心切的宋寒山先软了下来,无奈道:“你要非得带着他,就带着吧。让他安分些,别给我们添乱子。” 往目的地去的时候,为了尽早除了邪祟,他们都是御剑飞行。承卿把普通人的作态模仿得惟妙惟肖,短短的一段路,他吐了不下五次。 宋迁心里愧疚,拍了拍承卿的背,给他漱口道:“早知道你这么难受,不如,不让你跟过来了。” 承卿佯装虚弱地扶着他的手臂,苍白着脸对他笑道:“是我自己无能,夫君不要放在心上,没事的。” 一口一个“夫君”,叫得比谁都顺口。 宋迁心疼得红了眼眶,嗫嚅道:“那我慢一点,低一点。” 承卿点点头,整个人都挂到了宋迁身上,娇弱得好像受不起风吹雨打的小花。 再一飞起来,花倾楼发现,宋迁真的是个实诚的傻大个。剑和地面的距离还没他个子高,速度可以与人小跑起来相媲美。宋迁还是不放心,频频回头道:“高吗?快吗?用不用再低一点?” 师兄他闭月羞花_61 宋氏其他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飞得同他们一般高。宋寒山面上挂不住,恨铁不成钢道:“见色起意,见色起意。我这儿子看来是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出事的地方是距信都不远的一个小村落,因为并不是很严重,多是鬼魅作怪,所以这次来的人也并不多。宋迁脑子虽傻,但动作却出人意料的利索。他一边从容出剑,一边将承卿护在自己身后,还连连道:“承卿,不要走丢了,抓着我的手。” 承卿依言牵起了他的手,不知是不是抓得太紧了,他的手心竟微微洇出了汗来。 鬼魅基本上没有什么实体,被剑气穿透以后便消失殆尽,宋迁出剑极快,没过多久就清理了大半。他握着承卿的手,略带些骄傲道:“承卿,我厉不厉害?” 有那么一瞬间,花倾楼仿佛从他身上看出了点莫思归的影子。 曾经莫思归也像他这样,每杀一个妖邪便会摇着尾巴问他:“师兄,我厉不厉害?” 宋迁满眼期待地看着承卿,他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黑影。宋寒山在据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心急喊道:“迁儿!” 他一回头,条件反射地想把承卿护在怀里。可承卿却先他一步松开了他的手,反手一推,直挺挺的就将他推到了鬼影那里。 这鬼魅虽易除掉,但若被它吞噬,即使可以勉强保住性命,但也能让他一病不起,严重者甚至会被鬼魅附身,到时候就算宋寒山再爱子如命,也不得不把他杀掉。 这时花倾楼不得不感叹承卿的心机了。 一箭双雕,既能除掉他仇人的儿子,还能让他的仇人从此背上包袱痛苦一辈子,这比直接杀了宋寒山更残忍。 可令花倾楼惊讶的是,承卿不知怎地突然改变了主意,手里调动起一股灵力,朝那鬼魅猛然一击,在宋迁与它差之毫厘的时候,将那鬼魅一击杀死。 那股灵力与其他人所使用的灵力差别很大,只一眼,便能看出他是魔族, ☆、深情四 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高呼道:“他是魔族!” 宋迁刚刚从鬼魅那里脱身,气还没喘匀实,听人这么一说,下意识反驳道:“不是!” “魔族”这两个字,从几十年前仙魔大战开始到现在,就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词。尽管风无烬早就和正道签订了契约,但人们依旧“谈魔色变”。仙魔大战结束后,大部分魔修都跑去了无间禁地永不出世,但仍有一些魔族余孽在民间作乱,光剿灭他们就花了数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换得了现在的安定局面。 宋寒山见宋迁没事,接着把矛头转向了承卿:“你可知道你带回来的新娘子是什么人?他是魔族余孽,你刚才差点就因为他命丧九泉了!” 宋迁死死地拽着承卿的手,一直摇着头:“不是,不是,承卿,不是坏人。” 见迟迟说不通他,宋寒山也彻底丧失了继续同他解释的耐心。他给旁边几名修士使了个眼色,道:“趁着这魔修还没有力气反抗,速速给我拿下!” 承卿的确没什么反抗的力气了,如今他修为尽废,随便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就可以与他抗衡。刚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灵力,要不是宋迁一直抓着他,他早就站不住了。 几人会意,当即就绕到了承卿面前,伸手就要将他抓过来。 宋迁一把将承卿拉到身后,双臂张开拦住来人:“承卿,是好人,你们,别碰他!” 毕竟是自家大少爷,那几个修士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公子……” 宋寒山喝道:“迁儿,让开!” 宋迁却铁了心的不让开,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盛满了泪水,紧紧咬着下唇道:“承卿,是好人!” 他反复就是那么几句话,让那几名修士进退不得。宋寒山却不愿同他多废话,指尖汇集起一股灵力,一束光芒在他指尖缠绕着,化为一道绳索,将宋迁紧紧地捆了起来。 这绳索看似极易挣脱,然而被它捆住的修士周身灵力都无法正常运转。宋迁动弹不得,在地上不停的扭动哀求道:“他是承卿,你们不能抓他。他是承卿,你们不能抓他……” 宋寒山一挥手:“把这两个人给我带回去!” 承卿也被捆了起来,他的双手被反压在身后,几名修士牢牢地扣住了他。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苍白着脸,朝宋寒山一笑,声音甜腻:“宋家主,我们又见面了。” 宋寒山的脸阴沉下来:“你到底是谁?” 承卿歪着脑袋,装作疑惑地问道:“怎么?宋家主莫不是忘了?几十年前的仙魔大战,是谁将我修为全废,变成了现在这个无能的鬼样子?又是谁在我失踪之后堵了我数年让我几乎没有容身之地?这点事对宋家主来说只是小事,可我却通通帮您记着呢。” 宋寒山咬牙道:“魅魔,你到底想干什么?” 承卿哈哈一笑道:“干什么?就算我现在不是当年的魅魔了,您的儿子也被我吃得死死的,您现在把我抓回去,您的儿子又会怎么想您呢?” 宋寒山看了一眼在地上哀求的宋迁,怒火更盛,对那几名修士道:“还不快把他带回去!小心他挣断绳索把你们都杀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62 他被带到了宋氏地牢。 承卿对这种阴冷潮湿的地方并不陌生,他从小就在这种地方长大,再重新回到这种环境里,竟催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没有被直接杀掉,左脚脚腕用特制的镣铐锁起来,能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这种镣铐可以慢慢侵蚀一个人的身体,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就修为尽失的承卿被这镣铐折磨的不成样子,身体愈发苍白虚弱。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瘦得脱了形。 在这个地牢里,他想过最多的问题,就是当时为什么要出手救宋迁。 所有原因归结起来只有四个字:“闲得无聊”。 一连过了数月,他才重新见到了宋迁。 宋迁的状态同样不是很好,头发也没好好梳,随便拿发带束了起来。他一见到承卿,眼圈又红了:“承卿……承卿……” 他说不出话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承卿被他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迁红着鼻子道:“父亲……父亲的房间里,有能让人睡着的符咒,我,偷出来了” 承卿愣在原地,几乎无法相信面前这个傻大个能为了见他干出这种事来。他猛地一惊,接着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道:“你滚吧,小心我在这杀了你,我可是魔族的人。” 宋迁却认真道:“我知道你是魔族。” 他低下头,有些羞涩道:“其实,你回家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啦。你腰上有魔族的,花纹,换衣服的时候,我不小心看见啦。” 这下换花倾楼愣了,既然早就知道他是魔族的,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承卿不可置信道:“那你为什么要护着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让你父亲除掉我?我杀人不眨眼,你就不怕我把你杀了吗?你父亲可是我的死对头,你死了他伤心,他伤心我开心。” “不怕!” 宋迁又重复了一遍:“不怕。而且,承卿,对我好的,对其他人也好的,不会杀了我们的。” 承卿被他气笑了:“我跟你说,我都是装的,假的。你以为谁都能对自己的敌人笑脸相迎?只有让你伤心让你为难,宋寒山才会难受,他一难受,我就开心了。等我修为全部恢复了,我是肯定要回来算总账的!”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感觉不现实,之前的修为是耗费几十年甚至近百年才修来的,若重新修炼一次,等达到当年的修为,恐怕宋寒山早就化成灰了。 宋迁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宋寒山的怒吼打断。 “迁儿!你还敢与他来往!” 他是真低估了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承卿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个一向听话单纯的孩子宁愿偷了他的东西也要去见这个杀人狂魔。 宋迁咬了咬牙,竟使出了他从宋寒山那里学来的招数,一如几个月前宋寒山捆他一样,将宋寒山的灵力牢牢地锁了起来。 他的修为到底没有宋寒山高,绳索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趁着没有惊动更多人,他低头砍起了拴着承卿的锁链。 锁链已经捆了承卿数月,如今几乎和承卿的脚长在了一起,宋迁用尽全身灵力也无法将那锁链化开,只能用剑砍掉了链子的部分。他不管承卿的惊呼和宋寒山的怒吼,将骨瘦如柴的承卿扛在了肩上,御剑飞了出去。 承卿手脚并用地捶打着宋迁的后背,吼道:“宋迁,你把我带出去,就别想再回来!” 宋迁难得叹了口气:“那就……不回来啦,等父亲母亲消了气,我再回来吧。” 承卿挣扎的力气忽然小了下去。 信都宋氏就宋迁这么一个儿子,骤然带着一个魔族人出走,在全族上下都掀起了不小的轰动。可他们又马上封锁了消息,对外人只说宋迁在一次除妖中迷路失踪。外界早就知道宋迁心智不全,迷路失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纷纷表示惋惜。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若让外界知道宋迁带走的人是几十年前杀人如麻的魅魔,不仅是宋迁,恐怕宋氏上下都会受牵连。 他们一路从信都逃到了东海。 东海距离信都很远,太平镇又是个偏僻的小镇,没什么名气,除非刻意去找,不然很难找到两人的行踪。 两人的衣服早就在路上换下来了,只是承卿左脚脚腕上的镣铐一直无法除去,走在大街上难免惹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得亏太平镇民风淳朴,住在镇子上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老实的很,一开始有些好奇他们的身份,日子久了也就不再去过问了。 自始至终,宋迁对承卿的态度始终没变过,就算承卿一连数月都不和他说几句话,他也像初见时那般热情似火,狗尾巴几乎要翘到了天上。 有天他晚归,手上全是被磨破的伤痕,可仍旧笑得很甜,眸子弯成了一道弯月:“承卿,你看,我做的!” 他满是伤痕的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玉人,眉眼活灵活现的,承卿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宋迁将手里的小玉人塞到承卿手里,认真比划道:“和街上老爷爷学来的,我笨,承卿好看,雕不出来承卿的样子,只能雕我自己的。有它陪着承卿,我就不怕承卿无聊啦!” 承卿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玉人,做工精细得完全不像是新手做出来的,一定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练习才能做到如此地步。他的目光落在宋迁伤痕累累的手上,心中五味杂陈。 放在几年前,他还能面不改色的把面前的人推到鬼魅之中,他若还有仙魔大战时期的修为,也能将面前的人杀到连渣都不剩。 师兄他闭月羞花_63 可放到现在,他对着宋迁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居然没由来的心软了。 ☆、深情五 不知从什么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比如承卿虽然依旧没给过宋迁什么好脸色看,但宋迁每次晚归都能喝上热乎乎的粥。再比如宋迁之前给承卿做的小玉人被他挂在了腰间,白天宋迁不在家时便会拿出来把玩一番,等宋迁回来之后他又收了起来。 太平镇安静祥和,没什么邪祟作乱,宋迁一身本事到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二人从信都逃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承卿脚上戴着镣铐,行动多有不便,只能是宋迁出去找活干,不然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只靠邻居的接济过日子。 花倾楼一直没想明白承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一边恨着宋寒山一家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宋迁带给他的一切,做生意也不是这么做的。 这日宋迁回来的很早,慌慌张张的,手里的菜篮子被他胡乱扔在了地下。承卿没料到他这么早就回来,手忙脚乱地把玉人往怀里一塞,虚张声势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宋迁满头是汗,穿了一身粗布衣服,脸红扑扑的,气喘吁吁道:“跑,承卿,跑!” 承卿疑惑道:“什么?” 宋迁一着急,话就说不利索,怎么比划也解释不清楚,索性直接把承卿从地上扛起来,道:“姨母,带人来了,跑!” 承卿心里一凉,还是被找到了。 他们在太平镇安然无恙地生活了三年,时间太久,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被追杀的事实。 这三年,宋寒山几乎发动了所有宋氏内部亲族,一边封锁宋迁失踪的消息,一边几乎是地毯式搜索了全国上下。终于,他们在东海附近的几个小镇,打听到了曾有两个外乡人经过,其中一个脚上还带着镣铐。 宋迁的姨母梅落衣是个泼辣强势的女人,带着几名部下浩浩荡荡来到了太平镇,还没等向别人打听,就看见了出来买菜的宋迁。她心里藏着一腔怒火,拔剑指向了宋迁,一路追到了两人生活的小院子里,喝道:“迁儿!还不快随我回去!” 院子,几名宋氏修士将二人团团围了起来,宋迁动弹不得,将承卿护在身后,红着眼道:“姨母…承卿他不杀人了,你不要抓他好不好?” 梅落衣二话不说,抬手就扇了宋迁一巴掌:“他之前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整个宋家的人加起来都不够他杀的,你爹之前还说见到你之后要好好跟你说,我看没什么必要了,鬼迷心窍还有什么好和你说的!” 宋迁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去,他愣在原地,喃喃道:“他现在不杀人了,不杀人了。” 梅落衣却伸手抓住了宋迁的衣领,把他往那几名修士那里一丢。她力气极大,即使宋迁比她高了一个头,她也是轻轻松松就将他扔了出去。她将剑指向了承卿,对那几名修士道:“把宋迁给我抓好了!他爹说了,见了那个魔族直接杀了便是!” 承卿自知难逃一死,竟冷笑着鼓掌道:“真好啊,几十年前我被宋寒山所伤,几十年后我又栽在了你们宋家人手上。不过你可别忘了,宋寒山的宝贝儿子已经离不开我了,你要不要想象一下,我死了之后,他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因此与你们宋家决裂呢?” 梅落衣看了一眼哭得一塌糊涂的宋迁,咬牙切齿道:“你这魔头……” 她拔剑就朝承卿心口刺去,承卿也不躲,笔直得站在那里,满面都是平静的笑容。 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宋迁用力挣来了那几名修士对他的禁锢,在梅落衣的长剑即将刺到承卿身上时,将承卿推到了一旁。 他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口的长剑,样子傻乎乎的,仿佛是在和其他小孩玩游戏一样,竟咧嘴笑了起来:“承卿,没事啦!” 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顺着剑身滑落在了地上,一双大眼睛还睁着,笑意不减。 承卿恍恍惚惚地跪了下去,伸手碰了鹏宋迁的尸体:“你,起来一下啊。” “你把地弄脏了,起来把地弄干净啊……” 梅落衣双眼赤红,连脏话都骂了出来:“你他娘的给老娘去死啊!” “滚开!” 她甚至还没近承卿的身,就被一股巨大的灵力波轰了出去,其余几名修士也是如此。承卿周身笼着腾腾黑气,暴风一样的掀起了层层波浪,翻滚不已。梅落衣连同那几名修士,几乎都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便统统毙了命。 而站在院中央的承卿,此时却像个疯子一样拉扯着宋迁的尸体,小声道:“快起来,你把地弄脏了。” “我今天不骂你了,也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先起来,活也不用你干,我来把地弄干净。今天你买的菜都是我爱吃的,我来做饭,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嫁给你这么多年,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虽然做得不是很好,但我也好好做,你不要嫌弃啊。” 腰间的玉人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他慌忙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拿到宋迁眼前:“你看,你做给我的玉人,我不是不喜欢,我其实可喜欢了,就是不想当着你的面说,每天都拿着看呢。你要是高兴的话,就先起来,我也给你去做一个承卿送给你。” 他忽然一拍手,仿佛想到了什么,笑道:“对了,我知道怎么让你回来了!” 看到这里,花倾楼突然明白太平镇的人都是怎么死的了 养魂。 师兄他闭月羞花_64 所谓养魂,就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去养一个已死之人的魂魄,以命换命,最后不仅能复原肉身,还能将死人复活。只是这已死之人不能死的太久,必须是死后不过三天之人的魂魄才能被养起来。 养魂通常要耗费人极大的灵力,承卿的修为早就被废得差不多了,刚才那一爆发更耗尽了他几年重新修来的灵力,如今他根本养不了宋迁的魂魄。自己的命是供不了了,可太平镇的人很多,用他们的命来换宋迁的命,多少能起点作用。 他踉踉跄跄从屋里取来了毛笔,在玉人背后写了“宋迁”二字,眉开眼笑地出了门。 眼前的场景突然一闪,花倾楼猛然睁开了眼,他狼狈地站起身,发现承卿死死地咬着嘴唇,身上的符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 刚才的催眠时间极长,柳探尘勉强维持着,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歪了歪身子,朝地上栽了下去。 解清远的扶住了他,捞起他的腿弯就把他抱了起来,道:“那个承卿要跑!” 承卿夺门而去,疯狗一样地逃了出去。 太平镇早就变成了一座死城,他一件衣服也没穿,也不怕有人看见他这幅失态的样子。 不知何时,他身后已经多出了一个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那人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道:“承卿,你慢点,我跑不动。” 承卿果然放慢了些步子,可又加快些了速度:“你先忍一下,等会我找个地方,再多几个人,我就能重塑你的肉身了。” 那人小声道:“承卿骗人,说好了不杀人的。” 他就是宋迁。 宋迁的身子还是半透明的,此时更像是马上要消失了一样。承卿瞥了他一眼,低声喝道:“等给你塑好了肉身我就不杀人了,现在你给我闭嘴,别这么轻易辜负我之前杀过的人!” 但他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身上带着伤,脚上又戴了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镣铐,还没等他跑过一条街,就被花倾楼一行人追了上来。 花倾楼提剑喝道:“别跑了!你以为你还跑得掉吗?” 承卿膝盖一弯,像是被抽空了浑身力气一样,他跪在地上,将那玉人抛得远远的:“宋迁,你听着,我没法给你塑肉身了。你现在快跑,跑到有人的地方去,找一个家境不错的普通人附身便是,以后别这么傻了。” 他仿佛还想跑,拖着一个残破的身躯就向前爬。花倾楼却没再给他逃跑的机会,醉玉锋芒一闪,直取承卿的咽喉。 他的剑并没有刺到那一片柔软,附着宋迁魂魄的那个玉人有骨碌碌滚了过来,挡住了花倾楼刺向承卿的剑身。 那玉人十分脆弱,只挡了这一下,便碎在了地上。宋迁笑眯眯地看着承卿,透明的身躯瞬间消散开来。 “承卿,下次还能见到的话,你就不要杀人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承卿近乎崩溃地喊叫着,颤抖着捧起那一地的碎玉,叫道:“宋迁你又要这样折磨我!就差一点!就差几条命我就能重塑肉身了!你个混蛋!傻子!我当时就不该去养你的魂!到最后你什么也不给我留下!我当年真是瞎了眼要把花球抛在你身上!我全栽在你们宋家人手里了!我活该!” 他神色恍惚,不等花倾楼反应过来,他便扑到了花倾楼的剑上。殷红的鲜血从胸口处喷射而出,街旁两侧的墙壁都被溅上了血色,顿时血腥气四溢。 碎玉被泼上了一层鲜血,红得刺眼。 ☆、知羞一 莫思归匆匆赶来,道:“师兄?” 长长的街道上,只剩下了花倾楼一人,他的长剑上还滴着血,白色外袍上也血迹斑斑。莫思归以为他受了伤,上下摸索了一番,紧张道:“师兄,有没有受伤?” 花倾楼回过神来,拍拍他的手道:“这是别人的血,不是我的。” 莫思归这才看到地上承卿的尸体和碎成渣的玉人,凝然道:“师兄作何打算?” 花倾楼道:“还能是什么打算?你看看他的死相,衣不蔽体的,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便是,记得多下几道符咒,把他的魂魄压住,省得他哪天又重出江湖害人。” “至于宋迁,养魂本就逆天而行,他的魂魄若不走养魂这条路,兴许还能重入轮回,如今轮回肯定是入不了了。他既然喜欢承卿,那就把玉人和承卿埋一块吧,也当是了了死者的心愿。” 莫思归点点头:“好,一切都听师兄的。” 随后而来的还有抱着柳探尘的解清远,柳探尘仿佛真的是累了,靠在解清远怀里昏昏欲睡。他强行把眼皮睁开一条缝,道:“都处理完了?” 解清远把他向上掂了掂,柔声道:“花师兄都弄完了,睡吧。” 柳探尘无力地点点头,安然睡了过去。 师兄他闭月羞花_65 本来内心忐忑的众人被这两人的腻歪劲搞得毛骨悚然,沈禾子深吸了一口气,附在苏入画耳边小声道:“我怎么感觉……这俩人有点不对劲呢?” 苏入画平视着前方,淡然道:“你要想这样,我也可以。” 沈禾子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几步窜到了路旁一家客栈门下,搂住了一根柱子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苏入画岿然不动:“我刚才并没有说话。” 沈禾子从柱子上滑下来,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不对,我听见了。你说‘我也可以抱着沈师弟’了!” 虽然偏差是大了点,可基本内涵都是一样的。 苏入画道:“没有。”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还想在这住下吗?”花倾楼被刚才梦境里所见的事情扰得心烦意乱,加上一地的尸体,他实在没心情去看这几个人打情骂俏。 莫思归也道:“先把这些无辜百姓的尸体安葬起来吧,否则时间一长,冤魂聚集起来,恐怕整个东海附近都要受到邪祟的侵扰了。” 他们在城外的山上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挖坑将承卿的尸体以及碎了的玉人埋了进去。他们在坟包上下了好几道符咒,将这两人的魂魄封存在了一起。虽然这样或许对宋迁有些不公平,但只能如此。 沈禾子是这一行人里感情最充沛的,刚才在梦境里看见宋迁死的时候就哭了个肝肠寸断,如今把这两人埋进去的时候哭得更厉害了:“太……太惨了,就算宋迁人傻,也不能这么对他啊!太惨了,太惨了。我看宋迁和太平镇上的人都不该死,该死的就是那个承卿!” 他眼泪齐刷刷地往下流,脸上的妆容都花了,泪水沾湿了脸上的面纱,他也不肯取下来。面纱贴在他的脸上,随着他抽鼻子的动作一耸一耸的,看见之后只叫人又心疼又想笑。 太平镇上的尸体太多了,他们六人无法全部安葬,最后只能进行召魂仪式,对太平镇上所有冤死的魂魄进行安抚,防止冤魂怨气更盛,变为怨魂。 召魂仪式进行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安抚完太平镇所有的冤魂,偶有那么一两个怨气过盛的,也被他们压了下去。或许是所有魂魄都得到安抚的原因,当他们走的时候,太平镇浓重的雾气已尽数消散,一缕阳光透过层层雾气照下来,给死气沉沉的太平镇带来了一线生机。 城门上“太平镇”三个字已经能完全看清了,柳探尘回头望了一眼城门,叹息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多灾多难的镇子能对得上它的名字。” 花倾楼道:“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有异乡人来太平镇上安定下来。如今邪祟已除,承卿的魂魄已经被永久封存了起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太平镇都不会再出现什么乱子了,关于太平镇的传言也总有一天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况且太平镇临近东海,周边的几个镇子都逐渐富裕了起来,若是能有个新官上台,转变一下思路,说不定也会有一天,这里会恢复到原来一样的安静祥和。 那一天或许很近,或许很远,但总会实现。 回去的时候,莫思归突然问了花倾楼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师兄,魔族真的都是坏人吗?都应该被杀掉吗?” 他俩走在后面,因此只有花倾楼听到了这个问题。花倾楼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原因,肯定是在太平镇上宋迁和承卿的故事给他留下阴影了,他沉思了一会,停下脚步道:“也不能一概而论吧,像承卿那种十恶不赦的肯定是坏人,不杀他难道还要留他在世上继续害人吗?不过我感觉魔族应该也是有好人的,只要他不作乱,不杀人,安安分分的,那就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虽然几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把人折腾得够呛,一传十十传百把魔族人描述成罪大恶极的嗜血狂魔,但其实作妖的还不就是那几个,跟普通魔族又有什么关系?我虽然也不是很喜欢魔族,但魔族也是分好魔坏魔的,称不上有多讨厌他们。” 莫思归愣愣地听着,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神又一下子亮了起来:“也就是说,如果是普通的魔族,师兄是不会讨厌的吗?” 花倾楼突然感觉自己在莫思归心中高大伟岸的形象好像崩塌了那么一点。 虽然我杀了承卿,但我也不是看见一个魔族的就要杀他全家那种人吧!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轻咳了一声道:“我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既然他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做,那我干嘛要杀他啊?还浪费我的灵力,吃饱了撑的。” 过了一会,他拍拍莫思归的脑袋道:“小六六,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问就要把魔族赶尽杀绝的人啊?你师兄可不是那种人。” 莫思归开心道:“我知道的,师兄最好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就算有一天花倾楼知道了他魔族人的身份,也不会因此讨厌他的。 不过他也没有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花倾楼,他只需要潜心修炼,好好保护花倾楼就是了。 然而他最想保护的这个人,此时思想完全不和他在一条线上。 刚刚摸他头的时候花倾楼就发现了,摸头的动作并不像原来那么流畅自然了。 这孩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 他其实几天前就发现了,莫思归已经比他高出了将近半个头。曾经他长臂一捞就能把莫思归从地上提起来,摸个头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他得稍微踮个脚才能摸到莫思归的脑袋,难怪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等过了年,莫思归就该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十八岁都要娶亲了。再过两年,他这个给莫思归当大师兄的人也该给他张罗张罗婚事了。虽说修仙之人是不在乎有没有道侣的,比如他师尊石韫玉,几十岁的人了还是孑然一身,就连他自己还没想过要找道侣的事情。可他总想着给莫思归找个伴,生怕自己万一哪天遭遇不测,莫思归又要孤单了。 儿大不中留啊。 距离太平镇最近的镇子是长安镇,临近天黑的时候,他们又一次回到了长安镇。几天的辛苦劳累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干脆在长安镇留了下来,准备歇上几天再走。 反正离仙灵会还有一段时间,木萧山没什么事可做,有这个来东海的机会,不如趁这个机会玩上两天再走。 他们回到了之前住的那个客栈,店小二一看见他们,欣喜地迎了上来:“哟,熟客啊!客官您怎么回来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66 这店小二显然把他们当成了江湖上游荡的大侠,看到了花倾楼身上的血迹,忙看了下周围有没有人围观他们,神秘兮兮道:“花公子,您这衣服上是怎么回事啊?” 花倾楼笑道:“没什么大事,鸡血而已。” 店小二有些失望道:“这样啊,那公子等会把衣服换下来,让洗衣娘给您好好洗干净,总不能带着这一身鸡血赶路。” 花倾楼颔首道:“有劳了。” 店小二眉眼一弯,朝柜台喊道:“三间上房!” 柳探尘一听是三间,忙伸出四个手指道:“我们要四间!四间!今天长安镇可不下雨,你们的空房应该还有挺多吧?麻烦给我们再开一间!”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店小二对答如流道:“哎呦,这位客人,真不巧,我们还真的只剩三件上房了,其余那些空房已经被预定好了,今晚就有客人住。”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把柳探尘一张俊脸憋成了猪肝色。柳探尘刚想发作,却被解清远一把捂上了嘴,倒拖着上了楼梯。 花倾楼摇了摇头,感觉木萧山的风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知羞二 他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店小二见状,忙给他上了一壶酒:“早就知道公子爱饮酒,前几日公子喝的酒卖完了,现在我们这刚出了桃花酿,公子可要尝尝?” 花倾楼刚想把酒倒上,却被莫思归一把按住:“师兄,之前已经喝过一次了,三月之内,不能再喝了。” 他将酒壶递给了店小二,道:“换上一壶茶来,这两日都不许给他上酒了,多备些清淡的菜来,不要有海鲜。” 店小二苦着张脸:“这位公子,谁不知道我们长安镇上专出海货啊?就算出了这长安镇,东海二十八镇都是出海货的,如果一点海鲜都不让上的话,您可能只能吃清水煮白菜了。” 莫思归淡声道:“那就清水煮白菜。” ……花倾楼彻底没话说了。 以前还看不出来,两年不见,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的了? 这样管天管地的架势,都快赶上他娘的唠叨劲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店小二给他们端上来一大盆清水煮白菜,整个在酒楼吃饭的人都不禁频频朝他们这里看过来。莫思归云淡风轻地从盆里捞出一块白菜叶子,夹到花倾楼碗里:“师兄,多吃菜,对身体好。” 花倾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满桌的青葱翠绿,道:“小六,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莫思归微微一怔,眼泪说来就来,像绷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哗哗往下流。他咬着下唇,微微张口,哽咽道:“师兄,小六这些年在外修行,心里一直惦念着师兄的伤口。师兄当年受伤也有小六的责任,小六要是再强一点的话,肯定就不会让师兄受伤了。” “师兄要是实在想饮酒,那便饮吧,起码师兄还能开心一点。小六一定会为师兄寻得灵丹妙药,就算是用小六的命换小六也是愿意的。” “呃……” 花倾楼抬头看看莫思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白菜,果断放弃了抵抗。 他无奈地吃下了那块毫无油水的白菜叶子,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怀里揉了揉,温声道:“行了行了,师兄吃还不行吗?还不赶紧把成年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也不嫌丢人。” 莫思归委屈巴巴地抽了抽鼻子:“那……那师兄还喝不喝酒了?” 花倾楼道:“不喝了,师兄全听你的还不行吗?” 他敢保证,如果这时候端起一杯酒喝,莫思归能当场痛哭流涕外加血溅三尺。 莫思归接着将酝酿好的眼泪收了起来,展开笑颜道:“如此,小六就不担心了。” 所以你刚才哭成那样都是装的吗? 还是小时候可爱,起码小时候还会给他做肉酱面吃。 这桌清汤寡水,旁边一桌的沈禾子却喝得正酣,几乎只是片刻功夫,他的桌子上已然出现了几个酒坛子。桃花酿果真名不虚传,色香俱佳,只是刚开坛的功夫,酒香味就已经飘满了整个酒楼。 沈禾子向来把脸看得比命都重,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生怕自己的皮肤会因为饮酒过量而提前衰老。然而这次他却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酒,许是多年求而不得心情愁闷,他一边喝酒,一边把身旁的苏入画当成了花倾楼,絮叨道:“花师兄,我累了,我真累了。我感觉苏入画就他娘的是个木头,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做过了,可他就是不开窍。” “有的时候吧,我感觉他可能挺喜欢我的,但他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真想拽住他领子好好问问他,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赶紧告诉我,别总是吊着我,要不然我老是盼着,盼得我难受……” 苏入画抢过他的酒杯:“别喝了。” 沈禾子见手里的酒杯没了,眼神飘忽了一下,直接将酒坛子拽过来喝,把桌子砸得震天响:“花倾楼你给老子滚!老子喝酒你管什么管!老子愿意!” 师兄他闭月羞花_67 正在一边幽怨地嚼清水煮白菜的花倾楼被突然点了名,一口大白菜生生卡进了嗓子里,咳了好一会才顺过气来:“老了老了,我是真老了。” 莫思归忙拍了拍他的背,给他把那口白菜顺下去:“师兄,没事吧?” 花倾楼喝了口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入画:“苏师弟,不是我说你。有些时候就别臭着张脸了,机会难得,再不把握住,到嘴的鸭子就真飞了。” 苏入画皱眉站了一会,须臾,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将抱着酒坛子哭成泪人的沈禾子一把扛在肩上。 沈禾子头朝下挂在苏入画身后,脑门一下磕在他结实的后背上,刚才喝下去的酒在胃里不停翻滚着,差点就吐了出来:“你……干什么!” 苏入画淡淡道:“醒酒。” 他大跨步踏上了楼梯,把酒楼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店小二看他这副想砸店的架势,吓得躲在了柜台后面,只悄悄露出半个脑袋,惴惴不安道:“这……这位公子,您……” 苏入画不吭声,花倾楼便替他回答道:“两兄弟喝多了闹着玩呢,别管他俩,损坏的东西记我账上就行。” 店小二这才直起身子,万分惶恐地点了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苏入画穿过长长的走廊,径直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扛着沈禾子,一脚踢开了门。 经过刚才的血液倒灌,沈禾子的神志总算清醒了些。他挣扎着从苏入画的背上滑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苏……苏师兄……” 苏入画喘了口气,道:“醒了?” 沈禾子闭着眼,自暴自弃地点点头。 苏入画道:“刚才的话,还作数吗?” 沈禾子低着头,轻轻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绝美无暇的脸。 “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一位老人,他和我说,作为女子,必须要掩去自己的容貌,只有自己的伴侣才能看,所以要日日带着面纱。可他不知道我是个男子,当时年纪小,居然真的信了他的话,从我母亲的房间里翻出一条面纱,天天戴在脸上。后来时间一久,戴习惯了,就不想再摘下来了。” “所以苏师兄,我现在把面纱除下来了,这张脸只有你能看,你说我刚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呢?” 苏入画看着他,仿佛要把他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记在心里。他的手慢慢划过沈禾子脸上的每一寸,最后停在了嘴唇的位置,细细摩擦着。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扣紧了沈禾子的后脑勺,深深吻了下去。 去他娘的家世门第。 之前久久不答应沈禾子,并非是不喜欢,而是碍于沈氏四大仙门之首的身份,若沈禾子跟他这个穷门小户出来的人在一起,必定会引起沈饶客的震怒。父子二人本就关系不睦,再闹起来,沈禾子就彻底别想踏进沈家的门了。 可如今沈禾子都不怕,而且一追就是十年,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两人都是第一次接吻,毫无章法地啃咬着对方的嘴唇。沈禾子下意识搂住了苏入画的脖子,舌头与他被迫纠缠在了一起,身体也因为他的触碰而变得滚烫了起来,本就绯红的脸颊更红了,看上去竟有一丝妖魅。 他们近乎粗暴地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床头的瓷瓶瓷罐都被他们撞倒在了地上。店小二在楼下胆战心惊地听着,哆哆嗦嗦问道:“这这这……这也是在闹着玩?” 花倾楼放下筷子,起身道:“无妨,我上去看看。” 他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门内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喘息声和摩擦声,听得人脸红心跳。他站在门前,敲门也不是,不敲门也不是。 大兄弟,虽然我知道你俩憋挺久了好不容易需要发泄发泄,但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花倾楼面不改色地掏出折扇挡着脸,对跟上来的小二说:“他俩……正在切磋呢,兄弟俩嘛,感情好,一打起来就没边儿了。屋子里损坏的东西还是记我账上,一点也少不了你们的。” 他一边下楼,一边眼睛还不离房间门。这一分身,就撞到了一个在上楼的人,他急忙闪开身子,还没等致歉,那个人就抢先开口道:“抱歉。” 花倾楼忙道:“哪里哪里,是我自己分神了。” 那人浅浅一笑,冲花倾楼点了点头,黑色拂尘在他眼前一闪,便翩翩而去了。 哟,看来也是个修真界的。还是当今圣上说话管事,现在修仙人士已是随处可见的了。 他一边朝饭桌上走,一边道:“小六我跟你说啊,咱们木萧山又要多出一对儿了,我感觉我以后可以不用去卖头发挣钱了,专门牵红线,能牵到一个是一个。只要找我牵红线,包你……” 话说到一半,他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不知何时,他们坐的这张桌子上多出了两坛桃花酿。莫思归脸色微红,半趴在桌上,手里还举着一个酒杯,见花倾楼走过来,便晕乎乎地笑了起来。 “师……师兄,师兄啊……” 师兄他闭月羞花_68 ☆、知羞三 花倾楼暗叫一声不好。 坏了,这孩子是喝酒了。 刚才他上楼去看沈禾子,莫思归一人无聊,见沈禾子桌上还摆着几坛没喝完的桃花酿,便通通收回自己桌上。他没喝过酒,却一杯一杯往自己肚子里灌,没过多久,一坛桃花酿就见了底。 这桃花酿香气四溢,初喝下去的只感觉花香萦绕在唇齿之间,可端的就是十足的后劲,要不是酒量好的,喝不了几杯就能醉成一滩烂泥了。 花倾楼拍了拍莫思归的脸:“小六,醒着没?” 莫思归“啊”了一声,嘴角却分明勾起一个醉酒的甜笑:“师兄……我醒着呀,你看,我连眼睛都没闭上呢,当然是醒着的呀!” 好的,不止是醉了,还醉得不轻。 花倾楼认命地叹了口气,伸手想把这个小醉鬼拽起来。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拽动,反而还被莫思归反手拽到了他身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坐在了莫思归的大腿上。 他骨架本来就小,莫思归又比他高了半头,如今坐在莫思归的大腿上,看起来就像是富家公子哥在调戏良家妇女一样。莫思归还不自知,抱住他的腰使劲蹭了几下,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嗅了嗅。 花倾楼被这一口气弄得痒痒的,缩了缩脖子,道:“小六,干嘛呢?快放我下来。” 莫思归抱得更紧了,撒娇道:“我不!” 周围一圈人都看了过来,就连店小二的眼神也怪怪的,有些人甚至窃窃私语了起来。花倾楼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扭了扭身子,想要从莫思归腿上下来。 不扭还好,一扭就扭到了一个不太妙的东西。 他的屁股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硌着了,臀缝刚好贴着那个硬物,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么。 年轻人,血气方刚,偶尔喝点小酒挺立一下也纯属正常。 可孩子你要记住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更何况我是个男人啊男人! 他一发狠,从莫思归大腿上挣脱下来,拽着他就往楼上走。莫思归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双手死死搂抱着他的腰,甩都甩不开。 拖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上了楼,等花倾楼把他放在床上时,后背已经出了一身汗。 莫思归仍旧抱着他不撒手,有力的双臂像一条锁链一样扣紧了他的腰。花倾楼低下头,用足了力气,才将那双手一根一根掰开来。他刚刚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干脆将外袍脱下甩在了地上,只穿了一件里衣。 莫思归有些懵,还保持着刚刚抱花倾楼的动作。他的怀里一下子空了,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突然,毫无征兆的,他咧了咧嘴,哭了。 “师兄……师兄你也不要我了,是小六哪里没做好吗?是不是小六做什么让师兄不开心的事情了?是不是因为小六不让师兄喝酒了?求求师兄告诉小六吧,小六……小六一定改,只要师兄不丢下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师兄,你别不要我……” 哭这种事情,十二岁的莫思归哭起来惹人爱怜,十七岁的莫思归哭起来……同样我见犹怜。 花倾楼无奈地看着他,耐心哄道:“师兄不丢下你。” 莫思归抽了抽红扑扑的鼻子,哽咽道:“真的?” 花倾楼道:“真的。” 莫思归心满意足地扑到花倾楼身上,一连叫了好几声师兄,狗尾巴都快露出来了。他的身子紧贴着花倾楼,就像小孩子得到了一块想吃的糖一样,开心得摇头晃脑。 花倾楼默默望天,感觉自己以后绝对不会让莫思归碰酒了。 抱了一会,莫思归终于撒开了手,他恋恋不舍地在花倾楼胸口上又蹭了一把,站起身,将只穿一件里衣的花倾楼拦腰抱了起来,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花倾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莫思归抱在了怀里,他惊悚道:“小六,你干嘛?” 他蹬着腿,拼命想要从莫思归怀里下去,莫思归却扣紧了他的后肩和膝盖,沉声道:“别动!” 花倾楼一抖。 怎……怎么回事啊?刚才这不还哭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这么凶了? 趁他愣神的时候,莫思归已经抱着他下了楼,踏进了大厅里面。正在偷闲喝水的店小二直接把水喷了出来,剩下那几个吃饭的都停下了筷子,一脸震惊地看着两人。 莫思归严肃无比,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步伐沉稳有力,脸不红气不喘,和刚才打滚撒酒疯的人简直天差地别。反而是他怀里的花倾楼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看上去更像是喝醉酒的那一个。 花倾楼赔着笑,对店小二道:“小事,小事。” 师兄他闭月羞花_69 的确是小事,如果忽略他还躺在莫思归怀里这个事实的话。 莫思归抱着他在大堂里停留了一会,然后径直走向了门外。花倾楼忙抓住了门框,道:“大晚上的干嘛去?” 莫思归沉着脸,依旧维持着抱紧花倾楼的动作,道:“散步。” 花倾楼仰着头,细细打量着他。 与平常撒娇卖宠完全不同,此时莫思归表情淡漠,比之以往严肃了十分,一本正经的样子令人不敢接近,整个人俨然化身成一朵高岭之花,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都能和寒冬腊月所媲美了。 行吧,你喝醉了你最大。 他本以为莫思归所说的“散步”是在镇子里走一圈,鉴于他这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围着镇子走一圈顶多就是这张老脸不要了。反正过几天他们就要回木萧山了,这脸丢就丢了呗。 ……直到他飞到半空中。 莫思归稳稳地抱着他,一个不留神就踏上了剑,催动灵力在高空中御剑飞行。花倾楼本就穿了一身里衣,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这时候头发散乱,有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已经飘进了嘴巴里,鼻涕在风中拧成了麻花。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小六!你醒醒!” 莫思归举止端庄:“醒了。” 好吧,醉酒的人都说自己很清醒,这一看就没还醒呢。 花倾楼行动受限,不得已下,他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小六啊!快放师兄下去!师兄冷!冷死了!” 这一招果然管用,莫思归放慢了速度,低头看着他:“师兄冷?” 花倾楼赶紧点点头。 于是莫思归把他抱得更紧了,下巴紧紧挨上花倾楼的额头:“还冷吗?” 这下冷也不敢说了。 花倾楼一张老脸彻底被丢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搂住了莫思归的肩头,把脸贴在莫思归的胸膛上。东海附近虽然较木萧山要温暖些,可入了夜还是会冷,他若不抱紧莫思归这个天然大热源,恐怕能在一晚上冻出病来。 等莫思归醒了酒,他一定得好好教育教育莫思归,若是成了亲还这么对自己的伴侣,恐怕十里八乡的姑娘都得被他吓跑。 莫思归似乎有一个目的地,没过多久,他在一处地方停下来,道:“到了。” 花倾楼刚靠在他肩膀上打了个盹,迷迷糊糊睁开眼道:“到了?到哪了?” 莫思归放软了调子:“师兄睁眼看一看。” 花倾楼睁开眼,差点没晕过去。 以前他也是多次御剑飞行过的人,自然没有恐高这一说。可曾经他御剑飞行是站在剑上的,现在被人抱在怀里,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危险。他一阵眩晕,勉强咽下了即将涌上喉咙的呕吐感,道:“要看什么?” 莫思归道:“看一看就知道了。” 花倾楼缓了一会,重新睁开了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随处的位置大概恰好是东海附近,月光柔和地洒在海面上,落下一片细碎光芒。 然而最抢眼的却是沙滩上的点点灯光,虽然数量不多,但在上空看来却煞是好看。花倾楼定了定神,一时之间也忘了莫思归醉酒这回事,道:“这是什么?” 莫思归道:“之前听说过的,长安镇附近村落每到这个时候会点灯祈福,没想到还真赶上了,师兄喜不喜欢?” 花倾楼小时候也曾跟着父母去过灯会,那时候花如雪还在世,常常牵了他的手去各种摊贩上买他最喜欢吃的小玩意。灯会虽热闹好看,但还远比不上从上空看的滋味来得更痛快。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的灯,殊不知莫思归在看着他。即便醉酒,莫思归的眼神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甚至要比以往更热烈。 虽说酒壮人胆,像沈禾子这样的人都能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全吐出来,可莫思归却偏偏与众不同,越是喝了酒,越要把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藏起来,同时又借着酒劲把平时隐藏起来的那一面通通展现出来,看起来像个小疯子一样撒酒疯,实际上却要比谁都小心谨慎。 一阵冷风吹来,花倾楼不禁打了个喷嚏,随后接连打了好几个。莫思归抱紧了怀里的人,温声道:“师兄,我们回去吧?” 花倾楼拿衣袖蹭了蹭鼻涕,道:“回去吧。” 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继续这样的话,自己的心就要被这小兔崽子弄乱了。 ☆、白衣道人一(倒v结束) “阿嚏!阿嚏!阿——阿嚏!” 师兄他闭月羞花_70 一早起来,花倾楼已经不知打了多少个喷嚏。莫思归惴惴不安地坐在他旁边,双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膝盖上,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抬眼看他;“师……师兄……” 花倾楼顶着通红的鼻子,摆手道:“没事,你师兄好着呢。” 经过前一晚的惨痛经历,他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莫思归碰酒了。 别人喝酒,哭者闹者有,一言不发者有,倒头就睡者有,就连花倾楼他自己,也是那种跑到后山唱山歌的。可莫思归这种喝了酒先闹,闹完接着变脸,还能各种性格随意切换的醉鬼,他还是第一次见。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恐怕这世上也找不到第二个莫思归这样的醉鬼了。 莫思归醒来之后便感觉一阵头疼,再一看旁边做梦还在打喷嚏的花倾楼,心里顿时涌上一阵不祥之感。虽然醉酒之后的内容他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几个零星的片段,但就这几个零星的片段,就够他受的了。 ……好像昨晚带着师兄御剑飞行兜风去了。 他愧疚难当,赶紧给花倾楼沏了一壶热茶,双手捧上前,看都不敢看他:“师兄……喝点热茶吧……别生病了。” 花倾楼接过来,一口气喝下了肚,一个喷嚏又酝酿了起来。他揉揉鼻子,将那个大喷嚏收了回去,拍拍莫思归的手安慰道:“我真没事,无非就是昨晚上穿得少了些,吹了点风罢了。再说昨晚上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很美,看了不亏。” 月黑风高夜,在风中流着鼻涕看风景,虽然过程可能不是那么美好,但起码意境是有了。 柳探尘一进大堂,便看见莫思归躬身给花倾楼递茶的样子,他走上前,坐在二人旁边,打趣道:“大清早的,莫师兄就这么着急当孝子啊?昨天莫师兄的举动可是令我等佩服佩服。” 莫思归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嗫嚅道:“昨天……柳师弟也看见了?” 柳探尘随手往自己嘴里抛进一粒花生米,道:“看是没看见,不过我下楼的时候就听他们在说了,说一名玄衣佩剑的公子怀里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公子飞上了天,这整个酒楼玄衣男子本就少,佩剑的更少,又穿玄衣又佩剑还会飞的,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是谁。” 解清远道:“如果柳师兄也想晚上御剑飞行的话,我也可以带柳师兄去的。” 柳探尘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一记眼刀飞了过去:“滚,谁让你抱了。” 解清远摊开手,状似无辜道:“怎么了?我只是说以后有时间和柳师兄一起御剑飞行,谁说要抱柳师兄了?柳师兄可别多想了才是。” ……解清远可真有你的。 喝了热茶,花倾楼感觉身上利索了不少,见莫思归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便把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行了行了,我哪有那么娇弱啊,赶紧吃饭了,乖,等会你沈师兄带着一身香粉味过来你就别想吃了。” “他今天不下来吃饭了。” 苏入画仿佛很急的样子,坐下之后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站起了身,对店小二道:“让厨房做一碗热粥送上来,顺便弄几道清淡的小菜,不要海鲜不要油腻,记住了吗?” 店小二点头如捣蒜:“是是。” 他试探着问道:“公子,昨日听说您与自家兄弟……切磋,可是那位公子在切磋时受了伤?如果受伤的话,我们可以给您请郎中的,您人生地不熟,自己请郎中恐怕会被骗。” 苏入画一向严肃的表情居然有了一丝裂缝,僵硬地摇了摇头:“不必。” 店小二也是个热心肠,碎碎念道:“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吩咐我们。几位公子若想去玩,我们也可以给公子指路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店小二,花倾楼托着下巴,笑眯眯道:“苏师弟~昨晚如何呀?” 苏入画轻咳了一声:“还好。” 花倾楼道:“苏师弟说的‘还好’其实就是极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真不愧沈师弟等了你这么多年。” 苏入画几乎逃一般的离开了这个地方,耳根子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花倾楼在他身后喊道:“苏师弟,以后记得对人家温柔点,来日方长呢。上来就把沈师弟整得下不来床,以后你还怎么碰他啊?” 解清远道:“我说昨日怎么隔壁屋一直到深夜还有声音,还在想沈师兄和苏师兄怎么还不睡觉,原来是在做这档子事啊?” 柳探尘的脸却比苏入画更红上了几分,吞吞吐吐道:“就……就是啊!扰人清静!本来我都睡了!结果害的我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解清远讶异道:“不是吧?昨晚上一直贴墙上听墙角的人不是柳师兄吗?” 这次柳探尘没瞪他,而是直接拿了一个馒头塞住了他的嘴,怒吼道:“吃饭!” 解清远双手举高作投降状,面色青紫地点了点头。 几年相处下来,他们几个人倒成了感情最为深厚的一伙人,除了解清远和柳探尘的关系还是同刚见面时一样火药味不减,可花倾楼发现他俩的火药味明显变了味,尤其是解清远这个笑面虎,虽然对柳探尘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但时时刻刻仿佛都在纵容着他一样。 估计是受了沈禾子和苏入画的影响,他总感觉这俩人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今日好像比往常格外热闹些,一打听,才知道这日是长安镇的一个节,几乎所有人都在这天出来游玩。花倾楼很久都没见过这种热闹场景了,心里也有些痒痒,便提议道:“这么热闹的日子,不如出去逛一逛。之前出来的时候叶师妹还让我给她带点女孩子用的脂粉回去,要不是赶上这个节,我都快忘了。” 这个提议自然是一呼百应,苏入画要在房间里照顾沈禾子,就婉拒了这个提议。同行的只有解清远和柳探尘,这两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的,倒也不会无聊。 师兄他闭月羞花_71 沈禾子躺在床上,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苏入画喂给他的粥,一边悲愤道:“没有天理啊!凭什么他们都出去玩了,偏偏我只能留在屋子里!” 苏入画耐着性子哄他道:“等你好了,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沈禾子一下子就不悲愤了,张嘴又喝下了一口粥。 他就这一点好,虽然平常事儿比谁都多,但就是特别好哄。再加上哄他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苏入画,就更好哄了。 门外一片热闹,阵仗极大,就连耍杂技的人都要比往常多了几倍。莫思归站在花倾楼身侧,手不动声色地护在他的腰上,替他挡住来来往往的人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两眼不停地瞟着周围的场景。花倾楼指了指卖糖葫芦的小贩,问道:“想吃吗?” 莫思归悄悄咽了一口口水:“想吃。” 花倾楼笑笑,从糖葫芦摊上拿了几种不同的糖葫芦,递给他道:“吃吧。” 莫思归却将糖葫芦递到了花倾楼嘴边:“师兄先吃。” 糖葫芦上的糖浆很足,入口就是甜味,却不觉发腻。花倾楼嚼了嚼,笑道:“很久没吃糖葫芦了,现在一吃还挺怀念的。” 解清远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柳探尘:“柳师兄,我也想吃……” 柳探尘踹了他一脚:“要吃自己买,别看我!” 花倾楼将那颗糖葫芦咽下去,发现莫思归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糖葫芦都递到他眼前了才回过神来。莫思归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掩饰道:“那边有好看的,师兄一起去看看吧。” 他越掩饰,花倾楼越感觉不对劲。 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莫思归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从莫思归云游两年回来之后,他就隐隐约约有了这样的感觉。 莫思归好像对他有意思。 每晚同床共枕,每天变着花样的给他做饭吃,醉酒之后喊的都是他的名字。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林林总总加起来,他就不得不多想了。 他倒不介意莫思归是个男的,毕竟沈禾子和苏入画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修真界也不乏两名男性结成道侣双修的事迹。可问题就在于莫思归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师弟,一直以来他都是把莫思归当家人看的,若莫思归真对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他该怎么面对。 木萧山上女修本来就少,和他关系最好的叶蓁蓁又有了赵星河,难怪莫思归会对身为同性的他产生什么想法。 他只能当自己是痴心妄想了,但心里仿佛有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反而越理越心烦意乱。 他们几个仙界修士,个个长得都丰神俊朗。尤其是花倾楼,一袭白衣翩翩,就连低头皱眉的样子都比旁人更好看了几分。“仙界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不是白叫的,只不过一会的时间,他们的周围就多了好多姑娘。 可花倾楼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姑娘上面,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处理和莫思归的关系。心思一分,就连路也不看了,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抱歉,是我莽撞了。” ☆、白衣道人二(一更) 花倾楼一抬头,发现这人正是他昨日在楼梯上撞到的人。 那人也似乎发现了这一点,笑道:“真是有缘,昨日才碰见公子,今日又撞上了。” 他死死拽着花倾楼的衣袖,力气极大,让花倾楼动弹不得。花倾楼微微皱眉,笑了笑道:“的确有缘,是我走路不小心,多次撞到公子,还请多多包涵。” 那人将他拉到了角落里,急切道:“我与公子有缘,所以有些话想私下和公子说,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见两人嘀嘀咕咕的,纷纷停下了脚步。莫思归问道:“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花倾楼摆摆手:“旧相识了,你们先逛着,我马上到。” 光天化日的,就算是打劫也不可能打到他上面来。花倾楼动用了些灵力,发现这人身上灵气魔气妖气鬼气一律没有,想来也就是个普通人,再看这人一身道袍的样子,心里也放松了点警惕,道:“请问有何贵干?” 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秘道:“公子,我修道多年,此次与公子一见,我要提醒公子一句,公子命里会有一劫。若不注意,很有可能因此而丧命!” 看来是个算命的。 花倾楼憋着笑,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说说,这劫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那人一脸认真地指向了远处的莫思归,道:“此劫从那位公子而来,也是为那位公子而来。” 放屁吧你。 要说是别人他还能勉强信一下,但要说是莫思归,他是一万个不信。就莫思归这个小孩子脾气,自己划破个手指他都能急得梨花带雨的,更何况是伤他性命?估计还没等他死,莫思归得先自行了断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72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在了那人手里道:“道长云游多年,这点钱就当是我对道长的一点心意,道长一路奔波也是劳累了,就拿着这些钱吃上顿饱饭吧。” 见他不信,那人急道:“公子,虽说我不是天鉴峰的弟子,但能力丝毫不输天鉴峰。你若不信,等那一天到了就知道了,到时候公子后悔了可别来找我!” 花倾楼佯装严肃道:“怎么能不信呢!道长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在心里了,只不过这个劫可能会来得晚一些,这辈子是遇不到了,等下辈子吧。” 那人松开了钳制他的手,甩袖气道:“公子何必如此折辱贫道?贫道再多嘴一句,那位公子决绝信,但总有他显现真面目的一天。”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花倾楼再看时,已不见他的踪迹。 刚才那人对他说的话,他基本上没放在心上。不过就那句“那位公子绝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倒是细细思索了一会,越想越有道理。 比如他养了莫思归五年,居然到现在才看出来这孩子对自己有意思。 的确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曾经在他心里,莫思归就是一个爱撒娇的小屁孩,他还想着这孩子什么时候能赶紧成熟起来,以后好给他赶紧找个道侣。 如今一看,这孩子居然敢对他师兄下手了,隐藏得还够深。 花倾楼心里装着事,几步又追上了众人。 他们并没有走远,一方面是为了等着花倾楼,另一方面则是怕那白衣道人有什么阴谋。