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盗了老公的墓》 楔子 元臻臻站在地下十几米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火把照亮面前一座铁锈斑驳的锁链桥。桥上本来是铺着踏板的,但历经千年的时光后,已经腐朽得只剩下七零八落的细木条子了。 桥下是十几米深的沟,刚才缪青点燃了一把树枝扔下去,果不其然,底下散落着各种动物,抑或是人类的骸骨。 碧绿的磷火萤萤惶惶,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上面的活人,好像要把他们吸下来作伴。 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毒蟒、破空而来的暗箭和轰隆滚落的巨石、眼见着“队友”一个接一个惨死之后,元臻臻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被揠苗助长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然而面对眼前这骇人的场景,她还是忍不住小腿打颤,再多的自我安慰都没有卵用。 “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缪青叼着烟,用匕首柄恶狠狠推了她一把。元臻臻没办法,只好抓住冰冷的铁索,战战兢兢地踩上那些烂木条子。 别断……别烂……千万别……拜托了! 只要能让我安全回家,我让我妈捐助十个希望小学报答苍天行吗?不不,一百个!! 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不去看底下那些惨白的东西,只全神贯注盯着脚下的木板。 在进到这座古墓以前,她不过是一个二十三岁,刚刚留学归来的傻白甜,而现在,现实却扼着她的喉咙,硬生生要把她逼成一个艺高人胆大的盗墓女贼。 刚哆嗦着踏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臻臻姐,我和你一起走吧,给你照路。” 是缪达,缪青的堂弟。元臻臻是被那两个已经横死的人贩子绑架来的,而缪达是为了给重病的父亲筹集医药费,被堂兄以“有大生意做”为由,骗进山的。 重澜山方圆几十里,蛮荒深窈,艰险重重,他一个人手无寸铁根本走不出去,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缪青下墓。 一路上,缪达对元臻臻颇为照顾,几次遇险都是他出手相救,才让元臻臻死里逃生,她对这个白净温润、身手矫健的小伙子印象很好。 此刻他愿意帮她照路、陪她一起过桥,元臻臻感激得简直泪流满面:“缪达你真是太好了!” 缪青在后面怒喝:“达子你不要命了!没看到这桥都晃起来了吗?你给我回来!日啊,你不会是看上这妞了吧!” 缪达充耳不闻,一手牵着元臻臻,一手举着火把,步步从容,稳稳向前,似乎完全不担心桥要是突然断了、他要是没有抓手怎么办。 元臻臻刚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学着缪达的步伐、模仿他的呼吸节奏,慢慢就掌握了技巧,放松下来。 “臻臻姐真厉害。”缪达轻笑一声。 元臻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紧张了,和他交握的手汗津津的,很不好意思。 待走过一半,缪青突然喊:“等等!小丫头你自己走完后面一半,达子你站那儿别动,等我过来。” 元臻臻心里一紧,缪达连忙安慰道:“臻臻姐别怕,按照刚才的方法继续走,不会有事的。” 元臻臻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信心,但神奇的是,她居然不自觉地就很信任他:“你小心,我在对面等你。” 缪达嗯了一声,目送她远去。身后,缪青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拽着铁链,小心翼翼地跟上来。 等元臻臻终于走完全程、踏上对岸的土地,只觉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就在那时,一阵刺耳的咔擦声和撕裂声乍然响起!铁桥突然从对岸整个断裂脱落了!元臻臻大吃一惊,脱口尖叫:“缪达小心!!” 整座铁桥瞬间垂倒下去,重重地拍打在这一面沟壁上!强烈的撞击又将本就脆弱不堪的铁桥从中间撞成两段——缪达扒在上面一段,而缪青正好在下面一段。 凄厉的惨叫长长地划破虚空,令人寒毛卓竖。一声巨响,缪青和铁桥齐齐坠落沟底,摔落的火把照亮了他脑浆迸溅的头颅。 最后一个盗墓贼,也横死了。 元臻臻强忍着恶心和恐惧,趴在崖边拼命伸手去拉缪达。缪达脸色苍白,单手抓紧锁链,另一手向上一抛,先将火把扔上岸。然后屏气凝神,手脚缓慢用力,尽可能平稳地向上攀爬,以免把这最后一截铁桥也震下去。 等终于够到了岸,元臻臻抓住他双肩,铆足了劲把他往上提。缪达扒着石头,脚猛地一蹬!终于爬上来了! 他双臂被沟壁上的碎石磨得血肉模糊,元臻臻慌忙用纸巾给他擦拭止血,擦着擦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缪达有些无措:“臻臻姐你别哭啊,我不是好好的吗。” “肯定很痛吧?”元臻臻抹着眼泪,又是难过又是高兴:“缪达你体力真好,要是我,就绝对爬不上来。” 缪达扶着她站起来:“姐姐你说对了,我就是学体育的,准备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开一家健身馆。” 元臻臻吸着鼻子笑道:“好,等你开张,我一定去捧场。” 捧场的前提是,他们能从这里出去。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说下去。气氛刚轻松了一些,又陷入压抑和沉郁——身后唯一的路,是两扇紧紧闭合的青铜门,门边两座狮首人身俑面貌狰狞,威严肃穆,不知里面又是怎样可怖的世界。 缪达说:“进去看看?也许里面有出去的线索。” “好。”事已至此,也别无选择了。 缪达轻轻推开门,里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索了一阵,发现墙上有青铜壁灯。等他将壁灯一一点燃,椁室里一下子亮起来,元臻臻放眼望去,顿时惊呆了! 这是一间足有四五十平的圆形椁室,正中央摆放着一口壮观的金丝楠木棺材。丹朱为底,金漆彩绘,画着蝠鹿祥云和十二章纹,千年时光过去,竟依然华美气派,光耀如新。 棺材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陪葬品,只有环绕一圈的墙面上,挂着六幅古画,上面依稀有人像,但色泽已经淡褪,离得远并不能看清。 元臻臻总觉得那口棺材莫名瘆人,一回身正要和缪达探讨,却震惊地发现:他不知何时竟躺倒在门边的青砖地上,昏迷不醒! “缪达你怎么了?!”元臻臻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拼命摇晃他的身体。怎么说晕倒就晕倒了呢?是刚才的事故让他受伤了吗? 对方没有半点反应,元臻臻一探脉搏,竟然连心跳都消失了!惊恐瞬间包围了她,元臻臻又急又怕,眼泪难以自控地滑下来:怎么办……怎么办……全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是她了…… 就在那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男声:“臻臻,我在这里。” 元臻臻浑身一震,寒气从脚底一点一点爬上来,连脸上的眼泪都冻住了。她僵硬着身子慢慢转过去,就见那口大棺材上,赫然坐着一位金笄锦袍的青年公子,他含笑望着面前惊惧至极的女孩,朱唇微启: “我是宿焕,也是刚才的缪达。他进入重澜山后,误食毒菇而死,从那时起,我就是他了。” 元臻臻懵了,他、他是宿焕?传说中千年前的黎国摄政王宿焕?也就是……这座古墓的墓主人?历经千年都没有魂飞魄散?! 元臻臻震在原地,觉得自己三观都被颠覆了。 “那你……你为什么要附在缪达身上?” 宿焕叹道:“我魂魄苏醒至今,已有数百年。因为封印,我无法离开白鹿关,但鬼生实在太无聊了,所以每逢有人来盗墓,我就附在他们身上演戏,让他们彼此内讧。而我在旁边看热闹,等玩得无趣了,就送他们上路。” 电光石火间,元臻臻想起什么:“绑架我的人贩子一个被蛇咬死了,一个被暗箭射死了……是你做的?” 宿焕点头:“他们在我坟头便溺,是为大不敬。” 元臻臻抖了一记,你这墓顶上一片平整的泥土,谁知道那是个坟啊! “两个盗墓贼,一个被巨石碾死,一个摔死在沟底,也是你……?” 宿焕冷笑:“敢来盗墓的,最后都躺在前面那条沟底了。” 元臻臻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那……我呢?”我也算是进来了啊! 宿焕微笑着从棺材上下来:“你是被绑架进来的,当然不算。缪达是被骗进来的,嗯……也可以饶他一命罢。” 椁室烛光昏暗,待他走近了,元臻臻才看清他的相貌,二十来岁的青年眉衔远山,眸潋星辰,一身玄底朱纹衮服,清隽儒雅又带着上位者的杀伐气势,简直惊艳。 虽是个鬼,却一点都不可怕呢。元臻臻心下稍定,咽了咽口水:“这是您生前的模样吗?” 宿焕说:“是。” “真好看。”元臻臻由衷赞叹,但其实她想问的是,他不是摄政王吗?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了? 到底还是不敢问,只能道:“宿……王爷,我想回家行吗……” “可以,我一会就送你出去。”宿焕笑容不变,只微微带了点苦涩:“臻臻,你算是我这几百年来交的第一个朋友,不过没认识两天也要分别了……” 元臻臻一愣:“你为什么不能出去?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可不比你待在这阴寒陵墓里强?” “因为这墓中还有当年和我一起殉国的六位将军,他们以血为祭,护我魂魄周全,守护白鹿关一方安宁。但同样的,我也无法离开白鹿关,除非,有人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能解除血咒,带走我的魂魄。” 殉国……原来是战死沙场的吗?元臻臻悄悄可惜了一下,又问:“认可是什么意思?” “每位将军的魂识会设置一个试炼幻境。进入幻境后,你希望我成为你的什么人,就朝那个目标去努力。考官会阻止你成功,你必须克服重重阻碍,证明自己的品性才能,令他们心悦诚服,才算试炼通过。” 元臻臻听得脸颊一烫,成为我的什么人?老公行吗? 呸呸,想什么呢! 宿焕望着她,眸光微动:“臻臻要去试试吗?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若你成功,我也能解脱了。” “那如果失败了……我会死吗?” “不会,我保证一定会送你出去。” 元臻臻想了想,对方好歹救了自己,不然跟着那帮人贩子盗墓贼,她有没有命回去都难说。现在她总算能脱困,却把恩人扔在这里不管,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救命之恩自当涌(以)泉(身)相报(许),不就是六个试炼嘛,“来都来了”,就试试呗!说不定就踩了狗屎运全线通过了呢?还能白捡一个帅炸天的老公回家,何乐而不为? 宿焕见她神情松动,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便领她来到周围悬挂的六幅画像前。 第一幅画上是一位眉眼清秀的青年将军,手中檀弓拉满,锐箭在弦,一身白袍随风鼓动,飘逸而潇洒,貌似是个儒将。 “臻臻,这是第一个幻境,准备好了吗?” “嗯!” 小手被宿焕握着轻轻按在画像上,元臻臻还没来得及惊叹他的手竟然像活人一样温热,眼前白光闪过,已然失去了意识。 ※※※※※※※※※※※※※※※※※※※※ 新文已开,欢迎收看→《推倒剑灵小哥哥.gif》 晚澈一朝穿越,成了剑道大佬的独门弟子。一次意外,大佬为了救她而神魂破碎,长眠不醒。 晚澈伤心难过,为师尊,也为自己那份还没有说出口的暗恋。 多年后,她获赠一份礼物:一个被调|教好的暖床小男宠,不收白不收 小男宠(害羞):奴为主人更衣 后来,她惊喜地发现:小男宠很有练剑天赋,于是将他收为爱徒 小男宠(恭谦):徒儿为师父拭剑 两人相依为命没多久,小男宠就不当心挂了。晚澈黯然流浪,却意外收到一个消息:她那睡了二十年的植物人师尊突然醒了! 师尊(宠溺):‘师父’今夜怎么不叫徒儿侍寝了? 晚澈(惊恐):?????要死了_(:3)∠)_ 小男宠=师尊=剑灵,前期含羞草可爱多,后期睥睨天下超超强。求各位用「收藏」来怜惜他,么么哒^_^ 换心记01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照着,紫藤花枝随风舒展,轻抚在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上,痒痒的,惊醒了梦中的睡美人。 元臻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日头,刚想继续入睡,小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布衣少年侧身闪入,在墙角放下锄头背筐,然后轻手轻脚地朝她走来。 靠近了才发现软榻上的小姑娘正眯着眼看他,少年弯了弯唇角:“臻臻你醒了?” “焕哥哥……”元臻臻软软地叫了一声,伸出手要抱抱。少年没接应,拿出两只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乖,我要去做饭。李婶送的梨子你先吃起来。” 他弯下腰,拂去落在她发顶的花蕊。好闻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细密的汗珠滑下他脖颈的蜜色肌肤,泛着晶莹诱人的光泽。 元臻臻舔了舔唇,一手接下香梨,一手飞快地在他脸上摸了把。嗯,光洁练实,手感极好。 少年大窘,耳廓迅速腾起红晕,慌慌张张地逃去厨房了。 啧啧,真是纯情啊…… 元臻臻好笑地躺回去,闭上眼睛开始啃脆甜的梨子。 穿到这个试炼小世界快一个月了,田园安逸,岁月静好。 她的身份是一位流落山野、身份不明的神秘少女。秋水村的孤儿少年苏焕在溪水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女孩眉目如画,娇美可怜,他惊讶半晌,然后像捡到宝一样高高兴兴地抱了回去。 苏焕的相貌完全就是宿焕的少年版,所以元臻臻可以确认,他就是她在这个世界要攻略的目标。 十六七岁的少年,骨骼匀称,身材修长,脸庞刚刚显出棱角,英挺的眉毛下,一双黑亮眼眸像小动物般质朴清纯。他打量着面前锦衣华服的小姑娘,表情好奇又激动: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元臻臻怯怯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就眼眶微红,说不出话了。原主不知出了什么事,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画面都看不到,她决定顺其自然,就说失忆了。 “既然没处去,那、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做好吃的养你!”少年羞涩地抓抓头发,说话也不利索了。 元臻臻乖乖点头,那是当然,不跟着你跟着谁。 想她元大小姐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什么样的男孩子没见过?攻略这样纯如白纸的小奶狗,简直是送分题好吗! 苏焕父母早逝,只留下三间瓦房和十亩田地给他。小男孩孤身一人,在邻里乡亲的不时帮衬下,才磕磕绊绊地长大。 村里人穷,明媒正娶的路走不起,多半是从外地买女童回来做童养媳。而苏焕现在却有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秋瞳水润如泉,脸蛋儿像三月山间盛开的桃花,比他见过的任何姑娘都好看。如果她将来能给他做媳妇,该多好啊! 少年满脸憧憬,一捡回来就杀了只鸡给小仙女补身体。 得知苏焕捡到一个漂亮小姑娘,当晚,秋水村的村长就来到他家里。元臻臻正埋头吸食香浓的鸡汤面,村长扫了一眼,心中迅速闪过惊异之色。他悄悄劝苏焕道:“你家这丫头,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我明日到处去打听一下,可有贵人路过此地、走失了姑娘的。你可别急着把人收进房里,万一她爹娘找来,可不好交代。” 苏焕点点头:“麻烦村长伯伯了。若实在找不到来处,我便养着她,等她长大了再当我媳妇。” 村长惊了:“你跟她门不当户不对的,娶回来养得起吗?而且你瞧她那细皮嫩肉的样子,一看就不能下地干活,你养着她作甚?苏哥儿,娶媳妇儿得娶能持家的。” 苏焕一脸认真道:“我会干活,不用她干,她吃得又不多,我养得起的!” 村长无法,摇着头叹着气离去了。事后他到处打听,也没听说有哪家大户最近到过秋水村,附近城镇也没有丢失姑娘的风声。 于是只能让苏焕暂时收留了元臻臻。 *** 又睡过一个回笼觉,元臻臻才跻拉着鞋子进屋去。桌上已经摆好了三碟小菜,苏焕端着碗筷坐到她旁边,揉了揉她的脑袋:“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香酥鸡丁。” 少女欢呼雀跃,抱住他的脖颈狂蹭:“阿焕对我真好!”说着趁机在苏焕耳垂上啄了一口,惹得少年肩膀乱颤:“别闹……好、好好吃饭!” 元臻臻暗笑,看着他给自己盛饭、布菜、再舀了一碗汤放一旁凉着,十足的细心妥帖。但是,她胡乱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筷子:“饱了。” 苏焕浓眉微皱:“怎么只吃这么点?”她太瘦了,隔壁李婶说,把童养媳养肥了,将来才能生许多软萌可爱的小孩子。 元臻臻捏着自己婴儿肥的脸蛋:“我要减肉啊。” “胡说!”苏焕佯怒,又夹了几块鸡到她碗里:“你要是不乖,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给你吃鸡了!” 元臻臻噘嘴:“那……焕哥哥你喂我!” 亮晶晶的水眸小狗子似的注视着他,直看得苏焕脸皮发烫,在沉默中投降。元臻臻一喜,顺势坐到他腿上,把脑袋靠在他胸前。她身材娇小,柔弱无骨,缩在少年怀里刚刚好。 苏焕无奈地夹了鸡块送到她嘴里。 他的厨艺很好,鸡丁酥软细滑,香嫩入味,一盘子几乎全祭了她五脏庙。吃完后还有吹温了的鸡汤送到唇边帮助克化。元臻臻满嘴流油,舒服得头发丝都快飘起来了。 其实她对鸡肉本没那么偏爱,但到了这里之后,不知怎的,只要一看到鸡,她就忍不住两眼放光、垂涎三尺,恨不得钻进鸡窝里直接生吞活剥了。 苏焕养了十几只鸡,小仙女的这一偏好对他来说压力不大。不过为了丰富她的口味,只会炒鸡块的他还向乡邻请教,新学了酱香鸡爪、蜜汁鸡翅、板栗烧鸡、叫花素鸡……等各种烧法。元臻臻的眼睛越来越亮,少年的唇角也翘得越来越高。 软玉温香在怀,一顿饭喂完,苏焕心口砰砰跳得厉害。少女嫣红饱满的双唇在眼皮子底下一开一合,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觉得口很渴。 元臻臻揉揉肚子,靠在苏焕肩头打了个哈欠。如兰气息吹在少年耳畔,又惹得一片绯红。 可惜他还是坚如磐石、强忍镇定地用完了自己那份饭,看得老司机元某心塞不已。 谈恋爱真是太麻烦了,不如找个机会把他拖上床就地正法吧!咳,虽然她也没有经验,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反正是幻境,就当实验呗! *** 晚上,苏焕抬了热水到元臻臻房里,他觉得村长说的没错,小仙女可能真的是大家闺秀,乡下人每天擦擦身就行了,元臻臻却要求夜夜洗热水澡,还让他专门去镇上买了几盒香膏回来。 洗完澡,元臻臻把全身擦得香喷喷粉嘟嘟的,连自己看着都赏心悦目。等苏焕进来收拾屋子的时候,她从后面抱住他,小脸贴着他脊背软声道:“阿焕,水还热着呢,你也洗个澡呗。” 洗完了咱们该干啥干啥,让我早点完成任务带你回家。至于那个还没出现的考官,等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也没办法了不是。 少年浑身一僵:“我、我不习惯天天洗澡……” 馥郁的少女体香萦绕在鼻尖,洗澡水蒸腾的热气弥散着某种暧昧的味道。苏焕喉结浮动,身体好像发生了某种陌生的变化。他急急拉开环在腰间的那双酥白小手:“臻臻你快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收拾。” 说完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元臻臻:“……”是她的魅力有问题还是他的身体部件有问题?? 好叭,心急吃不了热焕焕,她只能一个人爬上床,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深夜,万籁俱寂,天朗气清,月光如水银泻地,铺满了整座山村。元臻臻正在梦里由两位混血帅哥陪着吃法式大餐,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袭上心头!嘴里嚼了一半的鹅肝直接吐了出来! 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黑漆漆的房梁,和床前白得刺眼的月光。一波又一波绞痛从左胸源源不断地透出来,冲击到四肢百骸!元臻臻呼吸艰难,捂着胸口忍不住痛喊出声! 苏焕就睡在她隔壁,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冲过来。看到少女在床上疼得打滚,他也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抱进怀里:“臻臻你怎么了?!” 她死死揪着他衣襟,嘴唇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苏焕以为她得了急病,顿时心急如焚,别说这秋水村根本就没有大夫,就是镇上有大夫,现在深更半夜的也请不到人啊! 抓耳挠腮了半天,忽然望见桌上的茶壶,苏焕连忙倒了杯水过来:“很难受的话,喝口热水缓缓?” 元臻臻差点被他气死,百闻不如一见,遇到女友生病只会“多喝热水”的直男果然很可恶啊! 她神色狰狞地推开水杯,抓过苏焕的手臂张口就咬了下去!“嘶!”少年吃痛地一抖,但旋即就不敢动了,任由她把痛楚发泄在自己身上。 唇齿间传来腥咸的味道,温热的鲜血被贪婪地吸吮入体内,元臻臻明显感觉心口的重击从刺痛变成了钝痛,虽然还是很疼,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见她情绪缓和,苏焕也微微松了口气,调整好坐姿让她趴得更舒服,同时手掌按上她后背,顺着力道一下一下地安抚。 直到东方既白,那股撕心裂肺的绞痛才彻底平息了下去,元臻臻满身冷汗,精疲力竭,埋在苏焕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 下一本求收藏《本宫和狱友恋爱了》——双重生,两只黑化狱友互通信息合伙搞事情,最后搞到一块儿去的故事^_^文案↓↓ 太子妃班滢在行宫地牢里关了一个月,她的夫君忙着弑君夺位,没空理她,良娣齐氏趁机日日前来折磨羞辱。 一墙之隔,还关着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对方脾气差,耐心无,说话阴阳怪气,十句里没一句好听的。 也正是这个男人,每当她饥渴至濒死,是他把自己大半的吃食从墙洞里塞过来,支撑她勉强活下去;后来想想,他的那些嘲笑讥讽,也不过是为了激起她的求生欲,让她坚强。 他先她一步而逝。临死前,她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竟是那个以豪掷千金著称的纨绔浪荡子。 因缘际会,重生当年危难时,班滢撇开满心算计的虚伪太子,转身奔向那个声音无比熟悉的陌生人。 娄意骄冷眼瞅着前世不曾出现过的、疑似隔壁狱友的狼狈少女,指指桌上,挑眉邪笑:“想让小爷救你?来,先把这壶酒吹了。” 班滢毫不犹豫地拎起裙子冲过去。 ——我这一肚子机密不可浪费,就让我来助你夺得爵位、谋取王位罢。甚至,颠覆那皇城禁宫,又有何不可? ——以报答你前世救济之恩 换心记02 元臻臻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冰天雪地里,苏焕一身青色道袍,长身鹤立,姿容清隽。他背着一把九弦琴,面无表情地朝元臻臻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元臻臻急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四条腿的小动物,怎么跑也跑不快。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苏焕却头也不回,身影遁入绵绵密密的风雪中,再也不见。 悲伤如狂风席卷,元臻臻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苏焕!苏焕……!” 心仿佛揪得更痛了,耳边隐隐传来急促的呼喊:“我在!臻臻,我在!” 元臻臻猛然被摇醒,一张无比焦急的脸出现在面前。少年胡子拉碴,眼下青黑一片,应是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窗外斜曛入户,竟然已近黄昏。 元臻臻泪痕未干,神思恍惚。苏焕一边帮她擦脸,一边说:“大夫来看过了,说你有先天心疾,难以根治……” 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小仙女的爹娘才把她丢弃在这儿的呢? 少年声音艰涩,情绪低落,仿佛得病的是他自己。见元臻臻愀然不语,他心疼地安慰道:“臻臻你别难过,我不会不要你的!大夫说了,只要不受刺激就不容易发作。我以后一定不惹你生气,你高兴一点,好不好?” 他急切地向她保证,想给她一份安心。当年父亲病重,母亲也是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的,爹娘告诉他:夫妻之间就是要相濡以沫、相互扶持,才能白头偕老。 而元臻臻却在想另一件事:先天心疾?所以原主最初就是因为心疾发作,才昏倒在溪边的吗?这样算来,似乎正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想起昨晚混乱的状况,她猛地捋起少年的袖子,望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咬痕,自责不已:“还疼吗?怎么不叫大夫包扎一下?” 苏焕摇摇头头,轻声道:“不能被人看见。吸血之人,视为不祥。” 不祥就会被处死。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根本无力护住他的小仙女。 元臻臻反应过来,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对不起……” 苏焕抚摸着她发顶,笑意温柔:“不要这么说,你是我未来的媳妇儿,护着你是应该的。” 媳妇儿?这算表白吗!元臻臻瞬间被苏到了:怎么办好想现在就推倒他啊啊啊! *** 之后几天,元臻臻的心疾再也没发作过,但苏焕被她吓得不轻,日夜守护,连门都不敢出了。毕竟是白捡来的媳妇,可得精贵养着,万一突然发病人没了,他上哪儿哭去? 元臻臻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又开始了吃喝撩骚的生活。苏焕经此一遭,也不太忍心拒绝她了,除了推倒是万万不能的,其他摸摸抱抱吃豆腐就随她高兴吧。唯一不好的就是小仙女太嫩了,有时候他想摸回去,又怕弄疼了她,惹她不高兴。 反而弄得自己煎熬得很。 不过,他现在确定小仙女也是喜欢自己的,真好。 等又过了一个月,元臻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晚上,她关紧门窗,备好巾帕热水,待半夜明月升起的时候,心疾之痛果然再次袭来! 嘴里死死咬着丝帕,手指掐紧被褥不敢出声。元臻臻眼前一片眩晕,凿心裂肺的剧痛席卷了整个神智。她翻来滚去,最后竟从床上重重地摔到地上! 苏焕刚好起夜,闻声赶来就看到这触目惊心一幕:少女趴在地上,长发凌乱,面如金纸,唇瓣鲜血淋漓,单薄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 “臻臻!!”他大惊失色,急忙冲过去抱起她,可她双眸紧闭,怎么也喊不醒。苏焕焦急四望,发现了桌上的剪刀,一把抓过来就朝手臂上划去!鲜血一滴滴落进元臻臻苍白的唇中,过了好一会儿,她的面色才开始回暖,长睫如羽翅般颤了又颤,终于睁开。 原以为自己忍忍就能熬过去的,结果还是失败了,还让苏焕再次受伤失血。元臻臻心里过意不去,苏焕却觉得没什么,他更多的情绪是悲愤,既为元臻臻复发的心疾,又为她对自己的隐瞒。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血可以缓解她的疼痛,每个月放一次血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手臂上多几道口子罢了。若是她需要,他喂她一辈子也愿意啊! 自那以后,每逢十五月夜,苏焕都会不顾元臻臻的反对,坚守在她房里。一见她有心痛的迹象了,他就立刻划开手臂把血喂给她。 几个月下来,少年手上布满了伤痕,旧的还未痊愈,新的又添了出来。元臻臻眼见着那原本光洁的皮肤变得凹凸坑洼,丑陋不堪,心里又难过又不安。 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吗? 她埋头在他怀里,丧气道:“怎么办阿焕,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苏焕敲了一下她脑袋:“你是我媳妇儿,你要离开我去哪儿?” 少年的神色是一贯的认真严肃,好像她已经答应了嫁他似的。元臻臻偷笑,扬起脸,在他喉结上讨好似的轻啄了一下。苏焕只觉一阵麻痒,却有说不出的惬意。 望着怀里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的少女,少年眸色渐深。等元臻臻意识到什么,他的脸已经放大,一双温润的唇轻轻覆上了她的。 轻啄慢蹭,生涩小心,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元臻臻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双手勾上他脖颈,热情地回吻他。少女红唇软糯,带着撩人的馨香,苏焕爱极了这触感,很快就无师自通,攻城伐地,妄图攫取更多的甘醴。 原来女孩子的味道这么甜美……舒服得灵魂都快飞起来了。美好的初吻让少年沉醉不已,却也带起了另一种异样反应。苏焕已经悄悄问过村里的小伙伴,明白这种身体变化代表了什么。所以一有感觉,他就立刻松开元臻臻,目光粘在她被吮得微肿的菱唇上,气息紊乱。 红晕一层层透出脸颊,少年攒紧手掌,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去看看灶头……” 说完又一溜烟跑了。 元臻臻:“……” 明明看到了他眼中点燃的欲念,也察觉到了顶在她臀部的灼热温度,却又被临阵放鸽子。她有些发愣:这孩子莫非是真的对她上了心,想要仪式感? 元臻臻扶额……感情总是不能更进一步,心疾倒是比大姨妈还准时,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要她坦然以吸他血为生,她良心上绝对过不去。 元臻臻开始有些期待阻挠者考官的出现,来打破这该死的僵局。 然而形势很快就急转直下。 大半年之后,元臻臻的心疾突然加重了。 这次连苏焕的血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万钧铁锤重重地敲击在心口,她像被人扼住喉咙一般,面皮青紫,痛到窒息,需要苏焕狠狠拍打她的后背,她才能缓过气来。 除此以外,元臻臻还感觉体内出现了一股莫名滚烫的力量,从小腹酝酿升起,游过她血脉经髓,汇聚于心口,但随即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再也不能往上去了。那力量十分恼怒,盘桓冲撞着寻找出口,常常刺激得她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苏焕被吓得不轻,他一刻都不能再忍下去了!问相邻租了一辆牛车,就带着元臻臻赶去城里。镇上的大夫已经无能为力,城里的医术总要更高明些吧! 元臻臻觉得这已经不是普通大夫能解决的问题了,但她无力阻止,因为她已经痛得昏死了过去。 *** 元臻臻在城里医馆住了下来,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守护在床边。医馆的大夫说她的心疾是治不好的,但有一种稀有的草药可以强力镇痛,它生长在人迹罕至、鸟兽横行的山野深处,需要苏焕亲自去采摘。 少年二话不说就背着筐篓出门了。 熬过月圆之夜,虽然心口不再疼痛、灼烫的力量也消失了,但元臻臻还是元气大伤,走几步路就扶着家具喘得不行。她很怀疑这具身体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会不会考官还没登场,她就已经嗝屁了? 苏焕一去数日,杳无音讯,元臻臻提心吊胆,暴躁得恨不得亲自去找。等五天后他终于一瘸一拐地回到医馆,她的心反而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面前的黝黑少年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毒虫叮咬得满是溃烂和血污,几乎认不出他原貌了。 只有一双眼睛黑亮如昔,满是看到活蹦乱跳的她时的喜悦。 元臻臻捂着嘴尖叫一声,立即飞扑上去紧紧抱住他。 触摸到那瘦脱了形的单薄身躯,元臻臻鼻头一酸,只觉喉咙里胀得厉害。 “臻臻,脏——”苏焕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疲倦,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搂住了怀里的少女,唇角溢出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元臻臻不管不顾地埋首在他胸前,从没有一种声音,比耳畔传来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更让她欢悦。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更多一点,好像他一回来,就打翻了她心里的调料瓶,酸甜苦辣的滋味搅和在一起,叫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我差点以为你——”元臻臻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苏焕的左手腕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垂在身侧,青紫的皮肤肿得老高,显然是骨折了。 少女杏眸圆睁,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她,从小到大无论想要什么,都有人很快送来。那些人衣冠楚楚,仪态得体,脸上挂着面具般标准精致的微笑。从来不会有人像苏焕这样狼狈地出现在元大小姐面前,那是冒犯,是不敬。 可元臻臻此刻却觉得,如果真有天神降临,赐人以恩泽福惠,那一定是苏焕现在这个模样,形色狼狈,状似乞丐,却伸出手,赐予你无上珍贵的宝贝。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没死么。”苏焕急急用右手替她拭泪:“不过是没看清路,滑下了山坡,不碍事的,养几个月就会好了。” “……就是……给你做饭不方便了。” 元臻臻哽咽道:“傻瓜!我可以学做啊,我养着你呗!” 她何尝不知,他一路所遇的凶险,哪里止他说的那么轻巧,医馆大夫惊讶钦佩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难过,他才那么轻描淡写。 他总是这样,默默地为她受苦,为她奔忙,却从来不想让她知道。 在元臻臻的坚持下,她亲自给苏焕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面对那一个个腥臭可怖的血痂,元臻臻没有任何嫌恶,只有满脸的心疼。莹白如玉的指腹轻轻揉抹在皮肤上,也揉进了少年心里,化成一滩盈盈春水。 他心想: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呢? 最终,少年用生命摘回来的草药,被大夫制成了两瓶丹药,嘱咐元臻臻在心疾发作前开始服用。 回村里的路上,元臻臻始终靠在苏焕肩头,微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苏焕以为她在忧虑自己的心疾,便一直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谁知快到家的时候,少女忽然转过头,对他认真道: “阿焕,我们成亲吧?” ※※※※※※※※※※※※※※※※※※※※ 好多熟悉的小天使出现了,超开心超感动!挨个么么哒(~o ̄3 ̄)~ 下本预收文:《本宫和狱友恋爱了》求收藏~戳作者专栏可收哦^_^ ——文案—— 太子妃班滢在行宫地牢里关了一个月,她的夫君忙着弑君夺位,没空理她,良娣齐氏趁机日日前来折磨羞辱。 一墙之隔,还关着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对方脾气差,耐心无,隔着老鼠洞和她说话也是阴阳怪气,十句里没一句好听的。 可也正是这个男人,每当她饥渴至濒死,是他把自己大半的饮食从老鼠洞里塞过来,支撑她勉强活下去;后来想想,他的那些嘲笑讥讽,也不过是为了激起她的求生欲,让她坚强。 他比她先死。临终前,她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却是一个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人。 因缘际会,重生幼时。看着来家中做客的平阳侯府谢大公子,班滢笑了:这人毒舌嘴利的,倒是长了一副沉静深敛、郎艳独绝的好相貌。 我这一肚子机密不可浪费,就让我来助你夺得爵位、谋取王位吧。甚至,颠覆那皇城禁宫,又有何不可? ——以报答你前世救济之恩 换心记03 就像苏焕的鲜血渐渐就不能止痛了一样,元臻臻觉得,这瓶镇痛药恐怕也支撑不了几个月,她最终还是要直面心疾,甚至,直面死亡。 在那之前,她得把攻略目标拿下。 苏焕微微错愕,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样的要求。他本想把她养大些、感情更亲密些再成亲的,毕竟村里也有买回来的童养媳哭闹不休、逃跑寻死的先例。 他不想强迫她,强迫一个身患绝症、记忆丢失的孱弱少女。 可元臻臻的眼神太过真挚纯粹,满满都是他的身影,叫他几乎移不开眼。苏焕胸口情意翻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好。” 他原本想给小媳妇一个完美的仪式,可元臻臻心急火燎,一回家就要求拜堂。苏焕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急切,但还是遵照她的意思,在院子里摆上案几烛台,再把爹娘当年成亲时穿的喜服翻找出来。 元臻臻用苏焕母亲的遗物打扮了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嫁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境。穿戴着华美的凤冠霞帔走到院中,苏焕已经站在月下等她了,喜服勾勒得他身材更为修长挺拔,已隐隐有了青年男子的俊逸味道。 苏焕上前牵了她的手,歉声道:“臻臻,委屈你了……” 她本是闺阁千金,若非意外,怎么轮得到他一个乡村小子来采撷这颗明珠? 元臻臻害羞地垂下眼。她本就喜欢他,在这个世界里,他待她如珍似宝,她也愿意报之琼瑶,不过是一个走过场的婚礼仪式,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两人拜过天地君亲,喝过合卺酒,待揭开喜帕,四目相对,眸中双双闪过一抹惊艳。 苏焕从袖中取出一支雕镂着精美桃花的羊脂玉簪:“这是我爹送给我娘的生辰礼物,现在我送给你。” 他将玉簪轻轻插入元臻臻的发髻。龙凤红烛下,少年清隽俊秀,郎艳独绝,少女明若芙蕖,娇媚羞怯。苏焕心潮澎湃,一想到自己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就连掌心都忍不住渗出欢悦的汗来。 他情难自禁地把小妻子拥入怀中,正准备低头吻上那两瓣香唇,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子声音: “臻臻,成亲嘉礼,怎么可以不喊哥哥呢?” 元臻臻心头一突,循声望去,只见院子墙头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个白衣男女。中间最贵气的年轻男子笑吟吟望着他们,一张玉面端的是妖冶风流,顾盼生情,和她在古墓中见到的那幅画上的将军一模一样。 说不清是失望、害怕还是松了一口气,元臻臻心下微叹:那个期待已久的人终于出现了。 试炼考官,阻挠者。 此刻的他正拿着块丝帕擦拭手里的折扇,两个侍女蹲在左右,细致地帮他擦靴。 元臻臻:这个考官有洁癖? 苏焕也看到了来人,惊讶又疑惑道:“臻臻,你认识他?” 元臻臻摇头:“不认识。” 白衣青年跳下墙头,笑吟吟走过来:“苏公子,在下是涂山狐王之子少曈,这位是家妹少臻,也是我族的少主。” 苏焕愣住了,元臻臻也吃了一惊:什么!她、她竟然是一只狐狸精?! “家妹自幼患有心疾,之前病痛发作,落魄至此,幸得苏公子相救,在府上叨扰数月,多有得罪,在下感激不尽。” 苏焕还没从小媳妇是个狐妖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元臻臻先忍不住质问:“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凭你一张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少曈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你不记得,是因为你的记忆和灵力都被我们封印了。” 语毕摊开掌心,一团碧芒倏忽飞出,落入元臻臻身体里。 脑中仿佛一下子炸开了什么东西,元臻臻闷哼一声,记忆如洪水泄闸般喷涌而出,一泻千里,冲击得她差点脱力瘫倒! 眼前云开雾散,过去种种,在她渐渐清透的眼眸中露出了真面目。 涂山,与青丘并称为狐族两大发源地,所生狐狸皆为妖狐,但只有九尾狐才能历劫升为天狐,自此脱离妖界,成为庇佑家族的神仙。 九尾天资乃命数,可遇而不可求。万余年来,涂山和青丘人才凋敝,都卯着劲地寻仙问药,以生育天狐来增强部族实力。千年前,青丘少主翡殷修出九尾,很快就渡过天劫成为天狐。不甘人后的涂山狐族也在三百年前诞生了一只有极具天赋的小狐狸,那就是少臻。 涂山已经两千年没有出过天狐了,尤其是在青丘少主位列仙班之后,涂山狐狸走出去便觉得低人一头。少臻出生时,大祭司激动万分地卜定她拥有九尾天资,这无疑给族人带去了巨大的喜悦,当时族中普天同庆、热闹了几日几夜。 可是上天显然不想让涂山族那么轻易地扬眉吐气——大祭司接着卜曰:少臻患有先天心疾,此乃命中死劫,若不能治愈,她将永远无法修成九尾天狐。 而治愈的办法只有一个:吞食一颗至死不渝的真心。 少臻渡过第一次天劫之后,果然开始心疾发作,每个满月之夜对她来说都宛如酷刑。年幼时还能勉强忍住,随着年龄和修为的增长,她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吐血昏厥的地步。长老们半筹不纳,便商量着让她下山,以她的仙姿佚貌,再辅以狐媚之术,俘获一颗真心绝不是难事。 但是少臻断然拒绝了。 她认为此法太过阴毒。涂山能不能出天狐、能出几只天狐,都是天道命数,她虽有九尾之资,却无天狐体魄,也是命中注定。若她的仙途要踩在他人的尸骨上前进、还是一个至死不渝深爱她的人,那她这个神仙,和那些吸人阳气的妖魔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她宁愿月月忍受蚀心之痛,也不愿下山去欺骗谁的感情、再强取豪夺对方的真心。 可族人们却觉得她很幼稚。青丘已经笑话了他们数千年,好不容易有了少臻这颗希望之星,怎能轻言放弃?她只知自己安心无愧,可曾想过生养她抚育她的整个部族的兴衰荣辱? 见少臻态度坚决,狐王夫妻和少曈私下谋划,趁她尚且年少,修为低微,一举将她记忆和灵力封印,送去了人间。 然后就邂逅了来溪边取水的苏焕。 纯朴的乡野少年对她一见钟情,情愫真挚而甜蜜,浸润在他的血脉,缠绕着他的神魂,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血能缓解她的心疾之痛。 *** 读完记忆的元臻臻只想骂人。没有妲己的命,却得了妲己的病,还摊上了一家子神经病! 原来每个月体内流窜的力量是自己日益强大的灵力,只因心疾之故,无法突破,所以才一直折磨着她。 而现在,她和苏焕成亲了,所以好哥哥来收割猎物了是吗?元臻臻动了动手指,想把苏焕护起来,却惊讶地发现体内空空如也,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 少曈看在眼里,轻笑一声:“臻臻,别白费力气了,你才修到五尾,想突破我这个七尾兄长的封印,还差得很远——不,也不远了,只要你吃了这小子的心,不日就可以练出九尾。”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苏焕握紧元臻臻的手,不可置信道:“他……什么意思?” 元臻臻急急道:“没什么!阿焕你相信我——”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法力拦腰抱起,一下子抽离了苏焕的怀抱!苏焕大惊之下伸手去抓,却与少女的袖袂堪堪擦过。 “放开我!”元臻臻踢打着抓住自己的少曈,勃然大怒:“你他妈敢动他,我跟你没完!” 这公狐狸不会是想当场杀死苏焕,把心剖出来吧?!妈的老娘跟你拼了!! 少曈化出一道结界困住元臻臻,迤迤然走到苏焕面前,笑若春风:“你的血可以缓解臻臻的痛苦,你已经知道了吧?” “是,”苏焕从未见过这样玄妙的法术,强忍着恐惧,惊怒不定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有什么话你直说。” “这世上,只有一味药可以彻底治愈臻臻的心疾——”折扇轻轻敲在苏焕胸膛,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那就是,你的心。” 苏焕瞳孔骤缩! “别听他胡说!!”元臻臻快急疯了,拼命拍打着结界:“没用的!阿焕,你别信他!他骗你的!!” 苏焕深吸一口气:“所以,这就是臻臻来到我身边的原因?” 少曈含笑颔首:“是啊。不过,我这个傻妹妹太过纯善,做不出这种事来,所以我和爹娘封住了她的记忆和法力,把她送来人间,希望能遇到那味心药。” 澄清还是要澄清的,万一这傻小子以为臻臻骗他,由爱转恨,那药效可就大打折扣了。 苏焕沉默了。 少曈凑近他,声音里带着奇异的蛊惑:“苏公子,你喜欢臻臻吗?” “……日月可鉴。” “那你愿意把自己的心给她,令她永不再受心疾之苦吗?” 苏焕握紧了拳,墨玉似的眼睛在烛光下盈盈闪烁:“愿意。” 少曈脸上绽放出无比欣慰的笑容。 苏焕转过身,缓步走到元臻臻面前。隔着一重结界,他摸不到她,只能痴痴地凝视着这个刚刚成为自己媳妇儿的少女,眼神温柔而眷恋。 元臻臻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心里又酸又痛,气得忍不住大骂:“苏焕你是傻子吗?!为什么要听那个疯子的!不听我的话?!我不喜欢你!我就是来骗钱骗感情的!我不要你的心!你快给我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了!给我滚啊——!!!” 眼泪滂沱而下,元臻臻浑身颤抖,哽咽得话都快说不出来。 苏焕静静地望着她,任由少女又哭又骂,暴跳如雷,他唇边和平日里一样,漾着一抹缱绻的笑意:“臻臻,别哭——” 少年抬起手,指尖留恋地划过那层透明的阻隔,仿佛轻抚在她脸上,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那种细滑软腻的美好。 然后双唇微张,没有发出声音,只作了一个口型,一个只有元臻臻看得到的口型: 吾爱。 元臻臻怔住了。烛火静默,夏虫屏息,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这两个字,从她焦灼痛苦的心田上重重地碾压过去,发出巨大的轰响。 吾,爱。 泪水排山倒海,汹涌决堤。 少年恋恋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像是要把她的容貌印刻在魂魄里似的。然后决绝转身,朝那个悠然等待的青年走去。冷月之下,他脊背坚|挺,双肩微颤,如一位隽逸孤清的战士,把心爱之人护在身后,慷慨赴死。 无论元臻臻怎样声嘶力竭地哭喊尖叫,他都没有再回头,就这样一直背对着她,看着少曈对他伸出利爪。 “苏焕你别去好不好!求你了!回来!!回来啊——!!!” 血肉翻搅的声音传来,祥瑞喜服上渐渐洇出一片暗红。 “少曈你这个疯子!畜生!!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也去死啊!!!” 少年重重摔倒在地上,喘息着,抽搐着,身下淌开一地刺眼之色。 “啊啊啊啊啊——!!!!!” 元臻臻捂着心口,痛苦地跪倒下去。万箭穿心般的撕裂感,从胸口、脑核、从每一条经脉中激发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心疾都更加猛烈和漫长!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脑袋一下一下狠狠撞在结界壁上。魂魄早已被凌迟成碎片,神智也近乎崩溃,滴滴答答洒落的血与泪,把霞帔上金线勾缠的鸳鸯都染成了猩红色…… 有人走到身边把她扶起来,元臻臻想也不想,猛地挥出利爪疯狂刺向对方的脖子!可惜还没有得逞,后颈突然袭来一阵剧痛!泪眼模糊的最后,是那具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的身影。 苏焕…… 他诀别的目光在她心头打了一个死结,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 男主毙,全文完xddd。其实这个脑洞最初是be,但鉴于本人的求生欲,所以……嗯,继续看下去吧^_^ 换心记04 涂山狐族,依山势而居,拥一方灵脉,育有妖狐万余头。王族洞府建于山巅最高处,气势恢弘浩然,可赏星河、观云海,其中景致最好的洗心殿今日香薰缭绕,宫灯如锦,侍者捧着茶点香果鱼贯而入,无一不昭示着贵客临门。 少荔躲在六扇彩雉屏风后面,听父王母后、长老们与客人娓娓交谈。 “我族少主丰神俊秀,年少有为,渡为天狐之后,师从天界青岚帝君,前途不可限量。少主倾慕少臻公主久矣,愿与公主结为琴瑟之好。青丘与涂山本就同根同源,若能缔结姻亲、珠联璧合,于两族而言乃是双赢盛事。不知狐王意下如何?” 狐王与妻子对视一眼,迟疑道:“翡殷殿下天纵英才,吾族钦佩不已。长老远道而来,涂山自是无比欢迎。只是臻儿大病初愈,如今正在闭关,九尾能否修成尚未可知。殿下殷殷之情,本王自替臻儿高兴,但若她修炼不成,岂不辜负了青丘一番美意……” 那青丘长老捋须微笑道:“狐王过谦了,少臻公主倾国之貌,名动三界。四百龄修出八尾,无论在贵府还是在青丘,都算得上天资卓绝,我家少主对公主的仙途充满了信心。” 他顿了顿:“听闻公主病愈,少主欣喜万分,特派老朽送来一株万年生的东海醉梦参,献给公主滋补。至于闭关,亦是无妨,我二族可先订亲,待少臻公主渡过天劫修成正果,再举行大婚不迟。” 他一抬手,便有侍者献上一尊宝匣,内里隐隐透出雪白莹光。少荔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看个真切,却被一道竭力压低的声音遏止:“小公主!您怎么躲在这儿呀!可找死奴婢了。” 少荔只好悻悻地缩回头,被对方牵着手离开:“奶嬷嬷,姐姐什么时候出关呀?” “大公主要修炼好久呢。您可以去洞口和她说说话的。” “唔,好吧。” 少荔出生堪堪百年,只见过少臻一面,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女被兄长一抱回来,就送进了轩辕洞。轩辕洞是涂山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历代有天资的妖狐都是在这里修炼出九尾的。 少臻也必须在洞里炼出九尾,才能破开禁制走出来。 青丘多美男,涂山孕美女,少荔从小就听说姐姐是名动四方的狐族第一美人,更拥有至高无上的九尾天资,也难怪青丘少主会来求娶姐姐。 小姑娘十分崇拜姐姐,虽然见不到人,但她每天清晨都会摘一束鲜花放在轩辕洞口,再跟姐姐说两句悄悄话。 那天听完壁角,少荔马上跑去轩辕洞,跟姐姐告密:青丘的少主小哥哥喜欢姐姐,派使者来求亲了! 元臻臻打开禁制,从洞府深处缓步走出的时候,就看到一只小萝莉捧着野花蹲在地上,奶声奶气地对洞口的石头自言自语:“……那个匣子好漂亮呀,还会发光呢!据说是小哥哥送给姐姐的礼物,叫东海什么、什么……来着?”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苦恼地抓耳挠腮,元臻臻看得好笑:“荔儿?” 少荔吓了一跳,抬起小脸,呆愣地望着面前九尾张扬、如明珠生辉般夺目的美人,一条细细的涎水从小姑娘唇边淌了下来。 *** 元臻臻刚刚苏醒的时候,发现她独自躺在一个蔚蓝色的冰洞里。血脉平和,身无不适,喜服也被换下了,一身素裙干干净净,一丁点儿血腥气都闻不到。 只是口中腥咸粘腻的味觉,和胸膛里不同于往昔的心跳节奏,都让她深深地意识到,已经发生过什么。 只要一想起那晚的惨烈画面,她就喉头发胀,胃中翻江倒海。趴着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眼睛干涩而疼痛,眼泪早已哭干了。 元臻臻花了许多时日才彻底平静下来。缓过神的她整理思绪,想想这世界不过是个试炼幻境,苏焕的真身还在古墓里,只要她努力,还是有机会和他在一起的。 至于凶手,不但不能杀了,还要获得他的认同——对她和苏焕感情的认同。 元臻臻想通了这一点,便开始读取原主的记忆,认认真真进入修炼状态。只要她修出九尾,便是涂山修为第一人,到时候她想做什么,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了。 心疾治愈后的身体进步神速,那道曾经折磨她至死的力量变成了助她飞升的羽翼。只是每个月圆之夜,她都会倍感孤寂,袖中珍藏的桃花玉簪被摩挲得光可鉴人。她想念那个温暖紧实的怀抱想到发狂,另一种钝痛从心上升起,刺激得她倍加刻苦。 短短百年,即生出九尾。 当晚,少曈从外面回来,听说妹妹顺利出关了,不禁大喜。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会迎来天劫,渡劫之后成为天狐,进而登临仙梯,造福家族。要知道,涂山已经两千年没有出过狐仙了。 但紧接着便听说狐王招少臻商谈与青丘联姻的事情,少曈大吃一惊,心道不妙,急急往山顶赶去。 妹妹对当年那小子的感情,他是亲眼目睹的。可爹娘并不知情,他们一直以为那件事进行得十分顺利,是少臻独立完成的。 这时候说这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等他冲到洗心殿外,就见爹娘正苦口婆心地劝导,而少臻面色冰凉地坐在一旁,指腹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簪。 “青丘那边的意思是,咱们两族与其各自搏命,何不勠力同心。你和翡殷都是天狐,生育的儿女也多半具有天狐资质。他们很有诚意,知道你是涂山少主,并不要求你嫁去青丘,以后你们小两口爱住哪儿就住哪儿。并且还承诺:将来出生的第一只天狐归我们涂山所有,之后再一边各一只。我和你母后都认为,这桩婚事很不错。” 元臻臻静静听着,不赞一词。出关之前,她已经听小妹妹前言不搭后语地描述了白天发生的事,此刻再听到这番说词,不禁冷笑:这是把她和男方当牲口来交易呢?强强联手,还不如说是捐精卖卵。只因她和青丘少主基因好,便要他们强行交|配,生出的孩子再两家平分?至于感情——生育工具要什么感情? “说完了吗?说完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元臻臻懒得和狐王夫妻多啰嗦,站起来便要出门。 狐王被她气得眉峰倒竖:“臻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眼里还有我和你母后吗?!” 元臻臻充耳不闻,提着剑刚要跨出殿门,余光一瞥,就见少曈站在门边,正拿丝帕擦拭他的扇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虽然她已经按捺下了恨与痛,但在见到这人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差点拔剑相向! 少曈亦从她一双美目中捕捉到明显的杀意,他心头一紧,暗叹和这个妹妹的血仇算是解不开了,不由苦笑道:“臻臻一出关就急着去哪儿?” 元臻臻阴寒的目光如毒蛇般游遍他全身,直看得少曈四肢僵硬、浑身发冷了,她才凉凉笑道:“你不知道吗。” 少曈皱眉:“他已经死了。” “滚!”少女袖袂一挥,拍飞了眼前的挡路石,转身消失在原地。 *** 一路御风疾行,当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在西天的时候,元臻臻终于抵达山脚下。步出护山大阵的一刻,身后的层峦叠嶂、飞崖峻壁瞬间消失,变成了一座平凡的小土丘,任谁路过,都不会想到它竟是被法术遮掩的涂山。 她找了一处隐蔽地,抬掌聚拢阴气,地府瞬间洞开,一条阴风阵阵的黑色甬道出现在眼前。元臻臻刚要踏进去,身后忽然袭来一道劲风,伴随着一声惨叫,她躲闪不及,被一个高速飞行物从背后撞上,两人齐齐掉下了冥界…… 元臻臻:“……” 她还好些,是屁股先着地的,撞她的仁兄就比较惨了,脸硬生生扑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元臻臻有些担心地走过去查看他的状况,这才看清那是一位红发美少年,他艰难地撑坐起来,眼泪汪汪地捂着鼻子,满手鲜血。 元臻臻同情地“嘶”了一声,鼻尖隐约飘过一抹公狐狸骚气,不由皱眉:“青丘来的?” “嗯,来给我家少主求亲。”少年发出浓浓的鼻音。青丘男狐俊逸,女狐平庸,涂山则反之。 “你跟着我干什么?” “进山晚了,被护山大阵弹出来的……” 元臻臻无语地把他拉起来:“走吧,等我办完正事,再带你一起出去。” “唔……”少年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周围血腥色的世界让他很不舒服:“姐姐,你来冥界干嘛啊?” 元臻臻目无波澜:“找我夫君。” 少年一怔:“你这么年轻,已经有夫君啦?” 元臻臻脚步一停,忽然恶作剧地回头凑到他鼻尖:“红毛,你觉得我长得漂亮不?” 少年抖了抖尖耳朵:“漂亮啊……”岂止是漂亮,简直是倾国绝色。 “我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夫君呢?” 她跋扈一笑,朝他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扬长而去。留下美少年呆愣在原地: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元臻臻已修出九尾,距离成仙仅一步之遥,冥界的判官对她很是客气。听闻她的来意后,判官在生死簿上略一翻找,就叹息起来:“原来是那个孩子,我对他印象着实深刻。” 元臻臻脸色微变。 判官叹道:“凡人死后,就不会再受□□折磨之苦,但他当年下到阴曹,却依旧痛苦非常,泪流不止。我一看,他不仅被剖取了□□之心,连魂魄之心也被挖走了。这样一来,他往后投胎转世,便都是无心之人了。” 元臻臻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一下子如遭雷击,摇摇欲坠。 判官说,他看过那少年的遭遇,爱恨因果虽然不是旁人所能置喙的,但他到底不忍,问他是否怨恨后悔? 少年忍着剧痛摇头:我苦点没什么,惟愿吾爱无病无灾,喜悦安康。 判官可怜他,终究早早将他送入了轮回。 元臻臻颤抖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口明明跳得温暖而有力,她的脸色却煞白得不像话。 换心记05 离开冥界后,元臻臻直奔人间。 判官好心地把苏焕的转世告诉了她,暗叹月老这一线牵得实在造孽,也不知这对小情人最后会有什么结果。 红毛亦步亦趋,元臻臻被盯得烦躁:“你没别的事了吗?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能不能滚回你青丘老窝去?” 少年委屈道:“长老们还没回去呢,我一个人回青丘会被骂死的。你家那个护山大阵我又进不去,只能等你忙完了,回去的时候把我带进去啊!” 元臻臻懒得理他,下了云端便隐去身形,径直来到东樟村苏家。高高的篱笆围圈着几间草屋子,门外悬挂着白缦白灯,看起来像在办丧事。 几个村妇聚在门前边嗑瓜子边闲聊:“我听说,苏家娘子是被张家小少爷扒了裤子,所以才投了河。” “嘁,谁让她长得那么狐媚,估计骨子里是真骚,出门也不知道遮掩。男人呐,看她一眼,魂就被勾去了呗。” “还有苏家那小子,也是个奇葩。听说当年他老子采药摔死,他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现在娘也死了,我看他还是没什么反应,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他娘那么脏,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老苏的娃呢……嘿嘿嘿。” 元臻臻听得戾气翻涌。袖袂一翻,把几个搬唇弄舌的女人掀了个狗啃泥,摔得满嘴是血,这才拍拍手翻进院子。 红毛:……好凶,好可怕。 相比院外的热闹,院内冷清了许多,灵堂里白幡肃立,高垂着一个令人心疼的“奠”字,清瘦孤寂的少年正跪坐在香案前,给火盆里烧纸钱。 阔别百年的爱人就在眼前,元臻臻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泪意上涌,生出近情情怯之感。 还是和前世一样俊眉修眼的容貌,这一世他爹娘去世得晚,苏焕被照顾得很好,养出了几分书生味道。只是如那些妇人所说,他脸上没有丝毫悲恸难过之色,守灵烧纸,于他而言仿佛是在完成一件任务。 想起判官说的话,元臻臻的心一阵阵抽疼:失去了魂魄之心,七情六欲淡薄,对所有感情迟钝,不知该如何表达……这少年,何时才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呢? 苏焕正认真地折着银元宝,眼梢忽然瞥见一只白色的小动物轻手轻脚地来到身旁,白雪无暇的皮毛,粉嫩可爱的尖耳朵,如湖水般蔚蓝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漂亮至极。它歪着脑袋朝自己看了看,然后伸出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苏焕微怔:哪里来的小狐狸? 见少年没有反感,元臻臻后腿一蹬,“嗖”地跃进他怀里,凑近了才发现,他深琥珀色的瞳仁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纱,朦朦胧胧,看不清任何情绪。 是因为无心的缘故吗?元臻臻心头微黯,然后像从前那样,踩着他的大腿转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少年低头望着她,如看一件死物,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只是这终究算是这世上第一只愿意亲近他的小动物,陌生的触感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僵硬地拢住这只自来熟的小狐狸,还把它垂在地上的长尾巴拾起来拍净了灰,一同圈在怀里。 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心温柔啊……元臻臻想笑,又有点想哭。熟悉的少年味道让她倍感安心,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很快就沉沉睡去。 被遗忘在屋外的红毛见此情景,冷哼一声,也悄悄爬上房梁休息去了。 *** 半夜,月上中天,播撒了一地清辉,元臻臻觉得有些冷,便朝身边的温暖物体靠过去,这一动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少年怀里,只是身上多盖了一件外袍。少年没有入睡,正握着一把小刀,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刻着什么。 元臻臻憋坏了,急切地想和他说说话。于是从衣服底下钻出来,挣脱他怀抱,略带紧张地站在他面前。 苏焕疑惑地望着她。 元臻臻眨眨眼,在一片炫光中化作一个清丽绝伦的少女。 苏焕难得的有了表情,但也只是惊讶,没有任何惊艳的成分。 元臻臻有些泄气地跪坐在他面前,声音软糯:“阿焕……” 苏焕很快就冷静下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元臻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自己是附近山上的狐仙,听闻他的事情后心生怜悯,所以下山来看看他。顺便告诉他,她帮他揍了外面那些八婆一顿。 苏焕沉默片刻:“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手掌缓缓抚上心口:“这里明明有心跳,我却觉得空空荡荡。从小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有良心。” 小时候还有爹娘护着,那些闲言碎语传不到他耳朵里,这才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直到父亲突然去世,开始有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少年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村民眼中是那样的不正常。 娘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叫他不要听他们胡说,她爱他,决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面对那个女人的眼泪,苏焕没有丝毫动容,只是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对,于是回忆着村里其他小孩子的样子,回抱了一下娘亲。她激动坏了,抱着他又哭又笑。 可惜,那样温柔美好的女子,也很快就离他而去了。 元臻臻听得喉头胀涩,她难以启齿,他没有心,是她害的。只能把手覆上少年的手,紧紧握住它,让他知道她的感同身受。 可苏焕却抽出手来,淡淡道:“狐仙子,你回去罢。我克父克母,是个不祥之人,莫要连累了你。” “胡说!”元臻臻大怒,当年她吸食他血,也算是不祥,可他不是照样不离不弃,陪伴左右吗? “谁敢说你不祥,我去揍她!”少女耍赖似的抱住他胳膊,随即想到此刻还在“婆婆”灵堂里,到底不太好,又不情不愿地放开他:“……反正你别想赶我走!” 正想继续撒娇,耳畔忽然传来红毛的传音入密:“小姐姐,有个仙人朝这里来了,快躲起来!” 元臻臻一惊,对苏焕飞快道:“有人来了,我先回避一下!” 说完恶作剧般凑到他脸边偷了个香,然后连同狐狸气息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焕脸都没红一下,只是微微有些愣怔,脑海中倏忽闪过几幅似曾相识的画面,快得让他抓不住。 院子里很快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个中年道士出现在门外,手托拂尘,灵气萦绕,一袭仙袍在月下散发出淡淡的清辉。 “苏焕。”他注视着屋里的少年,目光悲悯,笑容温润:“吾乃琼琳岛散仙,路过此地,察觉有异。你失去了魂魄之心,所以才会对诸事无动于衷。人间情|欲纷繁,不适合你生存,你可愿拜我为师,踏上修仙之途?” 苏焕刚刚见过狐仙,此刻再见一个散仙,再无任何讶异。他思忖片刻,说:“如果你能帮我查清我母亲的真正死因,我就跟你走。” 西陵散人抚须道:“此事不难。” 他广袖拂过,一幅画面凭空出现,将当时的真相一一呈现。 苏焕的母亲相貌清秀,从镇上回家的途中被乡绅张家的小少爷拦住调戏。她身形娇小,完全不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的对手,即便高声呼救,路过的村民见行凶者是张家人,也不敢上前帮忙,纷纷逃走了。 男人把她拖进旁边玉米地里强|暴,之后怕她说出去影响他和县官家的亲事,便残忍地将人扔进了附近的河里。女人不会游水,扑腾几下就沉了下去,天亮后尸体浮起来,被前来捕鱼的村民发现。 尸体赤身裸体,又有目击之人泄露原委,污言秽语便开始流传起来。 西陵散人掩卷叹息,想安慰少年,却见他面色淡淡,只垂着眼眸,并不见悲伤。 良久,苏焕似想明白了什么,走到西陵散人面前磕了个头:“多谢师父垂怜。待我明日葬了母亲,便同师父走。” 西陵散人点点头,觉得这孩子沉着冷静,宠辱不惊,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另一边,元臻臻到底还没有修成天狐,因怕被神仙收了,便和红毛逃得远远的,两只狐狸躺在玉米地里一边晒月亮一边瞎扯淡。 夜色已深,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时机,元臻臻舔了舔唇:“红毛,我想吃鸡了。” 红毛呆愣:“姐姐,你不是早就辟谷了吗??” “辟谷多辛苦啊!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懂吗?”元臻臻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话说你跟了我那么久,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了?” 红毛想起刚才她偷吃苏焕豆腐的场景,连忙捂住胸口跳开三丈远:“我卖艺不卖身的!” “滚!谁看得上你这毛没长齐的鹌鹑。”元臻臻鄙夷地瞪了他一眼:“我要吃阚京城醉乡阁的烧鸡,你帮我去弄一只来怎么样?” “……阚京离这里数千里,来回要一日呢。” “嗯?那去都去了,索性再带一只聚兴庄的香酥鸭、一提排云楼的雪糯糕吧。” “……”深受压迫的红毛抹着眼泪走了。 ※※※※※※※※※※※※※※※※※※※※ 好冷清啊…是我写得太烂了吗t_t 这个男主不 换心记06 天亮后,元臻臻回到苏家,仙人已经离开了,苏焕请了几个乡邻帮忙把母亲的棺材抬到山上与父亲合葬。等村民们走后,他才小声地把仙人收他为徒,要带他离开家乡去修行的事情告诉了爹娘。 元臻臻一直隐身跟在后面,闻言一愣,原来昨天来的神仙是来收徒的。没想到苏焕竟然有这样的际遇,他若是修道成仙,岂不是就能和自己双宿双飞了?! 少女开心极了,又亮出狐形跳进少年怀里,水汪汪的蓝眼睛溢满了兴奋:“阿焕阿焕,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苏焕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狐狸,心头莫名一暖:“师父说带我去琼琳岛。狐仙子,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元臻臻本想扯个别的谎,但想到少年是个无心的,索性直言道:“因为我喜欢你呀!我叫臻臻,你以后不要叫我狐仙子啦!” 说完紧紧盯着苏焕的表情,果然,少年听后脸上没有震动,只有疑惑:喜欢?喜欢是什么感情? 元臻臻挫败地叹了口气。 祭拜后,他回家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去村头榕树下见西陵散人。散人见少年准时前来,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他背后,不由一顿: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包袱里钻出来,下巴搁在少年肩头,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元臻臻竭力收敛妖气,把自己变得像一只开智不久的幼狐。果然,西陵散人没有察觉异样,摸着胡须奇道:“小狐狸?” “嗯。”苏焕平静回答,没解释一个字。 西陵散人以为这是他豢养的狐狸,没想到这失去了魂魄之心的可怜孩子,居然还会有挂心的东西,一时感慨唏嘘,想他未来为仙,有个灵宠也是寻常,便不再过问,任由他带着一起上路。 元臻臻松了一口气,窝在苏焕的背包里,感受着他身体熨帖的温度,进入了梦乡。 祥云腾起,东樟村在视野里越来越小,苏焕望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西陵看在眼里,安慰道:“我知你心中有刺,等你修仙有成,再报仇不迟,为师也不会拘着你。只是,凡人一世,若白驹过隙,你与他们缘分已尽,此事过后,便应放下执念,一心向道。” 苏焕乖顺应下。他感觉不到仇恨和痛苦,不代表他不知道要为母亲报仇。 只是现在,他还没有那个能力。 另一边,等红毛提着烧鸡烤鸭糯米糕等美食,累死累活地赶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一道灵符,上面写着:我和夫君度蜜月去啦!红毛你自己带回家吃吧! 看不懂“度蜜月”是什么意思、但用头皮屑都能读出少女欢欣雀跃模样的红毛同学忍不住素质三连:“#¥%@*…………” *** 西陵散人是位万余岁的仙君,修炼之地在东海之畔的琼琳岛。刚回洞府,便有一位娇俏可人的少女飞奔过来:“师父您回来啦?” 西陵慈爱地朝她点点头,对苏焕道:“这是你二师姐朝盈。你还有一位大师兄蓝衿子,如今不在岛中,正在外面云游。” 苏焕恭敬施礼:“师姐。” “这就是师父传讯回来,说新收的小师弟苏焕吗?”朝盈亲昵地拉着西陵的袖子,眼眸亮亮地打量着少年。 “是。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焕儿就交给你照顾了。他还是凡人之躯,盈儿你擅做膳食,要多上心。另外,为师为他择修无情道,你得空了带他去藏书阁,将无情道的修炼功法找出来,指点他练气筑基。” “知道啦师父!” 西陵走后,朝盈便领苏焕去为他准备的院子,一路上叽叽喳喳打听了他许多事。苏焕寡淡少言,谈及父母过世,更是面如平湖没有一丝悲伤,朝盈没被告知他的真实情况,顿时就觉得这个小师弟颇为没心没肺了些。 难道就没有能让他动容的东西吗?朝盈想了想,问:“师弟,你觉得师姐我好看吗?”说完用力眨了眨她纤长浓密的羽睫。 苏焕从她脸上扫过,点点头:“挺正常的。” 一向自诩貌美的朝盈愣住了:“只是,‘正常’?!” “嗯。”苏焕疑惑,不然呢?脑海中闪过一张更为端丽的芙蓉面,它的主人此刻正蜷缩在他包袱里打瞌睡。 听到背后隐约传来的呼噜声,少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小狐仙还真是个心大的。 然而落在朝盈眼中,却以为师弟是在讥笑自己自恋自大,当即气得转身就走! 留下苏焕一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钢铁直男……假装睡觉的元臻臻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晚上,有童子送来食盒。苏焕打开一看,一碟发黄的香菇青菜,和一盘烧得焦黑的牛肉,加一碗半生不熟的米饭。 苏焕看了片刻:“这是二师姐做的?” 小童子怯怯道:“朝盈师姐说头疼做不了饭,这是小童自己做的。岛上已有百年未入凡人,手艺生疏了,还请师兄见谅……” 苏焕颔首:“谢谢,辛苦了,你休息去罢。” 小童子觉得他脾气还不错,再三致歉后才离去。 等人走后,元臻臻现出身形来,看着食盒直皱眉:“这哪里是人吃的,我看是那朝盈故意刁难你吧。” 苏焕不以为意:“你饿吗?我去给你重新做饭?” 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他为什么……会脱口而出“给她做饭”这么奇怪的话? 元臻臻却没注意:“我辟谷已久,不吃也没关系,倒是你,吃不饱的话就没力气修炼了,要不重新做一份吧?”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苏焕命小童子只准备食材,他自个儿下厨做饭。琼琳岛空寂了百年的小厨房又热火朝天地开张了,元臻臻还以为他有父有母,不擅厨艺呢,没想到少年洗切翻炒,如行云流水般又快又稳,动作熟练得很。 他认真做饭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场艺术表演,元臻臻托着腮帮子坐在厨房门口欣赏,一眨眼,一碗鸡肉面已经端到了自己面前。 “咦??” “给你做的,不喜欢吗?”苏焕挑眉,他还以为狐狸都是爱吃鸡的。 元臻臻捧着碗吃了一口,霎时顿住了——鸡肉细嫩入味,汤面滑爽鲜香,那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和当年在秋水村吃过的,一模一样的味道。 腾腾热气蒸得她眼眶发烫,苏焕见她忽然不动了,不由紧张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太好吃了!”元臻臻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少年:“阿焕小哥哥,你能包办我后半生所有的烧鸡吗?” 苏焕思忖半晌:……她这是叫我多养些鸡的意思?? 元臻臻:“……” 告辞! *** 朝盈再次出现,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她悄悄问了小童子,听说苏焕现在自己做饭吃,还做得有模有样的,顿时有些气闷。师父毕竟把人交给了她带,她也不好真的不管不顾,遂来到苏焕的院子,说要带他去藏书阁挑书。 藏书阁设有禁制,非琼琳岛弟子无法进入。朝盈在禁制中加入了苏焕的气息,一打开门,几十排书架顿时映入眼帘,密密麻麻,浩如烟海。 “这里就是岛上收藏功法的地方了,我和师兄都是从这里开始入门的。师父说你修无情道,所以师弟你自己找一下无情道的功法秘籍吧!” 朝盈说完,就拍拍手离开了。 元臻臻跟着显形,望着女子趾高气昂的背影气哼哼道:“西陵散人明明是叫她帮你找书,然后带你入门的。这女人什么脾气啊?难怪那么丑还嫁不出去!” 苏焕摇头:“无妨,我自己慢慢找。” 元臻臻拦住他:“那么几万册书,你连书名都看不懂,哪里去找?别急,我来帮你!” 她用法力虚虚一探,便知这儿的书册是按修炼根源和方法,分门别类放置的,有金木水火土、刀剑法兽阵等十几个类别,无情道亦在其中。 掌握了规律,找起来便容易多了。元臻臻很快在浩繁卷帙中找到了无情道的功法,并选出一本她认为应该是入门篇的书册,交给苏焕。 苏焕略略一翻,果然,上面的汉字他只能看懂十之五六,让他独自找的话恐怕得找到明年。少年第一次对小狐狸露出一抹大概称得上温暖的表情:“谢谢你……臻臻。” 元臻臻如触电般颤抖了一下,这是她再次回到苏焕身边后,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叫自己。那两个字,那个昵称,跨越了百年的时空,再次被那个人唤出来,少了一丝亲昵,多了几分郑重,可还是让她……激动得几乎流泪。 苏焕完全没感觉到少女情绪的变化,兀自坐到案几后面,看起书来。任重而道远啊……元臻臻揉了揉额头,也坐到他身旁,指点他识字学习。 苏焕肉|体凡胎,根骨天资都不突出,修仙本是极为困难的,但他有最大的金手指——无心无情,没有杂念。所以很多内容,元臻臻讲一遍,他就能懂了,甚至领会得比元臻臻还要透彻。 因此,他的修炼还算顺利,很快就学会引气入体、运转灵气。等一个月后他正式进入练气期,对食物的依赖就明显变少了,但在元臻臻的软磨硬泡强烈要求下,他还是会隔三差五为她做一顿鸡肉吃。 毕竟,她也算是他师父之一吧。 元臻臻自己已经修炼到狐族的最高境界,只等九十九道天雷劈过,就能飞升成神了。但不知为何,那道雷劫迟迟不来。不过元臻臻是不急的,飞升后就不能陪在苏焕身边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晚上,苏焕盘坐修炼,元臻臻从旁指点,等他领悟诀窍入定后,她就躺到一旁睡觉去了。屋里安静极了,少年初入仙途,尚不能做到完全静心,小狐狸清浅的呼吸萦绕在耳边,倒是牵引着他心绪安宁下来,有种奇异的、无比受用的美好。 等他做完功课,躺下休息,元臻臻就一拱一拱地钻进他怀里。床不算大,她怕把人吓跑,还不敢化作人形和他躺一块儿,用的仍是狐狸身体。 苏焕虽然无心,但也知道男女大防,他见过她少女形态,同床共寝总有些不自在。但元臻臻不依不饶,一被拎下床就哭,小动物细细软软的哼唧声抓心挠肺,眼泪珍珠似的掉落,一颗颗打湿了他掌心。 苏焕只好放弃,由着她毛绒绒的小身体贴着自己,粉嫩的爪子按在他胸前。她身上没有普通狐狸那种腥臊味,反而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少女体香,苏焕每日枕着这气息入睡,一夜好眠。 ※※※※※※※※※※※※※※※※※※※※ 奸情养成ing 2333 换心记07 半年后,苏焕冲破练气九级,迎来了筑基劫。 元臻臻自己的劫没来,倒是先迎来了苏焕的。少年还没有灵器护法,只能硬生生挨下这十八道紫电惊雷。元臻臻坐立不安,不能替他挡雷,便施法在侧,若他有失败迹象,还能及时救治。 好在苏焕根基扎实,没有出什么岔子,纵使过程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但雨歇云收后,少年从一片金光中缓缓起身,还是惊艳了元臻臻的眼。 灵气缭绕,眸含神光,他成了一位真正的修仙者。 元臻臻由衷为他感到高兴,激动得直接化出人形扑上去,勾着他脖颈在他下巴上重重亲了一口。 苏焕呆愣片刻,不由自主地抬手环住那不堪一握的纤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个动作太过熟练了,好像他曾经做过千万遍。 他只是无心,又不是傻。软玉温香贴在怀里,苏焕垂眸掩下了纷繁思绪。 仅仅半年就从凡人修到筑基,这位天才少年的八卦很快传遍了琼琳岛。朝盈听闻消息后也吓了一跳,当年师兄蓝衿子三年筑基,而她自己更是用了十年,蓝衿子和她还算是仙门后代。她以为苏焕这种普通凡人,没个百八十年根本不可能入门,却没想到他没有她的帮助,竟然也成功筑基了。 担心事后被师父问起来责怪,朝盈还是放下架子,再一次踏进了师弟的院子。一来看看苏焕到底是怎么修炼的,探探他虚实,二来她只怕这个师弟未来的成就远高于自己,这时候就要开始搞好关系了。 朝盈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庭院石桌上铺排着十几只不同形状的碗碟,苏焕坐在桌前,饶有兴趣地拿一支玉箸敲敲打打,发出叮当悦耳的声响。 ——像个讨饭的叫花子,不愧是凡间乡下来的东西。朝盈暗自腹诽道。 目光不经意下移,发现他腿上居然趴着一只小狐狸!一身皮毛仿若皑皑昆仑雪,在日光下白得耀眼,盈盈双眸倒映着蓝天,如一汪碧水,潋滟千里。 它似乎很喜欢苏焕不成章法的击打声,粉红耳朵随着节拍一摇一晃,可爱极了。 朝盈一下子被击中了少女心,不禁低呼:好漂亮的小东西! “师姐。”苏焕停下敲击,起身行礼。 朝盈翘起唇角,露出她引以为豪的美丽笑容:“师弟别来无恙?师姐近期忙于修炼,没来看你,还望你见谅。” 苏焕点头:“师姐自去忙即可,我这里修炼顺利,尚无需师姐指点。” 朝盈一噎,放下手里的食盒,说:“这是师姐精心准备的菜肴,听说师弟最近都是自己下厨?你们男孩子哪里会做饭呢,快来尝尝师姐做的菜。” 苏焕说:“还好,臻……小狐挺喜欢吃的。” 朝盈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咬咬牙,索性把话题切过去:“这小狐狸是师弟的灵宠吗?真好看。” 边说边伸手撸了一把元臻臻的狐狸毛。看在西陵散人的份上,元臻臻没有避开咸猪手,只是阖上眼睛,不耐烦地抖了抖耳朵。 “师弟,师姐有个不情之请。”朝盈对那柔软的手感痴迷得不行:“师姐太喜欢这小狐狸了,可否借给师姐把玩几日,再还给师弟?” 话音落下,元臻臻愣住了,爪子下意识地在苏焕手心里挠了挠,吱吱抗议了两声。少年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峰微耸:“师姐,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灵宠,从小陪伴长大,感情非比寻常,并非可以随意借用的玩物。还望师姐见谅。” 他直视着朝盈,语气颇重,毫无商量的余地。元臻臻还以为这人冷心冷情的,说不定就会无所谓地把自己送出去,没想到……心里顿时美得冒泡,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但朝盈就气得不行了,作为琼琳岛唯一的大小姐,她想要什么得不到?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接驳了面子,简直是奇耻大辱!不过一只骚狐狸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给拉倒! 不过,她修行两百年,面子功夫还是会的,遂深吸几口气强忍下情绪:“是了,也是师姐考虑不周,夺人所爱了,师弟勿怪。” 到底心头忿忿,再也待不下去,朝盈没说几句就走了。 等她背影消失在院外,元臻臻立即变成人形,满脸嫌恶地拍打着刚才被她摸过的地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好阿焕你没把我让给她。” 苏焕耳尖忽然发烫,干咳一声道:“你并非我私产,去留由你自己决定。既然你不愿意,我自然遵从你的意思。” 元臻臻呆住了,原来人家不是不舍得她,而是觉得她跟自己没有关系!少女被自己的自作多情气得直拍桌子:“我饿了!今天要吃酱汁鸡排!” “哦。” 吃吃吃,从没见过这么贪嘴的妖精。 *** 元臻臻以为危机解除了,没想到过了几日,朝盈忽然把苏焕叫过去,抚着并不存在的法令纹忧伤道:“师姐最近容颜渐衰,皱纹都多了几道。真是韶光易逝,岁月无情……” 苏焕安静地听着,没有半点反应。 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真没见过这么榆木脑袋的男人!朝盈暗恼,只好直言道:“我听说百里外的流星岛有一种美人草,吃了能使气血充盈,青春常驻,师弟你去帮师姐采来好不好?现在就去。” 苏焕点头:“好,需要多少?” 敢情你觉得我是有多老啊?朝盈咬牙:“师弟觉得多少合适就多少。” 苏焕说:“那我多采些回来。”家里那只狐狸说不定也想要呢? 朝盈气昏!手里的青瓷杯被捏得咔咔响。等苏焕一走,她立刻起身去他院子。 元臻臻晒着太阳睡得正香,毛茸茸的小尾巴拖曳在地上,随着呼吸微微摆动。 朝盈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她,然后伸出手,一把将狐狸抱进怀里。 元臻臻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施法反击,一看是朝盈,又硬生生收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不想在其他人面前现出人形,温顺乖巧才容易迷惑人心。 只是,这女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苏焕又去哪儿了? 正疑惑着,就听朝盈装模作样地解释道:“小狐狸,你家主人出去办事了,你这几天就由姐姐来照顾啦,好不好呀?” 不好!元臻臻忍着没骂粗,原来丫动的是这个脑筋,苏焕一定是被她突然支走的,否则不会和她不辞而别。 只好先由着朝盈把自己抱回去。小姑娘大概都喜欢毛绒玩具,新得了这么个宝贝,简直爱不释手,吃饭睡觉修炼,都要带着她,还自作主张地弄来琼浆灵果喂给她吃。元臻臻一不想搞姬,二吃惯了满汉全席,这些淡出鸟来的东西哪里下得了嘴?遂绝食抗议。 她要吃鸡!要吃焕焕烧的鸡!! 朝盈束手无策,想来既是灵宠,不吃也没关系。把玩了两天,除了快把她毛撸秃了以外,,其他倒没做什么,元臻臻觉得也能忍受。谁知到了第三天,朝盈的小姐妹来访,那姑娘是九重天上一个神仙的女儿,被朝盈无意中救过一命,两人结为了金兰姐妹。 俩闺蜜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聊天,女孩子嘛,无非就是分享一下八卦,说说时令的打扮,花痴一下男神帅哥。那仙女告诉朝盈,最近天上很流行嫦娥仙子自制的耳坠,一颗小小的南海夜明珠,垂下三根长短不一的细银链子,每根链子底端又串着一撮雪白泛银的广寒宫兔毛,微风吹过,银星闪烁,雪花轻舞飞扬,特别有仙气。 这耳坠是嫦娥自制的,见许多仙女向自己打听,就索性做起了生意。可是价格不菲啊,一副这样的耳坠要千两黄金,而且嫦娥说兔毛不能长期薅,得养一段时间再拔,弄得排队的神女仙妃们都心痒难耐。 那小仙女说着,还幻化出耳坠的图样来,朝盈一看果然精美非常。等闺蜜走后,她心思浮动,想着自己要是也有一对,该多好啊! 视线不由就转到了旁边的小狐狸身上。元臻臻正在做梦吃鸡,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阴寒,她一个激灵醒来,就看到朝盈把自己抱起来放在腿上,满目渴望地把一双魔爪伸向自己的尾巴,元臻臻心中大感不妙,未及反应,一阵锥心刺痛袭来,她“嗷”的尖叫一声,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一转眼,朝盈手里竟捏着一簇自己的白毛! 妈的,敢拔老娘的毛!这身漂亮毛长起来容易吗?拔秃了以后焕焕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元臻臻大怒,本能地朝她龇牙低吼起来。朝盈不以为意,按住她的后颈安抚:“乖,让姐姐再拔一次就好。” 滚蛋!元臻臻怒从心起,利爪闪过锋芒,恨不得朝她那纤细的脖子来一下!朝盈完全没发觉小狐狸的被毛都竖了起来,又把贼手伸向她的尾巴。 暗沉的狐狸眼中闪过一道血光,元臻臻刚想现出人形教训她一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如霜的男声: “师姐在干什么?!” ※※※※※※※※※※※※※※※※※※※※ 元臻臻:追小哥哥追到毛秃qaq伐开心… 换心记08 苏焕的声音!!! 元臻臻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趁朝盈紧张手抖的瞬间,她从魔爪下飞跃逃出,窜到苏焕脚边朝他嗷嗷直叫。 少年俯身把她抱起来,元臻臻熟练地把爪子搭在他肩头,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哼哼唧唧地撒娇告状。漂亮的白尾巴明显秃了一块,粉嫩的皮肤上残留着斑斑血迹,可怜极了。 苏焕眸色沉了下来:“师姐给我个解释?为何我的狐狸会在师姐这里?又是因何受伤?” 朝盈自知理亏,却仍犟嘴道:“你不在,这狐狸自己跑了来,能怪我么!她还抓伤了我,我想着是师弟的灵宠,才没对她出手,只是抓掉了她一撮毛以示惩戒。” 说着她亮出手背,原本光洁的手背赫然多了三条新鲜的抓痕! 放屁!老娘根本就没碰她!栽赃!绝对是栽赃! 元臻臻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这么不要脸!只恨自己不会溯回之术,否则真想把这女人刚才的嘴脸重播出来让她自己看看! 心头闪过锋锐的杀意,狐狸眸光一凛,刚要有所动作,外面又传来一道声音:“盈儿,不得胡闹!” 朝盈面色陡变!只见一个藏青仙袍的青年踏进院中,元臻臻迅速收拢爪子,趴在苏焕怀里装可怜。 朝盈讪讪道:“大师兄,你回来了啊……” 蓝衿子目光在几人身上一转:“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要和小师弟私斗一场?” “没有的事!大师兄,是这只小狐狸抓伤我的!我、我就是跟小师弟讨个公道而已!” 苏焕听她信口雌黄,也冷了脸色:“师姐,不告而取谓之窃,当初你问我借小狐,它就不愿,又怎会趁我外出,独自跑来找你?之前到底情状如何,不如我们等师父出关了,请他用溯回之术重现一下?” 面子是什么东西,无心无情的人是不会懂的,朝盈恼羞成怒,朝蓝衿子跺脚急道:“大师兄!!” 蓝衿子不理她,小心抱过元臻臻查看。他身上有一股淡雅的草药香,闻着很舒服。待看过她的爪子,又拉过朝盈的双手细细一瞧,青年敛容道:“小狐的爪上并无痕迹,倒是盈儿你,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丝,这怎么解释?” 朝盈仓皇失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我……” 蓝衿子叹了口气:“盈儿,你来琼琳岛两百余年,师父怜爱你,对你百纵千随,但你如今也是做师姐的人了,怎还如此轻浮幼稚?” 朝盈满面通红,死死咬着下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师妹,蓝衿子也不愿过多苛责:“今日之事,就罚你闭门思过三个月,抄一百遍《幽重心经》,静一静性子罢。” 朝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个从未对她发过脾气的师兄,竟然因为一个新来的师弟和一只狐狸而罚了她?! 蓝衿子微叹,再也不看她,抱着小狐、带着苏焕转身离去。 *** 走出院外,蓝衿子回身布下禁制,这才对苏焕歉声道:“小师弟,今日之事,是朝盈任性妄为了,我替她向你陪个不是。” “嗯。”苏焕坦然接受,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蓝衿子微愣,苦笑着说:“朝盈是师父故交之女,自幼父母双亡,被师父收养,我们都把她宠坏了,才养出这么个刁蛮性子。你以后离她远一些便是。” 苏焕音色冷淡:“只要师姐不来招惹我和臻臻,我自然不会去找她。” 见他如此,蓝衿子摇摇头,又看向怀里的小狐狸:“她叫臻臻吗?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指尖抚上狐狸尾巴,微光闪过,刚才被朝盈拔毛的伤口立刻愈合了:“她是灵狐,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长毛了。” 苏焕脸色总算好看了点:“多谢师兄。” 蓝衿子领他往正殿去,一边走,一边托着元臻臻,顺着脊背爱抚她:“我修习的是药草丹华之学,常年在外游历采摘,所以当初没能和小师弟你见上面。来此半年多,住得可习惯?” 苏焕说:“尚可。”你一直抱着狐狸不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蓝衿子说:“我听说你筑基之后,还一直给这小狐做饭?其实你们俩都可以辟谷了,若实在想吃,我可以配一些药膳给你们调理经脉。” 苏焕瞥了眼那团白毛:“臻臻就爱吃我做的。”你在他怀里睡得那么香还流口水是什么意思? 元臻臻感受到一股寒意,一哆嗦就醒了。她用小爪子擦了擦口水,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看苏焕。 蓝衿子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粉耳朵,眼底写满了喜爱。 闲聊着步入花园,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廊庑下,正观赏一只翠鸟。 蓝衿子介绍道:“我这次出门,结识了一位好友,今天也一并带回来小住几日,这是青丘族的翡殷仙君。翡殷,这便是我的小师弟苏焕。” 苏焕还没开口,就感觉一道微凉的视线打量过来,不是那种主客之间友好的致意,而是一种淡淡的审视,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敌意。 苏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对面的青年明明笑容和煦,气度温雅,俨然一位翩翩浊世之佳公子。 而元臻臻一听到那个名字,身上的被毛就瞬间炸开了!青、青丘的翡殷?!是那个去涂山向她求亲的翡殷吗?? 她小心翼翼地望过去,正好对上了青年的目光。那人年约二十四五,面如冠玉,红发垂腰,明澈的黑眸锁定着她,隐隐透出深意。 这……这长得也太眼熟了吧?可不就是她遗弃在东樟村的红毛少年吗?! 元臻臻懵逼了:是兄弟吧……一定是兄弟吧…… 神啊!谁来救救我啊!! 蓝衿子似乎也感觉到几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他轻咳一声:“阿殷,不如我们到亭中坐下聊?” “好。”翡殷移开目光,苏焕和元臻臻同时舒了一口气。谁知到了亭中,便听他道:“蓝兄这灵狐长得极妙,可否给我一观?” 蓝衿子笑道:“说不定就是你青丘族出来的呢?” 元臻臻呜咽了两声,想叫苏焕来解救她。蓝衿子安抚道:“阿殷就是想看看你,不会伤害你的。” 苏焕攥紧掌心,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元臻臻被递了过去,耷拉着脑袋咂咂嘴,打定主意装死不认识他。翡殷余光瞥见,轻笑了一下。狐狸最了解狐狸,他熟练地把她抱在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给她顺毛。 “我青丘族可生不出如此倾城之色。” “哦?此话怎讲?”蓝衿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翡殷便说了一些青丘涂山狐族的男女特性给他听,末了苦笑道:“说起来,我有一位文定的未婚妻,也是涂山氏。可惜人家看不上我,偷偷跟着相好的小公子跑了。我这次出来,就是来找她的。” 他顺毛的力道陡然加重,元臻臻浑身一颤,苏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蓝衿子吃惊道:“竟有此事?阿殷你这般风流俊秀的人物,怎会有女子如此没有眼力?” 翡殷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元臻臻尾巴上那块秃肉,眸光微凝:“尾巴怎么回事?” 他语气骤然变冷,蓝衿子倒没觉得意外,想他大约是可怜同族,有些愤慨也正常,遂尴尬道:“舍妹顽劣,与小狐玩闹,抓伤了她……” “是吗?”漂亮的唇角勾起一抹寒意,翡殷指尖一闪,元臻臻只觉尾巴尖瞬间淌过一阵暖意,再一看,秃掉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毛,与之前毫无差别。 她高兴地转了一圈,炫耀似的甩了甩尾巴。几人都露出笑容,连苏焕那张万年冰山脸上都透出几分暖意。 又聊了几句,翡殷忽然敛容一叹:“适才不过是玩笑话。我这次出门,是奉师尊之命前往北方鬼域查探。鬼族最近蠢蠢欲动,上月已有多个人间村庄惨遭屠戮,冥界把异状上报了天庭。我只怕,天界不日又要对鬼族开战了。” 他说着,幽幽地望向天穹。九重天上日光明媚,一碧如洗,只在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浮动着一片诡异的灰色,死气沉沉,宛如鬼魅。 蓝衿子惊道:“距离上次平定鬼域,才堪堪过了万年。人间休养生息,也刚有了起色。可知鬼族为何突然又崛起了呢?” “不知。”翡殷摇头沉吟:“但是,魑魅魍魉应声而起,自发出世,只有一种可能——” 蓝衿子与他视线相对,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鬼王觉醒了?!那长翎元帅——?!” 翡殷摇了摇头。 鬼王应天道平衡而生,不死不灭,只能被封印后转世轮回。待到时机成熟,他便会觉醒记忆和力量,一呼百应,挑衅三界。 鬼族有魑魅魍魉四部,以汲取鬼王之力为生。每次觉醒,鬼王的力量都比从前更强大几分,魑魅魍魉的修为也会更进一步。天庭鏖战,损失巨大,虽然最终能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但空出来无数神仙官位,得由新飞升的新鲜血液补上。所以天庭一直被天道鞭策着努力培养后继力量,为免终有一日青黄不接,被鬼族血洗。 这也就是天道所期望的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平衡。 万年之前,鬼王被天界横空出世的长翎元帅一手封印,随后长翎的神魂也因力竭而沉睡,遁入轮回。 如果鬼王现在苏醒了,那长翎呢? 如果他没能应声而醒,天界又有谁能遏制鬼王? 他们后来还说了什么,元臻臻已经不记得了。她不得不承认翡殷太了解狐狸了,按摩的手势和力道无可挑剔,一开始她还能和苏焕眼神交流,后来……后来她就因为被撸得太舒服而睡着了…… ※※※※※※※※※※※※※※※※※※※※ 焕焕:怎么那么多人惦记我的狐狸!?滚滚滚!(ノ`Д)ノ 换心记09 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元臻臻躺在苏焕床上,身边的被榻是冷的。桌上的鸡汤还温热着,苏焕留了纸条给她,说去蓝衿子那儿了,大师兄要指点他修炼。 好几天没有一起吃饭、没有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元臻臻郁闷地喝完鸡汤,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发脾气。这少年一直没心没肺的,她什么时候才能攻略下来啊? 脑海中忽然闯入一道声音:“出来。” 元臻臻:“……” 你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啊?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然后夹着尾巴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翡殷一袭天青色云纱伫立在无边月色下,五官英挺似雕刻完美的白玉石,揉了星光的桃花眼勾人心魄,仿佛满心满眼都荡漾着你一人。 见元臻臻出来,他形状完美的朱唇微微上挑,整张脸瞬间灿然无比——他真正人形的相貌委实漂亮得过分,不愧是青丘少主。 可惜我已经有焕焕了,对你不感兴趣。元臻臻撇撇嘴,侧过脸不理他。 翡殷轻笑一声,收敛起极具侵略性的美貌,又幻化成白日里端庄低调的模样:“臻臻,咱们是不是还有笔账没算?” 元臻臻望天数星星:“那些烤鸡糕点吗?你去问我父王讨钱呗。” 翡殷说:“我是那么计较的人吗?不过,我不喜欢跟这样的你说话。”他俯身下去,由不得元臻臻挣扎,在她眉心一点,小狐狸转眼变成了大美人。 玉骨冰肌,颊若桃李,翡殷满眼赞叹:“很漂亮。为什么不这样待在他身边呢?” “和你一样呗,幼体可以唤起更多的同情和爱怜。”少女没好气道。 翡殷一愣,随即大笑:“还在生气我变成少年接近你的事呢?怎不说你和他那么亲密,可没把我气死。” 气死你才好呢!元臻臻一本正经道:“少主你大概不知道,我和苏焕已经拜过天地,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你来晚了一步,还是另寻芳枝吧。” 翡殷笑容不变:“臻臻,我们狐族并无严苛的忠贞之说。且不论你那是和苏焕的前世成的亲,他转世后,你们那段姻缘早就在月老那儿一笔勾销了。就算你现在有多位床伴也无妨——当然,我不是说我会对你不贞,只是你拿这个理由来打发我,实在是站不住脚的。” 他走近一步,无奈又不甘地低下头望她:“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 是啊,相貌修为、权力地位,你哪里都比他好,可是在古墓中救我的人是他,我要攻略的目标也是他。我要回家啊!你又不能带我回家…… 元臻臻叹了口气:“我就是喜欢苏焕,不喜欢你,你别娶我了,你去娶我妹妹少荔吧,她是八尾狐,和你生的孩子应该也不差。”八点五尾的狐狸,四舍五入就是九尾狐嘛。 翡殷气笑:“你把我当什么了?自己不要就送给妹妹?” 元臻臻反唇相讥:“那你又把我当什么?有九尾就必须嫁给你?” 翡殷叹息:“臻臻,我们两族近万年来人才凋敝,鲜有九尾飞升。再这样下去,狐族在妖界将无法立足了……” 元臻臻翻白眼,关我屁事?我就是来你们这个世界打酱油的。 见她态度冷硬,翡殷也不愿再逼她继续儿女情长的话题。眼下最紧迫的是鬼族卷土重来之事,人间城门失火后,下一个殃及的就是妖族,战火终究会烧到青丘和涂山,他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 “我明日就会离开此地回东海复命,长翎元帅不见动静,天界必须另做准备。琼琳岛暂且安全,臻臻你就留在这儿,不要出去乱跑了。涂山那里,我会派人去知会一声,叫你家人安心的。” 说完,忍不住摸了摸少女的发顶。 元臻臻拍开他的手,瞎摸什么呢!这是我家焕焕的专撸领地! 她没好气道:“知道了,不劳你操心。” 翡殷苦笑地摇了摇头。 *** 第二天,翡殷果然一早就告辞了,一个对自己抱有莫名敌意的人主动消失,苏焕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的无情道炼得极为顺利,蓝衿子不得不佩服师父的英明远见,苏焕仿佛天生为修无情道而生,他只需提点一两句,少年就能领悟透彻,融会贯通。 ……虽然表情实在是高冷得仿佛他才是师兄、蓝衿子是师弟。 又过了几日,蓝衿子觉得他基础修炼已经过关,便决定带他去挑选兵器。 西陵散人修仙万年,自是收集了不少名神兵利器,元臻臻硬要跟着去见识,蓝衿子也不拦着,他似乎十分喜欢看到小白狐,每次见到她都是笑眯眯的,一脸痴汉样。可惜他那小师弟自从上次之后,一直把小狐狸藏得严严实实,叫他望眼欲穿,心痒难忍。 蓝衿子带着苏焕和元臻臻来到岛上一座不起眼的山洞,洞中有一条溪涧,泉水淙淙,清澈见底,彩鱼小草浮游期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蓝衿子伸手下去,将一块不起眼的白卵石翻动了一下,水面瞬间闪过一片光华,刚才的鱼虾草石都消失不见了,水中缓缓浮现出两排锋芒夺目的兵器。 有肃杀的刀剑枪戟、也有风雅的笛箫琴笙,还有几种奇形怪状不知名的法器,斑驳粗糙的表面昭示着它们历经的峥嵘岁月,也期待着新主人将它们的灵魂唤醒,重见天日。 “将你的血滴入水中,然后伸手下去,你能碰到什么,什么就是你的兵器。” 苏焕面露不解,元臻臻也听得奇怪,她蹦跶到水边,将爪子伸向最近的一只金葫芦,没想到竟扑了个空! 金葫芦明明就在眼前,可她爪子一摸过去,它的影像就被打散了!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微凉的溪水从她爪缝里流淌过去。 “兵器会自己择主,不适合的,就摸不到。”蓝衿子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元臻臻又胡乱捣腾了几下,果然,所有被她碰到的兵器都如幻影般消失了。 小狐狸垂头丧气地回到苏焕怀里,少年安抚了她一下,然后割破手指,滚出一串珊瑚珠似的血滴,落入溪涧中。 他手掌探下水去,闭上眼慢慢往前走。水流温柔地从他指缝里滑过去,一件又一件,直到指尖轻轻触上一簇极富弹性的东西才停下。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把琴。 深褐色的木纹斑驳落漆,一角还被撞碎了一块。九根琴弦软绵绵地耷拉着,隐约还能看到久远的暗红血渍。 元臻臻也看到了,心猛地一沉。 “九弦琴?!” 蓝衿子惊讶地望着小师弟从水里提出来的古琴,虽然以乐器为兵器的男子不是没有,但到底少之又少,像苏焕这样看起来颇具阳刚之气的男子,也不知为何会被一把琴选中。 不过也不对,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并不单是兵器挑选主人,人之血脉魂魄,亦在暗暗寻觅合适自己的武器,只是试者不自知而已。 所以也是苏焕自己,相中了这把琴。 “这九弦琴是上古伏羲大帝所制,以万年梧桐木伐作琴身,千条冰蚕丝凝成一根琴弦。此琴只有三把,一把供奉在伏羲陵庙睢阳宫,一把被师父收藏于此,还有一把是天界长翎元帅的兵器,自万年前与鬼族一战后,就不知所踪了。” 蓝衿子看出苏焕很满意这件兵器,遂道:“师弟,接下来你要提升修为,以神魂之力滋养它,才能唤醒琴灵,使其认你为主。否则它就只是一把普通的琴。” “是。”苏焕手指抚过琴弦,隐约感受到它微微的颤意,似乎对这个新主人很满意。 回去的路上,苏焕左手提琴,右手抱狐狸。发现元臻臻有些无精打采,少年回屋后把她放到床榻上,捏了捏她的小爪子:“师兄说等你修炼有成,也可以让你去那里挑一件兵器的,别不高兴了好吗?” 元臻臻微怔,原来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才生闷气?其实不是,她只是想起了第一次心疾发作时做的那个梦,苏焕背了一把九弦琴,决绝地离她而去,把她一个人遗弃在风雪中。 所以……那是一个预兆梦吗? 想到这里,元臻臻情绪更低落了,一转身化作少女形态扑进他怀中,鼻音里不自觉带了点委屈:“焕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你要离开,一定要让我知道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最好是带我一起去,好吗?” 少年不明白女孩莫名跳跃的脑回路,倒是被陌生而又微微熟悉的体香冲击得有一瞬间的愣怔。 他犹豫着抬起手,轻抚少女纤薄的后背:“好。我不会……离开的。” 神情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 嘤,动情惹~(姨母笑←_← 换心记10 次日一早,蓝衿子从藏书阁寻了一本册子过来,教苏焕最基本的乐律指法。 “这是一位天界神祇专门为九弦琴编写的古琴谱,九弦琴非修为不可催动。你认真修习,将此书学完之时,便是九弦琴练成之日。”蓝衿子殷切注视着苏焕,眸中有隐约的深意一闪而过。 “多谢师兄费心。”苏焕恭敬接下。 会选中一把琴作为武器,苏焕自己其实不算太意外,他对音乐有种与生俱来的兴趣,父亲在世时曾为他做一面小鼓,他每日玩得不亦乐乎,可父亲去世后,那面鼓也坏了。 如今有了一把上古好琴,他自然愿意刻苦习之。 只是这琴,是要用修为来弹奏的。 苏焕原本的修为并不能拨动它分毫,蓝衿子从小被西陵散人灌输方方面面的知识,再从中找到自己最感兴趣也最适合的,所以他对琴法也算有所涉猎。在他的悉心指点下,苏焕的琴技很快就上了一个台阶,已经能简单弹拨几个音节了。 同时,他的身体也变得越发敏锐,除了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游走的灵力,还不经意察觉了元臻臻偷偷给自己输送灵力的事。 苏焕一直知道元臻臻修为远高于自己,却没想到她会暗中帮助自己。直到那天深夜,他忽然感觉全身发热,一股平和的力量悄悄流入经脉。 睁眼一看,原本安静睡在身边的小狐狸正绞着眉头跪坐一旁,一只莹白小手贴在自己下丹田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进来,散发着浅浅的莹光。 触手温润细腻,暖意袭遍全身,四肢百骸仿佛被浸润在温泉中。苏焕一声舒服的叹息还没溢出,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异样感,从下面传来。 饶是无心无情,也是知道羞耻的。苏焕窘迫至极,他都能看到,元臻臻的目力不应该没发现。可她却浑然不觉地绷着小脸,一丝不苟地给他输送灵力,光洁的额头渗出丝丝薄汗,宛如被雨露沾湿的水蜜桃,甜美诱人。 苏焕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喉结上下浮动,哑着嗓子道:“臻臻,不要了……” 黑夜中陡然传来人声,元臻臻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结结巴巴道:“焕、焕焕……你醒了啊……” 少年拉过锦被堪堪掩住尴尬的下半身,然后深吸一口气坐起来:“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传我灵力吗?” 元臻臻咬了咬唇:“我看你修炼太辛苦了,而且你给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我要报答你呀!” 苏焕强迫自己不去看少女嫣红水泽的樱唇:“多谢你好意。但其实不必如此,我还是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进阶。如此走捷径,若是被师父知道,必会对我失望的。” 好叭,我喜欢的男人这么上进又可爱,我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更喜欢他啦! 元臻臻柔顺地靠过去,小脸贴在他肩头,呵气如兰:“嗯,阿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的气息是从未有过的浓烈,苏焕只觉脸上“腾”的烧起一片滚烫,刺激得他感官都快化了!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少女跳下床:“我、我去解手……” 说完狼狈地夺门而出。 元臻臻愣在原地:???他不是学会自动排浊了吗?怎么还要专门去解手? 还有你脸上可疑的红晕是怎么回事?别以为屋子里黑我就看不见啊喂! 苏焕冲到院外,扑通一声跳进门口的溪涧,冰冷刺骨的溪水终于将那不可言说的邪火压了下去。 他泡了整整半宿,回去以后说什么也不肯再与元臻臻同床了,第二天硬是搬了一张长榻回来,让元臻臻睡床,他睡榻。 元臻臻又喜又忧,喜的是这孩子似乎有点开窍了,忧的是他对自己太过排斥怎么办? 不行不行,分床睡是绝对不行的! 晚上,小狐狸叼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床铺太凉,被子太湿,枕头太硬,总之全是毛病。不远处,罪魁祸首静静地躺在榻上,饶是元臻臻这里动静再大,他也不受影响,半点声息也无。 小狐狸气恼地跳下床走过去,想爬上榻像过去一样蜷在他身边,结果被一道透明结界拦住,“砰”的一声,撞了个仰倒! 元臻臻捂着额头气得不行!不得了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敢屏蔽她这个小师父了啊! 爪子刚要挠上结界,目光忽然凝住:榻上的少年安静沉睡,双手合在胸前,乌长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面容温顺而恬静,和清醒时那种冷漠渺远的样子完全不同。 倒有点像秋水村的那个田园少年了。 元臻臻怔了怔,默默收回了爪子。反正睡不着,索性去外面走走吧。 因为有个修习草药的大师兄的缘故,琼琳岛到处种植着奇花异草,有些植物夜里会发出萤光,所以琼琳岛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是黑漆漆的,而是摇曳着各色光怪陆离的光线。 元臻臻爬到院外的梧桐树上,欣赏着远远近近一大片发光植物,在晚风中如绚丽的海浪翻涌不息。 一个不留神滑下树,她惊叫一声,结果竟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苏焕?元臻臻惊喜地回过头,随即愣住了——素衣雪发,手持折扇,竟是少曈?! “臻臻,你来这儿不过半年,怎么重了那么多,看来琼琳岛的伙食很不错啊!”少曈放她下地,然后夸张地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元臻臻找到了苏焕的转世,也不似之前那么仇恨他了,但无论哪个女孩子听到这种话,还是会恼羞成怒的:“难怪你到现在还没婚配!就你这嘴,也只有五指姑娘配得上你了。” 少曈呛了一声:“女孩子家家的,说话不要那么粗鲁。” 元臻臻翻了个白眼:“翡殷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嗯。青丘少主说你在这儿挺好,但父王母后还是不放心你,所以派我来看看。” 他边说边掏出一块丝帕,擦拭着刚才抱过元臻臻的双手。 元臻臻懒得理他这个强迫症,捡了只天牛把玩起来。少曈见她不说话,只好继续道:“臻臻,鬼族入侵之事你应该听说了吧?琼琳岛虽然有西陵散人坐镇,但终究离北境太近了些,只怕不日便要被波及。我们觉得,你还是回涂山避祸比较好,顺便早日完成与青丘的联姻,你看翡殷那么关心你——” “闭嘴!”元臻臻怒火又起来:“你们有完没完?心疾治好了,九尾也修出来了,要联姻派少荔去就行了,要我嫁给翡殷,想都别想!” 少曈望着她,沉眸不语。 元臻臻眯眼冷笑:“怎么着,这次难道想打晕我、把我送到翡殷的床上去?你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呢!” 掌风袭来,五指疾速擦过男子的颊边,夜色下,利爪锋锐,冷光森然。 少曈没有躲避,只望着自己脚边那一绺断发,苦笑道:“现在自然没人能制住你了,哥哥这次过来,本来也没抱希望。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你天劫将至,成败在此一举,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妄图剖心还给苏焕。” 元臻臻心头一紧,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这么做……? 少曈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叹息道:“你若将心还给苏焕,一则你修为大损,与凡狐无异,雷劫降临绝无可能渡过,只怕从它手底下逃生都难。” “二则,你以为把心给了苏焕就大功告成了么?你已修到九尾,神魂之心无比强悍,苏焕如今不过是入门修士,根本无法承受你那么强大的灵力。若强行换心给他,只会令他爆体而亡。” “所以,哥哥这次来,也没指望你跟我回家,只是希望你不要冲动行事,弄得两败俱伤。”少曈说着,神色中透出一丝凄楚:“涂山几千年只得了你一只九尾狐,莫要让爹娘再伤心了。” 元臻臻沉默,她是真没想那么多,但也隐约知道就这么把心还回去恐怕不行,所以她一直在等苏焕修炼到和自己差不多的境界,再见机行事。 她不喜欢现在这个无心无情的苏焕,她想念那个会抱着自己、深情地唤“媳妇儿”的苏焕。 所以,她是一定要把心还回去的。 ※※※※※※※※※※※※※※※※※※※※ 赶下床是为了更好地爬上床…xd 换心记11 少曈走后,元臻臻在石凳上坐了很久。 夜凉如水,四野阒静,星子们在深窈的夜空中闪闪烁烁,窃窃私语。一颗流星从天际骤然滑过,拉出一条灿烂的长尾。元臻臻呆呆地仰望着,忽然就开始想家了。 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是大气物理研究所首席科学家,母亲是身价数亿的上市集团老总,男俊女靓,天雷地火,据说当年认识十分钟就开房,第二天就领证,两个月后怀着元臻臻举行了婚礼。 然后就开始了二十年如一日的撒狗粮生活。母亲在外雷厉风行,在家里总是娇滴滴的跟没长腿似的,到哪儿都要丈夫公主抱,而父亲则把妻子当女儿宠爱,吃穿住行无不为她考虑精细,元臻臻倒像是捡来的拖油瓶。 父母身体力行,让元臻臻知道了什么是真爱,同时也苛刻了她的择偶眼光。她问父亲怎样选择伴侣?那个风姿卓绝的男人思忖片刻,说:“那应当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你而去的人。” 而母亲却嗤之以鼻:“还找对象呢?你先长得比我好看再说吧!要不是憋了几百年才下这么一个蛋,老娘早把你扔了重新生了。” 元臻臻牙槽磨得嘎嘎响,母亲的确昳丽窈窕,四十多岁了,和女儿站在一块儿就跟姐妹俩似的,每次赴宴都有各种男人过来敬酒聊天,让父亲烦不胜烦。 而她只继承了十之七八,见过她们母女的人都会面露可惜,让元臻臻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父母从娃娃机里夹出来的,还是把脸夹歪了的那种。 这样嫌弃亲女儿嫌弃到没边儿的妈妈,却在和绑匪沟通的电话中哭得死去活来。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母亲身边,抱抱她呢? 正出神着,肩头忽然覆上一只宽厚的手掌:“不睡觉在这里做甚?” 元臻臻吓了一跳,他出来多久了,看见少曈了吗?! 惊慌的表情落在苏焕眼底,他在她身边坐下:“刚才来的白衣男人是谁?他屏蔽了声音,我什么都没听到。” 元臻臻暗松了一口气:“是我哥哥少曈。” 苏焕微愣:“原来你还有个哥哥。你哥真厉害,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师父设的防御结界。他来找你有事吗?” 元臻臻心道他还没我尾巴多呢,那我岂不是更厉害。 “嗯,他想劝我回家。” 还坐在这儿,那就是没答应了,苏焕沉默了一瞬:“为什么不回去?” 元臻臻像看傻子一样瞪他:“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啊!喜欢你,当然要和你在一起啦!” 现在说起情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元臻臻都佩服自己。 苏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对于“喜欢”,他依然朦朦胧胧,云里雾里。按照臻臻的意思,“喜欢”就是不想离开对方的意思吗? 元臻臻抱住他肌肉坚实的手臂,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娇嗔:“阿焕,你喜欢我吗?” 富二代圈子里多是纨绔,鲜有真情,她撩遍美男,心底却始终坚守着一份小小的希冀,希望自己如父母那般幸运,找到那个能执手白头的人。 无怨无悔地把心都给她的苏焕,会是那个人吗? 少女眸光盈盈,落满了星光和期待。 苏焕微怔:喜欢她吗?离得开她吗? 掌心抚上胸口,那里扑通扑通,跳跃的节奏与往常无异,可他却觉得胸臆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嘴唇翕合,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像是被一个木塞堵住了心口,逼仄得连呼吸都困难。苏焕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烦躁,为自己大脑中的一片空白,为自己的给不出答案。 *** 半年后,苏焕再次迎来雷劫,一举冲入了心动期。同时,九弦琴在他修为滋养下,也重新焕发生机,斑驳陆离的木质表面变得光亮如新,丝弦雪白晶莹,在阳光下透出漂亮的冰蓝色。 随着清亮音符的跃出,庭院里落英缤纷,树枝沙响,连元臻臻都能感受到乐曲中蕴含的力量。 自苏焕第一次用灵力催动成功后,九弦琴就认他为主了。 有了实力,某些拖欠已久的恩怨就该去了结一下了。元臻臻早起出门,就看到苏焕坐在庭院里,正望着古琴发呆。 见少女神色慵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眸光温软:“臻臻,我要回家一趟。” 元臻臻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母亲的仇,还没有报。 两人很快离开琼琳岛。来时坐的是西陵散人的飞行法器,再回去,苏焕已经能自己驾驭飞舟了。一路上,他沉默无言,元臻臻有些不明白,他始终记得要为母亲报仇,这到底算是有心还是无心呢? 物是人非的除了苏焕,还有东樟村。两人都没想到,千里迢迢赶回村里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副场景—— 浓雾般的灰黑死气笼罩着整片村庄,农田枯萎,屋舍坍圮,别说是人畜喧哗,就连虫鸣鸟叫都荡然无存。时光仿佛在这里停止了,死一般诡谲的寂静,让来者无不毛骨悚然。 元臻臻惊讶:“这是怎么了……” 苏焕招出结界把两人保护起来,沿着熟悉的小路往村中走去。一路上横七竖八倒伏着无数死人死畜,看起来已经死亡有段时间了,尸体上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只是面色灰黑,面露惊恐,形同骷髅——只剩一张人皮裹着骨架子。 元臻臻细细查探了一番,神色有些凝重:“都是被吸干阳气而死。” 苏焕说:“看来是鬼族所为了。” 鬼族?元臻臻惊讶,不是之前还说鬼族刚从北境崛起吗?怎么发展得如此之快,竟然已经席卷到了东边?! 东樟村已被屠戮数日,死气沉沉,没有生物,也没有鬼族的身影。苏焕顺着记忆走到自己家里,没人打理的屋舍破败不堪,但也看得出有被洗劫的迹象。元臻臻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皱皱鼻子,“咦”了一声。 苏焕正睹物思怀,闻声道:“怎么了?” 元臻臻说:“我好像闻到了狐狸的气味……” 她和翡殷上次过来,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没道理气息残存到现在。难道最近翡殷又来过?他与这场浩劫有什么关系吗? 苏焕说:“可会是最近有狐狸路过此处,进来翻找食物?” 不不不,普通狐狸和妖狐的气味完全不同,元臻臻再熟悉不过了,这分明就是雄性妖狐的味道。 两人里里外外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好先放弃。苏焕转而带元臻臻去了此行的目的地——乡绅张家。 在邪祟面前,生命不分贫富贵贱,皆是一样的美味。张家也是一样,他家豢养的奴仆多,死的人也多,整个宅院都萦绕着极重的阴气。 苏焕在一个丫鬟的绣床上找到了张家小少爷,他趴在一具女尸身上,两人都没有穿衣服,嘴巴还保持着惊叫的口型,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至极的东西。 只恨他死得太轻松,也不是苏焕亲手报的仇。 少年默默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尸体拖下床,像拖垃圾似的一路拖出门,爬上村后山坡,扔在他爹娘的坟前。 他跪在母亲的墓碑前,低低说了几句,然后扬起一把火,将张生的尸体点燃。 噼噼啪啪的声音很快传来,混杂着一股恶心的焦臭味,让人不适又心生痛快。元臻臻跟在后面看着,只觉便宜了这畜生,恨不得他魂魄下到冥界,被判去十八层地狱服刑才好。 等那尸体彻底灰飞烟灭,苏焕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算是彻底拜别父母了。元臻臻一见,也走过去跪在他旁边。 苏焕诧异地看着她,元臻臻不管不顾地小声道:“公公婆婆,你们安心去投胎吧,阿焕哥哥就交给儿媳了,我会对他好的。” 说完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苏焕:“……” ※※※※※※※※※※※※※※※※※※※※ 苏焕:???我从未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姑娘。 臻臻的父母是真的“憋了几百年”才生下她,后面会出场的哈哈哈~xd 换心记12 元臻臻被自己感动得不行,一时心头激荡,随手扯过他的袖子擦眼角。苏焕想说什么,她立刻捂住他的嘴:“阿焕,你也会对我好的、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说完露出一条小白尾巴,可怜兮兮地摇了摇。 苏焕无语:“……走吧,该回去了。” “嗯!” 大仇得报,父母安息,这次是真的和这里告别了。就像对爹娘的爱并不深刻一样,他对张生的仇恨,也并不像外人想的那么深。只是心头始终压着一片阴云,直觉告诉他,应该去杀了那人,爹娘才会瞑目,所以他就去做了。 现在,他对凡间不再有任何牵挂。 回到琼琳岛,苏焕立即察觉到岛上有异,虽然童子们还是正常往来做事的样子,但明显多了几分紧张逼仄的气氛。 蓝衿子正和朝盈说话,见苏焕进殿,不由眼前一亮:“焕师弟回来了?” 看他神色,事情应该办得差强人意,是以也没有多问。朝盈现在学乖了,看到苏焕就像没看见一样,顶多朝他怀里的白毛团子偷瞄几眼。 苏焕说:“师兄,我看岛上的防御壁提到了最高级,可是出了什么事?” 蓝衿子说:“师父察觉世道有异,提前出关了。一出关,便有昊阳仙君等好友来访,说鬼族这次来势汹汹,天界应接乏力,所以邀他一起出山对付。师父昨日刚走,走之前特意加重了岛上的结界。” 元臻臻又是惊讶又是遗憾,他们来这里这么久,也就是刚入门时和西陵散人见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现在又错过了。 苏焕面色淡淡地点头:“我此次回乡,发现村中已被鬼族屠尽,看样子已经有些时候了。所以母仇并非我亲手所报,我也没遇上鬼族,否则还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这下轮到蓝衿子惊讶了,连朝盈都忍不住看了苏焕一眼。 “没想到鬼族如此厉害,人间若是覆灭,妖界岌岌可危。我等避世的散仙,到时候怕也不能独善其身。” 朝盈急道:“师兄,我们为何不随师父一同上阵杀敌?” “师父也并非为灭鬼族而出山,只说先去探探情况。长翎元帅至今音讯全无,天庭人心惶惶,各有打算。而魑魅魍魉人多力强,以你我数人之力,只是杯水车薪。需得三界同仇敌忾,统一阵营,缜密筹谋,才有些许胜数。” “所以,这些日子咱们只需静待师父消息即可。师弟,我上次给你的琴谱,你练得如何了?” 苏焕赧然:“师弟愚昧,才堪堪学了过半。” 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过来,安慰似的摸了一下他手背,苏焕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一片柔软。 蓝衿子亦道:“以你的资质,能有如此速度已经难能可贵了。师父听说你被九弦琴选中,也很高兴,可惜他老人家现在不在,否则也能指点你一二。说来,这九弦琴谱极为精妙,再往后的内容,怕是连我也不能看懂几分,只能靠你自己去参悟了。” 苏焕应声称是。 *** 回到院落,元臻臻立即化作少女模样,叽叽喳喳地抱怨起来:“这天庭也太没本事了吧,大大小小这么多的神仙,连一只老鬼也搞不定?” 苏焕说:“鬼王生生不灭,每隔万年便要重生一次,这是天道的安排,天庭再不情愿,也无法改变。” 他视线转向她,眼中透出一抹复杂的情绪。元臻臻心念电转,急喊:“不许说出来!” “臻臻……”苏焕长叹:“我知道你是涂山少主,这般危难时刻,你不应该和你的族人在一起吗?” “我不走!”元臻臻一把抱住他耍赖:“涂山有我父王母后,还有少曈少荔,他们都不比我差。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许赶我走!” 小脑袋在他胸前拱来拱去,苏焕怔然,心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化成了一滩水,让他又新奇又疑惑,胀胀的,说不出的受用。 只好放任她留下。 元臻臻也意识到形势有变,今后暧昧撩骚的时间只怕不多了,于是更加粘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几乎成了苏焕的腿部挂件。 晚上也不允许他再和自己分床睡,美其名曰“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根本不睡觉,你入你的定,我睡在旁边不打扰你就是了”。 然后蜷缩成一团,脑袋压在他袍角上,不让他偷偷溜走。 苏焕发现自己现在除了唉声叹气,越来越拿这小狐狸没办法。从前能冷静果决说出的拒绝的话,渐渐也不那么容易再说出口。 他始终不明白,元臻臻为什么会对他这样一个无心无情的凡人如此眷恋?如果他是个有心之人,那么和她之间,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苏焕第一次对“有心”的身体有了一丝羡慕和期待。 *** 这一年的寒冬来得特别早,才至九月末,凡间已下了数场大雪。鬼族鲸吞蚕食,很快占据了三界半壁江山。地府冤魂熙攘,恸哭直上天庭。神君仙子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下场参战,只恨鬼王实力愈发壮大,魑魅魍魉中随便一个大将就能正面硬扛一个仙君。 西陵散人自那日出门后,便鲜有音讯传回,让蓝衿子等人忧心不已。倒是翡殷偶尔会给元臻臻捎信过来,告诉她当前的战势。作为已经飞升的狐仙,他当然以庇佑青丘为己任,顺带照看一下某个少主跟小男友私奔了的涂山族。 元臻臻自认小心眼,对涂山是路人偏黑,所以对翡殷也说不上有多感激。 苏焕很快渡过了金丹劫,九弦琴的功法也修到了最后几页,就在他快要功德圆满的时候,琼琳岛的镇山大钟突然响了。 “咚——咚——咚——” 二十八响恢弘肃穆的钟声回荡在天地间,震颤在每个人心上,让人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无大事不响钟,二十八响是为最紧急,所以钟声一起,岛上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急急赶往议事大殿。 苏焕正陪小狐狸午憩,闻声惊坐而起,元臻臻睡眼惺忪:“出了什么事?” 苏焕张口欲解释,然而一种莫名不祥的预感陡然袭上心头,令他生生转了口吻,避重就轻道:“师兄召唤,我去正殿看看,你在这儿等我。” “唔。” 少年起身朝外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折回来将那团小迷糊抱进怀里,脸埋在她蓬松柔软的白毛中深深嗅了嗅:“乖一点,等我回来!” “嗯。”元臻臻被他突然的热情弄得有点小激动,也蹭上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然后打了个哈欠,满心欢喜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是甜蜜。梦境旖旎,苏焕坐在漫天花海中弹琴,小狐狸蹦跶着扑蝶,一不小心滚下山坡,待揉着脑袋眼泪汪汪地坐起,已经变成了一位身披花瓣的娇俏少女。 苏焕将她拥进怀里,手指抚过皙滑的天鹅颈,亲吻印在她眼角眉梢,充满磁性的嗓音一遍又一遍轻唤着:“臻臻……臻臻……吾爱……” 霞光染颊,元臻臻羞涩又柔顺地躺倒,少年覆身而上,不可描述。 …… 醒来时,天色昏瞑,风雪仍旧拍打着户牖,沙沙作响。元臻臻望着帐顶呆愣了半天,她她她居然做春梦了! 要死了!肯定是饿得太久、太饥渴了!元臻臻把脸埋进锦被里,只觉浑身发烫。不行!今晚一定要把焕焕推倒了圈圈叉叉、酱酱酿酿!他要是不从,她就用法术碾压他、把他绑起来sm! 哼!就不信她这么有魅力,他还能没有反应! 元臻臻趿拉着鞋子去找心爱的春梦对象,然而甫一出门,便觉得气氛不对。 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花木也是从前的花木,除了越积越厚的冰雪,其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元臻臻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灰白高远的穹宇中,隐约闪现出一点淡蓝——那是琼琳岛的结界,西陵散人亲手设下的。没有破坏的痕迹,也就没有敌人入侵,整个岛屿就是安全的。 只是……好像太宁静了,实在是太宁静了? 鹅毛大雪轻舞飞扬,下得热闹又冷穆。耳边应有的虫鸣鸟叫、童子说笑,全都消失了。天地间银装素裹,仿佛把整个琼琳岛冻成了一块冰坨。 元臻臻凝眉细思,心中陡然灵光一闪,她再也顾不上掩饰实力,化身为一束疾光朝议事大殿冲去! 殿内空无一人,但还残留着施法的痕迹。元臻臻飞上屋脊,果然看到天顶处一朵祥云腾空而起,几道熟悉的身影伫立其上,正缓缓离去。 “苏焕——!!!” 元臻臻又气又急,飞掠着想冲出去,结果被结界牢牢挡住了。 苏焕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震,与蓝衿子说了几句,便折身飞回来,隔着一层结界望着她,欲言又止:“臻臻……” 元臻臻大怒:“你要去哪儿?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师父和几位前辈与鬼族死战,俱都陨落了……” 什么?! 元臻臻瞪大眼睛,西陵散人也算是一介老神仙了,竟然也陨落了?看来鬼族这次是真的有备而来,鬼王实力之凶悍,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派几个大神就能解决的战斗,现在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苏焕面色平静,但声音明显沉重了几分:“我和师兄师姐必须继承师父的衣钵,出去协助天庭。臻臻,我可能……回不来,既然你不愿意回家,那就待在这里吧,师父的这个结界很坚固,你躲在这儿,除非鬼王亲至,否则不会有鬼魅能伤害到你。”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贪生怕死的人吗?”元臻臻太阳穴突突直跳,怒极反笑:“说好的不会不辞而别呢?!说好的在一起呢?!你放我出来!我要跟你一起去!” “臻臻……”他抬手抚上结界,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元臻臻一下子想起了秋水村成亲的那晚,他也是这样安抚着她,眼底氤氲着柔情蜜意,却残忍地与她诀别。 这一次,又要诀别了吗? ※※※※※※※※※※※※※※※※※※※※ 感谢你说的白是什么白、西门卡的地雷!感谢卿酒书的营养液!超爱所有追文留评的宝贝儿,一看到你们,我就像碳酸饮料成精,心里美得直冒泡哈哈哈哈哈~能不能多点评论嗷嗷gt; 换心记13 元臻臻脸色冰冷,手中聚起法力,狠狠打在结界上!透明的壳子颤了颤,闪过一片淡蓝微光,却纹丝不动。 她目光愈发狰狞,召唤出更为磅礴的力量,与结界撞出一道激烈的光!——但是依然如蚍蜉撼树,在西陵散人这样的神仙面前,她一只九尾狐,渺小可怜至极。 苏焕拧眉劝她:“臻臻,不要试了,你冲不开的。等这件事过去,如果我能回来,一定再也不离开你,好吗?” 鲜血一滴滴淌下指尖,同时流下来的,还有她的眼泪。 他不忍再看下去,攥紧了拳头,断然转身。 天青色袖袂从眼前飘过,苏焕最终还是离开了,背着那把九弦琴,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和那晚的梦境,一模一样。 心口传来阵阵钝痛,仿佛也不忍与它昔日主人告别。待祥云彻底消失,元臻臻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了很久。没有施法避雪,风雪袭上她纤弱的身子,将她裹成了一个雪人。 直到夜色降临,元臻臻才失魂落魄地回到院子里。 之前镇山大钟敲响,便是蓝衿子突然夜有所梦,师父西陵散人将此前查到的机密事宜悉数告诉了他。醒来后,蓝衿子震惊地发现师父魂灯熄灭,随即召集众人开会,宣布他们师兄弟三人将前往战场。小童子们悉数躲藏了起来,所以琼琳岛看起来就像一个人去楼空的空岛。 半夜,大雪终于停了,冰冷刺骨的寒风吹进骨头缝,终于唤回了元臻臻一点点神志。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接受苏焕的安排,留在琼琳岛等消息。最坏不过死讯,最殇不过殉情,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在脑海中灵光一现,被她忽略了。 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大约不是什么要紧事吧。元臻臻叹了口气,正准备进屋休息,余光瞥见石桌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是一本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小册子。 把小册子从雪下刨出来,拍净了一看,原来是苏焕修炼的那本琴谱,他走得匆忙,琴谱扔在桌上没收起来,这才被埋在了积雪中。 元臻臻把书拿进屋里,正准备擦干,忽然注意到书脊上的一列小字:长翎著于清风阁。 长翎?是那个能打败鬼王的天界元帅长翎吗? 元臻臻心头好奇涌动,索性坐到灯下,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这本书从最基本的弹琴指法讲起,再说到如何将灵法运用于指尖,最后应达到指奏为虚、灵法为实、人琴合一的境界,手不动心动,方能弹奏。 书上不少地方被苏焕标记了注解,有些是他向蓝衿子请教得来的,有些是他自己的参悟。元臻臻看着那些隽挺的字迹,仿佛看到了少年在灯下认真琢磨的身影,唇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意。 苏焕还没有学完这本书,他在最后几页折了个角。元臻臻一路翻到后记,长翎元帅写了自己是如何得到九弦琴、如何用它克敌制胜的。看到最后一句,元臻臻陡然杏眸圆睁,满脸惊讶: “九弦之琴,至真至善,可克鬼王九窍玲珑心。” *** 蓝衿子说过:伏羲大帝制了三把九弦琴,一把在陵庙,一把被西陵散人收藏,现在传到苏焕手里,还有一把,在万年前的仙鬼大战中失踪了。 也就是说,万年之前,长翎元帅用手里的九弦琴打败了鬼王,然后他去轮回,琴也跟着失踪了。 如果苏焕炼成九弦琴技,他能战胜鬼王吗? 鬼王应当是认识九弦琴的,那么他看到苏焕…… 苏焕还没有学完九弦琴………… 元臻臻冷汗涔涔,再也坐不下去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思绪,可是越想冷静、越冷静不下来。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马上离开琼琳岛,把这本书交给苏焕,让他练完! 攻略目标要是凉了,她也要完蛋啊! 元臻臻的实力尚不足以攻破结界,那就需要外力帮助了。她心念电转,立刻前往苏焕上次挑选兵器的地方。 学着蓝衿子的样子打开禁制、翻转卵石,两排兵器赫然呈现在水底。元臻臻割破指尖将血滴入水中,然后探掌入水,一边缓步前进,一边默念着:“给我一件能破开结界的兵器吧~给我一件能破开结界的兵器吧~给我一件能破开结界的兵器吧……” 清凉的水流从指缝间淌过,元臻臻一颗心紧张地提到了嗓子口:要是没有兵器看得中她怎么办?要是选中的兵器她不会使用怎么办? 指尖很快触到一片冷硬,元臻臻兴奋得浑身一激,结果睁眼一看,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 是一柄破烂板斧。 元臻臻:“……” 不用学怎么用,也的确能直截了当地破开结界,但是……我好歹是一个美少女,麻烦能给我一件符合我美貌与气质的兵器吗?你见过哪个大美人打架的时候是抡板斧的?! 无语地把板斧提出水,一道稚嫩的萝莉音随即在耳边炸开:“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又有主人了啦啦啦啦啦好开心好激动嘤嘤嘤嘤嘤!” 吵死了!元臻臻扣指在锋刃上重重弹了一记:“给我闭嘴!” “哇小姐姐好凶好凶呜呜呜呜呜呜……” 元臻臻:……你一把粗犷板斧里蹲了一只卖萌的斧灵,这样合适吗? 懒得和它废话,元臻臻把它倒提着拖出山洞:“我急着用你,怎样才能让你认我为主?” 斧灵不敢再发嗲:“我是盘古大帝开天辟地时用过的神斧,小姐姐修为足够的话,只要给我喂血就行啦!” 居然是盘古斩开混沌界用的法器!没想到西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仙,居然暗搓搓收藏了这么多稀世珍宝。 元臻臻很满意,二话不说,指腹在刃上轻轻一抹。鲜血刹那涌出,如珊瑚串儿沿着锋刃滴滴滚落。斧灵贪婪地吸收着鲜血里的灵气,仿佛干涸万年的裂土终于盼来了滂沱的甘霖。 很快,陈腐的木柄恢复成光亮润泽的黄柳木,斧口锃光瓦亮、寒锋泠泠,繁复的上古符纹渐次亮起,重现出当年作为神兵利器的绝世风采! 斧灵高兴得恨不能原地打转,元臻臻觉得一把板斧跳舞的样子实在是辣眼睛,连忙按住了她:“我要去办正经事,你给我老实点。” 斧灵还以为要跟她上阵杀敌,兀自激动得不行,没想到元臻臻擎着她冲上天穹,就站在结界壁前不动了。少女裙裾猎猎,长发狂舞,素白小手里光芒炽盛,俨然已将全部修为灌注于斧刃上。 斧灵再蠢笨,这会儿也终于弄清了主人的用意,她大惊失色,吓得几乎要给她跪下了!西陵散人好歹是收留她的恩人,新主人现在要用她去劈恩人的结界,这这这不太好吧?! 传出去她会被兵器界鄙视死的啊!! 元臻臻没空搭理她脆弱的少女心,任凭她哼哼唧唧哭哭啼啼,还是坚定无比抡起板斧,将纤弱的身子弓成一个完美的弧形,朝看似轻薄的结界壁狠狠劈下去!! 一声罡然巨响,天地震颤,炫光万千!元臻臻一下子被反弹出数十丈,口鼻俱都震出血来,她奋力将板斧嵌入结界壁中,才堪堪稳住身形。 斧灵早已闭上眼睛装死,但架不住本身就是上古灵器,又叠加了元臻臻九尾狐的高深修为,所以事半功倍,周围很快就响起噼噼啪啪的碎裂声。裂痕如蛛网般迅速扩散开来,最后只听“哗啦”的一阵轻响,结界壁如一个七彩泡泡般破裂消散了。 元臻臻飞快窜出去,开心得如同重获自由的飞鸟。她将板斧缩小藏进袖中,也不忘重新布置一个结界护住琼琳岛,这才朝战火纷飞的北境飞去。 *** 重澜山,苏焕躲在一处隐秘山洞里,低低喘息着。他内丹受损,血脉逆行,神魂也受了伤,令他体内的灵气不断在流失。 外面,魍部的鬼魅们正在搜山,寻找他这个逃脱的修士。 三人出门,未及北境,便遇到了扫荡的魍魉部队。眼睁睁看着其他结伴而来的仙族被吞噬炼魂,成为鬼族壮大力量的营养,他们终于领略到了鬼族的恐怖实力。三人被逼至重澜山脉,朝盈的修为并不比苏焕高多少,又任性轻浮,一不小心就中了敌人的埋伏,很快就被魍部的将领发现,抓住后震碎了内丹。 少女凄厉惨叫,蓝衿子想去救她已来不及,只得颤着指尖飞出一诀将她一击毙命,结束她的痛苦。朝盈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凄惶的泪珠挂在腮边,双唇翕动了几下,就停止了呼吸。 蓝衿子眼眶通红,攥紧双拳,却无法为她收尸。他带着沉默的苏焕东躲西藏,而那些鬼魅却如影随形,步步紧逼。蓝衿子主修草药丹华,于战斗并不擅长。而苏焕尚未正式修成九弦琴,实力在魑魅魍魉面前更是没法看。 两人的踪迹很快被发现,没想到这次来的不仅是小鬼,还有鬼王。 原以为那会是个幽如永夜般的男人,谁知却是素衣白发,明净若雪。他从万千部众中闲庭信步地走出来,定定地打量着被重重包围的蓝衿子和苏焕。 银白面具背后透出诡谲的目光,蓝衿子暗惊,急急挡在小师弟跟前。鬼王冷笑一声,手一抬就把蓝衿子拍飞出去,青年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喷出一大口血。 “师兄!”苏焕面无血色,就见那个拥有恐怖力量的男人负手踱到他面前,视线在他背后的九弦琴上一转,凉凉笑道: “长翎,你这一世怎沦落至此?” ※※※※※※※※※※※※※※※※※※※※ 长翎的身份是很好猜。但是你们要知道,作者我是个套路很深的狼人=。=(抽烟.gif 换心记14 长翎?他在跟谁说话?谁是长翎? 鬼王将少年的茫然之色看在眼里,忽然,他像是醒悟了什么似的,摇头一叹:“原来是因为魂魄之心……难怪至今不曾苏醒,真是天助我也。” 苏焕眉头微沉:“你认错人了。”他已然想起琼琳岛上的闲聊,蓝衿子和翡殷都提到过这位天界神祇。 “怎么会,”鬼王嗤笑:“要说这世上最不会认错彼此魂魄的人,就是你我了。可惜本王先你一步苏醒,不然又怎会感知到你在此。” 不等少年有什么反应,鬼王手中紫芒一闪,如长蛇般倏忽而至!苏焕躲闪不及,被直直击中小腹,他痛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所以长翎,你现在又用什么来与本王对抗呢?就凭你那还没修成正果的九弦琴吗?” 鬼王居高临下地望着孱弱的少年,唇边写满了讥讽。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灵气流失得厉害,苏焕强撑着想站起来,可剧痛不堪的内丹却拒绝给他力量。 白色的袍角慢悠悠晃到眼前,鬼王欣赏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正思索着如何让他魂飞魄散、再也威胁不到自己,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蓝衿子突然亮起一道火光! 金红色的三昧真火迅速席卷他全身,皮肤大片大片地掉落下来,脸上却是出奇的宁静。他微笑注视着苏焕,传音入密道:“师弟,尽力活下去,炼成九弦琴。” 话音落下,一股无比罡正的力量陡然从地底下窜出来,将苏焕席卷而去! 原来蓝衿子自知逃生无望,便以魂为祭,激发了暗中设在苏焕身上的传送阵。魂祭以魂消道陨、再无轮回为代价,所以威力也强大之至,连鬼王都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焕被一片蓝芒包围着消失在眼前! 男人攒紧双手,咬牙切齿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意:“给我追!” *** 苏焕最后的记忆,是大师兄血肉模糊、焦黑刺鼻的残破身体。 少年瞳孔骤缩,额头青筋剧烈抽搐,第一次有了尖叫的冲动!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明明可以自救,却要牺牲自己去救他这个资质平庸的人?为什么?! 是因为鬼王说的长翎,是因为九弦琴吗? 他们都知道他是谁,他却没有记忆,人世间的感情纷繁复杂,他却不能体会分毫。他何其悲哀…… 蓝衿子魂力有限,只能把他传送到百里之外的重澜山脉末沿。苏焕一路小心遮掩踪迹,却最终挨不住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起血来。他知道是内丹出了问题,体内残存的灵气不知能护他到几时。 如此势单力薄,要怎样才能背负起师门的期望,平安顺利地活下去? 追魂夺魄的灰白色死雾很快就蔓延过来,一发现这里有个苟延残喘的活物,便欢天喜地围剿上来,意图攫取他的生机。 苏焕已经连抬手绘制一个结界的灵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那些鬼煞如菟丝子般纠缠上来。耳边远远传来魍魉们惊喜的怪叫声,模糊的视野中,他仿佛看到了元臻臻,她抖着粉嫩的尖耳朵,趴在他肩头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说她喜欢他,不想离开他。 苏焕以为那是自己回光返照的幻觉,却没想到在一只魉鬼凶神恶煞地扑过来的时候,真的有一位白衣少女从天而降,袖袂轻轻一扫,将那恶鬼劈成两半。 裙裳雪白,不染纤尘,一把寒光凛凛的板斧挥舞得虎虎生风。她宛如战神降临,威压恢弘得令周围一干魍魉都无法近身。 元臻臻冲到苏焕面前,看到他遍体鳞伤的样子,鼻子又是一酸,既想骂人,又忍不住心痛:“叫你逞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对得起我吗?!” 抓起少年,她随手挥出一道流光,就带人消失在原地。 *** 腾云驾雾一整夜,终于逃出鬼族掌控的领地。苏焕浑身冰凉,咳血不止,灰白色一层层覆上脸庞,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元臻臻把人安置在一处山洞里,篝火融融,温暖包拢着二人,却并不使他好受多少。 苏焕喘得像脱了水的鱼,抓着她手腕,气若游丝:“臻臻,别……再给我送灵气了,我丹田受损,鬼煞入侵……没救的。” “闭嘴!”元臻臻恼火道:“老娘说能救就能救!” 她一边治疗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一边用灵力理顺他经脉,维持他的生机。苏焕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能溢出一声叹息。 等他气血平稳些了,元臻臻才松开手。少年唇色苍白,面如金纸,只一双黑眸,还隐约闪过细碎的光,如寒风肆虐的雪夜里最后的烛火,转瞬即灭。 如果没有元臻臻灵气加持,只怕他此刻已经去地府报到了。 少女幽幽地跪坐着,发了会儿呆。随后俯身下去,看进他雾蒙蒙的瞳仁里:“阿焕,你喜欢我吗?” 苏焕的感官还在极冷极热中徘徊,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此情此景下突然问这个问题。恍惚的答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因为主人的生疏,怯怯地滞在了喉咙口。 少女露出几不可察的失望。 真是个小女孩啊……可惜陪不了她多久了。苏焕又咳出一口血,挣扎着握住那双柔夷:“喜欢……” 如果那种胸口闷胀的感觉就是喜欢的话,那他一定是喜欢的。 非常非常喜欢。 元臻臻无声地笑了。 火光照亮她半张巴掌小脸,如三月春花般娇艳,另外半张掩没在阴影中,唇边的笑意便似伶仃秋叶,斑斓中带着一丝悲戚的意味。 她低头亲了亲少年近乎冰凉的唇瓣,呢喃道:“我也喜欢你。” 然后施了一个定身术控制住他身体。 苏焕蓦地一颤:“臻臻,你要干什么?”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元臻臻微笑着直起腰身,五指一勾,尖锐的利爪在自己左胸飞快一划! 滚烫的鲜血疾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半身衣裳!可她却似浑然不觉般,继续撕裂伤口,手掌直直探入,毫不犹豫地将一颗鲜血淋漓、又光华灼灼的心脏掏了出来! “轰——!”苏焕脑海中炸过一道惊雷!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刹那间褪成惨白,他骤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不由目眦欲裂,惊骇大吼—— “不!!不要——!!!” ※※※※※※※※※※※※※※※※※※※※ 我们臻臻不是嗲精,而是狼人,嗯。 换心记15 少女充耳不闻,气定神闲地剖开他的胸膛,把那颗美好的心脏放进去。她略施法术,两颗心便很快融为一体。 “魂魄之心,还给你。” 虚弱而坚定的声音传来,苏焕想出手阻止,却完全不能动弹!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元臻臻,可是自始至终,她只是微微皱着眉,眼中全是得偿所愿的愉悦和满足,仿佛她只是拔了一绺头发,送给了他。 胸口的疼痛远远不及精神上的冲击,苏焕剧烈喘息着,脸上满是挣扎恳求之色:“臻臻……臻臻!拿回去,把心拿回去!求你了!!” 可元臻臻的残酷却远不止此,她再次运气,缓缓吐出自己的狐丹。九尾丹珠流光溢彩,几乎灼伤了少年的眼。 “我的内丹,也给你。” 她笑容依旧,将这珍贵的赔礼送入他下腹。识海里原本破碎的内丹立刻吸附了上去,像两滴水融汇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 胸腹中陡然暴涨出磅礴的力量,冲击得苏焕五脏六腑都震颤不已! “为什么……”他强忍剧痛,双目通红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胸前、唇角流淌下来,只有那张素净的小脸上还挂着苍白的笑容。元臻臻不答,用最后的力气替苏焕治愈伤口,自己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苏焕的脸色一点一点红润起来,那不同于以往的砰砰声音刺激着他的耳膜,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胸膛里坚实有力的心跳。 随之而来的还有记忆的解封。前世的、前前世的,酸甜苦辣,爱恨痴嗔,各种情感肆无忌惮地冲进脑海,光怪陆离的影像在眼前不停旋转。苏焕心神大乱,眉头紧拧,却于刀山火海、剑光血影之中,独独望见那一道惊鸿之影—— 她昏迷在溪边的怜弱,她调戏他时的俏皮,她心疾发作时的痛楚,她在龙凤烛下的娇羞…… “臻臻……” 依稀记得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还在身旁,苏焕强撑着睁开眼睛,目光紧紧地绞着她,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元臻臻轻笑,学着他那晚的样子,颤着唇瓣,做了一个口型: “吾,爱。” 袖中滚出一卷书册,她塞进苏焕手里:“恢复之后,好好修炼,一定要学完它。” 她声音缥缈轻柔,仿佛随时可能羽化登仙而去。 联想到这几日身体里的变化,元臻臻知道自己天劫将至,为免连累苏焕,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余光瞥见什么,恍然一愣。 少年磨砂似的眼中不知何时迷雾尽散,清冽深邃的墨眸映满她的身影,一滴晶莹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元臻臻微怔:果然,有了神魂之心,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呵…… 苏焕拼命适应着体内翻腾不息的灵力,喉咙里像是卡住了什么,纵有千言万语,亦无力倾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吻去自己脸侧的泪水,然后抚着心口转身离开。 别走——!臻臻别走!!你要去哪里?!! 他终于能体会之前两次告别时,她的心情。相爱却无法相守,只能看着对方渐行渐远,走出彼此的人生。 原来是那么的绝望。 锥心刺痛令他几乎无法呼吸。苏焕泪流满面地伸出手,却只能虚虚一抓,任凭那一角绣裙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洞外,什么也留不住。 *** 元臻臻硬撑着一口气离开山洞,还贴心地布置好障眼法。没有心脏也没有了内丹的她像一只破破烂烂的水囊,灵气四溢得厉害,现在随便一个小妖精都能要了她的命。 好不容易爬上事先准备好的云舟,飞离重澜山不远,便被截了下来。元臻臻意识已经模糊,只觉一股凛冽的气息席卷过来,她无力抵抗,瞬间被鬼煞侵蚀,开始剧烈地咳血。 一个煞气磅礴的白衣男人飘过来,一手拎起趴伏在地的少女,一手在她身上画出一个阵法。元臻臻一下子觉得身体暖和了起来,灵气调转方向,又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入丹田,在她血脉中运转。 男人冷冷地盯着她,阴鸷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苏焕在哪儿?” 元臻臻艰难地抬起头,睨着面前那张银色面孔,笑着咳了两声,鲜血喷洒在对方洁白的衣襟上,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我……应该叫你鬼王呢,还是叫你兄长呢?” 男人眼底浮光一掠,被元臻臻捕捉到了。 她温柔地抬手抚上他脸庞,然后出其不意突然狠狠一掌甩出——拍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熟悉的面孔显露在眼前,只是眼底隐隐透出红光,让温润的五官平添了几分阴戾之气。从前他虽然杀她爱人,但看她的目光到底还带着亲兄妹之间的温存,而如今,那双眼睛沉如深渊,幽若寒潭,明明不染任何情绪,却冷得叫人骨头缝里都打颤。 是少曈。谁也没有想到,鬼王这一次的转世,投生在了涂山氏。 元臻臻嗤笑:“戴什么面具呢,兄长这样,不是挺好看?” “涂山男子平庸至极,如何配得上本王原身无上的尊容。” 呵,还挺自恋。 “你找苏焕做什么?他还没有练成九弦琴,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他即是长翎。”少曈一语道破,无视元臻臻的愕然之色:“只是因为之前失去了魂魄之心,所以才一直没有觉醒。” 他边说边擦拭面具,嘴边露出一丝兴味:“说起来,也正是本王取走了他的魂魄之心,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元臻臻从惊人的真相中反应过来,不禁冷笑:“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把魂魄之心还给他了。若他真是长翎元帅,只怕此刻已经觉醒,绝不可能被你找到。” “本王亦有此憾。”少曈长叹一声,调转视线看向元臻臻:“不过,抓你也是一样的。” “跟我有什么关——” 电光石火之间,元臻臻面色陡变:“你想用我来诱骗苏焕去鬼域?!” 少曈悠悠颔首:“他对你情根深种,必会将心还给你。失去了魂魄之心,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修士,我族随便一只鬼都能杀了他。本王恭候长翎元帅来救心上人。” 元臻臻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下暴揍这鬼东西的冲动。 “本王亦十分好奇,你是如何猜出本王就是少曈的呢?” 元臻臻翻了个白眼:“琼琳岛的结界,连我这九尾的都破不了,你一只七尾的狐狸,反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随意来去,还和我秉烛夜谈,这不是笑话吗?” “也是……”少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本王疏忽了。” 元臻臻反问:“你又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在你离开涂山之后。” “所以当初你夜探琼琳岛,打的是把我骗出岛然后杀掉的主意吧?这样我就不能把心还给苏焕了。” 少曈睨了她一眼:“小人之心,呵。本王曾向天道发誓:绝不伤害孕育本王转世的家族,所以你父王母后,还有少荔,如今都在涂山好好活着。你失去心脏内丹本该陨落,本王在你丹田中设置了寰婴阵法,可代替内丹运转你灵气,支撑你魂魄生机。” 元臻臻扯了扯嘴角:“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少曈冷哼:“别忘了生死掌于谁手便是。你若误我大事,本王亦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指尖微动,用清洁术扫了一遍云舟,然后调转方向,朝北境鬼域飞去。 ※※※※※※※※※※※※※※※※※※※※ 我已经把未来9天你们的口粮放在存稿箱里了,你们说我是不是个狼人?应不应该给我些掌声??2333 换心记16 战火烧了百日,鬼族步步紧逼,将天界逼至幽冥河附近,终于陷入胶着的状态。这一世,鬼族实力大增,令天界焦头烂额。对战至今,天界已损失一位元帅,三位将军,小神小仙无数,若不是青岚帝君出手,力克鬼族四部中的魑部首领和魉部首领,只怕这战火会一直烧到九重天上去。 可惜青岚帝君亦因此陨落了。天帝之下只有三位帝君,其中以青岚实力最强,盛传连天帝也非其对手。一朝陨落,三界人人自危,鬼族四部的首领就如此厉害,那为下属将领提供力量的鬼王,该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而失去了一半实力的鬼族,也终于放慢攻伐的脚步,于幽冥河畔与天兵隔河对望。此河连接着天界和冥界,河水黑沉如墨,纤羽不浮,虚空中阵法幻境无数,无论神仙、凡人还是鬼族,一旦沾染绝无生还可能,所以两军都谨慎非常。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一日深夜,天兵阵营里忽然传出一段清亮优美的琴声。明明是舒缓愉悦的曲调,却暗涌着罡正的法力和疾劲的战意。随风传到对岸,熟识此音的魅魍首领大惊,当即偃旗息鼓,进入蛰伏状态。 天兵中军大帐,灯火通明,酒香四溢。主将澜书举杯笑道:“长翎归来,乃是三界幸事,将士们的士气也大为高涨。此刻战势吃紧,我就不大设琼筵了,就我们兄弟几个小酌几杯,庆祝长翎归位!” 几个将军纷纷举杯叫好。主座上,月袍金甲的青年静静端坐,他眉宇英挺,眼眸明净,周身散发着儒雅的书生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位杀伐果决的元帅。 正是苏焕。 魂魄之心归位后,他不仅修为大增,还很快觉醒了长翎之魂。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急急冲出去找元臻臻。草丛里滴滴答答的血迹看得他揪心不已,然而,不知是因为困于凡身、修为不比从前了,还是元臻臻出了什么意外,他探寻良久,竟完全找不到她的踪迹! 失去了心脏和内丹,按理说早该陨落的,可苏焕却能感知到她尚存人间。那她必然是遇到了什么契机,才侥幸存活下来。苏焕痛心之余,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退一万步说,倘若她不在了,那等他灭了鬼王,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要找到她,追随她。 失魂落魄间,脚下忽然一绊,一把板斧半插在泥地里,沾满了鲜血,也沾满了元臻臻的气息。 苏焕蹲下身,盯着卷曲破损的斧刃看了许久,终是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疲惫地瘫坐在地。 “你、你是在找我主人吗?” 一道尖细的声音弱弱地响起,苏焕抬眼望去,板斧中飘出一只斧灵,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 他点点头:“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她被一个白衣服的男人抓走了!”斧灵抹着眼泪哭唧唧,虽然她很讨厌元臻臻用自己劈坏了恩人的结界,但那到底是自己的主人,床头吵架床尾和(?),她作为一柄上古神器,不能那么小心眼,传出去会被兵器界鄙视死的! 苏焕心头一窒,连忙询问那人的长相和修为,斧灵断断续续地回忆模仿着元臻臻和鬼王的对话,苏焕浓眉紧皱,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着实没想到那人竟会是臻臻的哥哥,适才他急着找她,还没功夫去感知鬼王的行踪,如今静下心来细细一探,那人果然身在鬼域。那么臻臻,也被他带去了鬼域吗? 想来也是,神仙之外,还有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维持元臻臻的生机? 斧灵被他身上蓦然腾起的杀意吓得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要是去找主人,把、把我一起带去吧,她用得上我的!” 她已经失去内丹,不能再用你了……苏焕喉头发苦,却无法说出口,只能珍而重之地把板斧收入袖中,和九弦琴放在一起。 这是她唯一留下的东西,也是他最后的想念了。 鉴于鬼王也能感知到自己,苏焕思忖片刻就离开了那里,飞赴幽冥河畔的天军阵营。此刻坐镇的主帅是他当年的好友、同出一门的将帅澜书。长翎不在,他顶着重重压力与鬼族周旋,日夜辗转难眠。 苏焕在他营帐外弹奏一曲,澜书赤脚奔出,欣喜若狂,自不必说。 思绪回到筵席上,长翎定了定心神,歉声道:“我沉睡万年,最近百年才有了苏醒迹象,开始轮回。鬼族压境,辛苦大家为我担惊受怕。长翎先自罚一杯,各位兄弟随意。” 他仰头将一盏碧酒一饮而尽,只是那神色,倒不尽是回归的喜悦和潇洒,反而有种借酒消愁之的悒郁之感。 在座的都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对彼此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不知道长翎这万年遭遇了什么事,也不好轻易相劝,只得面面相觑。 与长翎最熟悉的澜书看在眼里,笑容不变:“明日我便上天庭,向天帝禀报,这样的大喜事,合该遍传三界,振奋士气。” 一人一琴,连续两世打败鬼王,赫赫威名早已响彻三界。他仿佛是众仙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有九弦琴在,鬼族便无足挂齿。如今众人都期盼着他能再次封印鬼王,还三界于安宁。 长翎星眸微垂,面色淡淡:“诸位过誉,长翎愧不敢当。我魂魄如今受困于凡胎,终究不能与同过去相比了。鬼王转世在涂山狐族,本体为妖,比我这凡人身体,不知要强多少。大家万不可大意轻敌,还需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早日消灭魅魍两部。” 诸人连连称是,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澜书没有直接回房休息,出了中军帐,他略一思忖,便向后山一座土坡掠去。是夜,月朗星稀,晚风飒飒,山顶上一道身影茕茕孑立,正眺望着远处连月光都无法投映的、乌沉沉的幽冥河发呆。 “你果然在此。”澜书笑着上前,拍拍青年的肩膀:“我看你帐中无灯,便猜你在这里。从前你便是如此,一有心事就爱登高望远,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习惯还是没改。” 他说着,笑容微敛:“刚才看你喝酒时似有忧愁,兄弟们都很担心,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上忙。” 长翎脸上浮起些许暖色,这世上的确再没有人比澜书更了解他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拜师学艺,同戈同袍、患难与共,说是挚友,其实堪比亲兄弟了。 遂抬头微笑道:“澜书,我在凡间轮回时,有了心仪的女子,还成亲了。” ※※※※※※※※※※※※※※※※※※※※ 乡村孤儿少年蜕变成英俊天界男神啦!!我好萌这种设定啊,嘤~gt; 换心记17 “什、什么?!”澜书被这爆炸性的消息震得满面惊愕。他们俩素来是浪荡快活惯的,战时同袍,闲时逍遥,对成家生子都嗤之以鼻:年纪轻轻的,谁爱被家庭束缚着呢! “你可以啊!竟然成亲了,也不告诉我!不行,这杯喜酒必须给我补上!”他兀自惊喜着,忽又正色道:“等等,不会是个凡女吧?天庭严禁仙凡恋,你是知道的。” “不是凡女,是涂山氏的九尾狐女。”说起那人,青年眼里盛满了柔软的笑意。 澜书惊呆了,他认识长翎数万年,这人在战场上威严无情,下了战场逢人也是笑容淡淡,他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么温暖的表情。 看来是真的上心了。 只是眉目间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愁绪,澜书知道事恐有变,小心道:“那嫂子呢?怎么没见她和你一起回来。” 英挺的剑眉微微皱起,长翎将他与元臻臻的过往一一说给澜书听,时而欢悦甜蜜,时而苦涩心痛,尤其是取心那一段,让澜书唏嘘不已:“难怪我们迟迟等不到你,原来竟如此坎坷。她如今真是在鬼域么?” “想来如此。鬼王若用臻臻来威胁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想到这里,长翎的心又似被无形的手扼住一般,隐隐作痛起来。 澜书亦觉得为难:“那你今后当如何?若是救回她,普天之下,我可没听说有什么邪术能维持她性命的。” 长翎转过头,定定地望着澜书:“这也是我想同你说的。待这次大战结束,我会把心还给她。” 澜书瞪大眼睛:“还要再来一次?你明明知道,失去了魂魄之心,你的转世轮回就会像这次一样,无法再苏醒。到时候鬼王卷土重来,我们当如何应敌?!” “没有我,三界就难以为继了么?”长翎皱眉道:“你我早已知晓,天道允许鬼王这个威胁世代存在,本就是出于制衡的考虑,惟愿天庭生于忧患,推陈出新,不断强大己身。九弦琴能克他,我长翎义不容辞。但这万年来,为何无人再炼成九弦?为何再无神兵利器能克制鬼王?”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缱绻:“澜书,我活了三万年,之前一直是天庭的兵器。与臻臻在一起的一年,才让我明白,原来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希望你能理解。” 澜书哑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确实,所有人都过于依赖长翎了,他一日不苏醒,天兵天将们就一日萎靡不振,人心惶惶。他一回来,大家都像被打了鸡血似的,再艰难再痛苦的仗也打得下去。他仿佛是永夜中的明月,是照拂众生的火炬和信仰,澜书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长翎再也不回来,天界在鬼族面前会变成什么样子。 *** 天快亮的时候,长翎才返回营帐。甫一进屋,一道暗芒便朝他胸口袭来!他疾速侧身,同时虚空一指,金光直直飞去,将来人的仙剑击落在地。 阴影深处,青衫的年轻男子貌若谪仙,翩然而立,只是刺向长翎的目光如视仇雠,寒若冰霜。 长翎似乎毫不惊讶,朝他略一点头:“青丘少主。” “你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出去赏月!”翡殷怒色勃发,英挺的眉眼满是激愤:“我真是没想到,你苏焕居然就是长翎!先前臻臻被少曈蒙骗,吃了你的心,我还觉得你可怜,没想到现在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的人却是你!” 他手腕一翻,剑气又被激扬起来。身后红发飞舞,宛如滔天的怒火:“你的魂魄是完整了,臻臻呢?!” 长翎沉默片刻:“我比你更想知道她在哪儿。” 翡殷一怔:“你的意思是,她没死?”随即又喃喃否定道:“不可能,她失了心脏,又没了内丹,怎么可能存活……” 他垂下眼眸,脸上一片黯然心殇。 长翎对这位情敌,说不上什么吃醋或敌意,他现在身心皆疲,既要继续寻访元臻臻的下落,又要应对幽冥河对岸的魅魍大军,实在没功夫和他多啰嗦。 “我能感知她还活着,人应是在鬼族手上。只是我修为尚未恢复至全盛,鬼王诡计多端,贸然前往并不可取。” 翡殷一想就明白了:“少曈想用臻臻来牵制你?你什么打算?” 长翎看了他一眼,想来青丘涂山两族走得近,他应是早就发现了鬼王的身份。 “自然要引出鬼王,再作打算。”长翎不欲多说,揉了揉眉心从他身边走过去,忽又顿住脚步:“少主准备常驻我军中?” 翡殷冷睨:“别忘了我已经飞升为天狐,也是仙家之一。何况我是青岚帝君弟子,师尊陨落,我自当继承其衣钵。” 他忽然想到什么,对长翎传音入密道:“为了臻臻的安全,她和你换心之事,最好先别透露给任何人。” 说罢也不解释,直接掀了帘帐,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长翎垂首立在原地,披了满身的疲惫和怅惘。 斧灵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心心眼盯着门帘,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好好看的红毛小哥哥啊!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风姿绰约、郎艳独绝……嗷嗷嗷嗷!” 复又看向长翎,贼兮兮笑道:“小哥哥,你好像遇到情敌了哦!” “——还是个特别年轻、特别好看的情敌!”九弦琴琴灵补刀说。她们俩在长翎袖中日夜厮混,已经成了臭味相投的好闺蜜。 长翎挑眉:“翡殷?所以呢?” “所以你要有危机感啊!红毛小哥哥看起来和我家主人年龄相仿,相貌也堪称惊艳,修为虽然不及你,但也算不错啦!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婚配,不过看他对主人痴心恋慕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如果他能把主人救出来,主人说不定一感动就芳心暗许,爱上他了。两人从此双宿双飞,共浴爱河……” 斧灵兀自吧啦吧啦说个没完,完全没感觉到气氛有什么不对劲。直到琴灵察觉到长翎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才忍不住拉了拉斧灵,朝她拼命使眼色。 “说完了?”长翎掰着指关节,笑得琴灵直哆嗦。 斧灵想了想,不怕死地总结:“还有最后一句:虽然你没红毛小哥哥年轻,也没他好看,但我还是很支持你、很看好你的!谁叫主人把心都给了你呢!” 长翎:“……”真是什么人的法器随什么人的性子,一张嘴能气死人,也能甜死人。 琴灵怯怯道:“主人,我觉得小斧头说的没错啊,谁先把小姐姐救回来,谁就占得先机哦。” 长翎沉默,他又何尝不想杀进鬼域,把她救出来呢。 ※※※※※※※※※※※※※※※※※※※※ 成熟稳重清俊男主vs尖牙利嘴炸毛小情敌,又是我萌的设定!嗷呜嗷呜~gt; 换心记18 东方既白时,长翎元帅回归一事就传遍了三界。诸神无不摩拳擦掌,士气昂然,天宫中更是恨不得放三千炮仗庆祝,毕竟胜利在望,大家的性命和地位都能保住了。 最高兴的当然莫过于九重天上的天帝。长翎以军务繁忙为由,请澜书代他上天庭拜见天帝,天帝不以为忤,仍旧额手称庆,像前两次一样,封长翎为兵将主帅,命其务必在幽冥河挫败鬼族,无法踏进天界一步。同时命澜书等几位将领为其副手,辅佐长翎排兵布阵,为其对战鬼王扫清障碍。 其余任免嘉赏,浩浩荡荡,不一而足。 下界,长翎很快发起对鬼族的反攻,两军在数里宽广的幽冥河上厮杀得天昏地暗,不断有人受伤落入河中,就此沉溺,再无声息。九弦琴声日夜响彻天空,连绵不绝,是天兵进攻的号角,也是鬼族败退的丧歌。 他当年在天界时就交友甚广,回归后更是一呼百应,不少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散仙应声出战,妖界的妖王更是派手下大员领数万妖族前来助阵,既是承长翎之情,又有唇亡齿寒的考量。 翡殷一直冲在前锋,其实他不属于天兵营,只算是志愿加入的散仙。兵将们对这些不怕死的年轻神仙很是尊重敬佩,只是觉得这位狐仙的脾气有些怪,和人人爱戴的长翎元帅极为不对付,狭路相逢就像没看到一样,偏生长翎还完全不在意。 两日后,战势出现逆转,魅魍两部开始有撤退迹象,长翎在敌人后方埋伏了琴音阵法,成功困住了企图逃亡的魅部首领和数位大将,魍部首领侥幸逃脱,不知所踪。鬼族终于开始出现恐慌,长翎坚守法阵,由澜书带着越战越勇的将士们围剿四散逃逸的鬼族人。 长翎始终没有离开他耗尽心血布下的杀阵,直到阵中的鬼魅快要消亡了,他才终于等到真正想见的人。 半空之中,有白裳男子踏云而来,脚边各跪着一个鬼族,一个为他擦剑,一个为他拭靴。 长翎一眼就看到他怀中抱着的娇小少女,她肤色苍白,美目紧阖,双唇寡淡如浅樱,带着微微的弧度,面容恬淡而安宁。 长翎的呼吸停止了,日思夜想到心肝疼的爱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安静地沉睡着。 他几乎难以挪开视线,就算鬼王二话不说就挥下杀招,他也尽可能从正面回应。鬼王很明显在用元臻臻做掩护,她挡在他面前,长翎几乎很难对鬼王痛下杀手。 仿佛又回到了秋水村的那个月夜,少女还是那个少女,对峙的两个男人却已不再是各自本身。 九弦琴便在这时幻化而出。长翎恢复记忆和修为后,这张三尺瑶琴也重现了昔日的荣采,九根细长丝弦宛若透明,流动着冰蓝色水光,在主人灵力的操控下,涤荡出无限杀机。 少曈牵唇冷笑:“你倒是下得去手。我要是死了,她也活不了。” “我和臻臻的事,就不牢你操心了。”长翎毫无动容,他的琴声只针对鬼王的九窍玲珑心,对元臻臻完全不会有伤害。 白袍金甲的年轻神祇稳坐云端,古琴置于膝上,十指来去无影,极快地弹拨出道道金芒。少曈亦不落下风,雪白高洁的袖笼猎猎作响,从中涌出的却是深紫色的煞气。 他每次转世都会加深修为,这次也不例外。长翎的凌厉琴杀与他的阴毒鬼煞缠斗在一起,炸开光耀千丈,连日月也为之失色。 两人专注斗法,下方的琴音阵法亦岿然不动,魅部被琴声刺激得神志错乱,奄奄一息。魍部想趁火打劫,又被几位上神团团围住,战在了一处。 少曈朝下方战场扫了一眼,讥讽道:“就剩下这些人了吗?比上一世还不如?你们天界除了你,就没一个能跟我打的?” 话音刚落,他周围陡然亮起无数张密密麻麻的透明丝网!每张网都仿佛是一把琴,丝弦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弹拨着,发出叮铃悦耳的琴音! 这乐声落入常人耳中,宛如仙乐飘飘;落在仙家耳中,会被蕴含的灵气所感染;落在鬼族耳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催命符了。 脑核瞬间袭来剧痛,胸口闷地滞涩,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少曈踉跄着半跪在地,本就森寒的面色变得更为阴鸷,锐利的目光紧紧绞着抚琴的男子,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这一世他托生于狐妖而,长翎托生于凡人,说起来本该是他更胜一筹。可当前的情况却让他咬牙暗恨不已,长翎的仙法明显在自己之上! ——是了,他得到了九尾狐的心和丹,怎么能不厉害。 只怕越拖下去,对自己和鬼族越不利。少曈眼底晦暗沉沉,索性臂弯一松,直接把昏沉的少女抛下了云端! 雪白裙裾随风翻飞,宛若一只失去了生命的蝴蝶,翩然而落。长翎大惊失色,袖袂一振就急急俯冲下去!少曈惊讶于他完全暴露的后背,一边掏出丝帕擦手一边抓住机会捏诀结印,鬼煞如蛟蛇般追着那人直扑下去! 眼看就要抓住那抹白色倩影,几个魍鬼突然窜出来,挡在长翎面前,为首一人一把接住了元臻臻。前后夹击之下,长翎左手一张,将板斧唤出来对付小鬼,右手将琴推至身后,反手狠狠一划,尖利的声浪如刀削斧凿般破空而去,撞破了少曈的攻击! 因为太用力而割破的指尖血流不止,反而刺激得九弦爆发出强大灵力。少曈左支右绌,应接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琴丝穿过他身体,煞气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四溢开来,将他整张脸都熏成了紫色。 少曈脚步趔趄,双眼猩红如血,最后痛吼一声,燃起全身修为,只为撞开包裹的丝网。长翎顾念着魍鬼手中的元臻臻,无法全神贯注,终是被少曈找到薄弱处破开一个口子,当即化作一股灰黑浓雾,急急飞向北方。 长翎来不及追赶,几个小鬼纠缠得他脱不开身。正要继续弹琴作法,其中一人突然向他扔出一块石头,长翎躲闪不及,石头落在衣袍上,旋即化作一座琥珀色的光罩,将他包围其中! 长翎大吃一惊,倾尽所有法术想要破壁,可结界却纹丝不动!他蓦地抬眼望向那个抱着元臻臻的魍鬼,果然,那人见他成功被困住,猛地抬手成掌,向怀中少女的天灵盖狠狠拍下去—— ※※※※※※※※※※※※※※※※※※※※ 缺乏想象力的作者不会写玄幻界的打斗_(:3」∠)_来个英俊小哥哥把我抓去大战三百回合吧qaq 换心记19 “不——!!!住手!!!!!” 长翎目眦欲裂,心被揪成一团抛向高处,可以预见的惊痛几乎将他击溃!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道银白剑芒飘然而过,将魍鬼挥至空中的手掌齐根斩断!! 魍鬼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周身旋即亮起一片荧荧阵法,令他动惮不得。让长翎吃惊的是,他断掌处流出来的不是鬼族特有的紫煞,而是鲜血! 青色身影倏忽而至,手中长剑斜指,清辉泠泠,令人胆寒。 正是翡殷。 他侧脸望向长翎这边,几个剑花舞过,便解决了剩余的小鬼。再回到那魍鬼身边,抱过他怀里的元臻臻,同时一掌拍在他肩头,那魍鬼转瞬褪去一身黑雾,露出一张令长翎吃惊不已的面孔来—— “澜书?!” 浑身浴血,满脸憾恨,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狼狈身影,长翎怔住了。 翡殷看向他:“你现在知道了?你这位好友,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隔了万年,到底人心也是会变的。” 澜书恨声道:“少说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长翎眼中满是惊痛,望着三万年的至交好友,久久说不出话来。 翡殷皱了皱眉,心道这男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些,遂上前,从澜书袖中摸出另一块琥珀色的石头来,用法力捏碎,囚禁着长翎的结界瞬间消失了。 他手掌一挥,碎石粉末纷纷扬扬,在风中闪过淡金色的辉光:“龙硝石。” 龙硝石,只生长于天帝修行之处的奇石,子石用于困人,内外施法皆对其无效,母石用于脱困,捏碎母石即能解救。 长翎眼底微光一闪,先看向他怀里的元臻臻,少女眉目如画,静谧沉睡,仿佛没有任何疾痛,只是徜徉在一处无边的美好梦境中。适才觉得她小腹处隐隐有光华,但随着少曈的逃离,那处光华也消失了,瓷白的面容又显出颓废的死气来。 抬手用灵气护住她魂魄,长翎缓缓走到跪地之人面前,涩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扮作鬼族,为什么要伤害臻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澜书被翡殷的法阵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微微喘息道:“是陛下的意思。我将你说的,把另一把九弦琴请出伏羲陵庙之事,禀报了陛下。陛下对你的私心极为震怒,下令让我杀了这狐女。” “你把我和臻臻的事告诉了他?” “是。长翎,你可曾想过,九弦琴师的培育,乃天时地利人和之果,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若为了这女子而身消道陨,九弦后继无人,如何再制衡鬼王?下一世若被他攻陷天庭,你让三界生灵如何自处?!” 长翎冷笑:“所以,你们就嫁祸鬼族,好让我从此与鬼王真正结怨,生生世世地与他死战到底。” 澜书叹息:“长翎,你知道的,鬼王一世比一世厉害,我也不希望千万年之后再次领兵对阵,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被屠杀。你可以说我自私,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私的不是你,而是天帝。”长翎眸光如电:“他不是怕三界覆灭,而是怕自己帝位不保。借你龙硝石困住我,臻臻死了,我就能一心一意地为天庭卖命了,是么?” 澜书无言。 “可是我长翎的存在,却不只是为了天界,也是为我自己,如今,还为了臻臻。” 他望向少女,眼中流动着缱绻的光:“如果不是臻臻把心还给我,我的神魂亦不会苏醒,你们此世,只怕要覆灭于鬼王之手。可是现在,你们却想杀了这个救命恩人,以绝后患。所谓三界悲悯之心,也不过是个笑话。” 澜书讪讪说:“……陛下也不是没为你想过办法,只是问遍了诸神,失去魂魄之心,确实无药可救。你执意如此,叫陛下怎不痛心。” 长翎摇摇头,只觉无限怅惘:“澜书,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万九千七百年。” “是啊,那么久了。我一直当你是知无不言、同生共死的兄弟,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他唯二珍视的两个人,一个在他面前快要死去,一个在他心里已经死去了。 长翎叹息着不再看他,转而朝翡殷拱手抱拳:“多谢少主。” 想起澜书刚才那一掌,他还是脊背发凉,后怕不已。如果事情真如他们所愿的发生,他难以想象自己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翡殷面如寒冰:“你不用谢我。我既是为臻臻,也是为自己。我一直怀疑师尊之死,与此人有关。” 长翎微诧:“青岚帝君?” 翡殷点头:“师尊修为乃三界公认第一,两个鬼族首领如何就能使他身消道陨了?大战前三日,师尊闭门打坐,只有澜书手下的小童前去拜见过。事有蹊跷,我不得不怀疑此人,故而在他身上下了幻术,时刻注意他的动向。” 难怪澜书能被他制住,以翡殷的实力,正面对抗应该远不是他的对手。 翡殷剑锋斜挥,架在澜书脖颈旁:“现在看来,果然不简单!你这天帝的走狗!连千万年的好友都能下得去手,青岚帝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可别说不知道!” 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澜书忿然冷笑:“怪只怪你师父锋芒太过,世人只知青岚而不知天帝,陛下如何能痛快?若他将来犯上作乱,天界有谁能收伏得了他?陛下想要高枕无忧,自然只能除之而后快!” 翡殷被印证了心中的怀疑,怒极反笑:“师尊曾言,天帝与他多有龃龉,让我们行走天界,低调行事。可最终他还是被人陷害。技不如人,便嫉恨下手,心胸狭隘,德不配位,如何号令三界?还不如被鬼族清洗个干净,推倒重来!” 他手腕一转,一行鲜血瞬时淌下澜书脖颈。长翎拉住他:“不要冲动,他到底是天帝的人。” “我可不会为了这么一条狗而赔上青丘的前途。”翡殷凉凉一笑:“刚才的对话,我已经用传音石传给了前线所有将士。” ※※※※※※※※※※※※※※※※※※※※ 记住红毛小哥哥的师尊,在下一个世界有用~^_^ 换心记20 澜书脸色刹那间惨白:“你——!” 翡殷冷笑:“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传了出去,你继续说,且看天帝保不保你。” 见澜书整个人陷入一片颓然死白,长翎心灰意冷,遍体生寒。 他诞于天界,生来即是仙体,为天庭卖命、为苍生谋福祉,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他从未替自己考虑过什么,但这不代表,他就是无心无情的。他也有喜怒哀乐,也有私心私情,特别是在遇到元臻臻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人生除了打打杀杀,还有那么多可能。 青岚帝君在三界素有威望,此番消息传出,必会掀起轩然大波。但是长翎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关心后面的事了,他从翡殷怀里接过元臻臻,朝他再次颔首:“多谢。” 天际如有笔扫,灰雾散去,湛空如洗,万丈光芒重散人间,一派清新气象。 鬼王失势,仰仗于他的鬼族也消沉不已。众仙家各领了兵将扫荡人间,将四散逃逸的小鬼一一消灭。战事大捷,被阴云压抑了许久的兵将们本该扬眉吐气,兴高采烈,可现在却个个面色愠怒,群情激愤,吵吵嚷嚷地朝这里赶来。 长翎勾了勾唇角,向冲锋陷阵的兄弟们投去一个安抚感激的微笑,然后抱着少女消失了。 *** 少曈以为自己躲在鬼域角落里苟延残喘一阵,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却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穷追猛打,一路追索过来,万丈神芒降临,差点闪瞎了众鬼的眼。九弦琴声绵绵不绝,很快就锁定了少曈的神魂,把他从一条千年毒蛟的身体里揪了出来。 关押他的依旧是能克制九窍玲珑心的九弦琴丝,琴丝被编织成笼状的法器,少曈修为大损,只能变作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在其中萦绕盘桓。 怀抱少女的金甲元帅就静静站在笼外,少曈恨恨地说:“我若死了,你的心上人也活不了。鱼死网破,有何意义!” 长翎淡然道:“等封印了你,我才能安心救臻臻。” 少曈一愣,这人竟还想把心送出去?那下一世,他就无法苏醒和自己抗衡了。念及此,少曈心情顿时晴了不少:“我听说了你们天界内讧之事,关于天帝和你那个朋友,我还知道一个秘密,不妨告诉你。” 长翎说:“不必。他已经不是我朋友。” 少曈气得……你不想听,我偏要告诉你!反正也打不过你了,给你添个堵心塞一下也是好的! “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数万年的至交好友会突然背叛你吧?因为他是天帝的私生子啊!” 脑海中恍如惊雷滚过,长翎一下子愣住了:私生子? 澜书明明是和自己一起诞生于琼缨台,怎么会是天帝的私生子呢?! 然而转瞬间,他就忽然想明白许多事—— 难怪他从来算不出澜书的生辰机缘,对方不愿意说,他只当他有难言之隐,也不予多问。 难怪少年时,澜书每隔一段时间会神秘消失几天,回来后就修为大涨,他说是遇到了世外高人,其实这位高人就是天帝吧? 难怪他那么支持天帝,天帝私德败坏至斯,澜书却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左膀右臂。长翎之前也十分不解,以他对澜书的了解,对方并不是那么不辨是非的人。 现在答案一目了然:天帝膝下只有一位公主,若是天宫一直没有太子,那将来继位的自然就是澜书。 所以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亲生父亲倒台呢?天帝陨落了,就没有人承认澜书的继承人身份了。统领三界的权势,谁不想要? 只是他光有血统,修为却还不及长翎。面对青岚这样的神祇,他自然也是极为忌惮的。所以天帝要杀青岚,他自然愿意助纣为虐。 长翎扯了扯嘴角,被欺骗隐瞒三万年,其实对方也没真的把他当成知己吧?自己不过是人家心里一件趁手的兵器而已。 不过,无论那人是谁,现在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天界那些龌龊官司,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罢。 遂苦笑着摇摇头:“你说完了吗?说完就睡罢。” 少曈大惊:“喂!本王还没沐浴更衣呢!等我洗干净了你再——啊!!!” 巨大的压迫灭顶而来,神魂被寸寸碾压,丹田识海痛苦到极致也惊恐到极致。意识的最后,是视野里,那个青年微笑着用匕首划开自己的胸膛,把手伸了进去…… 他竟然真的放弃了下一世的复苏……放弃了和自己的对战?! 少曈隐隐觉得有些寂寞,但紧接着,可以横扫三界的希望又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让他亢奋不已。 不过说起来,他怀里的姑娘,也是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呢。 两个人把心换来换去的,好玩吗?真是天生一对。 少曈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唯有一声嗤笑,随着最后封印的落成,几不可闻地溢出来。 *** 元臻臻觉得自己大约是回光返照了。 血脉通畅,灵气充盈,全身无处不惬意。仿佛是在冰天雪地里冬眠许久的小兽,被温暖的春风唤醒了,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双宁静温润的琥珀色眼眸。 少女一时迷糊:“阿焕……?” 长翎低头吻了吻她:“是我,臻臻。” 他笑容苍白,散发着疲惫和颓败的气息,双唇寡淡而失温,抱着她的胸膛是坚实的,却也带着微微的凉意。 元臻臻觉得有哪里不对,视线不经意下移到他胸口,不禁杏眸圆睁,如遭重击! 金灿的轻甲破开一个大口子,泼墨似的晕染着大滩大滩的血迹,雪白的亵衣也被洇成深深浅浅的殷红,鼻息间全是腥甜的味道。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眼前一下子跃出秋水村院落里,他倒在地上抽搐的样子;跳跃出重澜山洞里,他接受她心脏后,躺在地上痛苦融合的样子。 所以现在……又转回来了吗? 元臻臻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左手贴在自己胸前,右手缓缓抚上长翎的心口。果然,前者欢悦地跳动着,而后者……是一片死寂。 没有鼓动,只有触感冰凉。原来回光返照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 明天结束这个小世界,好舍不得长翎小哥哥和臻臻啊…… 感谢糖果_哩小天使的火箭炮和营养液!么么哒~(づ ̄3 ̄)づ 换心记21 “阿焕……你……”眼泪一颗颗滑下脸颊,元臻臻嘴唇翕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长翎恍若未觉,握紧她素白的小手:“臻臻,我把鬼王封印了。” 他的声音轻柔而明丽,像琴弦断裂前,最后的尾音。 元臻臻反握住他大掌,又哭又笑:“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可是万年后他再复活,你怎么办呢?”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道不会放任不管的。大清洗之后,会有比我更厉害的人出现。”他咳嗽数声,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可是我只有你,臻臻,三万年……我却只有一个你……还差点失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忽然倒下来,元臻臻急忙抱住了他。他靠在她肩头,用最后的力气,在她脖颈上烫下一个深深的吻。 若能一直这样抱着,该多好…… “臻臻……臻臻……” 长翎呢喃着,两个字像两颗珍贵的宝石,在他心尖闪耀。直到确认将这个名字印刻在灵魂里了,他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 愿凭这微薄记忆,下一次能早点爱上你。 怀里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失去温度,元臻臻颤抖着指尖,缓缓抚过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唇瓣……她倾身亲吻,眼泪落在他脸颊上,仿佛他也在为她流泪一般。 天上地下,三界五行,人人都在为战斗的胜利而庆祝。唯独她,在这里为她自己的英雄流泪,送行。 最终还是他先走了,和最开始一样,把心留给她,而他满怀眷恋地离去,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世的相聚。 是的,我们还有下一世,下下世,许多许多世。大不了一死,任务失败回到古墓里,要是他出不去,她就一辈子留在重澜山陪着他,做墓主夫人。 元臻臻抱着爱人怔怔坐着,心里大雪绵茫,下个不停。忽然,身体里窜起一股奇异的热度,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未及反应,头顶骤然滚过一片惊雷!乌云迅速聚拢,紫电如蛟龙般蜿蜒穿梭。元臻臻愣了一下:雷劫?! 因为实力比她强大的长翎把心给了她,所以触发了她等待得几乎快要遗忘了的天狐劫吗? 她抱紧了怀里的人,在他耳边轻声道:“阿焕,雷劫很疼,你忍一忍,我不会放开你的,会一直抱着你。”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要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他们。 九十九道劫雷贯穿天地,轰得整片山头都为之震颤。凿心裂肺的剧痛从天灵摄入,游遍经脉,不断冲击着丹田、炙烤着神魂。元臻臻咬紧牙关强忍着,眼泪却流得更汹了,他若还在,则身有软肋、心有盔甲。他都不在了,她渡过天劫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她痛得神志不清、快要昏迷的瞬间,神识里陡然白光一闪,所有的触感都在刹那间消失了。元臻臻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另一个时空,气氛安宁而祥和,让人没来由地平静下来。 睁开眼睛,入目是斑驳的青铜壁灯,噼啪的火把,肃穆暗沉的椁室。 终于回来了……少女心气一松,身子就倒了下去,一个微凉的怀抱迅速从后面接住她。 华美繁复的广袖落入眼中,元臻臻转头望去,就见宿焕双眉紧蹙,心疼地望着她。 “受苦了,臻臻。” 她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像是要把噩梦里所有痛苦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元臻臻把脸埋在对方怀里,崩溃似的大哭起来。 宿焕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哭不哭,都过去了。” “抱歉,我也没想到,会这么艰难。”他叹息着:“可是还有五场呢……” 元臻臻擦擦眼泪,抽噎着:“……没事,只要你在,我就不怕。” 抬眼望向高悬的画像,将军少曈立在画中,神情睥睨而潇洒,仿佛在笑话她的软弱。 她噘噘嘴:“说起来,这场试炼,我算通过了吗?” 宿焕说:“你把手放在画像上,就知道了。” 元臻臻犹豫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抬手按上去。画像立时出现变化,少曈的影像不见了,转而变成两行飘逸的古体字: 九窍玲珑心 起死回生 元臻臻正莫名其妙,突然感觉手里一沉,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空荡荡的掌心里,赫然多了一颗萤光闪闪的青碧色宝石。 “成功了。”宿焕微笑道:“这是他送给你的奖励。” 鬼王的九窍玲珑心吗? 元臻臻不解:“我要它有什么用?” 宿焕说:“在后面的试炼里,也许用得上吧。” 元臻臻合起手掌,那颗玲珑心就消失了,但只要一召唤它,它又会出现在手心里。 少女的童心被激发出来,翻来覆去玩了一会儿后,她说:“阿焕,我们去下一场试炼吧?” “你不需要休息一会儿么?”宿焕怜惜地望着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 元臻臻摇头:“我想快点结束,早点带你离开这里。“ “好。”宿焕笑着挽起她的手,来到第二幅画像前,让元臻臻没想到的是,画像中的将军,居然是个眉目温婉的女子,她侧坐在马背上,正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居然还有女将军?” “嗯,她极擅医术,能骑在马背上为伤兵快速医治,手法是连太医院院正也叹服不已的。”宿焕望着画中的女子,笑容中带着钦佩和怀念。 原来他身边也是有红颜陪伴的,虽然相貌平平,但也是女的呀!元臻臻莫名气闷:“那我倒是要去见识一下这位巾帼英雄了!” 宿焕听出她语气异样,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贴在了画像上。 眼前风物变幻,又即刻换了模样。 ※※※※※※※※※※※※※※※※※※※※ 感谢昨夜琴师宝贝儿的地雷群xddd 其实这个故事最初的脑洞,是男主狐狸、女主村姑,小孤女把小狐狸拖回去当童养夫,后来被摘心了,结局be。感觉这样搭配会更虐心一点——放下你们手里的板砖啊喂!!明天放一个甜美番外,这个故事就he啦!接着就轮到第二个世界的傲娇别扭男主登场惹!一个超级搞笑的男主,大家拭目以待,么么哒^_^ 番外上 (包子剧情,雷者慎入。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复活……番外要什么逻辑,好好坐车,不要问发动机原理= =+ ) 秋水村,碧野迢迢,山岚缥缈。 清凌凌的河边,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坐在和煦的晨光里,左手托腮,右手握竿,歪着脑袋望着河里的鱼漂发呆。 “姐,爹爹昨天又打娘亲了。”小男孩低声说,“我半夜起来嘘嘘,听到的。” 小女孩皱了皱小眉毛:“娘又叫得很惨么?” 小男孩嗯了一声,娘亲嘤嘤呀呀地哭着喊不要不要,声音又细又软,跟快断气了似的,怎么不惨呢? “娘亲好可怜啊……”小女孩难过地说。 “是啊!”小男孩绞着小指头,又道:“我还听见爹爹说:‘连生两只都是九尾,你说你这是跟哪只青丘狐狸生的!?’姐姐,难道我们不是爹爹的孩子?” 小男孩一脸惶恐,小女孩也露出茫然的神色:“不、不是爹爹?那是谁啊……” 只听到前半句就落荒而逃的小男孩,并没有听到后面他娘说“除了修为高深的焕焕夫君,还能有谁……” 两只小团子对视一眼,开始纠结地思考亲生父亲是谁。 他们身后的宅院里,窗牖紧闭,暗香浮动,重重帘帐后面,长翎睁开眼睛,低头吻了吻蜷缩在怀里的娇媚女子,小心翼翼地起身。元臻臻慵懒地嘟囔了一声“鸡汤面……”,长翎闷笑着答应,又忍不住啄吻了一记那双嫣红的唇瓣。 虽然很想再要一次,奈何家里一个大孩子两个小孩子都不喜欢辟谷,爱吃东西,他只好接下这甜蜜的负担,日日为他们下厨。 打开门,就看见两只崽坐在一起钓鱼,背影里带着奇怪的萧索意味。 “秋儿、东儿,进来吃饭了。” 孩子们的名字是按照父母相遇的地名来取的,从秋水村到东樟村,大女儿叫长秋,小儿子叫长东。 听到父亲的呼唤,两人同时身体一颤,默默收好鱼竿,拎着小水桶慢吞吞地挪回去。 长翎觉得两个孩子气氛有点怪,以为他们俩闹脾气了,也没放在心上。他接过孩子手里的小水桶,走在前面:“你们娘亲还在睡,别去扰她。” 小男孩长东仰望着父亲的宽肩阔背,心想自己不是他的孩子,就不能长得和他一般高大威武了,心里顿时满是失落,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怯怯开口: “爹……我和姐姐,是娘亲和哪只青丘狐狸生的啊?” 长秋大吃一惊,想去捂弟弟的嘴已来不及!就见前面的男人脚下一个趔趄,手里的水桶差点摔出去!他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盯着长东,眼睛里带着震惊和……一丝窘迫? 长翎万万没想到,自己和爱妻床第间的骚话竟然被孩子们听了去,还当了真。正想着幼子不懂事,长女大两岁总该懂事了,就听长秋说: “……是红毛叔叔吗?” “啪”的一声脆响!长翎手里的水桶四分五裂了。 *** 在某人一言不发的威视下,两个小不点瑟瑟地吸着鸡汤面,快吃完的时候,门口一声风铃响,元臻臻跻着鞋子哈欠连天地进来。长秋和长东一看,不得了!娘亲脖子上、手腕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这是被爹——不,被那个男人打的吗?! “秋秋小宝贝!东东小宝贝!昨夜睡得好吗?”元臻臻一手搂住一个团子亲。啊,小孩子真的好香,满身都是粉嘟嘟的奶香味! 两个小朋友忍不住抱紧了母亲的脖子:娘亲好可怜啊呜呜呜…… 感觉到他们微微的颤意,元臻臻奇怪地抬起头,就见长翎抱臂倚在窗边,正阴沉沉地盯着他们。 “你怎么了?大清早的凶孩子干什么?” 长翎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该把他们送回涂山去进学了。” 啊?上学!!长秋和长东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小身板抖得更厉害了! 元臻臻面露诧色:“秋儿五岁,东儿才三岁半,需要这么早吗?” 长翎牙槽咬得咔咔响:“在凡间,三岁的孩童已经开始启蒙了。我们秋儿还要继承涂山氏的,你不是想早点脱身和我游历天下么,现在就应该开始培养她,让她跟在狐王身边学习了。” 说的也是。元臻臻现在天天赖在秋水村不回去,涂山狐族拿她没办法,狐王一把年纪了,早就想传位给女儿,但是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会直接传位给外孙女。 于是,两个小不点就这样早早告别了童年,被父母拎回涂山去了。 涂山还和以前一样,仙山林立,狐妖繁盛。虽然当年出了一位鬼王转世的王子,让整个部族消沉了好一阵。但紧接着就多了一位厉害的天神驸马和两只九尾小狐,说起来还挺赚的,所以涂山狐如今走出去比从前更为骄傲,尾巴翘得老高。 狐王之前一心想和青丘翡殷联姻,所以看长翎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连婚礼也没想着给他们补一个。天神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拐骗他纯良(?)女儿、罔顾涂山子嗣危机的渣男? 一直嘀嘀咕咕到长秋这只九尾小狐狸出生,狐王才闭嘴。谁也没想到长翎的神格高深至斯,竟然能让少臻公主孕育出九尾狐来。要知道,获得九尾狐全凭机缘,狐王是九尾,狐后是八尾,生的三个孩子也参差不齐。 等第二只九尾狐长东出生的时候,整个涂山狐族几乎陷入狂欢,狐王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口一个女婿叫得亲热。他本来就是为了家族繁衍,才有意让元臻臻和翡殷结合,既然现在有另一个男人可以让他女儿生下九尾狐,还是女儿喜欢的人,那他又何必再拦着呢? 元臻臻看得目瞪狗呆,这简直和凡间重男轻女的恶婆婆没什么两样嘛! 长翎携手妻儿进门,年轻的神祇丰神俊秀,威压浩然,侍女们无不低头恭敬行礼:“驸马,大公主。” 元臻臻:??什么时候某人的地位都排我前面去了? 长翎用亲吻安抚了妻子的不忿,眉眼间满是笑意。 唉,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狐王夫妻被大公主吃得死死的,而大公主被驸马吃得死死的,所以现在长翎才是涂山真正的第一人啊! 连狐王都开始闭着眼睛打自己脸:“长翎元帅年少有为,是本王半子。” 元臻臻嗤之以鼻。 狐王夫妻听说大女儿一家要回来,早早地就坐在正殿等着了,此刻见那两只小团子一边奶声奶气地喊着“外祖母!外祖父!”一边朝自己扑来,老夫妻俩激动得眉开眼笑,乐得嘴都合不拢。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爹,娘。” 长翎领着一双儿女同狐王去书房说话,狐后则带着元臻臻去看少荔。 少荔如今也到了待嫁的年纪,狐后为她挑了好几户人家,都不中意,后来少荔自己偷偷跑出去玩,邂逅了一位优秀大好青年,双方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合二为一,少荔就跟着人家回家了,然后发现,对方竟然是青丘翡殷的亲弟弟。 翡殷和少臻没能结为夫妻,他们的弟弟妹妹倒是看对了眼。狐王老怀大慰,之前大女儿的婚约放了人家鸽子,他始终觉得对青丘有所亏欠,现在总算弥补过来了。 少荔的婚期定在中秋。但是听说姐姐难得地回家了,少荔也带未婚夫翡榕回来。翡榕和少荔一样,是只八尾狐,他自然知道元臻臻差点成为自己的大嫂,在她面前很是羞涩腼腆,成功激起了后者的逗弄之心。 不过逗了他没一会儿就收到妹妹的白眼。哼,有异性没人性的小白眼狼,亏得小时候我还那么疼你! ※※※※※※※※※※※※※※※※※※※※ 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嗷!啾咪啾咪~mua!(*╯3╰) 番外下 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元臻臻全程都没有带手,依偎着长翎让他一口一口地喂,而且不需要她指示,他就知道她下一口想吃什么。少荔看得目瞪口呆,翡榕则觉得鸭梨山大到了极点。只有长秋和长东坐在一旁乖乖地自己扒饭,跟没看到一样,显然已经习惯了父母的这种腻歪。 狐王一张老脸都快看不下去了,想起白天女婿说的事,轻咳一声,道:“以后秋儿和东儿就跟着本王修习,本王老了,力不从心,也是该传位给小一辈了。” 他絮絮叨叨地感慨了一会儿,本还想听几句“女儿不孝,让父亲操劳了”之类自责的话,结果等来的不仅是失望,还有一记很不给面子的作呕声。 狐王气昏!正要发怒,就见长翎面色微变,扶着妻子的腰轻轻拍着她的背。元臻臻呕吐不止,好半天才缓过气儿来,但随即脸色一白就昏了过去。 长翎大惊,抱起她就往外面冲。 大祭司的诊断很快出来,大公主又有孕了,但是这一胎似乎精力极其旺盛,滚来滚去很不安分,弄得元臻臻筋疲力尽,每天不是昏睡就是昏昏欲睡。 于是本打算把儿女扔回涂山就自己跑路的小夫妻俩,只好留下来安心养胎。这就苦了长秋和长东两个小屁孩,本来隔代亲,跟着外祖父母就可以在涂山做山大王了,结果他们爹在,又因为母亲虚弱,不能一直粘着夫君,于是长翎的精力就全部花在了教导一双儿女上。 狐王教他们识字念书,长翎教他们修炼神魂,两个小孩从鸡叫学到鬼叫,苦不堪言。 半年后,少荔嫁去了青丘,再过半年,元臻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产下一个小女儿,令所有人惊讶的是:这位小公主竟然不是狐妖,而是神体。 和她父亲一模一样的天生神体。 狐王欣喜若狂,繁育九尾狐的初衷就是为了能让他们飞升为神、庇佑家族,如今直接生出一个小神仙,省了前面许多步骤,他开心得简直要给列祖列宗烧高香了。 最高兴的当数孩子父亲,长翎也不是不喜欢长秋和长东,只是连生两只都是小狐狸,总让人有种他就是来帮涂山生娃的感觉。如今得了一个最像自己的女儿,这份遗憾也一扫而空,长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小女儿和兄姊一样,以琼琳岛为名,被取名为长琼。满月那日,远在青丘的少荔夫妻回来看小外甥女,意外的是,还跟来了一位客人。 “红毛叔叔!!!”长秋和长东惊喜万分地朝门外那俊美青年飞扑过去,几乎让人怀疑他才是他们俩的亲爹。 长翎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就是折腾了他们一年吗,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认干爹了? 比之从前,翡殷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长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只是身边依旧空空荡荡,这世上最好的狐女已经嫁人了,他似乎也歇了娶妻生子的心思。 长秋和长东经过狐王这一年的教导,已经接受了长翎就是他们亲生父亲的事实,但心里却都更喜欢红毛叔叔——长得漂亮,人又好,他们姐弟每年生辰,他都会派人从青丘送来大批的礼物,他特别拿得准幼狐的心思,送来的全是两个孩子爱吃爱玩的宝贝。 那一天,只有娘亲会兴高采烈地陪他们拆礼物,而父亲全程黑着脸,晚上早早地就把母亲拖回房里去了。 更毋论这一年,亲爹是怎么收拾他们的,简直泪流满面,不堪回首。 翡殷一手抱起一个团子,掂了掂,皱眉道:“怎么这一年没长肉?” “肥肉没了,都变成肌肉了。”长秋噘嘴说。 长东拼命点头:“爹爹天天让我们炼剑,好苦哦!” 翡殷心疼地捏了捏小男孩儿稚嫩的手,好生安慰了他们一番,两个娃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跑回去看小妹妹了。 亭中就剩下两个男人,长翎收起刚才不爽的表情,正色道:“上边又让你带话过来?” “嗯。”翡殷啜了一口茶:“你若实在不想出山为帅,就亲自上去一趟,把话挑明白罢,也免得年年被惦记。” 长翎摇头:“就怕上去了再也回不来。” 他如今再也不是孤家寡人、来去自由的长翎元帅,而是一妻三儿、满身弱点的丈夫和父亲。虽然天庭已经改朝换代,但谁知道现在这位天帝陛下,面对修为高到一定境界的长翎,究竟存了个什么心思呢? 他不敢赌,更输不起。 翡殷说:“我看那位也不过是想把你放在身边看着,免得不知哪天就被你反了。” 长翎冷笑:“只要他不动臻臻和孩子们,其它与我无关。” …… 翡殷住了两天就回去了。元臻臻在涂山蜗居了一年,身上都快发霉了,也急不可耐地要回秋水村去过二人世界。只是长琼太小了,她只能带在身边。 结果两人刚抱着娃回到村里,就收到狐王十万火急的传讯:长秋和长东失踪了! 他早晨等着两个孩子来上课,结果左等右等没看到人,倒是奶娘急急来报:两位小殿下不见了! 长翎和元臻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那边还有少荔在,不会有事的。”元臻臻安抚着快要气炸的丈夫:“孩子们还小,辛苦修炼了一年,就放个假让他们出去玩玩吧。等过两个月,再让翡榕把他们送回来。” 长翎咬牙切齿:“不,老子亲自去接。” 而另一边,翡殷望着自己行囊里突然钻出来的两颗小脑袋,也是无语至极。 他当然早就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还以为是哪边来的小妖精,结果却是他们俩。也不知那对夫妻……不,主要是那位大神,会气成什么样。 到时候别来把青丘拆了才好。 翡殷苦笑了一下,环顾四周:“快到洞庭湖了,你们想去湖底龙宫玩玩吗?” “哇!!!”小团子们惊喜地欢呼起来,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胳膊摇晃: “红毛叔叔,湖底有几条龙呀?是金龙还是白龙?” “龙族好看吗?有没有叔叔你好看?” “那肯定没有啦!红毛叔叔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娘亲也好看,娘亲和红毛叔叔配一脸!” “就是就是!” …… 天光淡淡,将万顷碧水染上一层耀眼的浅金,耳边小雀叽喳,童言稚语,却不觉得吵闹。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翡殷勾了勾唇,调转法器,朝云下那片浩渺烟波飞去。 (完) ※※※※※※※※※※※※※※※※※※※※ 长翎:老子的四十米长刀呢!?(╯‵□′)╯︵┻━┻ 明天打开新世界,改为中午12点更新,试试效果~爱你们,挨只嘴嘴mua~ 追师记01 耳边传来清晨鸟儿的啁啾,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自己,元臻臻缓缓睁开眼,待看清面前的东西,顿时吃了一惊。 她正双手捏诀盘坐在榻上,一柄漆黑如墨的宝剑高悬头顶,正怒气冲冲地用长长的剑穗挠她的脸。 说起来,一柄剑没脸没皮的,应该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元臻臻就是能感觉到,现在的它很生气,很生气。 “小武痴!你怎么还在这儿入定呢?不是早就通知你接人了吗?我可告诉你啊,他已经到山门了!你知道的,要是不赶在前三名迎接他,他可是要生气的!生气的后果很严重很严重!亏我还特地跑来提醒你,你看看你,一点都不领情!怎么还坐着呢?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心没肺的……” 男生。傲娇,啰嗦,装模作样。 这是元臻臻对这只剑灵的第一印象。 和上次一样,原主的记忆并没有马上呈现,脑海里昏昏沉沉的,滞涩不已。元臻臻揉了揉太阳穴,隐约记得面前这位好像叫稚燕,是她师父的本命仙剑。 师父的剑怎么会出现在她闺房里?它唧唧歪歪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全然不知。 稚燕嚷了半天有点口渴,遂飞到桌边咕咚咕咚牛饮起她喝剩下的茶水。院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和童子的呼喊:“宁师姐!掌门和师叔回山了,竞泽师兄叫你去前殿迎接呢!” 宁师姐?是叫我吗? “完了完了!你看,来不及了吧!”稚燕用剑穗擦擦“嘴”,焦虑地飞来飞去:“我先回去了,免得他不高兴。你自求多福吧!动作快点啊!” 说完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元臻臻还处在一脸懵逼中,想了想,既然大家都催得紧,那她还是识相点先过去看看再说。 打开房门,阳光热情而炽烈地倾泻了一身。元臻臻眯了眯眼,脑海中陡然闪过什么,她转身走回房里,盯着桌上一碟松子糖看了一会儿,然后神差鬼使般抓了一把,塞进兜里。 元臻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似乎曾有这样的动作,重复过无数遍。 踏出院落,她发现自己住在一处山巅,遥目四周,青山碧野,风牵流云,充沛的灵气萦绕在天地间,好一派清华气象。 霜极山,白竹峰,漱云顶,濯溟宗。 看到什么,脑海里就自动跃出注释,元臻臻觉得这具身体也是有意思得很。 循着记忆来到议事厅,一眼扫去,已有十几人端坐殿中。元臻臻不知怎的,心头忽然砰砰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而出,叫她在阶前生生止住了脚步。 “宁师妹,你可来了!”一名蓝衫青年快步迎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笑道:“恭喜师妹渡过金丹劫!这些年可辛苦你了!” 竞泽,男,四百岁,金丹中期,掌门嫡传弟子,宗门大师兄。 记忆之门也跟着裂开条缝,元臻臻隐约想起这具身体名叫宁臻,今年三百岁,一个月前刚刚冲入金丹期。说起来,这姑娘简直是个武痴,二十岁以凡人之躯拜入濯溟宗,不久就开始闭关修炼,此后只出关过两次,每次都有巨大的进步。这次冲入金丹初期,是她闭关一百二十年的修炼成果,在同门中,算得上是刻苦非常、速度惊人了。 元臻臻见过学霸,但没见过这么刻苦的学霸,至少她自己是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的,大好青春不用来浪,简直是白长了这么好看的脸嘛! 此刻被夸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竞泽笑了笑。青年倒不觉得有这么一个拼命的小师妹会压力山大,他在纠结另一件事:小师妹再不来,他们就快被奚焕师叔的低气压给冻死了! 两人一前一后跨入殿中,周遭的气氛立即从寒冬步入早春,在座诸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正中上首坐着两名男子,年长些的是濯溟宗掌门青岚,也是宗门圣器寻溟刀的继承者,一千八百岁,已是分神期的大拿。 只是……青岚?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元臻臻眨了眨眼,半天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便放弃了。 青岚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姿容清隽,高洁矜傲,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如今仿佛染了霜雪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奚焕,掌门师弟,天纵英才,才逾千岁已修至出窍期,这个速度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无能出其右者。他是一个剑修,佩稚燕剑,人称“永夜剑君”。 元臻臻按捺下心头激动,盈盈下拜:“宁臻拜见掌门师伯!拜见师父!” 青岚微笑颔首,眼中满是赞赏:“小臻臻终于出关了啊!一百二十年不见,你竟已冲入金丹期,精神气魄观之远胜从前。师伯这次出门也见识到不少后起之秀,不过我看那些女修,可没一个比得上咱们臻臻的。” 瞧瞧这位美大叔,一番话说得多让人舒心惬意,难怪人家可以做掌门。元臻臻在心里给他点了八百个赞,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亲爱的焕焕师父。 结果奚焕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周身的气场一如既往地冰冻三尺。 元臻臻:“……”她这是遇到了一个冰山师父?? 青岚瞧着师弟那副样子,也是无语至极。 他和奚焕差了千余岁,这个小师弟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师兄,倒更像是父亲。对于奚焕的性子,他不说全然了解,也是熟知八|九。明明对这个女弟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本来计划好的三个月访友游历,硬是缩减成两个月,说是预测到臻臻这个月要出关,便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结果进了山门没见到人,一张脸拉得跟每个人欠他一座矿似的。现在见到了人,又半点不搭理,这算什么意思? 也是看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心思。 青岚轻咳一声,化解尴尬:“你师父这次出门,被几个女修缠上,不胜其扰,所以有些疲倦了。” 奚焕郎艳独绝,会招蜂引蝶,元臻臻不仅不惊讶,反而想笑。但是徒弟身份摆在那儿,她只好憋着不动声色。这时,旁边一位长老说:“我看萧阁主的千金就挺不错,若是我们与太茯阁结亲,倒不失为美事一桩。” 众人都笑起来,这说的是太茯阁主萧遇的掌珠萧善。他们这次出门,就是去给萧遇祝寿的。太茯阁是丹修第一大派,掌天下神丹妙药,再大的玄门也要给他家三分薄面。是以这次阁主萧遇千岁仙辰,连青岚也带着师弟奚焕亲临贺寿。 于是大约,可能,好像……被人家千金看上了。 “隋长老慎言。”奚焕终于开口,声音如金石坠地,清悦动听,只是脸色实在难看得很。 濯溟宗门风自由,议事沟通时也不像一般高门大户那般拘谨,说笑是常有的。元臻臻抬眼望去,正对上奚焕一双清湛星眸,奇怪的是,她竟然从中读出一丝慌张。 另一位戚长老解围道:“掌门这次去往太茯阁,可有什么别的发现?” 青岚摇头:“萧尘子依然杳无音讯,看萧遇的意思,将来只能将阁主之位传给女儿萧善了。只是没了下半本《茯经》,太茯阁想继续在丹界执牛耳,恐怕难度不小。” 丹修并不是只有太茯阁一家,它只是凭借一本神仙所赠、每五百年自动更新一章丹方的茯经,才在丹药界屹立不倒。然而两百年前,拥有这本宝典的萧家长子萧尘子莫名失踪,太茯阁才由次子萧遇接手。好在萧遇的炼丹天赋也不错,太茯阁的声名地位才没有动摇。 戚长老又道:“临阳魏家最近炼出几方伤药,在玄门中反响不错,咱们是否要派人前去求取?” 如果太茯阁不行了,早日和其他丹门建立合作关系,才是上策。毕竟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青岚沉吟道:“萧善年少,接任尚早,我们才从太茯阁求了良药回来,转头就示好其他门派,未免过于势利。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且安排外门弟子外出历练时用他家的药方试试。交情起于微末,将来壮大时,才能显出地位的不同。” 戚长老一一应下。 元臻臻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他们说到哪儿,她脑海中就跳出对应的标注,内容太多,来不及接收,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等青岚把这次外出的情况通报得差不多了,奚焕才道:“师兄,我有些累了,可否先回房休息?” 青岚早就看到了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似的元臻臻,奚焕不开口,他就假装不知道,没来由地就想逗一逗这个小师弟。 遂好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了。且去罢。” 青年施礼告辞,走到元臻臻身边,脚步略顿。见她一脸茫然,他不觉袖袂一松,露出半截剑穗来。元臻臻被突然降低的气压冻得一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地告退跟上。 *** 出了议事厅,一路去往漱云顶,那里从前是奚焕的师尊姜玄道君的洞府,姜玄飞升后,便是奚焕独居。 再后来,又多了一位女弟子。 少女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整理着不时跳跃出来的记忆。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止步,元臻臻刹不住腿,“嗷”的一声撞在那人坚实的脊背上。 奚焕转身,皱眉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真凶。元臻臻捂着鼻子痛得眼泪汪汪,随便扯了个理由:“我、我在想师父这次出门这么久,一定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事儿,我挺羡慕的……” 青年面无表情,不赞一词。 元臻臻只好换了个话题:“师父,太茯阁好玩吗?萧小姐漂不漂亮?” 青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元臻臻搜肠刮肚,终于想起来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师父,我听掌门师伯说你们还去了宴清都(相公楼)?听说那里的男修长得很不错,是不是啊师父?” 奚焕眸中终于凝起了薄霜:“你的好奇心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重了?” 自讨没趣的元臻臻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回到洞府,奚焕抬手关上禁制,然后坐下来慢悠悠喝着茶,也不说话。 元臻臻出不去洞口的结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稚燕剑从主人袖子里窜出来,围着少女上下翻飞:“傻子,快道歉!快道歉!没看见老子生气了吗!” 道什么歉啊?元臻臻一头雾水。她仔细回忆了稚燕之前说的话,联系上下文,总算有点明白师父的气到底憋在哪儿了,呃,就是……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他? 还没摸清他的脾气,元臻臻也不敢贸然出手,只好规规矩矩地立正,老老实实地认错:“师父,徒儿今日修炼得忘了时辰,没能和师兄弟们一起去山门迎接师父,是徒儿的错,请师父责罚。” 奚焕撇过脸:“哼。” 元臻臻:??? 奚焕:“哄我。” 元臻臻:“啊?!” 奚焕不耐烦地瞪她:“没看到为师不开心了吗!快过来哄我!” 元臻臻:“…………” ※※※※※※※※※※※※※※※※※※※※ 男主前期沙雕,后期黑化~ 濯溟宗就是我上一本书《有种》里的那个,臻臻的亲妈唐总可是师祖哦!姜玄道君就是小玄,男主奚焕是他的弟子。掌门青岚是上代掌门胡非的弟子。我瞎设定的,不用深究~ 追师记02 冰山人设轰然倒塌,元臻臻目瞪狗呆好半天才回过神:“哦、哦哦!” 嘴上答应得飞快,可到底要怎么哄,她却是不知道的。还好稚燕出嘴相救:“老子御剑飞了一路,胳膊酸!” 元臻臻心领神会,快步上前给奚焕按摩肩臂。 不过……合着这剑灵是师父的传声筒啊?她总算明白稚燕剑这傲娇臭脾气是哪儿来的了,原来是近叉者叉呀! 男人看着清瘦,身上肌肉却健硕得很,元臻臻捏了一会儿就冒起了薄汗。奚焕脸色终于好看些了,说:“为师糖带少了,四天前就吃完了。童子做的,粘牙。” 与方才冷冰冰的语气截然不同,此刻蹦出来的话,糅着郁闷和懊恼,还带了一点点撒娇的味道。 人设切换太快,元臻臻愣怔着难以适应,眼见稚燕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又要张口喷人,她蓦地福至心灵,赶紧掏出松子糖递过去:“师父,吃糖!我亲手做的!” 原主一出关就看到了师父留给自己的信,叫她做松子糖。之前她忙于修炼,只留了方子给童子,但很显然,奚焕并不喜欢童子照着教科书做的糖。 奚焕身子不动,看看糖,又看看她,哼唧一声,再次撇过脸。 难道不是这样操作?? 元臻臻绞尽脑汁地搜索记忆,终于从可怜的脑回路里扒出来一点儿有用的信息——敢情这位大神是要喂的! 无语的元臻臻只好为他剥去糖衣,再把糖送到嘴边,好声好气道:“师父乖,吃糖——” 奚焕这才恩赐般张嘴,叼走了少女指间的糖果。指腹触及他双唇,温润柔软,元臻臻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她可没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攻略焕焕,打倒考官。听他们刚才的对话,她猜测考官多半就是那个太茯阁的大小姐了。 大小姐还八竿子打不着,那就先拿下焕焕吧! 奚焕吃糖吃得心满意足,也不计较小徒弟出关后没及时迎接自己的事儿了。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倒在桌上:“这是太茯阁那边赠送的丹药,说是女子专用,为师也不清楚,你拿去玩吧。” 边说边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 元臻臻好奇地望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瓶子,随手拿起一个,上面写着药名,却没写主治功能。这时候就显出弹幕精稚燕的好处来了,它迫不及待地开始展示自己的博学:“这是用来祛斑的!” 哎呀不错!元臻臻收入囊中,又拿起一个绿瓶子,稚燕只瞧一眼就知道:“这是用来祛痘的!” 也不错! “这是活血生肌膏!” “这是治面色暗沉的!” “这是治头发稀少发黄的!” “这个可以使眸色变亮,减轻红血丝。” 奚焕见少女满面欢喜,努力记诵每种丹药的功用,心道掌门师兄的建议果然灵光,小徒弟确实很高兴嘛——咦,不过话说回来,师兄怎么会如此了解女子的心事呢? “这个吃了可以长高三寸!” “这是葵水止痛丸!” 元臻臻忽然恶作剧心起,假装一脸天真地问它:“什么叫葵水啊?” 呃——啊?稚燕的喉咙卡住了:“……这、这老子怎么知道呢!” 不能在小武痴面前丢脸啊!它求救似的看向奚焕,奚焕却面色微红,转过脸不说话。稚燕的火气又上来了:“哼!死皮赖脸地跑到人家炼丹房、抢丹药来讨好小武痴的是你!她问功效了你又装死不说话!什么出息!” “你——!”奚焕被戳破秘密,恼羞成怒地飞出一诀,把稚燕的嘴堵上了。 元臻臻笑得不行,原来这些丹药是师父专门去讨来的呀?难怪稚燕对功效那么熟悉,恐怕太茯阁弟子早就跟奚焕交待过一遍了吧!虽说是为了讨好原主宁臻,元臻臻只是坐享其成,但她不怕啊,宁臻和奚焕只见过三面,充其量也就是师徒情,他接下来的日日夜夜,可都是她元臻臻的! 遂亲热地抱住奚焕的胳膊,把脸贴上去蹭了蹭:“谢谢师父,师父对我真好呀!” 青年被小徒弟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耳尖飞快染起一点红晕:“呃,臻臻,你……接下来,还要再闭关么?” 元臻臻一愣,这才想起来,其实奚焕这个师父当得既光荣又杯具,光荣的是他拥有一位极度专注于求仙问道的弟子,虽然资质不算最佳,但胜在刻苦,现在也算是新秀一辈中的佼佼者。 杯具就杯具在收徒快三百年了,却只见过这徒弟三面。青岚有时候真心很同情小师弟,他自己收的两个弟子对他嘘寒问暖,日日侍奉左右,而奚焕则总是孤家寡人,收了个徒弟跟没收一样。他有心为师弟再招募一个弟子,却被奚焕严词拒绝了,说是怕宁臻出关后发现师父有了新弟子,心里不痛快。 青岚和奚焕并不是同一个师父教的,青岚的师父是上任掌门,除了青岚,还有另外两个嫡传弟子;但奚焕却是他师父唯一的弟子。所以,多生子女和独生子女的脑回路是完全不同的,奚焕执意不肯再收徒,青岚也不好强塞给他。 现在听到他的问话,元臻臻本能地就想说“不会了”。但细细品来,这句话却饱含着一位老父亲深切的心酸和期待。 ——啊呸!什么老父亲,是望妻石!咳咳,望妻石! 元臻臻兀自脑补着,忽然发现面前青年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她急忙道:“不了不了!再也不闭关了!我要一直陪着师父!” 奚焕的黑眼睛一下子被点亮:“真的?” 元臻臻举手发誓:“千真万确!只要师父不嫌弃我,我就打算一辈子陪着师父了!” 青年冷峻的眉目终于有所松动,在心里默念一遍青岚对他演示的说辞后,缓缓道:“你拜入宗门后,勤于修炼,进阶迅速,勘当诸君榜样,为师一直视你为骄傲。但是修行讲究张弛有度,人间历练也不失为一种修行。其实霜极山风光无限……无限……” 他忽然拧眉,指尖一亮,打开传音石:“师兄,‘风光无限’的下一句是什么?” 青岚:“…………” 他简直要被这个脑子一根筋师弟气死了!竞泽正在一旁奉茶,不知前因后果,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师尊一副要绝倒的样子。 元臻臻也是满头黑线,敢情这位小哥哥你是在背诵全文啊?她抬手关掉传音石,对奚焕无奈道:“师父,你不必照着掌门师伯的原话读,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即可。” 奚焕鄙夷地点点头:“师兄说话是太文绉绉了,也不怕舌头打结。简单来说就是,为师想带你在霜极山逛一逛,臻臻你可有兴趣?山中精怪极多,正好你结了金丹,还没有趁手的兵器,说不定能遇到机缘。” 元臻臻的耳朵自动把“逛一逛”三个字替换成了“度蜜月”,霎时开心得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到了外面,她就能无所顾忌地对焕焕酱酱酿酿嘿嘿嘿啦! 奚焕想了想:“你什么时候能做出一百颗松子糖?做完我们就出发。” 元臻臻:“……”吃这么多你也不怕长蛀牙啊! 印象中的制糖配方很简单,但元臻臻在现代也是玩过烘焙的,经过一番改良后,她做的新版松子糖让蹲守厨房的奚焕大加赞赏。也不知这老小孩怎么会那么嗜糖的,而且非松子糖不吃,元臻臻让他包一些去送给掌门和长老们,他还不高兴了,一副谁敢跟他抢,他就拔剑拼命的样子。 稚燕对此一脸鄙夷。但第二天清晨,元臻臻却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中惊醒,跑出去一看,稚燕像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在屋里横冲直撞,原本古朴雅致的剑刃和剑穗上黑压压一片,凑近了才发现,竟然爬满了蚂蚁! 堂堂一代仙剑,却被几百个蚂蚁吓得涕泪横流、精神错乱。最后还是奚焕赶来施了个净身咒,才把这个同样有洁癖的老伙计从自杀的边缘解救回来。 不过最后还是勒令它在灵泉中浸泡三日三夜,洗干净了再回他袖中。 元臻臻掩面无语,你说你没偷吃糖,鬼才相信好吗? 一百颗松子糖很快做好。奚焕向青岚打了个招呼,掌门大人自然一口答应,但是要求让他的弟子竞泽也跟着去。理由是竞泽入门后也没有好好逛过霜极山。青岚身为掌门,事务繁冗,不可能陪弟子出游,现在由奚焕这位师叔保驾护航,他自然是很放心的。 元臻臻知道后就很郁闷了,她是出去和焕焕培养感情的,竞泽不好好在家修炼,去当什么电灯泡?难道他不是掌门的衣钵继承人吗?怎么可以随便出去瞎逛呢,万一被哪只小妖精看上后拐回去了怎么办? 奚焕虽然也有点不舒服,但鉴于师兄之前的帮助,到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还是默默应承了下来,同时给小徒弟顺毛:“臻臻要是实在不喜欢,等出发后,为师找个机会做了他,哦不,赶他回去,我们就能自己玩了。” 元臻臻:“……”算了吧,我看你那师兄老谋深算跟只老狐狸似的,可一点都不好惹。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奚老爹带着自家的白菜和邻居家的猪一起出发了。 ※※※※※※※※※※※※※※※※※※※※ 奚焕:我傲娇!我高兴!-。- 嗯,这就是个男女主互宠的故事^_^ 追师记03 霜极山伏延七百里,分阳面和阴面,阳面四季如春,阴面终年大雪。白竹峰即位于山阳,坐拥灵脉,风景秀丽。一路往西,则有灵泉飞瀑、仙草幽谷,奇珍异兽,数不胜数。 竞泽作为掌门嫡传大弟子,平日课业修炼紧张,宗门事务繁忙,确实甚少有机会出门,这次被师尊放假,也暗自高兴,一路上心甘情愿当师叔和师妹的苦力。 元臻臻本来还有些膈应他,后来慢慢发现这个大师兄被青岚教养得极好,文质彬彬,颇有名门侠士之风,学识渊博,无论元臻臻聊什么,他都能接得上话。两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枯燥的飞行也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因着记忆尚未完全恢复,元臻臻有些事不方便问师父,便拐弯抹角地向大师兄打听。竞泽想着小师妹常年闭关,不知宗门人事也属正常,便极有耐心地一一说与她听。 两人在溪水边一边杀鱼,一边闲聊。元臻臻不经意回头,就见奚焕站在后面的大榕树下,眸色沉沉地咬着手指。日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平添了几分阴翳之色。 啧,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咬手指! 师兄妹俩有说有笑地提着鱼回来,奚焕瞥了一眼,抬手随便一指:“十里开外有条通天河,你再去钓些河虾回来。” 这个“你”当然不是指元臻臻。竞泽习惯了师叔的淡漠冷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应声提剑离去。 元臻臻麻利地点篝火、掏蜂巢,又拾了树枝来串鱼。 奚焕插着对袖等了半天,见她忙忙碌碌,就是不跟自己说话,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 元臻臻假装没听见,憋着笑继续串鱼。 男子清冽的气息很快靠近,他皱着眉推了推她胳膊,气急败坏道:“为什么不理为师?快理我一下!” 元臻臻气定神闲地往鱼背上涂抹蜂蜜:“师父不是咬手指咬得开心么,徒儿怎么好意思打扰。” “那不是因为你光顾着和那小子说话么!你们在聊什么?快说给为师听听!” 元臻臻随口瞎编:“我在问师兄,掌门师伯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直没有成亲生子。咱们濯溟宗也算是一方玄门大派,总不至于没有姑娘看得上他吧?” 奚焕面露诧色:“谁说师兄没有成亲的?师兄订过两次亲,可惜每次都还没等到成亲,未婚妻就意外去世了。外面流传师兄克妻,他之后就歇了心思,转而一心一意教养徒弟。” 元臻臻吃了一惊,青岚这么惨的吗?看他平日里总是言笑晏晏的样子,原来苦水都咽在肚子里了啊! 唉,这么老了还是个处男,真是难为他了。 奚焕疑惑道:“师兄两次订亲,一次是在你入门之前,一次是在你闭关期间,就算你不知道,竞泽也应该是知道的,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呃……”元臻臻其实并没有和竞泽谈这个,遂急中生智道:“正要说这事呢!师父你就派他去钓虾了。” “你这么关心掌门师兄干什么?难道你看上他了?” 噗!元臻臻扶额,索性顺着他的话道:“师伯是不错呀,文治武功,风姿卓然,是个女孩子都会喜欢他吧?” 奚焕一听就炸了,把手里的树枝狠狠甩在地上,愠怒道:“你不许喜欢他!你走了,谁陪为师玩?!” 元臻臻差点绝倒!敢情他把宁臻这个徒弟当成玩具了?? 她弱弱道:“……师父你不是还有稚燕么?” “为师对那个傻子不感兴趣。” 稚燕剑在袖中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元臻臻简直不知道该失落还是庆幸,想想也没错啊,奚焕和宁臻只见过三面,要是三见就能钟情,她也不用在这儿白费力气了不是。 只是……到底谁是傻子啊?? 奚焕见她蹙眉,以为她真的对青岚动了心,气得手腕一转,祭出本命仙剑道:“稚燕!我要和师兄决斗,你打得过寻溟刀吗?” 稚燕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出窍期挑战分神期?打得过才有鬼了! 它垂着剑穗直接装死,奚焕怒到爆炸,极为受伤地指着元臻臻:“你要是敢去师兄那儿,为师就把竞泽抢过来当徒弟!” ——虽然这孩子一点都不可爱,但是为了报复青岚抢走他的玉盘珍馐,米糠野菜他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米糠野菜”刚好回来,闻言吓得脚下一滑,差点把手里的河虾摔出去——他他他可不要当师叔的弟子!师叔成天绷着一张冰山脸,离得近了只怕要冻死。说实在的,他是真心同情理解小师妹的,他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师父,也得天天躲在房里闭关修炼。 这人这辈子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呢……元臻臻哀叹着,上前接过竞泽手里的河虾:“大师兄辛苦了,这虾真肥呀!你渴不渴?我们去摘些果子吧?” 她不由分说拉着竞泽就走,奚焕在后面神神叨叨琢磨了好一会儿“如何把竞泽从师兄手底下抢过来当徒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剩下了! 当即气得七窍生烟:“该死的!竟敢跟米糠私奔!真是翅膀硬了,胳膊肘成天往外拐!早知道一出门就该把那死孩子做了……” 肥美的河虾们在芭蕉叶上跳来跳去,奚焕撇撇嘴:树枝太脏了,他才不要去捡树枝。那怎么才能烤了这些大虾呢? 目光落在一旁装死的稚燕身上,他冷哼一声,把仙剑抓过来幻化成一根细铁签子,二话不说就把大虾们轮个串上去。 稚燕惊呆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啊啊啊啊!” 奚焕充耳不闻,串好后直接把铁签子架在篝火上烤,稚燕暴风哭泣:“想我堂堂一柄绝世仙剑,竟然被用来烤河虾!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恩将仇报、暴殄天物……” 结果眼泪还没憋出来,它那不靠谱的主人又嫌火势太小,掌风一催便燃起冲天大火! 然而奚焕忘了自己引来的不是普通凡火,而是三昧真火,精纯的火舌一舔上剑身,稚燕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谋杀亲剑啊啊啊啊啊啊啊!!!!” 奚焕拢着袖子坐在一旁等吃烤虾,闻声皱眉不已:吵死了,这一届仙剑不行啊? ※※※※※※※※※※※※※※※※※※※※ 收藏不涨,评论没有,鱼丸我也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车都不想开了_(:3)∠)_ 追师记04 最后还是元臻臻听到动静,飞速赶回来扑灭了真火,把烧得苟延残喘九分熟的烤燕子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捡回一条剑(贱)命。 河虾早就在三昧真火中魂飞魄散了,竞泽只好重新去通天河捕虾。稚燕抱着救命恩人哭得肝肠寸断:“呜呜呜我要和他割袍断义!呜呜呜我要和你结拜天地……” 元臻臻满头黑线,罪魁祸首却像没事儿人似的,老神在在地吃完了所有的烤鱼。面对这种神经粗长的人,元臻臻也说不出什么怪罪的话,只好道:“师父,这一带咱们玩得也差不多了,大师兄不是还要去给师伯的朋友送礼物么?咱们明日就进雪山吧?” “不去。为师怕冷,让那小东西自己去好了。” 元臻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哦,那师父您乖乖和稚燕留在这儿,徒儿不怕冷,徒儿陪大师兄去。” 稚燕立刻尖叫起来:“女神你不要抛弃我!我不要和这个冷血无情的老男人在一起!” 奚焕一掌把它拍飞十丈远:“你到底是谁的剑?!” 又瞪向元臻臻:“你竟然把师父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岭!你怎么忍心做这么让我伤心的事……” 他满脸委屈,又暗搓搓地咬起手指来。元臻臻笑得不行,铺台阶哄他下来:“徒儿听说雪山风光很是峻美,但山阴到底比山阳危险许多。您不是答应了师伯,这一路都要保护大师兄的吗?万一大师兄遇险,掌门师伯要把我抢去做徒弟怎么办?” “他敢!”奚焕大怒。那弱鸡小子死不足惜,臻臻是万万不能赔给师兄的!老子等了三百年才等到乖徒弟出关来孝顺,青岚想坐享其成?做他的春秋大梦! 只好大发慈悲道:“那为师就勉为其难地陪那小子走一趟罢。” “多谢师父!我就知道师父人美心慈,是世间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师父了!”元臻臻趁机抱住他胳膊狂吃豆腐。 少女的馨香沁入鼻息,奚焕脸上浮起一丝不自然,但还是被夸得无比受用地哼唧了一声。 于是第二天,三人一起驭剑前往山阴。 山阴的雪到底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没有人知道,大约“霜极山”这名字传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被大雪覆盖了一半的身姿。从那以后,这北面的山峦就不曾融过雪,哪怕是酷夏,这里也没有丝毫变化。 苍茫千里的冰封雪域果然有一种奇异的壮美,元臻臻立在空中,极目远眺,惊叹连连。旁边的青年却是满头细汗,紧张至极。 奚焕在竞·米糠野菜·弱鸡·泽面前又恢复了面瘫脸,命令他亲自驾驭飞剑,美其名曰考教课业。 竞泽莫敢不从,飞了一段发现这山阴果然险象环生,不可小觑:明明看着十分平静的雪谷雪峰,却总有罡气乱窜,阴风骚扰。不知名的无主阵法会自发攻击飞剑,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动辄从天而降,妄图活埋他们。小小的飞剑如同海中孤舟,摇摇晃晃,几次死里逃生,让竞泽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苦不堪言,但他毫无怨怼,一路上不断检讨自身,谦虚地向师叔请教。 奚焕正站在后方享受元臻臻的按摩。他冷眼旁观,见这小师侄心性确实不错,终是脸色稍霁,张开金口指点了几处。 竞泽感激不尽,暗叹这次出游果然受益匪浅。天地浩渺,仙途漫漫,回去还得刻苦修行才是。只是,作为掌门首席大弟子,他终日为宗门事务缠身,要不,也学小师妹闭关个几十年? 即将被大徒弟扔一手烂摊子的青岚忽然打了几个不祥的喷嚏。 一行人磕磕绊绊深入到雪山腹地,再往前便是青岚那位老友的住处了,奚焕与那人有些不对付,便冷淡道:“你自己去罢,我带臻臻在这附近转转。” 竞泽求之不得,再和这冰山师叔待下去,他就要冻成冰雕了。至于目的地,他随师父来过几次,到了这儿就不会迷路、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遂向师叔躬身一拜,独自携了礼物前去。 奚焕放出稚燕剑,元臻臻看到那被烤得焦炭似的斑驳剑身,又噗嗤笑出来。稚燕委委屈屈地幻化成舟,奚焕曳袖而上,他御剑飞行的水平就比竞泽高深多了,一路上元臻臻几乎没感觉到起伏。 而整个山阴仿佛也在为他让路,诡谲的陷阱法阵再也没出现过,空中的阴霾渐渐散去,雾凇映衬着蓝天,皑皑白雪在阳光下如水晶莹莹,整个世界清新而美好。 行至一处,忽有霓虹闪过,转瞬即逝。元臻臻“咦”了一声,奚焕知道下面有奇宝,立即御剑追去。二人追入一片雪谷,几棵青翠繁茂的大树忽然跃入眼帘! 奚焕沉吟道:“此处必有灵脉,才能供给树木成荫。” 元臻臻围着那几棵树转悠,也是好奇不已。奚焕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一片数丈宽的冰瀑上。 “在那后面。” 他广袖轻挥,数道蓝芒破空而去,将冰瀑生生炸出一片雪雾。等尘埃落尽,果然露出一个宽广的冰洞来,淡淡的蓝色光辉从里面透出来,美丽而神秘。 奚焕能感应到这是一个空置的山洞,里面灵气充盈,应有至宝。稚燕欲载着二人飞入,却被洞口一片绚丽的光幕拦住了。奚焕抬手欲破解,光幕闪过一片炫光,却毫无动静。 元臻臻:“怎么了?” 奚焕觉得有些丢脸:“设置禁制的人……修为在为师之上。” 应该说,也远在他师兄之上。如今的修真界,实力能超越青岚的人,屈指可数,可奚焕却觉得,这洞府的主人,修为深不可测,恐怕早已通玄。 难怪此处保存得如此完好,原来根本没有人能破开禁制进去。看来他们也只能望洞兴叹了。 “这么厉害的吗?”元臻臻好奇地伸手摸上去,奚焕大惊之下已来不及阻止!眼见少女就要被禁制反弹出去,令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纤葱似的指尖刚一碰上,那光幕就欢快地闪过一道霓光,消失了。 消失了…… 奚焕:“……” “咦,还行呀?”元臻臻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看向身后的男人:“师父,咱们进去看看吧?” “嗯。“奚焕掩下惊异之色,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被挡在门外,小徒弟却被接纳了,也不知道这冰洞主人与她有什么渊源。 稚燕也震惊于少女的“修为”,暗忖着要不换个主人算了?小武痴温柔美丽,法力牛逼,可不比跟着那个随时能烤了它的无情老男人来得强? 元臻臻跳下飞剑,步入洞中。充裕的灵气扑面而来,缠绕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它们不似外面游荡的灵气那般清冷生硬,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熨帖。 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全感轻轻呵拢着元臻臻,她呆愣在原地,忽然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 嘿嘿~这是元臻臻现代社会的亲爹当年修行的洞府,后面第5个小世界会写他们父女。好奇的小天使可以去看我上一本书《有种你过来啊》75章开始的番外,讲臻臻父母的恋爱故事,很有趣哒^_^ 追师记05 奚焕察觉到她背影僵硬:“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知为何,突然想念爸爸妈妈了。 元臻臻慌忙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师父,哪里有宝贝呀?我怎么没看见。” 奚焕有点奇怪,是来的路上结界没做好吗?小徒弟怎么好像感染风寒了?回去得请个医修给她看看。 “你闭上眼,感受一下灵气的来源。” 他大致能感受到东西藏在哪里,但也知道,不是有缘人,怕是请不动它。 冰壁上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洞府不大,石床石桌俱全,地上还细致地铺着兽皮草垫,显然曾有人在这里常住。 但看痕迹,已经离开很久了。 元臻臻闭上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再睁开眼,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洞顶。高挑的穹顶倒竖着一丛丛冰凌,又尖又长,锋芒锐利,随时有可能砸下来戳死人。冰凌咋一看无甚特别,但仔细瞧去,便能发现其中有一株略显不同,隐隐闪着银芒。 元臻臻兴奋地看向师父,奚焕点点头,示意稚燕飞掠而上,将那丛冰凌削落在地。银芒闪烁得更厉害了,像是包裹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样子。 奚焕用法力试探,果然不出他所料,外面覆盖的那层不是冰雪,而是灵气凝结的实体。面对他的法力,冰凌纹丝不动,可见他不是它等待的有缘人。 他示意元臻臻去取,少女终于意识到什么,惊讶地俯身把冰凌捧起来。冰雪在她手中渐渐汽化,一柄通体银白的仙剑露出真容,夜明珠的光辉照耀得它莹光剔透,熠熠生辉。 “千……梨……?” 元臻臻愣愣地念出剑刃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古篆体字,其实她根本不认识这字,但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就是“千梨”。 千梨剑吗?奚焕眉峰一挑,就见那仙剑陡然直立起来,在元臻臻掌心飞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刹那间涌出,滑落成线,它竟是直接饮血认主了! 仿佛已经期待了她千万年,千梨围着少女快乐地旋转飞舞,流泻出丝丝银光。奚焕心里既为她高兴,又有一种难以明说的复杂滋味。 好像明明一直养在深闺的姑娘,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和外界有了自己不知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脱离掌控,真是一件不怎么美妙的事啊! 稚燕也同样不高兴,它正想着出去以后向小武痴告白,看她愿不愿意接收自己这个难民呢。结果一眨眼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这会儿看千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把兵器而已,长这么漂亮能当饭吃吗? “哼。”不轻不重的鼻音在背后响起,元臻臻奇怪地望过来,奚焕也知道自己这心火烧得没什么道理,轻咳一声道:“看来这冰洞主人与你有缘,臻臻,你曾结识过什么世外高人吗?” 元臻臻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宁臻的记忆充斥着各种修炼,什么狗屎运都没踩到过。她摇摇头:“没有啊。”……呃,上一个小世界里的应该不算吧? 世间机缘,本就难以捉摸、妙不可言。奚焕见小徒弟一脸茫然,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便说:“既然拿到了,那我们就走罢。” 这个地方,总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仿佛被虚无的力量审视着、观察着、挑剔着,就好像……老丈人看女婿一样。 呸呸,乱想什么呢! 元臻臻咬了咬唇:“师父,反正大师兄还没回来呢,咱们能不能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比奚焕的院落还让她感觉舒服自在。 可是为师不喜欢啊!奚焕苦着脸腹诽,但看到小徒儿可怜兮兮的乞求眼神,心里又是一软:“你……那你玩一会儿吧,为师去洞口帮你把风,免得有妖魔邪祟趁机盯过来。” “谢谢师父!”元臻臻满心雀跃,忍不住踮起脚尖,在奚焕脸上亲了一口! 青年猝不及防,霎时惊呆了:“你!你……!” 元臻臻捂着嘴偷笑,奚焕窘得全身都烧了起来了,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朝洞口奔去。 她她她居然敢冒犯为师!她的尊师重道呢?她的端庄矜持呢?! 奚焕问道千年,第一次生出这么复杂又古怪的心情。惊讶,生气,害怕,慌张,还微微渗出一丝……甜? 连带着这洞中原本肃抑的气氛,都莫名变得柔和了些。 见左右无人,奚焕偷偷摸了摸刚才被她亲吻的地方,只觉那块皮肤又软又烫,像被盛夏的烈日灼烧过一般。 这是什么邪术?? 太奇怪了,回去得翻翻典籍、问问师兄才好。 *** 那厢,千梨才被唤醒,剑灵也是初诞,懵懵懂懂还不会说话。元臻臻抱着它在石床上滚来滚去,嘀嘀咕咕地比划着手势,一人一剑居然也能理解彼此。她想知道这里曾经住过怎样一位前辈,现在去哪儿了,为何会留一把剑在这儿?结果千梨居然也不知道,它一直在法阵中沉睡,等待着有缘人来将它唤醒。 稚燕已经不想理会洞口那个石化了的白痴了,看床上搂搂抱抱的两只又觉得辣眼睛,几次三番催促之下,元臻臻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奚焕还站在原地发呆,不过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见少女提着剑过来,他一脸嫌弃:“哪有你这么拿剑的。先把它藏进袖中,若今后与它融合得好,便可试着将它收入丹田识海。” 元臻臻应声称是。一抬手,千梨竟化作一只手镯缠绕在她腕上,莹白无瑕,雕镂梨花朵朵,低调而又精致。 奚焕只觉那截皓腕亮得刺目,只瞧了一眼,就飞快移开了目光。 稚燕带他们飞离山洞,禁制复又出现,冰瀑重新生长,填补好刚才被炸开的洞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之前明明灭灭的霓光,再也没有了。 乍然得到一把仙剑,元臻臻整个人都写满了高兴。千梨一直想亲自化成飞舟承载元臻臻,但稚燕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对它说:“你别想搞事情,强行分开这师徒俩,我主人可是会生气的!” 千梨也感觉到奚焕那生人勿近的强大威压,闻言只好作罢,转而亲亲热热地粘在元臻臻手腕上。还是自家主人好啊,么么哒! 看得稚燕心酸不已。 ※※※※※※※※※※※※※※※※※※※※ 回去得翻翻典籍、问问师兄才好—— 青岚:你小子敢问一个字试试?老子踢翻这碗狗粮!! 追师记06 竞泽完成了师尊交待的任务,正在不远处的山脚下等他们。三人汇合后,他也惊讶于元臻臻偶得仙剑,贺喜后笑道:“刚才前辈建议了一处风景绝胜之地,就在距此百里的山谷中,长满了‘凤尾须’,此时正值盛季,望之红艳如火,小师妹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 凤尾须是一种稀有灵草,形如其名,花若凤尾,女子食之可充盈气血,令皮肤粉嫩光洁。 几乎没有女孩子能抵抗它的魅力。 果然,元臻臻一听就露出星星眼:“去啊去啊!师兄快带我们去看看!” 适才还觉得师侄人不错的奚焕,这会儿看他又不顺眼了:这死孩子哪里学来的哄小姑娘的手段?他师父知道他会这些歪门邪道吗?? 哼,有本事来哄师叔我啊! 奚焕暗搓搓一路咬手指咬到目的地。一下飞剑,元臻臻就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薄雪覆盖的山谷中,浩渺如海的红艳灵草葳蕤生长,热烈如火,在风中摇摆着,歌唱着,手拉着手燃烧到一望无际的天边。 太美了!元臻臻刚要踏进花田,冷不防被奚焕一把拉住:“此草采摘前有魔魅之气,切莫轻举妄动。” 元臻一愣,她根本没有感应到任何威胁。竞泽表情也十分凝重,他差点就跟着元臻臻进去了,听了师叔的警告后,他屏息一探,果然察觉周围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臊气息。 他想帮小师妹屏蔽这气息,结果奚焕已经先一步格开他的手,把一颗白色药丸塞进了元臻臻嘴里。 然后才和竞泽一人一颗服下,并布下结界。竞泽以为师叔冰冷的目光是责怪自己莽撞,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恰在那时,风中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救命……救命……!” 众人一惊,遥目望去,就见远处草丛中隐约趴伏着一个人,正朝他们拼命挥手。 三人对视一眼,奚焕说:“你们留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说完便御风而去。花田中设有奇异阵法,他脚下移步换形,腾挪闪避,半点不敢松懈。余光瞥见另一道身影从对面飞来,竟是一个阵修青年,见到奚焕也是一愣:“适才路过,听到呼救,所以就……” 奚焕朝他点点头,两人一同朝花田中望去,被困的是一男一女,少女已经昏迷,青年尚有些意识,只是双眸迷离,中毒颇深,见了他们,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奚焕微愣,这两人他是认识的,不久前刚从太茯阁回来,这青年是阁主萧遇的大弟子颜磬,少女就是萧遇的独女萧善。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将解毒的药丸喂入两人口中,并与那阵修合力解除了附近的阵法。奚焕扶起少年,阵修见状,只能抄膝抱起那个少女。 元臻臻和竞泽见他们回来,赶紧上前帮忙,因是女子,元臻臻想那阵修不方便,便想上前搀扶,不想一眼瞥见那少女的脸庞,她呆住了。 这分明就是古墓画像上的女子,宿焕的女将军,考官大人。 原本想搭一把的手默默地拐了个弯,伸向奚焕搀扶的少年,那阵修只好继续扶着萧善。 凤尾须的魔魅之毒主攻迷幻,中毒者沉溺在梦中,如果没有外力施救,最终会无法苏醒,死于草间,化作肥料。 解毒也很容易,只需远离草丛,并服用祛毒丸即可,所以这两人很快就恢复了神志。 萧善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趴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不禁嘤咛一声,因中毒而显出不正常酡红的脸色更是布满霞云。她急急想脱离,但因为身体无力,险些又摔倒在地。 奚焕一个眼神示意,元臻臻只好上前扶住少女,这一接触才发现:天哪!这姑娘相貌平平,却有一副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这胸涨的,该有e杯了吧?!反观自己这身板,简直跟块门板没什么两样。 元臻臻痛心疾首。 少女睁着迷茫的眸子四处张望,目光落在一道梦幻般的身影上,立刻惊喜道:“奚公子!” 奚焕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萧姑娘。” 元臻臻心里一沉,果然是那位太茯阁大小姐。看这姑娘的眼神,分明写满了爱慕嘛! 哼,我扶着你,你却盯着我男人! 颜磬也认出了上回来做客的奚焕,激动地拱手揖道:“多谢剑君救命之恩!他日我与师妹必上白竹峰拜谢。” 奚焕淡淡道了声无妨。颜磬又看向那个阵修:“敢问恩人如何称呼?” 阵修微笑:“在下慕泱,无门无派,只是个路过的散修罢了。” 颜磬说:“原来是慕兄,这次多亏了你和奚前辈,否则我和善儿只怕要命丧于此了。” 慕泱说:“举手之劳罢了,还是永夜剑君出力更多。” 奚焕微蹙道:“太茯阁距此有千里,你们二人修为低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兄妹俩同时露出窘色。元臻臻和竞泽对视一眼,也是无语,虽然太茯阁确实以炼丹为主,修为上差了一些,但师父你这样明晃晃地打人脸,就有点过分了吧? 不过对方倒不以为忤,颜磬脸上还浮起奇怪的红晕,萧善大着胆子开口:“奚公子有所不知,师兄此行是为了求娶天河剑派的小姐,对方要求的聘礼为‘凤毛麟角’,天下何来真凤凰真麒麟?所以哥哥才以身涉险……” 原来如此,太茯阁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和天河剑派联姻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女方所要求的“凤毛”,若解读为凤尾须,倒是不错,价值也勘当聘礼。 “那‘麟角’是什么呢?”元臻臻好奇道。 “应该是‘麟趾枫’吧?”竞泽猜测。 颜磬笑着颔首说是,元臻臻崇拜地看着竞泽:“大师兄你这都知道?也太厉害了吧!” 竞泽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奚焕看得颇为不爽:为师也知道啊!你怎么不问我?! 颜磬说:“我们翻阅了无数典籍,也就凤尾须和麟趾枫最符合‘凤毛麟角’,且物以稀为贵。我想,以此为聘,岳家当会满意的。” 奚焕冷哼:“若不满意,难道就不结亲了?以物易妻,何贵之有。” 元臻臻扶额:师父,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行吗? 颜磬又被男神教训,更加窘迫了:“前辈,我和秦小姐自幼相识,本就是有感情的,聘礼一事,是、是秦夫人的意思,秦小姐并不在意的……” 呐,是吧,人家情投意合,“凤毛麟角”只不过是丈母娘为了脸上有光,给准女婿出的附加题而已,不过是走个过场。 所以啊师父,你不了解内情,在那儿说三道四个什么呢! “我与师兄查到凤尾须生长于此,所以特来采摘。我们才疏学浅,没想到这灵草竟是有毒的,差点命丧于此,幸得几位相救……”萧善又偷偷瞄了眼那个昆仑白雪似的男人,咬了咬唇道:“还请奚公子指教,这凤尾须到底应当如何采摘、如何使用,才不会中毒呢?” 奚焕充耳不闻:有人叫我别乱说话呢,哼! 元臻臻:……师父,别耍小性子了行吗? 奚焕好整以暇地踩地上的狗尾巴草玩:求我啊,快来求为师呀! ※※※※※※※※※※※※※※※※※※※※ 老小孩啊老小孩xdd 感谢琴总的地雷^_^求收藏~求评论~给我点动力爆更啊啊啊!qaq 追师记07 元臻臻叹了口气,上前恭敬道:“师父博闻强识,掌门长老都对您赞不绝口,想必您是知道这凤毛的情况的。徒儿和竞泽也想学习一二,在此洗耳恭听,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奚焕被撸毛撸得心里舒服了,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也没什么难的,服用避毒丸后摘下凤尾须,在青蚁酒中浸泡七日,再暴晒七日,魔魅之气便会散去,此时便是真正灵草,可以服用了。” 颜磬闻言大喜:“多谢前辈!如此,我应先去附近城镇中将材料准备齐全了,再来采摘。” 萧善亦欢喜非常。 鉴于元臻臻也想去霜极山中的凡人村镇逛逛,一行人便决定同行,前往最近的金桃镇。于是稚燕剑上的队伍又壮大了,稚燕是无所谓,但它的主人就又不爽了,本来明明是他和小徒弟愉快的师徒情培养之旅,后来硬是被师兄塞了一个师侄进来,现在更好了,变成了六人行,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好在颜磬到底是太茯阁大弟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错的,见他男神气压冰冷、极为不悦,抵达金桃镇后,他便携萧善向奚焕等人辞行,表示回去后一定给濯溟宗发喜帖,希望他们三位都能莅临婚典。 萧善看奚焕的目光满是留恋不舍,元臻臻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挡在了她面前。 慕泱表示自己正在江湖游历,来去自由,也愿意帮着颜磬他们一起采集凤毛麟角,颜磬听了大喜过望,连萧善也把视线转过来,多看了他几眼。 他们这次马失前蹄,不过是因为轻敌。如今得了奚焕的指点,自会准备充足的解毒药,再加上阵修慕泱的帮助,所以奚焕一点都不担心他们。 而元臻臻就更加不怀疑了,萧善可是这个幻境的主人!是考官!就算现在离开了,将来也一定会再出现的考官!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与兄妹俩分别后,元臻臻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陪伴下开始了逛街之旅。女人的衣橱永远少一条裙子一件首饰,所以没多久,竞泽手里就拎满了大包小包各种衣饰和吃食——元臻臻不让他把采购成果放进乾坤袋里,她说得拿在手上看着,才有血拼的成就感,不然买了不就像没买一样? 走到当地最大的酒楼,元臻臻排了一炷香的队才抢到最后三个包子,自己嘴里叼一个,给竞泽一个,还有一个递给了奚焕:“据说这是当地做得最好吃的包子,快尝尝!” 竞泽微笑:“多谢小师妹,辛苦了。” 奚焕则嫌弃地瞥了一眼:“修行之人,怎可贪恋食欲?五谷蔌肉,皆有污浊之气。清心寡欲,才是修行正道……” 说得竞泽羞愧难当,咬了一口再也吃不下去了。 元臻臻是不会上心的,她知道这个师父的症结在那儿,唉,总之一句话,就是要冠冕堂皇地被喂呗! 帮他剥开油纸,吹得凉一些了,再送到他嘴边:“师父,我娘曾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我们修道之人,本就是修五行的,这食物呢,其实也是五行之一,生于天地,殁于吾口,最终回归天地。正是有着这样的因果循环,天道才得以正常运转。师父你这不是在破坏道行,而是在帮助天道运行啊,积德行善的事儿,自然要多做一些才好……” 元臻臻有板有眼地胡说八道,竞泽在旁边憋笑憋到抽搐。奚焕佯怒瞪了她一眼:“你说谁思想有问题?” 然后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包子——唔,真香。 下了台阶的奚焕脸色缓和了一些,可没走几步,又唰的结冰了——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个小男孩儿,一头撞在奚焕身上,光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手里还举着一支糖人,于是奚焕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衣袍上粘了一大块黄澄澄的糖渍。 青年的表情瞬间僵硬到极点,可对方是个懵懂小孩儿,又不好发作。小男孩儿本来还有些害怕,待看到那动物形状的糖渍,又咯咯咯笑起来,把奚焕气得不行。 元臻臻立刻上前用清洁术处理掉糖渍,这时,小男孩儿的父亲赶过来,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再看奚焕的衣服,蓦地一愣,刚才明明看到有糖人粘上去的,怎么一转眼就干干净净了? 见这三人气度不凡,男人眼中一亮,拱手道:“犬子顽劣,承蒙三位宽容,小人感激不尽!敢问三位可是修士?” 竞泽说:“你问这作甚?” 男人苦着脸:“实不相瞒,小人家中最近有些不太平,一直想请仙长到家中看一看。不知三位是否愿意相助?” 哦,捉妖啊,在场的奚焕和竞泽都是下山历练过的,只有元臻臻还没有动过手,顿时有些小兴奋:“说说看呢?” 男人说,他有一子二女,半年前,两个女儿先后开始发病,时常胡言乱语,怪笑尖叫,还动手把自己的脸抓花。家人吓得不轻,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是癔症,灌了不少宁神静心的药,却无济于事。 他只好把两个发疯的女儿关起来,每日喂些饭食养活。没想到,两个月前,自己这小儿子也开始出现和姐姐们一样的症状,白日还好,一到天黑就哭闹不休,他娘哄他,他还抓伤了母亲,甚至猛掐她的脖子。 为此,一家人都愁云惨淡,苦不堪言。 元臻臻提出去男人家里看看,奚焕和竞泽都没有意见。他们家宅子就在镇上,沿街的店面开了个粮油铺子,后面齐整的厢房就是一家人平时所居。元臻臻一踏进院子,就被一大片黑压压的鬼气熏得直皱眉,唯独墙角伫立的一株泡桐树,被四月春风吹出满枝的紫粉色花朵,给逼仄压抑的宅院平添了几分温软之意。 男人把他们引到关押两个女儿的柴房前,他显然有些害怕,拿着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后就躲到了人群后面。柴房里昏暗沉闷,四处飞舞着灰尘,门窗上布满了指甲抓划的痕迹。之前似乎还请道士来做过法,墙上贴着不少神神叨叨的符篆,可惜上面半点儿灵气也无,大概是遇到了招摇撞骗的假货。 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抱膝坐在柴堆上,鬓发凌乱,衣衫污浊,隐隐透出一股馊臭味。听到声音,她们木木地抬起头看向来人,小脸灰中带青,眼里雾蒙蒙一片,竟是连眼珠子都快看不清了。 元臻臻和竞泽对视一眼,明白这是被鬼上身了。竞泽在她们头顶拍下两道符,两个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死气沉沉地盯着他,眼神颇为瘆人。 元臻臻问男人:“她们白天也发作吗?” 男人说:“白天发作得少,天一黑就开始了,一晚上没个消停。” 竞泽点头:“戾气不足,白天不能作妖,看来是两个小鬼。” 他又仔细查看了那个小男孩的情况,他被鬼上身的时间还不长,脸色尚可,白天尚能咿咿呀呀地说说话。 三人决定等天黑后再看情况,男人有些焦虑:“仙长,那鬼怪会不会看你们在此,晚上就不来了?” 元臻臻和竞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语塞,忽听奚焕淡淡道:“不。一定会来。” 众人都看向他,男人问他为什么,他又抱着双臂摆出高冷姿态,不说话了。 元臻臻叹了口气,把男人和孩子都打发之后,抱着奚焕的手臂撒起娇来:“好师父,您最是机智敏锐,英勇无敌了,快告诉徒儿吧,您是怎么确定那鬼魅晚上一定会出现的呢?” 奚焕半是鄙夷半是享受地睨着她狗腿的样子,然后又扫了一眼竞泽。 少年现在也摸清这位师叔的沟通方式了,当即无比谦虚地恭声道:“徒侄愚钝,还请师叔赐教。” 奚焕冷哼:“就是那鬼把我们引来的。” ※※※※※※※※※※※※※※※※※※※※ 小天使们周末愉快^_^ 追师记08 啊?元臻臻和竞泽面面相觑。 “那孩子冲过来的时候,眼底红芒微闪,鬼气萦绕。可等他撞上为师,眼神又澈如孩童,鬼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特意把我们招引来此,便没有不出现的道理。” 元臻臻和竞泽对他的观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坐在客房里耐心等待。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等最后一抹斜晖消失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一声惊叫,元臻臻一下子跳起来,竞泽也跟着冲了出去。 奚焕依然老神在在地喝茶,这点小幺蛾子,还轮不到他出手。 叫声就是从柴房里传出来的,屋主夫妻抱着小儿子在廊下瑟瑟发抖,求救似的望着元臻臻他们。 而他们怀中的小男孩儿却朝元臻臻诡异一笑,少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他出手如电,两只小手狠狠掐住了他爹的脖子! 明明是孩童的身体,力气却大得惊人,男人一下子被掐得面皮涨紫,惊骇万分!元臻臻让竞泽去看屋主的两个女儿,自己手腕一转化出千梨剑,直直刺向小男孩儿背心! 果然是小鬼,罡正剑气一出,就被逼出原形来。元臻臻捏诀困住它,拖到庭院里。竞泽也已经收伏了屋主女儿体内的鬼魅,火把一照,三个小鬼竟是三个七窍流血的小女孩,血泪从她们青黑色的眼眶里无声地淌下来,可怖至极。 “都是被毒死的。”竞泽长眉微耸。 看到那三个小女孩儿,屋主夫妻刹那间脸色煞白,指着她们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元臻臻挑眉:果然是自己造的孽么? 她指尖微闪,小鬼们身上飘起一道黑雾,兜兜转转,竟是缠上了一旁的泡桐树。竞泽掌心含光,重重地在树干上一拍!只听一声嘤咛,一个紫裙少女从枝丫间摔落下来,正好掉进了少年怀里。 竞泽一慌,手臂一松,少女又扑倒在地上。他本能地想去扶她,可见她一身鬼气,又生生缩回手,半是尴尬半是冷肃道:“是你搞的鬼?” 紫裙少女跪坐在地,一双秋眸水光潋滟:“仙长饶命!紫逝在此修行百年,从未伤人性命。去年岁末,这宅院的主人杀了三个女童埋入我根下,还请道士来将她们生魂困于此地无法投胎,令我日日被怨气侵扰,不得安生。紫逝可怜她们,也想自救,这才反噬了屋主子女。今日设计三位仙长前来,实属逼不得已,还望仙长恕罪!” 她羞愧难当,哀泣着拜倒下去。 男人却慌张大叫:“仙长莫听这妖女胡说八道!我、我们哪有杀人!是她!是她杀的!却想嫁祸在我们身上!还请仙长明察!” 竞泽思忖片刻,转身在树下掘开三尺泥土,三具腐烂破败的矮小尸体很快露出来,从衣着上看,正是旁边无声哭泣的三个小女孩。 浓雾般的阴寒怨气霎时席卷了整座宅子,三个小鬼哭得更凄厉了,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屋主夫妻,嘴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元臻臻被吵得头疼。奚焕站在廊下看热闹,本来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见小徒弟突突着太阳穴一脸烦躁,他不知不觉又心软了,广袖一拂,清风涤荡,三道冤魂瞬间被洗去怨气,变回文静可爱的女童。 泡桐紫逝也被涤去污浊,恢复了清秀之姿。 稚燕趁机从袖子里窜出来,在屋主夫妻头顶上飞来冲去,做出各种危险动作,颇有些狗仗人势的味道。 竞泽眸色转冷:“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元臻臻忽然发现这少年行事开始有些奚焕的味道,果然是近墨者黑么? 男人被高悬的仙剑吓得几乎失禁,但仍犟嘴道:“你们……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元臻臻视线在三个小女孩身上转了一圈,前后一思,差不多就想明白了:“一个穿正红,两个穿粉红,这是冥婚吧?” 夫妻俩猛地抬起头,同时露出惊骇之色! “你们有另一个已经死了的儿子,但这三个女孩子却没有和他合葬,为什么呢?因为儿子没有坟吗?” 元臻臻摸着下巴,兀自推敲:“所以那个儿子是失踪了罢?你们怕断了香火,就把小姑娘埋在自家泡桐树下。没想到泡桐树已修炼成精,把三道冤魂反投到你那三个孩子身上,生生变成了报应。”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男人被说中亏心事,当即崩溃哭喊:“不能怪我!庙里的师父说了,如果不结冥婚,我家就要绝后了!我给大儿娶了三个媳妇,第二年就有了幺儿!可不是真的么!” 元臻臻叹息:“可惜了,就算这三个小鬼被超度,你那三个孩子也已经伤了神志,救不回来了。” 夫妻俩听后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绝望地抱头痛哭起来。 奚焕看了竞泽一眼,少年心领神会,问了紫逝之后,很快就把那个做法的道士抓了来。 那道士刚刚修到金丹初期,来时还骂骂咧咧地嘴硬,一见庭院里的场景,立即心慌腿软、拔腿开溜。然而他的修为差奚焕太远,后者连眼神都懒得给他,指尖轻弹,一道凌厉剑意穿过金丹,直接废掉了那人的修为。 修道之人,不能正身谨心、襟怀明月,反而助人作恶、残害无辜。手上沾了血腥,心中便种下了恶果,日后只会越走越偏,成为十恶不赦的魔修。 还不如趁早除去。 而杀人的夫妻俩,则被竞泽押送去了官府,尔后便有捕快衙役上门探查现场。凡人作恶,就由凡世律法来惩戒罢,至于他家三个痴儿,官府也自然有办法照料。 见事情了结,奚焕施法超度了女童们的魂魄。三人向他躬身致谢后,化作清风离去。 紫逝亦起身盈盈一拜:“多谢仙长为那三个可怜孩子伸冤,她们有了去处,我也能安心了。” 竞泽有些担心她:“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此处成了阴宅,倒是不适合你修炼了。” 紫逝轻叹:“我便再寻一处钟灵毓秀之地罢。” 竞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止住,低头掩下略不自然的表情。 “去白竹峰罢。” 奚焕冷不防开口,众人皆惊讶地望向他。那人站在灯火之下,面色如神祇般清冷淡然:“屋主害死三个无辜女童,你为她们伸冤报仇,本是好心善意,但也伤了另外三个无辜孩子的根基。功过相抵,本座也不追究你了。竞泽,你也完成师兄交待的任务了,便带她回去吧,白竹峰总有她安身之处。” 少年飞快应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紫逝亦十分欢喜,虽不是拜入濯溟宗,但白竹峰乃灵气宝地,她早有耳闻,遂再次肃拜:“多谢仙长收留。” 紫芒闪过,整棵泡桐树瞬时消失,化作一朵娇花,落入竞泽袖中。少年当即向师叔师妹辞别返程。奚焕望着他御剑远去背影,心里畅快极了。 哼,终于把这个碍眼的家伙赶走了!剑君大人放下手指,摸出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 …… 事情结束,元臻臻也松了一口气,正值仲春,附近村镇开满了灼灼桃花,少女看得赏心悦目,一时倒也不急着离开。心中一念闪过,她问奚焕:“师父曾经在俗世中生活过吗??” 奚焕摇头,他自出生起就被姜玄道人收入门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家乡在哪儿,师父不说,他也没兴趣问。 元臻臻笑眯眯道:“那我们在这里小住几日,体验一下田园生活如何?” 凡人的生活有什么好体验的?奚焕不明所以,但想起师兄说的“教导弟子要多鼓励、少批评”,遂不忍扫兴,点头应下。 元臻臻的兴致刚刚点燃,想起一事,小脸又垮了下来:“师父,你带钱了吗?” 奚焕一愣:“……”钱是什么东西?他只有灵石,何况他久居高位,要什么东西自然有弟子奉上,哪里需要他带钱? 元臻臻扶额:好叭。 ※※※※※※※※※※※※※※※※※※※※ 正式开始度蜜月了233333!(并没有(跟着沙雕师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追师记09 修真界的衣食住行都以灵石为价,可是到了凡间,不修行的人根本不需要灵石,买东西就要用铜钱银两了。两人都没想到这一点,一时犯了难。 元臻臻目光落在奚焕袖口露出的一截剑穗上,稚燕剑感受到她热烈的目光,吓得往里面缩了缩。可是已经晚了——元臻臻一把抓住剑穗,把稚燕从袖子里拖出来,望着它如墨剑鞘上镶嵌的一排碧玉石,欣喜道:“就你了!” 稚燕拼命挣扎喊救命,奈何元臻臻眼疾手快,一下子抠了两块质地莹润白腻的上品玉石下来。稚燕哀恸自己颜值受损,嘤嘤嘤哭起来,千梨剑在旁边看得一脸嫌弃。 奚焕挑眉,没有任何表示,小徒弟喜欢就随她去呗,全抠光也没关系,剑是可以再铸的,这么可爱的小徒弟上哪儿再去找一个? 于是元臻臻欢欢喜喜地拿两颗玉石到当铺里换了一百两银子。 两人很快找到一间对外短租的小院子,主人出远门探亲去了,要半年后才回来。元臻臻请人打扫了一番,然后和奚焕约法三章:“师父,咱们既然决定像凡人一样生活了,那这几天谁都不许用法术,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哦!” 奚焕心想又没什么事要做,不用法术就不用法术呗! 他没想到的是,小徒弟居然想自己做饭吃! 他们都早已辟谷,无需进食了。不过既然臻臻感兴趣,那他也不介意陪她用一些。 元臻臻到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柴米油盐都有现成的,遂开始起灶烧粥。但光有粥也不行,她决定上街买些菜回来,遂叮嘱师父盯着灶头。 奚焕按照小徒弟的吩咐,去砍新柴,但由于不能用法术,他又没劈过柴,所以没掌握好力度和方向,一斧子下去,差点劈在旁边看热闹的稚燕身上! 稚燕吓得一蹦三尺高:“你你你你又要谋杀亲剑吗?!” 奚焕不理它,继续研究劈柴。稚燕委委屈屈地絮叨:“我就知道,自从你有了徒弟,就忘了本命剑了。用我烤大虾,用我换银子,现在还想劈了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你这么个主人,天晓得后面还有什么没下限的事等着我。我还不如离家出走,天高海阔任鸟飞……” 奚焕不耐烦地抡起斧子,这回是真想砸了它了。稚燕吓得一噎,余光瞥见灶头上锅盖被推高,粥沫噗噗噗地冒出来,急忙道:“粥烧开啦!溢出来啦!” 果然顺利转移了奚焕的注意力,但是粥烧开了要怎么办?臻臻没交待啊,这让他如何是好?? 从未进过厨房的永夜剑君环顾四周,很快有了主意——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柴木碎片,在稚燕惊恐而根本来不及喊叫的表情中,全部撒进了粥锅里! 然后抓过稚燕,插进粥里捣了捣。 稚燕:“……”老子死了算了。 泛起的粥沫很快消退下去,重新咕噜咕噜熬煮起来。本君真是聪明啊!奚焕心满意足,暗道臻臻回来一定会夸自己的。 稚燕一身白米粥汤,只觉仙剑混得像自己这么惨,可以直接一头撞死了。等元臻臻提着一只鸡和一篮子蔬菜回来,它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告状。元臻臻也被师父的举动震惊了,她快步走进厨房,望着一锅翻腾着柴火片的“柴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深呼吸,深呼吸……不要跟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一般见识。元臻臻努力平复下翻涌的心情,粥是肯定没法吃了,只好重新煮青菜鸡蛋面。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奚焕还疑惑不已:“我煮的粥呢?” 粥你个大头鬼啊! “倒了!”元臻臻没好气地说:“师父,粥是要吃的,怎么能放柴火进去呢?” 奚焕想了想:“那把柴捞掉,不就能吃了吗?” 元臻臻:“……”冷静,我要冷静…… “师父,隔壁慧姐约了我明日一早去赶集,您跟我一起去吧?留您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 奚焕想了想,摇头:“人太多,不喜欢。” 好吧,少爷有洁癖,叫他去钻人堆也确实为难他了。 于是第二天,元臻臻早早就出门了,稚燕也想跟着去看热闹,被元臻臻吼了回去,美其名曰看着它主人。 稚燕满腹委屈,他要欺负它,它还能跟他对打不成? 奚焕无事可做,索性打坐了半日。今天是赶集日,村里人都去镇上了,村子里别说人声,连鸡鸣狗吠都消失了。他顿时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早知道就该跟着小徒弟一起去的,自己留在这儿多无聊啊…… 咬着松子糖百无聊赖地站在廊下,奚焕发现了院子里闲庭信步、和他一样无聊的母鸡。 这只鸡是元臻臻昨日买回来的,打算今天晚上煲汤喝。奚焕心想,昨天的粥失败了,让他很没面子,不如帮小徒弟把鸡杀了洗干净,这样总不会错了吧?她回来一定会夸自己的。 本来杀只鸡,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行了,但既然和臻臻约定了不能用法术,他也不打算破例。遂昂首阔步地朝小母鸡走去,对方似乎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咯咯哒叫着,转头就跑!偏偏院门开着一道缝,生死关头,她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肥硕的身躯挤进门缝里,一溜烟逃了出去! 门前是一片小池塘,奚焕追到门外,就见小母鸡慌不择路地跳进水里,扑腾着翅膀拼命朝对岸划去! 鸡居然会凫水?奚焕愣了一下,本能地脚尖一点,凌空飞向那只夺命狂游的母鸡。然而就在他几乎快要抓住她的刹那,邻居家的小黄狗突然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叼住小母鸡,撒腿跑进了附近的小树林! 奚焕:“……”一只狗,也敢从永夜剑君嘴里抢吃的? 当即面色如冰,拂袖肃立:“稚燕!去给我把鸡抓回来!” 剑光飞闪,眨眼消逝在眼前。 稚燕也是无语,抓只鸡对它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但为它可怜的主人着想,它还是顺带把鸡杀了,才带回去送到他面前。 至于那只小黄狗,自然是吓得屁滚尿流地逃回家了。 奚焕很满意稚燕的表现:既然你杀鸡那么利索,那斩鸡应该也不错吧? 稚燕:我???????? 后面的事……简直不堪回首。出门短短数日,稚燕已经扮演过铁签子、汤匙、杀鸡刀、菜刀等多个角色。 也是一柄生活经验丰富的仙剑了。 元臻臻踏着晚霞回家的时候,心里一直祷告焕焕师父别出幺蛾子,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全身洒满血迹的男人朝自己微笑着走来。 元臻臻吓了一大跳,待从稚燕口中得知原委,忍不住扶额长叹:“师父,你怎么也不收拾一下自己?” 这一身鲜血腥气,也不难受。 奚焕奇怪道:“不是你说的吗?不许用法术?” 呃,也是,不用清洁术的话,他又不会洗衣服,那能怎么办? 家有巨婴,元臻臻觉得这凡间的日子怕是没法过下去了。 晚上,元臻臻请邻居慧娘过来指点,终于烧出了人生中第一锅鸡汤,金油浮动,香飘四溢,端上桌后,连稚燕和奚焕都忍不住两眼放光。 稚燕:老子杀的鸡果然自带仙气,老子不愧是濯溟宗第一仙剑! 奚焕:本君斩的鸡果然好吃,看来本君的剑道又有进步了! 一人一剑对视一笑,神奇地达成空前默契(的沙雕)。 追师记10 元臻臻收拾完厨房出来,就见奚焕在庭院里散步消食。鸡汤对于习惯了清淡饮食的他来说还是偏腻了,他剥了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舔舔手指。充满童真的动作配上一身清冷禁欲的白月光,矛盾而又奇妙。 见少女看过来,奚焕停住脚步,道:“臻臻,如果为师没记错,今日是你三百岁的生辰。” 元臻臻愣住了,她当然不记得原主的生日是哪天,入门几百年一直在闭关,也不曾庆祝过生日,奚焕居然会记得?他对这个小徒弟真是很上心啊! 元臻臻心头微泛酸,所以,他今晚是要帮她过生日吗? 果然,奚焕说:“为师听说凡人庆生,都要赠送礼物。为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好你得了千梨剑,我这几日就琢磨了一套适合你的剑法,你看看是否喜欢?” 元臻臻惊呆了,短短几天就领悟出一套剑法?师父你也太厉害了吧! 奚焕唤出稚燕,开始展示他构思的这套新剑法。轻扬若鸿,剑光如霓,温婉中透出凌厉杀气,一看就是为女子所用。月光倾泻在他一袭雪白云纱上,泛起柔和光晕,仿佛随时可能羽化登仙而去。 “虽然只有十二招,但只要你融会贯通,随机应变,临阵可变幻出上百种剑式。” 奚焕演示了两遍就让小徒弟亲自上场。元臻臻硬着头皮化出千梨,好在原主的身体天资尚可,她七七八八总算模仿了出来。奚焕投向她的眼神虽然写满了嫌弃,但还是耐着性子指点纠正。 想到宗门中关于奚焕的神童传说,元臻臻不禁沮丧道:“师父,我听说您十几岁就筑基了,怎么这么厉害呢?有什么秘诀嘛?为什么我就那么笨,得拼命努力才能赶上师兄弟们的进度……” 奚焕皱皱眉,你是我徒弟,怎么能跟那些蠢货相提并论呢?他漫不经心道:“修炼其实很简单的,吸气、呼气、运转,你摒除杂念、平心静气地打坐一千遍,差不多就成了。嗯,为师当年就是这么进阶的,相信为师,不会错。” 元臻臻:“……”学神和学渣真是没办法沟通。 练习几遍后,少女收剑,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多谢师父赠我剑法,还不知它叫什么名字呢?” 奚焕思忖片刻:“不如就叫秋水剑法?” 元臻臻浑身一颤,秋水秋水,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秋水村,想到了苏焕。 以及,那个不堪回首的剖心月夜。 按捺下翻涌而起的心绪,元臻臻抬头微笑:“谢谢师父,徒儿非常喜欢这套秋水剑法,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少女坚定明澈的笑容落入奚焕眼中,让他莫名呼吸一窒,仿佛有一瞬间的熟悉从脑海中倏忽而过。 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嗯。” *** 隔日天亮,元臻臻就起床练剑。她逐渐感受到这套看似简洁的剑法的精妙之处,不愧是为她和千梨剑量身定做的,一招一式的力道和速度,都特别合适。 奚焕在室内打坐,没有旁观,倒是稚燕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溜达出来,绕着元臻臻飞来飞去,指手画脚地评论这儿不对那儿不对。千梨听得气坏了,两只剑灵索性飞到院外去打了一架。 元臻臻无语地去厨房,把昨夜的鸡汤热上,并嘱咐师父盯着灶头。慧娘告诉她,鸡呢,第一锅主要喝汤,第二锅才吃肉,她家有些去岁秋天采下的菌子,让她今日去取。 于是元臻臻便出门了。 慧娘是个热心肠的姐姐,给元臻臻挑了不少霜极山特产的、带着各种药效的野菌子。末了,她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小袋浅金色粗条菌子,低声笑道:“臻妹妹,我看你那夫君,天庭饱满,气韵非凡,在房中恐怕多有放纵吧?姐姐收藏的这个菌子,汤中放二三片,就能让你夫君生龙活虎,夜夜快活了。” 元臻臻之前耍小心思,对村民都称奚焕是自己夫君的,反正他不出门也不知道。乍一听到那么赤|裸裸的传授,她差点忍不住笑喷出来。她还没试过,不知道这位“夫君”厉不厉害啊! 又不能说不需要,元臻臻只好腆着脸收下。慧娘只当她小媳妇害羞,也不笑话她,又塞给她几样煲汤的食材,才送她出门。 生怕被路过的村民看到了笑话,元臻臻把那一小袋房事专用菌子捂在胸前,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飞快冲回家里。 一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娇俏悦耳的笑声,元臻臻抬眼望去,顿时愣住了:堂屋里,奚焕和一个粉衣女子并肩坐在桌边,玉盘珍馐,怡然对饮。 那女子体态婀娜,行止娇媚至极,全身散发着元臻臻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狐狸骚味。 她一双美目紧紧粘在奚焕脸上,不时耳语两句,窈窕的身子都快贴上去了! 心火陡然烧起,元臻臻咬牙切齿地一步步踏进去:“师父,有客人要来怎么也不告诉我?” 奚焕还没说话,那狐女先起身施礼道:“小女子是附近修行的狐仙,闻到此处膳食飘香,灵气四溢,想来有仙君在此,特来讨一杯酒喝。承蒙公子不弃,留饭谈笑了几句。” 不弃……呵呵,不过是闻到了鸡香过来蹭饭的狐狸,却意外发现了奚焕这么一尊霞姿月韵的男神,于是动了凡心,想留下来吃豆腐? 进老娘的屋子,吃老娘的鸡,还想睡老娘的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臻臻冷笑一声,硬邦邦地赶人:“鸡也吃了,天也聊过了,姑娘可以走了吗?” 她五指虚张,毫不客气地唤出千梨,屋内瞬间剑光炽盛,罡气浩然,颇有收妖的架势。狐女吓了一跳,委屈的眼泪簌簌而下:“奚公子,你这徒儿好生凶悍,奴家好害怕……嘤嘤嘤嘤……” 说着又想把身子贴上去,眼前霎时银芒一闪,锋锐的剑刃几乎贴着她鼻尖削过去!狐女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吓得差点滑下凳子!虽然她也修行了数百年,但对上正道修士的剑气还是没什么胜算的,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出窍期的修士。 还是保住小命要紧啊!她哀怨地看了眼无动于衷啃鸡翅的男神,转身化作一道青烟夺路而逃。 收拾完贱人,接着和奸夫算账。元臻臻气得不轻,她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儿,这猪蹄子就跟一只狐狸精搭上了。然而,无论她怎么无声怒视,对方都没有任何认错的自觉。 元臻臻一脸火山几欲喷发:“师父,我好看还是那妖精好看?” 奚焕放下鸡翅想了想:“难道不是为师最好看吗?” 元臻臻:“……” “……师父你不知道她居心不良吗?为什么不把她打走,还留她吃饭?!” 奚焕无辜地望着她:“臻臻,是你说的啊,不能用法术,不用法术为师怎么赶走她?” 本来想用稚燕把她赶走的,结果一时没找着——故意给主人制造麻烦的复仇者·稚燕早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难道让他徒手上阵吗?那多有损本剑君翩翩出尘的形象。 元臻臻觉得自己再忍下去,指不定哪天就会冒出一个师娘了。她不由分说往他腿上一坐,双手勾住他脖颈,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师父……” 奚焕微愣,小徒弟入门三百年,从来没有和自己这么亲近过。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不反感,还调整了坐姿,仿佛很久以前就知道她怎么坐才会更舒服似的。 另外……臻臻真的好轻啊,就没几两肉的样子。看来得让她多吃点饭,以后就不拘着她辟谷了。 元臻臻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师父,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吃饭。” 奚焕被她蹭得心头发痒:“为什么?她带来的小菜味道很不错啊。” 元臻臻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咬人的冲动:“因为我喜欢师父,我希望师父眼里只有我一个姑娘。” 她本来不想那么快就表白的,奈何这一世的焕焕实在是太不开窍了。话语说完,元臻臻忐忑地不敢去看奚焕的表情,而后者似乎也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宗门里无意中撞见的一个场景。少年拉着少女躲进海棠林,没有发现正在打坐的奚焕,兀自悄悄说起情话来。 奚焕耳力非常,听到重复最多的一句就是:“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两人最后拥抱在一起,约定双双渡过金丹劫后,就向师父提出结为道侣。 所以,“喜欢”就是……结为道侣吗? 奚焕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他视线如有温度,让少女的耳尖一点一点染上了桃花般的绯色。就在她紧张得手指都快绞断的时候,突然听到他低醇的声音—— “臻臻,你说喜欢为师,是想和为师结为道侣,然后双修吗?” 噗——!元臻臻瞪大眼睛,仿佛被惊雷劈中,外焦里嫩。师父你你你已经想得这么深远了吗?你特么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奚焕一脸莫名其妙,难道本君说得不对吗?男女不就是为了双修才结为道侣的吗?虽然他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但“猪会跑”他还是知道的啊! 既然他话说得那么直白,元臻臻也不再忸怩了,她双手捧住那张俊美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师父,你喜欢臻臻吗?” 奚焕心想,如果小徒弟是为了双修才想和自己结为道侣,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小徒弟确实可爱嘛,当然喜欢啦! 于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元臻臻顿时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漾起灿烂的笑意。她微微抬起下巴,闭上眼,朝那双形状好看的薄唇缓缓吻去。 ※※※※※※※※※※※※※※※※※※※※ 他懂个屁xddd。这对如果开车的话应该会很搞笑,白痴沙雕师父vs老司机徒弟23333 下下本求收藏《穿成一颗沙雕陨石》文案↓↓ 王球球人如其名,喜欢一切球状的物体● 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颗球噎死,变成另一颗球——又丑又胖的陨石球。 一旦能量收集饱和,她就会穿越时空,落在同一个沙雕男人身边。 某恐龙:为了更大的领地!舔舔舔舔! 某酋长:为了部落的荣耀!拜拜拜拜! 某陛下:为了羽化成神仙!陪葬陪葬! 某霸总一脸鄙夷地看了眼楼上们,转头问秘书:“石头呢?” 秘书瑟瑟:“已、已经被对手公司拍下来了……” 霸总冷笑,随手签了张亿元支票扔过去:“去把那家公司买下来!” ——记我的百万克拉土肥圆女友:) 1吨=500万克拉,男主同一人,沙雕欢脱文,写着玩儿的 追师记11 就在两人快要贴到一起的时候, “叮——”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轻鸣, 在一瞬间凝固了空气。 奚焕眼角余光微瞥, 按住少女靠近的玉肩:“师兄传讯,让我们马上回去。” 元臻臻:“…………” 诱人的樱色菱唇近在咫尺, 到嘴的甜点却插翅而飞!元臻臻满腔怒火暴涨燃烧, 气得喉头呕血, 几乎快要心梗! 妈的!他妈的!青岚那个老狐狸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吧?见不得师弟有徒弟可以谈恋爱而你没有是吧?活该你当一辈子老处男! 奚焕毫无所觉, 扶着脸色黑成锅底的小徒弟站起来:“我们这就回去吧,师兄说有要紧事相商。” 能有什么要紧事?白竹峰塌了还是濯溟宗炸了?再大的事能有她攻略焕焕这事大吗?!嫉妒,青岚那匹夫就是在赤|裸裸的嫉妒! 哼!!! 元臻臻一路骂骂咧咧, 问候遍了青岚十八代祖宗。等回到白竹峰, 所有弟子都自动跳离他们师徒三丈远,暗道宁师姐原本那么和蔼可亲的姑娘,怎么也和她师父一样阴气沉沉了,好可怕好可怕。 青岚一边打喷嚏一边和爱徒竞泽说事,少年身后站着已经被收为外门弟子的泡桐少女紫逝。 奚焕携元臻臻踏入殿中,后者眸泛冷光, 示威似的地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奚焕本来觉得逾矩, 但掌中触感柔弱无骨、软腻光滑, 叫他有点舍不得放开。眼梢一瞥,这小徒弟的手, 怎么看起来比鸡爪还要好吃? 众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只有青岚笑容不变, 起身相迎:“师弟回来了?这次出游,感觉如何?” 奚焕淡淡道:“竞泽没有告诉师兄吗?霜极山风景不错,我们也多有奇遇。” “有心得就好。”青岚目光扫过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元臻臻,笑眯眯道:“这次把你们召回来,是因为宗门决定放一批弟子下山历练。我看小臻臻从入门至今,还没游历锻炼过,是否考虑这次出去积攒些功德?” 修士进阶,修为、心境、功德,缺一不可。常常有玄门大拿困在瓶颈,甚至因为始终无法突破而身消道陨,就是因为这三者中出现了短板。所以对于青岚的这一建议,奚焕哪怕再不舍得与出关没多久的小徒弟分开,也不得不同意。 他当然是希望小徒弟快速进阶、修行有成的。 元臻臻见奚焕沉默,便知道这事无可转圜,于是看青岚的眼神愈发讨厌了!老处男就是老处男,小鸡肚肠馊主意,一门心思就想棒打鸳鸯、拆散师弟和弟媳! 一个试炼小世界而已,她又不想真的修道成仙,费那劲干什么,遂一脸不情愿地噘嘴:“那师父同我一起去么?” 奚焕尚未回答,青岚抢先一步掐了他的心软:“师父们自然是不去的,不过门中点了你们的魂灯,他们可以随时观测你们的情况。” 元臻臻满心憋屈,又不能跟掌门翻脸。等一回到漱云顶,她立即勾住奚焕的脖颈,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发嗲:“师父,臻臻不要离开你……” 难免想起往日伤心事,少女鼻子一酸,眼圈儿就红了起来。奚焕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一看到小徒弟掉眼泪,就有一种滞胀感闷在心口,让他不舒服极了。但他还是更尊重青岚的决定:“掌门师兄已经定下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何况臻臻你要进阶,确实需要功德。” 他回忆着海棠林里那对弟子的对话,一板一眼地模仿道:“等你回来,我就向师父,哦不,师兄提及此事,请他同意我们结契为道侣。” “嗯。”元臻臻终于破涕为笑,半是欢喜半是羞涩地在他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房。奚焕拉住她,耳尖带着点羞赧的红:“为师去帮你收拾包袱,你……你再帮为师做点糖。” 小徒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童子做的糖可远远比不上她做的,得多储备些才好。 元臻臻笑着在他下巴啄了一记:“遵命。”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吃糖的,偏偏还不长蛀牙,一口贝齿跟九重天上的祥云似的,又白又美。 *** 第二天一早,元臻臻便拜别师父,和其他师兄弟一起下山了。 奚焕立在青岚身边,目送着小徒弟渐行渐远,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离别的忧伤。青岚眼见周围众长老一个接一个默默架起护体屏障、退开三丈远,不禁无奈道:“师弟,小臻臻不过是下山历练,三五年便要回来的,你也不要太伤感了。” 你这威压释放得跟丧偶似的……大好日子,多不吉利! 奚焕一张脸都快拉到地上去了,目光似冰凌般剜了眼罪魁祸首,然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濯溟宗的弟子出山历练,是有长老带队的,每个长老负责五六个弟子,选择一片山野城镇斩杀妖邪、体验人间。弟子们可以协作,也可以独行,彼此身上都配了灵符,万一出什么事,带队长老会第一时间得知并赶过去。 元臻臻和其他师兄弟姐妹都不熟,于是决定单干,她拿着长老分发的灵石和银两,到了一个名叫淮叶城的地方。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镇,因为背靠灵山,所以除了普通百姓,也有修士居住在这里。 她选了一处僻静的客栈投宿,打算早早梳洗休息,明天再好好逛一逛。结果打开包袱,顿时傻眼:里面塞满了各种小玩意,什么镜子骰子小风车、迷你版的刀叉戟等灵器、还有瓶瓶罐罐的灵丹妙药…… 一道声符转瞬即逝:“这是为师收藏多年的宝物,赠与臻臻把玩,望珍之爱之。” 元臻臻扶额……人家远行的行李都是衣衫银两,只有她,像出门摆地摊似的。哀叹着把这些东西倒进乾坤袋里,她只好重新出门采买生活用品,虽然有清洁术,但哪个女孩愿意每天穿同样的衣裙出门呢?又不是尼姑。 正值日落星升,华灯初上,街市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常。元臻臻逛了大半个城池,走得有些累了,便找了个茶楼歇息。没想到刚坐下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宁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元臻臻握茶杯的手一抖,虽然知道这是考官的幻境,剧情的发展一定离不开她,但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望着朝自己欢快走来的萧善和慕泱,眼睁睁勉强挤出一丝笑:“萧姑娘、慕公子,你们也来喝茶啊?请坐请坐。” 视线落在少女身后的颜磬身上,略微一惊:“颜公子这是受伤了?” 虽然萧善和慕泱看起来有些凌乱,但远远比不上她师兄满脸的伤痕和憔悴来得惊悚。颜磬拂衣而坐,不好意思道:“叫宁姑娘见笑了。我们受令师指点,顺利取得凤尾须后,便来此寻找麟趾枫。那枫树有神兽看守,我们足足等了三日,才寻到机会下手。神兽凶猛非常,在下修为浅薄,故而……” 他羞于启齿,元臻臻却十分敬佩,为了娶媳妇,连命都快豁出去了,果真是真爱无敌。 “那可有成功呢?” “成功啦!”萧善看了慕泱一眼,弯眉笑道:“多亏了慕哥哥在旁帮助我们。师兄已经把凤毛麟角送去天河剑派,这就要回去筹备婚事了。” 元臻臻注意到少女投向慕泱的晶亮目光,心下奇道:咦,考官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吗? “宁姐姐,奚公子没和你在一起吗?” 少了个情敌,元臻臻心里舒服多了:“我这次是出来历练的,师父没有跟着。” 萧善一脸遗憾:“那就可惜了,奚公子是我和师兄的救命恩人,他若能来太茯阁参加师兄的婚典多好啊!” 慕泱笑道:“颜弟不是已经答应你回去写喜帖了么,若是剑君无法拔冗前来,我就陪你上濯溟宗去道谢,如何?” 颜磬亦道:“理当如此。奚前辈救了我们兄妹,又教我们采集凤毛,若不是他,我何以有命娶妻?我已禀明师父,濯溟宗诸位是一定要请的。宁姑娘,你正好出来,不如和我们一道回去吧?” 元臻臻出门数日,也有些想念奚焕了,这倒确实是个好由头,相信青岚那只老狐狸也没有理由阻止。 于是第二日,她也不逛淮叶城了,和带队长老打了个招呼,便和萧善他们三人一起回太茯阁。 一路上,萧善和慕泱果然三五不时地粘在一起。慕泱性情开朗,谈吐风趣,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奚公子”是哪位?不好意思,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元臻臻被塞了一嘴狗粮,十分无奈地对颜磬传音入密:“你们家这是准备双喜临门吗?” 颜磬也很头疼:“家师还不知道此事,等回去后再说吧。” 顿了顿,他又叹道:“本来善儿看上的是令师奚前辈,家师还有意撮合来着。结果出门一趟就变卦了。不过慕兄修为高深,人品又端方,除了家世差一些,其他倒也没甚缺憾了。总之,能对善儿好就行。” 看上奚前辈?切,想得美。元臻臻心头微哂,面不改色地助攻:“我看慕公子是挺不错的,太茯阁有你做大长老,善儿只要有个疼惜她的男人就行啦!” 慕大善人,你可快把这小妖精娶回去吧,免得她一直惦念我家焕焕。 颜磬将“凤毛麟角”送去天河剑派后,很快就得到了那边的认可,派人来敲定了婚期。到大喜之日,颜磬将率迎亲队亲自前往天河剑派接亲,再返回太茯阁举行仪式。 元臻臻还没见过真正的古代婚礼,在太茯阁住下后,看他们每日忙里忙外,阖府上下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也觉得十分有趣。 就是萧善感到很愧疚,把元臻臻请来后,自己反而忙得不可开交,难得空闲片刻又忍不住去见慕泱,是以一直没时间陪她好好玩一玩。虽然看元臻臻也挺自得其乐的,但小姑娘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等挨到婚礼前一日,萧善硬是抽出空来,说要带元臻臻去附近的枯木崖转一转。 枯木崖相传就是当年太茯阁先祖搭救神仙、获赠茯经的地方,那里灵气充沛、风光绝佳。萧氏先祖很有头脑,靠着这座物产丰盛的宝山做起了草药生意,待家中培养出修士后,再正式步入炼丹界。自此发展壮大,成为修真界最强大的丹门。 元臻臻和萧善御剑而行,心里没了芥蒂,聊得十分开怀。她故意问她:“今天怎么不陪你慕哥哥了?” 萧善说起慕泱就一脸甜蜜:“慕哥哥说他有个友人路过附近城镇,他赶去见一面,明早再回来。” 说着,她忽然蹙眉,略显忧伤:“宁姐姐,你说他不带我一起去,是不是嫌弃我长得不好看啊?还是因为我爹不喜欢他,所以恼了我了……” 元臻臻惊讶:“嗯?怎么会?善儿你清秀可爱,身姿窈窕得连我都羡慕得紧,男人就更加没有抵抗力啦(我师父除外)!至于你爹,老丈人看女婿,总是不太顺眼的,时间久了就能接受了。” 萧善摸了摸鼓胀的胸部,苦恼道:“我娘从小就给我喂食各种丹药,大概都吃到这儿去了吧?我要是能像宁姐姐你这么美就好啦!” 呃,小姑娘的容貌长得确实寡淡了些,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元臻臻不禁感叹,太茯阁虽然可以用丹药帮她堆出一具窈窕的身材,对她的脸却无能为力,可见这世上到底不是什么事都能十全十美的。 不过,萧善人如其名,十分纯善,有什么心事也写在脸上,元臻臻忽然就有些喜欢她了:“善儿可以学一些化妆术,我听说厉害的女修,可以将脸画成另外一个美人呢!” “真的吗?”