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夫他哥(重生)》 第1节 《嫁给前夫他哥(重生)》 作者:长安墨色 文案 上一世,颜若栩一生挚爱陆垣韩,却落得倾其所有万劫不复的下场。 这一次,她发誓再也不会与陆家之人有任何瓜葛,一心一意做她无上尊贵的长公主便好,可惜命不由己,她竟然又一次凤冠霞帔嫁入陆府,只是这一次,新郎乃陆家长子陆垣蛰,传言他还是个断袖! 颜若栩一哭二闹三上吊,一万个不愿意,后来,emmmm,嗯,真香!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爽文 市井生活 主角:颜若栩、陆垣蛰 ┃ 配角:陆垣韩、颜黎、颜语媗、宋乔儿等 ┃ 其它: 第1章 雪夜 天旭十二年的除夕之夜,天降暴雪,缤纷坠落的洁白雪花覆盖住了整个大燕都城。 凌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皇城西北方向,神威大将军陆如卿府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金色的火球被寒风裹挟至空中,继而哄然湮灭,如同花灯节时燃放的烟火。 颜若栩浑身颤抖,只穿着贴身衣物,在滴水成冰的寒夜中,扑倒在冰凉的雪地上。 一只羽尾铁箭深深扎入她肩膀的血肉中,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将身下一片白雪染红。 “你想不到还有今日吧?这样仰望于人的滋味,可还好受?” 面前持剑而立的女子笑脸嫣然,似乎格外得意,竟没有半分从前小心慎微的样子。 颜若栩怒视着她,话到嘴边,却又深深咽下。 此刻她已经不是那个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了,神威大将军陆如卿在周台起兵谋反,已被容亲王领兵歼灭,陆氏一家老小,全都畏罪自戕,而她,当今皇帝的亲妹妹,先帝最为宠爱的嫡长公主,也因与陆氏逆贼合谋起势,要被诛杀在此。 颜若栩知道,此刻她越显得慌张,眼前的颜语媗就会越得意,从前她在跟前伏小做低,为的不正是今日扬眉吐气? 休想! 只可惜她那双从前执剑之手,再没有气力挥剑斩杀了眼前的卑鄙小人。 “你知道吗?陆家嫡子陆垣韩,哦,也就是你的夫君,死的多么凄凉,万箭穿心而过,兵卒从尸山骨海中将他的尸骸找出来时,啧啧,那双眼睛都还闭不上呢,要不是娶了你,他怎么会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颜语媗最看不得颜若栩端正持重的模样,这似乎总在提醒着她,颜若栩是陛下嫡出,无上尊贵,连形容举止都比她这庶出的女儿端庄,怎叫她不恨。 既然她死到临头还要端着架子,不如再给她加把火,看你能忍到几时。 闻言,颜若栩的瞳孔骤然放大,陆垣韩!他那么骄傲俊雅的人,竟然这般惨烈的死去了么。 她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陷在肉中,一口贝齿恨不得咬碎了。 “阿媗,你说这些做甚。” 有人出言劝阻,他穿着一身的银甲,用水蓝色的发带束起黑发,眉眼匀称,弯下腰向颜若栩伸手。 “陛下吩咐,长公主走也,走也要走的体面。” 按照血缘,颜若栩该唤眼前人一声堂兄,他是端亲王的遗腹子,又是庶出,从前并不曾多见,正是如此,看向他陌生的面庞时,颜若栩有了片刻失神。 多年之前,她父皇母后俱在世,皇兄还是太子,在一个秋日的午后,也有过这样一人,向她伸手而来。 遥远的回忆,便这样纷踏涌入脑中。 颂元十七年,秋分,在大燕都城以西的皇家猎场之内,正在举行一场热闹非凡的野猎。 颜若栩身着骑装,胯。下一匹纯白骏马,挽着一张长弓,正在追逐着一只受伤奔逃的野鹿。 颜氏一族尚武,和中原地区的风俗不同,族中无论男女,皆要学会骑马射箭,虽然入主中原百年,但还是按照祖先惯例教育子弟。 秋风萧瑟,遍地金黄,少女一骑当先,竟然无比的英姿飒爽。 脊背受了一箭的野鹿在齐膝的草丛中惊慌奔跑着,颜若栩驭马跟随,风吹起她柔顺的发丝,也吹得她衣袂飘然。 就在她坐于马上,准备弯弓再补一箭之时,受伤的野鹿忽然调转方向,竟是冲着颜若栩直奔而来。 白马受惊失蹄,长鸣一声,将毫无准备的颜若栩摔在身下,好在草地松软,她不过崴了脚,但那只野鹿却又掉头,用头上的犄角向她抵来。 它犄角尖长,更锋利坚硬无比,要是戳中颜若栩的身体,她定非死即伤。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箭划破长空,仿佛带了千斤之力,将那头发狂的麋鹿射倒,解了眼下的危情。 颜若栩揉着受伤的脚腕惊魂未定,脸色煞白,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萦绕在心间。 她尝试着想从地上爬起,刚一用力,脚腕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就在此刻,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掌忽而出现在眼帘,它的主人正是方才射箭救下颜若栩的人。 他向颜若栩伸出手,音色低沉的说:“公主可受了伤?方才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那时颜若栩并不认得,眼前这个长她几岁的年轻男子就是当朝神威大将军的嫡子,未及成人便随父上阵,如今也立下赫赫战功的军中少将,皇家禁卫的右统领。他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出入沙场之人的戾气,眉目舒展,眼眸清澈,甚至微带一丝温润儒雅之气。 颜若栩只当他是族中某位不多见的子弟,微微一笑,攀上那只温热的大手,借力从地上爬起,“不碍事的。”她轻声说道。 直至第二日乾景帝,也就是颜若栩的父皇要论功行赏,她才头一次知道他的身份。 陆垣韩?他就是那个屡立战功,令叛军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吗? 从前并不关注的少年人,慢慢占据了颜若栩的视野。他与军中那些髯须大汉实在过于不同,剑眉英目,薄唇清靥,面含微笑时如沐春风,敛目冷凝之时又平添一股清雅,这样的谦谦君子,倒是与族中那些整日喊打喊杀的堂兄弟截然相反。 也不知从哪一日,猎场内那匆匆一逢的男子,便在颜若栩心中生根发芽。 雪落得更加密集,渐渐将颜若栩的黑发染做银白,她怔怔望着眼前的手,悲哀想到,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从前朝气蓬勃的二人已经阴阳两隔,他的抱负与志向都将湮灭,满身的本事也再无处施展,待会去了地下相见,他,会不会?恨她入骨。 是的,陆垣韩恨她入骨,颜若栩自始至终清楚无比。 “颜理,你何必拦住不许我说。”颜语媗冷笑一声,对匍匐在地的颜若栩弯下腰,一字字讲道:“若不是你执意要陛下赐婚,使得本就权倾朝野的陆家更壮大,以致朝中人人忌惮,君臣失和,何来今日周台之乱?陆将军也是被逼上梁山,一家老小惨烈而死更是拜你所赐,我看你有什么颜面去见他们!” 一字一句如同利刃,落在颜若栩的耳中,她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不是,不是的。”她的神智已经彻底被击溃,徒劳地呢喃着。 当年那一纸赐婚,人人都道是她这位长公主任性妄为,去新帝颜黎的寝殿内苦苦哀求,才求得赐婚,却不知道其中的因果。 那一年西北胡族铁蹄南下,陆氏儿男领军北上,和胡族在洮阳大战。 而在千里之外的大燕皇都,病入膏肓的乾景帝病情恶化,开战月余之后便薨逝,紧接着,先帝丧事未毕,太后徐氏因为过于哀痛,竟然也随了先帝而去。 太子颜黎在仓促之中登基,连下几道圣旨下令神威大将军陆如卿回朝,他要与胡人休战议和。 陆如卿素来主战,直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预备抗旨不尊,坚持抗击胡人,竟然直接驳了新帝的颜面。 夜深的宫内密室中,新帝颜黎与谏臣密谋,要连夜逮捕留在皇都内的陆氏族人,并派遣一支军队去祥装支援前线,实则押解陆将军回朝,他急需处置了陆氏,杀鸡儆猴,方能维护帝王尊严。 颜若栩从皇嫂那里得了这个消息,连夜闯入皇宫内室,长跪不起,更以自刎要挟,求皇兄赐婚她与陆垣韩。 跳动的烛光之下,新帝年轻的面孔被镀上了一层昏黄。 他立在西窗之下,抬头仰望着明月,身后倔强的少女唇抿做了一条细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的背影,不断簌簌滚落着泪珠。 “皇兄,求求你,陆少将和我已经情定三生,我是非嫁他不可,你若不许,我就死在今夜,去见父皇与母后,就算到了地下,我也会等着他。” 颜若栩虽将心意许给了陆垣韩,可惜他不爱与皇家子弟交往,每每举行游乐宴席,他也是一概不去的,颜若栩与他其实并不相熟,只因为事情过于急切,她才撒谎说和陆垣韩私定终身。 颜黎闭目,良久才睁眼转身,看着哭泣的颜若栩,缓缓说道:“若栩,你可知陆氏一家是什么人?陆如卿文官出身,原本不过是许县的小小县令,却依靠着军功一路扶摇直上。他的城府之深,心思之缜密,怎不令人胆寒。陆垣韩是他的嫡子,从小耳濡目染,能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若真心待你,又怎么会对你如此莽撞。” “不。”颜若栩摇头,手握一柄银剑抵住自己细白的脖颈,眼眸中微光闪烁,“我们两心相悦有何不妥!” 面对素来疼爱的妹妹,颜黎似乎又回想起了年少的时光,幼时一起言笑晏晏的日子历历在目,令人无比留恋。 “若栩,朕听闻陆垣韩幼时就与他母亲家的族妹定下了婚约,即便赐婚你们,实在不妥啊。” 新帝带着疲惫与无奈地叹息道。 一听这话,颜若栩立刻知道皇兄的心意已经被劝动,握剑的手一用力,锐利的刀锋立刻在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一条血痕,一线嫣红的血迹蜿蜒在娇嫩的肌肤上。 “皇兄,成全我们吧,父皇母后都不在了,若栩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皇兄你了。” 颜若栩说完,哀声痛哭起来,一双美目哭得红肿,愈加显得哀婉动人。 刚成为帝王的颜黎踌躇了许久,广袖之下的手攥成拳,静默片刻才说道:“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明日朕下旨赐婚,他们也要尽早回朝,否则,朕也身不由己。” 三月之后,神威大将军陆如卿终于领兵而归,并取得了洮阳大捷,赫赫军功终于堵住了悠悠之口,新帝也未有为难。 而颜若栩也凤冠霞帔,一身荣华的嫁入了将军府。 成婚当夜,和陆垣韩曾有婚约的女子宋乔儿,在一片喜乐声中饮下毒酒,死在府邸的偏院之中。 那时候婚房内烛影摇红,映衬着红帐锦幔暖意袭人。 颜若栩盛装红披,端坐在婚榻一侧,低眉垂目,娇美如花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带着几分娇怯和忐忑,等着眼前人掀开红披。 忽然门外脚步纷乱,人声嘈杂,有人大喊道:“公子,宋姑娘自杀了!” 一身喜服,高冠束发的男子,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他在空气里带起一阵疾风,吹开了眼前红披的一角,在满目的红烛灯火之间,颜若栩只看见一抹决然的背影,抬腿迈出喜房,倏然不见。 这就是陆垣韩恨她的伊始。 他与宋乔儿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他们才是真的两心相悦,颜若栩是那个横刀夺爱的人。陆垣韩恨她以皇家长公主的身份,逼迫他们分开,更致使宋乔儿饮下毒酒身亡。 成婚之后,陆垣韩宁肯夜宿军营,也不肯回房睡,他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虽然是军中少有的悍将,却也喜欢诗画琴棋,闲暇时练习书法,写得一手飘逸洒脱的好字。 颜若栩这种风风火火的女子,根本不是他所爱。 加之后来的一些政事琐事,二人之间的隔阂愈加之深。颜若栩不是没有解释过那晚的情形,却又没有真凭实据,听起来更像是无力的诡辩。 成婚半年后,陆垣韩纳了一房妾,只因为她眉眼有几分像宋乔儿,就宠爱无比,竟然比她这正妻还要风光。 原先只是关系紧张的二人,因为这房妾室变得更为水火不容。 颜若栩所求,从来只是夫君的一丝真情,当这位烟花歌舫出生的女子轻易获得她此生所求,她出离愤怒。陆垣韩他宁愿要一个替身,也不愿许她一丝温情。 她是不是过于天真了?那些她的奋不顾身在陆垣韩的绝情面前,岂不可笑? 冷风吹僵了颜若栩的脸颊,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淌出斑斑鲜血。 </div> </div> 第2节 射入体内的铁箭淬了剧毒,现下已经有毒发的征兆,浑身肌体剧烈疼痛,令她的额角淌下细汗。 端亲王庶子颜理看在眼里,不免对这昔日尊贵的族妹起了些同情心。 “长公主你真是错了,大将军要谋反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知情不报?你是陆家长媳,更是颜氏族人。” “你藏着瞒着便罢,又何以糊涂到暗中支援呢?若不如此,陛下又怎么,怎么会这样做。” 颜若栩听了颜理的话,眸色一沉,她何只是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或许从那年春日的野猎开始,她便错了。 没有那日的惊鸿一面,就没有日后不顾一切哀求皇兄,她不嫁入将军府,陆垣韩也可与他的挚爱成婚,说不定也就不会有今日周台之祸。 他们二人大可从不相识,各自安稳一生。 而她,也断不会为一人倾心,付出一切代价,倾其所有,最后众叛亲离,惨死在此。 若有来世,陆垣韩,我定不会靠近你一分,我放开你的手,祝你此生安乐。也希望你,不要折磨我,放我安好。 颜若栩呕出一口污血,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起来。 她看着满天的鹅毛大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缓缓说道,“周台之事,并不是这么简单。陆家不是谋反,我也不是暗中支援,陛下,也不是那个陛下了。” 话音未落,颜语媗两道凌厉的目光便射过来,“你什么意思?” 颜若栩苦笑一下,不再言语,用尽全身仅剩下的力气,向颜理手中银剑扑去。 利刃穿胸而过,喷溅的鲜血带走了身体最后的活力。 随着颜理仓惶退后一步,刀身抽出,更加大量的血液从颜若栩心口涌出,腥热的血,冰凉的大地,金黄的烈火,成了颜若栩眼中最后一副画面。 第2章 涅槃 夏夜的凉风带走了白日里积攒的燥热,它不疾不徐,微微吹动着四周的白幔。 子时已过,康华殿内守夜的奴仆也渐渐昏昏欲睡。 装扮的庄严肃穆的宫墙内烛火跳动,一缕缕青烟从供桌上方袅袅升起。 “幼时阿娘曾失宠于父皇,带着朕居住在靠近冷宫的一处偏僻院子,我们相依为命,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数十年。” “阿娘畏寒,却总把厚被让给朕盖,冬日里她脚上长了许多冻疮,也瞒着不叫朕知道,怕朕为他担心。” “总以为来日很长,还有大把的时间孝顺阿娘,竟忘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到了最后几个字,话语间已经夹杂了哽咽。 这说话之人的音色,为何如此熟悉? 颜若栩迷糊朦胧之间,又听见一位妇人道:“陛下千万别过于自责,全大燕的子民都知道,您是孝子,待太后无比亲厚,若太后泉下有之,定也不愿见陛下如此。” 她皱了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 先映入眼帘的,是前方的供桌与牌位,左右各有宝象庄严的高僧闭目诵经。 虽然烛火暗淡,可这熟悉的一砖一瓦,不正是祖母的寝殿吗?供桌上供奉的牌位,也确实是祖母之名。 可是颜若栩的祖母早已经在她十六岁那年去世了。 怎么回事?她环顾着四周,等看清楚身旁两位麻布孝服之人的面孔时,更加是大吃一惊。 “母后?”她怔怔唤道。 “若栩,你可乏了?先去偏殿睡一会吧。”徐皇后握住颜若栩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和你父皇守着便好。” 那年洮阳大乱,乾景帝与皇后接连逝世,于颜若栩而言,再刻骨铭心不过。 怎么今日,天人永隔的三人,又再次团聚了?颜若栩瞪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样诧异的神情落在乾景帝眼中,还以为女儿忧伤过度,已经神情恍惚了,不由十分心疼,他抬手摸了摸颜若栩的头发,柔声说道:“听你母亲的,下去歇息吧。” 颜若栩愣神未答,攀住了父皇伸过来的臂膀,手中握住的臂膀如此温热而真实,眼前这一切,竟是真的? 她紧紧抱着父皇与母后,内心一阵哀戚,泪水盈眶而出,是不是上天怜她上一世不值得,所以予了她重来的机会? “若栩姐姐,祖母去世,我等都伤心不已,不过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颜若栩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少女的劝慰之声。 她循声回头,看见身后的蒲团之上,跪着一位十五六岁左右,梳着百合髻发式的女孩。 “姐姐,要不我陪你一块下去歇息吧,我陪着你,好不好?”那女孩有一双极为精致的眼眸,即便年纪尚幼,已经有了道不出的娇柔魅惑,此刻这双眼中泪水涟涟,愈加美的动人心魄。 若是上一世的颜若栩,定会被这几滴泪水打动,还要谢一句姐妹情深,可现在她只会轻笑一声,狠狠叹息一句,颜语媗,原来你从开始就在演戏。 思及颜语媗后来做下的荒唐事情,颜若栩的眼神不由自主冷下来,默默凝视着眼前倾情做戏的人。 颜语媗心里咯噔一下,颜若栩看她的神情从未如此冷漠,隐约还带几分怒气,她们一向亲昵,颜若栩虽贵为长公主,可从来不端架子,更不会有这样不屑一顾的神情流露。 “若栩姐姐……”颜语媗有种被窥破心中秘密的惶恐和窘迫,她微微低头,神情有几分怯生生。 这样故作可怜给谁看? 颜若栩不动声色地皱眉,两道烟眉微微拧起,她似笑非笑的看着颜语媗精湛的表演,暗想,这样炉火纯青的演技,怕是宫中最出众的伶人也比不得的。 上一世她就是靠着装可怜和满嘴的谎言,骗得自己的信任,由一众皇家贵女中脱颖而出,成了除颜若栩之外最夺目的存在。 而颜语媗的身世,说起来还是大燕坊间悄悄流传的一件宫闱秘事。 她十岁那年拿着一块龙纹羊脂玉,由一位老婆婆领着,在大理寺门前的鸣冤鼓前击鼓鸣冤,自称是故去荣亲王之女,今日要凭着信物认祖归宗。 这件事情当年在朝堂之上还引起了轩然大波。荣亲王虽然英年早逝,在十余年前大燕暴。乱中以身殉国,可是膝下子孙繁茂,有三子三女,皆是荣亲王妃嫡出,她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众人皆知荣亲王从未纳妾。一派大臣据此认为,贸然听信一幼童之言,让她归入荣亲王一脉中,是对荣亲王的大不敬,万一是别有用心的假冒,岂不是混淆皇家血脉。 而另一派也毫不退步,据理力争,首先那龙纹羊脂玉是大燕皇子的信物,乃天子亲赐,举世无双,此女手中之物已经让礼部确认过不假,其次她长相与荣亲王极为相似,这两样总不可作假吧? 两派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时间将偌大的朝堂搅得不得安宁。 乾景帝觉得十分为难,暂且将颜语媗养在宫中。 那一日午后,颜若栩在后花园中遇见正在垂泪哭泣的颜语媗,见她已到深秋还穿的单薄,不禁十分心疼,走到眼前问她道:“你就是大伯的女儿吗?天已凉了,为何不添衣?” “我没有厚的体面的衣物,阿婆说宫中之人都势利眼,专门帮我做了这件新襦裙穿进来。可惜天凉了,我也不能换洗。”颜语媗站起来,尚不懂得宫中规矩,没有行礼,只是据实相告。 自幼锦衣玉食,有着穿不完的新衣裙的颜若栩暗暗惊讶,并不能体会没有衣物换洗是什么滋味,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动了恻隐之心,主动牵起了颜语媗的手说:“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父皇,我们求他让你入玉蝶,你以后再不会受冻了。” 懵懵懂懂的颜语媗紧紧回握着颜若栩的手,这位长她一岁的女孩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道光,随便的一个善举,就改变了她的一生。乾景帝第二日便令封颜语媗为郡主,入族谱,并且养在宫中,和长公主作伴,如此殊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所以,她从那一刻就尝到装可怜的甜头了吧? 颜若栩的神情愈加冰冷了。 因她转身与颜语媗对视,旁人并不知晓二人视线之中暗流涌动。徐皇后真以为女儿乏了,轻声劝说着:“下去吧,皇祖母必不会怪罪的,语媗是个贴心人,由她陪着我也极为放心。” 颜语媗闻言,似乎有些害羞,满脸诚挚地对徐皇后说:“皇后谬赞,语媗愧不敢当。” “好。”颜若栩挪开冷凝着的视线,对着父皇母后微微颔首,“我先下去了,晚些再来为祖母守灵。” 话音未落,颜语媗已经起身,一边揉着久跪后酸痛不堪的膝盖一边等着颜若栩起身,看那神情,早有了不耐烦的迹象。 颜若栩的祖母窦太后素来不喜欢这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孙女,平日里基本不召见,对颜语媗来说那名义上的祖母,不过是个不讨喜的老妇人而已,她满脸的伤心都是装出来的,巴不得早些下去歇息,现在终于劝动了颜若栩,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一切细节尽入颜若栩眼底。 颜若栩记得清楚,上一世祖母头七之时,父皇请了寺西寺的高僧为祖母诵经,颜语媗在堂下与婢女私语,竟说祖母是“刻薄老妪”,旁的不说,就凭这一件,也足以见得她人品卑劣,目无尊长。 “姐姐,我们下去吧。”颜语媗等了片刻,见颜若栩没有动作,出声催促了一句。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颜若栩不轻不重瞥了她一眼,慢腾腾伸出手。 她们二人平日情同姐妹,颜若栩又是个豁达不拘小节之人,自己有的好东西必定也为颜语媗留一份,相处之中由身份带来的那套繁文缛节更是免了,倒是叫颜语媗忘了她们之间尚有尊卑之分,嫡庶之别。 颜语媗神情中有了片刻讶异,随即飞快掩饰住了自己不快,出手扶着颜若栩的手腕,低声说:“姐姐小心。” 她表面上恭敬,心里却疑惑不解,怎么今日颜若栩如此反常,几个时辰前一块用晚膳之时,她还一切无异,现在却突然摆起长公主的架势了。 还没待她想个明白,由她搀扶着的颜若栩已经站起身,手肘一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挺直肩背,迈步往殿外去了。 颜若栩沿着记忆中熟悉的回廊,慢慢往偏殿走去。 自十六岁那年祖母去世,为避免睹物思人伤心落泪,她极少踏足康华殿。十八岁成婚之后,因沉溺于儿女情长,也因将军府中诸事繁杂,她基本不再回宫,再后来,便是想回也无法了。 原以为再也没机会回到这里。 不曾想从前失去的一切,又再次回到了眼前,怎不令人欣喜若狂,热泪盈眶。 那些说起来疼痛蚀骨的故事,现在只是一场噩梦,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颜若栩望着悬挂在回廊两头糊了白纸的灯笼,静静听着身后颜语媗迈步时细碎的脚步声,感受着夏日凉爽的夜风徐徐而过,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很想开口问问颜语媗,我待你如此之好,你为何要陷我与险地? 离间挑拨我与皇兄的关系,害我不能入宫面圣,是为一;四处散布谣言,说神威大将军欲起兵谋反,煽动人心,是为二;知晓陆垣韩思恋宋乔儿,特意从烟花之地寻得与故人容貌相似之人,并送入将军府,是为三;桩桩件件都针对我,究竟是为何? 颜若栩顿住脚步,那前程往事纷纷涌入脑中,令她头疼欲裂。 罢了,她摇摇头,既然侥幸重活一世,又何必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她该朝前看的,何况,此时此刻,颜语媗还没做下那些错事,她又怎么怪罪。 只是这人,再也不会与她交心了。 颜语媗跟在颜若栩身后,眼神里夹杂着几丝怨毒,在颜若栩看不见的身后,她缓缓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和我摆什么臭架子,以后有你好看的。 不知不觉,她们来到了偏殿的寝室门前,几个略年长的妇人嬷嬷一身素缟,静候在门外。她们见了颜若栩,齐齐行礼,就要上前引她们进室内。 忽而,不远处一扇偏门被仓促推来开,厚重的朱红大门发出咿呀的摩擦声。 几个身披战甲的士卒拥簇着一个锦盒走进来,快步往康华殿主殿而去,银色的战甲淹没在夜色之中。 一个太监高声说道:“前线急报,速速禀告陛下。” 那一嗓子又尖又细,语气急促而声量高昂,颜若栩听了,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祖母去世那年,大燕边境发生动荡,平静无波的岁月是在这一年被打破。此后战乱不断,国家危机重重,种种祸根,皆由今日之事而起。 她若想挽回,阻止后来发生的惨剧,必须在此刻就有所行动。 颜若栩顿住脚步,严肃地思考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要出场啦 *** 陆垣蛰:听说两章了我还没出场 </div> </div> 第3节 颜若栩:哈?怎样,我才是主角———满脸不屑 陆垣蛰:你!难道不想我的(⊙_⊙)?我可是你的夫君 颜若栩:吼,摊手,我现在还不认识你~ 陆垣蛰:…… **** 不知身在何处的陆垣韩提刀而来:来来来,让我看看是谁在觊觎我的娘子,我要照着头给他两下子 颜若栩:渣男,走开 陆垣蛰:嘿嘿嘿,是我,来打我呀 第3章 好戏开场 颜若栩紧盯着远处主殿散发的幽幽烛光,随后提起裙摆,转身往主殿奔去。 那些遥远的已经模糊了的记忆此刻又变得鲜活起来。颂元十六年夏,边城郡监军萧叙亲笔急报,大燕边城郡守将冯守易与敌军勾结,要在七月初七夜投敌叛国。 冯守易出生名门之后,冯家也是世代忠良,乾景帝得此消息后震怒异常,几乎不敢相信。 没错,方才那几个守卫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颜若栩咬着牙,顾不得宫规礼数一路疾行。行至主殿之外时,那几个行色匆匆的士卒还候在殿外围栏之前,他们无一不阴沉着脸,眉宇间似有担忧。 殿内的乾景帝已经将锦盒内的密信取出,拿在烛光底下细看。 颜若栩不敢出声,默默立于殿外,直到乾景帝看完密信,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后,她才慢慢走近。 她看得分明,父皇伸手将密信投入火盆焚烧之时,那手腕在微微颤抖。被信任的人背叛时的痛楚,颜若栩感同身受。冯守易曾是父皇的伴读,二人交情深厚,父皇此刻定痛心无比。 可冯将军是被奸人所冤,此案皇兄登基后才水落石出,此刻该如何向父皇言明。 “若栩?”乾景帝听见了动静,回身而望,“你怎么回来了?” 颜若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只是深宫内不知政事的公主,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真凭实据向父皇进言,即便是不顾一切说了,也没有可信度。 “我想和父皇还有母后待在一起。”颜若栩先把心中杂乱的念头放下,走入殿内跪于蒲团之上,靠在父皇的身侧。 当年拿桩旧事,因人賍俱全,萧叙既有人证还有物证,人人都笃信不疑,唯独只有一个人进言此事蹊跷。 他是神威大将军的长子陆垣蛰,也是颜若栩前世的大伯哥。 颜若栩不过是想到了那个姓氏,心脏就如同被揪紧似得疼的厉害,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定了定神,在心中告诫着自己,如今她既已经重获新生,就不该沉溺在过去,对陆垣韩上一世她深情错付,这一世不重蹈覆辙便是。 长舒一口气之后,她强迫自己回忆着有关这事情的种种。 记忆里是陆垣蛰一直暗中收集冯氏一案的证据,并且多年来暗中保护着当年的证人,为后来翻案保留了大量的证物,不如现在就去找他商议? 颜若栩皱眉,飞快地打消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陆垣蛰在大燕的名声,甚至比他的弟弟陆垣韩还要响亮。 人人都知道,权倾朝野的陆如卿有两位公子,一位是夫人宋氏所出的嫡子,名唤陆垣韩,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为人不骄不躁,颇有父亲的权谋和才智。 至于另外一位,乃是陆如卿入仕前的发妻沈氏所生,沈氏育有一子一女,与陆如卿和离后独自抚养子女,沈氏去年病故,陆垣蛰才来到京城寻他父亲,如今陆氏只认他是长而非嫡。 不过他响亮名声的由来,还另有典故。 传言,陆家这长子有断袖之癖,喜好男风。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陆家不能容他,他也鲜少在京中逗留,而是领命镇守着边疆瑶姬山脉,那是个苦寒之地,漫漫黄沙一片荒芜。 颜若栩嫁入将军府近十载,只见过这风评不佳的大哥一面。 天旭三年,许久未曾回京的陆垣蛰归家。 大将军陆入卿与陆垣韩皆去营中训练兵马,不在府中。为大哥接风洗尘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颜若栩身上。 她一早就等在城门外,遥望那条笔直宽阔的官道。 不一会,遥见一人一马疾驰而来,马蹄哒哒,震的官道上沙尘飞舞。 来人一身戎装,靴子还有衣袖上都沾满了长途跋涉的浮尘,面上用一块黑巾遮挡,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他经过颜若栩身侧时并未停留,冲出了数丈之远后,才停马回身,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音色疏朗,含着一丝意外,“长公主?真是我之荣幸,竟让您屈尊来迎我。” 话虽说的恭敬,他动作上却没有表示,只在马上行了一个拱手礼,接着一把扯下了面上的黑巾。 他眉宇之间与陆垣韩极为相似,只是棱角更分明,数刀刻斧琢般凌厉的面部线条落在眼里,便可知此人性情桀骜,不是个温顺平和之人。 兄弟二人形貌相似,气质已经截然不同。 “大哥说笑了。”颜若栩微微一笑,转身爬上一旁的马车,隔着车帘接着说:“家中已经设下了接风宴席,我们一起归家罢。” 她万万想不到,陆垣蛰好歹也是一城守将,居然一人一马独自回京,连一个随从都不带。 “长公主不是会驭马吗?怎么如今坐起马车来了,多憋的慌。” 陆垣蛰的声音不大不小,透过车身传入耳中。 “许久不骑马了。”颜若栩声音顿了顿,她总不能直言是陆垣韩不喜欢,嫌她总抛头露面没有淑女之风,于是话风一转,“大将军与少将军这都记挂着大哥,只是今日军中……” 没待她说完,车外的陆垣蛰就发出了一声嗤笑,似乎有不屑之意。 “父亲忙于军务我自然不疑,至于老二嘛,怕是又去川南巷做什么去了。” 颜若栩愣神,那年陆垣韩刚得了新人,大将军不准他带入府邸,陆垣韩不敢不从,先在川南巷购置了一处外宅金屋藏娇。 这桩事情当时是颜若栩的痛处,猝然被初见的大伯哥隐晦的戳破,又气又急,干脆沉默不语。 现今想来,却是蹊跷的很。 颜若栩猛地坐直了,那时候陆垣韩有外宅的事情并没有宣扬开,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陆垣蛰既长年在边疆戍守,怎么这种小事情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除非,他一直在暗中打探京中的消息。 他这样做有何意图? 颜若栩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烛火,暗自皱眉。 如果不想大燕再次陷入当年的境地,只好去找一找这个有所密谋的前大伯哥了。 “姐姐,你怎么跑的这么快。” 片刻后颜语媗也追了过来,手中托着一碟酥酪。 “既然姐姐不肯休息,也请吃些东西,不然身子会吃不消的。”颜语媗说罢,伸手拿了一块在手中,满脸纯真的笑容,将那香甜的酥酪凑至颜若栩唇边。 我原想放过你的,阿媗。 颜若栩目光如炬,看着颜语媗有些拙劣的表演,不禁有些恼怒。她前世对这碟饱含“关爱”的糕点可还记忆犹新。 重来一世,颜语媗还是死性不改。那么,别怪我不客气。 “赏给你吃。”颜若栩微微一笑,捏住了颜语媗娇嫩的手,将她手中拿着的那块酥酪往她嘴里推去。 “不必。”颜语媗瞳孔微微放大,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无比,她竭力往后靠,并不愿张口吃下。直到酥酪吧嗒一声滚落在地。 颜语媗的脸色已经煞白,没有预料到颜若栩会是这种反应,她哆嗦着想站起来,“既然姐姐不想吃,我,我便先放回去。” “慢着。”颜若栩抬高音量,伸手摁住颜语媗的肩膀,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已经赏给你了,你给我吃下去。” “姐姐……”颜语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身旁的乾景帝和徐皇后也察觉到了她们的动静,一齐回过头来,徐皇后不解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语媗这几天辛苦了,女儿赏了她一碟糕点,不过,她似乎不愿意领情。”颜若栩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似有若无叹息一声,“若你我真的姐妹情深,你不该推辞,还是快吃了吧。” 话已至此,又是当着皇上与皇后的面,颜语媗不敢不从,咬咬牙拿起碟中一块酥酪,似有万般不甘地送入口中。 颜若栩抿嘴不语,只等着接下来的“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捉虫啦~ **** 颜语媗:姐姐你不爱我了,我好委屈,嘤嘤 颜若栩冷笑:继续演,今年的黑乌鸦最佳影后是你的了 鼓掌声:啪啪啪 陆垣蛰:娘子威武,为娘子打电话 …… 颜若栩:怎么哪里都有你 陆垣蛰:我委屈,娘子凶我,哭唧唧 颜若栩:……我想悔婚 第4章 作茧自缚 颜语媗垂眸,一边吃着酥酪一边镇定下来,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和颜若栩对视着,似乎深有疑惑,不解颜若栩刚才的举动。 “好吃吗?”颜若栩只假装没瞧见,挑眉轻声问道。 “……”,颜语媗明明味同嚼蜡,却还装作无事,“好吃呢,姐姐不尝尝,真是可惜了。” “既然美味,你便好好享用吧。” 话一毕,颜语媗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颜若栩轻笑,心中暗想,才吃了几口就受不住了,我上一世可在你的哄骗下吃了整整半碟呢。 眼前的酥酪制作精美,香味四溢,确实叫人看着食指大动。 只不过,这看似美味的糕点里面,掺杂了大量的巴豆粉末,吃下后不用一柱香的功夫,就能使人腹痛难当,不停的闹肚子。 “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先下去了。” 果然,只过了片刻,颜语媗就面露不适,捂着肚子匆匆而退。 </div> </div> 第4节 颜若栩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心里面泛起一丝无奈,原以为重生一世能躲开烦扰,自由自在的生活,看来只是奢望罢了,心怀恶意的人,生生世世都是恶人。 作茧自缚,可怪不得我。 颜若栩摇摇头,前世她懵懂无知,吃下半碟下了巴豆的酥酪,害她整整拉了三天三夜。 而颜语媗要这样害她,不过是为了明日皇祖母出殡后,父皇按照大燕习俗设的祭祀,到时候诸多皇亲贵戚均会出席,也包括颜若栩的表哥徐衣臣。 她不愿徐衣臣与颜若栩相见。 徐氏一族是大燕的高门世家,一直有和皇族联姻的传统。徐衣臣作为家族中最出色的青年才俊,早就是诸多皇族适龄女子倾慕的对象。 这其中自然包括颜语媗。 她的身份低微,在荣亲王一脉中并不受重视,若等着长辈为其择婿,必定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她卑微了这许多年,不愿意一辈子仰人鼻息。徐衣臣身后的家室与背景,正合了她贪慕虚华的心思。 想要嫁给徐衣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颜若栩成了她臆想中的第一个敌人,毕竟他们二人出生般配,连徐皇后都隐隐透露过想亲上加亲的意思。 语媗啊,你年纪尚小,竟然这么会为自己打算,可你万万不该祸害旁人,我与徐衣臣之间并无半点多余的情愫,要不是你心肠狠毒,我还可帮你牵线搭桥。 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祖母祭祀礼毕,颜语媗还没有出现。 听太医院的人说,她是腹泻不止引起了体虚发热,需要好好静养。 颜若栩将婢女坠儿唤到身边,“听说语媗妹妹身体不适,咱们去看看她。” 坠儿只比颜若栩年长几岁,已经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坠儿性子随了从前的颜若栩,也是个直性子,心里想什么从不憋着藏着,听了颜若栩的话她撇了撇嘴,“公主还是别去了,万一去了那过了病气怎么办。” “无妨。”颜若栩站起来,从前她就知道坠儿不喜颜语媗,还为此责怪她以下犯上,如今看来,是她不懂得辨别人心。 颜语媗还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忽觉得眼前光影一暗,睁眼便看见满面春风的颜若栩立在床前,唇角带笑地望着她。 “姐姐来了,怎么都不通报一声。”颜语媗分明愣了愣,却立刻祥装愠怒,厉声呵斥候在一旁的婢女。 颜若栩听她声音洪亮,半点不像体虚的样子,看样子又在装病招人可怜,还有那一声呵斥,分明也是说给她听的。 接着,颜语媗就要挣扎着起身行礼,还真是做戏要做全套。 “免了。”颜若栩不愿再见她演戏,扭头对坠儿使了个眼色。 坠儿立即会意,带着一丝扬眉吐气的痛快,提着手中硕大的食盒上前,高声对着一脸迷惑的颜语媗说道,“公主体恤您病了,特意吩咐御膳房的厨子做了许多酥酪,都赏给您,补补身子。” 颜语媗瞪大眼睛,手抓着锦被,从坠儿说话时就看着颜若栩,眼底的怒意再也掩饰不住。 颜若栩今日本是来探病,为何要赐她这么多酥酪,难道她在暗示自己,她已经知道那日的酥酪里有东西? “尝尝吧,比您那日吃的还香。”坠儿已经拿开了食盒,没有好脸色地举着往颜语媗面前凑。 “放肆,你也是奴婢,怎么能对郡主如此不敬!”颜语媗的婢女宋嬷嬷看不下去,出手拦住了坠儿。 颜若栩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庞,想起来这位宋嬷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颜语媗的心机和城府,大半是这位嬷嬷调。教出来的。 “的确放肆。”颜若栩正色,表情十分严肃,“我来探望语媗妹妹,你方才为何不通报?” 宋嬷嬷听言,慌忙跪下,她比颜语媗更会察言观色,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公主不同往日,怕是已经和自家郡主生了嫌隙,“是奴婢的错,公主恕罪。” “你是有罪。”颜若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又冲着床榻上的颜语媗嫣然一笑,“宋嬷嬷伺候不周,我令她罚跪两个时辰,妹妹不介意吧?” “不……介意。”颜语媗的肩膀微微发抖,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颜若栩挥一挥广袖,带着坠儿转身便走。 院里的阳光分外温暖,琉璃朱瓦,雕梁画栋,皇宫内的一草一木都格外明媚。 走出颜语媗的寝殿后,颜若栩忽然来了兴致,爬上了皇宫西南的一处观景楼,那里地势高视野开阔,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宫城。 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每一寸土地,幽幽地想,若是一直这样平静安然下去,该有多好,若今后战火不起,百姓安居乐业,该有多好。 坠儿跟在颜若栩身后,她脸上藏不住刚才逗。弄颜语媗以后的得意,“公主终于看清楚郡主的为人了,我早就说过,她不是什么好人。” 颜若栩笑一笑,她倒不是十分的憎恶颜语媗,刚才做的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坠儿,你去帮我捎个口信,让九弟进宫来一趟。” 颜若栩把弄这腰间的香囊,对坠儿正色说道。 “小侯爷?”坠儿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公主不是一向嫌弃小侯爷聒噪吗?怎么今儿想他了。” 她们二人所说之人,是燕若栩的堂弟颜喆,今天只有十四岁,因为父亲薛阳候去世早,他早早袭了父亲的爵位,大家都称呼他为小侯爷。 “说正经的。”颜若栩嗔怪地看了坠儿一眼。 坠儿吐吐舌头,到底还是分得清轻重,她看颜若栩似乎很在意这件事,“奴婢亲自去,公主放心。” 马上就要到七月初七了,颜若栩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若果能在七月初七前将冯氏一案解释清楚,叫父皇相信他们的清白,他就不会下旨令三万大军夜伏边城,斩杀守将冯守义。 只要冯氏不倒,那么边城附近虎视耿耿的狄人就不会侵扰边境,大燕的和平与安宁,不会如此轻易的被打破。 她需要联系此刻远在千里之外,镇守着瑶姬山脉的陆垣蛰,无论他打探京中消息究竟为何,颜若栩心中有把握,他至少不是大逆不道的狼子野心,他一定能帮到她。 颜若栩在回忆中苦苦搜索,记得上一世里面,皇兄登基后大燕烽烟四起,诸多口言仁义忠良的世家贵族,公然背主,在各自的封地屯兵练军,不再听从天子调遣,倒是陆家这位长子,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在苦寒的瑶姬山脉护住了一方安宁。 九弟颜喆已经在军中任职,他必定可以联系到陆垣蛰。 这一世,她只想护住所爱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娘子,你终于来寻我了~真好 颜若栩:呕呕呕 ←_← 第5章 送信 “什么?你找他做甚。” 少年虽然还未成人,身量已经足够挺拔,站在颜若栩跟前足足高出她一大截。 颜喆午后收到口信,讶异于这位素日“嫌弃”他吵闹的姐姐,竟然会主动召他入宫,内心不胜欢喜,干脆跟随坠儿一起进了宫。 他满脸喜色,一进门就拉住颜若栩的袖子高声道,“我在营中新学了一套剑法,这就耍给你看。” 颜若栩无奈,只好随着他来到院中,一边看这满身气力用不完的少年舞剑,边说出了今日所求。 果然,颜喆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臭了。 他垂下舞剑的手臂,抬脚轻踹着栏下放置的几盆花草,看起来怏怏不快,“就知道你有事相求才想到我。” 颜若栩赶紧对着坠儿招手,命她将那几盆无辜遭殃的花花草草挪开,才走上前,仰视着眼前还一身孩子气的少年。 他眼角眉梢均透露出一股独属于少年人才有的稚嫩与无邪,颜喆的父亲虽然去的早,可他还是在长辈的关怀呵护下健康长大,一路顺风顺水,不知人间的险恶。 一如从前莽撞而毫无心机的她。 颜若栩知道,若是按照从前的历史发展下去,她这性子单纯的族弟过不了几年安稳的岁月。 他很快就要领兵出征,然后以血肉护卫母国,战死沙场,最后连尸骨都寻不回,只能以衣冠为冢。 想到此处,颜若栩感到鼻子微酸,她不愿意再次看见这样惨烈的局面。 “你错怪我了,是这事机密得很,我只放心你去办。”颜若栩伸手揽住颜喆的胳膊,拖着他坐到院角的凉亭内。 颜喆从鼻尖里蹦出一声闷哼,不满地发牢骚,“你找他能有什么机密?” 近几日天气炎热,日头毒辣,坠儿已经端了冰镇的酸梅汤和葡萄上来摆在桌上。 颜若栩顺手接过一碗,摆在颜喆的手边,“你就说愿不愿帮我送这封信?” 颜喆把手中银剑掷于桌上。 端起那碗酸梅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才勉为其难似的说:“行行行。” 紧接着他又抓抓脑袋,面露为难,“我听说陆垣蛰……他……。” 颜若栩已经差人送来了笔墨纸砚,正准备提笔写信,抬起头不解的看向颜喆,“怎么?” 似乎是囫囵吞下了一只苍蝇那般,颜喆感到有一丝恶心,“我听说他好男风,是不近女色的,身边养个了眉清目秀的僮仆,他们……是一对。” 大燕建国之前,前朝陈国极其盛行男风,男子皆以俊俏阴柔为美,互相间耳鬓厮磨,同食同寝,竟然成为一种风气。 陈国亡后大燕立国,决心革除前朝的这种乱像,号召国民人人习武,强身健体,慢慢的,爱好男风已经被众人所不齿。 陆垣蛰虽然是神威大将军的长子,却因为这一点传言,被上层子弟们所看轻。恐怕颜喆也是顾忌这一点,害怕与他私下联系受人耻笑。 颜若栩看他吞吞吐吐的摸样,一时有些好笑。忍不住拿着笔在颜喆的脑门上戳了一下,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面孔,“他不过爱男风,又不是仰慕于你,你羞什么?” “阿姐!”颜喆像是屁股着了火,蹭一下站起身,在小小的凉亭内来回溜达,“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还笑话我呢。” 坠儿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笑,一边帮颜若栩研磨,一边带着好奇问颜喆,“小侯爷说的可是真的?” “那还有假!”颜喆插着手,满脸不屑之意,“那僮仆长得和画似的,比姑娘还好看。” 颜若栩正低头提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听得颜喆如此之说,停笔微微一笑,“九弟居然知道姑娘好看了,那你和我说说,哪家的姑娘最好看?” 颜喆定了定神,将双手背在身后,垂眸想了一会,“我觉得阿姐最好看。” 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讨好,颜若栩心里还是实打实甜了一甜,“真是油嘴滑舌。” 她将信写好封了蜡,无比郑重地交到了颜喆手中。皇家有专门的遍布全国的通信网络,即便是千里之遥,也有信使昼夜骑驰送信,可颜若栩一点也不放心,她更加相信颜喆府中的私家信差。 六月的夜空很美,繁星点点,带着耀眼的璀璨和光芒。 夏虫在暗处兀自聒噪着,为原本寂静无声的夜晚凭添几丝生气。 颜若栩惬意地躺在凉椅上,捧着一本帐簿于烛火下细细查看。 她若想重活一世不再受人掣肘,头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就是银两,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今后少不了有使银子的地方。她宫中的管事大太监是个贪得无厌之人,这些年吞掉了不少好东西,她要好好捋捋账簿明细,再思量该如何同他算账。 正当颜若栩想得出神,坠儿脚步匆匆地走近身边,“郡主来了,奴婢说您睡下了,她非等在门口不愿走。” 还来?颜若栩合上账簿放在一旁,她真是低估了颜语媗的脸皮。 “让她进来。”颜若栩对坠儿点头。 经过几日的休养,颜语媗看起来气色颇佳。她人还没踏入屋内,欢快的笑声已经传进了颜若栩的耳朵。 “若栩姐姐。”颜语媗微笑着上前行了一礼,仿佛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一般,仍旧亲昵的坐在颜若栩身边,“我受人之托,给姐姐送东西来了。” 颜若栩斜睨她一眼,端起案上的清茶啜饮一小口,“是何物?” “姐姐你瞧。”颜语媗拿出一个小巧的楠木雕花小匣子,打开盒盖推至颜若栩身旁,盛了满脸的笑意让颜若栩看。 </div> </div> 第5节 颜若栩敷衍地看了一眼,只见匣子里放了一把长三寸左右,镶嵌着红宝石的木梳,旁边还有一封书信。 “这是王公子托我送来的,我见他情真意实,实在不好拒绝,才答应帮他转交于姐姐,可不要怪我莽撞。”颜语媗取出那把木梳递给颜若栩,“梳子上的红宝石是波斯国的特产,这样纯艳璀璨是极难得的东西,王公子也有心了。” 颜若栩弯弯嘴角,勾出一个实在勉强的笑,将那把木梳接过放在掌心端详。见那上边镶嵌的宝石果然奢美无比,的确是难得的好物。 “他送我的?”颜若栩把梳子往盒子里一扔,抬眼盯着颜语媗,眼神里已经夹杂了不快。 可惜颜语媗实在眼拙,仿佛看不出来颜若栩的情绪一般,腆着一张笑脸继续扮演她的角色,“过几日首辅大人家的嫡小姐不是举行诗会吗?我们都是去的,王公子想诗会那日邀姐姐私下一叙。” 颜若栩的眉头深锁着,一股怒火不由自主地往心头翻汹。颜语媗操心自己的姻缘也就算了,怎么连她的事情也要算计进去。 那王公子名叫王卓,是一朝中大员的儿子,也是个骄奢淫逸五毒俱全的纨绔主儿,除了仰仗先祖福荫吃喝享乐之外,旁的一概不会。颜语媗不知何时和王家交好,从很早之前就为这王公子不停美言,极力撮合颜若栩和王卓。 颜语媗要这样做,自然有她的如意算盘。 不就是想促成王家和皇族联姻,若此事一成,王家荣宠一盛,得了便宜后自然不会亏待了辛苦牵线的月老,颜语媗也多了一份依仗。 被人从背后算计的滋味,颜若栩已经尝得够多了。 她抬眸缓缓一笑,将心中翻滚的怒火压下来,故作平静,“好” 颜语媗听了她的话,像是卸下了千金的重担,那双如水般潋滟的眼睛里满是欣喜,“那姐姐早些歇息,我先走了。” 颜语媗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轻声自言自语着,“这么爱演戏,那么我也陪你演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愉快鸭~ ----------- 陆垣蛰: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想问问我什么时候有戏份 弱弱的作者:那什么……快啦 第6章 赴诗会 颜喆是个办事牢靠的人,虽然有时难免孩子气,但已经有了几分男子汉式的担当。 没过几日他就又进了一趟宫,将回信捎到了颜若栩的手中。 按京城和瑶姬山脉的距离,即便是最好的千里马昼夜不停的奔跑,也需要七日才能来回,这回信的速度实在快得令人讶异。 没来得及将信拆开,院外忽然一阵喧闹,颜若栩只好将信暂时收好。 “公主,太子殿下还有太子妃来了。”候在门外的婢女刚通报完,太子颜黎已经带着太子妃萧嘉柔走到了屋内。 太子已经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最近国事又繁杂,祖母丧事完毕之后,颜若栩已经多日未见皇兄。她们二人都是徐皇后所出,感情亲密,颜黎更是将这妹妹宠溺的像宝似的,手头的事情稍微清闲一些,就到宫中来看她了。 除了父皇乾景帝之外,她这位皇兄怕是最真心待她的男人了。 颜若栩眼睛微微一涩,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上一世他们二人之间的结局,忍不住湿了眼眶。 “若栩,都是我不好,这些日子太忙了,没有进宫来看你。”颜黎还当颜若栩是个小孩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带着十分的歉意低声说道。 他们二人在一处说话,太子妃萧嘉柔便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唇带笑意,目光澄澈。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是大燕有名的才女,未出阁之时就是诸多高门理想的儿媳人选,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这样一位出身人品俱佳的嫂嫂,颜若栩却无法对她亲密,她这位嫂嫂过于完美,反而产生说不出的疏离感。 用完午膳之后寝殿内又清净下来。 颜若栩以手为枕,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往事。 她记得皇兄登基后便开始改革朝政,下令用严刑峻法统治天下。一开始还略有节制,到后来刑法越来越严苛,竟然到了乡邻犯罪整个村子就连坐的地步,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民间暴。动四起。 许多老臣冒死进谏,皇兄也是一概不听,甚至将进谏之人的头颅斩下悬挂于宫门,用来警示朝中其他反对他的人,重重**,连颜若栩都要道一句昏君。 可皇兄不该是这样的人!颜若栩攥紧手中握着的茶杯,手指骨节处因用力而泛起苍白。 她的脑海浮现出天旭八年,最后一次见到皇兄的场景。 他乘坐轿辇从她面前经过,风恰好吹起明黄的帐幔,她抬头透过不足一寸之宽的缝隙,窥见她那还没到不惑之年的皇兄,竟然已经银丝满头,浑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架,浑浊的眼睛望向颜若栩,立刻就惊慌的挪开了。 而后轿辇从颜若栩面前匆匆而过,留给她满心的疑惑。皇兄乃是天下之主,为何满脸的害怕与慌张?并且他早已经下令,除了特殊的近身侍奉之人,旁人一概不见,如此种种,桩桩件件都蹊跷无比。 颜若栩思索许久也理不清楚头绪,叹息一声,重新取出颜喆带回来的信读起来。 信封上写了“皇长公主亲启”几个龙飞凤舞的行体字,狂傲的笔触一如陆垣蛰本人,扑头盖脸一股子张狂气,不过虽说是张扬了一些,还是有几分意境之美。 待颜若栩展开信纸,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亏她给陆垣蛰写了好几页的一封长信,这人只回给了她寥寥数字。 我已回京,面谈。 后面坠了一个单字的落款,陆。 颜若栩将信纸揉搓成一团,脑中飞快的思考着,陆垣蛰何时回的京城?不过他在这事情就更好办了。 她在屋内焦头烂额,坠儿也没有闲着,她拎着了颜若栩的剑跑了进来,“公主,今晚首辅大臣家的诗会,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她说完还拍了一下胸脯,仿佛她们去的不是什么诗会,而是要去打架斗狠。 颜若栩摩挲着那柄宝剑,指尖触碰着冰冷的剑鞘,内心一阵阵激动。 在她的记忆中,已经许久没有碰过这把父皇御赐的名剑了。 “公主,你瞧。”坠儿又从怀里摸出两把匕首,脸上满是得意,“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快些出发吧。” 颜若栩捂住额头无奈的摇头,“今天我们什么都不带,你快把身上其他的武器都撤了。” “为何呀?”坠儿大惑不解,“公主不是说今日要给郡主一个教训吗?” “那是自然。”颜若栩站起来往卧房而去,从那日颜语媗送来的匣子里取出木梳,冲着坠儿挑挑眉毛,“待会到了诗会上,你听我的吩咐行事。” 虽然不解颜若栩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坠儿依旧照做了,只是路上一直忐忑地问颜若栩,“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带啊。” 颜若栩挑开轿帘的一角,望着外边熙攘的人群,轻笑一声,“放心吧。” 当今首辅大臣乔氏乃四世三宫的望族,曾是皇都里屈手可数的豪门大家,只是如今国家边境不安,乾景帝一朝便开始重武轻文。乔氏一族历来只出文官,已经有渐渐没落的趋势。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一家的影响力仍旧巨大。 府中的嫡小姐乔舒元自幼酷爱诗书,素来有些才学,为人又开朗和善,她出面举办的诗会,自然有许多世家子弟赴约,除了附庸风雅之外,更是把这里当做一个交友拉交情的好去处。 颜若栩忽然明白前世陆垣韩为何憎恶这样的宴席集会,确实是没什么意思。 她在脑海中描摹了一下那个曾令她不顾一切的男子的面庞,忽然发觉怎么都记不起真切了,他的眉他的眼,过了这些时日,颜若栩真的忘了大半。 这样真好,颜若栩淡淡一笑。 “若栩姐姐,你怎么才来。” 颜若栩刚刚下轿,才踏出轿门一步,等在乔府门口的颜语媗就快步走上来,扶住她的手腕格外殷勤,“小心,他们都到了,都在恭候长公主驾临呢。” “你这样着急,不会是疑心我不来了吧。”颜若栩假装不在意地随口一说,由着颜语媗伺候着她进了乔府。 颜语媗错开颜若栩看她的视线,笑得像唱戏曲的伶人一般,面容美则美矣,就是看多了,很令人生厌。 “我猜姐姐一定会到,只是担心路上是否一路顺利。”她说话滴水不漏,领着颜若栩没走几步,就遇见一群听见了通报前来迎接的世家子弟。 乔舒元走在最前面,她一双娇美的杏仁眼,绛唇细眉,一颦一笑都端庄而高雅。 “公主千岁安康。”她施了一礼,携着颜若栩的手继续往里面走,“我家大哥今日得了一副绝世好字,请公主赏光瞧一瞧。” 颜若栩点点头,而后眼神一一扫过面前十数个世家子弟的面孔,见他们皆是京中显贵家的子女,心中极为满意,待会的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只是?她将目光落在人群最后方一位穿着月蓝色罗裙的女子身上。 陆雪笺怎么也来了?颜若栩皱眉,虽然现在她与陆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心里也谈不上怨恨,可是看到陆府的大小姐,前世的大姑子出现在眼前,仍旧有些不痛快。 紧接着更叫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第7章 将计就计 一位穿着白色对襟窄袖长衫的男子从背后的曲折小径缓缓走出来,腰间的云纹宽腰带上坠着块墨玉,手中握了一柄竹骨纸扇,对着颜若栩拱手行礼,“长公主千岁安康,在下陆氏陆垣蛰。” 颜若栩拧眉望向他,万万没想到他也会赴今日的诗会,况且,常年戍守边境苦寒之地的陆垣蛰,何时会做这样文雅的打扮。 他如今的面孔比从前颜若栩迎他归家之时,还年轻几岁,可是眼底的那抹张狂桀骜,却一点逃不过颜若栩的眼睛,还是一样的不羁。不穿这身书生气的衣袍还罢了,现在怎么看怎么像个斯文败类。 颜若栩将视线撇开,微微嗯一声就算是回应了,她自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透露出和他有私交之事。 众人都跟在颜若栩和乔舒元身后,走过卵石铺就的清雅小径,视野随即开阔。 面前有一湾人工铸就的流觞曲水,左右各设了席位,男子居左,女子在右,既保持了男女之间交往的分寸,也便于谈论和交流,乔舒元果然是用心了。 颜若栩吃了几杯清酒,和席上的众人不时的窃窃私语,仿佛真的是来单纯的赴这场诗会。 她用余光注意了坐在身侧的颜语媗,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扭头与隔水而坐的王卓对视,心里有了些眉目。过不了片刻,颜语媗就该催促她离席与王卓私下一会了。 颜若栩对着候在一旁的坠儿使了个眼色,随后微微朝颜语媗所在的方向点头,坠儿立刻会意了。 她快步走到颜若栩所在的这一席,端起案上的酒壶为众人斟酒,轮到颜语媗的时候,坠儿手中一滑,将酒壶打翻在颜语媗的身上,喷溅而出的酒水打湿了颜语媗精美的锦绣衣裙。 “郡主恕罪,我不是故意的。”坠儿放下酒壶,无比的惶恐不安,急忙伸手为颜语媗擦拭着,然后抱住颜若栩的腰不住地说,“郡主千万不要生气,我真的是不小心。” 这一下动静有些大,众人都看了过来,就算颜语媗气的牙痒痒,有心为难这个平日里就和她不和的婢女,也深觉不妥,何况她是颜若栩的婢女,她也没那份资格为难。 颜语媗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没事,你下去吧,不过就是濡湿一点,不打紧。” 坠儿强压住笑意,一溜烟地离了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颜语媗果然凑过来和颜若栩耳语,“姐姐,王公子已经在等候你了,乔家在后边的荷花池里有一个观景亭,他在那等你。” 颜若栩故作一丝娇怯,犹豫之间似有些忸怩之态,“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语媗,你陪我一同去吧,我一人害怕,现在坠儿也不知道跑去哪了,如果只有我一人,我宁肯不去。” 颜语媗思考了一会,点点头,不愿意放过这次好时机,“好,我也一起。” 乔家的这观景亭是一处别致的建筑,由一条只能一人通行的回廊穿行至湖心中央的凉亭,人身在其中既能欣赏美景又不会被打扰。 不过一旦那条回廊被堵住,凉亭中的人若想出来可就难了,真是妙啊。 颜若栩和颜语媗并排走到荷花池旁边,遥遥就看见有个男子等在观景亭之中了,正是那王卓,他已经看见了她们二人,正对着这边挥手。 “语媗,我有一样东西要回赠王公子,刚才匆忙忘了拿,现在回去取,你去告诉王公子,我去去就来。”颜若栩顿住脚步,推开了颜语媗挽着她的手。 “姐姐。”颜语媗怎么肯放她回去,拖住她的手不愿松开,“王公子不会介意的,这都到了,我们过去吧。” 拉扯之间,刚才退下后不知所踪的坠儿忽然出现,一把抓住颜语媗的手,“有贼!救命啊,快来抓贼啊!” 坠儿嗓门本来就不小,放声大喊之后连远处的众人都隐约听见了动静。 颜若栩提起裙摆,转身往来处跑去,口中不停的唤着:“来人啊,府中有贼,速来护驾!” </div> </div> 第6节 几个反应迅速的男子已经向着这边奔行而来,颜若栩小口地喘着粗气,惊慌失措的模样十分真切,“我方才去寻坠儿,回来的时候看见边上有个黑影子鬼鬼祟祟,坠儿一喊他,便匆忙逃脱了,今日府中女眷众多,务必要捉住这个贼人。” 那几个男子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仗着自己身上有些武艺,听颜若栩这样一说,立即往喧闹之处跑去。 乔舒元作为此次诗会的主人,听说自家府中出了事,也匆忙往这边走过来,正好遇见半道上似是受了惊吓的颜若栩。 “长公主,快随我往安全的地方去。”乔舒元怕颜若栩受到冲撞,上前准备扶着她离开。长公主如若在自家府邸出了差池,整个家族都会为了此事遭殃。 颜若栩只想尽量的拖延时间,她面色上带了十分的焦急,“你可曾看见语媗了?方才我同她一起离席,出来之后二人就分开了,她说有些私事要办,现在也不知人在何处,这该如何是好?” 皇长公主不能在自家府邸出事,郡主也不能。乔舒元随之跟着担心不已,眉间锁满了担忧,“郡主身边可曾带了随从?” 颜若栩微微摇头,压低声音,“不曾,所以我才更加不安。” 她们正说着话,其他的人也都赶了过来,后方的喧闹也渐渐平息。 一个举着火把的家仆走过来,另一只手提着跟粗大的木棍,劫后余生那般松了一口气,和主人禀报着,“小姐不必担心,已经查清楚了,这只是一场误会。” 闻言,乔舒元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一切平安就好。 “是什么误会?”颜若栩望向那个家仆张口问道。 “这……”,面前的家仆是乔府中的老人,在府中伺候多年,早已经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微微颔首,“小奴也说不清道不明,主子不如自己过去看看。” 乔舒元心中诧异,“你为何这样吞吞吐吐?罢了,既然是误会,我们自己过去看。” 颜若栩点头表示赞同,携着席上剩余的众人,往乔府湖心亭而去。 人群的最后,有一个独行的影子。他用那双狭长的眼眸盯着颜若栩走远的身影,在唇间浮起一丝玩味的笑,眉眼随着微微一弯,上挑的眼角处氤氲出一抹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陆垣蛰打死也不信,这个能有胆量给他写信,在大燕有巾帼胜须眉之称的长公主,会被一个小小毛贼吓倒。 众人皆走到了湖边,乔府里家养的护卫已经举着火把,手拿武器,团团围在了湖岸边。 人群的最中央站着颜语媗和坠儿。 坠儿还搀扶着颜语媗的手,面带愧意,“郡主我知错了,方才我追着黑影往这边来,半途遇见郡主你,生怕您受了伤害,才唤人上前帮忙,实在不知……”,说道此处,坠儿低下头似有些害怕地看了眼颜语媗的脸色,“实在是不知原来,原来是郡主和王公子在此处清谈,这里黑灯瞎火,我也想不到是你们在此处,一时眼拙,郡主万万别怪罪。” 这一番话看似是求饶,却绘声绘色的描绘出一副令人遐想的画面。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感动+1 热泪+1 激动+1我终于出现了,娘子~ 颜若栩:咦,你是哪里来的小饼干,没见过冷漠+1不屑+1 陆垣蛰:呵呵 第8章 自食其果 颜语媗伸手推了坠儿一把,已然是七窍生烟,她怒目切齿地指着坠儿,“好阴毒的丫头,一派胡言!” “郡主消消气。”先前最早追过来的一位男子好心相劝,接着对后赶来的人解释说:“我们一路追到了湖心亭里,进去一看哪里是什么贼,竟然是王卓王公子,今夜只是虚惊,一场误会。” 颜语媗听后十分不快,这话等于坐实了今夜是她和王卓私会,以后她还如何自处。 “王公子,你方才何必躲起来呢?”颜语媗一脸恨恨地瞪这懦弱的公子哥一眼,“真相究竟如何,你快快说清楚!” 颜若栩的目光幽幽地在王卓身上巡视着,“是呀,事情关系到皇家颜面,你可要把真相好生道来,若是胡言乱语,决不轻饶。” 王卓性子懦弱,刚才看见有人追过来,慌乱之下竟然躲到了桌下,黑灯瞎火里凭白挨了几脚踹,正揉着屁股懊恼这事情该怎么收场,现在又听出颜若栩话外暗藏的威胁之意,一下就明白过来,颜若栩对自己压根没有情谊,这是做了个套子等着他自己钻。 都怪颜语媗这个祸水,不是她信誓旦旦说长公主私下里夸奖他一表人才,是个青年才俊,听得他心动不已,如何会做下今日的蠢事。 “今日之事,原是误会一场,因此搅扰了大家的兴致,实在是王某人的过错,在此向各位赔罪了。”王卓说的含糊,嘴里嘟哝完这几句话后就要离去。 颜语媗自然不肯依,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对她往后的姻缘及声誉都是不小的打击,“王公子留步。” 随着她脚步匆忙一迈,腰间忽而掉出了一样物品。 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诸位都瞧得真真切切。那是一把精美的木梳,木柄上还镌刻了一处雕花,正是王家家族的图腾。 古来男女之间定情,都会送些香囊木梳等既私密又贴身的物件,如此一看,大家心中都确认不疑,郡主与王卓公子之间确实有情。 颜语媗望着脚下的那柄木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随后恍然大悟,怒气冲冲地看向颜若栩。 方才席间坠儿为颜语媗斟酒,是故意打翻了酒壶,趁着颜语媗的注意力被吸引,偷偷将木梳藏在了颜语媗的身上,现在不慎跌落,正在颜若栩的意料之中。 颜若栩掩口轻轻“呀”了一声,面露惊讶,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物件,走到颜语媗面前,一边将木梳塞入她的手中,一边对着身旁众人说道:“今夜之事大家都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往外说一个字。” 这话看似是做姐姐的在心痛妹妹,为颜语媗的清白着想,实则进一步落实了今夜之事确实是二人私会,恰好被撞破而闹出一场风波。 颜语媗愤怒无比,甩开颜若栩的手,二人目光交汇,火·药味十足。 你不是最爱演戏吗?今天这场戏可演的够精彩。颜若栩用力的抓住颜语媗的手腕,将那柄木梳塞进她的手中。 颜语媗本想辩驳,可如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凭她巧舌如簧舌灿莲花,恐怕也没人会信,毕竟,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颜语媗气恼无比,只能心有不甘的吃下这个暗亏。 经过方才的事情之后,众人也都失了兴致,纷纷告退。 颜若栩留得晚了一些,在乔舒元面前又讲了些宽慰的话,告诉她不必自责,今夜之事一点也不怪她。 乔舒元仍旧有些难安,送颜若栩到了府邸门口,勉强地露出一抹浅笑,“公主的好心我明白,也请公主安心,我必定好好告诫今日在场的下人们,不许他们往外透露一个字。” 悠悠之口岂是这么容易堵住的?颜若栩冷冷的想,恐怕过不了几日,整个皇都的人都会知道今夜之事。 她对乔舒元点点头,坐上来时的轿辇往宫城而去。 今夜的风略有一丝冰凉,或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空气中多了些黏腻的雾气。 空旷的长安大道上,行人已经非常稀少,只偶尔可见独行的野猫在暗处活动,一听见动静,这浑身绒毛又机灵无比的小东西,从暗夜里扭头朝这边看过来,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长安大道是皇都内部主要的交通道,两旁的住户多是官宦之家,时常要乘坐轿辇或者马匹经过。因为这个原因,长安道修的十分宽阔,夜幕降临之后道路两旁还会点亮灯笼,以便行人安然通过。 颜若栩端坐在车中,和坠儿对视一眼之后,终于再也演不下去,主仆二人在车厢之中笑弯了腰,感到十分的痛快解恨。 前方一个岔路口却忽然走出一个人影,十分自然地挡在公主轿辇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坠儿:哇咔咔~今天超爽的,公主厉害 颜若栩:o( ̄ヘ ̄o#)这只是前菜 ---------------- 看文的小天使们可以给孤单的作者留一个么么哒吗(灬? ?灬) 另外,11.7-11.8停更两天整理思路,请千万不要抛弃我鸭~ 此外,红包尝试,11.6给 第八章留评的天使,一人一个红包*^_^* 第9章 闹剧 坠儿将轿帘掀开,颜若栩随之挺直了肩背,正色望着昏黄灯光之下,笔直站立着的陆垣蛰。 他将手背于身后,缓缓走到了颜若栩面前,五官被光影雕琢得更加深刻挺拔,剑眉微一跳动,对着颜若栩露出一个收敛的笑,“长公主殿下,陆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颜若栩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张面孔有了一霎的出神。陆垣蛰和陆垣韩,真的完全不像兄弟两个。 陆垣韩不说前世与她的是非,只论旁人对他的评价,永远是温润慎重,办事妥帖这种褒奖的话语。 而眼前这位陆垣蛰?颜若栩蹙眉,一近此人身旁,就可感受一股强烈的侵略感,这个男人太聪明,视线也过于凛冽,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颜若栩微微一笑,轻轻对陆垣蛰说道:“陆公子可想清楚了?” 陆垣蛰玩弄着手中的纸扇,侧身靠近颜若栩一些,声音因刻意压低音量而带一抹沙哑,“我很好奇,公主与我素昧平生,为何这样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陆公子胸襟宽广,满腔热血,必定不愿见忠良之臣无辜被冤。”颜若栩不疾不徐,缓缓相告。 恐怕是极少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陆垣蛰有了一丝的惊异,他呵呵笑了两声,退后一步,对颜若栩拱手行了一礼,“公主信我,还未曾问我信不信公主。” “那你如何肯信我?”颜若栩就知道,这厮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陆垣蛰伸手将轿辇的帘子放下,动作着的同时沉声说道:“三日后邀公主细谈,我先探探情况。” 颜若栩垂下眼眸,“今日已经六月十九,陆公子要早做决断。” 紧接着轿辇重新起步,朝着皇城的方向匆匆远去,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陆垣蛰在原地驻足,看着远去的轿辇,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位公主还真是有趣的紧。 这一夜颜若栩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醒来之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掀开冰丝凉被的一角,带着些刚从睡眠中醒来的朦脓,斜坐在床榻上。 重新回到十六岁之后,她第一次没有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从前的那些事情已经深深刻入她的骨髓,如形随形,白天有人陪在身侧还好,一到寂静无人的深夜,那些噩梦般的从前就会钻出来,阴魂不散的折磨着她。 