见花倾楼安然无恙地回来,莫思归忙道:“师兄,那道人有没有对你不利?” 花倾楼心里更笃定刚才那句“此劫从莫思归来”是假话了。 他拿起折扇,故作深沉地打开,掩面道:“没对我有什么敌意,反而还免费给我算了一卦姻缘。” 莫思归道:“姻缘?什么姻缘?” 花倾楼道:“说的就是我的姻缘呗,说我十年之后会成亲生子,幸福一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莫思归的脸色。刚刚提到“姻缘”二字时,他就敏锐地发现莫思归的脸黑了一下。 这不观察不要紧,一观察,他心里更凉了。 莫思归还是如往常一样笑着,可花倾楼却感到一阵杀意笼罩在莫思归的身边。他的手移到花倾楼的腰侧,一把揽住了花倾楼的腰,笑道:“那十年之后,思归就等着喝师兄的喜酒了,现在先把红包准备好。” 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捏着花倾楼的腰,捏得他冷汗直冒,虚心道:“哈哈……小六不是说要和我一起成亲吗?就别准备什么红包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莫思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弯唇道:“好,思归等着。” 花倾楼默默闭上了嘴。 之前他还没细想过莫思归说过的那句“如果非要让小六成亲的话,那小六就和师兄一起成亲”,现在一想,原来那时候莫思归就给他挖好了一个大坑,他还傻了吧唧跳了进去。 “一起成亲”的意思不是“两对道侣选在同一个日子里成亲”,而是“和你成亲”。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出的差错啊,这孩子怎么长大变成这个样子了! 柳探尘不屑地看着搂搂抱抱的两个人,冷笑道:“那个道士估计是个假道士吧?就凭花师兄这个样子,成亲生子还需要等到十年之后?只要花师兄想成亲,如兰峰的女修能一路排到木萧山下。” 花倾楼有意逗逗他,道:“缘分之事谁能说清楚?柳师弟,刚才那个道士可不止给我算了姻缘,还给你算了姻缘呢!” 柳探尘“哼”了一声,道:“姻缘?我的姻缘就更不用算了,待我学成回康原,有的是温柔贤淑的世家小姐与我结成道侣。” 花倾楼摇摇头,笑意更深:“这可就不一定了,那道士说,你的姻缘会与一解氏男子有关,但他修为太浅,至于是哪个解氏男子,就不得而知了。” “呃……” 柳探尘的脸再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张牙舞爪道:“什么解氏男子!别说是解氏,我是不可能喜欢男子的!你才是断袖呢!” “柳师兄,你喜欢的莲蓉酥!我给你买回来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解清远抱着一袋莲蓉酥兴冲冲跑了过来,还没等站稳身子,就被柳探尘一脚踢开。 他坐在地上,万分冤屈道:“柳师兄,这家店的莲蓉酥特别好吃,你还没尝尝呢怎么就把我踹了?” 柳探尘冷冷撇下一句:“断袖!” 花倾楼:“……” 莫思归:“……” 解清远:“呜呜呜。” 这一脚好像踹得不轻,解清远在地上坐了很长时间都没站起来,街上的人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柳探尘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朝解清远伸出了手,别扭道:“还不快起来?不嫌丢人吗?” 师兄他闭月羞花_73 解清远接着从地上弹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扒着柳探尘的衣服爬到了他背上,委屈道:“刚才柳师兄那一脚踢得我好疼呢,走不动路了。” 他早有预谋地用双腿夹紧了柳探尘的腰,双臂紧紧地搂着柳探尘的脖子,任凭柳探尘怎么甩都甩不掉他这个狗皮膏药。柳探尘一张俊脸被气得发青,又奈何不了他,只能认命地将他背了起来,嘴硬道:“回去之后告诉你们解氏家主,过两天给康原送去万两黄金,我这一背可不是白背的。” 解清远肃然道:“我们解氏哪来这么多钱?不过要是把柳师兄前两日送我的玉佩卖了倒是能付得起这价钱。” 柳探尘差点又将解清远扔了出去:“我什么时候说玉佩送你了!暂放,暂放而已!洗干净之后还给我!” 解清远摇摇头:“我刚刚说着玩的,据我所知,玉佩除了柳氏下一任家主,只有柳氏长妻才可以触碰,怎么能随随便便将它卖了?我还是凑一下万两黄金吧,就当是给你们柳氏的聘礼了。” “什么聘礼!明明是嫁妆……呸!你才断袖呢!你全家都断袖!” 花倾楼摇了摇扇子,心道:“这两个人果然有问题,莫不都是让苏入画和沈禾子带的?怎么木萧山一个接一个的都成断袖了。” 刚才那个白衣道人所言对他来说只不过就是个茶余饭后的笑话,被莫思归捏那一下子,到现在他都感觉满身都是鸡皮疙瘩。他深呼吸几口,把腰上那双手拽了下来,向前走道:“走了走了,前面还有热闹看呢。” 莫思归却站在原地,微微皱眉,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他一抬头,便见人群中一个白衣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张脸几乎每眨一下眼就会变一副面孔,不断变化中,他仿佛看见了风无烬的脸。 额上的太阳花纹又有浮现之兆,他默念清心诀,想要把跳得越来越快的心平静下来。额头上很快冒出了一层细汗,心口处仿佛有一万根针在扎一般,蚀骨之痛愈加严重,眼前一片模糊,几乎就要跪了下去。 突然,这种阵痛一下子消失了。他再抬起头时,发现那个白衣男子已经消失了,面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那个人好像从未来过一般。 花倾楼扭头喊道:“思归?思归?在哪?” 他稳下心神,快步追了上去。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无心(二更) 在长安镇玩了几天,顺便给周围几个镇子除了邪祟,几人便动身回了木萧山。 刚一到木萧山脚下,花倾楼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所有弟子几乎都在扫山梯,大气都不敢出,表情皆惶恐不安。有几个年纪小的女修像是被吓哭了一样,但也不敢哭得太大声,只敢小声啜泣着,生怕惹到什么人震怒了似的。 几人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脚步,做贼心虚般踏入了山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所有人都这个样子,他们没必要在这种尴尬的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柳探尘自入山拜师以来还没见过这架势,探头探脑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倾楼压低声音道:“听过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吗?” 正在扫山梯的明城看见花倾楼,忙扔下手里的扫帚,急忙跑了过来,轻声道:“大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师尊生气了!” “生气?是为何事?” 明城苦着脸道:“我哪知道啊,师尊今天一早起来就心情不好,刚才秦师兄给师尊送早饭的时候,直接就被师尊赶了出来。” 这倒奇怪了,他在木萧山修习已有十二年,还从未见过石韫玉震怒的样子。石韫玉平日里最注重仪和风度态,即便生气也不会显露于表面,大难临头更是从容不迫。再加上他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对自己的徒弟可谓是春风化雨般细心引导,连说一句都狠不下心,何况是震怒? 不过,要是那个人的话,还真有可能惹怒石韫玉。 他一个人去了石韫玉的竹舍,还没到门口,就有一个茶杯砸在了他脚下。 ……我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吗? 万一师尊一掌把我金丹拍碎了怎么办? 花倾楼敲了敲门,厚着脸皮扯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道:“师尊,这是怎么了?刚从东海回来您就气成这样,不会是不欢迎我回来吧?” 石韫玉看见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回来了?伤怎么样了?” 花倾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就那样呗,说出去我都感觉对不起这个首徒的名号了,以后我悠着点就成,没什么大不了的。” 石韫玉闭着眼,沉声道:“回来了就先歇着吧,过几天准备仙灵会,这一届仙灵会轮到木萧山举办了,切不可怠慢。” 仙灵会,顾名思义,就是一群修真者互相交流切磋的盛会。修真界每年一次的仙盟会都是由七大仙山轮流筹办,这一年刚刚好轮到了木萧山。参加者不拘于七大仙山和四大仙门,任何修士都可参加,甚至没有修为却想拜入仙门的普通人也可以参加。 当朝圣上痴迷修道,仙门世家数不胜数,然而除却七大仙山及四大仙门,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而且基本上都是靠着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名气才出的名。若是寻常世家出来的修士,要想出人头地鹤立鸡群,除了多多游历四方除妖邪来积攒声望,还可以靠着仙灵会来夺得一个榜位。上榜之人即使是最后一名也可以引起不少修仙门派的注意,若能被世家大族所选中,前途不可限量。 每届仙灵会都是修真界一大要事,筹办方不仅要确保每一个环节不出错漏,更要提防魔族入侵。虽然早在几十年前魔族就与正道签订了协议,但总有不怀好意的魔族人出来作乱。仙灵会又是聚集修真界人士最多的盛会,必须加以慎重。 师兄他闭月羞花_74 想到这里,花倾楼肃然道:“我马上去准备。” 石韫玉道:“行了,回去吧。” 花倾楼却在这时敏锐地看到石韫玉脖子上貌似有一道红痕,再看看石韫玉的脸,往日清冷的面庞上多了点潮红。花倾楼越看越疑惑,一时之间也忘了走,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石韫玉的脖子看。 那块红痕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撞的,倒像是咬出来的。 合着师尊您这几天还专门下山找了个姑娘泻火吗? 见他久久不走,石韫玉睁开眼:“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难得有一丝烦闷,花倾楼回过神来,道:“没有了,那弟子就不打扰师尊了。” 他还惦记着石韫玉脖子上那块红痕,尴尬道:“最近天气要转凉了,师尊多加衣服,不要受凉。” 石韫玉的脸更黑了,低吼道:“还不快走?” 花倾楼忙夹着尾巴溜了。 果然不能小瞧平日里不发怒的人,一旦发起怒来,你死都死不起。 竹舍桌案上有一面铜镜,石韫玉调动灵力,压下身上隐隐传来的酸痛之感,起身去照了照镜子。他眉头紧锁地看着那红痕,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前一晚旖旎的场景,那人的脸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他心烦意乱,一把挥掉了面前的铜镜。 自己这个样子,和那人养的禁脔有什么区别。 他也就是仗着自己不能,或者说是下不去手杀他。 而风无烬此时却斜倚在宽大的君座上,怀里搂了几个娇媚的女子。他张开嘴,其中一个轻笑着衔着一颗樱桃递了过去,舌尖轻巧地一勾,那樱桃就滑进了他的嘴里。座下的风肆单膝跪地,道: “少君主现在已经平安回到木萧山,之前下落不明的魅魔已经自杀了。此外,少君主近日魔印反应越来越严重,恐怕不出一月,少君主就能完全觉醒了。” 风无烬摸摸下巴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之前去看了他一次,他真是越来越像我了,不光长得像,性格也像,两只眼睛都不离他心心念念的大师兄,真不知道石韫玉每天对着他那张脸还怎么吃得下饭,啧啧啧。” 风肆道:“父子一脉,少君主年少有为,自然像君上了。” “父子一脉”一词,说得风肆没由来地冒了一身虚汗,生怕喜怒无常的风无烬从这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他拜入魔道的第一天就被风无烬收为义子,随了风姓,外人面前他趾高气昂风光无限,可在风无烬面前,他比谁都要怕风无烬。 从阿四变成风肆,名字改了,骨子里的性格可是一点都没变。 好在风无烬并没有琢磨他那句“父子一脉”,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几日干得不错,回去吧。” 风肆走后,那几个女人的胆子就更大了些,刚才那个用嘴喂风无烬樱桃的女人更是爬到了他的大腿,丰满的臀部一下一下摩擦着风无烬的下身,娇媚道:“君上~您昨天一晚上都没有来奴家这里,奴家等了好长时间呢,等到天亮您都没有来~” 风无烬捏捏她的脸,笑道:“昨日有事,今天来你这里好不好?” 女人撅了撅嘴:“君上哪里是昨日有事啊?每月君上只有那么几天是在无间禁地,还得照顾其他人的心情,您自己算算,您有多长时间都没有来见过奴家了?奴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知道的,这么些年,君上就知道狐狸精,哪还知道奴家啊?” 风无烬浅笑道:“是哪个狐狸精啊?让你这么嫉妒她?” 女人继续道:“还能是哪个狐狸精,不就是木萧山上的那位吗?君上,您可莫要怪奴家说,奴家跟在君上身边也有几十年了,石韫玉这人当年让您受了那么重的伤,您到现在还想着他,冒着危险也要去木萧山看他。您自己不在意,可奴家……”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风无烬捏住了脖子,骨头被掐得“咯咯”作响,力道之大几乎再稍一使劲她就会身首异处。风无烬凑近了她,脸上还笑着,道:“如果你再多说一句他不好,我就把你丢到万鬼洞里,不出一刻,你的骨头就会连渣都不剩,明白了吗?” 他的声音令人着迷,低哑而温柔,无论是谁,只要听了他的声音,往往都会沉浸于此。无论是风度仪容还是体态,风无烬都占了绝对优势。可但凡是个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曾经面不改色地弑父夺位,为了能使自己坐稳魔族君主的位置而杀了所有反对他的魔族长老。 像他这么深不可测的无情之人,几乎是不可能为了什么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的。 那女人似乎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反而越说越起劲:“君……君上,奴家……奴家真的是……真的是为了您好。那个石韫玉……哪里好了?奴家……奴家……” 她再也来不及说出后面的话了,风无烬毫不留情地捏断了她的脖子,头颅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为齑粉。剩下几个女人连衣服也顾不上整理,就纷纷跪倒在地上,垂首不敢作声。 风无烬伸开腿,将脚随意踏在一个女人的头上,捏起一颗樱桃,像是对这群女人,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他哪里都好。” 半晌,他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手里那颗可怜的樱桃被他捏得流出了汁液,滴在他座上那张奢华的毛毯上。可他毫无察觉,反而越笑越开心,仿佛想到了什么喜事一般。 他轻声道:“玉儿哥哥,小烬真的是越来越爱你了。” ☆、仙灵一(三更) 半月后,木萧山百余名弟子准备妥当,迎接每年一次的仙灵会。 师兄他闭月羞花_75 此次仙灵会声势浩大,参加人数比以往更多了几倍,多半是木萧山名声在外,一些籍籍无名的修士也不远万里前来参会,他们没赶上之前木萧山的考核大会,只能祈求夺榜比试中能遇到一个弱一点的选手,好争得一个榜位。即使进不了木萧山,也可进一个不错的世家修习,总比一直做个无头苍蝇要好。 大多成名的修仙世家和门派基本上不参与夺榜比试,来仙灵大会一般是为了挑几个合适的人收入自己门下。他们一般会带上一到两个得意门生,一来是为了炫耀,二来是为了引荐,好让自己的门生与其他人多多交流学习,借此将自己的门派发扬光大。 康原柳氏作为四大仙门之首,每届仙灵大会都风雨无阻。柳老家主一看见在会场上忙碌的柳探尘,便拄着拐杖一路小跑了过去,老泪纵横道:“探尘啊,在木萧山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回康原看看,祖父疼了你这么些年,你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以往几届仙灵大会,石韫玉都是按惯例带首徒花倾楼去,柳老家主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盼来柳探尘。如今他可算是熬到木萧山主办仙灵大会了,当即快马加鞭,在仙灵大会前一天晚上就到了木萧山脚下,第一个踏进了木萧山的大门。 柳老家主爱孙心切,来的路上多次御剑飞行,把柳氏一众小辈吓得不轻,嘴皮子都磨破了才把柳老家主从天上劝下来,半强制性地将柳老家主塞进了马车里。 柳探尘从小就在他祖父的疼爱下长大,多年不见,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哽咽道:“祖父一定要多注意身体,等我回康原,一定不会再叫祖父这么劳累了。” 柳老家主拍着他的手欣慰道:“几年不见,小探尘也长大了,以后祖父就等着安度晚年了。” 也就是在柳老家主面前,柳探尘才能这么乖巧安静,而不是像平常一样说话带刺。祖孙两人拉着手说了不少话,解清远在一旁鬼鬼祟祟偷看了半天,见两人说的差不多了,才迎上前道:“这位便是柳老家主吧,久闻家主大名,晚辈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柳探尘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忙背过身擦了擦,不客气道:“你来做什么?” “哎,探尘,怎么能这样对你的同门说话”柳老家主向来喜欢和小辈聊天,解清远又是个能说会道的,他笑道:“你是探尘的师兄吧?探尘从小就没离开过我,很多事情可能还做不好,以后还得请你多多照顾他呢。” 解清远道:“晚辈不才,虽修为比不得柳师兄,但照顾人还是有一手的,还请家主放心,晚辈一定会好好照顾柳师兄的。” 他腰间特地挂了柳探尘送给他的玉佩,柳老家主年纪虽大,眼神却不差。他盯着解清远腰间的玉佩,道:“这玉佩……看起来很是眼熟啊。” 解清远忙拿出玉佩递给柳老家主,道:“是晚辈疏忽了,这玉佩是柳师兄赠予晚辈的。如今柳老家主在此,晚辈还是物归原主吧。” 柳探尘的脸一下子黑了:“谁说是送给你的?是我掉的,掉的!” 柳老家主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解清远,道:“你是哪里人?” 解清远道:“晚辈出自绵竹解氏,只不过是解氏旁亲罢了。” 柳老家主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沉吟一会道:“几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我也曾与你们家主一同作战,解家主也算是年轻有为,想必他手下的人也不会有错……” 柳探尘道:“祖父!” 柳老家主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头:“祖父知道,等下见到解家主,我自然会和他说的。” 待柳老家主走远,柳探尘狠狠地踢了解清远一脚,道:“你是不是故意要我难堪的?还非得要在我祖父面前露出玉佩?” 解清远无奈道:“柳师兄,我一直把这玉佩带在身上,今日当真是凑巧被柳老家主看见了。如果柳师兄不高兴的话,我以后就不带这个玉佩了。” 柳探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你你……” 解清远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大师兄去哪里了?今天一早我就没看见他,到现在还没出现。” 柳探尘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对哦,他可是首徒,不应该这个时候不出现啊……” 此时花倾楼在石韫玉的竹舍里,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师尊,我才多大啊,论修为论声望都差得远呢,您当年给我首徒这个位子都被师叔师伯们说得不轻,如今您又要把山主的位置让给我,那全修真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死,我还想多玩两年呢。” 当年石韫玉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当上木萧山山主,一个原因是上一任山主在仙魔大战中身殒,他作为首徒,继位本就理所应当。而他能坐稳这个位置,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仙魔大战中一战成名,且是众仙门首徒中唯一一个突破元婴期的人,整个木萧山中,没有比他更适合继任山主的了。 而花倾楼也是修真界极富盛名的修士,修道以来佳绩颇多,虽比不得石韫玉的一战成名,但也是年少有为,在修真界何等的风光恣意。若真的来一场首徒之间的较量,夺得头筹的也会毫无悬念的是他花倾楼,继续修炼下去,突破元婴期也是指日可待。 然而。 然而他如今深受腐蛇之毒害,全身灵力被阻断,至多只能用出五分之一的灵力,多用一分都会有生命危险,任何一个有金丹修为的修士就能轻易将他打败。危急关头之时,他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保护木萧山这一众弟子? 木萧山山主可以是木萧山的任何一个人,但绝不可能是花倾楼,怎么能是花倾楼? 石韫玉淡笑道:“我说你能,你就一定能。我知道你是担心之前的腐蛇之毒,但那毒并非不可解,我木萧山山主一向是德才兼备者担当,挑来挑去,最后还是你。” 花倾楼轻声道:“师尊,我真的……” 石韫玉略带严肃地打断他道:“今日仙灵大会,我会在会上宣布继位人选。” 花倾楼素爱吃喝玩乐,与其做木萧山山主,他更倾向于做一个散修,游历四方,除去各地邪祟。石韫玉这一番话,几乎就是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几近逼迫地将他送上木萧山山主的位置。若自己不做这个山主,恐怕就辜负了石韫玉对他十几年的栽培。 事已至此,他自知无法再推辞,轻叹一声,双膝着地,前额贴在手背上,缓缓拜了下去,整个上半身都贴伏在地上:“弟子遵命,定不负师尊厚望。” 石韫玉温声道:“起来吧,师尊也该……” “……也该歇歇啦。” 花倾楼直起身子,余光正好瞟到倚在墙角的莫思归。 师兄他闭月羞花_76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听见石韫玉退位时的震惊,变成了现在的仰慕和敬佩,眼神热切得近乎有些痴迷了。石韫玉冲他招招手,道:“思归,过来给师尊看看。” 莫思归听话地走了过去,单膝跪在石韫玉面前:“师尊。” 他向来就很听石韫玉和花倾楼的话,十二岁跟从石韫玉上山,他早就将石韫玉当做了父亲一般的存在。石韫玉先是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抚过他的肩膀,最后摸摸他的脸道:“五年了,当年的小思归也长大了。” “个子也高了,胆子也大了,长得也越来越……” 石韫玉顿了一下,继续道:“长得也越来越帅气了,好多女修都悄悄喜欢你呢,你要是有喜欢的女修,可一定要说出来。” 莫思归垂下眼,道:“师尊……思归还没有喜欢的女修呢……” 说着他便望向了花倾楼,欣慕之情一览无遗。花倾楼忙以折扇掩面,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两人都心照不宣了。只要莫思归一日不说,他就一日装聋作哑。曾经他只想护莫思归一世喜乐安康,现在看来,莫思归不仅不需要他护着,反而他才是那个需要被护着的。 他看的出来,莫思归是很愿意护着他的。几乎每次他生病受伤,莫思归都会整日不停地对他说:“师兄,是小六不好,是小六不够强。小六要是再强一点的话,师兄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 “小六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师兄。” “师兄,小六做的好不好?是不是以后就可以保护师兄了?” “师兄,站到我身后,别离我太远。” …… 只是曾经的立场是师弟护着师兄,现在的立场却越来越乱,乱到他为这件事情辗转反侧一连几天睡不着觉,乱到只要自己收一点伤就条件反射地想莫思归是不是又要担心。甚至在危难时刻,他第一反应不是如何出招,而是在想莫思归会不会出来保护他。 活了二十五年,居然能被一个小他八岁的孩子扰到失眠,说出去谁能相信这是他花倾楼干出来的事? 但他们谁都不敢先将心里的事说出来。 因为说出来之后,谁也无法承担可能出现的后果。 ☆、仙灵二 木萧山难得举办一次仙灵大会,最重要的山主和首徒却不见了踪影。沈禾子绕着后山找了一圈,才在一堆乱石后面找到兀自饮酒的花倾楼。 他一把将地上的花倾楼拽起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现在各个门派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待会撒起酒疯来,木萧山的脸可就被你丢光了。” 花倾楼的脚下散落着几个空了的酒坛子,可他眼神清明,一点醉的样子也没有。沈禾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伸出两个手指头,问道:“花师兄,这是几?” 花倾楼拍开他的手:“这是你。” 沈禾子长吁一口气,凭他对花倾楼的了解,如果真的是醉了,花倾楼反而会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个“二”来证明自己没有醉。他就地坐在花倾楼旁边,拿过他手里的酒坛子道:“思归师弟呢?你俩不是每天都形影不离的吗?” 一提起莫思归,花倾楼的愁容更深:“沈师弟,你说我对莫思归怎么样?” 沈禾子道:“无微不至,体贴入心,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到第二个你这样的师兄了。” 花倾楼更纠结了:“那这就不对了,按你这么说,我应该是一个很合格的师兄啊。” 沈禾子好奇道:“谁说你不合格了?也不怕思归师弟拿剑砍他?” 花倾楼冲他勾勾手,神秘道:“沈师弟,看你和苏师弟这么恩恩爱爱的。你能不能……帮我解答个疑惑啊。” 沈禾子向他那里凑了凑,道:“说吧,我洗耳恭听。” “我总感觉……总感觉……” 沈禾子凑得更近了。 “我总感觉思归喜欢我。” …… 沈禾子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的大师兄啊,亏得你还有个‘万花丛中过’的称号,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现在才发现思归师弟喜欢你,也太晚了点吧?” 花倾楼猛然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合着你们早就知道了?” 沈禾子嫌弃道:“思归师弟做的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那说明你还真是把他当弟弟养着了。前两年我就发现小思归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不一样,我当时也没多想,毕竟全山你最疼小思归,或许他长大之后就不会这么粘着你了,可现在他云游回来,看你的眼神就更不一样了,比我当年看苏师兄的眼神还要……那什么。” 师兄他闭月羞花_77 他还想说点什么,就被一个匆匆赶来的木萧山弟子打断了,那弟子一见花倾楼,仿佛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扑上去道:“大师兄,可算是找到你了,夺榜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可不能迟到了!” 花倾楼站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道:“我这就去。” 以往的夺榜比试,他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得头筹的那一个,一度成为修真界年轻修士中的榜样。只不过几年前他受伤中毒,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夺榜比试,除了木萧山众人以及当年给他治病的季平虚,没有人知道他放弃参加比试的原因。甚至有人传出来花倾楼修为早已突破元婴期,不屑于参加这种低等级的夺榜比试。 主持夺榜比试的几名弟子站在山洞之外,高声报着参与比试的修士名单。当朝圣上本就痴迷修仙得道,这次参加夺榜比试的修士中有几个居然是朝廷命官家里出来的孩子,这些人修为或许并不高,可穿戴极佳,打眼望去就能知道哪些是官家子弟。他们个个趾高气扬地握着佩剑,自成一条队伍,那些不怎么出名的世家子弟都纷纷低头给他们让路。 报到木萧山时,因为照例没有人参加,那几名弟子本想跳过这一段,石韫玉却走过来,高声道:“木萧山弟子,莫思归。” 听到这话的人无一不将目光转移到了一众淡青云纹袍的木萧山弟子中间,想要看看石韫玉到底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来参加这次夺榜比试。莫思归一愣,手里的寻音差点掉到了地上,他抬起头,惊诧地看着石韫玉。 石韫玉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上去。” 莫思归沉了沉心,道:“是,师尊。” 花倾楼也是一惊,抬眼望去,发现石韫玉恰好也在看着他,像是为了让他定心一样,冲他点了点头。 每次参与夺榜比试的世家门派,都会派出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前去参加。站在人前的莫思归仪表堂堂,清新俊逸,看修为应是不输于其他参赛者的,可在场的众人几乎没有人听说过莫思归。反观其他参赛弟子,由于多次参赛,即使名气不大,也早混了个脸熟。众人都有些疑惑,不禁议论了起来。 “这莫思归是何人?木萧山五年都没有派人参赛,这次居然不是花倾楼,而是这个籍籍无名之辈?” “你没听说过吗?木萧山首徒花倾楼早就突破了元婴之体,这种金丹修士才会参加的夺榜比试,人家有那个兴趣参加吗?” “说的也是,难不成这木萧山是没人了?居然派出这么一个人出来参与比试,若是排名太靠后,不就是丢了木萧山的脸吗?” 不是。 这些人里,或许只有花倾楼心里最明白。他跟在石韫玉身边修习十几年,深知石韫玉为人处世之道,不是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情,石韫玉是断断不会去做的。既然参加夺榜比试的人是各个门派世家的得意弟子,石韫玉派莫思归上场,也就是默认了莫思归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因此无论莫思归取得什么名次,他都会被大众所了解,之所以选择莫思归,就是为了给他积累声誉和名望。 先是让位,又是选莫思归参加夺榜比试。 曾经他一直感觉自己很了解石韫玉,有些时候几乎不用自己猜就能知道石韫玉在想什么。然而现在,他发现越来越看不懂石韫玉了。 师尊,你到底想做什么? 花倾楼甩甩头,一些不成形的答案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参加夺榜比试的弟子已经马上就要进山谷了,可莫思归却心神不宁,一直在不停的回头,像是想在人海中找到什么人一样。 那双明如星辰的眼睛里写满了焦急,花倾楼一抬头,正好和那双眼睛撞了个正着。莫思归看见他,眉眼一弯,绽开了一张笑脸,用口型叫他:“师兄。” 管他什么师兄师弟的,老子还没怕过谁呢。 刹那间,花倾楼心里的一团乱麻忽然解开了。他攥了攥拳,扯下腰间悬着的平安符,在莫思归即将踏入山洞时飞速上前塞到了他手里。 “小心一点,师兄等你回来。” 莫思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是!思归一定,一定不辜负师尊和师兄的期望!” 花倾楼拍拍他的肩:“行了,进去吧。” 剩下的人都看得瞠目结舌,木萧山山主亲自挑选,木萧山首徒又亲自赠予平安符,一师一徒的举动仿佛都在证明莫思归在木萧山的地位,之前有人猜测过的“争位”之说不攻自破。 这莫思归,当真是不简单。 木萧山山峦起伏,连绵不绝,本次夺榜比试就设在木萧山的一处幽深的峡谷之内。按照惯例,这处峡谷里被安置了成百上千个妖邪魔物,且等级大小都不同。每斩杀一个魔物,山谷外的榜上就会自动记下这个魔物相应的分数,合力斩杀者,则按照出力大小分配分数。比赛时间为一天,最终分数最高者,将会被排到首位。 峡谷四周都被设置了结界,进去之后若非特殊情况,是不允许出去的。峡谷内被设置了无数的观察点,通通映射在结界外的观察台上,因此观赛者可以看到比赛的所有情况,所有人的行为都被观赛者尽收眼底。这样既可以保证参赛者安全,又可以观察到每个人的表现,防止作弊,可谓一举两得。 “这些被放置的妖兽都是实体,而非幻影,造成的伤害都是实打实的。因此,每个参赛者的身上都被安置了一个传送符,受伤太过严重的、出现生命危险的以及中途想要放弃的,都可以用这张传送符回到木萧山。只不过之前取得的所有成绩全部清零,失去了本次上榜的机会。” “此外,夺榜比试禁止任何作弊行为,如有发现,将永远不得参加夺榜比试。” 听完比赛规则之后,参赛者们都跃跃欲试,紧张万分地准备踏入结界之内。只有几个衣着寒酸的散修在听完规则之后默默将手里的牌子交还给了负责维持秩序的弟子,灰溜溜的从参赛选手的队伍中退了出去。 那几名官家子弟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惧色,真正沉着的,只有那些修炼多年的修士。他们从容淡然地握着自己的佩剑,按顺序踏入了结界之中。 莫思归也是如此,虽然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几百人的比试会,可脸上丝毫没有出现紧张的神情,他步伐稳重,甚至比那些身经百战的参赛者更加沉着冷静。 手心里是花倾楼送给他的护身符,因为太过欣喜,手心里已经微微洇出了汗。 ☆、仙灵三 师兄他闭月羞花_78 参加夺榜比试的人大部分都是参加过多次的老手了,彼此相熟,因此在刚踏入结界之时,就自然而然的结成了一个小队伍,为的就是碰见大型魔物时能够合作对战。毕竟出现生命危险时就会自动触发传送符,而一旦被传送回木萧山,之前的分数全部清零,还不如不来参加这次夺榜。 那几名官家子弟自成一组,头昂得比公鸡还高,似乎根本看不起与他们一同比试的修士,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如兰峰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修身上,瞪出来了。 坐在观摩席上的几名山主纷纷摇头叹气,季平虚凑在石韫玉耳旁,极其不屑地轻声道:“这些官家孩子来凑什么热闹!修为低不说,这教养哪像是一个修士!” 石韫玉道:“师兄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过来,他们来也就是露个脸,没真本事是不可能上榜的,师兄放心便好。” 花倾楼坐在副席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自从退出了夺榜比试,他每到这个时候一般都是躺在床上睡觉的,只不过这次有了莫思归,他才没回到竹舍里偷懒。 在众多修士之中,莫思归显得特别显眼。他手执寻音,没有与任何一名修士组成队伍,独自一人穿梭在山林之中,脚步不缓不急,出手却似流星赶月,几乎是一瞬间,就将眼前的恶灵斩杀与剑下。 短短一刻钟,他就连续斩杀了二十几个恶灵。山谷外的榜上,“莫思归”的名字已经被高高挂在了榜首。 山谷外观望的人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惊呼道:“不愧是七大仙山之首的木萧山,一个无名小辈都能如此出色,这出手之迅猛,很有当年首徒花倾楼的风范啊!” 石韫玉身旁的几位家主甚至已经站起来拱手道:“石山主的徒弟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这头魁一定毫无悬念了,恭喜石山主,恭喜石山主啊!” 夺榜比试中,先机尤为重要。时间只有一天的时间,既然是按斩杀恶灵的个数和等级计算分数,如果能在刚开始就甩下别人一大截,除非到最后坐着不动了,一般头魁就没有什么悬念了。莫思归高高排在榜首,甩第二名十几分,胜负几乎在一开始就明了了。 花倾楼摇着折扇,嘴已经咧到了一边,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他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林中那一抹飘逸的淡青色。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师弟,长得好看身手还好,没白费我这几年的苦心。 与此同时,莫思归地斩下面前最后一个恶灵,见附近恶灵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经过一处乱石,听见有异声传来,便将手按在寻音上,俯下身子,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谁知那异声并不是恶灵发出的,乱石之后,一个尖嘴猴腮的蓝衣男子将一名女修按在地上,嘴里不住气道:“小美人,跟我回去吧,不要参加什么夺榜比试了,我带你回去吃香的喝辣的可好?” 那名女修眉目如画,穿着浅粉色衣衫,被那男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满是屈辱和怒火。她的手被钳制住了,无法举剑,也无法使用灵力,只能由着那男子动手动脚。 一看这浅粉衣衫,便可知她是如兰峰弟子。云婵坐在观摩席上,左手抓着扶手,力气之大甚至要将扶手捏碎。她站起身,作势就要强行踏入结界之中。 花倾楼拽住她,安抚道:“师姑别急,思归在呢,不会有事的。” 云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仍站在原地,却比刚才缓和了一点,焦急地看着峡谷中的情景。 果然,莫思归将那男子拽了起来,站在那名女修前面,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哪个门派的,夺榜比试竞争如此激烈,公子不去夺榜,却在这里寻欢作乐?” 他手劲极大,那男子被他一拽,差点没站住,面红耳赤道:“我爹可是朝廷命官,你又是哪里来的杂碎,敢打扰本大爷的好事!” 莫思归道:“既然是夺榜比试,那么来参加比试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公子若想比家世门第,大可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来参加夺榜比试。”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男子,不怒自威。那男子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脸一阵红一阵白,边跑边喊道:“你等着!老子饶不了你!” 见他走远,莫思归向地上那名女修伸出手道:“师妹起来吧,地上凉。”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那女修握住了他的手,一下子红了脸,道:“多谢师兄。” 莫思归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师妹不必太过挂心。” 云婵松了口气,坐回了观望台,低声向石韫玉谢道:“石师兄教徒有方,多谢。” 石韫玉淡然道:“都是应当的,师妹客气了。” 观摩席上的人皆交口称赞,想不到这个莫思归不仅身手了得,人品也佳。反观那些官家子弟,骄奢淫逸之态毕露,阿谀奉承、拉帮结派盛行,即使不说,也能感受到在场诸位仙门世家对他们的不满。 花倾楼这时却滋生出了别的心思,虽说看到别人称赞莫思归他心里开心,但峡谷里的俊男俏女却让他越看越不自在,心里十分不舒服。 手,手,你的手!才多大的孩子就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的! 之前说给你牵红线都是逗你玩的,你怎么还举一反三直接实践上了呢! 恰逢此时仙农山山主聂清寒凑热闹道:“石师弟,云师妹,我看这莫思归和云佩玥两个孩子挺般配的,要不就……” 花倾楼抢先道:“师伯,佩玥师妹还小着呢,现在就考虑这个,为时太早了吧?” 聂清寒点了点他额头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还说你师弟师妹呢,你自己到现在连个道侣还没有呢。之前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给你师弟们牵红线吗?怎么到了莫思归你就不给人家牵了?” 花倾楼道:“我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 几个月前他还想着给莫思归找一个温良贤淑的女修做道侣,怎么现在反而不想让他这么早成亲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79 刚才莫思归只不过是顺便将云佩玥拉起来而已,为什么自己突然反应这么大了? ……只是碰了一下别人的手,他就沉不住气了。 不得其解。 另一边,云佩玥仿佛对莫思归很是中意,虽然她修为在如兰峰是数一数二的,刚才若不是那蓝衣男子偷袭,她是断断不会被一个修为比她低的人牵制在地上的。可所有修为都不及小女儿家心思,莫思归又清新脱俗,任何姑娘看见他都忍不住想和他更进一步。 她有意无意走得与莫思归近了些,轻声道:“莫师兄还是第一次参加夺榜比试吧?看得出来,石师伯很是器重师兄呢。” 莫思归向来不喜欢与除了花倾楼之外的人太过靠近,他稍微侧了侧身,给云佩玥腾出了一个更大的空间:“师妹说笑了,我的修为是比不上诸位师兄的,这次有幸参加夺榜比试,只是运气好罢了。” 他一边同云佩玥说话,一边斩下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恶灵。云佩玥竟忘记了还有夺榜比试这一回事,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看莫思归砍恶灵上,满眼都是崇拜之情。 花倾楼心道:“师妹啊,赶紧砍几个恶灵吧,你没看见你师尊脸都黑了吗?再不出手的话,你们如兰峰可就上不了榜了。” 而莫思归却想着如何摆脱眼下这个境况,他习惯了孤身作战,速度和分数都是上乘。而云佩玥早就将分数抛到了脑后,不仅不帮着除妖,反而还一直在拖慢他的脚步。 虽然他现在依旧占据榜首的位置,分数依旧拉第二名一大截,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缩小,如果天黑之前自己还是这个速度的话,说不定真的要被后面的人反超。 他很想把云佩玥丢在这里一走了之,可肩负责任不允许他这么做。可花倾楼还在外面等他,他实在不想让花倾楼失望。 无奈之下,他只能祈求自己能碰见一个等级高一点的魔物,好多得一点分数了。 云佩玥似乎赖上了莫思归,恶灵也不除了,把夺榜比试当作了春游,别人都在紧张除魔,她却对路边的野花流连忘返。小半天过去了,她的成绩排在中下游,野花倒是采了一大捧。 她将那野花递到了刚除完恶灵的莫思归手里:“师兄辛苦了。这野花是我刚刚采得的,师兄你看好不好看?” 莫思归有些烦躁,可也无法冷下脸来,只能把野花接了过来,道:“多谢师妹,不过师妹还是多除一些恶灵吧,成绩不好的话,恐怕云师姑会不悦。” 云佩玥撅嘴道:“不会的,师尊一向疼我,就算……” 莫思归看着她,脸上还是笑着的,俊美的脸庞挑不出一点瑕疵,他没有说话,却让云佩玥心里生出了一丝惧意。她向后退了两步,道:“我还是……还是多除一点邪祟吧……” 下一秒,她就掉进了后面的一个坑里。 ☆、仙灵四 看见云佩玥掉下去,莫思归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坑前,紧跟着跳了下去。 观摩席上的人也都是一惊,刚刚坐下来的云婵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坑口很小,仅能容一人通过,稍微胖一点的甚至都会卡在中间。而里面的空间却很大,莫思归刚刚站定,便看见蹲在地上揉着脚的云佩玥,松了一口气道:“师妹,没事吧?” 云佩玥泪眼盈盈地抬起头:“莫师兄,我的脚好像扭到了,走不了路。” 花倾楼心道:“让你随便瞪人家,现在可好了,背着呗。” 莫思归皱了皱眉,将云佩玥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肩膀上,道:“无妨,我扶着你走。” “哟,孤男寡女在这坑洞里想干什么啊,还有人呢,别拉拉扯扯的。”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着实令人不舒服,莫思归循声望去,便看见之前那个蓝衣男子站在他们身后,他的怀里还抱了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旁边围了一群修士,看上去应该是和他一同的官家子弟。 莫思归道:“碰巧掉进来而已,如果打扰了公子的好事,那我们马上上去。” 那人上前拦住了他:“哎,别走嘛,我们还正愁这坑里的玄水鬼蛟要怎么处理呢,正好你来,帮帮我们呗。” 他身后是一片死水潭,盐水幽深,一片死寂,并不像是有什么妖兽的样子。 莫思归道:“玄水鬼蛟?” 那人双臂抱在胸前,故作惊讶道:“你竟然不知道玄水鬼蛟?这玄水鬼蛟可是这次夺榜比试中等级最高的魔物,要是能将它收服,上榜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只不过嘛……”那人看向莫思归,道:“我们在这里守了小半天了,都没能将这妖兽引出来。听说玄水鬼蛟素爱血腥之物,这坑里又没有什么野鸡野兔来放血,既然莫公子如此仗义,不如你放点血,把它引出来。斩杀之后我们分数各分一半,如何?” 此话一出,观摩席上一片哗然。 季平虚愤怒道:“这是怎么选上来的!以后每次的夺榜比试,必须经过考核才能参加,这都是什么人!怎么能让他们上来比试!”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向观察台的手不停的颤抖着。聂清寒忙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道:“师兄,这官僚风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等会要出了什么乱子,直接拿传送符把他们弄回来便是。若是为了这几个人气坏了身子,可当真是不值得。” 师兄他闭月羞花_80 花倾楼心知这几个人不是莫思归的对手,可还是为他捏了一口气。 不等莫思归说话,那男子怀里的女人先不乐意了:“兄长,我见这莫思归长得挺不错的,把他丢进去当诱饵,我可是舍不得呢。把他留下呗,回去之后我和爹爹说一声,让他来我们府上当个小童也不错啊。” 戚泽犹豫道:“好妹妹,如果不拿他当诱饵,那要拿谁当诱饵啊?难不成你要让我去?” 戚善斜斜一瞥,指着莫思归身后的云佩玥道:“就她吧,长得小家子气的,平白污了本小姐的眼。” 云佩玥打了个哆嗦,躲在莫思归的身后,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袖。 如兰峰只收女修,且每个女修都是出水芙蓉般的绝代佳人,云婵温柔沉静,连带着如兰峰的弟子也举止大方。参加这次夺榜比试的女修本来就少,戚善便全将注意力放在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女修身上,暗自比较谁更好看。她见云佩玥举手投足间都明艳动人,就连刚才掉入坑中都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那点嫉妒心一下子上来了,生怕云佩玥抢了她的风头。 戚泽更犹豫了,他抱着戚善的肩头,哄道:“把一个女人丢进去算怎么回事?这要是传出去,我戚泽还怎么做人啊?” 戚善挣开了他的怀抱,怒道:“我管你怎么做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不就是一个女人吗,碰到危险就自己回去了,又不会没命!如果你不把她放出去的话,我就回去告诉爹爹!看爹爹怎么收拾你!” 戚泽一向疼爱他这个妹妹,几乎是百依百顺。他又看了一眼在莫思归身后的云佩玥,咬了咬牙道:“行,阿善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给周围几个修士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纷纷上前,围住了莫思归:“莫公子,如果不想比分全部清零的话,就让开。” 莫思归漠然不动,将云佩玥护在了自己身后。 戚善喝道:“还不快滚过来!小心本小姐取了你的狗头!” 莫思归冷笑道:“我修道五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拿活人当诱饵的例子,几位公子若真想要这玄水鬼鲛,不如用自己当诱饵,也省得我来跟你们分这一杯羹。” 戚善怒极,气急败坏地对那些修士道:“快快快!这莫思归本小姐也不要了!都给我放了血扔下去!” 观摩席上,几名山主都坐不住了,尤其是云婵,手里的帕子被撕成了两半。她起身走到石韫玉面前,匆匆行了个礼,语气不善道:“石师兄,按照规则,这些人已经足够出局了。还请石师兄用传送符把他们送回来,不要再继续扰乱秩序。” 石韫玉淡然道:“他们现在还并没有犯规,如果真有情况的话,我自然会让他们出局。” 云婵生硬道:“还请石师兄务必确保佩玥的安全。” 石韫玉点点头,将视线转回了观察台上。 花倾楼却在这时候沉不住气了,恨不得自己闯进结界去将那群人揍一顿。玄水鬼蛟既然是作为这次夺榜比试中等级最高的妖兽,那么它的威力肯定是不容小觑的,以往几届的夺榜比试,放出玄水鬼蛟只是为了让这些参赛者们长长见识,没有人真正傻到与这样一个猛兽作战。就算是他花倾楼,也从来没有真正斩杀过一只玄水鬼蛟。 如果真将活人作为玄水鬼蛟的诱饵的话,就算有传送符做保障,也不能保证将作为诱饵的人第一时间传送回来。所有妖兽给参赛者的伤害都是真实的,玄水鬼蛟的毒性远高于寻常妖兽,就算勉强能保证生命无虞,至少也是重伤,修为会受到极大损害,甚至会金丹尽毁,再也无法进阶。 他的手捏得越来越紧,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指甲已经掐破了手掌,鲜血顺着手掌流到了小臂的伤口上,将那淡青色的衣衫染上了几点血色。 他心烦意乱地随手将血抹在了衣服上,扶住愈加胀痛的太阳穴,狠狠掐了一把,才勉强镇静了下来,没有直接冲进结界里面。 明明刚才还在劝云婵不要冲动,结果这下自己先冲动了。 小毛孩子,我这次是真的怕了你了。 那几名修士一听这话,纷纷抽出长剑,向莫思归和云佩玥杀去。戚泽戚善兄妹俩站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莫思归同这些修士厮杀。云佩玥扭了脚,尚且不能自保,更无法帮着莫思归。莫思归纵使修为高强,但也无法在带着一个拖油瓶的情况下与这么多人对抗,不多时,便有些体力不支。 戚善道:“莫公子,要是还想上榜的话,就乖乖把你身后的女人交出来!” 莫思归沉声道:“休想。” 几人战得难舍难分,他们既近不了莫思归的身,莫思归也无法尽快从这里脱身。时间一长,戚泽就失去了耐心,他抽出剑来,指了指莫思归:“你们行不行啊?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小毛孩子,滚滚滚,我来!” 戚泽虽是个半吊子,但也是修过几年的人,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他用剑挑开那几名修士,给自己腾了好大一块地方,像是想在自己妹妹面前炫耀一把一样,故作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踱步道莫思归的面前:“莫公子,你要知道,我父亲可是朝廷命官。如果拿不了名次的话,我完全可以让父亲清了你这木萧山,要么让开把那女人给我,顺便把剑和我换了,要么我就把你俩都丢出去,你们自己考虑考虑吧。” 进入峡谷之前,每个人的剑都做了登记,喂得就是防止有人虚报分数。戚泽自知无法降了这妖兽,便想让莫思归给他当免费苦力,只要莫思归用了他的剑,即便没有完全斩杀玄水鬼鲛,这把剑记下的分数也会是他的。 莫思归自然不会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他将剑横在身前,挡住了戚泽的脚步。 戚泽的剑毫无章法,基本上就是在乱挥,白浪费了他那一把成色不错的好剑。与此相对的莫思归却出手沉稳迅速,步伐没有一丝慌乱,毫不费力。他侧身挡下戚泽刺过来的一剑,剑身划过戚泽的左肩,鲜血瞬间流了下来。戚泽吃痛地捂着肩膀,剑也掉在了地上,一步一步向后退,虚张声势道:“你这个兔崽子,居然敢伤我,看我不……” 一旁观战的戚善突然尖叫了起来:“哥!哥!你后面,后面有……有玄水鬼蛟!” ☆、仙灵五 “哥!哥!你后面,后面有……有玄水鬼蛟!” 戚泽一回头,正好和那只巨兽的瞳孔对上。他身上的血腥味恰好引来了沉睡多时的玄水鬼蛟,这次不需要有诱饵放血了,他自己就是一个活靶子。 师兄他闭月羞花_81 这玄水鬼蛟长得极其怪异,头部似蛇,却偏偏长了一对兽耳,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包裹在上面。两只扭曲的兽足分布在身体两侧,就像是巨蟒和老虎生出来的东西。两只眼睛如斗大,银色的竖瞳打量着岸上的一群人。 单看这妖兽已经诡异至极,然而这不算什么,因为这个鬼蛟,长了一张人脸。 除了那双竖瞳,这蛇有人一样的鼻子和嘴巴,一口尖利的獠牙从大张的嘴里露了出来,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气,涎水也不咽下去,就任由着向下滴答。 ……真丑。花倾楼心道。 戚泽被吓得屁滚尿流,一把拽起同样被吓得动弹不得的戚善就跑:“这这这……这什么东西!跑啊!跑啊!” 玄水鬼蛟循血腥味而来,自然就要找血腥味的来源。它敏锐地嗅出是戚泽的味道,没等戚泽跑远,就伸出巨大的爪子将戚泽按到了地上,尖锐的獠牙凑近了戚泽,作势就要将戚泽的头颅咬下来。 山谷外的众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焦急地催促着石韫玉:“石山主,人命关天,快点启用传送符吧!” 石韫玉皱眉道:“我已经催动过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戚善着急跺脚道:“哥!传送符!快用传送符!” 戚泽半个脑袋都进了玄水鬼蛟嘴里,玄水鬼蛟大张着嘴,并不急着将他咬下去,像是要欣赏猎物死前的惊慌一样。戚泽的裤子都湿了,哭叫道:“什么传送符!我早扔了!来人啊!我要我爹娘!我不想死!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近乎崩溃的惨叫声在狭小的坑洞里回响着,戚善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捂着嘴,将眼眯成了一条细缝。戚泽被巨大的兽爪压得动弹不得,只能不停的蹬脚哭嚎着,嗓子几乎都要喊破了。 突然,一道淡青色身影在戚善眼前闪过。莫思归提着剑,身轻如燕,朝玄水鬼蛟的方向刺了过去。 可玄水鬼蛟与寻常妖兽不同,全身上下都被坚硬的鳞片包裹着,剑身擦过兽身,只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鳞片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并未伤及鬼蛟分毫。那鬼蛟被莫思归吸引了注意力,松开了要咬下戚泽头颅的嘴,转过头,竖瞳直勾勾地看着莫思归。 而云佩玥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她地抽出了背上的长弓,将它拉到最满,凝神聚气,瞄准了巨兽的头,将一只利剑射了出去。 如兰峰弟子主修箭术,云佩玥在如兰峰中排位数一数二,射出的箭几乎百发百中。其余几名修士也是第一次见如此庞大的魔物,纷纷取下背后的弓箭,呈扇形站在了云佩玥的后面,不停地变换角度瞄准着。然而射出去的箭叮叮当当打在了巨兽坚硬的鳞片上,看似处处射中要害,实则对玄水鬼蛟来说,这几支箭连给它挠痒痒的份都不够,箭头一触到巨兽表面的皮肤,就掉落在地上,被巨兽的爪子踩成了碎屑。 玄水鬼蛟被几人前后夹击,竟松开了钳制着戚泽的爪子,转头向他们攻来。 那几名修士面对这个巨兽,再也无心恋战,也顾不得什么夺榜分数了,直接掏出传送符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境地。 戚泽仿佛是被吓傻了,仍然趴在原地不敢动弹,莫思归扯着他的领子,将他一把丢到了安全地带,喝道:“还不快走!”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紧接着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的身形被一阵尘灰所掩盖,他紧紧地攥着心口处的衣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又是这种感觉! 最近几日这种心悸和头痛的反应变得愈加频繁,若是在木萧山里还好,可以找个隐蔽的地方等这种感觉慢慢散去。可如今除了坑洞里的几人,几乎修真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如果在这个时候被发现他是魔族之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额头上的太阳花纹又有浮现之兆,他赶忙用双手捂住额头,将那花纹用手盖住,缓缓蹲了下去。 而花倾楼却一下子从观摩席上站了起来,他看不清此时莫思归的情况,却能看见他身后的玄水鬼蛟已经张开了大嘴。 他失声喊了出来:“莫思归!” 莫思归当然听不见他的呼喊,他紧咬牙关,勉强压过了最难熬的一段。身后的鬼蛟越来越近,他就势躺在了地上,一个翻滚,堪堪躲过了鬼蛟的袭击。 他并没有被鬼蛟直接拆分入肚,由于躲闪得还算及时,要害部分并没有被咬到。可左肩却被咬在了巨兽嘴里,那巨兽得意地咬着他的肩膀,在空中甩了一甩,随口就将他丢到了旁边的洞壁上。 莫思归的背部猛烈的撞在了一块突出的巨石上,血腥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来,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还是没能压住那口血,让它冲出了自己的口腔。 他用完好无缺的右手摸出了一张传送符,暗自催动灵力,那张传送符瞬间贴到了戚泽身上,只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戚泽就消失了。 莫思归江目光转回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女修身上,喝道:“快走!” 戚善忙擦了擦眼泪,掏出传送符就消失在了洞里。云佩玥犹豫地看了看莫思归,道:“师兄,我不走。” 莫思归又气又急,哑声道:“滚!” 云佩玥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定了定神,将最后一只弓箭拉开,大声道:“师尊说过,不到最后一支箭射出来,就不能退缩!” 这次那支箭准确地射到了玄水鬼蛟的眼睛上,银色竖瞳里瞬间爆出一股黑血,那妖兽视线受阻,发出了一声扭曲的尖叫,震得坑洞四壁上的乱石纷纷碎裂开来。 云佩玥双目含泪,咬着牙拿出了自己的传送符。 说着一道白光闪过,云佩玥也消失了,只剩莫思归一个人在坑底。 刚才云佩玥的那一箭威力着实不小,玄水鬼蛟安静了一会,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动过。莫思归喘了口气,右手撑着剑,从地上站了起来。 如今他才是真正的孤军奋战,身上唯一一张传送符已经给了戚泽,这坑洞本就偏僻,若非着意去找,一般是找不到他的。 师兄他闭月羞花_82 可他不能死。 花倾楼还在外面等他回来,所以他不能死。 那妖兽瞎了一只眼睛,没有再贸然进行攻击,而是呆在水里,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紧盯着莫思归,两只扭曲的兽爪做出随时攻击的样子。而莫思归的衣衫已经被血液所浸透,再这样耗下去,恐怕不等妖兽发起攻击,他自己就先因失血过多身殒于此。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莫思归催动灵力,封住了受伤拿出的筋脉,将一次高过一次的疼痛感强行压了下去,他提起剑,趁玄水鬼蛟不注意,首先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张火符随着他的动作飞了出来,一团火焰瞬间漫上了妖兽的头颅。 玄水鬼蛟最怕火焰,木萧山的火符又是由真火炼成,威力非同一般。那妖兽果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头颅上的鳞片居然随着火焰一片片掉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柔软的皮肤。 时机刚好,莫思归飞身上前,站在了玄水鬼蛟的头颅之上,将寻音狠狠地刺入它露出的皮肤里,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他用受伤的左手勉强攀住鬼蛟的头颅,防止自己从高处掉落下来。同时双腿挂在妖兽的脖子上,倒吊下来,对着鬼蛟的喉线就是一插。那妖兽发出一阵怒吼,如同万鬼嚎哭,散落在洞里的观察镜被这声波震得尽数破碎,山谷外的人虽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可声音却从山谷中传了出来,刺耳的嚎叫令他们纷纷捂住了耳朵。 花倾楼的头皮都麻了起来,他手脚冰冷,惊慌失措地扑到了观察台前。 莫思归呢?莫思归在哪里? 他还活着吗? 死的到底是他,还是玄水鬼蛟? 他撩起衣摆就要朝结界冲过去,守在结界两侧的弟子忙拽住了他:“花师兄,里面危险,您不能进去啊!” 花倾楼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脸色通红,眼里布满了血丝:“放开我!让我进去!莫思归还在里面!他没有传送符!他出不来!” 几年前莫思归在他眼前消失的场景在他脑海中反复重现着,熟悉的恐惧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奋力挣脱开拦着他的几名弟子,冲进了结界之中。 他还没走到结界门口,便听见有人惊呼道:“你们快看榜上的分数!” 莫思归的分数几乎是一路暴涨了上来,名字在榜上镶上了金边,高高挂在了榜首,尤为显眼。 安静的观摩席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称赞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几年都没有人能斩杀的玄水鬼蛟,居然被一个新人斩杀了!” “怪不得石山主力排众议也要推他参加,果然是有把握的!” 一个人从结界里走了出来,那人浑身散发着血腥气,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护身符。那护身符完全浸染在了鲜血之中,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莫思归苍白着脸,将护身符递到了花倾楼手里,道:“师兄,我回来了。” ☆、入魔一 说罢他便脱了力一般地向下倒去,花倾楼后退两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揽住了他。 莫思归蹭了蹭他的胸口,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个微笑:“师兄,我厉不厉害呀?” 花倾楼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疼不疼?” 莫思归摇摇头,疲惫地靠在花倾楼怀里:“不疼,师兄抱着我就不疼。” 他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平时不敢说的话现在当着全修真界的人说了出来。花倾楼抚着他受伤的肩头,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帮他修复受伤的筋脉。 他现在做不了别的了,单单一个疗伤都能让他精疲力尽,只能一点一点的去输送灵力,因此耗费了很长时间。莫思归赖在他身上,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头,撒娇道:“师兄,你真好。” 一听这话,花倾楼就知道他好的差不多了。他有些头晕,推了推莫思归道:“再过几年你就该及冠了,老这么腻腻歪歪的,也不怕有人笑话。” 莫思归笑嘻嘻道:“师兄不嫌弃我就好了呀,反正我是永远要和师兄在一起的。” 花倾楼呼噜了一把他的乱发:“去你的。” 不多时,云婵带着风尘仆仆的云佩玥走来,对莫思归道:“本次夺榜比试,还要多谢莫公子对佩玥出手相救。” 云佩玥脸上还挂着泪痕,盈盈一拜道:“多谢莫师兄出手相救” 莫思归站直了身子,回答正直诚恳:“云师姑和云师妹言重了,夺榜比试的排名哪里比得上人命重要。既然都是来参加夺榜比试的,相互照顾也是应当的。” 师兄他闭月羞花_83 观摩席上的人无一不在称赞莫思归,石韫玉的身边几乎围满了人,都在询问有关莫思归的事情。有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甚至已经问上了莫思归的生辰八字,准备给自己家未出阁的女儿谋一桩婚事。 这下莫思归彻底成了修真界的香饽饽,不用花倾楼给他牵线,自然就有众多姑娘上赶着与他定亲。 夺榜比试的最终结果在上报的时候都是从后往前来的,高台上的弟子念着榜上的名字,念到莫思归时,在场的众人都鼓起了掌,赞不绝口。 石韫玉踏上高台,朗声道:“借着这次仙灵大会,大家都在,我想要和大家说一件事。” 他语气严肃,刚才喧闹的观摩席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花倾楼心底一凉。 石韫玉继续道:“自几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之后,这木萧山山主之位我已经坐了近四十年,诸位师兄和同僚也对我多加照拂。如今石某想,山主之位,也是时候该换人了。” 这话来的太过突然,四下惊异之声不绝如缕,然后不约而同看向了花倾楼。 花倾楼穿着木萧山弟子统一的淡青云纹袍,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形,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白玉发冠之中,平眉下一双细长、眼尾微挑的桃花眼,眼瞳澄澈如暖玉,鼻梁高挺唇色略淡,睫毛长如扇骨,只是淡淡一瞥,便流转出一种惊艳之感。 