萧善眼睛都亮了,“我回去后就去打听!” 元臻臻心说是啊,你的脸还有得救,可我这一马平川的怎么救?难道垫馒头?现在吃药还来得及吗? 两人御剑飞了近一个时辰,才攀上枯木崖,萧家在这里建了一座炼丹台,巨鼎巍然,地面斑驳,留下了日久经年的法术痕迹。这里果然风光神秀,望之四周,气象竟是完全不同,东边暴雨滂沱,南面电闪雷鸣,西面日光温润,北面云海缥缈。 充沛的灵气徜徉在天地间,山峦受其滋润,生出无数灵草。可山巅却如其名字一般,没有绿树红花,只有满地奇形怪状的根茎植物。元臻臻一个都不认识,而萧善信手拈来,如数家珍,术业有专攻,元臻臻对她也是佩服不已。 放眼四周,在山顶最高处石缝里矗立的一棵枯树引起了元臻臻的注意,它高约三四丈,看上去已经死亡很多年了,风吹日晒之下竟然依然坚 | 挺。萧善见元臻臻好奇,解释说:“我爹说那树有古怪,宁姐姐你可千万别过去。阁中曾有弟子在树边幽会,结果莫名其妙吸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元臻臻惊讶:“确定不是阴谋或殉情么?” 萧善摇头:“爹爹和叔伯们来探查过,那古树周围似有诡谲阵法。而崖下常年被浓雾遮掩,飞鸟绝迹,没有人知道下面是什么。从别处也进不去,仿佛总有结界挡着似的。” 元臻臻微怔,她还以为太茯阁已经完全坐拥这片山峦,原来并不是尽在掌控啊!还是存在未知的神秘力量,让这个家族忌惮无比。 天地浩渺,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好奇心会害死猫,不过去就不过去呗,元臻臻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跟着萧善四处赏了会儿风景,眼看天顶浓云汇聚,雷声渐近,两个姑娘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刚要下山,萧善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只见路边泥地里,赫然有一滩新鲜血迹,伴着几串脚印,朝林子深处蔓延去。元臻臻看了萧善一眼,小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兴奋起来:“宁姐姐,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元臻臻扶额:完蛋,这种狗血剧情,一般都得出事。 沿着脚印悄悄跟上,没走多久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元臻臻拉住萧善,设了个结界躲在树后张望,只见前方青竹影影绰绰,两个人扶着一个受伤的人,正在疗伤。 “没想到太茯阁居然也养着防御兽,那畜生这一口也太狠了!” “二哥不必恼恨,大长老都布置妥当了,等咱们明日里应外合,取了茯经,再为你报仇不迟!” “他们明日办喜事,必然有不少交好的玄门前来赴宴,到时候若是闹起来,咱们真的能得手吗?” “大长老已经算好了,喜宴傍晚才举行,客人们最早也得午后才到。颜磬一早出门迎亲,族中精锐多半要同往,可不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 “……” 三人絮絮叨叨地商量了许久,声音虽轻,却一字不漏地进了元臻臻耳中。她与萧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惊。 居然有人想趁太茯阁婚事繁忙,打那半本茯经的主意! 元臻臻传音入密:“这三人你认识吗?” 萧善摇头:“不认识,但看服饰……像是万魂教的魔修。” 万魂教?元臻臻心头暗惊,万魂教是这个世界的反派邪教,以炼化吸食修士的生魂为自我养分。修士的境界越高,对他们的益处越大。这种功法恶毒而残忍,却因为实力太过强大,一直没有被正道歼灭。 所以现在,这个魔教盯上了太茯阁? 元臻臻屏气凝神维持着结界,确保不会有任何吐纳动静漏出去。但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只野鸡突然从她们面前跑过去,将枯枝碎叶踩得噼啪响,唯恐对方听不到动静似的。 元臻臻:“……”这么打脸,是怪我在上一个世界里鸡吃多了吗?? 三个魔修霎时噤声,同时朝这里看过来。元臻臻还没学会隐身术,萧善就更加不会了,两人一下子暴露,元臻臻迅速挥出千梨划过一道剑光,另一手抓住萧善就走:“快跑!” 受伤的那个魔修被剑气迎面横扫在地,当即喷出一大口血。另外两人堪堪避开,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上。元臻臻带着萧善飞出竹林,而两个魔修速度更快,如影子般飘忽而上,分头从两边包抄,手中魂煞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明显不想放过她们任何一人。 这样一来就只能往山顶上去了。元臻臻一个人逃脱还有可能,现在拎着个拖油瓶显然力不从心。萧善手中祭出的武器居然是扇子,但她修炼不足百年,体内灵气匮乏,硬生生挡了一次魂煞后,半边扇面就枯萎发黑了! 元臻臻左手破血捏诀,右手执千梨幻化出万千虚影,剑气如银波浩浪般涤荡开去,却也只能阻挡他们片刻功夫。她只恨自己没有熟练秋水剑法,此刻召唤长老或是师父都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冲入瓢泼而下的大雨中。 山巅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天气,此刻狂风大作,枯树在疾风骤雨中摇摇欲坠,光秃秃的树枝随风飘摇,仿佛在招手呼唤着什么。 如果只能活一人……元臻臻暗自咬牙,那还用考虑吗?当然是活考官,刷好感啊!元臻臻心里叹了口气,趁着与魔修缠斗的间隙,对萧善传音道:“我的灵力只够设一个传送阵,待会儿我引他们去枯树那边,再把你送回去,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萧善大惊:“那宁姐姐你怎么办?!” “别管我了!”元臻臻飞快在萧善身上打下一诀,手中长剑如冰,寒风凛冽,吸引着两个魔修往枯树那边去。萧善假装继续还击,身上却渐渐亮起光芒。 等魔修们发现不对时,他们已经被元臻臻的剑气围得密不透风。两人怒极,手中魔煞冲天,直接震飞了千梨剑,撞得元臻臻气息翻涌,“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宁姐姐!”萧善目眦欲裂,尖叫出声!但同时,她身上的光芒终于达到鼎盛,在敌人扑上来之前,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 魔修们勃然大怒,阴鸷的目光射向元臻臻。千梨被死死地钉在枯树高处,不知何故竟召唤不下来。元臻臻强忍着恐惧步步后退,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口! 然而就在对方攻过来的刹那,一道阴冷恐怖的力量突然从背后出现,元臻臻猝不及防被它抓住向后拖去!不止是她,两个魔修也被那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牢牢吸住,惨叫着跌下了悬崖! 崖下黑云盘旋,宛如一只幽冷诡谲的眼睛,盯紧了它的三个猎物。 ※※※※※※※※※※※※※※※※※※※※ 新文已开,欢迎戳作者专栏收看→《推倒剑灵小哥哥.gif》 晚澈一朝穿越,成了剑道大佬的独门弟子。一次意外,大佬为了救她而神魂破碎,长眠不醒。 晚澈伤心难过,为师尊,也为自己那份还没有说出口的暗恋。 多年后,她获赠一份礼物:一个被调|教好的暖床小男宠,不收白不收 小男宠(害羞):奴为主人更衣 后来,她惊喜地发现:小男宠很有练剑天赋,于是将他收为爱徒 小男宠(恭谦):徒儿为师父拭剑 两人相依为命没多久,小男宠就不当心挂了。晚澈黯然流浪,却意外收到一个消息:她那睡了二十年的植物人师尊突然醒了! 师尊(宠溺):‘师父’今夜怎么不叫徒儿侍寝了? 晚澈(惊恐):?????要死了_(:3)∠)_ 小男宠=师尊=剑灵,前期含羞草可爱多,后期睥睨天下超超强。求各位用「收藏」来怜惜他,么么哒^_^ 追师记12 “啊——!!!” 什么风雨什么雷电, 元臻臻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整个人在空中颠来覆去、翻江倒海。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看不到任何东西,连两个魔修都不见了踪影。她想施展御风之术, 却震惊地发现自己一丁点儿法力都施展不出来! 难道是这处悬崖屏蔽了施法?考官设置的障碍真狠啊!把她逼下悬崖, 看她有没有本事活着回到奚焕身边去。那些能落崖不死的主角都有开挂吧?那她的挂在哪儿呢?? 心底像是裂开了一道罅隙, 恐惧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充斥了满心满肺,只等待着某个撞击的瞬间,轰然爆炸! 师父……宿焕……爸爸妈妈……元臻臻头脑里一片混乱, 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被风吹得冰冷刺骨, 满脸凄怆。她只能紧紧抱住头,乞求死得不要太难看。 也许是极度的恐惧激活了什么东西,她知觉丹田识海中蓦地一烫,一颗碧色宝石一闪一闪地浮现出来,光芒由浅入深,苍翠欲滴, 诱人至极。 九窍玲珑心?! 对啊!她怎么把这个神器给忘了呢!原来上一个幻境里的奖励是用在这儿的! 元臻臻激动万分,立刻注入意念和灵气。玲珑心旋转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 萤光也越发耀眼,大有破丹而出的架势! 下一刻, 她耳边陡然传来轰然巨响!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视线缓缓上浮,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摔得四分五裂,殷红的鲜血迸射开来,骨肉碎末淌了满地。 很快,一道碧芒从小腹下面弥散开来,沿着血脉走遍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它们修复完好。最后,碧芒汇聚于心口,重新凝结成一颗汩汩跳动的心脏。 元臻臻惊叹地望着这一切,一股强大的吸力随即袭来,她元神又重新回到身体里,粉身碎骨的剧痛炸上头顶,元臻臻痛呼一声,意识陷入了漆黑的永夜。 *** 奚焕紧赶慢赶,终于在婚宴前一日抵达太茯阁,萧遇和颜磬亲自出府迎接,弟子和女儿遇险被救之事,萧遇已经知道了。上次寿辰,他就对这位名动天下的永夜剑君很有好感,见女儿也似对他有意的样子,想着若是能和玄门大派濯溟宗结为秦晋之好,于己可谓大大的有利。 谁知女儿这次回来,竟带回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阵修,修为虽高,却无甚师门家世。萧遇心里有奚焕珠玉在前,看慕泱就不太顺眼了。何况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总给他一种不甚安定的感觉,他试探了几次也没发现什么,便只能自我安慰女儿还小,待长大些再确定婚事也来得及。 与奚焕寒暄一番后,萧遇便让大弟子颜磬陪他说话,自己继续去忙明日的婚事。奚焕急着想见小徒儿,得知她与萧善出门玩去了,只好耐着性子坐在厅中喝茶。 颜磬注意到他手中把玩的两颗淡紫流光的晶石,惊讶道:“前辈手中的,可是晶精石?” “正是。” “晶精石对修士大补,前辈这两颗,应是刚采摘不久的吧?” 奚焕颔首,看不出这小子也挺见多识广的嘛。 他本是一接到喜帖就想过来的,奈何青岚硬要他接一个收伏暗河蛟妖的任务,他匆匆赶去收拾了那十条孽畜的性命,倒是由此意外得了一件宝贝——暗河河底被蛟妖们守护着的晶精石。 这仙宝对奚焕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但对元臻臻这样的修道新人,却颇有助益。颜磬顿时明白他是带来送给元臻臻的,暗自感叹他们师徒感情真是好。 两人正闲聊着,门外弟子忽然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颜磬一见,大惊站起:“善儿?你这是怎么了?” 萧善被传送到府苑门口,遍体鳞伤,狼狈至极。她红着眼眶刚要哭诉,视线转到与师兄对坐的月白长袍的男子身上,眼泪唰得滑了下来。 奚焕不明所以,颜磬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焦急道:“可是宁姑娘出了什么事?” 萧善结结巴巴地把枯木崖遇险之事说了一遍,然后哽咽道:“师兄,宁姐姐把我送回来之后,灵力耗尽,她一个人面对两个魔修……” 她话未说完,眼前白影闪过,奚焕已然冲出门去。 可是没走出多远,他脚步蓦地一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惊撼心神的东西,奚焕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翻转手腕,凭空幻化出一幅画面—— 濯溟宗某处殿宇中,肃穆庄严,静谧无声,几十盏魂灯光芒或平静或跳跃,在一排烛台末端,有一盏铜灯突兀地熄灭了,丝缕青烟从灯芯袅袅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灯盏上刻着娟秀的“宁臻”二字。 她的魂灯……熄灭了。 奚焕如被惊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心神大恸!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两颗晶精石颤抖着脱手滑下,如万千星辰陨落,碎开满地光华…… *** 大雨浇灌了整整一天,在天地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枯木崖最高处的枯树下,一道颀长身影也静静地伫立了半宿。 千梨飞绕在侧,哭哭啼啼把元臻臻和两个魔修打斗的过程复述了一遍,若不是这魔树困住自己,它也不至于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主人摔下悬崖而不得救。 摔下悬崖……摔下悬崖…… 奚焕只觉脑海中也跟着电闪雷鸣,直炸得他头晕目眩、胸腑剧痛,周身灵力不自觉地汇聚于手心,一掌挥出,狠狠拍在树干上! 咔嚓数声,方才拔剑时制造的裂纹进一步扩大,几乎要把整棵树一劈两半。魔树的修为不及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敢拿那些古怪阵法来挑衅他。 萧遇扶着萧善站在不远处,千梨的控诉让他面色铁青、羞愧万分。一面恼怒女儿不懂事,怎会带客人来此险地,虽然太茯阁不是凶手,但此祸终究由自家引起,这样一来,多少还是得罪了濯溟宗。 另一面又想起两百年前,兄长萧尘子的失踪,似乎也是与万魂教有关。这万魂教,不去杀修士炼生魂,偏生对茯经垂涎三尺势在必得,究竟是何缘故? 难道这些魔修的修炼,出现了什么隐秘的绝症,非茯经救治不可? 慕泱闻讯后也急急赶回,萧善扑到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让萧遇气恼又无奈。颜磬在旁也是震惊不已,元臻臻是奚焕唯一爱徒,师徒情深,他是见识过的,此事对他恐怕刺激不小。果然,他有心想劝奚焕回去休息,结果只得到对方一个三九寒冰般的“滚”字。 虽然奚焕不理睬任何人,但萧遇还是上前歉声安慰了一番,留下弟子就近看护。他命颜磬慕泱送萧善回去,自己立刻召集阁中长老们商议此事,明天大弟子的婚典,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众人离开后,奚焕才收回威压,脱力般跪坐下来。稚燕和千梨悬浮在一旁,瑟瑟不敢说话。那个男人的眼眸是它们从未见过的幽深和空洞,邪风和流云肆无忌惮地刮过他的脸庞,像是把他的神魂都带走了。 最可爱的小徒弟死了,魂灯熄灭,尸骨无存。 奚焕颤抖着把手指放进嘴里,死死咬住,一股铁锈般的腥咸味悄无声息地浸染开来,斥满口腔。他皱了皱眉,又拔出血淋淋的手,摸出一颗松子糖喂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去。 一颗又一颗,斑斓的糖纸随风飘落悬崖,没入云海,消弭无踪。 随身携带的糖很快就吃完了,可唇齿间弥漫的滋味为什么还是苦的? 半夜里,风雨终于止歇,四周又响起虫鸣鸟兽之声。夜色明明浓稠而宁静,可他却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欢快的少女嗓音吵个不停—— “只要师父不嫌弃我,我就打算一辈子跟着师父了!” “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 “我希望师父眼睛里只有我一个姑娘。” “师父,你喜欢臻臻吗?” …… 无数话语从心中呼啸而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每个字却像针扎一般,刺得他灵魂都为之颤栗。奚焕头痛欲裂,他狠狠地闭上眼,又睁开,眸中意绪如暴风雨前的黑色潮水,汹涌滔天。 “万魂教……” 他低低呢喃数声,然后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稚燕见他坐了大半夜,终于有动作了,高兴得给他加油鼓劲:“主人!咱们去灭了万魂教吧!给小武痴报仇!” 奚焕勾了勾唇角,缓缓抬起眼眸,暗邃的瞳仁倏尔亮起一点幽光,像深海里淬了毒的发光水母。稚燕突然毛骨悚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耳边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万魂教的丧钟,伴随着凛冽阴寒的剑气,在无边的夜色中涤荡开来。 *** 鸠耀做了二百四十年的万魂教主,日子一直平静如水,虽然常常有人打着正义的旗帜想来剿灭他们,但架不住魔修的燃魂功法毒辣狠厉,这么多年来,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从两百年前开始,教内突然流传起一种怪病,燃魂术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会进入一种放空状态,修为在一夜之间化作虚无。需得熬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恢复正常,并且境界大涨。 这段虚无期并不容易熬过去,修为没了,体内的魔煞却没有消失,没有修为压制的魔煞日夜啃噬着经脉脏腑,令人痛不欲生。若是在教内结了仇的,对方怎会不趁这大好机会下手,遇上了那真是任人宰割。魔修基本没有极其信任、可以为自己护法的人,所以进入这段空白期的魔修,多半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独自熬过去。 鸠耀亲身经历过那八十一天,除了强忍凿心裂肺之痛,还差点被想篡位的下属杀死,熬过去后虽然修为大涨,直逼出窍期修士,但他作为教主,最忧心的还是万魂教的未来。能熬过这八十一日的魔修屈指可数,教中很快就陷入了人才青黄不接的状态。 医修告诉他,天下医药至宝非茯经莫属,里面或许有解决这一困境的仙丹妙药。 鸠耀二话不说,立即开始谋划对太茯阁的进攻,可是派出去的顶尖魔修却和太茯阁主萧尘子一起莫名失踪了。 百年后,又有探子回报:说当年萧尘子身上其实只有茯经的下册,茯经上册还在太茯阁里,若能抢到一半,也是不错的。 于是便有了这次针对太茯阁的计划。 可惜又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派出去的杀手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各大玄门一夜之间也知道了万魂教要窃取茯经一事,纷纷派人驻扎保护,让鸠耀无从下手,恨得心里流脓。 奚焕杀到总坛的时候,鸠耀刚刚享用过美人,正在寝殿中小憩。两个魔修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教主,有个剑修杀进来,左护法和长老们都死了,咱们挡不——” 话未说完,一丈雪白剑光已经横劈进来,照亮了整座大殿。万千烛火乍然熄灭,楼台高阁轰然倒塌。剑气罡劲,两个魔修霎时口吐鲜血,伏倒在地。鸠耀大惊之下急忙跃起避过,同时凝起功法护身,才堪堪挡住那一波剑气。 只是身下的楠木床榻被劈成了碎片。 一道清冷卓绝的身影一步步踏进殿中,半张面具掩着俊逸的轮廓,看不清真容。手中长剑寒光泠泠,素白轻袍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刹修罗。 奚焕此行只为元臻臻报仇,既是私怨,便不想把师门牵扯进来,所以戴上面具,还用了元臻臻的千梨剑。 鸠耀从未见过能独闯万魂教如入无人之境、并杀到自己面前的人,一时惊怒交加:“来者何人?!” 他看不出对方道行深浅,那说明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这样的玄门中人屈指可数,他心里飞快地盘算分析着,却始终抓不出个头绪来。 稚燕被勒令待在袖中,它虽然常常和元臻臻斗嘴,却也难以接受她的猝然离世,此刻激动地抖来抖去,恨不得亲自上阵:“上啊!冲啊!干他!盘他!宰了他!” 奚焕:“闭嘴!” 鸠耀听不到稚燕的声音,闻言顿时大怒:妈的你有脾气,老子就没脾气啊!闯进我家打打杀杀,还让我闭嘴?! 当即祭出自己的法宝莲灯,紫芒如刃,光华炽盛,与奚焕的雪白剑气缠斗成一团。 千梨愧疚痛苦、满心伤怀,这会儿被修为高深的修士催动,顿时化悲愤为力量,竟发挥出和稚燕不相上下的水平。万千剑光如梨花盛开,劲气席卷,将整座寝殿劈得一片狼藉。 鸠耀没见过千梨剑,更没见过秋水剑法,但还是能看出对方出身正道。他暗忖,莫非是哪个玄门的后起新秀?那这天资也太恐怖了吧?万魂教的探子怎么没有消息传回来。 奚焕招招凌厉,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拼命模样。鸠耀被打得郁闷极了,他万魂教除了太茯阁,最近也没招惹谁啊! 这一想就明白了:“你喜欢萧家大小姐?”最近只有萧善被魔修伤到嘛!她的仰慕者来给她报仇出气,这才说得过去。 然而话音落下,对方的脸色却更差了,鸠耀大惊:“不是萧善?难道你喜欢颜磬?!” 回答他的是更为狂暴的剑风,简直要把他削成肉泥。 几番交手,鸠耀终是败下阵来,他自知难逃一死,却不甘心死得这么轻易。于是故意露出破绽,骗奚焕逼近自己,趁千梨直直刺入胸膛之际,鸠耀一把抓住奚焕另一只手,一个奇异的阵法陡然浮现,将彼此的手掌牢牢吸住! 奚焕怒极攻心,到底还是轻敌了些,等发现陷阱想要脱离时已来不及。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从鸠耀体内传送到奚焕丹田里,鸠耀疯狂大笑,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快变成一个皮包骨的半死人。 他神识尚未消陨,望向奚焕的目光阴毒至极:“你吞噬了我的元婴,便是下一任教主了,以后再也不能脱离吸血噬魂的命运,你在正道还混得下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啰嗦。” 千梨陡然暴涨出万丈光芒,鸠耀的神魂彻底被绞杀在罡劲的剑气中。 殿内终于恢复宁静,奚焕皱着眉调理内息,只觉火一般的灼痛从皮肤下燃烧起来,他以为自己中了魔煞,正想运功逼出,就见几个万魂教长老带着大批魔修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奚焕仗剑而立,静默不语,千梨剑尖还流淌着鸠耀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血泊中,听着颇为瘆人。 几个长老一见他就愣住了,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面露喜色,跪倒叩拜:“参见教主——!” 奚焕挑眉。 一位长老激动道:“教主,您的噬魂纹是老朽数百年来见过的最鲜艳的!相信您一定能带领属下们光耀我教!一统玄门!” 什么乱七八糟的? 脸上越来越灼热的痛痒让奚焕忍不住想去抓挠,千梨发现不对,飞近了一看,大吃一惊:“你你你的脸怎么了?!” 它刃如寒铁,光可鉴人,奚焕看到上面映出的自己,没有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上,妖魅的血红色斑纹张牙舞爪,仿佛鸠耀得意的狞笑。 那是万魂教主特有的神魂标记。 那个长老似乎能看懂他的心思,安慰道:“教主宽心,只要您吸食生魂,以修为压制,这血纹就会隐藏起来,不妨碍您在外行走。” 奚焕冷笑一声,鸠耀真是好阴谋,故意算计他吸入魔煞元婴,按照万魂教的传承法则,吞噬了上代教主的人会自动生出噬魂纹,成为新教主,继而号令天下魔修。 把这个正道修士拖入深渊,玷污他的神魂和声名,他鸠耀也不算白死了。 魔修们虽然不知道这个修为恐怖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他们天生慕强,越厉害的统治者越得他们喜欢。何况教众对鸠耀的不满由来已久,他在那个位置坐得疲了,开始像个娘们儿一样心慈手软,万魂教急需一个铁血的新教主来重振雄风。 至于这个人的身份来历,那都是浮云。 成为万魂教的教主吗?永夜剑君指尖抚过千梨,引得它一阵阵战栗轻鸣。这名头听起来不错,不过接下来,这邪教的路要怎么走,就得听他的了。 *** 雨水飞湿屋檐,聚成雨线,把翠绿的芭蕉叶打得纷乱摇曳,最后如珠玉般撒落,响起叮叮当当一片。 元臻臻从悦耳动听的天籁中醒来,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已沉睡了千百年之久。 入目是一片灰扑扑的瓦楞屋顶。她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除了眼耳鼻口以外的皮肤都被绷带缠住了,活像一只木乃伊。 “你醒了。”一道渺远又清冷的声音传来。元臻臻脖子不能转动,眼角余光勉强瞥见一个青衫少年正坐在桌旁静静地望着她,明明是很俊秀的模样,却肃着一张脸,活像元臻臻欠他一大笔钱似的。 元臻臻想说话,喉咙却好像粘在了一块儿,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少年端着茶盏走到床前,单手把她抓扶起来。没想到他看似瘦弱,力气却很大。 元臻臻就着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才嘶哑着声音吐出两个字:“谢谢。” “你睡了三天,和你一起掉下来的两个人都死了。” 元臻臻沉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路上又全是阵法,不死才怪了。 “但你只是全身骨折,经脉震裂。枯木崖千百丈高,凶险法阵无数,你居然能活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少年突然凑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审视着她。 元臻臻心里一突,这人难道是冰雪堆出来的么,离得近了竟然能感觉到一缕缕寒气从他身上透出来。 “我、我……有师尊给的本命法宝!”元臻臻迅速扯了个谎:“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摔下来的时候它闪了一下,我就昏过去了。” 虽然就算说出“九窍玲珑心”的名字,这里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但元臻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保密为妙。 少年满脸的不相信,但也觉得她修为一般,若没有法宝,实在是说不过去,只好勉强放过她:“我已为你接骨养脉,今后早晚更换膏药敷绑患处,百日之后,当能痊愈。” 元臻臻惊讶,这少年竟是个医修么? 不禁感激道:“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我叫元臻臻,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瞟了她一眼:“萧尘子。” ※※※※※※※※※※※※※※※※※※※※ 谢谢各位股东爸爸的订阅,爱你们,祝看文开心,么么哒~^_^ 追师记13 什么?!元臻臻吃了一惊, 萧尘子?就是掌门青岚曾经提过的, 那位失踪已久、拥有炼丹宝典茯经的太茯阁主的兄长吗? 太茯阁主萧遇的年纪已经能当她家焕焕的岳父了(呸呸), 他兄长萧尘子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到底忍不住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萧尘子冷笑着睨了她一眼:“萧遇的丹术修为还不及我一半,比我长得老也很正常。” 这不是老一点点好吗?元臻臻惊悚地打量着他:“敢问前辈, 现在高寿……?” 萧尘子想了想:“不高, 也就一千七百来岁罢。” 这还叫不高?!跟青岚老匹夫差不多了好吗!却偏偏顶着一张娃娃脸, 操着一把稚嫩的少年音, 走出去不知能骗到多少少女心呢! 元臻臻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吧,小哥哥你长得这么可爱,当然说什么都对。 想想也是, 萧尘子是冠绝修真界的丹修+医修双绝, 天资非凡不说,更继承了茯经,他要是照着仙书上的丹方炼出什么保持容貌的灵药,确实一点都不奇怪。 返老还童,青春永驻,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元臻臻茅塞顿开, 一下子激动起来,看少年那张堪比奚焕的冰山脸也顺眼了许多:“没想到竟是萧前辈!久仰前辈大名, 今日得见, 果然风姿卓绝、芝兰玉树、公子无双……” 她不要钱地吐着夸赞之词,就差鞠躬拱手作揖了。萧尘子冰刀似的目光冷飕飕飞过来, 元臻臻立刻切换了话题:“听说萧前辈失踪已久, 原来竟是在枯木崖之下……”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 看这木屋建了也有些年头了,萧尘子精气十足,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为何要隐居在这里呢? 萧尘子读出她未尽之意:“两百年前,我被万魂教魔修追杀,无意中闯入这片山谷,为阵法所救。但也因此被困住,一离开便会□□苍老腐烂、修为尽失。” 这地方果然诡谲,有的人进来会死,有的人会有奇遇。只是……又是万魂教?元臻臻愣了愣:“是为了茯经?” “是。” 元臻臻说:“我也是因为被他们追杀才摔下来的,他们想去太茯阁偷茯经,被我听到了,想把我灭口。” 萧尘子冷笑:“病急乱投医,看来万魂教的炼魂大法出了岔子了。” 萧尘子没有妻儿,了无牵挂,囿于此间专心研习茯经也能自得其乐。自他进入后,这处山谷似乎就封闭了,再也没有人闯进来,他不断期待从枯木崖上掉几个修士下来,甚至还设置了阵法给这些人增加存活的机会,然而等来的只有人类兽类的零碎血肉,没有一个能活着落地的。 直到元臻臻出现。 萧尘子不得不相信这是天意,念及此,看她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把药吃了。” 元臻臻看看那精致的瓶子,又看看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臂,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少年默了一瞬,只好认命地把丹药倒出来,塞进她嘴里。暗香萦绕,入口酸甜,肺腑间瞬时腾起一阵暖流,缓缓修补着她脆裂的经脉。 元臻臻感激地朝他一笑,继续拍马屁:“萧前辈不愧是丹药界第一人!小女子落崖后能遇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萧尘子充耳不闻,开始埋头拆她绷带。布满青紫淤痕的皮肤在他灵巧纤细的手指下一点点露出来,元臻臻逐渐惊恐:“前辈你你你你干什么!” “换药。” “换、换药我自己来就行了啊!前辈你……男、男女授受不亲啊!” 救命啊要被看光了啊啊啊! 萧尘子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前两天的药都是我换的。再者,你这正反面也没什么区别,有什么亲不亲的。” 元臻臻被他几句话炸得五雷轰顶!看光两天了?!还“没什么区别”?!大神你真的没有眼疾吗?老娘虽然瘪,好歹是有一两肉的啊——等等! 难道是摔下来的时候胸先着地了?连aa都没有了吗?! 那也太惨太伤自尊了吧?根本没法活了! 少女气得呕血,但一想到医者面前无男女,救命要紧,也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把自己当成尸体。等绷带全部解开后她才发现,哦,原来她是穿着抹胸亵裤的,还好还好,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萧尘子缓缓扫视过少女全身,看得元臻臻寒毛直竖。他显然对自己的医治成果很满意,拿浸了药汁的帕子替她擦洗一番后,忽然说:“我救你,是有条件的。” 元臻臻:“……”您能不能给我穿好衣服或者绑好绷带以后再谈条件?这样近乎赤|裸地躺着,我很冷也很羞耻好吗! 萧尘子盯着她:“你伤好之后,必须拜我为师,接受我的传承。” 元臻臻吃了一惊,一个手握茯经的丹修巨擘,想收徒弟,只怕霜极山绕一圈都排不下,为什么非要传给她呢? 她小心翼翼道:“前辈施以援手,臻臻自然感激不尽,但我已有师承,恕我无法一心二意。” “你师父是谁?” “……濯溟宗永夜剑君。” “奚焕?”萧尘子挑眉,勉强给了个好脸色:“他救过我性命,我现在将一身所学报答在他徒弟身上,有何不可?” 呃……原来他认识师父啊!元臻臻眨眨眼,濯溟宗没有专门修习丹术和医术的长老,若她能跟着萧尘子学点东西,也不算叛师,回去以后还能成为宗门助力。之前青岚不是还想着要和太茯阁搞好关系的么,现在有了这层关系,他老人家应该会高兴……的吧? 于是只好点头:“师父说的是,是徒儿糊涂了。可惜徒儿现在无法动弹,不能给师父敬茶。” 萧尘子冷哼:“你好好养病,日后能继承我十之一二,就算对得起我了。” 元臻臻无语。明明顶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说出来的话却老成欠抽得要命,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少年认完徒弟,才开始重新上药包扎。元臻臻心里抖了一记,看来他还真打算如果她不拜师的话,就不帮她疗伤了。 真狠心。 萧尘子问她想学丹术还是医术?元臻臻心想,太茯阁主炼丹,而她到底是濯溟宗的内门弟子,如果学丹术,难免有“偷师”之嫌,说出去也不好听。于是便选了医术,以后焕焕受伤生病,她也能及时为他医治。 此后的日子,元臻臻只能像个瘫痪病人一样躺在床上养伤,萧尘子每日来给她上课,从各种仙草灵药的功效讲起,再到把脉针灸熬药甚至动刀子的技艺,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讲给她听。 元臻臻一开始觉得晦涩难懂,慢慢便领略到其中的乐趣。日复一日,也很快打发了百无聊赖的养病时间。 在萧尘子的回春妙手之下,两个月后,元臻臻筋骨接合完美,内腑调理顺畅,终于告别绷带,被允许下床走动了。 元臻臻兴奋得嗷嗷叫,挪动着僵硬的四肢爬下床,结果数月没运动的肌肉有些萎缩,才踏出两步就乐极生悲——双腿发软,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痛得眼泪汪汪。 萧尘子望着匍匐在脚边的少女,慢慢啜饮一口茶,颔首道:“难为臻臻还记得欠为师一个拜师礼,为师收下了,以后不必再行此大礼。” 元臻臻:“……” *** 万魂教,赦魔殿。 奚焕宽袍广袖,独坐上首。灯火摇曳,将这位新教主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寐,那双隐藏在面具背后的眼睛里流动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冗杂情绪,被他遥遥望一眼,便不寒而栗。 他脸庞、手臂光洁一片,噬魂纹消失速度之快,令所有魔修暗暗心惊。前任教主鸠耀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将它压制下去,而上首这位……只用了三天。 教主之下,有左右护法和十大长老,奚焕那夜直接砍死七个,石破天惊,令教中元气大伤。因为外派任务而幸免于难的左护法和其他长老虽心有愤懑,但奈何对方实力过于碾压,不得不先低头投诚。 左护法丁筹恭恭敬敬地禀报着最近的教务。按照新教主的指示,他以“窃茯经不力并打草惊蛇”之罪,将参与那次计划的长老和魔修悉数处死,魂火赐给奚焕提拔上来的新长老炼化吸食。 待他汇报完,奚焕才慢条斯理道:“既然各路玄门已经盯住了太茯阁,那抢夺茯经的计划就暂时搁置罢。” 底下略有骚动,毕竟大家都是盼望着早日获得茯经来炼丹的。一位姓倪的长老忍不住出列,朗声道:“教主!最近又有诸多教众陷入虚无期,炼丹压制魔煞之事刻不容缓,玄门盯着又何妨,难道我万魂教徒都是胆小怕事的不成!” 挑衅的意思很明确,你胆小怕事是你的事,我们不怕。 众人低头不语,却不约而同想起之前流传的一个八卦。 据偷看到他和鸠耀决战的魔修弟子说,这位新教主其实是看上了太茯阁大小姐(或者大弟子),才对太茯阁手下留情的。 爱而不得,只能沉默保护。众人一时间脑补纷纷,又开始有点同情新教主。 丁筹默默扫了那长老一眼,心中嗤笑,姓倪的仗着功法深厚,平日里嚣张惯了,从前就不把鸠耀放在眼里。新教主上任后他也有诸多不满,颇有取而代之之意。现在他要作死,当然没人会拦着。 奚焕缓缓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那依倪长老之见,我们应该举全教之力,和众玄门拼个你死我活?” 不等倪长老回应,他接着道:“所以你就在后山泉水中下毒,无论蛰伏还是出击,除你以外,我们其他人都离死不远了,你就可以当教主了,是吗?” 阶下一片哗然,大家纷纷自查内息,果然发现一缕阴晦之气,隐秘地绕在心脉上!一时愤懑至极,看向倪长老的目光恨不得吞其肉噬其血。为了一个教主之位,竟毒辣至斯,也不想想万魂教这么大块肉,他一个人吃不吃得下! 倪长老大惊失色,来不及狡辩,就闷哼一声,被奚焕抬袖一剑击穿了内丹!他速度之快,根本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剑的,只觉眼前莹光一闪,等大家回过神来,千梨仍然傲气凌人地飘在奚焕旁边,身上半点血渍也无。 教主他……他竟然没有出剑,只用了一道剑气,就要了一个长老的命?! 所有人都被这个恐怖的事实惊到了,一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之前还蠢蠢欲动想与奚焕一战的人,也都偃旗息鼓,彻底歇了心思。 倪长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缓缓倒下,顷刻间,生魂浮起,奚焕搓搓指尖,它就飘了过来。 你们不是钦慕强者么,我已经足够强,再不听话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色泽不甚纯净的魂火在他掌中颤动着,飘摇着,就是太微弱了,塞牙缝都不够。奚焕嫌弃地啧了一声,转手把魂火送给了离得最近的丁筹。 丁筹强忍着颤意接过魂火,还没来得及躬身拜谢,就听那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又道:“把他吊在殿前炼尸油罢。” 丁筹脚下一滑,差点把魂火摔出去。炼、炼尸油?他惊愕地望上去,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这样做的用意。 奚焕唇边划开一个残酷的笑意:“这魂火颜色不纯,对吧?因为我留了一魄在他体内。你们不知道吗?把留有一魄的半死人放在结界中淬炼七日,所炼的尸油,是喂食兵器再好不过的养料。等把他炼出来,你们试试就知道了。” 半死人……所以其实倪长老并没有完全死透,还有最后一息尚存? 两个魔修上前把他的“尸体”拖了下去。从没有听说过这种毒辣做法的众人,第一次开始怀念那个被他们嫌弃“心慈手软”的前教主鸠耀。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众人紧迫的呼吸声,和……渐渐响起的,奇怪的剥糖纸声。 新教主喜欢在议事的时候吃糖这个习惯,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说不清他吃糖的规律是什么,好像高兴的时候要吃,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吃。也不知那么多糖是从哪里来的,一颗又一颗,好像总也吃不完似的。 诱人的甜香慢慢飘下来,众魔修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懈怠,因为新教主最喜欢在他们神经松懈的时候发难。 就在众人紧张得灵魂都快汽化的时候,奚焕终于吃完了糖,重新开口:“本座昨日已发现中毒,不过好在只是阻塞灵气运转的娑罗花汁,医修已经配好了解药,诸位不必担心。” “另外,本座昨日得到密报,七杀城将于一个月后开启,城中有秘籍丹方无数,诸位届时可以进去玩玩,或许能遇到解决虚无期的机缘。” 丁筹踌躇道:“教主,七杀城虽然颇具诱惑,但进入的都是玄门弟子,咱们身具魔煞,一探便知,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事呢?” 奚焕说:“本座自有办法暂时遮掩你们身上的魔煞,让你们以普通散修身份进入。” 众人听后皆是一喜,七杀城百年开启一次,如玄门藏宝洞一般,进去的修士无不收获颇丰。可他们却从没有机会进入。 丁筹见他没有别的示下了,便招呼大家退下,去找医修解毒。 等人走光了,稚燕才飞出来冷哼道:“主人,这些人不杀了,留着过年吗?” 奚焕舔了舔指缝里的糖渍,答非所问地低语:“真难吃。” 臻臻亲手做的松子糖已经吃完了,现在吃的是濯溟宗弟子按照她的配方做的,味道本来就无法比拟。她死后,这些糖吃在嘴里,更是味同嚼蜡。 千梨钻回袖中,缠在他手腕上嘤嘤哭泣:“我想念主人了……” 奚焕轻轻抚摸着她:“嗯,我也想她……” 也想把这里所有人统统砍了烧成魂火……但是,那样也太便宜他们了。 他施施然踏出赦魔殿,眸色幽深,氤氲着毁天灭地的沉沉情绪。 万魂教大约是燃魂太多,天空阴霾深重,处处弥漫着死气,他穿过重重殿宇,沿着石径缓步踏入开满紫色花朵的树林。 正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修炼,耳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奚焕顿步细听,像是拼命压抑而又难耐的喘息。他举目四望,发现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面,隐藏着一个结界,林中迷雾重重,只能隐约看出是一男一女,动作十分亲密。 他们在做什么? 稚燕也听到了,它飞快捂住千梨的耳朵,对奚焕喊:“别过去!” 奚焕奇怪地睨它:“为什么?” “……”稚燕面红耳赤,嗫嚅着难以启齿,只好眼睁睁看主人隐匿了身形气息,慢慢走过去。 以奚焕的修为,要透过这点屏蔽结界看清些什么,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石头后的男子相貌俊美,肌肉虬结,看服饰像是某位堂主。女修则是十长老之一的秋骊,是位明眸皓齿的美人。 两人像灯芯的棉线一样紧紧缠抱在一起,醉人的吟哦从女子红唇边溢出,端的是风情万种,搅乱人心。 额头汗水一滴滴滑落在男子精壮的身上,他时轻时重地舔咬她的耳垂:“这才叫双修,你前面那个死鬼丈夫估计都没让你爽过吧!” 秋骊媚眼娇羞:“他那个病秧子,哪里比得上小莫莫你厉害。” 稚燕只觉不堪入目、几欲作呕,连忙捂着千梨的眼睛把它拖远了。 奚焕则微微一怔: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双修吗?动作居然这么奇怪? 之前他只在一些冷门秘籍上见过严肃刻板的理论,具体如何实施的,却是不知。现在无意中撞见实战,错过了岂不可惜? 于是永夜剑君饶有兴趣地围观起来。 石头后的两人沉浸在野合的欢愉中,完全没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而本来要路过此地的魔修,也因为看到了教主而赶紧绕道,是以一场鲜活春色,竟是进行地出奇顺利。 两人不知疲倦地厮杀了一回又一回,姿势解锁了一个又一个,奚焕没想到双修居然还有这十几种做法,一时大开眼界、惊异非常,暗道师兄说得对,修行之事,观书无用,还需躬行。(青岚:我有说过是这“事”吗?!) 过了许久,男子才平复下粗喘的呼吸,抱着佳人叹道:“秋儿何时才愿意嫁我?一天都舍不得离开你……” “奴家也爱你……”秋骊动情地在他下巴啄了一下:“小莫莫你什么时候能完成那边的任务?咱们一起向教主提婚事如何?” 婚事……奚焕耳边仿佛又响起那道让他心尖颤动的甜美嗓音。 一个时辰后,这对鸳鸯终于云收雨歇,整理好衣裳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结果一眼撞见外面静静站着的人,两人顿时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新教主抱臂默立,似在发呆,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魔修作风开放,按理说野合也不算什么事,但他们想起这位的雷霆手段,还是立刻低下头瑟瑟跪倒:“属下一时情难自禁,还请教主恕罪!” 奚焕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满脸的汗水和红晕看了片刻,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自然是那个男子。 男子略微紧张:“属下莫泱,是临阳分部的堂主。” 莫泱……奚焕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无声地笑了:“你们这就结束了?” 呃……两人悄悄对视一眼,教主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他道:“明天还继续吗?我再来看。” 什么?!教主他他他居然有这样的恶趣味!秋骊满脸绯红,莫泱也尴尬得无所适从。 奚焕以为他们答应了,便打算离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身望向秋骊:“你喜欢他?” 秋骊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羞涩点头:“是,奴家心仪小莫莫久矣。” “你们吃饭的时候,会有第三个人在场吗?” 这问题就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秋骊想了想,抿唇一笑,说:“教主说笑了,我与小莫莫才互表心意,平日同进同出,粘在一起还来不及,怎会允许旁人在场。” 奚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次是真的转身走了。 秋骊立在原地,暗道这新教主的脾性可当真是诡异。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爱人长眉微微蹙起,他总觉得,教主望向他的目光带着某种深意。 但愿是他的错觉。 ※※※※※※※※※※※※※※※※※※※※ 恋爱沙雕文,不用太费脑子,有些伏笔我就直白坦露啦~ 追师记14 元臻臻以前看穿越小说, 对于女主们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魂穿成一个漂亮女人时, 那种惊叹喜悦的心情, 她着实羡慕嫉妒恨得很。 但是轮到自己身上,她才知道, 小说全是骗人的。当你毫无心理准备地去照镜子, 结果发现里面出现的不是自己, 而是一张陌生面孔的时候, 不论这个女人有多貌美,你的第一反应都只会是——惊恐尖叫! 被魔音穿耳的萧尘子忍无可忍地飞来一记眼刀:“不就是摔得毁容了么,本神医已经把你脸上的伤都治好了, 你还有哪里不满意?我来帮你重做!” 少年挥舞着一把匕首靠过来, 元臻臻吓得连连后退:“没没没不满意!非常满意!五星好评!刀剑无眼,师父您千万不要激动!” 萧尘子冷哼一声,收起刀子,若无其事地坐下喝茶。元臻臻小心翼翼地和镜子里哆嗦的少女对视了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好吧,居然摔得这么惨的吗, 九窍玲珑心和神医联手,都没能修复到从前。说实话, 虽然从前的相貌不如现在, 但那是她亲爹妈给的脸啊,怎么都觉得以前那张更顺眼一些。 对着镜子连照三天, 酸甜苦辣的复杂心情才渐渐平复。不得不说, 这张新面孔, 放之整个修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想到这里,元臻臻的心情又愉悦起来,女人嘛,总是装模作样地说要提升内在,其实谁不希望自己倾国倾城呢。 身体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除了练剑的时候筋骨还有些不灵活,平日生活起居已经和从前无异。她也如之前约定的一般,认认真真地跟萧尘子学习医术,以至后来给自己涂药按摩、药浴药膳,她都能亲力亲为了。 只是闲暇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她失踪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萧善会很感动吧?希望将来能顺利放她通过试炼。师父一定知道了,他会伤心吗?会为她复仇吗?松子糖应该吃完了,他一定又气哼哼地开始啃手指了吧? 想到奚焕就忍不住一个人傻笑,萧尘子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摇头叹气,怀疑这孩子脑子摔坏了。元臻臻心想,她真的好想他啊! 为了早日彻底康复,她坚持每天拿一根树枝练剑,师父传授的秋水剑法不能丢了,她还指望着靠它成为和师父比肩的剑修呢——呃,虽然差距实在有点远。 萧尘子抱臂围观:“这是奚焕传授给你的剑法?” 少女眉眼甜蜜:“嗯。” “你喜欢他。”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元臻臻愣了一下,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便坦然道:“喜欢,非常喜欢!” 萧尘子点点头:“那你辛苦了。” “奚焕一看就是脑子里缺根筋,还没开窍的。你想拿下他,可要费点功夫。” 一句话说到元臻臻心坎里去了,她也觉得师父有时候暧昧腻歪得要甜死人,有时候又像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懂,就算他同意和她结为道侣,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要为师传你合欢散的秘方么?” 元臻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以为你要教我什么追夫秘诀呢,原来竟然是这个! 她干笑着:“师父……这、这就不必了吧,我还是觉得两情相悦比较好……” 萧尘子冷哼:“那你可以出谷了,再待下去,你那呆子师父就要被别的小姑娘拐跑了。” 元臻臻深以为然,她家师父那么优秀,走了一个太茯阁小姐,后面还有成百上千个小姐想追他吧? 于是,等半个月后彻底痊愈,元臻臻便向萧尘子辞行。少年看着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元臻臻知道他的心思,笑眯眯道:“师父想让我把茯经带给萧阁主是吗?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自当为您达成心愿。我不算太茯阁弟子,可以发心魔誓,若我独吞茯经,就……让我天打雷劈,追不到阿焕吧!” 萧尘子哼道:“奚焕遇上你也算一物降一物。你不必起誓,我已经在茯经上下了血咒,只有吾弟萧遇及其嫡传血脉才能打开。” 话虽如此,元臻臻还是郑重其事地立下心魔誓。萧尘子叹息一声,将半本茯经放到她手里。 少女朝他叩首三拜,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然而走出一段路了,她又忽然折返回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萧尘子以为她舍不得离开他这个师父,心底一暖,正准备柔声安慰一番,就听元臻臻忸怩道: “师父……要不,您还是把合欢散的秘方告诉徒儿吧?” “……”萧尘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 重返人间,即便元臻臻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冲去白竹峰出现在奚焕面前,但也知道茯经贵重,放在自己这里终究不安全,还是尽早送回太茯阁为妙。 太茯阁的守门弟子没有认出她来,元臻臻这才想起来,她的相貌已经完全变了。九窍玲珑心的事到底不好透露,元臻臻索性捏造了一个新身份:医修元元。 萧遇听说有兄长的消息传来,一开始还不敢相信,等看了元臻臻带来的萧尘子亲笔信,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哥失踪百年,虽魂灯未熄,却始终没有音讯,老夫就猜到大哥是落入了险境而不得脱困。” 他气得拍案:“果然是万魂教做下的好事!磬儿成亲时老夫就该想到了,那帮魔修怎么可能放过我们萧家!” 元臻臻宽慰道:“阁主安心,萧前辈身处谷中还算安稳,他命我将茯经送回贵府,也就了无牵挂了。” 萧遇抚须长叹,待接过茯经,见上面血咒完好无损,确实是兄长的手笔,这才对元臻臻完全放下戒心,神情也温暖了许多: “多谢元姑娘!大哥在信中也说了,姑娘也是被歹人追杀,才误入深谷,与大哥相遇,劳烦你为我太茯阁跑这一趟。姑娘侠肝义胆,光明磊落,若不嫌弃的话,以后太茯阁的丹药,姑娘可以任意选用。”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看来她半字不提师承萧尘子是对的,太茯阁的人到底还是介意外人偷学自家的本领。元臻臻正要道谢,门外忽然冲进一名弟子:“阁主!大小姐有消息了!” 萧遇霍然起身:“快说!” 那仆从看了元臻臻一眼,萧遇说:“元姑娘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濯溟宗的弟子在千莲镇见过大小姐,听他们问路的意思,像是要去七杀城。” “七杀城?!”萧遇又惊又怒:“善儿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居然要陪那竖子去闯七杀城!” 他气得不轻,胡子都抖了起来。在屋里恨恨踱了几步后,说:“濯溟宗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弟子道:“濯溟宗派了永夜剑君带弟子去七杀城历练,他们答应会帮我们找回大小姐。” 熟悉的名号落入耳中,元臻臻心尖仿佛触电般颤栗了一下。 “那就好。”萧遇眉间忧色稍缓:“有奚小友在,老夫就放心了。” 上次大寿,他就很看好奚焕,恰好善儿也对他芳心暗许,本想着说不定能与濯溟宗联姻,为太茯阁找个依傍。没想到善儿后来居然移情别恋,看上了一个无名无势的阵修。 那慕泱看似一表人才,修为也不差,但总是给他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千年的人生经验培养出一种敏锐的直觉,他本能地觉得此人并非良配。 可惜善儿对他情根深种,他这个做父亲的但凡说他一点不是,她就撒娇哭闹,弄得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元臻臻看在眼里:“可是府上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小女子也正要前往七杀城,不知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七杀城是什么东西她是不知道的,但是既然奚焕要去,那她自然也要过去的。 萧遇长叹一声:“说来不怕元姑娘笑话,老夫的独女善儿看上了一个阵修,前几日忽然离家出走,和那阵修私奔了。” 什么?!元臻臻大吃一惊,是和那位慕泱么? “萧阁主不喜欢那位阵修?” 萧遇摇头:“也说不上什么大的不满。只是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女儿不必经历风浪心殇,就能有最好的归宿,可惜善儿不能理解老夫的苦心。” “如今两人直奔七杀城去,老夫虽然请了濯溟宗修士帮忙寻找,但也要派弟子前去接人的。元姑娘大义,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老夫感激不尽!” 元臻臻不知怎的竟有些心酸,她不敢去想自己的爸爸,忙低头道:“萧阁主客气了。” 太茯阁中,萧善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她爹,还有一个就是大师兄颜磬。所以萧遇便派颜磬领了两个弟子,带上元臻臻一起去七杀城。 离开之前,元臻臻又悄悄上了一次枯木崖,这次也不敢靠近了,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魔树被劈开了许多裂缝,原本插在树干上的千梨也不见踪影。 千梨已有剑灵,应当是不会跟陌生人走的,难道是师父来过,把她收走了?元臻臻微叹,只能等见到他之后再问了。 颜磬成亲后,渐渐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些男子汉的沉稳和担当。说起那个不省心的师妹,他也是一脸无奈:“慕兄虽然不是出自名门大派,但为人不错,对善儿也好。其实善儿不必如此心急的,假以时日,师父必定会看到慕兄的好,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元臻臻和慕泱没接触过,不知道他到底如何,这时候也不好妄议,索性旁敲侧击起七杀城的事情来。 七杀城是一处藏宝秘境,每百年开启一次,进入后需独立杀死七个人类或妖兽才能出来,所以才有了这一名称。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杀妖兽是件易事,七杀城里的妖兽大多是中高阶,换算成人类,至少是金丹期的,而且还要求独立斩杀,所以难度并不小。 七杀城隐藏在一座繁华郡城里,城中一汪天然温泉就是它的入口,每到城门开启之日,平静无波的泉水就会如烧开一般,汩汩突涌一个时辰。修士们只需跳入泉中,就能进入七杀城。 颜磬带着元臻臻抵达的时候,温泉已经翻涌了有一会儿,负责追踪萧善的弟子匆匆赶来与他附耳数言,颜磬脸色随即变得难看。 “善儿知道我们追过来,和慕兄先一步进城了。”他眉头紧皱,萧善修为不高,慕泱若是真心为她好,就不该让她跟进去冒险。 “那我们也赶快进去吧!”元臻臻已经眼尖地瞥见了濯溟宗弟子的衣饰,急不可耐地想去找奚焕。 “好。” 秘境凶险,难保不会被人杀了充数,所以濯溟宗掌门青岚只派了三位金丹期的弟子过来历练,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还把奚焕撵出来带队。 自从元臻臻“陨落”后,他这个小师弟性情大变,从原来的冷漠冰山变成了蜇人刺猬,谁要是惹他不爽了,他能逮着对方“切磋”一天一夜,不把人打趴下哭着喊掌门救命就不撒手。青岚为此也是痛心疾首,极伤脑筋。 他不想师弟完全封闭自己,所以这次出门,除了锻炼弟子,也为了让奚焕散散心,顺便暗中交待竞泽,若是看到资质不错的散修,就怂恿师叔收下带回来。 时间会淡褪一切感情,等师弟收了新徒弟,也应该能从悲伤里走出来了罢。 元臻臻跑到泉水边,就看到竞泽对着一个紫衣少女交待注意事项。少年眼眸温柔,少女面带羞色,只要没瞎的都能看出两人情意涌动。 上次解救的那个泡桐精紫逝?元臻臻愣了愣,他们俩竟然成一对了?青岚老匹夫这次没有棒打鸳鸯吗? 她上前轻咳一声:“敢问道友,你家剑君何在?” 竞泽打量了她一番,以为她是奚师叔的迷妹之一,了然笑道:“师叔在泉水初涌时就进去了,姑娘若是有金丹修为,可随我们一起进去找他。” “好。”元臻臻点点头,然后招呼颜磬他们过来,一起扎进泉水中。 泉水温润,灵气充溢,并不难受。等她再次浮出水面,发现外面已经改换了天地。四周是广袤无垠的戈壁荒漠,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地面灼烫得吓人。 附近一棵树下坐着几个人,元臻臻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熟悉的月白锦袍,眉眼清朗依旧,此刻正垂首默望着面前的少女,不言语。 萧善正同他哭诉着什么,一双泪眼红若小兔,饱满的胸脯随着抽泣的肩膀一跳一跳,极是楚楚动人。元臻臻刚要过去,就看到奚焕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帕递给她,萧善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起泪来。 嗯??? 重逢的喜悦被浇灭了一半,差点脱口而出的招呼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元姑娘,咱们也去树下歇会儿,观察一下情况再走吧?”颜磬带着两个弟子跟上来,并未发现元臻臻的异常。 元臻臻说好,然后沉默地跟着颜磬过去,青年很快发现了自家师妹,惊喜喊道:“善儿?” 萧善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回头见是颜磬,才松了一口气:“大师兄。” 颜磬见她毫发无损,很是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你怎能不打招呼说走就走,师父非常担心你。” 萧善咬着唇不说话。 颜磬叹了口气,朝一旁的奚焕拱手致意:“多谢奚前辈帮我们找到师妹,前辈屡次倾囊相助,真不知叫晚辈如何报答。” “无妨。”奚焕应了一声,淡漠的目光从跟随的太茯阁弟子身上扫过,也滑过了元臻臻,没有任何停留。 明知他不会认得这张脸,但悄悄抱着一线希望的元臻臻还是黯然了一小下。本来打算一见面就传音给他的,现在不知怎的,忽然就不想那么快认亲了。 不如看看他对她有多了解,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 颜磬扫视一圈人群,疑道:“怎么没见慕兄?” 不说还好,一说,萧善的眼泪又像不要钱似的掉下来:“慕哥哥……一进来就被万魂教的人抓走了,他们说要把他炼成魂火。我也差点被抓走,还是奚前辈赶来救了我。” “什么?”颜磬大吃一惊:“七杀城不是自有禁制,会阻止魔修进入么?” “大约是用了什么方法掩饰吧。”一旁的竞泽开口道:“师叔已经查探过,此处没有任何魔煞气息,想来他们有什么手段,将自己变成了普通修士。” 这世上还没有能完全隐藏魔煞的存在,就算有手段,也必然是有时限的,总有他们露馅的一天。 奚焕说:“所以各位务必要小心,对于不熟悉的散修,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语毕,他似无意状瞥了一眼明显不是太茯阁装束的元臻臻。元臻臻被他传过来的冷意冻得一哆嗦,颜磬忙道:“这位是医修元姑娘,她于太茯阁有恩,这次是一同过来帮忙寻找善儿的。” 奚焕移开目光,不赞一词。元臻臻心里委屈,面上还是微笑道:“好在萧姑娘吉人天相,并无大碍,颜大哥还是快带她杀足了七兽,尽早回去吧,免得萧阁主担忧。” 萧善一跺脚:“不!我要去找慕哥哥!” 颜磬知道这丫头外表温柔,其实性格最倔,他苦恼地揉着额头:“那你要听话,跟在师兄后面,不许逞强也不许随便发脾气。” 萧善连声答应。 元臻臻正生闷气,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传音入密:“小武痴,是你吗?!” 她一愣,抬眼望去,就见奚焕腰间的稚燕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流光,遂惊喜道:“稚燕?你是怎么发现的?” “哼,老子虽然不是你的本命剑,但我们剑灵对魂魄的气息最为敏感。咱们在一块儿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吗?你的魂魄我再熟悉不过啦,怎么可能认错!” 说完还得意地抖了抖剑穗,如春风拂过一般。奚焕正和颜磬说话,一时并未注意。 元臻臻心里淌过一阵酸涩,唉!追求男人还不如推倒一只剑灵呢。 稚燕很兴奋:“原来你没死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比以前漂亮多了啊!” “谢谢。”元臻臻微笑:“我落崖后摔得不成人样,幸好遇到神医相救,妙手回春,才捡回一条命。” “啧,小武痴运气不错啊!怎么不告诉你师父呢?” 元臻臻垂下眼帘:“你先别告诉他,我想以后给他个惊喜。” 稚燕一向头脑简单,搞不清那些弯弯绕绕的男女情愫,闻言也没多想:“好吧,我不说就是了。” 元臻臻又问:“你看到千梨了吗?” 按理说稚燕能感受到她,千梨就更应该有感觉了啊! 稚燕说:“她上次被拍飞在树上,自责没能救你,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现在没事儿就把自己神识封闭起来修炼。除了晚上——”他忽然捂住嘴,“呃——除了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来,平时你是看不到她的啦!” 妈呀,吓死老子了!差点嘴快把主人的另一重身份曝出来!万一说漏嘴,他一定会被主人打成废铁扔到熔炉里去重造的吧! 元臻臻点点头,其实千梨不必内疚自责的,是她技不如人,怎么会怪剑不好呢。 那边,颜磬同奚焕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发现自己汗出如浆,设了护体屏障也没用:“此处怎如此燥热?” 奚焕手指天穹,众人齐齐望去,顿时大吃一惊,天空中竟然有两个太阳! 奚焕说:“其中一只其实是妖兽铜雀,它修炼走火入魔后极嗜日光,而日光灼痛内丹,又需要大量灵气来平衡,所以它飞至当空,同时吸食日光和灵气。但若任由其如此,七杀城将万物枯竭,灵气消亡,我等也未必来得及逃出。” 难怪大家觉得施法力不从心,原来灵气都被那妖兽吸去了。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斩杀它,只是……两只太阳同样光耀四射,无法直视,如何区分哪只是妖呢? 奚焕刚要解释,元臻臻就抢白道:“很简单啊,等日落时分,追随着太阳西行的,就是铜雀嘛!” 众人恍然大悟,对啊! 大约没想到有人敢抢他的台词,奚焕终于用正眼瞧了瞧了元臻臻。元臻臻得意地朝他扬眉浅笑,就是要出风头!就是博你关注! “那敢问元姑娘,找到之后,该如何做?” 清寒的声音冷不防传来,元臻臻愣了一下:“……找、找到后,就、就射下来啊!” 某人不依不饶:“以何为弓?以何为箭?” 元臻臻:我我我怎么知道啊! 她内心抓狂,这人在外人面前不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怼了啊!! 稚燕老气横秋地传音过来:“他的精神也受了很大刺激啦,你多包涵……” 元臻臻:“……” ※※※※※※※※※※※※※※※※※※※※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主的,实力强大,脑子却很单细胞。但是追这个世界的读者貌似很少?唉,好叭,后面不会再有这么沙雕的男主了。 感谢“学前班的小姑娘、默言”的营养液(づ ̄3 ̄)づ╭ 追师记15 奚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憋红的小脸。最后还是颜磬解围道:“想必奚前辈已经有解决之法了, 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奚焕终于放过了元臻臻:“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必须找到月桂木制成弓箭, 在满月之夜,汇集月华灵气, 才能将其射下。” 颜磬沉吟道:“我听说月桂木自带微光, 白日不显, 得入夜后才找得到。我们不如在此歇息, 保存体力,待日落后再行动。” 此时临近晌午,地面烫得不行, 绿洲也有晒干枯死的迹象。颜磬从乾坤袋中找出一瓶清凉丸分发给每个人, 萧善拿了一颗递给奚焕,奚焕谢过后直接服下,看得元臻臻又一阵刺眼。 不过后来两人也没再有什么交流,奚焕盘坐入定,颜磬把萧善拉到一旁细细询问慕泱被抓的情形,少女说着说着, 眼眶又泛红起来。 元臻臻一时搞不清楚她到底喜欢哪个,看似对慕泱情根深种, 可又和奚焕颇为暧昧。这姑娘不会是把奚焕当成备胎了吧? 她托腮乱想, 没注意到奚焕暗暗打量她的目光。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太阳渐渐沉入晚霞, 铜雀鸟果然跟在后面追随。气温终于降下来, 灵气也渐渐充裕, 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奚焕目光紧盯着西天的某一处,突然喝道:“走!” 大家立即起身,跟着奚焕御风而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往西,但在场之人里他的修为最高,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信任他。 飞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本应浸染夜色的天空竟又明亮起来。众人不明所以,待离得近了,才发现前方丛林里火光冲天,一只金黄色的巨鸟正落在最高的那棵树上休息,正是妖兽铜雀。 这会儿没有太阳,终于能够看清它的模样。铜雀身形巨大,双翼展开足有数丈,每根羽毛都燃烧着火苗,照得周围森林宛如白昼。大约是夜晚没有日光吸食的缘故,巨鸟现在十分烦躁难受,时不时就对天嘶吼几声。 奚焕示意众人噤声,细细观察一番后,他做了几个标记,然后带着大家到距离此地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落脚歇息,并布下防御屏障。 大家都面露疑惑,竞泽忍不住问:“师叔,咱们不是出来找月桂木的么?怎么只探了铜雀老巢,就不继续了?” 奚焕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竞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鄙夷,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忐忑不安。 某元姓医修清丽的嗓音又不缓不急地响起来:“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像铜雀这样的高阶妖兽,必然知道月桂木是它的死穴,所以一定会牢牢看守着它。” 竞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铜雀的巢穴里一定有月桂木!” “对。”元臻臻笑语盈盈:“只是当前铜雀光芒炽盛,掩盖了月桂木的微光,所以我们得在明天朝阳将出未出之时,等它飞离巢穴了,再进去寻找月桂木。” 大家这才明白奚焕的深意,竞泽点头赞叹:“元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在下自叹不如。” 萧善也暂时掩下了悲伤,笑道:“元姐姐又聪明又好看,也不知将来哪位公子能有幸娶得元姐姐这么好的姑娘回去。” 元臻臻羞涩一笑,眼梢偷偷瞥向火堆旁的白衣青年,没想到对方也正在看自己,墨玉似的的眼眸里,一丝探究转瞬即逝,继而就移开了目光。 隔日天不亮,奚焕就叫醒了众人。 东方的天际还蒙着一层蟹壳青,只能勉强看清林中的景致。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吼叫声,对炽烈日光的渴望让铜雀有些等不及了,不消片刻,它就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一飞冲天,朝东方掠去。 “快!就现在!” 众人快速奔向昨日奚焕标记的区域。铜雀在巢穴周围设下了重重阵法壁垒,但是大家修为都不错,齐心协力,很快就解决了绝大多数障碍。 铜雀休憩的那棵参天巨木下,果然有一棵白色小树,亭亭玉立,散发着乳白色清辉。 大家对视一眼,纷纷面露喜色:这就是月桂木了吧! 奚焕割破掌心按在树干上,缓缓注入一缕灵力。几息之后,月桂木忽然兴奋似的变亮了一瞬,随后慢慢收敛光芒,像普通树木一般乖巧。 它竟然认奚焕为主了! 在场诸人皆惊异非常!月桂木是神木,只有修为接近化神的人才能收伏它。难道永夜剑君的修为已经突破了传说中的出窍期?和他师兄一样进入了分神期?他才逾千岁啊!这也太逆天了吧! 元臻臻满心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我男人果然厉害啊嗷嗷嗷! 奚焕收回手掌,将月桂木化作一根树枝收入袖中,然后带众人迅速离开。这次他们躲远了一些,免得铜雀回来发现月桂木被盗,大发雷霆被波及。 整整一天,大家一边蛰伏在山洞里躲避日晒,一边惊讶地望着那柄传说中的稚燕仙剑,吭哧吭哧地把月桂木砍凿成一把弓箭。 元臻臻窃笑:“你现在越来越全能了嘛!” 稚燕对这个不靠谱主人已经无语了:“唉,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啊,千梨是他亲女儿,我只是他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 元臻臻偷笑,师父还是关心她的吧,千梨是他带她找到的,如今陪着他,或许能安慰一下他失去徒弟的心。 奚焕走过来查看稚燕的工作成果,绣着银白竹纹的袖袂轻摇慢曳,让元臻臻不知不觉就看得出了神。奚焕感受到那股视线,心头莫名一跳,不动声色地把袖子负到身后: “明晚就是满月之夜。竞泽、颜磬,你们二人届时为我催动天象,确保月光能照在月桂木上。我将全力射出一箭,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勠力同心。” 众人纷纷称是,此后大家都开始打坐调息,尽力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夜幕降临的时候,外面不出所料传来铜雀愤怒的嘶吼声,它发现月桂木失踪了,也必然明白自己危在旦夕。不过他们躲藏得极为隐蔽,又有多重结界遮掩,那妖兽再高阶,也不可能越过奚焕去。 所以大家都没当回事,全神贯注地入定。只有元臻臻和爱人同处一室,难免心思浮动,难以平静。 某个瞬间,她忽然感觉洞口的结界几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眼睛眯开一条缝,就见奚焕披了一件玄色罩纱飘忽而出,消失在乌黢黢的密林深处。 黑色?他不是一向穿白色的吗?怎么突然换衣服了? *** 篝火丛丛,噼啪作响。十几个衣着相貌都平凡无奇的修士聚在一起,或打坐休养,或窃窃私语。 丁筹又运转了一遍心法后,终于将猎魂草完全消化在丹田中,感觉掌心的热度又上了一分,代表他的炼魂功力又有了提升,顿时满心喜悦。 林中传来细碎的声响,众人警惕地望去,很快就有人站起来恭谨道:“教主!” 黑衣男子缓步而出,依然戴着面具,手中提着一把银光水华的雪剑。丁筹赶紧走过去,声音激动:“多日未见教主,教主可好?属下们按照您的指令在这红沼泽集合,未敢四处走动,静待您莅临。” “本座无妨。”奚焕淡漠道:“你们如何了?” 秋骊笑嘻嘻道:“教主的彤蛇血果然有用,咱们服用后,体内的魔煞气息便消失了,没有任何修士发现我们。” 奚焕扫了眼她依偎着的年轻男子,颔首道:“彤蛇血只能维持十日,且一生只能用一次,你们将这里的猎魂草吸食完毕后就可以出发了,记住尽量不要与正道修士起冲突,以免暴露功法。” 诸人齐声应是。奚焕踱步到莫泱面前,淡淡道:“听说莫堂主也去太茯阁盗过茯经?” 他声音轻柔渺远,意味却重若千钧,之前参与那次失败计划的所有魔修都被处死了,莫泱只觉得那面具的眼洞里透出的目光犹如三九寒冰,冻得他脊椎骨都战栗起来。 “属下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请教主惩罚。”莫泱咬着牙慢慢跪下,一道鲜血从嘴边滑下来,奚焕的剑气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他心口上。 秋骊看起来毫不知情,她吃惊地望向小情人,连忙陪着跪下:“教主息怒!莫泱只是想为教主分忧,并未打草惊蛇!” 话虽如此,秋骊也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动静大的话,她不会没收到任何消息。莫泱没有请示教主就暗中行动,这在教中是大忌。 面前的男人没有接话,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剑穗,说:“太茯阁那个只冲入心动期的大小姐也进来了,说来找一个叫慕泱的男人。” 在场的魔修都是恶贯满盈之徒,奚焕话音落下,大家就都明白了,看向莫泱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唯独秋骊浑身僵硬,脸色难看至极。但现在不是和莫泱吵闹的时候,他们必须全力应付面前的信任危机。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帮他解释,莫泱却一拉她袖子,抢先开口道:“这正是属下的计划。当时您还未成为教主,属下已经潜伏到了太茯阁萧善身边。一时难以脱身,所以未及时向您禀报,还请教主恕罪。” 奚焕点点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萧小姐身边青年才俊极多,你要俘获她的芳心,还需加倍努力。本座等你好消息。” 莫泱手握成拳,缓缓攒紧:“是。多谢教主提点。” *** 元臻臻的轻功自然不能和奚焕比,出洞后只见前方黑影一闪,就失去了踪迹。这么晚他要去哪儿? 她修为不算顶尖,也不爱作死,遂决定不跟踪了。索性攀上一棵最高的树,像铜雀那样在树冠上小憩,等待奚焕归来。 凉意在浓稠的夜色里弥散开来,浸染了衣衫,见缝插针地往皮肤里钻。元臻臻从梦中瑟瑟醒来,明月中天,皎洁的蟾光洒遍大地,将附近的森林景致照得清晰可辨。 为什么月亮不是两轮呢?那该多美啊,简直就是仙境了! 正幻想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 萧善?山洞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元臻臻刚要跳下去询问,就看到月白身影远远行来,转瞬就到了近前。元臻臻心念电转,决定先按兵不动。 “奚大哥!”萧善一眼看到他,急忙奔过去,连敬称都忘记了。 奚焕诧异地停住脚步:“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萧善慌慌张张道:“我、我醒来看到你不在、元姐姐也不在,我心里着急,怕你们也像慕哥哥一样被魔修抓走,就找出来了……” 奚焕眉峰微动:“元姑娘也不在?她没有和我在一起。” “那她去哪儿了?七杀城里这么危险,她大半夜的会去哪儿呢?难道、难道……”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不由紧张地抓住了对方的袖子。 奚焕眸光扫过袖袂,却没有抽出手来,他凝视着萧善那张忧愁的小脸,眸中似有隐约的怀念之意。 “不会是魔修。”他轻叹道:“你先回去,我去找找她。” 男子的声音如清溪绕玉,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嗯,好。”萧善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敢添乱:“奚大哥,你自己小心。” 奚焕点点头:“回去吧,别让你师兄担心。” 萧善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花前月下,郎才女貌。元臻臻抚了抚胸口,觉得自己快心梗了。唉。 奚焕没有离开,而是在月下静立了一会儿,才冷声道:“下来!” 声音不大,却暗含内力。元臻臻浑身一哆嗦,呃,他修为这么高,能发现她,也不奇怪吧…… 只好垂头耷眼地跳下树,走到奚焕面前,怯声道:“奚前辈……” 奚焕扫过她被露水沾湿的衣襟,语含厉色:“元姑娘半夜不睡觉,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元臻臻说:“我看前辈出去了,担心您安危,所以出来看看。” “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我哪里赶得上您的修为,追到这儿就看不到您了,我就在这里等。” 见奚焕盯着她不说话,元臻臻大着胆子道:“奚前辈,我看您刚才出门时怎么穿了一身黑衣服啊?” 奚焕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元姑娘莫不是太闲了?我衣衫如何,与你何干?” 元臻臻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确可以告诉他实情,那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但心里又着实憋了一口气,她就想看看,他究竟能不能认出她来。 也许结果还是会失望罢…… 明明之前对萧善那么和蔼的…… 元臻臻心想,她真是自讨苦吃。 酸涩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化作一片冰凉。稚燕见她眼中水光微漾,忍不住道:“主人,你对萧姑娘那么客气,对元姑娘也宽容一点嘛!” 毕竟怼人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到时候你可别让老子替你收拾烂摊子,哼。 “闭嘴!”奚焕目光慑人,犹如冷电。这一届仙剑真是太差劲了,他要考虑是否把它回炉熔了,重新造一把没有嘴的剑。 稚燕:……凉了凉了,没救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如果没有人安慰,自个儿还能憋着挺着,一旦有人在旁安慰,压抑的情绪就像找到了泄洪口,崩溃而下,一泻千里。元臻臻听得心尖抽疼,终是忍不住醋道: “我听别人说,奚前辈与弟子宁姑娘师徒情深,对外人则不假辞色。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算数,奚前辈对像萧姑娘那样的窈窕淑女,也是可以和颜悦色的。” 无视男子眼中的错愕,她擦了擦眼角:“今日是我逾距了。小女子从小听闻奚前辈惊才艳绝,心中倾慕非常,所以一时情难自禁……还请前辈原谅。” 说完再不看他,施了个礼转身就走。再待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情难自禁”到什么地步。 奚焕立在原地,怔怔望着少女远去的孤独背影,只觉喉头发苦,胸中惊痛。 他并不是会对别的女子和颜悦色,而是……那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他的心魔。萧善的神情看起来特别像她,这位元姑娘的谈吐听起来也无比像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疯癫痴嗔至斯,明明她们谁都不是臻臻啊…… 他的小徒儿,谁能还给他? ※※※※※※※※※※※※※※※※※※※※ 感谢琴师大可爱的火箭炮(づ ̄3 ̄)づ╭ 追师记16 第二日深夜, 夜空清朗无云, 满月将整个森林照得雪亮。众人布下重重禁制守在一旁, 奚焕御空而立,将磅礴的灵力注入月桂木弓箭中, 然后朝睡梦中的铜雀全力射出两箭—— 双箭齐发, 若流星一现, 向铜雀破空飞去。只一息之间, 两支箭就分别穿过内丹和心脏,铜雀尖叫而起,扑扇了几下翅膀后重重坠落在地, 它痛苦地挣扎嘶吼, 周身释放的真火和妖力压迫得一众弟子嘴角都沁出了血迹。 众人苦苦支撑着结界不让它逃离,很快,铜雀的内丹就四分五裂,化为虚无,它趴在地上,哀鸣了数声, 才不甘不愿地咽气。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亮后, 终于只有一个太阳冉冉升起, 气温恢复正常,天地间灵气充盈, 直叫人身心舒畅。 说起来, 帮太茯阁找回萧善后, 濯溟宗这个忙就算帮完了,奚焕准备带着几个弟子向颜磬辞行,到七杀城别处去历练。 但萧善显然对颜磬的实力没有信心,她跑到奚焕面前,咬着唇恳求道:“奚大哥,你再帮我一次,帮我救出慕哥哥好不好?他被魔修抓去,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说着又忍不住潸然泪下。颜磬扶额长叹,也不知道那慕泱给善儿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将她迷成这样。他们太茯阁欠濯溟宗的人情,不知道要到哪天才还得清了。 奚焕静静看了她片刻,眸中意绪繁冗,半晌才颔首道:“好。” 萧善激动欢喜,又哭又笑,谢个不停。 元臻臻默默地站在旁边,像个丧家之犬般垂首听着。啧,她突然就对师父从前的心情有点感同身受了——牙槽好痒,真的好想咬手指啊! 稚燕轻咳一声:“你还有机会嘛,这姑娘喜欢的又不是主人。” 元臻臻不理它,睡了一觉后,她心情已经平复多了,想想马甲是随时可以脱掉的,但考官的好感还是得刷起来,这才是正事。 所以她也是赞成萧善继续傍着濯溟宗的。 稚燕无语,自寻烦恼自讨苦吃,也不嫌累。这两个人不愧是师徒,一脉相承的脑子有毛病啊! 要想救回慕泱,就得找到魔修,可是现在魔修隐藏了魔煞,混在普通修士里,要把他们找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按照奚焕的意思,他们本就是出来历练的,可以一边杀兽取宝,一边寻找魔修。魔修的外貌虽然看不出端倪,但行事功法总会露出破绽,一路上慢慢打听,应该会有收获的。 众人想想,也只能这样了。 穿过丛林,也告别了沙漠戈壁,他们进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 前行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呼救和打斗声,是有修士落难了么?几人互视一眼,飞快赶过去。 前方山脚下有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三个修士正联合对付一只两丈高的灰毛蜘蛛,蜘蛛不断喷出细长的蛛丝,三人腾挪闪避,已经极为小心,但还是会不小心沾上一点,这蛛丝不仅会腐蚀衣衫,还会吸食他们体内的灵气。 另一边,还有一群小蜘蛛在奋力将一个被蛛丝缠身、昏迷不醒的修士抬到洞里去。 这显然是一群以吸食灵气为生的蛛妖,母蛛已经修至高阶,对他们志在必得。元臻臻看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只听一声轻啸,身旁剑气如虹,一下子就斩断了母蛛和修士们之间的丝线。 竞泽持剑飞掠而去,奚焕说:“正是你们累积‘七杀’的时机,去吧。” 颜磬点点头,第二个入阵。其余人冲向那群小蜘蛛去救人。萧善也祭出她的扇器,招招狠厉,大有把悲愤转化为战斗力的架势。 只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奚焕,他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围观小辈们的试炼,不时出手相助;另一个就是元臻臻,她没有兵器,只好发挥医修的作用,寻机给那三个受伤的修士疗伤,偶尔瞥见奚焕替萧善扫除障碍,心头闷闷的,也不好说什么。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见几个弟子都历练得差不多了,旁观的奚焕飞出稚燕,剑气如丝刃,直接将那母蛛绞成一堆碎肉。 那个昏迷的修士也被救了回来,元臻臻一时忙不过来,萧善也过来给她搭手。那几人认出奚焕的稚燕剑,劫后余生,满心感激:“我们师兄弟是浮云岛弟子,这次多亏永夜剑君和诸位相救,否则只怕要命丧于此了!” 竞泽奇道:“那蛛妖足有元婴期,你们几个金丹修士,如何敢去挑战它呢?” 一个蓝衣修士面色微红:“说来惭愧,我们是跟着几个可疑之人过来的,没想到他们早已发现被跟踪,故意将我们引至这蛛妖洞前。我们以为那几人进洞了,便想进入一观,结果……唉!” 竞泽问:“是什么样的人?有何可疑?” “五六个修士,模样普通,却会炼魂术,我们亲眼所见,他们掌含荧火,将几只妖兽活活炼化了。但说炼魂术不是只有万魂教的魔修才会用么?魔修无法进入七杀城,那几人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们就想跟着看个究竟。” “是……” 竞泽几人了然地对视一眼,萧善忽然激动起来:“那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紫衣服的男子?大概这么高……眼睛很大,长得特别俊秀的?” 蓝衣修士回忆了一下,蹙眉道:“那倒没有。姑娘认识他们其中的人?” 萧善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去,颜磬说:“那是我们的一位朋友,被魔修抓走了,我们正在寻找他。” 那人惊讶:“果真是魔修么?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骗过七杀城的禁制混进来?” “不知道。”颜磬摇头:“道友可知他们大概会去哪?” 那人细思后指了一个方向:“也只有那处了,要出谷,只有那一条路。” 那厢,元臻臻擦了擦汗,终于为四人处理好伤势,好在蛛丝的毒性不算强,那个昏迷的修士也苏醒过来,只要休息数日就能痊愈。 没想到元臻臻的医术竟然不错,几乎能和萧善匹敌,奚焕不由又多看了她两眼。少女双颊一红,没敢对上他的视线,转身忙别的去了。 众人告别那几个浮云岛弟子,朝预测的方向追去。果然没行多久,就看到六个魔修正盘坐在树下调息,周围荧火飞绕,阴寒至极。一头妖兽被他们围在中间,奄奄一息,正是快要被炼魂的姿态。 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些魔修的脸庞手背,都布满了荆棘般张牙舞爪的血红斑纹。 竞泽疑惑道:“噬魂纹不是只有万魂教教主才有么?这几个魔修怎么也出现了噬魂纹?”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不舒服,不时用手去抓挠那些血纹。 奚焕说:“无论如何,终是邪术,他们的修为不弱,你们几个务必小心些。” 众人刚应下,一个魔修听见异常,站起喝道:“什么人?!” 竞泽二话不说提刀而入,刀风罡劲,直接在那魔修脸上划开一道口子。奚焕设下戮魔阵为几个弟子护法,一时刀剑齐鸣,有如天罗地网。 能混进七杀城的魔修绝对不简单,濯溟宗和太茯阁这帮弟子虽然都有金丹修为,但要将对方悉数歼灭还是很有难度的,所以大家都万分谨慎,不敢大意轻敌。 可是随着厮杀的深入,竞泽忽然发觉这些人的修为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以他的水准,竟能近身劈中一个元婴期的魔修,这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元臻臻依旧忙着做后勤补给工作,她正为萧善处理伤口,两个魔修突然凶神恶煞地扑过来,阴毒的掌风几乎要扇到她脸上!元臻臻本能地推开了萧善,脑子里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森寒剑芒从其中一人胸前迅疾穿过!另一人惊骇地顿住脚步,收回了攻势。 稚燕气急败坏地大吼:“小武痴你还不出招,坐着等死吗?!” 元臻臻这才反应过来是奚焕救了自己,可他却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与另一个魔修缠斗上了。那个魔修自知不是他对手,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就逃。奚焕见几个弟子战势都不错,便放心地向那魔修追去。 元臻臻也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她向竞泽借了把剑,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便如燕子般跃到阵前。纵剑一劈,一道雪亮剑光从天而降,锋锐而凌冽的无上剑意如银龙出水、迅疾而出,冲撞得附近几个魔修都吐血不止。 众人纷纷面露惊讶,竞泽借着靠近,赞叹道:“没想到元姑娘竟然是医剑双修,剑气比我师弟们还要厉害。若不是见过你的医术,我都以为你是剑修了!” 元臻臻抿唇一笑,心道那是我师父教得好!秋水剑法是奚焕专门为她设计的,她才学完就“香消玉殒”了,其他师兄弟认不出来也正常。 有了她的加入,魔修们更显劣势,身上的斑纹因为动用法力而愈发痛痒起来。几人想要逃离,但奚焕设下的重重法阵却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颜磬定住一个魔修,厉声道:“被你们抓去的那个阵修现在在哪里?” 那魔修莫名其妙:“什么阵修?我们从未抓过任何玄门弟子!” “胡说!”萧善冲过来,扇面一翻就掀了对方一巴掌:“我亲眼所见,你们把慕泱哥哥抓走了,还说要把他炼魂,你们、你们是不是已经……” 小姑娘急得又快哭出来,那魔修愣了一下:“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慕、慕泱。” 那魔修仿佛想明白什么似的,忽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他……他还活着,至于在哪里,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吧!” 说完他竟爆丹自尽了。 萧善气极,但也听出慕泱还活着的意思了,一时又喜上眉梢。 *** 丁筹没想到,自家不惹事,却有事惹上身。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初入七杀城时一切正常,后来随着寻宝渐进,他们皮肤上不约而同出现了血红色斑纹,如荆棘丛生,蔓延在脸庞手臂上。 炼魂术用得越多的教徒,斑纹越是明显,看似像噬魂纹,但又有所不同,它们更鲜亮更妖娆,像有生命一般,扭曲着,扩张着,恐怖至极。 更恐怖的是眼前这个修士。他的剑一出,丁筹就知道他是谁了,普天之下唯有濯溟宗永夜剑君的剑是漆黑如墨的。他有心抵挡,却震惊地发现体内修为似有被压制之象! 拼死一战不值得,仓皇逃出,那人却又穷追不舍,稚燕剑气激荡,逼得他肺腑剧痛,生生呕出一口黑血来! 魔煞反噬……! 丁筹震惊地望着掌心,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还没来得及想通其中关节,一把水光泠泠的剑就架到了脖颈上。 寒芒赫赫,莹白如雪——教主的佩剑?! 丁筹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男人:“你、你是——!” 奚焕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之前的娑罗花毒是我下的,医修给你们的解药只能维持到这几日。毒发之后,你们的修为就会被压制。而娑罗花毒和你们在红沼泽服下的猎魂草相结合,会生成类似噬魂纹的斑纹,并释放魔煞。”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奇怪的笑意:“三十一个护法长老堂主都进来了对吗?压不住魔煞,七杀城就不会放你们出去了。就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些金丹期的小孩子们把你们一个一个绞杀了罢。” 语毕,一剑毙命。 丁筹瞪大双眼,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缓缓倒了下去。 奚焕掏出素帕拭干剑上的血迹,低喃着:“还是说得太多了。臻臻说,杀人的时候,话不能太多,会出意外的。” *** 回到主战场,众人已将魔修悉数歼灭,奚焕收剑颔首:“干得不错。” 竞泽上前道:“师叔,我们只查到慕泱公子还活着,但是人在哪里,魔修却不肯说。师叔可有什么收获?” 奚焕沉吟道:“方才我追击的那人频频东望,想来还有一部分魔修往东逃去了,我们追过去看看吧。” 竞泽说好,随即笑道:“师叔你不知道,元姑娘竟然也是会用剑的,她的剑意气势惊人,一看就是师出名家。可惜她不肯说。我看元姑娘绝不是什么散修,应该也是出身玄门大派。” “是吗?”奚焕淡淡扫了眼远处正在为弟子疗伤的少女:“既不愿说,自有苦衷,你也不必太好奇了。” “是。”竞泽应下,心里纳闷师叔不是剑神么?怎么对他说的“精妙剑法”丝毫不感兴趣? 东行数日,没有再遇见任何魔修,想来已如惊弓之鸟,隐藏起来。奚焕以濯溟宗之名,告知路上偶遇的玄门弟子,若是看到皮肤露出血色斑纹的修士,务必要将其击杀,因为那是万魂教混进来的魔修。 而竞泽和颜磬他们,一路上收割了不少妖兽,斩获珍宝无数,大家陆续完成了“七杀”,只待帮萧善找回情郎,就能打道回府了。 萧善虽然是个资质平凡的千金小姐,但在修行上还算比较刻苦。几日之间,她的扇技就有了长足进步,竟然直接在七杀城里渡过雷劫,从心动期冲入了金丹期。 她高兴极了,连带失去情人的悲伤都冲淡了不少。小姑娘抱着元臻臻的胳膊,用星星眼望她:“元姐姐,我结丹后就能像姐姐你一样美了吗?” 元臻臻:……做梦。 一日,众人路过一片山谷,望见里面有一片灼灼盛开的海棠树。元臻臻和萧善都很兴奋,吵着要进去玩。颜磬见她们紧张了数日,也有心让她们放松一下,便望向了奚焕。 奚焕没什么意见,只是道:“海棠恐已开灵智,万事小心。” 于是两个姑娘跑进海棠林里玩耍,其余人在附近架起篝火,烤食野味。虽然大家都已辟谷了,但这七杀城中的野兽汲取天地灵气,味道极是鲜美,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海棠林占地百顷,蜂飞蝶舞,暗香浮动,最中间矗立着一株十多丈高的海棠,开得最为绚烂。萧善满心欢喜地扑上去,没想到当头抽下来一根枝条,幸亏她躲得及时,否则怕是要被揍得满头包。 “好凶啊……”萧善拍打着满身的花瓣,心有余悸:“元姐姐,这树大概真的开了灵智了。” “嗯嗯,小心点。”元臻臻抬头仰望着这棵海棠,却没觉得它凶,反而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亲切。她试探着摸了摸树干,那海棠果然没有攻击她,而是垂下一根花枝,轻轻抚过少女的头顶,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心。 萧善看呆了:“连树都更喜欢美人姐姐吗?” 元臻臻扑哧一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很喜欢它的气息。” 她朝萧善伸出手:“一起上去看看?” “我可以吗?”萧善两眼发光,跃跃欲试:“上面的风景肯定很好!” 元臻臻牵着她的手贴在树干上,阖目低语数声,过了一会儿,海棠探下两条粗壮的花枝,把元臻臻和萧善分别托举起来。 树枝们仿佛接力一般,轮流接过两个少女,将她们送向树冠。萧善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元姐姐,你居然能和树沟通!你也太厉害啦!” 元臻臻莞尔:“我也不知道为何可以,当我手贴在树上,它的声音就传入我脑海中了。” 这棵海棠修炼已近千年,它是母树,周围全是它的孩子。她很喜欢元臻臻,说她魂魄里有它熟悉的气息。 难道是原主宁臻和海棠有什么渊源? 登上树顶,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海棠花开得漫山遍野,云蒸霞蔚,织成了一匹壮观的香粉锦缎。春风拂过,花瓣翩跹而起,又簌簌飘落,仿若浪漫的仙境一隅,让两个姑娘的少女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两人正开开心心地欣赏着美景,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萧善好奇地往下望去,元臻臻连忙拉住她:“先别出声!” 萧善点点头,七杀城如今危机四伏,说不定来的就是魔修。 声音渐渐近了,才听清是一男一女。女子语含怒意:“丁筹一直没有讯息传来,我怀疑他已经死了。他修为也不差,不是说七杀城都是金丹修士来历练的吗?这次究竟进了什么厉害的人物?!” 男子沉声道:“教主也多日未出现了。你有没有感觉今日内息愈发滞涩?之前我还以为是自己修炼出了岔子,但你我的血纹……” 女子疑道:“可会是猎魂草有问题?这草只有七杀城里有,连太茯阁都没有记录,虽然服用后炼魂之力大涨,但其他药效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不是要怀疑教主,但教主现在恐怕自顾不暇,咱们也得自救不是。” 说着,她声音忽然娇软下来:“小莫莫,咱们先别想那些了。如此良辰美景,大好春光,你我何不快活一番?” 男子轻笑出声:“依你便是。” 树干微微一动,似乎有人靠了上来。海棠怒意勃发,又想抽人,被元臻臻一把按住,叫它先别动。 衣衫摩挲的声音传来,女子嘤咛一声,随即淹没在唇齿交缠中。元臻臻心道不好,难道要围观野外play了?!正要转头让萧善堵耳朵,却见少女杏眸圆睁,脸上一片煞白。 元臻臻吃了一惊,传音入密道:“善儿你怎么了?” 萧善轻轻摇头,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此刻无比汹涌的心绪。下方,女子娇柔的嗓音像是街头艺人手里的饴糖,缠来绕去,甜腻至极:“……快点……莫莫你好厉害……啊……” 男子声音喑哑,喘息不止:“妖精……真是个妖精!” “所以……你说你……你老去找那个小丫头干什么?她有我美吗?她比我会叫吗——唔……” 元臻臻听得面红耳赤,尴尬得恨不得马上带萧善开溜。然而手臂突然被抓住,萧善红着眼眶轻声道:“元姐姐,我想看看……” 看什么?小姑娘你居然要看下面的不可描——等等!元臻臻望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突然灵光一闪:不会吧?!难道…… 少女清澈的眼眸里漾满了绝望和乞求,元臻臻无奈地低下头,抚摸海棠。 从上往下,树枝们开始缓慢移动,动作轻得让沉溺在厮杀中的男女难以察觉,它们最终张开了一个巧妙的角度,正好让元臻臻和萧善看清树下的场景。 男子后背抵在树上,半裸的精壮身体肌肉虬劲,挥汗如雨。一个肤白窈窕的女子趴在他肩头,双腿紧紧勾住他腰身。两人交颈缠绵,如鱼得水,摇得一树花瓣轻舞飞扬,妖娆而下。 的确是一幅唯美浪漫的画面——如果撇开两人满身的暗红血纹不看的话。 竟然是魔修?元臻臻眉头微蹙。再看萧善,小姑娘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掌心里,明显按捺着强烈的颤意。 元臻臻沉默了。 花树的摇晃突然变得剧烈,男子猛地扬起脖颈,双目微阖,表情陶醉,元臻臻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一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是慕泱,萧善心心念念、千回百转、苦苦寻觅的慕泱。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溢出唇角。 慕泱正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忽然感觉脸上落下几滴凉凉的液体。明明是湛碧无云的天空,怎么会突然下雨? 他疑惑地睁眼望去,正对上一树花海中,那张淌满泪水的苍白小脸。 ※※※※※※※※※※※※※※※※※※※※ 女主的亲妈是海棠花妖,所以嗯。(我没打算让她知道爸妈的真实身份啦~) 感谢“请叫我晓晓玉、小小小小草”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づ ̄3 ̄)づ╭ 追师记17 那一刻, 时光仿佛凝固了。 律动慢慢停止, 慕泱震惊地和萧善对视, 羞耻和尴尬从发红的眼底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平静。 伏在肩头的秋骊察觉到不对劲, 顺着他的视线疑惑抬头, 随即扑哧一笑:“咦, 那不是你的小情人么?” 她边说边狠狠在慕泱腰际掐了一把, 慕泱浓眉微蹙,推推她的肩:“先下来。” “怎么,舍不得你的小情人哭了?”秋骊勾住他脖颈, 对着那双唇就咬了下去, 示威似的轻舔慢吮,妩媚的秋瞳里满是得意之色。 萧善呆呆地望着树下,只觉喉头无比胀涩:“你是……万魂教的魔修?” 慕泱刚要回答,就被秋骊食指按住了唇:“是啊,他是我的道侣呢,接近你, 不过是为了骗取你家的茯经。” 她娇笑得无比残忍,宛如一盆冰水, 浇灭了萧善心底最后的希望。 他是魔修, 接近她是为了茯经…… 姜还是老的辣啊……爹爹的判断果然没错,他说那人不靠谱, 还真是不靠谱。 元臻臻为萧善那早夭的初恋默哀了一记, 随即传念给海棠:“杀了他们。” 母树微微一动, 紧接着,整个大地都开始震颤起来。元臻臻视线下垂,惊讶地发现山谷里平整的草坪不见了,大地四分五裂,不断喷涌出鲜血搬暗红腥臭的泥沼。它们蠕动着,翻滚着,像有生命一般,吞噬了接触到的所有生灵! 元臻臻暗暗心惊,原来海棠妖的本事那么大,还好她和它投缘,如果是萧善独自进来玩,只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慕泱和秋骊也没想到美丽的海棠林里竟然隐藏着这样凶险的陷阱,两人立刻收拾衣衫腾跃而起,还没跳离沼泽,一根粗壮的树枝陡然狠狠拍过来!慕泱反应迅速,一个侧身躲过,秋骊猝不及防被打飞了出去,重重摔进泥沼里,当即陷了下去! 她挣扎着想爬出来,可双腿像被无数双手拉扯着,一点一点往下沉。秋骊惊恐地尖叫起来:“莫泱!救我!救我啊!” 慕泱立刻飞过去,身体倒悬,抓住她的手臂往上拖拽。就在那时,一道雪亮剑光陡然袭来!眼看就要切断他双臂,慕泱只得放开秋骊的手,迅速闪身躲开那道剑气! 他的手臂保住了,秋骊却又沉了下去,泥沼慢慢没到她胸前,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来人正是奚焕,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山谷异动,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飞身赶过来。结果一来就看到慕泱在救秋骊,稚燕毫不犹豫地迎头劈下,斩断了二人的联系。 树上传来元臻臻的大喊:“快杀了他!他是魔修!!” 慕泱脸上浮起阴戾,反手一掌拍在秋骊头顶,幽蓝色的诡异火焰瞬间燃烧起来!秋骊被泥沼困住动弹不得,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慕泱见她无法逃脱泥沼,竟将她生生炼魂了! 刚才还婉转承欢的美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焦黑可怖的骷髅,萧善惊惧万分,吓得眼泪都停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昔日陪伴左右的温柔儒雅的男子,竟是一个如此穷凶极恶、心狠手辣的魔头! 吸收了秋骊魂力的慕泱,瞬间感觉体内被压制的修为恢复了一些。但同时,身上的血纹也更加鲜艳了,让他看起来面目可憎,宛如地狱恶鬼。 奚焕二话不说,招出稚燕朝慕泱直直刺去! 元臻臻一边坐在树顶指挥海棠协助奚焕,一边看顾着萧善。小姑娘被打击得不轻,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元臻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许人生路上,总要遇到一两个渣的吧,这道坎迈过去了,才会成长,才能学会如何与更好的人相爱相守。 那厢,慕泱被稚燕的强大剑意割得血肉模糊,他自知不是奚焕的对手,把主意打到了树梢上。元臻臻眼皮一跳,未及反应,那人已经发狠似的飞掠上来,抓住呆愣的萧善,意图劫持为人质! 然而刚把她拖下树,稚燕迅疾而至,一剑洞穿了他的胸膛!慕泱闷哼一声,带着萧善两人齐齐落入泥沼中! “善儿!!”元臻臻脱口惊叫! 奚焕冲过去一把抓住萧善的肩膀,把人提起来,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慕泱一掌偷袭而出,重重打在他心口上! 奚焕眉头一蹙,手上却是不停,把脚踝已经没入泥沼的萧善拖出来。而慕泱被奚焕的护体罡气反弹,更深地陷了下去,很快就泥沼淹没,消失不见。 元臻臻从树上跃下,心有余悸地接过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的萧善。好不容易安抚好她,她抬头看向奚焕,顿时惊呆了—— 原本光洁如玉的脸庞上,暗红色的噬魂纹正缓缓透出、扩散,将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孔变得无比妖异。 “你……”为什么?为什么奚焕也会有魔修才有的纹路?! 恰在那时,身后传来纷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奚焕迅速从袖中拿出面具戴上,元臻臻朝后一望,竟有十几个玄门弟子朝这里赶来! 大约是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竞泽和颜磬想到魔修,立刻招呼了附近的道友一起过来支援,结果赶到现场,只看到两个少女和一个蒙面男子。 一个眼尖的弟子瞥见奚焕的手,当即惊叫起来:“噬魂纹!他是魔修!” 话音落下,众人群情激愤,纷纷祭出本命法宝:“杀了他!快杀了他!” “杀了那个魔修!” “冲啊!!” 竞泽和颜磬也看到了他的手,他们如何认不出那是奚焕,此刻愣怔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奚焕静默肃立,面沉如水。元臻臻知道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叛入魔教的,也不可能去对抗这些玄门弟子。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人是一定要救的。 少女劈手夺过他的剑,扬眉一笑:“稚燕,看你的了!” 她拂衣挽剑,身形如轻燕般飞掠出去,向潮水般涌来的修士们横向劈开一剑!耀眼的银色水光照破长空,剑气罡正又轻柔,所到之处,如风卷残云,不伤人分毫,却将他们的法宝一一打落在地。 踏光飞转,飒若流星,剑芒如万千梨花,盛开得灼艳刺眼。 奚焕震惊地望着战圈中央的少女,心跳咚咚犹如密集的鼓点,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那一招一式,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刻骨铭心的秋水剑法! 他整个人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怎么能使唤稚燕……她怎么会秋水剑法……怎么可能…… 答案呼之欲出,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视线贪婪地追随着那道身影,日光倾泻而下,她挡在他面前,像一位披坚执锐的女战神,沐浴在煌煌天光里,誓死捍卫自己的爱人。 直到打得所有人无力再进攻之后,元臻臻才挽了个剑花回到奚焕身边。看着他呆滞又疯狂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朝萧善俏皮一笑:“善儿要保密啊!” 然后一手执剑,一手抓着奚焕,足尖一点,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那些人杀不了,却也不能再同袍为伍了。 *** 元臻臻不熟悉路,拉着奚焕像没头苍蝇似的胡乱逃命。眼见身后喧哗又起,似有人穷追不舍,她黛眉一蹙刚想回身解决了他们,手腕忽然被抓住,奚焕深深看了她一眼:“跟我走。” 他脑海中像是装着一张地图,精准地避开了所有怪石暗河、妖兽陷阱,带着元臻臻在山林间疾速穿梭,很快就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他们最后停在一座水晶洞前,奚焕拉着她进去,随手在洞口布置下重重禁制,任谁也看不到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整座山洞都是由紫水晶长成的,处处流动着璀璨的星光。元臻臻被眼前的瑰丽堂皇惊呆了,正花痴着,肩膀冷不防被人一推,奚焕单手把她按在石壁上,用半个身子圈住,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什么……” 未尽之意带着微微的颤意,平日里淡漠矜贵的形象早已崩塌得溃不成军。他心擂如鼓,仿佛面前这少女手握生死大权,不是把他送上天堂,就是踢下地狱。 元臻臻笑了一下,伸手摘去他面具,抚上那双暗涌着无限希冀与惊惧的漂亮星眸,叹息道:“师父,我是臻臻啊……” 奚焕浑身一僵,犹如石化般,怔怔不敢置信:“你、你不是——” 话未说完,她忽然扑上来抱紧他的脖颈,踮起脚咬住了他的唇! 奚焕眉心一蹙刚要推拒,一颗糖果忽然被哺进自己嘴里,无比熟悉的甜美滋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散开来,叫他心脏骤缩,脑海里砰然炸开一束烟花! 眼前云开雾散,日光倾城,心底里每一寸干涸的裂土仿佛都被这蜜汁浇灌,甜得令人身心舒畅、哪怕溺毙其中也心甘情愿。 是她……真的是她!是她回来了!! 奚焕深吸了口气,然后反客为主,将元臻臻狠狠压在石壁上,舔舐啃咬着她双唇。满满的悲伤、委屈、痛苦、恶毒、不甘……和疯狂燃烧的爱恋,各种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吃干抹净,从此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元臻臻被吻得浑身瘫软,近乎窒息,奚焕见她快不行了,又把人抱进怀里,牢牢托住她娇软的身体。强势的吻化作了轻风细雨,珍而重之地落在她眼角眉梢,粉颊耳垂。 “臻臻……”他双臂牢牢把人箍紧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化作深情的呢喃一声声落入耳中,让元臻臻一颗少女心几乎融化。 这男人也太会撩了吧——等等!他、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元臻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推开埋在自己颈侧拼命种草莓的男人:“师、师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少女的嗓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奚焕眸色又幽深了几分,想起自己是如何让某对野鸳鸯演示了三日、将各种姿势手段传授给他的,他轻咳一声:“为师不是说过么,宗门里有专门教授双修的典籍。” 同样旁观了三天全程的稚燕捂住眼,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不过为了主人和小武痴的终身幸福,它还是闭嘴吧。 “哦、哦……”元臻臻智商还掉线中,只隐约觉得怪异,并没有深究。 “臻臻,你落崖后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哦,正事还没说呢。元臻臻将遇到萧尘子的事说了一遍,至于九窍玲珑心,他现在没有前世的记忆,还是省去不提吧。 听到小徒弟大难不死被神医搭救,奚焕心中满是庆幸和感激。她不知道,在他终于“开窍”、终于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的离世,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恐慌和绝望。 无穷无尽的后悔和痛苦日夜啃噬着奚焕的心。他被噩梦折磨得双目赤红,形销骨立。最后还是青岚看不下去,给他下了沉眠的法诀,才能安睡一会儿。 如今上苍垂怜,小徒儿又回到自己身旁,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了。 元臻臻说完自己的事,又问起奚焕脸上的噬魂纹。奚焕也将独闯万魂教一事和盘托出,元臻臻埋首在他胸前,摸着那一道道狰狞的血纹,感慨万千:“师父,你对我真好……” 奚焕微笑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突然翻脸坐起,气鼓鼓地瞪他:“可是你对萧善怎么也那么好?” 呃……奚焕一怔,顿了顿,把炸毛的小徒儿重新圈进怀里,掌心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脊背:“她只是……神情特别像你而已。” 谈及爱人时甜蜜欢喜的笑容像你,哭唧唧泪水盈盈的伤怀像你,扯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的模样也像你……他总是看着看着就出神了,然后不自觉地就变得温柔,变得宠溺,变得想成全她的所有要求。 可是萧善终究是萧善,不是他的臻臻啊……清醒过后,奚焕又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懊悔中,为什么从前没有对臻臻这么好呢?他的小徒儿那么可爱,全天下第一可爱,可他却没有给过她真正想要的宠爱。 元臻臻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那师父你现在怎么办?这个样子,出去了就会被追杀吧?” “无妨,为师只是被莫泱那一掌击得经脉滞塞,暂时压制不住噬魂纹而已。疗伤休养之后就会消失的。” 天晓得他现在有多么不想松手,不想开始疗伤!他只想一直这样抱着臻臻,把她护在怀里,再也不给任何人抢夺伤害她的机会。 可是想要永远在一起,还有许多凡尘俗事亟待解决。 奚焕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元臻臻就在一旁守着他。重逢之后,她还不曾好好看过他,只觉暌违数月,男子俊挺的五官被风霜雕刻得更成熟了些,下巴上竟然萌生了一层胡须! 想起方才缩在他怀里时,那片滚烫结实的胸膛,元臻臻舔舔嘴唇,又心猿意马起来。 这次回去,一定要把师父推倒了! *** 三日后,奚焕终于完全自愈,脸庞手背的噬魂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恢复了清隽无双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元臻臻看得满心欢喜,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出去。谁知一出山洞,就看到萧善等在外面。 “善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元臻臻惊讶道。 “我看到了元姐姐你留下的标记呀!”萧善笑眯眯道:“元姐姐,奚前辈,你们的伤好些了吗?” “好啦好啦!”元臻臻蓦地想起萧善也是见过奚焕的噬魂纹的,顿时有些抱歉地望向她。 萧善看懂了她的意思,摆手笑道:“我知道奚前辈不是魔修,一定是上次您为了宁姐姐杀去万魂教,出了什么意外。想抢我家茯经的是万魂教主鸠耀,爹爹早就告诉过我了,我大伯的失踪也和他有关。我已经告诉了竞泽哥哥和大师兄,他们也很理解的。说起来,还要感谢奚前辈救命之恩!” 她说着,朝奚焕肃拜下去,行了个大礼。 奚焕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无妨。”此时挚爱在旁,再看萧善,又觉得怎么都不像小徒儿了。 元臻臻没想到小姑娘一下子变得这么通透,果然,脱离爱情的女人,智商就全面上线了吗? 她抿唇一笑:“善儿,其实我就是宁臻啊!”考官大人,我不负众望爬回来了哦! 萧善愣住了,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你……你是宁姐姐?” 从奚焕眼中读出肯定之意的少女,脸上瞬间绽开无比惊喜的笑容:“宁姐姐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激动之余又带了哭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去枯木崖的,还害你为了救我耗尽灵力,落下悬崖。我这辈子都没脸见奚前辈和濯溟宗了……” 她抱着元臻臻抽泣不已,多日来压抑在心头的两座大山终于消失,于她而言,也都是最好的结果。 元臻臻安抚着她:“不必自责,事情都过去啦。我师父不是已经替我和你大伯报仇了么。” 萧善破涕为笑:“也是,奚前辈剑绝天下,宁姐姐青出于蓝,你们师徒俩都好厉害。”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是我任性,不听爹爹的话,麻烦濯溟宗的各位为我忙碌,结果却是……善儿实在过意不去,等出了七杀城,我一定和我爹去白竹峰道谢。” 奚焕见萧善一直和自家小徒儿搂搂抱抱,早就不耐烦了。也不知道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小姑娘可爱的?大概是中了邪吧? “你出来这么久,颜磬该着急了吧?” 淡漠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萧善浑身一哆嗦,咬了咬唇说:“你们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元臻臻从奚焕眼中读出了嫌弃,只好无奈道:“我们到别处逛一逛,一会儿再和你们汇合。” “好吧。”小姑娘不情不愿,好像奚焕抢了她宁姐姐似的。想了想,她又靠近元臻臻,用自以为奚焕听不到的声音悄悄道: “宁姐姐,我觉得奚前辈好像喜欢你诶!本来我还想给你介绍我二师兄的,他长得可好看了,是我们太茯阁第一美男子呢!” 元臻臻强忍着笑,故作欢喜:“是吗?那我有机会倒要见见他。” 奚焕:“哼——!!!” 萧善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我就先回去啦!” 少女走后,奚焕立即给竞泽发了一道传讯符,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元臻臻御剑而去。元臻臻莫名其妙:“去哪儿啊这么急?师父你真的不管竞泽他们了吗?” “为师已经吩咐竞泽带着师弟们历练,你跟我回去见掌门师兄。” “啊?见、见青——师伯干嘛?” 奚焕恼怒地瞪着那张艳光四射的小脸:“没心没肺的东西!再不成亲,你就要被太茯阁那小子拐走了吧!” 元臻臻:噗——! 离开七杀城的刹那,元臻臻眼前又闪过一片炫光,她一愣,旋即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昏暗的古墓中。 手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元臻臻侧脸望去,宿焕正站在一旁含笑望她。 元臻臻开心地扑进他怀里:“师父!!!” “嗯。”宿焕摸了摸她的脸颊,笑语温柔:“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萧尘子给你做的脸美则美矣,到底缺了些生机和人情味。” “又不是我想换脸的,还不是因为善儿……”元臻臻闷闷地看了画像一眼:“我们通过试炼了对吗?” “是的。去看看她送给你什么礼物。” 画像中的女将军笑眼弯弯地望着他们,元臻臻偷偷瞄了一眼她的胸,啧,还真是挺鼓的。 她把手覆在画像上,萧善的形象渐渐淡去,两行古体字又浮现出来: 茯经 百草千药 掌心一烫,赫然出现一本古朴厚重的古籍。元臻臻惊讶:萧善竟然把祖传宝贝送给她了!而这次不需要萧家人的血脉,她也能翻阅了。 轻轻合掌,茯经就消失在掌心。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本书在下一个世界中会派上用场。 元臻臻朝画像微微一笑:谢谢你,善儿。 她走向了第三幅画像。 这幅画上的将军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红扑扑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一双大眼睛亮如星子,盛满了孩童的天真与活泼。 元臻臻奇道:“这么小就要上战场了吗?” 宿焕说:“阿玏的战力不在武斗,而在智慧。他是个谋略天才。” 哦哦,原来如此——等等!下一场难道要跟这个小天才比智商?囧!她在恋爱中啊!哪里有智商这种东西! 元臻臻战战兢兢地拉过宿焕的手贴上画像,心道大不了我也给小天才找个对象,大家都恋爱,看谁比谁蠢哼。 ※※※※※※※※※※※※※※※※※※※※ 第二个世界结束啦!大家对这个男主的感受好像比较两极分化?喜欢的超级喜欢,讨厌的也很是讨厌,欢迎留言哦,我会转告他哒~(至于他会不会到梦里来找你…就不好说了23333) 明晚18点,我们新的世界见^_^ 番外 【四月初一, 晴转多云】 掌门师兄答应我和臻臻结契了。 但是我看他的表情好像有些无奈?他不答应又能怎样?大不了出去打一架啊!虽然我小时候就打不过他, 但是, 哼哼,我不会放弃的o( ̄ヘ ̄o#) 要是打架后他还是不同意……算了, 我离家出走吧, 反正这破地方我也待腻了。老子会劈柴, 会煮粥, 会烧鸡,还愁养不活臻臻? 还好师兄同意了。 他肯定是害怕我离家出走,哼, 本君在宗门的地位果然不凡。 【四月初四, 多云转阴】 师兄翻了老黄历,说五月二十七是个好日子,适合结契。 那日子也离得太远了吧!!臻臻被人拐跑怎么办!太茯阁那个萧善昨天又来找她玩,以为我听不见她们在聊什么吗? 居然嫌本剑君老! 居然说她二师兄比我年轻!! 居然让臻臻再考虑一下?!! 考虑你个鬼啊!以后不许你再踏入白竹峰一步! 【四月初六,中雨】 臻臻下山去太茯阁玩了,没有带我! 她是不是去偷看那个年轻俊美的二师兄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气为什么那么糟糕? 师兄怎么那么啰嗦??? 竞泽的剑术看起来真是欠抽。 空气太潮湿了本君胸闷。 不如熔了稚燕重新造剑玩?咦, 稚燕人呢? 手指真好吃。 【四月初九,小雨】 臻臻终于回来了。 在我的强烈抗议之下, 师兄终于同意三天后为我们举办结契典礼。 臻臻希望低调, 所以观礼的只有师兄、长老、嫡传弟子们、以及太茯阁那对师兄妹。 下雨的叮咚声真好听。 夜莺们都在为我们唱歌祝福。 师兄终究还是疼爱我的。 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脸长得也不错。(当然, 没我好看) 稚燕是个好孩子, 陪伴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我让它去指导竞泽剑术了。 【四月初十, 多云】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臻臻倚在我怀里,挑选婚典首饰和礼服的图样。 她说她没有去看太茯阁的二师兄。 是萧善又有心上人了,她去帮忙把关。 她说那人虽然清隽,却远不如我。 嘿嘿嘿,那必须的! 臻臻靠着我肩膀睡着了。 她的睫毛好长,像小扇子一样,微微颤动。 嘴唇是樱粉色的,鼻息带着松子糖的甜味。 宝贝儿真可爱。 【四月十二,大晴】 一夜没睡! 天终于亮了!! 就是今天!!! 稚燕那厮居然给自己也裹了一圈红布? 难不成它也想娶媳妇? 问题是你「能」吃肉吗??(稚燕在日记这里划下了一个滚字) 【四月十三,晴】 粉蒸肉真好吃。 【四月十四,晴】 梅菜肉真好吃。 【四月十四,晴】 铁板烤肉真好吃。 【四月十五,多云】 鱼虾肉丸真好吃(作者:?) …… …… 【四月三十,阴】 早上醒来没在被窝里看到臻臻,忽然莫名恐惧。 师兄说外门有个收妖的任务,派她去了。 ……师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臻臻私底下要骂你万年老处男了。 我们才成亲半个月,你就派她出公差。 害得我接下来只能每天吃素。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哦,我忘了,你没吃过肉,不知道肉比素好吃。 算了,原谅你。 么么。 【五月初三,阴】 我也下山了。哼。让老处男一个人去过吧! 【五月初五,阴有雨】 终于找到臻臻了,她在收妖。 翩若惊鸿,潇洒如风。 不愧是本君的宝贝儿。 不过…我决定逗她一下,嘿~ 身带魔煞,我假扮成魔修还是很容易的。 我嗷呜嗷呜地扑了过去。 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 臻臻挣扎得厉害,我怕她伤了自己,捏诀定住她身体。 然后抄膝抱起她,跳进我早就准备好的隐秘温泉。 我开始脱她的衣服。 臻臻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咬着唇,浑身颤抖。 我慌了,连忙解开咒术,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珍珠。 水雾氤氲,宝贝儿泪眼潋滟迷蒙,肌肤莹白|粉嫩,看起来美味极了。 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臻臻邪邪地笑起来。 我的宝贝儿可真是调皮。 她歪了歪脑袋,在我面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脱去衣裙。 从外衫,到中衣,再到亵衣。 泉水好热……我是不是中毒了,怎么全身发烫,鼻子流血? 臻臻抱住我,恶作剧地在我喉结上咬了一口。 她的身体好滑好软啊……特别是胸……我每根头发丝都硬了! 所以我伸手把她按进了怀里。 嗯……我当然没有真的被定住。就在刚才她宽衣解带的时候,我突然想出来一个特别有创意的全新吃法。 一定,绝对,保证,非常好吃。 不说了,本君吃肉去了。 (完) ※※※※※※※※※※※※※※※※※※※※ 本来没打算写番外的……现在够甜甜甜了嘛?xddd 设定是只要考官认可女主,她就会脱离那个试炼幻境,不会再有后续。所以番外都是无厘头写着玩的,大家食用愉快,不要考据因果哦~ 感谢“芋头麻薯、琴师”小可爱的营养液! 双龙记01 元臻臻想象过无数种醒来的状况, 床上, 地上, 野外,甚至是狱中, 唯独没有想到过, 会从一口棺材中醒来。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 就见一个青年举着烛台趴在棺沿上, 焦急地低声唤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脑海中混混沌沌, 记忆一片空白, 元臻臻迟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抓着青年的手勉强坐起来,这一起就发现脖子特别重,低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挂满了金链银饰、璎珞珍珠碧玺玛瑙翡翠……珠宝们像不要钱似的堆在她身上。全身的寿衣也是用亮晶晶的丝线绣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简直要闪瞎她的眼。 所以这些都是殉葬品?她家这么有钱的吗? “小姐,得罪了!”青年见她身上实在繁杂, 恐怕站都站不起来, 于是将她抄膝抱起,从棺材里捞出来, 再稳稳地放到地上。 “多、多谢……”也不知躺了多久, 甫一站直, 她居然头昏脑涨,晃悠了好半天才站稳。 环顾四周,元臻臻发现这是一座佛殿,静谧肃穆,烛火通明。她躺尸的棺材就放在正中央,金丝楠木上雕绘着鸾凤和牡丹,比古墓里宿焕那口更为华美尊贵。 “屏风后准备了衣物,小姐快去换吧。”青年一边说,一边把旁边准备好的一具女尸抱进棺材。元臻臻偷瞥了一眼,那女尸和自己身材相仿,穿着一模一样的寿衣,配饰也相差无几。 原来竟是要换尸?她究竟穿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里啊? 见青年神色凝重,想来此事颇为紧急,元臻臻也先不探究了,快步朝屏风后走去。 给她准备的衣服是一身低调的男装。元臻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一身珠环翠绕全部摘下来,等再把里三层外三层的寿衣脱下来,她已经汗流浃背了。 令她惊喜的是,原主居然是个山峦起伏的波霸!一眼望下去连腿都看不到的那种,简直跟前世的萧善有得一拼啊! 难道是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觉得她前世的表现不错,所以成全她一个傲视群雌的身材? 可惜现在逃命要紧,元臻臻来不及自恋,就依依不舍地缠上了裹胸布。不过就算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也有个b杯呢。 哎呀呀,天生丽质,没办法哪! 换好男装,戴上青布小帽,把脸上厚得跟城墙似的胭脂水粉洗净了,这才走出去。 青年已经忙完了,见她出来,微微颔首。元臻臻往棺材里一瞧,除了五官略有不同外,姿态、穿戴和摆设都和刚才的她别无二致了。 青年递给她一个粗布包袱:“小姐,这是侯夫人为您准备的,您衣裳里还缝着银票,足够您在南梁定居了。侯夫人只有一句话给您:此去艰险,万事小心,年后再聚。” 元臻臻听不明白,只好先暗暗记下。青年合上棺盖,领着她钻到佛像后面,他在某处轻轻摸了一下,就见佛像缓缓移动,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道来。 青年把烛台交到元臻臻手里:“小姐快走吧!衡安还需应付外面,就不送您了。” 元臻臻知道此事凶险,也不多礼了,朝他微微一笑:“多谢!”便提着衣摆下了台阶。 头顶的暗格缓缓合上,衡安凝重的面容最终消失。 元臻臻深吸一口气,举着烛台拾级而下。她把包袱紧紧绑在背上,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快跑起来也不会拖后腿。 密道阴暗逼仄,散发着潮湿发霉的味道,好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元臻臻快步前行,思绪逐渐清醒,前尘往事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她拍拍脑袋,难怪刚才脑子里跟积了水似的淤塞,原来,她已经“死了”整整七日了。 元臻臻这次附身的女子名叫穆臻,是大燕朝镇远大将军穆嵘的亲妹妹。 穆家满门忠烈,十年前大败西隋,换得边疆安宁,互不侵扰,但穆家从战场上回来的,只有一个十六岁的穆嵘。 大燕皇帝为了褒奖穆家,封穆嵘为武懿侯,同时册立七岁的穆臻为冀王高禹的正妃,只待穆臻及笄后成婚。 大燕民风开放,立下婚约后,男女双方也是可以来往的,而且比订婚前更不会被人闲话。 高禹和穆嵘关系极好,常常聚在一起探讨兵法。每次来侯府都能遇见他的小未婚妻,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了,也时常一同出游。 高禹曾答应穆臻,此生只娶她一人,两人琴瑟和鸣,做一对闲王夫妻。穆臻满心欢喜,对他的誓言深信不疑。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年前,励王谋反逼宫,太子为了保护燕帝而战死,燕帝痛不欲生,卧床不起,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于是储位便落在了几个庶皇子的头上。 许多大臣觉得高禹和重兵在握的武懿侯关系密切,便站到他身后,拥立他上位。而高禹虽然从没有夺嫡之心,但对于送上门来的权势,却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在文武朝臣们的支持下,冀王高禹被立为皇太子。从闲王到太子,高禹如鱼得水,准太子妃穆臻却不能适应。 她开始接到许多不喜欢的宴会帖子,从前她还能躲懒,现在作为即将母仪天下的女子,却不能总是躲在后面了。 参加宴会就免不了听到风言风语,谁家从龙有功,谁家谋略过人,他们的女儿、孙女十有八九会被抬入东宫。 穆臻面上笑容不变,回去后传信给高禹,回应她的只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沉默。 穆臻明白了,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破灭了。 她的大嫂、武懿侯夫人是个来自异族的妙人,她说在她的家乡,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不能三妻四妾。 所以她也是在穆嵘立下重誓后,才答应嫁给他的。可以说,穆臻之所以会有一夫一妻的思想,多半是大她九岁的大嫂言传身教给她的。 在得知高禹成为皇太子之后,大嫂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怜悯,那时穆臻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直到燕帝驾崩,太子登基,确切的旨意传来,立后大典之后,会有四位重臣之女入宫为妃,穆臻的眼神才彻底黯淡下去。 侯夫人又是恼怒又是心疼,思来想去,问她要不要死遁? 逃婚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世间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假死七日,七日之后,她再安排人把穆臻从棺材里换出来,从此世间再没有穆臻,只有一个重获自由的少女。 穆臻同意了。她选择在大婚之夜去死,这样已经举行过立后大典,她就是元后,后面无论高禹立多少个皇后,都是继后,是妾室。她就是要恶心死他们。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穆臻坐在皇后寝宫的凤床上,缓缓咽下了那颗平淡无奇的药丸。短暂的不适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变成了元臻臻。 元臻臻觉得这个故事很是大快人心,她都能想象得到那个背叛誓言的男人回到洞房,发现皇后变成一具尸体,那张脸该有多么精彩。 此刻她的“尸身”正在去往帝陵的路上,衡安是武懿侯安插在宫中的心腹,一个低调又机敏的小太监。 大婚前,大嫂曾和她密谈过,为了将戏演得逼真,整件事穆嵘是完全不知情的。大嫂将此后一路上的种种安排事无巨细告诉了她,总之,就是一路往南,去邻国大梁。 元臻臻很快穿过密道,令她惊讶的是,出口竟然是扬江边的一个潮洞,天光黯淡,江水幽深,一叶扁舟系在洞口轻轻飘荡,仿佛在招呼她上船。 原主出身武将世家,骑马划船都不在话下,是以元臻臻搜索了一番记忆,就登上小船,撑着桨橹顺流而下,一路向南。 包袱里有张大燕水系图,元臻臻按照大嫂的设计,入江后行了一整夜,等天一亮就拐进偏僻河道,以免扬江上来往的船只注意到她。等天黑之后,她又从别的河道转回扬江,连夜赶路。 为免被人认出,元臻臻还服用了大嫂准备的易容丹和变声药,半张脸布满了暗红色的胎记,嗓音又干又涩,哪怕亲兄嫂站在面前,也不可能认出她来了。 此时正值雨季,上流来水汹涌滔滔,水速极快。元臻臻马不停蹄地行船,终于在四日后出了大燕地界,进入广阔的新天地。 大嫂给的水系图,在南梁境内就简略多了,只画了几条主要的水道。元臻臻沿着河流岔道绕来绕去,又行了五六日,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到哪儿了,才在一处山脚下靠岸。 管她在哪儿呢,反正命运最终都会把她引向宿焕和考官的。 元臻臻烧船上岸,在山里跋涉许久,才遇到一个砍柴的樵夫,问了下路,这才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来到了北燕、南梁和西隋的三国交界处,一个名叫青夷山脉的三不管地带。 青夷山方圆近百里,山峦险绝,风光奇特,几乎全是高山深谷。其间坐落着几个村落城镇,三个国家的百姓在此混住,由村长或镇长管治,自给自足。从这里去往三国,需要攀爬数十座山峰,进出都非常不容易。 像元臻臻这样沿着河道歪打正着进来的,实属罕见。 元臻臻当然不愿意躲在这样偏僻荒凉的山村里。俗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大隐她是做不到的,做个中隐还不错,所以她决定去南梁的某个府城定居。 然而问了樵夫才得知,从她现在的位置去往青夷山里最近的檀江镇,都要走半个月。而去南梁的府城,更是山水迢迢路遥遥。 好吧……就当户外徒步吧! 元臻臻到村里补充了些干粮,又找樵夫给她画了张简易地图,便上路了。 开始几日天气还算好,但雨季的阴云很快就追了上来。元臻臻提前准备了蓑衣,小雨也能赶路,不至于耽误行程。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某个午后她穿越一座山谷时,竟然遇到了泥石流! 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元臻臻挨不住了,正想找个地方躲躲。忽然,旁边的山峦微微抖动起来,碎石泥土扑簌簌滚落,差点砸到身上。 元臻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地震?泥石流?! 不管是哪个都会要命的啊!她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最近的密林夺命狂奔! 后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尘烟肆虐,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元臻臻咬紧牙关,也不敢往后看,只顾闷头向前冲。 眼前雨雾朦胧,根本看不清路,就在她快要冲进丛林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啊——”的一声尖叫,飞了出去,直接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吻! “呸!呸!!”元臻臻吐掉嘴里的草茎,顶着眼冒金星的脑袋挣扎着坐起来。手臂膝盖火辣辣的,痛得她龇牙咧嘴。 气愤地朝后看了眼,绊倒她的是一个草堆,里面像是横着什么东西。元臻臻好奇地爬过去,扒拉开乱草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人,大半个身体都埋在土里了,一头乱发披散着,几乎看不清脸,浑身衣衫破烂,露出的伤痕已经溃烂发黑,几只苍蝇正围着它们嗡嗡飞舞。 他还活着吗?元臻臻大着胆子靠近,就听那人低低咳嗽了数声,大概是刚才被她一脚踢到背上,让他伤情又加重了。 还能咳嗽,那就是活着的了。元臻臻神差鬼使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他脸上的头发,一双黯淡充血却还挣扎着求生欲的眼睛露出来,虚弱地望着她。 元臻臻惊住了。虽然满脸血污和伤痕,却掩不住那熟悉的眉眼和轮廓—— 宿焕?! 就在她呆滞的时候,那人突然颤抖着抓住元臻臻的手腕,嘴唇翕动出两个几不可闻的音节: “救……我……” ※※※※※※※※※※※※※※※※※※※※ 嗯…女主把男主拖回去洗洗干净吃掉的故事,她问你们想吃甜的还是咸的?(大雾) 双龙记02 “救!救!马上救!”元臻臻鼻子发酸, 差点掉下泪来。她先把人从草堆里扶坐起来, 飞快脱掉蓑衣, 严严实实盖在他背上。 再让他双手抱住她脖颈,而她紧紧勾住他的两条大腿, 把人背起来——他太高了, 她只能用这种方法带他走。 想象中的沉重并没有压下来, 那人出乎意料的轻, 元臻臻简直怀疑他和自己差不多分量,可想而知他曾经度过了一段怎样艰辛难熬的时光。 但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大地仍在震颤, 各种恐怖的响声轰得她头皮发麻。元臻臻吸了吸鼻子, 把他往上一掂,抬腿就往丛林里奔去。 好在这场泥石流的规模并不大,身后排山倒海般的声响渐渐止歇,元臻臻心里一松,脚步却不敢停——雨太大了,而背上濒死的爱人需要找个地方躲雨。 他脑袋无力地垂在她颈窝里, 腥咸的气味萦绕在鼻息,大约是奔跑的节奏太过剧烈, 他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呕起血来, 一滴滴洒在元臻臻衣衫上,溅落朵朵红梅。 元臻臻快心疼死了。好在上天垂怜, 不远处的藤蔓下隐约露出一个山洞, 她钻进去,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地上,让他靠着石壁歇息。 大约曾经有猎户在这里休息过,洞中散落着一个废弃的篝火堆和一些简单的盆具。元臻臻用打火石点燃树枝,生起一丛明火,又去外面打了盆水来,架在篝火上烧开。 青年双目微阖,微微喘息,身体被雨水浸透,已是冰凉一片。元臻臻看着那张伤痕累累布满血污的脸,深吸了几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赶紧救人。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和一件外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考虑到脱衣服会牵扯到伤口,元臻臻只得用匕首割开衣服,缓缓帮他脱下来。 裤子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只是脱到敏感部位的时候,元臻臻有些为难,她浪归浪,还没见过真正的男性私处。 一时纠结,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亵裤,闭着眼睛把它慢慢剥离他的身体。 火光下,他全身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有利刃割伤,有碰擦撞伤,但更多的是鞭痕,那种带着倒刺的鞭子。元臻臻上辈子曾见过这种武器,一抽下去,一条皮就没了。 她那时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这恶毒的鞭子会抽到宿焕的身上。 他最严重的伤口在左大腿上,一个有元臻臻半个拳头大的血窟窿,已经腐化发黑,泛出阵阵恶臭。 元臻臻看得心惊肉跳,她记得如果伤口持续恶化,是有可能截肢甚至死亡的!她虽然不嫌弃残疾人焕焕,但她一点都不想做寡妇啊! 一股冷风从洞口卷来,褪去衣衫的青年瑟缩了一下。元臻臻立刻甩甩脑袋收起胡思乱想,将巾帕放在开水里烫过,然后跪到他身边,开始为他擦身。 他大约在山里转了很长时间了,浑身脏臭不说,头发也乱如草窝,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 元臻臻嫌他头发碍事,索性用匕首将过长的刘海割断,他的面容才清晰地露出来,这一眼望去,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她最熟悉的俊眉修眼,轮廓如雕。左脸尚且完好,只有一些碰擦的小伤口,右脸却有一道沟壑般的深深割伤,似被某种利器从眼角一直划到耳根后,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居然敢毁他的容!元臻臻心痛至极,又气得发抖,甚至开始搜肠刮肚满清十大酷刑。最好别让她知道是谁干的,否则一定百倍偿还!! 还有这男人,前两世不是挺厉害的吗?看他现在身上也不是没有肌肉,人家都打到脸上来了,他怎么不还手的呢?! 一时也不知道更生谁的气了。元臻臻叹了口气,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干涸的血渍和泥污。他的面色因为失血而无比寡淡,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在隐忍着非人的疼痛。 巾帕渐渐往下,身上的伤口新旧掺杂,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发炎渗血。脆弱的皮肤下透出细细的血管,有时只是轻轻碰一下,伤口就裂开了。 元臻臻一边帮他挤出脓血一边皱眉,他现在已经有了些许热度,若再不医治,发展成高热,是会烧坏脑子的。 等擦拭到右手处,元臻臻发现了一点不对劲。他右臂软软地垂着,肘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向外翻转。 元臻臻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个姿势,她试探着轻轻扭动他的关节,换来的却是男子的痛哼。 果然是断了! 她极为小心地擦拭他的右臂,但还是因为牵扯到伤处,青年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看得元臻臻心疼不已。 她不会治骨折,得尽快带他去找大夫,否则拖得久了,会变成永久性残疾的。 元臻臻暗暗记下此事。等转战到下半身,因为手头暂时没有伤药,她决定先不处理那个最大最致命的伤口。 那么中间那块区域……元臻臻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建设,慢慢伸出魔爪。 眼睛注视着石壁垂下的碧绿藤蔓,巾帕覆上那处,沿着它的形状轻轻抹了两下——唔,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就是软软的,鼓鼓的,凉凉的……但是为什么自己的脸烫得不像话?? 真是太没出息了!元臻臻暗骂道。 腿脚的伤口更多的是擦划伤,他必定在山里走了许久,最终支撑不住了,才在那处草丛里倒下。 开水烧了一盆又一盆,元臻臻耐心细致地给他擦洗了三遍,再换干巾帕将他全身捂干,最后取出自带的轻薄毯子,把人从头到脚盖好。青年看起来干净舒服了许多,气息也缓和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元臻臻自己也累出一身汗,她瘫坐在火堆旁休息,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人。 小天才考官也太狠心了,一出手就给他上司地狱模式。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这样作践他、伤害他呢?要杀就索性给个痛快,一刀一刀地凌虐算什么?! 这样的伤残要是放在她自己身上,肯定早就痛得自杀了。元臻臻难以想象他是凭借怎样的意志力忍耐了下来,又是因为什么而坚持到现在? 青年似乎沉入了梦乡,但也睡不踏实,像是梦见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一双浓眉紧紧皱着,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再不施救,必死无疑。元臻臻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萧善不是送了她一本茯经么?是否可以靠它在山里采集草药,为焕焕治病呢? 这样想着,元臻臻马上召唤出茯经。浅木色的古籍缓缓浮现,令她惊讶的是:这本书居然是融合在她手心里的,当她不经意踢到脚边的树枝,掌心立即浮现出一页字: 桑枝——可疏散风热,抗菌消炎,治骨热;主风温初起,目赤肿痛,或肺燥干咳;过量会使肝、肾、肺变性出血。 哇!竟然可以用来识别植物!还是现代文版的,这样她理解起来就方便多了啊! 元臻臻想了想,又闭上眼,心中默念:止血?治愈伤口? 掌心的茯经果然听话地翻出新一页: 小米草;蒜;百里香;玄参;夏枯草;变豆菜;大长春花…… 每种草药旁边都配有图画和注解,告诉元臻臻这种植物长什么样子、大概在什么地方能采摘到、怎样使用等等。 适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元臻臻立刻穿上蓑衣,背上布包,用藤蔓将洞口遮掩起来,然后一头扎进大雨中。 按照茯经的指引,再运用前世萧尘子传授的药学,元臻臻很快就采到了分别用于止血、消炎、抗菌和愈合伤口的植物。 顺带还摘了不少营养丰富的果子,病患现在不能吃油腻荤腥,只能先用水果吊着命了。 因为担心他一个人在洞里出意外,元臻臻不敢走远,采到紧急要用的草药就匆匆赶回了。 回到洞里,她先摸了摸那人的皮肤,干燥,并且终于有了一点暖意,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适,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拾了些干枝将快要熄灭的篝火重新点亮,元臻臻用石杵将草药碾成碎末汁液,用巾帕蘸了敷在他伤口上。 清新的草药气息弥散开来,因为药效的刺激,他的身体又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元臻臻看得不忍,只好一边涂抹一边吹气。 在涂到胸前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苍白的唇紧抿成线,朦胧的双眼勉强睁开一道缝,无神地望着她。元臻臻缩回摸在人家胸口的小手,满脸尴尬:“你……感觉怎么样?” 他大约实在没什么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元臻臻尽量放柔了声音,说:“我懂些药理,这些草药都是能帮你愈合伤口的,你放心休息吧。” 他果然放松了身体,再次阖上眼,任由她往自己身上涂涂抹抹。 等涂到大腿那边,元臻臻知道必须尽快处理,于是对他道:“我要切掉你腿上的腐肉,会很疼,你且忍一忍。” 青年又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示,元臻臻就当他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元臻臻在社区医院当义工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病例,处理难度并不大,关键要做好清创和消炎。但她现在条件艰苦,要什么没什么,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找了根树枝让他咬在嘴里,元臻臻将匕首放在火上烤得滚烫,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有些不安地看向他。 青年朝她点点头,目光中带着肯定和鼓励,然后闭上眼睛。 元臻臻屏气凝神,手起刀落,只当那是一坨没有生命的黑泥。 腐肉被一点一点剜去,手下拼命按住的长腿颤动不已,男子急促的喘息声听得元臻臻头皮发麻。她知道他在强忍疼痛,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加快动作。 这个伤口像是被一种利器刺入造成的,皮下竟有半指深,她必须扒开肌肉才能处理干净。 元臻臻一边操作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他意识还清醒着,只是痛得满头大汗,牙齿都咬出了血来。 清创完毕,下一步需要双氧水或碘酒来消毒,但是显然她什么都没有,只好用开水仔仔细细地洗一遍伤口,然后边擦汗边微笑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这条腿保住啦!” 青年刚要松一口气,却骤然双目圆睁!闷哼一声!青筋凸起!被塞紧的嘴里呜呜呻|吟着,整个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元臻臻早有准备地一把抱紧他,在他耳边急道:“忍忍!忍忍就过去了!相信我!” ——她把烧得通红的匕首紧紧按在了刚刚清理完的伤口上,刺鼻的焦臭味迅速充斥了整个山洞。 时间流淌得无比缓慢,元臻臻却丝毫不敢放松,不停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过了这道槛就好了……伤口不处理干净,你的腿就废了,你想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只能坐着躺着、甚至早早就去世吗?” “我保证会治好你的,让你像从前一样做天下第一帅哥。你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她絮絮叨叨了许久,把利害关系解释得清清楚楚。青年靠在她肩上,剧烈的喘息终于慢慢平缓下来,元臻臻知道他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扶着他重新躺下。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忍常人所不能忍,元臻臻对他由衷敬佩,不愧是她喜欢的男人。 伤口的血肉已经烫平烧焦,没有血再渗出来。元臻臻暗叹古代生活之不易,更加坚定了她要把宿焕带出古墓的决心。 将破烂的衣衫撕成布条,用开水烫过几遍,再放火堆上烘干,然后把大腿一圈圈缠包起来,这就是元臻臻发明的古代版纱布。 这块大伤口处理完,她也差不多累瘫了,再一看病患,他早就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最担心的就是发炎。元臻臻就算没学过现代医学,也知道身患重伤的人,哪怕涂再多的消炎药,终究也是要“发作”一番的。 睡到半夜里,心里不踏实的元臻臻起来查看那人的情况,就见他蜷缩在薄毯下,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一摸额头,果然发烧了。 元臻臻叹了口气,把事先准备好的退烧草药汁倒了一碗,喂到他嘴边。可是那人即便在梦里也无比抗拒,紧咬牙关死也不张嘴。 元臻臻冥思苦想,隐约想起在哪里见过一个定律,说睡梦中的人是无法拒绝母亲的声音和爱抚的。 好吧……就勉为其难地扮一下婆婆好了。元臻臻搓热掌心,一下下抚摸着青年的脸庞,在他耳边轻声道:“焕焕乖,张嘴,吃药——啊不,吃糖啦!” 他名字里必定有一个“焕”字。在如是安抚轻唤了几次后,青年果然松开眉头,紧抿的唇线也变得柔软。元臻臻趁机将他的嘴掰开一条缝,然后把药汁一点点灌进去。 哈哈,本姑娘机智吧! 强吻喂药什么的套路,我是不干的,我要得到的是焕焕的心,趁人之危吃豆腐算什么好姑娘?元臻臻很有骨气地想。 ——然后像八爪鱼一样贴着他后背抱住他,分散他滚烫的温度。 指尖不经意摸到他手臂上一条条伤痕,纵横交错,斑驳硌人,元臻臻眸色渐深:等出去了,一定一定要把伤害他的凶手找出来,把那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如数奉还。 ※※※※※※※※※※※※※※※※※※※※ 有小天使问男主的身份?看卷标和文案目录鸭,《帝后荒野逃生记》,女主是北燕皇后,那男主?你们猜鸭~ 感谢“小小小小草”小宝贝的营养液! 双龙记03 第二天清晨, 元臻臻一醒来就去查看昨天那个血窟窿的情况, 见伤口干燥, 没有渗血迹象,她也就放心了, 又重新换了干净布条给他包上。 青年虽然还有些发烧, 但热度已经不像昨夜那么灼烫。元臻臻明白, 他除了外伤, 一定还有内伤。内腑受伤,只能用温养的。 把采摘来的果实捣成浆汁,再拌入自己的干粮, 这样既能补充营养, 又易于消化。元臻臻想如法炮制喂进他嘴里,不料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醒了。 一句“焕焕乖,张嘴吃果果”差点溢出嘴边,男子睁开眼睛,清亮的瞳仁水雾朦胧地望着她, 显然意识还没完全清醒。 “呃……你醒啦?感觉如何?”元臻臻尴尬地放下差点伸进对方嘴里的手指,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感受一下热度。 好一会儿没听到回音, 元臻臻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对方又阖上眼睡着了。 得了, 还指望他能自己进食呢, 看来还是得继续刚才的事业啊! 喂完半碗果浆, 看着他真正咽下去,元臻臻才给他盖好毛毯,添上柴火,继续出门寻觅药材。她要找能调理肺腑脾胃,也就是帮他治疗内伤的草药。 好在有茯经帮助,这次虽然走得远了些,但最终找到了想要的药材。此外她还在山里看到一群稚鸡,它们悠然自得地在林子里踱步,看起来很是肥美的样子。 正好洞口附近的枯树下还长了一排水灵灵的蘑菇,合起来可以凑一锅山菌野鸡汤了! 想想就觉得超棒啊! 元臻臻兴奋地在发现食材的地方标了几个记号,打算回去做好工具,就来抓鸡。鸡汤大补,无论对焕焕还是对她自己,都是极好的。 阴雨缠绵不停,几番出门,连蓑衣都有些湿了。元臻臻一回到山洞,就赶紧坐到篝火边烤火,她可不能在这时候感冒,两个人都倒下了,就真的等死了。 才脱去外袍,正要顺手解中衣,忽然发现躺在旁边的男人正静静地望着她,眼眸清晰地倒映着火光,灿若星辰。 元臻臻大窘!飞快地合拢衣裳,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男子模样,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尴尬才是。 遂轻咳一声走过去,大大咧咧地掀开毯子查看他身上的伤:“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谢谢。”他轻轻吐出几个音节,声音喑哑得不像话。 元臻臻立刻端了碗温水过来,扶他坐起来喝水。又给他搭了下脉,心跳虽然依旧虚弱,但平和有序,不像是快死的样子,看来人总算被她救回来了。 “你吉人天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外面雨下了好几天,你且安心在此休养,等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走。” 男子轻轻颔首,表情略微窘迫:“多谢……只是,可有衣衫……?” 元臻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妈呀她都忘了,人家是赤身裸体躺在薄毯里呢!虽然下面被她铺了厚厚的干草,不至于受凉,但到底很尴尬啊! 可他的衣服不是被她撕了就是扔了,这可如何是好? 元臻臻只得将自己一套换洗衣服拿出来:“你的衣衫都破烂了,没法穿,先将就着用我的吧,我骨架略小,还请你多担待。” 他面露微笑:“已经麻烦恩人太多了,何来担待一说。” 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元臻臻轻抚着他后背给他顺气,又将衣物放在他手边。见他右手无法动弹,只能用左手穿衣,她心一软又道:“要不你先把亵裤穿上,其他的,我可以帮忙。” 说完她又想抽自己嘴巴,都是男人,尴尬个屁啊!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不过对方显然还没清醒到能想那么多,他嗯了一声,取过亵裤收到薄毯下,用左手摸索一阵后,轻声道:“劳烦。” 元臻臻掀开薄毯,见他身上伤口又因为刚才的动作而隐隐渗血,不禁叹了口气:“我先给你上药吧。” 她取来昨日没用完的止血消炎草药,从他的脸开始,用干净的巾帕蘸了,一点一点涂抹在伤口上。 见他又疼得微微颤抖,元臻臻一边涂药一边和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公子怎么称呼?” 男子轻喘了几声:“苍梧……我名苍梧。” 咦?这次没有“焕”了吗?元臻臻随即想到他应是怕仇家追杀,所以取了个化名。 “恩人呢?” 元臻臻眼珠一转,狡黠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就叫我大哥吧!” 苍梧微愣,这少年眉眼稚嫩,明显比自己小好几岁。不过既然他喜欢,他应下又有何妨?连命都是他给的呵。 遂含笑点头:“好,大哥。” “苍梧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连脸都毁了。要不是我在山谷里遇到你,后面那泥石流就要将你活埋了。” 他苦笑了一下:“大约是嫉妒我姿容俊美罢。幸得大哥相救,苍梧感激不尽……唔咳咳咳咳……” 都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但随即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喷出一口血来! 元臻臻吓得再也不敢跟他说话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嘴擦脸,专心致志地上药抹匀捂热,等全部吸收了,才帮他穿好衣衫。 她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果然小了不止一个号,好在古人的衣服都做得宽松,他穿上后也勉强能够蔽体。 元臻臻把他重新塞进薄毯里,回到火堆旁继续捣鼓她新采来的草药。 苍梧靠在石壁边,静静地看她洗药、捣药、入水烧开,再准备两个人的吃食,像个陀螺似的忙忙碌碌。 少年身材单薄瘦削,脖颈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暗红可怖的胎记覆盖了小半张脸,一双眼眸却精致潋滟,流光四溢,笑起来像月牙似的一弯。 他注意到她手上光洁无痕,半点茧子伤疤都没有,想来应是娇惯长大的少爷,不曾习武也没干过粗活,却不知为何会流落至此。 调理肺腑的药很快煎好了,元臻臻尝了一口,随即“呸呸”吐掉,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苦的药啊!苦得她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她赶紧扔了一把浆果下去调味,虽然也没变甜,但总算不那么腥苦难咽了。 待送到苍梧嘴边,他面不改色一口气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元臻臻拿巾帕给他擦嘴,惊讶道:“你不觉得难吃吗?” 苍梧摇摇头,故作轻松道:“大哥为我做的救命药,再苦也吃得,不然岂不辜负大哥一片心意。” 他忽然叹息一声:“何况,药苦如何比得上心苦。” 元臻臻知道他笑容之下心事冗杂,因为不知前情,她也不好劝,有心等他伤好之后再细细询问。 她开始琢磨早上构思的鸡汤。抓鸡需要工具,弓箭她不会造,也没有铁器皮筋之类的部件。思来想去,她决定削几根尖木桩出来,“扎鸡”。 合适的木头很容易找,元臻臻到洞外拖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回来,用匕首将树干划开,切割成一根根细木条,粗细以她手能握紧为准。 再将木条一端用匕首削尖,用树皮、芭蕉叶将树干细密包裹起来,免得倒刺戳进手心里。 就这样,做成一根木制的“长矛”,可以去扎鸡了。 元臻臻对自己的发明很满意,她一连做了好几根,晌午过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它们出洞了。 苍梧看着她满怀激情地出门,黑眸闪过一丝笑意,随即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云收雨歇,更多的小兽跑出来玩。但小兔小鹿跑得太快,元臻臻抓不住,她还是把目标放在了稚鸡上。 来到清早标记的地方,果然还有四五只鸡在散步觅食。为了减少动静,元臻臻几乎是趴在灌木丛里前进。 趁众鸡不注意,她悄悄撒了一点干粮屑出去,引诱着一只胖胖的小母鸡向自己靠近。 等它一口一口终于啄到面前了,元臻臻瞅准时机,一跃而起,长矛猛地飞刺而出! 那稚鸡吓得“咯咯”一串尖叫,扑扇翅膀想飞走,却被元臻臻直接扑倒按在地上,她单手揪住鸡脖子,另一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扎下去! 鲜血刹那间喷涌出来,溅了她一头一脸,元臻臻不敢松懈,死死揪着它,直到再也没有血流出来,鸡头软趴趴地垂在地上没了气息,她才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 周围其他鸡早就飞得不见踪影了。首战告捷,元臻臻骄傲得不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把鸡装进背篓里。 接着又去采蘑菇,有茯经保驾护航,她采的蘑菇自然都是无毒无害的,回程路过竹林的时候,居然还捕到一条蛇!这下蛇羹也有了! 元臻臻满载而归。 洞中,苍梧正望着什么发呆,洞口忽然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苍梧,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少年兴奋地朝他走来,把背篓里的东西拿给他看。苍梧看到那么丰盛的收获,也有些惊讶:“大哥真厉害。” 然后指了指她头上,元臻臻不明所以,随手一撸,居然飘下来几根鸡毛! 汗,一定是刚才和稚鸡搏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去的!元臻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苍梧望着她身上的斑斑血迹,心疼道:“大哥辛苦了,快去洗一洗罢。” “嗯!” 烧水拔毛,掏脏洗肉,一锅菌笋鸡汤熬了半日才出炉,虽然条件艰苦,味道却极为不错,鲜得元大厨差点把舌头咬掉。 想来还是这山野烂漫,生长的动植物都是纯天然的美味,元臻臻简直快产生自己有下厨天赋的错觉了。 香气袅袅的金黄鸡汤端到苍梧面前,他出神片刻,眼中浮起浅浅的笑意:“叫大哥费心了。” 你以前也这样服侍过我的啊!元臻臻笑眯眯地夹起一块鸡肉送到他嘴里,她很是怀念以前在秋水村的时光。 苍梧有内伤,不能克化太多油腻,所以喝得不多。晚上,元臻臻服侍他漱口净面,擦身抹药,看着她细致体贴的动作,苍梧感叹:“大哥待我真似亲兄弟。” 元臻臻:“……苍梧过奖了。” 谁要跟你做兄弟啊!本姑娘的目标是把你治愈、养肥,然后拖上床吃掉! 大灰狼元某暗搓搓露出势在必得的贪婪目光。然而落在苍梧眼中,却是一个少年洋溢着羞涩而又灵动的笑意。火光在他青涩的脸庞抹上了一层柔和的蜜色,微微渗汗的额头和鼻尖都泛着晶亮的水光。 他这一生欣赏过无数美人,只消一眼,便能从对方优美的下颌线条看出他其实是个美少年。 可惜了那半脸的胎记,使明珠蒙尘、白璧微瑕。不过也能筛去浮华,沉淀真情实意。 苍梧闭上了眼睛。 ※※※※※※※※※※※※※※※※※※※※ 忘了说一个糗事,还记得上个世界,奚焕把柴片扔进粥里止沸的剧情吗?其实这是我童年干过的事,只不过我是把煤炉前的煤球块扔进粥里,还很得意:终于不会再冒出来啦!(尴尬的围笑… 感谢“沽酒酬春风”的地雷群和“夭零君”的营养液(づ ̄3 ̄)づ~ 双龙记04 天一亮, 元臻臻就出门了, 直到快正午才背着一筐草药急匆匆回来。 结果一进洞她就愣住了, 苍梧背对着她,手扶着石壁, 正一步一步慢慢走着。骨折的右臂无力地垂着, 左腿的伤还没有痊愈, 一瘸一拐, 十分怪异。 元臻臻扔下背篓跑过去:“你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养好呢!” 之前他一直是躺着的,没感觉,元臻臻这会儿才发现, 也不知是他太高还是她太矮, 她竟是要仰起脸来看他的。 “大哥回来了?”苍梧擦擦额头的汗,笑若朝阳:“我躺得太多了,腿上没力气,骨头也快躺散了,所以起来走动走动,也为将来走出这深山做准备。” “你腿上那窟窿还没长好呢, 恶化了怎么办!”元臻臻不由分说拉着他坐下,见他沉默不语, 又抿唇道:“以后你想走动也行, 得让我扶着你,我不在的时候, 你不许一个人行动。” 顿了顿, 又气鼓鼓地补充:“你的命是我的, 我是你大哥,你必须听话!” 苍梧低头看着面前气成河豚的一小只,勾了勾唇角:“好,听大哥的。” 在元臻臻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脸色已经比初遇时好上许多。苍白的双唇染了几分血色,遍身伤口也悉数结痂,日渐愈合。 只可惜了那张脸,左脸尚能见人,右脸的疤痕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硬生生毁了这副玉雕般的好相貌。 元臻臻一边给他涂芦荟汁,一边叹气。苍梧却毫无忧色,每天依旧笑吟吟的,还反过来安慰她:“大哥是半脸,我也是半脸,可不正是天生的兄弟么。” 我那是假的!元臻臻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他。他怎么总是能那么开心呢?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笑得出来,好像从没见他为自己的遭遇哀痛悲戚过,乐观得难以置信。 问他仇家又不肯说,只道一切都过去了,连一点复仇之心都没有,也不知这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的。 将一上午采来的滋补草药与鸡汤混煮,山洞里又飘起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甚至还引来了两只小狐狸。 元臻臻余光瞥见洞口探头探脑的小东西,立刻想起前世她烧鸡烫给奚焕吃,结果人家傻不愣登和狐狸精分享的往事。 她将吹温了的鸡汤送到苍梧面前,装作无意状道:“洞口来了两只小狐狸,在看我烧鸡呢。” 苍梧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挑眉怪笑:“难道大哥想吃狐狸?狐狸肉的味道可不算好。” 元臻臻呆住了,随即捂着肚子惊天动地地狂笑起来,笑声甚至吓跑了外面饥肠辘辘的小兽们。 苍梧望着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幽深如渊的瞳仁里也染上了一层暖意。 这少年的眼睛是真的漂亮,笑起来水光潋滟,像撒满了星辰的一汪镜湖,叫人没来由地就跟着他欢悦起来。 两人分食吃完,元臻臻把骨头残渣扔给了去而复返的两只小家伙,它们兴高采烈地衔着跑了。 苍梧又开始饭后走动,元臻臻扶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苍梧打算出山后去哪儿?” 他想了想:“去南梁罢。我在那边有亲戚。” 元臻臻偷偷观察,见他情绪滴水不漏,笑容完美无缺,不由撇撇嘴。 “大哥呢?”他忽然问,“听大哥的口音,像是北燕人。” “嗯,我是大燕肃州人,就在青夷山北边。” 元臻臻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紧不慢道:“我是瞒着爹娘出来玩的,也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到这儿来了。” 苍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大哥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呢?” 元臻臻说:“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还没去过江南,想去看看,你亲戚家离菀州近不?” “你想去菀州?” “是呀,听说菀州是江南第一秀美之地,风物富庶,人杰地灵。我常年在肃州吹西北风,也想去看看那销金宝地嘛!” 她仔细考虑过了,要隐于市的话,菀州是最宜居的,而且它在大梁都城颂京的辐射范围内,治安应该不错,北燕皇帝的手还不至于伸到那儿去吧? “大哥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风流。”苍梧眸底笑意微闪:“要说繁华,百里开外的颂京岂不是更好?” 元臻臻头摇得像拨浪鼓:“颂京生活奢靡,不是我这种穷小子能混得下去的。” 而且还惹眼,容易引起注意。 苍梧点头:“若是我事务顺利,倒是可以陪大哥走一遭。” “真的吗?”元臻臻眼眸晶晶亮:“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其实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苍梧望着那双眼睛,笑道:“大哥救我一命,别说陪游菀州,就是倾尽家财赠与大哥,也是应该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元臻臻心花怒放,面上还是作小惊喜状:“能与苍梧把臂同游,我也倍感荣幸,那我就期盼苍梧早日痊愈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到底病痛刚有起色,苍梧走了没一会儿就脸色泛白,冒出虚汗来。元臻臻赶快扶他躺下,服侍他喝过药后沉沉睡去,才坐下休息。 小狐狸们啃完鸡骨头,又鬼头鬼脑地进来找元臻臻,这回它们胆子大些了,敢探进山洞了。元臻臻轻声笑骂:“我这儿还有条蛇,难不成你们还要吃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投身狐妖的缘故,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和小狐狸简单沟通,彼此的声音、动作,对方都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这也太神奇了吧! 此后她再出门,两只小狐狸便像保镖似的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它们嗅觉灵敏,漫山遍野跑,偶尔也会指点元臻臻去有珍贵山货的地方。 作为报答,元臻臻捕到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它们一些。 就当是第一世的时候,她拒绝庇佑涂山氏,现在补偿给它们吧! 苍梧的身子日渐好转,左腿虽然还瘸着,但自己行走已经没有问题。他偶尔也会出洞去透透气,看看风景。 元臻臻一边做饭一边留神他,他也不走远,就在洞外的草地里来来回回地散步。经此大病,他骨瘦如柴,面如菜色,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刮走。 元臻臻熬了山菌蛇羹,招呼苍梧过来吃。两只小狐狸抖着毛茸茸的耳朵,在他们脚边蹦来跳去,甚至扒上膝盖,嘤嘤嘤地要分一块肉。 元臻臻望着它们微微出神,如果第一世,她和苏焕能够成婚生子,大概也会生两三个小狐狸,也是这样儿女绕膝、和乐融融吧…… 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老了。小姑娘恨不得天天在外面浪,成年人才会想要组建家庭、子孙满堂。 “大哥在想什么?羹快凉了。” 苍梧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气色渐佳,除了脸上的刀疤略显骇人外,其实整个人都挺温润的,看向她的眼眸总是带着笑意,让元臻臻也不自觉地收敛脾气,软和下来。 “没什么。”元臻臻摇摇头,扔了一块蛇肉给小狐狸,“对了苍梧,今天我跟着小狐狸去采一种稀有的草药,走得远了些,然后我在树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印记。” 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人为画上去的,只是这代表什么意思,却不知道。遂默默记下来,准备回来后问他。 元臻臻回忆了一番,用炭条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画完的瞬间,她捕捉到苍梧眼中飞快闪过的凝重,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阴戾。 “你的仇家?”元臻臻搁下炭条。 “嗯。” 他依然不愿多说,只是敛容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去檀江镇租马。” 元臻臻心里叹了口气,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我也这样认为。就算没人追来,你的右臂也不能再拖下去了。也不知檀江有没有靠谱的大夫。” 她看了看天色:“才过午时,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再走?” 苍梧摇头:“我撑得住。” 好吧。元臻臻立刻起来收拾包袱,又把洞穴中的生活痕迹清理得尽量干净。她给苍梧一根戳稚鸡剩下的木头长矛当拐杖用,必要时还能当武器。 两个人相携出洞,根据樵夫给元臻臻画的地图,他们还要再行三四日才能抵达檀江镇。元臻臻担心苍梧的状况,一路搀扶着他走,但他很能忍得住,再苦再累,从未吭声。 直到晚上歇下来,元臻臻查看他伤势,才发现他腿上的伤口因为赶路而裂开,流下的血都干涸在皮肤上。 元臻臻心疼地帮他擦洗上药,再抬高他的腿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按摩肌肉,以免白天走路太多,造成水肿。 苍梧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明日大哥自己独行吧,不要管我了,我一个人慢慢走便是。” 元臻臻惊呆了:“你说什么鬼话呢?我把你救回来,这会儿再扔了?那我之前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我脑子有病吗!” 苍梧愀然:“是我连累了大哥,大哥若是自由游历,如今早就该过檀江县了……” “我乐意!”元臻臻生气地掐了一记他的腿,怒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为兄势必要将苍梧平安送去亲戚家的。对了,你还欠我‘陪游菀州’和‘倾尽家财’呢,怎么,这么快就想赖账啊?” “是是是,不说了,不敢赖账。”青年唇角又弯起一抹笑意。这少年真是有趣得紧,一直假装大哥,其实脾气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炸毛,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拢到羽翼下好好疼惜。 等等……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念头? ※※※※※※※※※※※※※※※※※※※※ 某人已经有了断袖的苗头嘿嘿嘿~xd 双龙记05 第二天天一亮两人就开始赶路, 可是走了没多久, 就看到了前方一棵大树上画了一个熟悉的符号。 元臻臻不算太惊讶, 确实是他们走得慢,追兵速度快。她担忧地看向苍梧, 他眼神一下子变得锋锐, 脸色晦暗无比:“速速离开此地!” 本来是沿着兽道走的, 这下只能钻进丛林里, 元臻臻心擂如鼓,走在前面拨开草丛开路,苍梧紧紧跟着她, 抿着唇, 一点都看不出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然而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跟了上来。苍梧飞快推了元臻臻一把,低声道:“别管我,你快走!” “就不走!”元臻臻也恼了,拉着苍梧就往草木茂密处钻去。他是真的轻,那么人高马大一男人,居然也被危急关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元臻臻半架了起来。 两人七拐八拐地摸到一片水塘边, 元臻臻心念电转,随手折下两根芦苇杆塞在苍梧手里: “快下水, 我去引开他们。”她不由分说就把男人往塘里推, 天气不冷,水质看着也干净, 虽然对他的病体不好,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你——!”苍梧惊住了, 有心想说两人一起下去,但也知道其实元臻臻说的才是上策。 追逐的脚步声渐渐响起,苍梧终是忍痛握住她的手:“大哥珍重,若有意外,自己逃命要紧,别管——” “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废话那么多!”元臻臻忍无可忍地甩开他的手,推搡着他入水。 苍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得似有千言万语。见她坚持,他轻叹着转身,悄无声息地潜了下去。 看来水性不错啊!元臻臻还担心他不会凫水呢,现在看来人家的本事还是挺大的,难怪能招惹那么穷凶极恶的仇家。 她赶紧把地上的脚印抹乱,然后重新踩了一遍,显得自己往深山里逃去似的。 苍梧沉到水下,紧紧扒住一块石头,两根芦苇从岸边水草里悄悄探出来,维持呼吸。 元臻臻走后没多久,便有五六个黑衣人追寻着脚印,从池塘边匆匆掠过,没有人停留。 苍梧目光转冷,心也缓缓沉到了塘底:但愿大哥能逃脱,否则,他着实不介意效仿北燕皇帝,下达战书,发兵踏平西隋。 *** 元臻臻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风从耳边呼呼刮过,路边的尖叶荆棘割得皮肤火辣辣地疼。 但她丝毫不敢松懈,只求自己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好引开那些追兵,为苍梧求得生机。 原主虽是武将之女,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但终究比不上练家子,黑衣人们很快就包抄上来,飘至身后。 元臻臻心急如焚,一时没注意脚下,竟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整个人失去重心朝一边摔去!那里是一片陡坡,她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骨碌碌滚了下去! 漫山的碎石仿佛都碾在了身上,元臻臻死死咬着唇,双手尽力护住脸,哪儿残了都没关系,脸不能残啊! 好不容易滚到平地,元臻臻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转头望去,就见一排黑衣人站在不远处看她,见她还有气,立刻从山坡上冲下来。 该死!连我这样一个小少年都不放过吗?!元臻臻挣扎着撑坐起来,却发现左腕一阵钻心的痛,再一看,已隐隐泛起青紫。难道刚刚滚下来,把手腕弄折了?! 尼玛两个伤员,真是凑成一对难兄难弟啊! 就在黑衣人疾速扑来,元臻臻觉得自己小命要交待在这儿了的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一片尖利的狼嚎! 二三十头灰黑色野狼从密林中渐次走出来,身形又高又壮,碧绿的兽眼阴鸷地盯着面前的人类,此起彼伏的嗥叫声在寂静的山林中一圈圈荡开,在这个愁云惨淡的情境下更显骇人。 元臻臻吓呆了,前有追兵,后有猛狼,老天爷是在让她选择一种死法吗?? 那我还是跟敌人走吧,至少在他们手里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元臻臻刚要哭丧着脸爬起来,投入那几个黑衣人的怀抱,忽然发现狼群们不知何时竟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保护圈。 高大威猛的头狼领着几匹健壮的灰狼挡在她身前,朝黑衣人怒目而视,缓缓逼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 这是怎么回事?? 元臻臻脑子又宕机了,她可不记得自己和狼有过什么交集,这些狼为什么会保护她? 黑衣人也露出惊疑之色,面前十几头狼凶光毕露,尖牙森然,大有他们敢上前一步,它们就会扑上来咬断他们喉咙的架势。 不,不是敢上前一步,而是他们根本还没动,头狼已经长啸一声,腾跃而起,风驰电掣般扑向中间的领头人! 那人大惊,急忙拔出匕首与头狼战作一团。其余灰狼们纷纷跟上,一时人狼混战,惨呼吼叫声不绝于耳。现场很快见了血,看得元臻臻毛骨悚然。 人数远远少于狼数,凶悍也远不及猛兽,六个人很快挡不住攻击,被咬得鲜血淋漓,惨叫连连。空气中充斥着腥咸的气味。元臻臻不敢再看下去,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等打斗撕咬的声音渐渐止歇,她才小心翼翼地调转视线,结果就看到六具残破的尸体倒伏在地,身下是大滩刺眼的鲜血。狼群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开始分享战利品。 只有头狼慢悠悠踱回元臻臻身边,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又轻嗅她每一处。元臻臻惊恐万分,整个人抖得跟糠筛似的,这、这不会是餐前礼仪吧? 更让她惊恐的事还在后面——头狼将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她手上蹭了蹭,还舔了舔她骨折的手腕。 像……像只想讨主人欢心的狗子一样。 元臻臻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头狼蹭了她几次、有些委屈地对她呜咽之后,她才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头狼高兴极了,一爪踏在她腿上,身子前倾,凑上来舔了一下她的脸。 元臻臻被它的动作逗乐了。其实她并不讨厌狼,相反,对这种骄傲独立的野兽,她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莫名其妙的好感。 对方救了自己,那自己也该有点表示不是。元臻臻想了想,用茯经在周围找了些止血疗伤的草药,揉成碎末汁液,挨个敷在挂彩的狼身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头狼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等她忙完了,才上前蹭了蹭她的手,表示感谢。 元臻臻不能再多停留,她得赶快回去找苍梧。只是……呃,刚才慌不择路地逃跑,并没有去记路径。这会儿可怎么回池塘呢? 元臻臻想了想,试探着问头狼:“我想去附近一个池塘,塘边长着一片芦苇丛的,你认识吗?” 对于狼族能听懂她的话,元臻臻其实是不抱希望的,但是上一个世界里,一棵海棠树都能理解她的意思,她莫名就对自己多了几分信心。 头狼歪着脑袋看了她片刻,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她。 这是叫她跟上的意思吗?!元臻臻惊喜万分,也不顾身上的伤了,拍拍衣服爬起来跟在它后面。 头狼带着她和狼群踏过丛林草地,走了好一阵,果然回到了池塘边。元臻臻急忙跑到苍梧下水的地方往下看,塘底却是空空荡荡,一片碧水。 他去哪儿去了?不会是被抓走了吧?! 正心焦着,耳畔忽然一声低唤:“大哥,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苍梧从一块石头后面探出笑脸,朝她招招手。元臻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小跑过去:“你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青年全身都湿透了,坐在石头背后微微颤抖:“没有。我一直在水下,见没什么动静了才上岸的。” 他目光落在元臻臻身上,唇角顿时凝住:“大哥怎么受伤了?!” 元臻臻扶他起来:“先别说这些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苍梧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这才发现外面围着一群土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大吃一惊,身体瞬间紧绷,本能地将元臻臻拉到身后。元臻臻忙道:“别紧张,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刚才就是它们救了我。” “它们,救了你?”苍梧难以置信。 元臻臻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苍梧拉起她的手,眸色幽深:“大哥的手腕也是滚下坡的时候折到的?” “嗯……没事的,就当是陪你吧!”她浑不在意地俏皮一笑。苍梧却满是自责和不忍,叹道:“终究是我害了大哥……” 元臻臻安抚完他,又转头对狼群说:“这是我小弟,自己人,不许咬他哦!” 苍梧和头狼对视片刻,考量了对方的实力后,同时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在头狼的帮助下,元臻臻找到一个隐蔽的洞穴过夜。十几头狼就守在洞外保护他们,安全系数简直爆表。 苍梧在洞内给自己擦身,他伤势渐好之后,照料自己的活儿就全部亲力亲为,再也不让元臻臻服侍他了。 元臻臻背对着他,坐在洞口给自己处理伤口。给对方上药的时候不觉得,用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这草药有多酸爽,直刺激得她龇牙咧嘴,眼泪汪汪。 头狼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嘴里叼着一条灰扑扑的东西,往洞口一丢。元臻臻定睛一看,竟然是只兔子! 她高兴坏了,搂着头狼的脖颈拼命撸毛,头狼舒服得直咂嘴,看得苍梧目瞪口呆,辣眼不已。 他到底还是体弱,在池塘里泡了水,出来后又吹了风,晚上便发起热来。元臻臻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给他煎姜喂药,好不容易哄睡了,他却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拉着她不松手。 元臻臻只好合衣躺在他身旁。 紧张疲惫了一整天,元臻臻睡得极香,连梦都没做一个。第二天睁开眼睛,就直直对上一双澄定温润的眸子。 一声“阿焕”差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苍梧却先微笑道:“大哥醒了?” 元臻臻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睡着睡着,脸都快贴到人家胸前去了! 脸上腾的烧了起来!她想爬起来避开,却忘了自己左腕受伤,一撑牵动伤口,又“哎呀”痛呼出声。 苍梧慌忙起身:“可是手疼?” 元臻臻连连说无碍,虽然她很想扑倒焕焕,但她现在是个男儿身啊!怎么能和他贴得那么近呢,万一让焕焕以为她有龙阳之好,进而疏远她,那就大事不妙了! 她假装跑去添柴烧水:“苍、苍梧,你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咱们在这里再歇一日?” 刚才听他声音嘶哑,显然发热还没痊愈。 见少年逃得远远的,刻意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苍梧一贯平稳的心境忽然泛起一阵酸涩和烦躁。 “不了,此处距离檀江只剩一日脚程,那些人随时会追上来,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好。”元臻臻应下,又面露忧色:“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无妨。”苍梧嘴角又不自觉地勾起来,她还是在意他的,对吗? 元臻臻和头狼凑在一块儿小声说了些什么,头狼轻轻呜咽了一声,便转身朝外走去。 苍梧看得吃味:“你们在说什么?” 元臻臻:“我让它带我们尽快出山。它们常年生活在这里,一定知道近路。” 果然,一群狼发挥地头蛇优势,带着二人爬山涉水,尽职尽责地将他们护送出去,一路上别说人,连野兽都没遇上一只。 等终于望见远方山谷里的粉墙黛瓦和袅袅炊烟,做了十几日野人的元臻臻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狼群不会进入人类的地界,元臻臻与头狼依依惜别,又给每只狼撸了一遍毛以示感谢,这才和苍梧一起踏上蜿蜒的土路,往檀江镇去。 檀江镇汇集三国风土人情,有温文尔雅的大梁书生,有美艳奔放的大隋少女,也有孔武有力的大燕武士。 元臻臻和苍梧两张陌生面孔一上街,立刻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不过,他们俩脸上不是胎记就是伤痕,苍梧身形高大,举手投足隐隐透出上位者气势,一时倒没有人敢上前找他们麻烦。 两人先到成衣店买了两身新衣,苍梧一直穿着元臻臻的小号男装,不舒服得很。又经历多日跋山涉水,两人现在的外形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元臻臻特意选了不起眼的朴素衣衫,可是套在苍梧身上,还是掩不住这人通身的清贵气派。若是不看他那张伤疤狰狞的脸,这分明就是哪门大户的世家公子。 他从不提及家世,元臻臻也不问,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若能得他权势庇佑,那她也能躲得容易些;若他已经脱离士族,那也没关系,她有钱嘛,两人找个小府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总是可以的。 倒是没想到,真相来得那么快。 两人都有伤在身,于是决定买两匹马做代步工具。大约是山里人不怎么出远门的缘故,檀江镇的马市很小,生意也不太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马棚开张。 元臻臻他们一去,三五个打着盹的商贩立刻围上来,无比热情地介绍他们自家的马。 元臻臻是不懂马的,便由苍梧上前和商贩们交流。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商贩最为热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刻不停地夸赞自家的马如何如何之好。 苍梧本有些不耐,但无意中瞥见小胡子家的某匹马时,突然顿住脚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它:“你那马头上的额饰挺不错。” 小胡子高兴道:“公子好眼光呀!那是我兄弟征战岭南蛮子的时候缴来的,戴着它可威风了!” 苍梧微笑:“不知你那兄弟在哪位将军旗下当差?” 小胡子想了想,说:“听说是一位姓钱的将军。” 苍梧:“哦?我还以为是徐将军呢,听说徐将军智勇双全,在他旗下效力的士兵最多。” 小胡子抓了抓头发,讪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公子如此感兴趣,不如入内一谈?我兄弟今日正好在家呢!” “好。” 元臻臻听得一头雾水,见苍梧真的要跟店家进屋畅谈,不由拉了拉他的袖子:“苍梧,我们是来……” 他忽然朝她眨了一下眼。 元臻臻一怔,随即闭嘴跟上。 把他们带进里屋后,小胡子示意仆从在外看守,他笑容尽敛,朝苍梧躬身一揖:“公子,可把您等来了!” 苍梧抬手免礼:“重徐让你等在这儿的?” “正是,主子猜测公子会经过此镇,若到来则必买马,便交待了小人暗号,小人已在此等候月余。” 苍梧点点头,要说这世上有谁能了解他至斯,也非那个人莫属了。 “小人已经派人飞鸽传书给主子,他晚上就会赶来。公子先在小人家里歇息,这边仆从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绝无问题。” “多谢。”苍梧想了想:“麻烦你先去请一位大夫来,我与……大哥身上都有伤,急需医治。” 小胡子一惊,立刻道:“是!小人这就去找相熟的大夫过来。” 等他走后,一直默立在旁的元臻臻才开口:“原来你早有准备……” “并无。”苍梧摇头笑道:“是我的好友重徐,他猜测到我会从这里经过买马,所以安排了人在这儿接应。” “就是那位‘徐将军’吗?” 苍梧说:“不是,‘徐将军’是重徐的母亲,女中豪杰,年轻时也常上战场,可惜后来生重徐时去世了。那匹马的额饰是我送给重徐的,只有我认得,所以他以此为暗记,若我看到,必会去寻他。” 元臻臻了然,难怪刚才他们会在马市上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在对暗号啊! 不过,好友是将军,那苍梧的身份,应该也不低吧? 大夫很快请来了,元臻臻的左腕只是扭到了筋,纱布包缠几天便能养好了。 苍梧的右臂问题就十分严重,大夫说再晚来几天,这手就掰不回去彻底废了。听得元臻臻心惊肉跳,庆幸他们赶路速度够快。 至于苍梧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大夫赞他恢复得不错,用药也精准,只要清淡饮食,少忧心劳力,很快就能痊愈。 元臻臻暗自得意,看来以后她要是穷困潦倒混不下去了,还能开个医馆什么的。 当晚,元臻臻吃到了近一个月来第一顿正常的饭。苍梧仍然脾虚着,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喝汤,笑容满面地围观元臻臻狼吞虎咽。 楼重徐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脸上长着丑陋胎记的少年,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几个饱嗝,而他的好友正用丝帕帮少年擦嘴,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暖。 那少年先注意到他,“咦”了一声:“苍梧,那是你朋友吗?” 楼重徐脚下一个趔趄,这这这小孩儿居然敢直接称他的字! 而那位大人没有半点不满,他看了楼重徐一眼,对少年柔声道:“大哥先回房休息好吗?我和重徐有事要谈。” 大、大哥?!楼重徐又差点跌倒。 少年乖巧答应,朝楼重徐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待他出门后,楼重徐望着青年满脸的伤痕和吊绑着的右臂,终是忍不住单膝跪地,声泪俱下: “陛下……!” ※※※※※※※※※※※※※※※※※※※※ 臻臻的亲爹的原形是霜极山的白狼,所以嘿~(帅哥爹爹会在第5个世界出场哦~) 感谢夭零君的营养液! 双龙记06 元臻臻坐在石凳上, 把玩着一枝淡紫色芍药, 看了许久的月亮。 初夏的夜晚流动着悦耳的虫鸣和婉约的花香, 漫天星辉洒落凡尘,和草丛里翩翩飞舞的流萤交相辉映。 真真是好看得很。 过了许久, 楼重徐才出来, 他满腹心事地路过庭院, 眼梢一拐, 被花丛里那道鬼魅般的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鬼魅朝他勾了勾小拇指:“重徐聊完了?过来坐坐嘛。” 声音青涩而低哑,原来是他。 楼重徐皱眉:“没大没小的,我可比你大多了, 你该叫我楼大哥。” 元臻臻眨眨眼, 一派天真:“可是苍梧都叫我大哥,你是苍梧的好友,按理说你也该叫我大哥呀!” 楼重徐一噎,想起刚才那人对自己说的话,若不是眼前这少年救他、帮他、养他,他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救命之恩, 自当伏低做小。他只能深吸一口气,认命道:“大哥好, 请问大哥有什么吩咐?” 元臻臻笑眯眯地“哎”了一声, 朝他招招手。楼重徐无奈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说吧。” 元臻臻神秘兮兮地道:“我刚才听见你叫苍梧‘陛下’?他到底是谁呀?” 楼重徐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 敢情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救了谁呢!看某人那副珍而重之的样子, 怕是以后会重用傻小子的,提前告诉他也无妨吧? 遂哼声道:“我朝太上皇姓秦名焕,字苍梧。” 太、太上皇??! 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1 手里的花枝“啪嗒”掉在地上,元臻臻石化了。 *** 秦焕,男,二十六岁,已退休。 元臻臻脑子里嗡嗡嗡一片:他是太上皇?那么现在的大梁皇帝是他儿子?他这么年轻就已经娶妻生子了?儿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当皇帝了?那该有多大年龄啊?他夫人还在吗?他们感情好吗? 关键是……那她怎么办啊?! 楼重徐见元臻臻脸上五颜六色,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便好心解释道:“你不是梁人吧?咱们大梁皇上是太上皇的侄子,太上皇临朝十年就还政给他了。” 秦焕是先帝唯一的弟弟。先帝登基没多久就突发重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他招来十六岁的胞弟,立下遗旨: 后宫中只有皇后怀孕,男女未知。先由秦焕登基理政,若皇后产下男嗣,则立为储君继承大统,若产下女孩,则继续由秦焕为帝。 秦焕含泪叩首,发誓一定遵旨行事。 在场见证的还有皇后和多位肱骨大臣,大家都暗暗捏了把汗。陛下的心也太大了吧!人性最是经不起考验,谁坐上那个位子后还愿意下来呢?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恐怕皇后和孩子都命不久矣! 然而秦焕偏偏就是那个不爱坐江山的异类,虽然从小和皇兄一起学习政务,可他内心却极其向往自由逍遥的闲王生活。 登基之后,他勤民听政,宵衣旰食。于内廷精心侍奉大嫂,唯恐居心叵测之人伤害她们母子。 陷他于不义还是小事,要把他一辈子钉死在皇位上挪不得屁股,那才要命。 半年后,太后产下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孩儿,秦焕非常高兴,马上立他为皇太子。 太子启蒙极早,三岁习字念书,五岁御门听政,一有空就被秦焕拎到身边,趴在他怀里学看奏折。 好不容易长到十岁,小太子博文约礼、长于思辨,能和朝臣们探讨政务了,秦焕立刻宣布退位,把这只烫手山芋扔给了一脸懵逼的小侄子。 而他自己乐得一身轻松,又恢复了观花斗鸟的闲王身份。 元臻臻听得一愣一愣的:焕焕这波操作简直是世界波啊! 不过听说秦焕尚未娶妻,现在还是单身钻石狗一枚,她的心情又变得愉悦起来。傍上了这么一尊金身大佛,她还怕什么高禹呢? 电光石火之间,元臻臻陡然想到什么,一脸凝重地问:“重徐,如今的大梁皇帝叫什么名字?” 楼重徐见左右无人,抓过元臻臻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玏。秦玏。 元臻臻心里一沉,果然是他。 “那究竟是谁,将苍……太上皇伤成这样呢?他怎会跑到这三不管的蛮荒之地来?” 楼重徐说:“陛下退位后,就离开颂京,一个人四处游历了。宫中一直派侍卫暗中跟随保护他,可是陛下进青夷山后没几日就失踪了。我查访良久,才得知他是被西隋人抓走了。” 元臻臻一愣,和西隋有仇的不是北燕人吗?西隋和南梁一直互通商贸、友好往来,如何会抓大梁的太上皇呢? “本以为西隋是打算用太上皇做筹码,向我们提什么要求。可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据我们的探子回报,西隋朝中一片风平浪静,隋帝似乎完全不知情。” 元臻臻明白了:“所以绑架苍梧,并不是西隋皇帝的意思?” 楼重徐叹道:“刚才我询问陛下,才得知他是在青夷山遇到了同样微服游历的大隋长公主,他是被那位公主绑走的。” 这是一个很不浪漫的故事。 西隋长公主不知道秦焕身份,对他一见倾心,在表达了爱慕之意却被拒绝后,强势的她用迷香熏倒了秦焕,强掳回国。 长公主在最近的府城狼州有自己的府邸,她把秦焕囚禁其中,穷尽各种手段逼他与自己欢好,都没有得逞。 她自恃有倾国之貌,地位又尊贵无匹,这梁人却偏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当秦焕再一次对她横眉冷对之后,长公主气得酒劲上脑,将秦焕绑起来狠狠鞭打了一顿。 他身上那些溃烂化脓的鞭伤,就是这么来的。 但之后秦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却避过未说。楼重徐不问也知道,那必然是极其艰辛的过程。他逃入青夷山后还被追兵逼得滚下山崖,差点丧命,幸好遇到了元臻臻。 少女恨得牙槽发痒,秦焕本来那么好看的人,硬生生被那个女人打得半死。得不到便要毁了,这是什么变态心胸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国太上皇,受了这么多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楼重徐咬牙道:“当然不能!不过刚才陛下的意思是,要先回京和小陛下商议。” 也是,他现在不是执掌大权的人了,不管是明面打仗,还是暗中阴谋,都要经过小皇帝的同意。 想到古墓画像上那张天真又狡黠的小脸,元臻臻心头阴云笼罩,弥漫着说不出的不安。 *** “大哥怎么不吃了?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秦焕喝完药粥,发现元臻臻正对着面前一盘鱼肉发呆,遂笑道:“你想吃什么,叫厨子去做便是。” 元臻臻对上他的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最近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黑亮的眼眸深处暗涌着什么隐秘又炽烈的情绪,仿佛一点火星落下,就能剧烈燃烧似的。 若她现在是姑娘打扮,她还能甜蜜一下,想着秦焕是不是心悦自己。但她现在是男儿身啊!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产生兴趣啊?? 联想到楼重徐说他尚未娶妻,当了二十六年皇帝却没有后宫,这是什么意思? 简直细思极恐! 眼看少年因为他的关心而越发紧张不安,秦焕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翳,酸涩的感觉又一点一点泛上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这样患得患失的情绪呢?大概就是被追兵紧咬在后,大哥义无反顾地把他推入池塘,亲自引开追兵的那次吧! 他满心震惊、无法置信,皇宫没有亲情,所有人都算计他、利用他,唯独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救他于水火,舍生忘死地护佑他逃生。 他何德何能,被上天赐予这样一份珍宝? 只可惜大哥是个小少年,他自问从未有过龙阳之好,昨夜还特意和重徐密谈半宿,结果发现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这位手足产生半点旖旎之心。 可一旦面对大哥,他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春水,只想包拢他、呵护他。少年那双精致眼眸里总是洒满了灿烂的阳光,让他如此欢喜,总也看不够。 一想到大哥送自己回家之后极有可能会离开,他心里便油然而生一股烦躁和阴鸷之意。 阴鸷,连他自己都被这种情绪吓了一跳。 秦焕叹息,他已经很努力地说服自己,对方是男子又何妨,他宠着惯着便是了。反正他已是自由身,不必在意谁人的看法。大哥想去菀州,他便陪他去,大哥想要什么,他全部找来给他便是。 可唯独忘了,这少年自己的想法,是否君心似我心呢? 秦焕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他深吸了几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心绪泄露出来,吓到元臻臻。 元臻臻其实是很纠结,接下来要怎么和秦焕相处。她是没有什么皇权阶级思想的,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自己的爱人。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摊牌:“苍梧,昨天楼将军告诉我你的身份了。” 秦焕的表情刹那间冻住,送到唇边的汤匙啪嗒一声砸进碗里。 元臻臻说:“这一路上多有逾矩,还请您原谅。既然您已经遇到了楼将军,想来此去颂京也必定无碍,这样我也放心了。所以我想……” “大哥想什么?”秦焕脸上笑容不变,指尖却忍不住打起颤来,如果他想走,如果他想离开,那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样才能留下他、又不伤害他……? 他是绝不能伤害大哥的,就算做不成爱人,也可以为挚友、为兄弟……只要他不离开自己就好。 秦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呼吸都快停止了。 元臻臻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想,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能否让我搭个便车,送我到菀州?” 呼——高悬的心被轻轻放下,秦焕如释重负,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我怎么会嫌弃大哥呢,我和大哥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倒是大哥不要嫌弃我才是。” “那就好。”元臻臻心中安定,接着又想到:“楼将军呢?怎么一大清早没见他人?用过早膳了吗?” 他什么时候和楼重徐关系那么好了?秦焕眉头微皱,压下心中淡淡不悦:“这里只有他和数位将领,还不足以护送我们出山。大梁军队集结在山外,所以他一早出门去调兵进山,最快明日便能来接我们。” 元臻臻点点头不再多问,高高兴兴地扒饭。 用完早膳,见阳光不错,元臻臻便扶着秦焕在庭院里散步,他左腿上那个最严重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行走也稳当了许多。 元臻臻好奇地询问他江南的景色、颂京和菀州的风物,秦焕知无不言,耐心至极。 见少年满脸向往,他试探着问道:“大哥想去的话,以后我们一起去,如何?” 元臻臻迟疑道:“不会影响你吗?你毕竟是太上皇,在外行走多有不便吧。” “无妨。” 少年唇红齿白,看起来可爱极了。秦焕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发顶,又硬生生忍住,拢到唇边轻咳一声:“说起来,大哥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吗?” “呃……” 让一位太上皇喊自己大哥,被下属们听见了,确实有伤尊严。这种昵称以后留到床上喊喊还是挺有情趣的,对外就叫名字吧。 于是她说:“元臻,我叫元臻。” 看表情就知道是化名,秦焕掩下眸底失落,到底还是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念数遍,印到心上。不急,来日方长,他总有办法查清楚的。 元臻臻反过来打探他隐私:“那苍梧,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怎么还未成家呢?” 秦焕一愣,他登基时年仅十六,尚未定亲,也不急于一时。半年后大嫂诞下太子,他就更加不方便娶妻了。 一来终究有一日会禅位,届时福祸难料,譬如今日这般,何苦让人家姑娘跟着担惊受怕?二来若是成亲后诞下子嗣,这孩子地位尴尬,安危亦难以保证。 所以就索性没有娶亲。 而现在,秦焕真是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的决定。他定是不舍得放弃面前这少年的,那回京后又该如何面对家中妻儿? 于是轻笑道:“我是在等有缘——小心!!!” 他眼疾手快,猛地将元臻臻拉入怀中!一支玄黑利箭呼啸而过,几乎擦着少年的后颈飞过去,“砰”的一声扎进泥土中! 元臻臻吓呆了,只见几个黑衣人从墙头迅速翻下,朝他们腾跃而来!与此同时,门外的小胡子听到动静,也带着仆从们抄着家伙冲进来。 一时刀剑铮然,光影翻飞,秦焕将元臻臻护到身后,抬脚将跃至近前的黑衣人踢翻,左臂一挡,身形快速变换,又将侧面攻上来的人一掌拍飞。 伤未痊愈,气血上涌,令他生生趔趄了几步,脸色微微泛白。元臻臻心急如焚,眼梢瞥见角落里的扫帚,立马抓过来当武器。 她有上一世的剑法记忆,现在虽然没了灵力加持,但基本的招式还是熟练的。此刻挡在秦焕右侧,护着他受伤的手臂,一把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竟打得刺客们一时不能靠近。 然而他们这边的仆从终究不是练家子,眼看渐落败势,小胡子双指叩唇,吹了声尖利的口哨,院外阵风刮过,一头四蹄踏雪的枣红骏马昂首挺胸地出现。 小胡子向秦焕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在几个仆从的掩护下,拉着元臻臻迅速向外撤离。 马只有一匹,元臻臻的意思也是让秦焕先逃。但秦焕硬抓着元臻臻的手腕,神色坚持:“大哥若不和我一起走,那我也不走了!” 元臻臻知道现在不是和他争辩的时候,小胡子还带着兄弟们在艰难地拖绊黑衣人。她只好也翻身上马,让秦焕坐她身后抱紧她的腰,然后缰绳一抖,冲了出去! 风声呼啸,山路陡折,元臻臻颠得七荤八素,早饭都快呕出来了。其实她并不会骑马,前两个世界她都是用飞的,看人骑马挺轻松,自己上的时候就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焕看出她的生疏,只能临时授课,告诉她怎样握缰绳、怎样控制方向和速度、腿脚和后背要怎样贴合马匹才能提高速度。 饶是元臻臻再聪明,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纵马高手。在几次差点把马骑到田里去之后,秦焕无奈道:“不然我来控制,大哥坐后面?” 元臻臻看了眼他的右臂:“你一只手可以吗?” 秦焕眉目含笑:“我征战岭南时,双臂都中箭,尚能全身而退。” 那么厉害?!元臻臻立刻下马和秦焕调换了位置,她负责扬鞭,秦焕负责纵绳。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刚才一路剧烈颠簸,她的裹胸松散了。 于是当元臻臻从后面抱住秦焕,趁机摸了两把男人精壮紧致的腰身的时候,前面的司机也惊呆了—— 两团温润柔软的酥肉紧紧贴上他后背,直烫得他浑身僵硬,耳脖子都红了起来。 虽然独守空殿二十六载,但该懂的还是都懂的啊! 元臻臻正等着发车,就见秦焕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嘴角扬起一道极为绚烂的弧度。 “还不快走?笑什么呢?”元臻臻莫名其妙。 “没什么。就看看大哥可还安好。”秦焕强忍笑意转回去,那双清霜黑眸被巨大的喜悦所点亮,神采之灼然,几乎令天地失色。 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是断袖呢! ※※※※※※※※※※※※※※※※※※※※ 男主开心得放了一夜的烟花,恨不得群发红包23333333 1他的名字取自李白的诗句:“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所以国号也被设计为“梁”。 感谢“玥”宝宝的地雷^_^ 双龙记07 秦焕的马术果然厉害, 单手执缰, 配上元臻臻杂乱无章的挥鞭, 竟把一匹马骑出了飞行法器的架势。 檀江镇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两人一路向东南方向疾行, 过了晌午, 才在一座小破庙停下休息。 当时走得急, 什么都没有带, 元臻臻只好动用外挂,靠茯经找了些能吃的果子,而秦焕则再次展现了他作为一名将帅的武学素养——他出去溜达一圈, 居然拎了一只兔子回来! 一个手腿都不灵便的半残障人士, 竟然抓到了一只兔子!元臻臻目瞪狗呆,严重怀疑是兔子自己磕树墩上撞死的。 “咱们……唔,接下来去哪儿?”元臻臻狼吞虎咽,嘴里塞满了兔肉。说实话,秦焕烤肉的本事比她高超多了。想来便有些羞愧,之前在山洞里, 让他吃她做的那么难吃的食物,真是难为他了。 “慢点吃, 都是你的。”青年宠溺地轻笑着, 把另一只烤得金黄滋油的兔腿也递给她。 “前面就是大梁地界了,重徐带兵从另一个方向进山, 咱们走的兽道, 碰不上他。不过我沿途留下了记号, 他应该能追上来。” 元臻臻自然百分百信任他的判断,她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起身去溪边洗手。 甫一蹲下,她就感觉腰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手一摸,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裹!胸!布!? 什么时候掉的啊啊啊啊啊啊? 元臻臻惊恐万分地回忆着,似乎是一开始自己纵马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但当时逃命要紧,根本来不及去细究。 后来……后来……元臻臻捂脸,简直不堪回首!她就把那两坨软腻顶在秦焕背后,一路骑到了这儿吗? 亏她还暗自得意一路狂吃某人豆腐,结果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啊! 而他居然一直没有提醒她,还笑得那么开心!? 元臻臻气急败坏地回去,秦焕正在喂马,见她恼羞成怒地瞪他,疑惑道:“大哥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元臻臻咬着唇不说话。片刻之后,秦焕终于醒悟,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我总算知道,大哥为什么叫‘大’哥了。” 元臻臻一愣,待反应过来,气得抡起裹胸布冲上去就打! 流氓!渣男!!登徒子!!! 秦焕大笑着挨了几下打,就抓住少女按进怀里:“大哥别打了,打坏了怎么办。” “打坏了把你卖到西隋去!” “大哥舍得?”他闷笑一声,只轻轻抱了一下就放开了她。元臻臻脸颊绯红,理也不理他,掉头就走。 之后再上马,她说什么也不肯坐后面了,秦焕和她说话也爱搭不理的。虽然这人是她的攻略对象,但也不能任由他吃豆腐不是。 元臻臻半生不熟地驾着马,直到天黑才出山,山脚下灯火荧荧,熙来人往,竟又到了一个边境小镇。 两人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入住,晚上,元臻臻出门去买衣衫干粮,顺便采购些药物。秦焕站在阁楼窗前,含笑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筋疲力尽地坐下。 经过清晨的打斗和一天的奔波,他身上伤口又有崩开的迹象。适才面对少女时温柔可掬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只剩下微蹙的长眉和寡淡的面色。 追兵一直都在,他知道。虽然已经进入自己的地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元臻臻想出门采买,他其实是不放心的。 可是,把她拉进自己的危险中,已是万分抱歉,小姑娘憋屈了好几日,想出去逛一逛,他又如何忍心拒绝? 只盼他们要的人是他,而不会为难她。 担忧烦闷地坐下,沏了一盏店小二刚送来的茶。浅碧的嫩叶浮动在白瓷茶盏里,上上下下,宛如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秦焕举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不经意落在杯中细嫩的茶叶上,手蓦地一顿,瞳孔骤缩! 几乎在同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一道清丽如莺的女声传进来:“苍梧,不请我进去喝一杯吗?” *** 秦焕静静望着门,稳坐不动。 事实上,他也无力动弹。茶是西隋宫廷贡茶,和普通茶叶非常相似,但唯有一点,这茶叶泡水片刻之后,会变成浅红色,而普通茶叶则不会。 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在西隋的时候,每天都在喝这种茶。 这算是……示威么? 闭了闭眼,秦焕只能祈祷元臻臻晚一点回来。她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去救他。 朱恣馨久不见动静,轻笑一声,推门而入。一身黑色斗篷翩跹摇曳,宛如幽冥殿里飘出来的幽灵。纤白素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明艳绝伦的面孔来。 她凝视着桌边的青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热情和爱慕:“苍梧,我们又见面了。本宫猜到你会从这里出山,所以早就在这儿等着你了。你看我们俩都这么聪明,难道不是天生一对吗?你为什么要逃走呢?真是不乖啊……” 茶里不知被下了什么药,秦焕只觉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一些:“苍梧如此丑陋之人,难登大雅之堂,长公主的口味也太重了。” “确实可惜了。”朱恣馨长指勾起他下巴,温柔地抚过那道狰狞的伤疤:“本宫已经查明,是棋君嫉妒心起,带了勾栏院的人来,想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侮辱你,所以你才毁容自保。” “本宫自觉对不住你,已经废了棋君把他逐出府了。另外还寻了珍药来,可以让你脸上这道疤消弭无踪,你跟本宫回去如何——太上皇陛下?” 秦焕毫不意外她能查出自己的身份,这位长公主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地位越高、越难得手的男人,她越是想要征服,而他,两样都占了。 他目如冰霜,牵唇冷笑:“长公主既然等候多时,又在茶水中下了药,想要我如何,还不是公主说了算。” 朱恣馨莞尔:“苍梧太聪明了,本宫不得不防。你放心,等我回西隋后,一定不会让你屈就四君之位。我一定禀明陛下,让你当我的驸马,这样也不算折辱了苍梧。” 一国之君禅位后去当邻国公主的驸马,还是被强虏过去的,这还不算折辱? 秦焕身体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起来。朱恣馨把自己的帷帽给他戴上,又解下披风将他兜得严严实实,这才让侍卫扶着他出门。 秦焕手攥成拳,垂眸掩下眼底无尽的寒意。既然她一定要抓他,那他也不吝再入虎穴、送她一份厚礼,就此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客栈门前停着两辆马车,青蓬朴素,完全看不出任何异端。一个蓝裳青年从马车上下来,朝朱恣馨一揖,声音清醇如酒:“恭喜殿下。” 朱恣馨愉悦地拍拍他的手,低声道:“今晚先陪你。” 蓝裳青年抿唇一笑,脸上隐现羞赧之意。 *** 元臻臻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远远就看到一行人登上客栈门口的马车,其中有个人似乎身体不适,是被一男一女搀扶着上车的。 这么晚了还出门?大约是哪个大户人家急着赶路吧。元臻臻没有在意,往前走了没几步,脑海中突然火花一闪,脸色骤变! 刚才那个身形是……秦焕?! 如果是大梁宫廷派来接他的人,那没必要让他换衣遮脸,何况秦焕不会不等她回来,自己先走。所以这是西隋人?他们竟然那么快就追到了这里?! 眼看马车渐渐驶离,元臻臻飞快跑向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就走。一时也不管会不会骑了,大概人都有急智,元臻臻一时间竟如骑士附体,胡乱策马扬鞭之下,竟也追上了那行人! 马车一路向西,披星戴月地赶路,他们没有再从青夷山过,而是沿着山脉去往两国边界。元臻臻不敢休息,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通过观察地上的车辙,判断马车的去向。 那两辆车也十分谨慎,不断变换路径,甚至分开走,来迷惑可能的追踪者。元臻臻一直仔细跟着关押秦焕的那辆,到第二日中午,他们进入了一座风沙极大、想来已经很靠近西隋的边城。 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后门,元臻臻躲在暗处,看着秦焕被人扶下车。他似乎身体不适,腿软得连路都走不太稳。 可是明明昨天这个时候,他还能抓兔子喂马,与她谈笑风生。一天一夜过后,就回到了从前。 元臻臻按捺下想打人的翻腾心绪,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她竭力记下马车里每个人的面貌,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是一个轻纱遮面的女人,其次是陪在她身边的一个蓝裳青年,其余都是手持武器的仆从。 她一路留下了秦焕教她做的暗记,如果楼重徐看到,一定会追赶过来。但在此之前,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救他了,至少,不能再让他承受之前的那些痛苦。 干龌龊事走后门,正常生活总该走正门吧?元臻臻在宅邸正门对面的茶楼包了一个临窗的雅座,正好可以看清门口的进出情况,又不会引起对方警觉。 等了半日后,果然看到那位蓝裳公子带着一个小厮走出来。 元臻臻心里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她噔噔噔跑下楼去找茶楼老板,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妹妹在对面那宅子里为婢,突然有一天投井自杀了。她想探查真相,但是宅子主人肯定不让她进,于是她想让老板配合她演一出戏,帮她混进去。 那茶楼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听完后十分同情她,一口应下了。 于是等那蓝裳公子带着小厮返回,路过茶楼后门的时候,元臻臻就穿着婢女的衣服,被酒楼老板一巴掌扇出来: “贱蹄子!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待在后厨别出来,免得吓着客人!你看看你那张鬼脸,当初老娘看你可怜才收留你,结果呢,你反过来给老娘挡生意!现在柳老爷被你吓得不轻,老娘还得赔钱!” 老板娘骂骂咧咧,怒目圆睁,戳着身后一个长工道:“老江,去把牙婆子叫来,我要把这贱蹄子给卖了!” 长工应声出门。元臻臻抱着老板娘的腿大哭:“夫人,我是看刘姐姐太忙,想帮她一把,才出来的!您别卖我,我这样的还能卖到哪儿去啊!我错了,夫人菩萨心肠,就饶了我这次吧!“ 老板娘满脸嫌弃地一脚踹开她:“滚远点!丑八怪!” 元臻臻借力一摔,正好扑倒在那蓝裳公子跟前,还“不小心”蹭到了他衣衫。她故意用那只扭伤的左手撑地,当即痛得眼泪直飙,十分戏倒做了七分真。 那蓝裳公子停下脚步望她,元臻臻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摸出巾帕用力擦拭他的下摆:“对、对不起公子,我弄脏您的衣服了……” “无妨。”好听的男声从头顶传下来。元臻臻死死咬着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上,青年看着她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叹了口气:“你抬起头来。” 元臻臻惊慌失措地抬起小脸,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斑驳的胎记,通红的鼻头,眼睛倒是如一泓清泉,让他一下子回忆起许多渺远不堪的幼时画面。 “老板娘,这丫头我要了,你说吧,多少钱?”他淡然开口,连身后的小厮都吃了一惊。 老板娘眼珠一转:“公子您也看到了,这丫头的脸实在没法看,当初我也是可怜她才收下的,连卖身契都没写。您要的话,给我二两银子的伙食费就行了。” 蓝裳公子示意小厮给了银子,元臻臻还处在不可置信的震惊中,被小厮拉了一下:“走了。” 元臻臻悄悄递给老板娘一个感激的眼神,压下心头喜悦,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到了宅邸,小厮先和看门人交待一声,才领着元臻臻进去。高大的朱红门扉在身后缓缓阖上,元臻臻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进来了! 她化名元儿,跟着名叫海城的小厮去管家处登记身份、制作铭牌,同时也慢慢了解起府里的情况。 这才知道,原来这家的主人是西隋长公主朱恣馨,这座宅邸不是她的产业,而是她暂时租住的。 西隋民风开放,长公主虽然还没有大婚,但身边已有“琴棋书画”四位侍君,蓝裳的公子名叫齐棠,是殿下当前最宠爱的书君。 竟然又是西隋公主!她抓秦焕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收他当男宠?她知道秦焕到底是谁吗?这位公主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府中的下人们只知道擎风院住进了一位新人,具体什么身份什么情况却完全不知,那里有侍卫重重把守,谁都不允许靠近。元臻臻也不急,反正她进来了,总有一天能摸清楚的。 齐棠让元臻臻在自己屋里伺候,她一直装出瑟瑟缩缩的样子,一看就是个饱受欺凌的可怜孩子。 “平日里你就待在我院子里。不要乱走。公主脾气不好,你尽量避着她些,若是冲撞了,我也救不得你。” 齐棠吹着茶雾,对面前跪着的小丫头缓缓道。他是个相貌极好的男人,性情温润如水,说话也轻声慢语的,看起来很好相处。 元臻臻低眉顺眼地应是。 晚上,长公主来了。和那日在客栈所见的低调打扮不同,今日的她珠环翠绕,一身旖旎红裙将身段勾勒得极为妖娆,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齐棠正在看书,见她大步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并奉上热茶:“夜有春寒,殿下还是待在屋里罢,若有急事,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平白沾染了凉气,叫我心头如何能安。” 朱恣馨捧着茶盏,神色微暖:“屋子里闷,出来走走,也就阿棠这儿能让本宫舒坦一下。” 齐棠目光一动:“可是为了擎风院那位?” “哼!”朱恣馨一拍桌子,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元臻臻,话锋一转,冷声道:“你这里何时多了一个丫鬟?” 齐棠语声平静:“今日去给殿下买栗子鸡,路上遇见被主人家打出来的,一时怜悯,就收下了。” “栗子鸡这种东西,你使唤下人去买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齐棠微微一笑:“下人不尽心。只有我知道殿下喜爱的大小、熟嫩、酸甜度。” 朱恣馨果然听得欢喜,搂过他肩膀在他下巴上啄了一记:“还是阿棠最贴心、最懂得本宫。这人呐,还是老的用着顺手。” 青年面色微红,垂下脸不说话。 朱恣馨又看向元臻臻,眯了眯眼:“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听出她语气中的寒意,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缓缓直起身子望过去,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艳赞叹之色后,便飞快地垂下眼帘。 动作是装的,但对方也确实是位姿容昳丽的美艳公主。 今日带她进府的小厮海城提醒她,长公主善妒,四位侍君身边服侍的全是小厮,没有丫鬟。元臻臻还是第一个能进公子屋里的丫头,一定要注意谨言慎行。 元臻臻无语,她是担心自己的少年扮相看起来弱不禁风,府里不肯接收,这才换回女装的。早知道长公主不喜欢婢女,她就继续女扮男装了啊! 大约是逃亡的时间长了,元臻臻脸上的胎记已经比一开始淡退了许多,为此她专门找来绛色的胭脂,按照原来的纹路细细抹上,以掩盖容貌。再一想,又把胸脯紧紧裹束了起来。 扮丑装傻,乖巧听话,才能活得长。 现在看来,这一步是做对了。 朱恣馨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从她脸庞、身体上扫过,元臻臻眼观鼻鼻观心,笔直跪着,明显感觉落在头顶的威压在逐渐减轻。 过了良久,朱恣馨才收回目光:“起来罢,过来添茶。” 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元臻臻依言起身,膝盖因为久跪而打颤,她咬牙忍着,给两位祖宗添完茶,就站到齐棠身后,隔开一定的距离,垂首默立。 朱恣馨很满意她的乖巧,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恼怒:“你说本宫对他到底哪里不好?不就是之前冤枉他,扎了他一刀吗?用得着这样记仇么!再说棋君,本宫不是也处置了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齐棠垂下视线:“棋君手段残虐,怕是留有阴影。殿下之前,也确实伤了他的心了。” 朱恣馨面上一紧:“那、那阿棠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慌乱之下,连“我”都脱口而出,齐棠喉头微涩,轻叹一声:“不若我去劝劝他?” “……也只能这样试试了。”朱恣馨黛眉微舒,捏了捏齐棠的手:“辛苦阿棠了。” “为殿下分忧,本就是书君分内之事。”年轻的公子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 也是,哪个人愿意去劝降情敌、和自己分宠呢?这齐棠也是个可怜人呐……元臻臻暗自腹诽。 长公主没有留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送别她后,齐棠默默坐着,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元臻臻上前给他换茶,怯怯道:“公子,殿下是不是不喜欢奴婢?” 齐棠微愣,见少女小鹿般的眼眸中满是惊恐,不禁安慰道:“不是,殿下只是不习惯我身边有婢女而已。元儿今日也累了,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你早些下去休息吧。” “是。”元臻臻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出了屋子,她才松了一口气,压抑许久的心情也释放开来。长公主说的“冤枉他”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但是“扎了他一刀”,她却不能更明白了—— 秦焕左腿上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血窟窿,原来是这个女人干的! ※※※※※※※※※※※※※※※※※※※※ 你们看,今天天上的云,像不像我向你们比的小心心?^_^ 双龙记08 朱恣馨居然还以为秦焕是在“记仇”!这疯女人是有多自恋, 才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喜欢她? 可惜元臻臻如今单枪匹马, 救不了人, 只能默默祈祷长公主不要再虐待秦焕,给他雪上添霜了。 回到下人院里,元臻臻旁敲侧击地向海城打听四位侍君的事。刚才听那对夫妻的意思, 秦焕受伤的症结似乎还在这四人身上。 海城跟在齐棠身边多年,知道的还挺细:琴君几年前病逝了;棋君后来居上,成为公主最爱, 但前阵子却突然消失了,隐隐听说是因为嫉妒长公主的新宠,出手伤了他, 才被赶出府去。 海城悄声道:“我听说,现在住在擎风院的,就是之前被棋君害惨了而逃走的那位呢!不知怎的又被公主带回来了。” 元臻臻点点头, 秦焕被棋君伤害之后,一定是与朱恣馨发生了什么冲突,气得这位公主暴跳如雷, 扎了他一刀。 而书君齐棠, 自十四岁陪伴公主至今,已经快十年了。据说是姿容愈发出色,才恩宠不断。这次出门,公主也只带了他一位面首。 画君入府最晚, 年纪最小, 又在青春叛逆期, 三五不时地就要被送去管事嬷嬷那儿接受调|教,这次出门前,不知怎么又惹恼了公主,被勒令禁足在院中。 所以其实如今陪在朱恣馨身边的,只有书君和画君,以及她正在努力但永远不会有好消息的秦焕。 第二天,元臻臻知道齐棠会去秦焕那儿当说客,所以早早守在他屋里。果然,他用完早膳就去换衣了,元臻臻飞快地收拾完桌子,从小厨房里提出准备好的食盒,远远尾随齐棠往擎风院去。 擎风院外,十几名侍卫几步一岗,将一座小小的院落围得像铜墙铁壁一般。元臻臻等那袭蓝色袍角消失在月洞门内,过了片刻,她才袅袅婷婷地走过去,对守门的侍卫笑盈盈道:“书君公子让奴婢来送些点心。” 说完打开食盒,喷香扑鼻的糕点露出一角,几个侍卫检查后觉得没问题,便放她进去了。 正值春末,花园中芍药烂漫,蜂飞蝶舞。嶙峋假山倒映在碧波清池中,与粉嫩的荷尖相映成趣。池塘中央有水榭一座,荷风四面,帐缦飞扬,两个风姿卓绝的青年正对坐饮茶。 “我还以为能助你逃脱,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拦住殿下,抱歉。如今殿下重兵把守此处,只待出关文书做出来,便带你回京。这一路,你便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秦焕微笑:“我并无迁怒书君之意,书君瞒着长公主助我逃亡,已是铤而走险。这次我又落入她手中,到底还是自己轻敌了。” 他在“敌”字上咬了重音,齐棠心里一顿,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目光扫过对方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他语含不忍:“这么久了还不能痊愈吗?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些……” 秦焕洒然一笑:“若是当事者是书君,性烈远甚于我,只怕当场就投柱自尽了。一副皮囊而已,如今又不需要面对朝臣百姓,有何要紧。” 齐棠轻叹:“殿下对你倒是有几分真心。你失踪后,她怒极生狂,把棋君划花了脸扔去地下妓坊。那地方暗无天日,吃人不吐骨头,也不知棋君能撑几日……” 听到他话中的怜惜之意,秦焕眸光转冷:“假借调|教之名虐伤于我,策划之初便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至于长公主,她所求的不过是征服和占有的成就感,顺带为贵国谋几分利益,若说真心,只怕不会比对书君的‘真心’多多少。” 齐棠面色微变,视线不自然地移向杯口渐渐消散的茶沫:“棋君盛宠七年,说被弃就被弃了。殿下一颗心,当真是无人能焐热。” “那也不一定。”秦焕牵唇冷笑,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长公主其人,骄矜有余,细腻不足,将来自有能降住她的人。” 他面色虽然融融,眼底的冰冷和锋锐却刺得对面的男子心尖一颤,遍体生寒。他这时才真正感觉,坐在面前的是曾经翻云覆雨、雄主天下的帝王,他的智慧和谋略是为搅动风云而存在的,不是用在宫闱中汲汲营营、争宠承欢。 别说在这一方庭院,便是去了大隋,也根本困不住他。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一国之君,难道连号令边关将领救人的本事都没有?” 秦焕扬了扬左腕紧缚的锁链,假作无奈般自嘲道:“都这样了,我还能怎样?恐怕要与书君分一杯宠了,还望书君见谅。” 齐棠睨了他一眼:“你若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秦焕拱手:“说来也要多谢书君之后为我洗冤。” 洗冤不过是为了扳倒另一个罢了。齐棠默了一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脱离控制。他压下心头不安,拂衣站起: “我会尽力拖住殿下,你若有什么动作,尽快,而且最好彻底。否则,很难说殿下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 “多谢。” 青年脚步一顿,脸上泛起微微的讽刺:“不必谢我,我也只是为我自己。” 元臻臻一直猫藏在十步开外的假山里,见秦焕一切安好,没有再受虐待的样子,她就放心了,暂时不能与他相见也无妨。 至于他们的对话,她吃瓜吃得差点噎着,棋君以调|教之名虐伤秦焕?秦焕脸上那道疤是他自己划伤的?他最后的逃亡竟是齐棠暗中相助?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搞得像宫斗似的?? 还没理清个中缘由,齐棠已经起身,元臻臻立马小跑开溜,再假装从月洞门走过来,与边走边沉思的齐棠正面迎上。 见到她,青年一脸惊讶:“元儿?你怎么来了?” 元臻臻抬了抬食盒,笑眯眯道:“我到膳房做了些糕点,想请公子尝尝。听说您在这里,我就过来啦!” 齐棠心下稍松:“我总归会回去的,以后你有事就在院子里等我,不必出来找。” 他顿了顿:“这擎风院,不是你该来的。” 元臻臻惶恐地低下头:“是……奴婢知错了。” 见她这样,齐棠又不忍苛责了,摇摇头:“随我回去罢。” 元臻臻跟在他身后出去,门外的侍卫自然没觉得有任何异常。 一路上,她思索不停:齐棠说他是为了自己。如果没有秦焕,他的竞争者就只有画君一人,而后者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他既有心帮助秦焕逃跑,那会不会也是棋君倒台的幕后推手之一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箭双雕,确属绝妙之策。元臻臻望着面前那人温柔儒雅的身影,心情忽然一阵复杂。 “元儿在想什么,怎么不进屋?” 齐棠忽然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澈如琉璃,流动着脉脉的暖意。他面貌虽不及秦焕,但也确实很有风姿。 元臻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院子了,忙垂眸掩下心思:“公子,奴婢还要去小厨房收拾,公子若有吩咐,再唤奴婢。” “好。晌午我想吃蟹粉包子,你得空为我去买来,可好?” 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和仆从也是一副商量的口吻,温柔得像三月春风,让人不忍拒绝。 “是。奴婢记下了。” *** 元臻臻不是没有试图联系过楼重徐,她就不信他没发现她留在路上的那些暗记。那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难道他那里也出了意外? 靠她一个人,太难了。实在不行,她也只能跟着去西隋,长住公主府了。 出了府邸,元臻臻直奔城里最大的集市,装模作样地买了几样小食,随手留下暗记,然后和小商贩们闲聊,打听最近有没有军队前来。 得到的结果依然令人懊丧。 元臻臻只好认命地前往卖蟹粉包子的铺子,令她吃惊的是,这家店门前挤满了来买包子的人,生意火爆至极。 元臻臻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才轮到,就在她揣着六只包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包子快没啦”!一句话仿佛一滴开水掉进了油锅里,人群一下子炸开了! 所有还没买到的百姓蜂拥着往前挤,元臻臻身材娇小,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没了。生怕被踩踏的她逆着人流努力往外冲,就在那时,她左手忽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左侧的人群,可每个人都是一脸渴望地盯着前面蒸笼里的包子,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悄悄将东西藏进袖中,然后若无其事地冲出了人群。 回到府邸,元臻臻直奔小厨房,把蟹粉包子交给厨子。然后假装不经意地问海城:“公子怎么喜欢吃外面街上的东西呢,看起来不太干净呀,可别吃出病来。”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公主殿下还吃街上的栗子鸡呢!”海城瞪了她一眼,解释道:“咱们公子从小就爱带蟹粉的吃食,可惜螃蟹这东西,只有江南产的最好吃,那叫一个黄稠膏厚、肉嫩鲜美,啧啧啧……” 少年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咱们大隋和上头的北燕,每年都要从南梁买进大量的螃蟹呢!不过咱们那儿的水质养不活几日,死的到底不如活的好吃。这会儿难得来一趟大梁,公子自然要一饱口福。” 元臻臻恍然大悟,讪笑道:“原来如此。我进府晚,不知事,海城哥别怪我。” 海城摆摆手直道没事。元臻臻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开,前脚齐棠让她去买包子,后脚就在包子铺遇到奇事,她难免会猜测,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回到自己房中,她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东西,那是一个油黄色的小纸包,展开后里面有一撮浅黄色粉末,纸上写着一行小字:将至,以此拖延。 落款:徐。 楼重徐?!元臻臻大喜,高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下。 她还以为他找不到他们呢!原来早就悄悄跟上了,应该有什么缘故,让他不能马上赶来施救。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让她用这包粉末,拖延长公主回隋的时间? 楼重徐必然知道她现在在谁身边为婢,那么这药是下给谁的,可想而知。而且应该是不致命的,只是不方便动身罢了。 元臻臻心里仿佛揣了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她总不能直接把药下在齐棠饭菜里,得想个什么法子,干净彻底地洗脱自己的嫌疑。 日落时分,长公主忽然派人来传话,说晚上带书君出门去听戏。齐棠谢恩后,继续临窗看书,神色一如既往地平淡,并不见过分的惊喜。 元臻臻给他挑亮灯芯:“殿下对公子真好,公子怎不高兴?” 齐棠抚过手中卷轶,声音微涩:“宠爱源自他人,何喜之有。” 大概是朱恣馨去了擎风院,发现那位对她的态度不那么冷硬了,以为是齐棠去劝解的成果,这才赐下恩宠,以表感激。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那人罢了。 青年掩卷微叹:“元儿,去为我准备衣裳罢。” “是。”元臻臻退下,心里有了主意。 晚膳过后,便有小轿来接,齐棠考虑到公主的心情,便没有让元臻臻一起去,只唤了海城跟着。 元臻臻有心想趁两个主子都不在,溜进擎风院去看望秦焕,结果到了那边才发现,守门的侍卫全都不见了,只有打扫的仆役在里面忙碌。一问才知,原来朱恣馨把秦焕也带出去了。 得,这下书君的心情只怕要更糟糕。 她只能回到自己房中去等待。一个多时辰后,元臻臻正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前院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急忙出去,就见一盏盏灯笼鱼贯而入,仆人们来来往往,乱作一团,她抓住一个慌张的小厮:“出了什么事了?” 小厮急道:“书君出水痘了!” 什么?!元臻臻吃了一惊。愣怔之间,一顶金蓬小轿已经飞快抬进院子里,朱恣馨风风火火地提裙跨入,端丽的眉目间满是焦怒:“小心着书君!随行的大夫呢?!” 侍卫说:“已经候着了!” 几个人把齐棠从轿子里扶出来,他脖子、手臂上满是粉红色米粒状水泡,脸颊一片绯色直烧到耳朵尖,显然发热不轻。 元臻臻立刻进屋给他铺床,又到小厨房端来热水帕子。齐棠被送到床上,大夫立刻上前查看,中间夹杂着朱恣馨气急败坏的质问声,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诊断的结果就是普通的水痘,大夫松了口气,很快就开出药方:“殿下,公子这几日不可见风,不可劳累,需卧床静养,食清淡之物。” 朱恣馨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握住齐棠的手:“阿棠,你安心躺着,不过是个小病,本宫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齐棠微微喘息:“多谢殿下……微臣无妨,殿下去擎风院看看罢……” 朱恣馨脸蛋微红,给齐棠捻好背角:“嗯,我一会儿就去。” 她那模样,分明就是个陷入恋爱中的少女,少了一分恣意跋扈,多了几分羞涩含春。元臻臻看得一愣,这姑娘莫非对秦焕动了真情? 等朱恣馨带着一大波婢女侍卫离开,屋里终于没有外人了,元臻臻才趁着去换热水,装模作样地拉住海城问:“海城哥,怎么回事?这会儿又不是春冬,怎还会发水痘?” 其实事情就是她搞出来的。茯经上说,那撮药粉可以使人出现皮疹症状,三日才愈。于是她就全部薰在了准备给齐棠出门穿的衣衫上。 可是最后怎么变成了水痘呢?难道是他体质问题,或是吃了什么东西,产生了效果偏差? 海城也愁得不行:“我哪儿知道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看了两出戏,公子就忽然浑身酸痛,发起热来。殿下正慌神着呢,谁知擎风院那位也跟着开始了!” 元臻臻大吃一惊:“秦——擎风院那位,也出水痘了?!” “是啊!你说巧不巧,就是一前一后的事儿。把殿下都吓坏了,都不知道先看顾哪个好。” 他说完就拿着药方急急忙忙跑出去抓药了。元臻臻回到小厨房,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继续烧热水。自己坐在灶头后面,百思不得其解。 齐棠发病很正常,那秦焕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府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病倒了,且大夫强调绝对不能见风和劳累,所以就算出关文书做好,他们也无法动身了。 朱恣馨显然开始烦闷焦躁,这桩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是个蠢人,立刻就下令彻查。 元臻臻早就把小纸包扔进灶膛里烧了,齐棠换下来的衣服也在他发病当晚清洗完毕,还遵照大夫的建议,用开水浇了好几遍杀菌消毒。她当晚又没有随齐棠出门,可以说嫌疑是最小的。 这样要是还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楼重徐大约也不用当什么将军了。 侍卫们在食物、下人身上都查不出什么,大夫便说,此症一般只能以人传人,兴许是当日戏楼里人员冗杂,被过了病气。 而长公主乃天之骄女,有神灵和祖宗保佑,自然不容易传染上。 元臻臻听得闷笑不已。 不过由此,她发现了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西隋的皇帝姓杨,长公主怎么会姓朱呢? 这时候,就又要请海城来给她上课了。 小哥兴致勃勃道:长公主其实不是先帝的女儿,而是先帝唯一的胞妹和朱大将军的女儿。 朱大将军战死沙场时,公主正身怀六甲,她生下女儿朱恣馨后不久就因伤心过度离世。先帝怜惜朱恣馨,便将这位外甥女册封为公主,养在身边。 所以其实她是如今的大隋皇帝杨晟的表姐。 原来如此。元臻臻心想,要是隋帝知道他表姐强掳了大梁的太上皇当男宠,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只要不是昏君,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因为水痘极易传染,所以朱恣馨被大夫拦在了外室,每天只能隔着一道帘帐,同两位心头男宠说话。 齐棠内火虚热,烧得迷糊,梦中常有呻|吟,元臻臻听到最多的就是长公主的名字。朱恣馨有时候就在外面,闻声也唏嘘不已,陪在这边的时间就比在擎风院多了些。 而秦焕那边,病症似乎比齐棠轻一些,虽有低烧,但好歹思维清晰,只是被大夫勒令静养,不得下床走动。 元臻臻有心想去擎风院探病,但朱恣馨始终没有放松对擎风院的看守,让她找不到任何机会。她心中焦急万分,这药粉的效果只能维持三日,如果三日后楼重徐还没有动静,那朱恣馨一定会带着康复的秦焕和齐棠出关去大隋,到时候,就真的难以搭救了。 终于熬到第三天清晨,元臻臻服侍齐棠喝完药,端着食盒出去,就见海城急匆匆跑进院中,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表情,有喜悦、惊讶,也有紧张、恐慌…… 元臻臻眼皮一跳,隐隐的期待翻腾上来:“出什么事了?” 海城停下脚步,低声道:“陛下来了。” 陛下?哪个陛下?元臻臻眨眨眼,一脸懵逼。 海城说:“我大隋的皇帝陛下!” 大隋皇帝……?! 元臻臻瞪大眼睛,这、这又是哪一出啊?大隋长公主微服私访就罢了,大隋皇帝什么时候能随意出入关卡,跨国旅游了? 她心里郁闷极了,隋帝都从京都赶来了,楼重徐那边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海城进屋去禀报齐棠,元臻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究竟来,索性溜出去看热闹。 ※※※※※※※※※※※※※※※※※※※※ 女配蹦跶不了多久了,大家安心~感谢订阅,么么哒^_^ 双龙记09 朱恣馨正在自己房中小憩, 听闻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杨晟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他来找她, 难道是为了秦焕? 不及多想,她急忙梳妆换衣, 出门迎驾。 杨晟是微服出京的, 一身月白锦袍, 金相玉质, 宛如踏春出游的世家贵公子。十几位御前侍卫也都是平民百姓装扮,可是一站进院子,就立刻显出他们不同常人的凌厉气势来。 朱恣馨眼梢扫过, 黛眉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朝面前的少年行礼道:“参见陛下。” 杨晟负手而立,微微含笑:“皇姐别来无恙?” 朱恣馨亲昵地走上前:“陛下怎会突然出京?难道是羡慕姐姐在大梁过得太快活,想来同乐?” 杨晟扫了眼她挽住自己的纤白玉手,开门见山道:“听说皇姐新得了一位男宠,朕想见一见。” 朱恣馨假作惊讶:“难道阿晟对男子还有兴趣?” 杨晟皱了皱眉:“皇姐就不要跟我做戏了,你知道他是谁吧?我大隋已经十多年没有战事, 皇姐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还是嫌朕这个皇帝做得还不够闹心?” 他直白的语气让朱恣馨也恼了:“秦焕已经退位了, 也不在朝中为政, 与本宫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何况我又没打算把他当成侍君,我准备一回京就向你提请赐婚, 将他封为驸马的!做驸马总不算折辱他了吧?” 乍然听到“驸马”这个词, 杨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你要他做驸、马!?” “是啊!” 杨晟眯了眯眼, 危险地盯着她:“皇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什么不该说的了?”朱恣馨一脸茫然,但杨晟的表情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这个表弟只比她小一岁,两人在宫中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他向来乖巧听话,事事都顺着她心意。无论她要纳多少个面首,他都没有意见,若有朝臣指责她淫靡,他还会帮着她说话。 这还是朱恣馨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摆脸色。 杨晟像是隐忍着极大的怒意一般,甩开她的手,对一个侍卫冷冷道:“带路。” “是。” 竟是要不经过她同意,直接去找秦焕了!朱恣馨气得冲下台阶:“阿晟!你!你站住!” 杨晟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 擎风院,秦焕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望着逐渐爬高的日头,他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兵器相交声,似有许多人朝这里走来。秦焕勾了勾唇,给自己倒了杯茶。 房门很快被推开,阳光倾泻而下,勾勒出一道挺拔清隽的少年身影。 杨晟缓步踏入,见秦焕手上捆着锁链,还颇有闲情地喝茶,顿时皱眉:“太上皇好兴致。” 他一个眼神,立刻有侍卫上前,为秦焕解绑。 秦焕揉着红肿的手腕,笑道:“长公主盛情难却,我实在劝说不得,只能劳烦陛下为我走一趟了。” 杨晟示意侍卫太监们都退下,屋里只剩他和秦焕两人,少年面露歉意:“皇姐自幼失怙,朕和先帝都极为怜惜她,才养成她这般娇蛮恣肆的性子。如今想来,到底还是我们错了。” 目光扫过秦焕吊绑着的右臂,他叹了口气:“朕纵容她收了四个侍君,却没想到她无知至斯,竟敢打太上皇的主意。朕之前只知她从大梁虏了一个男子到狼州,却不知道竟是您。这些时日害您受惊受苦,差点断送性命,是朕的疏忽,朕替皇姐向您赔个不是。” 秦焕微笑:“关心则乱。相信陛下这次前来,必是带着万全的准备的。” 杨晟眼底浮光一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太上皇放心,从今往后,皇姐永远都不会再踏上大梁的土地了。等您的亲卫来接了您,朕立刻带她回大隋。” “希望太上皇转告贵国陛下,朕一直以百姓安业为重,无意与任何一国再动干戈,朕愿意赠五千牦牛、百箱宝玉予贵国,作为对您的补偿。” 原来我就值这点东西。秦焕心头微哂,却也不愿意再和对方纠缠:“还望陛下牢记今日所言。” *** 朱恣馨赶到擎风院,吃惊地发现自己进不去了。 守卫已经全部换成皇帝的亲卫,两个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挡住朱恣馨的去路:“长公主止步,陛下说了,请您先回房。陛下很快会来见您。” 这又是一桩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从前她肆无忌惮闯入杨晟寝宫,他都只是笑笑,不会说她。现在竟是连门都跨不进去了!朱恣馨恨恨地一跺脚,也只好无奈返回。 看样子,阿晟是不打算成全这门亲事了。朱恣馨暗忖,她得想其他办法让这个表弟松口。 然而回到院子,让她更惊讶的事情出现了:她惯用的太监侍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候在房中的,竟是宫中的几位嬷嬷。 她们都是杨晟的人,见了朱恣馨,脸色也没有柔和几分。领头的孙嬷嬷是朱恣馨打小认识的,为人刚正强硬,对除了皇帝以外的人都不假以辞色,几乎很难讨好或买通。 孙嬷嬷打量了朱恣馨两眼,淡然开口:“长公主,陛下口谕,从现在开始,您房中的大小事务便由奴婢接管了。陛下从京中带来了您最爱的点心,您先用着吧。陛下稍后就会过来。” 朱恣馨敢怒不敢言,这孙嬷嬷一直以皇令傍身,行走宫闱,就连皇太后都要给她三分薄面。若是她现在和她争辩,不仅讨不到好去,说不定还会被她责辱。毕竟这位嬷嬷可是曾有“替太后掌掴管教郡主”的先例的。 所以,还是留着力气,和杨晟撒娇发脾气闹一闹才是正事。 她瞪了这些嬷嬷一眼,冷哼着踏入房中。 桌上果然摆放着她从小爱吃的几种甜点。朱恣馨坐到桌边,一边吃点心,一边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说。 一炷香后,门外传来整齐恭谨的“参见陛下——”,杨晟披着阳光拾级而上,他嘴角微翘,似乎心情极好。 朱恣馨就这样看着那个温润熟悉的少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的相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是现在才十八岁,尚未完全长开,眼角眉梢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孩子气。 朱恣馨心里一软,到底是自家弟弟,能不吵架还是不要吵,有话好好说,他哪次最后不是顺着自己的呢? 待杨晟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朱恣馨擦了擦嘴,想起身行礼,却突然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倒下去! 杨晟连忙伸手扶住她,同时擦去她下巴上的一点糕屑:“馨儿觉得这糕点味道如何?还合心意么?” 朱恣馨只觉全身一阵阵酥软,力气流失得手都快抬不起来。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望着杨晟:“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能让馨儿没有力气和我吵闹的东西。”杨晟嘴角含笑,弯下腰把她抄膝抱起来。朱恣馨惊呆了,这个看起来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纤弱少年,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气?! 屋门窗牖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少年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床榻走去,朱恣馨心中警铃大作:“陛下,你要做什么!” 杨晟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撩袍坐在她身边,微笑道:“馨儿,朕以前对你太好了,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从来没有二话。” 他捉住她的如玉小手,握在掌心里,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你喜欢看美男子,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梅兰竹菊’,朕都能找来满足你。谁要是对你不满,朕第一个要了他的命。” 他视线往上游走,舔过那截白皙的天鹅颈:“朕总想着,要让馨儿快活,朕总期盼着,馨儿能在快活之余,往身后看一眼,看看朕这个一直渴慕着你的人。” 朱恣馨震惊地望着他:“你……你在说什么……” 杨晟迷恋地摩挲着少女粉嫩的脸蛋,突然抬手抽去她珠翠发簪,一时青丝如瀑,迤逦散开。他叹息一声:“可惜,馨儿的心实在是太大了,想要面首就罢了,居然还想要驸马。若是个普通人,朕还能送他去地底下陪琴君喝茶,可馨儿妄想的居然是大梁的太上皇,这就太不应该了。” 朱恣馨心里猛地一震:“琴君……他,是你杀的?!” “是啊。”杨晟漫不经心地承认:“馨儿那日对朕说,想和琴君生个孩子,叫朕舅舅。朕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恣馨面色煞白,血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酒后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断送了当时深爱的男人的性命! 琴君对外称是病逝,其实是中毒身亡,每日大口大口地呕黑血,却偏偏查不出凶手,也找不到解药。太医请了一批又一批,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的命。朱恣馨大发雷霆,哭了好几日,也只能作罢。 面前的少年明明微笑着,眸光却阴鸷得仿佛蛰伏已久的毒蛇,所有挡他道路的人,都会被他咬死。 他伸手揽住朱恣馨,把她拢在臂弯里:“馨儿,朕有什么不好的呢?竟然入不了你的眼?是朕不如琴君文采好,还是不如棋君口才好,或者不如书君善解人意?” 佳人娇小玲珑,他低下头,喷气在她耳畔,惹得少女一阵轻颤:“还是馨儿觉得阿晟不能满足你?” 他每个动作都如同一刀凌迟,温柔而强势地卸下她外强中干的盔甲,让她如同一只剥了壳的虾子,浑身颤抖着,等待命运残忍的凌迟。 直到现在,朱恣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不是弟弟么?不是那个跟屁虫一样、不声不响跟着自己的包子弟弟么?他不是皇帝么?不是面对群臣不假辞色、却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威严皇帝么? 怎么会……怎么会对她产生那样不堪的想法?! 药效慢慢吞噬着她的神志,朱恣馨重重喘息着,试图让自己保持一丝清明:“阿晟……我们、我们是姐弟,你不能这样……这是不对的……” 她的情绪明明是愤怒的,嗓音却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变得宛转动人。杨晟耳尖一动,舔了舔嘴唇,嗤笑道:“馨儿,你姓朱,朕姓杨,这有什么不对的?民间表兄妹表姐弟结为夫妻的还在少数?” 朱恣馨拼命摇头:“我们从小在一处长大,先帝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只把你当亲弟弟啊!阿晟,求你……别这样……天下好姑娘那么多……求你放过我……” 她推搡哀求着势在必得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是有多愚笨、犯了多大的错误!那个在她面前乖巧阳光的少年,其实一直抱着阴暗龌龊的心思! 听到“亲弟弟”三个字,杨晟眼底的火山彻底点燃了!他咬牙切齿地盯着身下的少女:“弟弟?馨儿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哪个弟弟会用这样痴恋的眼神看你?哪个弟弟会那么毫无原则地包容一个名声不佳的姐姐? 他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委屈地望着她:“馨儿以为,朕这么多年没有大婚,是为了谁呢?” 忍着心中酸痛,看你和那些男子谈笑风生,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撕碎了喂狗。 少年的目光灼热而伤痛,烫得朱恣馨咬着唇转过头,闭上眼喃喃:“你疯了……杨晟,你——”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杨晟深嗅着她发肤间的清香,忽然低低笑道:“馨儿,你想要书君和画君活命吗?” 朱恣馨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想干什么?!他们是无辜的!” 他冷笑:“看你表现了。” 看着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朱恣馨终于从心底里战栗起来。她已经隐隐猜到,等回到京城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 齐棠睡了小半日,终于醒来。身上的疹子已经消退大半,不再有灼痛或不适。但他精神始终病恹恹的,尤其在得知杨晟驾临的时候,更是浓眉紧皱,半天不说一个字。 元臻臻服侍着他喝完药膳,给他背后垫了只靠枕,让他坐在床上消食。然后洗净了手,轻轻在他太阳穴附近按摩起来。 青年阖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他面色素淡如玉,黑发懒懒地披散在身侧,望之别有一番风情。元臻臻有点奇怪,今日朱恣馨怎么还没来探望她的书君,若是见到他这副慵懒勾人的模样,怕是又要走不动路了。 正出神意淫着,忽然听他开口道:“元儿,你说陛下怎么会突然来了?” 我哪里知道啊!元臻臻胡乱猜着:“或许是见殿下久不回京,心生惦念,便来看看罢。”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若实在姐弟情深,担心彼此,那派人飞鸽传书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何况又不是在大隋,这是出了关进入了别国领地啊!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那杨晟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呢? 元臻臻抓了抓头发,与同样疑惑不解的齐棠正好对上视线,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问题。 少女尴尬地调开视线,齐棠则望着头顶的帐缦,忽然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对元臻臻说,还是自言自语:“我终究是比不过他的……” 他坐了片刻,准备下床走走,松散一下身子。海城突然急匆匆进来,面色古怪道:“公子,门外有一人领兵前来,自称是大梁将军,要拜见府中主人。小的本想去找长公主殿下,结果听说陛下在她房里,已经呆了两个时辰了,小的实在不敢打扰……要不公子您看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你说陛下去了殿下房里,呆了两个时辰还没出来?”齐棠没管谁在门外要求拜见,他只抓住了这件令他匪夷所思的事。 海城说:“是的。小的去找殿下,发现院子里的守卫全都换成了宫里的太监嬷嬷,一个个肃立板脸的,样子可吓人了。他们说陛下和殿下有密事要谈,不许人打扰,所以小的也打听不出消息……” 齐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展开拜帖,飞速扫了一眼:“楼重徐?他现在还在门外?” “是。” 齐棠沉吟片刻:“我只是公主侍君,不宜独断此事,让梁人以为咱们轻慢。你再去一趟殿下院子,事急从权,请公公们入内通禀。陛下前脚到来,此人后脚上门,恐怕来者不善。” 他面容微肃,海城也看出不妥来,连忙依言离去。 元臻臻自从听到那个名字,心脏就狂喜得快要蹦出来。重徐终于来了!他来了就意味着秦焕有救了!再也不用像个囚徒一样,忍受那个恶公主的坏脾气甚至虐待。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终于要彻底脱离苦海了! 她太过激动,没发现自己的小表情已经落入了旁人眼中。齐棠看了她一会儿,失笑般摇摇头:“元儿,你也和海城一起,去迎接楼将军罢。” “啊?我?!”元臻臻一脸懵圈,为什么叫我去? “元儿也是颂京来的吧?”他微微叹息,语气却笃定无疑:“你混进府里,不就是为了擎风院的那位么?你与楼将军,大约也是认识的罢。” 一席话如惊雷轰地,元臻臻结结巴巴道:“公子,你、你乱说什么呢!元儿怎么会认识什么颂京来的将军……” 齐棠缓步走到她面前,凝视片刻,忽然抬起手,在她脸上刮蹭了几下。 元臻臻面色大变! 她知道齐棠不是在占她便宜,而是……视线落在他手上,果然,指腹上满是绛红色的胭脂。 “我当日在茶楼遇见你,你哭得梨花带雨,脸上一片素净,那胎记其实并不十分明显。可是入府之后,你脸上的胎记却忽然变深了。” 青年定定地望着她:“我命海城去你房中一探,果然,你妆台上的胭脂,和你的胎记颜色极为接近。你是故意将它画深的吧?为的就是以丑相消除殿下的戒备,从而留在府中。” 元臻臻沉默了,没想到对方心思如此细致缜密,完全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无脑男宠。她这么做,当然还有齐棠想不到的深层原因,那就是不想走在街上被北燕探子发现。 既然被一语道破,再隐瞒也没意义,元臻臻索性大大方方道:“是,书君慧眼如炬,元儿正是来陪我家太上皇的。” 齐棠点点头:“本来还不确定你进府的真正目的,直到那次你尾随我进入了擎风院,我就知道了,你和他应当是认识的。” 元臻臻默默呕血,原来那次没有瞒过去啊……亏她还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呢,结果像个小丑似的,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蹦跶。 真是……太丢人了。 电光石火间,又有许多事在脑海中串联起来!他既然早已怀疑她,那还放心派她出门?还吃她买的蟹粉——等等!元臻臻突然想起之前在擎风院偷听到的对话,齐棠说他会尽力拖住朱恣馨,让秦焕尽快有所动作云云。 难道这次生病,也是他顺水推舟,有意为之?! 齐棠将她错愕的表情收入眼中,但笑不语。元臻臻颇为复杂地看着他,这样机敏过人的男子,放在哪里不是一块璞玉,为何要蛰伏在公主府里呢? 他没有解释更多,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天穹:“你先去看看情况罢。陛下来了,变数太多,我也不能肯定,他一定会放了你家太上皇。” “多谢书君上次搭救我家陛下。”元臻臻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虽然只是互相利用,但他终究没有对秦焕起杀心。倘若当初他与棋君沆瀣一气对付秦焕,那秦焕的逃亡路只怕要难走得多。 齐棠无声地勾了勾唇,转身朝内室去了。 元臻臻提着裙子跑出去,穿过廊庑,绕过壁照,正巧遇上隋帝带来的侍官领着客人们往后院去。十几位大梁士兵身披甲胄,目光炯炯,为首的楼大将军龙行虎步,容光焕发,显然心情很不错。 元臻臻跟在最后面,“好心”地帮一位侍女姐姐分担了些瓜果点心,就混进了随侍的队伍里。一行人直奔擎风院,秦焕正立在廊下赏花,手上的枷锁已经去了,日光照耀得整个人微微发光,宛如神祇一般。 楼重徐大步上前,难掩激动地抱拳跪下:“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身后的士兵们也整齐划一地跪下,满身银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请陛下恕罪!” 秦焕微笑着抬手虚扶:“起来吧,我不怪你们。” 又望向旁边的大隋侍官:“贵国陛下安在?” 侍官颤了颤,竭力平稳道:“陛下正在长公主院中议事,命小人先带楼将军来这里。陛下即刻便到。” 秦焕看了眼钟漏,无声地勾了勾唇:“年轻人身体果然好……” 侍官额头的汗滑了下来。 ※※※※※※※※※※※※※※※※※※※※ 朱杨姐弟那段的原文不是这样的,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没想到,蝉有毒。 焕焕:呵呵,过奖过奖。 双龙记10 秦焕说:“我与楼将军有事要谈, 其他人先到院外等候。” 他发话了, 众人莫敢不从, 当即鱼贯退出了擎风院。人快走光的时候,秦焕又突然开口:“诶, 重徐, 我想吃蜜瓜了。” 楼重徐一愣, 似乎有点不适应他的心血来潮, 但还是道了声是,起身环顾——哦门口正好有个捧瓜的侍女,遂走过去:“你——” 乍一看清那侍女的脸, 他大吃一惊, 猛地刹住脚步!好在多年的临阵对敌经验让他牢牢稳住了情绪:“陛、陛下想吃蜜瓜,你过去侍奉罢!” 元臻臻强忍着笑,垂首屈膝:“是。”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楼重徐身后,发现这位将军走路的姿势都歪歪扭扭了,终是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我的女装看起来有那么震撼吗? 楼重徐回过头,表情复杂地嘟囔了一声:“原来你是个丫头……” “丫头怎么了?丫头不也救了你家太上皇!”元臻臻不客气地回敬一记眼刀。 楼重徐撇撇嘴不接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顶着这样一张脸的女子,会活得比寻常女子更艰辛罢?他尚且满腹同情, 她却笑得没心没肺, 也是……唉。 一进水榭,元臻臻就扔下瓜盘, 开心地飞向秦焕:“苍梧——!” 秦焕微笑着接住扑过来的少女, 上下端详一番, 打趣道:“大哥终于舍得换回女装了?” “嗯。为了进府当丫鬟嘛!” 明眸皓齿,乌发垂腰,裙裳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身段,只可惜是婢女打扮,到底太素了些。 秦焕从袖中摸出一支精雕细镂的玉簪,不由分说插进少女发髻里:“这样更好看。” 元臻臻摸了摸头上,喜滋滋道:“真的吗?谢谢苍梧!” 旁边的楼重徐盯着那支玉簪,满眼震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在秦焕的威视下闭了嘴。 元臻臻还沉浸在和心上人重逢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苍梧,这几天你没有挨打吧?我只能混在书君院子里,没法接近你,你不要怪我不来救你啊!” 她斜了一眼楼重徐:“至少,我来得比这个人早!” 秦焕神色温柔:“我知道,那天你尾随书君进来,我听见你说话了。” 元臻臻:“……”汗,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自作聪明啊! 楼重徐懒得和这小女人一般见识,朝秦焕拱手道:“陛下英明,消息一递过去,隋帝就坐不住了。末将三日前已在城外驻守,只等隋帝一入关,末将就跟了过来。” 秦焕颔首:“辛苦重徐了。” 元臻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敢情人家是早有准备? 秦焕摸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一会儿和你解释。” 楼重徐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问:“陛下,我们何时离开?小陛下已经出京,往云州来了。” “玏儿要来云州?他真是越来越任性了。”秦焕无奈地摇摇头,随即笑道:“重徐,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此刻尚在大梁,为客的是他们,怎是我们先走呢?” “呃……说的是,是末将糊涂了。”楼重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过这隋帝也太失礼了,末将都带兵进府了,他怎还不出现?不会是想赖着不走了吧?” 秦焕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不急,贵客难得到访,自然是要让他舒心满意了,再送出去。” 楼重徐觉得自己明明是个执掌千万雄兵的统帅,为什么每次一站到这位面前,就变成了智障呢?他说的每个字他都懂,可是怎么连起来,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呢? 元臻臻也是满脸问号,不过她很乖巧地抱着蜜瓜啃,只当个吃瓜群众。 秦焕爱怜地看着她,小姑娘吃瓜的样子都那么可爱,若是好好打扮,该是怎样一副娇美相貌呢?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楼重徐忽然说:“有人来了。” 三人都明白这时候能进院子的人是谁。元臻臻立刻放下瓜皮,蹭蹭小手,跑到稍远一些的石阶下端正站好。 很快,一行人穿过假山回廊,朝这里大步走来。为首的少年金笄束发,轻袍缓带,行止间满是天潢贵胄的气势,正是隋帝杨晟。 元臻臻望了一眼就被迷住了:好帅气的小鲜肉! 大约是祖辈世代生活在西域的缘故,少年五官俊挺如玉,细看之下,一双墨色瞳仁还蒙着浅浅的蓝灰色,独特而又漂亮。 元臻臻一时晃神,人已经走至近前。杨晟似乎心情不错,对这位小侍女的花痴也不以为忤,还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叫元臻臻羞涩不已。 步入水榭,少年朝秦焕虚拱一礼:“朕与皇姐有急事密谈,耽搁了时辰,还望太上皇陛下勿怪。” 秦焕自然看到了他与元臻臻之间的互动,他负手身后,紧握成拳,面上笑容不变:“陛下活龙鲜健,朝气蓬勃,我何以怪罪,只怕羡慕还来不及。” 一抹餍足与骄傲之色闪过眼底,杨晟看了眼旁边肃容虎立的楼重徐,唇角一勾:“既然太上皇已有亲兵来迎,那朕也不多打扰了。朕即刻带皇姐出关回京。这些日子叨扰陛下,望您海涵,待朕回到大隋,之前应承之物会立刻奉上。” 秦焕颔首:“陛下客气了。” 两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元臻臻觉得很神奇,在这个不起眼的边关小城,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两个国家的皇帝正烹茶对饮,进行着亲切而友好的会谈。 杨晟坐了片刻就离开了,所有公主府人员也一并带走。元臻臻陪秦焕送他出去,一路上竟没有看到朱恣馨,也没看到齐棠。 心下好奇,等他们自个儿也坐上了前往府城云州的马车,元臻臻才将满腹疑问一吐而快。 秦焕老神在在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指了指水盆巾帕:“先把脸洗了。” 诶?元臻臻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吧,连秦焕都看出她的胎记有问题?! 她撇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脸上的胭脂洗了。 白皙的小脸只剩下一片浅淡的印子,说话的声音也从原来的干涩低哑恢复成少女特有的清新柔婉。 秦焕满意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褪去伪装,向原本的模样靠拢。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易容,他总会查清楚的,但是现在,他只希望她放轻松。 喜欢的女人在自己羽翼保护之下,无忧无虑,没有性命之虞,这是所有男人都乐见的事。 “长公主用迷香将我熏倒之后,带去了狼州,她日日用药物麻痹我的神志,逼我就范,但始终没能得逞。后来她失去了耐心,在一次醉酒后将我鞭笞一顿。棋君以为我是不入流的奴才,便以□□之名,带了两个相公楼的龟公来对付我。” 他声音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 元臻臻却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他身上有多少伤,她再清楚不过了,除了鞭打,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疤,棋君是怎样虐待他的,她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你就自毁容貌……” 秦焕:“是。那两个龟公看我坚决,怕出人命,吓得逃走了。这时候长公主来了,她看到我,以为我是不愿意侍寝才自残,恼羞成怒之下就扎了我一刀。” 元臻臻惊呆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言不合就暴力伤人的泼妇,真该拖出去抽个三百鞭,让她尝尝味道。 跟着朱恣馨一起赶来的还有书君齐棠,他在院外正好撞上那两个容色慌张的龟公,齐棠多留了一个心眼,派人暗中跟他们回去,再借机搭上关系,一起喝酒吃肉,从中套出不少话来。 得知秦焕划脸的真相后,齐棠立即禀报朱恣馨,朱恣馨派人抓来那两个龟公,亲自审问,这才知道是自己冤枉了秦焕,一切都是棋君的谋害。 而那个时候,秦焕已经在齐棠的帮助下,趁朱恣馨恼怒冷淡、放松了对他的看守,而悄悄逃离了狼州。 后来的追踪和遇险,元臻臻就知道了。 “我总觉得,齐棠并不简单。”她想了想,说。 “岂止是不简单,此人心机深沉,颖悟绝伦,若在朝为官,怕会是我大梁心腹之患。”秦焕音色转冷:“棋君之所以会向我发难,一方面是他自己愚蠢无脑,另一方面,也是齐棠挑拨的结果。” “棋君盛宠多年,自视甚高,在齐棠煽风点火之下,他嫉妒心起,以为自己随意处置一个小面首,长公主也不会对他如何。可他偏偏错信了齐棠,也错估了公主的这次心血来潮。” 所以最后落得那么惨烈的下场。 而齐棠呢,站在棋君立场上“为他考虑”的是他;秦焕被虐待后、及时把公主请来救场的是他;怜惜秦焕、倾力助他逃走的是他;捉住龟公、挖出棋君阴毒心思、了却公主怨念的也是他。 他永远是一副温润儒雅、善解人意的模样。互啄的是棋君和秦焕,他云淡风轻,置身事外,半点血腥都不沾。 可不是个顶尖聪明的人物? 元臻臻也品味出一些意思来,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她还曾近身服侍过齐棠呢,他要弄死她,简直比掐死一只鸟儿还容易。可人家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计算精准,将每个人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来达成自己霸宠的目标。 能带走秦焕的元儿,自然也算他的助力之一。 只可惜千算万算,终究棋差一招。秦焕垂眸掩去笑意,那些宫闱龌龊事,就不要让这纯善的小姑娘知道了。 其实会再次落入朱恣馨手中,秦焕是有心理准备的。朱恣馨的脾气手段,以及颂京那边若有似无的无视,他都心知肚明。 所以之前在檀江镇与楼重徐会和,他已经和这位唯一能信任的挚友秘密约定:如果他再次被抓,楼重徐就立刻通知埋在大隋那边的暗线。他们在隋宫经营多年,总有办法将长公主到大黎境内强抢太上皇的事巧妙地传给杨晟知道。 说来,他还是上次被困狼州时发现了一些端倪,公主府的侍君们忙着争风吃醋,竟没有人察觉潜伏在背后、虎视眈眈的那双眼睛。 其实秦焕也只有六七成把握,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才让楼重徐赌上一把。结果不出他所料,杨晟听闻后大为光火,立即不顾身份安危地赶了过来。 男人最了解男人,到底比他多活了这些年岁,杨晟的心情、思维、行动,秦焕就算不能百分百料准,也能猜得□□不离十了。 那位陛下虽然未及弱冠,但绝不是不知轻重的君王,他此行既能解困大梁太上皇、化解两国危机,又能抱得美人归、实现多年心愿,何乐而不为呢? 元臻臻依旧不解:“那隋帝一来,朱恣馨就乖乖跟着回去了?她可不像是会那么听话的人啊!” “或许人家陛下有自己的手段呢。”秦焕笑着啜了口茶。 “人是苍梧你叫过来的,你不知道?”元臻臻怀疑地瞟他。 “咳……我是觉得,我身份特殊,事关两国安宁,所以不得不请隋帝出马。若是连一国之君都压制不住飞扬跋扈的长公主,那这个国家也没什么希望了。” 说得也有道理。元臻臻猜想着,朱恣馨大概有什么把柄落在皇帝手里了吧…… 楼重徐策马在旁,马车里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太上皇只让他把事情捅到隋帝面前,却没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臣子,要做的只有执行命令,个中缘由,只能自己想。 秦焕对元臻那丫头的解释明显是在敷衍,楼重徐可没见过他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不愿意说,必然有自己的道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们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了。 但还是忍不住想膜拜一下我家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太上皇陛下啊! 车行辘辘,元臻臻很快就觉得无聊了,她决定好好学习骑马,以后万一再遇上亡命天涯的事,也不至于老是骑到沟里去了。 楼重徐想教她,结果被少女无情拒绝:“我要苍梧教!苍梧上次带我骑马,跟飞一样快!你肯定不如他!” 楼将军气得仰倒。不过她说得也没错,太上皇当年御驾亲征岭南,那精湛的骑术是所有将士有目共睹、赞服不已的。要说整个大梁最好的马术师傅,确实非太上皇莫属。 但是太上皇身份尊贵、病体未愈——“我来教臻臻吧!”秦焕牵过士兵手里专门为元臻臻准备的温顺母马,微笑道。 ……好的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我什么都没说。楼将军非常自觉地闭紧了嘴巴。 元臻臻很高兴,连他直唤自己小名也没在意。秦焕坐在她身后,把上次教过的内容又讲了一遍。这次他们不急着逃命,元臻臻学起来就轻松多了,很快就有模有样,能小跑起来。 秦焕半拢着她温软的身子,少女馨香萦绕鼻息,小脸上清晰可辨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挠得他心头发痒。 偏生她还总是无知无觉地扭来扭去,往他怀里靠。秦焕扶额叹息,只觉这辈子的定力都快在这一天用完了。 “大哥想更有趣一点吗?”他低下头在她脸侧呢喃,如愿以偿地看到少女的耳尖一点一点变红:“怎、怎么有趣呀?” 秦焕狡黠一笑,突然一夹马肚,长鞭轻扬,骏马立刻撒蹄跃出!元臻臻猝不及防往后一倒,撞进他怀里惊叫连连,长发被风吹得如丝缎般飞舞。 楼重徐:“……”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太上皇这么会撩的呢? 飞翔的快意充斥着元臻臻的心神,她很快适应了节奏,能独立牵扯缰绳来控制马匹的速度。 两人一路疾驰,远远甩开后面的车队。等踏入一片林荫道,秦焕才拢住少女的腰身,让她渐渐放慢速度。 元臻臻兴奋极了,叽叽喳喳地和他分享刚才的极致心情。秦焕边含笑听着,边用巾帕为她拭去满头薄汗,她脸上的胎记一天比一天淡了,他的心情也愈发愉悦起来。 三日后,车队终于抵达云州。 云州是一座府城,虽靠近西疆,但因为来往的商贩多,繁华程度比之其他府城也不遑多让。 秦焕力求低调,因此没有入住府衙,而是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宅院。抵达后,他与前来迎接的巡抚闲谈了几句。过几日,小皇帝还要驾临,云州城史无前例地同时迎来两尊佛祖,可把那巡抚紧张坏了。 元臻臻站在一旁,见他受宠若惊,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不少,也是闷笑不已。 秦焕和官员们说着话,眼梢却没有离开过元臻臻。见她满脸疲色,站都站不住,又心疼起来,很快就结束了会谈,让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元臻臻这一个多月疲于奔命,精神和□□一直是强撑着的,也多亏了这具身体底子好,不然早就歇菜了。如今万事大吉,她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回房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头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正堂里,早就等候在此的太医正为秦焕检查伤势:“陛下的外伤已经无碍,只需早晚涂抹生肌祛疤膏即可。只是右臂还得静养,不宜劳动,否则将留下终身之患。” “幸好如今不需批折子了。”秦焕笑道。这话太医没法接,只好硬着头皮开了方子,亲自下去煎药。 等屋中闲人都散去,楼重徐才恭谨地奉上一本折子:“陛下,这是从您第一次离京至今,朝中的动向记录。” “嗯。”秦焕左手接过,缓缓翻阅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素兰幽幽,绽放暗香,浮尘在窗棂散入的阳光里飘荡,最终落定在地。 楼重徐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这个东西是秦焕在檀江镇的时候吩咐他去收集的,他不知道他要这个有何用,但还是依言去办了。 秦焕没有要求密封,那就是默许楼重徐过目的意思。楼重徐虽然是武将,但粗中有细,一目十行地看下来,也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只是,有些话不便由他说出来罢了。 秦焕神色淡淡地看完,然后将折子放在烛火上烧了。 “陛下还有多久到?” 楼重徐略一思忖:“最迟后日,也该到了。” 秦焕点点头:“西隋那边,让他们把尾巴扫干净。杨晟冷静下来必定会有所怀疑,让他们先蛰伏三个月再动。” “是。” 楼重徐最佩服秦焕的一点,就是他从登基那天起,就开始着手布置安插在西隋、北燕宫廷里的线人。十年苦心经营下来,如今两国内廷中,都有一两个六七品的掌事宫人,是他们的探子。而安排在宫外京城里的线人,更是数不胜数。 统领这件事的便是楼重徐,他全面掌握这些人的情况,定期将他们反馈的信息向秦焕汇报。秦焕退位的时候,并没有把这柄利器交给侄儿秦玏,个中原因楼重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他心里,真正的主子只有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秦焕,让他去为一个十岁的奶皇帝卖命,他也不情愿。 现在看来,重要的武器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是有必要的,关键时刻还能自救。 *** 元臻臻一觉醒来,已是斜曛入户,紫霞漫天之时。 听到动静,两位侍女捧着衣物进来,行礼笑道:“姑娘,奴婢二人奉命前来伺候,主子正在前厅等您用膳,请您更衣梳洗。” 元臻臻从善如流地起身,由着她们给自己换上新衣裙。浅银红的百蝶穿牡丹丝裙,质地轻盈细腻,金丝勾蕊,银线描蝶,在烛光下熠熠闪耀,精致而华美。 最奇怪的是,里外衣裙的尺寸居然不肥不瘦刚刚好,一位侍女将元臻臻惊叹的表情看在眼里,抿唇一笑:“这些衣衫都是主子命人订做的,昨日刚刚送到,今日姑娘就穿上了。” 秦焕让人订做的?元臻臻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穿什么尺寸? 侍女们把元臻臻引到镜前,一人描妆,一人挽发,手法纯熟无比,应该是贵人面前伺候惯的,两人都梳着妇人发饰,大概是外放出宫后嫁在了云州城。 元臻臻很快就被拾掇好了。本就浅淡的胎记完全被细粉覆盖,肌肤莹白如玉,双颊嫣若粉桃,红唇饱满,勾勒出姣好的菱形,羽睫微颤的秋瞳水光潋滟,妩媚盈盈,看得元臻臻自己都愣神。 秦焕送她的玉簪仍旧插在发髻上,元臻臻这时才从镜中看清,那簪头上竟是一只引吭高歌、栩栩如生的凤凰! 凤簪?这也太、太贵重了吧?! ※※※※※※※※※※※※※※※※※※※※ 没想到那么多小天使想看长公主的后续,你们真是重口如我啊…(捂脸)接下来轮到男配夫妻登场(就是女主的渣皇帝前夫),也是一对奇葩,期待一下吧^_^ 感谢夭零君小可爱的营养液! 双龙记11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 微微点头, 随即挑灯引路, 带她去见秦焕。元臻臻忽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唉不就是去吃个饭么, 搞得这么隆重干嘛, 她还是更习惯穿简便的男装啊! 前厅灯火通明, 秦焕独自一人坐在桌前, 正垂眸沉思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霎时一凝: 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裙袂翩跹, 款款而至。青夷山里那个勇敢能干的小蜜蜂似的少年褪去伪装, 竟比他想象中更为明珠生辉,端丽无双。 秦焕眸光含笑,满是惊艳之色:“臻臻睡醒了?快来坐。” 元臻臻高高兴兴地坐到他身旁。侍女们随即上前试毒、布菜,然后在乖觉地躬身退下。 “不知道臻臻喜欢吃什么,所以让膳房多备了些菜,你随意取用。” “谢谢苍梧, 这也太多啦!”元臻臻笑眯眯扫过满桌佳肴,然后不客气地扒了两条烤鸭腿下来, 一条自己狼吞虎咽了, 另一条用小银刀切碎,喂到秦焕嘴边:“苍梧, 来——!” 他微笑着张嘴, 由着少女一点点喂食。 喂着喂着, 元臻臻想起一事,略略皱眉:“苍梧,你给我的这支凤簪,我觉得——” 秦焕像没听见一样截过话头:“今夜云州城中有放灯祈福仪式,想不想去看?” “呃……好啊好啊!”元臻臻惊喜不已,立刻忘了刚才没说完的话。放灯活动她早有耳闻,却从来没机会参加,一直心痒得不行。 秦焕向她介绍了云州城的种种风物、明日他们可以去玩耍的地方等等,听得少女满脸向往:“苍梧你懂得真多啊!这么偏远的府城,你居然也能了如指掌。” 秦焕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非也。只是答应过要陪大哥游历江湖,所以提前做了一番功课。” 小小的甜蜜几乎溢出唇角,元臻臻红着脸闷头扒饭,心里却想着:攻略目标她都快拿下了,试炼考官怎么还不出现呢? 饭后,秦焕带元臻臻去逛集市,楼重徐和几个侍卫跟在他们身后,隐没在人群中。 夜晚的云州城,鱼龙旋舞,笙歌如缕,才子佳人三五成群,熙熙攘攘。元臻臻被满街的花灯映得眼花缭乱,秦焕问她想买哪一盏,她纠结了半天挑不出一个最爱的来。最后还是秦焕做主,选了一盏绘着少女骑马踏春的花灯送给她。 元臻臻很高兴,也挑了一盏回礼,灯上有山川河流,雄鹰翱翔。 秦焕挑眉:“游山玩水?” 元臻臻摇头,咬着唇指了指山巅那一对鹰:是比翼双飞啦! 秦焕恍然大悟。 烛光下的少女梨涡浅浅,脸颊绯红,他心里一动,身体情不自禁地靠过去,手臂环住她纤薄的腰背,将人轻轻带入怀中: “臻臻……” 秦焕叹息着,声音如春水潺潺,酥软了元臻臻整个心房。她羞涩地“嗯”了一声,顺从地搂住他腰身,小脸靠在他肩上:“阿焕……” 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她终于能顺理成章地唤出那个徘徊在心底的爱称。 秦焕被这两个娇糯的字击得浑身一震,像是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忽然从灵魂深处苏醒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丝丝缕缕弥漫而出,他如饥似渴地将元臻臻拥得更紧,在她耳畔轻声道: “臻臻,这支凤簪原本有一对,大的那支随我母妃下葬了,小的这支,母妃让我送给未来的王妃。你……愿意替我收着吗?” 元臻臻心尖一颤,脱口而出:“好。” 定情信物,收下就不许反悔了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交颈拥抱,任凭周围火树银花,笑语喧哗,他们兀自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喜悦和美好。 云州民风开放,路过的人们非但没有反感,还向两人投去或祝福或羡慕的眼神。元臻臻愈发羞涩了,脸埋在秦焕怀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一声轻笑从他胸膛里传出:“快到时辰了,臻臻不想去放灯了吗?” “想……”元臻臻不情不愿地松开他,被他牵着手向护城河边走去。 河畔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女,盏盏小河灯在水面上明灭闪烁,荧荧煌煌,宛如九天银河坠落凡间。元臻臻也取了一盏,在灯芯的小纸条上写下心愿,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秦焕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楼重徐慢慢走到他身后:“公子。” 秦焕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离开元臻臻:“如何?” “两位姑姑说,元姑娘仙姿佚貌,举止尊贵,绝非小家之女。她们二人一位是从前太后宫里伺候的,一位是尚仪局出来的,见过的官宦小姐不知凡几,所以可以确定,元姑娘并非我大梁贵女。” “我也发现了。”秦焕微微颔首:“她嗜咸。方才用膳,我们梁人喜爱的甜食,她几乎都未碰,倒是浓油赤酱的菜,用了不少。” 楼重徐低声道:“元姑娘应该也不是西隋人,不然当初早就被认出来了。这么看来……” 答案呼之欲出。 “北燕的线很久没动了吧?让他们动动筋骨罢。”秦焕注视着那道纤袅的倩影,缓缓道:“三品以上公侯将相,家风开明的,看看哪家走失了十六七岁的姑娘。” 顿了顿:“包括宗室。” 楼重徐没想到他能把范围框得这么细,心中更加笃定了那少女在秦焕心中的重要性,于是沉声应下:“是。” 元臻臻跑回来的时候,楼重徐已经隐没于人群了。秦焕与她十指相扣,慢慢往回走:“臻臻刚才许了什么愿?” “嗯……希望阿焕平安、健康、快乐呀!” 秦焕失笑:“都是我的吗?没有你自己的?” 我啊?我当然是希望能快点推倒你啦!元臻臻窃笑着摇头:“没有。” 秦焕笑而不语。 第二天,两人又一起去城外的扬春湖泛舟垂钓,元臻臻一时兴起,在湖边摆了野餐,架起篝火烤鱼吃。 烤着烤着就想起前一世的焕焕,将本命仙剑稚燕来串鱼,然后用三昧真火烧得稚燕嚎啕大哭的糗事。她看着秦焕笑得不能自已,而后者一脸懵圈,无奈地摇摇头,任由她去发痴。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着烤鱼,楼重徐忽然上前,轻声禀道:“公子,小公子到了。” 两人俱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秦玏来了! 于是立即打道回府。 元臻臻坐在马车里,心中不由忐忑。她已经意识到,每次考官出现,都意味着她要开始倒霉了。但是如果不出现,她又无法完成任务回去。真是矛盾啊…… 也不知这位十岁的小陛下,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回到宅邸,空气一下子严肃起来,庭院回廊中站满了腰挎长刀的御前侍卫。秦焕感受到元臻臻的紧张,握了握她的小手,笑道:“别怕,把他当成家中幼弟即可。” 正厅中,一个身穿青蓝锦袍的小男孩正无聊地把玩一条络子。他身量不高,坐在太师椅上,两条小短腿晃荡晃荡的,还碰不到地面。 听到人声,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顿时一亮:“皇叔!!” 立马跳下椅子朝这里奔来! 身后的公公尖着嗓子急道:“陛下慢点!小心着门槛!” 秦玏充耳不闻,冲到秦焕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呜呜呜哭起来:“皇叔!玏儿好想你啊……” 元臻臻瞅了一眼,确定小皇帝就是墓中画像上的小天才。她慢慢松开秦焕的手,悄悄后退了一步。 秦焕抚摸着男孩儿的发顶:“陛下已经是男子汉了,怎么还动辄流泪呢?” 秦玏用手背擦着不断滚下的泪珠:“皇叔只顾自己在外头逍遥快活,玏儿都快被奏折活埋了,也不见皇叔回来帮朕。” 见他当着臣工侍卫的面,越说越不像话,秦焕摇着头叹气,把他抱起来:“咱们进屋去说罢。” 秦玏趴上秦焕肩头,立刻就不哭了。水洗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从楼重徐看到元臻臻,又把元臻臻从头打量到脚,只看得元臻臻心里发毛,他才似笑非笑地咧咧嘴,移开了目光。 小天才果然可怕,元臻臻心想。 回到正堂,秦焕首先向元臻臻介绍秦玏:“这是我大梁皇帝陛下。” 元臻臻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民女元臻,拜见陛下。” 秦玏示意她平身:“楼将军已经告诉朕了,是你救了皇叔,还帮助他逃出青夷山。后来你混入大隋长公主府邸,想再次救出皇叔。姑娘巾帼忠勇,理当嘉奖,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明明是奶声奶气的男童音,却一板一眼用上位者的口气打着官腔,元臻臻强忍笑意,恭谦道:“民女只是正好路过青夷山,是太上皇陛下福星高照,天命所归,所以即便没有民女,太上皇也是可以脱险的。民女不敢向圣上邀赏。” 秦玏皱眉:“不赏赐你,只怕天下人都要笑话朕不识英雄、不辨是非,皇叔也会怪罪朕的。所以你有什么心愿尽管提,朕会酌情满足的。” 元臻臻心头发笑,脸上假装羞赧道:“民女不求别的,只求能跟在太上皇身边伺候。” 秦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你喜欢皇叔啊!” 噗!元臻臻差点绝倒,小朋友你含蓄点行吗! “可是你是北燕人,若是收在普通官宦家倒也罢了,皇叔是掌握我朝军政机密的重臣,只怕不能收留外族人。” 这下轮到元臻臻笑不出来了,不仅是她,在场的秦焕和楼重徐脸色都变了。 见所有人同时望向自己,小皇帝得意道:“你是不是好奇朕是怎么知道的?你的口音和母后身边的徐嬷嬷一模一样,徐嬷嬷就是北燕阚京人氏。”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细心,元臻臻心里一突,立即跪下发誓:“陛下,民女的父亲是燕人,母亲却是梁人,民女有一半的梁国血统,绝不会背叛娘家人的!” 小皇帝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元臻臻无法,只得先退下。秦焕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少女回以一笑,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转身离开正厅,却是满心叹息。宅邸到处都是侍卫,气氛压抑得不行,元臻臻决定出门上街透透气。 结果走到门外,还有两个侍卫盯着她:“陛下有令,边疆不宁,府中所有人需得我等陪同方可外出,还望姑娘见谅。” ……行吧,就当你们是空气好了。 本来挺好的一场野炊,就因为这小屁孩儿的到来而泡汤了。如果他只是一个小皇帝,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反正她是一定会和秦焕在一起的,大不了以后不生活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本来她就想住到菀州去的嘛。 可他偏偏不只是小皇帝,还是这个小世界的考官。元臻臻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能通过试炼,回到现实中。 出师不利,他一出场就表明了对她的不喜,还一言道破她带着大燕京城口音,让她心乱如麻,也不知秦焕和楼重徐会怎么想。 路漫漫其修远兮,面对这样一个天真又霸道的孩子,哄不来,又不能耍手段,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元臻臻心绪繁杂地在云州城里闲逛,两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距离他们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个相貌平平的百姓,若无其事地悄悄尾随了一路。 *** 元臻臻走后,秦玏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屋内只剩他和秦焕两个人。 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只不疾不徐地吹着茶雾。最后小皇帝自己憋不住了,绞着小手,可怜兮兮地说:“皇叔,我错了……” 秦焕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了拂茶沫:“陛下何错之有?” “我不该听信母后的话,拖延楼重徐出京的时间……” 秦焕:“嗯。” “我……我不该放任外祖父给云州巡抚写信,扣住此处的驻军……” 秦焕忽然抬眼看他:“陛下认为,所有的错误,都是他人造成的吗?而你只有听之任之的错?” 秦玏咬着唇不说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秦焕默默地叹了口气。是的,他早就发现了,边关重镇、西门锁钥,何时变得如此松懈?随便伪造一张文书也能蒙混过关?还带着那么明显的兵士一起入关? 如果没有皇帝的默许,隋人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绑走他?楼重徐的人来得晚,那负责暗中保护他的禁军暗卫又去了哪儿? 结合楼重徐报上来的宫中动向,什么太后说、外祖父说,十有八九是这小皇帝自己不放心他,动了除掉他的念头了。 正好朱恣馨欲图不轨,秦玏便顺水推舟,把他送出去。之前秦焕还以为他年纪小、心思浅,容易被人欺负,现在看来,却是他自己轻敌得不行。 不愧是先帝的孩子啊……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秦焕心里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丝失望:“当年我答应先帝,便知道会给自己招来无尽的麻烦,可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先帝于我,是兄,更似父,幼年抚育教养的恩情不敢忘。