一次又一次,她在梦中看见身边至亲离她而去,她还看见了满面血污的九弟颜喆,眨着一双血眸对她哭喊,“阿姐,带我回家可好?阿姐!我好痛!” 一转身,满是伤痕的陆垣韩又出现在眼前,他狠狠看着哭泣的颜若栩,憎恶地说:“我真后悔娶了你。” 啊!往往要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颜若栩才能从这些日复一日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可她昨日居然睡的如此安然,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已经从那些阴影中走了出来,真的做好了往前看的准备呢。 颜若栩揉了揉眼睛,对自己说这样便好,这一次她必定不会叫从前的历史重演。 接着她探身撩起了流苏帐,唤了声坠儿。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颜若栩往常起身的时间,按理坠儿早该候在门外,奇怪的是,今日却不见她的踪影,进来侍候颜若栩的是另一位婢女素心。 “坠儿哪去了?”颜若栩一边由由着素心为她梳发,一边问了一句。 素心梳发的动作顿了顿,吞吞吐吐地说:“坠儿姐姐在门口和人吵架呢。” 颜若栩心想这倒不怎么令人惊讶,坠儿那个脾气别说是嘴上吵,就算是和人动起手来她也觉得十分正常。 “和谁吵?”颜若栩站起来,随手从梳妆台上的珠宝匣里取出一枚玉簪,将自已的一头柔顺乌丝绾起,说着就要迈步出去,准备去门口瞧热闹。 素心面露焦急,追上颜若栩的步伐,“公主别去,坠儿姐姐是同郡主身边的宋嬷嬷吵呢。” </div> </div> 第7节 闻言后颜若栩脚步一滞,“怎么回事?” “今日一早郡主就等在门口要求见公主,坠儿姐姐说今日您不见客,她们就是候着不肯走,宋嬷嬷还出言辱骂坠儿姐姐,两个人便为此吵了起来。” 素心上前低着头禀报完,又在脑中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继续说道:“郡主还说要请荣亲王府的世子妃过来为她做主,说坠儿姐姐以下犯上,现在外面闹的不开开交呢。” 颜若栩大吃一惊,“你们怎么不早来禀报?” 说着她便往府邸大门口方向奔去,坠儿到底是稚嫩,恐怕颜语媗就是吃准了她性子暴躁,才故意一大早待人堵在门口,特意闹上一场,闹的长辈出面调停,她再伺机推翻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还会哭哭啼啼往颜若栩身上泼脏水。 “公主,你还没梳洗好呢!”素心脚步匆忙地跟上,颜若栩一阵风似的就消失在她的视野。 坠儿看不惯颜语媗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斜斜地瞅了红着眼眶抽噎着的这位郡主,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声冷哼,“公主今日谁也不见,你们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说罢,坠儿插着腰,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 她故意做出这样粗俗的做派,就是为了恶心一下这两个一大早就来找晦气的人。 宋嬷嬷看在眼里,气地浑身发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也是你一个贱奴该和主子说的话吗?”,她高高地举起右手,作势就要掌坠儿的嘴。 颜若栩走出大门,赶巧看见这一幕,她神情一冷,“宋嬷嬷,一大早你为何在我寝殿门口喧闹。” “若栩姐姐。”话才说完,颜语媗却先搭了腔,她已经哭得抽噎个不停,走上前跪倒在颜若栩的脚边,伸手扯住颜若栩衣裙的下摆,梨花带雨般地哭诉,“都是妹妹的错,姐姐万万不要生气,念在我们姐妹互相陪伴多年的份上,姐姐原谅我一次,语媗真心知错了。” 这一番哭诉的确无比动人,就算颜若栩下定了决心,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 颜语媗身世可怜,在宫中无依无靠,这些年也就依仗和颜若栩交好,才在族中获得些青睐,她们从前的日子,也并不是没有美好的回忆。 “你起来吧。”颜语媗错开眼神不去看她,“快回你的寝殿去,这么多人看着还不嫌丢人吗。” 公主寝殿闹出动静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开,人人都知道,长公主和颜语媗的感情非同一般,甚至比亲姐妹还要亲厚,现在看她二人在寝殿门口拉扯不休,都起了一万个好奇心,躲在附近瞧着热闹,个别胆大的还在窃窃私语。 颜若栩有些无奈,“你做过什么我已经心知肚明,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猜到了,何必弄得这么难堪,快走吧。” “若栩姐姐,求你原谅我一次。”颜语媗仍旧不肯放弃,她仰着头,眼眶中的泪珠不断滚落,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她心中自然明镜一样,二人定是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可她有什么法子,离开了颜若栩她就只是人人憎恶,出生不明的私生女。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干净纯洁,而她却要委屈求全,活的万般辛苦,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娘子,求抱抱,我们终于见上面说上话了 颜若栩:冷漠脸,唔…… --------------- 陆垣韩:怎地,三个人的电影我不配有姓名么 --------------- 颜语媗:反派女配可以有话语权吗 第10章 酒家 长公主和郡主决裂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几日连徐皇后都听说了。 午后颜若栩往皇后居所乾瑞宫请安,徐皇后正伏在书案前抄写佛经。 颜若栩走入殿内顺手拿起一张,打量着上面俊秀的字迹,忍不住夸赞,“母后的一手好字,在大燕女子中若排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快别打趣你娘亲了。”徐皇后温和的笑笑,她的字算不上惊艳,也就是皇室中人的正常水准,颜若栩如此夸赞,也就是为了叫她舒心。 徐皇后自己是个性子沉静且柔和的人,一辈子几乎没有和别人红过脸,却偏偏生出一个脾气不好,性子又倔强的女儿来。 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颜若栩那认死理的臭脾气,不听人劝,一定要一条路走到死。 “你和语媗吵架了?”徐皇后放下笔,轻声细语地问。 颜若栩摇摇头,挽住母亲的手臂后,顺势往徐皇后身上一靠,“母后别听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都是胡说的。” 徐皇后宠溺地抚摸着颜若栩的头发,见她不愿意多谈,心想也就是小孩子家闹了别扭,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陪了母亲大半日,快到日暮时分,颜若栩才从乾瑞宫出来。 远远的隔着好长一段路,就看见颜喆在她寝殿门口等着了。 少年的影子被夕阳拉的斜长,颜喆额上渗出一些汗珠,兴冲冲地从远处跑过来。 颜若栩望着他笑了,“慢点,你等很久了吧?” 她看着弟弟颜喆,突然从内心滋生出一种感概,从前的是她太不懂珍惜身边的幸福了,岁月静好,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福分。 “也刚到,才从营中交了班。”颜喆嘿嘿一笑,站在颜若栩的面前道:“有回信。” 有回信!颜若栩当即拽住颜喆的衣袖,拉着他往寝殿里面快步走去。这些天她日思夜想,等的就是这封信。 颜若栩屏退了左右,立刻展开信纸读信。 上面只有几个墨黑的字符。 今夜小陇巷酒家相见。 落款依旧是那个单坠的陆字。 颜若栩气的拍了一下桌,上面放着的茶杯随着她猛地一拍,发出一声脆响,将站在一旁的颜喆唬了一跳。 陆垣蛰这人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吗,我已经据实相告,他却含含糊糊不表态,究竟是何意? “阿姐。”颜喆抓抓头发,一头雾水,见颜若栩脸色有几分愠怒,自己也跟着生出几分怒气,“他是不是对你无理了?” 岂止是无理,简直有些可恨。颜若栩揉搓着手中的信纸,一时之间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出一些怀疑,陆垣蛰这个人,真的可信吗? 颜喆走到颜若栩对面坐下,用手撑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颜若栩,一手玩弄着小茶杯,“你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他的眼神分明有几分受伤,若不是陆垣蛰是个断袖,他都要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了私情。有什么机密的事情,是连他都不能知晓的。 颜若栩看在眼中不免有些想发笑,她夺下颜喆手中的茶杯,提起茶壶给这吃着醋的弟弟倒了一杯茶,同时也下了决心,今夜一定要去赴约,此事除了陆垣蛰,恐怕也无人能帮到她了。 “颜喆。”颜若栩叫了声还生闷气的小侯爷,对着他勾了勾手指,“今晚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颜喆还在生气,清秀的双目掺杂着些许不满,盯了颜若栩一眼,还是乖乖侧耳去听。 然后他惊诧地抬了抬眉毛,“阿姐这不妥吧?” 妥与不妥,颜若栩已经定下了主意,她拍了拍颜喆的肩膀,“别废话。” 六月二十一日夜,亥时,人声渐渐平息的小陇巷内,独有一家门面简陋的酒家还未打烊。 小店里守着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翁,坐在一楼的柜台后方昏昏欲睡。店内还有一位十来岁的小伙计,拎着块抹布在手中飞舞戏耍,时不时抬头往二楼看去,那儿坐着一桌客人。 颜若栩坐在陆垣蛰的对面,脑袋里乱成了一锅浆糊,竭力消化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陆垣蛰将颜若栩约到这偏僻的酒肆中来后,倒不再像通信时那般寡言,他抬手为颜若栩倒了一杯热茶,面露一丝凝重,“我派人去往边城探听了情况,冯将军近日行事的确有蹊跷,他时常和一个神秘人通信,手中的兵卒也都在备战中,粮草也备了双份,可是最近边城周围很太平,并没有生乱的迹象。” 不该啊,颜若栩摇头,拿起手边的茶水啜饮一口。 陆垣蛰将指尖沾湿,一边在桌上写字一边继续说道:“更蹊跷的是,那神秘人和京中的这家人联系频繁。” 颜若栩侧身一看,他写的是一个萧字。 皇都之中的萧氏,乃是太子妃的母家,虽然势力不及徐氏,也是京中屈指可数的大家。写密信举报冯守易的正是太子妃的伯父萧叙。颜若栩看着桌面上那个湿漉漉的萧字,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陆垣蛰将桌上的字迹用茶水涂去,望向颜若栩继续说道:“我还发现了神秘人和萧氏联络的地点,今夜我会去查看,但愿能有些线索。” “你一个人吗?”颜若栩抬头,听陆垣蛰的意思,似乎准备夜里单枪匹马前去。 陆垣蛰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勾起,露出个极淡的笑容,“自然,人多了易走漏风声,也不方便行动。” 紧接着他站起来,对着颜若栩拱手后就准备离开。 “慢着!”颜若栩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现在这件事情牵涉到了皇嫂的母家,颜若栩不得不更加上心。边城守将冯守易和监军萧叙向来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难道是萧叙从中作梗吗? 颜若栩竭力回想着从前的事情,上一世冯守易只是被平反,因当时不太关注此事,颜若栩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她只记得并未有人因此获罪,并且,萧氏从未被牵连其中,难道当初的平反并没有真的水落石出? 陆垣蛰听了颜若栩的话,脚下步伐一滞,略感到意外,虽说这位长公主自幼习武,却终究只是女子,“公主,您还是回宫等我消息吧。” 他轻笑一声,迈步下了楼。 颜若栩从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也跟着奔下楼。 她跑得极快,抽走了陆垣蛰中里的马鞭子,又抢在他前面,飞身跨上了他拴在店外的枣红骏马。 那马性子烈又认主,立刻扭身嘶鸣起来。 颜若栩抿嘴不语,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枣红马几下,这畜生平日里傲气得很,竟然被这几鞭子抽怕了,呜咽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这马跟了陆垣蛰几年,已经有了灵性,还是头一次这样没骨气。 陆垣蛰张着嘴惊诧片刻,随即无奈地摇摇头,斜倚着破落酒家的门柱,望着前边策马狂奔的女子。 “店家。”陆垣蛰回过身,扔下一个锦囊,“里面都几个金馃子,给我找匹马来。” 坐在柜台后的老翁眼睛都瞪大了,搂着那锦囊扒拉着在烛火下看,心中大喜,“客官稍等,小店没有马匹,不过后面不远的酒家有,我这就去借。” 陆垣蛰也不急躁,点点头目送那老翁提着盏灯出门去了,自己坐下来倒了杯茶喝。 将将饮下半杯热茶,那老翁已经牵了马到了门口。 陆垣蛰扯住缰绳,翻身上了马,循着颜若栩的去路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月前的陆垣蛰:一个人的夜我的心,应该放在哪里~ 此刻的陆垣蛰:从此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颜若栩:?喵喵喵 ----------------- 第11章 密林 一路追出了小陇巷,陆垣蛰便看见一粉衣女子骑马立在路口,听见了马蹄之声,回身望过来。 陆垣蛰拉紧缰绳,看着颜若栩率先开口:“公主果然同坊间的传闻一样英勇,我今天算开了眼了。” 对于他这般所说,颜语媗早有预料,她并未多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陆垣蛰在前带路。 两人不再多言,陆垣蛰带着她往西郊而去。 </div> </div> 第8节 盛夏的夜风拂过,令人清爽无比,猎猎翻飞的衣袍如同泼洒的墨迹,飘然飞舞在空中。 到了目的地是郊外一处偏僻的山脚。 二人将马拴在附近的一株槐树下,陆垣蛰带着颜语媗来到了山脚下的一条山路上。 山路曲折蜿蜒,两旁都是杂草和灌木,在明朗的月光之下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辨。 山上便是萧氏所有的一处果园,这产业算不得起眼,位置又偏僻,颜若栩也头一次听说。 果园深处藏着几栋小木屋,隐隐约约透露出灯火。 陆垣蛰示意颜若栩蹲下,指了指木屋的门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颜若栩看见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绕着木屋不停的巡视。 按理说果园的防卫不该这样严密,雇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护卫已经绰绰有余,这样严谨的防卫,只能说里面必然有故事。 颜若栩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的各色念头不断翻涌,就在她眉头深锁之时,一道十分意外的身影从木屋中走出,那是个二十多岁,面容阴沉的青年男子,正是太子妃萧嘉柔的兄长萧彦臣。 他立在门外左右看了几眼,招手示意几个仆人进屋。 陆垣蛰眯了眯眼睛,凑至颜若栩耳畔,轻声说道:“这样的阵仗,背后定大有文章。” 这句话和颜若栩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那是什么?”颜若栩没得及回应,忽然看见刚才进门的仆人拖着什么出来了。 月光皎洁,明晃晃的月光下,颜若栩看得分明,那几个仆人拖出来的,分明是两个人,或者说是死。尸。 他们双目紧闭,满身的伤痕和鲜血,脸色是可怖的青灰色。 颜若栩惊骇不已,扭头和同样惊讶的陆垣蛰对视了一眼。颜若栩判断不了这二人的生死,久经沙场见识过杀戮的陆垣蛰却十分清楚,被拖出来的两个人四肢都僵硬了,恐怕早没了气息。 那几个仆人分外熟练的将人拖出来,一人抬手一人牵脚,绕至木屋的后方,到了二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陆垣蛰沉默着,目光锐利地瞪着前方,这样的场面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音色低沉道:“是死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 话音方落下,木屋后方就传来铁铲之类的工具发出的动静,他们似乎在木屋后面挖洞,这是要将那两句死尸就地掩埋? 显然如此,颜若栩不由的心中一惊,两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的被掩埋了,萧氏隐藏的秘密恐怕远不止眼前所见。 颜若栩刚要开口说话,陆垣蛰忽然飞快地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一个手握着长。抢的侍卫,慢慢地一步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颜若栩瞪大双眼,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她的手握着了腰间悬挂着的匕首,心想这侍卫一上前,自己便抢先出手结果了他。 好在离他们还有数丈之距时,这侍卫停下了步伐,他撩开衣袍,竟然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小解起来。 这一刻,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腥热的臭气夹杂着微妙的窸窣之声,在空气中迷漫开,陆垣蛰直直地看着前方正小解的侍卫,嘴角憋不住地勾起一丝笑意,捂着颜若栩的手也不动声色地往上抬了几寸,挡在了她那双眼神四处乱闪的眼眸之前。 片刻之后,放松完毕的侍卫满脸惬意的离去。 陆垣蛰盯着那侍卫的背影,轻轻拍了拍颜若栩的肩膀,两人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有走出多远,身后的木屋中又钻出了几个锦衣男子,他们接过手下递来的火把,低头嘱咐着什么。 “方才那侍卫,怕是已经发现我们了。”陆垣蛰看着那边的动静,冷眼看着那几个四散而开的家丁,声音低沉无比,“公主跟紧我,万万不要走散了。” 说罢,他在前领路,两人弯着腰在灌木杂草横生的山野间,硬生生踏出一条路来。 周围的人声渐渐嘈杂,静谧的果园之中,忽而涌出几十数人,他们都持了武器,一点点向他们所在之处搜寻而来。 原先令人舒爽的夜风,已经夹杂了一丝凉意。 她们在树丛中辨不明方向,兜兜转转来到一处断崖边,打眼看去悬崖下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有多深,显然已经退无可退。 颜若栩头一次经历这样的险情,脑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脑中无数个念头不停闪过,若是被这些人发现,他们会如何处置?是杀还是留?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隔着些许距离,已然越来越逼近。 陆垣蛰半跪着蹲在灌木丛中,透过细密交叠的树叶中间极细微的缝隙,看见清冷的月光下,出现了一个高壮的身影。 他只有一个人。 陆垣蛰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从地上捡起一枚小石子,手指使出几分力气,石子脱手而出,朝着一旁飞去,落下时发出了细微的脆响。 那个身影略微停顿了片刻,脚下步伐一滞,在离他们不足一丈之距的地方停下,扭头往声响所在之处看去。 陆垣蛰掐准了他分神的空当,飞速往前一窜,从他身后包抄,一只手扼住那男子的咽喉,另一只手顺势夺了他手中的短刀。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发生在刹那之间,陆垣蛰干脆利落地将人扑倒在地,并俯身在男子耳畔缓缓道:“别出声,仔细你的性命。” 他久历战事,战场上保命的秘诀便是快与狠,讲究的是一招制敌,因而手上的动作一点不花哨,全是冲着关键点而去,这般老辣的身手,叫身下那被制服汉子立即明白,方才那具话中没掺杂一点假。 他不想在此白白丢了性命,因此顺从的闭上嘴巴。 陆垣蛰利索地抽出那人的腰带,扬手扔到颜若栩身旁,“把他绑起来。” 颜若栩点头,拾起那根带子,将人绑了个结实,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动作难免生疏,惹得陆垣蛰低头看了好几次。 那个被俘虏的汉子心中也泛着嘀咕,这面容清冷的年轻男子身手很了得,可这位姑娘,倒是像个生疏的新手。 陆垣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颜若栩一眼,一巴掌拍在这人的后脑上,“看什么呢,老实点。” 待颜若栩勉强将人绑好,陆垣蛰又撕下那人衣袍的一角,将人的嘴塞了个结实,两个人押解着他,绑在一株矮树之下。 做完这一切,远处密林的深处传来了隐约的火光,料他们是寻人不着,准备从外侧包围。待天色一亮,他们没了夜色的掩护,将无处藏身。 “往这边走。”陆垣蛰也顾及不了那么多身份之别,男女之嫌,抓住颜若栩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退去。 忽而一只箭矢破空划过,落在离他们咫尺之距的地方。箭头深深扎入地面,尾巴尚在轻微的晃动,颜若栩大惊,身后箭矢飞舞之声不断传来,竟是拉开了一张箭网。 “公主,我们这是掉入贼窝了。”陆垣蛰勾起嘴角,握住她手臂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夜色中他的眸光微闪,略侧目回望一眼,拖着颜若栩的胳膊往前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娘子,我会保护好你的 颜若栩:……我们被包围了 陆垣蛰:…… ------------------ 颜喆:没人记得我嘛,我已经准备妥当,马上就要赶到片场啦~ 第12章 窖井 脚下的土地异常松软,上面积满了腐烂的落叶,踏上去窸窣作响。 山风一吹拂,卷起一股子历久弥新的树叶腐烂的腥臭味。陆垣蛰不断挥舞着方才夺下的短刀,处理着前方碍事的荆棘藤蔓,丛林深处树木的枝丫旁逸斜出,刮擦在肌肤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颜若栩听着背后箭雨飞舞的声音,心中仿佛崩了一根蓄势待发的弦,脊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风吹之下一片冰凉。 “他们就是抓住我们,能拿我们怎么样?”颜若栩怔怔道,看着陆垣蛰那双如墨般幽黑的眼睛,心脏猛地一沉。 “你觉得他们会杀了我们?”颜若栩从陆垣蛰冰冷的视线中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陆垣蛰却忽而转笑,“怕了?”,他这句话像是给颜若栩提了个醒,今夜的行动是她自己抢了马非要来的,若是在他面前露了怯,岂不是十分没有脸面。 “哼。”颜若栩有些窘涩,微扬起下巴从鼻尖发出一声闷哼,以示自己并不心慌。 陆垣蛰的目光扫过来,眼角出浮现出一丝莞尔,“用不着慌张。” 两个人在丛林间兜兜转转,偶然之间踏入了林间的一处空地。 郁郁葱葱的树木间,夹着一间不足十方的竹屋,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连门扉都倾倒了,进屋的台阶上积满了落叶朽木,甚至还散落着野兽的兽骨,看起来多年不曾有人踏足。 陆垣蛰身手极为矫健,自己踏步在前进屋观望了里头的情况,“快进来。”他对着颜若栩招手。 “这是什么地方?”颜若栩虽然有几分犹豫,还是上前,扒拉着已经轻微摇晃的门框往里看,“藏在这里不妥当,他们会追过来的。” 陆垣蛰轻轻抿唇,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他抬脚用靴子点点地面,颜若栩这才注意到上面铺满了厚厚一层稻草。 “这是一个废弃的藏冰窖,这些稻草是铺在地面上取隔热之效的,屋子里一定有进入窖井的口子。”陆垣蛰说着已经转身,在屋子中四处翻找起来。 不多时,真叫他发现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洞口,就隐藏在角落的一堆腐朽的木材之后。 “快进去。”陆垣蛰说道。 颜若栩盯着黑漆漆的洞口一愣,还是咬咬牙选择信他,猫着腰爬入了狭窄的入口,手指抠着湿润粗糙的石壁,脚下却探不到底,看来这窖井还建的颇深,颜若栩犹在思索,手臂已经吃不上力气,脱力跌到了井下,摔在一滩烂泥中。 紧接着陆垣蛰也跳了下来,落在颜若栩身旁,溅满她一脸泥水。 颜若栩忍着心中不快,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泥,忽然觉得躲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主意,没待她说话,身旁的陆垣蛰“嘶”了一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窖井中静谧无声,连彼此间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陆垣蛰这一点动静自然没有逃过颜若栩的耳朵。 “怎么了?”颜若栩虽然看不见,却敏锐地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血腥气,“你伤到何处了?” 陆垣蛰将手掌在衣袍上擦了几下,神经松懈下来,才感觉手掌处传来丝丝痛楚,“方才夺刀的时候伤的。” 那道伤口横在手掌的正中,深度并不算浅,不过在陆垣蛰眼中算不得什么,他将手环在胸前,微微叹息一口气,似乎有万般遗憾:“今夜是我过于大意了。冯将军的事情,一定和萧氏脱不了干系,看今日的场景,他们所做的事情,恐怕也远不止这一件。” 颜若栩抱膝坐在一旁,也正在思索着此事,这片密林中的木屋更像是一个秘密据点,萧氏在此既然敢直接杀人,又安排了重兵把守,他们所见所知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会向父皇禀明这一切。”颜若栩说得斩钉截铁,冯将军赤胆忠心,一心为大燕效忠,她绝不会再次令忠臣蒙冤。 陆垣蛰轻笑,垂眸盯着虚空的某处,“公主何必趟这浑水,里面的水深着呢。” 颜若栩在黑暗中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同样抿唇轻笑一声道:“那陆公子呢?既然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自己为何主动搅和进来?” 话音一落,颜若栩也生出了浓重的好奇心,陆垣蛰在她的记忆中是孤傲不驯的人,和父兄不和睦,一个人离皇都有千里之遥,似乎有心躲开朝局中的纷扰。 这样一个人,如今居然与她被同困在此,人生的变数还真是无常。 陆垣蛰在一片漆黑之中发出一个不置可否的音节,背靠着窖井的的墙壁,想起那日接到颜若栩书信的场景。 他低头览阅着上头娟秀的字迹,一开始只是讶异于皇室中人竟会主动与自己结交,待看清楚信笺上所写的内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凉气。 边城是大燕西北方向最为重要的一处关隘,此处若发生变动,对整个局势都会有波动。公主得到这样重要的信息,不去求助其他豪门大家,而是告知自己,说明她给予了自己充分的信任。 而信任,恰恰是他最为匮乏的东西。 父兄疑心他进京的动机,以为他存心要争夺权利名势,或者干脆就存了报复之心。其他人认为他不过是个好男风的怪胎,这都不屑与他为伍。 如此种种,他经历多了便也学会了不屑一顾,不再将这些猜忌与忌惮放在心上。 当颜若栩那封坦诚相告的书信摊开在眼前,他忽而有了一丝微妙的感慨,今日之行,自然有不想违背这份信任的缘故。 陆垣蛰将手交叉叠在脑后,开口岔开了话题,“公主若是累了,便小憩一会,等天亮了我们再出去,不过,过了这些个时辰,小侯爷该发觉你已离开小陇巷了吧?” 今夜的会面颜若栩叫了颜喆一起同行,不过并未告知他缘由,只让他在远处一家酒楼等候。刚才又走的急,没有时间知会他,他此刻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了。 </div> </div> 第9节 颜若栩心中一咯噔,忽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颜喆若是寻人不着,心中一急直接告诉皇兄,或者是父皇该如何是好? 他们二人骑过来的马还拴在山脚的槐树下,要是颜喆带着人一路找过来,刚好碰上萧氏的人,岂不是要露馅。 似乎是猜出了颜若栩心中的焦虑,陆垣蛰出言宽慰了一句:“公主不必担心,我们见招拆招便是,井中寒冷,空气也稀薄,还是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来的妥当。” 折腾了这大半夜,颜若栩已经十分困倦了。事已至此,确实多思无益,她与陆垣蛰并排靠着井壁,渐渐浅眠过去。 在这方幽深漆黑的窖井深处,却渐渐出现其他生物活动的迹象。 一双微泛着绿光的竖瞳幽幽看过来,口中的信子不断的吞吐,湿滑的裹满鳞片的身躯左右扭动,慢慢向他们游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已过,准备吃土过活的作者忧伤的说,快进入正题了,本文慢热。 ---------------- 颜喆的小怨念: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哼,本侯爷有小情绪了 第13章 寻人 窖底粘稠的烂泥中,发出沙啦沙啦细微的响动,在静谧到极致的空间中格外刺耳。 陆垣蛰猛地睁开双目,常年的行伍生活让他的听觉比常人敏锐,将短刀握紧后,他几乎蹭一下就站起了身。 经历一夜波折的颜若栩还在困倦之中,她被陆垣蛰起身的动静吵醒了,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不要出声。”陆垣蛰侧耳细听着窖井中细微的响动,那东西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 颜若栩静听了半晌,除了彼此间沉重的呼吸声并无所查,可她仍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仿佛这无边幽暗之中有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窥探于她。 她垂下眼眸,将双手捂在胸口处,感受到胸腔内心脏猛烈地跳动。 耳畔忽而铮一声巨响,居然是陆垣蛰对她挥起短刀,干脆利落地砍在身侧,哪怕偏差分毫,这刀刃就该蹭到颜若栩身上了。 夹杂在金石撞击声之中的,还有骨骼断裂的脆响,颜若栩立刻后退了几步,站在陆垣蛰的身后。 “啪嗒”“啪嗒”,有东西在地面上不停的翻滚挣扎,搅得窖井底部泥水四下飞舞。 不自觉间颜若栩的冷汗涔涔渗出,她环顾四周,声音几乎在微微发颤:“是什么东西?” 陆垣蛰上前补了几刀,直到地上那东西不再挣扎才收手,轻舒一口气,“是蛇。” 想到刚才有个冷血软体动物这样靠近自己,颜若栩不禁起了一身鸡皮,她抱着身子重新靠着墙壁坐下,经过刚才的惊吓,是万万睡不着了。 她看着眼前浓雾似的黑暗,忽而想起从前嫁入将军府的那些年,也是这样静谧无声的黑夜,她总是一个人卧在冰冷华贵的床榻上,一个人枯躺到天明。 那样无边的寂寞与绝望,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到底也咬着牙熬了过来,而今夜这样短暂的等待,她又有何惧? 这藏冰窖虽然已经被废弃,可是因其密不透风,又埋在地下深处的缘故,温度比常温低许多,颜若栩渐渐感到手脚十分冰凉。 她搓了搓手,活动着关节和筋骨。外衣早已经被井下的泥水濡湿了,湿哒哒的贴在身上,非但不能保暖,倒还叫人用身子去暖衣服。 听这动静,陆垣蛰的脸朝颜若栩所在的方向侧了侧,女子畏寒,他自幼和母亲与姐姐生活在一处,十分清楚这一点。 “接好。”陆垣蛰利索地脱掉外袍,向颜若栩扔了过去。 颜若栩将那件玄色的男子外袍捏在手中,一时间十分的讶异,竟然未曾想到陆垣蛰居然还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一时有些怔怔的,继而发出一声轻笑。 已经靠着石壁闭目假寐的陆垣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笑什么?” 颜若栩把那件于她而言过于宽大的衣袍套在身上,不由自主地想起关于陆垣蛰的种种传闻,她曾听宫中的婢女们八卦过,这爱好男风的男子,往往比常人更加心思纤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她不由得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整话,“实不相瞒,从前我对陆公子有所偏见,直到今日,才明白道听途说不如自己亲眼所见。” 陆垣蛰摇摇头,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他清楚颜若栩说的所谓偏见是什么,“世人对我的评价,我从来不屑放在心上。” 大燕世家子弟最为在乎的,就是这些外在的声名,陆垣蛰如此一说,颇令颜若栩感到意外,不过这样的说法,倒是和陆垣蛰的脾气如出一辙。 可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人言可畏是可怕不假,但时刻活在别人的评价中,也是身心俱疲啊,她已经吃过了这种委曲求全的辛苦,过够了在世人面前故作坚强的日子。 无论如何,自己活得问心无愧才是最重要的。 “陆公子,你的选择我十分佩服,若是我定没有如你这般的勇气,你情深笃定,实在令人钦佩。”颜若栩想起颜喆口中那个比姑娘还好看的,陆垣蛰的“另一半”,不仅脱口而出。 然而陆垣蛰听后,却是一脸的茫然,他体味着颜若栩话中之意,片刻之后才点点头,既无奈有又几分想笑。 颜若栩大概也是听到了那些关于自己的传闻,并且笃信不疑。 他也懒得辩驳,反而供手道了一句:“那么,陆某谢过公主的体察。” 幽幽的窖井中一改片刻前的寂静,破除了陌生之感的二人一搭没一搭开始攀谈。 而在不远的地面上,却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颜喆找至小陇巷里那家破败酒家之时,颜若栩与陆垣蛰二人已经走了多时。 那老翁和那个小伙计已经关门准备打烊,忽而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一柄银剑白晃晃的刺目,老翁吓了一跳。 颜喆本就不信任陆垣蛰,一听他要了一匹马追着颜若栩而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景象。 他策马先回了自己的侯爷府,带着府邸中的一队亲兵,浩浩荡荡出街去寻人,没头没脑的在皇都中兜了几圈没找见人影。 颜喆自幼把颜若栩当做亲姐一般,二人感情亲厚,加之今夜是自己陪颜若栩偷溜出来的,出了事情更无法和皇上皇后交待。 “去神威大将军府邸!”颜喆神色一冷,带着一堆人马全副武装杀到了陆府门口。 陆如卿听了颜喆的话后大惊,根本就不知道今夜陆垣蛰的行踪,立即也组织将军府中一队骑兵,向着小陇巷的方向寻人。 将军府邸中出的这队人马大多是从前打过战的士卒,会辨别马蹄的痕迹,竟然寻找对了方向,一路向着皇城西郊而去。 两队人马浩荡,气势汹汹,陆垣韩也在其中,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家大哥何时与公主有了瓜葛,他们二人之间感情稀薄,并不曾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间无话不谈,许多时候还比不上外人亲近。 陆垣韩按剑坐在马上,视线之内都是西郊荒凉的山岭,不由自主蹙眉思索,这样偏僻的地方,大哥和公主来此所为何事? 两队人马沿着马蹄子留下的足印越走越偏远,转过一个山脚,忽而遇见了萧家世子萧彦臣,领着一队人马正面迎来。 萧彦臣蛮对着颜喆行了礼,随后看了一眼陆垣韩出言道:“不知深夜侯爷与陆少将来我萧氏的园子,有什么要紧事?” 话没说完,颜喆跳下马供手说道:“我并不曾知道这里是你们萧氏的产业,我们今夜是来寻人的。” 寻人?萧彦臣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眸光闪烁,回头朝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后,对颜喆道:“既然为了寻人,那么我也当助侯爷一臂之力。” 说完众人合为一队,向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前行。 万籁俱寂的山野,一时间被喧嚣的声所包裹,被惊扰的野兽飞鸟四下逃窜,待起一阵骚动。 萧彦臣行走在队伍最末,嘴中念叨着颜若栩与陆垣蛰的名字,疑惑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怎么会好端端来到自己的果园中。 今夜侍卫发觉的探子,难道就是他们两个么? 萧彦臣对着身旁的随从勾勾手指,脸色阴沉莫测,对着靠近的随从耳语着什么。 得了主人命令的随从悄然脱离了大队伍,萧彦臣整理了一下衣着,这才策马追上走在队伍前方的颜喆与陆垣韩。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555~ ------------------- 陆垣韩:我似乎嗅到了我娘子的味道 陆垣蛰:呵呵,你看见我手中的刀了吗,再胡说试试? 颜若栩:……啊,九弟,我在这 颜喆:阿姐,那里有两个怪人在打架,我们快走 颜若栩:好! —————————————————— 陆家二子:黑人问号脸,瓦特? 第14章 风波 到了卯时,天边渐渐翻起一丝灰白。 淡金色的朝阳刺破云层,在地平线附近渲染出一团火红的颜色。 颜喆在那株槐树下找到了两匹被拴一夜的马匹,其中一匹枣红色的马鞍配饰做工精细,看那上头的花纹,像是军中为营以上军官特制的纹饰。 他刚解开绳索,林中忽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口哨声。 枣红马如有灵性,回应般的嘶鸣一声,甩了甩马鬃,哒哒向着林间深处而去。 众人皆讶异,循着枣红马的身后追去。 六月末的清晨,山林间萦绕着似有若无一抹雾气,别有一股人间少见的清新之美。 颜若栩和陆垣蛰从那废弃的冰窖中爬出来时,天色已经微亮,她身上还裹着陆垣蛰的外袍,饶是如此,仍旧觉得冷,头脑一片昏沉,看来是昨晚受了凉,此刻有些烧了。 陆垣蛰走在前面,只穿着贴身的白色中衣,即便知道天一亮,萧氏再胆大包天也会将搜捕他们的人马撤回,却仍不敢掉以轻心,一路谨慎。 直至到了山脚附近,陆垣蛰才吹一声口哨,听见自己的马有了回应,不禁浮起一丝微笑,没等他脸上的笑容散去,这马居然自己甩开蹄子跑到了面前。 陆垣蛰在马脖子上撸了两把,“老兄,让你久等了。” 他将颜若栩扶坐到马上,自己在前面牵马,看着前方愈加开阔的路,身心终于松懈了一些。 颜若栩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单手搂住马脖子,在那马的耳旁轻声说道:“昨夜我不该抽你,为此十分过意不去,该赏你些什么呢?一副纯金的马掌怎么样?” 陆垣蛰听得她这些碎碎念,感到有些好笑,调笑的话还卡在喉间未曾出口,就看见颜若栩一脸严肃,在马上坐直了身子。 循着她的视线,陆垣蛰扭头往前看去,在并不宽阔的山路中央,并排列了足有三队人马。 为首的正是颜若栩心心念念,生怕他寻人不找惹出乱子的小侯爷颜喆,他瞪大眼睛,看着披头散发兼衣冠不整的二人,脸色涨得通红,而后怒目圆睁,狠狠瞪了陆垣蛰一眼。 陆垣蛰的目光却不在这怒火中烧的小侯爷身上,他看到了人群之中的萧彦臣,二人隔着十数米的距离默默对视。 “陆垣蛰你这个王八蛋!”少年的身手十分敏捷,手中银剑划出一道亮影,飞速朝陆垣蛰刺来。 陆垣蛰侧身躲开那满是怒意的一剑,后退了半步,心里十分明白,昨夜之事怕是没那么好收场了。 “颜喆!”颜若栩喝住处在暴走边缘的小侯爷,“先回宫。” 颜喆脑中已经有了不下十种猜测,每一种都令他愤愤不平,他将剑送回剑鞘,按耐住要揍陆垣蛰一顿的冲动,上前扶住颜若栩的手,“阿姐,你没事吧。” </div> </div> 第10节 “无妨。”颜若栩摇摇头。 浩荡的人马经历了一夜的辛苦,终于在日出之前解散。每一个参与这次寻人行动的人都得了赏金,外加自家主子不许往外透露一个字的严令。 颜若栩坐上早已经安排好的轿辇,捧着坠儿端上来的姜汤怔然出神。 从坠儿和颜喆欲言又止的眼神中,已然猜到他们想问之事,可她该怎么解释,尤其是对萧家,怕是任何一种说辞,都洗脱不了萧氏对他们二人的疑心。 颜若栩不禁有些头疼,闭目长叹息一声。 坠儿担惊受怕了一夜,还从来没见过颜若栩这样狼狈的摸样,红着眼睛捧上来一件冬日才穿的狐裘,抽噎道:“公主,您身上这件衣服脏了,穿这个吧,暖和一些。” 闻言,颜若栩低头打量了身上那件满是泥污的男式衣袍,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坠儿,这衣服脏了该换不假,可你拿的这件狐裘也太厚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病入膏肓。” 坠儿抽了抽鼻子,眼睛里盈的泪几乎要滚落而出,似乎并不愿颜若栩见到她流泪,侧着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颜若栩看在眼中,焦虑在心,明白了什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进到宫中,立即有太医上前诊脉,开了几副祛热的方子。 颜若栩顶着一颗昏沉的脑袋,又被婢女扶着去沐浴更衣,被滚烫的洗澡水一泡,头脑愈加昏沉了。 好不容易喝下一大碗苦涩的药汁,才躺在床上睡下,眼睛都没来得及闭,在门外久候的颜喆推门而入,满脸决绝,“阿姐!” 颜若栩抬起沉重的眼皮,勉强看得清楚眼前颜喆的脸庞,有气无力道:“还有何事?” “我就问你,昨夜是你自愿去的,还是陆垣蛰逼迫你去的?”颜喆神色凛然,拍了拍腰间的佩剑,“他若逼迫你,我这就去杀了他!” 颜若栩感觉头脑愈加昏沉,眼中满是无奈,“他不曾逼迫,这件事情中有些难言之隐,我日后再告诉你。” 应付完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九弟,颜若栩终于得了清净,陷入了昏睡之中。 皇城西郊的萧氏果园附近,人却还没有散尽。 陆垣韩端坐在马上,视线从高处扫下,打量着算不上熟悉的大哥,眉眼勾勒出一抹说不上和善的笑意,“陆垣蛰,你久不在京中,倒是回回都能闹出些乱子来。” 陆垣蛰阴沉着脸,并没有接弟弟明显有挖苦之意的话语,伸手接过家仆递过来了外袍穿上,不发一言地上马离去。 他们兄弟二人谈不上有感情,若非说有什么羁绊,除了血缘之外,剩下的统统都是说不清的膈应和各自看不顺眼,没有不可消弭的深仇大恨,就是两看生厌。 陆垣韩冷眼看着陆垣蛰远去的背影,知道今日自家府邸,是又逃不开一场鸡飞狗跳的动荡了,从年前陆垣蛰进京,只要他在家中,府邸没有一日是风平浪静的,只不过家丑不可外扬,许多事情没有流传在外罢了。 他自小跟在父亲身侧,偶尔也有胡闹的时候,被罚跪祠堂,或者抄写兵书一类的惩罚在他眼中已经是严厉的惩戒了。 陆垣韩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一项错误被罚之后往往不会犯 第二回。 可陆垣蛰截然相反,他是那种受了惩戒之后变本加厉,一定会一犯再犯的顽固分子,每回都能将年过不惑的陆如卿气得七窍生烟,父亲何等沉稳的人,竟然也被陆垣蛰逼的大发雷霆,仪态尽失。 最为严重的一次,是在年后的元宵节。 彼时正是陆垣蛰身上诸多传闻中,最败坏名声,程度最为恶劣的一桩愈演愈烈之时。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声,说陆如卿的长子好男风,要为了一个美艳的男子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还许下山盟海誓要厮守一生。 传言来势汹汹,在口口相传之间被添油加醋,到了最后陆垣蛰已然成了个勇士,为了异类的情爱奋不顾身,堪称一个传奇。 陆如卿极其看重陆氏的声誉,他们比不得徐萧二姓在皇城中根基深厚,要想在一群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的贵族世家中夺得立足之地,每一步都需小心慎微。 经营多年的形象一朝被这个不孝子抹上一个桃色符号,还是不一样的颜色,陆如卿怎么能不气急。 “倾戈,明日叫沈然去账房领些盘缠,让他回许县去,二十岁的男子汉,是该早些回去成家立业了。” 元宵节的团圆宴上,饮了几杯清酒的陆如卿有些微醺,想起近日这些令人烦心的传言,忽而低头对陆垣蛰说道。 席上众人听后无不心中一惊,连带着咀嚼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沈然是传闻中的另一个主角,是陆垣蛰生母沈氏的一房远亲,母亲病逝之后,陆垣蛰就是同沈然一起进的京城。沈然家里遭了变故,五六岁的时候便被远方姑母,也就是陆垣蛰的母亲收养,陆垣蛰一直待他如同手足。 陆如卿明知道沈然是个没家的孤儿,还责令他回许县,他能回到那里去呢?还不就是嫌那些没根的传言污了他神威大将军的威严。 “他用不着回去,陆将军安排我去瑶姬山脉戍守,卑职会带着沈然同去的。”陆垣蛰笑着饮一口杯中清酒,面色上云淡风轻,轻巧的推回了父亲的命令。 这一点还不算,今日府中私宴,在座的都是一家人,陆垣蛰不以父子相称,偏以职位称呼,明摆着是在打陆如卿的脸面。 陆如卿方才还缓和的脸色,伴随那句陆将军阴沉下来,凛冽的目光射在陆垣蛰身上,胸膛一起一伏。 众人看在眼中,知晓这是陆如卿要发怒的征兆,却没人敢上前劝说。 陆垣蛰毫不知情一般,给自己又斟满一杯,仰头一口饮尽了,这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异再次触怒了陆如卿。 “放肆!”他站起来,挥手指着陆垣蛰的鼻尖,双目几乎能喷出火来。 “哦,哪里放肆了?”陆垣蛰抛下酒杯站起来,神色似笑非笑,叫陆然一个人孤零零回许县他做不到,陆如卿这种竭力维护虚名的姿态更叫他看不惯。 父子二人对峙而立,各有各的不服气。 陆如卿是文官出身,读的是修身养性的圣贤书,信的是君子以德服人的道理,可是一到了陆垣蛰面前,多年磨砺出来的喜怒不显于色统统失效,他举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砸向地面,怒喝道:“请家法!今日若不教训这个忤逆子,我就对不起陆氏祖宗!” 想到此处,陆垣韩冷哼了一声,看来那晚活活打断的两根军棍白牺牲了,陆垣蛰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骨头硬是吧,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收场。 “走!”陆垣韩拍马,跟上大部队往陆府方向而去。 第15章 惊变 颜若栩睡了一个好觉,到了日暮时分才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睛,先看着头顶鹅黄色的帐幔发了一会呆,感觉烧已经退了,浑身无比舒畅。 待她扭头往边上一看,才发觉皇兄颜黎捧着一碗汤药,正坐在床榻旁看着自己。 “你醒了?感觉可好些了?”颜黎面色有些憔悴,眼下两抹淡淡的青灰,像是一夜未眠的模样,颜黎从生下来开始身体便不好,面色总带着几分苍白,是受不了筋骨劳累的。 颜若栩坐起身,接过颜黎手中的药碗,憋着气一口喝下去,才笑着说道:“已经好多了,皇兄不必担心。” 说完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空碗,心中已猜到颜黎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做为没有出阁的闺中女子,也做为大燕的长公主,竟然与男子在深山野林中一夜不归,还惊扰三家人马彻夜寻找,这事情传出去,旁人该怎么在背后指指点点,世人会作何猜测,她想都不敢想。 自己名声不好听也就罢了,更加牵扯到皇家的脸面,昨夜事情的发展,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料。 “既然好了,我也就放心了。”颜黎将空碗取走搁在案上,嘴角微微一勾,眼底一片宠溺,“我还有些事情,不能多陪你,晚些时候再抽空过来,你起来活动下身子,我已经叫坠儿去备膳了,待会多少吃一些。” 颜黎声音温柔,俯身帮颜若栩掖了掖被角,竟然没有提昨夜之事。 这样故意避而不谈,大概和颜黎还有坠儿的想法一样,以为这事情在颜若栩心中“讳莫如深”,所以故意不去刺激她。 颜若栩苦笑一下,不问也好,她正好没想出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皇兄。”颜若栩扯住颜黎的袖子,“天都快黑了,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待会让小厨房给你熬碗参汤。” 一夜未眠脸色能好到哪去,颜喆摇摇头,“我还要去御书房见父皇,朝中出了些事要商议,忙完了我定来看你。” 颜若栩愣了愣,声音不由自主有些发颤,她注视着颜黎的眼睛,忐忑不安地问道:“何事这样要紧?” 今日是六月二十二日,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该为了边城冯将军的事情吧。 颜黎叹一口气,将双手背在身后,疲惫而带着遗憾说了句:“边城守将冯守易变节了,萧叙来报,边城西北的狄人要趁机起兵进犯。” 他停顿片刻,这些国家政事本不该说给颜若栩听,让她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 颜黎抬手揉了揉妹妹的秀发,广袖下另一只手掌紧紧攥成拳,宽慰道:“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情父皇和阿兄都会处理好,安心休息。” 颜若栩没有听清楚后半句安慰的话,脑中哄然一声,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冯守易变节了这几个字,她声音里夹杂了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皇兄说的当真?那么冯将军现在身在何处?” 颜黎垂头,痛心疾首地摇头:“死了,被萧叙带人围在白堰湖,自刎而死。” 上一世冯将军也是如此,同样是由萧叙带人围住,冯将军遣散了身边最后几位亲兵,在白堰湖自刎而亡,故事发展脉络未变,时间点却提前了。 颜若栩颓然地将双手垂在身侧,心中余惊未消,是她过于自信了,盲目相信事情会按照从前的时间点发生,太过于大意! 眼下该怎么办!颜若栩的思绪乱成一锅浆糊,她捂着头,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冯将军死了,边城无能人戍守,继任守将的萧彦臣根本就是个草包,狄人兵强马壮又早有密谋,萧彦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难道,大燕的这场浩劫注定无法阻止吗?就算她重活一世也无能为力,要眼睁睁再看大厦倾倒一回? 坠儿从屋外走进来,见颜若栩终于睡醒,赶忙上前取了件薄衣为她披上,想到她睡了这大半日,腹中一定饥饿,赶忙差人将早就备好的几样小菜端上来。 颜若栩想事情想的出神,半晌才回过魂,拽住坠儿的手,“去备马,我要出宫。” “公主!”坠儿探手摸了摸颜若栩的前额,不禁怀疑颜若栩还没退烧,“您要去干什么?” “找陆垣蛰。”颜若栩说得坚定,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找陆垣蛰商议,冯将军已经死了,可是翻案的证据还在,那日在萧氏果园中所见的龌龊恶行也历历在目,她既错过弥补冯将军被冤的机会,那么萧氏的帐,是一定要算清楚的! 坠儿听见陆垣蛰这三个字心中就极不舒服,这个纨绔公子不知怎么和公主有了瓜葛,害得公主名誉扫地,坠儿护主心切,想想就来气,赶紧拦住颜若栩,话语间夹杂了哭腔。 “公主还去找他!都是他害了您,大家都说他不近女色,怎么主意却打到公主身上了呢,实在可恶!” 坠儿的一番话犹如给了颜若栩当头一击棒喝,她瞬间清醒下来,倒不是因为什么名誉,而是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陆府也是一地鸡毛吧。 她握紧坠儿的手腕,看着坠儿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心中一软,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其实不多,从小跟在身边的坠儿算是一个。 做那个憋屈的将军夫人那些年,也是坠儿一心一意侍奉在身侧,陪伴左右,悉心宽慰。她今日情绪如此激动,也都是为了她着想。 罢了,颜若栩起身下了床,坐到桌旁端起一碗小米粥,喝了慢慢一口,对坠儿抬抬眉毛,“你瞧,我吃还不行,看你急的。” 坠儿抹了一把眼泪,这才破涕为笑,走过去拿起银筷为颜若栩布菜。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不一会就到了掌灯的时候。 跳动的烛火下整个宫墙内一片静谧,就连今夜的风,似乎都少了平时的喧嚣。 颜若栩站在院中的芙蓉树下,仰头看着树杈上娇艳欲滴的花苞,思绪却飞得很远。 今夜父皇的御书房内,该是何等场景?此事极其机密,只有乾景帝最为信任的大臣才提前知晓,他们现在所论的,除了边城的局势,定还有冯家老小的性命。 如果她记得没错,冯守易的发妻钱氏将会在全家别贬后,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临行前对着冯氏先祖起誓,他们冯氏儿郎从此不从军,亦不入仕,护卫大燕皇朝百年之久的忠良之后,当真再也没有踏入朝堂一步。 颜若栩仰望着朗月树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姐!”少年跑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颜喆一听说颜若栩找他,立刻就进了宫,进了朱雀门不能再骑马,他便一路跑过来,待见上颜若栩,已经是气喘吁吁。 颜若栩回过头,拿着手中的锦帕为他擦汗,“不必跑的这样急,你看你,也该学的稳重些了。” 少年一改常态,没有辩驳也未曾言语,冷着脸坐到树下的石凳上,自己倒了一杯满茶,饮下了大半杯。 看他这个样子,颜若栩知道他是在生气,气她这做姐姐的不愿把事情的缘由说与他听,恼她藏着掖着不肯坦白,可是这些个曲折她怎么好说出来。 颜喆那个急性子,恐怕话都没说完,就能提剑绑了萧彦臣去父皇面前对峙,萧氏根深叶茂,岂是空口白牙一通虚话可以撼动的。 “九弟。”颜若栩在他对面坐下,低头看着他故做冷漠的面庞,轻声细语地问道:“我让你去打探的事情,情况怎么样了?” </div> </div> 第11节 颜喆猛地把头抬起来,一拳捶在大理石桌面上,“查清楚了,陆垣蛰在他们陆府祠堂跪着呢!陆将军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哼,要我说这是有意偏袒,打得太轻了!” 颜若栩愣了愣,陆入卿看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儒将,怎么也兴这套棍棒教子的路数,陆垣蛰已到了弱冠之年,有些人家的男儿这个年纪都该娶亲了,怎么陆将军还像对小孩那般罚他。 也是,颜若栩忽而想起那个传言,或许正是陆垣蛰不愿娶妻生子,陆将军才如此气恼的吧。 颜若栩摇摇头,几乎能想出来以陆垣蛰的脾气,他就算被打个半死,也不会说一个错字,陆将军罚他,只能越罚越气。 “九弟,我问的不是这个。”颜若栩把飞扬的思绪拉回来,才想起正经事情,她让颜喆去陆府打探消息,是想和陆垣蛰取得联系。 颜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十分不情不愿地甩在桌上。 “给你,他写的。”颜喆言简意赅的交代清楚,不愿在陆垣蛰身上浪费哪怕多一个字眼。 看着那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字迹,颜若栩莫名觉得有几分心安。 信封上“长公主亲启”几个墨字清楚的告诉她,这条注定荆棘的道路上,她不是一个人孤身奋战,有人可以与她并肩为友,足矣。 颜若栩将信收好,看着仍旧气鼓鼓的颜喆,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九弟,好久不曾见你舞剑了,最近可有什么长进啊?” 颜喆僵硬的面庞上终于有几丝鲜活,他眉毛飞舞一下,双手环抱于胸前,“还行,又学了几招,耍给你瞧瞧?” “好,拭目以待。”颜若栩笑着点头。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朦胧的洒向大地。 今夜夜色袭人,暗香浮动,芙蓉树下的少年英气蓬勃,一身白衣如玉,墨发狂舞,手中银剑矫若游龙,一招一式中说不尽的潇洒俊秀,堪称少年英豪。 颜若栩看得出神,颜喆都还没有成年,他还有数不清的明媚光阴未曾开始,还有宏图大志没有施展,他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像上一世般尸骨无存,身死灯灭,这不该是他的归宿。 “好,漂亮!”这一次颜若栩看的格外认真,她眉眼带着笑,不停地为颜喆鼓掌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娘子,我们感情又进一步了 颜若栩:唔……唉你说萧氏…… 陆垣蛰:以后孩子一个和你姓一个和我姓 颜若栩:咳……啧我觉得萧彦臣 陆垣蛰:如果是女儿我希望和你一样美 颜若栩:……来人,帮我把这个神经病叉出去 ---------- 翻滚~樱樱~求评求收~来自作者的灵魂碎碎念 第16章 拉开序幕 陆垣蛰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期间除了那脸色阴沉的小侯爷来过一次,再没有旁人来过。 面前的供桌上摆着一溜整齐的牌位,下面香烛果品摆满一堆,烟熏火燎之下,光线暗淡的祠堂更像座没有香客的庵堂。 陆垣蛰的眼是冷的,双腿虽然已经跪的麻木,脊背却没有弯了一丝一毫。 为了防止他逃跑,祠堂的门外挂上了一把青铜大锁,除了陆如卿发话,没人敢将他放出来。 “倾戈,倾戈!”门外忽而响起一连串拍门的声音,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出城收山货的沈然回来了。 沈然带着一身的风程仆仆,从门缝塞进来几个烧饼,脸上带着一抹揶揄,“你又犯什么事了,怎么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陆垣蛰接过还热着的烧饼,一张口吞下了小半个,抬眼瞪了沈然一眼,拳头将门框擂的砰砰作响,“光有吃的,没有酒啊?快给我弄壶酒来。” “有,你看。”沈然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同样从门缝塞到陆垣蛰手中,四下看了一眼,凑近大门压低嗓门问道:“行啊你陆倾戈,艳福不浅,什么时候和公主有了交情,连我都不告诉?” 陆倾戈是陆垣蛰本来的名字,垣蛰二字是进京之后才改的,沈然固执不肯改口,仍旧称呼陆垣蛰的本名。 陆垣蛰透过门缝看着沈然那张白皙的过了头的脸,上面还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他冷清的笑了笑,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好你个沈然。 “嘶。”陆垣蛰喝了一口酒,把白瓷瓶抱在怀中,伸手指着他的脸,“最近吃了些什么,越来越肌肤胜雪,啧啧,比那些小娘子都漂亮。” 陆然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夸漂亮,他男生女相,一张脸眉清目秀的好看,若真是个女子定是祸国殃民的好苗子,可他偏偏是个男人,还是个要面子又财迷的纯男人。 被戳到痛处的沈然仰头冷哼一声,白了陆垣蛰一眼,“你好生跪着吧,陆伯父英明,你就是欠收拾。” 沈然走了,陆垣蛰的眼底却暖了一些,他低头又啃了一大口烧饼,抱着酒瓶继续看不到尽头的罚跪之路。 他在祠堂中倒是落得清净,而颜若栩的日子便没那么消停好过了。 清晨,颜若栩的寝殿门口热闹起来。 她身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颜语媗怎么肯放过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背地里嚼舌根也就算了,还非要堵在宫门亲眼看看颜若栩的“惨状”。 坠儿没给她们主仆好脸色,脸面无私的给轰走了,过了一会素心苦着张脸,怯生生地回禀:“公主,太子妃来了,正等在宫门外头呢。” 颜若栩那时正坐在窗前,窗下木桌上放着太医开的固气养神的汤药,药汁喝在口中苦涩,她含了颗蜜饯在口中,明白该来的总归躲不掉,让素心迎萧嘉柔进了内室。 她这位皇嫂比她只长了六岁,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生中既有少女的娇美,又有少妇风韵的最美年华。萧嘉柔一席淡紫色的襦裙,一只步摇斜坠,珠玉轻摆,身上香气袭人,施施然往前一站,已经有了端庄华贵的气度。 “若栩,身子可大好了,这几日我都记挂着你,女儿家身子娇弱,是最要悉心呵护的。”萧嘉柔人长的柔美,更有一把温柔入骨的嗓音,声音婉转清澈,还真是入耳。 颜若栩的心随着这一句温柔的问候提了起来,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迎面对上皇嫂关切的目光,心中已经了然,萧嘉柔今日所来的目的。 “已经好多了,嫂嫂不必挂记。”颜若栩柔声答道,手中捧着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药,一手拿着银制小勺,在碗中轻轻搅动。 萧嘉柔叹息一声,回眸往门外看一眼,随后凑近颜若栩的身边,似乎要趁此刻屋里没旁人,与颜若栩说些私房话。 “若栩,你可知道现在皇都里疯传的童谣吗?” 颜若栩摇头,注视着萧嘉柔秀美的脸庞,“什么童谣?” “关于……你和陆公子的……”萧嘉柔蹙眉,“那童谣用词龌龊,我就不告诉你了,也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那夜之事竟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走漏风声?颜若栩在心中冷笑,没有人推波助澜的话,这事情哪里能传播的这么快。 “哼,他们尽管传,叫大理寺好好查查歌谣的源头,查出一个抓一个,务必将背后捣乱的人全下大狱,嫂嫂,你说对吧?” 颜若栩神色镇定,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气恼,在背地里买弄是非,污蔑皇家的声誉,的确该叫大理寺严查。 萧嘉柔笑了笑,“你说的对,这些传播童谣者,的确可恨。” 说话间,她的声音停顿片刻,紧接着话锋一转,轻声哀叹一句:“若栩,我听闻这陆公子的名声不大好,你怎么就与他相识了?西郊那片地方又偏僻,你们去那作甚?” 颜若栩手中搅弄汤药的动作停顿了,她将碗放在一边,扭头对上萧嘉柔看似诚挚的脸。 这话一出口,颜若栩立刻就确认了一件事情,萧嘉柔与萧氏的确是一伙人,她今日来明为探望,实际上是来套她的话。 现在大燕皇朝中除了天家颜氏一族尊贵,最有权势的两家是徐与萧,两家都是门阀世家,暗中向来争执不休,若那晚出现在果园中的是徐家的人,这事情想都不用想,再正常不过。 可是果园中出现颜若栩与陆垣蛰这两个从没有交集的人,却让萧氏心生疑惑。 陆家是近几年靠军功跻身新贵的外来人,从来没和徐萧二氏产生关联,陆垣蛰不该出现在那里,至于颜若栩就更不该出现了,她是陛下唯一的嫡女,又是个深闺女子,实在令人百思不解。 颜若栩现在该做的,就是抓住他们这一丝疑心不定,她要将这个谎圆下来,不管萧氏最后信还是不信,她都要一口咬死绝不松口。 “皇嫂。”颜若栩垂眸,如同懵懂羞怯的少女,嗔怪地看了萧嘉柔一眼,“你与皇兄从前不是也不认得,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要在那年七夕偷溜出去看花灯,还差点被人群挤散?” 这话出口,就算是隐晦的默认了,颜若栩和陆垣蛰是暗地中互生情愫,出现在果园中可解释为一个巧合,踏青迷路或者无意踏足,都能勉强解释的通。 萧嘉柔注意着颜若栩的神色与动作,一言一行并无破绽,可是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可能性未免太低。 “我记得那年我才九岁,晚上寻不着人的侍卫焦急的入宫禀报,把父皇都惊动了,最后找到你们,居然在河边看人放烟火,哈哈,都不知道家人快被急死了。” 颜若栩接着说起从前的往事,多年之前,萧嘉柔自己也是这样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与心爱之人相会时,那样的心动与忐忑,她也是体会过的。 “是啊,洛禹街每年七夕都举行花灯会,夜晚灯火璀璨,真的很美。” 萧嘉柔抿嘴温雅一笑,不知是信了颜若栩的解释,还是想起自己的暖心故事乱了心神,没有继续围绕那晚的事情追问不休。 她伸手探了探案上药碗的温度,“有些凉了,差人温一温再喝吧。” “好。”颜若栩点头,唤坠儿端走去小厨房温一会。 萧嘉柔和她再说了一会话,不多时就走了。 颜若栩送她到了中院,抱臂斜倚着朱红的柱子,目送着她的背影。 坠儿捧着药碗探出头来,“据说太子妃殿下有身孕了,不过看这苗条的身形,似乎不太像啊。” “什么?”颜若栩接过汤药,“你从哪里听来的。” “似乎是太医院那边的人说的,太子妃最近差人去抓过几味安胎之用的药材。”坠儿看了颜若栩一眼,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八卦的意思,继续道:“上个月太子妃还去了观音庙还愿,这消息应该不假了。” 皇兄与皇嫂成婚多年,子孙福薄,膝下还未曾有个一男半女,若真的有了身孕,也是桩好事情。 颜若栩饮尽碗中的汤药,心中却有微微不忍,她算了算时间,按照从前的时间线,这孩子是于新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月降世,本该是举国同庆的喜事,而皇兄却十分不喜,没有赏赐恩宠不说,直到孩子满了百日才得赐名,这样一个没有恩宠的孩子,真是可怜。 皇兄与皇嫂向来十分和睦,夫妻两个伉俪情深,怎么后来会到如此境地?颜若栩旋即又自嘲的笑了笑,夫妻间的纠葛和矛盾,从来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怎么能知晓体会。 夜深了,晚风吹起御书房房檐下垂挂的灯笼,那灯笼轻飘飘的,一下一下在虚空之中飞舞。 御书房内来往的人不少,太子颜黎,徐萧二氏的家主这几日几乎都在,偶尔徐皇后会带着一碗参汤或者燕窝前来,往往只逗留片刻就离去。 乾景帝今日又要宿在御书房,好几日了他都是这样。年轻时作为皇子,他上过战场受过军伤,从那以后身体虚弱很多,需要精心调养呵护。 徐皇后叹息一身,回望着一片夜色中唯一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心中为皇帝的身体担忧不已。 这一战恐怕不能避免了。 今日萦绕在乾景帝心头的疑问与举棋不定有了答案,大燕和狄之间的战火已经燃起,就算他有意不动兵戈也已经晚了。 从大燕立国开始,战争几乎没有停止,西北的狄,北方的胡族,西南越人,以及沿海的岛民,统统虎视眈眈,三番五次的侵扰边境,大燕的勇士为了护卫家国,百年间不知道牺牲了多少。 有时候他甚至想,那些异域之族胆敢进犯边境,也不过是田地收成不好,或者是接连干旱,牛羊马匹没有草料,老幼妇孺没有粮食,他可以低头服软,赐他们一些物资,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如此危机可解,也不必兵戈相向。 可惜,他是帝王是九五至尊,大燕是泱泱大国,谁都不可弯了脊梁,谁都不能失了威仪,扫了颜面。 再者,人性从来禁不起考验,这一次因异族有难好心助他,那么下一回呢?他们的索取是个无底洞,待他们的要求越来越过分,届时他又能如何? 乾景帝望着眼前摇摆不定的烛火,最后思索了一次。 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案上那封写好多时的谕旨,也终于被乾景帝亲手盖上了朱红的印章。 “萧爱卿,接旨。”乾景帝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两侧慢慢涨红,他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说完接下来的话,“彦臣,边城是大燕的重陲边镇,它的安与不安,关系到整个大燕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谨慎。” 萧彦臣跪地,举起双手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沉声说道:“臣接旨,陛下放心,微臣此去必定小心,也定将凯旋。” 六月的最后一晚,深夜,一身戎装的萧彦臣匆匆往兵营而去,大燕动荡的序幕,还是徐徐拉开了。 夏虫聒噪,夜鸣不休,这样没有一丝祥和气的炎夏之夜,不知多少人为此失眠。 </div> </div> 第12节 作者有话要说: 陆垣蛰: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只有死犟着才能维持生活这样 沈然:好好好,大爷您继续跪 陆如卿:呵呵,是我鞭子拿不动了?来人,再上两条! ------------------------ 颜若栩:陆家人好阔怕 ------------------------ 爱每个看文的小天使,码字使我快乐(*^▽^*),么么哒(?w?) 第17章 出征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睡梦中的颜若栩便被一连串的拍门声叫醒。 她裹着薄被坐起来,迷糊间听到坠儿在喊她,除了坠儿的呼唤,似乎还有颜喆的喊声。 “阿姐,阿姐!” 颜若栩推开房门,迎面便是颜喆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他一身兵甲,脚上蹬着军靴,手中还捧着个头顶坠了红色流苏的头盔,原本身材就高大的少年,在一身戎装的包裹下越发的英挺,就连那抹稚气都隐去不少。 “阿姐,你看!”颜喆在颜若栩面前转了一圈,“我要随军去边城了。” 颜若栩一脸诧异,“你说什么?” “边城兵力不足,我要随军去那里支援,马上就到动身了,阿姐,我终于可以上前线了!”颜喆很兴奋,用力拍了拍胸脯,“男子汉大丈夫,是时候为母国出力了。” 颜若栩心中一沉,边城守将冯守易已死,父皇却没有广而告之,而是一直压着此消息。如今派去那里的援军实际上是去接管边城的乱局,待援军去肃清边城冯将军的余势,大概才会放出冯将军的死讯。 想到此处,颜若栩恍然大悟,这一世边城之事并非提前爆发,而是冯将军死于七月初七夜这个讯息,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阿姐?你想什么呢,阿姐?”