他只是站在那里,无需多言,便是世上最绝美的男子。 修真界人尽皆知,花倾楼在修真界的各种排行榜上几乎都占尽风头,石韫玉对他的溺爱器重也是早就公开了的秘密。当日既然能力排众议推他上首徒之位,今日同样可以不顾一切推他上山主之位。 只是,山主之位非同小可,且不说木萧山是七大仙山之首,就算是在场最低档次的修仙门派,其领导者也是修道几十年的人。花倾楼在这些人面前完全就是一个晚辈,坐上山主之位,岂不是以后都要和他们平起平坐? 怎么能让一个小辈与他们站在同一等级上,长此以往下去,那不是任何一个小辈都可以踩在他们这些权威之上了? 石韫玉看着花倾楼,眼神之威严不容他生出半点抗议。花倾楼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朝高台走去。 师尊,你这次可真把我害惨了。 正走到一半,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吼叫。 站在参赛弟子队伍中的莫思归突然失控地叫了起来,他单膝跪在地上,双眼布满血丝,胸口的意料都被他攥得变了形。 额间猛然出现了一个太阳形花纹,眉间一点朱砂痣也随着太阳花纹显现了出来,剧烈的头痛和心悸在刹那之间占据了莫思归的意识,他仿佛被扔进了水里,窒息和冰冷的感觉交替出现,连呼吸也要停止。 原本太阳四射的天空突然变得漆黑,几道闪电在半空划过,雷鸣滚滚。 有人喊叫道:“这是魔族!高阶魔族血脉觉醒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仙灵大会怎么会混入魔族!” “这是刚才榜首的莫思归!没想到他居然是魔族人!” 莫思归本就头痛欲裂,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只能让他心烦意乱。他一挥手,本想叫他们都闭嘴,可他出手就是一股巨大的魔气,熊熊火焰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击向了观摩席上惊恐的人们。几乎是片刻功夫,数十名修士就化为了灰烬。 花倾楼未曾犹豫分毫,当即从高台上下来,不加一丝防护就冲到了莫思归身边。他按住莫思归的肩膀,引渡了一股灵力,帮他凝神聚气,道:“小六!醒一醒!” 莫思归半睁着眼,勉强看清了来人,喘着粗气道:“师……师兄,你离我远点……” 我怕我一不小心伤了你。 花倾楼将他揽在怀里:“我不走,没事的啊,没事了没事了。” 莫思归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被燃烧了一样,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痛苦地抱住头,拼命压制着自己越来越乱的心神,在花倾楼怀里不断挣扎着:“走啊师兄!快走啊!”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参加过几十年前仙魔大战的人,对魔族可谓是恨之入骨。山阴姜氏家主姜冶第一个上前,高声道:“石山主,仙灵大会为何会混入高阶魔族?自从十几年前苍霜君同我们签订合约之后,魔族理应都待在无间禁地,怎么可能会在木萧山,还做了您的门生?” 石韫玉挡在花倾楼和莫思归身前,答非所问:“他是我徒儿,与他是不是魔族无关。” 姜冶的身后站了黑压压一大片人,眼中全是恐惧与愤恨。他步步逼近,走到了石韫玉面前,生硬道:“还请石山主交出这魔尊孽种,防止他继续害人!” 石韫玉脚步不动:“他是我徒儿,是我木萧山的人。犯了错自有我木萧山发落,姜家主就不必费心了。” 在修真界,石韫玉向来以端方自持著名,即使是有人冒犯,他也从未有过这样失仪的样子。他仿佛铁定了心思要在众人面前保下莫思归,竟催动灵力,展开一面以灵力铸成的结界墙,除非他身死,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们。 姜冶又惊又怒,也顾不得什么情分脸面了:“石山主,你这是……有意包庇这个叛徒了?” 石韫玉还是那句话:“他是我徒儿。” 刚刚还对莫思归道谢的云婵也变了脸色,上前道:“师兄,虽然莫思归救了我徒儿的性命,然而他是高阶魔族的事实也更改不了了,如果刚才的一切都是伪装用以骗取我们的信任又该如何?” 这话听来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却让在场的众多修士都完全信服,附和道:“是啊!说不定他同几十年前的苍霜君一样,骗取我们的信任之后接着大开杀戒,再掀起一次仙魔大战也不是不可能!我们不得不防啊!” 花倾楼跪坐在地上,将莫思归的头搁到他的大腿上,替他揉着太阳穴。他冷笑一声,道:“不得不防?云师姑,如果莫思归真有害人之心,早在玄水鬼蛟那里就将云佩玥送过去当诱饵了,就算云佩玥死了,你们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他何必非要把云佩玥送出去?何必要把自己唯一一张护身符给戚泽?难道你们非得要这样过河拆桥?” 师兄他闭月羞花_84 云婵被噎得哑口无言,她身后的云佩玥开口道:“花师兄,佩玥很感谢莫思归在洞中的救命之恩。但邪就是邪,恶就是恶,刚才您难道没有看到莫思归发狂的样子吗?多少人丧命于他手下?继续放任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莫思归就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万众唾骂的邪恶魔修,云佩玥对他的称呼也从“莫师兄”变成了“莫思归”。莫思归经历了一连串的折磨之后,浑身无力地靠在花倾楼身上,他用手撑了一下地,似乎想要站起来。 他双眼涣散,可还是咬牙站了起来,摇摇晃晃道:“不劳烦你们,我自己走。” 花倾楼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扣住莫思归的背,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温声道:“师兄带你走。” 一如每次他受伤,这次轮到他来抱莫思归了。 ☆、入魔二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拦住他们!木萧山首徒花倾楼要带着魔族叛徒跑了!” 那些站在人群中的修士们纷纷附和道:“快点拦住他们!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魔族!” “说不定这花倾楼也是魔族余孽!要不然为什么如此护着莫思归!” “你还不知道吗?花倾楼和莫思归师兄弟两个早就在私底下双修了,要不然花倾楼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听了这话,花倾楼一下子沉默了。 高台下的众人都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一阵惊异声过后,所有的修士都将手按在了剑柄上,不约而同摆出了作战的阵型,高声声讨道:“清除魔族余孽!清除魔族余孽!” “清理叛徒!还我安宁!” “清理叛徒!还我安宁!” 人群之中,突然有一人高声嚎哭了起来:“没想到花师兄居然是这样的人,我早在几年前就看出这莫思归是魔族余孽,本想在修行途中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清除掉,谁知却被花师兄所阻挠,还被安上了残害同门的名号。现在想来,真是冤枉啊!” 这声哭号在一片讨伐声中,显得十分突兀,众人停止了声讨,齐刷刷地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花倾楼皱眉道:“元明道?” 那人站在众修士之中,极其不起眼,然而花倾楼还是看清了,果真是数年不见的元明道。 仅是几年不见,元明道的相貌却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多出了一大片可怖的疤痕,衣服也破破旧旧的。他藏身于人海之中,壮起了胆子道:“花倾楼!当日你夺我首徒之位,欺压于我头上,甚至诬陷我冤枉我,我都忍下来了。如今你已铸成大错” 沈禾子啐道:“我呸!元明道,你当年是怎么被逐出师门的你自己知道!别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不知何时,木萧山众人已经站在了高台之上,形成了一堵人墙,将花倾楼和莫思归护在了身后。沈饶客一看见沈禾子,脸色一变,怒骂道:“沈季!你个离经叛道的东西,这个时候了还这么不分是非吗!” 就连一向溺爱孙子的柳老家主看见柳探尘站在上面,也忍不住道:“探尘!快下来!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柳探尘急道:“祖父!魔族人又不全是坏人!莫师兄他平日里很照顾我,他不是……” 柳老家主道:“不是什么!你父母就是被魔族人害死的!你还要护着这个魔族余孽吗!” 柳探尘眼前一黑,重心不稳,后退两步道:“不……不是……” 解清远稳住他的身子:“冷静点。” 下方的元明道听柳老家主这么一说,更来劲了:“大家看啊!这魔族人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莫思归隐藏得可够深的,如此欺骗同门感情!令人不齿!” 花倾楼喝道:“别说了!” 他怀里的莫思归身体滚烫,每呼出一口气都仿佛要抽尽他浑身的力气,意识早已经模糊了。即便这样,他还一遍遍道:“师兄……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求你了……师兄……” 杀了我吧,我真的害怕伤到你。 花倾楼磨了磨后槽牙,低吼道:“你也给我闭嘴!”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都来不及考虑为什么莫思归是魔修,就已经下意识地将他护进了自己怀里。 骂声一片,他都懒得去在意了。 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自己灵力受损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在这群人手下保住莫思归。 元明道继续添油加醋道:“花师兄,你难道听不见这个魔族余孽到底在说什么吗?我知道我们木萧山向来护着同门,师尊更是疼爱你和莫思归,单从我当日被逐出师门就能看出来。可莫思归是魔修而非常人,这再护犊子,也该有个度了吧?” 师兄他闭月羞花_85 “所以,花师兄,请动手吧。” 花倾楼怒极反笑,森然道:“什么时候我们木萧山的事轮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了?既然被逐出师门,就没必要再说‘我们’木萧山了吧?” 元明道又羞又恼,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倾楼继续道:“那我再问问你,当年你为何被逐出木萧山?为何师尊从未对其他弟子大发脾气偏偏到了你这里就直接将你逐出师门?既然你早就知道莫思归有高阶魔族的血统,那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说出来?如果说出来的话,恐怕今日坐上山主之位的,就是你元明道了吧?” 元明道气恼道:“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又怎么会被逐出师门?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花倾楼打断他,继续道,“我只知道善恶终有报,就像你单单从师尊对我和莫思归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师尊对我们两人的偏颇,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单从你脸上这一大片疤,就能看出来什么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人群之中有数百支箭向他们射来。 那些箭并没有伤到他们分毫,一碰到结界就掉落在了地上,可这却极大的鼓舞了人心。其中一名家主举剑高呼道:“见到魔族,格杀勿论!凡是有护着这个魔族人的!同样不要留情面!就在刚才,我的儿子就被这个魔族孽种烧死,老夫今天就算是拼上这一条命,也不会放过一个魔族!” 刚刚还昏睡在花倾楼怀里的莫思归突然睁大了眼,在他怀里拼命挣扎着,疯了一般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身体虚弱,挣扎起来的力气却着实不小,花倾楼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重新按到自己怀里。莫思归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直挺挺躺在花倾楼怀里,连说句话也是死气沉沉的,眼神空洞道:“放了我吧,师兄。” 花倾楼心痛无比:“不是你的错。” 莫思归苦笑一声:“不是我的错?杀死那些修士的人是我,千夫所指的魔族血统又是我,不是我的错,应该是谁的错?” 他抬起手,捂住眼睛:“师兄,我骗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到现在还这么护着我。” 花倾楼惊愕了一秒,轻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 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劈头盖脸的怒骂,甚至花倾楼将他就此丢下杀死也不为过。然而花倾楼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长叹一口气道:“小六啊,你可真是要折腾死我了。” 现在想来,那日在太平镇的时候,莫思归突然问起自己对魔族的看法,好像也并不是他随意一想就问得了。 他当时还在想,为什么莫思归这么在意他对魔族人的看法,他还权当莫思归是看见承卿死了之后突然有感而发才问来的。 多年以来,他想过很多次莫思归长大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会是不输于他甚至更强于他的修士,扬名于修真界,享尽众人对他的赞誉,也有可能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白齿青眉,成为众多女修心中仰慕着的对象。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仙灵大会夺榜比试占据榜首的修士,几乎是所有修真界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啧啧称道。 花倾楼自诩没心没肺,任何事情到了他这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头一天被石韫玉罚了抄书,第二天就能打着哈欠在课上睡觉,连中了腐蛇之毒都毫不在意,即使自己差不多成了一个废人,照样能带着他的一众师弟去山下酒馆醉饮狂欢,然后跑到后山上放声高歌,引来无数飞鸟为他应和。 可到了莫思归这里,他什么都变了。 喝多了酒就会下意识的考虑莫思归会不会生气,晚归一会就要想想莫思归的反应,如今就连出门,也已经习惯了莫思归对他时时刻刻的保护。 第一次见莫思归的时候,他就抗拒不了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现在也是如此。 苏入画在二人身后凝视许久,方轻声叹息道:“并非他错,并非你错,错就错在从一开始,正魔两道就不相容。” 花倾楼咬唇道:“总有一天会解释清楚的。” 苏入画轻轻摇了摇头:“早知如此,或许师尊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带上木萧山。就让他一直在凡界生活,就算终有一日血脉觉醒,大不了偷偷回到无间禁地去,起码也不会像今天一样棘手。” 乌云密布,雷鸣阵阵,顷刻功夫,木萧山上空就落下了大雨。 谁都没有想要进屋避雨的意思,一名木萧山弟子匆匆从山下跑来,他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绕过众人来到了石韫玉面前。躬身行了一礼,神色凝重道:“师尊,山下有异,还请师尊百忙之中抽出片刻来山下看一眼。” 石韫玉道:“所谓何事?” 高台下声音嘈杂,可丝毫没有影响那名弟子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苍霜君带领数十万魔修,已经来到了木萧山脚下,此刻,已经马上要攻入山门了。” ☆、入魔三 那名弟子并没有夸大其词,木萧山山脚已经被身着黑袍的魔修层层围堵,今日仙灵大会,木萧山大部分人都在山上,山脚下仅有不到百名弟子还在苦苦支撑。 木萧山脚下,万鬼恸哭之声四起,一团团鬼火随雨水越烧越盛,顺着杂草一路将山脚围起。不等那些弟子接近,鬼火就抢先一步把他们燃烧殆尽。 坐落于整座木萧山最高处的清心殿前,有一个广阔的广场,仙灵大会就设于这个广场之上,所有人都汇集在这里。听见风无烬的名字,纷纷变了脸色,连阵型都乱了,惊道:“他怎么可能来?他怎么能来参加仙魔大会?” 师兄他闭月羞花_86 “你没听见吗!那莫思归可是有高阶魔族的血脉!说不定这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石韫玉沉声道:“开启禁制,结阵——” 他高举手中银铃,顷刻之间,自山脚至山顶,万丈灵力汇集起来的光辉呈环状将木萧山一层层圈绕起来,广场地面上瞬时浮现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纹路。那银铃从石韫玉手中脱出,升到半空之中,绽放出一股巨大的灵力,映得整个乌云密布的天空亮如白昼。 木萧山的封山禁制由第一任山主所创,绵延数百年,经历代山主不断改进,可谓是坚不可摧,只是能维持整个封山禁制正常运转的,唯有石韫玉一人。他从高台上踱步下来,站于广场中央,道:“如今魔族进犯,希望大家能先就此放下其他恩怨,与我木萧山一同应敌。” 底下有人不服气道:“石山主,你如何证明这些魔族人进攻不是莫思归一手策划的!你们木萧山现在还有能让我们信任的资本吗?” “就是啊!万一这些魔族人都攻进来,我们岂不是没命了!” 花倾楼回敬道:“如果都是我们木萧山的人一手策划的,你感觉我师尊还会开启禁制吗?直接让他们通通攻进来就是了。” 这些提出异议的人多是些没有名气的散修,修为不高,只想着保命。他甚至想直接下去把他们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大难临头了,他们居然还要揪着莫思归的魔族身份不放,不去应敌,反而要对一个基本丧失作战能力的人步步紧逼。 这群人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莫思归的情况稍稍有了好转,他挣扎着下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 那几名修士提着剑连连后退:“你休要过来!小心没命!” 花倾楼扶住他:“怎么样了?” 莫思归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师兄不用担心。” 代表他身份的太阳花纹已经完全刻印在了他的额头上,血红的朱砂痣恰到好处的点在了他的眉心处,瞳孔也由曾经的深棕色变成了金色,与曾经的天真无邪比起来,现在的莫思归,多了一分邪气。 与年轻时的风无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石韫玉看到他的脸后,稍稍惊愕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冷静地给木萧山众弟子下发指令。 “沈禾子,苏入画,带三百名弟子去后山防守,维持后山禁制。” “是!” “叶蓁蓁,带所有女修去东山附近,那里易守难攻,切莫让一个魔族通过。” “弟子明白。” “解清远,柳探尘,你们两个去守住西山。” “是。” 石韫玉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花倾楼,道:“首徒花倾楼,还有莫思归,原地待命。” 花倾楼沉声道:“是。” 广场上的人一片慌乱,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自动展开了防卫的阵型。各个门派世家的人自觉组成了队伍,跟随木萧山的弟子去了各个地方防守,季平虚和聂清寒主动带着门下弟子给受伤的修士进行医治,云婵则带领如兰峰的一众女修在半空中结成阵型,随时防御魔族从空中进犯。 而那些既无家世门第也无高超修为的散修,则抱头鼠窜,没命地朝清心殿跑了过去。 沈饶客带着沈氏弟子去了防守比较薄弱的北门,他看了一眼跟在苏入画后面的沈禾子,突然了叫住他:“沈季!拼了你的命也得给我守住!别丢了我黎山沈氏的脸!” 沈禾子愣在了原地,眼角微微湿润,道:“是!” 他还有话想对沈饶客说,然而沈饶客一把年纪,速度却丝毫不输这些年轻人,转眼功夫就消失在了他面前,只好把那句话咽了下去。 一路小心,父亲。 石韫玉站在广场中央,奋力支撑着木萧山的禁制。封山禁制一旦打开,就需要山主用自身灵力来支撑整个阵型,此举会极大损害山主的灵力,因此除非到了危急关头,封山禁制是不可能开启的。上一任山主之所以身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开启禁制耗费了太大灵力,随后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开战,这才不慎被一个魔族人暗算身亡。 场面看似有条不紊了起来,然而石韫玉的脸色已经渐渐苍白了起来。几十年前他所中的腐蛇之毒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变轻,虽是灵力远高于常人的元婴之体,但灵力受阻,恐怕他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这阵法就会被破。 风无烬的修为正处于巅峰阶段,或许下一刻,他就会攻入山门。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般,笼罩在木萧山上空的环形禁制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紧接着,山脚那边隐隐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山门,山门被突破了!” “来人啊!师兄,师兄救我……” “怎么回事!不是说木萧山禁制是修真界最稳固的禁制吗!怎么会……啊!” “救命啊!救命啊!” 天空上传来嘶哑的叫声,近百只黑色巨鹰在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长鸣。那些在上空防守的如兰峰女修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乱了阵脚,拉开弓箭却不知道具体应该射向哪里。 师兄他闭月羞花_87 云婵喊道:“先回来!” 可那些女修还来不及撤退,就被巨鹰衔在了嘴里,当做玩具的抛来抛去,惨叫声四起。轻者从高空摔下,不久就咽了气,重者则被巨鹰撕成了两半,血溅三尺。 俄顷,守在木萧山上空的如兰峰女修无一人生还。 花倾楼头皮发麻,心已经跌落到了极点。 他脚下就是云佩玥的头颅,云佩玥死前仿佛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张,眼睛也瞪得老大。可花倾楼看得真真切切的,云佩玥甚至连一句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几只巨鹰撕成了几半。 而他尽全力催动身上的灵力想要救人,却连一只巨鹰都没有干掉。 什么时候自己这么无能了?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次次夺榜比试第一的木萧山首徒花倾楼,去了哪里? 云婵发出一声崩溃的惨叫,捡起地上的一把破弓,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拉满,对准了那几只巨鹰。 花倾楼赶忙上前,想要将云婵拉回来。可处于盛怒之中的云婵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反而将他一把推开,怒吼道:“你别拦我!” “区区几个魔修,还敢在我面前猖狂!” 她速度极快,盛怒之时的力量极大,片刻就将一只巨鹰射了下来。她红着眼,所到之处几乎全是巨鹰的尸体,巨鹰的鲜血与她鲜红的衣衫交融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她那件外袍原来的红是何种颜色。 然后下一秒,一直巨鹰就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俯瞰下方,木萧山的禁制已经完全被突破了,各家各色的衣服混合在一起,各家弟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时辰前还在诋毁攻击莫思归的各个家主都在尽全力保护自己和自己门下的子弟,已经无暇去管他们了。 而那些官家子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果他们的父母消息灵通的话,估计打死他们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来参加这一次的仙灵大会。 面前突然袭来几个黑袍魔修,莫思归虽能勉强走路,可尚且处于刚觉醒后的虚弱阶段,根本无法保护他。花倾楼一咬牙,调动全身灵力汇集到醉玉上,劈手砍下这几个魔修。 这些魔修的修为和他们的外表严重不符,几乎是一剑就能干掉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可就这几个低阶魔修也让花倾楼累得不轻,他解决完这几人后,将剑撑在地上,半跪着喘了几口气。 奶奶个熊的,就这几个杂碎也能让花爷爷累着。 莫思归看着他,又是一副带哭不哭的样子,花倾楼站起身,揉了揉他的脸:“干什么干什么,得让我说多少遍,多大的人了,别老是动不动就掉眼泪。” 他兀自轻松道:“好歹还有高阶魔族的血脉呢,修为可比我高多了,再这么哭哭啼啼的,可就真的丢脸了。” 莫思归低下头:“师兄,对不起。” 花倾楼挤出一个笑,替他将额前汗湿的乱发抚平:“不怪你。” 毕竟你真的没有做错过什么。 突然,莫思归警觉地一回头,反手将花倾楼拉入了怀中,凝视着他身后的方向:“有脚步声。” 他本就五感俱佳,魔族血脉彻底觉醒之后,他的感官愈加灵敏。在满是喧闹呐喊的广场之中,敏锐地觉察到一阵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有个人并未参与到战斗之中,步伐沉稳,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那个人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露出了一个邪气无比的笑容。 “玉儿哥哥,好久不见。” ☆、入魔四 风无烬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峻的阴森之气,从暗处缓缓走出,一身黑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身形修长,身上什么武器都没带,负手而行。 他身后跟着同样黑衣的风肆,见到莫思归后,风肆单膝跪地,行礼道:“参见少君主。” 莫思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风肆重复道:“参见少君主。” 花倾楼的嘴唇颤了颤,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少君主。 莫思归原来是风无烬的儿子。 师兄他闭月羞花_88 石韫玉在看到风无烬的一刹那就变了脸色,他在手中凝成一股灵力,迅速将不加防备的两人以结界保护了起来,随后催动灵力,将二人传送了出去。 花倾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快走,别回来!” 木萧山后山有一处生长了数百年的竹林,竹林中有一池清潭,乃石韫玉每次闭关修炼必去之地。那里汇集了木萧山上百年的灵力,是整个木萧山风水最好的修炼之地,且绝对安全,寻常魔修是不可能踏足这里的。 石韫玉把他们两个送到这里,就是铁定了心不会让风无烬带走他们。 莫思归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跪坐在潭边,呆呆地望着潭水中的倒影:“我原来是苍霜君的儿子吗?” 花倾楼伸出手,抚摸着他额头上再也无法消失的刻印,道:“我说怎么刚才看见你额头上的魔印就感觉眼熟,原来是真的见过的。” 他的语气平和的有些反常了,莫思归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低声道:“师兄,我真的不知道。” 花倾楼道:“古籍有载,但凡是血统纯正的高阶魔修,在血脉彻底觉醒之前,都必须提前修习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能勉强保证觉醒那日时生命无虞。你实话实说,到底是两年前血脉初次有反应的时候你才开始修习,还是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修习魔族邪术了?” 莫思归少年老成,除了在花倾楼面前会撒娇卖宠,在别人眼里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可如今他却再也无法在花倾楼面前摆出撒娇的样子,甚至连一个微笑都挤不出来,双目茫然,一肚子的话不知要从何说起。 他慌乱道:“师兄……我真的……但是我的确……” 花倾楼打断他道:“别说了!” 莫思归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师兄,你不信我?” 花倾楼本想说信他,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严厉的呵斥:“你要让我怎么信你?道魔双修有多大的风险你知不知道?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金丹被毁修为尽废都是轻的!莫思归,你到底是对自己有多大的信心,才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修炼了这么长时间的邪术?” “真不愧是风无烬的儿子。”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莫思归在他旁边沉默地跪着,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嘴巴张着,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两行清泪从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中流了下来。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摸摸莫思归的脑袋,安抚一下他。然而莫思归却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师兄,我错了。” 然后又是一巴掌:“师兄,我错了。” “师兄,我错了。” 花倾楼忍无可忍,催动灵力束缚住了他的双手:“我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是让你跟我认错求饶,你懂不懂?” 现在他的修为与莫思归比起来相差甚远,莫思归只要稍稍一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挣脱束缚。然而他却任凭花倾楼以这样扭曲的姿势束缚他,咬唇道:“师兄,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你还说过,只要不杀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不是坏人,就不该被杀掉。” 他就着这样扭曲的姿势一步一步靠近了花倾楼,红着眼眶,近乎强制性的让花倾楼直视他的眼睛。 “小六啊,以后就跟在师兄旁边,有师兄保护你,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我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既然他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做,那我干嘛要杀他啊?还浪费我的灵力,吃饱了撑的。” 永远陪着你,永远保护你,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是了,的确说过。 花倾楼松开了他的手,垂眸道:“可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莫思归颤声道:“你还是不信我,对吗?” “师兄,我知道苍霜君以前做过什么,我也知道你们正道人士最讨厌我们这些魔修。但我真的没有骗过你,我只不过不想让你讨厌我,我只有你了……” 花倾楼别过脸,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我说了我没……” 话音未落,他的双唇就被吻住了。 这和平日里落在他双颊的蜻蜓点水不同,这个吻热情得过了头,热得像是要把他融化了一般。湿热疯狂的吻让花倾楼闷哼了一声,柔软的舌在他口腔里肆意掠夺,几乎是要了他的命。 那双略带湿意的金色瞳孔里只倒映了他一个人,他依靠着本能把莫思归拼命向外推,却在力气上占了下风,根本奈何不了发狂的莫思归。他挣扎的双手被莫思归轻松束缚在了一起,压在了他的头顶。用拳砸,用脚踢,莫思归都不为所动。 花倾楼狠狠咬上了莫思归的嘴唇,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中弥漫开来,含糊不清道:“莫思归……莫小六!你是不是疯了!” 莫思归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慌乱地想要去扶花倾楼,伸出了手却僵在了半空,呆呆道:“师兄,刚才你还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护着我,就因为我是苍霜君的儿子,你就不要我了吗?” 他从衣袍中拿出一个平安扣,塞到花倾楼手里:“这个,是我刚到木萧山的时候,师兄送给我的,说是可以保平安。” 随后是寻音剑。 师兄他闭月羞花_89 “两年前我随方师叔下山云游的时候,师兄给了我这把剑,说这把剑是缥缈峰锻造出来的,绝对是一把好剑,让我好好修炼,不要辜负了师兄对我的期望。” 之后剑穗和银铃等一系列花倾楼曾经赠予他的东西都被推到了花倾楼面前,他将花倾楼的手放在这些东西上,道:“小六很乖的,小六什么都不要,小六把这些东西都还给师兄,师兄不要丢下小六好不好?” 花倾楼从未想过他送给莫思归的这些东西会被莫思归贴身放着,他刚想说点什么,目光就被一团熊熊大火所吸引。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 那是清心殿的方向。 他脸色一变,忙催动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向清心殿的方向跑去。 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石韫玉还在那里。 风无烬打了个响指,整座木萧山最为辉煌的清心殿便被熊熊大火所包围。石韫玉站在殿内,用剑勉强支撑住身体,他的玉笛不知何时碎裂成了两半,随着火焰化为灰烬。 清心殿内只有他们两人,风无烬挥散了魔族众人,满面微笑地看着石韫玉。 “玉儿哥哥,不是小烬说你,早知如此,你为何从一开始就这么抗拒我?如果你早跟了我去无间禁地,我也不会闹这么大的动静。正道安安心心的做他们的正道,我魔道安安心心做我的魔道,何必非要闹到现在的局面?” 石韫玉咳了一口血,道:“风无烬,你一人造就了人界无数的杀戮和血腥,一切罪孽都有你而起,你还妄想我会支持你吗?” 风无烬的嘴角慢慢拧起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所以,你就这么恨我?把我魔族的孩子接到你们木萧山,逼着他学习你们那些正道的东西,还不让他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啊对了,莫思归这个名字也是你取的吧?莫思归,不要想着归来,真是个好名字。是不是你本来就打算等他血脉觉醒,就将他直接杀死?你敢说你没有这个想法吗?” 石韫玉咬咬牙,偏过了头。 说什么? 说我偶然得知你的怀孕的宠妃被截杀,生下莫思归之后趁着最后一口气,将他放到了竹篮里,让他随着一江流水而去才勉强保住了命。 说我找了他十二年,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城镇找到了被冻得两颊通红,差点被其他乞丐打死的他。 说我把他接到木萧山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若他在人界血脉觉醒,肯定会受到正道的追杀,他们不会允许你风无烬的儿子活在这个世上的。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 石韫玉自嘲地笑了笑,扔下了手里的断剑,张开双手朝风无烬走去。 “小烬,来给玉儿哥哥抱抱。” 风无烬仿佛被唤醒了心底最柔软的一部分,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得柔和,恰似几十年前那个稚童一般,缓缓走进了石韫玉的怀抱里。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胸口处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 他低下头,一把灵力铸成的利刃从他的后心处刺入,穿透了他的心脏,鲜血从伤口处喷溅出来,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而这一下完全超出了深受腐蛇之毒的石韫玉的极限,他连一口血都咳不出来了,受灵力反噬的身体比一张纸还要轻,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花倾楼赶到的时候,恰好看到石韫玉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他快步冲了过去,想要接住石韫玉的身体。 “师尊!!!!” ☆、入魔五 风无烬站直身子,血流汩汩从他心口伤处涌出,小溪一样的落在地上。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嘶哑道:“玉儿哥哥,你可真爱我,自己要死也想带着我,小烬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他抱起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托起石韫玉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 花倾楼目眦尽裂,怒吼道:“你放开我师尊!” 风无烬很不满花倾楼此时的打扰,他一挥手,一记重击便打在了花倾楼身上。 花倾楼被这一重击打在了门外的乱石上,后背的骨头仿佛全断了一样,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你……别动我师尊!” 风无烬将石韫玉的尸体拦腰抱在怀里,丝毫不顾及胸口处不断流血的伤口,他走到花倾楼面前,抬起脚,狠狠地踩到了他身上:“别动你师尊?你和他什么关系?他和我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说话?” 花倾楼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被他踩碎了,口中脸上的鲜血粘腻在一起,令他产生一种恶心感,渐渐失却意识之时,身上的重压突然被卸了下去。他睁开眼,发现莫思归站在风无烬身后,用灵力牵制住了他。 风无烬转头笑道:“这不是我最亲爱的儿子吗?怎么,看见你爹教训你的心上人,心疼了?” 莫思归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风无烬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眼角含泪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长相,从头到脚你都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眉心的朱砂痣也分毫不差,你怎么就没有我这样的父亲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90 他将身子微微前倾:“我问你,你有没有与你这心上人,圆过房啊?” 莫思归猛然抬头:“什么?” 风无烬失望地摇摇头:“还没上过?那我先留他一条命,等你接替了我魔族君主的位置,我让他当你的男宠,让他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可好?” 花倾楼被这话激得大怒,双眼中满是怒气与杀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风无烬摸摸下巴,低头看着石韫玉的尸体:“玉儿哥哥,我让你最喜欢的首徒做我儿子的男宠,这样的话,你就会永远和我在一起,花倾楼也会永远和我儿子在一起,我们都很开心。” 随着他这句话,花倾楼的身体有一次飞了出去。这次不仅仅是后背的伤了,他全身的骨头筋脉随着这一击通通碎裂,从木萧山高台的石阶上,一路滚落到了广场的尸体中间。 他的灵力受到了极大损害,“哇”的一声咳出一大口鲜血,被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痛不欲生。 他催动仅剩的一丝灵力探了探自己的身体,想知道自己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全身筋脉尽碎,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莫思归发出一声疯狂的嚎叫,冲下了高台,将花倾楼抱在自己怀里,低喃道:“师兄?师兄?” 花倾楼双眼涣散,扯出一个笑:“没事。” 风无烬站在高台上看着两人,显然失去了耐心,他一挥手,对风肆道:“带少君主回无间禁地。” 风肆沉声道:“是,君上。” 莫思归抱着花倾楼,冷冷的一回头,一双杏仁眼闪着阴郁的寒光。 那具躯壳下暗藏的灵魂,再也不是在花倾楼面前哭哭啼啼撒娇的小奶狗,分明是在坑底手执长剑,将玄水鬼蛟斩于剑下的冷面少年。 这样的气场,与几十年前的风无烬别无二致,让风肆不禁打了个寒战。 仿佛只要和他对上眼睛,就会失了性命。 风无烬想起了什么,笑吟吟地用膝盖顶了顶风肆,道:“我竟然忘了,我这个义子和你还是老相识呢。正好今天没人打扰你们,你们叙叙旧也好。” 风肆脸色一变,下意识低下了头。 莫思归皱眉道:“什么老相识?” 风无烬道:“才五年,你就把你四哥忘记了?当年你沦为乞丐的时候,是谁每天从自己的口粮里给你省下一口饭吃?是谁在你每次被揍之后冒着风险从药铺里给你偷药吃?你命里能遇到石韫玉,跟着他进木萧山修习,可你怎么这么快就把你的恩人给忘了呢?” 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亲眼所见,而是窥探风肆的梦境所得。五年前,当他找到莫思归所在的镇子时,却从一伙小乞丐口中得知,没爹没娘的莫小六,早在几个月前,就被一位贵人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那人便是十四岁的风肆,他在描述莫思归被带走的情景时,眼里写满了羡慕,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觉察得到的嫉妒。风无烬一动心,反正自己的儿子被石韫玉带走了,不如就收一名义子,好好培养,将来给莫思归打下手。 就这样,小六被带到了木萧山,从莫小六变成了莫思归。而小四被带到了无间禁地,从小四变成了风肆。 “吾儿,你可知道,在你被石韫玉带走的时候,最疼爱你的四哥是什么表情吗?你有了贵人,可他还要待在那个鬼地方当乞丐,如果不是遇到我,恐怕你的四哥早就在那个镇子上冻死了吧?” 莫思归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风肆的脸,试探道:“四哥?” 他还抱着那一丝希望,期待面前的人并不是小四。 然而风肆将头垂得更低了:“臣不敢。” 风无烬道:“吾儿,以前你一口一个四哥喊着,现在却不敢认了?” 他说一句,便向前走一步,咄咄逼人:“你看看这广场上的惨象,这些人究竟为何而死?又是被什么杀死的?你的血脉决定了你不可能和正道相融,所有罪孽都是因你而起,你还做着什么痴心妄想的梦?” 花倾楼心里突然涌上不详的预感。 莫思归正处于血脉刚刚觉醒的时候,心神本就不稳定,最容易受到他人的蛊惑。风无烬此言,就是故意要激起他心中的邪性,而他一旦暴走,就注定要和正道势不两立了。 绝不能让莫思归被风无烬洗脑! 风无烬道:“你看看正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在知道你是魔族血统之前还对你和蔼可亲,知道你是我魔族人之后就要对你赶尽杀绝。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你捉起来,你还要这样和这些正道人士混在一起吗?” “我当年为什么要掀起仙魔大战?还不是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我魔族的容身之地?那些人一看见魔族人,二话不说就将他们统统杀掉!我小时候亲眼所见,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妇被他们废去了魔丹,仅仅因为她是魔族人!而魔族人只要被废去了魔丹,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莫思归头痛欲裂,脑中像是有数把利刃在翻搅,四肢沉重如被重物所坠,身体僵硬,周身笼罩着黑焰,翻腾而上。 而风无烬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盛,此种洗髓之术是他最惯用的手段。他说的每句话都被他引渡了魔气,恰逢莫思归的心神不稳,洗脑几乎是事半功倍。 他道:“你再看一看你的大师兄,你的心上人。他不是最疼爱你了吗?可他知道你是魔族人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师兄他闭月羞花_91 一提起花倾楼,莫思归的表情果然变了。 风无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不停回响着,让他的心神愈加错乱,他狼狈地跪在地上,前额一下一下地砸在地上,而后失控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周身黑气聚合在一起,单手聚力,将体内源源不断的灵气和魔气以暴击的形式送了出去。 这一掌击在了风无烬身上,他的身体瞬间飞出数米之远,重重的摔落在了地上。 他仰面躺着,凝视着木萧山黑压压的天空,脸上笑意丝毫不减。 胸前的伤口随着莫思归的一击彻底无法再愈合,两条腿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着,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怖。跪在一旁的风肆想去扶他,却被他一口怒喝吓了回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无烬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 风无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搂住了石韫玉的尸体,用魔气将石韫玉的尸体与他禁锢为一体。 这样一来,两个人只能一起被下葬,否则只有毁坏石韫玉的尸体,才能将两个人分开。 几十年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永远待在石韫玉的身边,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两个人一同修习,吟诗作对也可,把酒望月也可,只要能和石韫玉在一起,不做这个魔族君主也可以。 玉儿哥哥,你再也不能丢下小烬了。 而刚才的暴击并没有使莫思归冷静下来,反而使他的心神越来越乱,灵气和魔气两种气息在他身体里不断分裂融合,腑脏的灼烧感猛然剧烈了起来,身体灼烧的疼痛很快蔓延到了他的四肢,声带仿佛都要融化了,只能发出古怪嘶哑的低吼。 再这样下去,莫思归恐怕要被这两种气息反噬了。 花倾楼强撑起身,颤抖着手碰了碰莫思归的后背:“你……冷静点……” 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身上的灵力已经出现了阻塞感,如果强行冲破阻碍,只会触发身上的腐蛇之毒,最后金丹尽毁,像石韫玉一样身殒。 可他这时候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将手附在莫思归的后背上,将自己的灵识送了进去,试图安抚莫思归即将崩溃的气息。 同时,他感到自己体内的金丹,已经开始融化了。 ☆、正心 几乎是一瞬间,莫思归脑海中风无烬的声音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花倾楼温柔的安抚。 他的心神随着熟悉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灵气和魔气相交融的不适感也尽数散去。他定了定神,从地上站了起来,满怀欣喜地看向了自己身后。 “师兄,我没事了,风无烬也被我杀……”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身后是不堪一击的花倾楼,刚才强行侵入莫思归的灵识用尽了他浑身的灵力,他的身体也因此受到了腐蛇之毒的反噬,金丹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灵力暴击,便自行融化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花倾楼,颤声唤道:“师兄?你说说话……” 莫思归伸出手,想要去探一探花倾楼的鼻息,却在即将碰到他的脸前缩回了手,轻声道:“不……不会的,师兄只是累了,不可能……” 被忽略许久的风肆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君上节哀顺变。” 莫思归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仍旧保持着托着花倾楼的姿势,双目无神。 花倾楼全身的经脉都碎裂得差不多了,骨头没有一处完好,仿佛轻轻一碰就能让他灰飞烟灭。莫思归轻轻用袖子擦着花倾楼脸上的血,喃喃道:“师兄,等会你醒了,小六给你做肉粥好不好?” “小六前几日腌了师兄最喜欢吃的酱菜,师兄要不要尝一尝?和肉粥放在一起,肯定会更好吃。” “小六什么也不要,小六只要师兄。师兄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把我赶出木萧山也好……所以师兄快点起来好不好?别睡觉了……” 怀中人一丝气息也无,整个广场死气沉沉,安静得只能听见莫思归一人的低喃。 他方寸大乱,手足无措,一边想要去摇晃一下花倾楼的身体,却又害怕他的身体因此受到伤害。只能抱紧他迅速冷却下去的尸体,将脸贴在花倾楼的额头上,讷讷道:“师兄,你再睡上一会,要是再不醒,小六就要哭了。师兄最心疼我了,所以师兄快点醒过来吧……” “等你醒过来,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我也会废掉自己全部的修为,重新修炼,再也不当什么魔族了……” 几名黑衣魔修押着一众木萧山弟子从山下走来,见到风无烬的尸体时,皆是一惊。 莫思归听见脚步声时身形一顿,随后转过头,眼神冰冷,不加任何掩饰地露出昭然恨意和杀意,如雪水一般刺骨,脸上陡然戾气横生。 他将花倾楼的尸体从地上抱起来,漠然道:“所谓何事?” 为首的魔修忙跪下道:“属下无能,竟不知道是少君主!请少君主责罚!” 师兄他闭月羞花_92 莫思归挑了挑眉,道:“少君主?我看你的确需要责罚了。” 话音未落,那名魔修身后就出现了数只鬼手,将他控制在地上,他浑身发抖,手向前伸去,想找个着力点爬走。 空荡荡的广场上回荡着那名魔修绝望的残叫声,莫思归恍若未闻,两只巨鹰从远处飞来,尖锐的鹰喙对准了他的眼睛,将那双眼睛吞下了肚。 他空洞的眼眶里没有任何填充物,鲜血如注,而莫思归似乎还是不满意,几只鬼手瞬间撕扯开了那名魔修的身体,几丝血肉粘连在一起,血液滴在地上,发出诡异的声响。 两只巨鹰落下来,开始吃这个魔修的尸体碎肉。 在场之人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剩下的几名魔修身体微微发抖,莫思归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阴然道:“究竟应该怎么称呼,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 那几名魔修齐刷刷道:“君上!臣不敢!” 莫思归点着头:“很好。” 站在人群中的沈禾子突然冲了出来,他被五花大绑着,跑步的姿势十分滑稽,脸上的面纱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撤了下来,露出了那张惊世骇俗的美人脸。 “小思归!你到底在干什么!师尊去哪了?花师兄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其中一名魔修牵着他脖子上的锁链,想要把他拽回来,却被莫思归一掌打翻在地。 他幽幽道:“我的师兄在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杂碎来插手了?” 那名魔修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有罪!” 莫思归嗤笑一声,不再理他,转过脸来对着沈禾子,身上的阴森消散了不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师弟:“师尊的尸体,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日子安葬。” 广场上的人几乎全是木萧山的弟子,少数几个仙门世家的家主和门生也在场。风无烬在攻山前特地吩咐过,只要穿着淡青云纹袍,一律留下活口。除了少数意外身亡的弟子,剩下所有的木萧山弟子都被押送到了在了广场上。 听闻石韫玉身殒,在场的弟子们呆若木鸡,随后就听见了几名女修的啜泣声。 沈禾子颤颤巍巍道:“你再说一遍?” 莫思归道:“师尊,身殒。” 沈禾子道:“花倾楼呢?” 莫思归眼底一沉,沉默了半晌,才道:“一样。” 沈禾子挣开绳子,双目赤红,喝道:“谁干的!” 莫思归低头不语。 几乎不用去思考,独独看这些魔修对莫思归的态度,就能看出莫思归在魔族的地位。虽说谁也没看见石韫玉和花倾楼究竟是怎么死的,也可以猜个大致来。 沈禾子冲上前,狠狠地扇了莫思归一个耳光。 他力气很大,那张白玉一般脸上瞬间出现了一记红痕。莫思归偏着头,没有还手,淡淡道:“继续。” 沈禾子喘着气,反手就又是一个耳光,苏入画抢先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没用的,别打了。” 解清远走来,帮着苏入画把沈禾子拖了回去,淡淡道:“沈师兄,别打了,你是打不过他的。” 沈禾子涕泪齐流,捂住脸道:“凭什么啊……之前的小思归……去哪了?你把我父亲还给我,把师尊还给我,把花师兄还给我……” 封山禁制刚刚被攻破的时候,成千上万的魔物和魔修在一刹那侵入了木萧山,他与苏入画同三百名木萧山弟子与之苦战,仍是寡不敌众,被这群魔修抓了起来。经过讲经阁时,他不经意的一瞥,便瞥见了沈饶客的尸体。 沈饶客到死的时候还在战斗,两只手掌还在拧着一个魔修的脖子,死不瞑目。 “你把小思归还给我……” 莫思归身子一抖,回避了沈禾子的泪眼。 元明道刚逃过一劫,正想趁着这个时候立个功,在修真界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便在广场上高呼:“莫思归这个木萧山孽徒!忘恩负义第一人!这么多弟子在此,还有众家主山主都在这里,我们一起上,宁死也不能忘了这笔账!” 反正有这么多人在这,莫思归也找不到他,倍感安心。 一向处事圆滑的笑面虎解清远喝道:“都给我闭嘴!” 他的背上背着已经昏迷了的柳探尘,刚刚的苦战耗费了他极大的灵力,在昏迷之前还一直使用催眠术击溃上来的魔修,如今重伤昏迷,什么时候醒来都是一个问题。 解清远上前,道:“莫师兄,虽然我没有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凭这几年的同门情谊,以及我对你人品的了解,我是愿意相信这不是你做的。” 元明道尴尬地站在人群之中,气急败坏道:“解公子!你们木萧山也不至于这么护犊子吧?人都死了,你们还要护着这一个孽徒吗!” 师兄他闭月羞花_93 解清远回头怒道:“我们木萧山的事,由不得你个外门散修来插手!” 他继续道:“不是你做的,却和你有关,我没有猜错吧?” “我知道自古道魔不相融,即使同道也会最终殊途。我不知道你幼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了魔族人,即便如此,在我们知道你是魔族人的时候,我们也愿意保下你,因为你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愿意相信朝夕相处的师兄弟。” 莫思归默默听着,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没错,即使师兄知道了他是魔族,即使受尽千夫所指,师兄也愿意保护他。 现在想来,师兄在知道他是风无烬的儿子时,也只是在担心他道魔双修会有危险。 是这样吗?师兄? “但现在这一切的罪孽和杀戮,的的确确是你魔族人所为,也是因你而起。师尊对你的种种好,花师兄对你的种种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好好想一想,自你来了木萧山,花师兄身上受的伤,有多少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 “我曾经听沈师兄说过,那日你被元明道扔进魔族人手里之后,花师兄为了找你,硬是撑着腐蛇之毒找了整整一天,双手都被挖出了血。你要知道,身中腐蛇之毒,一般人都要昏迷上数十天,我根本不能想象,花师兄到底是怎么撑过去的。” 他沉重道:“所以还请你以后,不要再走你父亲的道路了。” 所以师兄,为了找他,竟然在中腐蛇之毒的情况下找了整整一天? 如果没有这急火攻心的话,师兄身上的伤会不会轻一点? 他努力将眼里的泪收了回去,把怀里冰冷的尸体搂得更紧,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登上了木萧山最高的高台。 数万名魔修在他登上高台之时纷纷跪了下去,场面极其壮观,几只巨鹰划过高空,发出几声凄厉的尖鸣。暴雨初歇,乌云之后隐隐露出一轮圆月,万丈火光熄灭了下去,显得有些萧瑟和阴郁。 “恭喜君上一统四界!” “恭喜君上一统四界!” “恭喜君上一统四界!” ☆、重生一 花倾楼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有些发懵。 这是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他头痛欲裂,可神思却无比清明,他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包括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干什么的到底是修仙的还是种地的是做官的还是卖布的这种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盘腿坐在床上,试着回想了一下算法口诀。 还能倒背如流,说明没傻。 他又动了动筋骨,发现身体前所未有的流畅和舒适,从头到脚都透露出这具身体的年轻和健康。就在他闭目凝神的时候,他突然探到自己体内有一个陌生的东西。 这好像是传说中修仙之人才有的金丹,好像这金丹还挺厉害的。 怪不得自己醒来之后便感到体内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流动,原来是这金丹起了作用,难怪当朝圣上这么痴迷于修仙得道,宁肯花重金也要将丹药练出来。 虽然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可花倾楼还是没由来的开心了起来。总归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但起码有高强的灵力护体,以后云游四方给外界除个邪祟,也好名扬天下。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淡淡的檀木香充斥了整个房间,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细碎的阳光,房间正中央放着一个雕花木案,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名人字画。书架上码了几排整整齐齐的古籍,旁边放了一盆兰草,别有一番雅致。 如果能忽略掉床头墙上的那一张“招财进宝”,这房间的装饰就完美了。 ……看来这房间的主人还挺有情趣。 正这么想着,一个粉衣婢女端着茶从门外进来,道:“公子,您醒了?” 他点点头:“嗯。” 犹豫了一下,他问道:“劳驾,请问这是哪里?” 师兄他闭月羞花_94 那婢女大惊失色,尖叫道:“公子!您莫不是伤心过度了?” 花倾楼动了动嘴角,道:“怎么了?” 婢女擦了擦脸上的泪,抽噎道:“老家主病逝,公子也要节哀顺变啊。如今临安花氏可就全指着您了,您若这样,整个临安可就无依无靠了!” 花倾楼立马做出一副悲怆的表情,因为刚刚醒的缘故,他的眼里还泛着泪光,在婢女看来,的确是一幅伤心过度的孝子模样。他皱着眉,道:“我知道。我只是太过悲伤了,忘了自己叫什么了而已,你先告诉我,我也好尽快想起来。” 那婢女道:“公子是临安花氏的独子,姓花,名渊。” 花倾楼点点头。花渊,这名儿还挺好听的。 那婢女眼泪又下来了:“公子,你是不是连奴婢都不记得了?” 花倾楼心里一拍大腿,正好让你给说对了。 那婢女看着花倾楼迷茫的表情,眼里又含满了泪水:“奴婢贱名青儿,乃是自幼服侍公子的。” 花倾楼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青儿破涕为笑:“公子可是想起来了?” 花倾楼摇摇头:“没有。” 几乎一整天,青儿的嘴都没闲着过。她当真是很喜欢这个主子,生怕他忘了事没办法主持家务,絮絮叨叨跟他说了好些话,包括他小时候尿裤子的事也说了出来。 这临安花氏本是一个小门派,据说是老家主,也就是他刚刚过世的父亲,带领临安花氏弟子在临安城附近的几个镇子除邪祟,这才让临安花氏有了点名气。可惜老家主在给附近镇子上除邪祟的时候,不慎掉进了陷阱之中,连尸体也没能留下。 而据青儿所说,花倾楼自幼丧母,花父也没有再续过弦,因此老家主一死,他竟是花家权力最大的人了。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道:“那花氏就没有旁支吗?我的叔父伯父都去哪里了?” 青儿道:“听家里老一些的姐姐们说,老家主年轻的时候离家出走,和家里人都断了联系,偶然之间受高人指点,一心修道,才有了花氏后来的繁荣。” 哦,看来我还是个没爹没娘没长辈的可怜人。 后来青儿又断断续续跟他说了一些当世之事,她也只是个小婢女,很多高深一点的事情她就说不清了,想到那和杂乱无章,花倾楼听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归结出一点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十八年前,也就是他出生的这一年,修真界爆发了一场大乱。 修真界每年会举办一场仙灵大会,各家修士聚在一起交流和比试,借以提高本门派的影响力。而十八年前的仙灵大会就是由修真界威望最高的木萧山举办,到场之人都要比寻常多了数倍,几乎全修真界的人都到了场。 每次仙灵大会都会举办一场夺榜比试,而木萧山弟子莫思归在夺得榜首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魔族血脉突然觉醒,由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堕入了人人喊打的魔修。 莫思归在幼年时期被木萧山山主石韫玉带上木萧山,成为木萧山的一名弟子。而首徒花倾楼对他照顾有加,据说两人还生出了一些超出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莫思归堕入魔道时,花倾楼还在众人面前力保他,宁可背负万众唾骂也不愿抛弃他,可谓是一段佳话。 然而莫思归却是几十年前掀起仙魔大战的风无烬的儿子,风无烬似乎是料到了莫思归会在这天血脉觉醒,特地挑了这一天带领数万魔修攻山,其气势丝毫不输几十年前的那一场仙魔大战,众多修士陨落于这场恶战之中,就连石韫玉和花倾楼也殒命于此。 之后莫思归弑父上位,凭借强大的修为,一统仙魔鬼妖四界,打破了数百年来正道对魔族的禁锢,并且他迅速缴清了反对他的党派,成为了真正的四界霸主。 而关于与他交情甚好的花倾楼,由于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死的,死因也就成了一个谜,众说纷纭,一时之间出现了成百上千种不同的说法。 呼声最高的一种说法,便是木萧山首徒花倾楼,为了万界安宁,牺牲自我也要与莫思归一战,结果由于多年情分,他不忍心下手,这才让莫思归抢了先机。 每每说到这里,青儿总会不停地抹泪:“他们两个的故事真的是太感人了,据说曾经的木萧山首徒花倾楼,可是在修真界排名第一的美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花倾楼无奈道:“有吗?有我好看吗?” 醒来之后他先去照了个镜子,镜中人眉目如画,一双桃花眼宜喜宜嗔,眼尾一颗泪痣更是恰到好处,自然而然就流转出一股风流来,那张脸生得近乎完美,棱角分明,却又不过分冷冽。一眼望去,就像是话本画卷里描绘出的世家公子。 青儿马上笑道:“公子自然是好看的,虽然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公子,但只要排了名,公子必定是榜首。” 花倾楼熟门熟路地从胸口掏出一把折扇,兀自打开:“这还差不多。” 