试问这十年,我对你们母子可有苛待?” 秦玏结结巴巴地摇头:“没、没……” “我既立下重誓,就没想过要反悔。说将这江山还给你,便是真的还给你了。陛下若对我心存疑虑,只肖一杯毒酒便可了却大患,何必以放任隋人随意出入边关、平白增添隐忧为代价?” 无视小男孩逐渐煞白的脸色,秦焕语重心长道:“陛下顺水推舟洗脱了弑叔的恶名是不错,可你是否想过,随意放任大隋皇帝和重臣入关的后果?” “他们但凡有一丝别样居心,陛下需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才能将这毒瘤拔除?你年幼不懂事,任性而为,却要害得许多人枉送性命!” 他声音陡然凌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上书房教导太子读书的时候。 “我、我……”秦玏冷汗涔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他必须紧握住藏在袖下的小手,才能勉强不发抖。 对面那个男人的威压还是太强了啊!计谋心智,远远胜过他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厉害呢? 秦焕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知道,小皇帝终有长大成人、翅膀硬的一天。不趁他还小,下一剂猛药,只怕后患无穷。不如索性同他撕破脸,明明白白地谈清楚,也免得日后互相猜疑,徒生烦恼。 起身走到秦玏面前,他蹲下|身,握住他冰凉汗湿的小手:“陛下,我如今无权无势,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刚才向陛下请安的那姑娘,便是我此生所爱。” “她喜欢游历,我会陪她遨游四海,她喜欢菀州,或许最后我们就定居在菀州。还望陛下体谅成全我,权当太上皇已经薨逝了罢。” “什么薨逝,不许乱说!”秦玏急了,抬起眼不禁一愣,面前半跪的男子墨眸如渊,里面流动着的,不再是从前教导他时的严厉冷肃,而是无限温软的柔情,如三月春风,四月碧穹,只叫人要溺毙在其中。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秦玏有些懵懂又有些好奇,他吸了吸通红的小鼻子,有些为难道:“可是她是北燕人啊……” 秦焕微笑:“无论她是北燕人还是西隋人,她都只是苍梧喜欢的女子。陛下长大后也会大婚,如果有幸,也会遇到为之心动的佳人,到那时,陛下自然会明白的。” 小男孩已经略略懂得“大婚”的意思,一时害羞,耳尖都微微红了起来:“我、我知道了……皇叔的伤可还好?” “我无妨。”秦焕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想用今天一番棍棒蜜枣,就让小皇帝回心转意,那他也和他一样幼稚了。 只是玏儿毕竟还只有十岁,太小了,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带偏。只能先这样恫吓并安抚着,等他空下来,再把小皇帝周围的人清一清罢。 叔侄俩又靠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秦玏到底孩子天性,打心底里羡慕皇叔能够纵马江湖,秦焕同他说了些路上的趣闻,总算把小皇帝逗得破涕为笑。 晚上,元臻臻逛街回来,还不忘给家里两尊大神带一些地方美食。小皇帝虽然仍不是很待见她,但总算没再给她摆脸色,只是忍不住酸了两句:“元姑娘不是说要陪着皇叔的么,怎么一下午没见你来伺候。” 元臻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叫我先下去,“容后再议”的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笑嘻嘻地拿出几个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朝秦玏扬了扬:“陛下难得出宫,民女特地去买了些当地特产,献给陛下玩赏。” 小皇帝看到那些玩具,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当即兴冲冲跑到元臻臻身边,摸摸这个、翻翻那个,命令她陪他玩。 哼,要拿下小孩子还不容易?元臻臻得意地朝秦焕眨眨眼。后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一大一小两只还在比谁的七巧板拼得快。楼重徐进来,看到毫无形象地趴在榻上的两人,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他刚想对秦焕禀报什么,在后者眼神示意下,蓦地醒悟,脚步一转朝秦玏走来。 “何事?”小皇帝手里忙个不停,眼梢已经瞥见了靠近的臣子。 楼重徐沉声道:“陛下,刚才西隋传来消息,长公主朱恣馨病殁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屋内三个人都听到。 “病殁?!”秦玏和元臻臻同时吃惊地抬起头来。 “是,大约也就是昨日的事情,说是突发急症,还没回到京城,人就没了。” 秦玏没见过朱恣馨,元臻臻却是见过的,她那个生龙活虎、日御四君的样子,哪里像是会得病暴毙的?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秦玏下意识地看向秦焕,袅袅的茶雾后面,男人微垂着眸,不辨喜怒,只是眉宇间那份波澜不惊,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男孩心头微颤,皇叔的手段,果真令人难以望其项背。不过,敢那样折辱虐待自己的女人,换做秦玏,也必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秦玏以为是秦焕下的手,元臻臻以为是大隋宫闱黑暗。两人俱是神色凝重,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说什么好。 只有秦焕继续老神在在地啜着茶,嘴角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釜底抽薪,这个大麻烦算是彻底解决了。 只是,长公主府空了,大隋后宫却会多出一座热闹的寝殿。至于那些面首会不会被勒令殉葬,就看朱恣馨自己的表现了。 ※※※※※※※※※※※※※※※※※※※※ 感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评,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看到评论啦23333 感谢“陌莫么念、汤圆不腹黑”小宝贝的营养液^3^ 双龙记12 晚膳后, 元臻臻继续陪小皇帝玩玩具、刷好感。秦焕独自在庭中散步,夏夜的蟾光带着温柔的色泽, 容易让人萌生花好月圆之感。 走到一处,他忽然停下脚步,楼重徐从树下阴影里走出来, 神色怪异地奉上一封书信。 秦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借着月光,信封上属于北燕线人的独特标记撞入眼帘,他蓦地心神一沉。 “……遍查三品以上官宦之家, 近两年皆无走失亡故的适龄少女,放至五品,或有病殁之人,其形貌差距甚远……唯有一事, 或有蹊跷—— 三月前,燕帝册立镇远大将军、武懿侯穆嵘之妹为皇后, 大婚当夜,穆后急病暴毙, 已下葬崇陵。 穆后小字臻臻, 年十七, 七岁被封燕帝正妃。立后大典前,穆后身康体健,并无病恙, 此为蹊跷之一; 燕帝昔为冀王时, 常与穆氏兄妹出游, 感情甚笃,穆后无自戕可能,此为蹊跷之二。 燕帝痛失元后,悲恸非常,多日未理朝政……” …… 短短几行字,秦焕却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答案呼之欲出。 穆臻……元臻……元后臻臻吗? 吃惊、错愕、酸涩、沉重……或喜或忧的复杂情绪从他眼中一一闪过。关于她的身份来历,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她已为人妻妾,他也考虑过,并且毫无芥蒂。 可他从未想到,她会是北燕皇后。 病殁,又是一个病殁,这天下的宫闱,大约没有一家是太平的。 她从新婚之夜逃脱,究竟是为何呢? 只是,连他都能查到的事,他不相信燕帝高禹会毫无所觉。 秦焕将书信投入一旁的灯柱中烧为灰烬,随即长眉微蹙——今天不该放她独自出府的。 楼重徐自然也已看过内容,此刻见秦焕脸上露出罕有的凝重,心下也是感慨万千。 好不容易送走一尊隋公主,又要对战一位燕皇帝,他家主子的命,怎么那么苦呢。 不过,那穆姑娘的身份,倒是配得上主子了。北燕穆嵘的赫赫战名,可是连他也颇为忌惮的。 “此事不可泄露半分。她若再要出府,立刻拦下,派人通知我。”秦焕神色暗沉,声若寒冰:“阚京,盯仔细了。” 清俊的面庞隐没在树叶的荫翳里,仿佛一头匍匐于黑暗中的猛兽,嗅到了死敌逼近的气息,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这个男人散漫太久了,楼重徐已经很久没有见他露出这样的攻击姿态。瘆人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点一点爬上后背,他暗暗收敛心神,应声而去。 *** 秦玏本来打算住两天就带秦焕一起回京的,但他很快就被元臻臻献上的那些小玩意儿俘虏了心神。 秦焕自然是不肯放他去街上玩的,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元臻臻身上,命令她偷偷带他出去逛一逛。 元臻臻被这个要求吓了一跳,但是小皇帝威胁她:如果她不答应,他就不让皇叔娶她。 元臻臻心想这还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谁叫他执掌大权呢。不过想想这小孩儿也是可怜,活了十来年,这还是第一次出宫。 于是两边一合计,趁着秦焕午休,元臻臻带着秦玏从后门偷溜出去,打算逛半个时辰就回来。 两人扮作公子和丫鬟,只带了一个太监、三个侍卫。秦玏像放出笼子的鸟儿,高兴极了,吃吃喝喝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元臻臻心道你这样回去,铁定是要被你皇叔按住了打屁股的。 我就不会了,他可不舍得打我呢! ——最后她是没被打,因为,她根本就没能回得去。 元臻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被绳索牢牢捆住,嘴里塞着棉布,蜷缩在一个竹编笼箱里。四周隐隐透进光线,耳边传来疾行的马蹄声,笼箱一晃一晃的,大约是在一辆马车上。 怎么会到这儿的,她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是带秦玏路过一个糖人铺子,他吵着要一匹小马,眼巴巴地站在摊位前等老板把糖马做出来。 而百无聊赖的元臻臻到糖铺后面的首饰店里去转转,没想到一进去,就被人蒙住了口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元臻臻想的竟然是:完了,这下她回去也要被秦焕按住揍屁股了…… 马车疾驰了不知多久,天快黑的时候,元臻臻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紧接着车身停下,笼箱打开,她被放了出来。 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女人,元臻臻终于从原主穆臻的记忆里挖出一点印象,这两人是北燕宫廷里的嬷嬷,其中一位还曾到武懿侯府给穆臻教授过礼仪。 悬空的心终于彻底沉到了谷底,元臻臻轻叹一声,燕帝到底还是发现她了。 像是要讽刺她的逃亡似的,眼下居然也要她上船。一艘不起眼的渔船停泊在岸边,两个嬷嬷力气极大,居然合力把她扛到了船上。 元臻臻有些纳闷,扬江是从北往南流的,他们这是要逆流而上吗?这速度可不快,可能还没出境就会被追来的梁人拦截住。不然的话还能怎么出去呢? 事实证明她的想象力终究还是匮乏了一些。两日后,这艘小船趁着雨季水大,顺流飞驰,竟然一路出海了! 一出海立刻换成大船,此时正值夏季,洋流从南往北,正好可以把海船送到大齐境内,梁人恐怕要插上翅膀才能赶上他们。 就是苦了元臻臻,她第一次坐古代的海船,晕船吐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心情抑郁,茶不思饭不想,行船十多天,人都瘦了一大圈。 两个嬷嬷怕回去后不好交代,商议之后,一进入齐地,就靠岸下船了。 东齐一年前战败于北燕,现在是北燕的附属国,所以他们行事极为方便。元臻臻又坐回了马车,虽然手脚依然绑着,但不需要再躺在笼箱里了,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地盯着她。 马车外还有数百将士看守护送,元臻臻像个朝廷重刑犯,穿过齐地,西入大燕,一路被押送进了凌州的瑶湖行宫。 瑶湖地处东南,气候温润,风景宜人,素有大燕“小江南”的美誉,历代燕帝都爱带着宫眷臣子来此过冬。 元臻臻对这座华美的行宫并不陌生,因为穆臻作为武懿侯之妹、准冀王妃,每年都是有资格来瑶湖过冬的。就算兄长有军务脱不开身,高禹也会带她过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阶一瓦,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元臻臻被送进了行宫最大的瑶光殿,这是帝后的居所,她曾经来这里向皇后请安。瑶光殿守卫森严,更有无数太监嬷嬷看顾,她插翅难逃,是以也没有再被绑住手脚。 尽管送来的吃穿用度全是皇后品级,无不精致,但元臻臻吃了睡,睡了吃,小脸就是不见圆润起来。 外人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只有元臻臻自己知道,午夜梦回时,她是怎样整夜整夜地睁着眼,一遍一遍抚摸着秦焕送她的凤簪,睡意全无。 他知道自己被抓走了吧,他那么聪明,一定查到了自己的身份、知道是谁抓的吧?秦玏被打屁股了吗?不打死也会扒层皮吧哼! 不过,秦焕会用什么法子把自己救回去呢?两国会开战吗?她可不想变成惹起战乱的红颜祸水。 公主被魔王抓走了啊……王子,怎么还不来呢。 元臻臻把脸埋进枕头里,五指紧抠。思念,无尽的思念,销魂蚀骨。 夏至过后,空气中已渐渐透出些灼热,元臻臻心烦气躁,每到午后便搬了躺椅到花架下纳凉小憩,抒解心情。 这日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有人靠近,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后,探手拂去她刘海上的碎花。 这场景太过熟悉,像极了在秋水村时,苏焕从田里干农活回来,会对她做的事。甜蜜又酸楚的情愫泛上心头,少女粉唇微勾,软软地嘟囔出声:“阿焕……” 来人一下子愣住:阿焕?秦、焕……?! 骤然降低的气压终于唤回了元臻臻的神志,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袭宝蓝华贵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男子长身鹤立,沉静如山,深邃复杂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写满了受伤。 记忆里,这人出现过无数次,或欢喜,或酸涩,一场美梦从七岁做到十七岁,终究化为绝望的泡影。 元臻臻空有穆臻的记忆,却没有她的感情。两个人对视良久,一个是不忍开口打破这份美好,一个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高禹:“臻儿……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他叹息着,指尖怜惜地抚过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娇俏面容。午夜梦回时,她很少笑,总是蹙着眉,泪水盈盈地问他: “阿禹,你不做皇帝好不好?” “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回答她的只有他为难而苦涩的表情。 元臻臻不明白这个男人一脸沉痛的自我感动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的穆臻已经死了,在你决定迎娶四位后妃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是我,你抓我回来也没用,我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 高禹像是没听见一样,兀自缓缓坐下:“臻儿,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死遁的吗?” 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阳光下,半透明的质地,映出褐红色的花纹,是半把玳瑁梳。 “还记得这个吗?这是你七岁那年,被立为冀王妃,我去侯府找你哥哥说话,你让丫鬟偷偷送给我的。” 他离开侯府的时候,她身边的丫鬟忽然出现,说小姐有东西送给他。他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红布包着一把精致的玳瑁梳子。小穆臻躲在廊柱后面远远地偷看,还以为他没发现。 高禹回忆着往事,嘴角忍不住勾起甜蜜的笑意。 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长大后才知道,梳子代表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她突然薨逝之后,他悲痛万分,浑浑噩噩,直到她下葬去了崇陵,他才突然想起那把梳子。 捧在掌心里看了许久,然后把它掰成两半。 高禹自觉没照顾好她,没脸去见她,便派心腹大太监姚瑕快马加鞭地把半把梳子送去崇陵,叮嘱他务必要将梳子插在皇后发髻上,再让她下葬。 他想的是,等他也下去了,或是到了来生,他们还能各凭半把梳子相认。 结果半个月后,姚瑕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见他就跪下颤声道,那凤棺中的女人,并不是皇后。 姚瑕在高禹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对准王妃穆臻的容貌熟稔至极,他说不是,那就必然不是了。 震惊,暴怒,狂喜……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般充斥着高禹的心神。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一边下令把冒充皇后的女尸拖出去扔了,一边派人秘密寻访穆臻的踪迹。 很快就查到了寺庙,查到了扬江,直到南梁。 最终在云州城里发现了和穆臻面貌形态极为相似的女子。 看到密探传回来的消息,她容貌有损也好,她和大梁太上皇走得近也罢,高禹都不在乎,他只要她活着,然后回到他身边,就好。 如今,心愿达成了。 元臻臻没想到假死暴露,居然是因为这个。人都死了,他还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你索性冷酷到底,我也就能逍遥快活了。 她揉了揉额头:“陛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走吗?” 高禹看向她,眼中流露出迷茫:“朕也确实不解?难道就因为朕要抬林尚书的女儿为淑妃?你若不愿,就降一些分位,昭仪如何?” 元臻臻简直要气笑,到现在这男人还是不明白穆臻的心意。她是真心可怜原身,这么多年青春韶华,全浪费在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1 “陛下,我希望自己的夫君只有我一个妻子,没有妾室,没有通房,我们比翼双飞,白头偕老,而不是我要把自己的夫君分给其他女人。” 高禹皱了皱眉:“可是朕能登基,全靠各位肱骨大臣的扶持,朕若不将他们的女儿收入后宫,只怕朝纲不稳,社稷难顾。” “再说,历代燕帝都有后妃,这是惯例啊,臻儿你怎么就不能接受?” 他表情真挚地握住元臻臻的手:“朕向你发誓,无论朕的后宫有多少女人,朕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妻子,无论你是否能诞下太子,朕都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 元臻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她也是脑子瓦特了,居然想跟这个人讲道理。 朝纲不稳是你这个皇帝没本事,跟女人有什么关系?真心相爱的人绝对不能忍受第三个人插进来。所以说到底,还是不够爱罢。 也许在他还是冀王的时候,是很喜欢穆臻、想过和她琴瑟和鸣。但他更喜欢的是她背后的武懿侯府,他最喜欢的是太初殿上的那个御座。 确实,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秦焕,能毫无挂恋地把那个位子拱手相让。 所以,住进她心里的人是秦焕,所以,也只能是秦焕。 “陛下,我觉得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元臻臻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吐字如冰:“我说,我不喜欢你了,你也看到了,我和谁在一起。我爱秦焕,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高禹瞳孔骤缩,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你说什么?!臻儿!你、你怎么敢!” 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双拳攥得咔咔响。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呢?她不是从小就依恋他的吗?不是一直粘在他身后的吗?不是一心一意要做他妻子的吗?! 明明爱恋了他数十年,她怎么敢……怎么敢出走三个月,就给他戴绿帽子! 他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英年退位、没出息的老男人的?! 元臻臻把他的表情悉数看在眼里,如她所料,伤痛只是一闪而逝,他眼中更多的是出于对背叛的愤怒。 原本尽在掌控的东西突然头也不回地脱轨了,是谁都受不了。 高禹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想和她吵架,强忍了片刻后,索性拂袖而去。 元臻臻撇撇嘴,这就结束了?小伙子你也太不能打了啊! ※※※※※※※※※※※※※※※※※※※※ 本卷冲刺完结,今天(周六)明天后天都是上午9点更新~ 1出自李商隐《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 感谢“汤圆不腹黑”小可爱的营养液,留个言让我么么头嘛~ 双龙记13 晚上, 瑶光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元臻臻正津津有味地看话本子, 一位嬷嬷忽然进屋禀道:“姑娘, 赵妃娘娘来了。” 赵妃?谁啊? 那嬷嬷似乎知道元臻臻对现在的大燕后宫不甚熟悉,解释道:“赵妃娘娘乃东齐公主, 东齐成为我大燕附属国后, 她就进宫了。” 哦, 原来是个俘虏啊! 元臻臻嗤笑一声, 穆臻才离开三个月,连敌国公主都抬妾了。 赵娆一身海蓝宫装娉娉袅袅地踏入暖阁,朝躺在榻上岿然不动的女子盈盈下拜:“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元臻臻眉峰一动, 从被抓到现在, 所有宫婢太监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称她为“姑娘”,面前这位还是第一个敢直接叫出来的。 元臻臻笑了笑,示意她平身看座。烛光融融,这一国公主果然端丽明艳,眉宇间暗含英气, 是个不亚于她的潇洒美人。 “不知赵妃此来何意?” 赵娆笑道:“臣妾奉陛下之命,来陪娘娘说说话。咱们有幸御前侍奉, 自当协力同心, 为陛下开枝散叶。” 元臻臻啜了口茶:“我可没有说要侍奉高禹。” 赵娆面不改色:“娘娘离宫后,陛下日日思念, 夜不能寐, 臣妾素闻娘娘贤名, 也常以未曾拜见娘娘为憾。” 元臻臻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一抬眼,见对方注视自己的美目纤睫微眨,璀璨若星,知她还有下文,便挥手摒退了殿内宫女,正色道:“公主不妨有话直说。” 赵娆莞尔:“穆小姐果然是个伶俐人,难怪连大梁太上皇也对您一见倾心。” 连这她都知道了?元臻臻黛眉微挑,高禹自然不会把被戴绿帽的糗事到处宣扬,那只能是赵娆自己查到的。看来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代表大齐而来,必然有所图谋。 “公主有意为后?” “能不能为后,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有穆小姐珠玉在前,那个位子,恐怕不易肖想。但是——” 赵娆轻抚小腹,目光温柔:“作为母亲,就不得不多做谋划。大燕和大齐的儿子,自然是最有资格坐拥两个皇朝的。” 元臻臻的视线在她肚子上转了一圈,奇道:“公主如何料定自己一定会得男呢?” 赵娆神秘一笑:“我自有妙法。只要没有皇后嫡子挡着,我一定会让我的儿子成为太子。” 元臻臻点点头,随便她用什么方法呗,无非是陪送几条人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说了么,只要她不挡着她儿子登基就行了。 皇后尚在丧期,后宫已经有嫔妃怀孕。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不是元臻臻,而是穆臻,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心情。 想到白日里那个男人装模作样的深情,元臻臻只觉一阵反胃。 赵娆看出她是真的心无芥蒂,暗暗松了口气,神色也认真了几分: “说来也是上天欲亡大齐,我是我父皇唯一的孩儿,我没有嫡亲叔伯也没有堂兄弟,若不是大燕突然发兵攻打,我就是下一任女皇了。” “只是,大齐富庶,民风也素来温顺不爱争斗,所以军力并不如燕、梁强盛,被他们吞并也是早晚的事。” 她轻叹数声,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既然我终究要为俘虏,那便索性讨得最大的利益。我父皇临终前让燕帝发下重誓,他必须迎娶我,终身待我为皇后之下第一人,这样,父皇才愿意上表称臣,并说服大齐子民安心归顺。” 能招降自然不愿流血,迎娶公主不过是后宫多张嘴罢了,换来的却是齐国丰盛的供奉,高禹自然一口答应。 能为子民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女中豪杰了。元臻臻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再想到那个朱恣馨……同样是公主,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忧伤转瞬即逝,赵娆忽然倾身靠近元臻臻,低声道:“我大齐表面归顺,实则并没有上缴全部兵权。这次他来凌州,一是为了迎你,二是允我明日归宁探亲。” “届时,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大齐将士决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穆小姐真心想逃离的话,我未必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元臻臻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她还躲在假山里偷听过一场类似的对话,只不过那场对话,是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所以啊,男人女人都不能太自负,你觉得绝无疏漏瑕疵的点,在一定的条件下,就有可能转变成自戕之刃。 元臻臻面露忧愁道:“我自然不愿侍奉高禹,公主也看到我的决心了。只是不知公主有何妙计?此事唯有一次机会,绝不能失败。” 赵娆笑道:“穆小姐放心,需等我返回行宫之后,陛下才会带你我一起回阚京。这少说也还有三日功夫呢,你且等我好消息便是。” 元臻臻思忖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的会面,最终以元姑娘砸光寝殿里的东西、破口大骂奸夫淫|妇,赵妃娘娘捂着脸嘤嘤嘤哭跑出去而告终。 宫人们瑟瑟立在廊下,大气不敢出。元臻臻满意地看着两个嬷嬷迈着小碎步跑出去禀报,神清气爽地拍拍手,睡觉去了。 *** 云州城。 某座府苑里,鸟声绝迹,死气沉沉。正厅里坐着两位主子,一个小脸惨白,一个黑云压城。楼重徐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米。 只一个没注意,小皇帝就溜出去玩了,侍卫们拎着大包小包回来,那个最重要的人,却没有带回来。 得知元姑娘失踪,秦焕的表情刹那间变成楼重徐从未见过的阴沉,他强忍着怒气细细盘问跟随秦玏出去的太监和侍卫,不放过一丝线索。 小皇帝脸上红白交替,有心为他们辩解两句,却也被秦焕一个阴戾的眼神,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心思散漫,玩忽职守!如今只是一位‘侍女’失踪,若下次有人欲对陛下不轨,他们未能察觉,致使陛下落入险境,陛下也能原谅他们吗?!” 秦焕目光如炬,语气极为严厉:“陛下年幼,不懂宫外险恶,他们也不懂吗?来人!拖出去每人五十军棍!” 秦玏一惊,猛地站起来急道:“皇叔!他们是朕的人!” 秦焕身形一顿,侧过脸冷冷地望着秦玏,两人僵持良久,他才似叹非叹地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陛下长大了,知道君臣之别了。” 秦玏心里一慌,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秦焕缓缓道:“昨日元臻出门,禁卫是跟着她的罢?以他们的功夫,不可能没发现有人跟踪。他们是否一回来就上报了陛下?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 在那人的咄咄逼视下,秦玏口干舌燥,手心汗湿,只得嗫嚅道:“是、是……知道……” 秦焕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那陛下知道抓走她的是什么人么?” “好像是北……北燕人……” “北燕人?!”秦焕愠怒至极,声音陡然拔高:“陛下明知有人跟踪,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反而威逼元臻陪自己上街!陛下逛街是假,想让元臻被人抓去是真罢?同样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不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你——” 他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见一道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秦玏大惊失色:“皇叔!!” 楼重徐察觉不对,立刻上前,就见秦焕捂着胸口,祥云滚边的衣袖上洒满斑斑血迹,苍白的指节强撑着桌面,摇摇欲坠。 楼重徐勃然变色:“太医!快请太医!” 屋内一时兵荒马乱,秦焕被扶到榻上躺下,双眉紧蹙,面若金纸,唇边还不断有血迹淌出来。 秦玏虽然心智不稳,但对于教养自己十年的叔父到底存着一份亲情,此刻也被他的样子吓坏了,急喊着:“皇叔!皇叔你怎么了?” 太医很快赶来,查看后道:“太上皇这是气血不稳,牵动肺腑旧伤了。臣先以针灸稳住,再以汤药养之。” 秦玏催促着:“你快点!” 楼重徐帮忙脱去秦焕的衣衫,满身大大小小的狰狞伤疤顿时暴露在烛光下,秦玏黑眸圆睁,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惊呆了! 他是听说秦焕落在大隋公主手里,受了苛待。小孩子的他以为是不给饭吃、不给出门的那种苛待,万万没想到,秦焕承受的竟是这样酷刑虐待! 楼冲徐注意到小皇帝的错愕表情,心里冷哼一声,也该让他看看他皇叔都吃过什么样的苦头,别以为他在宫外的日子挺好过似的。 太医小心翼翼地为秦焕擦净身体,把一根根泛着森冷银光的细针稳稳插入他肌肤。有些穴位恰恰在伤口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刺下去。 秦焕眉头紧皱,不时闷哼出声,鲜血从针孔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刺眼至极。 秦玏从没见过扎针,更别说扎在伤口上的针,看秦焕的表情就知道该有多痛,而他最怕痛了,小时候顽皮摔破了膝盖,都能在母后怀里哭上半天。 像皇叔这样的伤口、这样的针刺,他简直难以想象,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见他咬着唇哆哆嗦嗦、强忍恐惧地站在榻前,近身太监好心劝他先去休息,秦玏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我要看着皇叔!” 等一切忙完,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秦焕终于不再吐血,只虚弱无力地靠在榻上,微微喘息。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速速开了药方,交给侍女去煎煮。 秦玏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目睹完全程后,说话都带了颤音:“太医,皇、皇叔没事吧?他不会……不会死吧?” 太医躬身道:“回陛下,太上皇已经无碍了,只是亟需静养,不可再大喜大悲。” “好。”秦玏心下稍安,深吸了口气:“你们先下去,朕有话单独对太上皇说。” 楼重徐担忧地看了秦焕一眼,见他微垂着眼并无表示,只好跟随宫人们退下。 等人散尽,秦玏终于放下架子,拉着秦焕的袖管像个要被抛弃的小兽般痛哭出声:“皇叔,玏儿错了,你、你别离开我……” 刚才太医一边施针一边擦血,秦玏眼睁睁看着,难以形容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是真的不知道秦焕遭了那么大的罪,那可怖的现实也终于让他明白:秦焕并不是铁打的不死之身,他是无法承受失去这位皇叔的代价的。 他年纪小,朝中总有臣子忠言直谏,修正他的言行。他知道那些人是皇叔从前的拥趸,最是推崇皇叔的政令。他登基后一直很排斥他们,总觉得秦焕虽然人不在朝中,这些“爪牙走狗”却还围绕在他身旁,监视管束着他,令他十分厌恶,连带着也恨上了秦焕。 可渐渐的,秦玏发现:母后、外祖父,无一不想通过控制他来染指朝政,而勇敢站出来维护力挺他的,也正是之前那批大臣。如果不是这些人始终与外戚周旋对抗,他早就成了外祖手中的傀儡。 真的是那些朝臣效忠于他吗?秦玏尚有自知之明,明白这些人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秦焕才是这大梁朝野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还在,那些妖魔鬼怪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觊觎社稷,朝臣们就还能忠心耿耿地辅佐他、支持他。 而他之前,差点亲手把这根神针弄丢了。 秦焕虚弱地望了他一眼,自嘲道:“陛下……已经掌握了微臣最大的软肋,要杀要剐,自是由着陛下怎么高兴怎么来……” 他眼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悲伤,好像失去了维系生命的东西,随时可能凋零枯萎、魂飞魄散。 秦玏慌了,急急道:“我、我没有!皇叔,我马上派兵去打北燕!去把元姑娘救回来好不好?你别生玏儿的气了,是玏儿不对……玏儿没想你死……”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小小的人儿拼命用手背擦着小脸,哭得眼睛鼻子通红。 秦焕默默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先帝登基的时候是二十岁,自己登基的时候是十六岁,而这个孩子,现在才十岁。 终究只是一个幼小的男孩子啊……尚在承欢膝下的年纪,却被厌烦政务的叔父扔了满肩他根本扛不动的责任。 秦焕闭上眼,长叹一声:“上来。” 秦玏愣了愣,立刻脱了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榻。秦焕微微抬起手臂,他心领神会,麻溜儿地钻进去,像小时候被他圈在怀里看奏折一样,依偎在他身旁。 他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以为皇叔就是天,皇叔会一辈子为他遮风挡雨,给他依靠,可现在,却被他自作聪明地搞成这样…… 一时触景生情,平日里积攒的孤独委屈、愤懑压迫全都涌上心头。小男孩儿埋首埋在他胸前,情难自禁地放声大哭起来。 守在门外的楼重徐听到哭声,胆战心惊地想推门进去看看,结果被秦玏的近身太监拦住了,他朝这位年轻的将军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楼重徐疑惑地收回手,扒着门缝偷看了一眼,见叔侄俩抱在一块躺在榻上,才稍稍安心。 那太监轻叹一声,继续抱着拂尘默立。陛下过得太苦了,是该发泄出来了啊…… 那厢,秦焕无奈地轻拍着他后背:“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还哭得像个小猫儿,丢不丢人。” 秦玏抽抽搭搭地嗡着鼻子:“皇叔又不是外人……” 他和父亲有什么两样?在这个男人面前,怎么丢人都无所谓啊! 秦焕觉得自己今天叹的气实在是有点多:“阿玏,臻臻是我心头挚爱。我可以不再插手任何朝政,可以离开颂京,但……我不能没有她。” “你也看到了,我身上那些伤口……是她一点一点,把我的命救回来的。如果没有她,你今天就只能面对皇叔的尸体了。” “知道了,玏儿下次叫她婶婶,向她道歉。”小男孩不懂爱情,但还是决定相信皇叔的眼光:“婶婶能把皇叔救回来,真厉害,真不容易,她一定很好很好。” 秦焕失笑:“不急,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他目光幽幽地望向虚空:“我大梁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嗯!都听皇叔的。” 等屋里的声音渐渐止歇,外面几人才轻手轻脚地进去。 秦玏蜷缩在秦焕臂弯里,已经哭累睡着了。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两只小手依恋地揪着秦焕的衣襟,父亲般的淳厚气息给了他无尽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侍女捧来汤药,太监想把秦玏抱走,被秦焕抬手阻止了。他轻轻起身披衣,还是牵动了秦玏,后者小眉毛一皱,又迷迷糊糊地咧嘴要哭:“皇叔别走……” “不走。乖。”青年温柔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眼中满是爱怜之色。 楼重徐和那太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 突然有种……方向盘一个急转,要去隔壁古耽片场的错觉(不,你不想 各位金主爸爸有想看的本世界的番外吗?有的话留言我考虑,有想法就写。不要番外的话,周二我就直接放下一个世界啦? 感谢“陌莫么念”的营养液mua~ 双龙记14 翌日清晨, 元臻臻起床时象征性地问了声陛下何在。服侍她的嬷嬷眼中一喜, 立刻道:“陛下去送赵妃娘娘归宁了。” 元臻臻假装脸色一沉:“要送她到东齐?” “自然不是。陛下只送她出凌州, 从凌州到最近的大齐府城,只需两日功夫, 赵妃娘娘就在那里和娘家人见面。” 元臻臻点点头。果然到了中午, 高禹就又出现了。显然, 昨夜的“妻妾冲突”让他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和元臻臻之间的不快, 重新树立了他俘获逃妻的信心。男人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微笑,特地来陪元臻臻用午膳。 元臻臻的反应依旧冷淡,高禹也不气恼, 笑眯眯地向她讲述着京中的变化, 穆臻的闺中密友出嫁了、穆臻的大嫂怀孕了、穆臻为亡故父母祈福礼佛的那座寺庙翻新重建了、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酒楼又出了许多新菜等等。 他像是早就打听好了这一切,只等她回来,便能娓娓道出,以作谈资。 可惜面前坐的不是穆臻,而是元臻臻。后者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要说他查不出她死遁之事是大嫂武懿侯夫人做的, 元臻臻可不信。可他偏偏一副朕不知道也不在意的模样,反而让元臻臻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对大嫂暗中报复。 她假作不经意道:“陛下想过以什么名头把我带回宫中吗?” 高禹笑说:“臻儿放心, 朕早就准备好了。回京之后, 你还是先回武懿侯府,过一两月, 朕会以你是穆家远亲之由将你迎入宫中, 再行赐封。” 他靠近元臻臻,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你依然还是皇后,赵娆永远不可能越过你去。” 元臻臻反感地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可是昨夜,赵妃告诉我她已经有孕了。” 高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她、她是你离开后才进宫的,朕那时思念你太甚,酒后乱性,才幸了她,没想到她竟然就此有喜了……” 顿了顿,他蓦地敛容道:“若是臻儿不高兴,朕赐下堕胎药便是!” 元臻臻笑了,要赐药你早就赐了,还等到现在? 她装模作样地隐忍道:“毕竟是陛下的头生子,还是留着罢,也不一定是皇子不是?” “是是!一定是公主!”高禹高兴地说:“朕的皇长子,自然是要由臻儿来生的。” 元臻臻没有接话,高禹又兴致勃勃地自弹自唱了一番,见元臻臻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才体贴地送她去午睡。 而他自己还要去书房看折子,皇帝到了瑶湖行宫,朝政却不能停摆,每日从阚京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奏折如雪片一般。不是高禹不想和元臻臻腻在一块儿,而是他实在是抽不开身。 元臻臻吃饱喝足,又美美地睡了一下午。 临近傍晚时,外面忽然下起雨来,风雨裹挟着清新的草木气息,飞过窗棂,透进深殿。雪青色的帐缦轻舞飞扬,拂过少女露出衾被的巴掌小脸,痒痒的,元臻臻打了一个喷嚏,终于醒了。 殿内尚未点烛,昏暗迷蒙,只听得到滂沱的大雨哗哗落地,仿佛恢弘的天籁交响。元臻臻端详着帐顶纹绣的仙乐舞伶图,心里盈满了恬淡和宁静。 她觉得自己似在等待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等,该来的,总会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窸窸窣窣的低语声、脚步声急促来往。元臻臻起身,立刻有察觉动静的宫人诚惶诚恐地上前侍奉:“惊扰姑娘了,姑娘恕罪。” 元臻臻问:“何事惊慌?” 宫人面上一紧,低声道:“外头传来消息,赵妃娘娘在回东齐的路上,被梁国人劫持了……” 元臻臻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赵娆被梁……梁国人劫持了? 难道是秦焕?! 她心口剧烈跳动起来,急忙赤足跳下凤床:“你再去打听,务必将细节探听清楚,再回来报我。” 宫人屈膝一福:“是!姑娘。” 赵娆被抓,这位瑶光殿的主子就少了一个有力竞争对手,所以她心情如此激动,也能理解。 元臻臻一直在殿内踱步,想起之前赵娆说的“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大齐将士必不善罢甘休”,那么这次劫持是她的预谋吗?还是纯属意外? 宫人很快回来禀报:说赵娆离开凌州进入大齐境内后,因为今夏多雨,山体崩塌厉害,导致许多官道损毁无法通行。车队只得从山间绕路,这一绕,就到了齐梁边境的惠凤山,在一处野谷中,他们遭遇了埋伏已久的梁军。 护送赵妃的燕军自然不敌万事俱备的梁军,赵妃很快被擒住带走。领军的将帅自称姓楼,叫残余燕军带话回来,说:“让燕帝用瑶光殿的姑娘来换赵妃和龙子”。 高禹震怒,如今正在书房与朝臣商议,多半是想调集军队赶赴惠凤山,将赵妃母子夺回。 宫人说完,忐忑地看了元臻臻一眼,见她面色不显,唇边却翘着微微笑意。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她不是应该立刻去求陛下,不要将自己换出去吗?宫人只觉这姑娘当真是行为奇异,令人捉摸不透。 元臻臻从听到“将军姓楼”开始,心潮就波动得厉害。楼重徐当然不会擅自做主,秦玏也没有那个远见卓识,那么安排这一切的当然就是—— 秦焕。 秦焕,阿焕……他终于来了。 元臻臻眼角眉梢都飞满了甜蜜和喜悦,连带着看玉盘珍馐、华宫锦殿都觉得顺眼起来。 燕国的大臣们当然不知道皇帝养在瑶光殿里的女人是谁,他们都以为她只是一个美貌的民间女子。如今看来,他们家陛下恐怕是掳了梁国某位大人物的女人。对方的军事实力不可小觑,他们可不想为了这等红颜祸水浪费人力财力。 相比之下,怀孕的赵娆背靠大齐,地位自然非比寻常。所以朝臣们一致劝说皇帝按照梁人的要求,把元臻臻还回去,换赵娆母子回来。大燕的美人那么多,何必非得惦记别人碗里的那一口呢? 高禹自然不肯妥协。 沉默两日后,齐国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们的公主、未来的女皇嫁到大燕,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却被梁人俘虏了。燕帝还一意孤行,拒绝把抢走的梁女还给对方。 他的犹豫和挣扎彻底激怒了齐人,散编的士兵们揭竿奋起,也聚成军队奔赴惠凤山,扬言如果燕帝护不住赵娆,他们就自己和梁人谈判,只要梁国把赵娆还给他们,大齐就此对大梁俯首称臣。 这下可捅了蚂蜂窝!消息传到瑶湖行宫,群臣哗然,高禹更是怒火中烧,气得砸光了书房里的东西。而元臻臻笑得停不下来,如果之前她还不能确定这件事有赵娆的手笔,那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和大梁合作。利用自己和元臻臻的身份,精准地踩到了高禹的痛点,让他不得不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做出选择。 是要一个心在别处的穆臻,还是要一个民心所向的大齐? 答案显而易见。 元臻臻坐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看书。朝中的风向她也听说了,如今大家是一边倒地直言上谏,要求皇帝拿元臻臻换赵娆。几个性子刚烈的大臣急得都快撞柱明志了,仿佛丢了大齐这块肥肉,他们大燕就要龙脉不保似的。 她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怎么来怎么去,只等着高禹一声令下,她放下话本就能出发。 果然,没过半日,殿外就传来响亮的“陛下驾到——”。 高禹踏步而入,这几天他过得显然很糟心,眼下青黑一片,下巴胡子拉渣也没管。他走到元臻臻面前停下,深深注视着那个曾经印刻在生命中的女子。 元臻臻起身,开门见山道:“陛下,我何时出发?” 高禹幽暗的眼眸一下子被点燃:“你就这么急着去见他?!” 元臻臻莞尔:“难道陛下不思念赵妃娘娘么?” 这话似又激起他怒意,高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情,说:“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元臻臻莫名,但还是提裙跟他出了瑶光殿。 他把她带去了从前为冀王时下榻的地方,一座偏安一隅的寝殿。高禹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庭院中央种着一棵高大挺拔的石榴树,碧叶蓁蓁,亭亭如盖。 元臻臻一时觉得有些眼熟。 高禹凝视片刻,上前抚摸着树干,说:“臻儿还记得吗?小时候你顽皮,爬到这棵树上,掏完鸟窝发现下不来了,急得直哭,叫朕抱你下来,还让朕不要说出去,免得你哥哥打你。” “那时你才六岁,朕说:抱你下来可以,不告诉穆嵘也可以,但是你要做我的王妃。你一口答应了。所以是这棵树给了朕一个可爱的王妃,朕至今都感激它。” 他面含微笑,仿佛沉浸在美好的旧时光里。元臻臻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这波回忆杀里准备卖什么药。 “它年年开花结果,朕派人送去武懿侯府的石榴,就是这棵树的果实。但自从……自从朕被立为太子之后,它忽然就不开花了。朕想过许多法子,都找不出原因。宫人们想砍了它重新种一棵,但朕怎么可能答应。”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元臻臻:“臻儿,你有没有觉得,这棵树很像你?不开花也不结果,但朕还是会留着它,日日浇水,年年施肥,想着总有一天,它能回心转意。” 元臻臻站得四肢僵硬,脸上的假笑都快撑不住了。 这男人怎么这么能自我感动的呢?一边把穆臻比做石榴树白月光,一边又要拿她去换附属国的小老婆。他要是有种,直接撸起袖子去和秦焕干一架啊!那她还敬他是条汉子。 在这里演戏有什么意思?何况你要感动的对象,早已经被你亲手杀了。 *** 惠凤山,山风猎猎,绿云绕绕,梁帝秦玏集结十万大军,与齐国五万大军成掎角之势,共同压境大燕,只为逼迫燕帝把不该肖想的交出来,把属于他的领回去。 而处在暴风中心的那个女人,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大帐里,左手一碗鱼片粥,右手一碟核桃酥,吃得津津有味。 秦玏见她一双纤纤玉手又伸向了不远处的青碧葡萄,不禁惊叹道:“娘娘胃口真好,也不怕撑着小弟弟。” 赵娆笑着拿丝帕抹嘴:“孕妇都这样,太后娘娘怀陛下的时候,也和臣妾差不多的——不过,陛下怎么确定,一定是小弟弟呢?” 秦玏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认真道:“朕也说不清,但朕就是能感觉到,娘娘肚子里是个可爱的小弟弟。” 赵娆被小男孩儿的一本正经逗乐了:“那臣妾就先谢谢陛下美言了。” 秦玏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高兴,想了想又问:“赵娘娘,元姑娘真的是你们大燕的皇后吗?” 赵娆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穆臻的化名,点点头:“是啊。但是她不喜欢燕帝,所以逃走了。” 秦玏由衷钦佩:“她可真厉害,不喜欢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朕就做不到,朕不喜欢吃玉米和番薯,可是母后逼着朕吃,朕就不敢违抗她,只能忍着恶心咽下去。” 他面露苦恼之色,赵娆咬着半颗葡萄笑得花枝乱颤:“陛下……不是像您这样类比的……” 秦焕进帐时,就看到一大一小聊得正欢乐,见他进来,赵娆立刻收敛了笑容,起身行礼。 面前的男人秀眉深目,姿容清隽,举手投足间比高禹少了一分贵气,多了一分潇洒。若不是已经委身燕帝,她设法拿下他,投靠大梁,对大齐也是极好的。 秦玏噔噔噔蹦下御座:“皇叔快来!朕给你留了一碟杏仁酥,你再不来,都要被赵娘娘吃光了。” 赵娆哭笑不得:“臣妾哪里敢碰太上皇的份例。” 说着又颇为羡慕道:“陛下和太上皇的感情真好,臣妾就没有这样亲密的长辈。” “朕可是皇叔带大的!”秦玏满脸骄傲,拉着秦焕的手让他自己身旁坐下。 秦焕就着他的小手咬了一口酥饼,这才望向赵娆:“娘娘在军中住得可习惯?此地远离颂京,到底艰苦了些,望娘娘多多海涵。” 赵娆忙道不敢:“臣妾又不是来享福的,不过是为自己、为子民打算罢了。陛下和太上皇愿与我大齐勠力同心,臣妾自是感激不尽。” 秦焕说:“娘娘巾帼义胆,孤很佩服。这次多亏你出谋划策,请得齐军相助,否则孤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燕帝讨要臻臻。” 赵娆抿唇道:“太上皇过谦了。不过,既是盟友了,臣妾也不妨再送太上皇一句劝:据暗探查证,穆小姐当初死遁逃离,多半是因为燕帝准备大婚后纳妃进宫。所以太上皇若是想与她白头偕老,恐怕此生都不能再有旁逸斜出的心思了。” 秦焕微微一笑,目光坚定:“多谢娘娘提醒,孤已立誓此生非臻臻不娶,自当对妻子忠贞不渝,别无二心。” 赵娆含笑点头,心中暗叹但愿这位不会和高禹一样,二三其德,令佳人伤心。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消息,明日辰时,燕帝高禹相邀于惠凤山簌月池。 这就是同意换人的意思了。秦焕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激荡万分,那人离开不过半月,却仿佛已经隔了千万年之远。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是否曾被胁迫?有没有像他想念她一样,对他有过牵挂? 心绪起伏,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一亮,秦焕便起身了。赵娆很利索地把自己收拾成落魄可怜的俘虏模样,跟着梁国大军去往簌月池。 小皇帝秦玏硬要跟着去看热闹,秦焕怕他出意外,虽然妥协,但要求他扮作小太监紧跟在身边。 簌月池在惠凤山山脚下,秦焕从南面过去,高禹自北面而来,双方兵士隔湖相望,两岸各有一座石桥连接湖心的亭台,确实适合换人。 秦焕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魂牵梦萦的茜色身影,他呼吸一窒,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将人拥进怀里。 楼重徐上前低声道:“已经检查过了,湖里没有问题。” 秦焕微微颔首,说起来这里是齐梁边境,燕军不熟悉地势,并不占优,所以高禹若是想偷袭抢人什么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元臻臻也看见了他,还笑容灿烂地朝他挥挥手,表示自己很好。她难言激动喜悦之情,完全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看得高禹很困惑很受伤:“他究竟有什么好?我们十多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你与他的三个月吗?” 十多年的感情?那那位怀孕的公主又算什么?如果穆臻现在说爱你,你就会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赵娆、放弃大齐吗? 元臻臻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根本懒得理他。谁知高禹似乎被激怒了,突然一把扳过元臻臻的肩膀把她拉进怀里,大掌扣住她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下去! 那双红唇一如既往的温软甜美,高禹心中仿佛有一根蒙尘的弦重新弹奏了起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想重新拥抱她、占有她。深情舔吻着怀中少女的同时,他还不忘抬眼望向对岸的男人,眼里写满了示威和挑衅。 秦焕整个人砰然散发出凛冽的寒意,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杀气四溢。楼重徐轻按着他肩膀:“忍忍。” 那厢,元臻臻猝不及防被占便宜,也是惊呆了。简直难以置信,堂堂帝王居然会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回过神来的她怒不可遏地推开面前的男人,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反手一巴掌狠狠甩上他的脸!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传到对岸,小太监秦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高禹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完全懵了,除了他,周围所有人也都吓傻了。趁他们还处于震惊中,元臻臻拔腿就跑,脚下生风,迅速奔上了石桥! 对岸的秦焕也愣住了,还是楼重徐一推赵娆,她立刻快步走过去。两个姑娘在湖心亭相遇,元臻臻朝她感激一笑,赵娆也勾了勾唇角。 方才的场景她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不已:那个男人也就耍流氓这点出息了,大燕的天下,还是交给她的儿子吧! 袖袂交错的一瞬间,忽然有一样东西被塞进自己手里,赵娆面色不变,暗暗将东西藏进袖中,然后红着眼睛走向对岸的男人。 元臻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秦焕怀里,一边拼命擦嘴一边大口呼吸着他身上久违的醇厚气息:“阿焕!” “臻臻……”男人叹息着紧紧拥住日思夜想的人儿,身体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未免夜长梦多,他没有多问,就先带着元臻臻离开了。 返程的马车上,秦玏硬要和他们俩挤在一辆马车里,刚才那一幕让他大开眼界了。他从小生长在内廷,身边围绕的无论是女性长辈还是宫婢嬷嬷,都温柔似水,甚至逆来顺受。 从没有谁像元臻臻这样叛逆果敢,敢掌掴一国之君。秦玏看着不觉得违和,反而十分有趣。 小皇帝崇拜地朝她眨着星星眼:“婶婶,你那一巴掌也太厉害、太解恨了!那个徒……登徒子敢这么欺负你,等我长大了一定帮你报仇!给他点颜色看看!” 婶婶?元臻臻脸上微烫,笑着教育他:“陛下以后莫要学他。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要尊重、珍视,才能赢得对方的好感。记得,切不可强求。” 她说话的时候,秦焕一直与她十指相扣,仿佛一松开她就会再从他眼前消失似的。秦玏似懂非懂地点着小脑袋,最终在他皇叔逼视之下,后知后觉地回自己马车上去了,把小小的空间还给两个人。 秦焕终于能无所顾忌地把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狠狠压在胸前,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再也没有人能觊觎。 元臻臻感受到他汹涌的不安和恐慌,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阿焕,你身体还没痊愈呢,又害你为我操心了。是我不对,不该出去逛街的,你别生气了……” 回答她的,是秦焕幽暗如渊的眼神,和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他的吻如三月春风,又如夏时疾雨,仿佛徒步沙漠的旅人,终于望见了拯救生命的绿洲。长久的干涸带来无尽的索求,两人交颈缠绵,沉溺在这一刻的幸福甜蜜里,惟愿时光凝固永恒。 秦焕胸膛起伏了许久,才艰难地松开少女,哑声道:“臻臻……” “嗯?” 他凝视着她,眸中流光溢彩:“你不想做皇后,那做太后行吗?” 哈?! ※※※※※※※※※※※※※※※※※※※※ 赵娆就是我上本书《有种》里燕皇的妈。紫微帝君的番外里有说,他的母亲是“赵贵妃”。就此一提xd 感谢“陌莫么念、琴师”小美人的营养液^3^ 双龙记15 那双明澈的眼睛里盛着一个花痴的自己, 也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任何别的。元臻臻眼眸弯弯,咬着唇强忍笑意:他这是在求婚吗? 这求婚情话,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她转转眼珠,假装思忖道:“太后啊?我再考虑考虑吧……” 少女眼睫轻眨,像小刷子一样扫在秦焕心上,他好笑地捏了捏她脸蛋:“顽皮。” 元臻臻本想再逗逗他的, 结果人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不知不觉就依偎进他怀里。醇厚安心的气息包围着她, 连日来紧张疲惫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 已经回到了昏暗逼仄的古墓里。 紧贴后背的温暖没有消失,宿焕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臻臻……” 元臻臻愣怔片刻:“我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我还没答应秦焕的求婚呢!! 宿焕点点头:“嗯, 玏儿这个考验也通过了。” 是吗?元臻臻高兴地看向秦玏的画像, 果然,少年星眸微挑, 脸上满是欢喜和肯定。 “臻臻,之前你和赵娆在湖心亭错肩而过时, 塞给了她什么东西?” 元臻臻一愣, 没想到她用广袖遮掩,还是被秦焕发现了, 只好笑嘻嘻道:“我写了张条子给她, 告诉她高禹的喜好禁忌。这些都是我从穆臻的记忆里挖掘出来的。赵娆帮了我大忙嘛, 报答她也是应该的,希望她能如鱼得水,成功升级成太后吧。” 宿焕眼眸含笑,意味深长道:“她会的。她腹中的孩子贵不可言。” 咦?你怎么知道的?元臻臻一脸好奇,宿焕却笑而不语了,拉过她的手覆在画像上。秦玏渐渐隐没了身形,这次浮现的古体字是: 宝玺 掌权一日 元臻臻吃了一惊,手中蓦然多了沉甸温凉的触感。低头望去,一枚乳白色羊脂玉玺静静端坐在掌心。 元臻臻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玉玉玉玉玉玺诶!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传说中的传国重器! 方圆四寸,螭龙纽,底部刻着篆书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秦玏这小孩儿还真是大方啊,一出手就送她最贵重的东西! 元臻臻喜滋滋地把玉玺翻来覆去把玩,想想自己未来能当一天皇帝,心情激动得不行。(然而当她真的成为帝中帝之后,她只想穿回来把此刻的自己扇醒……详见后面第五个世界xd) 手掌一合,玉玺就消失了。通关才走完一半,不能得意忘形啊!元臻臻轻咳一声,收敛心神,来到第四幅画像前。 这次的画像又是一位女将军,看起来比萧善年长些,眉目英挺,眸光如电。她手持双刀跨坐在马背上,端的是一派飒爽风姿。 元臻臻被她的气场震得心下一凛,本能地感觉这是一位不好相与的考官。 “阿焕,这位姐姐……脾气怎么样?” 宿焕摸摸她的发顶:“有点爆,但是她护短。” 护短?护的是你而不是我啊喂! “那个,那个……”元臻臻扭捏着,咱马车上的话题还是继续吧?无论怎样还是先把人套住再说啊! 宿焕挑眉:“什么?” 元臻臻吞吞吐吐,对着他,忽然就说不出答应做太后的话来了。可明明就是他啊,相貌性情都无甚差别,但就是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秦焕了。 两人方才像演戏似的,导演(考官)喊“过”,他们就出戏了。如今被若有似无的陌生感萦绕,她莫名地就有些惴惴。 宿焕是不记得了吗?还是,小世界里的感情,并不是他真正的感情? 青年好笑地把少女纠结的小表情全部收入眼中。她的心思他怎么不懂呢?可是她逗他,怎么就不允许他以其人之道还之? 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宿焕执起少女的小手:“我们去下一个世界吧?” “好……”元臻臻压下心头低落,由着他把手按在了画像上。 ※※※※※※※※※※※※※※※※※※※※ 感谢各位金主爸爸的订阅,鱼丸超爱你们的!我把自己煮了给你们吃嗷~要甜酱辣酱芝麻酱? 感谢“汤圆不腹黑”的营养液:) 番外 离开云州城后, 秦焕一行就回都城颂京了。一是秦焕身心疲惫, 身上的伤反反复复, 总不见好,还是要让太医们诊治一下, 免得将来落下病根。 二是秦焕私心里认为秦玏身边的人需要清理一下, 顺便再帮他稳固一番朝政。 所以再三考虑, 需得回宫一趟。 回到颂京, 秦焕先辞谢了“太上皇”的称号,因为它听起来像个老不死的,让他怀疑自己退位后之所以这么倒霉, 和这个不吉利的称号有关。 元臻臻当然也不愿意年纪轻轻的就冠以“太后”之名, 听着像寡妇似的,何况宫里已经有一个太后了。 所以在两人的坚持之下,秦玏改封秦焕为云中王,没有实权,封邑在距离颂京五百里外的江南富庶地——菀州。 “云中”这个名号,是秦焕和元臻臻一起选的, 暗含了他们对未来溜之大吉撒手不管、游山玩水逍遥快活的美好向往。 当时的小皇帝秦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做着皇叔会辅佐自己到成年的白日梦。 在宫里休养一年后, 秦焕终于痊愈, 小皇帝亲眼看到那个俊逸非凡的男子单膝跪在御花园里,拉着清丽少女的手, 表情真挚地说着什么。元臻臻又哭又笑, 看得躲在远处的秦玏目瞪口呆。 “他们在干什么?皇叔为什么要跪婶婶?”小男孩问大内总管刘荣。 刘荣满头冷汗:“奴才猜测……莫非是云中王膝盖不舒服?” “婶婶要照顾这样的皇叔, 真是太不容易了。”秦玏无比感动,等第二天秦焕来找他商议婚事,他便亲自去找太后,让她给元臻臻添妆,以作嘉奖。 一个月后,大婚隆重举行,珠联璧合,夭桃秾李,引得宾客阵阵称赞。令元臻臻惊喜的是,她的兄长穆嵘和大嫂也来了!不知道秦焕用了什么对价,才让高禹同意放他们过来观礼的。 新婚之夜,龙凤囍烛红红火火缠绵至天明,自是不提。 第三日清晨,小皇帝刚刚起床准备去找婶婶玩,刘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惊慌失措地扑倒在地:“陛、陛下,云中王和王妃不辞而别了!” 秦玏愣住了,纯洁幼小的心灵遭受了一万点伤害。 *** 九年后,五月末。 外面的日头已然火辣,勤政殿里却十分清凉,年轻的大梁皇帝手握朱笔,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 他身姿修长挺拔,五官俊秀如雕,漆黑的眼眸褪去了稚子的清纯,如深潭一般看不见底。 在翻到一本描述西域与大梁贸易往来的折子时,秦玏放下笔,白皙如玉的指节轻轻揉了揉眉心:“云中王和王妃何时归来?” 刘荣抱着拂尘侍立一旁,小心道:“上月来的信儿说是六月中能到。” 还有半个多月……秦玏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浓眉,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刘荣伺候他十几年,自然知道这位陛下的心思。云中王夫妻出海已经整三年了,要不是六月末陛下要举行弱冠之礼,强烈要求他们回来观礼,这两人说不定还不打算回家呢! 日子越来越近,秦玏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最近发了几次无名火,令近身侍奉的宫女太监都提心吊胆,私底下跟刘荣通了好几次气,求他打听云中王夫妇何时回宫,好解了这勤政殿的低气压。 刘荣心想,他自个儿也恨不得那两口子马上飞回来呢! 秦玏喝过茶,继续看折子。他的御桌很宽大,右端堆满了奏折,左端放着一个小小的蒲团,一只蓝灰色的公猫正趴在上面酣睡。 睡了一会儿,它似乎觉得有些热了,便从蒲团上爬下来,睡眼惺忪地跳进秦玏怀里。秦玏的身子偏凉,猫儿很是喜欢,在他腿上踩了一圈后,舒服地打着哈欠睡下。 秦玏朱笔不停,眼梢却围观了全程,他揉摸着猫咪松软的毛发,轻笑一声:“刘荣,去寻个竹席来,给大将军铺上。” “喏。”刘荣擦了擦汗,赶紧去库里给那个小祖宗找席子。 陛下现在也就是看到大将军,心情才会好一点。 这只据说品种叫“蓝猫”的猫并不是他们大梁的本土货,而是云中王妃两年前从异邦带回来,送给秦玏的生辰礼物。 刚来时才两个月大,躲在王妃袖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怯生生望着秦玏,奶声奶气地叫唤,看得少年心都化了。 秦玏给它取名“大将军”,让它睡在自己床脚下,命御膳房给它做鱼吃,除了上朝的时候没法抱着,其余时间恨不得一直揣在怀里。 他自幼就是孤家寡人,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小伙伴自然喜爱非常。大将军这两年被他养得膘肥体壮,横行霸道,可谓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儿。 连刘荣也时常被差使着去伺候它。 他匆匆步下丹陛,差点与迎面冲来的小太监撞上。刘荣拿拂尘一敲对方脑壳,低声斥道:“不要命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快把脚步声儿收了!” 那小太监满头大汗,喘个不停:“爷、爷爷,来不及了!云中王和王妃回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刘荣大吃一惊:“谁?你说谁?!” *** 在颂京休养的这一年,秦焕对小皇帝多有教导,各路臣工也被他敲打过了,此后政局稳定、百姓安乐,他对秦玏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因为预料到秦玏想多留他几年,秦焕和元臻臻大婚后第三天就偷偷跑去菀州了。两人说是出宫访友,却一去不回,只派人送了封信给宫中。秦玏后来才知道,秦焕早就开始着手修建菀州的云中王府,王府落成后,他才请秦玏赐婚,然后带着爱妻回去过二人世界。 秦玏本想着也许逢年过节还能见到皇叔和婶婶,没想到夫妻俩在菀州住了没多久,就开始游历江湖。他们行踪不定,每隔两三年才回大梁一次,每次都会带回大量的礼物,再派人送到颂京给秦玏。 这次,一去就是三年。 刘荣激动地舌头打结,好半天才说清楚谁来了。秦玏扔下笔和猫就往宫门外冲,跑到一半又突然折回来,站在刘荣面前,紧张地扶了扶金笄: “朕、朕现在衣冠如何?面色可还好?” “好!好!陛下金相玉质、玉树临风、风华正茂……” 话没说完,秦玏已经一阵风似的飞出去了。 丹陛之下,遥遥就见一对璧人并肩携手,款款行来。女子正值花信年华,清丽的眉眼顾盼生姿,身旁的男子龙章凤姿,成熟俊秀,他微微侧着脸,正满含笑意地听她说话。 秦玏呆呆地望着二人,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待他们走近了,他眼眶微红,快步迎上去:“皇叔,婶婶……你们终于回来了!” 秦焕牵着元臻臻向他行礼,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陛下又长高了,和先帝越来越像了。” 元臻臻俏皮地眨眨眼:“长这么帅,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吧?” 秦玏羞涩道:“没……没皇叔威武。” 秦焕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些年你辛苦了,做得很不错。” 他虽然人不在境内,但知道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少。小皇帝这些年平定内乱、治理旱涝、积极选拔人才、重用忠臣良将,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把大梁治理得河清海晏,欣欣向荣。 得到赞赏的青年耳尖微微泛红:“是皇叔教导得好。” 刘荣跟在后头,感慨万千。陛下如今在朝堂上明明已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帝王,可是一到云中王面前,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青涩娇羞的毛头小孩。 当晚,秦玏在宫中设宴,邀请宗室和朝臣,一起欢迎云中王夫妇归来。虽然大家在朝中立场政见各不相同,但对于曾经的太上皇、如今的云中王秦焕,却是出奇一致地支持和喜欢。 原因无他——秦焕和元臻臻每次从异邦回来,都会带回许多稀罕玩意儿。秦玏将它们收入国库后,会择机赏赐给功臣。物以稀为贵,所有人都以家中有云中王的宝贝为荣,为了争这些而打破头抢功的也不是没有。 宴席上,秦焕向众人介绍了自己这几年的游历,到过多少国家、见过多少能人,那些外邦的奇闻异事和风土风貌,听得众人啧啧称奇。最后,所有人带着云中王夫妇赠送的小礼物回家,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不过宫中尚未结束。秦玏把夫妻俩拉到自己寝殿里,又设了一个小宴。他亲自为秦焕斟酒,诚挚道:“皇叔开辟的南北海路,充实了大梁国库,朕由衷感激。这一杯,是朕代大梁百姓敬皇叔的。” 秦焕微笑:“臣只不过是探路之人罢了,还是陛下文治武功,叫百姓们生活富足了,这才有我大梁今日之盛。” 叔侄俩畅谈着朝堂上的事,秦玏很是恭谦,准备了许多棘手难题来请教秦焕。秦焕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指引他方向,让他自己思考,找出解决办法。 元臻臻在旁边蹂|躏大将军,大将军是她抱回来的,还认得她,躺在她怀里直撒娇。玩了一会儿,元臻臻忽然说:“玏儿,大将军有两岁了吧?” 秦玏一愣,自太后薨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唤他,表情不自觉地就柔软下来:“是的,婶婶。” 元臻臻摸摸下巴:“那该绝育了呀!” “什么叫绝育?” 元臻臻以手为刀,劈斩在大将军的蛋蛋上:“就是阉了它。” 秦玏惊呆了,手下意识地护在裆前,仿佛被阉的是他似的:“婶、婶婶为何如此?” 我的猫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让它变成太监猫?! 元臻臻开始语重心长地向小青年普及绝育的好处。然而秦玏根本听不进去,他一把抢过惊恐万分的大将军,仆主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望着那个喋喋不停的漂亮女人。 婶婶真是太可怕了,竟然想让大将军当太监!皇叔每天和她在一起,难道不害怕吗? 等等!皇叔和婶婶成亲九年了还没有孩子,难道……难道皇叔已经被……?! 脑补帝秦玏无比惊悚地看向秦焕,后者咬牙切齿地开始捋袖子: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信不信老子揍你啊! *** 一个月后,秦玏在宗庙祭告天地先祖,行弱冠之礼。秦焕作为宾赞,亲自为他绾发加冠,并奉上自己与大学士们商议后,为皇帝取的字。 二十年时间,倏忽而过。昔年坐在自己腿上哭鼻子的小男孩,如今已身披玄金龙袍,威严庄重地站在高台之上,号令天下。 秦焕欣慰地注视着面前英姿勃发的青年,他确定他会成为比先帝、比自己更优秀的帝王,一位名垂千古的帝王。 这样他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兄长了。 元臻臻打趣道:“成年后就能娶妻了,我们玏儿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吧?” 她说得极轻,但秦玏还是听到了,他脚下一个趔趄,脸颊慢慢地泛起一层桃花般的绯色。 “咦?怎么害羞了?难道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没……”秦玏小声道。 元臻臻嘿嘿窃笑,满脸的不相信。 晚上,秦焕又找秦玏进行了一次密谈。这次楼重徐也来了,秦焕命他把安排在西隋、北燕的线人名单整理出来交给秦玏。 之前觉得秦玏还小,想让他先管好国内,再钻研邻国。现在见他做得确实不错,秦焕才觉得自己可以正式退休,让秦玏把爪牙伸到隋燕去。 秦玏看到这份及冠礼物,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但也不算太出乎意料。身为帝王,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太后不知情,皇叔从未提及,秦玏知道自己太嫩,还无法掌控秘密势力,所以也没打听过。 如今,是皇叔对自己彻底放心了的意思么? 他迟疑地看着秦焕:“皇叔,这……” “玏儿,重徐是这些人的首领,你日后但凡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他便是,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做得也累了,何况家中还有妻儿需要陪伴。所以他想卸下这担子,换个轻松的地方呆呆。陛下愿意给他这份恩典吗?” 秦玏听得呆住了,皇叔的意思是、是让他培养自己的亲信吗? 青年慌忙摇头:“皇叔,朕不会怀疑楼将军的!绝不会!你相信朕!” 皇叔和皇叔的人,他自十岁起,就再也没有怀疑过。 秦焕微笑着摆摆手。楼重徐朝秦玏躬身肃拜:“还请陛□□谅。” 秦玏攥着掌心沉默了好一会儿,确定无可转圜了,才低声应道:“朕准了。” 楼重徐离开后,秦焕想起爱妻交待的事情,又笑道:“臻臻今日说的不错,你既然已及冠,便该考虑大婚绵延子嗣了。她让我问你,可有心仪的姑娘,她愿意为你上门去说亲。” “没……没有。” 秦焕眯着眼睨他:“嗯?”连他都看出这孩子是有心事了,莫非真有心上人了? 秦玏咬着唇,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挣扎,才红着脸,期期艾艾问:“皇叔,麻烦你帮我问问婶婶,北燕穆家的小一辈……有合适的姑娘不?” 秦焕一时有些懵圈,什么意思?他想和北燕穆家联姻??他喜欢穆家的姑娘??? 秦玏的想法是:婶婶虽然有时候言行怪异不着调,但大多数时候都很有意思。她脑袋里装满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奇思妙想,无论谁和她在一起,都能很容易就被逗乐。 他如今被困在这囚笼般的皇宫里,已经够无趣的了,当然最好娶个像婶婶那样古灵精怪的女子,那未来的日子还能有些盼头。 不知穆家的小姑娘,是不是都像婶婶那样可爱独特呢? 他兀自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没发现秦焕的脸色一点一点铁青起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早就没了人影。 秦玏左看右看:“咦?皇叔呢?” 刘荣头低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陛下惹怒了云中王,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秦玏就接到宫人禀报,说云中王夫妇一早又离开京城了。云中王还让人带信给他,说穆家下一代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叫他乖乖地找个贵女娶了,赶紧把太子生出来! 秦玏望着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忧伤地叹了口气: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尽让皇叔占了呢? *** 赵娆做了一个梦。 深窈的夜空中,一颗绚美的紫色星辰从天而降,拖着耀眼的长尾巴,一头栽进了殿宇恢宏的皇宫里! 她直接吓醒了,捂着胸口还没喘过三口气,就觉得小腹一痛,一股暖流从下面流淌出来,把被褥洇然成了鲜红色。 痛苦挣扎一夜,翌日清晨,赵娆生下了一个男孩子。 *** 十年后,在南方的大梁开始第三次航海拓展的时候,赵娆领着十岁的皇长子高徵,叩首谢恩,接下了册封的圣旨和贵妃宝印。 这些年,她苦心孤诣、上下钻营,终于在燕帝高禹心里占了一席之地。利用元臻臻那张写满高禹喜好禁忌的纸条,赵娆将自己的聪慧发挥到极致,她的颂春殿是后宫中最让高禹感到舒服和放松的所在。 赵娆从未想要打败那道白月光,荣登后位。她知道,有的人只有“死了”才能永远活着,在她时不时的“提醒”下,高禹始终对穆臻存着一份怀念之心,他始终记得,穆臻是他的元后,一辈子的元后,谁也越不过她去。 所以这十年,高禹愣是顶着强压,没有再立皇后。 贵妃位同副后,掌管后宫一切事务。大权在握,下一步,就是让自己的儿子高徵成为太子。 高禹并不只有一个儿子,但其他妃嫔生的次子和三子,都只有两三岁,和皇长子年龄差了一截。只要高徵平安健康长大,那个位子就基本没有什么悬念。 在赵娆成为贵妃的第五年,高禹在一次熬夜批奏折后晕倒昏迷,后来虽然被太医救了回来,但元气大伤,到底不比从前那么龙马精神了。 前朝忧心陛下的身体,同时也出现了立太子的呼声。赵娆浑不在意,还压下娘家东齐那边的谏言,她照常侍奉在皇帝左右,满心满眼都是对夫君身体的“担忧”。 国本不稳乃社稷大忌。高禹也明白这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了那么多年,到底在等什么。又也许什么都没等,只是想在心里,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他还是在意穆臻的,他并不是完完全全的负心人。 册立的旨意很快下达,十五岁的高徵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燕的皇太子。 赵娆叩拜谢恩,藏在宽袖中的指节微微发抖。 登顶三步走,还有最后一步了。 两年后,高禹感觉自己越来越嗜睡,没有精神,看一会儿奏折,脑核就疼得厉害。太医开了许多药、用了针灸药浴,也无济于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了,他开始把政务交托给太子处理,同时让赵娆为太子选妃大婚。 高禹自己的帝王成就不怎样,太子高徵却是个厉害的,短短数月就铲除了朝堂上积年累月的弊政,处理了许多国蠹害虫。就算高禹有心想庇护一些人,也因为时常陷入昏睡,而无力阻止。 太子的强硬和倔强除了表现在庙堂之上,还体现在他的婚事中。赵娆为他选的千金小姐他看也不看,愣是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出嫁的小官之女魏氏,为她空着太子妃的位子,也不知在等什么。 赵娆气绝,这父子俩还真是父子俩,在情|事上一个德行。人家姑娘已经出嫁了,他难道还能强抢人|妻不成? 半年之后,高禹驾崩,太子高徵登基,赵娆终于成为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她一身缟素,跪在灵堂里给高禹烧纸,同时烧去的,还有一小包药粉。 虽然高禹对东齐没有占领也没有屠杀,只是要求它作为附属国年年上贡而已。但到底让整个东齐失去了尊严,也让她这位公主,委身敌酋,陪葬了终身幸福。 人死灯灭,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转圜,而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赵娆缓缓起身,转身朝灵堂外走去。阳光倾泻而下,她仰起脸,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温暖。 然而下一刻,贴身宫女不和谐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娘娘,陛下他……他把魏夫人的画像挂在寝宫里了。” 赵娆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闭了闭眼:“随他去罢。我看他能熬到几时!” 她本以为她的儿子会和先帝一样,一辈子求而不得。却没想到,她的孩子是个有福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最终抱得美人归。 很多年后,大燕国力昌盛,傲视诸雄,含饴弄孙的赵太后忽然想起自己生产前做的那个梦,紫星陨天,落入她怀,或许,她的儿子,真的不是一般人呢? ※※※※※※※※※※※※※※※※※※※※ 结尾和《有种》承接上啦,哈哈哈! 突然想起来可能有的读者不知道“玏”怎么读?读乐 撩僧记01 元臻臻是被冻醒的。 头痛欲裂, 鼻涕都快淌进嘴里了, 她混混沌沌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辆木栅栏囚车里。 囚车嘎吱嘎吱前进,前后俱是披坚执锐的士兵。同车的还有四个女人, 皆形容狼狈, 缩成一团。元臻臻的待遇看起来是最好的, 她身上还盖着一块脏兮兮、但聊胜于无的破床单。 又一阵西北风刮来, 所有人冻得瑟瑟发抖,元臻臻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女郎,您没事吧?” 细弱的声音传来, 元臻臻侧脸望去, 一个孱弱的少女正担忧地望着自己。她虽然穿着奴婢服饰,却肌肤细白,耳垂上还戴着珍珠,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的好人家的大丫鬟。 元臻臻摇了摇头,把自己蜷进床单里,阖上了眼睛。在一片昏沉中, 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随之涌来。 原主名叫景臻,是大秦朝户部右侍郎景裕之女。景裕只有两个女儿, 长女景袖已经出嫁, 如今随夫在盛州外任。 幼女就是景臻,方才及笄, 是雍京数一数二的美人。景裕自爱妻去世后, 未再续弦, 独自抚养两个女儿,将她们培养成了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 对于家庭来说,景裕算得上是极好的丈夫和父亲。但在朝堂上,他却是个不折不扣滥官污吏。为了升职,他从金榜题名进翰林院开始,就汲汲营营、上下其手,为了打压竞争对手无所不用其极,许多官员莫名其妙被其拉下马。 入朝十五年后,正值壮年的景裕就坐到了户部右侍郎这样油水丰厚的位子上。 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这一年七月,楚江大水泛滥,淹没良田千顷,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年年修堤却年年溃坝,秦帝白鸿大为震怒,命令吏部彻查。 就在那时,太子太傅兼大学士黄驰上书皇帝,直指景裕之前任工部侍郎时,就贪墨修堤拨款,致使堤坝渣滓,年年复修,民不聊生。 调任户部之后,又贪污救灾银一百万两,使受灾百姓无米无粮,居无定所。楚江下游饿殍无数,流民蠢蠢欲动,常有烧杀抢掠之事发生。 黄驰显然早有谋划,他将手中掌握的证据一一呈到御前,其中就包括了景裕贪赃枉法、与多位下属分赃的账簿。待大理寺查实之后,秦帝当即下旨,将景裕收监问斩。 不过,看在景裕为他做牛做马多年、事情办得都不错的份上,还是饶了他的家眷性命,只令府中男子为奴,女眷充入掖庭。 事发时,景臻和堂妹景菱正在盛州探望大姐景袖。雍京来的官兵后脚追到,将她们全部抓走押回。 景袖是外嫁女,不受牵连,就是苦了小妹景臻,从官宦小姐一下子沦落为阶下囚,一路上京,不知要受多少罪。 元臻臻醒来的时候,就是在押送上京的路上。两辆囚车,前一辆压着府中的男仆,后一辆就是景臻、二房的堂妹和三个丫鬟。她们已经在初秋的寒风里行进了五天,景臻这个千金小姐毫无悬念地受寒病倒了。 要不是押送的捕头见她姿容殊丽、入宫后极有可能得贵人青眼,怕是连身上这块床单也是不能肖想的。 元臻臻自知虚弱,她额头发烫,喉咙干得话都说不出来,偶尔休息,才能喝到一口热水,至于其他四人,都只能喝凉水。 景菱向来看不惯这位同龄却优秀百倍的堂姐,对如今的差别待遇也极为不忿:“都是要入宫的奴婢了,装什么金贵样子,你也不怕被那捕头抓出去犒军!” 明明是大家闺秀,说出来的话却颇为难听。元臻臻冷眼扫过,也不接她的茬,就着青瓷碗喝起水来。 山里秋风萧飒,一小碗热水送到她手里已经变温了。元臻臻飞快地喝完,把碗还给小兵,冲他感激一笑。 病中的少女一张粉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黛眉似蹙非蹙,浅浅一笑颇有病美人的怜态。那小士兵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一步三回头看得路都不会走了,气得景菱又暗自咬碎了银牙。 “狐媚子!” 她低低唾骂了一声。元臻臻只当没听见。在古代,风寒是很容易死人的,她现在还是一名囚徒,更不可能指望就医吃药。所以一定要保存体力,多喝热水多睡觉,绝对不能把精力浪费在跟这种小贱人打嘴仗上。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山下落脚休息。元臻臻她们只是充入掖庭当宫女,并不算很严重的刑罚,驻扎之后,还被允许到河边梳洗,围在篝火旁取暖吃干粮。 元臻臻发烧发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在丫鬟绵儿的帮助下,勉强填了肚子就回囚车里去了,傍晚的山风吹得人浑身凉飕飕的,她很快又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远处忽然传来喧哗,有士兵惊呼出声:“是流寇!小心流寇!快抄——” 他话没说完,就飞来一柄长刀,狠狠插进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那士兵瞪大眼睛,缓缓倒在地上。随即有流寇冲到近前,拔出砍刀狞笑道:“杀了他们!杀了就有吃的了!” 一句话如一滴水落入油锅里,几十个面如菜色的流寇喊杀震天地冲过来,挥舞着锋芒冰冷的砍刀,和官兵们不要命地搏斗起来。 囚车这边的女眷也吓呆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流民被劈掉半个脑袋扑倒在囚车上,鲜热的血液飞洒到身上,景菱尖叫一声,胡乱蹬着脚,许是还没来得及上锁,囚车的门竟然被她一脚踢开了! 几个女人纷纷跳下车,四散逃去,其实她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该往哪儿逃,但流寇比官兵更野蛮,落在他们手里,下场只怕比死还不如。 耳边充斥着各种哭喊、劈砍、尖叫声,元臻臻勉强撑着眼皮,跌跌撞撞地往人少的地方跑去,这具身子本就体力不佳,又发着高烧,根本跑不了多快。 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元臻臻浑身一颤,那是景菱的声音!她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她遭遇了什么,只得咬紧牙关闷头往黑黢黢的林子里钻。 有两个流寇发现了落单的她,举着砍刀叫嚷着追过来。元臻臻心中焦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件黑色斗篷! 她灵光一闪,急忙将身上浅缃色的衣裙脱下,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再将这黑斗篷披上。这样一来,她本就娇小的身形立刻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她又尽量跑得轻快,在密林中根本看不真切。 果然,流寇们追了一会儿就跟丢了,元臻臻听到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也不敢松懈,继续一个劲地向前冲。 越往深处,越是寒冷,她耳朵却被风刮得生疼,脑袋也越来越沉,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然而脚边并非草地,而是一个斜坡,天黑看不真切,元臻臻整个人哗啦啦滚下去,枯枝碎石扎得浑身剧痛,脑袋还被重重磕了一下。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淌下,心中无数头草泥马奔涌而过。元臻臻隐约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提着灯笼从远处向她快步走来。 管他是敌是友吧……剧痛袭来,她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转眼就失去了意识。 *** 此后很长时间,元臻臻的意识都很不清醒,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苦涩和疼痛一阵阵袭上脑核,令她无力动弹。 她知道有人救了自己,还给自己疗伤喂药,可她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周围的交谈声也是一片混沌,听不真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安全了,没有再遭罪。 试炼一开始就遇到这么大的麻烦,元臻臻对此后的考验简直不敢想象。漂亮的女考官果然不容易打发,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等她真正清醒,已经是三日后了。有人来给她换药,微凉的指尖在头顶上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袖袂间萦绕着一片雨后竹林般的清润气息,但很快就被膏药的辛烈味所掩盖。 丝丝缕缕的刺痛从额头袭来,元臻臻眼皮跳了跳,终于艰难地睁开了。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水青色纱帐,虽然有几个破洞,但洗得很干净。元臻臻茫然了几秒,扭着僵硬的脖子转向左边。 侧坐在床沿的青年有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庞,光洁的头顶烫着九个戒疤,一身雪白僧袍纤尘不染,长长的紫檀佛珠垂挂胸前,幽谧而庄严。 元臻臻怔怔地望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眼泪夺眶而出。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明明之前面对两个草寇的追击,她都能心志坚韧地熬过去,现在只不过是擦药之痛,在喜欢的人面前,她就脆弱得像只小兽了。 站在床边的小沙弥发现了她的动作,惊喜道:“师叔!她醒了!!诶……呃,她哭了……” 正在捣鼓药膏的青年僧人手腕一顿,温言道:“施主抱歉,会有点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元臻臻点点头,想叫他,嗓子却哑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注视着那人俊美的眉目、英挺的鼻梁、樱色的薄唇,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将涂满药膏的纱布一圈圈缠在自己头上,然后温柔地打了一个结。 她眨了眨眼,表示感谢。 青年念了声佛号:“小僧青澄,这是我师侄圆崇。几日前,我们在山里发现女郎从山崖上滚下来,头磕伤了,大夫说颅中还有淤血,同时受寒发热,需要静养。” 圆崇看出元臻臻想说话的意思,机灵地端了一碗水来:“小姐姐,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青澄起身让开位置,朝桌边走去。令元臻臻惊讶的是,他居然是握着一根竹竿,一边点地一边走路的。 蓦然想起刚才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静静地落在床头,并没有看她,一个不祥的念头油然而升—— 小圆崇看懂了她的表情,悄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元臻臻心底一沉:这一世的宿焕,竟然是眼盲的。 喝了半碗水,她总算能勉强开口了:“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小女子元臻臻,家中被洪水淹了,就跟着乡亲们逃出来。谁知半途又遇到流寇,我慌不择路,不知怎么就——” 她背过身咳得厉害,小圆崇立即体贴地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嗯嗯,我和师叔都听说啦!前面山村里发生了一起暴动,死了好多人呢。” 元臻臻头皮一紧,连忙掐了下大腿,露出悲戚的模样来。她不敢打听绵儿和其他女眷的情况,现在对青澄和圆崇不太了解,万一他们刚正秉直地要把她交给官府,她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青澄叹息着念了一声佛号:“圆崇,我再去买些药来,你且看顾着元女郎。” 他站起来,朝元臻臻的方向略一点头,便出门了。竹竿敲在地砖上哒哒哒地响,听得元臻臻一阵难过。 待他走远后,她顺势和圆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小沙弥天真烂漫,性子单纯,元臻臻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出来了。 青澄和圆崇都是附近一座寺庙梵天寺的僧人。这座山村的村民们曾经救过梵天寺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作为报答,住持观逸大师每年会派一位僧人到村里,免费教这里的村民识字念书。 因为山村偏僻穷苦,几乎没有读书人,也没有教书先生愿意过来,所以除了村长,其他人都目不识丁。梵天寺的这一举动受到村民的一致欢迎,已经延续了近十年。 这一年便是轮到青澄和圆崇下山,他们住在村里专门为僧人搭建的小院子里,授课在前院,起居在后院。 青澄白日里为大家授课,晚上偶尔会带圆崇在附近散步。那天便是在散步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从山上滚下来的元臻臻。 圆崇说,是青澄把她背回来的,又连夜叫了隔壁村的赤脚大夫来看,还请照顾他们起居的村民钟大娘来给她擦身换衣服,折腾了大半夜才忙停当。对了,她现在住的还是青澄的房间。 元臻臻一听,立马觉得身下的枕头被褥,仿佛也透出了好闻的青竹气息。她心头雀跃,转而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青澄大师的眼睛,是天生盲的吗?” 圆崇歪了歪光溜溜的小脑袋:“似乎不是,听说师叔也是小时候逃亡到庙里的,来的路上吃坏了东西,才看不见的。” 元臻臻暗松了口气,既然是后天的,那就还有复明的可能。 她到底精力不济,聊了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这一觉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灯芯燃烧的噼啪声。青澄正阖目盘坐在榻上,温暖的烛光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仿佛即将修成正果的神佛。 元臻臻静静地看了片刻,撑着身子坐起。听到动静,青澄转头望过来:“女郎醒了?” “是。”元臻臻环顾四周:“大师,圆崇呢?” “他年纪小,已经回房睡去了。”他把暖炉上温着的汤碗端过来,动作精准得仿佛能看得很清楚似的:“吃点东西补补身子罢。” “谢谢。”元臻臻双手接过,发现里面竟是满满一碗鸡蛋羹!鲜嫩的蛋肉上浮动着一层金黄的菜油,翠绿的碎葱喷香扑鼻,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出家人不是不可以食荤吗?难道鸡蛋不算? 仿佛能看出她心中所想,青澄微笑道:“这是小僧请帮厨的钟大娘专门为你做的。你身子太虚了,光喝药吊不起来。” “多谢大师。”元臻臻舀了一口,果然鲜美至极。 她顺便细细瞧了眼他的眼睛,黑曜石般的墨色眸子,里面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神光。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一丝波动也无。 虽然茯经已经不在手里了,但元臻臻还记得里面的一些偏方,等病愈之后,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的眼睛治好。 元臻臻一口气喝完药,青澄还贴心地递上巾帕给她擦嘴。元臻臻看了一眼,那巾帕一角绣着一丛青竹和一个“澄”字,看来是他自己的东西了。 她悄咪咪把巾帕藏进自己怀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大师,听圆崇说,这里是您的房间,小女子这些日子打扰您清修了,我还是另外找地方休息吧。” “无妨。”青澄接过空碗,指尖不经意碰到元臻臻的指尖,如触电般一缩:“女郎……在此安心养病,我去圆崇房里即可。” 他神色有些僵硬,说完就拄着竹竿出门了。 元臻臻:……不就碰了下手指头么?怎么跟洪水猛兽似的。 ※※※※※※※※※※※※※※※※※※※※ 新的故事,依然是古言背景,宦官美少女x眼盲俊僧人,两家有血仇(罗密焕与元丽叶?xdd 明天早上9点更新~感谢订阅,么么哒(~o ̄3 ̄)~ 撩僧记02 翌日清晨, 元臻臻自觉身子精神都好多了, 便想下床走走。屋子里有一方铜镜, 镜中的少女虽然和她有七八分相似,但头上缠着纱布, 脸上遍布淤青, 精致的丝裙变成了一身尺寸略小的棉布衣裳, 看着活脱脱一个农家少女。 她叹了口气, 转身打开房门,灿烂的日光铺泻而入,让许久未见光明的元臻臻惬意地眯了眯眼。 外面是个小院子, 圆崇正蹲在草丛里捉蟋蟀玩, 见她出来,连忙兴冲冲跑过来:“元姐姐你起来了啊?先别动,师叔给你煎的药还在炉子上呢!” 小沙弥手脚麻利地跑去端来一碗药汁,看着她喝完,见她被苦得眉毛皱成一团,又塞给她一颗糖:“元姐姐要用早饭吗?我去给你拿。” 元臻臻哪能让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忙里忙外地服侍, 连忙拉住他道:“我自己去吃便是了。你吃过了吗?青澄大师呢?” “我吃过了。师叔还没用饭,在前院教书呢。” 他指了个方向, 元臻臻揉揉他的脑袋, 慢慢朝那里去。 秋日的阳光清澈而温暖,照在身上舒服得不行。元臻臻远远听到一阵读书声, 虽然夹杂着各种不成调的口音, 但好歹能听出念的是千字文。 所谓教室也不过是一片空旷的晒谷场, 大人小孩各自带了马扎来,坐成四排,手捧一本小册子,摇头晃脑地念着。青澄站在最前面,长身鹤立,列如青松,他手里没有书,却能完整无误地背诵出来。 元臻臻站在角落里欣赏了一会儿,这人真是无论变成什么身份、换做什么打扮,只要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清隽淡雅的工笔画。 她转身去往小厨房。屋里收拾得很干净,灶头上还热着粗粮馍和小米粥,红纸扎紧的瓮里装着几种腌制野菜,村里供给教书僧人的伙食还是挺不错的。 柴堆上有一本不知是谁的小册子。元臻臻拾起来随手一翻,发现是梵天寺专门给村民们撰写的小课本,内容有最基本的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等等。 她坐在阳光下翻看了片刻,听到门外传来哒哒哒的声音。手持竹竿的青年推门而入,元臻臻起身笑道:“大师下课啦?” 青澄脚步一顿,没想到到厨房里会有别人,他辨认了一下声音,惊讶道:“元女郎?你怎么已经起来了。” “我感觉好多了,便起来走走,再躺下去人都快发霉啦!”元臻臻笑眯眯地上前,本能地想扶他,结果青澄感受到她的接近,立即后退了一步:“女郎用过早饭了么?外头寒凉,你还是快点回去休息罢。” 元臻臻默默低收回手:“还没用呢,刚被圆崇灌下一碗药,不怎么饿,索性等大师你下课了一起吃。” 不等他再开口,她兀自取了两副碗筷,盛好粥、摆上馍和两碟小菜,再指引着他坐下。青澄恭恭敬敬地念了声佛号:“多谢女郎。” 元臻臻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用饭的,想了想,拿了一个馍放在他手里,又夹了腌菜到他碗里。青澄面上写满了不自在:“小僧无妨,女郎自己用吧。” “嗯。”元臻臻嘴上答应着,还是把菜碟都推到他面前。 到底从没和女子同桌共饭过,青澄有些拘谨,吃饭速度极慢,动作却是舒缓而优雅,即便喝粥也没什么声音发出,一看就是受过极好的教育的。 元臻臻忽然很好奇,他出身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出家为僧呢? 不过现在还不到打听的时候,追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策略,很显然,青澄大师是一块需要加倍努力才能融化的冰山。 元臻臻有心和他闲聊两句,但青澄回答的字数很少,颇有些“食不言寝不语”的意味,弄得元臻臻也只好闷头扒饭。 青澄的教书工作是上下午各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就带着圆崇打坐念经、教习佛法。元臻臻虽然很想去陪他上课,但因为害怕被官府通缉,并不敢到前院去,在村民们面前露面。 提心吊胆了几天,外面却一丝风声也无,元臻臻奇怪之余,心下也暗松了一口气。经过一番休养,除了头上的伤疤还隐隐作痛外,她的风寒发热已经基本痊愈了。 于是青澄来看她时便道:“女郎既然已经康复,便快去寻找家人吧。” 元臻臻一愣,想起之前她自称是流民来着,于是眼眶一红:“青澄大师……你、你是要赶我走吗?” 青澄一惊,连忙解释:“我……小僧并无此意。只是之前女郎说,有家人也一起出来了,所以小僧想,你是否想念家人……” 元臻臻嗫嚅道:“我是同我堂妹一起逃出来的,没有别的家人了。那次遇到流寇,咱们本来是一起跑的,后来被冲散了……我如今到哪里去找她。” 说着她便抽噎起来,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其实青澄后来也去打听过,那处山脚尸横遍野,似乎只有一两个官兵逃出生天,过了好几日,才有官府来收尸打扫。 看样子,元女郎的那位堂妹,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叹息着:“那……你可在别处还有族亲?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一直流落在外。” 元臻臻擦擦眼泪:“没有了。我一家子都是楚江边上的,水灾泛滥,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我和妹妹了。” 青澄面露悲悯,不忍再问下去。近年来大秦灾害频频,皇帝又年老昏庸,拨的钱到不了灾民手里也不管,像元臻臻这样流离失所的难民,不知凡几。 感觉少女靠近了自己,青澄刚想说什么,忽然身体一顿——几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他手背上。 杏眼桃腮的倾城少女,嘤嘤啜泣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分外诱人。可惜面前这人完全看不见,元臻臻叹了口气,只得死命掐自己大腿,疼得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她半跪下来,抓着他雪白的袖子,凄凄哀求:“青澄大师,求你别赶我走,我不会白吃白喝你们的,我现在身体好了,可以帮你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我都会的。你别嫌弃我……” 软腻玉指似不经意般搭在他手腕上,青澄整个人都僵硬了,结结巴巴地说:“元、元女郎,你先起来……” 他想抽回袖子,可她指尖传来的瑟瑟颤意却让他左右为难。元臻臻再接再厉:“青澄大师,小女子身无长物,你把我赶出去,我也只能饿死荒野,或是被歹人抓去,落得个凄凉下场。” 青澄心里一沉,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是他和圆崇也并不常住在此,过两个月他们便要回寺里了,到时候她可如何是好? 这一犹豫间,元臻臻已经抽出巾帕,把他手背上的泪渍擦干净了。细腻的丝绸轻触在皮肤上,温柔缠绵,平白惹来心底悸动。 青年的耳尖迅速烧了起来,他摸到竹竿,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元女郎,此事再议,你、你没处去的话就先住在这儿,也无妨。” 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僧,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说完便拄着竹竿夺门而出。 又逃走了?? 元臻臻望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夜色里,愣了片刻,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焕焕这么纯情的吗?也太不经惹了啊! 此后,青澄果然没再提过要她走的事,小圆崇显然很喜欢元臻臻这个玩伴,更是从没想过这一茬。 元臻臻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不过她另外收拾了一间卧房出来,把青澄的房间还给了他。 大概是考官都是武将的缘故吧,根据之前穿越的经验,每个世界都需要她付出大量的体力,所以元臻臻病好之后,决定好好锻炼身体,来提高原主的体质。 她每天一早起床,热身之后在院子里一圈圈慢跑,直到汗流浃背才停下来。青澄知道后,让圆崇也跟着她一起跑。因为圆崇脸上的肉越来越多,开始向小胖墩发展了。 小沙弥不情不愿,但也不敢不听师叔的话。于是天一亮,院子里就出现一大一小两个锻炼的人。 他们跑步的时候,青澄就坐在廊下念经。元臻臻对佛教没什么喜恶,但对着青澄,却觉得那低吟浅诵的念经声特别好听,有时故意放轻了脚步,就为听清楚他的声音。 元臻臻觉得自己听个一年半载的,也能皈依佛门了。 这天,她起床出门,看到圆崇和青澄正在商量什么事,小沙弥接过东西就往外走。元臻臻叫住他:“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不跑步了吗?” 小圆崇说:“钟大娘刚才来告假,说她相公摔伤了,她得在家照顾他,所以今天不能来给咱们做饭了。我得去跟村长说一声,再请一个厨娘过来。” 元臻臻一听就笑了,这可不是送上门的机会么! 她抚了抚耳边碎发:“不忙请人,我受两位大师救助,无以为报,如果你们不嫌弃,以后就让我来做饭好了。” 小圆崇略怔:“小姐姐你还会做饭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青澄,师叔明明告诉他,那晚把元姐姐背回来的时候,他摸到她衣服的质地,知道那是贵人穿的。所以元姐姐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郎,不是千金小姐也是上等丫鬟。这样的她,怎么还会下厨呢? 见两人犹疑,元臻臻试探道:“不如你们今天让我试一试?好吃的话以后就让我来做,不好吃你们再去请村长派人过来,如何?” 她原本当然是不会下厨的,但经过三个世界的锻炼之后,不会也被逼得会了,何况钟大娘做的饭只能说不难下咽,并不算美味。这样元臻臻可有信心多了,她的厨艺应当是在钟大娘之上的。 青澄思忖片刻,点头同意了。 *** 按照村长的规定,每天早晨,来上课的村民们会轮流把新鲜蔬果送到小厨房里,算是一份小小的束侑。元臻臻晨练结束后过去一看,品种还挺齐全,有自己家里种的蔬菜,也有到山里采摘的野菜、菌菇、果子等。 素菜其实很好烧,只要调料齐全,元臻臻能能翻出十八种花样来。一顿饭做完,还不到一个时辰。三个人四菜一汤,一口下去,小圆崇眼睛都瞪圆了:“师叔你快尝尝!比钟大娘烧得好吃多了!” 他的夸赞让元臻臻暗自得意,她又期盼地望向对面的青年。青澄吃得不多,但每样菜都尝了,吃完后他放下筷箸,双手合十,柔声道:“多谢女郎,日后就麻烦你了。” “是我该谢谢你们收留才是。”元臻臻心里大石落定,朝小圆崇俏皮地眨了眨眼。 于是元臻臻代替钟大娘做饭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她顺便把洗衣服、整理房间的活也包了下来,两个男人素来爱干净,这些家务活也不重。 亲近焕焕的女人,一个就够了,元臻臻一边做家务一边哼唱小曲儿。 她每天跑完步就去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气飘到前院谷场上,勾起了许多人的馋虫。一个小男孩对旁边人骄傲道:“我娘做饭也这么香!我和爹都喜欢吃她做的饭!” 众人笑声不断,青澄听了也忍俊不禁,但随即想起什么,笑容一下子变得苦涩起来。 青澄和圆崇已经习惯了吃素,元臻臻却不能没有油水,几天后她就有些吃不消这样寡淡的食材了。 她找了个机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同青澄一说,没想到对方却比她更羞惭,直说自己疏忽了。他答应帮她出面,将她一对东珠吊坠耳环卖给村里养猪养鱼的人家,请他们隔三差五送一点鱼肉禽蛋过来。 元臻臻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又开始不满足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和青澄的接触太少了! 他授课的时候,她在忙家务,下课后,他在后院打坐诵经,她也不好过去打扰。晚上去敲门又不合礼数,这样一天下来,他们就只能在饭桌上碰面,而有圆崇这个小电灯泡在,她都不方便去撩他。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任务进度太慢了! 不过这点困难是绝对难不倒元大小姐的,她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大师,光会识字念书,只算学到了一半。我觉得还应该练一下写字,至少自己的名字得会写吧?孩子们若是将来去镇上念私塾,连字都不会写,岂不是一开始就比别人落下一大截?” 元臻臻言之凿凿,青澄还没说话,小圆崇先扔下蟋蟀,拍着手跳起来:“对对!圆崇也想学写字!” 他也到了读书习字的年纪,跟着青澄虽然能学到书中的道理,却不方便练字,到底还是有遗憾的。 青澄沉吟道:“可是村民皆穷苦,没有笔墨纸砚,如何练字?” 元臻臻窃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这事我已经想好了。我发现村外那条河边有许多青石板,每人挖一块来,磨得平整些,就能代替宣纸用。” “笔墨么,用手指沾清水在石板上书写即可,这样不影响他们习字,也不浪费材料。学完之后,再到你手心里写一遍,权当交作业。大师觉得如何?” 青澄从没听说过这种操作,脸上不由露出惊奇之色:“的确是个好办法。”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每天上午的课程不变,识文断字讲道理,下午改成书法课,由青澄和元臻臻合作进行。青澄将每个字的结构和写法讲解清楚,元臻臻再挨个进行辅导和纠正。 青年坐在上首,耳边是少女耐心细致的温言软语。不管表现好坏,她都能想出词来热情夸赞,有时候甚至十分夸张。 青澄听得好笑,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办法很有效,大家学习兴趣高涨,每天课程结束的时候,他们轮流上前,在他手里“交作业”。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写得一天比一天好了。 连圆崇这个贪玩的孩子都能静下心来,安安分分地写几张大字,青澄感到十分欣慰。 *** 他们居住的小院后面有一方竹林,绿竹猗猗,扬扬其香,清风吹过,掀起一派天籁飒响。 每天傍晚,青澄都爱坐在那儿,缓缓转动菩提手串,诵经冥思。落日的斜晖洒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袍上,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淡金色里,宛如九重天上下凡的圣僧。 元臻臻缓步走去,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了这林中的谪仙。 青澄敏感地嗅到不属于竹林的香气,耳尖一动,辨了辨声音:“元女郎,是你吗?” 元臻臻轻咳一声:“是我,我想和青澄大师讨论一下课业安排。” 青澄想站起来,元臻臻连忙制止了:“我自己带了蒲团!” 当然要准备充分啦,不然怎么促膝长谈呢! 把蒲团放到青年不远处,元臻臻跪坐下来,将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她建议习字课能按字体规律来教,同一个偏旁部首的可以学一串,举一反三。长得相似的字可以一起学,以免混淆。 元臻臻小时候上的书法课就是这样教的,她不过是拿来主义罢了。 青澄思忖片刻,觉得有理:“就依女郎说的做吧。” 少女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说起来,大师还不知道我名字里的臻是哪个臻吧?” 不等青澄反应,她蓦地抓过他的手,以指代笔,在他掌心缓缓写下一个“臻”字。 青年的手掌坚实而温暖,她故意写得极慢,十六道笔划,磨磨蹭蹭,温柔款行,仿佛要将这个字印刻在他肌肤上、雕凿在他神魂里。 青澄知道自己本该立刻抽出手推开她的,然而他仿佛中邪了一般,从她蜻蜓点水般落下第一笔开始,他就呼吸凝滞,鬼使神差地摊平手掌,再也没有勇气抽开了。 少女左手抓着他手腕,紧贴的肌肤温润如玉,柔若无骨。右手指尖细腻顺滑,在他略显粗糙的掌心轻轻划过,像一条小蛇,游着游着,就游到了心口。 青澄只觉一阵酥麻沿着尾椎骨一窜而上,在小腹深处点燃了一簇火苗,又痒又痛又烫,让他躁动难耐、几度想要抽回手。好在元臻臻写完后马上就松开了,还浑然未觉般笑道:“大师现在知道了吧?” 青澄强忍心火,深吸了一口气:“小僧知道了,是‘臻于至善’的臻。” “嗯。”元臻臻眉眼弯弯,视线落在他如二月豆蔻般泛红的耳尖,捂嘴偷笑起来。 仿佛感受到元臻臻的目光和暧昧的气氛,青澄脸上的红晕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根,身体也跟着尴尬地微颤起来。 元臻臻不敢再点火,万一烧起来就不好了。做什么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张弛有度不是? 她绞着手指,尽量让声音平和、不泄露丝毫情绪:“那习字课的事就这样说定了。大师你继续打坐,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青澄双拳紧握,放在膝上。元臻臻强忍着笑意,转身离去。 后来听圆崇说,那一晚,青澄在自己房里诵经到了半夜。 自那以后,只要她再靠近青澄,他就会如避蛇蝎般后退几步,保持距离,仿佛她是能吃了他的妖精似的。 元臻臻浑不在意,她有的是撩汉后招。隔三差五就跑去竹林里和青澄“探讨课业”,每次都有备而来,讨论的内容也言之有物,叫青澄根本推拒不得。 说完正事后,元臻臻会巧妙地把话题引申到其他事情上去。一开始,青澄还对孤男寡女对坐谈笑感到颇为拘谨,后来见元臻臻举止守礼,再也没和他有过身体接触,精神才慢慢放松下来。 少女本就率性活泼,言语风趣,加之穿越了这么多次,见多识广远非常人能比,青澄很快就体会到与她闲聊的乐趣,他常常不自知地露出笑容,对答的语句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告诉她,她说的很多故事,他都觉得似曾相识,仿佛自己也经历过似的,这让他感觉十分神奇。 察觉青澄对自己的态度又柔和一些后,元臻臻便开始操纵时间。每次闲谈只进行小半个时辰,聊完一两个主题,并为明天的约会留下悬念后,她便从容告辞离去。这样短暂又尽兴的交流,也不会让这位谨守戒律的僧人感到紧张。 元臻臻走后,青澄还能再念半个时辰的般若经,来收一收刚才隐秘放纵的心神。及至傍晚,他已经能面色如常地回到院子里,和他们一起用饭了。 习惯了这样的频率后,元臻臻有时故意晚到片刻,果不其然地从青澄脸上读出一丝焦躁。她婉婉道个歉,他就释然了,蒲团放得离他近一些,他也没有抗拒。 清心寡欲的年轻僧人,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滑入了少女精心编织的蛛网中。 ※※※※※※※※※※※※※※※※※※※※ 唉,其实我想做一个剧情作者,奈何手一直粘在方向盘上拿不下来,真伤脑筋啊……_(:3」∠)_ 感谢“汤圆不腹黑”小朋友的营养液! 撩僧记03 下乡教学持续到农忙时便告一段落, 村民们都下地干活去了, 青澄他们也要回寺了。 元臻臻正发愁下一步该如何跟着去梵天寺, 上天就给她安排好了道路——就在学期结束的那天,梵天寺忽然派了两位师兄过来, 让青澄和圆崇先不要回寺, 同他们一起去江边。 所谓的江就是指楚江, 梵天寺住持观逸大师听说楚江洪灾后十分忧心, 派了青松、青辉二人,再加上青澄和圆崇,装了一车米赶去山下的杜阳镇施粥救济灾民。 元臻臻一听就来劲了, 立刻跑去找青澄报名:“我也要去!” 青澄薄唇微抿, 好心劝道:“元女郎心善是好事,但我们是去灾区,那里条件艰苦,又都是体力活,说不定还有瘟疫,只怕不适合你。” 元臻臻拍胸脯道:“我会一点医术, 若灾民有外伤病痛,我也能搭把手看一看。你们带上我, 我决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锻炼, 她的体能已经比一开始好了许多,青澄也是知道的, 从她每天跑步时喘气的力度和频率就能听出来。 少女言辞恳切, 态度积极, 青澄一时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最后还是大师兄青松拍板同意,因为会医术的师弟正好有事,没跟着一起来,所以元臻臻还是能在灾区发光发热的。 于是她兴高采烈地跟着上路了。 杜阳镇被洪水淹了一大半,幸存的百姓聚集在地势较高的村子里,官府派了士兵前来维持秩序,又有富户接济粥食,是以治安还算不错,尚未发生流民暴动之事。 青澄几人挑了一块空地搭起凉棚,两口大锅同时开工,青松、青辉负责烧火做饭,青澄和元臻臻负责端碗盛粥,小圆崇则跑来跑去维持秩序。 元臻臻一个漂亮女郎,混在和尚堆里到底扎眼了些,还得担心会不会被搜寻她的官兵发现。于是索性女扮男装,打扮成干净利落的假小子模样,又在脸上抹了几道煤灰,这才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做起事来也方便了许多。 领粥的灾民足有数百人,端着碗排了好几圈。青澄念一声佛号,便递出一碗粥,流民们都感激不尽,有的甚至想跪下来给他磕头。 元臻臻正忙着,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了扯,一个小女孩端着一只破碗怯生生地站在她背后:“小哥哥,能再给我一点儿么……” 她衣衫褴褛,面带虚脱似的苍白,一双水洗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憔悴。元臻臻擦干手摸上她额头,怜惜道:“小妹妹,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和我娘肚子痛了好几日了。”小女孩瘪着嘴,难受得快要哭出来。 元臻臻明了,看来是吃的东西不干净,所以腹泻了。 她接过小女孩的碗,先洗干净,再用开水烫过一遍,才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粥:“看到了吗,要像哥哥这样做,才不会肚子痛。”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谢谢哥哥。” 她走后,元臻臻下意识地扫视现场所有难民,面黄肌瘦、骨瘦嶙峋的不在少数,但这附近又没有药铺,她想了想,决定去采摘一些草药来,熬些汤药,给大家治治病。 把想法和队友们一说,青松和青辉都大力赞成。于是等当日的粥汤发放完毕,元臻臻见天色还早,便收拾了背篓砍刀准备上山。 打开房门,一道熟悉的身影驻足面前,元臻臻一愣:“青澄大师?你找我有事吗?” 青澄犹豫片刻,才开口:“元女郎是准备去后山吗?小僧陪你一起去罢。” 嗯?元臻臻诧异,你又看不见,去干吗呢? 青澄补充道:“时势混乱,山中或有危险。小僧也懂一些药理,或许可以给女郎一些建议。” 元臻臻展颜一笑:“那就麻烦大师了。” 山里有危险是不能指望你的,但是孤男寡女,人迹罕至,最适合发生一些啥啥了。你要去,我还求之不得呢!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道上去,元臻臻发现她真是小看了青澄,人家虽然看不见路,却也能紧跟在她身后,脚程一点也不慢。竹竿点地的哒哒声回荡在山林间,扫却了不少枯燥无聊。 秋日的山林进入了丰收之季,满地都是肥壮的植物果实。这辈子茯经不在手里,元臻臻对一些草药的功用虽然还有记忆,但到底还是模糊了。 在采摘了几种治疗腹泻、风寒和提升体质的药材后,她在两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花朵间犯了难。 只犹豫了一瞬,青澄便感觉到了:“可是遇到了麻烦?” “嗯,这静薇……到底是尖叶还是卵叶的,大师你知道吗?” 青澄想了想:“麻烦各摘一株予我。” 元臻臻心道你不会想尝尝吧?遂摘了两株放在他左右手里。 青澄将它们分别放在鼻下轻嗅,然后肯定道:“左手这株是静薇。” 元臻臻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却没觉得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草木清新味。 “我幼时体弱,久病成医,后来……后来流亡了,就只能自己在山野里找草药吃,所以对气味比较敏感。” 元臻臻忽然想到:“所以你的眼睛……” 青澄面色不变:“也是那时候吃坏的。以为是一种草药,结果却是另一种毒草。” 元臻臻说:“没有马上去看大夫吗?天下植物,总是相生相克的。” “当时也同你现在一般,急着逃命。而且不是立时致盲的,而是一天天模糊下去,直到有一日醒来,再也看不见了。” 他声音平静,毫无波动,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 元臻臻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是多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光明呢?所以才能这样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大师你放心,我家祖上是行医的,我也懂一些奇方,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呢。” 青澄苦笑道:“劳女郎费心了,小僧从小到大不知看过多少大夫,都说没有办法,小僧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些大夫哪能和太茯阁相提并论呢?元臻臻也不与他争辩,回家以后,她先把草药洗净了煎熬,再回到自己房中,仔细回忆了一遍茯经里提到的治疗眼睛的药方,然后默写下来。 剔除掉一些明显是灵草灵药的,她再拿着方子去找青澄,对他只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偏方,问哪些药材可以寻到。 青澄十分惊讶,因为元臻臻念出来的许多药材名字诡异,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挑来拣去,最后竟只有一道方子可以一试。 “你刚才说的那些,芙夜花、明君草、桑奇枝……等等,都是寻常药材,只因入药条件不同,有些能在药堂里买到,有些却要自个儿掐着时令去野外采摘。” “唯独这千年烈阳参……我只听说它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名,却从未见过、也不曾听说谁家有。” 元臻臻早有心理准备,对于个别药材的稀有,不算太意外。 “元女郎,你先祖既然记下这道方子,那必然是经过实践的。只是,如此珍材,日久经年,恐怕早已被人掘尽收藏,想要找到,极为不易。” 元臻臻笑道:“无妨,只要存在,就一定能找到。我一定会把方子配出来,给你治好眼睛的!” 青澄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元女郎……为何如此在意小僧的眼睛?小僧失明十多年,早已习惯了这般黑暗的日子,就算不能复明,生活也是无碍的。” “你是后天致盲的,还是有恢复的可能的啊!有希望就要去尝试,别灰心丧气呀!”元臻臻给他鼓劲道:“咱们平日里多留心一些,逢人就打听,肯定会得到一些关于烈阳参的消息的。” 青澄被她一番话说得也有些意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似乎也闪过一道星光:“那小僧就先谢谢女郎了。” *** 元臻臻采摘的草药果然很好用,身体不适的难民领粥的同时又舀一碗汤药回去,很快就病愈了。为免把官府引来,她力求低调,对外说都是青澄做的,她只是打下手而已。 一时,梵天寺声名传开,人人都知道他们不仅施粥,还能治病,青澄更是成了众人口中活菩萨一般的存在,日日都有治愈的百姓过来给他磕头。 他浑身不自在:“方子是元女郎你配的,药材是你亲自上山采的,汤药是你连夜熬出来的,怎能算是小僧的功劳呢?” 元臻臻羞涩道:“我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太引人注意了。何况若不是大师你救我一命,今日这些汤药也不复存在。所以就当是我报答大师和梵天寺的吧。” 其实她想说的是:咱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呢。 当然现在还不到说这话的时候。 青澄静默半晌,叹道:“元女郎真是仁善心肠。” 青松他们带来的米大约够吃十来日,相比之下调理脾胃、治疗病痛的药材更是供不应求,是以元臻臻每天都要进山,有些草药生长条件苛刻,还要走到更深的山谷里去。青澄不放心她,每次都是陪着一起去的。 这日两人再度进山,走到一处山坳,元臻臻发现要采的红缨草长在陡峭的山坡上,便按照惯例,让青澄待在一处风小的地方等她,她徒手爬上去采摘。 “你小心些,实在艰难,咱们就换个地方试试。” 元臻臻笑着拍拍他的手:“没事。” 青澄点点头,没有缩回手,只是担忧地“望着”她脚步声离去的方向。 在撩僧这件事上,元臻臻循序渐进,总是时不时扶一扶他的胳膊、搭一下他的肩膀,或者像今天这样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干干净净不带任何旖旎色彩,光风霁月得几乎让青澄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心思龌龊的人。 如是几次之后,他便不再抗拒元臻臻的接触。 少女望了一眼身后那个乖巧坐在石头上等她的男子,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红樱草遍布陡坡,但品相好的还是稀少,元臻臻一路采摘,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山坡后面。 这里的风光极好,举目望去风摇碧浪,绿水迢迢,她走累了就躺在草坡上遥望碧天白云,舒服得几乎要睡着。 “静吟湖山景,狂醉芳菲意。秋风倾菊酒,良辰相会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段吟诵,一道男声翩然响起:“女郎,好兴致呀!” 元臻臻回头望去,就见一位发束玉笄的公子笑眯眯地朝她走来。天气已经很冷了,这人还摇着折扇附庸风雅,一身浅紫杭绸长衫飘摇在风中,宛如一只行走的茄子。 元臻臻站起来抱臂一笑:“公子仅凭背影,如何看出我是女子?” 那公子望见她抹得乌七八糟的正脸,桃花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艳:“本公子不仅知道你是女郎,还知道你是位绝顶美人。” “哦?从何说起?” “小生摸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男女之别呀,就在于身段。女郎你背影窈窕,岂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可比。至于容貌嘛……” 他折扇“啪”的一收,想伸上来挑起元臻臻的下巴,被她极快地闪身避开了。那公子也不恼,啧啧两声: “美人在骨不在皮,女子容貌,只需看下颌。女郎虽然女扮男装,面上以煤灰掩饰,但这下颌的线条、比例、形状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小生见过的女人,没有一……咳咳,总之,女郎之貌,怕是以沉鱼落雁比之,也不为过。” 说完,他又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这荒山野岭之地,如何会有如此绝色?女郎莫非是天上的仙女?” 元臻臻听这登徒子说得头头是道,对这人的业务水平也是赞服:“公子好眼力。公子玉树临风,金相玉质,尚能出现在荒山上,小女子又为何不能呢?” “小生是读书累了,闲在家中无趣,才来登高望远,吟诵抒怀。” 他盯着元臻臻,笑得一脸猥琐:“没想到竟有缘邂逅仙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你我共赴巫山,及时行乐,也不枉在此相识一场……” 附近的村民还食不果腹、无家可归,这个纨绔公子却满脑子精虫污秽。元臻臻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往草坡旁挪了一步,娇羞道:“公子说的什么巫山,小女子却是不懂……” 那浪荡子一听有戏,立刻心急火燎地凑上来:“女郎不懂没关系,小生可以教女郎,保证叫小姐欲仙|欲死。” 他伸手就想拉元臻臻的手,少女身子迅疾侧开,那人扑了个空,没想到后面竟是陡坡悬崖!他惊叫一声,随着惯性往下栽去!手臂胡乱挥舞间,一下子抓住了元臻臻的衣袖! 少女冷不防被他带倒,只听一记刺耳的撕裂声,元臻臻只觉身子一凉,左臂的袖子竟被那人撕扯开来,露出大半雪白的肩膀! 她本是考虑着爬山会热,才穿得少了,没想到这荒野山村的衣服质量也差,竟然一撕就坏了! 那登徒子吊在半空中,惊慌失措,挣扎着连连喊救命。元臻臻气极,索性把整个衣袖撕下来,往下一丢,那人便失重摔了下去! 去死吧你! 下面是数十丈的草坡,虽然陡峭,却摔不死人。元臻臻眼见着他骨碌碌滚下去,解恨地拍拍手爬起来。就在那时,风里传来青澄焦急的呼喊:“元女郎!元女郎你在哪儿?!” 原来刚才两人的叫声被青澄听到了,他竟焦急寻了过来! 元臻臻怕他摔着,连忙原路返回。果然看到青澄驻着竹竿穿过灌木丛,快步往山上来。 她刚想回应,见他脸上尽是惊慌,忽然灵机一动,把衣衫撕得更碎散一些,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妈的,为了攻略这小哥,穿越之后大腿上尽是淤青了—— 眼泪听话地飚出来:“大师,我在这里……” 青澄听到她哭声,身体明显一僵,随即加快速度,边走边喊:“你别哭!等我过来!” 元臻臻坐在灌木丛里,抱着赤|裸的双臂柔肠百转地哭泣。就在青澄快要走到她面前时,只听树枝脆响,他一声惊呼,身体直直坠了下去! 元臻臻惊呆了,卧槽这里怎么会有坑啊! 她大惊失色地扑过去拉他,结果和刚才一模一样,青澄在慌乱中抓住了少女的手臂,但这会儿已经没有衣袖可以给他撕扯了,元臻臻身体轻,手劲也不足,竟被他一下子拖了下去! 两人齐齐落入一个深坑中,元臻臻看着底下黑洞洞一片就暗道要完。结果坑并不深,底下是松软的烂泥,他们并没有摔伤。 元臻臻正好扑倒在青澄胸前,惊魂未定,半天回不过神来。青澄本能地想把她圈在怀里护住,却因为触碰到一片裸露的肌肤,而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元臻臻才慢慢爬坐起来,拍净了满头满脸的泥灰,再把青澄也扶起来。 抬头望去,头顶的坑口还覆盖着茅草树枝,难怪她刚才路过的时候没注意,想来这是一个捕兽坑,好在还没有捕捉到野兽,否则他们俩现在就凶多吉少了。 青澄从元臻臻那儿了解到这是什么地方后,满脸懊悔:“对不起元女郎,是小僧害了你,小僧不该去拉你的。” “人之本能,有什么好自责的,咱们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她摸了摸他手背被树枝划出来的一道新鲜血痕:“疼吗?” 青澄“嘶”了一声,抿着唇摇了摇头。 元臻臻笑着看看头顶:“这些遮掩的树枝都是新鲜的,想来布置不久,咱们等猎户过来,便能出去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刚才的哭腔,青澄一怔,想起刚才触及的温润肌肤,心里陡然绷紧:“元女郎,小僧刚才听到有人惊呼,可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元臻臻反应过来,一秒入戏,哀泣道:“我刚才在采药,遇到一个登徒子,想轻薄于我。我不从他,他便扑过来撕我衣裳。然后……然后不知怎的,他脚下一绊,竟从山上滚下去了……” 青澄听得又惊又怒:“这山上竟有如此恶徒,女郎可有受伤?” “不曾,只是……衣衫尽毁,待会儿该如何回去……”她愁苦道。 青澄犹豫片刻,结结巴巴地说:“女郎若不嫌弃,就先穿……穿小僧的吧?” 他脱下外衫,露出里面更为雪白的中衣。元臻臻此刻衣不蔽体,当然求之不得。 “多谢大师了!” 轻软的外袍带着男子的体温和好闻的青竹味道,元臻臻心满意足地套上,想了想,又撕了一条裙角下来:“大师,我帮你手背包扎一下吧。” 不由分说拉过青澄的手,将他鲜血淋漓的手背一圈圈包起来。青澄瑟缩了一下,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去,气温也越来越低,坑底很快弥漫起彻骨的凉意,像菟丝子般纠缠上人的脚踝,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元臻臻抱膝而坐,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最后终是熬不住,身子一歪靠在青澄肩上,再也不动。 很暖和!很好闻!很舒服!很满意!! 青澄本在阖目打坐,忽然感觉肩上一沉,随即有几缕长发软软地垂到手臂上,挠得他心痒难忍。他想推开元臻臻,却发现少女贴上来的身体瑟瑟发抖,明显冻得不行。 触手所及,宛如凉玉。青澄僵硬了片刻,终究还是放弃了,由着她靠着自己,沉沉睡去。 然而此后他却再也不能专注于冥想。耳畔传来少女轻柔的呼吸,鼻息间满是她淡雅的体香。呵气如兰,映入他脑海中,就变成了琼鼻嫣唇,贝齿香舌…… 青澄觉得自己肯定是疯魔了,一吐一纳之间,竟能脑补出这么多旖旎画面来。他握紧双拳,屏气凝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注意身旁的娇人,默默念起了心经。 星光闪烁,暗香浮动,却不知长夜漫漫,何时是个尽头。 ※※※※※※※※※※※※※※※※※※※※ 男主一直在和我争抢方向盘,他想去幼儿园,不想去城市边缘,唉_(:3」∠)_ 感谢各位金主爸爸的订阅^_^!特别要感谢几位帮我章章留评打分的,太爱你们这些小美仙女啦mua!(*╯3╰) 撩僧记04 不知过了多久, 青澄敏锐地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后停在了洞口。他立刻推醒元臻臻, 低声道:“元女郎,上面有人来了。” 元臻臻迷迷糊糊地醒来, 抬头望去, 就见洞口亮起一片火光, 几个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叽叽喳喳道:“快照照看!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咦?猎户人还挺多哈! 元臻臻连忙站起来大喊:“猎户大哥!我们路过此地,不小心掉了下来!快救救我们!” 上面的人似乎吓了一跳,静了片刻后, 一支燃烧的火把被扔了下来, 照亮了洞底的情形。 元臻臻挥舞着双手:“这里!这里!” 两根粗麻绳被抛下来,一人声如洪钟般吼道:“绑在腰上!” 元臻臻高高兴兴地帮青澄先绑好,再给自己绑上,上面几人一起努力,吭哧吭哧地把他们拉了上去。 终于平安回到地面,元臻臻激动地想要道谢, 然而目光一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周围火光通明, 竟是围了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十几个壮汉……夜里一起出来打猎?? 她面色不改, 嬉皮笑脸地抱拳行礼:“多谢大哥们出手相救!也怪小生眼拙,不小心破坏了各位的猎洞。还请大哥们见谅!” 她深深揖拜下去,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夜风呼呼吹着, 桐油火把劈啪作响, 男人们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和青澄,俱是面无表情。 元臻臻浑身的血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她、她不会是碰上山匪草寇了吧…… 气氛正僵持着,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喝叱:“呔!何方妖孽,胆敢在此兴风作浪、勾引我佛门弟子!还不快快受降!” 男人们自动朝两边分开,一个身穿青袍、头戴道巾的瘦削男子从后面霍然跳出,左臂斜挎拂尘,右手挥舞着朱砂符纸直逼元臻臻面门,颇有将她打回原形的架势。 元臻臻:“……”要不是咱也当过修士,我说不定真会信了你的邪,以为你那张画得惨不忍睹的破纸有什么法力呢。 见二人沉默不动,道士收势立正,眯眼道:“你这妖精,道法还挺高嘛,我卓风野修道百年,一时竟拿你不得!” 说着又望向青澄:“小和尚,你看起来也是个有慧根的,怎会在这月黑风高之夜,与这妖精衣衫不整、同处一坑?你可是受她蒙骗,动了凡心欲念?” 青澄心里一紧,念了声佛号解释道:“卓道长,元女郎并非妖邪,她与小僧俱是来山里采药的。山下洪灾频发,疫情肆虐,我们略通岐黄之术,所以来尽些微薄之力。没想到道长在这里布置了捕兽坑,我们一时不察,这才掉了下去。” 卓风野满脸不信地打量他一番:“小和尚你眼睛看不见,却能辨识草药,那如何看不出身边这女子其实是个——” 他喉咙忽然卡住,回头问小弟们:“她是个什么精来着?” 众人七嘴八舌:“狐狸精!” “蜘蛛精!” “琵琶精!” “胡萝卜精!” 元臻臻满头黑线,穿一身杏红衣裳就是胡萝卜变的了吗! 卓风野摸摸下巴:“她那么瘦,就琵琶精吧!” 说着举起拂尘,重新摆出一个大战三百回合的姿势:“来吧,琵琶精!吃我无定道人一杖!” 元臻臻:“……”她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了,敢情这群人是一个以脑子不正常的道士为首的神经病团伙。 少女目光流转,嫣然道:“我是妖精,那道长你又是什么呢?不在道观里为灾民诵经祈福,反而带人在此挖坑,陷害诸如我和大师这般路过的的无辜百姓。贼喊捉贼,就是拿到三清殿里,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吧?” 反正都是一池子浑水了,索性搅得你更加混乱好了。 卓风野冷哼:“少废话!贫道可不是小和尚,听你巧舌如簧!贫道今日便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收了你这妖精!” 他三两步往前一窜,不等元臻臻反应,就把那张黄符“啪”地按在她肩上:“呔!急急如律令!快快现原形!” 所有人紧张戒备地盯着她,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半分钟过去了,山风猎猎呼啸,黄符没粘住,被忽地掀起来卷到空中,又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 而元臻臻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唉,再玩下去,她也快变智障了。 周围一阵诡异的沉默,失了面子的卓风野恼羞成怒,拿拂尘指着她喝道:“这妖精妖法实在太厉害!来人,把她押回观里,上十大酷刑伺候!” “喂喂!你这是绑架啊!”元臻臻大惊,不是吧,这人来真的啊? 她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几个大汉推推搡搡地拉走了。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柄开刃的长刀,这东西比符纸可厉害多了,她只能闭上嘴,乖乖跟着走。 望了眼身旁的青澄,他倒是一脸平静,不见丝毫焦虑之色。感觉到她的注视,还微微一笑,低声道:“顺其自然。” 元臻臻只得按捺下满心愤懑。 卓风野走在最前面开路,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像真的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妖怪似的,凯旋回家。 元臻臻悄悄问旁边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凶悍的汉子:“大哥,你家道长抓我们到底干啥呀?我们真的不是妖怪,只是上山采药的良民!” 那汉子斜睨了她一眼,刀柄一转,亮得瞎眼:“干啥?你说干啥呢?当然是打劫啊!” 元臻臻:“……” 不过他总算好心地说了一句人话:“咱们卓哥就爱玩这一套,你习惯就好。” *** 据这位大哥介绍,他们是附近黑虎峰无定观的人,首领就是自称无定道人的卓风野。 黑虎峰在距此数里的深山中,无定观更是处于半山腰上。一行人跋涉了大半夜才回到老窝,深更半夜,道馆里却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这里看起来和普通道观别无二致,只是来来往往多了装扮妖娆的女人们,不时有女子朝清秀俊美的青澄抛媚眼,莺言燕语不绝于耳。 青澄听力非凡,那些调戏的话自然逃不出他耳朵,他握紧了竹竿,面皮薄得微微泛红。 几个男人眼珠滴溜溜落在元臻臻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围上来:“老大,又弄到了鲜货啊?” 卓风野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丫头不乖,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去约会小和尚,还得劳烦老子兴师动众地出去找,气死我了!” 元臻臻目瞪狗呆:??你这又是什么剧本?! 一个中年汉子邪笑道:“女郎这么水灵娇嫩,怎能耗在不解风情的和尚身上。还不如跟了我李老六,保证你吃香喝辣,过上神仙日子!” 身边几个男人大笑着捶他,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卓风野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是。早点把丫头嫁了,找个男人看着,她就不会往外跑了。” 遂满脸慈爱地望着元臻臻:“好闺女,咱们观里还有不少打光棍的,爹明天就给你挑一个器大活好的夫君,叫你性福美满,早日让爹爹抱上乖孙。” 又瞥了一眼安静沉默的青澄:“至于小和尚什么的,这么不解风情,爹把他赏下去,你以后就别肖想他了。” “爹爹,都是赏人,不如赏给女儿当面首呗?男人嘛,不同货色有不同滋味,女儿永远不嫌多的。”元臻臻眨巴着星星眼殷切望他。 卓风野嘴角抽搐了几下:“乖女儿胃口真好,这点像我,不愧是爹的好闺女。好吧,小和尚待会儿就送到你房里去,哪天玩腻了就还给爹。” 元臻臻激动地抱住他胳膊,把一路上冻出来的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身上:“爹爹对我真是太好了!女儿好喜欢你啊!” 卓风野盯着衣袖上亮晶晶的水渍,咬牙切齿道:“乖女儿……你先去好好洗洗,换身衣服。作为咱们无定观的观花,打扮得跟男人婆似的,像什么样子。” “哦。” 啧,还亲爹呢,可不是说嫌弃就嫌弃了? *** 服侍元臻臻的侍女一个叫红缨,一个叫蓝缨,二十来岁,俱是相貌不俗。她们先给元臻臻搓了澡,洗得香喷喷的,再换上一身干净雅致的衣裙。 红缨手脚麻利地给她系上腰带:“咱们观里好久没来这么娇艳的姑娘了。卓哥今晚出门,还真是收获不小。” 蓝缨在后面挽发:“可不是,你没瞧见刚才那个小和尚,也是俊俏得很,鲜嫩水灵的,一看就是个雏。” 两人会心一笑,元臻臻见她们看着面善,便怯生生道:“两位姐姐,我只是个采药女,道长为什么要抓我呀?” 红缨笑道:“妹妹你知道自己长得有多美么?我到观里十几年,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姑娘。咱们卓哥也没有娶妻,你跟着他当道观夫人,有什么不好?” “就是,咱们这儿地势高,水又淹不上来,可不比底下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你天天采药能赚几个银子呀?” 蓝缨捂嘴一笑:“就是可惜了碧缨妹妹,她今晚又得睡不着了。” 见元臻臻一脸好奇,红缨解释道:“在你来之前,碧缨是咱们观里最好看的姑娘,你来之后,她这头衔可就要让出来了。” “卓哥也是心狠,吊着碧缨一颗心多少年了,也没个说法。她过了年就十八了,卓哥要是实在不喜欢,放她出去婚配得了,咱们观里多少大小伙子眼巴巴望着呢。” “可不是么,昨天老孙家的还问我碧缨有没有许人家呢!” 元臻臻暗暗记在心里。原来那卓风野是个渣男啊?也就一双丹凤眼长得勾人了点,要论相貌气度,哪里比得上宿焕嘛! 这些女人真是没见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火热,元臻臻适时插问一句:“姐姐,咱们这儿不是道观吗?卓……哥不是道士吗?怎么会变成……” “会变成强盗是吗?”红缨浑不在意地抚了抚鬓发:“其实无定观以前也是个正经道观。后来因为地处偏僻,没什么人来烧香,里头的道士就都跑了,只剩下卓哥一人。” “咱们这些人都是家乡受了灾,逃出来的难民。承蒙卓哥不嫌弃,收留了咱,于是大家伙儿的就住下来,在附近耕田种地,自给自足了。” “偶尔打个劫、抢个富什么的,还能添几身新衣裳。”蓝缨笑着补充:“其实妹妹你也不用担心,卓哥从不伤人性命的。他也就是把你们带回来玩几个月,等看腻了,自然会放你们下山的。” 带回来玩几个月??元臻臻觉得这戏精道士的脑回路真是清奇,我可等不起几个月啊大哥! 聊了一阵,她们便送元臻臻出去了。几个喽啰说,卓老大发话,让元臻臻到后院柴房里屈就一宿。 元臻臻嗤笑:切,还“无定观观花”呢,哪有观花睡柴房的? 一踏进去,发现青澄居然也在。也是哈,她“爹”刚才不是答应了,要把小和尚赏给她么。 听到声音,青澄立刻站起来:“元女郎?” 元臻臻嗯了一声:“大师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青澄摇头:“我无妨。元女郎可还好?”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元臻臻声音平静,身上的气息又换了一种味道,应该是好好清洗过了。 元臻臻把刚才听来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道:“大师如此镇定,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青澄沉吟道:“不瞒女郎,小僧本来还十分担忧你的安危,后来听说这里是无定观,便安心了——我曾听师父提起过,他认识一位小友,正是无定观之人。” 青澄的师父就是梵天寺住持观逸大师。元臻臻奇道:“这观里就卓风野一个道士,难道住持大师的小友就是他?” 青澄摇头:“当时不曾细问,所以不知详情了。小僧适才想,若是那人真要对元女郎妄行歹事,小僧或许能以这份交情搏一搏。” “那如果不是他呢?” 青澄面色微黯:“终究是小僧连累了女郎一起受苦,真不知该如何赔罪了……” 赔罪啊?以身相许好不好呀? 元臻臻一个人笑得开心,小和尚莫名其妙,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来给他们送饭了。 守卫打开柴门,一位袅娜的碧衫女子缓步而入。杏眼桃腮,身姿窈窕,一双秀目看也没看青澄,只审视般地盯着元臻臻。 元臻臻浪遍草丛,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了——情敌嘛! 果然,那姑娘见了淡妆明眸的她,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把食盒往地上重重一掷:“吃饭!” “多谢碧缨姐姐。”元臻臻笑盈盈地接过食盒,把饭菜一叠叠拿出来摆到青澄面前。 碧缨黛眉一拧:“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呀,你不是卓道长的未婚妻么。”这种时候,当然是保命第一。 碧缨面露诧异,但旋即有一抹喜色划过眼底:“她们是这么跟你说的?” “可不是么。说起来我真是羡慕姐姐,同卓道长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哪像我……唉。”她把米饭和筷子放到青澄手中,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难道妹妹情|事不顺?”碧缨已经不再把她视为情敌了,反而奇道:“你这般姿容,便是进宫为妃也使得的,什么男子竟会不把你放在心上?” 元臻臻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青澄,食指放在唇上,朝碧缨做了个“嘘”的手势。碧缨吃了一惊,指着青澄难以置信:他——这小和尚?! 回答她的是元臻臻求而不得的“苦涩”眼神。 两人忙着演哑剧,没有发现刚才话音落下,那僧人握筷的手明显颤了一下。 青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心口一窒之感,元女郎……她竟是有心上人的么? 他听许多人赞叹过元臻臻的美貌,就连他那五大三粗的大师兄青松,也曾隐晦地对他说,元女郎的相貌太惹眼了些,是否遮掩一番再去施粥。 他一个眼盲的出家人,本该诸念皆空,无意皮囊。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无比嫉妒那些能看到她容貌的男子,他们可以欣赏她、亲近她、甚至采撷她,可他只能却孤独地缩在佛殿的阴影里,卑微地捧着妄想。 如果他也能看一看……就看一眼…… 不——!青澄猛然心惊!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会生出这般嗔痴的心魔?! 一时邪火烧起,竟是汗如浆出,连饭也难以下咽了。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默默念起了心经。 那厢,碧缨媚眼如丝,了然笑道:“我明白了。妹妹放心,这等小事,包在姐姐身上。” 语毕,她轻轻扫了青澄一眼,转身离去。 这下轮到元臻臻莫名其妙了:什么小事?什么你包了?你包什么了啊喂! 这之后,青澄的话明显少了许多,大半时间都在打坐冥想。元臻臻当他累了,也不敢打扰,靠着火盆就睡去了。 ※※※※※※※※※※※※※※※※※※※※ 作者:儿啊,有读者提议你们玩墓室play←_← 宿焕:老婆你饿吗?不如我们把棺材劈了,弄个篝火烤丸子吃?你要吃鱼丸还是虾丸? 臻臻:随便。你咬一半,另一半喂我:) 宿焕:好^_^ 作者:……qaq 撩僧记05 第二日晌午, 有人开门, 说卓老大请元女郎过去一起吃饭。 元臻臻奇怪:“没有叫大师吗?” 那人摇头:“老大只请了女郎一人。你放心, 会有人来给大师送饭的。” 元臻臻无奈,只得和青澄暂别, 他没什么反应, 微微颔首, 别的一个字也没说。 元臻臻有些失望, 她隐隐觉得青澄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初识的时候。她决定等午后回来,再好好地和他谈一谈。 卓风野住在无定观最高的一处阁楼里,屋内布置得花团锦簇, 一派富贵气象。元臻臻进门的时候, 他正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由着碧缨剥荔枝给他吃。 见到打扮一新的元臻臻,卓风野夸张地露出惊艳的表情,对碧缨骄傲道:“怎么样,朕新选的宫女不错吧?这等样貌,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碧缨气哼哼地噘嘴:“陛下的眼光, 自然是极好的。” 卓风野哈哈大笑:“小碧儿吃醋了吗?乖,其实朕还是最疼你的。” “碧缨不敢……” 元臻臻:哦, 今天是演宫斗剧啊。 皇帝朝她招招手:“小东西你过来, 朕赐你一个新名字,就叫黄缨吧!以后你就在御前伺候, 是朕的司墨女官!” 碧缨:“还不快谢恩!” 元臻臻:“……多谢陛下!”红蓝碧黄, 够凑一桌麻将了。 卓风野大马金刀地走到饭桌旁坐下, 敲敲碗:“朕饿了,黄缨,快来给朕布菜!” 敢情不是叫我来吃饭,而是叫我来服侍你吃饭啊?元臻臻暗暗望向碧缨,她垂眸静立在一旁,像是在等她过来接替自己的工作。 元臻臻叹了口气,上前接过碧缨手里的碗筷。交替的瞬间,后者忽然朝她眨了眨眼,轻轻一笑。 元臻臻一怔:什么意思? 一顿饭伺候得颇为费劲,卓陛下吃鱼不吃鱼皮,吃青菜不吃菜茎,吃肉要肥瘦各一半,喝酒要喝七分烫的,少一分都不行。 喝多了就开始扯胡话,一双丹凤眼水光氤氲,在屋里环视一圈:“咦,朕当年御驾亲征、横扫南蛮的屠龙宝刀呢?!” 碧缨朝书房看了一眼,示意元臻臻去取。 元臻臻硬着头皮把那把镶嵌得跟暴发户似的大砍刀抱出来。她饿着肚子本就没什么力气,抱着又长又重的刀身,更是摇摇欲坠。 结果腿脚一软,刀就飞了出去,哐当坠地,跳出半截雪光凌厉的刀刃来。 碧缨闻声赶来,脸色一沉:“怎么走走路也能摔着?陛下的宝刀若是被你砸坏了,该当何罪!” 说完就朝门外一挥手:“来人,把黄缨送回柴房里去!” 那个叫李老六的男人进来,元臻臻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立即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出去了。身后隐约传来碧缨柔婉的声音:“陛下喝多了,臣妾扶你回房休息吧,咱睡起来再看刀成么……” 一屋子戏精…… 少女摇摇头,觉得这一整座道观都没有药救了。 待回到柴房,李老六朝元臻臻猥琐一笑,锁上门就走了,中午他们一群人会找个角落聚众喝酒,是以院子里很快就恢复了一片宁静。 青澄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回来,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波动。元臻臻看到他面前的食盒一动未动,不由惊讶:“大师,你怎么不用饭?” 青澄说:“我……还不饿。”顿了顿,又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一起用罢。” 元臻臻心里淌过一阵甜蜜,想等我一起吃饭就直说嘛,非要说自己不饿,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好嘛。 两人安静地用饭,青澄欲言又止,元臻臻只作不知,和他谈天说地,聊之四海。 等吃完饭,元臻臻见青澄还是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只得无奈叹道:“道长叫我过去就是纯粹伺候他吃饭,还给我起了个宫女的名字,其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后来我不小心把他的宝刀摔了,他就打发我回来了。” 青澄面色一紧:“可有被伤到?” “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啦!我——”话没说完,元臻臻忽然感觉体内窜起一股奇怪的暖流,顺着血液冲上大脑,让她整个人又热又渴,只想找个清泉跳下去泡着。 再看青澄,青年眉头微蹙,清俊的面庞泛起一片恍若秋枫的红晕,就连那双死寂如渊的黑眸,也仿佛浸润了醴酒一般,水光潋滟,漾起诱人的涟漪。 要命了……元臻臻惊呆了: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啥吧?! 碧缨这一手也忒狠了! *** 元臻臻穿越了几个世界,已经大致明白:在玄幻世界,药物的药性会凶悍一些,而凡人世界,药物的药性就会平和一些。 比如在这个凡人世界,就不存在“不交合就会死掉”的那什么药。只要他们坚持住,忍几个时辰,等药性过去就会没事了。 但问题是,她和青澄同时中招,她还那么喜欢他……元臻臻实在不能保证,她的神志能不能一直保持清明、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来。 到时候就太……尴尬了。 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说不清是懊恼更多还是期待更多。对面,青澄也开始察觉到不对,语气中透出一丝紧张:“元女郎,你是否有感觉不适?小僧怎么觉得……越来越热了。” 他的声音如一朵油花滴进元臻臻心里,非但没能熄灭她胸中暗涌的火气,反而被压抑许久、喷薄欲出的感情点燃,化作了一片炽烈的岩浆,烧得她灵魂都快化了! 元臻臻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地靠过去,跪坐在他面前,捧起他的手掌:“青澄……” 青年一怔,只觉包拢自己的小手细腻如玉,却比自己更为烫人。 “元女郎,你……” “好热啊……”元臻臻难受地把脸贴在他掌心摩挲,仿佛一个旅人找到了渴望已久的水源,依恋着不愿离去。 青澄喉结不自觉地浮动了一下,还待说什么,身上忽然一重——少女把脑袋磕在他肩头,双手勾住他脖颈蹭了蹭,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青澄失去了视觉,却令别的感官都更为敏锐,两个人贴得那么紧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紧张,甚至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剧烈心跳声—— 一声声撞击着他的耳膜,亢奋又聒噪,仿佛在鼓励他伸出心魔之爪,去做点什么。 元臻臻混沌中尚存一丝清明,做是万万不能做的,她要是真想睡他,前面几世那么多机会早就把人吃干抹净了,还用等到现在? 攻略灵魂才更高级、更有趣、更持久。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逼一个僧人破戒,才不是我元大小姐干得出来的事! 但是……尼玛真的好热啊!! 碧缨这个猪队友!!!!! 青澄也热得快爆炸了,手臂上青筋一根根跳凸着,汗水从额头一滴滴淌下,全身的血液都在汹涌叫嚣,宛如一条脱水的鱼在濒死挣扎。 灵台一闪,他慌慌张张地念起心经来:“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1 元臻臻似乎被这煞风景的低语惹恼了,她抬起身子,定定地望着紧皱眉头拼命坚守的青年,忽然出其不意凑上去,在他唇瓣上重重一咬—— 诵经戛然而止,同时石化的,还有青澄的身体。他愣愣地感受着那一触即离的温软,听见她捧着他的脸低吟:“叫我臻臻。” 青澄神志一片模糊,魔女的邀请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而他束手无策,只能中邪般跟着轻唤:“臻臻……”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 她果然很美啊……如同别人描述的那样,明艳灼灼,端丽无双,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把她藏在心中,视若珍宝。 如果他沈家没有倾覆、如果他没有出家、如果他没有眼盲……他是不是也有拥明月入怀的资格?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元臻臻却能从那双失焦的眼睛、轻柔的抚慰中感受到到浓浓的爱意,让她一颗心舒服得几乎化成一滩春水。 “臻臻……臻臻……” 青澄愉悦地叹息着,元臻臻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男人果然都是无师自通的吗?这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点火,他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啊?!! 她拍拍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推开青澄,狠狠心从他身上爬下来。 那张被药效浸染的英俊面庞上写满了不解、委屈和失落。元臻臻觉得好看是好看,但……唉,还是留着以后再吃吧。 她勉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小窗边。清冽的空气扑到脸上,终于遏制住了不断燃烧的红晕。 门外院子里鬼都不见一个,碧缨为了她的□□,考虑得真是体贴周到啊! 等神志恢复到正常水平了,元臻臻才转身去看青澄。他貌似也平静了许多,双拳紧握置于膝上,嘴唇翕动着,又在念经。 元臻臻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贴着墙坐下,离他远远的。 *** 两个时辰后,碧缨跟着卓风野过来,为免尴尬,她先在窗户里张望了一下,结果惊讶地发现屋内干净整洁,两人衣衫完好,一个坐在东南角,一个坐在西北角,俱在发呆。 碧缨:难道我下的不是迷情药,而是痴呆药? 卓风野毫不知情,但一进屋子就顿住了,鼻子像狗似的嗅了嗅:“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因为柴房密闭,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香甜。 闻着这隐约熟悉的气味,卓风野眯了眯眼,盯着青澄:“小白脸,你不会是对黄缨做了什么吧?!” 青澄已经知道黄缨是谁,闻言脸上一僵,他是差点做了什么…… 卓风野一看就明白了,当即怒火中烧:“秃驴!竟敢肖想贫道的爱妻!你对得起佛祖吗!不想活了是吧!” 他“唰”地抽出屠龙宝刀,直接就朝青澄砍去!元臻臻吓了一跳,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夫君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砍人嘛,这多不符合你温文尔雅的神仙气质啊!” 卓风野戛然住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元臻臻,眼含热泪:“夫人,为夫待你哪里不好?你竟然一心向着别的男人!想当年,我们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转眼你就红杏出墙、琵琶别抱……你怎能如此二三其德、辜负为夫一片深情?!” 元臻臻深深地吸气,强忍住打爆他狗头的冲动——妈的你还能不能有点清醒的时候!! 卓风野嘤嘤嘤哭倒在碧缨肩头,一副受尽欺辱的下堂夫模样。碧缨一边安抚他,一边无奈地朝元臻臻叹气:“妹妹,观逸大师来找你们了。” 什么?观逸大师?! 元臻臻下意识地看向青澄,他也愣住了,虽然猜到这里就是师父口中的那个无定观,却没想到师父会亲自来一趟。 “这狗东西居然还找了帮手来抢人,叫为夫在观中颜面何存!是可忍孰不可忍!为夫今日便要与这秃驴决一死战!为了爱妻,为夫豁出去了!!” 卓风野火冒三丈,又作势举起砍刀。碧缨勉力按住他挥舞的胳膊,对元臻臻道:“你们先收拾一下,随我们去正厅吧,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元臻臻刚要说好,卓风野忽然又扯住她袖子,像只即将被人丢弃的狗子一般,楚楚可怜地凝视她:“夫人,你若实在要走,为夫也不拦你,只求你给我留下个孩子吧……日后为夫想念你时,看着这孩子,心里也能有所安慰。” “……”元臻臻额头青筋一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成狗啃泥。 *** 路上,碧缨慢慢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 “大概是这小和尚的师兄报的官。我还真没想到,小和尚在民间居然有活菩萨的美名,官府听说他失踪,也不敢不管,之后就找到了这里。” “卓哥和官府其实有些交情,但若只是官府来要人,卓哥不一定肯交,后来不知怎么把观逸大师请来了,卓哥就答应放人了。” 噫,观逸大师的面子这么大的吗? 碧缨偷偷瞄了一眼“失魂落魄”地走在后面的卓风野,小声道:“听红缨姐姐说,观逸大师曾经救过卓哥的命,还说,卓哥之所以会独自一人留守无定观,也是因为观逸大师对他有所教诲。” 果然!和观逸大师有旧的小友就是卓风野! 元臻臻望向青澄,他也正好转过头来,那双澄定无波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黑暗,看清她脸上的笑意似的。 元臻臻蓦地脸颊一烫,刚才那场差点成行的欢爱之后,他们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变化了。 远远听到正厅里的谈笑风生,几人掀帘而入,就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和尚,和一位穿着官服的男子正饮茶闲聊,青松目不斜视地肃立一旁,见他们进来,立刻高兴道:“青澄师弟!” 青澄脸上露出一丝激动,快步朝声音来向走去,跪下叩首:“师父!大师兄!” 观逸大师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正好多年未与小友相聚,听说你在这里,便让肖捕头和青松带我过来。” 肖捕头笑道:“大师实在担心你,听闻消息后连夜就从梵天寺下山了。我亦劝过他,无定观其实并非险恶匪窝,卓道长也是讲道理的人,并不会为难小师父的。” 青澄满脸自责懊悔:“弟子不孝,叫师父受累了。” 观逸大师笑着把他扶起来:“你这孩子,为师还不了结你么。” 旁边,卓风野不高兴了:“喂!不要把本座当死人好吗?大师,你徒弟是徒弟,我徒弟就不是徒弟啦?黄缨年幼无知、单纯善良,才会被你家小和尚蒙骗。若不是本座英明,在山下设置法阵困住他,本座的好徒儿就要被这小和尚拐跑糟蹋了!” 他信誓旦旦地看向元臻臻:“黄缨,为师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元臻臻无语:昨天是谁说我是魅惑人心的妖女来着?今天就变成纯洁好骗的女弟子了? 在座的只有青松一脸怒容,其余人包括观逸大师和肖捕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观逸念了一声佛号,笑眯眯道:“多年不见,小友的脾性还是一如当年的率真质朴。很好。” 卓风野一拳打在棉花上,像被噎住了似的瞪着眼睛:“……哼。” “适才上山,老衲看小友这里良田沃野,躬耕劳作,看来小友已将道法精神,发扬极致,老衲当年苦心,小友还是听进去了,很好。” 卓风野翻翻眼皮:“是本座自己要回来的,与大师何干。” 观逸不语,只是望着他微笑,眼中满是赞赏之意。 卓风野突然就犟不下去了,耳尖慢慢浮起一片诡异的红晕。 元臻臻像活见鬼一样,这人满脑子戏本,变脸的速度也堪称一绝啊!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当年无定观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所有人都逃跑的时候,幼小的卓风野也是跟着跑的。跑到梵天寺附近的时候,他不小心掉进一个冰窟窿里,是路过的观逸大师把他救了上来,带他回寺里换衣烤火。 听闻他的经历之后,观逸抚须长叹:“佛道虽非同门,但所做功德,皆是劝人向善、救其于欲。若你我都畏难放弃,芸芸众生又如何度过苦厄?泥田可为米,冰雪亦可为茶,只要你正心谨身,勤勉坚韧,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终能将道法发扬光大。” 卓风野羞愧难当,第二天就回了无定观。从此一人耕耘劳作,养活自己,后来开始收留难民,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就有了现在的规模。 说是道观,却更像是一个自给自足的难民营。 这里头的内情,是青松后来告诉元臻臻和青澄的。观逸大师十年前救卓风野的时候,青松也在场。他寻思着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啊,怎么过了十年,就成了一个嘴上没门的风流道士了呢? 观逸带着青澄和元臻臻离开无定观的时候,卓风野亲自将他们送下山。他殷殷望着元臻臻,满怀不舍:“黄缨此去云游,要常常回来看望为师,知道吗?别有了小和尚就忘了本,记得情人还是旧的好,男人还是老的香。” 青澄握竹竿的手一紧,观逸大师还是笑眯眯的不说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明是舍不得大师,非要把她和青澄拖下水!元臻臻简直受不了他:“师父,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别老是下山挖坑、调戏小姑娘了。野花彩蝶迷人心,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故意看了碧缨一眼,碧缨脸颊一红,垂下眼去。 卓风野吹了吹小胡子:“哼。” 真是没劲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玩的人,待了没几天又走了。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 ※※※※※※※※※※※※※※※※※※※※ 【……】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 某焕:母后,孩儿还没吃饱,你就拿走了。。。 鱼丸:你读者干妈们说的,只能让你舔一口。不能怪我… 某焕:t__t 撩僧记06 杜阳镇的施粥已经结束, 灾民们也得到了官府的妥善安置, 所以观逸便准备带弟子们回梵天寺去了。小圆崇再见到元臻臻, 开心地抱着她眼泪汪汪:“元姐姐,圆崇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元臻臻摸着小沙弥光滑的头顶:“这不是回来了嘛。圆崇不舍得姐姐走吗?” “嗯。”他闷声道:“姐姐做饭好吃,别走。” 元臻臻扑哧笑出来,其实她也很苦恼啊,作为女子,跟着一群和尚去寺庙总是说不过去的,但她又不能真的放弃青澄。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跟着去呢? 青澄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他又何尝愿意与她分离,一颗心七上八下, 寝食难安, 结果却是观逸大师先找到他说:“元姑娘心地纯善,也是孤苦可怜之人,若不嫌弃, 就随我们回寺罢。她可以住在寺外, 与秋鹿为伴, 帮她打打下手。” 青澄将原话转告元臻臻, 后者大喜, 又亲自去向观逸大师道谢。青松看在眼里, 事后对青澄笑道:“师弟莫不是动了凡心吧?” 青澄面色一紧:“师兄慎言。我……不过是看元女郎可怜罢了。” 青松乐呵呵的:“师兄又不是那般死板之人。你不曾见过元女郎样貌, 却还倾慕于她, 可见是真心爱她。如若两情相悦, 你同师父告罪一声,还俗去成婚便是。寺里又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师父应当是同意的,不然也不会叫元女郎跟咱们回去了。” 见青澄脸色微红,垂眸不语,青松叹了口气:“师弟,你以为只有剃度为僧,才算修行么?在红尘中修心,可比在禅院中修行,艰难多了。浴于俗世纷扰,知难而上者,才是真勇士。” 元臻臻并不知道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对话,青澄在众人面前,对她还是谨言守礼的。眼看车马离梵天寺越来越近,她又有了新的忧愁——不知今后有什么机会能与身处庙中的青澄接触啊…… 梵天寺原本只是山间一座不大的寺庙,每日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也是寥寥。后来它家来了一位厨子,做的素斋极为美味,不仅寺里的和尚们爱吃,还迷倒了一众香客。盛名传出,香火就慢慢丰盛了起来,来参拜并品尝素斋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从临县慕名赶来的。以至于观逸大师不得不制定门槛,每日素斋只接待三十位客人,需要预约排队才能吃上。 成就梵天寺这一美誉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位特地下山来迎接他们的秋鹿夫人。 “各位师父你们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秋鹿夫人一早就候在这儿了,此刻裙摆上沾满了露水:“真是多事之秋,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青澄,青年面容平静,规规矩矩地站在观逸大师身后。 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观逸念了声佛号:“我佛慈悲,有惊无险,青澄亦是无碍。” 秋鹿如释重负,喜盈盈道:“听说你们今天能到,我早就备好了饭菜。大师们先回去歇息,我很快就把饭菜送进来。” 观逸微微躬身:“劳烦夫人了。” “大师客气。”秋鹿目光一扫,发现了躲在最后面的元臻臻:“咦,这位是……?” 观逸说:“这位是元女郎,也是家中洪灾逃出来的。她略通医术,这次施粥帮了我们不少忙。青澄被虏,也多亏了元女郎帮衬,才不曾受辱。” 秋鹿的目光一下子热切了许多:“原来如此,合该谢谢女郎!” 元臻臻本想低调,奈何躲不过去,只得慢慢走出来,僵硬地笑着行礼:“久闻夫人厨名,小女子元臻臻,不得已前来打扰,多谢诸位师父收留。” “好娇俏的女郎!”看清她模样的秋鹿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紧:一是惊讶于这少女的美貌气度,二是……她怎觉得她有些眼熟? 她确定自己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郎,但脑海中隐约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虚影,怎么也抓不住。 元臻臻感觉到对方有意无意的打量,头皮一阵发麻。从第一眼见到秋鹿,她心里就在打鼓了,原因无他,秋鹿正是古墓里那幅画的主人。 这个世界的考官大人。 看似爽朗和善,但这种性格和你要好时是极好的,但一旦不对付起来,也很要人命。 秋鹿很快明白了观逸大师的意思:“我正好缺个伴,元女郎来了,正好可以同我住在一起,还望女郎不要嫌弃我老婆子事多烦闷。” 元臻臻忙道:“哪里的话。小女子得夫人收留,已是万幸。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夫人明示。” 一行人随后上山,秋鹿和青澄并肩走在一起说话。元臻臻看在眼里,好奇地询问身旁的青松,青松解释道,青澄小时候似乎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公子,秋鹿是他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后来遭逢厄运,家人都死了,只有秋鹿带着青澄逃了出来,一路乞讨为生。被路过的观逸大师搭救的时候,主仆俩都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口气。 观逸把他们带回梵天寺,收了七岁的青澄为徒,而秋鹿不愿离去,想一直看顾着小公子,便在寺外搭了一座小院住下。偶然间发现她极擅厨艺,观逸大师索性让她为寺里做饭,每月支付她工钱,也算一份稳定的收入了。 这次听闻青澄遭难,秋鹿心急如焚,日日不得安眠,而一旦得知他们平安归来,她便忍不住赶到山门去迎接。 元臻臻听明白这层关系,不由暗暗头疼。考题不难猜,无非就是秋鹿不满意她,会阻拦她和青澄在一起。那么她现在去和她同住,便是一个展示自己聪明美丽懂事大方的机会。虽然……用头皮屑想想也知道不会很容易就是了。 抵达梵天寺门口,便要分道扬镳了,走在最后的青澄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元臻臻也望着他,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朝他抿唇一笑,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秋鹿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眼底闪过一抹诧色,然后不动声色地指引元臻臻向右方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走去。 也就是普通村户的院子,地方不大,功能俱全。有厨房和杂物间,屋子后面还有一大块自留菜地。东厢房是秋鹿的卧房,元臻臻很是拎得清地帮助秋鹿把西厢房收拾了出来。 见少女态度谦和,手脚麻利,秋鹿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暖意:“不瞒女郎,寺中素斋日日爆满,我也缺个做饭的帮手,今后便要麻烦女郎帮衬了。” 元臻臻忙道不敢:“我生性愚笨,只会做些简单小菜,还请夫人多多指教才是。” 于是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虽然梵天寺的僧人们只吃两顿,但中午还有三十位客人要用素斋,所以秋鹿每天都很忙碌,天不亮就要进寺。那时僧人们已经下山把食材采购回来了,她忙着做早点,沙弥们在一旁洗菜拣菜切菜。 等寺里早课结束,大家都去吃早点了,秋鹿才开始做客人们的午膳和僧人们的下午膳,这一下得马不停蹄地忙到申时三刻,才能收工。 她刀工极为出色,能闭着眼睛同时挥舞两把菜刀,任何食材落在她手里,都能在几息之间,变成厚薄均匀、粗细无差的切片。 元臻臻跟看杂技表演似的,对她赞服得五体投地。 熟悉流程之后,元臻臻便开始上手,秋鹿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似娇贵的女郎竟然真的会做饭,虽然味道比不上她这做了十几年的,但创意和心思还是挺不错的。 于是便让元臻臻当她的副手,分担僧人们的早晚膳工作,这样一来她就轻松了许多。 元臻臻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当厨娘,她发现自己在寺里忙碌的大半日,还是有机会能见到青澄的。僧人们用饭的堂屋就在厨房外头,到了饭点,大家轮流排队来取餐,有点像现代食堂窗口打饭的样子。 青澄自然也在其中,元臻臻本来躲在后面偷看,等快轮到青澄了,她便假装去给派饭的僧人送菜,顺便和对方说几句话。青澄看不见,她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道她的存在。 青澄一开始听到她的声音,神情紧张中暗含一丝激动。心意相通之人,不必明说也能很快领悟对方深意,此后他再听到那道欢悦清铃的嗓音,知道她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他便会面朝声音的方向,微微翘起嘴角,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向她示意。 青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到寺中之后,身边一下子清冷下来,那些在山村教书的日子、在无定观囚禁的日子,仿佛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他想要伸手抓住,却越飘越远。直到在饭堂中重新听见那熟悉的女声,他冰封的心头才像被激活一般,重新欢悦起来。 每日两次饭堂用膳,成为他一天中最为期待的时刻。 流动在两人间的小小默契,其他僧人没有注意,秋鹿却是留意到了。她心里五味陈杂,半是欢喜半是忧虑。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大约也不会有人再注意到小主人的容貌,她自然是希望他能还俗成家,延续沈家香火的,但就怕他自己过不了那道坎。 就要看这元女郎有没有本事把他从佛前带走了。 元臻臻沉浸在秘恋的甜蜜中,没有注意到秋鹿夫人故意分派给她许多零活,让她有更多的机会到饭堂里去。元臻臻姿容出色,常常惹得几个年轻僧人看傻眼,后来她就用面纱把脸遮住了,反正那人也看不见,她只消发出声音让他听见便好。 在这个世界,普通百姓家都是一日二餐的,只有富贵小康的人家才一日三餐。寺庙里讲究苦修,只有负责种地垦田的僧人才吃三餐,其余人都是二餐。元臻臻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日撞见圆崇偷偷跑来厨房找东西吃,小沙弥肚子都饿瘪了,扒着灶台直哭,元臻臻不忍心,就塞给他一个馍,让他吃了再回去。 于是便想到,小孩子尚且挨不住饿,消耗更多的大人岂不是更难受?她开始担心青澄会不会饿肚子,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秋鹿,秋鹿说这是观逸大师定下的规矩,她以前想去给僧人们送点心,还被大师责怪了一通。有心让自家公子过得更好,却苦于无门,她也只好作罢。 等下一次圆崇再以打开水之名,跑来找她的时候,元臻臻便暗搓搓和他商量:“以后你每天中午可以来姐姐这里吃一个馍,但是你要帮青澄师父也带一个,而且不能说出去,被人发现了也不能说,能做到吗?” 圆崇拼命点头:“能能能!” “你要是偷吃了怎么办?” 圆崇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偷吃我就是小猪崽!” 元臻臻扑哧一笑:“那若是被人发现了,你怎么说?” 他机灵地眨眨眼:“是圆崇自己饿得受不住了,去食堂拿的!” 元臻臻满意地和他拉勾勾:“不用说偷拿,就说是我给你的。” “嗯嗯!谢谢元姐姐!” 大功告成,元臻臻看着圆崇狼吞虎咽地吃掉自己那份,再把一个菜饼包好了揣在衣服最里面,这才提着水壶离开。 午休时间僧人们可以自由走动,圆崇窜来窜去的小身影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于是当青澄收到来自厨房的贴心小礼物的时候,也是愣住了。 “是元姐姐让我带给师叔的。”小沙弥趴在他耳边悄声道,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般,兴高采烈地溜出去了。 青澄握着尚且温热的菜饼,有些不知所措。明知违反戒律,心底却有丝丝缕缕的喜悦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甜得他灵魂都为之战栗。 这就是心悦于人的感觉吗? 秋鹿对元臻臻的小把戏了如指掌,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发现元臻臻不仅人美心善,而且聪明肯干,不怕吃苦,最重要的是她真心爱她家公子,对他掏心掏肺得好。这样的女郎,的确配得上公子,就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会喜欢的吧。 “盛州人都爱吃甜,但我和青澄是东北过来的,所以其实口味偏酸,青澄他最喜欢吃酸溜溜的东西。” 是吗?元臻臻回忆起在村里给他做饭的时候,他好像是对村民们送来的腌野菜情有独钟,每次吃饭都会让她舀一叠出来? 元臻臻明白了,投、其、所、好——考官这是在帮她呢! 遂对秋鹿的提点连声道谢,并试探道:“我听几位小师父闲话,说秋姨您是青澄的姨母?你们怎会流落至此呢?” 秋鹿摇头:“我不是他姨母,我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 她对元臻臻和青澄的事乐见其成,便也把她当成半个家人。此刻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公子原来姓沈,十几年前,他爹娘被歹人陷害,早早就去世了,只有公子还留得一命,我怎忍心他再受人欺辱、让沈家断了香火,便寻了机会抱他逃了出来。” 她面露伤痛:“说来都是我的错,一路上为了避人耳目,尽从深山里走了。公子年幼,经不得饿,看着果子就抓进嘴里吃,我一个没看住,他就吃了那伤眼睛的劳什子……” 回忆起当年的苦难,秋鹿双目通红,满是恨意:“我也知道那冤案再无转圜余地了,可是一想到老爷夫人死不瞑目、公子眼盲出家,仇人却还在逍遥快活,我这一口气就咽不下……” 元臻臻见她呼吸陡然急促,连忙上前轻拍她背,劝慰道:“秋姨别再想那些了,气坏了身子,可不更叫亲者痛仇者快。现在青澄哥哥还好好地活着,将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报仇的。” 她没想到,青澄竟然有这样凄惨的身世。他来寺中时已经七岁,对家事也有记忆了,可从他平日的表现来看,却不像是沉溺于这些痛苦往事的,仿佛那些仇恨早已随风散去,他一心向佛,不染尘埃。 元臻臻圣母心爆发,决定对青澄更好一点。喜酸是吗?她开始回忆现代罗宋汤的配料,同时向秋鹿夫人讨教酸菜的做法。从此以后,每日进厨房最早、离开最晚的不再是秋鹿,而是想给男朋友做温暖牌外卖、刻苦研究厨艺的的元臻臻。 梵天寺的僧人们很快就喝上了素版的罗宋汤,酸中带甜,满口津香,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就连秋鹿夫人也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又过了几日,圆崇再去给小师叔送外卖,带的话就变成了“这是元姐姐亲手给师叔做的酸菜包子,别人都吃不到的!” 想了想,小沙弥决定再帮一把对自己超好的元姐姐:“其实罗宋汤也是姐姐为了师叔而研究出来的!” 她调整配方的时候,他可就站在旁边一边啃包子一边看着呢! 青澄闻言怔然,温热喷香的包子握在手心里,久久无语。 ※※※※※※※※※※※※※※※※※※※※ 嘿嘿嘿~没想到今天还有二更吧?快夸我!!xdd 寺庙里有女性这一点我犹豫了很久,忽然想起我家这边有座很著名的寺庙,卖的素面特别有名,厨房里有很多工作人员是女性。所以就这样写了~ 撩僧记07 秋鹿下定决心要把一身厨艺传授给元臻臻, 而元臻臻化爱情为动力,勤奋刻苦, 进步神速,很快就能亲手做一桌素斋了, 秋鹿只需要在旁稍加指点即可。 只是她的刀工还远远不如秋鹿, 元臻臻也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黄瓜啊山药啊在秋鹿刀下就特别乖顺听话, 在她刀下就滑不溜秋跟要逃命似的。 这日午后, 两人正在厨房里忙活, 一个僧人忽然过来说:“有位夫人很喜欢今日的饭菜,想请掌勺的过去叙话。” 他有些为难地看看秋鹿,又看看元臻臻:“是府衙同知的夫人, 不好拒绝。二位……哪位同小僧走一趟吧?” 元臻臻擦擦手:“我去吧,秋姨您切完菜先歇会儿,这些面疙瘩等我回来再处理。” 秋鹿点点头:“除了秘方不可外传, 其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手腕一转, 手中菜刀飞起, 在空中翻转几圈后, 稳稳地插入刀架。 元臻臻:……我大概还需要再练十年叭。 元臻臻跟着那僧人绕到西侧院,这里有清池假山,蜡梅盛放,幽静非常, 是给来进香的贵客休息用的。他将人带至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前, 早有丫鬟在门前迎候:“厨娘来了?快请进吧, 我们夫人早就等着了。” 僧人把她送到这里,就避嫌告退了,令元臻臻诧异的是,那丫鬟也不进房,等她踏入厢房,丫鬟便将门合上,站在外面守着。 厢房里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一位贵夫人正倚在榻上修剪一枝含苞待放的蜡梅,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脸来,只这一眼,元臻臻就惊呆了——那女子长着一张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庞! 明明五官只有几不可察的微妙区别,可是凑到一起,整张脸就大相径庭了,这女子虽然也称得上是个美人,却远远比不上景臻明珠生辉般的完美面容。 那女子一见她就站了起来,面上又激动又像是不敢确认一般,只灼灼地盯着她看。 元臻臻脑海里立刻跳出许多画面,是了!她就是两个月前,这具身体刚刚去探望过的人,景臻的亲姐姐景袖! 记忆里,这对亲姐妹的关系极好,元臻臻迅速把感情酝酿到位,摘下面纱,泪光盈盈地望着对面的胞姐,娇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姐……姐姐……” 景袖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泪水滚滚而下:“臻臻!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姐妹俩抱头痛哭,元臻臻像终于找到巢穴的小兽,把头埋在女子怀里,呜咽抽泣:“终于见到姐姐了……那些官兵和流民好可怕,杀了好多人……” “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呢。”景袖爱怜地拍着她的背,心疼极了这个幼妹:“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都瘦了好多。” 元臻臻擦擦眼泪:“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景袖拉着她到榻上坐下:“你们走后第三日,你姐夫就接到消息,说爹爹下狱了,女眷全部充入掖庭。我们急着去追你,想……想先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结果半路上听说你们已经被官兵抓了,还遇到了流寇。” “你姐夫带人赶去现场,说那里尸横遍野,只找到了景菱和几个丫鬟的尸身,没有找到你的。我们以为你被官府带上京了,可后来找人打听,却说官府上报的是囚犯悉数被截杀,只有几个捕头逃回了上雍。” “我们便猜测,你大约是侥幸逃脱了。好在上雍那里也没有再追究,你姐夫暗中查访你的消息,最近才打听到,梵天寺新来了一位厨娘,形貌都有些像你。所以我特地赶来确认,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砸得元臻臻也一阵难受:“姐姐小心眼睛,我这不是死里逃生了么,你该高兴才是。” 她也把逃亡的经过讲给了景袖听,得知是梵天寺的僧人救了妹妹,景袖感慨万千:“多亏菩萨保佑!也怪我平日上香不勤,否则家里也不会遇到这些祸事了。今后我可得拉你姐夫多来这里参拜,保佑我们全家别再再受苦受难了。” 说到姐夫,元臻臻便道:“这次父亲的事也连累姐姐了吧?姐夫家那边,可有苛待你?” 景袖脸蛋微红:“你姐夫待我是没得说的,我又随他外任,没有长辈需要伺候。京里头的婆婆去年过世了,公爹年纪大了,如今都是大伯掌事,你姐夫不是嫡长子,又在外做官,只要他自己态度强硬,撑住这个小家,就没人能说得了我什么。” 元臻臻笑着点头:“还是姐姐嫁得好。” 景袖望着元臻臻那张掉落尘埃也不见逊色的面庞,忧愁道:“臻臻,你既然逃脱,为何不回来找我们?你这姿容,到底显眼了些,这梵天寺声名在外,万一有京里贵人到访,只怕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元臻臻不好意思说自己恋上了一个僧人,便找了个借口:“我日日用面纱遮着,寻常人也看不到。梵天寺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又暂无去处,所以便想用帮厨来报答。” 景袖叹息着握住她的手:“可怜的孩子,你本是千金小姐,若不是爹爹犯下大错,何以委屈你在油污里讨生活……” 她说:“我和你姐夫商量着,若真是你,就把你秘密接走,你姐夫曾经救过一个商户,那人在长青山里买了一座小庄子,一直空闲着,答应借给我们住。我想,你去那儿避祸几年,是再好不过了。” 元臻臻说:“不必麻烦姐夫了,我现在在这里也挺好的,生活充实,还练了一身厨艺呢。姐姐过来看我也方便,不过是进香、与厨娘讨论厨艺罢了,不会引人注意的。” 景袖见她坚持,也不再劝说,大不了她每月过来两次,多看顾着她便是了。姐妹俩又凑在一起说了会儿体己话,见时候不早了,元臻臻才和她含泪惜别。 回到厨房里,秋鹿正在剁饺子馅,两把菜刀舞得光影翻飞、虎虎生风:“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她愀然不乐,秋鹿心里一顿,站起来:“可是那夫人为难你了?” 元臻臻摇摇头:“那夫人与我相谈甚欢,这才多陪了些时候。先时还谈厨艺,后来听她说起家事,她也是个可怜人,家中遇上难事,才来进香祈福的。她觉得我做的菜好,说日后还要来找我闲聊。” 秋鹿松了一口气:“达官贵人家里的肮脏事太多,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个就算了,以后再叫人,还是我去罢。” “嗯。”元臻臻又找了些别的事儿,才把话题岔开去。 半个月后,到了释迦牟尼佛成道日,梵天寺又是人山人海,香车宝马,景袖趁着人多过来进香,照例派人把元臻臻请过去闲话。 元臻臻明白是姐姐来了,但秋鹿不知内情,只道忙得四脚朝天了,还有客人不知体谅,把厨房主力叫走,心里便积了些怨气。 景袖这次来,把夫君赵同知也拉来了。赵同知的大哥在京城,消息传递很快,他把京里的情况同元臻臻说了一番,如今的大秦皇帝白鸿病入膏肓,已经无力处理政事。景家的女眷充了一部分进宫,剩下的诸如元臻臻她们,死了就死了,皇帝自顾不暇,既不会追究到底,也不会派兵去剿匪。 所以元臻臻可以安心,只要她不作死跑到熟人面前去,就不会再有生命威胁。 因为实在太忙,元臻臻说不了几句话便回去了,景袖夫妻也没有再留。正好秋鹿出来找人,看到三人从侧院里出来,她刚要喊元臻臻,目光落在戴着帷帽的景袖身上,脚步微微一顿。 这位夫人的身形,和元臻臻几乎一模一样。 秋鹿心思微转,悄悄跟在后面,直到那对夫妻登车而去、元臻臻也返回了,她才来到山门前迎客的小和尚身旁,假作不经意问:“刚才那车客人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小师父可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小和尚望了一眼:“是知府的赵同知和他的夫人呢。” 秋鹿说:“原来是他,我听说赵同知不是盛州人氏,可知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小和尚挠挠头:“这俺哪里知道呀。” 旁边一个挑担卖橘子的老妪忽然笑道:“这个老妇人我知道!赵同知和他夫人都是京城来的,赵夫人还是上雍大官景家的姑娘呢!” 秋鹿一愣:“你刚才说什么?景家?同知夫人姓景?!” 老妪说:“没错,风景的景,我老姐姐的三儿子的外甥女就嫁到了上雍,说景家在朝中是做大官的,景家的女儿尤其貌美,你没看到刚才赵夫人戴着帷帽么?估计是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才这般遮掩呢……” 她后来再说什么,秋鹿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带血的大字:景……景…… 景这个姓氏很少见,在朝为官的景家也只有那么一家。关于景氏女的美貌,上雍早就流传着“南言北景”一词,就是用来形容住在城南的言氏女和住在城北的景氏女。景家夫人早年曾带一双女儿来沈府做客,秋鹿见过那两位美人,尤其那位小美人,才三岁多,已经能看出将来容貌之盛—— 等等!秋鹿忽然心神一震,眼前蓦然出现一张倾国倾城的少女面容! 元臻臻?! 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第一次见她就觉得眼熟了!这女郎和那个害死了沈氏满门的大奸臣景裕长得太像了啊! 而她又和方才离去的赵夫人身姿仪态十分接近,赵夫人姓景,所以…… 所以这个元臻臻,其实就是景家二小姐?! 秋鹿被这一连串的巧合冲击得浑身冰凉,转而又觉得不可思议:景氏女郎那样的贵人,怎么会变成难民出现在盛州呢?还被流寇追杀、最后落难到梵天寺来? 若真是意外落难,那同知夫妻就该把元臻臻接回去,可是看赵夫人的样子,又像是要放任她在这里长住的,这是何故? 秋鹿咬了咬牙,先把这事埋在了心底,转身回厨房去。 元臻臻在包馄饨,秋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元臻臻倒是没看出什么,还和以前一样笑吟吟道:“秋姨回来啦?我刚才没见着您,就把香菇馅儿拌好了先包起来。” 秋鹿点点头,想了想,说:“明日我休沐,要去城里买点东西,顺便看望一位老友。指不定何时才能回来,你自己先用饭,不必等我。” 她们俩是轮流休息的,毕竟厨房里离不开人。元臻臻不疑有他,还说:“那真是可惜了,我打算明日做几个个炸桂花糕给你尝尝呢。” 秋鹿勉强勾了勾唇:“心意我领了,你炸了给圆崇他们几个小的吃吧。” 翌日天一亮,她便叫了辆牛车赶去盛州城,此去当然不是为了采买东西,也没什么老友可以相看,她只是去打听一下,上雍的景家有没有出什么事。 打听的结果让她大吃一惊:时任户部右侍郎的景家家主景裕,竟然因为贪墨修堤款而被问斩了! 景家高楼一夜倾塌,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外嫁的长女不追究罪责,幼女在押解上京的途中,被流寇杀害了。 秋鹿躲在街角的牌坊后面,捂着嘴,浑身战栗,又哭又笑。人在做天在看,景裕……景裕……终究恶有恶报,死有余辜!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能聊以慰藉了吧?只可惜没能为老爷的冤屈平反,这仇只算报了一半,也不知她秋鹿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公子回到上雍,重整沈家门庭。 想到公子,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元臻臻,不,应该说景臻,大概是遇到流寇后侥幸逃脱了,之后被青澄他们所救,才会走到今天的境地。而官府抓不到人,生怕回去被责罚,便上报了死亡。 她果然是景裕的女儿!她就知道,她长得那么像那个恶人,还和同知夫人景氏来往密切,怎么可能干净! 佞臣之女,怎么不和她爹一块儿去死呢?怎么不被流寇先奸后杀了呢?她家公子活在眼盲的痛苦中,她景臻凭什么能逍遥快活?! 还想和公子在一起?!她做梦! 气恨的毒液在心底里蜿蜒弥漫,秋鹿满心愤懑,只想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同时把那个女人赶出去! 然而回去的路上,她又冷静下来,想到些别的:如果现在就和景臻摊牌,无非是逼她离开,那么她只能去投靠赵同知夫妻。而赵同知为了永远掩埋景臻逃亡的秘密,极有可能将自己这个唯一的知情人灭口,那样她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她报官,只怕官府并不会理会,之前已经上报朝廷说景臻被杀了,如今再冒出一个景臻,岂不是自己打脸么,何况还有赵同知在里面周旋,只怕这条路也走不通。 而她是绝不会让景臻这么快活地苟活着的,公子遭过哪些罪,她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秋鹿动不了同知夫人,难道还动不了景臻这样一个弱女子么! 打定了主意,回到梵天寺后,秋鹿第一件事就是去寺里找青澄。 天色已近黄昏,就快要做晚课了。秋鹿见青澄从厢房里出来,脸上微微含笑,便知他今日定是又得了那女人什么好吃的。 见左右无人,她上前低声道:“公子。” 青澄脚步一顿,秋鹿平时见他都是叫法号的,“公子”这个称呼,太郑重也太回忆了,是什么事,让她重新捡起了这个称谓? 他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侧了侧脸:“秋姨?” 秋鹿臂弯里挎着一个装点心的竹篮,她假装和青澄闲聊,把他领到一处角落里,稳了稳心神才开口:“公子,景裕死了。” 青澄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秋鹿:“……死了?怎么死的?” 秋鹿冷笑:“贪赃枉法,被狗皇帝斩了。” 青澄攥紧双拳,眼眶微红,心绪起伏得厉害。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无法为爹娘报仇了,只能苟活在这片禅院里,为他们诵经祈福。没想到苍天有眼,终究还是垂怜他沈家的。 他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念了一遍佛号:“烦请秋姨给我爹娘烧些纸钱,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这是自然。”秋鹿点点头:“但是公子,奴婢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青澄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能感觉面前的女人正紧紧盯着自己,她想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秋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那位元臻臻姑娘,其实景裕的小女儿,景臻。” 话音落下,青澄整个人如遭雷击!震惊和错愕充斥着他的表情,如墨的瞳孔难以置信地紧缩至极:“你……你说什么?” 秋鹿思维极其清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分析给他听,眼看着她家公子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层褪去,最后变成一片煞白。 心仪之人突然变成了仇人之女,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来,青澄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忽然就不能呼吸了,心口闷地一窒,双腿发软,摇摇晃了下,就朝旁边重重栽倒下去—— “公子!”秋鹿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他全身颤抖得厉害。明明是无光无神的眼眸,此刻却流淌出深深的惊愕和痛苦,仿佛被人一下子投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寒意从脚底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冻住了全身的血肉骨髓。青澄勉力站稳,喘息着,恨不得马上冲到寺外,拉住元臻臻问一问,秋姨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景裕的女儿?是不是因为景家覆灭,才逃亡的? ……可是,问了又能如何呢?她又不知道他是谁,她又没有参与她父亲的阴谋,她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富贵生活,被娇养得那么纯真善良,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又如何能亲手毁去他们之间的情意,把这个无辜少女拖入悲剧的泥沼? 眼见青年心神浑噩,连路也走不动的样子,秋鹿心急如焚,扶着他去厢房里休息。青澄深吸了几口气,示意秋鹿先回去,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秋鹿没想到这件事对青澄的打击如此之大。她以为他对元臻臻只不过是有所好感罢了,却不知他已用情至深。果然,她想走正常途径来叫公子断情,是不可能的。 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秋鹿默默站在山道上,夕阳的斜晖洒下树林,将她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极寒的阴翳。 一切……为了公子。 撩僧记08 小院里,元臻臻正抱着搓衣板累死累活地洗衣服。耳边嘎吱一响, 见秋鹿推开篱笆进来, 她笑着站起来:“秋姨回来啦?” “嗯。”秋鹿面色平静:“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没事, 今日香客也不多。”元臻臻擦了擦脸上的汗:“秋姨,我给你留了一碟桂花糕在灶上,你快尝尝吧!” 少女一派天真烂漫, 竭尽全力地讨好她。秋鹿眼神暗了暗:“多谢,你有心了。” 元臻臻没有察觉秋鹿情绪的异样,她还在思考明天做什么新点心给青澄吃。他爱吃酸的, 或许她可以考虑去城里赶集, 瞧瞧有没有卖莓果,试试做个蓝莓糯米糕。 这个爱人的心非常很好抓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吃, 还让圆崇转告她, 她做的食物味道好极了。 元臻臻觉得穿越一回, 点亮了厨艺技能,还是挺不错的。 夜深露重,洗完的衣服只能先晾在杂物间里。等彻底忙完,元臻臻累得腰酸背痛,坐在板凳上直喘气。 她无比想念家里的洗衣机, 等到了寒冬腊月再这么洗衣服, 手指变粗糙不说, 还会得风湿关节炎, 可不得疼死她。 秋鹿推门进来,笑道:“就知道你在这儿。我看你最近有些咳嗽,刚去熬了一碗化橘红,快趁热喝了吧。” “谢谢秋姨,你对我真好。”元臻臻笑眯眯地接过瓷盅,黄褐色的橘皮在暗红的温汤中起伏,气味虽然清苦难忍,却是利气止咳的良药。 元臻臻舀起一勺吹了吹,刚要送进嘴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疾呼:“住手!快停下!!!” 她一愣,转头就见观逸大师带着青澄快步朝这里走来。未及反应,秋鹿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强硬地想把那勺汤药塞进她嘴里! 元臻臻一惊,立即意识到不对!她好歹练过剑,手上有些巧劲,而秋鹿则是用刀好手,力大无比,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好在观逸大师迅速赶到,劈手夺过元臻臻手里的瓷蛊,往门外一抛! 哗啦一声碎响,泼了一地的化橘红瞬间泛起恐怖的白沫! 这……这不是电视剧里常演的桥段吗? 元臻臻呆了呆,难以置信地望向秋鹿:“秋姨……为何要害我?” 秋鹿下毒失败,索性撕破伪装,目光阴鸷:“我该叫你一声元女郎,还是景女郎呢?” 元臻臻心里一沉,她竟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下意识地看向观逸和青澄,两人俱是表情凝重,尤其是青澄,简直面白如纸,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 电光石火之间,元臻臻突然意识到不对:景臻怎么了?难道景臻和他们有什么仇怨? 见她神色微变,秋鹿心中再无疑虑,冷笑道:“景臻,你爹被斩,家人悉数为奴为婢,你却还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甚至意图染指我家公子。你怎么睡得着呢?你就不怕我沈家三十七口亡魂来找你吗?!” 元臻臻莫名其妙,什么沈家亡魂?关我什么事?景臻的记忆里,没有害过人的记录啊! 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元臻臻眼皮狂跳,勉强压住心绪,说:“秋姨说的话,我听不懂,麻烦您解释清楚,什么叫沈家三十七口亡魂?您就是想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秋鹿死死盯着元臻臻:“好,那我告诉你!十二年前,你父亲景裕和我家沈大人,同为工部郎中,当时的工部左侍郎回籍养疴,新的左侍郎要从两位郎中当中选出。景裕为了得到这个职位,不惜陷害我家大人,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篇讽刺皇帝新政的诗文,偷偷放在他书房中,再引人前去,正好捡到那篇诗文。” “御史将我家大人弹劾至御前。皇帝下旨将沈家抄家并徒流西北,结果途中遇到雪崩,只有我抱着公子逃了出来,其他三十七口人全部埋在雪下,尸骨全无……” 她嘴唇因为极大的痛恨而发抖:“而你父亲,带着你们全家,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你现在知道了,你的富贵荣华是从哪里来的吧?是踩在三十七口血淋淋的尸体上得来的!我只恨景裕死得太容易,狗皇帝就是偏爱景家,对景家太宽容——” “秋姨慎言!”青澄忽然开口。他侧着脸看不清表情,握着竹竿的指节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元臻臻沉默,原来如此……我说这个世界的考官怎么对我这么好,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啊! 这考官果然如初见时那样,一点都不好惹。 元臻臻很同情沈家的遭遇,而且按照记忆来看,这也不是景裕唯一冤枉陷害过的家族。所以他的灭亡,的确是罪有应得,无可非议。 但她又不是景臻,对景家也没有孺慕之情,要她自责难过当然是不可能的。再说了,老爹犯罪,就要女儿跟着连坐啊?又不是在封建社会—— 卧槽!好像真的是在封建社会! 元臻臻郁闷地揉了揉额头,古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下难办了。 *** 观逸大师一直静默在旁,见秋鹿如此激动,不由长叹:“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昨日种种亦如昨日死。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你再迁怒景女郎,也是无用的。” “我知道无用。我就是想让景裕的女儿也尝尝眼瞎的滋味!让她知道公子的日子有多难过!” 秋鹿双目猩红地盯着元臻臻,厉声道:“你还妄想和公子在一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我秋鹿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一日不会让你踏进沈家的门!——除非,公子嫌弃奴婢,不愿再让奴婢侍奉了。” 青澄皱了皱眉:“秋姨,你先出去,我自己和景女郎谈。” “解铃还须系铃人。”观逸大师念了声佛号,第一个转身出去了。秋鹿恨恨地瞪了元臻臻一眼,摔门而去。 屋内恢复了平静,元臻臻思忖再三,景沈两家的恩怨,就让景裕自己去地底下解释好了,她不会为这件事发言,她只会为给青澄带来困扰而道歉: 她默默走到青澄面前:“对不起,我不知道父亲他——” “不是你的错。”青澄摇摇头,眉间带着一丝忧色:“你刚才,没吃那东西吧?” 元臻臻一愣,鼻子忽然泛酸:“没有吃。” 都这个时候了,他最为关心的,还是她有没有中毒,而不是别的什么恩怨情仇。 她说:“你怎么知道秋姨要下毒?”观逸大师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那他只能是青澄领过来的。 青澄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忽然发现,其实元臻臻说话也是带口音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察觉到呢?如今想来,是因为他们拥有一样的口音罢……他竟从来没有注意,她也是来自上雍的。 “秋姨刚才来找我,说她发现了你的身份。我和她相处近二十年,怎么会猜不到她想做什么。”青澄苦笑一声,随即面露庆幸:“还好赶上了,还好……你没喝。” 如果说,在秋鹿说出真相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沉浸在矛盾和挣扎中,那么当听到师父惊斥“住手”的一刹那,他唯一的本能就是心脏骤缩,差点脱口喊出她的名字! 那一刻的紧张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其实自己对这个姑娘是没有恨的,他恨的从来都只是景裕,和他的女儿毫无关系。而对于景臻,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在意。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来得及赶过来,景臻吃了那碗毒汤后瞎了,他该怎么办。一想到他赶来后触摸到的,是她痛苦绝望的血泪,青澄就忍不住浑身颤栗,心如刀绞。 望着他满脸后怕的表情,元臻臻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苍白而寒冷,仿佛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轻轻抱住他的腰,下巴抵在肩头,嗅着他身上竹叶般清新的气息:“青澄……我是不是,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青年浑身一震,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冲破了旖旎的表象,直直刺在他心口上。 踟躇很久之后,他手搭上她肩头,缓缓地、艰难地,推开了她。 亲手推开她,就像撕开血肉那样痛,无边的孤寂弥漫在空落落的胸膛,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被连坐的官家小姐,他是落难的寺庙僧人,或许他们根本就不该相遇。 更不该……有痴心妄想。 秋姨是绝不会允许臻臻再待在寺里的,今日一击不成,后面还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她是个会玉石俱焚的人,可他却不想看到臻臻因为父亲的罪孽而枉死。 她应是这天地间自由盛开的花,她眼睛里应该有永恒的晴,父辈的恩怨是她人生中不幸的深壑,可她还是可以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青澄叹息一声,他终究是心软和不忍的:“你先离开这里,去你姐姐那里躲一躲罢。梵天寺人多眼杂,对你终究不利。” 他的声音艰涩而低沉,纵使元臻臻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委屈难过。 为什么这种狗血剧情要发生在她身上?开开心心顺顺利利地谈个恋爱不好吗?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坎坷?明明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功亏一篑,要从头再来。而且这坑女儿的爹的阴影,是一辈子无法磨灭的。 “我是不可能去连累我姐姐的。”元臻臻咬了咬唇:“青澄,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秋姨,你还会让我离开吗?” 青澄摇头:“秋姨救了我的命,抚养我长大,我不可能赶她走的。” 说完忽然僵住,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有没有秋鹿的问题,而是他心里,到底愿不愿意留她的问题。 元臻臻看懂了他的表情,叹了口气:“我走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青澄本能地想说不会,可家族灭门的伤恸、沉冤莫白的遗恨、对父母亲人的愧疚……又紧紧掐着他喉咙,让他翕动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元臻臻不忍再看,抚过鬓发笑了笑:“不为难你了,我现在就走。” 她吸了吸鼻子:“青澄,我给你时间。” 说完,元臻臻慢慢后退一步,从他身边绕过去。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身旁的青年一言不发,呼吸却沉重而急促,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抓着无边苦海中唯一的浮木。 强烈的难过与不舍沿着肌肤相贴之处传递过来,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元臻臻眼眶一热,潸然泪下。 还是要分别啊……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要分别一次,长长久久的一次,久到像会失去彼此一样,渺远得令人绝望。 她深深凝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那个要治好他眼睛的愿望,也不知能不能实现了。 她低下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保重,阿焕。” 久违的爱称终于说出口,元臻臻擦擦脸上的泪,飞快地推门跑出去。 她没有看到青澄脸上的震惊,不是因为她叫出了他的名字,而是因为这个称呼,曾在梦里,无数次出现。 青澄猛地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像石雕般一动不动。 爱不能,求不得,留不住。良久,他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心口的温度随着月光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 回到梵天寺,青澄就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他高烧不退,全身抽筋,整个人烫得像烧熟的虾子。青松和秋鹿一直守着他。青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是和元女郎吵架了,元女郎离家出走了,青澄才变成这副样子。 他摇头叹气,又给师弟额头换了一块湿巾。红粉骷髅,果然害人不浅。 青澄一直在梦境中徘徊,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一呈现在眼前,有时候他在种田,有时候他在练剑,有时候他又在皇宫里批奏折……无论什么场景,他耳边都回荡着一道甜美的嗓音:“阿焕……阿焕……” 他看不到声音的主人,却明确地知道,它属于元臻臻。那个娇俏可爱的少女,只闻声音不见其人,他在梦中迷雾四处奔走,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跪坐在旷野中央,仰面对着苍穹绝望地喊出她的名字:“臻臻——!!” 元臻臻的声音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孤独逼仄,充满了恐慌。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发作,直到观逸大师过来念了一夜的经文,才渐渐平静下来。 青澄醒来的时候,只觉一道清淡而宁静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他似有所感,伸手摸了摸枕边,果然摸到一串菩提佛珠,圆润饱满,暗香浮动,正是师父一直戴在手腕上的。 正在打坐的观逸听到动静过来:“醒了?感觉可好一些?” 青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脑海已经不那么混沌,身体也轻松了不少。 观逸大师在他床边坐下:“你昏睡了两日,秋夫人非常担心你。” 他也声音嘶哑,一听就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青澄心里一阵歉疚,伸出手抓住了观逸的袖子。 观逸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青澄,这世间有许多事,不是逃避能够解决的。在你心中,还有对景氏子孙的仇恨么?” 青澄茫然地愣怔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但是终有遗憾,是么?” 青澄垂下了眼睫。 观逸叹息道:“在寺庙中修行,与在市井中修行,其实并无不同。心若无骛,自然灵台清明;心有挂碍,或除之,或顺之,皆是选择,并无优劣之分。” “青澄,逃避不是办法。你本就自红尘中逃离而来,最终也应回到红尘中去,才能了却烦恼。” 他从袖中取出一折信纸:“上雍好友来信,说九龙寺住持瞭凡大师圆寂了,陛下请我出任国师,在九龙寺中为大秦祈福。圣旨大约过两日就会到,你好好养病,到时为师带你一起进京。” 青澄惊坐而起,他、他居然要跟师父去上雍吗?!万一被人发现他这个沈家独子没死怎么办! 观逸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放心,入京后自然有人接待,你的心事,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这也是冥冥之中佛祖的安排。” 青澄半信半疑。当年父亲下狱,时常往来的好友个个躲避不及,根本没有人愿意为他说话。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事情反而有了转机?听师父的意思,似是有翻案的希望了? 一时心头激荡,难以置信,脑核又隐隐作痛起来。 晚上,圆崇来看他。小小的人儿,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进来,走得十分吃力:“师叔,你睡了好久,一定饿坏了吧?秋姨说这些都是好克化的,你吃一点吧?” 青澄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谢谢。” 圆崇把菜碟一只只端出来,空气里飘散着米粥和腌菜的清香,在青澄脑海中牵扯出某些记忆,好似有人在耳边甜甜道:“我等大师下课回来一起吃。” 握箸的手指紧了紧,刚要开口,就听到圆崇带着哭腔道:“师叔,你知道元姐姐走了吗?我今天去厨房找她,秋姨说她不会回来了,呜……元姐姐那么好,她为什么要走啊……” 青澄沉默无言,回荡在耳边的嗓音又变成了一道软糯的哀求: “……小女子身无长物,你把我赶出去,我也只能饿死荒野,或是被歹人抓去,落得个凄凉下场。” 青澄心口蓦地刺痛,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圆崇,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圆崇擦着眼泪:“我问了青松师伯,他说元姐姐大概回无定观了。” 青澄一怔,是了,卓风野那么喜欢她,一定会收留她的。 只是……一想到她现在待在另一个男子身边,和他说笑,陪他吃饭,青澄就觉得心脏像被人攥紧一般,透不过气来。有一种奇怪的旺火炙烤着他的神智,烧得他口干舌燥,灵魂几乎失控。 一贯温润平和的青年面色忽然变得阴暗狰狞,圆崇吓得连哭都忘了。他呆呆地望着青澄,忽然发现,师叔以前虽然也看不见,但瞳仁里还是有光的,可这一场大病之后,怎么眼睛里黑沉沉的,一丝光也没有了呢? 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青澄的袖子:“师叔,你想元姐姐不?” 小沙弥心想:元姐姐对师叔那么好,还偷偷送菜饼给他吃,他一定也很想念她吧? 青澄回过神来,脸色恢复了平静。他缓缓放下竹箸,摸了摸圆崇的小脑袋,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斯人已去,多想无用。” 不能想。既然已经决定放手,那就只能死死压抑住,逼着自己,再也不去想她。 ※※※※※※※※※※※※※※※※※※※※ 我发现我现在无论写得如何悲,你们都吃准了我日6又短小,根本虐不了几章,所以就当沙雕剧看,哼╭(╯^╰)╮ 表白“琴师”大美人~~雪中送炭,感激涕零~(づ ̄3 ̄)づ╭ 撩僧记09 青松背着一箩筐胡萝卜回寺,经过吹雪村的时候, 见左右无人注意, 他快步拐向了村口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院中,一个黄衣少女正哼着歌儿晒着腊肉,青松推门而入:“女郎真是心宽, 到了这境地还有心情唱歌。” “这境地怎么啦?失恋还不让人活啦!”元臻臻瞟了他一眼, 皱皱鼻子:“怎么又吃胡萝卜?人都快吃成橘黄色了。” 青松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冬天村里头没啥菜, 就这个和木耳能吃。要不就是腌酸菜了, 可你不是不爱吃么。” 元臻臻撇撇嘴, 没有辣椒的冬天真难熬啊,连个火锅都吃不到。 青松低声道:“元女郎,小僧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件事:师父接到上雍来旨,请他去九龙寺当国师, 师父决定带青澄一起去。” 什么?! 元臻臻瞪大眼睛, 以为自己听错了,观逸大师不是知道沈焕的事情么?怎么还把他往虎穴里带? “怎……怎么会选择大师去当国师?”大师的名声是怎么传到上雍去的?难道是大秦皇帝发现了青澄的身份?! “小僧也不知道, 圣旨是今早到的,师父明日就会出发。所以小僧特地来通知女郎, 你要跟着进京吗?” 见元臻臻沉思不语, 青松纠结了一会儿, 终是忍不住道:“小僧不知道你和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我看师弟这几天郁郁寡欢, 你也神思不属的, 你说你们俩这样互相折磨有意思嘛?和和美美的多好, 还能说服师父让师弟还俗。” 有意思啊!当然有意思了,小别胜新婚嘛!你这种大老粗怎么会懂呢。 青松自然不知内情,那日他路过吹雪村,看到元臻臻正在打听租房的事,便好奇地上前一问。 这才知道她和青澄闹矛盾了,因为暂时无法调和,彼此需要冷静,所以元臻臻离开了梵天寺,独自下山居住。她还要求青松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她住在这里。 青松一边发誓一边想,男女之情可真是麻烦啊!他还是这辈子都守在寺里好了。 “去!当然要去!”元臻臻神情坚定地站起来:“就算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得去啊!” 只是跟着他们到底不便,她决定自己先前往上雍,在城门口等大师他们。 未免景袖担心,元臻臻没有告诉姐姐自己要进京,只交待了守山门的弟子,若是同知夫妻来,就说她跟随观逸大师云游去了。 元臻臻把自己拾掇了一番,打扮成少年不说,还照着上一个世界的法子,用胭脂在脸上画了几块不算吓人但足以遮掩容貌的胎记,最后背个包袱,纶巾一戴,就出门了。 若是从前,经过各个地界还需要官府文书证明身份,出趟远门手续还挺复杂。但这些年,皇帝白鸿只知寻仙问道、长生不老,越发怠慢政务。上行下效,眼开眼闭,现在在大秦地界上行走就容易多了。 从盛州到上雍一般都走水路,景袖之前塞给元臻臻不少银两,她行事又低调,所以一路上过得还算安逸。 半个月后抵达上雍,这里到底曾是景臻生活过的地方,指不定就会遇到熟人把她认出来,未免节外生枝,元臻臻就不进城了,直接去了城外的九龙寺。 九龙寺是大秦皇家寺庙,供奉着历代帝后的牌位,各种宗庙祭祀活动也在这里举行。在皇帝专注于炼丹和长生之后,这里就变得尤为重要,三天两头要举办一场神神鬼鬼的活动,可白鸿的身体却还是每况愈下。 “嘿,我听说,之前的住持瞭凡大师,是炼丹的时候炉子炸了,给炸死的!” “不是吧,我对门邻居的三婶的四丫头的小叔子就在庙里,他说瞭凡是因为炼丹不利,被上头给[哗——]了,放血祭炉子的!” “唉,不管如何,真是谁摊上谁倒霉。” “嘘!小声点,你也想被[哗——]了啊!” 说话的茶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对面的人吓得一缩脖子,声音小了许多。元臻臻如今在这家大茶馆当糕点师傅,因为包吃包住,离九龙寺又近,她对这份临时工作很满意。 茶馆是个八卦汇集地,诸如此类的对话她每天都能听到不少,也不知真真假假,但归结起来,有一些话题总没错:九龙寺上一代住持瞭凡大师死于非命,原因是辛密,众说纷纭。 皇帝不打算再设立一个新住持,而是在大臣黄驰的建议下,把著名的盛州梵天寺住持观逸大师请了过来,封他做国师。 至于为什么会选梵天寺,原因竟也出在那素斋上。不过因为盛州、上雍两地实在相距甚远,那名声就变了味,从梵天寺有“好吃的素斋”变成了有“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宫里那位大爷一听就心动了,立刻下旨把观逸招了过来。 观逸大师三日后才抵京,他让青澄和秋鹿先去九龙寺,自己跟着迎候的宦官进宫去拜见皇帝,接受国师的册封。在宫里浩浩荡荡做了一场法事之后,才来到九龙寺。 因是皇家寺庙,一些年老的达官贵人常年住在这里休养,所以寺中男女侍者络绎不绝,要插进一个秋鹿实在是容易得很。 元臻臻打听到观逸大师进寺了,便明白青澄和秋鹿一定也在寺里,她当然不敢进寺去,万一被秋鹿或者哪个贵人撞上就惨了。 绕着寺庙走了一圈,元臻臻终于发现一个绝妙之地:在寺庙后山有一丛俊逸挺拔的翠竹林,她站在山石上,能透过院墙上的雕花镂空看到庙里的情景。 青澄喜欢在林间打坐诵经,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于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元臻臻爬上山石,踮着脚往寺庙里看,果然看到了一道长身鹤立的熟悉身影。青澄静静盘坐在蒲团上,山风飒飒,将深碧的竹叶撒在他纤尘不染的雪白僧袍上,唯美如画。 从元臻臻的方向,可以看到他四分之一的脸,青年颧骨微凸,下颌收紧,明显瘦削了许多。最让元臻臻难过的是,他整个人深沉而内敛,即便阳光泻落,也驱不散他浑身上下浓浓的阴霾。 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阴郁呢?是她吗? 元臻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眶一点一点发红泛酸。一声哽咽从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她连忙捂住嘴,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也不知那人是否已经释怀,现在还是不方便和他相认的吧…… 正痴痴望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位蓝袍青年朝这里走来,金相玉质,玉树临风,一看就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 侍卫们自动散成一圈守在周围,大约是元臻臻这一面有墙又靠山,竟没有人警戒,倒是给了她一个偷听壁角的机会。 贵公子径直踱步到青澄面前,不说话,只细细盯着他看了许久,表情从疑惑到喜悦,又带着叹息和遗憾,直到青澄都被那目光压迫得受不了,才沉声道:“敢问施主是?” 青年灿然一笑,眉目俊美如神:“阿焕还记得孤吗?” 青澄悚然站起,惊疑了许久才道:“……三公子?” 青年的笑容划开更大的弧度:“果然不愧是孤的阿焕。可惜你看不见,不然你就该知道,孤现在可比你长得高了哦!” 青澄比他大一岁,小时候长得比他高,他不服气,总喊着将来要超过他。如今得偿所愿,却也知道,对方这些年过得有多清苦。 青澄似也想起当年的玩笑话,无奈地摇摇头:“公子怎知我在此处?” 青年说:“你大概不知道吧,黄太傅和你父亲沈大人是同年好友,而太傅和观逸大师又早有交情,不然大师当年怎会碰巧出现搭救你们。这回也是他向父皇举荐,才让大师进京来的。带你一起来,自然是为了你的家事。” 青澄听得怔在原地,原来自己死里逃生,还有这样的内情…… 他苦笑一声:“就算沈家得以平反,也已经没人了。” “怎么没人了,你不是人么?”青年浓眉一挑,正色道:“当年孤年纪小,无法给沈家做主,如今孤已经监国,景裕也死了,阿焕你且耐心等着,孤和太傅一定会竭力为沈家翻案的。” 青年一双清澈黑眸中满是自信和笃定,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天潢贵胄气息愈发浓厚,仿佛天下很快就会被他尽在掌控。 青澄捻了捻手里的佛珠,沉默良久,才躬身肃拜:“沈焕多谢殿下,叫殿下和黄大人费心了。” 青年笑:“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元臻臻听到这里终于能够确定,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就是当朝太子白钧。 白钧是皇后所出,在皇子中序齿排行第三,所以青澄才会称他为“三公子”。 他虽从小被立为太子,储位却不是无懈可击的,什么皇后不受宠啊、几个兄弟夺嫡啊、朝臣的站队啊……也是乱七八糟焦头烂额。 元臻臻在茶馆里听到不少关于他的八卦,情节和小说里写的差不多。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太子已然监国,国本愈加稳固,登基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不过,沈焕和太子竟是认识的,这倒有点出人意料。沈大人的案子发生在十二年前,那时沈焕才七八岁,和太子大约是幼时玩伴。分开这么久还能记得为玩伴抱不平,不管太子是看在当年情谊的份上、还是为了收买人心,沈家这次都极有可能会沉冤昭雪了。 只是那时候,她这位景女郎的身份就更尴尬了。 白钧环顾四周,笑道:“这地方倒是清雅。孤记得和你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颂春殿后面的竹林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阿焕的这一爱好还是没变。” “竹君子品性高洁,正直谦逊,这也是我沈氏先祖传承之风。” “翩翩君子,凌云有意,柔中有刚。”白钧拍拍青澄的肩膀,眼神满含希冀:“阿焕,孤很期待看到你展翅重飞的样子。” 青澄神色微黯:“我双目已盲,恐怕不能为殿下分忧了。” 白钧说:“先别急着放弃,下次孤带太医来给你诊治一下,说不定会有转机。你先安心待在此处陪伴观逸大师。” 两人聊了没多久,便有宦人来请太子。白钧皱了皱眉,对青澄歉声道:“阿焕,孤有事得先回宫了,日后再来看你。” 青澄念了一声佛号:“多谢殿下挂念。” 侍卫们跟着太子浩浩荡荡离开,喧嚣散去,竹林里又恢复了寂静。 青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元臻臻望着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已经到了大秦最发达的上雍城,那是不是可以打听一下千年烈阳参的下落呢? 她立刻戴上草帽直奔上雍城,这时候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了,毕竟给青澄治眼睛更要紧。 上雍不愧是大秦都城,高楼商铺,车水马龙,繁华程度远非盛州可比。元臻臻找到城里最著名的几家医馆,挨个问过去,这里的大夫倒是都听说过“千年烈阳参”这味药,但却摇头表示已经许多年不曾在市面上见过了。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告诉元臻臻,他年轻时曾在他师父手里见过一盒品相极好的烈阳参,但是后来作为贡品送进宫里去了,此后几十年,他都没再见过那么好的参。 一圈寻下来一无所获,元臻臻懊丧地想,难道真的要进宫去找?问题是,她怎么才能知道,宫里有没有呢? 她没有进宫的门路,观逸大师现在是国师,倒是能常常进宫,只是他现在有侍卫贴身保护,她根本无法接近。思来想去,只能把主意打回青澄身上,太子不是说会带太医来给他医治么?不如让他亲自问一问太医,便知道了。 第二天,元臻臻还是老时间来到后山,一墙之隔,青澄果然又在竹林里打坐,他轻轻念诵着经文,声音清冽如水,淌过元臻臻心头,叫她又是酸涩又是惦念。 确定附近无人后,她朝青澄扔了一块石子。啪嗒一声,他果然停止了诵经,脸朝这边侧转,耳尖疑惑地动了动。 元臻臻屏气凝神,轻轻唤道:“青澄……” 青澄整个人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臻……臻?!” 元臻臻没想到他会这样唤她,不由鼻子一酸:“是我。” 青澄脸上飞快地闪过惊讶、喜悦、悲伤等等情绪,他向前走了几步,迟疑道:“你……你不是在无定观么?怎么进京了?” “谁说我去无定观了?”元臻臻气哼哼地扒着雕窗:“我一直住在山下村子里陪你呢!” 青澄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微垂下脸:“这里随时会有达官贵人来,被人看到你就危险了,还是快回去罢。” 元臻臻心酸委屈:“我跟着你千里迢迢过来,见一面你就赶我走?青澄,你有心么?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青年嘴角浮起一丝苦涩。想,怎么会不想。从她诀别离开、他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开始,他漆黑世界里唯一的月亮就陨落了,从那以后,他就真的生活在了永夜里。 思念如蛆附骨,让人日思夜寐,辗转反侧。哪怕念一整夜的经文也无济于事,反而叫他被这绵绵的情丝越缠越紧,再也挣脱不得。 人若无绮思、无贪念,大约也不是人,是真的超脱成佛了。 他深吸一口气:“臻臻,我这次随师父进京,是要解决我家的旧事。你在我身边,多有不便。我……我并不是要赶你走,我只希望你一直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元臻臻愣住了。她突然想起来,在第一个世界,冥府的判官告诉她,他问苏焕:被剖心,是否怨恨后悔? 少年忍着剧痛摇头,说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话:惟愿吾爱无病无灾,喜悦安康。 所以自始至终,无论身份环境如何改变,他都只有这样一个心愿吗? 看不见也爱她,没有心也爱她。如果无法拥入怀中,那就尽自己所能地去成全和祝福。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元臻臻也不在乎他的抗拒和冷淡了。 她飞快抹掉脸颊上的泪:“青澄,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这次过来是想告诉你,我有千年烈阳参的消息了,但需要你帮忙确认一下。” 青澄一愣,不可思议道:“什么消息?难道有人见过吗?” 元臻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上雍城里一位老大夫告诉我,他几十年前曾经见过一支烈阳参,但被送进宫里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用完没有。要不等下次太医过来,你试着问问?” “太医?”青澄心思飞转,神色一肃:“那天太子过来,你也在这里?” “呃……”元臻臻不小心说漏嘴了,懊恼地拍了一记脑袋。 青澄见她不做声,叹了口气,柔声道:“臻臻,我说过,我并不怪你。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很高兴。但是这里真的太危险了。你也看到了,太子已经找到了我,若让他发现你,只怕也会对你出手。所以你答应我,现在马上离开,回盛州去找你姐夫,让他们给你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一阵子,等我这边事情了结了,再回来找你,好吗?” 说了半天还是要赶她走啊……元臻臻心下沮丧,虽然很高兴他担心自己,也知道他说的是最好的办法,但要她离开他,让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面对这个世界,她还是不放心。 “你别说了,我不会走的。”元臻臻坚定地望着墙内的年轻僧人:“你记得我说的事啊!下次太医来了,你问问他有没有。不需要很多,只要半两就行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啦!” 说完不等他再反驳,她就跳下山石跑了。 独留青澄立在一片飒飒竹涛中,摩挲着飘落掌心的竹叶,心里酸涩辛甜,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 还没等元臻臻得到太医的答案,宫里先传来了皇帝白鸿的死讯。 那天,她坐在茶楼角落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客人们叽叽喳喳地闲聊。忽然,一记恢弘肃穆的钟声透过窗棂传进来,一下又一下,悠远而绵长,响彻了整片苍穹。 谈笑声渐渐止歇,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钟声敲过十八响还没有停止的迹象,人们才渐渐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足足一百零八响丧钟,皇帝驾崩的噩耗像一把巨大的刷子,给热闹喧哗的上雍城涂上了肃穆苍凉的灰白。为这本就凛冽难熬的严冬,增添了更为惊心的气氛。 要变天了。 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的儿子们内斗得厉害,太子虽然奉诏登基,但也极度谨慎,他宣布即刻进入国丧,宵禁十日,所有娱乐活动暂停。白天,大街小巷都是披坚执锐的巡逻士兵,天一黑,所有店铺必须关门,任何人不得在外逗留。 元臻臻所在的茶楼虽然在城外,但因为城内的人不能随意出城,她家的生意也冷情了许多。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聚众嚼舌,偶尔有两个老客忍不住进来坐坐,也是喝一盏茶,没说几句话就散了。 虽然每天都想去看望心上人,但元臻臻也知道势态紧张,没敢出去乱跑。她头上还顶着一个“在逃朝廷钦犯”的红色名头呢,万一被逮住盘问,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这么憋屈地蜗居在茶楼里,数日后,见城里气氛没那么紧张了,几个熟客又回来喝茶,忽然聊起了九龙寺的事。 “我就觉得这九龙寺邪门,瞭凡大师不明不白地走了,这位来了还不到半个月,就撞上国丧,可不是触霉头么。” “是啊,也不知道国师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我姑姑的女婿的三弟的小连襟在宫里当差,他说那位弥留的时候,宫里头出现了黑龙!可邪气了,所以那位才坚持要把国师带走吧!” “啧啧,真是可怜,以后谁还敢入主九龙寺啊……” 几人俱是一脸遗憾可惜的表情,元臻臻越听越冒冷汗,借着送茶点的机会走过去,假作随意地问:“几位老哥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那位新来的国师他怎么了?” 一中年客人说:“小哥你还不知道吗?国师被先帝下旨殉葬啦!先帝宾天那天就跟着去了!” 什么?!观逸大师?!被殉葬了?!!! ※※※※※※※※※※※※※※※※※※※※ 评论超过25字是可以送1点晋江币的,你们造吗?请多多留言,给我一个送你们小钱钱的机会啊! 撩僧记10 元臻臻如遭五雷轰顶, 险些站不住:“这大师不、不是才来的吗?怎么就、就……” “是啊, 据说还是先帝从盛州请来的得道高僧。”那客人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那位’病得实在太厉害了, 想带一位大师下去,辟邪禳灾, 逢凶化吉……” 另一个客人跟着补充:“岂止啊, 我听说那天宫里死了好多人哪!许多后妃宫人都被‘带下去’啦!可能那位真的怕待在底下太寂寞罢。” “这么惨啊?哎……” 元臻臻浑身冰凉, 好半天缓不过神来。封建社会真是害死人!那狗皇帝是疯子吗?!自己病死就算了, 还拉那么一大票人陪葬?! 关键里面还有她认识的人!那位可亲可敬的高僧,救过青澄的命,也救过她的命, 慈悲仁善, 与世无争,却被皇权轻而易举地夺去了生命!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元臻臻已经听不见了,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观逸大师不在了,那青澄呢?他现在肯定得到消息了, 他一定很伤心很痛苦吧? 元臻臻几乎想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这时候也不管什么严不严查了,元臻臻向老板告了个假便急急出门, 反正达官贵人们这会儿都缩在城里, 她几乎不会被熟人认出来。 今日的九龙寺比以往安静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国师涅槃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面色凝重。 元臻臻买了一些蜡烛纸钱, 假装香客混进去,装模作样地参拜一番后,就直奔后山竹林。 山风凛冽,天空中堆满了阴沉沉的浓云,寺中人烟稀疏,元臻臻一路上都没遇到阻拦,当她喘着粗气跑到竹林里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一片无边的空寂。 没有习惯在这里打坐的僧人,只有风吹竹叶的飒响,将她心底里的希冀一一扫灭。 青澄不在这里,那便是在厢房吧?元臻臻咬了咬牙,决定找个僧人打听一下,亲自上门寻他。 正打算离开,结果一转身,脚步霎时顿住—— 身姿挺拔颀长的青年正静静站在不远处,僧袍雪白,随风飘动,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伤。似乎听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他疑惑地侧了侧脸:“臻臻?” 仿佛一朵烟花在心房炸开,满腔失落和沉重都瞬间消失!元臻臻激动地飞奔过去:“阿焕!” 她像一只鸟儿不管不顾地扑入青年怀中,青澄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倒,怕连累了元臻臻,只好用双手拢住她纤腰,稳住她身形。少女柔软的曲线贴在胸前,馥郁的幽香烧得他脸颊迅速烫起来。 元臻臻搂着他的脖颈:“你怎么知道是我?” 青澄浑身僵硬,说话也不连贯了:“气、气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独特的气息。” 所以你把我的味道记得这么牢吗?元臻臻好似完全忘了他之前的抗拒,脚尖一踮,就在他下巴上亲了一记。 青澄被那一吻定在原地,睁大眼睛,心跳彻底乱了。他明明应该松开手、推开她的,可实际却像中了迷魂药一般,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小动作不断,他却不知怎么,根本抬不起手来去阻止…… 他实在太想念她了。每一寸身体和灵魂都渴望着她。他无法自欺欺人。 元臻臻心疼地抚摸着青年瘦出棱角的脸庞,和他唇边冒出的一圈憔悴的青须,笑容一点点沉寂下来:“阿焕,我听说,观逸大师他……圆寂了?” 她不知道青澄听说了多少,只好用这个看起来最为平和的词。 “……是。” 感觉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元臻臻明白,青澄应该是知道内情的。 “阿焕,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对于青澄来说,观逸大师陪伴他的年岁,比他父亲还要长,所以大师不似亲爹,胜似亲爹了。 “我没事。”青澄垂下眼睫,苦涩地勾了勾唇角:“臻臻,这几日我大概会被宣召进宫,你没事就别来找我了,免得撞上官差。” 元臻臻蹙眉:“宫里太危险了,他们能杀大师,也能杀了你,别去了好吗?我们一起回盛州吧。” 青澄摇头:“新帝的脾性我很了解,他不会放我走的。师父的事情,我必是要去问个清楚的。何况,我也想……” 他欲言又止,元臻臻眨眨眼,蓦地明白了什么——他也想等着新帝践行承诺,为沈家翻案? 气氛一下子陷入沉默。 寒风呼啸,从天际卷下来一些碎屑,轻盈飘落在他肩头,化作一片晶莹。 ……下雪了吗? 元臻臻忽然想起秋鹿夫人说的,当时在徒流路上,沈家三十七口就是遇到了雪崩才殒命的。 所以大约每一个雪天、每一片雪花,都是在提醒他,要为家人申冤报仇吧…… 呵拢着她的温暖大掌慢慢上移至脊背,把娇小的少女紧紧拥在怀里。青澄叹息着在她耳边呢喃道:“臻臻,你好好躲起来,等我回来。” 更多的承诺,他给不了,只能先祈求着,两人都能平安回到盛州。 元臻臻眼眶发热,心头狂跳:“嗯。” 她不敢久留,和他互诉衷肠不多时,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踏出九龙寺的时候,因为压低了草帽,元臻臻差点和一个步履匆匆的女人撞上,她说了声抱歉,也没细看,便离去了。 却没想到,那女人忽然转过身,视线如刀刃般戳着她的背影,本就忧伤的神情更添了几分仇怨。想了想,她脚步一抬,跟上了元臻臻。 *** 白钧揉着眉心坐在书案后面,奏折堆积成山,眼下青黑一片,已是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是朕对不住你,太傅那边朕也请过罪了,父皇弥留之际匆忙下旨,谁也不敢阻拦。除了观逸大师,还有两位宠妃、四个宫人,都是他用惯了的,也一并带下去了。” 暖阁中央,青澄沉默静立,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先帝病重,早已神志不清,却在最后一刻回光返照,硬生生拉走了几条无辜的生命,甚至还带走了他的师父。 理由是:国师诵经使朕神魂安宁,病痛稍解,朕实在离不得国师。 师父温暖的掌心仿佛还覆在头顶,他语声温柔,充满怜惜:“苦命的孩子,随老衲到梵天寺静修可好?” 青澄缓缓阖上双目。为什么他在意的人,他总是留不住? 白钧自知有愧,见好友不理他,只好又道:“有个好消息:太傅已经派人暗中寻到了当年模仿沈大人笔迹、写讽政诗文之人,他躲在青州亲戚家中,已经押解回京,这几日就该到了。” “还有当年给景裕出主意的几个幕僚,也都收监了。阿焕,你相信朕,朕一定能给你一个交代的。” 青澄躬身行礼:“陛下洪恩,小僧感激不尽。” 白钧望着他那双死寂无波的眼睛,叹道:“太医也同朕说了,你的眼睛……好好养着,还是有希望复明的,切莫忧思过重,伤了根本。” 青澄默了一瞬,说:“陛下,小僧希望家事了却之后,回梵天寺去继承师父的衣钵。” 白钧一愣,蓦地站起来:“你要离开上雍?你不想还俗了吗?朕答应你,等沈家平反之后,你依然可以入朝为官,虽然不能做到沈大人那样的官阶,但以你的才智——” “陛下,”青澄抬起头,神色柔和而坚定:“陛下的补偿之心,小僧铭感五内。但小僧自七岁起,修习的就只有祇园佛文,我不通四书五经,亦不知为官之道,如何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陛下若真心为天下子民考虑,就不该让小僧这般的白丁插手政务。” “那……朕封你为九龙寺住持如何?” 青澄摇头一笑:“梵天寺是小僧第二故乡,小僧早已习惯了那里的清净闲适。汲汲营营、患得患失的日子,并非小僧所愿,还望陛下成全。” 说完,他撩袍跪下,俯身叩首。 白钧默然无语,良久,才长叹一声:“你这性子,和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 嘉元初年二月,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昔工部郎中沈弦之子沈焕至京兆府,泣陈当年冤屈。新帝震怒,下旨重审沈氏旧案,由太傅黄驰与大理寺卿闻暄联合主理。 年后,闻暄整理上表,将景裕不择手段陷害沈弦一事细细陈述,人证物证齐全,沈氏一门实为蒙冤。 次月,圣谕下发,当年参与谋划之人全部处以极刑。同时恢复沈弦清名,抄家没收之财悉数还与沈焕。 元臻臻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着张贴在城门口的这则通告,心头感慨唏嘘。皇帝说到做到,只两个月,就把十二年前的案子审得清清楚楚,为沈家洗清了冤屈,让沈焕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 那青澄呢?他会留下来做官吗?还是回梵天寺? 心中萦绕着隐隐的不安,元臻臻退出人群想回茶馆去,忽然看到一队官差朝自己快步走来!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转身想跑,背后居然又围上来一队人!为首的官差凶神恶煞地指着她大吼:“抓住她!快抓住她!” 元臻臻一惊,想逮着缝隙突围逃窜,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包抄而上,抓着她手臂反扭在背后,再在膝弯处狠狠一踢,就把她按倒在地上。 膝盖火辣辣地疼,手臂被扭得几乎骨折,元臻臻咬牙忍住差点飙出来的眼泪,由着他们给自己带上枷锁。 路过的百姓都围上来指指点点,元臻臻被官差押着带走,余光瞥见隐没在人群中的一张冷笑着的熟悉面庞,不由心里一沉。 原来是她…… *** 元臻臻直接被押去了大理寺刑狱。 昏暗逼仄的甬道,铁面无情的守卫,充斥着潮气和霉味的稻草堆,好在是女监,人少地空,也没什么血腥味。 穿越这么久,终于到监狱来打卡了。元臻臻一屁股坐下,竟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按照考官大人那德行,她要是一直没被抓住,那才真的奇怪了。 只是,秋鹿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呢?她竟这么沉得住气,一直到沈家案子平反,才去告发她。 入狱后没多久,便有两个嬷嬷进来,一言不发地给她梳洗打扮。污七八糟的假胎记被洗净,发髻散成发瀑,垂泻在新换的纱衣襦裙上。 平凡朴素的少年郎转眼变回了昳丽绝伦的景小姐,两个婆子满意地点点头,给她重新戴上枷锁,领她出去。 提审她的是大理寺卿闻暄,年届三十,为人刚正不阿,景裕之案也是他审理的。 门口一阵铁链声响,闻暄抬头就见一道纤细身影袅袅踏入,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襦裙,乌发间半点珠翠也无,秋瞳潋滟,双颊如樱,整个人不施粉黛,却如一树雪梨花般空灵清雅,真真是荆钗不掩国色。 南言北景,果然名不虚传。 事实证明美人确实有特权,闻暄命人解开元臻臻的枷锁,让她坐下答话。其实也没什么好审问的,无非是问她遇到流寇的经过、为什么没有去找官府自首等等。 元臻臻自然不会把青澄和景袖卖了,只说自己害怕被流寇追杀,所以一直在山里东躲西藏。 她说着说着就小声哭泣起来,眼泪一颗一颗,如莹润的珍珠滑下苍白的脸颊。半瓣菱唇被贝齿轻咬着,一副强忍恐惧、故作坚强的模样,如何不叫人心生怜惜。 景裕疼爱女儿,满朝皆知,他未倒台时,朝臣们常开玩笑说他是女儿奴。如今让闻暄看来,家中若有这般可人的娇女,还真是捧在心窝子里怎么疼宠都不为过。 在场的爷们掌刑事典狱,见惯了血腥。若是平时,对着个哭哭啼啼的囚犯,他们早就不耐烦了,眼下面对这楚楚可怜的美貌少女,铁石心肠也化成了绕指柔。 对于她不敢露面的说辞,自是半点不疑,只憾律法严苛,恐怕圣上不愿给她一条活路。 闻暄把整理好的供词呈上御案。白钧看后,冷笑一声:“既然不愿进掖庭,那就送去教坊司罢。” 闻暄垂首立在下面,闻言心中一沉,他还以为圣上会把“北景”收入后宫,坐拥齐人之福呢,没想到还是言皇后更胜一筹啊! 只是……景臻这般的姿容充入教坊司为官妓,不知会有多少官员闻香而来、踏破门槛,但求一品芳泽。 终究是可惜了。 闻暄走后,白钧摒退宦人,敲敲桌案,一位年轻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里,单膝跪下:“拜见陛下。” “查得如何?” 侍卫奉上一封火漆封好的书信,白钧展开一读,脸上渐渐浮现出惊讶与怪异之色,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居然是阿焕……” 他放下书信,指尖在案几上一下一下地叩着,随后对垂首默立的侍卫轻笑一声:“去请太傅过来。” *** 元臻臻回到狱中休息,暗道做美人也挺累的,不哭的时候得端着仪态,哭的时候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和矫揉做作之间只有一纸之隔,这里头的度一旦拿捏不好,就得坏事。 不过她刚才的表演大概是成功的,因为在这阴湿之狱睡了一夜之后,她晨起便有些咳嗽。巡查的官差听说后,立即派人去请大夫,还是位宫里的太医。 原来是昨晚闻暄不小心摔了一跤,太医特地来给他看诊,听说景女郎身上不太好,闻暄居然二话不说就让太医顺道去给她看看。 元·囚犯·臻臻表示受宠若惊,她随即想起一事,趁左右人不注意,悄悄问那老太医:“敢问先生可曾听说过千年烈阳参?” 老太医手上一顿,他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但长年浸淫内廷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位不是普通官宦小姐。是以他没有作色不理,而是拧着雪白的长眉睨她:“老朽听过。女郎问这作甚?” 元臻臻故作哀愁道:“小女子有一位好友,五内皆虚,大夫说怕是活不到明年了,但若有千年烈阳参,倒是可以吊一吊气。” 老太医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见美人实在忧心难过,便好心劝道:“女郎的这位朋友,怕是无救了。普天之下只有一根千年烈阳参,珍藏于内廷,是给圣上吊命用的。” “老朽年轻时,这参是完整一根贡进来的,先帝用了数回,每次只切指节那么一小段,便能延续三个月寿命。若不是先帝暴——咳咳,总之,这参还剩一些,外头人是绝对吃不到的了,你那好友就用普通药材养一天是一天罢。” 元臻臻听得心里一沉,这样的无价之宝,是断然没可能拿出来给青澄治眼睛的了。 怎么办?难道他真要在黑暗里行走一辈子吗? 无论他们最后能不能在一起,她是真心希望,他能看见这个美好的世界的。 *** 月迷渡口,青澄准备登船离京。 沈家翻案之后,他身上戴了十二年的枷锁终于去除,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尔后他立刻派人去寻找元臻臻,却惊讶地发现找不到她了。 难道是听了他的劝,先离开上雍,回了盛州?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种可能。 于是他也很快向白钧请辞,又将他赐还的宅院家财等物,交托给了父亲的好友黄驰大人。明为帮沈家看管,实则若他不会再回京,这些东西就算送给了黄家,就当是对黄驰出力为沈家平反的报答。 红尘事了,他只想快点回梵天寺,确认元臻臻的安全。 可找到她之后呢?要做什么……他却没有半点头绪。 “公子,黄大人来给您送行了。” 秋鹿掀帘而入,笑容里夹着一丝无奈。主人家洗清冤屈,她自然高兴非常,连夜给老爷夫人烧了不少纸钱,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可是小公子不接受皇帝的赐官也就罢了,怎也不想还俗继承家业?这就让她难以理解了。毕竟沈家只剩下沈焕这么一根独苗苗,如果他打算一辈子当和尚,那沈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仆从,秋鹿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得知黄太傅来到渡口,她还隐隐生了些希望,只盼这位大人能说动小公子,让他留在上雍,重整家业。 青澄见到黄驰,又真心实意地谢了一番。当年沈弦锒铛入狱,昔日交好的官员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极个别挚友站出来质疑辩解过,但都被暴怒的先帝打压了下去。 沈焕和母亲日日躲在屋中提心吊胆,太子白钧偷偷来找他,说他相信沈大人绝不会做那样的事,等他长大后登基,一定把沈家从边关救回来。 而黄驰当时在外地任职,收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沈家已经被流放了。他只好默默隐忍,把注押在太子身上,只求他登基后为沈家平反。 现在,他们联手做到了。 青澄心底一片感慨,殊不知黄驰看到他也是唏嘘不已。这青年自幼便有神童之誉,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即便沈家清白了又如何?三十七口客死他乡,尸骨无存,终究难以弥补。 “老夫听陛下说了,贤侄你不愿留在上雍,连家业都挂在了老夫名下。你父亲当年便是这般肆意潇洒的性子,你果然有乃父风范。” 青澄微微欠身:“小僧眼疾难愈,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今后只想与清风明月为伴。黄大人若有一日来盛州游玩,可到梵天寺用斋喝茶。” 黄驰摇头一笑:“你既然已经想好了,老夫也不再劝你。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你多多保重——对了,顺道告诉贤侄一件喜事:大理寺最近又抓住一位逃脱的景氏女,陛下见她姿容不错,便下令投入教坊司。如此一来,景氏子孙,便俱都收监了。” 青澄大吃一惊,逃脱的景氏女?姿容不错?说的是……臻臻吗?! 黄驰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意外地发现他的反应果然很大!陛下命他把这一消息透露给沈焕听,却没有说是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照做,如今看来,沈焕和那景氏女竟是认识的?貌似还交情匪浅? 他假装毫无所觉,又与青澄寒暄了几句,见他实在魂不守舍,便叹息着告辞离去了。 青澄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头皮发麻,耳边嗡嗡作响:抓住了……姿容不错……教坊司……教坊司? 那个全是官妓的教坊司?! 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神魂冰凉,全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 我……想写个be的番外……(不怕死地昂起脖子! 咳,我是说,你们可以开始点番外了,没需求的话下个世界就直接开篇了哦~ 撩僧记11 青澄飞快地摸索着上船, 连被绊了几次都顾不上。 秋鹿听到竹竿声, 从船舱里走出来, 就见青澄脚步踉跄, 满面惊惶,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秋姨,景臻……是不是你去告发的?” 秋鹿默了一瞬,沉下脸道:“是奴婢干的!我还当那小蹄子早就离开了,没想到竟然跟到了上雍!还敢去九龙寺找公子!公子,你怎么能和杀父仇人的女儿在一起?你这样做,就不怕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伤心吗!” 果然是她干的……青澄又气恨又悲痛, 苍白的嘴唇哆嗦着, 话都说不连贯:“景裕做的、做的事,为何要算在她头上?!秋姨……你、你可知她被抓后会有何下场!?” 进了教坊司就是官妓, 千人骑万人枕, 她又是人人赞叹的好颜色,即便不是心上人,他也无法接受一位玉雪可爱的姑娘遭受那样的折磨污辱。而一想到那人是元臻臻, 青澄更是心如刀绞, 痛到近乎窒息! 没有时间再和秋鹿争吵了, 时间紧迫,多耽搁一瞬, 臻臻就有一瞬的危险。青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握紧了竹竿转身就走。 秋鹿大惊, 急忙追上去:“公子你去哪儿?!难道你还想去劫狱不成!” 青澄顿住脚步, 闭了闭眼,吐字如冰:“我必是要去救她的。秋姨若觉得不妥,那……就请你自便罢。” 秋鹿脸色陡然煞白!小公子他……他这是为了那个贱人,竟要赶她走吗? 青澄不再多话,叫了马车直奔九龙寺。白钧曾对他说,如果有事想见他,就去找一位常常往来于宫廷和寺院之间的僧人,让他带消息进宫。 青澄很快找到那人,急切地要求进宫面圣。那僧人仿佛早就准备好一般,也不问缘由,二话不说便带他出发。车行辘辘,一直送到宫门口,那里已有小宦人在等候,迎了青澄便扶着他往议事殿去。 白钧正在书房里批折子,听得门外珠帘忽然噼啪脆响,不由弯了弯嘴角。抬眼望去却是一愣:他这位好友无论幼时还是之前,遇万事都是从容不迫、沉静如水的,他从未在他脸上看到现在这样天崩地裂般的神色。 白钧站起来:“阿焕,何事焦急?” 青澄郑重地跪倒叩拜,喘息着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陛下……大理寺刑狱中羁押的景女郎是小僧的朋友。之前我与女郎并不知道彼此真实身份,故而有了些交情。陛下能否看在小僧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 白钧故作惊讶:“景臻?她父亲陷你家于如此境地,你还要帮她求情?你们真的只是‘有些交情’?” 青澄沉声道:“景裕贪赃枉法,陷害忠良,已经伏诛。他的女儿到底是无辜的……” 顿了顿,他喉头艰涩:“小僧与景女郎,不过是好友,小僧即将回梵天寺,也希望女郎……能有个好归宿。” 白钧摸摸下巴:“好归宿啊?天底下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做皇帝的女人了。听说景臻的美貌能与皇后争辉,不如朕把她也收了,让她进宫为妃,尽享荣华富贵,阿焕觉得如何?” 青澄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向白钧。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白钧是说笑的,他对皇后极为爱重,至少这几年,不会荒唐到夺人所爱。 但如果他不是开玩笑的,他真的想要臻臻,那他应当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臻臻进宫,而他一身萧索地回到梵天寺,用余生默默为她祈福。 白钧把玩着翡翠扳指,好笑地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狼狈又伤痛的青年,不赞一词。 长久的沉默让青澄的心一寸寸裂开,汗湿的掌心渐渐攥紧,半晌过后,他才似放弃般叹息道:“小僧愿意留在上雍为陛下祈福,恳请陛下成全……” 这回白钧是真的惊讶了:“阿焕,要不是你眼睛看不见,朕还以为你是被她美色迷晕了。现在看来,你竟是动了真心?一个罪臣之女,当真值得你做如此大的牺牲吗?连一直坚守的佛法也不要了?” 青澄苦笑着抬起头:“这不正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吗?” 进宫的路上,他慢慢冷静下来,终于意识到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太过巧合。以他对宫中那位的了解,这的确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用臻臻来逼他,把她的命运交到他手中,让他自己决定。 他能如何?只能顺着白钧铺好的路,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走进来。 白钧闻言一愣,目光变得欣慰而喜悦:“阿焕,你真是最了解朕的人。朕不想逼你,只要你愿意还俗,留在京城养病即可。但是,就算朕成全你和景臻,她也无法用正常身份行走在世人面前,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你能理解吗?” 青澄垂眸:“是。” 她不需要应付别人,只要留在他身边安稳一世就好。 “那你先回去罢,住回沈家旧邸去,朕会派太医到府上为你调养眼睛。景臻身份特殊,朕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安排她。不过你放心,教坊司是肯定不会去了。” 至于入不入仕什么的,还得从长计议,相信太傅会为他做好劝服工作的。 青澄明显松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已是最好的结果,他缓缓拜倒叩首:“多谢陛下。” *** 元臻臻不知道那边两个男人已经就她的未来达成了共识,她在狱中好吃好住,都快赶上住宾馆了。狱卒说寺卿大人前几日就把案子交上去了,那怎么到现在都没人来提她呢?难道是想让她在狱中养老? 也不知道青澄怎么样了。他是选择留下来重新光耀沈氏门庭了,还是选择回梵天寺去做他的小和尚了呢? 唉,好想好想他啊! 告发她的是恶人。朝堂一锅浑水。皇帝不是好人。想念青澄。青澄的眼睛怎么办。 元臻臻抱着膝盖靠在墙边,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浑浑噩噩地乱成一团。半梦半醒间,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得慌。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愣了好半天才认出那是什么。 秦玏送的玉玺? 能够“掌权一日”的玉玺?! 一道灵光忽地闪过,元臻臻激动得一下子跳起来!对啊,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外挂呢?!有了玉玺她就能当一天皇帝,当了皇帝……自然什么难题都迎刃而解啦! 事不宜迟,她立刻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脑中很快袭来一阵眩晕,耳边风声呼啸,又很快归于宁静。 元臻臻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一道明黄绸缦,威武霸气的腾龙刺绣张牙舞爪地盘桓在帐顶,床上沉睡着一位俊秀青年,看相貌,正是元臻臻在九龙寺里偷看到的那位,皇帝白钧。 一位鬓发染银的老宦人垂首侍立在床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元臻臻低头一看,哦,原来她只是一道透明的魂识。 那……如何掌权呢? 盯着床上的白钧,元臻臻忽然心里一动,默念道:醒来。 白钧眉心一蹙,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一双纯黑眼眸如蒙迷雾,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元臻臻窃喜,在心里比了个v,原来掌权的意思就是让皇帝变成自己的傀儡啊! 老宦人见他醒了,上前恭谨道:“陛下,今日休沐,您可以再睡会儿。” 白钧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元臻臻心道,歇什么歇,她只有十二个时辰的篡权时间,不赶紧做点事情,岂不浪费了那颗宝贝玉玺。 于是再次默念:起床。 白钧掀开锦被慢慢坐起来,老宦人一愣:“陛下您这是……” 元臻臻随便找了个理由:朕饿了。 白钧眨了眨眼:“朕,饿了。” 之前在九龙寺的时候没觉得,现在离得近了,发现他的声音竟然也很清亮好听。 老宦人露出了然的表情,他拍拍手,一行宫女鱼贯而入,服侍白钧更衣。 老宦人笑眯眯道:“皇后娘娘比您早起了一刻时辰,如今大约在前殿用膳呢,您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赶上。”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白钧的妻子吗?汗,但愿等会儿别在那个亲密之人面前露馅。 穿衣戴冠后,元臻臻又指挥他去洗漱了一番,才离开寝殿。 前殿,一位宫装丽人正在用膳。见白钧进来,她起身行了个礼,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宫女熟练地奉上一副碗筷。 元臻臻:打招呼。 白钧微微一笑:“漪漪早。” 咦,居然会自己加昵称和表情!看来这位皇后十分得他喜欢嘛。 元臻臻走近了才发现,皇后螓首蛾眉,国色天姿,五官之精致与景臻不相上下。联系白钧刚才对她的称呼,元臻臻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南言”言漪。 若说景臻是灼灼绚烂的垂丝海棠,令人见之忘俗,那言漪就是端丽高雅的夜白牡丹,雍容大气,颇有林下风范。 “今日休沐,陛下怎起得如此之早?” 言漪的声音如山林里婉丽的鸟鸣,听得元臻臻尾椎骨一酥。天哪,这对夫妻的嗓音怎么一个比一个致孕! 白钧还是那句话:“朕饿了。”想了想又补充:“朕想与漪漪一起用膳。” 这是元臻臻的心里话。她习惯了景臻的脸,每天对着镜子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如今遇到这么一位貌美声软的仙女,她一个女的,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心潮澎湃。 难道我有“双”的潜质??元臻臻有点方。 言漪唇角微翘,却不接他话:“臣妾待会儿要去琅嬛阁看书,兰乔郡主也要过来,陛下不必等我用午膳了。” 白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漪漪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言漪奇怪地看了他几眼:“你今天怎么了?可是昨夜奏折批得太累,没休息好?” 凤眸扫向旁侧:“王锦?陛下昨夜是何时睡的?” 那个叫王锦的老宦人赶紧上前道:“陛下亥时三刻歇下的。” “时辰尚可……那精神怎这么差。”言漪自言自语着,抬手覆上白钧的额头。青年浑身一颤,脸腾得烧了起来!元臻臻也吃了一惊,她居然能感受到那双温凉柔软的纤纤玉手! 白钧僵硬地坐着,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这样的他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朕没事,就是……漪漪太好看了。” 元臻臻也跟着烧糊了,已经搞不清是小姐姐在撩她,还是她在撩小姐姐。 “贫嘴。”言漪扑哧一笑,擦擦嘴站起来:“我先过去了,陛下慢用。” 她带着侍女潇洒跨出殿去,阳光下,凤钗流光溢彩,裙袂翩跹如牡丹盛开,一时之间涤荡出无边的雅致。 元臻臻目瞪口呆,小姐姐这么霸气的吗?吃完就走,把皇帝夫君一个人扔在这儿? 白钧却好像已经习惯了妻子的这种做派,目送着她离去后,就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 等他填饱肚子,元臻臻便要干正事了。 假借散步之名摒退了王锦和左右侍人,元臻臻领着目光呆滞的白钧走到花园无人处,才低声道:“去看看千年烈阳参。” 白钧眉间似有一丝疑惑,但随即缓步朝外走去。元臻臻立马跟上,跟着他跨出寝殿、穿过长廊,一路去往太医院。 守门的宦人见皇帝独自过来,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地去请院正。院正是个中年男人,见到白钧也是吓了一大跳,急急跪拜道:“陛下有甚事,招微臣过去便是,怎亲自来了?” 他实在猜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躬身跪在地上,心里忐忑至极。 白钧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取烈阳参来。” 院正一愣,陛下身强体壮的,要那东西干什么?难道是宫里有哪位贵人不行了?可也没听说啊…… 他不敢多问,想活得长,知道得越少越好。随即依言而去,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檀木匣子过来,打开盒盖恭敬奉上:“请陛下过目。” 匣子里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支一指多长的人参,色泽金黄,根须细长完整,和元臻臻在茯经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她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它现在这个模样,应该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了。元臻臻指使白钧取出人参,掂了掂分量,然后用匕首一切两半。这样也不算完全抢占了白钧的生机,他还能吃剩下的一半的嘛! 白钧把那一截人参藏进袖中,剩下的放回木匣里,对院正肃容道:“朕今日来找爱卿,只为与你商讨沈焕的眼疾之事,不曾做其他的,明白了吗?” 一滴冷汗滑过太阳穴,院正伏低了身子:“是,陛下担忧沈公子的眼疾,才亲自来找微臣,其他的什么也没说也没做。” “嗯。”白钧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宫里眼线太多,爱卿需得机灵点,莫坏了朕的大事。” 院正的身体几乎快要贴在地上了:“微臣遵旨。”您能先把匕首收一收么…… 出了太医院,元臻臻站在阳光下深吸一口气,浑身充满了天朗气清、云开雾散的喜悦感。一年轻宦人忽然迎上来:“陛下,大理寺闻大人求见,在上书房候着了。” 闻暄? 元臻臻直觉他的觐见与自己有关,立刻让白钧跟着宦人回去。王锦抱着拂尘在门外踱步,远远望见了就激动地迎上来,躬身托着他的胳膊:“陛下这是上哪儿消食了,去了那么久。叫皇后娘娘问起来,老奴又要吃挂落了。” 元臻臻还没来得及回答,王锦瞥见白钧脸色,忽然迟疑了一下:“陛下……可是先要出恭?” 哈?元臻臻窘了,原来一路上他神色怪异,似急似怨,自己都没催他,他却走得飞快,原来是……尿急了啊! 指挥白钧先去净室解决问题,然后才去书房。他前脚踏入,后脚闻暄就进来了。 “陛下让微臣先按下不动,这都几日过去了,沈公子来大理寺问过好几次,微臣推脱不过,这才斗胆来请教陛下。” 闻暄觉得很头疼,这位沈焕公子是陛下故交、太傅爱徒,当前炽手可热的人物,虽然身无一官半职,却什么人都不敢得罪他。闻暄自然也不能真把他当个和尚赶出去,只是……他是什么时候跟景臻私相授受的?这结了血海深仇的两家,难道还能结儿女亲家?? 元臻臻惊喜万分,沈焕还在上雍?他知道自己在刑狱?!他一定担心死了吧! 心里沁出一丝甜蜜,治好他眼睛的决心也更坚定了。 “让朕想一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先坐下来歇会儿吧,没瞧见你家陛下走得太快,脑门上都冒汗了嘛! 白钧的案几上堆满了各种奏折,正中央还摊着一道写了一半的圣旨,元臻臻视线扫过,忽然被几个熟悉的字攫住了目光——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哈,原来这就是处置自己的圣旨吗? 细细一读,白钧竟是要将她贬为贱籍,送到沈府终身为奴! 真狠啊!元臻臻瞪了眼面无表情的痴呆青年:“掐自己大腿!用力!” 白钧伸出双手,毫不犹豫地朝大腿狠狠掐下去,当即痛得“嘶”了一声! 闻暄还立在下首等皇帝拿主意,听到声音,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陛下这是……牙疼? 元臻臻差点笑喷出来。 但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思忖片刻,她说:“把圣旨写完,让闻暄马上执行,把景臻送到沈府去。” 白钧拿起朱笔,一气呵成。闻暄听完圣谕,惊讶道:“今日便要送去么?” “嗯?有什么问题?” 闻暄期期艾艾地说:“今日狱卒来报,景女郎风寒加重,一直昏迷未醒。臣已请大夫去看过,目前还在用汤药吊着……” 您就这么把人送去沈府,只怕沈公子要冲进大理寺来找微臣拼命啊! 元臻臻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她魂在这儿,那景臻的身体当然是昏迷状态啦! 不过事不宜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得赶紧把烈阳参送出去。 白钧招王锦进来:“去朕私库里挑选几件女子能用的拿过来。朕不能违律让她风光出嫁,就给点东西添妆吧。” 王锦压下心头惊讶,依言而去,不消片刻就领着两个宦人抬了口小箱子回来。元臻臻上前一看,果然都是自己用得上的宝贝,她很满意,遂让白钧把烈阳参用荷包装着,塞入箱底,并将箱口封住,着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开启。 闻暄带着箱子离开的时候,后背还在冒冷汗。沈公子果然很得陛下赏识啊!连带着罪臣之女都能宽恕,虽说是为奴,可进了沈府,是夫人是婢,还不是沈焕说了算? 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立刻将景臻压去教坊司,否则现在就难以收场了…… 等忙完这一切,已经快晌午了,言漪果然没有回来,宫人来报的时候,白钧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元臻臻也有点失望,她还打算和大美人再相处一会儿呢,毕竟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午后,宦人来回报,说景女郎连同箱笼一起,已经送抵沈府了。闻大人细致,还请了一名太医跟过去诊治。 元臻臻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想象着沈焕接旨时的表情,那张俊逸的面孔上一定充满了惊讶和喜悦吧? 有圣旨傍身,再等她治好他的眼睛,秋鹿夫人应该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管她呢,反正她就是要和焕焕在一起,不管他是沈焕,还是青澄。 ※※※※※※※※※※※※※※※※※※※※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臻臻进宫,而他一身萧索地回到梵天寺,用余生默默为她祈福。”……想写一个这个梗的be故事……(手好痒emmmm 撩僧记12 白钧睁开眼睛, 只觉脑中昏昏沉沉, 似乎睡了很长时间, 经历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揉了揉着眉心,视线不经意落在袖口上, 当即如石化般顿住——他记得自己睡前穿的不是这件青竹纹的亵衣, 而是一件绣银白龙的。 王锦听到动静后过来:“陛下可是要起身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卯时。” “朕问你今日是何日?” 王锦心下奇怪:“今日是嘉元初年三月十八。” 久久没有再传来声音, 若是王锦现在斗胆拉开帐缦, 便能看到他家陛下满脸震惊地瞪着床顶,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早朝的气氛极为压抑,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 一直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 与臣工说话也大多和颜悦色,极少动怒,更是从来没有这样浓云罩顶的时候。 大臣们都朝王锦打眼色问缘由,王锦苦不堪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散朝后,白钧回到上书房, 摒退了左右侍者,阴沉着脸问王锦, 他昨日都做了些什么。 他确定自己的记忆丧失了一块, 就是昨天一整天,他干了哪些事, 自己毫无所知。但包括王锦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所以他昨天一定是正常行动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失忆了。 王锦虽然心下惊疑,但还是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得知自己只是去了趟太医院,又接见了闻暄,把处置景臻的圣旨颁给他,之后就一直在上书房批奏折,白钧微微松了口气,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 但他到底不放心,还是把太医院院正招了过来,问他昨日自己为何亲临太医院。 院正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接受考验。他悄悄环顾四周,宫人们垂首肃立,皆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什么敌我,遂战战兢兢道:“陛下是因为沈焕公子的眼疾始终不愈,心下担忧,才来找微臣问话的。” 问话不能把你招到上书房来问吗?为何要亲自跑一趟? 白钧总觉得有点不对,但无论他怎么质问,院正都一口咬定他就是去和他讨论眼疾的,就差哭着喊着发毒誓了。 白钧烦躁地挥挥手,让他滚下去。又让王锦把昨日下发的圣谕拿过来看,的确是自己的笔迹,景臻的处置和他之前预想的一样,没入贱籍、赐给沈焕。 但是这……这给一个奴婢添嫁妆是什么鬼?!就算她是自己好友的爱人,也不至于从皇帝私库里发下赏赐吧? 望着礼单上那些原本想送给言漪的礼物,白钧心疼得不行,但一国之君送出去的东西,总没有再讨回来的道理。 算了,就便宜了沈焕那小子吧,只盼他记得朕的好,等眼睛治愈了,给朕滚回来上朝。 看诊看不出问题,饮食起居也没有疑点,臣子们都觉得他无比正常。虽然没有弄出什么岔子,但白钧还是隐隐不安。 后来,他又怀疑是不是给先帝殉葬的那几个人变成厉鬼出来作祟了。于是请几位高僧来宫里做了一场法事,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 元臻臻回到景臻身体里,像一下子栽进了万丈深渊——她是真的病重了,全身时冷时热,直冒虚汗,高热始终不退。 神志沉浮间,仿佛回到了穿越的最初,青澄守在自己身边,衣不解带,日夜看护。 元臻臻看不见周围的情形,却确切地知道那就是他。他之前说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息,元臻臻到这一刻才深有体会,他说的是真的,只要用灵魂去感受,那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 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丫鬟在给她喂药,元臻臻像从海底浮到了水面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可避免地呛着了。 她剧咳着睁开眼睛,眼泪汪汪地望向床边的青年。他脱去僧袍,换上了一身浅青色的锦袍,头顶上也微微蓄起了头发,整个人从云端坠落凡尘,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元臻臻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抓住他的。沈焕浑身一震,瞬间面露惊喜:“臻臻?你醒了?!” 元臻臻嗓子疼得说不出话,只好用指腹在他掌心里挠了挠。 沈焕反握住她的手,紧得恨不能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真好……太好了……臻臻。” 元臻臻在床上又躺了三天,才渐渐康复。如她所想的那样,她虽然是奴籍,但却住着风景最好的暖阁、穿着最轻软华美的衣裙、吃着最精致美味的食物。 所有仆从都得了沈焕吩咐,对她毕恭毕敬,视作第二个主子。 当然,秋鹿除外。 她虽然是沈府地位最高的管事嬷嬷,但却被禁止进入元臻臻住的院子。沈焕直接对她说:“我知道秋姨你对臻臻有成见,但这是我和陛下之间的约定,只有臻臻好好活着,我才答应还俗留在上雍。爹娘的冤屈已经洗清,除了臻臻,我心中再无别的牵挂。” 秋鹿心头再恨,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她终于明白,她家公子并不是真的想重新立起沈家,他终究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她不能伤害她,否则公子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谁都不知道。 元臻臻一旦能下地,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那只“陪嫁箱子”。翻找了一番,荷包还在,她立刻写下其他需要的药材,嘱托小厮去采买。 在茯经里,这味药方的制作要求十分苛刻。十几种药材,有的要用正午太阳晒,有的要晨露浸泡,有的要烤上三分,有的要碾成细末。之后还要分开熬煮到不同程度,再放在一起混煮三日。 烈阳参只有一段,机会也只有一次,元臻臻不敢假以他手,每一步都亲自操作,力求完美。她常常天不亮就起床,挨到子夜才睡下。 厨房里的蜡烛无时无刻不亮着,秋鹿几次经过,少不了对她的“虚情假意”冷嘲热讽,元臻臻都好脾气地忍下了,只等神药做出来,叫这位考官心服口服地闭嘴。 沈焕几乎每日都和她粘在一起,元臻臻要看着火候,他便也坐在厨房里,两人靠在一块儿谈笑风生,自有说不出的惬意和甜蜜。 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连秋鹿都开始半信半疑地等结果。说实话,茯经到底是玄幻世界的产物,这个世界的药效是否还与它写的完全吻合,元臻臻也不敢打包票。 沈焕把她日渐粗糙的小手包拢在掌心里:“失败也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臻臻,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在一起,我已经非常知足感恩。” 元臻臻心想怎么能没关系呢,不成功便成仁啊!考官不会放过她的! 半个月后,她终于熬出来十颗拇指盖大小的药丸,颗颗莹润饱满,因为草药的相互作用而透出雨过天晴般的浅青色。 元臻臻按照茯经的要求,让沈焕每日睡前服用一颗。起先三日并没有任何效果,但第四日清晨,沈焕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眼前的黑雾变浅了一些。 小小的进步令所有人欣喜若狂。第五日、第六日……更多的光线开始照入视野,他渐渐能捕捉到移动的人影,虽然轮廓不清还只是一团色块,但已经可以聚焦特定的对象。元臻臻这几日一直穿着浅紫色的衣裙,沈焕一下子就能把她从侍女中认出来。 最后一天夜晚,元臻臻喂他吃过药,忍不住吻了吻他才回房去休息。沈焕心潮澎湃,几乎难以平静,直到月上中天,才堪堪睡了几个时辰。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连宫里的白钧都听说了景臻给沈焕炼药的事,也是十分期待。当然,他不会知道自己在这里面也出过力。 翌日清晨,元臻臻一醒来,就飞快地翻身下床,刚打开房门就愣住了——时常跟在秋鹿身边的两个丫鬟端着锦盘站在庭院里,像是已经等待多时。 元臻臻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们这么早来干什么?难道是药失败了,秋鹿派她们来找自己算账? 一个丫鬟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恭敬地行了个礼,道:“给女郎请安,秋夫人让我们来给女郎梳妆。” 梳妆?梳什么妆?元臻臻一头雾水地被两人带回房里,拉到梳妆镜前坐下,她们不由分说开始给她梳头上妆。 丫鬟打开携带过来的一个锦盒,一支精美的粉碧玺花钗显露出来:“女郎,秋夫人说,这是老夫人年轻时戴过的,她一直收藏着,现在传给您了。等会儿公子见了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老夫人?元臻臻想了一下才明白,说的是沈焕的母亲吗? 她的钗……传给我? 看着镜子里,丫鬟手指灵活地把那支玉钗插进她重新绾好的发髻中,元臻臻莫名心慌:秋鹿为什么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到底是秋鹿吃错药了还是她睡昏头了? 等等!丫鬟刚才说——等会儿公子见了我??? 沈焕能“看见”了?! 见她惊得杏眼圆睁、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正在画眉的丫鬟不禁掩口笑道:“姑娘莫急,公子在中庭等你呢,等梳妆完了再去见他不迟。” 元臻臻的心狂跳起来:“你、你们说他……他……” 两人低低偷笑个不停。 巨大的惊喜降落在元臻臻头顶,她满心烟花盛放,恨不得立即踩上风火轮去见沈焕! 但还是忍住了,对,要把最好看的自己展现给他!于是元臻臻按捺着激动,老老实实坐着。两个丫鬟不愧是被秋鹿调|教出来的,在她们一双巧手之下,镜中的少女如明珠生辉一般,越发娇美动人。 好不容易等她们打扮完,元臻臻立刻冲了出去。她几乎是一路提裙小跑着,像一只昳丽翩跹的蝴蝶,飞到了被假山环绕的池塘边。 一架刚刚吐露花蕊的紫藤萝下,挺拔颀长的年轻身影正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修剪手中的盆栽。 闲情逸趣,姿态优雅,那是曾在无数个梦中出现过的美好。 一旁,秋鹿正和他说着什么,余光瞥见元臻臻,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下意识地看向沈焕。沈焕也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呼吸声,转过身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元臻臻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爱人,他黑眸中沉淀了数十年的灰烬已然消失不见,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在他清澈的瞳仁里化作细碎的金线,仿佛两颗绝美的金曜石。 这是一个脱胎换骨般的沈焕,整个人生机勃勃,不带一丝一毫的沉郁霜雪。 秋鹿悄悄地退了下去。她明白,自己是真的老了。公子已经长大了,有了想要守护和陪伴的女子,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也不必再在黑暗中摸索,他的未来是无限光明的。 今天早晨,当公子眼眸清亮地朝自己走来的时候,隐忍坚强了十几年的她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么多年,她早就把这孩子当成了半个儿子。孩子获得幸福和快乐,做长辈的自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和祝福。 至于其他的,宫里派来的嬷嬷说得对,仇人已经罪有应得,公子在冥冥之中救了景臻,而景臻又治好了公子的眼睛,那便是上天有意化解这段恩怨,特意撮合了缘分。天雷勾地火,是谁也拦不住的。 所以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罢。她老了,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放手享享清福了。 沈焕凝视着面前近情情怯的少女,只失神了片刻,便扬起一道明净的笑容,朝她伸手:“臻臻。” 元臻臻如鸟儿般雀跃着冲过去,扑入他怀中。 *** 花好月圆的画面消失在醉人的拥吻中,周围景物变换,又回到了熟悉的起点。 元臻臻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宿焕唇边退开,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他的眼睛,确定那是一双无垢无恙的眼眸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宿焕看懂她的关怀之意,安慰道:“我没事。秋鹿只是想提醒我,眼见为虚,以心为镜,方知世事。” “嗯。”元臻臻靠在他隐约散发着藤萝清香的怀抱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 画像上的女将军依然保持着睥睨一切的神情,但元臻臻知道,其实他们都是敬爱着宿焕的,考验她也是为了让他幸福。只要她和宿焕夫妻(?)同心,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的。 手心贴上去,画像慢慢消失了,两行古体字浮现出来: 陨石匕首 无坚不摧 一把小巧轻盈的匕首出现在元臻臻手中。光可鉴人的刀面雕镂着细密的花纹,火光映照在锋锐冰冷的刃口上,仿佛一层缓缓流动的蜜。 是……陨石铸造的匕首吗?元臻臻好奇地翻来覆去把玩。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不过既然是秋鹿送的,一定是在下个世界有重要用处的东西。 掌心一合,匕首便消失了。 第五幅画像,画的是一位威势赫赫的中年将军,他手执缨枪,昂首立在山巅,双目炯炯眺望远方,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这是穿越到现在,元臻臻看见的长得最像“将军”的一位。 “常将军素来待人和善,特别喜欢小孩子,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宿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元臻臻略显疲惫的小脸。 元臻臻无语:喜欢小孩子……我是小孩子吗?? 她不满地皱皱鼻子,宿焕笑道:“在他的世界里,也许你就是稚子。” 元臻臻不高兴了,那不行啊!变成小女孩了还怎么开车? 开婴儿车啊? 她还没想明白,宿焕已经拉着她的手贴上了画像。 ※※※※※※※※※※※※※※※※※※※※ 当当当当!下一个世界是全文我自己最 变性记01 昔者,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 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 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地不满东南, 故水潦尘埃归焉。——《山海经》 ———— “臣, 天枢星君白溯, 参见陛下。” “臣,掌织女神葛羽,参见陛下。” “臣, 浩瀚营元帅云昭子, 参见陛下。” …… 风姿绰然的俊男美女们一个接一个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自报家门。上首除了青萝女神轻言细语的讲解,再没有其他声音传来。他们也只敢偷瞄一眼,就退回原位垂眸肃立。 那位,看着可真小啊……容貌虽然与先帝后不甚相似,但眉心淡金色的火焰纹灼灼煌煌, 已经无可辩驳地昭示了他尊贵的血脉。 出生八百年后才找回来,听说在凡间吃了不少苦呢! 元臻臻对暗中投来的视线毫无所觉, 她紧握扶手, 望着这些只在书里出现过的高贵神祇,只觉满心满肺的不可思议。 他们自称天神, 而她则被他们称为“陛下”。不是紫禁城里的九五之尊, 而是九重天上执掌三界、尊贵无匹的天帝陛下。 元臻臻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她来这个世界,居然是要当天帝!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座仙雾缥缈的宫殿里,曾经当过狐仙的元臻臻对此并不陌生,正愉快地猜想自己变成了哪家的小仙女,就见十几位仙子鱼贯而入,走到她床前缓缓行礼,娇柔的声音整齐划一: “恭迎天帝陛下回銮!” 元臻臻十二脸懵逼:??叫谁呢??? 为首的碧裳美人朝她盈盈一笑:“陛下回宫乃三界盛事,诸神皆已赶来觐见,这几日您就要辛苦些了。臣女名萝,是您的内宫女官,侍奉您衣食起居之事。” 说完便要上前替她穿衣束发,元臻臻一把按住她的手,惊恐道:“你在跟我说话?” 谁知一开口竟蹦出一道男子声音!卧槽这什么鬼!元臻臻吓得赶紧捂住嘴。 美人梨涡微浅:“是的,陛下。” 陛下?——天帝陛下?? 神啊!是她理解的那个“玉皇大帝”吗?!! 金光闪闪却坐拥无上权利的中年油腻老男人?? 元臻臻只觉荒诞无比。 等像个木头人似的被萝萝打扮好、牵到铜镜前,她瞪大眼睛,满喉咙的疑问都卡壳了—— 镜中出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乍一看像是她,但细细一瞧,五官轮廓明显硬朗了许多。嘴唇一圈长着细密的胡须绒毛,脖颈中间隐约可见凸起的小小喉结。 最大的不同是:“他”的眉心有三道精致华美的银白色火焰纹。 元臻臻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崩溃似的抚过一马平川的胸脯,最后颤抖着指尖停在脐下三寸—— 她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摩擦了一下大腿,感受了一下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很好!那里果然多了一坨软绵绵的奇怪东西! 她还以为自己是女天帝,结果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天子! 外!焦!里!嫩!元臻臻的表情,说被雷劈了都不为过。 变性了……怎么会变性了啊啊啊啊啊啊?!变性了怎么做任务啊?怎么和焕焕谈恋爱啊?!她不想和焕焕搞基啊!这个小世界的考官也太太太重口了吧!!!!! 萝萝以为元臻臻是被自己从平民到天帝的身份巨变给吓到了,连忙安抚道:“陛下莫慌,待会儿见了勾陈帝君和王母娘娘,他们会将个中缘由告诉给您的。” 元臻臻欲哭无泪,随便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有气无力,没什么反应。 浑浑噩噩地穿好礼服,被萝萝牵着手去太清大殿接受诸神的朝拜。冕服和旒珠都施加了法术,看着沉重实则轻盈无比,身旁还有大美人贴心扶持,元臻臻实在说不上有什么不舒服。 只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走路了! 两腿间乍然多了几个东西,一开始晃晃悠悠的,她老是提心吊胆怕它们掉下去,后来总算逼自己认清它们是长在身上、不会掉下去的,又发现这玩意儿实在膈应得很—— 随着步伐摩擦摩擦,走得快了怕扯着蛋,走得慢了怕挤着鸟,几步路走得歪七扭八,元臻臻有苦在心口难开,脸都快臊绿了! 有没有善良好心的绅士来教教我怎么走路啊啊啊啊啊啊啊! 细心的萝萝察觉到她的不适:“陛下可是腿脚不舒服?” 没有没有没有!!元臻臻慌忙摆手。萝萝见她紧张得不行,有心同她闲聊些天界的事,让她松快。 元臻臻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晏臻,父亲是上一代天帝昊成天君,母亲是天后清栀仙子,夫妇俩还很年轻,但不知何故,某一日双双在不周山陨落了,唯一的孩子也莫名失踪。 此后数百年,天界都没有天帝,一直是三大帝君和西王母娘娘代掌管理之职。 三位帝君中,长生帝君已经陨落,只留下一道神意供奉在太清大殿中,据说不到最危急的时刻不会苏醒;紫微帝君常年在蓬莱岛修炼,偶尔接管棘手之事,近几年又下凡历劫去了。 唯有勾陈帝君,自始至终坐镇西天元朔宫,处理天界各项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西王母娘娘是昆仑瑶池之主,资历堪比昊成天君,是天界最为德高望重之神,亦是萝萝的主人。 这几位暂代天界主神之职,诸神皆无异议。 萝萝说:“陛下您的神魂就是勾陈帝君和王母娘娘耗费数百年心血,从凡间找回来的。若臣女猜得不错,他们也会是陛下将来的老师,您当与他们多多亲近。” 元臻臻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这几尊大神的|名字身份。 她偷偷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真的是非常简洁的记忆:在被天神们找回以前,原主是凡间一位布店老板的独子,母亲是城里有名的绣娘。他家境不错,又天资聪颖,十二岁就考取了童生。 晏小公子昨日上街为母亲采买她爱吃的点心,忽然看到对面酒楼上摔下来一个小孩子,他本能地奔过去搭救,结果被小孩子重重地砸在头上。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七彩祥云从天而降,仙鹤歌舞翩跹,金光遍撒人间,原主在震惊中失去知觉,等再次醒来,就变成了玉清宫里身份高贵的小天君。 凡人小男孩被发现是走失的小神仙,这剧情不算稀奇。让元臻臻纳闷的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被安排在一个男孩子身上? 思来想去终究不得其解,注意力不在下面了,身子倒是渐渐放松下来,走得像模像样了。 *** 九霄之上,仙门林立,神雾缭绕,庄严恢弘的殿宇浮动在祥云深处,被七彩霞光映照得美轮美奂。 一路走来,天空中飞舞的龙凤数不胜数,仙林汤池中还有貂狐、神龟若隐若现。若不是一群白雁在她面前落地化形,从而得知天庭每只灵兽都已修成正果,元臻臻简直要把这里当成动物园了。 传说中的天界,长生不老、法力无边,却威严高冷得很,半丝烟火气也无。 元臻臻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宿焕在哪里? 太清大殿是天帝每日举行朝会、处理三界事务的地方,元臻臻从后殿进入,正见一群气质高绝的神祇聚在一处说话。 见到她,一位雍容端方的美妇人率先迎上来,拉着她的手笑容满面:“陛下醒了?八百年,您终于回来了!” 萝萝已经向她描述过几位大神的相貌,这位全身装点着各色宝石,宛如一只行走的珠宝盒的,正是瑶池西王母娘娘。 元臻臻乖巧行礼:“拜见王母娘娘,多谢娘娘下凡接我。” 说完又忍不住揉了揉喉结。这嗓音可真别扭啊,简直像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在说话,怪异得很。 西王母慈眉善目,完全没有神话传说里凶神恶煞棒打鸳鸯的架子:“你之前受苦了,也算是在人间历练了一番。来,快来见见勾陈,其实能把你找回来,还是他功劳最大。” 她牵着元臻臻来到一位清俊弘雅的男神面前。男子面如冠玉,五官俊挺,十几万年的修炼,他早已褪去年轻人的青涩活泼,一双深眸宛如一泓脉脉流动的温泉,气质温润而内敛。 本来是一张能让全天下女人花痴的脸,可元臻臻抬眼对上,却瞳孔骤缩,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爸……爸爸???!!! 少女震惊万分的表情落在勾陈眼中,他掩下心底疑惑,躬身行礼:“勾陈拜见陛下——” 连那低醇磁性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可以说,除了一头迤逦如瀑的白发,其他……都和她在现代社会的亲爹别无二致。 元臻臻目瞪狗呆地立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位考官也太厉害了吧?连她老爸都能捏造得出来!就不知道她家唐总在不在?要不等跟这位帝君混熟了,问问他有没有夫人? “帝、帝君免礼。”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咳着虚扶一把,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着外人她还能虚头巴脑地客套,面对自己老爸(的脸),她就成了缩头乌龟。 好在有西王母解围:“前殿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先送臻儿过去罢。” 于是元臻臻便在诸人陪同下前往前殿。路过一处偏殿时,她不经意扫了一眼,立刻被殿中悬挂的一幅画撅住了目光—— 画上绘着一位迎风鹤立的中年神仙,轻抚美髯,眺望远方,眉目间有气吞山河之势,令人无端敬畏。 这、这不是考官将军吗! 元臻臻不由自主地踏进殿内。 