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爱》 01 风雨欲来的折磨 被逼得毫无退路的桑语柔,胸口忐忑的贴着门板,害怕得瞅着眼前像要攻击她的翟易匀,颤抖的双唇说不出话,只能死命摇头示意他别再靠过来。 翟易匀无动于衷,滚动轮椅亦步亦趋,直到轮椅抵住她身子才停下来。「你叫啊,叫啊,你叫也不会有人过来,何况哑巴根本叫不出来,没人听见!」 他痛恨自己是残废,家人还找个哑巴跟他凑合;痛恨看见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他在欺负她,偏偏他是个废人,谁也欺负不了。 看懂他严厉的唇语,桑语柔发不出声音的嘴唇不断颤抖,却一个字都无法表达。 唯恐他有意想不到的举动,她伸手推轮椅,可是翟易匀拉上煞车根本不能动。被箝制在轮椅跟门板间,她无助的向门板瑟缩。 看她无处可逃的可怜模样,翟易匀大笑。她白皙脸庞吓得惨白,他心里更是痛绝,变本咆哮,「难道你不知道我妈请你来不只是来伺候我生活起居,也连带要伺候我睡觉,帮我生孩子。你别把他们想的那般单纯,一个残废配上一个哑巴,在大家眼里简直天作之合。」 她依然无语,惊恐的摇头,嘴中发出的吱唔声让翟易匀鄙夷。 『你冷静下来,让我出去。』惊慌中她忘了他看不懂手语,却对他比出手语。 「哈哈哈……」看她的手漫空比划,翟易匀肆无忌惮大笑。「你在比什么,谁看得懂!我妈真是聪明,找着聋子、哑巴听不见我骂人,也回不了嘴,跟我吵不起来,真是高明。」 他话说得急促,桑语柔看不出他唇瓣震动的弧度,不知他的语意,却感受到他四周狂暴气息。 她必须先逃出去,等待他怒消。 慌张伸出双手拉了拉身旁的喇叭锁,表示她要出去,但是他坐着轮椅紧抵住她,她压着门,门根本开不了。 「想出去是不是?」翟易匀无意让她出去,成了残废足不出户,总有人要陪他打发时间。 她猛然点头,惊吓的眼神不敢与他交会,心跳急促得像要从咽喉蹦出。 无法预测他接下来的举动。他缺一条腿,纤弱的她依然无法逃脱,发不出声音,谁也无法听见她的求救。 桑语柔来后,翟易匀不是首次发狂,据言,自从受伤后他性情大变,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重残而怨天尤人,个性变得刁鑽,阴晴不定。当他发飆时她屡屡害怕得像隻受了伤的羔羊,只能等他闹够,才得喘息。可是周而復始,除非她放弃这份得来不易的看护工作,才能停止这种风雨欲来的折磨。 可是,与生俱来的残缺异于常人,有人肯收留她,给她一份工作得之不易,况且这是啟聪校长好不容易帮她找的工作,论恩泽更不能轻易退缩。 她相信人性本善,翟易匀假以时日面对现实,性格即能收敛。 趁翟易匀不留意,她快速伸手扳开轮椅剎车,赶紧将轮椅往后推,可是轮椅未移动,她却被他警觉拉住手臂,「你想逃是不是?」 她惊慌摇头,用力甩开他的手,忙乱中她推开轮椅,转身握住门锁却来不及打开,翟易匀双手朝她用力推,使她重心不稳慌忙拉住翟易匀,两人一阵推扯,轮椅一滑,翟易匀连人带车翻了过去,压住桑语柔。 跌在地上的他恼羞成怒,拉着桑语柔不放,眼冒凶光的瞅她。「竟敢推倒我?」 匍匐在地的桑语柔满脸无辜,急促摇头试图发出喉音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翟易匀根本听不懂她像婴儿支支吾吾、咿咿呀呀的声调,不耐烦的怒火中烧,爬过去压制她。「欺负我缺条腿是不是?不要忘记我还有一隻腿,两隻手,虽再也不能骑重机,可是修理人绰绰有馀。」 仰躺在地的桑语柔无语。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像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像一隻遭受凌虐的小猫,随时都要人保护。你来照顾我,不是来寻找避风港,你没资格装出胆小害怕的样子。」 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更不敢注视他,直到跌在地上,她仍不知做错什么事引他发怒。 中午端进来的饭菜丝毫未动的放在茶几上,她以为他应该吃饱,进来收拾碗筷,岂料一进门他脾气发作。今天菜餚亦是周嫂所煮口味并没改变,他的怒火从何而来,无从得知。 「看着我,听见没。」 她怎可能听见。