在他心目中,凡是修仙的世家公子,身边必定要配备一把折扇,这样才能对得起修真之人仙气飘飘的姿态。 他道:“那莫思归呢?传说中的四界霸主,又是什么样子?” 青儿摇摇头:“没有人议论过他的长相,公子你想想看,他杀了那么多人,还把修真界排名第一的美人都杀了,简直就是一个杀人狂魔,能长得有多好看!依奴婢想啊,他肯定是张牙舞爪,嘴巴咧得老大,脑袋上两个尖角,吓死个人呢!” 姑娘,你议论了别人都不敢议论的人,真的不怕掉脑袋吗? 打发走了青儿,他便一个人在诺大的花府里晃荡,偶然碰见几个花氏弟子,都恭敬地称他为家主。虽然自己还想不起来之前的事,但这种被别人高高捧在天上的感觉,貌似还不错。 他一路绕到了后院,这里长了一大片桃树,美得就像传说中的仙境圣地,却人迹罕至,四周安静无比。 师兄他闭月羞花_95 他打开扇子,刚想摆出一副桃林君子的姿势,却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那阵喘息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甚至还飘着一丝血腥味,让他不得不相信这阵喘息并不是他的错觉。 ……不会撞见鬼了吧? 他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却想起来自己身上高超的修为,脚步一顿,随手就挥出一记暴击,将面前的桃树劈出了一个不浅的口子。 亲娘啊,原来修仙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那棵桃树后面滚出来一个灰扑扑的东西,他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身上的黑衣被血液浸染得不成样子,露出来的皮肤上遍布伤痕,花倾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这个人的腰将他拉了起来,心虚道:“那个……我不知道桃树后面有人……” 那人摇了摇头,嘴唇翕动着,说了一些话。他的声带仿佛受了些伤,声音嘶哑着,夹杂着一些气流摩擦的声音,花倾楼将耳朵凑近了他的嘴,才勉强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救命……” ☆、重生二 那人身上的皮肉都被烧焦了,散发出一股诡异的焦肉味,站都站不稳。花倾楼想了想,将扶改为了抱,抄着那人的腿就将他从地上拦腰抱了起来。 真沉啊。 他的个子比花倾楼高了一截,看着挺瘦,抱起来却不轻。花倾楼默默腹诽了一句,问道:“哎,这位兄台,你怎么称呼?” 黑衣人动了动嘴唇,半天也没发出个声音来。他上半张脸全用一个黑色面具遮了起来,雕刻着太阳形状的花纹,只露了一双眼睛,无助地看着花倾楼。 一对上那双眼睛,花倾楼便心软了:“算了,等你好了再说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那人动了动身子,花倾楼本以为她是要下去,刚想松口气,谁知那人只是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安理得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连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这位兄台还怪不客气的。 “莫楼。” 花倾楼一挑眉。 少年继续道:“我的名字,莫楼。” 莫楼,莫楼。花倾楼将这话在嘴里回味了多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我名字好听。” 莫楼抽了抽嘴角,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公子贵姓?” 花倾楼自豪道:“免贵姓花,花渊。” 这么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朝怀里的人多看了几眼。莫思归生得俊美至极,面如冠玉,虽然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了,可下颌线条优美流畅,双唇微红,让人忍不住去想象面具之后的脸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尤其是那双金瞳,被黑色面具衬得愈发耀眼,仿佛含着一池星辰一样。 要是姑娘就好了,说不定英雄救个美,姑娘一高兴了还能以身相许。 甚好,甚好。 少年靠在花倾楼怀里,吃力道:“多谢花公子救命之恩。” 花倾楼抱着他往庭院里走,一边问道:“你与其和我说谢谢,不如告诉我你怎么会在我家院子里?” 莫楼沉默了半晌,嘴唇紧闭。花倾楼顿时有些不自在,以为触到了人家的什么伤心事,刚想打个圆场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他就开口道:“我……不过一介散修罢了,路上半道被同行暗算,路过贵府,便躲了进来,实在是……打扰公子了……” 这话说的可谓是楚楚可怜,对上那双盛满了眼泪的金瞳,花倾楼更忍不下心了,当即应道:“不打扰不打扰,我就是问问你而已,又不是赶你走,等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他向来心软,碰见个受伤的小猫小狗都要抱回去养着,更何况是个受伤的大活人。就算莫思归不开口说留下,他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受伤的人出去乱晃荡。 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对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没什么抵抗力,虽然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了,可露出来的部分都好看得不得了。四舍五入一下,即使面具后面的脸长得不怎么好看,就凭那双眼睛,也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了。 想到面具,他忍不住问道:“莫兄,你这面具是怎么回事啊?” 顿了顿,感觉自己问得有些突兀了,便继续道:“莫兄不愿说也可,我就是问问而已。” ……问问而已,并不是很想知道。 师兄他闭月羞花_96 莫楼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之前出去修行的时候遭遇了大火,我没来得及跑出来,后来脸就变成这样了。所有人都说我脸上的疤凶神恶煞,干脆就把脸遮住了。” 花倾楼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心道真是老天不长眼,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孩儿。 他抱着莫楼,从后院绕出来后,便迎面撞上了青儿,青儿看上去很焦急的样子,一看见花倾楼,就扑了上去:“公子,您到底去哪里了,把奴婢都要急死了!” 他消失的时间有点长,旁边又没人跟着,恰逢这个时候是老家主的头七,花府上下都以为他想不开了,都准备去花府池子里捞人了。 花倾楼道:“在院子里转了转,顺带救了个人,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青儿这才看见他怀里的少年,身上的焦肉味熏得她差点儿打了个喷嚏:“啊呀,家里怎会出现这种人!公子你快把他放下,别脏了公子的手!” 闻言少年幽幽抬起了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花倾楼,摇尾乞怜的样子让花倾楼更心疼了:“行了行了,多大点事,救个人都怕我脏了手,那我以后就别救人了。” 青儿道:“那人身上这么脏,臭臭的,奴婢这不是怕……” 花倾楼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一下子闭上了嘴,乖乖跟着花倾楼进了里屋。 莫楼躺在床上,任由花倾楼给他脱了沾血的外衣,烧焦的皮肉一下子暴露在了空气中,烧焦的味道更加清晰可辨,与屋子里檀香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更加诡异。花倾楼坐在床边,唤道:“青儿,拿些干净的布料和药来。” 青儿点点头,扁着嘴,一边动手干活,一边偷偷给莫楼翻白眼。她本来是照顾花倾楼的,干得也都是些轻松的活,乍一下来了这么个伤患,恐怕她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突然,她背后一凉,回头望去,发现莫楼正紧紧地盯着她,面具下的金瞳闪着凛冽的寒光,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怕? 好在莫楼看了她一会便转过了视线,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他看着花倾楼,突然开口道:“花公子……为何要救我?” 花倾楼给他掖好被子,给他烧焦的皮肉上了点药:“举手之劳,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当然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自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把他捡回来的。 莫楼自嘲道:“在下一介散修,无父无母,万一死在贵府,恐怕都没有人替在下收尸。” 花倾楼觉得他有点好笑:“你死在房间里也是死,死在桃树林里也是死,提前发现你死了我还能把你埋起来,省得你尸体臭了再把我的林子毁了。” 说罢,他便略带些惩罚性地将药膏猛地按在莫楼伤口上,后者惊呼一声,双眼含泪,咬着牙看着他。 他敲了敲少年的脑袋,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救都救了,你还这么多话,疼不死你的。” 莫楼道:“……不疼的,花公子照顾周到,能收留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给人包扎伤口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可对于失去了记忆的花倾楼来说,本应不甚熟练的事情做起来却得心应手。他将原因归结为这是他失忆之前常做的事,就像他如今十分熟练地运用灵力一样。 反正也是无聊,莫楼也一言不发,他便主动搭话道:“不知莫兄年方几何?是哪里人?” 莫楼还有几分虚弱,缓缓道:“今年十五,原是广陵人。” 花倾楼道:“那你还比我小呢,白亏我叫你半天莫兄了。” 莫楼也被他这几句逗笑了,忍痛道:“花公子客气了,直接叫名字就好。” 他踟蹰了一下:“之前在外云游之时,在我们那一群散修之中排行第六,花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小六。” 小六,小六…… 这个名字在花倾楼嘴里反复萦绕着,总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熟悉。 也许是错觉吧。 醒来以后,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记忆作祟,每次有人叫他“公子”时,他都非常不习惯。听见莫思归这么说,他便借坡下驴道:“那你也别叫我花公子了,青儿她们叫叫就可以了,你怎么舒服怎么叫就行。” 莫楼转了转眼珠:“那……渊哥哥?” 他的声音还是嘶哑着,可花倾楼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给他包扎的手一顿,然后点点头:“想叫便叫吧,随你。” 莫楼顺着他的动作,蹭了蹭他的手:“那小六就谢谢渊哥哥了。” 鬼使神差的,花倾楼竟然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顺了顺他那一头乱发:“有什么好谢的,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害死你啊?” 莫楼道:“不怕的,渊哥哥是好人。” 花倾楼站起身,将最后的伤口上好药:“我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粥,你受了伤,总是要吃点东西补一补。” 莫楼乖巧点头:“谢谢渊哥哥。” 师兄他闭月羞花_97 他注视着花倾楼的背影,待到那脚步声渐远,他才将面具取下,额上的太阳魔印暴露无遗。纵使十八年过去,他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也没有出现分毫变化。但凡是修真界有点声望的人,抑或是经历过十八年前木萧山打乱的人,只要看见了这张脸,都会大惊失色。 毕竟谁也不敢忘记,这是统治五界整整十八年,传闻中杀人不见血,众人谈之色变的魔族霸主莫思归。 莫思归抓住身上的被子,将脸埋在里面,贪婪地呼吸着被子上的气味,近乎痴迷地抚摸着身上被包扎好的地方,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出现了轻微的撕裂,他却跟感受不到似的,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花倾楼的气息。 他低喃道:“师兄……师兄……” ☆、相知一 转眼间,花倾楼醒来已经有七天了,距离他在桃林里捡到莫思归也有七天了。 这七天来他把花府上下都打听了个遍,基本上把他失忆前的事情梳理了一遍,除了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没有问到之外,剩下的基本都弄清楚了。 对于为什么没人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青儿是这么解释的;“老家主做事谨慎,怕有不怀好意的魔修进来,每年都要换一批新人进来伺候,最后只有奴婢留下来了,这也是奴婢的福气。” 花倾楼感觉有些绕不过弯来:“不对,不是说魔族君主已经禁止魔修滥杀了吗?怎么还这么防着魔族人啊?” 青儿撇撇嘴:“青儿就是一个姑娘家,懂不得那些东西。不过青儿知道一点,这魔族人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次提起魔族,青儿总是这么一副又气又怕的样子,而到了花府其他门生和下人面前,也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生怕提了魔族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事情一样。 莫思归身上的伤看起来很瘆人,可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并未完全伤到经脉,因此处理起来十分容易,短短几天就被花倾楼处理得差不多了。 当时花倾楼本来想治好了就把他送出去,可每次提起这个事情莫思归就眼泪汪汪的,到最后就算自己不提也是一副失落的样子,说什么都是闷闷不乐的,无论花倾楼怎么逗他都提不起来兴致。 花倾楼道:“你可还记得与你同行的那群人吗?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莫思归摇头:“不记得了。” 他垂着头,两侧的头发散落下来,从花倾楼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一般。花倾楼顿时生出了几分同情,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那你还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没有亲人的话,一个两个的朋友也总该是有的吧?” 莫思归苦笑一声:“哪还有什么朋友,在下都说过了,就算是在下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收尸的。” ……更可怜了。 他道:“等在下的伤好了就走,不会继续麻烦师……渊哥哥了。” 花倾楼“哦”了一声,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挽留道:“反正你也没什么地方去,不如就留在我这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能留下来,我也算是有个伴儿了。” 莫思归犹豫了许久:“这……这样可以吗?” 花倾楼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临安花氏算不上什么大门派,但养你这么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收留你的。 莫思归很开心的样子,面具之下的眉眼弯弯,笑道:“那小六就谢谢渊哥哥了。” 像是想表现自己一般,他下了床,往厨房走道:“渊哥哥喜欢吃些什么?我会做肉粥、鸡丝面和各种糕点小吃,渊哥哥若是饿了,只管吩咐便是。” 花倾楼忙拽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拖了回来:“伤还没好全就蹦跶,一天不做又不会饿死我,等你好了,再做也不迟。小小年纪就会做这么多东西,你该不会是和厨子学过吧?” 莫思归垂下眼,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从前……从前有个对我特别好的师兄,我经常做给他吃的。” 花倾楼想也不想,接话道:“那你师兄呢?去哪了?” 莫思归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哀伤,低下了头。 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可花倾楼还是感受到了莫思归身上的悲哀。他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一个大嘴巴子,转移话题道:“那……那什么,以后在屋子里就不要戴着面具了,摘下来也没人敢笑话你。” 他自信道:“不瞒你说,我感觉我灵力挺高的,说不定还能给你治好这张脸。” 莫思归并没有因为这句“灵力高超”就改变了主意,反而更捂紧了面具:“这么多年已经戴习惯了,况且疤痕实在丑陋,曾经吓晕过许多人,渊哥哥还是不要看的好。” 他顿了一顿,又道:“虽然记不清了,但以前……以前也是很好看的。” 花倾楼玩笑一般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和我比起来如何有我好看吗?” 莫思归愣了愣,眼神呆呆的:“自然……自然是比不上渊哥哥好看的。小六虽然年龄小,但见过的人却不少,渊哥哥的模样,足以称为人间绝色了。” 这话夸得花倾楼心花怒放的,嘴上却还是谦虚道:“哪有,我之前也见过一个孩子,他……” 师兄他闭月羞花_98 他……什么来着? 刚才的话说得太过顺畅,一秃噜嘴就全说出来了,可话到嘴边却骤然停住。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的那个小孩是谁?为什么下意识的就说出来了自己曾经见过一个孩子? 他皱着眉,试图回忆起自己之前的事情。莫思归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他放弃了回忆,摇头道:“算了,不说那个孩子了。”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越想越头疼,还不如顺其自然了。 他在摇椅上瘫了一会儿,一转头就对上了莫思归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瞳孔里仿佛只装了他一个人,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一样。他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些衣服。” 说罢他便不作任何停留,果断跑开。 ……这孩子怎么老看我? 不得不承认,每次莫思归一看他,他就感觉浑身发毛,不管干什么都是怪怪的。要说是错觉也有点说不出去,总不能一天除了睡觉的时间都是错觉吧? 他走后,房间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与此同时,整个房间被一张灵网覆盖起来,那张灵网由灵力织就,所有声音都被灵网尽数吞噬。若非修行之人,根本发现不了这张灵网的存在。 来人一身黑衣,裹挟着一股寒气,恭敬地跪在地上:“君上。” 莫思归端坐在床上,即便头发未束,身上也自带一股威严冷峻的霸主气息,沉声道:“何事?” 风肆低着头,不敢看莫思归,支支吾吾道:“真女她……她又……” 莫思归轻飘飘道:“她还没死?” 风肆慌忙磕了个头:“君上,历代真女除非犯了大罪,是不可被随意杀死的。您数日不在殿中,真女的脾气越来越大,经常打骂下人,我们也……无能为力。” 莫思归轻哼一声:“直接告诉她,再闹,就把她丢到万鬼洞里去。之前风无烬又不是没往里面丢过人,她要是想去,把东西收拾好了送她进去便是。” “君……君上……”风肆小声劝道,“养魂之术耗费大量灵力,既然花公子的元神复位,肉身也已经完全塑好,您大可……” 他偷眼望去,莫思归仍端坐于床榻上,眼神虽无波澜,可任谁都能看出在这眼神之下的暴怒。 风肆默默闭了嘴:“臣失言。” 门前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莫思归警觉地一回头,轻声道:“滚吧。”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闭上了眼睛。 花倾楼出去没多久,借口去厨房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他想要的粥,厨子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他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让人家现做,只能悄悄绕回了房间,也不进去,就趴在门边偷偷张望着里面的情景。 莫思归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等花倾楼腿都快蹲麻了的时候,他才仿佛刚发现的样子,缓缓睁开了眼,惊喜道:“渊哥哥?” 花倾楼像是被人发现做了坏事的小孩一样,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不是要偷看你的……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下,厨房现在没饭,等会做好了给你送过来。” 莫思归丝毫没有即将要饿肚子的觉悟,反而很开心地跑下床:“那正好,我给渊哥哥做点饭吃,在粥里放上渊哥哥最喜欢的肉酱,肯定特别好吃。” 花倾楼点点头:“不错,是挺好吃。” 须臾,他仿佛想起了点什么,随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肉酱的?” 莫思归身形一顿,掩饰道:“听……听青儿姐姐说的,她有一次给我换药的时候提了一句,我就记着了。” 他马上换了个话题:“看渊哥哥的样子也是个修行之人,而且修为甚高。不如我就留在临安,给渊哥哥当个徒弟,打打下手,出门的时候我还能保护你,也不枉渊哥哥救我这一命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的熟悉。 花倾楼摆摆手:“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充其量也就是个金丹后期,教你点简单的还可以,收徒就算了吧,说出去也不嫌丢人的。不过我师尊就厉害了,你可以去找找我师尊,他人特别好,你又聪明,他肯定会收你为徒的。” 莫思归瞳孔一缩,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师……渊哥哥的师尊是何方人士?有……有机会我去拜访一下。” 花倾楼继续道:“我师尊可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相知二 师兄他闭月羞花_99 莫思归被他吓了一跳,立马闪到他身边抢先一步将他揽在了怀里,脱口而出道:“师兄?” 花倾楼头痛得像是被人切开了脑袋,眼前一片漆黑,站都站不稳,恶心和呕吐的感觉在他嘴边久久挥之不去,他蹙着眉,拍了拍莫思归的小臂:“你先放开我,我有点头疼。” 莫思归更不敢放开他了,长臂绕过他的腿弯,将他抱到了床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倾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不知道,说疼就疼起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头痛欲裂,从后脑勺的某一点开始,逐渐扩散到整个脑袋,伴随着越来越强的呕吐感,疼得钻心。 自从他莫名其妙地醒来之后,他便动不动就会出现这样的头痛,之前的几次都是在夜里,身旁没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当是以前可能受过什么伤,也就没告诉别人。 轻的时候就是单纯的头痛,严重一点的时候,他能闷不做声的疼到昏厥。 花倾楼见莫思归眉头紧锁的样子,闭上眼安抚道:“行了,就是有点晕,躺一会就没事了,别多想,嗯?” 莫思归暗暗握紧了拳,勉强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渊哥哥注意身体。” 好在有个面具隔着,花倾楼也看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抬起手覆在眼上,有气无力道:“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莫思归楞了一下,轻声道:“说到……渊哥哥的师尊了。” 师尊? 什么师尊? 我什么时候有师尊了? 花倾楼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他试着回想刚刚说的事情,发现自己又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才十八岁脑子就成这样了以后可咋整? 他撑起身子,用手支着下巴,舔舔唇角,开玩笑道:“小六啊,刚才你还要拜我为师给我打下手,你看看就我这副样子,还能教你什么?” 莫思归抿着唇,手微微颤抖着,轻声道:“没事的,我也可以保护师……渊哥哥的。” 花倾楼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暂时放下这个想法。 本来就头疼得厉害,再想这些东西,头就更疼了。 他想了想,得出了一个结论:“我饿了。” 莫思归慌忙站了起来:“我去给渊哥哥做饭。” 他起身的动作太大,直接把椅子都带倒了。花倾楼闷在被子里看他笨拙地将椅子扶好,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莫思归眨了眨眼:“渊哥哥?” 花倾楼憋着笑:“快去吧。” 从他捡到莫思归的那一天起,不管提起什么,莫思归都能巧妙地转移到做饭的上面。到底是因为他是急着想表现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有吃的就行,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 这孩子还真够好玩的。 ……为什么要叫他“孩子”? 花倾楼猛地直起了身子。 就像刚才一样,有些话明明顺着嘴就说出来了,可每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再往下细想,就会像以往一般头痛欲裂。等这一阵头痛过后,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还有青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从小到大伺候他的,可但凡问起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她就支支吾吾说一些“小时候尿裤子被夫人打了”的这种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能胡诌出来的事情,再问下去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其他人就更好办了,皆称自己是前不久刚来到花府的,至于之前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这样一来,他几乎就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除了自己醒来之后见到的听到的东西,之前的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人一直在背后操纵着,阻碍他回想起来过去一样。 花倾楼虽然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但好歹对自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除了自己这一张好脸,他还真的想不出来自己招惹过什么仇家了。 也不一定,说不定正是自己这一张祸国妖民的倾城绝色给自己惹来了什么麻烦。 他越想越开心,半个身子探出了床,以一种清奇的姿势半悬空着,嘴角都要咧到了天上。 正想着,一道白影就从远方袭来。 花倾楼还没做出反应,就被这个身影扑回了床上。少年死死地搂着他的腰,声音里含了些许哭腔:“师……渊哥哥!”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0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莫思归的脑袋蹭着他的下巴,软软的头发蹭得他的下巴有点发痒,没被面具覆盖的下半张脸神清骨秀,和邻家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花倾楼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发懵,鬼使神差般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莫思归半跪在地上,仰着脸,面具后一双金色的杏仁眼里写满了担忧:“渊哥哥头疼就别乱动了,刚才都要吓死小六了。” 他声音软绵绵的,唇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花倾楼半搂着他,丝毫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是头疼,又不是残废,你瞎担心个什么?” 莫思归静静呆在他怀里,顺从地让花倾楼捋他的头发,轻声道:“那也不能乱动,小六不想让渊哥哥受伤的。渊哥哥要是受伤了,小六会很难受的。” ……怎么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与其说不对还不如说这个场景他感觉莫名的熟悉。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顿了一下才继续手上的动作,玩笑道:“怎么这么担心我啊?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这句话可谓是轻佻与孟浪齐飞,别说莫思归是一个男人,就算是姑娘,听见这句话也免不了闹个面红耳赤的。谁知莫思归非但没脸红,反而还握着他细瘦的手腕更向前了一步:“如果看上渊哥哥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把渊哥哥娶回家了?” 花倾楼苦笑。 这话你叫我怎么接? “你渊哥哥是个九尺男儿……” 莫思归的半个身子都趴到了床上:“我嫁也是可以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微妙了起来,鼻尖抵着鼻尖,只要再凑近一点,两片唇瓣就会触到一起。 正当花倾楼不知道后面应该怎么办时,青儿突然匆匆忙忙从门外闯了进来,看见两人这副你侬我侬的样子,慌忙捂住了眼,惊呼道:“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花倾楼推了推莫思归,无奈道:“本来就没什么不能看的,你瞎叫什么?” 青儿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两人又恢复了安全的距离,才放下了手,重新惊呼道:“公子!后院里,后院里有个……有个……” 花倾楼不耐烦道:“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到底有什么?” 青儿看上去真的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哆嗦着手说:“公……公子还是去看看吧,我……奴婢也说不清楚!” 花倾楼认命地下了床,把外袍随便往身上一披就出了门。莫思归跟在后面,下意识地拽住了花倾楼:“师……渊哥哥小心些,站在我后面,不要乱跑。” 后院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把后院堵得水泄不通,最里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外圈的人见到花倾楼,纷纷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家主,您可来了!” 他们见到花倾楼,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花倾楼顿时感觉自己的威严又提高了一个档次。他顺手抽出一个折扇,打开掩面道:“何事?” 最前面的几名花氏弟子围着一个小女孩,仿佛很棘手的样子,花倾楼探了探头,“啧”了一声道:“一个小姑娘,至于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吗?也不怕吓着人家。” 地上躺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地上哭闹着打滚,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衣衫,头上挽了两个髻,用两个轻巧的簪子装饰起来,相貌十分可爱,应该是哪家不慎跑进来的孩子。 花倾楼一直就挺喜欢小孩子的,他蹲下身,将折扇“啪”地一声合了起来,笑眯眯道:“这是哪家的小美人儿啊,怎么跑到我家来了?是不是走丢了?” 那个小姑娘抱着一条腿,很痛苦的样子,指着最前面的一名弟子叫道:“好疼啊好疼啊,我要我爹娘!坏家伙都给我走开!” 花倾楼仰头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弟子无奈道:“公子,真不是我干的。今日的确是我来巡逻,听到后院有异声,就过来看了看,谁知道有个小孩儿从墙上翻了过来,您也知道,咱花府后院的墙那么高,一般人哪能翻得过来?更何况是个小孩子?我以为是什么魔族妖孽,就在桃树林后面躲着,想着万一她露出了原形就把她抓住,结果这小姑娘直接从墙上掉下来了,还吓了我一大跳呢!” 花倾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哦,后院墙这么高,还有一层禁制,莫楼这个身负重伤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个小姑娘上,一个人瞎想了许久。那小姑娘哭得更凶了,身上的衣服因为不停地打滚而被蹭上了不少的泥土和青草。 “你这个坏家伙!我要找我的未婚夫!花渊哥哥一定会打死你们的!” ☆、相知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花倾楼身上。 ……看我干嘛,我又不认识她。 除非他已经过世的老父亲脑子被驴踢了,要不然哪来的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未婚妻”?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1 青儿从人群后面挤过来,面红耳赤道:“这位小姐,饭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以乱说,虽然想和我们公子结亲的人能从这里排到西洋,但我们公子还没有出阁呢!哪里来的什么未婚妻呀!” 花倾楼内心更复杂了。 所以说用“未出阁”来形容我这个九尺男儿真的好吗? 他揉了揉眉心,将那个小姑娘从地上抱了起来,顺手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开玩笑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小女孩眨了眨朦胧的泪眼:“什么人?” “我就是花渊。” 小女孩先是楞了一下,竟然搂住了花倾楼的脖子,破涕为笑:“花渊哥哥,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鉴于她刚才疯狂撒泼碰瓷的行为,他怎么也无法直视如今这个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劳驾……我曾经见过你吗?” 女孩皱了皱鼻子,又是一副想哭的样子,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委屈:“花渊哥哥,你曾经说好的要娶我,现在却不认识我了,真是让奴家好生伤心呢!” ……等一下,让我顺一顺思路。 他对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如果真如这个小姑娘所说,那么只能说明自己的确在失去记忆之前对路边小姑娘许下了婚约,还告诉了小姑娘自己的名字和出处,才让这个“未婚妻”从天而降。 这样顺下来,他就对自己以前的形象更明确了。 长得好看,过于嚣张,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莫思归突然开口道:“你叫错了。” 话是对着小女孩说的,可视线却落在了花倾楼身上。他的话说得突兀,就连花倾楼都没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怎么叫错了?难不成还要叫我夫君?” 莫思归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她应该叫你叔叔。” ……少年你是认真的吗? “渊哥哥大我两岁,我叫哥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渊哥哥大她十岁有余,称呼为哥哥的话未免太不尊重了,还是叫叔叔比较好。” 他说起来头头是道的,胡诌地没有一丝破绽,还特地强调了“渊哥哥”三个字,像是在炫耀什么一样。 小女孩把花倾楼搂得更紧了:“不要!花渊哥哥这么好看,才不要叫叔叔呢!” 莫思归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差点就要把这个小女孩从花倾楼身上扒下来:“小姑娘,你花渊叔叔身子不舒服,你就别让他抱你了,如果走不动的话,我来抱。” 女孩仰起脸:“花渊哥哥,你不舒服吗?” 不等花倾楼接话,她便主动向莫思归伸出了双臂,乖巧道:“花渊哥哥不舒服的话,就让这位叔叔来抱我吧,阿婉很乖的,不会麻烦花渊哥哥的。” 花倾楼将阿婉递给了莫思归,揉了揉自己酸麻的胳膊道:“看着你挺轻的,抱起来还挺结实的。” 阿婉嘻嘻一笑:“那是因为阿婉要长身体了嘛。” 留在这里看热闹的花氏弟子也纷纷散了去,花倾楼在前面走着,转头问道:“你家在哪?跑出来这么久也不怕家人担心,我先把你送回去。” 阿婉垂下眼,小声道:“花渊哥哥果然是忘记了,阿婉没有爹娘的。” 花倾楼“哦”了一声,挑眉道:“那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阿婉道:“看来花渊哥哥果然是忘记了,阿婉之前说过的,不知道爹娘是谁,只有一个养母。可养母对阿婉也不好,花渊哥哥你忘了?阿婉的右手就是被养母带回家的坏叔叔砸坏的,到现在还没有好。” 莫思归的表情一变。 “花渊哥哥可是说得清清楚楚的,‘以后会有花渊哥哥保护你,你再也不会被别人欺负了’,这句话,阿婉会记一辈子的。” 看来我以前当真是个人渣,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走在前面,看不见莫思归早已阴沉下来的脸。莫思归扣紧了小女孩的身子,不给她一点可乘之机,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你究竟是什么人?” 刚才阿婉说话的时候,他便在暗地里引入灵力试探,却发现此女身上一丝气息也无,非人非魔非妖非鬼,根本找不出她的源头在哪里。 天下万物总该有一个出处,而面前这个女孩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阿婉乖巧地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莫楼小叔叔,你莫不是喜欢花渊哥哥?要不惜耗费大量灵力来编织这么大一个骗局,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之后的反应呢?” 她凑近了莫思归的耳朵,继续道:“我是该叫你莫楼小叔叔呢,还是该叫你莫思归呢?” “或者再深一点,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为魔族新任君主,玄朔君?”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2 莫思归的手里已经凝聚起灵力,左手扣在女孩的脖颈上,那女孩丝毫不怕,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玄朔君,你大可以杀了我,不过我已经在你那位心上人身上下了蚀骨咒,杀了我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不过反正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玄朔君修为高强,重新养一次魂也未为不可……” 莫思归阴沉着脸,黑色面具完美地遮住了他此时的表情:“你想干什么?” 蚀骨咒,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概她就是在花倾楼抱她的时候下的。 这东西是一种上古恶咒,没人知道具体出自于何族之手,更是已经很久不现于世,就连莫思归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魔族古籍上的记载。据传一旦中了蚀骨咒,中咒之人的性命就完全被施咒人掌控在了手里,不仅要忍受蚀骨之痛,还要提防各种妖魔鬼怪的侵袭,而且时间不定,全看施咒人的心情,也许下一刻就会要了你的命,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来招惹你。 有一种最简单的解咒方法,就是直接杀了施咒人。然而杀了施咒人就无法解咒,即使最后中咒人能幸免于难,也要忍受一辈子的蚀骨疼痛。 阿婉笑道:“就是想让玄朔君帮我一个忙而已,如果不让花渊哥哥深陷危难之中的话,想必玄朔君是不会帮我这个忙的吧?” 两人站在原地嘀咕了许久,花倾楼回头一看,发现莫思归并没有跟上来,于是道:“你俩干什么呢?” 阿婉眯了眯眼,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在说花渊哥哥长得好看呢。” 她扭了扭身子,从莫思归身上跳了下来,笑眯眯道:“我的腿不疼了,我要回家。” 花倾楼疑惑道:“你刚刚还说自己没家了,现在要回哪里去?” 阿婉捂住嘴,咯咯地笑着:“花渊哥哥,我刚才都是骗你的,我才不是你未婚妻呢。你们花家的桃树太漂亮了,阿婉没忍住,就想翻墙进来看看,没想到花渊哥哥居然全信了啊?” 姑娘,你这么小就会驴人真的好吗? 花倾楼蹲下身,苦口婆心道:“阿婉,以后不要这么轻易地就闯到别人家里。万一对方是个坏人,你又这么好看,被歹人卖了可怎么好?万一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爹娘了怎么办?” 在谆谆教导了一番不要随便闯入陌生人家里的常识之后,花倾楼哄走了这个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的小姑娘,还从桃林里折了几枝桃花送给了她。拍着手上的灰回来的时候,看见莫思归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便问:“外面风大,怎么不回去?” 莫思归醒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我想等渊哥哥回来。” 花倾楼再次感叹,如果面前这个温顺可爱的人是个女子就好了。 越这么想,他就越对莫思归面具后的真容感兴趣,就凭莫思归露在外面的这部分,就足以说明面具之后的人应当是一个翩翩公子。 正这么想着,他猛一伸手,朝莫思归的面具抓去。 莫思归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侧身闪过了花倾楼的手。花倾楼扑了个空,一个重心不稳,非但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莫思归的脸,反而扑进了莫思归的怀里。 花倾楼再怎么不要脸,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也会感觉不自在,况且这个人还比他小。他推了推莫思归,对方却把他抱得更紧了:“瘦了。” 那双抱着他的手在他背后游走着,最后停留在那一块突起的蝴蝶骨上,轻轻按了按。花倾楼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被摸了几下就放松了下来:“干嘛?你还见过我胖的时候啊?” 莫思归道:“没有,但我会把渊哥哥喂胖。” 花倾楼刚想笑他一本正经,突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子,他下意识吸了吸,便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酥麻,明明刚才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边,下一秒就被黑暗所吞噬。睁眼望去,只见眼前是越来越浓的白雾,让他愈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是哪里? ☆、不眠一 “渊哥哥?渊哥哥?” 花倾楼甩了甩脑袋,眼神逐渐恢复清明,那股幽香仍然萦绕在他鼻尖,不过比刚才淡了许多。他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袭上了他的大脑,眼看着又要倒下去,莫思归忙扶住了他,开口道:“还好吗?” ……我感觉不太好。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事,腿蹲麻了,站起来有点晕。” 莫思归的眼神却越发阴沉,他将花倾楼的双手反擒在身后,另一只手略带粗暴地扯开了他的衣服,布料尖叫着发出“刺啦”的声音,在诡异的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出。 被撕裂的衣服不仅没有了一点遮挡的作用,反而还顺着肩膀向下滑,露出了锁骨的轮廓。散下来的头发有一半滑落在了胸前,勉强遮住了那两点红樱。 然而白皙的胸膛上爬遍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痕,一层层咒痕像虫子一样在他胸前缓慢蠕动着,他却还没注意到,眉眼之间还是被撕了衣服的慌乱:“干干干……干嘛?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干嘛?” 莫思归将手放在他胸前的咒痕上,眼神冷峻:“中咒了。” 花倾楼低头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哦,中咒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3 莫思归抓住他的手腕,道:“你早就知道?” 花倾楼气定神闲道:“废话,你当我傻啊?我们家后院墙那么高,还有禁制,阿婉一个身高到我大腿的姑娘能爬进来就怪了。” “那……” 像是早料定了莫思归会说什么一半,他继续道:“估计你也应该觉察出来了,那个阿婉身上一点气息也无,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而且体重完全不像个小孩子,抱起来太费劲了,跟抱了个秤砣一样。” “既然她有心给我下套,那我就跳进去,管她是什么,大不了决一死战干掉就是。” 他说这话时底气满满,多半是因为他自身灵力高强的缘故。莫思归生硬道:“渊哥哥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你可知这咒有多厉害!” 花倾楼拽好了自己的衣服,捏了捏莫思归的脸,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口气:“行啦行啦,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命大着呢。” 莫思归沉默着站起身,提起剑便向前走。花倾楼吊儿郎当的跟在他后面,碎碎念道:“不过那个阿婉也不知道隐藏一下,七八岁的小姑娘,抱起来那么沉,之前我还抱过一个十一二岁的……” 走在前面的莫思归突然回头,缓步逼近,道:“渊哥哥之前,抱过什么人?” 花倾楼内心登时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巧了,我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莫思归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手环过了他的背,微微俯身,屈膝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花倾楼怎么也没料到莫思归会来这一手,惊呼道:“莫楼?莫小六!” 莫思归抱着他,语气平稳:“渊哥哥受伤了。” “所以?” “不宜走动。” 花倾楼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那你也可以背着啊!抱着干嘛!” 莫思归停下脚步,义正严辞道:“渊哥哥之前也抱过我的。” 有吗?好像真的抱过。 此地人烟稀少,又是夜晚,看样子是个村落,路上也没什么人,应该丢不了多大的脸。花倾楼又是出了名的脸皮厚,左右是躺着总比走路好,没过多久他就顺手将胳膊搭在了莫思归的肩膀上,笑道:“怎么了?你这是想报恩?” 莫思归还是那句话:“渊哥哥之前也是抱过我的。” 花倾楼道:“不就是救你那天抱了你一次吗?不至于记这么长时间吧,还是你感觉被男人抱就丢人了,非得让我把这个脸再丢回来?” 莫思归垂下眼,表情不明,反而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渊哥哥说,曾经抱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花倾楼歪头想了一下:“抱过吧?不过我也记不得了。” 他说完这句话,敏锐地觉察到莫思归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接着是如释重负的欣喜。见莫思归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便索性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进我家的?那一片宅子那么多,不会是凑巧闯进来的吧?” 莫思归对答如流:“花氏在当地素有佳名,与其跑到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不如直接就在花氏留下,还能有个靠山。” ……果然如此。 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话题又一次被聊死了,他默默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感叹道:“我感觉这地方风水不太好。” 的确,阿婉带他们来的这个地方,三面被高山环绕,其中一面的山体呈半倾斜状,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人心生恐惧。周围浓雾环绕,空气中隐隐有种诡异的幽香,反复冲进他的鼻腔。 万物都讲究个吉利,况且圣上钟爱修仙得道,风水就显得更加重要了些。风水好的地方,往往人烟密集商业繁荣,而风水不好的地方,譬如太平镇,就人迹罕至,易招惹邪祟,诡事颇多。 这地方比起太平镇来还稍微好点,虽然路上人少,但也不至于一个也没有。或许是中了蚀骨咒的原因,没过多久花倾楼就昏昏欲睡,头一下一下地向下点着,嘴角甚至流了点口水。 若是他这时候突然睁开眼,就恰好能看见莫思归温柔地能够滴出水的眼神。 “哎……哎哟……” 莫思归看他看得太过入神,连路都忘了看,迎面就撞上了一位老者,他后退了一步,低头道:“抱歉。” 那老人拄着拐杖,在地上站定,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大晚上的也不好好走路!往哪看呢!” 他骂得中气十足,与他佝偻的体态极为不符。 老者看见莫思归怀里还抱了个人,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多彩了:“这这这……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也不怕丢人现眼!” 花倾楼被这一句彻底骂醒了,揉了揉眼睛,声音里带着困意:“怎么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4 老人用拐杖一下一下敲着地,痛心疾首道:“你们这些外乡人,害自己不说,还害了我们全村!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我老头子拼了命,也不能让你们进村祸害人!” ……老人家,不是我说,这地儿还真不是我们想来的。 他捕捉到那句“害了全村人”,忍不住追问道:“老人家,我们也只是偶然过路,贵村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老人眉毛都竖了起来,差点用拐杖去敲花倾楼的头:“还问!是不是你和她们都是一伙的!” 莫思归道:“再不说,你们以后就一直这样吧。” 许是他脸上那个黑色面具太过唬人,老人心里有些发虚,放下了拐杖,犹豫道:“你们……能帮我们解决大麻烦?” 花倾楼颇为自豪地挺起了胸膛:“在下临安花氏家主花渊。” 老人掏了掏耳朵:“什么?临安花氏?没听说过,我们这地方小,也就听说过个什么木萧山。听你这样子,你跟他们木萧山的一样,都是修仙的?” 花倾楼道:“那是自然。” 老人这才卸下了警惕,激动地握上了花倾楼的手,道:“原来是仙人!还请仙人救命,救救我们村子啊!” “今日大家都去子母庙了,明天一早才能回来,全村就剩下我和我老太婆腿脚不方便没有去。二位若是不嫌弃,就先在我家住着,我一定给仙人说明白!”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反而让两人生起了疑心。说到底,这个地方是阿婉带他们过来的,眼前的这些东西是真是假尚不确认,更何况是面前的老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莫思归,发现莫思归也是这个表情。 老人道:“仙人可是不满意?” 花倾楼笑了笑:“哪有,只是我这友人有点不习惯和别人住,不知老人家有没有一间单独的房子,也好方便我们帮您解决问题。” 老人迅速地点点头:“有的,我那儿子儿媳今晚都不回来,仙人不嫌弃,就住在那里吧。” 花倾楼道:“那就请老人家带路了。” 老人的家就在村口,走了几步便到了。他打开门,喊了一嗓子:“老太婆,把平生那间屋子收拾出来,有贵客!” 一个老妪从房里慢悠悠走了出来,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谁……谁啊?” 老人道:“是来救咱们的仙人!快点快点!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两个老人利索地收拾出来了一间房,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莫思归将花倾楼放到床上,道:“有劳了。” 老人贴心地帮他俩带上了门:“仙人将就着睡一晚,明天我去寻个更好的地方!” 毕竟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花倾楼身上又中了咒,没过多久就昏睡了过去,莫思归不敢睡熟,靠床坐在地上,眼盯着窗外,仿佛在想些什么。 后半夜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闭目养神的莫思归猛然睁开了眼,拔出剑走到门边,将手放在了门把上。 来了吗。 莫思归猛一开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摔了一个大马趴。 摔进来的男子龇牙咧嘴的:“哎呦疼死我了....” 看样子这好像是个人。 莫思归仍没有把剑收回剑鞘,蹲下来低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在这里?” 那人骂骂咧咧的:“你是人是鬼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莫思归也不理会他的骂声,继续低声道:“我是木萧山的,你要是人的话,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道:“呸,我就是木萧山的花倾楼,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话还没有说完,莫思归就抬手将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身上灵气外溢,催动了剑鞘的灵纹,寻音上缥缈峰的山纹亮起,将黑暗的房间照得通亮。 男子吞了下口水。 他趴在地上,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含糊不清道:‘我是……木萧山的丁贺……是被一个小女孩带进来的……我师兄说……说这里有鬼……” ☆、不眠二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5 那男子闹出来的动静着实不小,原本睡得像头死猪一样的花倾楼悠悠睁开了眼,恰好听见了丁贺说的话,便问:“你是木萧山的?就你这样子还能被选进木萧山?” 丁贺遭受了会心一击,整颗小心心都被这句话扎得透透的,撇了撇嘴,继续含糊不清道:“这……我可是通过正式考核进来的……” 花倾楼道:“看来木萧山考核标准降低了。” 丁贺:“……受教了。” 他可怜巴巴地指了指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一个劲的给花倾楼使眼色,顺便也没忘了狠狠瞪莫思归几眼。莫思归这才把剑收回去,宝贝一样的抱着他那把寻音,像是怕丁贺的脖子脏了他那把剑似的。 丁贺坐在地上揉他摔疼了的屁股:“不瞒你们说,我还真是木萧山的,本来是跟我师兄还有别的门派的几个弟子一起出来除妖,结果我们走散了,后来又碰见了一个小姑娘,说是找不着爹娘了,让我们跟着去找找。结果跟着她走的时候,突然就闻到了一股子香味,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鬼地方了。” 花倾楼总感觉他的话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便继续问:“别的门派?还有什么门派?” 丁贺挠挠头,掰着手指头数道:“襄阳常氏的,宛城甄氏的,仙农山的……哦,还有无疾山的也来了。” 那点不祥的预感在花倾楼的心中逐渐放大:“你是说,都走散了?” 丁贺点点头:“对啊,我还好奇呢,本来是一块除妖的,结果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们木萧山的人了,我还纳闷呢。” 花倾楼道:“什么时候走散的?” 丁贺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七八个时辰前吧……” 那就是了。 七八个时辰前,众多世家门派弟子失踪。 两三个时辰前,自己和莫思归也被带到了这里。 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牵强了,简直就是有人故意引他们来这里的。 然而丁贺感觉不对劲的地方与他的感觉偏差大了些,他站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绕着莫思归转了好几圈:“不对啊……你说你是木萧山的,我怎么完全没见过你?而且你这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淡青云纹袍啊……” 莫思归皱眉,反问:“你身上穿的也不是淡青云纹袍,又怎么证明你是木萧山的人?” 丁贺爽快地一撸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红绳:“这个红绳可只有木萧山的弟子才有,看起来挺普通,可里面的门道可多了……” 看样子木萧山这几年还收了不少话唠。 他蹲下身,饶有兴趣地看着莫思归手上的寻音:“不对……你这把剑……总感觉有那么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莫思归迅速把剑背在身后:“你看错了。” 丁贺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拍大腿,慌忙往门外跑道:“坏了坏了,光顾着和你们闲聊了,我都忘了找我师兄了!” 一番交谈下来,花倾楼对丁贺的印象还不错,傻是傻了点,可内心还算得上纯良无害,反正他和莫思归也是势单力薄,便道:“哎,你师兄都在哪呢?带我们一块过去呗,我们俩饭量小,还能帮你们除害,亏不了你。” 丁贺喋喋不休道:“我师兄他们就在堂里,都怪这天黑看不清,我才闯到这柴草房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都没察觉到,你们怎么就进来了?要是让师兄知道,又要说我不好好修炼了。” 说着说着,他更委屈了话锋一转,对准了花倾楼和莫思归:“你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混进这子母庙里的!” 话到此处,花倾楼突然明白了。 天黑,没有光,所以丁贺才会冒冒失失地闯进这个屋子里。 那刚刚见到的人……究竟是什么? 以及撞到的老人,和他的屋子,又是什么东西? 一阵天旋地转,花倾楼本能地去抓旁边的莫思归,却发现抓了个空。 而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莫思归的怀里,周围是一圈木萧山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上蒙纱的俊美男子,两条弯眉蹙在了一起,一把长剑横在他胸前,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你究竟是谁!” 莫思归用手抓住了剑,低声道:“别动!” 沈禾子偏过头道:“你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和花……会和这个可疑的人在一起!” 花倾楼轻咳了两声,道:“劳驾,麻烦问问公子是哪位?怎么我一睁开眼就要拿剑指着我?” 沈禾子嘴角一抽,不确定道:“你……不认识我?” 花倾楼断然摇头:“素未谋面。”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6 他脸上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慢慢放下了剑,眼里的那点欣喜被冲得干干净净,指着身后的人继续追问道:“那他们呢?你可有见过他们?” 花倾楼略略扫视了一圈,然后指着人群后面极不起眼的丁贺道:“我只见过他。” 沈禾子垂下眼睑,失望道:“是吗?” 刚才看见花倾楼的那一瞬,除了刚入门的弟子,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他和传闻中死了十几年的花倾楼长得太过相似,几乎就是一张脸,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以为花倾楼还活在这个世上。 花倾楼拍拍莫思归的手,站起身,嬉皮笑脸道:“这位公子是木萧山的人?临安离木萧山可不近,我也从未去过木萧山,这位公子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沈禾子勉强笑了笑:“大概吧,是我冒失了。”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他整了整衣服,道:“我叫沈禾子,是木萧山弟子,请问公子大名?” 花倾楼粲然一笑:“鄙人花渊,临安花氏家主,旁边这个叫莫楼,是我朋友。” 后面的柳探尘出声道:“临安花氏?那是个什么野鸡门派?我怎么没听说过?” ……公子,你当着我这个家主的面说我们是野鸡门派真的好吗? 好在花倾楼脸皮够厚,这句话还不足以打击他,便道:“我们临安花氏虽然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可在我们临安也算是有声誉的。公子不是临安人,不知道也无妨。” 很快他的脸就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有个弟子很快接话道:“我就是临安人,可我也没听说过什么临安花氏。” 难不成……我家还真是个野鸡门派? 柳探尘一脸“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他身后的解清远半拖半拽了回去:“行了行了,我的柳小公子,这种场面就不劳您老人家亲自出马了,快回去歇着吧,嗯?” 柳探尘难得没和他多计较,心安理得地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自那次混战之后,他昏迷了整整十三年,五年前才醒过来,身上的修为已经废了个大半,身体也变得极差,走上一会路就会喘个不停。可每次出山修行他都要坚持跟着,宁愿一直在后方观战,也不愿承认自己修为尽废的事实。 解清远上前来,像花倾楼连连拱手道:“失敬失敬,我这师兄常年闭关修习,对外界的事情不甚了解。临安花氏我是听说过的,花公子如此年轻就当上了家主,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花倾楼也笑道:“哪里哪里,公子才是年少有为。” 