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风》 第1章 朕是个皇帝,准确来说,是个命格极硬的皇帝。 朕七岁登基,前五年间太后垂帘听政,朕得不到实权,但是第六年的春天,太后因急病去世;太后去世之后,摄政亲王开始干预政事,朕当时不过十二岁,斗不过他,事事因他受限,施展不开拳脚。不过,天总不遂人愿,就在他如日中天之时,却被手下人不满,趁他醉酒,把他杀了。 从此之后,朕得实权,尔来一十有五年。 朕觉得朕这个皇帝在政务方面应该是没得挑的,继位二十年,国家未曾发生过大动乱。朕每日批阅奏折,制定方针到深夜,陪伴朕的只有一盏烛火,和一室宫人。烛火虽明,终究是死物;宫人虽多,但却没有一个是朕的可心人。 虽然朕这个皇帝当得很好,但是朕没有娶过妻,没有孩子;满朝文武在朕二十岁时多番上奏要求扩充后宫,都被朕给拒了。 逍遥快活的一个人生活是挺好的。不过,一个人活得再好终究是一个人;有一次,朕难的闲下来,散步到湖心亭,看着一池的荷塘月色,风中荷香勾人情动,朕却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许是朕真得寂寞了。于是第二天上朝,镇边大将军李长英突然说道其弟钦慕朕许久,愿入宫作陪的时候,朕动摇了。 李长英权倾朝野,本来他的亲属不应该进宫与朕发展感情的——如果朕真得是个一般的皇帝,到真会这么想,但是朕显然不是。朕当时心里就是一动,觉得孤寂了很久的心需要另一颗心的温暖;朕不清楚朕得风评如何,如此,既有人要进宫陪朕,还是一早已出名的惊世佳公子,朕当如愿。 李长英的弟弟李泽梧愿不愿意,自然还是很重要的。他要是真得不喜欢朕,朕便放他出宫,朕也不喜欢强迫别人。第二天,朕召见了他。第一眼朕就确认,此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当真称得上是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眼神深邃,谈吐得体,举止得当,气质还有点不正经的放浪形骸。怎么说呢?——他长在了朕的审美上。 想放人的心思歇了歇,但是朕终究不能强迫他人。朕是找真心实意的爱人,他要是不爱朕,长得再好也没有用。于是朕问他“你可愿入宫伴朕?”他就跪在下面,腰背挺直,我看他的眼睛特别的淡定,他笑着点点头,“臣自是愿得。”虽然说不上有几分真意,但却是不是勉强的,而且笑的很好看。 朕点点头,“如此,君便三日后入宫吧。”。他诺了一声,退下了。 因为朕是皇上,没人敢议论皇上的任何事情,哪怕这个皇上特别荒唐,没有妻子,没有孩子,还明媒正娶了一个男人。 朕对这个婚礼是上了心的,罢朝三日,大赦天下。婚礼前一天,该做的准备都做完了,朕闲在御书房里,觉得要培养感情,培养他对朕的,也培养朕对他的。想着鸿雁传情,朕写了点东西。 泽梧亲启: 见君一面,觉君之姿风神俊朗,令朕心喜。 这样写似乎有点孟浪。 朕顿了顿笔,重新写到: 泽梧亲启: 朕半生坎坷,时年二十有七,而君不过二十有二。君与我亦无深切情谊,你我初见即成婚,是朕之过;君或背天下骂名,亦是朕过。君为朕付出甚多,日后定时时念君。 朕虽虚长君几岁,心中口中,具是空空。若君以真待我,我定以真待君;朕幼时母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诚言,初见君,即动我心魂。愿相持相携,共度余生。 周长青上 仔仔细细对照着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朕找了个竹纹信封把它装好。朕摸着信的纹路,想着明日洞房之时交与他。 朕大婚当日,整座皇宫被红烛装点地热闹起来了。宫人为朕穿好衣服,朕祭祖之后,便入了礼文殿。 李泽梧穿着和朕的款式差不多的新郎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唯一与朕不同的,是他头上顶着一个红盖头。说是盖头也不恰当,因为他没带女子常规的用的头冠,只一男子所配玉冠。 朕也不在乎这些,他喜欢便好。 朕是皇帝,朕不喝,没人敢敬酒;李泽梧的父母也没有让朕拜,朕带着李泽梧进了祠堂拜了天地,又拜了母亲,这礼也就过去了。其实纳后妃不用如此复杂,但是对于他,朕愿意复杂一些。 朕袖子里揣着信,走进了婚房。婚房是朕的崇文阁,崇文阁是朕的卧房。即已成伴侣,自当同住。李泽梧就坐在那里,他坐在那里即使看不清脸也是好看的。朕难得的心里涌现出几分紧张来,思及此处,朕笑了,朕最近还真的是有很多的“难得”。 许是听到了朕进门的脚步声,他原本有些散漫的坐姿收敛了些,变得不那么散漫了。朕上前,撩起了他的盖头。 然后朕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红衣、烛光,这些东西原来能映的人这般好看。 他见到朕掀起了盖头,抬起头,朕看到的还是那带着笑意的潋滟桃花眼,虽有点轻浮,但是很好看。朕在他旁边坐下了。想要从袖子里掏出信给他看,或者读给他也可以。 朕的手指碰到那封信了。 他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青砖的声音闷响,跪得实实在在。然后对朕说,“臣知陛下为一仁君,陛下不知,臣其实早已有一心上之人。” 朕骤然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平复了下心情,用于往常无异的冷淡声音说“那你为何入宫?朕之前问过你,你没有给朕拒绝。” 他回答“家兄拒绝我与那姑娘的亲事。进宫则是…父命兄命不可违背。” 朕知道了。 是朕自作多情了。从头到尾,李泽梧都没过他兄长对朕说过的他对朕“思慕已久”。 这背后的东西转念一想就能明白。但是朕生气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在乎朕。 朕冷着脸没有管地上跪着的李泽梧,朕就走了。 朕在御花园里闲逛,然后漫步到了那天的湖心亭。掏出那封信,想要扔下去,但是还是不舍,就留下了。 虽然李泽梧的心意是假的,但是朕的心意是真的。 风中还是有那荷香,但是变得很淡,许是荷花要败了罢。自古帝王孤寂,哪个能得到真心呢?朕笑了笑,去了御书房,批了因婚事积攒下来的公文。 一夜未眠。 朕坐在御书房的御座上,看着李长英递上来的折子。李长英无非是想拉拢朕,却未想弟弟如此的不服管教。他有个好弟弟,看人很准,为人机智,而且胆色过人。李长英比李泽梧忠心多了。 其实朕也不是很想当皇帝,偶尔午夜梦回时还想着做一个地主,坐拥家财万贯每日收租即可,还有知心妻子陪伴左右。 朕要如何对李泽梧?既然不喜欢朕,就放了他吧。 朕传令下去给他让他回去,没想到他自己找上了御书房。还是那样清俊的容颜,桃花眼蕴藉出些许风流,嘴上还有些浅淡的笑容。朕看他,揉了揉眉心,“你来找朕作甚?既不愿意留在朕左右,朕也不杀你,你回去吧。”这句话可以说是很温柔了。 “皇上前些日子询问臣,愿不愿意带在您身边,臣是愿意的。” 朕挑挑眉看向他,“哦?”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皇上您圣明仁慈,臣昨日一见心悦诚服。愿为陛下尽忠,为陛下马首是瞻。”一顿话说的斩钉截铁。 朕笑了,朕缺这么一个“马首是瞻”的人? 朕一向不会留不安定的因素在自己身边,但是看着他的脸,朕想到了那封没有拿出来的信。 朕沉默了一会,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道:“罢了,你留下吧。” 朕妥协了,为这二十七年里的第一次心动。尽管可能换不回任何好的结果。 就是这样,江湖之中朝堂之上四海之内,都知道朕只有一位男妃,是镇边大将军李长英的弟弟,誉满京城的玉面公子李泽梧。但是朕与他本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有男妃名义的朝臣。 朕知道朝臣的抱团倾向,之前被朕狠狠打压过一次,如今怕是这种风气又要重来。朕只得先点出两个人教训,希望能够压制下群臣。 希望效果能够不错,朕走在退朝的路上。现在朕不在崇文阁了,把那里留给了李泽梧,朕不太想让李泽梧知道朕当时心里的想法,于是就装作寝宫在别处。朕的宫人不会泄密,所以李泽梧不会知道。 朕现在住在离宣政殿最近的卿华阁。 在朕心里,现在我二人不过是最普通的君臣。 所以克服了面子上的问题,朕也会拉他干活。现在此人就在御书房替朕把公文分类。 朕走到御书房。李泽梧果然在里面,他听到内监的通报转过身向朕行礼,行的还是臣礼。 朕示意他平身,就落座,在主座上批公文。 不知道是不是朕的错觉,总觉得朕的书架似乎是被人翻阅过了。 办完公务,李泽梧告辞之后,朕叫来内监,问是否有人动过书架。内监回答“李娘娘在御书房闲坐的时候翻阅过陛下的书架。”朕挑挑眉。 这人胆还挺大。 也不是什么大事,朕示意他退下,然后回房去休息了。 转眼时间到了初冬,朕和李泽梧也算熟了。朕有一次问他要不要出宫,他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朕。行吧。 不管他如何,朕看着天上的雪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心里又有点孤独感。于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朕下旨开始选秀。 满朝文武自是乐意。只有李长英看着有点不自在。是了,本来后宫之有他弟弟一个人,现在有人要分他弟弟的宠爱,他怎会开心? 不过这跟朕有什么关系?朕笑笑。 第2章 这种不是很着急的旨意不是一下达第二天就会办好的。首先各部门做好分工,然后是人事的安排——这些只是统筹策划阶段,待到这些都完事以后,还要宣传,采集户籍信息,安排合适的女子们的住行。最快也要三个月的光景,朕才能见到各地精选上来的秀女们。 下了朝后,朕照常走向御书房。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为何要突然选秀?”他大概早就听说了朕要选秀的消息,不过这么直接的问不是臣子应该做的。 但朕毕竟不是一般的皇帝,朕面色自然地回他:“朕已经二十有七了,如在民间,孩子都可以娶妻了。朕这个年纪理当考虑婚事了。” 这件事天经地义,情理之中。 “臣…知晓了”他低下头,行了一礼。 朕摆摆手,让他继续工作。 许是今日难得的阳光和煦,一阵风吹过来,刮得人脸都不是那么疼了。朕抬起眼,看着身侧走着的李泽梧,这人,朕这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了。 还是那样的丰神俊秀,身姿挺拔。只是好看的桃花眼下面有点青黑。这是最近没睡好?朕想了想,觉得要尽为君的本分,礼貌性的慰问了一下。 他听到朕的问话,显而易见身体僵了一下,他答道,“臣身体无恙,谢陛下关心”,朕点点头,示意朕知道了,既然他不愿说,那朕也就不问了。 是跟朕办公太辛苦了?还是,朕看着眼前的一片雪色,猜想着。还是知道朕最近要选秀。他触景生情,想到了他的心上人,所以晚上睡不好觉? 朕怎么能猜到这样没头没尾的心思。朕暗笑了下,回到了卿华阁。 回到卿华阁之后,朕照常拿起治国方略仔细思索。转眼夜就深了,没人敢来劝阻朕的一言一行。以前朕都是看到很晚,然后很难才会入睡。今夜不只是怎么回事,朕坐在桌前很快就泛起了困意,就回床睡觉了。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醒来之后,朕还有点迷蒙。朕很久没做过梦了,昨天晚上,朕好像梦到有人在朕的耳边说些什么,但是那些东西就像是吉光片羽零零碎碎,朕根本抓不住。 梦的事虽然很奇怪,但是还不足以让朕把它放在心上。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朝事顺利,还有十天就到除夕了,秀女们要到年后,最早也要开春的时候才会到达皇宫;朕按照祖例,给朝臣们放了个假,假从今天到正月十七。说是放假,其实还是要在家中办公。 天色将晚,朕披着狐裘走在湖心亭;湖心亭上赏雪景是一绝,朕还记得小时候听夫子念书“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后面的句子朕记不大清了。这些年朕的记性越发的不好了。不过只记得这些也够了。 朕坐在亭中,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是李泽梧,他今日著红色衣袍容资更胜,一颦一笑皆动人心曲。 之后就是简单的问礼,他坐在了朕的对面。拿着一壶酒,给朕倒上了。 这家伙跟朕相处久了,胆子是越发大了。朕拿着杯子,饮了一口,酒是好酒,唇齿留香。