萝萝跟上来解释道:“陛下,这位就是长生帝君。” “长生帝君?”元臻臻愣了一下:“就是那位已经陨落了的……” “正是。” 勾陈望着长生的画像,表情肃穆又怀念:“帝君于千年前陨落,但留了一道神意供奉于此,言曰会在机缘到来时守护三界。” 走近了才发现,画像上的确缭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仙气,罡正浑厚,威压赫然。长生已经死了,那考验她的……难道是这道神意?? 想到这儿,元臻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考官们可真能折腾啊……居然还带这么玩的。 *** 小天君回归,重登天帝位,三界有头有脸的神祇仙王都赶来拜见,按照官职大小从太清大殿一溜排出去,遥遥一道黑影一直延伸到天边。 元臻臻被萝萝扶着踏上玉阶,在她坐上天帝御座的瞬间,所有人忽然齐刷刷看过来。元臻臻心头一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紧接着眉心一烫,有丝丝缕缕的刺痛袭上脑核。 仿佛看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东西,大家都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元臻臻不明所以,直到萝萝悄悄递来一面小镜子,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眉心的火焰纹竟然从银白色变成了淡金色! 就刚才那一瞬间的变化么?萝萝立在她身侧,悄声道:“御座会自动判定您的血统身份。” 原来如此。 元臻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若是被御座检查出她只是个魂穿的冒牌货,会被当场绞杀吗? 西王母坐在她右下首,注视她的目光慈爱得就像亲奶奶;“老爸”勾陈帝君坐在左下首,面前的议事奏折堆积如山,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神祇们依次上前向新天帝行礼,萝萝向她轻声介绍当前叩拜之人的身份。她嗓音温柔甜美,如春雨落白梨,元臻臻一开始还能记得一二,后来接见的人多了,脸盲晚期的她脑中就只剩下一团浆糊,耳边软绵绵的声音更是催得她昏昏欲睡,几乎要滑下御座。 一个时辰过去了,请安还没结束…… 两个时辰过去了,外面还是黑压压一片…… 元臻臻很崩溃,这天庭的神官也太多了吧!就不能精简一下吗? 她一动不动坐得腰酸背痛屁股疼,稍稍扭动一下筋骨,就立刻被萝萝发现了。美人儿朝她安抚地眨了眨眼,元臻臻只好撇撇嘴,继续维持僵硬的微笑。 唉,做天帝好累啊…… 实在无聊,她又把主意打到了新认识的“弟弟”身上。 神仙不需要排泄,所以从睁眼到现在,她还没有自己独处的机会,也就没能和那位弟弟打过照面。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无论谁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四两肉,都会无比好奇。 元臻臻也是一样,见没人注意,她手从扶手上慢慢缩回来,一点一点朝胯部挪去,直到伸到蔽膝下面。 指尖刚刚摸到一块软软的凸起,就听到熟悉的男声说:“今日朝见结束,臣等送陛下回宫。” 勾陈的视线直直投过来,元臻臻顿时满面通红,僵硬着身子结结巴巴道:“好、好的……” 爸爸!把儿子吓阳痿了,你可是要负责的! 不过他应该没有看出来什么吧……她只是想感受一下弟弟的模样而已!真的没干别的啊! 勾陈、西王母和萝萝一起陪元臻臻回玉清宫。 西王母一直牵着她的手,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陛下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本宫终于可以离开这劳什子地方,回瑶池去享福了!” 元臻臻:“……”哦,原来您高兴这个啊。 “不过陛下不必担心,本宫将萝萝借给您,帮您打理后宫。萝萝是我们瑶池青鸾族的女皇,陪伴本宫数千年,她的性情能力,本宫是最清楚不过的,绝对能胜任您玉清宫的管事。” 啊??伺候自己的居然是一族女皇?元臻臻惊讶地望向身旁的端丽女子,她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不过也对,全天下现在没有人比她面子更大了呢。 元臻臻赶紧道谢:“多谢娘娘为我考虑,萝姐姐聪慧伶俐、善解人意,我也很喜欢她。” 萝萝忙道不敢。西王母笑说:“本宫可舍不得萝萝一直住在玉清宫里,等陛下将来大婚,有了天后,本宫可是要将萝萝讨回去的。” 大、大婚?! 元臻臻脚下一滑,不是吧!竟然还要娶老婆?我喜欢的是男人啊!可不能搞同妻什么的,害了人家姑娘。 不行不行,大婚是绝对不可以的! 见少年又露出崩溃似的的表情,勾陈帝君莫名心头一软,轻咳道:“婚事不急。陛下请坐,臣先为您看看身上的禁制。” 哼,还是亲爹疼我。元臻臻赶紧靠着他坐下,伸手到他面前。 一道柔光流入她体内,游走一周后又流出,期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勾陈思忖片刻,说:“陛下神魂上的禁制已经去了七八成,剩余的暂时无解,但是对您无害,就先搁置着,顺其自然罢。” 顿了顿:“或许,那就是瞒过天道的机括所在。” 他与西王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忧色。 元臻臻傻愣愣地点头,其实她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禁制?什么机括? 勾陈见她一脸懵圈,笑着解释:“我们之所以数百年来都没能找到陛下,是因为有人在您的神魂上下了禁制,掩盖了天机。如今那法咒日久经年,失去了原本的效力,所以才让我们发现您的踪迹。” 元臻臻奇道:“为什么要给我下禁制?” 勾陈说:“尚且不知。但从手法来看,应当是仙家无疑,至少有上神修为。” 西王母说:“可会与昊成天君有关?” 勾陈蹙眉:“有一丝昊成陛下的神力,但不全是。” 元臻臻想起萝萝说的话:“那我爹娘……为何会陨落?” 勾陈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萝萝心领神会,带着其他人退出玉清宫,只留两位尊神陪元臻臻坐着。 他轻叹一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昔年,魔君攻伐三界,战乱四起。昊成天君乃神化之身,以一人之力手刃魔君,致使魔族元气大伤,退居碧霄城,从此一蹶不振。而昊成安定三界,功德圆满,获众生敬爱,顺理成章地登临天帝位。 千年前,他忽然算出自己大劫将至,为此十分忧心。百年之后,时空紊乱,一位名叫清栀的女子自异世而来,引起三界哗然。 不周山的天道之眼“归元镜”发现了这个差错,想要抹杀她。但那时昊成已经邂逅清栀并与之相恋,他竭力掩盖了她的异常气息,并用神力助她凡体成仙,结为夫妻。 清栀很快有孕。神女有孕,本三年而诞,但孩子降生会大大吸取母亲的灵气,引起天道察觉。所以昊成硬施法术,让清栀生生怀孕两百年,直到再也无法拖延。 到了不得不产子的那日,昊成将天庭事务托付给三位帝君和西王母,然后带着爱妻匆匆离开了天界。 元臻臻:“他们……去了哪儿?” 勾陈沉默了一瞬:“不周山。” 神祇的新生与陨落,都会被祥云毫无保留地记录下来,公示天下。昊成与清栀陨落于不周山,三界无不震惊,大家纷纷猜测他们的死与归元镜有关。 而小天君降生的消息,又让所有人喜忧参半。喜的是三界并非群龙无首,不会陷入夺位纷争;忧的是,小天君作为清栀之子,必然也被天道视为错误的存在,会被他竭力抹杀。 几位大神都曾去不周山找过这个孩子,但都一无所获。令他们稍微安心的是,种种迹象表明:小天君并没有陨落,而是失踪了。 昊成为什么会带妻子去最危险的地方生产?他们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答案。 好在诸神没有放弃,八百年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辞辛劳地搜魂索魄,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勾陈和西王母在凡间发现了小天君的神魂。 这就是晏臻。 八百年……元臻臻惊呆了,原主居然在凡间轮回了整整八百年? 西王母亦是心疼不已:“可不是么,臻儿你在凡间轮回十几世,吃尽了苦头。就是本宫看了你的前世,也是要掉眼泪的。” 可是原主的脑海里并没有前面十几世的记忆呢……元臻臻心想,如此漫长的煎熬,这位小天君也是够惨的。 “所以现在,众神最担心的,就是您是否会被天道追杀。” 勾陈看向元臻臻的目光满是忧虑:“从陛下神魂回归至今,天道没有任何动静,我们既感疑惑,又隐隐觉得,其中关窍或许就在您神魂的禁制上。” 他的意思是,是她神魂上那道尚未完全失效的禁制,掩盖了她的气息,所以天道还没被惊动,没有来绞杀她。 勾陈自认没有那个能力来维持这样强悍的禁制。所以终有一日,晏臻的身份会被察觉,到那时,他该如何面对天道的抹杀呢? 元臻臻被他们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既要应付考官的考验,又要提心吊胆地隐藏气息,还要去寻找宿焕。 真是地狱模式的小世界啊! ※※※※※※※※※※※※※※※※※※※※ 别慌,女主永远是女孩子,不会真的变性。 我下个月要去贵州旅游啦~(≧▽≦)/~这里有贵州的小天使吗?^^ 变性记02 晚上到温泉沐浴的时候, 元臻臻终于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小弟了。 她摒退了侍奉的仙童,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褪去衣衫, 好奇地向下望去。嗯,也就那样吧, 安安静静, 粉粉嫩嫩, 像睡着了一样, 挺可爱的。 她有心想摸一摸,但又怕有人误闯进来,把自己当成变态。于是她踏进温泉, 把身体浸没在水下, 左看右看确定无人后,才做贼似的偷偷伸手摸了一下。 软绵,温凉,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坨肉而已,和上次给秦焕擦身时摸到的差不多,只不过没他那么雄伟壮观罢了。 元臻臻回忆了一番看过的爱情动作片情节, 然后把小朋友握在手里,装模作样地玩了玩。 啧……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嘛!不过也是, 八百岁在神界只能算是幼崽, 她这具身体青涩得很,兴奋不起来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 第一次见面, 就以元臻臻仔仔细细地给小弟弟洗了个热水澡而告终。 翌日, 元臻臻继续接见来朝拜的神仙们,大概是昨日和小弟友好会面过了,今天它乖巧听话了许多,她走起路来十分顺畅。脸上碍眼的青须也刮得干干净净,让她看起来年纪更小了。 与朝臣的会面在第三天结束,令元臻臻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在人群中发现宿焕。这样看来,要么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仙,没有资格来天庭觐见,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是神仙。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元臻臻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遇到他了。 年轻的天帝陛下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先把“天帝”这份兼职工作做好,再考虑偷偷下个凡什么的。 只是人海茫茫,又该去哪里找呢? 正发愁着,萝萝进殿禀道:“陛下,勾陈帝君求见。” 元臻臻点点头,就见她那素衣白发的古代版老爸,领着十几位侍者鱼贯踏进殿中,每个人都抱着厚厚的一叠卷牍,堆积之高,完全遮住了那人的脸。 元臻臻惊讶地站起来:“爸……帝君,这是……?” “陛下万安。”勾陈躬身行礼,然后指挥着侍者们把卷牍浩浩荡荡地搬进书房。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油然而升,元臻臻惊恐道:“帝君……那些不会是给、给我的吧?!” 勾陈微笑颔首:“正是等待陛下批阅的奏折。” 元臻臻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这么多?!那我要批到猴年马月啊!” 勾陈掐指一算:“以陛下的速度……约摸八百年后吧。” 哐当——元陛下倒地不起。 她一个受了二十年社会主义教育的理科生,做个混吃等死的小仙女还差不多,管理三界?她懂个屁啊!搞不好亡国了怎么办?!如果长生对她的考验就是治理三界的话,那她还是认输回家卖红薯算了。 萝萝站在旁边笑个不停:“陛下莫慌,帝君和您开玩笑呢,他当然会指点您的,还有其他神官,也会为您分担折子。” 指点……元臻臻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家被老爸盯着做了十几年卷子就算了,穿越后还要被他按着脑袋批奏折,她到底是倒了什么霉啊! 老妈救命!! 勾陈取了两份不同的折子放在她面前:“左边是昊成陛下批过的折子,右边是微臣挑出来极为简单的政令,陛下先试着看看,有不懂的再问我。另外,萝仙子也是一国之君,她会教您撰写朱批。” 萝萝含笑点头。 元臻臻认命地拿起一本读起来:“黄河水神奏请陛下万安:七月流火,妖蛟作祟,致河水泛滥,没田千里,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恭请陛下派浩瀚营兵将前来捉拿妖蛟,臣代黄河子民,感激涕零。” 元臻臻:哦……这人申请捉妖治理水患,当然是允咯! 又翻开一本:“北海龙王奏请陛下万安:犬子未婚妻岷江公主,昨日冲入北海龙宫,与犬子为琐事争执后,将其龙角打伤。此等尊神,微臣庙小难供,特请解除婚约。望陛下成全。” 元臻臻:家长里短也要我管?结不结婚,你们两家自己商量不就行了吗? 再翻开一本:“司宴神官奏请陛下万安:雪骊山盛宴在即,宾客当执绯花还是缃花?我司各有说辞,难以统一,还请陛下定夺?” 元臻臻:宾客头上戴什么颜色的花这种小事也要我来决定?那天庭养着你们这些神官干什么?? “长海神君奏请陛下万安:为臣千年不觐圣主,思君安好?参请匍匐来朝,求陛下应允。” 元臻臻:“……”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奏折能排队到八百年后了。鸡毛蒜皮,事无巨细,都要她过目,像这种“我想来看看陛下可以吗”的折子,也要占用她的时间?前三日见了那么多神官,居然没有一个能帮她挡一挡这些废话的吗? 元臻臻严重怀疑自己那个便宜爹昊成天君,是不是因为被这种芝麻绿豆的小破事搅得头疼了,才带着她娘逃离天庭的。 揉着太阳穴,她又拿起昊成批过的奏折。一展开,扑面而来的笔迹遒劲有力,豪放洒脱,颇有三界雄主的气派,只是过于龙飞凤舞,元臻臻……一个字都不认识。 只好叫萝萝过来逐字讲解。昊成的朱批微言大义,直切要害,总是能义正严辞地把无聊的臣子怼回去。 果然,她这种伪天帝,和人家真·天帝,段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勾陈见她有所感悟了,才上前与她细细分析:“黄河水灾,近年频发,当地百姓多供奉水神,然而庇佑他们的却是浩瀚营将士。陛下为当地扫除妖祟,供奉的功德却全进了水神之口,他不思除恶,坐享其成多年,陛下当有所处置。” 元臻臻陷入了沉思。 他又指着北海龙王的折子道:“北海龙太子,性喜淫,虽与岷江公主有婚约,却时常沾花惹草,连宫中侍女都不放过。公主隐忍多年,气愤非常,才有此一举。” “此时若草率解除婚约,北海势大,或有流言蜚语,世人只当岷江公主生性泼辣,恐难为妇,于她极是不公。陛下当思量,如何救公主于水火,又不致其闺誉扫地。” 元臻臻一窘,呃,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啊! 再说雪骊山盛会的事,勾陈也是摇头叹道:“陛下如今终于知道,微臣与诸君这些年代理天庭诸事,烦心劳力,还不见得人人感念。我虽为帝君,到底不好随意差使同僚。如今陛下归来,确实可以重置天官设置,为您分忧。” 他无奈地揉了揉右侧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元臻臻微怔:这正是她爸爸最常做的动作。 “陛下身系三界福祉,切不可随性而为,凡事都要深思熟虑。”忧愁只有一瞬,勾陈很快又恢复了威严持重的淡然模样。 “朕知道了。”在萝萝的再三提醒下,元臻臻终于学会了说“朕”,虽然感觉怪怪的。 大致学习了批阅奏折的流程后,元臻臻便在萝萝的辅佐下,开始独立干活。好在勾陈并没有真的想累死小天帝,他搬来她书房的折子,绝大多数是底下神官已经筛选好、必须由天帝亲自决断的重要事务。 元臻臻暗暗松了一口气:爸爸还是疼我的。 其实天庭是有像凡间朝廷那样初审奏折的秘书机构的,只是因为天帝要统治三界,比凡间帝王管的事情多太多了,所以分到手里的大小事务也多了许多,这才让元臻臻产生了“怎么全是我在干啊”的错觉。 其誉愈盛,其责愈大也。 元臻臻就此开始了朝五晚十的苦逼元首生活。每天清晨,她先到太清殿接见各路神仙,议完大事后,再去后殿的书房里批折子。 勾陈帝君对元臻臻每天的工作量是有规定的。萝萝会把当日需要她看完的折子搬到案上,神官们按照勾陈的指示,先向小天帝简单介绍一下折子上禀报的事情,再由她自己思考该如何处理。 而勾陈就坐在下首的案几后,一边用元臻臻无比熟悉的动作斟茶,一边回答她千奇百怪的问题。别说他作为帝君,本身就威压极重、令人生畏,现在更是顶着一张亲爸脸,随便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让元臻臻夹紧尾巴,不敢懈怠。 和小时候盯着她写作业的情景一模一样好吗! 真是哔了狗了。命苦。 好不容易批完一本,萝萝立刻递来下一本。大半日下来,元臻臻腰酸背痛,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萝萝心疼地给她按摩手腕,勾陈却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歇一盏茶的时间,继续。” 元臻臻:“……”尼玛天帝哪里是个人上人的享福角色啊!完全就是三界第一打工仔好吗!从鸡叫写到鬼叫,就算有萝萝偶尔帮忙,也依然完不成勾陈每天布置的功课。 宿焕还说考官喜欢小孩子,他是喜欢折磨小孩子吧?嘤嘤嘤。 不过,勾陈的脾气是真的好,无论元臻臻的字有多丑、批文有多幼稚,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看下去,然后一条一条指出问题,告诉她哪里可以做得更好。 有时他靠得近些,会有一缕醉人的花香隐隐袭来。勾陈不是那种会给衣衫熏香的风雅男子,这香气也极为浅淡柔和,一闻便知是女子所用。 元臻臻第一次闻到就怔住了,因为她对这味道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家后院里栽种的垂丝海棠花的香味,她妈妈的最爱。 难道…… 等晚上回到寝殿,元臻臻假装不经意地问萝萝:“朕看勾陈帝君年岁也不小了,婚配了吗?” 鉴于她现在是男儿身,问这样的问题也没什么敏感的。萝萝只当小天君关心臣子,便说:“帝君尚未成家,不过已有爱侣,是凡间一位海棠仙子。” 元臻臻心头一跳:“可知那位仙子姓名?” 萝萝思忖片刻:“这倒不曾听说,只知道是位极美的女子,与帝君情投意合,两人比翼已逾百年。” 元臻臻心想:最好那位海棠仙子就是她家唐总,这样她还能见见她,以慰思乡之情。如果不是她老妈,老爸跟别的女人好了,哼哼哼……虚拟世界也不行! 嘴上这样念叨着,心里却对这个小世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怪异之感。 实在是……太逼真了吧?考官怎会连她爸妈的事都知道?? *** 雪骊山盛宴,始于上代天后清栀,主要是为了庆祝天后芳辰,而雪骊山又开满了她最爱的栀子花,所以才选在那里举办。 天后陨落后,这盛宴已经整整八百年没有举行过了,这次小天君回归登基,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此外,勾陈帝君还希望元臻臻接见一下近几年飞升的神仙,他们有的是修真者,有的是妖精,俱是历尽艰辛才得道成仙,天帝应当予以嘉奖,并授予官职。 元臻臻对清栀这位便宜妈还不如对飞升的人仙来得有感情,毕竟她也是在修真界混过的,即便知道这两个世界并不互通,她也还是隐隐期待着,飞升的人里能有熟面孔,甚至有宿焕。 既然大家都觉得有必要办,那就办呗。自上次那道奏折后,元臻臻让萝萝寻了几位喜爱举办闺蜜宴会的女神,专门负责此事,她就再也不用为客人们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花而操心了。 到了宴会正日,萝萝为元臻臻换上一套月牙白的礼服,据说是清栀天后当年最喜欢穿的颜色。一袭冰蓝里流动着细碎的蟾光,栀子花纹华美而梦幻,让少年看起来更是风流倜傥,俊逸非凡。 元臻臻也很满意镜中的自己。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前世会不会真是个男孩子,不然怎么那么快就适应这具男身了呢? 春日的雪骊山,仙乐飘飘,繁花似锦,因是小天君回归后天庭第一次举行盛宴,所以来参加的神仙特别多,每个人都簪着和元臻臻礼服颜色一致的月牙白花朵,男子佩在衣襟上,女子戴在发髻上,放眼望去,着实和谐悦目。 元臻臻在萝萝的陪伴下入场,众神齐齐起身行礼,山呼万岁,震得元臻臻小心肝都颤了三颤。她假作镇定地缓步穿过花丛,两旁的仙女们三五成群,一边偷看她一边笑个不停。 元臻臻心中忐忑:“萝萝,她们在笑什么?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萝萝扶着她的手臂,抿唇一笑:“陛下宽心,您表现得很好。她们是在打趣,说陛下如此英俊,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姑娘那么幸运,能与陛下结为连理。您没看到那几个小仙子脸都红了么。” 元臻臻心头一抖——谢谢大家关爱!但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小蓝孩,一千年内不宜成亲,不劳你们牵记了啊! 西王母也到场了,依旧一脸慈爱地挽着她的手,说几日不见,陛下仙姿见涨,夸得元臻臻羞涩不已。 眼梢瞥见站在人群中朝她微微颔首的勾陈帝君,他本就俊逸,今天穿了一袭清隽又儒雅的银袍云纱,远远望去如皎皎明月,风仪威重,周围的神仙加起来也不及他的光芒。 元臻臻骄傲地扬起下巴:啧,我爸果然是最帅的! 神仙的宴会并不比凡间的有趣多少,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欣赏歌舞,彼此交流一下感情。 勾陈坐在御座右下首,正和身旁的天枢星君闲谈,天枢喝多了,嗓门又大,说话声不时传入元臻臻耳中: “听说那魔君虞英修为卓绝,但是千年前败给昊成天君后,不知应允了什么,一直缩在碧霄城里不出来了。帝君可知个中原因?” 勾陈啜了一口香茗:“我怎会知道。时间那么久了,谁还记得当年一战。” 天枢说:“也是。我还听说啊,那魔族少主,天纵英才,修为怕是比虞英还要厉害呢!这三界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魔族少主?”勾陈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可以控制莲火的少主?” 天枢莫名其妙:“莲火?莲火怎么啦?” 准备找机会偷溜下凡的元臻臻正听得起劲,目光不经意落到坐在勾陈帝君身后的青年脸上,当即一愣。 她手中酒爵一停,立刻有眼尖的人精望过来。勾陈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目光中透出无声的询问,连那青年也跟着看过来。 元臻臻回过神,假借敬酒掩饰自己的小失态:“帝君这些时日殚精竭虑,辅佐朕治理三界,着实劳苦功高。朕敬帝君一杯。” 语毕豪迈地抬袖一仰而尽。 勾陈起身行礼:“陛下谬赞。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见周围关注的目光都散去了,元臻臻才对勾陈传音入密道:“帝君,你身后那位是?” “是我元朔宫弟子惊风。” 元臻臻迟疑道:“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勾陈眉峰微动:“陛下可是看到了什么?” “嗯,”元臻臻也不否认:“我看到他左半张脸蒙着一层黑灰色的雾气。” 勾陈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多谢陛下提醒。” 此后一直到宴会结束,勾陈都没怎么动筷,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要紧事,连天枢搂着他絮絮叨叨,也不再回应了。 回宫的路上,元臻臻忍不住拿这件事请教萝萝:“为什么朕能看到帝君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什么?邪祟吗?” 萝萝听后也是惊讶不已,想了想,她说:“如果臣女没猜错的话,您说的黑雾,应当是那位仙友近期有劫难的预兆。观测臣民福祸是天帝独有的神力,所以勾陈帝君并无所觉。随着您神力的觉醒,将来会看到更多更明晰的玄机。臣女先恭喜陛下了!” 原来如此。看勾陈的神情,大概也猜到了些许,怕是十分棘手的劫难呢! 元臻臻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过了几日,勾陈帝君忽然带着惊风来玉清宫觐见。 元臻臻一瞧,青年脸上的黑雾荡然无存,眉目间一片清朗洒脱。 勾陈躬身行礼:“数日前得陛下提点,使惊风侥幸渡厄,今日臣特地带他前来,拜谢陛下怜惜之心。” 惊风广袖铺展,跪地叩首,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惊风叩谢陛下。” 元臻臻忙摆手道:“小意思小意思,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不必如此。” 勾陈话锋一转:“不过此事也提醒了微臣,陛下的神力在不断觉醒,需加以引导训练,才能更好地造福三界。以后陛下的折子批到酉时结束,之后的时间就由微臣指点您修炼罢。” 元臻臻惊呆了,救个人反而给自己添了个师父?!白天批折子,晚上修法术,她还能有一点点私人时间吗?这样她还怎么找机会溜下凡去找男朋友啊! 然而勾陈显然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连萝萝都说,得帝君指点是极为难得的修行机会,叫她好好珍惜。 于是,元臻臻同学除了政治课,又多了一门体育课。 简直要吐血身亡。 罡气凌厉的练武场中央,三界第一神祇仙袂翻飞,一改讲解政务时温言细语的模样,神情严肃地手把手教元臻臻运转乾坤之力。 勾陈对修炼的要求高得几乎变态,心境、力道、方向、速度,务必十全十美,有一丝一毫达不到,就会勒令元臻臻重来。 相比之下,元臻臻觉得自己从前在濯溟宗的修炼,简直就是得过且过捣糨糊。 也难怪人家可以成神,而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小修士。 好在她有之前修真时的领悟,又有便宜爹娘遗传的好身体,进展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算小有成就。 然而一旦和勾陈对战,她就成了被吊打的落水狗,哭着喊着抱着对方的大腿差点叫爸爸…… 白天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奏折中,晚上沉浸在劈波斩浪的修炼里,一整天下来,元臻臻骨头都快散架了。萝萝心疼怜惜她,每晚等她沐浴完毕后,都会帮她按摩放松。 元臻臻觉得这姑娘真是太好了,温柔和善,细致体贴,像个知心大姐姐,她要是能一直留在玉清宫不回瑶池,该多好啊! “臣女不可能不回去的,莫说陛下将来会有天后,臣女还有族人需要照顾呢。”萝萝抿唇笑道。她按摩的手劲精准有力,元臻臻趴在床上,舒服得昏昏欲睡。 天后之事,大概是绕不开了,万一那些神仙逼着她娶妻生子,她该怎么办呢? 忧愁的目光扫过身旁的碧裳美人,元臻臻随口一叹:“要不朕娶你做天后吧?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朕了。” ※※※※※※※※※※※※※※※※※※※※ 勾陈就是臻臻的亲爹,他后来和夫人一起穿越到现代社会,才生的臻臻(详情见我另一本书《有种》的75~83章)。所以臻臻现在是反穿越到她爹从前生活的世界啦~ 焕焕今天露了个小脸,明天正式出场~xd 变性记03 元臻臻话音落下, 萝萝瞬间大惊失色, 跪倒在地:“臣女从未肖想天后之位。何况陛下尚且年幼, 应当以国事与修炼为重。大婚牵涉众多,陛下还需从长计议, 不必急于一时。” 她不急着撇清关系还好, 一急反而引起了元臻臻的兴趣:她为什么这么不想做天后? “萝萝有心上人了啊?”元臻臻窃笑道。 女子脸上瞬间泛起桃花般的绯红, 纤指紧紧揪着衣袖, 微垂着眼睫:“臣女………请陛下慎言。” 元臻臻像勘破什么重大秘密一般,贼兮兮地欣赏着那张紧张羞涩的小脸,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萝萝喜欢的人是——” 话未说完, 她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一般, 张大嘴巴,浑身僵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萝萝疑惑抬头,就见元臻臻的表情突然变得难以形容的怪异,糅杂着震惊、尴尬、懊恼、不可置信……和一丝羞赧? “陛下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萝萝立刻站起来,想查看她的情况, 结果被元臻臻慌忙拦住:“没……没事!萝萝你先下去……下去休息吧,我想睡觉了!” 萝萝蹙眉:“可是您刚才——” “我无妨!”元臻臻见她靠近, 迅速抓过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去, 闭上眼睛胡说八道:“我就是想起明天勾陈帝君要考教的功课,我还没复习……你知道的, 他特别严格, 所以, 嗯……” 萝萝心下稍松:“可要臣女帮你?” 帮我……元臻臻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不、不劳烦萝萝了,我自己再想想就行……” “好吧……陛下要是有什么事就唤我,臣女就在外间守着。” “唔。” 见她实在不愿意多说,萝萝只得无奈地替她捻好被角,熄灭灯火,转身退出寝殿。 等四周终于恢复安静,快把自己憋死的元臻臻才探出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妈的……感觉要疯了! 元臻臻把脸埋进枕头里,冥思苦想着解决办法。 冲冷水澡?不行,一定会惊动萝萝的,被她发现可不尴尬死了;五指姑娘?不不不她才不要做那么羞耻的事!求助老爸?天哪一定会被他鄙视死吧! 忽然,元臻臻想起自己在网上见过的一个方法:有个男网友分享说,如果在不该[哗]的时候[哗]了,想要马上灭火,可以试着想想河马。 对,想河马! 元臻臻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松呼吸。脑海里浮现出河马壮硕滚圆的躯体、砖红色的皮肤、粗长尖锐的獠牙、还有发怒时张开的血盆大口…… 一只河马在吃草。两只河马在打架。三只河马跳皮筋。四只河马搓麻将。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全身的热度终于抽丝般散去。小弟弟叫嚣了半天筋疲力尽,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地歪倒下去。 危机解除,元臻臻后背沁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哪个男人对着河马还能[哗]起的话,她也是服气的。 昏昏沉沉睡去,结果做了一夜怪梦。梦里的她以虚无的形态跟着晏臻,围观他的生活。晏臻一会儿是女孩,一会儿是男孩,时而家业和美,时而穷困潦倒,元臻臻目睹了他|她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心绪也跟着起起伏伏。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第二天起床,眼圈自然带了青黑。萝萝过来伺候,见之一惊,连忙取了膏药过来。 “昨夜臣女看您就觉得不对,身子不爽利要早说,可不能拖着。” “嗯。”元臻臻怕再出翻车事故,坚决阻止了她想给自己上药的举动,接过膏药亲自涂抹起来。 今日休沐,没有朝会,勾陈大发慈悲地允许她不去批奏折。但修炼还是不能停的,等元臻臻上完药赶到练武场,勾陈已经站在风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元臻臻连连道歉:“对不起帝君,朕今日起得迟了,耽误了课业,朕自罚。” 勾陈脸上不见愠色,只是缓慢而凝重道:“陛下觉得懈怠一日无所谓。但可曾想过,您魂上禁制消散,却是一日胜过一日,暴露于归元镜的风险亦是一日大过一日,此二者从未‘懈怠’。待天道寻来,您若还未修成正果,当以何自保?” 元臻臻一脸羞愧,惴惴不敢说话。她老爸就是这样,再不高兴也不会雷霆震怒,总是神色淡淡,三言两语,直中要害。 之后的修炼,元臻臻自觉自愿多练了一百遍剑法,在与勾陈的对战中,咬着牙挺过了十招,亲爸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手臂彻底抬不起来了。 傍晚修炼结束后,元臻臻没有立刻回玉清宫,天界的晚霞瑰丽多姿,她一边看一边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太清殿前。 这个时辰,办公的神官们都回家了,这座天界最宏伟的大殿沉浸在绚美的霞光中,宁静庄严,神圣无匹。 元臻臻呆呆地仰望了许久,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是这座神殿的主人。 想了想,她踏进了那座供奉着长生神意的偏殿。 画像上的长生帝君姿态写意,神色安宁。一缕斜晖透进窗棂,将他脚下的山河照成一片耀眼的金红色,宛如业火熊熊燃烧。 元臻臻从萝萝口中听到许多关于他的事,比如他在三界资历最老,老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本体是什么;比如他的陨落十分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遗言遗训,只在某个无比普通的清晨,留下一道神意就飘然而去了。 元臻臻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阖眼默念:帝君大人,您总不会是专门让我来这里帮天帝批奏折的吧?宿焕在哪里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啊…… 太清殿里一片寂静,斜晖在画卷上缓缓上移,最终落在长生那双宁静恬淡的眼眸上。 一缕仙气自画像中蜿蜒而下,悄无声息地钻入元臻臻的身体里。 *** 当天深夜,元臻臻正沉睡着,忽然感觉丹田之中有什么东西迅速燃烧起来。她惊醒坐起,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就在同时,一道紫电撕开夜空,将玉清殿照得雪亮如昼! 令人心颤的轰鸣接踵而至,元臻臻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金色光柱已经直直落在她床前,将整个寝殿轰得四分五裂! 雷、雷劫?! 当过修士的元臻臻对这场面简直不能更熟悉了!她迅速跳下床狂奔出去,惊雷在身后翻滚着、咆哮着,元臻臻怎么也没想到,她作为一个天帝,竟然也要经历雷劫!要是她被劈死了怎么办?她还没有崽子呢,谁继承皇位啊?! 胡思乱想之间,浓云已经追到头顶。闪电如蛛网般狰狞撕开,又一道耀眼光柱从天而降,只片刻功夫,她整个人就焦了一半! 瞬息之间,勾陈已经赶到。他面露惊异,飞快将一道灵力输入元臻臻体内,护住她丹田心脉:“陛下可还好?锻神雷有八十八道,要辛苦些了。” 八……十八道锻神雷?!锻神雷的威力百倍于普通雷劫,她一个刚刚苏醒的小神仙要怎么熬过去啊?! 勾陈给了她答案。 他没有多想,直接取出五道神意做成元臻臻的假身。以他的修为,每个假身可以承受十道锻神雷,这样便能替她消去一半多的雷劫。 可是这样,对他自己的修为却是伤害极大。 勾陈袖袂一挥,元臻臻来不及阻止,身边已然多了五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天雷一道狠过一道地砸下来,勾陈阖目盘坐,念念有词,身形稳如磐石,不动若山。 等天雷过去大半,假身一个接一个崩溃消散,勾陈紧绷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睁眼起身,手中光华一闪,赫然多了一把仙剑!这柄本命剑是万年蓝冰所铸,剑气一扫,平地掀起一阵凛冽杀气,直冲天雷而去! 五个假身俱已消陨,雷劫的威力再次落在了元臻臻神魂上。她浑身剧痛,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素衣白发的男神高山耸立般挡在自己面前! 天雷似被他的行为激怒,紫白雷电在云中怒吼蜿蜒,最后直直劈落他身上! 元臻臻心神大恸!脱口尖叫:“爸爸——!!!!!!!!” 雷威与剑气颤斗在一起,涤荡出一个巨大的气场。勾陈勉力支撑着没有倒下,鲜血却从身上一点一点洇晕而出,很快染红了半身衣裳。 听到那声奇怪的呼喊,他回头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元臻臻,苍白的双唇勾起一个无力的微笑:“你这孩子……哪有渡劫哭成这样的。” 见元臻臻拽着自己的袍角哭得泣不成声,如同泪人一般,勾陈轻叹道:“不必担心,有臣在,陛下不会有事的。” 最后一道天雷的威力是最大的,它在云中酝酿了许久,直搅得天地变色,浓云如涡,元臻臻还在擦眼泪,就见天顶中,一道极为庞大的金色光柱对着她直冲而下! 震耳欲聋的撞击加之耀眼夺目的爆炸,元臻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视野最后的画面是勾陈飞扑过来的身影和无限惊惧的神色…… 哎,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呢。 元臻臻被这道毁天灭地的力量硬生生劈下了九重天。 狂风肆虐,吹得她本就混沌的神志更为混乱,在空中翻来倒去了不知多久,才重重地摔到地上。□□早已支离破碎,神魂也像掉进了冰窟里,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清醒。 天地间终于慢慢恢复平静,一缕阳光从乌云后探出来,洒落大地,宣告着某项仪式的结束。 浓郁的仙气从元臻臻周身弥散开来,重新激活了她的神魂。焦炭般的皮肉一寸寸灰飞烟灭,在一片金光和仙乐中重生的,是一具极为鲜活美丽的□□。 随之一起恢复的,还有原主晏臻的记忆——不是之前在凡间的那一点点记忆,而是自她在清栀腹中孕育开始、长达一千年的记忆。仿佛被解除了封印的冰湖,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出,浩浩汤汤,漫延成颠覆所有认知的汪洋。 天后清栀被天帝昊成掩盖了异世气息后,成功避开天道之眼归元镜,平静地生活了许多年。后来她怀孕,昊成天君以法术拖延孕期,而晏臻在母亲肚子里以她的灵力为食,小心翼翼地修炼了两百年。 直到最后昊成没能找到彻底避祸的方法,而天后继续怀孕会被越发强大的胎儿所拖累,夫妻俩这才不得不离开天庭,到不周山生下了女儿。 晏臻睁开眼睛的时候,母亲被天道追杀,已经奄奄一息。父亲之前数百年一直用神力保护妻子,现在只能用所剩无几的修为勉强掩盖女儿的血脉天机,甚至将她转换成男儿身,才让她侥幸逃过一劫。 他抱着两百岁的晏臻在不周山脚下找到一个农耕的村夫,请求他收养晏臻,元臻臻惊喜地发现,记忆里的这个村夫,竟然就是宿焕!在这个世界,他的名字只有一个字:焕。 焕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满是嫌弃。晏臻兀自在田里玩耍,父亲同焕站在一旁说了许久的话,后者才勉强答应下来,但是他不肯收徒,只把晏臻认作弟弟。 昊成让晏臻跟着焕生活,说等她长大以后再来接她,然后自己抱着妻子离开了。 晏臻年幼不懂事,对新认的哥哥很有兴趣,父母的离去也没当回事。但是元臻臻知道,天帝早已耗尽灵力,夫妻俩这一离开,应当是双双陨落了。 焕带着晏臻在不周山脚下生活了一百年,他看起来只是个农夫,其实却拥有无上的法力。 百年后,昊成给予女儿的保护渐渐失效,归元镜重新发现了她的踪迹,开启新一轮的追杀。 焕为了保护晏臻,也和昊成天君一样,将全部法力施加在晏臻神魂上,继续掩盖她的天机,并将她送入轮回。 而焕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晶石,消失在天地间。 此后,便是晏臻在人间轮回的记忆,元臻臻惊讶地发现,那些记忆,就是她昨夜做的一连串怪梦。原来那不是梦,而是活生生发生过的事,是晏臻记忆觉醒的征兆。 轮回八百年后,昊成和焕施加在她神魂上的禁制逐渐开始消弭,晏臻因为救孩子而被砸死,魂魄显出神迹,这才让勾陈帝君和西王母找到了她。 自此,元臻臻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帝天后要去最危险的不周山生孩子,他们应该是早就谋划好了,要把女儿托付给焕。那么焕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他会拥有匹敌天帝的法力?把晏臻送入人间后,他又去了哪里? 八十八道天帝雷劫,将天庭劈毁了大半不说,还直下凡间,将元臻臻坠落的方圆数里的夷为平地。地动山摇,巨大的震颤传到万里之外的不周山,在天道之眼归元镜的湖心漾起了一丝涟漪。 湖面光影陡然变幻,如一只深渊般的阴沉眼睛,在沉睡千年之后终于缓缓睁开。 *** 元臻臻读完所有记忆,确定自己已经渡过雷劫,死里逃生,才松开紧绷的神经,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茫然四顾,自己貌似掉在了凡间一片深山老林里,周围草木已然被劈成一片焦枯,但又在她重生带来的充沛灵气中复活,长势更为茂盛。 仙气重新回到体内,甚至比从前更为轻盈纯净,但元臻臻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走了几步,咦,好沉啊? 止步低头,就见胸前鼓鼓胀胀,波涛汹涌,丘陵起伏,雪峰高耸…… 妈呀!她的胸回来了!!! 激动不已的元臻臻赶紧又摸了摸大腿根——这时候也不管动作猥琐不猥琐了——哈!小弟弟也滚蛋了!! 元臻臻欣喜若狂,一个雷劫,竟然让她恢复了女儿身吗?! 联想到之前的记忆,刚回天庭的时候,晏臻还保持着半封印的状态,是个男孩子。历经雷劫后,大概是所有的禁制都消弭了,记忆和修为重见天日,所以身体也变回了女孩子。 为了证实,元臻臻迅速找了条河,清凌凌的水面倒映出她此刻的容貌——硬朗的少年轮廓消失了,青须和喉结也不见踪影,脸蛋粉嫩光滑,五官柔美、菱唇嫣红、浅藕色的纱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美美美!这才是她嘛!还是做女孩子好啊!男身女心太压抑了,再玩下去恐怕真的要精神分裂。 元臻臻正激动于久别重逢的美貌,然而——美不过三秒,她突然被一个迎面飞来的人重重扑倒在地上! 元臻臻痛得闷哼一声!刚要抬手反击,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男人趴在她身上,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蛋,邪邪一笑: “哪里掉下来的小仙女,这么漂亮?大好春光不可辜负,不如与我双修一场,如何?” ………………………………………………………………………………………………………………………………………………………………………………………………………………………………………………………………………………………… ※※※※※※※※※※※※※※※※※※※※ 【……】请看评论区作者的留言,不好意思~ 焕焕~女主爸爸这么好,你鸭梨大不大? 变性记04 元臻臻惊呆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把她压在地上的不是别人, 正是焕。 他、他不是变成一块晶石,消失了吗? 少年从记忆里走出来, 面目变得清晰。这个世界里的他, 面容多了几分阴柔, 瞳仁黑中带红, 仿佛暗夜里盛开的赤莲。绣着奇异花纹的玄色衣袍高贵华美,长长的黑发如锦缎般覆在背后,整个人看起来神秘又邪气。 见元臻臻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 男子轻笑一声:“小仙女是爱上我的脸了么?其实我在床上更厉害, 要不我们试一试?” 他抄膝抱起元臻臻,足尖一点,跃上一棵高耸粗壮的榕树,树间枝叶繁茂,几乎可以遮蔽所有窥探的目光。 他低头亲吻着元臻臻的脸颊,从眼睛到鼻尖、唇角、下巴, 一脸陶醉:“好香的小仙女……” 想再往下舔舐脖颈时,元臻臻终于受不了地抓住他手腕:“停、停下……” 舔舔舔!你属狗的啊!! “嗯?小仙女不喜欢温柔的?那我们来狂野一点的?”他眸光含笑, 一手抽开了元臻臻的腰带。 元臻臻被这个画风崩坏的宿焕震惊了。她喜欢他, 不代表一上来就可以野合的啊!她还是喜欢细水长流、循序渐进地谈恋爱的!(你可拉倒吧,是谁第一个世界就把人往床上拖的?) “你、你是谁?”元臻臻有气无力地推搡着咬她耳垂的男人。 “我叫虞焕。”男子说着, 将元臻臻一双柔夷按向头顶, 用腰带绑在了树枝上:“这样你喜欢吗?” 果然是焕。 羞耻的姿势让元臻臻两颊发烫, 又心慌得不行:不是吧,他来真的啊?这么荤素不忌的吗! “阿焕,你别这样……”元臻臻本就心悦他,此刻被他醇厚气息包裹着,全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这般娇怯激起了男人更大的攻占欲,衣衫撕裂的声音传来,元臻臻一声惊叫,就见云纱落地,肩头微凉,男人俯身,又在她精致的锁骨上种下一朵朵梅花。 少女蹙着秀气的眉,像只被剥了壳的虾子,丢盔弃甲,瑟瑟发抖。虞焕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身下之人因羞涩而变得粉红的肌肤,满眼都是如获至宝的惊喜:“真美……小仙女,你太美了,嫁我为妻好吗?” 好、好个屁啊! 就在元臻臻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她终于听到救命的天籁:“行了!你给我下来!” 旖旎的气氛突然一扫而空,虞焕轻笑一声,从元臻臻身上爬起来,朝树下睨了一眼:“父亲,孩儿这不是在给你找儿媳妇么,你喊停做什么。” 树下人隐隐愠怒:“闭嘴!老子是让你用强的吗?这么金贵的仙女,人家放在手心里疼爱还来不及,你倒好,上来就——” “行了行了,不玩了还不行吗。年纪不大,啰啰嗦嗦跟个糟老头子似的……”虞焕扫兴地摇摇头,给元臻臻松了绑,又变出外衫给她披上,这才笑嘻嘻道:“刚才多有冒犯,实属做给我爹看,还请仙子见谅。” 做、给、你、爹、看?! 元臻臻恼羞成怒地揉着手腕坐起来。她当然可以用神力弹开他,但是她想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虽然虞焕自始至终表现得像个下流的登徒子,但其实眼底澄净一片,毫无情|色。 元臻臻和他相处了四生四世,他眼睛里藏着什么情绪,她还能不知道吗? 只是……他难道逮着一个姑娘就这么玩一回吗?如果今天偶遇的不是她,而是别的美人,他也这样压着人家调戏? 这样一想,醋意和怒火就忍不住更盛了:老娘在天庭吃苦受累,你在下界游戏人生?亏我还念叨着要找机会偷溜下凡来找你呢! 她指尖一动,转眼又恢复成衣裙端方的神女,然后推开虞焕,黑着脸飞下树梢。 “咦?生气啦?”虞焕跟着跳下来,凑到元臻臻面前,见她双目泛红,盈盈含泪,不禁“啧”了一声:“不就亲了你几口嘛,又没把你怎么样。要不……我给你亲回来?” 滚!元臻臻强忍着拍飞他的冲动,抬起脸半咬着唇,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阿焕对所有女子都是这样吗?” 虞焕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小仙女不但不生气,还对自己上了心。旁边的大叔经验丰富,闻言立马反应过来,惊喜地解释:“不不不!仙子莫要多心,吾儿虽然顽劣,但从未有过如此不堪之举。今日也实在是被本君逼急了,才出此下策,冒犯了仙子,还请仙子见谅。” 说完拼命给虞焕使眼色,虞焕后知后觉地抓了抓头发:“哦、哦是啊……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掉在碧霄城的仙女,之前这里从没有人来过,我想调戏姑娘也没——” 没说完就被他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毛栗子敲哑了。 元臻臻冷眼旁观这对父子演戏,只是……碧霄城?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啊…… 目光转向那位自称是虞焕父亲的男人,他看起来十分年轻,说是虞焕的兄长也不为过,但两人长得并不像,虞爹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风度翩翩,颇有九重天神祇清风明月的气质。 元臻臻打量着这位公爹,猜想他大概是在附近洞府修炼的散仙,带着儿子路过此地,正好遇上了自己。 对上元臻臻,男人的态度又变得极为亲热:“小仙子从何而来?既然路过此地,不如随我父子入城做客,喝一杯茶,本君替劣子向你赔罪如何?” 虞焕瞪大眼睛:不是吧?父亲你看上了这个小姑娘,要焕发第二春了吗?? ——闭嘴!老子是在帮你拐媳妇回家! 他以为三界无人不知碧霄城,所有不得不路过此地的神仙妖怪都恨不得绕开十万八千里走,几乎没有人会自投罗网似的直接从城门口过,除了……眼前这个神力非凡的小姑娘。 然而偏偏就是元臻臻,无知无畏,按捺着心头喜悦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 于是小白兔被两条大灰狼骗回了家。 等跟着父子俩进了城,撞见弥漫在天地间的浅绿色雾气,元臻臻才终于反应过来,碧霄城是什么地方。 就是之前在雪骊山宴会上听到的魔界啊! 那些缥缈诡谲的绿雾,正是魔气。焕焕姓虞,那这位自称他爹的美大叔,自然就是魔君虞英了。 元臻臻扶额:真巧啊……被雷一劈,竟然劈到敌军大本营来了。 她家焕焕居然还是魔族少主! 虞英见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道就算你明白了也逃不出去啦,乖乖给我儿生几个崽子再说吧! 被雷劫劈下凡的神仙极少,被锻神雷劈下的,更是罕见。元臻臻劫后的仙气纯净而浓郁,威压之盛,令躲在附近的虞英都难以接近。 他一看便知她是上等神祇,但年龄那么小,大概是哪位上神家的孩子吧!就是不知怎么竟没有家人护法、还被劈到碧霄城来了。 这样优质的神魂,当然配得上他为之骄傲的儿子。他们俩生的孩子,应该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莲火吧? 碧霄城很干净,一点都没有元臻臻想象中血腥阴暗的样子。魔族人也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穿梭于街市商铺,酒楼茶坊,但人最多的地方还是练武场。 除了漫天的浅绿魔气,魔界特有的莲火也漂浮在空中,大大小小上彤下紫的小火焰,如莲花绽放,散发着诱人的魔魅力量。 一个魔族人随手抓住一朵莲火,将之炼化,他周身的气息立刻为之一变,修为提升了不少。 元臻臻看在眼里,一时兴起,也伸手去抓莲火,然而人家并不给她面子,她一接近,莲火就飞快地飘远了。 惊讶从虞英脸上一闪而过。按理说,非魔族之人触碰莲火会使其燃烧,但在元臻臻面前,它们却唯恐避之不及。小姑娘还一派天真无知的样子。她究竟是谁?周身的神力竟如此强大。 虞焕见少女追逐着莲火,蹦来跳去像扑蝶似的玩得开心,很是鄙夷地撇撇嘴,结果又惹来老父亲一顿白眼。 三人很快来到魔君神殿,宫殿以黑色玄武岩铸成,外表威严冷峻,里面却温暖如春——大殿中央有一方血池,一丛巨大的莲火燃烧其内,炽烈绚烂,光耀夺目。一朵朵小莲不断从它身体里分裂而出,朝殿外飘去。 原来它就是城中那些莲火的本源吗? 元臻臻被眼前的神奇景象迷住了。虞焕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不见世面:“魔煞是我魔族本源,遍布碧霄城下,此池是唯一出口,遇魔气而燃烧成莲火。魔族吸食莲火可以提高修为,但因为容易被反噬,所以要非常小心。” 他广袖一拂,一朵莲火即刻飞来,亲昵地在他掌心蹭蹭,乖巧得就像他饲养的小宠物。元臻臻看得眼热极了,既羡慕虞焕能轻松驾驭莲火,又羡慕莲火能被虞焕拢在掌中。 虞英面有得色:“焕儿可是本君爱子,作为魔族下一任君王,他当然得像本君一样厉害。” 元臻臻还记着不周山下的焕焕转世轮回的事,遂试探道:“魔君叔叔您看起来真年轻啊,竟然已经培养出阿焕这么优秀的儿子啦!” 她表情崇拜、嗓音甜美,虞焕嗤笑一声,虞英却十分受用:“宝贝儿你说错了,焕儿并非本君亲生子,他的原形是一块晶石,被本君用心头血培育后才化形为人的。” 元臻臻心头一跳,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啊?我还以为阿焕是叔叔与魔后的孩子呢!” “非也非也,本君并未成婚。”虞英摆摆手坐下,也不藏掖着,把虞焕的来历细细讲给了元臻臻听。 虞英没有魔后,要培育下一代魔君的话,只能去寻找天材地宝,将之炼化成人。而莲火作为魔族的生存根本,每一代魔君都必须具有操控莲火的强大能力。 虞英前前后后培育了十七八个子女,每一个都是他用心头血喂养长大的,可惜都无法驱使莲火。 五百年前,他从不周山游历归来,带回来一块蓝白色晶石,因为漂亮本来打算给自己炼一条抹额的,结果把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晶石完好无损,地上那丛莲火却瞬间被压得熄灭了! 虞英大喜,确定这块晶石就是他苦苦寻觅的继承人。他马上融入心头血,以日月精华精心培养,百年后,晶石终于化形为人。 虞焕诞生那天,血池上方熊熊燃烧的万莲之母突然瑟缩成巴掌大的一簇火苗,直到幼童虞焕跌跌撞撞地跑到池边,小手摸了摸火苗,它才怯怯地恢复原状。 虞英非常高兴,虞焕的灵力之高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在他之上,将来继承君位,兴盛魔族,指日可待。 于是虞焕的太子身份,就这样定下了。 自千年前单挑败给昊成之后,虞英就窝在碧霄城不出去了,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一统三界的野心,魔族人安分守己、自力更生,更没有出去惹事的必要。 于是虞英每天的生活就是修炼带娃晒太阳、修炼带娃晒太阳……日子久了,着实枯燥。 一转眼,儿子就五百岁了,虞焕的修为很快就超过了虞英,老父亲没什么可教的,百般无聊之下,就开始考虑儿子的儿子。 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就罢了,焕儿小小年纪,没有爱侣也不找个床伴,是为哪般? 虞英向虞焕身边的暗卫打听,竟然得到了爱子还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噩耗。他惊呆了:儿子,你是块石头变的,难道你的小弟弟也是根石头?? 自责性教育没有跟上的魔君大人,暗搓搓把爱子殿里的侍从全部换成了美貌的魔女,再派人盯着。结果虞焕第二天就带着男侍卫们出城游历去了,那些魔女压根连正眼都没给一眼。 这样下去不行啊!魔族的男人,五百岁了还是童子身,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魔君大人急得团团转,连带着脑回路也变得诡异起来:难道我儿子喜欢的是男人??! 天哪!怎么会这样!! 虞英不是看不起龙阳,而是……整个碧霄城他从没听说有这案例,那他的宝贝儿子是受谁影响才变成这样的呢? ……好吧,喜欢男人也不是不能接受。生不出孩子就像他一样去找宝贝来培育好了,就是辛苦一些,还特别看缘分和运气,但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 于是等虞焕回到碧霄城,发现他的内侍又从魔女变成了清一色的俊俏少年。 虞英忍着心痛,颇为慈爱地对他说:“宝贝儿,爹也不是泥古不化的人,你不想成亲,爹也不逼你。但是你别把自己憋坏了,该去火的时候还是得去去火。咱们魔族民风开放,不讲究上界那套老古板的东西,爹保证没有人会看轻你的。” 虞焕:“……” 青年咬牙切齿,扭头就走,老爹怕养育多年的宝贝疙瘩跑了,赶紧追出去。结果一出城就迎头撞上一道耀眼的金色雷柱,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天而降,直接把碧霄城外的山头轰掉了一大半! 两人以为是天兵突袭,急急施法设阵,然而天雷接踵而至,却鸟都不鸟他们。等雨歇云收、仙气翻腾,他们才看清雷劫的主人公——一个姿容昳丽、威压赫赫的小仙女。 虞焕嘴角一勾,就飞掠过去。 *** 元臻臻听完前因后果,嘴角忍不住抽了好几次。虞焕老神在在地翘着脚坐在榻上,玩弄着手里的莲火。 元臻臻瞄了他一眼,和虞英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元臻臻:他没有过心仪之人? 虞英:据本君观察多年……没有。 元臻臻:他不会真有龙阳之好吧? 虞英:唉,其实本君也不知道啊,他周围的侍从都是男子,本君如何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其中的某一个呢? 元臻臻:你且看他平日与谁谈笑最多便是。 虞英:焕儿与旁人闲话本就不多,要说最多的人……咦,好像是本君?(大惊失色)啊——不会吧???! 元臻臻:……大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喂!! 虞焕听得忍无可忍,满头黑线地站起来:“父亲,我累了,去花园里晒晒太阳。” 他朝殿外走了两步,忽然转身看了元臻臻一眼,元臻臻心领神会,忙朝虞英笑嘻嘻道:“魔君,我也累了,出去透透气哈!” “去吧去吧,都不想理本君这个糟老头子……唉。”虞英面上无奈,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满是看到少年少女相携而出的喜悦。 碧霄城的植物特别神奇,大约是吸收了魔气的缘故,连花朵都是深深浅浅的碧色,花蕊还泛着萤光。元臻臻好奇地弯着腰东摸摸西看看,落在虞焕眼里,又成了一副嗤之以鼻的沙雕画面。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假山上,眯着眼睛,惬意地啜着小酒:“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元臻臻笑眯眯的:“我叫臻臻,从天上来呀。” 虞焕斜了她一眼,切,不说拉倒:“婚配了吗?” 元臻臻笑得更甜了:“昨天没有,今天有了。” 虞焕一愣,随即大笑:“你还真听那老头子的话,准备住在这儿啦?” 元臻臻歪了歪脑袋:“阿焕不喜欢臻臻吗?” “不喜欢。”虞焕冷冰冰地看着她:“你们这些女人,贪婪虚荣,恶毒愚蠢,又弱得要命,还不如莲火好玩。” 想起神殿里那些魔女恨不得把他扒光的赤|裸眼神,他就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元臻臻:“……”好吧我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关键还是魔君没给他找个亲妈,树立正面美好的女性长辈形象。 她情绪慢慢低落下来:“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臻臻也没有脸再在这里缠着你了。只不过临走前,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她仰起小脸深情地凝视着他,纤长的眼睫又沾上了泪珠,虞焕只觉心底忽然莫名震颤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元臻臻忽然靠近他,把手里编织好的花环温柔地戴在他头上。 “这是我的真心祝福,还请阿焕收好。”少女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去。 嗯?就、就这么走了? 虞焕纳闷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摸了摸头上的花环—— 等等!花环?! 他一把拽下那“临别赠礼”,盯着翠绿色的柳叶枝和鲜碧色的芙蓉芍药花,咬牙切齿、目中喷火—— 臭丫头你有种别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元臻臻一边逃一边笑得死去活来。 ※※※※※※※※※※※※※※※※※※※※ 所以这就是:沙雕一家门xd 其实女主妈妈也是个沙雕,结局会出场~ 变性记05 神殿里, 虞英正在翻阅老黄历, 盘算着儿子儿媳妇今夜洞房的话, 自己哪天能抱上乖孙。 忽然,一个魔兵跌跌撞撞地奔入大殿, 颤声禀道:“魔、魔君……外、外面来了个神仙……” 神仙?虞英一呆, 今天是什么日子?神仙们集体来碧霄城渡劫吗? 他接过拜帖快速一扫, 微微诧异:“勾陈?他来做什么?” 莫非是为了那个渡劫的小丫头?虞英心思一转, 起身笑道:“来者即是客,少主和少夫人在花园里是吗?那请帝君去水榭中坐。” 勾陈并不是第一次来碧霄城,但以这样平和的姿态进入, 尚属首次。碧霄城经过数百年休养生息, 也渐渐向凡间城镇看齐,有了生活气息和风尘味,而不再是充斥着杀戮与血腥的阴森之地。 他缓步踏入水榭廊亭,就见那个熟悉的男子正倚在榻上剥葡萄吃。他眉眼半眯,姿态惬意,一身黑袍散开, 露出如玉胸膛。 “魔君好兴致。” 勾陈兀自在他面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虞英抬眼望去, 男人素衣白发, 气态浩然,极俱威仪,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 这位当年率领众神对战过自己的勾陈帝君长什么样子了, 此刻看到他的脸,虞英恍然大悟般坐起来:“你来找你女儿啊?” 勾陈长眉微挑:女儿? 虞英一指不远处坐在秋千架上耳鬓厮磨的“小情侣”:“那小姑娘,是你女儿吧?本君竟不知勾陈帝君何时大婚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勾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由一怔,那个全身散发着浓郁仙气的少女,就是渡劫后的晏臻?! 指尖一动,一束流光飞入元臻臻体内,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又回到勾陈手中。 结果令他极为惊讶,少女的神魂的确是经历了锻神雷之后的晏臻,但昔日的禁制全部消失了,天帝之力破茧重生,那么随之而来的……是她恢复了女儿身吗? 之前的少年身躯,竟是那禁制使的一个障眼法? 虞英见他面色古怪,奇道:“怎么,不是你女儿吗?你们长得很像啊!” 勾陈眸光一凛,沉声道:“休得胡说。她是如今的天帝陛下。” 天帝陛下?!消息闭塞的魔君大人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她……她是……”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刹那间沉下来:“她是清栀的女儿?” “是。” 虞英似乎被这个消息震到了,不可思议地喃喃着:“你们居然找回了小天君……” 片刻之后,他又摇头道:“不对,这姑娘长得既不像昊成又不像清栀,眉心也没有火焰纹,怎么可能呢……” 勾陈说:“她已经通过了太清殿御座的考验。神祇下凡,神魂标记会自动掩盖。这次雷劫来得太突然,我也不知是何原因……” 正凝神细思着,远处的虞焕发现了他,低头对少女说了什么,元臻臻惊喜地转过身来,那张艳光四射的小脸便一下子落入勾陈眼中。 他蓦地一震,虞英说的是真的,晏臻如今的样貌,竟然真的不像她父母,倒是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虞英看看勾陈,又看看元臻臻,八卦之魂迅速燃烧起来:“有趣。要说她是清栀的女儿我还能相信,但这姑娘的爹是不是昊成……本君觉得很可疑呀……” 一想到昊成有可能戴了一顶闪闪发光的绿帽子,虞英就浑身舒畅:“你说你要是带着这小丫头回天庭去,别人会不会以为她是你的私生女啊哈哈哈哈……” 一记眼刀冷冷地丢过来,勾陈面色如冰:“妄议天后之女,这就是魔君对清栀的‘情意’?” 话音落下,四周忽然漫起凌厉的杀气,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男子,黑眸中一点猩红陡然一亮,整个人变得阴鸷可怖:“帝君这是要用伤了一半的修为同本君打一架吗?” 刚才勾陈一进门,他就看出他神魂有伤,而且还不轻。如今天下太平,还有谁能伤到这位三界数一数二的大神? 虞英袖袂一翻,空中漂浮的莲火光芒大涨,迅速向他聚来,但是又很快害怕地逃散开去——元臻臻来了。 晕!老爸和公爹怎么打起来了呢!元臻臻假装没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激动地扑进水榭,一把抱住勾陈的胳膊:“帝君你终于来了!你的伤怎么样?好些了吗?” 这次她是真的热泪盈眶。勾陈耗费半身修为给她做假身、又拼尽全力替她挡雷,她虽然神志昏沉,对他的牺牲却记得一清二楚的。 如果是她亲爸爸,也一定会这样无怨无悔地为她付出吧。 勾陈浑身僵硬,显然还难以适应自己朝昔相处的奶娃娃突然变性了。他轻咳一声抽出自己的手:“微臣无碍,恭喜陛下顺利渡劫,如今你已有上仙之力了。” 这样的修炼速度,他还是比较欣慰的。 元臻臻认认真真地朝他躬身行礼:“多谢帝君苦心教导!昨夜您救命之恩,臻臻永生难忘!” 勾陈叹道:“陛下过奖了,这些都是臣应当做的。” 虞英一脸兴味地看着两人父女情深,勾陈竟是为了帮亲女儿渡劫才身受重伤,啧啧啧……好大一只瓜呀! 元臻臻说:“您和我公爹在聊什么呢?” 公爹?! 两个男人同时震惊地看向她,元臻臻眨眨眼,透着天真无辜:“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勾陈强忍怒气:“陛下为何叫虞英公爹?” “因为我喜欢阿焕呀!”少女眉眼弯弯地拉过身后的青年,后者满脸郁闷,明明一开始是他调戏人家的,现在怎么反过来变成他被调戏了? 刚才把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按在腿上打了一顿屁股。她还嘤嘤嘤哭着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不周山下、什么天道之眼、什么轮回转世,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在碧霄城里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身为晶石时经历的事? 勾陈目光转到虞焕身上,又是一阵惊异。虞焕是不懂什么礼仪的,面对这尊威压深重的大神,也不过随意地瞧了一眼,心道父亲说的不错,臻臻的确长得像他。 “陛下喜欢……他?”勾陈神色复杂,意味深长道:“他可是魔族少主,与陛下有无尽的阻隔。” 元臻臻小脸垮了下来:“……不可以吗?” 勾陈无奈轻叹,颇有一种家里好不容易种大的白菜,居然自己跑到隔壁猪圈里去的挫败感。 “哈哈哈哈哈哈……”旁边虞英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乐不可支:“可以啊,清栀的女儿和本君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臻臻觉得老爸和公爹好像都有些不正常了。 怕怕。 *** 当晚,勾陈在碧霄城住了下来。 夜色秾稠,魔族的夜空,连星子都闪着渗人的碧光。元臻臻本想粘着虞焕再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什么的,被勾陈一道传音入密叫了出来。 两人约在一处桥上,勾陈望着面前明艳夺目的少女,一时竟有些恍惚。她除了有六七分像他之外,还有三四分,是肖极了自己的爱侣唐丝丝的…… 怎么会这样? “帝君叫我出来作甚?” 软糯的嗓音打断了勾陈的思绪,他收敛心神,又恢复成淡漠冷肃的样子,但对着这少女,到底语气比从前温软了不少:“陛下渡过雷劫后,怎不马上回天庭?还跟着魔君父子跑到碧霄城来了?” 元臻臻当然不能告诉他,她差点被虞焕轻薄了,不然只怕亲爸会马上提剑冲过去揍他。 “我正好摔在碧霄城外,魔君路过,就把我救回来了。” 虞英会救神仙?勾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虞英怕是见她神力磅礴,所以先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利用价值吧? 正要提点她,就见少女扯着他的袖子又道:“帝君,咱们现在又不在天庭,就不要用那些敬称了吧?我叫你师父,你叫我臻臻,好不好?” 离开天庭,恢复真身,元臻臻身上三吨重的天帝包袱终于卸载了,她又变回了跳脱沙雕少女。不趁此机会讨好老爸、争取留在凡间陪伴虞焕,她傻啊? 论理当然不合规矩,可是话到嘴边,勾陈却忽然犹豫:他没有兄弟姊妹,如今有这样一个和自己形貌相似的小姑娘待在身旁,竟渐渐萌生了一种为人兄长的亲切感。她叫自己师父,算是默认了她是他元朔宫的弟子? 心中淌过莫名的愉悦,勾陈说:“虞英曾败于你父亲之手,所以我实在担心,他是否会对你不利。” 元臻臻很满意他的妥协:“没有没有,魔君对我很好呀!阿焕虽然脾气怪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 说到虞焕,勾陈眉心一拧:“虞焕是魔君的亲生子?” 元臻臻摇头:“不是,他是魔君在不周山下捡到的一块晶石……” 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从对方脸上读出一丝欲言又止。勾陈心念电转,不可思议道:“臻……臻,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元臻臻当然不会对亲爸隐瞒,闻言点头:“嗯,我想起了之前所有的记忆……” 她将自己如何出生、如何被掩盖天机、交托给焕、又如何堕入轮回的经过说了一遍,勾陈越听越是心惊。 末了,元臻臻遗憾道:“我试探过,阿焕他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难怪她如此亲近虞焕,原来早八百年前就认识了。勾陈脸色稍霁,缓缓道:“虞焕的前身,我倒是认得的。” 元臻臻:啊?! “臻臻,你只知虞焕本体是一块晶石,却不知他是归元镜湖底的晶石,可以说,他本来就是归元镜的一部分。” 什么?!元臻臻惊得张大了嘴巴。 “上古时期,不周山被水神共工撞断,地底灵气四溢,在天柱峰横断处汇聚成汞银千顷,映照三界,返本归元,是为天道之眼。此地剧毒无比,又遍布雷电真火,任何生灵都难以靠近。也就是长生帝君有那等修为,选择在不周山闭关悟道,所以帝君真不愧是三界灵法第一人。” 勾陈说着,脸上满是对这位前辈的崇敬和怀念之情。 “他也因此邂逅了虞焕。不知是何机缘,这颗沉睡在湖底的晶石生出了灵智,它感受到长生帝君的气息,利用湖上的天雷,跳出归元镜,落在帝君洞府前。帝君见与他有缘,便点化为关门弟子,取名为‘焕’。平日躬耕于山脚村落中,偶尔得帝君出关指点。” “我去不周山看望帝君时,曾见过这少年。他天生拥有归元镜的部分神力,才五千岁,就已经有与我匹敌的修为了,修炼至你出生时,恐怕更加深不可测,所以才有能力延续昊成天帝的禁制。” 元臻臻:那是!我喜欢的男人,能不优秀嘛! “长生帝君陨落后,我想接焕到天庭生活,但被他拒绝了。或许他天生对归元镜有归属感罢,并不愿意远离。七百年前,他突然失踪了,我一直没找到他。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你……” 元臻臻也没想到虞焕的来历如此离奇,他居然是长生帝君的弟子! 说到归元镜,她又忐忑起来:“师父,我现在恢复了记忆和法力,归元镜……应该也发现了吧?” 勾陈沉默片刻:“是。”万里之外的山河异动,他已经感受到了。 元臻臻心里一阵慌乱:那劈她的雷,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所以,这个世界的考官,就是想考验她能不能从归元镜手底下逃生吗? 勾陈望见少女畏惧的神色,心中不自觉一软,他白发如愁绪,随风飘动:“为师会不惜一切代价护着你的。” 天界需要天帝,不能再乱下去了。 *** 第二天,元臻臻一起床,居然看到勾陈和虞英一起坐在水榭里喝早茶。 她暗暗咋舌,笑盈盈走过去:“师父、公爹,你们好早啊!” 虞英朝她招招手:“宝贝儿快来坐,本君命人做了你喜欢吃的点心。” 妈呀!元臻臻迅速被面前一碟碟精致的小糕点俘虏了。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虞英去打听了她的喜好,必然是勾陈老爸告诉他的,遂喜滋滋道:“谢谢公爹!” 又朝勾陈投去一个感激的俏皮眼神。 虞英看着小姑娘,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宠溺:“你和清栀的口味竟大不相同,和本君倒是差不多。” 嗯?清栀?想起昨天勾陈提到的一句,元臻臻眨眨眼:“公爹和我母后认识?” 虞英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勾陈悠悠道:“魔君亦是天后当年的追求者之一。” “勾陈!你——!”虞英恼羞成怒,耳尖竟微微泛红起来。 没想到便宜娘的魅力这么大,元臻臻皱着小脸惊叹:“我母后竟然没有选择魔君吗?像魔君这般俊朗潇洒的男子,娶回家,哦不,嫁给你,岂不是人间幸事?” 说完又委屈巴巴地瞅着虞英:“公爹要是臻臻的亲爹就好了,那臻臻就不用批无穷无尽的奏折、不用遵守繁文缛节,我相信魔君一定有能力护住我的!” 少女眸光盈盈,仿佛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身份、很懊恼母亲的选择似的。 勾陈眉心微皱,到底没说什么。元臻臻悄悄捏了捏他的袖子:对不起了爸爸!等我顺利回家了再向您老人家赔罪哈! 虞英听了元臻臻的话也是一阵恍惚。是啊,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要是他魔族的公主该多好!如此温暖熨帖的小棉袄,不管有没有控制莲火的能力,他都会宠她一辈子,令她无忧无虑,完全不必忍受她不喜欢的责任和生活。 至于天道的追杀,昊成有办法,他虞英也不会坐以待毙。只可惜,清栀最终选择的是昊成。 ——不对!她最终选择了谁,还有待考证啊! 虞英暗搓搓扫了勾陈一眼,又换来对方一个警告般的眼神。 ※※※※※※※※※※※※※※※※※※※※ 参加了日万活动,1号~5号都会日万嗯… 又手痒想给公爹和岳父写古耽了……(住手!! 变性记06 元臻臻在旁边吃瓜吃得开心, 以她丰富的八点档经验联系上下文来看,这魔君必然是在当初的竞争中,输给了她那便宜爹昊成天君,这才避居碧霄城不出,甚至终身不娶、宁愿找块石头培养成继承人,也不愿将魔后的位置再赐予谁。 但他内心终究是不甘的。元臻臻都能从那张被茶雾遮掩的脸上,读出落寞忧伤的心碎味道。 可惜感情的世界没有定律, 你更自由不羁、更细心体贴又怎样?不稀罕就是不稀罕。 虞英很快收敛了散逸的心思,笑道:“宝贝儿的嘴真甜, 要不是本君知道你初来乍到, 都要以为你是为了促成你师父的建议,故意讨好本君了。” 元臻臻一头雾水:建议?什么建议? “帝君刚才同本君说了你和焕儿的事,没想到你们早有渊源, 如今能在这里重逢,也算缘分不浅了。” 元臻臻惊喜地望向勾陈:爸爸你是同意我和焕焕结婚了吗?! 勾陈沉声道:“我昨日细想了一夜,如今虞焕没有前世的记忆和修为,三界之中也无人能够掩盖你的气息,所以只能靠臻臻你自己来对抗天道了——天帝之力, 本就该在众神之上,你如今的修为还是太弱,若能更进一步, 渡过第二次锻神雷劫, 就能达到上神修为, 与天道抗衡也能多几分胜算。” 元臻臻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亲爸是想让她修炼到昊成天君的程度, 然后自救? “我昨夜又感应到不周山地动,一次比一次强烈,怕是等不到你修成正果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快速提升修为——虚凡罅隙。” 虚凡罅隙……? 元臻臻曾在太清宫的典籍中见过这个名字。那是上古时期,一位魔神为躲避天道追杀而创造出来的、一处不属于三界的秘境。里面有刀山火海,虚境恶渊,无数妖魔精怪在其中孕育壮大,每隔几百年就会逃出几只特别厉害的,为祸三界。 但又因为那里充斥着浓度极高的仙魔之气,所以是个特别适合修炼的地方。魔族人天生能自由进出,其他人要进入,必须身披莲火,伪装成魔族,这就需要莲火操控力极强的魔族人的帮助。 至于进去后想出来,则必须突破罅隙的封印。封印的威力是随着突破者渐长的。挑战者的修为必须超过上一位突破者,才能打开封印,离开罅隙。 “千年之前,我曾邀请清栀一起进入虚凡罅隙。这样既能躲避天道的追杀,又能提升修为。但是她拒绝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但虞英显然不可能帮助情敌昊成天君进入罅隙,如果清栀要去,陪伴她成百上千年的就是他虞英。那对爱侣不愿分开,清栀宁愿赌一把,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昊成,也不愿意跟着虞英进去。 元臻臻觉得她公爹输得真的很惨很彻底。 但她就不会面临这样的难题了,因为虞英说:“这次本君命焕儿陪宝贝儿你一起去,正好让他也锻炼一番。若他能忆起过去、助你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元臻臻大喜,连忙狗腿地抱住他胳膊:“公爹对我真好!但是你不怕阿焕记起前尘往事后,不再做魔族少主了吗?” 说不定还会把碧霄城给一锅端了呢! 虞英想想有道理:“那本君只好重新再培养一个儿子了。宝贝儿你们若是在罅隙里遇到好苗子,记得给本君带回来哈。” 想了想又补充:“要长得像本君一样好看的。” 元臻臻:“……” 虞焕正好路过,听到了半点反应也没有,好像跟他完全无关一般。虞英被无视得很生气,把儿子拎过来,语重心长道: “进了罅隙对人家小姑娘好一点。臻臻年纪小,单纯爱玩,有点小脾气也是正常的。你一个大男人,要耐心包容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知道吗?这般资质相貌家世都完美的姑娘,普天之下打着莲火你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虞老妈子碎碎念叮嘱着,就差把二十四孝好男友准则贴在儿子脸上了。 虞焕:……父亲您是不是忘了她已经一千岁了,而我才五百岁?到底谁年纪小?? “不要用那种不耐烦的眼神看爹。要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你以为本君愿意操这档子心啊?本君亲友遍布四海,哪里不能逍遥快活,非要守着你这臭小子……” 虞焕:哦,你真的不是因为被昊成打败了,失恋又丢脸,所以才不出门的吗? “本君劝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不要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虞焕:“……” 元臻臻的入魔仪式进行得很顺利。虞焕仔细妥帖地将莲火化作魔煞输入她体内。少女死咬着唇,全身泛紫,汗如雨下,腿一软就歪倒在青年怀里。 勾陈上前探查她的情况,疼惜道:“你且忍一忍,进入罅隙后就不会痛了。若能修至上神,你就能破开罅隙而出。届时封印自动达到你的修为水平,后世再难有妖魔超越,可换三界千万年平安,这便是大功德一件。” 元臻臻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见到了爸爸,虽然不是那个现代爸爸,却同样疼爱她、呵护她。只可惜相处没多久就要分别了,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见。 心头满是依恋不舍,一时情难自禁,她忽地跪下来,哽咽道:“弟子不孝,好不容易回来,能替师父分忧了,现在又要离开。天庭的事务就拜托师父照看了,弟子一定会勤奋修炼,早日出来的!” 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勾陈藏在雪袖中的手掌蓦地攥起,又缓缓松开,他叹息着摸了摸少女的发顶:“此去艰险,万事小心。三界有我在,不必担忧。” *** 虚凡罅隙,由无数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组成,进入之后掉在哪里是随机的。比如落在如人间一般繁华热闹的虚凡城,比如投身于这青龙分支的小家族元家—— 来往忙碌的丫鬟们并没有发现,堂屋里安安静静用早膳的少爷和少奶奶,芯子里已经换了人。 元臻臻早起发现自己又变成男人的时候,心情是哀嚎无语的。但紧接着她发现了更让她震惊的事: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的丰乳肥臀的女子,赫然是女性版的虞焕! 大眼瞪小眼对视三秒钟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元臻臻捶着床板笑得死去活来。 “笑什么笑!”虞焕气急败坏地坐起来,然后发现了一件更崩溃的事——他不仅变成了女人,还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虞焕:“……”心里仿佛有无数只那什么马在那什么壁上呼啸奔腾!! 相比男朋友变成孕妇这种引起极度舒适的事,元臻臻觉得自己这点变性实在不算啥,她开心得简直能哼曲儿了。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打断她爆笑的,是门外陡然响起的妇人质问:“少爷怎么还没起床?可是昨夜又被那小妖精折腾到深夜?” 守门的丫鬟低声说了什么,妇人冷哼道:“大着肚子也不安分,我就知道不该把这低贱的小荡|妇讨回来!”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钻进床上小夫妻的耳朵里。虞焕皱了皱眉,元臻臻按住他,先自己穿好衣服,再帮身体不太灵便的“妻子”套上衣裳。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进来,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转入内室,见元臻臻半跪在脚踏上给虞焕穿鞋,顿时又惊又怒:“吾儿!你怎能做如此低三下四的事!一个大男人服侍女人,成何体统!快把鞋子放下来,让丫鬟去干!” 转而指着虞焕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焕娘,你是不是扒上了我青龙族的门,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娶你进来是你让好生伺候少爷的!你倒好,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还敢让少爷反过来伺候你?!你的妇道呢!你的女戒呢!我倒是要去找你族里问问了!” 元臻臻以为虞焕铁定要喷火,谁知他竟慢吞吞地扶着丫鬟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母亲息怒,儿媳昨夜身上不大好,您孙子太闹腾了,搅得儿媳一夜没睡,这才起晚了些。” 元太太一愣,胎儿活泼健康是好事,她总不能因为这个去责怪儿媳妇,传出去名声太苛刻也不好,只好干咳一声:“那你也不该瞒着,有什么不好就去请大夫。事关我元家香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是,焕娘知错了。”还是温吞吞的声音。 元臻臻笑道:“母亲,大清早的少说两句吧,你看焕娘都被你吓着了。” 元太太扫了一眼虞焕平静的大肚子,总算看在孙子的面上,不说什么了。 “你呀,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咋就看上这货了。”元太太一边往外走,一边嗔怪地点了点元臻臻的脑袋:“洗漱完了快点来吃饭,小莲还等着你呢,她卯时多就起来了,不像某些懒货。” 元臻臻不知道小莲是哪个,先把老太太劝了出去,然后急急回到内室里,虞焕正坐在镜前梳妆,元臻臻接过丫鬟手里的梳子,把她们赶到屋外去等。 “没想到啊,还挺能屈能伸的嘛。”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虞焕冷哼:“老虔婆一个,收拾她都不用费脑子。” 说完忍不住摸了摸喉咙,他很不喜欢自己现在娇脆如黄鹂的嗓音。 镜子里的他,五官还是那副五官,只线条柔和了些,面貌就大不相同。远黛如烟岚,秋瞳清似月,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 元臻臻在观摩虞焕的脸,虞焕也在观摩她的:“啧,不如我嘛。” 元臻臻微笑颔首:“彼此彼此。”我没你帅,你也没我美呀~ “哼。” 虞焕之前没进过罅隙,虽然有魔君多番警示,但也没想到里面竟然是这样的。他们现在的真身都是龙,元臻臻是白龙,虞焕是黑龙,原主的名字还和自己高度吻合,所以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存在的某个小世界?历练又从何说起? 元臻臻也纳闷,要说是身穿吧,怎么两人变成了龙还改变了性别?要说是魂穿吧,脑海里没有半点原主记忆不说,内丹里的修为也都是自己的,那他们原本的身体去哪里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两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熟悉环境后再做打算。 出了居住的漱雪轩,沿着花廊一路行去,宅中虽有亭台楼阁,但地方不大,没走几步就过了中庭。来往的丫鬟小厮虽然都是人形,但个个妖气饱满,修为低微。 前厅里,丫鬟们正在上菜,元太太和一个少女坐在一起,后者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正说笑着什么,逗得元太太脸上笑开了花。 见元臻臻他们进来,少女眼睛一亮,站起来甜甜笑道:“表哥!” 这就是元太太口中的小莲?原来是原主的表妹啊! 元臻臻先拉着虞焕向元太太行礼,然后按住想扑过来拉她手的少女,肃容道:“小莲,你嫂子在这儿,你看不见吗?怎不向她问安?你的教养呢?你的女戒呢?” 小莲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表哥会突然对她发难,眼角瞥见元臻臻竟还牵着虞焕的手,怨恨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洞来!她不情不愿地喊了声:“表嫂……” 虞焕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元太太看不下去了:“好了臻儿,小莲怎么说也比焕娘出身高些,你委屈她作甚。” 元臻臻微笑点头:“是是是,孩儿一定不会让焕娘受委屈。” 元太太语塞,当着众丫鬟的面又不能发作,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快过来坐吧。” 按道理应该儿媳妇侍奉婆婆用饭,但元臻臻张口就说焕娘身体不适,还是麻烦莲表妹辛苦一些吧。元太太不好说什么,小莲倒是极为高兴,殷勤地给她姨母盛粥布菜。 虞焕揣着包子,明显精神不济,吃了两口就不动筷了。眼看老太太又要发作,元臻臻赶紧告了声罪,让丫鬟先送他回去歇着,然后说:“母亲,儿子看这一胎着实不太好,要不请大夫来看看吧?” 元太太不耐烦地盯着虞焕一扭一扭离去的背影:“那是自然,吃过饭我就让婆子去请郝大夫过来。” 接着又叹气道:“臻儿,你别怪娘啰嗦,你这媳妇,着实是娇气了些,前边儿生俩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事儿的,还不是从早到晚在我这儿立规矩。怎么,生到第三个,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元臻臻:啥?已经生过两胎了?怎么没看见呢! 小莲插嘴说:“是呀姨母,您别说小莲多心哈,当初表哥渡劫,怎么就她在那附近呢?小莲总觉得她居心叵测,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傍上表哥呀?” 元太太柳眉一竖:“哼!我就知道,这低贱的小蹄子能安什么好心!臻儿你呀,就是心太善了,要我说,当初给她点钱不就得了,还说什么龙角没了,非得把人娶回来。咱们小莲多好,大好青春硬是给蹉跎了……” 少女当即热泪盈眶:“小莲不苦!小莲愿意一直陪着姨母,当姨母的亲女儿!” “好孩子……” 一老一小一唱一和还没完了?元臻臻的耐心终于告罄,“啪”的搁下碗筷:“母亲要是没什么别的事,臻儿就先告退了,还得去给焕娘请大夫。” “你、你……!”元太太气得心口疼,小莲连忙安慰她给她顺气,元臻臻目光轻轻扫过她,吓得她脸色一白。 不能打的东西。元臻臻冷笑一声,掀帘而去。 跟着她的小厮是个兔妖,名叫小六,看起来很是单纯的样子,元臻臻一路走一路套话,等回到漱雪轩的时候,已经把原主的家庭社会背景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名叫虚凡城,城中百姓皆是妖,他们知道自己身处某个结界中,需要突破封印,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 上一个突破而去的是一只白孔雀,所以下一只妖的修为必须超过白孔雀,才能飞升离开这里。这和元臻臻得到的情报完全吻合。 原主所在的龙族按颜色和修为分为四等,金龙稀有,修为也最高,其次是白龙、青龙、黑龙,黑龙人数多,修为低,所以虞焕才不讨元太太喜欢。 原主是白龙,原主的父母却是青龙,一般来说,除非遇到特殊的机缘,或是本身修为极高,生出来的孩子才有可能晋级。 元老爷正是因为在野外舍命救了一个大妖,大妖感念恩情,在怀孕的元太太肚子上点了一点,她才生下一个进阶的宝贝儿子,也是元家这一代唯一的儿子。 原主成年后渡劫遇险,从天上掉下来,正好落在黑龙焕娘的巢穴附近,焕娘替他挡了最后一雷,失去了一只龙角。原主感激不尽,欲迎娶焕娘为妻。 这个决定把元太太气得半死,她觉得一条黑龙完全高攀不上完美的白龙儿子,她原本为儿子相定的媳妇儿是自家姐姐的女儿蔡莲,蔡莲是一条青龙,虽然也是低娶了,但总比娶一条黑龙说得过去。 然而胳膊拗不过大腿,原主心志坚定,同蔡莲保持着礼貌疏淡的兄妹关系,最终迎娶的还是焕娘。 元太太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鸡蛋里挑骨头地折腾她。要不是原主坚辞不受,小莲早就被塞进原主房里当平妻了。 唉,到了这鬼地方还要陪着演宅斗戏,元臻臻颇感心累。 回到房里,少奶奶焕娘正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一个丫鬟跪在旁边给他捏腿。 “怎么肿成这样?”元臻臻挥挥手让丫鬟们下去请大夫,自己上前捏了捏那双萝卜似的大白腿。 虞焕没好气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女人嘛!” 元臻臻反瞪他:“我又没怀孕过!” 她把从小六那儿打听来的信息悉数告诉他,末了说:“这元府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我想出门去打听打听,这里的人都是怎么修炼的。” “嗯。我是魔族,等封印一开就能出去,但不能带人出去,所以你还是得靠自己修炼。”虞焕一边说一边打哈欠:“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他指了指自己饱胀的腹部:“这里头有两个。” 元臻臻瞪大眼睛:“啊?你是说……双胞胎?” “嗯,刚刚看过了,两个龙胎,都是普通青龙。” 见元臻臻沉眸不说话,虞焕假模假样地靠过来,抱住她的腰:“夫君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埋怨奴家生不出白龙来?” 元臻臻挑起他的下巴,望进那双因为孕困而水光盈盈的眼眸里,似笑非笑:“嗯,生不出白龙,母亲可不会放过你。我在考虑去哪里再找两个能生的漂亮姑娘来。” 若是从前,身为男儿的虞焕一定不会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但现在附身进一个女人的身体,他立刻感觉不一样了。 元臻臻话音落下,他心底瞬间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如潮汐般翻涌起来,而面前的青年很明显就是那轮吸潮的明月。 他不由自主地冷笑:“我看你那小莲表妹不错,不考虑一下吗?” 说完他立刻呆了一下:咦,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那个蠢得要死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元臻臻作若有所思状:“是啊是啊,但一个小莲怎么够,肯定得再讨个——哎哟!” 虞焕出手如电,狠狠掐了一记元臻臻的腰!后者疼得龇牙咧嘴:“夫、夫人你快松手!什么白莲儿绿茶儿,我一个都不要,我这辈子只要焕焕!” 虞焕也被自己的本能反应惊到了,为什么他会做这样的动作?她爱娶三四五六七八个和他有什么关系?! 别过脸掩去尴尬的神色,他冷哼着松开手。元臻臻揉着发青的腰肉,心道这男人吃起醋来还真是可怕,幸亏他不是女的,不然真要后宅不宁了。 不过……我喜欢呀! 她轻咳一声:“我刚才是在想,元太太说我们生过两个了,怎么没见到孩子。” 虞焕面露诧色,正要问,就有丫鬟扣门说:“少奶奶,时辰到了,该孵蛋了。” 元臻臻虞焕:孵蛋??? 就见丫鬟走向角落里不起眼的小摇床,打开禁制,揭开蒙在最上层的小毯子,两人这才看到,那里赫然躺着两颗散发着莹白色微光的蛋,每颗都有蹴鞠大小。 元臻臻一滴汗,还以为孩子已经能跑会跳了呢,结果……还没孵出来啊! 虞焕更是一头雾水,他一个男……好吧,女人,怎么孵蛋??虞英老头子没有教过啊! 丫鬟们把两颗蛋抱上床,虞焕见状,也只能过去。一个丫鬟笑道:“少奶奶可得小心了,别再化形太大,把床架子撑坏了。” 虞焕心领神会,原来要化成原形才能孵蛋啊!他躺上床,感受了一下内丹里的灵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变成一条玄墨色的龙。 他一变身,两颗蛋立刻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咕噜噜滚到他腹前,亲昵地蹭了蹭柔软的肚皮。一道微光源源不断地从他小腹传入蛋壳中,虞焕脸色微变,无声地骂了一句。元臻臻看出究竟,也不由暗惊:两颗蛋居然是在吸食母亲的灵力! 龙蛋们获得力量后舒服了,周身的光芒也更亮了。元臻臻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好奇地坐在床沿观望。后来实在忍不住,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蛋壳,暖暖的,像泡在温泉中的鸡蛋。 孩子们似乎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激动地震颤起来,让元臻臻心底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落在黑龙身上,他头上果然只剩一只角,另一只角被什么力量齐根削断了,只剩下一块焦黑丑陋的伤疤。 元臻臻怜惜地摸了摸那处痂痕,又惹得虞焕一阵轻颤,他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中竟有嫌她捣乱的责怪之意。 哟,还学会护崽啦? 丫鬟们静静地垂首侍立在一旁,直到一个时辰后,她们才上前抱走龙蛋:“早晚各一次,少奶奶可别忘了。” 龙蛋们被抱回小摇床上,盖好小被子。虞焕重新化成人形,少女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微微喘气,元臻臻摸了摸他额头,吃惊地发现掌心一片冰凉! “是被吸得太多了吗?” 虞焕翕动着双唇,无力地点点头,两颗蛋太强势了,他根本无法控制灵力的流出。肚子里那对双胞胎原本经常会动一动,现在不知是不是责怪母亲把能量都送给了兄姊,竟一动不动了。要不是虞焕能感知到它们的魂魄,简直要怀疑这两只是不是被冻死了。 元臻臻握住他双手,仿佛握住了两块冰。她立刻用灵力去温暖它们,但是显然杯水车薪。 这样下去可不行,等蛋孵出来,恐怕人也要完了。元臻臻挥退丫鬟,手脚麻利地脱衣上床,她一钻进被窝,旁边的人儿立刻嘤咛一声,像泥鳅一样钻进她怀里,非常熟练地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把小脸贴在她胸前。 “嘶——”元臻臻冻得一哆嗦,妈呀这人也太冰了吧! 虞焕简直要疯了!他根本没想靠上去好吗!!他严重怀疑原主的意识是不是还在身体里,把元臻臻当成她夫君了,又是吃醋又是投怀送抱的,叫他一个大男人尴尬得不行。 不过,她身上真烫啊,像抱着一个人形汤婆子,舒服得他像浸泡在温泉里,暖融融的。这样想着,双腿又不受控制地勾上元臻臻的腿,还惬意地蹭了蹭。 虞焕:“…………”算了,放弃吧,半点尊严都没有了,还能怎么办呢?生无可恋了呗。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元臻臻凝神运转乾坤之力,不断将灵气传入虞焕血脉中,一点一点温暖他的丹田。 被掏空的身体逐渐恢复充盈,孕妇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元臻臻忽然感到腹部一动,神识探去,原来不是虞焕在动,而是他肚子里那俩崽恢复了生机,在做伸展运动。 元臻臻好奇地把手贴上他肚脐,两个小家伙高兴地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又滚了两下,满满都是对父亲的亲昵。 又过了片刻,虞焕额头微微渗出汗来,身体终于舒服了,他心气儿一松,就睡了过去。 *** 焕娘的身体长得本就不错,此刻受阳气滋润,肌肤愈发莹白如玉,触之光滑软腻,让元臻臻爱不释手。 受她的抚摸骚扰,虞焕两片小扇般的纤长羽睫颤了颤,樱红的可爱菱唇微微翘起,似乎在表达不满。 元臻臻身体一僵,猛地察觉到不对,迅速手忙脚乱地挣脱他怀抱,从被窝里逃出去。刚跻上鞋,又转回去帮他掖好被角,见虞焕毫无反应依旧沉睡,她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净室去。 妈的,小弟弟又自说自话地发动了! 元臻臻蹲在一盆冷水里,深呼吸,强迫自己幻想了一出四小河马芭蕾舞剧,这才渐渐压下心火。 “表哥!表哥你在吗?” 屋外忽然传来蔡莲的喊声,元臻臻暗骂一句,赶紧披上外衣出去。丫鬟拦不住蔡莲,她已经提着食盒自说自话地踏进来了。 乍一见衣衫不整的元臻臻,蔡莲也是一愣:“表哥你这是……” “刚才出了点汗,擦擦身子。”元臻臻拢着衣服,皱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蔡莲火热的目光在元臻臻性感的锁骨上舔了一圈,柔声道:“我做了一些栗子酥,特地送来给表哥,你快趁热尝尝。” “你放下就出去罢,我还要更衣。” 蔡莲把食盒搁下,一只素手却搭上了元臻臻的肩头,娇嗔道:“表哥,你今天早上怎么对人家这么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故作委屈,音色嗲得元臻臻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元臻臻退开一步:“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以前你脾气可好了,总是夸我孝顺姨母,做的点心也好吃。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焕娘那小蹄子说了什么,让表哥厌弃我了?” “胡说什么!”元臻臻下意识地往床上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虞焕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单手托腮侧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边一出好戏! 元臻臻:我不是!我没有!焕焕你听我说——! 见她脸色大变,蔡莲忽然意识到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时也吃了一惊:“你……你……你怎么也在!” 虞焕冷笑:“我是这院的少奶奶,我怎么不能在了。” 蔡莲恼羞成怒:“日上三竿还躺在床上,还偷听别人说话!你要不要脸?果然是低贱地方出来的——” “闭嘴!”元臻臻也火了,目光像刀片般飞向她:“妄图勾引兄长,对长嫂出言不逊,蔡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你若是不想在元府待着了,就滚回去!我听说你娘给你准备了一门好亲事,妹妹还是快点回家备嫁罢!” 蔡莲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着元臻臻:“表哥你、你居然嫌弃我!” 她掩面抽泣,夺门而出,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元臻臻有没有什么动作。 元臻臻:……慢走不送。挽留你一个字算我输。 转身想起窝里还没熄灭的火,元臻臻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是怎么挺下来的,她有一个宝货就已经很伤脑筋了。 只好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夫人,感觉好点了吗?” “哼。你说呢。” 元臻臻:呵呵,没有当场去世就好。 又摸摸他的额头手腕,感觉温度与常人无异了,元臻臻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酥饼和温水端过去:“蔡莲人虽然讨嫌,做的糕点倒是不错,闻着就挺香的。你早膳也没吃什么,拿这个填填肚子吧。” 虞焕一脸嫌弃地拈起一块,没想到味道确实不错,一口一口吃得欢快,吃完还打了个饱嗝。 元臻臻盯着他隆起的腹部,说:“你这样老是躺着不动,对孩子不好,以后生产的时候会很困难,据说每天要走一万步才好。” 虽然好像没有听说过有难产的妖精。 虞焕说:“你不是想出去打听消息么?正好我们一起去城里逛逛,如何?” 两人一拍即合,元臻臻让人跟元太太那边告了假,说带焕娘出去转转,就不回来用午膳了。蔡莲听说表哥带那个女人出去玩,却没有叫上自己,气得又撕坏了一条帕子。 一出门,立刻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府外的世界充斥着灵气和妖气,还夹杂着些许魔气和血腥气,它们争先恐后地往元臻臻身体里钻,一个不慎就容易被侵入丹田,后果难料。 元臻臻之前没有感受到,是因为元府一直设置着结界。 所以勾陈才说,这里是个极其适合修炼的地方,如果使用得当,这些流窜的力量就会成为极好的助益。 虚凡城看起来和普通城镇没什么两样,往来行走的商贩和路人都是妖族。他们大多维持着衣冠楚楚的人形,只有小部分用的还是兽形。 元臻臻心头嗤笑,难道化作人形就有个人样了吗?瞧瞧元府里雕梁画栋、元太太穿金戴银的,其实还不是和蛮不讲理的市井泼妇一般,哪儿有半点高门大户里正妻夫人的样子。 马车行至城里最好的般若酒楼前,元臻臻扶着虞焕下来,里面人声鼎沸,宾朋满座,店小二抱歉说已经没有包间了,元臻臻表示无碍,为了口好吃的,坐大堂也没有关系。 两人坐在靠窗的方桌,点了几个特色菜,元臻臻又讨了一壶果酒,她现在是男儿身,出门不喝酒总显得有些另类。 变性记07 正和虞焕对招拆招, 眼前忽的一暗,两道身影来到桌前,其中一人拱手道:“大哥不好意思,这里三层楼都客满了,能否与你们拼个桌?” 元臻臻正愁没人交换八卦,闻言毫不犹豫答应:“自然可以,请坐。” 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 脸蛋略显圆润的少年率先开口:“小生朱勤,这是陶璧, 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元臻臻:“元臻, 这是内子焕娘。” 朱勤看了一眼虞焕,笑道:“看来元哥很快就要添丁了呀,恭喜恭喜!” 陶璧也跟着说:“恭、恭恭恭恭喜喜喜……” 元臻臻一愣, 这少年不会就是…… 朱勤笑着点头:“刚才叫元哥见笑了。阿璧天生口吃,说话慢,还请元哥包涵。” 元臻臻说:“无妨,我觉得挺可爱的。”没说几个字就先脸红了,却敢那么锱铢必较地怼上说书先生, 多么有趣的小孩啊! 陶璧腼腆地低下了头。元臻臻正觉好笑,一只酥软小手忽然搭上自己的大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掐着。 她低咳一声, 一边探手下去安抚那只醋精, 一边说:“其实我也赞同阿璧的话, 道听途说来的到底不可信, 近些年又没人进出罅隙,如何就知道那位白前辈的经历呢?至于天帝……恐怕连白前辈都不一定得见,她的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朱勤赞同道:“元哥说得有理。像我昨日在另一家茶坊,听到的则是天帝贪财好色、荒淫无度,抓了无数娈童幼女,一夜要御七男七女,搅得民怨极大,所以天道才会容忍我界的存在,并不时释放这里的妖魔出去,维持三界秩序。” 七、七男七女?!元臻臻惊得瓜都掉了,这么夸张的脏水在泼之前不打个草稿的吗? 还有,你们可真会给自己加戏啊!殊不知每次出去都搅得秩序混乱民不聊生的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好吗! 她气笑:“小朱,你们知道天帝是男是女?年岁几何吗?” 朱勤说:“天帝不都是男的吗?几万岁总该有的,听说是玉石吸收天地精华而孕育的呢!” “不不不是,是三三三三十十十万万岁岁岁的的……乌乌乌鸡鸡精!”陶璧皱着小眉头,一脸认真地纠正他。 元臻臻:“……”在下认输,你们高兴就好。 一旁,虞焕紧紧抓着元臻臻的手,假装低头吃菜,其实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宛如羊癫疯发作,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良家妇女的贤淑形象。 唉,家门不幸。元臻臻啜了口酒,叹息着扯开话题:“不满二位贤弟,因为内子身子不好,我一直在家陪伴,已经多月不曾出门,不知近来城中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元哥对嫂子真好。”朱勤笑眯眯地想了想,说:“趣事倒是没有,坏事却是有些。城中最近出了一桩窃蛋案,许多龙族凤族的蛋都被偷走了,闹得有点大,官府倍感压力,已经张榜重金悬赏,招募英雄破案。” 元臻臻吃了一惊:“还有人偷蛋?把蛋偷去能做什么用?” “龙凤乃是妖中大族,修为高深,它们的蛋自然也是大补。两族对后嗣看管极紧,一般人很难得手。此外,修为不高的妖,吃了反而会因为承受不住太盛的灵气,爆体而亡。所以这窃蛋之贼,能从龙凤两族得手,还能吸收灵气,修为应当不低。” 陶璧:“我我我我觉觉得得得是是内内内内贼贼贼贼贼做做做的的……” 元臻臻:“是有可能。那两族应该也派人追查过吧?竟没有丝毫线索么?” 朱勤摇头:“龙凤二族人才辈出,但也束手无策。元哥你可以去官府看看张榜的详情,有兴趣的话试一试,毕竟那赏金确实不错——是二十颗绛云丹呢!” 元臻臻怕露出马脚,不敢问绛云丹是什么东西。回去的马车上,虞焕告诉她,那是一种可以固本培元、增强修为的神药,连服四十九日就能晋阶一级。 这东西以前魔族也是有的,但因为炼丹的手法太过复杂,往往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也十试九败,就被毫无称霸之心的魔君虞英废除了。 在这个气息复杂混乱的世界,这种丹药不说炼制容易,但也不至于稀世罕见。 出去了大半日,虞焕精神疲惫,一回漱雪轩就歇下了。元臻臻命人把蔡莲送来的酥饼热一热,备着等虞焕醒来后吃。自己则去前厅用晚膳,虽然她很不想看见蔡莲,但为了扮演孝子,元太太那里还是要早晚问安的。 “她又睡下了?”果然,元太太见儿子一个人过来,又火烧心头,她还想给儿媳妇立立规矩、给蔡莲出个气呢! “我听说黑龙族的人向来身强体壮,她怎么这么娇弱?是不是先天有疾,瞒着我们带进府来了?哼!就知道这小蹄子是个有心机有预谋的!” 蔡莲也假装吃惊道:“哎呀姨母,说起来上午我去给表哥送点心,就看到嫂子躺在床上呢,看起来挺没精神的,嫂子也太弱不禁风啦!” 元臻臻呵呵一笑:“表妹,你还没成亲,不知道这夫妻之间的情趣。我就是宠爱焕娘,恨不得天天把她按在床上疼宠,怎么样?表妹要是羡慕,大可回家成亲去,相信姨母姨父给你找的夫君也会这样对待表妹的。” 蔡莲没想到她说得那么直白,脸上又惊又羞,还带了三分愁怨,她抱着元太太的胳膊撒娇道:“姨母,你看表哥怎么又说这种话。小莲的心,他不知道,姨母还不知道么!” 元太太一拍桌子:“行了行了,臻儿以后不许再说要赶小莲走的话,她那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指不定就要拿她出去抵债的!咱们小莲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以沦落到那种地方去。” 她白莲她可怜,所以就要把她塞给你儿子吗?元臻臻暗自吐槽着扒完这顿恶心的饭,也不理亲如母女的两人,兀自离去了。 回到房中,正好又遇上丫鬟来请虞焕孵蛋。元臻臻二话不说也爬上床,化作龙形侧躺在虞焕对面。 虞焕撑着睡眼惺忪的眼皮:“你……?” 丫鬟们惊道:“少爷您这是…——” 元臻臻说:“少奶奶还怀着一对呢,太辛苦了,我帮她一起孵。别浪费时间了,来吧!” 不就是传送灵气么,她也行啊!与其事后她再给虞焕舒缓,还不如一开始就由她来分担一半。 元臻臻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女妖孵蛋,男妖是既不会帮忙也不会安慰的,反正歇一会儿她们自己也能恢复,何必浪费那个灵力呢? 想了想,她又正色道:“这件事不许传出去,要是让太太知道了,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发现自家少爷可能是个二十四孝好妻奴的丫鬟们掩下惊异之色,把两颗蛋抱过来,放在夫妻俩相对的腹部中间,然后非常自觉地退出了内室。 元臻臻拉过锦被把两人都盖起来,两颗蛋被父母同时温暖,开心极了,一会儿蹭蹭虞焕,一会儿磨磨元臻臻,蛋壳上的莹光愈发清纯明亮。 元臻臻一直密切注意着虞焕的体温,一旦感觉他身体变凉,她就立刻把蛋往自己这边拨一点儿,再将灵气传入虞焕体内,确保他不会太累。 有了她的帮助,虞焕果然轻松不少,腹中的双胞胎这次也没有再装死,它们似乎能感受到父亲的担忧,元臻臻手一旦摸上肚皮,双胞胎就微微动一动,告诉她它们还好好的。 一个时辰后,丫鬟们进来把蛋搬走,夫妻俩都累极了,元臻臻确认虞焕没什么事后,简单施了个清洁咒,两人便相拥着睡去。 *** 摸清这边的生活规律后,元臻臻开始试着用罅隙里的气息修炼。 元府后面有一块修炼场是不受禁制保护,专门给大家修炼用的。一见到活物,充盈的仙魔之气便立刻围上来,蠢蠢欲动。 元臻臻试着吸收了几许,发现并无害处,还能让丹田受到滋养,便大大方方地放开全身经脉,用意念引领着它们如清泉般流淌洗刷过去。半日下来,身上污秽尽出,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甚好。 修炼数日后,元臻臻颇感得心应手了,才把修炼方法告诉虞焕。虞焕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晒太阳,她一坐下,他立刻从背后贴上去,抱着她的脖颈,身子软得跟没长骨头似的:“你修炼就罢了,我又不需要突破封印,到时候跟着你出去就行。” 他现在已经放弃控制这具身体了,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别真的干出不可描述的事情就行。 元臻臻扫了眼他手边的两碟空盘子,蔡莲要是知道自己每天辛辛苦苦给表哥做的糕点都进了虞焕的肚子,恐怕要气得呕血吧! “早知道做孕妇那么舒服,我就应该投胎当女人的。”虞焕咽下最后一口芙蓉饼,打了个饱嗝。 元臻臻无奈地摇摇头:“我想明天去官府看看那个偷蛋的案子,你要一起去吗?” 虞焕:“不去。蔡莲约了我明天去白雀庙上香祈福。” 元臻臻惊讶:“她约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呢这是? “嗯。”虞焕趴在她肩头,眼波流转,水光潋滟:“盛情难却,我当然要去看看她想整什么幺蛾子。” 元臻臻怀疑地扫了一眼他的大肚子:“万一出什么事,你确定能自保么?毕竟不太灵便。” “夫君你真是小看我啊!我自己的修为也是在的,而且就蔡莲那个蠢脑子,还能想出什么不得了的陷阱来。” 元臻臻想想也是。于是第二天,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带小六去官府,一个和蔡莲同车去往城外。元臻臻到底不放心虞焕,出门前还悄悄化了一道神意在他身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也能及时赶去搭救。 焕焕对白莲婊的手段没有深刻的认识,不代表她元大小姐没有。 *** 虚凡城的官府坐落在城东,元臻臻赶到时,酒楼里结识的两个少年已经在那里等她。 上次和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她让小六提前约他们出来,中午还能再一起吃个饭。 窃蛋案的悬赏告示就贴在府衙门外,元臻臻仰头望去,上面说目前已有凤族三家、龙族五家被偷了十几个蛋,家族震怒无比,望各路英雄出手相助,查出真相、抓住窃蛋贼,两家将联合奖励二十颗绛云丹。 虽然不能更进一阶,但这数量对修为也已经大有裨益了。元臻臻如今急着修炼,自然不想错过这块肥肉。 朱勤察言观色,见她确实感兴趣,马上热情地递上一本小册子:“这是小弟和阿璧研究整理的此案线索,元哥你看看有没有思路?” 厉害了啊,功课都做好了!元臻臻惊讶地望着手里的“破案宝典”,不禁对这二人刮目相看。不过…… “你们想和我一起干?” 朱勤嘿嘿一笑,低声道:“小弟我别的不行,看人特别准。元哥你一看就是出身名门、修为高深的大家子弟。你很想要绛云丹吧?事成之后,元哥你拿一半,剩下的我们兄弟几个再分,你看如何?” “兄弟几个?除了你和阿璧,还有其他人吗?” 朱勤说:“连龙凤两族都拿不下这盗贼,可见并非泛泛。不是小朱看不起元哥,元哥你和那些龙凤族人一样,行事光明磊落,不屑偷奸耍滑之辈。但追查这种事,总得用些非常手段,所以咱们还得请两个帮手。” 元臻臻点点头,你看人果然很准,我就是龙族…… 但是搞小动作什么的,我也很喜欢啊! 得到元臻臻首肯后,朱勤把元臻臻领到另一家比较偏僻的酒楼,这里虽然没有般若楼生意好,但更为幽静私密,适合谈事情。 雅间里已经等着两个少年,朱勤指着其中的白衣少年道:“这是无绵,擅长听风。” 又指向旁边笑眯眯的少年:“这是舒妄,擅长打听消息。” 元臻臻向他们颔首致意,说:“那小朱你和阿璧擅长什么呢?” 朱勤说:“阿璧飞得快,如果不用法器,很少有人能比他更快。我嘛……我聪明勤快呀!” 元臻臻:“……哦。”我看你是脸皮厚吧? 朱勤最后介绍元臻臻:“这是元哥,阿璧跟你们说过了吧?以后就是咱们的头儿了。” 无绵和舒妄拱手一拜:“元哥好!” 元臻臻轻咳一声:“我虚长各位几岁,就自觍为兄长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破案宝典:“这些线索都是各位收集来的吗?” 朱勤一指舒妄,少年腼腆笑道:“元哥,我是鼠精,钻墙打洞不在话下,子孙满堂鼠多力量大,所以打听消息也最在行。” 元臻臻恍然大悟:鼠精所以姓舒?那其他人—— 朱勤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朱,猪也。” 无绵:“老子虽然是绵羊,但老子一点都不绵软的!” 陶璧:“鸵鸵鸵鸵……” 元臻臻扶额:行了我懂!逃避嘛,你一定是鸵鸟! 见大家齐刷刷望过来,她摸了摸鼻子:“龙……” 其他三人都有些惊讶,只有朱勤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舒妄忽然激动:“啊啊啊啊啊龙?元哥你和炎梧大神是一家的吗?你见过他吗?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威武霸气?修为特别厉害?听说他很快就能突破白雀的封印了,是真的吗?!” “呃……我是白龙,不是金龙,所以没见过炎梧呢……”元臻臻有些不好意思:“你很崇拜他吗?我回去帮你问问他住哪儿。” 舒妄摇头:“我不崇拜他。我只是想尝尝金龙肉的味道。” 众人:哈???!!!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无视周围人掉了一地的下巴:“这世上只剩两条金龙了,再不抓紧时间,炎梧大神就要飞升了,他妈那条老龙可没什么好吃的。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一见炎梧大神,打败他,尝尝他的肉是甜的还是咸的,然后成为下一个突破封印的男人!” 无绵:“你确定你能打败他??” 舒妄冷哼:“你不相信我吗?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陶璧摇头叹息:“人要面对事实,不要逃避现实。” 元臻臻震惊了,你你你怎么突然不结巴了啊啊啊?! 朱勤扶额苦笑:“他只有说这句话是连贯的。” 舒妄:“哼,你们都看不起我。等我遇到炎梧,我要冲上去啃他的龙角、咬他的龙肉、吸他的龙髓……” 还好舒妄不是想尝尝我的味道……元臻臻物伤其类,光是想象一条龙被一只硕鼠啃噬的惊悚场面,就忍不住哆嗦。再看看舒妄那不及她十分之一的修为……不是说老鼠都很胆小的吗?这孩子怎么那么狂妄?! 不过,有梦想就会有奇迹……吧,祝你成功。 言归正传,五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商量破案。 根据舒妄从目击证鼠那里收集来的资料,窃蛋者是一个浑身冒着血光的人,有血光说明它身负血债,练的是邪魔功法。 无绵到案发现场听过残留的风声,那人虽然动作轻盈,但呼吸沉重,几次得手后离开的方向都是西北方。 朱勤总结陈词:“虽然有不少走邪魔歪道的妖,但大家默认在城中还是会保持良好的人形。这位既然已经无法维持形象了,应该不会潜伏在城中,我们应该到城外西北方向去找找。” 元臻臻斟酌道:“入了魔的妖只怕不好对付。我们是否应该获得更多线索后再行动?比如,龙凤族对蛋都设有看守禁制,此人是如何破坏禁制而不惊动他人的?舒妄你能否再找鼠子鼠孙们问问,是否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 舒妄直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五人埋头商量着对策,那边,元府的马车摇摇晃晃跋涉了一个时辰,终于在白雀寺山门前停下。 虞焕被颠得屁股生疼,他就不明白了,明明都是有法术会飞行的人,为何偏偏要学凡人搞什么诚心诚意坐马车,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丫鬟扶着他下来,眼前是一派迤逦入云、望不到尽头的台阶,蔡莲朝他微微一笑:“嫂嫂,这拜仙讲究心诚,所以就麻烦嫂嫂同我一起,一级级走上去吧。” 虞焕点头:“妹妹说得极是。”诚你妹的心,你是诚心想坑我吧? 想搞他,也得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呵。虞焕抚了抚腕上的玛瑙镯子,忽然平地掀起一阵狂风,蔡莲以袖遮面,等风沙过去,发现虞焕已经袅袅婷婷地先她一步出发了。 少女咬了咬牙: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看你等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白雀寺是朱雀一族修建的,明为供奉上一位离开罅隙的大妖白孔雀,实则为家族积攒香火功德,到底还是希望下一个突破的妖继续出自本族。 虽说提升修为主要靠自己,但谁不希望修道之途坦荡无阻、福运连连呢?因此这庙的香火一直不错,梵音唱诵,人声鼎沸,来往的各类妖精络绎不绝。 虞焕变出假身陪蔡莲爬山,自己先隐身飞进了白雀寺。中间一座精美宏伟的建筑就是供奉白孔雀的神殿,虞焕踏进去一看,差点笑出来:原来是它? 四百年前,他年少贪玩,跑到城外野河里去钓虾,虾没钓着,倒是抓住一只奄奄一息的孔雀,翅膀双双折断,雪白的羽翼被染红了大半,连睁眼都困难。 倒是脑袋上三支冰蓝色冠羽在阳光下熠熠闪耀,极为漂亮,吸引了魔族小太子的目光。 他喜滋滋地把孔雀抱回碧霄城,虞英见了,一脸鄙夷:“虚凡出来的货色居然这么弱?焕儿你把这没用的脏东西拿回来做什么?” 虞焕说:“冠羽给焕儿玩,羽毛给父亲做件氅子多好看。” 虞英哼声:“本君才不要这么娘里娘气的东西,还是送给你未来媳妇儿吧。” 于是二话不说把那白孔雀宰了,内丹喂给虞焕吃掉,瞬间帮他涨了五成修为。柔软的白羽则被做成一袭漂亮的长裙,至今还挂在魔君特地为宝贝儿子建立的聘礼专用储藏室里。 虞焕后来才知道,白孔雀是很稀少的物种,头顶独一无二的冠羽是区分每只孔雀的标记。 所以现在,他一见那尊傲然矗立在殿宇中央的白玉像,就知道它是谁了——玉孔雀的头顶有三支一模一样的冰蓝色。 这样一想,那玉像顿时就变得讽刺可笑起来。 大小妖怪摩肩接踵地进来,叩首三拜、念念有词之后再鱼贯而出,虞焕隐在暗处看得发笑:你们奉若神祇之人的内丹就在我身体里,难道不应该拜我吗? 他心念一动,就飘进了玉像中。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殿中是设有阵法的,阵眼就是玉像底下压着的一支白孔雀羽毛。 人们每次叩首,都会有一丝微薄的信仰之力飞入空中,然后在阵法作用下,如同被磁石吸引,全部汇聚到玉像中。 最后会去哪里,不言而喻。 而现在,虞焕体内的白孔雀内丹明显压过了那支白羽,所有的信仰功德转而进入他体内,最受益的就是腹中一对双胞胎,它们感受到这股诱人的力量,激动得滚来滚去、手舞足蹈。 虞焕捂着肚子骂娘(爹),敢情搞了半天,还是造福别人。 另一边,近千层台阶走过一大半。说好了不准用法力,蔡莲已经汗如浆出累得半死,而虞焕的假身却只是微微喘息神色自若,连妆容都整齐得很。 “妹妹啊,你不会走这么点路就不行了吧?不是说好要展现诚心的吗?半途而废可不行哦!要不等回去了,我和母亲说一声,还是给你请个师父,好生修炼吧?” 虞焕笑语嫣然,落在蔡莲眼里全是针扎般的讥讽,刺得她钻心挠肺得疼。她万万没想到这肚大如萝的女人竟然走得比自己轻松!果然不愧是黑龙族出来的,壮如农妇又心思歹毒,平日里装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是不想去姨母面前伺候吧?! 哼,等她回去了一定要跟姨母告状,煞煞这个小贱人的威风! 然而,当她们终于抵达寺庙门前的时候,虞焕忽然“哎呀”一声,腿一软坐倒在地。丫鬟们连忙去扶她,有经验的嬷嬷上前一看便知:“少奶奶这是小腿抽筋了,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 蔡莲闻言大喜,她正愁没机会把这女人弄到厢房里去,如今正中下怀!众人和庙里打了招呼,把虞焕抬进后院厢房,又是捏腿又是倒茶的。 蔡莲也在一旁假惺惺地关怀道:“看来这千层台阶果然把嫂嫂累到了呀!我看你就在这儿好好歇息吧,不要去拜白雀大仙了,这一路叩拜回去,万一伤着身子了,表哥可不得怨死我。” 虞焕本尊此时已经从孔雀玉像里脱离出来,与假身融为一体。他全身都被信仰之力熏得暖融融的,正想歇一歇,顺便看看这女人搞事情的能耐。 闻言面露羞愧道:“是我拖妹妹后腿了,实在对不起。这怀了身子的人哪,腿脚就是不灵便。还请妹妹替我向大仙祈福,保佑臻郎修炼有成,早日进阶。” ——然后把他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 蔡莲忙不迭地答应,嘴角的冷笑却快要藏不住,还怀着孩子?也要看你有没有命回元府去呢! 她很快把人带走,只留下一个眼生的丫鬟伺候虞焕。虞焕打了个哈欠:“你去屋外侯着吧,我想睡一会儿。” “是,少奶奶。”那丫鬟掩下心头喜悦,立刻退了出去。 虞焕倚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忽然感觉周围气息一沉,一道困龙禁制悄悄在房中布开。他静默不动,嘴角微微勾起,只待那施法之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一双咸猪手即将摸上他的脸,他才蓦地睁开眼睛—— 是个妖魅的蝶妖。 那蝶妖一怔,面前的昳丽少妇笑吟吟望着自己,一双秋瞳清青澄澈,无端透出三分寒气,哪有半点被迷惑困住的迹象! 他心中警铃大作,想要退出已来不及!流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令人恐怖的力量碾压得他几乎惨叫出声! *** 蔡莲不紧不慢地拜过白孔雀大仙,又给周围几座神殿里的朱雀族大妖一一点过香,这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拍了拍脑袋笑道:“哎呀,时辰不早了,该去唤嫂嫂起身了呢!” 遂带着一众婆子往厢房那边去。这里头有在元太太身边侍奉的婆子,要是让她们看到些什么,便是她“有心”拦着,她们也必定愤怒地捅到元太太跟前去。 那就怪不了她喽。 蔡莲兴奋地幻想着待会儿抓奸的场景,一时竟没有察觉周围环境有变,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独自站在后院中,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本应该守在厢房门口的丫鬟也不在。 蔡莲心口一跳,她也是修炼过的,当即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结界,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厢房里忽然传出熟悉的女子声音:“可是妹妹回来了,快进来呀!” 蔡莲瞪大眼睛!焕娘她、她的声音怎么如此清晰?她不是应该昏迷不醒,正被歹人奸污吗?! 她意识到不对,想脱离结界,却惊恐地发现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直接推门进了厢房! 房中的情景让她脸色瞬间煞白:一个蝶妖被五花大绑在空中,挣扎不得,而虞焕半倚在榻上,姿态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面前多了一个骰蛊和三枚骰子。 “妹妹你也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嫂嫂这里来了个客人,要先陪他玩会儿。”虞焕笑眯眯地望着浑身僵硬的少女,指尖一动,蔡莲便被按下,坐在了绣凳上。 虞焕将骰子扔进骰蛊里,晃了几晃,然后问蝶妖:“赌大赌小?” 蝶妖战战兢兢地望着那骰蛊,饶是他用尽法术,也看不出里面骰子的数值,只得随便说了个:“小……赌小!” 虞焕哦了一声,玉指掀开骰盖,说:“两个五,一个三,一共十三,是大呢!你输了哦!”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一束流光从指尖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下了蝶妖的一对翅膀! 诡异的蓝色鲜血激涌而出,洒得遍地都是!伴随着蝶妖的痛苦惨叫的,还有蔡莲的尖叫,她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也完全没料到会出自自己那看起来柔弱好欺的表嫂之手! “小莲也在为嫂嫂叫好么?”虞焕轻笑一声,又晃起了骰蛊。骰子跳动的清脆声仿佛催命的警告,令人头皮发麻,片刻后她再问:“赌大赌小?对了我就放你下来哦!” 蝶妖痛得面孔扭曲,半晌才哆嗦道:“赌……赌大……” 眼睁睁看着虞焕打开骰盖,眼中的希望刹那间变成绝望—— 三三四,正好十,是小。 “又输了。”虞焕摇摇头,“你赌运这么差,怎么会听信她的话,来找我赌呢?真是不自量力呀啊” 蝶妖惊惧地刚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更凄厉的惨叫——流光冲入他腹中,直接绞碎了他的内丹! 整个妖身爆体而亡,在极度的痛苦中结束了生命。蔡莲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蓝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吓得大声哭叫、拼命挣扎,却被法术禁锢着,根本无法动弹。 “最后一局,就让表妹来吧。”虞焕指指地上,蔡莲这才发现床脚下还躺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的心腹、派来指引蝶妖进房的丫鬟!她四肢被捆、嘴巴堵住,正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骰蛊被递到蔡莲面前,见她只哭不接,抖得像筛子似的,虞焕叹道:“表妹,不陪我玩的话,下场就和他一样哦。” 蔡莲一惊,只好颤抖着双手接过骰蛊,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拿不住它,晃了几下就不敢再动。 “表妹你猜这次是大是小呢?” “不……不知道……”蔡莲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见虞焕脸色开始变得不耐,她只好哆嗦着含糊道:“小、小……” “那你打开看看。” 蔡莲已经知道虞焕今天不会放过她们的了,所以当她万般不情愿地打开骰盖,结局可想而知—— 六六六,最大的十八。 那丫鬟拼命挣扎起来,看向蔡莲的目光充满了怨毒愤恨。蔡莲肝胆俱裂,吓得一套骰具都失手掉在地上。 “没想到表妹的手气也这么差。”虞焕叹息着下床,一挥手就了结了那丫鬟,用同样的方式——绞碎内丹,爆体而亡。 他给自己设了屏障,没有沾到丝毫血腥,蔡莲却被喷洒得从头到脚宛如一个血人。她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看着虞焕施施然走到面前。 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孱弱面容,眼睛里却涌动着嗜血的光芒和无边的杀意,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一股骚臭味突然在屋里弥散开来,虞焕抽了抽鼻子,目光往下一扫,啧,没出息的女人,居然吓得失禁了。 “所以你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对上我呢?”他嫌恶地捂着鼻子退开几步,抬手解除了困住蔡莲的法术。 蔡莲一下子滑落凳子,瘫倒在地,濒死的绝望让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快醒醒!” …… 蔡莲被人推摇着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丫鬟婆子围了一圈,正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 焕娘……没有杀了她么? “小姐这是累着了么?刚才走到这儿突然晕过去了,还撞在了门槛上。” 蔡莲木木呆呆的,还没有缓过神来,由着丫鬟给她擦拭额头上的血迹。忽然,一个婆子惊叫起来:“哎呀那是什么!” 变性记08 一顿饭吃得颇为压抑, 蔡莲只敢吃面前的几样菜,根本不敢抬头看对面,偶尔与虞焕视线对上,马上如惊弓之鸟般低下头。元太太有心安抚她,多问了几句,她就哆哆嗦嗦,吓得快哭出来了。 回到漱雪轩, 两人又开始例行的孵蛋工作。白天的事,虞焕避过不谈, 元臻臻也就不问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蔡莲别再作妖就行。 他倒是说起了白孔雀的事,白天吸食了太多信仰之力, 双胞胎被喂得饱饱的,他再哺育两只蛋,就明显轻松了不少。 “朱雀族倒是会捡便宜。白孔雀飞走了,信仰功德都是他们的。”元臻臻冷笑,“真的富的越来越富, 穷的越来越穷。” 她也没想到那只飞升的白孔雀居然是这样的下场,算起来,它只在外界蹦跶了几百年就被灭了。 她忽然想起那条传说中最有可能突破的金龙炎梧, 这些龙族凤族, 也是当年跟着堕仙一起进入罅隙的, 在这里自诩为神兽。一旦出去了就是妖龙魔凤, 三界人人诛之的东西,哪里容易长命。 她一定要在炎梧之前飞升,不让它跑出去给勾陈爸爸添麻烦。 “所以我走之前把这个也拿走了。”虞焕邪邪一笑。那支压在玉像下的白孔雀羽毛静静躺在掌心里,他轻轻吹了口气,羽毛瞬间化为齑粉。 那神殿中设有阵法,一般人无法靠近玉像,但虞焕偏偏拥有白孔雀的内丹,所以阵法将他视为和白羽毛一样的存在,不会阻拦他,也不会给朱雀族示警。 也就给了他这个难得的机会,毁去白羽,从此信徒的信仰之力再也无法汇聚到朱雀族,而是融入了虚凡城的大世界里。 元臻臻笑嘻嘻地吹掉他手里的灰:“那你之前说的那件白羽长裙,我出去后可以穿吗?” 虞焕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听懂了她言外之意,眸中情绪涌动,星光万千。就在元臻臻小心肝扑通扑通、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甜言蜜语的时候,虞焕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钥匙在我爹那儿,你去找他讨呗。” 元臻臻:“……”什么意思??叫我去攻略你爹吗? 哼!爹宝男!猪蹄子! 元臻臻气哼哼地一掀被子就跑了。你厉害,你自己孵蛋呗!我就做渣爹了怎么滴! 她一口气冲去了修炼场。 夜晚的修炼场空无一人。元臻臻独自坐在屋脊上,望着远方喧闹的灯火发呆。虚凡城的夜空一片漆黑,没有美丽的明月星辰,只有晚风轻轻吹拂着长发,带来柔婉的花香。 她突然有些想念爸爸了。 焕焕的老父亲给他收集了一屋子的聘礼,而她的爸爸曾说,不会给她准备嫁妆,因为不想让她出嫁。老妈唐总更是直言不讳地说招女婿上门,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他们了。 虽然知道爸妈都是开玩笑的,但她也确实不想和他们分开。如果……如果她能把宿焕带出去,是不是就可以圆满两全了呢? 这是倒数第二个小世界了,再努力一点就可以顺利通过。最后一个世界,应该也不难吧?只要她和焕焕齐心协力,相信考官也不会为难他们。 想到爸爸,又不免联想到这个世界的父亲。元臻臻对昊成天君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引领她成长的人是勾陈帝君,温柔强大,如师如父。 元臻臻不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考官根据她爸爸的形象设计出来的。他以后若有女儿,一定会给她无上的宠爱和保护,她一定会特别幸福吧。 元臻臻感到一丝羡慕嫉妒。 正胡思乱想着,空气里忽然传来非常细微的灵力波动,如一根发丝轻轻飘落在湖面上,连涟漪都不曾漾起。 嗯?是有人过来修炼了吗?她环顾四周,还是黑黢黢的,半个人影都不见。 正准备起身回去,一道红影突然从眼前倏忽而过!元臻臻一惊,身形一转迅速跟了上去!然而那人速度实在太快,她出了修炼场就跟丢了。 屏气凝神地放开神识搜遍整座府宅,才发现那人已经离开了,气息却还留存着……正是她的卧房内! 元臻臻骤然意识到什么,一个健步飞快往回冲!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丫鬟们仿佛都已睡下,只有主屋还亮着烛光。元臻臻猛地推开门冲进去,一颗心随即沉到了谷底—— 屋里空无一人,床上被褥散落,虞焕和两颗蛋都不见了。 偷蛋就算了,连生蛋的人都一起偷走算是个什么事啊啊啊?! 元臻臻既气恨窃蛋贼无耻,又自责刚才不该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明明知道最近不太平,还把妻子儿女置于危险之中。 她果然是个渣爹!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元臻臻缓步过去,仔细观察屋内的痕迹。很快,她就在床单上发现了两滴鲜血。 触手一探,腥味极重,应当不是虞焕的,而是那个窃蛋贼留下的。 这时候去追已经追不到什么了。元臻臻转身离开,一边让小六传讯给朱勤,请他们四人过来,一边亲自去主屋告知元太太。 元太太一听,惊得双目圆睁,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我的孙子啊!乖孙子没了!!是不是那个杀千刀的把孩子偷出去卖了啊!!!我苦命的孙子……呜呜呜呜呜呜……” 蔡莲也吓住了,习惯性地想添油加醋,但看到元臻臻飞过来的眼刀,又悻悻地闭上了嘴。 元臻臻不耐烦地说:“不是焕娘偷的。最近城里出现了一个窃蛋贼,偷了龙凤两族好多人的蛋,今天轮到咱们家遭殃了。” “那也是焕娘没看好!这小蹄子怎么当娘的,居然连个蛋也看不住!”元太太抹着眼泪忿恨道:“你看看她!哪里有一点当娘的样子,我就说当初不该讨她回来,现在好了,连咱们元家的香火都要断了,我怎么对得起你爹在天之灵……呜呜呜呜呜……” 元臻臻再也听不下去,正巧这时小六过来说朱勤他们到了,元臻臻冷冷望向蔡莲:“好生安慰太太,这几天不要出去乱走。” 蔡莲瑟瑟点头:“是……是!” 元臻臻赶回漱雪轩,舒妄正在和几只小老鼠谈话,朱勤在研究床单上的血迹,无绵闭着眼睛倾听风声,陶璧在大喘气——刚才是他把他们三人背过来的,他跑得最快。 “有什么线索么?”元臻臻摒退了下人,免得气息太杂影响他们的判断。 舒妄说:“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想偷蛋,和大嫂打了起来,大嫂因为怀着身孕,所以不敌窃贼,被他连蛋带人一起抓走了。” 元臻臻沉默。以虞焕的修为,在这虚凡城难有敌手,坏就坏在刚才他正在孵蛋,体内灵力都输送给了两颗蛋,丹田一时虚空,恐怕只能使出平时一半的实力,这才让那盗贼得手。 说到底还是她的不是,她不该在他虚弱的时候离开。 不过等一下——她房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的?难道平日她和虞焕嬉笑打闹,也被它们看了去?! 不行不行,回头得撒些老鼠药在墙角里! 朱勤趴在床头:“元哥你来看,这两滴血沾染着魔气,正是那窃贼留下的。说起来,大嫂的修为也算不错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和那窃贼交手,能让对方受伤的呢!” 他敛容一叹:“虚凡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入魔的妖物了,等能偷的蛋都偷完,它下一步会做什么……难以预料。” 这时,无绵说:“那东西还是逃往西北方向,今晚刮的是西北风,容易查找,现在追还来得及。” 元臻臻当机立断:“马上走!” 朱勤惊讶:“元哥不是早上还说要从长计议吗?” 元臻臻气道:“还从长个屁啊!你嫂子都被抓走了,万一那鬼东西把她吃了,我上哪儿哭去!” 朱勤感叹:“元哥对嫂子真是情深意笃。” 陶璧点头:“是是真真真真真爱爱爱……” 舒妄握拳:“我对炎梧也是真爱,我一定要见到他!” 元臻臻心累,她能不“情深意笃”嘛,这里的焕焕嗝屁了,外头的焕焕也完蛋了啊! *** 峻临山深处的洞穴内,虞焕感觉丹田内的灵气终于恢复了一些,才挣开缚灵咒坐起来,调息疗伤。之前与那窃贼在房中撞个正着,他恰巧在哺育两颗蛋,硬是撑了数招,还打伤了对方,但最终仍因灵力不济而败下阵来。 腹中的双胞胎特别通人性,似乎知道母亲落入了险境,从被抓到现在一直乖乖不动,直到虞焕恢复自如,开始运转灵气、滋润经脉,它们才试探着伸了伸手脚,告诉母亲它们还活着。 饶是便宜爹虞焕,如今对这俩崽子,也渐渐生出一丝亲密喜爱之情。 这处洞穴极为深广,他被那人关在高处的小洞穴里,从上往下望去,地面摆了几十颗各式各样的蛋,元家的两颗也在其中。 颜色越纯净的蛋蕴含能量越高,那人也会先吃了那些蛋,相比之下,元家的蛋不算最突出,但品质也不错,确实有一定的生命危险。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是月中,那人受满月影响,身体特别虚弱,在自己巢穴里龟缩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有“嗞——嗞——嗞——”的难听拖拉声响起来。虞焕知道,是“他”出来吃东西了。 冷眼瞧着下面的洞穴里游出来一条黑气萦绕、似蛟似龙的东西,恶臭的血腥气弥散到空中,虞焕皱着眉给自己加了一道结界,然后看着那东西向蛋们慢慢行去。 似乎感受到危险来临,所有的蛋都微微颤抖起来,要是它们能发出声音,洞里应该满是刺耳的哭叫声了。那长虫左闻闻右嗅嗅,最后选定了一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蛋,遂张开血盆大口,将它一口吞下! 蛋壳碎裂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洞穴里,噼噼啪啪,令人毛骨悚然。金黄粘腻的蛋液从它嘴角流淌下来,吸收殆尽的扁平蛋壳最后被吐出丢弃。 它舔了舔嘴巴,又把旁边一颗蛋吞入口中,两颗蛋入腹,它身上的血光终于黯淡下去,露出一层散发着妖异光芒的麟甲来。 这东西每次只吃两颗蛋,吃完后就会游到旁边一个洞里去“喝水”。虞焕所在的位置看不见洞里的情况,但他确定那里关着一个人,那东西就是去喝她的血的。 果不其然,那里很快传出女人隐忍的呻|吟和挣扎声。片刻之后,那东西再出现,已经不是一条恶心的长虫了,而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男人。 他似乎突然想起上面还关着一个猎物,抬头一望,正好对上虞焕探究的目光。虞焕心里一沉,暗道不妙,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对上他,恐怕胜算不大。 那人飞掠上来,审视着石床上“被缚灵咒困住”的女子,缓缓开口:“你的修为,不是黑龙该有的。” 他的声音像鞋底擦过了沙石地面,嘶哑而刺耳。大约是之前在漱雪轩交手时被他察觉了吧,虞焕不奇怪也无所谓,眨眨眼说:“所以呢?” 那人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此资质,配得上与吾双修。” 虞焕:???我有夫君了好吗???我肚子大得都快爆炸了你是不长眼睛还是瞎啊? 不对啊呸!老子是男人啊!怎么跟你双修?!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那人一步步靠近,虞焕强忍着对方威压掀起的气血翻涌,眸光渐冰:“你就那么急吗?小女子还怀着身孕呢,现在恐怕不方便吧?” 对方在她腹部扫了一眼,冷哼道:“区区白龙血脉而已,如何能与吾比!没了就没了罢,吾可以给你无数个孩儿。” 虞焕也是无奈了:“我是真不明白,独步虚凡的炎梧大人,怎么就变成这副食蛋吸血的疯狂模样了呢?” 那人猛地顿住脚步,声音森冷:“……你知道了?” 虞焕被他的威压激荡得吐出一口血来:“……虚凡城里能和我战平的妖魔可不多,何况刚才我已看到你那身金麟。你在修炼什么邪魔功夫,吸食生蛋太多,所以才走火入魔的罢?可惜,现在却不能停下了。” 炎梧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愧是吾看中的女人。吾修炼停滞不前,再不突破恐怕将要陨落。这些生蛋皆是龙凤精血凝聚而成,极为大补,只要再食用十日,吾就能突破白雀封印、飞升而去!” 然后呢?爬出去被三界神祇吊打吗? 虞焕懒得跟他说真相讲道理,当务之急是怎么挡住这死变态的脚步。 炎梧很快脱去衣衫爬上床来,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虞焕视线往下一扫,突然轻笑出声。 炎梧皱眉:“你笑什么?” 虞焕擦了擦唇角的血:“我笑你那东西,可比我——我夫君的,小太多了。”无视对方骤然铁青的脸色,他嘴角一勾:“估计,也不太好使吧?” 事实证明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男人的尊严问题是最不容置疑的。炎梧当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竟敢蔑视吾!!” 他修了那魔功之后,性情也变得暴躁乖戾,这一刺激,性趣消褪了,戾气却是翻涌上来,抬手一挥,便是一波杀气破空劈来! 虞焕当即侧身避开杀气,迅速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可惜他内伤未愈,跳下床没跑几步就踉跄着摔倒,眼看就要被扑过来的炎梧抓住,洞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山石扑簌簌落下,扬起一大片灰尘,几道人影突破禁制冲了进来,领头的竟是一只巨大鸵鸟!它背上赫然站着一位俊秀青年,白色锦袍若流风回雪,眉目间一派睥睨天下的神色。 不是元臻臻是谁? 她和朱勤四人当夜就离开元府,骑着鸵鸟陶璧往西北方向赶。无绵负责听风掌舵,舒妄负责沿途问路,五个人一路磕磕绊绊,最后居然歪七扭八地摸到了峻临山下。 然而炎梧也不是省油的灯,山中设有法阵杀招无数,小分队几次落入险境,都靠元臻臻施法搭救。一路打怪破阵,忙碌大半天后,他们总算找到了对方藏身的洞穴。 元臻臻昂首挺胸地站在鸵鸟背上,小弟们围着她站成一圈,大佬风头十足。她扬起脸望向虞焕,满脸骄傲之色,像个完成任务后讨糖吃的小孩。 虞焕勾唇一笑,还没来得及夸奖,鸵鸟突然甩甩脑袋,啪叽一下变成人形,元臻臻猝不及防掉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虞焕:“……” 形象全无,惨不忍睹……妈的,你变身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啊!元臻臻揉着酸痛的屁股泪流满面,小弟们连忙过来手忙脚乱地扶她。 趁炎梧还没反应过来,虞焕一咬牙从崖壁上半滑半坠下去。元臻臻立马飞掠而上接住他,探得他内息紊乱,知道必是受了内伤,心里顿时愧疚不已: “夫人受苦了,是为夫的错。” 虞焕摇摇头,指指上面俯冲下来的血人:“炎梧,凶手,小心他。” 哈?!元臻臻惊呆了,那个血人?窃蛋贼?竟然是虚凡城第一妖炎梧?! 炎梧落在元臻臻面前,若不看那满身血污和凌乱长发,其实他也算得上是俊眉修眼的美男子一枚。 奇怪的是,他阴鸷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元臻臻脸上,而是恶狠狠地盯着她裆部。 元臻臻懵圈了,这人是变态吗?盯着我那里看是几个意思啊??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回望过去,卧槽难道你有龙阳之好?!见本公子玉树临风、郎艳独绝,所以起了色心,想把本公子圈圈叉叉先酱后酿了?? 站在实力顶端的男人果然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是本公子并不想搞基啊! 元臻臻扶额,自从穿到这个小世界,她的性别和性取向就混乱得一塌糊涂。一会儿是男人,对着女人能流鼻血,一会儿变回女人,被男人压在身下调戏,一会儿又变成男人,娶了老婆生了娃,一会儿又——哦不对,还是男人,却被男人觊觎。 元臻臻觉得自己快神经错乱了,嘤嘤嘤,好可怕的世界! 这厢,她兀自脑补得起劲,那厢,虞焕发现了炎梧的眼神,当即噗哧一笑,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元臻臻听得脸都绿了!眼见炎梧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随之一声狂啸,化出原形来——一条十来丈长的巨龙,兽目狰狞,金麟滴血,漫身的黑色魔气蠢蠢欲动。 焕焕你这个坑货!老娘要被你坑死了!! 来不及细想,一条炽烈火舌已经席卷过来!元臻臻忙把虞焕扔给陶璧,化出原形腾身而起! 炎梧口吐真火,触之寸寸成烬,而元臻臻的法术是水系,利爪翻飞之间,面前赫然竖起一面冰雪水墙,将火焰扑灭了一大半。 一红一白两道长影在空中狂斗厮打,本来高大宽广的山洞,因这两条巨龙的出现而变得逼仄起来。劲风四下乱窜,一些离得近的蛋硬生生被压迫出了裂痕。 四只小妖也听到了虞焕刚才的话,望着空中那道血红色身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舒妄呆呆地说:“天哪……我终于见到炎梧大人了……我吃龙肉的美梦就要成真了吗?” 众人鄙夷地看向他,想吃你倒是上啊! 然而现在不是看热闹开玩笑的时候,朱勤迅速指挥大家把蛋池里被偷来的蛋悉数收进乾坤袋里,准备带走。 元哥缠住炎梧,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赶紧干活的吗! 空中,两条龙低吼撕咬,打得难舍难分,但炎梧很快就露出了败势,这让元臻臻很奇怪,对方的威名如雷贯耳,她听得眼睛都快长茧了,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她可不觉得自己这几日的修为有什么突飞猛进的。 不消多时,炎梧就伤痕累累,且战且退。他恨恨喷出一大团真火,元臻臻连忙退开躲避,龙须还是烧掉了一点。等烟雾散去,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跑、跑了?!元臻臻惊呆。 虞焕说:“他的魔功似乎受满月影响极大,所以今夜实力远不及你,走为上策了。” 原来如此,元臻臻想起他那副瘆人的模样,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再不突破,身上的魔气就快反噬了,所以吞食生蛋来提升修为?” “正是。” 四只妖还在装蛋,虞焕把视线转向一旁:“那洞里有个人,我们去看看。” 走进洞中,迎面扑来一阵血腥气,石柱上捆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尽头是一个瘫倒在地的女子,一身金红耀眼的羽衣明艳瑰丽,只是身下已经被鲜血染尽,看起来受伤极重。 元臻臻上前把她扶坐起来,女子双目微睁,眉心三枚火红色花瓣紧紧蹙在一起。 “凤族?” 女子轻轻点头,气息微弱:“我是凤王黎滟。” 元臻臻暗惊,凤王也被虏到这里来了?! 黎滟喘息道:“炎梧来偷蛋,被我发现了,交手的时候他发现我的血可以压制他的魔气,所以就把我一起绑来了。” 难怪这里一片血气,原来她是被炎梧养着专门吸血用了。元臻臻怜惜道:“炎梧刚才被我赶跑了,我们现在就救你回去。” 黎滟摆摆手,虚弱地笑了笑:“多谢公子,但我气血耗尽,油尽灯枯,已经没有救助的必要了。只有唯一心愿,想请公子帮忙。” 元臻臻:“凤王请说。” 黎滟面露恳求之色:“公子高义,可否将我的三个孩子送去梨花涧?我愿以内丹相赠,这一身修为尽为公子所用。” 元臻臻以为凤族就在梨花岛,忙道:“我们本来就打算把蛋都送去官府,官府自会一一送回各族,凤王不必担心孩子安危。” 黎滟摇头,美丽的眼角渐渐有泪水渗出:“我身边出了叛徒,否则炎梧怎有机会进入我修炼室。孩子们回去后只怕要羊入虎口,难以幸存。梨花涧有我师父在,他定不会害我的孩子们,交给他,我才放心。” 元臻臻想了想,说:“好。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送到。” 黎滟安心了,目光转向洞外,怔怔地望着。元臻臻忽然明白她的心意,立刻跑出去找她的三颗蛋,问了朱勤才知道,凤族的蛋上有母亲的花纹,元臻臻很快就找到了印有三瓣花的三颗蛋。 然而等她抱着蛋赶回洞里,黎滟已经含泪闭上了眼睛。 元臻臻默默地把三颗蛋放进她怀里,它们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气息,激动地蹭着她。 可是它们的母亲再也不会爱抚它们了。 虞焕将一枚红艳艳的丹珠递到她面前,元臻臻沉默片刻,向黎滟磕了个头,然后接过吞下。 肺腑中蓦地淌过一片炽热,如岩浆喷发,烧得人差点昏厥。元臻臻立刻盘腿坐下,安抚引导着这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一遍遍充盈经脉、壮实筋骨,慢慢适应她的身体。 凤王的修为很强,她的内丹也不是人人都受得住。还好元臻臻并不真的只是白龙,天帝的修为扩充了这具身体的丹田识海,才能勉强包容它们。 等凤王内丹最终被她自己的内丹融合吸收,元臻臻敛衣起身,只觉识海充盈,神清气爽,修为几乎翻了一番。 洞外,朱勤几个已经收拾完毕,正抱着元臻臻的两颗蛋玩。 陶璧:“元元元哥哥的蛋蛋蛋蛋最最最最可可可可爱爱爱……” 舒妄:“闻起来也最香,不知道吃起来味道怎——嗷!” 朱勤给了他一个爆栗:“说什么呢你。” 元臻臻:陶璧那句话怎么听起来有歧义??是我变性后思想也变得龌龊了吗? 无绵忽然脸色一肃:“有人上山来了。我见过他们,是当时一起去官府揭榜的几拨人。” 朱勤嗤了声:“动作还挺快哈,元哥,咱们要不先撤?” 元臻臻点点头:“未免夜长梦多,你们先把蛋送去官府。我要把凤王的蛋送去梨花涧。咱们事后再碰头。” 舒妄:“那炎梧怎么办?我还没吃到他的肉呢!” 众人都对这个吃货无语了。元臻臻笑说:“炎梧现在躲起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咱们现在没有证据,回去后只说是条血龙,没看清人就跑了,叫官府来这里看了现场再说。”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元臻臻保护朱勤他们从后山离开,然后对着三颗凤蛋、两颗龙蛋发了愁,她的乾坤袋刚才被炎梧打坏了,现在根本没法搬运五颗蛋,这可怎么办? 虞焕:“……要不,你先吃了它们?” 元臻臻:哈?! 虞焕:“只要你不刻意用自身修为炼化它们,你的身体对它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储物袋。” 元臻臻明白了,随即化出白龙原形来,把五个孩子一一吞入腹中。 肚子里顿时鼓鼓胀胀的,这样也不能再变成人形了,元臻臻索性让虞焕爬到背上,驮着他前往梨花涧。 “好黑哦!”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正专心飞行的元臻臻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好吓人哦。” “会有鬼吗?” 小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男有女。元臻臻懵了:“夫人,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虞焕莫名其妙:“哪里有声音?” 元臻臻满脸惊悚:我打架打得脑子幻觉了吗? “爹,我是凤一。” 小男孩儿声音响起的同时,肚子里被谁轻轻踢了一脚!元臻臻一个激灵,差点摔下云端!——卧槽我肚子里的凤凰蛋怎么已经会说话了啊?! 等等——那个“爹”又是什么意思?你喊谁呢?! 凤一:“我们一出生就有神识啦!” 凤二:“你不是我们的爹吗?那娘为什么要把我们托付给你?你一定是娘很爱重的人吧?” 凤三:“爹不要不好意思,虽然你和娘长得不一样,但我们绝不会嫌你丑的。” 突然喜当爹的元臻臻:臭丫头你特喵的说谁丑??!! 还有,为什么只有三颗凤凰蛋说话了,她的俩亲崽子呢?难道妖族也有“别人家孩子”的特性? 龙姐:“爹,我和弟弟在呢。” 龙弟:“爹,我好饿呀。” 相比小凤凰清越的鸣叫,两只龙崽子的嗓音较为低沉,和父母的也比较像。元臻臻一喜,知道他们能听到她的想法,于是安抚道:“乖,很快就到家啦,回家就能‘吃’了。” 凤一:“爹,我想吃百合滴露。” 龙姐龙弟:“那是什么东西?” 凤二:“明显荔枝蜜更好吃嘛。” 龙姐龙弟:“那又是什么东西??” 凤三:“乡巴佬。” 龙姐龙弟:“啊啊啊啊你敢骂我爹!我们跟你拼了!” 两颗龙蛋和三颗凤蛋对打起来,当然,打架的方式有且只有一个:你撞我一记,我磕你一下,看谁碰得过谁。 元臻臻:“……”妈的,得赶紧把小凤凰们扔去梨花涧,不能让崽子跟这些富二代们来往了! 肚子里乒乒乓乓、叽叽喳喳、乌哩哇啦,她被吵得脑核疼,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都给我住手!” 虞焕诧异:“怎么了?” 元臻臻扶额:“肚子里五个崽子在打架。” 虞焕一愣:“他们已经有神识了?难怪只有你听得到。” 龙姐:“啊!娘亲也在旁边吗?娘,求抱抱!” 龙弟:“娘!我饿了!!” 凤一:“原来咱们有不同的娘亲啊!” 凤二:“所以爹有两位夫人?” 凤三:“渣男。” 元臻臻:放屁!小兔崽子给我闭嘴!! 一路上吵吵嚷嚷,直到眼前蓦地变暗,遍染云霭的银白月光消失在地平线下,虞焕沉声道:“满月结束了。” 满月结束,意味着炎梧的危机解除,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偷来的蛋全部被送回去了。而凤王也死了,再没有鲜血能压制他的魔气。 威胁近在咫尺,元臻臻加快速度朝梨花涧飞去。但她终究没能抵过炎梧的速度,血色的浓云很快包围了他们,黑雾缠身的金龙气势汹汹地穿梭游走着,铜铃似的黄玉眼睛森森盯着元臻臻,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 “你带着孩子们先走!”虞焕忽然推开她,化身一条黑龙,疾速冲向炎梧。 搞什么啊喂!哪有小姑娘冲在大男人前面的!元臻臻怒冲冲地追上去。黑龙体型比金龙瘦小,像泥鳅似的在后者身边穿来穿去,逮着机会就狠狠咬上一口。 炎梧身体没那么灵活,顾头不顾尾,被咬得气急败坏,他摇身一变,身躯竟化作原来的两倍!恰在那时,虞焕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尖细的长尾巴又快又准,狠狠戳进金龙的一只眼睛里!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冲天而起!炎梧痛得翻滚大吼,身上罡气弹开,一下子把小黑龙轰出数丈! 元臻臻大惊,立刻飞扑过去接住他。虞焕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灵气飞快四溢,显然内丹受了重伤。龙姐龙弟在耳边尖叫:“爹!是不是娘受伤了??” “爹!娘肚子里的宝宝还好吗?!” 元臻臻扫了一眼虞焕的腹部,他无力地摇摇头,手心紧握成拳。元臻臻眉心阴霾聚起:“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对付他。” 她抬手布下结界护住虞焕,转身冲向了身形比她大一倍的金龙。炎梧一只眼睛瞎了,愤怒令他魔气更重,血光冲天。大概是见到了凤王的尸体,他死死盯着面前修为明显拔高的青年:“你吃了黎滟的内丹?!” 元臻臻冷笑:“是啊。你有本事来抢啊!” 变性记09 元臻臻强忍剧痛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天雷, 心里却很明白, 这雷是怎么来的。 凤王的内丹, 三颗凤王之子的内丹, 还有两颗小白龙的内丹,她吸取了庞大的力量,加之自己神魂上不断复苏的天帝之力,厚积薄发,所以一下子就突破了。 这次的锻神雷比上次的更为狠厉,但再也没有勾陈帝君替她捏造假身、甚至挡在面前为她护法了。 元臻臻咬紧牙关,学着勾陈的样子,盘坐在地, 屏气凝神, 一遍遍运转乾坤之力,护住自己的心脉神魂。 浓云奔腾翻滚,青紫色的闪电如蛛网遍布天穹, 虚凡罅隙从未出现过威力这么大的雷劫, 几乎所有的妖精都赶过来围观了。大家隐隐觉得:那个能够突破白雀封印的人, 快要出现了。 朱勤、陶璧、无绵和舒妄四人把被偷的蛋悉数交还到官府, 还领着官差去炎梧的洞穴勘察证据。半路上听到了响彻天地的雷声, 四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罕见的热闹。然而陶璧眼尖,第一个发现不对: “那那那个个个渡劫劫劫的人好好好像像是是元元元元元哥哥哥啊……” 大家一听都愣怔了,朱勤望向那耀眼的光环中央, 渡劫之人已经被劈得焦黑, 但勉强还能看出焦炭底下泛白的鳞色。天哪, 不会真是他们元哥吧?! 舒妄倒是发现了徘徊在雷劫边缘、惊怒交加的炎梧,一来二去就想明白了:炎梧和元哥对打,引来了天劫呢!而且炎梧好像瞎了一只眼睛?元哥果然厉害!看来我吃龙肉有希望了哈! 无绵抖了抖耳朵:“我怎么听到了大嫂的动静?”他朝某个方向望去,顿时惊呼:“大嫂受伤了!” 四人立刻冲过去救助奄奄一息的虞焕。朱勤为他一搭脉,面色大变:“不好!大嫂小产了!” 他们忙掏出各种丹药塞进虞焕嘴里,虞焕脸色苍白,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雷劫中央的元臻臻。上次她渡劫,被劈落在他家门口,那时他和父亲就看出她灵气不支,差点魂飞魄散了。 那这次呢…… 虞焕神魂忽然一激,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破土而出。救她、守护她……渺远的声音穿越千年的时空,在脑海中一阵阵回响。 八十八道锻神雷,仿佛劈了一个世纪之久,久到元臻臻早已六感不知,只剩一道神识如烛火飘摇。 待云收雨歇,天空终于亮了起来,所有人都震惊于先前毁天灭地的雷劫,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空气中潮润的雨珠,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这、这是仙气?天哪,是仙气啊!!” 谁突然喊了一声,所有人顿时回过神来,望着周身萦绕的白雾惊呆了。 “真的是仙气哪!!” “虚凡城里第一次出现仙气啊!” “元家少爷这是要成仙了吗?!” 仙雾磅礴浩渺,无边无际,将整个虚凡城都笼罩起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片神赐的美好中,拼命汲取着灵气,哪怕一星半点也好。 虞焕心下一松,知道元臻臻这是渡劫成功,晋升上神了,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天帝之力,但要从罅隙里出去,已经毫无悬念。 背负着无数热切目光的元臻臻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她依然是男子模样,只是霞姿月韵,神意绝伦,与之前的小白龙公子判若两人。 她先投给虞焕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望向远处的血龙。炎梧见她渡劫成功,还是前所未见的仙身,顿时大感不妙,转身就向天顶封印冲去!如果被这人突破封印离开,那自己要修到比他还厉害,得到猴年马月?! 只是没想到,身边早已被悄悄布下天罗地网,令他寸步难行! 无绵:“想逃?呵,我们打不过你,还绊不住你吗?” 舒妄:“就是,你逃走了,我吃什么去。” 围观群众一直关注着元臻臻,此刻见她飞掠上天,才发现云端还有一条正在结界中挣扎的、被血气和魔气缠身的龙。 看那身形,怎么有些熟悉? 各种惊讶、质疑、猜测声纷纷响起,很快便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猪妖揭露真相,那就是金龙炎梧!为了提升修为不惜残害同类,偷蛋吃蛋的是他!吸凤王的血、最终害死她的也是他! 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鸵鸟妖也附和:“我我我亲眼眼所见,他他的洞洞里全全是蛋蛋蛋……” 议论声渐渐大起来,大家义愤填膺,叫嚷着让元臻臻杀了他,一些人还跑去叫官府过来主持公道。 元臻臻听不到下面的喧哗,她一心要杀了炎梧,为腹中牺牲的孩子报仇。但她很快发现了问题:炎梧鳞片上有一层又厚又烫的护体屏障,她的冰刃遇之即化,根本无法形成致命的攻击。 炎梧也发现了这一点,望着身上堆积愈多的冰刃,狞笑道:“这是血魔之气,能抵挡所有的仙气灵宝,你就是能困我千万年又如何!我终于一日能突破封印而去的!” 是吗?元臻臻冷笑一声,摊开掌心,一把古朴的陨铁匕首出现在手中。 无坚不摧?来试试吧! 她袖袂一扬,匕首霎时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去。果然,什么屏障都不再是问题,它轻轻巧巧就刺破了炎梧的金麟、没入他体内! 一声凄厉震天的龙啸猛然爆出,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炎梧痛苦地挣扎着、变幻着,最终,腹部钻出千丝万缕的金光,他的内丹破碎了。 元臻臻长舒了一口气,真好,上一任考官赠送的礼物都超好用。 偷蛋的魔龙死了,围观的妖怪们山呼海啸,欢庆雀跃。元臻臻朝某四只招招手:“交给你们了。” 朱勤激动得猪蹄子都拍红了:“元哥威武!!!” 陶璧恨不得给元臻臻跪下:“男男男神神神神收收了我我我我吧……” 无绵还惦记着绛云丹:“我们可以把那厮拖去官府领赏了吗?” 舒妄飞快地兜上围脖拿出刀叉:“啊啊啊啊送去吃前能让我先尝一口吗?我想从龙爪开始啃!” 元臻臻手指一哆嗦,把炎梧的尸身扔给他们,转身去找虞焕。他远离人群半倚在一棵榕树枝头,脸色因为失血而寡淡,眸中却盈满了淡淡的笑意。视野里,那飘飘欲仙的白衣青年飞至面前,指尖恶作剧般地挑起他下巴—— “哪里来的小仙女,这么漂亮?大好春光不可辜负,不如与本公子双修一场,如何?” 虞焕嘴角一勾,如春风吹开冰冻的湖面,叫人心生喜悦。元臻臻一时失神,被他猛地伸手一拉,猝不及防扑倒在他胸前:“学我说话,嗯?待会儿出去了,咱们找个山头大战三百回合试试?” 话一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大概疯了,对着一张姿容出色的男性的脸,他心里居然也能起涟漪!莫非他爹猜得没错,他其实是个龙阳君?! 元臻臻耳尖一烫:“瞎、瞎说什么呢?爸……师父和公爹还在外面等着呢!” 虞焕轻笑出声,元臻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咱们先去梨花涧吧,我想把几个孩子的神识放出来,交给凤王的师父抚养。” “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虞焕平坦的腹部,声音艰涩:“双胞胎……是没了吗?” 虞焕沉默片刻:“和你的情况一样,它们为了救我,把内丹给了我,自己消陨了。我现在只能勉力护住它们的神识,看以后有没有机会……”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悲伤,这几个孩子虽然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但相处了这些日子以来,也已经有了感情。 元臻臻带着虞焕飞往梨花涧,这次再没有人阻挡,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梨花涧的主人是一只鹰妖,看起来年岁已经很大了。听元臻臻说完前因后果后,他面露戚色,悲叹无言。半晌,才取出一个神器,说: “这是育魂钟,请您把孩子们的神识放进去吧,老夫再慢慢给他们寻找合适的肉身。” 元臻臻小心翼翼地将识海里五道幼小的神识化出,其中两道在她指尖流连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飞进育魂钟里。 “孩子们就拜托先生了。”元臻臻诚恳地向他躬身道谢。 “不敢。上神此去,虚凡罅隙至少数千年间不会再开启了。”那鹰妖收好神器,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元臻臻心里一讶,不想他竟能看出自己的真正修为,而且还是来这儿之后,第一个把这里称之为虚凡罅隙,而不是虚凡城的人。果然不愧是凤王的师父啊!资历和见识到底不一样。还有那只育魂钟,一看就是神界的宝物,大约是当年和那个堕仙一起进来的吧。 见对方没有恶意,她便多劝了一句:“这里挺好的,平安喜乐,与外面无甚不同。但是你们出去,必会遭到三界绞杀,还望先生多多劝导孩子们。” 鹰妖点点头,道了声珍重,便兀自携钟离去了。 元臻臻了结了最后的心事,也不再久留,带着虞焕穿越重重流云,向上飞去。虚凡界的天穹宛如一只倒扣的碗,最高处描绘着一只巨大的白孔雀像,双翼翱展,睥睨众生,头顶三根冠羽如星辰般闪烁。 元臻臻让虞焕化成小龙藏在自己袖中,然后深吸一口气,直冲而上。 *** 天界,太清大殿。 素衣雪发的男人盘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他本应待在自己的元朔宫里,但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虽然直觉不可能,但十几万年的修行培养出了无限的敏感,勾陈最终决定守在太清殿里。 夜晚的神殿宁静安详。一片微风忽然扑入殿中,吹起男子一缕雪发,紧接着,洒在他肩头的蟾光一寸寸消失,乌云在不知不觉中聚起,遮掩了头顶的皎月。 遥远的天边传来隐隐雷声,勾陈蓦地睁开眼睛,眉头微锁。不消片刻,门外急急奔入一个侍童,神色慌张道:“帝君!不、不周山响雷了!” 他被勾陈安排在天眼石前,盯住不周山的动静,刚才发现沉静了许多日的不周山突然天雷滚滚!他大吃一惊,立马来报。话音落下,眼前当即飞过一道人影,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帝君的身影? 勾陈没想到那两个孩子不过月余就冲出了罅隙,归元镜早已蓄势待发,此刻察觉晏臻气息,怎不立刻围剿?他本想直接冲去碧霄城,但神思一凝,蓦地转身去了偏殿。 长生帝君的画像静静悬浮在空中,神意缭绕其上,令人无端敬畏。勾陈静观片刻,忽然撩袍跪下:“陛下受天道追杀,处境艰险。三界动荡已久,不可再无雄主。前辈若冥冥有灵,还望施以援手。” 他顿了顿:“陛下的未来夫婿,或许是您的弟子焕。” 说完这句,他心头莫名漾起一股怅然之意,好像自家养了许久的小徒弟,就这样被人骗走了似的。 拜过长生后,他决然出殿,直飞碧霄城。 ——也就没有发现,身后画像上的神意忽然缓缓流动起来,化作一道微光,跟着他飞出了太清殿。 *** 碧霄城里,魔君虞英同样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他本来还想过几年逍遥快活的独居生活,没想到才过了堪堪一个月,儿子儿媳妇就出来了。虚凡罅隙打开得极为暴力,把他的魔君神殿整个轰掉了一半。想想还剩一半,好歹能修一修吧?结果几道天雷陡然汇聚在上空,把剩下半座神殿也轰了个稀巴烂! 虞英:“……”好叭,这下全部重建,当然,这笔钱一定要叫天界出! 元臻臻一出罅隙,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和虞焕恢复了真身,便有大片雷光兜头砸下来。两人一时不备,被追打得屁滚尿流。她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劫雷,而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天道雷! 天道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元臻臻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和虞焕以自身修为相抗,勉强支撑一会儿。 眼看碧霄城即将被夷为平地,多年苦心维持的结界壁,在天道面前脆弱得跟蚊帐似的,虞英欲哭无泪,等勾陈一到,就跳过去撒泼:“本君不管!你家丫头在我这儿渡劫两次,魔界损失惨重,你们天界必须要赔偿!” 勾陈不知怎的,听着这声“你家丫头”竟觉得十分受用,连带语气也软和了不少:“如今陛下安危要紧,待她平安无事、重返天庭,我自会给魔君一个交待。” 虞英冷哼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 远处,电光火焰,雷鸣不绝,元臻臻咬牙立在风暴中心,手中仙剑已有裂纹,但罡气依然密不透风。虞焕始终护她左右,袖袂翻飞间为她挡去不少攻击,一身玄墨衣袍隐隐透出血色。 勾陈看出两人已是强弩之末,实在不行,只能用老办法,先将元臻臻的神格掩藏起来再说。他正要上前,眼梢突然瞥见一道不起眼的微光从天边飞来,穿过重重浓云罩电,一眨眼飞进了虞焕的眉心! 那是、那是……勾陈用神识一探,顿时凤眸圆睁,难以置信。 元臻臻也发现了异常,银光闪过,虞焕忽然踉跄了一下,痛苦地捂住额头。但几息之后,他神志又恢复正常,只是那黑中带红的瞳仁竟然变成了蓝黑色,像一片暴风雨来袭前的汪洋海水。 “阿焕,你……”元臻臻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一时竟不敢开口了。 妖异俊美的青年静静立在原地,之前吊儿郎当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沉静而威重的气势。 他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缓缓开口:“小晏。” 声音醇厚而低沉,头顶紫电狰狞,将那清俊的眉眼照得更为冷厉。元臻臻一怔,恍然想起在不周山脚下农耕的时候,焕就是这样称呼晏臻的。 他……想起从前了吗? 元臻臻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见虞焕大步流星过来,把她一下子打横抱起,朝西北方飞掠而去! 元臻臻惊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虞焕眉头紧锁,抬手打掉落在头顶的天雷:“师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什么意思? 蓦地想起刚才那道天外飞来的流光,元臻臻恍然大悟:那是长生帝君留在太清殿里的神意?! 虞焕的修为果然恢复如初了,大概是本体晶石来源于归元镜的缘故,那些天雷虽然能在他身上烙下伤痕,却不能对他造成致命伤害,连带着被护在怀里的元臻臻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虞焕抱着她疾行一夜,最后抵达一处看起来十分古怪的地方:高耸的山峰似被拦腰撞断,断口处不断溢出浓郁的灵气和晶亮的湖水。山峦周围遍布雷电真火,渺无人烟,脚下的土地贫瘠荒芜,寸草不生。 极为沉重的威压侵袭上来,元臻臻肺腑间气息一冲,嘴角顿时沁出血迹。 这里是……不周山天柱峰?虞焕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头顶的雷云愈发密集了,虞焕撑开结界护住怀中的少女,低头凝视她:“小晏,你相信我吗?” 他蓝黑色的瞳仁里酝酿着一片未知的深渊,元臻臻毫不犹豫地选择跳下去:“我相信。” “好。”虞焕微微一笑,抱着她腾掠而起,向山峰断口处飞去。 威压越来越重,元臻臻只觉耳边嗡嗡轰鸣,全身抽搐剧痛,神魂和丹田都快被挤碎了!她紧紧揪着虞焕的衣襟,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头顶水声淙淙,清脆如星光碎裂。元臻臻瞪大眼睛,发现自己坠入了一个光影斑驳的世界,无数画面从眼前倏忽而过,尽显人间百态。 虞焕双臂圈住她纤腰,把她紧|紧拥胸前。带着青草气息的呼吸温柔啄吻在她耳畔,叫她酥|麻到每个毛|细|孔,渐渐就忽略了归元镜对自己的排斥之痛。 这里是…… “是归元镜里。”虞焕传音给她,“小晏,放轻松,不要使用任何法术,全部交给我,好吗?” 元臻臻惊呆了,归、归元镜里?! 目光所及之处,银白莹润的冰冷液体几乎贴着皮肤缓缓流过,令人胆战心惊,还好虞焕用结界护住了他们俩,否则真不知会被它腐蚀成什么样子。 那么一大池子水银……真不愧是三界第一镜。 元臻臻好奇地四下张望:“阿焕,你以前就生活在这里面吗?” “嗯。”虞焕摸到少女的柔夷,与她十指相扣,将自身灵气传输给她:“我在湖底,常年受灵气滋润,就开了灵智。” 元臻臻很快明白了为什么虞焕要带她来这里——外面,天道已经发现它对元臻臻的攻击受到了阻挡,于是怒急攻心,将天雷的威力增强了数倍,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挡着它的路,就立即被轰得灰飞烟灭! ——却没想到,这次碍着它的是它自己的眼睛,归元镜。 威力强盛的雷电一道接一道劈入湖中,满湖的水银摇晃动荡起来,令本就离奇的光影变得更加炫目,元臻臻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头晕反胃。 “再忍一忍就好……”虞焕轻轻安抚着她脊背,温暖的大掌透出无限的安全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又一次地动山摇的震颤和巨响之后,雷声终于渐渐止歇了。尘埃落定,四周恢复平静,元臻臻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包裹着他们的水银仿佛死亡一般,停止了流动,投影的三界画面也消失不见了。 “它瞎了。”虞焕轻笑一声,指腹抹上少女被吻得红肿的樱唇,“小晏,你已经安全了。” 因为归元镜被天雷击坏了,所以天道就算想绞杀元臻臻,也因为无眼,再也找不到她了。 这就是长生帝君留给虞焕的秘法。也只有虞焕,可以做到这一切。 危机解除,小命保住了,元臻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归元镜虽然会自我修复,但那需要千百年的时光,这段时间足够她勤修苦练、获得完全的天帝之力了,到那时,天道也不能拿她怎样。 虞焕牵着她的手往水面去,离开归元镜的一刹那,元臻臻眼前白光闪过,世界蓦地暗淡下来。 “这……就算试炼通过了?”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墓室,元臻臻还有些不敢置信。 宿焕说:“嗯。逃脱归元镜的追杀,就是长生对你的考验。” 元臻臻疑惑:“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呀?那个方法也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啊!” 宿焕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如果你没有得到他的认可,他就不会把那道神意传给我。” 原来如此,元臻臻懂了,归根结底还是要她好好表现,人家才会认可她做徒媳妇。 通关完五个世界,两个人都有些疲惫。宿焕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不要啦,还剩最后一个世界,快点结束我们就能出去了。到时候见了我爸妈——”元臻臻喉咙突然卡住——刚才从那个世界猝然脱离,她都没来得及和勾陈爸爸道别。 即便知道那只是一个试炼世界,她也忍不住难过。勾陈对她是真的好,如果不是因为历练,她真的很想继续留在那里,和那些可爱的人们相爱相守。 宿焕发现她脸色变差,不由紧张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元臻臻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没事,就是……好想爸爸妈妈啊……” 年轻的摄政王沉默了。 收拾好心情,元臻臻把手按在画像上,慈眉善目的老将军消失了,两行古体字又浮现出来: 绛云丹 恢复记忆 一颗赤红色药丸躺在掌心里,弥散出清雅的香气。元臻臻把丹药收好,径直走到最后一幅画像前。 画中的将军是一位策马扬鞭的青年,五官俊朗,看起来竟与宿焕有几分相似。火红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真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元臻臻咦了一声,宿焕轻声道:“他是我表弟,阿焰。” 难怪呢,长得那么像。 “阿焰小我四岁,自幼失恃,是我母妃收养了他,当我的伴读。我们年少时在京城游马赏花,长大后一起征战沙场,倒是比亲兄弟还要亲。” 他目光悠远,嘴角含笑,像是忆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 元臻臻不禁自我安慰:这样亲密的兄弟,应该不会给他准嫂子我,设置太难的障碍吧? 宿焕看出她心中所想,握住她的手按在画像上,微微笑道:“阿焰喜欢真诚率性之人,所以,做你自己就好。” ※※※※※※※※※※※※※※※※※※※※ 写了一篇臻臻反攻焕焕的搞笑番外,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忘川记01 “楚小姐, 醒醒!快醒醒!” 元臻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丛里, 眼前是辽阔的湛碧苍穹,正午的阳光极为刺眼, 她缓了好半天, 才看清身边低声呼唤的男子。 这一看, 吓得她魂飞魄散, 直接爬坐了起来! 穿越六世,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刚睁眼就看到考官的情况,元臻臻整个人都懵了。 虽然对方脸上被颜料涂得乱七八糟的, 但她还是能轻易认出那张和宿焕有六七分像的俊秀面容。 见少女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易焰摸了摸脸上的青泥,心道我抹得有那么可怕吗? 只好勾了勾唇,尽量温柔了神色道:“楚小姐,你怎么从山坡上摔下来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考官出场太快,元臻臻来不及翻记忆了,只好急中生智道:“我头痛……” 然后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后脑勺。 易焰剑眉微蹙:“看来是磕伤了。这会儿情势紧急, 咱们先避开那些蒙舍人,等安全了我再带你回村里去, 让善善给你瞧瞧。” 蒙舍人?元臻臻一头雾水, 易焰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下,一队穿着奇装异服、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异族士兵, 正挥舞着砍刀慢慢爬上来。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 锋锐的刃口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血色。 元臻臻心跳加速, 朝易焰做了个口型:找你? 易焰点点头,目光变得幽深起来。见身后不远处有几棵高大挺拔的树,他灵机一动,问道:“你还能走吗?” 元臻臻动了动腿,觉得没什么问题:“能!” 易焰低声道:“等会儿我叫你跑,你马上跑到最高的那棵树下面等我,我先引开他们,然后就过来。” 元臻臻自然说好。屏息等了几秒,易焰突然低吼:“跑!”同时双手一扬,抛出数枚石子,几颗打在蒙舍士兵头上,几颗打翻了对面树上的鸟巢,惊起扑棱棱飒响一片。 元臻臻头也不回地向后冲去。不过百米的距离,她却如被恶犬索命,跑得肺都快炸了。 夭寿啊!刚刚穿越就遇到这么劲爆的场面,要是她拖了后腿,考官大人估计会立马崩了她吧! 易焰石子打得精准,成功地把蒙舍士兵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后的树上,而他自己迅速赶到元臻臻那里,马步一蹲:“快上来!” 元臻臻不敢扭捏,往他背上一跳,手臂勾住他脖颈,双腿牢牢环在他腰上。易焰站起来掂了掂,啐了一句“真重”,然后开始徒手爬树。 元臻臻:“……”妈的,你要不是考官,老娘把你按马桶里冲掉你信不信! 青年四肢修长有力,弓着腰双手往上一抱,双膝夹住树干向上移动,不消片刻就蹭蹭蹭爬高了,利索得仿佛是猿猴成精。 元臻臻看得叹为观止,后来也不看了——爬太高不敢看了。片刻后,有人拍了下她的屁股:“还不下来?想勒死小爷啊!” 她慌忙睁开眼睛,从易焰背上爬下来。担心两人站在同一根树枝上,万一断了可不好,元臻臻一点一点朝旁边一根树枝挪去。好不容易挪过去了,她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咔擦”一声,脚下猛地一沉! “啊——”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被人捂住嘴堵在了喉咙里!元臻臻都没看清易焰是怎么跳过来的,他就已经出现在身后了!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箍着她压在胸前,他背靠着树干,在她耳边低声道:“过来了!别出声!” 元臻臻拼命点头,易焰这才松开手。刚才她站的那根树枝只折断了一半,所以没有掉下去打草惊蛇。而他们现在站的地方虽然枝干粗壮,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从她的角度往下看,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枝叶,树底下是什么情况,一无所知。 没办法,易焰身手那么好,只能相信他了。再说,不相信又能怎么样? 树下很快传来脚步声和兵刃声,蒙舍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元臻臻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偷偷向后瞄了一眼,易焰视线低垂,正凝神静听着下面的对话。 见她回过头看他,青年低笑一声:“怎么?是不是发现小爷我特别俊?” 醇厚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激起酥麻一片。元臻臻快疯了!祖宗,刚才叫我别出声的是你,现在翘起孔雀尾巴发神经的也是你!敌人就在下面,你想死吗?! 但自恋的男人显然没有这个考虑。两人如今前胸贴后背,姿势暧昧得不行,元臻臻浑身难受,小脸慢慢地烧起来。易焰很快发现了,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少女渐渐染成绯色的耳尖,还恶作剧似的吹了口气。 元臻臻鸡皮疙瘩都被吹起来了,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等我下去了……等我下去了…… 蒙舍士兵没有搜到人,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等树下彻底恢复宁静,易焰又背着元臻臻爬下树干。他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便有一匹高头骏马从远处飞奔而来,打了个响鼻,在易焰脸上蹭了蹭。 易焰从包袱里抽出一件藏青大氅给元臻臻:“骑马风大,快穿上!” 见少女不理他,易焰挑眉一笑:“怎么,小爷救了你,你还不高兴了?” 元臻臻翻了个白眼,救我顺便吃我豆腐,早就扯平了! 易焰大步过来,抖开披氅二话不说就给她围上:“我叫易焰,楚小姐进关的时候是我来迎接的,你大概没注意。”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接不上话,只好先顺着他再说。 易焰把她扶上马,牵着缰绳往前走。元臻臻有些过意不去,她既没受伤,也不是娇小姐,走得这么慢会不会被蒙舍人抓住啊?非常时刻,她是不介意和易焰共乘一骑的。 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次,对方仿佛能看懂她心思,指着前面一片青黛色的山峦道:“我们就住在前面那座山里。这儿的边界不那么分明,蒙舍人也是偷偷越界过来搜人的,他们不敢太声张,找不到就立刻回去了,所以不用担心。小爷我大半日都在骑马,这会儿正好走走,舒展一下筋骨。” 元臻臻嗯了一声,暗中开始翻这具身体的记忆。令她惊讶的是:她现在所处的时代,竟然就是宿焕原本生活的四国鼎立的时代!而脚下的土地,也正是宿焕所在的黎国! 难道这次是历史穿越?她穿到他身边来了? 这具身体名叫楚臻,是黎国内阁首辅楚弼的孙女。数月前,原本身康体健的楚弼从宫里回来后,突然病倒卧床不起,没过几日就撒手人寰。 楚老夫人敏感地意识到宫里那位主子怕是有了鸟尽弓藏的念头,担心孙女受牵连,便派府中几个幕僚,将楚臻送到西南白鹿关来投靠摄政王宿焕。 因为楚臻和宿焕是有口头婚约的! 那时先帝尚在,一次宫宴上,他与器重的臣子楚弼饮酒,给自己疼爱的幼弟秦王宿焕说亲。楚家只有楚臻一个小姐,楚弼见秦王自己没有意见,就答应了下来,只等楚臻及笄后就议亲。 结果还没等到正式订亲,先帝就山棱崩了,辅政的宿焕和楚阁老忙得不可开交。再后来,四国纷争不断,宿焕常年领兵出征,加之楚臻年幼,也不急于一时,这门亲事就被搁置了。 一晃八年过去,小皇帝的翅膀渐渐硬了,开始对辅政大臣下手。楚阁老首当其冲,楚老夫人这才急起来。她希望宿焕能看在楚弼对他有教导之恩的份上,继续履行与楚臻的婚约,顺带保护楚家。 元臻臻看到这里,觉得剧情还挺不错的,以宿焕的性情,多半是会答应下来的。虽然她有点小嫉妒,但现在未婚妻不是变成她了么,她只要开开心心等成亲不就行了? 然而继续往下看,却差点没气昏! 原来这个楚臻在京城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名叫李岩的参军,还和对方山盟海誓了。她爷爷楚阁老发现后很生气,把李岩贬到了西南荒地当一个宣节校尉。楚臻之所以肯跟着家仆们过来,就是因为她打听到,李岩就在白鹿关服役! 敢情楚大小姐是来找小情人的! 更让元臻臻吐血的是,楚臻抵达白鹿关后,一见到宿焕,就不怕死地如实相告:“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喜欢王爷,不想嫁给你。” 记忆中的宿焕和古墓中一模一样,剑眉星眸,丰神俊秀,举手投足威仪赫赫。元臻臻觉得楚小姐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就是眼睛里糊了屎,居然对这样的旷世美男毫不心动,她记忆深处的小情人李岩,长相算是清秀,但和摄政王殿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好吗? 宿焕没有生气,应该说,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静静地看了未婚妻一眼,就同意解除婚约了。 宿焕此刻正领兵十五万与时常骚扰西南的蒙舍人战斗,他没空料理这个任性的小姑娘,把她安置在位于白鹿关的府衙内之后,就带人出门了。 楚臻听说秦王要离开个把月,激动得不行,立马开始打听小情人的下落。得知宣节校尉正在前线,春心萌发的少女干了一件无比作死的事——独自偷溜出去找李岩。 结果是必然的——她迷路了,又累又饿,头昏眼花地摔下山坡,醒来后,就变成了元臻臻。 要不是正好遇上易焰,可能就要被蒙舍人抓回去当俘虏了。 元臻臻看到这里,只能哀叹一声:楚阁老怎么生出来这么一头猪孙女。 好在生米还没煮成熟饭,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元臻臻相信自己的实力,除了要拿下宿焕,她还想试试,能否改变他的命运。 宿焕在墓中说过,他和六位将军最后就是战死在白鹿关的,那么元臻臻穿越回来,还能改变这一切吗? 她后背一阵阵发凉,只觉得肩上责任无比重大。 可是手上什么线索都没有,不知道那是哪一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战役如此惨烈,她该如何帮助他们逃脱噩运呢? 想救却无从救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元臻臻发现,易焰只知道楚家与宿焕交好,因为楚阁老遇险,所以才把楚臻送过来请求庇护,至于她和宿焕曾有婚约这件事,易焰是不知情的。 看来楚臻还算有点脑子,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跟未婚夫摊牌。毕竟那是一件让男人不太有面子的事。 初夏的阳光晒得人暖曛曛的,马儿步伐稳当,元臻臻颠着颠着就趴在马背上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入眼是一片炊烟袅袅的山寨,花木林立,屋舍俨然,马儿停在树下吃草,易焰正在路边和一个女子交谈。 元臻臻不好意思地擦擦口水,翻身下马。易焰朝她揶揄一笑,随后向她介绍身边的女子:“咱们这儿最好的大夫刚巧出诊回来,楚小姐你跟她去看看后脑的淤伤吧。” 那女子转过身来,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两个甜甜的梨涡:“楚小姐好。” 元臻臻一下子惊呆了:萧善?! 萧善见她脸色有异,不由奇道:“楚小姐认识我吗?” ※※※※※※※※※※※※※※※※※※※※ 最后一个故事,回到原点。 上一个世界的番外,女主反攻男主的搞笑尾气,想看的请戳专栏,任何一种联系方式都ok~ 忘川记02 听萧善的意思, 似乎是不认识她的?也就是说,萧善没有那一世的记忆? 元臻臻连忙打了个哈哈:“是……萧大夫看起来有些面善呢!” 萧善闻言也露出一丝疑惑:“咦,我也觉得楚小姐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易焰笑道:“你们俩莫不是前世的姐妹吧?” “说不定就是呢!”这样一想,萧善也高兴起来,挽着元臻臻的手往院子里去:“楚小姐进关的时候,我正在外面问诊, 所以没见到你,之后就跟着王爷出巡了。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 元臻臻说自己待在府里无聊, 就出来随便走走, 结果迷路了。刚才易焰问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萧善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正好走到咱们这儿。” 元臻臻好奇地问:“这里是王爷的一个军队据点吗?” 萧善说是:“这里叫凤阳寨, 以前是个土匪窝,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爷来到白鹿关后,发现这里距离蒙舍极近,是刺探敌情的最佳点,于是一举剿灭了这个匪窝, 把这里变成一个据点。最近,王爷怀疑蒙舍王子勒央有屯兵动向,所以带我们过来观察小住。” 她把元臻臻领回自己屋里:“易哥说楚小姐从山上摔下来, 磕到后面了?来, 我给你看看。” 元臻臻听着敬称别扭, 说:“我们差不多年岁, 你就叫我臻臻吧!” “好,臻臻。” 萧善不是京里长大的官宦小姐,平时更喜欢和性情爽朗的人打交道,见楚阁老家的小姐如此随和,倒是生了三分喜爱。 她小心拨开元臻臻的头发,细细查验后说:“摸着不像有淤血的样子,脑袋里没有磕伤就好办了,我给你开些安神静心的药,喝个三帖就没事了。” “谢谢善善。”元臻臻想了想,又问:“军中少见女医,善善怎会……” 萧善埋头写方子:“我爹是军医,我从小没了娘,就跟着他在军队里瞎混。长大后就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啦!” 原来如此。元臻臻张口就想问她,她家有没有一本祖传的医术叫《茯经》的,结果话到嘴边就打住了:她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萧家的情况呢,说出来只会平白惹人怀疑。 于是只好先按下不提。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善善姐在吗?” 后面紧跟着一记急促的呼喊:“小玏你跑慢点!当心摔着!”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飞一般冲进来:“善善姐!枣枣又不吃草了,你快帮我去看看吧!” 少年跑得急,喘得也厉害,红彤彤的脸蛋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萧善无奈道:“玏儿,虽然我给你接生了枣枣,但我又不是兽医,这事儿你还得去找养马的人啊!实在不行就问易哥去,他不是自诩能跟马儿交流的么。” 小少年急得挠头,余光瞥见屋里还有一个姑娘:“善善姐这儿有客人啊?” 元臻臻听到外面喊“玏儿”的时候,就隐约有了猜测,此刻见到他,心道果然是秦玏,遂笑道:“你好玏儿,我叫楚臻。” 秦玏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兴奋地嚷起来:“这个姐姐我曾经见过的!” 元臻臻心里一紧,萧善先笑起来:“臻臻是从京城来的,你在哪里见过呀?” 秦玏有板有眼地说:“我在梦里见过她!”说的像是玩笑话,可少年认真笃定的表情却让人有种煞有介事的感觉。 他绞尽脑汁回忆着:“很久以前做的梦了,不太记得了,但我肯定姐姐是出现过的!我还梦见了王爷,他也在!” “王爷?”这回轮到萧善愣怔了。屋里蓦地一暗,又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高瘦的白衣青年扶着腰气喘吁吁:“小玏你、你跑得也太快了!急着去投胎啊!” 秦玏说:“枣枣不吃饭了,我能不急么!” “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家枣枣不吃草,是因为——”视线不经意落在秦玏旁边的元臻臻脸上,青年突然像被点了穴一样,僵立在当场。 元臻臻已经习惯了他们惊愕的目光。虽然这个人曾经杀了苏焕,但那个世界已经过去太久了,而且那只是一场试炼,不算数的,所以那种噬其血啖其肉的愤恨心情也早就风轻云淡了。 她起身朝少曈勾了勾唇:“你好,我是楚臻。” 萧善的目光在元臻臻和少曈身上来回转了转,幽幽道:“你不会也觉得臻臻似曾相识吧……?” 少曈回过神来,没接她的话,而是点点头:“楚小姐好,我叫少曈。” 秦玏跑过去拼命摇他胳膊:“快说快说!你发现什么了?” “稳重点!王爷看到又要骂你了。”少曈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你呀就是太心急了,也没检查就先大呼小叫。我刚才去看了下,你给枣枣吃的不是燕麦草,而是蒲云草。蒲云草和燕麦草长得很像,是不是昨天夜里割错了?” “真的啊?我这就回去换草!”秦玏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冲出去,结果被少曈一把揪住衣领:“怎么说风就是雨呢,我已经给你换好了!” “哦!哦!谢谢曈哥!”秦玏朝少曈虚拱一下手,笑嘻嘻道:“我得去厨房告诉秋姨,今天多个漂亮姐姐吃饭呀!” 说完挣脱少曈的魔爪,一溜烟人就没了。 少曈无奈地摇头:“又叫她秋姨……不长记性,等着挨揍吧小屁孩儿。” 元臻臻看得闷笑不已,秦玏在幻境里明明是个安静软萌的小正太,怎么到了这儿就变成这副心急火燎的性子了呢?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萧善奇怪地看着少曈:“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坐啊!” “好、好……”少曈面对元臻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坐下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下。 元臻臻心想,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刚才秦玏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她经历的那些世界,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渺远的梦境,他们记不清具体细节了,但是她这张脸,却是能认得出的。 气氛沉默而尴尬,少曈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元臻臻猜测他应当是记得一些梦境的,大约是觉得开膛取心的剧情太过劲爆了吧,青年莫名有些拘谨,掏出丝帕拿起桌上的茶杯擦个不停。 萧善郁闷地看着他:“我这儿的杯子清早才洗过,不劳您再给我擦一遍啊!” 元臻臻忍俊不禁,他这洁癖强迫症真是到哪儿都改不掉啊! 遂找了个话题:“刚才小玏说的枣枣是……?” “是他养的马。三个月前,易哥的宝驹生了一匹小马,因为小玏喜欢,就送给他当生辰礼了。小马是枣红色的,所以小玏给它起名叫枣枣。” 萧善说完站起来:“臻臻你坐会儿,我去找人给你煎药。” “谢谢善善!” 少曈一直绞着丝帕不说话,元臻臻觉得他有点紧张过度了,她现在又不会法术,就是要找他拼命,也打不过他啊! 不过这不代表她不会搞他一记,元臻臻狡黠一笑,说:“少曈哥哥,我初来乍到,觉得此处风景极好,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 少曈明显被“哥哥”两个字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摔了。他深吸了几口气,说:“……好,既然你对枣枣感兴趣,不如我就带你去马场看看吧。” 少曈和幻境中一样,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连褶皱都很难找到一条。如今不能飞行了,他走路颇为小心,尽挑着没有烂泥的干净地方走,难怪刚才会追不上秦玏,原来尽给自己找麻烦呢! 养马场建在山腰上,绿草茵茵,沃野千里,散落着几十匹悠然自得的骏马。马厩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蹲在一匹小红马面前,看着它津津有味地吃草。 元臻臻走过去,就听易焰说:“枣枣说,她不喜欢吃蒲云草,她喜欢吃玉米和豆粕。” “是我错了,昨晚割草太晚了没看清,以后一定不会了。”小少年对着小红马诚恳道歉。 听到脚步声,易焰回过头,眼前一亮:“楚小姐也来看枣枣?身体好些了么?” 元臻臻点点头:“善善说没什么大碍,吃一日药就行了。” 秦玏跑过来拉她的袖子:“楚姐姐快来看!我的枣枣终于肯吃东西了!” 元臻臻望着那匹有着水汪汪大眼睛、皮毛如烈火般美艳的小母马,不禁赞叹:“这就是枣枣吗?好漂亮啊!” “那是,我养的马,能不好看嘛!”秦玏骄傲地挺了挺腰板。 元臻臻由衷地表达了羡慕嫉妒恨,秦玏更高兴了:“这片马场是易哥管的,让他送你一匹呗!” 易焰还没接话,身后的少曈忽然开口:“我记得七曜去年生了匹母马,应该挺适合楚小姐的。” 秦玏恍然大悟:“对对对,没有比七曜更好的马了!” 见元臻臻疑惑,易焰解释说:“七曜就是王爷的坐骑,如果你想要她的孩子,得自己去问王爷讨要,我可做不了主。” 元臻臻心里一阵激动,王爷就是宿焕,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机会接近他、和他说话呢?一匹马而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时,侍女前来请膳,几人一起回去,元臻臻近乡情怯,小声问身旁的少年:“小玏,王爷今天也在吗?” “在啊!”秦玏见她一脸紧张,安慰道:“姐姐你别怕,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王爷也会喜欢你的!” 这是什么逻辑……元臻臻一头汗。她当然不怀疑自己的魅力,但问题是,原主刚刚和宿焕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她要怎么挽回,很头疼啊! 饭堂里,秋鹿正手脚麻利地指挥丫鬟们布菜,见他们过来,笑道:“小玏说今天有客人来,所以特地做了烤全羊。” 视线落在后面的元臻臻脸上——不出她所料,秋鹿眼中也极快地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楚小姐?京里来的姑娘果然出众。” 元臻臻见到秋鹿,心里还有点发怵,偏生对方特别热情,亲自把她领到客位就坐,还给她斟了一杯酒:“这是我亲酿的果酒,姑娘家喝了也不会醉,楚小姐尝尝。” 元臻臻微笑着接过致谢:“谢谢秋姐。” 旁边秦玏大喊:“秋姨!我也要喝!!” 秋鹿春风三月般的笑脸瞬间变色,咬牙切齿地走过去:“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秋姐姐!秋妹妹!”小少年抱头鼠窜,秋鹿在后面举着酒勺子作势追打,一屋子人笑个不停。 秦玏夺命狂奔,一出门就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了个满怀!清醇的声音随即响起:“成天疯疯癫癫的,还当自己小孩子呢?” 元臻臻一个激灵,瞬间愣住了。这熟悉的声音…… 在每个试炼世界,宿焕都有不同的身份角色,因此也有不同的声音,但现在这个声音——元臻臻不会听错——那就是宿焕自己的,在古墓里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望向门口,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而入,墨色带暗纹的锦袍威严华美,俊挺的眉眼微微侧着,正温声同秦玏说话。 元臻臻的呼吸停止了。 若说之前世界里的“宿焕”们,和他本尊的相貌气质总有略微差别,那眼前这位,就是实打实的宿焕本人了,和古墓里的墓主人从上到下,别无二致。 元臻臻自此终于可以确定,她的的确确是穿越到了历史上的宿焕身边。 ※※※※※※※※※※※※※※※※※※※※ 嗯哼~ 忘川记03 年轻的摄政王踱步到她面前, 他身上散发的熟稔无比的气息激荡得元臻臻指尖发颤。她勉强稳住心神起身,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楚臻拜见殿下。” 宿焕冷眼瞧着面前的少女, 他昨晚得到府中暗卫飞鸽传书,说楚小姐打听了宣节校尉李岩的下落后, 趁夜私自出府, 去向不明, 大概是去找李岩了。 李岩?就是那个因为流连青楼差点延误军务, 被楚阁老贬到这里来的没用的小白脸吗?一个小小校尉,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当然没有印象了。只是没想到未婚妻拒绝自己,居然是因为和这个人有了私情。 他当然不会吃饱了放下身段去探究自己有什么比不上李岩的。他与楚臻并未见过, 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成亲无非是履行先帝与恩师的约定。楚弼对自己有教养之恩,楚家受难,唇亡齿寒,宿焕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不过,既然楚臻明确表示无心于他,他也不会强求。于是他回信暗卫, 让他们去查李岩的情况,以及他与楚臻的关系。若他们俩的确情投意合, 那他也不吝做个好人, 成全这对有情人。 然后……这姑娘不是去找李岩了吗?怎么又跑到凤阳寨来了? 更让宿焕感到诧异的是,从进门开始, 他就觉得心口莫名跳动得厉害。等走到楚臻面前, 两边耳膜更是咚咚作响、血冲上脑, 完全失去了自己平日沉稳持重的模样。 难道是昨夜看兵书看到半夜的缘故? 宿焕几不可察地打量了她一番,少女明净娇美,双瞳如宝石般清透,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柔情似水。 她仿佛有什么地方与刚到白鹿关时不同了,但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楚小姐免礼。”宿焕虚一抬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拄手杖的中年男子,如元臻臻所料,正是长生。褪去仙气的长生帝君是一位魁梧健壮的大叔,外表看着凶悍,神情却十分和蔼。他左腿绑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着,见到元臻臻,先是一怔,随即朝她颔首微笑。 秦玏兴奋地说:“殿下,我曾经做梦梦见过楚姐姐呢!善善和少曈也说她眼熟,您觉得呢?” 元臻臻呼吸一窒,偷偷去瞄宿焕的表情。青年撩袍在主座坐下,闻言一笑:“是吗?看来楚小姐和我们白鹿关将士很有缘呢。” 元臻臻听了不免失落,他从进门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温润的双眸静如平湖,看不出一丝涟漪,似乎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微微叹气,说起来自己也是个没出息的,明明在现代浪得风生水起,到了这儿跟对方厮混这么久,还没有吃到一块肉。如果早点把他圈圈叉叉了,是不是就能在他灵魂里留下点印记? 宿焕一直在和六位将军谈事,没怎么搭理她,视线却时不时有意无意地从她脸上飘过。细心的秋鹿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对元臻臻多了几分关注。 元臻臻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午膳结束后,她忽然想起了马匹的事,这边地域广阔,幅员辽阔,她要留在这儿,没有优秀的交通工具可不行。 见宿焕转上廊庑,渐行渐远。元臻臻连忙追上去拦住他,鼓足勇气道:“殿下,我想要一匹坐骑,听说您的七曜有匹小马不错,不知能否借给臻臻用?” 宿焕望着面前蓦然出现的少女,才平复不久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听说楚小姐昨日出门,是想去前线找宣节校尉?可是因为脚程不快,又不识得路,才会误入此地?如今问本王讨得了马,就要去找他是吗?” 元臻臻呆住了,他、他竟然已经知道了?! 见她吃惊愣怔,宿焕以为自己说中了对方心事,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她向自己坦白的时候,他明明心如止水,没有任何感觉的。怎么今天再次面对这事,他就忽然沉不住气、说话那么冲了呢? 难道真对这姑娘上了心?怎么可能!他之前也就在宫宴上见过她一个侧影,话都没说一句,哪里来的“上心”。 宿焕摇摇头,努力按捺住起伏的心绪,沉声道:“楚小姐,本王之前已经答应你,不会与你成亲。我会派人替你去找李岩,若他对你有情,本王可以成全你们,你不必心急。此时战事紧迫,蒙舍人常在边境出没,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楚家伤心不说,也会给我大黎将士带来麻烦。” 元臻臻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看起来确实对原主楚臻没兴趣,忧的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她想要重新搞定宿焕的心,难度有点大啊! 不过他那么清楚楚臻的动向,想来是在府衙的时候,就在她身边安排了护卫。所以她这时候再狡辩什么的,也没有意义。 元臻臻飞快思索了一下,诚恳道:“说来不怕王爷笑话,臻臻昨日出府,的确是打算去找李郎的。本来还心疼他风餐露宿,吃苦受累,但一路打听过去,竟是听说他如今在前线当个小头目,日子过得挺滋润。” 她假装忧伤地叹了口气:“我与李郎暌违两年,从未收到他一字半语。昔日情意犹在眼前,可他的心意是否还如初时一般,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了。昨日心里烦闷,这才像掐头苍蝇似的迷了路。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将我引到了殿下这里来。” 元臻臻其实不算胡诌,记忆里,自李岩被流放离京之后,楚臻除了知道他人在西南,就再也没收到这人半点音讯。可宣节校尉好歹是个小军官,怎么也不至于清苦到连封信也写不了的程度吧? 所以元臻臻怀疑,李岩对楚臻,恐怕并没有小姑娘幻想的那么深情。 宿焕沉默地听着,深邃的眼眸黑沉沉的,看不出半点情绪。要不是元臻臻看了几辈子,早就淡定了,恐怕也会被这气势压得半点小心思也不敢耍。 “所以,臻臻如今向殿下借马,不是要去找李郎,我对他的心思已经淡了。我只是纯粹对骑马感兴趣。殿下知道,京中的闺秀鲜有骑马的机会,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我当然想畅快一把,还请您成全!” 她低下头去,行了个福礼。宿焕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心绪随着少女的声音上上下下,听到她对李岩的失望,他心底居然漫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愉悦? 宿焕很不喜欢这种情绪脱离掌控的感觉,他微冷了脸色,道:“都说女子善变,楚小姐这变心的速度,也着实太快了些。怕不是因为被阿焰所救,遇见这般更出色的男子,所以芳心另许了?” 话说出口,他先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关易焰什么事!他向来冷静自持,今天怎会如此状况百出! 担心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宿焕手握成拳,袖袂一振,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独留元臻臻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不是在说李岩吗?怎么忽然扯到易焰身上去了?? 还有,他这到底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 午后,萧善去村里巡诊,元臻臻左右无事,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便提议陪她一起去,还能帮忙多背一些草药。 一出门就看到门口栓着一头驴,易焰抱臂靠在驴上,朝元臻臻扬眉一笑:“就知道小病号你闲不住,你们两姑娘背这么多东西也不嫌累。来来,小爷我借匹驴子给你们使唤。” 元臻臻和萧善笑着道谢。易焰帮她们把草药和药箱都绑到驴背上以后,就吹着口哨走了。萧善望着他跳脱的背影,满脸不可思议:“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易哥居然也有怜香惜玉的一天?” 她怀疑地看了元臻臻一眼:难道我以前在易哥眼中都不算是个女人? 凤阳寨极大,或许是靠近边界、易起战事的缘故,村里家家户户常备兵器,年轻人都习武,平日切磋苦练,难免有碰擦磕伤的时候。 萧善对一带的百姓熟门熟路,哪家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的、曾经受过什么伤、要带什么草药进门,都记得清清楚楚。 元臻臻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善问诊的时候,元臻臻就在旁边记录方子。渐渐的,萧善发现,她报出的草药名字,元臻臻都能快速准确地写下来,内服外敷的用法她也一清二楚,甚至有时候,她还会对萧善开的方子稍加改进。萧善拿过来一瞧,颇为诧异——元臻臻的法子比她写的还要高明和周全。 这阁老家的小姐果然学识渊博啊!萧善看元臻臻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元臻臻厚着脸皮生受了,其实有些病症她在茯经里见过,但萧善明显不知道,于是元臻臻确定了一件事:对方手里没有茯经这本书,那么她便能放心地将书里的医学拿出来救人了。 回寨之后,萧善特地跑去宿焕那里,喜气洋洋地告诉他,以楚臻的能力,足以当个随军大夫了。 易焰也在,闻言笑道:“人家楚小姐是来避难的,善善你倒好,把她变成了帮手,你还挺会给自己谋福的嘛!” 惹得萧善追着他掐。 宿焕面上不显,静静啜茶,心中也颇为诧异:楚家大爷从文,二爷习武,楚臻文武双全都说得过去,但却不曾听说她家还有学医的,那她这一身医术是从何而来? ※※※※※※※※※※※※※※※※※※※※ 焕焕:夫人身边小白脸太多了,生气,难过,伐开心qaq 忘川记04 第二天一早, 易焰来找元臻臻, 说要带她去领马。 元臻臻一头雾水:“领马?什么马?” 易焰敲了一记她额头:“不是你同大哥讨了七曜的崽吗?他刚才吩咐我, 带你去认一下小马。” 元臻臻大喜:“他、他……啊,王爷同意把小马送给我了吗?!” 昨天他脸上阴云密布的, 她还以为失败了呢! 易焰奇道:“怎么, 难道他昨天没同意?” 才不会告诉你呢!元臻臻兴冲冲跑出院子:“快!快带我去!” 易焰无奈地摇摇头。 来到养马场, 枣枣一见易焰就亲热地直哼哼, 青年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它高兴极了,在他胸前蹭个不停。 元臻臻有点嫉妒:“你又不是它主人, 为什么它那么喜欢你啊?” “它母亲是我养大的, 它小时候也是我在照顾,它们就像我的孩子。”易焰向草坪那儿吹了声口哨,一匹中等体型的黑马立刻从马群中窜出,朝他小跑过来。它眼睛又大又亮,皮毛油光水滑,尾巴尖有一小撮雪白, 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这就是七曜的女儿,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元臻臻想了想:“就叫七宝吧?七曜的宝宝。” 也有“宝马”之意。 易焰点点头, 替元臻臻整理好马鞍:“上去试试?” “好呀好呀!”元臻臻高兴地接过缰绳, 一边温柔地抚摸鬃毛,一边和它说话, 还掏出一颗糖喂给她吃。七宝开心地舔舔嘴, 抖了抖耳朵, 似乎接受了这个新主人。 元臻臻很满意它的乖巧,她抓住马鞍,无比利索地翻身而上,双腿一夹,缰绳轻抖,就小跑了出去。 上个小世界是用飞行的,算起来已经很久没骑马了。元臻臻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熟悉了七宝的节奏,才慢慢放松下来,她一跑起来就忘乎所以,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轻轻松松就跃出了马场。 易焰还以为这位大家闺秀是生手,没想到她骑术熟练至斯,一时看呆了,直到她冲进山林里才反应过来! 要命!她不熟悉路,可别出什么事! *** 凤阳寨后山有一方清池,碧如翡翠,鱼影穿梭,白鹭戏水。池边建了一座小亭,两个男子正闲坐着烹茶对弈。 宿焕冷眼瞧着对面的青年每执一颗白子,都要先用丝帕擦一遍,然后再落下。若不是要与他商讨军务,他才不会忍耐他这个怪癖。 少曈看出对方的不耐,手上加快了擦拭的速度,同时转移注意力道:“在蒙舍的探子回报,勒央果然假装忙于部族斗争,暗中调了兵力过来。看样子,后方已经不成问题,他是打算对大黎出手了。” 宿焕冷笑:“他先有本事翻过重澜山再说罢。至于部族,他能平得下来,我也能再掀起来。” 少曈微怔:“殿下渗进了十四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有利可图,自然有鱼愿意上钩。”宿焕神色幽暗,慢慢落下一子:“阿焰这次潜入蒙舍,说在勒央大营附近,发现了广陵王的人。” 少曈一惊:“广陵王?!他竟然绕过殿下,私自与蒙舍人联系?他想做什么?” “自然是谈合作了。”宿焕面上一片波澜不惊:“广陵王宿澜为皇长子,淑太妃母族煊赫,怎么甘心居于岭南当个小小郡王?若能联合蒙舍搅得边疆不宁,再以手段将勒央除之,也算不小功绩,升任一字王毫无悬念。” 少曈目光凛然,显然难以置信广陵王有这么大的胆子。宿焕轻啜一口香茗,目光悠远:“你且看着,不日他便要来寻我,蒙舍人狼子野心,还是本王看起来更有举事成功的可能。” 少曈皱着眉正欲开口,耳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道纤细倩影从远处打马而来,浅紫色的裙袂被风吹得轻舞飞扬,宛如一朵飘逸流动的云霞。 少曈神色微动:“楚小姐?” 宿焕挑眉望去,果然是她。 流云飞入眼帘的瞬间,那种奇怪的心悸感又出现了!扑通、扑通、扑通……宿焕眉头轻皱,掩在袖下虚拢的手也跟着微微握紧。 山道上空无一人,元臻臻从池边疾驰而过,眼梢瞥见亭中有人,却没看清对方的面容。 少曈面露诧色:“殿下有没有看见她缠握缰绳的手势?竟然和你一模一样!” 宿焕当然注意到了,眸中早已滑过惊异。那个缰绳的缠法是他年少时发明的,前无古人,独特非常,也从没传授过别人,楚臻是怎么会的?难道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少曈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远去:“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匹马是……七曜的孩子?” 宿焕颔首:“不错。” “没想到王爷还真把它送给楚小姐了。”少曈说起元臻臻,眉眼都不觉舒展开来。宿焕暗暗扫了他一眼,耳边马蹄声又起,竟是少女调转马头,又返回了这里。 “那什么……不好意思,我迷路了。”元臻臻在亭前勒马,一看是他们,顿时惊喜道:“咦,殿下?少曈哥哥?原来是你们啊!” 宿焕心里一刺,她叫少曈“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亲近了?他怎么不知道? 少曈完全没觉得异样,笑着招呼道:“楚小姐,快过来坐。” 宿焕眉头蹙得更深了。元臻臻高兴地嗯了一声,正准备翻身下马,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只灰白兔子,四腿一蹬,急速从马蹄间冲过去! 七宝被吓一大跳,一声长嘶,前蹄猛地腾跃而起!元臻臻正好半个身体挂在马侧,冷不防被它一甩,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 少曈大惊失色,刚要起身去救,身边黑影一闪,宿焕已然冲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元臻臻!同时抓住缰绳,将惊慌失措的七宝牢牢牵住! 元臻臻脸都吓白了,一声尖叫刚冲到喉咙口,就被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拦腰环住。男人胸膛透出无比熟悉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脖颈,紧紧缩在他怀里。 不仅是她,宿焕此刻也神经紧绷,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了起来! 池边怪石嶙峋,布满尖锐的边角,刚才她若是直接被甩出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少曈旋即赶到,诧异地看了眼宿焕,将七宝接手过去。 宿焕身形一转,稳住脚步放下元臻臻,上下打量她一番,声音不自觉带着紧张:“你可有伤到?” 元臻臻惊魂未定,缓了片刻才摇头:“我……没事,多谢殿下。” 刚才的怀抱太过美好,掀起往昔记忆无数。她微垂下眼,鼻头有些发酸。 宿焕定定地望着她,胸口到现在还狂跳不止。刚才看她快摔下马,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神思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冲动,但只要一想到那姑娘会有一星半点的受伤,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难以冷静。 好在有惊无险。 少曈安抚着七宝。有些恼怒道:“这小马是易小将军给你的吧?小马性子顽皮,还没驯熟,怎么就敢给你骑了,还放任你骑出马场。” 元臻臻连忙解释:“是我自己要试骑的,好久没骑马了,我一高兴,就不小心骑出马场了……哥哥别怪易焰了。” 少曈余怒未消,但也不再说什么了。 宿焕强迫自己忽略她对少曈的昵称,以及言语之间对易焰的维护。他视线落在元臻臻一双素手上,沉声道:“楚小姐,你的骑马姿势与本王倒有几分相似,不知是哪位师傅教的?” 元臻臻差点脱口而出“你啊”!但是看着那双充满疑惑的深邃眼眸,话又慢慢咽了下去。彼时,秦焕坐在后面手把手地教她驭马,并没有提过他的骑术有什么特别的,所以她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好厚着脸皮说:“我曾在京中见过殿下骑马,当时就对您潇洒的姿态钦慕非常,回去后我自己练了几遍,就会了。” 宿焕眼锋一挑:“看一次就学会了?” “嗯。” 他探究地打量元臻臻,元臻臻一点儿不心虚地回望他。想起萧善说的,她竟还通岐黄之术,宿焕忽然发现,这姑娘和他想象中的楚家千金,越来越不一样了。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少曈轻咳一声:“楚小姐,你这样喜欢骑马,不如后天同我们一起去山里打猎,如何?” “打猎?好啊!”元臻臻一听就兴奋起来。想当初她在青夷山里生存艰难,抓只鸡都能弄一头一脸的血,实在是惨不忍睹。若是能跟将军们学一点打猎的技巧,将来万一再落入深山老林(呸呸),也不会再搞得那么狼狈了不是? 她想更好地保护宿焕。 于是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元臻臻一来,宿焕和少曈的密谈便不好继续下去了。三人一起返程,只是谁也不敢再让元臻臻独自纵马,少曈似乎感觉到什么,不等宿焕开口,率先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又一手牵过七宝,朝两人笑道: “我把小马带回去,殿下骑术超绝,就麻烦您把楚小姐送回去吧。” 说完长鞭一扬就绝尘而去,留下元臻臻心头小鹿乱蹦:呃,要和焕焕同乘了么? 宿焕一言不发地把坐骑七曜牵过来,自己先上马,再向元臻臻伸出手,似无奈似叹息道:“上来吧。” 元臻臻咬了咬唇:“多谢殿下。”然后把小手放在他手心里,被他轻轻带上了马。 男人的手掌还是一如从前的宽厚温暖,只是那微不足道的触碰,也足以让元臻臻心情激荡。她坐在宿焕身后,不敢去抱他的腰身,只得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间合适的距离。宿焕察觉后,怕她摔下去,也慢慢放慢了速度。 而他的心跳有多快、用了多少个深呼吸才按捺下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等两人回到凤阳寨,少曈和易焰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宿焕冷冷地扫了易焰一眼,先自己下马,再扶着元臻臻下来。 易焰自知差点闯祸,连忙上前关切道:“小臻臻没事吧?” 话音落下,宿焕的脸色更黑了,元臻臻刚想说没事,就被暗道不妙的少曈拉走了:“秋鹿姐说给你做了好吃的,快跟我过去吧!” 元臻臻:“呃……” 至于之后,宿焕是怎么把易焰狠狠训斥了一顿,又让他这两日赶紧把七宝训练出来、免得打猎时出岔子的……少曈从侍卫口中听说了,但都没让元臻臻知道。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一向沉稳的摄政王殿下炸毛这种事。棋逢对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鸭~ ※※※※※※※※※※※※※※※※※※※※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只: 少曈:前排吃瓜! 秦玏:打起来!打起来! 秋鹿:瓜子花生矿泉水了解一下~ 萧善:押注啦押注啦!押男主稳赚不赔哈 长生:呵呵呵,年轻人闹来闹去,精力真好 忘川记05 秋鹿院子里, 大家都在品尝她新做的点心。萧善听说元臻臻也要跟去打猎, 高兴极了:“我以前总是排名倒数, 现在有臻臻陪我了,看他们再笑话我!” 元臻臻:“……”姑娘你这么实诚真的好吗? 不过她确实有可能垫底, 毕竟之前只学过剑术, 这个世界注重用刀, 她那点花拳绣腿在捕猎方面可能半点都用不上。 玩笑归玩笑, 萧善还是把自己一套崭新的骑马装连夜改出来给元臻臻穿。元臻臻站在铜镜前左照右瞧,满意极了:“善善你真是心灵手巧啊,听说你可以跟着上战场, 在马背上给战士们疗伤?” “是啊!”萧善扬了扬手里的银针:“我能边骑马边给他们缝合伤口呢!” 元臻臻哆嗦了一下, 那得多疼啊? 除了长生因为腿脚不便,坐守凤阳寨,其余七人,再加一个元臻臻,天一亮就带着几十名侍卫进山了。 经过两日的紧急训导,七宝明显比之前乖巧沉稳了一些。见到元臻臻, 她虽然很高兴,但也只是靠近她让她摸摸自己, 并不过分亲热。 秦玏才十四岁, 比元臻臻还矮一个头,所以他家枣枣也是所有马里最矮小的。看见七宝, 他眼热得不行:“殿下真是偏心, 就这样把七曜的孩子送给楚姐姐了。” 元臻臻羞涩一笑, 不自觉地朝宿焕望去,他和易焰并行在队伍最前面,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相差四岁,身形看着相像,但一个活泼开朗,另一个明显更沉稳些。 宽肩阔背,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天潢贵胄的气派。元臻臻看得移不开眼,觉得满队伍的男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光芒耀眼。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宿焕忽然侧身朝后一瞥,正好对上元臻臻含笑遥望的目光,他喉咙一紧,胸口又砰砰砰烧起来,慌忙移开视线,飞快地转回身去。 元臻臻一愣:咦,他不会是害羞吧? 见宿焕气息不稳,易焰奇怪道:“怎么了大哥?胸闷?” “嗯……大概这几日熬夜多了。” 易焰扫了一眼他眼下并不存在的青黑色,轻笑道:“那些邸报有什么好看的,报喜不报忧。大哥尽把目光放在蒙舍人身上了,偶尔也要回头看看背后,自己人才会捅冷刀子。” 马蹄轻踏,晨鸟啁啾,气氛凝滞了一瞬,宿焕神色微敛,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当了八年的摄政王,有人已经嫌他在那个位置上坐的时间太久了。 “等这里战事结束,我会请辞去封地。” 他似叹息般低语一声,然后握紧缰绳,忽然一夹马腹,越过易焰,打头往前去了。 清早的山林凉爽宜人,晨曦透过枝叶窸窸窣窣地撒下一地碎金,众人说说笑笑,少了几分临战的紧张感,倒似春游一般欢乐。 抵达一处空旷地,秋鹿和几个侍卫留下来安营扎寨,生火烧水。其余人便在岔路上散开,分头行动。 易焰嬉皮笑脸地凑到元臻臻跟前:“小臻臻,我带你去猎狐狸怎么样?我知道这山里有毛子特别好看的赤狐。” 狐狸?元臻臻下意识地看向涂山小王子,少曈正在擦拭弓箭,闻言果然手上一顿,面色不虞地望过来:“楚小姐还不会打猎吧?不如跟我一起,我教你射箭。” 元臻臻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她也确实不想看到曾经的同类在自己面前被射杀。不过……她又偷偷瞥了眼宿焕,对方似乎没有和任何人结伴的意思,正和几个当地猎户说着话,看都没往这里看一眼。 元臻臻还没有脸皮厚到自己贴上去的程度,于是只好说:“我想跟少曈哥哥学箭。” 少曈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战败的易焰冷哼一声走了。 元臻臻骑着七宝,跟在少曈后面钻进林子。他很细心,特意带来一把女子专用的小弓箭给她。元臻臻臂力不大,眼神却很好使,到底是以前修炼过的,在少曈手把手教导下,她很快就掌握弯弓要领,练习几次便能射中十几米外的树叶了。 少曈很是欣慰,这个小姑娘和他梦中的妹妹一样,领悟力高,天资聪慧。 元臻臻也很高兴,只是……嗯……师父你这教我一遍,就要擦手三遍的习惯,真是太膈应人了啊!! 然而等真正开始狩猎,元臻臻就发现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在少曈面前真是不够看的! 居然没有人告诉她,少曈是神箭手!他他他竟然能射中几百米外飞过的鸟!还一箭三发,同时拿下三只! 元臻臻当场就给跪了。 要不是这个世界确实不存在玄术,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又被狐妖附体了! 有这样一位大神相伴,元臻臻却没有很轻松。少曈为了训练她,自己先射中猎物不致命的地方,让它还能动,再让元臻臻上前补箭,要求她射中要害。 元臻臻试了几次才摸到诀窍,从最初的补三四次才能射死,到后来的一箭毙命,她觉得自己厉害极了,还学着电视里枪手的样子,装逼地在弓弦上吹了吹气。 果然名师出高徒呀! 晌午时分,两人满载而归。回到营地,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俩居然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易焰一见她就高兴地蹦跶上来,两手各提了一只狐狸:“小臻臻你看!我给你打了一只白狐、一只赤狐!够你做两身袄子了!” 望着那两只尚在滴血的死狐狸,元臻臻和少曈脸上同时露出嫌恶之色。 易焰一看就不高兴了:“啧,什么意思?你不喜欢啊?” 元臻臻连忙露出假笑:“没,没!挺好的,谢谢易哥!易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边说边转着眼睛偷瞄周围,被易焰看到了,没好气道:“大哥在那边树下呢。他也是奇怪,这次居然不打狼打熊了,反而打了许多山鸡回来!” 元臻臻一愣,顺着望过去,就见宿焕微垂着脸坐在篝火旁,正专心致志地烤一只鸡。肥美的鸡肉金黄流油,喷香扑鼻,引得众人食指大动。他身边的网兜里还关着七八只活鸡,也不知他是怎么捕捉到的。 元臻臻咽了咽口水走过去,眼巴巴地望着那双骨节分明好看的手一边转着烤架,一边往鸡身上涂抹调料。 宿焕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痴迷的表情让他觉得有点好笑:“想吃?” “嗯!”这会儿不想吃也得说想吃啊! “喜欢吃鸡肉?” 元臻臻如今觉得还好,口腹之欲没有当狐狸那会儿重了。只是,鸡仿佛是贯穿他们这六世穿越的吉祥物,见证了两人无数的喜怒哀乐。于是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我猜也是。”低沉的男声伴随着一记几不可闻的轻笑。 话一出口,宿焕自己先愣住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他不知道答案,只是走进林子深处,看到草丛里悠闲散步的一群雉鸡,他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一个念头强烈升起:把它们全部抓回去!有人特别喜欢吃鸡的,各种烧法都喜欢。 于是就顺从心意做了。抓几只鸡,对于一军统帅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楚小姐长年生活在京中,吃的都是家养的鸡,应当是没有口福尝过这般鲜美的山肴。” 元臻臻莫名脸颊发烫。宿焕是为了自己,才抓了这么多鸡吗?他虽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但对自己还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她心头雀跃,忍不住朝他又靠近了一点。一时间,宿焕只觉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大脑,仿佛攻城的敌人咄咄逼近,叫他心头仓惶地擂起了战鼓。 偏偏少女身上还有种难以言明的诱人气息,宿焕见过她和易焰、少曈在一起,他们都没什么反应,唯独他,一贴近她就仿佛陷进了无形的牢笼,呼吸艰难。 他不敢去看身边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里的烤鸡,空气灼热得让他喉咙发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吃偏嫩的,还是偏熟的?” “适中的!外皮要脆脆的!” “好。” …… “喜欢咸一点还是淡一点?” “带点儿辛辣吧!” “嗯。” …… 远处,易焰正指挥侍卫们片鹿肉,眼梢余光中,火堆旁那对年轻人笑语盈盈,几乎靠在了一块儿。他无奈地摇摇头,移开了视线。 傻丫头,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你有多高兴。 我的狐狸怎么就比不上那两只鸡了?! 宿焕觉得气氛越来越逼仄,等终于烧烤完毕,他连鸡带竹签一起递给元臻臻:“你自己切吧,我去洗手。” 说完逃也似的朝河边走去。 元臻臻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只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飞升了! 烤鸡的味道和从前一模一样,勾起了她无数美好的回忆。从苏焕的炒鸡丁,到奚焕的鸡汤面,从秦焕的烤鸡,到沈焕的鸡蛋羹,每一世记忆,都因为经历的不同,而带着不同的香气。 无论世界怎样,只要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起分享亲手做的美食,这样就很好。 元臻臻咬着嘴里鲜嫩的鸡肉,眼睛被火堆熏得有些酸胀。 ※※※※※※※※※※※※※※※※※※※※ 我把专栏里几本书的封面都重新做了一下,风格统一沙雕!猫狗双全太美!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哈哈哈! 忘川记06 另一边, 秦玏也不太高兴, 因为他和幻境中一样, 喜欢吃甜食,而秋鹿带出来的调料里, 糖并不多。 小少年转了转眼珠, 忽然站起来:“我去弄点儿甜的来!” 秋鹿急道:“你去哪儿啊?一个人别走丢了啊!” “不会啦!我都十四了!” “我陪小玏去罢。”元臻臻擦擦手站起来。气氛太暧昧了, 再坐下去, 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咸猪手事情来…… 背上少曈送的小弓箭,她又跟着秦玏钻进了林子里。 秦玏大概常跟着他们出来打猎,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他领着元臻臻在林子里绕来绕去, 转得元臻臻都快找不着北了, 才停下。小少年一指树上,兴奋道:“姐姐看!” 元臻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差点晕厥:好大一只蜂窝! 蜂窝上爬满了蜜蜂,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元臻臻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炸弹包,她盯着看了几秒, 密集恐惧症都快爆发了! 而秦玏毫无畏惧,熟门熟路地捡来一捧松枝, 堆在树底下点燃。青烟袅袅, 夹杂着呛鼻的刺激气味升腾而上,蜜蜂们受不住, 纷纷飞离了巢穴。 秦玏砍下一根细长的竹竿, 作势就要去捅蜂窝。元臻臻连忙拦住他:“再等等吧?松枝才烧了一半呢!” 秦玏说:“我看易哥就是这么干的呀!时候差不多啦!”他急着吃蜂蜜烤鸡, 也不管蜜蜂有没有全部飞走,就举着竹竿直直捅向朝蜂窝! 元臻臻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就见那足有马桶大小的蜂窝重重摔在地上!一大片还没飞走的蜜蜂从巢穴里爬出来,四下乱窜着,愤怒地寻找罪魁祸首! “快跑!!”元臻臻大惊失色,捡起地上还未烧尽的松枝,抓住秦玏就逃!身后,蜜蜂大军腾空而起狂追上来,铺天盖地的嗡嗡声轰炸得元臻臻头皮发麻! 尼玛,这要是被蛰成猪头的话,连消毒药水都没有啊!会死人的啊!! 元臻臻快被秦玏这小猪头气死了,边跑边大吼:“你不是认识路吗?哪儿有水塘?!” 秦小猪头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惹了大祸,结结巴巴道:“前、前面有!跟我来!” 两人夺命狂奔,后面一群蜜蜂凶神恶煞穷追不舍。手里的松枝浓烟滚滚,勉强将敌我隔开一段距离,但还是有几只厉害的追上了他们。“嘶!”元臻臻手上一阵刺痛,转眼就多了两个包!她咬咬牙,又加快了脚步。 一汪池塘很快出现在不远处,元臻臻随手折了两根芦苇杆子,一根扔给秦玏:“叼嘴里,躲水里去!” 秦玏不通水性,乍一听脸都白了:“啊?真的要——啊!!!!” 元臻臻火了,对着他屁股狠狠一脚踹了下去! 妈的,婆婆妈妈叽叽歪歪,哪儿学的坏毛病。 噗通两声,两人接连跳下池塘。秦玏慌得一笔,元臻臻奋力按住他,指指自己,小少年这才勉强稳住心神,模仿着她的样子,弓着身子埋入水下,扒着岸边的石头,用芦苇杆呼吸。 恶魔大军后脚跟到,黑压压一团,在空中张牙舞爪,看得人心里瘆得慌。元臻臻怕秦玏紧张,抓着他的手臂一遍遍安抚,少年哆嗦了两下,索性闭上了眼睛。 蜜蜂们失去了报复目标,岸边的松枝烟味又熏得实在难受,它们盘旋了一会儿,只好悻悻离去。 元臻臻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水面上一只蜜蜂没有了,才拍拍秦玏的肩膀,示意他上岸。 秦玏胡乱划着浮上去,元臻臻刚把他推上岸,就听到马匹嘶鸣,少年惊喜地大喊:“易哥!易哥!我们在这儿!” 易焰来了? 元臻臻从水下探出脑袋,深吸了一口气。易焰快步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怎么掉水里去了?” 秦玏羞愧地看了元臻臻一眼,元臻臻刚要帮他解释,突然感觉手腕一痛!一条红黑纹尖头细蛇从她小臂上飞快地滑过去,粘腻冰冷的触觉瞬间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易焰也看到了,立马推开秦玏跑过来。先把元臻臻从水里整个捞起来,见她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不成体统,又脱下披风把她包起来。 她手腕上两枚深深的牙印还在滴血,易焰皱眉:“是赤腹蛇,毒性不大。” 卧槽有毒?! 元臻臻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毒性发作,她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只觉眼前飘乎乎起来。 易焰见她状态不妙,一横心,把她衣袖上卷,低头将伤口含在嘴里吸吮起来。 元臻臻呆呆地看着他将毒血吸出,再吐掉,手腕似乎麻了,就算他用牙齿叼住皮肉轻轻挤压,她也没什么感觉。 正恍惚着,耳边又传来一声轻唤,秦玏这次的声音明显怯懦了不少,还带着微微颤意:“王……王爷。” 宿焕骑着七曜从芦苇丛里现身,面上还挂着焦急的神色,就看到池塘边让他锥心刺目的一幕。 元臻臻瘫坐在地上,宽大的披风下隐约透出被湿衣勾勒的玲珑身材。易焰单膝跪在一旁,捧着她一截皓腕,正在为她吸血。 少女的肌肤雪白刺眼,宿焕整张脸却黑如煤炭,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和秦玏久久未归,他们便直觉出了事,立刻分头去找。宿焕隐隐猜到秦玏的意图,果然在林子里找到被捅下来的蜂窝,但蜂蜜却没有被取走,看来两人是被蜜蜂追击了。 他心急如焚,就怕那姑娘遭受一丁点儿伤害。顺着脚印一路寻到池塘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少女显然刚从水里出来,还被蛇咬了,小脸不知是吓得还是水泡的,苍白一片,灵动盈盈的眼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叫他瞬间呼吸急促,几乎有种冲上去推开易焰的冲动。 怎么又是阿焰……如果是他先抵达的,该多好…… 宿焕用力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为自己最近莫名冒出的奇怪想法暗惊不已。 那厢,易焰虽然将蛇毒血被吸得差不多了,但元臻臻眼神迷蒙呆滞,已经有了轻微的中毒迹象。他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看到宿焕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向这里,易焰一愣,朝他颔首致意:“大哥。” 宿焕沉眸不语。 易焰把元臻臻抱上自己的马,然后翻身而上,坐在后面拥住她。 秦玏只好坐上宿焕的马,两匹马一前一后返回,宿焕望着前面少女绵软地靠在男子怀里,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紧。 大营里,遍寻无果的几人正焦心等待,见易焰抱着虚弱的元臻臻打马归来,也是吃了一惊。萧善立刻上前为她诊治,就近寻了些解毒清热的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 因着有两个成员受伤,一场狩猎便草草结束了。秦玏还好,天气热,衣衫很快就晒干了。元臻臻就比较倒霉了,落水又中毒,回寨之后就发起热来。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全身汗出如浆,脸颊一片潮红。萧善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秦玏知道自己惹祸,心怀愧疚,也常常过来帮忙。 傍晚,秋鹿提着食盒进门,抹了抹额头细汗,端出一碗金澄澄的鸡汤。萧善正在给元臻臻擦身,见状一笑:“多谢秋姐了。” 秋鹿瞄了眼床上:“还糊涂着呢?” “嗯。”萧善说着,手腕忽然被抓住,元臻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她,软软地唤了声:“阿焕……” 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房中两个女子听个正着。秋鹿吃惊地望向萧善,萧善却朝她苦笑着摇摇头,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 “臻臻,起来喝碗汤再睡吧。”萧善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坐起来,再睡下去人都快傻了。 元臻臻愣了好一会儿才略微恢复神志:“……善善?” “嗯。”萧善把鸡汤端过来,一勺勺地喂她:“秋姐姐特地给你做的,刚送来,快趁热喝了。” 秋鹿笑道:“王爷把他打的鸡都送到了厨房里,叫我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做,让你好好补身体。” 她边说边察看对方的神色,果然,在听到宿焕的名字后,元臻臻眼里的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一丝浅淡的光彩,然后乖巧地开始喝鸡汤。 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此后,秋鹿果真每天都做不一样的鸡送来,只是按照萧大夫的要求,少了浓油赤酱,做得略微清淡了。 山里的稚鸡肉质鲜嫩,即便是清汤,元臻臻也能一口气喝完,看得旁边的秦玏目瞪口呆:“楚姐姐真幸福啊,我也想被蛇咬一下了。” 回答他的是萧善的一记毛栗子:“你就别想了,你躺床上,连鸡毛都吃不到一根。” 秦玏揉着脑袋,满脸不解:“为什么啊?” 萧善意味深长地看了元臻臻一眼,元臻臻低下头,抿唇忍笑。 “小玏你还是回去好好练武吧,再过几日便要回府了,到时候上战场可别哭鼻子。” “我、我才没有呢!”小少年满脸羞红,一阵风似的跑了。 他们这就要回去了吗?元臻臻惊讶地看了看萧善,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卧床养病的这两天,宿焕都没有来看过她,倒是易焰每天会来一次,陪元臻臻聊天解闷。那天是他抱着元臻臻回来的,萧善冷眼旁观,越来越觉得他恐怕起了什么心思。不过现在看来……郎有情妾无意,情况有点复杂啊! 如易焰所言,那赤腹蛇毒性不大,元臻臻没过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床后,她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找宿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哼,我才不会承认我想你了呢! 宿焕正在和长生议事。元臻臻在门外等了片刻,就见一侍卫出来道:“楚小姐,王爷请您进去。” 元臻臻一愣,她并没有请人通报,他是怎么知道她来了的? ※※※※※※※※※※※※※※※※※※※※ 快完结啦……舍不得大家tat(主要是新文还没动笔……我心慌得一笔_(:3)∠)_ 忘川记07 书房里, 宿焕紧握椅子扶手,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袅袅进门。刚才他和长生话说到一半, 心跳陡然加快,就意识到她在附近。算算时间, 她也是该病愈了。 元臻臻走到宿焕面前, 行礼笑道:“这两天承蒙殿下关心照拂, 臻臻已经康复, 特来向您道谢。” 宿焕见少女面色娇润,粉若桃花,知道她的确是大好了, 悬了几天的心也终于放下:“该说抱歉的是玏儿, 若不是他贪嘴,非要去掏蜂蜜,也不会害得楚小姐受伤。本王已将他禁足在屋中闭门思过。” 元臻臻抿唇一笑:“小玏不过是个孩子,爱吃甜食无可厚非,殿下就原谅了他吧。” 宿焕肃色道:“楚小姐不必为他求情。他已经十四岁了,少年时不懂得守心禁欲, 日后上了战场也难免心性不稳。” 说罢,他微微一顿:“……我只是想对这孩子严格些, 还请理解。” 领导要教训下属, 元臻臻确实不好插嘴,何况旁边还有长生和侍卫在, 怎么说也要给领导面子。 于是她便点点头, 不说话了。 长生望着小姑娘抚须微笑, 像个慈祥和蔼的父亲。元臻臻之前已经打听过,长生的腿是在和蒙舍打仗时被箭射伤的,不是很严重,但终究行走不便,这才做了一根手杖。 之前她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那根堪堪一握的手杖过于粗陋了,他撑着有些吃力。她想起现代的腋下拐杖,心道或许可以重新给长生设计一副。 在上一个试炼世界里,长生是勾陈帝君最敬重的人,元臻臻喜欢勾陈爸爸,自然对长生也很有好感;又因着他未对她设置太难的阻碍,最后还提醒虞焕如何帮她逃过天道。投以木桃报之琼瑶,元臻臻觉得,无论如何她都要帮这位大叔一把。 于是便大着胆子向宿焕和长生提出了,说自己在从京城来这里的路上,看见有个老人撑着腋下拐杖走得飞快,她想给长生也做一副类似的。 长生完全没想到元臻臻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再听她说了腋下拐杖的新奇模样,他也有些心动,两人索性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制作方案来。 宿焕从谈话的主角变成配角,倒也没觉得无趣。他没想到楚臻居然会这么多东西,只看过一眼的奇特拐杖,她连细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这样说来,她仅凭一眼就记住他握缰绳的手势,也不足为奇了。 元臻臻说干就干,出了书房就拉着长生去找木工师傅。她比照着记忆画出样图,然后让木匠按照长生的身高和四肢比例,切割木条,打磨拼凑起来。 拐杖的底座用软木塞制成,底部雕刻了类似登山鞋底的凹凸花纹,既减震耐冲击,又稳固防滑。 腋托是最关键的点,质地必须柔软舒服。元臻臻让木匠把它雕琢成浅弧形,然后找了棉花和布匹来,亲自缝合了一个软垫钉在腋托上。 等彻底完工,已经是三日后了。那天清晨,宿焕召集众将议事,就见长生腋下夹着一副他们从未见过的拐杖,乐呵呵地走进来,他的伤腿再也不会拖在地上了,行走速度比从前快了不止一倍。 得知这是楚臻设计制作的,众人都惊呆了。 长生非常满意地赞叹道:“楚小姐心思玲珑,聪慧能干,不愧是阁老家培养的姑娘。” 易焰酸溜溜地说:“唉,为什么瘸的不是我呢?这样我也能得到小臻臻亲手做的拐杖了。真是前无古人啊,小臻臻就算没有别的本事,光是卖这种拐杖,也能给咱们添一大笔军饷。” 回应他的自然是宿焕的一记眼刀。 *** 几日后,宿焕率兵离开凤阳寨,拔营回府。 黎国与蒙舍以绵延近百里的重澜山为界,而白鹿关作为这屏障中唯一的通道,自古就是西南锁钥,军事重地。关外是山河莽林,关内与普通城镇无异,只是往来的兵士较多。 宿焕带着六位将军从凤阳寨出来,就直奔前线大营去了。只有元臻臻被塞进马车里送回府衙,宿焕说什么也不肯让这位大小姐跟着上前线。 元臻臻据理力争,说又没有打仗,自己跟去看看有何不可。 宿焕眸色沉沉地望着她:“楚小姐莫非是想去探望宣节校尉?” 元臻臻:“……”醋精你赢了,告辞。 车行辘辘,停在府衙门前,一位中年文官心急火燎地冲上来:“我的小姐啊!你可终于回来了!” 元臻臻头皮一麻,想起这是陪楚臻一起过来的楚家幕僚,名叫鞠宁。 一路去往客院,见左右无人,鞠宁压低了声音怒道:“小姐,你都到摄政王殿下的地盘了,怎么还跑出去找李岩那个小兔崽子呢!” 元臻臻一怔,他居然也知道?知道还不拦着楚臻? 鞠宁看她讪讪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气得两撇小胡子都吹了起来:“临行前夫人再三叮嘱我,让我守着小姐,别去找那个姓李的。小姐当老爷是因为你倾心于他,才把他扔到这儿来的吗?” 元臻臻:难道不是吗? 他冷哼道:“那东西在京里不学好,流连青楼,有一次差点误了军务,老爷是按律把他贬来这里的!小姐你放着好端端的摄政王殿下不要,被那竖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叫老夫人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原来如此。元臻臻在心里为楚臻默默地点了支蜡,一脸真诚地望着鞠宁:“鞠叔叔,以前是我糊涂了,这一路上我想想也觉得不值,所以没去找他,我是去凤阳寨找王爷的。” 鞠宁怀疑地盯着她:“真没去?” 元臻臻就差举手发誓了:“没去啊,你看我不是坐王爷的马车回来的嘛!这几天我都和他在一起。” 鞠宁半信半疑地盯着她,想起送小姐回来的马车好像的确是宿焕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去就好,小姐你要是同他私奔,只怕老爷在天之灵都无法瞑目。” 元臻臻嬉皮笑脸道:“哪能啊,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你家小姐是,我可不是。 鞠宁撇撇嘴:“小姐,你别嫌我啰嗦,我看王爷军务繁忙,没什么时间见小姐,你得自己殷勤些。这些日子,我在府里上下打点,得到一个消息,你可得抓住机会,在王爷跟前儿露个脸。” 元臻臻满脸疑惑,就见他神神秘秘低声道:“四日后是王爷的生辰,小姐你是不是准备点什么?” 元臻臻一愣,她还真是不知道这事。在之前的世界,宿焕身份不同,生日也各不相同,说起来,现在这个才是宿焕真正的生日吧?确实应该好好为他庆祝一下。 那么,该准备些什么呢? *** 三天后,宿焕和将军们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进书房,管家就上前通报府衙里的情况,宿焕耐着性子听完,终是忍不住问:“楚小姐如何?” 管家恭谨道:“楚小姐回来后并未再出去过,一直在厨房里忙活……” 宿焕皱眉:“你让她自己做饭?厨子哪儿去了?” 管家苦着脸说:“王爷有所不知,楚小姐喜欢自己做点心,成日泡在厨房里,老奴实在是劝不住啊……” 宿焕揉着眉心,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多才多艺”的楚家大小姐了:“算了,你们随她高兴就好。” 第二日便是宿焕生辰,因为不是整岁,就只摆了两桌宴席,请了六位将军和几位亲近的副将。元臻臻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她到底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面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等筵席散场后,才磨磨唧唧地往宿焕书房里去。 阆苑寂静,夜色缱绻,元臻臻叩门而入的时候,宿焕正坐在案几后闭目养神,手边茶雾袅袅,元臻臻一嗅,是醒酒茶。 察觉到她的来访,宿焕勉强睁开因为过度饮酒而微红的眼眸,询问似的望着她。 元臻臻定了定心神,柔声道:“殿下,今日您生辰,臻臻没什么好送的,一点小手艺,还请您不要嫌弃。” 说着便奉上一只鼓鼓囊囊的绸布小包,宿焕诧异地接过,只觉摸着硬邦邦的,拉开绳结一看,竟是满满一包松子糖。 他垂着眼眸怔怔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元臻臻心里越发忐忑:“这是我亲手做的,殿下可以尝尝。若是……若是味道不好,我再改进便是。” 宿焕抬起头,意味不明地望着她,元臻臻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灵光一闪,蓦地想起:妈呀!他这样的贵人,怎么会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呢!肯定得先试毒啊! 元臻臻觉得自己蠢坏了,连连告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手伸进布袋里随便摸了一颗出来,刚要塞进嘴里试毒,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宿焕握住她皓腕,脸凑上前,张开嘴吮住她手指,唇瓣缓缓滑过她指腹,叼走了那颗糖。 元臻臻:!!!!!!!! 酥麻的电流从尾椎骨一直窜上天灵盖,她呼吸停滞,双颊发烫,热得整个人都快融化了! 你你你你你……!元臻臻瞪大眼睛,指着宿焕,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不娶何撩?!要撩就娶啊啊啊!!! 宿焕醉意朦胧,浑然未觉这动作有什么不妥。他向后仰靠在太师椅里,带着松子清香的甜蜜糖汁在唇齿间肆意蔓延,牵扯起另一种隐约的熟悉感,引得灵魂深处也为之战栗。 吃完一颗,又忍不住抓了一颗。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耳膜里鼓噪着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宿焕挣扎了半天,才按捺住汹涌的心潮,艰难开口:“味道尚可。” 他幽幽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黑曜石般的双眸带着一种失焦的迷醉感。元臻臻知道跟喝醉的人没法讲道理,只得忍下刚才被轻薄的抓狂,把旁边温凉的醒酒茶端给他。 宿焕看了看她,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喝起来。 元臻臻:“……”怎么不懒死你。 要说失落,也不是完全没有的。想当年,师父奚焕最爱吃她做的松子糖,像成瘾似的,一天都离不开它。可现在到了本尊嘴里,却只剩下两个可怜的字:尚可。 元臻臻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宿焕其实也并不好受,不知怎么回事,喝了醒酒茶后,他的脸好像更烫了,连脖颈的肌肤都隐隐烧起来。那些松子糖仿佛融化成岩浆缓缓下滑,最后汇聚到脐下三寸,点燃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诡异胀痛。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身边娇美的少女:“楚小姐先回罢,本王想休息了……” 元臻臻听他声音艰涩,似乎还带着颤意,纳闷这人怎么好像醉得更厉害了呢? 她决定去厨房问问那醒酒茶是不是过期了。 ※※※※※※※※※※※※※※※※※※※※ ……其实我不喜欢这章的文风,但是为什么我会写出来呢……我可能被夺舍了……嗯…… 感谢最近投营养液的月挽长诀、玥、一天两本小黄文啊不小甜文读者=w=爱泥们~ 忘川记08 府衙的日子很单调, 宿焕和将军们忙着商议军务、到各处去巡查, 就连秋鹿都不再出现在厨房, 府衙有专门的厨子给大家做饭。 实在没有熟识的人能说话,元臻臻又跟着萧善当起了军医副手。每天早出晚归, 采药问诊, 虽辛苦但充实, 也能和将士们拉近关系。元臻臻已经自动代入了楚臻这个未婚妻角色, 那么王妃的责任和义务,她也要自觉承担起来。 一日归来路过杂院,元臻臻竟看到府衙大管事老刘, 带着十几个仆从在练枪。男人们一扫平日恭敬温顺的模样, 目光沉着坚毅,招式杀伐果决,缨枪的锋锐尖芒在夕阳下挥舞出一道道流光。 元臻臻站在门外围观了许久,直到刘管事发现她,收枪过来:“楚小姐好,可有什么吩咐?” 她奇道:“你们又不用上战场, 也需要练武吗?” 刘管事爽朗一笑:“是啊。王爷说了,一旦开战, 可不分前锋后勤, 是人都得上,所以平日里几位将军会给咱们授课, 王爷也会来时不时检查功夫。” 元臻臻默了一瞬, 这样一支军纪严明, 训练有素的军队,最后怎会全军覆没的? 不过男人们的汗水和气势倒是点燃了她的热血之心:“刘管事可有剑借我使使?” “楚小姐会用剑?”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忘了她大家闺秀的身份了,不过楚二叔是御林军教头,也说得过去:“我二叔教过一点,好久没耍了,我想练练。” 刘管事面露惊讶:“府里没有剑,刀倒是有几把。” 他从架子上取来一把质地轻薄的:“楚小姐,这刀尚未开刃,你先试试趁不趁手。” 元臻臻谢过他,提着刀兴冲冲回自己院子去了。 她要练的可不是刀法,而是秋水剑法。这是日后保命用的,不能随便被人看到,传出去她就太可疑了。 今夜月色皎皎,院中流泻了一地银霜,芍药香在风中微微酝酿。元臻臻站在庭中一边回忆剑式,一边挥舞起来。毕竟是三个世界前的事了,千梨是柄仙剑,用灵力就可催动,而现在手里只有一把笨重的砍刀,必须握住刀柄,完全凭力气砍人。 动作到底生疏了,肌肉又僵硬,磕磕绊绊的不成章法,而且楚臻这具身体十分娇弱,练了不多时就气喘吁吁,元臻臻以刀支地,休息了片刻,刚要继续,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挺拔的暗影,正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自己。 元臻臻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宿焕。 脑海中立刻跳出他生辰那晚的情景,元臻臻一时尴尬,也不知道对方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了。有心想问他松子糖吃得怎么样,又怕他再来句什么中评,把她打击到地缝里去。 宿焕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眸光闪烁,意味不明:“本王竟不知道,楚小姐还会武。” 元臻臻脑中飞速运转,装出紧张又害怕的样子:“我、我从小就喜欢兵器,但爹娘不让我碰,这还是我偷师二叔学来的。还请殿下替我隐瞒,可千万不能被我娘知道。” 宿焕盯着少女死死咬着的唇瓣,回想起暗卫报来的信息,楚臻确实和楚二爷关系很好,不然也不会结识在禁卫军中任职的李岩,对他芳心暗许。 她刚才的动作虽然僵硬,但已经能看出精髓妙法。但宿焕总觉得有哪里膈应,思忖片刻,蓦地灵光一闪,说:“你刚才那几招,其实是剑招吧?” 元臻臻不意外他能看出来:“殿下英明,正是剑招。府里没有剑,我只好问刘管事借了刀来过把瘾。” 宿焕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暗卫传回的报告说,李岩最爱用剑,尤其喜欢喝酒后舞剑,在军中被人戏称为“醉侠”。 楚臻学剑,和李岩有关吗? 他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剑虽为百兵之君,但劈砍的威力非常有限,只适合当装饰品。铁刀单面开刃,硬度刚强,韧性上佳,能穿刺也能劈砍,战力与剑相比,不知胜出几何。你若真想学近战御敌,还是刀更为实用。” 元臻臻微愣,她还以为他会追问她学武的事不放,谁知却谈起了兵器。这套剑法是大哥你教我的啊!隔了几个世界,却反过来自己打脸,哈哈哈。 她当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冷兵器战场上几乎没有人用剑,只有在奚焕那个仙侠世界,仙剑才碾压刀具,成为绝对的装逼利器。 就算是为了纪念师父奚焕,她也一定会把秋水剑法练下去的。 元臻臻:“我已经学剑好几年了,二叔说只要我勤奋苦练,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宿焕点点头:“看得出你是有底子的,筋骨也够灵活。如果你对刀法感兴趣,可以求教秋鹿,她一手双刀练了二十年,在马背上所向披靡。” 这么厉害!元臻臻想起幻境中的秋鹿,切菜的功夫确实如无影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多谢殿下。” 毕竟夜深,宿焕没有久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去了。 元臻臻等他走了才想起来:这人本来是找她干嘛来的? *** 时节转入六月,气温一点点升起来,因着宿焕的书房窗外就是一片荷塘,怕热的易焰便时常赖在这里,与他东拉西扯,只为吹一阵水面凉风。 这日休沐,宿焕翻完最新的邸报,对瘫软在榻上喋喋不休的青年冷声道:“你要是太闲,就绕着府衙跑十圈去。” 易焰吓得立刻跳起来:“不空不空!我可忙了!大哥你继续看书哈,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宿焕沉吟道:“算算时辰,广陵王的车驾也该到了,你代我去迎接罢。” 易焰愣住了:“宿澜?他来干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易焰跳脱的眉眼立刻沉了下来。 广陵王果然很快就到。 宿澜年纪和易焰差不多大,身材却有两个易焰那么宽。他扶着左右丫鬟的手,气喘吁吁地迈进议事厅:“皇叔,你这儿可真热啊!怎么不放几块冰!” 进门就见几位将军肃立两侧,手中虽然卸了兵器,一身血腥杀伐之气却唬得他冷汗涔涔,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宿焕作势虚扶了他一把:“前线清苦,不比贤侄的王府里舒坦,还请贤侄谅解。” 宿澜讪笑着擦了擦汗:“不敢不敢!皇叔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回去以后本王马上派人送冰过来,孝敬皇叔。” 冰送到这里还能用?这蹩脚的马屁也只有他拍得出来。宿焕轻刮玉瓷茶盖,悠然道:“不知贤侄此次过来,所为何事?” 他不看人的时候,面容恬静温和,如三月春风,可一旦视线投落,宿澜立即觉得自己像被丛林猛兽盯住的猎物,随时可能被生吞入腹。 宿澜朝左右一扫,宿焕会意,摒退了下属和侍者们。 对方这才定下心神,陪笑道:“皇叔不远千里来到西南,教训那蒙舍蛮子,小侄敬佩万分。只是,皇叔应当也听说了吧,三个月前,楚阁老出事了。唉,想他苦心孤诣辅政八年,却落得如此下场,真真令人唏嘘。” 他瞄了一眼宿焕:“小侄由此想到皇叔。皇叔一腔碧血丹心,全为大黎,可就怕有人心胸狭隘,对您多有揣测,小侄实在担心您的安危呐!” 他满脸忧愁,好像下一个要倒霉的不是宿焕是他自己一样。 宿焕指尖轻叩着桌面,神色淡淡:“楚阁老之事,本王远离京城,不知个中究竟,也不好妄议。陛下若能独当一面,亲贤远佞,也不枉我苦心教导八年。” 他话锋一转:“若说本王自己,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确实难以令所有人安寝。贤侄莫非有什么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宿澜,宿澜总觉得那双黑眸里有他看不透的深邃意绪,叫他脊背发凉。 他咬咬牙,直言不讳道:“说实话,小侄真是替皇叔不值,论心志能力,那个位子怎么也该皇叔来坐,哪里轮得到宿灏那个小屁孩儿上去!以皇叔之才,别说踏平这蒙舍蛮族,就是一统四国,也是指日可待啊!” 宿焕一听,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贤侄未免太看得起本王了,陛下是先帝爱子,本王只是辅政忠臣,君臣有别,本王从未肖想过不属于我的东西。若是贤侄有心一试,本王也劝你三思而行。” 宿澜连连摆手:“我一个小小郡王,能掀起什么风浪?还不是仰仗着皇叔,只盼您这次平乱回京,能有所作为。小侄愿意助皇叔一臂之力,望您荣登大宝之后,别忘了小侄就好!” 宿焕冷笑一声:“贤侄有心了,只是本王暂且无此打算。” 宿澜见他毫不动摇,心中暗恼却也无法,只好示意心腹将礼物呈上:“皇叔无心,小侄也不提了。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还请皇叔不要嫌弃。” 金黄的绸布被掀开,露出托盘上三把锋锐兵器,宿澜见宿焕眼神微微一亮,不由得意道:“您听说过岭南铸造大师魏戎的名头吧?这两刀一剑就是小侄找魏大师打造的,这次专程带来献给皇叔。” 宿焕没有看那两把长刀,而是盯着那柄纤细银白的短剑看了片刻,倏尔勾唇:“正合我意,多谢贤侄了。” 宿澜又胡乱扯了几句,就热得坐不下去了。他告辞后,六位将军重新回来书房,元臻臻正好来送茶点,也一并跟着进来。 “所以,广陵王竟然是来劝殿下夺权篡位的?!”听宿焕简单说明后,众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少曈皱眉道:“我看是他自己嫉妒不平,又没有夺权之能,所以把咱们王爷当刀子使呢。若王爷事成,他算是有功之臣,再不济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不错,广陵王就是个墙头草,见风使舵惯了的。”秋鹿抚摸着腰间的佩刀,冷笑道:“若是王爷这边势大,他便倚仗着王爷,若是这头没戏了,他说不定就反咬王爷一口,继续当个忠君之臣。反正跟着哪边都不吃亏。” “说来,大哥也该为自己考虑了。楚阁老——”易焰说到一半忽然打住,看了一眼元臻臻,见她没什么反应,微叹道:“……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 元臻臻听得暗自心惊,摄政大臣有二,文是楚弼,武为宿焕,如今楚弼已经被小皇帝除掉了,那下一个,不出意外就是宿焕了。 所以,宿焕最后的死,是否和小皇帝、广陵王有关呢? 她从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懊悔自己没好好学历史。 忘川记09 元臻臻偷偷抬眼去看宿焕, 没想到对方也正朝自己投来目光, 两边视线轻触了一下, 就各自分开了。 元臻臻忽然觉得很心疼。 “蒙舍那边最近安分了许多,鉴于上次查到广陵王的探子在和勒央接头, 怕是两边都在筹划陷王爷于不义的阴谋, 咱们万不可掉以轻心。”说话的是长生。 宿焕指尖轻叩案几, 忖道:“阿焰去通知十四部的哨子, 给勒央加点负重,拖一拖他;小玏画一张蒙舍最近的驻军动向图给我;长生多多盯着广陵王那边的探子。” 他扫视众人,目光凝重:“只要京城安分, 白鹿关便能守住。此时内忧外患, 多番艰险,辛苦大家了。待此役结束,本王便会请辞回封地,诸位追随我多年,我自会向陛下求恩,各位加官进爵, 前途可期。” 众人大惊,纷纷跪下, 表示愿意追随他到封地。屋里只有元臻臻是站着的, 她手足无措,心里一阵一阵抽疼, 不知说什么好。 ——历史上, 这些人全部殉国, 陪葬在宿焕的墓中。没有长命百岁,没有飞黄腾达,一个都没有。 *** 夜晚,元臻臻心里烦闷,又去庭院中练剑,这次的动作明显比昨日熟练了不少,吐纳也顺畅许多。记忆的封印被层层揭开,当日奚焕在她面前展示秋水剑法的画面,一帧帧重现在眼前,月光之下,夏虫嘤嘤,让元臻臻几乎泪目。 易焰来的时候,元臻臻收了刀,正靠在木樨树下歇息。他一进来就笑:“小臻臻一个人在这儿看月亮呢?怎么样,白鹿关的月色比京里的好看吧?” 元臻臻还没回答,就见易焰忽然懊恼似的拍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呃……她还真没有“月是故乡明”这样的思乡之情,楚家对她来说,就像一本看过的小说,同情可怜,但没有任何共情可言。 不过还是得顺着易焰的想法,露出哀伤难过的神情来。 “还记得上次打猎,我猎到的两只狐狸吗?我让人给你做了一条围脖和两个手捂,到冬天就能用了。” 易焰从背后拿出礼物来,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围脖套上少女的脖颈,元臻臻的鼻尖几乎触到他胸膛,呼吸间全是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叫她浑身僵硬不已。 狐狸毛柔软而温暖,细腻的雪绒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莹白娇嫩,秀色可餐。易焰指腹不经意扫过她下颌,凝脂般的触感叫他几乎留恋不愿离去。 元臻臻没想到他真的把两只狐狸拿去剥了皮,嘴上虽然道谢,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恶寒,仿佛戴在脖子上的是她自己的皮毛似的。 “真好看。”易焰眸光晶亮,由衷赞叹:“下雪后就戴起来,知道吗?” “哦。”啰啰嗦嗦的,老妈子啊你。 “等入秋了,野兽都肥起来后,我再去打一件白狼皮,给你做件氅子,如何?” 元臻臻一哆嗦,在秦焕那个世界,她曾被狼群救助,所以对狼还是很有好感的。刚想开口拒绝,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警惕地打量着易焰: “易哥,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易焰一怔,眼底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大笑着揉了揉元臻臻的脑袋:“小臻臻你想什么呢!我不过是看你初来乍到,弱得要命,所以多照拂你一点嘛,怜香惜玉难道还有错了?” 说谁弱得要命呢??元臻臻剜了他一眼,见他表情认真,倒有些将信将疑了。在没有爱人的时候,她处处撩骚留情,有了爱人,就自动变成贞洁烈女了,这会儿十分紧张地盯着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易焰笑道:“你喜欢谁啊?大哥吗?” 元臻臻:“……不告诉你!” 易焰好笑道:“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吗?楚家把你送过来,打的什么主意,傻子都看得出来。除了他,你还能喜欢谁?” 他话语中满是凉薄,却又透出丝丝无奈的意味。元臻臻不想和他在这件事上多做讨论,毕竟她还没有拿下宿焕,可不想给自己立一个flag弄巧成拙。 遂撇撇嘴不再说话。易焰看出她眼底的不耐,识趣地告辞了:“小臻臻你早点休息,善善让我告诉你,明早要去一个较远的边镇,叫你早些起来。” 元臻臻应下了,巴不得他快点走。 等宿焕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元臻臻低头望着手里朱红色的捂子,心情十分复杂。这位考官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难道想叫她在他和宿焕之间二选一?不不不,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兄弟反目。他一定有别的“阴谋”! 经历了那么多世界,她已经被考官们折腾得快得有阴谋论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揉着额头回到屋里,目光不经意扫过圆桌,一下子愣住了: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敞开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把半臂长的银白色宝剑! 哪里来的剑?元臻臻将宝剑拿起,心中一顿:剑柄还是温热的! 她立刻拔腿追出去。庭中花木扶疏,影影绰绰,月洞门下赫然有一道疾行的身影。见他就要离开,元臻臻忍不住脱口喊出:“宿焕!” 那人脚步一滞,顿了片刻才转过身来。月光浸染了他玄黑的衣袍,王侯气度之外,更添一层孤寂。 元臻臻急奔到他面前,举起手中的短剑:“焕……殿下,这是你给我的吗?” 宿焕眼眸低垂:“是。” 元臻臻漾开一道笑容:“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丝丝甜蜜在心头酝酿,她拔出剑来,细细观摩,月光如流水般淌过剑刃,在她娇俏的眉眼间映出一道清辉。 “真是一把好剑!”元臻臻赞叹:“我可以叫它千梨吗?” “随你。”不知怎么,宿焕听着这名字竟觉得耳熟。 “殿下,刚才……你一直都在我房里吗?” 宿焕说:“你练刀时我就来了,本想将剑放在桌上就离去,没想到……阿焰过来了,把我堵在了房中。” 所以刚才她和易焰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绯色一点点爬上元臻臻的脸,她小声嗫嚅着:“那、那你……” 宿焕眸色转冷:“你们说什么,本王没有听清。但看阿焰送你狐狸皮时的神情,也不难猜出来。没想到楚小姐这么受欢迎,本王认识阿焰十六载,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的。” 元臻臻急辩:“我和他没什么的!我都说清楚了啊!我有喜欢的人了,叫他别在我身上白费工夫了!” 宿焕微哂:“也是,既然有了李岩,就别再招惹阿焰了,还请楚小姐自重。” “你在说什么啊!”元臻臻觉得这男人醋得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我早说我已经清醒了,不喜欢李岩了!易焰曾经救我一命,我只当他是好朋友而已!” 她突然就有点儿生气:“既然殿下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又何必赠我宝剑、来‘招惹’我呢?!” “你——!”宿焕一噎,瞬间脸色铁青,拂袖而去。元臻臻也气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他:“阿焕你别走!” 少女娇软的身躯蓦地贴上后背,让宿焕的心刹那间像着火一样燃烧起来! 从没有人这么唤过他,可他竟不觉得违和,仿佛这个称呼已经在梦里听过无数遍。此刻重温在耳边,只觉心头颤动,呼吸滚烫,让他几乎不敢回过头去,让她看到他烧得发红的眼睛。 “我们已经走到最后一关了,好好走完它行吗?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他们死,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陪你,而不是和你到了坟里才相遇……” 她紧紧抱着他腰身,悲伤地喃喃自语。宿焕耳边嗡嗡作响,热血冲得他头脑发昏。她在说什么?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双拳缓缓攥紧,天晓得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强忍住没有转过身去拥抱她。 元臻臻说了会儿,见他虽然没什么回应,身体却越来越烫了。她唇角一勾,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融化了大半,索性趁热打铁,在他耳边呵气道:“阿焕,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宿焕:“……”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等掌心的热度也褪下去了,才转过身来。元臻臻乖巧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刚才失态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月光下,少女巧笑倩兮:“阿焕,我给你舞一段剑吧?” 宿焕声音哑得不像话:“好。” 一道银线流光滑过他眼眸,元臻臻手执千梨,如惊鸿起舞,步态翩跹。顾盼生辉间,又剑走偏锋,暗含杀机。她仿佛回到了奚焕的世界,仿佛站在面前含笑望着她的,也正是师父。 想起那个傲娇的男人,元臻臻就觉得好笑。这些试炼幻境里的焕,都是宿焕人格的一部分吗?所以这位威严庄重的摄政王殿下,灵魂深处其实住着一个傲娇的少年? 一套剑式完美走完,元臻臻心头忐忑,自觉表现得似乎太过了。宿焕全程不赞一词,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惊艳和探究,一双黑眸愈发幽深难测。 半晌,他才收敛起情绪,恢复成平日持重的模样,沉声道:“时辰不早,楚小姐早点休息罢。” 说完便转身离去。 元臻臻嗯了一声。他没有追问她剑术的来历,反而让她更加不安了。 整整一夜,元臻臻辗转反侧、思绪纷乱,几个世界的宿焕轮流在脑海中浮现,耳边千言万语,萦萦绕绕,直到东方既白,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忘川记10 翌日清晨, 萧善来敲门, 拉她去边城前线。考虑到晚上可能要在前线大营里过夜, 元臻臻决定骑七宝过去。 想了想,她又把千梨剑也带上, 有备无患。 这次去的地方叫风柳镇, 因为地势低洼, 瘴气密布, 驻扎这里的士兵多有染病。最近他们刚刚和蒙舍人打了一仗,不少人伤口开始恶化。 萧善带着元臻臻和另外三个军医,一起采药、做驱虫药包, 再挨个营帐巡诊治疗过去, 忙得脚不沾地,一口水都来不及喝。 元臻臻这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她只是看过茯经,懂得药理,对于处理伤口就一窍不通了,这些精细活全都是萧善和另一位老军医史大夫在做。 萧善是军医里的小头目, 在军中威望很高,无论多惨烈的伤口她都能面不改色、动作轻柔地处理好。所有将士看到她都会敬称一声“萧大夫”, 没有任何人因为她是女子而轻看她。 史大夫也赞不绝口:“萧大夫性情和善, 胆大心细,我这缝合术还是跟她学的。咱们秦王军里离不开萧大夫啊!” 元臻臻跟在萧善后面边看边学, 忙到申时才有空吃饭。饭后, 她到附近树林里散步消食, 一名小兵借着路过,对元臻臻低声道:“楚小姐,王爷让小的传个话,您若是现在得空,烦请去一趟伴月楼。” “伴月楼?王爷在那儿吗?”元臻臻诧异道。 “这个小的不知,王爷还说,请楚小姐带上千梨同行。” 既然说到千梨,那应该就是宿焕的意思,而不是谁借着他的名头把她骗出去,搞什么狗血的勾当。 于是元臻臻让小兵向萧善知会一声,自己往镇上行去。 伴月楼是风柳镇上一座有名的茶楼,元臻臻一进门,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可是楚小姐?楼上有请!” 看来早就准备好了? 元臻臻不知道宿焕葫芦里卖什么药,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的小激动。店小二把她引到一间布置清雅的茶室,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小姐且在这儿歇息片刻,咱们伴月楼的茶点,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 元臻臻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雅室,宿焕叫她来,就是让她一个人坐这儿喝茶? 好叭,说不定他等会儿会来呢。 元臻臻顶着一头雾水临窗而坐。斜晖脉脉,在雕花木牖上洒了一层浅金,一盆翠绿兰草被映得透亮,在风中轻轻轻摇。 元臻臻一边吃糕点一边等待下文,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嘤咛,娇媚的少女嗓音透过薄薄的厢房隔板,盈盈入耳: “岩哥你好坏啊,都弄疼人家了。” “芙儿穿了爷买的裙子更美了,跟个天仙儿似的。这小酥手也软,快来给爷捏捏肩。” 元臻臻腮帮子一酸,她这是正好撞上人家小情侣约会了? 姑娘娇嗔道:“岩哥惯会骗人。你从京里来的,什么美人没见过呀!我听说你以前有个相好的,可是大家闺秀呢,难道还入不了爷的眼?” 男子哼了一声:“楚家那个丫头片子?毛还没长齐呢,胆子又小,亲个嘴都不愿意,哪有芙儿味道好?” 他似摸了哪里,又惹得佳人一阵躲闪娇笑。 “那些个所谓闺秀,都跟木头人似的,无趣得很,爷在京里待得憋屈死了,还是西南这儿的姑娘够味儿,爷喜欢!” 楚家丫头?岩哥?难道是…… 元臻臻默默咽下绿豆糕,哦,原来某人是叫她来听前男友壁角的。都跟他说她已经不喜欢李岩了,这人真是小心眼,醋劲大。 不过我喜欢哈。 那厢,姑娘犹不放心:“岩哥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大小姐岂不是很伤心?” “爷那是没办法!”李岩咕咚灌下几口酒,忿忿道:“那丫头见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硬是粘着爷,对爷死缠烂打。爷不答应,她仗着家里二叔是军中的,拿权势胁迫爷。爷实在没办法,才和她虚与委蛇了一年,结果被她祖父知道了,嫌弃爷是泥腿子出身,下狠手打压,爷才被扔到这蛮荒地来。” 元臻臻:???这狗逼东西放什么屁呢?记忆里,明明是他先对楚臻一见钟情,欺负小姑娘养在深闺、没见过与家中父兄气质完全不同的男人,用了些小手段,把楚臻迷得团团转。后来他自己作死犯事,才被流放到这里来,怎么就成楚臻倒贴他了? 芙儿听得伤感:“那真是委屈岩哥了,那京里的大户人家果然都不是东西,怎的这样磋磨岩哥?害得岩哥明明文武双全,却明珠蒙尘,只能在此借酒消愁。” 李岩被捧得更飘了:“哼!好在上天开眼,叫那楚老贼不得好死了,楚家高楼塌成破落户,也不知道楚臻那丫头会不会被投入教坊司去。等爷回京了,倒是可以去尝尝那身细皮嫩肉的味道……嘿嘿嘿。” “岩哥你说什么呀?芙儿怎么听不懂了。” 元臻臻放下手里的点心,她觉得有点反胃,可能需要起来走动走动。 “芙儿不必听懂。宝贝儿,我姐夫铺子的生意又周转不过来了,你可有银子再借我点儿?” 姑娘诧异:“又缺银子?你不是上月才借了三百两去吗?昨日爹还问我,你之前借的五百两还了没有。岩哥,你可不能陷我于不义呀!我会被我爹打死的!” 李岩一顿:“急……急什么!这不是入股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么!日后我到你家下聘,自然连本带利全部还给你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发财我还能忘了你?” 芙儿娇羞一笑:“就知道岩哥你对我最好。不过,我连私房钱都给你了,哪儿还有银子。要不,你再给京里那位小姐写封信去,诉诉苦,说不定她念及往日情分,愿意赠你些银两渡过难关呢?” 元臻臻正在雅室里踱步,听到她谈及自己,不由在壁前站定,细细静听。 李岩似乎有些为难:“芙儿当真要我去求那个女人?” 他犹豫片刻,狠狠心道:“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那丫头私藏了不少银子呢。待我琢磨琢磨,写封信过去,毕竟许久没联系了,也不知她还念不念着我。” “岩哥那么好的人,哪个姑娘会不念着呢。”芙儿柔声说着,忽然起身朝墙边走来。元臻臻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只听咔咔数声响,面前的雕花木墙竟然缓缓转开一个角度! 墙后,缃色裙裳的俏丽少女正笑吟吟望着她:“楚小姐,请进吧。” 元臻臻望着那少女不达眼底的笑意,心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石火般闪过:她是宿焕的人?这出戏本来就是排给她看的? 同样震惊不已的还有倚在罗汉榻上的李岩,元臻臻下意识地望过去,男子发束青笄,面若冠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像活见鬼似的瞪着从墙后走出来的女子。 望着那张与记忆重叠的面庞,元臻臻撇撇嘴,也就只是“清俊”而已嘛,和未婚夫宿先生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也不知楚大小姐的眼睛怎么瞎成那样。 “李校尉,别来无恙?” 元臻臻神情自若地朝男人笑笑。她心中安定,不论真相如何,这个芙儿此时此刻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人,先一起灭了眼前的渣男再说。 “楚……臻臻?!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李岩手忙脚乱地从榻上爬起来,想起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不由心慌气短,冷汗涔涔。 忘川记11 元臻臻本来想演一出千里寻夫的苦情戏耍耍他的, 奈何身旁这小姑娘多半是宿焕的探子, 今日她一举一动都会被报给那人知晓。万一那醋坛子误以为她对李岩还有旧情就不好了。 “我来白鹿关探亲, 今日受朋友相邀,到此喝茶, 朋友没等到, 倒是他乡遇故知了。” 她淡淡叹了口气:“李校尉刚才的话, 我也听到了。臻臻奉校尉为知己, 校尉却说是受胁迫,违心与我往来。真真是令我伤心。” 李岩心里一沉,刚要补救, 见阿芙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 顿时恍然大悟,恼羞成怒:“芙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在隔壁?你居然戏弄我!!” 芙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岩哥也有脸说‘戏弄’?你把我的银子弄哪儿去了?当真是给你姐夫做生意吗?” 李岩脸皮一僵:“当、当然是做生意!我待你如此,你竟然不信我,可别怪我日后不将利息给你!” 芙儿冷笑:“还利息?我看能不能回本都是问题罢?”她蓦地击掌,房门立即推开, 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位高个青须的中年人走进来,将小小的雅室塞得满满当当。 “不如就请岩哥你‘姐夫’来说说, 你们的生意做得如何?” 那人一进屋, 李岩面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他不可置信地手指着那人:“洪、洪爷……” 男人一双鹰目阴鸷地盯着李岩:“李校尉,你欠了我二千两银子不还, 还想一逃了之?你以为你躲到白鹿关来, 爷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李岩从京城来白鹿关的路上经过平凉城, 忍不住手痒,到地下暗坊去赌了几把,一身盘缠被人骗得精光不说,还糊里糊涂地借了高利贷。 这洪爷就是放贷的债主。李岩无钱归还,只得亮出自己的校尉身份,以着急赶赴边关为由,写了张欠条给洪爷,承诺日后必会还钱,对方这才放他先离开。 此时突然出现,难道是来讨债的?李岩急道:“我上月不是托人还了八百两给你吗?洪爷何苦为了这么点银子追到这里来!” “银子是小事,”洪爷一指旁边的少女:“这是我妹子洪芙,白鹿关是我老家,芙儿是留在家里陪爹娘的。你竟然骗到她头上,害得她差点失清白不说,还用她的钱来还给我?!” 什么?!李岩大惊失色地往后踉跄了一步:芙儿居然是洪爷的亲妹妹?!! “我本来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系,也是真的给你骗上了。”洪芙怨恨地瞪了李岩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元臻臻:“多亏了楚小姐的朋友提醒,才发现原来你拿了钱不是去给什么姐夫开店,而是去还债了!我自认愧对爹娘,差点自尽,又是楚小姐的朋友拦住我,帮我查出原来你的债主就是我哥!” 她双目通红地盯着李岩:“你说你这叫什么?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阿妹别伤心了,为了这等人渣,犯不着。”洪爷拍拍少女的手臂,左手一扬,立刻有手下去请人。外面很快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李岩脸色煞白,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梗着脖子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洪爷充耳不闻,很快,十几个官兵手持缨枪哄哄嚷嚷地冲进来:“赌犯在哪里?!” 洪爷的手下拿出李岩当日写下的欠条,还有他何年何月何日、在哪个地下赌坊出没过的记录,全都作为证据一一展示出来。李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洪爷:“你、你让我下狱?!那你就再也拿不回那些钱了!” 洪爷眯眼冷笑:“爷就是舍了银子也要把你送进去!敢动我妹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没打死你已经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了!” 李岩慌了,大梁禁赌,他又是军官,只怕罪加一等。他四下张望着,见元臻臻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急忙冲过去恳求:“臻臻!我待你是真心的!你先借我两千两银子好么?我日后肯定还你!加倍还你!” 已经免不了获罪了,但如果还清了赌债,还能适当减刑。可是元臻臻怎么可能让他舒服呢?这种时候,落井下石才会引起极大舒适。 她淡然笑道:“李校尉刚才不是说我楚家已经是破落户了么?破落户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借给你呢?” 她神色绝情冷酷,和李岩印象中那个娇怯温柔的少女相去甚远。几个士兵一哄而上,架住他胳膊就准备拉走。李岩知道大势已去,忽然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赌钱!是她们!是这两个贱妇陷害我!” 芙姑娘勃然大怒,洪爷刚要发作,元臻臻已经二话不说冲上去,“啪!”的一记耳光,把那张还算不错的男人的脸扇得翻了过去,瞬间多了一张血印。 她盯着他因为惊惧而扭曲的面庞,一字一顿,语声如冰:“这一巴掌,是替楚臻打的。” 然后目送着他被官兵们拖走。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芙姑娘叹了口气,上前施礼道:“楚小姐。” 元臻臻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你刚才说的我的朋友,是秦王殿下吗?” “是,正是王爷。小女子后来才知道,原来王爷早就派人盯上李岩了,也是我愚蠢,被他哄骗了去,还好王爷的人提醒了我,还同我一起设下圈套,今日便是等着瓮中捉鳖的。” 少女忽觉失言:“呃……楚小姐,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啊!我、我是说我自己……” 她臊得脸都红了,元臻臻笑笑:“无妨,我以前也是如此,吃一堑长一智罢。” 这位芙姑娘看着明眸皓齿,纯真可爱,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家小姐,和从前的楚臻是一个类型的小肥羊,难怪会被李岩盯上。 洪爷也上前拱手道:“这次舍妹能脱险,多亏了王爷。我等小民见不着王爷,还请楚姑娘代为转达谢意。洪某一家在此生活也有三四十年了,王爷初来乍到,若有用得着洪某的地方,但说无妨。” 元臻臻自是应下,转而又问:“我不太懂军务,敢问洪爷,李岩会因此获什么罪呢?” 洪爷沉吟道:“我朝禁赌几十年,官吏赌博罪加一等,将革职戴枷三月、鞭刑一百,永不叙用。” 元臻臻点点头,这个惩罚还行。 就是不知道,若是楚姑娘本人站在这里,会是什么心情。 洪爷带洪芙离开后,元臻臻也出了伴月楼。这样看来,洪氏兄妹不是宿焕的人,但元臻臻绝对相信,刚才一定有他的人在暗中观察,现在恐怕已经把方才的情形悉数报给他了。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凤阳寨见到宿焕,他说已经派人去寻找李岩,他就是从那时候发现对方有问题、然后开始调查他的吗? 真是个细心又温暖的人啊…… 解决掉了渣男,也为楚臻报了仇,宿焕应该不会再怀疑她的感情了吧? 所以,小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我的碗里来?! 元臻臻心情极好地沿着河堤散步。阳光清澈,带着微微焦灼的初夏气息,如丝杨柳温柔拂过头顶,像极了某人抚摸她面颊的掌心。 眼前忽然一暗,元臻臻神思飘摇,差点迎面撞上,抬头见易焰骑在马上,高挑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阳光,正笑吟吟注视着她。 “咦,这么巧,你也在逛街?” 易焰翻身下马:“我军务结束,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你一个人边走边傻笑,什么事那么开心?” “没什么,刚才看到一个负心汉被揍了,觉得解气而已。”元臻臻唇角微翘,弯弯眉眼里都闪着光。 “幸灾乐祸的家伙!”易焰好笑地看着她:“既然无事,趁天色还早,我带你去边界转转如何?上次大哥没带你去,你不是还冲他发脾气来着。” 元臻臻大窘,上次从凤阳寨回来,他们几个将军直接跟宿焕去了前线,而她则被下令送回府衙。为了这差别待遇,她在马车前差点和宿焕吵起来。 然而对方当真是手握风云的王侯,沉得住气,任她作天作地,只皱眉不语,愣是没有松口,最后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去。 如今易焰愿意带她去玩,她自然喜出望外。易焰借了匹小马来,让元臻臻骑上去。她这时候也不管有没有王府探子看到了,谁叫宿焕不带她去呢哼。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远离了人烟,回到青山碧野、天高云阔之中,元臻臻心情无比舒畅,一时有些懊悔没有骑七宝出来,不然就能在这漫天草海中纵马奔驰了,这小马毕竟跑不太快。 他们说说笑笑,渐行渐远,最后来到浔江边。浔江就是大黎和蒙舍的分界线,它自天山而来,浩浩汤汤几千里才流到这儿。江水极深,需要船筏才能渡过。江鱼极鲜,以前还有附近山民过来捕鱼,现在起了战事,就不太有人敢过来了。 见元臻臻面露疲色,易焰便在江边驻马歇息,他去江中钓了两条大鱼,元臻臻去林子里摘来香草,把鱼剖洗干净塞入佐料后放在篝火上烤。 香味很快弥散开来,元臻臻被馋得肚子咕咕叫,伸长了脖子盯着串在树枝上的鱼肉,恨不得直接一口叼走。易焰弹了一记她的脑门,失笑:“小心烧着头发!” 等烤鱼正式出炉,易焰递了一支给元臻臻,鱼皮香脆如蝉,鱼肉白嫩细滑,调料与作料浸透其中,几种味道交织在唇齿间,只让人恨不得舌头都咬掉。 易焰好笑地看着少女像猫儿一样抱着烤鱼啃得一脸餍足,刚想替她挽一挽鬓边的碎发,耳边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易焰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猛扑过去,抱着元臻臻就地一滚。嗖嗖数声尖锐声响后,他们刚才坐的地方赫然扎下几支利箭,翎羽尚在微微颤动! ※※※※※※※※※※※※※※※※※※※※ 某人冷笑:老子给你处置男配1,你跟男配2出去郊游bbq,不带老子。你有种别回来,回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某某人qaq:这下是真的回不来了…… 忘川记12 元臻臻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 她浑身僵硬地被易焰抱着滚了几圈, 连手里的烤鱼丢了也没注意。 易焰吹了声急促的口哨,就听一声嘶鸣, 他的坐骑从林中飞驰而至。这时候元臻臻那匹小马也不顶用了,易焰一把抓起元臻臻翻上马背, 长鞭狠狠一甩,那马儿极有灵性,似乎知道落入了险境, 迅速掉头朝来的方向撒蹄狂奔! 利箭破空之声不断“咻咻”传来, 听得人头皮发麻。易焰将元臻臻压在怀里,低伏在马背上。呼啸的狂风刮得元臻臻耳朵生疼,她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 顿时心惊胆战:足有三四十个蒙舍士兵,正挥舞着砍刀、大喊着朝他们打马追来! 易焰的马虽然是良驹, 却承载不了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即便开足了马力, 也终究速度渐慢,被几个蒙舍骑兵追了上来。 元臻臻心急如焚, 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缰绳:“我来纵马, 你挡箭!” “好!”易焰也不和她客气,转身拔剑一扫, 铿铿锵锵打落一片。元臻臻紧紧盯着前方, 暗暗祈祷这马能如有神助般逃过追杀, 甚至会遇到宿焕的军队前来寻人, 让他们逃出生天。 可惜,期待的画面没有出现,她反而听到了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和男子的闷哼声。元臻臻强忍颤意回过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支寒光凛冽的箭镞从易焰右肩钻出来,鲜血瞬间洇染了他的衣衫,沿着肩胛骨汩汩流下。 元臻臻的心沉了下去。 易焰是右手持剑的,中箭之后迅速换到左手,但动作明显迟钝了不少。眼见蒙舍人越追越近,只剩下数丈的距离,元臻臻咬咬牙,趁他背对着她不注意,双脚悄悄脱开马蹬,突然从右侧翻身跳下! 易焰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发现就眼疾手快地想去拉她,但却因为右肩受伤而脱力,只扯到她一片裙角!元臻臻自然是算好了他右手使不出力,才从右边下马的。掉下去的时候,她还不忘狠狠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快跑!!” “臻臻——!”易焰气急大吼,想勒马止步,那马却长嘶一声,突然加速,让他一个仰倒差点栽下去!在抓住缰绳的一瞬间,他们就离开元臻臻数丈远了。 元臻臻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堪堪止住跌势。视线的最后是易焰捂着肩膀,满脸惶恐惊痛,还好马儿机灵,载着他很快甩掉敌人,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丛林里。 她暗松了一口气,刚想逃进齐人高的草丛里,脚踝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是落地的时候崴伤了吗?元臻臻试着跳了几步,发现根本没法走路。 好吧,只能束手就擒。 蒙舍人很快追上来按住她,锋利的刀刃齐齐架上她脖子。元臻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忧愁地摸着渐渐肿大的脚踝,也不知蒙舍的大夫靠不靠谱,她不会就此瘸了吧? 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道惊讶的粗犷声音在头顶响起:“女人?” 元臻臻诧异地抬起头,一个披坚执锐的威武男人站在逆光里,身姿高俊,皮肤被照成健康的古铜色。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元臻臻:“那个将军的女人?” 元臻臻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他的朋友。” 男人眯着眼:“你骑术不错,是秦王的手下?” “我不是秦王的兵。我刚到这儿,那个朋友带我出来玩,结果就被……被将军你抓住了。” 元臻臻一脸懊恼,男人哈哈大笑,大掌拍着自己胸脯:“勒央。” 勒央?他的名字吗?元臻臻觉得耳熟,片刻后突然想起来,好像是蒙舍太子? 勒央见这小女人终于醒悟过来,露出“敬畏”的神色,他满意地大手一挥:“跟我走吧!” 两个蒙舍士兵把她架起来,元臻臻挣扎喊道:“我脚受伤了,走不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勒央回过头来,元臻臻指了指泛青的脚踝,他皱皱眉,一招手,立刻有人牵马过来,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把元臻臻抬上马背,为防止她纵马逃跑,还把她双手反捆在背后。 元臻臻心下稍定,俘虏的待遇还算不错,看来这位太子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杀她了。 她之所以舍己救人,也是明白两人那样逃下去一定会被蒙舍骑兵抓住。易焰这样的黎国大将,蒙舍人不会不认识,少不得要对他用刑、甚至在阵前杀他,以壮军威。 而她元臻臻被抓,蒙舍人不知道她和黎军的关系,不一定会对她怎么样,就算要拿她来威胁宿焕,也得留着她的命不是。 既然注定要有人牺牲,那当然选损失最小的那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元臻臻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这时候的易焰早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勒央见抓人没戏,冷哼一声,便宣布回营。元臻臻骑在马上上了船,被带回了另一岸的蒙舍大军部落。 蒙舍境内多山,主力驻扎在一片峡谷里。勒央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下马,扔进囚俘营大帐,目光像蛇信般冷冷扫过她的脖子:“别想着逃,不然我拧断它!” 元臻臻拼命摇头:“不敢不敢,王子英明神武,我仰慕还来不及,绝对不逃!但是……您能不能派个大夫来给我看看脚?” 勒央虎目一瞪:“女人就是事多!”他朝身后亲卫低语几句,亲卫依言而去,很快带了一位军医过来。 元臻臻向勒央道谢,心想这位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军医检查的结果只是脚踝扭伤,并不严重,也没有伤到骨头。他替她固定包扎好,嘱咐她近几日不要用伤腿走动。 勒央之后又来看过几次,见她只能瘸着脚一跳一跳地走,就放心了。但给她的俘虏待遇绝对算不上好,每天给两顿吃喝,其他就别想了,出门放风也是不可能的。 元臻臻屡次要求改善生活,都被对方怼了回来:“你是我的人质,不是来享福的。再啰嗦,就把你扔到山里去喂狼!” 勒央恶狠狠地瞪她,手中砍刀唰得露出一截,元臻臻看着上面还没擦净的血渍,心中老泪纵横:想想楚臻这张脸长得还不错啊,怎么蒙舍太子看自己就像看一根木桩子似的,眼里半点涟漪都没有呢? 唉,蛮子就是蛮子,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 易焰历尽艰辛回到梁军大营的时候,半个身体都被血染红了,人伏在马背上几乎没有动弹的力气。戍兵急急去报,少曈等人率先赶来,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连忙扶他下马,又派人去找萧善。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营帐里,易焰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少曈的臂膀:“快!去救小臻臻……” 楚臻?少曈瞪大眼睛:“她怎么了?” “浔江边……”易焰还没说完,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易焰?易焰!”少曈急急唤他,心里惊得不行:浔江边……难道遇到了蒙舍人?楚臻被蒙舍人抓走了?! 萧善刚从风柳镇看诊回来,还没来得及擦手洗脸,就被秦玏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善善姐!易哥快死了!你快去瞧瞧吧!” 易焰出事了?萧善大吃一惊,刚才离开时听几个士兵说,易将军带楚小姐出去玩了。易焰出事,那臻臻呢? 她急急冲进大帐,快速检查一番后松了口气:“只是中箭后失血过多而已。” 她先给他拔了箭簇,再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喂入一碗糖盐水。过了半晌,他才悠悠转醒。 这时,宿焕带着长生也匆匆赶到。 路上,他已经听侍卫汇报了经过,得知易焰是带元臻臻往浔江方向去玩,最后却一个人狼狈逃回,便大感不妙。 此刻见对方虚弱无力的样子,宿焕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怎么回事?” 易焰躺在榻上,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寡淡的双唇微微喘息着:“大哥……我……没想到,勒央居然敢渡江,在浔江边布置埋——” 宿焕直接打断他,厉声道:“楚小姐呢?!” 少曈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江边找了,尚未——” “所以,你带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结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宿焕一步一步走到床边,黑眸中酝酿着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 “我……” “你明明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竟然敢不带护卫就去江边玩,是不是本王平日里太纵着你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摸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满腔怒火如岩浆般沸腾咆哮、直冲上脑,宿焕死死盯着他,强忍着跳起来掐死对方的冲动。 易焰难以为自己辩解,默了一瞬,说:“臻臻没有受伤,我们只有一匹马,她是为了不让我被抓,所以才趁我不注意,跳了马。” 眼看宿焕就要爆炸,萧善连忙站起来安抚道:“殿下息怒!易哥这次掉以轻心,罪不可恕,等他伤愈之后,您再罚他不迟。当务之急是赶快去救臻臻!” 宿焕看了她一眼,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现在心跳得有多快!从听到那人出游遇险的一刻起,惊惶、伤痛、嫉妒、酸涩……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就快把他的神智淹没了,甚至有恶毒和报复的毒液在心底里滋长。 为什么正好遇到易焰?为什么又是和他?好不容易赶走一个李岩,又来一个易焰,怎么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她?! 他的情绪时时刻刻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再发展下去,不知会恶化成什么样子。 可是扪心自问,他从未和楚臻有过多的交集,为什么会在无形中有那么深的羁绊?他为什么,会如此动情失态? 嗜血的红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宿焕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住情绪,一字一句缓声道:“本王与楚小姐,自幼便有婚约,只是尚未正式订亲。这次楚家把她送过来,就是来与本王完婚的。” 话音落下,营帐内刹那间陷入一片寂静。见易焰本就苍白的唇痛苦地抿成一条直线,宿焕心底的恶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转身拂袖离去。 “这……”萧善看看宿焕,又看看易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被这个消息弄懵了,他们只知道楚臻是楚家出事后被送过来避难的,虽然隐隐猜到和王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没想到两人竟然确实有婚约。 “我想睡一会儿,臻……寻找楚小姐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易焰疲惫地阖上眼睛,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少曈望着他袖下紧紧握拳的手,叹息一声:“我们先出去吧。” ※※※※※※※※※※※※※※※※※※※※ 焕焕终于忍不住宣示主权惹~ 感谢大家的陪伴和订阅!