颜喆弯下腰,伸手往心不在焉的颜若栩面前飞舞了几下,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忧自己此去的安危,不禁有些暖心。 “这次是萧彦臣挂帅,他幼时就能倒背兵法,现今又饱览天下兵书,有他在,阿姐你放一万个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归来。” 颜喆笑得灿烂,仿佛他将要去的不是杀人见血,刀枪无眼的战场,而是约了三五好友出个远门游山玩水一般。 颜若栩被他的这抹自信感染了,抬手覆上他肩膀,“沙场上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千万要小心,阿姐会在京中等你回来。” 她知道父皇这是有意要磨砺颜喆,他是颜氏儿郎,将来是要成为国之栋梁的人,父皇才会令他随军,此去边城虽然艰险,却又是颜喆逃不开的宿命。 颜喆仰头,注视着颜若栩的眼睛,郑重地点头道:“阿姐的嘱咐我一定铭记在心,到了边城我也会常写信给你的。” 接着他扭头看了看地平线将冉冉升起的红日,对颜若栩行了一礼,“大军马上要出发了,阿姐,我不能多说了,再见!” 少年充满朝气的身影渐渐远去,跑至半路颜喆又回过身,奋力挥舞着手臂与站在宫门外的颜若栩挥手。 颜若栩无奈的笑了,在她眼中前线是满是杀戮的修罗场,而在颜喆眼里,那里却是建功立业,施展本领的好去处。 因为立场不同,同样的事情展现了不同的面目。 当太阳终于升至半空,温暖的朝阳洒满大地,大燕皇城以北的城门外,整装待发的将士们身上,都微微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数万将士整齐的列队,身穿黑色铠甲,手中握着两侧开刃的长剑,一眼望去慢慢黑色,如同林间一望无际的苍天松柏。 主将萧彦臣站在祭台之上,已经将祭司之礼执行完毕。 他站于台上,高举着军旗疾呼:“狄人略我城池,杀我臣民,**掳掠,无恶不做!我大燕与狄人的血海深仇,你们要不要报!” 台下的将士们情绪高昂,齐声回答道:“此仇必报!” 接着号角与鼓声大作,军旗在风中猎猎翻飞,大军沿着向北蜿蜒的开阔大道行进。 四周围了许多送行的百姓,他们垂着泪,眼含泪光,娘子送别夫婿,母亲送别儿子,幼童挥手道别父亲,在一片泪眼之中,被寄予厚望的将士们,怀揣着亲人的嘱托,一步步踏上出征之路。 从前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现在是大燕御敌的力量,这些男儿也有自己的柔情牵挂,如今统统抛下,要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颜若栩洗漱完毕策马赶到北城之外时,大军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地上遗留的马蹄印记可以告诉她,这里就是大军出征的地方。 没能赶到这亲自为颜喆送行,颜若栩有几分感伤,牵着马立在城门外,遥望那条扬尘不断的官道。 在她的周围尚有未散开的人群,他们也都探头望着那条宽敞大道,脸上的泪痕还留着痕迹。 一年不过二十的布衣妇人红肿着双目,紧紧咬着下唇,竭力地探头遥望,终于确定出征的大军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了,才惆怅地叹息一口气,扭身对身旁的一位同伴道。 “这次出征的讯息来的急,后半夜才有人来家中通知,幸好家中有庙中求的平安符,还叫主持开过光呢,定能保佑郎君平安归来。” 闻言,颜若栩侧目看了那妇人一眼,想来是一对和睦的夫妻,丈夫随军出征了,妻子为他担忧不已。 祈求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将它亲手挂在心爱之人的腰侧,愿那人平安而归,这事情,颜若栩从前并未少做。 她眉眼舒展开,看着湛蓝的天空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颜小姐怎么在此处?”身后传来一声男子清澈的话语声。 颜若栩循声回头,看见陆垣蛰报臂立在身后,一身暗纹锦袍,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为了掩盖颜若栩的身份,他并未称呼她为公主,而是随了民间的叫法。 这次出宫除了想为颜喆送行,也是想找陆垣蛰当面商议,现下撞见了他,真是刚刚好。 “陆公子,真是好巧,想邀公子一叙,可有雅兴?”颜若栩将手背于身后,挺起胸膛问他道。 今日陆垣蛰的装扮极为儒雅,宽袖长袍,腰间缀玉,黑发素绾,是大燕的文人雅士最喜爱的装扮,当日在乔家的诗会之上,颜若栩还讶异与他的装扮,如今看来,是她因上一世对他留有深刻印象,他一身骑装一人一马独自归京,她记在心中久久未曾忘却,便以为他素来如此。 刚及弱冠之年的陆垣蛰接触之下,倒有些想不到的人情味。 还是那晚小陇巷的酒肆内,到了日中,店内生意不错,小伙计还忙前忙后的跑着腿,陆垣蛰踏足而入,扔了一块碎银在柜台上。 “掌柜的。”他半个身子撑在柜台上,往柜台后方那列酒柜看了几眼,“给我上二两米酒,几样小菜。” 接着他看了颜若栩一眼,“女客不饮酒,你便煮一碗甜酒酿端上来吧。” 他们仍旧坐在那夜的位置上,在酒肆的二楼临窗的位置,左右设了两扇屏风,上头请花匠描了些山水河川,有几分雅间的味道。 “这家店的米酒都是自酿的,味道纯正,因此我是这里的常客。” 陆垣蛰把窗户推开,一边往窗外看一边说道,手中握的折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也许是这几日被关的有些憋闷,重获自由的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小陇巷这片区域是皇城内的西北角,居民多是平民与一些商人,达官显贵是不屑到此处来的,不过行人如织,两侧店铺林立,还有挑着货物沿街叫卖的挑货郎,烟火气息十足。 颜若栩虽然不似其他的深闺女子那般足不出户,这片区域却是极少踏足,如今深入其中,倒是感到十分的有趣。 略等了片刻,店内的小伙计将他们点的酒水饭菜一一呈上,那甜酒酿热乎乎的冒着白气,米白色的酒酿中还卧了两只荷包蛋,香气扑鼻,嗅在鼻腔内满口生津。 颜若栩尝了一口,滋味竟然比御膳房的师傅做的还好。 陆垣蛰冲她挑了挑眉,夹起一片卤牛肉嚼入口中,“好吃吧,是不是比从前吃的都别有一番滋味?” 颜若栩点点头,“宫里的吃食先是讲究安全无毒,其次是做法是否精致,用料是否名贵,好吃与否倒是最末的了。” 来了兴致,颜若栩也和陆垣蛰对饮了半盏,那米酒十分甘甜,饮下后腹中一片滚烫。 “你看,那几个人像不像胡人?”陆垣蛰单手举着酒杯,身子往窗旁微斜,指了指街道上几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那几个人都穿着中原的服饰,却个个高鼻深目,头发也不似汉人纯黑顺直,发色偏黄还微微卷曲。 这几年大燕与胡人的新王签订了休战书,两方开关互通市集,许多胡人来往两国之间贩卖货物,在皇都里见到几个胡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像是来往边境贩卖货物的胡商。”颜若栩搁着一些距离,打量那几个胡人,虽然他们换了服饰,身上异域的气质还是无法遮掩。 陆垣蛰蹙眉,看着那几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视线一动不动,张口饮下剩下半杯酒水,似是有不同的看法。 “不是商人,他们一定是胡人贵族。” 颜若栩有些惊讶,抬眸看他一眼:“何以见得?” 陆垣蛰放下酒杯,指着其中一人说道:“胡商需长途跋涉才能来到京中,往往一身风尘,不会像他们一般欣然潇洒,慢慢闲逛,再说既然是来经商的,身上总该带些盘缠,胡人往往不相信汉人的银庄,再多的财物都宁肯自己保管,你在看看这几位,身上可有财物?” 颜若栩凑近窗前细瞧,果然见那群人神色自若,的确没有半点赶路之后的疲惫。 胡人性情彪悍,向来是大燕最大的隐患,两国休战和睦只是近年才有的局面,若是叫胡人知晓大燕和狄人即将开战,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乘人之危,撕毁休战的约定。 若胡人乘机联合狄人共同对抗大燕,那么国家还有宁日吗? 颜若栩神色一冽,暗自在心中起誓,她一定要尽自己所能,阻止即将到来的浩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作话没有小剧场,可能有点长,那我还是长话短说哈哈。 这是我的第一本文,有小天使评论,收藏,点击,我都很开心~ 有人读我写的故事我就觉得特别幸福~ 我在做我爱干的事,感觉很棒。 还有,最近天凉了,小天使们务必保暖多添衣哦~ 加油~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 2018.11.20 第18章 童谣 乾景帝是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可惜大燕江山从交到他手中那一日起,已经千疮百孔,即便有心缝补,却仍旧有为时已晚的感觉。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部门阀势力相互倾轧,唯独少了那一心为国的铮铮铁骨。 如果说从前有,那么冯守易算是一位。从幼年起,冯氏家族中原本不起眼的五郎被先帝选中,接入宫中成为五皇子颜丘隆,也就是乾景帝的伴读。 二人年岁相近,性子也相投,又同是家中排行末尾的孩子,排在前头的哥哥天资聪颖比自己强,因而都有几分不被重视的惆怅。 两个小孩惺惺相惜,在日复日之间积累了深厚的情谊,冯守易出发去镇守边城时,还是乾景帝亲自送至城门之外。 二人执手拜别,从没想过会有今日之变。 守将变节,按理是诛杀九族的大罪,乾景帝看着萧叙写上来请求抓捕冯氏族人的奏折,却眉头深锁,迟迟不愿下决定。 他不想赶尽杀绝,即便冯守易犯下了弥天大罪,乾景帝心中还是顾恋着旧情。 当年稚气未脱的少年们秉烛夜谈的时光,他也记得清楚,若连冯守易的家人都一并诛杀了,就好像他亲手抹杀了从前的年少时光,许是年纪大了人心易软,乾景帝无法似从前那般杀伐决断。 </div> </div> 第13节 那封列了冯氏无数罪状的奏折,便一日复一日的摊在案上。 徐皇后的长兄徐恪吏如今已是徐氏的当家人,今官至尚书,他似乎体察到了皇帝的心思,昨日上书一封,进言冯守易戍守边城多年,也曾有过功劳,朝廷应赏罚分明。冯守易既然变节,那么因罪当诛,罪无可赦,可他的家人无罪,应贬为庶人发配出京,以此方能显天子慈悲,又可警示世人。 乾景帝顺着徐恪吏给的台阶,朱笔御言准了。 处理完这堆烦心的琐事,他才想起多日没去看看皇后了,即刻起驾往皇后寝宫乾瑞宫而去。 人还没有踏进殿中,就听见一道厉声的叱责声。 “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竟然敢在背后嚼舌根,仔细你们的小命!” “若是再敢叫我知道了,叫皇后娘娘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你们,到时候不止你们自个,就连你们的家人都要跟着遭殃,知道了吗!” 此话一听就知道,这是皇后在自己寝殿训斥多嘴的下人。乾景帝身形顿了顿,皇后的性子他知道的清楚,她对待下人十分宽厚,从来不会苛责,怎么今日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乾景帝带着些好奇走入内殿,打眼就看见几个婢女太监排成一排,跪在院子中央,脸上都有些红肿,想来是被掌嘴了。 徐皇后坐在大殿外一张梨木雕花太师椅上,身边的婢女娴芝在不停地为她扇风,徐皇后一手扶额,另一只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指甲犹在微微发抖,看起来是被气的不轻。 “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娴芝的脸上也带着未消的余怒,她年岁近三十,已经是宫中的女官,又在皇后身边伺候多年,性子也随了皇后一般沉稳,方才那般严厉的叱责下人,还是极为少有的情况。 “陛下来了,进屋坐吧。”徐皇后抬头,见了乾景帝脸上一喜,方才的震怒霎时烟消云散,她站起来上前对乾景帝施了一礼,已近四十的徐皇后仍旧风韵不减,标志的鹅蛋脸,双目若水般清澈,身上还有极淡的玫瑰味熏香。 乾景帝出手搀扶起皇后,目光扫视着院子中被罚跪的下人们,“皇后免礼。” 见皇帝眉头微蹙,神色似乎不佳,罚跪在地的几个人都有些瑟瑟然,低眉敛目不敢直视龙颜。 这幅样子叫乾景帝见了愈发不解,徐皇后从不轻易罚人,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定是事出有因。 “发生什么事情了,方才听娴芝说是他们在背后嚼舌根,都说了些什么,说给朕也听一听。” 乾景帝本来只是有几分好奇,此言一出发现徐皇后与娴芝的脸色一变,似乎有些难言的样子,不禁更加莫名疑惑。 娴芝知道今日这事情是瞒不住了,连忙跪倒在地:“奴婢身为掌事宫女没有约束好宫人,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他们在背后说的那些话污秽,不敢说出来扰了陛下清耳。” 近侍已经搬上另一把座椅,乾景帝坐下来,接过身边徐皇后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润嗓,冷目轻扫堂下的众人,独属于九五至尊的压迫之感立刻浮现,他的语气不再似方才轻松。 “莫说这些好听话,究竟为了何事,朕今日想听个明白。” 徐皇后叹了一口气,念着皇帝近日政务繁忙,实在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破坏他的心情,可现在有心隐瞒也是晚了。 “娴芝,你向陛下禀明吧。” 徐皇后发了话,娴芝这才抬起头,十分为难的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回禀皇上,这些宫人在背后偷偷谈论的,乃是近日宫中内外都在传唱的一首童谣,此童谣由别有用心之人所撰写,通过街上孩童口中吟唱传播,歌词龌龊,用意歹毒,皇后娘娘已经下令不许议论,可这他们几个胆大包天,还在宫里传播。” 乾景帝愈加疑惑了,一首童谣而已,也不会令皇后如此,指着娴芝说道:“将歌词念给朕听听。” 娴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稳了稳心神方一字一句道:“月光朗朗,照见陆郎,金风玉露,胴体光光。” 乾景帝听完愣了愣,将茶杯重重放下,“陆郎?此童谣的确不堪入耳,皇后做的对。” 徐皇后苦笑一下,轻轻叹息一口气,看向皇帝,也不知待会将颜若栩那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还会不会像此刻这般平静。 这首童谣说的,可不就是那夜的事情。 颜若栩的性子烈,人又犟,他们这个宝贝女儿,从生下来便没叫人省心。 知女莫若母,徐皇后此言不假,此刻颜若栩的宫中也正酝酿一阵疾风暴雨。 “公主,赵姑姑来了。”坠儿从屋外走进来,低声说道。 赵姑姑是宫中有资历的老人,从前还伺候过窦太后,在一众女官中算是有威望的,从前颜若栩也十分信任她,将宫中大小适宜托付她手,从来不查她的账目。正是如此,赵姑姑胆子越发的肥,几乎将公主府的库房掏空大半,直到颜若栩嫁入将军府,遇事需要打点才察觉出问题。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深夜唤奴婢前来,不知有何事?” 赵姑姑约四十岁的年纪,眉眼长得端正,脸上几分风姿犹存,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一进来就看见了颜若栩膝上的账簿,可脸上神情丝毫未变,镇定的请安施礼。 她不怕颜若栩查账,这明面上的账簿任谁来都瞧不出破绽,而暗地里的那本,除了她谁也瞧不着。 “姑姑免礼,起来吧。”颜若栩将账簿和上,对赵姑姑抬眼轻笑,颜若栩眉眼生的美艳,双目顾盼生辉,又有几分女子少有的飒爽之气,美而不娇弱,靓而不落俗。 赵姑姑一边起身边笑道:“公主模样愈发俊俏了,依奴婢看,这放眼大燕,再没有女子比的上公主之貌。” 她这话半真半假,一味想哄着颜若栩开心,毕竟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不乐意听好话,颜若栩垂眸,将手放在账簿之上,“姑姑就会哄着我玩。” 说罢,她微蹙起眉,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我记得去年生辰时,有地方官送来一只玉兔做贺礼,我今日忽然想起,差人去库房找,却怎么都找不见,倒是奇怪。” 赵姑姑的动作迟疑了些,“公主莫急,明日我亲自去瞧瞧,库房里头东西多,他们一时间找不着也是有的。” “好,就请姑姑辛苦一趟。” 颜若栩自然不是真的要找什么玉兔,那东西在库房里好好的,如今凭空不见,除了被赵姑姑中饱私囊还能去哪里,她今夜故意说此话,为的就是诓她将玉兔悄悄送回来。 赵姑姑与颜若栩说完话,躬身退了出去。 坠儿刚铺好床上的褥子,一边从内房探出头,边看赵姑姑匆忙离去的背影。 “公主,您叫我安排的侍卫都安排好了,库房有动静立刻就会来汇报,赵姑姑,真的会把那玉兔送回来吗?” 颜若栩站起来舒展筋骨,秀眉一挑,迈着轻快的步伐往里间走去,“不怕她不还,我们等着吧。” 假帐做得再漂亮终究是假的,只要颜若栩下力气动真格,赵姑姑迟早要露馅,为了不让颜若栩起疑心,她一定会偷偷将东西送回来,到时候人赃俱获,看她如何狡辩。 “还是公主有主意。” 坠儿笑着道,她一听颜若栩说赵姑姑贪污,立刻就想拉姑姑过来当面对质,还是颜若栩劝她不要打草惊蛇,方摁纳住了心头的火气。 她往卧房中的铜炉添了些香料,歪着脑袋说道:“若赵姑姑真的是贼,我非上去踹她两脚,亏公主那么信她!” 颜若栩笑着弯弯嘴角。 “坠儿,以后我们做事情,除了自己问心无愧,也要对旁人留个心眼,毕竟人心隔肚皮。” 她这句话不止说给坠儿听,更是对自己这一世的忠告。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这童谣是参考资料后杜撰的哈 --------------------- 颜若栩: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赵姑姑:社会社会,惹不起 --------------------- 新文《一晌贪欢》求预收,文明可能会改,梗不会换 文案:魏阿阮脑子有些不灵光,是音乙门中最笨的丫头,偏偏命还不好,伺候的是门中脾气最古怪的公子苒华。 后来她被大公子看上,稀里糊涂做了大公子的妾氏,不过半载怀上了孩子,可没等月份大起来,她就被强灌下堕胎药,大出血死在了雨夜中。 大公子说:“这样轻浮卑贱的女子不配给我生孩子!” 上天垂怜,给了她重生再来的机会,她回到了未嫁的从前。 “阿阮,从了我,我一定好好疼你。”大公子情真意切,怀中温香软玉搅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马上将娇娘子吃干抹净。 魏阿阮机灵了一次,一把推开大公子,“请你自重!” 这一世她发誓要逃出音乙门,不曾想跑出去又落回到了公子苒华的手里,这位爷她伺候了多年,脾气坏的吓人。 苒华:“嫁给我,本公子护你一生一世。” 魏阿阮:“我……信你的邪。” 苒华:“……没事,你同意我们就两心相悦,不同意我就强取豪夺,二选一。” 魏阿阮:“救命,还有没有王法。” 第19章 转机 颜喆随军去往边城后写了几封家书回来,少年在信中说的多是边境的琐事,例如萧彦臣给了他一个管理后勤的闲差,他嫌无聊又没意思,吵闹着要了份勘探地形的差事,每日都领军策马出营,带着一队兵马外出巡查。 看到这一段,颜若栩掩嘴轻笑了一声,萧彦臣恐怕也是拿颜喆没有办法,他即降不住小侯爷的脾气,还要担心他的安危,也实在是为难。 接着少年又在信中说起边城风大,他现在已经入乡随俗,每次出门都蒙着面巾,不然准吃一嘴沙子。 颜喆怕颜若栩不能体会他的描述,还在信中加了张手掌宽的小画,笔触极为简略,只是寥寥几笔,勾勒出戈壁滩上背临夕阳,手握长剑的一位蒙黑巾的少年。 这幅画上还滴上了几点蜡渍,颜喆大概是夜晚得了空闲,就寝前趴在案前写下的,他还说去了军营不像在京城,吃穿住行都有人伺候着,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个近侍,许多事情他都要自己学着做了。 家书开头那一半颜喆的字迹还算工整,他虽然贪玩一些,字写的还算不错,夫子教他要一笔一划写整齐,他就认真照着做,倒是写出了一种有条不紊的气质,可是到了后半截,这笔画变的越来越紊乱,字符一个个东倒西歪。 阿姐,你九弟我困了,此刻站着就能睡着,还有许多话语,下次再写给你看。 看完信中最后一句话,颜若栩已是笑得无法自已。 坠儿从旁探头过来,好奇地询问:“小侯爷写什么了,公主这样乐呵?” 颜若栩把信递给坠儿,脸上笑容还未曾敛去,“你自己看,看好了收到书架的锦盒里。” 言罢她提起坠儿早就备好的狼毫笔,思量着该怎么回信。边城此刻还算安宁,是冯将军的事情还未公开,大燕与狄人暂时还是休战的状态,待兵戈一起,局势紧张起来,她需嘱咐颜喆注意安全,不能贸然行事。 写了几行字,颜若栩又拾起夹在家书里的简笔画,画面布局十分简单,却能透过薄如蝉翼的画纸,隐约嗅到独属于边疆的味道。 画纸上的少年单薄而瘦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幽幽望过来,忽然让颜若栩想起来一个人。 比边城更加偏远的地方,大燕的西北边陲,山顶的积雪常年不化,四季严寒的地方,瑶姬山脉。 陆垣蛰上一世在那个地方驻守了多年,是不是也像如今的颜喆这般,日日早出晚归,身侧只有大漠风沙为伴? 那年他一人一马跨越千山,独自从驻地回京,颜若栩作为家人前去城门之外迎接,一身跋涉风尘的陆垣蛰,面上正蒙着一张和画纸如出一辙的黑巾。 “公主,公主。”坠儿已经看完了信,将信妥当的收好,见颜若栩提笔失神,思量公主这是在担忧颜喆的安危,上前宽慰道:“看信里头所述,小侯爷在边城的日子还算不错,他向来有大志向,小侯爷多历练反而心里高兴。” 坠儿的话不假,她几乎是看着颜喆从一个总角少年慢慢长大的,人长大了,就不可像幼时那般任性,颜喆早早失去了父亲,虽然袭了爵位,可并无依仗,他以后想在大燕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唯有从军营里混出点名堂来。 颜若栩叹了一声,也没有心思继续写回信了。 昨日陆垣蛰递了一封信进来,邀她有事相叙,眼看着时间要到了,她换了件利落的襦裙,想了想又拣了一柄匕首放在身上,这才坐上轿辇出了宫。 这次她许了坠儿同去,一听说是去见陆垣蛰,坠儿的脸立刻苦了下来。 “公主你怎么还去见他?那个人有什么好的,京中出色的世家子那么多,哪一个不比他强!” 坠儿说的是又气又急,恨公主不知如何被猪油蒙了心,一心一意向着一个浪荡子去了。 颜若栩还没有把事情的原委说给她听,这事情没有头绪,她还有些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div> </div> 第14节 轿辇出了皇宫,过了长安大道,右转往南去了,没走上几百米,稳稳停落在一处小巷中。 坠儿先下来,随后掀了车帘扶颜若栩下轿。 这会已经过到了日暮的时辰了,白日的酷暑气渐渐消散,凉爽的风穿巷而过,带起一阵凉意。 这次和陆垣蛰约在一家茶楼,离长安大道很近,颜若栩想着坐轿辇过去有些惹眼,特意叫轿夫停到这僻静些的角落来,她与坠儿步行一段路过去即可。 坠儿撑了一柄竹布伞在头顶,日暮的阳光虽然已经虚弱,可是晒久了还是受不住,把肌肤晒伤了不提,把公主晒成块黑皮她也没法和皇后娘娘交代。 巷子里的行人零星,前方有几个妇人并肩而行,身后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幼童,他们身上挎着布包,手中还握着书本,想来是刚从私塾里散了学回来,一路叽喳笑闹不停。 坠儿回身看了一眼,离她们几十米处的两个行人立即驻足,因隔得远,坠儿并未在意,颜若栩却瞧见了,其实一个一身蓝色短衣,悄悄隐藏在一家商铺的门柱之后。 颜若栩冷眼瞧了一会,假装无事继续往约定的茶楼而去。 嫡公主和陆将军长子关系密切这个消息,从那晚以后早就闹的满城风雨,不怀好意出言揣测的人多了去,他们的主子爱派人跟着便跟吧,反正这事已经半公开,她要是故意避嫌不去见陆垣蛰,他们才疑心。 陆垣蛰的心思和颜若栩想的一样,他先到了茶楼,在雅间等了一会,透过轩窗看见了颜若栩的身影,立即摇着扇子款步到了门口迎接。 这位公子颇有些傲气,明明已经有了副惹眼的皮囊,偏偏还不知道收敛,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陆垣蛰立在那茶楼的门口,笑颜比那纨绔还纨绔,笑吟吟地对她道:“颜小姐请。” 坠儿冷哼了一声,脸色十分不好看,别过脸去不说话。 “陆公子久候了吧。”颜若栩跟在陆垣蛰的身后,随他上了楼梯进了雅间。 雅间里面没有了耳目和他人的目光,陆垣蛰收敛起来方才故作的张扬,对颜若栩做了一揖,“那夜之事连累了公主,扰了公主的清誉,是我的疏忽大意。” 颜若栩摇头,“此事与你无干,陆公子何必自责,再说你我现在如同盟友,这些个虚礼不必多讲究。” 陆垣蛰摇着纸扇的手停顿了一下,旋即舒展开眉眼轻笑一声,“好一句盟友。” 他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时脸色已经满是凝重,颜若栩的心跟着提起,侧耳细听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派去边城探消息的人传了讯息回来,冯将军没死。” 陆垣蛰的话刚说完,颜若栩立即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思考着这句话,冯将军没有自刎死去?这个情况和上一世所知的讯息截然不同,难道此案中还有隐情? 陆垣蛰得此消息时也惊讶无比,同时内心十分欢喜,冯将军若还在,那么这件事情就好办了。 “我的线人是边城的一位商贾,他在边城已经经营多年,人脉十分广阔,由他的手下打探到,萧彦臣领兵到了边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整理辎重,练军备战,而是和身边的近卫不停的拜访边城官员,和他们饮酒作乐拉帮结派,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战事之上。” 陆垣蛰说的愤慨,眼神冰冷的如同冬日的寒霜,他抬眼盯着虚空的某处,冷笑道。 “除了拉关系之外,这位萧家世子还偷摸干着一件事,他在偷偷寻找冯将军,据说那一日白堰湖起了大雾,萧叙带人和冯将军在雾中作战,后来雾气散去,白堰湖只留下了满地的血迹和兵卒的尸体,冯将军消失无踪,萧叙派人找了一夜,第二日宣称已经找见了冯将军的尸骸,下令就地掩埋在了白堰湖,他说叛国之人无颜回京,只配客死异乡。” 颜若栩皱起眉来,细细推敲这其中的细节的确十分的蹊跷。 “这么说来,冯将军可能只是失踪了,陆公子又是怎么确认他还在人世的呢?” 陆垣蛰早知颜若栩有此一问,他不仅有线人传回的讯息,还曾经截到过一封从边城传回冯家的书信。 “信中写的是什么?”颜若栩的身子忍不住往陆垣蛰靠近一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冯将军让夫人带一家老小离开京城,这封信落款的日期是萧叙秘密传回冯将军死讯之后,由此我推断,冯将军还活着,他知道是萧氏在害他,却选择隐姓埋名,而不站出来向陛下禀明,这里头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陆垣蛰说完从桌上拾起了一根竹筷,握在手中做执剑的姿态,使力往前一捅,“我们只要能寻到冯将军,再借你我之力从中斡旋,邪不压正,届时一切定能水落石出,萧氏就等着挨这一剑吧。”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0章 颜若栩前脚回到宫中,一直奉命看守库房的侍卫后脚就来禀报。 “卑职见过公主殿下,方才赵姑姑遣散了库房看守之人,自己偷偷摸摸开门入了库,我们几人谨遵公主吩咐,为了库房的安全着想,将姑姑拿住盘问,从她身上搜出了这个。” 天色已晚,屋子里掌了灯,烛火摇曳下,年轻的侍卫低头,双手呈上来一件玉器。 那东西带了十分足的翠色,是块不多见的好玉料琢磨制作的,现在被制成了一尊玉兔拜月的造型,取的是前途似锦的好寓意。 颜若栩料到赵姑姑会将东西送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赵姑姑现在何处?” 坠儿刚泡了一壶茶,手中握着壶柄,听了侍卫的禀报后竟然忘了倒茶这回事。 她为人耿直,最厌恶这些背后贪心,背地里偷摸的人。 “回姑娘的话,我们将人扣在库房了,此事还等公主发落。” 这侍卫是坠儿亲自挑的,但是并没有将详细内情说与他,只讲这几日好生守着库房,暗地里妥善看护着,有人违反规矩,行为鬼祟立即扣住,随后禀报。这事情做好了有重赏,后半截话坠儿没说,这侍卫也意会了,若是办砸了,在公主心中落下坏印象,今后定是难出头。 赵姑姑被逮住后还振振有词,摆起了掌事女官的威风,她是公主面前的红人,公主寝殿上到侍卫,下到粗使丫鬟,哪个不想巴结着她。 “我是奉公主之命过来找东西的,你们这帮不长眼的狗奴才!这是干什么!耽误了公主的事情,谁担待的起,做侍卫的都想以后有个好前途,你们这样做,是准备自断前路吗!” 为首的年轻侍卫姓郑,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在宫中已经历练了好几年,赵姑姑话中有话,他立刻就听出来了。 想叫他们别多管闲事,可我也是奉命行事啊,要辩驳,那好,与公主说去吧。 颜若栩和坠儿立即往库房而去,人还没到,就听见赵姑姑的哭嚎声了。 “我也是命苦,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如今倒是被你们几个黄毛小儿欺负了,等公主来,我定要求公主为我做主!” 赵姑姑掷地有声,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瘫坐在地上嚎的那叫一个凄凉,除了为首的郑姓侍卫,其他几位一点内情都不知道,见此情景心中都在犯嘀咕,难道真的是冤了人?若与赵姑姑交了恶,以她在公主身边的重要程度,怕是真的会影响升迁。 “公主来了!”不知哪个眼尖的先嚎了一嗓子,众人听见了,纷纷行礼请安。 赵姑姑面上愣了愣,随即哇一嗓子嚎得更加起劲了,“公主你总算来了,快为老身做主哇,这几个侍卫黑了心肝,他们冤枉我!” 宫里但凡有点身份的都讲究一个体面,赵姑姑年轻的时候貌美,也有过夺圣眷翻身做主子的念头,如果不是帝后感情好,乾景帝又不好女色,没准她真的能成功。虽然最后壮志未酬,可她还是凭借眼力和胆色成长为宫中女官,平日里也不会失仪,断不会因为被人冤枉就嚎啕哭喊。 毕竟被冤枉了可以讲清楚,可是失仪折损的颜面再也补不回来。 事出有异必有妖,颜若栩笑了。 “赵姑姑你说说看,他们冤枉了你哪一点?公主就在这儿,你一一道来,不过说的每句话你可都想清楚,别稀里糊涂说胡话!” 坠儿为颜若栩摆好座椅,扶着她坐下来,才双手抱臂,瞪着赵姑姑说道。 但凡赵姑姑清醒些,此刻不存侥幸心理,好生认个错,颜若栩还能顾恋些旧情。 可赵姑姑不甘心,她偏要嘴硬,或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好日子已经到了头,眼前看着长大的公主早今日不同往日。 “公主前几日不是吩咐奴婢找这尊玉兔吗?请几日事杂被耽搁了,今日奴婢想起公主的吩咐,就去库房中寻,谁知道刚寻得走出来,就被这帮侍卫扣住,非说奴婢有问题,公主圣明,您评评理,是不是他们冤枉了奴婢。” 赵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抹起眼泪来。 她话才说完立刻就有人出来辩驳,她若是被冤枉了,那扣住她的侍卫成什么了?诬陷好人,胡乱执法? “郑昊问赵姑姑一言,若姑姑心中无鬼,行事坦荡,为何入库房前要遣散看门人,按照规矩开门入库至少要有两人互相监督,另外姑姑方才只是打开了库房,人还没来得及进去,郑昊觉得奇怪,这库房里的玉兔是如何横穿库门,到了姑姑怀中的?” 郑侍卫一通话说的有理有据,连老奸巨猾的赵姑姑都呆住了。 “我们能冤您,这玉兔总不能冤枉您吧!” 周围有几个侍卫已经发出了嗤笑,其中一人嫌不解恨还补了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姑姑已经没有什么狡辩的余地,她盯着那尊玉兔,后知后觉的想到今夜就是一个大坑,不能啊,她在人心叵测的深宫里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竟然这样轻易折了? 不甘心!公主耳根子软心更软,赵姑姑自觉拿住了颜若栩的脾气秉性,哭着抱住了颜若栩的小腿,脸上涕泪四流。 “公主饶命,奴婢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奴婢不该打这玉兔的主意!” 颜若栩叹息一声,赵姑姑这个人贪心,吃像更加难看,上一世她发觉库房被掏空了,还去求过赵姑姑,公主去求奴婢,这事情够新鲜吧?那时候颜若栩已被皇室疏远,陆府里头她不过是个外人,她拿不出银子,她想为颜喆修座好些的坟茔,就这样,被这赵姑姑搪塞回来,她不认贪了银子。 从前不认,现在也不认! 颜若栩示意侍卫们将扒着她裤腿哭哭啼啼的赵姑姑拖开,接过坠儿递上的茶抿了一口,斯条慢理地说:“姑姑除了贪心这玉兔,可还拿过旁的什么东西?” 这是赵姑姑最后一次机会,颜若栩的确心软,她心里还念着一丝主仆情谊。 赵姑姑被这话噎住了,她面上仍在淌泪,无数的心眼已经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她往口袋里扒拉的时候眉开眼笑,现在叫她吐出来,心疼啊。 “不曾了,公主明鉴,奴婢一时贪心拿了这东西,一听公主要寻就赶紧想着送回来,再也没有碰过旁的什么。” 听赵姑姑的这套说辞,她是铁了心不招。 颜若栩背靠着椅背,视线从赵姑姑那张虚伪的脸上挪开,反而被气笑了。 库房外围着的人渐渐多起来,是坠儿方才派人传了话,叫宫中伺候的人丢下手里的活计,都过来看看,看看吃里扒外中饱私囊的下场。 此刻无数双眼睛都看着颜若栩,等着她发落赵姑姑。 明媚的少女一声素色衣裙,眉眼澄澈,姿态淡然,点了一抹绛唇的嘴勾起一抹浅笑,一手撑在脑后,静静环视众人。 有心的人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赵姑姑要摊上事了,公主为人爽直,不爱绕弯子,若是立即痛骂姑姑一通倒还好,偏偏此刻此次不发话,怕是不好。 颜若栩将众人紧张、期待、忐忑的情绪统统看在眼中,她微笑着说:“赵姑姑的话大家都听到了,是真是假无人能分辨清楚,为了查明真相,先将赵姑姑请到内务总管那里去,今日姑姑是清白是冤枉,除了偷拿玉兔是否涨了别的,都能水落石出。” 坠儿觉得不解气,依她看得先当面打赵姑姑二十个板子才能解气。 她望一眼呆若木鸡的赵姑姑一眼,嘴撇了撇,跟着颜若栩转身回了寝殿。 颜若栩今日所做,除了摘掉赵姑姑这个近身毒瘤,更是为了杀鸡儆猴。她从前不注意这些,以至宫里的人心不齐,不做什么时还好,一到关键时刻才发现无人可用,还有内外勾结的风险。 “坠儿,方才那个郑侍卫是什么出身?” 两侧红墙高深,夜色迷蒙,甬道漫长望不见尽头。 坐着轿辇上回宫时,颜若栩忽而问道。 “具体什么人家不清楚,只知道是翰林院林大人的侄儿,进宫快四载了。”坠儿想了好一会,才说出这一点信息。 对颜若栩来说足够了,林大人是两袖清风的文官,身边没有什么实势力牵扯,郑侍卫是他侄儿,自然也不在门阀斗争的漩涡中,不然也不会入宫四年还只是个没有品阶的普通侍卫。 这样背景清白的人留在身边,日后为己所用,颜若栩用的放心。 “坠儿,明天叫人去赏赐一下今日扣人的侍卫,尤其是郑侍卫要重赏。” 坠儿有些疑惑,这事情办得只能算没有差错,公主为何就要看赏呢? 不过她没有多问,颔首应了。 颜若栩想得却很长远,她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现在身边除了坠儿可靠,她还没有信任的心腹,以后的路那么艰难而漫长,她必须未雨绸缪。 皇城内公主宫中发生的这桩事情像投入湖中的一枚卵石,很快就荡漾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div> </div> 第15节 颜若栩:不要以为我好欺负 众人:不敢不敢 ----------- ( ̄▽ ̄)~* 第21章 前几日皇后宫中就有几个人被发落,挨了板子赶出了皇宫,这还没完,公主身边从前十分得器重的姑姑,又一夜间被拖去了内务府,一时间宫中当差的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不走运也倒了霉。 有人正走着衰运,那么自然有人交了好运。 郑侍卫此刻就风头正胜,他是郑家的独子,家境在皇都只算普通,好不容易才谋了个皇城侍卫的差,如今他上有双亲,下有妻儿,一家人的指望都落在他身上。 “公主,郑侍卫来了。”坠儿低着头说道。 夏日清晨,微风和煦,御花园中满眼都是清爽的景致。 颜若栩坐在廊下看荷花,手里端着碗鱼食,她低头看那碧水里头游动的锦鲤,边看边洒下一把鱼食,听到坠儿的禀报,她放下碗回过头去。 郑侍卫在不远处驻足,低头抱拳行礼。他的目光直直望向脚下的土地,神情严肃而不卑不亢,像是个心术正的人。 昨夜的赏赐远超过惯例的恩典,除非郑昊装傻,不然他该明白颜若栩的意思。 “卑职受了公主的重赏,心中惭愧,唯有鞍前马后为公主分忧,才能报效公主的好意。” 有他这句话,颜若栩十分满意,“郑侍卫言重了,只要以后差事还办得漂亮,那些身外之物不算什么,本公主也不是吝啬之人。” 郑侍卫沉声应了,再次谢了恩,才躬身退下。 六月是御花园景色最佳的季节,园子中各色花蕊争奇斗艳,五彩斑斓的蝴蝶蹁跹飞舞,颜若栩穿巡在卵石铺就的小径之间,心情被眼前美景所感染,一扫这几日的压抑情绪。 从花园回公主寝殿需要穿过一堵花墙,虽说是墙,就是一片竹子搭成的花架子,花匠在架子上培育的牵牛花长势极旺,花朵和绿叶密密麻麻,将这竹架子攀了个密不透风。 颜若栩刚走到那片花墙之下,就听到了墙后窃窃私语之声。 “哼,也得亏她是皇室里头的人,还要顾及整个皇族的面子,若是寻常百姓的家里,像这种未出阁就和男子关系不清不楚的女子,该浸猪笼!” “郡主,这话不该说吧,仔细叫人传出去。” “怕什么?我又没说错,现在她和陆家那个断袖搅在一起,竟然一点不臊的慌,我说句实话怕什么。” 坠儿听了面色一白,双手紧紧攥成了拳,立刻就要出去教训这群长舌的人。 颜若栩出手拉住了坠儿,她深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肩背,款步绕过那堵花墙。 只消一眼,她就从那群莺莺燕燕中寻出了颜语媗的身影。 众人见了颜若栩皆心中一惊,脸色难看的厉害,她们大多也是皇族宗室的女子,今日进宫是为了给皇后请安,从瑞康宫出来颜语媗说要来御花园看看,她们便一路同行,谁知道她后来说这些荒唐话。 现在大部分人悔都悔死了,早知道郡主和长公主已经反目失和,原先不信,现在事实摆在了眼前,只求长公主不迁怒就好。 颜语媗说得正在兴头上,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猛然扭身往后看来。 她生的好看,溜尖的下巴,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很容易就能勾起旁人的保护欲来,颜语媗知道这一点,也利用得很好。 “姐姐,语媗见过姐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颜语媗第一反应是施礼请安,条件反射一般露出了楚楚可怜的姿态。 颜若栩先前只是心痛,恨自己上一世看走眼,捡了个白眼狼养在身边,现在又多了一层厌恶,颜语媗这个样子她看了恶心。 “我自然无恙,只是有人盼着我不好,巴不得我下地狱,颜语媗,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颜若栩盯着那张动人的脸,每一个字说的都字正腔圆。 “姐姐说笑了,谁不盼着你好呢?”颜语媗用袖口掩嘴,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讲道,她察觉出颜若栩不吃从前那套,索性也懒得演,神态里面透露出一股阴阳怪气。 那一霎,颜若栩忽而心生一抹凄凉,喉头微微发涩,不过这种感受转瞬即逝。 就算是块寒冰,捂在心头数年,也该捂热了,她待她从来亲厚,未曾亏待过,何以恨她至此? 颜若栩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颜语媗一眼,她不好拿颜语媗方才的那些话发作,这会助了那些谣言的气焰,颜语媗也是想到这一点才那么大胆,她巴不得颜若栩为了这几句话闹起来,反正最后伤的是颜若栩自己。 放在上一世,按照颜若栩那个直性子暴脾气,没准她已经动上手。 “是吗,那便好。”颜若栩没有发作,倒是淡然一笑,她看着周围那群生怕惹祸上身,此刻不发一言的宗室女,笑得越发灿烂,“方才你们谈论的是何事?如此热闹,我能否探听一二?”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静谧的诡异,大家都怕公主一下子爆发,殃及自身,良久,才有一个人大着胆子说道:“刚才都是郡主在说话,长公主不妨问问郡主。” 颜语媗瞪了那人一眼,差点没气出内伤,她说的时候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现在被质问,却将她孤身推出去,好不讲良心! “哦?竟是郡主在说话,宫中不许高声喧哗,郡主该知道此规矩吧?”颜若栩开口,却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颜语媗一愣,莫名的答道:“自然知道。” 颜若栩看着她,神色冷冽下来,语气不不似方才平和:“你既然知道,刚才为何喧哗,一点规矩都不懂,实在给皇族丢人,你便在此地法规三个时辰,好好想想你的过错。” “我哪里有高声喧哗?”颜语媗蒙了,随即反应过来颜若栩这是存了心思要整她,可这不想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她的变化实在奇怪。 颜若栩勾起嘴角,微微扭头看向旁人,声音放的很缓很轻:“郡主方才喧哗,你们可都听见了?” 在场众人脸色十分精彩,没一会就齐声道:“听见了。” “胡说!” 颜语媗失声大喝,她指着颜若栩,眼神里充满了憎恶,“你颠倒黑白!” “那你又能奈我何?” 颜若栩伏在愤怒的颜语媗耳畔,轻声道。 夏季的日头毒辣,待会御花园的温度升上来,在酷暑中跪三个时辰,足够颜语媗得一个教训了。 坠儿跟在颜若栩身后,她看着颜若栩的背影,小声地说道:“公主与往日不同了。” 公主的性子坠儿最清楚不过,她从前不会绕这种弯子,像今日的情景,若是和颜语媗正面相对,恐怕闹起来还会吃亏,现在不声不响教训了郡主,算一举两得。 “奴婢觉得公主比以前沉得住气了。” 坠儿说着轻笑起来,脚下步伐快了两步,追在颜若栩身后道:“这样公主才不会吃亏。” “是啊,沉得住气才能笑到最后。”颜若栩点点头,刚才出了口恶气,心里舒畅了许多。 她本以为颜语媗会好自为之,没想到她这般顽固不化,也许今后她还会找机会给自己使绊子,不过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罢。 回到寝殿后颜若栩方想起还没有给颜喆回信,提笔写了几句后,忽而想起昨日陆垣蛰所说萧彦臣在边城的举动,现在颜喆就在萧彦臣手下做事,日常难免有接触,不如叫颜喆多留意一下他的行踪。 颜若栩提笔将这件事情加在了书信的末尾,她嘱咐颜喆多多留意主帅的举止,自己要此信息有用,且此事保密,否则?颜若栩蹙眉,片刻之后提笔继续写道。 若将此事泄露出去,阿姐便再也不理会你,万万慎重。 七月七日很快便要到了,除了颜若栩在担忧这一点,陆垣蛰也忧心不已。 他这次回京是告假后从瑶姬山脉归来的,余假已经不多,父亲已催促过他多回了,反正他在京中就会扰的府中不得安宁,大家都盼着他快些走,除了沈然。 沈然既不爱做官,也不喜欢吃喝享乐,估计是小时候穷怕了,他只喜欢赚钱。 年初随陆垣蛰去到瑶姬山脉之后,他发现那地方荒凉无比,居民生活缺衣少食,尤其是药材、锦缎、瓷器等中原地区的东西,在那里紧俏的很,他便开始做起了商人。 这一次回京沈然一直忙着囤货,现在还有一批货物没有收上来,他巴不得缓几日再出发回驻地。 听到陆垣蛰与陆如卿在书房里大吵一架,沈然急的心脏悬在了嗓子眼,既怕父子两个吵得凶了,陆垣蛰又要挨揍,更怕陆垣蛰认怂立刻回驻地,他定金都交了,可这货还没运回来呢。 “倾戈!” 陆垣蛰才从他爹的书房里出来,表情十分不悦,摆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八百两的臭脸,沈然只装没看见,腆着脸问道:“什么时候回瑶姬山脉?你们没打起来吧?” 都说商人重利轻感情,看来此话不假。陆垣蛰充耳不闻,一溜烟的越过沈然往前院去了。 沈然追在他身后,扯着嗓子道:“倾戈,你倒是给个准话……倾戈。”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沈然同学出场! 第22章 陆垣蛰步子迈得急,三两步就穿过曲折回廊,路上遇见的仆人婢女见了长公子难看的脸色,人人都避之不及。 这长公子极少在府中,他们不了解他的秉性,只知道长公子胆子大的没边,敢于和将军吹胡子瞪眼的顶嘴。 沈然一路追着到了前厅,这才将人截住,他心虚地挠挠头,“明日我要出城押货,车上全是上好的药材,怕有贼人起异心,你与我同行可好?” 陆垣蛰斜睨他一眼,鄙夷的眼神明白的送给沈然两个字,做梦! “你听我说呀,唉……!” “站住!陆倾戈!陆长公子……” 沈然这回下了血本才收得那批好药材,万万不能有闪失,于是在陆垣蛰这儿吃了冷脸子后,非但没有罢休,反着继续追着陆垣蛰去了。 一路上见此情景的下人们面面相觑,胆大的互相对视后,在心中表示,确认过眼神,长公子是那传闻中的男主角,他与沈公子的关系,不简单呐! 这些日子陆垣蛰睡得不大安稳,他素来睡眠就浅,夜里一丁点响动就能惊扰了他,驻守在边疆的那段日子,风沙大得很,夜晚风声呜咽,有时候搅得人整夜无法安眠,陆垣蛰会提剑走出营房,在城楼上独身携一壶清酒,一坐就是一夜。 现在又日日为冯将军一案操心,陆垣蛰更加无法安睡。 这晚他好不容易睡熟了,没过多久就有小厮过来喊门。 “公子,已经五更天了。” 沈然那家伙光有一张好看的脸蛋,除此之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叫他一人出城去押货,陆垣蛰确实放心不下,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了他所求之事。 洗漱完毕陆垣蛰提剑去了陆府南门,天色微亮,沈然已经带了两个伙计候在那里。 “倾戈!”沈然笑得亲切,“我们出发吧。” 陆长公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还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兀自骑了那匹枣红色军马走在前头。 随着路途的缩进,太阳一点点升起,气温开始不断攀升,树枝上的夏蝉鸣唱不停,比那喋喋不休的唐僧还要聒噪一万倍。 剧烈而刺目的阳光洒向大地,将人间炙烤的滚烫袭人。 颜若栩握着茶杯的手用了十足的气力,指甲已经失了血色,泛起一抹苍白。 赵姑姑在内务府受了几天审讯,先是对自己贪污私吞之事供认不讳,昨日却突然反口,说里面有诈,她确实被冤枉了。 她有没有被冤,颜若栩心里和明镜一般,按照大燕的律例,仆人私吞主家财物,数量如此之巨,赵姑姑恐怕已经没有了活路,她不过是垂死挣扎嘴硬罢了。 </div> </div> 第16节 “公主,赵姑姑今日早晨已在牢中暴毙了。” 坠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眉间满是焦虑,“赵姑姑怎么会所出这样的话来?” 赵姑姑昨日不仅翻供,还声情并茂地描绘了公主与陆垣蛰私会的场景,据她所言,公主不仅与陆长公子有染,还暗中递些朝堂上机密的消息给陆家,企图提拔陆家,为陆家造势。 平白无故,赵姑姑决然不会将颜若栩和陆家牵扯到一起,她没那个胆子更不会有那个心思,除非有人指使。 内务总管不会糊涂到采用这样大逆不道的证词,后宫女眷不可染指政事,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至于私自勾结臣子,那更是无法无天之事,所以,赵姑姑很应景的“暴毙”了。 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分量,可这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乍一听公主结党营私的说法十分荒唐可笑,却在众人心中留下个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公主素来得陛下疼爱,万一她真的有心伸手到朝堂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放出这样的消息,只能是萧氏,看来他们还是不信那夜果园中的事情只是凑巧,便想了这个法子逼颜若栩露馅。 “公主,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坠儿一早匆匆探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即就来说与颜若栩听。 怎么办?当然是继续演好这桩戏了。颜若栩闭目,长吸一口气,此时她若急于撇清和陆垣蛰的关系,那么身上的疑点就更重了,只有假装和陆垣蛰确实有情,萧氏才能对他们放松警惕。 只是没有想到,她上一世栽在了陆垣韩手里,受了满身的伤,今生发誓不再与陆家之人有任何瓜葛,却偏偏要与陆垣蛰逢场作戏,还真是孽缘。 “坠儿,去取那对羊脂玉的鱼佩来。”颜若栩思索了一番,转头说道。 那对鱼佩做的精巧,一正一阳都是鲤鱼的样式,玉色温润,质地通透,两块玉和在一起是一整块圆形,取的是和和美美的寓意,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佩戴这样的玉。 坠儿听了暗道不好,犹豫片刻抬眼看了颜若栩一眼,“公主要来何用?” 颜若栩轻笑了一声,当然是用来做演戏的道具了,“既然人人都以为我和陆垣蛰私下定了情,怎么能少了定情之物呢?” “公主……”坠儿心里一惊,半晌才怔怔道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那玉到了手里,颜若栩取了属阳的那块,又叫坠儿拿来一个锦盒,带上锦盒大大方方出宫去了。 公主的轿辇比其他人的华贵惹眼,这回颜若栩也不避嫌,一路来到了京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酒家,包了一等的雅间,吩咐郑昊去陆府请陆长公子一叙。 郑昊听了这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当传闻照进现实,突然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局内人,他还有些不知所措,呆了呆才领命去了陆府。 走出酒楼没有几步,郑昊被门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目光,他冷眼瞪了那二人几眼,留意了他们的长相与衣着,才快步往陆府而去。 此去自然没有寻到人,陆垣蛰此刻正被拦在城门外。 皇城富丽,又是天子脚下,寻常百姓想要进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那些,守城的侍卫基本不会放进来,这些人不是乞丐便是流民。 陆垣蛰与沈然押着货回城,半道上就遇见了这样一伙破衣烂衫的男人。 他们背着铺盖,光着脚板,浑身馊味刺鼻,拦住车队跪下后直磕头。 陆然的马也随了主人胆子很细小,被这群人吓得嘶鸣一声,步子没有踩稳,险些失蹄。 “求老爷做主,可怜可怜我们吧,日子过不下去了!” 陆垣蛰蹙眉,探身望着前面那伙人,挑眉冷道:“你们是何人?既有冤屈该去衙门伸冤,在半路拦人有什么用处?” 那伙人不是京城本地人,乃是千里迢迢从地方县市来京城告状的农户,一路风餐露宿,到了皇城才发觉城门都进不去,只好守在城门之外,见到衣着华贵的人就拜,多数人不听他们说话,嫌弃地看上几眼就叫手下驱散了,个别跋扈的还要打骂几句。 陆垣蛰面冷,看上去高傲,偏生爱管闲事,沈然伸手安抚着自己受了惊吓的爱驹,心想一时半会恐怕回不了城,便吩咐随行的伙计先将货物带进城中。 离此不远之处有一个简陋的茶摊,摊主是对中年夫妻,在此售卖些茶水和简单的吃食,供即将进城的人歇脚做休整。 “你们随我往这边来。”陆垣蛰领着他们到了茶摊,先在门口拴好了马,摊前树荫下有块大青石,陆垣蛰顺势坐下,双手抱臂,“你们有什么冤屈,说给我听听。” 沈然还惦记着他那一车药材,在茶摊门口遥遥望着伙计安然进了城,扭头才看见陆垣蛰已经淹没在人堆中,侧耳听着那带头之人的倾诉。 皇都遥远,寻常人家进来一趟不易,没有特别过不去的坎,没人会想着来京城告状,这些案子该有专人去管,陆垣蛰你偏凑什么热闹,你但凡消停一些,陆将军也能少罚你几次! 沈然在心中嘀咕一通,觉得好受了些,慢慢走到摊前,对着摊主道:“给我煮一大锅茶水,要今年的新绿茶。” 说完他吞了吞口水,觉得嗓子干得要起火,怕是等不了茶水煮好凉透,“算了,先上些现成的凉茶吧。” 摊主愣了愣,望着眼前玉人似的公子哥失了神,片刻后才面露疑惑,“外面那些人也上茶吗?” 沈然点头,摸出些碎银子递给摊主,“再上些馒头炊饼,要能填肚子的。” 待他处理好这些,那边的陆垣蛰已经将情况了解的差不多。 这些人不顾辛苦来到皇都,为的是田地被本地豪强霸占的事情,陆垣蛰本想把这事情告知大理寺去查,听见那豪强的姓氏后,忽而变了主意。 京城以南有一郡县叫盛州,其中有一脉望族,姓钱,和京城里的萧氏挂着姻亲,逢年过节还有往来,仗着这一层关系,钱氏一族在盛州无人能管,为非作歹。 钱氏敢如此猖狂,依仗的不正是萧氏的威风? 沈然看着陆垣蛰慢慢露出得意的笑容,作为从小到大的伙伴,他立刻知道陆垣蛰在打着写损主意,啧啧摇摇头,端着摊主上的凉茶喝了一大口。 陆垣蛰眸色微沉,心里已经盘算出了个好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颜若栩:演戏使我快乐 第23章 和风温柔,吹得窗外的西府海棠左摇右摆。 颜若栩从半掩的轩窗往外看去,宽阔的街道之上行人喧闹熙攘,随她同出宫门的还有数十位皇宫侍卫,他们沿着街道站了两排,神情严峻,气势雄壮,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纷纷在私下谈论酒楼中可是来了贵客。 郑昊上来询问了一回,是否要驱散外头议论的人,颜若栩淡然一笑,“不必了。”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陆垣蛰才骑着马,一身风尘的赴约而来。 他穿一身玄色骑装,仰头看了酒楼招牌一眼,面露疑惑,迟疑片刻才迈步进店内。 坠儿候在雅间门口,她现在虽已知晓公主与他并非有情,乃是有事相谋,可一时半会还是对他无好感。 陆垣蛰这一路行的疾,在店伙计的指引下来到雅间门口,驻足歇了片刻,伸手推开雕花的木门,跨步走入。 他才走入雅间,打眼看去,立刻发觉公主今日有些不同。 颜若栩是不喜艳丽装扮的,更不喜欢镶金戴玉一身珠翠。陆垣蛰每每见到公主,她都粉黛不施,一身简约素衣。 “公主今日相约,可有事商议?” 陆垣蛰多看了几眼,后知后觉的察出这样有失礼数,立即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沉声问道。 今日颜若栩画的是宫里流行的桃花妆,描的是小山眉,她原先就有几分女子少见的英气,如此英姿和娇媚融合,晕染出一抹恰如其分的风华。 颜若栩没有出声,一双明眸里酝酿着笑意,下巴微微冲桌上点了点。 按照着颜若栩的示意,陆垣蛰低头,看见了桌上那方填了红漆的锦盒。 没做他想,陆垣蛰打开盒盖,猝然望见了那鱼佩。 刚才颜若栩潋滟的笑容,格外精致的装扮,忽在陆垣蛰心里显出别有用心的味道。 “公主?”陆垣蛰的声音迟疑了,他拿起那块鱼佩在手中,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问道:“这……是为何?” 颜若栩从自己身上摸出属阴的那块,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娓娓相告。 “为了不使萧氏疑心,你我只好将这场戏演下去,直到将事情的真相查的一清二楚,劳烦陆公子将此鱼佩随身携带,只有世人皆误会了,我们才好行事。” 陆垣蛰攥紧了那块玉,长舒了一口气,不免为自己刚才那些自负的杂念感到可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察觉到,这位长公主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公主不怕因此毁了名声,日后耽误姻缘吗?”陆垣蛰坐于颜若栩对侧,说话间把玩着那块玉尾的流苏。 说实话,这一世颜若栩根本没考虑儿女情长,那些小鹿乱撞的旖旎心事,她想都为曾想。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况且,能被耽误的姻缘,都不是什么好姻缘,陆公子以为呢?” 颜若栩说完这番话,陆垣蛰竟愣了会神,半晌才点头答是。 他想起头回见长公主,是在乔家举行的诗会上,她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后来每一次相见,她也永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从未有过畏惧之态。 生而为人,怎么可能没有软弱的时候呢?长公主这副“金刚不坏”之身,究竟人来如此,还是受的磋磨过多?陆垣蛰的思绪飞得很远,他看着颜若栩镇定决然的目光,忽而觉得他从没有真的认识她。 “陆公子,听闻你今日被流民拦在了城外,所为何事啊?” 直到颜若栩再次开口说话,陆垣蛰才回过神,想起了要说的正事。 萧氏在大燕根深蒂固,乾景帝也一直信任异常,非常的依重,若想要扳倒萧氏不是一件易事,谁都没有办法一击必中,只能一步步瓦解。 “盛州的钱氏之所以那么猖狂,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若不是靠上了萧氏这棵树,他们断不会这般猖狂,我们要除去萧氏一时半会做不到,不如从他们的羽翼开始剪除。” 陆垣蛰说着摊开了一副血书,是城门外那伙人转交的,上面密密麻麻摁满了血手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颜若栩接过那张满是控诉之言的状纸,蹙起眉来,对于富庶的钱氏来说,侵占几亩良田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于靠土地吃饭的农户来说,那可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就算不为了绊倒萧氏,这件事情也不能坐视不理。 带着那伙农户去大理石鸣冤不难,难得是如何既维护了正义,又最大限度的影响萧氏。 颜若栩在脑中飞速的思考,眸光深深盯着眼前某处,片刻之后豁然开朗,她想起一人来。 敌人的敌人便是队友,如今朝中可与萧氏分庭抗礼的唯有徐皇后的母家,徐氏四世三公,也是书香世家,族中之女还是当朝皇后,说一句满门荣耀也不为过。 自从萧彦臣挂帅去了边城郡,徐氏的威望被稍稍压了一头,舅舅徐恪吏嘴上不说,心中定也焦急,表哥徐衣臣醉心诗书,广交天下,并没有入朝为仕的心思,舅舅舅母为此焦虑不已,如果将有人进京告状,告的还是和萧氏有关的人,舅舅岂会坐视不理? 比起颜若栩自己出面,不如想法子使得舅舅出面更佳。 陆垣蛰也觉得此法甚好,徐氏的力量也不容小觑,若真的插手这桩事情,想不闹大都难。 随着日头西斜,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天边滚来了黑压压的乌云,不一会竟落起大雨。 颜若栩坐在窗前,被从窗外扑面沁入的雨雾扑了个正着,额前的碎发濡湿了,贴在了鬓边。 陆垣蛰探身去关窗,身子前倾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男子身上略比女子高些的温热气,将怔怔盯着雨幕发呆的颜若栩惊动了。 余光中划过陆垣蛰张扬轩昂的脸,颜若栩扭头看了眼,两人眼神蓦然相撞,不约而同地勾唇轻笑起来。 雨歇之后天色已漆黑,星星点点阑珊的灯火亮起,陆垣蛰步行回府,迎着雨后清新之气,悠哉地走在坊间小道上。 这小巷偏僻荒凉,是回陆府的近道,白日里就人迹罕至,现在入夜了,更是不见行人的踪迹。 枣红马蹄声清脆,时不时打几个响鼻,陆垣蛰走至巷中,回身往身后看了一眼,寂静的巷中明显还有其他人故作轻巧的脚步声,随着他循声回头,停了。 陆垣蛰冷立了片刻,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从他背后的阴影中慢慢探出两个身影,他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交头接耳一番后继续跟上。 走了不过百米之距,两人忽而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银剑当面飞来,不偏不倚,斜插在二人脚下,只差分毫就该插在腿上了,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两个战战兢兢哆嗦一下,转身仓皇地向来路逃去,这一剑尚且只是警告,若惹得那人发了火,丢了小命也不是没可能。 陆垣蛰冷着张脸,两道剑眉之间皱出一个川字,眼神锐利入刀锋,望着二人逃离的背影,小声道,“算你们识像。” 他出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银剑时,那剑柄上坠着的穗子犹在轻轻摆动。 </div> </div> 第17节 这伙人跟着他与公主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料他们跟着也查不出什么来,陆垣蛰一直没有发作,只是他们今晚扰了陆公子的清净,他便忍无可忍。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陆垣蛰才回到府中,夜已经深了,连门房都已经歇下。 陆将军府人多院子宽敞,陆垣蛰因在府中的时间少,住的是靠近偏门的一处独门小院,推开门时,才发觉沈然还没有歇下。 下午颜若栩派人来请陆垣蛰的时候,沈然也在,候了一晚上终于将陆垣蛰等了回来,见他神色轻松满面春风的模样,眼神变得不一样起来,伸手拍了拍陆垣蛰的肩膀,“倾戈,行啊,你竟然连我都瞒,与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垣摆摆手,一拳不轻不重地打在沈然身上,“去你的,别胡说八道。” 他越过沈然要回卧房,沈然却眼尖得恨,瞄见了他腰间佩戴的鱼佩,那样式和材质看起来就不是俗物,造型更加像是一对。 “这是什么?”沈然坏笑起来,正准备低头细看看个究竟,被陆垣蛰一巴掌拍在后脑上。 “与你何干!”陆垣蛰伸手捂住那块玉,扒拉开沈然,进了卧房拴上房门。 沈然怅然的抬头眺望夜色,心生一种男大不中留的心酸,啧啧两声也回了房。 陆垣蛰却还没歇下,先是点了盏灯坐于案前,捧着兵书读了好一会。 深夜里有几丝凉意,他拣了件锦衫匹身,又提笔给自己的线人写了封长信。 搁下笔后他等着上头的墨迹干透,在这一小会的空当里头,他不自觉的摩挲起腰间新佩的玉来。 那玉握在手中十分冰凉,丝丝的凉意沁入手心。 常年失眠的陆垣蛰忽而生出些困倦,竟然一夜睡到了天明。 翌日一早,颜若栩借看望舅母的名头,带着婢女随从往徐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24章 颜若栩的舅母魏氏出生江南,是富商之幼女,家中钱财万贯,从小过得是锦衣玉食,可惜商贾在大燕地位不高,她嫁来徐家算是高攀。正因如此,舅母魏氏唯恐被人看低,一言一行都小心慎重,生怕遭人耻笑。 她要强了大半辈子,总算活成了个雍容华贵的官家大夫人,渐渐的也没人笑话她的出身。 直到表哥徐衣臣辞去家人为其安排的官职,抛下家族重担,开始频频出门游山玩水,遍历河山。 眼看着其他家族的子弟兢兢业业,已在朝堂崭露头角,而自家的宝贝儿子却整日不做正经事,舅母心中既惭愧自己教导无能,又气儿子的任性。 颜若栩摆驾到徐府之时,舅舅徐恪吏已经去早朝了,尚未回府。 魏氏笑盈盈将她迎入厅堂,低眉颔首道:“臣妇参见长公主殿下。” “舅母快请起,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颜若栩挽住了舅母的胳膊,转身往后。庭看去,轻声问道:“表哥呢?许久不曾见他了。” 魏氏叹一口气,苦笑地摇摇头,眼里有几分酸涩,“你还不知道他,又出京去了,也不知道何时归来,这么些日子了,连家书都舍不得多写几封。” 徐府中魏氏的贴身婢女十分有眼力,瞧着主母想起大公子唯恐又要伤心落泪,连忙上前递了盏茶水给颜若栩,垂眼道:“公主请尝尝这碧螺春,味道香着呢。” 魏氏在一旁点头,看着颜若栩愈发俊俏的眉眼,不免想起幼时她来府中玩耍小住的情景,两个孩子一个性子外向,另一个沉稳安静,明明秉性不同,偏偏相处十分融洽,两家大人也曾半真半假的说过要亲上加亲,共结秦晋之好。 如今他们长大成人,衣臣怎么就成了个不受约束的浪荡性子?萧家的世子萧彦臣与他年岁相仿,如今已是军中主将,能为陛下分忧了,想到这儿,魏氏心中更觉得堵得慌,现在别说与长公主结亲,就算是京中家世好些,性子温柔的合适女子,怕都不愿嫁过来。 自然,魏氏眼界高,心中所思的“合适”不包括庶出的小姐,也排除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那些。 “舅母。”颜若栩饮了一口茶,抿嘴轻笑道:“您也别怪罪表哥,他有主意着呢,人又聪明,迟早会有一番作为。” 魏氏听了这番宽慰的话,亲热的拍了拍颜若栩的手,越看她越觉得欢喜,心中更是对徐衣臣恨铁不成刚。 “差点忘了,舅母,今日出宫我从大理寺门前过,看见几个百姓在击鼓鸣冤,瞧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便赏了他们一些银两,后来听说,他们是从盛州来的,那地方一向富庶,怎么还有人千里迢迢来京城告状呢?” 颜若栩此行可不是为了饮茶话家常,和魏氏寒暄了几句后,她祥装不经意的提起。 盛州?魏氏听在耳中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她不关心这些闲事,便迎合的感慨了几句。 颜若栩看向魏氏,目光里透着同情,继续说道:“盛州说起来还是萧氏治理的县郡,那些人所告的,还有萧家的人,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内情。” 这一字一句颜若栩都在心中盘算过,果然一说出来,听者就起了心思。 魏氏祖上世代经商,讲究个做人精明会盘算,魏氏从小耳濡目染,是一个会算计的人,这么多年又活在深宅大院之中,将阖府上下治理的服服帖帖,自是有她的手段。 明面上不提,暗地里徐萧二氏水火不容,此消彼长,现在被萧氏暂时压了一头,魏夫人也深感憋屈。 她轻笑了一声,瞬间提起了兴致,“萧氏不是一向自诩公正严明,要为大燕鞠躬尽瘁,怎么还逼得属地的百姓来京中鸣冤呢?” 颜若栩脸上波澜不惊,轻轻摇头,叹道:“人总有失察的时候,只是偶尔犯错不碍事,只要不是惯犯,不闹到父皇跟前就不打紧,舅母,你说对吧?” 这番话说的在理,魏氏却听得很是气愤,方才不管不顾的态度消失不见,忽然十分“忧国忧民”,“是错了便错了,谁管是初犯还是惯犯!我看就是萧氏办事不力,陛下可不能被他们给欺瞒了。” 提点到了这里,颜若栩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只看接下来舅母会怎么做了,为了徐氏不被萧氏踩在脚下,一向要强的她恐怕坐不住,定会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她静观其变就好,必要的时候再选择出手不迟。 颜若栩完成了一件大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放下了一桩心事,与徐府隔着两条街道的陆府之中却不太平静。 陆如卿陆将军从前是文官,读过的圣贤书数都数不尽,在外人眼中,这陆将军是少有的能心平气和讲道理的武将。 可是陆垣蛰却不这么想,他只觉得父亲既有文人的穷清高,又有武夫的专横,实在难缠。 这日陆如卿下了早朝回来,赶巧撞见要出门去的陆垣蛰,他双眉紧锁,拦住陆垣蛰的去路,沉声开口道:“你整日不着家,又不愿回属地,究竟在忙什么?” 陆垣蛰将手背于身后,挺起胸膛道:“去见友人。” 他这回答明显敷衍,根本没有正面回答所问之事,陆如卿瞪着他,越看越是气恼,“随我来书房,有事和你说。” 陆将军的书房外有一株梧桐,现在正当花季。 陆如卿端坐在案前,陆垣蛰便远远的站在书案之侧,扭头去瞧树上的花苞,一副心不在焉之貌。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一时之间竟有些沉默。陆垣蛰与父亲相处的时日不多,他尚不知人事之时,陆如卿便离开许县到京城雍京为官,又过了几年,母亲沈氏与父亲和离,他与姐姐还有母亲生活,陆如卿除了偶尔写几封书信传来,在他的生活中没有别的存在感。 母亲去世后他本不想来京,可母亲的遗愿难违,陆垣蛰不得不住进了陌生的陆府,纵然他也姓陆,却对这没有一丁点亲近之感。 “倾戈。”陆将军斟酌了片刻终于开口,已经克制了脾气尽量语气和缓,“瑶姬山脉属苦寒,日子确实清苦,可为臣子为属下,岂能因受不了苦而退缩呢?我记得你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些道理也说与你听过吧?” 陆如卿不提发妻沈氏还好,一提起陆垣蛰心头就起了簇无名之火。上一辈人的恩怨他了解不多,却隐隐觉得是父亲辜负了母亲,女子将一生托付于男子,求的不就是安稳和睦,能有一方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地么? 父亲放任妻儿在千里之外相依为命,数年都不曾归来探望,陆垣蛰盼了那么多年,一直希望父亲能归来,从牙牙学语到能记事了,才从母亲口中得知父母已经和离的消息。 母亲说父亲有他的苦衷,大燕的黎民百姓重过他们的小家,且和离是自己提的,与父亲没有干系。 陆垣蛰不信,打从心里瞧不起陆如卿,他不过是飞黄腾达就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人,还有什么脸面提起母亲? “陆将军教训的极是,我还有事,可否先行退下?” 陆垣蛰终于将头扭回来,眼神正对上陆如卿的目光,他绷着张面部表情的脸,不待陆如卿发话,转身就踏出了书房的门。 “你站住!” 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陆如卿的厉声大喝,他站起来拍了一把书案,将上面放置的茶碗都震了几下,险些掉落。 陆垣蛰的步子停了,他微微侧身,余光里看见父亲那张满是怒气的脸。 “还有何事?” 他拖了些尾音,面上还带出几丝不在意的笑,盯着六月里一片蔚蓝的苍穹,那样子有多乖觉陆将军看在眼里,险些气的眼前发黑。 一旁的仆从婢女们见了此情此景,皆已预料到接下来的风波,长公子怕是又惹怒了将军,其他人家的宅子里头发生这样的事情,尚可以去禀告夫人或者其他人过来求情,可陆府中又谁敢管? 陆夫人宋氏就不必说了,她不是长公子的生母,公子又一向不喜她,待会公子若出言冲撞了夫人,将军只怕更火旺,嫡公子陆垣韩也不妥,他们兄弟二人本就不睦,思来想去,竟然找到了沈然。 上次落了雨,沈然新采的那批金贵药材还没来得及晾晒,他挂心得很,趁着今日日头好,使唤着伙计和他在小院里摆弄呢。 前来找他的婢女望着满院子的药,嫌恶地捂住了鼻子,那眉眼若水的沈公子正撅着屁股亲力亲为的照看他的“宝贝”,专心致志的没发觉身后有人。 “沈公子,沈公子。”婢女一连唤了好几声,沈然才后知后觉回过身。 “您快去书房看看吧,将军和长公子又吵起来了。”婢女焦急地说道。 沈然捧着一把当归,一边往院子里晾晒药材的木架上放,边嘀咕一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情了。” 婢女一时竟然语塞,瞧着沈然云淡风轻的模样直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其实沈然还有一截话没说出口,他们的陆长公子皮实着呢,挨几下打罚一会跪,又什么可矫情的!当年在许县没有陆将军罚他,他也没少跑出去打架,再鼻青脸肿的回来。 “沈公子!您到底去不去啊!”小婢女急了。 “去去去,这就去。”沈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随着她匆匆往书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然:走走走,瞧热闹去。 第25章 待婢女带着“援军”赶到,陆垣蛰已经被陆将军扭送至祠堂,他眼皮都没抬一下,驾轻就熟地跪在蒲团之上。 陆将军手持戒尺,神色阴沉可怖,一副他人莫近的气息。 “慢着点,嘘,别说话。”沈然顿住了脚步,从祠堂之外的耳门探出半张脸,“陆将军正在气头上,我们先躲着点。” 跟在他身后的婢女听得这话,险些没憋出内伤,正是因为将军在气头上,她才去求沈公子来劝架的啊! 沈然也觉得很委屈,他说起来还是个寄人篱下的住客,主人家发生的家事,他怎么好插手?况且,陆将军对他印象也不好,劝也劝不动。 小婢女被说服了,两个人就那么眼巴巴看着,直到陆将军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弃了戒尺走出祠堂,沈然才偷偷走上前道:“你没事吧?我那里有上好的膏药,待我取来给你。” 陆垣蛰背上挨了几下,可姿态还是端着,瞄了沈然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必,我还没死。” 沈然心虚的搓着手,“呸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呵。”陆垣蛰把视线撇向一旁,冷声道:“你刚才看的很过瘾?” 沈然的心更虚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我还是先去帮你取药,等着哈。” 说完他立即走开,回去为陆垣蛰取药了。 七月七日那天颜若栩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这本该是上一世冯将军之案事发之日,不论冯守易是否真的在当夜自刎,昭告天下的诏书的确这样写的。 颜喆的家书传的密,基本隔日就会写上一封。 </div> </div> 第18节 除了描绘边城生活点滴,他也记住了颜若栩的嘱托,写了很多萧彦臣的日常。 这些日子他减少了应酬和夜宴,开始一门心思扑在练军备战之上,主将尚且如此,下面的士卒也更加忙碌,颜喆道他每日巡查的任务更重了,不过这样也好,能够多做实事。 颜若栩将那些书信收纳在锦盒内,已经攒下厚厚一摞。她一手支着脑袋,扭着脖子透过西窗看外面的天色。 这时辰不早了,昏黄的夕阳已经淡到极点,渐渐翻涌的黑逐渐吞没苍穹。 快入夜了。 屋中光线很快暗淡下来,已经看不清楚案前摊开的书上的字迹。 坠儿举着一盏灯走进来,轻轻地点燃了角落里的几盏烛火,最后将灯放在书案上,望着颜若栩道:“公主,陛下那边派人来传,今夜有胡人使者来宫中参加宴会,邀公主也出席。” 颜若栩等了一日,还是没有等到关于冯将军一案的消息,难道今世事情的发展真的产生了变化?她蹙起眉,有些不得其解。 使者来朝乾景帝向来都会设宴相待,为了体现大燕对其重视程度,皇亲贵戚还有朝中重臣都会列席。 坠儿若不提,颜若栩险些忘记。 这次来朝的除了胡人的使者,胡人的王子朱邪拓也来了,他的父亲是当今胡人的王上。 朱邪拓已经年近四十,深目多须,身形瘦长,浓眉下有双视线锐利的眼眸,瞧着不像个善者。 夜宴设在乾康大殿,到了晚间灯火通明,明烛宫灯亮起一片,将偌大的大殿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自从大燕和胡族签订了休战合约,两族边境一派和睦,已经多年未起争执。 战争总是劳民伤财,有诗曾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乾景帝自然不愿见生灵涂炭,为了维持边境和睦极为上心。 他的身子一直没有痊愈,虽然有太医精心为其调理,可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乾景帝自己也有了江河日下之感。 胡人善歌舞,民风又奔放热情,这回来朝他们进献了几个舞姬,个个腰肢纤细,舞姿曼妙,都正当妙龄,眼波流转摄人心魄,连颜若栩都多看了几眼。 酒过三巡,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入喉头,不一会众人都有几分微醺。 朱邪拓起身向乾景帝敬酒,“皇帝请饮此杯,贺我两族永远和平不打仗!” 乾景帝举杯相应,即便太医嘱咐他少饮酒,还是一饮而尽。 才放下酒盅,朱邪拓已经跌跌撞撞走到了大殿中央,他的步伐已经不稳,看起来似乎不胜酒力,已经醉了。 席上众多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嘲笑他失态的,有冷然审视的,都在瞧着这位异族皇子。 朱邪拓站端正了,向乾景帝行了个胡人之礼,“皇帝,这次我等来朝,除了表达善意,更有一事相求。” “何事?”乾景帝轻笑,下巴微仰,眼眸眯起,静静看着下方似乎醉了的朱邪拓。 “我要向皇帝讨一个王妃!大燕曾答应我族求亲之事,一晃多年,是该允诺了吧。” 朱邪拓说完,环视了席上众人,目光沉稳,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霎时之间,大殿之上除了丝足悦耳,没了刚才宾客言笑之声。 徐皇后坐在乾景帝身侧,看着朱邪拓憎恶的皱起眉,继而扭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满室烛光灿烂,从乾景帝的视野向下望去,在座的宾客都正襟危坐,没人敢出一口大气,真是鸦雀无声。 “哈哈哈”,乾景帝仰头大笑,朗声道:“我大燕泱泱大国,自然说话算数,王子请放心。” 朱邪拓勾起嘴角,再次行礼,“我所求的可不是滥竽充数的冒牌货,乃是皇帝亲生的女儿,陛下不可赖账。” 乾景帝的脸色沉下来,自古两族和亲,嫁的都是宗室女,封一个公主的名号罢了,很少有真的公主前去和亲,况且乾景帝只有一女,便是颜若栩,他断断不肯也不舍她孤身去和亲。 “王子醉了,来人呐,快些搀扶他下去歇息。” 乾景帝对身侧候着的太监总管王青使了个眼色,王青立即会意,招呼几个小太监下去扶人。 朱邪拓一把推开近身的几个太监,其实一个身材单薄的还被推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哐当!” 朱邪拓将酒盅掷地,提声说道:“我没醉!皇帝允是不允,给个准话!” 满堂哗然起来,颜若栩的双手紧紧攥成拳,目光重重落在那借着酒劲发作的朱邪拓身上,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就怕他们是蓄谋已久,要借此撕破休战合约。 “朕允的是公主和亲,从没说过是亲生的女儿,王子今日一番话,是有意刁难。” 乾景帝站起来,冷脸说道。 “哼,这么说来,皇帝是不肯了?” 朱邪拓说话间回到席上,端起酒壶对着壶嘴豪饮几口,形骸放浪地盘腿坐下。 “我近日得了一个消息,想与诸位同享。” “你们的守将冯守易,大名鼎鼎的冯将军,已经与狄人勾结,被皇帝杀了!” 这话一出口,席上众人都炸开了锅,窃窃私语议论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乾景帝身形一滞,出手撑住席案,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无法疏解,他千辛万苦瞒着冯氏一案,为的正是稳定民心,万万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 “狄人的铁骑已经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踏上燕国的土地,他们早就蓄积了充足的力量!你们呢?你们的士兵能抵挡狄人的弯刀吗?大燕战火再起,你们拿什么和我族谈休战谈友好?” “不守诺言的种族,我朱邪拓看不起!” 果然,他就是想趁机毁约,颜若栩脸色煞白,前程旧事纷纷涌入脑中。 前世她死去之时,大燕大势已去,大厦倾倒的前奏是冯将军被冤一案,真正的开端则是胡人撕毁合约,届时大燕腹面受敌,南方又起水患,大燕就像暗夜中禹禹独行的人,看不见希望,只有令人窒息的绝望。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颜若栩,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父皇!” 堂下端坐的少女忽然站起来,迎着周围之人诧异的目光,蓦然出声。 她脸色很苍白,鬓边簪一只金步摇,簪首垂下来的坠子犹在轻轻摆动,染了唇脂的薄唇抿成一线,怔然看来。 “王青。”乾景帝抢在颜若栩开口前低声道,“送公主回去。” 颜若栩被送离了康乾大殿,那宾客满堂的夜宴该如何收场,她不敢细想。 回寝殿的路不算远,可颜若栩走的十分艰难,她没有坐轿辇,而是执意步行回宫,她忽然没有了主意,心里空空落落。 她抬头看向漆黑深邃的夜,眼眸里只有无边的空洞。 该怎么办,事情还有转机吗? 坠儿跟在颜若栩身后,她想起方才那放肆的朱邪拓,这样一个粗俗的中年男子,竟然也敢觊觎公主,实在可恨! “公主您千万别担心,陛下绝不会将您嫁去和亲的,这胡人如此猖狂,陛下一定有法子收拾了他!” 坠儿说的十分肯定,可眼眶里还是急出了眼泪。 颜若栩摇摇头,脸上泛起无奈的苦笑,若去和亲真的能解大燕之围,她定心甘情愿,只怕这不过是胡人借题发挥的一个幌子。 颜若栩闭目,喟然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心~ 第26章 只用了一个晚上,边城变了天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第二日的早朝,大臣们纷纷上书,所议之事的焦点全集中在边境的事情上。 他们大致分了两派,一派主和,力争先养精蓄锐,待有了充足准备再与胡人相争,另一派主战,强调现在不可姑息养奸,若放纵胡人猖獗,今后必定为大患。 乾景帝十分头痛,昨夜徐皇后已将颜若栩接到了自己的瑞康宫,生怕他一时心狠,真的将女儿嫁与那朱邪拓。 其实皇后大可不必这样,做母亲的心疼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就无情吗?无论如何他不会舍得颜若栩去和亲。 太子颜黎和太子妃步履匆匆,昨夜事发之时他们也在场,颜黎是一夜未眠,下朝后就去了皇后寝宫。 “皇后娘娘,太子下朝了。”娴芝走进来低声禀报道。 徐皇后正搂着颜若栩垂泪,听了这话立即朝门口望去,见了颜黎急切地问道:“如何?今日朝堂之上朝臣们都怎么说?” 颜黎垂眼,向皇后行了礼,望着妹妹叹了口气,“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有主和的?怎么个和法?他们真的要若栩去那蛮荒之地?!”徐皇后情绪一激,眼眶又泛起红来,气的肩膀也在发颤。 颜黎低着头,看着母亲和妹妹感到无话可说,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还是未来的天子,却连骨肉至亲都护不好,实在无用! 出宫的路上颜黎仍旧沉默,夏日气候闷热,轿子里头更是不透气,他蒸出一身热汗,心情坏到了极点。 太子妃萧嘉柔抬眼看着太子,几次欲言又止。 颜黎闭目,看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开口说道:“你有什么话便讲。” 萧嘉柔颔首,温柔似水的目光落在颜黎瘦削的脸庞之上,她缓缓讲道:“父皇和母后都极为疼爱公主,我与殿下也是如此,可是现在大燕与狄人开战在即,实在没有余力对付胡人,能有法子拖住他们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方才还闭目假寐的太子睁开眼睛,看着萧嘉柔道:“什么法子?” 萧嘉柔垂眸,不敢和颜黎对视,连声音也放低了些,“先假意允了朱邪拓,然后拖着婚期……” 接着她顿了声,咬着嘴唇,缓一会才继续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是真的要公主去和亲。” 颜黎的眼神冷下来,今日在朝堂上主和的主力便是萧氏,太子妃的父亲萧昌呈更是口若悬河,力争先稳住胡人再议日后之事。 怎么父女俩如此心有灵犀,连想法都如出一辙,还是,萧昌呈传了信给她,他的太子妃做说客来了。 颜黎将手攥成拳挡在鼻下,猛然咳嗽起来。 萧嘉柔不敢再说,急忙给颜黎递来帕子,又伸手在太子后背轻轻拍着,直到太子不咳了,才安下心。 她叹了一声,一路再也无话。 陆如卿回到府邸之时满脸的怒气还未消散,进门时踹了大门一脚,尚觉得不解气,坐下来之后端起仆从小心翼翼递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愤然说道:“现在胡人根本不把大燕放在眼里,明摆着一副狼子野心,若是委屈求和,今后必定大有隐患!这帮主和的人胆子实在太小,不配为臣,只会出馊主意。” 昨日夜宴陆垣蛰不在场,可还是听到了风声。 他连夜提笔给颜若栩写信,向来惜墨如金的陆长公子这回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胡人不过是寻个由头毁约,劝颜若栩沉住气,不要冲动行事。 陆垣蛰写写停停,不时的顿笔思索,他望着案上幽幽烛火,愣愣的出了神。 不知为何,他想起颜若栩的目光来,总是那般笃定从容,似是永远无所畏惧。 不知道这一次,公主会不会害怕?陛下能护住她吗? 陆垣蛰想了想,提笔在落款处陆字旁边,加上了几个字,盟友呈上。 </div> </div> 第19节 清晨时天光未亮,陆垣蛰就差人将信送到了宫里。 沈然从对面的房间探出头,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勾了勾手指。 待陆垣蛰走近身旁,很欠打地问道:“听说公主要去和亲了?你不管管吗?” “管,自然要管。” 几乎不假思索,陆垣蛰笃定的开口,看他满脸正色,不像是开玩笑的,他这人向来重诺,从不胡言。 沈然缩缩脖子,干咳一声,“你要管便管,可别叫陆将军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陆垣蛰一脸嫌,他知道沈然胆小,也不再同他多言。 “如果需要银子打点,我这有!” 沈然在背后开口道。 新鲜,惜财如命的沈公子还有铁公鸡拔毛的一天,陆垣蛰回头,勾了勾嘴角。 那封信辗转几手,抵达颜若栩手中已是正午。 上头的字迹仍旧龙飞凤舞,词句却多起来。陆垣蛰在信中提到,他的线人正在尽全力寻找冯将军的下落,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他让颜若栩安心等几日,要沉住气,别上了胡人的当。 颜若栩的手紧紧捏着轻薄的信纸,她知道,陆垣蛰此举实在安慰她,叫她宽心。 她会的。颜若栩继续往下读,直到看见那落款处多加的几个字,她缓缓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没错,她还有盟友,她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大燕迎来了雨季,这雨水落起来没完没了,沟通南北的运河水位暴涨,货船都停运了。 萧彦臣领兵和狄人开战,因后勤物资补给不及时,丢了一座拱卫边城郡的小城。 颜喆传家书回来的频率越来越低,他道开战后太忙,实在抽不出许多空闲来,或者有时间时,身边又没有笔墨纸砚。 有几次他甚至只写寥寥数语,譬如一切安好,勿念。 朱邪拓离开大燕之后,两国的关系迅速恶化,开通贸易的边境之城也都开始禁止通商,甚至有传言道,胡人在暗中支援狄人军资。 八月初,胡人的王上给乾景帝亲笔书信,再一次提到了求娶嫡亲公主之事。 是夜,雷声大作,狂风暴雨,瓢泼的雨水肆虐人间。 银色的闪电不时划过天际,狰狞的像一道巨型伤疤。 窗棂被风雨击打,不断的发出“砰砰”脆响。 颜若栩站在院门之前,批了件鹅黄色长衫,手中攥着一封书信,静静看着院角被雨滴击打的碧绿蕉叶。 扑面的雨气夹带浓重的凉意,快到秋分了,雨夜里头有了几丝寒意。 这信是陆垣蛰所写,他在信中道已经找到了冯将军的下落,过不了多久,就会派人寻将军回京。 开战月余,大燕屡战屡败,节节败退,如今怕是受不住边城了。 只要能寻到冯将军,洗清他身上的冤屈,重新由冯将军挂帅,以他的威望和才干,大燕与狄人的战局尚有扭转之机。 颜若栩没来得及高兴,第二日就得知进出边城的要道上,有一处险隘,被爆发的山洪掩盖了,边城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孤岛,进出无门。 清晨,长安大道上人际寥寥。 头顶的树叶泛起枯黄,秋风中几分萧瑟。 颜若栩坐在小陇巷的酒家内,双手捧着一盅茶水,时不时地向门外看去。 店里刚开门营业,那个小伙计还满脸睡意,打着呵欠上下忙碌。 昨又落了整夜的雨,现在雨势收了些,淋淋沥沥如雾似云。 颜若栩怔怔望着店外的景色,想起如今边城危急的局势,不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颜喆怎么样了。 过了片刻,店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陆垣蛰撑着一柄油布伞,冒雨赴约而来。 地面上湿漉漉,积水濡湿了他的云纹锦靴,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气,陆垣蛰收了伞,踏入店内。 许是路上走的急,他感到口干舌燥,饮了一大杯茶才对颜若栩道:“方才有事情耽搁了,劳烦公主久侯。” 颜若栩含笑摇头。 客观来讲,陆垣蛰也有张俊而英的脸,可这脸的主人性子太过烈,对生人极是不友善,生生带出令人敬而远之的畏惧,看都不敢细看,谁还敢论其美丑。 颜若栩垂眸,留意他手中还托着一个纸包,黄色的糙纸,口上用红线扎好。 “那是何物?”颜若栩轻声问道。 陆垣蛰哦了一声,将手里托着的东西推到颜若栩面前,面无表情的道:“糖块。” 颜若栩惊了,伸到半空的收顿了顿,接着将那小纸包拿在手中,分量轻巧,解开口上封着的红线,里头真的是些小圆球形状的麦芽糖,上头还裹了些花生碎。 她捏了一颗含在嘴里,舌尖上立刻涌起丝丝甜意。 陆垣蛰提着一口气,见颜若栩笑了,松懈下来,“今早过了市集,街边卖糖的小儿非缠些我买,就要了些。” 唔,原是如此。 颜若栩吃着糖,脸嘟出来一块,暗自在心中道,这卖糖的小儿胆子倒是不小,望着那张冰山脸也能起心纠缠,以后是个人物。 幸而陆垣蛰听不到这番腹诽心谤,他反而笑的开怀。 “滋味如何?” 颜若栩点头,“极佳。” 候在一旁的坠儿听了两人的对话,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忽然觉得,这陆长公子,怕不是个断袖! 第27章 大雨又接着落了几日,通往边城的道路仍未疏通。 一队死士冒着被泥沙侵吞的风险,爬过尽是淤泥的山坡,带出孤城中最新的消息,城中粮草不济,最多只能撑半个月。 乾景帝彻夜未眠,在御书房中与众臣商议。 萧昌呈进言道,边城以北与胡人的地盘接壤,若是他们肯出力支援,可解如今燃眉之急。 但如今两国交恶,他们岂肯? 众人商议了整夜,除了工部尚书表示会尽全力疏通粮道之外,其他人提不出什么实用的建议来。 眼睁睁看着边城变为一个死局,乾景帝思来想去,还是提笔向胡人写了封求援信,纵然希望缥缈,总好过试都不试。 寒露那日,陆将军过了午膳时间尚未回府。 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忽而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房门之外,那门本就是虚掩的,“哐当”一声叫人推开。 沈然喘着粗气,脸色一片焦急,急促道:“出事了!” 陆垣蛰站起身,看着沈然的眼睛,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那说话的语调变得格外沉,“何事?” “百官正跪在宫门之外,逼皇上下诏。” 沈然话未说完,陆垣蛰已经大步往走出,急匆匆往马厩而去,随后翻身上马,径直往宫门而去。 白日里骑马,按大燕例律是不许在人多的大道上疾行的,可是陆垣蛰顾不了这些,他感到太阳穴的位置在突突发跳,脑中嗡嗡做响。 三日之前胡人放出消息,他们已经备足了粮草,只要乾景帝允诺和亲,即刻派兵送粮,而边城之内,已经快弹尽粮绝。 百官此举,除了逼迫皇帝下令公主和亲,换取胡人支援,还能是为何! 远远地,陆垣蛰就望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以萧昌呈为首,百官按照品阶列队,摘下官帽置于地,屈膝朝宫门跪下,高呼陛下三思,要以社稷为重。 凉风呼啸着,吹得在场众人瑟瑟发抖。 陆垣蛰牵着马立在远处,看向萧昌呈的背影时目光锐利,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缰绳。 他口持仁义之词,做的却是卑鄙事,边城的死局从他们诬陷冯将军开始,没有他们种下的恶因,何来今日恶果?现在又要逼公主和亲,明面上说是为了大燕江山,实际上却在排除异己。 那夜在萧氏的果园之中,确实是太莽撞。 陆垣蛰转过身,绕开正门,在宫墙之下找到了往常替他送信的侍卫。 他须想法子立即入宫,见到长公主,以便商议对策。费了很大一番口舌,那侍卫找来了郑昊。 “郑侍卫,陆某有要事急需进宫面见公主,还请帮忙行个方便。” 郑昊按剑从偏门出来,他跟在颜若栩身边这些日子,自然知道陆垣蛰与公主关系甚密,犹豫了片刻,他艰难的点头,“陆公子稍等片刻。” 他返回宫内,取了一套侍卫的服饰,领陆垣蛰换上,随后带着他往颜若栩的寝殿去了。 陆垣蛰低着头跟在郑昊身后,步履匆匆,虽然气温已经变凉,可还是走出了一身热汗。 皇宫里的甬道又深又长,从红墙上探出的树枝已经黄了叶子,时不时飘落几叶,打在二人的肩头。 陆垣蛰的心慌得很,长公主性子倔强,也不知道会不会一时冲动,当真上了胡人的当,他们就算出兵送粮,只怕届时粮食送到,胡人兵卒也会到进入城内,边城脱离狄人的威胁,却又落了胡人的“虎口”,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郑昊引着陆垣蛰进入内殿,里头空荡荡的,问了素心才知道,长公主已经去了皇后宫中。 陆垣蛰轻叹了一声道:“我便在此等公主吧。” 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 颜若栩从母后宫中走出来之时,尚且还在强颜欢笑,“母后安心,女儿先回去了。” 待她转过身,双目里立即失了神采,她觉得心中满是酸楚,天黑了,可百官仍旧跪在宫门之外,只要父皇答应和亲,边城就不会失守。 还记得颜喆出征那日,她去城外送行,看见许多的百姓垂泪送别亲人,他们可都盼着亲人平安归来啊。 听闻狄人性情暴虐,时常有屠杀战俘的举动,若真的破了城,那城中之人怕是凶多吉少。 若一个人的牺牲就能换回诸多人命,挽回颓势,何乐不为? 坠儿扶着颜若栩的手,感到公主的身子在微微发颤,她什么都不敢说,这种情况之下,任何语言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抬步入宫门的时候,怔然发愣的颜若栩被门槛绊住,失力向前扑去。 </div> </div> 第20节 一双手飞速伸过来,扶住了她要倒下的身子,颜若栩定睛一看,竟是陆垣蛰。 “公主,无事吧?”陆垣蛰的手心一片温热,隔着衣物清晰的传来。 颜若栩勉强整理了情绪,苦笑一下,此刻若说无事,定然是口是心非。 进屋屏退左右之后,坠儿上了热茶,随后抬眼看了二人一眼,觉察到气压十分低沉,她轻轻退了出去,掩上门后心中暗道,只盼陆长公子有法子说服公主。 陆垣蛰隔着一层朦胧的烛火,看向颜若栩,放柔了声音,“公主别急,执意求娶嫡公主不过是胡人的一个幌子,退一万步说,公主真的嫁过去,边城也未必能保全,萧昌呈引着百官跪在宫外头,也是存心给陛下压力,想要公主你离开大燕,如此,便少一人知道他的把柄。” 他这番话字字在理,每一句都在宽慰她,颜若栩听在耳中,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 “陆公子,可现在边城的局势如此危急,若真的不允胡人,城内的大燕士兵怎么办?城内的百姓又怎么办?待修通粮道,只怕不是失了城池,就是饿殍遍地。” 陆垣蛰的目光暗淡下来,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难道公主要……允了朱邪拓?” “是。”颜若栩似乎做了个重要的决定,话说完,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有些事情,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话音方落,天空中滚起几个惊雷,轰隆几声巨响之后,大雨倾泻而下。 陆垣蛰正想开口,颜若栩已经站起身,背对于他,缓缓道:“陆公子请回吧,或许当日我便不该拉你下水,事到如今,只望公子仍旧心有社稷,今后继续为百姓谋福,我在此谢过公子。” “公主!来日方长,不能只看眼下,还需做长远的打算。” 陆垣蛰的手撑在桌案上,垂下头,脸一半没在阴影之中,这番话说出来却没有底气,长远考虑归长远考虑,可眼下该当如何? “陆公子,请回吧。” 颜若栩闭目,听着屋外大雨肆意,那喧嚣的风雨之声,无形中坚定了她的心意。 掩上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坠儿从门外走进,候在一侧,犹豫很久,方小声道:“陆公子请。” 大雨倾城,整座宫城除了漫天雨水,还有御书房中彻夜燃烧的烛火。 王青几乎是奔跑着扑入内室,扑通跪下,“陛下!公主往宫门外去了!” “什么?!” 乾景帝万分震惊,瞳孔骤然放大,起身行至门外,不假思索便走入雨幕之中。 “陛下,陛下!” 王青撑着一柄伞追在皇帝身后,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凉意袭人。 方才与乾景帝同在书房议事的文武官员见状,也纷纷跟在身后。 雨水在地面行成纵横的小水流,脚步纷沓,溅起一簇簇水花。 皇宫的正门之外,还有十几位官员跪在雨中。 乾景帝的心被揪紧,他缓缓走出宫门,神色阴沉。 以萧昌呈为首的官员立即叩首,高呼一声陛下万岁,请陛下降旨。 陛下?乾景帝苦笑不止,他的双目里好像有团已经熄灭的火,全然都是暮色,被臣子胁迫的皇帝,哪里算是九五至尊。 颜若栩被赶来的御前侍卫拦住,只能透过那一弯宫门看见簌簌不断的雨水。 天边划过几道银色的闪电,随即雷声震天。 暗夜之中,皇帝的心一点点沉下来,被风吹斜的雨浇灌在他的披风之上,沿着下摆滴滴滚落。 风雨是喧嚣的,此刻宫门外却又静谧异常。 那年不过弱冠的青年人,便是在此刻一步步走来。 他有双长而略细的眸子,黑发用绸带束于脑后,一身落拓的青色宽袍,踏着风雨步步走来。 衣服湿透了,发稍也在滴水,陆垣蛰跪地向乾景帝行礼后,扬起下颌,脖颈处连出一条利落的曲线。 “臣陆垣蛰,斗胆有一事求于陛下,请陛下应允!” 乾景帝的目光落在这面生的青年身上,那人眼底的光,令他想起了从前金戈铁马的岁月,那般锐不可挡。 “何求?” 陆垣蛰迎着皇帝复杂的目光,面不改色,双手交叠覆于额前,恭恭敬敬再次叩首。 “臣求陛下赐婚我与长公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惊讶无比,安静片刻之后,满目哗然。 隔着那如浓雾似的雨幕,陆垣蛰与乾景帝目光相对,前者坚毅而后者略带审视。 “你再说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是一本正经的作者 ------------------ 接下来,算是要开新地图了,女主男主不会继续憋屈哒 第28章 “臣陆垣蛰, 求陛下赐婚,臣与公主情深笃定,望陛下恩准。” 陆垣蛰说的恳切, 那肆虐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扑撒在他身上, 水柱沿着额角滑落, 再顺着眉毛蜿蜒, 迷了他的眼。 他的名字乾景帝听过,不正是那日在皇后宫中, 那首童谣里唱的陆郎么。 乾景帝蹙起眉,听说这人的风评素来不佳,可是今日一见却颇感意外,那般率直坦诚的姿态,以他识人的经验来看, 不似阴险狡诈的人。 “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身份,求娶公主, 你也配!” 萧昌呈领着一帮大小官员跪在这宫门之外,用意乃是消磨皇上的决心,他就是要演一出苦肉计,达到自己的目的。 眼看着就要成功, 却被这混小子斜插一脚, 不免气急。 陆垣蛰抬眼,冷凝着萧昌呈,嘴角一勾,露出个不屑的冷笑。 “配与不配, 自有陛下做主, 这儿没你说话的分,还是?萧大人自以为位高权重, 能替陛下决断?” 萧昌呈怒火冲天,狠狠瞪了陆垣蛰一眼,随即转向面对乾景帝,匍匐一拜,“陛下,臣绝无此意,万万不可听这竖子胡说!” 今日他们跪在此地求皇上降旨,本身就是一招险棋,若是成了,陛下嫁女,萧氏会博得个忠良直臣的美名,威望大涨,无人能盖过起风头。 若是败了,陛下怪罪下来,对以萧氏为首的党营将会是重击。 “萧大人可是心虚了,既然无此心,何以急着表忠心呢?” 陆垣蛰俾睨着,眼底泛起一片嘲讽之色。 做久了人上人,萧昌呈已经许久没被人如此当众讥讽,况且此人不过是他眼中一个轻狂小儿,竟然也敢口出此言。 “陆垣蛰,因我心存敬畏,才向陛下做解释,哼,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不知轻重,不合时宜么?” 萧昌呈出手指着陆垣蛰的鼻子,双目几乎能喷出火来,他满脸感慨,模样倒真的像那一心为国的忠良。 “边城被困至今已月余,情况危机,大燕建国数百年,一直巍峨屹立,若是因你国本受损,你就是千古的罪人!陆垣蛰,老夫劝你一句,莫要再次胡闹,任性妄为的后果,你担待不起!” 陆垣蛰静默,待萧昌呈说完那番慷慨陈词,他伸出双手,啪啪啪,掌声清脆。 “不知萧大人说此番话,午夜梦回,会不会因心虚而辗转难眠,谁是大燕的罪人,大人心中明镜一般。” 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萧昌呈缄默片刻,他抹了一把脸,将手背于身后,“我自问心无愧!哼,我等在此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不似你这般,只顾自身之私。” 陆垣蛰大笑,笑够了方对乾景帝道:“求陛下赐婚!臣身边有几百亲兵,个个骁勇善战,臣愿领兵亲赴边城,解边城之困局。” 颜若栩终于冲出宫门之时,触目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以区区百人解一城之围,这不是送死便是痴人梦话。 陆垣蛰仰头,看见一脸苍白的少女立在宫门之前,满眼的震惊。她身子纤细,近日更是消瘦不少,除去那总是倔强的双目,颜若栩是带几分娇弱的。 不知道是为何,他总觉得这位传言中极受宠爱,身份尊贵的公主,其实过得很苦,只是她不愿示弱,什么都不肯说。 那日他带着糖块赴约,是想着女子多嗜甜,她纵然心有不快,嘴里能尝到几丝甘甜,那也是好的,没有那拉住他不放的卖糖小儿,没人有那个胆子,都是他胡诌哄人的话。 颜若栩的目光与陆垣蛰撞在一处,她眼中似有无数的疑惑,握着伞柄的手用力,骨节处泛起青白一片。 陆垣蛰几不可察的笑了笑,朝着颜若栩所在的方向伸出一只手,目光坚定,下巴轻点。 在场众人的目光有了焦点,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坊间早有传言,陆家长公子与嫡长公主有情,只是这传言无凭无据,虽然来势汹汹,却没人真的知道真假。 包括此刻胆战心惊的萧昌呈,当日那首污秽的童谣,便是经过他属意,由手里的爪牙散布出去的。 迎着众人灼灼的目光,颜若栩一步步走近,她脑中一片混沌,思绪如同一堆乱麻,叫她有话而不知如何开口。 陆垣蛰一直望向她,待她走近身侧,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她的手。 颜若栩低头,像是受了惊吓那般。 那双手沾满了雨水,可手心的温度滚烫,大概是常年使用刀剑,指尖与掌腹磨出了厚茧。 陆垣蛰的眼是暖的,他便这样坚定的握住颜若栩的手,面向乾景帝道:“陛下,给臣一次机会,也请给公主一次机会。” 此刻众人无话,沉默良久,方听乾景帝道:“朕允了,赐陆家长子陆垣蛰御剑一柄,守将见其剑如见圣旨,另外封其为宣威将军,明日即赴边城,若安然而归,就是公主驸马,朕亲自主婚。” “陛下,万万不可,陛下。” 萧昌呈脸色骤然一白,提声高呼,连连叩首。 乾景帝看了他一眼,头也未曾回顾,转身回宫而去。 自始至终,皇帝从未想过要将颜若栩送去和亲,现在有人站出来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他自然要下。 若是那一腔孤勇的少年当真能够平安而归,将颜若栩交到此人手中,他百年后也可安心。 雨势渐收,空气里泛起一股雨水的腥气。 萧昌呈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望着乾景帝消失的背影,身子骤然一抽搐,继而目光似刀,狠狠向陆垣蛰剜来。 “哼,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战神在世吗?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这话原说的不假,边城之局若这的这么好破,也不至于月余都无人想出来法子,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能有什么能耐。 陆垣蛰扭头,不甘示弱的回敬道:“我若是死了,不是还有萧世子做伴吗?萧大人若想要世子无恙,最好别轻举妄动。” 萧昌呈神色一冽,甩了一把袖子,愤愤离去。 翌日一早,陆垣蛰清点了身边的亲兵,即刻出发了。 </div> </div> 第21节 不足三百人的骑兵列队,在城外那条水渍未干的官道上,蜿蜒成一柄长剑。 这是颜若栩短短数月以来,第二次到城外送行。 陆垣蛰着一身兵甲,一举一动之间,忽而有了上一世初见时的神态,人是清冽而孤傲的样子,薄唇抿做一条细线,挺而直的鼻梁一侧,在清晨微亮的晨光中被打出淡淡的阴影。 他与众将士饮了壮行酒,随后将酒碗投掷与足下,瓦器受力碎裂,周围将士纷纷效仿,破碎之声连绵不绝。 空气里弥漫着清酒的凌冽气息,沁入心脾,满腹香甜。 陆垣蛰跨坐在马上,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低头向颜若栩望来,方才那坚毅的眼神,在触及颜若栩之时,仿佛软和几分。 “公主,我们要出发了,你早些回宫吧。” 陆垣蛰刻意放低了音量,却还是被周围耳尖的士兵听见了,大家唔一声开始起哄,纷纷调侃道。 “宣威大将军,人就要远行了,还不对未婚妻说几句窝心话么!” 蓦然间,颜若栩感到脸上烧得厉害,将头垂下。 “闭嘴,谁在啰嗦军棍伺候!” 陆垣蛰喝住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等着看热闹的士兵们,抓了抓头发,声音又缓和下来,“他们在兵营里粗野管了,别往心中去。” “军营中的人,都这样吗?”颜若栩揉了揉发烧的脸庞,笑着问道。 陆垣蛰愣了愣,没有多想,“是。” 颜若栩眼珠子转了一圈,噗呲笑出了声,“那陆公子也是这样?” “呃。”陆垣蛰万万没想到颜若栩会有此一问,一时语塞。 “他呀,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旁的沈然插嘴道。 “胡说。”陆垣蛰用马鞭子指了指胆肥的沈然,做出一副黑面来。 身旁的士兵们再次起哄,后方没听清楚他们的开始看图说话,道将军这是在护妻呢! 这都哪跟哪啊!颜若栩心中哑然,脸上不禁又热起来。 “咳咳。”陆垣蛰干咳几下,用目光警告着为首几个闹的最起的士兵后,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对颜若栩拱手,“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颜若栩点头,轻叹一声,“一定要平安归来。” 那一支只有数百人的队伍,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颜若栩的心渐渐沉下来,方才滚滚发烫的脸颊被凉风一吹,也恢复原状。 此去,路途艰险,是一场世人眼中必败的行动,但是想起昨夜陆垣蛰所说的计划,颜若栩不禁握紧了掌心,如此看来,也是有几分胜算的。 沈然抄着手站在颜若栩身侧,看着官道的尽头发了会愣,耸肩摇头,“公主,我们回去吧。” 颜若栩点头,扭头之时目光落在沈然那张惊艳的脸蛋时,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原来,陆垣蛰身边真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厮,看来那些传言,当真? “公主?”沈然疑惑的提高了音量。 颜若栩回过神,不自觉的挺直了肩背,对沈然点头致意,“好,回城。” “……” 沈然摸摸鼻子,与颜若栩分坐两辆马车,往城内而去。 第29章 马车行在坑洼的道路上, 有些颠簸,颜若栩拉紧了身上杏色的锦帔,身子往前探去, 撩开了车帘的一角。 风顺着那一线缝隙钻进来, 夹杂着浓浓寒意。 颜若栩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车夫挥舞着鞭子在前头驭马, 蹄声清脆, 在寂静的山野间格外清楚。 道两旁的树木多黄了叶子,垂头丧气地弯着腰。 颜若栩看得出神。 “公主可是担心陆长公子的安危?” 坠儿将她的神情看得分明, 帮她掖了掖衣角,轻声问道。 颜若栩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摇摇头,伸出手指戳了戳坠儿的脑门,“你满脑子想什么呢, 我是担心他,也担心大燕的勇士们, 不仅仅是对他一人。” “是是是,公主说得极是。” 坠儿忙捂住额求饶,主仆两人嬉笑了一会,行走的马车却渐渐停下。 车夫跳下车, 凑近车帘禀报道:“公主, 咱们偶遇了陆将军。” 偶遇?颜若栩抿嘴轻笑,这分明是陆将军刀子嘴豆腐心,来城外为陆垣蛰送行,却又碍于面子不愿露面, 谁知在归城途中相遇了。 “臣陆如卿, 参见公主殿下。” 车帘之外响起一道音色疏朗,听起来中气十足的嗓音。 声音如此之洪亮, 难怪那一脚能踹得陆垣蛰半晌起不来身。 昨夜众人都散去后,陆如卿黑着一张脸,径直到近陆垣蛰的身旁,许是愤怒到了极点,连颜若栩在侧都未注意,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就踹在陆垣蛰腿上。 陆将军那一踹没留余地,使了十足的气力,又令陆垣蛰猝不及防,他皱起眉,倒吸一口凉气,唇紧紧抿着,好半天神色才缓和过来。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忤逆的儿子!从今往后别管我叫爹,我担不起。” 这是陆如卿的原话,话说到这个份上,第二日自是不便露面送行了,只怕现在遇见颜若栩,他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 颜若栩不愿让陆如卿难堪,示意坠儿撩起车帘,脸上带了几分笑意,“陆将军免礼,我……” 她话只说了半截,忽而如鲠在喉般,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已经许久没想起的脸,安静却又猝不及防的浮现在眼前。 在血肉之躯中跳动的心脏,忽然受了刺激似的擂动不止,藏在锦帔之下的双手,轻轻的发颤,不受控制的攥紧了拳。 是陆垣韩,他就站在离颜若栩两丈远的地方,一双漆黑的眼睛,云淡风轻地望过来。 这样的陆垣韩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年少入仕,好不风光,可他的眼神却陌生至极。 上一世陆垣韩看颜若栩的眼神一直在改变,从一开始的冷漠,到关系恶化后的视而不见,最后进化到憎恶与鄙夷,最后的那段日子,他们已经称得上水火不容。 可无论怎么改变,陆垣韩是从来没有过这般温和的看过她,哪怕一眼。 “公主?你怎么了?” 身侧的坠儿见颜若栩脸色苍白,似乎极不舒服,心中不免担心她身体不适,又想到此刻还有陆将军在场,连忙小声问道。 颜若栩一惊,错开陆垣韩的目光,吞了吞口水,对陆如卿颔首道:“我今日有些倦了,陆将军,我便先行了。” 说罢,坠儿放下车帘,车夫甩了一记鞭子,马车继续往前行进。 坠儿握住了颜若栩的手,极凉,她一边为颜若栩搓手一边问道:“公主是不是冷了?回去奴婢给您熬一碗浓浓的姜汤,一口气喝下去睡上一觉,保管就舒服了。” “好。”颜若栩笑得勉强,目光顿在脚下绣了花样的地毯上。 今日重见故人,她忽而觉得几分梦幻,上一世被她视若珍宝,住在她心尖上的人,现在出现在眼前,不过是颗鱼眼睛,失去了令她着迷的光华。 回到宫中已经过了正午,素心道皇后娘娘在宫里等了半日,半个时辰前才回瑞康宫,听说是太子妃进宫了。 徐皇后看不上那朱邪拓,也不喜满世界恶评的陆垣蛰,依她看,徐衣臣才是公主驸马的绝佳人选。 颜若栩揉一揉太阳穴,蹙眉思索着该用什么理由说服母后,边乘了轿辇,往瑞康宫中去。 半道上路过了一队捧着锦盒的小丫鬟们,说说笑笑地,见了公主立刻驻足行礼。 她们有几分面熟,像是皇后宫里头的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颜若栩不过是随口一问,那些小丫鬟却笑得合不拢嘴,其中一个机灵地说道:“回公主的话,宫里出了大喜事,皇后娘娘赏了阖宫上下三个月月奉,您快去瞧瞧吧。” 在脑中苦苦细想了片刻,颜若栩怎么都想不起来今年宫中出过喜事。 她人还没有踏入宫门,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 其中有道女声极为陌生,音调高昂,走近了颜若栩才认出来,这位此刻口若悬河的贵妇人,正是太子的岳母,一品诏命夫人,萧氏主母冯氏。 “若栩,你快来瞧瞧,你皇嫂有喜了。” 徐皇后满脸欣慰地笑容,自太子大婚以来,她一直盼着萧嘉柔能诞下皇嫡孙,可数年过去,他们夫妻二人一直没好消息传来,期盼一次次落空,徐皇后干脆就死了心,没想到今日太子妃携冯氏入宫,竟是告诉了她这样一个好消息。 冯氏掩嘴咯咯直笑,抚摸着自家女儿尚未显怀的小腹,柳眉一挑,“大夫还说了,太子妃脉息强健,胎象稳妥,定是个男胎。” 此言一出,徐皇后更是喜不自胜,抚掌叹道:“那样更好。” 萧嘉柔此刻正躺在榻上,身上盖了件暗纹金丝软毯,面上带着几丝羞怯的微笑,似乎对自己母亲这般说感到不好意思,她眼波一转,对站在一旁的颜若栩招了招手。 “若栩,过来坐。”萧嘉柔的嗓音依旧温柔甜美,她坐直了些,低声问道:“今日可是去送那个人了?” 颜若栩抬眸,直视着萧嘉柔那张神色自若的脸,勾了勾嘴角,“皇嫂说的那个人,是谁?”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萧嘉柔垂眸,鬓角边一缕青丝坠在耳边,愈加显得人娇弱,睫毛还在微微颤抖,柔和的像是一汪清泉。 可惜了,颜若栩在心中暗道,她已经不是那个心无城府,只会直来直去,被人轻易窥探心意,最终伤的面目全非的颜若栩。 “那个人是未来的驸马爷,是大燕的英雄,皇嫂连他的名讳都不肯称呼,未免太失礼了。” 颜若栩强压下去心头的怒火,不就是逢场作戏说鬼话吗?欺负她颜若栩不会? “皇嫂,安心休养吧,女子孕期不宜多思,您要时时记得。” 萧嘉柔脸上的微笑僵了僵,随即飞快地掩饰住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经意似的道:“我还以为若栩妹妹不情愿嫁他。” “哦?皇嫂多思了,我与他是情投意合。” 颜若栩定了定神,说完后还看向门外叹了一声,倒真像个刚送走了心上人的少女。 萧昌呈自作聪明领着百官逼乾景帝答应和亲之事,不料作茧自缚,在圣前失了宠,这本该是对萧氏的重击,谁知道在此刻,萧嘉柔却忽然告诉所有人,她有孕了。 这事情未免太巧和了,也太会挑时机了。 颜若栩的视线定格在萧嘉柔的小腹上,如今看来她有喜,皇兄也是极其欣喜的,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皇兄对他们母子二人情薄到那般地步。 如此想着,颜若栩心中感到一丝恶心,她只盼着萧嘉柔是为了护住家族荣光,才来她这里套话的,她的眼神坚定几分,暗暗发誓道:“总有一天,她要将萧氏这颗大燕的毒瘤除去!” 作者有话要说: </div> </div> 第22节 咳咳,因今天太精悍,明天加更一章,一更固定中午12点,二更晚晚晚上 ------------------ 周末快落呀 第30章 颜若栩在徐皇后宫中呆了一刻钟, 见母后尚且沉浸在喜悦里,暂时忘了问自己与陆垣蛰的事情,心中松了一口气。 今日天气晴朗了些, 走出瑞康宫的时候, 颜若栩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天色比起前些日子明亮许多, 只是远处还压着几片黑云, 怕是还有雨要下,这对战局十分不利。 察觉到了颜若栩的迟疑, 坠儿也驻足,柔声道:“公主,昨夜无眠,现在快回宫休息一会吧。” 颜若栩点点头,继续往停在宫外的轿辇走去。 天总是不遂人心愿, 这场雨就算上天对大燕的考验吧,撑过去了, 定会雨过天晴。 回到宫中坠儿端上一碗姜汤水,看着颜若栩饮下后,接过颜若栩递来的空碗放于案上,边放帐帘边道:“公主快睡吧, 这两日累坏了。” 坠儿因比颜若栩长几岁, 又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人,她性子虽然活泼大咧一点,照顾起颜若栩的饮食起居来,却又是一点都不马虎。 颜若栩没有姐姐, 便在心中将坠儿看做姐姐一样的人, 她也知道,无论何种境地, 坠儿都不会离她而去。 不知怎的,颜若栩生出了些感慨的心,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水汽。 “你也累着了,也睡一会,让素心在外头候着就好。” 坠儿笑着点头,又俯下身帮颜若栩掖了掖被角,端起案上的空碗后往外走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子里忽而安静下来。 卧房里点了掺了果味的安神香,味淡而轻柔,呼吸间满腹暖甜。 一缕缕白烟若隐若现,继而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头顶的帐幔边上坠了些流苏,最末处串了产自东海的小珍珠,据说能调节心脉,也能够镇定安神。 就着屋内晦暗的光线,颜若栩看了一会,渐渐睡熟了,鼻息均匀和缓,这这样过了片刻,她的睫毛忽而颤抖起来,紧闭的双眼之间皱起一个小疙瘩。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锦被,不安的左右摆动。 颜若栩的意识出现在一个奇怪的梦境之中。 那是一片荒野,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周围布满了粘腻的浓雾,她只穿着薄衫,感到冷极了,抱着手臂漫无目地往前走着。 远处传来噼啪的雨声,细听却不真切。脚下的落叶越来越深,渐渐的能没住她半截小腿。 她的心慢慢不安起来,无措地环顾四周。 一盏微亮的烛火,就是在此刻刺破浓雾,慢慢地靠过来。 那人也是一身薄衫,开始只看得清楚一个大概的轮廓,随着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清晰,那眉那眼,还有嘴边极淡的笑容,不正是陆垣蛰。 颜若栩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柄利剑忽从陆垣蛰身后刺来,利刃当胸而过,溅出一片腥热的血雾。 那盏小小的灯坠地,从陆垣蛰手中脱落,倾倒而出的灯油引燃了地上的枯叶,烈焰哄然窜出来,照亮颜若栩惊慌苍白的脸。 颜若栩惊醒了,沁出了一身冷汗。 她清楚的记得梦中陆垣蛰中剑后的样子,他滑跪在地,嘴角淌出鲜血,清亮的双眸闪烁着不甘心,不可置信地攥着心口的利剑。 颜若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在心中庆幸还好只是一场噩梦。 临行之前,颜若栩还一直在劝说陆垣蛰不要冒险,边城郡如今已是一座孤城,他带着那区区百人前去,又有什么用处? 陆垣蛰的脸隐没在黑暗里,颜若栩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那双眼里灼灼的目光望过来,夹杂那时候喧闹的风雨声,给颜若栩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他难得有声音那般柔和的时候,浑身的刺也软下来,与颜若栩隔着一方茶案,匆匆说了他的打算。 他根本没打算去边城郡,他要悄悄渡过大燕与胡人接壤的南桑河,潜入胡人的地盘,寻找到失踪已久的冯将军。 颜若栩愣了愣,“你说冯将军在胡人那里?” 陆垣蛰点头,这些日子他经过手上获得的线报,得出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大燕与狄人开战,却处处出现胡人的身影,冯将军的事情朝廷都还没公开,朱邪拓却抢先知道了这消息,他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除非,大燕这头有胡人的奸细。 尤其在知道受伤的冯将军藏身胡人的某个小部族月池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冯将军的伤是在月池受的,他根本就没出现在萧叙所说的,那夜的白堰湖。 萧叙说谎了,至于他为何说谎,陆垣蛰心中一惊,萧氏是大燕排名一二的望族,实在不必和胡人牵扯上干系,通敌是大罪,可若不是萧叙放出的消息,这一切又作何解释呢? 如今看只有找到冯将军,才能将真相解开。 颜若栩起身到了桌旁,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冰凉的茶水下肚,终于将她满心的不安压下几分。 那晚和陆垣蛰的匆匆一谈是在宫门口一间小屋子里,陆垣蛰的时间紧迫,需立即回去修整兵马人员。 颜若栩同他道了别,起身往外走去,夜色如水,凉风萧萧,她吸足了一口气,昂首踏出屋门。 忽而听到陆垣蛰在背后道:“方才我向陛下求赐婚,是权宜之举,没来得及与公主商议,还请恕罪。” 颜若栩顿足回眸,望着陆垣蛰的目光惊讶道:“我自然明白,陆公子安心。” 陆垣蛰点头,缄声微笑一下。 只是在颜若栩走后,他还孤身在屋中静立了片刻,手心里握着颜若栩那日给他的鱼佩,垂头看那玉上的纹饰半晌,也不知是说与谁听,轻声道:“今后若是怕了,我会护着你,说到做到。” 言罢,他匆匆离了宫门,回府清点兵马去了。 颜喆月余之前写的信,到了今日才辗转到颜若栩手中,这些日子边城对外的通讯已经断,颜喆的那封信被揉皱了,还沾上了一些水渍,信纸上的字迹晕染开来,读起来很吃力。 他大概是刚听说胡人向乾景帝求亲的讯息,字里行间全是愤慨,道那朱邪拓还是死皮赖脸,他回到京城定要宰了这小子。 颜若栩笑了笑,几乎能在脑中响起颜喆说这话时的语气,再接着往下看,心便一点点揪起,颜喆道他受伤了,不过不重,只是扭伤了腿,过几日就好。 若真的是小伤,他也不必在家书中特意提起了,颜若栩将信看完,心里极为担忧,颜喆在他眼里仍旧是个孩子,她实在是心疼。 战局上的事情颜若栩帮不上什么忙,可京城中的事情就不得不上心。 经过上次的事情,萧氏的风头被盖下去不少,虽然后来萧嘉柔有孕,父皇母后都大喜,赏赐和恩典都是双倍,但君臣间毕竟有了隔阂,尚需时间修复。 这是个好时机,颜若栩有必要抓住。 郑昊在外面打探了几日,回宫禀报道徐府这些日子进出府邸的人杂乱起来,颜若栩的舅母魏氏经常去城外的庙里烧香礼佛,清早就去,天色黑全了才归。 京中达官贵人们若是要礼佛,向来只去城内享受皇家供奉的金门寺,城外头那些连佛祖金身都塑不起的小庙,他们根本不屑去供奉。 颜若栩低头饮了口茶,心中已经了然,那伙进京告状的盛州人便寄居在城外的寺庙中,舅母哪里是去庙里烧香,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舅母的心思缜密,若起心要给萧氏使绊子,定要等掌握了十足的证据才会出面,以做到一击必中。 可是这样太慢了,若等皇嫂诞下了皇嫡孙,君臣间关系修复了,再出面控告萧氏,只怕他们最后只落个监管不力的连带责任。 要给他们重击,需要越快越好。 颜若栩望着院外墙角之下,在秋风之中摇摆的几株瑶台玉凤怔怔出神,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和萧氏素来不和,没准能借她之力,扳倒萧氏这件事情上,又多了一层胜算。 “坠儿,备马,我要去秦陵。”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1章 秦陵距离京城不远, 出了南门后骑行不过个把时辰就能到,那里地势平缓,人烟稀少, 不少求静求自在的大小富商官员们, 都讲究在长陵买一块地, 再仿照南方的园林建起宅子, 当做别苑。 而颜若栩要找的,是长居在那里的窦老夫人, 也是故去的窦太后的亲生妹妹,颜若栩的姨奶。 除去窦太后的葬礼她回过城以外,已经多年不踏足京城的土地。 今日颜若栩要去长陵,为的是赌一赌窦老夫人是否放下心结。 大概在六七年前,萧世子萧彦臣曾经和窦老夫人的幼女有过婚约, 只是不知为何,成婚前几个月, 两家人将婚约取消了, 萧彦臣倒还好,照旧吃喝不误,过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而窦老夫人的女儿却一时想不开, 投河自尽了。 时人口口相传,道是窦老夫人执意取消婚约,间接逼死了女儿。 也是从那以后,她鲜少和外人往来, 既不解释也不伸冤, 在长陵一住就是多年。 可颜若栩知道,姨奶一直恨毒了萧家人。每年除夕前后, 她都会随祖母去探望姨奶,说起京城的趣事,哪怕和萧氏沾染上丁点干系,姨奶都会黑下脸来不言语。 姨奶曾经说过,萧家人迟早会遭报应,想来当年的旧事还藏着隐情,不然姨奶也不会一恨多年。 颜若栩披上了银白的大氅,带上坠儿及郑昊一路行至南门,策马往长陵的方向去了。 长陵整体的海拔比京城高一些,温度更低,越往前行,风越呼号冰凉。 坠儿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她骑马比颜若栩慢了一步,用尽气力喊道:“公主,我们要不要歇息一会?” 颜若栩摇头,她恨不得即刻赶到姨奶住处。 寒露过后霜降马上便到了,长陵附近居住的贵人们多回了城中。 窦老夫人的府邸藏在靠近河畔的竹林后面,高大挺拔的翠竹掩住了青瓦白墙。 绕过一小片碧竹林,便见一幢江南风格的宅子在眼前。 门是关上的,房檐下悬了一双红灯笼,在风中左右摇摆。 颜若栩翻身下马,揉搓一会被风吹僵的脸颊,踏步上前,拉起大门上的铜环轻叩几声。 四周除了风声,能称之为极静,过不了片刻,就听见内院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伴随那人苍老的嗓音,一齐传入门外之人的耳朵里。 “是谁在扣门啊?” 大门吱呀一声长。吟,门后头露出一张皱纹横生的脸,是窦老夫人身边的旧仆许老伯。 他愣了片刻,认出了颜若栩来,连忙作了一揖后跪地行礼,同时扭身往内室道:“快去禀报老夫人,长公主殿下来了。” 颜若栩被迎入内室,里头的陈设精美华贵,处处体现了主人的高雅品位,想来窦老夫人在此处过得还算富余也很舒心。 婢女们上了热茶,道公主稍后,她们这就去禀告老夫人。 听到这话,颜若栩分外理解。她知道姨奶素日是没什么应酬和人情往来的,她今日又来的突然,老夫人这人好面子,自然要稍稍准备。 </div> </div> 第23节 静待片刻,窦老夫人从后堂走出来,周身一股好闻的檀香味,虽然被称一句“老夫人”,也不过刚过花甲之年,除去鬓边几缕银丝外,人还容光泛发的很。 “若栩怎么来了,倒是我府上的稀客。” 她牵住颜若栩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鬓发有些凌乱,问道:“今日可是骑马来的?路上冷极了吧。” 颜若栩和姨奶一年也见不了几次,相处之间却没有什么隔阂,她年轻时夫君就战死了,孤身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度日,谁知青年丧夫后,临近暮年又丧了女,这么多年磋磨过来,姨奶早已经历练出了常人不及的恬淡。 她若不看淡些,又怎么捱过数不清的寂寥清晨,以及孤寒的深夜。 “是,骑马比坐那慢吞吞的轿子舒坦多了。” 颜若栩知道姨奶这是担心她受寒,急忙端起案上的热茶饮下,笑笑道:“秋日的风不算凉,我还顶得住。” 窦老夫人无奈的点点头,也不再追究这事,颜若栩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和决断,在一众族兄族妹里个性最张扬,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她也是极忧心颜若栩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 这个时辰碰上了用午膳的时候,窦老夫人食素,饭菜呈上来便都不见荤腥,多是豆制品还有瓜果蔬菜,一共十样菜式,还是厨房特意加餐的,上菜的小婢笑道:“我们夫人节俭的很,平日用膳只食一菜一汤,今日特嘱咐厨子多做了几样。” 窦老夫人嗔怪的望了那丫头一眼,“多嘴。” 旋即低头为颜若栩夹菜,她眼角的皱纹横生,已经将原本秀美的双眸变了形状,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怕是只是世人安慰迟暮美人的说辞。 颜若栩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姨奶明明已经远离京城里的风雨,在这秦陵过闲适舒心的日子,她何必将老人家拉下水。 念及此处,直到天色暗下来,颜若栩要回宫了,也没有将今日的目的说出来,她于心不忍,说不出口。 离开的时候窦老夫人送颜若栩到了院门口,还赠了她一枚亲绣的小香囊,里头塞了安神的干草药,带着能祛风辟邪。 她亲热的笑着,将颜若栩拿到面前,一面低头将小香囊系在她腰侧,便不经意般的说道:“若栩,你今日来秦陵,怕不是为了陪我老婆子吃顿饭吧,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给姨奶听?不必藏着掖着,有话你就直说。” 颜若栩迎着窦老夫人那洞若秋毫的目光,犹豫了片刻,缓缓道:“是,若栩是还有话未曾说,此事,和萧氏有关。” 话还没说完,窦老夫人的脸色就一冽,眸光暗淡下去,冷笑一声,“你说!是何事?” 颜若栩熟悉此刻窦老夫人脸上的神情,从前每每提起萧氏,她都是这般,稳了稳心绪,颜若栩将近日城中的事情一一相告,自然,隐去了冯将军一案的内情,重点告知了萧氏放出的那首童谣,还有盛州人进京告状的事情。 窦老夫人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愤然甩了把衣袖,“萧昌呈这个老匹夫,深谙人言可畏的道理,害了我女儿,如今还想着害你,实在可恨。” 她说完后,眼角湿润了一片,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中也渐渐明白颜若栩此行的目的,“你想让我出面,为你出一口气?” 面对姨奶的询问,颜若栩没有选择隐藏,她知道凭借姨奶的阅历,她是藏也不可能藏得住,便老实地点头道:“是,如今皇嫂有孕,父皇和母后都高兴得很,若栩不便与他们直说,只好来求姨奶出面,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大燕的子民,早该叫父皇认清楚萧氏的真面目。” 窦老夫人点头,这些年她隐忍不发,是当初那事情里还有些难言之隐,她说不出口,才放任萧氏继续风光了多年,如今颜若栩再次遇到当年她女儿经历过的事情,她有几分疼惜,更是勾起了她压抑已久的伤心事。 蛰伏这么多年,她一直闭门不出,却从未将那桩旧事放下,如今正是好时机,她可以出了心头恶气。 “若栩,天色不早,你快些回宫去吧,姨奶自有打算,你可放心,有他萧昌呈栽倒的一天。” 闻言,颜若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拜别了窦老夫人,回了宫。 素心远远地就迎了过来,她不知道颜若栩和陆垣蛰之间的内情,只知道陆垣蛰是公主的心上人,下午接到边境送过来的书信后,就一直候在门外,见了颜若栩的身影遥遥走来,兴奋地招手道。 “公主,公主,陆长公子来信了!” 跟在身后的坠儿与郑昊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颜若栩听在耳中,脸上有些发烧,瞪了那傻乎乎还摸不清楚状况的素心一眼,“知道了,我们又不是耳聋,小声些罢。” 素心吐了吐舌头,将手里捧着的小匣子交给颜若栩,低头跟在身后。 自从上回陆垣蛰化身过一回话痨之后,他这毛病就没有改过,没此书信来往,他必定写下慢慢几页纸。 掂量了一下那小匣子的分量,有些沉,估摸着他这回写得更多了,颜若栩无奈的笑着摇头。 回了房,坠儿点了盏灯放在书桌上。 朦胧烛火之下那小匣子的壁上发出了璀璨的光芒,颜若栩细看了会,才发现上面镶嵌了细碎的小宝石,看那画样是胡人风格的东西,打开来匣子的内还有一面铜镜,工艺十分精致,匣子分了两层,里头是一封书信。 颜若栩疑狐的上下打量了,手指摩挲着上面五色的宝石,心中十分不解,暗道陆垣蛰千里迢迢送此物来京,定是有他的用意,可是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缘由,便扭身问坠儿道:“你瞧着这东西,可是有什么含义?” 坠儿眼观鼻鼻观心,正色道:“奴婢瞧着像是一个梳妆匣。” 这回轮到颜若栩震惊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梳妆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因为作者觉得自己今天牛逼坏了,最新章留评随机发红包 ---------------------- 在日万存稿的边缘试探,啾咪 第32章 她左看右看, 那匣子确实精美,内壁上还绘了穿胡人舞衣,掐腰舞动的少女图案, 笔触格外传神, 这样别致的物件, 只怕是个女子都会喜爱。 颜若栩一时间有些迟疑, 闺中女子的日常用具,男子中除了至亲骨肉会为其添置, 余下的便是有情人,然她与陆垣蛰只是合作,再说得亲厚一些,也就是好友知己,远算不得真的眷侣, 她再看看那方小匣子,心中哑然, 总不该是陆垣蛰中意于她了吧。 心中这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颜若栩拿起了匣内的书信,在灯下展开,一字字读来。 陆垣蛰出城之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亲自挑选, 培养出来的亲兵,个个骁勇善战,纵然越往北行风寒越浓,却无人有怨言。 他在信中提到, 不知是否是错觉, 夜晚扎营安眠的时候,围着篝火与士卒们闲谈时,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格外皎洁,还问颜若栩此时燕都的月色是否也是如此。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颜若栩推开书房的轩窗往外看了一眼,除了深深的漆黑,哪里见得到半点月亮的影子。 坠儿刚出去为颜若栩拿厚衣裳去了,如今天气一日凉于一日,早晚尤其需注意防寒保暖,一个不留神便染上风寒。 她取了衣服回书房,一踏入屋内,就感觉一股凉风贴着头皮吹过,颜若栩捏着书信正站在风口上发愣。 “公主,好好的为何开窗?仔细吹了冷风受了寒气,奴婢先把窗户关上罢。” 坠儿掩上了窗,又给颜若栩披上了厚衫,拿着信发愣的颜若栩一惊,这才回神。 她看着坠儿笑了笑,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陆公子说塞外的月亮格外皎洁,也不知到底有多美。” 这回轮到坠儿惊讶了,从边疆传回一封书信不易,陆长公子送回来一方匣子便罢了,好歹还是个实用之物,怎么看月亮这种细碎的小事情,也拿到信里头说。 不过她憋在了心里,想起小厨房里还熬着东西,福了福身便退下去。 坠儿这般想,实在是冤了陆垣蛰,他的信中刨去小半诸如看月亮的小事,剩下的都是干货。 此去边疆,他是身负了重责,不仅要胜利,还需要胜得快,胜得漂亮。 从出发那一日起,陆垣蛰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他带着人日夜兼程,餐风露宿,别看他在信中说围着篝火闲聊,貌似轻松,日子其实过得很辛苦。 白日里头他要领着大家行军,因为出发的仓促,随身携带的装备以及干粮都不充分,他还要操心后勤的杂务,路上碰上富庶的郡县倒还算幸运,能从库房中支取银两粮食,遇上那些糟了灾荒的县郡,郡守还会反过来向他哭穷。 且越往北,遭灾以至于田地无收的郡县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接连几年都没有收成,连那些衙门里的官差脸色都恹恹的,脸颊深陷,一副没饭吃的样子。 问起他们朝廷的救济呢,又个个连连摆手,口中道不可说,不可说。 陆垣蛰忙着行军,没工夫与他们细细盘问,在信中提了一句,让颜若栩留意一下京城中可有灾情上报。 颜若栩看完了,将信收好,提笔给陆垣蛰写回信。 待她封好书信,夜已经深了,一旁的坠儿扶着颜若栩去卧房,不住的打哈欠。 而在此刻遥远的南桑河畔,陆垣蛰正在往身上裹防寒的毛毯。 在他的身后,数百位将士也都换上了胡人服饰,头发垂在身后不束起,腰间挂着弯刀,加上眼底一抹狠厉,活脱脱一个个胡人青年的样子。 几艘大船靠在岸边,在波涛湍急的南桑河中摆动不止,这一脉河水是大燕与胡人之间的天然屏障,河水中泥沙多,暗流多,一年四季中除去夏季枯水,其余时间都险峻异常。 加之近日接连暴雨,水位暴涨了一轮,河水更加急流涌动。 若说寻常的船家,是不会轻易将自家的船开到这地方来的,此处太险,一个不留神便是船也沉了人也没了,要紧的很。 好在陆垣蛰的线人是在边境做生意的商户,跑关系弄几条船来自然轻而易举。 陆垣蛰清点了人马,自己第一个爬上船,然后举着火把,站在甲板上听副将一个个念着士兵的姓名,被念到名字的人高声答道后,方登上船来。 南桑河的水漫起一股特殊的腥味,夹杂了上游冰川融化的雪水,泛滥出一股凌冽的味道。 扭头往对岸看过去,只见一片漆黑,望不到岸,只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在等着他们。 船上十分颠簸,同行的数百人之中,包括陆垣蛰在内,都不是在水边长大的男儿,虽然都有些水性,可在这摇摆不定的船上不过站定了片刻,都已经感到胃中阵阵翻涌,直想吐。 待人都上齐了,陆垣蛰站在甲板上,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他一身黑色胡服,又裹了张黑毯,只剩下一张面白的脸裸露在外,他凝视着翻滚着仿佛沸腾的河水朗声道。 “此去若得凯旋,我们归来时要在此处宴会一场,以敬仰我们的勇还有胆!” “若是败了,以身殉国,余下的人归国时途径此处,也要在此宴会一场,以祭奠战死的兄弟,到时若见月光朗朗,便是去了的兄弟来喝酒同乐!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都击掌叫好,脸上没有半分的惧色。 陆垣蛰笑而不语,他亲手挑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之辈。 随着他一摆手,船老大吆喝一嗓子,船员起锚,木船缓缓向对岸驶去。 狂风夹杂着刺鼻的腥气铺面而来,陆垣蛰眯了眯眼,握着手中的刀紧了紧,注视着眼前茫茫的河水。 这是解边城之困的第一步,若安然渡过南桑河,还有一重又一重的挑战等着他们。 数百人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胡人的地盘,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陆垣蛰的眼神凌冽了几分,吩咐下去众人需保持戒备,待会下了船,说不定会遇上胡兵的伏击。 这消息传下去没过多久,陆垣蛰所乘坐的那艘船忽而停滞不前,船身不受控制般的往右打着旋。 船舱内的士兵们措手不及,摔倒了一片。 船老大带了十分惊慌的声音从驾驶舱传出来,“陆将军,我们怕是遇到了水龙了!” “水龙”是常年与江河打交道的人对水中暗流的称呼,那些暗流藏匿在水下,又时常变幻,船只若是遇上力气大的暗流,船身失控,轻则颠簸几下,运气不好甚至会被吸入水底。 显然,南桑河上的这些暗流都属于后者。 “别慌张!” 陆垣蛰喝住四下张望,尚且不明状况的士兵们,“看护好随身带着的东西!” 言罢,船身又是一颠,整个船体都往右倾斜,伴随着咯咯的尖锐声响,一片巨浪扑过来,透过甲板涌入船内。 好在陆垣蛰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船壁,胳膊狠狠撞上去,一阵阵酸痛。 他咧咧嘴,活动活动手腕,三步并两步冲入驾驶舱。 船老大与船员们都脱了冬衣,赤。裸着上身,见了陆垣蛰船老大急匆匆道:“将军!风浪太大了,桅杆要被吹断了,我要需赶快降帆!” “好!” 桅杆是帆船前行的动力,若是被风折断,他们所乘坐的船就相当于一片无根的浮萍,只能任凭天意的安排。 陆垣蛰立即褪去了衣物,寒意蚀骨,凉风一吹,脊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div> </div> 第24节 在狂风中去甲板上降船帆是桩极险的事情,此刻船身早已不能维持水平,剧烈的抖动,稍微不留神,或者运道差些,极有可能坠入河水中,为此大家都赤。裸身体,就算不慎坠入河中,也不至于冬衣吸水,身子笨重直接沉入河底。 他提了剑,转身又跟随船员们去了甲板。 从他的背后望去,可见后腰上蜿蜒绵亘一条粉色的伤疤,格外刺目,少年腰线窄而利落,肌肉线条十分流畅,这伤疤便显出些突兀来。 陆垣蛰搓了搓被风吹僵的肌肤,脚步匆匆地往前奔去。 众人喊起号子,站在浪花飞舞,狂风呼号的甲板上,握着数指粗的麻绳,倾尽全力将那涨满的白帆降下。 河水漫了过来,濡湿了足上的厚靴。头顶上的桅杆持续不断的发出呻。吟,看上去已经不堪重负。 前方的路仍旧漆黑一片,南桑河水疯了一般打着旋,白色的泡沫夹杂着上游淌下的树叶,争先恐后的冲上来。 陆垣蛰紧紧握住连接船帆的缰绳,粗糙的绳体摩擦着掌心,留下一道道血檩。 滴滴点点的水珠落在他的身体上,已经分不清楚是河水或是雨滴。 降下的白帆在甲板上被狂风卷着四下摆动,失去动力的船只在河中央漂浮,船老大抹一把汗水,双手合十,祈求着上天能让他们驶出暗流。 河水与天空黑成了一片,船队如同迷失在黑雾中的旅人,不知前路,无法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天光刺破了黑云,照亮可众人疲惫不堪的脸庞。 “天亮了!” 大家欢呼雀跃,陆垣蛰循声抬头,看见可了天边那抹朝阳。 布满血丝的眸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 第33章 众人身上的衣袍多都湿透了, 贴在身上又滑又冷,陆垣蛰还赤。裸着上身,却不觉得寒冷, 只感到一股热气从内至外, 不断的发散着。 眼见船已经驶出了漩涡,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才觉得手臂酸痛,掌心的伤口沁了水, 一阵刺痛。 船老大从船舱里取了一壶酒给他,近侍又拿来了他的衣袍,陆垣蛰喘着粗气,只先拣了那块黑毯裹身,接着拾起地上那兽皮做的酒袋, 用牙齿咬住酒塞,一用力, 木塞被拔。出来,一股烈酒的清香飘散出来。 南桑河的温度比大燕低上许多,又格外潮湿,刚才人高度紧张时尚不觉得寒冷, 一旦静下来, 诸多船员们已经瑟瑟发抖。 若是在平时,船老大会去找大夫开几副驱寒的草药来,熬上浓浓的一碗让诸人饮下,才能祛除寒气不落下病根, 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 只好用烈酒来替代。 陆垣蛰一口一口饮着烈酒,一股火热从喉头一直烧到胃袋, 他仰头看了看,见苍穹渐渐的染上了一抹灰白。 迎面而望,可以隐约见到对岸的草原,夜里汹涌泛滥的桑河水转变了性子一般,变得温柔静谧。 他站起来,一件件穿好了湿漉漉的衣物,冰凉的麻布料贴住他滚烫的胸膛,刚好浇熄了那股燥热。 船帆再次扬起,不足百米之远处,就是胡人的地界了。 大燕治国以郡县为基础,此法便于统治和团结百姓,胡人却截然不同,他们分为几十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统领与士兵,每隔五年部落首领集会一次,选举出部落联盟的首领来,那部落首领只是胡人名义上的王,实际上并不能完全控制所有的部落。 