对付这种人,还是跟着笑比较好。 见沈禾子收回了剑,其他人也跟着将自己的剑收回到了剑鞘里,只有苏入画仍是一幅严肃的样子。他和沈禾子交换了一下眼神,沈禾子闭上眼,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花倾楼身上没有一丝杂乱的气息,灵根和修为俱佳,就连金丹也和他的修为相符合,完全看不出来破绽,要不是因为那张脸,他们根本不会把他和十几年前死去的花倾楼联系在一起。 希望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与此同时,花倾楼绕着这个庙走了一圈,基本上摸清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刚才的那阵眩晕估计也是阿婉搞的鬼,和上一次眩晕一样,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换了一个地方。而一开始见到的老人和老妇,应该也是阿婉的同伙,搞不好还就是她变的。 只是他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阿婉大费周章把他搞到这里,又让他偶遇了木萧山众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地方大概就是之前所说的子母庙,与其他寺庙没什么区别,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其他寺庙里供奉的都是各路大佛,而这个庙里供奉的却是一个流泪女人的石塑。 那个被供奉的雕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有的地方还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十分可怖。女人流着泪,身上衣衫不整,肚子滚圆,像是怀了孕一样。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个婴儿笑着看着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真人一样。 ……这到底是供奉的什么东西? 花倾楼看那塑像看入了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个塑像跟前,细细研究起了塑像。塑像底下还供奉着新鲜的水果,看样子像是刚不久就放在那里的,上面连个虫眼都没有。 他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塑像脸上的变化。 原本闭眼流泪的塑像缓缓睁开了眼,盯着他,嘴角微弯,一个笑容若隐若现。 ☆、不眠三 ……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花倾楼一抬头,塑像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倒是莫思归,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即使隔着人群,他也能感受到那炽热得近乎痴迷的目光。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7 这种眼神自他捡到莫思归开始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他并不陌生,可这种熟悉感却并不来自于这短短几天的熟识,倒像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他就已经见过了一样。 可他只有十八岁,又谈何十几年前就见过这个眼神? 他颓废地抓了抓头发,垂下头不再去看莫思归的表情。莫思归远远坐在那里,也不过去,就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恰巧解清远这时候抱着熟睡的柳探尘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他的旁边,十分自来熟地递给他一壶酒:“花兄喝酒吗?” 花倾楼下意识地摆摆手:“我有伤,不喝酒……” 说完这话他就又愣住了。 ……我哪来的伤啊? 解清远一挑眉,把酒收了回去,佯装随意道:“花兄之前受过伤?我见花兄身体康健,不像是身上带伤的人。” 失忆了这么长时间,有些话他几乎是信口拈来:“很小的时候受过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不能喝酒,解兄不必挂心。” 怕解清远再问下去,他转移话题道:“我见解兄和这位柳公子交情甚好,真是令人羡慕。” 这话不假,从他刚醒来就发现这两人几乎就是黏在一起,尤其是解清远,对柳探尘可谓是尽心尽力寸步不离,说是师兄弟的感情也太过……暧昧了? 果不其然,解清远沉默了。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因为你像个活死人一样过了十三年,就算是醒过来也是半死不活修为尽废,你会不会和他交情甚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想好了,以后就算是我拼上这条命,我也不可能再让他受伤了。” 花倾楼突然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刚刚认识没多长时间就这么掏心掏肺的,虽说他知道不该怀疑什么,但鉴于自己完全没有前面十八年记忆的情况,他不得不对身边所有向他示好的人感到怀疑。 就差问一句“你对我这么一见如故,是不是因为以前就认识我”了。 几乎是花倾楼冒出来这个念头的瞬间,后面的塑像就动了起来,庙里被点燃的火把在短短数秒中被熄灭。四周突然失了光源,眼前所有的事物都被黑暗吞没殆尽,只有那一缕熟悉的幽香在他鼻尖萦绕着,搔得人一阵恶心呕吐。 一瞬间的黑暗让花倾楼心慌气短,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连剑都举不起来,只能木头一样地杵在那里,手脚冰凉,大喊道:“莫楼!莫小六!你在哪!” 或许是太过恐惧,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双细细软软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 一个类似于打响指的声音从他身前穿来,刚才熄灭的一排火把又亮了起来,他低下头,借着火光才看清楚,自己身前趴着一个小婴儿,而身后就是那个女人的塑像,女人尖尖的指甲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娘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阿婉站在他身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双目通红的莫思归,声线稚嫩:“小叔叔,不要这么看着我嘛,我怕我一害怕,就把花哥哥弄死了。” 花倾楼想反抗,可身子又酥又麻,半点力气也没有,和中了媚药一样,不光身体绵软,甚至还有点想泄个火。 倒不是怕阿婉直接把他弄死,就现在这个情况,他反倒希望阿婉给他来个痛快的,省得自己像个四处求欢的青楼小倌一样,看见个人就想蹭上去,就连身后的石像都仿佛能让他舒服几分。 他用尽浑身力气,也没从那个女人手底下挣脱出来,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让他的大脑越来越晕。阿婉痴痴地摸着他的脸,道:“不愧是修真界品貌排行榜上第一的人,就连我也要心疼了呢,真的是舍不得把这么好看的人变成厉鬼。” 纵使咬紧牙关,花倾楼也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嗯……” 莫思归不知他是什么情况,森然道:“你别碰他。” 阿婉直接抱住了花倾楼,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天真地一歪头:“我不会碰他的,但我想和你们要个人。” “要谁?” 阿婉笑得更开心了:“就是你身后的柳探尘,柳小公子呀。” 柳探尘苍白着脸,被解清远护在怀里,虚弱道:“要我作甚?你连给我擦脚都不配。” 阿婉道:“哪里不配了?听闻康原柳氏催眠之术甚佳,而柳小公子自从拜入木萧山门下,修为更高,想必催眠术也是界内第一,只要柳小公子能帮我一把,我肯定将花公子给你们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怎么样?” 柳探尘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以命换命?你想得也未必太简单了些,我与这位花渊公子相识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还没必要为了他豁上我的命。” ……兄弟,这么直白是不是不太好? 阿婉松开了花倾楼,从石塑上跳下来,背着手往前走:“柳小公子可别这么说,您身旁的那位小叔叔都快要急死了,恨不得直接把你丢到我这里呢。” 莫思归沉声道:“闭嘴。”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8 解清远将柳探尘护在怀里,以防他一不留意柳探尘就从他怀里跑出来,道:“你让我师兄帮你,也该把原因说出来,要不然你就算是把他抢过去他也不会帮你的。” 阿婉摊着手,道:“不就是想套我的话吗?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可知道千年前的魔尊?” 莫思归皱眉:“魔尊无邪?” 作为魔族君主,这点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任何一个族群都会有一个祖先,好比人族有炎黄,而魔尊无邪,就是魔族传闻中的那个“祖先”。 千年前的魔尊无邪还是天上的神君,本应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官,可他偏偏长了一副热心肠,没事就,碰见有人受难他便毫不犹豫地去帮忙,而且不计任何回报。渐渐地,他就在人间有了点名气,而且随着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名气迅速扩大。民间很快就出现了关于他的庙宇,众人都来上香祭拜,以求能给自己带来福气。 若是能一直保持这样,当年的神官无邪到现在都是人们心中美好的幻想。 而就是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神君,却不知为何在某一天突然入了魔,偷偷修起了天界禁术。起初还没有人知道这回事,可时间一久,就有人发现了端倪,遂向天帝汇报了此事。神君入魔乃是大忌,天帝为此大怒,下令将他关押在天牢,永世不得从里面出来。 就是在押送他的时候,魔尊无邪突然反抗,公然挑衅天帝,称天帝已经无法再统治他们,唯有他才能拯救天下苍生。一时之间,天上大乱,就连人间也遭受大乱,洪水滚滚,地震不断,整个人界几乎就要毁于一旦。 到最后,魔尊无邪不敌天界,被天帝封印于天灵山的无间禁地,后来出生的魔族都是起源于此。而到了现在,魔族都没有了任何关于魔尊无邪的记载。 当日在无间禁地的时候,莫思归也看过关于这方面的典籍。可关于魔尊无邪的记载寥寥无几,甚至有些杂乱无章,像是将每个人的话拼凑起来的一样,根本就不通顺。关于魔尊无邪当年为什么入魔,又是怎样同天界大战,更是没有任何考据,只剩下魔族之间的各种传闻,具体谁真谁假,没人知道。 没想到,一千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能想起来这位魔族祖先。 阿婉道:“等柳小公子来了,我自然就……” 她说不出来后面的话了。 花倾楼感到一直钳制着他的石手突然松开了他,身上的酥软无力还没有消下去,又少了支撑着他站着的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下面跌去。 莫思归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接在了怀里,没有让他那张漂亮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脸着地。 阿婉的胸口处被一把长剑刺穿,那把长剑上还流转着灵力的光辉。苏入画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将剑抽出,道:“以后绑人,注意看身后。” 沈禾子甩手将几张符咒贴在了那个子母塑像上,念起火诀,石像在顷刻间化为灰烬。他又不死心地将一张符咒贴在了阿婉身上,把阿婉连人带魂干净利落地封了起来。 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变回了曾经的临安花氏,花倾楼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上滚烫无比,嘴唇微张,呼着热气,本能地蹭着莫思归的胸膛。他迅速咬了一口莫思归的耳垂,还抬起身子,将腰胯贴在莫思归身上,两条腿难耐地缠住了莫思归的腰,蹭得莫思归心里痒痒的,有些局促道:“渊哥哥,你……” 花倾楼抬起脸,眼睛里水波荡漾,小猫一样地叫道:“唔……嗯……” 这下玩脱了。 ☆、归来 花倾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睁开眼的时候,入眼的场景不是子母庙,他就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从一开始他在花府那张大床上醒来之后开始,他就时常做梦,梦境里的东西很杂乱零星,甚至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内容。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梦境出奇地真实,真实到他都开始怀疑子母庙里的事情是不是才是梦境。 这地方他并不熟悉,举头望去,连太阳都没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偶尔有几只巨鹰划过天空,反而让这个地方更加萧瑟了。浓郁的白色雾气让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呛人的水汽,仿佛被扔进了水里一般。 还有沿路走过的黑衣人,他们的表情略显木讷,正弓着身子朝某一个地方走去。 ……这是哪里? 他跟着那群人往前走,顺带打量了一下这个诡异的地方。制造一个梦境需要耗费很大的灵力,能让梦境里出现为数不多的其他人已实属不易,而这个梦境里出现的人数不仅庞杂,而且个个有鼻子有脸,表情生动。 走了一会,浓郁的雾气渐渐散开,便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门外守着数十名守卫,相对于这些勉强称得上是“人”的东西,花倾楼跟他们完全不在同一条线上,也不必担心被这些守卫发现。这些守卫脸上皆以一个黑色面具遮面,而且令他惊讶的是,这个面具他并不眼生。 黑色,刻印着太阳花纹的面具。 殿中似有喧闹之声,站在殿中央的男子缓缓转过了头。 这男子肤色白皙,一身玄色衣袍,面容阴沉,眉目锋利,额上一缕太阳花纹流过,金色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的华服女子,长长的睫毛在那张清冷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还未开口,便叫人生出一身的寒意。 花倾楼只感觉这人十分熟悉,而那男子一开口,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109 “洛冷月,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这是莫楼的声音。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莫楼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一张脸,也曾试图去摘下他那张面具。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与他朝夕相处十几日的人,是传闻中杀人如麻一统四界的魔族霸主莫思归。 金色瞳孔,眉间朱砂,额上的太阳花纹。就算是没人敢去议论莫思归的长相,民间的各种记载对他外貌的描写也是众说纷纭,而唯有这三点特征,是所有记载中都出现过的。 他语气虽淡,可任谁都能感觉出来,隐藏在这淡然语气下的怒火。 跪在殿中名唤洛冷月的女子一身华贵的服装,肌肤胜雪,双眸是难见的赤红色。曼妙的身材被一袭红衣包裹,衣袖边上滚了一圈大气无比的金色凤纹,她抬起头,眉眼娇媚无比,却满眼惊恐,道:“君……君上,我……” 她身边还躺着一个昏迷的白衣男子,花倾楼探头一瞧,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这这这……长得也太他妈像了吧? 身量完全相似,而眉眼更甚,就连脸上的痣都和他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不是双生子? 那名昏睡的男子也不安分,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大殿的地上扭动着,面色潮红,嘴唇轻启,发出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喘息和低吟。 花倾楼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 且不说看“活春宫”这种事情本身就令人尴尬,更何况这春宫的主角还恰好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这感觉除了酸爽也没别的了。 莫思归轻飘飘道:“不得不说,你这变脸的技巧,是越来越高超了。” 洛冷月跪在地上,面上还透着一股子侥幸:“君上,虽然不是正主,但眉眼之间已经有八九分相似了。妾身见君上日夜焦急,实在于心不忍,恰好去人间时发现了这么一个极其相似之人,这才将他抓来,以求……以求取悦君上……” 莫思归道:“是吗,你还挺用心的。” 洛冷月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这几个字里咀嚼出了莫思归话里的震怒,忙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惶恐道:“君上,妾身错了……” 方才莫思归从冰室回来的时候,便见自己床上躺了一个与花倾楼十分相似的男子,那男子白衣翩翩,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看见他时,甚至不怕死地爬上前,拽住了他的袖子,低声求欢。 这无疑是触碰了莫思归的逆鳞。 四界众人皆知,即使那场混战过去了八年之久,魔族君主莫思归依旧对花倾楼念念不忘,在混战后直接将花倾楼的尸体带回了无间禁地。木萧山的弟子曾浩浩荡荡地去无间禁地抢人,最后都是空手而归。 而在魔族内部,也都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曾经有臣子失言提了一句,让莫思归大发雷霆,直接把他丢进了万鬼窟里,险些将整个无间禁地掀翻了过来。 这洛冷月仗着自己是魔族至高无上的真女,又是魔族自古以来的老规矩钦点的首领正室,平日里就十分嚣张跋扈。她见莫思归对她冷冷淡淡,自己面上过不去,才想到这么一个点子,借以祈求莫思归对她的宠幸。 就连花倾楼这个连前因后果还没梳理明白的人,也不禁在心里为她点上了一根蜡烛。 姑娘啊,祝你好运。 莫思归轻轻一甩衣袖,身形未动,洛冷月就被一股力量吊到了半空,地上凭空生出千丝万缕的黑气,将洛冷月的五脏六腑都穿了个透。而地上扭动着的那名男子,甚至连一声求救都来不及说,就化为了灰烬。 洛冷月吐出了一口血,脸被憋得通红,艰难道:“君……君上,妾身错了,妾身真的错了……” 莫思归周身气压极低,眼神阴沉,仿佛是在看什么死物一般,缓缓道:“你早应该知道,这个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再一抬手,一把利刃对着洛冷月的胸膛直直逼去。洛冷月看出来莫思归是真的发怒了,动了杀心,忙道:“君上!您……您不能杀我!” 她一着急,连敬语都忘了,拼命道:“您……您杀了我,就相当于杀了您自己……历代真女除非犯下大错,是不可……不可被随意杀害的。就算您是……是魔族君主,也难逃第一任君主的禁令,您……您也会死的!” “您一死,您的那位……那位挚爱,会是什么下场!” 挚爱。 花倾楼的眼皮跳了跳。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形容莫思归和花倾楼的关系。 这下纵使他脑子再傻,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了,虽然还不确定,但至少能得出一点,自己与花倾楼,一定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 听到这,莫思归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随手将洛冷月一丢,低下了头,眼神定格在腰间的护身符上,低声道:“很好。” 洛冷月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莫思归道:“那你就去血冢里待上三天吧。” 洛冷月顿时大惊失色:“您……您不能这样,我是魔族真女,不能去那里,不能去那里啊啊啊啊啊——”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0 莫思归瞥了一眼跪在大殿中的人:“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真女送过去?” 底下的人不敢多言,将尖叫着的洛冷月拖出了殿外。洛冷月趴在地上,芊芊玉指被磨出了血,崩溃地叫道:“我不去……我不去啊啊啊啊啊!” 血冢乃是魔族最严酷的牢狱之一,被投放进去的人要接受近千次鞭刑,并且要轮番接受冰川与烈焰的考验,被送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不可能活着出来的。 就连花倾楼也忍不住怜香惜玉了:“啧啧啧,这么好看的姑娘,可惜了。” 莫思归没在大殿里多做停留,沉声交代了一些事情,便拂袖而去。 他又一次去了冰室。 刚一踏进去,花倾楼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慨道:“这个梦境的制造者也挺厉害的,冷都是真的冷。” 他还没发出下一声感慨,就说不出话来了。 冰室的正中央陈放着一张冰棺,里面躺着一个男子,明明毫无生气,却像是睡着了一般。莫思归走到那张冰棺前,半跪下来,眼神瞬间柔软了下来,执着那名男子的手,低声唤道:“师兄。” 冰棺里躺的人,正是花倾楼。 花倾楼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般,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莫思归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刚好对上了花倾楼的眸子。 花倾楼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穿透了一般,剧痛无比,随之而来的是翻涌的记忆碎片,他也顾不上莫思归是看见看不见了,干脆蹲下来抱着头,失控地吼叫着。 失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一时之间感到了窒息。 “莫师弟,进来吧。” “走咯,我们回家!” “师兄等你回来。” “你……冷静点……” 他疼痛无比,周身冒出了一层细汗,当他睁开眼时,恰好对上了莫思归焦急的眼神,他用尽力气,一把扯掉了覆在莫思归脸上的面具。 “你……你是……” ☆、真意 看见莫思归的脸时,众人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丁贺更是颤抖着指着莫思归,哆哆嗦嗦道:“莫莫莫……莫……” 沈禾子倒退了两步,勉强站稳身子,道:“玄朔君?” 从十八年前莫思归做上四界霸主的时候,他就不再像往常一样叫“小思归”了,而是以“玄朔君”代称,木萧山内更是没有人再敢提起莫思归曾是木萧山弟子的这个事实。 莫思归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沈禾子走上前,轻声问道:“他是不是花倾楼?” 虽说是扯下了他的面具,可花倾楼还是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双眼迷离,不安分地蹭着他的身子。莫思归将他抱得更紧了,起身欲走,却被沈禾子一把拉住。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花倾楼!” 他泪流满面地嘶吼着,与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十分不符,死死地盯着花倾楼的脸,像是要确认什么。 莫思归一把甩开了他,道:“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还需要我去告诉你,他到底是谁吗? 说罢他便抱着花倾楼凭空消失了,只留沈禾子一人呆呆地坐在地上,靠着苏入画又哭又笑:“回来了,回来了……”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经历过十八年前那次混战的弟子,他们比沈禾子的反应更大,直接呆站在地上挪不动身子。其余的一些新进来的弟子也大多听过关于那次混战的故事,就剩丁贺这种愣头青一直在没眼力见地问东问西:“怎么回事?那是魔族君主吧?他怎么抱着花公子走了?难不成他俩有奸情?” 解清远被问得烦了,抬手就在他脑子后面拍了一巴掌:“你的话怎么就这么多?” 丁贺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勤学好问之态:“我这是不懂就问!我又不知道魔族君主和花公子有什么往事,问问还不行了?” 花倾楼被莫思归带到了无间禁地。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1 与之前在梦境里不同,莫思归对他的态度有些粗暴地过了头。殿门外的守卫在看见他的一刹那慌忙跪了下去,而风肆完全没料到莫思归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怀里还抱着个花倾楼,慌乱道:“君……君上……” 莫思归难得有些失控,怒吼道:“滚!” 他抱着花倾楼,径直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后殿的寝室中,洛冷月正坐在床上搔首弄姿。近十年过去,她之前在血冢里受过的伤已经好了个大半,再用脂粉一盖,基本上就看不出来了,她听见莫思归开门的动静,刚想站起身来迎接他,便看见了他怀里的花倾楼,大惊失色道:“君上!您为何把花公子带回了这里,不是说……” 莫思归懒得再和她多废话,挥袖便将她掀了出去,在门上下了符咒。他将长得有些碍事的床幔一把掀了起来,把花倾楼安放在了床上,抓紧了他的手,道:“师兄?有没有好一些?”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感觉抓着花倾楼的那只手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溽热。 紧靠在他身上的人,身体不停地抽动着,像是想从他这里索取什么东西一样。莫思归感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抵着他的手心,慢慢舔舐着。 从花倾楼的唇齿间,发出了小猫一般的低喃,甚至还带着哭腔:“莫……莫思归,莫小六……” “你为什么要骗我……” 莫思归尚处在震惊之间,伏在他身上的人就摇摇晃晃直起了身子,坐在了他的腰上。 借着昏暗的光线,莫思归清楚地看到,花倾楼脸上蜿蜒的泪光。 他抬起手,想要把花倾楼脸上的泪尽数擦掉。手刚触碰到他的脸,花倾楼就一把打开,扯着莫思归的领子,对准他的双唇,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同于寻常的蜻蜓点水,而是缠绵至极。本没有什么吻技的花倾楼无师自通了起来,小舌在莫思归紧闭的齿间缠绵着,撬开一条小缝,将自己柔软的舌送了进去,由浅入深,一点点试探着。舌尖扫过口腔的每一处,撩拨得莫思归整个人都酥软了起来。 不消多长时间,莫思归很快就反客为主,他握着花倾楼劲瘦的腰身,坐了起来,让花倾楼跨坐在自己身上,接着又将他压到了床上,粗暴地吻着他。 他痴狂地索取着,想要更多。 花倾楼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摇头抗议着,两眼水光潋滟。莫思归这才放开他,低喘着气,道:“师兄,知不知道我是谁?” 花倾楼眼神迷离,挪动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在渴求一个拥抱:“给……给我……” 莫思归扯下自己的腰带,将他不安分的双手绑缚在了一起,复而问道:“师兄,我是谁?” 他一遍遍问着,将上前的花倾楼一次次推开,只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是谁?” 花倾楼被逼得狠了,眼泪糊了一脸,被绑在一起的双手在半空中虚无地抓着,哭叫道:“莫思归!你是莫思归!” 听到了这个答案,莫思归才重新将他抱在了怀里,喃喃道:“师兄,师兄。” 等了十八年,还是听见他叫了一句“莫思归”。 耗费大半灵力也好,用了十八年才将花倾楼的身体和修为恢复也好,清除了他的记忆重新认识他也好,都抵不过缠绵之中一句“你是莫思归”。 他重新吻了下去,手顺着花倾楼细软的腰身缓缓滑下,松开了那双被绑在一起的手,先是试探般地触碰了一下,随后手指滑入了对方的指缝之间,契合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 他附在花倾楼耳边,低声道:“师兄,我真的……” 真的好喜欢你。 想把你绑在身边,想让你永远不离开我,想和你一辈子都这样。 花倾楼偎在莫思归怀里,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意识迷乱,无穷无尽的炽热感让他只想在莫思归怀里依靠着,哪里都不想去。 他感到自己的衣服被莫思归轻柔地拉扯开,发烫的皮肤接触到微冷的空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花倾楼梦呓道:“小六,你骗我了。” 莫思归扯他衣服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躬下腰来,声音被夜色染得多了几分性感:“我……” 未等他说完,花倾楼就用手捂住了眼睛,毫无征兆地流起了眼泪。 怪不得丁贺这个在临安土生土长的人都不知道所谓的“临安花氏”,并非是他孤陋寡闻,分明是根本就没有这个门派。 整整十八年。 莫思归用养魂禁术给他重新修复了肉身,让他的元神归位,让他的修为恢复到受伤前的境界,甚至更高一层,还把他之前的记忆全部清除,最后故意晕倒在他家门前。 ——花府的一切几乎都是按照当年木萧山的旧状来打造的,细致到房间里那张“招财进宝”,也同之前在木萧山的那张一模一样。就连婢女青儿,也是按着叶蓁蓁的长相制造出来的一个幻象。 他故意给自己取名为“莫楼”,将两个人的名字结合了起来,故意晕倒在花氏门口,故意让花倾楼重新认识了他,敛去了身居高位十八年的锋芒,在花倾楼面前变回了曾经那个爱哭爱撒娇的小师弟,一边希望花倾楼能像从前一样待他,一边又害怕花倾楼恢复记忆之后痛苦万分。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2 花倾楼死之前,看到的是木萧山的惨状,是石韫玉的惨死。 他伸出手,拭去了花倾楼脸上的泪痕,轻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难过了?” 花倾楼没有回答他,他便有些慌乱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惴惴不安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你想起来之前的事情,无论是师尊,还是木萧山的师兄师弟们,还有我,我都不想让你想起来……”莫思归温声细语,用与往常全然不同的语气与他解释着,谁都想不到这是每日端坐在大殿上批折子的冷面君主,“师兄……我……我不知道你想起来多少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我只记得那次夺榜比试,是师兄给我的护身符,我才能侥幸活下来的。” 夺榜比试,花倾楼是记得的。 当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把贴身带了许多年的护身符送给了莫思归。 “师兄,你知不知道,当时在洞底的时候我就有觉醒的征兆了,但我一想起来如果在那个时候觉醒的话,你就会因为我的身份而讨厌我,所以我强行压了下来,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没压住。” “和玄水鬼蛟厮杀的时候,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你说过等我回来,所以我不敢死,就算是剩一口气也要杀回来。” 花倾楼愣愣地听着,大脑逐渐由混沌变得清明,暗暗咬紧了牙齿,将愈来愈快的心跳颤音强行咽下。 莫思归凑上前,在他的唇角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师兄,我喜欢你,是想把你娶回家的那种喜欢。” ☆、欲辩一 几乎是二人还在颠鸾倒凤的前后脚,木萧山众弟子们就从临安连夜赶了过来,一行人刚到了无间禁地的正殿门口,就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凉意。 风肆已经见过他们多次,站在门外恭敬道:“沈仙师。” 沈禾子毫不客气地走上前:“玄朔君在哪里?” 风肆还是那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笑容丝毫未曾褪去:“君上和花公子有要事要谈,暂时还不便与诸位仙师见面,诸位仙师要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请稍等片刻。” 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谈,风肆都做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差错或是纰漏,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沈禾子气不过,也不好同他争执,只得直挺挺地站在殿门外,道:“你去告诉玄朔君,我就在这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出来见我。” 于是,整整一夜,隔着一个富丽堂皇的正殿,都能听见后殿里响了大半夜的淫词浪语,那个腔调恰好还是与他同窗十几年的好友发出来的,隐约还能听见里面夹杂着挠人痒痒的低喘和抽泣声。 原本守在殿门外,准备看见莫思归就要杀上去抢人的一行人彻底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 丁贺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这这这……你们魔族人,都是这么奔放的吗?” 风肆笑而不语。 解清远一本正经道:“大概是久别重逢,他们有许多话要说。想当年我与柳师兄也是这般伉俪情深,玄朔君与花师兄也应如此,理解理解。” 丁贺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口说不出。 就在这时候,后殿突然传来了一声痛苦和欢愉二者皆有的高叫,沈禾子低声骂了一句,羞红了一张脸,道:“你们魔族人就是这么待客的?还不赶紧给我们安排个座位!” 他们在殿中坐了一晚上,面红耳赤地听完了全程,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看见莫思归从后殿出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像是从床上刚爬起来一般,领口微微敞开,连头发也没梳,随便拿一根发带束在了身后,显得有些慵懒。可眸中冷厉不减,锋芒毕露,分明是不可靠近的模样。 看见沈禾子时,他扯出了一个微笑:“沈师兄,这么早来所谓何事?” 沈禾子铁青着脸,一字一句道:“花,倾,楼,在,哪,里?” 莫思归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来,眉头皱在了一起:“沈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早就与苏师兄双修了吧?” 沈禾子:“那又如何?” 莫思归从容道:“既然沈师兄早就与苏师兄双修过了,那应该就没必要管我与我师兄的事了吧?据我所知,苏师兄可是个醋坛子,你对我师兄如此上心,真的不怕苏师兄心里不悦吗?” 沈禾子气到嘴唇发抖:“他是你师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他永远关在这无间禁地?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他也绝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呆上一辈子的!”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抽出剑向莫思归刺了过去。莫思归身上没带一件武器,直接用手就握住了剑身,他微微侧身,避开了凛冽的剑气,脸上已经有了怒意。 “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我在后殿都能听见你们在这闹起来了,赶紧把剑收起来,也不怕让外人看见了笑话。” 花倾楼扶着腰从后殿里靠着墙走了出来,衣衫不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一旁围成数圈的木萧山弟子看见了他,皆是呆若木鸡。花倾楼也不去理会,一心一意地劝架道:“六六,好歹也是个四界霸主,别老是这么打打杀杀的,不沉稳。” 两人周边空气中弥漫着翻滚不息的灵力,无论是魔族人抑或是木萧山弟子,根本就不敢踏足到他们之间,生怕误伤了自己。然而花倾楼一开口,莫思归便接着收起了自己身上的煞气,转过脸乖巧道:“师兄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要不要再多睡一会?”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3 这下不仅是木萧山的人,就连魔族的一群面瘫脸都长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花倾楼脸不红心不跳,大大咧咧地走到了两人中间,先是拍了拍莫思归的肩膀:“宝贝儿,先去后殿等着我,我和你沈师兄他们有点话要说。” 莫思归抱住花倾楼的胳膊,软腻着声音撒娇:“那师兄快点回来,我在后殿等着你。” 若不是刚才莫思归那般冷厉,大概没人会想到面前这个纯白无暇恰似一朵白莲花的少年是曾经雷厉风行统治四界十八年的魔族霸主玄朔君。 花倾楼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一把勾住沈禾子的脖子往偏殿走:“沈妹儿,十八年不见,你怎么这么凶了,我记着你明明是娇憨可人的大丫头,难不成是苏师弟喜欢的类型变了?” 沈禾子强忍怒气,将剑收了回去,低声道:“你到底搞什么花样!还不快跟我回木萧山!” 花倾楼没回答他,笑吟吟地勾着他走,后面的苏入画和解清远识相地跟了上去。丁贺也想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却被他身后的风肆拽了回来:“这位公子就不要跟着去了,来这里喝口茶,过一会你的师兄们就会出来了,在下可用性命担保,你的师兄绝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丁贺一看见风肆,就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弱弱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与此同时。 “你说什么!你和莫思归双修了……咳咳咳咳咳咳……” 解清远忙像个老妈子一样拍了拍柳探尘的背,帮他把那口气顺了下去:“我早就说过吧,你非不信,现在倒好,刚刚喝下去的茶水全让你吐出来了。” 柳探尘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红晕,放低了声音道:“我哪知道这么快!花师兄一回来就双修了,跟话本里说的分毫不差!” 从前还在木萧山的时候,就听说民间有传这两个人的话本,他一心好奇,便下山买回了几本看看,想要知道民间都是怎么传这两个人的事的。 结果不看不知道,民间小作坊的想象力真的是比他们要高了许多,什么师兄弟情深,反目成仇,还有人传他俩都是天上神仙下凡的,总之什么戏码都有,在女性之间传播甚广。 沈禾子脸上怒意未消,可也缓和了几分,厉声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花倾楼尚处在刚起床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随手拿了个苹果就开始啃:“啊?” 沈禾子咬牙切齿:“你是想在无间禁地待一辈子吗!你可别忘了,十八年前那场仙灵大会,师尊可是亲口承认你是木萧山下一任山主的!” 花倾楼一时语塞。 眼前突然浮现出石韫玉在他面前惨死的景象,以及那日一片血海的木萧山。 血肉被巨鹰撕裂的声音,众仙家弟子的惨叫声,风无烬放肆的笑声。 他半边脸颊都染着血,站在仿佛炼狱般的场景中,呆呆地看着这幕画面。 已经梦到过无数次了。 这时候,莫思归突然从门外闯入,一身玄衣裹挟着寒气,脸色极差,伸手就将花倾楼捞进了自己怀里:“沈师兄如此,便是想叫我送客了?” 花倾楼摇了摇头,感觉莫思归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响。他靠着莫思归,勉强站住了身,道:“你要干什么?” 伴随着愈来愈强的头晕目眩,他再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将口中按捺不住的血腥气全吐了出来。 鲜血从他的口鼻之中滴滴答答地往下坠,染红了脚下的地,他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反而越擦越脏,将自己的脸弄了个七窍流血的可怖模样。 他心里不合时宜地发起了愁:“我这造的什么孽啊。” 莫思归变了脸色,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完全无意与房中其他人解释,一言不发地把花倾楼抱到了榻上,半跪下来,握着花倾楼的手,给他输送灵力。 花倾楼闭着眼,没有完全昏迷,轻声道:“六六,你先出去。” 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不过就是急火攻心,前一天晚上中的药多多少少有了点影响。往常他都习惯把血咽回去,这次一时没忍住,才制造了这么一出闹剧。 莫思归固执地摇了摇头,依旧跪在那里:“我不走。” 花倾楼蹙着眉,加重了语气道:“听师兄的话,走吧。” 他强行把自己的手从莫思归手里抽了出来,翻过了身子,背对着莫思归,一点也没有要和他继续说话的样子。莫思归咬了咬下唇,道:“那……我就在殿门外守着,师兄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就行。” 花倾楼没有回答他,沈禾子一行人也不好再待下去,只得跟着莫思归往门外走。行至门口时,沈禾子狠狠地剜了一眼莫思归:“你是不是应该和我们解释解释,按理说花倾楼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世上,十八年了,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莫思归关上了门,突然蹲下了身子,抬手捂住眼睛,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我不想让他走……” ☆、欲辩二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4 那天之后,花倾楼一连三天都没有出门。 他的内心其实已经平静下来了,无论是木萧山、莫思归的话以及知道自己重生的真相,他都已经不想再去深究了。再怎么说他也已经死过一回了,十八年也过去了,他的心境早已不像之前那么冲动了。 没过多久,偏殿的门被敲响了。 他本以为是莫思归,刚想让他回去,门外的人就自觉地将门打开了。 风肆端着一盘子好吃好喝的,恭敬地将它们放到了桌上,笑眯眯道:“囚灵洞出了点乱子,君上先去处理了,特地命在下给花公子送些吃食。”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再加上饭菜的味道实在太香,并且都是他喜欢的菜式,他跟自己的思想做了几番斗争,最后还是下了床,闷着头吃起了饭。 风肆并没有走,而是退到了一边,静静地看着花倾楼吃饭,欲言又止。 纵使花倾楼脸皮再厚,也受不了一个人直勾勾地看着他吃饭,他放下筷子,瞥了一眼风肆,道:“想说什么?有屁就快放。” 他对风肆的印象仅限于这人是莫思归幼年时期的玩伴以及服侍两代魔族君主的重臣,具体品性也不清楚,不过单看无论是之前的风无烬还是现在的莫思归都如此重用他,便可知这个身上一点魔族血脉都没有的人到底有多厉害。 但是此人又是唯唯诺诺的,与他的职位完全不符,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心一样,道:“我今日与花公子说的事情,还请花公子一定保密,千万不要告诉君上。” 花倾楼顿时警觉了起来。 ……这个也是来跟我表白心迹的? 再看一眼风肆,脸微微红着,低着头,倒真是像来诉说心意的。 谁知风肆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花公子可知,君上这十八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花倾楼的喉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然而垂下的眼眸以及面前一桌子菜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的表情:“什么?” 风肆道:“在下从小就认识君上,又跟了苍霜君五年之久,虽说中间分开了几年,但也知道君上是个什么脾气。君上到底是苍霜君的孩子,父子一脉,不仅相貌相似,就连性格也极为相像,不只是我这么认为,但凡是魔族年纪稍大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一点。” 花倾楼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风肆继续道:“君上此人,看样子喜欢每天在您面前撒娇,稍有一点不按着他的意思来就要哭出来,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可实际上君上的心比谁都要硬,要不然,您以为就凭君上这个年纪,即便是魔族上一任君主公认的继承人,也不可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了魔族上下乃至四界修士的认可和敬重。” “就在十八年前的那场恶战之后,君上带着您的尸体赶回了无间禁地,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君上仅仅是把您的尸身安放到冰室以求千年不腐,可谁知君上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他想到的是另一个法子。” 花倾楼的浑身都抖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莫思归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他重现于世。 完好无损的身体与金丹,比受伤前还要高的修为,元神复位…… 这种“复活”人的方法他并不陌生,以前曾经见到过的。 “养魂禁术。” 风肆点点头:“正是。寻常的养魂禁术,是先找一个容器将魂魄放进去,然后再慢慢修复肉身。可您的魂魄却不是完整的魂魄,普通的容器根本养不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容器,时间一长,您的魂魄就会烟消云散,再无复位之可能。” “所以君上,是以自己的魂魄为容器的。” 花倾楼坐在原地,嘴唇发颤,连话也说不出来。 “养魂禁术需要耗费极大灵力,就连君上这样灵力高强的人都不一定能养到最后,人的性命可以为养魂提供营养,可君上偏偏不肯,自己一个人支撑了十八年,将您的身上的伤全部医好,还给您重新修复好了金丹,让您在醒来的时候能够拥有强大的灵力。” 风肆说着说着,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您怨君上抹去了您的记忆,怨君上骗您,可您知不知道,君上何曾欺骗过您!木萧山多次派人来抢您的尸身,他都冷面相对,但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受伤。他在石山主和诸位修士的墓前跪了整整七日,从木萧山的后山,寻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从山脚到山顶,跪着上了山,每上一个台阶,便会磕一个头。” “君上将您的记忆抹去,并非是为了掩饰什么,只是单纯地害怕您恢复记忆之后会伤心,害怕您会想起那日在木萧山上发生的一切,害怕您醒来之后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花倾楼的眼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通红,面容俊美且苍白,下意识握紧了扶手,摇着头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在问风肆,还是在问自己:“他……竟为我做到如此?” 风肆道:“为了让您元神复位,君上耗费了极大的灵力,他现在只是看上去很厉害,实则内里早就没那么强了,只不过一直在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破绽,但在下只怕时间久了,君上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一撩衣摆,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固执,在花倾楼面前跪了下去。 “花公子——不,花山主,在下不求您为了君上豁出这条命,但求您能多陪在君上身边,不要让他总是一个人了。” 花倾楼周身发寒,如坠冰窟,他摇摇晃晃站起了身,浑浑噩噩道:“风肆……你……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风肆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低头走出了门。 花倾楼没站多久,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他想起了自己刚到木萧山上拜师的第一晚,因为闲的无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爬到了木萧山最大的那棵树上。 而后石韫玉很快就找了过来,站在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5 那时候他不过十三岁,虽说也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少不了对师长的敬畏,他蹲在树上,弱弱喊了一句:“师尊。” 石韫玉脸上一点怒色也无,淡淡地笑着:“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去睡觉?” 少年乖乖答道:“睡不着,想出来坐坐。”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大眼瞪小眼。花倾楼感觉自己这么俯视自己的师尊实在有失体统,便扶着树干,想要从树上跳下来。 谁知他下来得太急,脚下一滑,踩空掉了下去,还好石韫玉在树下,稳稳地接住了他,嗔怪道:“我又没催你,你这么急做什么?若我不在,你这一下子肯定摔得不轻。” 他牵住了花倾楼的手,把他往自己的竹舍里带:“正好我今天晚上也睡不着,不如你来我的竹舍,我们两个聊聊?” 那晚石韫玉给他讲了不少的故事,把修真界各派的关系都给他讲得明明白白的,声音温和却不无聊,反而很有让人听下去的欲望。花倾楼一天的烦心事几乎全被打消了,他托着腮帮,静静听着石韫玉讲话。 讲到魔族时,他忍不住问了一个和莫思归一样的问题:“师尊,魔族都是坏人吗?都应该赶尽杀绝吗?” 石韫玉顿了顿,摸着他的头道:“自然不是,人分善恶,魔也如此。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同我们都是一样的,也就没有杀他的必要了,平常心看待即可。” 这句话他记了许久,多年之后,他把同样的话转述给了莫思归。 少年又问:“弟子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好魔和人是一样的,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和魔族的人坦诚相见呢?比如……双修什么的?” 石韫玉楞了一下,浅笑着拿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呀,小小年纪,怎么脑子里净想些成亲双修之类的东西?” 少年嘻嘻笑了起来:“弟子就是随口问问而已嘛……” 石韫玉道:“毕竟我说了那些话,你能想到这个也算情理之中。不过双修这种事啊,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修士与魔族人一起的。” 想到这里,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莫思归一身玄衣,上面染了些血,就连脸上也有斑驳的血迹,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见花倾楼呆坐着,便有些尴尬道:“师兄……我以为你在睡觉……我……我这就走。” 花倾楼自以为没什么事能让他想三天以上,心里的冷静远大于面上的冷静,看起来疯疯癫癫,实际上心里揣着个明白,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有些他做过的事情看似荒唐胡闹,实际上都在“不可为”的边缘试探。也就是碰见莫思归出事的时候,他才能显现出平日里几乎不会出现的慌乱和失控, 然而就在刚才,他突然想做些“不可为”的事情了。 去他娘的魔族君主。 去他娘的仙界和魔界两不相容。 去他娘的师兄弟情谊不可轻易断袖双修。 老子就喜欢他了,你们又能把我怎样? 莫思归刚走到门边,他开口叫住了他:“小六,我跟你去。” 他语气平和至极,像是在吩咐莫思归给他下一碗面条一样心安理得。莫思归走了过去,还没开口,就感觉自己的唇上贴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莫思归生平第一次,想要骂一句“我操”。 ☆、欲辩三 对于接吻,花倾楼其实并不陌生,毕竟前几天晚上他刚和莫思归亲过。 但以往的几次亲吻,除了那次中了药难得主动了一次,其余都是莫思归为主导,他自己其实也没费多少力气,顺着莫思归的动作来就行。他将自己的唇覆在莫思归的唇上,伸出舌尖,象征性地舔了舔。 莫思归激动之余,只愣了一瞬,就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并迅速掌握了主动权,温软的舌尖勾住花倾楼的小舌,邀请一般地与之共舞,直逼得花倾楼面色更红,连连喘息,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长长地睫毛微微颤抖着,手抓住了莫思归的衣袖,说不尽的惹人爱怜。 他抬起腿,微微蹭了一下莫思归的小腹,呜咽道:“小六……十几年不见……技术……见长啊……” 莫思归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腰侧,含糊不清道;“承蒙夸奖,感激不尽。” 花倾楼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心头传来一阵剧痛,这股没由来的剧痛紧接着从心脏蔓延到了四肢,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咬了一下正在与他接吻的莫思归的舌头,血腥气瞬间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烧透了,血液仿佛在血管里沸腾起来了一般,四肢百骸都因此微微痉挛了起来,两条腿痛得发抖,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莫思归赶忙将他揽在了怀里,颤抖道:“师兄?” 一股恐怖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早已死去的阿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微微回响着:“玄朔君,你大可以杀了我,不过我已经在你那位心上人身上下了蚀骨咒,杀了我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而从花倾楼敞开的衣领里看过去,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痕,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6 ……是蚀骨咒。 可下咒之人早就被苏入画斩于剑下,为何还会发作? 花倾楼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不停地抓着脖子,划出一道道血痕。他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每吸一口气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腰弓成了一只虾米,一张口便有鲜血涌出:“疼……疼……” 过往的几十年里,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从未说过一个“疼”字,总有把血往肚子里咽的习惯。而现如今,他再也忍不住了,支离破碎的痛呼从他嘴里发出来,字字句句都砸在了莫思归的心里。 他只感觉耳鸣阵阵,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他耳边尖叫一般,将他的魂魄撕扯得七零八落。所有的惨叫到了嘴边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一般,像是被人拧住了脖子一般,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莫思归慌得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声音已经隐隐带了些哭腔:“师兄……你到底……” 他用尽一切办法,飞快地用灵流稳住花倾楼的心脉,可丝毫不见起色,只能高声吼道:“风肆!滚进来!” ……然而滚进来的并不是风肆。 来人慢悠悠踏进了殿里,他的脸长得很妖,稍长的丹凤眼随随一瞥就能瞥出无限风流,或许是长时间照不到阳光的原因,皮肤惨白,就连唇色都比其他人淡了几分,显出一种不自然的病态。 他开口道:“莫思归,你不会真以为那个放屁一样的阵法能困住我?” 莫思归抱紧了疼昏过去的花倾楼,道:“风肆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那人挑了挑眉,答非所问:“人太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莫思归道:“你杀了他们?” 那人摆了摆手:“我还没那么无聊,只不过就是把他们送到别的地方了而已,别害怕。” 他随意在殿内逛了一圈,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似的,感慨道:“几千年不见了,这地方还是跟从前一样,就连门上的雕花都没有一丝改变,这样很好,很符合我之前的风格。” 而后,他转过脸,身形一下子小了几分,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形象:“思归哥哥,你说是不是呀?” 这张脸,莫思归在几天前就见过。 正是当日被苏入画斩于剑下的阿婉! 紧接着,小女孩的身形又变大了几分,脸也随之变成了一副老人面孔:“怎么不说话?你师兄没教过你,长辈问话时,要有礼貌吗?” 莫思归磨了磨后槽牙,发狠道:“你究竟是谁?” 花倾楼把自己关在房内三天,他没去见,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碰到了些棘手的事情。 无间禁地有一处囚灵洞,此处不止囚禁了魔族之人的怨灵,就连人鬼妖三族的人也常把犯了重罪的人的怨灵关押于此,是一个实打实的大杂烩牢狱。当年在无间禁地设置这一处囚灵洞时,主要是为了关押魔尊无邪,因着魔尊无邪最惧寒冷,才将囚灵洞设于此地,设下数百重阵法护卫,后来时间一长,便直接将这里作为了囚禁重犯之地。 每年这个地方总会出点乱子,一般不会酿成大祸,可就在莫思归带着花倾楼回到无间禁地的时候,囚灵洞突然发生了一场大乱。 往常的怨灵没有实体,然而这次,怨灵聚集起来,化为了人形。 此人异常难缠,修为与莫思归不相上下,甚至要略高一筹,莫思归与之苦战三日,才勉强将他封印了起来。现在一看,他制造的那个阵法,竟是在短短几个时辰之间,就被轻易破解了。 自他成为魔族君主之后,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他心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可怖的猜想。 花倾楼身上的咒痕愈来愈深重,即使疼晕了,紧皱的眉头和额上滚落的汗水也清晰可见,莫思归来不及再多想,他一咬牙,抬手召出了寻音。 几十年来,别的都变了,唯有寻音没变,依旧是他的佩剑。 眨眼之间,剑光乍起,只一剑便有了刺骨的寒意,如临严冬,剑气到达之处,皆结出了厚重的冰层。他后退一步,翻手转腕将剑锋撩起,一股强大的灵力绕剑身翻滚,在殿顶环绕为云,转而随剑朝那人直直刺去。 天下无敌,四界霸主,这些名号,并非别人刻意奉承,而是实至名归。 剑势在半空中愈加凌厉,寒光直逼人眼,一时间,剑气掀起漫漫巨风,将那人的身形包裹在其中,震得屋顶上华美的装饰碎成了齑粉。原本的玄色剑锋化作一团氤氲的雾气,在莫思归手下飞散而出,虚影化为实体,又重新凝聚成形。 翻涌的灵力从莫思归身上蒸腾而出,他染着血的玄色长袍也随之飘起,如海浪般激荡起来。他本就是道魔双修的旷世奇才,灵力高,灵压自然过盛。巨大的灵压让整个宫殿都摇摇欲坠,道道流光围绕着在他身边,灵气逼人。 他出手太快,对面那人甚至都来不及出手。 然而待剑气消散以后,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那人踏着缓慢的步子朝莫思归走来,道:“你以为,就凭你几十年的修为,就可以与我几千年的修为来对抗吗?” 莫思归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他扶在寻音剑柄上的手虚空一指,万丈火焰自他背后而起,一片滚烫赤红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朝那人冲去,丝毫不在意被烧焦了的精致装饰。 这蚀骨咒已经被触发,花倾楼身死殒命不过是时间问题,不管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有何意图,只有杀了他,才能让花倾楼脱离危险。 ……死了吗?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7 他站在原地,抬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利刃自他身后而来,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他的后心。 他侧身一躲,身后一道疾风掠过,他翻过身去,伸手欲挡,那柄利刃便直直捅入了他的掌心,伤口深可见骨,滚烫的剑尖挟着一股流火,将他手心的筋肉在一瞬间烧得焦黑。 而刚刚被剑气裹挟的身影,以及那道声音,都是那人制造出来的幻象。 那个可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愈加清晰,他咬紧牙关,将受伤的那处用灵力压了下去,勉强止住了汹涌而出的血液和痛意,低声道:“魔尊无邪……元魔君……” 元魔君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动作似闲庭信步,看似随意拍了拍双手,便激发出一道汹涌的灵波,只朝莫思归而去:“很好,能让我有与你对战的欲望,比你那不成器的父亲要好许多。” 莫思归重伤之下,又要护着怀里的花倾楼,他猝不及防,被一道惊雷似的灵力震出了数米开外。落地之时,他仔细地护住了怀里不省人事的花倾楼的脖子,将他搂在怀里,生怕他身上再次受伤。 他用手肘支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沫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经过刚才的那一击,元魔君的身形似乎有些不稳,灵压也是时高时低。他蹲在莫思归面前,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恐怕你也是不太愿意和我谈。”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怀里的那个木头人,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烧坏了。” 莫思归瞳孔一缩,低头去看,怀里的花倾楼不知在何时被替换成了与花倾楼等身的木像。而真正的花倾楼,则被元魔君拦腰抱在怀里,细细打量着:“这个身体很好看,我很喜欢。” 他失控地叫了出来:“还给我!” ☆、困境一 花倾楼猛然睁开双眼。