喝下之后,一团火从胸膛烧到腹腔,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他看着朕,一双潋滟桃花眼目光灼灼,好像眼里只有朕一个人。接触到这样的视线,朕的心控制不住地在胸膛里疯狂跳动。 朕扶了下额头,试图冷静一下,这酒是烈酒吗? 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个家伙有喜欢的人。 朕又喝了口酒,逐渐冷静下来了。大概是今夜月色太温柔,勾起了人心里那些被深深掩埋的秘密。朕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有点难受。朕一向不把自己的感觉当回事的,于是开口问:“你上次说过的,那个心上人现在过得好吗?” 李泽梧的开心劲眼见着随着朕的这一句话消失了,他勉强漏出一个笑容“承蒙陛下关心。她过得不错,不过臣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朕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是在瞎说,如果不是被朕挑起了这件事,他的心情不会变动的这么厉害。应该是喜欢的姑娘自己又得不到很难过吧。 于是朕开口说了一句话“你喜欢哪家的姑娘,朕做主,把她嫁给你;你还怕你哥阻拦你?有朕站在你身后,谁又敢说些什么?”听了这句话,他脸上的笑容更勉强了,回到“谢陛下恩典,臣真的不喜欢那名姑娘了。” 他是觉得太丢人了吗? 朕没理他,自顾自的喝着酒。 这一场谈话朕觉得算是不大愉快。 但是他显然还有继续跟朕说话的兴致。 “陛下,你可对宫外好奇?”他目光殷切地看着朕,朕琢磨了一下,宫外对于朕来说还真的挺陌生,但是这不代表朕对宫外有兴趣。 朕摇了摇头。 他还没放弃。“陛下,还有十天就除夕了,到时候宫外可热闹了,放灯笼,放花灯……陛下,不若和臣一道去凑个热闹?”他目光灼灼像一把小勾子似的勾着朕。 那朕就再被他勾上一回。 “可以。不过劝诱当朝天子,你的胆子真的不小。”朕笑了,举杯跟他的碰了下,一饮而尽。 ※※※※※※※※※※※※※※※※※※※※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是节选自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写的散文《湖心亭看雪》。 第3章 朕躺在卿华阁的床上,窗子被宫人关严了;炭火在火盆里燃烧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声,虽然声音很微弱,但是此刻太寂静,这种声音和朕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无眠的夜晚。 今日答应与李泽梧出宫去玩,朕感到了一种奇怪感觉。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是在十多年前,摄政王死的那个晚上,不同的是那是个嘈杂的夏夜,窗外的蝉鸣声音和着风声传进朕的耳朵。 其实有的时候朕也会觉得朕很奇怪,尤其是在这样无事可做又失眠的夜晚。别人都会开心,他们永远都是阳光的,或许许多年前朕也是这样的人,但是那样的日子太久远,朕已经想不起来那时的光景了。 是什么开始的呢?朕眼里的世界是什么变得灰暗、单调而又寂静的呢?不想了,这不是件重要的事。 那重要的事,是什么呢?好好治国,国家民生已经很好了,朕尽力了…然后呢?是不是还应该有点什么?朕想不出来。 所幸失眠的感觉没有维持很久,朕慢慢地睡了过去。自从开始选妃之后,朕每天都会感到困倦,然后很早入睡。 今夜似乎又做梦了,这次朕感觉有个柔软温暖的东西流连在朕的眼睛上。温柔缠绵。 第二天一早,李泽梧就拉着朕出了宫。 朕比较随便地穿了一件黑色的常服,李泽梧的衣服似乎是精挑细选的,他穿了一件精致的白色衣袍,淡蓝内衬,配上一把纸质折扇,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顾盼生辉,像是个翩翩公子。 这次出门是朕付钱,朕让宫人准备了一个钱袋子,里面有满满一袋子碎银子,还有一个荷包,里面都是银票。朕没让人跟随,毕竟朕也没有暗卫这种东西,带着内监或者侍卫又觉得不方便,朕略懂些武功皇城治安一向不错,朕与李泽梧的安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宫外的世界还是很有意思的,朕脚下这一条街,行人来往众多,街上异常热闹;至少朕在皇宫里没见过这么多人。舞狮的、打鼓的,跳傩舞的……朕很少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色,一时不查走慢了几步,居然被一群小孩子缠上了,他们穿着鲜艳的衣服围着朕,边唱边跳还转圈圈。朕试着走出去,他们也跟着朕走,根本就离不开他们的包围。 朕有点无奈,但还有点高兴。朕在皇宫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小孩子了。 朕想着解决办法,余光一撇看到了李泽梧。虽然这厮捂着嘴,但是眼睛里有潋滟笑意,看着这货不打算管这帮小孩子,任由他们折腾朕,而且还看得很高兴。 朕好歹是九五之尊。 行吧,折腾就折腾吧。朕不跟小孩子计较。 朕笑了。 还好李泽梧不打算一直看热闹,他找个小摊买了五串冰糖葫芦,给了三个小孩一人一串,他走到朕面前,笑着把一串递给朕,朕看着他,他桃花眼微弯。冰糖葫芦看起来确实诱人,朕接过了。咬上一口,酸酸甜甜,朕不喜欢吃酸的,不过这串糖葫芦吃起来还不错。 朕是右手拿着冰糖葫芦,李泽梧走在朕的左面,他是左手拿着冰糖葫芦。朕走着走着,总觉得他的袖子总是能蹭到朕的手,朕想让他离远点,但是街上行人众多,怕是离得远了容易分散开,便由得他去了。 我们连续找了几家客栈,得到的结果都是只剩下一间上房。天色渐暗,快到宵禁时刻了,朕不想违背自己定下的准则。于是这家客栈虽然只有一间上房,朕还是和李泽梧住了进去。 朕不想穷讲究。都是男人,抵足而眠也是常事。于是朕与李泽梧睡在了一张床上。距离近了,朕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淡淡的香气。男人也熏香的吗? 不过这味道有点熟悉。朕沐浴在这香气中,困倦之意慢慢袭来,朕很快睡了过去。 第4章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泽梧带着朕去了很多地方,他挺开心的。朕看着朕治下的万里河山,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和和美美,纵有不如意,那些事情都在新年临近的氛围中消散了。所以朕也挺开心的。 这一天我二人准备回宫,明日便是除夕了。之前朕问过他是否要回家,他摇着头笑着拒绝了朕。 陪着朕一起过年也好。 朕一睁眼,就看到了阳光。正午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对面的墙上,留下一抹金色的印痕。似乎能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 然后朕才注意到,李泽梧跟朕环抱在了一起,朕的手臂还搭在人家的腰上。 难道朕心里这么记挂着他?睡觉的时候还要搂着不松手。 朕沉默了。 这一起来收到的意外实在是有点多,先是知道自己一觉睡到了中午,又是发现自己跟异性恋臣子勾肩搭背。 朕默默地收回了手。幸好他还没醒,要不然岂不是败坏了朕的形象。不过以后还是不在一起睡了,太危险。 朕怎么说也是一个皇帝,要是哪一天真的控制不了该怎么办?到时候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朕准备下床穿衣。刚下床,朕觉得有双手搭在了朕的腰上,制止了朕的下一步动作。 李泽梧醒了。 他内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大半白皙精壮的胸膛,桃花眼弯弯看着朕,“陛下,让臣为你更衣可好?” 朕看着他,疑心自己是不是没睡醒;或者这个李泽梧是哪个刺客假扮的。但是显然都不是。他见朕没有回答,直接拿下了朕的衣服,为朕更衣。 是谁给他的胆子? 虽然这么想,但是朕没有阻止他,而是放开手脚任由他动作。 我二人身量相近,他给朕披上外衣,就像是半搂着朕,我俩的距离进不可闻;他给朕系腰带,腰带缠在身上的感觉里多了一丝暧昧;穿个衣服而已,但他却不老实,手在朕身上仿若游蛇。朕终于忍无可忍,在他给朕收拾领子的时候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勾唇一笑,就这朕的力道反而凑到朕的跟前来,距离比刚才还近。 虽然白日,窗帘半掩;香炉白雾涌出,潮湿的粘稠感涌上朕的心里。他站在朕面前,眉眼低垂,高挺的鼻梁与朕的相互磨蹭,嘴唇几乎贴在一起,我们呼吸交缠。 朕压抑地喘息。这么近的距离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声轻笑。他又笑了,然后,他略一向朕靠近,但靠近只一秒就分开了。快的仿佛刚才朕唇上的柔软感觉只是错觉。 朕把他从身上撕下来,低下头努力平复呼吸。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朕还看不出来他的用心,朕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李泽梧,你可想好了。朕的身边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会失去自由,甚至可能失去你珍视的一切。”朕抬起头凝视他。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神还是那样,炽热而又温柔,所有将说未说的情意都融在了里面。朕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没有说,朕也没有再问。 朕笑了一下,再次蹭了一下他的嘴唇。他身体显然僵了一下,这一下让朕想起了那个湖心亭的夜晚,这下子朕知道为什么了。他僵住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手环住朕的腰,朕一时不查,被他带着仰躺在床上。 朕终于能承认这个人在朕心上待了许久,故而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想反抗。便由得他胡天胡地去了。 看来这妃也不用选了。有一个就够了。 胡天胡地之后朕浑身动弹不得,躺在床上如是感叹。 第5章 朕一边看着窗帷,一边在心里感慨:兜兜转转我们还是在一块了。 李泽梧似乎很喜欢朕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样子,他侧躺着,手撑着头歪头看着朕,眼睛里有些细碎的光。朕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又被勾了一下。朕伸出颤抖的手,想把他抱在怀里;他看出了朕的意图,配合着朕躺在朕的怀里。 朕的手臂横在他的胸膛上,他开口说了一句话,朕的手臂感受到了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陛下,你应该多笑笑。” 朕有点不解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笑一笑,这是什么奇怪的请求,今天朕笑的还不够明显吗? “陛下,你自己没有注意到……”那些话他说的含糊不清,朕什么都听不见。 朕眼神询问,他眉眼一弯,舔舔自己的嘴唇,又吻了上来。把朕所有将说未说的疑问都吞进他的肚里。 这吻热情过了火,朕的东西刚消停下去没多久就又颤颤巍巍立了起来,但是朕现在动一块肌肉都困难。要是这厮帮朕泻火,那朕可能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朕有点绝望,就我二人现在这种在一个被窝里肌肤相贴的状态,朕的状态怎么瞒得住他。他果然立刻就发现了,他停住吻,抚摸着朕的脸,“看来陛下喜欢臣喜欢得紧,不然怎会吻一下就这么激动?”朕觉得朕的脸一定是红的,被这家伙臊的。 他轻抚朕的眼尾,“陛下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他眼睛里有团灼热的东西在烧,直勾勾地看着朕。四目相对,朕先受不了了移开了视线。 朕又听见一声笑声,然后身上一凉,身上盖着的人不见了,朕去看他,他跑到了床尾,把被子掀开。他把朕两腿分开,跪在里面,舔朕的东西。 朕赶紧扭过头,实在不好意思去看他。 这厮是在哪处学的这般孟浪,将军府都教了些什么东西! 