朱邪拓的父亲已经蝉联三届部落首领,力量空前强大,饶是如此,他宣布与大燕交恶后,关闭了两国通商之路,还是激怒了许多以经商为生的部落。 其中有个叫做月城的小族,依靠着南桑河的一条支流建立。 南桑河四季水量变化极大,流域又时常改变,月城依靠的支流唯在雨季有水,其余时间只有一片裸露的河床。 就是靠着那一脉可怜的河水,居然在荒凉的戈壁滩中滋养出了一片绿洲,称之为月城。 月城中没有充足的草料来养牛羊,城民便另辟蹊径,做起了来往部落之间的商人。 这些年靠着大燕与胡人交好,月城一晃成为胡人这边最富庶的部落,现在朱邪氏关闭了通商市集,无疑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陆垣蛰此去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月城,那里不仅仅有身负重伤的冯将军,还有早就备好的一批粮食。 这些事情是陆垣蛰早在心中计划好的,他又在心中思量了一番,生怕某个环节会出岔子。 过了片刻,木船终于找到了一片和缓的地方靠岸抛锚。 趁着此刻天光还没有大亮,陆垣蛰与那数百士兵无声无息下了船。 陆垣蛰清点了人数齐全后,伸手系上了一块蒙面的黑巾。他们脚下踏着的已是敌国的土地,一有不慎被胡人捉住,将再也回不了母国。 空气中除了南桑河水永不熄止的波涛声之外,再没有旁的动静。 地平线附近火红的太阳终于慢慢升起,薄薄的日光温暖了士兵们冰凉的身躯。 他们将队伍分为几支小队,各有一位副将带领,分不同的方向,却又向着同一个目的地出发了。 陆垣蛰所引的队伍走在最末,他注视着那些士兵远去的背影,目光是沉重而深远的,他将这些人千里迢迢的带到此处,也盼着能将他们安然无恙的带回京城。 湿漉漉的衣服逐渐被身体的温度烘干,他们背离着家乡的方向,越行越远。 秋风黄了叶子,温度断崖般的狂降。 乾景帝的旧疾又发作了,似是那次雨夜过后,便一直感觉身体不适。 病了这么多年,他自己久病成医,预感到这一次病症来得凶,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颜若栩与诸位嫔妃还有大臣候在殿外,她望着房檐下那不断飞舞的宫灯,心一点点沉下去。 父皇的身子她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上一世他是在一年后洮阳大乱之时,病重后离她而去的。太医嘱咐父皇需要静养,可惜父皇日日忧心国事,现在边境的战局又这么动荡,他如何能静静休养,这旧疾加之心病,身子就一日一日的垮下去。 徐皇后这些日子一直在里头侍疾,精心照顾着皇帝的饮食,事事亲力亲为,不多几日,人便消瘦不少。 因太医道皇帝不仅需要静养,也不便多见生人,吹了生风不利于病情恢复,加上皇后担心皇上的身体,大部分人都不得进入内室探病,就连国事都交由了太子掌管。 萧昌呈在殿外拜了几拜,对着刚从内室出来的太子道:“老臣有一事禀报陛下,劳请太子殿下通传一声。” 颜黎没有说话,目光沉静地望着脚下的萧昌呈,嘴唇蠕动了几下,垂眼搀扶起他,低声道:“如今陛下病重,一切国事由吾代理,萧大人有什么事情可告知于吾。” 颜若栩听着他们的对话,料想萧昌呈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她太了解萧昌呈这种人了,满口仁义,做的却又是自私自利的事情,虚伪了这么多年,只怕自己都骗过了。 在场的大臣们目光都转了过来,乾景帝早已经宣布太子监国,今日萧昌呈却当前要求面见陛下,分明有些驳斥太子的面子,有不信任他的感觉。 萧昌呈起身,捋了捋颚下的胡须,缓缓道:“陆垣蛰去边城已经有些日子了,我儿萧彦臣传过信回来,并不见陆垣蛰的身影,老夫推测,这陆公子怕是怯场了,不然无故消失,人该去了何处呢?我要禀报于陛下。” 这话一说出口,颜若栩立即明白了,萧昌呈此话根本就不是想在御前说,他就是想借太子一番询问,引出此言,他想让在场的诸位官员,都知道直至今日,陆垣蛰不仅在边境没有作为,还失了踪迹。 萧昌呈对“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研究,果然足够深厚。 四周的大臣们开始切切私语,本来那日陆垣蛰道要凭借一己之力解一城之困时,大部分人都当做一桩笑话来看,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怕那陆长公子还不知道战争的恐怖。 可后来陛下允了他,还封了他宣威将军,加之陆如卿的态度,每每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陆垣蛰,他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胸有成竹,众人那怀疑的心思便渐渐偃旗息鼓,或许那传言中不羁而狂傲的陆家大公子,真的是个少年英雄呢? 颜黎看向萧昌呈的目光暗藏了一抹冷意。 刚被封为太子之时,朝中有许多反对的声音,道他的身子太过于孱弱,不宜继承大统,还是萧氏为首,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他,太子才慢慢站稳脚跟。 也是这个缘故,萧昌呈一直以功臣自居,私下的交往中不拘礼数便罢了,如今当着诸位大臣,未免失礼。 颜若栩将皇兄神色的变化看在眼中,对日后皇兄皇嫂之间失和起了些猜测,难道是因为储位? 萧昌呈细微地抖了抖肩膀,一副得意之色,不仅全然没注意到太子的异样,反而左右四顾,细听身边同僚们谈论的内容。 颜黎沉声开口:“萧大人所言,吾已知晓,会择机转告陛下的。” 无太多人留意这句话,萧昌呈也不过微微颔首,方才太子只是他引出此话的道具,他根本没将太子放在眼中。 咳嗽了几声,太子披上大氅先行离开。 颜若栩目送着皇兄那抹瘦高的背景,渐渐隐没在宫门之外,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再也忍不住,跨步走至萧昌呈面前,轻笑道:“萧大人好歹毒的心肠,太医说过皇上需要静养,您还想着面圣告知这些叫皇上忧心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心寒。” 在场诸人都看了过来,萧昌呈一时间语塞,他本就没想过要拿这些事情来烦心乾景帝,方才不过是寻找了一个开腔的由头。 愣了冷神,萧昌呈这只老狐狸低头行了一礼:“公主殿下误解老臣了,臣一时情急,为国之心太甚,倒是这些国事,公主殿下不宜染指。” 颜若栩看了萧昌呈一眼,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叫人作呕,“萧大人可真会给人扣高帽子,我担忧皇上的身体,在你的耳朵里就成了染指政事,萧大人,胡言乱语可要不得,今后万万慎重。” 言罢,颜若栩转身走出了宫门,身后的萧昌呈一脸菜色,加之周围的同僚细细碎语,他脸色更是一冷,将双手背于身后,冷眼望着颜若栩的背影。 她一步步踏着足下的台阶,望着满目萧索的花草树木,拢了拢身上遮风的大氅。 今日萧昌呈猖狂的样子让她更加明白,这场战输不得,她吸了一口凉气在肺中,再缓缓吐出来,望着地上打着旋飞舞的枯叶道:“萧昌呈怕是还做着一人之下大权臣的美梦呢!” 第34章 颜若栩回到寝殿之后, 抖落了一身寒意,方才踏入房中。 一股甜香随着门帘被掀开,直扑面而来, 坠儿早就吩咐宫人在室内烧了炭火, 又点上了祛除炭火味的香料, 现在满室暖香, 各外舒坦。 陆垣蛰新来的书信正铺开在案上,这一回他倒是写的简略, 寥寥几笔,告知她已经快到月城了,事情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伴随着这封信而来的,还有一个黄纸小包, 夹在信封之中,一同送来。 颜若栩早上急着去乾景帝跟前探病, 还未曾打开纸包一探究竟,现在拿在手中掂量一会,放在手心打开来瞧。 里头是些被撕成小条的干牛肉,黑中夹杂着猩红, 从前并没有见过。 她低头端详了片刻, 犹豫地取了一小条嚼入口中,那肉干掺杂了许多海盐,又脱了水,刚入口之时就像是晒干后, 又放在盐罐子里裹了几把的干柴火一般。 颜若栩蹙眉, 倒是不觉得难吃,再嚼了几口, 舌尖上忽然漫起一股生肉般的腥味,来势汹汹,险些激出了她的眼泪。 这肉干是生的,也没有放过血,自然是越吃越原生态。 忍住想吐的冲动,颜若栩将这一小包来自异域的吃食收好,发誓再也不碰。 陆垣蛰爱在信中夹带一些京中没有的吃食或小东西,颜若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她并不知晓,这一小包牛肉还是陆垣蛰亲手,一块块掰碎的。 那日清晨他们顺利的登上了岸,按照地图上的标注,一路往月城而去。 陆垣蛰身边的士兵们都在喊冷,只有他觉得浑身发热。 到了日暮之时,头脑之中已经一片昏沉,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又甩了甩头,定睛往前一看,前方之人行走时还是有两个影子。 陆垣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烧了。 前方不远之处有一间客栈,门口的招牌在风沙常年的摧残之下,只能依稀辨出有一个安字。 依照地图上的标注,这是去月城的路上,最后一间可以歇脚的客栈,连夜赶路显然不现实,他们这地方天气变化无常,若是冒险赶路遇上了飓风或者沙尘,岂不是得不偿失。 况且,还有一个线人在这里等他。 陆垣蛰虽然已经烧得看人有了重影,也头疼的厉害,可是面上还瞧不出来,只是额角淌下了几滴热汗。 </div> </div> 第25节 他掀开客栈挡风的门帘跨步走入,将一只手背在身后,环视内部一圈。 这间客栈的客人不多,一楼是用饭的大厅堂,左边有一道楼梯可通往二楼,想来便是客人的客房了。 此时在厅堂吃饭的大概有五六桌,人数不算多,外表看上去却身份各异,有胡人也有汉人,有一身绫罗的贵客,也有破衣烂衫的穷苦之人。 店小二迎来送往什么人没有见过,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来,笑问道:“客官几位啊?里面请!” 陆垣蛰勾起嘴角笑了笑,把手里的马鞭子往店小二手里一塞道:“你自己不会出去看?出去将外面的马先安置妥当,再给人上酒菜饭食。” “好嘞!”店小二双手捧着那条马鞭,拖了一记夸张的长音后,接着道:“客官将马看的比人还宝贝,可是来往各部的行商?” 听了这话,陆垣蛰没有应答,而是一屁股坐下来,锤了一把油腻腻的饭桌,“还不快去,啰嗦什么!” 店小二也不气恼,掀开门帘出去了,倒是老板娘款款走过来,提着铜壶笑盈盈地为他倒了一碗茶,声音酥酥地道:“客官莫气,那厮没有眼力见惹恼了您,奴家给赔个不是。” 陆垣蛰还是冷着一张脸,看都没看身边的老板娘,只是唔一声算是应了,端起手边的茶饮了一口,身子僵了僵,那茶一股子锈味,比起涮锅水都强不了多少。 老板娘讨了个没趣,自顾自的嗔笑一声,扭着腰肢款款走回柜台。 胡人的地界乱,民风也彪悍,想在这种地方经营一家客栈,她若没些本事,在此处是扎不了根的,陆垣蛰这种狂傲的青年人她见得多了,仗着有些才干就目中无人,也罢,不在此处惹是生非就好。 几桌在旁边吃饭的客人也偷眼打量着他,陆垣蛰不客气,一一回视。 独属于少年身上的锋芒丝毫不加掩饰,以能灼人的温度在店内散开,出门在外行走,大部分人讲究和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他相反,先摆出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麻烦事就自动远离了。 夜里陆垣蛰的灯亮了半宿,近侍阿七去问老板娘要了退热的草药,那味道极苦,饮下后本该即刻睡觉,梦中发一身汗,一早就好。 可那约定好的线人迟迟未到,陆垣蛰只好守着一张煤油灯枯等。 这房间有一扇大窗户,视野极好,若是夏季凉风吹入,不仅凉爽还可见满天繁星闪闪,可惜现在天寒,窗被封上了。 一丝丝寒风钻过狭窄的缝隙,灌入本就寒意袭人的房内。 面前的油灯火苗被风吹得左右摇摆,陆垣蛰在灯下提笔写信,因脑中还昏沉的厉害,笔下的字迹也变得扭曲,他越看越是不满意,匆匆的结了尾。 晚膳之时陆垣蛰只吃了几口,坐在桌旁时觉得腹中空空,想起路上买了一块牦牛肉干,便取出来边吃边等线人前来。 忽而想起手中的肉是胡人的特产,公主不一定尝过,一时间来了兴致,取出一张黄纸来,将肉干掰碎了包好,一起塞入了信中。 陆垣蛰知道颜若栩一直向往着塞外的人物与风俗,现在她没办法亲自来看,送些特产与她,想必公主也能开心些。 也不知道颜若栩知晓了陆垣蛰的想法,是该哭还是该笑,她向往的塞外风光是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策马驰骋,是在点点星光下载舞高歌,断不是这干巴巴的“木头”。 颜若栩将那“木头”收好没一会,郑昊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道:“禀公主,窦老夫人今日进京了。” 听了这话颜若栩惊了惊,早知道姨奶恨极了萧氏,只是没想到动作这样迅速。 “为的什么事?” 颜若栩来了兴致,屏退左右之后对郑昊道。 “先是入宫去陛下寝殿探视了,后出宫去了大理寺,前几个月窦老夫人府上有人和萧府中五爷的庶子闹了矛盾,被活活打死了,后来只赔了五百两银子了事,窦老夫人气不过,亲自到大理寺告状去了。” 听了郑昊的话,颜若栩忍不住笑起来,姨奶那样恬静过日子的人,府邸上怎么会留惹事生非的人,只怕萧五爷庶子打死人是真,死的却不是姨奶府中之人,她是寻了一个由头,败萧氏好感来了。 窦老夫人出面,这桩案子自然不算小案,大理寺那帮人定会递折子上去,现在父皇将国事交给皇兄处理,此事如何,就要看皇兄的意思了。 颜若栩没有说话,想了想,只怕皇兄不会轻饶了那萧五爷的儿子。 皇兄娶了萧家的女儿为太子妃,在世人眼中本就和萧氏亲厚,若在这件事情上偏袒了萧家人,世人定会对此笃信不疑,同时也会认定太子无勇,只会任凭姓萧的摆布。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颜若栩对郑昊摆了摆手,见他转身走到了门口,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喊住他道:“我记得你妻子快生产了?” 郑昊愣住,他只不过曾随意提过一嘴,万万想不到颜若栩还惦记着这个,抓了抓头发,有些腼腆地说道:“回禀殿下,已经九个月了,大夫说生产也就这个月的事了。” “你去库房领一些人参当归的药材,毕竟宫里头的东西,比市集里头买的要好些,等你夫人生产了,可以补补身子。” 说罢,颜若栩又唤坠儿进来,吩咐她引郑侍卫去库房领赏。 郑昊的手微微顿了顿,妻子生下头胎后身子一直很虚弱,还没调养好谁知又有了老二,颜若栩赏的那些药都是下面进贡的,药效自然不必说,外头是轻易买不到的。 他这情绪上一激动,眼眶就有点红了,跪地谢了恩,“卑职替内人谢过殿下,实在感激不尽!” 颜若栩笑了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郑昊如此激动,上前亲自将他扶起后道:“你待你娘子一定很好,快去吧,等她生产了,还有赏。” 郑昊再次谢恩,摸了摸发红的眼睛,随坠儿退了下去。 颜若栩坐回到书案前没多久,提笔正在稿子上写写画画,分析最近的这些事情。 忽而坠儿折返回来,匆忙地附身在颜若栩耳畔道:“太子妃的母亲冯氏,在大理寺门口吵嚷上了!” 原来午前窦老夫人亲自到大理寺门前告状之后,当日当班的大理寺少卿是刚上任的新官,为人耿直得很,直接按照律例将人下了大牢。 冯氏是萧家的长房大夫人,平日里在府邸中很有威望,出事之后五房的夫人过来求她,想必还说了一堆奉承之语,冯氏竟然头脑一热,都没和萧昌呈商量,直接闹到了衙门口。 听了这话,颜若栩忍不住摇头,这下子事情想悄悄了是不可能了,亏这冯氏在萧昌呈身边那么多年,竟一点聪明都没学到。 亦或者,她在顶峰呆得太久,真以为她萧氏可一手遮天。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公子的心尖宠》原名:一晌贪欢,求预收啦~戳专栏可见~ 第35章 颜若栩走到门口对坠儿道:“备轿, 随我去大理寺。” 今日的风夹杂了来自北方的寒气,格外刺骨,好在坠儿贴心, 临行前备了个鎏金的暖手炉, 颜若栩捧在手中, 稍微能祛些寒气。 轿夫脚步匆忙, 出了宫门便直往大理寺门口去。 街道上行人不多,只有两旁落尽了叶子的树木静默。 远远的, 颜若栩就见大理寺门口围拢了一圈瞧热闹的百姓,个个伸直了脖子往衙门里头瞧,看来这风波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衙门的几个侍卫冷着脸,手持械具喝退无关人等,众人只顾低头议论, 后退了几步就算给侍卫们薄面了,京城中人自诩活在天子脚下, 就连寻常的百姓都难约束些。 那几个侍卫在寒风中冷的打颤,若不是今日衙门口闹上这一出,他们兄弟几个在屋内呆着,温酒喝着别提多舒坦了, 何苦要在此面对这群顽民。 想到此, 那脸色就更冷了。 “去去去,散开!别瞧了老太太,您脖子都快凑我脸上了。” 其中一个侍卫调笑了一声,众人哄一声笑开了。 再一转头, 忽而见大道的尽头来了一尊华贵的轿辇, 前方还有皇家的侍卫开道,今日之事涉及京中的贵中之贵, 那些侍卫也早就预感到宫里头会来人,立即跪地请安。 围观的群众皆是一愣,也齐刷刷地跟着跪下,口呼公主千岁安康。 颜若栩垂眸扫了一眼,微点头示意道:“免礼。” 抬脚跨过那衙门的高门槛,再过了一方露天大院,便是大理寺官员门办理案件的地方。 颜若栩走了进去,身旁那些围观的百姓才有人抬起头来,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只有一位公主,从小养在皇城中锦衣玉食,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好命,今日一见,都议论这位公主不仅命好,长得还俊,那眉眼之间的风华,寻常人家的及不上十分之一。 也不知怎么的,颜若栩见到今日的窦老夫人,好像比上回憔悴许多,一声暗纹深绿的锦衣,除去头上簪了一支金簪子,全身上下再无别的首饰。 而一旁甩着帕子满眼怒气的萧大夫人冯氏比起来,自然格外雍容华贵,鬓边簪满了金玉珠翠不说,单论那手腕上翠色满满的翡翠镯,恐怕以萧昌呈一辈子的俸禄累加,他也买不起。 颜若栩仔细瞧了几眼,在心里确认那镯子正品无疑,真是奇怪,也不知自称“两袖清风”的萧昌呈哪里来那么多银子,来给他夫人添置这样贵重的首饰。 见了颜若栩走进来,大理寺少卿苏全安连忙上前行礼问安,那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冯氏抬了下眼皮,活动活动脸颊,凑出一副亲热的笑脸迎上来,在跟前福了福:“臣妇冯氏见过公主殿下。” 颜若栩侧目瞧了她一眼,旋即错开目光,越过她快步走到窦老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姨奶,我一听说这事情就赶过来了,您消消气,身子最要紧,大燕律法严明,定能给枉死者一个公道!” 窦老夫人叹一口气,一双手紧紧回握着,语气坚定地说道:“若栩,姨奶年纪大了,实在见不得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 如今天凉,窦老夫人那手却比年轻人还滚烫,且眼底神采十足,颜若栩见她精神头还不错,明白过来姨奶是故意打扮的朴素,放下心来。 冯氏刚才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自从她女儿萧嘉柔嫁给了太子,这位大夫人越发目中无人,她女儿今日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是这大燕的一国之母! 她瞄了身旁的窦老夫人与颜若栩一眼,手里头狠狠绞着手帕,公主她惹不起,这老不死的东西还惹不起?从前踩过你一次,我冯氏今时今日还能踩你一次! “呵。”冯氏伸出手端起一旁案上的茶水,低头啜饮一小口,再用帕子擦擦嘴角,斯条慢理地道:“某些人可真会说笑,违法乱纪我们萧府中没有,倒是有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啊,啧啧,不知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冯氏话中有话,含沙射影的像是在说姨奶与萧氏之间的旧事,可惜那时候颜若栩年幼,实在不知道内情,可这话明明点着往人心口上戳,她也太过阴毒了。 “萧夫人,住口!”扶着被气的浑身发抖的窦老夫人,颜若栩扭头喝道。 在那冯氏眼中颜若栩本该与她站在一头,方才不帮她也就算了,现在还当面喝止,实在太不给面子。 冯氏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窦老夫人先站起来,挺直了肩质问道:“你把话说清楚了!是谁不知道礼义廉耻。” “哎呦,有脸问我?”冯氏以帕子掩住嘴,咯咯欢笑起来,她在萧氏大宅子里头熬了些年岁,在女人堆里还能掐尖拔得头筹,有的是方法怎么激怒人。 她站了起来,抱臂上下打量着窦老夫人,摇摇头翻一记白眼:“要问,该去问阿诺去。” 阿诺,正是窦老夫人女儿的闺名。 “你疯了!休要胡言乱语!”颜若栩侧身挡在姨奶前面,她明明知道这么多年窦老夫人最为痛心的就是女儿离世,现在字字句句不离那事情,分明故意为之。 大理寺少卿苏全安也急出一脑门子热汗,他刚上任,还是头一天当差,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情。 窦老夫人脸色煞白,眼神狠厉的瞪着嚣张的冯氏,呼吸声呼哧呼哧,身体晃了晃,似是要晕倒。 冯氏还在得意,突然“啪”一声脆响,竟是老夫人抡圆了胳膊,一耳光赏在冯氏脸上。 这一掌来的突然,下足了力道,冯氏被打蒙了,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捂着半边脸愣住,半晌才哭喊一声:“老不死的东西,你敢打我!” 说罢便朝着老夫人扑过来,染红了的指甲蓄了半寸长,张开来像极了话本里头的女妖怪,颜若栩心里惊了一惊,正准备拦住那要发狂的冯氏,没想到姨奶先一步迎上去。 老夫人捉住冯氏挥舞在半空中的手,另一只手“啪啪啪”对准冯氏的脸又是几个耳瓜子。 若单论斗嘴老夫人比不过身经百战的冯氏,那么论起体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冯氏,就不是老夫人的对手了。 颜若栩惊讶了一刹,亲眼见到冯氏的脸颊上浮起道道红痕,那鬓边的一朵珠花也被打歪了,潦草的耷拉下来。 见姨奶不会吃亏,她识趣地退后一步,顺便用眼神制止了准备上前劝说的大理寺少卿苏全安。 “太子驾到!” 外面忽而传来一声高声通传,话音还没有落下,低沉的脚步就已经行走到了门口。 带着一身凌冽的寒意,太子冷着张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一脸严肃的萧昌呈。 冯氏先是眼前一亮,而后见二人脸色不佳,自己心里也敲起了鼓,小声地说:“殿下……” 话未说完,萧昌呈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啪”一声,也给了冯氏一耳光。 “胡闹!老五的孩子犯了事,自有衙门去管,你也配多嘴!” </div> </div> 第26节 冯氏缩了缩肩膀,默默后退了一步,这才小声地道:“是我错了,殿下,是我莽撞……” 颜黎抬眼冷凝着冯氏,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多的情绪,只眼底夹了几许厌恶,望了片刻,转身对窦老夫人点头:“姨奶,有什么事情,说给阿黎听,我定秉公执法,还你们一个公道。” 大理寺少卿这才抹了一把热汗,来了能做主的人,他也不用在这左右为难。 听了窦老夫人的话之后,颜黎允诺一定会好好查这件案子,给他几日时间,定会给个满意的答复。 窦老夫人婉拒了在京中歇息一晚的邀请,带着随从连夜回了秦陵。 看萧昌呈的表现,似乎准备大意灭亲,放弃掉那惹祸的侄儿。 颜若栩唇边蓄着一抹笑,眼神扫过那冯氏与萧昌呈的脸,转身上了回宫的轿辇。 而在此刻,与大燕都城隔了千山万水的月城,背负着重任的陆垣蛰,却被困在一片荒滩之上。 猎猎的北风卷起满地的黄沙,干冷的空气冰凉的像是无形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士兵的身体。 手脚皆是冰凉的,胯。下的黑马不安的甩着蹄子,在原地来回的踱步。 陆垣蛰带领的这一支分队只有几十人,为了隐藏身份,马背上还驼着些行囊,这只是掩人耳目的东西,里头空空如也。 清晨时分他们走出客栈往月城去的时候,那伙人悄悄包抄过来,士兵们还以为是遇上了截货的蟊贼。 故意扔下几个空行囊之后,陆垣蛰隐隐察觉出不对劲,这摸在身后的一队人马组织纪律都特别好,像是有备而来的某种组织。 为首的是一个长胡须的大汉,头上一团黑乱发,额上抹了一条镶嵌玛瑙的玉带,握着缰绳扭头看过来,对着数丈之远的陆远蛰用汉语道:“汉人?” 他一说完,同身旁的同行之人哈哈哈朗声大笑,开始用胡人的语言交谈。 接着眯起双眸,沉声继续用汉语道:“你想要哪种死法?” 作者有话要说: momo哒~ 第36章 陆垣蛰的手缓缓地放到了腰侧的弯刀上, 他所戍守的瑶姬山脉除了比此地更高寒些,风俗有许多相似之处,因而那胡人的弯刀, 他也能使得顺手。 “来者姓甚名谁?你我无冤无仇, 为何来触小爷我的霉头?” 清朗而夹杂着一抹隐怒的少年之声, 穿透呼啸的北风, 飘散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 “哈哈,告诉你也没用, 一个死人,不需要知道我的姓名。” 那人狂傲地笑着,浓眉之下一双鹰眼斜看过来,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子,吹了一记口哨, 伴随那一记长音,数百人骑着胡马, 团团朝他们围过来。 陆垣蛰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眼底没有怯色,摁马扬起头来,朗声道:“都说胡人骁勇, 豪情, 如今看来不过是以多欺少的宵小之辈!” 那为首的闻言愣了愣,抬手示意他的部下停住,嘴角勾起露出一口黄牙,在马背上探了探身子:“小子你想使激将法?可你爷爷我不吃这套!” 言罢, 拍马舞着手中的弯刀, 从人群中直冲陆垣蛰而来。 那刀刃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彻骨的凉意破风直扑面袭来。 陆垣蛰蹙眉, 应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弯刀,挡住了面前之人全力的一劈。 空气中响起了金石碰撞发出的震耳巨响,两人所乘坐的马各后退了一步,陆垣蛰甩了甩震得有些发麻的胳膊,冷峻地朝前看去。 他的眼神是冷冽的,薄唇紧紧抿成一线,风吹起他额前洒落的碎发,少年的眉眼凝固成了一尊石像一般,生冷,坚固,带着不屈服的倔强和傲骨。 对面的胡人惊讶地望了一眼手中的弯刀,想必他也是胡人之中的悍夫,许久没有遇见对手了,惊异过后眼底居然涌上一抹狂热:“这个年轻的小鬼是我的!谁也不要碰,今天我要用他的血,祭我的刀!” 陆垣蛰扭头呸了一声,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就凭你?不配。” 他此行带着任务而来,比起争一时之勇,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因此下手之时,他还留了几丝余地,以拖住这伙人为主。 阿七拿了他的令牌,已经领着几人趁乱骑马拐出了队伍,只要他能先到月城与其他分队碰上面,保证计划顺利的进行便好。 陆垣蛰扫了一眼那胡人暴虐的脸,调转了马身,从包围圈的一个豁口冲了出去。 纷乱的马蹄在地上激起了漫天的黄沙,迎着那地平线上的一抹夕阳之光,陆垣蛰拍马疾行。 身侧忽而探出一把黑刀,快如闪电般的朝着他的后背砍去,陆垣蛰一个急停,回身贴近,挥起了弯刀,刀起刀落,一股腥热的鲜血洒满了他半边肩臂。 他抹了一把脸颊上属于他人的血,神情在搏杀之后涌上一抹狠厉,身后十几位士兵也跟着他冲出了包围,一起往前奔去。 为首的那胡人大汉已经杀红了眼,策马追到了最前,到手的猎物就这般从手心里逃脱,他不甘心,也咽不下这口气。 陆垣蛰侧身躲过了那人在马背上挥来的一刀,张口质问道:“你是谁的人?汉人还是胡人派你来的?” 那汉子焦躁地瞪回来,自觉无需和猎物费这么多的话,不耐烦地喝道:“管我是什么人,拿了钱银办事而已。” 拿钱办事?就在陆垣蛰垂眸思索之时,背后忽然刮起了一阵凉风,一柄弯刀径直朝他飞过来,狠狠扎入了脚下的土地中,再回眸而望,背后又来了一伙同样打扮的胡人。 他们背上都背了弯弓,箭囊中塞满了羽箭,此刻正弯弓搭箭,玄铁做的箭头发着阵阵寒光。 随着簌簌的箭矢发射之声,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灰白的苍穹仿佛被布上了一层密密的网,无丝无缝的落下。 陆垣蛰急忙挥剑去挡,就在迎住了那第一波箭雨之后,肩部骤然一股剧痛直直传来,一直铁箭插入了他的左肩,汩汩的殷红鲜血喷薄而出,一条蜿蜒的红线没入黑色的衣服中,再从手背上探出头来。 强烈的痛感席卷了陆垣蛰的神经,他稳住了心神,在衣袍上抹干净流到左手掌心的鲜血,握紧了缰绳,冽了冽神情,也顾不得肩膀上的伤情,往前奔去。 凉风肆意的狂舞,天光渐渐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天快黑了,四周的景物逐渐被蒙上了一层黑雾。 伤口上的殷红血迹很快在低温之下凝固,方才还剧烈的痛楚之感越来越麻木。 伴随着天色的阴沉,身后追逐的马蹄声渐渐小了起来。 在夜色里行走在戈壁滩上是一件冒险的事情,天气变化是一,黑夜中野兽出没更是致命,况且,陆垣蛰所奔去的方向时常出现沼泽,他们是拿钱办事,却不是来送命的。 为首的胡人停了马,望着一片黑雾中陆垣蛰消失的朦脓影子,手握拳放在肩头,闭目祷告般的嘀咕了几句胡人的话语。 身侧一个手下挥刀指着陆垣蛰远去的方向问道:“老大,这小子跑了,我们另一半佣金怎么办?” 漆黑的远处传来了几声隐约的狼嚎声,紧接着又响起几声响应,幽长中暗藏杀意,在这里,黑夜不是属于人类的世界。 “哼,你敢去追?”被唤做老大的胡人瞄了手下一眼,脸上满是嫌弃:“这小子若是死了,我们的任务自然算成功,那个汉人将军不敢抵赖,定让他乖乖掏钱,若是没死!”那人沉吟了片刻,眼底拢上一抹崇敬。 “那就是狼神放过了他,我们不能碰他,不然狼神会怪罪下来的。” 陆垣蛰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他翻身下了马,瘫坐在一片土坡之后,肩膀上的伤口随着这动作又撕裂开,重新开始淌血。 他从靴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在裤腿上蹭了蹭,然后咬着牙,贴着木质的箭没入血肉的位置,齐根将大半的箭身截断。 而后喘着粗气,环顾了四周,不知何时身边的士兵们已经跑散,他现在独身一人处在茫茫的荒野之中,温度更加低了,鼻尖嗅到的空气除了血腥之气外,还有一股透彻的寒。 其实在驻守瑶姬山脉之前,他曾投军入兵营,在一个小将的手底下上过两年战场,这般孤独而又面临险境的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 他从不畏惧生死,可是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未做。 周身的狼嚎声此起彼伏,他提起一口气,坐起来撕了下袍的一角,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可以止血的草药粉,他单手为自己上了药,再用那块布将伤口包扎妥当,提起身侧的弯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夜越来越深,手指在低温之下被冻得通红,握着刀柄的五指已经带了几分僵硬。 陆垣蛰哈了一口白气,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京城中那个倔强的少女来,如果他死了,她会如何? 萧氏定会为了他的死讯而欢欣鼓舞,拍掌叫好,他是萧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他也是她的盟友,失去盟友的公主,还怎么孤身战斗? 他不能死,也不会死。 夜风在空旷的戈壁滩上呼号,脚下的路被月光铺撒上了一层银光,蚀骨的寒意重重包围着他,身旁只有一匹黑马陪着他,此刻正在不安的甩着头,焦虑躁动。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黑夜。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颜若栩被梦魇住了。 她漂浮在半空之中,又好像回到了数年之前,她还是将军府的少夫人。 一个晴朗的午后,天色水蓝,树木郁郁葱葱。 空气里头一股花香,陆府的游廊之外有一弯碧绿的春水,缓缓流淌。她坐下廊下看水中摆尾的金鱼,突然觉得眼前的碧水隐隐透露出红色。 她投掷鱼食的动作顿住了,抬头往上游看去,企图寻找到那抹红色的来源。 哗啦哗啦,有什么东西踏水走来,一个黑黢黢的人影缓缓走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鲜血,伤口布满全身,粉嫩的皮肉翻卷开来,可怕又狰狞。 颜若栩的呼吸滞住了,她的视线慢慢往上挪动,最后定格在那人的脸庞上。 她的心骤然停跳,手颤抖起来,是陆垣蛰,他就那样浑身是血的站在水中,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一个不祥的梦,颜若栩抱着锦被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梦中陆垣蛰那张失去了生气的脸重重的击中了她,再次躺下之后,颜若栩是怎么都无法入眠。 她干脆披了件衣服坐了下来,铺开一张信纸,开始给他写信,因为他在胡人的地界行踪不定,平时书信往来都是陆垣蛰派人送回来,颜若栩阅完之后回信,再由同一个人传回,现在那人已经离开,颜若栩这封信根本无法寄出。 颜若栩将写好的信封起来,与那些来信存在了一处。 而在皇城郊外的一处荒野寺庙之中,香客居住的庵房之中,正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睡梦之中的和尚以及寄居的客人们被浓烟熏醒,赶紧慌乱的跑出室外,黑夜被火光照亮的如同白昼,映衬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走水了!快救火!”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君:周五入v的更新不是12点,要等编辑开通入v,所以时间不定~么么哒 第37章 清晨天色微亮, 太子府邸门口已经候着一个人影。 临近冬季,天亮的晚,寒风呼啸着, 萧昌呈静默的固执的站在门口, 身影凝固成了一道黑影子。 随身的小厮缩着肩膀猫腰走过来, 凑近萧昌呈身侧, 手中捧着一个汤婆子小声道:“大人,此处天寒, 快用这个暖和一会吧。” 萧昌呈觑了那小厮一眼,眼底涌上几丝不悦,低声喝道:“下去!” 那小厮愣了愣,将汤婆子搂在怀中退下,积攒了满脸的委屈, 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殷勤究竟献错了哪里。 抖了抖衣袍,萧昌呈将双手背在身后, 尽力挺直了脖子,寒风呼呼吹着,却一点动摇不了萧大人的决心。 待太子府中的下人推开门时,萧昌呈已经在寒风等了大半个时辰, 一身的寒气, 脸都冻红了半张。 </div> </div> 第27节 门房吓了一跳,惶恐地跪地请罪,生怕是自己睡的太熟,漏了萧大人的敲门声。 萧昌呈面色上没有一丝怒气, 反而和颜悦色地说道:“殿下起了么?” “奴才这就去瞧瞧, 萧大人稍后。” 门房一咕噜爬起来,匆匆往内。庭而去。 此刻颜黎刚洗漱完毕, 坐在桌旁用早膳,听得下人的通传,料想是萧昌呈连夜查清楚了窦老夫人所说的那桩案子,过来禀报顺便请罪来了。 其实那桩案子并没有什么可查之处,证据确凿,就是萧五爷之子仗势欺人。 “叫他进来。”太子垂眸思索了片刻,挥挥手道。 做足了万全准备的萧昌呈自信地跨步走入,见了太子先是行礼,随后口呼自己有罪,请求太子处置。 太子低头吃了一口粥,萧昌呈平日里爱在他面前端些架子,却在昨日他夫人闹上一场后,一夜之间便学乖了,可见的确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料错,接下来该痛骂那罪魁祸首自家侄儿一通,且大义灭亲,要斩了那个小儿以正法纪。 “萧大人请起,你何罪之有啊?” 萧昌呈这才站起来,酝酿了一肚子慷慨之语还没有说出口,太子的近卫突然走进来,俯下身子对太子耳语了几句。 再次抬起头来,太子看向萧昌呈的眼里多出几丝道不明的意味。 萧昌呈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急情?” 颜黎站起来,由身后的婢女为其穿上了防寒的大氅后,转身往外走去。 随着太子一句冷淡的:“随吾同去。” 萧昌呈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他在官场沉浮多年,向来是万分谨慎,太子殿下身体孱弱,又不受拥戴,回想这几年,确实在殿下面前多有失仪。昨夜他苦思了许久,才想明白如今太子羽翼丰满,他需小心。 晨光终于出来了,这几日天气渐好,雨水也终于止住了。工部尚书已经率领大量民工,奔赴被泥石堵塞的官道,进言道只需要月余的时间,就能打通一条可供进出的小道。可惜主道已经毁了,日后还需重新修缮。 颜若栩披着件镶嵌白羽的大氅在院子里晒太阳,昨夜梦魇之后便一直心不安,好不容易在院子里眯了一会眼睛,忽而觉得眼前一暗。 坠儿过来低声道:“公主,那群盛州人入城了。” 颜若栩记得,那伙人寄居在城外的寺庙之中,舅母魏夫人一直和他们有往来,这是舅母终于舍得出手了么? “昨夜城外有间寺庙起了火,衙门里派了人去查,寄居在那的盛州人哭着说有人要杀人灭口,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就是为了堵他们的口,前去查看灾情的官员便将人带回了衙门。” 坠儿说完了又道,“今日去城外亲自查看情况的人,是大理寺少卿苏全安。” 初上任就能撞上两件大案子,看来这姓苏的官员,运气也佳到了极致。 颜若栩心里知道,这会儿萧氏是轻易脱不了身了。 果然到了午后便传来了消息,大理寺正在严查这桩纵火案,顺便受理了盛州人状告田地被霸占的案子,太子殿下亲自看了状纸,而后将萧昌呈叫到了太子府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出来之时,那萧大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京城中的空气愈来愈冷,盛州人的那一纸诉状,使近日十分活跃的萧氏朋党忽然缩起了尾巴。 在满城的肃穆与压抑之下,边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有一批粮草辎重从胡人的地界出发,经过一条密道送入了边城,几乎山穷水尽的城中,终于靠着这一批粮缓过气来。 就快要入冬了,狄人的草原遭遇了蝗灾,至少在冬季过去以前,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和大燕相斗。 颜若栩已经好几日没有收到从边境而来的书信了,往常那信来的频繁,是从不会间隔如此之久的,况且陆垣蛰也已完成了任务,手头的事情该没有那么繁琐才是。 大理寺重视那桩案子,皇兄已经派了苏全安亲去盛州查明情况,昨日下午,苏大人就已离开京城去了盛州。 郑昊早上又出去探了一回消息,正在屋子中细细禀报。 “公主,公主!” 坠儿从宫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递过来一封书信:“陆长公子,来信了。” 颜若栩先是讶异,随即眼中一喜,这些日子没有收到陆垣蛰的信,她心中一直不安。 待她展开里头的纸,心却骤然一惊。 那是一张南桑河沿岸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两个红点,还有半朵干枯的红花,地图的背面是他人代笔的寥寥数语,大致是手受了点小伤,不便写书信,他们已经启程归京了,点上标注的位置风景极佳,公主未能亲自看看实在可惜。 代笔之人许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字写的歪歪扭扭,几十个里头还错了小半。 颜若栩抚摸着地图上的红点,岿然长叹,若是小伤,以陆垣蛰的性子,但凡他能提笔,就不会由他人代写。 她将信握在手中,脑海里浮现那日去城外送行的场景。 灰白的天色之下,陆垣蛰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他笑得欢畅恣意,那模样居然有些像个孩子。传说中性子乖觉,行事无法无天的陆家长子,其实并不像人们说所的那般难相与,他有血有肉的,甚至比一般人还有趣些。 轻轻叹了一声,颜若栩将手中的信放下。 素心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走进来,笑道:“公主,花房的人送来了好大一束百合,奴婢这就插上,为屋子添点喜色。” 那百合花瓣乳白,苞体丰润,味道馥郁甜美,天寒了,放在屋子里立刻满室生香。 颜若栩看见那百合花,忽而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对坠儿道:“咱们去御花园一趟。” 方才的信中陆垣蛰并没有提到何时归来,但细想来,也就是这几日了,按照大燕的风俗,远行之人归乡,亲人该亲手为其采一簇桃枝,待相见时交到归人的手中,桃木相传是辟邪之物,能够祛除一路的厄运和病痛。 陆垣蛰此去是为了大燕的黎民百姓,于情于理,她都该有些表示。 秋风寒,御花园的各色花朵凋零殆尽。 走过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会路过几株银杏树,那树杈上的叶子早熏成了一笼黄烟,透着一股萧瑟之感。 颜若栩立在那银杏树下,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呵斥。 “狗奴才!你怎么当差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还敢哭,让你不仔细,叫你取那杏色的锦帔来,你为何取个红色的!要气死我才甘心!” 坠儿往那声音的源头处走了几步,走回来说道:“是郡主在那边训斥下人呢、” 颜若栩记得前些日子母后提过一嘴,上次送自己梳子的王卓府上,已经去了容亲王府提亲,表示王卓与颜语媗投缘,想与王府结亲。王妃收下了聘礼,瞧那意思还满意这桩婚事。 王家府上虽不是特别显赫,可在京城里也排的上名号,且王卓是家中的嫡子,和颜语媗相比较起来,配的上门当户对二字。 但是这桩婚事,颜语媗本人定然不悦,她心气高,王家的门庭哪里入得了她的眼睛。 况且,颜若栩沉吟了一下,她记得后来王家牵涉到了一桩贪腐案中,王家老爷丢了乌纱帽,一家老小被贬离京城,下场可谓凄惨。 颜若栩摇摇头,这就是颜语媗的命数,怪不得旁人。 回京的时候,陆垣蛰一行人是特意从南桑河下游渡的河,那里水势和缓,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可返程的路还是走的异常缓慢。 大部分人都骑马前行,唯独队末跟着一辆马车,拖慢了所有人的进度。 车身上被厚帘子遮了个严实,密不透风,里面坐着的是个男人,一路上寡言少语,只是偶尔咳嗽两声。 天色还没有黑全,大队就寻了一家客栈歇下来。 陆垣蛰下了马,走到马车旁边轻轻敲了几下,马车里面终于簌簌的有了动静,半晌,下来一个带着斗笠的灰衣人,斗笠前悬挂了一帘黑布,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他将手搭在陆垣蛰的肩膀上,行走似乎不太方便,脚步拖拖拉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入二楼的客房里。 陆垣蛰跟着走入房间,与那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走到一楼厅堂的时候,大家已经吵吵嚷嚷的喝起酒来。 陆垣蛰眼睛一亮,步子顺着酒香就要迈过去,背后忽然冒出一个瘦小的人来,扯住他的袖子道:“将军,属下等着给将军换药,大夫说过了,伤愈之前不宜饮酒。” 他们一行人走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离京城只有三五日的路程了,不能满身是伤的回去。 念及此处,陆垣蛰的脸只冷了一秒,旋即又舒展开眉眼,难得好说话了一回:“好。” 阿七悄悄松了一口气。 步入客栈的房间后,陆垣蛰一件件脱下了衣袍,先是最外面的软盔甲,而后是一件皮袄,再就是蓝色的中衣,脱到只剩下贴身的白色亵衣时,背部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 烛火昏黄,能映照出那肩胛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阿七从药匣子中取了药粉和纱布,又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小心翼翼的擦拭伤口。 陆垣蛰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手里头玩着一枚锦鲤形状的鱼佩,好像一点都不痛。 阿七偷偷往他的脸上看了一眼,除了鬓角旁边的几粒汗珠,将军当真吭也不吭。 他不禁想起那日陆垣蛰从沼泽里走出来的场景,他见了一回,便终生也无法忘记。 “阿七。”陆垣蛰骤然出声,将回忆里的阿七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动作不住重了几分。 “嘶。”措手不及的陆垣蛰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嗓,他想扭身踹阿七一脚,奈何一动弹伤口更痛,只得作罢放他一马。 “把那个小铜匣子取来。”陆垣蛰龇牙瞪了一眼,粗声粗气道。 阿七飞速去取了那匣子过来放在床头,收拾好药粉等物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垣蛰像一尾搁浅的大鱼那般,趴在床板上一样样翻看匣子里面的东西,那里头都是胡人的特产,在大燕是花了银子都难买的东西,他越看越是满意,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就这样慢吞吞的走了几日,他们终于赶在入冬前回到了京城。 那日风极大,卷的黄叶漫天。 颜若栩很早就来到了城门之外,当日她在此处送别,今日又在此处迎接,不由的庆幸此事圆满。 城门口行人寥寥,在一片寒风中那树枝上仅剩下的几片枯叶摇摇欲坠。 南飞的鸟儿成群结退的掠过天空,划出一抹黑色的弧线。 “听说今日大军归城!” “真的吗,可是上回萧家世子率领的大军归来了,俺家侄儿也随军同去了,是不是也回来了?” 不知从哪里散出来的消息,城内忽然涌出来一群瞧热闹的百姓。此行颜若栩特意匿了身份,她牵着马后退了一步,路过的一位大婶操着硕大的嗓门道:“你们说错了,这是陆将军回城了,就是陆府的长公子!以后还要做驸马爷的!” 身侧的坠儿听了这话,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 颜若栩瞪着她,坠儿立即掩住了表情,可那肩膀还在微微颤抖,颜若栩的脸没由来的烧起来。 没待她收拾坠儿,身前熙熙攘攘的百姓忽而发出阵阵喝彩。 颜若栩探出头来,终于看见那官道的尽头来了一支队伍。 人潮过于拥挤,她垫着脚尖也看不清楚。 坠儿展开手臂想要护住她,自己却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手里握着的前几日便采摘好的桃木枝被挤掉在地,颜若栩一惊,急忙弯腰要去拾起,忽而人群又往前一涌,她脚步不稳,险些要摔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人群,牢牢的扶住了她往前倾的身子。 趁着那一瞬,颜若栩飞速拾起了掉地的桃枝,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怔住了。 一身战甲面容清隽的男子在马背上笑的招摇,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黑发用发带简单的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打下来垂在耳边,除了脸颊上有一片擦伤外,整个人精神得很。 </div> </div> 第28节 “陆长公子!” 身边的坠儿惊讶的蹦了起来。 陆垣蛰笑够了,伸手抓了抓头发,正待开口,公主两个字还未说出来,就叫颜若栩一个嘘声的姿势堵了回来,陆垣蛰知道她这是悄悄过来迎他的,歪着头收了声,又是一个傻笑。 周围的百姓可不顾他笑还是哭的,拥簇着士兵们往城内走去,更多的人闻讯赶来,人多了,连空气都燥热起来。 颜若栩渐渐被人群挤到了后面,陆垣蛰的身影望不到了,只在重重后脑勺中隐约看见半个身子。 这些日子颜若栩一直忧心他的伤心,如今见到人安然而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笑着长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头的桃枝,那一日采摘好后还用小刀修整齐了根部,再用大红的丝线捆扎好。 蓦的,颜若栩想起这迎接归人的桃枝,还未曾递与他,连忙扒开身前的人,奋力往前挤过去。 陆垣蛰被簇拥在人群之中,颜若栩的影子一晃,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淹没了,正当他在马背上举目四望之时,右侧的人群里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少女笑颜明媚,举着一簇桃枝塞入他的手中。 “这儿太挤了,快避一避……” 陆垣蛰的话语淹没在熙攘嘈杂的人声里,话还没说完,人群又涌了上来。 他紧紧握住那一簇桃枝,拿到鼻下嗅了嗅,也不知道闻见了什么异香,眉眼再次展开来,泛起久久不散的笑容,手往胸口的位置拢了拢,那桃枝贴在了胸膛之前,陆垣蛰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肩背。 他说过自己不会死,就真的活着回来了。被那群饿疯了的狼围困在戈壁滩上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想的。 黑夜里狼的眼睛发出幽幽绿光,里面是凶猛野兽独有的暴虐。 他的马被狼群扑倒了,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一开始马而还能嘶鸣,后来就只能呼哧呼哧的喘息。陆垣蛰清楚,那是它的喉咙被咬破了,喷洒的鲜血流入了肺中。 到处都是血腥之气。 陆垣蛰也记不清自己怎么活着走出来的,天亮的时候,他的身边有数匹野狼的尸体。 弯刀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色,连他的发丝都染上了血腥,天亮起来前,狼群终于退去。 他浑身都是血,有自己的,有野兽的,眼里只有浓重的杀意。 还好,他没有叫她失望。 回城的大军穿过了长安大道,直到入了兵营,周围拥簇的百姓才意兴阑珊的散开。 颜若栩牵着马走在后面,想到今日父皇与皇兄定会宣见陆垣蛰,他必定有一堆人要见,一堆事情要处理,眼下怕是没时间见她。 “先回宫吧。”颜若栩对坠儿道。 回到宫里的时候素心正在墙根下和几个小婢说话,正说到了兴头上,连颜若栩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 “陆公子胜利凯旋,你们说接下来是不是该做咱们的驸马爷了?” 素心抱着手臂说道,言罢还叹了一口气:“我们往后是不是该去将军府了?唉,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咳咳。”坠儿干咳了几声,素心转过身毫无防备地看见了颜若栩,脸上一惊,心惊胆战的请安。 她素日就有些爱八卦,阖宫上下数她消息最灵通,颜若栩有些恼怒,可脸上又有些发烧,顶着个红脸入了屋。 那日临行前父皇是允诺过的,若他得胜归来便要赐婚,难道真的要嫁给陆垣蛰? 颜若栩眉间轻蹙,想到日后还要住进那将军府,眉间的忧色就更加深了,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是万万不愿再回到过去,将军府里的日子她早就过厌过倦了,如今想起来还堵得慌。 如果陆垣蛰不信陆也就罢了,大不了真的成亲,他爱他的美人如玉,她过她的小日子,两人互不干涉,大家都能自在。 想到这里,颜若栩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那人比花娇的沈然真是陆垣蛰的相好吗?想不到他人冷冷清清,竟然好这一口。 坠儿不知道颜若栩在想什么,有些欣喜地道:“眼下好了,边城的危情解了,小侯爷也快回来了吧。” 颜若栩方才分了神,并没有听见坠儿说的什么,抬头茫然地道:“好。” 坠儿抿嘴笑了笑,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知趣的退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郑昊进来了一趟,道陛下那边设下了宴席,犒劳归来的士兵,陆垣蛰托他来知会一会一声,叫公主早些歇息。 颜若栩那时候正吃着一碗藕粉甜团子,热气腾腾的格外香甜,闻言拿勺的手顿了顿,轻轻应了一声。 郑昊还候了一会,半晌没见颜若栩发话,和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坠儿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到了子时,颜若栩房间里还燃着灯,她坐靠在床榻上翻阅书信,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公主还没歇下吗?” 坠儿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 “何事?”颜若栩放下手中的信笺,抬声往外问道。 “郑侍卫方才与奴婢说陆公子正在宫门外呢,若公主还没歇下,要不要出去一见?” 因今日傍晚时分颜若栩的态度有异常,坠儿说出这番话时心中有些忐忑,言罢静默了片刻,以为颜若栩不愿意相见,正准备去告知郑昊叫陆垣蛰离去,门里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房门被拉开,颜若栩披着件衣服面色平静道:“走吧。” 坠儿见她穿的单薄,急忙进屋拿了件镶绒边的披风帮颜若栩披上,跟着她到了宫门。 宫墙下黑黢黢一片,风吹得紧,黑影子里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背手而立。 颜若栩一步踏出去,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背对宫墙而立的陆垣蛰,他回了头,脸上夹带淡淡的笑意。 一时之间颜若栩竟然有了几分退避,她回身一望,这才发觉坠儿和郑昊两个人早就避开了,这里之余他们二人。 许是宴席上饮了酒,陆垣蛰身上带了薄薄一层酒香,经由夜风一吹,飘到了颜若栩的鼻子里。 他脸颊上带了酒后的红晕,眼神很亮,一半的脸没在灯光里,看不真切上头的表情,他往前踏了一步,步伐有些不稳,身子晃一晃。 颜若栩急忙去扶,谁知才伸手,陆垣蛰倒是顺势托住了她的手腕。 他现在步子站得极稳当,刚才那个趔趄反倒像是故意一般。 颜若栩外头披着粉色的披风,领口处露出了里头亵衣的领口,一截白皙光滑的脖颈在黑暗里也雪白,鼻头被风吹得有点红了,一双灵动的眼茫然的抬眸看来。 陆垣蛰握着她手腕的掌紧了紧,呵呵笑起来。 这一笑带着三分憨态七分傻气,颜若栩也忍俊不禁,终于在心里确认,他果真是醉了。 晚间的宴席上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不知不觉陆垣蛰就多饮了几杯,好在他酒品不错,喝醉之后只是话少,不声不响的众人并没有发觉。 他一个人悄悄的离了队,又默默的来到的颜若栩的寝宫门口,一本正经的模样骗过了郑昊和坠儿,直到见了颜若栩才露馅。 “陆公子,你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颜若栩整理一下心绪,终于坦荡的迎上他的目光,温声道,她的一只手被陆垣蛰握着,想要抽回来,谁知对面那人用力更深了几分。 陆垣蛰蹙眉,另一只手在怀中掏啊掏,摸出一个小物件捉在手中,而后举到颜若栩眼前,献宝似的展开手心,凑近了一看,上面是一只小小的哨子。 见颜若栩伸手将那只哨子取走,陆垣蛰紧锁的眉终于舒展开,满意的松了手。 那哨子沉甸甸的,大概是铜制的,上面还有些花纹。 颜若栩拿在手里,不禁失笑,陆垣蛰便靠着宫墙,眼巴巴瞧着她也笑开了怀,只是不知第二日陆长公子醒了酒,记起今晚的醉态,会不会羞得慌。 “郑昊。”颜若栩唤了一声,见郑昊低着头从宫门里头走出来,嘱咐道:“差人备车送陆公子回府,他醉了。” 醉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陆垣蛰,便被郑昊亲送回了陆府。 第二日陆垣蛰躺在房中几近日中才醒来,他支起半个身子环视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京城。 不过他没如颜若栩预想的那般悔不当初,因为这位陆公子将昨夜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 沈然听见了他起身的动静,扒拉着窗户从外边探头进来,仍了一个小果核在陆垣蛰脚边,满脸期待道:“这次去可发现了什么大燕没有的好东西,我可以贩运过来赚钱!” 他这人胆子小,独独在做生意这事情上,胆子大的没边,但凡能赚钱的买卖,他都想搀和一手。 陆垣蛰正拿着帕子洗脸,抬起腰来望了沈然一眼,下巴往桌上放着的铜匣子一点。 沈然的眼睛一亮,立刻推门进了屋子,一边看匣子里的东西一边问:“给你的五千两银子还剩下多少?” “没了。”陆垣蛰拧干了巾帕,淡淡说道。 沈然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银子,片刻又释怀了,匣子里头有宝石,还有胡人的钱币,一些手镯和其他的物件,样样都还精致,可见陆垣蛰这人粗糙,品位尚可。 “还算划得来,这里头的东西卖出去价值至少翻倍。” 沈然将匣子搂在怀中,抬脚就要出门。 冷不丁的听见陆垣蛰在身后冷声道:“放下。” 沈然抱紧匣子转过身来,挣扎一番道:“得利你三我七。” 默了一会,陆垣蛰伸手在桌上点了点,再次说道:“放下。” “五五分,不能再多了!” 沈然深吸一口气,五指张开,已经做出了最后一次让步。 陆垣蛰的脸色缓和下来,勾勾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点头表示甚觉妥当,接着从屋子里走出来,拿过沈然抱着的铜匣子。 他一边往外面挑挑拣拣,边笑得一脸的坦然:“既然是五五分,那我不要银子,只要东西,这样既好分账,也不劳你出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然在一旁听了个瞠目结舌,要不是打不过,他真心想揍陆垣蛰几拳。良久,待陆垣蛰挑选完了,他才捧着空了大半的匣子,愤愤不平的走出来。 陆府中今日异常的静谧,连下人们洒扫庭院的动作都轻巧不少。 陆如卿一早就候在了前厅,直到了日上三杆了,才看见陆垣蛰晃晃悠悠的出现。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番,陆垣蛰先错开了眼神,将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走过去。 当日陆如卿恨他不知天高地厚,扬言没他这个儿子,这会儿又肯认他了? 陆垣蛰目不斜视,预备拐到偏门去。 “站住!” 陆如卿站起来,沉声喝到:“随我去祠堂里祭拜祖宗,你这次能平安而归,是老天佑你!” 这句话落在陆垣蛰的耳朵里,他就像是被针扎了般,一股怒火夹带着委屈从心中冒出来:“我胜一场凭何就是天意!那么你呢?每回打仗前,都是在祈祷祖宗的庇佑吗?” 陆如卿猛拍了一把桌子,手指着陆垣蛰话未说出口,已经被陆垣蛰截住了话头。 “又想说我放肆?来来回回就这几句话,耳朵都起茧子了!” 此话一出,身边的仆从们都惊呆了,纷纷暗道这下完了,大公子没死在疆场上,今日怕是要死在老爷手上,个别机灵的,已经预备去搬救兵。 不料陆如卿只颓然的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中虽然还隐含着怒气,却不像往日那般雷霆之怒:“这一笔账姑且记着,等你养好了伤再算!” 陆如卿很清楚陆垣蛰的秉性,他太锐利了,如同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兵器,锐不可当,却易于折断。 现在他不知深浅的踏入了朝局之争,锋芒尽显,不知道要招来多少记恨与算计。 又过了几日,陆垣蛰终于得了空闲,递了消息邀颜若栩相见。 </div> </div> 第29节 颜若栩理了理他离开京城以后发生的事情,准备面谈的时候再细细道来。 正想的出神,坠儿进来禀报道:“公主,太子妃来了,还有萧家大夫人也来了。” 颜若栩本不想见,这些日子苏全安从盛州传回了消息,说钱氏侵占田地是真,且不是孤案,这种事情在当地多了去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钱氏单靠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想也知道背后有人撑腰,至于是谁,大家心里多少有数,只看苏全安能查出多少来,以及皇兄的态度如何。 “让她们进来吧。” 颜若栩站起来,踱步走到门口,皇嫂毕竟是太子妃,看在皇兄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比起上一次相见,萧嘉柔的肚子大了许多,人也圆润了不少,脸上依旧是笑盈盈地,分外柔和地对着颜若栩一笑。 冯氏跟在萧嘉柔身后,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可和萧嘉柔比起来,她的笑容假模假式许多,她自顾自笑了一阵子,待颜若栩与萧嘉柔寒暄几句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公主殿下,是臣妇不懂事,上次冲撞了窦老夫人,这些天一直不安心,想请公主帮忙,给老夫人递句话,我想亲自上门谢罪。” 有皇嫂在场,颜若栩多少给冯氏留了面子,轻轻哼笑道:“夫人想去谢罪,自己去便是了。” 冯氏愣了愣,低头局促的干笑道:“去了,可老夫人不见客。” 颜若栩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其实颜若栩心里有数,冯氏嘴上说着是想去找窦老夫人谢罪,只怕也不是诚心的,她大概以为盛州那桩案子是姨奶在背后出手,想去探听消息或者求情。可惜她连敌人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萧嘉柔在一旁抚摸着肚子没有说话,脸垂的很低,即便做出了低伏的姿态,可看她整个人的气度,还是有着不容忽视的端秀之美。 三人静坐了片刻,终于冯氏在颜若栩这里死了心,叹一口气站起来告辞,冯氏脸上写着满脸的可惜与不甘心,可萧嘉柔却神色自若,低着头扶住腰站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颜若栩的错觉,在萧嘉柔抬头望向她母亲的刹那,眼神里分明饱含了深深的厌恶与怨毒。 颜若栩一惊,没待细看,萧嘉柔已经转脸朝自己望过来。 她眼神和善,眉宇之间柔情似水,轻轻地点头致意:“若栩,我先告辞了。” 那一颦一笑之间,分明还是那个娇柔持重的女子,哪里可见刹那之前的恶意。 送走二人过了午后,颜若栩出了宫门。 深秋的小陇巷内依旧热闹非凡,一片人间烟火的喧闹气氛。 街道两侧的小摊贩们穿着厚棉袍,手缩在袖子里,扯着嗓子吆喝着。 颜若栩心中一热,不禁想起上一世国家大乱之后,城中萧索败没的场景。 从前的惨剧必定不会再次重演。 这小陇巷的酒肆颜若栩来过多回,那店伙计早认得她,在店内瞧见了她,奔出来掀开了遮风的门帘,笑呵呵道:“小姐许久未曾光顾小店了,里面请,公子在二楼候着呢。” 颜若栩点头,踏步上了二楼。 端坐在窗前的男子回过头来,眼神蓦然一亮,起身过来相迎。 上两回相见不是匆匆一瞥就是天色昏暗,今日看得仔细了,颜若栩才发觉他消瘦了些,下颚的轮廓弯成了一条锋利的弧线,眸是暖的,却又好似染上了塞外的风沙,有些疲倦。 “公主,外头是不是冷极了,饮一杯热茶暖一暖。” 陆垣蛰拿起桌上小铜炉煮着的热茶,抬手为颜若栩倒了一杯,转脸问道:“公主可要添几粒冰糖梅子在里面?滋味可甜些。” 他脊背挺得笔直,侧身望去腰。胯处已经窄成了一线,样子端的庄重,脸上不苟一笑,忽而叫颜若栩想起那夜他的醉态来。 陆垣蛰茫然地看着颜若栩,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起来,那眼中的倦意终于被冲散了。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颜若栩的面前,又拍了拍身侧的一方带锁的小匣子,云淡风轻地道:“沈然托我从边疆寻些稀罕物来京贩卖,这里头几样他看不入眼,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 颜若栩一愣,将那方匣子打开来,里头是些琳琅的首饰加着些小玩意,且不论价值,就那些上面的工艺和纹饰,在大燕是见不着的。 其中有一枚金叶子,正面是树叶细致的脉络,再翻转过来一瞧,背面竟是一张狐狸的脸。 颜若栩心中觉得稀奇,拿在手里细看起来。 好在陆公子只去胡域一回,倘若多去几次,岂不是要把人家的东西买光了? 坠儿的心思还算清明,低着头默默不语,只在心中腹谤道。 陆垣蛰垂眸饮一口茶,眼神落在颜若栩身上,那目光轻轻的,半晌才开口道。 “此去我还寻回了一个人,公主要见吗?” 第38章 颜若栩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心中已有了猜测,她与陆垣蛰对视着,一字一句小声地道:“可是……将军?” 此地人多耳杂, 为了避免隔墙有耳, 颜若栩特意匿去了姓氏。 陆垣蛰郑重的点头, 似乎想起了什么, 接着道:“将军想请公主帮忙,让他能见家人一面。” 自萧叙传回那封密信后, 冯将军一家已经被乾景帝派人暗中监视着,一举一动都会被传到父皇的耳朵里。 到那日朱邪拓将事情抖落出来,父皇才将早就拟好的圣旨公之于众。 冯守易变节,论罪当诛九族,怜其子年幼, 家人只贬为庶人,仍旧居住在旧宅之中。 只是冯将军的夫人刚烈, 一直坚信自己的夫婿不会叛国,她受不了周围的闲言碎语,已准备举家搬离京城。 明明是一腔忠心,却被泼了满身脏水。 想到此处, 颜若栩格外用了的点点头:“可以, 我定尽力去办。” 为了不被人察觉,陆垣蛰早在入城之前便寻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那里从前是间乡野私塾,里面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背面靠山, 是个绝佳的秘密去处。 只不过离京城有些远,还有段山路, 需坐半日的马车才能到。 归京时陆垣蛰亲自将人送到了院子中,而后才安心的入城。 看着天色尚早,颜若栩站起来道:“我想去见见他,幼时我还唤他一声叔叔呢。” 她还记得小时候冯将军时常入宫面圣,父皇同他不仅谈论国家大事,也会一同饮酒下棋,如同好友一般。 现在想起来,怎么不令人唏嘘。 二人又说了些话,交换了各自的消息,说到苏全安被派去盛州查案的事情,陆垣蛰轻微的蹙眉,他思索了一番道:“这位苏大人我曾听说过。” 颜若栩抬眸望过去,手在披风中收了收,略带好奇的道:“哦,苏大人这样有名气?” 陆垣蛰笑了一声道:“往后你就知道了,这桩案子交给苏大人去办,太子殿下是下定决心要抓萧氏的把柄了!” 在京城中苏全安可能没什么名气,可在地方官员的眼里,他就是天上的煞星下凡间,走到哪里霉运就跟到哪里。 他从前在地方做督查使,每去一个地方都能挖出一堆贪官污吏,正是因为这样才被提拔做了京官,入了大理寺。 正说着话,郑昊满头是汗的跑进来,“公主,巷口太窄了,马车驶不进来!” “无妨。”颜若栩摆摆手,转脸对陆垣蛰笑道:“陆公子,我们便步行一段吧。” 临近入冬,转眼就快至除夕,反正冬日里事情少,有些人已经开始备入冬的吃食和用具。 街面上很喧嚣热闹,太阳照得大地暖烘烘的舒坦,离酒家不远处的人家敞开院门,几个老太太坐在门槛上话家常,嘴巴说得不歇,手里头纳鞋底的动作也没停。 颜若栩和陆垣蛰并排走在街道上,阳光下二人的影子一长一短,格外和谐的贴在身后。 不知道说道了什么趣事,坠儿见他们对视一眼后笑的开怀,那陆家长公子还伸出手在虚空之中比划,极为殷勤。 忽然一个提着小竹筐的孩童从后头追上来,一把抱住了陆垣蛰的腰。 那孩子穿着身厚厚的棉袍子,脸上肉肉呼呼,两团喜庆的红晕挂在两颊,眼睛黑晶晶的很可爱,仰头对陆垣蛰道:“大哥哥,上回你要找的芝麻糖我这里还有,你还要吗?” 陆垣蛰抬起手低头看清楚那孩子的脸,神情忽带了几分尬意,他摸摸孩子的脑袋,一边使眼色一边道:“下回,这次不要了。” “大哥哥,你眼睛进沙子了吗?” 小孩子心思纯净,显然没有陆公子那么多花花肠子,格外直率地指着陆垣蛰说道。 还是坠儿最先反应过来,抿着嘴笑而不语,随便一把揪住什么都没察觉到,低头往前疾行的郑昊。 “怎么了?坠儿姑娘。” 坠儿对郑昊挤了挤眼睛,下巴往前方点了点,耿直的郑侍卫这才看见前往不远处,陆垣蛰与颜若栩已经停了下来。 那小孩长得招人喜欢,还懂事,知道自己做点小买卖养家,颜若栩心里不免有些疼惜。 她蹲下来对着那孩子招手,边为孩子扣上领口崩开的一粒布扣子,捂着孩子的一只小手搓了搓,柔声问道:“姐姐要买糖,你和姐姐说说,哪种最好吃呀?” 那小孩眨巴着眼睛,只觉得眼前这个姐姐漂亮极了,好似从画像上走下来的小仙女,身上还香喷喷的,一面靠在颜若栩的怀里,手掀开了竹筐上盖着的一块布。 陆垣蛰双手抱臂,好似看风景那般左瞄右看,心虚的不忍直视竹筐里的东西。 颜若栩给了小孩一块碎银子,再次起身时手里头多了个纸包,和上回陆垣蛰拿来的如出一辙。 “那小儿说有人告诉他,糖要多加了芝麻和花生碎,滋味香甜些,陆公子尝尝?” 陆垣蛰侧目看了凑到自己身前的纸包,低低地嗯一声,拿了一粒芝麻糖球入口。 颜若栩哈出一口白气,口中不语,已经知晓那日的糖块是他特意买来的。他嘴上不爱说豪言壮语,也不曾夸夸其谈,多数时候冷着张冰山脸,内中却藏着那么细腻的心思。 “多谢。”上车前颜若栩忽而低声道。 陆垣蛰伸手为她掀着车帘,愣了愣神,半晌才低头轻笑了笑,眼角处被笑意带出几条皱褶,恰好好处的晕染开一抹和煦的样子,就像今天白灿灿的暖阳,分外暖心。 出了城门,往南行走几里有条岔路,两旁杂木重生,显然少有行人来往。 方才还渐渐升高的日头,转眼又变成了三岁小儿的脸,说沉就沉。 小路的右侧有座不高的青山,半灰半绿的灌木在昏沉的日光下化作了乌青色,风急促起来,刀子一样的落在身上。 青山脚下有间宅子,厨房里飘散出一股中药的味道,炊烟寥寥飘散在虚空中。 阿七捧着一碗药候在房门口,缩着肩膀脖子抵御着刺骨寒风,他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老爷,开开门,奴才将药熬好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静悄悄的。 阿七侧耳听了听,预备抬手再补几下,门内突然传来砰砰砰的剧烈声响。 “老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阿七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扒着窗户的缝隙往屋子里面看,他去厨房端碗的时候门只是虚掩着,哪里知道回来时冯将军已经将门锁上。 里头光线不好,阿七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不停地拍打着窗户。 “哗啦”一声脆响,屋子里又是一声巨响,吓得阿七一个激灵。 </div> </div> 第30节 “老爷!请将门打开!” 阿七急出了一身热汗,这院子里本来还有一个婆子和看院子的大汉,今日偏偏去城中采购了,周围又没有人烟,他该请谁来帮忙? 想到冯将军这些天的状态,阿七打了个颤。 他呸呸呸往掌心啐了几口,活动活动了筋骨,预备踹门而入。 