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跟瞎了一样。 他一伸手,指尖很快就触到了坚硬的木壁,上下摸索一番,发现身体所能活动的范围极为狭小,大概是被关在了一个箱子里。 准确的来说,或许是一个棺材。 被关在棺材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他身高体长,装着他的这个棺材又并不是很合身,须稍稍蜷缩了手脚才能勉强容身,再加上密闭空间内空气流通不畅,才在这里面呆了一会儿便感觉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将掌心覆在棺盖上,陡然发力,用灵力拍上了棺盖。 连拍了数十下,紧闭的棺盖终于被轰得四分五裂。花倾楼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和四肢,深深呼吸了几口潮湿的气息。 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正站在一个冰洞的中央,身旁皆是大小不一的棺材,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山洞各处。此处苦寒至极,刚从棺材路出来没多久,他便感觉丝丝寒意顺着他的衣摆渗入骨髓,刺骨的寒冷使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正纳闷着,身后突然传出了一个悠悠的声音:“这里是囚灵洞。” 花倾楼警觉地一回头:“谁?” 人没有出来,他腿上突然攀附上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定睛一瞧,差点没让他吓得跳起来。 这个东西……长得也太丑了吧?! 作为关押着各界囚犯的囚灵洞,此地阴寒至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这里的囚犯无一不是犯下重罪而又心狠手辣之人,若没有在四界掀起过血雨腥风,恐怕还不够关在这里的资格。因此这里被设下了重重禁制,极难进入,也难突破,任何一个魔族人都将它视为禁地,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人踏足于此。 而刚刚爬到花倾楼腿上的东西,便是生长在洞穴内的九头冰蛇。此蛇名为“九头”,实则只有三头,每个头上又生出了六眼三鼻三口,像极了九头之身,因而得名。它的身躯与腐蛇相似,却又比腐蛇要厉害得多,且它们爱好活体,喜集体活动,每见一个活物便会将其视为自己的食物,潮水一般涌入,等吃饱了就四散而去。 囚灵洞内无其他活物,因此,这里的犯人便是最好的食材。 最残忍的是,这东西往往不会啃食人身上的致命部位,而且它们的唾液有着天然的治愈功能。在将人啃得血肉模糊痛苦不堪之时,它们的唾液便会起作用,虽无法完全治愈伤口,却也能让人留着一口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受着难忍的痛苦。 那蛇似乎对花倾楼没什么兴趣,只在他腿上流连了片刻,便灰溜溜爬了下去。元魔君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略有些无奈道:“看来给你塑身的人废了很大的心思,为了让你不受伤害,还专门在你身上下了一道防护,难怪九头冰蛇都对你避之不及。” 花倾楼看清来人,不确定道:“你……哪位?” 这人身形单薄,丝毫不像是在这个地方能够久留的人,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血腥气,可对方身上的戾气不加掩饰,他便只能猜测这大概是什么狠厉的角色。 元魔君挠了挠头发,看上去竟有些无辜,郁闷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花倾楼果断摇了摇头。 元魔君道:“吾乃魔尊无邪。”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8 花倾楼脚底一滑,下意识地撒开腿就想脚底抹油。 ……可惜没抹开。 元魔君并未出手,花倾楼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四面八方虚无的手拽住了一样,脚底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脚来。他挣扎无果,便道:“你……想干什么?” 大概元魔君是莫思归他老祖宗的原因,二人在相貌上居然有一点点相似,比如额头上的太阳花纹以及眉心的朱砂痣,几乎分毫不差。但莫思归眼眸深邃,眉骨高挺,除了在他面前像只小奶狗,平常的时候都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场,而魔尊无邪就长得阴柔了些,如果忽略了过于平坦的胸部以及明显的喉结,拉出去说他是姑娘也有人信。 元魔君笑了笑,将手随意搭在了一个棺材上,道:“聊聊?” 花倾楼谨慎道:“我感觉,我应该和你聊不到一起。” 元魔君笑得更放肆了,让花倾楼凭空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祥之感。 他道:“怎么聊不到一起?我被关到这地方千年有余,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可是一概不知。洞里的这些人每天除了嗷嗷叫就不知道说点别的,我都在这里无聊了一千多年了。” 这些犯人每日都要遭受噬骨之痛,连惨叫哀嚎都不带重样的,能吊着一口气已实属勉强,更别提和元魔君聊天了。就算在这个时候,花倾楼也能清楚地听到犯人被啃食时的摩擦声和嘶叫声,让他心悸不已。 刚才的九头冰蛇嗅到了元魔君的气息,很快就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了过去,不消多时就爬到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如饥似渴地啃食了起来。他还像毫无知觉一样,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和花倾楼闲聊着:“听闻花山主俊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这种被九头冰蛇啃脸的人是无法与花山主相比的。” 眼前的画面冲击力有点大,花倾楼怎么也无法与传说中那个就算堕落到魔界也美到不可方物的魔尊无邪联系到一起。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崩塌,皮笑肉不笑,道:“恕我直言,您被镇压到囚灵渊的时候还没木萧山派呢。况且您已经破除了阵法,对付这种九头冰蛇是绰绰有余,大可不必站在这里被啃。” 元魔君不在意地摸了摸脸上的九头冰蛇,认真道:“时间久了,九头冰蛇就有按摩之效,能祛皱美白,花山主要试试吗?” 他胸前被几条纵横的冰蛇卷过,只剩下白森森的骨碴和残肉,和洞穴内其他犯人的味道糅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气味。花倾楼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胃里不仅开始开始翻江倒海。 待到那群冰蛇吃得差不多了,才纷纷从元魔君身上爬下去,他半条胳膊被啃得掉在了地上,左小腿也缺了一截,歪歪地杵在那里,礼貌道:“花山主,现在我把你身上的禁制解开,劳驾帮我把胳膊腿都接回来行不行?” 花倾楼一脸镇静地将那两截被啃得差不多的残肢递给元魔君:“你要怎么接回去?” 元魔君嫌弃地看了一眼勉强成型的残肢,复而将它们又甩在了地上:“算了吧,啃成这样我还不如再重新做一个。” 花倾楼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体比一般人要瘦削得多,几乎就是皮包骨头的样子,脖颈下还盘虬着几道乌黑发紫的青筋。被冰蛇啃噬掉的部分连一滴血也没流下,看上去和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尸没什么区别。 他沉吟片刻,道:“养魂禁术?” 若想让养魂禁术成功,无非就是养魂人本身的修为要高,以及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养魂成功。若养魂人本身修为低,比如承卿,即使屠杀全城之人集合怨气也只能勉强保证宋迁的魂魄完整。而像莫思归这种修为高强的,就可以做到让花倾楼元神复位,恢复到原来的修为。 可是元魔君,却是另一种情况。 他被镇压在囚灵渊一千多年,肉身早就不复存在,只剩下了一丝游魂,既无依托,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去养他的魂,能留下一丝游魂已实属奇迹。他的肉身用的是死在这囚灵渊里犯人的尸体,魂魄也是用各种怨灵拼凑而成,修为只能勉强恢复到曾经的百分之一,并且非常不稳定,耗尽几百近千年的时间,才从囚灵渊重重枷锁下挣脱出来,重获自由。 然而就这时好时坏极其不稳的百分之一的修为,都足以与莫思归对抗。 “你们叫那个东西为‘养魂禁术’?那只不过是我刚入魔时随手研究出来的一种术法,本来想着是来济世救人的,没想到你们居然要叫它‘禁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花倾楼由衷感慨道:“厚积薄发,元魔君还真是……为了目标锲而不舍。” 元魔君一挑眉:“你知道我出来是干什么的?” 花倾楼摇摇头:“元魔君的心思,哪是我这种小辈揣测得了的?” 既然元魔君还是个健谈之人,慢慢顺着他的意思聊下去,说不定就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好歹也是曾经在人间素有佳名的神官,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最后却莫名其妙地入了魔,还被镇压在囚灵渊一千多年,其个中原因,的确十分令人好奇。 再者说来,无论元魔君的修为恢复到何水平,既然重出于世,那就不仅是魔界一界之事。 无论是为了莫思归还是为了天下苍生,他都不能就此逃跑。 元魔君好像完全没看出来花倾楼的心思,从容道:“我是为了报仇。” ☆、困境二 报仇? 花倾楼脑子里瞬间飘出来一大段之前话本里看到过的故事,大致就类似于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却偏偏因为身份悬殊而不能在一起,最后非得要整成一场你死我活的人间好戏。这类话本销量极高,刚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也耳濡目染地去看了几本, ……毕竟这类话本通常是用来描述他和莫思归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一个在仙界有着大好前途、在人间有着美名佳话的神官,一朝入魔,地位完全从天上掉到了深渊,没有点怨恨是不可能的。花倾楼沉默了半晌,十分配合道:“所以元魔君下一步的打算是不是准备将我们人族鬼族妖族一网打尽全部灭绝,然后将你们魔族重新发扬光大,最后直捣仙界,继续夺权?” 师兄他闭月羞花_119 元魔君惊讶道:“你是民间话本看多了吗?我的确想夺权,但我还真没想过把你们这么多族全灭掉,毕竟那小子都一统四界了,全灭绝了我们统什么?” 花倾楼顿感头皮发麻。 兄弟,你们魔族人说话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花倾楼正想找个由头脱身,忽然,从洞顶传来一阵巨响,头顶上的冰凌簌簌落下,洞里的九头冰蛇狂躁不堪,潮水一般涌了出来。隐隐之中,他感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仿佛是要摧毁整个冰洞一般。 他聚精会神听了片刻,道:“这是什么?” 元魔君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塌陷的洞穴,道:“大概是你那位心上人要找过来了。” 囚灵洞中关押的人不只他元魔君一个,几乎是各界罪犯的集中营。随着山洞的塌陷,所有怨灵都躁动了起来,嘶鸣中混合着哀嚎,万兽咆哮,甚至有些重伤难行的罪犯也纷纷朝山洞外爬了过去,场面混乱不堪。 再这样下去,如果放任这些怨灵从囚灵洞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花倾楼瞟了一眼元魔君,发现那人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面前的乱象,他眼底一沉,挥手甩出去一道灵流,将妄图想要逃出囚灵洞的恶灵化为了灰烬。 元魔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错,你的这具身体我很喜欢。”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赞美他,可花倾楼却从中听出了阵阵寒意。他一边对付着往囚灵洞外逃出的恶灵,一边道:“所以元魔君此次抓我过来,就是要我这副身体的?” 元魔君笑眯眯道:“不然呢?花山主这副躯体可谓是世间难得的珍品,天下之人谁不想要?况且就我现在这个残破的身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若是再不找一个新鲜的躯体供我使用,恐怕我也是个要魂飞魄散的命。” 太不一样了。 各类话本典籍里提到的魔尊无邪,大部分都是说当年他做神官的时候是多么多么心地善良,只是一时被可纵使话本里怎么描述……也不像是现在元魔君这个样子,看上去和你笑眯眯地称兄道弟,实际上心里盘算着到底该怎么杀了你为好。 这样子倒是和风无烬有几分相似,不仅和曾经的神官无邪大相径庭,而且基本上就是一个做事只考虑结局而不考虑中间过程的人,完全颠覆了以往花倾楼看过的各种话本对他的描述。 其实这也再正常不过了,单凭当年元魔君敢以一己之力直接对抗仙界众人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崇尚武力且十分好强的人。可这个甩锅的手段,多多少少让花倾楼感觉不太舒服,甚至有种想一巴掌打他脸上的冲动。 毕竟如果今后他的身体真的被元魔君占据了,那么将来他和莫思归夺权的时候莫思归肯定会因为他那张脸而心软,夺权之计肯定是妥妥地成功,莫思归耗尽十八年的时间给他修复的身体和元神在一朝之间灰飞烟灭。到最后背负千古骂名的不是元魔君而是他花倾楼,就连莫思归也会被打上一个“无能”的名号。 洞穴内的骚乱刚退下去了一点,洞顶便再次传来一阵巨响。这次来势汹汹,洞顶的冰凌彻底塌陷了下来,大块大块的冰峰砸下,花倾楼反应极快,闪身避过。他抬起头,滚滚烟尘之中,有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莫思归从塌陷的地方缓步走来,周身环绕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灵压,玄衣染血,手中的寻音依然出鞘。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底一片阴冷,宛如阴间归来的修罗,正俯视着下方。 他身后的尸骸堆积成山,大抵都是刚才趁乱跑出来的罪犯,浑身上下都染上了鲜血。他瞥了一眼花倾楼,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接着便恢复了刚才的冰冷,阴森道:“把他还给我。” 花倾楼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莫思归那句话是对元魔君说的。 不知何时,元魔君已经飘到了他的身后,直接把他当成了一个人肉盾牌。他把一条胳膊搭在了花倾楼肩膀上,挑了挑眉:“不错啊,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莫思归几乎要把嘴里的牙咬碎了,沉着脸从洞顶跃下,眼里火花四溅:“把他……还给我!” 他形单影只,没带一人就闯到了囚灵洞。洞中禁制颇多,他没有时间去一一破除,只能选择了砸洞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来把花倾楼带回去。 花倾楼侧头看了一眼元魔君,对方的手上已经凝成了一股魔气,只要莫思归敢靠近,他就会在顷刻之间直取莫思归的性命。 他大喝一声:“过来干什么!还不快点滚回去!” 他的本意是让莫思归赶紧离开,反正元魔君又不会这么快就取了他的性命,大不了多耗一会找个时机跑出去便是。 可在莫思归听来,这无疑是一个惊雷。 他后退两步,身上黑气沉沉,手指无意识地将寻音剑越扣越紧,额上的太阳纹也泛出了微微赤红的光芒,下唇被他咬得发白,低声道:“我不走。” 元魔君刚才断掉的手臂已经重新长了出来,由于缺少必要的素材,那条手臂看上去奇形怪状的,与其说是人的手臂,不如说是很多种动物的残肢和人的骨肉强行拼凑起来的一样。他甩了甩胳膊,勉强把那条扭曲的手臂正了正,摇了摇头道:“还是花山主的身体比较合我的心意,现在这条手臂长得太丑了。” 莫思归表情一凝:“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 元魔君道:“做什么?这山洞里就我和花山主两个正儿八经喘气的,还能做什么?” 虽然元魔君说的的确没错,可为什么听起来就是这么不对劲呢? 莫思归不再同他多讲,而是暗暗催动灵力,将手中的寻音猛然抛出,赤红的剑身受到灵力的召唤,在半空中不断变换形状,如同暴雨般簌簌落在元魔君的身边,结成一个旋转的剑阵,环绕在他身边。 元魔君毫不示弱,抬手便唤起一道夹杂着冰雪的疾风,转瞬之间,囚灵洞内就陷入了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利刃与冰雪交错而战的声音,如同落在金属上的雨滴一般叮当作响,皮肉割裂的声音反复不断地传入耳朵,隐隐还能听见骨头被折断的脆响。剑刃没入皮肤的闷声以及扑鼻而来的血腥气令人慌乱不堪,锐利的剑锋在空中发出“飕飕”的响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完全没碰过乐器的生手在弹奏一曲难度极高的乐曲一样。 花倾楼只感觉到一直禁锢着他的元魔君仿佛离他远了些,周围隐隐可见寻音闪出的寒光,依稀能听见二人在打斗时发出的喘息声。他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二人的方向。 而有着魔族血脉的两人却在此时行动自如,莫思归挥手将其中一柄利刃朝元魔君刺去,拉开了元魔君与花倾楼的距离,使花倾楼始终处于自己的保护圈之内。他右手拎起地上一个爬过的犯人,将他直接扔到了元魔君那边。左手则凝起一股翻滚的魔气,身影一闪,朝元魔君撞去。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0 元魔君的身形未动,稳稳接住了那个可怜虫,随手便将他烧成了灰烬。他侧身一闪,反手在莫思归的后背上重重一拍。 花倾楼只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他的眼睛慢慢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莫思归单膝跪地,身旁散落着破碎的剑锋,一手撑地,维持着不倒下去的姿态。而元魔君则背对着他站在他的身后,那条奇怪的手臂终于变得像是人身上长出来的了,他慢悠悠开口道:“太不沉稳,不是我魔族首领应有的样子,我才说了几句话要急成这样吗?”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一般,莫思归抬头看了一眼花倾楼,张了张嘴,一大口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到了领口处,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 他哑着嗓子,声带似乎都被刚才的一掌撕裂了,声音哑得听不出来到底在说什么:“师兄,快点走。” ☆、困境三 “师兄……快点走……” 莫思归来不及擦拭满脸的鲜血,眼底一凛,踉跄着站起来,将地上碎裂的剑身重新凝聚起来。元魔君道:“我魔族为何会出一个你这样感情用事的君主?” 他满不在乎地走到莫思归面前,道:“你以为,你现在还走得了吗?” 莫思归咳出了一口血,颤抖着手握住了花倾楼的手腕,哑声道:“跟你没关系……” “不对。”花倾楼突然开口道,“我们好像真的走不了。” 不知何时,他们头顶上方那块未塌陷的冰层,隐约出现了一个女子的面庞。那张脸被一团青黑色的气体环绕着,花倾楼看了许久,当黑气渐渐散去之时,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莫思归的手。 九头冰蛇爬满了那女子的大半张面庞,吐着蛇信子在她可以称得上是惊为天人的脸上缓慢蠕动着。觉察到有人在看着她,女子双眼一睁,眉峰紧蹙,目眦欲裂,整张脸愈发哀怨,随后那张红得仿佛在滴血的嘴慢慢裂开,露出里面尖利的牙齿。 紧接着,女人口中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似哭似笑,洞内所有骚动的犯人都因此停下了外逃的脚步,只有几个仍在苟延残喘般向外缓慢爬行。 一地都是流动的鲜血,潺潺如流水般涌动着,仿佛是这女人笑声的余韵,绵延不绝。不祥的青色烈焰熊熊而起,让二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莫思归拉着花倾楼的手,想也不想就向外跑:“师兄,再忍一下,我们……” 他没有拉动。 这笑声对魔族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却让身为凡人的花倾楼痛苦不堪。声音一入耳,他便感觉脑袋上的青筋正突突外跳,心跳混乱不堪,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般。胃袋里也是翻滚不息,一股股酸水正一阵阵往外冒着。 莫思归赶忙扔下了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将花倾楼搂在了怀里:“师兄……师兄!” 他对自己多年的养魂成果非常有信心,为了防止花倾楼醒后受到小妖小鬼的侵扰,还专门在他身上设下了一道防护,按理说是不可能被这区区笑声变成这个样子。 站在一旁的元魔君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上面那个女人是梵天女,她的声音只对人类有效果,你就算给花山主塑再好的肉身,也改变不了他本身就是人类的事实。” 女人的笑声愈发凄厉,整张脸几乎就要从冰层里探出来。除此之外,那些骚动的怨灵和凡人由痛苦不堪转变为了无神游荡,身上的污血和嘴里淌下的口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他们仿佛受到了梵天女的召唤,开始向莫思归和花倾楼凑了过来。 莫思归脸上的神色十分不耐,他举起左手,寻音剑应声出鞘,无需他动身,便将迎面而来的怨灵绞杀干净。尸潮一波接一波地涌了上来,它们低声嘶叫着,将几百年关押在这里的不甘全部用怒吼发泄了出来。 好在梵天女的尖叫并没有持续多久,花倾楼深呼吸了几口,正想站起身来,便觉背后有一阵疾风,他一转头,刚好对上了一张吊死鬼的脸。 那张脸丑陋不堪,煞白之间透露着青紫色,长长的舌头吐在外面,口水顺着舌尖滴答滴答淌了下来,血盆大口对着花倾楼的脖颈,作势就要咬下去。 “师兄……快躲开!” 正在与怨灵厮杀的莫思归感觉一直拉着他的花倾楼突然松开了手,回头一看,恰好看见那个吊死鬼要啃花倾楼。他来不及将那吊死鬼直接杀死,便一把拉开了花倾楼,自己的手臂却恰好被咬了上去。 莫思归咬紧牙关,将那吊死鬼的头干脆利落地一剑斩下。他来不及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将离他几步远的花倾楼重新拽回了自己怀里,语气带了些震怒,全然不像是平日里的轻声细语:“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意离开我身边!我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花倾楼满脸都是尘土,只剩下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的:“那什么……” “别跟我提你修为的事,你身上现在有魔尊无邪给你下的蚀骨咒,发作之后的疼你也受过了你是不是还想再挨一遍?囚灵洞里关押的恶灵和囚犯不是你能对付的来的,万一你走丢了我上哪找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花倾楼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这是……被憋坏了? 眼前的莫思归与平日里那个在他脚边摇着尾巴的小心肝儿完全是两个人,紧抿着嘴,眼底泛红,一副又想狠狠揍他又下不了手的样子,和街上那些教训孩子的父母没什么区别。 他立马反省起来自己当年对莫思归的说教,说的时候自己感觉没什么不对的,而且基本上是越说越带劲,生怕莫思归长大了不听他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莫思归刚才说的话竟然跟他当年对莫思归说过的话几乎是完全一致。 看来以后要注意一点,孩子大了不能随便说教,要给孩子点面子。 “你们师兄弟说完了吗?”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1 那些试图外逃的囚犯和尸潮已经被二人杀得差不多了,回头望去,只剩下元魔君一人站在一堆乱石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花倾楼道:“恕我直言,晚辈还是想问,您为何一定要出来?” 元魔君一愣,笑着指了指头顶上的梵天女,道:“你可知她是谁?” 梵天女的脸看上去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花倾楼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位梵天女到底是何方人士,便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 元魔君道:“她便是我之前化身的阿婉。” 阿婉? 记忆中的阿婉虽还是孩童模样,就算眉眼稚嫩,但眼神灵动,鼻梁高挺,凭借着这些也能够看出来日后一定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如今在冰层上的这幅面孔,就算忽略掉她脸上蠕动着的九头冰蛇,也不该长成现在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 元魔君扬起头,神色温柔地看着那张让人一言难尽的恶女脸,喃喃道:“阿婉……等我夺一个更好的身子,一定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你那么美,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梵天女的眼睛猛地睁大,青色的兽瞳在黑暗中发出幽幽光芒。突然,她的脸乍然变形,嫣红的嘴彻底裂开,连带着那一整块冰层都彻底塌陷,洞外雷鸣阵阵,电光乍现,将天际扯响,声音诡变莫测,震得人心脉也跟着轰隆作响。 他们脚底的地面动荡不堪,甚至开始融化,依稀可见冰层下方似有烈焰经过的痕迹。见元魔君没有什么动作,花倾楼便一把拽起身旁的莫思归,快步冲出了彻底塌陷的囚灵洞。 确认基本安全之后,花倾楼回首一望,囚灵洞最后的出口被滚落下来的巨石挡住,激起一片乱尘,被熊熊烈焰所吞没。他吐出了一嘴尘土,喘着粗气道:“估计一时半会这个元魔君也出不来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思归的脸色算不上太好,许是刚才被元魔君打得狠了,他面色略有些苍白,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不过听他的话里,多半是为了那个梵天女出来的,当年的养魂禁术,或许也和梵天女有关。” “梵天女本是扬州女子,因长相柔美可人而在当地很是出名……许多达官显贵都想将她娶回家里做小妾……不……不少人都曾多次向她求亲。可梵天女似乎内心早有意中之人,无论对方的条件有多么诱人,她也不为所动。到……到最后直接闭门不出,不再见人,一心一意等她的意中人回来娶她。” 莫思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急促了起来,面上渐渐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青色,他的两腿止不住发抖,马上就要跌了下去。花倾楼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忙扶住了莫思归,紧张道:“小六?别说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体冰凉,指尖微微发黑,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嘴唇却仍翕动着:“梵天女十五岁因美貌成名,看上她的不只有当地人,还有山贼……据说那时候山贼作乱,没有人敢去招惹他们。那些山贼觊觎梵天女的美貌,便在一天夜晚,闯进了她的屋子……第二天早上……发现梵天女的时候……她赤着身子……浑身都是斑驳的青痕……已经上吊自尽了。” 花倾楼心里暗骂一声,把莫思归摇摇欲坠的身体揽在怀里,同时一个利落动作将人单手扣紧:“别说了!” “自那之后扬州就出现了梵天女,百年之后才有修仙世家合力将她收押起来。听闻梵天女生前曾救过一个过路人,想必……” “想必那个过路人,正是当年……当年下凡济世的神官无邪……” 莫思归两眼一翻,彻底晕倒在了花倾楼怀里。 ☆、困境四 莫思归沉沉地闭着眼睛,嘴唇轻启,胸口起伏极小,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样子。 他的胳膊垂了下来,衣服破烂不堪,露出了之前在洞里被吊死鬼咬出来的齿印。伤口周围的肌肤已经溃烂发紫,还沾上了一些粘稠的唾液,本只是一个咬痕,却蔓延了整个右臂,泛着黑紫色。 ……怪不得他在洞中的时候很少用到右手。 花倾楼心下一震,他突然想起了那日风肆说过的话。 “为了让您元神复位,君上耗费了极大的灵力,他只是看上去很强,实则内里早就没有那么厉害了。” 养魂十八年造成了莫思归的灵力亏空,自己被蚀骨咒侵蚀昏迷的时候想必莫思归也受了不少伤,冲破重重禁制将囚灵洞强行砸开,和元魔君对打的时候完全处于下风,又为了保护他而被一个吊死鬼咬伤中毒。 林林总总加起来,莫思归身上的伤,似乎全是因为自己而受的。 这么一比,自己当年为了救莫思归而受的腐蛇之伤,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心疼地摸了摸莫思归的脸颊,指尖划过眉心,在那颗朱砂痣上按了一按,随后把唇覆在上面,轻吻了一口。 现在这副身体简直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肉身,没有一点伤痕,金丹完整,灵力精纯,修为颇高,还有魔族君主下的一道防护咒,也不知道当年莫思归到底是在他这具肉身上耗费了多大的心思。 正因如此,他身上精纯的灵力让周围的怨灵蠢蠢欲动,囚灵洞附近鬼魅邪祟颇多,加上刚才拼命从囚灵洞内跑出来的那几个,黑压压地朝花倾楼围了上来。 花倾楼一手搂着莫思归,将灵力凝聚在另一只手上,将洞口处的碎石引起至半空中,将灵力猛然暴击出去,上来就将面前一圈恶灵轰了下去。他没有带剑,只能将灵力用这样的形式轰击出去,疯狂消耗着体内的灵力。 这招狠戾无比,第二次上来的怨灵便谨小慎微了许多,花倾楼喘了一口粗气,本想再来一次灵力暴击,他低头一瞥,正好瞥到了莫思归腰间的寻音。 修仙之人的剑大部分都认主,可此时的寻音却像受到了召唤一样,流转出一道道金色的流纹。花倾楼没有多想,便直接将寻音抽出了剑鞘,剑尖上灵力雄厚,剑身上灵力的威压一层层荡出,灼烫的剑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与此同时,这些追赶他们的恶鬼纷纷发出了哀嚎,在一瞬间化为齑粉。趁尸潮稍微退下去一点之后,花倾楼便收了剑,抄起莫思归的腿弯,横抱着他往前走。 他用寻音剑用着顺手,心里却五味杂陈了起来。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2 寻音之所以能为他所用,是因为莫思归以魂养魂,二人的魂魄早就融为了一体,寻音自然也就把他当做了主人。 他第一次来无间禁地,这地方里莫思归的大殿远得很,站在这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此地又甚少又魔族人踏足,他只能抱着受了伤的莫思归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见到一个小鬼便抬手挥出去一道灵力,到最后连灵力也懒得用了,干脆见一个踹一个,踹倒完事儿,还节省灵力。 他一直小心地护着莫思归的头部,将他的脑袋摁到自己怀里,一边对付着扑上来的恶鬼,一边在莫思归耳畔轻声道:“你给我撑住了……” 话说回来……他还真不知道莫思归能不能撑到他走出去。 这个地方潮湿无比,几乎踩一脚就是一脚的泥水,就连花倾楼这样的人都感到寸步难行,他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溅了多少泥点子,侧身滚进一个洞窟内,避开了那些小鬼的纠缠。 洞窟极小,能容得下这两个男人的身体简直就是奇迹,莫思归的腿正好卡在他两腿之间,整个身子完全贴在了他的身上,尤其是下半身几乎是零距离接触,姿势非常尴尬。 花倾楼的脸顿时臊的通红。 经过刚才的一战,莫思归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下身那块地方的布料只能勉强起到遮羞的作用。而花倾楼自己本来就不喜欢好好穿衣服,被元魔君掳走的时候他还穿着寝衣,如今贴在一起,跟没穿衣服没什么区别。 虽然他和莫思归早就这般那般过一次了,但碰见现在这个情况,他也难免尴尬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身高体长的人,花倾楼两条长腿无处安放,便只好把腿盘在了莫思归的腰上,看上去暧昧无比。偏偏这时候莫思归开始乱动了起来,脑袋一下一下地往花倾楼怀里拱,两手不安分地放在花倾楼的腰侧,散落下来的头发挨着花倾楼的颈窝,像是一只不安分的小狗。 如果不是看在洞窟太小并且莫思归身上有伤,他早一脚把莫思归踹下去了。 莫思归的眼睛仍是紧闭的,口唇微张,摩擦着花倾楼的颈部,露出来的虎牙有意无意舔舐着花倾楼,在他脖颈处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撩得花倾楼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莫思归,发现对方仍旧处于昏迷的状态,这种举动应该是完全无意识的。 ……如果忽略掉自己被他蹭得发硬的小花的话。 花倾楼默默捂脸,他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能被一个小他八岁的人给蹭硬了,就算才翻云覆雨了一次,也不至于被蹭两下就生机勃勃了,这以后要是被莫思归知道,还不得因为这个玩死他? ……好像现在并不是该考虑这个的时候。 听着外面没动静了,花倾楼探头一看,见外面的小鬼似乎是追去了另一个方向,才抱着半死不活的莫思归从洞窟里出来。 他瞧了一眼仍突兀在那里的小花,暗自念起了木萧山的清心诀,将躁动的小花安抚了下去。 乖,等莫小六行了,我们好好找他算账。 洞窟外便是一片极大的森林,他四下看了看,要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殿,就必须穿过这个密林,虽说这片密林看上去诡谲怪诞,但为了莫思归的安全考虑,节省时间穿过森林到达大殿似乎是最好的路子。 魔界的森林不同于寻常人界的森林,此地沐浴在一片阴冷寒湿之中,从未有阳光射入进来,偶有一阵风吹过,也夹杂着粗暴的冷冽之气,恨不能带着囚灵洞里的寒气渗到人的骨髓中去。天色更是整日整日的阴郁难料,气味惹人掩鼻,犹如腐烂已久的尸体,碰上了被店家丢弃的残羹剩饭。 这地方花倾楼并不熟悉,他谨慎地看着周围的景象,竟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 是木萧山的引路符。 所谓“引路符”,顾名思义,取“指引道路”之意,是木萧山祖师爷特制的一种指引方向的符咒。许多弟子在碰到不熟悉的路,害怕迷失,就可以在经过的地方留下符咒,相当于一个记号,回来的时候便可以顺着符咒回到原处。如果在中途与其他弟子断了联系,也可以通过此种符咒找到他们,可谓是一符多用,造化大众了。 自木萧山的引路符出世以后,其他门派也纷纷效仿此法,引路符便由木萧山一山之物变成了人皆有之,就连路边卖仙器的摊贩也会贩卖此种符咒。为了与木萧山区分,各门派在制作本门派的符咒时,都会在符纸上刻画上属于自己门派的标识,以便自家弟子能认清门派。 而贴在他面前这棵树上的符咒,恰好刻画着木萧山的云纹。 也就是说,曾有木萧山弟子经过了这片森林,而且没有走出来。 树上的符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太像是新贴上去的东西,上面居然还附了一丝原主的魂识。花倾楼抱着莫思归在那棵树下停了片刻,不禁开始思考了起来。 有魂识就说明符咒的原主没死,且只有修为高强者才能将自己的一部分魂识抽出附到符咒之上,既然原主没死,为何会出现在无间禁地,甚至还在这里呆了数年? 他一门心思想着到底是木萧山哪位弟子迷失在了这片密林之中,根本没注意到背后的动静,身后草叶簌簌,一个黑影缓缓靠近了花倾楼。 尖锐的短刃裹挟着寒气朝花倾楼刺来,他抱着莫思归侧身闪过,那柄短刃却在快触到树干时拐了一个弯。花倾楼双手抱着莫思归,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接,那柄短刃便直接划过了他的左臂,鲜血瞬间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袍袖被鲜血沁得透湿,花倾楼吃痛低骂了一声,却也没把怀里的莫思归放下,反而先看了一眼怀中人有没有受到伤害,随后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混乱潮湿的森林里显得极为突兀:“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黑影渐渐从层层叠叠的树林中走了出来,看清那张脸后,花倾辨认了许久,最后失声叫道:“元明道?” ☆、困境五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3 “元明道?” 花倾楼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家伙怎么还活着”。 面前这个怪物长得如同一个吃得过饱的蜘蛛,巨大无比,乌黑色的触脚幽幽探在沙土之上,像是伺机已久的毒蛇,浑身散发着一股骚臭味。而作为头部的,正是元明道的脑袋。 花倾楼最后一次见到元明道的时候,是在仙灵大会上。那个时候元明道的半张脸已经被一大片烧痕所覆盖,露出来的部分还勉强称得上是俊朗。如今十八年不见,元明道的脸已经完全垮掉,眼角,嘴边满是皱纹,一头黑发也变成了银丝,就像是脱水皱缩了的苹果一样,毫无生机。 元明道笑了笑,声音尖利:“我变成了这个鬼样子,你现在一定高兴坏了。” ……你谁啊我跟你熟吗你变成这个样子跟我有屁关系? 花倾楼心想这元明道该不是心里有什么隐疾,或者是自己曾经哪里招惹过他了,怎么每次元明道一出事就要让他背锅。即便这么想,他嘴上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提到这个,元明道的眼神突然变了,怨愤道:“你还有脸问我这个?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当日仙灵大会那场大战之后,花倾楼身死,莫思归宣告霸权,石韫玉和风无烬的尸体则留在了木萧山。木萧山众弟子想了无数个法子,也没能使这两个人的尸身分开,只好一同入葬。 元明道在混战中找了个偏僻地方躲着,逃过了一劫。听说此事之后,便自告奋勇上了木萧山,说自己有办法能将两人的尸身分开。放他上山的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并不认识他,他又油嘴滑舌,三言两语就把那名弟子忽悠得晕了向,让他进入了石韫玉的陵墓。可最后他那点小聪明非但没有让两人的尸首分开,还差点毁坏了石韫玉的尸体,幸好沈禾子一行人及时赶到,把他赶下了山,才没有酿成大祸。 之后元明道的境遇可谓是非常之糟糕,不论去哪个门派都免不了碰壁,只好去投奔魔族。他到了无间禁地,自称是莫思归的师兄,谁料被风肆一眼识破,派人把他赶了出去。一路追杀之下,他误打误撞来到了这片森林。 他身上还携带着木萧山的引路符,几乎是看见一棵树就要贴一张,生怕自己走不出去。然而贴得太多,就引来了一直栖息在这片森林里的蛛王。那蛛王吸收无间禁地的怨气和魔气所生,恰好缺少一点人气,所以误闯进来的元明道,便是最佳的人选。 “若不是你,我怎会被师尊赶下山,又怎会来到这个鬼地方,被蛛王附身,变成了这个样子!” 蛛王吸收了元明道身上所有的灵力和营养,让他变得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丑陋之际。 花倾楼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从小到大,他看了不少话本,听长辈讲了不少道理,其中“善恶终有报”这一条,他听了无数遍了。 可纵使再“善恶终有报”,像元明道这种被报应到这个程度上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开口安慰道:“我十分同情你现在的遭遇。” 元明道冷冷一笑,道:“你花倾楼是出了名的伪君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所谓同情的话吗?” 不,我并没有在同情你,你想多了。 见他不说话,元明道又道:“今日你既然来到这里,那就休要怪我无情,无论是你,还是莫思归,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花倾楼单手将莫思归扛到了肩上,顺手抽出寻音,死死盯着面前虎视眈眈的元明道。 他感觉自己能赢。 倒不是说对自己如今这副金刚不坏之身有多么大的信心,主要是因为自己刚活过来没多久,好不容易和莫思归互通了心意,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这么仓促地死去。 就算是为了莫思归那十八年,他也必须得嬴。 元明道早已没了四肢,全身上下只有这一颗头颅是他自己的。突然,他张开嘴,连连咆哮了数声。 放肆粗哑的笑声在森林中回想起来,这几声咆哮逐渐形成了一个圈,散发着浓郁的魔气,向花倾楼包拢而来,以元明道为核心,越是靠近,魔气越盛。花倾楼用寻音结成一个阵法,勉强挡住这几声咆哮,将后背对着元明道,把尚处于昏迷状态的莫思归死死护在怀中。 两股灵力对撞的瞬间,元明道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深,他抬起其中一只触脚,激发出一道汹涌的灵力波,直往花倾楼面门而去。 花倾楼猝不及防,被一道雷霆似的魔气震出了数米开外,寻音剑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在他落地前的一刹那迅速收拢,将二人稳稳接住。 元明道放肆地笑道:“花倾楼,你可曾想过有这一天,你也能被我踩在脚下!” 在这经久不息的咆哮和笑声之中,花倾楼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他单手握剑,掌心逐渐激荡起一股雄厚的灵力,渗入到了剑柄之中。 本就阴沉的森林被一群突来的巨鹰彻底遮得严严实实,将一切光源隔绝在外,裹挟着浓重的腥气,直扑而下,刺耳的叫声形成了一个螺旋,直挺挺地朝元明道而去。 元明道大吼一声:“这……这不可能!你只是一介人类……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的确是人类,但绝非一般的人类。 魂魄相融,寻音剑都已把他当成了主人,同样,单凭身上的气息,他在魔界也有着和莫思归同等的地位和威力。 花倾楼身上的灵力早就从掌心脱胎而出,他周身灵力精纯漫溢,腾腾而起,寻音赤红,火气暴涨,仿佛被一道道火舌舔过,留下赤金色的残影。他将剑抛至半空,寻音应声分裂成数十把短刃,形成一个扇形剑阵,每一道短刃都迅速划过空气,发出嘶鸣。 元明道正想予以还击,一样东西突然坠落,砸在草丛之中。 地上的东西,赫然是一只触脚。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4 触脚一落地就立即腐烂开来,摔出一股发酵了的臭味。很快,伴随着巨鹰翅膀的扑棱声,元明道甚至都来不及呼救,他的身躯就被巨鹰撕扯得七零八落,恶臭围绕着树林炸裂开来。 到最后,元明道的头颅重重地坠落在了地上,一张脸血肉模糊,看上去像是一颗肿瘤,在地上苟延残喘,只有那张嘴还能勉强辨认出来,一张一合,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花倾楼……你……逆天重生……还和自己的师弟断袖双修……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花倾楼缓过神来,将剑尖直接插入那颗头颅之中,血花在头颅上展开展开,一颗完整的头颅变得四分五裂,彻底断了元明道那令人恶心至极的声音。 “报应?我等着。” 随后,他彻底脱了力,抱着莫思归靠在树干上,跌坐了下来。 虽说刚才那一下子看上去帅气无比,可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灵力,但凡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小鬼,他都招架不得。 他现在彻底明白为什么囚灵洞是魔族人的禁地了,不只是这里关押着重犯,还有这里方圆不知道多少里都有怨灵恶鬼妖兽作乱,离这里最近的一片树林里还栖息着元明道这种诡异的动物,难怪魔族人都甚少踏入此地。 莫思归仍然昏睡着,细长的睫毛垂落下来,鼻尖红红地,看上去竟有些委屈。花倾楼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长长呼吸了几口空气,准备带他继续赶路。 不摸还好,这一摸,花倾楼就摸出事来了。 莫思归脸上的青紫彻底变成了苍白,白到近乎透明,呼吸甚微,刚才花倾楼摸那几下脸,差点以为莫思归的气都要断了。 再一看他受伤的右臂里竟钻出几条细长的虫子,顺着腐烂的血肉飞速向上延伸着,贪婪地吸收着莫思归身上的灵气和血肉,在每一根延伸进体内的末端生出倒钩,牢牢地楔入莫思归的皮肉之中。 强行拔出必然很疼,可若是不拔,莫思归身上的血肉迟早有一天会被吸干。 他把唇贴到莫思归的脸上,低喃道:“忍一忍,师兄帮你把这些东西拔出来。” 花倾楼一咬牙,闪电般地抓住即将渗入血肉的末端,连皮带肉将它们扯了出来,他紧紧握着莫思归的手,将灵力缓缓推送进去,借以减轻莫思归的疼痛。 莫思归脸上的苍白果然褪去几分,他心下一喜,继续给莫思归输送灵力,可就在输送过程中,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阻塞。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碍他给莫思归输送灵力一般。 “奶奶个腿儿的”花倾楼心道,“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毒,吸人血肉又阻碍灵力,总有一天我要把它用在那什么魔尊无邪身上!” 他抬起莫思归的下巴,直接将唇附到莫思归微微张开的嘴上,舌尖抵着他的牙关,在这个深吻之中,将灵力引渡了过去。 ☆、困境六 一吻结束,花倾楼睁开眼,想顺手把莫思归拽回自己的怀里,却发现拽了个空。 眼前的场景莫名的眼熟,似乎是之前梦里见到过的冰室。 ……我不会是又“一不小心”进入到莫思归的梦里了吧? 鉴于之前多次被莫思归强大的灵识拽到他的梦里,花倾楼如今已经完全习惯这种“明明刚才还在做某一件事,重新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换了一个地方”的奇妙经历,甚至如果太长时间没被莫思归拽进梦里,他多多少少还会有些不习惯。 “师……师兄?” 莫思归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魔族君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花倾楼,又低头看了一眼冰棺里长眠的青年,眼神突然阴沉了下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花倾楼和蔼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嗯? 不是在梦境里你是看不到我的吗?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还专门回过身去看了看背后有没有人,然后转过头来与莫思归四目相对,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 他发现莫思归看他的眼神极为复杂,失而复得的惊喜与挣扎、不安焦躁、悲戚哀怨,百般情绪俱全。到最后,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了极度的仇视,愤怒的杂质在他瞳孔中沉淀出一片暗色:“我已经说过一遍了,只要有想利用他的脸来做事的,都该死。” 他绝不允许自己心爱的师兄被他人所染指。 哪怕仅仅是一个皮囊。 虽被人用剑抵着喉咙,但花倾楼心里却突然生出一股“很爽”的感觉,莫思归这副样子他还真没见过,偶然一见反而还有些新鲜。他不怕死地用手指戳了戳莫思归的脸,挑眉道:“小六,我好不容易能回来见你一面,你怎么就对我拔剑相向?真是好生伤了师兄的心啊。” 听到“小六”这个称呼的时候,莫思归的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面前这个青年,看面相绝对不超过二十岁,且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都与花倾楼别无二致,“小六”这个称呼更是只有花倾楼才会叫。莫思归一时难以断定来人的身份,又不敢直接将他杀死,花倾楼反应极快,笑嘻嘻道:“小六啊,莫小六,你不会是不记得我了吧?” 他如此回答,莫思归便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花倾楼,反倒怒意更甚,逼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5 花倾楼顿时感觉自己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一,在现在这个时空里的“莫思归”的认知里,正牌的花倾楼应该是棺材里躺着的那一位;其二,这个时候的莫思归刚刚处理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不好好回答的话,恐怕莫思归依旧会把他当做别人送来的替身。 理论上来讲就算莫思归对他出手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可这一切“理论上”都是建立在梦境里的人看不见他的情况下,现在莫思归都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了,谁知道会不会因此殒命。 他眼珠一转,正色道:“咳……我是花倾楼,还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小六’这个称呼吗?” 莫思归冷笑一声:“我师兄什么样子我会不知道?你休想蒙混过关。” 花倾楼道:“你叫莫思归,原名莫六,思归这个名字是师尊给你取的。十二岁上山修道,因为甚少与他人交流,说话总是磕磕绊绊,从廿州城回来之后才有好转。十五岁随缥缈峰方师叔云游,下山前我为你求剑护身,名为寻音。两年后方归,在仙灵大会的夺榜比试上一举成名,也在这个时候血脉觉醒,得知你的父亲是苍霜君风无烬。杀死风无烬后你坐上了魔族君主的位置,一统四界。” “我是花倾楼,只不过不是这个时候的花倾楼,你在梦境里,当然看得到我。” 说出这些的时候花倾楼有些心虚,毕竟现在是他被拽进了莫思归的回忆里,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哄一哄在这个时空里孤身一人的莫思归。 莫思归喃喃道:“这么说……是我在做梦了?” 花倾楼急忙点头。 莫思归放下剑,一连后退数步,靠在他身后的冰棺上,贴着冰冷的棺壁,慢慢滑坐了下来,支起一条腿,道:“梦做的太多了,差点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花倾楼硬着头皮坐到了他对面,道:“辛苦你了。” 突然,莫思归向花倾楼扑了过来,花倾楼以为他识破了自己的伎俩,刚想闪开,却看见对方冲自己伸出了双臂:“师兄,要抱抱。” 这是在……撒娇?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的莫思归差不多二十五六岁,马上就而立之年了,居然还会做出撒娇的举动,想来还是蛮新鲜的。花倾楼毫不犹豫地将他揽在怀里,上手捏住了他的鼻子:“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喜欢撒娇,也不怕被你那些下属们看见了笑话。” 谁知这片刻的温柔直接让莫思归感动得满眼都是泪花,窝在花倾楼怀里一个劲撒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讨好道:“这里只有师兄,我自然不怕。” 花倾楼:“……”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里的确只有“花倾楼”和“花倾楼的尸体”,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毛病。 只不过……当着自己尸体的面和莫思归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这感觉的确也好不到哪里去。 莫思归抱得高兴了,环着花倾楼的腰蹭了蹭,道:“师兄不如说一说,醒来之后过的好不好?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花倾楼抚了抚下巴,道:“醒来之后啊……醒来之后咱俩在一张床上睡了好久,你动不动就要拽着我双修,每次都用特别大的劲,弄得我很疼,第二天早上都下不来床,晚上还要被你各种折腾,过得一点也不好。你以后可要记住了,双修这种事情还是少做点为好,做多了对身体不好。” 虽然是在胡诌八扯,但提前敲打给这孩子也好,让他以后心里有点数。 莫思归弯了弯眉眼,目光温柔:“好,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莫思归八年来做过的最美好的一个“梦”。 梦境和现实在他眼前交错而过,面前的花倾楼是一个完好的,活生生的花倾楼,朝气蓬勃,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是他梦见过多次的师兄。 也正是因为这次他“偶然”梦见花倾楼,之后的十年,他从来都没有感觉过有多难熬。 他突然收紧了手臂,将花倾楼圈在自己怀里,一只手顺着花倾楼的脊背来到了脖颈处,猛地一压,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黑而密的睫毛垂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薄唇微张,缓缓靠近了花倾楼的嘴唇,轻轻啃咬了一下。 这个吻温柔的很,一点也不想当年两人初次接吻的那般粗暴,花倾楼也不反抗,顺从地扬起了脖子,享受着这个温柔的舔吻。 与此同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自己重生之后的莫思归吻技如此娴熟了。 两人第一次接吻是在莫思归十七岁的时候,第二次接吻却是过了十八年,他之前还在怀疑莫思归吻技之所以这么娴熟是不是因为在当魔族君主的时候收了不少妃妾,每日花天酒地故而技巧娴熟。 ……这分明就是莫思归天天做梦在梦里跟他练出来的。 他正被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时,突然耳边炸开一个声音:“梦还没做完吗?” 眼前的场景和人像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碎片飘散而去。他冷汗阵阵,剧烈地呼吸了一阵,才渐渐醒过神来。莫思归已经醒了,正背对他站着,虽然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样子比之前好了不少,许是刚才那一吻的确起到了作用。 他敏锐地注意到,莫思归的后背微微发着抖,像是在生气一样。 刚才被堵在洞里的元魔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面前,身边还站着一个脸上蒙着一团白雾的窈窕淑女,见花倾楼醒了,他笑吟吟道:“花山主刚才是不是做了一个美梦?这么长时间一直不醒,都要把你身边的人给急坏了。” 莫思归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元魔君道:“如果我连从洞里面逃出来的本事都没有还怎么做你的祖先?倒是你,被一个吊死鬼咬了就能晕成那个样子,最后还得是区区一个人类拖着你到处跑,你还真不像是我魔族的君主。” ……从刚开始花倾楼见到元魔君的时候他就想说了,作为千年前入了魔的神官,还被关押在囚灵洞里数年的元魔君,话居然又多又毒,简直就是一个话唠,跟他想象中那个少言寡语却心狠手辣的魔尊无邪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6 而且出来归出来,旁边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他开口道:“元魔君阁下,晚辈斗胆问一句,您身旁这位……女子,是哪位啊?” 元魔君笑了笑,那个笑容让花倾楼不禁毛骨悚然了起来。 “这还用问?这当然是我的阿婉了。” ☆、妄言一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的阿婉了。” 我的阿婉我的阿婉我的阿婉我的阿婉我的阿婉…… 花倾楼的大脑瞬间被这四个字占据了,耳边回响着的全是元魔君说的话。 他又在暗地里瞅了一眼被元魔君小心呵护着的女子,心中顿时感慨万分。 从之前风无烬就算死了也要同石韫玉的尸体绑在一起,到莫思归为他独守无间禁地十八年,再到现在元魔君千年之后从囚灵洞里爬出来给阿婉续命…… 不得不说,虽然不是很了解魔族的风俗习惯,但每一任君主都痴情的很。 站在他身前的莫思归回过头来,狠狠剜了一眼花倾楼:“师兄……你先把嘴闭上,剩下的账等回去之后我们慢慢算。” 花倾楼接着就把嘴闭上了,低头缩手站在莫思归身后,跟个小媳妇一样。 出门在外要给足孩子面子,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他很快察觉到了一点,在传说里一向乖张难训的元魔君,看向梵天女的时候却温柔无比,他旁若无人地轻吻了一下梵天女的额头,道:“阿婉,怕不怕?” 梵天女的个子不高,须昂着头与元魔君说话,脸上氤氲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声音柔和:“不怕的,无邪哥哥在的。” 她转过脸,面对着花倾楼,轻声道:“二位公子切莫动气,我家无邪哥哥脾气是大了些,但他的确是好人的。” 即便她脸上被一大团白雾笼罩着,花倾楼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本能的感觉梵天女在冲他们微笑——是那种善意的,不带有一丝虚伪的微笑。这种感觉反而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他轻咳一声,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梵天女掩唇轻笑,道:“这个还得感谢二位公子,若不是二位公子砸开了囚灵洞,我恐怕再也不可能从冰层中出来了。只不过我的脸还是在囚灵洞里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短时间内还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容貌,又害怕出来之后吓到别人,只能用这团迷雾遮住脸了,还望二位公子莫要见怪。” ……好嘛,不用客气,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让你出来。 先前有元魔君这一个就够不让人省心的了,现在再多一个梵天女,二对二,刚好平手了。 这片密林里的气味本就阴郁潮湿,几人中间还夹着元明道血肉模糊的人头以及蛛王四分五裂的身体,腐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潮乎乎的味道,更加令人作呕。花倾楼皱了皱眉,忍下从胃里上翻起来的呕吐感,道:“有什么话,可否换个地方再说?就算要开打,我也不想在这个腌臜地方打架。” 莫思归再度回过头来,眼神锐利:“师兄你能不能……” 他没再把话说完,反而扑了上来,伸手就拽开了花倾楼的衣领。 花倾楼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按住莫思归的手:“你干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就算急色也不至于这么急吧?对面那两个就算不是人好歹也要注意一下影响吧? “你身上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咒痕!” 花倾楼满心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光洁的胸膛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咒痕,和当日蚀骨咒发作的时候一样,在他皮肤上流动着。 ……我日他奶奶个腿的。 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莫思归扒着他的衣服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身上有发作的迹象。他将花倾楼的衣服重新拢好,恶狠狠地看向元魔君,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元魔君摊着手,一副无辜的样子:“你看我像是使用这种下作手段的魔吗?许是因为我肉身不稳,连着元神也不稳,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吧?再说花山主又没有发作,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清白一样,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左臂应声而落,摔在了草丛里。他笑眯眯地看着梵天女,温声道:“阿婉,劳烦你帮我把手臂装回来好吗?” 梵天女几步奔上前,将那条软塌塌的手臂递了上去,她从脸上抠出了肉芽一样的东西,放在手臂的与身体的连接处。那肉芽飞速生长了起来,最后将断臂与身体连为一体,她轻轻叹了口气,嗔怪道:“无邪哥哥也不知道小心点,总是这样下去,手臂迟早有一天是会坏掉的。” 元魔君笑着摸了摸梵天女的头,道:“好好好,阿婉是不是心疼了?那哥哥以后一定会小心,等夺了花山主的肉身,就绝对不会再让阿婉操心我的身子了。” “就算得不到花公子的肉身也要当心,无邪哥哥都几千岁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呢?当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7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默契得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样。元魔君低头望着眼前这个温和又恶毒,被人骂了近千年的梵天女,听着她的话,双眼满是柔情与爱意,用刚修复好的手臂将她揽在怀里:“等事情都办完了以后,我们就在这片树林里建个小房子,谁也不来打扰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重重雾气之下,梵天女那张早已腐烂的脸上露出了小女孩一样的笑容:“好,无邪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元魔君笑得更开心了,将视线转回到花倾楼和莫思归身上,淡淡道:“那么首先,我还需要花山主的肉身。花山主人美心善,想必是不会拒绝我这个请求吧?” ……我可谢谢您夸我人美心善了。 花倾楼也冲他笑笑:“我这个肉身还是我家小六给我做的,给不给,是他说了算。” 几个人就这么相视而笑着,元魔君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他的步子僵在了原地。 身旁的几棵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生出了几根长长的枝蔓,将元魔君的双脚紧紧缠在了一起,并不断向上蔓延着,将他刚刚修复好的手臂也包裹在了枝蔓里。他身旁的梵天女也没能幸免遇难,同样被缠住了双足不能动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元魔君先是一愣,随即自嘲道:“当年设在这里的陷阱,一千年过去了,没想到非但没能拦住那些追杀我的,反而自己栽进去了。” 当年他被仙界一路追杀到了无间禁地,手旁唯一的武器已经碎得差不多了,只好跑到这片密林避难。他在密林深处设下了一道陷阱,将启动的开关设于泥土之下,只要有人踩下去,旁边的树内就会生出幼儿手臂粗细的枝蔓将人包裹在里面。枝蔓上生有倒钩,只要被缠上就不可能脱身,而且会越收越紧,直到最后将人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让人慢慢窒息而死。 这道陷阱在密林里设了千年之久,从一开始追杀他的人就没有踩到过,就连误打误撞跑进来的倒霉头子元明道也没有踩到过。到最后,居然被设下它的人踩中了,真是可歌可泣。 所以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是毫无根据的。 就在花倾楼望天感慨的这功夫,刚才还爬在元魔君脚上的藤蔓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子上,形成了一个类似于蚕蛹的东西。他手里早就升起了腾腾的魔气,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任由藤蔓将他越吊越高。 元魔君道:“我这个样子,好像的确对你们没什么威胁。” 