朕坐在床上,看着外面渐落的天色。李泽梧刚给朕穿好衣服,我二人胡天胡地之后又在床上腻歪了许久,多半都是他说朕听。他好像去过许多地方,民俗风情由他讲起来十分动人,朕只是听了一下午,就觉得心里有些意动,想要让他跟朕一道出去看看。 他也问了朕一些问题,问朕过去的生活怎么样,朕简单讲了讲。无非就是幼时不得宠,母妃地位低下,一年见不到母妃几面。在宫里又被暗害了几次,但是命大逃过一劫。这些皇子里朕活到了最后,成了太子,继位。之后的事天下人就都知道了,也没什么说的必要。他听完之后,把朕搂紧了一些,“陛下心里还难受?” “不难受,皇子的正常经历罢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关于过去的感情与回忆在心里留下的刻痕变得越来越浅,曾经觉得触目惊心,伤及骨髓的事情回忆起来都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板子,从心里淡淡划过,再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一些幸福快乐的回忆也是这样。心里一想一念,那些好像含了蜜糖一样的幸福感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偶尔夜深人尽时心里没来由的涌上一层悲凉,甩也甩不开,忘也忘不掉。 朕没有再开口,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把头埋在朕的脖颈里,半天都不出来。 朕任他靠了好久,他一直没有出声。 朕轻轻摸摸他的头发,他抬起头来,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低下头,安抚着亲了朕一下。朕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起来。 计划好了今日回宫,若是除夕日皇帝失踪,那宫里定会乱成一片。朕还不想拥有李泽梧的第一天就在处理烂摊子中度过。 所以是时候该回宫了。 第6章 回到皇宫之时已是傍晚。西边太阳落了大半,只能看到远方平地上的一点灼眼日光,这日光照亮了那一角天空,映红了天边闲云。一条光亮的红线使那一整片建筑都变得耀目灼眼。 即使是确定了关系有些事还是不能让李泽梧知道的,毕竟朕还不能完全的信任他。现在朕坐在御书房中,遣散宫人,听着线人的汇报。朕端坐皇位二十年,在朝堂之中江湖之上布的暗桩不计其数。 这是来自将军府暗桩的汇报。 “陛下,臣反复查实,镇边将军无叛乱之嫌。”朕坐在御座上,线人单膝跪地汇报情况。“将军的情况陛下都知道,镇边将军除贪污受贿之外并无其他罪责。” 朕喝了一口茶水。 “继续。” 线人的头低下去,“臣无能,并未查到将军府二公子前十年的去向。”朕皱皱眉。 “有无推测?” 他沉默了一会儿,组织了下语言答道“臣曾经将李二公子的画像给十三看过,十三说李二公子长得像是江湖新秀无影剑,鬼公子。” “召十三上首。” “臣,领命。” 十三的上首汇报完情况之后,朕让他下去,一个人在御书房坐了一会。 直到天边的残阳逐渐看不见,朕还枯坐在那里。 是朕的不幸。 无影剑鬼公子五年之前在江湖上名声鹊起,长相与李泽梧极其相似;且在江湖上突然消失的时间与李泽梧入宫的时间相近。 鬼公子创立了影楼,专司刺客暗杀的生意。这半年来,影楼一直正常运作,而李泽梧正在宫里。 影楼现在最大的悬赏,是刺杀朕。赏金五千万两黄金。尚不清楚是谁颁的悬赏令。 江湖是不在皇权的,他们大多数人只看得清自己周围的局面。皇权离他们太遥远,重利之下总会有人赴险。 影楼规矩,只要上了悬赏就没有撤下去的道理。也就是说,只要朕活着,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杀手来杀朕。 这一年来,朕已经遭到了数次暗杀。最近半年,刺杀突然消停了下来,朕以为他们失败太多收手了,没想到,竟是如此。 永远都是这样,在朕准备好好好活着的时候,血淋淋的真相暴露出来了。 朕半生坎坷,蹉跎到了今日终是知道了。 人间,哪有希望呢?众人皆苦,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 人生下来就是苦的,死的时候是两手空空,了却一生牵挂,也还是苦的。如在活着的时候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是这样苦一辈子。 朕笑了,久违的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也是苦的。 所以别奢求爱,那是你得不到的东西。 第7章 今日是除夕,如朕有三宫六院儿女成群,那今日一定会是热闹非凡的。所以今日朕孤樽对月的时候,心里有那么一丝后悔。为何此前一直追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 朕不喜欢鞭炮震耳,所以宫中听不到鞭炮声。但是朕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除夕佳节,朕特许内务府制孔明灯。等到今天,宫人人手一盏,夜半之时,一起放飞。 孔明灯升得高,说明那个放灯之人许的愿望都会实现。将来的一年万事胜意。 朕今年也放了一盏灯,它升得很高。朕放心了。 暗桩密报,影楼刺客今夜会在未名湖畔,琉璃灯旁商议活动。 朕换了一身蟒袍,特意系上玉牌,提着新年的红灯笼走到了未名湖。 琉璃灯旁,有个姑娘。看起来就像是宫里最常见的那种小丫头,瘦瘦小小,皮肤在灯光映衬下闪闪发亮。朕在远处看着她,她摆弄着手里的孔明灯,一副蛮有兴致的样子。 她今天是不是也有一个愿望? 朕走上前去,她好像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后急忙行礼。朕注意到她虎口处有薄茧,手指上却没有。 小小年纪也是辛苦。既然她有愿望,那朕就帮她一把好了。 朕拿过了她的灯,放飞到天上去。 它飞得很高,与远方的其他灯连成一片,点缀了漆黑如幕的夜空。 朕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礼。朕坐在河岸边上,冲她招招手,拍拍朕边上的地面,“你过来坐。”她怯怯地点了下头,坐在了朕的身旁。 刚才角度问题,朕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现在看到了正脸,朕有点恍惚。在朕模糊的记忆里面,母妃的样子已经不甚清晰了。但是这个小姑娘温婉的眉眼有点像是朕的母妃。 或许是过于思念母亲,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朕笑笑。 但是再看这个小姑娘也觉得亲近了许多,朕尽量放缓语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她回答“回禀陛下,奴叫芷兰,是储秀宫的粗使宫女。” 朕点点头,储秀宫因为朕之前颁布的诏令新选了很多人作为仆役。 “你家住何方?” “回陛下,奴是姑苏人。”原是姑苏人,怪不得骨架小小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陛下,奴与父亲相依为命,前年姑苏水患,父亲去世,奴被人发买到了京城做了丫鬟。” “你的母亲呢?”朕问她。 “母亲…奴自小从未见过母亲。”她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下来。 朕侧头看了她一眼,朕早就知天下可怜人很多,今日碰到一个,心里还是介怀。她也没了母亲,也不知道她和朕哪个更惨一点。 朕沉吟了一会,说“今日除夕,朕高兴。你拿着这块令牌,去内务府领三十金出宫去吧。”朕顿了一会儿接着道“等上元节过了,你再出宫吧。宫里人多,过节还欢快些。” 言罢,朕低头解下腰间玉牌。 突然后背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一柄利器完全穿进了朕的后背。朕吐出一口血来,一阵头晕目眩。一时眩晕,没站住,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把朕推开,朕由得她的力道倒在地上,压住了伤口。伤口磨在地上,眼前一阵眩晕。 她拿走朕腰间玉牌。朕失去了意识。 朕很快醒了过来。 朕躺在地上,看着漫天的孔明灯。 或许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是朕已经感觉不到疼,就是手臂上有黏黏的感觉。朕想抬手看看情况,没想到这个动作牵动了背上的伤口,朕没反应过来,痛得抽了一口气。 这下子朕不乱动了,老老实实的躺在那里。 今夜除了孔明灯,天上也有很多星星,远方应该有些灯火人家。 李泽梧。 朕把他软禁在了崇文阁。今天是除夕,朕不忍心把他关押在天牢中。那里冬天很冷很湿,草垛里还有老鼠,里面的犯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那里还久不见日光。虽说是江湖新秀,但是他细皮嫩肉的,还是绕他一劫。 朕想了很久,不忍心李泽梧死,也不想再看见他,于是做下了这个计划。找到他手下的人,做戏把玉牌意外交出去。玉牌能够解除禁令,他们拿了玉牌应该会去救他们的楼主,就出来之后,他们应该会立即离开皇宫。这样最好,李泽梧,你永生永世别再来了。唯一没料到的是自己的结局——或许人总会死的,毕竟朕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 不过还好,该做的事朕已经做了,该守得路朕也守了;从此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朕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去世之后也不会有人为我伤悲;世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他们有过一个皇帝。这样无牵无挂的,其实挺适合朕的。 话是这样,可是朕,为什么会哭呢? 来到人世一遭,一丝不挂的来,非我意愿;临了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能带走,只留脑海里的幸福假象。 一生兢兢业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朕眼前发黑,觉得自己泡在温暖的池子里。困倦感从灵魂深处涌出来,来势汹涌,朕只要一闭眼,就永远不会睁开了。 就在朕的灵魂即将沉入无尽深渊时,听到谁魂飞魄散一声喊“周长青!” 朕想勾起嘴角,但是终究没了力气。 ※※※※※※※※※※※※※※※※※※※※ 关于为什么没有宫人救皇帝,这个事情被我吃了。你们就当是我智硬吧,不要怪我儿子。 第8章 瑜国以前发生过一件大事——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子登上了皇位,做了这天下最是尊贵无双的一个人。百姓心里都觉得不安,生怕国家从此走向衰落,没成想小皇帝还挺厉害,他继位之后,国家国泰民安,人民康乐;百姓的担心落在了空处,心里愈加对皇帝尊敬。 皇帝继位时号“元鼎”,十九年来从未更改。 这是元鼎十九年,夏至。 江湖中,不管是名门的一流高手,亦或是半路出家的九流混子,哪怕是某位真人饲养的一条狗,今天都得知了一条消息:江湖新秀,无影剑,鬼公子成立的组织——影,准备对皇帝下手了。 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悬赏,五千万两黄金买皇帝的命。 这条消息在江湖里瞬间激起了轩然大波。江湖中人议论纷纷,有人斥责影的行径,因为当今圣上实属明君;有人则见财起意,心中想要尝试一番…… 无论结果如何,影名声更胜,他的主人鬼公子则更显神秘。 嶙嶙山脉,孟夏峰。 嶙嶙山脉是王朝境内一条绵延不绝,横贯东西的大山脉,其中有三十三座山峰最知名,孟夏就是其中一座。 孟夏山顶因为远高于地面常年云雾缭绕,人身处其中飘飘然恍若置身仙境。 因为山间有猛兽,所以寻常打猎人多在孟夏山腰以下活动。山顶处就自然成了一处人迹稀少的仙境。无影剑师承在此,自从九年前他离开家之后在此处刻苦练武,他天赋高,人还勤奋几年之内就迅速挤进江湖前列。 四年之前的夏至,他师父病逝,他收拾好行囊下山闯荡一番,创立了影。 孟夏山顶,是一处风水宝地,鬼公子的师傅是一位妙人,传授鬼公子各种知识的同时也将山顶妆点得不落俗套,一步一景。 