感谢奥斯特傅红雪斯基太太的火箭炮(づ ̄3 ̄)づ 忘川记13 元臻臻不知道勒央是怎么想的, 把她抓来之后, 除了最初两天来看过几眼, 之后就像是完全忘了她这个俘虏的存在,既没有严刑逼供让她吐露黎军的布兵情况, 也没有施展美男计来占她分毫便宜。 这着实令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用吃苦受罪、暂无性命之虞, 忧的是她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后来她故意作天作地, 要求每天能去帐外散步放风,勒央居然也同意了,只是派了两个士兵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从这两位保镖的日常闲谈中, 元臻臻大概听出了点意思, 就是勒央最近很忙很忙,不知在为什么事情焦头烂额,所以才没空来管她。 这天傍晚,元臻臻正坐在草垛上欣赏夕阳,忽然瞥见三个穿黎国服饰的男人从马场那边过来,边走边交谈着什么。她好奇地问两个保镖, 那些人是谁。 两个小兵和她处得还行,瞧了一眼, 说:“是王子从黎国请来的马师, 最近马场那儿的幼驹出了疫情,接连死了十几匹了。王子听说你们黎国人擅长养马, 就去找那个广什么王, 请了几个马师过来。” 广陵王?元臻臻吃了一惊, 广陵王居然会派人过来给敌人治马?他脑子坏掉了吗?! 还是说,他本来就骑在墙头上,坐等收渔翁之利? 元臻臻的心沉了下来,如果广陵王私底下真的和勒央有来往,那宿焕岂不是很危险?他殚精竭虑地谋划着讨伐蒙舍,却被一把刀子暗搓搓抵在背后,这算什么? 正冥思苦想着怎么把消息传递给宿焕,晚上,元臻臻忽然被邀请去大帐赴宴,说今天是他们蒙舍族的一个节日。 俘虏还有过节权?元臻臻受宠若惊地来到庆祝现场。勒央的大帐前,灯火通明,笑语喧哗,蒙舍将领们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姑娘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带着面具的祭祀们手舞足蹈地做法,好不热闹。 元臻臻被领到角落里坐下,面前摆着酒水菜肴,比俘虏营里的伙食好多了。她当即不管不顾地埋头吃起来,她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要跟敌人战斗,也要先吃饱不是。 勒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上首传来:“王爷手下果然能人辈出,柳大师两天功夫就帮我们消除了疫情,着实令本王赞服不已!本王在此敬柳大师一杯,也请大师替我向王爷道谢,之前商议之事,勒央必不反悔。” 一道苍老的声音回道:“王子客气了。说来惭愧,老朽一开始也没看出问题,还是老朽的学生薛慈慧眼细心,抓住了症结。他生于北疆,自幼便有天赋。王子这一杯,老朽不敢当,薛慈才是第一功臣呐!” 勒央哈哈大笑:“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薛先生,来!本王敬你——” “多谢王子。小生初出茅庐,尚有许多要向师父讨教的,这次也不过是侥幸猜对罢了。” 青年的嗓音恭谦而沉静,令人无端耳尖酥麻。元臻臻正在啃鸭腿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朝对面望去。 隔着一片热情的篝火,勒央左下首坐着三个黎国男人,正是元臻臻白天见到的广陵王派来的马师。为首的老人须发皆白,目露精光,大概就是柳大师了,坐在他右边,正举杯与勒央说话的,是个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嘁,听声音还以为是颜值多高的小哥哥,原来是个长满异域风情的大叔。 元臻臻低下头,继续专心啃鸭子,并没有发现在她视线离开后,那个叫薛慈的男人,目光似羽毛般轻轻扫过她的脸。 勒央是个没什么架子的王子,喝多了就走下王座,和左右将士们对饮说笑起来。等他端着酒盏走到元臻臻这边,后者刚刚填饱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勒央目光一扫她面前的桌案,不高兴道:“女人!今日是我蒙舍祖先桑母的生辰,所有人必须喝三杯桑葚酒,你这杯子里怎么一口都没动?!” 元臻臻无辜地眨眨眼:“王子,我不是你们蒙舍人啊,我是黎朝人,为什么要遵守蒙舍的规矩呢?” 勒央怒目瞪她:“你现在既然到了蒙舍,就该入乡随俗!快喝了!” 他满脸通红,酒气熏天,颇有元臻臻不干了这三杯,就要揍她的样子。元臻臻只好说:“行行行,我喝!但我是客人,喝了酒,王子是不是该给我什么奖励?” 少女美目盈盈,噘着嘴巴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勒央酒劲上脑,一时没听出“我是客人”这四个字有什么不对,他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你想要什么?” 元臻臻说:“听说对面三位马师是我大黎人,我来此多日,十分思念家乡,还请王子允许我和他们说说话,以慰思乡之情。” 勒央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大掌一挥,爽快答应:“本王允了!” 元臻臻朝他俏皮一笑,干脆利落地端起三只酒盅,一饮而尽。 蒙舍人酿的桑葚蒸馏酒,初尝甘甜,其实后劲极大,要一口一口慢慢品尝。元臻臻自然是不知道的,勒央见她干得痛快,就很高兴地放过了她。 元臻臻等他走远了,就悄悄撤退了。回到营帐中,她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心中像踹了只小兔子,隐隐雀跃。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有人踏月而来,清醇的男声透进营帐:“王子忽然起兴,想月夜跑马,特命在下请姑娘一起过去。” 元臻臻连忙掀帘出去,就见薛慈站在帐前,正与看守她的士兵说话。他身姿挺拔,列松如翠,一身短打衣衫下露出蜜色的手臂,健实饱满,充满力量。若是无视他一脸的拉渣胡子,倒还是个耐看的男人。 不远处,刚才还喝酒吃肉的蒙舍将士们纷纷举着火把翻身上马,一时群马嘶鸣,人声鼎沸,气氛极为热烈。 元臻臻觉得这群人真是喝多了,半夜三更出去跑马?呵呵,别摔沟里才好。 两个士兵已经得了吩咐,允许黎朝马师来见元臻臻,所以对薛慈没什么戒备,又见不远处大家确实骑着马准备出去的样子,便应允放行了。 元臻臻正要跟薛慈离开,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笑着递给士兵:“两位值守辛苦了,此刻帐中无人,你们也去买些酒松快一下罢。我与姑娘乃是同乡,或许会聊得晚些……” 两人拿着这么多钱,嘴都快笑歪了:“没事没事!今夜也不会有人来巡查的,先生只管去,天亮前把人送回来就好。” “那是自然。” 薛慈微微一笑,朝两人一拱手,便带着元臻臻离开了。 因元臻臻脚踝还肿着,薛慈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走得极慢。等前面大队人马悉数出营了,他才来到马厩前,对看守的仆人道:“姑娘娇弱,我与她共乘一骑,就借‘逐风’吧。” “好好好!”那仆人对薛慈的医术很是崇拜,忙不迭点头应下,把那匹名叫逐风的高壮骏马牵出来给他。 薛慈把元臻臻扶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保持些许距离,然后一夹马腹、轻抖缰绳,便慢悠悠晃出了营地。 前方大部队以勒央为首,跟着四五十个蒙舍将士。众人纵马轻骑,兴致高昂,还有人用蒙舍语唱起了地方民歌,周围人打着节拍应和,快活极了。 元臻臻被气氛感染,也和身后的男人闲聊起来:“听说薛先生是北疆人?怎么会到大黎这边来呢?” “在下自幼文定的妻子是黎国人,所以便过来了。” 元臻臻点点头:“哦,原来薛先生是入赘啊。” 薛慈眉头都没皱一下,轻笑道:“姑娘又是如何被勒央抓住的呢?” 元臻臻轻咳一声:“和朋友出来玩,不幸遇上了呗。朋友受伤严重,又只有一匹快马,所以我让他先逃走了。” “姑娘真是心善。”薛慈幽幽叹道:“咱们如今也只有一匹马,万一遇险,姑娘也会让在下先走吗?” 元臻臻:“……”你是不吃醋会死星人吗? 见她不说话,薛慈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缰绳。行到一处,他忽然动作轻巧地调转马头,身形一晃就钻进路边的密林里。 元臻臻这才发现,两人不急不慢地尾随大军前行,竟渐渐落到了最后。刚才听士兵说将军们想去月神泡子看仙女,大约就在前面那座山里罢? 而现在薛慈带她走的,却是反方向。 她一颗心慢慢提了起来,不仅不敢再说话,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好在今夜彩云掩月,他们又没举火把,逐风也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似的,跑得又轻又快,半点儿声响都没弄出来。 元臻臻向后望去,蒙舍人的身影已经几乎看不见了,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一匹马背道而驰了。 林子又深又密,也不知逐风是怎么认得路的,还是说薛慈在漆黑夜色中目力惊人?马儿载着两人东转西拐,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很快又钻出了林子。 一片宽广的山野出现在眼前,薛慈低声道:“抓紧了!”旋即长鞭一扬,纵马狂奔起来。元臻臻反应不及,“哎呀”一声倒进他怀里,薛慈扶住她,身体微微前倾,双眸紧紧盯着前面的路,丝毫不敢松懈。 元臻臻认出来,这是去往北边浔江的路。此时已近子时,举目望去渺无人烟,只有夜风和虫鸣从耳边呼呼流过。他们身下这匹马,明显要比易焰那匹矫健,速度也比它快得多,如同一道暗色的流光,在广袤的大地上风驰电掣般穿梭。 元臻臻忽然注意到,马是黑色的,薛慈穿的也是玄色衣服,他大半个身子包拢着她,夜里没有光,他们几乎很难被发现。 所以,他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吗? 她侧过身,伸手摸向他的脸。薛慈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抗拒。少女纤细的玉指在那高挺的鼻梁上摩挲着,很快,一坨软绵绵的胶状物体就被剥离开来;她又伸向他深俊的眉骨,同样搓揉几下,两道厚厚的假眉被刮蹭掉了。 熟悉的眉眼重新展露在眼前,熠熠星光落入他黑眸中,凝成她再熟悉不过的晶莹清澈的魂。 元臻臻嘴角微翘,指尖抚上他粗糙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撕去那圈毛绒绒的络腮胡,露出底下光洁白皙的皮肤来。青年无奈地把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抓下来,包拢在大掌中:“别闹……” 虽是轻叱,透出的宠溺暖意却绵软得不像话。元臻臻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小脸埋在青年颈窝里蹭了蹭,甜蜜地闭上眼睛: “阿焕……” ※※※※※※※※※※※※※※※※※※※※ 嘤嘤嘤,前方高甜预警!前方高甜预警! 某小易哥:为什么你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支蜡烛?是要给我过生日吗?? 忘川记14 宿焕没有问她是怎么认出他的, 元臻臻也没有解释, 她确实无法说清为什么楚臻会这么熟悉他的眼睛和声音。 嗯, 她从篝火晚会那会儿就认出他来啦! 为了掩盖行迹,宿焕带着她淌溪水、钻石林, 甚至在某些地点来回走了几遍, 来迷惑可能的追踪者。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到惊人的地步, 元臻臻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来过十几次了。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岔路口, 泥地上满是马蹄印和车辙印。宿焕翻身下马,把元臻臻也抱下来。他拍拍马屁股,逐风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似的, 甩甩尾巴, 继续朝前奔去。 而宿焕背起元臻臻,跳进了旁边齐人高的杂草丛。青年宽肩阔背,健硕有力,元臻臻勾住他脖子,小脸贴在他背上,也不知是她脸烫, 还是他身体热,只觉暖融融的, 十分舒服。 “阿焕, 我们要渡江吗?”前面隐约传来哗哗水声,应该离浔江不远了。 “嗯。”宿焕把她往上掂了掂, 让她更舒服:“待会儿会有船来接我们。” 夜色已深, 四周阒静一片, 只有偶尔的风声呼呼作响。元臻臻能感觉到身下紧贴着的、他紧绷鼓胀的肌肉。怕分散他的注意力,她也不敢和他聊天,时间一长,酒劲上脑,她就昏昏欲睡起来。 听到耳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宿焕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可是他急促蹦跳的心,却始终没有平静下来。 自听到探子回报说她被俘,他胸口就开始隐隐作痛。长生和少曈紧急制定着营救策略,他却觉得一刻都等不下去。蒙舍人野蛮无礼,元臻臻会遭遇什么,简直难以想象。他仿佛整个人都被放在火上炙烤,心焦如焚,日夜难眠。 恰在那时,安插在广陵王身边的人传来消息,蒙舍的马圈爆发了瘟疫,勒央派人向宿澜求助,请求派经验丰富的马师前去治疗。 宿澜选了柳大师,而宿焕恰巧曾对柳大师有恩,便暗中联系了他,假扮成他的大弟子薛慈,一同前往蒙舍。 元臻臻进入篝火大会现场的刹那,宿焕的心差点跳出嗓子口!看到她一瘸一拐走路不便的样子,他心中怒意横生,恨不得立刻拔刀杀了上首的勒央。 正思索着该如何接近元臻臻,与她相认,她竟亲自点了他们陪她说话。宿焕心头暗喜,三言两语便奉承得勒央多喝了几杯,并决定月夜奔骑,巡视他“辽阔”的疆域。 而他,正好可以趁乱带着臻臻离开。 命运当真眷顾他们,让他得以带着她一路顺畅地来到江边,只待信号放出,便会有船来接。 此时此刻,月色迷蒙,星光明灭,宿焕拨开乱树、踏过草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约定的地点走去。耳边交织着昆虫的轻鸣和野草的沙响,晚风撩起沉睡少女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来清雅的芬芳。 偶尔站定歇息,宿焕只觉天地苍茫,寂寥无边,只剩他与背上之人跋涉相依。他抬头望向天穹,忽觉人生二十四载,从未像今夜这般,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和恬静。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不,不是刚刚萌生的,是一个在灵魂深处沉睡了很久的念头,而他已经不愿去深究,这些日子以来,脑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他只想快点带她回去,迎娶她。把她绑在身边、放在视野里,永远不让谁再有机会伤害她。 *** 元臻臻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宿焕怀里,裹着他的外袍。夜深露重,空气里洇染着濡湿和微凉,但她并不觉得冷,酒劲还没有消除,她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宿焕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醒了?我已经送出暗号,半个时辰之内我们便可上船,等过江之后,就再无性命之虞。” 元臻臻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又不好意思问出来,她不怀疑男朋友的实力,她只是担心敌人的奸诈。 宿焕看出她心思,笑道:“勒央他们醉得厉害,再从山里回营地,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了,最快也得天亮后才发现。” “嗯。我相信你。”她抱住他脖颈,回以一个坚定的微笑。 夜风拂过,一只散发着黄绿色微光的虫子从眼前扑闪而去。元臻臻一愣,脱口而出:“萤火虫?!” 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草丛里一下子飞出成百上千只黄绿色来!放眼望去,如星辰坠落凡间,莹莹煌煌,给黑黢沉滞的夜色增添了无限的神秘和浪漫。 元臻臻以前只见过零星几只萤火虫,乍然遇见这么一大片,惊喜万分,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1 她痴迷地望着这些大自然的小精灵,不自觉地哼唱起一首很喜欢的曲子来。 袅袅的音色弥散开来,把萤火虫们也吸引了过来。它们似乎一点都不怕人,围绕着元臻臻上下飞舞,几只胆大的甚至落到她手背上,逗留一会儿,再震翅离开。 碧绿的萤光一闪一闪,映出少女温柔缱绻的神情。 宿焕心里一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喜欢看萤火虫?” “嗯。” 元臻臻回过头,蓦地撞进一片幽邃的黑眸中,那里仿佛暗涌着什么情绪,深不见底。 “阿焕,你……?” 宿焕深吸一口气:“臻臻,楚老夫人把你送过来的目的,你知道吧?” 元臻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知道,祖父突然病逝,祖母担心陛下迁怒楚家人,所以急着把我送出来,希望……希望殿下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收留我……” 她粉颊微红,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咬着唇说不下去了。 “楚阁老是我恩师,他的家族子嗣,我自当尽其所能维护。”宿焕喉头滚烫,似鼓足了毕生勇气,紧张道:“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王妃?”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元臻臻愣住了,怎、怎么这么突然…… “无论陛下是否发作楚家,无论楚家结局如何,先帝与阁老当初的约定都算数,我绝不毁约。”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诚恳而笃定道:“我是说,我只是想要你楚臻这个人。”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坚持,为什么一看到你就心跳如狂,为什么随你而悲随你而喜,为什么我恨不得除掉所有试图染指你的男人,哪怕他是我的兄弟。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元臻臻呆呆地望着那双萤火点点的琉璃眼眸,忽然想起来:其实他们是成过亲的,第一个世界里,她和苏焕在月下拜过天地之后,少曈才出现搅事,所以他们已经算是夫妻了。 但那次是她提出成亲的,而这次,是宿焕。 元臻臻吸了下鼻子,嘴角微翘:“我不要做秦王妃,我要做宿夫人,我也只想要你这个人。” 说完,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缓缓烫下一个吻。 宿焕瞳孔微缩,一种奇妙的触感在两人肌肤相亲之处蔓延开来。胸腔里那座喷薄欲发的火山,像被一泓温泉包围住,忽然就收敛了全部的火热激烈,变得温柔又驯服,宁静而恬淡。 他的唇不厚不薄,微凉中带着淡淡的酒香,元臻臻调皮地轻摩慢吮,舔了又咬,犹不知足。感觉抱着自己的双臂蓦地收紧,她微皱着秀眉睁开眼睛,就见宿焕眸色如火,托着她后脑,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元臻臻如坠云端,沉溺欲醉,她忽然想起长生帝君送的那颗可以恢复记忆的绛云丹。既然宿焕已经和她心意相通,那颗丹也不需要了吧?反正想不想得起来,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无边的萤火之海围绕着二人,一会儿闪烁如流线,一会儿璀璨成星雨,震翅的轻鸣宛如嬉笑细语,又似无尽的祝福。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恍惚中,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硌了一下身体,元臻臻皱皱眉推开他,在男人胸前乱摸:“什么东西呀,那么硬……” “别乱动!”宿焕捉住她小手,无奈地在怀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绸布小包:“是你送我的松子糖。” 元臻臻看着满满鼓鼓的一包,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吃啊?” 宿焕默了一瞬:“……吃了会上火,没人灭火,就先不吃了。” 他笑着把噘嘴的少女重新拥进怀里,顺毛似的爱抚着她细滑的后颈:“留到成亲后再吃罢。” 元臻臻:???我是被酒劲熏得产生幻听了吗?这、这是冷静自持的摄政王殿下会说出的话吗?我怀疑你在开车,而且我有证据! 她咬着唇瞪了他一眼,从布包里抓出一颗糖来,十分幼稚地朝男人耍赖:“你吃不吃?不吃我不嫁给你了。” 宿焕失笑地捏捏她的鼻头:“吃吃吃,夫人说吃,当然就吃。”他低下头一口含住元臻臻的手指,把糖叼了过去。刚想咬碎,元臻臻忽然又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唇,贝齿轻轻一咬,把松子糖咬成两半,小舌灵巧地把其中一半卷进了自己嘴里。 这骚操作把未婚夫先生迷得一愣一愣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元臻臻心里得意极了。 然而下一秒,宿焕就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夫人这招……是哪里学来的?” 披着大家闺秀人设的元臻臻pia叽倒地:“……”完,玩脱了。 她立刻嬉皮笑脸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颈撒娇。宿焕顺势朝后倒进草丛里,又惊飞起一片黄绿色的小灯泡。元臻臻打了个哈欠,趴在他怀里继续哼曲。四周萤火朦朦胧胧,明明灭灭,宿焕无奈地摇摇头,合着节奏,轻拍她的脊背。 如果时光能永远凝固在这一刻,该多好……无论天下清晏还是毁灭,只要她在我身边,半梦半醒地唱歌,就很好。 ※※※※※※※※※※※※※※※※※※※※ 1《虫儿飞(儿童合唱版)》是电影《风云雄霸天下》的插曲,旋律唯美而浪漫,非常符合本章的情境,强烈推荐大家听一下^_^(我微博里放了~) 甜完了?那然后就应该……emmmm 忘川记15 元臻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她已经在马车上, 盖着薄毯枕在宿焕腿上, 身形一动,他就睁开眼睛, 手覆上她额头, 柔声道:“酒劲总算退了。你再睡会儿罢, 天还没亮。” 元臻臻朝窗外瞥了一眼, 还是黑漆漆一片:“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吗?” “嗯。少曈和秋鹿来接我们的。” 元臻臻这才放心地窝进他怀里继续昏睡过去。她这几天精神太紧张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恨不得睡个一天一夜。 等回到府衙, 宿焕直接把元臻臻抱进她房里, 然后像护崽的老母鸭一样坐在榻上,冷眼瞧着下属们挨个过来慰问。 之前他在众将面前公布了他和元臻臻的关系,大家回过神来,都为两人感到高兴。这会儿再见到元臻臻,言语间到底也有了不同。 萧善仔细查看了她的脚踝,确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来那个蒙舍大夫还挺靠谱。紧接着话锋一转说她晒黑了皮糙了,吓得元臻臻急忙磨着她开美容方子。 秋鹿熬了参汤补品过来, 元臻臻自认没那么虚弱, 担心补得太过会不会上火。秋鹿大大咧咧地直道无妨,上火了不是有人可以灭火吗?把身子养结实了, 将来才好生养哪! 元臻臻满面羞窘, 偷偷瞪了含笑的宿焕几回。 秦玏一进门就抱着她的手臂哭, 说他很喜欢臻臻姐、不想她死云云。听得坐在一旁的宿焕直皱眉,要不是看他年纪实在小、没什么竞争力的份上,他早就揪着衣领把人扔出去了。 一个两个的,都敢觊觎准王妃,是当他死人呢还是嫌命太长了? 只有少曈的眼神让他放心,少曈对元臻臻的关爱全然是兄妹之情。宿焕没多过问,但男人最看得懂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时刻处在炸毛状态的男人,更是敏感无比。 少曈来探望过后,就请宿焕去正堂,说广陵王派人来有急事相商,已经等候一日了。他们以殿下出巡为由,才堪堪掩盖过去。 元臻臻担忧道:“可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宿焕安抚地摸摸她的发顶。他既然敢动用柳大师那条线,就已经抹净了踪迹、安排好了后路,不会让人再找到蛛丝马迹:“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嗯。”元臻臻撒娇地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才放开。 少曈看在眼里,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实质进展,脸上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们走后,易焰才敢来看元臻臻。他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神色依旧憔悴,在确定元臻臻没什么大碍后,才略略安心: “终究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带你去江边,也不会遇到蒙舍人了。” 元臻臻摆手一笑:“易哥不必自责,有你为我挡箭,我才能活到现在。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你若和我一起被俘,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呢。” 易焰沉默了一下:“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单枪匹马地去救你。他对你是真的上了心。” 他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臻臻,你当真与大哥有婚约吗?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只是楚家的意思,你不愿意的话——” “不,我很乐意。” 元臻臻打断他,认真而坚定地微笑道:“我爱宿焕,不管祖父有没有出事,我都想嫁给他。” 青年微怔,眸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好……我还以为,我有机会……” 元臻臻不知道这是他的真情实感,还是对自己的考验。无论哪一种,她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易哥你很好。可是,我喜欢宿焕很久很久了。我来到白鹿关,就没打算一个人再回去。” 他生我生,衣锦还乡,他死我死,同衾同穴。 易焰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全身都透出一股萎靡失落来:“……那我就先祝福大哥大嫂了。” 元臻臻看着他郁郁寡欢地告辞离去,一时捉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如果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赶紧放她通关啊!这么吊着,难道还有后招? *** 午后,宿焕召集众人议事,元臻臻懒散不想去,但宿焕说他不想有什么事情瞒着妻子,硬是让她躺在屏风后的榻上旁听。 广陵王宿澜派人过来,倒不是怀疑到什么,而是紧邻东面的姜国突然挑起了战事。 两国相安无事多年,大约是看大黎越发富庶,激起了姜国的嫉恨之心。十多日前,边疆的姜人突然挑事袭击岭南。宿澜闲散惯了,手下兵将也跟着疏于训练,一下就被打懵了。姜军长驱直入,连下三城,士气十分嚣张。 宿澜哪里懂得掌兵,而且戍边的兵力本来就不足。他急得嘴上冒泡,连夜派人给皇帝弟弟送信求救。但这一来一去得耗不少日子,于是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就近向摄政王借兵。 宿焕带了十五万大军来白鹿关,如今蒙舍十四部内斗厉害,意见一时难以统一,所以两国休战,暂时没有开打的迹象。借兵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借多少,就成了问题。 宿焕召集众将,也正为了此事。广陵王的使者还在驿馆里,大有借不到兵就死赖着不走的意思。 长生问:“殿下,不知广陵王想借多少人?” 宿焕说:“十万。” 众人皆面露惊异,借去一大半人,只剩下五万也太危险了。万一被蒙舍人察觉,带兵来围攻,他们只怕难以守住白鹿关。 少曈皱眉:“为何只向我们借?扬江之上还有楚王,他屯兵七八万,境内亦无战事。” 秦玏说:“楚军从楚地赶到岭南至少十日,正值汛期,若遇到扬江大水,渡江就遥遥无期了。而从我们这里出发,不过区区四五日。广陵王火烧眉毛了,自然想越快越好。” 大家明白了,一时议论纷纷。只有易焰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里的笔搁,脸上尽是悒郁之色。 恰在那时,有士兵入内,奉上京城来的飞鸽传书。宿焕展开一看,脸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 众将心里一沉:“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宿焕合上书信,锁眉缓缓道:“陛下让我们借十二万兵给广陵王,另派神舞将军带十万兵力从京畿出发,支援岭南。正式的旨意还在路上。” 话音落下,满室哗然!十万已是他们难以接受的数目,十二万?竟要借走八成的兵力? 秋鹿脾气耿直,直接拍案而起:“陛下这是何意?姜国预谋已久,来势汹汹,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赶不出去,宿澜猴年马月才能把十二万人补给咱们?蒙舍屯集了十五万兵力到浔江,我们剩下三万人,这仗还怎么打?!” 众将纷纷附和:“这不是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就是!他广陵王是皇帝的亲戚,咱们王爷就不是了吗?” “真是欺人太甚!大不了咱们跟着王爷干——” “闭嘴!你不要命了!” …… 战士们群情激愤,宿焕沉默不语。元臻臻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虽然知道宿焕和六将军最后的结局,但是不是因为这次借兵造成的,却不得而知。 不过……如果要说古墓中那道魂魄,就是宿焕生前最后的模样的话,那么那张脸,和现在的他,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何况还有一个考官在搞事情。考官让她穿越到这个时间点来,恐怕也不是让她来谈情说爱的。跳出这个框架看,那极有可能就是这次了…… 元臻臻咬住唇,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 考虑再三,宿焕最终还是决定遵照旨意,留下三万精兵,其余十二万借给广陵王对抗姜国。只不过这十二万人必得走得悄无声息,以免引起蒙舍探子的注意。 当然,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只能祈祷神舞将军来得快些,好叫这些战士早日回来。 众人叹息着散去。唯独易焰留了下来,他似乎有话要对宿焕说,朝屏风瞥了一眼。 宿焕皱眉:“臻臻是本王未来王妃,都是自家人,阿焰不妨有话直说。” 易焰面色一黯,说:“大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借兵之举实在太过凶险。勒央为人狡诈,那么多兵马大举迁移,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宿焕不赞一词,只是轻叩着扶手,静静地望着他。 易焰咬咬牙:“大哥若觉得为难,不如像刚才王副将所说,一不做二不休——” “——如果你的计策就是谋反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宿焕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大黎四十万兵力,近半数在本王手中,但这并不代表本王就可以自立了。确实,陛下视我为眼中钉已久,对付楚阁老便是杀鸡儆猴。但如果只为借兵一事而反叛,到底师出无名,只怕仍旧举步维艰。” “如今诸国虎视眈眈,姜国和蒙舍已经绷不住挑衅了,晋国亦对我国丰饶的北境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时动兵,岂不是给了这些虎狼之辈时机?届时内忧外患,我左支右绌,赢面并不大,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易焰静静听着,双拳紧握,似乎十分挣扎。良久,他才松开手,语声艰涩:“大哥说的对,是我思虑欠妥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大哥还是先准备一条逃生之路,就当……就当是为白鹿关五千百姓准备的吧。” 宿焕点点头:“阿焰提醒的是,此事就交由你去准备罢。” 等易焰也离开后,宿焕才绕到屏风后面,握着元臻臻的手,柔声道:“没有吓到你罢?” 元臻臻摇头,她不是不害怕战争,而是她终究是局外人,就算身临其境,也无法完全把自己代入。 宿焕将她碎发轻拢至耳后:“等此役过去,我会尽快结束和蒙舍的战事,然后我们就回京成亲,好吗?” 元臻臻默了一瞬:“阿焕,我们不能在这里成亲吗?” 宿焕诧异:“在这里?那就无法行六礼了,我也没有准备聘礼,岂不是太简陋仓促了?臻臻,我想让你成为大黎最尊贵的王妃,而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的。”元臻臻望进他温柔的黑眸中:“阿焕,我不要什么盛大完美的成亲典礼,只要是你,只拜天地也行。陛下还盯着楚家和你呢,回到京城再成亲,夜长梦多,我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我想……” 都成亲了,考官总不能再拦着了吧?也许她当真救不了这个时代的宿焕,但至少,他们还可以离开古墓,开启另一段人生。 宿焕听懂了她未尽之意,轻轻把人搂进怀里,阖目叹息:“好,我尽快命人准备仪式。” 继而他又蹙眉:“臻臻,我总觉得对你有种莫名的熟悉,我们是不是前世见过……?” 元臻臻一怔,她还以为他是全然没有记忆的,原来经历了五世之后,她到底还是在他灵魂上留下了投影。 真好,她想。 ※※※※※※※※※※※※※※※※※※※※ 之前看哪个节目科普过,说古代文学里动辄“挥师百万”,其实古代打仗没有那么多人的。本来平均寿命就不到30岁,遇到战乱瘟疫天灾,经常死人,后继青壮力跟不上,毕竟还得留下劳动力种地。所以真正能上战场打仗的,也就几万到几十万。说百万什么的,一是史书渲染,二是为了吓唬敌人。 忘川记16 宿焕下定决心后就不再犹豫, 等送走了十二万亲兵, 他便开始着手大婚事宜。虽说在边关一切从简, 但他还是传令下去,从清点聘礼、置办凤冠霞帔, 再到装点府衙、布置洞房,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弄懵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满的祝福。摄政王已经廿四岁了, 放在京中官宦人家,孩子都已经启蒙了,可宿焕身边愣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不过, 能直接迎娶心爱的女子, 从一而终,这样也很好,他与楚家小姐自幼就有婚约,在白鹿关的相处也是有目共睹。将士们都为宿焕感到高兴,个个热情洋溢地参与筹备,三天之后, 大婚仪式就准备好了。 秋鹿和萧善亲手为元臻臻梳妆,她的霞帔是在当地采买后, 按照王妃品级, 让绣娘连夜改制出来的,云霞翟纹, 华贵无匹;镶嵌着二十四颗东珠的花树凤冠则是当地官员敬献的, 金玉生辉, 映得元臻臻一张小脸更为莹润娇媚。 斜曛入户,宿焕带着易焰、少曈、长生和秦玏来到元臻臻院里接亲。元臻臻蒙着囍帕,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出四位将军也穿了礼服,颇有些现代伴郎的模样。 她还担心考官易焰会为难她和宿焕,谁知他半句不和谐的话都没说,声音愉悦自然,仿佛真的接受了她和宿焕的成亲。 秦玏小孩子心性,又是第一次参加婚仪,一会儿想摸摸新娘袖袂上的流苏,一会儿想偷偷掀开囍帕看看她的脸,跑来跑去,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少曈抱臂靠在窗边,忍不住打趣道:“玏儿,你这么好奇,不如改日叫殿下也给你娶一房新娘子好了,叫你看个够。” 秦玏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我会睡不着的!” 易焰笑道:“等你有了媳妇就不会这样想了,和她睡一块儿可舒服了,不然为什么殿下要娶王妃呢,男人长大之后都要娶媳妇的。” 秦玏将信将疑道:“真的吗?你没骗我?” 易焰强忍着笑说当然没有。少曈摸着鼻子躲到屋外去了。萧善在给元臻臻整理裙摆,闻言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只有长生看不下去,摇头道:“行了,你们别把小玏教坏了。” “好啊!我就知道易哥你不安好心!”小少年叫嚷着去打易焰,几人追跑嬉笑,闹得不可开交。宿焕在听喜娘介绍后面的流程,此刻心情大好,也懒得管他们。 元臻臻听得莞尔,手中忽然被塞入一截红绸,宿焕扶着她慢慢起身:“小心脚下。” 元臻臻嗯了一声,牵着红绸落后他半步。从后院到前厅,短短一段路,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之久。往昔的记忆在眼前一页页翻开,不同身份、不同性情的宿焕,那些珍视的话、灿然的笑、悲怆的泪,全部拼成一个完整的他。 如今,元臻臻离革命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依照她的要求,这次婚仪没有邀请外客,来观礼看热闹的全是宿焕的手下。众将士难得放松,笑语喧哗不绝于耳,楚家的鞠宁等人也是喜极而泣、老怀大慰。 上次拜堂,只有元臻臻和苏焕两人,他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而这次却有熙熙攘攘一大家子人,六位伴郎将军穿越时空、玉树临风地站在那儿,令元臻臻感慨万千。他们都是宿焕在意的人,也是最希望看到宿焕幸福的人。 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让这次成亲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元臻臻心情激动地拜过天地,全程都像飘在云端,被送回洞房里的时候还在傻笑。 金秤杆缓缓探入盖头下,挑起眼前一片光明。她羞涩地抬起头,落入一双蕴满了柔情蜜意的深邃黑眸中。宿焕微微含笑立在面前,一身玄底朱纹喜服,勾勒出挺拔而优美的身材,端的是金相玉质,贵若神祇。 然而元臻臻的笑容却骤然凝固在唇边——她惊惧地发现:宿焕此时此刻从头到脚的打扮,就是他在古墓中的模样!!! 难怪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从没见他穿过古墓里那身锦袍!她还以为是他死后才换上的。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一件喜袍! 元臻臻已经来不及去想,真正的他临死前是在和谁成亲,脑海中疯狂呼啸的唯一念头就是:同一件喜袍是不可能穿第二次的,所以事发之日,难道就是今天?! 今天……他的祭日?! 元臻臻呆住了。 从前,她以为自己可以从容面对的,大不了带宿焕回家重新开始新生活。然而当噩梦真正降临时,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淡定。现在的他看起来那么高兴,那么幸福,像个愿望得到满足的孩童……她怎么忍心看着他去死? 宿焕浑然未觉她的异样,他凝视着挚爱之人,满心满眼都写着惊艳和赞叹:“夭桃秾李,明珠生辉……臻臻,你真美。” 元臻臻笑容僵硬,连牙齿都在打颤。你也很俊美,可却是人生最后一天了。她不能完全肯定、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告诉宿焕,蒙舍人极有可能马上就要攻打白鹿关了。那她该如何挽救?如何示警? 眼见着秋鹿将两杯合卺酒端到面前,元臻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整个人如坠冰窖! ——绛云丹!!! 她本来一直以为那是用在搞不定宿焕的情况下,让他恢复对她的感情的,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绛云丹可以恢复感情,也可以恢复他这一世的全部记忆啊!包括蒙舍的突袭、梁军的对战,甚至可以扭转生死战局。她是有多蠢笨、有多狭隘,才会没把它当回事! 如果能早点让宿焕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就能早做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浸在旖旎新婚中,却即将被噩耗震碎所有的美梦! 她把考官给她的唯一救命方法搞砸了! 元臻臻强忍颤意抬起头,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微笑:“阿焕,你的松子糖呢?快拿出来,现在可以吃了吧?” 宿焕一怔,眼中有流星飞闪而过,笑着把小绸包取出来。元臻臻没想到他到现在还随身带着它,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难过。 她取出两颗糖,遮掩着将其中一颗放进宿焕的合卺酒中,随之一起掉落的还有她从掌心里幻化出来的绛云丹。元臻臻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在丹药入酒即化,无色无味,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把另一颗糖放入自己杯中。 两人执起酒盏,交杯而饮。元臻臻盯着他将酒缓缓喝净,一时心擂如鼓,竟不敢去看他神色。她以要和宿焕说悄悄话为由,婉言让秋鹿和萧善她们先去酒席上。两人让她动作快点,别耽误她们灌王爷的酒,元臻臻笑着答应。 刚阖门转身,就看到宿焕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捂着胸口,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 元臻臻一惊,连忙过去把他扶坐到床上,轻拍拍抚他的脊背。过了半晌,宿焕才平复呼吸,神色放松下来。 他怔怔地望着她,刚才那种热烈的成亲之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糅合了疲惫、痛苦、欢喜、挣扎、失而复得、久别重逢、得偿所愿……等无数复杂的情绪。 元臻臻几乎立时从他脸上读出许多个曾经的他,羞涩深情的、傲娇别扭的、坚韧潇洒的、禁欲自制的、神秘邪气的,以及他的本尊,冷静持重的宿焕。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焕——” 话未说完,身体猛地前倾,被拉入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里!宿焕把她紧紧箍在胸前,严丝合缝,恨不得嵌进身体里去。 “臻臻……”他下巴支在她发顶上,颤声叹息着。 “嗯!”元臻臻双手环住他的腰,笑中带泪:“你想起来了是吗?” “是。”过去种种,都想起来了。那些幻境中的经历,沉沉浮浮,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梦醒时,她还在身边。 “谢谢你,臻臻。”宿焕在她颈边深深落下一吻。随即想起什么,松开怀抱,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我会护着你的。” 元臻臻难过地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喊:“殿下!军务急报!!”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心里一沉。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宿焕脸上的情绪很快被收拾得滴水不漏,他起身去开门,少曈急急冲进来,一身礼服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醉酒的酡红:“殿下,关外急报!勒央率兵十三万,正在渡江,前锋直指白鹿关!” 宿焕脸色不变,沉声道:“即刻传令下去,长生为左前锋、你为右前锋,出关迎敌,若有不敌,立刻退守。命关外百姓即刻回城,从北道离开,秋鹿殿后,送他们出城。” “是!”少曈依言离去,只是心中微微惊讶,王爷气色沉稳,面如平湖,仿佛早就准备好这道军令似的。 宿焕折身回到洞房里,半跪在元臻臻面前,握住她的手,深深地望她:“臻臻,白鹿关危在旦夕,你可愿与我同行?” 元臻臻微笑:“求之不得。” “好!” 然而就在他牵着她踏出门的刹那,他眼眸中却流露出无限的痛楚。 前院的宾客喧哗已经荡然无存,兵器碰擦的金戈声和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混乱不堪。廊庑下倚着一人,青衣银甲,腰佩长刀,胄上的红缨在风中轻轻飘动。 正是易焰。 元臻臻一愣,他动作够迅速啊!这么快就换好装备等着他们了。 宿焕低头看她,柔声道:“我先去前营探查情况,你和易焰走另一条路,我们到关口汇合,好吗?” 宫灯摇曳,点亮了那双深邃如渊的星眸。他明明已经知道结局,却依然神色坚定,毫无畏惧。元臻臻不愿成为他的负担,忍下心中酸痛,点点头:“好。” 宿焕随后走到易焰面前,两个男人对视片刻,低声交流了几句。易焰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叹了口气,朝元臻臻做了个手势:“大嫂,请——” 哪怕知道不久便要重逢,也终究依恋不舍。元臻臻鼻子一酸,脚步顿了顿,忽然转身跑回宿焕面前,踮起脚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 “生未同衾死同穴,你必须等我一起死!” 说完她飞快地擦了下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 宿焕立在台阶上,眼睛一瞬不瞬地送她远去。耳边乌鹊啁哳,人声纷杂,他单手扶着廊柱,另一手握住刀鞘,终是心痛得忍不住颤抖起来。 ※※※※※※※※※※※※※※※※※※※※ 小虐怡情,小虐怡情,嗯…… 忘川记17 易焰把元臻臻送上马车, 他骑马护卫, 一位姓张的副将驾车, 三人很快离开了府衙。 这座关内小城原本已进入宵禁,但因为敌人突袭, 满街灯火都亮了起来。清闃的街道充斥着大难临头的嘈杂, 士兵们挨家挨户地敲门, 要送大家出城。 意识到这次敌人来势汹汹、秦王可能不敌, 所有百姓都惊慌失措, 赶紧收拾了金银细软,拖家带口地准备逃命。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离开。一个女童腿有残疾,无法行走, 就被家人狠狠心扔在街角, 趴在垃圾堆里哇哇大哭;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把鼓鼓囊囊的包袱交给儿子儿媳,目送着他们逃走,然后默默返回屋内,熄灯关门。 元臻臻透过雕花窗棱默默望着这一切。古代战乱, 生离死别,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她眼前。她知道, 这已经是宿焕能做到的、最大的庇佑。她不是圣母,自己保命尚且艰难,更不可能去救助老弱病残。所以只能闭上眼睛, 让辘辘的车马声盖过良心的谴责。 行不多时, 便出城转上一条僻静的山路, 两旁乱树参差, 草虫低鸣。元臻臻心中总隐隐不安,也不知宿焕那边怎么样了,他既然知道后事,那还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吗?其他几位将军,又能否死里逃生? 正胡思乱想着,车头一个右转,元臻臻颠簸了一下,视线随之掠过窗外,顿时凝住了——月黑风高,天朗气清,七颗璀璨的星辰连成一把酒勺,正低垂在地平线上方。 元臻臻愣了一瞬,随即拍窗大喊:“停车!停车!!” 张副将立刻喝停了马匹,易焰纵马到窗边,疑惑道:“大嫂,何事?” 元臻臻一把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举目望去,前方夜空中果然闪烁着一颗硕大明亮的北极星,而它下方那一串儿珍珠,则是北斗七星。 “去白鹿关应该是往南吧?为什么我们现在在向东北前进?”元臻臻冷冷盯着易焰,眼见着对方眉头蹙起:“是王爷让你送我出城的?他想甩开我是吗?!” 她就知道!她早就该想到了!宿焕那样的男人,怎么会让妻子和自己一起上战场呢!所以兄弟俩联合起来骗她,想把她骗去安全地带,然后呢?他一个人赴死吗? 真……真是和当年的苏焕一模一样! 一想到他如今清冷孤寂地独自面对敌人,元臻臻就气血翻涌,控制不住地想破口大骂。 易焰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发现了,他叹了口气,只得说:“大嫂,此役艰险,你还是赶快走吧!大哥早就安排好了,天亮之后便会有人来接应你,到时候就性命无虞了。” 元臻臻冷笑:“他是打算把我送回京城,还是送去封地?因为我已与他成亲,所以就算陛下日后发落楚家,也不会牵连到我了。他就是这么策划的,对吗?” 易焰沉默片刻:“……是。” 元臻臻简直气笑,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呢! 眼锋一扫,她快步走到车头,干脆利落地解下马套子,翻身而上。易焰大惊,急急拦住她:“臻臻你疯了吗!这会儿再回去,蒙舍恐怕已经攻到白鹿关下,太危险了!你听话,先跟我走,我已经向大哥发誓,定要把你平安送走的。你不想回京我们就不回京,找个幽静的地方先躲一阵,好吗?” 元臻臻牵扯缰绳调转马头,宛如女战神般英姿飒爽:“易哥,我明白你的好意,但你真的不必再劝我了。我落进勒央手里的时候,是他孤身涉险来救我。如今他遭逢厄运,我也绝不会贪生怕死地躲在后头!” 易焰不由自主地捏紧双拳:“若是大哥战死了呢?你也要跟着殉情吗?我也能护你一生喜乐安康,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回头看看我呢?” 阵前最忌说死不死的,他话音一出,连旁边的张副将都白了脸色。元臻臻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宿焕,更没想到他会把话挑明。她皱了皱眉,眸光转冷:“王爷若是殉国了,那就麻烦易将军把我们夫妻葬在同一口棺材里罢!” 说罢她一夹马腹,轻叱一声就冲了出去。易焰压下心头黯然凄楚,狠狠一扬鞭跟上。张副将也扔下马车,骑另一匹马紧紧追随。 回去自然不再走原路返城,而是直接翻山去白鹿关前线。元臻臻能辨星辰,认识方向,易焰也不敢再把她往反方向带。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大半个时辰后,就接近了浔江大营。 正准备下山,山脚不远处忽然有火光流动起来,看样子人数还不少。张副将探了一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将军,是蒙舍人。” 蒙舍人竟然来得这么快!易焰暗暗心惊,这样就不能直接下山穿过去了,他只好领着他们沿着山脊悄悄地走。 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三人屏气凝神,摸黑前进,尽量不发出声音。然而前方山路一转,陡然出现七八个举着火把的骑兵!元臻臻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口!刚想拔出千梨剑,就听易焰一声低呼:“是大哥。” 什么?元臻臻定睛一看,为首披着黑色氅衣的男子果然是宿焕!他竟然也在这儿,他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宿焕也发现了元臻臻,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元臻臻高兴地朝他纵马奔去,然而没跑出几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嗖嗖劲风!凛冽的寒意蓦地从背后升起来! “大嫂小心!!!” “臻臻!!!!!” 两边人马同时惊吼出声!只见几支漆黑长箭从旁边深林中激射而出!元臻臻心头大惊,连忙伏低了身子,紧贴在马背上。长箭从她头顶呼啸而过,浓烈的杀意刺激得她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对面,宿焕迅速打马过来。他目光死死绞着对面的女子,她还穿着嫁衣,像一朵鲜艳的红云不管不顾地朝自己飘来,烧得他心头滚烫至极。 宿焕咬紧牙关,奋力劈开那些扑面而来的暗箭。他不知道元臻臻为什么会回来,此时此刻,他只想对天发誓:这次和她汇合后,一定不会再放开她、让她走了! 眼看着和爱人越来越近,元臻臻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强烈的心悸!未及反应,一记血肉闷响陡然传来,胸前猛地袭上一阵剧痛!元臻臻下意识地低下头,整个人霎时呆住了—— 一只锋锐的箭镞从她左胸口钻出来,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鲜血从箭尖上缓缓滴落,一滴,两滴,三滴……落在她大红喜庆的裙摆上,把金线勾缠的鸾凤都染成了猩红色…… 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 元臻臻脑子里一片空白,鼓膜突突地响。模糊的视野里,周围的画面都变成了迟滞的慢镜头。宿焕目眦欲裂,像疯了一样打马冲过来,元臻臻朝他笑了一下,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去! 刀剑相交的声音铿铿锵锵地响起来,元臻臻躺在地上,目光被树冠之上的星月漩涡吸引住,只觉思绪越来越沉,身体一点一点变冷。 宿焕很快冲到她面前,从马背上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把她软绵的身子一下子抱起来,紧紧圈在怀里。 他全身抖得像筛子一样,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惧。他颤抖着带血的双手抚摸着她的脸,口中不停唤着:“臻臻!臻臻……!” 易焰也赶了过来,他惊痛万分地望着元臻臻心口的箭,死死握紧了拳头。然后转身挡在他们身前,打掉那些胡乱飞窜的冷箭,为两人赢得最后的相处时光。 望着宿焕伤痛惊惶的面容,元臻臻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他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可是喉咙里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刚触碰到他的下巴,就被他抓进掌中,紧紧包拢着。 其实连她也不知道,考官究竟有没有认可她、愿不愿意让她通过这场试炼。她先死一步,是不是就算失败了呢? 可惜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问一问易焰了。 宿焕只觉那个被箭穿心的人仿佛是他,凿心裂肺的痛苦在他手臂上凸起一道道青筋,让他几乎要抱不住怀里的人。 要失去臻臻了吗……?跋山涉水走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求不得、要孤家寡人地永远沉睡在地底下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他死死握着那双冰凉的小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魂魄似的。宿焕痛苦地闭上眼,低头吻住了那双失血的菱唇。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越来越微弱的鼻息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在某个时刻,宿焕听到心里有好像什么东西碎掉了。他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那张娇媚的小脸一点一点滑进他怀里。 她最后的呼吸,也随着夜风消散了。 眼泪砸下来,打湿了她的唇瓣。 偷袭的敌人很快就被侍卫们解决,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宿焕抱着沉睡的少女,如泥塑般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将士们将他护在中间,仍旧警惕地盯着四周。 易焰把刀插回鞘中,叹了口气,半跪下来,手搭上男子的肩膀。 宿焕缓缓抬起头盯着他,双眸红得滴血,声音沙哑至极:“……为什么要放她回来?以你的本事,不会拦不住她。” 易焰苦涩道:“臻臻的心性,大哥你还不了解么?有谁能拦得住她?” 宿焕微怔:“……也是,她那么倔那么有主意,连我说的话都不听。” 他低声喃喃着,面容憔悴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是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等战事结束,替我好好照顾她。” 易焰静了片刻,忽地笑了。他慢慢站起来,抬头望向漫天星河,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哥说笑了,我还能怎么照顾臻臻?我不是……早就死了吗?” ※※※※※※※※※※※※※※※※※※※※ 没有人想到吧?xddd 忘川记18 宿焕浑身一震, 猛地抬起头, 无比错愕地望向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刚才说什么? 易焰表情淡淡, 孤孑一身地站在夜空之下。星光洒落在他眸中,却再也点不亮这抹幽魂。 对, 他是有记忆的, 他明白自己只是一道用来考验元臻臻的神识。虽然不清楚元臻臻在前面五个世界的经历, 但从那五位战友对她的态度来看, 他知道他们都是很喜欢她的。 那么,自己应该也会很喜欢她吧?她和大哥两情相悦,他没必要设置太难的阻碍棒打鸳鸯, 不是吗? 事实证明, 她真的很可爱、很有趣。如果不是因为……,他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和大哥抢人。 只能微笑着看着她和大哥从误会到重新相爱,再到成亲。他想试探她的忠贞,然而却发现,他根本插不进他们中间去。 送元臻臻出城的时候, 赶车的张副将暗中塞给他一封前世并不存在的信,说是王爷让转交的。看完上面像交待后事一般的话, 易焰就明白了:宿焕已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臻臻的死不在我的设计中。但是……我会成全你们的。” 他定定地望着宿焕, 一字一顿道:“我很高兴,能和大哥, 再次并肩作战。” 宿焕瞳孔骤缩。 他们兄弟之间的默契, 让他轻而易举就读懂了他的意思。易焰确实是清醒的, 等这场战役结束,这个幻境也就结束了,他们六个人就真的魂飞魄散,消亡在天地间。而宿焕破除了封印,只需重新找一具身体,就能获得新生。 “谢谢。”宿焕目光凝重,伸出手,与这个一千二百年未见的表弟击掌相握:“替我转告他们,谢谢。” 少曈,萧善,秦玏,秋鹿,长生,他们没有记忆,只凭一腔碧血丹心,再一次为他、为这个国家殊死奋战,只为求他神魂不灭,只为护佑白鹿关永世安宁。 他宿焕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些生死相交的兄弟?又是何德何能,换得他们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成全他的重生? 这份信任和期望,真真是重若千钧。 远方,杀喊声铺天盖地地传来,鸟兽四散,火光冲天而起,烧红了关内关外的苍茫夜空。 易焰嘴角轻轻划开一个弧度,缓缓拔出了手里的长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臻臻怎么还不醒?你说她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啊?呜呜呜呜……” “别胡思乱想,医生说她只是失血过多加惊吓过度,所以暂时昏迷了而已。” “你看看她脸上那些伤,要是毁容了怎么办?嫁不出去怎么办?呜呜呜呜……” “不是说好了要留丫头一辈子的吗?怎么又急着让她结婚了。” “哼,老娘的女儿,谁敢嫌弃?看我不打死他。” …… 不知沉睡了多久,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元臻臻整个人像从水底浮起来一般,混沌逐渐退散,思绪慢慢清明。喉咙被消毒水味刺激得不行,她低咳几声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阳光洒进白净敞亮的病房,盐水瓶无声滴落,最喜爱的白玫瑰在床头柜上绚烂绽放。窗边的小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媚眼如丝的美人窝在俊逸如仙的男人怀中,哭得海棠带雨。 元臻臻静静地望着他们,没有出声,她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们,她的爸爸妈妈。 唐丝丝擦了擦眼泪,正要掏出小镜子补妆,忽然瞥见床上的女儿,正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臻臻你醒了?!!” 她一下子跳起来扑到床前:“宝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想吃点什么吗?” 元陈也跟着走过来,他虽然没有爱妻那么激动,眼中也是满满的欣喜和宠溺:“臻臻?” 元臻臻呆滞片刻,终于缓过神来: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现代社会了。 恍若隔世一般。 “妈……爸……”她艰难地发出声音,胸口因为气流的颤动而疼得厉害。 见她皱眉,元陈忙关切道:“是不是伤口又牵痛了?” 唐丝丝又开始抹眼泪:“你左肋那儿被一根石条砸骨折了,得养好些日子呢。你躺着不要动,有什么需要的,叫爸爸妈妈帮你。” 石条……?元臻臻稀里糊涂的,她不是被一支暗箭射穿了胸口吗?怎么变成石条了?难道幻境中受的伤,还会影射到现实中来? 一想起幻境,她立马想起宿焕,心中不由一痛:他怎么样了?有和她一起离开古墓吗?她的试炼到底算通过了还是没通过呢? 唐丝丝出门叫人去给女儿准备吃食,元陈坐到床边,给她细细讲述了解救的经过。 原来元臻臻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了。三天前,特警们终于搜进重澜山,追查到绑匪留下的痕迹。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古墓中,发现元臻臻躺在椁室里昏迷不醒,胸前被一根石条砸得血肉模糊。 特警们小心翼翼地把她抬出古墓,正准备返回把绑匪们的尸体运出来,重澜山突然发生了地震!地缝裂开,整座古墓瞬间塌陷下去,沉入地底。而外面的白鹿关山头也塌成了一堆碎石,掩埋了原来进山的道路。 “全部……沉入了地底?”元臻臻难以置信道。 “是的,本来还想请考古队过来考察的,这样一来太危险,也没有必要了。” 元臻臻急道:“那除了我,还有别人被救出来吗?”缪达呢?! 元陈想了想:“有,听说还有一个盗墓贼受了重伤,也被送进这家医院了。你放心,有警察看着呢,他跑不了的。” 放什么心啊!受重伤的盗墓贼……元臻臻的心飞快地跳起来,恨不得马上飞过去,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缪达。宿焕不是说缪达吃了毒蘑菇,早就死了吗?那现在这个活着的会不会是宿焕呢? 但现在有警察看守着……元臻臻咬了咬唇,也是,他们现在是敌对关系,她不能表现得太反常。 于是只能忍下心头焦虑,先问爸爸借了手机,翻看新闻。家中的权势把她保护得很好,所有的新闻都与地震和古墓有关,完全没有提及她的绑架案。 《重澜山4.7级地震,暂未发现有人员伤亡》 《地震之殇!新发现古墓瞬间被吞噬!》 《考古界的遗憾——重澜山古墓或为千年前王侯大墓》 …… 网上还有人放出地震时拍摄的视频,就在特警们退出古墓的一瞬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尘烟漫天。虽然镜头晃动得厉害,但还是能看出,那屏障般的山峦在顷刻间就塌陷了一大半。几十秒后地震停止,整座山头一下子就矮了上百米。 元臻臻呆呆地看着那惊心动魄的画面,手心一片冰凉。不管宿焕有没有跟她一起出来,那六位可亲可敬的将军,都永远埋葬在地底了…… 与他们相处六世,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她又颤抖着指尖搜索了“黎国”,那段尘封在千年前的历史掀开面纱,徐徐展现在她眼前: 黎国小皇帝七岁登基,叔父秦王宿焕和阁老楚弼共同辅政。八年后,蒙舍入侵,秦王率兵十五万奔赴白鹿关迎敌。次年,姜国挑衅,连下三城,广陵王求救,秦王借兵十二万抵御姜人。蒙舍得讯,率军十三万攻打白鹿关。 大黎寡不敌众全军覆没,秦王战死,六将军殉国。四日后神舞将军赶到,射杀勒央,驱逐蒙舍,才夺回白鹿关。 小皇帝悲痛欲绝,就地修陵,将秦王和六将军以国礼入葬。但野史上说,蒙舍之所以能那么快得到关内无兵的消息,就是小皇帝示意广陵王透露的。小皇帝十五岁了,对兵权在握的摄政王忌惮已久,正好趁这次机会借刀杀人。 但他到底年幼,只顾着自己心里舒服,却没想到会害得整个国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秦王殉国后,借调岭南的秦王军大恸,无心作战,姜国越杀越勇,最后还活捉了广陵王在阵前活祭。 两位辅政重臣接连身死,黎国朝中佞臣当道,帝如傀儡,内忧外患之下,引起了北边晋国的注意。晋国也很快加入混战,妄图分一杯羹。而当时的黎国已经病入膏肓,找不出像宿焕和六将军那样骁勇善战的将领了。五年后,黎国覆灭,疆土被姜晋两国瓜分。 元臻臻放下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宿焕这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吧?想想秦玏小朋友做皇帝的时候多可爱啊,虽然也忌惮皇叔,但他终究是个明辨是非的孩子,最后也与秦焕和解,皆大欢喜。 “臻臻,不要看手机了,小心眼睛。”唐丝丝端了一碗粥过来,柔声道:“快来尝尝,这是你爸亲手给你熬的,在厨房里盯了两个钟头呢,你得好好补补身体。” 元臻臻嗯了一声,抛开纷杂的思绪,忍着胸痛慢慢爬坐起来。碗里是一份喷香扑鼻的鸡丝粥,金黄细嫩的鸡丝和鲜翠的小葱若隐若现。元臻臻一时恍惚,耳边仿佛响起了渺远的话语: “你要是不乖,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给你吃鸡了。” “本君斩的鸡果然好吃,看来本君的剑道又有进步了!” “大哥的鸡汤烧得真好,大哥待我真如亲兄弟一般。” …… 元臻臻眨眨眼,吸了下鼻子,一口一口吃起来。 唐丝丝看着女儿乖巧进食,欣慰地摸了摸她头发:“待会儿有警察过来问你案子,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勉强。” 元臻臻点点头:“好。” ※※※※※※※※※※※※※※※※※※※※ 明天结束啦! 忘川记19 元臻臻忽然想起一事:“妈, 我在坟里的时候, 许了个愿, 如果我能平安回家,就捐建一百个希望小学。” 唐丝丝一愣:“还有这事?那这愿一定要还, 别说一百个, 建一千个也没问题。” 她二话不说就给秘书打电话, 以他们一家三口的名义, 联系捐资助学的事。还问女儿想给小学取什么名字?元臻臻心想,她是父母爱情的结晶,那就从他们名字里各取一个字:丝、元, 就叫思源小学吧! 唐丝丝秒懂她意思, 娇嗔地瞟了她一眼。 下午,果然有两个警察过来,和颜悦色地问元臻臻被绑架的经过、古墓中的情况。她知无不答,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们,那个救出来的盗墓贼,是不是叫缪达? 警察一愣:“你知道他名字?他吃蘑菇中毒了, 刚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 是他就好!元臻臻心里的巨石落地了一半,忙把缪达一路上帮助自己的经过讲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他只是个急着筹集医药费、被堂兄骗来盗墓的大学生, 他是无知无辜的, 希望警察叔叔不要责难他云云。 警察们没想到她会这么帮嫌疑人说话,委婉地表示会去查实这件事。如果确实如她所说, 那他们自然不会追究。 元臻臻松了一口气, 心里满是激动和期待。 元陈和唐丝丝就坐在沙发上旁听, 对于女儿的叙述,他们也很惊讶。没过几天,唐丝丝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警察通过走访缪家和学校、检查聊天记录,确定缪达也是受害者,所以撤走了监视他的人! 元臻臻再也呆不住了,不顾身上还包扎着绷带,硬要去探望这位“救命恩人”。唐丝丝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上楼。 因为缪达救过女儿,元家夫妇便出资,安排他住进了最好的病房,还请了护工来照料。带元臻臻来之前,好奇的唐丝丝已经忍不住来探望过一回,觉得那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羞涩男孩子,难怪会被他堂兄骗去。 到了病房门前,元臻臻近情情怯,指尖都在发抖。如果……如果不是宿焕怎么办?唐丝丝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直接叩门而入。 安静的病房里,熟悉的青年正倚在床头翻看报纸,他清瘦的脸庞沐浴在阳光里,虚弱苍白得近乎透明。 见到唐丝丝,缪达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阿姨。” 唐丝丝笑眯眯道:“小缪,我们家臻臻急着来看你,所以我带她上来了。” 青年的视线转到她身后的女孩脸上,四目相对,他双眸澄定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元臻臻的心却像颠簸在风口浪尖的扁舟,七上八下,慌得厉害。 她结结巴巴地道了谢,又装模作样地问起他中毒的情况,缪达一一回答了,声音平静而自然,偶尔透出一丝死里逃生的喜悦。 恰在那时,护士进来送药,看见唐丝丝,不由笑道:“唐总也在?正好,我跟您说说元小姐出院回家后要吃的药。” 唐丝丝说好,拍拍女儿的肩,跟着护士出去了。 房门咔哒落下,气氛无端紧张起来。元臻臻强忍着翻涌的心绪,帮缪达把药粉倒进杯里,冲上热水,端到他面前:“快吃药吧。” 青年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说:“你们这里的药太苦了,有松子糖吗?” 元臻臻浑身大震,手中的水杯乍然摔落!缪达眼疾手快地接住它,同时也握住了那双冰凉颤抖的小手。 她呆呆地望着他,眼泪唰地淌下脸颊。 *** 元陈忙完研究所的工作,赶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一进病房就看到爱妻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脑工作,而本该乖乖躺着的病人又不见踪影。 男人长眉微蹙:“又上去了?” 唐丝丝眼皮都没抬地嗯了一声。 “她最近上去得是不是太勤了点?” 唐丝丝浑不在意道:“救命恩人嘛,本来就该好好谢谢人家。两个孩子年纪又相仿,有共同语言,谈得来不是很好。” 元陈脱下西装挂到衣架上:“可我怎么觉得臻臻好像对那男孩子有点意思了?” 吃着饭都能突然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活脱脱一个陷入恋爱的花痴少女。 唐丝丝想了想,说:“那也挺好呀,我看小伙子人不错。臻臻浪了这么多年,还没正式谈过恋爱呢,难得有个她看得上的,咱们就别多管了。” 元陈还是觉得不放心:“不行,我得帮她把把关。就算是恩人,也没有把下半辈子搭进去的道理。是1203病房对吗?我上去看看。” 唐丝丝:“……”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是个女儿奴呢? *** 楼上贵宾病房里,一对情侣正靠在一起浏览手机地图。少女葱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声色清丽如黄莺:“这是我们现在居住的城市。这是扬江,从城外绕过,就出海了。” 宿焕轻叹:“没想到时隔千年,姜国竟然这么富庶了。从前这里蛮荒贫瘠,所以他们才总想着扩张领土、掠夺资源。” “嗯嗯,风水轮流转嘛,沿海的商业都发达……” 元臻臻自那日和宿焕相认后,激动得一夜没睡着,此后就以探病为名,一有空就溜上去和他耳鬓厮磨粘在一块儿。得知易焰其实清楚自己是考官,元臻臻也吃了一惊,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冷眼旁观着,他还几次三番地勾引试探她,怎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呢?哼。 虽然最后元臻臻死了,但易焰还是放她通过了。这样,宿焕的魂魄才得以离开白鹿关。他附在已经中毒身亡的缪达身上,和元臻臻一起被特警们救了出去。 这样看来,易焰其实也是个好人吧。 这一晚,她又和宿焕聊到晚上十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元陈躲在杂物间里,等宝贝女儿进电梯下楼了,才慢慢踱出来。 少女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幸福和欢喜,元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既然女儿这么喜欢,他也不急着棒打鸳鸯了,先和气点探探对方的底细再说。 病房门半敞着,那个青年还没有睡,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城市的夜景。听到叩门声,他转身望过来,元陈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就见对方惊讶地望着自己,脱口低呼: “勾陈帝君!?” 元臻臻哼着小曲儿回到病房,唐丝丝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意道:“你爸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元臻臻莫名其妙:“我爸?我没遇到他——他上楼去了?!” 糟……说漏嘴了!唐丝丝心里一抖,只好老实说:“嗯,他担心小缪把你这小白兔给骗去,所以上去看看你。” “可我没遇到爸爸啊!还有,什么叫骗去啊喂!”元臻臻顿感大事不妙,惊得立刻想冲出去,又被老妈一把拦住: “急什么,丑女婿总要见老丈人的嘛!你爸的性格你知道的,又不会拿小伙子怎么样。你别怕,觉得不错就拖上床去,妈咪支持你哦!” 元臻臻目瞪狗呆:“……”就像你和老爸一样,认识十分钟就开房吗? 焦躁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她爹推门进来。男人面若平湖,一言不发,完全看不出任何喜怒。元臻臻忐忑不安地偷瞄老妈,唐丝丝扫了丈夫一眼,朝女儿比了一个v字。 那代表爸爸心情很好。元臻臻松了一口气,她老妈就是有这种本事,能从老公那双谁也看不透的深邃眼眸里读出他真实的情绪。 再后来,元臻臻要上楼去约会,就再没有人有异议了。只是老爸元陈偶尔投向她的目光,会带着一种若有所思,让元臻臻头皮发凉。 她不敢问老爸,就去磨宿焕,问他那天晚上他们俩谈了什么。宿焕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元爸爸就问了他的工作、家人情况,并没有说别的。 元臻臻满腹狐疑,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老爸可能真的只是想看看小缪同学到底是不是好人。现在放心了,就随她去了。 于是两人算是正式地谈起了恋爱。 一周后,他们同时办了出院手续。暑假快结束了,缪达要回大学上课,元臻臻则回家继续休养。好在他们所在的城市相距不远,周末还是能约会的。 出院前一天傍晚,两人并肩坐在医院楼顶的花园阳台上看夕阳。晚风吹拂,斜阳微醺,元臻臻忽然想起一件遗忘已久的事,抱着宿焕的胳膊问道:“我在墓中看到的你,也是穿着喜服。那历史上的那天,你和谁在成亲?” 宿焕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暗道女子果然不好糊弄,只得坦白道:“是楚臻。当初她被送到白鹿关,我也像之前一样,暗中调查,让她看清了李岩的真面目。后来战事频繁,楚臻住不惯想回京去了。为了让楚家安心,她恳求我给她一个名分,于是我们便假装举行了大婚。” 元臻臻半信半疑地斜睨他:“后来没有洞房?” 宿焕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让张副将送楚臻出城了,她没有像某人那样回来找我。否则,你今天在白鹿关看到的可能就是一个夫妻合葬墓了。” “合葬不是挺好的,你就不寂寞了呗。”元臻臻凉凉一笑,剥开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宿焕盯着那双莹润饱满的红唇,忽然把她扯进怀里,低下头,里里外外吸吮了一遍,汲尽她的清香甜蜜: “合葬的事以后再说。夫人,我寂寞了一千年了,我们的洞房什么时候安排一下?” ※※※※※※※※※※※※※※※※※※※※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ヾ)≧v≦)o六位考官在现代复活,和男女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圆满大结局,见后面的番外→ 番外上 清晨7点, 小猪佩奇造型的闹钟准时响起, 五岁的小男孩揉了揉眼睛, 刚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就被一双微凉而温柔的手轻轻捏住了小鼻子。 “晏晏, 快起床啦, 今天不是要去春游吗?” 元臻臻笑眯眯望着宝贝儿子, 悄声道:“你爸在给你做早饭, 妈妈偷偷把巧克力装你书包夹层里了,你小心点,被他发现了我也得挨骂。” 宿焕禁止儿子多吃甜食, 母子俩经常背着他搞小动作。 “嗯嗯!”缪晏高兴地爬起来, 在他妈妈脸上亲了一口:“妈妈对我最好了!” 他利索地自己穿好衣服,叠好小被子,再踩上小板凳刷牙洗脸。元臻臻抱臂旁观,觉得自家娃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宿焕围着围兜把早饭端出厨房的时候,娇妻爱子已经在桌边翘首以盼了。摄政王殿下只会烤鸡,但原主缪达是穷人家出身, 从小就会做饭的,宿焕适应了一阵, 很快也能下厨了, 味道还不错。 缪晏乖乖吃完面前的黑米粥奶黄包和苹果,然后看着最不爱吃的蛋羹面露挣扎。他妈这时候完全装死, 他爸一边吃自己的, 一边冷眼盯着他。 没办法, 不吃会被爸爸勒令去擦地板的。缪晏想了想,只能忍着恶心把蛋羹端过来。慢吞吞吃完大半碗后,他妈终于轻咳一声来救他了:“好啦,留一口给妈妈嘛,让妈妈解解馋呢!” 元臻臻是真的喜欢吃鸡蛋,吃到胆固醇超标了三年,一直被宿焕严厉管束着。 缪晏非常识时务地露出一个很不开心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剩余小半碗蛋羹递给了元臻臻。 宿焕静静地瞧着他们母子表演。 吃完早饭,宿焕和元臻臻开车先送缪晏去幼儿园。今天他们幼儿园组织春游,门口停了两辆大巴车,老师们已经站着等待。 宿焕给缪晏打开车门,很顺手地帮他把小书包提下来。拎起来的时候,他蹙着眉掂了掂,缪晏吓了一跳,怕他发现巧克力,连忙抢过书包夺路而逃。 元臻臻还透过窗户跟儿子打招呼:“晏晏再见!注意安全!玩得开心噢!” 缪晏胡乱摆了摆手,就跳上了春游大巴车。 宿焕坐回车里,元臻臻抱着他胳膊一脸甜蜜:“晏晏真是太可爱了!你说我们怎么生出这么乖的宝贝儿来的。” 宿焕心想这小子乖个屁,他还是努力一点,争取再造个乖巧的小姑娘出来吧。 夫妻俩接着去上班。宿焕顺应缪达的专业,毕业后创立了一个大型连锁健身房和一个体育用品公司,几年经营下来,虽然不能和丈母娘的商业帝国相比,但也算是一份不错的家业了。 两人一个去自己公司,一个去母亲公司。刚吃过午饭,就接到幼儿园园长电话,说春游出事故了。 缪晏和同班几个小朋友在参观一个天然大型溶洞时,偷偷离开大部队,自己溜出去玩。等老师找到他们时,发现六个人躺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溶洞里,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宿焕和元臻臻立刻心急如焚地赶去医院。 病房里,小男孩已经醒了,正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元臻臻激动地冲进来,见他小脸憔悴,头上包着纱布,顿时心疼极了:“晏晏你怎么样?还疼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边说边把缪晏紧紧抱进怀里,没有发现儿子脸上的表情有多么错愕和复杂。 易焰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某一刻,他的魂魄被投入了一个胎儿身体里,因为魂魄非常虚弱,所以他意识很快就昏迷了。直到今天,这具身体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才终于恢复记忆。 一时懵圈无比,周围的环境、人群、“武器”,都是他闻所未闻的陌生和诡异,五岁孩子的记忆和之前二十年短暂人生的记忆混乱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到底“缪晏”是梦境,还是“易焰”是梦境? 良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重生到了异世,他曾经是易焰,而现在是缪晏。 不声不响地躺在病床上,把之前五年的记忆重新回顾了一遍。这一回顾,让他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他他他…… 居然变成了大哥和臻臻的儿子?! 儿、子??! 易焰目瞪口呆,整个人都石化了。 正消化着这个令人惊悚的事实,那对夫妻就冲进了病房。 大哥用着别的男人的身体,相貌气质远不如他自己的,易焰心中暗道可惜。而他曾经心仪的女子依然年轻貌美,飘逸的过膝连衣裙下,露出一双又白又细的小腿,让他的目光凝滞了一瞬。 他不自然地飞快转过脸去,然而下一秒就被元臻臻拥入怀中,小脸紧紧压在她柔软的胸脯上。 易焰:“…………” “怎么不说话?是吓到了吗?”元臻臻心疼地摸着儿子的脑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主治医生在跟宿焕介绍病人的情况,幼儿园园长在旁边忙不迭地给元臻臻赔不是,说孩子受伤又受惊,是他们的疏忽,老师看管不严,医药费都由幼儿园来负责云云。 元臻臻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缪晏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带他出去玩,一个不注意人就溜不见了。为了这事,宿焕没少揍他。这次他和几个小同学一起失踪,说实话元臻臻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到底是自己的心头肉,看缪晏受伤后那副傻傻木木的样子,好像真的被吓到了,元臻臻也不忍再责怪他什么。等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她立刻把儿子抱在怀里走出去。 出了这事,班也不用去上了,宿焕开车带母子俩回家。 路上,易焰坐在元臻臻大腿上,女子的体香隐隐窜入鼻息,弄得他浑身僵硬。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转过脑袋,开始研究窗外的街景。 这就是臻臻原来生活的世界吗?真是太奇妙了。 宿焕一直在通过后视镜关注妻儿的情况,见元臻臻跟缪晏柔声说话,后者却一言不发,只是点头或摇头,他忽然皱皱眉,一踩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怎么,摔了一跤,‘爸爸妈妈’都不会叫了吗?”宿焕转过身,目光淡淡地盯着缪晏。 易焰吓了一跳,他太熟悉这个男人的眼神了,这是他很不悦的意思。 但是要他叫他们爹娘,这跨度也太……太大了吧! 易焰张了张嘴,纠结了半天还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一张小脸在宿焕的威视下憋得越来越红。 元臻臻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你逼儿子干什么,他已经被吓到了,再被你唬出心理阴影来怎么办。” 易焰连忙作势抱住元臻臻的纤腰,嘤嘤嘤,还是亲妈疼我。 宿焕冷笑一声,这小子皮有多厚他能不知道?会被吓到才有鬼。 回到家里,元臻臻见儿子浑身脏兮兮的,便在浴缸里放了热水准备给他洗澡。易焰还在好奇地观察这个家的装修摆设,一双柔夷已经伸过来熟练地脱去他的衬衫,正准备去解他的小皮带。 小男孩大吃一惊!身子一侧躲开了元臻臻的手,然后紧紧捂住裤|裆,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一步。 元臻臻奇怪道:“怎么啦?不要妈妈帮你洗澡吗?” 易焰拼命摇头,目光投向后面的宿焕,挣扎了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要……要爸……爸……洗……” 好吧,“爸爸”两个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元臻臻面露诧色:“嗯?晏晏你不是不喜欢你爸给你洗澡的吗?说他下手重,会弄|疼你。” 易焰:弄|疼不怕,我是怕他以后打死我…… “行吧,我来。”宿焕挽住爱妻的肩膀,在她脸颊亲了亲:“你今天抱孩子也累了,去楼上洗个澡,等会儿也睡一觉吧。” “嗯。”元臻臻轻笑一声,点点儿子的额头:“那晏晏你快点洗完,妈妈等你一起睡午觉噢!” 易焰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完全不敢看女子温泉般溺人的眼眸。 宿焕领着易焰进了浴室。 家里向来是元臻臻唱白脸,宿焕唱黑脸,所以儿子从小就和他妈妈更亲近,很怕这个爸爸。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和爸爸亲近。宿焕也觉得十分奇怪。 他想询问缪晏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怕如元臻臻所说,吓到孩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跟儿子说什么,便小心地避开伤口给他擦脸擦身。 而易焰心里也很挣扎,他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告诉宿焕自己的情况。以这个男人的脾气,得知真相后恐怕就不会再让他接近元臻臻了。 他当然知道,她现在完全不是他能肖想的人了,可她的笑容和怀抱是那么温柔,虽然和男女之情完全不同,但也足以抚慰他孤寂的灵魂。 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到他洗完澡,宿焕用浴巾把他擦干包起来,然后抱着他轻轻走进卧室。 元臻臻已经躺在床里侧睡着了,她身子半弓着,懒懒摆出接纳拥抱的姿势。宿焕把儿子放到她身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易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躺了下去。等宿焕阖门离去了,他才慢慢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熟睡的女子。 明明已经做母亲好几年了,可她看起来还是和幻境中一样充满了天真纯洁的少女感。眉目娇媚,琼鼻樱唇,刚出浴的肌肤细腻莹白,整个人就像一朵盛开正艳的白芍,被她的男人宠爱成了小公主。 易焰此刻真心感激苍天让他还是个五岁小男孩,否则他可能已经僵硬了。 默默凝视了片刻她的睡颜,他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下来,悄悄走出房间。 宿焕正在电脑前工作,见小不点跻着鞋出来,不由挑眉:“怎么不睡了?” 易焰撇撇嘴,他可没法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假装天真地和别人家姑娘睡一块儿。遂拿出想好的说辞:“老师说,我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和娘……妈妈一起睡了。” 宿焕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回自己房间去睡吧,爸爸还要做事,现在没空给你念故事书。” 易焰动了动唇,有心想跟他说些什么,但看宿焕目光又落回了屏幕上,十指敲个不停,看起来确实很忙的样子,他只好把话咽下肚子,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看着卧室里堆满的小孩子玩具,易焰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要演个小孩子,真难啊! *** 晚上,元臻臻下厨做了几个菜。等开饭后,易焰看了看桌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把银鱼炒蛋里的蛋挑开,只夹银鱼吃。 宿焕冷冷地看过来:“吃点鸡蛋!” 小男孩筷子一抖,竟然没有像从前那样撒娇反抗、讨价还价,而是非常听话地再夹了一些炒蛋,默默地吃下去。 元臻臻和宿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异。 易焰没有察觉夫妻俩的表情。一来他已经习惯了执行宿焕的命令,二来虽然他不喜欢吃鸡蛋,但这道菜烧得味道还行,不难下咽。 晚上躺到床上,元臻臻想起儿子从医院开始的种种反常,愁苦地靠在丈夫肩头:“晏晏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呀?怎么忽然变化那么大。” 宿焕爱抚着她细嫩的脸颊:“也许是吃了教训,忽然懂事了呢?” 父母对孩子的长大,总是又欣慰又心疼的。宿焕想起下午易焰从元臻臻房里出来时那落寞的小表情,不由轻叹一声:“我去给他念本故事书吧。” 他拿着挑好的故事绘本走进儿子的卧室,易焰还没睡,正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见宿焕突然进来,他一慌,本能地就要从床上爬起来立正站好。 宿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厉:“怎么还不休息?伤口要养才会好。” 易焰垂下眼睫,不敢说他怕这是一个梦境,睡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仍躺在冰冷的地底下。 其实哪怕是梦,也是一个十足的美梦了。做儿子又如何?只要还活着、还和熟悉喜爱的人们在一起,他就已经满足了。 宿焕坐到床边,把儿子搂进臂弯里,摊开绘本:“来,选个故事吧,爸爸念给你听。” 易焰看着封面上花花绿绿的人物,摇了摇头。他不想听故事,他刚才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宿焕。因为以宿焕的睿智和敏锐,很快就会发现端倪的。与其日后他恼怒不悦,还不如自己早早交待。 于是,他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那双陌生而熟悉的眼睛,轻声道: “大哥,我是阿焰。” *** 元臻臻早上醒来时,发现昨晚去给儿子念故事书的好爸爸一整晚都没有回来睡。 她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看到了令她无比震惊的一幕:父子俩正围在桌边有说有笑地吃早饭,缪晏把水煮蛋放到宿焕面前,后者居然毫无不悦地自己剥开吃了! 对着儿子,丈夫很少有笑的时候。而晏晏不吃鸡蛋,他爹居然没有发火?今天太阳是从北边出来了吗?? “起床了?”宿焕微笑着望过来,同时扫了眼易焰,易焰挣扎了一小下,最终还是朝元臻臻咧开一个比哭还尬的笑容: “妈……妈早。” “乖宝宝。”元臻臻仔细查看着儿子头上的伤,问宿焕:“昨天你和晏晏睡一块儿了?” “嗯,给他讲故事讲得太晚,怕打扰你休息,就索性睡那儿了。” 当然不是讲故事,而是彼此分享了重生重逢的喜悦。 宿焕也没想到,表弟这一世居然投胎成了自己的儿子,而因为魂魄虚弱的缘故,所以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 前世,他和自己一起征战沙场;幻境中,他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又从容赴死了一次。对于这个表弟,宿焕一直愧疚于心。如今他能复活,继续和自己保持亲密的血缘,宿焕从心底里而言,是真的很高兴的。 另外,他也终于明白儿子嗜好甜食、不吃鸡蛋的毛病是从哪里来的了,易焰也是从小就喜欢吃糖、不碰鸡蛋的。之前他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这些小喜恶,到底还是透了出来。 现在的宿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在吃鸡蛋这种小事情上苛责他。 “但今天幼儿园不是放了晏晏的假、让他在家养伤三天的吗?怎么又穿上校服了呢?” 元臻臻边说边给儿子把衬衫领口翻好,细嫩的指尖滑过他还没突出来的喉结,易焰浑身一颤,差点被嘴里的奶黄包噎死。 宿焕面色不变:“男孩子调皮,受伤是难免的,不要这么娇气。就让他去上学吧,我们工作都忙,哪有空一直陪着他。” 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元臻臻向来都听丈夫的,是以也没再多问。不过,今天父子俩出门特别早,宿焕说有事要找幼儿园园长谈谈,所以让元臻臻自己开车去公司。 缪晏听到老爸说要去找老师,居然很淡定,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恐惧的表情。 元臻臻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到了幼儿园,易焰让宿焕先待在一处隐蔽的花圃里等着,自己去往教室。过了一会儿,就见他带着五个小同学欢快地朝这里跑来。 三男二女,到了宿焕面前就不自觉地想下跪行礼,长相虽然陌生,却带着宿焕无比熟悉的喜悦和恭敬。 正是另外五位将军。 易焰是一恢复意识就知道他们的,他们六人之间有种微妙的神魂联系,没苏醒前就会不自觉地玩到一块儿,苏醒后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不过,说到这个易焰就特别郁闷,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偏偏是他投胎成了宿焕和元臻臻的儿子!而其他将军却穿越成了他的同学! 宿焕望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六只小豆丁,胸中激荡,感慨万千。昨夜和易焰谈了一宿,得知其他人也复活了,他十分惊喜,所以今天一早才迫不及待地冲到幼儿园来确认。 只是,宿焕当年认识他们时,他们都已经是成人了。如今却比他小了一辈,和他的儿子是玩伴。 不过这样也很好。在黎朝,大家的童年都很辛苦,有些人甚至颠沛流离。如今盛世太平,也该享受一下真正的快乐童年了。 这所幼儿园学费不菲,家长们非富即贵,所以五小只的家境应该很不错,不会为生计发愁。 宿焕微笑着和他们挨个拥抱,听他们小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殿下,我是秋鹿,这个世界的东西真好吃啊!” “殿下!我是小玏!我喜欢这里的玩具!” “殿下,我是善善,我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好看多了?” “殿下万安,我是长生。” “殿下,我是少曈,臻臻妹妹还好吗?” 听着这些奶声奶气的声音,宿焕忍不住眼眶微湿。 但是现在他不能久留,来日方长,可以找机会再聚首,好好聊一聊。 他叮嘱了孩子们注意言行,然后就让他们先回教室了。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宿焕一直在思考以后的生活。原本他只需要护佑妻儿,让一家人平安幸福地过完一生就好。 而现在,他却多了一份甜蜜的负担,得为那六人考虑。他们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的。虽然原生家庭也很不错,但他还是希望能给予他们足够的帮助,让他们度过美好无忧的一生。 另外,既然儿子是表弟的转世,那他还想和臻臻再生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 因为春游那会儿是缪晏带头溜走的,所以几天后,宿焕和元臻臻就以表达歉意为名,和那五个同学的家长说,邀请孩子们到缪家来做客玩耍。 当然,表达歉意只是表层意思,宿焕要和六位将军聚首是正事。同时也是想让这五个家庭彼此熟悉、建立良好关系,将来这些孩子才能互相帮扶。 ※※※※※※※※※※※※※※※※※※※※ 从那以后,每当爸爸想凶儿子,儿子就躲进妈妈怀里,抱着她嘤嘤嘤,然后……喜提爸爸更凶的一顿暴揍233333 下一本求收藏《本宫和狱友恋爱了》——双重生,两只黑化狱友互通信息合伙搞事情,最后搞到一块儿去的故事^_^文案↓↓ 太子妃班滢在行宫地牢里关了一个月,她的夫君忙着弑君夺位,没空理她,良娣齐氏趁机日日前来折磨羞辱。 一墙之隔,还关着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对方脾气差,耐心无,说话阴阳怪气,十句里没一句好听的。 也正是这个男人,每当她饥渴至濒死,是他把自己大半的吃食从墙洞里塞过来,支撑她勉强活下去;后来想想,他的那些嘲笑讥讽,也不过是为了激起她的求生欲,让她坚强。 他先她一步而逝。临死前,她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竟是那个以豪掷千金著称的纨绔浪荡子。 因缘际会,重生当年危难时,班滢撇开满心算计的虚伪太子,转身奔向那个声音无比熟悉的陌生人。 娄意骄冷眼瞅着前世不曾出现过的、疑似隔壁狱友的狼狈少女,指指桌上,挑眉邪笑:“想让小爷救你?来,先把这壶酒吹了。” 班滢毫不犹豫地拎起裙子冲过去。 ——我这一肚子机密不可浪费,就让我来助你夺得爵位、谋取王位罢。甚至,颠覆那皇城禁宫,又有何不可? ——以报答你前世救济之恩 番外下 这是家里第一次接待小朋友客人, 元臻臻很兴奋, 请花店在自家草坪上扎了花棚, 准备好烧烤架和野餐花桌,像过节一样布置得漂漂亮亮。 她没有被告知真相,宿焕和易焰都觉得:儿子突然变成小叔, 恐怕是一个母亲难以接受的事, 日后的相处也会很尴尬。 只能尽量不露出马脚了。 到了聚会那日,易焰被妈妈打扮得帅帅气气的, 站在家门口迎接他的小同学们。 几个孩子说说笑笑地走进来,见到元臻臻,俱是一愣,随后就高兴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和她打招呼。 元臻臻童心未泯,很快就和孩子们玩到一块儿去了,宿焕离得很远都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他走过去搂住妻子的肩膀:“你不是说要给孩子们烤小蛋糕的吗?” “对哦!差点忘了!”元臻臻一拍脑袋:“晏晏你先陪朋友们玩哈, 妈妈去厨房里烤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 易焰表情真挚地点头:“谢谢妈妈!”——乖巧听话的样子引得周围几人一阵窃笑。 支开她,当然是为了方便宿焕和将军们叙旧, 可惜六人都是儿童身体,无法喝酒,否则大约要不醉不归了。 宿焕坐下来, 给每个人倒上饮料, 孩子们脸上嬉笑的表情都消失了, 变成了远超年龄的严肃和认真。 元臻臻端着香喷喷的蛋糕回来的时候, 发现几个小孩眼睛都红红的, 像哭过一样。她还没开口,宿焕先扬了扬准备好的童话书:“刚才讲了一个特别感人的故事,他们都听哭了。” 元臻臻瞪了他一眼,开心日子,你讲这种故事干什么。 晚上,她趴在宿焕怀里,说今天来的小客人里,有个漂亮小姑娘(萧善)特别喜欢粘着她。宿焕吻住爱妻,把她压到身下:“那我们再生个女儿好不好?” 暧昧的灯光下,美人水眸潋滟,秀色可餐。两人躺在沙发上交颈缠绵,没想到早已睡觉的易焰突然打开房门走出来,揉着眼睛去上厕所。乍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呆滞地站了两秒钟,转身窜回自己卧室,砰的一声关紧房门! 元臻臻羞恼地捶了宿焕一记:“叫你浪!被儿子看到了多不好!” 宿焕盯着瑟瑟发抖的儿童房门,阴沉着脸不说话。在表弟重生的喜悦渐渐淡去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被遗忘已久的事: 阿焰是不是曾经喜欢过臻臻? *** 元臻臻最近慢慢发现,晏晏开始疏远自己了。 他再也不会抱着她的脖子,让她偷偷给他吃巧克力。也不会在爸爸出差的晚上,拖着小被子来房里央求她给自己讲故事。 他变得安静而沉默,乖巧而守礼,连玩玩具也是一个人琢磨,基本没有麻烦父母的时候。 对于母亲的照顾和帮助,他总会客客气气地道谢。可一旦元臻臻对他做出什么亲密举动,他就立刻唯恐避之不及地躲开。 元臻臻心塞不已:宝贝儿怎么这样了呢?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他不开心了吗? 宿焕抱着她安抚:“是儿子大了,知道不能和妈妈撒娇了。” 元臻臻:大?他才五岁好吗? 不过她忧愁了没多久,就没有心思继续了,因为她怀孕了。 孕前期反应纷至沓来,元臻臻什么都吃不下,还吐个不停,走两步路就腰酸背痛。宿焕把工作搬到了家里,没日没夜地陪伴伺候,也只能稍稍缓解她的难受。 夫妻俩不再有精力照顾儿子,于是宿焕顺水推舟地给易焰办了转学,送去了离岳父母家更近的幼儿园,让岳父母照顾他。 元臻臻很舍不得,把儿子单独叫到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去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时间? 易焰望着她憔悴的面容,点点头:“妈妈太辛苦了,晏晏也想外公外婆了。” 他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叫元臻臻妈妈了。 在宿焕再三保证,周末会接晏晏回来住之后,元臻臻只好含泪送走了儿子。 周一早晨,宿焕亲自送易焰去新幼儿园报到,晚上再由岳父母派司机去接他放学。 两个男人坐在车里,谁也不说话。等开到幼儿园门口,宿焕帮儿子把行李箱提下车,让他自己进去。 易焰沉默一瞬,叹了口气:“你好好陪她,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宿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不是你妈妈。” 她是你大嫂。 易焰明白他的意思。从那晚他撞破两人的亲密开始,他就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宿焕不会允许身边存在任何威胁,哪怕这个威胁小得几乎不可能发生。 元臻臻以为儿子只是在她孕期时暂住到父母家去,但等她生下小女儿,出了月子,儿子依然没能回家长住,因为他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宿焕决定送他去寄宿制国际学校,还是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其实这样的安排很合适,元臻臻可以全身心地抚育女儿,晏晏周末回来,和母亲说几句话,陪小妹妹玩一会儿,就乖乖地拿着作业去书房找宿焕了。 易焰很喜欢小妹妹,他在黎朝只有堂姐妹,并没有胞妹,所以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疼爱至极,无论她怎么捣蛋,他都笑眯眯的。 少年很快迎来了青春期,虽然他的灵魂已经是个老妖怪了,但中二的身体还是免不了产生了洪荒之力。偶尔控制不住情绪和一家之主宿焕起冲突,总是元臻臻和小女儿夹在中间做和事佬,一个吻住老公,一个抱住亲哥,撒娇发嗲,卖萌打滚,才能把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分开。 有一次闹得实在太凶,易焰直接摔门而去,在街头花坛边呆呆地坐到了凌晨,直到一位银丝染鬓的老先生开车路过,无意中看见他。 他停车放下车窗:“晏晏?” 易焰抬起头,微微一怔:“外公?” 元陈扫了眼他被晨露沾湿的衣角,指指后面:“先上车。” “嗯。”少年敲了敲发麻的腿,拉开了车门。 这位便宜外公性情温和,脾气很好,比宿焕不知好了多少,但却有一种远超宿焕的威严和淡漠。能生育出元臻臻这样有奇异经历的姑娘,易焰从来不相信这对老夫妻会是什么普通人,但宿焕已是王侯,比他看起来更加气度非凡的元先生和元夫人,本体是什么人呢? 他问过大哥,大哥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肯说。 他“妈妈”那个单纯到头发丝的姑娘,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坐在这儿?又和你爸吵架了?”元陈把车停靠在路边,看着垂头丧气的外孙,和蔼道。 易焰有些难以启齿,那些鸡毛蒜皮,吵的时候煞有介事,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什么都不是。 “外公,我妈妈小时候和你们吵过架吗?” “怎么会没有。”元陈微微一笑:“你妈妈的性子随了你外婆,风风火火,说风就是雨的,有时候作起来,我也拿她没办法。” 臻臻有时候还会怕他这个父亲,丝丝是完全不怕的,作起来让元陈头疼不已,活像养了两个女儿。 眼前浮现出少女活泼生动的表情,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模样,易焰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她一定很受宠爱,就像我妹妹一样……” 怎么不是呢,努力了五百年才孕育的唯一的孩子啊!元陈望向窗外清朗的夜空,明月皎皎,天宫渺渺,他一直记得那位相貌性情极肖自己的小天君晏臻,那孩子聪明可爱、意志坚韧,他很是喜爱欣赏。 穿越到现代后,他有了自己的女儿,也给她起了同样的名字,臻,希望她能像那位小天君一样优秀。——却万万没想到,原来小天君就是自己的爱女,她阴差阳错穿越到那个时空,和自己提前相见了。 世间之事,当真是神妙。 “那妈妈有离家出走过吗?” 话音落下,气氛蓦地一沉。半晌,元陈才叹道:“只有过一次,后来……她被绑架了。” 也不过为了桩小事,小姑娘发脾气跑出家门,呼朋唤友去ktv唱歌,直到凌晨才结束。她叫了一辆出租车,那辆车没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带去了重澜山古墓。 于是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易焰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 “你爸妈虽然有了二胎,但还是爱你的。你的任性,只会让他们伤心。”元陈目光淡淡地望着少年,其实他不肖他母亲,倒和他父亲一般,是个睿智有谋的,好好教导,将来必能有所成就。 易焰知道外公误会了,他并不是嫉妒小妹妹,他只是……好吧,大哥会不会伤心也无所谓了,元臻臻大抵还是很爱他这个“儿子”的,他不该、也不忍让她伤心。 元陈把他送回了家。果然,一进家门,元臻臻就扑过来,抱着少年泪水涟涟,宿焕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书房,眼不见为净。 易焰安安静静地让她抱了一分钟。 几个月后,他初中毕业,主动提出去国外上高中。元臻臻很是不舍,但他心意已决,和宿焕密谈一夜后,确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除了继承家里的事业,还要探索自己感兴趣的建筑领域,毕竟他对古代建筑再熟悉不过了。 和他一起出去留学的,还有那五个小伙伴,虽然大家所去国家不同、专业不同,但将来一定会成为互相帮扶、共同进退的好伙伴。 就像从前一样。 *** 许多年后。 三十二岁的华人设计师横空出世,凭借一系列古今融合的惊艳建筑,斩获了建筑界的诺贝尔奖——普利兹克奖,赢得万世瞩目。 颁奖典礼上,有位女记者羞涩地问他:“恭喜易先生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普利兹克获奖者。听您的同事们说,您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还能保持思维活跃、精力充沛,请问您有什么秘诀吗?” 年轻俊美的青年默了一瞬,目光落在台下观礼的一对男女身上。娇妍妩媚的美妇人靠在丈夫肩头,细语盈盈,笑靥如花。男人温柔地凝视着她,任凭宴会厅里星光璀璨,他眼中也只有这一轮圆(元)月。 易焰笑了笑,回答说:“大概是多吃狗粮罢。” (全文完) ※※※※※※※※※※※※※※※※※※※※ 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追订和陪伴,鞠躬~虽然你们有很多好的建议,但作者已经头秃了,只能写出心里想写的内容,一些遗憾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弥补啦gt;.lt; 新文已开,欢迎收看→《推倒剑灵小哥哥.gif》 晚澈一朝穿越,成了剑道大佬的独门弟子。一次意外,大佬为了救她而神魂破碎,长眠不醒。 晚澈伤心难过,为师尊,也为自己那份还没有说出口的暗恋。 多年后,她获赠一份礼物:一个被调|教好的暖床小男宠,不收白不收 小男宠(害羞):奴为主人更衣 后来,她惊喜地发现:小男宠很有练剑天赋,于是将他收为爱徒 小男宠(恭谦):徒儿为师父拭剑 两人相依为命没多久,小男宠就不当心挂了。晚澈黯然流浪,却意外收到一个消息:她那睡了二十年的植物人师尊突然醒了! 师尊(宠溺):‘师父’今夜怎么不叫徒儿侍寝了? 晚澈(惊恐):?????要死了_(:3)∠)_ 小男宠=师尊=剑灵,前期含羞草可爱多,后期睥睨天下超超强。求各位用「收藏」来怜惜他,么么哒^_^ 追师记01 耳边传来清晨鸟儿的啁啾,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自己,元臻臻缓缓睁开眼,待看清面前的东西,顿时吃了一惊。 她正双手捏诀盘坐在榻上,一柄漆黑如墨的宝剑高悬头顶,正怒气冲冲地用长长的剑穗挠她的脸。 说起来,一柄剑没脸没皮的,应该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元臻臻就是能感觉到,现在的它很生气,很生气。 “小武痴!你怎么还在这儿入定呢?不是早就通知你接人了吗?我可告诉你啊,他已经到山门了!你知道的,要是不赶在前三名迎接他,他可是要生气的!生气的后果很严重很严重!亏我还特地跑来提醒你,你看看你,一点都不领情!怎么还坐着呢?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心没肺的……” 男生。傲娇,啰嗦,装模作样。 这是元臻臻对这只剑灵的第一印象。 和上次一样,原主的记忆并没有马上呈现,脑海里昏昏沉沉的,滞涩不已。元臻臻揉了揉太阳穴,隐约记得面前这位好像叫稚燕,是她师父的本命仙剑。 师父的剑怎么会出现在她闺房里?它唧唧歪歪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全然不知。 稚燕嚷了半天有点口渴,遂飞到桌边咕咚咕咚牛饮起她喝剩下的茶水。院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和童子的呼喊:“宁师姐!掌门和师叔回山了,竞泽师兄叫你去前殿迎接呢!” 宁师姐?是叫我吗? “完了完了!你看,来不及了吧!”稚燕用剑穗擦擦“嘴”,焦虑地飞来飞去:“我先回去了,免得他不高兴。你自求多福吧!动作快点啊!” 说完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元臻臻还处在一脸懵逼中,想了想,既然大家都催得紧,那她还是识相点先过去看看再说。 打开房门,阳光热情而炽烈地倾泻了一身。元臻臻眯了眯眼,脑海中陡然闪过什么,她转身走回房里,盯着桌上一碟松子糖看了一会儿,然后神差鬼使般抓了一把,塞进兜里。 元臻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似乎曾有这样的动作,重复过无数遍。 踏出院落,她发现自己住在一处山巅,遥目四周,青山碧野,风牵流云,充沛的灵气萦绕在天地间,好一派清华气象。 霜极山,白竹峰,漱云顶,濯溟宗。 看到什么,脑海里就自动跃出注释,元臻臻觉得这具身体也是有意思得很。 循着记忆来到议事厅,一眼扫去,已有十几人端坐殿中。元臻臻不知怎的,心头忽然砰砰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而出,叫她在阶前生生止住了脚步。 “宁师妹,你可来了!”一名蓝衫青年快步迎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笑道:“恭喜师妹渡过金丹劫!这些年可辛苦你了!” 竞泽,男,四百岁,金丹中期,掌门嫡传弟子,宗门大师兄。 记忆之门也跟着裂开条缝,元臻臻隐约想起这具身体名叫宁臻,今年三百岁,一个月前刚刚冲入金丹期。说起来,这姑娘简直是个武痴,二十岁以凡人之躯拜入濯溟宗,不久就开始闭关修炼,此后只出关过两次,每次都有巨大的进步。这次冲入金丹初期,是她闭关一百二十年的修炼成果,在同门中,算得上是刻苦非常、速度惊人了。 元臻臻见过学霸,但没见过这么刻苦的学霸,至少她自己是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的,大好青春不用来浪,简直是白长了这么好看的脸嘛! 此刻被夸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竞泽笑了笑。青年倒不觉得有这么一个拼命的小师妹会压力山大,他在纠结另一件事:小师妹再不来,他们就快被奚焕师叔的低气压给冻死了! 两人一前一后跨入殿中,周遭的气氛立即从寒冬步入早春,在座诸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正中上首坐着两名男子,年长些的是濯溟宗掌门青岚,也是宗门圣器寻溟刀的继承者,一千八百岁,已是分神期的大拿。 只是……青岚?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元臻臻眨了眨眼,半天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便放弃了。 青岚身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姿容清隽,高洁矜傲,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如今仿佛染了霜雪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奚焕,掌门师弟,天纵英才,才逾千岁已修至出窍期,这个速度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无能出其右者。他是一个剑修,佩稚燕剑,人称“永夜剑君”。 元臻臻按捺下心头激动,盈盈下拜:“宁臻拜见掌门师伯!拜见师父!” 青岚微笑颔首,眼中满是赞赏:“小臻臻终于出关了啊!一百二十年不见,你竟已冲入金丹期,精神气魄观之远胜从前。师伯这次出门也见识到不少后起之秀,不过我看那些女修,可没一个比得上咱们臻臻的。” 瞧瞧这位美大叔,一番话说得多让人舒心惬意,难怪人家可以做掌门。元臻臻在心里给他点了八百个赞,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亲爱的焕焕师父。 结果奚焕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周身的气场一如既往地冰冻三尺。 元臻臻:“……”她这是遇到了一个冰山师父?? 青岚瞧着师弟那副样子,也是无语至极。 他和奚焕差了千余岁,这个小师弟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师兄,倒更像是父亲。对于奚焕的性子,他不说全然了解,也是熟知八|九。明明对这个女弟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本来计划好的三个月访友游历,硬是缩减成两个月,说是预测到臻臻这个月要出关,便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结果进了山门没见到人,一张脸拉得跟每个人欠他一座矿似的。现在见到了人,又半点不搭理,这算什么意思? 也是看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心思。 青岚轻咳一声,化解尴尬:“你师父这次出门,被几个女修缠上,不胜其扰,所以有些疲倦了。” 奚焕郎艳独绝,会招蜂引蝶,元臻臻不仅不惊讶,反而想笑。但是徒弟身份摆在那儿,她只好憋着不动声色。这时,旁边一位长老说:“我看萧阁主的千金就挺不错,若是我们与太茯阁结亲,倒不失为美事一桩。” 众人都笑起来,这说的是太茯阁主萧遇的掌珠萧善。他们这次出门,就是去给萧遇祝寿的。太茯阁是丹修第一大派,掌天下神丹妙药,再大的玄门也要给他家三分薄面。是以这次阁主萧遇千岁仙辰,连青岚也带着师弟奚焕亲临贺寿。 于是大约,可能,好像……被人家千金看上了。 “隋长老慎言。”奚焕终于开口,声音如金石坠地,清悦动听,只是脸色实在难看得很。 濯溟宗门风自由,议事沟通时也不像一般高门大户那般拘谨,说笑是常有的。元臻臻抬眼望去,正对上奚焕一双清湛星眸,奇怪的是,她竟然从中读出一丝慌张。 另一位戚长老解围道:“掌门这次去往太茯阁,可有什么别的发现?” 青岚摇头:“萧尘子依然杳无音讯,看萧遇的意思,将来只能将阁主之位传给女儿萧善了。只是没了下半本《茯经》,太茯阁想继续在丹界执牛耳,恐怕难度不小。” 丹修并不是只有太茯阁一家,它只是凭借一本神仙所赠、每五百年自动更新一章丹方的茯经,才在丹药界屹立不倒。然而两百年前,拥有这本宝典的萧家长子萧尘子莫名失踪,太茯阁才由次子萧遇接手。好在萧遇的炼丹天赋也不错,太茯阁的声名地位才没有动摇。 戚长老又道:“临阳魏家最近炼出几方伤药,在玄门中反响不错,咱们是否要派人前去求取?” 如果太茯阁不行了,早日和其他丹门建立合作关系,才是上策。毕竟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青岚沉吟道:“萧善年少,接任尚早,我们才从太茯阁求了良药回来,转头就示好其他门派,未免过于势利。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且安排外门弟子外出历练时用他家的药方试试。交情起于微末,将来壮大时,才能显出地位的不同。” 戚长老一一应下。 元臻臻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他们说到哪儿,她脑海中就跳出对应的标注,内容太多,来不及接收,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等青岚把这次外出的情况通报得差不多了,奚焕才道:“师兄,我有些累了,可否先回房休息?” 青岚早就看到了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似的元臻臻,奚焕不开口,他就假装不知道,没来由地就想逗一逗这个小师弟。 遂好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了。且去罢。” 青年施礼告辞,走到元臻臻身边,脚步略顿。见她一脸茫然,他不觉袖袂一松,露出半截剑穗来。元臻臻被突然降低的气压冻得一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地告退跟上。 *** 出了议事厅,一路去往漱云顶,那里从前是奚焕的师尊姜玄道君的洞府,姜玄飞升后,便是奚焕独居。 再后来,又多了一位女弟子。 少女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整理着不时跳跃出来的记忆。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止步,元臻臻刹不住腿,“嗷”的一声撞在那人坚实的脊背上。 奚焕转身,皱眉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真凶。元臻臻捂着鼻子痛得眼泪汪汪,随便扯了个理由:“我、我在想师父这次出门这么久,一定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事儿,我挺羡慕的……” 青年面无表情,不赞一词。 元臻臻只好换了个话题:“师父,太茯阁好玩吗?萧小姐漂不漂亮?” 青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元臻臻搜肠刮肚,终于想起来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师父,我听掌门师伯说你们还去了宴清都(相公楼)?听说那里的男修长得很不错,是不是啊师父?” 奚焕眸中终于凝起了薄霜:“你的好奇心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重了?” 自讨没趣的元臻臻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回到洞府,奚焕抬手关上禁制,然后坐下来慢悠悠喝着茶,也不说话。 元臻臻出不去洞口的结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稚燕剑从主人袖子里窜出来,围着少女上下翻飞:“傻子,快道歉!快道歉!没看见老子生气了吗!” 道什么歉啊?元臻臻一头雾水。她仔细回忆了稚燕之前说的话,联系上下文,总算有点明白师父的气到底憋在哪儿了,呃,就是……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他? 还没摸清他的脾气,元臻臻也不敢贸然出手,只好规规矩矩地立正,老老实实地认错:“师父,徒儿今日修炼得忘了时辰,没能和师兄弟们一起去山门迎接师父,是徒儿的错,请师父责罚。” 奚焕撇过脸:“哼。” 元臻臻:??? 奚焕:“哄我。” 元臻臻:“啊?!” 奚焕不耐烦地瞪她:“没看到为师不开心了吗!快过来哄我!” 元臻臻:“…………” ※※※※※※※※※※※※※※※※※※※※ 男主前期沙雕,后期黑化~ 濯溟宗就是我上一本书《有种》里的那个,臻臻的亲妈唐总可是师祖哦!姜玄道君就是小玄,男主奚焕是他的弟子。掌门青岚是上代掌门胡非的弟子。我瞎设定的,不用深究~ 追师记02 冰山人设轰然倒塌,元臻臻目瞪狗呆好半天才回过神:“哦、哦哦!” 嘴上答应得飞快,可到底要怎么哄,她却是不知道的。还好稚燕出嘴相救:“老子御剑飞了一路,胳膊酸!” 元臻臻心领神会,快步上前给奚焕按摩肩臂。 不过……合着这剑灵是师父的传声筒啊?她总算明白稚燕剑这傲娇臭脾气是哪儿来的了,原来是近叉者叉呀! 男人看着清瘦,身上肌肉却健硕得很,元臻臻捏了一会儿就冒起了薄汗。奚焕脸色终于好看些了,说:“为师糖带少了,四天前就吃完了。童子做的,粘牙。” 与方才冷冰冰的语气截然不同,此刻蹦出来的话,糅着郁闷和懊恼,还带了一点点撒娇的味道。 人设切换太快,元臻臻愣怔着难以适应,眼见稚燕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又要张口喷人,她蓦地福至心灵,赶紧掏出松子糖递过去:“师父,吃糖!我亲手做的!” 原主一出关就看到了师父留给自己的信,叫她做松子糖。之前她忙于修炼,只留了方子给童子,但很显然,奚焕并不喜欢童子照着教科书做的糖。 奚焕身子不动,看看糖,又看看她,哼唧一声,再次撇过脸。 难道不是这样操作?? 元臻臻绞尽脑汁地搜索记忆,终于从可怜的脑回路里扒出来一点儿有用的信息——敢情这位大神是要喂的! 无语的元臻臻只好为他剥去糖衣,再把糖送到嘴边,好声好气道:“师父乖,吃糖——” 奚焕这才恩赐般张嘴,叼走了少女指间的糖果。指腹触及他双唇,温润柔软,元臻臻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她可没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攻略焕焕,打倒考官。听他们刚才的对话,她猜测考官多半就是那个太茯阁的大小姐了。 大小姐还八竿子打不着,那就先拿下焕焕吧! 奚焕吃糖吃得心满意足,也不计较小徒弟出关后没及时迎接自己的事儿了。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倒在桌上:“这是太茯阁那边赠送的丹药,说是女子专用,为师也不清楚,你拿去玩吧。” 边说边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 元臻臻好奇地望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小瓶子,随手拿起一个,上面写着药名,却没写主治功能。这时候就显出弹幕精稚燕的好处来了,它迫不及待地开始展示自己的博学:“这是用来祛斑的!” 哎呀不错!元臻臻收入囊中,又拿起一个绿瓶子,稚燕只瞧一眼就知道:“这是用来祛痘的!” 也不错! “这是活血生肌膏!” “这是治面色暗沉的!” “这是治头发稀少发黄的!” “这个可以使眸色变亮,减轻红血丝。” 奚焕见少女满面欢喜,努力记诵每种丹药的功用,心道掌门师兄的建议果然灵光,小徒弟确实很高兴嘛——咦,不过话说回来,师兄怎么会如此了解女子的心事呢? “这个吃了可以长高三寸!” “这是葵水止痛丸!” 元臻臻忽然恶作剧心起,假装一脸天真地问它:“什么叫葵水啊?” 呃——啊?稚燕的喉咙卡住了:“……这、这老子怎么知道呢!” 不能在小武痴面前丢脸啊!它求救似的看向奚焕,奚焕却面色微红,转过脸不说话。稚燕的火气又上来了:“哼!死皮赖脸地跑到人家炼丹房、抢丹药来讨好小武痴的是你!她问功效了你又装死不说话!什么出息!” “你——!”奚焕被戳破秘密,恼羞成怒地飞出一诀,把稚燕的嘴堵上了。 元臻臻笑得不行,原来这些丹药是师父专门去讨来的呀?难怪稚燕对功效那么熟悉,恐怕太茯阁弟子早就跟奚焕交待过一遍了吧!虽说是为了讨好原主宁臻,元臻臻只是坐享其成,但她不怕啊,宁臻和奚焕只见过三面,充其量也就是师徒情,他接下来的日日夜夜,可都是她元臻臻的! 遂亲热地抱住奚焕的胳膊,把脸贴上去蹭了蹭:“谢谢师父,师父对我真好呀!” 青年被小徒弟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耳尖飞快染起一点红晕:“呃,臻臻,你……接下来,还要再闭关么?” 元臻臻一愣,这才想起来,其实奚焕这个师父当得既光荣又杯具,光荣的是他拥有一位极度专注于求仙问道的弟子,虽然资质不算最佳,但胜在刻苦,现在也算是新秀一辈中的佼佼者。 杯具就杯具在收徒快三百年了,却只见过这徒弟三面。青岚有时候真心很同情小师弟,他自己收的两个弟子对他嘘寒问暖,日日侍奉左右,而奚焕则总是孤家寡人,收了个徒弟跟没收一样。他有心为师弟再招募一个弟子,却被奚焕严词拒绝了,说是怕宁臻出关后发现师父有了新弟子,心里不痛快。 青岚和奚焕并不是同一个师父教的,青岚的师父是上任掌门,除了青岚,还有另外两个嫡传弟子;但奚焕却是他师父唯一的弟子。所以,多生子女和独生子女的脑回路是完全不同的,奚焕执意不肯再收徒,青岚也不好强塞给他。 现在听到他的问话,元臻臻本能地就想说“不会了”。但细细品来,这句话却饱含着一位老父亲深切的心酸和期待。 ——啊呸!什么老父亲,是望妻石!咳咳,望妻石! 元臻臻兀自脑补着,忽然发现面前青年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她急忙道:“不了不了!再也不闭关了!我要一直陪着师父!” 奚焕的黑眼睛一下子被点亮:“真的?” 元臻臻举手发誓:“千真万确!只要师父不嫌弃我,我就打算一辈子陪着师父了!” 青年冷峻的眉目终于有所松动,在心里默念一遍青岚对他演示的说辞后,缓缓道:“你拜入宗门后,勤于修炼,进阶迅速,勘当诸君榜样,为师一直视你为骄傲。但是修行讲究张弛有度,人间历练也不失为一种修行。其实霜极山风光无限……无限……” 他忽然拧眉,指尖一亮,打开传音石:“师兄,‘风光无限’的下一句是什么?” 青岚:“…………” 他简直要被这个脑子一根筋师弟气死了!竞泽正在一旁奉茶,不知前因后果,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师尊一副要绝倒的样子。 元臻臻也是满头黑线,敢情这位小哥哥你是在背诵全文啊?她抬手关掉传音石,对奚焕无奈道:“师父,你不必照着掌门师伯的原话读,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即可。” 奚焕鄙夷地点点头:“师兄说话是太文绉绉了,也不怕舌头打结。简单来说就是,为师想带你在霜极山逛一逛,臻臻你可有兴趣?山中精怪极多,正好你结了金丹,还没有趁手的兵器,说不定能遇到机缘。” 元臻臻的耳朵自动把“逛一逛”三个字替换成了“度蜜月”,霎时开心得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到了外面,她就能无所顾忌地对焕焕酱酱酿酿嘿嘿嘿啦! 奚焕想了想:“你什么时候能做出一百颗松子糖?做完我们就出发。” 元臻臻:“……”吃这么多你也不怕长蛀牙啊! 印象中的制糖配方很简单,但元臻臻在现代也是玩过烘焙的,经过一番改良后,她做的新版松子糖让蹲守厨房的奚焕大加赞赏。也不知这老小孩怎么会那么嗜糖的,而且非松子糖不吃,元臻臻让他包一些去送给掌门和长老们,他还不高兴了,一副谁敢跟他抢,他就拔剑拼命的样子。 稚燕对此一脸鄙夷。但第二天清晨,元臻臻却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中惊醒,跑出去一看,稚燕像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在屋里横冲直撞,原本古朴雅致的剑刃和剑穗上黑压压一片,凑近了才发现,竟然爬满了蚂蚁! 堂堂一代仙剑,却被几百个蚂蚁吓得涕泪横流、精神错乱。最后还是奚焕赶来施了个净身咒,才把这个同样有洁癖的老伙计从自杀的边缘解救回来。 不过最后还是勒令它在灵泉中浸泡三日三夜,洗干净了再回他袖中。 元臻臻掩面无语,你说你没偷吃糖,鬼才相信好吗? 一百颗松子糖很快做好。奚焕向青岚打了个招呼,掌门大人自然一口答应,但是要求让他的弟子竞泽也跟着去。理由是竞泽入门后也没有好好逛过霜极山。青岚身为掌门,事务繁冗,不可能陪弟子出游,现在由奚焕这位师叔保驾护航,他自然是很放心的。 元臻臻知道后就很郁闷了,她是出去和焕焕培养感情的,竞泽不好好在家修炼,去当什么电灯泡?难道他不是掌门的衣钵继承人吗?怎么可以随便出去瞎逛呢,万一被哪只小妖精看上后拐回去了怎么办? 奚焕虽然也有点不舒服,但鉴于师兄之前的帮助,到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还是默默应承了下来,同时给小徒弟顺毛:“臻臻要是实在不喜欢,等出发后,为师找个机会做了他,哦不,赶他回去,我们就能自己玩了。” 元臻臻:“……”算了吧,我看你那师兄老谋深算跟只老狐狸似的,可一点都不好惹。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奚老爹带着自家的白菜和邻居家的猪一起出发了。 ※※※※※※※※※※※※※※※※※※※※ 奚焕:我傲娇!我高兴!-。- 嗯,这就是个男女主互宠的故事^_^ 追师记03 霜极山伏延七百里,分阳面和阴面,阳面四季如春,阴面终年大雪。白竹峰即位于山阳,坐拥灵脉,风景秀丽。一路往西,则有灵泉飞瀑、仙草幽谷,奇珍异兽,数不胜数。 竞泽作为掌门嫡传大弟子,平日课业修炼紧张,宗门事务繁忙,确实甚少有机会出门,这次被师尊放假,也暗自高兴,一路上心甘情愿当师叔和师妹的苦力。 元臻臻本来还有些膈应他,后来慢慢发现这个大师兄被青岚教养得极好,文质彬彬,颇有名门侠士之风,学识渊博,无论元臻臻聊什么,他都能接得上话。两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枯燥的飞行也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因着记忆尚未完全恢复,元臻臻有些事不方便问师父,便拐弯抹角地向大师兄打听。竞泽想着小师妹常年闭关,不知宗门人事也属正常,便极有耐心地一一说与她听。 两人在溪水边一边杀鱼,一边闲聊。元臻臻不经意回头,就见奚焕站在后面的大榕树下,眸色沉沉地咬着手指。日光透过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平添了几分阴翳之色。 啧,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咬手指! 师兄妹俩有说有笑地提着鱼回来,奚焕瞥了一眼,抬手随便一指:“十里开外有条通天河,你再去钓些河虾回来。” 这个“你”当然不是指元臻臻。竞泽习惯了师叔的淡漠冷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应声提剑离去。 元臻臻麻利地点篝火、掏蜂巢,又拾了树枝来串鱼。 奚焕插着对袖等了半天,见她忙忙碌碌,就是不跟自己说话,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 元臻臻假装没听见,憋着笑继续串鱼。 男子清冽的气息很快靠近,他皱着眉推了推她胳膊,气急败坏道:“为什么不理为师?快理我一下!” 元臻臻气定神闲地往鱼背上涂抹蜂蜜:“师父不是咬手指咬得开心么,徒儿怎么好意思打扰。” “那不是因为你光顾着和那小子说话么!你们在聊什么?快说给为师听听!” 元臻臻随口瞎编:“我在问师兄,掌门师伯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直没有成亲生子。咱们濯溟宗也算是一方玄门大派,总不至于没有姑娘看得上他吧?” 奚焕面露诧色:“谁说师兄没有成亲的?师兄订过两次亲,可惜每次都还没等到成亲,未婚妻就意外去世了。外面流传师兄克妻,他之后就歇了心思,转而一心一意教养徒弟。” 元臻臻吃了一惊,青岚这么惨的吗?看他平日里总是言笑晏晏的样子,原来苦水都咽在肚子里了啊! 唉,这么老了还是个处男,真是难为他了。 奚焕疑惑道:“师兄两次订亲,一次是在你入门之前,一次是在你闭关期间,就算你不知道,竞泽也应该是知道的,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 “呃……”元臻臻其实并没有和竞泽谈这个,遂急中生智道:“正要说这事呢!师父你就派他去钓虾了。” “你这么关心掌门师兄干什么?难道你看上他了?” 噗!元臻臻扶额,索性顺着他的话道:“师伯是不错呀,文治武功,风姿卓然,是个女孩子都会喜欢他吧?” 奚焕一听就炸了,把手里的树枝狠狠甩在地上,愠怒道:“你不许喜欢他!你走了,谁陪为师玩?!” 元臻臻差点绝倒!敢情他把宁臻这个徒弟当成玩具了?? 她弱弱道:“……师父你不是还有稚燕么?” “为师对那个傻子不感兴趣。” 稚燕剑在袖中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元臻臻简直不知道该失落还是庆幸,想想也没错啊,奚焕和宁臻只见过三面,要是三见就能钟情,她也不用在这儿白费力气了不是。 只是……到底谁是傻子啊?? 奚焕见她蹙眉,以为她真的对青岚动了心,气得手腕一转,祭出本命仙剑道:“稚燕!我要和师兄决斗,你打得过寻溟刀吗?” 稚燕翻了个白眼:你一个出窍期挑战分神期?打得过才有鬼了! 它垂着剑穗直接装死,奚焕怒到爆炸,极为受伤地指着元臻臻:“你要是敢去师兄那儿,为师就把竞泽抢过来当徒弟!” ——虽然这孩子一点都不可爱,但是为了报复青岚抢走他的玉盘珍馐,米糠野菜他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米糠野菜”刚好回来,闻言吓得脚下一滑,差点把手里的河虾摔出去——他他他可不要当师叔的弟子!师叔成天绷着一张冰山脸,离得近了只怕要冻死。说实在的,他是真心同情理解小师妹的,他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师父,也得天天躲在房里闭关修炼。 这人这辈子怎么变得这么孩子气呢……元臻臻哀叹着,上前接过竞泽手里的河虾:“大师兄辛苦了,这虾真肥呀!你渴不渴?我们去摘些果子吧?” 她不由分说拉着竞泽就走,奚焕在后面神神叨叨琢磨了好一会儿“如何把竞泽从师兄手底下抢过来当徒弟”,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剩下了! 当即气得七窍生烟:“该死的!竟敢跟米糠私奔!真是翅膀硬了,胳膊肘成天往外拐!早知道一出门就该把那死孩子做了……” 肥美的河虾们在芭蕉叶上跳来跳去,奚焕撇撇嘴:树枝太脏了,他才不要去捡树枝。那怎么才能烤了这些大虾呢? 目光落在一旁装死的稚燕身上,他冷哼一声,把仙剑抓过来幻化成一根细铁签子,二话不说就把大虾们轮个串上去。 稚燕惊呆了:“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啊啊啊啊!” 奚焕充耳不闻,串好后直接把铁签子架在篝火上烤,稚燕暴风哭泣:“想我堂堂一柄绝世仙剑,竟然被用来烤河虾!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恩将仇报、暴殄天物……” 结果眼泪还没憋出来,它那不靠谱的主人又嫌火势太小,掌风一催便燃起冲天大火! 然而奚焕忘了自己引来的不是普通凡火,而是三昧真火,精纯的火舌一舔上剑身,稚燕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谋杀亲剑啊啊啊啊啊啊啊!!!!” 奚焕拢着袖子坐在一旁等吃烤虾,闻声皱眉不已:吵死了,这一届仙剑不行啊? ※※※※※※※※※※※※※※※※※※※※ 收藏不涨,评论没有,鱼丸我也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车都不想开了_(:3)∠)_ 追师记04 最后还是元臻臻听到动静,飞速赶回来扑灭了真火,把烧得苟延残喘九分熟的烤燕子从火堆里扒拉出来,捡回一条剑(贱)命。 河虾早就在三昧真火中魂飞魄散了,竞泽只好重新去通天河捕虾。稚燕抱着救命恩人哭得肝肠寸断:“呜呜呜我要和他割袍断义!呜呜呜我要和你结拜天地……” 元臻臻满头黑线,罪魁祸首却像没事儿人似的,老神在在地吃完了所有的烤鱼。面对这种神经粗长的人,元臻臻也说不出什么怪罪的话,只好道:“师父,这一带咱们玩得也差不多了,大师兄不是还要去给师伯的朋友送礼物么?咱们明日就进雪山吧?” “不去。为师怕冷,让那小东西自己去好了。” 元臻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哦,那师父您乖乖和稚燕留在这儿,徒儿不怕冷,徒儿陪大师兄去。” 稚燕立刻尖叫起来:“女神你不要抛弃我!我不要和这个冷血无情的老男人在一起!” 奚焕一掌把它拍飞十丈远:“你到底是谁的剑?!” 又瞪向元臻臻:“你竟然把师父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岭!你怎么忍心做这么让我伤心的事……” 他满脸委屈,又暗搓搓地咬起手指来。元臻臻笑得不行,铺台阶哄他下来:“徒儿听说雪山风光很是峻美,但山阴到底比山阳危险许多。您不是答应了师伯,这一路都要保护大师兄的吗?万一大师兄遇险,掌门师伯要把我抢去做徒弟怎么办?” “他敢!”奚焕大怒。那弱鸡小子死不足惜,臻臻是万万不能赔给师兄的!老子等了三百年才等到乖徒弟出关来孝顺,青岚想坐享其成?做他的春秋大梦! 只好大发慈悲道:“那为师就勉为其难地陪那小子走一趟罢。” “多谢师父!我就知道师父人美心慈,是世间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师父了!”元臻臻趁机抱住他胳膊狂吃豆腐。 少女的馨香沁入鼻息,奚焕脸上浮起一丝不自然,但还是被夸得无比受用地哼唧了一声。 于是第二天,三人一起驭剑前往山阴。 山阴的雪到底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没有人知道,大约“霜极山”这名字传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被大雪覆盖了一半的身姿。从那以后,这北面的山峦就不曾融过雪,哪怕是酷夏,这里也没有丝毫变化。 苍茫千里的冰封雪域果然有一种奇异的壮美,元臻臻立在空中,极目远眺,惊叹连连。旁边的青年却是满头细汗,紧张至极。 奚焕在竞·米糠野菜·弱鸡·泽面前又恢复了面瘫脸,命令他亲自驾驭飞剑,美其名曰考教课业。 竞泽莫敢不从,飞了一段发现这山阴果然险象环生,不可小觑:明明看着十分平静的雪谷雪峰,却总有罡气乱窜,阴风骚扰。不知名的无主阵法会自发攻击飞剑,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动辄从天而降,妄图活埋他们。小小的飞剑如同海中孤舟,摇摇晃晃,几次死里逃生,让竞泽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苦不堪言,但他毫无怨怼,一路上不断检讨自身,谦虚地向师叔请教。 奚焕正站在后方享受元臻臻的按摩。他冷眼旁观,见这小师侄心性确实不错,终是脸色稍霁,张开金口指点了几处。 竞泽感激不尽,暗叹这次出游果然受益匪浅。天地浩渺,仙途漫漫,回去还得刻苦修行才是。只是,作为掌门首席大弟子,他终日为宗门事务缠身,要不,也学小师妹闭关个几十年? 即将被大徒弟扔一手烂摊子的青岚忽然打了几个不祥的喷嚏。 一行人磕磕绊绊深入到雪山腹地,再往前便是青岚那位老友的住处了,奚焕与那人有些不对付,便冷淡道:“你自己去罢,我带臻臻在这附近转转。” 竞泽求之不得,再和这冰山师叔待下去,他就要冻成冰雕了。至于目的地,他随师父来过几次,到了这儿就不会迷路、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遂向师叔躬身一拜,独自携了礼物前去。 奚焕放出稚燕剑,元臻臻看到那被烤得焦炭似的斑驳剑身,又噗嗤笑出来。稚燕委委屈屈地幻化成舟,奚焕曳袖而上,他御剑飞行的水平就比竞泽高深多了,一路上元臻臻几乎没感觉到起伏。 而整个山阴仿佛也在为他让路,诡谲的陷阱法阵再也没出现过,空中的阴霾渐渐散去,雾凇映衬着蓝天,皑皑白雪在阳光下如水晶莹莹,整个世界清新而美好。 行至一处,忽有霓虹闪过,转瞬即逝。元臻臻“咦”了一声,奚焕知道下面有奇宝,立即御剑追去。二人追入一片雪谷,几棵青翠繁茂的大树忽然跃入眼帘! 奚焕沉吟道:“此处必有灵脉,才能供给树木成荫。” 元臻臻围着那几棵树转悠,也是好奇不已。奚焕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一片数丈宽的冰瀑上。 “在那后面。” 他广袖轻挥,数道蓝芒破空而去,将冰瀑生生炸出一片雪雾。等尘埃落尽,果然露出一个宽广的冰洞来,淡淡的蓝色光辉从里面透出来,美丽而神秘。 奚焕能感应到这是一个空置的山洞,里面灵气充盈,应有至宝。稚燕欲载着二人飞入,却被洞口一片绚丽的光幕拦住了。奚焕抬手欲破解,光幕闪过一片炫光,却毫无动静。 元臻臻:“怎么了?” 奚焕觉得有些丢脸:“设置禁制的人……修为在为师之上。” 应该说,也远在他师兄之上。如今的修真界,实力能超越青岚的人,屈指可数,可奚焕却觉得,这洞府的主人,修为深不可测,恐怕早已通玄。 难怪此处保存得如此完好,原来根本没有人能破开禁制进去。看来他们也只能望洞兴叹了。 “这么厉害的吗?”元臻臻好奇地伸手摸上去,奚焕大惊之下已来不及阻止!眼见少女就要被禁制反弹出去,令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纤葱似的指尖刚一碰上,那光幕就欢快地闪过一道霓光,消失了。 消失了…… 奚焕:“……” “咦,还行呀?”元臻臻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看向身后的男人:“师父,咱们进去看看吧?” “嗯。“奚焕掩下惊异之色,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被挡在门外,小徒弟却被接纳了,也不知道这冰洞主人与她有什么渊源。 稚燕也震惊于少女的“修为”,暗忖着要不换个主人算了?小武痴温柔美丽,法力牛逼,可不比跟着那个随时能烤了它的无情老男人来得强? 元臻臻跳下飞剑,步入洞中。充裕的灵气扑面而来,缠绕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它们不似外面游荡的灵气那般清冷生硬,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熨帖。 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全感轻轻呵拢着元臻臻,她呆愣在原地,忽然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 嘿嘿~这是元臻臻现代社会的亲爹当年修行的洞府,后面第5个小世界会写他们父女。好奇的小天使可以去看我上一本书《有种你过来啊》75章开始的番外,讲臻臻父母的恋爱故事,很有趣哒^_^ 追师记05 奚焕察觉到她背影僵硬:“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知为何,突然想念爸爸妈妈了。 元臻臻慌忙擦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师父,哪里有宝贝呀?我怎么没看见。” 奚焕有点奇怪,是来的路上结界没做好吗?小徒弟怎么好像感染风寒了?回去得请个医修给她看看。 “你闭上眼,感受一下灵气的来源。” 他大致能感受到东西藏在哪里,但也知道,不是有缘人,怕是请不动它。 冰壁上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洞府不大,石床石桌俱全,地上还细致地铺着兽皮草垫,显然曾有人在这里常住。 但看痕迹,已经离开很久了。 元臻臻闭上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再睁开眼,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洞顶。高挑的穹顶倒竖着一丛丛冰凌,又尖又长,锋芒锐利,随时有可能砸下来戳死人。冰凌咋一看无甚特别,但仔细瞧去,便能发现其中有一株略显不同,隐隐闪着银芒。 元臻臻兴奋地看向师父,奚焕点点头,示意稚燕飞掠而上,将那丛冰凌削落在地。银芒闪烁得更厉害了,像是包裹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样子。 奚焕用法力试探,果然不出他所料,外面覆盖的那层不是冰雪,而是灵气凝结的实体。面对他的法力,冰凌纹丝不动,可见他不是它等待的有缘人。 他示意元臻臻去取,少女终于意识到什么,惊讶地俯身把冰凌捧起来。冰雪在她手中渐渐汽化,一柄通体银白的仙剑露出真容,夜明珠的光辉照耀得它莹光剔透,熠熠生辉。 “千……梨……?” 元臻臻愣愣地念出剑刃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古篆体字,其实她根本不认识这字,但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就是“千梨”。 千梨剑吗?奚焕眉峰一挑,就见那仙剑陡然直立起来,在元臻臻掌心飞快割开一道口子!鲜血刹那间涌出,滑落成线,它竟是直接饮血认主了! 仿佛已经期待了她千万年,千梨围着少女快乐地旋转飞舞,流泻出丝丝银光。奚焕心里既为她高兴,又有一种难以明说的复杂滋味。 好像明明一直养在深闺的姑娘,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和外界有了自己不知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脱离掌控,真是一件不怎么美妙的事啊! 稚燕也同样不高兴,它正想着出去以后向小武痴告白,看她愿不愿意接收自己这个难民呢。结果一眨眼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这会儿看千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把兵器而已,长这么漂亮能当饭吃吗? “哼。”不轻不重的鼻音在背后响起,元臻臻奇怪地望过来,奚焕也知道自己这心火烧得没什么道理,轻咳一声道:“看来这冰洞主人与你有缘,臻臻,你曾结识过什么世外高人吗?” 元臻臻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宁臻的记忆充斥着各种修炼,什么狗屎运都没踩到过。她摇摇头:“没有啊。”……呃,上一个小世界里的应该不算吧? 世间机缘,本就难以捉摸、妙不可言。奚焕见小徒弟一脸茫然,也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便说:“既然拿到了,那我们就走罢。” 这个地方,总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仿佛被虚无的力量审视着、观察着、挑剔着,就好像……老丈人看女婿一样。 呸呸,乱想什么呢! 元臻臻咬了咬唇:“师父,反正大师兄还没回来呢,咱们能不能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比奚焕的院落还让她感觉舒服自在。 可是为师不喜欢啊!奚焕苦着脸腹诽,但看到小徒儿可怜兮兮的乞求眼神,心里又是一软:“你……那你玩一会儿吧,为师去洞口帮你把风,免得有妖魔邪祟趁机盯过来。” “谢谢师父!”元臻臻满心雀跃,忍不住踮起脚尖,在奚焕脸上亲了一口! 青年猝不及防,霎时惊呆了:“你!你……!” 元臻臻捂着嘴偷笑,奚焕窘得全身都烧了起来了,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朝洞口奔去。 她她她居然敢冒犯为师!她的尊师重道呢?她的端庄矜持呢?! 奚焕问道千年,第一次生出这么复杂又古怪的心情。惊讶,生气,害怕,慌张,还微微渗出一丝……甜? 连带着这洞中原本肃抑的气氛,都莫名变得柔和了些。 见左右无人,奚焕偷偷摸了摸刚才被她亲吻的地方,只觉那块皮肤又软又烫,像被盛夏的烈日灼烧过一般。 这是什么邪术?? 太奇怪了,回去得翻翻典籍、问问师兄才好。 *** 那厢,千梨才被唤醒,剑灵也是初诞,懵懵懂懂还不会说话。元臻臻抱着它在石床上滚来滚去,嘀嘀咕咕地比划着手势,一人一剑居然也能理解彼此。她想知道这里曾经住过怎样一位前辈,现在去哪儿了,为何会留一把剑在这儿?结果千梨居然也不知道,它一直在法阵中沉睡,等待着有缘人来将它唤醒。 稚燕已经不想理会洞口那个石化了的白痴了,看床上搂搂抱抱的两只又觉得辣眼睛,几次三番催促之下,元臻臻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奚焕还站在原地发呆,不过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见少女提着剑过来,他一脸嫌弃:“哪有你这么拿剑的。先把它藏进袖中,若今后与它融合得好,便可试着将它收入丹田识海。” 元臻臻应声称是。一抬手,千梨竟化作一只手镯缠绕在她腕上,莹白无瑕,雕镂梨花朵朵,低调而又精致。 奚焕只觉那截皓腕亮得刺目,只瞧了一眼,就飞快移开了目光。 稚燕带他们飞离山洞,禁制复又出现,冰瀑重新生长,填补好刚才被炸开的洞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之前明明灭灭的霓光,再也没有了。 乍然得到一把仙剑,元臻臻整个人都写满了高兴。千梨一直想亲自化成飞舟承载元臻臻,但稚燕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对它说:“你别想搞事情,强行分开这师徒俩,我主人可是会生气的!” 千梨也感觉到奚焕那生人勿近的强大威压,闻言只好作罢,转而亲亲热热地粘在元臻臻手腕上。还是自家主人好啊,么么哒! 看得稚燕心酸不已。 ※※※※※※※※※※※※※※※※※※※※ 回去得翻翻典籍、问问师兄才好—— 青岚:你小子敢问一个字试试?老子踢翻这碗狗粮!! 追师记06 竞泽完成了师尊交待的任务,正在不远处的山脚下等他们。三人汇合后,他也惊讶于元臻臻偶得仙剑,贺喜后笑道:“刚才前辈建议了一处风景绝胜之地,就在距此百里的山谷中,长满了‘凤尾须’,此时正值盛季,望之红艳如火,小师妹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 凤尾须是一种稀有灵草,形如其名,花若凤尾,女子食之可充盈气血,令皮肤粉嫩光洁。 几乎没有女孩子能抵抗它的魅力。 果然,元臻臻一听就露出星星眼:“去啊去啊!师兄快带我们去看看!” 适才还觉得师侄人不错的奚焕,这会儿看他又不顺眼了:这死孩子哪里学来的哄小姑娘的手段?他师父知道他会这些歪门邪道吗?? 哼,有本事来哄师叔我啊! 奚焕暗搓搓一路咬手指咬到目的地。一下飞剑,元臻臻就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薄雪覆盖的山谷中,浩渺如海的红艳灵草葳蕤生长,热烈如火,在风中摇摆着,歌唱着,手拉着手燃烧到一望无际的天边。 太美了!元臻臻刚要踏进花田,冷不防被奚焕一把拉住:“此草采摘前有魔魅之气,切莫轻举妄动。” 元臻一愣,她根本没有感应到任何威胁。竞泽表情也十分凝重,他差点就跟着元臻臻进去了,听了师叔的警告后,他屏息一探,果然察觉周围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臊气息。 他想帮小师妹屏蔽这气息,结果奚焕已经先一步格开他的手,把一颗白色药丸塞进了元臻臻嘴里。 然后才和竞泽一人一颗服下,并布下结界。竞泽以为师叔冰冷的目光是责怪自己莽撞,于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恰在那时,风中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救命……救命……!” 众人一惊,遥目望去,就见远处草丛中隐约趴伏着一个人,正朝他们拼命挥手。 三人对视一眼,奚焕说:“你们留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说完便御风而去。花田中设有奇异阵法,他脚下移步换形,腾挪闪避,半点不敢松懈。余光瞥见另一道身影从对面飞来,竟是一个阵修青年,见到奚焕也是一愣:“适才路过,听到呼救,所以就……” 奚焕朝他点点头,两人一同朝花田中望去,被困的是一男一女,少女已经昏迷,青年尚有些意识,只是双眸迷离,中毒颇深,见了他们,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奚焕微愣,这两人他是认识的,不久前刚从太茯阁回来,这青年是阁主萧遇的大弟子颜磬,少女就是萧遇的独女萧善。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将解毒的药丸喂入两人口中,并与那阵修合力解除了附近的阵法。奚焕扶起少年,阵修见状,只能抄膝抱起那个少女。 元臻臻和竞泽见他们回来,赶紧上前帮忙,因是女子,元臻臻想那阵修不方便,便想上前搀扶,不想一眼瞥见那少女的脸庞,她呆住了。 这分明就是古墓画像上的女子,宿焕的女将军,考官大人。 原本想搭一把的手默默地拐了个弯,伸向奚焕搀扶的少年,那阵修只好继续扶着萧善。 凤尾须的魔魅之毒主攻迷幻,中毒者沉溺在梦中,如果没有外力施救,最终会无法苏醒,死于草间,化作肥料。 解毒也很容易,只需远离草丛,并服用祛毒丸即可,所以这两人很快就恢复了神志。 萧善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趴在一个陌生男子怀中,不禁嘤咛一声,因中毒而显出不正常酡红的脸色更是布满霞云。她急急想脱离,但因为身体无力,险些又摔倒在地。 奚焕一个眼神示意,元臻臻只好上前扶住少女,这一接触才发现:天哪!这姑娘相貌平平,却有一副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这胸涨的,该有e杯了吧?!反观自己这身板,简直跟块门板没什么两样。 元臻臻痛心疾首。 少女睁着迷茫的眸子四处张望,目光落在一道梦幻般的身影上,立刻惊喜道:“奚公子!” 奚焕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萧姑娘。” 元臻臻心里一沉,果然是那位太茯阁大小姐。看这姑娘的眼神,分明写满了爱慕嘛! 哼,我扶着你,你却盯着我男人! 颜磬也认出了上回来做客的奚焕,激动地拱手揖道:“多谢剑君救命之恩!他日我与师妹必上白竹峰拜谢。” 奚焕淡淡道了声无妨。颜磬又看向那个阵修:“敢问恩人如何称呼?” 阵修微笑:“在下慕泱,无门无派,只是个路过的散修罢了。” 颜磬说:“原来是慕兄,这次多亏了你和奚前辈,否则我和善儿只怕要命丧于此了。” 慕泱说:“举手之劳罢了,还是永夜剑君出力更多。” 奚焕微蹙道:“太茯阁距此有千里,你们二人修为低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兄妹俩同时露出窘色。元臻臻和竞泽对视一眼,也是无语,虽然太茯阁确实以炼丹为主,修为上差了一些,但师父你这样明晃晃地打人脸,就有点过分了吧? 不过对方倒不以为忤,颜磬脸上还浮起奇怪的红晕,萧善大着胆子开口:“奚公子有所不知,师兄此行是为了求娶天河剑派的小姐,对方要求的聘礼为‘凤毛麟角’,天下何来真凤凰真麒麟?所以哥哥才以身涉险……” 原来如此,太茯阁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和天河剑派联姻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女方所要求的“凤毛”,若解读为凤尾须,倒是不错,价值也勘当聘礼。 “那‘麟角’是什么呢?”元臻臻好奇道。 “应该是‘麟趾枫’吧?”竞泽猜测。 颜磬笑着颔首说是,元臻臻崇拜地看着竞泽:“大师兄你这都知道?也太厉害了吧!” 竞泽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奚焕看得颇为不爽:为师也知道啊!你怎么不问我?! 颜磬说:“我们翻阅了无数典籍,也就凤尾须和麟趾枫最符合‘凤毛麟角’,且物以稀为贵。我想,以此为聘,岳家当会满意的。” 奚焕冷哼:“若不满意,难道就不结亲了?以物易妻,何贵之有。” 元臻臻扶额:师父,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了行吗? 颜磬又被男神教训,更加窘迫了:“前辈,我和秦小姐自幼相识,本就是有感情的,聘礼一事,是、是秦夫人的意思,秦小姐并不在意的……” 呐,是吧,人家情投意合,“凤毛麟角”只不过是丈母娘为了脸上有光,给准女婿出的附加题而已,不过是走个过场。 所以啊师父,你不了解内情,在那儿说三道四个什么呢! “我与师兄查到凤尾须生长于此,所以特来采摘。我们才疏学浅,没想到这灵草竟是有毒的,差点命丧于此,幸得几位相救……”萧善又偷偷瞄了眼那个昆仑白雪似的男人,咬了咬唇道:“还请奚公子指教,这凤尾须到底应当如何采摘、如何使用,才不会中毒呢?” 奚焕充耳不闻:有人叫我别乱说话呢,哼! 元臻臻:……师父,别耍小性子了行吗? 奚焕好整以暇地踩地上的狗尾巴草玩:求我啊,快来求为师呀! ※※※※※※※※※※※※※※※※※※※※ 老小孩啊老小孩xdd 感谢琴总的地雷^_^求收藏~求评论~给我点动力爆更啊啊啊!qaq 追师记07 元臻臻叹了口气,上前恭敬道:“师父博闻强识,掌门长老都对您赞不绝口,想必您是知道这凤毛的情况的。徒儿和竞泽也想学习一二,在此洗耳恭听,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奚焕被撸毛撸得心里舒服了,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也没什么难的,服用避毒丸后摘下凤尾须,在青蚁酒中浸泡七日,再暴晒七日,魔魅之气便会散去,此时便是真正灵草,可以服用了。” 颜磬闻言大喜:“多谢前辈!如此,我应先去附近城镇中将材料准备齐全了,再来采摘。” 萧善亦欢喜非常。 鉴于元臻臻也想去霜极山中的凡人村镇逛逛,一行人便决定同行,前往最近的金桃镇。于是稚燕剑上的队伍又壮大了,稚燕是无所谓,但它的主人就又不爽了,本来明明是他和小徒弟愉快的师徒情培养之旅,后来硬是被师兄塞了一个师侄进来,现在更好了,变成了六人行,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好在颜磬到底是太茯阁大弟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错的,见他男神气压冰冷、极为不悦,抵达金桃镇后,他便携萧善向奚焕等人辞行,表示回去后一定给濯溟宗发喜帖,希望他们三位都能莅临婚典。 萧善看奚焕的目光满是留恋不舍,元臻臻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挡在了她面前。 慕泱表示自己正在江湖游历,来去自由,也愿意帮着颜磬他们一起采集凤毛麟角,颜磬听了大喜过望,连萧善也把视线转过来,多看了他几眼。 他们这次马失前蹄,不过是因为轻敌。如今得了奚焕的指点,自会准备充足的解毒药,再加上阵修慕泱的帮助,所以奚焕一点都不担心他们。 而元臻臻就更加不怀疑了,萧善可是这个幻境的主人!是考官!就算现在离开了,将来也一定会再出现的考官!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与兄妹俩分别后,元臻臻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陪伴下开始了逛街之旅。女人的衣橱永远少一条裙子一件首饰,所以没多久,竞泽手里就拎满了大包小包各种衣饰和吃食——元臻臻不让他把采购成果放进乾坤袋里,她说得拿在手上看着,才有血拼的成就感,不然买了不就像没买一样? 走到当地最大的酒楼,元臻臻排了一炷香的队才抢到最后三个包子,自己嘴里叼一个,给竞泽一个,还有一个递给了奚焕:“据说这是当地做得最好吃的包子,快尝尝!” 竞泽微笑:“多谢小师妹,辛苦了。” 奚焕则嫌弃地瞥了一眼:“修行之人,怎可贪恋食欲?五谷蔌肉,皆有污浊之气。清心寡欲,才是修行正道……” 说得竞泽羞愧难当,咬了一口再也吃不下去了。 元臻臻是不会上心的,她知道这个师父的症结在那儿,唉,总之一句话,就是要冠冕堂皇地被喂呗! 帮他剥开油纸,吹得凉一些了,再送到他嘴边:“师父,我娘曾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我们修道之人,本就是修五行的,这食物呢,其实也是五行之一,生于天地,殁于吾口,最终回归天地。正是有着这样的因果循环,天道才得以正常运转。师父你这不是在破坏道行,而是在帮助天道运行啊,积德行善的事儿,自然要多做一些才好……” 元臻臻有板有眼地胡说八道,竞泽在旁边憋笑憋到抽搐。奚焕佯怒瞪了她一眼:“你说谁思想有问题?” 然后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包子——唔,真香。 下了台阶的奚焕脸色缓和了一些,可没走几步,又唰的结冰了——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个小男孩儿,一头撞在奚焕身上,光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手里还举着一支糖人,于是奚焕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衣袍上粘了一大块黄澄澄的糖渍。 青年的表情瞬间僵硬到极点,可对方是个懵懂小孩儿,又不好发作。小男孩儿本来还有些害怕,待看到那动物形状的糖渍,又咯咯咯笑起来,把奚焕气得不行。 元臻臻立刻上前用清洁术处理掉糖渍,这时,小男孩儿的父亲赶过来,一个劲儿地赔不是,再看奚焕的衣服,蓦地一愣,刚才明明看到有糖人粘上去的,怎么一转眼就干干净净了? 见这三人气度不凡,男人眼中一亮,拱手道:“犬子顽劣,承蒙三位宽容,小人感激不尽!敢问三位可是修士?” 竞泽说:“你问这作甚?” 男人苦着脸:“实不相瞒,小人家中最近有些不太平,一直想请仙长到家中看一看。不知三位是否愿意相助?” 哦,捉妖啊,在场的奚焕和竞泽都是下山历练过的,只有元臻臻还没有动过手,顿时有些小兴奋:“说说看呢?” 男人说,他有一子二女,半年前,两个女儿先后开始发病,时常胡言乱语,怪笑尖叫,还动手把自己的脸抓花。家人吓得不轻,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是癔症,灌了不少宁神静心的药,却无济于事。 他只好把两个发疯的女儿关起来,每日喂些饭食养活。没想到,两个月前,自己这小儿子也开始出现和姐姐们一样的症状,白日还好,一到天黑就哭闹不休,他娘哄他,他还抓伤了母亲,甚至猛掐她的脖子。 为此,一家人都愁云惨淡,苦不堪言。 元臻臻提出去男人家里看看,奚焕和竞泽都没有意见。他们家宅子就在镇上,沿街的店面开了个粮油铺子,后面齐整的厢房就是一家人平时所居。元臻臻一踏进院子,就被一大片黑压压的鬼气熏得直皱眉,唯独墙角伫立的一株泡桐树,被四月春风吹出满枝的紫粉色花朵,给逼仄压抑的宅院平添了几分温软之意。 男人把他们引到关押两个女儿的柴房前,他显然有些害怕,拿着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后就躲到了人群后面。柴房里昏暗沉闷,四处飞舞着灰尘,门窗上布满了指甲抓划的痕迹。之前似乎还请道士来做过法,墙上贴着不少神神叨叨的符篆,可惜上面半点儿灵气也无,大概是遇到了招摇撞骗的假货。 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儿抱膝坐在柴堆上,鬓发凌乱,衣衫污浊,隐隐透出一股馊臭味。听到声音,她们木木地抬起头看向来人,小脸灰中带青,眼里雾蒙蒙一片,竟是连眼珠子都快看不清了。 元臻臻和竞泽对视一眼,明白这是被鬼上身了。竞泽在她们头顶拍下两道符,两个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死气沉沉地盯着他,眼神颇为瘆人。 元臻臻问男人:“她们白天也发作吗?” 男人说:“白天发作得少,天一黑就开始了,一晚上没个消停。” 竞泽点头:“戾气不足,白天不能作妖,看来是两个小鬼。” 他又仔细查看了那个小男孩的情况,他被鬼上身的时间还不长,脸色尚可,白天尚能咿咿呀呀地说说话。 三人决定等天黑后再看情况,男人有些焦虑:“仙长,那鬼怪会不会看你们在此,晚上就不来了?” 元臻臻和竞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语塞,忽听奚焕淡淡道:“不。一定会来。” 众人都看向他,男人问他为什么,他又抱着双臂摆出高冷姿态,不说话了。 元臻臻叹了口气,把男人和孩子都打发之后,抱着奚焕的手臂撒起娇来:“好师父,您最是机智敏锐,英勇无敌了,快告诉徒儿吧,您是怎么确定那鬼魅晚上一定会出现的呢?” 奚焕半是鄙夷半是享受地睨着她狗腿的样子,然后又扫了一眼竞泽。 少年现在也摸清这位师叔的沟通方式了,当即无比谦虚地恭声道:“徒侄愚钝,还请师叔赐教。” 奚焕冷哼:“就是那鬼把我们引来的。” ※※※※※※※※※※※※※※※※※※※※ 小天使们周末愉快^_^ 追师记08 啊?元臻臻和竞泽面面相觑。 “那孩子冲过来的时候,眼底红芒微闪,鬼气萦绕。可等他撞上为师,眼神又澈如孩童,鬼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特意把我们招引来此,便没有不出现的道理。” 元臻臻和竞泽对他的观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坐在客房里耐心等待。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等最后一抹斜晖消失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一声惊叫,元臻臻一下子跳起来,竞泽也跟着冲了出去。 奚焕依然老神在在地喝茶,这点小幺蛾子,还轮不到他出手。 叫声就是从柴房里传出来的,屋主夫妻抱着小儿子在廊下瑟瑟发抖,求救似的望着元臻臻他们。 而他们怀中的小男孩儿却朝元臻臻诡异一笑,少女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他出手如电,两只小手狠狠掐住了他爹的脖子! 明明是孩童的身体,力气却大得惊人,男人一下子被掐得面皮涨紫,惊骇万分!元臻臻让竞泽去看屋主的两个女儿,自己手腕一转化出千梨剑,直直刺向小男孩儿背心! 果然是小鬼,罡正剑气一出,就被逼出原形来。元臻臻捏诀困住它,拖到庭院里。竞泽也已经收伏了屋主女儿体内的鬼魅,火把一照,三个小鬼竟是三个七窍流血的小女孩,血泪从她们青黑色的眼眶里无声地淌下来,可怖至极。 “都是被毒死的。”竞泽长眉微耸。 看到那三个小女孩儿,屋主夫妻刹那间脸色煞白,指着她们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元臻臻挑眉:果然是自己造的孽么? 她指尖微闪,小鬼们身上飘起一道黑雾,兜兜转转,竟是缠上了一旁的泡桐树。竞泽掌心含光,重重地在树干上一拍!只听一声嘤咛,一个紫裙少女从枝丫间摔落下来,正好掉进了少年怀里。 竞泽一慌,手臂一松,少女又扑倒在地上。他本能地想去扶她,可见她一身鬼气,又生生缩回手,半是尴尬半是冷肃道:“是你搞的鬼?” 紫裙少女跪坐在地,一双秋眸水光潋滟:“仙长饶命!紫逝在此修行百年,从未伤人性命。去年岁末,这宅院的主人杀了三个女童埋入我根下,还请道士来将她们生魂困于此地无法投胎,令我日日被怨气侵扰,不得安生。紫逝可怜她们,也想自救,这才反噬了屋主子女。今日设计三位仙长前来,实属逼不得已,还望仙长恕罪!” 她羞愧难当,哀泣着拜倒下去。 男人却慌张大叫:“仙长莫听这妖女胡说八道!我、我们哪有杀人!是她!是她杀的!却想嫁祸在我们身上!还请仙长明察!” 竞泽思忖片刻,转身在树下掘开三尺泥土,三具腐烂破败的矮小尸体很快露出来,从衣着上看,正是旁边无声哭泣的三个小女孩。 浓雾般的阴寒怨气霎时席卷了整座宅子,三个小鬼哭得更凄厉了,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屋主夫妻,嘴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元臻臻被吵得头疼。奚焕站在廊下看热闹,本来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见小徒弟突突着太阳穴一脸烦躁,他不知不觉又心软了,广袖一拂,清风涤荡,三道冤魂瞬间被洗去怨气,变回文静可爱的女童。 泡桐紫逝也被涤去污浊,恢复了清秀之姿。 稚燕趁机从袖子里窜出来,在屋主夫妻头顶上飞来冲去,做出各种危险动作,颇有些狗仗人势的味道。 竞泽眸色转冷:“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元臻臻忽然发现这少年行事开始有些奚焕的味道,果然是近墨者黑么? 男人被高悬的仙剑吓得几乎失禁,但仍犟嘴道:“你们……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元臻臻视线在三个小女孩身上转了一圈,前后一思,差不多就想明白了:“一个穿正红,两个穿粉红,这是冥婚吧?” 夫妻俩猛地抬起头,同时露出惊骇之色! “你们有另一个已经死了的儿子,但这三个女孩子却没有和他合葬,为什么呢?因为儿子没有坟吗?” 元臻臻摸着下巴,兀自推敲:“所以那个儿子是失踪了罢?你们怕断了香火,就把小姑娘埋在自家泡桐树下。没想到泡桐树已修炼成精,把三道冤魂反投到你那三个孩子身上,生生变成了报应。”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男人被说中亏心事,当即崩溃哭喊:“不能怪我!庙里的师父说了,如果不结冥婚,我家就要绝后了!我给大儿娶了三个媳妇,第二年就有了幺儿!可不是真的么!” 元臻臻叹息:“可惜了,就算这三个小鬼被超度,你那三个孩子也已经伤了神志,救不回来了。” 夫妻俩听后如遭雷击,瘫坐在地上,绝望地抱头痛哭起来。 奚焕看了竞泽一眼,少年心领神会,问了紫逝之后,很快就把那个做法的道士抓了来。 那道士刚刚修到金丹初期,来时还骂骂咧咧地嘴硬,一见庭院里的场景,立即心慌腿软、拔腿开溜。然而他的修为差奚焕太远,后者连眼神都懒得给他,指尖轻弹,一道凌厉剑意穿过金丹,直接废掉了那人的修为。 修道之人,不能正身谨心、襟怀明月,反而助人作恶、残害无辜。手上沾了血腥,心中便种下了恶果,日后只会越走越偏,成为十恶不赦的魔修。 还不如趁早除去。 而杀人的夫妻俩,则被竞泽押送去了官府,尔后便有捕快衙役上门探查现场。凡人作恶,就由凡世律法来惩戒罢,至于他家三个痴儿,官府也自然有办法照料。 见事情了结,奚焕施法超度了女童们的魂魄。三人向他躬身致谢后,化作清风离去。 紫逝亦起身盈盈一拜:“多谢仙长为那三个可怜孩子伸冤,她们有了去处,我也能安心了。” 竞泽有些担心她:“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此处成了阴宅,倒是不适合你修炼了。” 紫逝轻叹:“我便再寻一处钟灵毓秀之地罢。” 竞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止住,低头掩下略不自然的表情。 “去白竹峰罢。” 奚焕冷不防开口,众人皆惊讶地望向他。那人站在灯火之下,面色如神祇般清冷淡然:“屋主害死三个无辜女童,你为她们伸冤报仇,本是好心善意,但也伤了另外三个无辜孩子的根基。功过相抵,本座也不追究你了。竞泽,你也完成师兄交待的任务了,便带她回去吧,白竹峰总有她安身之处。” 少年飞快应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紫逝亦十分欢喜,虽不是拜入濯溟宗,但白竹峰乃灵气宝地,她早有耳闻,遂再次肃拜:“多谢仙长收留。” 紫芒闪过,整棵泡桐树瞬时消失,化作一朵娇花,落入竞泽袖中。少年当即向师叔师妹辞别返程。奚焕望着他御剑远去背影,心里畅快极了。 哼,终于把这个碍眼的家伙赶走了!剑君大人放下手指,摸出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 …… 事情结束,元臻臻也松了一口气,正值仲春,附近村镇开满了灼灼桃花,少女看得赏心悦目,一时倒也不急着离开。心中一念闪过,她问奚焕:“师父曾经在俗世中生活过吗??” 奚焕摇头,他自出生起就被姜玄道人收入门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家乡在哪儿,师父不说,他也没兴趣问。 元臻臻笑眯眯道:“那我们在这里小住几日,体验一下田园生活如何?” 凡人的生活有什么好体验的?奚焕不明所以,但想起师兄说的“教导弟子要多鼓励、少批评”,遂不忍扫兴,点头应下。 元臻臻的兴致刚刚点燃,想起一事,小脸又垮了下来:“师父,你带钱了吗?” 奚焕一愣:“……”钱是什么东西?他只有灵石,何况他久居高位,要什么东西自然有弟子奉上,哪里需要他带钱? 元臻臻扶额:好叭。 ※※※※※※※※※※※※※※※※※※※※ 正式开始度蜜月了233333!(并没有(跟着沙雕师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追师记09 修真界的衣食住行都以灵石为价,可是到了凡间,不修行的人根本不需要灵石,买东西就要用铜钱银两了。两人都没想到这一点,一时犯了难。 元臻臻目光落在奚焕袖口露出的一截剑穗上,稚燕剑感受到她热烈的目光,吓得往里面缩了缩。可是已经晚了——元臻臻一把抓住剑穗,把稚燕从袖子里拖出来,望着它如墨剑鞘上镶嵌的一排碧玉石,欣喜道:“就你了!” 稚燕拼命挣扎喊救命,奈何元臻臻眼疾手快,一下子抠了两块质地莹润白腻的上品玉石下来。稚燕哀恸自己颜值受损,嘤嘤嘤哭起来,千梨剑在旁边看得一脸嫌弃。 奚焕挑眉,没有任何表示,小徒弟喜欢就随她去呗,全抠光也没关系,剑是可以再铸的,这么可爱的小徒弟上哪儿再去找一个? 于是元臻臻欢欢喜喜地拿两颗玉石到当铺里换了一百两银子。 两人很快找到一间对外短租的小院子,主人出远门探亲去了,要半年后才回来。元臻臻请人打扫了一番,然后和奚焕约法三章:“师父,咱们既然决定像凡人一样生活了,那这几天谁都不许用法术,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哦!” 奚焕心想又没什么事要做,不用法术就不用法术呗! 他没想到的是,小徒弟居然想自己做饭吃! 他们都早已辟谷,无需进食了。不过既然臻臻感兴趣,那他也不介意陪她用一些。 元臻臻到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柴米油盐都有现成的,遂开始起灶烧粥。但光有粥也不行,她决定上街买些菜回来,遂叮嘱师父盯着灶头。 奚焕按照小徒弟的吩咐,去砍新柴,但由于不能用法术,他又没劈过柴,所以没掌握好力度和方向,一斧子下去,差点劈在旁边看热闹的稚燕身上! 稚燕吓得一蹦三尺高:“你你你你又要谋杀亲剑吗?!” 奚焕不理它,继续研究劈柴。稚燕委委屈屈地絮叨:“我就知道,自从你有了徒弟,就忘了本命剑了。用我烤大虾,用我换银子,现在还想劈了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你这么个主人,天晓得后面还有什么没下限的事等着我。我还不如离家出走,天高海阔任鸟飞……” 奚焕不耐烦地抡起斧子,这回是真想砸了它了。稚燕吓得一噎,余光瞥见灶头上锅盖被推高,粥沫噗噗噗地冒出来,急忙道:“粥烧开啦!溢出来啦!” 果然顺利转移了奚焕的注意力,但是粥烧开了要怎么办?臻臻没交待啊,这让他如何是好?? 从未进过厨房的永夜剑君环顾四周,很快有了主意——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柴木碎片,在稚燕惊恐而根本来不及喊叫的表情中,全部撒进了粥锅里! 然后抓过稚燕,插进粥里捣了捣。 稚燕:“……”老子死了算了。 泛起的粥沫很快消退下去,重新咕噜咕噜熬煮起来。本君真是聪明啊!奚焕心满意足,暗道臻臻回来一定会夸自己的。 稚燕一身白米粥汤,只觉仙剑混得像自己这么惨,可以直接一头撞死了。等元臻臻提着一只鸡和一篮子蔬菜回来,它就迫不及待地冲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告状。元臻臻也被师父的举动震惊了,她快步走进厨房,望着一锅翻腾着柴火片的“柴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深呼吸,深呼吸……不要跟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一般见识。元臻臻努力平复下翻涌的心情,粥是肯定没法吃了,只好重新煮青菜鸡蛋面。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奚焕还疑惑不已:“我煮的粥呢?” 粥你个大头鬼啊! “倒了!”元臻臻没好气地说:“师父,粥是要吃的,怎么能放柴火进去呢?” 奚焕想了想:“那把柴捞掉,不就能吃了吗?” 元臻臻:“……”冷静,我要冷静…… “师父,隔壁慧姐约了我明日一早去赶集,您跟我一起去吧?留您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 奚焕想了想,摇头:“人太多,不喜欢。” 好吧,少爷有洁癖,叫他去钻人堆也确实为难他了。 于是第二天,元臻臻早早就出门了,稚燕也想跟着去看热闹,被元臻臻吼了回去,美其名曰看着它主人。 稚燕满腹委屈,他要欺负它,它还能跟他对打不成? 奚焕无事可做,索性打坐了半日。今天是赶集日,村里人都去镇上了,村子里别说人声,连鸡鸣狗吠都消失了。他顿时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早知道就该跟着小徒弟一起去的,自己留在这儿多无聊啊…… 咬着松子糖百无聊赖地站在廊下,奚焕发现了院子里闲庭信步、和他一样无聊的母鸡。 这只鸡是元臻臻昨日买回来的,打算今天晚上煲汤喝。奚焕心想,昨天的粥失败了,让他很没面子,不如帮小徒弟把鸡杀了洗干净,这样总不会错了吧?她回来一定会夸自己的。 本来杀只鸡,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行了,但既然和臻臻约定了不能用法术,他也不打算破例。遂昂首阔步地朝小母鸡走去,对方似乎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咯咯哒叫着,转头就跑!偏偏院门开着一道缝,生死关头,她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肥硕的身躯挤进门缝里,一溜烟逃了出去! 门前是一片小池塘,奚焕追到门外,就见小母鸡慌不择路地跳进水里,扑腾着翅膀拼命朝对岸划去! 鸡居然会凫水?奚焕愣了一下,本能地脚尖一点,凌空飞向那只夺命狂游的母鸡。然而就在他几乎快要抓住她的刹那,邻居家的小黄狗突然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叼住小母鸡,撒腿跑进了附近的小树林! 奚焕:“……”一只狗,也敢从永夜剑君嘴里抢吃的? 当即面色如冰,拂袖肃立:“稚燕!去给我把鸡抓回来!” 剑光飞闪,眨眼消逝在眼前。 稚燕也是无语,抓只鸡对它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但为它可怜的主人着想,它还是顺带把鸡杀了,才带回去送到他面前。 至于那只小黄狗,自然是吓得屁滚尿流地逃回家了。 奚焕很满意稚燕的表现:既然你杀鸡那么利索,那斩鸡应该也不错吧? 稚燕:我???????? 后面的事……简直不堪回首。出门短短数日,稚燕已经扮演过铁签子、汤匙、杀鸡刀、菜刀等多个角色。 也是一柄生活经验丰富的仙剑了。 元臻臻踏着晚霞回家的时候,心里一直祷告焕焕师父别出幺蛾子,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全身洒满血迹的男人朝自己微笑着走来。 元臻臻吓了一大跳,待从稚燕口中得知原委,忍不住扶额长叹:“师父,你怎么也不收拾一下自己?” 这一身鲜血腥气,也不难受。 奚焕奇怪道:“不是你说的吗?不许用法术?” 呃,也是,不用清洁术的话,他又不会洗衣服,那能怎么办? 家有巨婴,元臻臻觉得这凡间的日子怕是没法过下去了。 晚上,元臻臻请邻居慧娘过来指点,终于烧出了人生中第一锅鸡汤,金油浮动,香飘四溢,端上桌后,连稚燕和奚焕都忍不住两眼放光。 稚燕:老子杀的鸡果然自带仙气,老子不愧是濯溟宗第一仙剑! 奚焕:本君斩的鸡果然好吃,看来本君的剑道又有进步了! 一人一剑对视一笑,神奇地达成空前默契(的沙雕)。 追师记10 元臻臻收拾完厨房出来,就见奚焕在庭院里散步消食。鸡汤对于习惯了清淡饮食的他来说还是偏腻了,他剥了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舔舔手指。充满童真的动作配上一身清冷禁欲的白月光,矛盾而又奇妙。 见少女看过来,奚焕停住脚步,道:“臻臻,如果为师没记错,今日是你三百岁的生辰。” 元臻臻愣住了,她当然不记得原主的生日是哪天,入门几百年一直在闭关,也不曾庆祝过生日,奚焕居然会记得?他对这个小徒弟真是很上心啊! 元臻臻心头微泛酸,所以,他今晚是要帮她过生日吗? 果然,奚焕说:“为师听说凡人庆生,都要赠送礼物。为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好你得了千梨剑,我这几日就琢磨了一套适合你的剑法,你看看是否喜欢?” 元臻臻惊呆了,短短几天就领悟出一套剑法?师父你也太厉害了吧! 奚焕唤出稚燕,开始展示他构思的这套新剑法。轻扬若鸿,剑光如霓,温婉中透出凌厉杀气,一看就是为女子所用。月光倾泻在他一袭雪白云纱上,泛起柔和光晕,仿佛随时可能羽化登仙而去。 “虽然只有十二招,但只要你融会贯通,随机应变,临阵可变幻出上百种剑式。” 奚焕演示了两遍就让小徒弟亲自上场。元臻臻硬着头皮化出千梨,好在原主的身体天资尚可,她七七八八总算模仿了出来。奚焕投向她的眼神虽然写满了嫌弃,但还是耐着性子指点纠正。 想到宗门中关于奚焕的神童传说,元臻臻不禁沮丧道:“师父,我听说您十几岁就筑基了,怎么这么厉害呢?有什么秘诀嘛?为什么我就那么笨,得拼命努力才能赶上师兄弟们的进度……” 奚焕皱皱眉,你是我徒弟,怎么能跟那些蠢货相提并论呢?他漫不经心道:“修炼其实很简单的,吸气、呼气、运转,你摒除杂念、平心静气地打坐一千遍,差不多就成了。嗯,为师当年就是这么进阶的,相信为师,不会错。” 元臻臻:“……”学神和学渣真是没办法沟通。 练习几遍后,少女收剑,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多谢师父赠我剑法,还不知它叫什么名字呢?” 奚焕思忖片刻:“不如就叫秋水剑法?” 元臻臻浑身一颤,秋水秋水,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秋水村,想到了苏焕。 以及,那个不堪回首的剖心月夜。 按捺下翻涌而起的心绪,元臻臻抬头微笑:“谢谢师父,徒儿非常喜欢这套秋水剑法,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少女坚定明澈的笑容落入奚焕眼中,让他莫名呼吸一窒,仿佛有一瞬间的熟悉从脑海中倏忽而过。 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嗯。” *** 隔日天亮,元臻臻就起床练剑。她逐渐感受到这套看似简洁的剑法的精妙之处,不愧是为她和千梨剑量身定做的,一招一式的力道和速度,都特别合适。 奚焕在室内打坐,没有旁观,倒是稚燕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溜达出来,绕着元臻臻飞来飞去,指手画脚地评论这儿不对那儿不对。千梨听得气坏了,两只剑灵索性飞到院外去打了一架。 元臻臻无语地去厨房,把昨夜的鸡汤热上,并嘱咐师父盯着灶头。慧娘告诉她,鸡呢,第一锅主要喝汤,第二锅才吃肉,她家有些去岁秋天采下的菌子,让她今日去取。 于是元臻臻便出门了。 慧娘是个热心肠的姐姐,给元臻臻挑了不少霜极山特产的、带着各种药效的野菌子。末了,她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小袋浅金色粗条菌子,低声笑道:“臻妹妹,我看你那夫君,天庭饱满,气韵非凡,在房中恐怕多有放纵吧?姐姐收藏的这个菌子,汤中放二三片,就能让你夫君生龙活虎,夜夜快活了。” 元臻臻之前耍小心思,对村民都称奚焕是自己夫君的,反正他不出门也不知道。乍一听到那么赤|裸裸的传授,她差点忍不住笑喷出来。她还没试过,不知道这位“夫君”厉不厉害啊! 又不能说不需要,元臻臻只好腆着脸收下。慧娘只当她小媳妇害羞,也不笑话她,又塞给她几样煲汤的食材,才送她出门。 生怕被路过的村民看到了笑话,元臻臻把那一小袋房事专用菌子捂在胸前,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飞快冲回家里。 一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娇俏悦耳的笑声,元臻臻抬眼望去,顿时愣住了:堂屋里,奚焕和一个粉衣女子并肩坐在桌边,玉盘珍馐,怡然对饮。 那女子体态婀娜,行止娇媚至极,全身散发着元臻臻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狐狸骚味。 她一双美目紧紧粘在奚焕脸上,不时耳语两句,窈窕的身子都快贴上去了! 心火陡然烧起,元臻臻咬牙切齿地一步步踏进去:“师父,有客人要来怎么也不告诉我?” 奚焕还没说话,那狐女先起身施礼道:“小女子是附近修行的狐仙,闻到此处膳食飘香,灵气四溢,想来有仙君在此,特来讨一杯酒喝。承蒙公子不弃,留饭谈笑了几句。” 不弃……呵呵,不过是闻到了鸡香过来蹭饭的狐狸,却意外发现了奚焕这么一尊霞姿月韵的男神,于是动了凡心,想留下来吃豆腐? 进老娘的屋子,吃老娘的鸡,还想睡老娘的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臻臻冷笑一声,硬邦邦地赶人:“鸡也吃了,天也聊过了,姑娘可以走了吗?” 她五指虚张,毫不客气地唤出千梨,屋内瞬间剑光炽盛,罡气浩然,颇有收妖的架势。狐女吓了一跳,委屈的眼泪簌簌而下:“奚公子,你这徒儿好生凶悍,奴家好害怕……嘤嘤嘤嘤……” 说着又想把身子贴上去,眼前霎时银芒一闪,锋锐的剑刃几乎贴着她鼻尖削过去!狐女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吓得差点滑下凳子!虽然她也修行了数百年,但对上正道修士的剑气还是没什么胜算的,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出窍期的修士。 还是保住小命要紧啊!她哀怨地看了眼无动于衷啃鸡翅的男神,转身化作一道青烟夺路而逃。 收拾完贱人,接着和奸夫算账。元臻臻气得不轻,她就出去了那么一会儿,这猪蹄子就跟一只狐狸精搭上了。然而,无论她怎么无声怒视,对方都没有任何认错的自觉。 元臻臻一脸火山几欲喷发:“师父,我好看还是那妖精好看?” 奚焕放下鸡翅想了想:“难道不是为师最好看吗?” 元臻臻:“……” “……师父你不知道她居心不良吗?为什么不把她打走,还留她吃饭?!” 奚焕无辜地望着她:“臻臻,是你说的啊,不能用法术,不用法术为师怎么赶走她?” 本来想用稚燕把她赶走的,结果一时没找着——故意给主人制造麻烦的复仇者·稚燕早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难道让他徒手上阵吗?那多有损本剑君翩翩出尘的形象。 元臻臻觉得自己再忍下去,指不定哪天就会冒出一个师娘了。她不由分说往他腿上一坐,双手勾住他脖颈,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师父……” 奚焕微愣,小徒弟入门三百年,从来没有和自己这么亲近过。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不反感,还调整了坐姿,仿佛很久以前就知道她怎么坐才会更舒服似的。 另外……臻臻真的好轻啊,就没几两肉的样子。看来得让她多吃点饭,以后就不拘着她辟谷了。 元臻臻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师父,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吃饭。” 奚焕被她蹭得心头发痒:“为什么?她带来的小菜味道很不错啊。” 元臻臻深吸了口气,强忍住咬人的冲动:“因为我喜欢师父,我希望师父眼里只有我一个姑娘。” 她本来不想那么快就表白的,奈何这一世的焕焕实在是太不开窍了。话语说完,元臻臻忐忑地不敢去看奚焕的表情,而后者似乎也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宗门里无意中撞见的一个场景。少年拉着少女躲进海棠林,没有发现正在打坐的奚焕,兀自悄悄说起情话来。 奚焕耳力非常,听到重复最多的一句就是:“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两人最后拥抱在一起,约定双双渡过金丹劫后,就向师父提出结为道侣。 所以,“喜欢”就是……结为道侣吗? 奚焕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他视线如有温度,让少女的耳尖一点一点染上了桃花般的绯色。就在她紧张得手指都快绞断的时候,突然听到他低醇的声音—— “臻臻,你说喜欢为师,是想和为师结为道侣,然后双修吗?” 噗——!元臻臻瞪大眼睛,仿佛被惊雷劈中,外焦里嫩。师父你你你已经想得这么深远了吗?你特么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奚焕一脸莫名其妙,难道本君说得不对吗?男女不就是为了双修才结为道侣的吗?虽然他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但“猪会跑”他还是知道的啊! 既然他话说得那么直白,元臻臻也不再忸怩了,她双手捧住那张俊美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师父,你喜欢臻臻吗?” 奚焕心想,如果小徒弟是为了双修才想和自己结为道侣,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且小徒弟确实可爱嘛,当然喜欢啦! 于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元臻臻顿时心花怒放,眼角眉梢都漾起灿烂的笑意。她微微抬起下巴,闭上眼,朝那双形状好看的薄唇缓缓吻去。 ※※※※※※※※※※※※※※※※※※※※ 他懂个屁xddd。这对如果开车的话应该会很搞笑,白痴沙雕师父vs老司机徒弟23333 下下本求收藏《穿成一颗沙雕陨石》文案↓↓ 王球球人如其名,喜欢一切球状的物体● 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颗球噎死,变成另一颗球——又丑又胖的陨石球。 一旦能量收集饱和,她就会穿越时空,落在同一个沙雕男人身边。 某恐龙:为了更大的领地!舔舔舔舔! 某酋长:为了部落的荣耀!拜拜拜拜! 某陛下:为了羽化成神仙!陪葬陪葬! 某霸总一脸鄙夷地看了眼楼上们,转头问秘书:“石头呢?” 秘书瑟瑟:“已、已经被对手公司拍下来了……” 霸总冷笑,随手签了张亿元支票扔过去:“去把那家公司买下来!” ——记我的百万克拉土肥圆女友:) 1吨=500万克拉,男主同一人,沙雕欢脱文,写着玩儿的 追师记11 就在两人快要贴到一起的时候, “叮——”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轻鸣, 在一瞬间凝固了空气。 奚焕眼角余光微瞥, 按住少女靠近的玉肩:“师兄传讯,让我们马上回去。” 元臻臻:“…………” 诱人的樱色菱唇近在咫尺, 到嘴的甜点却插翅而飞!元臻臻满腔怒火暴涨燃烧, 气得喉头呕血, 几乎快要心梗! 妈的!他妈的!青岚那个老狐狸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吧?见不得师弟有徒弟可以谈恋爱而你没有是吧?活该你当一辈子老处男! 奚焕毫无所觉, 扶着脸色黑成锅底的小徒弟站起来:“我们这就回去吧,师兄说有要紧事相商。” 能有什么要紧事?白竹峰塌了还是濯溟宗炸了?再大的事能有她攻略焕焕这事大吗?!嫉妒,青岚那匹夫就是在赤|裸裸的嫉妒! 哼!!! 元臻臻一路骂骂咧咧, 问候遍了青岚十八代祖宗。等回到白竹峰, 所有弟子都自动跳离他们师徒三丈远,暗道宁师姐原本那么和蔼可亲的姑娘,怎么也和她师父一样阴气沉沉了,好可怕好可怕。 青岚一边打喷嚏一边和爱徒竞泽说事,少年身后站着已经被收为外门弟子的泡桐少女紫逝。 奚焕携元臻臻踏入殿中,后者眸泛冷光, 示威似的地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奚焕本来觉得逾矩, 但掌中触感柔弱无骨、软腻光滑, 叫他有点舍不得放开。眼梢一瞥,这小徒弟的手, 怎么看起来比鸡爪还要好吃? 众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只有青岚笑容不变, 起身相迎:“师弟回来了?这次出游,感觉如何?” 奚焕淡淡道:“竞泽没有告诉师兄吗?霜极山风景不错,我们也多有奇遇。” “有心得就好。”青岚目光扫过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元臻臻,笑眯眯道:“这次把你们召回来,是因为宗门决定放一批弟子下山历练。我看小臻臻从入门至今,还没游历锻炼过,是否考虑这次出去积攒些功德?” 修士进阶,修为、心境、功德,缺一不可。常常有玄门大拿困在瓶颈,甚至因为始终无法突破而身消道陨,就是因为这三者中出现了短板。所以对于青岚的这一建议,奚焕哪怕再不舍得与出关没多久的小徒弟分开,也不得不同意。 他当然是希望小徒弟快速进阶、修行有成的。 元臻臻见奚焕沉默,便知道这事无可转圜,于是看青岚的眼神愈发讨厌了!老处男就是老处男,小鸡肚肠馊主意,一门心思就想棒打鸳鸯、拆散师弟和弟媳! 一个试炼小世界而已,她又不想真的修道成仙,费那劲干什么,遂一脸不情愿地噘嘴:“那师父同我一起去么?” 奚焕尚未回答,青岚抢先一步掐了他的心软:“师父们自然是不去的,不过门中点了你们的魂灯,他们可以随时观测你们的情况。” 元臻臻满心憋屈,又不能跟掌门翻脸。等一回到漱云顶,她立即勾住奚焕的脖颈,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发嗲:“师父,臻臻不要离开你……” 难免想起往日伤心事,少女鼻子一酸,眼圈儿就红了起来。奚焕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一看到小徒弟掉眼泪,就有一种滞胀感闷在心口,让他不舒服极了。但他还是更尊重青岚的决定:“掌门师兄已经定下的事,是不可能改变的。何况臻臻你要进阶,确实需要功德。” 他回忆着海棠林里那对弟子的对话,一板一眼地模仿道:“等你回来,我就向师父,哦不,师兄提及此事,请他同意我们结契为道侣。” “嗯。”元臻臻终于破涕为笑,半是欢喜半是羞涩地在他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房。奚焕拉住她,耳尖带着点羞赧的红:“为师去帮你收拾包袱,你……你再帮为师做点糖。” 小徒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童子做的糖可远远比不上她做的,得多储备些才好。 元臻臻笑着在他下巴啄了一记:“遵命。”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吃糖的,偏偏还不长蛀牙,一口贝齿跟九重天上的祥云似的,又白又美。 *** 第二天一早,元臻臻便拜别师父,和其他师兄弟一起下山了。 奚焕立在青岚身边,目送着小徒弟渐行渐远,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离别的忧伤。青岚眼见周围众长老一个接一个默默架起护体屏障、退开三丈远,不禁无奈道:“师弟,小臻臻不过是下山历练,三五年便要回来的,你也不要太伤感了。” 你这威压释放得跟丧偶似的……大好日子,多不吉利! 奚焕一张脸都快拉到地上去了,目光似冰凌般剜了眼罪魁祸首,然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濯溟宗的弟子出山历练,是有长老带队的,每个长老负责五六个弟子,选择一片山野城镇斩杀妖邪、体验人间。弟子们可以协作,也可以独行,彼此身上都配了灵符,万一出什么事,带队长老会第一时间得知并赶过去。 元臻臻和其他师兄弟姐妹都不熟,于是决定单干,她拿着长老分发的灵石和银两,到了一个名叫淮叶城的地方。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镇,因为背靠灵山,所以除了普通百姓,也有修士居住在这里。 她选了一处僻静的客栈投宿,打算早早梳洗休息,明天再好好逛一逛。结果打开包袱,顿时傻眼:里面塞满了各种小玩意,什么镜子骰子小风车、迷你版的刀叉戟等灵器、还有瓶瓶罐罐的灵丹妙药…… 一道声符转瞬即逝:“这是为师收藏多年的宝物,赠与臻臻把玩,望珍之爱之。” 元臻臻扶额……人家远行的行李都是衣衫银两,只有她,像出门摆地摊似的。哀叹着把这些东西倒进乾坤袋里,她只好重新出门采买生活用品,虽然有清洁术,但哪个女孩愿意每天穿同样的衣裙出门呢?又不是尼姑。 正值日落星升,华灯初上,街市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常。元臻臻逛了大半个城池,走得有些累了,便找了个茶楼歇息。没想到刚坐下来,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宁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元臻臻握茶杯的手一抖,虽然知道这是考官的幻境,剧情的发展一定离不开她,但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望着朝自己欢快走来的萧善和慕泱,眼睁睁勉强挤出一丝笑:“萧姑娘、慕公子,你们也来喝茶啊?请坐请坐。” 视线落在少女身后的颜磬身上,略微一惊:“颜公子这是受伤了?” 虽然萧善和慕泱看起来有些凌乱,但远远比不上她师兄满脸的伤痕和憔悴来得惊悚。颜磬拂衣而坐,不好意思道:“叫宁姑娘见笑了。我们受令师指点,顺利取得凤尾须后,便来此寻找麟趾枫。那枫树有神兽看守,我们足足等了三日,才寻到机会下手。神兽凶猛非常,在下修为浅薄,故而……” 他羞于启齿,元臻臻却十分敬佩,为了娶媳妇,连命都快豁出去了,果真是真爱无敌。 “那可有成功呢?” “成功啦!”萧善看了慕泱一眼,弯眉笑道:“多亏了慕哥哥在旁帮助我们。师兄已经把凤毛麟角送去天河剑派,这就要回去筹备婚事了。” 元臻臻注意到少女投向慕泱的晶亮目光,心下奇道:咦,考官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吗? “宁姐姐,奚公子没和你在一起吗?” 少了个情敌,元臻臻心里舒服多了:“我这次是出来历练的,师父没有跟着。” 萧善一脸遗憾:“那就可惜了,奚公子是我和师兄的救命恩人,他若能来太茯阁参加师兄的婚典多好啊!” 慕泱笑道:“颜弟不是已经答应你回去写喜帖了么,若是剑君无法拔冗前来,我就陪你上濯溟宗去道谢,如何?” 颜磬亦道:“理当如此。奚前辈救了我们兄妹,又教我们采集凤毛,若不是他,我何以有命娶妻?我已禀明师父,濯溟宗诸位是一定要请的。宁姑娘,你正好出来,不如和我们一道回去吧?” 元臻臻出门数日,也有些想念奚焕了,这倒确实是个好由头,相信青岚那只老狐狸也没有理由阻止。 于是第二日,她也不逛淮叶城了,和带队长老打了个招呼,便和萧善他们三人一起回太茯阁。 一路上,萧善和慕泱果然三五不时地粘在一起。慕泱性情开朗,谈吐风趣,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奚公子”是哪位?不好意思,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元臻臻被塞了一嘴狗粮,十分无奈地对颜磬传音入密:“你们家这是准备双喜临门吗?” 颜磬也很头疼:“家师还不知道此事,等回去后再说吧。” 顿了顿,他又叹道:“本来善儿看上的是令师奚前辈,家师还有意撮合来着。结果出门一趟就变卦了。不过慕兄修为高深,人品又端方,除了家世差一些,其他倒也没甚缺憾了。总之,能对善儿好就行。” 看上奚前辈?切,想得美。元臻臻心头微哂,面不改色地助攻:“我看慕公子是挺不错的,太茯阁有你做大长老,善儿只要有个疼惜她的男人就行啦!” 慕大善人,你可快把这小妖精娶回去吧,免得她一直惦念我家焕焕。 颜磬将“凤毛麟角”送去天河剑派后,很快就得到了那边的认可,派人来敲定了婚期。到大喜之日,颜磬将率迎亲队亲自前往天河剑派接亲,再返回太茯阁举行仪式。 元臻臻还没见过真正的古代婚礼,在太茯阁住下后,看他们每日忙里忙外,阖府上下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也觉得十分有趣。 就是萧善感到很愧疚,把元臻臻请来后,自己反而忙得不可开交,难得空闲片刻又忍不住去见慕泱,是以一直没时间陪她好好玩一玩。虽然看元臻臻也挺自得其乐的,但小姑娘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等挨到婚礼前一日,萧善硬是抽出空来,说要带元臻臻去附近的枯木崖转一转。 枯木崖相传就是当年太茯阁先祖搭救神仙、获赠茯经的地方,那里灵气充沛、风光绝佳。萧氏先祖很有头脑,靠着这座物产丰盛的宝山做起了草药生意,待家中培养出修士后,再正式步入炼丹界。自此发展壮大,成为修真界最强大的丹门。 元臻臻和萧善御剑而行,心里没了芥蒂,聊得十分开怀。她故意问她:“今天怎么不陪你慕哥哥了?” 萧善说起慕泱就一脸甜蜜:“慕哥哥说他有个友人路过附近城镇,他赶去见一面,明早再回来。” 说着,她忽然蹙眉,略显忧伤:“宁姐姐,你说他不带我一起去,是不是嫌弃我长得不好看啊?还是因为我爹不喜欢他,所以恼了我了……” 元臻臻惊讶:“嗯?怎么会?善儿你清秀可爱,身姿窈窕得连我都羡慕得紧,男人就更加没有抵抗力啦(我师父除外)!至于你爹,老丈人看女婿,总是不太顺眼的,时间久了就能接受了。” 萧善摸了摸鼓胀的胸部,苦恼道:“我娘从小就给我喂食各种丹药,大概都吃到这儿去了吧?我要是能像宁姐姐你这么美就好啦!” 呃,小姑娘的容貌长得确实寡淡了些,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元臻臻不禁感叹,太茯阁虽然可以用丹药帮她堆出一具窈窕的身材,对她的脸却无能为力,可见这世上到底不是什么事都能十全十美的。 不过,萧善人如其名,十分纯善,有什么心事也写在脸上,元臻臻忽然就有些喜欢她了:“善儿可以学一些化妆术,我听说厉害的女修,可以将脸画成另外一个美人呢!” “真的吗?”萧善眼睛都亮了,“我回去后就去打听!” 元臻臻心说是啊,你的脸还有得救,可我这一马平川的怎么救?难道垫馒头?现在吃药还来得及吗? 两人御剑飞了近一个时辰,才攀上枯木崖,萧家在这里建了一座炼丹台,巨鼎巍然,地面斑驳,留下了日久经年的法术痕迹。这里果然风光神秀,望之四周,气象竟是完全不同,东边暴雨滂沱,南面电闪雷鸣,西面日光温润,北面云海缥缈。 充沛的灵气徜徉在天地间,山峦受其滋润,生出无数灵草。可山巅却如其名字一般,没有绿树红花,只有满地奇形怪状的根茎植物。元臻臻一个都不认识,而萧善信手拈来,如数家珍,术业有专攻,元臻臻对她也是佩服不已。 放眼四周,在山顶最高处石缝里矗立的一棵枯树引起了元臻臻的注意,它高约三四丈,看上去已经死亡很多年了,风吹日晒之下竟然依然坚 | 挺。萧善见元臻臻好奇,解释说:“我爹说那树有古怪,宁姐姐你可千万别过去。阁中曾有弟子在树边幽会,结果莫名其妙吸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元臻臻惊讶:“确定不是阴谋或殉情么?” 萧善摇头:“爹爹和叔伯们来探查过,那古树周围似有诡谲阵法。而崖下常年被浓雾遮掩,飞鸟绝迹,没有人知道下面是什么。从别处也进不去,仿佛总有结界挡着似的。” 元臻臻微怔,她还以为太茯阁已经完全坐拥这片山峦,原来并不是尽在掌控啊!还是存在未知的神秘力量,让这个家族忌惮无比。 天地浩渺,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好奇心会害死猫,不过去就不过去呗,元臻臻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跟着萧善四处赏了会儿风景,眼看天顶浓云汇聚,雷声渐近,两个姑娘便准备打道回府了。 刚要下山,萧善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只见路边泥地里,赫然有一滩新鲜血迹,伴着几串脚印,朝林子深处蔓延去。元臻臻看了萧善一眼,小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兴奋起来:“宁姐姐,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元臻臻扶额:完蛋,这种狗血剧情,一般都得出事。 沿着脚印悄悄跟上,没走多久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元臻臻拉住萧善,设了个结界躲在树后张望,只见前方青竹影影绰绰,两个人扶着一个受伤的人,正在疗伤。 “没想到太茯阁居然也养着防御兽,那畜生这一口也太狠了!” “二哥不必恼恨,大长老都布置妥当了,等咱们明日里应外合,取了茯经,再为你报仇不迟!” “他们明日办喜事,必然有不少交好的玄门前来赴宴,到时候若是闹起来,咱们真的能得手吗?” “大长老已经算好了,喜宴傍晚才举行,客人们最早也得午后才到。颜磬一早出门迎亲,族中精锐多半要同往,可不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 “……” 三人絮絮叨叨地商量了许久,声音虽轻,却一字不漏地进了元臻臻耳中。她与萧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惊。 居然有人想趁太茯阁婚事繁忙,打那半本茯经的主意! 元臻臻传音入密:“这三人你认识吗?” 萧善摇头:“不认识,但看服饰……像是万魂教的魔修。” 万魂教?元臻臻心头暗惊,万魂教是这个世界的反派邪教,以炼化吸食修士的生魂为自我养分。修士的境界越高,对他们的益处越大。这种功法恶毒而残忍,却因为实力太过强大,一直没有被正道歼灭。 所以现在,这个魔教盯上了太茯阁? 元臻臻屏气凝神维持着结界,确保不会有任何吐纳动静漏出去。但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只野鸡突然从她们面前跑过去,将枯枝碎叶踩得噼啪响,唯恐对方听不到动静似的。 元臻臻:“……”这么打脸,是怪我在上一个世界里鸡吃多了吗?? 三个魔修霎时噤声,同时朝这里看过来。元臻臻还没学会隐身术,萧善就更加不会了,两人一下子暴露,元臻臻迅速挥出千梨划过一道剑光,另一手抓住萧善就走:“快跑!” 受伤的那个魔修被剑气迎面横扫在地,当即喷出一大口血。另外两人堪堪避开,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上。元臻臻带着萧善飞出竹林,而两个魔修速度更快,如影子般飘忽而上,分头从两边包抄,手中魂煞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明显不想放过她们任何一人。 这样一来就只能往山顶上去了。元臻臻一个人逃脱还有可能,现在拎着个拖油瓶显然力不从心。萧善手中祭出的武器居然是扇子,但她修炼不足百年,体内灵气匮乏,硬生生挡了一次魂煞后,半边扇面就枯萎发黑了! 元臻臻左手破血捏诀,右手执千梨幻化出万千虚影,剑气如银波浩浪般涤荡开去,却也只能阻挡他们片刻功夫。她只恨自己没有熟练秋水剑法,此刻召唤长老或是师父都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冲入瓢泼而下的大雨中。 山巅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天气,此刻狂风大作,枯树在疾风骤雨中摇摇欲坠,光秃秃的树枝随风飘摇,仿佛在招手呼唤着什么。 如果只能活一人……元臻臻暗自咬牙,那还用考虑吗?当然是活考官,刷好感啊!元臻臻心里叹了口气,趁着与魔修缠斗的间隙,对萧善传音道:“我的灵力只够设一个传送阵,待会儿我引他们去枯树那边,再把你送回去,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萧善大惊:“那宁姐姐你怎么办?!” “别管我了!”元臻臻飞快在萧善身上打下一诀,手中长剑如冰,寒风凛冽,吸引着两个魔修往枯树那边去。萧善假装继续还击,身上却渐渐亮起光芒。 等魔修们发现不对时,他们已经被元臻臻的剑气围得密不透风。两人怒极,手中魔煞冲天,直接震飞了千梨剑,撞得元臻臻气息翻涌,“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宁姐姐!”萧善目眦欲裂,尖叫出声!但同时,她身上的光芒终于达到鼎盛,在敌人扑上来之前,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 魔修们勃然大怒,阴鸷的目光射向元臻臻。千梨被死死地钉在枯树高处,不知何故竟召唤不下来。元臻臻强忍着恐惧步步后退,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口! 然而就在对方攻过来的刹那,一道阴冷恐怖的力量突然从背后出现,元臻臻猝不及防被它抓住向后拖去!不止是她,两个魔修也被那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牢牢吸住,惨叫着跌下了悬崖! 崖下黑云盘旋,宛如一只幽冷诡谲的眼睛,盯紧了它的三个猎物。 ※※※※※※※※※※※※※※※※※※※※ 新文已开,欢迎戳作者专栏收看→《推倒剑灵小哥哥.gif》 晚澈一朝穿越,成了剑道大佬的独门弟子。一次意外,大佬为了救她而神魂破碎,长眠不醒。 晚澈伤心难过,为师尊,也为自己那份还没有说出口的暗恋。 多年后,她获赠一份礼物:一个被调|教好的暖床小男宠,不收白不收 小男宠(害羞):奴为主人更衣 后来,她惊喜地发现:小男宠很有练剑天赋,于是将他收为爱徒 小男宠(恭谦):徒儿为师父拭剑 两人相依为命没多久,小男宠就不当心挂了。晚澈黯然流浪,却意外收到一个消息:她那睡了二十年的植物人师尊突然醒了! 师尊(宠溺):‘师父’今夜怎么不叫徒儿侍寝了? 晚澈(惊恐):?????要死了_(:3)∠)_ 小男宠=师尊=剑灵,前期含羞草可爱多,后期睥睨天下超超强。求各位用「收藏」来怜惜他,么么哒^_^ 追师记12 “啊——!!!” 什么风雨什么雷电, 元臻臻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整个人在空中颠来覆去、翻江倒海。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看不到任何东西,连两个魔修都不见了踪影。她想施展御风之术, 却震惊地发现自己一丁点儿法力都施展不出来! 难道是这处悬崖屏蔽了施法?考官设置的障碍真狠啊!把她逼下悬崖, 看她有没有本事活着回到奚焕身边去。那些能落崖不死的主角都有开挂吧?那她的挂在哪儿呢?? 心底像是裂开了一道罅隙, 恐惧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充斥了满心满肺,只等待着某个撞击的瞬间,轰然爆炸! 师父……宿焕……爸爸妈妈……元臻臻头脑里一片混乱, 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被风吹得冰冷刺骨, 满脸凄怆。她只能紧紧抱住头,乞求死得不要太难看。 也许是极度的恐惧激活了什么东西,她知觉丹田识海中蓦地一烫,一颗碧色宝石一闪一闪地浮现出来,光芒由浅入深,苍翠欲滴, 诱人至极。 九窍玲珑心?! 对啊!她怎么把这个神器给忘了呢!原来上一个幻境里的奖励是用在这儿的! 元臻臻激动万分,立刻注入意念和灵气。玲珑心旋转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 萤光也越发耀眼,大有破丹而出的架势! 下一刻, 她耳边陡然传来轰然巨响!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视线缓缓上浮,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摔得四分五裂,殷红的鲜血迸射开来,骨肉碎末淌了满地。 很快,一道碧芒从小腹下面弥散开来,沿着血脉走遍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它们修复完好。最后,碧芒汇聚于心口,重新凝结成一颗汩汩跳动的心脏。 元臻臻惊叹地望着这一切,一股强大的吸力随即袭来,她元神又重新回到身体里,粉身碎骨的剧痛炸上头顶,元臻臻痛呼一声,意识陷入了漆黑的永夜。 *** 奚焕紧赶慢赶,终于在婚宴前一日抵达太茯阁,萧遇和颜磬亲自出府迎接,弟子和女儿遇险被救之事,萧遇已经知道了。上次寿辰,他就对这位名动天下的永夜剑君很有好感,见女儿也似对他有意的样子,想着若是能和玄门大派濯溟宗结为秦晋之好,于己可谓大大的有利。 谁知女儿这次回来,竟带回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阵修,修为虽高,却无甚师门家世。萧遇心里有奚焕珠玉在前,看慕泱就不太顺眼了。何况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总给他一种不甚安定的感觉,他试探了几次也没发现什么,便只能自我安慰女儿还小,待长大些再确定婚事也来得及。 与奚焕寒暄一番后,萧遇便让大弟子颜磬陪他说话,自己继续去忙明日的婚事。奚焕急着想见小徒儿,得知她与萧善出门玩去了,只好耐着性子坐在厅中喝茶。 颜磬注意到他手中把玩的两颗淡紫流光的晶石,惊讶道:“前辈手中的,可是晶精石?” “正是。” “晶精石对修士大补,前辈这两颗,应是刚采摘不久的吧?” 奚焕颔首,看不出这小子也挺见多识广的嘛。 他本是一接到喜帖就想过来的,奈何青岚硬要他接一个收伏暗河蛟妖的任务,他匆匆赶去收拾了那十条孽畜的性命,倒是由此意外得了一件宝贝——暗河河底被蛟妖们守护着的晶精石。 这仙宝对奚焕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但对元臻臻这样的修道新人,却颇有助益。颜磬顿时明白他是带来送给元臻臻的,暗自感叹他们师徒感情真是好。 两人正闲聊着,门外弟子忽然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颜磬一见,大惊站起:“善儿?你这是怎么了?” 萧善被传送到府苑门口,遍体鳞伤,狼狈至极。她红着眼眶刚要哭诉,视线转到与师兄对坐的月白长袍的男子身上,眼泪唰得滑了下来。 奚焕不明所以,颜磬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焦急道:“可是宁姑娘出了什么事?” 萧善结结巴巴地把枯木崖遇险之事说了一遍,然后哽咽道:“师兄,宁姐姐把我送回来之后,灵力耗尽,她一个人面对两个魔修……” 她话未说完,眼前白影闪过,奚焕已然冲出门去。 可是没走出多远,他脚步蓦地一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惊撼心神的东西,奚焕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翻转手腕,凭空幻化出一幅画面—— 濯溟宗某处殿宇中,肃穆庄严,静谧无声,几十盏魂灯光芒或平静或跳跃,在一排烛台末端,有一盏铜灯突兀地熄灭了,丝缕青烟从灯芯袅袅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灯盏上刻着娟秀的“宁臻”二字。 她的魂灯……熄灭了。 奚焕如被惊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心神大恸!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两颗晶精石颤抖着脱手滑下,如万千星辰陨落,碎开满地光华…… *** 大雨浇灌了整整一天,在天地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枯木崖最高处的枯树下,一道颀长身影也静静地伫立了半宿。 千梨飞绕在侧,哭哭啼啼把元臻臻和两个魔修打斗的过程复述了一遍,若不是这魔树困住自己,它也不至于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主人摔下悬崖而不得救。 摔下悬崖……摔下悬崖…… 奚焕只觉脑海中也跟着电闪雷鸣,直炸得他头晕目眩、胸腑剧痛,周身灵力不自觉地汇聚于手心,一掌挥出,狠狠拍在树干上! 咔嚓数声,方才拔剑时制造的裂纹进一步扩大,几乎要把整棵树一劈两半。魔树的修为不及面前的男人,根本不敢拿那些古怪阵法来挑衅他。 萧遇扶着萧善站在不远处,千梨的控诉让他面色铁青、羞愧万分。一面恼怒女儿不懂事,怎会带客人来此险地,虽然太茯阁不是凶手,但此祸终究由自家引起,这样一来,多少还是得罪了濯溟宗。 另一面又想起两百年前,兄长萧尘子的失踪,似乎也是与万魂教有关。这万魂教,不去杀修士炼生魂,偏生对茯经垂涎三尺势在必得,究竟是何缘故? 难道这些魔修的修炼,出现了什么隐秘的绝症,非茯经救治不可? 慕泱闻讯后也急急赶回,萧善扑到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让萧遇气恼又无奈。颜磬在旁也是震惊不已,元臻臻是奚焕唯一爱徒,师徒情深,他是见识过的,此事对他恐怕刺激不小。果然,他有心想劝奚焕回去休息,结果只得到对方一个三九寒冰般的“滚”字。 虽然奚焕不理睬任何人,但萧遇还是上前歉声安慰了一番,留下弟子就近看护。他命颜磬慕泱送萧善回去,自己立刻召集阁中长老们商议此事,明天大弟子的婚典,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众人离开后,奚焕才收回威压,脱力般跪坐下来。稚燕和千梨悬浮在一旁,瑟瑟不敢说话。那个男人的眼眸是它们从未见过的幽深和空洞,邪风和流云肆无忌惮地刮过他的脸庞,像是把他的神魂都带走了。 最可爱的小徒弟死了,魂灯熄灭,尸骨无存。 奚焕颤抖着把手指放进嘴里,死死咬住,一股铁锈般的腥咸味悄无声息地浸染开来,斥满口腔。他皱了皱眉,又拔出血淋淋的手,摸出一颗松子糖喂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去。 一颗又一颗,斑斓的糖纸随风飘落悬崖,没入云海,消弭无踪。 随身携带的糖很快就吃完了,可唇齿间弥漫的滋味为什么还是苦的? 半夜里,风雨终于止歇,四周又响起虫鸣鸟兽之声。夜色明明浓稠而宁静,可他却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欢快的少女嗓音吵个不停—— “只要师父不嫌弃我,我就打算一辈子跟着师父了!” “我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 “我希望师父眼睛里只有我一个姑娘。” “师父,你喜欢臻臻吗?” …… 无数话语从心中呼啸而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每个字却像针扎一般,刺得他灵魂都为之颤栗。奚焕头痛欲裂,他狠狠地闭上眼,又睁开,眸中意绪如暴风雨前的黑色潮水,汹涌滔天。 “万魂教……” 他低低呢喃数声,然后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稚燕见他坐了大半夜,终于有动作了,高兴得给他加油鼓劲:“主人!咱们去灭了万魂教吧!给小武痴报仇!” 奚焕勾了勾唇角,缓缓抬起眼眸,暗邃的瞳仁倏尔亮起一点幽光,像深海里淬了毒的发光水母。稚燕突然毛骨悚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耳边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万魂教的丧钟,伴随着凛冽阴寒的剑气,在无边的夜色中涤荡开来。 *** 鸠耀做了二百四十年的万魂教主,日子一直平静如水,虽然常常有人打着正义的旗帜想来剿灭他们,但架不住魔修的燃魂功法毒辣狠厉,这么多年来,双方谁也没占到便宜,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从两百年前开始,教内突然流传起一种怪病,燃魂术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会进入一种放空状态,修为在一夜之间化作虚无。需得熬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恢复正常,并且境界大涨。 这段虚无期并不容易熬过去,修为没了,体内的魔煞却没有消失,没有修为压制的魔煞日夜啃噬着经脉脏腑,令人痛不欲生。若是在教内结了仇的,对方怎会不趁这大好机会下手,遇上了那真是任人宰割。魔修基本没有极其信任、可以为自己护法的人,所以进入这段空白期的魔修,多半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独自熬过去。 鸠耀亲身经历过那八十一天,除了强忍凿心裂肺之痛,还差点被想篡位的下属杀死,熬过去后虽然修为大涨,直逼出窍期修士,但他作为教主,最忧心的还是万魂教的未来。能熬过这八十一日的魔修屈指可数,教中很快就陷入了人才青黄不接的状态。 医修告诉他,天下医药至宝非茯经莫属,里面或许有解决这一困境的仙丹妙药。 鸠耀二话不说,立即开始谋划对太茯阁的进攻,可是派出去的顶尖魔修却和太茯阁主萧尘子一起莫名失踪了。 百年后,又有探子回报:说当年萧尘子身上其实只有茯经的下册,茯经上册还在太茯阁里,若能抢到一半,也是不错的。 于是便有了这次针对太茯阁的计划。 可惜又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派出去的杀手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各大玄门一夜之间也知道了万魂教要窃取茯经一事,纷纷派人驻扎保护,让鸠耀无从下手,恨得心里流脓。 奚焕杀到总坛的时候,鸠耀刚刚享用过美人,正在寝殿中小憩。两个魔修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教主,有个剑修杀进来,左护法和长老们都死了,咱们挡不——” 话未说完,一丈雪白剑光已经横劈进来,照亮了整座大殿。万千烛火乍然熄灭,楼台高阁轰然倒塌。剑气罡劲,两个魔修霎时口吐鲜血,伏倒在地。鸠耀大惊之下急忙跃起避过,同时凝起功法护身,才堪堪挡住那一波剑气。 只是身下的楠木床榻被劈成了碎片。 一道清冷卓绝的身影一步步踏进殿中,半张面具掩着俊逸的轮廓,看不清真容。手中长剑寒光泠泠,素白轻袍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刹修罗。 奚焕此行只为元臻臻报仇,既是私怨,便不想把师门牵扯进来,所以戴上面具,还用了元臻臻的千梨剑。 鸠耀从未见过能独闯万魂教如入无人之境、并杀到自己面前的人,一时惊怒交加:“来者何人?!” 他看不出对方道行深浅,那说明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这样的玄门中人屈指可数,他心里飞快地盘算分析着,却始终抓不出个头绪来。 稚燕被勒令待在袖中,它虽然常常和元臻臻斗嘴,却也难以接受她的猝然离世,此刻激动地抖来抖去,恨不得亲自上阵:“上啊!冲啊!干他!盘他!宰了他!” 奚焕:“闭嘴!” 鸠耀听不到稚燕的声音,闻言顿时大怒:妈的你有脾气,老子就没脾气啊!闯进我家打打杀杀,还让我闭嘴?! 当即祭出自己的法宝莲灯,紫芒如刃,光华炽盛,与奚焕的雪白剑气缠斗成一团。 千梨愧疚痛苦、满心伤怀,这会儿被修为高深的修士催动,顿时化悲愤为力量,竟发挥出和稚燕不相上下的水平。万千剑光如梨花盛开,劲气席卷,将整座寝殿劈得一片狼藉。 鸠耀没见过千梨剑,更没见过秋水剑法,但还是能看出对方出身正道。他暗忖,莫非是哪个玄门的后起新秀?那这天资也太恐怖了吧?万魂教的探子怎么没有消息传回来。 奚焕招招凌厉,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拼命模样。鸠耀被打得郁闷极了,他万魂教除了太茯阁,最近也没招惹谁啊! 这一想就明白了:“你喜欢萧家大小姐?”最近只有萧善被魔修伤到嘛!她的仰慕者来给她报仇出气,这才说得过去。 然而话音落下,对方的脸色却更差了,鸠耀大惊:“不是萧善?难道你喜欢颜磬?!” 回答他的是更为狂暴的剑风,简直要把他削成肉泥。 几番交手,鸠耀终是败下阵来,他自知难逃一死,却不甘心死得这么轻易。于是故意露出破绽,骗奚焕逼近自己,趁千梨直直刺入胸膛之际,鸠耀一把抓住奚焕另一只手,一个奇异的阵法陡然浮现,将彼此的手掌牢牢吸住! 奚焕怒极攻心,到底还是轻敌了些,等发现陷阱想要脱离时已来不及。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从鸠耀体内传送到奚焕丹田里,鸠耀疯狂大笑,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快变成一个皮包骨的半死人。 他神识尚未消陨,望向奚焕的目光阴毒至极:“你吞噬了我的元婴,便是下一任教主了,以后再也不能脱离吸血噬魂的命运,你在正道还混得下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啰嗦。” 千梨陡然暴涨出万丈光芒,鸠耀的神魂彻底被绞杀在罡劲的剑气中。 殿内终于恢复宁静,奚焕皱着眉调理内息,只觉火一般的灼痛从皮肤下燃烧起来,他以为自己中了魔煞,正想运功逼出,就见几个万魂教长老带着大批魔修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奚焕仗剑而立,静默不语,千梨剑尖还流淌着鸠耀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血泊中,听着颇为瘆人。 几个长老一见他就愣住了,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面露喜色,跪倒叩拜:“参见教主——!” 奚焕挑眉。 一位长老激动道:“教主,您的噬魂纹是老朽数百年来见过的最鲜艳的!相信您一定能带领属下们光耀我教!一统玄门!” 什么乱七八糟的? 脸上越来越灼热的痛痒让奚焕忍不住想去抓挠,千梨发现不对,飞近了一看,大吃一惊:“你你你的脸怎么了?!” 它刃如寒铁,光可鉴人,奚焕看到上面映出的自己,没有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上,妖魅的血红色斑纹张牙舞爪,仿佛鸠耀得意的狞笑。 那是万魂教主特有的神魂标记。 那个长老似乎能看懂他的心思,安慰道:“教主宽心,只要您吸食生魂,以修为压制,这血纹就会隐藏起来,不妨碍您在外行走。” 奚焕冷笑一声,鸠耀真是好阴谋,故意算计他吸入魔煞元婴,按照万魂教的传承法则,吞噬了上代教主的人会自动生出噬魂纹,成为新教主,继而号令天下魔修。 把这个正道修士拖入深渊,玷污他的神魂和声名,他鸠耀也不算白死了。 魔修们虽然不知道这个修为恐怖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他们天生慕强,越厉害的统治者越得他们喜欢。何况教众对鸠耀的不满由来已久,他在那个位置坐得疲了,开始像个娘们儿一样心慈手软,万魂教急需一个铁血的新教主来重振雄风。 至于这个人的身份来历,那都是浮云。 成为万魂教的教主吗?永夜剑君指尖抚过千梨,引得它一阵阵战栗轻鸣。这名头听起来不错,不过接下来,这邪教的路要怎么走,就得听他的了。 *** 雨水飞湿屋檐,聚成雨线,把翠绿的芭蕉叶打得纷乱摇曳,最后如珠玉般撒落,响起叮叮当当一片。 元臻臻从悦耳动听的天籁中醒来,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已沉睡了千百年之久。 入目是一片灰扑扑的瓦楞屋顶。她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除了眼耳鼻口以外的皮肤都被绷带缠住了,活像一只木乃伊。 “你醒了。”一道渺远又清冷的声音传来。元臻臻脖子不能转动,眼角余光勉强瞥见一个青衫少年正坐在桌旁静静地望着她,明明是很俊秀的模样,却肃着一张脸,活像元臻臻欠他一大笔钱似的。 元臻臻想说话,喉咙却好像粘在了一块儿,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少年端着茶盏走到床前,单手把她抓扶起来。没想到他看似瘦弱,力气却很大。 元臻臻就着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才嘶哑着声音吐出两个字:“谢谢。” “你睡了三天,和你一起掉下来的两个人都死了。” 元臻臻沉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一路上又全是阵法,不死才怪了。 “但你只是全身骨折,经脉震裂。枯木崖千百丈高,凶险法阵无数,你居然能活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少年突然凑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审视着她。 元臻臻心里一突,这人难道是冰雪堆出来的么,离得近了竟然能感觉到一缕缕寒气从他身上透出来。 “我、我……有师尊给的本命法宝!”元臻臻迅速扯了个谎:“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摔下来的时候它闪了一下,我就昏过去了。” 虽然就算说出“九窍玲珑心”的名字,这里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但元臻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保密为妙。 少年满脸的不相信,但也觉得她修为一般,若没有法宝,实在是说不过去,只好勉强放过她:“我已为你接骨养脉,今后早晚更换膏药敷绑患处,百日之后,当能痊愈。” 元臻臻惊讶,这少年竟是个医修么? 不禁感激道:“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我叫元臻臻,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瞟了她一眼:“萧尘子。” ※※※※※※※※※※※※※※※※※※※※ 谢谢各位股东爸爸的订阅,爱你们,祝看文开心,么么哒~^_^ 追师记13 什么?!元臻臻吃了一惊, 萧尘子?就是掌门青岚曾经提过的, 那位失踪已久、拥有炼丹宝典茯经的太茯阁主的兄长吗? 太茯阁主萧遇的年纪已经能当她家焕焕的岳父了(呸呸), 他兄长萧尘子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到底忍不住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萧尘子冷笑着睨了她一眼:“萧遇的丹术修为还不及我一半,比我长得老也很正常。” 这不是老一点点好吗?元臻臻惊悚地打量着他:“敢问前辈, 现在高寿……?” 萧尘子想了想:“不高, 也就一千七百来岁罢。” 这还叫不高?!跟青岚老匹夫差不多了好吗!却偏偏顶着一张娃娃脸, 操着一把稚嫩的少年音, 走出去不知能骗到多少少女心呢! 元臻臻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吧,小哥哥你长得这么可爱,当然说什么都对。 想想也是, 萧尘子是冠绝修真界的丹修+医修双绝, 天资非凡不说,更继承了茯经,他要是照着仙书上的丹方炼出什么保持容貌的灵药,确实一点都不奇怪。 返老还童,青春永驻,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元臻臻茅塞顿开, 一下子激动起来,看少年那张堪比奚焕的冰山脸也顺眼了许多:“没想到竟是萧前辈!久仰前辈大名, 今日得见, 果然风姿卓绝、芝兰玉树、公子无双……” 她不要钱地吐着夸赞之词,就差鞠躬拱手作揖了。萧尘子冰刀似的目光冷飕飕飞过来, 元臻臻立刻切换了话题:“听说萧前辈失踪已久, 原来竟是在枯木崖之下……”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来, 看这木屋建了也有些年头了,萧尘子精气十足,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为何要隐居在这里呢? 萧尘子读出她未尽之意:“两百年前,我被万魂教魔修追杀,无意中闯入这片山谷,为阵法所救。但也因此被困住,一离开便会□□苍老腐烂、修为尽失。” 这地方果然诡谲,有的人进来会死,有的人会有奇遇。只是……又是万魂教?元臻臻愣了愣:“是为了茯经?” “是。” 元臻臻说:“我也是因为被他们追杀才摔下来的,他们想去太茯阁偷茯经,被我听到了,想把我灭口。” 萧尘子冷笑:“病急乱投医,看来万魂教的炼魂大法出了岔子了。” 萧尘子没有妻儿,了无牵挂,囿于此间专心研习茯经也能自得其乐。自他进入后,这处山谷似乎就封闭了,再也没有人闯进来,他不断期待从枯木崖上掉几个修士下来,甚至还设置了阵法给这些人增加存活的机会,然而等来的只有人类兽类的零碎血肉,没有一个能活着落地的。 直到元臻臻出现。 萧尘子不得不相信这是天意,念及此,看她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把药吃了。” 元臻臻看看那精致的瓶子,又看看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臂,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少年默了一瞬,只好认命地把丹药倒出来,塞进她嘴里。暗香萦绕,入口酸甜,肺腑间瞬时腾起一阵暖流,缓缓修补着她脆裂的经脉。 元臻臻感激地朝他一笑,继续拍马屁:“萧前辈不愧是丹药界第一人!小女子落崖后能遇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萧尘子充耳不闻,开始埋头拆她绷带。布满青紫淤痕的皮肤在他灵巧纤细的手指下一点点露出来,元臻臻逐渐惊恐:“前辈你你你你干什么!” “换药。” “换、换药我自己来就行了啊!前辈你……男、男女授受不亲啊!” 救命啊要被看光了啊啊啊! 萧尘子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前两天的药都是我换的。再者,你这正反面也没什么区别,有什么亲不亲的。” 元臻臻被他几句话炸得五雷轰顶!看光两天了?!还“没什么区别”?!大神你真的没有眼疾吗?老娘虽然瘪,好歹是有一两肉的啊——等等! 难道是摔下来的时候胸先着地了?连aa都没有了吗?! 那也太惨太伤自尊了吧?根本没法活了! 少女气得呕血,但一想到医者面前无男女,救命要紧,也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把自己当成尸体。等绷带全部解开后她才发现,哦,原来她是穿着抹胸亵裤的,还好还好,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萧尘子缓缓扫视过少女全身,看得元臻臻寒毛直竖。他显然对自己的医治成果很满意,拿浸了药汁的帕子替她擦洗一番后,忽然说:“我救你,是有条件的。” 元臻臻:“……”您能不能给我穿好衣服或者绑好绷带以后再谈条件?这样近乎赤|裸地躺着,我很冷也很羞耻好吗! 萧尘子盯着她:“你伤好之后,必须拜我为师,接受我的传承。” 元臻臻吃了一惊,一个手握茯经的丹修巨擘,想收徒弟,只怕霜极山绕一圈都排不下,为什么非要传给她呢? 她小心翼翼道:“前辈施以援手,臻臻自然感激不尽,但我已有师承,恕我无法一心二意。” “你师父是谁?” “……濯溟宗永夜剑君。” “奚焕?”萧尘子挑眉,勉强给了个好脸色:“他救过我性命,我现在将一身所学报答在他徒弟身上,有何不可?” 呃……原来他认识师父啊!元臻臻眨眨眼,濯溟宗没有专门修习丹术和医术的长老,若她能跟着萧尘子学点东西,也不算叛师,回去以后还能成为宗门助力。之前青岚不是还想着要和太茯阁搞好关系的么,现在有了这层关系,他老人家应该会高兴……的吧? 于是只好点头:“师父说的是,是徒儿糊涂了。可惜徒儿现在无法动弹,不能给师父敬茶。” 萧尘子冷哼:“你好好养病,日后能继承我十之一二,就算对得起我了。” 元臻臻无语。明明顶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说出来的话却老成欠抽得要命,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少年认完徒弟,才开始重新上药包扎。元臻臻心里抖了一记,看来他还真打算如果她不拜师的话,就不帮她疗伤了。 真狠心。 萧尘子问她想学丹术还是医术?元臻臻心想,太茯阁主炼丹,而她到底是濯溟宗的内门弟子,如果学丹术,难免有“偷师”之嫌,说出去也不好听。于是便选了医术,以后焕焕受伤生病,她也能及时为他医治。 此后的日子,元臻臻只能像个瘫痪病人一样躺在床上养伤,萧尘子每日来给她上课,从各种仙草灵药的功效讲起,再到把脉针灸熬药甚至动刀子的技艺,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讲给她听。 元臻臻一开始觉得晦涩难懂,慢慢便领略到其中的乐趣。日复一日,也很快打发了百无聊赖的养病时间。 在萧尘子的回春妙手之下,两个月后,元臻臻筋骨接合完美,内腑调理顺畅,终于告别绷带,被允许下床走动了。 元臻臻兴奋得嗷嗷叫,挪动着僵硬的四肢爬下床,结果数月没运动的肌肉有些萎缩,才踏出两步就乐极生悲——双腿发软,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痛得眼泪汪汪。 萧尘子望着匍匐在脚边的少女,慢慢啜饮一口茶,颔首道:“难为臻臻还记得欠为师一个拜师礼,为师收下了,以后不必再行此大礼。” 元臻臻:“……” *** 万魂教,赦魔殿。 奚焕宽袍广袖,独坐上首。灯火摇曳,将这位新教主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寐,那双隐藏在面具背后的眼睛里流动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冗杂情绪,被他遥遥望一眼,便不寒而栗。 他脸庞、手臂光洁一片,噬魂纹消失速度之快,令所有魔修暗暗心惊。前任教主鸠耀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将它压制下去,而上首这位……只用了三天。 教主之下,有左右护法和十大长老,奚焕那夜直接砍死七个,石破天惊,令教中元气大伤。因为外派任务而幸免于难的左护法和其他长老虽心有愤懑,但奈何对方实力过于碾压,不得不先低头投诚。 左护法丁筹恭恭敬敬地禀报着最近的教务。按照新教主的指示,他以“窃茯经不力并打草惊蛇”之罪,将参与那次计划的长老和魔修悉数处死,魂火赐给奚焕提拔上来的新长老炼化吸食。 待他汇报完,奚焕才慢条斯理道:“既然各路玄门已经盯住了太茯阁,那抢夺茯经的计划就暂时搁置罢。” 底下略有骚动,毕竟大家都是盼望着早日获得茯经来炼丹的。一位姓倪的长老忍不住出列,朗声道:“教主!最近又有诸多教众陷入虚无期,炼丹压制魔煞之事刻不容缓,玄门盯着又何妨,难道我万魂教徒都是胆小怕事的不成!” 挑衅的意思很明确,你胆小怕事是你的事,我们不怕。 众人低头不语,却不约而同想起之前流传的一个八卦。 据偷看到他和鸠耀决战的魔修弟子说,这位新教主其实是看上了太茯阁大小姐(或者大弟子),才对太茯阁手下留情的。 爱而不得,只能沉默保护。众人一时间脑补纷纷,又开始有点同情新教主。 丁筹默默扫了那长老一眼,心中嗤笑,姓倪的仗着功法深厚,平日里嚣张惯了,从前就不把鸠耀放在眼里。新教主上任后他也有诸多不满,颇有取而代之之意。现在他要作死,当然没人会拦着。 奚焕缓缓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那依倪长老之见,我们应该举全教之力,和众玄门拼个你死我活?” 不等倪长老回应,他接着道:“所以你就在后山泉水中下毒,无论蛰伏还是出击,除你以外,我们其他人都离死不远了,你就可以当教主了,是吗?” 阶下一片哗然,大家纷纷自查内息,果然发现一缕阴晦之气,隐秘地绕在心脉上!一时愤懑至极,看向倪长老的目光恨不得吞其肉噬其血。为了一个教主之位,竟毒辣至斯,也不想想万魂教这么大块肉,他一个人吃不吃得下! 倪长老大惊失色,来不及狡辩,就闷哼一声,被奚焕抬袖一剑击穿了内丹!他速度之快,根本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剑的,只觉眼前莹光一闪,等大家回过神来,千梨仍然傲气凌人地飘在奚焕旁边,身上半点血渍也无。 教主他……他竟然没有出剑,只用了一道剑气,就要了一个长老的命?! 所有人都被这个恐怖的事实惊到了,一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之前还蠢蠢欲动想与奚焕一战的人,也都偃旗息鼓,彻底歇了心思。 倪长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缓缓倒下,顷刻间,生魂浮起,奚焕搓搓指尖,它就飘了过来。 你们不是钦慕强者么,我已经足够强,再不听话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色泽不甚纯净的魂火在他掌中颤动着,飘摇着,就是太微弱了,塞牙缝都不够。奚焕嫌弃地啧了一声,转手把魂火送给了离得最近的丁筹。 丁筹强忍着颤意接过魂火,还没来得及躬身拜谢,就听那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又道:“把他吊在殿前炼尸油罢。” 丁筹脚下一滑,差点把魂火摔出去。炼、炼尸油?他惊愕地望上去,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这样做的用意。 奚焕唇边划开一个残酷的笑意:“这魂火颜色不纯,对吧?因为我留了一魄在他体内。你们不知道吗?把留有一魄的半死人放在结界中淬炼七日,所炼的尸油,是喂食兵器再好不过的养料。等把他炼出来,你们试试就知道了。” 半死人……所以其实倪长老并没有完全死透,还有最后一息尚存? 两个魔修上前把他的“尸体”拖了下去。从没有听说过这种毒辣做法的众人,第一次开始怀念那个被他们嫌弃“心慈手软”的前教主鸠耀。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众人紧迫的呼吸声,和……渐渐响起的,奇怪的剥糖纸声。 新教主喜欢在议事的时候吃糖这个习惯,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说不清他吃糖的规律是什么,好像高兴的时候要吃,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吃。也不知那么多糖是从哪里来的,一颗又一颗,好像总也吃不完似的。 诱人的甜香慢慢飘下来,众魔修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懈怠,因为新教主最喜欢在他们神经松懈的时候发难。 就在众人紧张得灵魂都快汽化的时候,奚焕终于吃完了糖,重新开口:“本座昨日已发现中毒,不过好在只是阻塞灵气运转的娑罗花汁,医修已经配好了解药,诸位不必担心。” “另外,本座昨日得到密报,七杀城将于一个月后开启,城中有秘籍丹方无数,诸位届时可以进去玩玩,或许能遇到解决虚无期的机缘。” 丁筹踌躇道:“教主,七杀城虽然颇具诱惑,但进入的都是玄门弟子,咱们身具魔煞,一探便知,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事呢?” 奚焕说:“本座自有办法暂时遮掩你们身上的魔煞,让你们以普通散修身份进入。” 众人听后皆是一喜,七杀城百年开启一次,如玄门藏宝洞一般,进去的修士无不收获颇丰。可他们却从没有机会进入。 丁筹见他没有别的示下了,便招呼大家退下,去找医修解毒。 等人走光了,稚燕才飞出来冷哼道:“主人,这些人不杀了,留着过年吗?” 奚焕舔了舔指缝里的糖渍,答非所问地低语:“真难吃。” 臻臻亲手做的松子糖已经吃完了,现在吃的是濯溟宗弟子按照她的配方做的,味道本来就无法比拟。她死后,这些糖吃在嘴里,更是味同嚼蜡。 千梨钻回袖中,缠在他手腕上嘤嘤哭泣:“我想念主人了……” 奚焕轻轻抚摸着她:“嗯,我也想她……” 也想把这里所有人统统砍了烧成魂火……但是,那样也太便宜他们了。 他施施然踏出赦魔殿,眸色幽深,氤氲着毁天灭地的沉沉情绪。 万魂教大约是燃魂太多,天空阴霾深重,处处弥漫着死气,他穿过重重殿宇,沿着石径缓步踏入开满紫色花朵的树林。 正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修炼,耳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奚焕顿步细听,像是拼命压抑而又难耐的喘息。他举目四望,发现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面,隐藏着一个结界,林中迷雾重重,只能隐约看出是一男一女,动作十分亲密。 他们在做什么? 稚燕也听到了,它飞快捂住千梨的耳朵,对奚焕喊:“别过去!” 奚焕奇怪地睨它:“为什么?” “……”稚燕面红耳赤,嗫嚅着难以启齿,只好眼睁睁看主人隐匿了身形气息,慢慢走过去。 以奚焕的修为,要透过这点屏蔽结界看清些什么,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石头后的男子相貌俊美,肌肉虬结,看服饰像是某位堂主。女修则是十长老之一的秋骊,是位明眸皓齿的美人。 两人像灯芯的棉线一样紧紧缠抱在一起,醉人的吟哦从女子红唇边溢出,端的是风情万种,搅乱人心。 额头汗水一滴滴滑落在男子精壮的身上,他时轻时重地舔咬她的耳垂:“这才叫双修,你前面那个死鬼丈夫估计都没让你爽过吧!” 秋骊媚眼娇羞:“他那个病秧子,哪里比得上小莫莫你厉害。” 稚燕只觉不堪入目、几欲作呕,连忙捂着千梨的眼睛把它拖远了。 奚焕则微微一怔: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双修吗?动作居然这么奇怪? 之前他只在一些冷门秘籍上见过严肃刻板的理论,具体如何实施的,却是不知。现在无意中撞见实战,错过了岂不可惜? 于是永夜剑君饶有兴趣地围观起来。 石头后的两人沉浸在野合的欢愉中,完全没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而本来要路过此地的魔修,也因为看到了教主而赶紧绕道,是以一场鲜活春色,竟是进行地出奇顺利。 两人不知疲倦地厮杀了一回又一回,姿势解锁了一个又一个,奚焕没想到双修居然还有这十几种做法,一时大开眼界、惊异非常,暗道师兄说得对,修行之事,观书无用,还需躬行。(青岚:我有说过是这“事”吗?!) 过了许久,男子才平复下粗喘的呼吸,抱着佳人叹道:“秋儿何时才愿意嫁我?一天都舍不得离开你……” “奴家也爱你……”秋骊动情地在他下巴啄了一下:“小莫莫你什么时候能完成那边的任务?咱们一起向教主提婚事如何?” 婚事……奚焕耳边仿佛又响起那道让他心尖颤动的甜美嗓音。 一个时辰后,这对鸳鸯终于云收雨歇,整理好衣裳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结果一眼撞见外面静静站着的人,两人顿时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新教主抱臂默立,似在发呆,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魔修作风开放,按理说野合也不算什么事,但他们想起这位的雷霆手段,还是立刻低下头瑟瑟跪倒:“属下一时情难自禁,还请教主恕罪!” 奚焕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满脸的汗水和红晕看了片刻,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自然是那个男子。 男子略微紧张:“属下莫泱,是临阳分部的堂主。” 莫泱……奚焕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无声地笑了:“你们这就结束了?” 呃……两人悄悄对视一眼,教主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他道:“明天还继续吗?我再来看。” 什么?!教主他他他居然有这样的恶趣味!秋骊满脸绯红,莫泱也尴尬得无所适从。 奚焕以为他们答应了,便打算离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身望向秋骊:“你喜欢他?” 秋骊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羞涩点头:“是,奴家心仪小莫莫久矣。” “你们吃饭的时候,会有第三个人在场吗?” 这问题就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秋骊想了想,抿唇一笑,说:“教主说笑了,我与小莫莫才互表心意,平日同进同出,粘在一起还来不及,怎会允许旁人在场。” 奚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次是真的转身走了。 秋骊立在原地,暗道这新教主的脾性可当真是诡异。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爱人长眉微微蹙起,他总觉得,教主望向他的目光带着某种深意。 但愿是他的错觉。 ※※※※※※※※※※※※※※※※※※※※ 恋爱沙雕文,不用太费脑子,有些伏笔我就直白坦露啦~ 追师记14 元臻臻以前看穿越小说, 对于女主们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魂穿成一个漂亮女人时, 那种惊叹喜悦的心情, 她着实羡慕嫉妒恨得很。 但是轮到自己身上,她才知道, 小说全是骗人的。当你毫无心理准备地去照镜子, 结果发现里面出现的不是自己, 而是一张陌生面孔的时候, 不论这个女人有多貌美,你的第一反应都只会是——惊恐尖叫! 被魔音穿耳的萧尘子忍无可忍地飞来一记眼刀:“不就是摔得毁容了么,本神医已经把你脸上的伤都治好了, 你还有哪里不满意?我来帮你重做!” 少年挥舞着一把匕首靠过来, 元臻臻吓得连连后退:“没没没不满意!非常满意!五星好评!刀剑无眼,师父您千万不要激动!” 萧尘子冷哼一声,收起刀子,若无其事地坐下喝茶。元臻臻小心翼翼地和镜子里哆嗦的少女对视了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好吧,居然摔得这么惨的吗, 九窍玲珑心和神医联手,都没能修复到从前。说实话, 虽然从前的相貌不如现在, 但那是她亲爹妈给的脸啊,怎么都觉得以前那张更顺眼一些。 对着镜子连照三天, 酸甜苦辣的复杂心情才渐渐平复。不得不说, 这张新面孔, 放之整个修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想到这里,元臻臻的心情又愉悦起来,女人嘛,总是装模作样地说要提升内在,其实谁不希望自己倾国倾城呢。 身体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除了练剑的时候筋骨还有些不灵活,平日生活起居已经和从前无异。她也如之前约定的一般,认认真真地跟萧尘子学习医术,以至后来给自己涂药按摩、药浴药膳,她都能亲力亲为了。 只是闲暇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她失踪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萧善会很感动吧?希望将来能顺利放她通过试炼。师父一定知道了,他会伤心吗?会为她复仇吗?松子糖应该吃完了,他一定又气哼哼地开始啃手指了吧? 想到奚焕就忍不住一个人傻笑,萧尘子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摇头叹气,怀疑这孩子脑子摔坏了。元臻臻心想,她真的好想他啊! 为了早日彻底康复,她坚持每天拿一根树枝练剑,师父传授的秋水剑法不能丢了,她还指望着靠它成为和师父比肩的剑修呢——呃,虽然差距实在有点远。 萧尘子抱臂围观:“这是奚焕传授给你的剑法?” 少女眉眼甜蜜:“嗯。” “你喜欢他。”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元臻臻愣了一下,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便坦然道:“喜欢,非常喜欢!” 萧尘子点点头:“那你辛苦了。” “奚焕一看就是脑子里缺根筋,还没开窍的。你想拿下他,可要费点功夫。” 一句话说到元臻臻心坎里去了,她也觉得师父有时候暧昧腻歪得要甜死人,有时候又像张白纸似的什么都不懂,就算他同意和她结为道侣,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要为师传你合欢散的秘方么?” 元臻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以为你要教我什么追夫秘诀呢,原来竟然是这个! 她干笑着:“师父……这、这就不必了吧,我还是觉得两情相悦比较好……” 萧尘子冷哼:“那你可以出谷了,再待下去,你那呆子师父就要被别的小姑娘拐跑了。” 元臻臻深以为然,她家师父那么优秀,走了一个太茯阁小姐,后面还有成百上千个小姐想追他吧? 于是,等半个月后彻底痊愈,元臻臻便向萧尘子辞行。少年看着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元臻臻知道他的心思,笑眯眯道:“师父想让我把茯经带给萧阁主是吗?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自当为您达成心愿。我不算太茯阁弟子,可以发心魔誓,若我独吞茯经,就……让我天打雷劈,追不到阿焕吧!” 萧尘子哼道:“奚焕遇上你也算一物降一物。你不必起誓,我已经在茯经上下了血咒,只有吾弟萧遇及其嫡传血脉才能打开。” 话虽如此,元臻臻还是郑重其事地立下心魔誓。萧尘子叹息一声,将半本茯经放到她手里。 少女朝他叩首三拜,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然而走出一段路了,她又忽然折返回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萧尘子以为她舍不得离开他这个师父,心底一暖,正准备柔声安慰一番,就听元臻臻忸怩道: “师父……要不,您还是把合欢散的秘方告诉徒儿吧?” “……”萧尘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 重返人间,即便元臻臻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冲去白竹峰出现在奚焕面前,但也知道茯经贵重,放在自己这里终究不安全,还是尽早送回太茯阁为妙。 太茯阁的守门弟子没有认出她来,元臻臻这才想起来,她的相貌已经完全变了。九窍玲珑心的事到底不好透露,元臻臻索性捏造了一个新身份:医修元元。 萧遇听说有兄长的消息传来,一开始还不敢相信,等看了元臻臻带来的萧尘子亲笔信,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哥失踪百年,虽魂灯未熄,却始终没有音讯,老夫就猜到大哥是落入了险境而不得脱困。” 他气得拍案:“果然是万魂教做下的好事!磬儿成亲时老夫就该想到了,那帮魔修怎么可能放过我们萧家!” 元臻臻宽慰道:“阁主安心,萧前辈身处谷中还算安稳,他命我将茯经送回贵府,也就了无牵挂了。” 萧遇抚须长叹,待接过茯经,见上面血咒完好无损,确实是兄长的手笔,这才对元臻臻完全放下戒心,神情也温暖了许多: “多谢元姑娘!大哥在信中也说了,姑娘也是被歹人追杀,才误入深谷,与大哥相遇,劳烦你为我太茯阁跑这一趟。姑娘侠肝义胆,光明磊落,若不嫌弃的话,以后太茯阁的丹药,姑娘可以任意选用。”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看来她半字不提师承萧尘子是对的,太茯阁的人到底还是介意外人偷学自家的本领。元臻臻正要道谢,门外忽然冲进一名弟子:“阁主!大小姐有消息了!” 萧遇霍然起身:“快说!” 那仆从看了元臻臻一眼,萧遇说:“元姑娘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濯溟宗的弟子在千莲镇见过大小姐,听他们问路的意思,像是要去七杀城。” “七杀城?!”萧遇又惊又怒:“善儿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居然要陪那竖子去闯七杀城!” 他气得不轻,胡子都抖了起来。在屋里恨恨踱了几步后,说:“濯溟宗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弟子道:“濯溟宗派了永夜剑君带弟子去七杀城历练,他们答应会帮我们找回大小姐。” 熟悉的名号落入耳中,元臻臻心尖仿佛触电般颤栗了一下。 “那就好。”萧遇眉间忧色稍缓:“有奚小友在,老夫就放心了。” 上次大寿,他就很看好奚焕,恰好善儿也对他芳心暗许,本想着说不定能与濯溟宗联姻,为太茯阁找个依傍。没想到善儿后来居然移情别恋,看上了一个无名无势的阵修。 那慕泱看似一表人才,修为也不差,但总是给他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千年的人生经验培养出一种敏锐的直觉,他本能地觉得此人并非良配。 可惜善儿对他情根深种,他这个做父亲的但凡说他一点不是,她就撒娇哭闹,弄得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元臻臻看在眼里:“可是府上大小姐出了什么事?小女子也正要前往七杀城,不知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七杀城是什么东西她是不知道的,但是既然奚焕要去,那她自然也要过去的。 萧遇长叹一声:“说来不怕元姑娘笑话,老夫的独女善儿看上了一个阵修,前几日忽然离家出走,和那阵修私奔了。” 什么?!元臻臻大吃一惊,是和那位慕泱么? “萧阁主不喜欢那位阵修?” 萧遇摇头:“也说不上什么大的不满。只是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女儿不必经历风浪心殇,就能有最好的归宿,可惜善儿不能理解老夫的苦心。” “如今两人直奔七杀城去,老夫虽然请了濯溟宗修士帮忙寻找,但也要派弟子前去接人的。元姑娘大义,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老夫感激不尽!” 元臻臻不知怎的竟有些心酸,她不敢去想自己的爸爸,忙低头道:“萧阁主客气了。” 太茯阁中,萧善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她爹,还有一个就是大师兄颜磬。所以萧遇便派颜磬领了两个弟子,带上元臻臻一起去七杀城。 离开之前,元臻臻又悄悄上了一次枯木崖,这次也不敢靠近了,就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魔树被劈开了许多裂缝,原本插在树干上的千梨也不见踪影。 千梨已有剑灵,应当是不会跟陌生人走的,难道是师父来过,把她收走了?元臻臻微叹,只能等见到他之后再问了。 颜磬成亲后,渐渐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些男子汉的沉稳和担当。说起那个不省心的师妹,他也是一脸无奈:“慕兄虽然不是出自名门大派,但为人不错,对善儿也好。其实善儿不必如此心急的,假以时日,师父必定会看到慕兄的好,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元臻臻和慕泱没接触过,不知道他到底如何,这时候也不好妄议,索性旁敲侧击起七杀城的事情来。 七杀城是一处藏宝秘境,每百年开启一次,进入后需独立杀死七个人类或妖兽才能出来,所以才有了这一名称。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杀妖兽是件易事,七杀城里的妖兽大多是中高阶,换算成人类,至少是金丹期的,而且还要求独立斩杀,所以难度并不小。 七杀城隐藏在一座繁华郡城里,城中一汪天然温泉就是它的入口,每到城门开启之日,平静无波的泉水就会如烧开一般,汩汩突涌一个时辰。修士们只需跳入泉中,就能进入七杀城。 颜磬带着元臻臻抵达的时候,温泉已经翻涌了有一会儿,负责追踪萧善的弟子匆匆赶来与他附耳数言,颜磬脸色随即变得难看。 “善儿知道我们追过来,和慕兄先一步进城了。”他眉头紧皱,萧善修为不高,慕泱若是真心为她好,就不该让她跟进去冒险。 “那我们也赶快进去吧!”元臻臻已经眼尖地瞥见了濯溟宗弟子的衣饰,急不可耐地想去找奚焕。 “好。” 秘境凶险,难保不会被人杀了充数,所以濯溟宗掌门青岚只派了三位金丹期的弟子过来历练,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还把奚焕撵出来带队。 自从元臻臻“陨落”后,他这个小师弟性情大变,从原来的冷漠冰山变成了蜇人刺猬,谁要是惹他不爽了,他能逮着对方“切磋”一天一夜,不把人打趴下哭着喊掌门救命就不撒手。青岚为此也是痛心疾首,极伤脑筋。 他不想师弟完全封闭自己,所以这次出门,除了锻炼弟子,也为了让奚焕散散心,顺便暗中交待竞泽,若是看到资质不错的散修,就怂恿师叔收下带回来。 时间会淡褪一切感情,等师弟收了新徒弟,也应该能从悲伤里走出来了罢。 元臻臻跑到泉水边,就看到竞泽对着一个紫衣少女交待注意事项。少年眼眸温柔,少女面带羞色,只要没瞎的都能看出两人情意涌动。 上次解救的那个泡桐精紫逝?元臻臻愣了愣,他们俩竟然成一对了?青岚老匹夫这次没有棒打鸳鸯吗? 她上前轻咳一声:“敢问道友,你家剑君何在?” 竞泽打量了她一番,以为她是奚师叔的迷妹之一,了然笑道:“师叔在泉水初涌时就进去了,姑娘若是有金丹修为,可随我们一起进去找他。” “好。”元臻臻点点头,然后招呼颜磬他们过来,一起扎进泉水中。 泉水温润,灵气充溢,并不难受。等她再次浮出水面,发现外面已经改换了天地。四周是广袤无垠的戈壁荒漠,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地面灼烫得吓人。 附近一棵树下坐着几个人,元臻臻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熟悉的月白锦袍,眉眼清朗依旧,此刻正垂首默望着面前的少女,不言语。 萧善正同他哭诉着什么,一双泪眼红若小兔,饱满的胸脯随着抽泣的肩膀一跳一跳,极是楚楚动人。元臻臻刚要过去,就看到奚焕从袖中拿出一方素帕递给她,萧善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起泪来。 嗯??? 重逢的喜悦被浇灭了一半,差点脱口而出的招呼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元姑娘,咱们也去树下歇会儿,观察一下情况再走吧?”颜磬带着两个弟子跟上来,并未发现元臻臻的异常。 元臻臻说好,然后沉默地跟着颜磬过去,青年很快发现了自家师妹,惊喜喊道:“善儿?” 萧善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回头见是颜磬,才松了一口气:“大师兄。” 颜磬见她毫发无损,很是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你了,你怎能不打招呼说走就走,师父非常担心你。” 萧善咬着唇不说话。 颜磬叹了口气,朝一旁的奚焕拱手致意:“多谢奚前辈帮我们找到师妹,前辈屡次倾囊相助,真不知叫晚辈如何报答。” “无妨。”奚焕应了一声,淡漠的目光从跟随的太茯阁弟子身上扫过,也滑过了元臻臻,没有任何停留。 明知他不会认得这张脸,但悄悄抱着一线希望的元臻臻还是黯然了一小下。本来打算一见面就传音给他的,现在不知怎的,忽然就不想那么快认亲了。 不如看看他对她有多了解,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 颜磬扫视一圈人群,疑道:“怎么没见慕兄?” 不说还好,一说,萧善的眼泪又像不要钱似的掉下来:“慕哥哥……一进来就被万魂教的人抓走了,他们说要把他炼成魂火。我也差点被抓走,还是奚前辈赶来救了我。” “什么?”颜磬大吃一惊:“七杀城不是自有禁制,会阻止魔修进入么?” “大约是用了什么方法掩饰吧。”一旁的竞泽开口道:“师叔已经查探过,此处没有任何魔煞气息,想来他们有什么手段,将自己变成了普通修士。” 这世上还没有能完全隐藏魔煞的存在,就算有手段,也必然是有时限的,总有他们露馅的一天。 奚焕说:“所以各位务必要小心,对于不熟悉的散修,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语毕,他似无意状瞥了一眼明显不是太茯阁装束的元臻臻。元臻臻被他传过来的冷意冻得一哆嗦,颜磬忙道:“这位是医修元姑娘,她于太茯阁有恩,这次是一同过来帮忙寻找善儿的。” 奚焕移开目光,不赞一词。元臻臻心里委屈,面上还是微笑道:“好在萧姑娘吉人天相,并无大碍,颜大哥还是快带她杀足了七兽,尽早回去吧,免得萧阁主担忧。” 萧善一跺脚:“不!我要去找慕哥哥!” 颜磬知道这丫头外表温柔,其实性格最倔,他苦恼地揉着额头:“那你要听话,跟在师兄后面,不许逞强也不许随便发脾气。” 萧善连声答应。 元臻臻正生闷气,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传音入密:“小武痴,是你吗?!” 她一愣,抬眼望去,就见奚焕腰间的稚燕闪过一道几不可察的流光,遂惊喜道:“稚燕?你是怎么发现的?” “哼,老子虽然不是你的本命剑,但我们剑灵对魂魄的气息最为敏感。咱们在一块儿那么多年是白混的吗?你的魂魄我再熟悉不过啦,怎么可能认错!” 说完还得意地抖了抖剑穗,如春风拂过一般。奚焕正和颜磬说话,一时并未注意。 元臻臻心里淌过一阵酸涩,唉!追求男人还不如推倒一只剑灵呢。 稚燕很兴奋:“原来你没死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比以前漂亮多了啊!” “谢谢。”元臻臻微笑:“我落崖后摔得不成人样,幸好遇到神医相救,妙手回春,才捡回一条命。” “啧,小武痴运气不错啊!怎么不告诉你师父呢?” 元臻臻垂下眼帘:“你先别告诉他,我想以后给他个惊喜。” 稚燕一向头脑简单,搞不清那些弯弯绕绕的男女情愫,闻言也没多想:“好吧,我不说就是了。” 元臻臻又问:“你看到千梨了吗?” 按理说稚燕能感受到她,千梨就更应该有感觉了啊! 稚燕说:“她上次被拍飞在树上,自责没能救你,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现在没事儿就把自己神识封闭起来修炼。除了晚上——”他忽然捂住嘴,“呃——除了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来,平时你是看不到她的啦!” 妈呀,吓死老子了!差点嘴快把主人的另一重身份曝出来!万一说漏嘴,他一定会被主人打成废铁扔到熔炉里去重造的吧! 元臻臻点点头,其实千梨不必内疚自责的,是她技不如人,怎么会怪剑不好呢。 那边,颜磬同奚焕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发现自己汗出如浆,设了护体屏障也没用:“此处怎如此燥热?” 奚焕手指天穹,众人齐齐望去,顿时大吃一惊,天空中竟然有两个太阳! 奚焕说:“其中一只其实是妖兽铜雀,它修炼走火入魔后极嗜日光,而日光灼痛内丹,又需要大量灵气来平衡,所以它飞至当空,同时吸食日光和灵气。但若任由其如此,七杀城将万物枯竭,灵气消亡,我等也未必来得及逃出。” 难怪大家觉得施法力不从心,原来灵气都被那妖兽吸去了。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斩杀它,只是……两只太阳同样光耀四射,无法直视,如何区分哪只是妖呢? 奚焕刚要解释,元臻臻就抢白道:“很简单啊,等日落时分,追随着太阳西行的,就是铜雀嘛!” 众人恍然大悟,对啊! 大约没想到有人敢抢他的台词,奚焕终于用正眼瞧了瞧了元臻臻。元臻臻得意地朝他扬眉浅笑,就是要出风头!就是博你关注! “那敢问元姑娘,找到之后,该如何做?” 清寒的声音冷不防传来,元臻臻愣了一下:“……找、找到后,就、就射下来啊!” 某人不依不饶:“以何为弓?以何为箭?” 元臻臻:我我我怎么知道啊! 她内心抓狂,这人在外人面前不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怼了啊!! 稚燕老气横秋地传音过来:“他的精神也受了很大刺激啦,你多包涵……” 元臻臻:“……” ※※※※※※※※※※※※※※※※※※※※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主的,实力强大,脑子却很单细胞。但是追这个世界的读者貌似很少?唉,好叭,后面不会再有这么沙雕的男主了。 感谢“学前班的小姑娘、默言”的营养液(づ ̄3 ̄)づ╭ 追师记15 奚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憋红的小脸。最后还是颜磬解围道:“想必奚前辈已经有解决之法了, 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奚焕终于放过了元臻臻:“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必须找到月桂木制成弓箭, 在满月之夜,汇集月华灵气, 才能将其射下。” 颜磬沉吟道:“我听说月桂木自带微光, 白日不显, 得入夜后才找得到。我们不如在此歇息, 保存体力,待日落后再行动。” 此时临近晌午,地面烫得不行, 绿洲也有晒干枯死的迹象。颜磬从乾坤袋中找出一瓶清凉丸分发给每个人, 萧善拿了一颗递给奚焕,奚焕谢过后直接服下,看得元臻臻又一阵刺眼。 不过后来两人也没再有什么交流,奚焕盘坐入定,颜磬把萧善拉到一旁细细询问慕泱被抓的情形,少女说着说着, 眼眶又泛红起来。 元臻臻一时搞不清楚她到底喜欢哪个,看似对慕泱情根深种, 可又和奚焕颇为暧昧。这姑娘不会是把奚焕当成备胎了吧? 她托腮乱想, 没注意到奚焕暗暗打量她的目光。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太阳渐渐沉入晚霞, 铜雀鸟果然跟在后面追随。气温终于降下来, 灵气也渐渐充裕, 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奚焕目光紧盯着西天的某一处,突然喝道:“走!” 大家立即起身,跟着奚焕御风而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往西,但在场之人里他的修为最高,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信任他。 飞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本应浸染夜色的天空竟又明亮起来。众人不明所以,待离得近了,才发现前方丛林里火光冲天,一只金黄色的巨鸟正落在最高的那棵树上休息,正是妖兽铜雀。 这会儿没有太阳,终于能够看清它的模样。铜雀身形巨大,双翼展开足有数丈,每根羽毛都燃烧着火苗,照得周围森林宛如白昼。大约是夜晚没有日光吸食的缘故,巨鸟现在十分烦躁难受,时不时就对天嘶吼几声。 奚焕示意众人噤声,细细观察一番后,他做了几个标记,然后带着大家到距离此地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落脚歇息,并布下防御屏障。 大家都面露疑惑,竞泽忍不住问:“师叔,咱们不是出来找月桂木的么?怎么只探了铜雀老巢,就不继续了?” 奚焕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竞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鄙夷,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忐忑不安。 某元姓医修清丽的嗓音又不缓不急地响起来:“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像铜雀这样的高阶妖兽,必然知道月桂木是它的死穴,所以一定会牢牢看守着它。” 竞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铜雀的巢穴里一定有月桂木!” “对。”元臻臻笑语盈盈:“只是当前铜雀光芒炽盛,掩盖了月桂木的微光,所以我们得在明天朝阳将出未出之时,等它飞离巢穴了,再进去寻找月桂木。” 大家这才明白奚焕的深意,竞泽点头赞叹:“元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在下自叹不如。” 萧善也暂时掩下了悲伤,笑道:“元姐姐又聪明又好看,也不知将来哪位公子能有幸娶得元姐姐这么好的姑娘回去。” 元臻臻羞涩一笑,眼梢偷偷瞥向火堆旁的白衣青年,没想到对方也正在看自己,墨玉似的的眼眸里,一丝探究转瞬即逝,继而就移开了目光。 隔日天不亮,奚焕就叫醒了众人。 东方的天际还蒙着一层蟹壳青,只能勉强看清林中的景致。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吼叫声,对炽烈日光的渴望让铜雀有些等不及了,不消片刻,它就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一飞冲天,朝东方掠去。 “快!就现在!” 众人快速奔向昨日奚焕标记的区域。铜雀在巢穴周围设下了重重阵法壁垒,但是大家修为都不错,齐心协力,很快就解决了绝大多数障碍。 铜雀休憩的那棵参天巨木下,果然有一棵白色小树,亭亭玉立,散发着乳白色清辉。 大家对视一眼,纷纷面露喜色:这就是月桂木了吧! 奚焕割破掌心按在树干上,缓缓注入一缕灵力。几息之后,月桂木忽然兴奋似的变亮了一瞬,随后慢慢收敛光芒,像普通树木一般乖巧。 它竟然认奚焕为主了! 在场诸人皆惊异非常!月桂木是神木,只有修为接近化神的人才能收伏它。难道永夜剑君的修为已经突破了传说中的出窍期?和他师兄一样进入了分神期?他才逾千岁啊!这也太逆天了吧! 元臻臻满心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我男人果然厉害啊嗷嗷嗷! 奚焕收回手掌,将月桂木化作一根树枝收入袖中,然后带众人迅速离开。这次他们躲远了一些,免得铜雀回来发现月桂木被盗,大发雷霆被波及。 整整一天,大家一边蛰伏在山洞里躲避日晒,一边惊讶地望着那柄传说中的稚燕仙剑,吭哧吭哧地把月桂木砍凿成一把弓箭。 元臻臻窃笑:“你现在越来越全能了嘛!” 稚燕对这个不靠谱主人已经无语了:“唉,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啊,千梨是他亲女儿,我只是他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 元臻臻偷笑,师父还是关心她的吧,千梨是他带她找到的,如今陪着他,或许能安慰一下他失去徒弟的心。 奚焕走过来查看稚燕的工作成果,绣着银白竹纹的袖袂轻摇慢曳,让元臻臻不知不觉就看得出了神。奚焕感受到那股视线,心头莫名一跳,不动声色地把袖子负到身后: “明晚就是满月之夜。竞泽、颜磬,你们二人届时为我催动天象,确保月光能照在月桂木上。我将全力射出一箭,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勠力同心。” 众人纷纷称是,此后大家都开始打坐调息,尽力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夜幕降临的时候,外面不出所料传来铜雀愤怒的嘶吼声,它发现月桂木失踪了,也必然明白自己危在旦夕。不过他们躲藏得极为隐蔽,又有多重结界遮掩,那妖兽再高阶,也不可能越过奚焕去。 所以大家都没当回事,全神贯注地入定。只有元臻臻和爱人同处一室,难免心思浮动,难以平静。 某个瞬间,她忽然感觉洞口的结界几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眼睛眯开一条缝,就见奚焕披了一件玄色罩纱飘忽而出,消失在乌黢黢的密林深处。 黑色?他不是一向穿白色的吗?怎么突然换衣服了? *** 篝火丛丛,噼啪作响。十几个衣着相貌都平凡无奇的修士聚在一起,或打坐休养,或窃窃私语。 丁筹又运转了一遍心法后,终于将猎魂草完全消化在丹田中,感觉掌心的热度又上了一分,代表他的炼魂功力又有了提升,顿时满心喜悦。 林中传来细碎的声响,众人警惕地望去,很快就有人站起来恭谨道:“教主!” 黑衣男子缓步而出,依然戴着面具,手中提着一把银光水华的雪剑。丁筹赶紧走过去,声音激动:“多日未见教主,教主可好?属下们按照您的指令在这红沼泽集合,未敢四处走动,静待您莅临。” “本座无妨。”奚焕淡漠道:“你们如何了?” 秋骊笑嘻嘻道:“教主的彤蛇血果然有用,咱们服用后,体内的魔煞气息便消失了,没有任何修士发现我们。” 奚焕扫了眼她依偎着的年轻男子,颔首道:“彤蛇血只能维持十日,且一生只能用一次,你们将这里的猎魂草吸食完毕后就可以出发了,记住尽量不要与正道修士起冲突,以免暴露功法。” 诸人齐声应是。奚焕踱步到莫泱面前,淡淡道:“听说莫堂主也去太茯阁盗过茯经?” 他声音轻柔渺远,意味却重若千钧,之前参与那次失败计划的所有魔修都被处死了,莫泱只觉得那面具的眼洞里透出的目光犹如三九寒冰,冻得他脊椎骨都战栗起来。 “属下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请教主惩罚。”莫泱咬着牙慢慢跪下,一道鲜血从嘴边滑下来,奚焕的剑气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他心口上。 秋骊看起来毫不知情,她吃惊地望向小情人,连忙陪着跪下:“教主息怒!莫泱只是想为教主分忧,并未打草惊蛇!” 话虽如此,秋骊也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动静大的话,她不会没收到任何消息。莫泱没有请示教主就暗中行动,这在教中是大忌。 面前的男人没有接话,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剑穗,说:“太茯阁那个只冲入心动期的大小姐也进来了,说来找一个叫慕泱的男人。” 在场的魔修都是恶贯满盈之徒,奚焕话音落下,大家就都明白了,看向莫泱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唯独秋骊浑身僵硬,脸色难看至极。但现在不是和莫泱吵闹的时候,他们必须全力应付面前的信任危机。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帮他解释,莫泱却一拉她袖子,抢先开口道:“这正是属下的计划。当时您还未成为教主,属下已经潜伏到了太茯阁萧善身边。一时难以脱身,所以未及时向您禀报,还请教主恕罪。” 奚焕点点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萧小姐身边青年才俊极多,你要俘获她的芳心,还需加倍努力。本座等你好消息。” 莫泱手握成拳,缓缓攒紧:“是。多谢教主提点。” *** 元臻臻的轻功自然不能和奚焕比,出洞后只见前方黑影一闪,就失去了踪迹。这么晚他要去哪儿? 她修为不算顶尖,也不爱作死,遂决定不跟踪了。索性攀上一棵最高的树,像铜雀那样在树冠上小憩,等待奚焕归来。 凉意在浓稠的夜色里弥散开来,浸染了衣衫,见缝插针地往皮肤里钻。元臻臻从梦中瑟瑟醒来,明月中天,皎洁的蟾光洒遍大地,将附近的森林景致照得清晰可辨。 为什么月亮不是两轮呢?那该多美啊,简直就是仙境了! 正幻想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 萧善?山洞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元臻臻刚要跳下去询问,就看到月白身影远远行来,转瞬就到了近前。元臻臻心念电转,决定先按兵不动。 “奚大哥!”萧善一眼看到他,急忙奔过去,连敬称都忘记了。 奚焕诧异地停住脚步:“萧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萧善慌慌张张道:“我、我醒来看到你不在、元姐姐也不在,我心里着急,怕你们也像慕哥哥一样被魔修抓走,就找出来了……” 奚焕眉峰微动:“元姑娘也不在?她没有和我在一起。” “那她去哪儿了?七杀城里这么危险,她大半夜的会去哪儿呢?难道、难道……”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惊恐,不由紧张地抓住了对方的袖子。 奚焕眸光扫过袖袂,却没有抽出手来,他凝视着萧善那张忧愁的小脸,眸中似有隐约的怀念之意。 “不会是魔修。”他轻叹道:“你先回去,我去找找她。” 男子的声音如清溪绕玉,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 “嗯,好。”萧善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敢添乱:“奚大哥,你自己小心。” 奚焕点点头:“回去吧,别让你师兄担心。” 萧善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花前月下,郎才女貌。元臻臻抚了抚胸口,觉得自己快心梗了。唉。 奚焕没有离开,而是在月下静立了一会儿,才冷声道:“下来!” 声音不大,却暗含内力。元臻臻浑身一哆嗦,呃,他修为这么高,能发现她,也不奇怪吧…… 只好垂头耷眼地跳下树,走到奚焕面前,怯声道:“奚前辈……” 奚焕扫过她被露水沾湿的衣襟,语含厉色:“元姑娘半夜不睡觉,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元臻臻说:“我看前辈出去了,担心您安危,所以出来看看。” “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我哪里赶得上您的修为,追到这儿就看不到您了,我就在这里等。” 见奚焕盯着她不说话,元臻臻大着胆子道:“奚前辈,我看您刚才出门时怎么穿了一身黑衣服啊?” 奚焕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元姑娘莫不是太闲了?我衣衫如何,与你何干?” 元臻臻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确可以告诉他实情,那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但心里又着实憋了一口气,她就想看看,他究竟能不能认出她来。 也许结果还是会失望罢…… 明明之前对萧善那么和蔼的…… 元臻臻心想,她真是自讨苦吃。 酸涩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化作一片冰凉。稚燕见她眼中水光微漾,忍不住道:“主人,你对萧姑娘那么客气,对元姑娘也宽容一点嘛!” 毕竟怼人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到时候你可别让老子替你收拾烂摊子,哼。 “闭嘴!”奚焕目光慑人,犹如冷电。这一届仙剑真是太差劲了,他要考虑是否把它回炉熔了,重新造一把没有嘴的剑。 稚燕:……凉了凉了,没救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如果没有人安慰,自个儿还能憋着挺着,一旦有人在旁安慰,压抑的情绪就像找到了泄洪口,崩溃而下,一泻千里。元臻臻听得心尖抽疼,终是忍不住醋道: “我听别人说,奚前辈与弟子宁姑娘师徒情深,对外人则不假辞色。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算数,奚前辈对像萧姑娘那样的窈窕淑女,也是可以和颜悦色的。” 无视男子眼中的错愕,她擦了擦眼角:“今日是我逾距了。小女子从小听闻奚前辈惊才艳绝,心中倾慕非常,所以一时情难自禁……还请前辈原谅。” 说完再不看他,施了个礼转身就走。再待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情难自禁”到什么地步。 奚焕立在原地,怔怔望着少女远去的孤独背影,只觉喉头发苦,胸中惊痛。 他并不是会对别的女子和颜悦色,而是……那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他的心魔。萧善的神情看起来特别像她,这位元姑娘的谈吐听起来也无比像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疯癫痴嗔至斯,明明她们谁都不是臻臻啊…… 他的小徒儿,谁能还给他? ※※※※※※※※※※※※※※※※※※※※ 感谢琴师大可爱的火箭炮(づ ̄3 ̄)づ╭ 追师记16 第二日深夜, 夜空清朗无云, 满月将整个森林照得雪亮。众人布下重重禁制守在一旁, 奚焕御空而立,将磅礴的灵力注入月桂木弓箭中, 然后朝睡梦中的铜雀全力射出两箭—— 双箭齐发, 若流星一现, 向铜雀破空飞去。只一息之间, 两支箭就分别穿过内丹和心脏,铜雀尖叫而起,扑扇了几下翅膀后重重坠落在地, 它痛苦地挣扎嘶吼, 周身释放的真火和妖力压迫得一众弟子嘴角都沁出了血迹。 众人苦苦支撑着结界不让它逃离,很快,铜雀的内丹就四分五裂,化为虚无,它趴在地上,哀鸣了数声, 才不甘不愿地咽气。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亮后, 终于只有一个太阳冉冉升起, 气温恢复正常,天地间灵气充盈, 直叫人身心舒畅。 说起来, 帮太茯阁找回萧善后, 濯溟宗这个忙就算帮完了,奚焕准备带着几个弟子向颜磬辞行,到七杀城别处去历练。 但萧善显然对颜磬的实力没有信心,她跑到奚焕面前,咬着唇恳求道:“奚大哥,你再帮我一次,帮我救出慕哥哥好不好?他被魔修抓去,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说着又忍不住潸然泪下。颜磬扶额长叹,也不知道那慕泱给善儿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将她迷成这样。他们太茯阁欠濯溟宗的人情,不知道要到哪天才还得清了。 奚焕静静看了她片刻,眸中意绪繁冗,半晌才颔首道:“好。” 萧善激动欢喜,又哭又笑,谢个不停。 元臻臻默默地站在旁边,像个丧家之犬般垂首听着。啧,她突然就对师父从前的心情有点感同身受了——牙槽好痒,真的好想咬手指啊! 稚燕轻咳一声:“你还有机会嘛,这姑娘喜欢的又不是主人。” 元臻臻不理它,睡了一觉后,她心情已经平复多了,想想马甲是随时可以脱掉的,但考官的好感还是得刷起来,这才是正事。 所以她也是赞成萧善继续傍着濯溟宗的。 稚燕无语,自寻烦恼自讨苦吃,也不嫌累。这两个人不愧是师徒,一脉相承的脑子有毛病啊! 要想救回慕泱,就得找到魔修,可是现在魔修隐藏了魔煞,混在普通修士里,要把他们找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按照奚焕的意思,他们本就是出来历练的,可以一边杀兽取宝,一边寻找魔修。魔修的外貌虽然看不出端倪,但行事功法总会露出破绽,一路上慢慢打听,应该会有收获的。 众人想想,也只能这样了。 穿过丛林,也告别了沙漠戈壁,他们进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 前行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呼救和打斗声,是有修士落难了么?几人互视一眼,飞快赶过去。 前方山脚下有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三个修士正联合对付一只两丈高的灰毛蜘蛛,蜘蛛不断喷出细长的蛛丝,三人腾挪闪避,已经极为小心,但还是会不小心沾上一点,这蛛丝不仅会腐蚀衣衫,还会吸食他们体内的灵气。 另一边,还有一群小蜘蛛在奋力将一个被蛛丝缠身、昏迷不醒的修士抬到洞里去。 这显然是一群以吸食灵气为生的蛛妖,母蛛已经修至高阶,对他们志在必得。元臻臻看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只听一声轻啸,身旁剑气如虹,一下子就斩断了母蛛和修士们之间的丝线。 竞泽持剑飞掠而去,奚焕说:“正是你们累积‘七杀’的时机,去吧。” 颜磬点点头,第二个入阵。其余人冲向那群小蜘蛛去救人。萧善也祭出她的扇器,招招狠厉,大有把悲愤转化为战斗力的架势。 只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奚焕,他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围观小辈们的试炼,不时出手相助;另一个就是元臻臻,她没有兵器,只好发挥医修的作用,寻机给那三个受伤的修士疗伤,偶尔瞥见奚焕替萧善扫除障碍,心头闷闷的,也不好说什么。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见几个弟子都历练得差不多了,旁观的奚焕飞出稚燕,剑气如丝刃,直接将那母蛛绞成一堆碎肉。 那个昏迷的修士也被救了回来,元臻臻一时忙不过来,萧善也过来给她搭手。那几人认出奚焕的稚燕剑,劫后余生,满心感激:“我们师兄弟是浮云岛弟子,这次多亏永夜剑君和诸位相救,否则只怕要命丧于此了!” 竞泽奇道:“那蛛妖足有元婴期,你们几个金丹修士,如何敢去挑战它呢?” 一个蓝衣修士面色微红:“说来惭愧,我们是跟着几个可疑之人过来的,没想到他们早已发现被跟踪,故意将我们引至这蛛妖洞前。我们以为那几人进洞了,便想进入一观,结果……唉!” 竞泽问:“是什么样的人?有何可疑?” “五六个修士,模样普通,却会炼魂术,我们亲眼所见,他们掌含荧火,将几只妖兽活活炼化了。但说炼魂术不是只有万魂教的魔修才会用么?魔修无法进入七杀城,那几人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们就想跟着看个究竟。” “是……” 竞泽几人了然地对视一眼,萧善忽然激动起来:“那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紫衣服的男子?大概这么高……眼睛很大,长得特别俊秀的?” 蓝衣修士回忆了一下,蹙眉道:“那倒没有。姑娘认识他们其中的人?” 萧善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去,颜磬说:“那是我们的一位朋友,被魔修抓走了,我们正在寻找他。” 那人惊讶:“果真是魔修么?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骗过七杀城的禁制混进来?” “不知道。”颜磬摇头:“道友可知他们大概会去哪?” 那人细思后指了一个方向:“也只有那处了,要出谷,只有那一条路。” 那厢,元臻臻擦了擦汗,终于为四人处理好伤势,好在蛛丝的毒性不算强,那个昏迷的修士也苏醒过来,只要休息数日就能痊愈。 没想到元臻臻的医术竟然不错,几乎能和萧善匹敌,奚焕不由又多看了她两眼。少女双颊一红,没敢对上他的视线,转身忙别的去了。 众人告别那几个浮云岛弟子,朝预测的方向追去。果然没行多久,就看到六个魔修正盘坐在树下调息,周围荧火飞绕,阴寒至极。一头妖兽被他们围在中间,奄奄一息,正是快要被炼魂的姿态。 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些魔修的脸庞手背,都布满了荆棘般张牙舞爪的血红斑纹。 竞泽疑惑道:“噬魂纹不是只有万魂教教主才有么?这几个魔修怎么也出现了噬魂纹?”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不舒服,不时用手去抓挠那些血纹。 奚焕说:“无论如何,终是邪术,他们的修为不弱,你们几个务必小心些。” 众人刚应下,一个魔修听见异常,站起喝道:“什么人?!” 竞泽二话不说提刀而入,刀风罡劲,直接在那魔修脸上划开一道口子。奚焕设下戮魔阵为几个弟子护法,一时刀剑齐鸣,有如天罗地网。 能混进七杀城的魔修绝对不简单,濯溟宗和太茯阁这帮弟子虽然都有金丹修为,但要将对方悉数歼灭还是很有难度的,所以大家都万分谨慎,不敢大意轻敌。 可是随着厮杀的深入,竞泽忽然发觉这些人的修为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以他的水准,竟能近身劈中一个元婴期的魔修,这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元臻臻依旧忙着做后勤补给工作,她正为萧善处理伤口,两个魔修突然凶神恶煞地扑过来,阴毒的掌风几乎要扇到她脸上!元臻臻本能地推开了萧善,脑子里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森寒剑芒从其中一人胸前迅疾穿过!另一人惊骇地顿住脚步,收回了攻势。 稚燕气急败坏地大吼:“小武痴你还不出招,坐着等死吗?!” 元臻臻这才反应过来是奚焕救了自己,可他却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与另一个魔修缠斗上了。那个魔修自知不是他对手,恨恨瞪了他一眼,转身就逃。奚焕见几个弟子战势都不错,便放心地向那魔修追去。 元臻臻也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她向竞泽借了把剑,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便如燕子般跃到阵前。纵剑一劈,一道雪亮剑光从天而降,锋锐而凌冽的无上剑意如银龙出水、迅疾而出,冲撞得附近几个魔修都吐血不止。 众人纷纷面露惊讶,竞泽借着靠近,赞叹道:“没想到元姑娘竟然是医剑双修,剑气比我师弟们还要厉害。若不是见过你的医术,我都以为你是剑修了!” 元臻臻抿唇一笑,心道那是我师父教得好!秋水剑法是奚焕专门为她设计的,她才学完就“香消玉殒”了,其他师兄弟认不出来也正常。 有了她的加入,魔修们更显劣势,身上的斑纹因为动用法力而愈发痛痒起来。几人想要逃离,但奚焕设下的重重法阵却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颜磬定住一个魔修,厉声道:“被你们抓去的那个阵修现在在哪里?” 那魔修莫名其妙:“什么阵修?我们从未抓过任何玄门弟子!” “胡说!”萧善冲过来,扇面一翻就掀了对方一巴掌:“我亲眼所见,你们把慕泱哥哥抓走了,还说要把他炼魂,你们、你们是不是已经……” 小姑娘急得又快哭出来,那魔修愣了一下:“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慕、慕泱。” 那魔修仿佛想明白什么似的,忽然大笑起来:“原来是他……他还活着,至于在哪里,你有本事自己去找吧!” 说完他竟爆丹自尽了。 萧善气极,但也听出慕泱还活着的意思了,一时又喜上眉梢。 *** 丁筹没想到,自家不惹事,却有事惹上身。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初入七杀城时一切正常,后来随着寻宝渐进,他们皮肤上不约而同出现了血红色斑纹,如荆棘丛生,蔓延在脸庞手臂上。 炼魂术用得越多的教徒,斑纹越是明显,看似像噬魂纹,但又有所不同,它们更鲜亮更妖娆,像有生命一般,扭曲着,扩张着,恐怖至极。 更恐怖的是眼前这个修士。他的剑一出,丁筹就知道他是谁了,普天之下唯有濯溟宗永夜剑君的剑是漆黑如墨的。他有心抵挡,却震惊地发现体内修为似有被压制之象! 拼死一战不值得,仓皇逃出,那人却又穷追不舍,稚燕剑气激荡,逼得他肺腑剧痛,生生呕出一口黑血来! 魔煞反噬……! 丁筹震惊地望着掌心,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还没来得及想通其中关节,一把水光泠泠的剑就架到了脖颈上。 寒芒赫赫,莹白如雪——教主的佩剑?! 丁筹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男人:“你、你是——!” 奚焕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之前的娑罗花毒是我下的,医修给你们的解药只能维持到这几日。毒发之后,你们的修为就会被压制。而娑罗花毒和你们在红沼泽服下的猎魂草相结合,会生成类似噬魂纹的斑纹,并释放魔煞。”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奇怪的笑意:“三十一个护法长老堂主都进来了对吗?压不住魔煞,七杀城就不会放你们出去了。就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些金丹期的小孩子们把你们一个一个绞杀了罢。” 语毕,一剑毙命。 丁筹瞪大双眼,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缓缓倒了下去。 奚焕掏出素帕拭干剑上的血迹,低喃着:“还是说得太多了。臻臻说,杀人的时候,话不能太多,会出意外的。” *** 回到主战场,众人已将魔修悉数歼灭,奚焕收剑颔首:“干得不错。” 竞泽上前道:“师叔,我们只查到慕泱公子还活着,但是人在哪里,魔修却不肯说。师叔可有什么收获?” 奚焕沉吟道:“方才我追击的那人频频东望,想来还有一部分魔修往东逃去了,我们追过去看看吧。” 竞泽说好,随即笑道:“师叔你不知道,元姑娘竟然也是会用剑的,她的剑意气势惊人,一看就是师出名家。可惜她不肯说。我看元姑娘绝不是什么散修,应该也是出身玄门大派。” “是吗?”奚焕淡淡扫了眼远处正在为弟子疗伤的少女:“既不愿说,自有苦衷,你也不必太好奇了。” “是。”竞泽应下,心里纳闷师叔不是剑神么?怎么对他说的“精妙剑法”丝毫不感兴趣? 东行数日,没有再遇见任何魔修,想来已如惊弓之鸟,隐藏起来。奚焕以濯溟宗之名,告知路上偶遇的玄门弟子,若是看到皮肤露出血色斑纹的修士,务必要将其击杀,因为那是万魂教混进来的魔修。 而竞泽和颜磬他们,一路上收割了不少妖兽,斩获珍宝无数,大家陆续完成了“七杀”,只待帮萧善找回情郎,就能打道回府了。 萧善虽然是个资质平凡的千金小姐,但在修行上还算比较刻苦。几日之间,她的扇技就有了长足进步,竟然直接在七杀城里渡过雷劫,从心动期冲入了金丹期。 她高兴极了,连带失去情人的悲伤都冲淡了不少。小姑娘抱着元臻臻的胳膊,用星星眼望她:“元姐姐,我结丹后就能像姐姐你一样美了吗?” 元臻臻:……做梦。 一日,众人路过一片山谷,望见里面有一片灼灼盛开的海棠树。元臻臻和萧善都很兴奋,吵着要进去玩。颜磬见她们紧张了数日,也有心让她们放松一下,便望向了奚焕。 奚焕没什么意见,只是道:“海棠恐已开灵智,万事小心。” 于是两个姑娘跑进海棠林里玩耍,其余人在附近架起篝火,烤食野味。虽然大家都已辟谷了,但这七杀城中的野兽汲取天地灵气,味道极是鲜美,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海棠林占地百顷,蜂飞蝶舞,暗香浮动,最中间矗立着一株十多丈高的海棠,开得最为绚烂。萧善满心欢喜地扑上去,没想到当头抽下来一根枝条,幸亏她躲得及时,否则怕是要被揍得满头包。 “好凶啊……”萧善拍打着满身的花瓣,心有余悸:“元姐姐,这树大概真的开了灵智了。” “嗯嗯,小心点。”元臻臻抬头仰望着这棵海棠,却没觉得它凶,反而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亲切。她试探着摸了摸树干,那海棠果然没有攻击她,而是垂下一根花枝,轻轻抚过少女的头顶,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心。 萧善看呆了:“连树都更喜欢美人姐姐吗?” 元臻臻扑哧一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很喜欢它的气息。” 她朝萧善伸出手:“一起上去看看?” “我可以吗?”萧善两眼发光,跃跃欲试:“上面的风景肯定很好!” 元臻臻牵着她的手贴在树干上,阖目低语数声,过了一会儿,海棠探下两条粗壮的花枝,把元臻臻和萧善分别托举起来。 树枝们仿佛接力一般,轮流接过两个少女,将她们送向树冠。萧善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元姐姐,你居然能和树沟通!你也太厉害啦!” 元臻臻莞尔:“我也不知道为何可以,当我手贴在树上,它的声音就传入我脑海中了。” 这棵海棠修炼已近千年,它是母树,周围全是它的孩子。她很喜欢元臻臻,说她魂魄里有它熟悉的气息。 难道是原主宁臻和海棠有什么渊源? 登上树顶,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海棠花开得漫山遍野,云蒸霞蔚,织成了一匹壮观的香粉锦缎。春风拂过,花瓣翩跹而起,又簌簌飘落,仿若浪漫的仙境一隅,让两个姑娘的少女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两人正开开心心地欣赏着美景,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萧善好奇地往下望去,元臻臻连忙拉住她:“先别出声!” 萧善点点头,七杀城如今危机四伏,说不定来的就是魔修。 声音渐渐近了,才听清是一男一女。女子语含怒意:“丁筹一直没有讯息传来,我怀疑他已经死了。他修为也不差,不是说七杀城都是金丹修士来历练的吗?这次究竟进了什么厉害的人物?!” 男子沉声道:“教主也多日未出现了。你有没有感觉今日内息愈发滞涩?之前我还以为是自己修炼出了岔子,但你我的血纹……” 女子疑道:“可会是猎魂草有问题?这草只有七杀城里有,连太茯阁都没有记录,虽然服用后炼魂之力大涨,但其他药效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不是要怀疑教主,但教主现在恐怕自顾不暇,咱们也得自救不是。” 说着,她声音忽然娇软下来:“小莫莫,咱们先别想那些了。如此良辰美景,大好春光,你我何不快活一番?” 男子轻笑出声:“依你便是。” 树干微微一动,似乎有人靠了上来。海棠怒意勃发,又想抽人,被元臻臻一把按住,叫它先别动。 衣衫摩挲的声音传来,女子嘤咛一声,随即淹没在唇齿交缠中。元臻臻心道不好,难道要围观野外play了?!正要转头让萧善堵耳朵,却见少女杏眸圆睁,脸上一片煞白。 元臻臻吃了一惊,传音入密道:“善儿你怎么了?” 萧善轻轻摇头,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此刻无比汹涌的心绪。下方,女子娇柔的嗓音像是街头艺人手里的饴糖,缠来绕去,甜腻至极:“……快点……莫莫你好厉害……啊……” 男子声音喑哑,喘息不止:“妖精……真是个妖精!” “所以……你说你……你老去找那个小丫头干什么?她有我美吗?她比我会叫吗——唔……” 元臻臻听得面红耳赤,尴尬得恨不得马上带萧善开溜。然而手臂突然被抓住,萧善红着眼眶轻声道:“元姐姐,我想看看……” 看什么?小姑娘你居然要看下面的不可描——等等!元臻臻望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突然灵光一闪:不会吧?!难道…… 少女清澈的眼眸里漾满了绝望和乞求,元臻臻无奈地低下头,抚摸海棠。 从上往下,树枝们开始缓慢移动,动作轻得让沉溺在厮杀中的男女难以察觉,它们最终张开了一个巧妙的角度,正好让元臻臻和萧善看清树下的场景。 男子后背抵在树上,半裸的精壮身体肌肉虬劲,挥汗如雨。一个肤白窈窕的女子趴在他肩头,双腿紧紧勾住他腰身。两人交颈缠绵,如鱼得水,摇得一树花瓣轻舞飞扬,妖娆而下。 的确是一幅唯美浪漫的画面——如果撇开两人满身的暗红血纹不看的话。 竟然是魔修?元臻臻眉头微蹙。再看萧善,小姑娘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掐进掌心里,明显按捺着强烈的颤意。 元臻臻沉默了。 花树的摇晃突然变得剧烈,男子猛地扬起脖颈,双目微阖,表情陶醉,元臻臻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一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是慕泱,萧善心心念念、千回百转、苦苦寻觅的慕泱。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溢出唇角。 慕泱正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忽然感觉脸上落下几滴凉凉的液体。明明是湛碧无云的天空,怎么会突然下雨? 他疑惑地睁眼望去,正对上一树花海中,那张淌满泪水的苍白小脸。 ※※※※※※※※※※※※※※※※※※※※ 女主的亲妈是海棠花妖,所以嗯。(我没打算让她知道爸妈的真实身份啦~) 感谢“请叫我晓晓玉、小小小小草”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づ ̄3 ̄)づ╭ 追师记17 那一刻, 时光仿佛凝固了。 律动慢慢停止, 慕泱震惊地和萧善对视, 羞耻和尴尬从发红的眼底一闪而过,很快就归于平静。 伏在肩头的秋骊察觉到不对劲, 顺着他的视线疑惑抬头, 随即扑哧一笑:“咦, 那不是你的小情人么?” 她边说边狠狠在慕泱腰际掐了一把, 慕泱浓眉微蹙,推推她的肩:“先下来。” “怎么,舍不得你的小情人哭了?”秋骊勾住他脖颈, 对着那双唇就咬了下去, 示威似的轻舔慢吮,妩媚的秋瞳里满是得意之色。 萧善呆呆地望着树下,只觉喉头无比胀涩:“你是……万魂教的魔修?” 慕泱刚要回答,就被秋骊食指按住了唇:“是啊,他是我的道侣呢,接近你, 不过是为了骗取你家的茯经。” 她娇笑得无比残忍,宛如一盆冰水, 浇灭了萧善心底最后的希望。 他是魔修, 接近她是为了茯经…… 姜还是老的辣啊……爹爹的判断果然没错,他说那人不靠谱, 还真是不靠谱。 元臻臻为萧善那早夭的初恋默哀了一记, 随即传念给海棠:“杀了他们。” 母树微微一动, 紧接着,整个大地都开始震颤起来。元臻臻视线下垂,惊讶地发现山谷里平整的草坪不见了,大地四分五裂,不断喷涌出鲜血搬暗红腥臭的泥沼。它们蠕动着,翻滚着,像有生命一般,吞噬了接触到的所有生灵! 