花倾楼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元魔君低下头看了一眼花倾楼,缓缓道:“我是真的不希望花山主这副完美的肉身受到伤害,可我现在的样子又留不住你们,只能这么办了。” “花山主,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花倾楼便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了一般,呼吸困难了起来。 他脖子上的黑色咒痕突然变得密集,随即收紧,腹部熟悉的灼烧感又一次强烈了起来,与那日在大殿中的情景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恶劣。 花倾楼低吼一声,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根本稳不住身子。身上之前大大小小的伤在此时痛感加重,惹得他耳边嗡鸣不止,口中和鼻中一下子流出了不少血。 一双手牢牢地搀住了他,把他揽在了怀里,随即一个干脆的动作抄起了他不断发抖的双腿,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双眼涣散之间,花倾楼有些看不清楚东西,只能看到莫思归额上那个不断流动着的赤红印记。 “师兄,师兄!” 他听不见莫思归到底在说什么,模糊之中只能看见莫思归的嘴唇在微微动着,耳边是鬼怪哀号的声音,时不时地夹杂着元明道的控诉,一片嘈杂,扰得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些杂乱的声音弄聋了一样。眼前莫思归的脸不断扭曲变化,当年木萧山的混乱、如兰峰一众女弟子的惨死、石韫玉的惨死,莫思归苦苦等待十八年的景象在他眼前不断重现着,让他心神大乱,忍不住开口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妄言二 忽然,花倾楼体内上涌而来的疼痛陡然消散开来。 元魔君见他挣扎着从莫思归怀里摔下来,十分诧异:“看来我是真的应该换一副肉身了啊……连一个蚀骨咒都不能支持太长时间。” 话音未落,那些藤蔓就彻底将他与梵天女包裹在了其中,高高地吊在树上,活像没有破茧的毛毛虫一样。莫思归一个箭步上前,在手里凝起魔气,反手送出去一道火焰,自横空劈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两人身上。 “宝贝儿,别烧了,烧不开的”花倾楼倚着粗壮的树干,身上的酸软还未完全消去,“你看不出来吗?你的火只是虚虚盖在那上面罢了,实则未能触动里面分毫,不如趁现在他们动不了,赶紧带我回你的大殿去。” 闻言莫思归的身形微微抖了一下,他猛一回身,死死地盯着花倾楼。 ……这是怎么了? 从梦境里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莫思归好像火气很大的样子,却又一直强压着。刚才自己一直想要开口说话,可都被莫思归一个眼神堵了回来,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话又说回来,这孩子好像刚才说“剩下的账我们回去慢慢算”来着……? 花倾楼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惹到莫思归了。 莫思归拽住他的领子,厉声道:“师兄,是不是你把毒引过去了!” 花倾楼下意识点头:“要不然你就要去见你爹了……” “不是说过不准做这种伤自己的事了吗!”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8 莫思归毒性刚解,这句话完全就是吼出来的,威力之大甚至震落了树上的几片树叶。花倾楼也是刚从疼痛之中缓过神来,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被这一吼,他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震裂了,委屈之感瞬间窜上了他的心头。 “你元神复位的之间本来就不长,魂魄到现在都是不稳的,又被元魔君下了蚀骨咒,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很了不起是吗?那个吊死鬼的毒根本算不了什么,我自己缓一会自然就好了,你瞎凑什么热闹!我说要让你帮我解毒了吗!” 花倾楼心里更委屈了,眼眶都被吼得红了一圈,轻声道:“你没事了吧?” ……干嘛啊这是。 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一路拖到这里,急得脑门上火,好不容易帮你把毒解了。醒过来之后不给香一口就算了,还骂我一顿,什么事儿啊,委屈死得了。 谁承想,他的眼泪还没掉下来,莫思归先哭了。 莫思归从小到大,哭过很多次,有一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强挤出来泪水借以在花倾楼面前撒娇。可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他先是抬起手捂住了眼,肩膀小幅度得抖动着,时不时能听见他抽鼻子的声音,随后抽噎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直接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半跪在地上,拽着花倾楼的衣角,道:“师兄……可不可以别再那么逞强了,腐蛇之毒是因为我,身殒是因为我,中蚀骨咒还是因为我,我明明变得很强了,为什么你还不听我的话!” 花倾楼赶忙蹲下身,拍着他的背道:“别哭了哈……我以后听你的话不就是了吗……” 莫思归突然抬起头,脸上遍布斑驳的泪痕,声音发抖:“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最后呢?” 现在花倾楼身上基本是惨不忍睹的状态,衣服破破烂烂,露出来的手脚上都是青紫色的伤痕,有些地方微微渗出了血来。胸前以及脖子上的蚀骨咒咒痕算是消下去了一些,可看上去还是触目惊心。 花倾楼从小就是容易落疤的体质,在桌角上磕一下就能青紫上数日,更何况是拖着莫思归在囚灵洞附近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不知道在石头上磕了多少次了。 那俊朗的青年把他搂入怀里,硬硬的发茬摩擦着他柔软的颈侧,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木萧山时候的情景。他刚哭完,一声声粗喘着,身体仍不断发着抖,抱着花倾楼拱来拱去,最后将唇附在花倾楼耳边,道:“师兄,听我一次吧,就一次也行。” 看了他这副样子,花倾楼心里纵使有再大的委屈再大的火气,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颗心一下子软了下来,轻声哄道:“行了,我有分寸,知道这些年来你等的不易,以后不会这么鲁莽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样可好?” 莫思归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非得用这样的方式来确定他的存在:“总算是等到了,十八年了,能等到师兄回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花倾楼笑笑,任由他拽着向前走:“怎么不是真的?咱俩什么事情都做过了,你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十八年实在是太久了,你到也真能熬得下去。” 莫思归道:“十八年里我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师兄,每天都在想象师兄醒来之后的景象。魔族很多长老都给我塞了不少妃妾,除了必须要保留一个名号的真女,剩下的都被我轰出去了,就连那个真女也未曾近过我的身。除了日日要想着师兄,每晚睡觉的时候,师兄还会常常进入我的梦中,与我这般那般,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花倾楼笑容一凝。 莫思归继续道:“有一次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那日我去了冰室,本想替师兄继续修复肉身,可却在冰室里见到了另一个师兄。那个梦境真实得很,我抱着师兄说了好些话,师兄告诉我未来的我们都过得很好,我们日日双修,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师兄还说我弄得特别疼,希望我以后温柔些……” 花倾楼僵硬地转过头,喃喃道:“这是真的?” 莫思归点了点头,越说越带劲:“自然是真的,如果不是那个梦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做到复活师兄,还能与师兄日日双修。之后的十年每每回味起那个梦的时候,我就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对复活师兄又多了一丝希望!” …… 莫思归走得飞快,被他拽着的花倾楼也慢不到哪去,一路下来,花倾楼脑子里反复都是刚才梦里的场景。 他以为自己只是误闯进了别人的梦,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口无遮拦了,合着莫思归真的记了十年。 大概是这件事打开了莫思归的话匣子,两人在树林里兜兜转转的时间里,莫思归的嘴就没闲下来过,一直不停的絮叨自己在这十八年来都说过哪些话,做过什么梦。从初遇花倾楼之后的种种回忆,一直到畅想二人今后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包罗万象,无奇不有。 花倾楼缓了一口气,打断他道:“停,你现在真的无恙了?” 莫思归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无恙了,可这都是因为师兄……” 刚才被吊死鬼咬得神志不清,现在活蹦乱跳的,花倾楼狐疑地执起莫思归的手腕,探了探他的灵力,见灵力运转得流畅自如,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是真的没事了,以后小心点。” 他刚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莫思归反手包裹在了掌心里:“师兄身上的伤,我回去之后一定帮师兄好好医治,绝不会让师兄受一点罪。”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走到了树林的出口处,眼前不远的地方便是莫思归的大殿。他揽着花倾楼的腰,催动起了一个传送符:“这片树林里不知被设下了什么禁制,根本无法使用传送符,好在现在能出来了。” 一个声音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能出来的话,能不能顺便捎上我们啊?” 闻言,二人的表情皆是一惊,他们缓缓回过头,只见元魔君背着梵天女,从树林中向他们走来,身上的伤痕已经尽数不见,他每说一个字,就向前逼近一步:“我知道你们疑惑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很简单,我本身就是设下这个陷阱的人,除了我,还有谁会解开陷阱?” 梵天女伏在他的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邪哥哥,在外切莫诳语。还有,请不要再背着我了,我能走的。” 元魔君反而将她的双腿箍得更紧:“怕什么?这树林里到处都是稀泥,你一个女子,爱干净,我背着你走就可以。” 莫思归刚巧想直接把元魔君困在此处,如今元魔君自己送上门来,反而正中他的下怀。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躬身前倾,将花倾楼护在身后,往传送符产生的光圈里一推,摆出一副迎战的姿势:“师兄,你先走,这里有我就够了。” 他出剑极快,刹那间就逼到了元魔君身前,剑尖刺破了元魔君身上的衣服,划开一道血痕。元魔君小心地护着身后的梵天女,侧身一闪,迎面对上了莫思归散出的灵力。 元魔君只撑了短短一瞬,他余光瞥到了那个光圈,嘴角一扬,不等莫思归反应过来,便背着梵天女纵身跳进了那个光圈之中。 师兄他闭月羞花_129 ☆、妄言三 清风习习,阳光明媚,花香沁人心脾。 花倾楼睁开眼,然后一骨碌爬了起来。 身旁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花公子,你醒了?” 花倾楼僵硬地转过头,恰好对上了梵天女那张满是雾气的脸。 他迅速躺了回去,用被子蒙住了头,然后闭上眼睛。 真是的,一天之内居然能做这么多梦,我的脑子一定是出问题了。 被子外面隐约听见有人推开了门,元魔君那个极尽阴柔的声音在花倾楼耳边响起:“怎么现在才醒?” 梵天女无奈地看着被子里鼓起的那个包,摇头道:“刚才的确是醒了,可花公子又睡回去了。” 元魔君拍了拍被子,道:“花山主?花山主?醒了没有?” 花倾楼五味杂陈地掀开了被子,抹了一把脸:“元魔君。”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眼前的景色异常的熟悉,墙上明晃晃地贴着一张“招财进宝”,就连床幔和四角系着的铃铛都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有元魔君和梵天女在此,所以这绝不可能是木萧山,只能是与木萧山极为相似的临安花氏。 他只记得两人即将跑出密林的时候,撞上了从藤蔓里脱身的元魔君和梵天女,还未等看清形势,他就被莫思归一巴掌拍进了传送符形成的光圈里。 没想到这张传送符直接把他传到了临安花氏,大概莫思归想的是在这种无人打扰的地方好好与他共叙深情,谁知元魔君也跳进来了。 仔细分析一下当前的形式,元魔君魂魄苏醒不久,肉身不稳,灵力时强时弱,只要找到破绽,解决掉他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刚从冰层里出来的梵天女更是徒有其表,花倾楼曾试探过她的灵力,也不过相当于金丹前期的修为。然而他身上还有着元魔君下的蚀骨咒,莫思归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一切尘埃未定。 如此一算,还不如按兵不动,说不定还能从元魔君这个话唠口中继续套出点话来。 这个时候,梵天女拿着一个小木箱缓缓靠近了他。花倾楼下意识把被子向上拉了拉,警惕道:“你干嘛?” 梵天女跪坐在他身旁,打开木箱,拿出了些药,细细涂抹在花倾楼身上的伤口处,苦口婆心道:“花公子一路奔波,受了这么些伤,若不好好处理,等到发炎伤口溃烂,再处理可就来不及了。” 这药刚涂上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可紧接着就在伤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仿佛有一大把辣椒面直接撒在了他的伤口上,疼得他忍不住开始呲牙咧嘴,甚至有一种想要叫出来的冲动。碍于自己是个成年男人,叫唤出来未免有些太过丢人,他才把那一声痛呼强行宴会了嘴里。 无论居心如何,眼前这个人毕竟在给他处理伤口,花倾楼刚想客套两句,梵天女又继续道:“这么好的肉身若是受了太多的伤,今后无邪哥哥用起来总归不太方便。这药可能是厉害了些,但它对伤口恢复很有效果,花公子若是疼了的话,还请忍耐一下,做一切都是为了无邪哥哥。” …… 就不该相信你们魔族人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等到梵天女给他抹完露出来的伤口后,他全身的神经基本上被这个火辣辣的痛感麻痹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比薄荷还要浓烈数十倍的香味。梵天女拽了拽他的衣衫,道:“花公子,劳烦脱一下衣服,后背上的伤口还需要涂抹。” 花倾楼向后缩了缩,脸上挂着假笑:“后面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麻烦……呃……姑娘。” 一旁的元魔君不耐烦地拿过药膏,他的右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一次脱落了,歪歪扭扭地拿了个布条垂挂在胸前,单手就将花倾楼松松垮垮的衣服拽了下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的伤好不了是我的损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白皙光滑的脊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划伤,梵天女无意中瞥见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两手叠放在腿上,不知所措地绞在了一起。 看她这副模样,元魔君轻笑了一声,逗她道:“刚才还让花山主把衣服脱了,怎么,现在又害羞了?” 梵天女先是点了点头,随即飞快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雾气迷蒙的脸上飘出来两坨红晕:“无邪哥哥说什么呢,我对花山主没有那种想法的!” 元魔君道:“是吗?可以后我若夺得了花山主的身体,你要日日夜夜都面对着这张脸和这具身体,总有一天会产生‘那种想法’的。” 梵天女又看了一眼花倾楼,反驳道:“即便是花公子的脸,但小女喜欢的人却是……” “却是什么?” 梵天女匆匆起身,踏出房间,抛下了一句话:“我……我去做饭了!” 花倾楼默默把被子又拉高了些,挡住自己光溜溜的身体。 听着别人像讨论货物一样的讨论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的确挺……挺新鲜的。 元魔君张望着梵天女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道:“阿婉这个样子,很好。”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0 很好? 顿了顿,他看出来花倾楼眼里的疑惑,用叹气一般的语气道:“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被九头冰蛇咬成了那个样子,又被封在冰层里数千年。刚出来的时候一直捂着脸不让我看,现在总算是有一点寻常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了。” 花倾楼道:“既然元魔君这么想让梵天女变成寻常的女孩子,何不在当初就化解她的怨气,让她重新转世,再入轮回,总有一天会变成曾经的那个阿婉。” 元魔君冷笑一声:“化解怨气?那群疯狗那样对待她,你感觉我会就此轻易放弃,化解阿婉的怨气让她以德报怨吗?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花倾楼:“所以你因此入魔。” 为一人而甘愿从神官入魔,这种事情,还真是挺符合他们魔族人的性格的。 元魔君道:“仙界有禁令,凡是下凡济世的神官,不可出现杀生等越矩行为。即便对方再令人憎恶,也不可轻易取了那人性命。从一开始替阿婉除了那几个山贼之后我就回不了头了,修魔只是希望能让阿婉复生而已,哪里有那些话本上讲的那么离谱?” 两人正默默对望之时,梵天女端着一盘小菜自门外进入,她的心情又变好了,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房间,轻声唤道:“无邪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元魔君笑道:“说等我取了花山主的身体,就带着我们的子民去每一个美丽的角落,然后和你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定居,偶尔去城镇里逛一逛,这样可好?” 梵天女仰着头想了想,道:“我都快忘记城镇是什么样子了,无邪哥哥以后一定要多带我看看。” 城镇?无间禁地哪里来的城镇? 花倾楼越想越不对劲,皱了皱眉:“你难不成是要……?” 元魔君神秘地将手指竖在了唇边,眨眨眼:“花山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再问出来了。” 梵天女将几样小菜放在了桌上,笑着朝他们招手:“快过来吃饭了,奔波这么长时间,你们的肚子一定是饿了。” 她见花倾楼满面愁容,以为他在担心,便又补充道:“花公子莫要担心,这几样菜是从前我学会的,都只是普通的饭菜,没有毒的。” 一顿饭吃得花倾楼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根本没吃出来梵天女做的是什么味道,心里全想着元魔君说过的话。 直到入夜之后,两人才从他的房间离开。 花倾楼躺在床上,两手垫在头下,翻来覆去也没有睡着。 原本以为元魔君只是想要霸占他的肉身,与莫思归争夺魔族君主的位置,然后一统天下。如今看来,元魔君的野心远不及如此。 他分明是想灭绝全部人类,然后让魔族人从无间禁地脱离出来,占领整个人界。然后养精蓄锐,待魔族重新恢复盛况之时,重新向仙界发起挑战。 魔族以好战著称,温和驯良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若是人魔混居,势必会造成大乱。人类没有魔族天生就有的灵力,修仙者毕竟是少数,能够与魔族人对抗的更是少之又少,当年仙界之所以把远离人界的无间禁地划为魔族的领地,原因就在于此。 必须要……必须要找一个办法,让仍在外面的莫思归知道,决不能让他得逞。 他猛地坐起身,披上外袍就往床下跑,却在门口处停住了脚步。 跑,怎么跑,跑到哪里? 元魔君和梵天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没有看守,肯定也设下了别的禁制。莫思归不在这里,这段时间里,便是夺身的最佳时机,他们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花倾楼从这里逃跑。 他心里烦躁不堪,心里闷着一团火不知道应该怎么发泄。花倾楼走到窗前,刚想打开窗子透透气,外面的一双手就将他面前的窗子打开了。 “师兄,我回来了。” ☆、妄言四 “小……小六?你怎么过来了?” 面前的莫思归连件衣服都没换,甚至由于奔波时间过长,身上的衣服彻底烂了,只剩档上的那一块还算完整,勉强遮住了小小六。他灰头土脸的,双颊都糊上了泥,只剩那一双金色的眼睛还扑闪扑闪的:“师兄,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花倾楼赶忙把他从窗沿上拽下来,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了?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活像一个未开化土著的莫思归道:“当时在密林里的时候我就带了一张传送符,元魔君和梵天女跳进去之后就自动关闭了,我就只好又重新炼了一张符。那个时候我只想着快点见到师兄,所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符炼出来了,可能是时间太短,符咒出了点差错,把我传送到临安的后山上去了,我一路跑着,才回到了这里。” 临安花氏的宅子是莫思归专门给花倾楼修建的地方,在宅子外面设下了一层结界,在临安当地人看来,这只不过就是一处破败的鬼宅,因为有着常年闹鬼的传闻,所以就从未有人踏足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刚才莫思归跑进这个宅子的时候,从外人的视角来看就是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发疯跑进了凶宅,正常的很。 花倾楼抬手在莫思归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你一个人过来干什么!身上这么多伤不好好回去养着,过来也就能和他们打个平手,这不是找死吗!” 莫思归二话不说,直接坐到了地上,双手环住花倾楼的大腿,让他迈不开步子,将脸贴到他的膝盖处,软腻着声音道:“本来时间就不多,一张没有做好的传送符哪能一下子送的了那么多人?再说我哪能放任师兄一个人落到他们手里,我可放心不下。”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1 一哭二闹三撒娇,这是莫思归的惯用手段,花倾楼已经见了无数次了。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地上打滚的莫思归拖到床上:“你……” 他本来是想告诉莫思归元魔君的企图,却被莫思归反手压倒在了床上,上来就是一通铺天盖地的狂吻,小虎牙轻轻啃咬着他的嘴唇和舌尖,软舌探进去,与他的舌头纠缠在了一起,啧啧水声四起,把花倾楼亲得晕头转向的。 不多时,莫思归的手就已经放在了花倾楼的腰带上,含糊道:“师兄拉我上床,是在邀请我吗?” 邀请你个锤子。 花倾楼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莫思归:“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在这个地方干这种事?” 不推还好,莫思归身上的衣服本就破烂,这一推,连那块兜裆布也被过大的动作而四分五裂,彻底失去了遮羞的作用。他赤条条的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揉着屁股,委屈道:“师兄,你使那么大的劲干嘛……” 花倾楼一低头就瞟见莫思归身下那将立未立的小小六,瞬间把头偏到了一边。 怪不得那次弄完自己的后面就像着了火一样下不来床,罪魁祸首的这个尺寸完全不是平常人能比的。 不愧是有纯正魔族血脉又道魔双修的人,就连大兄弟都要比他大上一圈。 大眼瞪小眼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元魔君的声音:“花山主,刚才是怎么了,是有东西摔到地上了吗?” 花倾楼一把捂住莫思归的嘴巴,道:“哦,我睡觉不老实,翻到床下面去了,元魔君不必放在心上。” 莫思归的手已经放在剑上了,花倾楼偷偷伸腿踹了他一脚,又瞪了他一眼,目光冷厉,示意他别乱动。 笑话,就算是打架,也不能让莫思归光着身子打架,不然如果传出去“莫思归赤身大战魔尊无邪”的谣言,莫思归在魔族就彻底没有脸面了。 元魔君在门外道:“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花山主休息了。” 花倾楼刚松下一口气,元魔君的声音又一次在门外响起了:“对了,花山主,为何你的房间里会传来奇怪的声音?这也是睡觉不老实?” 呃…… 他总不能说是有个人跑过来亲他了吧? 四下一想,花倾楼索性连老脸都不要了,高声道:“年轻力壮,火气旺盛了些,做了个梦而已,还请元魔君勿要见怪。” 话刚出口他就想自己扇自己一巴掌,这话也太不要脸了。 过了一会,元魔君才重新开口,声音像是极力忍着笑一般:“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还望花山主美梦。” 等到元魔君的脚步彻底走远了,花倾楼才放开莫思归,坐在地上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总算是走了,我这张脸真是丢光了,为老不尊啊。” 莫思归枕在他的大腿上,两手环抱着他的腰,在腰侧掐了一把:“师兄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做梦了?难不成师兄也经常梦见我,与我在梦中做这般那般的事?” 花倾楼敲了敲他的脑壳,严肃道:“既然来了,正好也了了我一桩心事,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好好听着。” 见花倾楼如此严肃,莫思归迅速起身,正襟危坐:“师兄请讲。” 花倾楼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眼神又一次不自觉地飘向了莫思归的下半身。 他果然还是无法正视莫思归光着身子的样子,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自己的衣服,递给莫思归道:“先把衣服穿上,光着身子算是怎么回事?我的衣服可能小了些,你先忍一忍,等回了无间禁地再换一套。” 莫思归两眼放光,抱着他的衣服嗅了嗅,从一堆衣物里探出脑袋:“上面有师兄的味道,谢谢师兄!” 花倾楼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衣服还是当年莫思归不知道从哪倒腾出来的,他还没穿过,哪来的“师兄的味道”,连拍个马屁都不如解清远拍得自然。 待莫思归总算把他身下物件遮住之后,花倾楼才道:“醒来之后元魔君跟我说了不少事情,从各种方面来看,他并不只是想要我的肉身,他真正的目的是将魔界和人界合并起来。” “合并?” 花倾楼点头:“合并。而且不只是单纯地将魔族人从无间禁地释放出来,而是要灭绝整个人族,让魔族掌握主导权,进而再次挑战天界。” 莫思归穿衣服的动作蓦地停了下来:“他还真是……” “还真是死性不改,居心叵测,对不对啊?” 元魔君一只胳膊环着梵天女,嘴上带笑,可眼里却是慢慢的杀意:“花山主,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谎言很是精巧,就连我也能骗过去?” 莫思归迅速拔出剑来,怒目而视。 “莫思归,你身为魔族君主,不想着如何将我们的子民带出无间禁地,却要为了人类出头,你有何资格来做这个魔族君主?” “我自有办法让我的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无需你来插手!”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2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算此时元魔君和梵天女同时向他出手,也未必能伤他分毫。然而花倾楼身上的蚀骨咒一日不除,他就无法战得酣畅淋漓,只能屈居人下。 莫思归只求速战速决,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剑已然出鞘,寻音脱离剑鞘的瞬间,溅出了几点火星,剑柄上流转着赤色的光纹,手握其上时,巨大的灵力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一剑刺出,如蛟龙般流畅自如,宛若一道犀利的电光,直直逼近了元魔君。元魔君似乎也被这高涨的灵力惊到了,迟疑了一瞬,腹部接着就被划开了一道不小的血口子。 他粗喘着气,用手按住腹部的伤口:“不错,有长进。” 元魔君没有武器,便将魔气全部凝聚于掌心之中,挥出几道暴击。莫思归抬剑去挡,璀璨的剑光在他金色的瞳孔中印下一道赤光,他心念一动,寻音剑上的灵力激射而出,打散了元魔君使出的暴击。 按照这个势头打下去,不消太长时间,元魔君绝对会败在莫思归的剑下。 翻滚的魔气与灵力在空气中不断对撞着,一向不予参战的梵天女也在此时将怨气散发了起来,三股势力交错而战,尖利的剑身把流动的空气破开一道风浪,房屋里摆设的物品都被尽数震落,窗口大开着,呼啸的风阵阵卷入了房间。 突然,在花府的上空中,出现了一团黑压压的影子。雪白的剑光将花府的上空照得雪亮,剑影交错,在月光之下尤为炫目,摆出的阵型颇有一种势不可挡的气息,剑上之人皆迎风而立,淡色长袍一尘不染,随风飘动,发出簌簌响声。 领头之人面上覆了一层面纱,风吹得大了些,他便伸手按住了即将飘落下去的面纱。肤色白皙,五官阴柔,眼神却森然无比,他指挥着身后的人群,死死地盯着下面的情景。 听见响声,花倾楼扑到窗前,等看清这个剑阵时,他眼前一亮,惊喜和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沈妹儿!你们怎么来了!” ☆、鬼庙一 元魔君循声抬头:“那是什么人?” 他被镇压在囚灵洞的时候,七大仙山尚未成型,自然不知道淡青云纹袍意味着什么。梵天女在一旁好心提醒道:“听闻花山主手下的木萧山,弟子皆着淡青色服饰,上面绣有云纹,想必他们都是木萧山的弟子。” 元魔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难怪花山主见了他们就跟见了自己亲娘一样,只不过木萧山的人来干什么?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我们之间都发生了什么吧。” 沈禾子走在前面,带领一众木萧山弟子跳下了剑,浩浩荡荡逼近了元魔君,沉声道:“把花倾楼交出来。” 花倾楼心虚地看了一眼沈禾子,默默低下了头。 他不参战完全是因为莫思归一个人足够跟元魔君和梵天女对打,可落在沈禾子一行人眼里,就变成了“莫思归为了解救花倾楼而与元魔君二人展开激战且处于下风”。作为以“护犊子”著称的木萧山的弟子,他们当然不可能放任元魔君和梵天女一对二的局面。 元魔君摊着手:“交出来?这位公子,你难道看不出来是谁在欺负谁吗?只要花山主想回去,他随时都能跟着你们走,只不过……” “什么?” “只不过花山主的肉身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就这么轻易放他回去,恐怕这不合人之常情。” 乍然间,一股强烈的心悸迅速袭上了花倾楼的心头。 元魔君闭目凝神,嘴里念念有词,院中陡然生出一个血阵,几只长相怪异的魔物从那阵中生出,直扑向了莫思归和沈禾子一行人。蜿蜒运动的蛇形魔物快速爬动,不断变换着进攻角度,丑陋的蛇头昂起,发出令人后背发凉的“嘶嘶”响声,在月光之下显得尤为瘆人。 沈禾子心下一惊,尚未举剑,就已经有一道剑光抢先将那魔物斩落于地。苏入画手执长剑,剑尖抵于地面,乌黑黏腻的血液从剑身滑落,在地面上汇集起来。顷刻之间,数十只魔物已经将一行人团团包围了起来,众弟子皆拔剑而立,与魔物们厮杀了起来。 二人相背而战,几乎没有任何交流,面前的魔物就被他俩绞杀了个精光。然而只是眨眼功夫,就又有魔物源源不断地从那血阵中跳出,即便他们的动作再快,下手再精准,也快不过血阵生出的魔物。 而莫思归这边的状况也并没有那么乐观,他一边担心着花倾楼的情况,一边又要同元魔君二人对抗。层层魔气包围之下,他愈发心焦,剑光飞旋,雪亮如电,无法收敛的灵力甚至将院里的假山都割出了深重的裂纹。 花倾楼弓身靠在石壁上,强忍着纵横的魔气在他身体里乱窜的酸痛感,连站都站不直,更无法去帮莫思归的忙,只能将即将出口的痛呼全部咽回去,生怕莫思归因为他分了心。 需要迎击的魔物太多,纵使莫思归修为再高,也架不住越杀越多的魔物和同样修为高强的元魔君。他边战边退,快步退到瑟缩的花倾楼旁边,攥住他往肩上一扛,将寻音抛到空中,飞身上剑。 在两手交握的一刹那,花倾楼感到一股流畅的灵力输进了他的身体里,同时在他体内翻滚作乱的魔气被这一股灵力压制了下去,酸痛感瞬间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他看着仍在与魔物厮杀的沈禾子,朝那里的魔物打出一通暴击,然后大喊道:“师妹!带着大家赶紧走!” 他一挥手,便激荡出一股强大的灵力,将元魔君制造出来的血阵封了起来。沈禾子一皱眉,但也抛出了剑,翻身踏了上去:“走!” 望着逐渐远去的剑光,梵天女有些着急,摇了摇元魔君的衣袖:“无邪哥哥,您为什么这么快就放他们走了?明明,明明可以……” 元魔君毫不在意,把浑身是血的梵天女搂在怀里:“阿婉,知不知道,有些东西你得拐着弯的得到才有意思,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无聊。” 一行人御剑飞出数十里,在空中蔚为壮观。 沈禾子看着花倾楼跟没了骨头一样趴在莫思归身上,一口老血差点呕了出来:“花师兄,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花倾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嘴角几乎挑到了天上,将下巴搁在莫思归的肩上,双手搂着他的腰:“怎么?十几年不见,师妹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有本事你也去抱苏师弟啊。”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莫思归莫名有些脸红耳热,耳根红得发烫。花倾楼看他的样子,有心逗他,便凑过身在他脖子后方轻啄了一口。莫思归微微挣扎了一下,红着脸道:“师兄……回去再弄……”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3 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让周遭一圈弟子羞得捂住了眼睛,沈禾子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咬牙切齿道:“身为一山之主,做事这么不讲礼义廉耻,你就算是要同玄朔君双修,也要注意在外的影响,可别给木萧山丢了脸。” 花倾楼道:“我与自己的道侣做些亲密的事情又如何?师妹你自己又不是没有道侣,要是想的话,苏师弟就在旁边候着呢,你去啊。” 沈禾子眉峰一凛,骂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带着这一帮师弟师妹出来冒险捞你了。” 这话正好戳到了花倾楼的疑惑之处,便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沈禾子道:“那天你不声不响地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到了屋子里,不管我们在外面如何敲门,你都闭门不出,只好作罢,本来想等你冷静几天再带你回木萧山的,谁知我们再回去的时候,无间禁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管问谁都不知道你们两个人的下落。据风肆说,是囚灵洞里出了乱子,一路追过去的时候,囚灵洞已经塌了,既然在无间禁地找不到你们,也就只剩临安花氏这个空壳子了。” 花倾楼感动得热泪盈眶,身前的莫思归却低下头,道:“无间禁地出事了?” 沈禾子道:“那是自然,囚灵洞内关押的囚犯和怨灵,还是有一些漏网之鱼逃了出来,在无间禁地大肆作乱,搅得整个魔界都不安宁。风肆已经派人去除了,来这里之前我们也帮着除了一些,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 莫思归身形一颤,突然发力,将寻音剑的方向一调,朝相反的方向而去。沈禾子忙调转剑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干什么?这个方向不对!” “让开”莫思归目光森冷,“我要回无间禁地!” 沈禾子一挑眉:“你可以回去,无间禁地的事情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要让花师兄跟我们回木萧山,他是名正言顺的木萧山山主,缺席了十几年,现在总该让他回去了。” “既然已经缺席了十几年,还差这片刻功夫吗?” 两人又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目光之间噼里啪啦溅出了不少火花。 自从莫思归入魔,带着花倾楼的尸身去了无间禁地,木萧山就多次向无间禁地提出尸身归山的要求,可都被莫思归驳了回来。本来经过木萧山一战,他就与木萧山结下了梁子,几次尸首争夺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愈来愈差,最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虽说如此,每当莫思归遇到困难的时候,木萧山众人又总是会出手相助,帮完之后继续冷淡,让木萧山之外的人摸不清他们是什么想法。 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关系,也就只能发生在有着数百年护犊子优良传统的木萧山里了。 看着他们又要打起来,花倾楼忙打圆场道:“小六,师妹,这时候怎么能计较个人恩怨呢,大敌当前,我们应该……” “花倾楼/师兄!你到底要回哪里!” 两人异口同声,洪亮的声音震得花倾楼耳膜生疼。 恰好这个时候他余光瞥见有弟子因为支撑不了长时间的御剑飞行而变得脸色苍白,花倾楼心下一喜,继续赔笑道:“刚刚才从无间禁地出来,又同元魔君作战,我看诸位师弟师妹都有些累了,不如先下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再谈论这个也不迟。” 沈禾子忿忿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好气道:“下面不远处是个城镇,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花倾楼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人穿越山岭,来到了城镇中的一所破庙之前。 花倾楼和莫思归本就是匆忙从无间禁地跑出来的,身上没带一分钱,而沈禾子一行人更是没想过会再城镇里逗留。十几个人在客栈门前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走到了城郊的一所破庙。 这庙看上去像是被翻新了多次,即便如此,腐烂的门槛和透风的窗子仍然透露出这所庙宇的破落与不堪。好在这所庙看上去破了些,但里面的空间却不小,足以让这十几个人勉强度过一个晚上。 庙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尊石像,花倾楼上前打量了一番,发现就在石像旁边的柱子上,刻了几个字。 “梵天之女” ☆、鬼庙二 “梵天之女?” 还没等花倾楼看清上面的字,身后的莫思归就替他说了出来。他被吓了一跳,道:“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莫思归道:“我已经站在师兄身后好久了,再不出声的话,我都要以为师兄被那个石像迷住了。”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花倾楼,又是一副撒娇求宠的样子,看得花倾楼头皮发麻,只好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正色道:“也就是说,这个庙里供奉的是梵天女?” 且不说梵天女已被镇压了千年之久,世上有关她的记载早已寥寥无几,再加上梵天女的家乡在扬州,就算要建庙供奉,也实在供奉不到这个地方。 而且……这尊被供奉的石像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分毫不像是传闻中“一曲惊天”的恶鬼梵天女。 所谓“一曲惊天”,当年阿婉死后化身为厉鬼梵天女,所用的招数便是以歌声攻击,凡一开口,方圆数百里的恶鬼都能被她招来,故称“惊天”。死前以歌声和美貌著称,死后便用歌声和美貌作为攻击的利器,想来也着实讽刺。 沈禾子低头想了片刻,然后道:“此地与扬州相隔甚远,在这个地方建一庙宇供奉,大概是听闻了梵天女的传说,害怕梵天女被引来,因而建庙。这样就算她真的来了,也会因为这个庙宇而手下留情吧。” “不对。”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4 一片灰尘之中,莫思归在石像底下找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古书,令人惊讶的是,即便过去了千年之久,这本古籍也仅仅是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纸张泛黄却并没有腐烂,上面的字体仍清晰可见。 “这本书上说,供奉梵天女,并非为防,而是为了庇佑。” 庇佑? 用恶鬼来庇佑自己,这个办法也是挺新鲜的,花倾楼往莫思归身边凑了凑,盯着那本古籍道:“我还真没听说过,什么地方会招恶鬼来庇佑自己?” 莫思归弯唇一笑,顺势把花倾楼搂进了自己怀里:“不知这本书上说的是真是假,上面说此地久遭山贼侵袭,供奉梵天女,实是为了召她防御山贼。” 经过刚才二人在剑上打情骂俏的洗礼,木萧山众弟子已经完全习惯了二人的这幅做派,只剩沈禾子仍在对两人的做法嗤之以鼻。其中丁贺更是对自己曾经和花倾楼搭过话而感到自豪,第一个举手道:“听闻梵天女是千年一见的恶鬼,召她来保平安,也不怕被反噬吗?” 莫思归道:“梵天女在成为厉鬼之后,只是将当年欺侮过她的山贼全部灭了口,至于其他的平民百姓,似乎是误杀,并非是有意为之。” 这个解释更是彻底洗刷了众人印象中梵天女的形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就连沈禾子都皱起了眉头。 有人疑惑道:“既然不是有意为之,那么为什么当年仙门百家都要绞杀梵天女,难不成是冤枉她了?” 莫思归道:“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这本古籍虽然记载了供奉的原因,却并没有说梵天女被镇压的原因,最后几页像是被人撕掉了一般,戛然而止,更叫人觉得里面隐藏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花倾楼凝神想了一会,然后从莫思归怀里脱出身来,朗声道:“这部古籍不过是民间话本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诸位师弟师妹奔波一天也累了,现在就好好休息吧。” 即便如此,他手里仍紧紧攥着那本古书,眼底一片阴霾。 自从囚灵洞那里出来之后,他的疑惑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加上这本古籍的记载,他更加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惩治山贼和恶人的厉鬼,应该是不会和仙门百家为敌的。 突然,沈禾子一拽他衣袖,低声道:“你和我出来一下。” 他愣神了太久,以至于庙里众人都歇下了还浑然不知。 沈禾子没管莫思归已经黑下来的脸色,径直把花倾楼拽到了门外,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双手抱胸道:“你打算怎么办?” 花倾楼脑子没转过弯来:“什么怎么办?” 沈禾子目光狠厉,眼里的火几乎都要喷了出来:“你以后还真要跟着莫思归回无间禁地?师尊离世前可是当着全修真界的面把山主之位传给了你,若是为了莫思归而放弃山主这个位置,你把师尊的脸面放到了哪里?” “魔族与我们不共戴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纵使十八年前那场混战是风无烬的阴谋,但多多少少也和莫思归沾上了关系。凡是经历过那场混战的人,无一不对莫思归恨之入骨,跟当年他亲爹没什么两样,况且师兄弟双修本就不合常理,如今你俩一个是仙门之首的木萧山山主,一个是纵横四界的魔族君主,若被传出去双修,于你于他,都不算是什么好事。该玩的过家家游戏也跟他玩过了,你当年为他而死,他现在替你还魂续命,你不欠他什么,是时候该回到正路上了。” 花倾楼突然打断他道:“那就让他传,传他大爷的,有什么可丢脸的?” 沈禾子微微一怔:“什么?” “他爹做了什么我不管,跟他也没关系。他做霸主这么些年,说实在的,我还真没听说过魔族又扯出了什么乱子。既然有人要传,那便让他传着,两情相悦,尘埃落定的事情,我问心无愧。” 花倾楼低头笑了笑,眼里闪过的全是莫思归的影子。 “我跟莫思归在一起绝不是为了还他的债,纯粹就是喜欢他,往深一点了说就是爱他,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 沈禾子深呼吸几口,揪着他的领子咬牙道:“这个时候不是讲情情爱爱的时候,道和魔,自古以来就是殊途……” “总会有办法能够解决的。” 空寂的荒野中,鸦雀无声,只有花倾楼一个人的声音不断回响。 沈禾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会儿,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松开花倾楼的领子,转身朝破庙的方向走去:“算了,随你吧。” 花倾楼追上去:“师妹?沈妹儿?沈师弟?沈仙师?你怎么了?” 沈禾子直视着前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没什么,就是累了,懒得管你们,你自己注意分寸,别太招摇了。” 他没说出来,刚才花倾楼的那个表情,像极了曾经固执地要复活花倾楼的莫思归。 当年他第一次带人去无间禁地抢尸体,刚好撞见了莫思归抱着花倾楼的尸身在魔族大殿中第一次尝试养魂禁术,周围的几个魔族长老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风肆还在语重心长地劝他:“君上,起死回生乃逆天而为,强行养魂只会让您元气大伤,不如就这么让花公子入土为安,来年轮回转世,您一定会再见到他的。” 那个时候莫思归眼色一沉,抿紧了嘴唇,目光坚定将手贴在了花倾楼的心口处。 “总会有办法能够解决的。” 从花倾楼露出同样表情的时候,他就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阻止,外界怎么谣传,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花倾楼回了庙里,见莫思归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沉沉地睡着,心里多出了几分怜意,便踮着脚走了过去,在他身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5 谁知莫思归突然翻身起来,抱着他的腰,在他肩头蹭了几下,声音里的醋意已经酸出了天际:“大半夜的,师兄和沈师兄出去了那么久,是忘了小六了吗?” 花倾楼早就习惯了他这个腔调,闭着眼道:“你沈师兄能有那个胆子?他要有那个心,早就被苏师弟下锅油炸了,还能跟我出去说话?” 莫思归道:“那师兄以后不能晚上和别人出去了,我吃醋。” 花倾楼失笑:“从小到大你吃的醋还少吗?之前我被明城亲上一下你就噘嘴撅了好些日子,吓得你那些师兄师姐都不敢近我的身,现在越大反而醋意也越大了,连沈妹儿都不能跟我说话了?” 莫思归抱着他乱拱了一会儿,最后在他胸口处停下,隔着衣服闷闷道:“反正师兄以后只能跟我一个人说话,跟别人说话之前要先告诉我一声。” 几天奔波下来,花倾楼早就困得不行了,他也没听清莫思归到底在说什么,胡乱应着:“行行,赶紧睡吧,明天还有一堆事呢。” 莫思归突然爬起来,道:“在此之前,我想跟师兄说一件事,关于梵天女和元魔君的。” 花倾楼的困意在一刹那消失,他睁开眼,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道:“什么事情?” 莫思归道:“睡觉之前,我从庙里的一根柱子上偶然发现了一长篇刻字,大致说的就是梵天女的生平,很是详细,就连为什么绞杀她也说得清清楚楚。” 花倾楼眼前一亮:“那根柱子在哪里?” 莫思归把他拽回来,在指尖注入了一丝灵力,点在了花倾楼的额间。 “眼见为实,师兄还是亲眼看一看为好。” ☆、梵天女一 扬州。 花倾楼环顾四周,周围的人穿的衣服也与他大不相同,像是话本上所说古人的服饰。他心下一想,很快就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思归所说的“眼见为实”,大概就是将石柱上刻写的梵天女的生平转换成一个梦境,这样就无需解释个中缘由,便能直接了解梵天女过去发生的故事,事半功倍。 “阿婉,快一点啦,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被唤作“阿婉”的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淡粉色衣衫,整张脸上未施粉黛,一头青丝用一只白玉钗子随意绾了起来,身姿修长。相貌虽还带了些稚气,但其美貌也足以倾城。她手里拿着刚洗干净的衣服,冲她身后的少女笑了笑:“知道了,数你性子急,等我把衣服放回去就陪你去街上买糕点,这样可好?” 少女笑嘻嘻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顺便帮她拿了些衣服,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好阿婉,我陪你去放衣服,你快一些嘛。” 阿婉被拽得脚步飞快,笑道:“阿姝,你走路这么快,风风火火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阿婉惯会取笑我!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和阿婉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两个少女的声音渐行渐远,银铃般的笑声激得人心中荡起了一层层波澜。 这是少女时的阿婉,明眸皓齿,美得像是下凡而来的仙女。 花倾楼不禁想起了元魔君在临安花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这个时候的阿婉,就是寻常人家的少女,有着少女的天真和少女的情态,是元魔君所爱的那个少女。 等两个少女再出现在街上的时候,天果真已经渐黑了下来,阿婉看着愈来愈深的夜色,有些迟疑地拉着她的好友道:“要不……我们明天再出来吧,天色都这么晚了。” 阿姝是个急性子,一听阿婉这么说,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说好的今天就是今天,我今晚就要买上!再说了……”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阿婉的耳朵,小声道:“今天晚上有灯会,你就不想去看一看吗?” 阿婉还是有些犹豫,可最后也抵不过想看等会的心思,便道:“那就……去吧……” 两个少女一路飞奔,很快就来到了扬州城里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也许是恰巧赶上了灯会的缘故,这里赏灯放灯的人比平日多了几倍,空气里夹杂着喜悦的气息,周围都弥漫着一股子热闹的味道。 青石板的街道上还留着雨后的水汽,略微湿滑了些,可这丝毫不影响人们逛灯会的心情。街边糖葫芦贩子的小摊上围了一圈七八岁的孩子,叽叽喳喳问他要最新鲜的糖葫芦,路旁的裁缝店里刚进了一批不错的布料,店主争相叫卖着,捧着布料走到人群之中,恨不得戳到人们眼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的布料最好一样。 阿姝早就忘记了糕点的事情,拉着阿婉四处闲逛,一会儿看看脂粉店里的香膏和胭脂,一会儿又跑去裁缝店里看衣服。阿婉手里拿着一个糖人,被人群挤得摇摇晃晃的,轻声唤道:“阿姝,你慢一点!” 她突然感觉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了,再一抬头,那还见什么阿姝的影子,人潮涌动,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的阿婉不免有些心焦,不停用目光搜索着她的好友。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身子被几个人一撞,青石板湿滑,眼看着就要摔倒,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与此同时,一个温柔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没事吧,姑娘?” 那人黑发白衣,脸庞像是被精心打造出来的玉器,头发未束,就那么随意的散着,端的是风流韵致,白衣在微风之下微微飘逸,月光衬得他更像是神明降世。阿婉长到这个年纪,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当即就涨红了一张脸,羞得低下了头。 而在一旁看了半天话本般初遇过程的花倾楼站在原地略微震惊了一下,虽然与现在的元魔君在气质上有些差距,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便是当年的神官无邪。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6 “姑娘?是受伤了吗?” 阿婉回过神来,慌忙从那人的怀里直起身子,连连欠身道:“是我撞到您了,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元魔君又是一笑:“姑娘没受伤就好,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得不说,当年的元魔君,的确长了一张令少女春心暗动的公子脸。 人群密集,没过多久他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阿婉攥着手上的帕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张望着,过了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与她走散的阿姝拉住了她的衣服,嗔怪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人拐走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婉看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然后笑了笑:“没什么,买到想买的东西了吗?” 阿姝白了她一眼,然后把一个绣工精巧的手帕塞到她手里:“还说呢,刚才买帕子的时候你不在,这个帕子只剩一条了,要不是我在啊,你就别想要了。” 阿婉这下彻底把目光收了回来,将新帕子牢牢抓在了手心,道:“好啦,我知道错了,天已经很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阿姝一直紧紧拉着阿婉的手,一边紧张地望着四周,一边絮叨道:“早知道就不玩到这么晚了,天一黑,我又想起来之前听到过的鬼故事了。” 阿婉素来不爱听这些妖鬼神魔之类的故事,却生出了几分好奇,便问道:“什么鬼故事?” “还能是什么鬼故事!听说城南李家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姐姐被一个负心汉抛弃,还怀上了孩子,她从小就在亲戚家长大,亲戚听说了此事,非但没有替她出气,反而还说她污了家族门面,把她赶出了家门!最后她走投无路,竟是上吊自尽了,死后便化为了厉鬼,专挑小姑娘下手。前几天好几个与咱们同龄的姑娘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可不就是这个厉鬼干的嘛!” 阿婉笑道:“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怕鬼敲门,没什么好怕的。” 阿姝心里依旧是忐忑不安:“那些姑娘也没做什么坏事啊,还不是一样被厉鬼带走了,听说啊,那些失踪的少女在失踪前都是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之后……” 就算阿婉再不信这些,也被阿姝说得心里毛毛的,忙打断她道:“哪有这么多邪门的事啊,再说了,不是还有神官无邪吗?听说他总是下凡济世,说不定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已经把那个厉鬼除掉了。” 说到神官无邪,阿姝又是一脸少女怀春的表情:“也是啊,听说神官无邪品貌非凡,若是有他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是问题了!” 不知怎的,阿婉听了这番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扶住她的那个男子,脸也微微红了起来,好在夜色已深,没人看见她红了脸的样子。 要是真的有神官无邪的话,大概就是那个人的样子了。 回到家后,不出所料,她的姨母早早就在门外守着了,见到她回来,一双眉毛都竖了起来,怒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知不知道现在城里有厉鬼出没,你看谁家女孩子还敢在晚上出门!” 她自幼父母双亡,所以一直和姨母一家生活,姨母的脾气是火爆了些,但一直很关心她。她深知自己犯了错,没有为自己辩驳,低下头认错道:“姨母,我错了。” 女人叹了口气,将她拽回了屋子里,拍着她的手道:“你姨父和表弟出去找了好几轮了,刚刚才回来。差点没吓死他们,都以为你也被厉鬼拐走了,以后可别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疯跑。” 这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听了鬼故事的缘故,阿婉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接连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被厉鬼捉走,一会儿梦见神官无邪从天而降救走了她,一会儿又梦见了集市里撞见的那个男子。 她出了一头冷汗,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笃笃笃” “笃笃笃” 她猛地想起来路上阿姝给她讲的那个鬼故事,所有女子在失踪前都是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敲门声。背上再一次生出了一层冷汗,那阵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她轻轻下了床,站在门边,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却迟迟不敢不敢把门打开。 她满心期待敲门的那个人是她的姨母,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个时辰,姨母早就睡熟了,万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敲她的门。就算是来叫她,她这么久不开门,依着姨母的性子,早就在门外喊上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那个敲门的人开了口,声音虚弱:“有没有人……劳烦帮个忙……” 阿婉一惊,赶忙打开了门,门外一个男子半躺着,一身白衣尽数染上了鲜血,黑发凌乱不堪,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是晕了过去。 ☆、梵天女二 元魔君怎么也没料到,身为一代神官的他,居然能有一天被区区一个厉鬼打成重伤。 他初到扬州,就听说了此地有厉鬼作祟的事情,作为经常下凡济世的神官,他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以他的修为和能力,对付这种品级的恶鬼,应当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可这件事坏就坏在,那个厉鬼在奄奄一息之际捉了一个无辜的过路姑娘当挡箭牌,他一时闪避不及,才中了厉鬼的阴招。他拖着重伤的身子把那姑娘救下,谁知那个姑娘把他当成了厉鬼的同伙,以为要取她性命,把浑身是血的神官丢在了荒郊野岭。 不得不说,像元魔君这么惨的神官,花倾楼还是第一次见。 阿婉看见门外晕倒的白衣男子,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拖进了自己屋里。 应该不是……厉鬼吧?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7 她一介弱女子,等到把不省人事的元魔君拖到自己床上的时候,身上已经大汗淋漓,困意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褪得一干二净。天色微亮,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她站在房里想了想,快步去屋外打了一盆水,跪在床边,细细擦拭起了元魔君脸上的血迹。 满脸的血迹被擦拭干净之后,阿婉手上的帕子一下子掉回了水盆里,她慢慢凑近了床上昏睡男子的脸,细细打量了起来。 ……这明明就是刚才在灯会上遇见的那位公子! 两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些,阿婉的呼吸都喷洒在了元魔君的脸上,元魔君的皱了皱眉,睫毛一颤,悠悠转醒,直勾勾地盯着全神贯注的阿婉。 阿婉被他吓了一跳,慌忙从他身上撤开,红着脸道:“您……您没事了吧?” 元魔君迟疑道:“是你……救的我?” 阿婉点点头。 元魔君皱眉想了一会,好像自己的确是晕倒在了一户人家门口,于是笑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阿婉白嫩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低头摆手道:“不……还要多谢公子在灯会上扶住了我……” 她声音温和,语气里透露着亲近和少女的羞涩,任凭谁见了,也不忍心给她甩脸子看。元魔君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人界的女子谈话,原本紧绷的心思,也被阿婉三言两语化软了,他脸上神色一松,淡淡笑了笑。 阿婉的脸更红了,作势就要往门外走:“您……您饿了吧?我……我去外面给你弄点吃的……” 刚走到门口,她的门就被敲响了,姨母把一扇木门硬是敲出了气壮山河的气势,叉着腰在门外大喊道:“阿婉?准备好了没有?你姨父把马车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阿婉愣了一下:“准备什么?” 姨母道:“不是说好了跟我们去京城吗?你姨父要做生意,正好带着我们去京城里玩玩,还不快点拿上你的行李出来?” 这…… 屋子里还有个重伤的元魔君,阿婉若是开了门,姨母必定会看到她房里有个陌生男子。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教人产生些不太妙的联想。她暗暗握紧了双拳,鼓起勇气道:“姨母……我……我不去了!” 姨母疑惑道:“怎么不去了?之前说起来的时候你还挺感兴趣的,现在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阿婉道:“我……我有些不太舒服……” 她本以为姨母会就此离开,谁知姨母直接从门外推开了门,有些着急得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怎么回事?是不是昨晚跟阿姝出去玩的时候着凉了?” 阿婉的脸瞬间变得死灰,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花倾楼也是如此。 