山顶的台阶上,正往下走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姿挺拔,容貌俊秀,衣着考究,腰间系佩剑,气质凌然,到让人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位潇洒贵公子还是仗剑走天涯的剑客。此人便是江湖上近来赫赫有名的无影剑,鬼公子,其真名为李泽梧,为镇边将军府的二公子。 还有一人看起来瘦瘦小小,跟在鬼公子身后像是一个小侍女。此人名为芷兰,姑苏人,擅长轻功,整理情报;她是鬼公子在影的副手,也是他的师妹。 今日是他们老师的忌日,两人上山扫墓,祭拜老师之后,走在下山的路上。 鬼公子双手背在身后,信步上台阶,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芷兰在他身后走着,看着前面这个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她联想到这厮一意孤行的行为,心里憋不住了,问到“你把皇帝放到悬赏榜单上是做什么?我主管收集雇主信息,没人要刺杀皇帝。你这么一番想要做什么?” 鬼公子听到她的问话,还是那么气定神闲,老神自在,仿佛是听到隔壁老王家的狗死了,特别淡定。 芷兰看着他的这个反应,实在是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你是觉得咱们影开的太顺利了?想给大伙找点不自在?” 鬼公子这回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折扇,一下子一下子地漫不经心的给自己扇风,不过还是默不作声。 等到身后人气急败坏,他勾起唇角,慢悠悠地开口。 “师妹啊师妹,你还是这么急躁。” “你!”这人明明就是故意惹她生气,芷兰气急败坏,想把这厮扔下山。 “明明是姑苏的小姑娘,却一点温婉的样子都没有。师兄很为你担心啊,未来谁肯娶你啊。身材瘦瘦小小、性格又不温柔。愁啊愁。”鬼公子说完还假模假样的抹了下眼泪。 “我的事才不要你管!你才要小心,就你这性子,谁将来跟你在一起,肯定、肯定会被你气死!” 鬼公子闻言笑笑,等到逗够了,才慢慢开口,解释原因。 “师妹,你觉得咱们影楼开到今天,在江湖上比起那些大门大派还缺点什么?” 芷兰知道他要开始说正事了,把刚才的不愉快忘到脑后,认真的想。 鬼公子看着师妹皱眉思索的小模样,微弯眼睛笑了笑,又摇了一下折扇,开口道“是威望。咱们现在厉害虽厉害,但是江湖中最不缺的就是厉害的高手;咱们要的是别人一提起影的名字,就会畏惧。这才是咱们最缺的东西。” “可这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你说说,咱们要扬名。最快的方法就是杀鸡儆猴,做掉一个名望很大而又公认极难对付的人。皇帝是最好的人选,皇帝不是江湖人,杀掉他其实对江湖影响不是很大,而且皇帝武功肯定不比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家,很好杀;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这个国家最高的名望,杀掉他,能够最快让我们的目的实现。” “不是说宫里高手无数,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杀了他?” “谁说一定是我们杀他,悬赏令是面对全体江湖人,即使全江湖人都杀不掉他也无所谓。我们已经让全江湖知道,我们有挑衅皇权的底气。效果也是一样的。” “……那这个皇帝有点惨。要作为活靶子,听说他是个好皇帝来着。” “呵。”鬼公子摇摇扇子,“正是因为是个好皇帝,所以才敢放榜杀他,不然他派军队镇压我们,岂不是糟糕了?” “皇帝不过是个皇帝罢了,他死了肯定还有别的皇帝。我跟他非亲非故,没必要在乎他的安危。”鬼公子笑,摇了一下折扇。 第9章 元鼎二十年,六月三日。 京城形胜,自古繁华。 画桥烟柳,十里荷花。 寒江上有一巨大画舫,一群将要授予官职的富家世子聚在其中度闲,今日宴会的主人公是镇边将军府的二公子,李泽梧。将军府的说法是二公子自外面游学数年,如今终于学成归来,以后就会长留京中。 嗅觉敏锐的公子哥们通过各种途径终于约到了李泽梧,为了体现他们的交好意愿,他们包下了莳花馆的画舫,又找了些佳人作陪。 李泽梧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于世子们的交好之意,他既没有表现得过于热络也不给他们冷脸,场面上也过得去。 终于应付完那些爱喝花酒的公子哥,李泽梧得了空钻到画舫舱室外,看着一方天地。 此时正是下午光景,画舫顺着寒江飘远,两岸风景一览无余。李泽梧喝了一小口酒,欣赏两岸美景。 京城是他的故乡。 他哥几个月前给他写了封信,让他尽快回家,说是要事相商。他和他哥闹矛盾闹了许多年,这还是他哥第一次服软,李泽梧在外面呆了很久了,也还是会想念家乡。既然他哥给他个台阶下,他二话没说就回来了。 影的事他还有几个副手帮着管理,所以离了他尚可。只需几个月书信往来商讨一些要事。 李泽梧受着江风,听见画舫里面公子哥们的调笑声不断地从风里传过来。 他回到京城已有三日,他哥李长英一直没有说是因为什么招他回来,对不同寻常,不管李泽梧是调戏小丫头还是彻夜未归,一直都面色和煦。这样的反常让李泽梧心里很不安,以前要是这样,他大哥早就拿鞭子抽他几百下了。 毕竟是自己亲大哥,总不会逼自己上断头台——李泽梧如此宽慰自己。 两岸边上洗衣服的挽着少女发髻的姑娘们,本来正在互相调笑着,突然见到飘来了这么漂亮的公子哥,一个个都羞红了脸,说话的声音宛若蚊吟。李泽梧耳聪目明,看着那些女孩们,心里却是受到了启发,难道这次大哥找自己回来,是给自己说亲的?他二十二岁还未成家,是晚了点,大哥着急也是正常的。 他想着想着,红了耳朵。 事实上李泽梧的担忧是完全有道理的。晚上他顶着月色回到将军府,就见到满面笑容的大哥。 大哥一脸灿烂,李泽梧心里一虚。 “不知大哥找小弟有何要事?” “泽梧,大哥,给你找了门亲事。”李长英满脸笑容之余还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心里有点期待,但是李泽梧知道大哥的德行,此举多半是为了李家的仕途。他李二公子相貌英俊闻名京城,可能是哪户高门的小姐看上自己了。他暗叹了口气。“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让大哥如此满意。” 李长英可能是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泽梧你先答应哥,你先冷静一下。” 李泽梧心里更慌,但是点点头。 李长英深呼一口气,“不是小姐,是……当今圣上。” 李泽梧心中涌起无名怒火。 “圣上看上我了?要让我进宫做男宠?” 昏君! “不是,是兄长我,对圣上说你仰慕他已久,想要进宫陪伴。后宫空缺多年,我就是想在圣上面前给你美言几句,不是真的要你进宫。没想到、圣上居然同意了!” 李泽梧深吸一口气。 “泽梧,欺君可是株连九族之罪。你不会看着咱们李家覆灭的吧。” 李长英难得服软。 李泽梧没回答他,让过李长英回到自己院子。 想给手下人写信让他们杀掉皇帝。写完信,又撕掉。 与其嫁给皇帝,还不如让他去上断头台。 他翻墙离开,去酒肆喝酒了。 去他的嫁人! 第10章 元鼎二十年,六月十二。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周长青今日也和往常一样,上完朝去御花园里逛了一圈,就回到御书房里面处理公务了。御书房总管内监赵太和给他上了壶茶,就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门口不动了。 赵太和被宫人尊称一声“赵公公”,他在宫里的日头很久,但是他与皇帝并不亲密,这宫中每一个人都与皇帝不亲密。赵公公叹了口气,皇帝是明君,就是这性格太令人担心了。 赵公公计算着,还有一个时辰就到饭时了。他掂量着今天皇帝看起来状态更差了,便离开门口,找到传信的小太监。 “杂家今天看着圣上像是昨个儿又是疲累着了,你去告诉御膳房,给圣上准备点药膳,小心着点,药味别太重!” “得嘞。”小太监手脚麻利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赵公公回到了原来侍候的地方。心里想着或许皇帝的状况会有改变,九日前皇帝居然同意纳妃了。他满怀希望,期盼着这是融化圣上心中坚冰的第一缕阳光。 他看着前方,突然发现不远处快步走过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他有心想让那太监停下,但是圣上门口不得喧哗,他就这一为难犹豫的功夫,小太监就看不见了。 他摇摇头,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又找人去联系宫中护卫要求加强安保。 这厢,那个面生的小太监快步在宫墙中穿行。待到终于找到了一个隐蔽无人的角落,他摘下了头顶的太监帽,露出了一双桃花眼。此人正是扮成太监进宫打探消息的李泽梧。 李泽梧寅时趁着宫人外出采买,仗着他轻功卓越混入宫中。本想打探关于皇帝纳妃的消息,没想到宫人的嘴风甚严,无论他怎样旁敲侧击,都是什么都没打探到,还因为相貌问题差点暴露身份。 能让身边伺候的人这般畏惧谨慎的皇帝。李泽梧摸摸下巴,他倒是产生了点兴趣。 算计了下时辰,还有一个时辰就到用膳的时间,不知道他能不能混进去趁机见皇上一面。 对着水缸摸了摸自己的脸。李泽梧心生一计,他用草汁抹脸,使得脸上又青又紫,看上去怪丑的。他混入御膳房,躲在不起眼的地方,在这群人忙碌中观察了一会儿,跟踪一个负责送菜的小太监。 菜肴很快就做好了,小太监们拎着食盒走了。那群人走的匆匆忙忙,李泽梧找了个僻静的拐角处,快步冲到队伍末尾,拖住一个小太监捂住他的嘴把人打晕了藏在了水缸后面,接住食盒跟着队伍走了。他身手利落,一看就是熟练工。 李泽梧拉低帽檐。一路上学着这帮小太监默不作声。 周长青合上一本奏折,觉得脑袋发痛,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喝上一口茶水。恰巧到了饭时,赵公公弯腰入内,道“圣上可要用膳?膳房的菜已经送到了。您一声传召就可以布菜用膳了。”周长青点点头,他觉腹中饥饿,当即轻声道“宣。” 赵公公又恭敬退下。 李泽梧混在队伍末端给皇上布菜。周长青随意一扫,就看到这个丑的很脱俗的人,因为伺候他的人都是精挑出来的五官端正手脚麻利的仆人,他实在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便多看了两眼。他多看两眼,一直注意着皇帝脸色的赵公公发现了,他顺着皇帝目光,同样看到了那个丑的很别致的人,当即脸色一变,心道,这是哪个宫里的人,怎的来到圣上跟前伺候了。 赵公公顾忌在圣上面前,就忍下了;准备之后敲打一下御膳房的主管,不要什么人都往圣上跟前送。 李泽梧效仿其他人,低着头一副温顺的样子,心里有点无可奈何,这样低着头他只能看到皇帝的衣服,连脖子都看不到。他一向胆子比天高,仗着没人知道自己,就在给皇上倒热茶的时候,手一抖,茶水洒在了皇帝的衣袖之上。 周长青皱了下眉,李泽梧趁机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容貌虽然称得上是清俊,但是眼眶深陷,眼下青黑,嘴唇泛着苍白,面容上缺少血色,皱眉的时候眉头深锁,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这一眼看过去,这皇帝长得好像逛多了青楼把身体都掏空了似的。 李泽梧心里腹诽,但是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他立即跪下,很惶恐的磕头,“圣上饶命!小人知错了!”。 赵公公默不作声,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周长青看了眼李泽梧,舒展了眉头,但也没露出微笑,只是挥了挥袖,“朕无事,你下去吧。下次不要这般冒失了。” 李泽梧心里一颤,觉得这皇帝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他表面上磕头谢恩,退下了。 李泽梧暂时逃过了一劫,找个机会离开了皇宫。 他走在宫外正阳街上,洗掉脸上装扮,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打扮,摇着折扇,心里对皇帝产生了点兴趣,想着不若就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看看皇帝,顺道再弄清楚为何要把他纳进宫中。 第11章 元鼎二十年,六月十六。 周长青今日得了空闲,早朝后召见了镇边将军府的二公子。 