蓄了全力飞起一脚,啪嗒一声,他自己倒是扭到了脚腕,“哎呦”地摔倒在地上。 冯将军愤怒的喊声从屋子里传来。 “谁敢拦我!起来!” 紧接着似乎是碎了个瓦罐子,破碎之声接二连三。 陆垣蛰与颜若栩推开院门走入之时,阿七正踩着一只瘸腿,用肩膀奋力撞门,见得他们二人,真是见到了救兵。 “陆将军!老爷他又犯病了!” 颜若栩一愣,身侧之人先反应过来,箭步上前,抬脚对着木门猛踹几脚。 门栓被震松,咿呀一声促响,房门推开。 陆垣蛰拦在门前先看了房内的场景,随后带着一脸凝重的回眸望过来。 “怎么了?” 颜若栩说着步步走近,站到了他的身旁驻足,探头往里面看去。 首先触目的是一地瓦砾瓷器的残骸,光影晦暗,里面有个人影的轮廓,缓缓地抬起头来。 颜若栩又踏了几步,将开了一小半的房门彻底推开,光一下子就洒进来,能看见空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模样可怖之人。 颜若栩扭头看了陆垣蛰一眼,在他的眼神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轻声唤了句:“冯阿叔。” 屋子中央的人闻身看过来,或者说只是将脸抬起来罢了,他的双目紧紧闭着,眉下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只可见狰狞的两个黑洞。 扭曲的褐红色伤疤从脖子上探出头来,一路蔓延到了脸颊上。 记忆中的冯将军虽然年过四旬,却永远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容貌虽然称不上十分的英俊,也端正威武。 颜若栩实在不敢相信,眼前那头发花白,盲眼毁容的人就是那英名远播的将军。 许是听见故人之音,冯将军有所动容,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 阿七拾起了地上的药碗,刚才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此刻已经凉了个投透。 他拿起汤匙搅拌了几下,见场面安定下来,一瘸一拐地回厨房去了。 “我的饭食呢?怎么还不呈上来!要饿死我吗!” 冯将军在原地踱步几下,忽而又怒气冲冲道。 第39章 颜若栩震惊万分, 不由得后退半步,她此刻的心情陆垣蛰感同身受。 在月城寻到冯将军时,将军的模样比现在还要令人心酸。他浑身都是污泥, 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恶臭, 眼睛的伤口还在发炎, 当线人领着陆垣蛰去相见时, 将军正缩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晒太阳。 寒风中,他穿得极为单薄, 衣服又脏又湿,竭力地捕捉着稀薄阳光中的热量。 陆垣蛰与冯将军从前并不相识,他只在百姓的口中听说过将军的威名,无论如何,他是大燕顶天立地的英雄, 不该如此。 “公主,随我往这边来。” 进屋安抚好冯将军的情绪后, 陆垣蛰领着颜若栩到了院子的后方。仰望着面前秀美的青山,陆垣蛰伸手揪了一截枯草叼在嘴里,他慢慢地说道:“寻到冯将军时,他非常抗拒人的接触, 身上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 已经溃烂发炎了。” 蹙了蹙眉,陆垣蛰呸一声吐出那截草根,声音哽了哽才继续说道:“花了很长的时间冯将军才肯接纳我,愿意同我回来, 看病的大夫说, 将军得了臆症,总是出现幻觉, 总以为有人要杀他……” “医治了这么久的时间,将军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臆症发作的时间也少了。” 在颜若栩的记忆中,冯将军的性子极为要强,他不依附与任何人,甚至带着文人身上那种不染风尘的傲骨,或许正是如此,朝中夙敌颇多,这次事发,也无人站出来为其说话。 颜若栩轻轻叹了一声,又问了几句冯将军的伤情,道:“将军可曾说过那夜边城究竟发生了何事?萧叙说冯将军死在了白堰湖,可为何又在胡人的月城寻到了将军?” 这一连串的疑问陆垣蛰也在心中想过多回,他侧脸看着颜若栩,脸上浮现出几丝苦笑,哑声道:“我也曾对将军问了同样的问题。” 言罢,他摇了摇头道:“将军听后便会癔症发作,胡乱的发脾气。” 天色渐渐暗下,屋子里点了灯。 阿七正在屋子中帮将军喂饭,细碎的饭粒落了满桌,好在阿七心细,一边喂一边收拾着残状。 颜若栩不忍心再细看,垂眸盯着地面,良久一声哀叹。 想也可知,冯将军必定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否则一个常年纵横疆场,有雄韬大略之人,又怎么会情绪崩溃至此? 当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匆匆行过城门,停在了太子府邸的偏门口。 浑身黑袍的男子轻轻下了车,伸出一只白得触目的手,缓缓搭在来迎接太子近侍的胳膊上。 太子的书房中还亮着一盏孤灯,幽幽烛火只堪照亮一小方空间,太子在案前坐的端庄,神情静默,似是等着什么人。 “禀殿下,枫大人到了。” 听得门外有人细声禀报,太子神情蓦然一喜,急忙起身出去相迎接。 待他亲自将黑衣人迎入书房,屏退左右掩好了门,竟然俯下身一拜,恭恭敬敬地道:“枫大人肯出山相助,吾感激不尽,从今往后还仰仗枫大人出谋划策了。” 面前的黑衣人不为所动,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沉默了片刻,许久才摘下斗篷上连坠的黑帽,淡然道:“太子殿下客气,此后我定当竭尽全力为太子谋划,定江山,造盛世。” 这人的声音极为缥缈空灵,一张秀美的面庞洁白如冠玉,柳叶细眉,竟然是年轻的公子,眼中蓄了几丝淡淡的笑意,可浑身上下还是透着说不清楚的疏离。 这一夜太子书房中的灯盏一夜未熄。 太子妃萧嘉柔近日不太舒坦,月份大起来,活动越发的不方便,白日里饮食也没有什么胃口。 她的这一胎来之不易,背后饮了多少坐胎药只有她自己清楚,其中的心酸谁也无法知晓。因为如此,即便胃口不好,她也是硬撑着吃下各种补品,即便吃了又吐,在她肚子里一日日大起来的不仅是她的孩儿,更是大燕的皇子,萧氏满门的希望。 许嬷嬷是她从出生起就跟在身边的老人,望着憔悴的太子妃心疼不已:“太子妃这几日胃口不佳,人也不太舒坦,太子殿下也不曾来瞧一瞧。” 闻言萧嘉柔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扭头向着空旷的门口望去,寥寥一片,太子的确很久没有出现了。 “殿下事务繁忙,得闲了自会过来。” 说到最后几字,萧嘉柔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太子近日在忙着些什么,她心里十分清楚,那盛州一案现下似乎还平静无波,只怕终将掀起巨浪,不然太子为何现在开始便开始疏远她?是怕他为家族求情? 还是?萧嘉柔心中一冷,他已经待她不若从前? 赶在入冬之前,乾景帝要在西郊猎场举行野猎。自边城危情解除,又静养了这么多日,他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 颜若栩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慢行,她今日穿了身骑装,还依照颜氏的旧俗将发式梳做男子的模样,眉眼间带了一股飒爽利落。 她记得清楚,上一世便是在这一场野猎中不慎崴了脚,遇见了那叫她堕入深渊的陆家嫡子陆垣韩。 那一日的天色也如今日一般,万里无云,一片湛蓝。 不过叫她忧心的还不是这一桩事情,陆垣韩她待会避开便罢了,父皇特意举行这场野猎,还邀请了当日随陆垣蛰去边疆的士兵们,父皇不仅仅是要论功行赏,怕是还要与陆如卿谈及婚事。 想到此处颜若栩眉头轻蹙,无意识的甩了一记鞭子,胯。下的马儿应声提速,劲风吹拂着她鬓边的黑发。 陆垣蛰策马追上来,还未开口说话。 马背上的颜若栩侧目望了他一眼,双腿夹紧马肚子,不曾说些什么便疾驰远去。 原地的陆垣蛰一头雾水,疑惑地挠了挠头,无奈地耸肩,今日从陆府出发时见街面上有卖兔子的小商贩,许多孩童和夫人小姐争相购买,想来女子会喜欢那毛绒绒的小东西,他正想问颜若栩想不想要,待会可帮她猎几只野生的,不料她跑的这般快,也不知是怎么了。 君无戏言,当日在雨夜之中答应那唐突少年的时候,乾景帝是深思过的。 如今陆垣蛰完成任务全身而退,在皇帝眼中便越看越顺眼,那些玉叶金柯的子弟他见过太多,个个自诩门风雅正,从名师手中调。教出来,可惜都透露出一股“年少老成”的庸碌气。 火候不够故作高深,在识人无数的皇帝眼中,只是跳梁小丑一般。 徐皇后如何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她顺从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这般违逆过皇帝的意思。 “陆家的那位公子的确有些才干,陛下今日准备赏赐些什么呀?” 行往西郊猎场的御辇之上,徐皇后轻声问道。 车马声粼粼作响,缓缓行走在山野之间,满山遍野秋草枯黄,乾景帝掀开锦绣流苏帘的一角,看的满心感慨,听得徐皇后一言,沉声道:“少年英豪,正是公主的良配。” 徐皇后扭头与皇帝对视着,目光戚戚,眼眶中竟然蓄了盈盈一汪眼泪。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儿,怎么做得女儿的夫婿,他何德何能可护若栩一世?” 乾景帝有些愕然,他知道皇后素有门阀之见,却不知道她偏见如此之深重。 “一己之力解了大燕的危局,堪称是个英雄,皇后未免太小瞧人了。” 话虽然说的不留情面,乾景帝还是柔和着声音,他心意已决不可撼动,却还是要哄着皇后情绪的,不料皇后一甩衣袖,侧身背对着他,冷声道:“无论如何,我必不会允若栩嫁给此人!” 西郊的皇家猎场内已经早有侍卫驻守,开始巡逻,护卫皇家安全,走入猎场之时,颜若栩的余光中似乎瞄见了陆垣韩,他负责护卫猎场内的安全。 如今萧徐二氏斗得厉害,颜若栩知道,最后的结局不过两败俱伤,皇兄即位之后朝堂将会是陆氏的天下,陆氏满门功高盖主,皇兄既依赖又忌惮,而陆氏崛起的源头,便是年后的洮阳之乱,陆如卿大败胡人,名震四方。 上一世她执意嫁给陆垣韩便在无意之间加速了君臣失和的速度,这一世还要这般做吗? 带着满腹心事,颜若栩忧心忡忡坐在猎场上乾景帝的身侧。 依照军例还有律法,乾景帝赏赐了此去边城的士兵,接着野猎正式开始,许久不曾骑马的乾景帝也上马,有近身侍卫保护着,往西边的树林而去。 颜若栩失了兴致,也为避开见陆垣韩,独自坐在帐中深思,徐皇后忽而走进来。 她摆摆手叫身后的婢女娴芝退下,缓缓地走到了女儿身后,她疼惜的抚摸着女儿的乌发,母女二人许久没有促膝长谈,在帐中说起了知心话。 皇后的性子温和似水,无论颜若栩幼时多么顽皮,她也总是心细教导,从不发脾气,她的这一双儿女,一个身子弱,一个脾气倔强,没有一个叫她省心。 “若栩啊。”徐皇后将颜若栩搂在怀中,注视着女儿的眼睛,缓缓问道:“你同母后说一句实话,你与那陆家长子当真有情么?” 颜若栩的心漏跳一拍,望着母亲的眼神,手缓缓用力,握紧了掌心,那话犹犹豫豫堵在喉头,半晌也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40章 </div> </div> 第31节 她知道母后不满意陆垣蛰的出身, 她一直属意的驸马人选,是她的表哥徐衣臣。 颜若栩的脑中思绪纷纷,乱得毫无头绪, 陆垣蛰当日向父皇求赐婚, 他自己也曾言明, 那不过是权宜之举, 自始至终二人只是盟友,是一条战线之上的人, 除此之外,何来什么有情无情? 别看现在陆氏在朝堂之上还默默无闻,很快便会崛起,届时兵权在握,能轻而易举的在大燕掀起波澜。 再说陆如卿此人, 上一世颜若栩在将军府呆了那么多年,很明白他的为人, 谨慎,自律,严于律己,陆家的门风便是如此, 即便上一世陆垣韩负了她, 客观说上一句,也是坦荡行走问心无愧的良臣。 他们从未想过谋反,一切都是皇兄逼迫的结果,想起上一世皇兄登基之后的所做作为, 颜若栩的身子轻轻颤抖, 脸色变得极差,若说那皇位上坐着的是个疯子, 她也相信。 那么这一次,她还要不要入将军府? 徐皇后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手轻轻放在颜若栩的肩头,身上淡淡的玫瑰味熏香飘入颜若栩的鼻子里,泛起一股甜腻。 只要颜若栩表现出一丝的不情愿,那么即便和顺从了一世的夫君反目,她也要护住女儿,绝对不会将她嫁给那般形状顽劣,一肚子坏水的人。 “若栩,你不必害怕,这关系到你一生一世的幸福,将真心话说给母后听,母亲为你做主。” 颜若栩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心脏像是被揪紧了,压在心底喘不过气来。 “母后,儿臣与陆垣蛰确实是心意相投,我们是真心的。” 最终颜若栩仰起头,迎着徐皇后的切切目光,坚定而缓慢地说道。 她不可为了一己私念弃大局于不顾,即便不情愿再次踏入那充满噩梦的地方,再次面对那群给她无尽伤痛的人,她也要迎面相对,父皇既然答应了陆垣蛰,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此刻陆垣蛰不仅仅代表自己,他还是陆氏的代表,她必须守诺嫁入陆府,否则陆氏便是在满朝文武前失了颜面,萧氏也会乘机踩压,没有陆氏今后出力,怕是稳不住将来的局面。 “吧嗒”一声,徐皇后的手垂下来,颜若栩口中之语自然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她心凉了一片,眼底飞快的泛起了水光。 “若栩!你糊涂啊!” 徐皇后恨铁不成钢般的戳了颜若栩一下,手指微微发抖,胸膛被气的一起一伏:“他可是好男风!你要想清楚了,能做下这种丑事,可见为人龌龊不堪,今后你能与他过一辈子么?” 望见母亲情绪这般激动,颜若栩也心酸不已,听得母后说了句一辈子,她更是觉得心中酸涩。曾经她倒是有份以为可以到白头的爱情,为了那缥缈的情爱奋不顾身,结果呢? 这一世她不想要什么一生一世,只要大燕江山稳固,所爱护的人岁岁安康,便罢。 “母后,儿臣求您成全。” 颜若栩字字恳切,抬手轻轻拭去徐皇后眼角的泪珠。 皇后长叹一声,闭目不言。 数里之外野猎场上,深深的草丛中疾驰着数匹骏马,为首之人一袭黄衣,丰神俊朗,只是面容带几分病倦,正满目带笑的往前探身而望。 随行的侍卫疾步从远处跑来,双手拖行着一只插了两枚羽箭的肥硕野鹿,敛目道:“恭喜陛下,是只上好的母鹿。” 乾景帝闻言捋着下颌胡须朗声大笑,扭身对身后的人道:“还是陆爱卿先一箭伤了这头鹿,以至于它奔跑的速度慢了,不然我怎么有时间补上那后来的一箭呢?” “陛下太过自谦了,伤了猎物算什么,最后还是陛下您一箭毙命,箭术精妙。” 陆如卿颔首示意,对着皇帝拱手道。 自己的箭术究竟如何,皇帝心中清楚,和他们这些马背上战场上奔波的武将比起来,他只是班门弄斧罢了,奉承的话听多了,皇帝不往心里去。 “陆爱卿之长子陆垣蛰为大燕立下了大功劳,当日他请命而去之时,朕允诺于他,要赐婚他与公主,陆爱卿以为如何?” 面对乾景帝如此一问,陆如卿心中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陛下怕是心意一定,当真要允当日的诺言,立即翻身下马,行礼稳声道。 “犬子若得公主相配,是我陆氏满门三世修来的福分,臣万分欣喜,感激涕零。” “陆爱卿快快请起。”乾景帝朗声大笑,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开怀。 这厢君臣言笑清谈一片祥和,不远处的萧昌呈却是一脸冷色。 此次野猎陛下特意只许陆如卿伴随左右,待陆氏如此亲厚,不免让他起了警惕之心,这几年新崛起的陆氏,当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往日里小瞧了他! “公主,陆公子方才正寻公主呢!”安抚住徐皇后的情绪后,也为了平息自己的心绪,颜若栩提了箭囊走出营帐,一直候在账外的坠儿奔上前道。 颜若栩抬眸,淡然地点点头:“叫他过来吧。” 她也正有一席话,要亲自和陆垣蛰说清楚。 今日天气十分的清朗,惠风和煦,颜若栩踏着脚下齐膝的枯草簌簌作响,她将手背于身后,仰望着苍穹,一头乌发梳做男子的发髻,还有些像位俊朗的公子。 陆垣蛰提着一方小小的铁笼子走过来,腰间斜斜的挂着一柄剑,许是在猎场上奔波热了,已经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件白色中衣便跑来,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子,在空气里带起一阵疾风。 颜若栩循声回过头来,见陆垣蛰举了举手中的笼子,上面盖着一块棉布,里头有活物沙啦啦磨爪子的响动。 “这是何物?” 她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指着陆垣蛰手中的笼子问道。 “掀开瞧瞧便知晓了。”陆垣蛰大口地喘了两口气,抹了一把汗水,眉飞色舞像个贪玩的孩子般。 颜若栩侧目望了他一眼,从身后抽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拿开了笼子上盖着的黑布。 一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大不过一只猫的小东西正在笼子中怯生生看过来。 小东西毛绒绒的,耳朵尖尖,脑门上还沾了几粒枯叶,眼睛是纯蓝色,纯净的和一汪碧泉般,格外招人喜爱。 颜若栩俯身凑近,透过笼子的缝隙为小东西摘取脑门上的枯叶,谁知这家伙看似温顺,性子烈得厉害,忽然炸毛,发出一声娇锐的尖叫,对着颜若栩靠近的手指呲牙,尖尖的白色獠牙在阳光下晃晃发亮。 “为了捉这只野狐狸刚才可费了一番功夫,这东西刚满月,不过机灵得很,今后养在宫里一定有趣。” 陆垣蛰轻轻抖了抖铁笼,对着里头的小白狐吹了记口哨,立即引得小东西转移了战火,对着他龇牙咧嘴起来。 颜若栩接过那小铁笼子,见里面的小东西实在可爱,忍不住逗弄起来,眉眼舒展开来,一片恬静专注之色。 少女身姿很是纤细,阳光下照出了她耳廓上细细的绒毛,脸颊上自然带着一抹红晕,眉不染而翠,此刻笑得格外舒心。 陆垣蛰多看了几眼,目光柔柔的,歪着头也是一脸淡笑。 “陆公子,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当颜若栩忽而正色对他说道时,陆垣蛰点了点头。 他蹲下来扯了半截枯草,伸进笼子去逗那还在炸毛状态里的小东西,语气轻松道:“公主请讲。” 颜若栩酝酿了一阵,转身背对着陆垣蛰,缓缓说道:“公子还记得那日百官跪于宫门,企图逼我父皇降旨,将我送去和亲那夜,说过什么吗?” 怎么不记得,陆垣蛰手顿了顿,眼睛里出现没由来的紧张,他扔掉了枯草,看着颜若栩的背影道:“我求陛下赐婚,求陛下给一次机会。” 说着他缓缓地站起,双手握成拳,目光灼灼,似是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未待开口,听得颜若栩继续道。 “如今该是我父皇允诺之时……我们需做名义上的夫妻。” 蓦然的,陆垣蛰向前踏的步子急促收回,他飞快地垂下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再次扬起头来时,眸中已经一片平静。 缓缓行了一礼,他对眼前的女子道:“谨遵公主吩咐。” 秋日野悠中莽莽金黄,少年仰面躺在枯草地上,四肢舒展开来,怔怔望着远处某个点。 良久,远处有人唤他。 “垣蛰!那边有野鹿,要不要去猎来打牙祭!” 陆垣蛰如梦初醒,跳起来抖了一身的草屑,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道:“哪呢!这就来!” 方才那一抹隐秘而难言的心事,也随之飘散在空中。她是公主,是全然不同于他人的女子,从来他就清楚这一点,他不会唐突,也不愿强求。 他愿意等,终有一天,今日没有说出口的话,他要亲自说出来。 少年一跃跨上马背,策马向着同伴呼唤的地方奔去。 西郊的皇家猎场内一片欢腾,太子颜黎兴致也颇高涨,他端坐在马背上,由侍从牵着马缓缓慢行。 他的手中握着一封刚才盛州传来的书信,太子看罢,轻轻将那信笺在掌心揉搓成团。 “走,去寻萧大人。” 太子冷声道,握着信纸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指尖泛起一丝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作者有个同名微博~欢迎勾搭 第41章 萧昌呈此刻正在营帐中饮茶歇息, 他年过五旬,早已经没有少年身上那股狂劲,正侧目望着远处热闹喧嚣时, 听见账外响起一连串脚步纷踏之声。 待他看清楚来人, 立即起身行礼, 恭恭敬敬低头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颜黎站在他面前, 垂眸淡淡扫了萧昌呈一眼,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而后走过他身侧,盘腿坐于帐内的软垫上。 “萧大人免礼,吾今日得了个好消息,大人之子萧彦臣已击退狄人数十里,如今边城兵戈暂歇, 不日萧世子便要回朝,萧大人真乃教子有方, 佩服。” 边城之危局究竟何解,朝中之人心里都清清楚楚,若没有陆家长子想法子解了暴雨过后城内的粮荒,他萧彦臣哪里有机会击退狄人, 如今不过捡了个漏。 大家心里门清, 却没人敢说些什么,萧彦臣是名义上的主帅,这天大的好运还真就落在他的头上,待他回朝之后, 萧氏一族怕隆宠更盛, 不上赶着巴结,谁还去触其霉头。 萧昌呈听后面不改色, 对着太子再次行礼,格外谦逊地道:“殿下谬赞,萧氏一族护卫大燕江山,乃是分类的职责,彦臣能为大燕立功,我这个做父亲的十分欣慰,他自幼便有大志向,要安。邦定国成为国之栋梁。” 这话滴水不漏,既显示了自家谦虚,又不动声色的吹捧了自己的儿子。 太子轻笑了声,望着账外之秋景,缓缓道:“萧大人太谦虚了。” 野猎过后,天气一日寒于一日,不过月余,大燕迎来了一场大雪。 去盛州查案的大理寺少卿苏全安终于归京了,随着苏大人一起入城的,还有盛州的钱氏府上几个当家人。 据说押解钱氏犯人的囚车出现在街道上时,沿途百姓情绪激昂,指着囚车中的人怒道苍天有眼,恶人终于有了报应,恨不得扑上去生吞活剥了钱氏恶霸,随行的侍卫竭力维护秩序,才使囚车顺利出了盛州城门。 如今犯人已到了京中,下在了大理寺天牢之中,钱氏的资产也扣押住,还待进一步细查。 颜若栩坐在临窗的桌案前,雪落了一场,院中苍茫一片,趁着此刻寒风歇了片刻,开了半扇轩窗,正在望着窗外雪景。 “阿喆就快归来了吧。” 她望着积了数寸的白雪,想起幼时与族中子弟玩雪堆雪人的场景,那时候颜喆还是个小孩子,总爱追在她身后叽喳。 半年多不曾相见,也不知他有了什么变化。 坠儿端上一盏银耳莲子汤上来,又为香炉添上些熏香,轻声道:“快了,小侯爷信中不是说过,要在除夕之前赶回来,还要与公主一同守岁呢。” 颜若栩接过那碗汤搅拌几下,低头饮了一口:“以往守岁阿喆都在,今年也不可例外。” 说到这里她心中涩了一下,其实她多年没有与家人一同守岁过除夕了。 前世嫁入将军府后,除夕多是在府邸中过的,尤其是后来几年皇兄不许她入宫,连岁前入宫请安都免去了,府中女眷婆子们枯坐在一处,捱到天明才睡去。 回到房中时,陆垣韩总是醉醺醺的瘫睡在床榻上,那间他们洞房花烛的卧房,平日里他从不会踏入一步,只有喝醉不省人事,才会走进来昏沉地睡一觉。 那是她为数不多可亲近自己夫君的机会。 </div> </div> 第32节 她会亲自打来热水,为那个眼神都不屑于落在她身的男子擦洗,薄凉的指尖掠过她既熟悉,又那般陌生的眉与眼,指头划过鼻尖后,停在下巴戳手的胡茬上。 那已经是夫妻难得的亲近时光了。 颜若栩苦涩地笑了笑,上辈子的那个人,还真是痴心。 “公主,司制房送来了吉服,您要不要试试看。” 素心托着件大红的喜衣跨步而入,颜若栩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喜服上的金色凤羽之上,微微点头道:“放下吧。” 父皇已经下了圣旨昭告天下,将嫡公主颜若栩许配于神威大将军长子陆垣蛰,来年立春之后,便是大喜之时。 这意味着除夕之后,她将再次踏入那炼狱一样的地方。 前世的婚事举行的仓促,远没有这一次隆重,上次成婚时的吉服还是绣娘赶工出来的,用的也是寻常的金线,没有这次的华贵奢侈。 抚摸着吉服上精致绝美的祥云纹饰,还有镶坠的各色宝石,颜若栩心中五味沉杂。 坠儿在旁看着,不由得也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她小心地拨弄着铜炉中的香灰,小声地道:“公主当真要嫁去将军府吗?若是……不愿,总有法子缓一缓。” 见颜若栩默默不语,坠儿低下下头来道:“是奴婢失言了。” 颜若栩知道,坠儿这是真心为她在着想,心中并不怪她,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多了去,岂是事事尽如人意的?况且嫁过去又不会少一块肉,上一世那般难熬不也是过来了,她什么都不畏惧。 “车备好了吗?” 颜若栩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她今日要出宫去,那钱氏被押在天牢中,一口咬定所有的恶事都是自己做下的,与其他人无干系,竟然对萧氏忠心耿耿,死到临头了都不愿意吐口。 单凭小小的本地氏族,不不敢那般肆意侵吞百姓的私产,在盛州为恶那么多年的,就算这道理显而易见,没有钱氏的证词指正和配合,萧昌呈再推卸个一干二净,这桩案子当真便与他萧氏无干。 他们还需撬开钱氏的嘴巴,亲口指证,才能将萧氏拖到这案子中来。 颜若栩想的出神,门外一个陌生侍卫出身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主,车马已经备好多时了,请上车吧。” 上月郑昊妻子生产,颜若栩特许了他在家照顾妻儿,待孩子满月才继续回来当差,现在这位是宫里的何姓侍卫,也是郑昊举荐的人选,人还年轻,不过十八九岁,家中世代都是武官,不过品阶都不高罢了。 何侍卫行的急,大步走进来一气说完后,搓着手等着颜若栩迈步。 坠儿瞧了那何侍卫一眼道:“备好了便备好了,你先出去候着,公主还要添一件厚衣呢。” “是,坠儿姐姐说的没错。” 何侍卫红了脸,自觉有些急躁莽撞,对着颜若栩行了礼,又大步退下,和处事稳重的郑昊形成鲜明对比。 颜若栩笑着摇头。 长安大道上积了极厚的一层白雪,还未有人来扫除,马车的木轮子碾压而过,只听得咯吱作响,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撇深痕。 已经落了雪,陆垣蛰却还穿得轻薄,里头只是夹了一层薄棉的黑色长衣,外面一件防风的披风,立在驿亭门口,人站的笔直,遥望着山野小路的尽头。 当那辆熟悉的车马出现在眼帘之中时,他凝定不动的身影终于晃了晃,踏步上前。 坠儿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刚才还晴朗的天空此时又落起飘洒的雪花,手中的油布伞刚撑开,身后一只手自然地握过伞柄,陆垣蛰微弯腰,握着伞为下车的颜若栩遮风挡雪。 在地上站定,颜若栩轻问:“人到了么?” 陆垣蛰点头,一边引着颜若栩往驿亭里面走去,边沉声讲道:“苏大人正在里面等候公主。” 他语气干净而疏离,刻意掺杂了几分距离感,眼神敛下来,对着颜若栩示意。 户外的风大的厉害,呼啸的北风呜咽,挂在脸颊上锋利的像刀子。 颜若栩仰头环视了四周的景色,皆是山石枯木,不见人烟,此处很僻静,她满意地走了进去。 苏全安此刻正坐在驿亭的小暖阁中饮梅子酒,透过开了几寸的北窗欣赏茫茫雪景,忽而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入京做官这几个月以来,苏大人当真是一心扑在国事上,平日几乎没有什么应酬,陆垣蛰邀他来此一聚时,苏全安的心情很复杂,在家中纠结了很久才决定赴约。 他在心中暗想,待会陆公子若是有事私事相求,他就立刻告辞!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着皇家的差事,他必定不会罔顾法纪,和他人同流合污。 苏大人越是想得深,情绪越是激动,待扭头望见门外之人时,立刻呆住。 暖阁的窄门被推开,门外是个年轻明艳的女子,带着一身风雪的凌厉气息踏步而入。 “苏大人,好久不见,近日可还安好?” 颜若栩浅笑着凝视苏全安,安然而道。 “臣一切都好,劳公主记挂。” 苏全安急忙放下手中的杯盏,从酒案之后走出来,对颜若栩行礼。 “苏大人可不要以为方才我只是客气话,我是真心相问的,近日大人的心情怕是不佳吧。” 说着颜若栩坐下来,望着苏全安诧异的神色心中淡然,继续道:“钱氏在天牢里关了这么久,大人什么都没问出来,心里真的不急?” 苏全安沉吟不语,今日之行果然是暗藏玄机,衙门里的事情自有他们去管理,颜若栩虽然贵为公主,可也没立场插手这些事情,他们在背后有何党争,他一概也不管,只求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公主说得极是,苏某办事不力实在惭愧。” 说着苏全安再次一拜,“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苏某先告辞,公主请自便。” 颜若栩蹙眉,望着苏全安的背影幽幽想,当日一见还不知道他为人耿直厉害之处,今日算见识了,果然是为良臣。 “苏大人停步!本宫有个能助大人查明真相的好法子,大人愿听一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爱你们 第42章 苏全安的脚步应声停滞。 他出生在偏僻穷困的县郡中, 是靠着寒窗苦读挣出功名的寒酸书生,因出生卑微,见过百姓生活的种种艰难辛酸。 那些欺压乡邻的恶霸, 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 是苏全安最瞧不起的人, 恨不得将他们统统收拾干净。 这回抓到的钱氏几人, 是他啃过最硬的骨头,任其软硬皆施, 那姓钱的就是不肯吐口,将所有恶行都揽在自己身上。 颜若栩看着苏全安凝固的背影,缓缓拿起案上温酒的铜壶,将温甜晶莹酒水的注入白瓷小杯,随着酒香四溢, 颜若栩道:“苏大人,外面天寒, 还是坐下来再同饮几杯吧。” “按照大燕的律例,钱氏在盛州犯下种比种大案,该是杀头的死罪,多半还要罚没其家产, 罪无可赦的问斩, 家人则没入奴籍,苏大人,我说对了吧?” 苏全安一脸严肃之色,缓缓点头。 “横竖都是一死, 钱氏家主精明得很, 这是在为子孙打算呢!” 颜若栩目光微沉,注视着杯中酒水淡淡说道。 这个道理苏全安何尝不懂, 钱氏就是知其罪孽深重,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干脆将一切事情都揽下来,自然,这不是为了什么义气之举,而是去盛州查案前,钱氏的几个少爷便连夜出逃了,现在官府抓捕了多日也没寻到踪迹,想来是钱氏背后的靠山出力,护住了钱氏的几位少爷。 “公主说这些有何意?” 苏全安抬起头,笑道:“若是只为了与下官说这些,臣听完,也该告辞了。” 说罢再次要踏步离去。 颜若栩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提高音量道:“若是钱氏的儿女亲自去狱中求父亲,你说,那钱氏的家主是招还是不招?” 这一番话说得好似随意,却在苏全安的心中翻起来惊涛骇浪。 “公主是说寻到那些逃走的人了!” 苏全安说得激动,情绪转变突然,恨不得蹦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陆垣蛰脸上没绷住,看着苏全安滑稽的模样露出个笑,隔空和颜若栩对视一眼,眉梢微微一抬,显然松懈了一口气。 苏全安古怪的脾气在官场中人出了名,他办案从不准外人插手,也不往外透露案情,无论什么案子在只要到了他手里,不办成个铁案他就不姓苏,现在眼看苏全安愿意坐下来一谈,这事情就好办了。 “苏大人莫急,我也是一心为了求个公道,大人请饮此杯,听我细细道来……” 雪足足落了两个时辰,从驿亭走出来之时,天边已经泛起了暮色。 在这茫茫人海去寻几个特意藏匿起来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颜若栩连那几个出逃的钱氏子孙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里能寻得到? 颜若栩撩开车帘,探出半张脸笑问道:“沈然真的准备好了么?” 陆垣蛰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边行边望着眼前银白一片的山野,哈出一口白气:“自然,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公主大可放心。” 说罢,颜若栩大笑起来,她干脆将整个车帘掀开来,歪头细细打量着陆垣蛰的神情,问道:“叫沈然去受累,你不心疼?” 陆垣蛰抓抓头发一脸疑惑:“这有何心疼的?” 说来也是极巧,钱氏一族效仿大家氏族做了批有家族纹饰的玉佩,皆是由上好的羊脂玉打造,前几日沈然开的当铺里面偏生收到了一块这样的玉,叫知情的人查验了,那玉乃是钱氏家族大小姐日常所配带的,不知怎么竟然流落到了当铺中。 这说明萧氏并没有护那钱氏后人周全,不然这种贴身又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只是可惜顺着那玉佩的来源查了,也只是查出从赌场的流出来的,此外别无信息。 也不知道陆垣蛰怎么想出那样一个损主意,先是假意告知苏全安已经找到钱氏子孙,取得他的信任,再由沈然扮做钱氏大小姐,入狱与钱氏家主相见。 以沈然的姿容,只怕比那真的钱氏小姐还要美艳,陆垣蛰倒是想的周全,道:“届时沈然蒙个面巾,在钱氏家主哭个梨花带雨少说话便是。” 颜若栩笑一笑放下车帘,不再言语。 自从父皇下了赐婚的旨意过后,陆垣蛰在她身前多了一层刻意的疏远,他本就长了副清冷的面孔,近些日子整日绷着张脸,性子就像着冬日里的气温,一日日寒下去。 和陆垣蛰同样冷着张脸的,还有快六七个月身孕的太子妃萧嘉柔。 自从太子颜黎请回来一个号称有治世之才的高人之后,几乎日日宿在书房中,整日和那位高人促膝长谈,还要屏退左右。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那高人还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矍铄老人,直到一个丫头偶然瞥见一眼,立即惊为天人,那令太子痴迷的高人,枫敛竟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因为前朝的遗风,好男风虽为明面之上众人不齿,可是私下偷偷豢养娈童,垂恋男色的达官贵人还是不少。 太子府中渐渐有了风言风语,吃饱了饭没事做的下人们在背后嚼舌根,终于把那龌龊的猜测传到了萧嘉柔耳中。 对待下人她一向宽厚,不轻易给人留下话柄是她一贯的处事风格。 可这一回太子妃气的不轻,将府邸中的下人们统统集中到了院中,一个个在雪地中罚跪,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正在一个个盘问,她要查清楚这个消息究竟从哪里传出的,只要查出来,绝对不轻饶! 谁知道那使坏的下人还没有揪出来,太子倒是难得来了一回,立即叫众人散了。 对着太子妃冷声道:“无中生有的事情,有何好查的!你这是想坐实了传言吗?” 萧嘉柔捂着肚子脸色骤然一白,自觉刚才的举动是有些欠妥当,未得开口解释,太子衣袖一拂人早已经走远。 她那曾经对她关怀备至的夫君,终于越走越远,很多时候他已经变得不像她的丈夫,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萧嘉柔颓然地扶着身旁侍女的手臂,心若寒塘。 </div> </div> 第33节 大理寺的天牢中一片灰暗,这地方一年到头不见天光,空气里头一股呛鼻的霉味。 天冷了,又接连下雪,牢中除去一股臭味,更添逼人的湿寒。 钱氏的当家人钱莫所处的牢房在甬道右侧最末处,单独一间屋子,铁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狱卒掏出钥匙打开门后,陆垣蛰蹙眉后退了半步。 那是股难言的臭气,污浊逼人。 钱莫挂着枷锁眯起眼睛打量来人,片刻后头一撇,闷哼一声。 苏全安负手而立,铁门之后还有扇木栅栏,他敲了敲木头道:“钱莫,快起来!看看是谁来了!” 躺在一堆枯草上,蓬头垢面地昔日恶霸终于动了动,顺着苏全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牢中光线不好,钱莫坐直身子往前面探去,双手攀着木栅栏,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甬道的尽头出现几名狱卒,搀扶着一位女子慢慢走过来。 那女子垂着头,脸上蒙了块紫色纱巾,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扑通跪下。 “爹!” 一声哭喊将那钱莫的心激得突突猛跳,他竭力地想看清楚一些,眯瞪双目道:“你是谁?是……宝姝!” 陆垣蛰抿了抿嘴,视线往后扫去,落在后面那女子的脸上,微点头。 “是……我,呜呜呜” 跪在地上的女子得了指示般,双手掩面而泣,单薄而瘦弱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娇滴滴地哀泣着。 她的嗓音有几分嘶哑,似是喉咙受了伤。 随着她双手抬起,衣袖往上翻卷,露出胳膊上一道道的血痕,她本就肤色雪白,那伤痕更显得触目心惊。 钱莫双目骤然一冽,看着女子手腕的伤,又见了她腰间的家族玉佩,心里已经笃信不疑。 “宝姝!你的嗓子怎么了?胳膊上的伤怎么来的……” 钱莫伸出胳膊在虚空里挥舞着,瞧那模样已经心急如焚。 “你走近一点,让爹看看你的伤!” 他这般爱护自己的骨肉,却全然不顾他人的死活,岂不知被他害的失去田地,卖妻卖女的百姓心中多苦。 沈然偷偷翻了个白眼,从厚厚的刘海缝隙中看了陆垣蛰一眼,再次呜咽大哭:“女儿没脸见您啊呜呜呜。” 他哭得那叫一个凄凉,连身侧的两个狱卒都湿了眼眶。 陆垣蛰适时的上前一步,半蹲在钱莫身前,冷声道:“令爱不幸深陷囫囵,是我使银子将她赎出来的,如今是我家的人,钱莫,你仔细想清楚了,真以为有人会护得住你的后人?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钱莫握着木栅栏的手用力几分,咬着牙不语,片刻之后抬头对仍在哭泣的女子道:“你的兄长们呢?” 沈然哭得直打嗝,噎了噎,这个问题陆垣蛰并没有与他提到,若水的双眸藏在厚刘海之后,微愣,旋即又垂头大哭。 少说话只管哭便是,这是来天牢前陆垣蛰的嘱咐。 钱莫被哭得心烦意乱,比起女儿他更加担心自己的几个儿子,不由怒喝一声:“别哭了!说话!” 俗话说关心则乱,见他这样子显然已经方寸大乱,陆垣蛰满意地站起来,睥睨着他。 “钱家几位公子尚且还在人世,你不必担心,只是若还冥顽不化,我就无法保证其安危了。” 钱莫一拳捶在地上,狠狠地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陆垣蛰不语,只是转身搀扶起在地上哭了良久的女子,缓缓离去,那女子肩膀微微发抖,嘶哑着嗓呼了声:“爹……” 人已经被陆垣蛰带了出去。 苏全安的目光落在二人触及在一起的手腕上,心中啧啧两声,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即将成为驸马爷,他鄙夷的瞄了一眼,转身对着钱莫时已经是一脸正色。 “钱莫!走吧,有什么要说了,待会细细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43章 走出天牢后那哭哭啼啼的女子被搀扶上了马车, 陆垣蛰面无表情地跟着上了车,随着车帘放下,车夫驾着车离去。 沈然长出了口气, 迫不及待地扯下脸上的纱巾, 格外嫌弃扔在一旁, 一边用手拆除头上的珠翠, 边觑了陆垣蛰一眼。 “忙我也帮了,你可要说话算数, 边城那个做生意的线人务必介绍我认识,最近生意不景气,好久没有进过大单了。” 一脸浓妆的男子柳眉轻蹙,非但不违和,反而有勾人心魄的媚气。 陆垣蛰抱臂坐在一旁, 淡然道:“知道了,啰嗦。” 沈然撇嘴看过来, 心中暗暗想道,像你这种有家世,将来还要娶美人做驸马的人,哪里知道我们生意人的心酸, 哎, 沈然摇摇头。 如今钱莫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突破,他会招多少,就看苏全安的本事了。 苏大人并不知道今日出现在天牢中的女子乃是鱼目混珠,真以为那人是钱莫的女儿, 审讯起来格外有底气, 不过几日就传来消息,钱莫供出了几个账房先生, 说那几个人手里有几本私账,记录了这几年钱氏孝敬萧氏的明细。 颜若栩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件案子还需要时间细查,只要能将萧氏这些年在背后做的事情公之于众,多些耐心也无妨。 大雪又落了几场,天地一片银装素裹,万物俱籁。 除夕前颜喆写过信回来,道大军已经动身了,很快就能回到京城中,此外颜喆还提到了颜若栩与陆垣蛰的婚事,他在边城沦为孤岛的那段日子几乎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先是听说胡人王子朱邪拓像他阿姐求亲,心中十分担忧,牵挂了这几个月,再次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乾景帝赐婚昭告天下,婚期已经定下,一切都尘埃落定。 从上一回在萧氏果园中,寻到一夜不归后的二人,颜喆就厌极了陆垣蛰。 仇根已经埋下,现在听闻敬爱的阿姐要与此人成婚,他如何不急,恨不得即刻就回到京城,去质问陆垣蛰苦心积虑接近他阿姐,究竟是何居心。 颜若栩低头看着信,抿嘴一笑,也不知陆垣蛰的脾气和颜喆撞在一起,该是什么场景,只怕屋顶的瓦片都能叫两人掀下来。 除夕前半月陆垣蛰去了一趟垸州,去将寄居在那里的姐姐陆雪涧接回。 对于陆雪涧此人,颜若栩非常熟悉,她上一世嫁入将军府时,陆雪涧已经入了道门做姑子,一个人守着青灯苦佛,吃斋颂经,完全不顾及世人的议论。 论起不顾世俗眼光,一意孤行的脾气,陆家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 陆雪涧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那远亲的儿子幼时见过一面,以后二人一直书信往来,情窦初开便一往情深,女非君不嫁,男非卿不娶,本该是成就为一段佳话,谁之那男子害了急病,陆雪涧亲自去了垸州照料,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离去。 如果记忆不出差错,从垸州回来后陆雪涧就该嚷着出家了。 颜若栩见到陆垣蛰时他刚回京,满身风尘,手中提着一盒垸州的特产,是用糯米裹了梅花果酱的酥团,做工十分精致,在食盒中码了一层,边上还围着一圈梅花瓣。 陆垣蛰将盒子递给颜若栩,笑着刚想开口问她喜欢什么摆饰,陆府已经在布置婚房了,话已经到了喉头终究没有说出口,问了又如何,那婚房里又不是真的新人,还是别给她徒增烦恼了。 按照习俗,快成亲的男女上不该见面的,陆垣蛰将东西送到后,该尽快走才是。 他的脚步却像定住了一般挪动不开。 从屋檐下飘落了几片稀疏的雪花,凉风萦绕,将那白雪吹到了颜若栩肩膀上,少女在眼前笑得温柔,两眼弯成一双月牙,不偏不倚地戳在陆垣蛰心里。 他看得怔然失神,喉头动了动,眼睛有些发涩,本来道一声别就该离去的,却莫名的对着颜若栩伸出手,手臂在虚空中从颜若栩脸颊擦过,而后落在肩头,将上面的几片雪花掸开。 “公主,我该告辞了。” 陆垣蛰竭力维护着声音的平稳,波澜不惊地道别,转身走近寥寥的风雪中。 宫中的甬道窄而狭长,红墙被雪水濡湿,在寂寥的天地间格外触目,少年的背影挺拔而落寞,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颜若栩立在檐下,低头看着手中的酥团,半晌回过身去,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往前行。 晚间用晚膳之时,她还对着那方食盒发愣。 坠儿偷偷叹了一口气,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萧彦臣所率领的大军终于归来,大军暂且驻扎在城外,待太子出城亲自去迎接。 一个身影悄悄摸出军营,骑了匹骏马一路狂奔,向着皇城的方向而来。 颜若栩已经得知今日大军归程的消息,刚刚梳洗完毕,就听见院外一阵脚步疾行,坐在梳妆台前往外看去,一抹黑影从门外蹦进来,带了一阵凉风。 “阿姐!” 颜喆一声戎装,在颜若栩面前叉腰而立,在边城待了半年,少年明显黑了许多,眉梢多了块指甲大的疤痕,生生带出几分粗粝气息。 坠儿也欢喜得很,急忙端上茶水,盈眶里盈满了激动的泪水,仔仔细细打量着颜喆,将他精神头十足,不由得放下心来,笑问道:“小侯爷饿不饿,小厨房熬了粥还做了小菜,小侯爷吃一点吧。” “行!昨日后半夜大军才歇下来,我正饿了,好久没尝过阿姐这里的吃食了。” 颜喆扯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喝了口茶水,对正往外走的坠儿道:“最好上点荤腥的!” 坠儿回身福了福,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奴婢知道,小侯爷放心。” 待坠儿呈上饭食,颜喆吃饱了,抹了把嘴巴,目光幽幽地看过来,定定说:“我要去找陆垣蛰!” 颜若栩早料到他会这么做,将手中的粥碗往桌子上用力一方,喊住已经转身的颜喆道:“不许去!”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颜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入宫来见他阿姐,见过了阿姐,自然就想起那即将成为他姐夫的人,他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要去寻陆垣蛰,亲自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颜若栩最知道他的脾气,他与陆垣蛰都是不好惹的主,两个人见面非闹出乱子来。 “这件事情是大燕的喜事,也是阿姐的喜事,阿姐心中欢喜的很,阿喆,真的不必想太多,我与陆公子情投意合是真心的,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番话颜若栩虽然说得面不改色,好像是肺腑之言,颜喆却完全没听进去,他收了步子,垂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诺诺道:“阿姐说得是,晚些时候大军就要进城了,我先回营中去。” 听了他的这番话颜若栩的心稍微安下来,上前帮他整理了衣冠,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你且去,阿姐稍后也会去城门相迎。” 待以太子为首的一行人到达城门外时,大军已经休整完毕。 萧彦臣高坐在马背上,远远地便下马行礼。 太子等人快步迎上前去,君臣相见似乎格外亲热。 颜若栩行在人群最末中,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后,她拢在广袖下的双手骤然握紧。 在进城的大军中,并没有颜喆的身影,他的军阶虽不高,可袭了父亲的爵位,怎么也该排在队伍的前列。 坠儿站在一旁也在左右张望,扭过头来对颜若栩疑惑道:“奇怪,为何未见小侯爷?” 颜若栩最后在人群中巡视一圈,冷哼了声,转身道:“随我来。” 今日天气实在难得放晴,陆家府邸中一片喜庆,下人们忙忙碌碌,年后是长公子大喜,婚事从现在便开始准备起来。 公主何等尊贵,嫁过来之后自然不能住在府中那偏院之中,而是重新修葺了前院一方宅子。 沈然生意做的杂,手下还经营着一间绸缎庄,为了婚事当天的体面,陆府要给下人们裁制新衣,正带着绸缎庄的裁缝们为大家量尺寸,忽而听见身后一阵喧嚣嘈杂。 </div> </div> 第34节 管家慌张地跑进来,满脸焦急地道:“长公子!公子!” 沈然直起腰来一脸懵,门口处又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手中一柄晃晃长。剑,脸色阴沉,冷眼扫视着众人。 他觉得脊背嗖嗖发凉,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立刻对着里屋喊道:“倾戈,有人找你!” 陆垣蛰早听见动静走了出来,斜靠着门框,一只手摸摸下巴,懒洋洋看过来,笑道:“小侯爷来我府上有何事?” 话音才落,空中就划起了一阵凉风,沈然捂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颜喆提手就是一剑,不偏不倚,直直冲着陆垣蛰的心口而去。 陆垣蛰垂眸看了一眼,侧身躲过,再次抬眸眼底已经有了一抹戾气,他蹙眉错身站到了颜喆身后,低声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沈然暗暗道这下大发了,倾戈平时最厌别人以剑相指,这下不得打起来? 还没成亲就与内弟不和,以后还能过安生日子么!他也天生一个操心的命!今日陆如卿随太子去了城门迎接归朝的大军,府邸中无人能来稳住局面。 眼看着两人四目相对,战火一触即发,沈然也是病急乱投医,嚷道:“大小姐前几日不是回府了吗?快去请来。” 下人们如获至宝,立即准备去请人,可惜她一个闺阁小姐,怎么能安住眼下局面。 颜喆冷声道:“据说宣威将军有些神勇,可敢与我试一试身手?” 陆垣蛰冷眼相看,勾起嘴角:“我看没必要,怕伤了侯爷贵体!” 颜喆一口气堵在胸中,眼中怒火冲天,正待发作,门口传来一声女子的话语。 “阿喆!” 第44章 这一声来的突然, 将院子中剑拔弩张的二人惊动了。 颜喆将剑收回,对着门外的女子垂下头,半晌恻恻道:“阿姐, 你怎么来了?” 颜若栩斜睨着气焰飞快消失的小侯爷一眼, 目光略过众人, 最后落在陆垣蛰身上, 她对着他笑了笑,上前温声道:“是我阿弟莽撞了, 我这就将人带回去。”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颇有些自责:“陆……公子,请见谅。” 颜喆忿忿不平地闷哼一声,心中很不服气,正要开口又被颜若栩一记眼神给噎回肚子。 他干脆“噌”一声见剑送回剑鞘中, 赌气先一步走出了陆府。 陆垣蛰先是怒,转眼想与一个小儿一般见识没有必要, 抱拳立在一旁听颜若栩说完后,回以一记苦笑,张了张口,轻声道出句:“无妨。” 眼底的怒气烟消云散, 看着那女子的背影时, 笼上一丝犹豫,像是求而不得的苦涩,又像是无能为力的懊悔,或者是情不知所起的谴倦。 今日为了出城迎接将士们, 颜若栩难得以盛装示人, 一袭淡色拢纱烟裙,镶嵌南珠的金步摇微微摆动, 唇间一抹桃色唇脂,美艳而灵动。 不知大婚那日嫁衣似火,锦绣红妆,会不会更加风雅袭人。 想到此处,陆垣蛰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倾戈,出什么事了么?” 在下人们的通传下,陆雪涧姗姗来迟,待她来到院子中时,方才的那场风波已经平息下来。 陆垣蛰望向满眼都写着担心的姐姐,看她脸色还有几分病容,声音低沉地说道:“没什么,姐姐看起来身体还没有大好,回去歇息吧,真的无事。” 被屋外的冷风一吹,陆雪涧又咳嗽起来,从垸州回来后她便病了一场,发了几日高烧,直到如今也没有好全。 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地微笑,纵然从周围的人,还有弟弟的眼中察觉出些不对劲,可见如今风平浪静,也就不曾说什么,由贴身婢女搀扶着回房。 这年的除夕格外热闹。 宴席上舞姬们献上了一曲霓衫舞衣曲,当真美轮美奂,如天上的瑶台仙子落于凡间。 古琴与羌笛之声交相呼应,汇集成一曲哀婉动人的乐曲,伴随着舞姬们看似是绕指柔,实则暗含力量的舞姿,渐渐浮起一股哀伤之气。 在辞旧迎新,炮竹声连连的除夕之夜,这首曲子有点不合时宜的滋味。 颜若栩端起案前金色的酒樽,里头的美酒在杯壁的映衬下也化作了淡淡的金色,她饮尽了杯中之酒,眼中有了几分朦胧。 上一世的这一年,萧彦臣所率领的燕军被狄人所击溃,这个除夕夜不似此次欢腾,父皇忧心忡忡,才令乐师演奏了一场凄清的送别之曲。 这次有了陆垣蛰出力,边城局势大改,可是年后发生的事情却令颜若栩担忧不已。 胡人领兵进犯,在洮阳爆发大乱,陆如卿临危受命,虽取得了大捷,而父皇与母后却接连离去,皇兄登上皇位,改国号为天旭。 颜若栩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颜黎,他同样有了几分醉意,眉眼微醺,唇角带笑,脸上常年苍白,今日因酒醉而拢上一抹绯红。 她很想开口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你横行奡桀,残忍到如此的地步。 接着,她又扭头看了坐于堂上席位的父皇与母后,在心中暗暗道:“今生定要家人安康,得岁月静好,万事顺遂。” 炮竹声响起,铺天盖地说不尽的热闹。 除夕一过就到了立春,虽说到了秋日,那角落积蓄的雪却还没有融化干净。 冰雪消融,春寒料峭,天地还是笼罩在一片冰凉中。 一袭火红的绸布地毯从公主寝殿的门口一直铺设到了卧房,上头还有金丝点缀,技艺高超的绣娘在上面点缀了祥云和朵朵绽放的莲花。 给色漆器,绸缎还有金银器具摆在廊下,正等着装上陪嫁的木箱中。 天还未曾亮坠儿就将颜若栩唤起了,香炉里是芳香浓郁的灵犀木与玫瑰混合之气,幽幽一缕轻烟飘荡,满室清甜。 洗漱后坠儿取来了五色棉线,依照风俗为颜若栩“开面”,她望着自己侍奉多年的公主,想到今日她便要家人,眼眶竟然憋不住红了几分,想到大喜了日子哭哭滴滴没规矩,坠儿想哭又不敢哭,只能狠狠揉了揉眼睛,继续手上的动作。 比起周围人激动的心情,颜若栩反而平静许多,她看着面前铜镜中自己的影子,纤细的手指在镜面上摩挲,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有些事情总不可避免,除了正面相迎别无他法。 徐皇后来得也早,昨夜她几乎无眠,夜里翻来覆去,想到自己的女儿执意要嫁给那个人,她就十分忧心,不满归不满,但还是勉强接受了,婚后驸马要是待公主不好,她定不轻饶! 带着一肚子假想的画面,徐皇后来到颜若栩的卧房中,见到坠儿正在为颜若栩挽起长发。 云鬓珠钗,是新妇的装扮。 徐皇后的心像是揉进了一把盐,又酸又痛。 颜若栩望着怅然若失的母亲,起身跪地对着母亲行了个大礼,温声道:“母后无需为儿臣忧心,今后我也会常常入宫来探望母亲,请一定保重身体。” 徐皇后抚摸着颜若栩的脸颊,眼眶蓄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婢女们围拢上来,有的为颜若栩佩戴发饰,有的握着眉笔描眉,还有的捧着鸳眼绣鞋,为其小心的穿上。 最后是华贵的吉服,颜若栩站起来张开双臂,由两个婢女为其床上那沉甸甸的婚服,头上一片红纱舞下,颜若栩只觉得满世界一片火红。 欢腾的喜乐被演奏成了一片无垠的海,波涛翻涌,在耳朵里一阵阵拍打着。 坠儿小心的在身侧搀扶着,颜若栩盛装红帔,踏着厚毯小心地,一步步往外走去。 她除了眼前的一帘红帔,什么都瞧不见,周身一片欢喜嘈杂。 每踏出一步,身侧的礼官就高喝一声:“美满合欢,佳偶天成。” 再一步又道:“三生缘定,缔结良缘!” 颜若栩一时分神,步子乱了一步,因婚服沉重,加上头戴凤冠不便低头看路,生生崴了一下。 这一下刚好行至了宫门,颜若栩往前一扑,赶巧扑在一方臂弯之中。 她急忙攀住那只手,看那袖袍上的暗纹锦绣,还有大红的底色,除了今日新郎,哪里还有别人。 陆垣蛰玉冠束发,婚服锦靴,如墨的双眸中淡淡的担心,扶着颜若栩道:“小心些。” 颜若栩低声应了,又由着坠儿扶着上了花轿。 大婚之日的繁文缛节数也数不尽,颜若栩木偶人一般被扶着踏了火盆,再握住陆垣蛰递过来的一根红绸,慢慢走到了厅堂。 帝后坐于上座,陆家父母坐于下,满院的红灯笼闪闪点点,烛火摇曳。 颜若栩的手轻轻搭在陆垣蛰的掌心,一双新人拜过了天地,新妇被送入了新房。 坠儿搀扶着她靠着新床边缘坐下,低低道:“奴婢就候在门外。” 前院宾客满座,热闹喧嚣。 后院的新房内便显得静谧非常,房中摆了许多当季的鲜花,花香四溢。 案上点了喜烛,映照得新房内一片红光。 颜若栩靠着床尾的柱子,轻轻松了一口气,卷翘的长睫垂下,在雪白的肌肤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她侧耳细听着屋外的动静,双手安放在膝上,有些不安的搅动着手指。 趁着此刻无人,她瞧瞧掀起红帔的一角。 只见房内铺了红毯,窗棂还有门框上都是大红双喜字,一簇簇红花妖艳绽放,吐露着幽香。 她四下环视一圈,轻轻将红帔放下。 陆氏一族在京中虽不及萧徐二姓势力大根基深,如今也威势大增,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对象。 席上一片欢乐,宾客满座。 陆垣蛰被几位武将围着敬酒,众人起哄:“今日是宣威将军大喜的日子,理应痛饮,不醉不归!” 此言一出立即引得旁人大笑,一名中郎将站起来,一巴掌排在方才说话之人的后脑上,笑道:“今日将军大喜,怎可与你不醉不归!” 众人朗声大笑起来。 陆垣蛰笑饮杯中酒,未曾言语。 待宾客散尽,他踏步回到婚房时,脚步已经有些不稳。 夜风湿滑的擦身而过,在空气中荡漾开一圈酒气。 簌簌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格外明显,坠儿靠着门柱,循声向走廊尽头看去。 一抹高大的声音伫立在尽头,广袖红衣,扶着身旁的白墙低头不语。 坠儿向前迎着走了几步,陆垣蛰察觉到来人,抬眸看来。 暗夜中那抹眸光锐利无比,夹带了灼人的锋芒,驸马大约是醉了。 坠儿被那眼神逼退一步,心中像是敲着鼓点般,对陆垣蛰行了个礼,不安的对婚房内道了句:“公主,驸马来了。” 屋中之人并未出声,陆垣蛰将手搭在门框之上,垂眸淡扫了坠儿一眼,手下一用力,门被推开。 涌入的风吹动着屋中的喜烛,灯影摇动,一片熏人的暖光。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div> </div> 第35节 第45章 陆垣蛰反手将门掩上, 向着床榻的方向抬头看来。 夜已经深了,案上的喜烛下流了一滩红蜡,烛身只剩短短一截。 今日起的早, 又奔波了整整一日, 颜若栩靠坐在床榻之侧, 不知何时已经睡去。 方才从门口涌入一股凉风, 她一个激灵,从浅眠中惊醒。 屋子里有人, 那人的呼吸声十分沉重,在静悄悄的喜房中格外明显。 “陆公子?”颜若栩迟疑地唤了一声,同时伸手,预备除去头上拢着的红帔,这本该待新郎亲手除去的, 陆垣蛰默默看着,喉头动了动。 那红唇烟眉的女子的娇美的面庞, 便出现在眼前。 陆垣蛰往前迈了一步,在回房前特意饮下的醒酒汤似乎并没有效果,浑身上下一片飘然,他失了重心, 为保持平衡一拳打在桌案上。 这动静有些大, 连门外的坠儿都听见了,她将耳朵贴在门上,里屋又没了动静。 颜若栩握着红帔身子往后一仰,想在空间上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看着陆垣蛰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 他必定是醉了,本还有些话要与他说, 现在看还是待他酒醒之后再说罢。 这般想着的时候,陆垣蛰用手撑着桌案又支起了身子,摇摇晃晃朝着床榻走过来。 三两步人已经走到了身前,浓郁的酒气还有男子身上天生高些的体温,迎面而来。 那眸光中的温度炽热的吓人,好像是藏了一簇火苗,在瞳孔中无声的燃烧。 陆垣蛰垂眸,盖住了眼中剧烈的光,低头附身而来,滚烫的鼻息打在了颜若栩的脸颊上,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畏惧。 颜若栩不由自主的又退了些,眼前人眼中的情绪太过陌生,也足够令人害怕。 这是外人眼中的洞房花烛,该是旖旎风光无限,金风玉露相逢缠绵的时刻,可这一切都该是假的。 “陆公子,几更天了?” 颜若栩笑问道,不再后退,迎面站起来。 她起身时的香风擦身飘过,陆垣蛰嗅了满肺腑的香甜,终于回了神。 “过了子时了,大概还要晚一些。” 陆垣蛰的声音有些哑,捂着昏沉的头,慢慢靠着床榻坐在了床前空地上。 颜若栩回眸看他,唇边绽放出一抹微笑,方才从陆垣蛰身上散发的压迫终于消失了,身后的男子蹙着眉,仰头靠着床沿闭目养神。 醉酒之后的人身子难受,颜若栩是知道的,走到桌案前为他倒了一杯冷茶,递到他手中道:“渴不渴,饮杯茶吧?” 陆垣蛰睁眼,未曾迎接颜若栩的目光,只接过茶水握在掌中,喝了几口,心头的燥热终于被茶水浇熄大半。 靠着床榻歇了一会,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慢慢站起来走到桌案前与颜若栩对坐,轻轻问道:“你饿吗?” 这一日奔波下来,颜若栩基本没有进食,经此一问当真觉得有些饥饿,便点点头。 陆垣蛰环视了一圈,从食案上挑了几碟点心还有花生等物,放在桌案上,又道:“只有这些冷了还能吃,不如,我去叫厨房做些热饭食过来?” “不必了。”颜若栩连忙道,她拣了块枣泥糕送入口中,扯住已经起身了的陆垣蛰的衣袖。 陆垣蛰点头,又安坐下来。 他用手支着下巴,二人对坐,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默契的相对在一处后,又各自挪开,都有些不自在。 “咳咳。”陆垣蛰清清嗓子,手指放在桌案上轻轻敲动几下,对颜若栩道:“夜深了,该歇了。” 颜若栩正在饮茶,听了这话险些呛到,脸上红了红,幸好烛火朦胧,面上还不显。 卧房为了聚气凝神修建的并不大,也不似宫中还分内外两室,除去那红锦幔金绣被的床榻,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供“歇下”。 新婚之夜,夫妻二人自然也不可分房而眠,这要是传出去必定又是风波一场。 颜若栩慢慢放下杯盏,摩挲着杯壁低声应了。 陆垣蛰先站起来,从床上抱了床被子铺在地上,又从床上抽了只绣着对鸳鸯的绣枕头,在床前铺好了一个地铺,这屋子里扑了厚实的地毯,还有火炉,就算睡在地上也不会受寒。 可颜若栩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倒是陆垣蛰看出了她的为难,仰头道:“在军营中席地而眠也是常事,无妨,只是之后都要……共处一室,有些事情怕是要委屈公主了。” 颜若栩站起来,摇摇头:“今后不必称呼我为公主了,便随我家人,唤我若栩吧。” 陆垣蛰点头,手放到腰间的玉带上,动作犹豫了片刻后,走到放置衣物的案几前,将最外的一件长袍脱下。 “公主……若栩,不早了,睡吧。” 陆垣蛰吹灭了喜烛,屋中立即漆黑一片。 窸窸窣窣衣物的摩擦之声不断传来,褪到只剩下最贴身的一件里衣,陆垣蛰静静躺下。 他能在黑夜中辨别出颜若栩的声音,她还立在床前,头上的凤冠的轮廓清晰可辨,想她灯烛不熄不便宽衣,陆垣蛰才特意熄灭的喜烛。 颜若栩静立了片刻,随之也脱去外衣,慢慢地钻进锦被中。 这是个意外好眠的夜晚,除了颜若栩睡得香甜,睡眠浅而常年失眠的陆垣蛰同样一夜睡到了天明。 翌日清晨,陆垣蛰醒的比颜若栩稍早,待她醒来坐起身时,陆垣蛰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被子。 按照风俗,新妇第二日是要去为公婆奉茶请安,就算颜若栩身份尊贵也不能免。 “醒了?昨夜睡得可还好?” 陆垣蛰笑问道。 “都好。”颜若栩起身披了件中衣,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顺发,边对外道:“坠儿,进来吧。” “坠儿姐姐去取热水了,是我素心,” 门外之人应声道。颜若栩嫁过来陆府为其配了几个婢女,宫里也有陪嫁的,只是颜若栩不喜欢身边跟着的人多,只还是留着坠儿还有素心贴身伺候。 “进来吧。” 素心推门而入,走至梳妆台前接过了颜若栩手中的木梳,为其小心翼翼的梳发。 陆垣蛰往门外看了眼,将坠儿还没有回来,颜若栩与素心又是侧身而对,祥装不经意的走到的床榻前,伸手摆弄了几下。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颜若栩怕去晚了请安落人话柄,一心催着素心手脚快一些,也未曾留意陆垣蛰的举动。 待梳洗完毕后颜若栩便匆匆去了前厅,陆如卿与陆夫人已经坐在那儿了,颜若栩低头福了福,接过身边婢女递来的茶奉上:“若栩来迟了,爹娘恕罪。” 她现在虽是陆家的长媳,可还是大燕的嫡公主,无论如何陆氏夫妇是担待不起这恕罪二字,陆入卿连忙起身,接过颜若栩双手递来的茶,正色道:“公主严重了,臣担待不起。” 旋即低头饮了口茶水,拿起早就备好了一个红包放在颜若栩手中。 陆夫人笑盈盈站起来,陆垣蛰不是她亲生的,只不过挂了个陆夫人的名头,按理颜若栩摆见过她还要去祠堂祭拜陆垣蛰的生母沈氏。 “公主怎么不多歇息歇息,昨日婚事繁杂,定是累着了。” 颜若栩含笑点头,又为陆夫人奉茶,寒暄几句后就退下了。 坠儿与陆府中的一个老嬷嬷正在收拾床铺,那床单乃是暗红色,她伸手抚平上面的皱褶时,忽然轻轻咦了声。 老嬷嬷循声走过来,拿起床单迎着日光看了几眼,只见暗色的底子上留下了两点斑驳,桃花一样的绽放在红色的床单上,不注意还瞧不出来。 作为陪嫁的侍女,结亲前坠儿也由教习嬷嬷说过婚姻之事,那些事情坠儿自然也懂。 她攥着床单的手紧了紧,有些愤然不平,是谁把陆家长公子是断袖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她一开始就有些不信,现在看了床单上的斑驳印记更是不信,敢情那陆公子就是条伪装成羊的大尾巴狼! 陆家这嬷嬷倒是欢喜的很,抽走了弄脏的床单换了干净的。 颜若栩回到新房后就觉得不对劲,坠儿一脸的怒气,时不时还要瞪上新晋驸马爷一眼,一开始坠儿的确不喜陆垣蛰,后来已经好了许多,现在态度蓦然转变,颜若栩也摸不着头脑。 二人在屋子里用着早膳,陆垣蛰好似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看起来心情颇佳。 他喝了口白粥,打眼往床榻处看了眼,发觉那床单花色不同,果然是换下了,悄悄挑了一记眉毛,长舒了口气。 这事情不能怪他,府邸大了有心人也多,如此之举是为了少些风言风语。 颜若栩吃好了,将碗放下,擦擦嘴道:“今日该出城去看看冯将军了。” 冯将军病情一直反复,由阿七等在照看着,颜若栩与陆垣蛰差不多每隔半月就去探视一回,准备等他病情稳定一些就告知冯将军的家人来相见。 话音才刚落下,身旁两个人就异口同声道:“还是歇几日再去吧!” 颜若栩惊了惊,看着陆垣蛰说完自己也是一愣,立刻低头去夹菜。 坠儿是撇撇嘴,满脸的不悦,像是白了陆垣蛰一眼,对颜若栩道:“昨日……公主定是累了,还是歇息几日再去。” 这话说的隐晦,颜若栩蹙眉,想了想立刻抓住坠儿话中的重点,越过陆垣蛰的肩膀向后面的床榻看去,目光骤然一惊,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怒。 陆垣蛰埋头喝粥,良久抬头盯着门外幽幽道:“今日天气还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第46章 颜若栩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 只见灰白的苍穹之上一片青灰,春雨淅淅沥沥,只怕待会又是场烟雨。 哪里得见半点好天色, 她收回目光, 低头干咳几声。 用毕了早膳, 他们还是坐了马车往城外而去。 稀薄若无的雾气萦绕在山崖树林之间, 山野一片寂静,偶有几声野禽的鸣叫之声响起。 青山下的小院中已经冒出了许多青绿殷红的无名小花, 沿着稀疏的篱笆墙开了荼蘼一片。 门仍旧是虚掩着的,推门而入就见阿七正在院子一角劈柴,见了来人立即上前行礼,引他们入内见冯将军。 调理了这些日子,冯将军极少发病, 只是腿伤仍旧没大好,在这湿润春雨连绵的日子里, 疼得厉害。 “可是垣蛰?” 屋里的人扭过头来,颤颤巍巍扶着身旁的桌案站起来,手中握着一根拐杖想往门口处走来。 陆垣蛰连忙进屋扶着将军坐下,温声道:“是我, 老爷请安坐, 我们又来您府上叨扰了,过来向您讨一杯茶喝。” 那被疤痕爬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冯将军呵呵笑了几声,想来若面容未被毁去, 此刻该是万分欣喜, 他坐下来:“你们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谈何叨扰。” “阿七, 快为客人看茶!” 将军的病情是稳定下来,可他却像是忘却了前程往事一般,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他从不提及过去,言谈之间好像把自己当做了隐居在山野间的居士。 不问朝堂之事,不再念及家人,也没有了悲喜。 </div> </div> 第36节 颜若栩看着如今仿佛已经暮年的冯将军,心中说不出的苦涩,为将之人以勇字当先,当年的将军何等势不可挡,仅仅亮出将军的名号,就可使得胡人闻风丧胆。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细腻的雨滴打在车顶上发出细细脆响,回城的路上气温骤然下降,凉风像是蛇信般,舔舐在裸露的皮肤上,一阵颤栗。 颜若栩闭目,从前山河失守,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重新浮现在眼前,她知道不该再等了,苏全安正在全力查盛州的那桩案子,边城的事情最好一并发作,才能伤得了萧氏的元气,而冯将军将会是最好的证人。 “陆公子,我要去见见冯夫人,再不去她们便要离开京城了,再说,或许家人相见,冯将军的心结就能解开了,你说呢?” 身侧的陆垣蛰扭头看向颜若栩的脸,只见她眉头紧蹙,似乎分外的忧心,他缓缓的点头道:“好,我与你同去吧。” 颜若栩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她摇摇头,对陆垣蛰道:“陆公子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狄人退兵乃是冬季到了,草原冬季天气变化无常,粮草不济的缘故,如今要开春了,豺狼只怕是要卷土重来。” 陆垣蛰何尝不知,前些日子朝臣们也在论及此事,有警惕之心的人进言该早做准备,有些鼠目寸光之辈却还做着泱泱大国的幻梦,道小小异邦不足为惧。 “这件事情军机处也议论过,看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准备继续由萧彦臣挂帅,去边城驻守,监军仍旧是萧叙,如此一来,萧家倒是在边城只手遮天了。” 颜若栩不由地蹙眉,难道皇兄还是那般信任萧氏?信任到完全将权利放在姓萧一族的手中,边城是大燕的门户,是抵御西北骑人铁骑南下的屏障,他就这般相信他们? 可在盛州那桩案子上他又为何那般严厉查处,全力支持苏全安查案,这前后分明矛盾。 那萧彦臣光读过一堆兵书,为人优柔寡断,根本就不是将才,大家心中有数,皇兄难道就看不出来? 颜若栩眉间疑惑之色愈加之深,她长吐了一口气,不过这一回战火根本就不是从边城燃烧而起,乃是和胡人比邻的洮阳。 朱邪氏统一了胡域诸多小城邦,凑齐了一只精于骑射,装备精良的骑兵队,突击洮阳,每下一城就屠城半日,最后一把火将整个城市烧个精光。 最后是陆氏临危受命,前去洮阳平乱,后来的事情也不必多言,帝后崩逝,皇兄正式掌权,大燕国祚摇摇欲坠,风雨飘摇之中朝堂一片灰暗。 “若栩,你怎么了?” 陆垣蛰忽然察觉颜若栩的身子在轻微地发颤,脸色一片煞白,唇间都没有了血色,整个人苍白的像张宣纸,好像一阵风就能极将人吹散了。 他连忙脱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轻轻抖了几下为颜若栩披上,低头道:“是不是冷了,马上就到家了。” 那件男式大氅与颜若栩而言过于宽大,领口上白色的狐裘绒毛拢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忽而显得单薄伶仃,陆垣蛰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轻轻一圈,就能将人揽在怀中。 颜若栩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英勇无惧的姿态,几乎没有这般柔弱的时刻,他将手搭在颜若栩的肩头,低头看着少女细腻好看的眉眼,不舍得放下手。 方才颜若栩并不觉得冷,可那件带着灵犀木香的大氅拢过来时,她又觉得很温暖,让她刚才那些恐惧躁动的心情都退了下去。 连她将头轻轻侧靠在陆垣蛰肩头都不自知。 “陆公子,洮阳也是边境要塞,万一这回胡人御敌南下,由洮阳入侵中原,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颜若栩继续道,陆垣蛰一字字听在耳朵中,甚至能感觉颜若栩说话间呼出的气息,他一只手圈着颜若栩的肩膀,另一只手小心的放在身侧,好像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般的,眉眼间都拢上一层喜色。 