然而姨母好像并没有看到床上躺着的元魔君,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一些银两,塞在她手里:“你姨父在催了,钱给你留下,记得去药铺子里抓点药,如果不够的话就让他们记在账上,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阿婉抓住钱,等到姨母走了好久才如梦初醒般关上了门,背靠着木门缓缓滑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床就正对着门,姨母都开门进来了,怎么可能看不见他? 她走路不稳,缓缓走到了元魔君床前,颤抖道:“这不可能,姨母怎么会看不见你?” 向来不在世人面前展现自己能力的元魔君不知怎地转了心性,突然伸出了手,在手中积聚起一丝灵力。泛着微光的灵力在他手心处不断缠绕,最终形成了花朵的形状。他把那枝花插到了阿婉的发间,道:“我可是修仙之人,一点障眼法还是会的。” 看到这里,花倾楼心里也有了个底。怪不得梵天女对元魔君如此死心塌地,无论换了哪个姑娘,碰上这种温润如玉又会讲话的男子,都会招架不住的。 阿婉闻言惊讶了一下,手慢慢摸上了那朵花,道:“您是修仙之人,此话当真?” 元魔君笑了笑:“怎么?修仙之人虽少,但还是有的,不至于如此震惊吧?” 阿婉忙摇了摇头:“是我冒犯了,从前也见过一些修道之人,可他们却……” “却不像我这般年轻?的确如此,修道需要耗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以大部分修道之人都是白发长须的样子,可我道行浅,也只是修了不过几年的道,所以只会一点雕虫小技罢了,和那些前辈们自然是比不了的。” 阿婉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没有了之前的紧张:“我相信公子以后也会很厉害的,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元魔君道:“哦,小生无邪。” 他每到一处,便会以这个名字自称,久而久之,人们便道天上有一心肠极好的白衣神官,名叫无邪。可这是扬州,还没人见过他,或许阿婉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也断断无法把他和那个神官联系到一起。 阿婉眨眨眼,顿了顿道:“我在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神官无邪的传闻,难道公子的名字也是取自这位神官?” 元魔君皮笑肉不笑道:“父母给取这个名字,也是想给我保个平安。” 他又道:“姑娘芳名是什么呢?” 阿婉道:“光顾着请教公子的名字了,都忘了说我自己了,我没有正式的名字,这里的人都叫我阿婉,。”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8 画面到这里,场景突然出现了碎裂,紧接着,面前的阿婉和元魔君全消失了。 花倾楼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眼前的画面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的心里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那个石柱上记载的东西不全。” 莫思归纵使修为再高,也做不到凭空创造出一个有关记忆的梦境来,石柱上记载的生平不全,便只能像这样切换到下一个梦境中去。 画面一转,变成了河边,柳树随微风飘摇着,河面上被风吹起了一丝丝涟漪,阿婉低着头站在树下,面前是元魔君,花倾楼好奇地凑近一看,阿婉竟是哭了。 她道:“无邪哥哥,你真的要走?” ……这是跳了多少记忆? 花倾楼托着腮,在树下找了个地方坐着,努力把之前看到的那段记忆和现在的场景连在一起。 他简单猜测了一下,大概就是元魔君在她家养伤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日久生情。可元魔君毕竟不是普通人,总有一天还要回到天上,不可能像凡间男子一样,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 再怎么清心寡欲的神官,终究也是动了凡心。 总结完之后,他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民间话本里的故事,估计都是按照他俩为原形的。 而真实的情况的确与他的猜测相差无几,元魔君就算再怎么想留下来,也拗不过仙界的条律,他替阿婉理了理乱发,又将她脸上的泪尽数拭去,柔声道:“我这次走,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你若是以后有一日寻得了好人家,就快些嫁了吧,千万不要等我。” 阿婉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哭道:“我不嫁!我已经说过倾心于你了,怎么可能去嫁给旁人?” 元魔君苦笑道:“没有定下来的事,都不作数。你听话,我很有可能回不来了,修行的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这么好的姑娘,肯定会有不少的好男子等着你,你就听我一次话吧。” 阿婉强忍祝又要滚落下来的泪水,用力扯下了脖子里系着的平安符,强行塞到了元魔君手里,咬唇道:“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了,你放心去修行就好,我就在扬州等着,几年,几十年,你若不想看我容颜日日老去,就早些回来!” 话刚说完,她就跑得无影无踪,根本不给元魔君拒绝的时间。 元魔君握着手心里的平安符,由于用劲太大,平安符几乎都要被他捏得变了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在强忍即将爆发出来的情绪一样。过了许久,他才将那个平安符放到了贴心口的位置,望着阿婉跑去的方向,微微叹了一口气。 “好。” ☆、梵天女三 阿婉真的去等了。 她仍然像往常一样同阿姝洗衣聊天,帮着姨母一家干些家务,窝在闺房里弹一首小曲儿,老实本分的很。元魔君在姨母一家回来之前就走了,没人知道她曾经收留过一名陌生男子。 如此这般,她等了两年。 远行的意中人没有任何音讯,甚至连一封信都没给她寄过,她全将这个想成了修行路上需清心寡欲闭关修炼,不写书信也实属应当。因此她即便等了漫长的时间,也从没有过一丝怨言,仍像当初一样,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十五岁的时候,阿婉凭借着美貌而名满扬州,因着她当时还是少女心性,姨母又舍不得把她嫁出去,所以上门求亲者都被她姨母打发了回去。可两年之后的阿婉完全长开,更加出挑,众多达官显贵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想将她收为妻妾,前来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无奈之下,在送走一批批媒婆之后,姨母只好把阿婉拉进了房中,温声道:“如今你也十七岁了,隔壁阿姝已经定了亲,你也该到了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阿婉犹豫了许久,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低头道:“姨母,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姨母脸上的表情在数秒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是什么人?家世如何?” 阿婉的声音小得和蚊子哼哼一样:“两年前,是一名修士。” 姨母整张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过了许久,突然指着她的鼻子呵斥道:“修士?你可知那些修士是群什么样的人?不着四六天天不干正事的一群人,你嫁给他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阿婉辩解道:“他是好人的……不是不干正事的人……” 姨母粗暴地打断了她:“你才见过多少人就这么妄下定论!你看看这大街上有几个修士,还不是些跳大神的?你母亲去世之前专门交代过我,对你的婚事一定要上心,你若以后嫁给一个修士,你让我如何去跟你母亲交代?” 几番争吵下来,阿婉终是吵不过她的姨母,被勒令关到房间里,想不明白不许出门。 花倾楼目睹了全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作为一名修士,被说成“跳大神的”,这个时候的人到底有多不喜欢修仙的啊? 画面再一转,直接跳到了下一个时间点。花倾楼明显感觉到了,这次的画面转换像是被人直接拖拽的一样,明明流畅的场景却突然被强行切换到了别的画面上。他定了定神,想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师兄他闭月羞花_139 很快,他就明白了。 这时候的阿婉已然化为了厉鬼,她身处一片山林之中,极速穿梭着。花倾楼赶忙跟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追上她。她刚跑到一棵树下,就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将她揽在怀里,语气温和道:“慢一些,这些山贼又不会跑,你这么急做什么?” 是元魔君。 大概阿婉深陷山贼里的那一段记忆被莫思归抹去了,没有做成梦境,那段画面太过黑暗,他根本就不想让花倾楼感受那份哀伤。 元魔君此时还并没有入魔,身上的白衣干干净净的,看上去仍是一尘不染的神官,然而他怀里搂着一个满面怒容的厉鬼,这画面看上去实在不太美妙。他随手甩出一道灵波,把正要逃跑的山贼轰得四分五裂,然后对怀中人笑道:“可还满意?” 阿婉盈盈一笑,跟着元魔君的脚步,几乎见人就杀,整座山上惨叫求饶声不断,活像人间地狱一般。花倾楼跳到一棵树上,看得战战兢兢,忍不住把眼遮了一半。 她越杀越带劲,就连老少妇孺都不放过,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明显,一边用鬼气穿透了那些人的身躯,一边大笑道:“活该!你们活该!” 忽然,在她身后传来一声孩童的尖叫。 那个孩子或许是来上山采药的,恰巧目睹了这一幕,即便手指被她咬得出血,也没压住自己的恐惧,失声叫了出来。 阿婉杀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还没等到她动手,就有人先她一步,从身后刺穿了那个孩子。 元魔君擦了擦剑上的血,道:“让这么小的孩子看见这一幕,总归是不太好。” 阿婉道:“这种事情由我来做就可以了,无邪哥哥就不用插手了。” 元魔君依旧笑着,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是他们欠你的。” 他再一次从天界溜下来的时候,阿婉所居的那个宅子早已人去楼空,当他浑浑噩噩地问起阿婉一家的去向时,得到的却是老人的摇头叹息。 “他们一家啊,都死光了。她姨父姨母都被山贼给捅了,她那个表弟也在反抗的时候被山贼一刀穿了心,那群山贼就是冲着她来的,等我们第二天发现的时候,满屋子的血,满屋子的死人,阿婉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光着身子上吊了,都作的什么孽啊!” 他摸了摸阿婉的头,道:“杀痛快了没有?如果没杀痛快的话,那就再进城里杀几个。” 阿婉摇摇头:“不杀了,都烧光吧,我不想再回去了。” 当夜,扬州城全城火光冲天,整座城被烧得支离破碎,据说在那场大火中幸免于难的人,都遇到了一只女鬼,女鬼自称梵天女,未等那些人记住梵天女的容貌,就被其吞噬入肚。 花倾楼从一开始看了那本书就知道,所谓“误杀”,不过也是谣传罢了。 梵天女望着空无一人的扬州城,突然道:“无邪哥哥,如果有一日我被世人唾骂,你会不会护着我?” “不会”元魔君道,“我非但不会让他们唾骂你,还会在各地替你修建庙宇,说你杀人只杀山贼恶人,从不对普通百姓下手,让他们永生永世爱戴你,供奉你。” 太疯狂了。 花倾楼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对情人。 那座庙根本不是当地人为了供奉梵天女而修建的,而是元魔君为了洗刷梵天女犯下的罪行,在各地修建的庙宇,宣称只要诚信供奉,便会有“天女”来保护这个地方不受侵扰。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一阵清风拂过了他的脸庞,一侧脸,便触到了枕头上的湿意。 我这是……哭了? “睡了三天三夜,头底下的枕头给你换了好几个,你睡觉流口水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 沈禾子那个阴柔无比的声音乍然在他耳边响起,让他多少有点不适应,他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把额前的碎发捋上去道:“这什么地方……你们又把我带回临安了?元魔君呢?梵天女呢?都被你们给解决了?” 沈禾子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往上提:“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木萧山,不是那个小兔崽子给你建的宅子!” 一听见“木萧山”三个字,花倾楼顿时清醒了过来:“木萧山?这里是木萧山?” 门外隐约传来众弟子高声吟诵经文的声音,窗外偶尔走过几名淡青云纹袍的弟子,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着,竹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是真的回到木萧山了。 回娘家的喜悦让他一下子忍不住热泪盈眶,顿时也不管什么廉耻,抱住沈禾子就道:“我终于回来了,能回到木萧山真是太好了。” 沈禾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久才把身上的花倾楼扒拉下来,嫌弃道:“你究竟是做了什么梦?睡了三天三夜,把我们都吓得不轻,只好把你带回木萧山了。” 三天三夜? 花倾楼一把抓住沈禾子的手,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沈禾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什么时候?你自己算,从你睡过去之后到现在过了三天,你说是什么时候?” 花倾楼一拍大腿,正色道:“我们得赶快回临安,我什么都看见了。” 沈禾子道:“你是想说元魔君?”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0 花倾楼点头:“正是,元魔君想要带着梵天女将魔界和人界合二为一,当年梵天女被绞杀并非冤情,而是罪有应得,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 沈禾子低头沉思了一会,沉声道:“若真是如此,我先去和众弟子说一声,然后联系一下仙门百家,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好好商议才是。” 他前脚刚走,花倾楼就翻身下床,从柜子里拿出纸和笔,开始描画无间禁地和临安花氏。 临安花氏是魔界和人界的一大缺口,莫思归当年建造此地,就是为了从无间禁地出来的时候,可以在完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来到人界。同理,如果元魔君想要打开从魔界到人界的通道的话,从这个缺口下手,是最方便的。 必须要找一个办法,把这个缺口彻底堵上。 他想得入了迷,完全没注意到桌下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抓住他赤着的脚踝,才吓了一跳。 桌下爬出了一个熟悉的人,抓着他的脚踝顺势一拉,两人便双双摔倒在了地上。 “师兄,是我啊。” ☆、完结篇一 花倾楼一把扇上了莫思归的脑袋:“你吓死我了!” 莫思归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抽了抽鼻子道:“多日不见,师兄昏睡了这么长时间,醒来之后看见我也不知道亲热几下,小六要伤心死了。” 花倾楼被他酥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抬起手搓了搓他的脑袋:“行了行了,你怎么在桌子底下待着?待了多长时间?” 莫思归闻言更委屈了:“师兄昏睡过去之后,沈师兄就带着师弟师妹们来抢人,非说师兄是因为太久没回木萧山才睡了这么久,硬要把你带回木萧山,我孤家寡人一个,根本抢不过他们……” ……你抢不过才怪了。 凭借着莫思归现在的修为,别说是十几个木萧山的弟子,就算沈禾子把整座木萧山都给搬过来,恐怕也抗不过一个莫思归。 说到底,抢人这种事,在于莫思归想不想抢,并非是他能否抢得过。 莫思归突然抬起头,把花倾楼整个人抱到了他的大腿上,张嘴衔住了他的唇:“到底要不要亲热几下?” 花倾楼顺势把两条长腿盘在了莫思归的腰上,双手搂过他的脖子,反客为主地将自己的舌探入到了莫思归的口腔里,在唇齿间搜刮了一圈,然后道:“亲热过了,这个亲热你还满意吗?” 接着,他眼睁睁的看着,莫思归脸上的表情先是非常的不可置信,然后眼眶就慢慢红了起来。 他低下头,把脑袋窝在花倾楼的胸口处,贴近心口狠狠地拱了几下,在他锁骨处不停吸吮舔咬着:“师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本想把他推开的花倾楼转而把手放到了他的脑袋上,指尖穿过他的发梢,木木道:“你说是真是假?” 莫思归一双眼睛里湿哒哒的:“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如果是梦,我死也不醒。” 听他这么一说,花倾楼更心疼了。 到底怎么才能让这个孩子相信自己真的是活过来了。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瘦小的孩子,干巴巴的缩在最小尺寸的衣服里,只有一双眼睛是亮闪闪的。明明连话都说不利索,还不住气地向众人问好道谢,整个人胆小又柔软,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绵羊一样。 后来时间长了,个子也高了,但还是改不了赖着自己的毛病,连吃醋是什么还不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吃上了醋,坚定地说:“师兄以后,不能亲别人。” 然后是魔族血脉觉醒,一个无论是身材还是修为都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的人,却跪在他面前,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不停扇自己的巴掌,说我错了,求师兄不要生气。 最后是十八年的等待。 花倾楼自知自己做的远远比不上莫思归,就连感情也是,甚至根本比不上莫思归对他的十中之一。可莫思归仍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够,恨不得把一颗炽热的心剖出来放在他手里,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是真实发生的。 他叹了口气,拿袖子帮莫思归擦了擦眼泪:“我都醒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要是做梦,早该醒了,别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 莫思归低声道:“可我总觉得这么长时间下来,师兄对我好是好,却都像是被我强迫的一样。” ……我可去你的吧。 花倾楼默默腹诽了一下,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自己醒来之后到底主动了多少次,第一次做那种事都是他主动爬到莫思归床上的,还有时不时的主动亲吻,再就是各种情况下的拥抱都不知道抱了多少次,要说没主动过,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伸冤。 他道:“又乱讲,你自己算算我主动了几次?” 莫思归道:“但师兄对每个人都很好,这样算的话,师兄都不知道对多少人‘主动’过了。” 花倾楼一挑眉:“我什么时候对人主动过了?你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讲。”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1 莫思归低着头,一根一根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我刚上山的时候,师兄给叶师姐送了发簪。还有明城师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既然明城师兄亲了您,就说明你们之前的关系肯定很好。还有还有……” 这连二十多年前的旧账都给翻出来了,尤其是明城亲他这件事,从十二岁记到现在,还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到底是心理藏了多少年啊。 他板起脸,有模有样地教训道:“你不是说以后不能亲别人了吗,别老是记着明城之前的事情,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比你大不了多少,都闹着玩呢。” 莫思归苦着脸:“明城师兄就是对师兄有别的意思,我问过叶师姐,她说在我来之前,明城师兄天天都缠着师兄,几乎寸步不离,师兄也不知道注意着点。” 花倾楼忍了半晌,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的意思?我看整座木萧山上,别的师弟师妹都把我当做兄长一般的存在,也就你敢对我有什么别的意思。” 莫思归咽下一口口水,趴在花倾楼身边,突然站起身子,将花倾楼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直接把花倾楼压到了床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花倾楼,双手撑在花倾楼的耳边,俯身凑近了他的耳朵:“那师兄要不要证明一下,今后只对我主动?”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忐忑,又怕花倾楼生气,所以只敢把头低下去,不敢让花倾楼看见他眼里的犹豫。 可花倾楼却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若是换了旁人,他第一反应恐怕就是一脚把人踹翻,可这是莫思归,就算是踹,在心里踹踹过了瘾也就没事了。 他伸手按上了莫思归的后颈,轻轻往下一压,凑到他唇边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要我怎么证明?等所有的事情都了解之后,我日日夜夜都证明给你看,如何?” 莫思归像个得了骨头的小犬一样,埋头在他颈边蹭了许久,呜咽道:“师兄说好了的。” 等他蹭够了,花倾楼才严肃道:“那也要等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现在元魔君想要把魔界和人界合并起来,只有我们木萧山还不够,你作为魔族的君主,这件事情,我还需要好好问问你的想法。” 莫思归道:“师兄怎么想,我就怎么做,我和师兄是一起的。” 花倾楼迟疑了一下:“那……你的子民……” 莫思归道:“师兄曾经说过,人分好坏,魔也分善恶。如果是善,定然不会与元魔君同流合污,我今后会想办法把无间禁地创造成与人界一样美好的地方,但绝不是用灭族合并这样的方式。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是和师兄站在一条线上的。” 花倾楼欣慰地看了眼莫思归,把心沉了下来。 如此一来,绞杀元魔君还会有莫思归的一片功劳。他昏睡的这十八年里,虽然魔族并没有惹是生非,但世人对魔族的坏印象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年就完全翻转过来,若能成功绞杀元魔君,起码能为莫思归争取一些好印象。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私心,他也希望修真界众人能对莫思归的看法好转一些。至于之前莫思归犯下的错,他会陪着莫思归一点一点赎罪,即便不能完全弥补,也会尽他所能。 莫思归看他高兴,马上扬起了笑脸:“师兄不用担心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师兄这里,会永远都呆在师兄身边的。” 他跪坐在床上,把淡青云纹袍拿在手里,贴心地给花倾楼系上扣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觉得,师兄穿淡青云纹袍最好看,最俊朗雅致。” 熟悉的衣服穿在花倾楼身上,竟让他产出了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低头看着莫思归眼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哑声道:“小六,多谢。” 莫思归疑惑道:“谢什么?师兄跟我还客气什么,以后我可以天天帮师兄穿衣服的。” 谢你给我重塑肉身,谢你等我十八年,谢你一直站在我身边。 当然他并没有把这些肉麻的话说出来,只是笑了笑:“好,那我等着。” 莫思归慢慢俯下身子,再一次凑近了他。花倾楼心里一边嫌弃着莫思归动不动就要亲一口的幼稚行为,一边顺从的仰起了头,唇与唇即将触碰的一刹那,门外传来沈禾子的声音:“花师兄?师弟师妹们听说你回来,吵着要见你。” 被打扰了的莫思归稍微皱了下眉,却也没阻止花倾楼,稍微侧了侧身,给花倾楼让开了道。 花倾楼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整了整衣领,满面春风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名相貌柔美的女子,穿着与众人一样的淡青云纹袍,手边牵着一个与她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柔软的发丝用一根浅色发带扎起,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 女子冲花倾楼甜甜地笑了笑,温声道:“多年不见,师兄可还记得我?” ☆、完结篇二 虽然相貌有了一些变化,但花倾楼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当年的小师妹叶蓁蓁。 叶蓁蓁早在几年之前便与赵星河自请下山,二人先是在一个小镇上成了亲,之后便奔走各地,过上了漂泊的生活,凡是有邪祟出没的地方,必定有他们夫妻二人除乱的身影。一听说花倾楼重现于世,将要带领仙门百家讨伐元魔君,便连夜赶回了木萧山。 当年的小师妹已为人母,花倾楼不禁道:“数年不见,蓁蓁师妹都有孩子了。” 他把外面的人让进屋,众人在看见莫思归的一刹那脸色变了变,却也没说什么,坐在屋里沉默地喝起了茶。 解清远道:“前几日沈师兄带着人去临安找花师兄,我也没能去,花师兄不会怪罪吧?” 花倾楼摆摆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那么大的阵仗,柳师弟身体不好,你多留在山上照顾照顾他也好。”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2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眼瞄了瞄站在床边充当摆设的莫思归。 莫思归双手抱胸靠在墙上,表情又恢复到了以往的高傲冷漠,对于向他投来的好奇目光一概置之不理。他与花倾楼对视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十八年前的混战几乎透支了柳探尘身上的全部修为,即便莫思归有能力让他的身体状况变得好一些,也断端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只能慢慢调养。 叶蓁蓁的女儿自从进了门,就一直窝在墙角自己玩自己的。花倾楼向来就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看见她就不禁想到了以前在木萧山带师弟师妹的事情,便走到她面前蹲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直不说话?” 小女孩咧嘴一笑,声音清甜娇嫩:“我叫夭夭。” 母女二人本就长得像,咧嘴笑开的样子更像极了从前的叶蓁蓁,花倾楼越看越觉得可爱,从抽屉里取出两个玉佩,道:“第一次见面,就当给你的见面礼了。” 叶蓁蓁忙推辞道:“师兄,若真要给见面礼,给她个香囊一类的东西就行了,哪能给这么贵重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两个……” 花倾楼道:“让她收着,一份是我送的,另一份是我替小六送的。” 叶蓁蓁愣了一下,缓缓把目光转向了莫思归,轻声道:“莫师弟。” 莫思归冲她点点头:“师姐。”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沈禾子道:“既然身体无恙了,那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到底什么时候去讨伐元魔君了,许多从木萧山出来的师弟师妹都回到了这里,仙门百家也表示做好了准备,此事不可拖沓,必须速战速决。” 花倾楼沉吟片刻,道:“召集仙门百家,明日出发。” 于是整个晚上,他躺在莫思归的怀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或许是即将开战的缘故,他的心里总是有些毛毛的:“怎么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莫思归把手覆在他眼上,轻声道:“肯定能赢,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他也只是想让花倾楼安心,可心里总是躁动不安,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在他心头萦绕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着,就听见竹舍外一篇嘈杂,花倾楼再也睡不住了,匆匆穿好衣服,随意理了理乱发,拽起莫思归就往木萧山的广场上跑。 广场上聚集了一众仙门弟子,都秩序井然地站在各自门派相应的位置,表情凝重。看到花倾楼和莫思归同时出现在广场上的时候,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修真界几乎都传开了,木萧山新任山主花倾楼是被莫思归的养魂禁术复活的,两人的关系早就被公之于众了。那些老修士们本就对师兄弟断袖嗤之以鼻,这次元魔君的乱子还出自于魔界,自然就更不待见莫思归了。 见他来了,苏入画便道:“临安出事了。” 木萧山的观摩台上,映出了现在临安花氏的宅子,曾经莫思归精心为花倾楼修建的地方,已然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竹林桃林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洼地,从花倾楼回到木萧山开始,每过一刻钟,便会有一只猛兽从血阵中跳出来。四天过去,这里已然变成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元魔君和梵天女共同骑在一只狮头龙身的怪物身上,阴森森地俯视着下方,几只初具人形的魔物纷纷跪倒在他们脚边,虔诚地低下了头。 莫思归喃喃道:“我们都猜错了。” 从一开始元魔君的意图就不在于两界合并,先前对阿婉说的“带着我们的子民”并非是说无间禁地里的那些魔族子民,而是他通过血阵重新创造出来的军队。他早就知道无间禁地里的魔族人并不受他的掌控,所以他直接换了个更为简单的办法,制造只属于自己的傀儡军队,然后横扫人界,占据为王。 起初他们都想得过于简单,以为元魔君远没有能制造军队的能力,只需要彻底切断临安花氏的那个缺口就可以阻止元魔君。可现在元魔君给自己制造出了数量庞大的帮手,瞬间给他们制造了更大的麻烦。 就在他们在木萧山上震惊地看着观摩台的这段时间,血阵中又跳出来了不少的魔物,花倾楼一拂衣袖,高声道:“时间宝贵,还请诸位山主及门主迅速调集门下弟子,御剑飞行到临安花氏!” 几位山主异口同声道:“无需调集,我山下大部分的弟子都在这里,全凭花山主差遣!” 名声远播的这些世家门派都这么说了,剩下一些不太出名的也开始附和起来,只有几名凑热闹的散修小声议论道:“这元魔君也是魔族人,叫莫思归来参战,也不怕他们两人联手把咱们给一锅端了?” “对啊,听说那个花山主早就和莫思归双修了,说不定他们三个都是一伙的,正想着以他们一个木萧山独霸天下呢,我可不想费尽心思替别人做嫁衣。” 花倾楼神色肃然,道:“此事事关人界的存亡,还希望诸位参战的同盟可以放下彼此间的摩擦与嫌隙,一切当以大局为重。若是因私人恩怨而耽误了整场战役,我们得不偿失。” “如果有不想参战的,可以选择退出,不必过于勉强自己。” 此话一出,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也都闭了嘴,纷纷跟着其他门派装模作样地准备了起来。 莫思归拉住花倾楼的袖子,附在他耳边道:“师兄,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元魔君和他的傀儡军队。” 花倾楼道:“什么办法?” 莫思归缓缓道:“那个血阵我曾在魔族古籍上见过,是魔族失传已久的禁术,画阵者用自己的鲜血给阵法提供力量,若画阵者身殒,所有被血阵制造出来的魔物都会随之消失。所以我们只需要切断元魔君这条线,将大部分的人力用于绞杀元魔君,就可成功。” “所谓擒贼先擒王?” “正是。” 所有人准备妥当之后,花倾楼站在广场中央,扬声道:“所有准备妥当的弟子与我一同前往临安,其余弟子留守于此,切记要小心行事!” 众人点头高声道:“明白了!”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3 时隔几十年,所有人仿佛燃起了当年仙魔大战的豪情壮志,七大仙山中,除了花倾楼和重新振兴门派的如兰峰峰主云锦,剩下的山主都是参加过仙魔大战的人,脸上的表情都要比这些没经历过的人更加严肃。 就连一向不知踪迹的缥缈峰,都意外地来全了人,方砚之踏在剑上,悠悠晃了晃手里的扇子,道:“这么多年没和魔族打过仗了,还有点怀念。” 季平虚白了他一眼,下巴上的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你以为打仗多好玩呢?每次一爆发这种仙魔大战,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临安与木萧山相隔并不是很远,不消半个时辰,数万修士都到达了临安城中。 早在花倾楼离开临安的时候,沈禾子就带领一众木萧山弟子疏散了这里的百姓,临安城的百姓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木萧山的人一脸凝重,就没有再多计较得失,甚至当地的修仙门派都表示如有麻烦他们定出手相助。此时城里空空如也,看上去倒真像是个适合作战的地方。 花倾楼心道:“打完这一场,可一定要好好给临安的百姓道歉。” 他朗声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所有人都被这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以为是元魔君带兵前来,纷纷将手按在了剑柄上,蓄势待发。 走在前面的人一身白衣,脸上带着黑色面罩,身后是一众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同样带着黑色的面罩。最前面的人径直走到了莫思归面前,单膝跪地,右手放在了心口处,一副行礼的样子。 “君上,无间禁地的军队已经调拨完毕,一切听从君上的差遣!” ☆、完结篇三 莫思归对这支突如其来的军队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点点头道:“风肆,做得很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去看莫思归,而是齐刷刷看向了花倾楼,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把花倾楼包抄了起来。 花倾楼掏了半天袖口都没有摸到自己的折扇,沈禾子从一旁递了过去,嫌弃道:“一到这个时候你就要掏扇子,没点正形。” 他和莫思归并排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玄衣淡漠,一个浅衫风流,两人都是身高腿长的男子,微风吹过,在一群修士之间显得极为耀眼。他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仙门弟子,最后方则是整齐有序的黑衣魔族军队。 魔族君主带着魔族的军队来讨伐魔族的祖先,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可以用来画脸谱了,很多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木萧山的队伍,想通过木萧山弟子的表情中挖出一些深层次的故事。可他们却偏偏一副与平常差不多的表情,沈禾子和苏入画更是安然受之的样子,仿佛莫思归并不是魔族君主,而是木萧山的弟子一样。 聂清寒道:“这个……玄朔君,您带了这支军队过来,有何用意?” 莫思归道:“我与我师兄一起,这支军队自然也听从我师兄的调遣,自然是为了讨伐元魔君一事而来。” 一口一个“我师兄”,说得心安理得,花倾楼瞥了他一眼,道:“魔族的人自然会比我们更了解魔族人的弱点,既然能听候我们的差遣,那大家就不必惊慌了。” 好不容易勉强安抚下众修士的躁动之心,莫思归目视前方,眼中含笑:“师兄,这样你可还满意?” 话一出来,刚平静下来的人们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花倾楼,让他切身体会了一把万箭穿心的感觉。他用扇子挡住脸,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让风肆召集的军队?” 莫思归道:“无间禁地的军队其实并不难调集,再加上边境之地动辄就会出现纷争,军队长时间都处于随时应战的状态,只需一个命令,就能轻松调集大批士兵。正如师兄所说,魔族的人会更了解魔族人的弱点,所以我也愿意为讨伐元魔君出一份力。”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异议:“元魔君可是你们魔族的老祖宗,而且占领人界一事本就对你们魔族更有利,谁知道你会不会在中途反戈?” 莫思归从容道:“我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你们人界。” “你……” “我是为了我师兄。” 空气瞬间凝固了起来,一片寂寥之中,只有如兰峰的一群女弟子显得尤为兴奋,脸色微红,一和他们对上视线,就慌忙低下了头,然后窃窃私语了起来,时不时还会发出几声轻笑。 云锦轻声呵斥道:“不许笑,有什么事情回到如兰峰再说。” 她的年纪比花倾楼大不了多少,当年木萧山混战之时,她被留在了如兰峰看守,阴差阳错地逃过了一劫,后来被其余弟子推举成为了山主。她觉察到了花倾楼的不自在,缓步走到他面前,欠身道:“如兰峰的弟子不懂事,看了点话本就忘不了了,还望花山主莫要见怪” 花倾楼自然不会跟她们计较,倒是对话本来了兴趣:“什么话本?说不定我也看过。” 云锦的表情略微扭曲了一下,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表情调整回了正常状态,掩唇道:“不是什么入流的东西,花山主也许是没有看过的。” 花倾楼越看越感觉如兰峰的弟子们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来,真要说出来个感觉,总感觉她们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珍宝一般。 木萧山作为七大仙山之首,在关键时刻通常会充当领袖一般的角色。花倾楼稍一定神,开始筹划起下一步的动作。 “如兰峰的诸位请在空中结阵,抵御元魔君在上空的攻击,一定要万分小心,看清形势,发现形势不对时直接撤退,无需过度纠缠。” “云锦知道了。” “沈师弟和苏师弟分别带五十人到城东和城南镇守,城北请方师叔安排人手镇守,务必不要让元魔君的傀儡冲出临安城。”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4 “明白!” “至于魔族……” “魔族军队打头阵,敢有一个怯战的,都给我滚到万鬼窟里。” 他话未说完,莫思归便抢先替他做好了安排,目光冷厉,手段狠辣程度让在场的所有修士的内心都“咯噔”了一下。然而在他把目光转回到花倾楼身上时,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双眼亮晶晶的:“师兄,这样安排可还满意?” 花倾楼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当然满意,只不过这些都是你的人,打头阵的话肯定无法避免伤亡,你就不心疼?” 莫思归摇了摇头:“他们不是我的人。” “什么?” “只有师兄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咳嗽声和吸气声四起,花倾楼把折扇一合,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都开始打了,有点正形。” 花倾楼继续安排了下去,几乎所有门派都被分配到了相应的领域各司其职,几个以阵法著名的门派自告奋勇得去了城边结阵,顷刻之间,城中各色光芒交错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禁制阵法。 临安城此时已经被一片黑暗所笼罩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城中的一些房屋已经被一片阴森森的巨石所取代,其余的那些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雾包围吞噬。整个城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怪石林立,不知是什么怪物在低吼咆哮,偶尔出现一两只长相奇特的魔物,也都被众人绞杀殆尽。 而所有魔气的来源,就在城中最大的一片宅子里。 花倾楼和莫思归带着一众队伍朝临安花氏进发,临安花氏离城门的距离不近,越往那个方向走,路上遇到的魔物就越多,虽然品阶不高,不必担心斩杀不了的问题,却着实缠人,每斩杀一个就要耗费不断的时间,像是故意拖慢他们的脚步一般。 花倾楼利落地斩下一个魔物的脑袋,那魔物在脑袋落地之前就化为了灰烬,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剑收回了鞘中,皱眉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元魔君血阵中跳出来的魔物只会越来越多,不能任凭这些东西拖慢我们的脚步。” 莫思归沉思片刻,道:“交给我吧。” 他行至队前,在手中凝起一个火诀,额上太阳纹有红光流动,手中的寻音剑上流转出精纯的灵力,凡他经过之处便会燃起一片熊熊大火,且燃烧的范围不断扩大,还没等那些魔物上前,便被扑面而来的烈火烧了个精光。 身后的队伍里发出了不小的惊叹声,这样一来,不仅不用他们动手,减少灵力的损耗,还能极大地节省时间,加快向元魔君进军的脚步。 一片惊呼声中,莫思归突然道:“师兄,对不起。” 花倾楼有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了?你又哪里对不起我了?” 莫思归认真道:“临安花氏是我特地为师兄修建的宅子,建这个地方的初衷是能方便一点见到师兄,里面的一切都是仿照木萧山建造的,本来是想哄师兄开心,没想到最后却被元魔君利用了,还给师兄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 花倾楼道:“临安花氏里面没你也只不过是个空壳子,别瞎想了,只要你在我旁边,去哪住都是好的。” 莫思归呼吸一滞,心跳得越来越快,眼里一下子充满了光芒,耳根也红得发烫,道:“那……那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师兄。”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没羞没臊的话,殊不知身后的人脸已经红成了一片,眼观鼻鼻观心,都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花倾楼把这话说出来之后也感觉自己有些过于孟浪了,又不知道怎么把话圆回来,只好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就算有玄朔君相助,也请各位不要因此松懈,一定要多加防范。” 过了一会,他们走入了一片浓雾之中,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分,阴冷的风飕飕吹过,寒意渗入骨髓。放眼望去,不见人影,只见灵力和剑光流动,莫思归默默靠近了花倾楼,揽住了花倾楼的腰。 这个时候花倾楼也管不上礼义廉耻了,若是这个时候他挣脱开,回去之后免不了要哄上两三天小哭包,索性心安理得地让他搂着。莫思归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嘴里却义正言辞道:“师兄小心,不知道元魔君又要搞什么乱子。” 面前是一片黑压压的石林,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光景,只有那扇大门还依旧顽强地立在那里,门前一左一右两个呲牙咧嘴的魔物,门上的匾额上有几个大字,在黑暗中有些不太明晰。莫思归甩出去一道火光,才照亮了上面的字。 “花氏。” ☆、完结篇四 花倾楼低声道:“我们到了。” 门口的两头巨兽对一行人的到来毫无反应,闭着眼睛像是没看见一样,众人反而停住了脚步,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这一路过来得太过顺畅,即便没有莫思归刚才出手相助,来到这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遇上的魔物虽多,可除了异常难缠之外,似乎对付起来并不麻烦,完全没有战时血雨腥风的感觉。 虽然这样想不太好,但眼下这个情况,似乎血雨腥风反而要比现在能让人更安心一些。 浓雾缭绕之中,只有这个地方凝起了腾腾黑气,愈显诡异。 花倾楼道:“这里太安静了,大家都不要贸然行动,做好万全准备。” 话音刚落,队伍里就窜出来了一个人,提着剑就往门口走:“师兄,我看这两头巨兽也就是样子可怕了些,说不定就是个空壳子,是元魔君故意摆在这里吓唬咱们呢。”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5 还没等花倾楼阻拦他,他就大摇大摆走到了门边,原本紧闭双眼的巨兽猛然睁开了眼睛,嘶吼一声就朝他扑来。他一个躲闪不及,被那巨兽扑倒在地,高喊道:“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什么东西救我啊师兄!” 花倾楼迅速催动灵力,剑锋一荡,青色长剑瞬间穿过了那头巨兽的身体,剑势霸道锋利,残影卷起一阵疾风。那巨兽的体内穿进去一把剑,只觉疼痛难忍,在地上咆哮翻滚,只挣扎了一会,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另一头巨兽见状,放下了到嘴的食物,一边厉声咆哮起来,一边扑向了花倾楼。莫思归迅速挡在他面前,抬剑刺向了巨兽,火光在寻音剑上流转出一道赤色光纹,剑身灼烫,深入骨髓,刚一接触到巨兽的身子,便腾起了一股白烟。 花倾楼上前把那弟子拉起来,看清他的脸后,不免皱起了眉头:“丁贺?” 丁贺仍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连剑都拿不稳,不住气地哆嗦着身子:“我我我我我还活着吗这是哪啊我该不是到了阴间吧……” 花倾楼一个巴掌重重拍上了他的后脑勺:“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真给木萧山丢脸!” 丁贺哆嗦了一会,吸了吸鼻涕,不确定道:“那那那……那我没死?” 花倾楼感觉自己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里:“死了你还怎么说话?” 丁贺咽了下口水,挺了挺胸:“刚才吓到了,我……我可是当年以第五名的成绩通过木萧山考核的,若是再来一次,定然不会被区区魔物给吓到。” ……该不是当年考核大会上只来了五个人吧。 两头巨兽消失之后,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寒凉的气息一下子从门内涌了出来,丑陋的巨石竦立在门后,层层白雾之中,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花山主,别来无恙啊。” 元魔君坐在几块巨石垒砌起来的高台上,梵天女温顺乖巧地跪坐在他旁边,他们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血阵,或许是魔物数量已经到达了极限,那个血阵只是在半空中不断旋转着,却没有再生出来任何东西。 仿佛有人一点一点挥散开了浓雾,模糊的脸变得慢慢清晰了起来,等浓雾散去之后,顿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直笼罩在梵天女脸上的白雾已经变得透明,整张脸像是一颗腐烂的肉球,甚至连五官都辨别不出来,只能勉强分清嘴的位置。深绿色的浊液不断从那张脸上滴落下来,显得更加诡异难测,恶臭弥漫在整个花府里,让人纷纷掩鼻。 而元魔君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青灰,背上不知生出了什么东西,竟鼓起来一大块,像是乌龟背后的壳一样。两条手臂像是被人凭空掰折了一般,扭曲地挂在胸前,脸上遍布不一样大小的窟窿,时不时就有虫子从窟窿里爬出来。他咧嘴笑了笑,声音古怪至极:“数日不见,花山主怕是忘了我吧?” 即便花倾楼内心强大,也被这副“尊容”给倒了胃口,定神说道:“当日相救之恩,花某没齿难忘,怎敢轻易忘了元魔君?” 元魔君朗声笑道:“花山主还真是个记仇的人,不过是把你掳到了囚灵洞小叙一把而已,就被记了这么长时间。花山主现在可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了,血阵耗费了我太大的精力,如今我连挡住阿婉的脸都做不到,就更无法催动你体内的蚀骨咒了,真是失策啊。” 人群中有人啐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乖乖束手就擒,你和梵天女都顶着这么一张丑陋的脸,吓唬谁呢!” 元魔君道:“我现在的确没有那么好看,说我可以,但说阿婉可就不行了。” 梵天女低着头,脸上的那些浊液就顺势滴落在了地上,刚一接触到地面,就冒起了一阵白烟。除去腐烂的脸,她的身体也十分狰狞,露在外面的地方都是一片焦黑,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冒出了阴森森的骨碴。 她轻声道:“阿婉自知相貌丑陋,无邪哥哥就不要再说他们了,都是真话,我自己明白的。” 元魔君道:“怎么会,我的阿婉是全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过一会我把花山主的身子抢来,一定会把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他眼中闪过一道锋利的光芒,随后一抬手,所有的魔物从四面八方包抄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虽然现在我元气大伤,可对付你们,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不必花倾楼下令,众人就分散开来,各自与魔物对抗了起来。丁贺平时看上去胆小怕事,可到了这个时候却意外的可靠,剑法潇洒刚硬,抢在最前面,丝毫不输于其他人。而风肆则带领魔族士兵与魔物厮杀,逼得那些魔物无路可退,空中如兰峰弟子早已拉开长弓,与各路修士配合起来。一时之间,临安城四周呐喊声不绝于耳,暴起的喊杀声和兵刃相撞的清脆响声结合在一起,震得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梵天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高台上跃下,直直冲向了花倾楼,被暗红色血液完全浸染的脸笑得狰狞:“花公子,小女不伤你的身子,你同我回去,如何?” 花倾楼迅速抽出长剑,微微发力,长剑分裂成几道剑影,晃得人眼花缭乱。梵天女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伸手想要拦住急速的剑光。那些剑影在即将触到她时迅速聚拢,剑势极快极稳,梵天女只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所击中,飞出数米,被长剑牢牢钉在了一侧的墙上。 莫思归正在远处与魔物厮杀,见状便要冲上前,却被元魔君挡住了去路:“聊聊?” 再次交手,二人的实力可谓是相差悬殊。莫思归出手狠辣,又是道魔双修,灵力几乎无人能够企及。元魔君被血阵耗尽了身上的修为,面对步步紧逼的莫思归,竟出现了应接不暇的状况。他甩出一股巨大的魔气,口中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浑身的重量,单膝跪倒了下去。 莫思归迅速侧身闪过,那股魔气便打在了他身后的乱石堆上,碎裂的石块落了一地。他缓步走到元魔君面前,出手的动作却极快,将长剑从元魔君的肩头直捅而入,剑身裹挟着灼烫的火焰,将他的肩头切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烧得焦黑。 梵天女凄厉喊道:“求你!不要杀他!” 莫思归却置若未闻,居高临下地站在元魔君面前,森然道:“我来向你讨债了。” 他蹲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元魔君面前,将他两条手臂硬生生扯了下来,元魔君仰面躺在地上,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死死地瞪大了眼睛,四肢百骸都因为剧烈的疼痛痉挛了起来。 “给师兄下蚀骨咒,该杀。” 所有人都被他毒辣的动作震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莫思归垂下眼,将手指抵在元魔君的眉间,给他续上了一丝灵力,让他不至于那么快就死去。又将左手覆在了他的胸口处,将他胸前皮肉尽数烫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骨碴。 “觊觎师兄肉身,让师兄身陷险境,该杀。” 元魔君的身体烂成了一滩泥,仍气若游丝地笑着:“还有呢?”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6 梵天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开将她钉在墙上的长剑,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元魔君爬去,哑声道:“不要……不要杀了无邪哥哥……” 莫思归眼中光芒一暗,随手扔出去一通暴击,在梵天女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被烧成了一块焦炭。 在一片震惊声中,莫思归举起手中长剑,一道火光在剑身上缭绕着,迅速生出数十把金色短刃,将元魔君牢牢钉在了地上。随后他对着元魔君的喉间,重重刺了进去。 “妄图占领人界,置天下人生死于不顾,该杀。” 与此同时,悬在花氏上空的血阵急速旋转变小,直至消失,所有魔物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灰烬。分散在城中各处的修士们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将目光投向了花府,带些迟疑地朝那个地方走去。 笼罩在城中的浓雾在一刹那消散开来,突兀的巨石慢慢缩回了地面之中,消失的房屋也完好如初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皎洁的月光照在城内,给整个临安城增添了一抹生机。 “这是……我们赢了?” 莫思归将剑收回鞘中,转过身,眼中的狠毒与冷厉消失得一干二净,沉默地望着花倾楼。 花倾楼与他静静对望数秒,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大步走到了莫思归面前,单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下压,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走吧,我们回家。” ☆、同归(正文已完结) 一个月后。 “小六啊,算师兄求你了,你好歹是魔界的君主,总在木萧山上待着成何体统?先去处理一下你们魔界的事情,实在想我的话就多回来几趟还不行吗!” 临安城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自从临安回来,莫思归便以“疗养身体”的名义大摇大摆住进了木萧山。即便那些老修士们仍旧对他嗤之以鼻,但斩杀元魔君和梵天女一事的确全出自于莫思归之手,他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花倾楼也听信了他的话,以为他住过来的确是为了休养生息,两人灵魂一体,一起调养也方便些,况且他自己也很想和莫思归在一起,于是就应下了这个请求。 然而他从来没想到莫思归居然变了。 比如动不动就要缠着他做一下子那档子事,从床上到床下,从竹林到江边,几乎能想到的地点和姿势通通做了个遍。莫思归不知从民间买了多少话本,学着话本里的人在做那档子事的时候讲这般那般下流的话,撩得花倾楼一把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痛定思痛,在莫思归又一次缠着他做的时候,他终于把一直以来想说的话吐了个干净。 莫思归瘪了瘪嘴:“从前同师兄日日住在一起,师兄都从来没有说过要赶走我,可现在才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师兄就这样嫌弃我了。” 苦肉计,莫思归的惯用手段。 花倾楼扶额道:“师兄没有嫌弃你,师兄只是感觉总腻在一起终归有些不太妥当……” 莫思归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师兄还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六的,一辈子那么长,只一个月腻在一起就烦了,还怎么过一辈子。” 见状,花倾楼迟疑了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顺了顺他的头发道:“好了,刚才的话全当师兄没说,以后你想在这里待几天就待几天,好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沈禾子突然敲门进来道:“他闹腾就罢了,你还由着他闹腾,怪不得每天晚上都叫得那么凄惨。” 苏入画、解清远、柳探尘等一堆人全挤了进来,花倾楼慌忙把自己的手从莫思归头上拿开,红着脸道:“你……你们……都知道了?” 柳探尘双手抱胸:“声音那么大,整个木萧山都听见了,就算是丁贺那个傻子都听出来不对劲了。” 花倾楼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紫一阵,最后喉头滚动了一下,哆哆嗦嗦道:“此话当真?” 解清远赶忙上前把柳探尘哄了下去,笑着打圆场道:“哪有哪有,柳师兄刚才只不过是和您开玩笑呢,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木萧山的风气更是像从前一样严正有序,师兄千万不要担心。” 目光澄澈,振振有词,看来说的是真话。 花倾楼换了个姿势,莫思归立马跪坐在他旁边,贴心地给他按起了腰。他一手撑着头,一边张开嘴吃下了莫思归喂过来的葡萄,含糊道:“对了,你们这么一大群人全挤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言外之意,有事说事,没事就别来打扰我们两个。 沈禾子翻了个白眼,道:“过两天就是中元节,刚才丰水城的人上山拜访,说是邀请仙门百家去丰水城坐镇,防止鬼祟会趁着这个时候作乱,实际上就是去给他们撑个场面。前一阵子讨伐元魔君的时候大家都紧绷着心思,正好可以趁这个时候稍微放松一下。” 花倾楼一听,当即就应了下来:“此事甚好,师弟师妹们也都是爱玩闹的年纪,总在山里也未免太憋闷了,还是多出去走走的好。”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 与其他地方一样,丰水城是个百年老城,中元节的风俗习惯流传了上百年。许多人都在这一天放灯祈福,祈愿来年万事顺心,喜乐安康,后来时间长了,集会也渐渐变多了起来,因此要比平常的日子里热闹许多。 几人走到一个裁缝铺子里面,准备替自己多裁制几件衣服,刚进了门,便听到了几声惊呼。 师兄他闭月羞花_147 他们个个身形高大,眉清目朗,身上的衣服裁剪得恰到好处,衬得他们的面庞更显英俊,各有各的特色。裁缝店里又大部分都是姑娘,不一会就看呆了眼。 柳探尘对这些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非常不自在,道:“她们为什么总盯着我们?” 沈禾子掩唇一笑,装腔作势道:“哪在看我们啊,还不是柳师弟出尘洒脱才吸引了这些女子的目光?我遮着脸他们看不见,苏师兄虽一表人才但到底显凶了些,解师弟太孟浪,花师兄又一直和玄朔君腻着,如此下来,值得姑娘们看的世家公子,不就只有你柳探尘一个人了?” 经过花倾楼的几次调养,柳探尘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起码出行已经不成问题。他仍穿着那件正红袍子,在众人之中甚是扎眼,引得一群姑娘频频侧目,争相把自己的手帕往他怀里丢。 解清远无奈道:“柳师兄,收手帕也要克制一点,毕竟你已经有道侣了。” 柳探尘的脸红得可以和自己身上的衣服相媲美,把自己怀里的帕子全扔给了解清远:“谁跟你是道侣了?有本事你也收手帕去!” 沈禾子嗤笑一声,斜着眼道:“收手帕?他要真收了手帕,你岂不是又要三天不让解师弟进山?” 他往后随意一靠,正好倚在了苏入画身上:“还是我的苏师兄好,让我放心的很。” 花倾楼笑得开心,整个人都挂在了莫思归身上,他余光一瞥,突然变了脸色:“不好。” 这日许多修仙门派都收到了来自丰水城的邀请,路上随处可见身负长剑的修士,几个古板的老修士看见并肩走着的花倾楼和莫思归,白胡子一扬,瞪着眼作势就要过来教训。原本花倾楼早就习惯这些老古板的说教,可今日热闹,他实在不想被他们破坏了心情。 他一把抓住莫思归的手,朝那群修士来的地方张望了一眼,低声道:“小六,跑!” 这条街是整座丰水城最繁华的地方,人潮密集,花倾楼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拉着莫思归在人群中迅速穿行着。突然,他眼前飘过一袭淡绿,要撞上了,他迅速后退了几步,堪堪避开了那个孩子。 “小少爷!小少爷又去哪里了?夫人知道了又要生气!” 那抹淡绿色的身影一晃,就隐匿在了人群之中,花倾楼远远地望着,依稀看清了那个少年有着俊俏清朗的容貌,拿着用油纸包着的热乎包子,走到了一个小乞丐身前。 小乞丐的脸脏兮兮的,可除去脸上的灰尘,细看之下,分明像是从画上走出来的可爱小孩,尤其是那一双罕见的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衣少年将包子递给了他,温声道:“我注意你好久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总喜欢跟着我?” 小乞丐接过包子,却并没有吃,而是将它放在鼻边嗅了几嗅,嗫嚅道:“我叫小烬。” 顿了顿,他又道:“哥哥看起来像是好人,跟着哥哥,会有饭吃。” 少年愣了一瞬,随即笑着向那个小乞丐伸出了自己白净的手:“家里人都叫我玉儿,你可以叫我玉儿哥哥,这么喜欢我的话,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小乞丐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 “好。” 少年拉着小乞丐,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花倾楼愣愣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睛里滑了下来。 莫思归见他流泪,慌忙抬起袖子给他擦脸上的泪:“师兄?为什么哭了?” 花倾楼摇了摇头,把脸埋在莫思归的肩膀上道:“我走累了,你背我。” 莫思归垂眸一笑,蹲下身子,把花倾楼稳稳地背在了身后,道:“师兄想去哪里?我听说这里有放灯祈福的习俗,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花倾楼道:“好,那我们就去那里。” “放灯是要许愿的,师兄想好要许什么愿了吗?” “我想想啊,应该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老古董们能少说点话,出来作妖的邪祟能少一些,天下太平一点,木萧山以后能越来越好,千万不要栽在我手上就行。” 身前的人只是静静地听着,花倾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说说你想许什么愿呗?” 莫思归驻足,转头望着他,眼里倒映的只有花倾楼一个人。 “当然是许永生永世都与你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花倾楼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莫思归的脖子。 这么多年里,他曾放开过很多次,放手让莫思归跟着别的峰主下山修行,放手让莫思归参加夺榜比试,放手让莫思归回到无间禁地做君主。每一次放手,他都希望莫思归能够变得更强大,这样即便有一天他不在了,莫思归也能独立地处理好每一件事。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想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