京城传言,二公子才华横溢,貌似潘安,心地良善……似乎不是一个凡人,而是天上的仙人下凡。周长青以往听传闻总是笑笑就过去,直到今天他亲眼看到了这个人,方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李泽梧在下面跪着,腰背挺直,紧身腰带勾勒出他紧致的腰线。周长青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两人先是简单谈了一会儿别的,而后进入正题。 李泽梧心态很平静。 自从他发现皇帝陛下很有趣,他就坦然接受了要嫁他这件事。不过不是说他就认命了,他想的是借着这个事好好观察观察皇帝,顺便弄清楚是否因为皇帝已经弄清了他的身份,所以才把他弄进宫来;至于见色起意,凭借他对皇帝这仅有的了解,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抬眼看皇帝。今天的皇帝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更有精神,虽然他还是面容苍白,眼下青黑,但是一不皱眉头,就很平和。正打量着,他听到一句话“你可愿入宫伴朕?” 语气异常平静,好像就是在问“你吃了没?” 李泽梧很难说清楚那一瞬间心里涌起的复杂感觉,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说出这样一句类似于求婚告白的话语,而且这个男人很大可能没把他当一回事。虽然理智上接受了,但是情感还是难以控制。 在心里把李长英按下揉搓一百次。 他深呼了一口气,确定情绪稳定了。他露出笑容,道“臣自是愿得。”这句话一脱出口,他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泽梧继续打量皇帝,就看到了他嘴角还来不及平复的一抹很不起眼的微笑,说是微笑似乎都不恰当,因为那是很小的一段弧度。但皇帝的的确确是笑了。李泽梧不解,他听皇帝继续说“如此,君便三日后入宫吧。” “诺”,李泽梧应了一声,一想起刚刚的那个微笑,他觉得待在这哪哪都不自在,就告辞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李泽梧想或许自己对皇帝的了解还有错误——其实这个皇帝他就是见色起意吧? 第12章 元鼎二十年,七月廿六。 此时已是夏末,京城里一早一晚都冷了起来。周长青身体不大好,在这样的时节若是不注意保暖很容易生病。于是宫人准备了足够的炭火,保证卿华阁在长夜里也能温暖如初。 又是一天早朝过去。他走到御书房,见到了在里面兢兢业业分着类的李泽梧。周长青看着他的背影,敛了眼睛。他翻开一本奏折,坐到座位上认真思考。 李泽梧此刻心绪并不平静。不知不觉间,他留在皇帝这里,与其朝夕相伴已有一月光景,这时间足够他对皇帝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平时就待在周长青身边,没人比他更清楚周长青是多么勤奋的一个好皇帝,同时也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温柔的人。 他每日办公到深夜,所有奏折均要亲眼过目,第二日又早起上朝。长年累月的疲累使得皇帝原本英俊的面皮变得苍白瘦削,看着总是精神不高的样子。李泽梧摸摸自己的良心,他觉得后悔,特别的后悔。拿这样一个皇帝作为活靶子,简直丧了良心。 他趁着皇帝办公无暇顾及他的时候,写了一封长信,想要找个机会交给芷兰,让她撤销对于皇帝的悬赏。 夜深,他偷偷溜出皇宫,找到京城里一个最近的据点,把信交给了据点头目,让他飞鸽传书,把信送回到总部。据点的头目是一个常年包着头巾的中年男子,身世不详,但是因为轻功卓越,就成了京城据点的头目。 送完信之后,李泽梧觉得心里的愧疚感少些了,便想要回到宫中好好睡一觉,这些天他被愧疚感折磨,简直寝食难安。成天晚睡整个人都虚弱了不少,他运起轻功躲过侍卫的探查,不轻易间,就路过了皇帝所住卿华阁。 里面烛火燃着,都已经子时了,里面的人还没有休息。李泽梧叹了口气,他身穿漆黑的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轻轻拿开了皇帝屋顶的一片琉璃瓦。他自我唾弃,这是什么登徒子的所作所为?半夜偷窥人家。但是他还是想看看皇帝在做什么。 他透过空隙看到了一根蜡烛,皇帝的面庞隐没在烛光后不甚清晰。周长青正在看全国的车马舆图。冀州急报,因为连日暴雨,山体滑落,阻碍道路,许多货物堆积在那里,货物无法输运,会给国家造成很大经济损失;冀州司马上书所言解决办法,找劳工打通道路,但是此举快则七八日长则半月,不是救急之策。周长青衡量周边地形,试图找到别的出路。 李泽梧叹了口气,自从在皇帝身边待着,他就经常叹气。 冀州一事,只是这天下众多事件中的一件,皇帝每日操劳;可是天下事情众多,一事未完一事又起。他这样操劳此生都没有尽头。 他想劝阻,但是该用什么身份?他们既算不上君臣,也算不上朋友。李泽梧把瓦放回去,垂头丧气的回到寝殿。 第13章 元鼎二十年,八月十日,白露。 白露时节,天高云淡,气爽风清。今日国家休沐一天,朝上官员难得一日闲。李泽梧从宫外回来,提了一坛美酒,找到了皇帝。数日之前,京城分部负责人告诉他皇帝的悬赏已经成功撤下去了,他大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巨石终于放下。总算能够心无芥蒂与皇帝相处。 李泽梧是个很会跟人打交道的人,他真想跟谁做朋友往往都会很容易得到对方的好感。周长青亦不能除外。 在李泽梧有意的示好之下,周长青心里对他的芥蒂很快就消失了。 这日,周长青在御书房中办公,赵太和和往常一样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随时等着皇帝的吩咐。李泽梧穿着青色衣衫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周长青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无奈的摇摇头,挥挥手让赵内监下去。 赵太和便离开了此处。李泽梧见到他一走,几步走到了皇帝的桌子前面,先是像摸像样的行了一礼,然后开始劝酒,“陛下,批了一上午公文可还劳累?最近天气渐冷,喝酒可以暖身,今日这酒是好酒,不若赏脸陪臣喝上一杯?” 周长青看他一眼,此人桃花眼微微上挑,有点风流的意味。 “朕最近是太惯着你了吗?居然如此不合礼数。”虽然说着责怪的话,周长青还是走到了一旁闲置的桌子边,拿过李泽梧手中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泽梧眸光潋滟。他坐在皇帝对面,看着皇帝的动作,心下笑了笑,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周长青不怎么爱说话,大多数都是李泽梧说他听着。 或许是今日比较开心,两人相处比往日还要融洽。周长青喝了很多,喝着喝着,就有点晕乎。 李泽梧看着皇帝,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周长青酒量不好,再加上没抵住存了坏心思的李泽梧不停劝酒。他摇摇头,最后一杯酒下肚,然后,“哐当——”一声,他手上的酒杯滚落到地上。人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李泽梧看着睡着的皇帝。他偶尔中午小憩的时候眉头也是紧锁的,不像今日怕是真的醉的糊涂了,皇帝眉目舒展,脸上因为醉意泛上些许红色,整个人看上去又精神不少。 觉得皇上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醒过来,李泽梧走到书架旁,拿了一本书,准备打发时间等人醒。皇帝的书架藏书他已经看了大半,都是经典孤本。 今天他抽出来的这本书似乎有点不一样。他一翻开,看到里面夹了一个有竹叶纹路的信封,整封信都有点软趴趴,看起来似乎夹了很久。李泽梧本来没想看,但是他把信封拿起来,看到另一面写着四个大字,“泽梧亲启”,他瞳孔一缩,这是皇帝的笔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此信无用已,因吾心意留之。记于六月二十日。” 这是成婚那一天。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内容,又是因何而写。李泽梧眼神一沉,打开了信。 是熟悉的字迹,李泽梧一行行看过去。 看完之后,他久久站在那里。手上一松,信从指尖掉落,他也无暇顾及。信很短,只有几行,却好像字字都戳在了他的心上。 泽梧亲启: 朕半生坎坷,时年二十有七,而君不过二十有二。君与我亦无深切情谊,你我初见即成婚,是朕之过;君或背天下骂名,亦是朕过。君为朕付出甚多,日后定时时念君。 朕虽虚长君几岁,心中口中,具是空空。若君以真待我,我定以真待君;朕幼时母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诚言,初见君,即动我心魂。愿相持相携,共度余生。 周长青上 李泽梧还能记得那天的光景。 红烛之下,难得笑得开心的周长青坐在他旁边,一脸自然地把手伸进袖子。然后他一下子跪下,说了编造好的理由。听完之后,周长青神情逐渐僵硬,便拂袖离去。 李泽梧以手掩面,原来,他那时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吗? 他当初是以怎样的心态写下这封信的?又是怎样装作若无其事饶他一命让他留在身边的? 他李泽梧怎么能这么糟践人的心思? 李泽梧立在那里,觉得心又酸又痛。 周长青啊,周长青。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第14章 瑜国地处中原,邻国众多,周长青继位之前,本国就与西边北夏常有摩擦。等到他继位九年时,两地摩擦愈演愈烈,战争一触即发。十年二月,北夏闪电出击,夺取瑜国燕云洲一个郡。周长青知,此种情况,议和已绝无可能,故而颁布诏令,举国备战,不日反击。 元鼎十年,霜降。 瑜国边境,燕云洲赤城。 守边将士趴在瞭望台,身后是预警用的烟柴,他咬了一口手中的馍,大口喝水。他得再坚持个把时辰,现在正是战事吃紧时,一分一毫的失误都要不得。 霜降时,西北边塞一早一晚都冷的厉害,甲胄是钢铁,现在摸上去冷的像冰一样。 忽的大地震动,远方黑云乌压压地过来。将士一个激灵,立刻点燃了狼烟。 他从瞭望台上几个大步翻下来,装好武器,回到营地备战。 狼烟熊熊燃烧,就见到燕云洲一条长长的线上,四处都可见烟尘。周长青坐于大帐内,十七岁的少年正风华正茂,他一身甲胃,身披弓箭,手持佩剑。 听到斥候急报,当即道“全军出击!” 北夏是马背上的民族,天生骁勇善战;瑜国自古则以农耕为业,男子习武健身的少。纵使周长青继位后,行养民之策,人口较之北夏多几番,但是此战仍不容乐观。 周长青不过十七,尚有些少年热血,于是不顾满朝劝阻,御驾亲征。不过,他年少善谋,留了个心眼,没让大将告诉全军,待到两方真正交战时,宣扬出去,“圣上御驾亲征!”届时,这种突然起来的消息定能激励士气。 两方叫阵之后,人马厮杀到了一起。 周长青坐御马出征,“圣上御驾亲征了!”将士不断叫喊,士气果真大涨。周长青在阵营后方以箭杀敌,他苦学多年骑射之术,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代表皇帝的红色翎箭一旦射出,必会带走一个敌方将士的性命。 皇帝与他们同生共死,这种事让将士极为振奋,再看这位少年皇帝如此英勇,一时之间战场形势几乎是一边倒,北夏被死死压制。 战场之上人多眼杂,但是眼尖的敌方斥候,发现了周长青。他一身虽然都是普通的铠甲,但是周边将士隐隐保护的态度让斥候起疑。覆军先杀将,几个弓箭兵各萃了一支毒箭,眯了一只眼睛,瞄好空隙,用特制的弓射向皇帝。 几个护卫没法同时防住这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毒箭,周长青一时躲闪不及,被一只箭射穿甲胄,射中后背。他眼前一阵发灰,但是强撑着一口气,高喊“杀啊!”好像被这一声吼振奋了心神,周长青没拔箭,继续厮杀。 最后都杀红了眼。赤城外面的白土几乎都被浓重的血液染成了黑色。没人知道打了多久。 但是人们知道。这一仗,瑜国胜了! 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他们打过了最为骁勇善战的北夏族人,把他们打回了老家。 周长青让活下来的将士们回营庆祝,自己打发开人群,回到营帐找到医官治疗。 医馆是他带出来的御医,他给周长青诊治,看了情况之后面容发青。