他轻声应了,缓缓挺直一些腰背,那脸上的笑意愈加盛,最后忍不住露出白牙。 这一世嫁入将军府,颜若栩不爱在府邸中走动,她太熟悉这个地方,每一处熟悉的景致都能勾起那些如跗骨之蛆的往事,虽说放下了多半,可还是将伤口撕扯的鲜血淋漓。 好在这些日子除了偶尔去向陆如卿与陆夫人请安之外,她也没太与其他人走动,也就免去遇见那些不想见的人。 从陆夫人处请安回来后,坠儿为其撑着竹布伞,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穿过游廊,耳边突然传来几声细微的啜泣之声。 颜若栩驻足,环顾了四周,朗声问道:“是谁在这里?” 坠儿也随着左右打量,右侧拐角处一个身影一晃,往前面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那人跑得急,一个踉跄还摔到在雨幕之中,颜若栩往那方向迈了几步,又道:“刚才是你在哭么?” 这回她看得清楚,摔到在地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袭桃色衣裙,秀丽端庄,只可惜眼圈红红,衣裳又被淋湿了,看那样子颇为狼狈。 没等颜若栩走近,地上的女子已经爬起来,揉揉膝盖对颜若栩点头示意,仓促地行礼后,再次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的脸在颜若栩眼前一晃而过,雨势又有些大,可那眉眼太过熟悉,颜若栩想了很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回到房中后素心上了热茶,看着院子中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树木,颜若栩还在思索着,后蓦然一惊。 这女子不是宋乔儿又是谁!上一世成亲之前颜若栩颜若栩对她十分好奇,曾经要过她的画像来看,方才那人和画像之人如出一辙! 娇小可人,目光脉脉,正是陆垣韩钟情的中原女子。 无论如何,上一世她对宋乔儿是有愧的,这一世没有意外的话,她和陆垣韩能顺利的结亲,和和美美白头一生才是,为何方才那般伤心。 “素心,进来一下。” 颜若栩捧着茶杯在手中取暖,对素心道:“交给你一桩差事,去查一查寄居在府邸中,嫡公子的未婚妻是怎么回事,对了,再把府邸中大概的情况摸摸,告诉我。” 这桩差事正和素心的心意,在宫城中那样规矩森严的地方,素心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所有的小道消息,何况现在到了陆府,没有几日素心就和府中诸位嬷嬷小婢女们混了个熟,陆府中大大小小的八卦也了如指掌。 她得意的笑笑,胸有成竹般的挺直了腰杆:“哪里还需要打听,奴婢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坠儿嗔笑着戳了戳素心的脑门,道:“就属你消息最灵通!” 素心吐了吐舌头,对着走开的坠儿背影做了个怪脸,这才继续说道。 “宋姑娘是陆夫人的侄女,小时候两家人是指腹为婚的,那时候老爷还在做着芝麻小官,宋姑娘家倒是富甲一方,后来嘛,老爷升了官,宋姑娘家却落败了,她无处可去,才投奔到咱们府中来的。” 说着素心叹息一声:“要说那宋姑娘也实在可怜,她但凡有去处,也不会跑到没过门的未婚夫婿家寄居,寄人篱下的滋味怎么能好受呢。” 颜若栩沉重地将杯子放下,若有所思的望着虚空中的某处。 又听见素心絮絮道:“宋姑娘无依无靠的,大约是在哪里受气了才这般伤心落泪吧……” 她再也坐不住了,立即站起来道:“随我去看看宋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爱你们 第47章 坠儿刚将竹布伞撑开晾干, 还没来得及收好,见颜若栩又要出去,急忙撑着伞又跟出去。 大宅子里的人和宫里头的是一个德行,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其中嫌贫爱富, 欺善怕恶的更比比皆是。 宋乔儿在陆府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匆匆跑回了寄居的小屋中, 里面一片冰凉,那两个伺候她的丫头又没有烧火盆, 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房间里头黑漆漆一片。 方才姑母说的话还在耳畔,陆夫人冷淡鄙夷的眼神还浮现在眼前,宋乔儿一进屋就趴在桌上呜咽起来,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肩膀忍不住颤抖。 她住的院子偏僻,院子中一株大槐树遮天蔽日, 将本就灰暗的天色盖住了大半。 如今正当雨季,空气湿润,墙角处滋生了很多绿油油的青苔,夹带着一股子扑鼻的霉味。 一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 连个当差的姑子或者小婢都未曾遇见。 “宋姑娘, 宋姑娘在吗?” 坠儿将手挡在嘴边,对着空荡荡暗幽幽的小院子喊道。 两个人慢慢走了进去,颜若栩环顾四周,看着院内破败的装饰不由皱起眉, 宋乔儿是陆夫人的侄女, 在府中亦是客人,这般对待实在太苛待了。 坠儿还在唤着来人, 颜若栩用手轻轻碰了碰她,坠儿收声,这才注意前方走出来一个女子,粉衣杏眼,怔怔看来,正是雨中所遇到的人,陆垣韩的未婚妻宋乔儿。 她怯怯往前一步,对着颜若栩施礼,声音细细几不可闻,口中说的是:“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安康。” 那一刹颜若栩的心情十分复杂,她知道上一世陆垣韩挚爱之人就是眼前娇滴滴的女子,为了她,陆垣韩恨了她一辈子,故事还未曾开始,颜若栩就因为宋乔儿输了个彻底。 “不必多礼,你是宋乔儿妹妹吧,方才在雨中见到你,衣裳都湿透了,为何不换呢?” 颜若栩走上前去,宋乔儿比她还要小,身量不高,一双手冰凉入骨。 从前颜若栩既觉得愧对于她,也悄悄恨过她,如今一见这令陆垣韩永生不忘的女子,不过这样娇小无辜。 颜若栩动了恻隐之心,她将手搭在宋乔儿的肩头,护着她往外走去。 “先去我那里洗个热水澡,换一身衣服,湿哒哒淋了雨,是容易发烧的。” 坠儿也是个心软的,先一步回院里嘱咐厨房烧热水去了。 宋乔儿轻轻啜泣着,不知是什么地方又触及了她的伤心事,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初见颜若栩的时候她是畏惧的,大哥娶得新嫂嫂是陛下的公主,何等尊贵,若是惹得她不悦,岂不是会将她赶出府去,这么些日子,宋乔儿一直避着她。 今日被姑母训斥了一顿,在回房的路上忍不住哭出来,撞见公主又失礼未曾好好拜见,刚才她还以为公主是来找茬的,不曾想是念着她湿了衣裳没有换。 自从父母去后,再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 宋乔儿哭了个昏天地暗,整个人好似水做的一般,洗了澡人也哭累了,坠儿就安排她先在客房卧榻上歇息片刻。 原本以为陆垣韩是钟情于宋乔儿的,所以上一世就连个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青楼女子都爱不释手,如今看来不过是没有得到,这人蓄无害的姑娘就成了心头的白月光。 颜若栩冷冷地看向前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空气里一片湿浊,好似伸手轻轻一挥就能抓出一片水渍。 太子府邸的后院有一方僻静的小院子,青砖黑瓦,绿树红墙,一簇桃枝从院墙探出头来。 春风一吹,枝头的粉色花瓣落了一地。 白衣少卿站在树下,广袖之下的手中握着一只竹笛,衣带翩然,轻轻吹了首曲子。 笛音穿透院墙,在太子妃的窗前也隐隐可闻。 萧嘉柔已近临盆,为了生产不出什么意外,几乎足不出户,她听到了这断断续续的缥缈笛声,手指用力,紧紧攥着手中绣着的一双小孩的锦鞋。 那上头有一枚银针,这一用力正巧扎进了她的指尖。 “哎呀。” 萧嘉柔吃痛低头,被针扎破的指头上立刻涌出一股鲜血,渗透到了指甲缝隙中。 她将受伤的指头送入口中轻轻允吸,味蕾上一片咸涩的腥气,她感到心绪不宁,十分艰难地开口道:“嬷嬷,我觉得心口好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那嬷嬷叹息着看向萧嘉柔,安慰着道:“太子妃不必多虑,孕妇月份到了,身子偶有不适也是正常。” 萧嘉柔点头,她注意到那缥缈的笛声止住了,那吹奏之人便是太子请来的高人,此人酷爱音律,五音十二律玩转自如。 可她知道,太子千辛万苦请来此人,定不是为了向其讨教音律那般简单。 而在那偏僻的小院中,白衣少卿一曲奏罢,回身对着太子微微拱手,足上的云纹锦靴微微使力气,将地上落下的花瓣碾做一滩泥,开口道:“是时候收起网中之鱼了,殿下。” 春雨缠绵,雾霭朦胧,天地茫茫连作一片。 赶在天气热起来前,萧彦臣再次领兵去了边城,颜喆本想同去,未得太子殿下允许,只好留在京中。 现在颜若栩嫁入了将军府,他来往更加方便,不隔几日便要来府中玩耍蹭吃喝。 这一日天气难得放晴,颜喆兴致勃勃的来府中,要邀阿姐去城外踏青。 </div> </div> 第37节 刚收拾好叫人备了马车,就听见沈然的声音,他大步迈进来正要开口,见了颜喆好像白日见鬼般后退半步,绕开颜喆进屋道:“今日朝堂变了天了,你们听说了不曾?” 颜若栩有些疑惑,问道:“何事?” 沈然精致的眉眼间露出一丝不屑:“萧氏府上被御林军围住了,现在好多人在他们门口瞧热闹呢!” 苏全安已经将盛州那桩案子查了个清楚,颜若栩早知道皇兄会拿萧氏发难,不过不曾想到动作这般迅速,一时有些欣喜,舒展开眉眼道。 “自作孽不可活!” 只有颜喆还被蒙在鼓中,他不解的抓了抓头发,走上前对沈然道:“你方才说什么,萧大人可是朝中一品大员,萧帅才领兵去了边城,你可不许胡说!” 沈然猛地后退一步,保证自己离这脾气暴躁的小侯爷至少半丈之距,这才悠悠道:“若是不信!侯爷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颜若栩扯着颜喆的袖子坐下来,温声对他道:“既然是皇兄下的令,自然有他的理由,你万万不许冲动。” 颜喆这才坐下来,沉默不语,他上一回随军去边城,萧彦臣对他多加照顾,心中对萧氏印象颇佳也是正常。 “阿喆,有些事情阿姐要说与你听……” 颜若栩挑了些能说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告知了颜喆,她害怕他不知真相,一时冲动坐下什么错事。 正说得一半,宫里头来了人,火急火燎地道:“公主快去太子府一趟吧,太子妃要生产了!” 颜若栩急忙上了马车,马蹄声哒哒,一路往太子府而去。 太子妃生产这是头等的大喜事,徐皇后早就上了心,听见有人报太子妃今早有了动静,立刻就出宫来到了府中,谁知道到了府邸一片混乱,太子妃身边除了嬷嬷婢女们,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莫说太子,连太子妃母家之人都未到。 萧嘉柔捂着肚子披头散发地跪倒在门口,羊水已经破了,血水早就弄脏了衣裙,她只穿着白色的里衣,扶着门框想站起来,可荡漾在四肢百骸的痛楚令她冷汗淋淋,她沉重的呼吸着,浑身无力,喘着粗气问道。 “殿下呢!我要见殿下!” 从鬓角滚滚落下的汗珠濡湿了她的发丝,平日里永远端庄的姿态消失不见,她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几分扭曲,紧紧攥着身旁扶她的婢女道:“快带我去!” 那小婢女的手被萧嘉柔攥得生疼,加上太子妃可怖的脸色以及浑身的血污之气,她忍不住吓得哭起来。 诺诺地道:“太子殿下不在府邸中。” 徐皇后匆匆而来之时,府邸之中便是这等的乱像,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快步上前扶着自家儿媳的手腕,惊道:“快躺到床上去。” 接着她环顾周围聚集着的众人:“你们站着作甚?产婆太医何在?” 太子妃随身的嬷嬷从人堆中挤出来,满头大汗地道:“禀皇后娘娘,都请来了。” 萧嘉柔终于被架着走入了厂房,她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牙齿狠狠咬着下唇,已经破了皮,流下点点红迹。 剧烈的产痛一波一波如同涨潮的江水,片刻不休的席卷、拍打,令人痛不欲生,甚至淹没了她的神智。 颜若栩匆匆赶到太子府邸中时,府中的混乱还未曾平息,徐皇后坐在前厅与进出的太医还有产婆说着话,不足的双手合十祈求上天保佑。 一盆接着一盆的热水由小婢送入产房,再化作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送出来。 女人变形的哭嚎分外刺耳,颜若栩稳了稳心神,踏步而入的瞬间,一声婴孩响亮的啼哭声骤然出现,穿透周围嘈杂的人声,闪电一般涌入颜若栩的耳朵。 皇兄的孩子安然降生了,在御林军围着萧氏府邸之时,这个孩子呱呱坠地,不知是喜是忧。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想给然然加cp 第48章 “恭喜皇后娘娘, 太子妃生下了小世子,白白胖胖可爱极了!” 产婆捧着裹在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喜悦地大声道。 屋子里的下人们跪倒一片, 全都在贺喜。 唯有太子妃萧嘉柔的贴身嬷嬷撩开帘子走入产房之中, 去看那虚弱的已快睡去的太子妃。 那孩子生得粉琢玉雕, 格外的讨人喜欢, 徐皇后将孩字抱在怀中,眉眼之间全是欣慰的笑意:“若栩, 你瞧瞧这孩子,是不是像极了你皇兄,这眉眼之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颜若栩将拢在孩子脸庞上的锦被拨弄开些,露出孩子圆滚滚的脸蛋, 她忍不住也笑起来,叹息道:“真可爱, 的确有些像皇兄。” 话音方落,忽而听见内室一阵喧哗传出,接着便是瓷器破碎之声。 萧嘉柔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夹带着嘶哑的哭嚎, 徐皇后蹙了眉, 抱着孩子一边轻轻摇晃边疑惑道:“今日是怎么了,太子府邸里头乱糟糟的,你皇兄去哪了?” 言必,方才还一脸欣然齐声贺喜的下人们脸色一怵, 纷纷缄默。 颜若栩攥紧了拳, 对徐皇后道:“母后稍安勿躁,我去里头看看。” 说着迎着喧哗的产房而去, 萧嘉柔半坐在床榻上,地下是一碗打翻了的汤药。 “若栩,若栩!”萧嘉若柔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对她伸出双手。 “求求你!带我去见殿下,我想见殿下!” 颜若栩错开了目光,冷冷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缓缓道:“皇嫂不必着急,待皇兄处理好政事,自会来看你,产后身子虚弱,皇嫂该保重身子要紧。” 萧嘉柔拼命地摇头,身上的中衣早被汗水濡湿,黏腻的贴在皮肤上,模样狼狈不堪,眼中却一片清明,她急促道:“不可!待殿下来看我就太晚了。” “太晚了?何事太晚了?”颜若栩上前一步,纵然眼前的萧嘉柔看起来凄惨可怜,她却想起了双目被挖去,面容尽毁的冯将军,还有死在沙场上的大燕将士,以及失去田地,一家人生离死别的盛州人。 颜若栩的话语中包含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她情难自已,目光缓缓向前移动,落在萧嘉柔惊慌失措的面孔之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萧嘉柔抓着锦被往里面缩了缩,几乎是用气声道:“今日一早太子殿下便出了府,他派了御林军将我萧氏府邸围住,说……说我父亲涉及到了盛州那案子里去,要全力配合苏大人清查。” “既然只是配合查案而已,皇嫂何必这般紧张,还是其中有诸多的隐情,萧府里面禁不起苏大人的一查?” 颜若栩垂眸看着萧嘉柔,她的母族究竟做了什么,想必她这个做女儿的也清楚,若只是配合调查,皇兄不必派御林军将萧氏府邸围住,以萧嘉柔沉稳的性子也不会如此失态。 不知是不是番话令萧嘉柔冷静下来,她的身子还在轻微的发抖,低头沉默了片刻,仰头看向颜若栩的时候,那脸上居然挤出一丝笑意。 “若栩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颜若栩不忍心继续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身走了出去。 徐皇后大概从下人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之事,见得颜若栩出来,立即对她道:“若栩,萧府之事你也听说了吗?” 颜若栩看着母亲,缓缓点头。 徐皇后欲言又止,思索了一会后长叹一声不住地摇头,朝堂之事她从来不插手,虽不知道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里头的东西不归她去管。 如今乾景帝的身子弱,病痛连连,已经没有余力去处理繁杂的政务,几乎将权柄都交到了太子之手,太子无论做什么,她这做母亲的只会全力支持,断没有去折儿子脸面的道理。 本该欢天喜地祝贺新生命的诞生,因为今日朝堂之变抹上了阴霾。 御林军乃是天子亲自调配,是天子的近臣,他们将萧氏上下围住不说,太子还命令陆氏领着亲兵在城内戒严。 皇兄此举像是未雨绸缪,在防备着什么。 这般慎重,显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像是一时兴起的举动,就算萧氏牵涉在盛州钱氏一案之中,最多不过贪图一些银两,如此未免太过于严处。 颜若栩守着一盏烛火在房中等候许久,那明灭的火光倒映在眸中,像是烧不尽的山火,灼烧不休,燥乱令人心神不安。 夜间的温度比起白日低的许多,凄风细雨,帐上的流苏坠左右轻摆。 直到了后半夜,领着亲兵在城门驻守的陆垣蛰才匆忙归来,他一身的寒气,身上的玄铁甲上甚至凝结了微薄的水汽,双眸夹杂了红血丝,一脸疲惫。 今日一早被太子招走之后,他到现在才得空归来。 颜若栩急忙差人将小厨房温着的莲子羹汤端上来:“快吃两口,看你的脸色今日定是忙坏了。” 陆垣蛰坐下来没说话,缓了缓道:“萧昌呈已经被扣在府中了,萧氏上上下下全都被禁足,看殿下的意思,似乎准备借此扳倒萧氏。” 说罢他端起手旁的莲子羹汤,仰头饮了几口,蹙眉接着道:“现在盛州那桩案子不光苏大人一个人负责,殿下还指派了徐大人同查。” 舅舅徐恪吏是萧氏的死对头,两家本就势同水火,现在他负责起萧氏的案子来,萧昌呈如何有好果子吃。 可颜若栩总有隐约的担心,盛州之案不足以定萧氏的罪,那不过是他们累累恶行的冰山一角,单凭这一点最多是降职罚俸,远没有到杀头之罪,可看皇兄现在的种种举动,已经有连根铲除的意思。 萧家世子萧彦臣如今领兵远去边城,手里头握着数万的雄兵,倘若真的处置了萧氏,萧彦臣闻讯后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佣兵而反可如何是好? “陆公子,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太突然了,时机还不成熟,只怕不妥。” 颜若栩此话也同样勾起了陆垣蛰的担忧,如今想来,太子殿下极有可能是故意将萧彦臣指派离京,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不许颜喆同去,颜喆身为颜氏的青年子弟,上次在边城表现十分突出,这一回是去历练的好机会,再立几个军功回来,论功行赏之时就可晋升军阶,无论是对颜氏皇族还是颜喆自己,都是一等一的好事情。 当时未曾深思,现在想来确实蹊跷,难道殿下从派遣萧彦臣离京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叫他回来? 颜若栩看着蹙眉深思的陆垣蛰笑了笑,见他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想笑又念他今日辛苦,起身抽走了他手中的空碗道:“如今多思也无益处,再不歇下只怕天就快亮了,快睡吧。” 陆垣蛰笑了笑,拱手道:“你说的是,下回我若还这般晚归,你也不必等我,我睡去书房就好了。” 他站起来舒展了筋骨,驾轻就熟的准备去床榻上取被子和枕头,大婚之后的这些日子,他都是这般,自己将床铺好,为了不叫别人看见,还要早起先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 颜若初看着他眼下的青灰,还有满脸的疲态,轻轻走到了他的身后,将手按在他怀中抱着的被子上,清了清嗓子,眼神没有焦点的在虚空之中摇摆不定。 她穿着居家的中衣,白底红花的修身襦裙,一头乌发挽作简单的云髻,发间的金玉簪子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粉色的唇微微抿成一线,好像还有什么话未曾说出口。 “若栩,还有什么事么?” 陆垣蛰已经很是困倦,白日间忙得没有歇过一刻钟,若是在军营里他恐怕倒在地上就能和衣而卧,可是当颜若栩这样站在眼前时,他的瞌睡霎时无影无踪,只愣愣看着颜若栩那双闪烁的水眸。 他越是看,颜若栩越是有些恼,她蹙起眉,手在被子上压了压,小声道:“今日你累了,我看还是……睡床榻上吧,比地上舒坦些,明早也不用为了避下人眼目起早。” 话还未曾说完,陆垣蛰已经将手中的被子扔回到了榻上,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床榻上,自成亲以来,这喜床别说睡,就是坐都没有坐过几回。 陆垣蛰高兴到了极点,倒有些轻飘飘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看着盯着脚尖的颜若栩乐滋滋道:“这样的话,那今夜要委屈公主了睡地上了,惭愧惭愧。” 颜若栩闻言一惊,愣愣的抬起头来道:“啊?这……无妨的。” 说罢颜若栩便准备弯腰去取床上的被子,脸色已经白成了一片,也不去看坐在一侧的陆垣蛰,抱着被子转身就要走。 “慢!”陆垣蛰急忙扯住了颜若栩的衣袖,将她手中的被子夺下来,歪着头去看颜若栩的脸色,柔柔地笑道:“公主金枝玉叶,我怎可叫你睡地上呢,陛下皇后若是知晓了,岂不是要砍我的头。” 幽暗的烛火下少年脸上蓄了慢慢地笑,唇角边微微勾起,眸中亮光闪闪。 颜若栩双手环胸,后知后觉道陆垣蛰这是在逗她,不禁气急。 “那还是陆公子睡地上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阿蛰:不要,我不要睡地板! ~~~~~~ 圣诞快乐~留评价随机发红包~么么 </div> </div> 第38节 第49章 陆垣蛰抓了抓头发, 自觉方才说话欠妥当,现在可好,又要睡硬邦邦的地毯上。 他站起来立在一旁,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手脚都觉没处放。 颜若栩板着张脸, 斜睨了他几眼, 转身吹熄了案上灯烛。 静悄悄地爬上床躺下,还将被子扯过了脸颊, 只露出一双眼睛半睁半眯,用余光打量着还呆愣愣着的陆垣蛰。 屋子里没了光源,立即陷入一片漆黑中,偶有几声风吹树木的碎响之外,房中静到了极点。 陆垣蛰轻手轻脚脱下外袍, 自言自语般说道:“今日实在太晚了,若栩……我还是睡榻上吧, 万一明日睡得太晚,叫下人们看见可怎么好?” 颜若栩没有出声,埋在锦被中的脸露出一个笑容,紧紧咬着下唇才没有发出声来。 陆垣蛰又静立了片刻, 像是得了默许般, 蹑手蹑脚掀开锦被的一角,慢吞吞钻了进来。 这床是红木打造,宽敞得很,上面铺了上好的蚕丝被, 床沿还悬挂了安神的香囊, 陆垣蛰翻了个身,面对着颜若栩, 小声道:“还是床上舒服。” 他这一翻身两个人凑得太近,就算暗夜中可也见彼此的神情,颜若栩往里侧缩了缩,小声道:“快睡吧。” 陆垣蛰得了此言终于安下心,竟然真的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坠儿照例过来伺候颜若栩梳洗,眼看日上三竿,早就过了往常的时辰,她不禁有些担心,好几次都想拍门唤几声,又怕扰了主子的安眠。 “这都什么时候了,公主怎么还不起呢?” 坠儿喃喃自语,恰好被身侧值班的郑昊听见,郑侍卫是结过亲有家室的人,不禁有些莞尔,笑道:“坠儿姑娘不必着急,驸马和公主多睡会无妨,绝不会出什么事情。” 话音未落,沈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作为一名合格的商人,他每日天不亮便起,去他那些产业晃荡一圈,才施施然到了这里,望见紧闭的房门不禁一怔,陆垣蛰常年失眠他最清楚不过,从没见过他这么晚还不起。 沈然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歪着嘴笑道:“看来成亲还可治疗失眠之症哈哈,陆公子好不容易得一夜好梦,我就不讨人嫌啦。” 这话沈然只说对了一半,陆垣蛰的确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日醒来时却发觉浑身酸痛的厉害。 他万万想不到颜若栩会在夜间对他“动手动脚”,在军营中时他与士卒们曾经同榻而眠,知晓有的人睡像不佳,可像公主这样奔放的简直是其中翘楚。 睡眼朦胧间颜若栩一拳挥来,正中陆垣蛰眉心,可怜陆公子沙场上骁勇,在自家卧榻上白白挨了这一拳,要忍气吞声不说,还需小心翼翼将颜若栩的手塞回被子去。 接着安睡不过片刻,颜若栩一个翻身,一脚踹在陆垣蛰怀中。 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张开手臂将那有些凉的脚丫子搂在怀中,没曾多想便继续睡去。 这一夜折腾下来,颜若栩自然精神饱满,陆垣蛰则睡到了日上梢头。 她放心不下太子府邸里的情况,命人备了车穿过长安大道往太子府上去。 还没成走到皇嫂的卧房,便见皇兄颜黎从中走出来,一身淡黄的朝服,几日不见已经消瘦许多,脸颊处深深凹陷下去,眉眼间一股浓浓的森然。 他见了颜若栩,才舒展开眼眉,温和笑道:“若栩来了啊,这些日子政务繁杂,皇兄都没时间去看你,你可别生我的气。” 颜若栩后退半步行了个礼,慢慢摇头:“皇兄有大事要做,若栩知道皇兄的心意便可,怎会介意。” 颜黎上前托起颜若栩的手,掌心一片温凉,他走的近了,颜若栩才嗅到他身上有股中药材的苦味,在风中一吹,及其浓郁。 “皇兄最近是否太劳心了,又在请太医调理身子么?” 颜黎摇了摇头,眸中露出一丝自嘲,他扬起下巴,一字字缓缓道:“我的身子就这般千疮百孔?你们都以为我精力不济,怎么,我就不能痊愈么?” 他的病从生下来就绵连不断,宫中的老太医曾经断言,殿下的身子天生孱弱,除了细心调理之外别无他法。他若只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也就罢了,偏偏身在帝王之家,还肩负着社稷重任。 大燕又素来尚武,皇族子弟都要靠军功自立,何况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太子。 因为虚弱的身体,皇兄自小受过无数冷言冷语,颜若栩深知:“是若栩说错了,皇兄别往心里去,我错了嘛。” 颜黎这才将那已经冷冽的目光收回,伸手揉了揉颜若栩的脸颊,神情恢复如常,声音暖暖道:“皇兄不怪你,知晓你是无心的,倒是皇兄小气了,该罚!” “太子殿下,枫大人已经等着了。” 颜若栩还未曾开口,太子的近侍上前匆匆小声禀报道。 这人似乎很是得皇兄看重,他未曾多言便离去了,颜若栩回身看着皇兄远去的背影,不禁蹙起眉。 在远处的一方临水亭榭中,端立着一抹影子,浑身雪白,对着这边幽幽望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若初感觉那道视线锐利无比,令她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 颜若栩挺直了肩背,稳了稳心神才踏入太子妃的卧房中。 刚生产过了女子不宜吹风,也不可受凉,那屋子门口挂了厚厚遮风的帘子,火盆多烧了几个,一进屋扑面一股暖气。 按理太子妃生下嫡子,这儿该一片热闹才是,如今却因为萧嘉柔母家被查,门可罗雀起来。 萧氏当权的时候,多少人费尽心思前来巴结,如今稍有风吹草动,个个都急着划清楚界限,加上太子对小世子的降生态度暧昧,并没有多欣喜,萧嘉柔这里除了宫里头皇后与乾景帝照惯例赏赐过一回之外,再也没有半点的喜气。 许是方才哭过,萧嘉柔眼圈红红,抱着孩子正断断续续唱着安眠的摇篮曲,见了颜若栩来到,艰难的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若栩,还好有你肯来看我。” 颜若栩想起从前皇兄和皇嫂大婚那日的场景,宫城内外红幔连成一片,夜间红灯闪烁,三千繁华,尽付诸一朝,何等幸福美满。 颜若栩不禁在心底叹息着。 不足月余,盛州那桩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那日颜若栩正在院子中,好不容易雨季过去,天气晴朗,她命人取了上年野猎时,陆垣蛰猎给她的小白狐在院中玩耍。 小东西长大了许多,日常伙食极好,浑身毛皮油光水滑,尖尖的鼻子左蹭右嗅,惹得府邸的人都围过来看,那白绒球也不怕人,大摇大摆地踱步。 陆垣蛰大步走进来,这段日子他也忙不休,太子倚重陆氏,常常唤陆氏父子前去议事。 朝中的文武大臣们见风使舵,又上赶着巴结起陆氏来,陆垣蛰不胜其烦,除了忙于公事之外,还要应付这群人。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笑,穿过人群走进院内,将身上的配剑扔在院中的石桌上,撸起袖子准备去捞那正东张西望的白球:“这家伙越养越肥,肉吃起来一定肥美。” 说罢,他还对着那小东西吹了声急促的口哨。 这白狐亲近人,唯独对陆垣蛰避而远之,好似通人性一般,对着垂涎它肉身的陆垣蛰露出獠牙,弓起腰背,一副警惕之态。 “嚯,瞪我!胆子不小!”陆垣蛰来了劲头,他对于一切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东西都乐此不疲,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般,眼看着他准备脱去外衣,轻装上阵,好好和白绒球斗上一斗,颜若栩忍不住瞪了他。 她弯腰对着白绒球招招手,那小家伙聪明的紧,立刻收起尖利的獠牙,乖乖走过来,任由颜若栩抱在怀中,还可怜兮兮的将头往颜若栩怀中埋。 陆垣蛰没想到这小畜生还有两幅脸孔,对着它粗声粗气吼了声,这才坐下来喝茶。 颜若栩抚摸着白绒球脊背上顺滑的皮毛,扭头问道:“今日怎么回的这般早,皇兄难得放你得空闲。” 陆垣蛰饮茶的动作顿了顿,喉头滑动,将清茶饮下,握着茶杯的手指敲打着杯壁,良久道:“殿下今早已经发落了萧氏,萧昌呈被从府邸带走,下了大狱。” 颜若栩将怀中抱着的小东西放下,看着陆垣蛰凝重的脸色道:“是因为萧氏给盛州的钱氏撑腰欺压百姓,并且从中牟利么?” 若是如此,萧昌呈是朝中重臣,这般重罚只怕不能服众,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垣蛰摇摇头,抬起眼看向颜若栩:“不止如此,徐大人还查出萧氏在背后秘密贩卖人口,田地与人口是国家立足的根本,萧氏两桩都沾染上了,谁还敢为其说话。” 这回颜若栩倒是疑惑起来,想不到萧氏胆大到如此地步,竟然丧心病狂到去买卖人口。 “舅舅是怎么查出来的?” 陆垣蛰神色一冷,沉声说道:“还不曾有实质证据,是萧府几个下人做人证罢了。” 没有物证光凭一纸口供,皇兄就想靠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处置了萧氏? 颜若栩隐隐约约不安起来,对待萧氏这件事情上皇兄太过于心急,令她惴惴难安。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第50章 (捉虫) 天气渐暖, 百花盛开,天地间一派春日盛景。 这日一早颜若栩出了趟城,去向乾景帝与徐皇后问安。皇帝的身子已经禁不起折腾, 全靠老太医们拼尽医术, 用上好的药材固神安本。 为了得清净, 年后皇帝就搬到了京郊的别苑居住, 已经不问政事,关于近日京中的风波, 皇帝似乎并不清楚。 颜若栩不敢多言,看着虚弱的父皇只道一切都好。记忆中威风凛凛的父亲鬓发已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惜她还是不敢面对,又怎敢将近来的变故宣之于口, 万一父皇一时情急,病情恶化, 她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上一世双亲接连病故,那是她永远不愿意回忆的梦魇。 午膳后天色蔚蓝,日光和畅,微风徐徐吹拂。 角落一簇红花开得格外娇艳, 三两只粉蝶在旁缠绵翩跹。侍从取来薄毯盖在乾景帝膝上, 虽已经开了春,室外暖和不少,今日还有阳光,可皇帝手里还捧着暖手炉, 他笑着将颜若栩的手握在手中, 看着宠爱的女儿心生感慨,缓缓道。 “若栩, 驸马此人有胆识有担当,朕将你托付于他,百年后也可安心,你们啊,务必好好相处,人生,难得良人携手共度。” 颜若栩垂眸,轻笑了笑,面对父皇殷切的目光,慎重而笃定道:“父皇您放心,若栩知道怎么做。” 父皇所忧心的无非是她脾气倔强,生性固执,忧她将来和陆垣蛰失和,父母之爱子,真真是重阔如山海。 回城的时候颜若栩所乘的车辇刚巧与陆氏的亲兵相遇,为首的是陆垣蛰的手下,认得那是公主的车辇,急忙下马拜见。 车辇被亲兵们围在道路一侧,车夫急忙拉紧缰绳,马儿低鸣一声收了势,车辇两侧的七彩流苏坠因惯性而在微微颤抖。 坠儿撩开帘子,没好气地朗声道:“大胆,公主的车辇也敢拦,你们也太过于放肆了!” 为首的军官低头行礼,急急道:“公主恕罪,前方有流民闹事,长安大道已经封堵起来,公主还是绕路走吧,城内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哪里来的流民?究竟发生了何事?”颜若栩听后再也坐不住,透过撩开的车帘往外道。 那军官似是有些难言,纠结片刻才道:“请恕属下不能多言,公主安危最要紧,还请快快回府中去吧。” 颜若栩知晓他定是有军令在身,不可向外透露内情,也就不再多问,吩咐车夫避开长安大道,绕了远路回到陆氏府邸。 果然,进屋一问,陆如卿以及府中两位公子都不在,素心道今早太子殿下便差人将老爷及公子宣走了。 郑昊按着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眉眼间聚集起一片忧虑之色,颜若栩见他心神不宁,便问他有何事。 “禀公主,卑职的母亲今日出城探亲,这时辰应该刚好在归途,现在城里乱得厉害,我……有些不放心。” 颜若栩对着郑昊道:“快去寻你母亲去吧,城里再乱,也乱不到咱们府中来,你快去!” “谢公主!”郑昊松了口气匆匆而去。 颜若栩这一等,又等到了掌灯时分。 听说是从北方来了一群灾民,聚集在城门外好些日子了,被守城的侍卫们拦住不许进城。原本官府还隔三差五的在城外发放一些米粮,信佛的居士们也常常为他们布粥施舍,这群人勉强能够度日。 萧氏被发落之后皇兄下令严控进出城门的人,没有官府发放的通行令一律不准进出,对城外流民的施舍自然也就断了。 这群人一时激愤,内部又闹起了瘟病,干脆围堵了偏僻的西城门,杀死守城的侍卫,齐齐涌入城中。 流民的无意之举刚好又触动了皇兄敏感的神经,生怕是萧彦臣知道了京中所发生的事情,是他搞什么名堂,下令部下严查,冲到城内的流民一个也不能放过。 </div> </div> 第39节 萧氏遭殃的消息再如何封锁,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传到萧彦臣的耳朵里。 颜若栩幽幽叹息,她不信皇兄不明白这个道理。皇兄生性沉稳,宽和有礼,这般举措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脾气。 看来,是该找个时机好好与皇兄谈谈才是。 颜若栩想的出神,忽而见坠儿急匆匆跑进来,惊慌道:“不好了公主!驸马受伤了!” 话一毕,几个身影匆忙地走入,颜喆走在最前,见到颜若栩迎上来退了半步,半晌小声道:“阿姐,陆垣蛰……受伤了。” 颜若栩没有理会说话缩手缩脚的小侯爷,越过他快步迎出去,只见几个亲兵架着陆垣蛰,慢慢走了进来。 陆垣蛰左肩上披着一件深色的斗篷,脸颊上划破了一条寸余长的口子,尚未止住血,一线殷红淌下,染红了白色的领口。 “这是怎么了?伤到了何处?” 面对颜若栩急切的询问,陆垣蛰反而云淡风轻,他眯起一只眼睛,用右手擦了擦脸颊的血迹,不甚在意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用不着担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颜若栩就敏锐的察觉到他左肩上盖着的披风有异常,不断涌出的血渗透了棉布,虽因为深色布料在黑夜中不明显,可滴落在地面的血迹颜若栩看得清楚。 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出手掀开了他肩上盖着的披风,待看清楚肩上的伤情后险些失声叫出来。 陆垣蛰的肩上受了刀伤,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可惜伤口的血还没有止住,汩汩鲜血不断汹涌。 “大夫呢!”颜若栩将披风重新盖上,令人赶紧扶着陆垣蛰进屋躺好,她头一次见这种鲜血淋漓的场景,心脏在胸膛里扑腾不停,几乎快将她的意识都掩埋。 “阿姐,大夫已经派人去请了,马上就到。” 颜喆急忙上前道,他身上也溅上了点点血迹,说话间似乎有愧,不敢与颜若栩对视。 颜若栩深呼吸了几口气,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颜喆异常的表现,跟着众人走入房内。 营中的军医片刻后就到了,取了剪子将陆垣蛰的衣袖剪开,纵然额角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陆垣蛰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还是颜若栩第一次看见他身上那新旧交叠的伤疤,深深浅浅,光是胸前就有两三处旧伤。 军医用烈酒为他清洗着伤口,清冽的酒气混合着血水的腥气弥漫开来,皮肉翻开的伤口被烈酒冲洗,其中痛楚可想而知。 屋内的几个近卫都忍不住别过头去,不忍心看。 陆垣蛰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在肉中,额角青筋暴起,呼吸也沉重起来。 “还好,宣威将军未曾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之伤,只是伤口有些深,失血过多,还需要精心调理才是。” 军医的一番话令在场的众人松了一口气,陆垣蛰睁开眼睛对颜若栩笑笑,道:“若栩,你先出去吧,待会上好药便妥当了,我怕你看着晚上做恶梦。” 颜若栩不轻不重瞪了他一眼,上前用帕子为他拭去额角上的汗珠,恼道:“我就这般胆小么?” “不,你乃是女中豪杰。”陆垣蛰想起昨夜颜若栩的睡像,不禁笑起来,脸部肌肉一背牵动,脸颊上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一层薄薄的水汽从颜若栩的眼底涌出,她轻轻拭去伤口的血渍,生怕用力不慎给陆垣蛰再添痛楚。 “陆公子,都伤得这般重了,就不要贫嘴了吧。” 待老军医上完药粉,再用绷带将伤口包扎好,夜已经深了,厨房煎好了汤药呈上来,陆垣蛰不便挪动,只好由颜若栩一勺勺喂给他。 屋子中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他们二人在内。 颜若栩问陆垣蛰是怎么伤的,陆垣蛰愣了愣,摆摆头道:“有人在背后偷袭,不小心就找了他们的道。” 他虽然说得含糊,颜若栩心里却像明镜一般,她吹了吹滚烫的药汁,蹙眉道:“定是和颜喆有关系对么?” 陆垣蛰低头饮下颜若栩喂到口中的汤药,歪头笑笑默默不语,半晌用下巴往前一点:“太烫了,多吹一吹。” 陆公子这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本事也不知道与谁学的,颜若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谅他是个伤员,只好大人不记小人过,吹得一点不烫了再喂他。 谁知方才清洗伤口及换药的时候一声不吭的陆公子,竟然扭头不肯喝,放低声音蹙眉道:“若栩,这汤药苦涩,来点蜜果解苦吧。” 颜若栩深吸一口气将药碗放在案上,看着金贵娇嫩的陆公子缓缓微笑,艰难道:“好,这就为你去取来。” 忽然娇气的陆垣蛰挤出个人畜无害的笑,乐滋滋的:“好,我在此处等你。” 负了伤的陆垣蛰心情非但没有丝毫受损,反而乐的满脸怡然,他将蜜果含在口中,一气饮下了整碗汤药。 接过空碗的颜若栩看了他一眼:“不苦不烫了?” 陆垣蛰急忙一咧嘴,眉间皱出来一个川字,苦咧咧急道:“啧啧,怎么不苦,我这也是为了长痛不如短痛,才一气饮下。” 颜若栩不与他争辩,在心里幽幽道,怎么初见时那个一脸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陆长公子,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简直比颜喆还要幼稚。 实在是,怪哉。 第51章 颜若栩笑着摇摇头, 起身准备出去,军医与那几位亲兵尚且还在厅中等候,现如今陆垣蛰伤情暂时安定, 她理应去遣散众人。 不料手下一沉, 垂眸看去竟是陆垣蛰攀扯住她的衣袖。 受了伤的陆长公子委屈地蹙眉, 仰头对她道:“这般晚了, 若栩要去哪里?” 颜若栩从案上取了枚蜜果喂给他,暂时堵上他聒噪的嘴, 轻拍陆垣蛰的手臂道:“去去就来,陆公子请稍安。” 吃了一嘴甜蜜的陆长公子这才松手,点头表示同意。 穿过曲折的游廊,颜若栩正要往前厅去,忽而见院中的桂树下有个呆立的身影, 那里背光,那人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若不细看,险些忽略过去。 颜若栩顿足,吩咐坠儿去账上支些银子,赏了前厅众人后令他们散了, 自己则往树影下走去。 正背着人默默伫立的小侯爷听见窸窣的脚步声, 警惕地回过头,见来人是颜若栩,那眼底涌上的一抹冷厉才消散开去。 从边城回来后颜喆脾气非但没有收敛,整个人身上更添一抹肃杀, 许是从腥风血雨中走了一遭, 那随时保持警觉,时刻准备提剑相斗的沙场上的习惯, 现如今深深刻入了他的骨髓。 颜若栩虽然只比他长几岁,却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前的少年多朝气蓬勃,鲜衣怒马,何等恣意欢虐,断不是今日沉郁阴鹜的模样。 “阿喆,呆在这里做甚,方才没来得及顾上你,可曾受伤?” 面对阿姐的关怀,颜喆心中有愧,他将头深深埋下,犹豫许久才道。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是我执意要去追一伙趁乱在街道上抢夺平民财物的乱贼,明知道他们人多,手中还有武器,仍追了过去……” 说到一半,颜喆的声音小了下去,今日独身纵马去追那伙人时,他也曾想过,对方人多势众,他一人去追,很容易被围困住,可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去了。 那伙趁乱发财的乱贼都是些亡命之徒,在颜喆追他们到了一条断头巷弄中时,忽而调转方向反过来围攻他。 就算他再怎么神勇,双拳终究难敌四手,颜喆杀红了眼睛,闪着银光的匕首在脸旁带起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的杀气令他想起来边疆的风沙,狂风裹挟着羽箭涌来之时,便是这般。 这群人才不管围住的是什么人,从颜喆的衣着上他们能够轻易的猜测出他的身份,年纪尚轻就能这般威风,定非富即贵,这一点恰好勾起了他们的杀心,竟然遇见个难缠的主儿,不如杀了省的麻烦! 颜喆的马被刺中几刀,惨烈的嘶鸣起来,高高抬起前蹄,踹翻了当面的一个贼人,同时也将颜喆摔落在地。 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一柄银枪破风而来,正中其中一人的胸膛。 喷洒的血雾落了颜喆一身,他从地上抬起头,在一片血色中见陆垣蛰杀开一条血路,手中的长剑泛起寒光,如同修罗降临人世,目光沉沉,急促道。 “上马!” 呆愣在地的颜喆恍然回神,没从惊讶中走出,陆垣蛰已经等不及了,从马背上俯身,一手拽起颜喆。 被打退的人再次围拢上前,其中一人握了把短刀,迎面劈过来,陆垣蛰急忙侧身去躲,刀刃擦着脸颊划过,触感冰凉。 惊魂甫定的颜喆急忙借力站起来,翻身上马。 可一柄匕首比他的动作还快了半步,对准小侯爷颜喆的后颈刺来,陆垣蛰错身相护,左肩正中这刀。 “阿姐,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陆垣蛰……姐夫断不会受此重伤,要打要罚我绝对不会有半点怨言!” 颜若栩早有所料,可听颜喆说完后还是气恼不止,她攥紧双拳注视着颜喆,见他已然十分自责,也不忍心责怪,只道:“你既然知错,明日便亲自向他道谢,今日天色已晚,先回你府邸歇息去吧。” 颜喆如获大赦,长吐出一口气,点点道好,临走前又回身道:“从前是我错怪姐夫了,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阿喆佩服,只是从前多有失礼之处,不知姐夫是否怪罪我。” 数月前还对人家兵戈相向,现在一口一个姐夫倒是叫的亲热,颜若栩不禁莞尔,对颜喆道:“快些回去歇着吧,他不会记恨你的。” 自然,陆垣蛰并不记恨这直脾气的小侯爷,受了伤卧床的陆长公子事情还多了去,例如时刻惦记颜若栩怎么还不回房,哪里还记得小侯爷这档子事情。 他受了伤不方便行动,更衣洗漱这些事情自然要颜若栩帮忙,陆家长公子不近女色的传闻确实是真的,嫁过来之后颜若栩便察觉,他的身侧莫说年轻貌美的侍女,就连个老嬷嬷都不曾留。 原先还有阿七伺候生活琐碎,现在阿七去了城外照顾冯将军,陆长公子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忙活半晌终于熄了灯,院门悬挂的宫灯在风中四下翻飞,静悄悄的屋子里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安宁不过片刻,陆家府邸的一角传出一声惨叫。 颜若栩急急忙忙起来点灯,才察觉陆垣蛰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纱布,她用手挡着烛火凑近查看,满脸都是懊恼和后悔。 “都怪我,你的伤口又出血了,我去找大夫过来看看吧。” 夜里睡得好好的,颜若栩踢被子乱动的毛病又犯了,手挥来时刚巧蹭到了陆垣蛰的伤口。 从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睡像这般恶劣,又是羞怯又是自责。 陆垣蛰知道自己的伤只损了皮肉,就是伤口深了些,随便一碰就容易裂开,这伤于他而言不算险,待会血自己便会止住,他不恼,倒是将颜若栩又急又恼的样子很是有趣。 正色道:“无妨,只是公主夜里睡觉有些不安宁,我有个法子可解。” “什么法子?”颜若栩只穿着贴身的锦衣,乌发披在肩后,眼里残留了些睡眼朦胧,哈欠着问道。 陆垣蛰有一刹失神,指了指她手里的烛火道:“熄了灯,上床来再告诉你。” 待颜若栩吹熄了烛火,小心翼翼从陆垣蛰身上爬过,躺好在床榻里侧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颜若栩身子一僵,又听身边的人沉声道:“另一只手也放过来。” 颜若栩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却还是乖乖将手伸了过来。 女子的小手柔弱无骨,方才下床折腾了一番,指尖微凉,陆垣蛰满意的将颜若栩的双手攥紧,拢在自己的被子中,安然道。 “睡吧,这样你夜里就不会乱动了。” 颜若栩原来还纠结男女授受不亲这类大道理,转念一想若不如此,夜里要是乱动加重陆垣蛰的伤情可如何是好,也不再多言,瞌睡涌入心头,喃喃道:“那便睡吧。” 着一厢颜若栩睡得香甜,可苦了陆垣蛰,他一会看看随风轻摆的帐幔,一会侧脸看向身侧安眠的少女,掌中紧握颜若栩的手格外安心。 他看着帐顶的帷幔,良久才沉沉睡去。 这是陆长公子 第二回睡到日上梢头,陆如卿与陆垣韩昨夜彻夜未归,听说陆垣蛰受伤了,陆如卿终究不安心,清晨归府后便来这边探视,谁知院门还紧闭着,听下人说伤势不重,也就安心离去。 陆垣韩斜瞄了那雕花木门一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自从这大哥从许县来京后,他在京城中的存在感就弱了许多,他暗自发誓道,我定要比你强上百倍,你等着罢。 第二波来探视的是大忙人沈然,京中出了乱子,首当其中的就是他们这开门做生意的人,沈然要钱不要命,昨日乱哄哄的还是冒险出去了几回,将自己的店铺都顾及好,还去仓库加派了戍守。 他火急火燎地跑到院里,听素心禀报道陆垣蛰还没起身,焦虑地在原地来回踱步,拍了把脑门道:“待长公子醒了立即来告知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 </div> </div> 第40节 素心捂着嘴笑了笑,心中暗想沈公子除了赚银子恐怕没有什么事情,配的上他口中的十万火急。便娇笑道:“那沈公子要不要去叫驸马起来,既然事情这般紧急。” 沈然甩了把袖子,就算忙了整夜未眠,还是张绝艳倾国的脸,白皙的面庞上眉梢坠了粒黑痣,随着长眉蹙起,也缓缓一动,看向素心时眼中未曾多付情愫,偏偏目含秋水般。 “罢了,不扰他清梦了。” 素心看着沈然的背影不由失神,拍着胸脯许久才平复下心情,对一旁的郑昊道:“沈公子的姿容当真风华无双。” 郑昊挺直肩背,缓缓点头,不禁扭头看向房门,幸好沈公子乃男儿生,不然只怕能祸国殃民,转念一想,就算男儿郎,这不也连累了驸马的名声,要怪,就怪沈公子长了张比妖精还好看的脸,啧啧,实在苦了驸马,凭白被泼了污水。 陆垣蛰在床榻上幽幽转醒,刚睁开眼睛就打了个喷嚏,不禁粗声粗气道:“谁在念我?” 门外候着的素心急忙轻轻在房门上敲了几下,小声道:“驸马醒了?” 陆垣蛰坐起来,看向右侧已经空空一片,不知何时颜若栩已经起身,他掀开锦被朗声道:“公主呢?” 素心挑眉转身和郑昊对视一眼,捂着嘴笑了笑,压着声音说道:“公主去太子府邸了。” “哦,知道了。” 方才还精神抖擞的陆长公子瞬间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的应声。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第52章 他抓了抓头发, 忽而想起城中的乱局,急忙差了自己的亲兵去追颜若栩,护她的安危。 若不是伤了行动不便, 他定亲自前去。 如今开了春, 那波冻人的寒潮已过, 街面上一片和煦的阳光, 清晨天色微亮,刚绽放出嫩芽的柳枝在河水旁摆动, 清冽的空气被嗅入肺腑中,满心的清新。 四周安静异常,除了身着铠甲,手持兵刃的御林军和士兵外,看不到寻常的百姓, 沿途的商铺也未曾开店营业,偌大的京城, 一夜间除去了昨日的嘈杂。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平静究竟是假象,还是风雨骤来的前奏。 颜若栩蹙眉,微微叹出一口气,自己掀开轿帘下了车。 太子府中同样是静悄悄一片, 颜若栩被迎入前厅等候了片刻, 她心中藏了万千思绪,也没闲情去品案上的名茶,将双手背于身后,看着右侧的一簇娇花出神。 皇兄似乎变得与从前有些不同, 说不上是何处有异, 就是令人不安,仿佛他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颜若栩不禁想起上一回与皇兄说话时,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如同一匹弑杀暴虐的兽,没有半点人情味。 “卑职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安康。” 颜若栩循声回头,见廊下站了位面容清隽的青衣男子,他是皇兄身边的贴身暗卫,姓徐单名一个洋字,从不轻易出现,这么多年了,颜若栩也不过见过他几回,今日见他出面,不免有些讶异,示意他免礼,问道:“殿下何在?” 徐洋微微颔首,拱手继续道:“殿下有些事情,公主请先回府,殿下道晚些时候会亲自去陆府探望。” 颜若栩勾唇轻笑了一声,扫了徐洋一眼,回身坐好,端起案上的西湖龙井抿了一口道:“无妨,吾便在此处等着,什么时候皇兄忙完了,你再通传。” 作为未来天子的近身之臣,徐洋虽不过刚及弱冠,早就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的本事,他再次拱手,沉声回了句:“是,卑职告退。” 颜若栩瞄着他的背影,将茶盏重重放回案上。 皇兄这是在躲着她?不该啊,对于政务上的事情,她从来不曾多言,凡事种种,也从未有过出格的动作,皇兄还不至于疑心她,况且,如今陆家之势还没有完全崛起,萧氏眼看要倒,徐家后继无人,皇兄还对陆氏还多依仗。 颜若栩百思不得其解,在前厅等候许久,终于听见下人传殿下来了。 待她见到一身玄色宽袍的皇兄披发踩着木屐匆匆而来之时,终于恍然大悟。 “若栩,久候了吧?我方才在禅室冥修,不便出来见你,皇兄向你认错。” 颜黎本就面白没有血色,现在黑发的衬托下更是苍白一片,唇色反而猩红一点,如此的形貌,令颜若栩暗暗心惊,她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不妨事,是我执意要等,只是如今虽已经开春,风中凉意仍旧十足,皇兄先去更衣吧。” 闻言颜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抚掌一笑,道:“若栩说的是,你再稍候片刻,我去去便来。” 言罢,皇兄转身回了内室,木屐撞击在石阶上,发出哒哒脆响,颜若栩满脸凝重,看着皇兄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视野中,才松了气坐回椅上。 她曾听闻民间兴起了禅修的风气,燃香冥修,可强健筋骨,累计功德,在一些偏远的郡县之中,这类活动蔚然成风,甚至将带领众人冥修的禅师奉若神明,顶礼膜拜。 看皇兄的这一身装扮,莫非他也皈依了民间兴起的禅教? 天下之滨莫非王土,大燕只能有一个权威,按理民间这类禅修的举动,朝廷应当有所禁止,如果连皇兄都沉迷于此,岂不是为天下人树立了一个榜样,人人效仿供奉禅师,朝廷的威望何在? 片刻之后,换回寻常服饰的颜黎匆匆而来,兄妹二人因为近日事情繁杂,已经很久不曾坐在一处好好相谈了。 颜黎有愧,当初颜若栩还未曾出生,他就摸着母后的肚子道:“母后,今后妹妹出世,黎儿定要爱护她一生一世,不许任何欺负她。” 那时候谁都不知徐皇后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徐皇后笑着揉揉颜黎的头好奇问道:“黎儿怎么就认定是妹妹呢?” 年方五岁,尚且不通人事的颜黎分外笃定,他仰头坚定地说道:“黎儿当然知道,妹妹在肚子里都告诉我了,还说以后要我带着她玩呢。” 乾景帝与徐皇后都以为这只是小儿的一番戏言,谁曾想孩子诞生后真是位公主,兄妹两个真是有缘分,颜若栩还不会说话时,看见皇兄就会咯咯直笑,他们二人相处格外亲密。 颜黎也将自己的诺言记在心中,他舍不得妹妹受一点委屈,今日叫她等候这么久已经十分过意不去,想起昨日混乱中,陆垣蛰为了保护颜喆负伤,心中更加是不安,抚摸着颜若栩的脸颊十分痛心道。 “你与驸马尚且还在新婚中,皇兄就令他护卫宫城,此番还受了重伤,是皇兄做事情不妥当,改日要亲自去探望驸马的伤情才是。” 颜若栩歪着头,不免想起陆垣蛰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谁都是血肉之躯,他定然是痛极了。 “为朝廷出力,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此事和皇兄无干系,要怪就怪那伙胆大包天的贼子。” 颜黎的眸光暗淡下来,他垂头并将手放下,盯着案上一片嵌金丝的纹饰定定道:“等将人捉住,定然杀无赦!” 方才还满身温和之气的皇兄,顷刻间笼上一层沁入骨髓的寒凉。 “殿下。” 说话间堂下又出现了那抹青衣男子的身影,徐洋一脸正色,上前俯身对太子耳语一番。 “若栩,皇兄待会要去见一个友人,你先回府去,我会去看你的。” 颜黎笑着起身,竟然是片刻都不再逗留,抬手在颜若栩的鼻尖轻轻一蹭,转身便要离去。 “皇兄留步!” 颜若栩急忙起身,踱步到颜黎的身边,圈住他的手臂在怀中左右摇晃,嗔怪着说道:“既然是皇兄的好友,若栩也想见一见嘛,好久不曾相见,才说几句话皇兄就赶我走,莫不是厌我了?” 一直拱手低头的徐清抬眼看了二人一眼,旋即飞快地垂眸,直视着脚下的土地,面色上波澜不惊。 颜黎思忖了半晌,他这妹妹就像是他命中的软肋,戳不得也碰不得,他拿她没有法子,柔声道。 “待会要见的是府上的宾客,虽没有官职,还是需要称呼人家一声大人,此人有倾世之才学,就是为人清高桀骜,不知你们脾气能不能和到一处。” 颜若栩将头靠在皇兄的肩头,朗声道:“若栩知道了,这人是府中贵客,待会我定有礼相待,皇兄请放宽心便是。” 徐洋在前引路,三人一起往府邸中一处僻静院子而去。 院门紧闭,徐洋上前扣门,稍后了片刻才听见里面有人声,一位模样周正的孩童开了门,见了人不卑不亢行了礼,小小年纪眉目之间已经是一股老成的滋味。 颜若栩环顾了院内的陈设,装饰不算奢侈,甚至有些简单朴素,廊下连花房培育的鲜花都不曾摆,只有零星几株桃树,枝头桃蕊荼蘼,粉瓣落了一地无人清扫,和树下油绿的杂草混淆,竟然有些乡野间的雅趣。 小童引着他们入了内室,徐洋的身影一闪,不知隐匿在了哪个角落。 “枫大人尚在沐浴更衣,请稍后片刻。” 言罢,那小童子上了一壶清茶后,人便退下了。 这间内室不宽,设置的是古人常用的坐榻,进屋之人需要脱了鞋才可进屋,矮案上一壶清茶之外,还有一本翻开的诗集。 角落的铜炉中燃烧着不知名的香,味道清雅,倒是好闻,曲腿坐于榻上,正对着院子里的桃树,天色晴朗,满室的清香,无不是主人的妙心思。 早就听说皇兄请来了一位高人,想必就是这位枫大人了。 颜若栩祥装不知情,随意般的问道:“这位大人院内陈设这般雅致,本人定也是倜傥儒雅,不知道皇兄与他是如何结缘的?” 颜黎轻笑着,放松地用手撑在两侧,身子往后仰道:“我与枫大人是好友,更是知己,其中的故事说来话长。” 颜若栩正想追问,忽而听见门外的木屐的声音,一抹身影立在门前,缓缓道:“能与太子殿下成知己,是我的荣幸。” 他说着颜黎已经站起来相迎,引着人入了室内,笑道:“枫大人过谦,这是位嫡公主,今日也来你这里喝茶清谈。” 颜若栩随之起身,抬眼看去眼神随之一震动,此人的容貌与沈然相比还要惊艳几分,若说沈然乃男生女相倾城绝艳,尚且还能让人心生亲近之感,那么此人,同样五官精美,脸上却一副清冷,瞳孔的颜色比之寻常人淡了几分,衬托的雪白的肌底,整个人白到透明。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久仰。” 那人错开颜若栩的目光,垂眸拜见,唇角勾起一丝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我肥来啦!今天发红包,欠的会慢慢补上 ----------------------- 下面是基友的文文,火热连载中~ 古言《奸佞(重生)》by林间烟雨 刚登上皇位就被弟弟毒死了,当了七年阿飘,看着顾钊这个奸佞除朝中异己、逼幼帝禅位、登九五之位、成盛世明君 谷梁洵:…… 一朝重生,她只想护住重要的人,报该报的仇,没忍住借了几次蛇精病的手,然,借着借着把自己搭了进去 谷梁洵:顾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 顾钊黑脸:要谁?我把他脑袋拧下来给你 谷梁洵:…… 表里不一病娇大权臣x女扮男装心机小皇帝 女主长得好看,特别招“断袖”喜欢 【小剧场】 顾钊要当皇帝了,谷梁洵麻利收拾好东西准备逃 顾钊掐着她下巴,沉声道:不要命了? 谷梁洵瑟瑟发抖,喏喏道:……要 顾钊拥她入怀,再次警告:敢跑,打断你的腿 第53章 太子原先还担心颜若栩的脾气与枫大人不相投, 不料二人相谈甚欢,竟然无比的和睦。 </div> </div> 第41节 枫大人抬手为颜若栩倒茶,淡淡道:“这是产自我家乡的茶, 微苦, 不知公主可饮得习惯。” 颜若栩接过白瓷茶盏抿了一口, 舌尖上果然泛起一阵苦涩, 苦中夹带着酸味,初次品尝实在难以下咽。 看着颜若栩深锁的眉头, 枫大人另外斟了盏清茶,笑道:“公主觉得不习惯?饮这个冲淡一下苦味吧,方才饮的是产自高寒地区的苦茶,也是我家乡特有的品种,当地人都喜欢喝这个。” 颜若栩也不勉强, 点头接过那盏寻常的清茶,问道:“大人家乡是何处?” “皇城西北方向, 瑶姬山脉。” 听得这个地点,颜若栩将茶水送到嘴边的动作滞了滞,那个地方正是陆垣蛰曾经戍守之处,父皇赐婚之后不舍得颜若初随陆垣蛰去边境, 也不希望驸马抛下她独身离京, 已经另外派人前去戍守。 那地方苦寒到极点,听说雪山上的积雪千年不化,人民的生活尤其艰辛。 “枫大人,瑶姬山脉和京城之间路途遥远, 苦茶既然是故乡之物, 想必大人格外珍惜,就不要让我等不懂欣赏的人白白糟蹋了。” 枫大人摇摇头, 淡色的瞳仁中泛起一丝极稀薄的愁色,轻声道:“正是因为远离故土,才希望有人可懂我心,知我意。” 接着他轻轻拍拍桌案,扭头朗声道:“这几日我院中的舞姬新排了一支舞,今日殿下与公主都在,赏光一闻吧。” 颜黎抚掌大笑,凑身过来道:“又排新舞了,妙哉,快唤她们上来。” 方才退下的小童子取来一柄骨笛,冯大人接过抚摸了着笛身,看着院内几个身着舞衣的妙龄女子上前,她们皆以纱巾蒙面,对着颜若栩还有颜黎福身行礼。 笛声一起,颜若栩便怔住了,笛音向来不适合做伴舞之曲,可这段笛声却蕴含着雷霆之势一般,直击人心,伴随舞姬曼妙身姿,好似有千军万马在脑中划过,枫大人精通音律,果真是名不虚传。 一舞毕,枫大人对为首的两个舞姬招手,那两个女子衣裳轻薄,肌肤胜雪,施施然坐在枫大人身侧。 枫大人放下手中的骨笛,将二位娇美的舞姬揽在怀中,凑近其中一人的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那舞姬红了耳朵,娇笑着拍了枫大人一把,枫大人顺势将舞姬白皙的手抓在掌心,目光极柔,歪着头注视着那舞姬的眼眸,不笑已经风华绝世。 因坐的近,颜若栩看得分明,枫大人揽着舞姬纤纤细腰之时,手微微用力,掐了一把细腰之上的软肉,手掌顺着腰侧的弧线缓缓往下,舞姬身子一颤,说了句什么,声音婉转悦耳,说的似乎是。 “大人,不可在此处……” 颜若栩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祥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扭头对太子道:“枫大人果真有才学,就算宫里头顶尖的乐师,都不及大人一半的风采。” 颜黎笑着颔首,点头称是。 颜若栩这次跟来不过就是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枫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听皇兄说他清冷桀骜之时也早在心中有所准备,自恃有才之人,难免高傲一些。 只是,方才看那舞姬与枫大人的关系似乎有些不清不楚,他那样清冷若雪般的人物,竟然也是个好色急欲之人? 颜若栩带着疑惑辞行回了陆府,街面上仍旧很清冷,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对外头的车夫道:“去南巷那家酒楼一趟。” 南巷有家酒楼,里面的饭菜滋味乃是一绝,他们店内的烧鹅更是招牌菜。到了店前大门紧闭,郑昊上前拍门,半晌才有人前来,看见门外的军官吓得后退了半步,郑昊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清楚他们是来买吃食的,并无它意。 颜若栩拿了还温热的烧鹅回到府中,听得素心禀报驸马已经饮了汤药,还在床上歇息呢。 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只见陆垣蛰半坐着,手中握着卷兵书,见了颜若栩眉毛也不抬一下,不冷不热道:“哦,回来了。” 看那样子似乎并无异常,就是脸色冷了些,语气生硬了些。 颜若栩靠着床榻坐下,吩咐坠儿取了双筷子过来,边拆开油纸包道:“你看,我买了什么回来?香不香?” 她伸手扇扇风,酱香四溢,刚出炉的烧鹅油光饱满,鲜嫩多汁,陆垣蛰放下兵书,扭头看过来,悄悄吞了吞口水,可面上还是一片冷意,慢吞吞唔了一声。 颜若栩接过坠儿递来的筷子,挑了片肥瘦相间酱汁十足的送到陆垣蛰面前,笑问道:“陆长公子请赏光尝一口?” 陆垣蛰低头看了眼那鹅肉,一口咬在口中,终于憋不住笑了,捂着伤口坐得更直,问道:“是南巷那家店的?” 颜若栩点头,她知道陆垣蛰嘴巴叼,定然能吃出来,又喂了他一块,不料陆垣蛰吃着便蹙起眉,声音中有些恼怒一般道:“如今街面上这般乱,你本不该出府去,回来的路上怎么还绕远路去南巷呢?这帮侍卫怎么当差的!实在该罚!” 他说着就要下床,准备去训斥自己的亲兵们,颜若栩赶紧把一点就着的陆垣蛰拦下,温声劝说道:“无妨,街面上平静的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陆垣蛰只好作罢,攥着颜若栩的手腕,定定看着她的眼眸正色道:“街面上若真的平静,就不需要派遣这么多护卫维持秩序了,若下次还要出府,定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颜若栩迎着他的目光点头,格外乖巧地道:“知道了。” 说话间素心走了进来,抬眼瞄了眼陆垣蛰,又看看颜若栩,小声道:“禀公主,驸马,沈……公子又来了。” 颜若栩回身看着素心,正要开口叫她让沈然进来,听见陆垣蛰在身后冷声道:“轰出去。” 素心有些为难,低头瞄了眼颜若栩,犹豫地说道:“沈公子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轰出去。”陆垣蛰又说了一次,看着颜若栩道:“沈然有批货被拦在城外了,如今城中戒严,除非有令,民间的人禁止出入城门,沈然也不是不知道,真是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颜若栩只好对素心点点头,看着她转身出去,沈然爱财的程度她不是不知道,眼下是特殊时刻,这件事情的确不该帮忙。 屋子里平静了不过片刻,就听见外头一阵嘈杂,竟是沈然直接冲了进来,三两步跨进房内,对床榻上的陆垣蛰喊道。 “倾戈!帮我一回!” 陆垣蛰冷凝着他,沈然垂下头,被他眼底的厉色逼停了脚步,他对颜若栩无声的施了一礼,默然不语。 “这一回不行,来日方长,眼下全城都在戒严,你的货要是破例被运进来,其他人见了也会效仿,如此一来,纪律何在,我岂不是带头违法乱纪。” 说着陆垣蛰咳嗽起来,胸口一起一伏,指着沈然道:“你走吧,不只我不可帮你,也不许私下找其他人通融,若被我知道了,定然秉公处理。” 沈然大概也奔波了一天,满身的尘土,他抬头觑了陆垣蛰一眼,蹙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无精打采道:“那批货可值几千两银子呢,哎呀,算了,你自然不放在眼中……” 言罢,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攥紧拳头抬头道:“若是人命关天呢?你也要袖手旁观?” 陆垣蛰冷哼一声,不满地指着沈然:“少拿生意人的那一套诓我,人命关天?损失几千两银子对你沈老板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能要了你的命?” 颜若栩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别看沈然平时胆小,见人都是一副笑脸,将自己的姿态放得非常低,可她知道,沈然的家底颇丰,只怕在京城的商贾中,也能排进前十,几千两银子与他而言实在是小事一桩。 她指了指手中的烧鹅,笑问道:“时候也不早了,留下来用晚膳吧。” 沈然早就注意到了那香喷喷的烧鹅,用手拣了一块塞入口中,嚼得满口香甜,点头刚要说好,忽而注意到背后陆垣蛰冰冷的能杀人的眼刀子,他咽下口中的肉,一本正经地摆手。 接着正色道:“倾戈,我与你说的是正经事情,这真的是人命关天……” 陆垣蛰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沈然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毯,慢慢说道。 “你上次介绍给我边城的线人认识,他手上的货源十分充足,我一直与他有交易,上个月他的女儿进京了,一直住在我在城外的别苑中,这几日侍卫们察觉总有来历不明的人在转悠,我便加派了人手,谁知道昨日他们趁乱……涌入别苑,险些将她掳走,现在城外太危险了,我想把她接入城中。” 话还只说了一半,陆垣蛰已经激动地站起来,眼底涌上一抹怒气,抓起身边的兵书掷去,沈然急忙晃身躲过。 “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我!” 他急忙下了床,急匆匆就要往放置武器的架子走去,要去取自己的长剑,可惜肩上的伤口吃痛,这番使力伤口已经裂开,剧烈的疼痛令他一阵头晕目眩。 颜若栩急忙扶住他,又听见沈然诺诺道:“她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叫我不要往外透露她的行踪……倾戈你是知道的,我们生意人,最讲究诚信二字……” 眼看陆垣蛰已经怒不可遏,颜若栩急忙使眼色叫沈然住嘴。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元旦快乐~2019来啦 第54章 沈然将头垂下来, 想上前又不敢,只好小声道:“倾戈,小心你的伤, 这桩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妥当, 眼下, 还需你拿一个主意。” 陆垣蛰将一只手撑在桌案上, 低头看着肩上的伤口,鬓角处渗出了些汗珠, 他吃痛的咧了咧嘴,艰难地对颜若栩道。 “若栩,去取我的剑来。” 颜若栩怎么放心他去,思索了一会说道:“你现在有伤在身,上马都难, 不能去!” 接着她转念一想,心中有了另外一个绝佳的人选:“叫阿喆去吧, 他与守城的那些士卒们也相熟,正合适。” 陆垣蛰心中也清楚,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他捂着伤口直起腰, 吐出一口气, 叹息道:“好,若颜喆愿意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不过。” 这个决定可苦了沈然,他想起脑海中小侯爷那张脸, 他就怵得厉害, 可说又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随郑昊去侯爷府。 他手中攥着颜若栩写给颜喆的手信, 一路上都心神不宁。 目送着沈然离去,直到马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颜若栩才转身回来,看着陆垣蛰倚着廊下的门柱看过来,她轻笑了笑,上前温声道:“不用担心,颜喆虽然脾气急躁了些,做事情还是妥当的。” 陆垣蛰将未曾受伤的那只手臂搭在颜若栩肩头,接着她的气力慢慢往内室挪去。 他似乎想着些什么心事,眼底一片忧色,晚膳已经摆好了,顾及陆垣蛰的伤情,全部都是些清淡的小菜,方才带回来的烧鹅给他过了嘴瘾后,也分给侍卫们下酒去了。 颜若栩盛了一碗银耳汤给他,陆垣蛰默默接过,抬眼看过来对她道:“若栩,边城的那位不仅是我的线人,更是我的恩人,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倘若小姑娘出了什么事情,我真的没法子和她父亲交代。” 接着,他说起了一段几乎不曾与人说起的故事。 在他去瑶姬山脉戍守第一次外出巡查时,恰好遇上的罕见的飓风,他不清楚边境风沙的厉害,一路越走越远,最终迷失在黄沙之中。 是那个人出现,将他带了出来。他是偶然途经此处的游商,而他还是少不更事,满身锐气的少年之将。 本来只是萍水相逢,后来因为瑶姬山脉胡匪横行,陆垣蛰花钱去那人处买情报,一来而去便相熟了。 在边境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的势力还不如他们商贾大。那位线人姓燕,祖上也曾经是京城中人,虽然说远离故土,却还是念着家乡的风物,那小姑娘也曾说过想来京城中玩耍,不料胆子这般大,竟然一个人偷跑了出来。 沈然平日里头做生意精明,这件事情上却糊涂到底。 颜若栩缓缓点头,给他碗里夹了粒虾仁,宽慰道:“待人进了城,我们设宴为小姑娘压惊。” 