元臻臻暗暗心惊,原来海棠妖的本事那么大,还好她和它投缘,如果是萧善独自进来玩,只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慕泱和秋骊也没想到美丽的海棠林里竟然隐藏着这样凶险的陷阱,两人立刻收拾衣衫腾跃而起,还没跳离沼泽,一根粗壮的树枝陡然狠狠拍过来!慕泱反应迅速,一个侧身躲过,秋骊猝不及防被打飞了出去,重重摔进泥沼里,当即陷了下去! 她挣扎着想爬出来,可双腿像被无数双手拉扯着,一点一点往下沉。秋骊惊恐地尖叫起来:“莫泱!救我!救我啊!” 慕泱立刻飞过去,身体倒悬,抓住她的手臂往上拖拽。就在那时,一道雪亮剑光陡然袭来!眼看就要切断他双臂,慕泱只得放开秋骊的手,迅速闪身躲开那道剑气! 他的手臂保住了,秋骊却又沉了下去,泥沼慢慢没到她胸前,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来人正是奚焕,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山谷异动,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飞身赶过来。结果一来就看到慕泱在救秋骊,稚燕毫不犹豫地迎头劈下,斩断了二人的联系。 树上传来元臻臻的大喊:“快杀了他!他是魔修!!” 慕泱脸上浮起阴戾,反手一掌拍在秋骊头顶,幽蓝色的诡异火焰瞬间燃烧起来!秋骊被泥沼困住动弹不得,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慕泱见她无法逃脱泥沼,竟将她生生炼魂了! 刚才还婉转承欢的美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焦黑可怖的骷髅,萧善惊惧万分,吓得眼泪都停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昔日陪伴左右的温柔儒雅的男子,竟是一个如此穷凶极恶、心狠手辣的魔头! 吸收了秋骊魂力的慕泱,瞬间感觉体内被压制的修为恢复了一些。但同时,身上的血纹也更加鲜艳了,让他看起来面目可憎,宛如地狱恶鬼。 奚焕二话不说,招出稚燕朝慕泱直直刺去! 元臻臻一边坐在树顶指挥海棠协助奚焕,一边看顾着萧善。小姑娘被打击得不轻,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元臻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许人生路上,总要遇到一两个渣的吧,这道坎迈过去了,才会成长,才能学会如何与更好的人相爱相守。 那厢,慕泱被稚燕的强大剑意割得血肉模糊,他自知不是奚焕的对手,把主意打到了树梢上。元臻臻眼皮一跳,未及反应,那人已经发狠似的飞掠上来,抓住呆愣的萧善,意图劫持为人质! 然而刚把她拖下树,稚燕迅疾而至,一剑洞穿了他的胸膛!慕泱闷哼一声,带着萧善两人齐齐落入泥沼中! “善儿!!”元臻臻脱口惊叫! 奚焕冲过去一把抓住萧善的肩膀,把人提起来,就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慕泱一掌偷袭而出,重重打在他心口上! 奚焕眉头一蹙,手上却是不停,把脚踝已经没入泥沼的萧善拖出来。而慕泱被奚焕的护体罡气反弹,更深地陷了下去,很快就泥沼淹没,消失不见。 元臻臻从树上跃下,心有余悸地接过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的萧善。好不容易安抚好她,她抬头看向奚焕,顿时惊呆了—— 原本光洁如玉的脸庞上,暗红色的噬魂纹正缓缓透出、扩散,将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孔变得无比妖异。 “你……”为什么?为什么奚焕也会有魔修才有的纹路?! 恰在那时,身后传来纷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奚焕迅速从袖中拿出面具戴上,元臻臻朝后一望,竟有十几个玄门弟子朝这里赶来! 大约是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竞泽和颜磬想到魔修,立刻招呼了附近的道友一起过来支援,结果赶到现场,只看到两个少女和一个蒙面男子。 一个眼尖的弟子瞥见奚焕的手,当即惊叫起来:“噬魂纹!他是魔修!” 话音落下,众人群情激愤,纷纷祭出本命法宝:“杀了他!快杀了他!” “杀了那个魔修!” “冲啊!!” 竞泽和颜磬也看到了他的手,他们如何认不出那是奚焕,此刻愣怔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奚焕静默肃立,面沉如水。元臻臻知道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叛入魔教的,也不可能去对抗这些玄门弟子。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人是一定要救的。 少女劈手夺过他的剑,扬眉一笑:“稚燕,看你的了!” 她拂衣挽剑,身形如轻燕般飞掠出去,向潮水般涌来的修士们横向劈开一剑!耀眼的银色水光照破长空,剑气罡正又轻柔,所到之处,如风卷残云,不伤人分毫,却将他们的法宝一一打落在地。 踏光飞转,飒若流星,剑芒如万千梨花,盛开得灼艳刺眼。 奚焕震惊地望着战圈中央的少女,心跳咚咚犹如密集的鼓点,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那一招一式,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刻骨铭心的秋水剑法! 他整个人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怎么能使唤稚燕……她怎么会秋水剑法……怎么可能…… 答案呼之欲出,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视线贪婪地追随着那道身影,日光倾泻而下,她挡在他面前,像一位披坚执锐的女战神,沐浴在煌煌天光里,誓死捍卫自己的爱人。 直到打得所有人无力再进攻之后,元臻臻才挽了个剑花回到奚焕身边。看着他呆滞又疯狂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朝萧善俏皮一笑:“善儿要保密啊!” 然后一手执剑,一手抓着奚焕,足尖一点,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那些人杀不了,却也不能再同袍为伍了。 *** 元臻臻不熟悉路,拉着奚焕像没头苍蝇似的胡乱逃命。眼见身后喧哗又起,似有人穷追不舍,她黛眉一蹙刚想回身解决了他们,手腕忽然被抓住,奚焕深深看了她一眼:“跟我走。” 他脑海中像是装着一张地图,精准地避开了所有怪石暗河、妖兽陷阱,带着元臻臻在山林间疾速穿梭,很快就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他们最后停在一座水晶洞前,奚焕拉着她进去,随手在洞口布置下重重禁制,任谁也看不到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整座山洞都是由紫水晶长成的,处处流动着璀璨的星光。元臻臻被眼前的瑰丽堂皇惊呆了,正花痴着,肩膀冷不防被人一推,奚焕单手把她按在石壁上,用半个身子圈住,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什么……” 未尽之意带着微微的颤意,平日里淡漠矜贵的形象早已崩塌得溃不成军。他心擂如鼓,仿佛面前这少女手握生死大权,不是把他送上天堂,就是踢下地狱。 元臻臻笑了一下,伸手摘去他面具,抚上那双暗涌着无限希冀与惊惧的漂亮星眸,叹息道:“师父,我是臻臻啊……” 奚焕浑身一僵,犹如石化般,怔怔不敢置信:“你、你不是——” 话未说完,她忽然扑上来抱紧他的脖颈,踮起脚咬住了他的唇! 奚焕眉心一蹙刚要推拒,一颗糖果忽然被哺进自己嘴里,无比熟悉的甜美滋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散开来,叫他心脏骤缩,脑海里砰然炸开一束烟花! 眼前云开雾散,日光倾城,心底里每一寸干涸的裂土仿佛都被这蜜汁浇灌,甜得令人身心舒畅、哪怕溺毙其中也心甘情愿。 是她……真的是她!是她回来了!! 奚焕深吸了口气,然后反客为主,将元臻臻狠狠压在石壁上,舔舐啃咬着她双唇。满满的悲伤、委屈、痛苦、恶毒、不甘……和疯狂燃烧的爱恋,各种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恨不得把她拆骨入腹,吃干抹净,从此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元臻臻被吻得浑身瘫软,近乎窒息,奚焕见她快不行了,又把人抱进怀里,牢牢托住她娇软的身体。强势的吻化作了轻风细雨,珍而重之地落在她眼角眉梢,粉颊耳垂。 “臻臻……”他双臂牢牢把人箍紧在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化作深情的呢喃一声声落入耳中,让元臻臻一颗少女心几乎融化。 这男人也太会撩了吧——等等!他、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元臻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推开埋在自己颈侧拼命种草莓的男人:“师、师父……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少女的嗓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奚焕眸色又幽深了几分,想起自己是如何让某对野鸳鸯演示了三日、将各种姿势手段传授给他的,他轻咳一声:“为师不是说过么,宗门里有专门教授双修的典籍。” 同样旁观了三天全程的稚燕捂住眼,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不过为了主人和小武痴的终身幸福,它还是闭嘴吧。 “哦、哦……”元臻臻智商还掉线中,只隐约觉得怪异,并没有深究。 “臻臻,你落崖后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哦,正事还没说呢。元臻臻将遇到萧尘子的事说了一遍,至于九窍玲珑心,他现在没有前世的记忆,还是省去不提吧。 听到小徒弟大难不死被神医搭救,奚焕心中满是庆幸和感激。她不知道,在他终于“开窍”、终于明白她对自己的感情,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的离世,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恐慌和绝望。 无穷无尽的后悔和痛苦日夜啃噬着奚焕的心。他被噩梦折磨得双目赤红,形销骨立。最后还是青岚看不下去,给他下了沉眠的法诀,才能安睡一会儿。 如今上苍垂怜,小徒儿又回到自己身旁,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了。 元臻臻说完自己的事,又问起奚焕脸上的噬魂纹。奚焕也将独闯万魂教一事和盘托出,元臻臻埋首在他胸前,摸着那一道道狰狞的血纹,感慨万千:“师父,你对我真好……” 奚焕微笑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突然翻脸坐起,气鼓鼓地瞪他:“可是你对萧善怎么也那么好?” 呃……奚焕一怔,顿了顿,把炸毛的小徒儿重新圈进怀里,掌心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脊背:“她只是……神情特别像你而已。” 谈及爱人时甜蜜欢喜的笑容像你,哭唧唧泪水盈盈的伤怀像你,扯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的模样也像你……他总是看着看着就出神了,然后不自觉地就变得温柔,变得宠溺,变得想成全她的所有要求。 可是萧善终究是萧善,不是他的臻臻啊……清醒过后,奚焕又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懊悔中,为什么从前没有对臻臻这么好呢?他的小徒儿那么可爱,全天下第一可爱,可他却没有给过她真正想要的宠爱。 元臻臻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那师父你现在怎么办?这个样子,出去了就会被追杀吧?” “无妨,为师只是被莫泱那一掌击得经脉滞塞,暂时压制不住噬魂纹而已。疗伤休养之后就会消失的。” 天晓得他现在有多么不想松手,不想开始疗伤!他只想一直这样抱着臻臻,把她护在怀里,再也不给任何人抢夺伤害她的机会。 可是想要永远在一起,还有许多凡尘俗事亟待解决。 奚焕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元臻臻就在一旁守着他。重逢之后,她还不曾好好看过他,只觉暌违数月,男子俊挺的五官被风霜雕刻得更成熟了些,下巴上竟然萌生了一层胡须! 想起方才缩在他怀里时,那片滚烫结实的胸膛,元臻臻舔舔嘴唇,又心猿意马起来。 这次回去,一定要把师父推倒了! *** 三日后,奚焕终于完全自愈,脸庞手背的噬魂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恢复了清隽无双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元臻臻看得满心欢喜,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出去。谁知一出山洞,就看到萧善等在外面。 “善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元臻臻惊讶道。 “我看到了元姐姐你留下的标记呀!”萧善笑眯眯道:“元姐姐,奚前辈,你们的伤好些了吗?” “好啦好啦!”元臻臻蓦地想起萧善也是见过奚焕的噬魂纹的,顿时有些抱歉地望向她。 萧善看懂了她的意思,摆手笑道:“我知道奚前辈不是魔修,一定是上次您为了宁姐姐杀去万魂教,出了什么意外。想抢我家茯经的是万魂教主鸠耀,爹爹早就告诉过我了,我大伯的失踪也和他有关。我已经告诉了竞泽哥哥和大师兄,他们也很理解的。说起来,还要感谢奚前辈救命之恩!” 她说着,朝奚焕肃拜下去,行了个大礼。 奚焕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无妨。”此时挚爱在旁,再看萧善,又觉得怎么都不像小徒儿了。 元臻臻没想到小姑娘一下子变得这么通透,果然,脱离爱情的女人,智商就全面上线了吗? 她抿唇一笑:“善儿,其实我就是宁臻啊!”考官大人,我不负众望爬回来了哦! 萧善愣住了,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一番:“你……你是宁姐姐?” 从奚焕眼中读出肯定之意的少女,脸上瞬间绽开无比惊喜的笑容:“宁姐姐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激动之余又带了哭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去枯木崖的,还害你为了救我耗尽灵力,落下悬崖。我这辈子都没脸见奚前辈和濯溟宗了……” 她抱着元臻臻抽泣不已,多日来压抑在心头的两座大山终于消失,于她而言,也都是最好的结果。 元臻臻安抚着她:“不必自责,事情都过去啦。我师父不是已经替我和你大伯报仇了么。” 萧善破涕为笑:“也是,奚前辈剑绝天下,宁姐姐青出于蓝,你们师徒俩都好厉害。”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是我任性,不听爹爹的话,麻烦濯溟宗的各位为我忙碌,结果却是……善儿实在过意不去,等出了七杀城,我一定和我爹去白竹峰道谢。” 奚焕见萧善一直和自家小徒儿搂搂抱抱,早就不耐烦了。也不知道他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小姑娘可爱的?大概是中了邪吧? “你出来这么久,颜磬该着急了吧?” 淡漠的声音冷不防响起,萧善浑身一哆嗦,咬了咬唇说:“你们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元臻臻从奚焕眼中读出了嫌弃,只好无奈道:“我们到别处逛一逛,一会儿再和你们汇合。” “好吧。”小姑娘不情不愿,好像奚焕抢了她宁姐姐似的。想了想,她又靠近元臻臻,用自以为奚焕听不到的声音悄悄道: “宁姐姐,我觉得奚前辈好像喜欢你诶!本来我还想给你介绍我二师兄的,他长得可好看了,是我们太茯阁第一美男子呢!” 元臻臻强忍着笑,故作欢喜:“是吗?那我有机会倒要见见他。” 奚焕:“哼——!!!” 萧善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我就先回去啦!” 少女走后,奚焕立即给竞泽发了一道传讯符,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元臻臻御剑而去。元臻臻莫名其妙:“去哪儿啊这么急?师父你真的不管竞泽他们了吗?” “为师已经吩咐竞泽带着师弟们历练,你跟我回去见掌门师兄。” “啊?见、见青——师伯干嘛?” 奚焕恼怒地瞪着那张艳光四射的小脸:“没心没肺的东西!再不成亲,你就要被太茯阁那小子拐走了吧!” 元臻臻:噗——! 离开七杀城的刹那,元臻臻眼前又闪过一片炫光,她一愣,旋即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昏暗的古墓中。 手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元臻臻侧脸望去,宿焕正站在一旁含笑望她。 元臻臻开心地扑进他怀里:“师父!!!” “嗯。”宿焕摸了摸她的脸颊,笑语温柔:“还是这张脸看着舒服,萧尘子给你做的脸美则美矣,到底缺了些生机和人情味。” “又不是我想换脸的,还不是因为善儿……”元臻臻闷闷地看了画像一眼:“我们通过试炼了对吗?” “是的。去看看她送给你什么礼物。” 画像中的女将军笑眼弯弯地望着他们,元臻臻偷偷瞄了一眼她的胸,啧,还真是挺鼓的。 她把手覆在画像上,萧善的形象渐渐淡去,两行古体字又浮现出来: 茯经 百草千药 掌心一烫,赫然出现一本古朴厚重的古籍。元臻臻惊讶:萧善竟然把祖传宝贝送给她了!而这次不需要萧家人的血脉,她也能翻阅了。 轻轻合掌,茯经就消失在掌心。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本书在下一个世界中会派上用场。 元臻臻朝画像微微一笑:谢谢你,善儿。 她走向了第三幅画像。 这幅画上的将军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红扑扑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一双大眼睛亮如星子,盛满了孩童的天真与活泼。 元臻臻奇道:“这么小就要上战场了吗?” 宿焕说:“阿玏的战力不在武斗,而在智慧。他是个谋略天才。” 哦哦,原来如此——等等!下一场难道要跟这个小天才比智商?囧!她在恋爱中啊!哪里有智商这种东西! 元臻臻战战兢兢地拉过宿焕的手贴上画像,心道大不了我也给小天才找个对象,大家都恋爱,看谁比谁蠢哼。 ※※※※※※※※※※※※※※※※※※※※ 第二个世界结束啦!大家对这个男主的感受好像比较两极分化?喜欢的超级喜欢,讨厌的也很是讨厌,欢迎留言哦,我会转告他哒~(至于他会不会到梦里来找你…就不好说了23333) 明晚18点,我们新的世界见^_^ 番外 【四月初一, 晴转多云】 掌门师兄答应我和臻臻结契了。 但是我看他的表情好像有些无奈?他不答应又能怎样?大不了出去打一架啊!虽然我小时候就打不过他, 但是, 哼哼,我不会放弃的o( ̄ヘ ̄o#) 要是打架后他还是不同意……算了, 我离家出走吧, 反正这破地方我也待腻了。老子会劈柴, 会煮粥, 会烧鸡,还愁养不活臻臻? 还好师兄同意了。 他肯定是害怕我离家出走,哼, 本君在宗门的地位果然不凡。 【四月初四, 多云转阴】 师兄翻了老黄历,说五月二十七是个好日子,适合结契。 那日子也离得太远了吧!!臻臻被人拐跑怎么办!太茯阁那个萧善昨天又来找她玩,以为我听不见她们在聊什么吗? 居然嫌本剑君老! 居然说她二师兄比我年轻!! 居然让臻臻再考虑一下?!! 考虑你个鬼啊!以后不许你再踏入白竹峰一步! 【四月初六,中雨】 臻臻下山去太茯阁玩了,没有带我! 她是不是去偷看那个年轻俊美的二师兄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气为什么那么糟糕? 师兄怎么那么啰嗦??? 竞泽的剑术看起来真是欠抽。 空气太潮湿了本君胸闷。 不如熔了稚燕重新造剑玩?咦, 稚燕人呢? 手指真好吃。 【四月初九,小雨】 臻臻终于回来了。 在我的强烈抗议之下, 师兄终于同意三天后为我们举办结契典礼。 臻臻希望低调, 所以观礼的只有师兄、长老、嫡传弟子们、以及太茯阁那对师兄妹。 下雨的叮咚声真好听。 夜莺们都在为我们唱歌祝福。 师兄终究还是疼爱我的。 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脸长得也不错。(当然, 没我好看) 稚燕是个好孩子, 陪伴我这么多年辛苦了。 我让它去指导竞泽剑术了。 【四月初十, 多云】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臻臻倚在我怀里,挑选婚典首饰和礼服的图样。 她说她没有去看太茯阁的二师兄。 是萧善又有心上人了,她去帮忙把关。 她说那人虽然清隽,却远不如我。 嘿嘿嘿,那必须的! 臻臻靠着我肩膀睡着了。 她的睫毛好长,像小扇子一样,微微颤动。 嘴唇是樱粉色的,鼻息带着松子糖的甜味。 宝贝儿真可爱。 【四月十二,大晴】 一夜没睡! 天终于亮了!! 就是今天!!! 稚燕那厮居然给自己也裹了一圈红布? 难不成它也想娶媳妇? 问题是你「能」吃肉吗??(稚燕在日记这里划下了一个滚字) 【四月十三,晴】 粉蒸肉真好吃。 【四月十四,晴】 梅菜肉真好吃。 【四月十四,晴】 铁板烤肉真好吃。 【四月十五,多云】 鱼虾肉丸真好吃(作者:?) …… …… 【四月三十,阴】 早上醒来没在被窝里看到臻臻,忽然莫名恐惧。 师兄说外门有个收妖的任务,派她去了。 ……师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臻臻私底下要骂你万年老处男了。 我们才成亲半个月,你就派她出公差。 害得我接下来只能每天吃素。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哦,我忘了,你没吃过肉,不知道肉比素好吃。 算了,原谅你。 么么。 【五月初三,阴】 我也下山了。哼。让老处男一个人去过吧! 【五月初五,阴有雨】 终于找到臻臻了,她在收妖。 翩若惊鸿,潇洒如风。 不愧是本君的宝贝儿。 不过…我决定逗她一下,嘿~ 身带魔煞,我假扮成魔修还是很容易的。 我嗷呜嗷呜地扑了过去。 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 臻臻挣扎得厉害,我怕她伤了自己,捏诀定住她身体。 然后抄膝抱起她,跳进我早就准备好的隐秘温泉。 我开始脱她的衣服。 臻臻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咬着唇,浑身颤抖。 我慌了,连忙解开咒术,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珍珠。 水雾氤氲,宝贝儿泪眼潋滟迷蒙,肌肤莹白|粉嫩,看起来美味极了。 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臻臻邪邪地笑起来。 我的宝贝儿可真是调皮。 她歪了歪脑袋,在我面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脱去衣裙。 从外衫,到中衣,再到亵衣。 泉水好热……我是不是中毒了,怎么全身发烫,鼻子流血? 臻臻抱住我,恶作剧地在我喉结上咬了一口。 她的身体好滑好软啊……特别是胸……我每根头发丝都硬了! 所以我伸手把她按进了怀里。 嗯……我当然没有真的被定住。就在刚才她宽衣解带的时候,我突然想出来一个特别有创意的全新吃法。 一定,绝对,保证,非常好吃。 不说了,本君吃肉去了。 (完) ※※※※※※※※※※※※※※※※※※※※ 本来没打算写番外的……现在够甜甜甜了嘛?xddd 设定是只要考官认可女主,她就会脱离那个试炼幻境,不会再有后续。所以番外都是无厘头写着玩的,大家食用愉快,不要考据因果哦~ 感谢“芋头麻薯、琴师”小可爱的营养液! 双龙记01 元臻臻想象过无数种醒来的状况, 床上, 地上, 野外,甚至是狱中, 唯独没有想到过, 会从一口棺材中醒来。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 就见一个青年举着烛台趴在棺沿上, 焦急地低声唤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脑海中混混沌沌, 记忆一片空白, 元臻臻迟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抓着青年的手勉强坐起来,这一起就发现脖子特别重,低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挂满了金链银饰、璎珞珍珠碧玺玛瑙翡翠……珠宝们像不要钱似的堆在她身上。全身的寿衣也是用亮晶晶的丝线绣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简直要闪瞎她的眼。 所以这些都是殉葬品?她家这么有钱的吗? “小姐,得罪了!”青年见她身上实在繁杂, 恐怕站都站不起来, 于是将她抄膝抱起,从棺材里捞出来, 再稳稳地放到地上。 “多、多谢……”也不知躺了多久, 甫一站直, 她居然头昏脑涨,晃悠了好半天才站稳。 环顾四周,元臻臻发现这是一座佛殿,静谧肃穆,烛火通明。她躺尸的棺材就放在正中央,金丝楠木上雕绘着鸾凤和牡丹,比古墓里宿焕那口更为华美尊贵。 “屏风后准备了衣物,小姐快去换吧。”青年一边说,一边把旁边准备好的一具女尸抱进棺材。元臻臻偷瞥了一眼,那女尸和自己身材相仿,穿着一模一样的寿衣,配饰也相差无几。 原来竟是要换尸?她究竟穿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里啊? 见青年神色凝重,想来此事颇为紧急,元臻臻也先不探究了,快步朝屏风后走去。 给她准备的衣服是一身低调的男装。元臻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一身珠环翠绕全部摘下来,等再把里三层外三层的寿衣脱下来,她已经汗流浃背了。 令她惊喜的是,原主居然是个山峦起伏的波霸!一眼望下去连腿都看不到的那种,简直跟前世的萧善有得一拼啊! 难道是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觉得她前世的表现不错,所以成全她一个傲视群雌的身材? 可惜现在逃命要紧,元臻臻来不及自恋,就依依不舍地缠上了裹胸布。不过就算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也有个b杯呢。 哎呀呀,天生丽质,没办法哪! 换好男装,戴上青布小帽,把脸上厚得跟城墙似的胭脂水粉洗净了,这才走出去。 青年已经忙完了,见她出来,微微颔首。元臻臻往棺材里一瞧,除了五官略有不同外,姿态、穿戴和摆设都和刚才的她别无二致了。 青年递给她一个粗布包袱:“小姐,这是侯夫人为您准备的,您衣裳里还缝着银票,足够您在南梁定居了。侯夫人只有一句话给您:此去艰险,万事小心,年后再聚。” 元臻臻听不明白,只好先暗暗记下。青年合上棺盖,领着她钻到佛像后面,他在某处轻轻摸了一下,就见佛像缓缓移动,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地道来。 青年把烛台交到元臻臻手里:“小姐快走吧!衡安还需应付外面,就不送您了。” 元臻臻知道此事凶险,也不多礼了,朝他微微一笑:“多谢!”便提着衣摆下了台阶。 头顶的暗格缓缓合上,衡安凝重的面容最终消失。 元臻臻深吸一口气,举着烛台拾级而下。她把包袱紧紧绑在背上,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快跑起来也不会拖后腿。 密道阴暗逼仄,散发着潮湿发霉的味道,好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元臻臻快步前行,思绪逐渐清醒,前尘往事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她拍拍脑袋,难怪刚才脑子里跟积了水似的淤塞,原来,她已经“死了”整整七日了。 元臻臻这次附身的女子名叫穆臻,是大燕朝镇远大将军穆嵘的亲妹妹。 穆家满门忠烈,十年前大败西隋,换得边疆安宁,互不侵扰,但穆家从战场上回来的,只有一个十六岁的穆嵘。 大燕皇帝为了褒奖穆家,封穆嵘为武懿侯,同时册立七岁的穆臻为冀王高禹的正妃,只待穆臻及笄后成婚。 大燕民风开放,立下婚约后,男女双方也是可以来往的,而且比订婚前更不会被人闲话。 高禹和穆嵘关系极好,常常聚在一起探讨兵法。每次来侯府都能遇见他的小未婚妻,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了,也时常一同出游。 高禹曾答应穆臻,此生只娶她一人,两人琴瑟和鸣,做一对闲王夫妻。穆臻满心欢喜,对他的誓言深信不疑。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年前,励王谋反逼宫,太子为了保护燕帝而战死,燕帝痛不欲生,卧床不起,皇后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于是储位便落在了几个庶皇子的头上。 许多大臣觉得高禹和重兵在握的武懿侯关系密切,便站到他身后,拥立他上位。而高禹虽然从没有夺嫡之心,但对于送上门来的权势,却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在文武朝臣们的支持下,冀王高禹被立为皇太子。从闲王到太子,高禹如鱼得水,准太子妃穆臻却不能适应。 她开始接到许多不喜欢的宴会帖子,从前她还能躲懒,现在作为即将母仪天下的女子,却不能总是躲在后面了。 参加宴会就免不了听到风言风语,谁家从龙有功,谁家谋略过人,他们的女儿、孙女十有八九会被抬入东宫。 穆臻面上笑容不变,回去后传信给高禹,回应她的只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沉默。 穆臻明白了,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破灭了。 她的大嫂、武懿侯夫人是个来自异族的妙人,她说在她的家乡,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不能三妻四妾。 所以她也是在穆嵘立下重誓后,才答应嫁给他的。可以说,穆臻之所以会有一夫一妻的思想,多半是大她九岁的大嫂言传身教给她的。 在得知高禹成为皇太子之后,大嫂看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怜悯,那时穆臻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直到燕帝驾崩,太子登基,确切的旨意传来,立后大典之后,会有四位重臣之女入宫为妃,穆臻的眼神才彻底黯淡下去。 侯夫人又是恼怒又是心疼,思来想去,问她要不要死遁? 逃婚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世间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假死七日,七日之后,她再安排人把穆臻从棺材里换出来,从此世间再没有穆臻,只有一个重获自由的少女。 穆臻同意了。她选择在大婚之夜去死,这样已经举行过立后大典,她就是元后,后面无论高禹立多少个皇后,都是继后,是妾室。她就是要恶心死他们。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穆臻坐在皇后寝宫的凤床上,缓缓咽下了那颗平淡无奇的药丸。短暂的不适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变成了元臻臻。 元臻臻觉得这个故事很是大快人心,她都能想象得到那个背叛誓言的男人回到洞房,发现皇后变成一具尸体,那张脸该有多么精彩。 此刻她的“尸身”正在去往帝陵的路上,衡安是武懿侯安插在宫中的心腹,一个低调又机敏的小太监。 大婚前,大嫂曾和她密谈过,为了将戏演得逼真,整件事穆嵘是完全不知情的。大嫂将此后一路上的种种安排事无巨细告诉了她,总之,就是一路往南,去邻国大梁。 元臻臻很快穿过密道,令她惊讶的是,出口竟然是扬江边的一个潮洞,天光黯淡,江水幽深,一叶扁舟系在洞口轻轻飘荡,仿佛在招呼她上船。 原主出身武将世家,骑马划船都不在话下,是以元臻臻搜索了一番记忆,就登上小船,撑着桨橹顺流而下,一路向南。 包袱里有张大燕水系图,元臻臻按照大嫂的设计,入江后行了一整夜,等天一亮就拐进偏僻河道,以免扬江上来往的船只注意到她。等天黑之后,她又从别的河道转回扬江,连夜赶路。 为免被人认出,元臻臻还服用了大嫂准备的易容丹和变声药,半张脸布满了暗红色的胎记,嗓音又干又涩,哪怕亲兄嫂站在面前,也不可能认出她来了。 此时正值雨季,上流来水汹涌滔滔,水速极快。元臻臻马不停蹄地行船,终于在四日后出了大燕地界,进入广阔的新天地。 大嫂给的水系图,在南梁境内就简略多了,只画了几条主要的水道。元臻臻沿着河流岔道绕来绕去,又行了五六日,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到哪儿了,才在一处山脚下靠岸。 管她在哪儿呢,反正命运最终都会把她引向宿焕和考官的。 元臻臻烧船上岸,在山里跋涉许久,才遇到一个砍柴的樵夫,问了下路,这才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来到了北燕、南梁和西隋的三国交界处,一个名叫青夷山脉的三不管地带。 青夷山方圆近百里,山峦险绝,风光奇特,几乎全是高山深谷。其间坐落着几个村落城镇,三个国家的百姓在此混住,由村长或镇长管治,自给自足。从这里去往三国,需要攀爬数十座山峰,进出都非常不容易。 像元臻臻这样沿着河道歪打正着进来的,实属罕见。 元臻臻当然不愿意躲在这样偏僻荒凉的山村里。俗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大隐她是做不到的,做个中隐还不错,所以她决定去南梁的某个府城定居。 然而问了樵夫才得知,从她现在的位置去往青夷山里最近的檀江镇,都要走半个月。而去南梁的府城,更是山水迢迢路遥遥。 好吧……就当户外徒步吧! 元臻臻到村里补充了些干粮,又找樵夫给她画了张简易地图,便上路了。 开始几日天气还算好,但雨季的阴云很快就追了上来。元臻臻提前准备了蓑衣,小雨也能赶路,不至于耽误行程。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某个午后她穿越一座山谷时,竟然遇到了泥石流! 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元臻臻挨不住了,正想找个地方躲躲。忽然,旁边的山峦微微抖动起来,碎石泥土扑簌簌滚落,差点砸到身上。 元臻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地震?泥石流?! 不管是哪个都会要命的啊!她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最近的密林夺命狂奔! 后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尘烟肆虐,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元臻臻咬紧牙关,也不敢往后看,只顾闷头向前冲。 眼前雨雾朦胧,根本看不清路,就在她快要冲进丛林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啊——”的一声尖叫,飞了出去,直接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吻! “呸!呸!!”元臻臻吐掉嘴里的草茎,顶着眼冒金星的脑袋挣扎着坐起来。手臂膝盖火辣辣的,痛得她龇牙咧嘴。 气愤地朝后看了眼,绊倒她的是一个草堆,里面像是横着什么东西。元臻臻好奇地爬过去,扒拉开乱草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一个人! 一个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的人,大半个身体都埋在土里了,一头乱发披散着,几乎看不清脸,浑身衣衫破烂,露出的伤痕已经溃烂发黑,几只苍蝇正围着它们嗡嗡飞舞。 他还活着吗?元臻臻大着胆子靠近,就听那人低低咳嗽了数声,大概是刚才被她一脚踢到背上,让他伤情又加重了。 还能咳嗽,那就是活着的了。元臻臻神差鬼使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他脸上的头发,一双黯淡充血却还挣扎着求生欲的眼睛露出来,虚弱地望着她。 元臻臻惊住了。虽然满脸血污和伤痕,却掩不住那熟悉的眉眼和轮廓—— 宿焕?! 就在她呆滞的时候,那人突然颤抖着抓住元臻臻的手腕,嘴唇翕动出两个几不可闻的音节: “救……我……” ※※※※※※※※※※※※※※※※※※※※ 嗯…女主把男主拖回去洗洗干净吃掉的故事,她问你们想吃甜的还是咸的?(大雾) 双龙记02 “救!救!马上救!”元臻臻鼻子发酸, 差点掉下泪来。她先把人从草堆里扶坐起来, 飞快脱掉蓑衣, 严严实实盖在他背上。 再让他双手抱住她脖颈,而她紧紧勾住他的两条大腿, 把人背起来——他太高了, 她只能用这种方法带他走。 想象中的沉重并没有压下来, 那人出乎意料的轻, 元臻臻简直怀疑他和自己差不多分量,可想而知他曾经度过了一段怎样艰辛难熬的时光。 但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大地仍在震颤, 各种恐怖的响声轰得她头皮发麻。元臻臻吸了吸鼻子, 把他往上一掂,抬腿就往丛林里奔去。 好在这场泥石流的规模并不大,身后排山倒海般的声响渐渐止歇,元臻臻心里一松,脚步却不敢停——雨太大了,而背上濒死的爱人需要找个地方躲雨。 他脑袋无力地垂在她颈窝里, 腥咸的气味萦绕在鼻息,大约是奔跑的节奏太过剧烈, 他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呕起血来, 一滴滴洒在元臻臻衣衫上,溅落朵朵红梅。 元臻臻快心疼死了。好在上天垂怜, 不远处的藤蔓下隐约露出一个山洞, 她钻进去, 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地上,让他靠着石壁歇息。 大约曾经有猎户在这里休息过,洞中散落着一个废弃的篝火堆和一些简单的盆具。元臻臻用打火石点燃树枝,生起一丛明火,又去外面打了盆水来,架在篝火上烧开。 青年双目微阖,微微喘息,身体被雨水浸透,已是冰凉一片。元臻臻看着那张伤痕累累布满血污的脸,深吸了几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赶紧救人。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和一件外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考虑到脱衣服会牵扯到伤口,元臻臻只得用匕首割开衣服,缓缓帮他脱下来。 裤子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只是脱到敏感部位的时候,元臻臻有些为难,她浪归浪,还没见过真正的男性私处。 一时纠结,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亵裤,闭着眼睛把它慢慢剥离他的身体。 火光下,他全身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有利刃割伤,有碰擦撞伤,但更多的是鞭痕,那种带着倒刺的鞭子。元臻臻上辈子曾见过这种武器,一抽下去,一条皮就没了。 她那时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这恶毒的鞭子会抽到宿焕的身上。 他最严重的伤口在左大腿上,一个有元臻臻半个拳头大的血窟窿,已经腐化发黑,泛出阵阵恶臭。 元臻臻看得心惊肉跳,她记得如果伤口持续恶化,是有可能截肢甚至死亡的!她虽然不嫌弃残疾人焕焕,但她一点都不想做寡妇啊! 一股冷风从洞口卷来,褪去衣衫的青年瑟缩了一下。元臻臻立刻甩甩脑袋收起胡思乱想,将巾帕放在开水里烫过,然后跪到他身边,开始为他擦身。 他大约在山里转了很长时间了,浑身脏臭不说,头发也乱如草窝,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 元臻臻嫌他头发碍事,索性用匕首将过长的刘海割断,他的面容才清晰地露出来,这一眼望去,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她最熟悉的俊眉修眼,轮廓如雕。左脸尚且完好,只有一些碰擦的小伤口,右脸却有一道沟壑般的深深割伤,似被某种利器从眼角一直划到耳根后,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居然敢毁他的容!元臻臻心痛至极,又气得发抖,甚至开始搜肠刮肚满清十大酷刑。最好别让她知道是谁干的,否则一定百倍偿还!! 还有这男人,前两世不是挺厉害的吗?看他现在身上也不是没有肌肉,人家都打到脸上来了,他怎么不还手的呢?! 一时也不知道更生谁的气了。元臻臻叹了口气,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干涸的血渍和泥污。他的面色因为失血而无比寡淡,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在隐忍着非人的疼痛。 巾帕渐渐往下,身上的伤口新旧掺杂,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发炎渗血。脆弱的皮肤下透出细细的血管,有时只是轻轻碰一下,伤口就裂开了。 元臻臻一边帮他挤出脓血一边皱眉,他现在已经有了些许热度,若再不医治,发展成高热,是会烧坏脑子的。 等擦拭到右手处,元臻臻发现了一点不对劲。他右臂软软地垂着,肘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向外翻转。 元臻臻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个姿势,她试探着轻轻扭动他的关节,换来的却是男子的痛哼。 果然是断了! 她极为小心地擦拭他的右臂,但还是因为牵扯到伤处,青年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看得元臻臻心疼不已。 她不会治骨折,得尽快带他去找大夫,否则拖得久了,会变成永久性残疾的。 元臻臻暗暗记下此事。等转战到下半身,因为手头暂时没有伤药,她决定先不处理那个最大最致命的伤口。 那么中间那块区域……元臻臻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做好心理建设,慢慢伸出魔爪。 眼睛注视着石壁垂下的碧绿藤蔓,巾帕覆上那处,沿着它的形状轻轻抹了两下——唔,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就是软软的,鼓鼓的,凉凉的……但是为什么自己的脸烫得不像话?? 真是太没出息了!元臻臻暗骂道。 腿脚的伤口更多的是擦划伤,他必定在山里走了许久,最终支撑不住了,才在那处草丛里倒下。 开水烧了一盆又一盆,元臻臻耐心细致地给他擦洗了三遍,再换干巾帕将他全身捂干,最后取出自带的轻薄毯子,把人从头到脚盖好。青年看起来干净舒服了许多,气息也缓和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元臻臻自己也累出一身汗,她瘫坐在火堆旁休息,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人。 小天才考官也太狠心了,一出手就给他上司地狱模式。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这样作践他、伤害他呢?要杀就索性给个痛快,一刀一刀地凌虐算什么?! 这样的伤残要是放在她自己身上,肯定早就痛得自杀了。元臻臻难以想象他是凭借怎样的意志力忍耐了下来,又是因为什么而坚持到现在? 青年似乎沉入了梦乡,但也睡不踏实,像是梦见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一双浓眉紧紧皱着,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再不施救,必死无疑。元臻臻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萧善不是送了她一本茯经么?是否可以靠它在山里采集草药,为焕焕治病呢? 这样想着,元臻臻马上召唤出茯经。浅木色的古籍缓缓浮现,令她惊讶的是:这本书居然是融合在她手心里的,当她不经意踢到脚边的树枝,掌心立即浮现出一页字: 桑枝——可疏散风热,抗菌消炎,治骨热;主风温初起,目赤肿痛,或肺燥干咳;过量会使肝、肾、肺变性出血。 哇!竟然可以用来识别植物!还是现代文版的,这样她理解起来就方便多了啊! 元臻臻想了想,又闭上眼,心中默念:止血?治愈伤口? 掌心的茯经果然听话地翻出新一页: 小米草;蒜;百里香;玄参;夏枯草;变豆菜;大长春花…… 每种草药旁边都配有图画和注解,告诉元臻臻这种植物长什么样子、大概在什么地方能采摘到、怎样使用等等。 适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元臻臻立刻穿上蓑衣,背上布包,用藤蔓将洞口遮掩起来,然后一头扎进大雨中。 按照茯经的指引,再运用前世萧尘子传授的药学,元臻臻很快就采到了分别用于止血、消炎、抗菌和愈合伤口的植物。 顺带还摘了不少营养丰富的果子,病患现在不能吃油腻荤腥,只能先用水果吊着命了。 因为担心他一个人在洞里出意外,元臻臻不敢走远,采到紧急要用的草药就匆匆赶回了。 回到洞里,她先摸了摸那人的皮肤,干燥,并且终于有了一点暖意,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适,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拾了些干枝将快要熄灭的篝火重新点亮,元臻臻用石杵将草药碾成碎末汁液,用巾帕蘸了敷在他伤口上。 清新的草药气息弥散开来,因为药效的刺激,他的身体又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元臻臻看得不忍,只好一边涂抹一边吹气。 在涂到胸前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苍白的唇紧抿成线,朦胧的双眼勉强睁开一道缝,无神地望着她。元臻臻缩回摸在人家胸口的小手,满脸尴尬:“你……感觉怎么样?” 他大约实在没什么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元臻臻尽量放柔了声音,说:“我懂些药理,这些草药都是能帮你愈合伤口的,你放心休息吧。” 他果然放松了身体,再次阖上眼,任由她往自己身上涂涂抹抹。 等涂到大腿那边,元臻臻知道必须尽快处理,于是对他道:“我要切掉你腿上的腐肉,会很疼,你且忍一忍。” 青年又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示,元臻臻就当他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元臻臻在社区医院当义工的时候,见过类似的病例,处理难度并不大,关键要做好清创和消炎。但她现在条件艰苦,要什么没什么,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找了根树枝让他咬在嘴里,元臻臻将匕首放在火上烤得滚烫,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有些不安地看向他。 青年朝她点点头,目光中带着肯定和鼓励,然后闭上眼睛。 元臻臻屏气凝神,手起刀落,只当那是一坨没有生命的黑泥。 腐肉被一点一点剜去,手下拼命按住的长腿颤动不已,男子急促的喘息声听得元臻臻头皮发麻。她知道他在强忍疼痛,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加快动作。 这个伤口像是被一种利器刺入造成的,皮下竟有半指深,她必须扒开肌肉才能处理干净。 元臻臻一边操作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他意识还清醒着,只是痛得满头大汗,牙齿都咬出了血来。 清创完毕,下一步需要双氧水或碘酒来消毒,但是显然她什么都没有,只好用开水仔仔细细地洗一遍伤口,然后边擦汗边微笑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这条腿保住啦!” 青年刚要松一口气,却骤然双目圆睁!闷哼一声!青筋凸起!被塞紧的嘴里呜呜呻|吟着,整个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元臻臻早有准备地一把抱紧他,在他耳边急道:“忍忍!忍忍就过去了!相信我!” ——她把烧得通红的匕首紧紧按在了刚刚清理完的伤口上,刺鼻的焦臭味迅速充斥了整个山洞。 时间流淌得无比缓慢,元臻臻却丝毫不敢放松,不停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过了这道槛就好了……伤口不处理干净,你的腿就废了,你想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只能坐着躺着、甚至早早就去世吗?” “我保证会治好你的,让你像从前一样做天下第一帅哥。你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她絮絮叨叨了许久,把利害关系解释得清清楚楚。青年靠在她肩上,剧烈的喘息终于慢慢平缓下来,元臻臻知道他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扶着他重新躺下。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忍常人所不能忍,元臻臻对他由衷敬佩,不愧是她喜欢的男人。 伤口的血肉已经烫平烧焦,没有血再渗出来。元臻臻暗叹古代生活之不易,更加坚定了她要把宿焕带出古墓的决心。 将破烂的衣衫撕成布条,用开水烫过几遍,再放火堆上烘干,然后把大腿一圈圈缠包起来,这就是元臻臻发明的古代版纱布。 这块大伤口处理完,她也差不多累瘫了,再一看病患,他早就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最担心的就是发炎。元臻臻就算没学过现代医学,也知道身患重伤的人,哪怕涂再多的消炎药,终究也是要“发作”一番的。 睡到半夜里,心里不踏实的元臻臻起来查看那人的情况,就见他蜷缩在薄毯下,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一摸额头,果然发烧了。 元臻臻叹了口气,把事先准备好的退烧草药汁倒了一碗,喂到他嘴边。可是那人即便在梦里也无比抗拒,紧咬牙关死也不张嘴。 元臻臻冥思苦想,隐约想起在哪里见过一个定律,说睡梦中的人是无法拒绝母亲的声音和爱抚的。 好吧……就勉为其难地扮一下婆婆好了。元臻臻搓热掌心,一下下抚摸着青年的脸庞,在他耳边轻声道:“焕焕乖,张嘴,吃药——啊不,吃糖啦!” 他名字里必定有一个“焕”字。在如是安抚轻唤了几次后,青年果然松开眉头,紧抿的唇线也变得柔软。元臻臻趁机将他的嘴掰开一条缝,然后把药汁一点点灌进去。 哈哈,本姑娘机智吧! 强吻喂药什么的套路,我是不干的,我要得到的是焕焕的心,趁人之危吃豆腐算什么好姑娘?元臻臻很有骨气地想。 ——然后像八爪鱼一样贴着他后背抱住他,分散他滚烫的温度。 指尖不经意摸到他手臂上一条条伤痕,纵横交错,斑驳硌人,元臻臻眸色渐深:等出去了,一定一定要把伤害他的凶手找出来,把那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如数奉还。 ※※※※※※※※※※※※※※※※※※※※ 有小天使问男主的身份?看卷标和文案目录鸭,《帝后荒野逃生记》,女主是北燕皇后,那男主?你们猜鸭~ 感谢“小小小小草”小宝贝的营养液! 双龙记03 第二天清晨, 元臻臻一醒来就去查看昨天那个血窟窿的情况, 见伤口干燥, 没有渗血迹象,她也就放心了, 又重新换了干净布条给他包上。 青年虽然还有些发烧, 但热度已经不像昨夜那么灼烫。元臻臻明白, 他除了外伤, 一定还有内伤。内腑受伤,只能用温养的。 把采摘来的果实捣成浆汁,再拌入自己的干粮, 这样既能补充营养, 又易于消化。元臻臻想如法炮制喂进他嘴里,不料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醒了。 一句“焕焕乖,张嘴吃果果”差点溢出嘴边,男子睁开眼睛,清亮的瞳仁水雾朦胧地望着她, 显然意识还没完全清醒。 “呃……你醒啦?感觉如何?”元臻臻尴尬地放下差点伸进对方嘴里的手指,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感受一下热度。 好一会儿没听到回音, 元臻臻疑惑地抬起头,才发现对方又阖上眼睡着了。 得了, 还指望他能自己进食呢, 看来还是得继续刚才的事业啊! 喂完半碗果浆, 看着他真正咽下去,元臻臻才给他盖好毛毯,添上柴火,继续出门寻觅药材。她要找能调理肺腑脾胃,也就是帮他治疗内伤的草药。 好在有茯经帮助,这次虽然走得远了些,但最终找到了想要的药材。此外她还在山里看到一群稚鸡,它们悠然自得地在林子里踱步,看起来很是肥美的样子。 正好洞口附近的枯树下还长了一排水灵灵的蘑菇,合起来可以凑一锅山菌野鸡汤了! 想想就觉得超棒啊! 元臻臻兴奋地在发现食材的地方标了几个记号,打算回去做好工具,就来抓鸡。鸡汤大补,无论对焕焕还是对她自己,都是极好的。 阴雨缠绵不停,几番出门,连蓑衣都有些湿了。元臻臻一回到山洞,就赶紧坐到篝火边烤火,她可不能在这时候感冒,两个人都倒下了,就真的等死了。 才脱去外袍,正要顺手解中衣,忽然发现躺在旁边的男人正静静地望着她,眼眸清晰地倒映着火光,灿若星辰。 元臻臻大窘!飞快地合拢衣裳,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男子模样,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尴尬才是。 遂轻咳一声走过去,大大咧咧地掀开毯子查看他身上的伤:“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谢谢。”他轻轻吐出几个音节,声音喑哑得不像话。 元臻臻立刻端了碗温水过来,扶他坐起来喝水。又给他搭了下脉,心跳虽然依旧虚弱,但平和有序,不像是快死的样子,看来人总算被她救回来了。 “你吉人天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外面雨下了好几天,你且安心在此休养,等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走。” 男子轻轻颔首,表情略微窘迫:“多谢……只是,可有衣衫……?” 元臻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妈呀她都忘了,人家是赤身裸体躺在薄毯里呢!虽然下面被她铺了厚厚的干草,不至于受凉,但到底很尴尬啊! 可他的衣服不是被她撕了就是扔了,这可如何是好? 元臻臻只得将自己一套换洗衣服拿出来:“你的衣衫都破烂了,没法穿,先将就着用我的吧,我骨架略小,还请你多担待。” 他面露微笑:“已经麻烦恩人太多了,何来担待一说。” 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元臻臻轻抚着他后背给他顺气,又将衣物放在他手边。见他右手无法动弹,只能用左手穿衣,她心一软又道:“要不你先把亵裤穿上,其他的,我可以帮忙。” 说完她又想抽自己嘴巴,都是男人,尴尬个屁啊!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不过对方显然还没清醒到能想那么多,他嗯了一声,取过亵裤收到薄毯下,用左手摸索一阵后,轻声道:“劳烦。” 元臻臻掀开薄毯,见他身上伤口又因为刚才的动作而隐隐渗血,不禁叹了口气:“我先给你上药吧。” 她取来昨日没用完的止血消炎草药,从他的脸开始,用干净的巾帕蘸了,一点一点涂抹在伤口上。 见他又疼得微微颤抖,元臻臻一边涂药一边和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公子怎么称呼?” 男子轻喘了几声:“苍梧……我名苍梧。” 咦?这次没有“焕”了吗?元臻臻随即想到他应是怕仇家追杀,所以取了个化名。 “恩人呢?” 元臻臻眼珠一转,狡黠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就叫我大哥吧!” 苍梧微愣,这少年眉眼稚嫩,明显比自己小好几岁。不过既然他喜欢,他应下又有何妨?连命都是他给的呵。 遂含笑点头:“好,大哥。” “苍梧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连脸都毁了。要不是我在山谷里遇到你,后面那泥石流就要将你活埋了。” 他苦笑了一下:“大约是嫉妒我姿容俊美罢。幸得大哥相救,苍梧感激不尽……唔咳咳咳咳……” 都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但随即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喷出一口血来! 元臻臻吓得再也不敢跟他说话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嘴擦脸,专心致志地上药抹匀捂热,等全部吸收了,才帮他穿好衣衫。 她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果然小了不止一个号,好在古人的衣服都做得宽松,他穿上后也勉强能够蔽体。 元臻臻把他重新塞进薄毯里,回到火堆旁继续捣鼓她新采来的草药。 苍梧靠在石壁边,静静地看她洗药、捣药、入水烧开,再准备两个人的吃食,像个陀螺似的忙忙碌碌。 少年身材单薄瘦削,脖颈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暗红可怖的胎记覆盖了小半张脸,一双眼眸却精致潋滟,流光四溢,笑起来像月牙似的一弯。 他注意到她手上光洁无痕,半点茧子伤疤都没有,想来应是娇惯长大的少爷,不曾习武也没干过粗活,却不知为何会流落至此。 调理肺腑的药很快煎好了,元臻臻尝了一口,随即“呸呸”吐掉,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苦的药啊!苦得她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她赶紧扔了一把浆果下去调味,虽然也没变甜,但总算不那么腥苦难咽了。 待送到苍梧嘴边,他面不改色一口气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元臻臻拿巾帕给他擦嘴,惊讶道:“你不觉得难吃吗?” 苍梧摇摇头,故作轻松道:“大哥为我做的救命药,再苦也吃得,不然岂不辜负大哥一片心意。” 他忽然叹息一声:“何况,药苦如何比得上心苦。” 元臻臻知道他笑容之下心事冗杂,因为不知前情,她也不好劝,有心等他伤好之后再细细询问。 她开始琢磨早上构思的鸡汤。抓鸡需要工具,弓箭她不会造,也没有铁器皮筋之类的部件。思来想去,她决定削几根尖木桩出来,“扎鸡”。 合适的木头很容易找,元臻臻到洞外拖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回来,用匕首将树干划开,切割成一根根细木条,粗细以她手能握紧为准。 再将木条一端用匕首削尖,用树皮、芭蕉叶将树干细密包裹起来,免得倒刺戳进手心里。 就这样,做成一根木制的“长矛”,可以去扎鸡了。 元臻臻对自己的发明很满意,她一连做了好几根,晌午过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它们出洞了。 苍梧看着她满怀激情地出门,黑眸闪过一丝笑意,随即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云收雨歇,更多的小兽跑出来玩。但小兔小鹿跑得太快,元臻臻抓不住,她还是把目标放在了稚鸡上。 来到清早标记的地方,果然还有四五只鸡在散步觅食。为了减少动静,元臻臻几乎是趴在灌木丛里前进。 趁众鸡不注意,她悄悄撒了一点干粮屑出去,引诱着一只胖胖的小母鸡向自己靠近。 等它一口一口终于啄到面前了,元臻臻瞅准时机,一跃而起,长矛猛地飞刺而出! 那稚鸡吓得“咯咯”一串尖叫,扑扇翅膀想飞走,却被元臻臻直接扑倒按在地上,她单手揪住鸡脖子,另一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扎下去! 鲜血刹那间喷涌出来,溅了她一头一脸,元臻臻不敢松懈,死死揪着它,直到再也没有血流出来,鸡头软趴趴地垂在地上没了气息,她才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 周围其他鸡早就飞得不见踪影了。首战告捷,元臻臻骄傲得不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把鸡装进背篓里。 接着又去采蘑菇,有茯经保驾护航,她采的蘑菇自然都是无毒无害的,回程路过竹林的时候,居然还捕到一条蛇!这下蛇羹也有了! 元臻臻满载而归。 洞中,苍梧正望着什么发呆,洞口忽然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苍梧,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少年兴奋地朝他走来,把背篓里的东西拿给他看。苍梧看到那么丰盛的收获,也有些惊讶:“大哥真厉害。” 然后指了指她头上,元臻臻不明所以,随手一撸,居然飘下来几根鸡毛! 汗,一定是刚才和稚鸡搏斗的时候不小心沾上去的!元臻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苍梧望着她身上的斑斑血迹,心疼道:“大哥辛苦了,快去洗一洗罢。” “嗯!” 烧水拔毛,掏脏洗肉,一锅菌笋鸡汤熬了半日才出炉,虽然条件艰苦,味道却极为不错,鲜得元大厨差点把舌头咬掉。 想来还是这山野烂漫,生长的动植物都是纯天然的美味,元臻臻简直快产生自己有下厨天赋的错觉了。 香气袅袅的金黄鸡汤端到苍梧面前,他出神片刻,眼中浮起浅浅的笑意:“叫大哥费心了。” 你以前也这样服侍过我的啊!元臻臻笑眯眯地夹起一块鸡肉送到他嘴里,她很是怀念以前在秋水村的时光。 苍梧有内伤,不能克化太多油腻,所以喝得不多。晚上,元臻臻服侍他漱口净面,擦身抹药,看着她细致体贴的动作,苍梧感叹:“大哥待我真似亲兄弟。” 元臻臻:“……苍梧过奖了。” 谁要跟你做兄弟啊!本姑娘的目标是把你治愈、养肥,然后拖上床吃掉! 大灰狼元某暗搓搓露出势在必得的贪婪目光。然而落在苍梧眼中,却是一个少年洋溢着羞涩而又灵动的笑意。火光在他青涩的脸庞抹上了一层柔和的蜜色,微微渗汗的额头和鼻尖都泛着晶亮的水光。 他这一生欣赏过无数美人,只消一眼,便能从对方优美的下颌线条看出他其实是个美少年。 可惜了那半脸的胎记,使明珠蒙尘、白璧微瑕。不过也能筛去浮华,沉淀真情实意。 苍梧闭上了眼睛。 ※※※※※※※※※※※※※※※※※※※※ 忘了说一个糗事,还记得上个世界,奚焕把柴片扔进粥里止沸的剧情吗?其实这是我童年干过的事,只不过我是把煤炉前的煤球块扔进粥里,还很得意:终于不会再冒出来啦!(尴尬的围笑… 感谢“沽酒酬春风”的地雷群和“夭零君”的营养液(づ ̄3 ̄)づ~ 双龙记04 天一亮, 元臻臻就出门了, 直到快正午才背着一筐草药急匆匆回来。 结果一进洞她就愣住了, 苍梧背对着她,手扶着石壁, 正一步一步慢慢走着。骨折的右臂无力地垂着, 左腿的伤还没有痊愈, 一瘸一拐, 十分怪异。 元臻臻扔下背篓跑过去:“你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养好呢!” 之前他一直是躺着的,没感觉,元臻臻这会儿才发现, 也不知是他太高还是她太矮, 她竟是要仰起脸来看他的。 “大哥回来了?”苍梧擦擦额头的汗,笑若朝阳:“我躺得太多了,腿上没力气,骨头也快躺散了,所以起来走动走动,也为将来走出这深山做准备。” “你腿上那窟窿还没长好呢, 恶化了怎么办!”元臻臻不由分说拉着他坐下,见他沉默不语, 又抿唇道:“以后你想走动也行, 得让我扶着你,我不在的时候, 你不许一个人行动。” 顿了顿, 又气鼓鼓地补充:“你的命是我的, 我是你大哥,你必须听话!” 苍梧低头看着面前气成河豚的一小只,勾了勾唇角:“好,听大哥的。” 在元臻臻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脸色已经比初遇时好上许多。苍白的双唇染了几分血色,遍身伤口也悉数结痂,日渐愈合。 只可惜了那张脸,左脸尚能见人,右脸的疤痕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硬生生毁了这副玉雕般的好相貌。 元臻臻一边给他涂芦荟汁,一边叹气。苍梧却毫无忧色,每天依旧笑吟吟的,还反过来安慰她:“大哥是半脸,我也是半脸,可不正是天生的兄弟么。” 我那是假的!元臻臻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他。他怎么总是能那么开心呢?受了那么重的伤也笑得出来,好像从没见他为自己的遭遇哀痛悲戚过,乐观得难以置信。 问他仇家又不肯说,只道一切都过去了,连一点复仇之心都没有,也不知这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的。 将一上午采来的滋补草药与鸡汤混煮,山洞里又飘起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甚至还引来了两只小狐狸。 元臻臻余光瞥见洞口探头探脑的小东西,立刻想起前世她烧鸡烫给奚焕吃,结果人家傻不愣登和狐狸精分享的往事。 她将吹温了的鸡汤送到苍梧面前,装作无意状道:“洞口来了两只小狐狸,在看我烧鸡呢。” 苍梧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挑眉怪笑:“难道大哥想吃狐狸?狐狸肉的味道可不算好。” 元臻臻呆住了,随即捂着肚子惊天动地地狂笑起来,笑声甚至吓跑了外面饥肠辘辘的小兽们。 苍梧望着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幽深如渊的瞳仁里也染上了一层暖意。 这少年的眼睛是真的漂亮,笑起来水光潋滟,像撒满了星辰的一汪镜湖,叫人没来由地就跟着他欢悦起来。 两人分食吃完,元臻臻把骨头残渣扔给了去而复返的两只小家伙,它们兴高采烈地衔着跑了。 苍梧又开始饭后走动,元臻臻扶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苍梧打算出山后去哪儿?” 他想了想:“去南梁罢。我在那边有亲戚。” 元臻臻偷偷观察,见他情绪滴水不漏,笑容完美无缺,不由撇撇嘴。 “大哥呢?”他忽然问,“听大哥的口音,像是北燕人。” “嗯,我是大燕肃州人,就在青夷山北边。” 元臻臻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紧不慢道:“我是瞒着爹娘出来玩的,也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到这儿来了。” 苍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大哥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呢?” 元臻臻说:“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还没去过江南,想去看看,你亲戚家离菀州近不?” “你想去菀州?” “是呀,听说菀州是江南第一秀美之地,风物富庶,人杰地灵。我常年在肃州吹西北风,也想去看看那销金宝地嘛!” 她仔细考虑过了,要隐于市的话,菀州是最宜居的,而且它在大梁都城颂京的辐射范围内,治安应该不错,北燕皇帝的手还不至于伸到那儿去吧? “大哥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风流。”苍梧眸底笑意微闪:“要说繁华,百里开外的颂京岂不是更好?” 元臻臻头摇得像拨浪鼓:“颂京生活奢靡,不是我这种穷小子能混得下去的。” 而且还惹眼,容易引起注意。 苍梧点头:“若是我事务顺利,倒是可以陪大哥走一遭。” “真的吗?”元臻臻眼眸晶晶亮:“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其实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苍梧望着那双眼睛,笑道:“大哥救我一命,别说陪游菀州,就是倾尽家财赠与大哥,也是应该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元臻臻心花怒放,面上还是作小惊喜状:“能与苍梧把臂同游,我也倍感荣幸,那我就期盼苍梧早日痊愈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到底病痛刚有起色,苍梧走了没一会儿就脸色泛白,冒出虚汗来。元臻臻赶快扶他躺下,服侍他喝过药后沉沉睡去,才坐下休息。 小狐狸们啃完鸡骨头,又鬼头鬼脑地进来找元臻臻,这回它们胆子大些了,敢探进山洞了。元臻臻轻声笑骂:“我这儿还有条蛇,难不成你们还要吃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投身狐妖的缘故,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和小狐狸简单沟通,彼此的声音、动作,对方都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这也太神奇了吧! 此后她再出门,两只小狐狸便像保镖似的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它们嗅觉灵敏,漫山遍野跑,偶尔也会指点元臻臻去有珍贵山货的地方。 作为报答,元臻臻捕到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它们一些。 就当是第一世的时候,她拒绝庇佑涂山氏,现在补偿给它们吧! 苍梧的身子日渐好转,左腿虽然还瘸着,但自己行走已经没有问题。他偶尔也会出洞去透透气,看看风景。 元臻臻一边做饭一边留神他,他也不走远,就在洞外的草地里来来回回地散步。经此大病,他骨瘦如柴,面如菜色,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刮走。 元臻臻熬了山菌蛇羹,招呼苍梧过来吃。两只小狐狸抖着毛茸茸的耳朵,在他们脚边蹦来跳去,甚至扒上膝盖,嘤嘤嘤地要分一块肉。 元臻臻望着它们微微出神,如果第一世,她和苏焕能够成婚生子,大概也会生两三个小狐狸,也是这样儿女绕膝、和乐融融吧…… 一瞬间,她就觉得自己老了。小姑娘恨不得天天在外面浪,成年人才会想要组建家庭、子孙满堂。 “大哥在想什么?羹快凉了。” 苍梧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气色渐佳,除了脸上的刀疤略显骇人外,其实整个人都挺温润的,看向她的眼眸总是带着笑意,让元臻臻也不自觉地收敛脾气,软和下来。 “没什么。”元臻臻摇摇头,扔了一块蛇肉给小狐狸,“对了苍梧,今天我跟着小狐狸去采一种稀有的草药,走得远了些,然后我在树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印记。” 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人为画上去的,只是这代表什么意思,却不知道。遂默默记下来,准备回来后问他。 元臻臻回忆了一番,用炭条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号。画完的瞬间,她捕捉到苍梧眼中飞快闪过的凝重,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阴戾。 “你的仇家?”元臻臻搁下炭条。 “嗯。” 他依然不愿多说,只是敛容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去檀江镇租马。” 元臻臻心里叹了口气,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我也这样认为。就算没人追来,你的右臂也不能再拖下去了。也不知檀江有没有靠谱的大夫。” 她看了看天色:“才过午时,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再走?” 苍梧摇头:“我撑得住。” 好吧。元臻臻立刻起来收拾包袱,又把洞穴中的生活痕迹清理得尽量干净。她给苍梧一根戳稚鸡剩下的木头长矛当拐杖用,必要时还能当武器。 两个人相携出洞,根据樵夫给元臻臻画的地图,他们还要再行三四日才能抵达檀江镇。元臻臻担心苍梧的状况,一路搀扶着他走,但他很能忍得住,再苦再累,从未吭声。 直到晚上歇下来,元臻臻查看他伤势,才发现他腿上的伤口因为赶路而裂开,流下的血都干涸在皮肤上。 元臻臻心疼地帮他擦洗上药,再抬高他的腿放到自己膝上,轻轻按摩肌肉,以免白天走路太多,造成水肿。 苍梧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明日大哥自己独行吧,不要管我了,我一个人慢慢走便是。” 元臻臻惊呆了:“你说什么鬼话呢?我把你救回来,这会儿再扔了?那我之前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我脑子有病吗!” 苍梧愀然:“是我连累了大哥,大哥若是自由游历,如今早就该过檀江县了……” “我乐意!”元臻臻生气地掐了一记他的腿,怒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为兄势必要将苍梧平安送去亲戚家的。对了,你还欠我‘陪游菀州’和‘倾尽家财’呢,怎么,这么快就想赖账啊?” “是是是,不说了,不敢赖账。”青年唇角又弯起一抹笑意。这少年真是有趣得紧,一直假装大哥,其实脾气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炸毛,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拢到羽翼下好好疼惜。 等等……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念头? ※※※※※※※※※※※※※※※※※※※※ 某人已经有了断袖的苗头嘿嘿嘿~xd 双龙记05 第二天天一亮两人就开始赶路, 可是走了没多久, 就看到了前方一棵大树上画了一个熟悉的符号。 元臻臻不算太惊讶, 确实是他们走得慢,追兵速度快。她担忧地看向苍梧, 他眼神一下子变得锋锐, 脸色晦暗无比:“速速离开此地!” 本来是沿着兽道走的, 这下只能钻进丛林里, 元臻臻心擂如鼓,走在前面拨开草丛开路,苍梧紧紧跟着她, 抿着唇, 一点都看不出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然而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跟了上来。苍梧飞快推了元臻臻一把,低声道:“别管我,你快走!” “就不走!”元臻臻也恼了,拉着苍梧就往草木茂密处钻去。他是真的轻,那么人高马大一男人,居然也被危急关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元臻臻半架了起来。 两人七拐八拐地摸到一片水塘边, 元臻臻心念电转,随手折下两根芦苇杆塞在苍梧手里: “快下水, 我去引开他们。”她不由分说就把男人往塘里推, 天气不冷,水质看着也干净, 虽然对他的病体不好,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你——!”苍梧惊住了, 有心想说两人一起下去,但也知道其实元臻臻说的才是上策。 追逐的脚步声渐渐响起,苍梧终是忍痛握住她的手:“大哥珍重,若有意外,自己逃命要紧,别管——” “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废话那么多!”元臻臻忍无可忍地甩开他的手,推搡着他入水。 苍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得似有千言万语。见她坚持,他轻叹着转身,悄无声息地潜了下去。 看来水性不错啊!元臻臻还担心他不会凫水呢,现在看来人家的本事还是挺大的,难怪能招惹那么穷凶极恶的仇家。 她赶紧把地上的脚印抹乱,然后重新踩了一遍,显得自己往深山里逃去似的。 苍梧沉到水下,紧紧扒住一块石头,两根芦苇从岸边水草里悄悄探出来,维持呼吸。 元臻臻走后没多久,便有五六个黑衣人追寻着脚印,从池塘边匆匆掠过,没有人停留。 苍梧目光转冷,心也缓缓沉到了塘底:但愿大哥能逃脱,否则,他着实不介意效仿北燕皇帝,下达战书,发兵踏平西隋。 *** 元臻臻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风从耳边呼呼刮过,路边的尖叶荆棘割得皮肤火辣辣地疼。 但她丝毫不敢松懈,只求自己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好引开那些追兵,为苍梧求得生机。 原主虽是武将之女,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但终究比不上练家子,黑衣人们很快就包抄上来,飘至身后。 元臻臻心急如焚,一时没注意脚下,竟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整个人失去重心朝一边摔去!那里是一片陡坡,她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骨碌碌滚了下去! 漫山的碎石仿佛都碾在了身上,元臻臻死死咬着唇,双手尽力护住脸,哪儿残了都没关系,脸不能残啊! 好不容易滚到平地,元臻臻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转头望去,就见一排黑衣人站在不远处看她,见她还有气,立刻从山坡上冲下来。 该死!连我这样一个小少年都不放过吗?!元臻臻挣扎着撑坐起来,却发现左腕一阵钻心的痛,再一看,已隐隐泛起青紫。难道刚刚滚下来,把手腕弄折了?! 尼玛两个伤员,真是凑成一对难兄难弟啊! 就在黑衣人疾速扑来,元臻臻觉得自己小命要交待在这儿了的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一片尖利的狼嚎! 二三十头灰黑色野狼从密林中渐次走出来,身形又高又壮,碧绿的兽眼阴鸷地盯着面前的人类,此起彼伏的嗥叫声在寂静的山林中一圈圈荡开,在这个愁云惨淡的情境下更显骇人。 元臻臻吓呆了,前有追兵,后有猛狼,老天爷是在让她选择一种死法吗?? 那我还是跟敌人走吧,至少在他们手里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元臻臻刚要哭丧着脸爬起来,投入那几个黑衣人的怀抱,忽然发现狼群们不知何时竟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保护圈。 高大威猛的头狼领着几匹健壮的灰狼挡在她身前,朝黑衣人怒目而视,缓缓逼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 这是怎么回事?? 元臻臻脑子又宕机了,她可不记得自己和狼有过什么交集,这些狼为什么会保护她? 黑衣人也露出惊疑之色,面前十几头狼凶光毕露,尖牙森然,大有他们敢上前一步,它们就会扑上来咬断他们喉咙的架势。 不,不是敢上前一步,而是他们根本还没动,头狼已经长啸一声,腾跃而起,风驰电掣般扑向中间的领头人! 那人大惊,急忙拔出匕首与头狼战作一团。其余灰狼们纷纷跟上,一时人狼混战,惨呼吼叫声不绝于耳。现场很快见了血,看得元臻臻毛骨悚然。 人数远远少于狼数,凶悍也远不及猛兽,六个人很快挡不住攻击,被咬得鲜血淋漓,惨叫连连。空气中充斥着腥咸的气味。元臻臻不敢再看下去,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等打斗撕咬的声音渐渐止歇,她才小心翼翼地调转视线,结果就看到六具残破的尸体倒伏在地,身下是大滩刺眼的鲜血。狼群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开始分享战利品。 只有头狼慢悠悠踱回元臻臻身边,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又轻嗅她每一处。元臻臻惊恐万分,整个人抖得跟糠筛似的,这、这不会是餐前礼仪吧? 更让她惊恐的事还在后面——头狼将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她手上蹭了蹭,还舔了舔她骨折的手腕。 像……像只想讨主人欢心的狗子一样。 元臻臻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头狼蹭了她几次、有些委屈地对她呜咽之后,她才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头狼高兴极了,一爪踏在她腿上,身子前倾,凑上来舔了一下她的脸。 元臻臻被它的动作逗乐了。其实她并不讨厌狼,相反,对这种骄傲独立的野兽,她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莫名其妙的好感。 对方救了自己,那自己也该有点表示不是。元臻臻想了想,用茯经在周围找了些止血疗伤的草药,揉成碎末汁液,挨个敷在挂彩的狼身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头狼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等她忙完了,才上前蹭了蹭她的手,表示感谢。 元臻臻不能再多停留,她得赶快回去找苍梧。只是……呃,刚才慌不择路地逃跑,并没有去记路径。这会儿可怎么回池塘呢? 元臻臻想了想,试探着问头狼:“我想去附近一个池塘,塘边长着一片芦苇丛的,你认识吗?” 对于狼族能听懂她的话,元臻臻其实是不抱希望的,但是上一个世界里,一棵海棠树都能理解她的意思,她莫名就对自己多了几分信心。 头狼歪着脑袋看了她片刻,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她。 这是叫她跟上的意思吗?!元臻臻惊喜万分,也不顾身上的伤了,拍拍衣服爬起来跟在它后面。 头狼带着她和狼群踏过丛林草地,走了好一阵,果然回到了池塘边。元臻臻急忙跑到苍梧下水的地方往下看,塘底却是空空荡荡,一片碧水。 他去哪儿去了?不会是被抓走了吧?! 正心焦着,耳畔忽然一声低唤:“大哥,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苍梧从一块石头后面探出笑脸,朝她招招手。元臻臻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小跑过去:“你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青年全身都湿透了,坐在石头背后微微颤抖:“没有。我一直在水下,见没什么动静了才上岸的。” 他目光落在元臻臻身上,唇角顿时凝住:“大哥怎么受伤了?!” 元臻臻扶他起来:“先别说这些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苍梧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这才发现外面围着一群土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大吃一惊,身体瞬间紧绷,本能地将元臻臻拉到身后。元臻臻忙道:“别紧张,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刚才就是它们救了我。” “它们,救了你?”苍梧难以置信。 元臻臻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苍梧拉起她的手,眸色幽深:“大哥的手腕也是滚下坡的时候折到的?” “嗯……没事的,就当是陪你吧!”她浑不在意地俏皮一笑。苍梧却满是自责和不忍,叹道:“终究是我害了大哥……” 元臻臻安抚完他,又转头对狼群说:“这是我小弟,自己人,不许咬他哦!” 苍梧和头狼对视片刻,考量了对方的实力后,同时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在头狼的帮助下,元臻臻找到一个隐蔽的洞穴过夜。十几头狼就守在洞外保护他们,安全系数简直爆表。 苍梧在洞内给自己擦身,他伤势渐好之后,照料自己的活儿就全部亲力亲为,再也不让元臻臻服侍他了。 元臻臻背对着他,坐在洞口给自己处理伤口。给对方上药的时候不觉得,用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这草药有多酸爽,直刺激得她龇牙咧嘴,眼泪汪汪。 头狼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嘴里叼着一条灰扑扑的东西,往洞口一丢。元臻臻定睛一看,竟然是只兔子! 她高兴坏了,搂着头狼的脖颈拼命撸毛,头狼舒服得直咂嘴,看得苍梧目瞪口呆,辣眼不已。 他到底还是体弱,在池塘里泡了水,出来后又吹了风,晚上便发起热来。元臻臻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给他煎姜喂药,好不容易哄睡了,他却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拉着她不松手。 元臻臻只好合衣躺在他身旁。 紧张疲惫了一整天,元臻臻睡得极香,连梦都没做一个。第二天睁开眼睛,就直直对上一双澄定温润的眸子。 一声“阿焕”差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苍梧却先微笑道:“大哥醒了?” 元臻臻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睡着睡着,脸都快贴到人家胸前去了! 脸上腾的烧了起来!她想爬起来避开,却忘了自己左腕受伤,一撑牵动伤口,又“哎呀”痛呼出声。 苍梧慌忙起身:“可是手疼?” 元臻臻连连说无碍,虽然她很想扑倒焕焕,但她现在是个男儿身啊!怎么能和他贴得那么近呢,万一让焕焕以为她有龙阳之好,进而疏远她,那就大事不妙了! 她假装跑去添柴烧水:“苍、苍梧,你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咱们在这里再歇一日?” 刚才听他声音嘶哑,显然发热还没痊愈。 见少年逃得远远的,刻意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苍梧一贯平稳的心境忽然泛起一阵酸涩和烦躁。 “不了,此处距离檀江只剩一日脚程,那些人随时会追上来,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好。”元臻臻应下,又面露忧色:“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无妨。”苍梧嘴角又不自觉地勾起来,她还是在意他的,对吗? 元臻臻和头狼凑在一块儿小声说了些什么,头狼轻轻呜咽了一声,便转身朝外走去。 苍梧看得吃味:“你们在说什么?” 元臻臻:“我让它带我们尽快出山。它们常年生活在这里,一定知道近路。” 果然,一群狼发挥地头蛇优势,带着二人爬山涉水,尽职尽责地将他们护送出去,一路上别说人,连野兽都没遇上一只。 等终于望见远方山谷里的粉墙黛瓦和袅袅炊烟,做了十几日野人的元臻臻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狼群不会进入人类的地界,元臻臻与头狼依依惜别,又给每只狼撸了一遍毛以示感谢,这才和苍梧一起踏上蜿蜒的土路,往檀江镇去。 檀江镇汇集三国风土人情,有温文尔雅的大梁书生,有美艳奔放的大隋少女,也有孔武有力的大燕武士。 元臻臻和苍梧两张陌生面孔一上街,立刻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不过,他们俩脸上不是胎记就是伤痕,苍梧身形高大,举手投足隐隐透出上位者气势,一时倒没有人敢上前找他们麻烦。 两人先到成衣店买了两身新衣,苍梧一直穿着元臻臻的小号男装,不舒服得很。又经历多日跋山涉水,两人现在的外形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元臻臻特意选了不起眼的朴素衣衫,可是套在苍梧身上,还是掩不住这人通身的清贵气派。若是不看他那张伤疤狰狞的脸,这分明就是哪门大户的世家公子。 他从不提及家世,元臻臻也不问,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若能得他权势庇佑,那她也能躲得容易些;若他已经脱离士族,那也没关系,她有钱嘛,两人找个小府城,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总是可以的。 倒是没想到,真相来得那么快。 两人都有伤在身,于是决定买两匹马做代步工具。大约是山里人不怎么出远门的缘故,檀江镇的马市很小,生意也不太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马棚开张。 元臻臻他们一去,三五个打着盹的商贩立刻围上来,无比热情地介绍他们自家的马。 元臻臻是不懂马的,便由苍梧上前和商贩们交流。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商贩最为热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刻不停地夸赞自家的马如何如何之好。 苍梧本有些不耐,但无意中瞥见小胡子家的某匹马时,突然顿住脚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它:“你那马头上的额饰挺不错。” 小胡子高兴道:“公子好眼光呀!那是我兄弟征战岭南蛮子的时候缴来的,戴着它可威风了!” 苍梧微笑:“不知你那兄弟在哪位将军旗下当差?” 小胡子想了想,说:“听说是一位姓钱的将军。” 苍梧:“哦?我还以为是徐将军呢,听说徐将军智勇双全,在他旗下效力的士兵最多。” 小胡子抓了抓头发,讪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公子如此感兴趣,不如入内一谈?我兄弟今日正好在家呢!” “好。” 元臻臻听得一头雾水,见苍梧真的要跟店家进屋畅谈,不由拉了拉他的袖子:“苍梧,我们是来……” 他忽然朝她眨了一下眼。 元臻臻一怔,随即闭嘴跟上。 把他们带进里屋后,小胡子示意仆从在外看守,他笑容尽敛,朝苍梧躬身一揖:“公子,可把您等来了!” 苍梧抬手免礼:“重徐让你等在这儿的?” “正是,主子猜测公子会经过此镇,若到来则必买马,便交待了小人暗号,小人已在此等候月余。” 苍梧点点头,要说这世上有谁能了解他至斯,也非那个人莫属了。 “小人已经派人飞鸽传书给主子,他晚上就会赶来。公子先在小人家里歇息,这边仆从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绝无问题。” “多谢。”苍梧想了想:“麻烦你先去请一位大夫来,我与……大哥身上都有伤,急需医治。” 小胡子一惊,立刻道:“是!小人这就去找相熟的大夫过来。” 等他走后,一直默立在旁的元臻臻才开口:“原来你早有准备……” “并无。”苍梧摇头笑道:“是我的好友重徐,他猜测到我会从这里经过买马,所以安排了人在这儿接应。” “就是那位‘徐将军’吗?” 苍梧说:“不是,‘徐将军’是重徐的母亲,女中豪杰,年轻时也常上战场,可惜后来生重徐时去世了。那匹马的额饰是我送给重徐的,只有我认得,所以他以此为暗记,若我看到,必会去寻他。” 元臻臻了然,难怪刚才他们会在马市上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在对暗号啊! 不过,好友是将军,那苍梧的身份,应该也不低吧? 大夫很快请来了,元臻臻的左腕只是扭到了筋,纱布包缠几天便能养好了。 苍梧的右臂问题就十分严重,大夫说再晚来几天,这手就掰不回去彻底废了。听得元臻臻心惊肉跳,庆幸他们赶路速度够快。 至于苍梧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大夫赞他恢复得不错,用药也精准,只要清淡饮食,少忧心劳力,很快就能痊愈。 元臻臻暗自得意,看来以后她要是穷困潦倒混不下去了,还能开个医馆什么的。 当晚,元臻臻吃到了近一个月来第一顿正常的饭。苍梧仍然脾虚着,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喝汤,笑容满面地围观元臻臻狼吞虎咽。 楼重徐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脸上长着丑陋胎记的少年,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几个饱嗝,而他的好友正用丝帕帮少年擦嘴,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暖。 那少年先注意到他,“咦”了一声:“苍梧,那是你朋友吗?” 楼重徐脚下一个趔趄,这这这小孩儿居然敢直接称他的字! 而那位大人没有半点不满,他看了楼重徐一眼,对少年柔声道:“大哥先回房休息好吗?我和重徐有事要谈。” 大、大哥?!楼重徐又差点跌倒。 少年乖巧答应,朝楼重徐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待他出门后,楼重徐望着青年满脸的伤痕和吊绑着的右臂,终是忍不住单膝跪地,声泪俱下: “陛下……!” ※※※※※※※※※※※※※※※※※※※※ 臻臻的亲爹的原形是霜极山的白狼,所以嘿~(帅哥爹爹会在第5个世界出场哦~) 感谢夭零君的营养液! 双龙记06 元臻臻坐在石凳上, 把玩着一枝淡紫色芍药, 看了许久的月亮。 初夏的夜晚流动着悦耳的虫鸣和婉约的花香, 漫天星辉洒落凡尘,和草丛里翩翩飞舞的流萤交相辉映。 真真是好看得很。 过了许久, 楼重徐才出来, 他满腹心事地路过庭院, 眼梢一拐, 被花丛里那道鬼魅般的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鬼魅朝他勾了勾小拇指:“重徐聊完了?过来坐坐嘛。” 声音青涩而低哑,原来是他。 楼重徐皱眉:“没大没小的,我可比你大多了, 你该叫我楼大哥。” 元臻臻眨眨眼, 一派天真:“可是苍梧都叫我大哥,你是苍梧的好友,按理说你也该叫我大哥呀!” 楼重徐一噎,想起刚才那人对自己说的话,若不是眼前这少年救他、帮他、养他,他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救命之恩, 自当伏低做小。他只能深吸一口气,认命道:“大哥好, 请问大哥有什么吩咐?” 元臻臻笑眯眯地“哎”了一声, 朝他招招手。楼重徐无奈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说吧。” 元臻臻神秘兮兮地道:“我刚才听见你叫苍梧‘陛下’?他到底是谁呀?” 楼重徐一愣, 随即明白过来, 敢情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救了谁呢!看某人那副珍而重之的样子, 怕是以后会重用傻小子的,提前告诉他也无妨吧? 遂哼声道:“我朝太上皇姓秦名焕,字苍梧。” 太、太上皇??! 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1 手里的花枝“啪嗒”掉在地上,元臻臻石化了。 *** 秦焕,男,二十六岁,已退休。 元臻臻脑子里嗡嗡嗡一片:他是太上皇?那么现在的大梁皇帝是他儿子?他这么年轻就已经娶妻生子了?儿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当皇帝了?那该有多大年龄啊?他夫人还在吗?他们感情好吗? 关键是……那她怎么办啊?! 楼重徐见元臻臻脸上五颜六色,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便好心解释道:“你不是梁人吧?咱们大梁皇上是太上皇的侄子,太上皇临朝十年就还政给他了。” 秦焕是先帝唯一的弟弟。先帝登基没多久就突发重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他招来十六岁的胞弟,立下遗旨: 后宫中只有皇后怀孕,男女未知。先由秦焕登基理政,若皇后产下男嗣,则立为储君继承大统,若产下女孩,则继续由秦焕为帝。 秦焕含泪叩首,发誓一定遵旨行事。 在场见证的还有皇后和多位肱骨大臣,大家都暗暗捏了把汗。陛下的心也太大了吧!人性最是经不起考验,谁坐上那个位子后还愿意下来呢?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恐怕皇后和孩子都命不久矣! 然而秦焕偏偏就是那个不爱坐江山的异类,虽然从小和皇兄一起学习政务,可他内心却极其向往自由逍遥的闲王生活。 登基之后,他勤民听政,宵衣旰食。于内廷精心侍奉大嫂,唯恐居心叵测之人伤害她们母子。 陷他于不义还是小事,要把他一辈子钉死在皇位上挪不得屁股,那才要命。 半年后,太后产下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孩儿,秦焕非常高兴,马上立他为皇太子。 太子启蒙极早,三岁习字念书,五岁御门听政,一有空就被秦焕拎到身边,趴在他怀里学看奏折。 好不容易长到十岁,小太子博文约礼、长于思辨,能和朝臣们探讨政务了,秦焕立刻宣布退位,把这只烫手山芋扔给了一脸懵逼的小侄子。 而他自己乐得一身轻松,又恢复了观花斗鸟的闲王身份。 元臻臻听得一愣一愣的:焕焕这波操作简直是世界波啊! 不过听说秦焕尚未娶妻,现在还是单身钻石狗一枚,她的心情又变得愉悦起来。傍上了这么一尊金身大佛,她还怕什么高禹呢? 电光石火之间,元臻臻陡然想到什么,一脸凝重地问:“重徐,如今的大梁皇帝叫什么名字?” 楼重徐见左右无人,抓过元臻臻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玏。秦玏。 元臻臻心里一沉,果然是他。 “那究竟是谁,将苍……太上皇伤成这样呢?他怎会跑到这三不管的蛮荒之地来?” 楼重徐说:“陛下退位后,就离开颂京,一个人四处游历了。宫中一直派侍卫暗中跟随保护他,可是陛下进青夷山后没几日就失踪了。我查访良久,才得知他是被西隋人抓走了。” 元臻臻一愣,和西隋有仇的不是北燕人吗?西隋和南梁一直互通商贸、友好往来,如何会抓大梁的太上皇呢? “本以为西隋是打算用太上皇做筹码,向我们提什么要求。可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据我们的探子回报,西隋朝中一片风平浪静,隋帝似乎完全不知情。” 元臻臻明白了:“所以绑架苍梧,并不是西隋皇帝的意思?” 楼重徐叹道:“刚才我询问陛下,才得知他是在青夷山遇到了同样微服游历的大隋长公主,他是被那位公主绑走的。” 这是一个很不浪漫的故事。 西隋长公主不知道秦焕身份,对他一见倾心,在表达了爱慕之意却被拒绝后,强势的她用迷香熏倒了秦焕,强掳回国。 长公主在最近的府城狼州有自己的府邸,她把秦焕囚禁其中,穷尽各种手段逼他与自己欢好,都没有得逞。 她自恃有倾国之貌,地位又尊贵无匹,这梁人却偏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当秦焕再一次对她横眉冷对之后,长公主气得酒劲上脑,将秦焕绑起来狠狠鞭打了一顿。 他身上那些溃烂化脓的鞭伤,就是这么来的。 但之后秦焕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却避过未说。楼重徐不问也知道,那必然是极其艰辛的过程。他逃入青夷山后还被追兵逼得滚下山崖,差点丧命,幸好遇到了元臻臻。 少女恨得牙槽发痒,秦焕本来那么好看的人,硬生生被那个女人打得半死。得不到便要毁了,这是什么变态心胸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国太上皇,受了这么多苦,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楼重徐咬牙道:“当然不能!不过刚才陛下的意思是,要先回京和小陛下商议。” 也是,他现在不是执掌大权的人了,不管是明面打仗,还是暗中阴谋,都要经过小皇帝的同意。 想到古墓画像上那张天真又狡黠的小脸,元臻臻心头阴云笼罩,弥漫着说不出的不安。 *** “大哥怎么不吃了?这些菜不合胃口吗?” 秦焕喝完药粥,发现元臻臻正对着面前一盘鱼肉发呆,遂笑道:“你想吃什么,叫厨子去做便是。” 元臻臻对上他的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最近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黑亮的眼眸深处暗涌着什么隐秘又炽烈的情绪,仿佛一点火星落下,就能剧烈燃烧似的。 若她现在是姑娘打扮,她还能甜蜜一下,想着秦焕是不是心悦自己。但她现在是男儿身啊!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少年产生兴趣啊?? 联想到楼重徐说他尚未娶妻,当了二十六年皇帝却没有后宫,这是什么意思? 简直细思极恐! 眼看少年因为他的关心而越发紧张不安,秦焕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翳,酸涩的感觉又一点一点泛上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这样患得患失的情绪呢?大概就是被追兵紧咬在后,大哥义无反顾地把他推入池塘,亲自引开追兵的那次吧! 他满心震惊、无法置信,皇宫没有亲情,所有人都算计他、利用他,唯独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救他于水火,舍生忘死地护佑他逃生。 他何德何能,被上天赐予这样一份珍宝? 只可惜大哥是个小少年,他自问从未有过龙阳之好,昨夜还特意和重徐密谈半宿,结果发现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这位手足产生半点旖旎之心。 可一旦面对大哥,他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春水,只想包拢他、呵护他。少年那双精致眼眸里总是洒满了灿烂的阳光,让他如此欢喜,总也看不够。 一想到大哥送自己回家之后极有可能会离开,他心里便油然而生一股烦躁和阴鸷之意。 阴鸷,连他自己都被这种情绪吓了一跳。 秦焕叹息,他已经很努力地说服自己,对方是男子又何妨,他宠着惯着便是了。反正他已是自由身,不必在意谁人的看法。大哥想去菀州,他便陪他去,大哥想要什么,他全部找来给他便是。 可唯独忘了,这少年自己的想法,是否君心似我心呢? 秦焕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他深吸了几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心绪泄露出来,吓到元臻臻。 元臻臻其实是很纠结,接下来要怎么和秦焕相处。她是没有什么皇权阶级思想的,何况眼前这人还是自己的爱人。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摊牌:“苍梧,昨天楼将军告诉我你的身份了。” 秦焕的表情刹那间冻住,送到唇边的汤匙啪嗒一声砸进碗里。 元臻臻说:“这一路上多有逾矩,还请您原谅。既然您已经遇到了楼将军,想来此去颂京也必定无碍,这样我也放心了。所以我想……” “大哥想什么?”秦焕脸上笑容不变,指尖却忍不住打起颤来,如果他想走,如果他想离开,那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样才能留下他、又不伤害他……? 他是绝不能伤害大哥的,就算做不成爱人,也可以为挚友、为兄弟……只要他不离开自己就好。 秦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呼吸都快停止了。 元臻臻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想,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能否让我搭个便车,送我到菀州?” 呼——高悬的心被轻轻放下,秦焕如释重负,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我怎么会嫌弃大哥呢,我和大哥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倒是大哥不要嫌弃我才是。” “那就好。”元臻臻心中安定,接着又想到:“楼将军呢?怎么一大清早没见他人?用过早膳了吗?” 他什么时候和楼重徐关系那么好了?秦焕眉头微皱,压下心中淡淡不悦:“这里只有他和数位将领,还不足以护送我们出山。大梁军队集结在山外,所以他一早出门去调兵进山,最快明日便能来接我们。” 元臻臻点点头不再多问,高高兴兴地扒饭。 用完早膳,见阳光不错,元臻臻便扶着秦焕在庭院里散步,他左腿上那个最严重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行走也稳当了许多。 元臻臻好奇地询问他江南的景色、颂京和菀州的风物,秦焕知无不言,耐心至极。 见少年满脸向往,他试探着问道:“大哥想去的话,以后我们一起去,如何?” 元臻臻迟疑道:“不会影响你吗?你毕竟是太上皇,在外行走多有不便吧。” “无妨。” 少年唇红齿白,看起来可爱极了。秦焕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发顶,又硬生生忍住,拢到唇边轻咳一声:“说起来,大哥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名字吗?” “呃……” 让一位太上皇喊自己大哥,被下属们听见了,确实有伤尊严。这种昵称以后留到床上喊喊还是挺有情趣的,对外就叫名字吧。 于是她说:“元臻,我叫元臻。” 看表情就知道是化名,秦焕掩下眸底失落,到底还是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念数遍,印到心上。不急,来日方长,他总有办法查清楚的。 元臻臻反过来打探他隐私:“那苍梧,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怎么还未成家呢?” 秦焕一愣,他登基时年仅十六,尚未定亲,也不急于一时。半年后大嫂诞下太子,他就更加不方便娶妻了。 一来终究有一日会禅位,届时福祸难料,譬如今日这般,何苦让人家姑娘跟着担惊受怕?二来若是成亲后诞下子嗣,这孩子地位尴尬,安危亦难以保证。 所以就索性没有娶亲。 而现在,秦焕真是无比庆幸自己当年的决定。他定是不舍得放弃面前这少年的,那回京后又该如何面对家中妻儿? 于是轻笑道:“我是在等有缘——小心!!!” 他眼疾手快,猛地将元臻臻拉入怀中!一支玄黑利箭呼啸而过,几乎擦着少年的后颈飞过去,“砰”的一声扎进泥土中! 元臻臻吓呆了,只见几个黑衣人从墙头迅速翻下,朝他们腾跃而来!与此同时,门外的小胡子听到动静,也带着仆从们抄着家伙冲进来。 一时刀剑铮然,光影翻飞,秦焕将元臻臻护到身后,抬脚将跃至近前的黑衣人踢翻,左臂一挡,身形快速变换,又将侧面攻上来的人一掌拍飞。 伤未痊愈,气血上涌,令他生生趔趄了几步,脸色微微泛白。元臻臻心急如焚,眼梢瞥见角落里的扫帚,立马抓过来当武器。 她有上一世的剑法记忆,现在虽然没了灵力加持,但基本的招式还是熟练的。此刻挡在秦焕右侧,护着他受伤的手臂,一把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竟打得刺客们一时不能靠近。 然而他们这边的仆从终究不是练家子,眼看渐落败势,小胡子双指叩唇,吹了声尖利的口哨,院外阵风刮过,一头四蹄踏雪的枣红骏马昂首挺胸地出现。 小胡子向秦焕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在几个仆从的掩护下,拉着元臻臻迅速向外撤离。 马只有一匹,元臻臻的意思也是让秦焕先逃。但秦焕硬抓着元臻臻的手腕,神色坚持:“大哥若不和我一起走,那我也不走了!” 元臻臻知道现在不是和他争辩的时候,小胡子还带着兄弟们在艰难地拖绊黑衣人。她只好也翻身上马,让秦焕坐她身后抱紧她的腰,然后缰绳一抖,冲了出去! 风声呼啸,山路陡折,元臻臻颠得七荤八素,早饭都快呕出来了。其实她并不会骑马,前两个世界她都是用飞的,看人骑马挺轻松,自己上的时候就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焕看出她的生疏,只能临时授课,告诉她怎样握缰绳、怎样控制方向和速度、腿脚和后背要怎样贴合马匹才能提高速度。 饶是元臻臻再聪明,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纵马高手。在几次差点把马骑到田里去之后,秦焕无奈道:“不然我来控制,大哥坐后面?” 元臻臻看了眼他的右臂:“你一只手可以吗?” 秦焕眉目含笑:“我征战岭南时,双臂都中箭,尚能全身而退。” 那么厉害?!元臻臻立刻下马和秦焕调换了位置,她负责扬鞭,秦焕负责纵绳。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刚才一路剧烈颠簸,她的裹胸松散了。 于是当元臻臻从后面抱住秦焕,趁机摸了两把男人精壮紧致的腰身的时候,前面的司机也惊呆了—— 两团温润柔软的酥肉紧紧贴上他后背,直烫得他浑身僵硬,耳脖子都红了起来。 虽然独守空殿二十六载,但该懂的还是都懂的啊! 元臻臻正等着发车,就见秦焕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嘴角扬起一道极为绚烂的弧度。 “还不快走?笑什么呢?”元臻臻莫名其妙。 “没什么。就看看大哥可还安好。”秦焕强忍笑意转回去,那双清霜黑眸被巨大的喜悦所点亮,神采之灼然,几乎令天地失色。 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是断袖呢! ※※※※※※※※※※※※※※※※※※※※ 男主开心得放了一夜的烟花,恨不得群发红包23333333 1他的名字取自李白的诗句:“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所以国号也被设计为“梁”。 感谢“玥”宝宝的地雷^_^ 双龙记07 秦焕的马术果然厉害, 单手执缰, 配上元臻臻杂乱无章的挥鞭, 竟把一匹马骑出了飞行法器的架势。 檀江镇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两人一路向东南方向疾行, 过了晌午, 才在一座小破庙停下休息。 当时走得急, 什么都没有带, 元臻臻只好动用外挂,靠茯经找了些能吃的果子,而秦焕则再次展现了他作为一名将帅的武学素养——他出去溜达一圈, 居然拎了一只兔子回来! 一个手腿都不灵便的半残障人士, 竟然抓到了一只兔子!元臻臻目瞪狗呆,严重怀疑是兔子自己磕树墩上撞死的。 “咱们……唔,接下来去哪儿?”元臻臻狼吞虎咽,嘴里塞满了兔肉。说实话,秦焕烤肉的本事比她高超多了。想来便有些羞愧,之前在山洞里, 让他吃她做的那么难吃的食物,真是难为他了。 “慢点吃, 都是你的。”青年宠溺地轻笑着, 把另一只烤得金黄滋油的兔腿也递给她。 “前面就是大梁地界了,重徐带兵从另一个方向进山, 咱们走的兽道, 碰不上他。不过我沿途留下了记号, 他应该能追上来。” 元臻臻自然百分百信任他的判断,她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起身去溪边洗手。 甫一蹲下,她就感觉腰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手一摸,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 裹!胸!布!? 什么时候掉的啊啊啊啊啊啊? 元臻臻惊恐万分地回忆着,似乎是一开始自己纵马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但当时逃命要紧,根本来不及去细究。 后来……后来……元臻臻捂脸,简直不堪回首!她就把那两坨软腻顶在秦焕背后,一路骑到了这儿吗? 亏她还暗自得意一路狂吃某人豆腐,结果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啊! 而他居然一直没有提醒她,还笑得那么开心!? 元臻臻气急败坏地回去,秦焕正在喂马,见她恼羞成怒地瞪他,疑惑道:“大哥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元臻臻咬着唇不说话。片刻之后,秦焕终于醒悟,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我总算知道,大哥为什么叫‘大’哥了。” 元臻臻一愣,待反应过来,气得抡起裹胸布冲上去就打! 流氓!渣男!!登徒子!!! 秦焕大笑着挨了几下打,就抓住少女按进怀里:“大哥别打了,打坏了怎么办。” “打坏了把你卖到西隋去!” “大哥舍得?”他闷笑一声,只轻轻抱了一下就放开了她。元臻臻脸颊绯红,理也不理他,掉头就走。 之后再上马,她说什么也不肯坐后面了,秦焕和她说话也爱搭不理的。虽然这人是她的攻略对象,但也不能任由他吃豆腐不是。 元臻臻半生不熟地驾着马,直到天黑才出山,山脚下灯火荧荧,熙来人往,竟又到了一个边境小镇。 两人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入住,晚上,元臻臻出门去买衣衫干粮,顺便采购些药物。秦焕站在阁楼窗前,含笑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这才筋疲力尽地坐下。 经过清晨的打斗和一天的奔波,他身上伤口又有崩开的迹象。适才面对少女时温柔可掬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只剩下微蹙的长眉和寡淡的面色。 追兵一直都在,他知道。虽然已经进入自己的地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元臻臻想出门采买,他其实是不放心的。 可是,把她拉进自己的危险中,已是万分抱歉,小姑娘憋屈了好几日,想出去逛一逛,他又如何忍心拒绝? 只盼他们要的人是他,而不会为难她。 担忧烦闷地坐下,沏了一盏店小二刚送来的茶。浅碧的嫩叶浮动在白瓷茶盏里,上上下下,宛如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秦焕举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不经意落在杯中细嫩的茶叶上,手蓦地一顿,瞳孔骤缩! 几乎在同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一道清丽如莺的女声传进来:“苍梧,不请我进去喝一杯吗?” *** 秦焕静静望着门,稳坐不动。 事实上,他也无力动弹。茶是西隋宫廷贡茶,和普通茶叶非常相似,但唯有一点,这茶叶泡水片刻之后,会变成浅红色,而普通茶叶则不会。 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在西隋的时候,每天都在喝这种茶。 这算是……示威么? 闭了闭眼,秦焕只能祈祷元臻臻晚一点回来。她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去救他。 朱恣馨久不见动静,轻笑一声,推门而入。一身黑色斗篷翩跹摇曳,宛如幽冥殿里飘出来的幽灵。纤白素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明艳绝伦的面孔来。 她凝视着桌边的青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热情和爱慕:“苍梧,我们又见面了。本宫猜到你会从这里出山,所以早就在这儿等着你了。你看我们俩都这么聪明,难道不是天生一对吗?你为什么要逃走呢?真是不乖啊……” 茶里不知被下了什么药,秦焕只觉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一些:“苍梧如此丑陋之人,难登大雅之堂,长公主的口味也太重了。” “确实可惜了。”朱恣馨长指勾起他下巴,温柔地抚过那道狰狞的伤疤:“本宫已经查明,是棋君嫉妒心起,带了勾栏院的人来,想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侮辱你,所以你才毁容自保。” “本宫自觉对不住你,已经废了棋君把他逐出府了。另外还寻了珍药来,可以让你脸上这道疤消弭无踪,你跟本宫回去如何——太上皇陛下?” 秦焕毫不意外她能查出自己的身份,这位长公主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地位越高、越难得手的男人,她越是想要征服,而他,两样都占了。 他目如冰霜,牵唇冷笑:“长公主既然等候多时,又在茶水中下了药,想要我如何,还不是公主说了算。” 朱恣馨莞尔:“苍梧太聪明了,本宫不得不防。你放心,等我回西隋后,一定不会让你屈就四君之位。我一定禀明陛下,让你当我的驸马,这样也不算折辱了苍梧。” 一国之君禅位后去当邻国公主的驸马,还是被强虏过去的,这还不算折辱? 秦焕身体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起来。朱恣馨把自己的帷帽给他戴上,又解下披风将他兜得严严实实,这才让侍卫扶着他出门。 秦焕手攥成拳,垂眸掩下眼底无尽的寒意。既然她一定要抓他,那他也不吝再入虎穴、送她一份厚礼,就此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客栈门前停着两辆马车,青蓬朴素,完全看不出任何异端。一个蓝裳青年从马车上下来,朝朱恣馨一揖,声音清醇如酒:“恭喜殿下。” 朱恣馨愉悦地拍拍他的手,低声道:“今晚先陪你。” 蓝裳青年抿唇一笑,脸上隐现羞赧之意。 *** 元臻臻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远远就看到一行人登上客栈门口的马车,其中有个人似乎身体不适,是被一男一女搀扶着上车的。 这么晚了还出门?大约是哪个大户人家急着赶路吧。元臻臻没有在意,往前走了没几步,脑海中突然火花一闪,脸色骤变! 刚才那个身形是……秦焕?! 如果是大梁宫廷派来接他的人,那没必要让他换衣遮脸,何况秦焕不会不等她回来,自己先走。所以这是西隋人?他们竟然那么快就追到了这里?! 眼看马车渐渐驶离,元臻臻飞快跑向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就走。一时也不管会不会骑了,大概人都有急智,元臻臻一时间竟如骑士附体,胡乱策马扬鞭之下,竟也追上了那行人! 马车一路向西,披星戴月地赶路,他们没有再从青夷山过,而是沿着山脉去往两国边界。元臻臻不敢休息,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通过观察地上的车辙,判断马车的去向。 那两辆车也十分谨慎,不断变换路径,甚至分开走,来迷惑可能的追踪者。元臻臻一直仔细跟着关押秦焕的那辆,到第二日中午,他们进入了一座风沙极大、想来已经很靠近西隋的边城。 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后门,元臻臻躲在暗处,看着秦焕被人扶下车。他似乎身体不适,腿软得连路都走不太稳。 可是明明昨天这个时候,他还能抓兔子喂马,与她谈笑风生。一天一夜过后,就回到了从前。 元臻臻按捺下想打人的翻腾心绪,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她竭力记下马车里每个人的面貌,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是一个轻纱遮面的女人,其次是陪在她身边的一个蓝裳青年,其余都是手持武器的仆从。 她一路留下了秦焕教她做的暗记,如果楼重徐看到,一定会追赶过来。但在此之前,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救他了,至少,不能再让他承受之前的那些痛苦。 干龌龊事走后门,正常生活总该走正门吧?元臻臻在宅邸正门对面的茶楼包了一个临窗的雅座,正好可以看清门口的进出情况,又不会引起对方警觉。 等了半日后,果然看到那位蓝裳公子带着一个小厮走出来。 元臻臻心里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她噔噔噔跑下楼去找茶楼老板,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妹妹在对面那宅子里为婢,突然有一天投井自杀了。她想探查真相,但是宅子主人肯定不让她进,于是她想让老板配合她演一出戏,帮她混进去。 那茶楼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听完后十分同情她,一口应下了。 于是等那蓝裳公子带着小厮返回,路过茶楼后门的时候,元臻臻就穿着婢女的衣服,被酒楼老板一巴掌扇出来: “贱蹄子!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待在后厨别出来,免得吓着客人!你看看你那张鬼脸,当初老娘看你可怜才收留你,结果呢,你反过来给老娘挡生意!现在柳老爷被你吓得不轻,老娘还得赔钱!” 老板娘骂骂咧咧,怒目圆睁,戳着身后一个长工道:“老江,去把牙婆子叫来,我要把这贱蹄子给卖了!” 长工应声出门。元臻臻抱着老板娘的腿大哭:“夫人,我是看刘姐姐太忙,想帮她一把,才出来的!您别卖我,我这样的还能卖到哪儿去啊!我错了,夫人菩萨心肠,就饶了我这次吧!“ 老板娘满脸嫌弃地一脚踹开她:“滚远点!丑八怪!” 元臻臻借力一摔,正好扑倒在那蓝裳公子跟前,还“不小心”蹭到了他衣衫。她故意用那只扭伤的左手撑地,当即痛得眼泪直飙,十分戏倒做了七分真。 那蓝裳公子停下脚步望她,元臻臻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摸出巾帕用力擦拭他的下摆:“对、对不起公子,我弄脏您的衣服了……” “无妨。”好听的男声从头顶传下来。元臻臻死死咬着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手上,青年看着她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叹了口气:“你抬起头来。” 元臻臻惊慌失措地抬起小脸,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斑驳的胎记,通红的鼻头,眼睛倒是如一泓清泉,让他一下子回忆起许多渺远不堪的幼时画面。 “老板娘,这丫头我要了,你说吧,多少钱?”他淡然开口,连身后的小厮都吃了一惊。 老板娘眼珠一转:“公子您也看到了,这丫头的脸实在没法看,当初我也是可怜她才收下的,连卖身契都没写。您要的话,给我二两银子的伙食费就行了。” 蓝裳公子示意小厮给了银子,元臻臻还处在不可置信的震惊中,被小厮拉了一下:“走了。” 元臻臻悄悄递给老板娘一个感激的眼神,压下心头喜悦,跟上了两人的脚步。 到了宅邸,小厮先和看门人交待一声,才领着元臻臻进去。高大的朱红门扉在身后缓缓阖上,元臻臻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进来了! 她化名元儿,跟着名叫海城的小厮去管家处登记身份、制作铭牌,同时也慢慢了解起府里的情况。 这才知道,原来这家的主人是西隋长公主朱恣馨,这座宅邸不是她的产业,而是她暂时租住的。 西隋民风开放,长公主虽然还没有大婚,但身边已有“琴棋书画”四位侍君,蓝裳的公子名叫齐棠,是殿下当前最宠爱的书君。 竟然又是西隋公主!她抓秦焕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收他当男宠?她知道秦焕到底是谁吗?这位公主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府中的下人们只知道擎风院住进了一位新人,具体什么身份什么情况却完全不知,那里有侍卫重重把守,谁都不允许靠近。元臻臻也不急,反正她进来了,总有一天能摸清楚的。 齐棠让元臻臻在自己屋里伺候,她一直装出瑟瑟缩缩的样子,一看就是个饱受欺凌的可怜孩子。 “平日里你就待在我院子里。不要乱走。公主脾气不好,你尽量避着她些,若是冲撞了,我也救不得你。” 齐棠吹着茶雾,对面前跪着的小丫头缓缓道。他是个相貌极好的男人,性情温润如水,说话也轻声慢语的,看起来很好相处。 元臻臻低眉顺眼地应是。 晚上,长公主来了。和那日在客栈所见的低调打扮不同,今日的她珠环翠绕,一身旖旎红裙将身段勾勒得极为妖娆,只是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 齐棠正在看书,见她大步进来,立刻起身行礼并奉上热茶:“夜有春寒,殿下还是待在屋里罢,若有急事,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平白沾染了凉气,叫我心头如何能安。” 朱恣馨捧着茶盏,神色微暖:“屋子里闷,出来走走,也就阿棠这儿能让本宫舒坦一下。” 齐棠目光一动:“可是为了擎风院那位?” “哼!”朱恣馨一拍桌子,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元臻臻,话锋一转,冷声道:“你这里何时多了一个丫鬟?” 齐棠语声平静:“今日去给殿下买栗子鸡,路上遇见被主人家打出来的,一时怜悯,就收下了。” “栗子鸡这种东西,你使唤下人去买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齐棠微微一笑:“下人不尽心。只有我知道殿下喜爱的大小、熟嫩、酸甜度。” 朱恣馨果然听得欢喜,搂过他肩膀在他下巴上啄了一记:“还是阿棠最贴心、最懂得本宫。这人呐,还是老的用着顺手。” 青年面色微红,垂下脸不说话。 朱恣馨又看向元臻臻,眯了眯眼:“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听出她语气中的寒意,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缓缓直起身子望过去,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艳赞叹之色后,便飞快地垂下眼帘。 动作是装的,但对方也确实是位姿容昳丽的美艳公主。 今日带她进府的小厮海城提醒她,长公主善妒,四位侍君身边服侍的全是小厮,没有丫鬟。元臻臻还是第一个能进公子屋里的丫头,一定要注意谨言慎行。 元臻臻无语,她是担心自己的少年扮相看起来弱不禁风,府里不肯接收,这才换回女装的。早知道长公主不喜欢婢女,她就继续女扮男装了啊! 大约是逃亡的时间长了,元臻臻脸上的胎记已经比一开始淡退了许多,为此她专门找来绛色的胭脂,按照原来的纹路细细抹上,以掩盖容貌。再一想,又把胸脯紧紧裹束了起来。 扮丑装傻,乖巧听话,才能活得长。 现在看来,这一步是做对了。 朱恣馨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从她脸庞、身体上扫过,元臻臻眼观鼻鼻观心,笔直跪着,明显感觉落在头顶的威压在逐渐减轻。 过了良久,朱恣馨才收回目光:“起来罢,过来添茶。” 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元臻臻依言起身,膝盖因为久跪而打颤,她咬牙忍着,给两位祖宗添完茶,就站到齐棠身后,隔开一定的距离,垂首默立。 朱恣馨很满意她的乖巧,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恼怒:“你说本宫对他到底哪里不好?不就是之前冤枉他,扎了他一刀吗?用得着这样记仇么!再说棋君,本宫不是也处置了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齐棠垂下视线:“棋君手段残虐,怕是留有阴影。殿下之前,也确实伤了他的心了。” 朱恣馨面上一紧:“那、那阿棠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慌乱之下,连“我”都脱口而出,齐棠喉头微涩,轻叹一声:“不若我去劝劝他?” “……也只能这样试试了。”朱恣馨黛眉微舒,捏了捏齐棠的手:“辛苦阿棠了。” “为殿下分忧,本就是书君分内之事。”年轻的公子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 也是,哪个人愿意去劝降情敌、和自己分宠呢?这齐棠也是个可怜人呐……元臻臻暗自腹诽。 长公主没有留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送别她后,齐棠默默坐着,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元臻臻上前给他换茶,怯怯道:“公子,殿下是不是不喜欢奴婢?” 齐棠微愣,见少女小鹿般的眼眸中满是惊恐,不禁安慰道:“不是,殿下只是不习惯我身边有婢女而已。元儿今日也累了,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你早些下去休息吧。” “是。”元臻臻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出了屋子,她才松了一口气,压抑许久的心情也释放开来。长公主说的“冤枉他”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但是“扎了他一刀”,她却不能更明白了—— 秦焕左腿上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血窟窿,原来是这个女人干的! ※※※※※※※※※※※※※※※※※※※※ 你们看,今天天上的云,像不像我向你们比的小心心?^_^ 双龙记08 朱恣馨居然还以为秦焕是在“记仇”!这疯女人是有多自恋, 才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喜欢她? 可惜元臻臻如今单枪匹马, 救不了人, 只能默默祈祷长公主不要再虐待秦焕,给他雪上添霜了。 回到下人院里,元臻臻旁敲侧击地向海城打听四位侍君的事。刚才听那对夫妻的意思, 秦焕受伤的症结似乎还在这四人身上。 海城跟在齐棠身边多年,知道的还挺细:琴君几年前病逝了;棋君后来居上,成为公主最爱, 但前阵子却突然消失了,隐隐听说是因为嫉妒长公主的新宠,出手伤了他, 才被赶出府去。 海城悄声道:“我听说,现在住在擎风院的,就是之前被棋君害惨了而逃走的那位呢!不知怎的又被公主带回来了。” 元臻臻点点头, 秦焕被棋君伤害之后,一定是与朱恣馨发生了什么冲突,气得这位公主暴跳如雷, 扎了他一刀。 而书君齐棠, 自十四岁陪伴公主至今,已经快十年了。据说是姿容愈发出色,才恩宠不断。这次出门,公主也只带了他一位面首。 画君入府最晚, 年纪最小, 又在青春叛逆期, 三五不时地就要被送去管事嬷嬷那儿接受调|教,这次出门前,不知怎么又惹恼了公主,被勒令禁足在院中。 所以其实如今陪在朱恣馨身边的,只有书君和画君,以及她正在努力但永远不会有好消息的秦焕。 第二天,元臻臻知道齐棠会去秦焕那儿当说客,所以早早守在他屋里。果然,他用完早膳就去换衣了,元臻臻飞快地收拾完桌子,从小厨房里提出准备好的食盒,远远尾随齐棠往擎风院去。 擎风院外,十几名侍卫几步一岗,将一座小小的院落围得像铜墙铁壁一般。元臻臻等那袭蓝色袍角消失在月洞门内,过了片刻,她才袅袅婷婷地走过去,对守门的侍卫笑盈盈道:“书君公子让奴婢来送些点心。” 说完打开食盒,喷香扑鼻的糕点露出一角,几个侍卫检查后觉得没问题,便放她进去了。 正值春末,花园中芍药烂漫,蜂飞蝶舞。嶙峋假山倒映在碧波清池中,与粉嫩的荷尖相映成趣。池塘中央有水榭一座,荷风四面,帐缦飞扬,两个风姿卓绝的青年正对坐饮茶。 “我还以为能助你逃脱,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拦住殿下,抱歉。如今殿下重兵把守此处,只待出关文书做出来,便带你回京。这一路,你便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秦焕微笑:“我并无迁怒书君之意,书君瞒着长公主助我逃亡,已是铤而走险。这次我又落入她手中,到底还是自己轻敌了。” 他在“敌”字上咬了重音,齐棠心里一顿,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目光扫过对方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他语含不忍:“这么久了还不能痊愈吗?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些……” 秦焕洒然一笑:“若是当事者是书君,性烈远甚于我,只怕当场就投柱自尽了。一副皮囊而已,如今又不需要面对朝臣百姓,有何要紧。” 齐棠轻叹:“殿下对你倒是有几分真心。你失踪后,她怒极生狂,把棋君划花了脸扔去地下妓坊。那地方暗无天日,吃人不吐骨头,也不知棋君能撑几日……” 听到他话中的怜惜之意,秦焕眸光转冷:“假借调|教之名虐伤于我,策划之初便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至于长公主,她所求的不过是征服和占有的成就感,顺带为贵国谋几分利益,若说真心,只怕不会比对书君的‘真心’多多少。” 齐棠面色微变,视线不自然地移向杯口渐渐消散的茶沫:“棋君盛宠七年,说被弃就被弃了。殿下一颗心,当真是无人能焐热。” “那也不一定。”秦焕牵唇冷笑,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长公主其人,骄矜有余,细腻不足,将来自有能降住她的人。” 他面色虽然融融,眼底的冰冷和锋锐却刺得对面的男子心尖一颤,遍体生寒。他这时才真正感觉,坐在面前的是曾经翻云覆雨、雄主天下的帝王,他的智慧和谋略是为搅动风云而存在的,不是用在宫闱中汲汲营营、争宠承欢。 别说在这一方庭院,便是去了大隋,也根本困不住他。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一国之君,难道连号令边关将领救人的本事都没有?” 秦焕扬了扬左腕紧缚的锁链,假作无奈般自嘲道:“都这样了,我还能怎样?恐怕要与书君分一杯宠了,还望书君见谅。” 齐棠睨了他一眼:“你若是这样的人,当初就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秦焕拱手:“说来也要多谢书君之后为我洗冤。” 洗冤不过是为了扳倒另一个罢了。齐棠默了一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脱离控制。他压下心头不安,拂衣站起: “我会尽力拖住殿下,你若有什么动作,尽快,而且最好彻底。否则,很难说殿下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 “多谢。” 青年脚步一顿,脸上泛起微微的讽刺:“不必谢我,我也只是为我自己。” 元臻臻一直猫藏在十步开外的假山里,见秦焕一切安好,没有再受虐待的样子,她就放心了,暂时不能与他相见也无妨。 至于他们的对话,她吃瓜吃得差点噎着,棋君以调|教之名虐伤秦焕?秦焕脸上那道疤是他自己划伤的?他最后的逃亡竟是齐棠暗中相助?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么搞得像宫斗似的?? 还没理清个中缘由,齐棠已经起身,元臻臻立马小跑开溜,再假装从月洞门走过来,与边走边沉思的齐棠正面迎上。 见到她,青年一脸惊讶:“元儿?你怎么来了?” 元臻臻抬了抬食盒,笑眯眯道:“我到膳房做了些糕点,想请公子尝尝。听说您在这里,我就过来啦!” 齐棠心下稍松:“我总归会回去的,以后你有事就在院子里等我,不必出来找。” 他顿了顿:“这擎风院,不是你该来的。” 元臻臻惶恐地低下头:“是……奴婢知错了。” 见她这样,齐棠又不忍苛责了,摇摇头:“随我回去罢。” 元臻臻跟在他身后出去,门外的侍卫自然没觉得有任何异常。 一路上,她思索不停:齐棠说他是为了自己。如果没有秦焕,他的竞争者就只有画君一人,而后者明显不是他的对手。他既有心帮助秦焕逃跑,那会不会也是棋君倒台的幕后推手之一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箭双雕,确属绝妙之策。元臻臻望着面前那人温柔儒雅的身影,心情忽然一阵复杂。 “元儿在想什么,怎么不进屋?” 齐棠忽然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澈如琉璃,流动着脉脉的暖意。他面貌虽不及秦焕,但也确实很有风姿。 元臻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院子了,忙垂眸掩下心思:“公子,奴婢还要去小厨房收拾,公子若有吩咐,再唤奴婢。” “好。晌午我想吃蟹粉包子,你得空为我去买来,可好?” 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和仆从也是一副商量的口吻,温柔得像三月春风,让人不忍拒绝。 “是。奴婢记下了。” *** 元臻臻不是没有试图联系过楼重徐,她就不信他没发现她留在路上的那些暗记。那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难道他那里也出了意外? 靠她一个人,太难了。实在不行,她也只能跟着去西隋,长住公主府了。 出了府邸,元臻臻直奔城里最大的集市,装模作样地买了几样小食,随手留下暗记,然后和小商贩们闲聊,打听最近有没有军队前来。 得到的结果依然令人懊丧。 元臻臻只好认命地前往卖蟹粉包子的铺子,令她吃惊的是,这家店门前挤满了来买包子的人,生意火爆至极。 元臻臻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才轮到,就在她揣着六只包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包子快没啦”!一句话仿佛一滴开水掉进了油锅里,人群一下子炸开了! 所有还没买到的百姓蜂拥着往前挤,元臻臻身材娇小,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没了。生怕被踩踏的她逆着人流努力往外冲,就在那时,她左手忽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左侧的人群,可每个人都是一脸渴望地盯着前面蒸笼里的包子,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悄悄将东西藏进袖中,然后若无其事地冲出了人群。 回到府邸,元臻臻直奔小厨房,把蟹粉包子交给厨子。然后假装不经意地问海城:“公子怎么喜欢吃外面街上的东西呢,看起来不太干净呀,可别吃出病来。”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呢,公主殿下还吃街上的栗子鸡呢!”海城瞪了她一眼,解释道:“咱们公子从小就爱带蟹粉的吃食,可惜螃蟹这东西,只有江南产的最好吃,那叫一个黄稠膏厚、肉嫩鲜美,啧啧啧……” 少年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咱们大隋和上头的北燕,每年都要从南梁买进大量的螃蟹呢!不过咱们那儿的水质养不活几日,死的到底不如活的好吃。这会儿难得来一趟大梁,公子自然要一饱口福。” 元臻臻恍然大悟,讪笑道:“原来如此。我进府晚,不知事,海城哥别怪我。” 海城摆摆手直道没事。元臻臻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开,前脚齐棠让她去买包子,后脚就在包子铺遇到奇事,她难免会猜测,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回到自己房中,她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东西,那是一个油黄色的小纸包,展开后里面有一撮浅黄色粉末,纸上写着一行小字:将至,以此拖延。 落款:徐。 楼重徐?!元臻臻大喜,高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下。 她还以为他找不到他们呢!原来早就悄悄跟上了,应该有什么缘故,让他不能马上赶来施救。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让她用这包粉末,拖延长公主回隋的时间? 楼重徐必然知道她现在在谁身边为婢,那么这药是下给谁的,可想而知。而且应该是不致命的,只是不方便动身罢了。 元臻臻心里仿佛揣了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她总不能直接把药下在齐棠饭菜里,得想个什么法子,干净彻底地洗脱自己的嫌疑。 日落时分,长公主忽然派人来传话,说晚上带书君出门去听戏。齐棠谢恩后,继续临窗看书,神色一如既往地平淡,并不见过分的惊喜。 元臻臻给他挑亮灯芯:“殿下对公子真好,公子怎不高兴?” 齐棠抚过手中卷轶,声音微涩:“宠爱源自他人,何喜之有。” 大概是朱恣馨去了擎风院,发现那位对她的态度不那么冷硬了,以为是齐棠去劝解的成果,这才赐下恩宠,以表感激。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那人罢了。 青年掩卷微叹:“元儿,去为我准备衣裳罢。” “是。”元臻臻退下,心里有了主意。 晚膳过后,便有小轿来接,齐棠考虑到公主的心情,便没有让元臻臻一起去,只唤了海城跟着。 元臻臻有心想趁两个主子都不在,溜进擎风院去看望秦焕,结果到了那边才发现,守门的侍卫全都不见了,只有打扫的仆役在里面忙碌。一问才知,原来朱恣馨把秦焕也带出去了。 得,这下书君的心情只怕要更糟糕。 她只能回到自己房中去等待。一个多时辰后,元臻臻正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前院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急忙出去,就见一盏盏灯笼鱼贯而入,仆人们来来往往,乱作一团,她抓住一个慌张的小厮:“出了什么事了?” 小厮急道:“书君出水痘了!” 什么?!元臻臻吃了一惊。愣怔之间,一顶金蓬小轿已经飞快抬进院子里,朱恣馨风风火火地提裙跨入,端丽的眉目间满是焦怒:“小心着书君!随行的大夫呢?!” 侍卫说:“已经候着了!” 几个人把齐棠从轿子里扶出来,他脖子、手臂上满是粉红色米粒状水泡,脸颊一片绯色直烧到耳朵尖,显然发热不轻。 元臻臻立刻进屋给他铺床,又到小厨房端来热水帕子。齐棠被送到床上,大夫立刻上前查看,中间夹杂着朱恣馨气急败坏的质问声,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诊断的结果就是普通的水痘,大夫松了口气,很快就开出药方:“殿下,公子这几日不可见风,不可劳累,需卧床静养,食清淡之物。” 朱恣馨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握住齐棠的手:“阿棠,你安心躺着,不过是个小病,本宫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齐棠微微喘息:“多谢殿下……微臣无妨,殿下去擎风院看看罢……” 朱恣馨脸蛋微红,给齐棠捻好背角:“嗯,我一会儿就去。” 她那模样,分明就是个陷入恋爱中的少女,少了一分恣意跋扈,多了几分羞涩含春。元臻臻看得一愣,这姑娘莫非对秦焕动了真情? 等朱恣馨带着一大波婢女侍卫离开,屋里终于没有外人了,元臻臻才趁着去换热水,装模作样地拉住海城问:“海城哥,怎么回事?这会儿又不是春冬,怎还会发水痘?” 其实事情就是她搞出来的。茯经上说,那撮药粉可以使人出现皮疹症状,三日才愈。于是她就全部薰在了准备给齐棠出门穿的衣衫上。 可是最后怎么变成了水痘呢?难道是他体质问题,或是吃了什么东西,产生了效果偏差? 海城也愁得不行:“我哪儿知道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看了两出戏,公子就忽然浑身酸痛,发起热来。殿下正慌神着呢,谁知擎风院那位也跟着开始了!” 元臻臻大吃一惊:“秦——擎风院那位,也出水痘了?!” “是啊!你说巧不巧,就是一前一后的事儿。把殿下都吓坏了,都不知道先看顾哪个好。” 他说完就拿着药方急急忙忙跑出去抓药了。元臻臻回到小厨房,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继续烧热水。自己坐在灶头后面,百思不得其解。 齐棠发病很正常,那秦焕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府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病倒了,且大夫强调绝对不能见风和劳累,所以就算出关文书做好,他们也无法动身了。 朱恣馨显然开始烦闷焦躁,这桩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是个蠢人,立刻就下令彻查。 元臻臻早就把小纸包扔进灶膛里烧了,齐棠换下来的衣服也在他发病当晚清洗完毕,还遵照大夫的建议,用开水浇了好几遍杀菌消毒。她当晚又没有随齐棠出门,可以说嫌疑是最小的。 这样要是还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楼重徐大约也不用当什么将军了。 侍卫们在食物、下人身上都查不出什么,大夫便说,此症一般只能以人传人,兴许是当日戏楼里人员冗杂,被过了病气。 而长公主乃天之骄女,有神灵和祖宗保佑,自然不容易传染上。 元臻臻听得闷笑不已。 不过由此,她发现了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西隋的皇帝姓杨,长公主怎么会姓朱呢? 这时候,就又要请海城来给她上课了。 小哥兴致勃勃道:长公主其实不是先帝的女儿,而是先帝唯一的胞妹和朱大将军的女儿。 朱大将军战死沙场时,公主正身怀六甲,她生下女儿朱恣馨后不久就因伤心过度离世。先帝怜惜朱恣馨,便将这位外甥女册封为公主,养在身边。 所以其实她是如今的大隋皇帝杨晟的表姐。 原来如此。元臻臻心想,要是隋帝知道他表姐强掳了大梁的太上皇当男宠,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只要不是昏君,都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因为水痘极易传染,所以朱恣馨被大夫拦在了外室,每天只能隔着一道帘帐,同两位心头男宠说话。 齐棠内火虚热,烧得迷糊,梦中常有呻|吟,元臻臻听到最多的就是长公主的名字。朱恣馨有时候就在外面,闻声也唏嘘不已,陪在这边的时间就比在擎风院多了些。 而秦焕那边,病症似乎比齐棠轻一些,虽有低烧,但好歹思维清晰,只是被大夫勒令静养,不得下床走动。 元臻臻有心想去擎风院探病,但朱恣馨始终没有放松对擎风院的看守,让她找不到任何机会。她心中焦急万分,这药粉的效果只能维持三日,如果三日后楼重徐还没有动静,那朱恣馨一定会带着康复的秦焕和齐棠出关去大隋,到时候,就真的难以搭救了。 终于熬到第三天清晨,元臻臻服侍齐棠喝完药,端着食盒出去,就见海城急匆匆跑进院中,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表情,有喜悦、惊讶,也有紧张、恐慌…… 元臻臻眼皮一跳,隐隐的期待翻腾上来:“出什么事了?” 海城停下脚步,低声道:“陛下来了。” 陛下?哪个陛下?元臻臻眨眨眼,一脸懵逼。 海城说:“我大隋的皇帝陛下!” 大隋皇帝……?! 元臻臻瞪大眼睛,这、这又是哪一出啊?大隋长公主微服私访就罢了,大隋皇帝什么时候能随意出入关卡,跨国旅游了? 她心里郁闷极了,隋帝都从京都赶来了,楼重徐那边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海城进屋去禀报齐棠,元臻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究竟来,索性溜出去看热闹。 ※※※※※※※※※※※※※※※※※※※※ 女配蹦跶不了多久了,大家安心~感谢订阅,么么哒^_^ 双龙记09 朱恣馨正在自己房中小憩, 听闻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杨晟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他来找她, 难道是为了秦焕? 不及多想,她急忙梳妆换衣, 出门迎驾。 杨晟是微服出京的, 一身月白锦袍, 金相玉质, 宛如踏春出游的世家贵公子。十几位御前侍卫也都是平民百姓装扮,可是一站进院子,就立刻显出他们不同常人的凌厉气势来。 朱恣馨眼梢扫过, 黛眉几不可察地紧了紧, 朝面前的少年行礼道:“参见陛下。” 杨晟负手而立,微微含笑:“皇姐别来无恙?” 朱恣馨亲昵地走上前:“陛下怎会突然出京?难道是羡慕姐姐在大梁过得太快活,想来同乐?” 杨晟扫了眼她挽住自己的纤白玉手,开门见山道:“听说皇姐新得了一位男宠,朕想见一见。” 朱恣馨假作惊讶:“难道阿晟对男子还有兴趣?” 杨晟皱了皱眉:“皇姐就不要跟我做戏了,你知道他是谁吧?我大隋已经十多年没有战事, 皇姐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还是嫌朕这个皇帝做得还不够闹心?” 他直白的语气让朱恣馨也恼了:“秦焕已经退位了, 也不在朝中为政, 与本宫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何况我又没打算把他当成侍君,我准备一回京就向你提请赐婚, 将他封为驸马的!做驸马总不算折辱他了吧?” 乍然听到“驸马”这个词, 杨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你要他做驸、马!?” “是啊!” 杨晟眯了眯眼, 危险地盯着她:“皇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什么不该说的了?”朱恣馨一脸茫然,但杨晟的表情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这个表弟只比她小一岁,两人在宫中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他向来乖巧听话,事事都顺着她心意。无论她要纳多少个面首,他都没有意见,若有朝臣指责她淫靡,他还会帮着她说话。 这还是朱恣馨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摆脸色。 杨晟像是隐忍着极大的怒意一般,甩开她的手,对一个侍卫冷冷道:“带路。” “是。” 竟是要不经过她同意,直接去找秦焕了!朱恣馨气得冲下台阶:“阿晟!你!你站住!” 杨晟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 擎风院,秦焕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望着逐渐爬高的日头,他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兵器相交声,似有许多人朝这里走来。秦焕勾了勾唇,给自己倒了杯茶。 房门很快被推开,阳光倾泻而下,勾勒出一道挺拔清隽的少年身影。 杨晟缓步踏入,见秦焕手上捆着锁链,还颇有闲情地喝茶,顿时皱眉:“太上皇好兴致。” 他一个眼神,立刻有侍卫上前,为秦焕解绑。 秦焕揉着红肿的手腕,笑道:“长公主盛情难却,我实在劝说不得,只能劳烦陛下为我走一趟了。” 杨晟示意侍卫太监们都退下,屋里只剩他和秦焕两人,少年面露歉意:“皇姐自幼失怙,朕和先帝都极为怜惜她,才养成她这般娇蛮恣肆的性子。如今想来,到底还是我们错了。” 目光扫过秦焕吊绑着的右臂,他叹了口气:“朕纵容她收了四个侍君,却没想到她无知至斯,竟敢打太上皇的主意。朕之前只知她从大梁虏了一个男子到狼州,却不知道竟是您。这些时日害您受惊受苦,差点断送性命,是朕的疏忽,朕替皇姐向您赔个不是。” 秦焕微笑:“关心则乱。相信陛下这次前来,必是带着万全的准备的。” 杨晟眼底浮光一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太上皇放心,从今往后,皇姐永远都不会再踏上大梁的土地了。等您的亲卫来接了您,朕立刻带她回大隋。” “希望太上皇转告贵国陛下,朕一直以百姓安业为重,无意与任何一国再动干戈,朕愿意赠五千牦牛、百箱宝玉予贵国,作为对您的补偿。” 原来我就值这点东西。秦焕心头微哂,却也不愿意再和对方纠缠:“还望陛下牢记今日所言。” *** 朱恣馨赶到擎风院,吃惊地发现自己进不去了。 守卫已经全部换成皇帝的亲卫,两个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挡住朱恣馨的去路:“长公主止步,陛下说了,请您先回房。陛下很快会来见您。” 这又是一桩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从前她肆无忌惮闯入杨晟寝宫,他都只是笑笑,不会说她。现在竟是连门都跨不进去了!朱恣馨恨恨地一跺脚,也只好无奈返回。 看样子,阿晟是不打算成全这门亲事了。朱恣馨暗忖,她得想其他办法让这个表弟松口。 然而回到院子,让她更惊讶的事情出现了:她惯用的太监侍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候在房中的,竟是宫中的几位嬷嬷。 她们都是杨晟的人,见了朱恣馨,脸色也没有柔和几分。领头的孙嬷嬷是朱恣馨打小认识的,为人刚正强硬,对除了皇帝以外的人都不假以辞色,几乎很难讨好或买通。 孙嬷嬷打量了朱恣馨两眼,淡然开口:“长公主,陛下口谕,从现在开始,您房中的大小事务便由奴婢接管了。陛下从京中带来了您最爱的点心,您先用着吧。陛下稍后就会过来。” 朱恣馨敢怒不敢言,这孙嬷嬷一直以皇令傍身,行走宫闱,就连皇太后都要给她三分薄面。若是她现在和她争辩,不仅讨不到好去,说不定还会被她责辱。毕竟这位嬷嬷可是曾有“替太后掌掴管教郡主”的先例的。 所以,还是留着力气,和杨晟撒娇发脾气闹一闹才是正事。 她瞪了这些嬷嬷一眼,冷哼着踏入房中。 桌上果然摆放着她从小爱吃的几种甜点。朱恣馨坐到桌边,一边吃点心,一边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说。 一炷香后,门外传来整齐恭谨的“参见陛下——”,杨晟披着阳光拾级而上,他嘴角微翘,似乎心情极好。 朱恣馨就这样看着那个温润熟悉的少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的相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是现在才十八岁,尚未完全长开,眼角眉梢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孩子气。 朱恣馨心里一软,到底是自家弟弟,能不吵架还是不要吵,有话好好说,他哪次最后不是顺着自己的呢? 待杨晟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朱恣馨擦了擦嘴,想起身行礼,却突然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倒下去! 杨晟连忙伸手扶住她,同时擦去她下巴上的一点糕屑:“馨儿觉得这糕点味道如何?还合心意么?” 朱恣馨只觉全身一阵阵酥软,力气流失得手都快抬不起来。她猛地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望着杨晟:“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能让馨儿没有力气和我吵闹的东西。”杨晟嘴角含笑,弯下腰把她抄膝抱起来。朱恣馨惊呆了,这个看起来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纤弱少年,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气?! 屋门窗牖不知何时已经紧闭,少年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床榻走去,朱恣馨心中警铃大作:“陛下,你要做什么!” 杨晟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撩袍坐在她身边,微笑道:“馨儿,朕以前对你太好了,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从来没有二话。” 他捉住她的如玉小手,握在掌心里,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你喜欢看美男子,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梅兰竹菊’,朕都能找来满足你。谁要是对你不满,朕第一个要了他的命。” 他视线往上游走,舔过那截白皙的天鹅颈:“朕总想着,要让馨儿快活,朕总期盼着,馨儿能在快活之余,往身后看一眼,看看朕这个一直渴慕着你的人。” 朱恣馨震惊地望着他:“你……你在说什么……” 杨晟迷恋地摩挲着少女粉嫩的脸蛋,突然抬手抽去她珠翠发簪,一时青丝如瀑,迤逦散开。他叹息一声:“可惜,馨儿的心实在是太大了,想要面首就罢了,居然还想要驸马。若是个普通人,朕还能送他去地底下陪琴君喝茶,可馨儿妄想的居然是大梁的太上皇,这就太不应该了。” 朱恣馨心里猛地一震:“琴君……他,是你杀的?!” “是啊。”杨晟漫不经心地承认:“馨儿那日对朕说,想和琴君生个孩子,叫朕舅舅。朕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朱恣馨面色煞白,血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酒后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断送了当时深爱的男人的性命! 琴君对外称是病逝,其实是中毒身亡,每日大口大口地呕黑血,却偏偏查不出凶手,也找不到解药。太医请了一批又一批,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的命。朱恣馨大发雷霆,哭了好几日,也只能作罢。 面前的少年明明微笑着,眸光却阴鸷得仿佛蛰伏已久的毒蛇,所有挡他道路的人,都会被他咬死。 他伸手揽住朱恣馨,把她拢在臂弯里:“馨儿,朕有什么不好的呢?竟然入不了你的眼?是朕不如琴君文采好,还是不如棋君口才好,或者不如书君善解人意?” 佳人娇小玲珑,他低下头,喷气在她耳畔,惹得少女一阵轻颤:“还是馨儿觉得阿晟不能满足你?” 他每个动作都如同一刀凌迟,温柔而强势地卸下她外强中干的盔甲,让她如同一只剥了壳的虾子,浑身颤抖着,等待命运残忍的凌迟。 直到现在,朱恣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他不是弟弟么?不是那个跟屁虫一样、不声不响跟着自己的包子弟弟么?他不是皇帝么?不是面对群臣不假辞色、却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威严皇帝么? 怎么会……怎么会对她产生那样不堪的想法?! 药效慢慢吞噬着她的神志,朱恣馨重重喘息着,试图让自己保持一丝清明:“阿晟……我们、我们是姐弟,你不能这样……这是不对的……” 她的情绪明明是愤怒的,嗓音却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变得宛转动人。杨晟耳尖一动,舔了舔嘴唇,嗤笑道:“馨儿,你姓朱,朕姓杨,这有什么不对的?民间表兄妹表姐弟结为夫妻的还在少数?” 朱恣馨拼命摇头:“我们从小在一处长大,先帝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只把你当亲弟弟啊!阿晟,求你……别这样……天下好姑娘那么多……求你放过我……” 她推搡哀求着势在必得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是有多愚笨、犯了多大的错误!那个在她面前乖巧阳光的少年,其实一直抱着阴暗龌龊的心思! 听到“亲弟弟”三个字,杨晟眼底的火山彻底点燃了!他咬牙切齿地盯着身下的少女:“弟弟?馨儿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哪个弟弟会用这样痴恋的眼神看你?哪个弟弟会那么毫无原则地包容一个名声不佳的姐姐? 他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委屈地望着她:“馨儿以为,朕这么多年没有大婚,是为了谁呢?” 忍着心中酸痛,看你和那些男子谈笑风生,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撕碎了喂狗。 少年的目光灼热而伤痛,烫得朱恣馨咬着唇转过头,闭上眼喃喃:“你疯了……杨晟,你——”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杨晟深嗅着她发肤间的清香,忽然低低笑道:“馨儿,你想要书君和画君活命吗?” 朱恣馨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想干什么?!他们是无辜的!” 他冷笑:“看你表现了。” 看着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朱恣馨终于从心底里战栗起来。她已经隐隐猜到,等回到京城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 齐棠睡了小半日,终于醒来。身上的疹子已经消退大半,不再有灼痛或不适。但他精神始终病恹恹的,尤其在得知杨晟驾临的时候,更是浓眉紧皱,半天不说一个字。 元臻臻服侍着他喝完药膳,给他背后垫了只靠枕,让他坐在床上消食。然后洗净了手,轻轻在他太阳穴附近按摩起来。 青年阖着双目,不知在想什么,他面色素淡如玉,黑发懒懒地披散在身侧,望之别有一番风情。元臻臻有点奇怪,今日朱恣馨怎么还没来探望她的书君,若是见到他这副慵懒勾人的模样,怕是又要走不动路了。 正出神意淫着,忽然听他开口道:“元儿,你说陛下怎么会突然来了?” 我哪里知道啊!元臻臻胡乱猜着:“或许是见殿下久不回京,心生惦念,便来看看罢。”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若实在姐弟情深,担心彼此,那派人飞鸽传书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何况又不是在大隋,这是出了关进入了别国领地啊!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那杨晟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呢? 元臻臻抓了抓头发,与同样疑惑不解的齐棠正好对上视线,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问题。 少女尴尬地调开视线,齐棠则望着头顶的帐缦,忽然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对元臻臻说,还是自言自语:“我终究是比不过他的……” 他坐了片刻,准备下床走走,松散一下身子。海城突然急匆匆进来,面色古怪道:“公子,门外有一人领兵前来,自称是大梁将军,要拜见府中主人。小的本想去找长公主殿下,结果听说陛下在她房里,已经呆了两个时辰了,小的实在不敢打扰……要不公子您看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你说陛下去了殿下房里,呆了两个时辰还没出来?”齐棠没管谁在门外要求拜见,他只抓住了这件令他匪夷所思的事。 海城说:“是的。小的去找殿下,发现院子里的守卫全都换成了宫里的太监嬷嬷,一个个肃立板脸的,样子可吓人了。他们说陛下和殿下有密事要谈,不许人打扰,所以小的也打听不出消息……” 齐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展开拜帖,飞速扫了一眼:“楼重徐?他现在还在门外?” “是。” 齐棠沉吟片刻:“我只是公主侍君,不宜独断此事,让梁人以为咱们轻慢。你再去一趟殿下院子,事急从权,请公公们入内通禀。陛下前脚到来,此人后脚上门,恐怕来者不善。” 他面容微肃,海城也看出不妥来,连忙依言离去。 元臻臻自从听到那个名字,心脏就狂喜得快要蹦出来。重徐终于来了!他来了就意味着秦焕有救了!再也不用像个囚徒一样,忍受那个恶公主的坏脾气甚至虐待。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们终于要彻底脱离苦海了! 她太过激动,没发现自己的小表情已经落入了旁人眼中。齐棠看了她一会儿,失笑般摇摇头:“元儿,你也和海城一起,去迎接楼将军罢。” “啊?我?!”元臻臻一脸懵圈,为什么叫我去? “元儿也是颂京来的吧?”他微微叹息,语气却笃定无疑:“你混进府里,不就是为了擎风院的那位么?你与楼将军,大约也是认识的罢。” 一席话如惊雷轰地,元臻臻结结巴巴道:“公子,你、你乱说什么呢!元儿怎么会认识什么颂京来的将军……” 齐棠缓步走到她面前,凝视片刻,忽然抬起手,在她脸上刮蹭了几下。 元臻臻面色大变! 她知道齐棠不是在占她便宜,而是……视线落在他手上,果然,指腹上满是绛红色的胭脂。 “我当日在茶楼遇见你,你哭得梨花带雨,脸上一片素净,那胎记其实并不十分明显。可是入府之后,你脸上的胎记却忽然变深了。” 青年定定地望着她:“我命海城去你房中一探,果然,你妆台上的胭脂,和你的胎记颜色极为接近。你是故意将它画深的吧?为的就是以丑相消除殿下的戒备,从而留在府中。” 元臻臻沉默了,没想到对方心思如此细致缜密,完全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无脑男宠。她这么做,当然还有齐棠想不到的深层原因,那就是不想走在街上被北燕探子发现。 既然被一语道破,再隐瞒也没意义,元臻臻索性大大方方道:“是,书君慧眼如炬,元儿正是来陪我家太上皇的。” 齐棠点点头:“本来还不确定你进府的真正目的,直到那次你尾随我进入了擎风院,我就知道了,你和他应当是认识的。” 元臻臻默默呕血,原来那次没有瞒过去啊……亏她还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呢,结果像个小丑似的,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蹦跶。 真是……太丢人了。 电光石火间,又有许多事在脑海中串联起来!他既然早已怀疑她,那还放心派她出门?还吃她买的蟹粉——等等!元臻臻突然想起之前在擎风院偷听到的对话,齐棠说他会尽力拖住朱恣馨,让秦焕尽快有所动作云云。 难道这次生病,也是他顺水推舟,有意为之?! 齐棠将她错愕的表情收入眼中,但笑不语。元臻臻颇为复杂地看着他,这样机敏过人的男子,放在哪里不是一块璞玉,为何要蛰伏在公主府里呢? 他没有解释更多,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天穹:“你先去看看情况罢。陛下来了,变数太多,我也不能肯定,他一定会放了你家太上皇。” “多谢书君上次搭救我家陛下。”元臻臻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虽然只是互相利用,但他终究没有对秦焕起杀心。倘若当初他与棋君沆瀣一气对付秦焕,那秦焕的逃亡路只怕要难走得多。 齐棠无声地勾了勾唇,转身朝内室去了。 元臻臻提着裙子跑出去,穿过廊庑,绕过壁照,正巧遇上隋帝带来的侍官领着客人们往后院去。十几位大梁士兵身披甲胄,目光炯炯,为首的楼大将军龙行虎步,容光焕发,显然心情很不错。 元臻臻跟在最后面,“好心”地帮一位侍女姐姐分担了些瓜果点心,就混进了随侍的队伍里。一行人直奔擎风院,秦焕正立在廊下赏花,手上的枷锁已经去了,日光照耀得整个人微微发光,宛如神祇一般。 楼重徐大步上前,难掩激动地抱拳跪下:“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身后的士兵们也整齐划一地跪下,满身银甲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请陛下恕罪!” 秦焕微笑着抬手虚扶:“起来吧,我不怪你们。” 又望向旁边的大隋侍官:“贵国陛下安在?” 侍官颤了颤,竭力平稳道:“陛下正在长公主院中议事,命小人先带楼将军来这里。陛下即刻便到。” 秦焕看了眼钟漏,无声地勾了勾唇:“年轻人身体果然好……” 侍官额头的汗滑了下来。 ※※※※※※※※※※※※※※※※※※※※ 朱杨姐弟那段的原文不是这样的,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没想到,蝉有毒。 焕焕:呵呵,过奖过奖。 双龙记10 秦焕说:“我与楼将军有事要谈, 其他人先到院外等候。” 他发话了, 众人莫敢不从, 当即鱼贯退出了擎风院。人快走光的时候,秦焕又突然开口:“诶, 重徐, 我想吃蜜瓜了。” 楼重徐一愣, 似乎有点不适应他的心血来潮, 但还是道了声是,起身环顾——哦门口正好有个捧瓜的侍女,遂走过去:“你——” 乍一看清那侍女的脸, 他大吃一惊, 猛地刹住脚步!好在多年的临阵对敌经验让他牢牢稳住了情绪:“陛、陛下想吃蜜瓜,你过去侍奉罢!” 元臻臻强忍着笑,垂首屈膝:“是。”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楼重徐身后,发现这位将军走路的姿势都歪歪扭扭了,终是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我的女装看起来有那么震撼吗? 楼重徐回过头,表情复杂地嘟囔了一声:“原来你是个丫头……” “丫头怎么了?丫头不也救了你家太上皇!”元臻臻不客气地回敬一记眼刀。 楼重徐撇撇嘴不接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顶着这样一张脸的女子,会活得比寻常女子更艰辛罢?他尚且满腹同情, 她却笑得没心没肺, 也是……唉。 一进水榭,元臻臻就扔下瓜盘, 开心地飞向秦焕:“苍梧——!” 秦焕微笑着接住扑过来的少女, 上下端详一番, 打趣道:“大哥终于舍得换回女装了?” “嗯。为了进府当丫鬟嘛!” 明眸皓齿,乌发垂腰,裙裳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身段,只可惜是婢女打扮,到底太素了些。 秦焕从袖中摸出一支精雕细镂的玉簪,不由分说插进少女发髻里:“这样更好看。” 元臻臻摸了摸头上,喜滋滋道:“真的吗?谢谢苍梧!” 旁边的楼重徐盯着那支玉簪,满眼震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在秦焕的威视下闭了嘴。 元臻臻还沉浸在和心上人重逢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苍梧,这几天你没有挨打吧?我只能混在书君院子里,没法接近你,你不要怪我不来救你啊!” 她斜了一眼楼重徐:“至少,我来得比这个人早!” 秦焕神色温柔:“我知道,那天你尾随书君进来,我听见你说话了。” 元臻臻:“……”汗,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自作聪明啊! 楼重徐懒得和这小女人一般见识,朝秦焕拱手道:“陛下英明,消息一递过去,隋帝就坐不住了。末将三日前已在城外驻守,只等隋帝一入关,末将就跟了过来。” 秦焕颔首:“辛苦重徐了。” 元臻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敢情人家是早有准备? 秦焕摸摸她的头发,安抚道:“一会儿和你解释。” 楼重徐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问:“陛下,我们何时离开?小陛下已经出京,往云州来了。” “玏儿要来云州?他真是越来越任性了。”秦焕无奈地摇摇头,随即笑道:“重徐,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们此刻尚在大梁,为客的是他们,怎是我们先走呢?” “呃……说的是,是末将糊涂了。”楼重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过这隋帝也太失礼了,末将都带兵进府了,他怎还不出现?不会是想赖着不走了吧?” 秦焕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不急,贵客难得到访,自然是要让他舒心满意了,再送出去。” 楼重徐觉得自己明明是个执掌千万雄兵的统帅,为什么每次一站到这位面前,就变成了智障呢?他说的每个字他都懂,可是怎么连起来,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呢? 元臻臻也是满脸问号,不过她很乖巧地抱着蜜瓜啃,只当个吃瓜群众。 秦焕爱怜地看着她,小姑娘吃瓜的样子都那么可爱,若是好好打扮,该是怎样一副娇美相貌呢?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楼重徐忽然说:“有人来了。” 三人都明白这时候能进院子的人是谁。元臻臻立刻放下瓜皮,蹭蹭小手,跑到稍远一些的石阶下端正站好。 很快,一行人穿过假山回廊,朝这里大步走来。为首的少年金笄束发,轻袍缓带,行止间满是天潢贵胄的气势,正是隋帝杨晟。 元臻臻望了一眼就被迷住了:好帅气的小鲜肉! 大约是祖辈世代生活在西域的缘故,少年五官俊挺如玉,细看之下,一双墨色瞳仁还蒙着浅浅的蓝灰色,独特而又漂亮。 元臻臻一时晃神,人已经走至近前。杨晟似乎心情不错,对这位小侍女的花痴也不以为忤,还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叫元臻臻羞涩不已。 步入水榭,少年朝秦焕虚拱一礼:“朕与皇姐有急事密谈,耽搁了时辰,还望太上皇陛下勿怪。” 秦焕自然看到了他与元臻臻之间的互动,他负手身后,紧握成拳,面上笑容不变:“陛下活龙鲜健,朝气蓬勃,我何以怪罪,只怕羡慕还来不及。” 一抹餍足与骄傲之色闪过眼底,杨晟看了眼旁边肃容虎立的楼重徐,唇角一勾:“既然太上皇已有亲兵来迎,那朕也不多打扰了。朕即刻带皇姐出关回京。这些日子叨扰陛下,望您海涵,待朕回到大隋,之前应承之物会立刻奉上。” 秦焕颔首:“陛下客气了。” 两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元臻臻觉得很神奇,在这个不起眼的边关小城,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两个国家的皇帝正烹茶对饮,进行着亲切而友好的会谈。 杨晟坐了片刻就离开了,所有公主府人员也一并带走。元臻臻陪秦焕送他出去,一路上竟没有看到朱恣馨,也没看到齐棠。 心下好奇,等他们自个儿也坐上了前往府城云州的马车,元臻臻才将满腹疑问一吐而快。 秦焕老神在在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指了指水盆巾帕:“先把脸洗了。” 诶?元臻臻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吧,连秦焕都看出她的胎记有问题?! 她撇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脸上的胭脂洗了。 白皙的小脸只剩下一片浅淡的印子,说话的声音也从原来的干涩低哑恢复成少女特有的清新柔婉。 秦焕满意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褪去伪装,向原本的模样靠拢。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易容,他总会查清楚的,但是现在,他只希望她放轻松。 喜欢的女人在自己羽翼保护之下,无忧无虑,没有性命之虞,这是所有男人都乐见的事。 “长公主用迷香将我熏倒之后,带去了狼州,她日日用药物麻痹我的神志,逼我就范,但始终没能得逞。后来她失去了耐心,在一次醉酒后将我鞭笞一顿。棋君以为我是不入流的奴才,便以□□之名,带了两个相公楼的龟公来对付我。” 他声音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 元臻臻却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他身上有多少伤,她再清楚不过了,除了鞭打,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疤,棋君是怎样虐待他的,她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你就自毁容貌……” 秦焕:“是。那两个龟公看我坚决,怕出人命,吓得逃走了。这时候长公主来了,她看到我,以为我是不愿意侍寝才自残,恼羞成怒之下就扎了我一刀。” 元臻臻惊呆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一言不合就暴力伤人的泼妇,真该拖出去抽个三百鞭,让她尝尝味道。 跟着朱恣馨一起赶来的还有书君齐棠,他在院外正好撞上那两个容色慌张的龟公,齐棠多留了一个心眼,派人暗中跟他们回去,再借机搭上关系,一起喝酒吃肉,从中套出不少话来。 得知秦焕划脸的真相后,齐棠立即禀报朱恣馨,朱恣馨派人抓来那两个龟公,亲自审问,这才知道是自己冤枉了秦焕,一切都是棋君的谋害。 而那个时候,秦焕已经在齐棠的帮助下,趁朱恣馨恼怒冷淡、放松了对他的看守,而悄悄逃离了狼州。 后来的追踪和遇险,元臻臻就知道了。 “我总觉得,齐棠并不简单。”她想了想,说。 “岂止是不简单,此人心机深沉,颖悟绝伦,若在朝为官,怕会是我大梁心腹之患。”秦焕音色转冷:“棋君之所以会向我发难,一方面是他自己愚蠢无脑,另一方面,也是齐棠挑拨的结果。” “棋君盛宠多年,自视甚高,在齐棠煽风点火之下,他嫉妒心起,以为自己随意处置一个小面首,长公主也不会对他如何。可他偏偏错信了齐棠,也错估了公主的这次心血来潮。” 所以最后落得那么惨烈的下场。 而齐棠呢,站在棋君立场上“为他考虑”的是他;秦焕被虐待后、及时把公主请来救场的是他;怜惜秦焕、倾力助他逃走的是他;捉住龟公、挖出棋君阴毒心思、了却公主怨念的也是他。 他永远是一副温润儒雅、善解人意的模样。互啄的是棋君和秦焕,他云淡风轻,置身事外,半点血腥都不沾。 可不是个顶尖聪明的人物? 元臻臻也品味出一些意思来,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她还曾近身服侍过齐棠呢,他要弄死她,简直比掐死一只鸟儿还容易。可人家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计算精准,将每个人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来达成自己霸宠的目标。 能带走秦焕的元儿,自然也算他的助力之一。 只可惜千算万算,终究棋差一招。秦焕垂眸掩去笑意,那些宫闱龌龊事,就不要让这纯善的小姑娘知道了。 其实会再次落入朱恣馨手中,秦焕是有心理准备的。朱恣馨的脾气手段,以及颂京那边若有似无的无视,他都心知肚明。 所以之前在檀江镇与楼重徐会和,他已经和这位唯一能信任的挚友秘密约定:如果他再次被抓,楼重徐就立刻通知埋在大隋那边的暗线。他们在隋宫经营多年,总有办法将长公主到大黎境内强抢太上皇的事巧妙地传给杨晟知道。 说来,他还是上次被困狼州时发现了一些端倪,公主府的侍君们忙着争风吃醋,竟没有人察觉潜伏在背后、虎视眈眈的那双眼睛。 其实秦焕也只有六七成把握,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才让楼重徐赌上一把。结果不出他所料,杨晟听闻后大为光火,立即不顾身份安危地赶了过来。 男人最了解男人,到底比他多活了这些年岁,杨晟的心情、思维、行动,秦焕就算不能百分百料准,也能猜得□□不离十了。 那位陛下虽然未及弱冠,但绝不是不知轻重的君王,他此行既能解困大梁太上皇、化解两国危机,又能抱得美人归、实现多年心愿,何乐而不为呢? 元臻臻依旧不解:“那隋帝一来,朱恣馨就乖乖跟着回去了?她可不像是会那么听话的人啊!” “或许人家陛下有自己的手段呢。”秦焕笑着啜了口茶。 “人是苍梧你叫过来的,你不知道?”元臻臻怀疑地瞟他。 “咳……我是觉得,我身份特殊,事关两国安宁,所以不得不请隋帝出马。若是连一国之君都压制不住飞扬跋扈的长公主,那这个国家也没什么希望了。” 说得也有道理。元臻臻猜想着,朱恣馨大概有什么把柄落在皇帝手里了吧…… 楼重徐策马在旁,马车里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太上皇只让他把事情捅到隋帝面前,却没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臣子,要做的只有执行命令,个中缘由,只能自己想。 秦焕对元臻那丫头的解释明显是在敷衍,楼重徐可没见过他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不愿意说,必然有自己的道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们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了。 但还是忍不住想膜拜一下我家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太上皇陛下啊! 车行辘辘,元臻臻很快就觉得无聊了,她决定好好学习骑马,以后万一再遇上亡命天涯的事,也不至于老是骑到沟里去了。 楼重徐想教她,结果被少女无情拒绝:“我要苍梧教!苍梧上次带我骑马,跟飞一样快!你肯定不如他!” 楼将军气得仰倒。不过她说得也没错,太上皇当年御驾亲征岭南,那精湛的骑术是所有将士有目共睹、赞服不已的。要说整个大梁最好的马术师傅,确实非太上皇莫属。 但是太上皇身份尊贵、病体未愈——“我来教臻臻吧!”秦焕牵过士兵手里专门为元臻臻准备的温顺母马,微笑道。 ……好的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我什么都没说。楼将军非常自觉地闭紧了嘴巴。 元臻臻很高兴,连他直唤自己小名也没在意。秦焕坐在她身后,把上次教过的内容又讲了一遍。这次他们不急着逃命,元臻臻学起来就轻松多了,很快就有模有样,能小跑起来。 秦焕半拢着她温软的身子,少女馨香萦绕鼻息,小脸上清晰可辨的细小绒毛在阳光下挠得他心头发痒。 偏生她还总是无知无觉地扭来扭去,往他怀里靠。秦焕扶额叹息,只觉这辈子的定力都快在这一天用完了。 “大哥想更有趣一点吗?”他低下头在她脸侧呢喃,如愿以偿地看到少女的耳尖一点一点变红:“怎、怎么有趣呀?” 秦焕狡黠一笑,突然一夹马肚,长鞭轻扬,骏马立刻撒蹄跃出!元臻臻猝不及防往后一倒,撞进他怀里惊叫连连,长发被风吹得如丝缎般飞舞。 楼重徐:“……”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太上皇这么会撩的呢? 飞翔的快意充斥着元臻臻的心神,她很快适应了节奏,能独立牵扯缰绳来控制马匹的速度。 两人一路疾驰,远远甩开后面的车队。等踏入一片林荫道,秦焕才拢住少女的腰身,让她渐渐放慢速度。 元臻臻兴奋极了,叽叽喳喳地和他分享刚才的极致心情。秦焕边含笑听着,边用巾帕为她拭去满头薄汗,她脸上的胎记一天比一天淡了,他的心情也愈发愉悦起来。 三日后,车队终于抵达云州。 云州是一座府城,虽靠近西疆,但因为来往的商贩多,繁华程度比之其他府城也不遑多让。 秦焕力求低调,因此没有入住府衙,而是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宅院。抵达后,他与前来迎接的巡抚闲谈了几句。过几日,小皇帝还要驾临,云州城史无前例地同时迎来两尊佛祖,可把那巡抚紧张坏了。 元臻臻站在一旁,见他受宠若惊,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不少,也是闷笑不已。 秦焕和官员们说着话,眼梢却没有离开过元臻臻。见她满脸疲色,站都站不住,又心疼起来,很快就结束了会谈,让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元臻臻这一个多月疲于奔命,精神和□□一直是强撑着的,也多亏了这具身体底子好,不然早就歇菜了。如今万事大吉,她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回房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头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正堂里,早就等候在此的太医正为秦焕检查伤势:“陛下的外伤已经无碍,只需早晚涂抹生肌祛疤膏即可。只是右臂还得静养,不宜劳动,否则将留下终身之患。” “幸好如今不需批折子了。”秦焕笑道。这话太医没法接,只好硬着头皮开了方子,亲自下去煎药。 等屋中闲人都散去,楼重徐才恭谨地奉上一本折子:“陛下,这是从您第一次离京至今,朝中的动向记录。” “嗯。”秦焕左手接过,缓缓翻阅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素兰幽幽,绽放暗香,浮尘在窗棂散入的阳光里飘荡,最终落定在地。 楼重徐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这个东西是秦焕在檀江镇的时候吩咐他去收集的,他不知道他要这个有何用,但还是依言去办了。 秦焕没有要求密封,那就是默许楼重徐过目的意思。楼重徐虽然是武将,但粗中有细,一目十行地看下来,也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 只是,有些话不便由他说出来罢了。 秦焕神色淡淡地看完,然后将折子放在烛火上烧了。 “陛下还有多久到?” 楼重徐略一思忖:“最迟后日,也该到了。” 秦焕点点头:“西隋那边,让他们把尾巴扫干净。杨晟冷静下来必定会有所怀疑,让他们先蛰伏三个月再动。” “是。” 楼重徐最佩服秦焕的一点,就是他从登基那天起,就开始着手布置安插在西隋、北燕宫廷里的线人。十年苦心经营下来,如今两国内廷中,都有一两个六七品的掌事宫人,是他们的探子。而安排在宫外京城里的线人,更是数不胜数。 统领这件事的便是楼重徐,他全面掌握这些人的情况,定期将他们反馈的信息向秦焕汇报。秦焕退位的时候,并没有把这柄利器交给侄儿秦玏,个中原因楼重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在他心里,真正的主子只有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秦焕,让他去为一个十岁的奶皇帝卖命,他也不情愿。 现在看来,重要的武器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是有必要的,关键时刻还能自救。 *** 元臻臻一觉醒来,已是斜曛入户,紫霞漫天之时。 听到动静,两位侍女捧着衣物进来,行礼笑道:“姑娘,奴婢二人奉命前来伺候,主子正在前厅等您用膳,请您更衣梳洗。” 元臻臻从善如流地起身,由着她们给自己换上新衣裙。浅银红的百蝶穿牡丹丝裙,质地轻盈细腻,金丝勾蕊,银线描蝶,在烛光下熠熠闪耀,精致而华美。 最奇怪的是,里外衣裙的尺寸居然不肥不瘦刚刚好,一位侍女将元臻臻惊叹的表情看在眼里,抿唇一笑:“这些衣衫都是主子命人订做的,昨日刚刚送到,今日姑娘就穿上了。” 秦焕让人订做的?元臻臻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穿什么尺寸? 侍女们把元臻臻引到镜前,一人描妆,一人挽发,手法纯熟无比,应该是贵人面前伺候惯的,两人都梳着妇人发饰,大概是外放出宫后嫁在了云州城。 元臻臻很快就被拾掇好了。本就浅淡的胎记完全被细粉覆盖,肌肤莹白如玉,双颊嫣若粉桃,红唇饱满,勾勒出姣好的菱形,羽睫微颤的秋瞳水光潋滟,妩媚盈盈,看得元臻臻自己都愣神。 秦焕送她的玉簪仍旧插在发髻上,元臻臻这时才从镜中看清,那簪头上竟是一只引吭高歌、栩栩如生的凤凰! 凤簪?这也太、太贵重了吧?! ※※※※※※※※※※※※※※※※※※※※ 没想到那么多小天使想看长公主的后续,你们真是重口如我啊…(捂脸)接下来轮到男配夫妻登场(就是女主的渣皇帝前夫),也是一对奇葩,期待一下吧^_^ 感谢夭零君小可爱的营养液! 双龙记11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 微微点头, 随即挑灯引路, 带她去见秦焕。元臻臻忽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唉不就是去吃个饭么, 搞得这么隆重干嘛, 她还是更习惯穿简便的男装啊! 前厅灯火通明, 秦焕独自一人坐在桌前, 正垂眸沉思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霎时一凝: 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裙袂翩跹, 款款而至。青夷山里那个勇敢能干的小蜜蜂似的少年褪去伪装, 竟比他想象中更为明珠生辉,端丽无双。 秦焕眸光含笑,满是惊艳之色:“臻臻睡醒了?快来坐。” 元臻臻高高兴兴地坐到他身旁。侍女们随即上前试毒、布菜,然后在乖觉地躬身退下。 “不知道臻臻喜欢吃什么,所以让膳房多备了些菜,你随意取用。” “谢谢苍梧, 这也太多啦!”元臻臻笑眯眯扫过满桌佳肴,然后不客气地扒了两条烤鸭腿下来, 一条自己狼吞虎咽了, 另一条用小银刀切碎,喂到秦焕嘴边:“苍梧, 来——!” 他微笑着张嘴, 由着少女一点点喂食。 喂着喂着, 元臻臻想起一事,略略皱眉:“苍梧,你给我的这支凤簪,我觉得——” 秦焕像没听见一样截过话头:“今夜云州城中有放灯祈福仪式,想不想去看?” “呃……好啊好啊!”元臻臻惊喜不已,立刻忘了刚才没说完的话。放灯活动她早有耳闻,却从来没机会参加,一直心痒得不行。 秦焕向她介绍了云州城的种种风物、明日他们可以去玩耍的地方等等,听得少女满脸向往:“苍梧你懂得真多啊!这么偏远的府城,你居然也能了如指掌。” 秦焕微微一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非也。只是答应过要陪大哥游历江湖,所以提前做了一番功课。” 小小的甜蜜几乎溢出唇角,元臻臻红着脸闷头扒饭,心里却想着:攻略目标她都快拿下了,试炼考官怎么还不出现呢? 饭后,秦焕带元臻臻去逛集市,楼重徐和几个侍卫跟在他们身后,隐没在人群中。 夜晚的云州城,鱼龙旋舞,笙歌如缕,才子佳人三五成群,熙熙攘攘。元臻臻被满街的花灯映得眼花缭乱,秦焕问她想买哪一盏,她纠结了半天挑不出一个最爱的来。最后还是秦焕做主,选了一盏绘着少女骑马踏春的花灯送给她。 元臻臻很高兴,也挑了一盏回礼,灯上有山川河流,雄鹰翱翔。 秦焕挑眉:“游山玩水?” 元臻臻摇头,咬着唇指了指山巅那一对鹰:是比翼双飞啦! 秦焕恍然大悟。 烛光下的少女梨涡浅浅,脸颊绯红,他心里一动,身体情不自禁地靠过去,手臂环住她纤薄的腰背,将人轻轻带入怀中: “臻臻……” 秦焕叹息着,声音如春水潺潺,酥软了元臻臻整个心房。她羞涩地“嗯”了一声,顺从地搂住他腰身,小脸靠在他肩上:“阿焕……” 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她终于能顺理成章地唤出那个徘徊在心底的爱称。 秦焕被这两个娇糯的字击得浑身一震,像是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忽然从灵魂深处苏醒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丝丝缕缕弥漫而出,他如饥似渴地将元臻臻拥得更紧,在她耳畔轻声道: “臻臻,这支凤簪原本有一对,大的那支随我母妃下葬了,小的这支,母妃让我送给未来的王妃。你……愿意替我收着吗?” 元臻臻心尖一颤,脱口而出:“好。” 定情信物,收下就不许反悔了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交颈拥抱,任凭周围火树银花,笑语喧哗,他们兀自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喜悦和美好。 云州民风开放,路过的人们非但没有反感,还向两人投去或祝福或羡慕的眼神。元臻臻愈发羞涩了,脸埋在秦焕怀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一声轻笑从他胸膛里传出:“快到时辰了,臻臻不想去放灯了吗?” “想……”元臻臻不情不愿地松开他,被他牵着手向护城河边走去。 河畔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女,盏盏小河灯在水面上明灭闪烁,荧荧煌煌,宛如九天银河坠落凡间。元臻臻也取了一盏,在灯芯的小纸条上写下心愿,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秦焕站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楼重徐慢慢走到他身后:“公子。” 秦焕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离开元臻臻:“如何?” “两位姑姑说,元姑娘仙姿佚貌,举止尊贵,绝非小家之女。她们二人一位是从前太后宫里伺候的,一位是尚仪局出来的,见过的官宦小姐不知凡几,所以可以确定,元姑娘并非我大梁贵女。” “我也发现了。”秦焕微微颔首:“她嗜咸。方才用膳,我们梁人喜爱的甜食,她几乎都未碰,倒是浓油赤酱的菜,用了不少。” 楼重徐低声道:“元姑娘应该也不是西隋人,不然当初早就被认出来了。这么看来……” 答案呼之欲出。 “北燕的线很久没动了吧?让他们动动筋骨罢。”秦焕注视着那道纤袅的倩影,缓缓道:“三品以上公侯将相,家风开明的,看看哪家走失了十六七岁的姑娘。” 顿了顿:“包括宗室。” 楼重徐没想到他能把范围框得这么细,心中更加笃定了那少女在秦焕心中的重要性,于是沉声应下:“是。” 元臻臻跑回来的时候,楼重徐已经隐没于人群了。秦焕与她十指相扣,慢慢往回走:“臻臻刚才许了什么愿?” “嗯……希望阿焕平安、健康、快乐呀!” 秦焕失笑:“都是我的吗?没有你自己的?” 我啊?我当然是希望能快点推倒你啦!元臻臻窃笑着摇头:“没有。” 秦焕笑而不语。 第二天,两人又一起去城外的扬春湖泛舟垂钓,元臻臻一时兴起,在湖边摆了野餐,架起篝火烤鱼吃。 烤着烤着就想起前一世的焕焕,将本命仙剑稚燕来串鱼,然后用三昧真火烧得稚燕嚎啕大哭的糗事。她看着秦焕笑得不能自已,而后者一脸懵圈,无奈地摇摇头,任由她去发痴。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着烤鱼,楼重徐忽然上前,轻声禀道:“公子,小公子到了。” 两人俱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秦玏来了! 于是立即打道回府。 元臻臻坐在马车里,心中不由忐忑。她已经意识到,每次考官出现,都意味着她要开始倒霉了。但是如果不出现,她又无法完成任务回去。真是矛盾啊…… 也不知这位十岁的小陛下,要给她出什么难题。 回到宅邸,空气一下子严肃起来,庭院回廊中站满了腰挎长刀的御前侍卫。秦焕感受到元臻臻的紧张,握了握她的小手,笑道:“别怕,把他当成家中幼弟即可。” 正厅中,一个身穿青蓝锦袍的小男孩正无聊地把玩一条络子。他身量不高,坐在太师椅上,两条小短腿晃荡晃荡的,还碰不到地面。 听到人声,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顿时一亮:“皇叔!!” 立马跳下椅子朝这里奔来! 身后的公公尖着嗓子急道:“陛下慢点!小心着门槛!” 秦玏充耳不闻,冲到秦焕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呜呜呜哭起来:“皇叔!玏儿好想你啊……” 元臻臻瞅了一眼,确定小皇帝就是墓中画像上的小天才。她慢慢松开秦焕的手,悄悄后退了一步。 秦焕抚摸着男孩儿的发顶:“陛下已经是男子汉了,怎么还动辄流泪呢?” 秦玏用手背擦着不断滚下的泪珠:“皇叔只顾自己在外头逍遥快活,玏儿都快被奏折活埋了,也不见皇叔回来帮朕。” 见他当着臣工侍卫的面,越说越不像话,秦焕摇着头叹气,把他抱起来:“咱们进屋去说罢。” 秦玏趴上秦焕肩头,立刻就不哭了。水洗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从楼重徐看到元臻臻,又把元臻臻从头打量到脚,只看得元臻臻心里发毛,他才似笑非笑地咧咧嘴,移开了目光。 小天才果然可怕,元臻臻心想。 回到正堂,秦焕首先向元臻臻介绍秦玏:“这是我大梁皇帝陛下。” 元臻臻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民女元臻,拜见陛下。” 秦玏示意她平身:“楼将军已经告诉朕了,是你救了皇叔,还帮助他逃出青夷山。后来你混入大隋长公主府邸,想再次救出皇叔。姑娘巾帼忠勇,理当嘉奖,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明明是奶声奶气的男童音,却一板一眼用上位者的口气打着官腔,元臻臻强忍笑意,恭谦道:“民女只是正好路过青夷山,是太上皇陛下福星高照,天命所归,所以即便没有民女,太上皇也是可以脱险的。民女不敢向圣上邀赏。” 秦玏皱眉:“不赏赐你,只怕天下人都要笑话朕不识英雄、不辨是非,皇叔也会怪罪朕的。所以你有什么心愿尽管提,朕会酌情满足的。” 元臻臻心头发笑,脸上假装羞赧道:“民女不求别的,只求能跟在太上皇身边伺候。” 秦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你喜欢皇叔啊!” 噗!元臻臻差点绝倒,小朋友你含蓄点行吗! “可是你是北燕人,若是收在普通官宦家倒也罢了,皇叔是掌握我朝军政机密的重臣,只怕不能收留外族人。” 这下轮到元臻臻笑不出来了,不仅是她,在场的秦焕和楼重徐脸色都变了。 见所有人同时望向自己,小皇帝得意道:“你是不是好奇朕是怎么知道的?你的口音和母后身边的徐嬷嬷一模一样,徐嬷嬷就是北燕阚京人氏。”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细心,元臻臻心里一突,立即跪下发誓:“陛下,民女的父亲是燕人,母亲却是梁人,民女有一半的梁国血统,绝不会背叛娘家人的!” 小皇帝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元臻臻无法,只得先退下。秦焕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少女回以一笑,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转身离开正厅,却是满心叹息。宅邸到处都是侍卫,气氛压抑得不行,元臻臻决定出门上街透透气。 结果走到门外,还有两个侍卫盯着她:“陛下有令,边疆不宁,府中所有人需得我等陪同方可外出,还望姑娘见谅。” ……行吧,就当你们是空气好了。 本来挺好的一场野炊,就因为这小屁孩儿的到来而泡汤了。如果他只是一个小皇帝,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反正她是一定会和秦焕在一起的,大不了以后不生活在小皇帝眼皮子底下,本来她就想住到菀州去的嘛。 可他偏偏不只是小皇帝,还是这个小世界的考官。元臻臻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能通过试炼,回到现实中。 出师不利,他一出场就表明了对她的不喜,还一言道破她带着大燕京城口音,让她心乱如麻,也不知秦焕和楼重徐会怎么想。 路漫漫其修远兮,面对这样一个天真又霸道的孩子,哄不来,又不能耍手段,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元臻臻心绪繁杂地在云州城里闲逛,两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距离他们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个相貌平平的百姓,若无其事地悄悄尾随了一路。 *** 元臻臻走后,秦玏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屋内只剩他和秦焕两个人。 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只不疾不徐地吹着茶雾。最后小皇帝自己憋不住了,绞着小手,可怜兮兮地说:“皇叔,我错了……” 秦焕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了拂茶沫:“陛下何错之有?” “我不该听信母后的话,拖延楼重徐出京的时间……” 秦焕:“嗯。” “我……我不该放任外祖父给云州巡抚写信,扣住此处的驻军……” 秦焕忽然抬眼看他:“陛下认为,所有的错误,都是他人造成的吗?而你只有听之任之的错?” 秦玏咬着唇不说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秦焕默默地叹了口气。是的,他早就发现了,边关重镇、西门锁钥,何时变得如此松懈?随便伪造一张文书也能蒙混过关?还带着那么明显的兵士一起入关? 如果没有皇帝的默许,隋人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绑走他?楼重徐的人来得晚,那负责暗中保护他的禁军暗卫又去了哪儿? 结合楼重徐报上来的宫中动向,什么太后说、外祖父说,十有八九是这小皇帝自己不放心他,动了除掉他的念头了。 正好朱恣馨欲图不轨,秦玏便顺水推舟,把他送出去。之前秦焕还以为他年纪小、心思浅,容易被人欺负,现在看来,却是他自己轻敌得不行。 不愧是先帝的孩子啊……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秦焕心里还是免不了生出一丝失望:“当年我答应先帝,便知道会给自己招来无尽的麻烦,可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先帝于我,是兄,更似父,幼年抚育教养的恩情不敢忘。试问这十年,我对你们母子可有苛待?” 秦玏结结巴巴地摇头:“没、没……” “我既立下重誓,就没想过要反悔。说将这江山还给你,便是真的还给你了。陛下若对我心存疑虑,只肖一杯毒酒便可了却大患,何必以放任隋人随意出入边关、平白增添隐忧为代价?” 无视小男孩逐渐煞白的脸色,秦焕语重心长道:“陛下顺水推舟洗脱了弑叔的恶名是不错,可你是否想过,随意放任大隋皇帝和重臣入关的后果?” “他们但凡有一丝别样居心,陛下需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才能将这毒瘤拔除?你年幼不懂事,任性而为,却要害得许多人枉送性命!” 他声音陡然凌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上书房教导太子读书的时候。 “我、我……”秦玏冷汗涔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他必须紧握住藏在袖下的小手,才能勉强不发抖。 对面那个男人的威压还是太强了啊!计谋心智,远远胜过他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厉害呢? 秦焕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知道,小皇帝终有长大成人、翅膀硬的一天。不趁他还小,下一剂猛药,只怕后患无穷。不如索性同他撕破脸,明明白白地谈清楚,也免得日后互相猜疑,徒生烦恼。 起身走到秦玏面前,他蹲下|身,握住他冰凉汗湿的小手:“陛下,我如今无权无势,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刚才向陛下请安的那姑娘,便是我此生所爱。” “她喜欢游历,我会陪她遨游四海,她喜欢菀州,或许最后我们就定居在菀州。还望陛下体谅成全我,权当太上皇已经薨逝了罢。” “什么薨逝,不许乱说!”秦玏急了,抬起眼不禁一愣,面前半跪的男子墨眸如渊,里面流动着的,不再是从前教导他时的严厉冷肃,而是无限温软的柔情,如三月春风,四月碧穹,只叫人要溺毙在其中。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秦玏有些懵懂又有些好奇,他吸了吸通红的小鼻子,有些为难道:“可是她是北燕人啊……” 秦焕微笑:“无论她是北燕人还是西隋人,她都只是苍梧喜欢的女子。陛下长大后也会大婚,如果有幸,也会遇到为之心动的佳人,到那时,陛下自然会明白的。” 小男孩已经略略懂得“大婚”的意思,一时害羞,耳尖都微微红了起来:“我、我知道了……皇叔的伤可还好?” “我无妨。”秦焕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想用今天一番棍棒蜜枣,就让小皇帝回心转意,那他也和他一样幼稚了。 只是玏儿毕竟还只有十岁,太小了,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带偏。只能先这样恫吓并安抚着,等他空下来,再把小皇帝周围的人清一清罢。 叔侄俩又靠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秦玏到底孩子天性,打心底里羡慕皇叔能够纵马江湖,秦焕同他说了些路上的趣闻,总算把小皇帝逗得破涕为笑。 晚上,元臻臻逛街回来,还不忘给家里两尊大神带一些地方美食。小皇帝虽然仍不是很待见她,但总算没再给她摆脸色,只是忍不住酸了两句:“元姑娘不是说要陪着皇叔的么,怎么一下午没见你来伺候。” 元臻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叫我先下去,“容后再议”的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笑嘻嘻地拿出几个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朝秦玏扬了扬:“陛下难得出宫,民女特地去买了些当地特产,献给陛下玩赏。” 小皇帝看到那些玩具,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当即兴冲冲跑到元臻臻身边,摸摸这个、翻翻那个,命令她陪他玩。 哼,要拿下小孩子还不容易?元臻臻得意地朝秦焕眨眨眼。后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一大一小两只还在比谁的七巧板拼得快。楼重徐进来,看到毫无形象地趴在榻上的两人,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他刚想对秦焕禀报什么,在后者眼神示意下,蓦地醒悟,脚步一转朝秦玏走来。 “何事?”小皇帝手里忙个不停,眼梢已经瞥见了靠近的臣子。 楼重徐沉声道:“陛下,刚才西隋传来消息,长公主朱恣馨病殁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屋内三个人都听到。 “病殁?!”秦玏和元臻臻同时吃惊地抬起头来。 “是,大约也就是昨日的事情,说是突发急症,还没回到京城,人就没了。” 秦玏没见过朱恣馨,元臻臻却是见过的,她那个生龙活虎、日御四君的样子,哪里像是会得病暴毙的?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秦玏下意识地看向秦焕,袅袅的茶雾后面,男人微垂着眸,不辨喜怒,只是眉宇间那份波澜不惊,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男孩心头微颤,皇叔的手段,果真令人难以望其项背。不过,敢那样折辱虐待自己的女人,换做秦玏,也必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秦玏以为是秦焕下的手,元臻臻以为是大隋宫闱黑暗。两人俱是神色凝重,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说什么好。 只有秦焕继续老神在在地啜着茶,嘴角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釜底抽薪,这个大麻烦算是彻底解决了。 只是,长公主府空了,大隋后宫却会多出一座热闹的寝殿。至于那些面首会不会被勒令殉葬,就看朱恣馨自己的表现了。 ※※※※※※※※※※※※※※※※※※※※ 感谢大家的订阅和留评,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看到评论啦23333 感谢“陌莫么念、汤圆不腹黑”小宝贝的营养液^3^ 双龙记12 晚膳后, 元臻臻继续陪小皇帝玩玩具、刷好感。秦焕独自在庭中散步,夏夜的蟾光带着温柔的色泽, 容易让人萌生花好月圆之感。 走到一处,他忽然停下脚步,楼重徐从树下阴影里走出来, 神色怪异地奉上一封书信。 秦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借着月光,信封上属于北燕线人的独特标记撞入眼帘,他蓦地心神一沉。 “……遍查三品以上官宦之家, 近两年皆无走失亡故的适龄少女,放至五品,或有病殁之人,其形貌差距甚远……唯有一事, 或有蹊跷—— 三月前,燕帝册立镇远大将军、武懿侯穆嵘之妹为皇后, 大婚当夜,穆后急病暴毙, 已下葬崇陵。 穆后小字臻臻, 年十七, 七岁被封燕帝正妃。立后大典前,穆后身康体健,并无病恙, 此为蹊跷之一; 燕帝昔为冀王时, 常与穆氏兄妹出游, 感情甚笃,穆后无自戕可能,此为蹊跷之二。 燕帝痛失元后,悲恸非常,多日未理朝政……” …… 短短几行字,秦焕却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答案呼之欲出。 穆臻……元臻……元后臻臻吗? 吃惊、错愕、酸涩、沉重……或喜或忧的复杂情绪从他眼中一一闪过。关于她的身份来历,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她已为人妻妾,他也考虑过,并且毫无芥蒂。 可他从未想到,她会是北燕皇后。 病殁,又是一个病殁,这天下的宫闱,大约没有一家是太平的。 她从新婚之夜逃脱,究竟是为何呢? 只是,连他都能查到的事,他不相信燕帝高禹会毫无所觉。 秦焕将书信投入一旁的灯柱中烧为灰烬,随即长眉微蹙——今天不该放她独自出府的。 楼重徐自然也已看过内容,此刻见秦焕脸上露出罕有的凝重,心下也是感慨万千。 好不容易送走一尊隋公主,又要对战一位燕皇帝,他家主子的命,怎么那么苦呢。 不过,那穆姑娘的身份,倒是配得上主子了。北燕穆嵘的赫赫战名,可是连他也颇为忌惮的。 “此事不可泄露半分。她若再要出府,立刻拦下,派人通知我。”秦焕神色暗沉,声若寒冰:“阚京,盯仔细了。” 清俊的面庞隐没在树叶的荫翳里,仿佛一头匍匐于黑暗中的猛兽,嗅到了死敌逼近的气息,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这个男人散漫太久了,楼重徐已经很久没有见他露出这样的攻击姿态。瘆人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点一点爬上后背,他暗暗收敛心神,应声而去。 *** 秦玏本来打算住两天就带秦焕一起回京的,但他很快就被元臻臻献上的那些小玩意儿俘虏了心神。 秦焕自然是不肯放他去街上玩的,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元臻臻身上,命令她偷偷带他出去逛一逛。 元臻臻被这个要求吓了一跳,但是小皇帝威胁她:如果她不答应,他就不让皇叔娶她。 元臻臻心想这还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谁叫他执掌大权呢。不过想想这小孩儿也是可怜,活了十来年,这还是第一次出宫。 于是两边一合计,趁着秦焕午休,元臻臻带着秦玏从后门偷溜出去,打算逛半个时辰就回来。 两人扮作公子和丫鬟,只带了一个太监、三个侍卫。秦玏像放出笼子的鸟儿,高兴极了,吃吃喝喝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元臻臻心道你这样回去,铁定是要被你皇叔按住了打屁股的。 我就不会了,他可不舍得打我呢! ——最后她是没被打,因为,她根本就没能回得去。 元臻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被绳索牢牢捆住,嘴里塞着棉布,蜷缩在一个竹编笼箱里。四周隐隐透进光线,耳边传来疾行的马蹄声,笼箱一晃一晃的,大约是在一辆马车上。 怎么会到这儿的,她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是带秦玏路过一个糖人铺子,他吵着要一匹小马,眼巴巴地站在摊位前等老板把糖马做出来。 而百无聊赖的元臻臻到糖铺后面的首饰店里去转转,没想到一进去,就被人蒙住了口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元臻臻想的竟然是:完了,这下她回去也要被秦焕按住揍屁股了…… 马车疾驰了不知多久,天快黑的时候,元臻臻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紧接着车身停下,笼箱打开,她被放了出来。 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女人,元臻臻终于从原主穆臻的记忆里挖出一点印象,这两人是北燕宫廷里的嬷嬷,其中一位还曾到武懿侯府给穆臻教授过礼仪。 悬空的心终于彻底沉到了谷底,元臻臻轻叹一声,燕帝到底还是发现她了。 像是要讽刺她的逃亡似的,眼下居然也要她上船。一艘不起眼的渔船停泊在岸边,两个嬷嬷力气极大,居然合力把她扛到了船上。 元臻臻有些纳闷,扬江是从北往南流的,他们这是要逆流而上吗?这速度可不快,可能还没出境就会被追来的梁人拦截住。不然的话还能怎么出去呢? 事实证明她的想象力终究还是匮乏了一些。两日后,这艘小船趁着雨季水大,顺流飞驰,竟然一路出海了! 一出海立刻换成大船,此时正值夏季,洋流从南往北,正好可以把海船送到大齐境内,梁人恐怕要插上翅膀才能赶上他们。 就是苦了元臻臻,她第一次坐古代的海船,晕船吐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心情抑郁,茶不思饭不想,行船十多天,人都瘦了一大圈。 两个嬷嬷怕回去后不好交代,商议之后,一进入齐地,就靠岸下船了。 东齐一年前战败于北燕,现在是北燕的附属国,所以他们行事极为方便。元臻臻又坐回了马车,虽然手脚依然绑着,但不需要再躺在笼箱里了,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地盯着她。 马车外还有数百将士看守护送,元臻臻像个朝廷重刑犯,穿过齐地,西入大燕,一路被押送进了凌州的瑶湖行宫。 瑶湖地处东南,气候温润,风景宜人,素有大燕“小江南”的美誉,历代燕帝都爱带着宫眷臣子来此过冬。 元臻臻对这座华美的行宫并不陌生,因为穆臻作为武懿侯之妹、准冀王妃,每年都是有资格来瑶湖过冬的。就算兄长有军务脱不开身,高禹也会带她过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阶一瓦,她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元臻臻被送进了行宫最大的瑶光殿,这是帝后的居所,她曾经来这里向皇后请安。瑶光殿守卫森严,更有无数太监嬷嬷看顾,她插翅难逃,是以也没有再被绑住手脚。 尽管送来的吃穿用度全是皇后品级,无不精致,但元臻臻吃了睡,睡了吃,小脸就是不见圆润起来。 外人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只有元臻臻自己知道,午夜梦回时,她是怎样整夜整夜地睁着眼,一遍一遍抚摸着秦焕送她的凤簪,睡意全无。 他知道自己被抓走了吧,他那么聪明,一定查到了自己的身份、知道是谁抓的吧?秦玏被打屁股了吗?不打死也会扒层皮吧哼! 不过,秦焕会用什么法子把自己救回去呢?两国会开战吗?她可不想变成惹起战乱的红颜祸水。 公主被魔王抓走了啊……王子,怎么还不来呢。 元臻臻把脸埋进枕头里,五指紧抠。思念,无尽的思念,销魂蚀骨。 夏至过后,空气中已渐渐透出些灼热,元臻臻心烦气躁,每到午后便搬了躺椅到花架下纳凉小憩,抒解心情。 这日半梦半醒间,隐约感觉有人靠近,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后,探手拂去她刘海上的碎花。 这场景太过熟悉,像极了在秋水村时,苏焕从田里干农活回来,会对她做的事。甜蜜又酸楚的情愫泛上心头,少女粉唇微勾,软软地嘟囔出声:“阿焕……” 来人一下子愣住:阿焕?秦、焕……?! 骤然降低的气压终于唤回了元臻臻的神志,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一袭宝蓝华贵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男子长身鹤立,沉静如山,深邃复杂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写满了受伤。 记忆里,这人出现过无数次,或欢喜,或酸涩,一场美梦从七岁做到十七岁,终究化为绝望的泡影。 元臻臻空有穆臻的记忆,却没有她的感情。两个人对视良久,一个是不忍开口打破这份美好,一个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高禹:“臻儿……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他叹息着,指尖怜惜地抚过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娇俏面容。午夜梦回时,她很少笑,总是蹙着眉,泪水盈盈地问他: “阿禹,你不做皇帝好不好?” “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回答她的只有他为难而苦涩的表情。 元臻臻不明白这个男人一脸沉痛的自我感动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的穆臻已经死了,在你决定迎娶四位后妃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是我,你抓我回来也没用,我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 高禹像是没听见一样,兀自缓缓坐下:“臻儿,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死遁的吗?” 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阳光下,半透明的质地,映出褐红色的花纹,是半把玳瑁梳。 “还记得这个吗?这是你七岁那年,被立为冀王妃,我去侯府找你哥哥说话,你让丫鬟偷偷送给我的。” 他离开侯府的时候,她身边的丫鬟忽然出现,说小姐有东西送给他。他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红布包着一把精致的玳瑁梳子。小穆臻躲在廊柱后面远远地偷看,还以为他没发现。 高禹回忆着往事,嘴角忍不住勾起甜蜜的笑意。 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长大后才知道,梳子代表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她突然薨逝之后,他悲痛万分,浑浑噩噩,直到她下葬去了崇陵,他才突然想起那把梳子。 捧在掌心里看了许久,然后把它掰成两半。 高禹自觉没照顾好她,没脸去见她,便派心腹大太监姚瑕快马加鞭地把半把梳子送去崇陵,叮嘱他务必要将梳子插在皇后发髻上,再让她下葬。 他想的是,等他也下去了,或是到了来生,他们还能各凭半把梳子相认。 结果半个月后,姚瑕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见他就跪下颤声道,那凤棺中的女人,并不是皇后。 姚瑕在高禹身边伺候了十几年,对准王妃穆臻的容貌熟稔至极,他说不是,那就必然不是了。 震惊,暴怒,狂喜……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般充斥着高禹的心神。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一边下令把冒充皇后的女尸拖出去扔了,一边派人秘密寻访穆臻的踪迹。 很快就查到了寺庙,查到了扬江,直到南梁。 最终在云州城里发现了和穆臻面貌形态极为相似的女子。 看到密探传回来的消息,她容貌有损也好,她和大梁太上皇走得近也罢,高禹都不在乎,他只要她活着,然后回到他身边,就好。 如今,心愿达成了。 元臻臻没想到假死暴露,居然是因为这个。人都死了,他还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你索性冷酷到底,我也就能逍遥快活了。 她揉了揉额头:“陛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走吗?” 高禹看向她,眼中流露出迷茫:“朕也确实不解?难道就因为朕要抬林尚书的女儿为淑妃?你若不愿,就降一些分位,昭仪如何?” 元臻臻简直要气笑,到现在这男人还是不明白穆臻的心意。她是真心可怜原身,这么多年青春韶华,全浪费在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1 “陛下,我希望自己的夫君只有我一个妻子,没有妾室,没有通房,我们比翼双飞,白头偕老,而不是我要把自己的夫君分给其他女人。” 高禹皱了皱眉:“可是朕能登基,全靠各位肱骨大臣的扶持,朕若不将他们的女儿收入后宫,只怕朝纲不稳,社稷难顾。” “再说,历代燕帝都有后妃,这是惯例啊,臻儿你怎么就不能接受?” 他表情真挚地握住元臻臻的手:“朕向你发誓,无论朕的后宫有多少女人,朕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妻子,无论你是否能诞下太子,朕都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 元臻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她也是脑子瓦特了,居然想跟这个人讲道理。 朝纲不稳是你这个皇帝没本事,跟女人有什么关系?真心相爱的人绝对不能忍受第三个人插进来。所以说到底,还是不够爱罢。 也许在他还是冀王的时候,是很喜欢穆臻、想过和她琴瑟和鸣。但他更喜欢的是她背后的武懿侯府,他最喜欢的是太初殿上的那个御座。 确实,这世上也只有一个秦焕,能毫无挂恋地把那个位子拱手相让。 所以,住进她心里的人是秦焕,所以,也只能是秦焕。 “陛下,我觉得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元臻臻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吐字如冰:“我说,我不喜欢你了,你也看到了,我和谁在一起。我爱秦焕,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高禹瞳孔骤缩,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你说什么?!臻儿!你、你怎么敢!” 他一脸的难以置信,双拳攥得咔咔响。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呢?她不是从小就依恋他的吗?不是一直粘在他身后的吗?不是一心一意要做他妻子的吗?! 明明爱恋了他数十年,她怎么敢……怎么敢出走三个月,就给他戴绿帽子! 他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英年退位、没出息的老男人的?! 元臻臻把他的表情悉数看在眼里,如她所料,伤痛只是一闪而逝,他眼中更多的是出于对背叛的愤怒。 原本尽在掌控的东西突然头也不回地脱轨了,是谁都受不了。 高禹气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想和她吵架,强忍了片刻后,索性拂袖而去。 元臻臻撇撇嘴,这就结束了?小伙子你也太不能打了啊! ※※※※※※※※※※※※※※※※※※※※ 本卷冲刺完结,今天(周六)明天后天都是上午9点更新~ 1出自李商隐《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 感谢“汤圆不腹黑”小可爱的营养液,留个言让我么么头嘛~ 双龙记13 晚上, 瑶光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元臻臻正津津有味地看话本子, 一位嬷嬷忽然进屋禀道:“姑娘, 赵妃娘娘来了。” 赵妃?谁啊? 那嬷嬷似乎知道元臻臻对现在的大燕后宫不甚熟悉,解释道:“赵妃娘娘乃东齐公主, 东齐成为我大燕附属国后, 她就进宫了。” 哦, 原来是个俘虏啊! 元臻臻嗤笑一声, 穆臻才离开三个月,连敌国公主都抬妾了。 赵娆一身海蓝宫装娉娉袅袅地踏入暖阁,朝躺在榻上岿然不动的女子盈盈下拜:“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元臻臻眉峰一动, 从被抓到现在, 所有宫婢太监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称她为“姑娘”,面前这位还是第一个敢直接叫出来的。 元臻臻笑了笑,示意她平身看座。烛光融融,这一国公主果然端丽明艳,眉宇间暗含英气, 是个不亚于她的潇洒美人。 “不知赵妃此来何意?” 赵娆笑道:“臣妾奉陛下之命,来陪娘娘说说话。咱们有幸御前侍奉, 自当协力同心, 为陛下开枝散叶。” 元臻臻啜了口茶:“我可没有说要侍奉高禹。” 赵娆面不改色:“娘娘离宫后,陛下日日思念, 夜不能寐, 臣妾素闻娘娘贤名, 也常以未曾拜见娘娘为憾。” 元臻臻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一抬眼,见对方注视自己的美目纤睫微眨,璀璨若星,知她还有下文,便挥手摒退了殿内宫女,正色道:“公主不妨有话直说。” 赵娆莞尔:“穆小姐果然是个伶俐人,难怪连大梁太上皇也对您一见倾心。” 连这她都知道了?元臻臻黛眉微挑,高禹自然不会把被戴绿帽的糗事到处宣扬,那只能是赵娆自己查到的。看来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代表大齐而来,必然有所图谋。 “公主有意为后?” “能不能为后,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有穆小姐珠玉在前,那个位子,恐怕不易肖想。但是——” 赵娆轻抚小腹,目光温柔:“作为母亲,就不得不多做谋划。大燕和大齐的儿子,自然是最有资格坐拥两个皇朝的。” 元臻臻的视线在她肚子上转了一圈,奇道:“公主如何料定自己一定会得男呢?” 赵娆神秘一笑:“我自有妙法。只要没有皇后嫡子挡着,我一定会让我的儿子成为太子。” 元臻臻点点头,随便她用什么方法呗,无非是陪送几条人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说了么,只要她不挡着她儿子登基就行了。 皇后尚在丧期,后宫已经有嫔妃怀孕。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不是元臻臻,而是穆臻,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心情。 想到白日里那个男人装模作样的深情,元臻臻只觉一阵反胃。 赵娆看出她是真的心无芥蒂,暗暗松了口气,神色也认真了几分: “说来也是上天欲亡大齐,我是我父皇唯一的孩儿,我没有嫡亲叔伯也没有堂兄弟,若不是大燕突然发兵攻打,我就是下一任女皇了。” “只是,大齐富庶,民风也素来温顺不爱争斗,所以军力并不如燕、梁强盛,被他们吞并也是早晚的事。” 她轻叹数声,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既然我终究要为俘虏,那便索性讨得最大的利益。我父皇临终前让燕帝发下重誓,他必须迎娶我,终身待我为皇后之下第一人,这样,父皇才愿意上表称臣,并说服大齐子民安心归顺。” 能招降自然不愿流血,迎娶公主不过是后宫多张嘴罢了,换来的却是齐国丰盛的供奉,高禹自然一口答应。 能为子民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女中豪杰了。元臻臻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再想到那个朱恣馨……同样是公主,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忧伤转瞬即逝,赵娆忽然倾身靠近元臻臻,低声道:“我大齐表面归顺,实则并没有上缴全部兵权。这次他来凌州,一是为了迎你,二是允我明日归宁探亲。” “届时,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大齐将士决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穆小姐真心想逃离的话,我未必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元臻臻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这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她还躲在假山里偷听过一场类似的对话,只不过那场对话,是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所以啊,男人女人都不能太自负,你觉得绝无疏漏瑕疵的点,在一定的条件下,就有可能转变成自戕之刃。 元臻臻面露忧愁道:“我自然不愿侍奉高禹,公主也看到我的决心了。只是不知公主有何妙计?此事唯有一次机会,绝不能失败。” 赵娆笑道:“穆小姐放心,需等我返回行宫之后,陛下才会带你我一起回阚京。这少说也还有三日功夫呢,你且等我好消息便是。” 元臻臻思忖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的会面,最终以元姑娘砸光寝殿里的东西、破口大骂奸夫淫|妇,赵妃娘娘捂着脸嘤嘤嘤哭跑出去而告终。 宫人们瑟瑟立在廊下,大气不敢出。元臻臻满意地看着两个嬷嬷迈着小碎步跑出去禀报,神清气爽地拍拍手,睡觉去了。 *** 云州城。 某座府苑里,鸟声绝迹,死气沉沉。正厅里坐着两位主子,一个小脸惨白,一个黑云压城。楼重徐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米。 只一个没注意,小皇帝就溜出去玩了,侍卫们拎着大包小包回来,那个最重要的人,却没有带回来。 得知元姑娘失踪,秦焕的表情刹那间变成楼重徐从未见过的阴沉,他强忍着怒气细细盘问跟随秦玏出去的太监和侍卫,不放过一丝线索。 小皇帝脸上红白交替,有心为他们辩解两句,却也被秦焕一个阴戾的眼神,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心思散漫,玩忽职守!如今只是一位‘侍女’失踪,若下次有人欲对陛下不轨,他们未能察觉,致使陛下落入险境,陛下也能原谅他们吗?!” 秦焕目光如炬,语气极为严厉:“陛下年幼,不懂宫外险恶,他们也不懂吗?来人!拖出去每人五十军棍!” 秦玏一惊,猛地站起来急道:“皇叔!他们是朕的人!” 秦焕身形一顿,侧过脸冷冷地望着秦玏,两人僵持良久,他才似叹非叹地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陛下长大了,知道君臣之别了。” 秦玏心里一慌,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秦焕缓缓道:“昨日元臻出门,禁卫是跟着她的罢?以他们的功夫,不可能没发现有人跟踪。他们是否一回来就上报了陛下?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 在那人的咄咄逼视下,秦玏口干舌燥,手心汗湿,只得嗫嚅道:“是、是……知道……” 秦焕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那陛下知道抓走她的是什么人么?” “好像是北……北燕人……” “北燕人?!”秦焕愠怒至极,声音陡然拔高:“陛下明知有人跟踪,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反而威逼元臻陪自己上街!陛下逛街是假,想让元臻被人抓去是真罢?同样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不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你——” 他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见一道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秦玏大惊失色:“皇叔!!” 楼重徐察觉不对,立刻上前,就见秦焕捂着胸口,祥云滚边的衣袖上洒满斑斑血迹,苍白的指节强撑着桌面,摇摇欲坠。 楼重徐勃然变色:“太医!快请太医!” 屋内一时兵荒马乱,秦焕被扶到榻上躺下,双眉紧蹙,面若金纸,唇边还不断有血迹淌出来。 秦玏虽然心智不稳,但对于教养自己十年的叔父到底存着一份亲情,此刻也被他的样子吓坏了,急喊着:“皇叔!皇叔你怎么了?” 太医很快赶来,查看后道:“太上皇这是气血不稳,牵动肺腑旧伤了。臣先以针灸稳住,再以汤药养之。” 秦玏催促着:“你快点!” 楼重徐帮忙脱去秦焕的衣衫,满身大大小小的狰狞伤疤顿时暴露在烛光下,秦玏黑眸圆睁,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惊呆了! 他是听说秦焕落在大隋公主手里,受了苛待。小孩子的他以为是不给饭吃、不给出门的那种苛待,万万没想到,秦焕承受的竟是这样酷刑虐待! 楼冲徐注意到小皇帝的错愕表情,心里冷哼一声,也该让他看看他皇叔都吃过什么样的苦头,别以为他在宫外的日子挺好过似的。 太医小心翼翼地为秦焕擦净身体,把一根根泛着森冷银光的细针稳稳插入他肌肤。有些穴位恰恰在伤口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刺下去。 秦焕眉头紧皱,不时闷哼出声,鲜血从针孔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刺眼至极。 秦玏从没见过扎针,更别说扎在伤口上的针,看秦焕的表情就知道该有多痛,而他最怕痛了,小时候顽皮摔破了膝盖,都能在母后怀里哭上半天。 像皇叔这样的伤口、这样的针刺,他简直难以想象,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见他咬着唇哆哆嗦嗦、强忍恐惧地站在榻前,近身太监好心劝他先去休息,秦玏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我要看着皇叔!” 等一切忙完,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秦焕终于不再吐血,只虚弱无力地靠在榻上,微微喘息。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速速开了药方,交给侍女去煎煮。 秦玏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目睹完全程后,说话都带了颤音:“太医,皇、皇叔没事吧?他不会……不会死吧?” 太医躬身道:“回陛下,太上皇已经无碍了,只是亟需静养,不可再大喜大悲。” “好。”秦玏心下稍安,深吸了口气:“你们先下去,朕有话单独对太上皇说。” 楼重徐担忧地看了秦焕一眼,见他微垂着眼并无表示,只好跟随宫人们退下。 等人散尽,秦玏终于放下架子,拉着秦焕的袖管像个要被抛弃的小兽般痛哭出声:“皇叔,玏儿错了,你、你别离开我……” 刚才太医一边施针一边擦血,秦玏眼睁睁看着,难以形容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是真的不知道秦焕遭了那么大的罪,那可怖的现实也终于让他明白:秦焕并不是铁打的不死之身,他是无法承受失去这位皇叔的代价的。 他年纪小,朝中总有臣子忠言直谏,修正他的言行。他知道那些人是皇叔从前的拥趸,最是推崇皇叔的政令。他登基后一直很排斥他们,总觉得秦焕虽然人不在朝中,这些“爪牙走狗”却还围绕在他身旁,监视管束着他,令他十分厌恶,连带着也恨上了秦焕。 可渐渐的,秦玏发现:母后、外祖父,无一不想通过控制他来染指朝政,而勇敢站出来维护力挺他的,也正是之前那批大臣。如果不是这些人始终与外戚周旋对抗,他早就成了外祖手中的傀儡。 真的是那些朝臣效忠于他吗?秦玏尚有自知之明,明白这些人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秦焕才是这大梁朝野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还在,那些妖魔鬼怪就不敢明目张胆地觊觎社稷,朝臣们就还能忠心耿耿地辅佐他、支持他。 而他之前,差点亲手把这根神针弄丢了。 秦焕虚弱地望了他一眼,自嘲道:“陛下……已经掌握了微臣最大的软肋,要杀要剐,自是由着陛下怎么高兴怎么来……” 他眼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悲伤,好像失去了维系生命的东西,随时可能凋零枯萎、魂飞魄散。 秦玏慌了,急急道:“我、我没有!皇叔,我马上派兵去打北燕!去把元姑娘救回来好不好?你别生玏儿的气了,是玏儿不对……玏儿没想你死……”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小小的人儿拼命用手背擦着小脸,哭得眼睛鼻子通红。 秦焕默默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先帝登基的时候是二十岁,自己登基的时候是十六岁,而这个孩子,现在才十岁。 终究只是一个幼小的男孩子啊……尚在承欢膝下的年纪,却被厌烦政务的叔父扔了满肩他根本扛不动的责任。 秦焕闭上眼,长叹一声:“上来。” 秦玏愣了愣,立刻脱了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榻。秦焕微微抬起手臂,他心领神会,麻溜儿地钻进去,像小时候被他圈在怀里看奏折一样,依偎在他身旁。 他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以为皇叔就是天,皇叔会一辈子为他遮风挡雨,给他依靠,可现在,却被他自作聪明地搞成这样…… 一时触景生情,平日里积攒的孤独委屈、愤懑压迫全都涌上心头。小男孩儿埋首埋在他胸前,情难自禁地放声大哭起来。 守在门外的楼重徐听到哭声,胆战心惊地想推门进去看看,结果被秦玏的近身太监拦住了,他朝这位年轻的将军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楼重徐疑惑地收回手,扒着门缝偷看了一眼,见叔侄俩抱在一块躺在榻上,才稍稍安心。 那太监轻叹一声,继续抱着拂尘默立。陛下过得太苦了,是该发泄出来了啊…… 那厢,秦焕无奈地轻拍着他后背:“都是做皇帝的人了,还哭得像个小猫儿,丢不丢人。” 秦玏抽抽搭搭地嗡着鼻子:“皇叔又不是外人……” 他和父亲有什么两样?在这个男人面前,怎么丢人都无所谓啊! 秦焕觉得自己今天叹的气实在是有点多:“阿玏,臻臻是我心头挚爱。我可以不再插手任何朝政,可以离开颂京,但……我不能没有她。” “你也看到了,我身上那些伤口……是她一点一点,把我的命救回来的。如果没有她,你今天就只能面对皇叔的尸体了。” “知道了,玏儿下次叫她婶婶,向她道歉。”小男孩不懂爱情,但还是决定相信皇叔的眼光:“婶婶能把皇叔救回来,真厉害,真不容易,她一定很好很好。” 秦焕失笑:“不急,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他目光幽幽地望向虚空:“我大梁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嗯!都听皇叔的。” 等屋里的声音渐渐止歇,外面几人才轻手轻脚地进去。 秦玏蜷缩在秦焕臂弯里,已经哭累睡着了。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两只小手依恋地揪着秦焕的衣襟,父亲般的淳厚气息给了他无尽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侍女捧来汤药,太监想把秦玏抱走,被秦焕抬手阻止了。他轻轻起身披衣,还是牵动了秦玏,后者小眉毛一皱,又迷迷糊糊地咧嘴要哭:“皇叔别走……” “不走。乖。”青年温柔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眼中满是爱怜之色。 楼重徐和那太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 突然有种……方向盘一个急转,要去隔壁古耽片场的错觉(不,你不想 各位金主爸爸有想看的本世界的番外吗?有的话留言我考虑,有想法就写。不要番外的话,周二我就直接放下一个世界啦? 感谢“陌莫么念”的营养液mua~ 双龙记14 翌日清晨, 元臻臻起床时象征性地问了声陛下何在。服侍她的嬷嬷眼中一喜, 立刻道:“陛下去送赵妃娘娘归宁了。” 元臻臻假装脸色一沉:“要送她到东齐?” “自然不是。陛下只送她出凌州, 从凌州到最近的大齐府城,只需两日功夫, 赵妃娘娘就在那里和娘家人见面。” 元臻臻点点头。果然到了中午, 高禹就又出现了。显然, 昨夜的“妻妾冲突”让他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和元臻臻之间的不快, 重新树立了他俘获逃妻的信心。男人脸上洋溢着愉悦的微笑,特地来陪元臻臻用午膳。 元臻臻的反应依旧冷淡,高禹也不气恼, 笑眯眯地向她讲述着京中的变化, 穆臻的闺中密友出嫁了、穆臻的大嫂怀孕了、穆臻为亡故父母祈福礼佛的那座寺庙翻新重建了、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酒楼又出了许多新菜等等。 他像是早就打听好了这一切,只等她回来,便能娓娓道出,以作谈资。 可惜面前坐的不是穆臻,而是元臻臻。后者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要说他查不出她死遁之事是大嫂武懿侯夫人做的, 元臻臻可不信。可他偏偏一副朕不知道也不在意的模样,反而让元臻臻怀疑他是不是打算对大嫂暗中报复。 她假作不经意道:“陛下想过以什么名头把我带回宫中吗?” 高禹笑说:“臻儿放心, 朕早就准备好了。回京之后, 你还是先回武懿侯府,过一两月, 朕会以你是穆家远亲之由将你迎入宫中, 再行赐封。” 他靠近元臻臻,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你依然还是皇后,赵娆永远不可能越过你去。” 元臻臻反感地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可是昨夜,赵妃告诉我她已经有孕了。” 高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她、她是你离开后才进宫的,朕那时思念你太甚,酒后乱性,才幸了她,没想到她竟然就此有喜了……” 顿了顿,他蓦地敛容道:“若是臻儿不高兴,朕赐下堕胎药便是!” 元臻臻笑了,要赐药你早就赐了,还等到现在? 她装模作样地隐忍道:“毕竟是陛下的头生子,还是留着罢,也不一定是皇子不是?” “是是!一定是公主!”高禹高兴地说:“朕的皇长子,自然是要由臻儿来生的。” 元臻臻没有接话,高禹又兴致勃勃地自弹自唱了一番,见元臻臻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才体贴地送她去午睡。 而他自己还要去书房看折子,皇帝到了瑶湖行宫,朝政却不能停摆,每日从阚京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奏折如雪片一般。不是高禹不想和元臻臻腻在一块儿,而是他实在是抽不开身。 元臻臻吃饱喝足,又美美地睡了一下午。 临近傍晚时,外面忽然下起雨来,风雨裹挟着清新的草木气息,飞过窗棂,透进深殿。雪青色的帐缦轻舞飞扬,拂过少女露出衾被的巴掌小脸,痒痒的,元臻臻打了一个喷嚏,终于醒了。 殿内尚未点烛,昏暗迷蒙,只听得到滂沱的大雨哗哗落地,仿佛恢弘的天籁交响。元臻臻端详着帐顶纹绣的仙乐舞伶图,心里盈满了恬淡和宁静。 她觉得自己似在等待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等,该来的,总会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窸窸窣窣的低语声、脚步声急促来往。元臻臻起身,立刻有察觉动静的宫人诚惶诚恐地上前侍奉:“惊扰姑娘了,姑娘恕罪。” 元臻臻问:“何事惊慌?” 宫人面上一紧,低声道:“外头传来消息,赵妃娘娘在回东齐的路上,被梁国人劫持了……” 元臻臻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赵娆被梁……梁国人劫持了? 难道是秦焕?! 她心口剧烈跳动起来,急忙赤足跳下凤床:“你再去打听,务必将细节探听清楚,再回来报我。” 宫人屈膝一福:“是!姑娘。” 赵娆被抓,这位瑶光殿的主子就少了一个有力竞争对手,所以她心情如此激动,也能理解。 元臻臻一直在殿内踱步,想起之前赵娆说的“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大齐将士必不善罢甘休”,那么这次劫持是她的预谋吗?还是纯属意外? 宫人很快回来禀报:说赵娆离开凌州进入大齐境内后,因为今夏多雨,山体崩塌厉害,导致许多官道损毁无法通行。车队只得从山间绕路,这一绕,就到了齐梁边境的惠凤山,在一处野谷中,他们遭遇了埋伏已久的梁军。 护送赵妃的燕军自然不敌万事俱备的梁军,赵妃很快被擒住带走。领军的将帅自称姓楼,叫残余燕军带话回来,说:“让燕帝用瑶光殿的姑娘来换赵妃和龙子”。 高禹震怒,如今正在书房与朝臣商议,多半是想调集军队赶赴惠凤山,将赵妃母子夺回。 宫人说完,忐忑地看了元臻臻一眼,见她面色不显,唇边却翘着微微笑意。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她不是应该立刻去求陛下,不要将自己换出去吗?宫人只觉这姑娘当真是行为奇异,令人捉摸不透。 元臻臻从听到“将军姓楼”开始,心潮就波动得厉害。楼重徐当然不会擅自做主,秦玏也没有那个远见卓识,那么安排这一切的当然就是—— 秦焕。 秦焕,阿焕……他终于来了。 元臻臻眼角眉梢都飞满了甜蜜和喜悦,连带着看玉盘珍馐、华宫锦殿都觉得顺眼起来。 燕国的大臣们当然不知道皇帝养在瑶光殿里的女人是谁,他们都以为她只是一个美貌的民间女子。如今看来,他们家陛下恐怕是掳了梁国某位大人物的女人。对方的军事实力不可小觑,他们可不想为了这等红颜祸水浪费人力财力。 相比之下,怀孕的赵娆背靠大齐,地位自然非比寻常。所以朝臣们一致劝说皇帝按照梁人的要求,把元臻臻还回去,换赵娆母子回来。大燕的美人那么多,何必非得惦记别人碗里的那一口呢? 高禹自然不肯妥协。 沉默两日后,齐国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们的公主、未来的女皇嫁到大燕,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却被梁人俘虏了。燕帝还一意孤行,拒绝把抢走的梁女还给对方。 他的犹豫和挣扎彻底激怒了齐人,散编的士兵们揭竿奋起,也聚成军队奔赴惠凤山,扬言如果燕帝护不住赵娆,他们就自己和梁人谈判,只要梁国把赵娆还给他们,大齐就此对大梁俯首称臣。 这下可捅了蚂蜂窝!消息传到瑶湖行宫,群臣哗然,高禹更是怒火中烧,气得砸光了书房里的东西。而元臻臻笑得停不下来,如果之前她还不能确定这件事有赵娆的手笔,那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和大梁合作。利用自己和元臻臻的身份,精准地踩到了高禹的痛点,让他不得不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做出选择。 是要一个心在别处的穆臻,还是要一个民心所向的大齐? 答案显而易见。 元臻臻坐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看书。朝中的风向她也听说了,如今大家是一边倒地直言上谏,要求皇帝拿元臻臻换赵娆。几个性子刚烈的大臣急得都快撞柱明志了,仿佛丢了大齐这块肥肉,他们大燕就要龙脉不保似的。 她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怎么来怎么去,只等着高禹一声令下,她放下话本就能出发。 果然,没过半日,殿外就传来响亮的“陛下驾到——”。 高禹踏步而入,这几天他过得显然很糟心,眼下青黑一片,下巴胡子拉渣也没管。他走到元臻臻面前停下,深深注视着那个曾经印刻在生命中的女子。 元臻臻起身,开门见山道:“陛下,我何时出发?” 高禹幽暗的眼眸一下子被点燃:“你就这么急着去见他?!” 元臻臻莞尔:“难道陛下不思念赵妃娘娘么?” 这话似又激起他怒意,高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情,说:“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元臻臻莫名,但还是提裙跟他出了瑶光殿。 他把她带去了从前为冀王时下榻的地方,一座偏安一隅的寝殿。高禹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庭院中央种着一棵高大挺拔的石榴树,碧叶蓁蓁,亭亭如盖。 元臻臻一时觉得有些眼熟。 高禹凝视片刻,上前抚摸着树干,说:“臻儿还记得吗?小时候你顽皮,爬到这棵树上,掏完鸟窝发现下不来了,急得直哭,叫朕抱你下来,还让朕不要说出去,免得你哥哥打你。” “那时你才六岁,朕说:抱你下来可以,不告诉穆嵘也可以,但是你要做我的王妃。你一口答应了。所以是这棵树给了朕一个可爱的王妃,朕至今都感激它。” 他面含微笑,仿佛沉浸在美好的旧时光里。元臻臻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这波回忆杀里准备卖什么药。 “它年年开花结果,朕派人送去武懿侯府的石榴,就是这棵树的果实。但自从……自从朕被立为太子之后,它忽然就不开花了。朕想过许多法子,都找不出原因。宫人们想砍了它重新种一棵,但朕怎么可能答应。”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望着元臻臻:“臻儿,你有没有觉得,这棵树很像你?不开花也不结果,但朕还是会留着它,日日浇水,年年施肥,想着总有一天,它能回心转意。” 元臻臻站得四肢僵硬,脸上的假笑都快撑不住了。 这男人怎么这么能自我感动的呢?一边把穆臻比做石榴树白月光,一边又要拿她去换附属国的小老婆。他要是有种,直接撸起袖子去和秦焕干一架啊!那她还敬他是条汉子。 在这里演戏有什么意思?何况你要感动的对象,早已经被你亲手杀了。 *** 惠凤山,山风猎猎,绿云绕绕,梁帝秦玏集结十万大军,与齐国五万大军成掎角之势,共同压境大燕,只为逼迫燕帝把不该肖想的交出来,把属于他的领回去。 而处在暴风中心的那个女人,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大帐里,左手一碗鱼片粥,右手一碟核桃酥,吃得津津有味。 秦玏见她一双纤纤玉手又伸向了不远处的青碧葡萄,不禁惊叹道:“娘娘胃口真好,也不怕撑着小弟弟。” 赵娆笑着拿丝帕抹嘴:“孕妇都这样,太后娘娘怀陛下的时候,也和臣妾差不多的——不过,陛下怎么确定,一定是小弟弟呢?” 秦玏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认真道:“朕也说不清,但朕就是能感觉到,娘娘肚子里是个可爱的小弟弟。” 赵娆被小男孩儿的一本正经逗乐了:“那臣妾就先谢谢陛下美言了。” 秦玏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高兴,想了想又问:“赵娘娘,元姑娘真的是你们大燕的皇后吗?” 赵娆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穆臻的化名,点点头:“是啊。但是她不喜欢燕帝,所以逃走了。” 秦玏由衷钦佩:“她可真厉害,不喜欢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朕就做不到,朕不喜欢吃玉米和番薯,可是母后逼着朕吃,朕就不敢违抗她,只能忍着恶心咽下去。” 他面露苦恼之色,赵娆咬着半颗葡萄笑得花枝乱颤:“陛下……不是像您这样类比的……” 秦焕进帐时,就看到一大一小聊得正欢乐,见他进来,赵娆立刻收敛了笑容,起身行礼。 面前的男人秀眉深目,姿容清隽,举手投足间比高禹少了一分贵气,多了一分潇洒。若不是已经委身燕帝,她设法拿下他,投靠大梁,对大齐也是极好的。 秦玏噔噔噔蹦下御座:“皇叔快来!朕给你留了一碟杏仁酥,你再不来,都要被赵娘娘吃光了。” 赵娆哭笑不得:“臣妾哪里敢碰太上皇的份例。” 说着又颇为羡慕道:“陛下和太上皇的感情真好,臣妾就没有这样亲密的长辈。” “朕可是皇叔带大的!”秦玏满脸骄傲,拉着秦焕的手让他自己身旁坐下。 秦焕就着他的小手咬了一口酥饼,这才望向赵娆:“娘娘在军中住得可习惯?此地远离颂京,到底艰苦了些,望娘娘多多海涵。” 赵娆忙道不敢:“臣妾又不是来享福的,不过是为自己、为子民打算罢了。陛下和太上皇愿与我大齐勠力同心,臣妾自是感激不尽。” 秦焕说:“娘娘巾帼义胆,孤很佩服。这次多亏你出谋划策,请得齐军相助,否则孤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燕帝讨要臻臻。” 赵娆抿唇道:“太上皇过谦了。不过,既是盟友了,臣妾也不妨再送太上皇一句劝:据暗探查证,穆小姐当初死遁逃离,多半是因为燕帝准备大婚后纳妃进宫。所以太上皇若是想与她白头偕老,恐怕此生都不能再有旁逸斜出的心思了。” 秦焕微微一笑,目光坚定:“多谢娘娘提醒,孤已立誓此生非臻臻不娶,自当对妻子忠贞不渝,别无二心。” 赵娆含笑点头,心中暗叹但愿这位不会和高禹一样,二三其德,令佳人伤心。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消息,明日辰时,燕帝高禹相邀于惠凤山簌月池。 这就是同意换人的意思了。秦焕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激荡万分,那人离开不过半月,却仿佛已经隔了千万年之远。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是否曾被胁迫?有没有像他想念她一样,对他有过牵挂? 心绪起伏,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一亮,秦焕便起身了。赵娆很利索地把自己收拾成落魄可怜的俘虏模样,跟着梁国大军去往簌月池。 小皇帝秦玏硬要跟着去看热闹,秦焕怕他出意外,虽然妥协,但要求他扮作小太监紧跟在身边。 簌月池在惠凤山山脚下,秦焕从南面过去,高禹自北面而来,双方兵士隔湖相望,两岸各有一座石桥连接湖心的亭台,确实适合换人。 秦焕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魂牵梦萦的茜色身影,他呼吸一窒,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将人拥进怀里。 楼重徐上前低声道:“已经检查过了,湖里没有问题。” 秦焕微微颔首,说起来这里是齐梁边境,燕军不熟悉地势,并不占优,所以高禹若是想偷袭抢人什么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元臻臻也看见了他,还笑容灿烂地朝他挥挥手,表示自己很好。她难言激动喜悦之情,完全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看得高禹很困惑很受伤:“他究竟有什么好?我们十多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你与他的三个月吗?” 十多年的感情?那那位怀孕的公主又算什么?如果穆臻现在说爱你,你就会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赵娆、放弃大齐吗? 元臻臻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根本懒得理他。谁知高禹似乎被激怒了,突然一把扳过元臻臻的肩膀把她拉进怀里,大掌扣住她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下去! 那双红唇一如既往的温软甜美,高禹心中仿佛有一根蒙尘的弦重新弹奏了起来,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想重新拥抱她、占有她。深情舔吻着怀中少女的同时,他还不忘抬眼望向对岸的男人,眼里写满了示威和挑衅。 秦焕整个人砰然散发出凛冽的寒意,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剑,杀气四溢。楼重徐轻按着他肩膀:“忍忍。” 那厢,元臻臻猝不及防被占便宜,也是惊呆了。简直难以置信,堂堂帝王居然会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回过神来的她怒不可遏地推开面前的男人,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反手一巴掌狠狠甩上他的脸!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传到对岸,小太监秦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高禹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完全懵了,除了他,周围所有人也都吓傻了。趁他们还处于震惊中,元臻臻拔腿就跑,脚下生风,迅速奔上了石桥! 对岸的秦焕也愣住了,还是楼重徐一推赵娆,她立刻快步走过去。两个姑娘在湖心亭相遇,元臻臻朝她感激一笑,赵娆也勾了勾唇角。 方才的场景她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冷笑不已:那个男人也就耍流氓这点出息了,大燕的天下,还是交给她的儿子吧! 袖袂交错的一瞬间,忽然有一样东西被塞进自己手里,赵娆面色不变,暗暗将东西藏进袖中,然后红着眼睛走向对岸的男人。 元臻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秦焕怀里,一边拼命擦嘴一边大口呼吸着他身上久违的醇厚气息:“阿焕!” “臻臻……”男人叹息着紧紧拥住日思夜想的人儿,身体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未免夜长梦多,他没有多问,就先带着元臻臻离开了。 返程的马车上,秦玏硬要和他们俩挤在一辆马车里,刚才那一幕让他大开眼界了。他从小生长在内廷,身边围绕的无论是女性长辈还是宫婢嬷嬷,都温柔似水,甚至逆来顺受。 从没有谁像元臻臻这样叛逆果敢,敢掌掴一国之君。秦玏看着不觉得违和,反而十分有趣。 小皇帝崇拜地朝她眨着星星眼:“婶婶,你那一巴掌也太厉害、太解恨了!那个徒……登徒子敢这么欺负你,等我长大了一定帮你报仇!给他点颜色看看!” 婶婶?元臻臻脸上微烫,笑着教育他:“陛下以后莫要学他。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要尊重、珍视,才能赢得对方的好感。记得,切不可强求。” 她说话的时候,秦焕一直与她十指相扣,仿佛一松开她就会再从他眼前消失似的。秦玏似懂非懂地点着小脑袋,最终在他皇叔逼视之下,后知后觉地回自己马车上去了,把小小的空间还给两个人。 秦焕终于能无所顾忌地把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狠狠压在胸前,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再也没有人能觊觎。 元臻臻感受到他汹涌的不安和恐慌,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阿焕,你身体还没痊愈呢,又害你为我操心了。是我不对,不该出去逛街的,你别生气了……” 回答她的,是秦焕幽暗如渊的眼神,和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 他的吻如三月春风,又如夏时疾雨,仿佛徒步沙漠的旅人,终于望见了拯救生命的绿洲。长久的干涸带来无尽的索求,两人交颈缠绵,沉溺在这一刻的幸福甜蜜里,惟愿时光凝固永恒。 秦焕胸膛起伏了许久,才艰难地松开少女,哑声道:“臻臻……” “嗯?” 他凝视着她,眸中流光溢彩:“你不想做皇后,那做太后行吗?” 哈?! ※※※※※※※※※※※※※※※※※※※※ 赵娆就是我上本书《有种》里燕皇的妈。紫微帝君的番外里有说,他的母亲是“赵贵妃”。就此一提xd 感谢“陌莫么念、琴师”小美人的营养液^3^ 双龙记15 那双明澈的眼睛里盛着一个花痴的自己, 也只有自己,没有其他任何别的。元臻臻眼眸弯弯,咬着唇强忍笑意:他这是在求婚吗? 这求婚情话,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她转转眼珠,假装思忖道:“太后啊?我再考虑考虑吧……” 少女眼睫轻眨,像小刷子一样扫在秦焕心上,他好笑地捏了捏她脸蛋:“顽皮。” 元臻臻本想再逗逗他的, 结果人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不知不觉就依偎进他怀里。醇厚安心的气息包围着她, 连日来紧张疲惫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 已经回到了昏暗逼仄的古墓里。 紧贴后背的温暖没有消失,宿焕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臻臻……” 元臻臻愣怔片刻:“我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我还没答应秦焕的求婚呢!! 宿焕点点头:“嗯, 玏儿这个考验也通过了。” 是吗?元臻臻高兴地看向秦玏的画像, 果然,少年星眸微挑, 脸上满是欢喜和肯定。 “臻臻,之前你和赵娆在湖心亭错肩而过时, 塞给了她什么东西?” 元臻臻一愣, 没想到她用广袖遮掩,还是被秦焕发现了, 只好笑嘻嘻道:“我写了张条子给她, 告诉她高禹的喜好禁忌。这些都是我从穆臻的记忆里挖掘出来的。赵娆帮了我大忙嘛, 报答她也是应该的,希望她能如鱼得水,成功升级成太后吧。” 宿焕眼眸含笑,意味深长道:“她会的。她腹中的孩子贵不可言。” 咦?你怎么知道的?元臻臻一脸好奇,宿焕却笑而不语了,拉过她的手覆在画像上。秦玏渐渐隐没了身形,这次浮现的古体字是: 宝玺 掌权一日 元臻臻吃了一惊,手中蓦然多了沉甸温凉的触感。低头望去,一枚乳白色羊脂玉玺静静端坐在掌心。 元臻臻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玉玉玉玉玉玺诶!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传说中的传国重器! 方圆四寸,螭龙纽,底部刻着篆书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秦玏这小孩儿还真是大方啊,一出手就送她最贵重的东西! 元臻臻喜滋滋地把玉玺翻来覆去把玩,想想自己未来能当一天皇帝,心情激动得不行。(然而当她真的成为帝中帝之后,她只想穿回来把此刻的自己扇醒……详见后面第五个世界xd) 手掌一合,玉玺就消失了。通关才走完一半,不能得意忘形啊!元臻臻轻咳一声,收敛心神,来到第四幅画像前。 这次的画像又是一位女将军,看起来比萧善年长些,眉目英挺,眸光如电。她手持双刀跨坐在马背上,端的是一派飒爽风姿。 元臻臻被她的气场震得心下一凛,本能地感觉这是一位不好相与的考官。 “阿焕,这位姐姐……脾气怎么样?” 宿焕摸摸她的发顶:“有点爆,但是她护短。” 护短?护的是你而不是我啊喂! “那个,那个……”元臻臻扭捏着,咱马车上的话题还是继续吧?无论怎样还是先把人套住再说啊! 宿焕挑眉:“什么?” 元臻臻吞吞吐吐,对着他,忽然就说不出答应做太后的话来了。可明明就是他啊,相貌性情都无甚差别,但就是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秦焕了。 两人方才像演戏似的,导演(考官)喊“过”,他们就出戏了。如今被若有似无的陌生感萦绕,她莫名地就有些惴惴。 宿焕是不记得了吗?还是,小世界里的感情,并不是他真正的感情? 青年好笑地把少女纠结的小表情全部收入眼中。她的心思他怎么不懂呢?可是她逗他,怎么就不允许他以其人之道还之? 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宿焕执起少女的小手:“我们去下一个世界吧?” “好……”元臻臻压下心头低落,由着他把手按在了画像上。 ※※※※※※※※※※※※※※※※※※※※ 感谢各位金主爸爸的订阅,鱼丸超爱你们的!我把自己煮了给你们吃嗷~要甜酱辣酱芝麻酱? 感谢“汤圆不腹黑”的营养液:) 番外 离开云州城后, 秦焕一行就回都城颂京了。一是秦焕身心疲惫, 身上的伤反反复复, 总不见好,还是要让太医们诊治一下, 免得将来落下病根。 二是秦焕私心里认为秦玏身边的人需要清理一下, 顺便再帮他稳固一番朝政。 所以再三考虑, 需得回宫一趟。 回到颂京, 秦焕先辞谢了“太上皇”的称号,因为它听起来像个老不死的,让他怀疑自己退位后之所以这么倒霉, 和这个不吉利的称号有关。 元臻臻当然也不愿意年纪轻轻的就冠以“太后”之名, 听着像寡妇似的,何况宫里已经有一个太后了。 所以在两人的坚持之下,秦玏改封秦焕为云中王,没有实权,封邑在距离颂京五百里外的江南富庶地——菀州。 “云中”这个名号,是秦焕和元臻臻一起选的, 暗含了他们对未来溜之大吉撒手不管、游山玩水逍遥快活的美好向往。 当时的小皇帝秦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做着皇叔会辅佐自己到成年的白日梦。 在宫里休养一年后, 秦焕终于痊愈, 小皇帝亲眼看到那个俊逸非凡的男子单膝跪在御花园里,拉着清丽少女的手, 表情真挚地说着什么。元臻臻又哭又笑, 看得躲在远处的秦玏目瞪口呆。 “他们在干什么?皇叔为什么要跪婶婶?”小男孩问大内总管刘荣。 刘荣满头冷汗:“奴才猜测……莫非是云中王膝盖不舒服?” “婶婶要照顾这样的皇叔, 真是太不容易了。”秦玏无比感动,等第二天秦焕来找他商议婚事,他便亲自去找太后,让她给元臻臻添妆,以作嘉奖。 一个月后,大婚隆重举行,珠联璧合,夭桃秾李,引得宾客阵阵称赞。令元臻臻惊喜的是,她的兄长穆嵘和大嫂也来了!不知道秦焕用了什么对价,才让高禹同意放他们过来观礼的。 新婚之夜,龙凤囍烛红红火火缠绵至天明,自是不提。 第三日清晨,小皇帝刚刚起床准备去找婶婶玩,刘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惊慌失措地扑倒在地:“陛、陛下,云中王和王妃不辞而别了!” 秦玏愣住了,纯洁幼小的心灵遭受了一万点伤害。 *** 九年后,五月末。 外面的日头已然火辣,勤政殿里却十分清凉,年轻的大梁皇帝手握朱笔,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 他身姿修长挺拔,五官俊秀如雕,漆黑的眼眸褪去了稚子的清纯,如深潭一般看不见底。 在翻到一本描述西域与大梁贸易往来的折子时,秦玏放下笔,白皙如玉的指节轻轻揉了揉眉心:“云中王和王妃何时归来?” 刘荣抱着拂尘侍立一旁,小心道:“上月来的信儿说是六月中能到。” 还有半个多月……秦玏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浓眉,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刘荣伺候他十几年,自然知道这位陛下的心思。云中王夫妻出海已经整三年了,要不是六月末陛下要举行弱冠之礼,强烈要求他们回来观礼,这两人说不定还不打算回家呢! 日子越来越近,秦玏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最近发了几次无名火,令近身侍奉的宫女太监都提心吊胆,私底下跟刘荣通了好几次气,求他打听云中王夫妇何时回宫,好解了这勤政殿的低气压。 刘荣心想,他自个儿也恨不得那两口子马上飞回来呢! 秦玏喝过茶,继续看折子。他的御桌很宽大,右端堆满了奏折,左端放着一个小小的蒲团,一只蓝灰色的公猫正趴在上面酣睡。 睡了一会儿,它似乎觉得有些热了,便从蒲团上爬下来,睡眼惺忪地跳进秦玏怀里。秦玏的身子偏凉,猫儿很是喜欢,在他腿上踩了一圈后,舒服地打着哈欠睡下。 秦玏朱笔不停,眼梢却围观了全程,他揉摸着猫咪松软的毛发,轻笑一声:“刘荣,去寻个竹席来,给大将军铺上。” “喏。”刘荣擦了擦汗,赶紧去库里给那个小祖宗找席子。 陛下现在也就是看到大将军,心情才会好一点。 这只据说品种叫“蓝猫”的猫并不是他们大梁的本土货,而是云中王妃两年前从异邦带回来,送给秦玏的生辰礼物。 刚来时才两个月大,躲在王妃袖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怯生生望着秦玏,奶声奶气地叫唤,看得少年心都化了。 秦玏给它取名“大将军”,让它睡在自己床脚下,命御膳房给它做鱼吃,除了上朝的时候没法抱着,其余时间恨不得一直揣在怀里。 他自幼就是孤家寡人,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小伙伴自然喜爱非常。大将军这两年被他养得膘肥体壮,横行霸道,可谓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儿。 连刘荣也时常被差使着去伺候它。 他匆匆步下丹陛,差点与迎面冲来的小太监撞上。刘荣拿拂尘一敲对方脑壳,低声斥道:“不要命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快把脚步声儿收了!” 那小太监满头大汗,喘个不停:“爷、爷爷,来不及了!云中王和王妃回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刘荣大吃一惊:“谁?你说谁?!” *** 在颂京休养的这一年,秦焕对小皇帝多有教导,各路臣工也被他敲打过了,此后政局稳定、百姓安乐,他对秦玏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因为预料到秦玏想多留他几年,秦焕和元臻臻大婚后第三天就偷偷跑去菀州了。两人说是出宫访友,却一去不回,只派人送了封信给宫中。秦玏后来才知道,秦焕早就开始着手修建菀州的云中王府,王府落成后,他才请秦玏赐婚,然后带着爱妻回去过二人世界。 秦玏本想着也许逢年过节还能见到皇叔和婶婶,没想到夫妻俩在菀州住了没多久,就开始游历江湖。他们行踪不定,每隔两三年才回大梁一次,每次都会带回大量的礼物,再派人送到颂京给秦玏。 这次,一去就是三年。 刘荣激动地舌头打结,好半天才说清楚谁来了。秦玏扔下笔和猫就往宫门外冲,跑到一半又突然折回来,站在刘荣面前,紧张地扶了扶金笄: “朕、朕现在衣冠如何?面色可还好?” “好!好!陛下金相玉质、玉树临风、风华正茂……” 话没说完,秦玏已经一阵风似的飞出去了。 丹陛之下,遥遥就见一对璧人并肩携手,款款行来。女子正值花信年华,清丽的眉眼顾盼生姿,身旁的男子龙章凤姿,成熟俊秀,他微微侧着脸,正满含笑意地听她说话。 秦玏呆呆地望着二人,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待他们走近了,他眼眶微红,快步迎上去:“皇叔,婶婶……你们终于回来了!” 秦焕牵着元臻臻向他行礼,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陛下又长高了,和先帝越来越像了。” 元臻臻俏皮地眨眨眼:“长这么帅,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吧?” 秦玏羞涩道:“没……没皇叔威武。” 秦焕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些年你辛苦了,做得很不错。” 他虽然人不在境内,但知道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少。小皇帝这些年平定内乱、治理旱涝、积极选拔人才、重用忠臣良将,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把大梁治理得河清海晏,欣欣向荣。 得到赞赏的青年耳尖微微泛红:“是皇叔教导得好。” 刘荣跟在后头,感慨万千。陛下如今在朝堂上明明已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帝王,可是一到云中王面前,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青涩娇羞的毛头小孩。 当晚,秦玏在宫中设宴,邀请宗室和朝臣,一起欢迎云中王夫妇归来。虽然大家在朝中立场政见各不相同,但对于曾经的太上皇、如今的云中王秦焕,却是出奇一致地支持和喜欢。 原因无他——秦焕和元臻臻每次从异邦回来,都会带回许多稀罕玩意儿。秦玏将它们收入国库后,会择机赏赐给功臣。物以稀为贵,所有人都以家中有云中王的宝贝为荣,为了争这些而打破头抢功的也不是没有。 宴席上,秦焕向众人介绍了自己这几年的游历,到过多少国家、见过多少能人,那些外邦的奇闻异事和风土风貌,听得众人啧啧称奇。最后,所有人带着云中王夫妇赠送的小礼物回家,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不过宫中尚未结束。秦玏把夫妻俩拉到自己寝殿里,又设了一个小宴。他亲自为秦焕斟酒,诚挚道:“皇叔开辟的南北海路,充实了大梁国库,朕由衷感激。这一杯,是朕代大梁百姓敬皇叔的。” 秦焕微笑:“臣只不过是探路之人罢了,还是陛下文治武功,叫百姓们生活富足了,这才有我大梁今日之盛。” 叔侄俩畅谈着朝堂上的事,秦玏很是恭谦,准备了许多棘手难题来请教秦焕。秦焕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指引他方向,让他自己思考,找出解决办法。 元臻臻在旁边蹂|躏大将军,大将军是她抱回来的,还认得她,躺在她怀里直撒娇。玩了一会儿,元臻臻忽然说:“玏儿,大将军有两岁了吧?” 秦玏一愣,自太后薨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唤他,表情不自觉地就柔软下来:“是的,婶婶。” 元臻臻摸摸下巴:“那该绝育了呀!” “什么叫绝育?” 元臻臻以手为刀,劈斩在大将军的蛋蛋上:“就是阉了它。” 秦玏惊呆了,手下意识地护在裆前,仿佛被阉的是他似的:“婶、婶婶为何如此?” 我的猫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让它变成太监猫?! 元臻臻开始语重心长地向小青年普及绝育的好处。然而秦玏根本听不进去,他一把抢过惊恐万分的大将军,仆主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望着那个喋喋不停的漂亮女人。 婶婶真是太可怕了,竟然想让大将军当太监!皇叔每天和她在一起,难道不害怕吗? 等等!皇叔和婶婶成亲九年了还没有孩子,难道……难道皇叔已经被……?! 脑补帝秦玏无比惊悚地看向秦焕,后者咬牙切齿地开始捋袖子: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信不信老子揍你啊! *** 一个月后,秦玏在宗庙祭告天地先祖,行弱冠之礼。秦焕作为宾赞,亲自为他绾发加冠,并奉上自己与大学士们商议后,为皇帝取的字。 二十年时间,倏忽而过。昔年坐在自己腿上哭鼻子的小男孩,如今已身披玄金龙袍,威严庄重地站在高台之上,号令天下。 秦焕欣慰地注视着面前英姿勃发的青年,他确定他会成为比先帝、比自己更优秀的帝王,一位名垂千古的帝王。 这样他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兄长了。 元臻臻打趣道:“成年后就能娶妻了,我们玏儿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吧?” 她说得极轻,但秦玏还是听到了,他脚下一个趔趄,脸颊慢慢地泛起一层桃花般的绯色。 “咦?怎么害羞了?难道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没、没……”秦玏小声道。 元臻臻嘿嘿窃笑,满脸的不相信。 晚上,秦焕又找秦玏进行了一次密谈。这次楼重徐也来了,秦焕命他把安排在西隋、北燕的线人名单整理出来交给秦玏。 之前觉得秦玏还小,想让他先管好国内,再钻研邻国。现在见他做得确实不错,秦焕才觉得自己可以正式退休,让秦玏把爪牙伸到隋燕去。 秦玏看到这份及冠礼物,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但也不算太出乎意料。身为帝王,总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太后不知情,皇叔从未提及,秦玏知道自己太嫩,还无法掌控秘密势力,所以也没打听过。 如今,是皇叔对自己彻底放心了的意思么? 他迟疑地看着秦焕:“皇叔,这……” “玏儿,重徐是这些人的首领,你日后但凡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他便是,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做得也累了,何况家中还有妻儿需要陪伴。所以他想卸下这担子,换个轻松的地方呆呆。陛下愿意给他这份恩典吗?” 秦玏听得呆住了,皇叔的意思是、是让他培养自己的亲信吗? 青年慌忙摇头:“皇叔,朕不会怀疑楼将军的!绝不会!你相信朕!” 皇叔和皇叔的人,他自十岁起,就再也没有怀疑过。 秦焕微笑着摆摆手。楼重徐朝秦玏躬身肃拜:“还请陛□□谅。” 秦玏攥着掌心沉默了好一会儿,确定无可转圜了,才低声应道:“朕准了。” 楼重徐离开后,秦焕想起爱妻交待的事情,又笑道:“臻臻今日说的不错,你既然已及冠,便该考虑大婚绵延子嗣了。她让我问你,可有心仪的姑娘,她愿意为你上门去说亲。” “没……没有。” 秦焕眯着眼睨他:“嗯?”连他都看出这孩子是有心事了,莫非真有心上人了? 秦玏咬着唇,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挣扎,才红着脸,期期艾艾问:“皇叔,麻烦你帮我问问婶婶,北燕穆家的小一辈……有合适的姑娘不?” 秦焕一时有些懵圈,什么意思?他想和北燕穆家联姻??他喜欢穆家的姑娘??? 秦玏的想法是:婶婶虽然有时候言行怪异不着调,但大多数时候都很有意思。她脑袋里装满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奇思妙想,无论谁和她在一起,都能很容易就被逗乐。 他如今被困在这囚笼般的皇宫里,已经够无趣的了,当然最好娶个像婶婶那样古灵精怪的女子,那未来的日子还能有些盼头。 不知穆家的小姑娘,是不是都像婶婶那样可爱独特呢? 他兀自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没发现秦焕的脸色一点一点铁青起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早就没了人影。 秦玏左看右看:“咦?皇叔呢?” 刘荣头低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陛下惹怒了云中王,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秦玏就接到宫人禀报,说云中王夫妇一早又离开京城了。云中王还让人带信给他,说穆家下一代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叫他乖乖地找个贵女娶了,赶紧把太子生出来! 秦玏望着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忧伤地叹了口气: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尽让皇叔占了呢? *** 赵娆做了一个梦。 深窈的夜空中,一颗绚美的紫色星辰从天而降,拖着耀眼的长尾巴,一头栽进了殿宇恢宏的皇宫里! 她直接吓醒了,捂着胸口还没喘过三口气,就觉得小腹一痛,一股暖流从下面流淌出来,把被褥洇然成了鲜红色。 痛苦挣扎一夜,翌日清晨,赵娆生下了一个男孩子。 *** 十年后,在南方的大梁开始第三次航海拓展的时候,赵娆领着十岁的皇长子高徵,叩首谢恩,接下了册封的圣旨和贵妃宝印。 这些年,她苦心孤诣、上下钻营,终于在燕帝高禹心里占了一席之地。利用元臻臻那张写满高禹喜好禁忌的纸条,赵娆将自己的聪慧发挥到极致,她的颂春殿是后宫中最让高禹感到舒服和放松的所在。 赵娆从未想要打败那道白月光,荣登后位。她知道,有的人只有“死了”才能永远活着,在她时不时的“提醒”下,高禹始终对穆臻存着一份怀念之心,他始终记得,穆臻是他的元后,一辈子的元后,谁也越不过她去。 所以这十年,高禹愣是顶着强压,没有再立皇后。 贵妃位同副后,掌管后宫一切事务。大权在握,下一步,就是让自己的儿子高徵成为太子。 高禹并不只有一个儿子,但其他妃嫔生的次子和三子,都只有两三岁,和皇长子年龄差了一截。只要高徵平安健康长大,那个位子就基本没有什么悬念。 在赵娆成为贵妃的第五年,高禹在一次熬夜批奏折后晕倒昏迷,后来虽然被太医救了回来,但元气大伤,到底不比从前那么龙马精神了。 前朝忧心陛下的身体,同时也出现了立太子的呼声。赵娆浑不在意,还压下娘家东齐那边的谏言,她照常侍奉在皇帝左右,满心满眼都是对夫君身体的“担忧”。 国本不稳乃社稷大忌。高禹也明白这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了那么多年,到底在等什么。又也许什么都没等,只是想在心里,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他还是在意穆臻的,他并不是完完全全的负心人。 册立的旨意很快下达,十五岁的高徵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燕的皇太子。 赵娆叩拜谢恩,藏在宽袖中的指节微微发抖。 登顶三步走,还有最后一步了。 两年后,高禹感觉自己越来越嗜睡,没有精神,看一会儿奏折,脑核就疼得厉害。太医开了许多药、用了针灸药浴,也无济于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了,他开始把政务交托给太子处理,同时让赵娆为太子选妃大婚。 高禹自己的帝王成就不怎样,太子高徵却是个厉害的,短短数月就铲除了朝堂上积年累月的弊政,处理了许多国蠹害虫。就算高禹有心想庇护一些人,也因为时常陷入昏睡,而无力阻止。 太子的强硬和倔强除了表现在庙堂之上,还体现在他的婚事中。赵娆为他选的千金小姐他看也不看,愣是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出嫁的小官之女魏氏,为她空着太子妃的位子,也不知在等什么。 赵娆气绝,这父子俩还真是父子俩,在情|事上一个德行。人家姑娘已经出嫁了,他难道还能强抢人|妻不成? 半年之后,高禹驾崩,太子高徵登基,赵娆终于成为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她一身缟素,跪在灵堂里给高禹烧纸,同时烧去的,还有一小包药粉。 虽然高禹对东齐没有占领也没有屠杀,只是要求它作为附属国年年上贡而已。但到底让整个东齐失去了尊严,也让她这位公主,委身敌酋,陪葬了终身幸福。 人死灯灭,已经发生的事情无可转圜,而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赵娆缓缓起身,转身朝灵堂外走去。阳光倾泻而下,她仰起脸,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温暖。 然而下一刻,贴身宫女不和谐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娘娘,陛下他……他把魏夫人的画像挂在寝宫里了。” 赵娆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闭了闭眼:“随他去罢。我看他能熬到几时!” 她本以为她的儿子会和先帝一样,一辈子求而不得。却没想到,她的孩子是个有福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最终抱得美人归。 很多年后,大燕国力昌盛,傲视诸雄,含饴弄孙的赵太后忽然想起自己生产前做的那个梦,紫星陨天,落入她怀,或许,她的儿子,真的不是一般人呢? ※※※※※※※※※※※※※※※※※※※※ 结尾和《有种》承接上啦,哈哈哈! 突然想起来可能有的读者不知道“玏”怎么读?读乐 撩僧记01 元臻臻是被冻醒的。 头痛欲裂, 鼻涕都快淌进嘴里了, 她混混沌沌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辆木栅栏囚车里。 囚车嘎吱嘎吱前进,前后俱是披坚执锐的士兵。同车的还有四个女人, 皆形容狼狈, 缩成一团。元臻臻的待遇看起来是最好的, 她身上还盖着一块脏兮兮、但聊胜于无的破床单。 又一阵西北风刮来, 所有人冻得瑟瑟发抖,元臻臻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女郎,您没事吧?” 细弱的声音传来, 元臻臻侧脸望去, 一个孱弱的少女正担忧地望着自己。她虽然穿着奴婢服饰,却肌肤细白,耳垂上还戴着珍珠,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的好人家的大丫鬟。 元臻臻摇了摇头,把自己蜷进床单里,阖上了眼睛。在一片昏沉中, 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随之涌来。 原主名叫景臻,是大秦朝户部右侍郎景裕之女。景裕只有两个女儿, 长女景袖已经出嫁, 如今随夫在盛州外任。 幼女就是景臻,方才及笄, 是雍京数一数二的美人。景裕自爱妻去世后, 未再续弦, 独自抚养两个女儿,将她们培养成了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 对于家庭来说,景裕算得上是极好的丈夫和父亲。但在朝堂上,他却是个不折不扣滥官污吏。为了升职,他从金榜题名进翰林院开始,就汲汲营营、上下其手,为了打压竞争对手无所不用其极,许多官员莫名其妙被其拉下马。 入朝十五年后,正值壮年的景裕就坐到了户部右侍郎这样油水丰厚的位子上。 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这一年七月,楚江大水泛滥,淹没良田千顷,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年年修堤却年年溃坝,秦帝白鸿大为震怒,命令吏部彻查。 就在那时,太子太傅兼大学士黄驰上书皇帝,直指景裕之前任工部侍郎时,就贪墨修堤拨款,致使堤坝渣滓,年年复修,民不聊生。 调任户部之后,又贪污救灾银一百万两,使受灾百姓无米无粮,居无定所。楚江下游饿殍无数,流民蠢蠢欲动,常有烧杀抢掠之事发生。 黄驰显然早有谋划,他将手中掌握的证据一一呈到御前,其中就包括了景裕贪赃枉法、与多位下属分赃的账簿。待大理寺查实之后,秦帝当即下旨,将景裕收监问斩。 不过,看在景裕为他做牛做马多年、事情办得都不错的份上,还是饶了他的家眷性命,只令府中男子为奴,女眷充入掖庭。 事发时,景臻和堂妹景菱正在盛州探望大姐景袖。雍京来的官兵后脚追到,将她们全部抓走押回。 景袖是外嫁女,不受牵连,就是苦了小妹景臻,从官宦小姐一下子沦落为阶下囚,一路上京,不知要受多少罪。 元臻臻醒来的时候,就是在押送上京的路上。两辆囚车,前一辆压着府中的男仆,后一辆就是景臻、二房的堂妹和三个丫鬟。她们已经在初秋的寒风里行进了五天,景臻这个千金小姐毫无悬念地受寒病倒了。 要不是押送的捕头见她姿容殊丽、入宫后极有可能得贵人青眼,怕是连身上这块床单也是不能肖想的。 元臻臻自知虚弱,她额头发烫,喉咙干得话都说不出来,偶尔休息,才能喝到一口热水,至于其他四人,都只能喝凉水。 景菱向来看不惯这位同龄却优秀百倍的堂姐,对如今的差别待遇也极为不忿:“都是要入宫的奴婢了,装什么金贵样子,你也不怕被那捕头抓出去犒军!” 明明是大家闺秀,说出来的话却颇为难听。元臻臻冷眼扫过,也不接她的茬,就着青瓷碗喝起水来。 山里秋风萧飒,一小碗热水送到她手里已经变温了。元臻臻飞快地喝完,把碗还给小兵,冲他感激一笑。 病中的少女一张粉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黛眉似蹙非蹙,浅浅一笑颇有病美人的怜态。那小士兵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一步三回头看得路都不会走了,气得景菱又暗自咬碎了银牙。 “狐媚子!” 她低低唾骂了一声。元臻臻只当没听见。在古代,风寒是很容易死人的,她现在还是一名囚徒,更不可能指望就医吃药。所以一定要保存体力,多喝热水多睡觉,绝对不能把精力浪费在跟这种小贱人打嘴仗上。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山下落脚休息。元臻臻她们只是充入掖庭当宫女,并不算很严重的刑罚,驻扎之后,还被允许到河边梳洗,围在篝火旁取暖吃干粮。 元臻臻发烧发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在丫鬟绵儿的帮助下,勉强填了肚子就回囚车里去了,傍晚的山风吹得人浑身凉飕飕的,她很快又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远处忽然传来喧哗,有士兵惊呼出声:“是流寇!小心流寇!快抄——” 他话没说完,就飞来一柄长刀,狠狠插进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那士兵瞪大眼睛,缓缓倒在地上。随即有流寇冲到近前,拔出砍刀狞笑道:“杀了他们!杀了就有吃的了!” 一句话如一滴水落入油锅里,几十个面如菜色的流寇喊杀震天地冲过来,挥舞着锋芒冰冷的砍刀,和官兵们不要命地搏斗起来。 囚车这边的女眷也吓呆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流民被劈掉半个脑袋扑倒在囚车上,鲜热的血液飞洒到身上,景菱尖叫一声,胡乱蹬着脚,许是还没来得及上锁,囚车的门竟然被她一脚踢开了! 几个女人纷纷跳下车,四散逃去,其实她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该往哪儿逃,但流寇比官兵更野蛮,落在他们手里,下场只怕比死还不如。 耳边充斥着各种哭喊、劈砍、尖叫声,元臻臻勉强撑着眼皮,跌跌撞撞地往人少的地方跑去,这具身子本就体力不佳,又发着高烧,根本跑不了多快。 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元臻臻浑身一颤,那是景菱的声音!她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她遭遇了什么,只得咬紧牙关闷头往黑黢黢的林子里钻。 有两个流寇发现了落单的她,举着砍刀叫嚷着追过来。元臻臻心中焦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件黑色斗篷! 她灵光一闪,急忙将身上浅缃色的衣裙脱下,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再将这黑斗篷披上。这样一来,她本就娇小的身形立刻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她又尽量跑得轻快,在密林中根本看不真切。 果然,流寇们追了一会儿就跟丢了,元臻臻听到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也不敢松懈,继续一个劲地向前冲。 越往深处,越是寒冷,她耳朵却被风刮得生疼,脑袋也越来越沉,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然而脚边并非草地,而是一个斜坡,天黑看不真切,元臻臻整个人哗啦啦滚下去,枯枝碎石扎得浑身剧痛,脑袋还被重重磕了一下。 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淌下,心中无数头草泥马奔涌而过。元臻臻隐约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提着灯笼从远处向她快步走来。 管他是敌是友吧……剧痛袭来,她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转眼就失去了意识。 *** 此后很长时间,元臻臻的意识都很不清醒,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苦涩和疼痛一阵阵袭上脑核,令她无力动弹。 她知道有人救了自己,还给自己疗伤喂药,可她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周围的交谈声也是一片混沌,听不真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安全了,没有再遭罪。 试炼一开始就遇到这么大的麻烦,元臻臻对此后的考验简直不敢想象。漂亮的女考官果然不容易打发,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等她真正清醒,已经是三日后了。有人来给她换药,微凉的指尖在头顶上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袖袂间萦绕着一片雨后竹林般的清润气息,但很快就被膏药的辛烈味所掩盖。 丝丝缕缕的刺痛从额头袭来,元臻臻眼皮跳了跳,终于艰难地睁开了。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水青色纱帐,虽然有几个破洞,但洗得很干净。元臻臻茫然了几秒,扭着僵硬的脖子转向左边。 侧坐在床沿的青年有一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庞,光洁的头顶烫着九个戒疤,一身雪白僧袍纤尘不染,长长的紫檀佛珠垂挂胸前,幽谧而庄严。 元臻臻怔怔地望着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眼泪夺眶而出。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明明之前面对两个草寇的追击,她都能心志坚韧地熬过去,现在只不过是擦药之痛,在喜欢的人面前,她就脆弱得像只小兽了。 站在床边的小沙弥发现了她的动作,惊喜道:“师叔!她醒了!!诶……呃,她哭了……” 正在捣鼓药膏的青年僧人手腕一顿,温言道:“施主抱歉,会有点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元臻臻点点头,想叫他,嗓子却哑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注视着那人俊美的眉目、英挺的鼻梁、樱色的薄唇,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将涂满药膏的纱布一圈圈缠在自己头上,然后温柔地打了一个结。 她眨了眨眼,表示感谢。 青年念了声佛号:“小僧青澄,这是我师侄圆崇。几日前,我们在山里发现女郎从山崖上滚下来,头磕伤了,大夫说颅中还有淤血,同时受寒发热,需要静养。” 圆崇看出元臻臻想说话的意思,机灵地端了一碗水来:“小姐姐,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青澄起身让开位置,朝桌边走去。令元臻臻惊讶的是,他居然是握着一根竹竿,一边点地一边走路的。 蓦然想起刚才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静静地落在床头,并没有看她,一个不祥的念头油然而升—— 小圆崇看懂了她的表情,悄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元臻臻心底一沉:这一世的宿焕,竟然是眼盲的。 喝了半碗水,她总算能勉强开口了:“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小女子元臻臻,家中被洪水淹了,就跟着乡亲们逃出来。谁知半途又遇到流寇,我慌不择路,不知怎么就——” 她背过身咳得厉害,小圆崇立即体贴地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嗯嗯,我和师叔都听说啦!前面山村里发生了一起暴动,死了好多人呢。” 元臻臻头皮一紧,连忙掐了下大腿,露出悲戚的模样来。她不敢打听绵儿和其他女眷的情况,现在对青澄和圆崇不太了解,万一他们刚正秉直地要把她交给官府,她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青澄叹息着念了一声佛号:“圆崇,我再去买些药来,你且看顾着元女郎。” 他站起来,朝元臻臻的方向略一点头,便出门了。竹竿敲在地砖上哒哒哒地响,听得元臻臻一阵难过。 待他走远后,她顺势和圆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小沙弥天真烂漫,性子单纯,元臻臻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出来了。 青澄和圆崇都是附近一座寺庙梵天寺的僧人。这座山村的村民们曾经救过梵天寺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作为报答,住持观逸大师每年会派一位僧人到村里,免费教这里的村民识字念书。 因为山村偏僻穷苦,几乎没有读书人,也没有教书先生愿意过来,所以除了村长,其他人都目不识丁。梵天寺的这一举动受到村民的一致欢迎,已经延续了近十年。 这一年便是轮到青澄和圆崇下山,他们住在村里专门为僧人搭建的小院子里,授课在前院,起居在后院。 青澄白日里为大家授课,晚上偶尔会带圆崇在附近散步。那天便是在散步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从山上滚下来的元臻臻。 圆崇说,是青澄把她背回来的,又连夜叫了隔壁村的赤脚大夫来看,还请照顾他们起居的村民钟大娘来给她擦身换衣服,折腾了大半夜才忙停当。对了,她现在住的还是青澄的房间。 元臻臻一听,立马觉得身下的枕头被褥,仿佛也透出了好闻的青竹气息。她心头雀跃,转而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青澄大师的眼睛,是天生盲的吗?” 圆崇歪了歪光溜溜的小脑袋:“似乎不是,听说师叔也是小时候逃亡到庙里的,来的路上吃坏了东西,才看不见的。” 元臻臻暗松了口气,既然是后天的,那就还有复明的可能。 她到底精力不济,聊了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这一觉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灯芯燃烧的噼啪声。青澄正阖目盘坐在榻上,温暖的烛光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仿佛即将修成正果的神佛。 元臻臻静静地看了片刻,撑着身子坐起。听到动静,青澄转头望过来:“女郎醒了?” “是。”元臻臻环顾四周:“大师,圆崇呢?” “他年纪小,已经回房睡去了。”他把暖炉上温着的汤碗端过来,动作精准得仿佛能看得很清楚似的:“吃点东西补补身子罢。” “谢谢。”元臻臻双手接过,发现里面竟是满满一碗鸡蛋羹!鲜嫩的蛋肉上浮动着一层金黄的菜油,翠绿的碎葱喷香扑鼻,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出家人不是不可以食荤吗?难道鸡蛋不算? 仿佛能看出她心中所想,青澄微笑道:“这是小僧请帮厨的钟大娘专门为你做的。你身子太虚了,光喝药吊不起来。” “多谢大师。”元臻臻舀了一口,果然鲜美至极。 她顺便细细瞧了眼他的眼睛,黑曜石般的墨色眸子,里面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神光。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一丝波动也无。 虽然茯经已经不在手里了,但元臻臻还记得里面的一些偏方,等病愈之后,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的眼睛治好。 元臻臻一口气喝完药,青澄还贴心地递上巾帕给她擦嘴。元臻臻看了一眼,那巾帕一角绣着一丛青竹和一个“澄”字,看来是他自己的东西了。 她悄咪咪把巾帕藏进自己怀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大师,听圆崇说,这里是您的房间,小女子这些日子打扰您清修了,我还是另外找地方休息吧。” “无妨。”青澄接过空碗,指尖不经意碰到元臻臻的指尖,如触电般一缩:“女郎……在此安心养病,我去圆崇房里即可。” 他神色有些僵硬,说完就拄着竹竿出门了。 元臻臻:……不就碰了下手指头么?怎么跟洪水猛兽似的。 ※※※※※※※※※※※※※※※※※※※※ 新的故事,依然是古言背景,宦官美少女x眼盲俊僧人,两家有血仇(罗密焕与元丽叶?xdd 明天早上9点更新~感谢订阅,么么哒(~o ̄3 ̄)~ 撩僧记02 翌日清晨, 元臻臻自觉身子精神都好多了, 便想下床走走。屋子里有一方铜镜, 镜中的少女虽然和她有七八分相似,但头上缠着纱布, 脸上遍布淤青, 精致的丝裙变成了一身尺寸略小的棉布衣裳, 看着活脱脱一个农家少女。 她叹了口气, 转身打开房门,灿烂的日光铺泻而入,让许久未见光明的元臻臻惬意地眯了眯眼。 外面是个小院子, 圆崇正蹲在草丛里捉蟋蟀玩, 见她出来,连忙兴冲冲跑过来:“元姐姐你起来了啊?先别动,师叔给你煎的药还在炉子上呢!” 小沙弥手脚麻利地跑去端来一碗药汁,看着她喝完,见她被苦得眉毛皱成一团,又塞给她一颗糖:“元姐姐要用早饭吗?我去给你拿。” 元臻臻哪能让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忙里忙外地服侍, 连忙拉住他道:“我自己去吃便是了。你吃过了吗?青澄大师呢?” “我吃过了。师叔还没用饭,在前院教书呢。” 他指了个方向, 元臻臻揉揉他的脑袋, 慢慢朝那里去。 秋日的阳光清澈而温暖,照在身上舒服得不行。元臻臻远远听到一阵读书声, 虽然夹杂着各种不成调的口音, 但好歹能听出念的是千字文。 所谓教室也不过是一片空旷的晒谷场, 大人小孩各自带了马扎来,坐成四排,手捧一本小册子,摇头晃脑地念着。青澄站在最前面,长身鹤立,列如青松,他手里没有书,却能完整无误地背诵出来。 元臻臻站在角落里欣赏了一会儿,这人真是无论变成什么身份、换做什么打扮,只要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清隽淡雅的工笔画。 她转身去往小厨房。屋里收拾得很干净,灶头上还热着粗粮馍和小米粥,红纸扎紧的瓮里装着几种腌制野菜,村里供给教书僧人的伙食还是挺不错的。 柴堆上有一本不知是谁的小册子。元臻臻拾起来随手一翻,发现是梵天寺专门给村民们撰写的小课本,内容有最基本的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等等。 她坐在阳光下翻看了片刻,听到门外传来哒哒哒的声音。手持竹竿的青年推门而入,元臻臻起身笑道:“大师下课啦?” 青澄脚步一顿,没想到到厨房里会有别人,他辨认了一下声音,惊讶道:“元女郎?你怎么已经起来了。” “我感觉好多了,便起来走走,再躺下去人都快发霉啦!”元臻臻笑眯眯地上前,本能地想扶他,结果青澄感受到她的接近,立即后退了一步:“女郎用过早饭了么?外头寒凉,你还是快点回去休息罢。” 元臻臻默默低收回手:“还没用呢,刚被圆崇灌下一碗药,不怎么饿,索性等大师你下课了一起吃。” 不等他再开口,她兀自取了两副碗筷,盛好粥、摆上馍和两碟小菜,再指引着他坐下。青澄恭恭敬敬地念了声佛号:“多谢女郎。” 元臻臻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用饭的,想了想,拿了一个馍放在他手里,又夹了腌菜到他碗里。青澄面上写满了不自在:“小僧无妨,女郎自己用吧。” “嗯。”元臻臻嘴上答应着,还是把菜碟都推到他面前。 到底从没和女子同桌共饭过,青澄有些拘谨,吃饭速度极慢,动作却是舒缓而优雅,即便喝粥也没什么声音发出,一看就是受过极好的教育的。 元臻臻忽然很好奇,他出身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出家为僧呢? 不过现在还不到打听的时候,追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策略,很显然,青澄大师是一块需要加倍努力才能融化的冰山。 元臻臻有心和他闲聊两句,但青澄回答的字数很少,颇有些“食不言寝不语”的意味,弄得元臻臻也只好闷头扒饭。 青澄的教书工作是上下午各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就带着圆崇打坐念经、教习佛法。元臻臻虽然很想去陪他上课,但因为害怕被官府通缉,并不敢到前院去,在村民们面前露面。 提心吊胆了几天,外面却一丝风声也无,元臻臻奇怪之余,心下也暗松了一口气。经过一番休养,除了头上的伤疤还隐隐作痛外,她的风寒发热已经基本痊愈了。 于是青澄来看她时便道:“女郎既然已经康复,便快去寻找家人吧。” 元臻臻一愣,想起之前她自称是流民来着,于是眼眶一红:“青澄大师……你、你是要赶我走吗?” 青澄一惊,连忙解释:“我……小僧并无此意。只是之前女郎说,有家人也一起出来了,所以小僧想,你是否想念家人……” 元臻臻嗫嚅道:“我是同我堂妹一起逃出来的,没有别的家人了。那次遇到流寇,咱们本来是一起跑的,后来被冲散了……我如今到哪里去找她。” 说着她便抽噎起来,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其实青澄后来也去打听过,那处山脚尸横遍野,似乎只有一两个官兵逃出生天,过了好几日,才有官府来收尸打扫。 看样子,元女郎的那位堂妹,也是凶多吉少了。 他叹息着:“那……你可在别处还有族亲?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一直流落在外。” 元臻臻擦擦眼泪:“没有了。我一家子都是楚江边上的,水灾泛滥,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我和妹妹了。” 青澄面露悲悯,不忍再问下去。近年来大秦灾害频频,皇帝又年老昏庸,拨的钱到不了灾民手里也不管,像元臻臻这样流离失所的难民,不知凡几。 感觉少女靠近了自己,青澄刚想说什么,忽然身体一顿——几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他手背上。 杏眼桃腮的倾城少女,嘤嘤啜泣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分外诱人。可惜面前这人完全看不见,元臻臻叹了口气,只得死命掐自己大腿,疼得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 她半跪下来,抓着他雪白的袖子,凄凄哀求:“青澄大师,求你别赶我走,我不会白吃白喝你们的,我现在身体好了,可以帮你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我都会的。你别嫌弃我……” 软腻玉指似不经意般搭在他手腕上,青澄整个人都僵硬了,结结巴巴地说:“元、元女郎,你先起来……” 他想抽回袖子,可她指尖传来的瑟瑟颤意却让他左右为难。