“陛下解毒不够及时,即使此毒算不上严重,但是依旧伤了元气;若是陛下此后好好调养休息,身体方可恢复康健。”御医算是看着周长青长大的,算是半个长辈,所以说话有事直说也不绕弯子。周长青向御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皇帝躺了几天,觉得自己身体恢复的不错,便处理战争留下了的一堆烂摊子。 被北夏夺走的郡县收回,同时两国签订了议和协定,约定未来五十年内不起战事。 北夏留在瑜国的战俘被刺字,关在了各地牢房,时长八年。 第15章 元鼎二十年,八月廿六,秋分后一天。 秋分在瑜国很重要,瑜国以农耕为业,而秋天往往是粮食成熟的时节。皇室宗族在这一天按照旧礼要举办秋猎活动,届时邀请一些高门子弟或是太学学生在皇家园林狩猎。 李泽梧百无聊赖地待在宫中,他像是一个老大爷躺在躺椅上,椅子边上还摆着一盘炒豆子,他捻起一颗豆子抛上天扔进嘴里。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或许当浮一大白?李泽梧想着。 喝了口酒他还是觉得无聊,算计着时间秋猎应该结束了。 不若去看看陛下? 李泽梧找遍了狩猎场外区也没找见皇帝,他眉头一皱,心说人难道不在这里?他想回到宫里,转身欲走,没想到一回头,他就见到了心心念念却怎么也寻不到的人。 周长青难得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后背背着箭囊,手持一张弓。向李泽梧的方向大步走过去。他离李泽梧还有一段距离,李泽梧看着这样打扮的皇帝,心下诧异,身体先于脑子就做出行动,他站在了最近的一颗枫树树梢上。恰巧他今日一身红衣,与红色的枫叶融为一体,很难被发现。 周长青没走多久,就到了李泽梧藏身的枫树附近,在李泽梧的角度刚好能看见皇帝。 周长青走到了这里就停住了脚,他站在原地站立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举起手中的弓。今日他看到那些年轻人,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那般潇洒、肆意。 他闭上眼,从身后拿了三支箭,搭在弓弦上,侧耳倾听,在树上的李泽武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此时天上有飞鸟略过。周长青耳朵一动,三箭齐发,羽箭破空划过,三只飞鸟应声而落。 周长青笑了起来,难得意气风发,好像当年那个敢力排众议御驾亲征的少年皇帝又活了过来。李泽梧看着他,那个笑容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睛里侵入了他的脑海,李泽梧笑了,原来,他的陛下也能这样鲜活意气。 周长青只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李泽梧想,他还是不够了解他。 想要知道他所有的过去,所有的想法,想要他的未来里有他。 第16章 元鼎二十年,十月十三日,立冬后两日。 自从明确地知道自己对周长青抱着爱慕的情感,李泽梧就不大敢在他面前太放肆。这日,李泽梧看着对面端坐的皇帝,偷瞄了他一次又一次,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口。越是珍爱,就越是不敢暴露。简单来说,就是怂。 这样子的怂维持了两个多月,皇帝气场太强,他不敢正面硬上,一直在暗中观察。 他安慰自己,日子还长。总能把人骗到手的。 白天上朝不能观察,就回到御书房里观察;晚上去扒皇上的屋顶,看他都在干什么;处心积虑跟宫里的老人交流,获得皇帝的各种信息。功夫不负有心人,李泽梧做贼一样的行动持续了这么久,终于知道了一件他能够讨好陛下的事,皇帝晚上睡觉晚,他要批公文是一方面,最终的要的原因是周长青患有严重的失眠之症。 也不知道周长青是不是察觉到了这厮时不时的偷瞄,自己瞎想了些什么东西。在他二人在御书房办公时,皇帝看着李泽梧的眼睛,特别严肃认真地对他说“你若是不愿待在宫中,便回去吧。朕不会强迫你留下来继续帮朕干活。” 李泽梧欲哭无泪,他是因为不想干活吗? “臣说要为陛下马首是瞻,决不食言。臣不回家。”也是无奈,他发挥了毕生演技,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神色特别正经,好像真的想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周长青点点头,行吧。 是夜,他偷溜出宫去,找到那个包头巾的负责人,没好意思说是皇帝失眠,就托词自己失眠。想要他飞鸽回总部,找医者拿药。江湖人自有其独特之处,在治疗一些奇怪的病症时往往强于御医。 负责人很靠谱,距离他上次出宫没过多久,药今日便送过来了。那是一种可以通过吸入鼻中起作用的药物。 李泽梧闻了一口药,这药味道很冲,他想,怎样不留痕迹的让陛下闻这个药?他花了很久把药研磨成粉,混在香料里;还好这位药加入香料,味道没有变得很奇怪,而是多了一种清新醇厚的感觉。 李泽梧满意了,把药混在了周长青的香炉里。 第17章 元鼎二十年,十月十四日。 李泽梧坐在御书房里,努力让自己沉入到书卷的内容中去,但是今早得到的消息——皇帝要选妃,实在令他坐立难安。这个消息一下又一下地撞他的头,把他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上面。他的陛下本来好好地,怎么就要选妃了? 把笔撂下去,他“腾——”地一声站起来。 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在御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门口太监通报“圣上驾到——”,这又尖又长的声音宛若天籁,让李泽梧镇静下来。他深呼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坐好。等到皇帝一脚迈进去,他整理好表情,站起来行了个礼。 虽然很急也很气,但是在陛下面前还是要保持冷静。 周长青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到了自己的御座上。 李泽梧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臣斗胆为一句,陛下为何要突然选秀?” 周长青表情不变,还是特别淡定,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意料之内。 “朕已经二十有七了,如在民间,孩子都可以娶妻了。朕这个年纪理当考虑婚事。” 李泽梧想,他没说出真正的原因。 “臣…知晓了。” 李泽梧很是难过了一会,最近这些天他因为帮着陛下弄安眠之药已经好久都没睡好了,此时眼眶下面有点黑眼圈。他随着皇帝走在回去的路上,难过之余,还在东想西想,这一分神,差点没听见陛下问他的话,他下意识地僵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把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 他看着周长青的侧脸,阳光洒在他的侧脸,脸上微小的绒毛发着光,鼻子下面出现斑驳的阴影,整个人看着更精神了些。以前一直以为时间很长,未来的日子还很远。可是这人就像是掌心上的蝴蝶,虽然美丽,一不留神就要跑远。但是他远比蝴蝶要强大,像是天上的雄鹰,更难控制。要一只雄鹰心甘情愿的与他呆在一起,就要用爱做的细线来牵住他。 李泽梧想,不能再顾虑下去了。 他晚上摸到皇帝的房间,绕过护卫,趁守夜宫女不注意翻进了窗子里。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周长青此时此刻正躺在床上,陷入睡眠。 他走到床边,看着周长青虚弱的面庞,把所有之前的急切生气都抛干净,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他的陛下,本该意气风发,现在只能虚弱的躺在这里。 他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吐露平时不敢说出的爱语。 “我很后悔,没接到你亲手递过来的信……” “我的陛下,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也想跟你相互扶持,过一辈子。余生很长也很苦,但只要我在你心上,便足以。” 第18章 元鼎二十年,十二月三十日。 酉初 李泽梧心满意足地拉着皇帝的手,他们两个从皇宫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周长青无奈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还有点不舒服,然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红了耳朵。于是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李泽梧看到了皇帝的小动作,抿嘴笑了笑。 天边的太阳真像个咸蛋黄,周围的云都被蛋黄的酱料染成了红色,看起来很好吃。在这样清冷的冬日里,咸蛋黄挂在天上倒也让人觉得暖洋洋的。李泽梧偶尔瞟一眼路过的云彩,觉得生活真是美好。感谢兄长,把他送进宫中,方能结识他一生所爱;不过最感谢的还是陛下。他停下来,抱了一下周长青。 周长青觉得诧异,这太突然了。但是他看着对面的人,就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回抱他。就接触到了少年精壮瘦削的腰,李泽梧仗着自己武功好,冬天出门也没有穿很多。周长青板起脸,教训了一会他。李泽梧眉眼低垂,看着特别温顺,乖巧地听他训,向他保证下次一定穿好衣服出门。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 直到一个暗桩找来报告机要。李泽梧特别自觉,跟陛下告了别,“陛下,臣先行一步。”周长青一秒正经过来,沉默地点点头,李泽梧行完礼,直接从皇帝身边走了回去,两人肩膀碰肩膀时,李泽梧快速侧头,在周长青耳边说了句话“今夜,臣想要陛下死在臣的床上。”顺便轻轻吹了口气,潮湿暧昧。 周长青面皮正经,耳朵已经红透了。 李泽梧在崇文阁等了许久,等到夕阳渐落,等到明月高悬。 他没等到他的陛下,等到了一群精兵护卫。 领头的人没有带来任何皇帝的口信,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处重重包围,李泽梧试图反抗了一下,但是这么多精兵强将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对付的。于是他就被软禁在了此处。 他坐在床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事。 他万分担心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现在海晏河清,陛下颇得臣心,不会有事,理智劝他冷静下来。 又或者是陛下知道了他是影的主人,所以把他锁起来;这倒是理所当然,不过悬赏令已经撤下去了?陛下也该没有这这般责怪他,好歹给他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啊。 李泽梧躺在床上,一筹莫展。 芷兰本来是想好好过除夕的。却没成想她来到京城没有多久,就要收拾李泽梧留下来的烂摊子。一个宫里人说他是李泽梧派过来的,现在李泽梧的身份被发现,暂时被软禁在寝宫里,等到皇帝收集完证据,就要杀他灭口了。 事情既然严重到这个份上,芷兰便不能够不管这个便宜师兄的生死,当即带着人出发了。 带着的是京城分部的负责人。他担心人口太多容易暴露,便劝服芷兰,只他二人前去。 仗他二人的人脉,买通了一个看守宫门的侍卫。侍卫答应让他们二人扮做宫人混进去。在进到皇宫之前,他们提前做了规划,趁着宫中除夕人多眼杂,先在未名湖畔、琉璃灯旁会和商量。 他们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一直都在被皇帝牵着走。 京城分部早就被安插了朝廷暗桩。暗桩受到皇帝密令,将他们进宫之前商量的信息传给宫中。之前被派出来的宫人其实是周长青派出来的,为得就是迫使他们救李泽梧,被收买的侍卫也是他手下人安排的。不过周长青没告诉手下人,他引她二人入宫是为了让他们把人救出去。 