陆垣蛰点头道好,眼中蓄着笑意,将碗中的虾仁夹起,蹙眉道:“这虾仁似乎有些怪味。” 这碟子虾仁是他们院中小厨房做的,厨师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厨艺没的说,食材也都是最新鲜,颜若栩低头嗅了嗅,一头雾水的说:“不曾有怪味。” 陆垣蛰挑挑眉,身上清冷桀骜的劲又涌了出来,冷然道:“不信你尝尝我这个?” 颜若栩没有多想,张口吃下了他喂过来的虾仁,茫然地摇头:“滋味还不错嘛。” “你再尝几个?”陆垣蛰低头,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艰难的将笑容憋回去,继续冷然着脸,又夹了几粒喂与她吃。 颜若栩瞧着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嘴里鼓鼓囊囊全是他喂的虾仁,正面看起来就像金鱼一般,有张圆滚滚又可爱的脸。 还没待她说些什么,陆垣蛰又挑了一粒肉质肥厚的喂过来,脸上的表情终于憋不住了,笑得白牙都露了出来,笑道:“多吃点才能胖些,现在你呀,风稍微大一点就能把你吹跑了。” 坠儿与素心刚捧其他的饭菜要进来,在门外见了此情景,素心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扯住坠儿,两个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坠儿在廊下坐下来,将手放在膝盖上,望着渐渐黑下来的苍穹怔然出神,她只盼着公主和驸马,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晚膳时候颜若栩被陆垣蛰哄着吃了不少多东西,夜里睡觉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想着沈然和颜喆怎么还没有回城,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陆垣蛰睡眠浅,颜若栩睡不着,他就更加清醒了,睁开一只眼睛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颜若栩抱着锦被面对陆垣蛰,愤愤道:“还不是赖你,诓我吃那么多,现在撑得慌。” 言罢,颜若栩感觉床榻微微颤抖起来,定睛一瞧才察觉是陆垣蛰这厮在偷笑,眼眸亮晶晶的。 朗朗月光透过轩窗照射进来,淡淡铺撒在窗幔之间,陆垣蛰抬手隔着锦被放在颜若栩的肚子上,笑道:“我给你揉一揉,当做向你赔罪了。” 颜若栩推了他的手一把,脸颊上一热,怒声道:“拿开!” “哟。”陆垣蛰半坐起身,附身看着颜若栩,故意将脸色沉下来,沉声道:“你要怎么样?” </div> </div> 第42节 明知道他是装的,就像晚膳时候故意说虾仁有怪味时一般,颜若栩还是有些退缩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仰视着陆垣蛰皱了皱鼻子,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 陆垣蛰借着月光看少女眼睫微微颤抖,目光柔和似水,肩上的伤牵制了他的行动,他缓慢地将颜若栩的被角掖好,轻轻躺下,手放在颜若栩的被子上,柔声道:“睡吧。” 翌日清晨是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的。 颜喆黑着张脸立在廊下,见颜若栩出来,干咳了几声,低头道:“阿姐……” 四五月的时节清晨还带有几丝凉意,颜若栩只披着件薄衣,探身看着院中只有颜喆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道:“沈然没有与你一同回来吗?” 颜喆听见沈然的名字,扭头闷哼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精彩,他握着手中的剑,戳着院子中树下的泥土,轻飘飘地道:“在和别人算账呢,路上打坏了人家一些货物,沈然……被扣住了,去银庄支银子了。” 他说得轻飘飘,颜若栩却多了个心眼,多问了句:“打坏的是什么?” 颜喆眼观鼻,鼻观心,摊了摊手道:“也就是几批丝绸,不过是从蜀地运来的,据说还算金贵。” 蜀地的丝绸想来是京城中富贵人家的心头好,产量极为稀少,若说寸锦寸金也不为过。 颜若栩不禁为沈然的荷包担忧,蹙眉道:“是你惹的祸?” 话音未落,沈然的身影闪了进来,一身白袍染了一半的黄土,灰头土脸道:“哼,小侯爷肯定没惹祸,全是我自找的!” 颜喆怒目回头,上下觑了沈然一圈:“若不是我,你早被人家抢去做小倌了!” 说着他往沈然面前跨了一步,沈然斜眼看着他,急得面红耳赤,指着颜喆道:“少胡说!” “出什么事情了?人安然入城了吗?” 陆垣蛰走出来,倚着门框看着院内吵嚷的二人,咳嗽一声问道。 沈然许是这回破费了不少,肉痛的厉害,瞪了颜喆一眼才说:“人已接回,我安置在院里了。” “带我去看看。” 陆垣蛰走到院子里,打量着沈然一身狼藉,嫌弃的皱眉,“你这是去挖煤了还是去烧了砖?” “哼,叫他去挖煤烧砖?只怕会被人赶出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一点用处都没有!” 沈然未曾搭话,颜喆倒是抢在前头道。 末了蹙眉,抱臂对陆垣蛰说:“姐夫,下次再也别差遣我和他共事,我们脾气不合!沈公子磨磨唧唧忒麻烦!” 姐夫两个字很明显说到了陆垣蛰的心坎里,他愉快的挑眉,直接略过一脸火气沈然,笑容可掬对颜喆道。 “阿喆说得在理。”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都在加班!小天使们等我出完月报、年报、合并报表,搞完年审,我会长起来的! 第55章 沈然叉腰而立, 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前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他们向来不是不合么?他那双精致的眼眸向头顶翻了记白眼,摸摸鼻子, 闷声道。 “倾戈, 你不是说要去看燕姑娘吗?” 陆垣蛰微微颔首, 应的是沈然的话, 目光却看向颜喆,语气格外温润和善:“燕姑娘定是受惊了, 咱们去瞧瞧她。” 话音未落,向来铁骨铮铮,眼里容不下俗事的颜喆自然地迈了几步,搀扶住受伤的陆垣蛰,径直向着小院的方向走去。 颜若栩惊讶的和沈然对视一眼, 款步跟上。 自从陆垣蛰成婚,那院子就余沈然一个人居住, 院子靠着坊市街道,有耳门可以单独进出,为了贪图方便,沈然时常将一些存放周期不久的货物堆在院内。 几个人行至院内时, 首先望见的便是满院子的货物, 几批凌乱的华贵绸缎正堆在院角。 颜喆一脚踹在那绸缎上,满脸嫌弃:“这堆破烂你还拿回来作甚?” 瞧着绸缎上波光潋滟,锦绣纹饰,想来是昨日接人时弄坏的蜀锦。 沈然一阵风似的从颜若栩身后跑出来, 从小侯爷脚下救出他的“宝贝”, 愤愤不平地瞪过来,脸上红了一阵, 壮着胆子反唇相讥:“你懂什么!这蜀锦白白被你糟蹋,刺破了!衣服做不成,做成荷包,暖手套子也成!” 眼看颜喆眉头一蹙又要发作,沈然直起腰嘴里一边喊:“燕姑娘!”,边绕过堆积如山的货物,往内室去了。 “陆大哥!” 少女有双灵动的双眸,一袭红裙,从内室探出头,欢快地朝陆垣蛰跑过来,他被撞了个结实,颜若栩站的近,听见他轻轻“斯”一声。 这少女便是陆垣蛰线人的独女,燕盈盈。 她虽然换了中原的服饰,可那飞扬的笑靥还有爽朗“咯咯”的笑声,无不告诉颜若栩,她来自边疆,从她只听说过而不曾见过的地方而来。 颜若栩不自觉地挺直肩背,目光好似不经意般的,落在陆垣蛰肩上燕盈盈的手上,少女十指纤细白嫩,贝壳似的指甲上染着好看朱砂色。 若不是估计陆垣蛰身上有伤,只怕她就要整个人挂在陆垣蛰身上了。 “燕姑娘,这位是公主殿下。” 沈然站在一侧,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轻轻拍了拍燕盈盈的肩膀,凑近小声说道。 燕盈盈的父亲在边城是呼风唤雨般的存在,那地方民风剽悍,又天高皇帝远,燕氏在当地算是半个“土皇帝”,谁都要礼让三分。 “公主殿下……安康。”燕盈盈不太懂得中原的规矩,况且自小都是别人向她见礼,因而她眨着水汪汪的黑眼珠,想了半晌才说出来这几个字。 陆垣蛰刚才禁不住燕盈盈的一扑,伤口痛了一阵,才缓过劲,伸手揉了揉燕盈盈的头发,扭头对颜若栩道:“若栩,盈盈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千万别见怪。” 和一个小丫头见怪? 颜若栩冷冷看了陆垣蛰一眼,转而看燕盈盈时已经换上了笑颜,轻轻摇头:“不必见外,盈盈。” 沈然不愧是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顶一的好,就连颜若栩都未察觉自己话语中那丝酸味,沈然就敏锐的捕捉到了。 “燕姑娘饿了么?我们去一品堂吃饭吧,那里的饭菜地道,我请客!” 有卫兵在街道上巡视,城内的纪律已经大有改善,一些商铺也逐渐开始开门营业,沈然所说的一品堂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店内装饰华贵不提,更是只做熟客的生意,一桌饭食要花不少银子。 沈然这铁公鸡倒是难得大方一回。 “陆大哥同去吗?” 燕盈盈仰头期待地问道。 颜若栩站在一旁,拢在广袖下的手不自觉的僵硬几分,几乎屏气凝神,直到听见陆垣蛰轻声道:“这次不与你们同去了,下次再设宴专门为你接风。” 她悄悄舒了一口气,转身搀扶住陆垣蛰的一只手腕,轻笑着对燕盈盈道:“你陆大哥有伤在身,盈盈妹妹你们快去,待他伤好些了,我们再做东。” 她们在外面说话,沈然已经去内室换了身干净的外袍,眉眼之间无处不精致,举手投足满是风华,领着燕盈盈出了院门。 忽而沈然回身,看着廊下抱拳而立的颜喆,不咸不淡道:“小侯爷不同去?” 颜喆瞪了沈然一眼,心中思忖这小子肤色怎么这样白,女里女气,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他闷哼一声,转念想自己昨日也辛苦,叫这姓沈的请一回客也理所应当,对着颜若栩与陆垣蛰二人点头,大步跟上走了出去。 四五月的时节,落尽叶子的树木早已经抽出了嫩芽。 今日出了些薄薄的日光,和风暖阳洒在身上格外舒畅。 颜若栩搀着陆垣蛰,后者借力将部分中心转移到那双手上,扭头朗声道:“今日倒是好天气,该将小绒球放出来在院子里撒欢。” 冷不丁的,他倚靠的那双手收回,颜若栩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陆垣蛰趔趄半步,站稳之后面带诧异,转而轻笑问道:“怎么了?” 颜若栩手指绞着衣袖,目光落在陆垣蛰清冷挺拔的侧脸上:“陆长公子操心的事情真不少。” 一时之间陆垣蛰没有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跟着颜若栩的步伐,走在陆府青石铺就的小径上。 “若栩,要不我们备一辆车?” 陆垣蛰追在身后高声道。 “备车干什么?” 颜若栩终于驻足回身。 依旧摸不着头脑的陆垣蛰抓抓头发,隐隐觉得颜若栩是生气了,至于她究竟为何事生气,他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试探着说道:“若栩,你是不是也想去一品堂吃饭?我们去便是……若栩,你别生气,我们单开一桌也可以。” 颜若栩哑口无言,她堂堂一国公主,还稀罕那桌饭食吗?纵然山珍海味,琼浆玉露,她也不放在眼中。 一路疾行,颜若栩回到院里,穿过曲折回廊,在转角之处险些撞上一人。 来人急忙后退一步,拱手沉声道:“公主千岁安康,无异冒犯,还望恕罪。” 颜若栩怔住,就算眼前这个人低着头她看不清楚他的形貌,光凭这声音,她也能立即认出来。 这把声音曾经化身伤人利刃,将她的骄傲与尊严刺得粉碎,也曾经与欢场女子窃窃私语,转而对她极尽挖苦,是她前世费尽心血也捂不住的月光。 陆垣韩此番是奉父亲的命令来寻陆垣蛰的,若不是事情紧急,他也不肯来他这大哥的院中,听得下人回禀大哥不在,他只好匆忙出去寻,一不留神,就冲撞了颜若栩。 他低头静默了片刻,未曾听见动静,自顾地抬起头。 颜若栩的目光好似一汪寒潭,风平浪静却蚀骨极寒,陆垣韩觉得这眼神似乎曾经见过一般,无比的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再次拱手,头重新低的更加深,不卑不亢道:“冲撞了公主是臣之错,若有责罚臣愿受领。” 这边是陆垣韩的为人了,人前永远这般进退有礼,做事情滴水不漏,只有对她时,将人性所有的恶毒都展露出来。 说不上是恨还是悔,颜若栩感觉心口上压了块千斤巨石,她快喘息不得,一股血急速涌入脑中,令她头晕目眩,几乎快站不住了。 一只手拦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陆垣蛰站在她身后,见她面如白纸,不禁有些担心:“若栩,你是不是不舒服?” 颜若栩摇头,稳住了心神:“无妨。”,接着对陆垣韩道:“免礼。” 兄弟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陆垣蛰仰起头打量着陆垣韩,眯起眼眸,淡淡相问:“你寻我有何事?” 陆垣韩的眉间蹙成一个川字,缓缓说道:“洮阳有变,父亲请兄长去书房商议。” 短短数字,几乎在颜若栩的内心惊起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我很抱歉5555 这本文是我看文多年后,写的第一本书,我不会烂尾,也不会坑的 爱你们,么么哒 第56章 洮阳乃是大燕的边垂重镇, 它若出现动乱,对于大燕意味着什么,谁心中都清楚。 乌云从北方慢慢压来, 拢出浅灰色的苍穹, 风开始大起来, 吹得窗棂砰砰作响。 颜若栩心神不宁, 站在逼仄的小厨房里,亲自照看陆垣蛰饮的药汁。 </div> </div> 第43节 她打开瓦罐的盖子, 蒸腾的水汽炽热无比,灼烫袭人,颜若栩一惊,盖子随之被打翻在地,在她的脚边碎成一地渣砾。 坠儿闻声从外面跑进来, 先是看了颜若栩食指上被烫出的水泡,脸上带着担心:“公主, 奴婢先去拿烫伤膏,这汤药有我看着,公主就放心吧。” 颜若栩在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点头走出去。 外面的雨势早就大起来, 风中夹杂了湿润的水汽, 迎面袭来。 颜若栩立在西窗之下,望着院内淋漓的雨水,一头乌发绾成简单的发髻,不坠珠玉, 只有一枚桃木簪子藏于发间。 陆垣蛰从父亲书房归来, 踏步而入时,首先看见的便是这样一抹略显孤寂的背影。 他缓缓走到颜若栩身旁, 与她并肩而立。 屋子里没有掌灯,天色早已经昏沉,陆垣蛰一半的面孔没在暗处,细微的蹙眉,缓缓将手搭在颜若栩的肩头,旋即舒展开眉眼,和声道:“入夜了,若栩,别在风口站着。” 白日间被蒸汽熏伤的手指已经上好了药,可伤处仍旧针扎似的疼痛。颜若栩扭头看向陆垣蛰,没由来的想到,她不过烫伤了指头,水泡如半粒豆子那般大,尚且如此疼痛,他的伤那般重,留了那么多血,该是痛极了吧,可又憋着不肯出声,这人啊,真倔。 颜若栩的手轻轻搭在陆垣蛰肩膀上,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的伤口。 “陆公子说的是。” 说着她仰起头,弯起嘴角,露出微笑道:“药还在小厨房里温着,我去取来,这药苦涩,已叫人备了宫里头的蜜果子,待会吃一粒在口中,汤药便不苦……” 越往后说,颜若栩的声音就越细。 雨水落地氤氲出一片薄雾,天地间只留最后一抹余韵,将暗不明,浅浅的。 衬托着陆垣蛰的眼眸琉璃似的好看,眼睫在眼脸投射出一方暗影,柔和的光从眸色深出探出,落在颜若栩的脸上。 初识陆垣蛰时,他在她眼中是桀骜肆意的少年,狂傲,是不肯低头的硬骨头。如今日日相处下来,方才知道眼前这人,柔和得很。 天色愈发昏暗,风雨更加急骤,不知是为何,陆垣蛰心跳快起来,他一只手扶着颜若栩的后腰,眼前的女子垂眸,嘴角处弯了对梨涡,笑意清浅。 他喉头紧了紧,手往下握住了更纤细之处,触感温软,手略用力收紧几分后,他的心跳得更加厉害,慌乱的心跳甚至盖过了哗啦的雨声,令他目眩。 那是极为轻柔的吻,颜若栩未曾眨眼,看着陆垣蛰附身靠过来,一手环住她的腰,好像捧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覆上她的唇。 浅浅的鼻息打在颜若栩的脸上,还有眼前人身上略苦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柔软,温柔,夹带着小心的试探。 颜若栩闭上眼睛,头脑有些昏沉,失力往前一靠,扑在了陆垣蛰的怀中。 雨雾愈加浓郁,一股雨腥气冲了进来,有凉意。这股子凉气惊醒了颜若栩,令她从温柔的氛围中找回几丝清明。 她睁眼,见陆垣蛰如山峦起伏的眉眼近在咫尺,他闭着眼,眉峰微蹙,好似下了决心一般,更加用力的将女子娇软的身子拢在怀中,执拗的不愿意放开。 他终于下了决心,今后无论风雨,纵有千险,堂堂男儿若连心中的情愫都不敢吐露,简直枉为人一遭。 这般一想,索取得越发多起来,他藏不住了,从古至今,没有藏得住的情。 颜若栩被禁锢在怀动弹不得,知他受了伤也不敢用力挣扎,只是那人激动的不能自己,手中气力没了分寸,生生弄疼了她。 细碎的呜咽声敲击在陆垣蛰心间,声音极轻,如人在耳畔轻吹吐气如兰,也像酣睡的婴孩无意识的嘤咛,陆垣蛰如梦方醒。 今日他太过唐突,必定吓着她了。陆垣蛰这般想着,却忍不住的流连,将额贴在颜若栩的脸颊,手指摩挲着她的眉眼,轻叹一声。 “若栩……对不起,我……” 他的话被堵在舌尖,颜若栩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恶作剧般的探过来咬了他一口。 陆垣蛰吃痛,转身将人抵着门堵在身前,捏着颜若栩的下巴,声音沉沉的,故作冷厉道:“咬我是要吃苦头的。” 说着,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勾起,露出安心的笑颜。 颜若栩咯咯笑起来,脸颊贴着陆垣蛰的脖子,在他怀中轻笑一声:“你敢。” 晚膳的时候坠儿进来布菜,总觉得今日房中的气氛有些奇怪。 公主不说话,只顾着低头吃饭。驸马就更加奇怪了,目光总落在公主身上,一会给她夹菜,一会又盛汤,这本是坠儿的活计,怎敢叫主子动手,正想上前,猝不及防被一句话堵回来。 “坠儿,你先下去吧。” 陆垣蛰用眼神示意,想到今日白天陆垣韩说洮阳似乎有异动,想来是支开她要谈论大事,坠儿虽有些不被信任的郁闷,却还是福身退下。 灯影灼灼摇晃,不经意间坠儿见颜若栩脖子上有块红晕,粉嫩若桃花,未看真切,颜若栩像是有预感般扯了扯衣领,低头道。 “坠儿你快下去吃饭吧。” 坠儿没有多言,再次福身,低头时听见驸马笑了一声,待她抬头时见公主狠瞪了驸马一眼,驸马立刻敛笑,温驯非常。 带着满心疑惑,坠儿终于退了出去。 颜若栩伸腿踹了陆垣蛰一脚,还不解恨,脚收回来后又踹,未料陆垣蛰这厮早有提防,伸手在桌下捉住了她的脚。 “松开!” 颜若栩恼极了,瞪着眼前笑得一脸无辜之人。 “多吃些,待会踹我才有劲。” 陆垣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夹了片鱼肉,作势要喂她吃。 “松开!”颜若栩侧脸,表情紧绷着,气极了眼底泛起了水汽。 这下陆垣蛰有些慌乱,急忙松手,暗想自己确实太莽撞了。 颜若栩不再看他,往内室走去,坐在铜镜前借着烛火看脖子上的红晕,雪白的肌肤落了点点红梅,无边的旖旎娇媚。 陆垣蛰跟了进来,颜若栩从镜中见了他,又是气又是羞。 好在驸马爷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俯身从背后握住了颜若栩的手,下颌放在颜若栩肩头,可怜兮兮道:“是我错了,向你赔罪好不好。” 他说得可怜,恰好颜若栩吃软不吃硬,当即也不再说什么。 “幸好没被坠儿瞧见。” 颜若栩细声道,陆垣蛰鬓角的一缕发落在她脸颊,有些痒痒,她便伸出指头,一下一下的绞着这缕碎发玩。 坠儿是个眼尖的,只怕是瞧见了。陆驸马在心中暗想,可是忍住了没说,还一副正人君子之貌,帮着出主意:“明日穿件领子高的衣裳,能遮住。” 翌日清晨,穿着高领广袖云锦服的颜若栩便出了府邸。 陆垣蛰好多话未曾说出口,可惜洮阳的事情紧急,前线的急报,说胡人已经在备战之中,怕是有意南下,守军之将恳请朝廷速派兵前来支援,可是太子却道此事重大,尚需商议。 军情重大,刻不容缓,岂容满朝文武细细商讨对策,况且太子收到信之后表现的极为松懈,不禁令人起疑心,他究竟有没有派兵的打算。 白日间和父兄商讨之事陆垣蛰基本都和颜若栩再说了一遭,他有些心猿意马,头回觉得不干正经事情,儿女情长也极有意思。 颜若栩不给他分神的机会,执笔墨在纸上做记录,分析着局势的利弊,待二人商谈清楚,夜早就深了,陆垣蛰舍不得闹她,搂着她睡了一夜。 午膳的时候沈然来走了一遭,见陆垣蛰呆呆看着某处发愣,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除了一株伶仃的花,再没旁的。 “想什么呢!”沈然拍了把桌案。 怔然发愣的陆垣蛰这才收回目光,抱着手臂特傲娇的哼哼两声,看了沈然一眼,心想我在想我媳妇,你有吗? 沈然确实没有媳妇,却摊上了个比媳妇还难伺候的千金小姐。 燕盈盈初到京中,看什么都新鲜,加上这些日子城里安定不少,大部分商铺又重新营业,燕姑娘整日走走逛逛,见什么都新鲜,沈然跟随左右做移动荷包,给燕姑娘又是买胭脂水粉又是绫罗绸缎,什么珠玉珍宝,买起来也是毫不犹豫。 沈然虽说有钱,生意人却没太多存余的现银,根本不禁花,他这是腆着脸问陆垣蛰借银子来了。 陆垣蛰盯着沈然的脸,良久抚掌大笑,直笑得沈然抬不起脸来,窘迫地道:“姑娘家喜欢些零碎的小玩意,自然要给人家买,也尽地主之谊,倾戈你说对吧,燕姑娘难得来一次。” 成千成千的银子使出去,却能叫沈然这只铁公鸡称之为小玩意,实在难得,陆垣蛰笑着令人去拿银票,心想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任凭沈然做守财奴,终愿意为一人倾囊相与。 沈然拿了票,片刻也不多待,满脸喜色的出了府,坊间还有片成衣街未曾带燕姑娘去过,她若去了定会开心。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神色肃穆的从太子府邸出来,匆匆往大理寺的死牢而去。 颜若栩所乘坐的轿辇恰好与他们相遇,为首的乃是太子的近身之臣,下马对着轿辇行礼之后,匆匆离去。 士兵身上玄色的盔甲反射出炫目的光芒,坠儿撩开一丝轿帘,颜若栩看着渐渐远去的士兵,心中忽而产生极为不好的预感,心中似是绷紧一根弦,隐隐不安。 “快些。” 颜若栩催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填坑了填坑了 第57章 太子府邸已经布满了兵甲, 仆从们皆小心翼翼的侍候着,生怕不留神冲撞了上人,做了撒气的冤大头。 事情要从昨夜说起, 从洮阳传来的那封急报开始。 太子颜黎何尝不懂其中的厉害, 可眼下萧彦臣领兵在外, 他信不过。 倘若将拱卫京师最后的兵力都抽调去洮阳, 萧彦臣佣兵而反的话,只怕会是灭顶之灾。 陆如卿当即道:“臣恳请殿下释放萧大人, 先攘外后安内。” 只要让萧昌呈官复原职,在外的萧彦臣也不会敢轻举妄动。 颜黎明白,苍白的脸颊上浮起几丝病态的潮红,他吃力的咳嗽许久,挥手缓缓道。 “今日之事容吾想想, 先散了吧。” 夜里太子静坐在枫大人那间小茶室中,瘦削的脸颊在灯影下黑成一尊铜铸的雕像, 目光阴冷,声音干涩。 “从前有徐氏,后有萧氏,现在又有了陆氏, 他们个个排着队教我做天下之主, 个个伸直脖子与我夺权,九五至尊,倒要去看臣子的脸色,枫大人, 你说我这太子做的可笑吗?” 枫大人跪坐在颜黎身后, 白皙如玉的手缓缓覆上太子的肩,为他放松着肩部的肌肉。 他手法极佳, 力道恰好,舒服得叫颜黎轻呻。吟一声。 他刻意放低沉了声量,原就琳琅的嗓音更加温润:“太子将是一代明君,只是自古英雄之路布满荆棘,有绊脚的杂草,只管除去便是。” 太子握住了他的手,回首看去,目光坚定道:“日后定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 枫大人浅笑安然,读懂了太子眸色之欲,回身入了内室,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之声传来,太子想象着后面的景象,已经按耐不住,周身燥热。 他不好男色,无关礼教,乃是天性如此,只是,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枫大人的姿容早已经超越了性别,他挪不开眼睛,一次唐突之后,他原以为以枫大人清傲的性子,恐怕难处理,不料竟然愿意陪他荒唐。 枫大人道愿意倾尽所有助他,除去智谋,连身子也可与君同乐。 知己难逢,颜黎饮了一口酒,轻叹。 背后的屏风走出来一人,墨发披散,色若神袛,一袭若隐的红裙,愈加显得肌肤胜雪,媚色横生。 </div> </div> 第44节 “枫大人只可惜不是女子。” 颜黎勾勾手指,枫大人走过来,衣袂飘然蒙住了太子的眼,太子扯住艳人的手,拉过来抱在怀中,脸埋下去,喃喃道。 “永远不要离开我。” 枫大人精致如画的眉眼之间不见丝毫波澜,颜黎此刻看不见他的脸,枫大人冷冷的伸手揉着太子的头,似有憎恶,声音却柔得很,酥声道。 “好,一诺千金。” 颜若栩从轿辇中下来,走入厅堂。 远远的,便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尚在襁褓之中的小世子哭红了脸,在奶妈怀中不安的扭动。 “皇兄。” 颜若栩上前,惊异道:“这是为何?” 满堂兵甲,太子端坐于上方,深色似有不悦,除去无知婴孩的啼哭声之外,寂静无声。 太子妃萧嘉柔匍匐在地,听得颜若栩的话后,仿佛看到了救星,忽然直腰扯住颜若栩的衣摆。 太子的神情愈加不悦,沉声道:“小儿聒噪得很,还不带下去!” 萧嘉柔身子一颤抖,蓦然松开手,站起来从奶妈手中接过啼哭的孩子,躬身退出去。 “若栩,你怎么来了?过来坐。” 太子神色已经缓和,对颜若栩轻声道。 “皇兄与皇嫂这是为了何事?皇嫂似乎有点伤心,我去看看她吧。” 话未曾说完,颜黎便冷冷道。 “不必了,夫妻间的事情,容她自己去反省!” 颜若栩只好收了迈出一半的步伐,今日的皇兄早已经不似从前,听宫人们说,太子的脾气越发不好,从年后开始,已经为了小事情,处死过许多宫人。 心不善,性暴虐。是京中人私底下对太子的评价。 今日本就有事而来,颜若栩垂眸深吸一口气,款款走到皇兄的身侧坐下,头倚靠着颜黎瘦成一把骨架的手臂,道:“皇兄这几日又瘦了,可是饮食不太好?” 从前他们便爱这样絮絮说些琐事,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兄妹那般。 脑中的弦崩久了,颜黎也累极,摒退左右宫人,与颜若栩闲谈。 说起萧氏的事情时,颜若栩的身子抖了抖,起身一拜,低头道。 “若栩是女子,朝堂之事本不该多言,只是此事重大,若栩不得不说,洮阳城外虎视耽耽的胡人,远比萧氏可怕。” 颜黎斯条慢理的拨弄着手边的围棋子,面上看不出喜怒,问道:“无妨,不过皇兄好奇,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无人,全是若栩心中所想。” 半晌,颜黎才抬起头来,答非所问道:“待会有一场好戏,只是血腥骇人,若栩,你先回去避一避。” 颜若栩自知劝不动皇兄了,哀叹一声,缓缓出府。 恰在宫门与来时相遇的士兵擦身而过,朗声高呼,响彻云霄,说的是。 “萧大人暴毙了!” 史书有载,是年燕朝重臣萧昌呈畏罪自戕于死牢之中,死前亲笔书写自己犯下的十大罪状。 接着,被圈禁在府邸的萧氏满门也随了家主而去,皆是自己了结,卒与春夏之季。 陆垣蛰换好了战甲,倚着红柱待颜若栩回府。 “萧氏满门,是被皇兄派兵斩杀的,那汩汩的鲜血将地都染红了。” 颜若栩说着,脸色苍白如纸。 今日听着侍卫禀报,她急忙回身,萧氏罪无可赦,只是如今还未曾定罪,不明不白死于狱中,恐落天下人以口实。 颜黎垂眸不知想了什么,伸手指了指颜若栩的身后,勾唇轻笑道:“太子妃正要回家探望,若栩,便随你皇嫂同去,如何?” 满脸泪痕的萧嘉柔木偶似的站在身后,良久,跪地叩首道。 “妾身谢过殿下。” 待颜若栩亲眼见曾经荣华无双的萧氏府邸血尸遍地,连不会说话的孩童都未曾幸免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侧的萧嘉柔缓缓跪下去,双手捂着肚子,慢慢的,将脸颊贴在布满污血的地上,肩膀在颤抖,想哭,眼中却流不出一滴泪。 “皇嫂……”颜若栩急忙弯腰去扶太子妃,不料被萧嘉柔一把推开。 萧嘉柔呕出一口血,眼中还是不见泪,却狰狞着露出笑意,伸手指着满院的尸骨,一字一句道:“若栩,你可见了,我罪臣萧氏满门,死有余辜!” 颜若栩的脚步顿住了,周身发凉。 “而我,乃是当朝太子妃,为这样的母家而羞愧,从今日起,我与萧氏,再无干系。” 萧嘉柔用袖子轻轻擦干净了唇边的血渍,笑意柔和,好似还是从前那窈窕淑女。 从今日亲自将毒酒端去死牢,递给父亲之时,萧嘉柔心中已知,太子在逼她与家族划清界限。 昔日芙蓉帐中许下的承诺,终究只是年少无知的戏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和枫大人真的不是bl线哈,太子不好男色 第58章 从萧氏府邸出来, 回程的马车中,颜若栩与萧嘉柔皆缄默不语。 太子妃的脸色苍白骇人,双目失神, 怔怔发愣。 方才她声嘶力竭说出与萧氏再无干系的话语后, 颜若栩心中除了痛心她骤然失去亲人外, 更多了一层惊惧。 萧嘉柔毕竟是萧氏的女儿, 比番事情发生的突然,是皇兄做的过火。明明是派人斩杀了府中众人, 却偏偏要说是畏罪自戕。 如此将黑白颠倒,如此一意孤行。 她却不哭不闹,当着满院未寒的尸骨说道。 “从今往后,我与萧氏再无干系!” 究竟是明哲保身,亦或是, 她有别的打算?皇兄如此,她就没有一点恨意? 马车驶过宽阔的长安大道, 车夫将马驭得飞快。 临近午间,坊间酒肆茶楼正是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本该嚊见酒香四溢, 馥郁芬芳, 可颜若栩除了腥臭扑鼻的污血之气,闻不见其他的味道。 车夫将车在太子府邸前停下,萧嘉柔缓缓下车,隔着帘子对颜若栩颔首。 刹那间, 颜若栩脑中闪现出萧嘉柔温柔的双目。 她方才的眼神, 与前世皇兄避人不见后,颜若栩入宫求见时, 萧嘉柔出面回绝时的目光,竟是那般相似! 好似恬静和善,背后全都是冷酷与敷衍。 她本不是像表面那般柔弱的女子,她不会甘心情愿皇兄如此待她。 颜若栩长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对车夫道:“回府。” 这次事情发生的突然,萧昌呈虽羁押多时,朝廷百官也纷纷开始巴结陆氏或者徐氏。 可萧昌呈并没有被革职,他仍是大燕的一品大员,朝廷命官,如今不明不白死在牢中,还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总会令他人有唇亡齿寒之感。 颜若栩刚回到府邸,就得知皇兄已经下令,将此事告知百官,连京外各县郡都派了使者去通传。 皇兄在尽力将此事闹大,他想干什么? 陆垣蛰低头,看着一脸疲倦而魂不守舍的颜若栩,他和她此刻思考的是同一件事情。 “殿下要逼萧彦臣反。” 颜若栩攥紧双拳,脑中呈现出刹那的空白,她好像回到了前世的最后一夜,心脏在胸腔狠狠跳动,几乎将全身的血液汇集一处,旋即“哄”一声炸开,几乎叫她无法站稳。 “是啊,皇兄要逼萧彦臣反。” 陆垣蛰侧身牵住颜若栩的手,掌心滚烫,一步步领着她入了内室,顺手为她斟一杯茶,袅袅水汽萦绕之下,眉眼一片温润,他看着怔然失神的颜若栩,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纹饰,思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的道。 “若栩,你愿意信我吗?” 当时在漆黑寂静的长安大道上,刚从乔家诗会出来,陆垣蛰拦在颜若栩车前,也曾有过一问,不过那时说的是:“为何信我?” 信任某个人,有时是在心中盘算过千万次而选择的最优解,而这一回,颜若栩信他,只是因为,他乃是陆家的长子,那个桀骜却温柔的男儿,可是她的郎君呀。 颜若栩捧起白瓷杯,低头轻啜饮甘甜的茶水,味蕾上甜蜜的滋味泛滥开来,直漫到了嘴角,她在烛火下看着陆垣蛰半明半暗的脸庞,格外郑重的道:“你我已是一体,我不信你,还去信谁呢?” 那双本就琉璃似好看的眼眸,闻言更为璀璨,灼灼发烫,似乎要从眸光深处蹿出一抹火焰。 陆垣蛰展臂将颜若栩揽入怀,怀中人好似困倦了般,猫儿似的往他怀中钻了钻。他将手臂收紧,好让怀中那人更加稳妥的歇息在他怀中。 坠儿刚差人烧好浴汤,迈步走入房内,正开口要请颜若栩去沐浴。 话到了喉间,唇一抿,咽回了肚子里。 从前左右看不顺眼的驸马爷揽着公主坐在窗下,眼低是温柔一片,听见坠儿的脚步声后,微微侧脸,竖起食指轻按在唇间,示意坠儿不要打搅颜若栩安眠。 坠儿会意,低着头走出院子。 路过院门口的郑昊时,后者疑惑的蹙眉,踱步上前道:“坠儿姑娘,路上拾到金粒子啦,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坠儿停下瞪他一眼,道:“你懂什么,是比一百颗金子还要好的事情!” 说着,坠儿的眼角湿润润的,从公主嫁人开始,她便一直担心他们不和,怕他们同床异梦,冷若冰霜,她虽年岁不大,却在宫里听过许多闲话,都说夫妻最怕貌合神离,如今看见公主有了好的归宿,如何不欢喜。 这夜显得格外漫长。 荷塘中蛙声阵阵,凉风送来窗外香椿芽的清香,合上眼,好似岁月静好。 颜若栩的肌肤在热水的氤氲中微微发红,她将身子埋在水下,粉色的花瓣荡漾在水面上,小小的浴间内,人影一片灰暗。 她睁眼,用余光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再垂眸时,却像醉了般的失了神,身子微微往后仰。 乌黑的湿发披散在她光洁如玉的脊背上,尤衬得肌肤雪白,触感温热。 陆垣蛰下意识的托住颜若栩后仰的身子,肌肤相帖之处,着了火般灼热。 “若栩……可,可是累了?” </div> </div> 第45节 他压低嗓音掩饰着话中的颤抖,从他的视野望去,能看见窗外婆娑树影,屋内娇俏佳人,那个人,便这般坦诚相对,倚靠着他的手臂。 颜若栩一觉睡醒已经到了深夜,坠儿早已经睡下,她不愿吵醒坠儿,可今日一身血腥气息,不得不沐浴。可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浴间沐浴又实在害怕。 “我陪你去吧。” 陆垣蛰站起来道,他话出了口方觉得唐突,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补救道:“你宽衣时,我背过身去便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好不好?” 颜若栩望了他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推开门边走边道:“我信你。” 想到半个时辰前发生的这一幕后,颜若栩不禁有些委屈,宽衣时陆垣蛰确实按照说好的背过身,等她进了浴桶后,却兀自转回身来。 颜若栩不敢回头,只好小心翼翼将身子埋在水下,不住的懊恼自己大意了。 她原是想靠着桶壁歇息会,不曾料到陆垣蛰站得这般近,直接靠到了人家身上。 颜若栩脸色骤然涨红,好像她背后的不是骨血做的手掌,而是把骇人的钢刀。 她双手扶着桶壁,瞧着水面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粉嫩的樱唇微张,轻轻吐出几个字。 “骗子。” 陆垣蛰没听清楚,头往下凑,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骗子,大骗子,臭骗子。” 颜若栩将如玉的双臂缩回桶内,身子往下沉,直到下巴都没入水中,才回身看向陆垣蛰。 “我……”陆垣蛰喉头滚动,另一只空余的右手攥紧拳,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一刻紧张过,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如今日这般忐忑。 “若栩。” 陆垣蛰望着眼前人雾蒙蒙的眼睛,漆黑的眸席卷出一抹缱绻,他背着烛光,望着颜若栩,郑重道。 “我永远都不会骗你,今后不论风雨,都会陪在你身后。” 颜若栩方才说他是骗子,不过是打趣罢了,现下陆垣蛰郑重一言,倒叫她吃了一惊。在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回应之时,陆垣蛰靠得更近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颜若栩的发,指尖勾起墨发,一圈一圈缠绕。 急促的鼻息打在颜若栩的脸颊,陆垣蛰头愈发低,几乎将前额抵在颜若栩的眉心。 他一眨一眨的眼睫刮擦着颜若栩肌肤,酥酥麻麻,勾得她心脏碰碰跳个不停。 “那日随阿姐去乔家诗会,是我一生最幸运之事。” 陆垣蛰的手越来越下,指腹揉捏着颜若栩软软的耳垂,轻轻擦过脸颊,最后落在樱红的唇瓣上,细细描绘着唇的轮廓。 那狭长的眸中,闪现出颜若栩不曾见过的情愫,凶极,一晃而过,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般,那是陆垣蛰作为男人,骨血中埋藏的本能。 陆垣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又柔和下来,手上的力度却不减,留恋的,贪心的,索取眼前人肌肤上细腻的触感。 接着,他掠过雪白的脖颈,沿着锁骨的线条往下,手穿过水面层层堆砌的花瓣,没入水中。 颜若栩急促的吸了口气,一声嘤咛。 她飞快捉住了陆垣蛰放肆的手,浴桶里激起一阵水花,她低头,在陆垣蛰的指尖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嘶。”陆垣蛰吃痛地蹙眉。 “哈哈哈。”颜若栩笑起来,眉眼弯弯,她撩着水花,头往前凑,轻声道:“那日诗会相遇,也是我一生之幸。” 听了这话,陆垣蛰忐忑一夜的心渐渐安定,他浅笑,点头。 浴桶中的花瓣香极,日后回想,颜若栩都能记起那满室的花香,就连唇齿之间,都弥漫甘甜之气。 柔软的舌品尝着清新的花香,沙场上凶悍,外人眼中桀骜不驯的少年,却有那样温柔的一面,轻柔的吻,羽毛般落下。 颜若栩双手环住陆垣蛰的脖子,觉得自己置身一片雾霭中,她看不清楚前路,风热呼呼划过,神思混沌,只能看清眼前的人。 “嗯,走不动了。” 颜若栩瘫软在陆垣蛰的怀中,脸颊上烧起绯红,她也不知为何,那温和的吻落下后,她怎么就腿软到如此。 陆垣蛰勾起嘴角,弯腰将颜若栩抱起,直抱回了房中。 纵然局势波谲云诡,今夜的陆氏府邸却一派祥和。 临睡前颜若栩扭头望着枕边人,白且软的手指轻轻戳着陆垣蛰的脸颊,后者睁开一只眼睛,将颜若栩捣乱的那只手牵住,塞进被窝,又将人揽在怀,嘟囔着,带着睡意道。 “夜深了,乖,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的感觉真好! 第59章 盛夏的夜空中繁星点点, 明亮的星辰格外璀璨。 颜若栩站在廊下,探身往院门外看。 不知名的夏虫在角落幽幽鸣叫,扰得人心烦闷。 陆府中灯火通明, 仆人侍从举着火把来去匆匆。 郑昊小步跑来, 气喘吁吁地对颜若栩拱手, 鬓角淌下的汗珠顺着下颚滚落。 他欣喜道:“禀公主, 驸马随军回城了,听说先去太子府邸, 晚些时候回府。” 颜若栩松了口气,微笑着对郑昊点点头,又回身对坠儿吩咐道。 “去把房内新做的艾叶荷包拿过来,驸马近日军务繁杂,许不能多待, 你先取来,我在此等他。” 自萧昌呈不明不白死去后, 朝廷及地方官员中,不断有人上书,为其说话求情,要求大理寺重新审理萧氏一案。 皇兄不肯, 杀了好几个大臣以儆效尤。 渐渐的, 朝中有了废太子的呼声。几位老臣相约要去皇家别苑面圣,预备与皇帝免谈此事,被枫大人带人半路拦截。 据说,那日大雨倾盆, 几位年过古稀的老臣跪在路旁, 面朝皇家别苑的方向,涕泪交加, 悲愤的数落太子的罪状。 枫大人一袭白衣出尘,颜如玉,色若妖,拿着玉玺嗤笑一声。 他睥睨着痛心疾首的老臣们,轻佻道:“陛下有疾,太子监国,尔等强闯陛下寝室,想去弑君么?” 王尚书指着枫大人,厉声道:“胡说胡说!你是什么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我堂堂大燕的玉玺,饱含多少先烈的血,你怎么配拿在手中!” 自古见玉玺如同见天子,这几位鞠躬尽瘁一生的老臣万万想不到,有一日会在太子男宠的手中得见。 枫大人细微的蹙眉,侧脸对身后的侍卫道:“听见没有?他们藐视君威,依律,杀无赦。” 漫天的雨水冲刷干净路旁的殷红血迹,连同朝中最后一抹反对皇兄的声音,都被这场雨带走。 明眼人都明白,如今的朝堂是太子的朝堂,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京中局势稍安,地方却不太平,临近京城的几位郡守都在私自屯兵,陆家自然被派遣领兵驻于城外,以防不测。 陆氏父子均入军营,数月以来,除非回城向太子禀报军情,他们不曾归府。 颜若栩轻轻叹息,这一世重生,事情有变,可大致的动向似乎依旧,家国,皇兄,都朝着前世的结局而去,她个人的力量那般的渺小,如蚍蜉撼树。 颜若栩出来时披了件薄纱衣,是宫中绣娘的手艺,轻薄极了,她想事情出神,衣襟顺着风飘落在地。 未等她弯腰拾起,一双手先于她,拣起落地的纱衣,向她递过来。 那双手的主人,是前世颜若栩永远无法忘却的回忆。颜若栩呼吸一滞,攥拳,微微颤抖,指尖用力到失了血色,指甲青白一片。 陆垣韩正站在她身后,眉眼依旧,是颜若栩记忆中的少年模样。颜若栩脑中闪过一问,她竟然如飞蛾扑火般,爱过眼前人一场? “公主,大哥去了太子府邸,还不知何时回来,不如回房去等吧。” 言罢,陆垣韩双手往前凑,捧着纱衣递到颜若栩身前。见颜若栩一动不动,他愣了神,试探着笑道。 “公主?” 颜若栩静静看着陆垣韩,就是这样平常一笑,她曾守望一生,置死,都没得到过,如今想来,真是少女心思,每一寸都错付了,好不值得。 她错开目光,心中暗道,从此刻起,上一世的爱意也好,愤恨也罢,她统统都会忘了。 “多谢。”颜若栩淡淡道,接过那件纱衣回身而去。 陆垣韩仍旧立在原地,他本该去书房与父亲议事,不知为何,他突然对那纤细的背影道。 “等等!” 他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眸,像方才那样平静望来,就可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好像,这眼神,他曾在何处见过,那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让他忘记身份和姿态,话出口,方觉失礼。 “何事?”颜若栩回身,眼波平静如水。 陆垣韩吞下满腹疑惑,稳稳心神道:“公主不必过于挂心,近日的危局定会解开的。” “是啊。”颜若栩叹道,终究有柳暗花明,云开见月明的那日,她确信无疑。 陆垣韩定定望着回廊的尽头,颜若栩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只有回廊一侧的纸灯笼在夜风中摇曳。 为何,见到公主会有见到故人般的感觉?那双眼眸就像深埋在他心中般,多望一眼,就恨不得陷进去。 陆垣韩摇头,终于疑惑的往书房走去。 过了三更,陆垣蛰才从太子府出来,从太子书房出来时,他遇见了太子妃萧嘉柔,她托着碗香莲子薏米粥,对内室道。 “殿下,臣妾亲手熬了粥,您可要进几口再歇息?” 过了片刻,才有侍从匆匆出来,对太子妃道:“殿下说不必了,请您回去吧。” 太子妃颔首,端着那碗温粥对着紧闭的大门行礼,面无表情转身而去。 太子夫妇伉俪情深,从前乃是京中人人称道的恩爱夫妻,如今却到了如此境地。 陆垣蛰不由感慨,待太子妃走远,他才出府,策马匆匆归家。 坠儿与郑昊都被颜若栩吩咐退下了,只余她一人在灯下翻书看,没看上几行,她便要侧目往门外看看。 再不归,天都要亮了。 颜若栩用手撑住下巴,盯着烛台上幽幽暗暗的火苗,困倦的想。 “吧嗒。” 忽然一粒小石子从门外扔进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书案上。 颜若栩一惊,满身的困倦之感顿时消散,她拣起那粒光滑的石子握在手中,扭头往门外看去。 </div> </div> 第46节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根本没有她等待之人的身影。颜若栩有些失落,站起来往门外去,双手扶住门框,探头往外瞧。 忽而一声清脆的口哨划过耳畔,她循声看去,果然是陆垣蛰,他正斜靠着柱子,歪着头对颜若栩微笑。 连日的操劳让他清瘦不少,轮廓愈加分明,眼底也因少眠布满了血丝。 可他还是温润的微笑,对着颜若栩张开了双臂。 “就知道是你。” 颜若栩快步上前,扑在他的怀中,仰头看着他布满青色胡茬的下巴,轻声问道。 “累吗?” 陆垣蛰将颜若栩圈在怀,手指穿过她的乌发,轻轻吐了口气,语调中全然没有平日为将为帅的威势,他将下巴搭在颜若栩的肩窝上,无精打采道。 “累,头好疼。” 颜若栩心一揪,用手掌贴了贴他的额,问:“疼的厉害吗?要找大夫来瞧才是。” 这厢颜若栩满心焦虑,陆垣蛰却勾唇笑起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望着颜若栩正经道。 “疼的厉害,可若栩亲亲便会好了。” 颜若栩手一顿,才反应过来他又在逗她,幼稚鬼。她哭笑不得的伸手戳了戳陆垣蛰的脸。 而后,她踮起脚,轻轻落下一吻。 第60章 这夜颜若栩睡得并不安稳, 她静静望着身侧之人的睡脸,想抚摸,又唯恐扰了他休息。 上一世韩家父子包括自己, 皆殒命在这场动荡中, 唯有力挽狂澜, 才能改变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 颜若栩迷迷糊糊睡着,梦中也不安稳, 她梦见好多士兵长牙舞爪地围着她,颜语媗举剑站在高处,疯了般的对她喊道:“颜若栩!你也有今天!” 天色昏沉下,狂风吹得她裙摆摇曳,面前的士兵举戈逼近, 那刀锋上闪着寒芒,将颜若栩逼到了死角。 最后一把长剑当胸刺入, 蚀骨冰凉,汩汩鲜血染红她雪色长裙,渐渐的,她没了意识, 临了, 耳畔响起一道疏朗的嗓音:“若栩。” 颜若栩蹙眉,她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若栩?” 天色微亮时陆垣蛰便醒了,见颜若栩还睡得安稳, 不忍吵她, 连穿衣的动作都十分轻,本已经推门要出去, 又舍不得,转身回到床旁,俯身帮她掖被角。 他目光温柔地细看着她的眉眼,红唇,指尖绕着颜若栩一缕发把玩,睡梦中的颜若栩蹙了蹙眉,额角渗出些细汗,似乎做了恶梦。 陆垣蛰忙轻声唤她,良久,颜若栩才从梦魇中逃出。 她猛然睁开双眸,定定望着陆垣蛰,意识还有些混沌,本能的张开双臂,扑到了陆垣蛰怀中。 还好,那只是一个噩梦。 陆垣蛰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不要怕,有我在呢。” 颜若栩点点头,头埋在陆垣蛰的颈窝中,悄悄地吻了吻他的脖子,慢慢道:“我才不怕。” 天色微亮,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陆垣蛰又回了营中。 颜若栩本打算去别苑见父皇与母后,乾景帝的病一日重于一日,脾气越发暴躁,除了徐皇后外,他根本不允其他人近身侍奉。 “坠儿,你去备好车马,不必带侍卫了,叫郑昊跟着便好。” 换好衣服后,颜若栩对坠儿吩咐道。 乱,是颜若栩出府后的第一感触,昔日繁华的街市上如今一片兵荒马乱,一半的商铺都关了门,街角的乞丐数量比平日多了一倍,多是最近溜进来的流民。 颜若栩撩开一角车帘,轻轻叹息一声。 郑昊看着街边一家粮铺前长长的队伍,皱眉道。 “近日京中的米粮贵了十倍不止,昨日属下之妻托人才从黑市买到些米面,这样下去,京中的流民必定越来越多。” 颜若栩放下车帘,闭目深思,如此下去大燕必定元气大伤,是该请皇兄开仓放粮,将京中局面安定下来才是。 她正想得出神,拉车的马儿忽然一声长鸣,车夫猛然驭马停下,颜若栩身形一颠,幸好有坠儿在一旁方不曾摔倒。 郑昊从外掀开帘子,禀报道:“公主,是小侯爷。” “阿喆?”颜喆近日被皇兄封了个武官职位,也负责京中的巡防,颜若栩已经有些日子不见他了。 颜喆截停颜若栩的马车后,急忙翻身下马,神色有几分匆忙,对颜若栩急道:“阿姐,出事了!我先送你回府。” 颜若栩心神一震,急忙问道:“出了何事?” 颜喆紧紧咬着牙,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闪过痛楚,扭头对颜若栩道:“先上车,路上说。” 昨夜子时,京城附近的几个县丞集结了几千的兵卒,连夜出发,在今日清晨到了城门之下,扬言要面见皇帝,他们不服太子监国,直言他无才无德,不配为储君。 颜若栩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皇兄操之过急,又不听劝谏,朝中早就议论纷纷,颇有反对之音,如今终究有人戳破了这一层。 不过,这几个县丞手中只有区区几千兵卒,如何敢集兵城下,如果没人授意和撑腰,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会这样做。 那人,会是萧彦臣吗?还是另有兴风作浪之人,颜若栩陷入深思之中。 自萧家获罪,萧彦臣在外领兵不归,既没有反,也抗旨不归,虽无大举动,可明白人都知道,他迟早要反,大燕不会任由他佣兵自立,他自然也不肯受降赴死。 在回将军府的途中,街上的场景比方才更加混乱,百姓们惊慌失措,大家互相推搡着,在外的急匆匆归家,无家可归着乘机打劫,将为数不多开门的商铺团团围住,讨要吃食。 “给给给!赶紧走!” 商家端了一篮子糙米馍馍出来,往街面上随便一泼,黑灰色的糙米馍馍咕噜滚到地上,沾满厚厚的尘土。可灾民们并不嫌弃,反而像看到什么珍馐美味般,纷纷过去扑抢。 见灾民被引来,商家乘机关了店门。 颜喆的神色严肃一片,他狠狠挥舞着马鞭,在前为颜若栩的马车开路,以免人群冲撞了他阿姐。 “阿姐,你安心在府中,陆府的家仆都是好身手,陆垣蛰又叫我带了几十人过来护院,安全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到了陆府,颜喆甚至都没有下马,看着颜若栩的眼睛认真说完这段话后,立刻策马而去。 今日事发突然,陆家人作为京中禁卫统领,根本无暇归家安顿家人,陆垣蛰只好托颜喆代为处理。 看着颜喆远去的背影,颜若栩苦涩一笑,阿喆怎么会知道,如今最不安全的不是流民,不是城外兵卒,而是皇兄的心啊。 今生事情的发展虽与上一世不同,却还是走到了相似的境地,同样是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皇兄却如同被蒙蔽了双眼,一味固执己见。 而她从前就是天真的以为皇兄还是那温和的少年,自己仍旧是他宠爱的妹妹,才毫不顾忌直言相劝,连什么时候皇兄对她起了杀心都不知道。 皇兄大概想做个杀伐果断的盛世明君,所以断了自己的情与恋,除了帝王之术,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颜若栩不禁伤感,望着灰白色的天空,迷茫想道:“该如何是好,皇兄的心意早不是她可以揣测的,这一世,她究竟该怎么做?” 一连好几日,颜若栩没有睡过好觉。 同样的,太子府邸里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好过,太子府的下人们小心翼翼的提着水桶,用刷子清洗太子的书房。 里面有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 夜里太子殿下在书房见了陆如卿和陆家二位公子,结果不欢而散,陆如卿出来时面色难看极了,出府时还踹翻了院中一株花树,陆如卿向来被称儒将,能让他如此失仪,可见和殿下谈的很是不快。 太子府中的婢女急忙泡了壶好茶进去,好让殿下消消气,这婢女在太子府邸时间不长,一进去见平时里满脸冰冷的太子殿下,居然抱着枫大人笑得开怀,心中一紧张,竟然手里抖了抖,将茶水洒出不少。 枫大人笑着看来,姿色雍容,一改平日清冷,用白皙的手臂圈住太子脖子,一边将太子往自己怀中拉,边在耳边吹气似的道。 “殿下,她笑话咱们。” 太子半闭着眼,用眉心蹭着枫大人的胸口,轻声道:“大胆的奴才,你说,该如何处置?” 枫大人笑靥如花,修长的指头搓弄着太子,笑道:“杀了她。” 小婢女大惊失色,手中托盘砰一声落下,茶水打翻,瓷器碎了一地,小奴婢不过十五六岁,胆子小极了,边哭边跪地磕头求饶,额头刚好磕在满地的碎片上,一脸的血和泪。 枫大人笑意愈盛,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太子手执剑,将婢女斩杀,这是颜黎第一次杀人,他看着流到鞋底的血,看着满室狼藉,还有枫大人在身后拍掌叫好的样子,心里那些惊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快意。 他自幼体弱,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学习骑射,在尚武的大燕,他这样一个孱弱的储君,自然活的万分艰难,他过去谨慎,谦和,试图以德才去证明自己未来能做好一个皇帝,结果呢?只有奚落与嘲笑。 太子将仍旧在滴血的长剑撇下,勾唇冷笑,只有严刑酷法,方能人人都怕他,人人都听话。 日出之前,枫大人披衣出来,一身潇洒的薄衣,避开耳目,来到了一处僻静处,左右环视无人后,从一旁大树的树洞中取出一封书信,京中许多人都认得信封上的字迹,那是萧彦臣的笔迹。 枫大人将信看完后,掏出怀中的火石,幽幽火焰将信笺吞噬干净,化作齑粉随风而去。 不远的拐角处,闪出太子妃萧嘉柔的身影,她与枫大人对视,轻微地一点头,转身离去。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坠儿匆匆跑进来,对颜若栩道:“禀公主,驸马回来了。” 话一毕,陆垣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中,他脸色有些憔悴,晒黑不少,眼下有层微微的灰,定是事务繁杂,休息不足的缘故。 颜若栩快步走到了房门口,两人目光相接,不由而同的顿住脚步。 几日的别离,竟然有幻如隔世之感。 “若栩,我回来了。”陆垣蛰扯开嘴角,露出个灿烂的大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印象里冷冷淡淡,桀骜不驯的少年,已经是如此温暖的模样。 颜若栩回应一个同样微暖的笑容,她今日穿得素净,鹅黄色束腰纱裙,乌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坠一枚白玉桃花簪子,粉黛不施站在那,只和煦的笑着,陆垣蛰既觉得暖,又觉得酸。 他不愿她活在动荡不安之中,他想予她一世安稳,从前他没有牵挂,觉得男儿为国效力战死沙场才是最好的归宿,如今,他承认,他开始怕死,因为他若是死了,她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我爱你! 第61章 “父亲的意思, 当下应安抚此次闹事的郡守,给他们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发落了主要人物, 其余兵卒, 仍旧各归其位。” 陆垣蛰苦笑道。 陆如卿这般建议, 是不想将事情闹大, 若是连表面的和平都维持不了,一旦有人振臂一呼, 说不定大燕就真的乱了。 可是太子竟然不允,他道那几位郡守和随兵皆是反贼,只要牵连进去的人,皆要杀无赦。 陆如卿劝谏无果,太子油盐不进, 君臣不欢而散,这才有了那夜陆如卿一脚踹翻花树的一幕。 太子给了陆如卿一天时间, 让他今夜率兵出城,将那几千人统统斩杀,颜黎不允有人践踏他的威严。 颜若栩垂眸,低声道:“今夜当真要出兵夜袭吗?” </div> </div> 第47节 这几千人不过是临时凑齐, 并没有多少正规军, 想要击败他们轻而易举。 陆垣蛰摇摇头,把玩着剑鞘上坠着的流苏,缓缓道:“父亲想夜间领数百人出城,祥装不敌, 双方僵持后, 再回去向太子复命,能拖一时是一时, 那几个郡守中有人与父亲是旧识,父亲已经派人私下接触,希望可以说通他们退兵。” 堂堂大将军不敌几千临时凑齐的杂牌军,这话连小孩子都瞒不过,何况是皇兄? 颜若栩忽然明白前世皇兄为何疑心陆氏的忠心,当臣子不服君,无论他是否真的有异心,对于皇兄而言,都不可再用。 从眼前看,陆入卿假装不敌那伙人,既能拖时间,又遵守了皇兄之令,是两全其美的做法,可从长远看来,此举在皇兄心中埋下了疑心的种子。 至于说服那些人主动退兵,岂是易事。 颜若栩深深思索,暗下决心后,对陆垣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后陆垣蛰满心震惊,他攥紧双拳,深深看了颜若栩一眼,严肃地问道:“若栩,你想好了?” 颜若栩苦笑着点头,随陆垣蛰到了陆如卿的书房。 自成婚后,颜若栩和陆如卿接触并不多,陆如卿对于颜若栩的出现,略有几分震惊。 “父亲,若栩有话要和您说。” 陆垣蛰将书房的门关上后,对陆如卿说道。 颜若栩整理好思绪,将方才与陆垣蛰所说的话,再次同陆如卿说了一遍。 整整一个时辰,颜若栩分析了利弊,说了自己的打算,其心思之缜密,态度之坚决,叫阅人无数的陆如卿都震惊了。 “公主,你方才所说的话,可是大逆不道之言,一着不慎,不只是丢了性命那般简单。” 陆如卿目光如炬,先是看了陆垣蛰一眼,而后将目光放在颜若栩脸上,沉声道。 颜若栩的计划是她入太子府邸劝谏太子实行宽和的政策,先安抚京中百姓与京官,韬光养晦后再收拾萧彦臣,待国力强盛,外邦之国也不敢侵略大燕的城池,如此,才是为国长远打算。 若皇兄不依,颜若栩狠下心来,她便要借陆家之势,逼皇兄下令,这是唯一的出路,她不会后悔。 “陆将军,忠心效力自然不错,可若只是一味愚昧的效忠,最后不仅不能保全自身,连国家都会陷入危局之中,届时国破家亡,您舍命守护的意义又在哪里?” 颜若栩缓缓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明白军人最重要的便是忠诚,让陆如卿抛弃这么多年坚持的底线,不是件易事。 事到如今,她该说的都说了,就看陆如卿自己如何决断。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颜若栩坐在卧房的西窗下,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思绪飞得很远。 子时已经过了,陆家之兵终究未曾出城,陆如卿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陆垣蛰走进来,从背后环抱住颜若栩,两人默契的相拥,静静等待黎明到来。 清晨,街市上还十分静谧。 无家可归的流民露宿街头,还沉醉在迷人的美梦中,忽而被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吵醒。 人群三三两两围拢而来,眼神中饱含着惊艳与羡慕,华贵的马车以金箔为饰,在清晨微薄的朝阳中熠熠发光,骏马在前奔驰,带起疾风吹开镶嵌了珠宝的车帘,车厢内的场景在众人眼中闪过一瞬,惊鸿一瞥,足已叫他们啧啧感叹。 那车中女子高贵典雅,妆容精致,鬓发间珠玉琳琅,凤纹步摇微微晃动,在一袭红衣的衬托下,此女除了明艳动人,还有不容侵犯的威仪。 “这是哪家的高门贵女,好大的排场啊!” 人群中有人感叹,好奇的张望着奢侈的马车栩栩离去。 “这是嫡公主的车驾,自然华贵,人家可是贵人中的贵人!” 另一位翻了个白眼,大声的说道,以显示自己的见识。 街市上热闹起来,车中的颜若栩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她端坐在车内,注视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在虚空中摊开,而后攥紧。 她受父皇与母后的教导,自幼不喜奢侈,日常生活也低调为主,这次出行,还是头次动用公主的仪仗,她之所以这般做,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她是大燕的嫡公主,她要履行嫡公主的义务。 到太子府邸的时候,仆从来报太子未曾梳洗,请公主移驾中厅等候。 颜若栩勾唇一笑,就是用这个借口,皇兄已经避之不见好几回,陆家昨夜未领兵出城,这个消息定已经传到了皇兄耳朵,他以为颜若栩为此事而来,所以不想见她。 可今日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无妨,我就在皇兄寝房等他。” 颜若栩拂袖甩开试图阻止她入内的婢女,大步走过院门,入了太子居住的院落,再走过一扇门,就是太子寝房。 守卫的侍卫迎上来,拦住颜若栩道:“殿下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颜若栩冷冷撇了侍卫一眼,祥装后退,趁侍卫分神飞速夺了他手中的剑,而后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侍卫闪躲不及,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余下的侍卫们反应过来,团团围来,颜若栩转身,执剑怒声道:“都不要拦我!统统走开!” 侍卫们犹豫不决,他们既怕硬拼伤了公主的贵体,又怕日后太子怪罪他们护卫不力,正踌躇间,忽听见身后脚步声嘈杂,陆氏之兵身穿铠甲,手握长剑,如潮水般涌来。 这是什么情况?太子府邸的侍卫们几乎来不及反抗,便被缴了械,用麻绳捆绑起来安置在院中。 颜若栩扔下剑,面色沉静若水,将寝房前最后一扇院门拉开,站到了房门之前。 颜黎与颜若栩只差几岁,可从小时候开始,颜黎在她面前便是一副大人模样,他从不与她争抢宠爱,他总履行一个兄长该有的义务,他爱她护她宠她,只因为父皇与母后说,他是兄长,做兄长的就该对妹妹很好。 况且,那个雪团子般可爱的小姑娘,是真的惹人喜欢,她成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嘴里哥哥哥哥的唤着,她与其他人不一样,她从不说他不好,也不许别人说他不好。 记得有一年,宗族中某位兄弟嘲笑太子不会射箭,才三岁的颜若栩立刻气鼓鼓跑出来,对准那位族兄的胳膊狠狠咬下,那时候,颜黎是颜若栩的英雄,在她眼中,她的皇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从何时开始,那追在身后咿呀的小女孩长大了。 颜黎站在窗前,他的寝房在第二层,透过雕花的木窗,他静静看着院中的颜若栩,她一身红衣,难得浓妆修饰,美艳无比。 他早就说过,若栩浓妆好看,如此才显露出皇家威仪。 颜黎轻轻叹息一声,与乾景帝和徐皇后喜爱节俭不同,他其实爱华服美食,他喜欢奢靡享受,却因为所谓的储君身份,压抑自己许久。 风吹起了颜若栩身上的薄纱,飞扬的裙摆好似一团火焰,在颜黎心口上狠狠灼烧。 “皇兄,若栩有事与皇兄商议,求皇兄见我一面。” 颜若栩仰头,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能望见高耸的宫墙,窄窄的一方天空,鸟雀急促略过,悲声鸣叫。 幼时和谐的场景,终究不复存在。 颜黎推开门,淡淡看向颜若栩,脸上积蓄起微微的笑意,道:“若栩,你要说什么?” 她要说的话,颜黎如何不知,她要劝谏他,他最爱的亲妹妹要与那些外人一般,同他站在对立的战线上,她是不是也要说,他不配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颜黎这般想着,眼里渐渐酿出一片血红,他暴躁的原地踱步,挥手砸碎了门口装饰的花瓶,而后指着颜若栩厉声道:“说吧!” 颜若栩紧紧咬着牙,太子颜黎过去是多么自持,多么严于律己的人啊,他从前有多完美,现在癫狂的样子就有多陌生,她的皇兄,究竟是怎么了。 兄妹二人隔着空旷的院子四目相望,早晨微暖的阳光灿烂美好,笼罩在身上却一片冰凉,颜若栩的眼眶微微湿润,可是她强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双手平举到额前,屈膝,对着颜黎施以君臣之礼后,稳声道:“若栩恳请皇兄下令,赦城外几位郡守的死罪,允许其余兵卒回原籍,此外,近日城中流民暴增,他们缺衣少食,求皇兄开仓放粮。” 颜黎攥紧拳,指节被挤压的咯吱做响,他冷笑,道:“开仓放粮可允,至于赦免那几位逆臣的死罪……” 他嗤笑一声,目光一冽,继续说道:“我就算允,也要他们肯退兵才是。” 颜若栩抬头,一字一句道:“皇兄大可放心,那几位郡守昨夜就表示有悔过之意,只要皇兄同意留他们性命,他们将立刻退兵。” 颜黎的呼吸慢慢急促,那眼底的血红色更盛,他指着颜若栩,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瞬却急促的咳嗽起来,他狠狠按压着自己的肺部,企图让咳嗽声停下,换来的却是更为剧烈的不适。 好啊,好得很,原来都串通好了,如今不过是来通知他罢了! 颜黎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脸色涨红,狠狠瞪着颜若栩,她深深的吸一口气,站起身朝颜黎走过来,他身子向来不好,此刻咳得这般厉害,定难受极了。 “滚!”颜黎挤出一个字,眼里全是怒意。 太子妃萧嘉柔忽然推开院门跑进来,她看见颜黎,立刻飞奔过来,用手中的帕子为太子擦拭汗渍,接着轻轻抚摸拍打他的背,急切道:“殿下,妾身去宣太医。” 颜黎摇头,他紧紧攥着萧嘉柔的手,缓缓走回房中。 颜若栩看着他的背影,喧嚣的风灌满她血色的衣袍,也一点点,吹走了他们仅剩的兄妹情。 “太子口谕,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另赦免城外冯郡守,宋郡守,罗郡守之罪,命其回归属地,安守本份,将功抵过。” 颜若栩走到太子府邸前,沉声道。 “太子口谕?公主凭什么说这是太子口谕?” 话音方落,颜若栩身后传来一道质疑之声,枫大人轻笑,站在檐下环顾四周后,淡淡发问。 第62章 颜若栩侧目看去, 微笑着对枫大人道:“你来的正好,有一人要请大人一见。” 说罢,颜若栩对郑昊点头。 枫大人蹙眉, 如玉的脸庞上云淡风轻, 直到郑昊带着太子府邸的一位婢女上前。那婢女名唤贝儿, 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枫大人, 你可认得她?”颜若栩问道。 枫大人微微侧目,指尖微微一颤抖, 旋即攥紧双拳淡然道:“眼熟,但不认得。” 颜若栩冷笑,对贝儿道:“你呢,可认得枫大人?” 那小婢女偷偷抬头看了枫大人一眼,眼圈红红, 接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啜泣道:“奴婢认得, 枫大人时常见太子妃殿下,奴婢在旁伺候过。” “胡说!”枫大人怒不可遏,失态怒吼道。 贝儿吓得往后一缩,哭着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奴婢, 还有他们往来的书信,都在这。” 说罢,贝儿掏出几封书信来,上面白纸黑字, 确确实实都是枫大人的笔迹。 府中门客私下与太子妃相见实属不妥, 这婢女也明白其中的利害,生怕今后出事情自己受到牵连, 竟然偷偷藏了几封太子妃嘱咐她销毁的书信。 颜若栩一开始只是怀疑萧嘉柔在背后偷偷搅动朝局,这才派人去探查她,不曾想竟然挖出她与枫大人勾结的证据。 枫大人脸色蓦然苍白,他强撑出冷静的样子,直视着颜若栩的眼眸道:“不过是普通的书信往来,里面不曾有见不得人的话。” 事到如今,还要做垂死挣扎,那好,叫你无话可说。颜若栩冷冷的看着枫大人,说道。 “我一直好奇枫大人的来历,苦苦探查,终于知晓原来大人出生于瑶姬山脉,并且是山主的幼子,大人,离乡多年了,你与家乡的联系还很密切,往来书信之间,还说起复国之事,对否?” 枫大人冷静的样子终于维持不住,他恶狠狠回头,指着他身边的小童厉声问道:“是你!背叛了我,背叛了雪国!” 那小童低着头,默默走到颜若栩身后,声音颤抖道:“大人,雪国早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瑶姬山脉只是大燕一隅。” 十数年前,瑶姬山脉存有一小国,因瑶姬山脉长年积雪,世人都称此国为雪国,可惜国主十分昏庸,国民奋起反抗,杀死了皇室众人,随后归属与大燕。 枫大人的父亲则是在动乱中侥幸逃命的皇子,从小枫大人便立志光复国家,他苦心经营,接近太子,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夺回失去的一切。 可这一切,如今都成了一场空梦。 枫大人颓然一笑,他输了。 </div> </div> 第48节 接着,颜喆带人领兵入了太子寝房所在的院落,他抓住了一个来往京城和边城之间的探子,搜出太子妃与萧彦臣合谋造反的证据。 太子妃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与颜黎这般亲近过,门外兵荒马乱,屋内他们执手相看。 随着颜喆禀明实情,颜黎那才镇静下来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狠狠推开萧嘉柔,大喊道:“贱妇!谋反,谋反!你果然也背叛我。” 萧嘉柔头磕在桌案上,额角淌出一线血迹,她知道事到如今覆水难收,与枫大人勾结左右太子抉择不假,和兄长勾结意图谋反也不假,可她为的,不过是能陪在颜黎的身边,她当真只是这般想罢了。 从一开始,她的出身便注定太子会疑心她的真心,从开始便是错。 萧嘉柔推开窗,从二楼看着院子中密密麻麻手执利刃的兵卒,苦笑着对颜黎道。 “愿来生你我只生在平民之家,平安顺遂一生。” 伴随着颜黎一声“回来!”,萧嘉柔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扑向虚空,半途坠落。 颜黎扑向窗旁,看了一眼窗下,而后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城门之外,众多围城的兵卒围着几个人议论纷纷,有的情绪激昂说着要报仇,有的摇头惋惜。 那人群最中央站立着的,正是冯将军,他的病情已经稳定,对着围城的郡守还有兵卒静静说了边城之事的真相。 冯将军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声音沙哑道:“萧彦臣有狼子野心,他才是大燕最大的隐患。” 在大燕的子民心目中,冯将军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当他出现时,众人先是喜他尚在人世,后又惋惜英武的将军折戟,如今成了这副面貌,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萧氏。 萧昌呈已死,可是萧彦臣还佣兵在外。 “我们要为冯将军报仇!” 不知是谁大声呐喊道。 史书有载,天旭十三年,边城守将萧彦臣谋反,韩氏举兵平反,连战连胜,叛军全军覆没。 两年后乾景帝退位,却没有传位于太子颜黎,而是太子嫡子继位,幼主年幼,由嫡公主及韩氏一族,并徐氏监国辅佐。 太子颜黎则寄身庙宇中,发誓再也不问俗世。 一切尘埃落定,城外的窦老夫人来到了女儿的坟墓前,她轻轻在碑前放了一束栀子花,温声道:“女儿,萧家那个畜牲已经死了,你能安心了罢。” 当年萧彦臣和窦老夫人的女儿暗生情愫,两个年轻人私定终身,萧彦臣允诺要向窦家提亲,却忽然半途退亲,转而娶了她人,那时候,窦老夫人的女儿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窦老夫人为了女儿还曾拉下脸去萧府求过萧昌呈,却是徒劳而返,十七八岁的女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在萧彦臣成婚的当月自刎身亡。 一尸两命,连带着窦老夫人晚年生活的支柱一起逝去,叫她如何不恨。 *** 清风拂面,花香满园,颜若栩正在花园中赏花,陆垣蛰从外头走入,伸手从背后将颜若栩揽入怀中,脸贴着她的脖子,委屈道。 “若栩,沈然和燕姑娘的孩子都满月了。” 颜若栩轻笑,戳了戳他的脑门,明知故问道:“是啊,该给他们的孩子准备满月礼了,不过沈然的商铺已经开满大燕,他富可敌国,似乎什么都不缺。” 陆垣蛰伸手刮了刮颜若栩的鼻尖,故意假装有些恼怒,说道:“不许转移话题。” 言罢将颜若栩打横抱起,往卧房走去。 “你干什么?这是白日呢。”颜若栩急忙轻轻捶他的肩,半路遇见低头走过的婢女,颜若栩脸一红,急忙将头埋在陆垣蛰胸前。 陆垣蛰勾唇一笑,轻声道。 “咱们要追上他们的步伐才是。” 金风玉露相逢,窗外的玫瑰花蕊娇艳欲滴,花瓣上露水凝结,春风得意,吹得花枝乱颤。 颜若栩搂紧陆垣蛰的脖子,唇边笑意久久不曾散去。 岁月安稳,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倾城》存文中,下本开,欢迎戳专栏收藏喲~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