元臻臻再接再厉:“青澄大师,小女子身无长物,你把我赶出去,我也只能饿死荒野,或是被歹人抓去,落得个凄凉下场。” 青澄心里一沉,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是他和圆崇也并不常住在此,过两个月他们便要回寺里了,到时候她可如何是好? 这一犹豫间,元臻臻已经抽出巾帕,把他手背上的泪渍擦干净了。细腻的丝绸轻触在皮肤上,温柔缠绵,平白惹来心底悸动。 青年的耳尖迅速烧了起来,他摸到竹竿,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元女郎,此事再议,你、你没处去的话就先住在这儿,也无妨。” 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僧,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说完便拄着竹竿夺门而出。 又逃走了?? 元臻臻望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夜色里,愣了片刻,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焕焕这么纯情的吗?也太不经惹了啊! 此后,青澄果然没再提过要她走的事,小圆崇显然很喜欢元臻臻这个玩伴,更是从没想过这一茬。 元臻臻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不过她另外收拾了一间卧房出来,把青澄的房间还给了他。 大概是考官都是武将的缘故吧,根据之前穿越的经验,每个世界都需要她付出大量的体力,所以元臻臻病好之后,决定好好锻炼身体,来提高原主的体质。 她每天一早起床,热身之后在院子里一圈圈慢跑,直到汗流浃背才停下来。青澄知道后,让圆崇也跟着她一起跑。因为圆崇脸上的肉越来越多,开始向小胖墩发展了。 小沙弥不情不愿,但也不敢不听师叔的话。于是天一亮,院子里就出现一大一小两个锻炼的人。 他们跑步的时候,青澄就坐在廊下念经。元臻臻对佛教没什么喜恶,但对着青澄,却觉得那低吟浅诵的念经声特别好听,有时故意放轻了脚步,就为听清楚他的声音。 元臻臻觉得自己听个一年半载的,也能皈依佛门了。 这天,她起床出门,看到圆崇和青澄正在商量什么事,小沙弥接过东西就往外走。元臻臻叫住他:“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不跑步了吗?” 小圆崇说:“钟大娘刚才来告假,说她相公摔伤了,她得在家照顾他,所以今天不能来给咱们做饭了。我得去跟村长说一声,再请一个厨娘过来。” 元臻臻一听就笑了,这可不是送上门的机会么! 她抚了抚耳边碎发:“不忙请人,我受两位大师救助,无以为报,如果你们不嫌弃,以后就让我来做饭好了。” 小圆崇略怔:“小姐姐你还会做饭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青澄,师叔明明告诉他,那晚把元姐姐背回来的时候,他摸到她衣服的质地,知道那是贵人穿的。所以元姐姐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郎,不是千金小姐也是上等丫鬟。这样的她,怎么还会下厨呢? 见两人犹疑,元臻臻试探道:“不如你们今天让我试一试?好吃的话以后就让我来做,不好吃你们再去请村长派人过来,如何?” 她原本当然是不会下厨的,但经过三个世界的锻炼之后,不会也被逼得会了,何况钟大娘做的饭只能说不难下咽,并不算美味。这样元臻臻可有信心多了,她的厨艺应当是在钟大娘之上的。 青澄思忖片刻,点头同意了。 *** 按照村长的规定,每天早晨,来上课的村民们会轮流把新鲜蔬果送到小厨房里,算是一份小小的束侑。元臻臻晨练结束后过去一看,品种还挺齐全,有自己家里种的蔬菜,也有到山里采摘的野菜、菌菇、果子等。 素菜其实很好烧,只要调料齐全,元臻臻能能翻出十八种花样来。一顿饭做完,还不到一个时辰。三个人四菜一汤,一口下去,小圆崇眼睛都瞪圆了:“师叔你快尝尝!比钟大娘烧得好吃多了!” 他的夸赞让元臻臻暗自得意,她又期盼地望向对面的青年。青澄吃得不多,但每样菜都尝了,吃完后他放下筷箸,双手合十,柔声道:“多谢女郎,日后就麻烦你了。” “是我该谢谢你们收留才是。”元臻臻心里大石落定,朝小圆崇俏皮地眨了眨眼。 于是元臻臻代替钟大娘做饭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她顺便把洗衣服、整理房间的活也包了下来,两个男人素来爱干净,这些家务活也不重。 亲近焕焕的女人,一个就够了,元臻臻一边做家务一边哼唱小曲儿。 她每天跑完步就去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气飘到前院谷场上,勾起了许多人的馋虫。一个小男孩对旁边人骄傲道:“我娘做饭也这么香!我和爹都喜欢吃她做的饭!” 众人笑声不断,青澄听了也忍俊不禁,但随即想起什么,笑容一下子变得苦涩起来。 青澄和圆崇已经习惯了吃素,元臻臻却不能没有油水,几天后她就有些吃不消这样寡淡的食材了。 她找了个机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同青澄一说,没想到对方却比她更羞惭,直说自己疏忽了。他答应帮她出面,将她一对东珠吊坠耳环卖给村里养猪养鱼的人家,请他们隔三差五送一点鱼肉禽蛋过来。 元臻臻过了几天这样的日子,又开始不满足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和青澄的接触太少了! 他授课的时候,她在忙家务,下课后,他在后院打坐诵经,她也不好过去打扰。晚上去敲门又不合礼数,这样一天下来,他们就只能在饭桌上碰面,而有圆崇这个小电灯泡在,她都不方便去撩他。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任务进度太慢了! 不过这点困难是绝对难不倒元大小姐的,她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大师,光会识字念书,只算学到了一半。我觉得还应该练一下写字,至少自己的名字得会写吧?孩子们若是将来去镇上念私塾,连字都不会写,岂不是一开始就比别人落下一大截?” 元臻臻言之凿凿,青澄还没说话,小圆崇先扔下蟋蟀,拍着手跳起来:“对对!圆崇也想学写字!” 他也到了读书习字的年纪,跟着青澄虽然能学到书中的道理,却不方便练字,到底还是有遗憾的。 青澄沉吟道:“可是村民皆穷苦,没有笔墨纸砚,如何练字?” 元臻臻窃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这事我已经想好了。我发现村外那条河边有许多青石板,每人挖一块来,磨得平整些,就能代替宣纸用。” “笔墨么,用手指沾清水在石板上书写即可,这样不影响他们习字,也不浪费材料。学完之后,再到你手心里写一遍,权当交作业。大师觉得如何?” 青澄从没听说过这种操作,脸上不由露出惊奇之色:“的确是个好办法。”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每天上午的课程不变,识文断字讲道理,下午改成书法课,由青澄和元臻臻合作进行。青澄将每个字的结构和写法讲解清楚,元臻臻再挨个进行辅导和纠正。 青年坐在上首,耳边是少女耐心细致的温言软语。不管表现好坏,她都能想出词来热情夸赞,有时候甚至十分夸张。 青澄听得好笑,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办法很有效,大家学习兴趣高涨,每天课程结束的时候,他们轮流上前,在他手里“交作业”。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写得一天比一天好了。 连圆崇这个贪玩的孩子都能静下心来,安安分分地写几张大字,青澄感到十分欣慰。 *** 他们居住的小院后面有一方竹林,绿竹猗猗,扬扬其香,清风吹过,掀起一派天籁飒响。 每天傍晚,青澄都爱坐在那儿,缓缓转动菩提手串,诵经冥思。落日的斜晖洒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袍上,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淡金色里,宛如九重天上下凡的圣僧。 元臻臻缓步走去,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了这林中的谪仙。 青澄敏感地嗅到不属于竹林的香气,耳尖一动,辨了辨声音:“元女郎,是你吗?” 元臻臻轻咳一声:“是我,我想和青澄大师讨论一下课业安排。” 青澄想站起来,元臻臻连忙制止了:“我自己带了蒲团!” 当然要准备充分啦,不然怎么促膝长谈呢! 把蒲团放到青年不远处,元臻臻跪坐下来,将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她建议习字课能按字体规律来教,同一个偏旁部首的可以学一串,举一反三。长得相似的字可以一起学,以免混淆。 元臻臻小时候上的书法课就是这样教的,她不过是拿来主义罢了。 青澄思忖片刻,觉得有理:“就依女郎说的做吧。” 少女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说起来,大师还不知道我名字里的臻是哪个臻吧?” 不等青澄反应,她蓦地抓过他的手,以指代笔,在他掌心缓缓写下一个“臻”字。 青年的手掌坚实而温暖,她故意写得极慢,十六道笔划,磨磨蹭蹭,温柔款行,仿佛要将这个字印刻在他肌肤上、雕凿在他神魂里。 青澄知道自己本该立刻抽出手推开她的,然而他仿佛中邪了一般,从她蜻蜓点水般落下第一笔开始,他就呼吸凝滞,鬼使神差地摊平手掌,再也没有勇气抽开了。 少女左手抓着他手腕,紧贴的肌肤温润如玉,柔若无骨。右手指尖细腻顺滑,在他略显粗糙的掌心轻轻划过,像一条小蛇,游着游着,就游到了心口。 青澄只觉一阵酥麻沿着尾椎骨一窜而上,在小腹深处点燃了一簇火苗,又痒又痛又烫,让他躁动难耐、几度想要抽回手。好在元臻臻写完后马上就松开了,还浑然未觉般笑道:“大师现在知道了吧?” 青澄强忍心火,深吸了一口气:“小僧知道了,是‘臻于至善’的臻。” “嗯。”元臻臻眉眼弯弯,视线落在他如二月豆蔻般泛红的耳尖,捂嘴偷笑起来。 仿佛感受到元臻臻的目光和暧昧的气氛,青澄脸上的红晕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根,身体也跟着尴尬地微颤起来。 元臻臻不敢再点火,万一烧起来就不好了。做什么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张弛有度不是? 她绞着手指,尽量让声音平和、不泄露丝毫情绪:“那习字课的事就这样说定了。大师你继续打坐,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青澄双拳紧握,放在膝上。元臻臻强忍着笑意,转身离去。 后来听圆崇说,那一晚,青澄在自己房里诵经到了半夜。 自那以后,只要她再靠近青澄,他就会如避蛇蝎般后退几步,保持距离,仿佛她是能吃了他的妖精似的。 元臻臻浑不在意,她有的是撩汉后招。隔三差五就跑去竹林里和青澄“探讨课业”,每次都有备而来,讨论的内容也言之有物,叫青澄根本推拒不得。 说完正事后,元臻臻会巧妙地把话题引申到其他事情上去。一开始,青澄还对孤男寡女对坐谈笑感到颇为拘谨,后来见元臻臻举止守礼,再也没和他有过身体接触,精神才慢慢放松下来。 少女本就率性活泼,言语风趣,加之穿越了这么多次,见多识广远非常人能比,青澄很快就体会到与她闲聊的乐趣,他常常不自知地露出笑容,对答的语句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告诉她,她说的很多故事,他都觉得似曾相识,仿佛自己也经历过似的,这让他感觉十分神奇。 察觉青澄对自己的态度又柔和一些后,元臻臻便开始操纵时间。每次闲谈只进行小半个时辰,聊完一两个主题,并为明天的约会留下悬念后,她便从容告辞离去。这样短暂又尽兴的交流,也不会让这位谨守戒律的僧人感到紧张。 元臻臻走后,青澄还能再念半个时辰的般若经,来收一收刚才隐秘放纵的心神。及至傍晚,他已经能面色如常地回到院子里,和他们一起用饭了。 习惯了这样的频率后,元臻臻有时故意晚到片刻,果不其然地从青澄脸上读出一丝焦躁。她婉婉道个歉,他就释然了,蒲团放得离他近一些,他也没有抗拒。 清心寡欲的年轻僧人,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滑入了少女精心编织的蛛网中。 ※※※※※※※※※※※※※※※※※※※※ 唉,其实我想做一个剧情作者,奈何手一直粘在方向盘上拿不下来,真伤脑筋啊……_(:3」∠)_ 感谢“汤圆不腹黑”小朋友的营养液! 撩僧记03 下乡教学持续到农忙时便告一段落, 村民们都下地干活去了, 青澄他们也要回寺了。 元臻臻正发愁下一步该如何跟着去梵天寺, 上天就给她安排好了道路——就在学期结束的那天,梵天寺忽然派了两位师兄过来, 让青澄和圆崇先不要回寺, 同他们一起去江边。 所谓的江就是指楚江, 梵天寺住持观逸大师听说楚江洪灾后十分忧心, 派了青松、青辉二人,再加上青澄和圆崇,装了一车米赶去山下的杜阳镇施粥救济灾民。 元臻臻一听就来劲了, 立刻跑去找青澄报名:“我也要去!” 青澄薄唇微抿, 好心劝道:“元女郎心善是好事,但我们是去灾区,那里条件艰苦,又都是体力活,说不定还有瘟疫,只怕不适合你。” 元臻臻拍胸脯道:“我会一点医术, 若灾民有外伤病痛,我也能搭把手看一看。你们带上我, 我决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锻炼, 她的体能已经比一开始好了许多,青澄也是知道的, 从她每天跑步时喘气的力度和频率就能听出来。 少女言辞恳切, 态度积极, 青澄一时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最后还是大师兄青松拍板同意,因为会医术的师弟正好有事,没跟着一起来,所以元臻臻还是能在灾区发光发热的。 于是她兴高采烈地跟着上路了。 杜阳镇被洪水淹了一大半,幸存的百姓聚集在地势较高的村子里,官府派了士兵前来维持秩序,又有富户接济粥食,是以治安还算不错,尚未发生流民暴动之事。 青澄几人挑了一块空地搭起凉棚,两口大锅同时开工,青松、青辉负责烧火做饭,青澄和元臻臻负责端碗盛粥,小圆崇则跑来跑去维持秩序。 元臻臻一个漂亮女郎,混在和尚堆里到底扎眼了些,还得担心会不会被搜寻她的官兵发现。于是索性女扮男装,打扮成干净利落的假小子模样,又在脸上抹了几道煤灰,这才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做起事来也方便了许多。 领粥的灾民足有数百人,端着碗排了好几圈。青澄念一声佛号,便递出一碗粥,流民们都感激不尽,有的甚至想跪下来给他磕头。 元臻臻正忙着,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了扯,一个小女孩端着一只破碗怯生生地站在她背后:“小哥哥,能再给我一点儿么……” 她衣衫褴褛,面带虚脱似的苍白,一双水洗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憔悴。元臻臻擦干手摸上她额头,怜惜道:“小妹妹,你身体不舒服吗?” “我……和我娘肚子痛了好几日了。”小女孩瘪着嘴,难受得快要哭出来。 元臻臻明了,看来是吃的东西不干净,所以腹泻了。 她接过小女孩的碗,先洗干净,再用开水烫过一遍,才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粥:“看到了吗,要像哥哥这样做,才不会肚子痛。”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谢谢哥哥。” 她走后,元臻臻下意识地扫视现场所有难民,面黄肌瘦、骨瘦嶙峋的不在少数,但这附近又没有药铺,她想了想,决定去采摘一些草药来,熬些汤药,给大家治治病。 把想法和队友们一说,青松和青辉都大力赞成。于是等当日的粥汤发放完毕,元臻臻见天色还早,便收拾了背篓砍刀准备上山。 打开房门,一道熟悉的身影驻足面前,元臻臻一愣:“青澄大师?你找我有事吗?” 青澄犹豫片刻,才开口:“元女郎是准备去后山吗?小僧陪你一起去罢。” 嗯?元臻臻诧异,你又看不见,去干吗呢? 青澄补充道:“时势混乱,山中或有危险。小僧也懂一些药理,或许可以给女郎一些建议。” 元臻臻展颜一笑:“那就麻烦大师了。” 山里有危险是不能指望你的,但是孤男寡女,人迹罕至,最适合发生一些啥啥了。你要去,我还求之不得呢!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道上去,元臻臻发现她真是小看了青澄,人家虽然看不见路,却也能紧跟在她身后,脚程一点也不慢。竹竿点地的哒哒声回荡在山林间,扫却了不少枯燥无聊。 秋日的山林进入了丰收之季,满地都是肥壮的植物果实。这辈子茯经不在手里,元臻臻对一些草药的功用虽然还有记忆,但到底还是模糊了。 在采摘了几种治疗腹泻、风寒和提升体质的药材后,她在两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花朵间犯了难。 只犹豫了一瞬,青澄便感觉到了:“可是遇到了麻烦?” “嗯,这静薇……到底是尖叶还是卵叶的,大师你知道吗?” 青澄想了想:“麻烦各摘一株予我。” 元臻臻心道你不会想尝尝吧?遂摘了两株放在他左右手里。 青澄将它们分别放在鼻下轻嗅,然后肯定道:“左手这株是静薇。” 元臻臻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却没觉得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草木清新味。 “我幼时体弱,久病成医,后来……后来流亡了,就只能自己在山野里找草药吃,所以对气味比较敏感。” 元臻臻忽然想到:“所以你的眼睛……” 青澄面色不变:“也是那时候吃坏的。以为是一种草药,结果却是另一种毒草。” 元臻臻说:“没有马上去看大夫吗?天下植物,总是相生相克的。” “当时也同你现在一般,急着逃命。而且不是立时致盲的,而是一天天模糊下去,直到有一日醒来,再也看不见了。” 他声音平静,毫无波动,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 元臻臻却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是多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光明呢?所以才能这样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大师你放心,我家祖上是行医的,我也懂一些奇方,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呢。” 青澄苦笑道:“劳女郎费心了,小僧从小到大不知看过多少大夫,都说没有办法,小僧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些大夫哪能和太茯阁相提并论呢?元臻臻也不与他争辩,回家以后,她先把草药洗净了煎熬,再回到自己房中,仔细回忆了一遍茯经里提到的治疗眼睛的药方,然后默写下来。 剔除掉一些明显是灵草灵药的,她再拿着方子去找青澄,对他只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偏方,问哪些药材可以寻到。 青澄十分惊讶,因为元臻臻念出来的许多药材名字诡异,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挑来拣去,最后竟只有一道方子可以一试。 “你刚才说的那些,芙夜花、明君草、桑奇枝……等等,都是寻常药材,只因入药条件不同,有些能在药堂里买到,有些却要自个儿掐着时令去野外采摘。” “唯独这千年烈阳参……我只听说它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名,却从未见过、也不曾听说谁家有。” 元臻臻早有心理准备,对于个别药材的稀有,不算太意外。 “元女郎,你先祖既然记下这道方子,那必然是经过实践的。只是,如此珍材,日久经年,恐怕早已被人掘尽收藏,想要找到,极为不易。” 元臻臻笑道:“无妨,只要存在,就一定能找到。我一定会把方子配出来,给你治好眼睛的!” 青澄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元女郎……为何如此在意小僧的眼睛?小僧失明十多年,早已习惯了这般黑暗的日子,就算不能复明,生活也是无碍的。” “你是后天致盲的,还是有恢复的可能的啊!有希望就要去尝试,别灰心丧气呀!”元臻臻给他鼓劲道:“咱们平日里多留心一些,逢人就打听,肯定会得到一些关于烈阳参的消息的。” 青澄被她一番话说得也有些意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似乎也闪过一道星光:“那小僧就先谢谢女郎了。” *** 元臻臻采摘的草药果然很好用,身体不适的难民领粥的同时又舀一碗汤药回去,很快就病愈了。为免把官府引来,她力求低调,对外说都是青澄做的,她只是打下手而已。 一时,梵天寺声名传开,人人都知道他们不仅施粥,还能治病,青澄更是成了众人口中活菩萨一般的存在,日日都有治愈的百姓过来给他磕头。 他浑身不自在:“方子是元女郎你配的,药材是你亲自上山采的,汤药是你连夜熬出来的,怎能算是小僧的功劳呢?” 元臻臻羞涩道:“我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太引人注意了。何况若不是大师你救我一命,今日这些汤药也不复存在。所以就当是我报答大师和梵天寺的吧。” 其实她想说的是:咱们之间还分什么你我呢。 当然现在还不到说这话的时候。 青澄静默半晌,叹道:“元女郎真是仁善心肠。” 青松他们带来的米大约够吃十来日,相比之下调理脾胃、治疗病痛的药材更是供不应求,是以元臻臻每天都要进山,有些草药生长条件苛刻,还要走到更深的山谷里去。青澄不放心她,每次都是陪着一起去的。 这日两人再度进山,走到一处山坳,元臻臻发现要采的红缨草长在陡峭的山坡上,便按照惯例,让青澄待在一处风小的地方等她,她徒手爬上去采摘。 “你小心些,实在艰难,咱们就换个地方试试。” 元臻臻笑着拍拍他的手:“没事。” 青澄点点头,没有缩回手,只是担忧地“望着”她脚步声离去的方向。 在撩僧这件事上,元臻臻循序渐进,总是时不时扶一扶他的胳膊、搭一下他的肩膀,或者像今天这样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干干净净不带任何旖旎色彩,光风霁月得几乎让青澄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心思龌龊的人。 如是几次之后,他便不再抗拒元臻臻的接触。 少女望了一眼身后那个乖巧坐在石头上等她的男子,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红樱草遍布陡坡,但品相好的还是稀少,元臻臻一路采摘,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山坡后面。 这里的风光极好,举目望去风摇碧浪,绿水迢迢,她走累了就躺在草坡上遥望碧天白云,舒服得几乎要睡着。 “静吟湖山景,狂醉芳菲意。秋风倾菊酒,良辰相会时。” 身后忽然传来一段吟诵,一道男声翩然响起:“女郎,好兴致呀!” 元臻臻回头望去,就见一位发束玉笄的公子笑眯眯地朝她走来。天气已经很冷了,这人还摇着折扇附庸风雅,一身浅紫杭绸长衫飘摇在风中,宛如一只行走的茄子。 元臻臻站起来抱臂一笑:“公子仅凭背影,如何看出我是女子?” 那公子望见她抹得乌七八糟的正脸,桃花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艳:“本公子不仅知道你是女郎,还知道你是位绝顶美人。” “哦?从何说起?” “小生摸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男女之别呀,就在于身段。女郎你背影窈窕,岂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可比。至于容貌嘛……” 他折扇“啪”的一收,想伸上来挑起元臻臻的下巴,被她极快地闪身避开了。那公子也不恼,啧啧两声: “美人在骨不在皮,女子容貌,只需看下颌。女郎虽然女扮男装,面上以煤灰掩饰,但这下颌的线条、比例、形状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小生见过的女人,没有一……咳咳,总之,女郎之貌,怕是以沉鱼落雁比之,也不为过。” 说完,他又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这荒山野岭之地,如何会有如此绝色?女郎莫非是天上的仙女?” 元臻臻听这登徒子说得头头是道,对这人的业务水平也是赞服:“公子好眼力。公子玉树临风,金相玉质,尚能出现在荒山上,小女子又为何不能呢?” “小生是读书累了,闲在家中无趣,才来登高望远,吟诵抒怀。” 他盯着元臻臻,笑得一脸猥琐:“没想到竟有缘邂逅仙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你我共赴巫山,及时行乐,也不枉在此相识一场……” 附近的村民还食不果腹、无家可归,这个纨绔公子却满脑子精虫污秽。元臻臻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往草坡旁挪了一步,娇羞道:“公子说的什么巫山,小女子却是不懂……” 那浪荡子一听有戏,立刻心急火燎地凑上来:“女郎不懂没关系,小生可以教女郎,保证叫小姐欲仙|欲死。” 他伸手就想拉元臻臻的手,少女身子迅疾侧开,那人扑了个空,没想到后面竟是陡坡悬崖!他惊叫一声,随着惯性往下栽去!手臂胡乱挥舞间,一下子抓住了元臻臻的衣袖! 少女冷不防被他带倒,只听一记刺耳的撕裂声,元臻臻只觉身子一凉,左臂的袖子竟被那人撕扯开来,露出大半雪白的肩膀! 她本是考虑着爬山会热,才穿得少了,没想到这荒野山村的衣服质量也差,竟然一撕就坏了! 那登徒子吊在半空中,惊慌失措,挣扎着连连喊救命。元臻臻气极,索性把整个衣袖撕下来,往下一丢,那人便失重摔了下去! 去死吧你! 下面是数十丈的草坡,虽然陡峭,却摔不死人。元臻臻眼见着他骨碌碌滚下去,解恨地拍拍手爬起来。就在那时,风里传来青澄焦急的呼喊:“元女郎!元女郎你在哪儿?!” 原来刚才两人的叫声被青澄听到了,他竟焦急寻了过来! 元臻臻怕他摔着,连忙原路返回。果然看到青澄驻着竹竿穿过灌木丛,快步往山上来。 她刚想回应,见他脸上尽是惊慌,忽然灵机一动,把衣衫撕得更碎散一些,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妈的,为了攻略这小哥,穿越之后大腿上尽是淤青了—— 眼泪听话地飚出来:“大师,我在这里……” 青澄听到她哭声,身体明显一僵,随即加快速度,边走边喊:“你别哭!等我过来!” 元臻臻坐在灌木丛里,抱着赤|裸的双臂柔肠百转地哭泣。就在青澄快要走到她面前时,只听树枝脆响,他一声惊呼,身体直直坠了下去! 元臻臻惊呆了,卧槽这里怎么会有坑啊! 她大惊失色地扑过去拉他,结果和刚才一模一样,青澄在慌乱中抓住了少女的手臂,但这会儿已经没有衣袖可以给他撕扯了,元臻臻身体轻,手劲也不足,竟被他一下子拖了下去! 两人齐齐落入一个深坑中,元臻臻看着底下黑洞洞一片就暗道要完。结果坑并不深,底下是松软的烂泥,他们并没有摔伤。 元臻臻正好扑倒在青澄胸前,惊魂未定,半天回不过神来。青澄本能地想把她圈在怀里护住,却因为触碰到一片裸露的肌肤,而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元臻臻才慢慢爬坐起来,拍净了满头满脸的泥灰,再把青澄也扶起来。 抬头望去,头顶的坑口还覆盖着茅草树枝,难怪她刚才路过的时候没注意,想来这是一个捕兽坑,好在还没有捕捉到野兽,否则他们俩现在就凶多吉少了。 青澄从元臻臻那儿了解到这是什么地方后,满脸懊悔:“对不起元女郎,是小僧害了你,小僧不该去拉你的。” “人之本能,有什么好自责的,咱们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她摸了摸他手背被树枝划出来的一道新鲜血痕:“疼吗?” 青澄“嘶”了一声,抿着唇摇了摇头。 元臻臻笑着看看头顶:“这些遮掩的树枝都是新鲜的,想来布置不久,咱们等猎户过来,便能出去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刚才的哭腔,青澄一怔,想起刚才触及的温润肌肤,心里陡然绷紧:“元女郎,小僧刚才听到有人惊呼,可是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元臻臻反应过来,一秒入戏,哀泣道:“我刚才在采药,遇到一个登徒子,想轻薄于我。我不从他,他便扑过来撕我衣裳。然后……然后不知怎的,他脚下一绊,竟从山上滚下去了……” 青澄听得又惊又怒:“这山上竟有如此恶徒,女郎可有受伤?” “不曾,只是……衣衫尽毁,待会儿该如何回去……”她愁苦道。 青澄犹豫片刻,结结巴巴地说:“女郎若不嫌弃,就先穿……穿小僧的吧?” 他脱下外衫,露出里面更为雪白的中衣。元臻臻此刻衣不蔽体,当然求之不得。 “多谢大师了!” 轻软的外袍带着男子的体温和好闻的青竹味道,元臻臻心满意足地套上,想了想,又撕了一条裙角下来:“大师,我帮你手背包扎一下吧。” 不由分说拉过青澄的手,将他鲜血淋漓的手背一圈圈包起来。青澄瑟缩了一下,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去,气温也越来越低,坑底很快弥漫起彻骨的凉意,像菟丝子般纠缠上人的脚踝,一点一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元臻臻抱膝而坐,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最后终是熬不住,身子一歪靠在青澄肩上,再也不动。 很暖和!很好闻!很舒服!很满意!! 青澄本在阖目打坐,忽然感觉肩上一沉,随即有几缕长发软软地垂到手臂上,挠得他心痒难忍。他想推开元臻臻,却发现少女贴上来的身体瑟瑟发抖,明显冻得不行。 触手所及,宛如凉玉。青澄僵硬了片刻,终究还是放弃了,由着她靠着自己,沉沉睡去。 然而此后他却再也不能专注于冥想。耳畔传来少女轻柔的呼吸,鼻息间满是她淡雅的体香。呵气如兰,映入他脑海中,就变成了琼鼻嫣唇,贝齿香舌…… 青澄觉得自己肯定是疯魔了,一吐一纳之间,竟能脑补出这么多旖旎画面来。他握紧双拳,屏气凝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注意身旁的娇人,默默念起了心经。 星光闪烁,暗香浮动,却不知长夜漫漫,何时是个尽头。 ※※※※※※※※※※※※※※※※※※※※ 男主一直在和我争抢方向盘,他想去幼儿园,不想去城市边缘,唉_(:3」∠)_ 感谢各位金主爸爸的订阅^_^!特别要感谢几位帮我章章留评打分的,太爱你们这些小美仙女啦mua!(*╯3╰) 撩僧记04 不知过了多久, 青澄敏锐地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后停在了洞口。他立刻推醒元臻臻, 低声道:“元女郎,上面有人来了。” 元臻臻迷迷糊糊地醒来, 抬头望去, 就见洞口亮起一片火光, 几个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叽叽喳喳道:“快照照看!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咦?猎户人还挺多哈! 元臻臻连忙站起来大喊:“猎户大哥!我们路过此地,不小心掉了下来!快救救我们!” 上面的人似乎吓了一跳,静了片刻后, 一支燃烧的火把被扔了下来, 照亮了洞底的情形。 元臻臻挥舞着双手:“这里!这里!” 两根粗麻绳被抛下来,一人声如洪钟般吼道:“绑在腰上!” 元臻臻高高兴兴地帮青澄先绑好,再给自己绑上,上面几人一起努力,吭哧吭哧地把他们拉了上去。 终于平安回到地面,元臻臻激动地想要道谢, 然而目光一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周围火光通明, 竟是围了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十几个壮汉……夜里一起出来打猎?? 她面色不改, 嬉皮笑脸地抱拳行礼:“多谢大哥们出手相救!也怪小生眼拙,不小心破坏了各位的猎洞。还请大哥们见谅!” 她深深揖拜下去,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夜风呼呼吹着, 桐油火把劈啪作响, 男人们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和青澄,俱是面无表情。 元臻臻浑身的血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她、她不会是碰上山匪草寇了吧…… 气氛正僵持着,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喝叱:“呔!何方妖孽,胆敢在此兴风作浪、勾引我佛门弟子!还不快快受降!” 男人们自动朝两边分开,一个身穿青袍、头戴道巾的瘦削男子从后面霍然跳出,左臂斜挎拂尘,右手挥舞着朱砂符纸直逼元臻臻面门,颇有将她打回原形的架势。 元臻臻:“……”要不是咱也当过修士,我说不定真会信了你的邪,以为你那张画得惨不忍睹的破纸有什么法力呢。 见二人沉默不动,道士收势立正,眯眼道:“你这妖精,道法还挺高嘛,我卓风野修道百年,一时竟拿你不得!” 说着又望向青澄:“小和尚,你看起来也是个有慧根的,怎会在这月黑风高之夜,与这妖精衣衫不整、同处一坑?你可是受她蒙骗,动了凡心欲念?” 青澄心里一紧,念了声佛号解释道:“卓道长,元女郎并非妖邪,她与小僧俱是来山里采药的。山下洪灾频发,疫情肆虐,我们略通岐黄之术,所以来尽些微薄之力。没想到道长在这里布置了捕兽坑,我们一时不察,这才掉了下去。” 卓风野满脸不信地打量他一番:“小和尚你眼睛看不见,却能辨识草药,那如何看不出身边这女子其实是个——” 他喉咙忽然卡住,回头问小弟们:“她是个什么精来着?” 众人七嘴八舌:“狐狸精!” “蜘蛛精!” “琵琶精!” “胡萝卜精!” 元臻臻满头黑线,穿一身杏红衣裳就是胡萝卜变的了吗! 卓风野摸摸下巴:“她那么瘦,就琵琶精吧!” 说着举起拂尘,重新摆出一个大战三百回合的姿势:“来吧,琵琶精!吃我无定道人一杖!” 元臻臻:“……”她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了,敢情这群人是一个以脑子不正常的道士为首的神经病团伙。 少女目光流转,嫣然道:“我是妖精,那道长你又是什么呢?不在道观里为灾民诵经祈福,反而带人在此挖坑,陷害诸如我和大师这般路过的的无辜百姓。贼喊捉贼,就是拿到三清殿里,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吧?” 反正都是一池子浑水了,索性搅得你更加混乱好了。 卓风野冷哼:“少废话!贫道可不是小和尚,听你巧舌如簧!贫道今日便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收了你这妖精!” 他三两步往前一窜,不等元臻臻反应,就把那张黄符“啪”地按在她肩上:“呔!急急如律令!快快现原形!” 所有人紧张戒备地盯着她,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半分钟过去了,山风猎猎呼啸,黄符没粘住,被忽地掀起来卷到空中,又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 而元臻臻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唉,再玩下去,她也快变智障了。 周围一阵诡异的沉默,失了面子的卓风野恼羞成怒,拿拂尘指着她喝道:“这妖精妖法实在太厉害!来人,把她押回观里,上十大酷刑伺候!” “喂喂!你这是绑架啊!”元臻臻大惊,不是吧,这人来真的啊? 她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几个大汉推推搡搡地拉走了。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柄开刃的长刀,这东西比符纸可厉害多了,她只能闭上嘴,乖乖跟着走。 望了眼身旁的青澄,他倒是一脸平静,不见丝毫焦虑之色。感觉到她的注视,还微微一笑,低声道:“顺其自然。” 元臻臻只得按捺下满心愤懑。 卓风野走在最前面开路,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像真的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妖怪似的,凯旋回家。 元臻臻悄悄问旁边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凶悍的汉子:“大哥,你家道长抓我们到底干啥呀?我们真的不是妖怪,只是上山采药的良民!” 那汉子斜睨了她一眼,刀柄一转,亮得瞎眼:“干啥?你说干啥呢?当然是打劫啊!” 元臻臻:“……” 不过他总算好心地说了一句人话:“咱们卓哥就爱玩这一套,你习惯就好。” *** 据这位大哥介绍,他们是附近黑虎峰无定观的人,首领就是自称无定道人的卓风野。 黑虎峰在距此数里的深山中,无定观更是处于半山腰上。一行人跋涉了大半夜才回到老窝,深更半夜,道馆里却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这里看起来和普通道观别无二致,只是来来往往多了装扮妖娆的女人们,不时有女子朝清秀俊美的青澄抛媚眼,莺言燕语不绝于耳。 青澄听力非凡,那些调戏的话自然逃不出他耳朵,他握紧了竹竿,面皮薄得微微泛红。 几个男人眼珠滴溜溜落在元臻臻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围上来:“老大,又弄到了鲜货啊?” 卓风野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丫头不乖,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去约会小和尚,还得劳烦老子兴师动众地出去找,气死我了!” 元臻臻目瞪狗呆:??你这又是什么剧本?! 一个中年汉子邪笑道:“女郎这么水灵娇嫩,怎能耗在不解风情的和尚身上。还不如跟了我李老六,保证你吃香喝辣,过上神仙日子!” 身边几个男人大笑着捶他,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卓风野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的也是。早点把丫头嫁了,找个男人看着,她就不会往外跑了。” 遂满脸慈爱地望着元臻臻:“好闺女,咱们观里还有不少打光棍的,爹明天就给你挑一个器大活好的夫君,叫你性福美满,早日让爹爹抱上乖孙。” 又瞥了一眼安静沉默的青澄:“至于小和尚什么的,这么不解风情,爹把他赏下去,你以后就别肖想他了。” “爹爹,都是赏人,不如赏给女儿当面首呗?男人嘛,不同货色有不同滋味,女儿永远不嫌多的。”元臻臻眨巴着星星眼殷切望他。 卓风野嘴角抽搐了几下:“乖女儿胃口真好,这点像我,不愧是爹的好闺女。好吧,小和尚待会儿就送到你房里去,哪天玩腻了就还给爹。” 元臻臻激动地抱住他胳膊,把一路上冻出来的眼泪鼻涕全擦在他身上:“爹爹对我真是太好了!女儿好喜欢你啊!” 卓风野盯着衣袖上亮晶晶的水渍,咬牙切齿道:“乖女儿……你先去好好洗洗,换身衣服。作为咱们无定观的观花,打扮得跟男人婆似的,像什么样子。” “哦。” 啧,还亲爹呢,可不是说嫌弃就嫌弃了? *** 服侍元臻臻的侍女一个叫红缨,一个叫蓝缨,二十来岁,俱是相貌不俗。她们先给元臻臻搓了澡,洗得香喷喷的,再换上一身干净雅致的衣裙。 红缨手脚麻利地给她系上腰带:“咱们观里好久没来这么娇艳的姑娘了。卓哥今晚出门,还真是收获不小。” 蓝缨在后面挽发:“可不是,你没瞧见刚才那个小和尚,也是俊俏得很,鲜嫩水灵的,一看就是个雏。” 两人会心一笑,元臻臻见她们看着面善,便怯生生道:“两位姐姐,我只是个采药女,道长为什么要抓我呀?” 红缨笑道:“妹妹你知道自己长得有多美么?我到观里十几年,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姑娘。咱们卓哥也没有娶妻,你跟着他当道观夫人,有什么不好?” “就是,咱们这儿地势高,水又淹不上来,可不比底下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你天天采药能赚几个银子呀?” 蓝缨捂嘴一笑:“就是可惜了碧缨妹妹,她今晚又得睡不着了。” 见元臻臻一脸好奇,红缨解释道:“在你来之前,碧缨是咱们观里最好看的姑娘,你来之后,她这头衔可就要让出来了。” “卓哥也是心狠,吊着碧缨一颗心多少年了,也没个说法。她过了年就十八了,卓哥要是实在不喜欢,放她出去婚配得了,咱们观里多少大小伙子眼巴巴望着呢。” “可不是么,昨天老孙家的还问我碧缨有没有许人家呢!” 元臻臻暗暗记在心里。原来那卓风野是个渣男啊?也就一双丹凤眼长得勾人了点,要论相貌气度,哪里比得上宿焕嘛! 这些女人真是没见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火热,元臻臻适时插问一句:“姐姐,咱们这儿不是道观吗?卓……哥不是道士吗?怎么会变成……” “会变成强盗是吗?”红缨浑不在意地抚了抚鬓发:“其实无定观以前也是个正经道观。后来因为地处偏僻,没什么人来烧香,里头的道士就都跑了,只剩下卓哥一人。” “咱们这些人都是家乡受了灾,逃出来的难民。承蒙卓哥不嫌弃,收留了咱,于是大家伙儿的就住下来,在附近耕田种地,自给自足了。” “偶尔打个劫、抢个富什么的,还能添几身新衣裳。”蓝缨笑着补充:“其实妹妹你也不用担心,卓哥从不伤人性命的。他也就是把你们带回来玩几个月,等看腻了,自然会放你们下山的。” 带回来玩几个月??元臻臻觉得这戏精道士的脑回路真是清奇,我可等不起几个月啊大哥! 聊了一阵,她们便送元臻臻出去了。几个喽啰说,卓老大发话,让元臻臻到后院柴房里屈就一宿。 元臻臻嗤笑:切,还“无定观观花”呢,哪有观花睡柴房的? 一踏进去,发现青澄居然也在。也是哈,她“爹”刚才不是答应了,要把小和尚赏给她么。 听到声音,青澄立刻站起来:“元女郎?” 元臻臻嗯了一声:“大师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青澄摇头:“我无妨。元女郎可还好?”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元臻臻声音平静,身上的气息又换了一种味道,应该是好好清洗过了。 元臻臻把刚才听来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道:“大师如此镇定,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青澄沉吟道:“不瞒女郎,小僧本来还十分担忧你的安危,后来听说这里是无定观,便安心了——我曾听师父提起过,他认识一位小友,正是无定观之人。” 青澄的师父就是梵天寺住持观逸大师。元臻臻奇道:“这观里就卓风野一个道士,难道住持大师的小友就是他?” 青澄摇头:“当时不曾细问,所以不知详情了。小僧适才想,若是那人真要对元女郎妄行歹事,小僧或许能以这份交情搏一搏。” “那如果不是他呢?” 青澄面色微黯:“终究是小僧连累了女郎一起受苦,真不知该如何赔罪了……” 赔罪啊?以身相许好不好呀? 元臻臻一个人笑得开心,小和尚莫名其妙,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来给他们送饭了。 守卫打开柴门,一位袅娜的碧衫女子缓步而入。杏眼桃腮,身姿窈窕,一双秀目看也没看青澄,只审视般地盯着元臻臻。 元臻臻浪遍草丛,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了——情敌嘛! 果然,那姑娘见了淡妆明眸的她,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把食盒往地上重重一掷:“吃饭!” “多谢碧缨姐姐。”元臻臻笑盈盈地接过食盒,把饭菜一叠叠拿出来摆到青澄面前。 碧缨黛眉一拧:“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呀,你不是卓道长的未婚妻么。”这种时候,当然是保命第一。 碧缨面露诧异,但旋即有一抹喜色划过眼底:“她们是这么跟你说的?” “可不是么。说起来我真是羡慕姐姐,同卓道长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哪像我……唉。”她把米饭和筷子放到青澄手中,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难道妹妹情|事不顺?”碧缨已经不再把她视为情敌了,反而奇道:“你这般姿容,便是进宫为妃也使得的,什么男子竟会不把你放在心上?” 元臻臻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青澄,食指放在唇上,朝碧缨做了个“嘘”的手势。碧缨吃了一惊,指着青澄难以置信:他——这小和尚?! 回答她的是元臻臻求而不得的“苦涩”眼神。 两人忙着演哑剧,没有发现刚才话音落下,那僧人握筷的手明显颤了一下。 青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心口一窒之感,元女郎……她竟是有心上人的么? 他听许多人赞叹过元臻臻的美貌,就连他那五大三粗的大师兄青松,也曾隐晦地对他说,元女郎的相貌太惹眼了些,是否遮掩一番再去施粥。 他一个眼盲的出家人,本该诸念皆空,无意皮囊。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无比嫉妒那些能看到她容貌的男子,他们可以欣赏她、亲近她、甚至采撷她,可他只能却孤独地缩在佛殿的阴影里,卑微地捧着妄想。 如果他也能看一看……就看一眼…… 不——!青澄猛然心惊!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会生出这般嗔痴的心魔?! 一时邪火烧起,竟是汗如浆出,连饭也难以下咽了。他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睫,默默念起了心经。 那厢,碧缨媚眼如丝,了然笑道:“我明白了。妹妹放心,这等小事,包在姐姐身上。” 语毕,她轻轻扫了青澄一眼,转身离去。 这下轮到元臻臻莫名其妙了:什么小事?什么你包了?你包什么了啊喂! 这之后,青澄的话明显少了许多,大半时间都在打坐冥想。元臻臻当他累了,也不敢打扰,靠着火盆就睡去了。 ※※※※※※※※※※※※※※※※※※※※ 作者:儿啊,有读者提议你们玩墓室play←_← 宿焕:老婆你饿吗?不如我们把棺材劈了,弄个篝火烤丸子吃?你要吃鱼丸还是虾丸? 臻臻:随便。你咬一半,另一半喂我:) 宿焕:好^_^ 作者:……qaq 撩僧记05 第二日晌午, 有人开门, 说卓老大请元女郎过去一起吃饭。 元臻臻奇怪:“没有叫大师吗?” 那人摇头:“老大只请了女郎一人。你放心, 会有人来给大师送饭的。” 元臻臻无奈,只得和青澄暂别, 他没什么反应, 微微颔首, 别的一个字也没说。 元臻臻有些失望, 她隐隐觉得青澄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初识的时候。她决定等午后回来,再好好地和他谈一谈。 卓风野住在无定观最高的一处阁楼里,屋内布置得花团锦簇, 一派富贵气象。元臻臻进门的时候, 他正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由着碧缨剥荔枝给他吃。 见到打扮一新的元臻臻,卓风野夸张地露出惊艳的表情,对碧缨骄傲道:“怎么样,朕新选的宫女不错吧?这等样貌,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碧缨气哼哼地噘嘴:“陛下的眼光, 自然是极好的。” 卓风野哈哈大笑:“小碧儿吃醋了吗?乖,其实朕还是最疼你的。” “碧缨不敢……” 元臻臻:哦, 今天是演宫斗剧啊。 皇帝朝她招招手:“小东西你过来, 朕赐你一个新名字,就叫黄缨吧!以后你就在御前伺候, 是朕的司墨女官!” 碧缨:“还不快谢恩!” 元臻臻:“……多谢陛下!”红蓝碧黄, 够凑一桌麻将了。 卓风野大马金刀地走到饭桌旁坐下, 敲敲碗:“朕饿了,黄缨,快来给朕布菜!” 敢情不是叫我来吃饭,而是叫我来服侍你吃饭啊?元臻臻暗暗望向碧缨,她垂眸静立在一旁,像是在等她过来接替自己的工作。 元臻臻叹了口气,上前接过碧缨手里的碗筷。交替的瞬间,后者忽然朝她眨了眨眼,轻轻一笑。 元臻臻一怔:什么意思? 一顿饭伺候得颇为费劲,卓陛下吃鱼不吃鱼皮,吃青菜不吃菜茎,吃肉要肥瘦各一半,喝酒要喝七分烫的,少一分都不行。 喝多了就开始扯胡话,一双丹凤眼水光氤氲,在屋里环视一圈:“咦,朕当年御驾亲征、横扫南蛮的屠龙宝刀呢?!” 碧缨朝书房看了一眼,示意元臻臻去取。 元臻臻硬着头皮把那把镶嵌得跟暴发户似的大砍刀抱出来。她饿着肚子本就没什么力气,抱着又长又重的刀身,更是摇摇欲坠。 结果腿脚一软,刀就飞了出去,哐当坠地,跳出半截雪光凌厉的刀刃来。 碧缨闻声赶来,脸色一沉:“怎么走走路也能摔着?陛下的宝刀若是被你砸坏了,该当何罪!” 说完就朝门外一挥手:“来人,把黄缨送回柴房里去!” 那个叫李老六的男人进来,元臻臻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立即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出去了。身后隐约传来碧缨柔婉的声音:“陛下喝多了,臣妾扶你回房休息吧,咱睡起来再看刀成么……” 一屋子戏精…… 少女摇摇头,觉得这一整座道观都没有药救了。 待回到柴房,李老六朝元臻臻猥琐一笑,锁上门就走了,中午他们一群人会找个角落聚众喝酒,是以院子里很快就恢复了一片宁静。 青澄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回来,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波动。元臻臻看到他面前的食盒一动未动,不由惊讶:“大师,你怎么不用饭?” 青澄说:“我……还不饿。”顿了顿,又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一起用罢。” 元臻臻心里淌过一阵甜蜜,想等我一起吃饭就直说嘛,非要说自己不饿,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好嘛。 两人安静地用饭,青澄欲言又止,元臻臻只作不知,和他谈天说地,聊之四海。 等吃完饭,元臻臻见青澄还是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只得无奈叹道:“道长叫我过去就是纯粹伺候他吃饭,还给我起了个宫女的名字,其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做。后来我不小心把他的宝刀摔了,他就打发我回来了。” 青澄面色一紧:“可有被伤到?” “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啦!我——”话没说完,元臻臻忽然感觉体内窜起一股奇怪的暖流,顺着血液冲上大脑,让她整个人又热又渴,只想找个清泉跳下去泡着。 再看青澄,青年眉头微蹙,清俊的面庞泛起一片恍若秋枫的红晕,就连那双死寂如渊的黑眸,也仿佛浸润了醴酒一般,水光潋滟,漾起诱人的涟漪。 要命了……元臻臻惊呆了: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啥吧?! 碧缨这一手也忒狠了! *** 元臻臻穿越了几个世界,已经大致明白:在玄幻世界,药物的药性会凶悍一些,而凡人世界,药物的药性就会平和一些。 比如在这个凡人世界,就不存在“不交合就会死掉”的那什么药。只要他们坚持住,忍几个时辰,等药性过去就会没事了。 但问题是,她和青澄同时中招,她还那么喜欢他……元臻臻实在不能保证,她的神志能不能一直保持清明、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来。 到时候就太……尴尬了。 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说不清是懊恼更多还是期待更多。对面,青澄也开始察觉到不对,语气中透出一丝紧张:“元女郎,你是否有感觉不适?小僧怎么觉得……越来越热了。” 他的声音如一朵油花滴进元臻臻心里,非但没能熄灭她胸中暗涌的火气,反而被压抑许久、喷薄欲出的感情点燃,化作了一片炽烈的岩浆,烧得她灵魂都快化了! 元臻臻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地靠过去,跪坐在他面前,捧起他的手掌:“青澄……” 青年一怔,只觉包拢自己的小手细腻如玉,却比自己更为烫人。 “元女郎,你……” “好热啊……”元臻臻难受地把脸贴在他掌心摩挲,仿佛一个旅人找到了渴望已久的水源,依恋着不愿离去。 青澄喉结不自觉地浮动了一下,还待说什么,身上忽然一重——少女把脑袋磕在他肩头,双手勾住他脖颈蹭了蹭,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青澄失去了视觉,却令别的感官都更为敏锐,两个人贴得那么紧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紧张,甚至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剧烈心跳声—— 一声声撞击着他的耳膜,亢奋又聒噪,仿佛在鼓励他伸出心魔之爪,去做点什么。 元臻臻混沌中尚存一丝清明,做是万万不能做的,她要是真想睡他,前面几世那么多机会早就把人吃干抹净了,还用等到现在? 攻略灵魂才更高级、更有趣、更持久。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逼一个僧人破戒,才不是我元大小姐干得出来的事! 但是……尼玛真的好热啊!! 碧缨这个猪队友!!!!! 青澄也热得快爆炸了,手臂上青筋一根根跳凸着,汗水从额头一滴滴淌下,全身的血液都在汹涌叫嚣,宛如一条脱水的鱼在濒死挣扎。 灵台一闪,他慌慌张张地念起心经来:“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1 元臻臻似乎被这煞风景的低语惹恼了,她抬起身子,定定地望着紧皱眉头拼命坚守的青年,忽然出其不意凑上去,在他唇瓣上重重一咬—— 诵经戛然而止,同时石化的,还有青澄的身体。他愣愣地感受着那一触即离的温软,听见她捧着他的脸低吟:“叫我臻臻。” 青澄神志一片模糊,魔女的邀请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而他束手无策,只能中邪般跟着轻唤:“臻臻……”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 她果然很美啊……如同别人描述的那样,明艳灼灼,端丽无双,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把她藏在心中,视若珍宝。 如果他沈家没有倾覆、如果他没有出家、如果他没有眼盲……他是不是也有拥明月入怀的资格?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元臻臻却能从那双失焦的眼睛、轻柔的抚慰中感受到到浓浓的爱意,让她一颗心舒服得几乎化成一滩春水。 “臻臻……臻臻……” 青澄愉悦地叹息着,元臻臻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男人果然都是无师自通的吗?这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点火,他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啊?!! 她拍拍脸,强迫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推开青澄,狠狠心从他身上爬下来。 那张被药效浸染的英俊面庞上写满了不解、委屈和失落。元臻臻觉得好看是好看,但……唉,还是留着以后再吃吧。 她勉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小窗边。清冽的空气扑到脸上,终于遏制住了不断燃烧的红晕。 门外院子里鬼都不见一个,碧缨为了她的□□,考虑得真是体贴周到啊! 等神志恢复到正常水平了,元臻臻才转身去看青澄。他貌似也平静了许多,双拳紧握置于膝上,嘴唇翕动着,又在念经。 元臻臻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贴着墙坐下,离他远远的。 *** 两个时辰后,碧缨跟着卓风野过来,为免尴尬,她先在窗户里张望了一下,结果惊讶地发现屋内干净整洁,两人衣衫完好,一个坐在东南角,一个坐在西北角,俱在发呆。 碧缨:难道我下的不是迷情药,而是痴呆药? 卓风野毫不知情,但一进屋子就顿住了,鼻子像狗似的嗅了嗅:“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因为柴房密闭,空气中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香甜。 闻着这隐约熟悉的气味,卓风野眯了眯眼,盯着青澄:“小白脸,你不会是对黄缨做了什么吧?!” 青澄已经知道黄缨是谁,闻言脸上一僵,他是差点做了什么…… 卓风野一看就明白了,当即怒火中烧:“秃驴!竟敢肖想贫道的爱妻!你对得起佛祖吗!不想活了是吧!” 他“唰”地抽出屠龙宝刀,直接就朝青澄砍去!元臻臻吓了一跳,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夫君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砍人嘛,这多不符合你温文尔雅的神仙气质啊!” 卓风野戛然住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元臻臻,眼含热泪:“夫人,为夫待你哪里不好?你竟然一心向着别的男人!想当年,我们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转眼你就红杏出墙、琵琶别抱……你怎能如此二三其德、辜负为夫一片深情?!” 元臻臻深深地吸气,强忍住打爆他狗头的冲动——妈的你还能不能有点清醒的时候!! 卓风野嘤嘤嘤哭倒在碧缨肩头,一副受尽欺辱的下堂夫模样。碧缨一边安抚他,一边无奈地朝元臻臻叹气:“妹妹,观逸大师来找你们了。” 什么?观逸大师?! 元臻臻下意识地看向青澄,他也愣住了,虽然猜到这里就是师父口中的那个无定观,却没想到师父会亲自来一趟。 “这狗东西居然还找了帮手来抢人,叫为夫在观中颜面何存!是可忍孰不可忍!为夫今日便要与这秃驴决一死战!为了爱妻,为夫豁出去了!!” 卓风野火冒三丈,又作势举起砍刀。碧缨勉力按住他挥舞的胳膊,对元臻臻道:“你们先收拾一下,随我们去正厅吧,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元臻臻刚要说好,卓风野忽然又扯住她袖子,像只即将被人丢弃的狗子一般,楚楚可怜地凝视她:“夫人,你若实在要走,为夫也不拦你,只求你给我留下个孩子吧……日后为夫想念你时,看着这孩子,心里也能有所安慰。” “……”元臻臻额头青筋一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成狗啃泥。 *** 路上,碧缨慢慢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 “大概是这小和尚的师兄报的官。我还真没想到,小和尚在民间居然有活菩萨的美名,官府听说他失踪,也不敢不管,之后就找到了这里。” “卓哥和官府其实有些交情,但若只是官府来要人,卓哥不一定肯交,后来不知怎么把观逸大师请来了,卓哥就答应放人了。” 噫,观逸大师的面子这么大的吗? 碧缨偷偷瞄了一眼“失魂落魄”地走在后面的卓风野,小声道:“听红缨姐姐说,观逸大师曾经救过卓哥的命,还说,卓哥之所以会独自一人留守无定观,也是因为观逸大师对他有所教诲。” 果然!和观逸大师有旧的小友就是卓风野! 元臻臻望向青澄,他也正好转过头来,那双澄定无波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黑暗,看清她脸上的笑意似的。 元臻臻蓦地脸颊一烫,刚才那场差点成行的欢爱之后,他们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变化了。 远远听到正厅里的谈笑风生,几人掀帘而入,就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和尚,和一位穿着官服的男子正饮茶闲聊,青松目不斜视地肃立一旁,见他们进来,立刻高兴道:“青澄师弟!” 青澄脸上露出一丝激动,快步朝声音来向走去,跪下叩首:“师父!大师兄!” 观逸大师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正好多年未与小友相聚,听说你在这里,便让肖捕头和青松带我过来。” 肖捕头笑道:“大师实在担心你,听闻消息后连夜就从梵天寺下山了。我亦劝过他,无定观其实并非险恶匪窝,卓道长也是讲道理的人,并不会为难小师父的。” 青澄满脸自责懊悔:“弟子不孝,叫师父受累了。” 观逸大师笑着把他扶起来:“你这孩子,为师还不了结你么。” 旁边,卓风野不高兴了:“喂!不要把本座当死人好吗?大师,你徒弟是徒弟,我徒弟就不是徒弟啦?黄缨年幼无知、单纯善良,才会被你家小和尚蒙骗。若不是本座英明,在山下设置法阵困住他,本座的好徒儿就要被这小和尚拐跑糟蹋了!” 他信誓旦旦地看向元臻臻:“黄缨,为师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元臻臻无语:昨天是谁说我是魅惑人心的妖女来着?今天就变成纯洁好骗的女弟子了? 在座的只有青松一脸怒容,其余人包括观逸大师和肖捕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观逸念了一声佛号,笑眯眯道:“多年不见,小友的脾性还是一如当年的率真质朴。很好。” 卓风野一拳打在棉花上,像被噎住了似的瞪着眼睛:“……哼。” “适才上山,老衲看小友这里良田沃野,躬耕劳作,看来小友已将道法精神,发扬极致,老衲当年苦心,小友还是听进去了,很好。” 卓风野翻翻眼皮:“是本座自己要回来的,与大师何干。” 观逸不语,只是望着他微笑,眼中满是赞赏之意。 卓风野突然就犟不下去了,耳尖慢慢浮起一片诡异的红晕。 元臻臻像活见鬼一样,这人满脑子戏本,变脸的速度也堪称一绝啊!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当年无定观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所有人都逃跑的时候,幼小的卓风野也是跟着跑的。跑到梵天寺附近的时候,他不小心掉进一个冰窟窿里,是路过的观逸大师把他救了上来,带他回寺里换衣烤火。 听闻他的经历之后,观逸抚须长叹:“佛道虽非同门,但所做功德,皆是劝人向善、救其于欲。若你我都畏难放弃,芸芸众生又如何度过苦厄?泥田可为米,冰雪亦可为茶,只要你正心谨身,勤勉坚韧,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终能将道法发扬光大。” 卓风野羞愧难当,第二天就回了无定观。从此一人耕耘劳作,养活自己,后来开始收留难民,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就有了现在的规模。 说是道观,却更像是一个自给自足的难民营。 这里头的内情,是青松后来告诉元臻臻和青澄的。观逸大师十年前救卓风野的时候,青松也在场。他寻思着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啊,怎么过了十年,就成了一个嘴上没门的风流道士了呢? 观逸带着青澄和元臻臻离开无定观的时候,卓风野亲自将他们送下山。他殷殷望着元臻臻,满怀不舍:“黄缨此去云游,要常常回来看望为师,知道吗?别有了小和尚就忘了本,记得情人还是旧的好,男人还是老的香。” 青澄握竹竿的手一紧,观逸大师还是笑眯眯的不说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明是舍不得大师,非要把她和青澄拖下水!元臻臻简直受不了他:“师父,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别老是下山挖坑、调戏小姑娘了。野花彩蝶迷人心,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故意看了碧缨一眼,碧缨脸颊一红,垂下眼去。 卓风野吹了吹小胡子:“哼。” 真是没劲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玩的人,待了没几天又走了。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 ※※※※※※※※※※※※※※※※※※※※ 【……】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 某焕:母后,孩儿还没吃饱,你就拿走了。。。 鱼丸:你读者干妈们说的,只能让你舔一口。不能怪我… 某焕:t__t 撩僧记06 杜阳镇的施粥已经结束, 灾民们也得到了官府的妥善安置, 所以观逸便准备带弟子们回梵天寺去了。小圆崇再见到元臻臻, 开心地抱着她眼泪汪汪:“元姐姐,圆崇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元臻臻摸着小沙弥光滑的头顶:“这不是回来了嘛。圆崇不舍得姐姐走吗?” “嗯。”他闷声道:“姐姐做饭好吃,别走。” 元臻臻扑哧笑出来,其实她也很苦恼啊,作为女子,跟着一群和尚去寺庙总是说不过去的,但她又不能真的放弃青澄。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跟着去呢? 青澄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他又何尝愿意与她分离,一颗心七上八下, 寝食难安, 结果却是观逸大师先找到他说:“元姑娘心地纯善,也是孤苦可怜之人,若不嫌弃, 就随我们回寺罢。她可以住在寺外, 与秋鹿为伴, 帮她打打下手。” 青澄将原话转告元臻臻, 后者大喜, 又亲自去向观逸大师道谢。青松看在眼里, 事后对青澄笑道:“师弟莫不是动了凡心吧?” 青澄面色一紧:“师兄慎言。我……不过是看元女郎可怜罢了。” 青松乐呵呵的:“师兄又不是那般死板之人。你不曾见过元女郎样貌, 却还倾慕于她, 可见是真心爱她。如若两情相悦, 你同师父告罪一声,还俗去成婚便是。寺里又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师父应当是同意的,不然也不会叫元女郎跟咱们回去了。” 见青澄脸色微红,垂眸不语,青松叹了口气:“师弟,你以为只有剃度为僧,才算修行么?在红尘中修心,可比在禅院中修行,艰难多了。浴于俗世纷扰,知难而上者,才是真勇士。” 元臻臻并不知道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对话,青澄在众人面前,对她还是谨言守礼的。眼看车马离梵天寺越来越近,她又有了新的忧愁——不知今后有什么机会能与身处庙中的青澄接触啊…… 梵天寺原本只是山间一座不大的寺庙,每日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也是寥寥。后来它家来了一位厨子,做的素斋极为美味,不仅寺里的和尚们爱吃,还迷倒了一众香客。盛名传出,香火就慢慢丰盛了起来,来参拜并品尝素斋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从临县慕名赶来的。以至于观逸大师不得不制定门槛,每日素斋只接待三十位客人,需要预约排队才能吃上。 成就梵天寺这一美誉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位特地下山来迎接他们的秋鹿夫人。 “各位师父你们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秋鹿夫人一早就候在这儿了,此刻裙摆上沾满了露水:“真是多事之秋,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青澄,青年面容平静,规规矩矩地站在观逸大师身后。 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观逸念了声佛号:“我佛慈悲,有惊无险,青澄亦是无碍。” 秋鹿如释重负,喜盈盈道:“听说你们今天能到,我早就备好了饭菜。大师们先回去歇息,我很快就把饭菜送进来。” 观逸微微躬身:“劳烦夫人了。” “大师客气。”秋鹿目光一扫,发现了躲在最后面的元臻臻:“咦,这位是……?” 观逸说:“这位是元女郎,也是家中洪灾逃出来的。她略通医术,这次施粥帮了我们不少忙。青澄被虏,也多亏了元女郎帮衬,才不曾受辱。” 秋鹿的目光一下子热切了许多:“原来如此,合该谢谢女郎!” 元臻臻本想低调,奈何躲不过去,只得慢慢走出来,僵硬地笑着行礼:“久闻夫人厨名,小女子元臻臻,不得已前来打扰,多谢诸位师父收留。” “好娇俏的女郎!”看清她模样的秋鹿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紧:一是惊讶于这少女的美貌气度,二是……她怎觉得她有些眼熟? 她确定自己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女郎,但脑海中隐约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虚影,怎么也抓不住。 元臻臻感觉到对方有意无意的打量,头皮一阵发麻。从第一眼见到秋鹿,她心里就在打鼓了,原因无他,秋鹿正是古墓里那幅画的主人。 这个世界的考官大人。 看似爽朗和善,但这种性格和你要好时是极好的,但一旦不对付起来,也很要人命。 秋鹿很快明白了观逸大师的意思:“我正好缺个伴,元女郎来了,正好可以同我住在一起,还望女郎不要嫌弃我老婆子事多烦闷。” 元臻臻忙道:“哪里的话。小女子得夫人收留,已是万幸。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夫人明示。” 一行人随后上山,秋鹿和青澄并肩走在一起说话。元臻臻看在眼里,好奇地询问身旁的青松,青松解释道,青澄小时候似乎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公子,秋鹿是他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后来遭逢厄运,家人都死了,只有秋鹿带着青澄逃了出来,一路乞讨为生。被路过的观逸大师搭救的时候,主仆俩都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口气。 观逸把他们带回梵天寺,收了七岁的青澄为徒,而秋鹿不愿离去,想一直看顾着小公子,便在寺外搭了一座小院住下。偶然间发现她极擅厨艺,观逸大师索性让她为寺里做饭,每月支付她工钱,也算一份稳定的收入了。 这次听闻青澄遭难,秋鹿心急如焚,日日不得安眠,而一旦得知他们平安归来,她便忍不住赶到山门去迎接。 元臻臻听明白这层关系,不由暗暗头疼。考题不难猜,无非就是秋鹿不满意她,会阻拦她和青澄在一起。那么她现在去和她同住,便是一个展示自己聪明美丽懂事大方的机会。虽然……用头皮屑想想也知道不会很容易就是了。 抵达梵天寺门口,便要分道扬镳了,走在最后的青澄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元臻臻也望着他,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朝他抿唇一笑,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秋鹿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眼底闪过一抹诧色,然后不动声色地指引元臻臻向右方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走去。 也就是普通村户的院子,地方不大,功能俱全。有厨房和杂物间,屋子后面还有一大块自留菜地。东厢房是秋鹿的卧房,元臻臻很是拎得清地帮助秋鹿把西厢房收拾了出来。 见少女态度谦和,手脚麻利,秋鹿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暖意:“不瞒女郎,寺中素斋日日爆满,我也缺个做饭的帮手,今后便要麻烦女郎帮衬了。” 元臻臻忙道不敢:“我生性愚笨,只会做些简单小菜,还请夫人多多指教才是。” 于是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虽然梵天寺的僧人们只吃两顿,但中午还有三十位客人要用素斋,所以秋鹿每天都很忙碌,天不亮就要进寺。那时僧人们已经下山把食材采购回来了,她忙着做早点,沙弥们在一旁洗菜拣菜切菜。 等寺里早课结束,大家都去吃早点了,秋鹿才开始做客人们的午膳和僧人们的下午膳,这一下得马不停蹄地忙到申时三刻,才能收工。 她刀工极为出色,能闭着眼睛同时挥舞两把菜刀,任何食材落在她手里,都能在几息之间,变成厚薄均匀、粗细无差的切片。 元臻臻跟看杂技表演似的,对她赞服得五体投地。 熟悉流程之后,元臻臻便开始上手,秋鹿惊讶地发现这位看似娇贵的女郎竟然真的会做饭,虽然味道比不上她这做了十几年的,但创意和心思还是挺不错的。 于是便让元臻臻当她的副手,分担僧人们的早晚膳工作,这样一来她就轻松了许多。 元臻臻来这里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当厨娘,她发现自己在寺里忙碌的大半日,还是有机会能见到青澄的。僧人们用饭的堂屋就在厨房外头,到了饭点,大家轮流排队来取餐,有点像现代食堂窗口打饭的样子。 青澄自然也在其中,元臻臻本来躲在后面偷看,等快轮到青澄了,她便假装去给派饭的僧人送菜,顺便和对方说几句话。青澄看不见,她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道她的存在。 青澄一开始听到她的声音,神情紧张中暗含一丝激动。心意相通之人,不必明说也能很快领悟对方深意,此后他再听到那道欢悦清铃的嗓音,知道她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他便会面朝声音的方向,微微翘起嘴角,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向她示意。 青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到寺中之后,身边一下子清冷下来,那些在山村教书的日子、在无定观囚禁的日子,仿佛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他想要伸手抓住,却越飘越远。直到在饭堂中重新听见那熟悉的女声,他冰封的心头才像被激活一般,重新欢悦起来。 每日两次饭堂用膳,成为他一天中最为期待的时刻。 流动在两人间的小小默契,其他僧人没有注意,秋鹿却是留意到了。她心里五味陈杂,半是欢喜半是忧虑。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大约也不会有人再注意到小主人的容貌,她自然是希望他能还俗成家,延续沈家香火的,但就怕他自己过不了那道坎。 就要看这元女郎有没有本事把他从佛前带走了。 元臻臻沉浸在秘恋的甜蜜中,没有注意到秋鹿夫人故意分派给她许多零活,让她有更多的机会到饭堂里去。元臻臻姿容出色,常常惹得几个年轻僧人看傻眼,后来她就用面纱把脸遮住了,反正那人也看不见,她只消发出声音让他听见便好。 在这个世界,普通百姓家都是一日二餐的,只有富贵小康的人家才一日三餐。寺庙里讲究苦修,只有负责种地垦田的僧人才吃三餐,其余人都是二餐。元臻臻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日撞见圆崇偷偷跑来厨房找东西吃,小沙弥肚子都饿瘪了,扒着灶台直哭,元臻臻不忍心,就塞给他一个馍,让他吃了再回去。 于是便想到,小孩子尚且挨不住饿,消耗更多的大人岂不是更难受?她开始担心青澄会不会饿肚子,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秋鹿,秋鹿说这是观逸大师定下的规矩,她以前想去给僧人们送点心,还被大师责怪了一通。有心让自家公子过得更好,却苦于无门,她也只好作罢。 等下一次圆崇再以打开水之名,跑来找她的时候,元臻臻便暗搓搓和他商量:“以后你每天中午可以来姐姐这里吃一个馍,但是你要帮青澄师父也带一个,而且不能说出去,被人发现了也不能说,能做到吗?” 圆崇拼命点头:“能能能!” “你要是偷吃了怎么办?” 圆崇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偷吃我就是小猪崽!” 元臻臻扑哧一笑:“那若是被人发现了,你怎么说?” 他机灵地眨眨眼:“是圆崇自己饿得受不住了,去食堂拿的!” 元臻臻满意地和他拉勾勾:“不用说偷拿,就说是我给你的。” “嗯嗯!谢谢元姐姐!” 大功告成,元臻臻看着圆崇狼吞虎咽地吃掉自己那份,再把一个菜饼包好了揣在衣服最里面,这才提着水壶离开。 午休时间僧人们可以自由走动,圆崇窜来窜去的小身影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于是当青澄收到来自厨房的贴心小礼物的时候,也是愣住了。 “是元姐姐让我带给师叔的。”小沙弥趴在他耳边悄声道,然后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般,兴高采烈地溜出去了。 青澄握着尚且温热的菜饼,有些不知所措。明知违反戒律,心底却有丝丝缕缕的喜悦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甜得他灵魂都为之战栗。 这就是心悦于人的感觉吗? 秋鹿对元臻臻的小把戏了如指掌,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发现元臻臻不仅人美心善,而且聪明肯干,不怕吃苦,最重要的是她真心爱她家公子,对他掏心掏肺得好。这样的女郎,的确配得上公子,就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会喜欢的吧。 “盛州人都爱吃甜,但我和青澄是东北过来的,所以其实口味偏酸,青澄他最喜欢吃酸溜溜的东西。” 是吗?元臻臻回忆起在村里给他做饭的时候,他好像是对村民们送来的腌野菜情有独钟,每次吃饭都会让她舀一叠出来? 元臻臻明白了,投、其、所、好——考官这是在帮她呢! 遂对秋鹿的提点连声道谢,并试探道:“我听几位小师父闲话,说秋姨您是青澄的姨母?你们怎会流落至此呢?” 秋鹿摇头:“我不是他姨母,我是他母亲的陪嫁丫鬟。” 她对元臻臻和青澄的事乐见其成,便也把她当成半个家人。此刻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公子原来姓沈,十几年前,他爹娘被歹人陷害,早早就去世了,只有公子还留得一命,我怎忍心他再受人欺辱、让沈家断了香火,便寻了机会抱他逃了出来。” 她面露伤痛:“说来都是我的错,一路上为了避人耳目,尽从深山里走了。公子年幼,经不得饿,看着果子就抓进嘴里吃,我一个没看住,他就吃了那伤眼睛的劳什子……” 回忆起当年的苦难,秋鹿双目通红,满是恨意:“我也知道那冤案再无转圜余地了,可是一想到老爷夫人死不瞑目、公子眼盲出家,仇人却还在逍遥快活,我这一口气就咽不下……” 元臻臻见她呼吸陡然急促,连忙上前轻拍她背,劝慰道:“秋姨别再想那些了,气坏了身子,可不更叫亲者痛仇者快。现在青澄哥哥还好好地活着,将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报仇的。” 她没想到,青澄竟然有这样凄惨的身世。他来寺中时已经七岁,对家事也有记忆了,可从他平日的表现来看,却不像是沉溺于这些痛苦往事的,仿佛那些仇恨早已随风散去,他一心向佛,不染尘埃。 元臻臻圣母心爆发,决定对青澄更好一点。喜酸是吗?她开始回忆现代罗宋汤的配料,同时向秋鹿夫人讨教酸菜的做法。从此以后,每日进厨房最早、离开最晚的不再是秋鹿,而是想给男朋友做温暖牌外卖、刻苦研究厨艺的的元臻臻。 梵天寺的僧人们很快就喝上了素版的罗宋汤,酸中带甜,满口津香,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就连秋鹿夫人也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又过了几日,圆崇再去给小师叔送外卖,带的话就变成了“这是元姐姐亲手给师叔做的酸菜包子,别人都吃不到的!” 想了想,小沙弥决定再帮一把对自己超好的元姐姐:“其实罗宋汤也是姐姐为了师叔而研究出来的!” 她调整配方的时候,他可就站在旁边一边啃包子一边看着呢! 青澄闻言怔然,温热喷香的包子握在手心里,久久无语。 ※※※※※※※※※※※※※※※※※※※※ 嘿嘿嘿~没想到今天还有二更吧?快夸我!!xdd 寺庙里有女性这一点我犹豫了很久,忽然想起我家这边有座很著名的寺庙,卖的素面特别有名,厨房里有很多工作人员是女性。所以就这样写了~ 撩僧记07 秋鹿下定决心要把一身厨艺传授给元臻臻, 而元臻臻化爱情为动力,勤奋刻苦, 进步神速,很快就能亲手做一桌素斋了, 秋鹿只需要在旁稍加指点即可。 只是她的刀工还远远不如秋鹿, 元臻臻也不明白, 为什么那些黄瓜啊山药啊在秋鹿刀下就特别乖顺听话, 在她刀下就滑不溜秋跟要逃命似的。 这日午后, 两人正在厨房里忙活, 一个僧人忽然过来说:“有位夫人很喜欢今日的饭菜,想请掌勺的过去叙话。” 他有些为难地看看秋鹿,又看看元臻臻:“是府衙同知的夫人, 不好拒绝。二位……哪位同小僧走一趟吧?” 元臻臻擦擦手:“我去吧,秋姨您切完菜先歇会儿,这些面疙瘩等我回来再处理。” 秋鹿点点头:“除了秘方不可外传, 其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手腕一转, 手中菜刀飞起, 在空中翻转几圈后, 稳稳地插入刀架。 元臻臻:……我大概还需要再练十年叭。 元臻臻跟着那僧人绕到西侧院,这里有清池假山,蜡梅盛放,幽静非常, 是给来进香的贵客休息用的。他将人带至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前, 早有丫鬟在门前迎候:“厨娘来了?快请进吧, 我们夫人早就等着了。” 僧人把她送到这里,就避嫌告退了,令元臻臻诧异的是,那丫鬟也不进房,等她踏入厢房,丫鬟便将门合上,站在外面守着。 厢房里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一位贵夫人正倚在榻上修剪一枝含苞待放的蜡梅,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脸来,只这一眼,元臻臻就惊呆了——那女子长着一张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庞! 明明五官只有几不可察的微妙区别,可是凑到一起,整张脸就大相径庭了,这女子虽然也称得上是个美人,却远远比不上景臻明珠生辉般的完美面容。 那女子一见她就站了起来,面上又激动又像是不敢确认一般,只灼灼地盯着她看。 元臻臻脑海里立刻跳出许多画面,是了!她就是两个月前,这具身体刚刚去探望过的人,景臻的亲姐姐景袖! 记忆里,这对亲姐妹的关系极好,元臻臻迅速把感情酝酿到位,摘下面纱,泪光盈盈地望着对面的胞姐,娇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姐……姐姐……” 景袖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泪水滚滚而下:“臻臻!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姐妹俩抱头痛哭,元臻臻像终于找到巢穴的小兽,把头埋在女子怀里,呜咽抽泣:“终于见到姐姐了……那些官兵和流民好可怕,杀了好多人……” “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呢。”景袖爱怜地拍着她的背,心疼极了这个幼妹:“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都瘦了好多。” 元臻臻擦擦眼泪:“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景袖拉着她到榻上坐下:“你们走后第三日,你姐夫就接到消息,说爹爹下狱了,女眷全部充入掖庭。我们急着去追你,想……想先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结果半路上听说你们已经被官兵抓了,还遇到了流寇。” “你姐夫带人赶去现场,说那里尸横遍野,只找到了景菱和几个丫鬟的尸身,没有找到你的。我们以为你被官府带上京了,可后来找人打听,却说官府上报的是囚犯悉数被截杀,只有几个捕头逃回了上雍。” “我们便猜测,你大约是侥幸逃脱了。好在上雍那里也没有再追究,你姐夫暗中查访你的消息,最近才打听到,梵天寺新来了一位厨娘,形貌都有些像你。所以我特地赶来确认,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扑簌簌掉下来,砸得元臻臻也一阵难受:“姐姐小心眼睛,我这不是死里逃生了么,你该高兴才是。” 她也把逃亡的经过讲给了景袖听,得知是梵天寺的僧人救了妹妹,景袖感慨万千:“多亏菩萨保佑!也怪我平日上香不勤,否则家里也不会遇到这些祸事了。今后我可得拉你姐夫多来这里参拜,保佑我们全家别再再受苦受难了。” 说到姐夫,元臻臻便道:“这次父亲的事也连累姐姐了吧?姐夫家那边,可有苛待你?” 景袖脸蛋微红:“你姐夫待我是没得说的,我又随他外任,没有长辈需要伺候。京里头的婆婆去年过世了,公爹年纪大了,如今都是大伯掌事,你姐夫不是嫡长子,又在外做官,只要他自己态度强硬,撑住这个小家,就没人能说得了我什么。” 元臻臻笑着点头:“还是姐姐嫁得好。” 景袖望着元臻臻那张掉落尘埃也不见逊色的面庞,忧愁道:“臻臻,你既然逃脱,为何不回来找我们?你这姿容,到底显眼了些,这梵天寺声名在外,万一有京里贵人到访,只怕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元臻臻不好意思说自己恋上了一个僧人,便找了个借口:“我日日用面纱遮着,寻常人也看不到。梵天寺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又暂无去处,所以便想用帮厨来报答。” 景袖叹息着握住她的手:“可怜的孩子,你本是千金小姐,若不是爹爹犯下大错,何以委屈你在油污里讨生活……” 她说:“我和你姐夫商量着,若真是你,就把你秘密接走,你姐夫曾经救过一个商户,那人在长青山里买了一座小庄子,一直空闲着,答应借给我们住。我想,你去那儿避祸几年,是再好不过了。” 元臻臻说:“不必麻烦姐夫了,我现在在这里也挺好的,生活充实,还练了一身厨艺呢。姐姐过来看我也方便,不过是进香、与厨娘讨论厨艺罢了,不会引人注意的。” 景袖见她坚持,也不再劝说,大不了她每月过来两次,多看顾着她便是了。姐妹俩又凑在一起说了会儿体己话,见时候不早了,元臻臻才和她含泪惜别。 回到厨房里,秋鹿正在剁饺子馅,两把菜刀舞得光影翻飞、虎虎生风:“怎么去了这么久?” 见她愀然不乐,秋鹿心里一顿,站起来:“可是那夫人为难你了?” 元臻臻摇摇头:“那夫人与我相谈甚欢,这才多陪了些时候。先时还谈厨艺,后来听她说起家事,她也是个可怜人,家中遇上难事,才来进香祈福的。她觉得我做的菜好,说日后还要来找我闲聊。” 秋鹿松了一口气:“达官贵人家里的肮脏事太多,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个就算了,以后再叫人,还是我去罢。” “嗯。”元臻臻又找了些别的事儿,才把话题岔开去。 半个月后,到了释迦牟尼佛成道日,梵天寺又是人山人海,香车宝马,景袖趁着人多过来进香,照例派人把元臻臻请过去闲话。 元臻臻明白是姐姐来了,但秋鹿不知内情,只道忙得四脚朝天了,还有客人不知体谅,把厨房主力叫走,心里便积了些怨气。 景袖这次来,把夫君赵同知也拉来了。赵同知的大哥在京城,消息传递很快,他把京里的情况同元臻臻说了一番,如今的大秦皇帝白鸿病入膏肓,已经无力处理政事。景家的女眷充了一部分进宫,剩下的诸如元臻臻她们,死了就死了,皇帝自顾不暇,既不会追究到底,也不会派兵去剿匪。 所以元臻臻可以安心,只要她不作死跑到熟人面前去,就不会再有生命威胁。 因为实在太忙,元臻臻说不了几句话便回去了,景袖夫妻也没有再留。正好秋鹿出来找人,看到三人从侧院里出来,她刚要喊元臻臻,目光落在戴着帷帽的景袖身上,脚步微微一顿。 这位夫人的身形,和元臻臻几乎一模一样。 秋鹿心思微转,悄悄跟在后面,直到那对夫妻登车而去、元臻臻也返回了,她才来到山门前迎客的小和尚身旁,假作不经意问:“刚才那车客人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小师父可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小和尚望了一眼:“是知府的赵同知和他的夫人呢。” 秋鹿说:“原来是他,我听说赵同知不是盛州人氏,可知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小和尚挠挠头:“这俺哪里知道呀。” 旁边一个挑担卖橘子的老妪忽然笑道:“这个老妇人我知道!赵同知和他夫人都是京城来的,赵夫人还是上雍大官景家的姑娘呢!” 秋鹿一愣:“你刚才说什么?景家?同知夫人姓景?!” 老妪说:“没错,风景的景,我老姐姐的三儿子的外甥女就嫁到了上雍,说景家在朝中是做大官的,景家的女儿尤其貌美,你没看到刚才赵夫人戴着帷帽么?估计是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才这般遮掩呢……” 她后来再说什么,秋鹿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带血的大字:景……景…… 景这个姓氏很少见,在朝为官的景家也只有那么一家。关于景氏女的美貌,上雍早就流传着“南言北景”一词,就是用来形容住在城南的言氏女和住在城北的景氏女。景家夫人早年曾带一双女儿来沈府做客,秋鹿见过那两位美人,尤其那位小美人,才三岁多,已经能看出将来容貌之盛—— 等等!秋鹿忽然心神一震,眼前蓦然出现一张倾国倾城的少女面容! 元臻臻?! 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第一次见她就觉得眼熟了!这女郎和那个害死了沈氏满门的大奸臣景裕长得太像了啊! 而她又和方才离去的赵夫人身姿仪态十分接近,赵夫人姓景,所以…… 所以这个元臻臻,其实就是景家二小姐?! 秋鹿被这一连串的巧合冲击得浑身冰凉,转而又觉得不可思议:景氏女郎那样的贵人,怎么会变成难民出现在盛州呢?还被流寇追杀、最后落难到梵天寺来? 若真是意外落难,那同知夫妻就该把元臻臻接回去,可是看赵夫人的样子,又像是要放任她在这里长住的,这是何故? 秋鹿咬了咬牙,先把这事埋在了心底,转身回厨房去。 元臻臻在包馄饨,秋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元臻臻倒是没看出什么,还和以前一样笑吟吟道:“秋姨回来啦?我刚才没见着您,就把香菇馅儿拌好了先包起来。” 秋鹿点点头,想了想,说:“明日我休沐,要去城里买点东西,顺便看望一位老友。指不定何时才能回来,你自己先用饭,不必等我。” 她们俩是轮流休息的,毕竟厨房里离不开人。元臻臻不疑有他,还说:“那真是可惜了,我打算明日做几个个炸桂花糕给你尝尝呢。” 秋鹿勉强勾了勾唇:“心意我领了,你炸了给圆崇他们几个小的吃吧。” 翌日天一亮,她便叫了辆牛车赶去盛州城,此去当然不是为了采买东西,也没什么老友可以相看,她只是去打听一下,上雍的景家有没有出什么事。 打听的结果让她大吃一惊:时任户部右侍郎的景家家主景裕,竟然因为贪墨修堤款而被问斩了! 景家高楼一夜倾塌,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外嫁的长女不追究罪责,幼女在押解上京的途中,被流寇杀害了。 秋鹿躲在街角的牌坊后面,捂着嘴,浑身战栗,又哭又笑。人在做天在看,景裕……景裕……终究恶有恶报,死有余辜!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也能聊以慰藉了吧?只可惜没能为老爷的冤屈平反,这仇只算报了一半,也不知她秋鹿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公子回到上雍,重整沈家门庭。 想到公子,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元臻臻,不,应该说景臻,大概是遇到流寇后侥幸逃脱了,之后被青澄他们所救,才会走到今天的境地。而官府抓不到人,生怕回去被责罚,便上报了死亡。 她果然是景裕的女儿!她就知道,她长得那么像那个恶人,还和同知夫人景氏来往密切,怎么可能干净! 佞臣之女,怎么不和她爹一块儿去死呢?怎么不被流寇先奸后杀了呢?她家公子活在眼盲的痛苦中,她景臻凭什么能逍遥快活?! 还想和公子在一起?!她做梦! 气恨的毒液在心底里蜿蜒弥漫,秋鹿满心愤懑,只想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公子,同时把那个女人赶出去! 然而回去的路上,她又冷静下来,想到些别的:如果现在就和景臻摊牌,无非是逼她离开,那么她只能去投靠赵同知夫妻。而赵同知为了永远掩埋景臻逃亡的秘密,极有可能将自己这个唯一的知情人灭口,那样她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她报官,只怕官府并不会理会,之前已经上报朝廷说景臻被杀了,如今再冒出一个景臻,岂不是自己打脸么,何况还有赵同知在里面周旋,只怕这条路也走不通。 而她是绝不会让景臻这么快活地苟活着的,公子遭过哪些罪,她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秋鹿动不了同知夫人,难道还动不了景臻这样一个弱女子么! 打定了主意,回到梵天寺后,秋鹿第一件事就是去寺里找青澄。 天色已近黄昏,就快要做晚课了。秋鹿见青澄从厢房里出来,脸上微微含笑,便知他今日定是又得了那女人什么好吃的。 见左右无人,她上前低声道:“公子。” 青澄脚步一顿,秋鹿平时见他都是叫法号的,“公子”这个称呼,太郑重也太回忆了,是什么事,让她重新捡起了这个称谓? 他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侧了侧脸:“秋姨?” 秋鹿臂弯里挎着一个装点心的竹篮,她假装和青澄闲聊,把他领到一处角落里,稳了稳心神才开口:“公子,景裕死了。” 青澄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秋鹿:“……死了?怎么死的?” 秋鹿冷笑:“贪赃枉法,被狗皇帝斩了。” 青澄攥紧双拳,眼眶微红,心绪起伏得厉害。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无法为爹娘报仇了,只能苟活在这片禅院里,为他们诵经祈福。没想到苍天有眼,终究还是垂怜他沈家的。 他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念了一遍佛号:“烦请秋姨给我爹娘烧些纸钱,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这是自然。”秋鹿点点头:“但是公子,奴婢今日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青澄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能感觉面前的女人正紧紧盯着自己,她想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秋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那位元臻臻姑娘,其实景裕的小女儿,景臻。” 话音落下,青澄整个人如遭雷击!震惊和错愕充斥着他的表情,如墨的瞳孔难以置信地紧缩至极:“你……你说什么?” 秋鹿思维极其清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分析给他听,眼看着她家公子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层褪去,最后变成一片煞白。 心仪之人突然变成了仇人之女,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来,青澄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忽然就不能呼吸了,心口闷地一窒,双腿发软,摇摇晃了下,就朝旁边重重栽倒下去—— “公子!”秋鹿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他全身颤抖得厉害。明明是无光无神的眼眸,此刻却流淌出深深的惊愕和痛苦,仿佛被人一下子投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寒意从脚底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冻住了全身的血肉骨髓。青澄勉力站稳,喘息着,恨不得马上冲到寺外,拉住元臻臻问一问,秋姨说的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景裕的女儿?是不是因为景家覆灭,才逃亡的? ……可是,问了又能如何呢?她又不知道他是谁,她又没有参与她父亲的阴谋,她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富贵生活,被娇养得那么纯真善良,她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又如何能亲手毁去他们之间的情意,把这个无辜少女拖入悲剧的泥沼? 眼见青年心神浑噩,连路也走不动的样子,秋鹿心急如焚,扶着他去厢房里休息。青澄深吸了几口气,示意秋鹿先回去,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秋鹿没想到这件事对青澄的打击如此之大。她以为他对元臻臻只不过是有所好感罢了,却不知他已用情至深。果然,她想走正常途径来叫公子断情,是不可能的。 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里,秋鹿默默站在山道上,夕阳的斜晖洒下树林,将她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极寒的阴翳。 一切……为了公子。 撩僧记08 小院里,元臻臻正抱着搓衣板累死累活地洗衣服。耳边嘎吱一响, 见秋鹿推开篱笆进来, 她笑着站起来:“秋姨回来啦?” “嗯。”秋鹿面色平静:“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没事, 今日香客也不多。”元臻臻擦了擦脸上的汗:“秋姨,我给你留了一碟桂花糕在灶上,你快尝尝吧!” 少女一派天真烂漫, 竭尽全力地讨好她。秋鹿眼神暗了暗:“多谢,你有心了。” 元臻臻没有察觉秋鹿情绪的异样,她还在思考明天做什么新点心给青澄吃。他爱吃酸的, 或许她可以考虑去城里赶集, 瞧瞧有没有卖莓果,试试做个蓝莓糯米糕。 这个爱人的心非常很好抓啊,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吃, 还让圆崇转告她, 她做的食物味道好极了。 元臻臻觉得穿越一回, 点亮了厨艺技能,还是挺不错的。 夜深露重,洗完的衣服只能先晾在杂物间里。等彻底忙完,元臻臻累得腰酸背痛,坐在板凳上直喘气。 她无比想念家里的洗衣机, 等到了寒冬腊月再这么洗衣服, 手指变粗糙不说, 还会得风湿关节炎, 可不得疼死她。 秋鹿推门进来,笑道:“就知道你在这儿。我看你最近有些咳嗽,刚去熬了一碗化橘红,快趁热喝了吧。” “谢谢秋姨,你对我真好。”元臻臻笑眯眯地接过瓷盅,黄褐色的橘皮在暗红的温汤中起伏,气味虽然清苦难忍,却是利气止咳的良药。 元臻臻舀起一勺吹了吹,刚要送进嘴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疾呼:“住手!快停下!!!” 她一愣,转头就见观逸大师带着青澄快步朝这里走来。未及反应,秋鹿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强硬地想把那勺汤药塞进她嘴里! 元臻臻一惊,立即意识到不对!她好歹练过剑,手上有些巧劲,而秋鹿则是用刀好手,力大无比,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好在观逸大师迅速赶到,劈手夺过元臻臻手里的瓷蛊,往门外一抛! 哗啦一声碎响,泼了一地的化橘红瞬间泛起恐怖的白沫! 这……这不是电视剧里常演的桥段吗? 元臻臻呆了呆,难以置信地望向秋鹿:“秋姨……为何要害我?” 秋鹿下毒失败,索性撕破伪装,目光阴鸷:“我该叫你一声元女郎,还是景女郎呢?” 元臻臻心里一沉,她竟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下意识地看向观逸和青澄,两人俱是表情凝重,尤其是青澄,简直面白如纸,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 电光石火之间,元臻臻突然意识到不对:景臻怎么了?难道景臻和他们有什么仇怨? 见她神色微变,秋鹿心中再无疑虑,冷笑道:“景臻,你爹被斩,家人悉数为奴为婢,你却还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甚至意图染指我家公子。你怎么睡得着呢?你就不怕我沈家三十七口亡魂来找你吗?!” 元臻臻莫名其妙,什么沈家亡魂?关我什么事?景臻的记忆里,没有害过人的记录啊! 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元臻臻眼皮狂跳,勉强压住心绪,说:“秋姨说的话,我听不懂,麻烦您解释清楚,什么叫沈家三十七口亡魂?您就是想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秋鹿死死盯着元臻臻:“好,那我告诉你!十二年前,你父亲景裕和我家沈大人,同为工部郎中,当时的工部左侍郎回籍养疴,新的左侍郎要从两位郎中当中选出。景裕为了得到这个职位,不惜陷害我家大人,模仿他的笔迹写了一篇讽刺皇帝新政的诗文,偷偷放在他书房中,再引人前去,正好捡到那篇诗文。” “御史将我家大人弹劾至御前。皇帝下旨将沈家抄家并徒流西北,结果途中遇到雪崩,只有我抱着公子逃了出来,其他三十七口人全部埋在雪下,尸骨全无……” 她嘴唇因为极大的痛恨而发抖:“而你父亲,带着你们全家,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你现在知道了,你的富贵荣华是从哪里来的吧?是踩在三十七口血淋淋的尸体上得来的!我只恨景裕死得太容易,狗皇帝就是偏爱景家,对景家太宽容——” “秋姨慎言!”青澄忽然开口。他侧着脸看不清表情,握着竹竿的指节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元臻臻沉默,原来如此……我说这个世界的考官怎么对我这么好,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啊! 这考官果然如初见时那样,一点都不好惹。 元臻臻很同情沈家的遭遇,而且按照记忆来看,这也不是景裕唯一冤枉陷害过的家族。所以他的灭亡,的确是罪有应得,无可非议。 但她又不是景臻,对景家也没有孺慕之情,要她自责难过当然是不可能的。再说了,老爹犯罪,就要女儿跟着连坐啊?又不是在封建社会—— 卧槽!好像真的是在封建社会! 元臻臻郁闷地揉了揉额头,古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下难办了。 *** 观逸大师一直静默在旁,见秋鹿如此激动,不由长叹:“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昨日种种亦如昨日死。罪魁祸首已经伏法,你再迁怒景女郎,也是无用的。” “我知道无用。我就是想让景裕的女儿也尝尝眼瞎的滋味!让她知道公子的日子有多难过!” 秋鹿双目猩红地盯着元臻臻,厉声道:“你还妄想和公子在一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我秋鹿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一日不会让你踏进沈家的门!——除非,公子嫌弃奴婢,不愿再让奴婢侍奉了。” 青澄皱了皱眉:“秋姨,你先出去,我自己和景女郎谈。” “解铃还须系铃人。”观逸大师念了声佛号,第一个转身出去了。秋鹿恨恨地瞪了元臻臻一眼,摔门而去。 屋内恢复了平静,元臻臻思忖再三,景沈两家的恩怨,就让景裕自己去地底下解释好了,她不会为这件事发言,她只会为给青澄带来困扰而道歉: 她默默走到青澄面前:“对不起,我不知道父亲他——” “不是你的错。”青澄摇摇头,眉间带着一丝忧色:“你刚才,没吃那东西吧?” 元臻臻一愣,鼻子忽然泛酸:“没有吃。” 都这个时候了,他最为关心的,还是她有没有中毒,而不是别的什么恩怨情仇。 她说:“你怎么知道秋姨要下毒?”观逸大师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那他只能是青澄领过来的。 青澄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忽然发现,其实元臻臻说话也是带口音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察觉到呢?如今想来,是因为他们拥有一样的口音罢……他竟从来没有注意,她也是来自上雍的。 “秋姨刚才来找我,说她发现了你的身份。我和她相处近二十年,怎么会猜不到她想做什么。”青澄苦笑一声,随即面露庆幸:“还好赶上了,还好……你没喝。” 如果说,在秋鹿说出真相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沉浸在矛盾和挣扎中,那么当听到师父惊斥“住手”的一刹那,他唯一的本能就是心脏骤缩,差点脱口喊出她的名字! 那一刻的紧张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其实自己对这个姑娘是没有恨的,他恨的从来都只是景裕,和他的女儿毫无关系。而对于景臻,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在意。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来得及赶过来,景臻吃了那碗毒汤后瞎了,他该怎么办。一想到他赶来后触摸到的,是她痛苦绝望的血泪,青澄就忍不住浑身颤栗,心如刀绞。 望着他满脸后怕的表情,元臻臻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苍白而寒冷,仿佛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轻轻抱住他的腰,下巴抵在肩头,嗅着他身上竹叶般清新的气息:“青澄……我是不是,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青年浑身一震,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冲破了旖旎的表象,直直刺在他心口上。 踟躇很久之后,他手搭上她肩头,缓缓地、艰难地,推开了她。 亲手推开她,就像撕开血肉那样痛,无边的孤寂弥漫在空落落的胸膛,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被连坐的官家小姐,他是落难的寺庙僧人,或许他们根本就不该相遇。 更不该……有痴心妄想。 秋姨是绝不会允许臻臻再待在寺里的,今日一击不成,后面还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她是个会玉石俱焚的人,可他却不想看到臻臻因为父亲的罪孽而枉死。 她应是这天地间自由盛开的花,她眼睛里应该有永恒的晴,父辈的恩怨是她人生中不幸的深壑,可她还是可以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青澄叹息一声,他终究是心软和不忍的:“你先离开这里,去你姐姐那里躲一躲罢。梵天寺人多眼杂,对你终究不利。” 他的声音艰涩而低沉,纵使元臻臻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委屈难过。 为什么这种狗血剧情要发生在她身上?开开心心顺顺利利地谈个恋爱不好吗?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坎坷?明明已经努力了这么久,终究还是功亏一篑,要从头再来。而且这坑女儿的爹的阴影,是一辈子无法磨灭的。 “我是不可能去连累我姐姐的。”元臻臻咬了咬唇:“青澄,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秋姨,你还会让我离开吗?” 青澄摇头:“秋姨救了我的命,抚养我长大,我不可能赶她走的。” 说完忽然僵住,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有没有秋鹿的问题,而是他心里,到底愿不愿意留她的问题。 元臻臻看懂了他的表情,叹了口气:“我走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青澄本能地想说不会,可家族灭门的伤恸、沉冤莫白的遗恨、对父母亲人的愧疚……又紧紧掐着他喉咙,让他翕动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元臻臻不忍再看,抚过鬓发笑了笑:“不为难你了,我现在就走。” 她吸了吸鼻子:“青澄,我给你时间。” 说完,元臻臻慢慢后退一步,从他身边绕过去。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身旁的青年一言不发,呼吸却沉重而急促,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抓着无边苦海中唯一的浮木。 强烈的难过与不舍沿着肌肤相贴之处传递过来,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元臻臻眼眶一热,潸然泪下。 还是要分别啊……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要分别一次,长长久久的一次,久到像会失去彼此一样,渺远得令人绝望。 她深深凝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那个要治好他眼睛的愿望,也不知能不能实现了。 她低下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保重,阿焕。” 久违的爱称终于说出口,元臻臻擦擦脸上的泪,飞快地推门跑出去。 她没有看到青澄脸上的震惊,不是因为她叫出了他的名字,而是因为这个称呼,曾在梦里,无数次出现。 青澄猛地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像石雕般一动不动。 爱不能,求不得,留不住。良久,他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心口的温度随着月光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 回到梵天寺,青澄就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他高烧不退,全身抽筋,整个人烫得像烧熟的虾子。青松和秋鹿一直守着他。青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是和元女郎吵架了,元女郎离家出走了,青澄才变成这副样子。 他摇头叹气,又给师弟额头换了一块湿巾。红粉骷髅,果然害人不浅。 青澄一直在梦境中徘徊,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一呈现在眼前,有时候他在种田,有时候他在练剑,有时候他又在皇宫里批奏折……无论什么场景,他耳边都回荡着一道甜美的嗓音:“阿焕……阿焕……” 他看不到声音的主人,却明确地知道,它属于元臻臻。那个娇俏可爱的少女,只闻声音不见其人,他在梦中迷雾四处奔走,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跪坐在旷野中央,仰面对着苍穹绝望地喊出她的名字:“臻臻——!!” 元臻臻的声音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孤独逼仄,充满了恐慌。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发作,直到观逸大师过来念了一夜的经文,才渐渐平静下来。 青澄醒来的时候,只觉一道清淡而宁静的气息萦绕在鼻间。他似有所感,伸手摸了摸枕边,果然摸到一串菩提佛珠,圆润饱满,暗香浮动,正是师父一直戴在手腕上的。 正在打坐的观逸听到动静过来:“醒了?感觉可好一些?” 青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脑海已经不那么混沌,身体也轻松了不少。 观逸大师在他床边坐下:“你昏睡了两日,秋夫人非常担心你。” 他也声音嘶哑,一听就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青澄心里一阵歉疚,伸出手抓住了观逸的袖子。 观逸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青澄,这世间有许多事,不是逃避能够解决的。在你心中,还有对景氏子孙的仇恨么?” 青澄茫然地愣怔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但是终有遗憾,是么?” 青澄垂下了眼睫。 观逸叹息道:“在寺庙中修行,与在市井中修行,其实并无不同。心若无骛,自然灵台清明;心有挂碍,或除之,或顺之,皆是选择,并无优劣之分。” “青澄,逃避不是办法。你本就自红尘中逃离而来,最终也应回到红尘中去,才能了却烦恼。” 他从袖中取出一折信纸:“上雍好友来信,说九龙寺住持瞭凡大师圆寂了,陛下请我出任国师,在九龙寺中为大秦祈福。圣旨大约过两日就会到,你好好养病,到时为师带你一起进京。” 青澄惊坐而起,他、他居然要跟师父去上雍吗?!万一被人发现他这个沈家独子没死怎么办! 观逸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放心,入京后自然有人接待,你的心事,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这也是冥冥之中佛祖的安排。” 青澄半信半疑。当年父亲下狱,时常往来的好友个个躲避不及,根本没有人愿意为他说话。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事情反而有了转机?听师父的意思,似是有翻案的希望了? 一时心头激荡,难以置信,脑核又隐隐作痛起来。 晚上,圆崇来看他。小小的人儿,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进来,走得十分吃力:“师叔,你睡了好久,一定饿坏了吧?秋姨说这些都是好克化的,你吃一点吧?” 青澄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谢谢。” 圆崇把菜碟一只只端出来,空气里飘散着米粥和腌菜的清香,在青澄脑海中牵扯出某些记忆,好似有人在耳边甜甜道:“我等大师下课回来一起吃。” 握箸的手指紧了紧,刚要开口,就听到圆崇带着哭腔道:“师叔,你知道元姐姐走了吗?我今天去厨房找她,秋姨说她不会回来了,呜……元姐姐那么好,她为什么要走啊……” 青澄沉默无言,回荡在耳边的嗓音又变成了一道软糯的哀求: “……小女子身无长物,你把我赶出去,我也只能饿死荒野,或是被歹人抓去,落得个凄凉下场。” 青澄心口蓦地刺痛,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圆崇,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圆崇擦着眼泪:“我问了青松师伯,他说元姐姐大概回无定观了。” 青澄一怔,是了,卓风野那么喜欢她,一定会收留她的。 只是……一想到她现在待在另一个男子身边,和他说笑,陪他吃饭,青澄就觉得心脏像被人攥紧一般,透不过气来。有一种奇怪的旺火炙烤着他的神智,烧得他口干舌燥,灵魂几乎失控。 一贯温润平和的青年面色忽然变得阴暗狰狞,圆崇吓得连哭都忘了。他呆呆地望着青澄,忽然发现,师叔以前虽然也看不见,但瞳仁里还是有光的,可这一场大病之后,怎么眼睛里黑沉沉的,一丝光也没有了呢? 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青澄的袖子:“师叔,你想元姐姐不?” 小沙弥心想:元姐姐对师叔那么好,还偷偷送菜饼给他吃,他一定也很想念她吧? 青澄回过神来,脸色恢复了平静。他缓缓放下竹箸,摸了摸圆崇的小脑袋,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斯人已去,多想无用。” 不能想。既然已经决定放手,那就只能死死压抑住,逼着自己,再也不去想她。 ※※※※※※※※※※※※※※※※※※※※ 我发现我现在无论写得如何悲,你们都吃准了我日6又短小,根本虐不了几章,所以就当沙雕剧看,哼╭(╯^╰)╮ 表白“琴师”大美人~~雪中送炭,感激涕零~(づ ̄3 ̄)づ╭ 撩僧记09 青松背着一箩筐胡萝卜回寺,经过吹雪村的时候, 见左右无人注意, 他快步拐向了村口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院中,一个黄衣少女正哼着歌儿晒着腊肉,青松推门而入:“女郎真是心宽, 到了这境地还有心情唱歌。” “这境地怎么啦?失恋还不让人活啦!”元臻臻瞟了他一眼, 皱皱鼻子:“怎么又吃胡萝卜?人都快吃成橘黄色了。” 青松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冬天村里头没啥菜, 就这个和木耳能吃。要不就是腌酸菜了, 可你不是不爱吃么。” 元臻臻撇撇嘴, 没有辣椒的冬天真难熬啊,连个火锅都吃不到。 青松低声道:“元女郎,小僧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件事:师父接到上雍来旨,请他去九龙寺当国师, 师父决定带青澄一起去。” 什么?! 元臻臻瞪大眼睛, 以为自己听错了,观逸大师不是知道沈焕的事情么?怎么还把他往虎穴里带? “怎……怎么会选择大师去当国师?”大师的名声是怎么传到上雍去的?难道是大秦皇帝发现了青澄的身份?! “小僧也不知道, 圣旨是今早到的,师父明日就会出发。所以小僧特地来通知女郎, 你要跟着进京吗?” 见元臻臻沉思不语, 青松纠结了一会儿, 终是忍不住道:“小僧不知道你和师弟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我看师弟这几天郁郁寡欢, 你也神思不属的, 你说你们俩这样互相折磨有意思嘛?和和美美的多好, 还能说服师父让师弟还俗。” 有意思啊!当然有意思了,小别胜新婚嘛!你这种大老粗怎么会懂呢。 青松自然不知内情,那日他路过吹雪村,看到元臻臻正在打听租房的事,便好奇地上前一问。 这才知道她和青澄闹矛盾了,因为暂时无法调和,彼此需要冷静,所以元臻臻离开了梵天寺,独自下山居住。她还要求青松发誓,决不告诉任何人她住在这里。 青松一边发誓一边想,男女之情可真是麻烦啊!他还是这辈子都守在寺里好了。 “去!当然要去!”元臻臻神情坚定地站起来:“就算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得去啊!” 只是跟着他们到底不便,她决定自己先前往上雍,在城门口等大师他们。 未免景袖担心,元臻臻没有告诉姐姐自己要进京,只交待了守山门的弟子,若是同知夫妻来,就说她跟随观逸大师云游去了。 元臻臻把自己拾掇了一番,打扮成少年不说,还照着上一个世界的法子,用胭脂在脸上画了几块不算吓人但足以遮掩容貌的胎记,最后背个包袱,纶巾一戴,就出门了。 若是从前,经过各个地界还需要官府文书证明身份,出趟远门手续还挺复杂。但这些年,皇帝白鸿只知寻仙问道、长生不老,越发怠慢政务。上行下效,眼开眼闭,现在在大秦地界上行走就容易多了。 从盛州到上雍一般都走水路,景袖之前塞给元臻臻不少银两,她行事又低调,所以一路上过得还算安逸。 半个月后抵达上雍,这里到底曾是景臻生活过的地方,指不定就会遇到熟人把她认出来,未免节外生枝,元臻臻就不进城了,直接去了城外的九龙寺。 九龙寺是大秦皇家寺庙,供奉着历代帝后的牌位,各种宗庙祭祀活动也在这里举行。在皇帝专注于炼丹和长生之后,这里就变得尤为重要,三天两头要举办一场神神鬼鬼的活动,可白鸿的身体却还是每况愈下。 “嘿,我听说,之前的住持瞭凡大师,是炼丹的时候炉子炸了,给炸死的!” “不是吧,我对门邻居的三婶的四丫头的小叔子就在庙里,他说瞭凡是因为炼丹不利,被上头给[哗——]了,放血祭炉子的!” “唉,不管如何,真是谁摊上谁倒霉。” “嘘!小声点,你也想被[哗——]了啊!” 说话的茶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对面的人吓得一缩脖子,声音小了许多。元臻臻如今在这家大茶馆当糕点师傅,因为包吃包住,离九龙寺又近,她对这份临时工作很满意。 茶馆是个八卦汇集地,诸如此类的对话她每天都能听到不少,也不知真真假假,但归结起来,有一些话题总没错:九龙寺上一代住持瞭凡大师死于非命,原因是辛密,众说纷纭。 皇帝不打算再设立一个新住持,而是在大臣黄驰的建议下,把著名的盛州梵天寺住持观逸大师请了过来,封他做国师。 至于为什么会选梵天寺,原因竟也出在那素斋上。不过因为盛州、上雍两地实在相距甚远,那名声就变了味,从梵天寺有“好吃的素斋”变成了有“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宫里那位大爷一听就心动了,立刻下旨把观逸招了过来。 观逸大师三日后才抵京,他让青澄和秋鹿先去九龙寺,自己跟着迎候的宦官进宫去拜见皇帝,接受国师的册封。在宫里浩浩荡荡做了一场法事之后,才来到九龙寺。 因是皇家寺庙,一些年老的达官贵人常年住在这里休养,所以寺中男女侍者络绎不绝,要插进一个秋鹿实在是容易得很。 元臻臻打听到观逸大师进寺了,便明白青澄和秋鹿一定也在寺里,她当然不敢进寺去,万一被秋鹿或者哪个贵人撞上就惨了。 绕着寺庙走了一圈,元臻臻终于发现一个绝妙之地:在寺庙后山有一丛俊逸挺拔的翠竹林,她站在山石上,能透过院墙上的雕花镂空看到庙里的情景。 青澄喜欢在林间打坐诵经,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于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元臻臻爬上山石,踮着脚往寺庙里看,果然看到了一道长身鹤立的熟悉身影。青澄静静盘坐在蒲团上,山风飒飒,将深碧的竹叶撒在他纤尘不染的雪白僧袍上,唯美如画。 从元臻臻的方向,可以看到他四分之一的脸,青年颧骨微凸,下颌收紧,明显瘦削了许多。最让元臻臻难过的是,他整个人深沉而内敛,即便阳光泻落,也驱不散他浑身上下浓浓的阴霾。 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阴郁呢?是她吗? 元臻臻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眶一点一点发红泛酸。一声哽咽从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她连忙捂住嘴,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也不知那人是否已经释怀,现在还是不方便和他相认的吧…… 正痴痴望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位蓝袍青年朝这里走来,金相玉质,玉树临风,一看就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 侍卫们自动散成一圈守在周围,大约是元臻臻这一面有墙又靠山,竟没有人警戒,倒是给了她一个偷听壁角的机会。 贵公子径直踱步到青澄面前,不说话,只细细盯着他看了许久,表情从疑惑到喜悦,又带着叹息和遗憾,直到青澄都被那目光压迫得受不了,才沉声道:“敢问施主是?” 青年灿然一笑,眉目俊美如神:“阿焕还记得孤吗?” 青澄悚然站起,惊疑了许久才道:“……三公子?” 青年的笑容划开更大的弧度:“果然不愧是孤的阿焕。可惜你看不见,不然你就该知道,孤现在可比你长得高了哦!” 青澄比他大一岁,小时候长得比他高,他不服气,总喊着将来要超过他。如今得偿所愿,却也知道,对方这些年过得有多清苦。 青澄似也想起当年的玩笑话,无奈地摇摇头:“公子怎知我在此处?” 青年说:“你大概不知道吧,黄太傅和你父亲沈大人是同年好友,而太傅和观逸大师又早有交情,不然大师当年怎会碰巧出现搭救你们。这回也是他向父皇举荐,才让大师进京来的。带你一起来,自然是为了你的家事。” 青澄听得怔在原地,原来自己死里逃生,还有这样的内情…… 他苦笑一声:“就算沈家得以平反,也已经没人了。” “怎么没人了,你不是人么?”青年浓眉一挑,正色道:“当年孤年纪小,无法给沈家做主,如今孤已经监国,景裕也死了,阿焕你且耐心等着,孤和太傅一定会竭力为沈家翻案的。” 青年一双清澈黑眸中满是自信和笃定,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天潢贵胄气息愈发浓厚,仿佛天下很快就会被他尽在掌控。 青澄捻了捻手里的佛珠,沉默良久,才躬身肃拜:“沈焕多谢殿下,叫殿下和黄大人费心了。” 青年笑:“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元臻臻听到这里终于能够确定,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就是当朝太子白钧。 白钧是皇后所出,在皇子中序齿排行第三,所以青澄才会称他为“三公子”。 他虽从小被立为太子,储位却不是无懈可击的,什么皇后不受宠啊、几个兄弟夺嫡啊、朝臣的站队啊……也是乱七八糟焦头烂额。 元臻臻在茶馆里听到不少关于他的八卦,情节和小说里写的差不多。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太子已然监国,国本愈加稳固,登基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不过,沈焕和太子竟是认识的,这倒有点出人意料。沈大人的案子发生在十二年前,那时沈焕才七八岁,和太子大约是幼时玩伴。分开这么久还能记得为玩伴抱不平,不管太子是看在当年情谊的份上、还是为了收买人心,沈家这次都极有可能会沉冤昭雪了。 只是那时候,她这位景女郎的身份就更尴尬了。 白钧环顾四周,笑道:“这地方倒是清雅。孤记得和你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颂春殿后面的竹林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阿焕的这一爱好还是没变。” “竹君子品性高洁,正直谦逊,这也是我沈氏先祖传承之风。” “翩翩君子,凌云有意,柔中有刚。”白钧拍拍青澄的肩膀,眼神满含希冀:“阿焕,孤很期待看到你展翅重飞的样子。” 青澄神色微黯:“我双目已盲,恐怕不能为殿下分忧了。” 白钧说:“先别急着放弃,下次孤带太医来给你诊治一下,说不定会有转机。你先安心待在此处陪伴观逸大师。” 两人聊了没多久,便有宦人来请太子。白钧皱了皱眉,对青澄歉声道:“阿焕,孤有事得先回宫了,日后再来看你。” 青澄念了一声佛号:“多谢殿下挂念。” 侍卫们跟着太子浩浩荡荡离开,喧嚣散去,竹林里又恢复了寂静。 青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元臻臻望着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已经到了大秦最发达的上雍城,那是不是可以打听一下千年烈阳参的下落呢? 她立刻戴上草帽直奔上雍城,这时候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了,毕竟给青澄治眼睛更要紧。 上雍不愧是大秦都城,高楼商铺,车水马龙,繁华程度远非盛州可比。元臻臻找到城里最著名的几家医馆,挨个问过去,这里的大夫倒是都听说过“千年烈阳参”这味药,但却摇头表示已经许多年不曾在市面上见过了。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告诉元臻臻,他年轻时曾在他师父手里见过一盒品相极好的烈阳参,但是后来作为贡品送进宫里去了,此后几十年,他都没再见过那么好的参。 一圈寻下来一无所获,元臻臻懊丧地想,难道真的要进宫去找?问题是,她怎么才能知道,宫里有没有呢? 她没有进宫的门路,观逸大师现在是国师,倒是能常常进宫,只是他现在有侍卫贴身保护,她根本无法接近。思来想去,只能把主意打回青澄身上,太子不是说会带太医来给他医治么?不如让他亲自问一问太医,便知道了。 第二天,元臻臻还是老时间来到后山,一墙之隔,青澄果然又在竹林里打坐,他轻轻念诵着经文,声音清冽如水,淌过元臻臻心头,叫她又是酸涩又是惦念。 确定附近无人后,她朝青澄扔了一块石子。啪嗒一声,他果然停止了诵经,脸朝这边侧转,耳尖疑惑地动了动。 元臻臻屏气凝神,轻轻唤道:“青澄……” 青澄整个人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臻……臻?!” 元臻臻没想到他会这样唤她,不由鼻子一酸:“是我。” 青澄脸上飞快地闪过惊讶、喜悦、悲伤等等情绪,他向前走了几步,迟疑道:“你……你不是在无定观么?怎么进京了?” “谁说我去无定观了?”元臻臻气哼哼地扒着雕窗:“我一直住在山下村子里陪你呢!” 青澄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微垂下脸:“这里随时会有达官贵人来,被人看到你就危险了,还是快回去罢。” 元臻臻心酸委屈:“我跟着你千里迢迢过来,见一面你就赶我走?青澄,你有心么?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青年嘴角浮起一丝苦涩。想,怎么会不想。从她诀别离开、他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开始,他漆黑世界里唯一的月亮就陨落了,从那以后,他就真的生活在了永夜里。 思念如蛆附骨,让人日思夜寐,辗转反侧。哪怕念一整夜的经文也无济于事,反而叫他被这绵绵的情丝越缠越紧,再也挣脱不得。 人若无绮思、无贪念,大约也不是人,是真的超脱成佛了。 他深吸一口气:“臻臻,我这次随师父进京,是要解决我家的旧事。你在我身边,多有不便。我……我并不是要赶你走,我只希望你一直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元臻臻愣住了。她突然想起来,在第一个世界,冥府的判官告诉她,他问苏焕:被剖心,是否怨恨后悔? 少年忍着剧痛摇头,说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话:惟愿吾爱无病无灾,喜悦安康。 所以自始至终,无论身份环境如何改变,他都只有这样一个心愿吗? 看不见也爱她,没有心也爱她。如果无法拥入怀中,那就尽自己所能地去成全和祝福。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元臻臻也不在乎他的抗拒和冷淡了。 她飞快抹掉脸颊上的泪:“青澄,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这次过来是想告诉你,我有千年烈阳参的消息了,但需要你帮忙确认一下。” 青澄一愣,不可思议道:“什么消息?难道有人见过吗?” 元臻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上雍城里一位老大夫告诉我,他几十年前曾经见过一支烈阳参,但被送进宫里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用完没有。要不等下次太医过来,你试着问问?” “太医?”青澄心思飞转,神色一肃:“那天太子过来,你也在这里?” “呃……”元臻臻不小心说漏嘴了,懊恼地拍了一记脑袋。 青澄见她不做声,叹了口气,柔声道:“臻臻,我说过,我并不怪你。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很高兴。但是这里真的太危险了。你也看到了,太子已经找到了我,若让他发现你,只怕也会对你出手。所以你答应我,现在马上离开,回盛州去找你姐夫,让他们给你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躲一阵子,等我这边事情了结了,再回来找你,好吗?” 说了半天还是要赶她走啊……元臻臻心下沮丧,虽然很高兴他担心自己,也知道他说的是最好的办法,但要她离开他,让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摸索、面对这个世界,她还是不放心。 “你别说了,我不会走的。”元臻臻坚定地望着墙内的年轻僧人:“你记得我说的事啊!下次太医来了,你问问他有没有。不需要很多,只要半两就行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啦!” 说完不等他再反驳,她就跳下山石跑了。 独留青澄立在一片飒飒竹涛中,摩挲着飘落掌心的竹叶,心里酸涩辛甜,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 还没等元臻臻得到太医的答案,宫里先传来了皇帝白鸿的死讯。 那天,她坐在茶楼角落里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客人们叽叽喳喳地闲聊。忽然,一记恢弘肃穆的钟声透过窗棂传进来,一下又一下,悠远而绵长,响彻了整片苍穹。 谈笑声渐渐止歇,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钟声敲过十八响还没有停止的迹象,人们才渐渐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足足一百零八响丧钟,皇帝驾崩的噩耗像一把巨大的刷子,给热闹喧哗的上雍城涂上了肃穆苍凉的灰白。为这本就凛冽难熬的严冬,增添了更为惊心的气氛。 要变天了。 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的儿子们内斗得厉害,太子虽然奉诏登基,但也极度谨慎,他宣布即刻进入国丧,宵禁十日,所有娱乐活动暂停。白天,大街小巷都是披坚执锐的巡逻士兵,天一黑,所有店铺必须关门,任何人不得在外逗留。 元臻臻所在的茶楼虽然在城外,但因为城内的人不能随意出城,她家的生意也冷情了许多。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聚众嚼舌,偶尔有两个老客忍不住进来坐坐,也是喝一盏茶,没说几句话就散了。 虽然每天都想去看望心上人,但元臻臻也知道势态紧张,没敢出去乱跑。她头上还顶着一个“在逃朝廷钦犯”的红色名头呢,万一被逮住盘问,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这么憋屈地蜗居在茶楼里,数日后,见城里气氛没那么紧张了,几个熟客又回来喝茶,忽然聊起了九龙寺的事。 “我就觉得这九龙寺邪门,瞭凡大师不明不白地走了,这位来了还不到半个月,就撞上国丧,可不是触霉头么。” “是啊,也不知道国师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我姑姑的女婿的三弟的小连襟在宫里当差,他说那位弥留的时候,宫里头出现了黑龙!可邪气了,所以那位才坚持要把国师带走吧!” “啧啧,真是可怜,以后谁还敢入主九龙寺啊……” 几人俱是一脸遗憾可惜的表情,元臻臻越听越冒冷汗,借着送茶点的机会走过去,假作随意地问:“几位老哥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那位新来的国师他怎么了?” 一中年客人说:“小哥你还不知道吗?国师被先帝下旨殉葬啦!先帝宾天那天就跟着去了!” 什么?!观逸大师?!被殉葬了?!!! ※※※※※※※※※※※※※※※※※※※※ 评论超过25字是可以送1点晋江币的,你们造吗?请多多留言,给我一个送你们小钱钱的机会啊! 撩僧记10 元臻臻如遭五雷轰顶, 险些站不住:“这大师不、不是才来的吗?怎么就、就……” “是啊, 据说还是先帝从盛州请来的得道高僧。”那客人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那位’病得实在太厉害了, 想带一位大师下去,辟邪禳灾, 逢凶化吉……” 另一个客人跟着补充:“岂止啊, 我听说那天宫里死了好多人哪!许多后妃宫人都被‘带下去’啦!可能那位真的怕待在底下太寂寞罢。” “这么惨啊?哎……” 元臻臻浑身冰凉, 好半天缓不过神来。封建社会真是害死人!那狗皇帝是疯子吗?!自己病死就算了, 还拉那么一大票人陪葬?! 关键里面还有她认识的人!那位可亲可敬的高僧,救过青澄的命,也救过她的命, 慈悲仁善, 与世无争,却被皇权轻而易举地夺去了生命!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元臻臻已经听不见了,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观逸大师不在了,那青澄呢?他现在肯定得到消息了, 他一定很伤心很痛苦吧? 元臻臻几乎想立刻飞到他身边去! 这时候也不管什么严不严查了,元臻臻向老板告了个假便急急出门, 反正达官贵人们这会儿都缩在城里, 她几乎不会被熟人认出来。 今日的九龙寺比以往安静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国师涅槃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面色凝重。 元臻臻买了一些蜡烛纸钱, 假装香客混进去,装模作样地参拜一番后,就直奔后山竹林。 山风凛冽,天空中堆满了阴沉沉的浓云,寺中人烟稀疏,元臻臻一路上都没遇到阻拦,当她喘着粗气跑到竹林里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一片无边的空寂。 没有习惯在这里打坐的僧人,只有风吹竹叶的飒响,将她心底里的希冀一一扫灭。 青澄不在这里,那便是在厢房吧?元臻臻咬了咬牙,决定找个僧人打听一下,亲自上门寻他。 正打算离开,结果一转身,脚步霎时顿住—— 身姿挺拔颀长的青年正静静站在不远处,僧袍雪白,随风飘动,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伤。似乎听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他疑惑地侧了侧脸:“臻臻?” 仿佛一朵烟花在心房炸开,满腔失落和沉重都瞬间消失!元臻臻激动地飞奔过去:“阿焕!” 她像一只鸟儿不管不顾地扑入青年怀中,青澄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倒,怕连累了元臻臻,只好用双手拢住她纤腰,稳住她身形。少女柔软的曲线贴在胸前,馥郁的幽香烧得他脸颊迅速烫起来。 元臻臻搂着他的脖颈:“你怎么知道是我?” 青澄浑身僵硬,说话也不连贯了:“气、气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独特的气息。” 所以你把我的味道记得这么牢吗?元臻臻好似完全忘了他之前的抗拒,脚尖一踮,就在他下巴上亲了一记。 青澄被那一吻定在原地,睁大眼睛,心跳彻底乱了。他明明应该松开手、推开她的,可实际却像中了迷魂药一般,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小动作不断,他却不知怎么,根本抬不起手来去阻止…… 他实在太想念她了。每一寸身体和灵魂都渴望着她。他无法自欺欺人。 元臻臻心疼地抚摸着青年瘦出棱角的脸庞,和他唇边冒出的一圈憔悴的青须,笑容一点点沉寂下来:“阿焕,我听说,观逸大师他……圆寂了?” 她不知道青澄听说了多少,只好用这个看起来最为平和的词。 “……是。” 感觉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元臻臻明白,青澄应该是知道内情的。 “阿焕,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对于青澄来说,观逸大师陪伴他的年岁,比他父亲还要长,所以大师不似亲爹,胜似亲爹了。 “我没事。”青澄垂下眼睫,苦涩地勾了勾唇角:“臻臻,这几日我大概会被宣召进宫,你没事就别来找我了,免得撞上官差。” 元臻臻蹙眉:“宫里太危险了,他们能杀大师,也能杀了你,别去了好吗?我们一起回盛州吧。” 青澄摇头:“新帝的脾性我很了解,他不会放我走的。师父的事情,我必是要去问个清楚的。何况,我也想……” 他欲言又止,元臻臻眨眨眼,蓦地明白了什么——他也想等着新帝践行承诺,为沈家翻案? 气氛一下子陷入沉默。 寒风呼啸,从天际卷下来一些碎屑,轻盈飘落在他肩头,化作一片晶莹。 ……下雪了吗? 元臻臻忽然想起秋鹿夫人说的,当时在徒流路上,沈家三十七口就是遇到了雪崩才殒命的。 所以大约每一个雪天、每一片雪花,都是在提醒他,要为家人申冤报仇吧…… 呵拢着她的温暖大掌慢慢上移至脊背,把娇小的少女紧紧拥在怀里。青澄叹息着在她耳边呢喃道:“臻臻,你好好躲起来,等我回来。” 更多的承诺,他给不了,只能先祈求着,两人都能平安回到盛州。 元臻臻眼眶发热,心头狂跳:“嗯。” 她不敢久留,和他互诉衷肠不多时,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踏出九龙寺的时候,因为压低了草帽,元臻臻差点和一个步履匆匆的女人撞上,她说了声抱歉,也没细看,便离去了。 却没想到,那女人忽然转过身,视线如刀刃般戳着她的背影,本就忧伤的神情更添了几分仇怨。想了想,她脚步一抬,跟上了元臻臻。 *** 白钧揉着眉心坐在书案后面,奏折堆积成山,眼下青黑一片,已是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是朕对不住你,太傅那边朕也请过罪了,父皇弥留之际匆忙下旨,谁也不敢阻拦。除了观逸大师,还有两位宠妃、四个宫人,都是他用惯了的,也一并带下去了。” 暖阁中央,青澄沉默静立,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先帝病重,早已神志不清,却在最后一刻回光返照,硬生生拉走了几条无辜的生命,甚至还带走了他的师父。 理由是:国师诵经使朕神魂安宁,病痛稍解,朕实在离不得国师。 师父温暖的掌心仿佛还覆在头顶,他语声温柔,充满怜惜:“苦命的孩子,随老衲到梵天寺静修可好?” 青澄缓缓阖上双目。为什么他在意的人,他总是留不住? 白钧自知有愧,见好友不理他,只好又道:“有个好消息:太傅已经派人暗中寻到了当年模仿沈大人笔迹、写讽政诗文之人,他躲在青州亲戚家中,已经押解回京,这几日就该到了。” “还有当年给景裕出主意的几个幕僚,也都收监了。阿焕,你相信朕,朕一定能给你一个交代的。” 青澄躬身行礼:“陛下洪恩,小僧感激不尽。” 白钧望着他那双死寂无波的眼睛,叹道:“太医也同朕说了,你的眼睛……好好养着,还是有希望复明的,切莫忧思过重,伤了根本。” 青澄默了一瞬,说:“陛下,小僧希望家事了却之后,回梵天寺去继承师父的衣钵。” 白钧一愣,蓦地站起来:“你要离开上雍?你不想还俗了吗?朕答应你,等沈家平反之后,你依然可以入朝为官,虽然不能做到沈大人那样的官阶,但以你的才智——” “陛下,”青澄抬起头,神色柔和而坚定:“陛下的补偿之心,小僧铭感五内。但小僧自七岁起,修习的就只有祇园佛文,我不通四书五经,亦不知为官之道,如何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陛下若真心为天下子民考虑,就不该让小僧这般的白丁插手政务。” “那……朕封你为九龙寺住持如何?” 青澄摇头一笑:“梵天寺是小僧第二故乡,小僧早已习惯了那里的清净闲适。汲汲营营、患得患失的日子,并非小僧所愿,还望陛下成全。” 说完,他撩袍跪下,俯身叩首。 白钧默然无语,良久,才长叹一声:“你这性子,和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 嘉元初年二月,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昔工部郎中沈弦之子沈焕至京兆府,泣陈当年冤屈。新帝震怒,下旨重审沈氏旧案,由太傅黄驰与大理寺卿闻暄联合主理。 年后,闻暄整理上表,将景裕不择手段陷害沈弦一事细细陈述,人证物证齐全,沈氏一门实为蒙冤。 次月,圣谕下发,当年参与谋划之人全部处以极刑。同时恢复沈弦清名,抄家没收之财悉数还与沈焕。 元臻臻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着张贴在城门口的这则通告,心头感慨唏嘘。皇帝说到做到,只两个月,就把十二年前的案子审得清清楚楚,为沈家洗清了冤屈,让沈焕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 那青澄呢?他会留下来做官吗?还是回梵天寺? 心中萦绕着隐隐的不安,元臻臻退出人群想回茶馆去,忽然看到一队官差朝自己快步走来!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转身想跑,背后居然又围上来一队人!为首的官差凶神恶煞地指着她大吼:“抓住她!快抓住她!” 元臻臻一惊,想逮着缝隙突围逃窜,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包抄而上,抓着她手臂反扭在背后,再在膝弯处狠狠一踢,就把她按倒在地上。 膝盖火辣辣地疼,手臂被扭得几乎骨折,元臻臻咬牙忍住差点飙出来的眼泪,由着他们给自己带上枷锁。 路过的百姓都围上来指指点点,元臻臻被官差押着带走,余光瞥见隐没在人群中的一张冷笑着的熟悉面庞,不由心里一沉。 原来是她…… *** 元臻臻直接被押去了大理寺刑狱。 昏暗逼仄的甬道,铁面无情的守卫,充斥着潮气和霉味的稻草堆,好在是女监,人少地空,也没什么血腥味。 穿越这么久,终于到监狱来打卡了。元臻臻一屁股坐下,竟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按照考官大人那德行,她要是一直没被抓住,那才真的奇怪了。 只是,秋鹿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呢?她竟这么沉得住气,一直到沈家案子平反,才去告发她。 入狱后没多久,便有两个嬷嬷进来,一言不发地给她梳洗打扮。污七八糟的假胎记被洗净,发髻散成发瀑,垂泻在新换的纱衣襦裙上。 平凡朴素的少年郎转眼变回了昳丽绝伦的景小姐,两个婆子满意地点点头,给她重新戴上枷锁,领她出去。 提审她的是大理寺卿闻暄,年届三十,为人刚正不阿,景裕之案也是他审理的。 门口一阵铁链声响,闻暄抬头就见一道纤细身影袅袅踏入,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襦裙,乌发间半点珠翠也无,秋瞳潋滟,双颊如樱,整个人不施粉黛,却如一树雪梨花般空灵清雅,真真是荆钗不掩国色。 南言北景,果然名不虚传。 事实证明美人确实有特权,闻暄命人解开元臻臻的枷锁,让她坐下答话。其实也没什么好审问的,无非是问她遇到流寇的经过、为什么没有去找官府自首等等。 元臻臻自然不会把青澄和景袖卖了,只说自己害怕被流寇追杀,所以一直在山里东躲西藏。 她说着说着就小声哭泣起来,眼泪一颗一颗,如莹润的珍珠滑下苍白的脸颊。半瓣菱唇被贝齿轻咬着,一副强忍恐惧、故作坚强的模样,如何不叫人心生怜惜。 景裕疼爱女儿,满朝皆知,他未倒台时,朝臣们常开玩笑说他是女儿奴。如今让闻暄看来,家中若有这般可人的娇女,还真是捧在心窝子里怎么疼宠都不为过。 在场的爷们掌刑事典狱,见惯了血腥。若是平时,对着个哭哭啼啼的囚犯,他们早就不耐烦了,眼下面对这楚楚可怜的美貌少女,铁石心肠也化成了绕指柔。 对于她不敢露面的说辞,自是半点不疑,只憾律法严苛,恐怕圣上不愿给她一条活路。 闻暄把整理好的供词呈上御案。白钧看后,冷笑一声:“既然不愿进掖庭,那就送去教坊司罢。” 闻暄垂首立在下面,闻言心中一沉,他还以为圣上会把“北景”收入后宫,坐拥齐人之福呢,没想到还是言皇后更胜一筹啊! 只是……景臻这般的姿容充入教坊司为官妓,不知会有多少官员闻香而来、踏破门槛,但求一品芳泽。 终究是可惜了。 闻暄走后,白钧摒退宦人,敲敲桌案,一位年轻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里,单膝跪下:“拜见陛下。” “查得如何?” 侍卫奉上一封火漆封好的书信,白钧展开一读,脸上渐渐浮现出惊讶与怪异之色,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居然是阿焕……” 他放下书信,指尖在案几上一下一下地叩着,随后对垂首默立的侍卫轻笑一声:“去请太傅过来。” *** 元臻臻回到狱中休息,暗道做美人也挺累的,不哭的时候得端着仪态,哭的时候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和矫揉做作之间只有一纸之隔,这里头的度一旦拿捏不好,就得坏事。 不过她刚才的表演大概是成功的,因为在这阴湿之狱睡了一夜之后,她晨起便有些咳嗽。巡查的官差听说后,立即派人去请大夫,还是位宫里的太医。 原来是昨晚闻暄不小心摔了一跤,太医特地来给他看诊,听说景女郎身上不太好,闻暄居然二话不说就让太医顺道去给她看看。 元·囚犯·臻臻表示受宠若惊,她随即想起一事,趁左右人不注意,悄悄问那老太医:“敢问先生可曾听说过千年烈阳参?” 老太医手上一顿,他不知道她的确切身份,但长年浸淫内廷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位不是普通官宦小姐。是以他没有作色不理,而是拧着雪白的长眉睨她:“老朽听过。女郎问这作甚?” 元臻臻故作哀愁道:“小女子有一位好友,五内皆虚,大夫说怕是活不到明年了,但若有千年烈阳参,倒是可以吊一吊气。” 老太医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见美人实在忧心难过,便好心劝道:“女郎的这位朋友,怕是无救了。普天之下只有一根千年烈阳参,珍藏于内廷,是给圣上吊命用的。” “老朽年轻时,这参是完整一根贡进来的,先帝用了数回,每次只切指节那么一小段,便能延续三个月寿命。若不是先帝暴——咳咳,总之,这参还剩一些,外头人是绝对吃不到的了,你那好友就用普通药材养一天是一天罢。” 元臻臻听得心里一沉,这样的无价之宝,是断然没可能拿出来给青澄治眼睛的了。 怎么办?难道他真要在黑暗里行走一辈子吗? 无论他们最后能不能在一起,她是真心希望,他能看见这个美好的世界的。 *** 月迷渡口,青澄准备登船离京。 沈家翻案之后,他身上戴了十二年的枷锁终于去除,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尔后他立刻派人去寻找元臻臻,却惊讶地发现找不到她了。 难道是听了他的劝,先离开上雍,回了盛州?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种可能。 于是他也很快向白钧请辞,又将他赐还的宅院家财等物,交托给了父亲的好友黄驰大人。明为帮沈家看管,实则若他不会再回京,这些东西就算送给了黄家,就当是对黄驰出力为沈家平反的报答。 红尘事了,他只想快点回梵天寺,确认元臻臻的安全。 可找到她之后呢?要做什么……他却没有半点头绪。 “公子,黄大人来给您送行了。” 秋鹿掀帘而入,笑容里夹着一丝无奈。主人家洗清冤屈,她自然高兴非常,连夜给老爷夫人烧了不少纸钱,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可是小公子不接受皇帝的赐官也就罢了,怎也不想还俗继承家业?这就让她难以理解了。毕竟沈家只剩下沈焕这么一根独苗苗,如果他打算一辈子当和尚,那沈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仆从,秋鹿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得知黄太傅来到渡口,她还隐隐生了些希望,只盼这位大人能说动小公子,让他留在上雍,重整家业。 青澄见到黄驰,又真心实意地谢了一番。当年沈弦锒铛入狱,昔日交好的官员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极个别挚友站出来质疑辩解过,但都被暴怒的先帝打压了下去。 沈焕和母亲日日躲在屋中提心吊胆,太子白钧偷偷来找他,说他相信沈大人绝不会做那样的事,等他长大后登基,一定把沈家从边关救回来。 而黄驰当时在外地任职,收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沈家已经被流放了。他只好默默隐忍,把注押在太子身上,只求他登基后为沈家平反。 现在,他们联手做到了。 青澄心底一片感慨,殊不知黄驰看到他也是唏嘘不已。这青年自幼便有神童之誉,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即便沈家清白了又如何?三十七口客死他乡,尸骨无存,终究难以弥补。 “老夫听陛下说了,贤侄你不愿留在上雍,连家业都挂在了老夫名下。你父亲当年便是这般肆意潇洒的性子,你果然有乃父风范。” 青澄微微欠身:“小僧眼疾难愈,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今后只想与清风明月为伴。黄大人若有一日来盛州游玩,可到梵天寺用斋喝茶。” 黄驰摇头一笑:“你既然已经想好了,老夫也不再劝你。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你多多保重——对了,顺道告诉贤侄一件喜事:大理寺最近又抓住一位逃脱的景氏女,陛下见她姿容不错,便下令投入教坊司。如此一来,景氏子孙,便俱都收监了。” 青澄大吃一惊,逃脱的景氏女?姿容不错?说的是……臻臻吗?! 黄驰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意外地发现他的反应果然很大!陛下命他把这一消息透露给沈焕听,却没有说是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照做,如今看来,沈焕和那景氏女竟是认识的?貌似还交情匪浅? 他假装毫无所觉,又与青澄寒暄了几句,见他实在魂不守舍,便叹息着告辞离去了。 青澄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头皮发麻,耳边嗡嗡作响:抓住了……姿容不错……教坊司……教坊司? 那个全是官妓的教坊司?! 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神魂冰凉,全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 我……想写个be的番外……(不怕死地昂起脖子! 咳,我是说,你们可以开始点番外了,没需求的话下个世界就直接开篇了哦~ 撩僧记11 青澄飞快地摸索着上船, 连被绊了几次都顾不上。 秋鹿听到竹竿声, 从船舱里走出来, 就见青澄脚步踉跄, 满面惊惶,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秋姨,景臻……是不是你去告发的?” 秋鹿默了一瞬,沉下脸道:“是奴婢干的!我还当那小蹄子早就离开了,没想到竟然跟到了上雍!还敢去九龙寺找公子!公子,你怎么能和杀父仇人的女儿在一起?你这样做,就不怕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伤心吗!” 果然是她干的……青澄又气恨又悲痛, 苍白的嘴唇哆嗦着, 话都说不连贯:“景裕做的、做的事,为何要算在她头上?!秋姨……你、你可知她被抓后会有何下场!?” 进了教坊司就是官妓, 千人骑万人枕, 她又是人人赞叹的好颜色,即便不是心上人,他也无法接受一位玉雪可爱的姑娘遭受那样的折磨污辱。而一想到那人是元臻臻, 青澄更是心如刀绞, 痛到近乎窒息! 没有时间再和秋鹿争吵了, 时间紧迫,多耽搁一瞬, 臻臻就有一瞬的危险。青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握紧了竹竿转身就走。 秋鹿大惊, 急忙追上去:“公子你去哪儿?!难道你还想去劫狱不成!” 青澄顿住脚步, 闭了闭眼,吐字如冰:“我必是要去救她的。秋姨若觉得不妥,那……就请你自便罢。” 秋鹿脸色陡然煞白!小公子他……他这是为了那个贱人,竟要赶她走吗? 青澄不再多话,叫了马车直奔九龙寺。白钧曾对他说,如果有事想见他,就去找一位常常往来于宫廷和寺院之间的僧人,让他带消息进宫。 青澄很快找到那人,急切地要求进宫面圣。那僧人仿佛早就准备好一般,也不问缘由,二话不说便带他出发。车行辘辘,一直送到宫门口,那里已有小宦人在等候,迎了青澄便扶着他往议事殿去。 白钧正在书房里批折子,听得门外珠帘忽然噼啪脆响,不由弯了弯嘴角。抬眼望去却是一愣:他这位好友无论幼时还是之前,遇万事都是从容不迫、沉静如水的,他从未在他脸上看到现在这样天崩地裂般的神色。 白钧站起来:“阿焕,何事焦急?” 青澄郑重地跪倒叩拜,喘息着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陛下……大理寺刑狱中羁押的景女郎是小僧的朋友。之前我与女郎并不知道彼此真实身份,故而有了些交情。陛下能否看在小僧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 白钧故作惊讶:“景臻?她父亲陷你家于如此境地,你还要帮她求情?你们真的只是‘有些交情’?” 青澄沉声道:“景裕贪赃枉法,陷害忠良,已经伏诛。他的女儿到底是无辜的……” 顿了顿,他喉头艰涩:“小僧与景女郎,不过是好友,小僧即将回梵天寺,也希望女郎……能有个好归宿。” 白钧摸摸下巴:“好归宿啊?天底下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做皇帝的女人了。听说景臻的美貌能与皇后争辉,不如朕把她也收了,让她进宫为妃,尽享荣华富贵,阿焕觉得如何?” 青澄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向白钧。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白钧是说笑的,他对皇后极为爱重,至少这几年,不会荒唐到夺人所爱。 但如果他不是开玩笑的,他真的想要臻臻,那他应当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臻臻进宫,而他一身萧索地回到梵天寺,用余生默默为她祈福。 白钧把玩着翡翠扳指,好笑地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狼狈又伤痛的青年,不赞一词。 长久的沉默让青澄的心一寸寸裂开,汗湿的掌心渐渐攥紧,半晌过后,他才似放弃般叹息道:“小僧愿意留在上雍为陛下祈福,恳请陛下成全……” 这回白钧是真的惊讶了:“阿焕,要不是你眼睛看不见,朕还以为你是被她美色迷晕了。现在看来,你竟是动了真心?一个罪臣之女,当真值得你做如此大的牺牲吗?连一直坚守的佛法也不要了?” 青澄苦笑着抬起头:“这不正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吗?” 进宫的路上,他慢慢冷静下来,终于意识到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太过巧合。以他对宫中那位的了解,这的确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用臻臻来逼他,把她的命运交到他手中,让他自己决定。 他能如何?只能顺着白钧铺好的路,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走进来。 白钧闻言一愣,目光变得欣慰而喜悦:“阿焕,你真是最了解朕的人。朕不想逼你,只要你愿意还俗,留在京城养病即可。但是,就算朕成全你和景臻,她也无法用正常身份行走在世人面前,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得光,你能理解吗?” 青澄垂眸:“是。” 她不需要应付别人,只要留在他身边安稳一世就好。 “那你先回去罢,住回沈家旧邸去,朕会派太医到府上为你调养眼睛。景臻身份特殊,朕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安排她。不过你放心,教坊司是肯定不会去了。” 至于入不入仕什么的,还得从长计议,相信太傅会为他做好劝服工作的。 青澄明显松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已是最好的结果,他缓缓拜倒叩首:“多谢陛下。” *** 元臻臻不知道那边两个男人已经就她的未来达成了共识,她在狱中好吃好住,都快赶上住宾馆了。狱卒说寺卿大人前几日就把案子交上去了,那怎么到现在都没人来提她呢?难道是想让她在狱中养老? 也不知道青澄怎么样了。他是选择留下来重新光耀沈氏门庭了,还是选择回梵天寺去做他的小和尚了呢? 唉,好想好想他啊! 告发她的是恶人。朝堂一锅浑水。皇帝不是好人。想念青澄。青澄的眼睛怎么办。 元臻臻抱着膝盖靠在墙边,各种念头在脑子里浑浑噩噩地乱成一团。半梦半醒间,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得慌。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愣了好半天才认出那是什么。 秦玏送的玉玺? 能够“掌权一日”的玉玺?! 一道灵光忽地闪过,元臻臻激动得一下子跳起来!对啊,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外挂呢?!有了玉玺她就能当一天皇帝,当了皇帝……自然什么难题都迎刃而解啦! 事不宜迟,她立刻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脑中很快袭来一阵眩晕,耳边风声呼啸,又很快归于宁静。 元臻臻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一道明黄绸缦,威武霸气的腾龙刺绣张牙舞爪地盘桓在帐顶,床上沉睡着一位俊秀青年,看相貌,正是元臻臻在九龙寺里偷看到的那位,皇帝白钧。 一位鬓发染银的老宦人垂首侍立在床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元臻臻低头一看,哦,原来她只是一道透明的魂识。 那……如何掌权呢? 盯着床上的白钧,元臻臻忽然心里一动,默念道:醒来。 白钧眉心一蹙,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一双纯黑眼眸如蒙迷雾,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元臻臻窃喜,在心里比了个v,原来掌权的意思就是让皇帝变成自己的傀儡啊! 老宦人见他醒了,上前恭谨道:“陛下,今日休沐,您可以再睡会儿。” 白钧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元臻臻心道,歇什么歇,她只有十二个时辰的篡权时间,不赶紧做点事情,岂不浪费了那颗宝贝玉玺。 于是再次默念:起床。 白钧掀开锦被慢慢坐起来,老宦人一愣:“陛下您这是……” 元臻臻随便找了个理由:朕饿了。 白钧眨了眨眼:“朕,饿了。” 之前在九龙寺的时候没觉得,现在离得近了,发现他的声音竟然也很清亮好听。 老宦人露出了然的表情,他拍拍手,一行宫女鱼贯而入,服侍白钧更衣。 老宦人笑眯眯道:“皇后娘娘比您早起了一刻时辰,如今大约在前殿用膳呢,您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赶上。”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白钧的妻子吗?汗,但愿等会儿别在那个亲密之人面前露馅。 穿衣戴冠后,元臻臻又指挥他去洗漱了一番,才离开寝殿。 前殿,一位宫装丽人正在用膳。见白钧进来,她起身行了个礼,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宫女熟练地奉上一副碗筷。 元臻臻:打招呼。 白钧微微一笑:“漪漪早。” 咦,居然会自己加昵称和表情!看来这位皇后十分得他喜欢嘛。 元臻臻走近了才发现,皇后螓首蛾眉,国色天姿,五官之精致与景臻不相上下。联系白钧刚才对她的称呼,元臻臻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南言”言漪。 若说景臻是灼灼绚烂的垂丝海棠,令人见之忘俗,那言漪就是端丽高雅的夜白牡丹,雍容大气,颇有林下风范。 “今日休沐,陛下怎起得如此之早?” 言漪的声音如山林里婉丽的鸟鸣,听得元臻臻尾椎骨一酥。天哪,这对夫妻的嗓音怎么一个比一个致孕! 白钧还是那句话:“朕饿了。”想了想又补充:“朕想与漪漪一起用膳。” 这是元臻臻的心里话。她习惯了景臻的脸,每天对着镜子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如今遇到这么一位貌美声软的仙女,她一个女的,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心潮澎湃。 难道我有“双”的潜质??元臻臻有点方。 言漪唇角微翘,却不接他话:“臣妾待会儿要去琅嬛阁看书,兰乔郡主也要过来,陛下不必等我用午膳了。” 白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漪漪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言漪奇怪地看了他几眼:“你今天怎么了?可是昨夜奏折批得太累,没休息好?” 凤眸扫向旁侧:“王锦?陛下昨夜是何时睡的?” 那个叫王锦的老宦人赶紧上前道:“陛下亥时三刻歇下的。” “时辰尚可……那精神怎这么差。”言漪自言自语着,抬手覆上白钧的额头。青年浑身一颤,脸腾得烧了起来!元臻臻也吃了一惊,她居然能感受到那双温凉柔软的纤纤玉手! 白钧僵硬地坐着,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这样的他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朕没事,就是……漪漪太好看了。” 元臻臻也跟着烧糊了,已经搞不清是小姐姐在撩她,还是她在撩小姐姐。 “贫嘴。”言漪扑哧一笑,擦擦嘴站起来:“我先过去了,陛下慢用。” 她带着侍女潇洒跨出殿去,阳光下,凤钗流光溢彩,裙袂翩跹如牡丹盛开,一时之间涤荡出无边的雅致。 元臻臻目瞪口呆,小姐姐这么霸气的吗?吃完就走,把皇帝夫君一个人扔在这儿? 白钧却好像已经习惯了妻子的这种做派,目送着她离去后,就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 等他填饱肚子,元臻臻便要干正事了。 假借散步之名摒退了王锦和左右侍人,元臻臻领着目光呆滞的白钧走到花园无人处,才低声道:“去看看千年烈阳参。” 白钧眉间似有一丝疑惑,但随即缓步朝外走去。元臻臻立马跟上,跟着他跨出寝殿、穿过长廊,一路去往太医院。 守门的宦人见皇帝独自过来,那表情跟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地去请院正。院正是个中年男人,见到白钧也是吓了一大跳,急急跪拜道:“陛下有甚事,招微臣过去便是,怎亲自来了?” 他实在猜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躬身跪在地上,心里忐忑至极。 白钧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取烈阳参来。” 院正一愣,陛下身强体壮的,要那东西干什么?难道是宫里有哪位贵人不行了?可也没听说啊…… 他不敢多问,想活得长,知道得越少越好。随即依言而去,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檀木匣子过来,打开盒盖恭敬奉上:“请陛下过目。” 匣子里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支一指多长的人参,色泽金黄,根须细长完整,和元臻臻在茯经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她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它现在这个模样,应该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了。元臻臻指使白钧取出人参,掂了掂分量,然后用匕首一切两半。这样也不算完全抢占了白钧的生机,他还能吃剩下的一半的嘛! 白钧把那一截人参藏进袖中,剩下的放回木匣里,对院正肃容道:“朕今日来找爱卿,只为与你商讨沈焕的眼疾之事,不曾做其他的,明白了吗?” 一滴冷汗滑过太阳穴,院正伏低了身子:“是,陛下担忧沈公子的眼疾,才亲自来找微臣,其他的什么也没说也没做。” “嗯。”白钧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宫里眼线太多,爱卿需得机灵点,莫坏了朕的大事。” 院正的身体几乎快要贴在地上了:“微臣遵旨。”您能先把匕首收一收么…… 出了太医院,元臻臻站在阳光下深吸一口气,浑身充满了天朗气清、云开雾散的喜悦感。一年轻宦人忽然迎上来:“陛下,大理寺闻大人求见,在上书房候着了。” 闻暄? 元臻臻直觉他的觐见与自己有关,立刻让白钧跟着宦人回去。王锦抱着拂尘在门外踱步,远远望见了就激动地迎上来,躬身托着他的胳膊:“陛下这是上哪儿消食了,去了那么久。叫皇后娘娘问起来,老奴又要吃挂落了。” 元臻臻还没来得及回答,王锦瞥见白钧脸色,忽然迟疑了一下:“陛下……可是先要出恭?” 哈?元臻臻窘了,原来一路上他神色怪异,似急似怨,自己都没催他,他却走得飞快,原来是……尿急了啊! 指挥白钧先去净室解决问题,然后才去书房。他前脚踏入,后脚闻暄就进来了。 “陛下让微臣先按下不动,这都几日过去了,沈公子来大理寺问过好几次,微臣推脱不过,这才斗胆来请教陛下。” 闻暄觉得很头疼,这位沈焕公子是陛下故交、太傅爱徒,当前炽手可热的人物,虽然身无一官半职,却什么人都不敢得罪他。闻暄自然也不能真把他当个和尚赶出去,只是……他是什么时候跟景臻私相授受的?这结了血海深仇的两家,难道还能结儿女亲家?? 元臻臻惊喜万分,沈焕还在上雍?他知道自己在刑狱?!他一定担心死了吧! 心里沁出一丝甜蜜,治好他眼睛的决心也更坚定了。 “让朕想一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先坐下来歇会儿吧,没瞧见你家陛下走得太快,脑门上都冒汗了嘛! 白钧的案几上堆满了各种奏折,正中央还摊着一道写了一半的圣旨,元臻臻视线扫过,忽然被几个熟悉的字攫住了目光——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哈,原来这就是处置自己的圣旨吗? 细细一读,白钧竟是要将她贬为贱籍,送到沈府终身为奴! 真狠啊!元臻臻瞪了眼面无表情的痴呆青年:“掐自己大腿!用力!” 白钧伸出双手,毫不犹豫地朝大腿狠狠掐下去,当即痛得“嘶”了一声! 闻暄还立在下首等皇帝拿主意,听到声音,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陛下这是……牙疼? 元臻臻差点笑喷出来。 但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思忖片刻,她说:“把圣旨写完,让闻暄马上执行,把景臻送到沈府去。” 白钧拿起朱笔,一气呵成。闻暄听完圣谕,惊讶道:“今日便要送去么?” “嗯?有什么问题?” 闻暄期期艾艾地说:“今日狱卒来报,景女郎风寒加重,一直昏迷未醒。臣已请大夫去看过,目前还在用汤药吊着……” 您就这么把人送去沈府,只怕沈公子要冲进大理寺来找微臣拼命啊! 元臻臻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她魂在这儿,那景臻的身体当然是昏迷状态啦! 不过事不宜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得赶紧把烈阳参送出去。 白钧招王锦进来:“去朕私库里挑选几件女子能用的拿过来。朕不能违律让她风光出嫁,就给点东西添妆吧。” 王锦压下心头惊讶,依言而去,不消片刻就领着两个宦人抬了口小箱子回来。元臻臻上前一看,果然都是自己用得上的宝贝,她很满意,遂让白钧把烈阳参用荷包装着,塞入箱底,并将箱口封住,着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开启。 闻暄带着箱子离开的时候,后背还在冒冷汗。沈公子果然很得陛下赏识啊!连带着罪臣之女都能宽恕,虽说是为奴,可进了沈府,是夫人是婢,还不是沈焕说了算? 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立刻将景臻压去教坊司,否则现在就难以收场了…… 等忙完这一切,已经快晌午了,言漪果然没有回来,宫人来报的时候,白钧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元臻臻也有点失望,她还打算和大美人再相处一会儿呢,毕竟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午后,宦人来回报,说景女郎连同箱笼一起,已经送抵沈府了。闻大人细致,还请了一名太医跟过去诊治。 元臻臻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想象着沈焕接旨时的表情,那张俊逸的面孔上一定充满了惊讶和喜悦吧? 有圣旨傍身,再等她治好他的眼睛,秋鹿夫人应该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管她呢,反正她就是要和焕焕在一起,不管他是沈焕,还是青澄。 ※※※※※※※※※※※※※※※※※※※※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臻臻进宫,而他一身萧索地回到梵天寺,用余生默默为她祈福。”……想写一个这个梗的be故事……(手好痒emmmm 撩僧记12 白钧睁开眼睛, 只觉脑中昏昏沉沉, 似乎睡了很长时间, 经历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揉了揉着眉心,视线不经意落在袖口上, 当即如石化般顿住——他记得自己睡前穿的不是这件青竹纹的亵衣, 而是一件绣银白龙的。 王锦听到动静后过来:“陛下可是要起身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卯时。” “朕问你今日是何日?” 王锦心下奇怪:“今日是嘉元初年三月十八。” 久久没有再传来声音, 若是王锦现在斗胆拉开帐缦, 便能看到他家陛下满脸震惊地瞪着床顶,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早朝的气氛极为压抑,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 一直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 与臣工说话也大多和颜悦色,极少动怒,更是从来没有这样浓云罩顶的时候。 大臣们都朝王锦打眼色问缘由,王锦苦不堪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散朝后,白钧回到上书房, 摒退了左右侍者,阴沉着脸问王锦, 他昨日都做了些什么。 他确定自己的记忆丧失了一块, 就是昨天一整天,他干了哪些事, 自己毫无所知。但包括王锦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所以他昨天一定是正常行动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突然失忆了。 王锦虽然心下惊疑,但还是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得知自己只是去了趟太医院,又接见了闻暄,把处置景臻的圣旨颁给他,之后就一直在上书房批奏折,白钧微微松了口气,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 但他到底不放心,还是把太医院院正招了过来,问他昨日自己为何亲临太医院。 院正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接受考验。他悄悄环顾四周,宫人们垂首肃立,皆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什么敌我,遂战战兢兢道:“陛下是因为沈焕公子的眼疾始终不愈,心下担忧,才来找微臣问话的。” 问话不能把你招到上书房来问吗?为何要亲自跑一趟? 白钧总觉得有点不对,但无论他怎么质问,院正都一口咬定他就是去和他讨论眼疾的,就差哭着喊着发毒誓了。 白钧烦躁地挥挥手,让他滚下去。又让王锦把昨日下发的圣谕拿过来看,的确是自己的笔迹,景臻的处置和他之前预想的一样,没入贱籍、赐给沈焕。 但是这……这给一个奴婢添嫁妆是什么鬼?!就算她是自己好友的爱人,也不至于从皇帝私库里发下赏赐吧? 望着礼单上那些原本想送给言漪的礼物,白钧心疼得不行,但一国之君送出去的东西,总没有再讨回来的道理。 算了,就便宜了沈焕那小子吧,只盼他记得朕的好,等眼睛治愈了,给朕滚回来上朝。 看诊看不出问题,饮食起居也没有疑点,臣子们都觉得他无比正常。虽然没有弄出什么岔子,但白钧还是隐隐不安。 后来,他又怀疑是不是给先帝殉葬的那几个人变成厉鬼出来作祟了。于是请几位高僧来宫里做了一场法事,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 元臻臻回到景臻身体里,像一下子栽进了万丈深渊——她是真的病重了,全身时冷时热,直冒虚汗,高热始终不退。 神志沉浮间,仿佛回到了穿越的最初,青澄守在自己身边,衣不解带,日夜看护。 元臻臻看不见周围的情形,却确切地知道那就是他。他之前说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息,元臻臻到这一刻才深有体会,他说的是真的,只要用灵魂去感受,那就是个独一无二的人。 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丫鬟在给她喂药,元臻臻像从海底浮到了水面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可避免地呛着了。 她剧咳着睁开眼睛,眼泪汪汪地望向床边的青年。他脱去僧袍,换上了一身浅青色的锦袍,头顶上也微微蓄起了头发,整个人从云端坠落凡尘,终于有了一丝烟火气。 元臻臻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抓住他的。沈焕浑身一震,瞬间面露惊喜:“臻臻?你醒了?!” 元臻臻嗓子疼得说不出话,只好用指腹在他掌心里挠了挠。 沈焕反握住她的手,紧得恨不能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去:“真好……太好了……臻臻。” 元臻臻在床上又躺了三天,才渐渐康复。如她所想的那样,她虽然是奴籍,但却住着风景最好的暖阁、穿着最轻软华美的衣裙、吃着最精致美味的食物。 所有仆从都得了沈焕吩咐,对她毕恭毕敬,视作第二个主子。 当然,秋鹿除外。 她虽然是沈府地位最高的管事嬷嬷,但却被禁止进入元臻臻住的院子。沈焕直接对她说:“我知道秋姨你对臻臻有成见,但这是我和陛下之间的约定,只有臻臻好好活着,我才答应还俗留在上雍。爹娘的冤屈已经洗清,除了臻臻,我心中再无别的牵挂。” 秋鹿心头再恨,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她终于明白,她家公子并不是真的想重新立起沈家,他终究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她不能伤害她,否则公子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谁都不知道。 元臻臻一旦能下地,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那只“陪嫁箱子”。翻找了一番,荷包还在,她立刻写下其他需要的药材,嘱托小厮去采买。 在茯经里,这味药方的制作要求十分苛刻。十几种药材,有的要用正午太阳晒,有的要晨露浸泡,有的要烤上三分,有的要碾成细末。之后还要分开熬煮到不同程度,再放在一起混煮三日。 烈阳参只有一段,机会也只有一次,元臻臻不敢假以他手,每一步都亲自操作,力求完美。她常常天不亮就起床,挨到子夜才睡下。 厨房里的蜡烛无时无刻不亮着,秋鹿几次经过,少不了对她的“虚情假意”冷嘲热讽,元臻臻都好脾气地忍下了,只等神药做出来,叫这位考官心服口服地闭嘴。 沈焕几乎每日都和她粘在一起,元臻臻要看着火候,他便也坐在厨房里,两人靠在一块儿谈笑风生,自有说不出的惬意和甜蜜。 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连秋鹿都开始半信半疑地等结果。说实话,茯经到底是玄幻世界的产物,这个世界的药效是否还与它写的完全吻合,元臻臻也不敢打包票。 沈焕把她日渐粗糙的小手包拢在掌心里:“失败也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臻臻,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在一起,我已经非常知足感恩。” 元臻臻心想怎么能没关系呢,不成功便成仁啊!考官不会放过她的! 半个月后,她终于熬出来十颗拇指盖大小的药丸,颗颗莹润饱满,因为草药的相互作用而透出雨过天晴般的浅青色。 元臻臻按照茯经的要求,让沈焕每日睡前服用一颗。起先三日并没有任何效果,但第四日清晨,沈焕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眼前的黑雾变浅了一些。 小小的进步令所有人欣喜若狂。第五日、第六日……更多的光线开始照入视野,他渐渐能捕捉到移动的人影,虽然轮廓不清还只是一团色块,但已经可以聚焦特定的对象。元臻臻这几日一直穿着浅紫色的衣裙,沈焕一下子就能把她从侍女中认出来。 最后一天夜晚,元臻臻喂他吃过药,忍不住吻了吻他才回房去休息。沈焕心潮澎湃,几乎难以平静,直到月上中天,才堪堪睡了几个时辰。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连宫里的白钧都听说了景臻给沈焕炼药的事,也是十分期待。当然,他不会知道自己在这里面也出过力。 翌日清晨,元臻臻一醒来,就飞快地翻身下床,刚打开房门就愣住了——时常跟在秋鹿身边的两个丫鬟端着锦盘站在庭院里,像是已经等待多时。 元臻臻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们这么早来干什么?难道是药失败了,秋鹿派她们来找自己算账? 一个丫鬟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恭敬地行了个礼,道:“给女郎请安,秋夫人让我们来给女郎梳妆。” 梳妆?梳什么妆?元臻臻一头雾水地被两人带回房里,拉到梳妆镜前坐下,她们不由分说开始给她梳头上妆。 丫鬟打开携带过来的一个锦盒,一支精美的粉碧玺花钗显露出来:“女郎,秋夫人说,这是老夫人年轻时戴过的,她一直收藏着,现在传给您了。等会儿公子见了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老夫人?元臻臻想了一下才明白,说的是沈焕的母亲吗? 她的钗……传给我? 看着镜子里,丫鬟手指灵活地把那支玉钗插进她重新绾好的发髻中,元臻臻莫名心慌:秋鹿为什么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到底是秋鹿吃错药了还是她睡昏头了? 等等!丫鬟刚才说——等会儿公子见了我??? 沈焕能“看见”了?! 见她惊得杏眼圆睁、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正在画眉的丫鬟不禁掩口笑道:“姑娘莫急,公子在中庭等你呢,等梳妆完了再去见他不迟。” 元臻臻的心狂跳起来:“你、你们说他……他……” 两人低低偷笑个不停。 巨大的惊喜降落在元臻臻头顶,她满心烟花盛放,恨不得立即踩上风火轮去见沈焕! 但还是忍住了,对,要把最好看的自己展现给他!于是元臻臻按捺着激动,老老实实坐着。两个丫鬟不愧是被秋鹿调|教出来的,在她们一双巧手之下,镜中的少女如明珠生辉一般,越发娇美动人。 好不容易等她们打扮完,元臻臻立刻冲了出去。她几乎是一路提裙小跑着,像一只昳丽翩跹的蝴蝶,飞到了被假山环绕的池塘边。 一架刚刚吐露花蕊的紫藤萝下,挺拔颀长的年轻身影正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修剪手中的盆栽。 闲情逸趣,姿态优雅,那是曾在无数个梦中出现过的美好。 一旁,秋鹿正和他说着什么,余光瞥见元臻臻,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下意识地看向沈焕。沈焕也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呼吸声,转过身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元臻臻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爱人,他黑眸中沉淀了数十年的灰烬已然消失不见,日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在他清澈的瞳仁里化作细碎的金线,仿佛两颗绝美的金曜石。 这是一个脱胎换骨般的沈焕,整个人生机勃勃,不带一丝一毫的沉郁霜雪。 秋鹿悄悄地退了下去。她明白,自己是真的老了。公子已经长大了,有了想要守护和陪伴的女子,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也不必再在黑暗中摸索,他的未来是无限光明的。 今天早晨,当公子眼眸清亮地朝自己走来的时候,隐忍坚强了十几年的她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么多年,她早就把这孩子当成了半个儿子。孩子获得幸福和快乐,做长辈的自然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和祝福。 至于其他的,宫里派来的嬷嬷说得对,仇人已经罪有应得,公子在冥冥之中救了景臻,而景臻又治好了公子的眼睛,那便是上天有意化解这段恩怨,特意撮合了缘分。天雷勾地火,是谁也拦不住的。 所以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罢。她老了,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放手享享清福了。 沈焕凝视着面前近情情怯的少女,只失神了片刻,便扬起一道明净的笑容,朝她伸手:“臻臻。” 元臻臻如鸟儿般雀跃着冲过去,扑入他怀中。 *** 花好月圆的画面消失在醉人的拥吻中,周围景物变换,又回到了熟悉的起点。 元臻臻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宿焕唇边退开,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他的眼睛,确定那是一双无垢无恙的眼眸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宿焕看懂她的关怀之意,安慰道:“我没事。秋鹿只是想提醒我,眼见为虚,以心为镜,方知世事。” “嗯。”元臻臻靠在他隐约散发着藤萝清香的怀抱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 画像上的女将军依然保持着睥睨一切的神情,但元臻臻知道,其实他们都是敬爱着宿焕的,考验她也是为了让他幸福。只要她和宿焕夫妻(?)同心,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的。 手心贴上去,画像慢慢消失了,两行古体字浮现出来: 陨石匕首 无坚不摧 一把小巧轻盈的匕首出现在元臻臻手中。光可鉴人的刀面雕镂着细密的花纹,火光映照在锋锐冰冷的刃口上,仿佛一层缓缓流动的蜜。 是……陨石铸造的匕首吗?元臻臻好奇地翻来覆去把玩。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不过既然是秋鹿送的,一定是在下个世界有重要用处的东西。 掌心一合,匕首便消失了。 第五幅画像,画的是一位威势赫赫的中年将军,他手执缨枪,昂首立在山巅,双目炯炯眺望远方,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这是穿越到现在,元臻臻看见的长得最像“将军”的一位。 “常将军素来待人和善,特别喜欢小孩子,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宿焕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元臻臻略显疲惫的小脸。 元臻臻无语:喜欢小孩子……我是小孩子吗?? 她不满地皱皱鼻子,宿焕笑道:“在他的世界里,也许你就是稚子。” 元臻臻不高兴了,那不行啊!变成小女孩了还怎么开车? 开婴儿车啊? 她还没想明白,宿焕已经拉着她的手贴上了画像。 ※※※※※※※※※※※※※※※※※※※※ 当当当当!下一个世界是全文我自己最 变性记01 昔者,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 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 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地不满东南, 故水潦尘埃归焉。——《山海经》 ———— “臣, 天枢星君白溯, 参见陛下。” “臣,掌织女神葛羽,参见陛下。” “臣, 浩瀚营元帅云昭子, 参见陛下。” …… 风姿绰然的俊男美女们一个接一个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自报家门。上首除了青萝女神轻言细语的讲解,再没有其他声音传来。他们也只敢偷瞄一眼,就退回原位垂眸肃立。 那位,看着可真小啊……容貌虽然与先帝后不甚相似,但眉心淡金色的火焰纹灼灼煌煌, 已经无可辩驳地昭示了他尊贵的血脉。 出生八百年后才找回来,听说在凡间吃了不少苦呢! 元臻臻对暗中投来的视线毫无所觉, 她紧握扶手, 望着这些只在书里出现过的高贵神祇,只觉满心满肺的不可思议。 他们自称天神, 而她则被他们称为“陛下”。不是紫禁城里的九五之尊, 而是九重天上执掌三界、尊贵无匹的天帝陛下。 元臻臻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她来这个世界,居然是要当天帝!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座仙雾缥缈的宫殿里,曾经当过狐仙的元臻臻对此并不陌生,正愉快地猜想自己变成了哪家的小仙女,就见十几位仙子鱼贯而入,走到她床前缓缓行礼,娇柔的声音整齐划一: “恭迎天帝陛下回銮!” 元臻臻十二脸懵逼:??叫谁呢??? 为首的碧裳美人朝她盈盈一笑:“陛下回宫乃三界盛事,诸神皆已赶来觐见,这几日您就要辛苦些了。臣女名萝,是您的内宫女官,侍奉您衣食起居之事。” 说完便要上前替她穿衣束发,元臻臻一把按住她的手,惊恐道:“你在跟我说话?” 谁知一开口竟蹦出一道男子声音!卧槽这什么鬼!元臻臻吓得赶紧捂住嘴。 美人梨涡微浅:“是的,陛下。” 陛下?——天帝陛下?? 神啊!是她理解的那个“玉皇大帝”吗?!! 金光闪闪却坐拥无上权利的中年油腻老男人?? 元臻臻只觉荒诞无比。 等像个木头人似的被萝萝打扮好、牵到铜镜前,她瞪大眼睛,满喉咙的疑问都卡壳了—— 镜中出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乍一看像是她,但细细一瞧,五官轮廓明显硬朗了许多。嘴唇一圈长着细密的胡须绒毛,脖颈中间隐约可见凸起的小小喉结。 最大的不同是:“他”的眉心有三道精致华美的银白色火焰纹。 元臻臻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崩溃似的抚过一马平川的胸脯,最后颤抖着指尖停在脐下三寸—— 她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摩擦了一下大腿,感受了一下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很好!那里果然多了一坨软绵绵的奇怪东西! 她还以为自己是女天帝,结果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天子! 外!焦!里!嫩!元臻臻的表情,说被雷劈了都不为过。 变性了……怎么会变性了啊啊啊啊啊啊?!变性了怎么做任务啊?怎么和焕焕谈恋爱啊?!她不想和焕焕搞基啊!这个小世界的考官也太太太重口了吧!!!!! 萝萝以为元臻臻是被自己从平民到天帝的身份巨变给吓到了,连忙安抚道:“陛下莫慌,待会儿见了勾陈帝君和王母娘娘,他们会将个中缘由告诉给您的。” 元臻臻欲哭无泪,随便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有气无力,没什么反应。 浑浑噩噩地穿好礼服,被萝萝牵着手去太清大殿接受诸神的朝拜。冕服和旒珠都施加了法术,看着沉重实则轻盈无比,身旁还有大美人贴心扶持,元臻臻实在说不上有什么不舒服。 只是……她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走路了! 两腿间乍然多了几个东西,一开始晃晃悠悠的,她老是提心吊胆怕它们掉下去,后来总算逼自己认清它们是长在身上、不会掉下去的,又发现这玩意儿实在膈应得很—— 随着步伐摩擦摩擦,走得快了怕扯着蛋,走得慢了怕挤着鸟,几步路走得歪七扭八,元臻臻有苦在心口难开,脸都快臊绿了! 有没有善良好心的绅士来教教我怎么走路啊啊啊啊啊啊啊! 细心的萝萝察觉到她的不适:“陛下可是腿脚不舒服?” 没有没有没有!!元臻臻慌忙摆手。萝萝见她紧张得不行,有心同她闲聊些天界的事,让她松快。 元臻臻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晏臻,父亲是上一代天帝昊成天君,母亲是天后清栀仙子,夫妇俩还很年轻,但不知何故,某一日双双在不周山陨落了,唯一的孩子也莫名失踪。 此后数百年,天界都没有天帝,一直是三大帝君和西王母娘娘代掌管理之职。 三位帝君中,长生帝君已经陨落,只留下一道神意供奉在太清大殿中,据说不到最危急的时刻不会苏醒;紫微帝君常年在蓬莱岛修炼,偶尔接管棘手之事,近几年又下凡历劫去了。 唯有勾陈帝君,自始至终坐镇西天元朔宫,处理天界各项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西王母娘娘是昆仑瑶池之主,资历堪比昊成天君,是天界最为德高望重之神,亦是萝萝的主人。 这几位暂代天界主神之职,诸神皆无异议。 萝萝说:“陛下您的神魂就是勾陈帝君和王母娘娘耗费数百年心血,从凡间找回来的。若臣女猜得不错,他们也会是陛下将来的老师,您当与他们多多亲近。” 元臻臻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这几尊大神的|名字身份。 她偷偷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真的是非常简洁的记忆:在被天神们找回以前,原主是凡间一位布店老板的独子,母亲是城里有名的绣娘。他家境不错,又天资聪颖,十二岁就考取了童生。 晏小公子昨日上街为母亲采买她爱吃的点心,忽然看到对面酒楼上摔下来一个小孩子,他本能地奔过去搭救,结果被小孩子重重地砸在头上。 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七彩祥云从天而降,仙鹤歌舞翩跹,金光遍撒人间,原主在震惊中失去知觉,等再次醒来,就变成了玉清宫里身份高贵的小天君。 凡人小男孩被发现是走失的小神仙,这剧情不算稀奇。让元臻臻纳闷的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被安排在一个男孩子身上? 思来想去终究不得其解,注意力不在下面了,身子倒是渐渐放松下来,走得像模像样了。 *** 九霄之上,仙门林立,神雾缭绕,庄严恢弘的殿宇浮动在祥云深处,被七彩霞光映照得美轮美奂。 一路走来,天空中飞舞的龙凤数不胜数,仙林汤池中还有貂狐、神龟若隐若现。若不是一群白雁在她面前落地化形,从而得知天庭每只灵兽都已修成正果,元臻臻简直要把这里当成动物园了。 传说中的天界,长生不老、法力无边,却威严高冷得很,半丝烟火气也无。 元臻臻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宿焕在哪里? 太清大殿是天帝每日举行朝会、处理三界事务的地方,元臻臻从后殿进入,正见一群气质高绝的神祇聚在一处说话。 见到她,一位雍容端方的美妇人率先迎上来,拉着她的手笑容满面:“陛下醒了?八百年,您终于回来了!” 萝萝已经向她描述过几位大神的相貌,这位全身装点着各色宝石,宛如一只行走的珠宝盒的,正是瑶池西王母娘娘。 元臻臻乖巧行礼:“拜见王母娘娘,多谢娘娘下凡接我。” 说完又忍不住揉了揉喉结。这嗓音可真别扭啊,简直像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在说话,怪异得很。 西王母慈眉善目,完全没有神话传说里凶神恶煞棒打鸳鸯的架子:“你之前受苦了,也算是在人间历练了一番。来,快来见见勾陈,其实能把你找回来,还是他功劳最大。” 她牵着元臻臻来到一位清俊弘雅的男神面前。男子面如冠玉,五官俊挺,十几万年的修炼,他早已褪去年轻人的青涩活泼,一双深眸宛如一泓脉脉流动的温泉,气质温润而内敛。 本来是一张能让全天下女人花痴的脸,可元臻臻抬眼对上,却瞳孔骤缩,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 爸……爸爸???!!! 少女震惊万分的表情落在勾陈眼中,他掩下心底疑惑,躬身行礼:“勾陈拜见陛下——” 连那低醇磁性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可以说,除了一头迤逦如瀑的白发,其他……都和她在现代社会的亲爹别无二致。 元臻臻目瞪狗呆地立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位考官也太厉害了吧?连她老爸都能捏造得出来!就不知道她家唐总在不在?要不等跟这位帝君混熟了,问问他有没有夫人? “帝、帝君免礼。”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咳着虚扶一把,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对着外人她还能虚头巴脑地客套,面对自己老爸(的脸),她就成了缩头乌龟。 好在有西王母解围:“前殿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先送臻儿过去罢。” 于是元臻臻便在诸人陪同下前往前殿。路过一处偏殿时,她不经意扫了一眼,立刻被殿中悬挂的一幅画撅住了目光—— 画上绘着一位迎风鹤立的中年神仙,轻抚美髯,眺望远方,眉目间有气吞山河之势,令人无端敬畏。 这、这不是考官将军吗! 元臻臻不由自主地踏进殿内。 萝萝跟上来解释道:“陛下,这位就是长生帝君。” “长生帝君?”元臻臻愣了一下:“就是那位已经陨落了的……” “正是。” 勾陈望着长生的画像,表情肃穆又怀念:“帝君于千年前陨落,但留了一道神意供奉于此,言曰会在机缘到来时守护三界。” 走近了才发现,画像上的确缭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仙气,罡正浑厚,威压赫然。长生已经死了,那考验她的……难道是这道神意?? 想到这儿,元臻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考官们可真能折腾啊……居然还带这么玩的。 *** 小天君回归,重登天帝位,三界有头有脸的神祇仙王都赶来拜见,按照官职大小从太清大殿一溜排出去,遥遥一道黑影一直延伸到天边。 元臻臻被萝萝扶着踏上玉阶,在她坐上天帝御座的瞬间,所有人忽然齐刷刷看过来。元臻臻心头一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紧接着眉心一烫,有丝丝缕缕的刺痛袭上脑核。 仿佛看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东西,大家都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元臻臻不明所以,直到萝萝悄悄递来一面小镜子,她才恍然大悟:自己眉心的火焰纹竟然从银白色变成了淡金色! 就刚才那一瞬间的变化么?萝萝立在她身侧,悄声道:“御座会自动判定您的血统身份。” 原来如此。 元臻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若是被御座检查出她只是个魂穿的冒牌货,会被当场绞杀吗? 西王母坐在她右下首,注视她的目光慈爱得就像亲奶奶;“老爸”勾陈帝君坐在左下首,面前的议事奏折堆积如山,几乎挡住了他的脸。 神祇们依次上前向新天帝行礼,萝萝向她轻声介绍当前叩拜之人的身份。她嗓音温柔甜美,如春雨落白梨,元臻臻一开始还能记得一二,后来接见的人多了,脸盲晚期的她脑中就只剩下一团浆糊,耳边软绵绵的声音更是催得她昏昏欲睡,几乎要滑下御座。 一个时辰过去了,请安还没结束…… 两个时辰过去了,外面还是黑压压一片…… 元臻臻很崩溃,这天庭的神官也太多了吧!就不能精简一下吗? 她一动不动坐得腰酸背痛屁股疼,稍稍扭动一下筋骨,就立刻被萝萝发现了。美人儿朝她安抚地眨了眨眼,元臻臻只好撇撇嘴,继续维持僵硬的微笑。 唉,做天帝好累啊…… 实在无聊,她又把主意打到了新认识的“弟弟”身上。 神仙不需要排泄,所以从睁眼到现在,她还没有自己独处的机会,也就没能和那位弟弟打过照面。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无论谁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四两肉,都会无比好奇。 元臻臻也是一样,见没人注意,她手从扶手上慢慢缩回来,一点一点朝胯部挪去,直到伸到蔽膝下面。 指尖刚刚摸到一块软软的凸起,就听到熟悉的男声说:“今日朝见结束,臣等送陛下回宫。” 勾陈的视线直直投过来,元臻臻顿时满面通红,僵硬着身子结结巴巴道:“好、好的……” 爸爸!把儿子吓阳痿了,你可是要负责的! 不过他应该没有看出来什么吧……她只是想感受一下弟弟的模样而已!真的没干别的啊! 勾陈、西王母和萝萝一起陪元臻臻回玉清宫。 西王母一直牵着她的手,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陛下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本宫终于可以离开这劳什子地方,回瑶池去享福了!” 元臻臻:“……”哦,原来您高兴这个啊。 “不过陛下不必担心,本宫将萝萝借给您,帮您打理后宫。萝萝是我们瑶池青鸾族的女皇,陪伴本宫数千年,她的性情能力,本宫是最清楚不过的,绝对能胜任您玉清宫的管事。” 啊??伺候自己的居然是一族女皇?元臻臻惊讶地望向身旁的端丽女子,她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不过也对,全天下现在没有人比她面子更大了呢。 元臻臻赶紧道谢:“多谢娘娘为我考虑,萝姐姐聪慧伶俐、善解人意,我也很喜欢她。” 萝萝忙道不敢。西王母笑说:“本宫可舍不得萝萝一直住在玉清宫里,等陛下将来大婚,有了天后,本宫可是要将萝萝讨回去的。” 大、大婚?! 元臻臻脚下一滑,不是吧!竟然还要娶老婆?我喜欢的是男人啊!可不能搞同妻什么的,害了人家姑娘。 不行不行,大婚是绝对不可以的! 见少年又露出崩溃似的的表情,勾陈帝君莫名心头一软,轻咳道:“婚事不急。陛下请坐,臣先为您看看身上的禁制。” 哼,还是亲爹疼我。元臻臻赶紧靠着他坐下,伸手到他面前。 一道柔光流入她体内,游走一周后又流出,期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勾陈思忖片刻,说:“陛下神魂上的禁制已经去了七八成,剩余的暂时无解,但是对您无害,就先搁置着,顺其自然罢。” 顿了顿:“或许,那就是瞒过天道的机括所在。” 他与西王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忧色。 元臻臻傻愣愣地点头,其实她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禁制?什么机括? 勾陈见她一脸懵圈,笑着解释:“我们之所以数百年来都没能找到陛下,是因为有人在您的神魂上下了禁制,掩盖了天机。如今那法咒日久经年,失去了原本的效力,所以才让我们发现您的踪迹。” 元臻臻奇道:“为什么要给我下禁制?” 勾陈说:“尚且不知。但从手法来看,应当是仙家无疑,至少有上神修为。” 西王母说:“可会与昊成天君有关?” 勾陈蹙眉:“有一丝昊成陛下的神力,但不全是。” 元臻臻想起萝萝说的话:“那我爹娘……为何会陨落?” 勾陈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萝萝心领神会,带着其他人退出玉清宫,只留两位尊神陪元臻臻坐着。 他轻叹一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昔年,魔君攻伐三界,战乱四起。昊成天君乃神化之身,以一人之力手刃魔君,致使魔族元气大伤,退居碧霄城,从此一蹶不振。而昊成安定三界,功德圆满,获众生敬爱,顺理成章地登临天帝位。 千年前,他忽然算出自己大劫将至,为此十分忧心。百年之后,时空紊乱,一位名叫清栀的女子自异世而来,引起三界哗然。 不周山的天道之眼“归元镜”发现了这个差错,想要抹杀她。但那时昊成已经邂逅清栀并与之相恋,他竭力掩盖了她的异常气息,并用神力助她凡体成仙,结为夫妻。 清栀很快有孕。神女有孕,本三年而诞,但孩子降生会大大吸取母亲的灵气,引起天道察觉。所以昊成硬施法术,让清栀生生怀孕两百年,直到再也无法拖延。 到了不得不产子的那日,昊成将天庭事务托付给三位帝君和西王母,然后带着爱妻匆匆离开了天界。 元臻臻:“他们……去了哪儿?” 勾陈沉默了一瞬:“不周山。” 神祇的新生与陨落,都会被祥云毫无保留地记录下来,公示天下。昊成与清栀陨落于不周山,三界无不震惊,大家纷纷猜测他们的死与归元镜有关。 而小天君降生的消息,又让所有人喜忧参半。喜的是三界并非群龙无首,不会陷入夺位纷争;忧的是,小天君作为清栀之子,必然也被天道视为错误的存在,会被他竭力抹杀。 几位大神都曾去不周山找过这个孩子,但都一无所获。令他们稍微安心的是,种种迹象表明:小天君并没有陨落,而是失踪了。 昊成为什么会带妻子去最危险的地方生产?他们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答案。 好在诸神没有放弃,八百年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辞辛劳地搜魂索魄,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勾陈和西王母在凡间发现了小天君的神魂。 这就是晏臻。 八百年……元臻臻惊呆了,原主居然在凡间轮回了整整八百年? 西王母亦是心疼不已:“可不是么,臻儿你在凡间轮回十几世,吃尽了苦头。就是本宫看了你的前世,也是要掉眼泪的。” 可是原主的脑海里并没有前面十几世的记忆呢……元臻臻心想,如此漫长的煎熬,这位小天君也是够惨的。 “所以现在,众神最担心的,就是您是否会被天道追杀。” 勾陈看向元臻臻的目光满是忧虑:“从陛下神魂回归至今,天道没有任何动静,我们既感疑惑,又隐隐觉得,其中关窍或许就在您神魂的禁制上。” 他的意思是,是她神魂上那道尚未完全失效的禁制,掩盖了她的气息,所以天道还没被惊动,没有来绞杀她。 勾陈自认没有那个能力来维持这样强悍的禁制。所以终有一日,晏臻的身份会被察觉,到那时,他该如何面对天道的抹杀呢? 元臻臻被他们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既要应付考官的考验,又要提心吊胆地隐藏气息,还要去寻找宿焕。 真是地狱模式的小世界啊! ※※※※※※※※※※※※※※※※※※※※ 别慌,女主永远是女孩子,不会真的变性。 我下个月要去贵州旅游啦~(≧▽≦)/~这里有贵州的小天使吗?^^ 变性记02 晚上到温泉沐浴的时候, 元臻臻终于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小弟了。 她摒退了侍奉的仙童,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褪去衣衫, 好奇地向下望去。嗯,也就那样吧, 安安静静, 粉粉嫩嫩, 像睡着了一样, 挺可爱的。 她有心想摸一摸,但又怕有人误闯进来,把自己当成变态。于是她踏进温泉, 把身体浸没在水下, 左看右看确定无人后,才做贼似的偷偷伸手摸了一下。 软绵,温凉,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坨肉而已,和上次给秦焕擦身时摸到的差不多,只不过没他那么雄伟壮观罢了。 元臻臻回忆了一番看过的爱情动作片情节, 然后把小朋友握在手里,装模作样地玩了玩。 啧……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嘛!不过也是, 八百岁在神界只能算是幼崽, 她这具身体青涩得很,兴奋不起来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 第一次见面, 就以元臻臻仔仔细细地给小弟弟洗了个热水澡而告终。 翌日, 元臻臻继续接见来朝拜的神仙们,大概是昨日和小弟友好会面过了,今天它乖巧听话了许多,她走起路来十分顺畅。脸上碍眼的青须也刮得干干净净,让她看起来年纪更小了。 与朝臣的会面在第三天结束,令元臻臻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在人群中发现宿焕。这样看来,要么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仙,没有资格来天庭觐见,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是神仙。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元臻臻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遇到他了。 年轻的天帝陛下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先把“天帝”这份兼职工作做好,再考虑偷偷下个凡什么的。 只是人海茫茫,又该去哪里找呢? 正发愁着,萝萝进殿禀道:“陛下,勾陈帝君求见。” 元臻臻点点头,就见她那素衣白发的古代版老爸,领着十几位侍者鱼贯踏进殿中,每个人都抱着厚厚的一叠卷牍,堆积之高,完全遮住了那人的脸。 元臻臻惊讶地站起来:“爸……帝君,这是……?” “陛下万安。”勾陈躬身行礼,然后指挥着侍者们把卷牍浩浩荡荡地搬进书房。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油然而升,元臻臻惊恐道:“帝君……那些不会是给、给我的吧?!” 勾陈微笑颔首:“正是等待陛下批阅的奏折。” 元臻臻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这么多?!那我要批到猴年马月啊!” 勾陈掐指一算:“以陛下的速度……约摸八百年后吧。” 哐当——元陛下倒地不起。 她一个受了二十年社会主义教育的理科生,做个混吃等死的小仙女还差不多,管理三界?她懂个屁啊!搞不好亡国了怎么办?!如果长生对她的考验就是治理三界的话,那她还是认输回家卖红薯算了。 萝萝站在旁边笑个不停:“陛下莫慌,帝君和您开玩笑呢,他当然会指点您的,还有其他神官,也会为您分担折子。” 指点……元臻臻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家被老爸盯着做了十几年卷子就算了,穿越后还要被他按着脑袋批奏折,她到底是倒了什么霉啊! 老妈救命!! 勾陈取了两份不同的折子放在她面前:“左边是昊成陛下批过的折子,右边是微臣挑出来极为简单的政令,陛下先试着看看,有不懂的再问我。另外,萝仙子也是一国之君,她会教您撰写朱批。” 萝萝含笑点头。 元臻臻认命地拿起一本读起来:“黄河水神奏请陛下万安:七月流火,妖蛟作祟,致河水泛滥,没田千里,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恭请陛下派浩瀚营兵将前来捉拿妖蛟,臣代黄河子民,感激涕零。” 元臻臻:哦……这人申请捉妖治理水患,当然是允咯! 又翻开一本:“北海龙王奏请陛下万安:犬子未婚妻岷江公主,昨日冲入北海龙宫,与犬子为琐事争执后,将其龙角打伤。此等尊神,微臣庙小难供,特请解除婚约。望陛下成全。” 元臻臻:家长里短也要我管?结不结婚,你们两家自己商量不就行了吗? 再翻开一本:“司宴神官奏请陛下万安:雪骊山盛宴在即,宾客当执绯花还是缃花?我司各有说辞,难以统一,还请陛下定夺?” 元臻臻:宾客头上戴什么颜色的花这种小事也要我来决定?那天庭养着你们这些神官干什么?? “长海神君奏请陛下万安:为臣千年不觐圣主,思君安好?参请匍匐来朝,求陛下应允。” 元臻臻:“……”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奏折能排队到八百年后了。鸡毛蒜皮,事无巨细,都要她过目,像这种“我想来看看陛下可以吗”的折子,也要占用她的时间?前三日见了那么多神官,居然没有一个能帮她挡一挡这些废话的吗? 元臻臻严重怀疑自己那个便宜爹昊成天君,是不是因为被这种芝麻绿豆的小破事搅得头疼了,才带着她娘逃离天庭的。 揉着太阳穴,她又拿起昊成批过的奏折。一展开,扑面而来的笔迹遒劲有力,豪放洒脱,颇有三界雄主的气派,只是过于龙飞凤舞,元臻臻……一个字都不认识。 只好叫萝萝过来逐字讲解。昊成的朱批微言大义,直切要害,总是能义正严辞地把无聊的臣子怼回去。 果然,她这种伪天帝,和人家真·天帝,段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勾陈见她有所感悟了,才上前与她细细分析:“黄河水灾,近年频发,当地百姓多供奉水神,然而庇佑他们的却是浩瀚营将士。陛下为当地扫除妖祟,供奉的功德却全进了水神之口,他不思除恶,坐享其成多年,陛下当有所处置。” 元臻臻陷入了沉思。 他又指着北海龙王的折子道:“北海龙太子,性喜淫,虽与岷江公主有婚约,却时常沾花惹草,连宫中侍女都不放过。公主隐忍多年,气愤非常,才有此一举。” “此时若草率解除婚约,北海势大,或有流言蜚语,世人只当岷江公主生性泼辣,恐难为妇,于她极是不公。陛下当思量,如何救公主于水火,又不致其闺誉扫地。” 元臻臻一窘,呃,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啊! 再说雪骊山盛会的事,勾陈也是摇头叹道:“陛下如今终于知道,微臣与诸君这些年代理天庭诸事,烦心劳力,还不见得人人感念。我虽为帝君,到底不好随意差使同僚。如今陛下归来,确实可以重置天官设置,为您分忧。” 他无奈地揉了揉右侧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元臻臻微怔:这正是她爸爸最常做的动作。 “陛下身系三界福祉,切不可随性而为,凡事都要深思熟虑。”忧愁只有一瞬,勾陈很快又恢复了威严持重的淡然模样。 “朕知道了。”在萝萝的再三提醒下,元臻臻终于学会了说“朕”,虽然感觉怪怪的。 大致学习了批阅奏折的流程后,元臻臻便在萝萝的辅佐下,开始独立干活。好在勾陈并没有真的想累死小天帝,他搬来她书房的折子,绝大多数是底下神官已经筛选好、必须由天帝亲自决断的重要事务。 元臻臻暗暗松了一口气:爸爸还是疼我的。 其实天庭是有像凡间朝廷那样初审奏折的秘书机构的,只是因为天帝要统治三界,比凡间帝王管的事情多太多了,所以分到手里的大小事务也多了许多,这才让元臻臻产生了“怎么全是我在干啊”的错觉。 其誉愈盛,其责愈大也。 元臻臻就此开始了朝五晚十的苦逼元首生活。每天清晨,她先到太清殿接见各路神仙,议完大事后,再去后殿的书房里批折子。 勾陈帝君对元臻臻每天的工作量是有规定的。萝萝会把当日需要她看完的折子搬到案上,神官们按照勾陈的指示,先向小天帝简单介绍一下折子上禀报的事情,再由她自己思考该如何处理。 而勾陈就坐在下首的案几后,一边用元臻臻无比熟悉的动作斟茶,一边回答她千奇百怪的问题。别说他作为帝君,本身就威压极重、令人生畏,现在更是顶着一张亲爸脸,随便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让元臻臻夹紧尾巴,不敢懈怠。 和小时候盯着她写作业的情景一模一样好吗! 真是哔了狗了。命苦。 好不容易批完一本,萝萝立刻递来下一本。大半日下来,元臻臻腰酸背痛,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萝萝心疼地给她按摩手腕,勾陈却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歇一盏茶的时间,继续。” 元臻臻:“……”尼玛天帝哪里是个人上人的享福角色啊!完全就是三界第一打工仔好吗!从鸡叫写到鬼叫,就算有萝萝偶尔帮忙,也依然完不成勾陈每天布置的功课。 宿焕还说考官喜欢小孩子,他是喜欢折磨小孩子吧?嘤嘤嘤。 不过,勾陈的脾气是真的好,无论元臻臻的字有多丑、批文有多幼稚,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看下去,然后一条一条指出问题,告诉她哪里可以做得更好。 有时他靠得近些,会有一缕醉人的花香隐隐袭来。勾陈不是那种会给衣衫熏香的风雅男子,这香气也极为浅淡柔和,一闻便知是女子所用。 元臻臻第一次闻到就怔住了,因为她对这味道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家后院里栽种的垂丝海棠花的香味,她妈妈的最爱。 难道…… 等晚上回到寝殿,元臻臻假装不经意地问萝萝:“朕看勾陈帝君年岁也不小了,婚配了吗?” 鉴于她现在是男儿身,问这样的问题也没什么敏感的。萝萝只当小天君关心臣子,便说:“帝君尚未成家,不过已有爱侣,是凡间一位海棠仙子。” 元臻臻心头一跳:“可知那位仙子姓名?” 萝萝思忖片刻:“这倒不曾听说,只知道是位极美的女子,与帝君情投意合,两人比翼已逾百年。” 元臻臻心想:最好那位海棠仙子就是她家唐总,这样她还能见见她,以慰思乡之情。如果不是她老妈,老爸跟别的女人好了,哼哼哼……虚拟世界也不行! 嘴上这样念叨着,心里却对这个小世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怪异之感。 实在是……太逼真了吧?考官怎会连她爸妈的事都知道?? *** 雪骊山盛宴,始于上代天后清栀,主要是为了庆祝天后芳辰,而雪骊山又开满了她最爱的栀子花,所以才选在那里举办。 天后陨落后,这盛宴已经整整八百年没有举行过了,这次小天君回归登基,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此外,勾陈帝君还希望元臻臻接见一下近几年飞升的神仙,他们有的是修真者,有的是妖精,俱是历尽艰辛才得道成仙,天帝应当予以嘉奖,并授予官职。 元臻臻对清栀这位便宜妈还不如对飞升的人仙来得有感情,毕竟她也是在修真界混过的,即便知道这两个世界并不互通,她也还是隐隐期待着,飞升的人里能有熟面孔,甚至有宿焕。 既然大家都觉得有必要办,那就办呗。自上次那道奏折后,元臻臻让萝萝寻了几位喜爱举办闺蜜宴会的女神,专门负责此事,她就再也不用为客人们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花而操心了。 到了宴会正日,萝萝为元臻臻换上一套月牙白的礼服,据说是清栀天后当年最喜欢穿的颜色。一袭冰蓝里流动着细碎的蟾光,栀子花纹华美而梦幻,让少年看起来更是风流倜傥,俊逸非凡。 元臻臻也很满意镜中的自己。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前世会不会真是个男孩子,不然怎么那么快就适应这具男身了呢? 春日的雪骊山,仙乐飘飘,繁花似锦,因是小天君回归后天庭第一次举行盛宴,所以来参加的神仙特别多,每个人都簪着和元臻臻礼服颜色一致的月牙白花朵,男子佩在衣襟上,女子戴在发髻上,放眼望去,着实和谐悦目。 元臻臻在萝萝的陪伴下入场,众神齐齐起身行礼,山呼万岁,震得元臻臻小心肝都颤了三颤。她假作镇定地缓步穿过花丛,两旁的仙女们三五成群,一边偷看她一边笑个不停。 元臻臻心中忐忑:“萝萝,她们在笑什么?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萝萝扶着她的手臂,抿唇一笑:“陛下宽心,您表现得很好。她们是在打趣,说陛下如此英俊,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姑娘那么幸运,能与陛下结为连理。您没看到那几个小仙子脸都红了么。” 元臻臻心头一抖——谢谢大家关爱!但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小蓝孩,一千年内不宜成亲,不劳你们牵记了啊! 西王母也到场了,依旧一脸慈爱地挽着她的手,说几日不见,陛下仙姿见涨,夸得元臻臻羞涩不已。 眼梢瞥见站在人群中朝她微微颔首的勾陈帝君,他本就俊逸,今天穿了一袭清隽又儒雅的银袍云纱,远远望去如皎皎明月,风仪威重,周围的神仙加起来也不及他的光芒。 元臻臻骄傲地扬起下巴:啧,我爸果然是最帅的! 神仙的宴会并不比凡间的有趣多少,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欣赏歌舞,彼此交流一下感情。 勾陈坐在御座右下首,正和身旁的天枢星君闲谈,天枢喝多了,嗓门又大,说话声不时传入元臻臻耳中: “听说那魔君虞英修为卓绝,但是千年前败给昊成天君后,不知应允了什么,一直缩在碧霄城里不出来了。帝君可知个中原因?” 勾陈啜了一口香茗:“我怎会知道。时间那么久了,谁还记得当年一战。” 天枢说:“也是。我还听说啊,那魔族少主,天纵英才,修为怕是比虞英还要厉害呢!这三界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魔族少主?”勾陈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可以控制莲火的少主?” 天枢莫名其妙:“莲火?莲火怎么啦?” 准备找机会偷溜下凡的元臻臻正听得起劲,目光不经意落到坐在勾陈帝君身后的青年脸上,当即一愣。 她手中酒爵一停,立刻有眼尖的人精望过来。勾陈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目光中透出无声的询问,连那青年也跟着看过来。 元臻臻回过神,假借敬酒掩饰自己的小失态:“帝君这些时日殚精竭虑,辅佐朕治理三界,着实劳苦功高。朕敬帝君一杯。” 语毕豪迈地抬袖一仰而尽。 勾陈起身行礼:“陛下谬赞。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见周围关注的目光都散去了,元臻臻才对勾陈传音入密道:“帝君,你身后那位是?” “是我元朔宫弟子惊风。” 元臻臻迟疑道:“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勾陈眉峰微动:“陛下可是看到了什么?” “嗯,”元臻臻也不否认:“我看到他左半张脸蒙着一层黑灰色的雾气。” 勾陈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多谢陛下提醒。” 此后一直到宴会结束,勾陈都没怎么动筷,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要紧事,连天枢搂着他絮絮叨叨,也不再回应了。 回宫的路上,元臻臻忍不住拿这件事请教萝萝:“为什么朕能看到帝君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什么?邪祟吗?” 萝萝听后也是惊讶不已,想了想,她说:“如果臣女没猜错的话,您说的黑雾,应当是那位仙友近期有劫难的预兆。观测臣民福祸是天帝独有的神力,所以勾陈帝君并无所觉。随着您神力的觉醒,将来会看到更多更明晰的玄机。臣女先恭喜陛下了!” 原来如此。看勾陈的神情,大概也猜到了些许,怕是十分棘手的劫难呢! 元臻臻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过了几日,勾陈帝君忽然带着惊风来玉清宫觐见。 元臻臻一瞧,青年脸上的黑雾荡然无存,眉目间一片清朗洒脱。 勾陈躬身行礼:“数日前得陛下提点,使惊风侥幸渡厄,今日臣特地带他前来,拜谢陛下怜惜之心。” 惊风广袖铺展,跪地叩首,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惊风叩谢陛下。” 元臻臻忙摆手道:“小意思小意思,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不必如此。” 勾陈话锋一转:“不过此事也提醒了微臣,陛下的神力在不断觉醒,需加以引导训练,才能更好地造福三界。以后陛下的折子批到酉时结束,之后的时间就由微臣指点您修炼罢。” 元臻臻惊呆了,救个人反而给自己添了个师父?!白天批折子,晚上修法术,她还能有一点点私人时间吗?这样她还怎么找机会溜下凡去找男朋友啊! 然而勾陈显然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连萝萝都说,得帝君指点是极为难得的修行机会,叫她好好珍惜。 于是,元臻臻同学除了政治课,又多了一门体育课。 简直要吐血身亡。 罡气凌厉的练武场中央,三界第一神祇仙袂翻飞,一改讲解政务时温言细语的模样,神情严肃地手把手教元臻臻运转乾坤之力。 勾陈对修炼的要求高得几乎变态,心境、力道、方向、速度,务必十全十美,有一丝一毫达不到,就会勒令元臻臻重来。 相比之下,元臻臻觉得自己从前在濯溟宗的修炼,简直就是得过且过捣糨糊。 也难怪人家可以成神,而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小修士。 好在她有之前修真时的领悟,又有便宜爹娘遗传的好身体,进展虽然磕磕绊绊,但也算小有成就。 然而一旦和勾陈对战,她就成了被吊打的落水狗,哭着喊着抱着对方的大腿差点叫爸爸…… 白天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奏折中,晚上沉浸在劈波斩浪的修炼里,一整天下来,元臻臻骨头都快散架了。萝萝心疼怜惜她,每晚等她沐浴完毕后,都会帮她按摩放松。 元臻臻觉得这姑娘真是太好了,温柔和善,细致体贴,像个知心大姐姐,她要是能一直留在玉清宫不回瑶池,该多好啊! “臣女不可能不回去的,莫说陛下将来会有天后,臣女还有族人需要照顾呢。”萝萝抿唇笑道。她按摩的手劲精准有力,元臻臻趴在床上,舒服得昏昏欲睡。 天后之事,大概是绕不开了,万一那些神仙逼着她娶妻生子,她该怎么办呢? 忧愁的目光扫过身旁的碧裳美人,元臻臻随口一叹:“要不朕娶你做天后吧?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朕了。” ※※※※※※※※※※※※※※※※※※※※ 勾陈就是臻臻的亲爹,他后来和夫人一起穿越到现代社会,才生的臻臻(详情见我另一本书《有种》的75~83章)。所以臻臻现在是反穿越到她爹从前生活的世界啦~ 焕焕今天露了个小脸,明天正式出场~xd 变性记03 元臻臻话音落下, 萝萝瞬间大惊失色, 跪倒在地:“臣女从未肖想天后之位。何况陛下尚且年幼, 应当以国事与修炼为重。大婚牵涉众多,陛下还需从长计议, 不必急于一时。” 她不急着撇清关系还好, 一急反而引起了元臻臻的兴趣:她为什么这么不想做天后? “萝萝有心上人了啊?”元臻臻窃笑道。 女子脸上瞬间泛起桃花般的绯红, 纤指紧紧揪着衣袖, 微垂着眼睫:“臣女………请陛下慎言。” 元臻臻像勘破什么重大秘密一般,贼兮兮地欣赏着那张紧张羞涩的小脸,八卦之心熊熊燃起:“萝萝喜欢的人是——” 话未说完, 她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一般, 张大嘴巴,浑身僵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萝萝疑惑抬头,就见元臻臻的表情突然变得难以形容的怪异,糅杂着震惊、尴尬、懊恼、不可置信……和一丝羞赧? “陛下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萝萝立刻站起来,想查看她的情况, 结果被元臻臻慌忙拦住:“没……没事!萝萝你先下去……下去休息吧,我想睡觉了!” 萝萝蹙眉:“可是您刚才——” “我无妨!”元臻臻见她靠近, 迅速抓过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去, 闭上眼睛胡说八道:“我就是想起明天勾陈帝君要考教的功课,我还没复习……你知道的, 他特别严格, 所以, 嗯……” 萝萝心下稍松:“可要臣女帮你?” 帮我……元臻臻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不、不劳烦萝萝了,我自己再想想就行……” “好吧……陛下要是有什么事就唤我,臣女就在外间守着。” “唔。” 见她实在不愿意多说,萝萝只得无奈地替她捻好被角,熄灭灯火,转身退出寝殿。 等四周终于恢复安静,快把自己憋死的元臻臻才探出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妈的……感觉要疯了! 元臻臻把脸埋进枕头里,冥思苦想着解决办法。 冲冷水澡?不行,一定会惊动萝萝的,被她发现可不尴尬死了;五指姑娘?不不不她才不要做那么羞耻的事!求助老爸?天哪一定会被他鄙视死吧! 忽然,元臻臻想起自己在网上见过的一个方法:有个男网友分享说,如果在不该[哗]的时候[哗]了,想要马上灭火,可以试着想想河马。 对,想河马! 元臻臻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松呼吸。脑海里浮现出河马壮硕滚圆的躯体、砖红色的皮肤、粗长尖锐的獠牙、还有发怒时张开的血盆大口…… 一只河马在吃草。两只河马在打架。三只河马跳皮筋。四只河马搓麻将。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全身的热度终于抽丝般散去。小弟弟叫嚣了半天筋疲力尽,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地歪倒下去。 危机解除,元臻臻后背沁出了一身冷汗。 也是,哪个男人对着河马还能[哗]起的话,她也是服气的。 昏昏沉沉睡去,结果做了一夜怪梦。梦里的她以虚无的形态跟着晏臻,围观他的生活。晏臻一会儿是女孩,一会儿是男孩,时而家业和美,时而穷困潦倒,元臻臻目睹了他|她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心绪也跟着起起伏伏。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第二天起床,眼圈自然带了青黑。萝萝过来伺候,见之一惊,连忙取了膏药过来。 “昨夜臣女看您就觉得不对,身子不爽利要早说,可不能拖着。” “嗯。”元臻臻怕再出翻车事故,坚决阻止了她想给自己上药的举动,接过膏药亲自涂抹起来。 今日休沐,没有朝会,勾陈大发慈悲地允许她不去批奏折。但修炼还是不能停的,等元臻臻上完药赶到练武场,勾陈已经站在风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元臻臻连连道歉:“对不起帝君,朕今日起得迟了,耽误了课业,朕自罚。” 勾陈脸上不见愠色,只是缓慢而凝重道:“陛下觉得懈怠一日无所谓。但可曾想过,您魂上禁制消散,却是一日胜过一日,暴露于归元镜的风险亦是一日大过一日,此二者从未‘懈怠’。待天道寻来,您若还未修成正果,当以何自保?” 元臻臻一脸羞愧,惴惴不敢说话。她老爸就是这样,再不高兴也不会雷霆震怒,总是神色淡淡,三言两语,直中要害。 之后的修炼,元臻臻自觉自愿多练了一百遍剑法,在与勾陈的对战中,咬着牙挺过了十招,亲爸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手臂彻底抬不起来了。 傍晚修炼结束后,元臻臻没有立刻回玉清宫,天界的晚霞瑰丽多姿,她一边看一边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太清殿前。 这个时辰,办公的神官们都回家了,这座天界最宏伟的大殿沉浸在绚美的霞光中,宁静庄严,神圣无匹。 元臻臻呆呆地仰望了许久,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是这座神殿的主人。 想了想,她踏进了那座供奉着长生神意的偏殿。 画像上的长生帝君姿态写意,神色安宁。一缕斜晖透进窗棂,将他脚下的山河照成一片耀眼的金红色,宛如业火熊熊燃烧。 元臻臻从萝萝口中听到许多关于他的事,比如他在三界资历最老,老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本体是什么;比如他的陨落十分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遗言遗训,只在某个无比普通的清晨,留下一道神意就飘然而去了。 元臻臻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阖眼默念:帝君大人,您总不会是专门让我来这里帮天帝批奏折的吧?宿焕在哪里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啊…… 太清殿里一片寂静,斜晖在画卷上缓缓上移,最终落在长生那双宁静恬淡的眼眸上。 一缕仙气自画像中蜿蜒而下,悄无声息地钻入元臻臻的身体里。 *** 当天深夜,元臻臻正沉睡着,忽然感觉丹田之中有什么东西迅速燃烧起来。她惊醒坐起,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就在同时,一道紫电撕开夜空,将玉清殿照得雪亮如昼! 令人心颤的轰鸣接踵而至,元臻臻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金色光柱已经直直落在她床前,将整个寝殿轰得四分五裂! 雷、雷劫?! 当过修士的元臻臻对这场面简直不能更熟悉了!她迅速跳下床狂奔出去,惊雷在身后翻滚着、咆哮着,元臻臻怎么也没想到,她作为一个天帝,竟然也要经历雷劫!要是她被劈死了怎么办?她还没有崽子呢,谁继承皇位啊?! 胡思乱想之间,浓云已经追到头顶。闪电如蛛网般狰狞撕开,又一道耀眼光柱从天而降,只片刻功夫,她整个人就焦了一半! 瞬息之间,勾陈已经赶到。他面露惊异,飞快将一道灵力输入元臻臻体内,护住她丹田心脉:“陛下可还好?锻神雷有八十八道,要辛苦些了。” 八……十八道锻神雷?!锻神雷的威力百倍于普通雷劫,她一个刚刚苏醒的小神仙要怎么熬过去啊?! 勾陈给了她答案。 他没有多想,直接取出五道神意做成元臻臻的假身。以他的修为,每个假身可以承受十道锻神雷,这样便能替她消去一半多的雷劫。 可是这样,对他自己的修为却是伤害极大。 勾陈袖袂一挥,元臻臻来不及阻止,身边已然多了五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天雷一道狠过一道地砸下来,勾陈阖目盘坐,念念有词,身形稳如磐石,不动若山。 等天雷过去大半,假身一个接一个崩溃消散,勾陈紧绷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睁眼起身,手中光华一闪,赫然多了一把仙剑!这柄本命剑是万年蓝冰所铸,剑气一扫,平地掀起一阵凛冽杀气,直冲天雷而去! 五个假身俱已消陨,雷劫的威力再次落在了元臻臻神魂上。她浑身剧痛,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素衣白发的男神高山耸立般挡在自己面前! 天雷似被他的行为激怒,紫白雷电在云中怒吼蜿蜒,最后直直劈落他身上! 元臻臻心神大恸!脱口尖叫:“爸爸——!!!!!!!!” 雷威与剑气颤斗在一起,涤荡出一个巨大的气场。勾陈勉力支撑着没有倒下,鲜血却从身上一点一点洇晕而出,很快染红了半身衣裳。 听到那声奇怪的呼喊,他回头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元臻臻,苍白的双唇勾起一个无力的微笑:“你这孩子……哪有渡劫哭成这样的。” 见元臻臻拽着自己的袍角哭得泣不成声,如同泪人一般,勾陈轻叹道:“不必担心,有臣在,陛下不会有事的。” 最后一道天雷的威力是最大的,它在云中酝酿了许久,直搅得天地变色,浓云如涡,元臻臻还在擦眼泪,就见天顶中,一道极为庞大的金色光柱对着她直冲而下! 震耳欲聋的撞击加之耀眼夺目的爆炸,元臻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视野最后的画面是勾陈飞扑过来的身影和无限惊惧的神色…… 哎,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呢。 元臻臻被这道毁天灭地的力量硬生生劈下了九重天。 狂风肆虐,吹得她本就混沌的神志更为混乱,在空中翻来倒去了不知多久,才重重地摔到地上。□□早已支离破碎,神魂也像掉进了冰窟里,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清醒。 天地间终于慢慢恢复平静,一缕阳光从乌云后探出来,洒落大地,宣告着某项仪式的结束。 浓郁的仙气从元臻臻周身弥散开来,重新激活了她的神魂。焦炭般的皮肉一寸寸灰飞烟灭,在一片金光和仙乐中重生的,是一具极为鲜活美丽的□□。 随之一起恢复的,还有原主晏臻的记忆——不是之前在凡间的那一点点记忆,而是自她在清栀腹中孕育开始、长达一千年的记忆。仿佛被解除了封印的冰湖,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出,浩浩汤汤,漫延成颠覆所有认知的汪洋。 天后清栀被天帝昊成掩盖了异世气息后,成功避开天道之眼归元镜,平静地生活了许多年。后来她怀孕,昊成天君以法术拖延孕期,而晏臻在母亲肚子里以她的灵力为食,小心翼翼地修炼了两百年。 直到最后昊成没能找到彻底避祸的方法,而天后继续怀孕会被越发强大的胎儿所拖累,夫妻俩这才不得不离开天庭,到不周山生下了女儿。 晏臻睁开眼睛的时候,母亲被天道追杀,已经奄奄一息。父亲之前数百年一直用神力保护妻子,现在只能用所剩无几的修为勉强掩盖女儿的血脉天机,甚至将她转换成男儿身,才让她侥幸逃过一劫。 他抱着两百岁的晏臻在不周山脚下找到一个农耕的村夫,请求他收养晏臻,元臻臻惊喜地发现,记忆里的这个村夫,竟然就是宿焕!在这个世界,他的名字只有一个字:焕。 焕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满是嫌弃。晏臻兀自在田里玩耍,父亲同焕站在一旁说了许久的话,后者才勉强答应下来,但是他不肯收徒,只把晏臻认作弟弟。 昊成让晏臻跟着焕生活,说等她长大以后再来接她,然后自己抱着妻子离开了。 晏臻年幼不懂事,对新认的哥哥很有兴趣,父母的离去也没当回事。但是元臻臻知道,天帝早已耗尽灵力,夫妻俩这一离开,应当是双双陨落了。 焕带着晏臻在不周山脚下生活了一百年,他看起来只是个农夫,其实却拥有无上的法力。 百年后,昊成给予女儿的保护渐渐失效,归元镜重新发现了她的踪迹,开启新一轮的追杀。 焕为了保护晏臻,也和昊成天君一样,将全部法力施加在晏臻神魂上,继续掩盖她的天机,并将她送入轮回。 而焕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晶石,消失在天地间。 此后,便是晏臻在人间轮回的记忆,元臻臻惊讶地发现,那些记忆,就是她昨夜做的一连串怪梦。原来那不是梦,而是活生生发生过的事,是晏臻记忆觉醒的征兆。 轮回八百年后,昊成和焕施加在她神魂上的禁制逐渐开始消弭,晏臻因为救孩子而被砸死,魂魄显出神迹,这才让勾陈帝君和西王母找到了她。 自此,元臻臻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帝天后要去最危险的不周山生孩子,他们应该是早就谋划好了,要把女儿托付给焕。那么焕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他会拥有匹敌天帝的法力?把晏臻送入人间后,他又去了哪里? 八十八道天帝雷劫,将天庭劈毁了大半不说,还直下凡间,将元臻臻坠落的方圆数里的夷为平地。地动山摇,巨大的震颤传到万里之外的不周山,在天道之眼归元镜的湖心漾起了一丝涟漪。 湖面光影陡然变幻,如一只深渊般的阴沉眼睛,在沉睡千年之后终于缓缓睁开。 *** 元臻臻读完所有记忆,确定自己已经渡过雷劫,死里逃生,才松开紧绷的神经,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茫然四顾,自己貌似掉在了凡间一片深山老林里,周围草木已然被劈成一片焦枯,但又在她重生带来的充沛灵气中复活,长势更为茂盛。 仙气重新回到体内,甚至比从前更为轻盈纯净,但元臻臻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走了几步,咦,好沉啊? 止步低头,就见胸前鼓鼓胀胀,波涛汹涌,丘陵起伏,雪峰高耸…… 妈呀!她的胸回来了!!! 激动不已的元臻臻赶紧又摸了摸大腿根——这时候也不管动作猥琐不猥琐了——哈!小弟弟也滚蛋了!! 元臻臻欣喜若狂,一个雷劫,竟然让她恢复了女儿身吗?! 联想到之前的记忆,刚回天庭的时候,晏臻还保持着半封印的状态,是个男孩子。历经雷劫后,大概是所有的禁制都消弭了,记忆和修为重见天日,所以身体也变回了女孩子。 为了证实,元臻臻迅速找了条河,清凌凌的水面倒映出她此刻的容貌——硬朗的少年轮廓消失了,青须和喉结也不见踪影,脸蛋粉嫩光滑,五官柔美、菱唇嫣红、浅藕色的纱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美美美!这才是她嘛!还是做女孩子好啊!男身女心太压抑了,再玩下去恐怕真的要精神分裂。 元臻臻正激动于久别重逢的美貌,然而——美不过三秒,她突然被一个迎面飞来的人重重扑倒在地上! 元臻臻痛得闷哼一声!刚要抬手反击,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男人趴在她身上,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蛋,邪邪一笑: “哪里掉下来的小仙女,这么漂亮?大好春光不可辜负,不如与我双修一场,如何?” ………………………………………………………………………………………………………………………………………………………………………………………………………………………………………………………………………………………… ※※※※※※※※※※※※※※※※※※※※ 【……】请看评论区作者的留言,不好意思~ 焕焕~女主爸爸这么好,你鸭梨大不大? 变性记04 元臻臻惊呆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把她压在地上的不是别人, 正是焕。 他、他不是变成一块晶石,消失了吗? 少年从记忆里走出来, 面目变得清晰。这个世界里的他, 面容多了几分阴柔, 瞳仁黑中带红, 仿佛暗夜里盛开的赤莲。绣着奇异花纹的玄色衣袍高贵华美,长长的黑发如锦缎般覆在背后,整个人看起来神秘又邪气。 见元臻臻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 男子轻笑一声:“小仙女是爱上我的脸了么?其实我在床上更厉害, 要不我们试一试?” 他抄膝抱起元臻臻,足尖一点,跃上一棵高耸粗壮的榕树,树间枝叶繁茂,几乎可以遮蔽所有窥探的目光。 他低头亲吻着元臻臻的脸颊,从眼睛到鼻尖、唇角、下巴, 一脸陶醉:“好香的小仙女……” 想再往下舔舐脖颈时,元臻臻终于受不了地抓住他手腕:“停、停下……” 舔舔舔!你属狗的啊!! “嗯?小仙女不喜欢温柔的?那我们来狂野一点的?”他眸光含笑, 一手抽开了元臻臻的腰带。 元臻臻被这个画风崩坏的宿焕震惊了。她喜欢他, 不代表一上来就可以野合的啊!她还是喜欢细水长流、循序渐进地谈恋爱的!(你可拉倒吧,是谁第一个世界就把人往床上拖的?) “你、你是谁?”元臻臻有气无力地推搡着咬她耳垂的男人。 “我叫虞焕。”男子说着, 将元臻臻一双柔夷按向头顶, 用腰带绑在了树枝上:“这样你喜欢吗?” 果然是焕。 羞耻的姿势让元臻臻两颊发烫, 又心慌得不行:不是吧,他来真的啊?这么荤素不忌的吗! “阿焕,你别这样……”元臻臻本就心悦他,此刻被他醇厚气息包裹着,全身都忍不住战栗起来。 这般娇怯激起了男人更大的攻占欲,衣衫撕裂的声音传来,元臻臻一声惊叫,就见云纱落地,肩头微凉,男人俯身,又在她精致的锁骨上种下一朵朵梅花。 少女蹙着秀气的眉,像只被剥了壳的虾子,丢盔弃甲,瑟瑟发抖。虞焕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身下之人因羞涩而变得粉红的肌肤,满眼都是如获至宝的惊喜:“真美……小仙女,你太美了,嫁我为妻好吗?” 好、好个屁啊! 就在元臻臻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她终于听到救命的天籁:“行了!你给我下来!” 旖旎的气氛突然一扫而空,虞焕轻笑一声,从元臻臻身上爬起来,朝树下睨了一眼:“父亲,孩儿这不是在给你找儿媳妇么,你喊停做什么。” 树下人隐隐愠怒:“闭嘴!老子是让你用强的吗?这么金贵的仙女,人家放在手心里疼爱还来不及,你倒好,上来就——” “行了行了,不玩了还不行吗。年纪不大,啰啰嗦嗦跟个糟老头子似的……”虞焕扫兴地摇摇头,给元臻臻松了绑,又变出外衫给她披上,这才笑嘻嘻道:“刚才多有冒犯,实属做给我爹看,还请仙子见谅。” 做、给、你、爹、看?! 元臻臻恼羞成怒地揉着手腕坐起来。她当然可以用神力弹开他,但是她想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虽然虞焕自始至终表现得像个下流的登徒子,但其实眼底澄净一片,毫无情|色。 元臻臻和他相处了四生四世,他眼睛里藏着什么情绪,她还能不知道吗? 只是……他难道逮着一个姑娘就这么玩一回吗?如果今天偶遇的不是她,而是别的美人,他也这样压着人家调戏? 这样一想,醋意和怒火就忍不住更盛了:老娘在天庭吃苦受累,你在下界游戏人生?亏我还念叨着要找机会偷溜下凡来找你呢! 她指尖一动,转眼又恢复成衣裙端方的神女,然后推开虞焕,黑着脸飞下树梢。 “咦?生气啦?”虞焕跟着跳下来,凑到元臻臻面前,见她双目泛红,盈盈含泪,不禁“啧”了一声:“不就亲了你几口嘛,又没把你怎么样。要不……我给你亲回来?” 滚!元臻臻强忍着拍飞他的冲动,抬起脸半咬着唇,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阿焕对所有女子都是这样吗?” 虞焕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小仙女不但不生气,还对自己上了心。旁边的大叔经验丰富,闻言立马反应过来,惊喜地解释:“不不不!仙子莫要多心,吾儿虽然顽劣,但从未有过如此不堪之举。今日也实在是被本君逼急了,才出此下策,冒犯了仙子,还请仙子见谅。” 说完拼命给虞焕使眼色,虞焕后知后觉地抓了抓头发:“哦、哦是啊……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掉在碧霄城的仙女,之前这里从没有人来过,我想调戏姑娘也没——” 没说完就被他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毛栗子敲哑了。 元臻臻冷眼旁观这对父子演戏,只是……碧霄城?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啊…… 目光转向那位自称是虞焕父亲的男人,他看起来十分年轻,说是虞焕的兄长也不为过,但两人长得并不像,虞爹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风度翩翩,颇有九重天神祇清风明月的气质。 元臻臻打量着这位公爹,猜想他大概是在附近洞府修炼的散仙,带着儿子路过此地,正好遇上了自己。 对上元臻臻,男人的态度又变得极为亲热:“小仙子从何而来?既然路过此地,不如随我父子入城做客,喝一杯茶,本君替劣子向你赔罪如何?” 虞焕瞪大眼睛:不是吧?父亲你看上了这个小姑娘,要焕发第二春了吗?? ——闭嘴!老子是在帮你拐媳妇回家! 他以为三界无人不知碧霄城,所有不得不路过此地的神仙妖怪都恨不得绕开十万八千里走,几乎没有人会自投罗网似的直接从城门口过,除了……眼前这个神力非凡的小姑娘。 然而偏偏就是元臻臻,无知无畏,按捺着心头喜悦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 于是小白兔被两条大灰狼骗回了家。 等跟着父子俩进了城,撞见弥漫在天地间的浅绿色雾气,元臻臻才终于反应过来,碧霄城是什么地方。 就是之前在雪骊山宴会上听到的魔界啊! 那些缥缈诡谲的绿雾,正是魔气。焕焕姓虞,那这位自称他爹的美大叔,自然就是魔君虞英了。 元臻臻扶额:真巧啊……被雷一劈,竟然劈到敌军大本营来了。 她家焕焕居然还是魔族少主! 虞英见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道就算你明白了也逃不出去啦,乖乖给我儿生几个崽子再说吧! 被雷劫劈下凡的神仙极少,被锻神雷劈下的,更是罕见。元臻臻劫后的仙气纯净而浓郁,威压之盛,令躲在附近的虞英都难以接近。 他一看便知她是上等神祇,但年龄那么小,大概是哪位上神家的孩子吧!就是不知怎么竟没有家人护法、还被劈到碧霄城来了。 这样优质的神魂,当然配得上他为之骄傲的儿子。他们俩生的孩子,应该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莲火吧? 碧霄城很干净,一点都没有元臻臻想象中血腥阴暗的样子。魔族人也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穿梭于街市商铺,酒楼茶坊,但人最多的地方还是练武场。 除了漫天的浅绿魔气,魔界特有的莲火也漂浮在空中,大大小小上彤下紫的小火焰,如莲花绽放,散发着诱人的魔魅力量。 一个魔族人随手抓住一朵莲火,将之炼化,他周身的气息立刻为之一变,修为提升了不少。 元臻臻看在眼里,一时兴起,也伸手去抓莲火,然而人家并不给她面子,她一接近,莲火就飞快地飘远了。 惊讶从虞英脸上一闪而过。按理说,非魔族之人触碰莲火会使其燃烧,但在元臻臻面前,它们却唯恐避之不及。小姑娘还一派天真无知的样子。她究竟是谁?周身的神力竟如此强大。 虞焕见少女追逐着莲火,蹦来跳去像扑蝶似的玩得开心,很是鄙夷地撇撇嘴,结果又惹来老父亲一顿白眼。 三人很快来到魔君神殿,宫殿以黑色玄武岩铸成,外表威严冷峻,里面却温暖如春——大殿中央有一方血池,一丛巨大的莲火燃烧其内,炽烈绚烂,光耀夺目。一朵朵小莲不断从它身体里分裂而出,朝殿外飘去。 原来它就是城中那些莲火的本源吗? 元臻臻被眼前的神奇景象迷住了。虞焕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不见世面:“魔煞是我魔族本源,遍布碧霄城下,此池是唯一出口,遇魔气而燃烧成莲火。魔族吸食莲火可以提高修为,但因为容易被反噬,所以要非常小心。” 他广袖一拂,一朵莲火即刻飞来,亲昵地在他掌心蹭蹭,乖巧得就像他饲养的小宠物。元臻臻看得眼热极了,既羡慕虞焕能轻松驾驭莲火,又羡慕莲火能被虞焕拢在掌中。 虞英面有得色:“焕儿可是本君爱子,作为魔族下一任君王,他当然得像本君一样厉害。” 元臻臻还记着不周山下的焕焕转世轮回的事,遂试探道:“魔君叔叔您看起来真年轻啊,竟然已经培养出阿焕这么优秀的儿子啦!” 她表情崇拜、嗓音甜美,虞焕嗤笑一声,虞英却十分受用:“宝贝儿你说错了,焕儿并非本君亲生子,他的原形是一块晶石,被本君用心头血培育后才化形为人的。” 元臻臻心头一跳,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啊?我还以为阿焕是叔叔与魔后的孩子呢!” “非也非也,本君并未成婚。”虞英摆摆手坐下,也不藏掖着,把虞焕的来历细细讲给了元臻臻听。 虞英没有魔后,要培育下一代魔君的话,只能去寻找天材地宝,将之炼化成人。而莲火作为魔族的生存根本,每一代魔君都必须具有操控莲火的强大能力。 虞英前前后后培育了十七八个子女,每一个都是他用心头血喂养长大的,可惜都无法驱使莲火。 五百年前,他从不周山游历归来,带回来一块蓝白色晶石,因为漂亮本来打算给自己炼一条抹额的,结果把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晶石完好无损,地上那丛莲火却瞬间被压得熄灭了! 虞英大喜,确定这块晶石就是他苦苦寻觅的继承人。他马上融入心头血,以日月精华精心培养,百年后,晶石终于化形为人。 虞焕诞生那天,血池上方熊熊燃烧的万莲之母突然瑟缩成巴掌大的一簇火苗,直到幼童虞焕跌跌撞撞地跑到池边,小手摸了摸火苗,它才怯怯地恢复原状。 虞英非常高兴,虞焕的灵力之高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在他之上,将来继承君位,兴盛魔族,指日可待。 于是虞焕的太子身份,就这样定下了。 自千年前单挑败给昊成之后,虞英就窝在碧霄城不出去了,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一统三界的野心,魔族人安分守己、自力更生,更没有出去惹事的必要。 于是虞英每天的生活就是修炼带娃晒太阳、修炼带娃晒太阳……日子久了,着实枯燥。 一转眼,儿子就五百岁了,虞焕的修为很快就超过了虞英,老父亲没什么可教的,百般无聊之下,就开始考虑儿子的儿子。 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就罢了,焕儿小小年纪,没有爱侣也不找个床伴,是为哪般? 虞英向虞焕身边的暗卫打听,竟然得到了爱子还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噩耗。他惊呆了:儿子,你是块石头变的,难道你的小弟弟也是根石头?? 自责性教育没有跟上的魔君大人,暗搓搓把爱子殿里的侍从全部换成了美貌的魔女,再派人盯着。结果虞焕第二天就带着男侍卫们出城游历去了,那些魔女压根连正眼都没给一眼。 这样下去不行啊!魔族的男人,五百岁了还是童子身,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魔君大人急得团团转,连带着脑回路也变得诡异起来:难道我儿子喜欢的是男人??! 天哪!怎么会这样!! 虞英不是看不起龙阳,而是……整个碧霄城他从没听说有这案例,那他的宝贝儿子是受谁影响才变成这样的呢? ……好吧,喜欢男人也不是不能接受。生不出孩子就像他一样去找宝贝来培育好了,就是辛苦一些,还特别看缘分和运气,但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 于是等虞焕回到碧霄城,发现他的内侍又从魔女变成了清一色的俊俏少年。 虞英忍着心痛,颇为慈爱地对他说:“宝贝儿,爹也不是泥古不化的人,你不想成亲,爹也不逼你。但是你别把自己憋坏了,该去火的时候还是得去去火。咱们魔族民风开放,不讲究上界那套老古板的东西,爹保证没有人会看轻你的。” 虞焕:“……” 青年咬牙切齿,扭头就走,老爹怕养育多年的宝贝疙瘩跑了,赶紧追出去。结果一出城就迎头撞上一道耀眼的金色雷柱,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天而降,直接把碧霄城外的山头轰掉了一大半! 两人以为是天兵突袭,急急施法设阵,然而天雷接踵而至,却鸟都不鸟他们。等雨歇云收、仙气翻腾,他们才看清雷劫的主人公——一个姿容昳丽、威压赫赫的小仙女。 虞焕嘴角一勾,就飞掠过去。 *** 元臻臻听完前因后果,嘴角忍不住抽了好几次。虞焕老神在在地翘着脚坐在榻上,玩弄着手里的莲火。 元臻臻瞄了他一眼,和虞英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元臻臻:他没有过心仪之人? 虞英:据本君观察多年……没有。 元臻臻:他不会真有龙阳之好吧? 虞英:唉,其实本君也不知道啊,他周围的侍从都是男子,本君如何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其中的某一个呢? 元臻臻:你且看他平日与谁谈笑最多便是。 虞英:焕儿与旁人闲话本就不多,要说最多的人……咦,好像是本君?(大惊失色)啊——不会吧???! 元臻臻:……大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喂!! 虞焕听得忍无可忍,满头黑线地站起来:“父亲,我累了,去花园里晒晒太阳。” 他朝殿外走了两步,忽然转身看了元臻臻一眼,元臻臻心领神会,忙朝虞英笑嘻嘻道:“魔君,我也累了,出去透透气哈!” “去吧去吧,都不想理本君这个糟老头子……唉。”虞英面上无奈,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满是看到少年少女相携而出的喜悦。 碧霄城的植物特别神奇,大约是吸收了魔气的缘故,连花朵都是深深浅浅的碧色,花蕊还泛着萤光。元臻臻好奇地弯着腰东摸摸西看看,落在虞焕眼里,又成了一副嗤之以鼻的沙雕画面。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假山上,眯着眼睛,惬意地啜着小酒:“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元臻臻笑眯眯的:“我叫臻臻,从天上来呀。” 虞焕斜了她一眼,切,不说拉倒:“婚配了吗?” 元臻臻笑得更甜了:“昨天没有,今天有了。” 虞焕一愣,随即大笑:“你还真听那老头子的话,准备住在这儿啦?” 元臻臻歪了歪脑袋:“阿焕不喜欢臻臻吗?” “不喜欢。”虞焕冷冰冰地看着她:“你们这些女人,贪婪虚荣,恶毒愚蠢,又弱得要命,还不如莲火好玩。” 想起神殿里那些魔女恨不得把他扒光的赤|裸眼神,他就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元臻臻:“……”好吧我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关键还是魔君没给他找个亲妈,树立正面美好的女性长辈形象。 她情绪慢慢低落下来:“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臻臻也没有脸再在这里缠着你了。只不过临走前,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她仰起小脸深情地凝视着他,纤长的眼睫又沾上了泪珠,虞焕只觉心底忽然莫名震颤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元臻臻忽然靠近他,把手里编织好的花环温柔地戴在他头上。 “这是我的真心祝福,还请阿焕收好。”少女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去。 嗯?就、就这么走了? 虞焕纳闷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摸了摸头上的花环—— 等等!花环?! 他一把拽下那“临别赠礼”,盯着翠绿色的柳叶枝和鲜碧色的芙蓉芍药花,咬牙切齿、目中喷火—— 臭丫头你有种别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元臻臻一边逃一边笑得死去活来。 ※※※※※※※※※※※※※※※※※※※※ 所以这就是:沙雕一家门xd 其实女主妈妈也是个沙雕,结局会出场~ 变性记05 神殿里, 虞英正在翻阅老黄历, 盘算着儿子儿媳妇今夜洞房的话, 自己哪天能抱上乖孙。 忽然,一个魔兵跌跌撞撞地奔入大殿, 颤声禀道:“魔、魔君……外、外面来了个神仙……” 神仙?虞英一呆, 今天是什么日子?神仙们集体来碧霄城渡劫吗? 他接过拜帖快速一扫, 微微诧异:“勾陈?他来做什么?” 莫非是为了那个渡劫的小丫头?虞英心思一转, 起身笑道:“来者即是客,少主和少夫人在花园里是吗?那请帝君去水榭中坐。” 勾陈并不是第一次来碧霄城,但以这样平和的姿态进入, 尚属首次。碧霄城经过数百年休养生息, 也渐渐向凡间城镇看齐,有了生活气息和风尘味,而不再是充斥着杀戮与血腥的阴森之地。 他缓步踏入水榭廊亭,就见那个熟悉的男子正倚在榻上剥葡萄吃。他眉眼半眯,姿态惬意,一身黑袍散开, 露出如玉胸膛。 “魔君好兴致。” 勾陈兀自在他面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虞英抬眼望去, 男人素衣白发, 气态浩然,极俱威仪,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 这位当年率领众神对战过自己的勾陈帝君长什么样子了, 此刻看到他的脸,虞英恍然大悟般坐起来:“你来找你女儿啊?” 勾陈长眉微挑:女儿? 虞英一指不远处坐在秋千架上耳鬓厮磨的“小情侣”:“那小姑娘,是你女儿吧?本君竟不知勾陈帝君何时大婚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勾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由一怔,那个全身散发着浓郁仙气的少女,就是渡劫后的晏臻?! 指尖一动,一束流光飞入元臻臻体内,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又回到勾陈手中。 结果令他极为惊讶,少女的神魂的确是经历了锻神雷之后的晏臻,但昔日的禁制全部消失了,天帝之力破茧重生,那么随之而来的……是她恢复了女儿身吗? 之前的少年身躯,竟是那禁制使的一个障眼法? 虞英见他面色古怪,奇道:“怎么,不是你女儿吗?你们长得很像啊!” 勾陈眸光一凛,沉声道:“休得胡说。她是如今的天帝陛下。” 天帝陛下?!消息闭塞的魔君大人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她……她是……”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刹那间沉下来:“她是清栀的女儿?” “是。” 虞英似乎被这个消息震到了,不可思议地喃喃着:“你们居然找回了小天君……” 片刻之后,他又摇头道:“不对,这姑娘长得既不像昊成又不像清栀,眉心也没有火焰纹,怎么可能呢……” 勾陈说:“她已经通过了太清殿御座的考验。神祇下凡,神魂标记会自动掩盖。这次雷劫来得太突然,我也不知是何原因……” 正凝神细思着,远处的虞焕发现了他,低头对少女说了什么,元臻臻惊喜地转过身来,那张艳光四射的小脸便一下子落入勾陈眼中。 他蓦地一震,虞英说的是真的,晏臻如今的样貌,竟然真的不像她父母,倒是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虞英看看勾陈,又看看元臻臻,八卦之魂迅速燃烧起来:“有趣。要说她是清栀的女儿我还能相信,但这姑娘的爹是不是昊成……本君觉得很可疑呀……” 一想到昊成有可能戴了一顶闪闪发光的绿帽子,虞英就浑身舒畅:“你说你要是带着这小丫头回天庭去,别人会不会以为她是你的私生女啊哈哈哈哈……” 一记眼刀冷冷地丢过来,勾陈面色如冰:“妄议天后之女,这就是魔君对清栀的‘情意’?” 话音落下,四周忽然漫起凌厉的杀气,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男子,黑眸中一点猩红陡然一亮,整个人变得阴鸷可怖:“帝君这是要用伤了一半的修为同本君打一架吗?” 刚才勾陈一进门,他就看出他神魂有伤,而且还不轻。如今天下太平,还有谁能伤到这位三界数一数二的大神? 虞英袖袂一翻,空中漂浮的莲火光芒大涨,迅速向他聚来,但是又很快害怕地逃散开去——元臻臻来了。 晕!老爸和公爹怎么打起来了呢!元臻臻假装没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激动地扑进水榭,一把抱住勾陈的胳膊:“帝君你终于来了!你的伤怎么样?好些了吗?” 这次她是真的热泪盈眶。勾陈耗费半身修为给她做假身、又拼尽全力替她挡雷,她虽然神志昏沉,对他的牺牲却记得一清二楚的。 如果是她亲爸爸,也一定会这样无怨无悔地为她付出吧。 勾陈浑身僵硬,显然还难以适应自己朝昔相处的奶娃娃突然变性了。他轻咳一声抽出自己的手:“微臣无碍,恭喜陛下顺利渡劫,如今你已有上仙之力了。” 这样的修炼速度,他还是比较欣慰的。 元臻臻认认真真地朝他躬身行礼:“多谢帝君苦心教导!昨夜您救命之恩,臻臻永生难忘!” 勾陈叹道:“陛下过奖了,这些都是臣应当做的。” 虞英一脸兴味地看着两人父女情深,勾陈竟是为了帮亲女儿渡劫才身受重伤,啧啧啧……好大一只瓜呀! 元臻臻说:“您和我公爹在聊什么呢?” 公爹?! 两个男人同时震惊地看向她,元臻臻眨眨眼,透着天真无辜:“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勾陈强忍怒气:“陛下为何叫虞英公爹?” “因为我喜欢阿焕呀!”少女眉眼弯弯地拉过身后的青年,后者满脸郁闷,明明一开始是他调戏人家的,现在怎么反过来变成他被调戏了? 刚才把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按在腿上打了一顿屁股。她还嘤嘤嘤哭着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不周山下、什么天道之眼、什么轮回转世,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在碧霄城里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身为晶石时经历的事? 勾陈目光转到虞焕身上,又是一阵惊异。虞焕是不懂什么礼仪的,面对这尊威压深重的大神,也不过随意地瞧了一眼,心道父亲说的不错,臻臻的确长得像他。 “陛下喜欢……他?”勾陈神色复杂,意味深长道:“他可是魔族少主,与陛下有无尽的阻隔。” 元臻臻小脸垮了下来:“……不可以吗?” 勾陈无奈轻叹,颇有一种家里好不容易种大的白菜,居然自己跑到隔壁猪圈里去的挫败感。 “哈哈哈哈哈哈……”旁边虞英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乐不可支:“可以啊,清栀的女儿和本君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臻臻觉得老爸和公爹好像都有些不正常了。 怕怕。 *** 当晚,勾陈在碧霄城住了下来。 夜色秾稠,魔族的夜空,连星子都闪着渗人的碧光。元臻臻本想粘着虞焕再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什么的,被勾陈一道传音入密叫了出来。 两人约在一处桥上,勾陈望着面前明艳夺目的少女,一时竟有些恍惚。她除了有六七分像他之外,还有三四分,是肖极了自己的爱侣唐丝丝的…… 怎么会这样? “帝君叫我出来作甚?” 软糯的嗓音打断了勾陈的思绪,他收敛心神,又恢复成淡漠冷肃的样子,但对着这少女,到底语气比从前温软了不少:“陛下渡过雷劫后,怎不马上回天庭?还跟着魔君父子跑到碧霄城来了?” 元臻臻当然不能告诉他,她差点被虞焕轻薄了,不然只怕亲爸会马上提剑冲过去揍他。 “我正好摔在碧霄城外,魔君路过,就把我救回来了。” 虞英会救神仙?勾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虞英怕是见她神力磅礴,所以先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利用价值吧? 正要提点她,就见少女扯着他的袖子又道:“帝君,咱们现在又不在天庭,就不要用那些敬称了吧?我叫你师父,你叫我臻臻,好不好?” 离开天庭,恢复真身,元臻臻身上三吨重的天帝包袱终于卸载了,她又变回了跳脱沙雕少女。不趁此机会讨好老爸、争取留在凡间陪伴虞焕,她傻啊? 论理当然不合规矩,可是话到嘴边,勾陈却忽然犹豫:他没有兄弟姊妹,如今有这样一个和自己形貌相似的小姑娘待在身旁,竟渐渐萌生了一种为人兄长的亲切感。她叫自己师父,算是默认了她是他元朔宫的弟子? 心中淌过莫名的愉悦,勾陈说:“虞英曾败于你父亲之手,所以我实在担心,他是否会对你不利。” 元臻臻很满意他的妥协:“没有没有,魔君对我很好呀!阿焕虽然脾气怪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 说到虞焕,勾陈眉心一拧:“虞焕是魔君的亲生子?” 元臻臻摇头:“不是,他是魔君在不周山下捡到的一块晶石……” 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从对方脸上读出一丝欲言又止。勾陈心念电转,不可思议道:“臻……臻,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元臻臻当然不会对亲爸隐瞒,闻言点头:“嗯,我想起了之前所有的记忆……” 她将自己如何出生、如何被掩盖天机、交托给焕、又如何堕入轮回的经过说了一遍,勾陈越听越是心惊。 末了,元臻臻遗憾道:“我试探过,阿焕他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难怪她如此亲近虞焕,原来早八百年前就认识了。勾陈脸色稍霁,缓缓道:“虞焕的前身,我倒是认得的。” 元臻臻:啊?! “臻臻,你只知虞焕本体是一块晶石,却不知他是归元镜湖底的晶石,可以说,他本来就是归元镜的一部分。” 什么?!元臻臻惊得张大了嘴巴。 “上古时期,不周山被水神共工撞断,地底灵气四溢,在天柱峰横断处汇聚成汞银千顷,映照三界,返本归元,是为天道之眼。此地剧毒无比,又遍布雷电真火,任何生灵都难以靠近。也就是长生帝君有那等修为,选择在不周山闭关悟道,所以帝君真不愧是三界灵法第一人。” 勾陈说着,脸上满是对这位前辈的崇敬和怀念之情。 “他也因此邂逅了虞焕。不知是何机缘,这颗沉睡在湖底的晶石生出了灵智,它感受到长生帝君的气息,利用湖上的天雷,跳出归元镜,落在帝君洞府前。帝君见与他有缘,便点化为关门弟子,取名为‘焕’。平日躬耕于山脚村落中,偶尔得帝君出关指点。” “我去不周山看望帝君时,曾见过这少年。他天生拥有归元镜的部分神力,才五千岁,就已经有与我匹敌的修为了,修炼至你出生时,恐怕更加深不可测,所以才有能力延续昊成天帝的禁制。” 元臻臻:那是!我喜欢的男人,能不优秀嘛! “长生帝君陨落后,我想接焕到天庭生活,但被他拒绝了。或许他天生对归元镜有归属感罢,并不愿意远离。七百年前,他突然失踪了,我一直没找到他。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你……” 元臻臻也没想到虞焕的来历如此离奇,他居然是长生帝君的弟子! 说到归元镜,她又忐忑起来:“师父,我现在恢复了记忆和法力,归元镜……应该也发现了吧?” 勾陈沉默片刻:“是。”万里之外的山河异动,他已经感受到了。 元臻臻心里一阵慌乱:那劈她的雷,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所以,这个世界的考官,就是想考验她能不能从归元镜手底下逃生吗? 勾陈望见少女畏惧的神色,心中不自觉一软,他白发如愁绪,随风飘动:“为师会不惜一切代价护着你的。” 天界需要天帝,不能再乱下去了。 *** 第二天,元臻臻一起床,居然看到勾陈和虞英一起坐在水榭里喝早茶。 她暗暗咋舌,笑盈盈走过去:“师父、公爹,你们好早啊!” 虞英朝她招招手:“宝贝儿快来坐,本君命人做了你喜欢吃的点心。” 妈呀!元臻臻迅速被面前一碟碟精致的小糕点俘虏了。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虞英去打听了她的喜好,必然是勾陈老爸告诉他的,遂喜滋滋道:“谢谢公爹!” 又朝勾陈投去一个感激的俏皮眼神。 虞英看着小姑娘,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宠溺:“你和清栀的口味竟大不相同,和本君倒是差不多。” 嗯?清栀?想起昨天勾陈提到的一句,元臻臻眨眨眼:“公爹和我母后认识?” 虞英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勾陈悠悠道:“魔君亦是天后当年的追求者之一。” “勾陈!你——!”虞英恼羞成怒,耳尖竟微微泛红起来。 没想到便宜娘的魅力这么大,元臻臻皱着小脸惊叹:“我母后竟然没有选择魔君吗?像魔君这般俊朗潇洒的男子,娶回家,哦不,嫁给你,岂不是人间幸事?” 说完又委屈巴巴地瞅着虞英:“公爹要是臻臻的亲爹就好了,那臻臻就不用批无穷无尽的奏折、不用遵守繁文缛节,我相信魔君一定有能力护住我的!” 少女眸光盈盈,仿佛真的很不喜欢现在的身份、很懊恼母亲的选择似的。 勾陈眉心微皱,到底没说什么。元臻臻悄悄捏了捏他的袖子:对不起了爸爸!等我顺利回家了再向您老人家赔罪哈! 虞英听了元臻臻的话也是一阵恍惚。是啊,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要是他魔族的公主该多好!如此温暖熨帖的小棉袄,不管有没有控制莲火的能力,他都会宠她一辈子,令她无忧无虑,完全不必忍受她不喜欢的责任和生活。 至于天道的追杀,昊成有办法,他虞英也不会坐以待毙。只可惜,清栀最终选择的是昊成。 ——不对!她最终选择了谁,还有待考证啊! 虞英暗搓搓扫了勾陈一眼,又换来对方一个警告般的眼神。 ※※※※※※※※※※※※※※※※※※※※ 参加了日万活动,1号~5号都会日万嗯… 又手痒想给公爹和岳父写古耽了……(住手!! 变性记06 元臻臻在旁边吃瓜吃得开心, 以她丰富的八点档经验联系上下文来看,这魔君必然是在当初的竞争中,输给了她那便宜爹昊成天君,这才避居碧霄城不出,甚至终身不娶、宁愿找块石头培养成继承人,也不愿将魔后的位置再赐予谁。 但他内心终究是不甘的。元臻臻都能从那张被茶雾遮掩的脸上,读出落寞忧伤的心碎味道。 可惜感情的世界没有定律, 你更自由不羁、更细心体贴又怎样?不稀罕就是不稀罕。 虞英很快收敛了散逸的心思,笑道:“宝贝儿的嘴真甜, 要不是本君知道你初来乍到, 都要以为你是为了促成你师父的建议,故意讨好本君了。” 元臻臻一头雾水:建议?什么建议? “帝君刚才同本君说了你和焕儿的事,没想到你们早有渊源, 如今能在这里重逢,也算缘分不浅了。” 元臻臻惊喜地望向勾陈:爸爸你是同意我和焕焕结婚了吗?! 勾陈沉声道:“我昨日细想了一夜,如今虞焕没有前世的记忆和修为,三界之中也无人能够掩盖你的气息,所以只能靠臻臻你自己来对抗天道了——天帝之力, 本就该在众神之上,你如今的修为还是太弱,若能更进一步, 渡过第二次锻神雷劫, 就能达到上神修为, 与天道抗衡也能多几分胜算。” 元臻臻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亲爸是想让她修炼到昊成天君的程度, 然后自救? “我昨夜又感应到不周山地动,一次比一次强烈,怕是等不到你修成正果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快速提升修为——虚凡罅隙。” 虚凡罅隙……? 元臻臻曾在太清宫的典籍中见过这个名字。那是上古时期,一位魔神为躲避天道追杀而创造出来的、一处不属于三界的秘境。里面有刀山火海,虚境恶渊,无数妖魔精怪在其中孕育壮大,每隔几百年就会逃出几只特别厉害的,为祸三界。 但又因为那里充斥着浓度极高的仙魔之气,所以是个特别适合修炼的地方。魔族人天生能自由进出,其他人要进入,必须身披莲火,伪装成魔族,这就需要莲火操控力极强的魔族人的帮助。 至于进去后想出来,则必须突破罅隙的封印。封印的威力是随着突破者渐长的。挑战者的修为必须超过上一位突破者,才能打开封印,离开罅隙。 “千年之前,我曾邀请清栀一起进入虚凡罅隙。这样既能躲避天道的追杀,又能提升修为。但是她拒绝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但虞英显然不可能帮助情敌昊成天君进入罅隙,如果清栀要去,陪伴她成百上千年的就是他虞英。那对爱侣不愿分开,清栀宁愿赌一把,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昊成,也不愿意跟着虞英进去。 元臻臻觉得她公爹输得真的很惨很彻底。 但她就不会面临这样的难题了,因为虞英说:“这次本君命焕儿陪宝贝儿你一起去,正好让他也锻炼一番。若他能忆起过去、助你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元臻臻大喜,连忙狗腿地抱住他胳膊:“公爹对我真好!但是你不怕阿焕记起前尘往事后,不再做魔族少主了吗?” 说不定还会把碧霄城给一锅端了呢! 虞英想想有道理:“那本君只好重新再培养一个儿子了。宝贝儿你们若是在罅隙里遇到好苗子,记得给本君带回来哈。” 想了想又补充:“要长得像本君一样好看的。” 元臻臻:“……” 虞焕正好路过,听到了半点反应也没有,好像跟他完全无关一般。虞英被无视得很生气,把儿子拎过来,语重心长道: “进了罅隙对人家小姑娘好一点。臻臻年纪小,单纯爱玩,有点小脾气也是正常的。你一个大男人,要耐心包容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知道吗?这般资质相貌家世都完美的姑娘,普天之下打着莲火你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虞老妈子碎碎念叮嘱着,就差把二十四孝好男友准则贴在儿子脸上了。 虞焕:……父亲您是不是忘了她已经一千岁了,而我才五百岁?到底谁年纪小?? “不要用那种不耐烦的眼神看爹。要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你以为本君愿意操这档子心啊?本君亲友遍布四海,哪里不能逍遥快活,非要守着你这臭小子……” 虞焕:哦,你真的不是因为被昊成打败了,失恋又丢脸,所以才不出门的吗? “本君劝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不要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虞焕:“……” 元臻臻的入魔仪式进行得很顺利。虞焕仔细妥帖地将莲火化作魔煞输入她体内。少女死咬着唇,全身泛紫,汗如雨下,腿一软就歪倒在青年怀里。 勾陈上前探查她的情况,疼惜道:“你且忍一忍,进入罅隙后就不会痛了。若能修至上神,你就能破开罅隙而出。届时封印自动达到你的修为水平,后世再难有妖魔超越,可换三界千万年平安,这便是大功德一件。” 元臻臻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见到了爸爸,虽然不是那个现代爸爸,却同样疼爱她、呵护她。只可惜相处没多久就要分别了,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见。 心头满是依恋不舍,一时情难自禁,她忽地跪下来,哽咽道:“弟子不孝,好不容易回来,能替师父分忧了,现在又要离开。天庭的事务就拜托师父照看了,弟子一定会勤奋修炼,早日出来的!” 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勾陈藏在雪袖中的手掌蓦地攥起,又缓缓松开,他叹息着摸了摸少女的发顶:“此去艰险,万事小心。三界有我在,不必担忧。” *** 虚凡罅隙,由无数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组成,进入之后掉在哪里是随机的。比如落在如人间一般繁华热闹的虚凡城,比如投身于这青龙分支的小家族元家—— 来往忙碌的丫鬟们并没有发现,堂屋里安安静静用早膳的少爷和少奶奶,芯子里已经换了人。 元臻臻早起发现自己又变成男人的时候,心情是哀嚎无语的。但紧接着她发现了更让她震惊的事: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的丰乳肥臀的女子,赫然是女性版的虞焕! 大眼瞪小眼对视三秒钟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元臻臻捶着床板笑得死去活来。 “笑什么笑!”虞焕气急败坏地坐起来,然后发现了一件更崩溃的事——他不仅变成了女人,还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虞焕:“……”心里仿佛有无数只那什么马在那什么壁上呼啸奔腾!! 相比男朋友变成孕妇这种引起极度舒适的事,元臻臻觉得自己这点变性实在不算啥,她开心得简直能哼曲儿了。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打断她爆笑的,是门外陡然响起的妇人质问:“少爷怎么还没起床?可是昨夜又被那小妖精折腾到深夜?” 守门的丫鬟低声说了什么,妇人冷哼道:“大着肚子也不安分,我就知道不该把这低贱的小荡|妇讨回来!”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钻进床上小夫妻的耳朵里。虞焕皱了皱眉,元臻臻按住他,先自己穿好衣服,再帮身体不太灵便的“妻子”套上衣裳。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进来,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转入内室,见元臻臻半跪在脚踏上给虞焕穿鞋,顿时又惊又怒:“吾儿!你怎能做如此低三下四的事!一个大男人服侍女人,成何体统!快把鞋子放下来,让丫鬟去干!” 转而指着虞焕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焕娘,你是不是扒上了我青龙族的门,就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娶你进来是你让好生伺候少爷的!你倒好,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还敢让少爷反过来伺候你?!你的妇道呢!你的女戒呢!我倒是要去找你族里问问了!” 元臻臻以为虞焕铁定要喷火,谁知他竟慢吞吞地扶着丫鬟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母亲息怒,儿媳昨夜身上不大好,您孙子太闹腾了,搅得儿媳一夜没睡,这才起晚了些。” 元太太一愣,胎儿活泼健康是好事,她总不能因为这个去责怪儿媳妇,传出去名声太苛刻也不好,只好干咳一声:“那你也不该瞒着,有什么不好就去请大夫。事关我元家香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是,焕娘知错了。”还是温吞吞的声音。 元臻臻笑道:“母亲,大清早的少说两句吧,你看焕娘都被你吓着了。” 元太太扫了一眼虞焕平静的大肚子,总算看在孙子的面上,不说什么了。 “你呀,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咋就看上这货了。”元太太一边往外走,一边嗔怪地点了点元臻臻的脑袋:“洗漱完了快点来吃饭,小莲还等着你呢,她卯时多就起来了,不像某些懒货。” 元臻臻不知道小莲是哪个,先把老太太劝了出去,然后急急回到内室里,虞焕正坐在镜前梳妆,元臻臻接过丫鬟手里的梳子,把她们赶到屋外去等。 “没想到啊,还挺能屈能伸的嘛。”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虞焕冷哼:“老虔婆一个,收拾她都不用费脑子。” 说完忍不住摸了摸喉咙,他很不喜欢自己现在娇脆如黄鹂的嗓音。 镜子里的他,五官还是那副五官,只线条柔和了些,面貌就大不相同。远黛如烟岚,秋瞳清似月,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 元臻臻在观摩虞焕的脸,虞焕也在观摩她的:“啧,不如我嘛。” 元臻臻微笑颔首:“彼此彼此。”我没你帅,你也没我美呀~ “哼。” 虞焕之前没进过罅隙,虽然有魔君多番警示,但也没想到里面竟然是这样的。他们现在的真身都是龙,元臻臻是白龙,虞焕是黑龙,原主的名字还和自己高度吻合,所以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存在的某个小世界?历练又从何说起? 元臻臻也纳闷,要说是身穿吧,怎么两人变成了龙还改变了性别?要说是魂穿吧,脑海里没有半点原主记忆不说,内丹里的修为也都是自己的,那他们原本的身体去哪里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两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熟悉环境后再做打算。 出了居住的漱雪轩,沿着花廊一路行去,宅中虽有亭台楼阁,但地方不大,没走几步就过了中庭。来往的丫鬟小厮虽然都是人形,但个个妖气饱满,修为低微。 前厅里,丫鬟们正在上菜,元太太和一个少女坐在一起,后者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正说笑着什么,逗得元太太脸上笑开了花。 见元臻臻他们进来,少女眼睛一亮,站起来甜甜笑道:“表哥!” 这就是元太太口中的小莲?原来是原主的表妹啊! 元臻臻先拉着虞焕向元太太行礼,然后按住想扑过来拉她手的少女,肃容道:“小莲,你嫂子在这儿,你看不见吗?怎不向她问安?你的教养呢?你的女戒呢?” 小莲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表哥会突然对她发难,眼角瞥见元臻臻竟还牵着虞焕的手,怨恨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洞来!她不情不愿地喊了声:“表嫂……” 虞焕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元太太看不下去了:“好了臻儿,小莲怎么说也比焕娘出身高些,你委屈她作甚。” 元臻臻微笑点头:“是是是,孩儿一定不会让焕娘受委屈。” 元太太语塞,当着众丫鬟的面又不能发作,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快过来坐吧。” 按道理应该儿媳妇侍奉婆婆用饭,但元臻臻张口就说焕娘身体不适,还是麻烦莲表妹辛苦一些吧。元太太不好说什么,小莲倒是极为高兴,殷勤地给她姨母盛粥布菜。 虞焕揣着包子,明显精神不济,吃了两口就不动筷了。眼看老太太又要发作,元臻臻赶紧告了声罪,让丫鬟先送他回去歇着,然后说:“母亲,儿子看这一胎着实不太好,要不请大夫来看看吧?” 元太太不耐烦地盯着虞焕一扭一扭离去的背影:“那是自然,吃过饭我就让婆子去请郝大夫过来。” 接着又叹气道:“臻儿,你别怪娘啰嗦,你这媳妇,着实是娇气了些,前边儿生俩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事儿的,还不是从早到晚在我这儿立规矩。怎么,生到第三个,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元臻臻:啥?已经生过两胎了?怎么没看见呢! 小莲插嘴说:“是呀姨母,您别说小莲多心哈,当初表哥渡劫,怎么就她在那附近呢?小莲总觉得她居心叵测,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傍上表哥呀?” 元太太柳眉一竖:“哼!我就知道,这低贱的小蹄子能安什么好心!臻儿你呀,就是心太善了,要我说,当初给她点钱不就得了,还说什么龙角没了,非得把人娶回来。咱们小莲多好,大好青春硬是给蹉跎了……” 少女当即热泪盈眶:“小莲不苦!小莲愿意一直陪着姨母,当姨母的亲女儿!” “好孩子……” 一老一小一唱一和还没完了?元臻臻的耐心终于告罄,“啪”的搁下碗筷:“母亲要是没什么别的事,臻儿就先告退了,还得去给焕娘请大夫。” “你、你……!”元太太气得心口疼,小莲连忙安慰她给她顺气,元臻臻目光轻轻扫过她,吓得她脸色一白。 不能打的东西。元臻臻冷笑一声,掀帘而去。 跟着她的小厮是个兔妖,名叫小六,看起来很是单纯的样子,元臻臻一路走一路套话,等回到漱雪轩的时候,已经把原主的家庭社会背景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名叫虚凡城,城中百姓皆是妖,他们知道自己身处某个结界中,需要突破封印,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 上一个突破而去的是一只白孔雀,所以下一只妖的修为必须超过白孔雀,才能飞升离开这里。这和元臻臻得到的情报完全吻合。 原主所在的龙族按颜色和修为分为四等,金龙稀有,修为也最高,其次是白龙、青龙、黑龙,黑龙人数多,修为低,所以虞焕才不讨元太太喜欢。 原主是白龙,原主的父母却是青龙,一般来说,除非遇到特殊的机缘,或是本身修为极高,生出来的孩子才有可能晋级。 元老爷正是因为在野外舍命救了一个大妖,大妖感念恩情,在怀孕的元太太肚子上点了一点,她才生下一个进阶的宝贝儿子,也是元家这一代唯一的儿子。 原主成年后渡劫遇险,从天上掉下来,正好落在黑龙焕娘的巢穴附近,焕娘替他挡了最后一雷,失去了一只龙角。原主感激不尽,欲迎娶焕娘为妻。 这个决定把元太太气得半死,她觉得一条黑龙完全高攀不上完美的白龙儿子,她原本为儿子相定的媳妇儿是自家姐姐的女儿蔡莲,蔡莲是一条青龙,虽然也是低娶了,但总比娶一条黑龙说得过去。 然而胳膊拗不过大腿,原主心志坚定,同蔡莲保持着礼貌疏淡的兄妹关系,最终迎娶的还是焕娘。 元太太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鸡蛋里挑骨头地折腾她。要不是原主坚辞不受,小莲早就被塞进原主房里当平妻了。 唉,到了这鬼地方还要陪着演宅斗戏,元臻臻颇感心累。 回到房里,少奶奶焕娘正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一个丫鬟跪在旁边给他捏腿。 “怎么肿成这样?”元臻臻挥挥手让丫鬟们下去请大夫,自己上前捏了捏那双萝卜似的大白腿。 虞焕没好气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女人嘛!” 元臻臻反瞪他:“我又没怀孕过!” 她把从小六那儿打听来的信息悉数告诉他,末了说:“这元府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我想出门去打听打听,这里的人都是怎么修炼的。” “嗯。我是魔族,等封印一开就能出去,但不能带人出去,所以你还是得靠自己修炼。”虞焕一边说一边打哈欠:“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他指了指自己饱胀的腹部:“这里头有两个。” 元臻臻瞪大眼睛:“啊?你是说……双胞胎?” “嗯,刚刚看过了,两个龙胎,都是普通青龙。” 见元臻臻沉眸不说话,虞焕假模假样地靠过来,抱住她的腰:“夫君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埋怨奴家生不出白龙来?” 元臻臻挑起他的下巴,望进那双因为孕困而水光盈盈的眼眸里,似笑非笑:“嗯,生不出白龙,母亲可不会放过你。我在考虑去哪里再找两个能生的漂亮姑娘来。” 若是从前,身为男儿的虞焕一定不会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但现在附身进一个女人的身体,他立刻感觉不一样了。 元臻臻话音落下,他心底瞬间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如潮汐般翻涌起来,而面前的青年很明显就是那轮吸潮的明月。 他不由自主地冷笑:“我看你那小莲表妹不错,不考虑一下吗?” 说完他立刻呆了一下:咦,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那个蠢得要死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元臻臻作若有所思状:“是啊是啊,但一个小莲怎么够,肯定得再讨个——哎哟!” 虞焕出手如电,狠狠掐了一记元臻臻的腰!后者疼得龇牙咧嘴:“夫、夫人你快松手!什么白莲儿绿茶儿,我一个都不要,我这辈子只要焕焕!” 虞焕也被自己的本能反应惊到了,为什么他会做这样的动作?她爱娶三四五六七八个和他有什么关系?! 别过脸掩去尴尬的神色,他冷哼着松开手。元臻臻揉着发青的腰肉,心道这男人吃起醋来还真是可怕,幸亏他不是女的,不然真要后宅不宁了。 不过……我喜欢呀! 她轻咳一声:“我刚才是在想,元太太说我们生过两个了,怎么没见到孩子。” 虞焕面露诧色,正要问,就有丫鬟扣门说:“少奶奶,时辰到了,该孵蛋了。” 元臻臻虞焕:孵蛋??? 就见丫鬟走向角落里不起眼的小摇床,打开禁制,揭开蒙在最上层的小毯子,两人这才看到,那里赫然躺着两颗散发着莹白色微光的蛋,每颗都有蹴鞠大小。 元臻臻一滴汗,还以为孩子已经能跑会跳了呢,结果……还没孵出来啊! 虞焕更是一头雾水,他一个男……好吧,女人,怎么孵蛋??虞英老头子没有教过啊! 丫鬟们把两颗蛋抱上床,虞焕见状,也只能过去。一个丫鬟笑道:“少奶奶可得小心了,别再化形太大,把床架子撑坏了。” 虞焕心领神会,原来要化成原形才能孵蛋啊!他躺上床,感受了一下内丹里的灵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变成一条玄墨色的龙。 他一变身,两颗蛋立刻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咕噜噜滚到他腹前,亲昵地蹭了蹭柔软的肚皮。一道微光源源不断地从他小腹传入蛋壳中,虞焕脸色微变,无声地骂了一句。元臻臻看出究竟,也不由暗惊:两颗蛋居然是在吸食母亲的灵力! 龙蛋们获得力量后舒服了,周身的光芒也更亮了。元臻臻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好奇地坐在床沿观望。后来实在忍不住,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蛋壳,暖暖的,像泡在温泉中的鸡蛋。 孩子们似乎感受到父亲的气息,激动地震颤起来,让元臻臻心底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落在黑龙身上,他头上果然只剩一只角,另一只角被什么力量齐根削断了,只剩下一块焦黑丑陋的伤疤。 元臻臻怜惜地摸了摸那处痂痕,又惹得虞焕一阵轻颤,他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中竟有嫌她捣乱的责怪之意。 哟,还学会护崽啦? 丫鬟们静静地垂首侍立在一旁,直到一个时辰后,她们才上前抱走龙蛋:“早晚各一次,少奶奶可别忘了。” 龙蛋们被抱回小摇床上,盖好小被子。虞焕重新化成人形,少女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微微喘气,元臻臻摸了摸他额头,吃惊地发现掌心一片冰凉! “是被吸得太多了吗?” 虞焕翕动着双唇,无力地点点头,两颗蛋太强势了,他根本无法控制灵力的流出。肚子里那对双胞胎原本经常会动一动,现在不知是不是责怪母亲把能量都送给了兄姊,竟一动不动了。要不是虞焕能感知到它们的魂魄,简直要怀疑这两只是不是被冻死了。 元臻臻握住他双手,仿佛握住了两块冰。她立刻用灵力去温暖它们,但是显然杯水车薪。 这样下去可不行,等蛋孵出来,恐怕人也要完了。元臻臻挥退丫鬟,手脚麻利地脱衣上床,她一钻进被窝,旁边的人儿立刻嘤咛一声,像泥鳅一样钻进她怀里,非常熟练地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把小脸贴在她胸前。 “嘶——”元臻臻冻得一哆嗦,妈呀这人也太冰了吧! 虞焕简直要疯了!他根本没想靠上去好吗!!他严重怀疑原主的意识是不是还在身体里,把元臻臻当成她夫君了,又是吃醋又是投怀送抱的,叫他一个大男人尴尬得不行。 不过,她身上真烫啊,像抱着一个人形汤婆子,舒服得他像浸泡在温泉里,暖融融的。这样想着,双腿又不受控制地勾上元臻臻的腿,还惬意地蹭了蹭。 虞焕:“…………”算了,放弃吧,半点尊严都没有了,还能怎么办呢?生无可恋了呗。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元臻臻凝神运转乾坤之力,不断将灵气传入虞焕血脉中,一点一点温暖他的丹田。 被掏空的身体逐渐恢复充盈,孕妇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元臻臻忽然感到腹部一动,神识探去,原来不是虞焕在动,而是他肚子里那俩崽恢复了生机,在做伸展运动。 元臻臻好奇地把手贴上他肚脐,两个小家伙高兴地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又滚了两下,满满都是对父亲的亲昵。 又过了片刻,虞焕额头微微渗出汗来,身体终于舒服了,他心气儿一松,就睡了过去。 *** 焕娘的身体长得本就不错,此刻受阳气滋润,肌肤愈发莹白如玉,触之光滑软腻,让元臻臻爱不释手。 受她的抚摸骚扰,虞焕两片小扇般的纤长羽睫颤了颤,樱红的可爱菱唇微微翘起,似乎在表达不满。 元臻臻身体一僵,猛地察觉到不对,迅速手忙脚乱地挣脱他怀抱,从被窝里逃出去。刚跻上鞋,又转回去帮他掖好被角,见虞焕毫无反应依旧沉睡,她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净室去。 妈的,小弟弟又自说自话地发动了! 元臻臻蹲在一盆冷水里,深呼吸,强迫自己幻想了一出四小河马芭蕾舞剧,这才渐渐压下心火。 “表哥!表哥你在吗?” 屋外忽然传来蔡莲的喊声,元臻臻暗骂一句,赶紧披上外衣出去。丫鬟拦不住蔡莲,她已经提着食盒自说自话地踏进来了。 乍一见衣衫不整的元臻臻,蔡莲也是一愣:“表哥你这是……” “刚才出了点汗,擦擦身子。”元臻臻拢着衣服,皱眉道:“你又来做什么?” 蔡莲火热的目光在元臻臻性感的锁骨上舔了一圈,柔声道:“我做了一些栗子酥,特地送来给表哥,你快趁热尝尝。” “你放下就出去罢,我还要更衣。” 蔡莲把食盒搁下,一只素手却搭上了元臻臻的肩头,娇嗔道:“表哥,你今天早上怎么对人家这么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故作委屈,音色嗲得元臻臻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元臻臻退开一步:“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以前你脾气可好了,总是夸我孝顺姨母,做的点心也好吃。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焕娘那小蹄子说了什么,让表哥厌弃我了?” “胡说什么!”元臻臻下意识地往床上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虞焕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单手托腮侧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边一出好戏! 元臻臻:我不是!我没有!焕焕你听我说——! 见她脸色大变,蔡莲忽然意识到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时也吃了一惊:“你……你……你怎么也在!” 虞焕冷笑:“我是这院的少奶奶,我怎么不能在了。” 蔡莲恼羞成怒:“日上三竿还躺在床上,还偷听别人说话!你要不要脸?果然是低贱地方出来的——” “闭嘴!”元臻臻也火了,目光像刀片般飞向她:“妄图勾引兄长,对长嫂出言不逊,蔡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你若是不想在元府待着了,就滚回去!我听说你娘给你准备了一门好亲事,妹妹还是快点回家备嫁罢!” 蔡莲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着元臻臻:“表哥你、你居然嫌弃我!” 她掩面抽泣,夺门而出,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元臻臻有没有什么动作。 元臻臻:……慢走不送。挽留你一个字算我输。 转身想起窝里还没熄灭的火,元臻臻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是怎么挺下来的,她有一个宝货就已经很伤脑筋了。 只好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夫人,感觉好点了吗?” “哼。你说呢。” 元臻臻:呵呵,没有当场去世就好。 又摸摸他的额头手腕,感觉温度与常人无异了,元臻臻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酥饼和温水端过去:“蔡莲人虽然讨嫌,做的糕点倒是不错,闻着就挺香的。你早膳也没吃什么,拿这个填填肚子吧。” 虞焕一脸嫌弃地拈起一块,没想到味道确实不错,一口一口吃得欢快,吃完还打了个饱嗝。 元臻臻盯着他隆起的腹部,说:“你这样老是躺着不动,对孩子不好,以后生产的时候会很困难,据说每天要走一万步才好。” 虽然好像没有听说过有难产的妖精。 虞焕说:“你不是想出去打听消息么?正好我们一起去城里逛逛,如何?” 两人一拍即合,元臻臻让人跟元太太那边告了假,说带焕娘出去转转,就不回来用午膳了。蔡莲听说表哥带那个女人出去玩,却没有叫上自己,气得又撕坏了一条帕子。 一出门,立刻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府外的世界充斥着灵气和妖气,还夹杂着些许魔气和血腥气,它们争先恐后地往元臻臻身体里钻,一个不慎就容易被侵入丹田,后果难料。 元臻臻之前没有感受到,是因为元府一直设置着结界。 所以勾陈才说,这里是个极其适合修炼的地方,如果使用得当,这些流窜的力量就会成为极好的助益。 虚凡城看起来和普通城镇没什么两样,往来行走的商贩和路人都是妖族。他们大多维持着衣冠楚楚的人形,只有小部分用的还是兽形。 元臻臻心头嗤笑,难道化作人形就有个人样了吗?瞧瞧元府里雕梁画栋、元太太穿金戴银的,其实还不是和蛮不讲理的市井泼妇一般,哪儿有半点高门大户里正妻夫人的样子。 马车行至城里最好的般若酒楼前,元臻臻扶着虞焕下来,里面人声鼎沸,宾朋满座,店小二抱歉说已经没有包间了,元臻臻表示无碍,为了口好吃的,坐大堂也没有关系。 两人坐在靠窗的方桌,点了几个特色菜,元臻臻又讨了一壶果酒,她现在是男儿身,出门不喝酒总显得有些另类。 变性记07 正和虞焕对招拆招, 眼前忽的一暗,两道身影来到桌前,其中一人拱手道:“大哥不好意思,这里三层楼都客满了,能否与你们拼个桌?” 元臻臻正愁没人交换八卦,闻言毫不犹豫答应:“自然可以,请坐。” 两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 脸蛋略显圆润的少年率先开口:“小生朱勤,这是陶璧, 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元臻臻:“元臻, 这是内子焕娘。” 朱勤看了一眼虞焕,笑道:“看来元哥很快就要添丁了呀,恭喜恭喜!” 陶璧也跟着说:“恭、恭恭恭恭喜喜喜……” 元臻臻一愣, 这少年不会就是…… 朱勤笑着点头:“刚才叫元哥见笑了。阿璧天生口吃,说话慢,还请元哥包涵。” 元臻臻说:“无妨,我觉得挺可爱的。”没说几个字就先脸红了,却敢那么锱铢必较地怼上说书先生, 多么有趣的小孩啊! 陶璧腼腆地低下了头。元臻臻正觉好笑,一只酥软小手忽然搭上自己的大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掐着。 她低咳一声, 一边探手下去安抚那只醋精, 一边说:“其实我也赞同阿璧的话, 道听途说来的到底不可信, 近些年又没人进出罅隙,如何就知道那位白前辈的经历呢?至于天帝……恐怕连白前辈都不一定得见,她的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朱勤赞同道:“元哥说得有理。像我昨日在另一家茶坊,听到的则是天帝贪财好色、荒淫无度,抓了无数娈童幼女,一夜要御七男七女,搅得民怨极大,所以天道才会容忍我界的存在,并不时释放这里的妖魔出去,维持三界秩序。” 七、七男七女?!元臻臻惊得瓜都掉了,这么夸张的脏水在泼之前不打个草稿的吗? 还有,你们可真会给自己加戏啊!殊不知每次出去都搅得秩序混乱民不聊生的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好吗! 她气笑:“小朱,你们知道天帝是男是女?年岁几何吗?” 朱勤说:“天帝不都是男的吗?几万岁总该有的,听说是玉石吸收天地精华而孕育的呢!” “不不不是,是三三三三十十十万万岁岁岁的的……乌乌乌鸡鸡精!”陶璧皱着小眉头,一脸认真地纠正他。 元臻臻:“……”在下认输,你们高兴就好。 一旁,虞焕紧紧抓着元臻臻的手,假装低头吃菜,其实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宛如羊癫疯发作,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良家妇女的贤淑形象。 唉,家门不幸。元臻臻啜了口酒,叹息着扯开话题:“不满二位贤弟,因为内子身子不好,我一直在家陪伴,已经多月不曾出门,不知近来城中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元哥对嫂子真好。”朱勤笑眯眯地想了想,说:“趣事倒是没有,坏事却是有些。城中最近出了一桩窃蛋案,许多龙族凤族的蛋都被偷走了,闹得有点大,官府倍感压力,已经张榜重金悬赏,招募英雄破案。” 元臻臻吃了一惊:“还有人偷蛋?把蛋偷去能做什么用?” “龙凤乃是妖中大族,修为高深,它们的蛋自然也是大补。两族对后嗣看管极紧,一般人很难得手。此外,修为不高的妖,吃了反而会因为承受不住太盛的灵气,爆体而亡。所以这窃蛋之贼,能从龙凤两族得手,还能吸收灵气,修为应当不低。” 陶璧:“我我我我觉觉得得得是是内内内内贼贼贼贼贼做做做的的……” 元臻臻:“是有可能。那两族应该也派人追查过吧?竟没有丝毫线索么?” 朱勤摇头:“龙凤二族人才辈出,但也束手无策。元哥你可以去官府看看张榜的详情,有兴趣的话试一试,毕竟那赏金确实不错——是二十颗绛云丹呢!” 元臻臻怕露出马脚,不敢问绛云丹是什么东西。回去的马车上,虞焕告诉她,那是一种可以固本培元、增强修为的神药,连服四十九日就能晋阶一级。 这东西以前魔族也是有的,但因为炼丹的手法太过复杂,往往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也十试九败,就被毫无称霸之心的魔君虞英废除了。 在这个气息复杂混乱的世界,这种丹药不说炼制容易,但也不至于稀世罕见。 出去了大半日,虞焕精神疲惫,一回漱雪轩就歇下了。元臻臻命人把蔡莲送来的酥饼热一热,备着等虞焕醒来后吃。自己则去前厅用晚膳,虽然她很不想看见蔡莲,但为了扮演孝子,元太太那里还是要早晚问安的。 “她又睡下了?”果然,元太太见儿子一个人过来,又火烧心头,她还想给儿媳妇立立规矩、给蔡莲出个气呢! “我听说黑龙族的人向来身强体壮,她怎么这么娇弱?是不是先天有疾,瞒着我们带进府来了?哼!就知道这小蹄子是个有心机有预谋的!” 蔡莲也假装吃惊道:“哎呀姨母,说起来上午我去给表哥送点心,就看到嫂子躺在床上呢,看起来挺没精神的,嫂子也太弱不禁风啦!” 元臻臻呵呵一笑:“表妹,你还没成亲,不知道这夫妻之间的情趣。我就是宠爱焕娘,恨不得天天把她按在床上疼宠,怎么样?表妹要是羡慕,大可回家成亲去,相信姨母姨父给你找的夫君也会这样对待表妹的。” 蔡莲没想到她说得那么直白,脸上又惊又羞,还带了三分愁怨,她抱着元太太的胳膊撒娇道:“姨母,你看表哥怎么又说这种话。小莲的心,他不知道,姨母还不知道么!” 元太太一拍桌子:“行了行了,臻儿以后不许再说要赶小莲走的话,她那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指不定就要拿她出去抵债的!咱们小莲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以沦落到那种地方去。” 她白莲她可怜,所以就要把她塞给你儿子吗?元臻臻暗自吐槽着扒完这顿恶心的饭,也不理亲如母女的两人,兀自离去了。 回到房中,正好又遇上丫鬟来请虞焕孵蛋。元臻臻二话不说也爬上床,化作龙形侧躺在虞焕对面。 虞焕撑着睡眼惺忪的眼皮:“你……?” 丫鬟们惊道:“少爷您这是…——” 元臻臻说:“少奶奶还怀着一对呢,太辛苦了,我帮她一起孵。别浪费时间了,来吧!” 不就是传送灵气么,她也行啊!与其事后她再给虞焕舒缓,还不如一开始就由她来分担一半。 元臻臻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女妖孵蛋,男妖是既不会帮忙也不会安慰的,反正歇一会儿她们自己也能恢复,何必浪费那个灵力呢? 