周长青全程的安排并不周密,但是因为目的不容易让人想到,所以芷兰二人并没有想到;他二人偶然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进宫之旅似乎太顺利了些。 第19章 元鼎二十年,除夕夜。 除夕,是岁末的最后一天夜晚。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除旧迎新,是为除夕。 周长青祭拜完先祖,便提着一壶酒一个人待着去了。他派人去见了李泽梧,据说李泽梧吃好睡好,心很大,完全不担心。周长青也说不清那一刻心里复杂的感觉,这厮还真的料定了朕不会杀他。 芷兰入宫之后,就装扮成一个可怜的小宫女。她在宫中一边干活一边摸清楚周围环境,从一个宫人口中打探到李泽梧被关在崇文阁。她又去了崇文阁,殿外戒备森严。她装作送饭的小宫女,却被门口的禁军拦住。“没有圣上御令,无关人等不可入内。”芷兰小声说了一句“诺”,垂着脑袋退下了。 待到约定的时间,她拿着内务府发的孔明灯走到了未名湖畔,这样别人会以为她只是找一个好地方放灯,不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她看着夜晚的皇宫,处处明灯辉煌,天上还有孔明灯挂在天上。月亮和星星的光辉被完全盖住了,她看着这样的盛景,想起了接过手中灯笼时,小宫女跟她说“要是有愿望,可以写在灯里。等到晚上放飞着盏灯,它会带着你的愿望飞到天上去,飞得越高,你未来的一年就会越幸福。所愿所得都能实现。” 芷兰看了一会儿灯,写了个纸条塞进灯笼里,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愿母亲在天上安宁’ 然后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皇帝。 这个皇帝不由分说就把她的灯放上了天空。幸好飞得很高,芷兰想。 之后皇帝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她半真半假的混了过去。本以为自己可以走了,没想到皇帝塞给她一块玉牌,她瞳孔一缩,这张玉牌也是皇帝之物,能不能放出李泽梧? 她想拿了玉牌就走,没想到变故发生了。 那个包着头巾的负责人突然从琉璃灯上窜下来,用手中所持断箭刺入皇帝的后心又狠狠拔出来,箭是特制的,箭一拔出,皇帝后背被扯掉一块肉,流了很多血。 事发突然,芷兰诧异至极,就让皇帝结结实实砸了个正着。她回过神来,立刻推开皇帝。没等她开口询问为何要杀皇帝。那个人就立刻带着她跑了,她情急之中,赶忙拿走了皇帝身上的玉牌。 宫廷戒备森严,二人走在路上都不太敢出声,想着他们刚才刺杀了皇帝,现在一定有很多人要追捕他们。他们走了许久,或许是运气好,没碰到半个人影。非常顺利的找到了崇文阁。 那个人脱了血色的外袍,将令牌交给了禁军。禁军让他们带走了李泽梧。 李泽梧看着这两个人,心下十分诧异,但是禁军当前也并不表露出来,等到他三人找到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 他问道“你们怎么来到这里了?”,芷兰看他精神倍棒,一定是吃好睡好,一点不像被囚禁的样子,心里翻了个大白眼,“你宫中的人传来消息,说皇帝要杀你,我们就来救你了。” 李泽梧脸色一变,“那你们是怎么救出我的?” “拿到了皇帝的玉牌。”芷兰回答。 “那么轻松就拿到了?”李泽梧诧异。 “皇帝一个人出来瞎晃,被这家伙捅了一箭,我就趁机拿走了玉牌。试试看能不能救你。”、 李泽梧脸色逐渐发白,“陛下怎么样?” “不知道,血流了很多,感觉上凶多吉少。”李泽梧抽出腰间佩剑,指着那个负责人,他眸光令人胆寒,盯着负责人,问芷兰“他人在何处?” 芷兰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但还是老老实实说“在未名湖边上,那个最大的琉璃灯下面。” “你为何杀他?”李泽梧心里很凉,但是现在愤怒支配他。 负责人看着他这副样子,笑了。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头巾,露出了一个被刺上去的青色的字“兵”,那字好像长在了他的头上,成了他永生永世忘不掉的屈辱。 “盟主,你问我为何杀他?” “我是瑜夏之战的战俘,你觉得我为何杀他?”他笑得残忍。 “他杀我朋友,毁我未来,我不应该恨他?” “我在那个牢房里……”他话还没说完,李泽梧一剑割断了他的脖颈,血淋了他一身。 “跟我走。”声音异常沙哑,然后拽着芷兰就极速前进。 他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这种感觉比有人拿着刀悬在他头上还令人难以忍受,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他的陛下,现在是不是特别难过?那是生命从身体里漏出去的感觉,他简直觉得自己的心都凉透了。 也不知道他用轻功走了多久,可能是很短的时间,也可能走了很久。 总之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看着他的样子,几乎魂飞魄散,他大喊“周长青!——” 周长青躺在血泊中,后背流出来的血浸透了那一片土壤。连周围的花草都染上了血的颜色。 他的陛下脸色从没这么苍白过,眉头紧皱着。李泽梧脑袋里一片空白,飞身上前,捂住他的伤口。伸出的手指异常颤抖,试探陛下鼻息。 “呼——”他长吐出一口气,感觉理智回来了点。 还好,他的陛下,还在他身边。 结局 外面下雪了。 温暖的室内,周长青还昏迷着,李泽梧时刻关注着他,看他什么时候醒来。据张太医说,陛下今日会醒来。他已经昏迷一天了,李泽梧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便天人永隔。 李泽梧想,他要等陛下醒过来,等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届时一定要好好给他解释,他没想要杀他。如果他要处罚他,就任他处罚。 周长青觉得自己好像是睡了好久。刚一醒过来感觉浑身上下的部件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他费了很大力气,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睁眼就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在这?”他找回了声音,几乎是呢喃着说道。 李泽梧见他醒来,觉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他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周长青只觉得嘴唇上有一片雪花轻轻擦过,这是极具安抚味道的一个吻。 “何必…如此?”声音还是那样细微。 既是做戏,已经被发现后,何必还要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虽然理智让他这样想,但是周长青心里有一个雀跃的声音‘我是不是猜错了’。 李泽梧知道,现在就是关键时刻。他整理下思路,准备说出在心里绕了了几天的话,但是临张嘴的时候,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就出不去了,说出来的没头没尾。 “陛下,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会想着杀你。” “我也想跟你携手,共度余生。” “你相信我,…好不好?”李泽梧的声音可怜,周长青听着,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周长青趴在床上,没有转头去看李泽梧。 他就闷在那里默不作声,李泽梧有点惊慌,他凑上去看他。周长青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就是耳朵尖上有点红。 外面的雪飘飘扬扬,纷纷落下。 李泽梧心道,这算是逃过一劫吧? 时光飞逝,周长青的身体毕竟还有一堆宫女照顾着,又有李泽梧每日监督他吃药,所以好得飞快。等到正月十五的时候,周长青伤口大好,已经可以正常走动了。 但是他还不能写字,手臂上的肌肉一旦动弹就会牵动背上的伤口。所以这些日子都是由他口述,李泽梧代他批阅公文。 又是在御书房紧凑的一天办公,终于写好了最后一个字。 李泽梧在烛光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到了周长青,他站在那里看着书架,李泽梧瞄见他目光凝视的位置上,想起了某件事。 他主动开口“陛下,那封信我看见了。”周长青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就是写给你看的。” “你的答复?”周长青走近李泽梧,两人的距离逐渐接近。 李泽梧笑弯了眼睛,主动凑上去,贴着他的嘴唇说,“承蒙陛下厚爱,臣也愿此生相守、永不分离。” 他手攥着周长青的脖颈,使周长青稍低下头,亲吻他的眼睛。 照例缠绵了一会。周长青把身上粘着的人撕下来,深呼了一口气,现在他俩有什么事都只能憋着,可不能弄出火来。 “上次的事,朕都调查清楚了。除夕那天是朕错怪你了,朕向你道歉。”“只是,你是不是要跟朕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要把朕挂在悬赏令上?”皇帝语气低沉,面色严肃。 这是一个送命题。李泽梧想。 他又摸皇帝的脸,主动凑了上去。皇帝闪躲了一次,他又凑过去第二次,这次他没躲开。 正亲的投入,“你——”周长青突然挣开他,气急败坏。 “朕还伤着。你别这么孟浪!”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李泽梧笑眼弯弯,一双桃花眼勾人的盯着皇帝,“陛下,你不用动,让臣伺候你就好。”他手在皇帝的衣襟里划来划去,摸到了最要命的地方。上下伺候着。 不知道能不能搪塞过去。他想。 周长青承受不住似的闭了闭眼。 罢了。 往后的日子没有什么波折,周长青从宗族里找了个孩子耐心培养。 五年之后,就带着李泽梧离开了朝廷。 当初听李泽梧讲故事,他就开始向往江湖上的生活。 时光飞逝,岁月荏苒。 他们去了雪山、大漠,看遍了青山绿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万水千山,我只愿你陪我一起走过。 周长青老了之后喜欢写东西。他最近在写一部自传。 结尾他想这么写,悲叹旋风摇落蕙草,我内心郁结忧伤;微小之物可以损伤性命,隐约之物咆哮猖狂。 幸而得君相伴,郁结化作希望;此生无他愿,只望我在君心上。 ※※※※※※※※※※※※※※※※※※※※ 终于写完了。 感谢大家的支持,能够一直陪我走到这里。 写完了之后,发现自己的写作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好多东西都处理的不够好。 感谢大家的包容与体谅。 其实越是写到后面就发现自己越不会写,到了后期几乎是硬着头皮在写,我想到斯蒂芬·金,他说有的时候硬着头皮也要坚持下去,没准结果还不错。我不知道我的结果怎么样,但是我的确是硬着头皮坚持下来了。 最开始想写这篇文章的契机是我看了甄嬛传漫画,特别心疼里面的女孩子们。想着难道皇帝就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吗?于是就有了本文的皇帝,本来只是想写个几千字,没想到后来没收住,想了很多自我感觉还不错的剧情,我写作一向是自娱自乐,就都写出来,于是就有了这冗长的三万字。 番外 皇帝反攻现代番外。因为时代背景,皇帝的抑郁症设定删除。 不想看的话,不要勉强…… 十年暗恋,终成眷属。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办公楼外面的世界是灰蒙蒙的,天上乌突突的一片,就看见雨珠不断线似的从天上连缀而下。外面的行人都加紧了脚步,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外面多呆一会儿。 李泽梧倚靠在落地窗前,修长的手指随意交叠。街灯的光透过雨幕,变得朦朦胧胧的,打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俊美不凡。黑色的双眼凝望着远方的实验楼,本来眸光是平静的,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就像是繁星之下的湖面被投了颗石子,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跳动的碎光。 看了眼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从架子上拿了把黑伞,顺手拿了车钥匙,就出了办公室。 到了地下车库。李泽梧手握住方向盘,不经意间看到了副驾驶座上放着的黑色的礼物盒,心里又是一暖。这一天,李泽梧还是和往常一样。在这个时候,逆着茫茫的车流,向实验楼的方向开过去。 李泽梧,男。一个苦逼的男人,一直以为自己暗恋十年的对象是个直男,苦哈哈的不敢表白。直到昨天,直男约他去喝酒,醉酒之后直接告白,又顺道把他给办了。英明神武的李总监现在其实还没能适应好这种从天而降的幸福,但跟直男相处十年的经验,还是让他不至于那么惊慌失措。而是和往常一样,去实验室,接他家沉迷于研究的伪直男回家。 实验楼里,某间实验室。冥白色的光洒满了整间屋子。诺大的一个实验室里,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人,还坚守在岗位上。此人穿着一件白大褂,沉静地注视着显示屏,随时记录数据的变化,又不时摁下某些按钮,调整参数。 他做的分外认真,过了许久后,看着仪器示数逐渐稳定下来,趋于理想的数字,终于松了口气。 薄唇轻轻上扬,他揉了下太阳穴。环顾四周,这才想起,因为雨大,助理被他放回家了。只能自己动手收拾。 周长青收拾完实验台。破天荒地没有和往常一样一边想着实验的改进方案,一边等挚友来接他,他今天默默的走到窗子前,头一回出了神。 今天一整天忙于实验的时候,脑子里完全没有空间去想昨天那件事,现在,他下了班,又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心里复杂的纠结就都涌了上来。 不是很想正面去想这件事,他尝试放空自己,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例如,这座城市是很少下雨的,今天的雨为什么会下的这么大。李泽梧是不是已经带着伞从他办公室里出来了,带的应该是他最喜欢的那把黑伞。打住,又想到李泽梧了。 换一个想法,昨天的晚餐味道挺不错的,酒味也很纯正,下次还可以带着李泽梧去吃。今天早晨起来也没有宿醉。昨天晚上做的事他也还记得,还记得那个人迷离的目光,双手环抱脖子时的触感…… 打住打住。 周长青叹了口气,默念七八遍实验室准则,才把心里不正当的想法压下去。 透过窗子,外面的世界在室内的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乌蒙蒙。周长青注视着成线的雨珠,心里的复杂感觉更深。 与面对学术的果决不同,在面对个人感情问题,他往往十分谨慎,不会轻易下决断。而且,这又是一件如此重要的人生大事。 双手交叠在一起,他坐在椅子上,渴望着多年总结的经验,是否能帮他解决现在的这个问题。翻遍了脑袋里的犄角旮旯,还真的让他给找到了。 是他上大学时,某个室友悲惨的经历。 室友暗恋一个女生很久,但一直迟迟不肯表白。直到某一天,室友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被刺激到了,向心中的女神深情告白。女神听到之后很惊喜,原来也一直暗恋着室友。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了,结果,好景不长,正在浓情蜜意之时,女神突发意外去世,室友的心情可想而知。 周长青之前没谈过恋爱,但也记得,那个时候室友的状态,像是人间的一切对他而言似乎都失去了意义。那种失魂落魄,万物都失去了光彩的感觉连他一个旁观者都感受极深。 也就是自那之后,周长青渐渐意识到,爱一个人,不是一件全是幸福的事。但这次好友的经历也告诉他,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把那些不重要的全都放下,要不然等到你真正失去的那一天,你会悔恨非常。 现在一切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他是不是,也可以放松一些了。是不是也可以回应一下,李泽梧的爱了。 周长青轻叹了一口气。右手捂住额头,想了那么多,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舍不下李泽梧。即使一开始也许他心中对李泽梧没有爱意,但对方十年如一日的付出,他不是没有感受到。他不是铁石心肠,也在以挚友名义相处的过程中,渐渐为对方所吸引。 没有任何科学仪器能够检测到地球上这个“周长青”对“李泽梧”的爱意达到了什么程度,他的爱及得上李泽梧的十分之一吗? 天色逐渐深沉了下来,天空的画板上,灰色渐渐褪去,浓重的黑取而代之。 他看到挚友的车逆过车流,向他驶来。或许不能称其为挚友了。周长青弯起眼睛,嘴角上扬。 此时此刻,他没有心情再去纠结了。室友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周长青决不能因为这种顾虑,就失去李泽梧。 他也不想再纠结了,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本就不像科学实验般一切终有定论。他不再去管爱意深浅的事。不论如何,他周长青这一生只愿意跟李泽梧一同度过。这就够了。 想到此处,他终于放宽了心。换了衣服,下了楼梯,走向大门。 看着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修长瘦削的身影,周长青慢慢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相视一笑。李泽梧把伞递给了周长青,周长青笑着接过。接着,李泽梧大胆的牵着周长青的手,周长青显然愣了一下,但没有反抗。 两人并肩走着,周长青把两人交握的双手改成十指相扣。李泽梧也愣了一下,但并没有低头,只是直愣愣地往前走。 周长青起了捉弄的心思,没有像往常一样抑制,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凑向他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气。李泽梧这下子真的转过了头,两人目光相对。 那一瞬间,李泽梧看到,周长青的目光,比月光更温柔。 现代番外 看雪花纷纷扬扬 新年将至,周长青给研究所的小研究员们放了个假,让他们回家休息几天。小研究员们非常开心,纷纷表示教授先生终于干了件人事。周长青是那种看起来很严厉,其实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相当善良随和的那种人,这群虽然冠上了“研究员”的名头但是依旧还是学生的年轻人们跟他相处的很好。 小研究员们都回家了,周长青脱下白大褂,关闭实验室的灯光。接下来可能要年后才能回到这里,是的,他也要休假了。 今天李泽梧表示公司有事情,需要周教授一个人回家。周教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知道怎么一个人回家。然后李泽梧听他这么说,就笑了,笑的满床打滚,连被子都被他滚皱了,周长青挑挑眉,真的这么好笑? 好笑不好笑周教授不知道,但是这条路确实很难走。 从研究所到家的这段路平常就很难打到车,而且最近快到年关,路上的出租车就更少了。周长青只能走路回去。 不过也还好,偶尔走下路也能够锻炼身体。 他换上柜子里的高领毛衣和米色的风衣,缓慢走在路灯之下的小路上。虽然他穿的少但是很暖和,这是李泽梧专门为他买的羊毛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因为年关将近,他觉得连这条路上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这么想着想着,雪天路滑,他一没留神踩到了一块冰。北方的人应该都知道,冬天下过雪后,雪半化成的冰,如果在下一场雪,雪落到冰上,就会相当的滑,还不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周长青一没注意,整个人后仰躺在地上,发出“嘭”的声音。他坐起来,捂捂后脑勺,这一下摔得有点蒙。他想,幸好没人看见,不然这脸都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继续走。 路灯之下细小的雪花在空气中飘来飘去,与路灯昏黄的灯光一同产生了梦幻的氛围。新年该是阖家团圆,忘掉不快,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路过一间超市,里面倒是灯火通明的,想到家里空空的冰箱,周长青决定买点东西回去。他刚要踏进超市,就见到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女孩坐在超市门口,超市里面有暖气,而小女孩只是坐在门口。 周长青问小女孩:“你是谁?为什么坐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冻得说不出话,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小女孩围上,似乎是缓过劲来,小女孩吐出一口气,在冷风中迅速液化成白雾。 “叔叔,妈妈让我在这里等着她。说他会来接我。” 周长青皱眉,“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等了一下午。妈妈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周长青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小女孩大大的眼睛,这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妈拜托叔叔来接你,你跟叔叔走吧,好吗?” 周长青长得很好看,虽然平常板起脸一副很严厉的样子,但是严厉的人一笑也是最为好看的。 “……妈妈告诉过我,不要跟陌生人走。” 呼,这可难办了。 他想了一下,想到一个办法。 众所周知,保安制服跟警察制服很像,骗骗小孩子是可以的了。周长青看到超市里面有个保安,他给保安出示自己的教师证件,请求他帮忙扮警察,好说服小女孩跟着他去公安局。 保安也注意到那个孩子,他也有心帮忙,于是就接受了。 两个人合力把孩子放到了公安局,在警察局门口,周长青蹲下,身子,摸摸女孩的头,女孩因为警察局的暖气,脸色恢复了红润,他想,这么小的孩子,要怎么面对未来的人生啊。 他默默伸入口袋,掏出了一个皮夹克,把卡什么都拿出来,留了一些现金给她,然后周长青便走了。 他走的匆忙,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区门卡也一起被留给了小女孩。 直到他走到小区门口,看到米白色的灯光下,雪花飞舞。他一摸口袋,发现卡没了。 他没有慌,琢磨了一下,准备去门卫室刷脸进去。 小区的保安见过他,知道他是哪里的住户。 他一进去,发现原来的保安轮休了,今天在这里的是一个新保安,新保安不认识他,拒绝给他开小区门。 他想还有办法,等到一个别的居民过来,他蹭一下卡就行,于是他在冷风中等了半个小时,地上的雪越积越厚,直到没过他的脚尖,他才看到一个认识的人回来。 于是他跟上去,蹭了下门,保安还意图阻拦他,被这名住户拦下了。 周长青道谢,回到了自己家。他一摸口袋,舒了口气,钥匙还在。 他打开门,看到家里面黑漆漆,显然,李泽梧还没有回来。 他肚子饿了,就打开冰箱门,发现什么都没有,他想起来路上在超市并没有买菜。他默了。整个人都丧丧的。 假的新年,什么快活的气息都没有。 他在沙发上思考人生。这时听见了门锁的声音,他走到那,看到门开了,外面的灯光照进来,他的爱人背后是温暖的光,手里是热腾腾的饭。李泽梧笑,“饿了吧?给你买的菜。”周长青难得主动,他上前一步,把人严丝合缝搂在自己怀里,然后在人家的耳朵边上蹭了蹭。 新年还是挺快活的。 窗外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落下。 ※※※※※※※※※※※※※※※※※※※※ 好久没写了这俩了不知道人物有没有ooc,捂脸.jpg 另外说一下:现在这个号因为笔名太难听,以及因为我已经换了电话号,然而因为以前的手机号已经没法用了,而这号还绑在原来的手机上(这是最重要的原因),所以我建立了一个新的id,这些已经写完的零碎小说我会搬过去,然后再把这个号删掉。如果你们在别的id里看到这本小说,那可能就是我。 捂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