想了想,她又正色道:“这件事不许传出去,要是让太太知道了,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发现自家少爷可能是个二十四孝好妻奴的丫鬟们掩下惊异之色,把两颗蛋抱过来,放在夫妻俩相对的腹部中间,然后非常自觉地退出了内室。 元臻臻拉过锦被把两人都盖起来,两颗蛋被父母同时温暖,开心极了,一会儿蹭蹭虞焕,一会儿磨磨元臻臻,蛋壳上的莹光愈发清纯明亮。 元臻臻一直密切注意着虞焕的体温,一旦感觉他身体变凉,她就立刻把蛋往自己这边拨一点儿,再将灵气传入虞焕体内,确保他不会太累。 有了她的帮助,虞焕果然轻松不少,腹中的双胞胎这次也没有再装死,它们似乎能感受到父亲的担忧,元臻臻手一旦摸上肚皮,双胞胎就微微动一动,告诉她它们还好好的。 一个时辰后,丫鬟们进来把蛋搬走,夫妻俩都累极了,元臻臻确认虞焕没什么事后,简单施了个清洁咒,两人便相拥着睡去。 *** 摸清这边的生活规律后,元臻臻开始试着用罅隙里的气息修炼。 元府后面有一块修炼场是不受禁制保护,专门给大家修炼用的。一见到活物,充盈的仙魔之气便立刻围上来,蠢蠢欲动。 元臻臻试着吸收了几许,发现并无害处,还能让丹田受到滋养,便大大方方地放开全身经脉,用意念引领着它们如清泉般流淌洗刷过去。半日下来,身上污秽尽出,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甚好。 修炼数日后,元臻臻颇感得心应手了,才把修炼方法告诉虞焕。虞焕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晒太阳,她一坐下,他立刻从背后贴上去,抱着她的脖颈,身子软得跟没长骨头似的:“你修炼就罢了,我又不需要突破封印,到时候跟着你出去就行。” 他现在已经放弃控制这具身体了,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要别真的干出不可描述的事情就行。 元臻臻扫了眼他手边的两碟空盘子,蔡莲要是知道自己每天辛辛苦苦给表哥做的糕点都进了虞焕的肚子,恐怕要气得呕血吧! “早知道做孕妇那么舒服,我就应该投胎当女人的。”虞焕咽下最后一口芙蓉饼,打了个饱嗝。 元臻臻无奈地摇摇头:“我想明天去官府看看那个偷蛋的案子,你要一起去吗?” 虞焕:“不去。蔡莲约了我明天去白雀庙上香祈福。” 元臻臻惊讶:“她约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呢这是? “嗯。”虞焕趴在她肩头,眼波流转,水光潋滟:“盛情难却,我当然要去看看她想整什么幺蛾子。” 元臻臻怀疑地扫了一眼他的大肚子:“万一出什么事,你确定能自保么?毕竟不太灵便。” “夫君你真是小看我啊!我自己的修为也是在的,而且就蔡莲那个蠢脑子,还能想出什么不得了的陷阱来。” 元臻臻想想也是。于是第二天,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带小六去官府,一个和蔡莲同车去往城外。元臻臻到底不放心虞焕,出门前还悄悄化了一道神意在他身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也能及时赶去搭救。 焕焕对白莲婊的手段没有深刻的认识,不代表她元大小姐没有。 *** 虚凡城的官府坐落在城东,元臻臻赶到时,酒楼里结识的两个少年已经在那里等她。 上次和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她让小六提前约他们出来,中午还能再一起吃个饭。 窃蛋案的悬赏告示就贴在府衙门外,元臻臻仰头望去,上面说目前已有凤族三家、龙族五家被偷了十几个蛋,家族震怒无比,望各路英雄出手相助,查出真相、抓住窃蛋贼,两家将联合奖励二十颗绛云丹。 虽然不能更进一阶,但这数量对修为也已经大有裨益了。元臻臻如今急着修炼,自然不想错过这块肥肉。 朱勤察言观色,见她确实感兴趣,马上热情地递上一本小册子:“这是小弟和阿璧研究整理的此案线索,元哥你看看有没有思路?” 厉害了啊,功课都做好了!元臻臻惊讶地望着手里的“破案宝典”,不禁对这二人刮目相看。不过…… “你们想和我一起干?” 朱勤嘿嘿一笑,低声道:“小弟我别的不行,看人特别准。元哥你一看就是出身名门、修为高深的大家子弟。你很想要绛云丹吧?事成之后,元哥你拿一半,剩下的我们兄弟几个再分,你看如何?” “兄弟几个?除了你和阿璧,还有其他人吗?” 朱勤说:“连龙凤两族都拿不下这盗贼,可见并非泛泛。不是小朱看不起元哥,元哥你和那些龙凤族人一样,行事光明磊落,不屑偷奸耍滑之辈。但追查这种事,总得用些非常手段,所以咱们还得请两个帮手。” 元臻臻点点头,你看人果然很准,我就是龙族…… 但是搞小动作什么的,我也很喜欢啊! 得到元臻臻首肯后,朱勤把元臻臻领到另一家比较偏僻的酒楼,这里虽然没有般若楼生意好,但更为幽静私密,适合谈事情。 雅间里已经等着两个少年,朱勤指着其中的白衣少年道:“这是无绵,擅长听风。” 又指向旁边笑眯眯的少年:“这是舒妄,擅长打听消息。” 元臻臻向他们颔首致意,说:“那小朱你和阿璧擅长什么呢?” 朱勤说:“阿璧飞得快,如果不用法器,很少有人能比他更快。我嘛……我聪明勤快呀!” 元臻臻:“……哦。”我看你是脸皮厚吧? 朱勤最后介绍元臻臻:“这是元哥,阿璧跟你们说过了吧?以后就是咱们的头儿了。” 无绵和舒妄拱手一拜:“元哥好!” 元臻臻轻咳一声:“我虚长各位几岁,就自觍为兄长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破案宝典:“这些线索都是各位收集来的吗?” 朱勤一指舒妄,少年腼腆笑道:“元哥,我是鼠精,钻墙打洞不在话下,子孙满堂鼠多力量大,所以打听消息也最在行。” 元臻臻恍然大悟:鼠精所以姓舒?那其他人—— 朱勤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朱,猪也。” 无绵:“老子虽然是绵羊,但老子一点都不绵软的!” 陶璧:“鸵鸵鸵鸵……” 元臻臻扶额:行了我懂!逃避嘛,你一定是鸵鸟! 见大家齐刷刷望过来,她摸了摸鼻子:“龙……” 其他三人都有些惊讶,只有朱勤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舒妄忽然激动:“啊啊啊啊啊龙?元哥你和炎梧大神是一家的吗?你见过他吗?他是不是长得特别威武霸气?修为特别厉害?听说他很快就能突破白雀的封印了,是真的吗?!” “呃……我是白龙,不是金龙,所以没见过炎梧呢……”元臻臻有些不好意思:“你很崇拜他吗?我回去帮你问问他住哪儿。” 舒妄摇头:“我不崇拜他。我只是想尝尝金龙肉的味道。” 众人:哈???!!!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无视周围人掉了一地的下巴:“这世上只剩两条金龙了,再不抓紧时间,炎梧大神就要飞升了,他妈那条老龙可没什么好吃的。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一见炎梧大神,打败他,尝尝他的肉是甜的还是咸的,然后成为下一个突破封印的男人!” 无绵:“你确定你能打败他??” 舒妄冷哼:“你不相信我吗?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陶璧摇头叹息:“人要面对事实,不要逃避现实。” 元臻臻震惊了,你你你怎么突然不结巴了啊啊啊?! 朱勤扶额苦笑:“他只有说这句话是连贯的。” 舒妄:“哼,你们都看不起我。等我遇到炎梧,我要冲上去啃他的龙角、咬他的龙肉、吸他的龙髓……” 还好舒妄不是想尝尝我的味道……元臻臻物伤其类,光是想象一条龙被一只硕鼠啃噬的惊悚场面,就忍不住哆嗦。再看看舒妄那不及她十分之一的修为……不是说老鼠都很胆小的吗?这孩子怎么那么狂妄?! 不过,有梦想就会有奇迹……吧,祝你成功。 言归正传,五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商量破案。 根据舒妄从目击证鼠那里收集来的资料,窃蛋者是一个浑身冒着血光的人,有血光说明它身负血债,练的是邪魔功法。 无绵到案发现场听过残留的风声,那人虽然动作轻盈,但呼吸沉重,几次得手后离开的方向都是西北方。 朱勤总结陈词:“虽然有不少走邪魔歪道的妖,但大家默认在城中还是会保持良好的人形。这位既然已经无法维持形象了,应该不会潜伏在城中,我们应该到城外西北方向去找找。” 元臻臻斟酌道:“入了魔的妖只怕不好对付。我们是否应该获得更多线索后再行动?比如,龙凤族对蛋都设有看守禁制,此人是如何破坏禁制而不惊动他人的?舒妄你能否再找鼠子鼠孙们问问,是否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 舒妄直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五人埋头商量着对策,那边,元府的马车摇摇晃晃跋涉了一个时辰,终于在白雀寺山门前停下。 虞焕被颠得屁股生疼,他就不明白了,明明都是有法术会飞行的人,为何偏偏要学凡人搞什么诚心诚意坐马车,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丫鬟扶着他下来,眼前是一派迤逦入云、望不到尽头的台阶,蔡莲朝他微微一笑:“嫂嫂,这拜仙讲究心诚,所以就麻烦嫂嫂同我一起,一级级走上去吧。” 虞焕点头:“妹妹说得极是。”诚你妹的心,你是诚心想坑我吧? 想搞他,也得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呵。虞焕抚了抚腕上的玛瑙镯子,忽然平地掀起一阵狂风,蔡莲以袖遮面,等风沙过去,发现虞焕已经袅袅婷婷地先她一步出发了。 少女咬了咬牙: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看你等会儿还能笑得出来! 白雀寺是朱雀一族修建的,明为供奉上一位离开罅隙的大妖白孔雀,实则为家族积攒香火功德,到底还是希望下一个突破的妖继续出自本族。 虽说提升修为主要靠自己,但谁不希望修道之途坦荡无阻、福运连连呢?因此这庙的香火一直不错,梵音唱诵,人声鼎沸,来往的各类妖精络绎不绝。 虞焕变出假身陪蔡莲爬山,自己先隐身飞进了白雀寺。中间一座精美宏伟的建筑就是供奉白孔雀的神殿,虞焕踏进去一看,差点笑出来:原来是它? 四百年前,他年少贪玩,跑到城外野河里去钓虾,虾没钓着,倒是抓住一只奄奄一息的孔雀,翅膀双双折断,雪白的羽翼被染红了大半,连睁眼都困难。 倒是脑袋上三支冰蓝色冠羽在阳光下熠熠闪耀,极为漂亮,吸引了魔族小太子的目光。 他喜滋滋地把孔雀抱回碧霄城,虞英见了,一脸鄙夷:“虚凡出来的货色居然这么弱?焕儿你把这没用的脏东西拿回来做什么?” 虞焕说:“冠羽给焕儿玩,羽毛给父亲做件氅子多好看。” 虞英哼声:“本君才不要这么娘里娘气的东西,还是送给你未来媳妇儿吧。” 于是二话不说把那白孔雀宰了,内丹喂给虞焕吃掉,瞬间帮他涨了五成修为。柔软的白羽则被做成一袭漂亮的长裙,至今还挂在魔君特地为宝贝儿子建立的聘礼专用储藏室里。 虞焕后来才知道,白孔雀是很稀少的物种,头顶独一无二的冠羽是区分每只孔雀的标记。 所以现在,他一见那尊傲然矗立在殿宇中央的白玉像,就知道它是谁了——玉孔雀的头顶有三支一模一样的冰蓝色。 这样一想,那玉像顿时就变得讽刺可笑起来。 大小妖怪摩肩接踵地进来,叩首三拜、念念有词之后再鱼贯而出,虞焕隐在暗处看得发笑:你们奉若神祇之人的内丹就在我身体里,难道不应该拜我吗? 他心念一动,就飘进了玉像中。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殿中是设有阵法的,阵眼就是玉像底下压着的一支白孔雀羽毛。 人们每次叩首,都会有一丝微薄的信仰之力飞入空中,然后在阵法作用下,如同被磁石吸引,全部汇聚到玉像中。 最后会去哪里,不言而喻。 而现在,虞焕体内的白孔雀内丹明显压过了那支白羽,所有的信仰功德转而进入他体内,最受益的就是腹中一对双胞胎,它们感受到这股诱人的力量,激动得滚来滚去、手舞足蹈。 虞焕捂着肚子骂娘(爹),敢情搞了半天,还是造福别人。 另一边,近千层台阶走过一大半。说好了不准用法力,蔡莲已经汗如浆出累得半死,而虞焕的假身却只是微微喘息神色自若,连妆容都整齐得很。 “妹妹啊,你不会走这么点路就不行了吧?不是说好要展现诚心的吗?半途而废可不行哦!要不等回去了,我和母亲说一声,还是给你请个师父,好生修炼吧?” 虞焕笑语嫣然,落在蔡莲眼里全是针扎般的讥讽,刺得她钻心挠肺得疼。她万万没想到这肚大如萝的女人竟然走得比自己轻松!果然不愧是黑龙族出来的,壮如农妇又心思歹毒,平日里装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其实是不想去姨母面前伺候吧?! 哼,等她回去了一定要跟姨母告状,煞煞这个小贱人的威风! 然而,当她们终于抵达寺庙门前的时候,虞焕忽然“哎呀”一声,腿一软坐倒在地。丫鬟们连忙去扶她,有经验的嬷嬷上前一看便知:“少奶奶这是小腿抽筋了,得赶紧找个地方休息。” 蔡莲闻言大喜,她正愁没机会把这女人弄到厢房里去,如今正中下怀!众人和庙里打了招呼,把虞焕抬进后院厢房,又是捏腿又是倒茶的。 蔡莲也在一旁假惺惺地关怀道:“看来这千层台阶果然把嫂嫂累到了呀!我看你就在这儿好好歇息吧,不要去拜白雀大仙了,这一路叩拜回去,万一伤着身子了,表哥可不得怨死我。” 虞焕本尊此时已经从孔雀玉像里脱离出来,与假身融为一体。他全身都被信仰之力熏得暖融融的,正想歇一歇,顺便看看这女人搞事情的能耐。 闻言面露羞愧道:“是我拖妹妹后腿了,实在对不起。这怀了身子的人哪,腿脚就是不灵便。还请妹妹替我向大仙祈福,保佑臻郎修炼有成,早日进阶。” ——然后把他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 蔡莲忙不迭地答应,嘴角的冷笑却快要藏不住,还怀着孩子?也要看你有没有命回元府去呢! 她很快把人带走,只留下一个眼生的丫鬟伺候虞焕。虞焕打了个哈欠:“你去屋外侯着吧,我想睡一会儿。” “是,少奶奶。”那丫鬟掩下心头喜悦,立刻退了出去。 虞焕倚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忽然感觉周围气息一沉,一道困龙禁制悄悄在房中布开。他静默不动,嘴角微微勾起,只待那施法之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一双咸猪手即将摸上他的脸,他才蓦地睁开眼睛—— 是个妖魅的蝶妖。 那蝶妖一怔,面前的昳丽少妇笑吟吟望着自己,一双秋瞳清青澄澈,无端透出三分寒气,哪有半点被迷惑困住的迹象! 他心中警铃大作,想要退出已来不及!流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令人恐怖的力量碾压得他几乎惨叫出声! *** 蔡莲不紧不慢地拜过白孔雀大仙,又给周围几座神殿里的朱雀族大妖一一点过香,这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拍了拍脑袋笑道:“哎呀,时辰不早了,该去唤嫂嫂起身了呢!” 遂带着一众婆子往厢房那边去。这里头有在元太太身边侍奉的婆子,要是让她们看到些什么,便是她“有心”拦着,她们也必定愤怒地捅到元太太跟前去。 那就怪不了她喽。 蔡莲兴奋地幻想着待会儿抓奸的场景,一时竟没有察觉周围环境有变,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独自站在后院中,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本应该守在厢房门口的丫鬟也不在。 蔡莲心口一跳,她也是修炼过的,当即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结界,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厢房里忽然传出熟悉的女子声音:“可是妹妹回来了,快进来呀!” 蔡莲瞪大眼睛!焕娘她、她的声音怎么如此清晰?她不是应该昏迷不醒,正被歹人奸污吗?! 她意识到不对,想脱离结界,却惊恐地发现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直接推门进了厢房! 房中的情景让她脸色瞬间煞白:一个蝶妖被五花大绑在空中,挣扎不得,而虞焕半倚在榻上,姿态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面前多了一个骰蛊和三枚骰子。 “妹妹你也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嫂嫂这里来了个客人,要先陪他玩会儿。”虞焕笑眯眯地望着浑身僵硬的少女,指尖一动,蔡莲便被按下,坐在了绣凳上。 虞焕将骰子扔进骰蛊里,晃了几晃,然后问蝶妖:“赌大赌小?” 蝶妖战战兢兢地望着那骰蛊,饶是他用尽法术,也看不出里面骰子的数值,只得随便说了个:“小……赌小!” 虞焕哦了一声,玉指掀开骰盖,说:“两个五,一个三,一共十三,是大呢!你输了哦!”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一束流光从指尖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下了蝶妖的一对翅膀! 诡异的蓝色鲜血激涌而出,洒得遍地都是!伴随着蝶妖的痛苦惨叫的,还有蔡莲的尖叫,她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也完全没料到会出自自己那看起来柔弱好欺的表嫂之手! “小莲也在为嫂嫂叫好么?”虞焕轻笑一声,又晃起了骰蛊。骰子跳动的清脆声仿佛催命的警告,令人头皮发麻,片刻后她再问:“赌大赌小?对了我就放你下来哦!” 蝶妖痛得面孔扭曲,半晌才哆嗦道:“赌……赌大……” 眼睁睁看着虞焕打开骰盖,眼中的希望刹那间变成绝望—— 三三四,正好十,是小。 “又输了。”虞焕摇摇头,“你赌运这么差,怎么会听信她的话,来找我赌呢?真是不自量力呀啊” 蝶妖惊惧地刚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更凄厉的惨叫——流光冲入他腹中,直接绞碎了他的内丹! 整个妖身爆体而亡,在极度的痛苦中结束了生命。蔡莲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蓝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吓得大声哭叫、拼命挣扎,却被法术禁锢着,根本无法动弹。 “最后一局,就让表妹来吧。”虞焕指指地上,蔡莲这才发现床脚下还躺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的心腹、派来指引蝶妖进房的丫鬟!她四肢被捆、嘴巴堵住,正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她。 骰蛊被递到蔡莲面前,见她只哭不接,抖得像筛子似的,虞焕叹道:“表妹,不陪我玩的话,下场就和他一样哦。” 蔡莲一惊,只好颤抖着双手接过骰蛊,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拿不住它,晃了几下就不敢再动。 “表妹你猜这次是大是小呢?” “不……不知道……”蔡莲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见虞焕脸色开始变得不耐,她只好哆嗦着含糊道:“小、小……” “那你打开看看。” 蔡莲已经知道虞焕今天不会放过她们的了,所以当她万般不情愿地打开骰盖,结局可想而知—— 六六六,最大的十八。 那丫鬟拼命挣扎起来,看向蔡莲的目光充满了怨毒愤恨。蔡莲肝胆俱裂,吓得一套骰具都失手掉在地上。 “没想到表妹的手气也这么差。”虞焕叹息着下床,一挥手就了结了那丫鬟,用同样的方式——绞碎内丹,爆体而亡。 他给自己设了屏障,没有沾到丝毫血腥,蔡莲却被喷洒得从头到脚宛如一个血人。她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看着虞焕施施然走到面前。 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孱弱面容,眼睛里却涌动着嗜血的光芒和无边的杀意,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一股骚臭味突然在屋里弥散开来,虞焕抽了抽鼻子,目光往下一扫,啧,没出息的女人,居然吓得失禁了。 “所以你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对上我呢?”他嫌恶地捂着鼻子退开几步,抬手解除了困住蔡莲的法术。 蔡莲一下子滑落凳子,瘫倒在地,濒死的绝望让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快醒醒!” …… 蔡莲被人推摇着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丫鬟婆子围了一圈,正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 焕娘……没有杀了她么? “小姐这是累着了么?刚才走到这儿突然晕过去了,还撞在了门槛上。” 蔡莲木木呆呆的,还没有缓过神来,由着丫鬟给她擦拭额头上的血迹。忽然,一个婆子惊叫起来:“哎呀那是什么!” 变性记08 一顿饭吃得颇为压抑, 蔡莲只敢吃面前的几样菜,根本不敢抬头看对面,偶尔与虞焕视线对上,马上如惊弓之鸟般低下头。元太太有心安抚她,多问了几句,她就哆哆嗦嗦,吓得快哭出来了。 回到漱雪轩, 两人又开始例行的孵蛋工作。白天的事,虞焕避过不谈, 元臻臻也就不问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蔡莲别再作妖就行。 他倒是说起了白孔雀的事,白天吸食了太多信仰之力, 双胞胎被喂得饱饱的,他再哺育两只蛋,就明显轻松了不少。 “朱雀族倒是会捡便宜。白孔雀飞走了,信仰功德都是他们的。”元臻臻冷笑,“真的富的越来越富, 穷的越来越穷。” 她也没想到那只飞升的白孔雀居然是这样的下场,算起来,它只在外界蹦跶了几百年就被灭了。 她忽然想起那条传说中最有可能突破的金龙炎梧, 这些龙族凤族, 也是当年跟着堕仙一起进入罅隙的, 在这里自诩为神兽。一旦出去了就是妖龙魔凤, 三界人人诛之的东西,哪里容易长命。 她一定要在炎梧之前飞升,不让它跑出去给勾陈爸爸添麻烦。 “所以我走之前把这个也拿走了。”虞焕邪邪一笑。那支压在玉像下的白孔雀羽毛静静躺在掌心里,他轻轻吹了口气,羽毛瞬间化为齑粉。 那神殿中设有阵法,一般人无法靠近玉像,但虞焕偏偏拥有白孔雀的内丹,所以阵法将他视为和白羽毛一样的存在,不会阻拦他,也不会给朱雀族示警。 也就给了他这个难得的机会,毁去白羽,从此信徒的信仰之力再也无法汇聚到朱雀族,而是融入了虚凡城的大世界里。 元臻臻笑嘻嘻地吹掉他手里的灰:“那你之前说的那件白羽长裙,我出去后可以穿吗?” 虞焕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听懂了她言外之意,眸中情绪涌动,星光万千。就在元臻臻小心肝扑通扑通、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甜言蜜语的时候,虞焕忽然叹了口气,无奈道:“钥匙在我爹那儿,你去找他讨呗。” 元臻臻:“……”什么意思??叫我去攻略你爹吗? 哼!爹宝男!猪蹄子! 元臻臻气哼哼地一掀被子就跑了。你厉害,你自己孵蛋呗!我就做渣爹了怎么滴! 她一口气冲去了修炼场。 夜晚的修炼场空无一人。元臻臻独自坐在屋脊上,望着远方喧闹的灯火发呆。虚凡城的夜空一片漆黑,没有美丽的明月星辰,只有晚风轻轻吹拂着长发,带来柔婉的花香。 她突然有些想念爸爸了。 焕焕的老父亲给他收集了一屋子的聘礼,而她的爸爸曾说,不会给她准备嫁妆,因为不想让她出嫁。老妈唐总更是直言不讳地说招女婿上门,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他们了。 虽然知道爸妈都是开玩笑的,但她也确实不想和他们分开。如果……如果她能把宿焕带出去,是不是就可以圆满两全了呢? 这是倒数第二个小世界了,再努力一点就可以顺利通过。最后一个世界,应该也不难吧?只要她和焕焕齐心协力,相信考官也不会为难他们。 想到爸爸,又不免联想到这个世界的父亲。元臻臻对昊成天君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引领她成长的人是勾陈帝君,温柔强大,如师如父。 元臻臻不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考官根据她爸爸的形象设计出来的。他以后若有女儿,一定会给她无上的宠爱和保护,她一定会特别幸福吧。 元臻臻感到一丝羡慕嫉妒。 正胡思乱想着,空气里忽然传来非常细微的灵力波动,如一根发丝轻轻飘落在湖面上,连涟漪都不曾漾起。 嗯?是有人过来修炼了吗?她环顾四周,还是黑黢黢的,半个人影都不见。 正准备起身回去,一道红影突然从眼前倏忽而过!元臻臻一惊,身形一转迅速跟了上去!然而那人速度实在太快,她出了修炼场就跟丢了。 屏气凝神地放开神识搜遍整座府宅,才发现那人已经离开了,气息却还留存着……正是她的卧房内! 元臻臻骤然意识到什么,一个健步飞快往回冲!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丫鬟们仿佛都已睡下,只有主屋还亮着烛光。元臻臻猛地推开门冲进去,一颗心随即沉到了谷底—— 屋里空无一人,床上被褥散落,虞焕和两颗蛋都不见了。 偷蛋就算了,连生蛋的人都一起偷走算是个什么事啊啊啊?! 元臻臻既气恨窃蛋贼无耻,又自责刚才不该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明明知道最近不太平,还把妻子儿女置于危险之中。 她果然是个渣爹!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元臻臻缓步过去,仔细观察屋内的痕迹。很快,她就在床单上发现了两滴鲜血。 触手一探,腥味极重,应当不是虞焕的,而是那个窃蛋贼留下的。 这时候去追已经追不到什么了。元臻臻转身离开,一边让小六传讯给朱勤,请他们四人过来,一边亲自去主屋告知元太太。 元太太一听,惊得双目圆睁,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我的孙子啊!乖孙子没了!!是不是那个杀千刀的把孩子偷出去卖了啊!!!我苦命的孙子……呜呜呜呜呜呜……” 蔡莲也吓住了,习惯性地想添油加醋,但看到元臻臻飞过来的眼刀,又悻悻地闭上了嘴。 元臻臻不耐烦地说:“不是焕娘偷的。最近城里出现了一个窃蛋贼,偷了龙凤两族好多人的蛋,今天轮到咱们家遭殃了。” “那也是焕娘没看好!这小蹄子怎么当娘的,居然连个蛋也看不住!”元太太抹着眼泪忿恨道:“你看看她!哪里有一点当娘的样子,我就说当初不该讨她回来,现在好了,连咱们元家的香火都要断了,我怎么对得起你爹在天之灵……呜呜呜呜呜……” 元臻臻再也听不下去,正巧这时小六过来说朱勤他们到了,元臻臻冷冷望向蔡莲:“好生安慰太太,这几天不要出去乱走。” 蔡莲瑟瑟点头:“是……是!” 元臻臻赶回漱雪轩,舒妄正在和几只小老鼠谈话,朱勤在研究床单上的血迹,无绵闭着眼睛倾听风声,陶璧在大喘气——刚才是他把他们三人背过来的,他跑得最快。 “有什么线索么?”元臻臻摒退了下人,免得气息太杂影响他们的判断。 舒妄说:“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想偷蛋,和大嫂打了起来,大嫂因为怀着身孕,所以不敌窃贼,被他连蛋带人一起抓走了。” 元臻臻沉默。以虞焕的修为,在这虚凡城难有敌手,坏就坏在刚才他正在孵蛋,体内灵力都输送给了两颗蛋,丹田一时虚空,恐怕只能使出平时一半的实力,这才让那盗贼得手。 说到底还是她的不是,她不该在他虚弱的时候离开。 不过等一下——她房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的?难道平日她和虞焕嬉笑打闹,也被它们看了去?! 不行不行,回头得撒些老鼠药在墙角里! 朱勤趴在床头:“元哥你来看,这两滴血沾染着魔气,正是那窃贼留下的。说起来,大嫂的修为也算不错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和那窃贼交手,能让对方受伤的呢!” 他敛容一叹:“虚凡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入魔的妖物了,等能偷的蛋都偷完,它下一步会做什么……难以预料。” 这时,无绵说:“那东西还是逃往西北方向,今晚刮的是西北风,容易查找,现在追还来得及。” 元臻臻当机立断:“马上走!” 朱勤惊讶:“元哥不是早上还说要从长计议吗?” 元臻臻气道:“还从长个屁啊!你嫂子都被抓走了,万一那鬼东西把她吃了,我上哪儿哭去!” 朱勤感叹:“元哥对嫂子真是情深意笃。” 陶璧点头:“是是真真真真真爱爱爱……” 舒妄握拳:“我对炎梧也是真爱,我一定要见到他!” 元臻臻心累,她能不“情深意笃”嘛,这里的焕焕嗝屁了,外头的焕焕也完蛋了啊! *** 峻临山深处的洞穴内,虞焕感觉丹田内的灵气终于恢复了一些,才挣开缚灵咒坐起来,调息疗伤。之前与那窃贼在房中撞个正着,他恰巧在哺育两颗蛋,硬是撑了数招,还打伤了对方,但最终仍因灵力不济而败下阵来。 腹中的双胞胎特别通人性,似乎知道母亲落入了险境,从被抓到现在一直乖乖不动,直到虞焕恢复自如,开始运转灵气、滋润经脉,它们才试探着伸了伸手脚,告诉母亲它们还活着。 饶是便宜爹虞焕,如今对这俩崽子,也渐渐生出一丝亲密喜爱之情。 这处洞穴极为深广,他被那人关在高处的小洞穴里,从上往下望去,地面摆了几十颗各式各样的蛋,元家的两颗也在其中。 颜色越纯净的蛋蕴含能量越高,那人也会先吃了那些蛋,相比之下,元家的蛋不算最突出,但品质也不错,确实有一定的生命危险。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是月中,那人受满月影响,身体特别虚弱,在自己巢穴里龟缩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有“嗞——嗞——嗞——”的难听拖拉声响起来。虞焕知道,是“他”出来吃东西了。 冷眼瞧着下面的洞穴里游出来一条黑气萦绕、似蛟似龙的东西,恶臭的血腥气弥散到空中,虞焕皱着眉给自己加了一道结界,然后看着那东西向蛋们慢慢行去。 似乎感受到危险来临,所有的蛋都微微颤抖起来,要是它们能发出声音,洞里应该满是刺耳的哭叫声了。那长虫左闻闻右嗅嗅,最后选定了一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蛋,遂张开血盆大口,将它一口吞下! 蛋壳碎裂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洞穴里,噼噼啪啪,令人毛骨悚然。金黄粘腻的蛋液从它嘴角流淌下来,吸收殆尽的扁平蛋壳最后被吐出丢弃。 它舔了舔嘴巴,又把旁边一颗蛋吞入口中,两颗蛋入腹,它身上的血光终于黯淡下去,露出一层散发着妖异光芒的麟甲来。 这东西每次只吃两颗蛋,吃完后就会游到旁边一个洞里去“喝水”。虞焕所在的位置看不见洞里的情况,但他确定那里关着一个人,那东西就是去喝她的血的。 果不其然,那里很快传出女人隐忍的呻|吟和挣扎声。片刻之后,那东西再出现,已经不是一条恶心的长虫了,而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男人。 他似乎突然想起上面还关着一个猎物,抬头一望,正好对上虞焕探究的目光。虞焕心里一沉,暗道不妙,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对上他,恐怕胜算不大。 那人飞掠上来,审视着石床上“被缚灵咒困住”的女子,缓缓开口:“你的修为,不是黑龙该有的。” 他的声音像鞋底擦过了沙石地面,嘶哑而刺耳。大约是之前在漱雪轩交手时被他察觉了吧,虞焕不奇怪也无所谓,眨眨眼说:“所以呢?” 那人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此资质,配得上与吾双修。” 虞焕:???我有夫君了好吗???我肚子大得都快爆炸了你是不长眼睛还是瞎啊? 不对啊呸!老子是男人啊!怎么跟你双修?!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那人一步步靠近,虞焕强忍着对方威压掀起的气血翻涌,眸光渐冰:“你就那么急吗?小女子还怀着身孕呢,现在恐怕不方便吧?” 对方在她腹部扫了一眼,冷哼道:“区区白龙血脉而已,如何能与吾比!没了就没了罢,吾可以给你无数个孩儿。” 虞焕也是无奈了:“我是真不明白,独步虚凡的炎梧大人,怎么就变成这副食蛋吸血的疯狂模样了呢?” 那人猛地顿住脚步,声音森冷:“……你知道了?” 虞焕被他的威压激荡得吐出一口血来:“……虚凡城里能和我战平的妖魔可不多,何况刚才我已看到你那身金麟。你在修炼什么邪魔功夫,吸食生蛋太多,所以才走火入魔的罢?可惜,现在却不能停下了。” 炎梧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愧是吾看中的女人。吾修炼停滞不前,再不突破恐怕将要陨落。这些生蛋皆是龙凤精血凝聚而成,极为大补,只要再食用十日,吾就能突破白雀封印、飞升而去!” 然后呢?爬出去被三界神祇吊打吗? 虞焕懒得跟他说真相讲道理,当务之急是怎么挡住这死变态的脚步。 炎梧很快脱去衣衫爬上床来,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虞焕视线往下一扫,突然轻笑出声。 炎梧皱眉:“你笑什么?” 虞焕擦了擦唇角的血:“我笑你那东西,可比我——我夫君的,小太多了。”无视对方骤然铁青的脸色,他嘴角一勾:“估计,也不太好使吧?” 事实证明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男人的尊严问题是最不容置疑的。炎梧当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竟敢蔑视吾!!” 他修了那魔功之后,性情也变得暴躁乖戾,这一刺激,性趣消褪了,戾气却是翻涌上来,抬手一挥,便是一波杀气破空劈来! 虞焕当即侧身避开杀气,迅速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可惜他内伤未愈,跳下床没跑几步就踉跄着摔倒,眼看就要被扑过来的炎梧抓住,洞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山石扑簌簌落下,扬起一大片灰尘,几道人影突破禁制冲了进来,领头的竟是一只巨大鸵鸟!它背上赫然站着一位俊秀青年,白色锦袍若流风回雪,眉目间一派睥睨天下的神色。 不是元臻臻是谁? 她和朱勤四人当夜就离开元府,骑着鸵鸟陶璧往西北方向赶。无绵负责听风掌舵,舒妄负责沿途问路,五个人一路磕磕绊绊,最后居然歪七扭八地摸到了峻临山下。 然而炎梧也不是省油的灯,山中设有法阵杀招无数,小分队几次落入险境,都靠元臻臻施法搭救。一路打怪破阵,忙碌大半天后,他们总算找到了对方藏身的洞穴。 元臻臻昂首挺胸地站在鸵鸟背上,小弟们围着她站成一圈,大佬风头十足。她扬起脸望向虞焕,满脸骄傲之色,像个完成任务后讨糖吃的小孩。 虞焕勾唇一笑,还没来得及夸奖,鸵鸟突然甩甩脑袋,啪叽一下变成人形,元臻臻猝不及防掉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虞焕:“……” 形象全无,惨不忍睹……妈的,你变身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啊!元臻臻揉着酸痛的屁股泪流满面,小弟们连忙过来手忙脚乱地扶她。 趁炎梧还没反应过来,虞焕一咬牙从崖壁上半滑半坠下去。元臻臻立马飞掠而上接住他,探得他内息紊乱,知道必是受了内伤,心里顿时愧疚不已: “夫人受苦了,是为夫的错。” 虞焕摇摇头,指指上面俯冲下来的血人:“炎梧,凶手,小心他。” 哈?!元臻臻惊呆了,那个血人?窃蛋贼?竟然是虚凡城第一妖炎梧?! 炎梧落在元臻臻面前,若不看那满身血污和凌乱长发,其实他也算得上是俊眉修眼的美男子一枚。 奇怪的是,他阴鸷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元臻臻脸上,而是恶狠狠地盯着她裆部。 元臻臻懵圈了,这人是变态吗?盯着我那里看是几个意思啊??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回望过去,卧槽难道你有龙阳之好?!见本公子玉树临风、郎艳独绝,所以起了色心,想把本公子圈圈叉叉先酱后酿了?? 站在实力顶端的男人果然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是本公子并不想搞基啊! 元臻臻扶额,自从穿到这个小世界,她的性别和性取向就混乱得一塌糊涂。一会儿是男人,对着女人能流鼻血,一会儿变回女人,被男人压在身下调戏,一会儿又变成男人,娶了老婆生了娃,一会儿又——哦不对,还是男人,却被男人觊觎。 元臻臻觉得自己快神经错乱了,嘤嘤嘤,好可怕的世界! 这厢,她兀自脑补得起劲,那厢,虞焕发现了炎梧的眼神,当即噗哧一笑,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元臻臻听得脸都绿了!眼见炎梧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随之一声狂啸,化出原形来——一条十来丈长的巨龙,兽目狰狞,金麟滴血,漫身的黑色魔气蠢蠢欲动。 焕焕你这个坑货!老娘要被你坑死了!! 来不及细想,一条炽烈火舌已经席卷过来!元臻臻忙把虞焕扔给陶璧,化出原形腾身而起! 炎梧口吐真火,触之寸寸成烬,而元臻臻的法术是水系,利爪翻飞之间,面前赫然竖起一面冰雪水墙,将火焰扑灭了一大半。 一红一白两道长影在空中狂斗厮打,本来高大宽广的山洞,因这两条巨龙的出现而变得逼仄起来。劲风四下乱窜,一些离得近的蛋硬生生被压迫出了裂痕。 四只小妖也听到了虞焕刚才的话,望着空中那道血红色身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舒妄呆呆地说:“天哪……我终于见到炎梧大人了……我吃龙肉的美梦就要成真了吗?” 众人鄙夷地看向他,想吃你倒是上啊! 然而现在不是看热闹开玩笑的时候,朱勤迅速指挥大家把蛋池里被偷来的蛋悉数收进乾坤袋里,准备带走。 元哥缠住炎梧,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赶紧干活的吗! 空中,两条龙低吼撕咬,打得难舍难分,但炎梧很快就露出了败势,这让元臻臻很奇怪,对方的威名如雷贯耳,她听得眼睛都快长茧了,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她可不觉得自己这几日的修为有什么突飞猛进的。 不消多时,炎梧就伤痕累累,且战且退。他恨恨喷出一大团真火,元臻臻连忙退开躲避,龙须还是烧掉了一点。等烟雾散去,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跑、跑了?!元臻臻惊呆。 虞焕说:“他的魔功似乎受满月影响极大,所以今夜实力远不及你,走为上策了。” 原来如此,元臻臻想起他那副瘆人的模样,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再不突破,身上的魔气就快反噬了,所以吞食生蛋来提升修为?” “正是。” 四只妖还在装蛋,虞焕把视线转向一旁:“那洞里有个人,我们去看看。” 走进洞中,迎面扑来一阵血腥气,石柱上捆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尽头是一个瘫倒在地的女子,一身金红耀眼的羽衣明艳瑰丽,只是身下已经被鲜血染尽,看起来受伤极重。 元臻臻上前把她扶坐起来,女子双目微睁,眉心三枚火红色花瓣紧紧蹙在一起。 “凤族?” 女子轻轻点头,气息微弱:“我是凤王黎滟。” 元臻臻暗惊,凤王也被虏到这里来了?! 黎滟喘息道:“炎梧来偷蛋,被我发现了,交手的时候他发现我的血可以压制他的魔气,所以就把我一起绑来了。” 难怪这里一片血气,原来她是被炎梧养着专门吸血用了。元臻臻怜惜道:“炎梧刚才被我赶跑了,我们现在就救你回去。” 黎滟摆摆手,虚弱地笑了笑:“多谢公子,但我气血耗尽,油尽灯枯,已经没有救助的必要了。只有唯一心愿,想请公子帮忙。” 元臻臻:“凤王请说。” 黎滟面露恳求之色:“公子高义,可否将我的三个孩子送去梨花涧?我愿以内丹相赠,这一身修为尽为公子所用。” 元臻臻以为凤族就在梨花岛,忙道:“我们本来就打算把蛋都送去官府,官府自会一一送回各族,凤王不必担心孩子安危。” 黎滟摇头,美丽的眼角渐渐有泪水渗出:“我身边出了叛徒,否则炎梧怎有机会进入我修炼室。孩子们回去后只怕要羊入虎口,难以幸存。梨花涧有我师父在,他定不会害我的孩子们,交给他,我才放心。” 元臻臻想了想,说:“好。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送到。” 黎滟安心了,目光转向洞外,怔怔地望着。元臻臻忽然明白她的心意,立刻跑出去找她的三颗蛋,问了朱勤才知道,凤族的蛋上有母亲的花纹,元臻臻很快就找到了印有三瓣花的三颗蛋。 然而等她抱着蛋赶回洞里,黎滟已经含泪闭上了眼睛。 元臻臻默默地把三颗蛋放进她怀里,它们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气息,激动地蹭着她。 可是它们的母亲再也不会爱抚它们了。 虞焕将一枚红艳艳的丹珠递到她面前,元臻臻沉默片刻,向黎滟磕了个头,然后接过吞下。 肺腑中蓦地淌过一片炽热,如岩浆喷发,烧得人差点昏厥。元臻臻立刻盘腿坐下,安抚引导着这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一遍遍充盈经脉、壮实筋骨,慢慢适应她的身体。 凤王的修为很强,她的内丹也不是人人都受得住。还好元臻臻并不真的只是白龙,天帝的修为扩充了这具身体的丹田识海,才能勉强包容它们。 等凤王内丹最终被她自己的内丹融合吸收,元臻臻敛衣起身,只觉识海充盈,神清气爽,修为几乎翻了一番。 洞外,朱勤几个已经收拾完毕,正抱着元臻臻的两颗蛋玩。 陶璧:“元元元哥哥的蛋蛋蛋蛋最最最最可可可可爱爱爱……” 舒妄:“闻起来也最香,不知道吃起来味道怎——嗷!” 朱勤给了他一个爆栗:“说什么呢你。” 元臻臻:陶璧那句话怎么听起来有歧义??是我变性后思想也变得龌龊了吗? 无绵忽然脸色一肃:“有人上山来了。我见过他们,是当时一起去官府揭榜的几拨人。” 朱勤嗤了声:“动作还挺快哈,元哥,咱们要不先撤?” 元臻臻点点头:“未免夜长梦多,你们先把蛋送去官府。我要把凤王的蛋送去梨花涧。咱们事后再碰头。” 舒妄:“那炎梧怎么办?我还没吃到他的肉呢!” 众人都对这个吃货无语了。元臻臻笑说:“炎梧现在躲起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咱们现在没有证据,回去后只说是条血龙,没看清人就跑了,叫官府来这里看了现场再说。”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元臻臻保护朱勤他们从后山离开,然后对着三颗凤蛋、两颗龙蛋发了愁,她的乾坤袋刚才被炎梧打坏了,现在根本没法搬运五颗蛋,这可怎么办? 虞焕:“……要不,你先吃了它们?” 元臻臻:哈?! 虞焕:“只要你不刻意用自身修为炼化它们,你的身体对它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储物袋。” 元臻臻明白了,随即化出白龙原形来,把五个孩子一一吞入腹中。 肚子里顿时鼓鼓胀胀的,这样也不能再变成人形了,元臻臻索性让虞焕爬到背上,驮着他前往梨花涧。 “好黑哦!”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正专心飞行的元臻臻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好吓人哦。” “会有鬼吗?” 小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男有女。元臻臻懵了:“夫人,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虞焕莫名其妙:“哪里有声音?” 元臻臻满脸惊悚:我打架打得脑子幻觉了吗? “爹,我是凤一。” 小男孩儿声音响起的同时,肚子里被谁轻轻踢了一脚!元臻臻一个激灵,差点摔下云端!——卧槽我肚子里的凤凰蛋怎么已经会说话了啊?! 等等——那个“爹”又是什么意思?你喊谁呢?! 凤一:“我们一出生就有神识啦!” 凤二:“你不是我们的爹吗?那娘为什么要把我们托付给你?你一定是娘很爱重的人吧?” 凤三:“爹不要不好意思,虽然你和娘长得不一样,但我们绝不会嫌你丑的。” 突然喜当爹的元臻臻:臭丫头你特喵的说谁丑??!! 还有,为什么只有三颗凤凰蛋说话了,她的俩亲崽子呢?难道妖族也有“别人家孩子”的特性? 龙姐:“爹,我和弟弟在呢。” 龙弟:“爹,我好饿呀。” 相比小凤凰清越的鸣叫,两只龙崽子的嗓音较为低沉,和父母的也比较像。元臻臻一喜,知道他们能听到她的想法,于是安抚道:“乖,很快就到家啦,回家就能‘吃’了。” 凤一:“爹,我想吃百合滴露。” 龙姐龙弟:“那是什么东西?” 凤二:“明显荔枝蜜更好吃嘛。” 龙姐龙弟:“那又是什么东西??” 凤三:“乡巴佬。” 龙姐龙弟:“啊啊啊啊你敢骂我爹!我们跟你拼了!” 两颗龙蛋和三颗凤蛋对打起来,当然,打架的方式有且只有一个:你撞我一记,我磕你一下,看谁碰得过谁。 元臻臻:“……”妈的,得赶紧把小凤凰们扔去梨花涧,不能让崽子跟这些富二代们来往了! 肚子里乒乒乓乓、叽叽喳喳、乌哩哇啦,她被吵得脑核疼,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都给我住手!” 虞焕诧异:“怎么了?” 元臻臻扶额:“肚子里五个崽子在打架。” 虞焕一愣:“他们已经有神识了?难怪只有你听得到。” 龙姐:“啊!娘亲也在旁边吗?娘,求抱抱!” 龙弟:“娘!我饿了!!” 凤一:“原来咱们有不同的娘亲啊!” 凤二:“所以爹有两位夫人?” 凤三:“渣男。” 元臻臻:放屁!小兔崽子给我闭嘴!! 一路上吵吵嚷嚷,直到眼前蓦地变暗,遍染云霭的银白月光消失在地平线下,虞焕沉声道:“满月结束了。” 满月结束,意味着炎梧的危机解除,他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偷来的蛋全部被送回去了。而凤王也死了,再没有鲜血能压制他的魔气。 威胁近在咫尺,元臻臻加快速度朝梨花涧飞去。但她终究没能抵过炎梧的速度,血色的浓云很快包围了他们,黑雾缠身的金龙气势汹汹地穿梭游走着,铜铃似的黄玉眼睛森森盯着元臻臻,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 “你带着孩子们先走!”虞焕忽然推开她,化身一条黑龙,疾速冲向炎梧。 搞什么啊喂!哪有小姑娘冲在大男人前面的!元臻臻怒冲冲地追上去。黑龙体型比金龙瘦小,像泥鳅似的在后者身边穿来穿去,逮着机会就狠狠咬上一口。 炎梧身体没那么灵活,顾头不顾尾,被咬得气急败坏,他摇身一变,身躯竟化作原来的两倍!恰在那时,虞焕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尖细的长尾巴又快又准,狠狠戳进金龙的一只眼睛里!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冲天而起!炎梧痛得翻滚大吼,身上罡气弹开,一下子把小黑龙轰出数丈! 元臻臻大惊,立刻飞扑过去接住他。虞焕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灵气飞快四溢,显然内丹受了重伤。龙姐龙弟在耳边尖叫:“爹!是不是娘受伤了??” “爹!娘肚子里的宝宝还好吗?!” 元臻臻扫了一眼虞焕的腹部,他无力地摇摇头,手心紧握成拳。元臻臻眉心阴霾聚起:“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对付他。” 她抬手布下结界护住虞焕,转身冲向了身形比她大一倍的金龙。炎梧一只眼睛瞎了,愤怒令他魔气更重,血光冲天。大概是见到了凤王的尸体,他死死盯着面前修为明显拔高的青年:“你吃了黎滟的内丹?!” 元臻臻冷笑:“是啊。你有本事来抢啊!” 变性记09 元臻臻强忍剧痛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天雷, 心里却很明白, 这雷是怎么来的。 凤王的内丹, 三颗凤王之子的内丹, 还有两颗小白龙的内丹,她吸取了庞大的力量,加之自己神魂上不断复苏的天帝之力,厚积薄发,所以一下子就突破了。 这次的锻神雷比上次的更为狠厉,但再也没有勾陈帝君替她捏造假身、甚至挡在面前为她护法了。 元臻臻咬紧牙关,学着勾陈的样子,盘坐在地, 屏气凝神, 一遍遍运转乾坤之力,护住自己的心脉神魂。 浓云奔腾翻滚,青紫色的闪电如蛛网遍布天穹, 虚凡罅隙从未出现过威力这么大的雷劫, 几乎所有的妖精都赶过来围观了。大家隐隐觉得:那个能够突破白雀封印的人, 快要出现了。 朱勤、陶璧、无绵和舒妄四人把被偷的蛋悉数交还到官府, 还领着官差去炎梧的洞穴勘察证据。半路上听到了响彻天地的雷声, 四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罕见的热闹。然而陶璧眼尖,第一个发现不对: “那那那个个个渡劫劫劫的人好好好像像是是元元元元元哥哥哥啊……” 大家一听都愣怔了,朱勤望向那耀眼的光环中央, 渡劫之人已经被劈得焦黑, 但勉强还能看出焦炭底下泛白的鳞色。天哪, 不会真是他们元哥吧?! 舒妄倒是发现了徘徊在雷劫边缘、惊怒交加的炎梧,一来二去就想明白了:炎梧和元哥对打,引来了天劫呢!而且炎梧好像瞎了一只眼睛?元哥果然厉害!看来我吃龙肉有希望了哈! 无绵抖了抖耳朵:“我怎么听到了大嫂的动静?”他朝某个方向望去,顿时惊呼:“大嫂受伤了!” 四人立刻冲过去救助奄奄一息的虞焕。朱勤为他一搭脉,面色大变:“不好!大嫂小产了!” 他们忙掏出各种丹药塞进虞焕嘴里,虞焕脸色苍白,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雷劫中央的元臻臻。上次她渡劫,被劈落在他家门口,那时他和父亲就看出她灵气不支,差点魂飞魄散了。 那这次呢…… 虞焕神魂忽然一激,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破土而出。救她、守护她……渺远的声音穿越千年的时空,在脑海中一阵阵回响。 八十八道锻神雷,仿佛劈了一个世纪之久,久到元臻臻早已六感不知,只剩一道神识如烛火飘摇。 待云收雨歇,天空终于亮了起来,所有人都震惊于先前毁天灭地的雷劫,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空气中潮润的雨珠,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这、这是仙气?天哪,是仙气啊!!” 谁突然喊了一声,所有人顿时回过神来,望着周身萦绕的白雾惊呆了。 “真的是仙气哪!!” “虚凡城里第一次出现仙气啊!” “元家少爷这是要成仙了吗?!” 仙雾磅礴浩渺,无边无际,将整个虚凡城都笼罩起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片神赐的美好中,拼命汲取着灵气,哪怕一星半点也好。 虞焕心下一松,知道元臻臻这是渡劫成功,晋升上神了,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天帝之力,但要从罅隙里出去,已经毫无悬念。 背负着无数热切目光的元臻臻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她依然是男子模样,只是霞姿月韵,神意绝伦,与之前的小白龙公子判若两人。 她先投给虞焕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望向远处的血龙。炎梧见她渡劫成功,还是前所未见的仙身,顿时大感不妙,转身就向天顶封印冲去!如果被这人突破封印离开,那自己要修到比他还厉害,得到猴年马月?! 只是没想到,身边早已被悄悄布下天罗地网,令他寸步难行! 无绵:“想逃?呵,我们打不过你,还绊不住你吗?” 舒妄:“就是,你逃走了,我吃什么去。” 围观群众一直关注着元臻臻,此刻见她飞掠上天,才发现云端还有一条正在结界中挣扎的、被血气和魔气缠身的龙。 看那身形,怎么有些熟悉? 各种惊讶、质疑、猜测声纷纷响起,很快便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猪妖揭露真相,那就是金龙炎梧!为了提升修为不惜残害同类,偷蛋吃蛋的是他!吸凤王的血、最终害死她的也是他! 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鸵鸟妖也附和:“我我我亲眼眼所见,他他的洞洞里全全是蛋蛋蛋……” 议论声渐渐大起来,大家义愤填膺,叫嚷着让元臻臻杀了他,一些人还跑去叫官府过来主持公道。 元臻臻听不到下面的喧哗,她一心要杀了炎梧,为腹中牺牲的孩子报仇。但她很快发现了问题:炎梧鳞片上有一层又厚又烫的护体屏障,她的冰刃遇之即化,根本无法形成致命的攻击。 炎梧也发现了这一点,望着身上堆积愈多的冰刃,狞笑道:“这是血魔之气,能抵挡所有的仙气灵宝,你就是能困我千万年又如何!我终于一日能突破封印而去的!” 是吗?元臻臻冷笑一声,摊开掌心,一把古朴的陨铁匕首出现在手中。 无坚不摧?来试试吧! 她袖袂一扬,匕首霎时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去。果然,什么屏障都不再是问题,它轻轻巧巧就刺破了炎梧的金麟、没入他体内! 一声凄厉震天的龙啸猛然爆出,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炎梧痛苦地挣扎着、变幻着,最终,腹部钻出千丝万缕的金光,他的内丹破碎了。 元臻臻长舒了一口气,真好,上一任考官赠送的礼物都超好用。 偷蛋的魔龙死了,围观的妖怪们山呼海啸,欢庆雀跃。元臻臻朝某四只招招手:“交给你们了。” 朱勤激动得猪蹄子都拍红了:“元哥威武!!!” 陶璧恨不得给元臻臻跪下:“男男男神神神神收收了我我我我吧……” 无绵还惦记着绛云丹:“我们可以把那厮拖去官府领赏了吗?” 舒妄飞快地兜上围脖拿出刀叉:“啊啊啊啊送去吃前能让我先尝一口吗?我想从龙爪开始啃!” 元臻臻手指一哆嗦,把炎梧的尸身扔给他们,转身去找虞焕。他远离人群半倚在一棵榕树枝头,脸色因为失血而寡淡,眸中却盈满了淡淡的笑意。视野里,那飘飘欲仙的白衣青年飞至面前,指尖恶作剧般地挑起他下巴—— “哪里来的小仙女,这么漂亮?大好春光不可辜负,不如与本公子双修一场,如何?” 虞焕嘴角一勾,如春风吹开冰冻的湖面,叫人心生喜悦。元臻臻一时失神,被他猛地伸手一拉,猝不及防扑倒在他胸前:“学我说话,嗯?待会儿出去了,咱们找个山头大战三百回合试试?” 话一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大概疯了,对着一张姿容出色的男性的脸,他心里居然也能起涟漪!莫非他爹猜得没错,他其实是个龙阳君?! 元臻臻耳尖一烫:“瞎、瞎说什么呢?爸……师父和公爹还在外面等着呢!” 虞焕轻笑出声,元臻臻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咱们先去梨花涧吧,我想把几个孩子的神识放出来,交给凤王的师父抚养。” “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虞焕平坦的腹部,声音艰涩:“双胞胎……是没了吗?” 虞焕沉默片刻:“和你的情况一样,它们为了救我,把内丹给了我,自己消陨了。我现在只能勉力护住它们的神识,看以后有没有机会……”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悲伤,这几个孩子虽然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但相处了这些日子以来,也已经有了感情。 元臻臻带着虞焕飞往梨花涧,这次再没有人阻挡,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梨花涧的主人是一只鹰妖,看起来年岁已经很大了。听元臻臻说完前因后果后,他面露戚色,悲叹无言。半晌,才取出一个神器,说: “这是育魂钟,请您把孩子们的神识放进去吧,老夫再慢慢给他们寻找合适的肉身。” 元臻臻小心翼翼地将识海里五道幼小的神识化出,其中两道在她指尖流连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飞进育魂钟里。 “孩子们就拜托先生了。”元臻臻诚恳地向他躬身道谢。 “不敢。上神此去,虚凡罅隙至少数千年间不会再开启了。”那鹰妖收好神器,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元臻臻心里一讶,不想他竟能看出自己的真正修为,而且还是来这儿之后,第一个把这里称之为虚凡罅隙,而不是虚凡城的人。果然不愧是凤王的师父啊!资历和见识到底不一样。还有那只育魂钟,一看就是神界的宝物,大约是当年和那个堕仙一起进来的吧。 见对方没有恶意,她便多劝了一句:“这里挺好的,平安喜乐,与外面无甚不同。但是你们出去,必会遭到三界绞杀,还望先生多多劝导孩子们。” 鹰妖点点头,道了声珍重,便兀自携钟离去了。 元臻臻了结了最后的心事,也不再久留,带着虞焕穿越重重流云,向上飞去。虚凡界的天穹宛如一只倒扣的碗,最高处描绘着一只巨大的白孔雀像,双翼翱展,睥睨众生,头顶三根冠羽如星辰般闪烁。 元臻臻让虞焕化成小龙藏在自己袖中,然后深吸一口气,直冲而上。 *** 天界,太清大殿。 素衣雪发的男人盘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他本应待在自己的元朔宫里,但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虽然直觉不可能,但十几万年的修行培养出了无限的敏感,勾陈最终决定守在太清殿里。 夜晚的神殿宁静安详。一片微风忽然扑入殿中,吹起男子一缕雪发,紧接着,洒在他肩头的蟾光一寸寸消失,乌云在不知不觉中聚起,遮掩了头顶的皎月。 遥远的天边传来隐隐雷声,勾陈蓦地睁开眼睛,眉头微锁。不消片刻,门外急急奔入一个侍童,神色慌张道:“帝君!不、不周山响雷了!” 他被勾陈安排在天眼石前,盯住不周山的动静,刚才发现沉静了许多日的不周山突然天雷滚滚!他大吃一惊,立马来报。话音落下,眼前当即飞过一道人影,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帝君的身影? 勾陈没想到那两个孩子不过月余就冲出了罅隙,归元镜早已蓄势待发,此刻察觉晏臻气息,怎不立刻围剿?他本想直接冲去碧霄城,但神思一凝,蓦地转身去了偏殿。 长生帝君的画像静静悬浮在空中,神意缭绕其上,令人无端敬畏。勾陈静观片刻,忽然撩袍跪下:“陛下受天道追杀,处境艰险。三界动荡已久,不可再无雄主。前辈若冥冥有灵,还望施以援手。” 他顿了顿:“陛下的未来夫婿,或许是您的弟子焕。” 说完这句,他心头莫名漾起一股怅然之意,好像自家养了许久的小徒弟,就这样被人骗走了似的。 拜过长生后,他决然出殿,直飞碧霄城。 ——也就没有发现,身后画像上的神意忽然缓缓流动起来,化作一道微光,跟着他飞出了太清殿。 *** 碧霄城里,魔君虞英同样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他本来还想过几年逍遥快活的独居生活,没想到才过了堪堪一个月,儿子儿媳妇就出来了。虚凡罅隙打开得极为暴力,把他的魔君神殿整个轰掉了一半。想想还剩一半,好歹能修一修吧?结果几道天雷陡然汇聚在上空,把剩下半座神殿也轰了个稀巴烂! 虞英:“……”好叭,这下全部重建,当然,这笔钱一定要叫天界出! 元臻臻一出罅隙,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和虞焕恢复了真身,便有大片雷光兜头砸下来。两人一时不备,被追打得屁滚尿流。她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劫雷,而是要置她于死地的天道雷! 天道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元臻臻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和虞焕以自身修为相抗,勉强支撑一会儿。 眼看碧霄城即将被夷为平地,多年苦心维持的结界壁,在天道面前脆弱得跟蚊帐似的,虞英欲哭无泪,等勾陈一到,就跳过去撒泼:“本君不管!你家丫头在我这儿渡劫两次,魔界损失惨重,你们天界必须要赔偿!” 勾陈不知怎的,听着这声“你家丫头”竟觉得十分受用,连带语气也软和了不少:“如今陛下安危要紧,待她平安无事、重返天庭,我自会给魔君一个交待。” 虞英冷哼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 远处,电光火焰,雷鸣不绝,元臻臻咬牙立在风暴中心,手中仙剑已有裂纹,但罡气依然密不透风。虞焕始终护她左右,袖袂翻飞间为她挡去不少攻击,一身玄墨衣袍隐隐透出血色。 勾陈看出两人已是强弩之末,实在不行,只能用老办法,先将元臻臻的神格掩藏起来再说。他正要上前,眼梢突然瞥见一道不起眼的微光从天边飞来,穿过重重浓云罩电,一眨眼飞进了虞焕的眉心! 那是、那是……勾陈用神识一探,顿时凤眸圆睁,难以置信。 元臻臻也发现了异常,银光闪过,虞焕忽然踉跄了一下,痛苦地捂住额头。但几息之后,他神志又恢复正常,只是那黑中带红的瞳仁竟然变成了蓝黑色,像一片暴风雨来袭前的汪洋海水。 “阿焕,你……”元臻臻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一时竟不敢开口了。 妖异俊美的青年静静立在原地,之前吊儿郎当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沉静而威重的气势。 他深深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缓缓开口:“小晏。” 声音醇厚而低沉,头顶紫电狰狞,将那清俊的眉眼照得更为冷厉。元臻臻一怔,恍然想起在不周山脚下农耕的时候,焕就是这样称呼晏臻的。 他……想起从前了吗? 元臻臻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见虞焕大步流星过来,把她一下子打横抱起,朝西北方飞掠而去! 元臻臻惊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虞焕眉头紧锁,抬手打掉落在头顶的天雷:“师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什么意思? 蓦地想起刚才那道天外飞来的流光,元臻臻恍然大悟:那是长生帝君留在太清殿里的神意?! 虞焕的修为果然恢复如初了,大概是本体晶石来源于归元镜的缘故,那些天雷虽然能在他身上烙下伤痕,却不能对他造成致命伤害,连带着被护在怀里的元臻臻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虞焕抱着她疾行一夜,最后抵达一处看起来十分古怪的地方:高耸的山峰似被拦腰撞断,断口处不断溢出浓郁的灵气和晶亮的湖水。山峦周围遍布雷电真火,渺无人烟,脚下的土地贫瘠荒芜,寸草不生。 极为沉重的威压侵袭上来,元臻臻肺腑间气息一冲,嘴角顿时沁出血迹。 这里是……不周山天柱峰?虞焕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头顶的雷云愈发密集了,虞焕撑开结界护住怀中的少女,低头凝视她:“小晏,你相信我吗?” 他蓝黑色的瞳仁里酝酿着一片未知的深渊,元臻臻毫不犹豫地选择跳下去:“我相信。” “好。”虞焕微微一笑,抱着她腾掠而起,向山峰断口处飞去。 威压越来越重,元臻臻只觉耳边嗡嗡轰鸣,全身抽搐剧痛,神魂和丹田都快被挤碎了!她紧紧揪着虞焕的衣襟, 【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不好意思,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此段被锁了,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头顶水声淙淙,清脆如星光碎裂。元臻臻瞪大眼睛,发现自己坠入了一个光影斑驳的世界,无数画面从眼前倏忽而过,尽显人间百态。 虞焕双臂圈住她纤腰,把她紧|紧拥胸前。带着青草气息的呼吸温柔啄吻在她耳畔,叫她酥|麻到每个毛|细|孔,渐渐就忽略了归元镜对自己的排斥之痛。 这里是…… “是归元镜里。”虞焕传音给她,“小晏,放轻松,不要使用任何法术,全部交给我,好吗?” 元臻臻惊呆了,归、归元镜里?! 目光所及之处,银白莹润的冰冷液体几乎贴着皮肤缓缓流过,令人胆战心惊,还好虞焕用结界护住了他们俩,否则真不知会被它腐蚀成什么样子。 那么一大池子水银……真不愧是三界第一镜。 元臻臻好奇地四下张望:“阿焕,你以前就生活在这里面吗?” “嗯。”虞焕摸到少女的柔夷,与她十指相扣,将自身灵气传输给她:“我在湖底,常年受灵气滋润,就开了灵智。” 元臻臻很快明白了为什么虞焕要带她来这里——外面,天道已经发现它对元臻臻的攻击受到了阻挡,于是怒急攻心,将天雷的威力增强了数倍,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挡着它的路,就立即被轰得灰飞烟灭! ——却没想到,这次碍着它的是它自己的眼睛,归元镜。 威力强盛的雷电一道接一道劈入湖中,满湖的水银摇晃动荡起来,令本就离奇的光影变得更加炫目,元臻臻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头晕反胃。 “再忍一忍就好……”虞焕轻轻安抚着她脊背,温暖的大掌透出无限的安全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又一次地动山摇的震颤和巨响之后,雷声终于渐渐止歇了。尘埃落定,四周恢复平静,元臻臻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包裹着他们的水银仿佛死亡一般,停止了流动,投影的三界画面也消失不见了。 “它瞎了。”虞焕轻笑一声,指腹抹上少女被吻得红肿的樱唇,“小晏,你已经安全了。” 因为归元镜被天雷击坏了,所以天道就算想绞杀元臻臻,也因为无眼,再也找不到她了。 这就是长生帝君留给虞焕的秘法。也只有虞焕,可以做到这一切。 危机解除,小命保住了,元臻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归元镜虽然会自我修复,但那需要千百年的时光,这段时间足够她勤修苦练、获得完全的天帝之力了,到那时,天道也不能拿她怎样。 虞焕牵着她的手往水面去,离开归元镜的一刹那,元臻臻眼前白光闪过,世界蓦地暗淡下来。 “这……就算试炼通过了?”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墓室,元臻臻还有些不敢置信。 宿焕说:“嗯。逃脱归元镜的追杀,就是长生对你的考验。” 元臻臻疑惑:“可是我并没有做什么呀?那个方法也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啊!” 宿焕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如果你没有得到他的认可,他就不会把那道神意传给我。” 原来如此,元臻臻懂了,归根结底还是要她好好表现,人家才会认可她做徒媳妇。 通关完五个世界,两个人都有些疲惫。宿焕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不要啦,还剩最后一个世界,快点结束我们就能出去了。到时候见了我爸妈——”元臻臻喉咙突然卡住——刚才从那个世界猝然脱离,她都没来得及和勾陈爸爸道别。 即便知道那只是一个试炼世界,她也忍不住难过。勾陈对她是真的好,如果不是因为历练,她真的很想继续留在那里,和那些可爱的人们相爱相守。 宿焕发现她脸色变差,不由紧张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元臻臻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没事,就是……好想爸爸妈妈啊……” 年轻的摄政王沉默了。 收拾好心情,元臻臻把手按在画像上,慈眉善目的老将军消失了,两行古体字又浮现出来: 绛云丹 恢复记忆 一颗赤红色药丸躺在掌心里,弥散出清雅的香气。元臻臻把丹药收好,径直走到最后一幅画像前。 画中的将军是一位策马扬鞭的青年,五官俊朗,看起来竟与宿焕有几分相似。火红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真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元臻臻咦了一声,宿焕轻声道:“他是我表弟,阿焰。” 难怪呢,长得那么像。 “阿焰小我四岁,自幼失恃,是我母妃收养了他,当我的伴读。我们年少时在京城游马赏花,长大后一起征战沙场,倒是比亲兄弟还要亲。” 他目光悠远,嘴角含笑,像是忆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 元臻臻不禁自我安慰:这样亲密的兄弟,应该不会给他准嫂子我,设置太难的障碍吧? 宿焕看出她心中所想,握住她的手按在画像上,微微笑道:“阿焰喜欢真诚率性之人,所以,做你自己就好。” ※※※※※※※※※※※※※※※※※※※※ 写了一篇臻臻反攻焕焕的搞笑番外,请看评论区的作者留言~ 忘川记01 “楚小姐, 醒醒!快醒醒!” 元臻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丛里, 眼前是辽阔的湛碧苍穹,正午的阳光极为刺眼, 她缓了好半天, 才看清身边低声呼唤的男子。 这一看, 吓得她魂飞魄散, 直接爬坐了起来! 穿越六世,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刚睁眼就看到考官的情况,元臻臻整个人都懵了。 虽然对方脸上被颜料涂得乱七八糟的, 但她还是能轻易认出那张和宿焕有六七分像的俊秀面容。 见少女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易焰摸了摸脸上的青泥,心道我抹得有那么可怕吗? 只好勾了勾唇,尽量温柔了神色道:“楚小姐,你怎么从山坡上摔下来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考官出场太快,元臻臻来不及翻记忆了,只好急中生智道:“我头痛……” 然后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后脑勺。 易焰剑眉微蹙:“看来是磕伤了。这会儿情势紧急, 咱们先避开那些蒙舍人,等安全了我再带你回村里去, 让善善给你瞧瞧。” 蒙舍人?元臻臻一头雾水, 易焰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下,一队穿着奇装异服、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异族士兵, 正挥舞着砍刀慢慢爬上来。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东西, 锋锐的刃口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血色。 元臻臻心跳加速, 朝易焰做了个口型:找你? 易焰点点头,目光变得幽深起来。见身后不远处有几棵高大挺拔的树,他灵机一动,问道:“你还能走吗?” 元臻臻动了动腿,觉得没什么问题:“能!” 易焰低声道:“等会儿我叫你跑,你马上跑到最高的那棵树下面等我,我先引开他们,然后就过来。” 元臻臻自然说好。屏息等了几秒,易焰突然低吼:“跑!”同时双手一扬,抛出数枚石子,几颗打在蒙舍士兵头上,几颗打翻了对面树上的鸟巢,惊起扑棱棱飒响一片。 元臻臻头也不回地向后冲去。不过百米的距离,她却如被恶犬索命,跑得肺都快炸了。 夭寿啊!刚刚穿越就遇到这么劲爆的场面,要是她拖了后腿,考官大人估计会立马崩了她吧! 易焰石子打得精准,成功地把蒙舍士兵的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后的树上,而他自己迅速赶到元臻臻那里,马步一蹲:“快上来!” 元臻臻不敢扭捏,往他背上一跳,手臂勾住他脖颈,双腿牢牢环在他腰上。易焰站起来掂了掂,啐了一句“真重”,然后开始徒手爬树。 元臻臻:“……”妈的,你要不是考官,老娘把你按马桶里冲掉你信不信! 青年四肢修长有力,弓着腰双手往上一抱,双膝夹住树干向上移动,不消片刻就蹭蹭蹭爬高了,利索得仿佛是猿猴成精。 元臻臻看得叹为观止,后来也不看了——爬太高不敢看了。片刻后,有人拍了下她的屁股:“还不下来?想勒死小爷啊!” 她慌忙睁开眼睛,从易焰背上爬下来。担心两人站在同一根树枝上,万一断了可不好,元臻臻一点一点朝旁边一根树枝挪去。好不容易挪过去了,她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咔擦”一声,脚下猛地一沉! “啊——”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被人捂住嘴堵在了喉咙里!元臻臻都没看清易焰是怎么跳过来的,他就已经出现在身后了!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箍着她压在胸前,他背靠着树干,在她耳边低声道:“过来了!别出声!” 元臻臻拼命点头,易焰这才松开手。刚才她站的那根树枝只折断了一半,所以没有掉下去打草惊蛇。而他们现在站的地方虽然枝干粗壮,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从她的角度往下看,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枝叶,树底下是什么情况,一无所知。 没办法,易焰身手那么好,只能相信他了。再说,不相信又能怎么样? 树下很快传来脚步声和兵刃声,蒙舍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元臻臻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偷偷向后瞄了一眼,易焰视线低垂,正凝神静听着下面的对话。 见她回过头看他,青年低笑一声:“怎么?是不是发现小爷我特别俊?” 醇厚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激起酥麻一片。元臻臻快疯了!祖宗,刚才叫我别出声的是你,现在翘起孔雀尾巴发神经的也是你!敌人就在下面,你想死吗?! 但自恋的男人显然没有这个考虑。两人如今前胸贴后背,姿势暧昧得不行,元臻臻浑身难受,小脸慢慢地烧起来。易焰很快发现了,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少女渐渐染成绯色的耳尖,还恶作剧似的吹了口气。 元臻臻鸡皮疙瘩都被吹起来了,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等我下去了……等我下去了…… 蒙舍士兵没有搜到人,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等树下彻底恢复宁静,易焰又背着元臻臻爬下树干。他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便有一匹高头骏马从远处飞奔而来,打了个响鼻,在易焰脸上蹭了蹭。 易焰从包袱里抽出一件藏青大氅给元臻臻:“骑马风大,快穿上!” 见少女不理他,易焰挑眉一笑:“怎么,小爷救了你,你还不高兴了?” 元臻臻翻了个白眼,救我顺便吃我豆腐,早就扯平了! 易焰大步过来,抖开披氅二话不说就给她围上:“我叫易焰,楚小姐进关的时候是我来迎接的,你大概没注意。”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接不上话,只好先顺着他再说。 易焰把她扶上马,牵着缰绳往前走。元臻臻有些过意不去,她既没受伤,也不是娇小姐,走得这么慢会不会被蒙舍人抓住啊?非常时刻,她是不介意和易焰共乘一骑的。 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次,对方仿佛能看懂她心思,指着前面一片青黛色的山峦道:“我们就住在前面那座山里。这儿的边界不那么分明,蒙舍人也是偷偷越界过来搜人的,他们不敢太声张,找不到就立刻回去了,所以不用担心。小爷我大半日都在骑马,这会儿正好走走,舒展一下筋骨。” 元臻臻嗯了一声,暗中开始翻这具身体的记忆。令她惊讶的是:她现在所处的时代,竟然就是宿焕原本生活的四国鼎立的时代!而脚下的土地,也正是宿焕所在的黎国! 难道这次是历史穿越?她穿到他身边来了? 这具身体名叫楚臻,是黎国内阁首辅楚弼的孙女。数月前,原本身康体健的楚弼从宫里回来后,突然病倒卧床不起,没过几日就撒手人寰。 楚老夫人敏感地意识到宫里那位主子怕是有了鸟尽弓藏的念头,担心孙女受牵连,便派府中几个幕僚,将楚臻送到西南白鹿关来投靠摄政王宿焕。 因为楚臻和宿焕是有口头婚约的! 那时先帝尚在,一次宫宴上,他与器重的臣子楚弼饮酒,给自己疼爱的幼弟秦王宿焕说亲。楚家只有楚臻一个小姐,楚弼见秦王自己没有意见,就答应了下来,只等楚臻及笄后就议亲。 结果还没等到正式订亲,先帝就山棱崩了,辅政的宿焕和楚阁老忙得不可开交。再后来,四国纷争不断,宿焕常年领兵出征,加之楚臻年幼,也不急于一时,这门亲事就被搁置了。 一晃八年过去,小皇帝的翅膀渐渐硬了,开始对辅政大臣下手。楚阁老首当其冲,楚老夫人这才急起来。她希望宿焕能看在楚弼对他有教导之恩的份上,继续履行与楚臻的婚约,顺带保护楚家。 元臻臻看到这里,觉得剧情还挺不错的,以宿焕的性情,多半是会答应下来的。虽然她有点小嫉妒,但现在未婚妻不是变成她了么,她只要开开心心等成亲不就行了? 然而继续往下看,却差点没气昏! 原来这个楚臻在京城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名叫李岩的参军,还和对方山盟海誓了。她爷爷楚阁老发现后很生气,把李岩贬到了西南荒地当一个宣节校尉。楚臻之所以肯跟着家仆们过来,就是因为她打听到,李岩就在白鹿关服役! 敢情楚大小姐是来找小情人的! 更让元臻臻吐血的是,楚臻抵达白鹿关后,一见到宿焕,就不怕死地如实相告:“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喜欢王爷,不想嫁给你。” 记忆中的宿焕和古墓中一模一样,剑眉星眸,丰神俊秀,举手投足威仪赫赫。元臻臻觉得楚小姐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就是眼睛里糊了屎,居然对这样的旷世美男毫不心动,她记忆深处的小情人李岩,长相算是清秀,但和摄政王殿下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好吗? 宿焕没有生气,应该说,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静静地看了未婚妻一眼,就同意解除婚约了。 宿焕此刻正领兵十五万与时常骚扰西南的蒙舍人战斗,他没空料理这个任性的小姑娘,把她安置在位于白鹿关的府衙内之后,就带人出门了。 楚臻听说秦王要离开个把月,激动得不行,立马开始打听小情人的下落。得知宣节校尉正在前线,春心萌发的少女干了一件无比作死的事——独自偷溜出去找李岩。 结果是必然的——她迷路了,又累又饿,头昏眼花地摔下山坡,醒来后,就变成了元臻臻。 要不是正好遇上易焰,可能就要被蒙舍人抓回去当俘虏了。 元臻臻看到这里,只能哀叹一声:楚阁老怎么生出来这么一头猪孙女。 好在生米还没煮成熟饭,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元臻臻相信自己的实力,除了要拿下宿焕,她还想试试,能否改变他的命运。 宿焕在墓中说过,他和六位将军最后就是战死在白鹿关的,那么元臻臻穿越回来,还能改变这一切吗? 她后背一阵阵发凉,只觉得肩上责任无比重大。 可是手上什么线索都没有,不知道那是哪一年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战役如此惨烈,她该如何帮助他们逃脱噩运呢? 想救却无从救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元臻臻发现,易焰只知道楚家与宿焕交好,因为楚阁老遇险,所以才把楚臻送过来请求庇护,至于她和宿焕曾有婚约这件事,易焰是不知情的。 看来楚臻还算有点脑子,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跟未婚夫摊牌。毕竟那是一件让男人不太有面子的事。 初夏的阳光晒得人暖曛曛的,马儿步伐稳当,元臻臻颠着颠着就趴在马背上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入眼是一片炊烟袅袅的山寨,花木林立,屋舍俨然,马儿停在树下吃草,易焰正在路边和一个女子交谈。 元臻臻不好意思地擦擦口水,翻身下马。易焰朝她揶揄一笑,随后向她介绍身边的女子:“咱们这儿最好的大夫刚巧出诊回来,楚小姐你跟她去看看后脑的淤伤吧。” 那女子转过身来,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两个甜甜的梨涡:“楚小姐好。” 元臻臻一下子惊呆了:萧善?! 萧善见她脸色有异,不由奇道:“楚小姐认识我吗?” ※※※※※※※※※※※※※※※※※※※※ 最后一个故事,回到原点。 上一个世界的番外,女主反攻男主的搞笑尾气,想看的请戳专栏,任何一种联系方式都ok~ 忘川记02 听萧善的意思, 似乎是不认识她的?也就是说,萧善没有那一世的记忆? 元臻臻连忙打了个哈哈:“是……萧大夫看起来有些面善呢!” 萧善闻言也露出一丝疑惑:“咦,我也觉得楚小姐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易焰笑道:“你们俩莫不是前世的姐妹吧?” “说不定就是呢!”这样一想,萧善也高兴起来,挽着元臻臻的手往院子里去:“楚小姐进关的时候,我正在外面问诊, 所以没见到你,之后就跟着王爷出巡了。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 元臻臻说自己待在府里无聊, 就出来随便走走, 结果迷路了。刚才易焰问她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萧善笑道:“那还真是巧了,正好走到咱们这儿。” 元臻臻好奇地问:“这里是王爷的一个军队据点吗?” 萧善说是:“这里叫凤阳寨, 以前是个土匪窝,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爷来到白鹿关后,发现这里距离蒙舍极近,是刺探敌情的最佳点,于是一举剿灭了这个匪窝, 把这里变成一个据点。最近,王爷怀疑蒙舍王子勒央有屯兵动向,所以带我们过来观察小住。” 她把元臻臻领回自己屋里:“易哥说楚小姐从山上摔下来, 磕到后面了?来, 我给你看看。” 元臻臻听着敬称别扭, 说:“我们差不多年岁, 你就叫我臻臻吧!” “好,臻臻。” 萧善不是京里长大的官宦小姐,平时更喜欢和性情爽朗的人打交道,见楚阁老家的小姐如此随和,倒是生了三分喜爱。 她小心拨开元臻臻的头发,细细查验后说:“摸着不像有淤血的样子,脑袋里没有磕伤就好办了,我给你开些安神静心的药,喝个三帖就没事了。” “谢谢善善。”元臻臻想了想,又问:“军中少见女医,善善怎会……” 萧善埋头写方子:“我爹是军医,我从小没了娘,就跟着他在军队里瞎混。长大后就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啦!” 原来如此。元臻臻张口就想问她,她家有没有一本祖传的医术叫《茯经》的,结果话到嘴边就打住了:她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萧家的情况呢,说出来只会平白惹人怀疑。 于是只好先按下不提。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善善姐在吗?” 后面紧跟着一记急促的呼喊:“小玏你跑慢点!当心摔着!”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飞一般冲进来:“善善姐!枣枣又不吃草了,你快帮我去看看吧!” 少年跑得急,喘得也厉害,红彤彤的脸蛋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萧善无奈道:“玏儿,虽然我给你接生了枣枣,但我又不是兽医,这事儿你还得去找养马的人啊!实在不行就问易哥去,他不是自诩能跟马儿交流的么。” 小少年急得挠头,余光瞥见屋里还有一个姑娘:“善善姐这儿有客人啊?” 元臻臻听到外面喊“玏儿”的时候,就隐约有了猜测,此刻见到他,心道果然是秦玏,遂笑道:“你好玏儿,我叫楚臻。” 秦玏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兴奋地嚷起来:“这个姐姐我曾经见过的!” 元臻臻心里一紧,萧善先笑起来:“臻臻是从京城来的,你在哪里见过呀?” 秦玏有板有眼地说:“我在梦里见过她!”说的像是玩笑话,可少年认真笃定的表情却让人有种煞有介事的感觉。 他绞尽脑汁回忆着:“很久以前做的梦了,不太记得了,但我肯定姐姐是出现过的!我还梦见了王爷,他也在!” “王爷?”这回轮到萧善愣怔了。屋里蓦地一暗,又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高瘦的白衣青年扶着腰气喘吁吁:“小玏你、你跑得也太快了!急着去投胎啊!” 秦玏说:“枣枣不吃饭了,我能不急么!” “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家枣枣不吃草,是因为——”视线不经意落在秦玏旁边的元臻臻脸上,青年突然像被点了穴一样,僵立在当场。 元臻臻已经习惯了他们惊愕的目光。虽然这个人曾经杀了苏焕,但那个世界已经过去太久了,而且那只是一场试炼,不算数的,所以那种噬其血啖其肉的愤恨心情也早就风轻云淡了。 她起身朝少曈勾了勾唇:“你好,我是楚臻。” 萧善的目光在元臻臻和少曈身上来回转了转,幽幽道:“你不会也觉得臻臻似曾相识吧……?” 少曈回过神来,没接她的话,而是点点头:“楚小姐好,我叫少曈。” 秦玏跑过去拼命摇他胳膊:“快说快说!你发现什么了?” “稳重点!王爷看到又要骂你了。”少曈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你呀就是太心急了,也没检查就先大呼小叫。我刚才去看了下,你给枣枣吃的不是燕麦草,而是蒲云草。蒲云草和燕麦草长得很像,是不是昨天夜里割错了?” “真的啊?我这就回去换草!”秦玏说完,又风风火火地冲出去,结果被少曈一把揪住衣领:“怎么说风就是雨呢,我已经给你换好了!” “哦!哦!谢谢曈哥!”秦玏朝少曈虚拱一下手,笑嘻嘻道:“我得去厨房告诉秋姨,今天多个漂亮姐姐吃饭呀!” 说完挣脱少曈的魔爪,一溜烟人就没了。 少曈无奈地摇头:“又叫她秋姨……不长记性,等着挨揍吧小屁孩儿。” 元臻臻看得闷笑不已,秦玏在幻境里明明是个安静软萌的小正太,怎么到了这儿就变成这副心急火燎的性子了呢?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萧善奇怪地看着少曈:“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坐啊!” “好、好……”少曈面对元臻臻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坐下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下。 元臻臻心想,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刚才秦玏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她经历的那些世界,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渺远的梦境,他们记不清具体细节了,但是她这张脸,却是能认得出的。 气氛沉默而尴尬,少曈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元臻臻猜测他应当是记得一些梦境的,大约是觉得开膛取心的剧情太过劲爆了吧,青年莫名有些拘谨,掏出丝帕拿起桌上的茶杯擦个不停。 萧善郁闷地看着他:“我这儿的杯子清早才洗过,不劳您再给我擦一遍啊!” 元臻臻忍俊不禁,他这洁癖强迫症真是到哪儿都改不掉啊! 遂找了个话题:“刚才小玏说的枣枣是……?” “是他养的马。三个月前,易哥的宝驹生了一匹小马,因为小玏喜欢,就送给他当生辰礼了。小马是枣红色的,所以小玏给它起名叫枣枣。” 萧善说完站起来:“臻臻你坐会儿,我去找人给你煎药。” “谢谢善善!” 少曈一直绞着丝帕不说话,元臻臻觉得他有点紧张过度了,她现在又不会法术,就是要找他拼命,也打不过他啊! 不过这不代表她不会搞他一记,元臻臻狡黠一笑,说:“少曈哥哥,我初来乍到,觉得此处风景极好,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 少曈明显被“哥哥”两个字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摔了。他深吸了几口气,说:“……好,既然你对枣枣感兴趣,不如我就带你去马场看看吧。” 少曈和幻境中一样,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连褶皱都很难找到一条。如今不能飞行了,他走路颇为小心,尽挑着没有烂泥的干净地方走,难怪刚才会追不上秦玏,原来尽给自己找麻烦呢! 养马场建在山腰上,绿草茵茵,沃野千里,散落着几十匹悠然自得的骏马。马厩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蹲在一匹小红马面前,看着它津津有味地吃草。 元臻臻走过去,就听易焰说:“枣枣说,她不喜欢吃蒲云草,她喜欢吃玉米和豆粕。” “是我错了,昨晚割草太晚了没看清,以后一定不会了。”小少年对着小红马诚恳道歉。 听到脚步声,易焰回过头,眼前一亮:“楚小姐也来看枣枣?身体好些了么?” 元臻臻点点头:“善善说没什么大碍,吃一日药就行了。” 秦玏跑过来拉她的袖子:“楚姐姐快来看!我的枣枣终于肯吃东西了!” 元臻臻望着那匹有着水汪汪大眼睛、皮毛如烈火般美艳的小母马,不禁赞叹:“这就是枣枣吗?好漂亮啊!” “那是,我养的马,能不好看嘛!”秦玏骄傲地挺了挺腰板。 元臻臻由衷地表达了羡慕嫉妒恨,秦玏更高兴了:“这片马场是易哥管的,让他送你一匹呗!” 易焰还没接话,身后的少曈忽然开口:“我记得七曜去年生了匹母马,应该挺适合楚小姐的。” 秦玏恍然大悟:“对对对,没有比七曜更好的马了!” 见元臻臻疑惑,易焰解释说:“七曜就是王爷的坐骑,如果你想要她的孩子,得自己去问王爷讨要,我可做不了主。” 元臻臻心里一阵激动,王爷就是宿焕,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机会接近他、和他说话呢?一匹马而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时,侍女前来请膳,几人一起回去,元臻臻近乡情怯,小声问身旁的少年:“小玏,王爷今天也在吗?” “在啊!”秦玏见她一脸紧张,安慰道:“姐姐你别怕,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王爷也会喜欢你的!” 这是什么逻辑……元臻臻一头汗。她当然不怀疑自己的魅力,但问题是,原主刚刚和宿焕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她要怎么挽回,很头疼啊! 饭堂里,秋鹿正手脚麻利地指挥丫鬟们布菜,见他们过来,笑道:“小玏说今天有客人来,所以特地做了烤全羊。” 视线落在后面的元臻臻脸上——不出她所料,秋鹿眼中也极快地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楚小姐?京里来的姑娘果然出众。” 元臻臻见到秋鹿,心里还有点发怵,偏生对方特别热情,亲自把她领到客位就坐,还给她斟了一杯酒:“这是我亲酿的果酒,姑娘家喝了也不会醉,楚小姐尝尝。” 元臻臻微笑着接过致谢:“谢谢秋姐。” 旁边秦玏大喊:“秋姨!我也要喝!!” 秋鹿春风三月般的笑脸瞬间变色,咬牙切齿地走过去:“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秋姐姐!秋妹妹!”小少年抱头鼠窜,秋鹿在后面举着酒勺子作势追打,一屋子人笑个不停。 秦玏夺命狂奔,一出门就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了个满怀!清醇的声音随即响起:“成天疯疯癫癫的,还当自己小孩子呢?” 元臻臻一个激灵,瞬间愣住了。这熟悉的声音…… 在每个试炼世界,宿焕都有不同的身份角色,因此也有不同的声音,但现在这个声音——元臻臻不会听错——那就是宿焕自己的,在古墓里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望向门口,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而入,墨色带暗纹的锦袍威严华美,俊挺的眉眼微微侧着,正温声同秦玏说话。 元臻臻的呼吸停止了。 若说之前世界里的“宿焕”们,和他本尊的相貌气质总有略微差别,那眼前这位,就是实打实的宿焕本人了,和古墓里的墓主人从上到下,别无二致。 元臻臻自此终于可以确定,她的的确确是穿越到了历史上的宿焕身边。 ※※※※※※※※※※※※※※※※※※※※ 嗯哼~ 忘川记03 年轻的摄政王踱步到她面前, 他身上散发的熟稔无比的气息激荡得元臻臻指尖发颤。她勉强稳住心神起身,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楚臻拜见殿下。” 宿焕冷眼瞧着面前的少女, 他昨晚得到府中暗卫飞鸽传书,说楚小姐打听了宣节校尉李岩的下落后, 趁夜私自出府, 去向不明, 大概是去找李岩了。 李岩?就是那个因为流连青楼差点延误军务, 被楚阁老贬到这里来的没用的小白脸吗?一个小小校尉,日理万机的摄政王当然没有印象了。只是没想到未婚妻拒绝自己,居然是因为和这个人有了私情。 他当然不会吃饱了放下身段去探究自己有什么比不上李岩的。他与楚臻并未见过, 更谈不上什么感情, 成亲无非是履行先帝与恩师的约定。楚弼对自己有教养之恩,楚家受难,唇亡齿寒,宿焕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不过,既然楚臻明确表示无心于他,他也不会强求。于是他回信暗卫, 让他们去查李岩的情况,以及他与楚臻的关系。若他们俩的确情投意合, 那他也不吝做个好人, 成全这对有情人。 然后……这姑娘不是去找李岩了吗?怎么又跑到凤阳寨来了? 更让宿焕感到诧异的是,从进门开始, 他就觉得心口莫名跳动得厉害。等走到楚臻面前, 两边耳膜更是咚咚作响、血冲上脑, 完全失去了自己平日沉稳持重的模样。 难道是昨夜看兵书看到半夜的缘故? 宿焕几不可察地打量了她一番,少女明净娇美,双瞳如宝石般清透,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柔情似水。 她仿佛有什么地方与刚到白鹿关时不同了,但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楚小姐免礼。”宿焕虚一抬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拄手杖的中年男子,如元臻臻所料,正是长生。褪去仙气的长生帝君是一位魁梧健壮的大叔,外表看着凶悍,神情却十分和蔼。他左腿绑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着,见到元臻臻,先是一怔,随即朝她颔首微笑。 秦玏兴奋地说:“殿下,我曾经做梦梦见过楚姐姐呢!善善和少曈也说她眼熟,您觉得呢?” 元臻臻呼吸一窒,偷偷去瞄宿焕的表情。青年撩袍在主座坐下,闻言一笑:“是吗?看来楚小姐和我们白鹿关将士很有缘呢。” 元臻臻听了不免失落,他从进门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温润的双眸静如平湖,看不出一丝涟漪,似乎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微微叹气,说起来自己也是个没出息的,明明在现代浪得风生水起,到了这儿跟对方厮混这么久,还没有吃到一块肉。如果早点把他圈圈叉叉了,是不是就能在他灵魂里留下点印记? 宿焕一直在和六位将军谈事,没怎么搭理她,视线却时不时有意无意地从她脸上飘过。细心的秋鹿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对元臻臻多了几分关注。 元臻臻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午膳结束后,她忽然想起了马匹的事,这边地域广阔,幅员辽阔,她要留在这儿,没有优秀的交通工具可不行。 见宿焕转上廊庑,渐行渐远。元臻臻连忙追上去拦住他,鼓足勇气道:“殿下,我想要一匹坐骑,听说您的七曜有匹小马不错,不知能否借给臻臻用?” 宿焕望着面前蓦然出现的少女,才平复不久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听说楚小姐昨日出门,是想去前线找宣节校尉?可是因为脚程不快,又不识得路,才会误入此地?如今问本王讨得了马,就要去找他是吗?” 元臻臻呆住了,他、他竟然已经知道了?! 见她吃惊愣怔,宿焕以为自己说中了对方心事,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她向自己坦白的时候,他明明心如止水,没有任何感觉的。怎么今天再次面对这事,他就忽然沉不住气、说话那么冲了呢? 难道真对这姑娘上了心?怎么可能!他之前也就在宫宴上见过她一个侧影,话都没说一句,哪里来的“上心”。 宿焕摇摇头,努力按捺住起伏的心绪,沉声道:“楚小姐,本王之前已经答应你,不会与你成亲。我会派人替你去找李岩,若他对你有情,本王可以成全你们,你不必心急。此时战事紧迫,蒙舍人常在边境出没,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楚家伤心不说,也会给我大黎将士带来麻烦。” 元臻臻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看起来确实对原主楚臻没兴趣,忧的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她想要重新搞定宿焕的心,难度有点大啊! 不过他那么清楚楚臻的动向,想来是在府衙的时候,就在她身边安排了护卫。所以她这时候再狡辩什么的,也没有意义。 元臻臻飞快思索了一下,诚恳道:“说来不怕王爷笑话,臻臻昨日出府,的确是打算去找李郎的。本来还心疼他风餐露宿,吃苦受累,但一路打听过去,竟是听说他如今在前线当个小头目,日子过得挺滋润。” 她假装忧伤地叹了口气:“我与李郎暌违两年,从未收到他一字半语。昔日情意犹在眼前,可他的心意是否还如初时一般,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了。昨日心里烦闷,这才像掐头苍蝇似的迷了路。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将我引到了殿下这里来。” 元臻臻其实不算胡诌,记忆里,自李岩被流放离京之后,楚臻除了知道他人在西南,就再也没收到这人半点音讯。可宣节校尉好歹是个小军官,怎么也不至于清苦到连封信也写不了的程度吧? 所以元臻臻怀疑,李岩对楚臻,恐怕并没有小姑娘幻想的那么深情。 宿焕沉默地听着,深邃的眼眸黑沉沉的,看不出半点情绪。要不是元臻臻看了几辈子,早就淡定了,恐怕也会被这气势压得半点小心思也不敢耍。 “所以,臻臻如今向殿下借马,不是要去找李郎,我对他的心思已经淡了。我只是纯粹对骑马感兴趣。殿下知道,京中的闺秀鲜有骑马的机会,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我当然想畅快一把,还请您成全!” 她低下头去,行了个福礼。宿焕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心绪随着少女的声音上上下下,听到她对李岩的失望,他心底居然漫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愉悦? 宿焕很不喜欢这种情绪脱离掌控的感觉,他微冷了脸色,道:“都说女子善变,楚小姐这变心的速度,也着实太快了些。怕不是因为被阿焰所救,遇见这般更出色的男子,所以芳心另许了?” 话说出口,他先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关易焰什么事!他向来冷静自持,今天怎会如此状况百出! 担心再待下去,不知道还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宿焕手握成拳,袖袂一振,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独留元臻臻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不是在说李岩吗?怎么忽然扯到易焰身上去了?? 还有,他这到底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 午后,萧善去村里巡诊,元臻臻左右无事,也没什么不舒服的,便提议陪她一起去,还能帮忙多背一些草药。 一出门就看到门口栓着一头驴,易焰抱臂靠在驴上,朝元臻臻扬眉一笑:“就知道小病号你闲不住,你们两姑娘背这么多东西也不嫌累。来来,小爷我借匹驴子给你们使唤。” 元臻臻和萧善笑着道谢。易焰帮她们把草药和药箱都绑到驴背上以后,就吹着口哨走了。萧善望着他跳脱的背影,满脸不可思议:“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易哥居然也有怜香惜玉的一天?” 她怀疑地看了元臻臻一眼:难道我以前在易哥眼中都不算是个女人? 凤阳寨极大,或许是靠近边界、易起战事的缘故,村里家家户户常备兵器,年轻人都习武,平日切磋苦练,难免有碰擦磕伤的时候。 萧善对一带的百姓熟门熟路,哪家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的、曾经受过什么伤、要带什么草药进门,都记得清清楚楚。 元臻臻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善问诊的时候,元臻臻就在旁边记录方子。渐渐的,萧善发现,她报出的草药名字,元臻臻都能快速准确地写下来,内服外敷的用法她也一清二楚,甚至有时候,她还会对萧善开的方子稍加改进。萧善拿过来一瞧,颇为诧异——元臻臻的法子比她写的还要高明和周全。 这阁老家的小姐果然学识渊博啊!萧善看元臻臻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元臻臻厚着脸皮生受了,其实有些病症她在茯经里见过,但萧善明显不知道,于是元臻臻确定了一件事:对方手里没有茯经这本书,那么她便能放心地将书里的医学拿出来救人了。 回寨之后,萧善特地跑去宿焕那里,喜气洋洋地告诉他,以楚臻的能力,足以当个随军大夫了。 易焰也在,闻言笑道:“人家楚小姐是来避难的,善善你倒好,把她变成了帮手,你还挺会给自己谋福的嘛!” 惹得萧善追着他掐。 宿焕面上不显,静静啜茶,心中也颇为诧异:楚家大爷从文,二爷习武,楚臻文武双全都说得过去,但却不曾听说她家还有学医的,那她这一身医术是从何而来? ※※※※※※※※※※※※※※※※※※※※ 焕焕:夫人身边小白脸太多了,生气,难过,伐开心qaq 忘川记04 第二天一早, 易焰来找元臻臻, 说要带她去领马。 元臻臻一头雾水:“领马?什么马?” 易焰敲了一记她额头:“不是你同大哥讨了七曜的崽吗?他刚才吩咐我, 带你去认一下小马。” 元臻臻大喜:“他、他……啊,王爷同意把小马送给我了吗?!” 昨天他脸上阴云密布的, 她还以为失败了呢! 易焰奇道:“怎么, 难道他昨天没同意?” 才不会告诉你呢!元臻臻兴冲冲跑出院子:“快!快带我去!” 易焰无奈地摇摇头。 来到养马场, 枣枣一见易焰就亲热地直哼哼, 青年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它高兴极了,在他胸前蹭个不停。 元臻臻有点嫉妒:“你又不是它主人, 为什么它那么喜欢你啊?” “它母亲是我养大的, 它小时候也是我在照顾,它们就像我的孩子。”易焰向草坪那儿吹了声口哨,一匹中等体型的黑马立刻从马群中窜出,朝他小跑过来。它眼睛又大又亮,皮毛油光水滑,尾巴尖有一小撮雪白, 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这就是七曜的女儿,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元臻臻想了想:“就叫七宝吧?七曜的宝宝。” 也有“宝马”之意。 易焰点点头, 替元臻臻整理好马鞍:“上去试试?” “好呀好呀!”元臻臻高兴地接过缰绳, 一边温柔地抚摸鬃毛,一边和它说话, 还掏出一颗糖喂给她吃。七宝开心地舔舔嘴, 抖了抖耳朵, 似乎接受了这个新主人。 元臻臻很满意它的乖巧,她抓住马鞍,无比利索地翻身而上,双腿一夹,缰绳轻抖,就小跑了出去。 上个小世界是用飞行的,算起来已经很久没骑马了。元臻臻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熟悉了七宝的节奏,才慢慢放松下来,她一跑起来就忘乎所以,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轻轻松松就跃出了马场。 易焰还以为这位大家闺秀是生手,没想到她骑术熟练至斯,一时看呆了,直到她冲进山林里才反应过来! 要命!她不熟悉路,可别出什么事! *** 凤阳寨后山有一方清池,碧如翡翠,鱼影穿梭,白鹭戏水。池边建了一座小亭,两个男子正闲坐着烹茶对弈。 宿焕冷眼瞧着对面的青年每执一颗白子,都要先用丝帕擦一遍,然后再落下。若不是要与他商讨军务,他才不会忍耐他这个怪癖。 少曈看出对方的不耐,手上加快了擦拭的速度,同时转移注意力道:“在蒙舍的探子回报,勒央果然假装忙于部族斗争,暗中调了兵力过来。看样子,后方已经不成问题,他是打算对大黎出手了。” 宿焕冷笑:“他先有本事翻过重澜山再说罢。至于部族,他能平得下来,我也能再掀起来。” 少曈微怔:“殿下渗进了十四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有利可图,自然有鱼愿意上钩。”宿焕神色幽暗,慢慢落下一子:“阿焰这次潜入蒙舍,说在勒央大营附近,发现了广陵王的人。” 少曈一惊:“广陵王?!他竟然绕过殿下,私自与蒙舍人联系?他想做什么?” “自然是谈合作了。”宿焕面上一片波澜不惊:“广陵王宿澜为皇长子,淑太妃母族煊赫,怎么甘心居于岭南当个小小郡王?若能联合蒙舍搅得边疆不宁,再以手段将勒央除之,也算不小功绩,升任一字王毫无悬念。” 少曈目光凛然,显然难以置信广陵王有这么大的胆子。宿焕轻啜一口香茗,目光悠远:“你且看着,不日他便要来寻我,蒙舍人狼子野心,还是本王看起来更有举事成功的可能。” 少曈皱着眉正欲开口,耳边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道纤细倩影从远处打马而来,浅紫色的裙袂被风吹得轻舞飞扬,宛如一朵飘逸流动的云霞。 少曈神色微动:“楚小姐?” 宿焕挑眉望去,果然是她。 流云飞入眼帘的瞬间,那种奇怪的心悸感又出现了!扑通、扑通、扑通……宿焕眉头轻皱,掩在袖下虚拢的手也跟着微微握紧。 山道上空无一人,元臻臻从池边疾驰而过,眼梢瞥见亭中有人,却没看清对方的面容。 少曈面露诧色:“殿下有没有看见她缠握缰绳的手势?竟然和你一模一样!” 宿焕当然注意到了,眸中早已滑过惊异。那个缰绳的缠法是他年少时发明的,前无古人,独特非常,也从没传授过别人,楚臻是怎么会的?难道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少曈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远去:“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匹马是……七曜的孩子?” 宿焕颔首:“不错。” “没想到王爷还真把它送给楚小姐了。”少曈说起元臻臻,眉眼都不觉舒展开来。宿焕暗暗扫了他一眼,耳边马蹄声又起,竟是少女调转马头,又返回了这里。 “那什么……不好意思,我迷路了。”元臻臻在亭前勒马,一看是他们,顿时惊喜道:“咦,殿下?少曈哥哥?原来是你们啊!” 宿焕心里一刺,她叫少曈“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亲近了?他怎么不知道? 少曈完全没觉得异样,笑着招呼道:“楚小姐,快过来坐。” 宿焕眉头蹙得更深了。元臻臻高兴地嗯了一声,正准备翻身下马,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只灰白兔子,四腿一蹬,急速从马蹄间冲过去! 七宝被吓一大跳,一声长嘶,前蹄猛地腾跃而起!元臻臻正好半个身体挂在马侧,冷不防被它一甩,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 少曈大惊失色,刚要起身去救,身边黑影一闪,宿焕已然冲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住元臻臻!同时抓住缰绳,将惊慌失措的七宝牢牢牵住! 元臻臻脸都吓白了,一声尖叫刚冲到喉咙口,就被一只坚实有力的臂膀拦腰环住。男人胸膛透出无比熟悉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他脖颈,紧紧缩在他怀里。 不仅是她,宿焕此刻也神经紧绷,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了起来! 池边怪石嶙峋,布满尖锐的边角,刚才她若是直接被甩出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少曈旋即赶到,诧异地看了眼宿焕,将七宝接手过去。 宿焕身形一转,稳住脚步放下元臻臻,上下打量她一番,声音不自觉带着紧张:“你可有伤到?” 元臻臻惊魂未定,缓了片刻才摇头:“我……没事,多谢殿下。” 刚才的怀抱太过美好,掀起往昔记忆无数。她微垂下眼,鼻头有些发酸。 宿焕定定地望着她,胸口到现在还狂跳不止。刚才看她快摔下马,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神思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冲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冲动,但只要一想到那姑娘会有一星半点的受伤,他就忍不住浑身颤抖,难以冷静。 好在有惊无险。 少曈安抚着七宝。有些恼怒道:“这小马是易小将军给你的吧?小马性子顽皮,还没驯熟,怎么就敢给你骑了,还放任你骑出马场。” 元臻臻连忙解释:“是我自己要试骑的,好久没骑马了,我一高兴,就不小心骑出马场了……哥哥别怪易焰了。” 少曈余怒未消,但也不再说什么了。 宿焕强迫自己忽略她对少曈的昵称,以及言语之间对易焰的维护。他视线落在元臻臻一双素手上,沉声道:“楚小姐,你的骑马姿势与本王倒有几分相似,不知是哪位师傅教的?” 元臻臻差点脱口而出“你啊”!但是看着那双充满疑惑的深邃眼眸,话又慢慢咽了下去。彼时,秦焕坐在后面手把手地教她驭马,并没有提过他的骑术有什么特别的,所以她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好厚着脸皮说:“我曾在京中见过殿下骑马,当时就对您潇洒的姿态钦慕非常,回去后我自己练了几遍,就会了。” 宿焕眼锋一挑:“看一次就学会了?” “嗯。” 他探究地打量元臻臻,元臻臻一点儿不心虚地回望他。想起萧善说的,她竟还通岐黄之术,宿焕忽然发现,这姑娘和他想象中的楚家千金,越来越不一样了。 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少曈轻咳一声:“楚小姐,你这样喜欢骑马,不如后天同我们一起去山里打猎,如何?” “打猎?好啊!”元臻臻一听就兴奋起来。想当初她在青夷山里生存艰难,抓只鸡都能弄一头一脸的血,实在是惨不忍睹。若是能跟将军们学一点打猎的技巧,将来万一再落入深山老林(呸呸),也不会再搞得那么狼狈了不是? 她想更好地保护宿焕。 于是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元臻臻一来,宿焕和少曈的密谈便不好继续下去了。三人一起返程,只是谁也不敢再让元臻臻独自纵马,少曈似乎感觉到什么,不等宿焕开口,率先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又一手牵过七宝,朝两人笑道: “我把小马带回去,殿下骑术超绝,就麻烦您把楚小姐送回去吧。” 说完长鞭一扬就绝尘而去,留下元臻臻心头小鹿乱蹦:呃,要和焕焕同乘了么? 宿焕一言不发地把坐骑七曜牵过来,自己先上马,再向元臻臻伸出手,似无奈似叹息道:“上来吧。” 元臻臻咬了咬唇:“多谢殿下。”然后把小手放在他手心里,被他轻轻带上了马。 男人的手掌还是一如从前的宽厚温暖,只是那微不足道的触碰,也足以让元臻臻心情激荡。她坐在宿焕身后,不敢去抱他的腰身,只得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间合适的距离。宿焕察觉后,怕她摔下去,也慢慢放慢了速度。 而他的心跳有多快、用了多少个深呼吸才按捺下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等两人回到凤阳寨,少曈和易焰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宿焕冷冷地扫了易焰一眼,先自己下马,再扶着元臻臻下来。 易焰自知差点闯祸,连忙上前关切道:“小臻臻没事吧?” 话音落下,宿焕的脸色更黑了,元臻臻刚想说没事,就被暗道不妙的少曈拉走了:“秋鹿姐说给你做了好吃的,快跟我过去吧!” 元臻臻:“呃……” 至于之后,宿焕是怎么把易焰狠狠训斥了一顿,又让他这两日赶紧把七宝训练出来、免得打猎时出岔子的……少曈从侍卫口中听说了,但都没让元臻臻知道。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一向沉稳的摄政王殿下炸毛这种事。棋逢对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鸭~ ※※※※※※※※※※※※※※※※※※※※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只: 少曈:前排吃瓜! 秦玏:打起来!打起来! 秋鹿:瓜子花生矿泉水了解一下~ 萧善:押注啦押注啦!押男主稳赚不赔哈 长生:呵呵呵,年轻人闹来闹去,精力真好 忘川记05 秋鹿院子里, 大家都在品尝她新做的点心。萧善听说元臻臻也要跟去打猎, 高兴极了:“我以前总是排名倒数, 现在有臻臻陪我了,看他们再笑话我!” 元臻臻:“……”姑娘你这么实诚真的好吗? 不过她确实有可能垫底, 毕竟之前只学过剑术, 这个世界注重用刀, 她那点花拳绣腿在捕猎方面可能半点都用不上。 玩笑归玩笑, 萧善还是把自己一套崭新的骑马装连夜改出来给元臻臻穿。元臻臻站在铜镜前左照右瞧,满意极了:“善善你真是心灵手巧啊,听说你可以跟着上战场, 在马背上给战士们疗伤?” “是啊!”萧善扬了扬手里的银针:“我能边骑马边给他们缝合伤口呢!” 元臻臻哆嗦了一下, 那得多疼啊? 除了长生因为腿脚不便,坐守凤阳寨,其余七人,再加一个元臻臻,天一亮就带着几十名侍卫进山了。 经过两日的紧急训导,七宝明显比之前乖巧沉稳了一些。见到元臻臻, 她虽然很高兴,但也只是靠近她让她摸摸自己, 并不过分亲热。 秦玏才十四岁, 比元臻臻还矮一个头,所以他家枣枣也是所有马里最矮小的。看见七宝, 他眼热得不行:“殿下真是偏心, 就这样把七曜的孩子送给楚姐姐了。” 元臻臻羞涩一笑, 不自觉地朝宿焕望去,他和易焰并行在队伍最前面,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相差四岁,身形看着相像,但一个活泼开朗,另一个明显更沉稳些。 宽肩阔背,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天潢贵胄的气派。元臻臻看得移不开眼,觉得满队伍的男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光芒耀眼。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宿焕忽然侧身朝后一瞥,正好对上元臻臻含笑遥望的目光,他喉咙一紧,胸口又砰砰砰烧起来,慌忙移开视线,飞快地转回身去。 元臻臻一愣:咦,他不会是害羞吧? 见宿焕气息不稳,易焰奇怪道:“怎么了大哥?胸闷?” “嗯……大概这几日熬夜多了。” 易焰扫了一眼他眼下并不存在的青黑色,轻笑道:“那些邸报有什么好看的,报喜不报忧。大哥尽把目光放在蒙舍人身上了,偶尔也要回头看看背后,自己人才会捅冷刀子。” 马蹄轻踏,晨鸟啁啾,气氛凝滞了一瞬,宿焕神色微敛,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当了八年的摄政王,有人已经嫌他在那个位置上坐的时间太久了。 “等这里战事结束,我会请辞去封地。” 他似叹息般低语一声,然后握紧缰绳,忽然一夹马腹,越过易焰,打头往前去了。 清早的山林凉爽宜人,晨曦透过枝叶窸窸窣窣地撒下一地碎金,众人说说笑笑,少了几分临战的紧张感,倒似春游一般欢乐。 抵达一处空旷地,秋鹿和几个侍卫留下来安营扎寨,生火烧水。其余人便在岔路上散开,分头行动。 易焰嬉皮笑脸地凑到元臻臻跟前:“小臻臻,我带你去猎狐狸怎么样?我知道这山里有毛子特别好看的赤狐。” 狐狸?元臻臻下意识地看向涂山小王子,少曈正在擦拭弓箭,闻言果然手上一顿,面色不虞地望过来:“楚小姐还不会打猎吧?不如跟我一起,我教你射箭。” 元臻臻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她也确实不想看到曾经的同类在自己面前被射杀。不过……她又偷偷瞥了眼宿焕,对方似乎没有和任何人结伴的意思,正和几个当地猎户说着话,看都没往这里看一眼。 元臻臻还没有脸皮厚到自己贴上去的程度,于是只好说:“我想跟少曈哥哥学箭。” 少曈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战败的易焰冷哼一声走了。 元臻臻骑着七宝,跟在少曈后面钻进林子。他很细心,特意带来一把女子专用的小弓箭给她。元臻臻臂力不大,眼神却很好使,到底是以前修炼过的,在少曈手把手教导下,她很快就掌握弯弓要领,练习几次便能射中十几米外的树叶了。 少曈很是欣慰,这个小姑娘和他梦中的妹妹一样,领悟力高,天资聪慧。 元臻臻也很高兴,只是……嗯……师父你这教我一遍,就要擦手三遍的习惯,真是太膈应人了啊!! 然而等真正开始狩猎,元臻臻就发现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在少曈面前真是不够看的! 居然没有人告诉她,少曈是神箭手!他他他竟然能射中几百米外飞过的鸟!还一箭三发,同时拿下三只! 元臻臻当场就给跪了。 要不是这个世界确实不存在玄术,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又被狐妖附体了! 有这样一位大神相伴,元臻臻却没有很轻松。少曈为了训练她,自己先射中猎物不致命的地方,让它还能动,再让元臻臻上前补箭,要求她射中要害。 元臻臻试了几次才摸到诀窍,从最初的补三四次才能射死,到后来的一箭毙命,她觉得自己厉害极了,还学着电视里枪手的样子,装逼地在弓弦上吹了吹气。 果然名师出高徒呀! 晌午时分,两人满载而归。回到营地,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他们俩居然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易焰一见她就高兴地蹦跶上来,两手各提了一只狐狸:“小臻臻你看!我给你打了一只白狐、一只赤狐!够你做两身袄子了!” 望着那两只尚在滴血的死狐狸,元臻臻和少曈脸上同时露出嫌恶之色。 易焰一看就不高兴了:“啧,什么意思?你不喜欢啊?” 元臻臻连忙露出假笑:“没,没!挺好的,谢谢易哥!易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边说边转着眼睛偷瞄周围,被易焰看到了,没好气道:“大哥在那边树下呢。他也是奇怪,这次居然不打狼打熊了,反而打了许多山鸡回来!” 元臻臻一愣,顺着望过去,就见宿焕微垂着脸坐在篝火旁,正专心致志地烤一只鸡。肥美的鸡肉金黄流油,喷香扑鼻,引得众人食指大动。他身边的网兜里还关着七八只活鸡,也不知他是怎么捕捉到的。 元臻臻咽了咽口水走过去,眼巴巴地望着那双骨节分明好看的手一边转着烤架,一边往鸡身上涂抹调料。 宿焕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痴迷的表情让他觉得有点好笑:“想吃?” “嗯!”这会儿不想吃也得说想吃啊! “喜欢吃鸡肉?” 元臻臻如今觉得还好,口腹之欲没有当狐狸那会儿重了。只是,鸡仿佛是贯穿他们这六世穿越的吉祥物,见证了两人无数的喜怒哀乐。于是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我猜也是。”低沉的男声伴随着一记几不可闻的轻笑。 话一出口,宿焕自己先愣住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又为什么要说出来? 他不知道答案,只是走进林子深处,看到草丛里悠闲散步的一群雉鸡,他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一个念头强烈升起:把它们全部抓回去!有人特别喜欢吃鸡的,各种烧法都喜欢。 于是就顺从心意做了。抓几只鸡,对于一军统帅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楚小姐长年生活在京中,吃的都是家养的鸡,应当是没有口福尝过这般鲜美的山肴。” 元臻臻莫名脸颊发烫。宿焕是为了自己,才抓了这么多鸡吗?他虽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但对自己还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她心头雀跃,忍不住朝他又靠近了一点。一时间,宿焕只觉浑身的血都冲上了大脑,仿佛攻城的敌人咄咄逼近,叫他心头仓惶地擂起了战鼓。 偏偏少女身上还有种难以言明的诱人气息,宿焕见过她和易焰、少曈在一起,他们都没什么反应,唯独他,一贴近她就仿佛陷进了无形的牢笼,呼吸艰难。 他不敢去看身边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手里的烤鸡,空气灼热得让他喉咙发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吃偏嫩的,还是偏熟的?” “适中的!外皮要脆脆的!” “好。” …… “喜欢咸一点还是淡一点?” “带点儿辛辣吧!” “嗯。” …… 远处,易焰正指挥侍卫们片鹿肉,眼梢余光中,火堆旁那对年轻人笑语盈盈,几乎靠在了一块儿。他无奈地摇摇头,移开了视线。 傻丫头,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你有多高兴。 我的狐狸怎么就比不上那两只鸡了?! 宿焕觉得气氛越来越逼仄,等终于烧烤完毕,他连鸡带竹签一起递给元臻臻:“你自己切吧,我去洗手。” 说完逃也似的朝河边走去。 元臻臻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只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飞升了! 烤鸡的味道和从前一模一样,勾起了她无数美好的回忆。从苏焕的炒鸡丁,到奚焕的鸡汤面,从秦焕的烤鸡,到沈焕的鸡蛋羹,每一世记忆,都因为经历的不同,而带着不同的香气。 无论世界怎样,只要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个人一起分享亲手做的美食,这样就很好。 元臻臻咬着嘴里鲜嫩的鸡肉,眼睛被火堆熏得有些酸胀。 ※※※※※※※※※※※※※※※※※※※※ 我把专栏里几本书的封面都重新做了一下,风格统一沙雕!猫狗双全太美!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哈哈哈! 忘川记06 另一边, 秦玏也不太高兴, 因为他和幻境中一样, 喜欢吃甜食,而秋鹿带出来的调料里, 糖并不多。 小少年转了转眼珠, 忽然站起来:“我去弄点儿甜的来!” 秋鹿急道:“你去哪儿啊?一个人别走丢了啊!” “不会啦!我都十四了!” “我陪小玏去罢。”元臻臻擦擦手站起来。气氛太暧昧了, 再坐下去, 她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咸猪手事情来…… 背上少曈送的小弓箭,她又跟着秦玏钻进了林子里。 秦玏大概常跟着他们出来打猎,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他领着元臻臻在林子里绕来绕去, 转得元臻臻都快找不着北了, 才停下。小少年一指树上,兴奋道:“姐姐看!” 元臻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差点晕厥:好大一只蜂窝! 蜂窝上爬满了蜜蜂,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元臻臻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炸弹包,她盯着看了几秒, 密集恐惧症都快爆发了! 而秦玏毫无畏惧,熟门熟路地捡来一捧松枝, 堆在树底下点燃。青烟袅袅, 夹杂着呛鼻的刺激气味升腾而上,蜜蜂们受不住, 纷纷飞离了巢穴。 秦玏砍下一根细长的竹竿, 作势就要去捅蜂窝。元臻臻连忙拦住他:“再等等吧?松枝才烧了一半呢!” 秦玏说:“我看易哥就是这么干的呀!时候差不多啦!”他急着吃蜂蜜烤鸡, 也不管蜜蜂有没有全部飞走,就举着竹竿直直捅向朝蜂窝! 元臻臻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就见那足有马桶大小的蜂窝重重摔在地上!一大片还没飞走的蜜蜂从巢穴里爬出来,四下乱窜着,愤怒地寻找罪魁祸首! “快跑!!”元臻臻大惊失色,捡起地上还未烧尽的松枝,抓住秦玏就逃!身后,蜜蜂大军腾空而起狂追上来,铺天盖地的嗡嗡声轰炸得元臻臻头皮发麻! 尼玛,这要是被蛰成猪头的话,连消毒药水都没有啊!会死人的啊!! 元臻臻快被秦玏这小猪头气死了,边跑边大吼:“你不是认识路吗?哪儿有水塘?!” 秦小猪头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惹了大祸,结结巴巴道:“前、前面有!跟我来!” 两人夺命狂奔,后面一群蜜蜂凶神恶煞穷追不舍。手里的松枝浓烟滚滚,勉强将敌我隔开一段距离,但还是有几只厉害的追上了他们。“嘶!”元臻臻手上一阵刺痛,转眼就多了两个包!她咬咬牙,又加快了脚步。 一汪池塘很快出现在不远处,元臻臻随手折了两根芦苇杆子,一根扔给秦玏:“叼嘴里,躲水里去!” 秦玏不通水性,乍一听脸都白了:“啊?真的要——啊!!!!” 元臻臻火了,对着他屁股狠狠一脚踹了下去! 妈的,婆婆妈妈叽叽歪歪,哪儿学的坏毛病。 噗通两声,两人接连跳下池塘。秦玏慌得一笔,元臻臻奋力按住他,指指自己,小少年这才勉强稳住心神,模仿着她的样子,弓着身子埋入水下,扒着岸边的石头,用芦苇杆呼吸。 恶魔大军后脚跟到,黑压压一团,在空中张牙舞爪,看得人心里瘆得慌。元臻臻怕秦玏紧张,抓着他的手臂一遍遍安抚,少年哆嗦了两下,索性闭上了眼睛。 蜜蜂们失去了报复目标,岸边的松枝烟味又熏得实在难受,它们盘旋了一会儿,只好悻悻离去。 元臻臻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水面上一只蜜蜂没有了,才拍拍秦玏的肩膀,示意他上岸。 秦玏胡乱划着浮上去,元臻臻刚把他推上岸,就听到马匹嘶鸣,少年惊喜地大喊:“易哥!易哥!我们在这儿!” 易焰来了? 元臻臻从水下探出脑袋,深吸了一口气。易焰快步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怎么掉水里去了?” 秦玏羞愧地看了元臻臻一眼,元臻臻刚要帮他解释,突然感觉手腕一痛!一条红黑纹尖头细蛇从她小臂上飞快地滑过去,粘腻冰冷的触觉瞬间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易焰也看到了,立马推开秦玏跑过来。先把元臻臻从水里整个捞起来,见她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不成体统,又脱下披风把她包起来。 她手腕上两枚深深的牙印还在滴血,易焰皱眉:“是赤腹蛇,毒性不大。” 卧槽有毒?! 元臻臻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毒性发作,她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只觉眼前飘乎乎起来。 易焰见她状态不妙,一横心,把她衣袖上卷,低头将伤口含在嘴里吸吮起来。 元臻臻呆呆地看着他将毒血吸出,再吐掉,手腕似乎麻了,就算他用牙齿叼住皮肉轻轻挤压,她也没什么感觉。 正恍惚着,耳边又传来一声轻唤,秦玏这次的声音明显怯懦了不少,还带着微微颤意:“王……王爷。” 宿焕骑着七曜从芦苇丛里现身,面上还挂着焦急的神色,就看到池塘边让他锥心刺目的一幕。 元臻臻瘫坐在地上,宽大的披风下隐约透出被湿衣勾勒的玲珑身材。易焰单膝跪在一旁,捧着她一截皓腕,正在为她吸血。 少女的肌肤雪白刺眼,宿焕整张脸却黑如煤炭,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她和秦玏久久未归,他们便直觉出了事,立刻分头去找。宿焕隐隐猜到秦玏的意图,果然在林子里找到被捅下来的蜂窝,但蜂蜜却没有被取走,看来两人是被蜜蜂追击了。 他心急如焚,就怕那姑娘遭受一丁点儿伤害。顺着脚印一路寻到池塘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少女显然刚从水里出来,还被蛇咬了,小脸不知是吓得还是水泡的,苍白一片,灵动盈盈的眼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叫他瞬间呼吸急促,几乎有种冲上去推开易焰的冲动。 怎么又是阿焰……如果是他先抵达的,该多好…… 宿焕用力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为自己最近莫名冒出的奇怪想法暗惊不已。 那厢,易焰虽然将蛇毒血被吸得差不多了,但元臻臻眼神迷蒙呆滞,已经有了轻微的中毒迹象。他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看到宿焕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向这里,易焰一愣,朝他颔首致意:“大哥。” 宿焕沉眸不语。 易焰把元臻臻抱上自己的马,然后翻身而上,坐在后面拥住她。 秦玏只好坐上宿焕的马,两匹马一前一后返回,宿焕望着前面少女绵软地靠在男子怀里,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紧。 大营里,遍寻无果的几人正焦心等待,见易焰抱着虚弱的元臻臻打马归来,也是吃了一惊。萧善立刻上前为她诊治,就近寻了些解毒清热的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 因着有两个成员受伤,一场狩猎便草草结束了。秦玏还好,天气热,衣衫很快就晒干了。元臻臻就比较倒霉了,落水又中毒,回寨之后就发起热来。她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全身汗出如浆,脸颊一片潮红。萧善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秦玏知道自己惹祸,心怀愧疚,也常常过来帮忙。 傍晚,秋鹿提着食盒进门,抹了抹额头细汗,端出一碗金澄澄的鸡汤。萧善正在给元臻臻擦身,见状一笑:“多谢秋姐了。” 秋鹿瞄了眼床上:“还糊涂着呢?” “嗯。”萧善说着,手腕忽然被抓住,元臻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她,软软地唤了声:“阿焕……” 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房中两个女子听个正着。秋鹿吃惊地望向萧善,萧善却朝她苦笑着摇摇头,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 “臻臻,起来喝碗汤再睡吧。”萧善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坐起来,再睡下去人都快傻了。 元臻臻愣了好一会儿才略微恢复神志:“……善善?” “嗯。”萧善把鸡汤端过来,一勺勺地喂她:“秋姐姐特地给你做的,刚送来,快趁热喝了。” 秋鹿笑道:“王爷把他打的鸡都送到了厨房里,叫我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做,让你好好补身体。” 她边说边察看对方的神色,果然,在听到宿焕的名字后,元臻臻眼里的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一丝浅淡的光彩,然后乖巧地开始喝鸡汤。 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此后,秋鹿果真每天都做不一样的鸡送来,只是按照萧大夫的要求,少了浓油赤酱,做得略微清淡了。 山里的稚鸡肉质鲜嫩,即便是清汤,元臻臻也能一口气喝完,看得旁边的秦玏目瞪口呆:“楚姐姐真幸福啊,我也想被蛇咬一下了。” 回答他的是萧善的一记毛栗子:“你就别想了,你躺床上,连鸡毛都吃不到一根。” 秦玏揉着脑袋,满脸不解:“为什么啊?” 萧善意味深长地看了元臻臻一眼,元臻臻低下头,抿唇忍笑。 “小玏你还是回去好好练武吧,再过几日便要回府了,到时候上战场可别哭鼻子。” “我、我才没有呢!”小少年满脸羞红,一阵风似的跑了。 他们这就要回去了吗?元臻臻惊讶地看了看萧善,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卧床养病的这两天,宿焕都没有来看过她,倒是易焰每天会来一次,陪元臻臻聊天解闷。那天是他抱着元臻臻回来的,萧善冷眼旁观,越来越觉得他恐怕起了什么心思。不过现在看来……郎有情妾无意,情况有点复杂啊! 如易焰所言,那赤腹蛇毒性不大,元臻臻没过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床后,她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找宿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哼,我才不会承认我想你了呢! 宿焕正在和长生议事。元臻臻在门外等了片刻,就见一侍卫出来道:“楚小姐,王爷请您进去。” 元臻臻一愣,她并没有请人通报,他是怎么知道她来了的? ※※※※※※※※※※※※※※※※※※※※ 快完结啦……舍不得大家tat(主要是新文还没动笔……我心慌得一笔_(:3)∠)_ 忘川记07 书房里, 宿焕紧握椅子扶手,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袅袅进门。刚才他和长生话说到一半, 心跳陡然加快,就意识到她在附近。算算时间, 她也是该病愈了。 元臻臻走到宿焕面前, 行礼笑道:“这两天承蒙殿下关心照拂, 臻臻已经康复, 特来向您道谢。” 宿焕见少女面色娇润,粉若桃花,知道她的确是大好了, 悬了几天的心也终于放下:“该说抱歉的是玏儿, 若不是他贪嘴,非要去掏蜂蜜,也不会害得楚小姐受伤。本王已将他禁足在屋中闭门思过。” 元臻臻抿唇一笑:“小玏不过是个孩子,爱吃甜食无可厚非,殿下就原谅了他吧。” 宿焕肃色道:“楚小姐不必为他求情。他已经十四岁了,少年时不懂得守心禁欲, 日后上了战场也难免心性不稳。” 说罢,他微微一顿:“……我只是想对这孩子严格些, 还请理解。” 领导要教训下属, 元臻臻确实不好插嘴,何况旁边还有长生和侍卫在, 怎么说也要给领导面子。 于是她便点点头, 不说话了。 长生望着小姑娘抚须微笑, 像个慈祥和蔼的父亲。元臻臻之前已经打听过,长生的腿是在和蒙舍打仗时被箭射伤的,不是很严重,但终究行走不便,这才做了一根手杖。 之前她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那根堪堪一握的手杖过于粗陋了,他撑着有些吃力。她想起现代的腋下拐杖,心道或许可以重新给长生设计一副。 在上一个试炼世界里,长生是勾陈帝君最敬重的人,元臻臻喜欢勾陈爸爸,自然对长生也很有好感;又因着他未对她设置太难的阻碍,最后还提醒虞焕如何帮她逃过天道。投以木桃报之琼瑶,元臻臻觉得,无论如何她都要帮这位大叔一把。 于是便大着胆子向宿焕和长生提出了,说自己在从京城来这里的路上,看见有个老人撑着腋下拐杖走得飞快,她想给长生也做一副类似的。 长生完全没想到元臻臻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再听她说了腋下拐杖的新奇模样,他也有些心动,两人索性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制作方案来。 宿焕从谈话的主角变成配角,倒也没觉得无趣。他没想到楚臻居然会这么多东西,只看过一眼的奇特拐杖,她连细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这样说来,她仅凭一眼就记住他握缰绳的手势,也不足为奇了。 元臻臻说干就干,出了书房就拉着长生去找木工师傅。她比照着记忆画出样图,然后让木匠按照长生的身高和四肢比例,切割木条,打磨拼凑起来。 拐杖的底座用软木塞制成,底部雕刻了类似登山鞋底的凹凸花纹,既减震耐冲击,又稳固防滑。 腋托是最关键的点,质地必须柔软舒服。元臻臻让木匠把它雕琢成浅弧形,然后找了棉花和布匹来,亲自缝合了一个软垫钉在腋托上。 等彻底完工,已经是三日后了。那天清晨,宿焕召集众将议事,就见长生腋下夹着一副他们从未见过的拐杖,乐呵呵地走进来,他的伤腿再也不会拖在地上了,行走速度比从前快了不止一倍。 得知这是楚臻设计制作的,众人都惊呆了。 长生非常满意地赞叹道:“楚小姐心思玲珑,聪慧能干,不愧是阁老家培养的姑娘。” 易焰酸溜溜地说:“唉,为什么瘸的不是我呢?这样我也能得到小臻臻亲手做的拐杖了。真是前无古人啊,小臻臻就算没有别的本事,光是卖这种拐杖,也能给咱们添一大笔军饷。” 回应他的自然是宿焕的一记眼刀。 *** 几日后,宿焕率兵离开凤阳寨,拔营回府。 黎国与蒙舍以绵延近百里的重澜山为界,而白鹿关作为这屏障中唯一的通道,自古就是西南锁钥,军事重地。关外是山河莽林,关内与普通城镇无异,只是往来的兵士较多。 宿焕带着六位将军从凤阳寨出来,就直奔前线大营去了。只有元臻臻被塞进马车里送回府衙,宿焕说什么也不肯让这位大小姐跟着上前线。 元臻臻据理力争,说又没有打仗,自己跟去看看有何不可。 宿焕眸色沉沉地望着她:“楚小姐莫非是想去探望宣节校尉?” 元臻臻:“……”醋精你赢了,告辞。 车行辘辘,停在府衙门前,一位中年文官心急火燎地冲上来:“我的小姐啊!你可终于回来了!” 元臻臻头皮一麻,想起这是陪楚臻一起过来的楚家幕僚,名叫鞠宁。 一路去往客院,见左右无人,鞠宁压低了声音怒道:“小姐,你都到摄政王殿下的地盘了,怎么还跑出去找李岩那个小兔崽子呢!” 元臻臻一怔,他居然也知道?知道还不拦着楚臻? 鞠宁看她讪讪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气得两撇小胡子都吹了起来:“临行前夫人再三叮嘱我,让我守着小姐,别去找那个姓李的。小姐当老爷是因为你倾心于他,才把他扔到这儿来的吗?” 元臻臻:难道不是吗? 他冷哼道:“那东西在京里不学好,流连青楼,有一次差点误了军务,老爷是按律把他贬来这里的!小姐你放着好端端的摄政王殿下不要,被那竖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叫老夫人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原来如此。元臻臻在心里为楚臻默默地点了支蜡,一脸真诚地望着鞠宁:“鞠叔叔,以前是我糊涂了,这一路上我想想也觉得不值,所以没去找他,我是去凤阳寨找王爷的。” 鞠宁怀疑地盯着她:“真没去?” 元臻臻就差举手发誓了:“没去啊,你看我不是坐王爷的马车回来的嘛!这几天我都和他在一起。” 鞠宁半信半疑地盯着她,想起送小姐回来的马车好像的确是宿焕的,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去就好,小姐你要是同他私奔,只怕老爷在天之灵都无法瞑目。” 元臻臻嬉皮笑脸道:“哪能啊,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你家小姐是,我可不是。 鞠宁撇撇嘴:“小姐,你别嫌我啰嗦,我看王爷军务繁忙,没什么时间见小姐,你得自己殷勤些。这些日子,我在府里上下打点,得到一个消息,你可得抓住机会,在王爷跟前儿露个脸。” 元臻臻满脸疑惑,就见他神神秘秘低声道:“四日后是王爷的生辰,小姐你是不是准备点什么?” 元臻臻一愣,她还真是不知道这事。在之前的世界,宿焕身份不同,生日也各不相同,说起来,现在这个才是宿焕真正的生日吧?确实应该好好为他庆祝一下。 那么,该准备些什么呢? *** 三天后,宿焕和将军们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进书房,管家就上前通报府衙里的情况,宿焕耐着性子听完,终是忍不住问:“楚小姐如何?” 管家恭谨道:“楚小姐回来后并未再出去过,一直在厨房里忙活……” 宿焕皱眉:“你让她自己做饭?厨子哪儿去了?” 管家苦着脸说:“王爷有所不知,楚小姐喜欢自己做点心,成日泡在厨房里,老奴实在是劝不住啊……” 宿焕揉着眉心,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多才多艺”的楚家大小姐了:“算了,你们随她高兴就好。” 第二日便是宿焕生辰,因为不是整岁,就只摆了两桌宴席,请了六位将军和几位亲近的副将。元臻臻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她到底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面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等筵席散场后,才磨磨唧唧地往宿焕书房里去。 阆苑寂静,夜色缱绻,元臻臻叩门而入的时候,宿焕正坐在案几后闭目养神,手边茶雾袅袅,元臻臻一嗅,是醒酒茶。 察觉到她的来访,宿焕勉强睁开因为过度饮酒而微红的眼眸,询问似的望着她。 元臻臻定了定心神,柔声道:“殿下,今日您生辰,臻臻没什么好送的,一点小手艺,还请您不要嫌弃。” 说着便奉上一只鼓鼓囊囊的绸布小包,宿焕诧异地接过,只觉摸着硬邦邦的,拉开绳结一看,竟是满满一包松子糖。 他垂着眼眸怔怔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元臻臻心里越发忐忑:“这是我亲手做的,殿下可以尝尝。若是……若是味道不好,我再改进便是。” 宿焕抬起头,意味不明地望着她,元臻臻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灵光一闪,蓦地想起:妈呀!他这样的贵人,怎么会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呢!肯定得先试毒啊! 元臻臻觉得自己蠢坏了,连连告罪:“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手伸进布袋里随便摸了一颗出来,刚要塞进嘴里试毒,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宿焕握住她皓腕,脸凑上前,张开嘴吮住她手指,唇瓣缓缓滑过她指腹,叼走了那颗糖。 元臻臻:!!!!!!!! 酥麻的电流从尾椎骨一直窜上天灵盖,她呼吸停滞,双颊发烫,热得整个人都快融化了! 你你你你你……!元臻臻瞪大眼睛,指着宿焕,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不娶何撩?!要撩就娶啊啊啊!!! 宿焕醉意朦胧,浑然未觉这动作有什么不妥。他向后仰靠在太师椅里,带着松子清香的甜蜜糖汁在唇齿间肆意蔓延,牵扯起另一种隐约的熟悉感,引得灵魂深处也为之战栗。 吃完一颗,又忍不住抓了一颗。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耳膜里鼓噪着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宿焕挣扎了半天,才按捺住汹涌的心潮,艰难开口:“味道尚可。” 他幽幽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黑曜石般的双眸带着一种失焦的迷醉感。元臻臻知道跟喝醉的人没法讲道理,只得忍下刚才被轻薄的抓狂,把旁边温凉的醒酒茶端给他。 宿焕看了看她,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喝起来。 元臻臻:“……”怎么不懒死你。 要说失落,也不是完全没有的。想当年,师父奚焕最爱吃她做的松子糖,像成瘾似的,一天都离不开它。可现在到了本尊嘴里,却只剩下两个可怜的字:尚可。 元臻臻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宿焕其实也并不好受,不知怎么回事,喝了醒酒茶后,他的脸好像更烫了,连脖颈的肌肤都隐隐烧起来。那些松子糖仿佛融化成岩浆缓缓下滑,最后汇聚到脐下三寸,点燃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诡异胀痛。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身边娇美的少女:“楚小姐先回罢,本王想休息了……” 元臻臻听他声音艰涩,似乎还带着颤意,纳闷这人怎么好像醉得更厉害了呢? 她决定去厨房问问那醒酒茶是不是过期了。 ※※※※※※※※※※※※※※※※※※※※ ……其实我不喜欢这章的文风,但是为什么我会写出来呢……我可能被夺舍了……嗯…… 感谢最近投营养液的月挽长诀、玥、一天两本小黄文啊不小甜文读者=w=爱泥们~ 忘川记08 府衙的日子很单调, 宿焕和将军们忙着商议军务、到各处去巡查, 就连秋鹿都不再出现在厨房, 府衙有专门的厨子给大家做饭。 实在没有熟识的人能说话,元臻臻又跟着萧善当起了军医副手。每天早出晚归, 采药问诊, 虽辛苦但充实, 也能和将士们拉近关系。元臻臻已经自动代入了楚臻这个未婚妻角色, 那么王妃的责任和义务,她也要自觉承担起来。 一日归来路过杂院,元臻臻竟看到府衙大管事老刘, 带着十几个仆从在练枪。男人们一扫平日恭敬温顺的模样, 目光沉着坚毅,招式杀伐果决,缨枪的锋锐尖芒在夕阳下挥舞出一道道流光。 元臻臻站在门外围观了许久,直到刘管事发现她,收枪过来:“楚小姐好,可有什么吩咐?” 她奇道:“你们又不用上战场, 也需要练武吗?” 刘管事爽朗一笑:“是啊。王爷说了,一旦开战, 可不分前锋后勤, 是人都得上,所以平日里几位将军会给咱们授课, 王爷也会来时不时检查功夫。” 元臻臻默了一瞬, 这样一支军纪严明, 训练有素的军队,最后怎会全军覆没的? 不过男人们的汗水和气势倒是点燃了她的热血之心:“刘管事可有剑借我使使?” “楚小姐会用剑?” 元臻臻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忘了她大家闺秀的身份了,不过楚二叔是御林军教头,也说得过去:“我二叔教过一点,好久没耍了,我想练练。” 刘管事面露惊讶:“府里没有剑,刀倒是有几把。” 他从架子上取来一把质地轻薄的:“楚小姐,这刀尚未开刃,你先试试趁不趁手。” 元臻臻谢过他,提着刀兴冲冲回自己院子去了。 她要练的可不是刀法,而是秋水剑法。这是日后保命用的,不能随便被人看到,传出去她就太可疑了。 今夜月色皎皎,院中流泻了一地银霜,芍药香在风中微微酝酿。元臻臻站在庭中一边回忆剑式,一边挥舞起来。毕竟是三个世界前的事了,千梨是柄仙剑,用灵力就可催动,而现在手里只有一把笨重的砍刀,必须握住刀柄,完全凭力气砍人。 动作到底生疏了,肌肉又僵硬,磕磕绊绊的不成章法,而且楚臻这具身体十分娇弱,练了不多时就气喘吁吁,元臻臻以刀支地,休息了片刻,刚要继续,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挺拔的暗影,正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自己。 元臻臻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宿焕。 脑海中立刻跳出他生辰那晚的情景,元臻臻一时尴尬,也不知道对方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况了。有心想问他松子糖吃得怎么样,又怕他再来句什么中评,把她打击到地缝里去。 宿焕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眸光闪烁,意味不明:“本王竟不知道,楚小姐还会武。” 元臻臻脑中飞速运转,装出紧张又害怕的样子:“我、我从小就喜欢兵器,但爹娘不让我碰,这还是我偷师二叔学来的。还请殿下替我隐瞒,可千万不能被我娘知道。” 宿焕盯着少女死死咬着的唇瓣,回想起暗卫报来的信息,楚臻确实和楚二爷关系很好,不然也不会结识在禁卫军中任职的李岩,对他芳心暗许。 她刚才的动作虽然僵硬,但已经能看出精髓妙法。但宿焕总觉得有哪里膈应,思忖片刻,蓦地灵光一闪,说:“你刚才那几招,其实是剑招吧?” 元臻臻不意外他能看出来:“殿下英明,正是剑招。府里没有剑,我只好问刘管事借了刀来过把瘾。” 宿焕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暗卫传回的报告说,李岩最爱用剑,尤其喜欢喝酒后舞剑,在军中被人戏称为“醉侠”。 楚臻学剑,和李岩有关吗? 他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剑虽为百兵之君,但劈砍的威力非常有限,只适合当装饰品。铁刀单面开刃,硬度刚强,韧性上佳,能穿刺也能劈砍,战力与剑相比,不知胜出几何。你若真想学近战御敌,还是刀更为实用。” 元臻臻微愣,她还以为他会追问她学武的事不放,谁知却谈起了兵器。这套剑法是大哥你教我的啊!隔了几个世界,却反过来自己打脸,哈哈哈。 她当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冷兵器战场上几乎没有人用剑,只有在奚焕那个仙侠世界,仙剑才碾压刀具,成为绝对的装逼利器。 就算是为了纪念师父奚焕,她也一定会把秋水剑法练下去的。 元臻臻:“我已经学剑好几年了,二叔说只要我勤奋苦练,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宿焕点点头:“看得出你是有底子的,筋骨也够灵活。如果你对刀法感兴趣,可以求教秋鹿,她一手双刀练了二十年,在马背上所向披靡。” 这么厉害!元臻臻想起幻境中的秋鹿,切菜的功夫确实如无影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多谢殿下。” 毕竟夜深,宿焕没有久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去了。 元臻臻等他走了才想起来:这人本来是找她干嘛来的? *** 时节转入六月,气温一点点升起来,因着宿焕的书房窗外就是一片荷塘,怕热的易焰便时常赖在这里,与他东拉西扯,只为吹一阵水面凉风。 这日休沐,宿焕翻完最新的邸报,对瘫软在榻上喋喋不休的青年冷声道:“你要是太闲,就绕着府衙跑十圈去。” 易焰吓得立刻跳起来:“不空不空!我可忙了!大哥你继续看书哈,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宿焕沉吟道:“算算时辰,广陵王的车驾也该到了,你代我去迎接罢。” 易焰愣住了:“宿澜?他来干什么?”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易焰跳脱的眉眼立刻沉了下来。 广陵王果然很快就到。 宿澜年纪和易焰差不多大,身材却有两个易焰那么宽。他扶着左右丫鬟的手,气喘吁吁地迈进议事厅:“皇叔,你这儿可真热啊!怎么不放几块冰!” 进门就见几位将军肃立两侧,手中虽然卸了兵器,一身血腥杀伐之气却唬得他冷汗涔涔,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宿焕作势虚扶了他一把:“前线清苦,不比贤侄的王府里舒坦,还请贤侄谅解。” 宿澜讪笑着擦了擦汗:“不敢不敢!皇叔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回去以后本王马上派人送冰过来,孝敬皇叔。” 冰送到这里还能用?这蹩脚的马屁也只有他拍得出来。宿焕轻刮玉瓷茶盖,悠然道:“不知贤侄此次过来,所为何事?” 他不看人的时候,面容恬静温和,如三月春风,可一旦视线投落,宿澜立即觉得自己像被丛林猛兽盯住的猎物,随时可能被生吞入腹。 宿澜朝左右一扫,宿焕会意,摒退了下属和侍者们。 对方这才定下心神,陪笑道:“皇叔不远千里来到西南,教训那蒙舍蛮子,小侄敬佩万分。只是,皇叔应当也听说了吧,三个月前,楚阁老出事了。唉,想他苦心孤诣辅政八年,却落得如此下场,真真令人唏嘘。” 他瞄了一眼宿焕:“小侄由此想到皇叔。皇叔一腔碧血丹心,全为大黎,可就怕有人心胸狭隘,对您多有揣测,小侄实在担心您的安危呐!” 他满脸忧愁,好像下一个要倒霉的不是宿焕是他自己一样。 宿焕指尖轻叩着桌面,神色淡淡:“楚阁老之事,本王远离京城,不知个中究竟,也不好妄议。陛下若能独当一面,亲贤远佞,也不枉我苦心教导八年。” 他话锋一转:“若说本王自己,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确实难以令所有人安寝。贤侄莫非有什么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宿澜,宿澜总觉得那双黑眸里有他看不透的深邃意绪,叫他脊背发凉。 他咬咬牙,直言不讳道:“说实话,小侄真是替皇叔不值,论心志能力,那个位子怎么也该皇叔来坐,哪里轮得到宿灏那个小屁孩儿上去!以皇叔之才,别说踏平这蒙舍蛮族,就是一统四国,也是指日可待啊!” 宿焕一听,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贤侄未免太看得起本王了,陛下是先帝爱子,本王只是辅政忠臣,君臣有别,本王从未肖想过不属于我的东西。若是贤侄有心一试,本王也劝你三思而行。” 宿澜连连摆手:“我一个小小郡王,能掀起什么风浪?还不是仰仗着皇叔,只盼您这次平乱回京,能有所作为。小侄愿意助皇叔一臂之力,望您荣登大宝之后,别忘了小侄就好!” 宿焕冷笑一声:“贤侄有心了,只是本王暂且无此打算。” 宿澜见他毫不动摇,心中暗恼却也无法,只好示意心腹将礼物呈上:“皇叔无心,小侄也不提了。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还请皇叔不要嫌弃。” 金黄的绸布被掀开,露出托盘上三把锋锐兵器,宿澜见宿焕眼神微微一亮,不由得意道:“您听说过岭南铸造大师魏戎的名头吧?这两刀一剑就是小侄找魏大师打造的,这次专程带来献给皇叔。” 宿焕没有看那两把长刀,而是盯着那柄纤细银白的短剑看了片刻,倏尔勾唇:“正合我意,多谢贤侄了。” 宿澜又胡乱扯了几句,就热得坐不下去了。他告辞后,六位将军重新回来书房,元臻臻正好来送茶点,也一并跟着进来。 “所以,广陵王竟然是来劝殿下夺权篡位的?!”听宿焕简单说明后,众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少曈皱眉道:“我看是他自己嫉妒不平,又没有夺权之能,所以把咱们王爷当刀子使呢。若王爷事成,他算是有功之臣,再不济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不错,广陵王就是个墙头草,见风使舵惯了的。”秋鹿抚摸着腰间的佩刀,冷笑道:“若是王爷这边势大,他便倚仗着王爷,若是这头没戏了,他说不定就反咬王爷一口,继续当个忠君之臣。反正跟着哪边都不吃亏。” “说来,大哥也该为自己考虑了。楚阁老——”易焰说到一半忽然打住,看了一眼元臻臻,见她没什么反应,微叹道:“……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 元臻臻听得暗自心惊,摄政大臣有二,文是楚弼,武为宿焕,如今楚弼已经被小皇帝除掉了,那下一个,不出意外就是宿焕了。 所以,宿焕最后的死,是否和小皇帝、广陵王有关呢? 她从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懊悔自己没好好学历史。 忘川记09 元臻臻偷偷抬眼去看宿焕, 没想到对方也正朝自己投来目光, 两边视线轻触了一下, 就各自分开了。 元臻臻忽然觉得很心疼。 “蒙舍那边最近安分了许多,鉴于上次查到广陵王的探子在和勒央接头, 怕是两边都在筹划陷王爷于不义的阴谋, 咱们万不可掉以轻心。”说话的是长生。 宿焕指尖轻叩案几, 忖道:“阿焰去通知十四部的哨子, 给勒央加点负重,拖一拖他;小玏画一张蒙舍最近的驻军动向图给我;长生多多盯着广陵王那边的探子。” 他扫视众人,目光凝重:“只要京城安分, 白鹿关便能守住。此时内忧外患, 多番艰险,辛苦大家了。待此役结束,本王便会请辞回封地,诸位追随我多年,我自会向陛下求恩,各位加官进爵, 前途可期。” 众人大惊,纷纷跪下, 表示愿意追随他到封地。屋里只有元臻臻是站着的, 她手足无措,心里一阵一阵抽疼, 不知说什么好。 ——历史上, 这些人全部殉国, 陪葬在宿焕的墓中。没有长命百岁,没有飞黄腾达,一个都没有。 *** 夜晚,元臻臻心里烦闷,又去庭院中练剑,这次的动作明显比昨日熟练了不少,吐纳也顺畅许多。记忆的封印被层层揭开,当日奚焕在她面前展示秋水剑法的画面,一帧帧重现在眼前,月光之下,夏虫嘤嘤,让元臻臻几乎泪目。 易焰来的时候,元臻臻收了刀,正靠在木樨树下歇息。他一进来就笑:“小臻臻一个人在这儿看月亮呢?怎么样,白鹿关的月色比京里的好看吧?” 元臻臻还没回答,就见易焰忽然懊恼似的拍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呃……她还真没有“月是故乡明”这样的思乡之情,楚家对她来说,就像一本看过的小说,同情可怜,但没有任何共情可言。 不过还是得顺着易焰的想法,露出哀伤难过的神情来。 “还记得上次打猎,我猎到的两只狐狸吗?我让人给你做了一条围脖和两个手捂,到冬天就能用了。” 易焰从背后拿出礼物来,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围脖套上少女的脖颈,元臻臻的鼻尖几乎触到他胸膛,呼吸间全是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叫她浑身僵硬不已。 狐狸毛柔软而温暖,细腻的雪绒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莹白娇嫩,秀色可餐。易焰指腹不经意扫过她下颌,凝脂般的触感叫他几乎留恋不愿离去。 元臻臻没想到他真的把两只狐狸拿去剥了皮,嘴上虽然道谢,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恶寒,仿佛戴在脖子上的是她自己的皮毛似的。 “真好看。”易焰眸光晶亮,由衷赞叹:“下雪后就戴起来,知道吗?” “哦。”啰啰嗦嗦的,老妈子啊你。 “等入秋了,野兽都肥起来后,我再去打一件白狼皮,给你做件氅子,如何?” 元臻臻一哆嗦,在秦焕那个世界,她曾被狼群救助,所以对狼还是很有好感的。刚想开口拒绝,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警惕地打量着易焰: “易哥,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易焰一怔,眼底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大笑着揉了揉元臻臻的脑袋:“小臻臻你想什么呢!我不过是看你初来乍到,弱得要命,所以多照拂你一点嘛,怜香惜玉难道还有错了?” 说谁弱得要命呢??元臻臻剜了他一眼,见他表情认真,倒有些将信将疑了。在没有爱人的时候,她处处撩骚留情,有了爱人,就自动变成贞洁烈女了,这会儿十分紧张地盯着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易焰笑道:“你喜欢谁啊?大哥吗?” 元臻臻:“……不告诉你!” 易焰好笑道:“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吗?楚家把你送过来,打的什么主意,傻子都看得出来。除了他,你还能喜欢谁?” 他话语中满是凉薄,却又透出丝丝无奈的意味。元臻臻不想和他在这件事上多做讨论,毕竟她还没有拿下宿焕,可不想给自己立一个flag弄巧成拙。 遂撇撇嘴不再说话。易焰看出她眼底的不耐,识趣地告辞了:“小臻臻你早点休息,善善让我告诉你,明早要去一个较远的边镇,叫你早些起来。” 元臻臻应下了,巴不得他快点走。 等宿焕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元臻臻低头望着手里朱红色的捂子,心情十分复杂。这位考官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难道想叫她在他和宿焕之间二选一?不不不,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兄弟反目。他一定有别的“阴谋”! 经历了那么多世界,她已经被考官们折腾得快得有阴谋论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揉着额头回到屋里,目光不经意扫过圆桌,一下子愣住了: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敞开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把半臂长的银白色宝剑! 哪里来的剑?元臻臻将宝剑拿起,心中一顿:剑柄还是温热的! 她立刻拔腿追出去。庭中花木扶疏,影影绰绰,月洞门下赫然有一道疾行的身影。见他就要离开,元臻臻忍不住脱口喊出:“宿焕!” 那人脚步一滞,顿了片刻才转过身来。月光浸染了他玄黑的衣袍,王侯气度之外,更添一层孤寂。 元臻臻急奔到他面前,举起手中的短剑:“焕……殿下,这是你给我的吗?” 宿焕眼眸低垂:“是。” 元臻臻漾开一道笑容:“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丝丝甜蜜在心头酝酿,她拔出剑来,细细观摩,月光如流水般淌过剑刃,在她娇俏的眉眼间映出一道清辉。 “真是一把好剑!”元臻臻赞叹:“我可以叫它千梨吗?” “随你。”不知怎么,宿焕听着这名字竟觉得耳熟。 “殿下,刚才……你一直都在我房里吗?” 宿焕说:“你练刀时我就来了,本想将剑放在桌上就离去,没想到……阿焰过来了,把我堵在了房中。” 所以刚才她和易焰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绯色一点点爬上元臻臻的脸,她小声嗫嚅着:“那、那你……” 宿焕眸色转冷:“你们说什么,本王没有听清。但看阿焰送你狐狸皮时的神情,也不难猜出来。没想到楚小姐这么受欢迎,本王认识阿焰十六载,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的。” 元臻臻急辩:“我和他没什么的!我都说清楚了啊!我有喜欢的人了,叫他别在我身上白费工夫了!” 宿焕微哂:“也是,既然有了李岩,就别再招惹阿焰了,还请楚小姐自重。” “你在说什么啊!”元臻臻觉得这男人醋得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我早说我已经清醒了,不喜欢李岩了!易焰曾经救我一命,我只当他是好朋友而已!” 她突然就有点儿生气:“既然殿下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又何必赠我宝剑、来‘招惹’我呢?!” “你——!”宿焕一噎,瞬间脸色铁青,拂袖而去。元臻臻也气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他:“阿焕你别走!” 少女娇软的身躯蓦地贴上后背,让宿焕的心刹那间像着火一样燃烧起来! 从没有人这么唤过他,可他竟不觉得违和,仿佛这个称呼已经在梦里听过无数遍。此刻重温在耳边,只觉心头颤动,呼吸滚烫,让他几乎不敢回过头去,让她看到他烧得发红的眼睛。 “我们已经走到最后一关了,好好走完它行吗?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他们死,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陪你,而不是和你到了坟里才相遇……” 她紧紧抱着他腰身,悲伤地喃喃自语。宿焕耳边嗡嗡作响,热血冲得他头脑发昏。她在说什么?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双拳缓缓攥紧,天晓得他费了多少力气,才强忍住没有转过身去拥抱她。 元臻臻说了会儿,见他虽然没什么回应,身体却越来越烫了。她唇角一勾,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融化了大半,索性趁热打铁,在他耳边呵气道:“阿焕,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宿焕:“……”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等掌心的热度也褪下去了,才转过身来。元臻臻乖巧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刚才失态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月光下,少女巧笑倩兮:“阿焕,我给你舞一段剑吧?” 宿焕声音哑得不像话:“好。” 一道银线流光滑过他眼眸,元臻臻手执千梨,如惊鸿起舞,步态翩跹。顾盼生辉间,又剑走偏锋,暗含杀机。她仿佛回到了奚焕的世界,仿佛站在面前含笑望着她的,也正是师父。 想起那个傲娇的男人,元臻臻就觉得好笑。这些试炼幻境里的焕,都是宿焕人格的一部分吗?所以这位威严庄重的摄政王殿下,灵魂深处其实住着一个傲娇的少年? 一套剑式完美走完,元臻臻心头忐忑,自觉表现得似乎太过了。宿焕全程不赞一词,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惊艳和探究,一双黑眸愈发幽深难测。 半晌,他才收敛起情绪,恢复成平日持重的模样,沉声道:“时辰不早,楚小姐早点休息罢。” 说完便转身离去。 元臻臻嗯了一声。他没有追问她剑术的来历,反而让她更加不安了。 整整一夜,元臻臻辗转反侧、思绪纷乱,几个世界的宿焕轮流在脑海中浮现,耳边千言万语,萦萦绕绕,直到东方既白,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忘川记10 翌日清晨, 萧善来敲门, 拉她去边城前线。考虑到晚上可能要在前线大营里过夜, 元臻臻决定骑七宝过去。 想了想,她又把千梨剑也带上, 有备无患。 这次去的地方叫风柳镇, 因为地势低洼, 瘴气密布, 驻扎这里的士兵多有染病。最近他们刚刚和蒙舍人打了一仗,不少人伤口开始恶化。 萧善带着元臻臻和另外三个军医,一起采药、做驱虫药包, 再挨个营帐巡诊治疗过去, 忙得脚不沾地,一口水都来不及喝。 元臻臻这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她只是看过茯经,懂得药理,对于处理伤口就一窍不通了,这些精细活全都是萧善和另一位老军医史大夫在做。 萧善是军医里的小头目, 在军中威望很高,无论多惨烈的伤口她都能面不改色、动作轻柔地处理好。所有将士看到她都会敬称一声“萧大夫”, 没有任何人因为她是女子而轻看她。 史大夫也赞不绝口:“萧大夫性情和善, 胆大心细,我这缝合术还是跟她学的。咱们秦王军里离不开萧大夫啊!” 元臻臻跟在萧善后面边看边学, 忙到申时才有空吃饭。饭后, 她到附近树林里散步消食, 一名小兵借着路过,对元臻臻低声道:“楚小姐,王爷让小的传个话,您若是现在得空,烦请去一趟伴月楼。” “伴月楼?王爷在那儿吗?”元臻臻诧异道。 “这个小的不知,王爷还说,请楚小姐带上千梨同行。” 既然说到千梨,那应该就是宿焕的意思,而不是谁借着他的名头把她骗出去,搞什么狗血的勾当。 于是元臻臻让小兵向萧善知会一声,自己往镇上行去。 伴月楼是风柳镇上一座有名的茶楼,元臻臻一进门,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可是楚小姐?楼上有请!” 看来早就准备好了? 元臻臻不知道宿焕葫芦里卖什么药,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的小激动。店小二把她引到一间布置清雅的茶室,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小姐且在这儿歇息片刻,咱们伴月楼的茶点,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 元臻臻愣愣望着空无一人的雅室,宿焕叫她来,就是让她一个人坐这儿喝茶? 好叭,说不定他等会儿会来呢。 元臻臻顶着一头雾水临窗而坐。斜晖脉脉,在雕花木牖上洒了一层浅金,一盆翠绿兰草被映得透亮,在风中轻轻轻摇。 元臻臻一边吃糕点一边等待下文,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嘤咛,娇媚的少女嗓音透过薄薄的厢房隔板,盈盈入耳: “岩哥你好坏啊,都弄疼人家了。” “芙儿穿了爷买的裙子更美了,跟个天仙儿似的。这小酥手也软,快来给爷捏捏肩。” 元臻臻腮帮子一酸,她这是正好撞上人家小情侣约会了? 姑娘娇嗔道:“岩哥惯会骗人。你从京里来的,什么美人没见过呀!我听说你以前有个相好的,可是大家闺秀呢,难道还入不了爷的眼?” 男子哼了一声:“楚家那个丫头片子?毛还没长齐呢,胆子又小,亲个嘴都不愿意,哪有芙儿味道好?” 他似摸了哪里,又惹得佳人一阵躲闪娇笑。 “那些个所谓闺秀,都跟木头人似的,无趣得很,爷在京里待得憋屈死了,还是西南这儿的姑娘够味儿,爷喜欢!” 楚家丫头?岩哥?难道是…… 元臻臻默默咽下绿豆糕,哦,原来某人是叫她来听前男友壁角的。都跟他说她已经不喜欢李岩了,这人真是小心眼,醋劲大。 不过我喜欢哈。 那厢,姑娘犹不放心:“岩哥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大小姐岂不是很伤心?” “爷那是没办法!”李岩咕咚灌下几口酒,忿忿道:“那丫头见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硬是粘着爷,对爷死缠烂打。爷不答应,她仗着家里二叔是军中的,拿权势胁迫爷。爷实在没办法,才和她虚与委蛇了一年,结果被她祖父知道了,嫌弃爷是泥腿子出身,下狠手打压,爷才被扔到这蛮荒地来。” 元臻臻:???这狗逼东西放什么屁呢?记忆里,明明是他先对楚臻一见钟情,欺负小姑娘养在深闺、没见过与家中父兄气质完全不同的男人,用了些小手段,把楚臻迷得团团转。后来他自己作死犯事,才被流放到这里来,怎么就成楚臻倒贴他了? 芙儿听得伤感:“那真是委屈岩哥了,那京里的大户人家果然都不是东西,怎的这样磋磨岩哥?害得岩哥明明文武双全,却明珠蒙尘,只能在此借酒消愁。” 李岩被捧得更飘了:“哼!好在上天开眼,叫那楚老贼不得好死了,楚家高楼塌成破落户,也不知道楚臻那丫头会不会被投入教坊司去。等爷回京了,倒是可以去尝尝那身细皮嫩肉的味道……嘿嘿嘿。” “岩哥你说什么呀?芙儿怎么听不懂了。” 元臻臻放下手里的点心,她觉得有点反胃,可能需要起来走动走动。 “芙儿不必听懂。宝贝儿,我姐夫铺子的生意又周转不过来了,你可有银子再借我点儿?” 姑娘诧异:“又缺银子?你不是上月才借了三百两去吗?昨日爹还问我,你之前借的五百两还了没有。岩哥,你可不能陷我于不义呀!我会被我爹打死的!” 李岩一顿:“急……急什么!这不是入股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么!日后我到你家下聘,自然连本带利全部还给你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发财我还能忘了你?” 芙儿娇羞一笑:“就知道岩哥你对我最好。不过,我连私房钱都给你了,哪儿还有银子。要不,你再给京里那位小姐写封信去,诉诉苦,说不定她念及往日情分,愿意赠你些银两渡过难关呢?” 元臻臻正在雅室里踱步,听到她谈及自己,不由在壁前站定,细细静听。 李岩似乎有些为难:“芙儿当真要我去求那个女人?” 他犹豫片刻,狠狠心道:“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那丫头私藏了不少银子呢。待我琢磨琢磨,写封信过去,毕竟许久没联系了,也不知她还念不念着我。” “岩哥那么好的人,哪个姑娘会不念着呢。”芙儿柔声说着,忽然起身朝墙边走来。元臻臻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只听咔咔数声响,面前的雕花木墙竟然缓缓转开一个角度! 墙后,缃色裙裳的俏丽少女正笑吟吟望着她:“楚小姐,请进吧。” 元臻臻望着那少女不达眼底的笑意,心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石火般闪过:她是宿焕的人?这出戏本来就是排给她看的? 同样震惊不已的还有倚在罗汉榻上的李岩,元臻臻下意识地望过去,男子发束青笄,面若冠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像活见鬼似的瞪着从墙后走出来的女子。 望着那张与记忆重叠的面庞,元臻臻撇撇嘴,也就只是“清俊”而已嘛,和未婚夫宿先生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也不知楚大小姐的眼睛怎么瞎成那样。 “李校尉,别来无恙?” 元臻臻神情自若地朝男人笑笑。她心中安定,不论真相如何,这个芙儿此时此刻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人,先一起灭了眼前的渣男再说。 “楚……臻臻?!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李岩手忙脚乱地从榻上爬起来,想起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不由心慌气短,冷汗涔涔。 忘川记11 元臻臻本来想演一出千里寻夫的苦情戏耍耍他的, 奈何身旁这小姑娘多半是宿焕的探子, 今日她一举一动都会被报给那人知晓。万一那醋坛子误以为她对李岩还有旧情就不好了。 “我来白鹿关探亲, 今日受朋友相邀,到此喝茶, 朋友没等到, 倒是他乡遇故知了。” 她淡淡叹了口气:“李校尉刚才的话, 我也听到了。臻臻奉校尉为知己, 校尉却说是受胁迫,违心与我往来。真真是令我伤心。” 李岩心里一沉,刚要补救, 见阿芙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 顿时恍然大悟,恼羞成怒:“芙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在隔壁?你居然戏弄我!!” 芙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岩哥也有脸说‘戏弄’?你把我的银子弄哪儿去了?当真是给你姐夫做生意吗?” 李岩脸皮一僵:“当、当然是做生意!我待你如此,你竟然不信我,可别怪我日后不将利息给你!” 芙儿冷笑:“还利息?我看能不能回本都是问题罢?”她蓦地击掌,房门立即推开, 几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位高个青须的中年人走进来,将小小的雅室塞得满满当当。 “不如就请岩哥你‘姐夫’来说说, 你们的生意做得如何?” 那人一进屋, 李岩面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他不可置信地手指着那人:“洪、洪爷……” 男人一双鹰目阴鸷地盯着李岩:“李校尉,你欠了我二千两银子不还, 还想一逃了之?你以为你躲到白鹿关来, 爷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李岩从京城来白鹿关的路上经过平凉城, 忍不住手痒,到地下暗坊去赌了几把,一身盘缠被人骗得精光不说,还糊里糊涂地借了高利贷。 这洪爷就是放贷的债主。李岩无钱归还,只得亮出自己的校尉身份,以着急赶赴边关为由,写了张欠条给洪爷,承诺日后必会还钱,对方这才放他先离开。 此时突然出现,难道是来讨债的?李岩急道:“我上月不是托人还了八百两给你吗?洪爷何苦为了这么点银子追到这里来!” “银子是小事,”洪爷一指旁边的少女:“这是我妹子洪芙,白鹿关是我老家,芙儿是留在家里陪爹娘的。你竟然骗到她头上,害得她差点失清白不说,还用她的钱来还给我?!” 什么?!李岩大惊失色地往后踉跄了一步:芙儿居然是洪爷的亲妹妹?!! “我本来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系,也是真的给你骗上了。”洪芙怨恨地瞪了李岩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元臻臻:“多亏了楚小姐的朋友提醒,才发现原来你拿了钱不是去给什么姐夫开店,而是去还债了!我自认愧对爹娘,差点自尽,又是楚小姐的朋友拦住我,帮我查出原来你的债主就是我哥!” 她双目通红地盯着李岩:“你说你这叫什么?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阿妹别伤心了,为了这等人渣,犯不着。”洪爷拍拍少女的手臂,左手一扬,立刻有手下去请人。外面很快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李岩脸色煞白,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梗着脖子道:“你们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洪爷充耳不闻,很快,十几个官兵手持缨枪哄哄嚷嚷地冲进来:“赌犯在哪里?!” 洪爷的手下拿出李岩当日写下的欠条,还有他何年何月何日、在哪个地下赌坊出没过的记录,全都作为证据一一展示出来。李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洪爷:“你、你让我下狱?!那你就再也拿不回那些钱了!” 洪爷眯眼冷笑:“爷就是舍了银子也要把你送进去!敢动我妹子,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没打死你已经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了!” 李岩慌了,大梁禁赌,他又是军官,只怕罪加一等。他四下张望着,见元臻臻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急忙冲过去恳求:“臻臻!我待你是真心的!你先借我两千两银子好么?我日后肯定还你!加倍还你!” 已经免不了获罪了,但如果还清了赌债,还能适当减刑。可是元臻臻怎么可能让他舒服呢?这种时候,落井下石才会引起极大舒适。 她淡然笑道:“李校尉刚才不是说我楚家已经是破落户了么?破落户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借给你呢?” 她神色绝情冷酷,和李岩印象中那个娇怯温柔的少女相去甚远。几个士兵一哄而上,架住他胳膊就准备拉走。李岩知道大势已去,忽然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赌钱!是她们!是这两个贱妇陷害我!” 芙姑娘勃然大怒,洪爷刚要发作,元臻臻已经二话不说冲上去,“啪!”的一记耳光,把那张还算不错的男人的脸扇得翻了过去,瞬间多了一张血印。 她盯着他因为惊惧而扭曲的面庞,一字一顿,语声如冰:“这一巴掌,是替楚臻打的。” 然后目送着他被官兵们拖走。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芙姑娘叹了口气,上前施礼道:“楚小姐。” 元臻臻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你刚才说的我的朋友,是秦王殿下吗?” “是,正是王爷。小女子后来才知道,原来王爷早就派人盯上李岩了,也是我愚蠢,被他哄骗了去,还好王爷的人提醒了我,还同我一起设下圈套,今日便是等着瓮中捉鳖的。” 少女忽觉失言:“呃……楚小姐,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啊!我、我是说我自己……” 她臊得脸都红了,元臻臻笑笑:“无妨,我以前也是如此,吃一堑长一智罢。” 这位芙姑娘看着明眸皓齿,纯真可爱,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家小姐,和从前的楚臻是一个类型的小肥羊,难怪会被李岩盯上。 洪爷也上前拱手道:“这次舍妹能脱险,多亏了王爷。我等小民见不着王爷,还请楚姑娘代为转达谢意。洪某一家在此生活也有三四十年了,王爷初来乍到,若有用得着洪某的地方,但说无妨。” 元臻臻自是应下,转而又问:“我不太懂军务,敢问洪爷,李岩会因此获什么罪呢?” 洪爷沉吟道:“我朝禁赌几十年,官吏赌博罪加一等,将革职戴枷三月、鞭刑一百,永不叙用。” 元臻臻点点头,这个惩罚还行。 就是不知道,若是楚姑娘本人站在这里,会是什么心情。 洪爷带洪芙离开后,元臻臻也出了伴月楼。这样看来,洪氏兄妹不是宿焕的人,但元臻臻绝对相信,刚才一定有他的人在暗中观察,现在恐怕已经把方才的情形悉数报给他了。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凤阳寨见到宿焕,他说已经派人去寻找李岩,他就是从那时候发现对方有问题、然后开始调查他的吗? 真是个细心又温暖的人啊…… 解决掉了渣男,也为楚臻报了仇,宿焕应该不会再怀疑她的感情了吧? 所以,小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我的碗里来?! 元臻臻心情极好地沿着河堤散步。阳光清澈,带着微微焦灼的初夏气息,如丝杨柳温柔拂过头顶,像极了某人抚摸她面颊的掌心。 眼前忽然一暗,元臻臻神思飘摇,差点迎面撞上,抬头见易焰骑在马上,高挑的身躯挡住了大半的阳光,正笑吟吟注视着她。 “咦,这么巧,你也在逛街?” 易焰翻身下马:“我军务结束,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你一个人边走边傻笑,什么事那么开心?” “没什么,刚才看到一个负心汉被揍了,觉得解气而已。”元臻臻唇角微翘,弯弯眉眼里都闪着光。 “幸灾乐祸的家伙!”易焰好笑地看着她:“既然无事,趁天色还早,我带你去边界转转如何?上次大哥没带你去,你不是还冲他发脾气来着。” 元臻臻大窘,上次从凤阳寨回来,他们几个将军直接跟宿焕去了前线,而她则被下令送回府衙。为了这差别待遇,她在马车前差点和宿焕吵起来。 然而对方当真是手握风云的王侯,沉得住气,任她作天作地,只皱眉不语,愣是没有松口,最后她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去。 如今易焰愿意带她去玩,她自然喜出望外。易焰借了匹小马来,让元臻臻骑上去。她这时候也不管有没有王府探子看到了,谁叫宿焕不带她去呢哼。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远离了人烟,回到青山碧野、天高云阔之中,元臻臻心情无比舒畅,一时有些懊悔没有骑七宝出来,不然就能在这漫天草海中纵马奔驰了,这小马毕竟跑不太快。 他们说说笑笑,渐行渐远,最后来到浔江边。浔江就是大黎和蒙舍的分界线,它自天山而来,浩浩汤汤几千里才流到这儿。江水极深,需要船筏才能渡过。江鱼极鲜,以前还有附近山民过来捕鱼,现在起了战事,就不太有人敢过来了。 见元臻臻面露疲色,易焰便在江边驻马歇息,他去江中钓了两条大鱼,元臻臻去林子里摘来香草,把鱼剖洗干净塞入佐料后放在篝火上烤。 香味很快弥散开来,元臻臻被馋得肚子咕咕叫,伸长了脖子盯着串在树枝上的鱼肉,恨不得直接一口叼走。易焰弹了一记她的脑门,失笑:“小心烧着头发!” 等烤鱼正式出炉,易焰递了一支给元臻臻,鱼皮香脆如蝉,鱼肉白嫩细滑,调料与作料浸透其中,几种味道交织在唇齿间,只让人恨不得舌头都咬掉。 易焰好笑地看着少女像猫儿一样抱着烤鱼啃得一脸餍足,刚想替她挽一挽鬓边的碎发,耳边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易焰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猛扑过去,抱着元臻臻就地一滚。嗖嗖数声尖锐声响后,他们刚才坐的地方赫然扎下几支利箭,翎羽尚在微微颤动! ※※※※※※※※※※※※※※※※※※※※ 某人冷笑:老子给你处置男配1,你跟男配2出去郊游bbq,不带老子。你有种别回来,回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某某人qaq:这下是真的回不来了…… 忘川记12 元臻臻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 她浑身僵硬地被易焰抱着滚了几圈, 连手里的烤鱼丢了也没注意。 易焰吹了声急促的口哨,就听一声嘶鸣, 他的坐骑从林中飞驰而至。这时候元臻臻那匹小马也不顶用了,易焰一把抓起元臻臻翻上马背, 长鞭狠狠一甩,那马儿极有灵性,似乎知道落入了险境, 迅速掉头朝来的方向撒蹄狂奔! 利箭破空之声不断“咻咻”传来, 听得人头皮发麻。易焰将元臻臻压在怀里,低伏在马背上。呼啸的狂风刮得元臻臻耳朵生疼,她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 顿时心惊胆战:足有三四十个蒙舍士兵,正挥舞着砍刀、大喊着朝他们打马追来! 易焰的马虽然是良驹, 却承载不了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即便开足了马力, 也终究速度渐慢,被几个蒙舍骑兵追了上来。 元臻臻心急如焚, 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缰绳:“我来纵马, 你挡箭!” “好!”易焰也不和她客气,转身拔剑一扫, 铿铿锵锵打落一片。元臻臻紧紧盯着前方, 暗暗祈祷这马能如有神助般逃过追杀, 甚至会遇到宿焕的军队前来寻人, 让他们逃出生天。 可惜,期待的画面没有出现,她反而听到了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和男子的闷哼声。元臻臻强忍颤意回过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支寒光凛冽的箭镞从易焰右肩钻出来,鲜血瞬间洇染了他的衣衫,沿着肩胛骨汩汩流下。 元臻臻的心沉了下去。 易焰是右手持剑的,中箭之后迅速换到左手,但动作明显迟钝了不少。眼见蒙舍人越追越近,只剩下数丈的距离,元臻臻咬咬牙,趁他背对着她不注意,双脚悄悄脱开马蹬,突然从右侧翻身跳下! 易焰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发现就眼疾手快地想去拉她,但却因为右肩受伤而脱力,只扯到她一片裙角!元臻臻自然是算好了他右手使不出力,才从右边下马的。掉下去的时候,她还不忘狠狠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快跑!!” “臻臻——!”易焰气急大吼,想勒马止步,那马却长嘶一声,突然加速,让他一个仰倒差点栽下去!在抓住缰绳的一瞬间,他们就离开元臻臻数丈远了。 元臻臻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堪堪止住跌势。视线的最后是易焰捂着肩膀,满脸惶恐惊痛,还好马儿机灵,载着他很快甩掉敌人,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丛林里。 她暗松了一口气,刚想逃进齐人高的草丛里,脚踝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是落地的时候崴伤了吗?元臻臻试着跳了几步,发现根本没法走路。 好吧,只能束手就擒。 蒙舍人很快追上来按住她,锋利的刀刃齐齐架上她脖子。元臻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忧愁地摸着渐渐肿大的脚踝,也不知蒙舍的大夫靠不靠谱,她不会就此瘸了吧? 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道惊讶的粗犷声音在头顶响起:“女人?” 元臻臻诧异地抬起头,一个披坚执锐的威武男人站在逆光里,身姿高俊,皮肤被照成健康的古铜色。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元臻臻:“那个将军的女人?” 元臻臻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他的朋友。” 男人眯着眼:“你骑术不错,是秦王的手下?” “我不是秦王的兵。我刚到这儿,那个朋友带我出来玩,结果就被……被将军你抓住了。” 元臻臻一脸懊恼,男人哈哈大笑,大掌拍着自己胸脯:“勒央。” 勒央?他的名字吗?元臻臻觉得耳熟,片刻后突然想起来,好像是蒙舍太子? 勒央见这小女人终于醒悟过来,露出“敬畏”的神色,他满意地大手一挥:“跟我走吧!” 两个蒙舍士兵把她架起来,元臻臻挣扎喊道:“我脚受伤了,走不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勒央回过头来,元臻臻指了指泛青的脚踝,他皱皱眉,一招手,立刻有人牵马过来,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地把元臻臻抬上马背,为防止她纵马逃跑,还把她双手反捆在背后。 元臻臻心下稍定,俘虏的待遇还算不错,看来这位太子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杀她了。 她之所以舍己救人,也是明白两人那样逃下去一定会被蒙舍骑兵抓住。易焰这样的黎国大将,蒙舍人不会不认识,少不得要对他用刑、甚至在阵前杀他,以壮军威。 而她元臻臻被抓,蒙舍人不知道她和黎军的关系,不一定会对她怎么样,就算要拿她来威胁宿焕,也得留着她的命不是。 既然注定要有人牺牲,那当然选损失最小的那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元臻臻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这时候的易焰早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勒央见抓人没戏,冷哼一声,便宣布回营。元臻臻骑在马上上了船,被带回了另一岸的蒙舍大军部落。 蒙舍境内多山,主力驻扎在一片峡谷里。勒央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下马,扔进囚俘营大帐,目光像蛇信般冷冷扫过她的脖子:“别想着逃,不然我拧断它!” 元臻臻拼命摇头:“不敢不敢,王子英明神武,我仰慕还来不及,绝对不逃!但是……您能不能派个大夫来给我看看脚?” 勒央虎目一瞪:“女人就是事多!”他朝身后亲卫低语几句,亲卫依言而去,很快带了一位军医过来。 元臻臻向勒央道谢,心想这位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军医检查的结果只是脚踝扭伤,并不严重,也没有伤到骨头。他替她固定包扎好,嘱咐她近几日不要用伤腿走动。 勒央之后又来看过几次,见她只能瘸着脚一跳一跳地走,就放心了。但给她的俘虏待遇绝对算不上好,每天给两顿吃喝,其他就别想了,出门放风也是不可能的。 元臻臻屡次要求改善生活,都被对方怼了回来:“你是我的人质,不是来享福的。再啰嗦,就把你扔到山里去喂狼!” 勒央恶狠狠地瞪她,手中砍刀唰得露出一截,元臻臻看着上面还没擦净的血渍,心中老泪纵横:想想楚臻这张脸长得还不错啊,怎么蒙舍太子看自己就像看一根木桩子似的,眼里半点涟漪都没有呢? 唉,蛮子就是蛮子,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 易焰历尽艰辛回到梁军大营的时候,半个身体都被血染红了,人伏在马背上几乎没有动弹的力气。戍兵急急去报,少曈等人率先赶来,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连忙扶他下马,又派人去找萧善。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营帐里,易焰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少曈的臂膀:“快!去救小臻臻……” 楚臻?少曈瞪大眼睛:“她怎么了?” “浔江边……”易焰还没说完,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易焰?易焰!”少曈急急唤他,心里惊得不行:浔江边……难道遇到了蒙舍人?楚臻被蒙舍人抓走了?! 萧善刚从风柳镇看诊回来,还没来得及擦手洗脸,就被秦玏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善善姐!易哥快死了!你快去瞧瞧吧!” 易焰出事了?萧善大吃一惊,刚才离开时听几个士兵说,易将军带楚小姐出去玩了。易焰出事,那臻臻呢? 她急急冲进大帐,快速检查一番后松了口气:“只是中箭后失血过多而已。” 她先给他拔了箭簇,再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喂入一碗糖盐水。过了半晌,他才悠悠转醒。 这时,宿焕带着长生也匆匆赶到。 路上,他已经听侍卫汇报了经过,得知易焰是带元臻臻往浔江方向去玩,最后却一个人狼狈逃回,便大感不妙。 此刻见对方虚弱无力的样子,宿焕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怎么回事?” 易焰躺在榻上,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寡淡的双唇微微喘息着:“大哥……我……没想到,勒央居然敢渡江,在浔江边布置埋——” 宿焕直接打断他,厉声道:“楚小姐呢?!” 少曈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去江边找了,尚未——” “所以,你带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结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宿焕一步一步走到床边,黑眸中酝酿着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 “我……” “你明明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竟然敢不带护卫就去江边玩,是不是本王平日里太纵着你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摸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满腔怒火如岩浆般沸腾咆哮、直冲上脑,宿焕死死盯着他,强忍着跳起来掐死对方的冲动。 易焰难以为自己辩解,默了一瞬,说:“臻臻没有受伤,我们只有一匹马,她是为了不让我被抓,所以才趁我不注意,跳了马。” 眼看宿焕就要爆炸,萧善连忙站起来安抚道:“殿下息怒!易哥这次掉以轻心,罪不可恕,等他伤愈之后,您再罚他不迟。当务之急是赶快去救臻臻!” 宿焕看了她一眼,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他现在心跳得有多快!从听到那人出游遇险的一刻起,惊惶、伤痛、嫉妒、酸涩……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就快把他的神智淹没了,甚至有恶毒和报复的毒液在心底里滋长。 为什么正好遇到易焰?为什么又是和他?好不容易赶走一个李岩,又来一个易焰,怎么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她?! 他的情绪时时刻刻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再发展下去,不知会恶化成什么样子。 可是扪心自问,他从未和楚臻有过多的交集,为什么会在无形中有那么深的羁绊?他为什么,会如此动情失态? 嗜血的红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宿焕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住情绪,一字一句缓声道:“本王与楚小姐,自幼便有婚约,只是尚未正式订亲。这次楚家把她送过来,就是来与本王完婚的。” 话音落下,营帐内刹那间陷入一片寂静。见易焰本就苍白的唇痛苦地抿成一条直线,宿焕心底的恶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转身拂袖离去。 “这……”萧善看看宿焕,又看看易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被这个消息弄懵了,他们只知道楚臻是楚家出事后被送过来避难的,虽然隐隐猜到和王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没想到两人竟然确实有婚约。 “我想睡一会儿,臻……寻找楚小姐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易焰疲惫地阖上眼睛,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少曈望着他袖下紧紧握拳的手,叹息一声:“我们先出去吧。” ※※※※※※※※※※※※※※※※※※※※ 焕焕终于忍不住宣示主权惹~ 感谢大家的陪伴和订阅!感谢奥斯特傅红雪斯基太太的火箭炮(づ ̄3 ̄)づ 忘川记13 元臻臻不知道勒央是怎么想的, 把她抓来之后, 除了最初两天来看过几眼, 之后就像是完全忘了她这个俘虏的存在,既没有严刑逼供让她吐露黎军的布兵情况, 也没有施展美男计来占她分毫便宜。 这着实令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不用吃苦受罪、暂无性命之虞, 忧的是她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后来她故意作天作地, 要求每天能去帐外散步放风,勒央居然也同意了,只是派了两个士兵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从这两位保镖的日常闲谈中, 元臻臻大概听出了点意思, 就是勒央最近很忙很忙,不知在为什么事情焦头烂额,所以才没空来管她。 这天傍晚,元臻臻正坐在草垛上欣赏夕阳,忽然瞥见三个穿黎国服饰的男人从马场那边过来,边走边交谈着什么。她好奇地问两个保镖, 那些人是谁。 两个小兵和她处得还行,瞧了一眼, 说:“是王子从黎国请来的马师, 最近马场那儿的幼驹出了疫情,接连死了十几匹了。王子听说你们黎国人擅长养马, 就去找那个广什么王, 请了几个马师过来。” 广陵王?元臻臻吃了一惊, 广陵王居然会派人过来给敌人治马?他脑子坏掉了吗?! 还是说,他本来就骑在墙头上,坐等收渔翁之利? 元臻臻的心沉了下来,如果广陵王私底下真的和勒央有来往,那宿焕岂不是很危险?他殚精竭虑地谋划着讨伐蒙舍,却被一把刀子暗搓搓抵在背后,这算什么? 正冥思苦想着怎么把消息传递给宿焕,晚上,元臻臻忽然被邀请去大帐赴宴,说今天是他们蒙舍族的一个节日。 俘虏还有过节权?元臻臻受宠若惊地来到庆祝现场。勒央的大帐前,灯火通明,笑语喧哗,蒙舍将领们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姑娘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带着面具的祭祀们手舞足蹈地做法,好不热闹。 元臻臻被领到角落里坐下,面前摆着酒水菜肴,比俘虏营里的伙食好多了。她当即不管不顾地埋头吃起来,她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要跟敌人战斗,也要先吃饱不是。 勒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上首传来:“王爷手下果然能人辈出,柳大师两天功夫就帮我们消除了疫情,着实令本王赞服不已!本王在此敬柳大师一杯,也请大师替我向王爷道谢,之前商议之事,勒央必不反悔。” 一道苍老的声音回道:“王子客气了。说来惭愧,老朽一开始也没看出问题,还是老朽的学生薛慈慧眼细心,抓住了症结。他生于北疆,自幼便有天赋。王子这一杯,老朽不敢当,薛慈才是第一功臣呐!” 勒央哈哈大笑:“没想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薛先生,来!本王敬你——” “多谢王子。小生初出茅庐,尚有许多要向师父讨教的,这次也不过是侥幸猜对罢了。” 青年的嗓音恭谦而沉静,令人无端耳尖酥麻。元臻臻正在啃鸭腿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朝对面望去。 隔着一片热情的篝火,勒央左下首坐着三个黎国男人,正是元臻臻白天见到的广陵王派来的马师。为首的老人须发皆白,目露精光,大概就是柳大师了,坐在他右边,正举杯与勒央说话的,是个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嘁,听声音还以为是颜值多高的小哥哥,原来是个长满异域风情的大叔。 元臻臻低下头,继续专心啃鸭子,并没有发现在她视线离开后,那个叫薛慈的男人,目光似羽毛般轻轻扫过她的脸。 勒央是个没什么架子的王子,喝多了就走下王座,和左右将士们对饮说笑起来。等他端着酒盏走到元臻臻这边,后者刚刚填饱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勒央目光一扫她面前的桌案,不高兴道:“女人!今日是我蒙舍祖先桑母的生辰,所有人必须喝三杯桑葚酒,你这杯子里怎么一口都没动?!” 元臻臻无辜地眨眨眼:“王子,我不是你们蒙舍人啊,我是黎朝人,为什么要遵守蒙舍的规矩呢?” 勒央怒目瞪她:“你现在既然到了蒙舍,就该入乡随俗!快喝了!” 他满脸通红,酒气熏天,颇有元臻臻不干了这三杯,就要揍她的样子。元臻臻只好说:“行行行,我喝!但我是客人,喝了酒,王子是不是该给我什么奖励?” 少女美目盈盈,噘着嘴巴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勒央酒劲上脑,一时没听出“我是客人”这四个字有什么不对,他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你想要什么?” 元臻臻说:“听说对面三位马师是我大黎人,我来此多日,十分思念家乡,还请王子允许我和他们说说话,以慰思乡之情。” 勒央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大掌一挥,爽快答应:“本王允了!” 元臻臻朝他俏皮一笑,干脆利落地端起三只酒盅,一饮而尽。 蒙舍人酿的桑葚蒸馏酒,初尝甘甜,其实后劲极大,要一口一口慢慢品尝。元臻臻自然是不知道的,勒央见她干得痛快,就很高兴地放过了她。 元臻臻等他走远了,就悄悄撤退了。回到营帐中,她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心中像踹了只小兔子,隐隐雀跃。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有人踏月而来,清醇的男声透进营帐:“王子忽然起兴,想月夜跑马,特命在下请姑娘一起过去。” 元臻臻连忙掀帘出去,就见薛慈站在帐前,正与看守她的士兵说话。他身姿挺拔,列松如翠,一身短打衣衫下露出蜜色的手臂,健实饱满,充满力量。若是无视他一脸的拉渣胡子,倒还是个耐看的男人。 不远处,刚才还喝酒吃肉的蒙舍将士们纷纷举着火把翻身上马,一时群马嘶鸣,人声鼎沸,气氛极为热烈。 元臻臻觉得这群人真是喝多了,半夜三更出去跑马?呵呵,别摔沟里才好。 两个士兵已经得了吩咐,允许黎朝马师来见元臻臻,所以对薛慈没什么戒备,又见不远处大家确实骑着马准备出去的样子,便应允放行了。 元臻臻正要跟薛慈离开,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笑着递给士兵:“两位值守辛苦了,此刻帐中无人,你们也去买些酒松快一下罢。我与姑娘乃是同乡,或许会聊得晚些……” 两人拿着这么多钱,嘴都快笑歪了:“没事没事!今夜也不会有人来巡查的,先生只管去,天亮前把人送回来就好。” “那是自然。” 薛慈微微一笑,朝两人一拱手,便带着元臻臻离开了。 因元臻臻脚踝还肿着,薛慈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走得极慢。等前面大队人马悉数出营了,他才来到马厩前,对看守的仆人道:“姑娘娇弱,我与她共乘一骑,就借‘逐风’吧。” “好好好!”那仆人对薛慈的医术很是崇拜,忙不迭点头应下,把那匹名叫逐风的高壮骏马牵出来给他。 薛慈把元臻臻扶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保持些许距离,然后一夹马腹、轻抖缰绳,便慢悠悠晃出了营地。 前方大部队以勒央为首,跟着四五十个蒙舍将士。众人纵马轻骑,兴致高昂,还有人用蒙舍语唱起了地方民歌,周围人打着节拍应和,快活极了。 元臻臻被气氛感染,也和身后的男人闲聊起来:“听说薛先生是北疆人?怎么会到大黎这边来呢?” “在下自幼文定的妻子是黎国人,所以便过来了。” 元臻臻点点头:“哦,原来薛先生是入赘啊。” 薛慈眉头都没皱一下,轻笑道:“姑娘又是如何被勒央抓住的呢?” 元臻臻轻咳一声:“和朋友出来玩,不幸遇上了呗。朋友受伤严重,又只有一匹快马,所以我让他先逃走了。” “姑娘真是心善。”薛慈幽幽叹道:“咱们如今也只有一匹马,万一遇险,姑娘也会让在下先走吗?” 元臻臻:“……”你是不吃醋会死星人吗? 见她不说话,薛慈默默捏紧了手里的缰绳。行到一处,他忽然动作轻巧地调转马头,身形一晃就钻进路边的密林里。 元臻臻这才发现,两人不急不慢地尾随大军前行,竟渐渐落到了最后。刚才听士兵说将军们想去月神泡子看仙女,大约就在前面那座山里罢? 而现在薛慈带她走的,却是反方向。 她一颗心慢慢提了起来,不仅不敢再说话,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好在今夜彩云掩月,他们又没举火把,逐风也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似的,跑得又轻又快,半点儿声响都没弄出来。 元臻臻向后望去,蒙舍人的身影已经几乎看不见了,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一匹马背道而驰了。 林子又深又密,也不知逐风是怎么认得路的,还是说薛慈在漆黑夜色中目力惊人?马儿载着两人东转西拐,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很快又钻出了林子。 一片宽广的山野出现在眼前,薛慈低声道:“抓紧了!”旋即长鞭一扬,纵马狂奔起来。元臻臻反应不及,“哎呀”一声倒进他怀里,薛慈扶住她,身体微微前倾,双眸紧紧盯着前面的路,丝毫不敢松懈。 元臻臻认出来,这是去往北边浔江的路。此时已近子时,举目望去渺无人烟,只有夜风和虫鸣从耳边呼呼流过。他们身下这匹马,明显要比易焰那匹矫健,速度也比它快得多,如同一道暗色的流光,在广袤的大地上风驰电掣般穿梭。 元臻臻忽然注意到,马是黑色的,薛慈穿的也是玄色衣服,他大半个身子包拢着她,夜里没有光,他们几乎很难被发现。 所以,他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吗? 她侧过身,伸手摸向他的脸。薛慈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抗拒。少女纤细的玉指在那高挺的鼻梁上摩挲着,很快,一坨软绵绵的胶状物体就被剥离开来;她又伸向他深俊的眉骨,同样搓揉几下,两道厚厚的假眉被刮蹭掉了。 熟悉的眉眼重新展露在眼前,熠熠星光落入他黑眸中,凝成她再熟悉不过的晶莹清澈的魂。 元臻臻嘴角微翘,指尖抚上他粗糙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撕去那圈毛绒绒的络腮胡,露出底下光洁白皙的皮肤来。青年无奈地把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抓下来,包拢在大掌中:“别闹……” 虽是轻叱,透出的宠溺暖意却绵软得不像话。元臻臻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小脸埋在青年颈窝里蹭了蹭,甜蜜地闭上眼睛: “阿焕……” ※※※※※※※※※※※※※※※※※※※※ 嘤嘤嘤,前方高甜预警!前方高甜预警! 某小易哥:为什么你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支蜡烛?是要给我过生日吗?? 忘川记14 宿焕没有问她是怎么认出他的, 元臻臻也没有解释, 她确实无法说清为什么楚臻会这么熟悉他的眼睛和声音。 嗯, 她从篝火晚会那会儿就认出他来啦! 为了掩盖行迹,宿焕带着她淌溪水、钻石林, 甚至在某些地点来回走了几遍, 来迷惑可能的追踪者。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到惊人的地步, 元臻臻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来过十几次了。 他们最终停在一个岔路口, 泥地上满是马蹄印和车辙印。宿焕翻身下马,把元臻臻也抱下来。他拍拍马屁股,逐风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似的, 甩甩尾巴, 继续朝前奔去。 而宿焕背起元臻臻,跳进了旁边齐人高的杂草丛。青年宽肩阔背,健硕有力,元臻臻勾住他脖子,小脸贴在他背上,也不知是她脸烫, 还是他身体热,只觉暖融融的, 十分舒服。 “阿焕, 我们要渡江吗?”前面隐约传来哗哗水声,应该离浔江不远了。 “嗯。”宿焕把她往上掂了掂, 让她更舒服:“待会儿会有船来接我们。” 夜色已深, 四周阒静一片, 只有偶尔的风声呼呼作响。元臻臻能感觉到身下紧贴着的、他紧绷鼓胀的肌肉。怕分散他的注意力,她也不敢和他聊天,时间一长,酒劲上脑,她就昏昏欲睡起来。 听到耳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宿焕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可是他急促蹦跳的心,却始终没有平静下来。 自听到探子回报说她被俘,他胸口就开始隐隐作痛。长生和少曈紧急制定着营救策略,他却觉得一刻都等不下去。蒙舍人野蛮无礼,元臻臻会遭遇什么,简直难以想象。他仿佛整个人都被放在火上炙烤,心焦如焚,日夜难眠。 恰在那时,安插在广陵王身边的人传来消息,蒙舍的马圈爆发了瘟疫,勒央派人向宿澜求助,请求派经验丰富的马师前去治疗。 宿澜选了柳大师,而宿焕恰巧曾对柳大师有恩,便暗中联系了他,假扮成他的大弟子薛慈,一同前往蒙舍。 元臻臻进入篝火大会现场的刹那,宿焕的心差点跳出嗓子口!看到她一瘸一拐走路不便的样子,他心中怒意横生,恨不得立刻拔刀杀了上首的勒央。 正思索着该如何接近元臻臻,与她相认,她竟亲自点了他们陪她说话。宿焕心头暗喜,三言两语便奉承得勒央多喝了几杯,并决定月夜奔骑,巡视他“辽阔”的疆域。 而他,正好可以趁乱带着臻臻离开。 命运当真眷顾他们,让他得以带着她一路顺畅地来到江边,只待信号放出,便会有船来接。 此时此刻,月色迷蒙,星光明灭,宿焕拨开乱树、踏过草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约定的地点走去。耳边交织着昆虫的轻鸣和野草的沙响,晚风撩起沉睡少女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来清雅的芬芳。 偶尔站定歇息,宿焕只觉天地苍茫,寂寥无边,只剩他与背上之人跋涉相依。他抬头望向天穹,忽觉人生二十四载,从未像今夜这般,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和恬静。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不,不是刚刚萌生的,是一个在灵魂深处沉睡了很久的念头,而他已经不愿去深究,这些日子以来,脑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他只想快点带她回去,迎娶她。把她绑在身边、放在视野里,永远不让谁再有机会伤害她。 *** 元臻臻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宿焕怀里,裹着他的外袍。夜深露重,空气里洇染着濡湿和微凉,但她并不觉得冷,酒劲还没有消除,她仍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宿焕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醒了?我已经送出暗号,半个时辰之内我们便可上船,等过江之后,就再无性命之虞。” 元臻臻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又不好意思问出来,她不怀疑男朋友的实力,她只是担心敌人的奸诈。 宿焕看出她心思,笑道:“勒央他们醉得厉害,再从山里回营地,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了,最快也得天亮后才发现。” “嗯。我相信你。”她抱住他脖颈,回以一个坚定的微笑。 夜风拂过,一只散发着黄绿色微光的虫子从眼前扑闪而去。元臻臻一愣,脱口而出:“萤火虫?!” 仿佛听到了她的召唤,草丛里一下子飞出成百上千只黄绿色来!放眼望去,如星辰坠落凡间,莹莹煌煌,给黑黢沉滞的夜色增添了无限的神秘和浪漫。 元臻臻以前只见过零星几只萤火虫,乍然遇见这么一大片,惊喜万分,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1 她痴迷地望着这些大自然的小精灵,不自觉地哼唱起一首很喜欢的曲子来。 袅袅的音色弥散开来,把萤火虫们也吸引了过来。它们似乎一点都不怕人,围绕着元臻臻上下飞舞,几只胆大的甚至落到她手背上,逗留一会儿,再震翅离开。 碧绿的萤光一闪一闪,映出少女温柔缱绻的神情。 宿焕心里一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喜欢看萤火虫?” “嗯。” 元臻臻回过头,蓦地撞进一片幽邃的黑眸中,那里仿佛暗涌着什么情绪,深不见底。 “阿焕,你……?” 宿焕深吸一口气:“臻臻,楚老夫人把你送过来的目的,你知道吧?” 元臻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知道,祖父突然病逝,祖母担心陛下迁怒楚家人,所以急着把我送出来,希望……希望殿下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收留我……” 她粉颊微红,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咬着唇说不下去了。 “楚阁老是我恩师,他的家族子嗣,我自当尽其所能维护。”宿焕喉头滚烫,似鼓足了毕生勇气,紧张道:“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王妃?”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元臻臻愣住了,怎、怎么这么突然…… “无论陛下是否发作楚家,无论楚家结局如何,先帝与阁老当初的约定都算数,我绝不毁约。”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诚恳而笃定道:“我是说,我只是想要你楚臻这个人。”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坚持,为什么一看到你就心跳如狂,为什么随你而悲随你而喜,为什么我恨不得除掉所有试图染指你的男人,哪怕他是我的兄弟。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元臻臻呆呆地望着那双萤火点点的琉璃眼眸,忽然想起来:其实他们是成过亲的,第一个世界里,她和苏焕在月下拜过天地之后,少曈才出现搅事,所以他们已经算是夫妻了。 但那次是她提出成亲的,而这次,是宿焕。 元臻臻吸了下鼻子,嘴角微翘:“我不要做秦王妃,我要做宿夫人,我也只想要你这个人。” 说完,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缓缓烫下一个吻。 宿焕瞳孔微缩,一种奇妙的触感在两人肌肤相亲之处蔓延开来。胸腔里那座喷薄欲发的火山,像被一泓温泉包围住,忽然就收敛了全部的火热激烈,变得温柔又驯服,宁静而恬淡。 他的唇不厚不薄,微凉中带着淡淡的酒香,元臻臻调皮地轻摩慢吮,舔了又咬,犹不知足。感觉抱着自己的双臂蓦地收紧,她微皱着秀眉睁开眼睛,就见宿焕眸色如火,托着她后脑,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元臻臻如坠云端,沉溺欲醉,她忽然想起长生帝君送的那颗可以恢复记忆的绛云丹。既然宿焕已经和她心意相通,那颗丹也不需要了吧?反正想不想得起来,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无边的萤火之海围绕着二人,一会儿闪烁如流线,一会儿璀璨成星雨,震翅的轻鸣宛如嬉笑细语,又似无尽的祝福。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恍惚中,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硌了一下身体,元臻臻皱皱眉推开他,在男人胸前乱摸:“什么东西呀,那么硬……” “别乱动!”宿焕捉住她小手,无奈地在怀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个绸布小包:“是你送我的松子糖。” 元臻臻看着满满鼓鼓的一包,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吃啊?” 宿焕默了一瞬:“……吃了会上火,没人灭火,就先不吃了。” 他笑着把噘嘴的少女重新拥进怀里,顺毛似的爱抚着她细滑的后颈:“留到成亲后再吃罢。” 元臻臻:???我是被酒劲熏得产生幻听了吗?这、这是冷静自持的摄政王殿下会说出的话吗?我怀疑你在开车,而且我有证据! 她咬着唇瞪了他一眼,从布包里抓出一颗糖来,十分幼稚地朝男人耍赖:“你吃不吃?不吃我不嫁给你了。” 宿焕失笑地捏捏她的鼻头:“吃吃吃,夫人说吃,当然就吃。”他低下头一口含住元臻臻的手指,把糖叼了过去。刚想咬碎,元臻臻忽然又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唇,贝齿轻轻一咬,把松子糖咬成两半,小舌灵巧地把其中一半卷进了自己嘴里。 这骚操作把未婚夫先生迷得一愣一愣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元臻臻心里得意极了。 然而下一秒,宿焕就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夫人这招……是哪里学来的?” 披着大家闺秀人设的元臻臻pia叽倒地:“……”完,玩脱了。 她立刻嬉皮笑脸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脖颈撒娇。宿焕顺势朝后倒进草丛里,又惊飞起一片黄绿色的小灯泡。元臻臻打了个哈欠,趴在他怀里继续哼曲。四周萤火朦朦胧胧,明明灭灭,宿焕无奈地摇摇头,合着节奏,轻拍她的脊背。 如果时光能永远凝固在这一刻,该多好……无论天下清晏还是毁灭,只要她在我身边,半梦半醒地唱歌,就很好。 ※※※※※※※※※※※※※※※※※※※※ 1《虫儿飞(儿童合唱版)》是电影《风云雄霸天下》的插曲,旋律唯美而浪漫,非常符合本章的情境,强烈推荐大家听一下^_^(我微博里放了~) 甜完了?那然后就应该……emmmm 忘川记15 元臻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她已经在马车上, 盖着薄毯枕在宿焕腿上, 身形一动,他就睁开眼睛, 手覆上她额头, 柔声道:“酒劲总算退了。你再睡会儿罢, 天还没亮。” 元臻臻朝窗外瞥了一眼, 还是黑漆漆一片:“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吗?” “嗯。少曈和秋鹿来接我们的。” 元臻臻这才放心地窝进他怀里继续昏睡过去。她这几天精神太紧张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恨不得睡个一天一夜。 等回到府衙, 宿焕直接把元臻臻抱进她房里, 然后像护崽的老母鸭一样坐在榻上,冷眼瞧着下属们挨个过来慰问。 之前他在众将面前公布了他和元臻臻的关系,大家回过神来,都为两人感到高兴。这会儿再见到元臻臻,言语间到底也有了不同。 萧善仔细查看了她的脚踝,确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来那个蒙舍大夫还挺靠谱。紧接着话锋一转说她晒黑了皮糙了,吓得元臻臻急忙磨着她开美容方子。 秋鹿熬了参汤补品过来, 元臻臻自认没那么虚弱, 担心补得太过会不会上火。秋鹿大大咧咧地直道无妨,上火了不是有人可以灭火吗?把身子养结实了, 将来才好生养哪! 元臻臻满面羞窘, 偷偷瞪了含笑的宿焕几回。 秦玏一进门就抱着她的手臂哭, 说他很喜欢臻臻姐、不想她死云云。听得坐在一旁的宿焕直皱眉,要不是看他年纪实在小、没什么竞争力的份上,他早就揪着衣领把人扔出去了。 一个两个的,都敢觊觎准王妃,是当他死人呢还是嫌命太长了? 只有少曈的眼神让他放心,少曈对元臻臻的关爱全然是兄妹之情。宿焕没多过问,但男人最看得懂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时刻处在炸毛状态的男人,更是敏感无比。 少曈来探望过后,就请宿焕去正堂,说广陵王派人来有急事相商,已经等候一日了。他们以殿下出巡为由,才堪堪掩盖过去。 元臻臻担忧道:“可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宿焕安抚地摸摸她的发顶。他既然敢动用柳大师那条线,就已经抹净了踪迹、安排好了后路,不会让人再找到蛛丝马迹:“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嗯。”元臻臻撒娇地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才放开。 少曈看在眼里,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实质进展,脸上也多了几分暖意。 他们走后,易焰才敢来看元臻臻。他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神色依旧憔悴,在确定元臻臻没什么大碍后,才略略安心: “终究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带你去江边,也不会遇到蒙舍人了。” 元臻臻摆手一笑:“易哥不必自责,有你为我挡箭,我才能活到现在。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你若和我一起被俘,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呢。” 易焰沉默了一下:“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单枪匹马地去救你。他对你是真的上了心。” 他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臻臻,你当真与大哥有婚约吗?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只是楚家的意思,你不愿意的话——” “不,我很乐意。” 元臻臻打断他,认真而坚定地微笑道:“我爱宿焕,不管祖父有没有出事,我都想嫁给他。” 青年微怔,眸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好……我还以为,我有机会……” 元臻臻不知道这是他的真情实感,还是对自己的考验。无论哪一种,她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易哥你很好。可是,我喜欢宿焕很久很久了。我来到白鹿关,就没打算一个人再回去。” 他生我生,衣锦还乡,他死我死,同衾同穴。 易焰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全身都透出一股萎靡失落来:“……那我就先祝福大哥大嫂了。” 元臻臻看着他郁郁寡欢地告辞离去,一时捉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如果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赶紧放她通关啊!这么吊着,难道还有后招? *** 午后,宿焕召集众人议事,元臻臻懒散不想去,但宿焕说他不想有什么事情瞒着妻子,硬是让她躺在屏风后的榻上旁听。 广陵王宿澜派人过来,倒不是怀疑到什么,而是紧邻东面的姜国突然挑起了战事。 两国相安无事多年,大约是看大黎越发富庶,激起了姜国的嫉恨之心。十多日前,边疆的姜人突然挑事袭击岭南。宿澜闲散惯了,手下兵将也跟着疏于训练,一下就被打懵了。姜军长驱直入,连下三城,士气十分嚣张。 宿澜哪里懂得掌兵,而且戍边的兵力本来就不足。他急得嘴上冒泡,连夜派人给皇帝弟弟送信求救。但这一来一去得耗不少日子,于是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就近向摄政王借兵。 宿焕带了十五万大军来白鹿关,如今蒙舍十四部内斗厉害,意见一时难以统一,所以两国休战,暂时没有开打的迹象。借兵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借多少,就成了问题。 宿焕召集众将,也正为了此事。广陵王的使者还在驿馆里,大有借不到兵就死赖着不走的意思。 长生问:“殿下,不知广陵王想借多少人?” 宿焕说:“十万。” 众人皆面露惊异,借去一大半人,只剩下五万也太危险了。万一被蒙舍人察觉,带兵来围攻,他们只怕难以守住白鹿关。 少曈皱眉:“为何只向我们借?扬江之上还有楚王,他屯兵七八万,境内亦无战事。” 秦玏说:“楚军从楚地赶到岭南至少十日,正值汛期,若遇到扬江大水,渡江就遥遥无期了。而从我们这里出发,不过区区四五日。广陵王火烧眉毛了,自然想越快越好。” 大家明白了,一时议论纷纷。只有易焰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里的笔搁,脸上尽是悒郁之色。 恰在那时,有士兵入内,奉上京城来的飞鸽传书。宿焕展开一看,脸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 众将心里一沉:“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宿焕合上书信,锁眉缓缓道:“陛下让我们借十二万兵给广陵王,另派神舞将军带十万兵力从京畿出发,支援岭南。正式的旨意还在路上。” 话音落下,满室哗然!十万已是他们难以接受的数目,十二万?竟要借走八成的兵力? 秋鹿脾气耿直,直接拍案而起:“陛下这是何意?姜国预谋已久,来势汹汹,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赶不出去,宿澜猴年马月才能把十二万人补给咱们?蒙舍屯集了十五万兵力到浔江,我们剩下三万人,这仗还怎么打?!” 众将纷纷附和:“这不是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就是!他广陵王是皇帝的亲戚,咱们王爷就不是了吗?” “真是欺人太甚!大不了咱们跟着王爷干——” “闭嘴!你不要命了!” …… 战士们群情激愤,宿焕沉默不语。元臻臻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虽然知道宿焕和六将军最后的结局,但是不是因为这次借兵造成的,却不得而知。 不过……如果要说古墓中那道魂魄,就是宿焕生前最后的模样的话,那么那张脸,和现在的他,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何况还有一个考官在搞事情。考官让她穿越到这个时间点来,恐怕也不是让她来谈情说爱的。跳出这个框架看,那极有可能就是这次了…… 元臻臻咬住唇,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里。 考虑再三,宿焕最终还是决定遵照旨意,留下三万精兵,其余十二万借给广陵王对抗姜国。只不过这十二万人必得走得悄无声息,以免引起蒙舍探子的注意。 当然,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只能祈祷神舞将军来得快些,好叫这些战士早日回来。 众人叹息着散去。唯独易焰留了下来,他似乎有话要对宿焕说,朝屏风瞥了一眼。 宿焕皱眉:“臻臻是本王未来王妃,都是自家人,阿焰不妨有话直说。” 易焰面色一黯,说:“大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借兵之举实在太过凶险。勒央为人狡诈,那么多兵马大举迁移,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宿焕不赞一词,只是轻叩着扶手,静静地望着他。 易焰咬咬牙:“大哥若觉得为难,不如像刚才王副将所说,一不做二不休——” “——如果你的计策就是谋反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宿焕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大黎四十万兵力,近半数在本王手中,但这并不代表本王就可以自立了。确实,陛下视我为眼中钉已久,对付楚阁老便是杀鸡儆猴。但如果只为借兵一事而反叛,到底师出无名,只怕仍旧举步维艰。” “如今诸国虎视眈眈,姜国和蒙舍已经绷不住挑衅了,晋国亦对我国丰饶的北境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时动兵,岂不是给了这些虎狼之辈时机?届时内忧外患,我左支右绌,赢面并不大,最终苦的还是百姓。” 易焰静静听着,双拳紧握,似乎十分挣扎。良久,他才松开手,语声艰涩:“大哥说的对,是我思虑欠妥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大哥还是先准备一条逃生之路,就当……就当是为白鹿关五千百姓准备的吧。” 宿焕点点头:“阿焰提醒的是,此事就交由你去准备罢。” 等易焰也离开后,宿焕才绕到屏风后面,握着元臻臻的手,柔声道:“没有吓到你罢?” 元臻臻摇头,她不是不害怕战争,而是她终究是局外人,就算身临其境,也无法完全把自己代入。 宿焕将她碎发轻拢至耳后:“等此役过去,我会尽快结束和蒙舍的战事,然后我们就回京成亲,好吗?” 元臻臻默了一瞬:“阿焕,我们不能在这里成亲吗?” 宿焕诧异:“在这里?那就无法行六礼了,我也没有准备聘礼,岂不是太简陋仓促了?臻臻,我想让你成为大黎最尊贵的王妃,而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的。”元臻臻望进他温柔的黑眸中:“阿焕,我不要什么盛大完美的成亲典礼,只要是你,只拜天地也行。陛下还盯着楚家和你呢,回到京城再成亲,夜长梦多,我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我想……” 都成亲了,考官总不能再拦着了吧?也许她当真救不了这个时代的宿焕,但至少,他们还可以离开古墓,开启另一段人生。 宿焕听懂了她未尽之意,轻轻把人搂进怀里,阖目叹息:“好,我尽快命人准备仪式。” 继而他又蹙眉:“臻臻,我总觉得对你有种莫名的熟悉,我们是不是前世见过……?” 元臻臻一怔,她还以为他是全然没有记忆的,原来经历了五世之后,她到底还是在他灵魂上留下了投影。 真好,她想。 ※※※※※※※※※※※※※※※※※※※※ 之前看哪个节目科普过,说古代文学里动辄“挥师百万”,其实古代打仗没有那么多人的。本来平均寿命就不到30岁,遇到战乱瘟疫天灾,经常死人,后继青壮力跟不上,毕竟还得留下劳动力种地。所以真正能上战场打仗的,也就几万到几十万。说百万什么的,一是史书渲染,二是为了吓唬敌人。 忘川记16 宿焕下定决心后就不再犹豫, 等送走了十二万亲兵, 他便开始着手大婚事宜。虽说在边关一切从简, 但他还是传令下去,从清点聘礼、置办凤冠霞帔, 再到装点府衙、布置洞房,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弄懵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满的祝福。摄政王已经廿四岁了, 放在京中官宦人家,孩子都已经启蒙了,可宿焕身边愣是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不过, 能直接迎娶心爱的女子, 从一而终,这样也很好,他与楚家小姐自幼就有婚约,在白鹿关的相处也是有目共睹。将士们都为宿焕感到高兴,个个热情洋溢地参与筹备,三天之后, 大婚仪式就准备好了。 秋鹿和萧善亲手为元臻臻梳妆,她的霞帔是在当地采买后, 按照王妃品级, 让绣娘连夜改制出来的,云霞翟纹, 华贵无匹;镶嵌着二十四颗东珠的花树凤冠则是当地官员敬献的, 金玉生辉, 映得元臻臻一张小脸更为莹润娇媚。 斜曛入户,宿焕带着易焰、少曈、长生和秦玏来到元臻臻院里接亲。元臻臻蒙着囍帕,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出四位将军也穿了礼服,颇有些现代伴郎的模样。 她还担心考官易焰会为难她和宿焕,谁知他半句不和谐的话都没说,声音愉悦自然,仿佛真的接受了她和宿焕的成亲。 秦玏小孩子心性,又是第一次参加婚仪,一会儿想摸摸新娘袖袂上的流苏,一会儿想偷偷掀开囍帕看看她的脸,跑来跑去,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少曈抱臂靠在窗边,忍不住打趣道:“玏儿,你这么好奇,不如改日叫殿下也给你娶一房新娘子好了,叫你看个够。” 秦玏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我会睡不着的!” 易焰笑道:“等你有了媳妇就不会这样想了,和她睡一块儿可舒服了,不然为什么殿下要娶王妃呢,男人长大之后都要娶媳妇的。” 秦玏将信将疑道:“真的吗?你没骗我?” 易焰强忍着笑说当然没有。少曈摸着鼻子躲到屋外去了。萧善在给元臻臻整理裙摆,闻言憋笑憋得浑身发抖。只有长生看不下去,摇头道:“行了,你们别把小玏教坏了。” “好啊!我就知道易哥你不安好心!”小少年叫嚷着去打易焰,几人追跑嬉笑,闹得不可开交。宿焕在听喜娘介绍后面的流程,此刻心情大好,也懒得管他们。 元臻臻听得莞尔,手中忽然被塞入一截红绸,宿焕扶着她慢慢起身:“小心脚下。” 元臻臻嗯了一声,牵着红绸落后他半步。从后院到前厅,短短一段路,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之久。往昔的记忆在眼前一页页翻开,不同身份、不同性情的宿焕,那些珍视的话、灿然的笑、悲怆的泪,全部拼成一个完整的他。 如今,元臻臻离革命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依照她的要求,这次婚仪没有邀请外客,来观礼看热闹的全是宿焕的手下。众将士难得放松,笑语喧哗不绝于耳,楚家的鞠宁等人也是喜极而泣、老怀大慰。 上次拜堂,只有元臻臻和苏焕两人,他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而这次却有熙熙攘攘一大家子人,六位伴郎将军穿越时空、玉树临风地站在那儿,令元臻臻感慨万千。他们都是宿焕在意的人,也是最希望看到宿焕幸福的人。 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让这次成亲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元臻臻心情激动地拜过天地,全程都像飘在云端,被送回洞房里的时候还在傻笑。 金秤杆缓缓探入盖头下,挑起眼前一片光明。她羞涩地抬起头,落入一双蕴满了柔情蜜意的深邃黑眸中。宿焕微微含笑立在面前,一身玄底朱纹喜服,勾勒出挺拔而优美的身材,端的是金相玉质,贵若神祇。 然而元臻臻的笑容却骤然凝固在唇边——她惊惧地发现:宿焕此时此刻从头到脚的打扮,就是他在古墓中的模样!!! 难怪她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久,从没见他穿过古墓里那身锦袍!她还以为是他死后才换上的。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一件喜袍! 元臻臻已经来不及去想,真正的他临死前是在和谁成亲,脑海中疯狂呼啸的唯一念头就是:同一件喜袍是不可能穿第二次的,所以事发之日,难道就是今天?! 今天……他的祭日?! 元臻臻呆住了。 从前,她以为自己可以从容面对的,大不了带宿焕回家重新开始新生活。然而当噩梦真正降临时,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淡定。现在的他看起来那么高兴,那么幸福,像个愿望得到满足的孩童……她怎么忍心看着他去死? 宿焕浑然未觉她的异样,他凝视着挚爱之人,满心满眼都写着惊艳和赞叹:“夭桃秾李,明珠生辉……臻臻,你真美。” 元臻臻笑容僵硬,连牙齿都在打颤。你也很俊美,可却是人生最后一天了。她不能完全肯定、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告诉宿焕,蒙舍人极有可能马上就要攻打白鹿关了。那她该如何挽救?如何示警? 眼见着秋鹿将两杯合卺酒端到面前,元臻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整个人如坠冰窖! ——绛云丹!!! 她本来一直以为那是用在搞不定宿焕的情况下,让他恢复对她的感情的,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绛云丹可以恢复感情,也可以恢复他这一世的全部记忆啊!包括蒙舍的突袭、梁军的对战,甚至可以扭转生死战局。她是有多蠢笨、有多狭隘,才会没把它当回事! 如果能早点让宿焕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就能早做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浸在旖旎新婚中,却即将被噩耗震碎所有的美梦! 她把考官给她的唯一救命方法搞砸了! 元臻臻强忍颤意抬起头,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微笑:“阿焕,你的松子糖呢?快拿出来,现在可以吃了吧?” 宿焕一怔,眼中有流星飞闪而过,笑着把小绸包取出来。元臻臻没想到他到现在还随身带着它,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难过。 她取出两颗糖,遮掩着将其中一颗放进宿焕的合卺酒中,随之一起掉落的还有她从掌心里幻化出来的绛云丹。元臻臻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在丹药入酒即化,无色无味,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把另一颗糖放入自己杯中。 两人执起酒盏,交杯而饮。元臻臻盯着他将酒缓缓喝净,一时心擂如鼓,竟不敢去看他神色。她以要和宿焕说悄悄话为由,婉言让秋鹿和萧善她们先去酒席上。两人让她动作快点,别耽误她们灌王爷的酒,元臻臻笑着答应。 刚阖门转身,就看到宿焕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捂着胸口,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 元臻臻一惊,连忙过去把他扶坐到床上,轻拍拍抚他的脊背。过了半晌,宿焕才平复呼吸,神色放松下来。 他怔怔地望着她,刚才那种热烈的成亲之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糅合了疲惫、痛苦、欢喜、挣扎、失而复得、久别重逢、得偿所愿……等无数复杂的情绪。 元臻臻几乎立时从他脸上读出许多个曾经的他,羞涩深情的、傲娇别扭的、坚韧潇洒的、禁欲自制的、神秘邪气的,以及他的本尊,冷静持重的宿焕。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焕——” 话未说完,身体猛地前倾,被拉入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里!宿焕把她紧紧箍在胸前,严丝合缝,恨不得嵌进身体里去。 “臻臻……”他下巴支在她发顶上,颤声叹息着。 “嗯!”元臻臻双手环住他的腰,笑中带泪:“你想起来了是吗?” “是。”过去种种,都想起来了。那些幻境中的经历,沉沉浮浮,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梦醒时,她还在身边。 “谢谢你,臻臻。”宿焕在她颈边深深落下一吻。随即想起什么,松开怀抱,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我会护着你的。” 元臻臻难过地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喊:“殿下!军务急报!!”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心里一沉。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宿焕脸上的情绪很快被收拾得滴水不漏,他起身去开门,少曈急急冲进来,一身礼服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醉酒的酡红:“殿下,关外急报!勒央率兵十三万,正在渡江,前锋直指白鹿关!” 宿焕脸色不变,沉声道:“即刻传令下去,长生为左前锋、你为右前锋,出关迎敌,若有不敌,立刻退守。命关外百姓即刻回城,从北道离开,秋鹿殿后,送他们出城。” “是!”少曈依言离去,只是心中微微惊讶,王爷气色沉稳,面如平湖,仿佛早就准备好这道军令似的。 宿焕折身回到洞房里,半跪在元臻臻面前,握住她的手,深深地望她:“臻臻,白鹿关危在旦夕,你可愿与我同行?” 元臻臻微笑:“求之不得。” “好!” 然而就在他牵着她踏出门的刹那,他眼眸中却流露出无限的痛楚。 前院的宾客喧哗已经荡然无存,兵器碰擦的金戈声和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混乱不堪。廊庑下倚着一人,青衣银甲,腰佩长刀,胄上的红缨在风中轻轻飘动。 正是易焰。 元臻臻一愣,他动作够迅速啊!这么快就换好装备等着他们了。 宿焕低头看她,柔声道:“我先去前营探查情况,你和易焰走另一条路,我们到关口汇合,好吗?” 宫灯摇曳,点亮了那双深邃如渊的星眸。他明明已经知道结局,却依然神色坚定,毫无畏惧。元臻臻不愿成为他的负担,忍下心中酸痛,点点头:“好。” 宿焕随后走到易焰面前,两个男人对视片刻,低声交流了几句。易焰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叹了口气,朝元臻臻做了个手势:“大嫂,请——” 哪怕知道不久便要重逢,也终究依恋不舍。元臻臻鼻子一酸,脚步顿了顿,忽然转身跑回宿焕面前,踮起脚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用只有他们俩听得到的声音说: “生未同衾死同穴,你必须等我一起死!” 说完她飞快地擦了下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 宿焕立在台阶上,眼睛一瞬不瞬地送她远去。耳边乌鹊啁哳,人声纷杂,他单手扶着廊柱,另一手握住刀鞘,终是心痛得忍不住颤抖起来。 ※※※※※※※※※※※※※※※※※※※※ 小虐怡情,小虐怡情,嗯…… 忘川记17 易焰把元臻臻送上马车, 他骑马护卫, 一位姓张的副将驾车, 三人很快离开了府衙。 这座关内小城原本已进入宵禁,但因为敌人突袭, 满街灯火都亮了起来。清闃的街道充斥着大难临头的嘈杂, 士兵们挨家挨户地敲门, 要送大家出城。 意识到这次敌人来势汹汹、秦王可能不敌, 所有百姓都惊慌失措, 赶紧收拾了金银细软,拖家带口地准备逃命。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离开。一个女童腿有残疾,无法行走, 就被家人狠狠心扔在街角, 趴在垃圾堆里哇哇大哭;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把鼓鼓囊囊的包袱交给儿子儿媳,目送着他们逃走,然后默默返回屋内,熄灯关门。 元臻臻透过雕花窗棱默默望着这一切。古代战乱, 生离死别,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她眼前。她知道, 这已经是宿焕能做到的、最大的庇佑。她不是圣母,自己保命尚且艰难,更不可能去救助老弱病残。所以只能闭上眼睛, 让辘辘的车马声盖过良心的谴责。 行不多时, 便出城转上一条僻静的山路, 两旁乱树参差, 草虫低鸣。元臻臻心中总隐隐不安,也不知宿焕那边怎么样了,他既然知道后事,那还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吗?其他几位将军,又能否死里逃生? 正胡思乱想着,车头一个右转,元臻臻颠簸了一下,视线随之掠过窗外,顿时凝住了——月黑风高,天朗气清,七颗璀璨的星辰连成一把酒勺,正低垂在地平线上方。 元臻臻愣了一瞬,随即拍窗大喊:“停车!停车!!” 张副将立刻喝停了马匹,易焰纵马到窗边,疑惑道:“大嫂,何事?” 元臻臻一把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举目望去,前方夜空中果然闪烁着一颗硕大明亮的北极星,而它下方那一串儿珍珠,则是北斗七星。 “去白鹿关应该是往南吧?为什么我们现在在向东北前进?”元臻臻冷冷盯着易焰,眼见着对方眉头蹙起:“是王爷让你送我出城的?他想甩开我是吗?!” 她就知道!她早就该想到了!宿焕那样的男人,怎么会让妻子和自己一起上战场呢!所以兄弟俩联合起来骗她,想把她骗去安全地带,然后呢?他一个人赴死吗? 真……真是和当年的苏焕一模一样! 一想到他如今清冷孤寂地独自面对敌人,元臻臻就气血翻涌,控制不住地想破口大骂。 易焰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发现了,他叹了口气,只得说:“大嫂,此役艰险,你还是赶快走吧!大哥早就安排好了,天亮之后便会有人来接应你,到时候就性命无虞了。” 元臻臻冷笑:“他是打算把我送回京城,还是送去封地?因为我已与他成亲,所以就算陛下日后发落楚家,也不会牵连到我了。他就是这么策划的,对吗?” 易焰沉默片刻:“……是。” 元臻臻简直气笑,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呢! 眼锋一扫,她快步走到车头,干脆利落地解下马套子,翻身而上。易焰大惊,急急拦住她:“臻臻你疯了吗!这会儿再回去,蒙舍恐怕已经攻到白鹿关下,太危险了!你听话,先跟我走,我已经向大哥发誓,定要把你平安送走的。你不想回京我们就不回京,找个幽静的地方先躲一阵,好吗?” 元臻臻牵扯缰绳调转马头,宛如女战神般英姿飒爽:“易哥,我明白你的好意,但你真的不必再劝我了。我落进勒央手里的时候,是他孤身涉险来救我。如今他遭逢厄运,我也绝不会贪生怕死地躲在后头!” 易焰不由自主地捏紧双拳:“若是大哥战死了呢?你也要跟着殉情吗?我也能护你一生喜乐安康,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回头看看我呢?” 阵前最忌说死不死的,他话音一出,连旁边的张副将都白了脸色。元臻臻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宿焕,更没想到他会把话挑明。她皱了皱眉,眸光转冷:“王爷若是殉国了,那就麻烦易将军把我们夫妻葬在同一口棺材里罢!” 说罢她一夹马腹,轻叱一声就冲了出去。易焰压下心头黯然凄楚,狠狠一扬鞭跟上。张副将也扔下马车,骑另一匹马紧紧追随。 回去自然不再走原路返城,而是直接翻山去白鹿关前线。元臻臻能辨星辰,认识方向,易焰也不敢再把她往反方向带。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大半个时辰后,就接近了浔江大营。 正准备下山,山脚不远处忽然有火光流动起来,看样子人数还不少。张副将探了一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将军,是蒙舍人。” 蒙舍人竟然来得这么快!易焰暗暗心惊,这样就不能直接下山穿过去了,他只好领着他们沿着山脊悄悄地走。 密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三人屏气凝神,摸黑前进,尽量不发出声音。然而前方山路一转,陡然出现七八个举着火把的骑兵!元臻臻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口!刚想拔出千梨剑,就听易焰一声低呼:“是大哥。” 什么?元臻臻定睛一看,为首披着黑色氅衣的男子果然是宿焕!他竟然也在这儿,他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宿焕也发现了元臻臻,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表情。元臻臻高兴地朝他纵马奔去,然而没跑出几步,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嗖嗖劲风!凛冽的寒意蓦地从背后升起来! “大嫂小心!!!” “臻臻!!!!!” 两边人马同时惊吼出声!只见几支漆黑长箭从旁边深林中激射而出!元臻臻心头大惊,连忙伏低了身子,紧贴在马背上。长箭从她头顶呼啸而过,浓烈的杀意刺激得她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对面,宿焕迅速打马过来。他目光死死绞着对面的女子,她还穿着嫁衣,像一朵鲜艳的红云不管不顾地朝自己飘来,烧得他心头滚烫至极。 宿焕咬紧牙关,奋力劈开那些扑面而来的暗箭。他不知道元臻臻为什么会回来,此时此刻,他只想对天发誓:这次和她汇合后,一定不会再放开她、让她走了! 眼看着和爱人越来越近,元臻臻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强烈的心悸!未及反应,一记血肉闷响陡然传来,胸前猛地袭上一阵剧痛!元臻臻下意识地低下头,整个人霎时呆住了—— 一只锋锐的箭镞从她左胸口钻出来,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鲜血从箭尖上缓缓滴落,一滴,两滴,三滴……落在她大红喜庆的裙摆上,把金线勾缠的鸾凤都染成了猩红色…… 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 元臻臻脑子里一片空白,鼓膜突突地响。模糊的视野里,周围的画面都变成了迟滞的慢镜头。宿焕目眦欲裂,像疯了一样打马冲过来,元臻臻朝他笑了一下,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去! 刀剑相交的声音铿铿锵锵地响起来,元臻臻躺在地上,目光被树冠之上的星月漩涡吸引住,只觉思绪越来越沉,身体一点一点变冷。 宿焕很快冲到她面前,从马背上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把她软绵的身子一下子抱起来,紧紧圈在怀里。 他全身抖得像筛子一样,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惧。他颤抖着带血的双手抚摸着她的脸,口中不停唤着:“臻臻!臻臻……!” 易焰也赶了过来,他惊痛万分地望着元臻臻心口的箭,死死握紧了拳头。然后转身挡在他们身前,打掉那些胡乱飞窜的冷箭,为两人赢得最后的相处时光。 望着宿焕伤痛惊惶的面容,元臻臻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他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可是喉咙里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刚触碰到他的下巴,就被他抓进掌中,紧紧包拢着。 其实连她也不知道,考官究竟有没有认可她、愿不愿意让她通过这场试炼。她先死一步,是不是就算失败了呢? 可惜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问一问易焰了。 宿焕只觉那个被箭穿心的人仿佛是他,凿心裂肺的痛苦在他手臂上凸起一道道青筋,让他几乎要抱不住怀里的人。 要失去臻臻了吗……?跋山涉水走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求不得、要孤家寡人地永远沉睡在地底下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他死死握着那双冰凉的小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魂魄似的。宿焕痛苦地闭上眼,低头吻住了那双失血的菱唇。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越来越微弱的鼻息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在某个时刻,宿焕听到心里有好像什么东西碎掉了。他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那张娇媚的小脸一点一点滑进他怀里。 她最后的呼吸,也随着夜风消散了。 眼泪砸下来,打湿了她的唇瓣。 偷袭的敌人很快就被侍卫们解决,林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宿焕抱着沉睡的少女,如泥塑般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将士们将他护在中间,仍旧警惕地盯着四周。 易焰把刀插回鞘中,叹了口气,半跪下来,手搭上男子的肩膀。 宿焕缓缓抬起头盯着他,双眸红得滴血,声音沙哑至极:“……为什么要放她回来?以你的本事,不会拦不住她。” 易焰苦涩道:“臻臻的心性,大哥你还不了解么?有谁能拦得住她?” 宿焕微怔:“……也是,她那么倔那么有主意,连我说的话都不听。” 他低声喃喃着,面容憔悴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是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等战事结束,替我好好照顾她。” 易焰静了片刻,忽地笑了。他慢慢站起来,抬头望向漫天星河,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哥说笑了,我还能怎么照顾臻臻?我不是……早就死了吗?” ※※※※※※※※※※※※※※※※※※※※ 没有人想到吧?xddd 忘川记18 宿焕浑身一震, 猛地抬起头, 无比错愕地望向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刚才说什么? 易焰表情淡淡, 孤孑一身地站在夜空之下。星光洒落在他眸中,却再也点不亮这抹幽魂。 对, 他是有记忆的, 他明白自己只是一道用来考验元臻臻的神识。虽然不清楚元臻臻在前面五个世界的经历, 但从那五位战友对她的态度来看, 他知道他们都是很喜欢她的。 那么,自己应该也会很喜欢她吧?她和大哥两情相悦,他没必要设置太难的阻碍棒打鸳鸯, 不是吗? 事实证明, 她真的很可爱、很有趣。如果不是因为……,他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和大哥抢人。 只能微笑着看着她和大哥从误会到重新相爱,再到成亲。他想试探她的忠贞,然而却发现,他根本插不进他们中间去。 送元臻臻出城的时候, 赶车的张副将暗中塞给他一封前世并不存在的信,说是王爷让转交的。看完上面像交待后事一般的话, 易焰就明白了:宿焕已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臻臻的死不在我的设计中。但是……我会成全你们的。” 他定定地望着宿焕, 一字一顿道:“我很高兴,能和大哥, 再次并肩作战。” 宿焕瞳孔骤缩。 他们兄弟之间的默契, 让他轻而易举就读懂了他的意思。易焰确实是清醒的, 等这场战役结束,这个幻境也就结束了,他们六个人就真的魂飞魄散,消亡在天地间。而宿焕破除了封印,只需重新找一具身体,就能获得新生。 “谢谢。”宿焕目光凝重,伸出手,与这个一千二百年未见的表弟击掌相握:“替我转告他们,谢谢。” 少曈,萧善,秦玏,秋鹿,长生,他们没有记忆,只凭一腔碧血丹心,再一次为他、为这个国家殊死奋战,只为求他神魂不灭,只为护佑白鹿关永世安宁。 他宿焕何德何能,能拥有这些生死相交的兄弟?又是何德何能,换得他们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成全他的重生? 这份信任和期望,真真是重若千钧。 远方,杀喊声铺天盖地地传来,鸟兽四散,火光冲天而起,烧红了关内关外的苍茫夜空。 易焰嘴角轻轻划开一个弧度,缓缓拔出了手里的长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臻臻怎么还不醒?你说她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啊?呜呜呜呜……” “别胡思乱想,医生说她只是失血过多加惊吓过度,所以暂时昏迷了而已。” “你看看她脸上那些伤,要是毁容了怎么办?嫁不出去怎么办?呜呜呜呜……” “不是说好了要留丫头一辈子的吗?怎么又急着让她结婚了。” “哼,老娘的女儿,谁敢嫌弃?看我不打死他。” …… 不知沉睡了多久,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元臻臻整个人像从水底浮起来一般,混沌逐渐退散,思绪慢慢清明。喉咙被消毒水味刺激得不行,她低咳几声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阳光洒进白净敞亮的病房,盐水瓶无声滴落,最喜爱的白玫瑰在床头柜上绚烂绽放。窗边的小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媚眼如丝的美人窝在俊逸如仙的男人怀中,哭得海棠带雨。 元臻臻静静地望着他们,没有出声,她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们,她的爸爸妈妈。 唐丝丝擦了擦眼泪,正要掏出小镜子补妆,忽然瞥见床上的女儿,正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臻臻你醒了?!!” 她一下子跳起来扑到床前:“宝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想吃点什么吗?” 元陈也跟着走过来,他虽然没有爱妻那么激动,眼中也是满满的欣喜和宠溺:“臻臻?” 元臻臻呆滞片刻,终于缓过神来: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现代社会了。 恍若隔世一般。 “妈……爸……”她艰难地发出声音,胸口因为气流的颤动而疼得厉害。 见她皱眉,元陈忙关切道:“是不是伤口又牵痛了?” 唐丝丝又开始抹眼泪:“你左肋那儿被一根石条砸骨折了,得养好些日子呢。你躺着不要动,有什么需要的,叫爸爸妈妈帮你。” 石条……?元臻臻稀里糊涂的,她不是被一支暗箭射穿了胸口吗?怎么变成石条了?难道幻境中受的伤,还会影射到现实中来? 一想起幻境,她立马想起宿焕,心中不由一痛:他怎么样了?有和她一起离开古墓吗?她的试炼到底算通过了还是没通过呢? 唐丝丝出门叫人去给女儿准备吃食,元陈坐到床边,给她细细讲述了解救的经过。 原来元臻臻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了。三天前,特警们终于搜进重澜山,追查到绑匪留下的痕迹。等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古墓中,发现元臻臻躺在椁室里昏迷不醒,胸前被一根石条砸得血肉模糊。 特警们小心翼翼地把她抬出古墓,正准备返回把绑匪们的尸体运出来,重澜山突然发生了地震!地缝裂开,整座古墓瞬间塌陷下去,沉入地底。而外面的白鹿关山头也塌成了一堆碎石,掩埋了原来进山的道路。 “全部……沉入了地底?”元臻臻难以置信道。 “是的,本来还想请考古队过来考察的,这样一来太危险,也没有必要了。” 元臻臻急道:“那除了我,还有别人被救出来吗?”缪达呢?! 元陈想了想:“有,听说还有一个盗墓贼受了重伤,也被送进这家医院了。你放心,有警察看着呢,他跑不了的。” 放什么心啊!受重伤的盗墓贼……元臻臻的心飞快地跳起来,恨不得马上飞过去,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缪达。宿焕不是说缪达吃了毒蘑菇,早就死了吗?那现在这个活着的会不会是宿焕呢? 但现在有警察看守着……元臻臻咬了咬唇,也是,他们现在是敌对关系,她不能表现得太反常。 于是只能忍下心头焦虑,先问爸爸借了手机,翻看新闻。家中的权势把她保护得很好,所有的新闻都与地震和古墓有关,完全没有提及她的绑架案。 《重澜山4.7级地震,暂未发现有人员伤亡》 《地震之殇!新发现古墓瞬间被吞噬!》 《考古界的遗憾——重澜山古墓或为千年前王侯大墓》 …… 网上还有人放出地震时拍摄的视频,就在特警们退出古墓的一瞬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尘烟漫天。虽然镜头晃动得厉害,但还是能看出,那屏障般的山峦在顷刻间就塌陷了一大半。几十秒后地震停止,整座山头一下子就矮了上百米。 元臻臻呆呆地看着那惊心动魄的画面,手心一片冰凉。不管宿焕有没有跟她一起出来,那六位可亲可敬的将军,都永远埋葬在地底了…… 与他们相处六世,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她又颤抖着指尖搜索了“黎国”,那段尘封在千年前的历史掀开面纱,徐徐展现在她眼前: 黎国小皇帝七岁登基,叔父秦王宿焕和阁老楚弼共同辅政。八年后,蒙舍入侵,秦王率兵十五万奔赴白鹿关迎敌。次年,姜国挑衅,连下三城,广陵王求救,秦王借兵十二万抵御姜人。蒙舍得讯,率军十三万攻打白鹿关。 大黎寡不敌众全军覆没,秦王战死,六将军殉国。四日后神舞将军赶到,射杀勒央,驱逐蒙舍,才夺回白鹿关。 小皇帝悲痛欲绝,就地修陵,将秦王和六将军以国礼入葬。但野史上说,蒙舍之所以能那么快得到关内无兵的消息,就是小皇帝示意广陵王透露的。小皇帝十五岁了,对兵权在握的摄政王忌惮已久,正好趁这次机会借刀杀人。 但他到底年幼,只顾着自己心里舒服,却没想到会害得整个国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秦王殉国后,借调岭南的秦王军大恸,无心作战,姜国越杀越勇,最后还活捉了广陵王在阵前活祭。 两位辅政重臣接连身死,黎国朝中佞臣当道,帝如傀儡,内忧外患之下,引起了北边晋国的注意。晋国也很快加入混战,妄图分一杯羹。而当时的黎国已经病入膏肓,找不出像宿焕和六将军那样骁勇善战的将领了。五年后,黎国覆灭,疆土被姜晋两国瓜分。 元臻臻放下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宿焕这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吧?想想秦玏小朋友做皇帝的时候多可爱啊,虽然也忌惮皇叔,但他终究是个明辨是非的孩子,最后也与秦焕和解,皆大欢喜。 “臻臻,不要看手机了,小心眼睛。”唐丝丝端了一碗粥过来,柔声道:“快来尝尝,这是你爸亲手给你熬的,在厨房里盯了两个钟头呢,你得好好补补身体。” 元臻臻嗯了一声,抛开纷杂的思绪,忍着胸痛慢慢爬坐起来。碗里是一份喷香扑鼻的鸡丝粥,金黄细嫩的鸡丝和鲜翠的小葱若隐若现。元臻臻一时恍惚,耳边仿佛响起了渺远的话语: “你要是不乖,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给你吃鸡了。” “本君斩的鸡果然好吃,看来本君的剑道又有进步了!” “大哥的鸡汤烧得真好,大哥待我真如亲兄弟一般。” …… 元臻臻眨眨眼,吸了下鼻子,一口一口吃起来。 唐丝丝看着女儿乖巧进食,欣慰地摸了摸她头发:“待会儿有警察过来问你案子,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勉强。” 元臻臻点点头:“好。” ※※※※※※※※※※※※※※※※※※※※ 明天结束啦! 忘川记19 元臻臻忽然想起一事:“妈, 我在坟里的时候, 许了个愿, 如果我能平安回家,就捐建一百个希望小学。” 唐丝丝一愣:“还有这事?那这愿一定要还, 别说一百个, 建一千个也没问题。” 她二话不说就给秘书打电话, 以他们一家三口的名义, 联系捐资助学的事。还问女儿想给小学取什么名字?元臻臻心想,她是父母爱情的结晶,那就从他们名字里各取一个字:丝、元, 就叫思源小学吧! 唐丝丝秒懂她意思, 娇嗔地瞟了她一眼。 下午,果然有两个警察过来,和颜悦色地问元臻臻被绑架的经过、古墓中的情况。她知无不答,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们,那个救出来的盗墓贼,是不是叫缪达? 警察一愣:“你知道他名字?他吃蘑菇中毒了, 刚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 是他就好!元臻臻心里的巨石落地了一半,忙把缪达一路上帮助自己的经过讲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他只是个急着筹集医药费、被堂兄骗来盗墓的大学生, 他是无知无辜的, 希望警察叔叔不要责难他云云。 警察们没想到她会这么帮嫌疑人说话,委婉地表示会去查实这件事。如果确实如她所说, 那他们自然不会追究。 元臻臻松了一口气, 心里满是激动和期待。 元陈和唐丝丝就坐在沙发上旁听, 对于女儿的叙述,他们也很惊讶。没过几天,唐丝丝就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警察通过走访缪家和学校、检查聊天记录,确定缪达也是受害者,所以撤走了监视他的人! 元臻臻再也呆不住了,不顾身上还包扎着绷带,硬要去探望这位“救命恩人”。唐丝丝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上楼。 因为缪达救过女儿,元家夫妇便出资,安排他住进了最好的病房,还请了护工来照料。带元臻臻来之前,好奇的唐丝丝已经忍不住来探望过一回,觉得那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羞涩男孩子,难怪会被他堂兄骗去。 到了病房门前,元臻臻近情情怯,指尖都在发抖。如果……如果不是宿焕怎么办?唐丝丝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直接叩门而入。 安静的病房里,熟悉的青年正倚在床头翻看报纸,他清瘦的脸庞沐浴在阳光里,虚弱苍白得近乎透明。 见到唐丝丝,缪达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阿姨。” 唐丝丝笑眯眯道:“小缪,我们家臻臻急着来看你,所以我带她上来了。” 青年的视线转到她身后的女孩脸上,四目相对,他双眸澄定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元臻臻的心却像颠簸在风口浪尖的扁舟,七上八下,慌得厉害。 她结结巴巴地道了谢,又装模作样地问起他中毒的情况,缪达一一回答了,声音平静而自然,偶尔透出一丝死里逃生的喜悦。 恰在那时,护士进来送药,看见唐丝丝,不由笑道:“唐总也在?正好,我跟您说说元小姐出院回家后要吃的药。” 唐丝丝说好,拍拍女儿的肩,跟着护士出去了。 房门咔哒落下,气氛无端紧张起来。元臻臻强忍着翻涌的心绪,帮缪达把药粉倒进杯里,冲上热水,端到他面前:“快吃药吧。” 青年可怜兮兮地撇了撇嘴,说:“你们这里的药太苦了,有松子糖吗?” 元臻臻浑身大震,手中的水杯乍然摔落!缪达眼疾手快地接住它,同时也握住了那双冰凉颤抖的小手。 她呆呆地望着他,眼泪唰地淌下脸颊。 *** 元陈忙完研究所的工作,赶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一进病房就看到爱妻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脑工作,而本该乖乖躺着的病人又不见踪影。 男人长眉微蹙:“又上去了?” 唐丝丝眼皮都没抬地嗯了一声。 “她最近上去得是不是太勤了点?” 唐丝丝浑不在意道:“救命恩人嘛,本来就该好好谢谢人家。两个孩子年纪又相仿,有共同语言,谈得来不是很好。” 元陈脱下西装挂到衣架上:“可我怎么觉得臻臻好像对那男孩子有点意思了?” 吃着饭都能突然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活脱脱一个陷入恋爱的花痴少女。 唐丝丝想了想,说:“那也挺好呀,我看小伙子人不错。臻臻浪了这么多年,还没正式谈过恋爱呢,难得有个她看得上的,咱们就别多管了。” 元陈还是觉得不放心:“不行,我得帮她把把关。就算是恩人,也没有把下半辈子搭进去的道理。是1203病房对吗?我上去看看。” 唐丝丝:“……”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是个女儿奴呢? *** 楼上贵宾病房里,一对情侣正靠在一起浏览手机地图。少女葱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声色清丽如黄莺:“这是我们现在居住的城市。这是扬江,从城外绕过,就出海了。” 宿焕轻叹:“没想到时隔千年,姜国竟然这么富庶了。从前这里蛮荒贫瘠,所以他们才总想着扩张领土、掠夺资源。” “嗯嗯,风水轮流转嘛,沿海的商业都发达……” 元臻臻自那日和宿焕相认后,激动得一夜没睡着,此后就以探病为名,一有空就溜上去和他耳鬓厮磨粘在一块儿。得知易焰其实清楚自己是考官,元臻臻也吃了一惊,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冷眼旁观着,他还几次三番地勾引试探她,怎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呢?哼。 虽然最后元臻臻死了,但易焰还是放她通过了。这样,宿焕的魂魄才得以离开白鹿关。他附在已经中毒身亡的缪达身上,和元臻臻一起被特警们救了出去。 这样看来,易焰其实也是个好人吧。 这一晚,她又和宿焕聊到晚上十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元陈躲在杂物间里,等宝贝女儿进电梯下楼了,才慢慢踱出来。 少女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幸福和欢喜,元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既然女儿这么喜欢,他也不急着棒打鸳鸯了,先和气点探探对方的底细再说。 病房门半敞着,那个青年还没有睡,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城市的夜景。听到叩门声,他转身望过来,元陈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就见对方惊讶地望着自己,脱口低呼: “勾陈帝君!?” 元臻臻哼着小曲儿回到病房,唐丝丝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意道:“你爸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元臻臻莫名其妙:“我爸?我没遇到他——他上楼去了?!” 糟……说漏嘴了!唐丝丝心里一抖,只好老实说:“嗯,他担心小缪把你这小白兔给骗去,所以上去看看你。” “可我没遇到爸爸啊!还有,什么叫骗去啊喂!”元臻臻顿感大事不妙,惊得立刻想冲出去,又被老妈一把拦住: “急什么,丑女婿总要见老丈人的嘛!你爸的性格你知道的,又不会拿小伙子怎么样。你别怕,觉得不错就拖上床去,妈咪支持你哦!” 元臻臻目瞪狗呆:“……”就像你和老爸一样,认识十分钟就开房吗? 焦躁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她爹推门进来。男人面若平湖,一言不发,完全看不出任何喜怒。元臻臻忐忑不安地偷瞄老妈,唐丝丝扫了丈夫一眼,朝女儿比了一个v字。 那代表爸爸心情很好。元臻臻松了一口气,她老妈就是有这种本事,能从老公那双谁也看不透的深邃眼眸里读出他真实的情绪。 再后来,元臻臻要上楼去约会,就再没有人有异议了。只是老爸元陈偶尔投向她的目光,会带着一种若有所思,让元臻臻头皮发凉。 她不敢问老爸,就去磨宿焕,问他那天晚上他们俩谈了什么。宿焕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元爸爸就问了他的工作、家人情况,并没有说别的。 元臻臻满腹狐疑,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老爸可能真的只是想看看小缪同学到底是不是好人。现在放心了,就随她去了。 于是两人算是正式地谈起了恋爱。 一周后,他们同时办了出院手续。暑假快结束了,缪达要回大学上课,元臻臻则回家继续休养。好在他们所在的城市相距不远,周末还是能约会的。 出院前一天傍晚,两人并肩坐在医院楼顶的花园阳台上看夕阳。晚风吹拂,斜阳微醺,元臻臻忽然想起一件遗忘已久的事,抱着宿焕的胳膊问道:“我在墓中看到的你,也是穿着喜服。那历史上的那天,你和谁在成亲?” 宿焕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暗道女子果然不好糊弄,只得坦白道:“是楚臻。当初她被送到白鹿关,我也像之前一样,暗中调查,让她看清了李岩的真面目。后来战事频繁,楚臻住不惯想回京去了。为了让楚家安心,她恳求我给她一个名分,于是我们便假装举行了大婚。” 元臻臻半信半疑地斜睨他:“后来没有洞房?” 宿焕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让张副将送楚臻出城了,她没有像某人那样回来找我。否则,你今天在白鹿关看到的可能就是一个夫妻合葬墓了。” “合葬不是挺好的,你就不寂寞了呗。”元臻臻凉凉一笑,剥开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宿焕盯着那双莹润饱满的红唇,忽然把她扯进怀里,低下头,里里外外吸吮了一遍,汲尽她的清香甜蜜: “合葬的事以后再说。夫人,我寂寞了一千年了,我们的洞房什么时候安排一下?” ※※※※※※※※※※※※※※※※※※※※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ヾ)≧v≦)o六位考官在现代复活,和男女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圆满大结局,见后面的番外→ 番外上 清晨7点, 小猪佩奇造型的闹钟准时响起, 五岁的小男孩揉了揉眼睛, 刚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就被一双微凉而温柔的手轻轻捏住了小鼻子。 “晏晏, 快起床啦, 今天不是要去春游吗?” 元臻臻笑眯眯望着宝贝儿子, 悄声道:“你爸在给你做早饭, 妈妈偷偷把巧克力装你书包夹层里了,你小心点,被他发现了我也得挨骂。” 宿焕禁止儿子多吃甜食, 母子俩经常背着他搞小动作。 “嗯嗯!”缪晏高兴地爬起来, 在他妈妈脸上亲了一口:“妈妈对我最好了!” 他利索地自己穿好衣服,叠好小被子,再踩上小板凳刷牙洗脸。元臻臻抱臂旁观,觉得自家娃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宿焕围着围兜把早饭端出厨房的时候,娇妻爱子已经在桌边翘首以盼了。摄政王殿下只会烤鸡,但原主缪达是穷人家出身, 从小就会做饭的,宿焕适应了一阵, 很快也能下厨了, 味道还不错。 缪晏乖乖吃完面前的黑米粥奶黄包和苹果,然后看着最不爱吃的蛋羹面露挣扎。他妈这时候完全装死, 他爸一边吃自己的, 一边冷眼盯着他。 没办法, 不吃会被爸爸勒令去擦地板的。缪晏想了想,只能忍着恶心把蛋羹端过来。慢吞吞吃完大半碗后,他妈终于轻咳一声来救他了:“好啦,留一口给妈妈嘛,让妈妈解解馋呢!” 元臻臻是真的喜欢吃鸡蛋,吃到胆固醇超标了三年,一直被宿焕严厉管束着。 缪晏非常识时务地露出一个很不开心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剩余小半碗蛋羹递给了元臻臻。 宿焕静静地瞧着他们母子表演。 吃完早饭,宿焕和元臻臻开车先送缪晏去幼儿园。今天他们幼儿园组织春游,门口停了两辆大巴车,老师们已经站着等待。 宿焕给缪晏打开车门,很顺手地帮他把小书包提下来。拎起来的时候,他蹙着眉掂了掂,缪晏吓了一跳,怕他发现巧克力,连忙抢过书包夺路而逃。 元臻臻还透过窗户跟儿子打招呼:“晏晏再见!注意安全!玩得开心噢!” 缪晏胡乱摆了摆手,就跳上了春游大巴车。 宿焕坐回车里,元臻臻抱着他胳膊一脸甜蜜:“晏晏真是太可爱了!你说我们怎么生出这么乖的宝贝儿来的。” 宿焕心想这小子乖个屁,他还是努力一点,争取再造个乖巧的小姑娘出来吧。 夫妻俩接着去上班。宿焕顺应缪达的专业,毕业后创立了一个大型连锁健身房和一个体育用品公司,几年经营下来,虽然不能和丈母娘的商业帝国相比,但也算是一份不错的家业了。 两人一个去自己公司,一个去母亲公司。刚吃过午饭,就接到幼儿园园长电话,说春游出事故了。 缪晏和同班几个小朋友在参观一个天然大型溶洞时,偷偷离开大部队,自己溜出去玩。等老师找到他们时,发现六个人躺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溶洞里,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宿焕和元臻臻立刻心急如焚地赶去医院。 病房里,小男孩已经醒了,正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元臻臻激动地冲进来,见他小脸憔悴,头上包着纱布,顿时心疼极了:“晏晏你怎么样?还疼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边说边把缪晏紧紧抱进怀里,没有发现儿子脸上的表情有多么错愕和复杂。 易焰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某一刻,他的魂魄被投入了一个胎儿身体里,因为魂魄非常虚弱,所以他意识很快就昏迷了。直到今天,这具身体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才终于恢复记忆。 一时懵圈无比,周围的环境、人群、“武器”,都是他闻所未闻的陌生和诡异,五岁孩子的记忆和之前二十年短暂人生的记忆混乱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到底“缪晏”是梦境,还是“易焰”是梦境? 良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重生到了异世,他曾经是易焰,而现在是缪晏。 不声不响地躺在病床上,把之前五年的记忆重新回顾了一遍。这一回顾,让他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他他他…… 居然变成了大哥和臻臻的儿子?! 儿、子??! 易焰目瞪口呆,整个人都石化了。 正消化着这个令人惊悚的事实,那对夫妻就冲进了病房。 大哥用着别的男人的身体,相貌气质远不如他自己的,易焰心中暗道可惜。而他曾经心仪的女子依然年轻貌美,飘逸的过膝连衣裙下,露出一双又白又细的小腿,让他的目光凝滞了一瞬。 他不自然地飞快转过脸去,然而下一秒就被元臻臻拥入怀中,小脸紧紧压在她柔软的胸脯上。 易焰:“…………” “怎么不说话?是吓到了吗?”元臻臻心疼地摸着儿子的脑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主治医生在跟宿焕介绍病人的情况,幼儿园园长在旁边忙不迭地给元臻臻赔不是,说孩子受伤又受惊,是他们的疏忽,老师看管不严,医药费都由幼儿园来负责云云。 元臻臻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缪晏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带他出去玩,一个不注意人就溜不见了。为了这事,宿焕没少揍他。这次他和几个小同学一起失踪,说实话元臻臻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但到底是自己的心头肉,看缪晏受伤后那副傻傻木木的样子,好像真的被吓到了,元臻臻也不忍再责怪他什么。等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她立刻把儿子抱在怀里走出去。 出了这事,班也不用去上了,宿焕开车带母子俩回家。 路上,易焰坐在元臻臻大腿上,女子的体香隐隐窜入鼻息,弄得他浑身僵硬。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转过脑袋,开始研究窗外的街景。 这就是臻臻原来生活的世界吗?真是太奇妙了。 宿焕一直在通过后视镜关注妻儿的情况,见元臻臻跟缪晏柔声说话,后者却一言不发,只是点头或摇头,他忽然皱皱眉,一踩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怎么,摔了一跤,‘爸爸妈妈’都不会叫了吗?”宿焕转过身,目光淡淡地盯着缪晏。 易焰吓了一跳,他太熟悉这个男人的眼神了,这是他很不悦的意思。 但是要他叫他们爹娘,这跨度也太……太大了吧! 易焰张了张嘴,纠结了半天还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一张小脸在宿焕的威视下憋得越来越红。 元臻臻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你逼儿子干什么,他已经被吓到了,再被你唬出心理阴影来怎么办。” 易焰连忙作势抱住元臻臻的纤腰,嘤嘤嘤,还是亲妈疼我。 宿焕冷笑一声,这小子皮有多厚他能不知道?会被吓到才有鬼。 回到家里,元臻臻见儿子浑身脏兮兮的,便在浴缸里放了热水准备给他洗澡。易焰还在好奇地观察这个家的装修摆设,一双柔夷已经伸过来熟练地脱去他的衬衫,正准备去解他的小皮带。 小男孩大吃一惊!身子一侧躲开了元臻臻的手,然后紧紧捂住裤|裆,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一步。 元臻臻奇怪道:“怎么啦?不要妈妈帮你洗澡吗?” 易焰拼命摇头,目光投向后面的宿焕,挣扎了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要……要爸……爸……洗……” 好吧,“爸爸”两个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元臻臻面露诧色:“嗯?晏晏你不是不喜欢你爸给你洗澡的吗?说他下手重,会弄|疼你。” 易焰:弄|疼不怕,我是怕他以后打死我…… “行吧,我来。”宿焕挽住爱妻的肩膀,在她脸颊亲了亲:“你今天抱孩子也累了,去楼上洗个澡,等会儿也睡一觉吧。” “嗯。”元臻臻轻笑一声,点点儿子的额头:“那晏晏你快点洗完,妈妈等你一起睡午觉噢!” 易焰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完全不敢看女子温泉般溺人的眼眸。 宿焕领着易焰进了浴室。 家里向来是元臻臻唱白脸,宿焕唱黑脸,所以儿子从小就和他妈妈更亲近,很怕这个爸爸。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和爸爸亲近。宿焕也觉得十分奇怪。 他想询问缪晏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怕如元臻臻所说,吓到孩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跟儿子说什么,便小心地避开伤口给他擦脸擦身。 而易焰心里也很挣扎,他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告诉宿焕自己的情况。以这个男人的脾气,得知真相后恐怕就不会再让他接近元臻臻了。 他当然知道,她现在完全不是他能肖想的人了,可她的笑容和怀抱是那么温柔,虽然和男女之情完全不同,但也足以抚慰他孤寂的灵魂。 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到他洗完澡,宿焕用浴巾把他擦干包起来,然后抱着他轻轻走进卧室。 元臻臻已经躺在床里侧睡着了,她身子半弓着,懒懒摆出接纳拥抱的姿势。宿焕把儿子放到她身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易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躺了下去。等宿焕阖门离去了,他才慢慢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熟睡的女子。 明明已经做母亲好几年了,可她看起来还是和幻境中一样充满了天真纯洁的少女感。眉目娇媚,琼鼻樱唇,刚出浴的肌肤细腻莹白,整个人就像一朵盛开正艳的白芍,被她的男人宠爱成了小公主。 易焰此刻真心感激苍天让他还是个五岁小男孩,否则他可能已经僵硬了。 默默凝视了片刻她的睡颜,他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下来,悄悄走出房间。 宿焕正在电脑前工作,见小不点跻着鞋出来,不由挑眉:“怎么不睡了?” 易焰撇撇嘴,他可没法真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假装天真地和别人家姑娘睡一块儿。遂拿出想好的说辞:“老师说,我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和娘……妈妈一起睡了。” 宿焕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回自己房间去睡吧,爸爸还要做事,现在没空给你念故事书。” 易焰动了动唇,有心想跟他说些什么,但看宿焕目光又落回了屏幕上,十指敲个不停,看起来确实很忙的样子,他只好把话咽下肚子,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看着卧室里堆满的小孩子玩具,易焰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要演个小孩子,真难啊! *** 晚上,元臻臻下厨做了几个菜。等开饭后,易焰看了看桌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把银鱼炒蛋里的蛋挑开,只夹银鱼吃。 宿焕冷冷地看过来:“吃点鸡蛋!” 小男孩筷子一抖,竟然没有像从前那样撒娇反抗、讨价还价,而是非常听话地再夹了一些炒蛋,默默地吃下去。 元臻臻和宿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异。 易焰没有察觉夫妻俩的表情。一来他已经习惯了执行宿焕的命令,二来虽然他不喜欢吃鸡蛋,但这道菜烧得味道还行,不难下咽。 晚上躺到床上,元臻臻想起儿子从医院开始的种种反常,愁苦地靠在丈夫肩头:“晏晏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呀?怎么忽然变化那么大。” 宿焕爱抚着她细嫩的脸颊:“也许是吃了教训,忽然懂事了呢?” 父母对孩子的长大,总是又欣慰又心疼的。宿焕想起下午易焰从元臻臻房里出来时那落寞的小表情,不由轻叹一声:“我去给他念本故事书吧。” 他拿着挑好的故事绘本走进儿子的卧室,易焰还没睡,正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见宿焕突然进来,他一慌,本能地就要从床上爬起来立正站好。 宿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厉:“怎么还不休息?伤口要养才会好。” 易焰垂下眼睫,不敢说他怕这是一个梦境,睡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仍躺在冰冷的地底下。 其实哪怕是梦,也是一个十足的美梦了。做儿子又如何?只要还活着、还和熟悉喜爱的人们在一起,他就已经满足了。 宿焕坐到床边,把儿子搂进臂弯里,摊开绘本:“来,选个故事吧,爸爸念给你听。” 易焰看着封面上花花绿绿的人物,摇了摇头。他不想听故事,他刚才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宿焕。因为以宿焕的睿智和敏锐,很快就会发现端倪的。与其日后他恼怒不悦,还不如自己早早交待。 于是,他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那双陌生而熟悉的眼睛,轻声道: “大哥,我是阿焰。” *** 元臻臻早上醒来时,发现昨晚去给儿子念故事书的好爸爸一整晚都没有回来睡。 她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看到了令她无比震惊的一幕:父子俩正围在桌边有说有笑地吃早饭,缪晏把水煮蛋放到宿焕面前,后者居然毫无不悦地自己剥开吃了! 对着儿子,丈夫很少有笑的时候。而晏晏不吃鸡蛋,他爹居然没有发火?今天太阳是从北边出来了吗?? “起床了?”宿焕微笑着望过来,同时扫了眼易焰,易焰挣扎了一小下,最终还是朝元臻臻咧开一个比哭还尬的笑容: “妈……妈早。” “乖宝宝。”元臻臻仔细查看着儿子头上的伤,问宿焕:“昨天你和晏晏睡一块儿了?” “嗯,给他讲故事讲得太晚,怕打扰你休息,就索性睡那儿了。” 当然不是讲故事,而是彼此分享了重生重逢的喜悦。 宿焕也没想到,表弟这一世居然投胎成了自己的儿子,而因为魂魄虚弱的缘故,所以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 前世,他和自己一起征战沙场;幻境中,他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又从容赴死了一次。对于这个表弟,宿焕一直愧疚于心。如今他能复活,继续和自己保持亲密的血缘,宿焕从心底里而言,是真的很高兴的。 另外,他也终于明白儿子嗜好甜食、不吃鸡蛋的毛病是从哪里来的了,易焰也是从小就喜欢吃糖、不碰鸡蛋的。之前他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这些小喜恶,到底还是透了出来。 现在的宿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在吃鸡蛋这种小事情上苛责他。 “但今天幼儿园不是放了晏晏的假、让他在家养伤三天的吗?怎么又穿上校服了呢?” 元臻臻边说边给儿子把衬衫领口翻好,细嫩的指尖滑过他还没突出来的喉结,易焰浑身一颤,差点被嘴里的奶黄包噎死。 宿焕面色不变:“男孩子调皮,受伤是难免的,不要这么娇气。就让他去上学吧,我们工作都忙,哪有空一直陪着他。” 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元臻臻向来都听丈夫的,是以也没再多问。不过,今天父子俩出门特别早,宿焕说有事要找幼儿园园长谈谈,所以让元臻臻自己开车去公司。 缪晏听到老爸说要去找老师,居然很淡定,没有像以往那样露出恐惧的表情。 元臻臻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到了幼儿园,易焰让宿焕先待在一处隐蔽的花圃里等着,自己去往教室。过了一会儿,就见他带着五个小同学欢快地朝这里跑来。 三男二女,到了宿焕面前就不自觉地想下跪行礼,长相虽然陌生,却带着宿焕无比熟悉的喜悦和恭敬。 正是另外五位将军。 易焰是一恢复意识就知道他们的,他们六人之间有种微妙的神魂联系,没苏醒前就会不自觉地玩到一块儿,苏醒后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不过,说到这个易焰就特别郁闷,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偏偏是他投胎成了宿焕和元臻臻的儿子!而其他将军却穿越成了他的同学! 宿焕望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六只小豆丁,胸中激荡,感慨万千。昨夜和易焰谈了一宿,得知其他人也复活了,他十分惊喜,所以今天一早才迫不及待地冲到幼儿园来确认。 只是,宿焕当年认识他们时,他们都已经是成人了。如今却比他小了一辈,和他的儿子是玩伴。 不过这样也很好。在黎朝,大家的童年都很辛苦,有些人甚至颠沛流离。如今盛世太平,也该享受一下真正的快乐童年了。 这所幼儿园学费不菲,家长们非富即贵,所以五小只的家境应该很不错,不会为生计发愁。 宿焕微笑着和他们挨个拥抱,听他们小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殿下,我是秋鹿,这个世界的东西真好吃啊!” “殿下!我是小玏!我喜欢这里的玩具!” “殿下,我是善善,我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好看多了?” “殿下万安,我是长生。” “殿下,我是少曈,臻臻妹妹还好吗?” 听着这些奶声奶气的声音,宿焕忍不住眼眶微湿。 但是现在他不能久留,来日方长,可以找机会再聚首,好好聊一聊。 他叮嘱了孩子们注意言行,然后就让他们先回教室了。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宿焕一直在思考以后的生活。原本他只需要护佑妻儿,让一家人平安幸福地过完一生就好。 而现在,他却多了一份甜蜜的负担,得为那六人考虑。他们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因为他才来到这里的。虽然原生家庭也很不错,但他还是希望能给予他们足够的帮助,让他们度过美好无忧的一生。 另外,既然儿子是表弟的转世,那他还想和臻臻再生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 因为春游那会儿是缪晏带头溜走的,所以几天后,宿焕和元臻臻就以表达歉意为名,和那五个同学的家长说,邀请孩子们到缪家来做客玩耍。 当然,表达歉意只是表层意思,宿焕要和六位将军聚首是正事。同时也是想让这五个家庭彼此熟悉、建立良好关系,将来这些孩子才能互相帮扶。 ※※※※※※※※※※※※※※※※※※※※ 从那以后,每当爸爸想凶儿子,儿子就躲进妈妈怀里,抱着她嘤嘤嘤,然后……喜提爸爸更凶的一顿暴揍233333 下一本求收藏《本宫和狱友恋爱了》——双重生,两只黑化狱友互通信息合伙搞事情,最后搞到一块儿去的故事^_^文案↓↓ 太子妃班滢在行宫地牢里关了一个月,她的夫君忙着弑君夺位,没空理她,良娣齐氏趁机日日前来折磨羞辱。 一墙之隔,还关着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对方脾气差,耐心无,说话阴阳怪气,十句里没一句好听的。 也正是这个男人,每当她饥渴至濒死,是他把自己大半的吃食从墙洞里塞过来,支撑她勉强活下去;后来想想,他的那些嘲笑讥讽,也不过是为了激起她的求生欲,让她坚强。 他先她一步而逝。临死前,她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竟是那个以豪掷千金著称的纨绔浪荡子。 因缘际会,重生当年危难时,班滢撇开满心算计的虚伪太子,转身奔向那个声音无比熟悉的陌生人。 娄意骄冷眼瞅着前世不曾出现过的、疑似隔壁狱友的狼狈少女,指指桌上,挑眉邪笑:“想让小爷救你?来,先把这壶酒吹了。” 班滢毫不犹豫地拎起裙子冲过去。 ——我这一肚子机密不可浪费,就让我来助你夺得爵位、谋取王位罢。甚至,颠覆那皇城禁宫,又有何不可? ——以报答你前世救济之恩 番外下 这是家里第一次接待小朋友客人, 元臻臻很兴奋, 请花店在自家草坪上扎了花棚, 准备好烧烤架和野餐花桌,像过节一样布置得漂漂亮亮。 她没有被告知真相,宿焕和易焰都觉得:儿子突然变成小叔, 恐怕是一个母亲难以接受的事, 日后的相处也会很尴尬。 只能尽量不露出马脚了。 到了聚会那日,易焰被妈妈打扮得帅帅气气的, 站在家门口迎接他的小同学们。 几个孩子说说笑笑地走进来,见到元臻臻,俱是一愣,随后就高兴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和她打招呼。 元臻臻童心未泯,很快就和孩子们玩到一块儿去了,宿焕离得很远都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他走过去搂住妻子的肩膀:“你不是说要给孩子们烤小蛋糕的吗?” “对哦!差点忘了!”元臻臻一拍脑袋:“晏晏你先陪朋友们玩哈, 妈妈去厨房里烤你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 易焰表情真挚地点头:“谢谢妈妈!”——乖巧听话的样子引得周围几人一阵窃笑。 支开她,当然是为了方便宿焕和将军们叙旧, 可惜六人都是儿童身体,无法喝酒,否则大约要不醉不归了。 宿焕坐下来, 给每个人倒上饮料, 孩子们脸上嬉笑的表情都消失了, 变成了远超年龄的严肃和认真。 元臻臻端着香喷喷的蛋糕回来的时候, 发现几个小孩眼睛都红红的, 像哭过一样。她还没开口,宿焕先扬了扬准备好的童话书:“刚才讲了一个特别感人的故事,他们都听哭了。” 元臻臻瞪了他一眼,开心日子,你讲这种故事干什么。 晚上,她趴在宿焕怀里,说今天来的小客人里,有个漂亮小姑娘(萧善)特别喜欢粘着她。宿焕吻住爱妻,把她压到身下:“那我们再生个女儿好不好?” 暧昧的灯光下,美人水眸潋滟,秀色可餐。两人躺在沙发上交颈缠绵,没想到早已睡觉的易焰突然打开房门走出来,揉着眼睛去上厕所。乍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呆滞地站了两秒钟,转身窜回自己卧室,砰的一声关紧房门! 元臻臻羞恼地捶了宿焕一记:“叫你浪!被儿子看到了多不好!” 宿焕盯着瑟瑟发抖的儿童房门,阴沉着脸不说话。在表弟重生的喜悦渐渐淡去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被遗忘已久的事: 阿焰是不是曾经喜欢过臻臻? *** 元臻臻最近慢慢发现,晏晏开始疏远自己了。 他再也不会抱着她的脖子,让她偷偷给他吃巧克力。也不会在爸爸出差的晚上,拖着小被子来房里央求她给自己讲故事。 他变得安静而沉默,乖巧而守礼,连玩玩具也是一个人琢磨,基本没有麻烦父母的时候。 对于母亲的照顾和帮助,他总会客客气气地道谢。可一旦元臻臻对他做出什么亲密举动,他就立刻唯恐避之不及地躲开。 元臻臻心塞不已:宝贝儿怎么这样了呢?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他不开心了吗? 宿焕抱着她安抚:“是儿子大了,知道不能和妈妈撒娇了。” 元臻臻:大?他才五岁好吗? 不过她忧愁了没多久,就没有心思继续了,因为她怀孕了。 孕前期反应纷至沓来,元臻臻什么都吃不下,还吐个不停,走两步路就腰酸背痛。宿焕把工作搬到了家里,没日没夜地陪伴伺候,也只能稍稍缓解她的难受。 夫妻俩不再有精力照顾儿子,于是宿焕顺水推舟地给易焰办了转学,送去了离岳父母家更近的幼儿园,让岳父母照顾他。 元臻臻很舍不得,把儿子单独叫到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去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时间? 易焰望着她憔悴的面容,点点头:“妈妈太辛苦了,晏晏也想外公外婆了。” 他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叫元臻臻妈妈了。 在宿焕再三保证,周末会接晏晏回来住之后,元臻臻只好含泪送走了儿子。 周一早晨,宿焕亲自送易焰去新幼儿园报到,晚上再由岳父母派司机去接他放学。 两个男人坐在车里,谁也不说话。等开到幼儿园门口,宿焕帮儿子把行李箱提下车,让他自己进去。 易焰沉默一瞬,叹了口气:“你好好陪她,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宿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不是你妈妈。” 她是你大嫂。 易焰明白他的意思。从那晚他撞破两人的亲密开始,他就预感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宿焕不会允许身边存在任何威胁,哪怕这个威胁小得几乎不可能发生。 元臻臻以为儿子只是在她孕期时暂住到父母家去,但等她生下小女儿,出了月子,儿子依然没能回家长住,因为他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宿焕决定送他去寄宿制国际学校,还是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其实这样的安排很合适,元臻臻可以全身心地抚育女儿,晏晏周末回来,和母亲说几句话,陪小妹妹玩一会儿,就乖乖地拿着作业去书房找宿焕了。 易焰很喜欢小妹妹,他在黎朝只有堂姐妹,并没有胞妹,所以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疼爱至极,无论她怎么捣蛋,他都笑眯眯的。 少年很快迎来了青春期,虽然他的灵魂已经是个老妖怪了,但中二的身体还是免不了产生了洪荒之力。偶尔控制不住情绪和一家之主宿焕起冲突,总是元臻臻和小女儿夹在中间做和事佬,一个吻住老公,一个抱住亲哥,撒娇发嗲,卖萌打滚,才能把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分开。 有一次闹得实在太凶,易焰直接摔门而去,在街头花坛边呆呆地坐到了凌晨,直到一位银丝染鬓的老先生开车路过,无意中看见他。 他停车放下车窗:“晏晏?” 易焰抬起头,微微一怔:“外公?” 元陈扫了眼他被晨露沾湿的衣角,指指后面:“先上车。” “嗯。”少年敲了敲发麻的腿,拉开了车门。 这位便宜外公性情温和,脾气很好,比宿焕不知好了多少,但却有一种远超宿焕的威严和淡漠。能生育出元臻臻这样有奇异经历的姑娘,易焰从来不相信这对老夫妻会是什么普通人,但宿焕已是王侯,比他看起来更加气度非凡的元先生和元夫人,本体是什么人呢? 他问过大哥,大哥略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肯说。 他“妈妈”那个单纯到头发丝的姑娘,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坐在这儿?又和你爸吵架了?”元陈把车停靠在路边,看着垂头丧气的外孙,和蔼道。 易焰有些难以启齿,那些鸡毛蒜皮,吵的时候煞有介事,冷静下来想想,其实什么都不是。 “外公,我妈妈小时候和你们吵过架吗?” “怎么会没有。”元陈微微一笑:“你妈妈的性子随了你外婆,风风火火,说风就是雨的,有时候作起来,我也拿她没办法。” 臻臻有时候还会怕他这个父亲,丝丝是完全不怕的,作起来让元陈头疼不已,活像养了两个女儿。 眼前浮现出少女活泼生动的表情,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模样,易焰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她一定很受宠爱,就像我妹妹一样……” 怎么不是呢,努力了五百年才孕育的唯一的孩子啊!元陈望向窗外清朗的夜空,明月皎皎,天宫渺渺,他一直记得那位相貌性情极肖自己的小天君晏臻,那孩子聪明可爱、意志坚韧,他很是喜爱欣赏。 穿越到现代后,他有了自己的女儿,也给她起了同样的名字,臻,希望她能像那位小天君一样优秀。——却万万没想到,原来小天君就是自己的爱女,她阴差阳错穿越到那个时空,和自己提前相见了。 世间之事,当真是神妙。 “那妈妈有离家出走过吗?” 话音落下,气氛蓦地一沉。半晌,元陈才叹道:“只有过一次,后来……她被绑架了。” 也不过为了桩小事,小姑娘发脾气跑出家门,呼朋唤友去ktv唱歌,直到凌晨才结束。她叫了一辆出租车,那辆车没有把她送回家,而是带去了重澜山古墓。 于是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易焰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 “你爸妈虽然有了二胎,但还是爱你的。你的任性,只会让他们伤心。”元陈目光淡淡地望着少年,其实他不肖他母亲,倒和他父亲一般,是个睿智有谋的,好好教导,将来必能有所成就。 易焰知道外公误会了,他并不是嫉妒小妹妹,他只是……好吧,大哥会不会伤心也无所谓了,元臻臻大抵还是很爱他这个“儿子”的,他不该、也不忍让她伤心。 元陈把他送回了家。果然,一进家门,元臻臻就扑过来,抱着少年泪水涟涟,宿焕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书房,眼不见为净。 易焰安安静静地让她抱了一分钟。 几个月后,他初中毕业,主动提出去国外上高中。元臻臻很是不舍,但他心意已决,和宿焕密谈一夜后,确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除了继承家里的事业,还要探索自己感兴趣的建筑领域,毕竟他对古代建筑再熟悉不过了。 和他一起出去留学的,还有那五个小伙伴,虽然大家所去国家不同、专业不同,但将来一定会成为互相帮扶、共同进退的好伙伴。 就像从前一样。 *** 许多年后。 三十二岁的华人设计师横空出世,凭借一系列古今融合的惊艳建筑,斩获了建筑界的诺贝尔奖——普利兹克奖,赢得万世瞩目。 颁奖典礼上,有位女记者羞涩地问他:“恭喜易先生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普利兹克获奖者。听您的同事们说,您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还能保持思维活跃、精力充沛,请问您有什么秘诀吗?” 年轻俊美的青年默了一瞬,目光落在台下观礼的一对男女身上。娇妍妩媚的美妇人靠在丈夫肩头,细语盈盈,笑靥如花。男人温柔地凝视着她,任凭宴会厅里星光璀璨,他眼中也只有这一轮圆(元)月。 易焰笑了笑,回答说:“大概是多吃狗粮罢。” (全文完) ※※※※※※※※※※※※※※※※※※※※ 完结啦!感谢大家的一路追订和陪伴,鞠躬~虽然你们有很多好的建议,但作者已经头秃了,只能写出心里想写的内容,一些遗憾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弥补啦gt;.lt; 新文已开,欢迎收看→《推倒剑灵小哥哥.gif》 晚澈一朝穿越,成了剑道大佬的独门弟子。一次意外,大佬为了救她而神魂破碎,长眠不醒。 晚澈伤心难过,为师尊,也为自己那份还没有说出口的暗恋。 多年后,她获赠一份礼物:一个被调|教好的暖床小男宠,不收白不收 小男宠(害羞):奴为主人更衣 后来,她惊喜地发现:小男宠很有练剑天赋,于是将他收为爱徒 小男宠(恭谦):徒儿为师父拭剑 两人相依为命没多久,小男宠就不当心挂了。晚澈黯然流浪,却意外收到一个消息:她那睡了二十年的植物人师尊突然醒了! 师尊(宠溺):‘师父’今夜怎么不叫徒儿侍寝了? 晚澈(惊恐):?????要死了_(:3)∠)_ 小男宠=师尊=剑灵,前期含羞草可爱多,后期睥睨天下超超强。求各位用「收藏」来怜惜他,么么哒^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