压在她身上的翟易匀恼羞成怒的扳过她的脸,强迫她正视他,「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躲着我,孤立我,我真有那么可怕吗?」 她不知情的摇头,她真的不知原因,但可以体会,他家人对他性情大变已感到失望及失去耐性,从积极开导已然变成任其发展,在难以沟通下,为减少衝突发生,所有人都退避三舍,桑语柔似乎成了他和他家人唯一媒介。 她不能说,不会多话,除了逆来顺受,善良本质也愿意宽容同样身染残疾的翟易匀。 只是,他何时才能真正敞开心胸接纳他人? *** 两人一仰一俯对峙须臾,桑语柔被翟易匀眼中溢出的兇悍吓得唇顎颤抖,眼角泛起泪光。 瞥见她眼眶噙满泪液,翟易匀气急败坏。她的样子摆明他欺负她,他又咆哮,「哭!只会哭!一天到晚看你哭,烦不烦,烦死了!」这女人不会说话倒很会哭,来了一个多月哭了多少次,像受尽委屈,泪水彷彿可以征服世界,哭即能将一切事情摆平,令人不厌其烦。 他用手撑起身子,远离她那慑人的眼泪,免得她愈哭愈起劲,被发觉了,所有人的矛头又将指向他,在这个家他已是一无是用的累赘,不需要再多个罪名,成为眾失之的。 见他吃力想爬上轮椅,桑语柔赶紧挥挥泪爬起来,将仰躺的轮椅扶正。 他安然坐回轮椅,桑语柔胸臆的惊吓虽未平復,却也稍微松口气,连忙拿起桌上笔纸写:要吃饭吗? 「不想吃!」他嘴里不驯的迸出这几个字,桑语柔一时没察觉,又将白纸黑字递到他面前,指指上面的字重复问一遍。 翟易匀已经回答过了,她又问,惹得他心烦气燥的用力一挥,挥掉桑语柔手上纸张,「都跟你说过了,不吃就是不吃,你这哑巴怎么这么难沟通!」 他气吁吁的转动轮椅走到床边,对着漆着淡蓝色调的墙壁扬声嚷着,「没事干嘛请个哑巴当看护,是不是我没被撞死,希望我活活被气死!」 桑语柔看出他馀怒未消,不敢再掉眼泪。未免持续触怒他,她怀着不安躡手躡足走到茶几旁,小心翼翼将碗筷放进托盘,儘快在他下一波发飆前端出去。 把托盘端到厨房,周嫂见她头发凌乱,双眼红肿疑似哭过,大概猜出端倪。接过托盘关心询问,「二少爷又发飆了是不是?」 她擤擤鼻水难过的点头,委屈的泪水顿时爬上白皙脸庞。 「别哭。」周嫂像母亲般抚抚她的背,安慰她,「二少爷还没受伤前个性不是这样,我在这里帮佣十多年看他长大,他对我很尊重也很客气,可是一出车祸整个人都变了,他本性善良,语柔,你多包容他,别跟他计较,知不知道,等他身体好点就会变回来了。」 她点点头,这席话周嫂讲过无数次,她能将委屈往腹里吞。 擦擦眼泪,对周嫂比手语,『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看见流理台上还有未清洗的菜,她走过去帮忙。 一个多月来,年近六旬的周嫂很能体谅她的不便,也心疼她与生俱来的缺陷。 这个世上并非所有人都鄙视弱势,仍有很多人愿意给予他们尊重与关怀,以同等的眼光对待。幸好这里尚有她生存的空间,有多少不幸的人却在夹缝中挣扎,她自觉幸运,所以,这些委屈她都能坦然承受。 周嫂心疼的推着她,不让她接近流理台,「上楼休息,这里我忙就可以了,等一下晚餐早点帮二少爷送去,免得他饿得心慌,心情不好又闹情绪。」 她懂周嫂的意思,二少爷午饭没吃,倘若饿肚子晚餐送晚了,又要鸡飞狗跳,前几任看顾都这样被他逼走,不是仅做三天,就是撑不过一个星期,而桑语柔已熬过一个月。她并不想被打倒,也愿意相信周嫂所言,二少爷本性善良,只是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 02 那张跟声音完全不协调的脸 二少爷午餐没吃,晚餐她在周嫂的交代下提前一个鐘头送过去。端着托盘走到房门前敲了两下,心里数了三下扭开房门锁,门开后她发觉翟易匀坐在床上抱着电吉他。 她听不见旋律,见他手里的琴弦拨动,心里彷彿感受到房里正飘盪着悠扬乐声,临摹电吉他的音律,她想这应该是种天籟美音,就像人最起初的心跳旋律一般规律而优雅。 看见她,他眼神从琴弦扬起瞄了瞄她,又低头拨弦,没理会她放在床头茶几上的饭菜。 她猜想他应该饿了,往书桌拿起纸笔写:趁热吃,周嫂要我跟你说,她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鱸鱼与狮子头。 看了她娟秀字跡,他眼神移向床边仍冒着蒸气的饭菜,突然吐出一口怨气,忿忿不平说:「你觉不觉得我现在跟犯人没什么两样,好像犯了滔天大罪,所以被禁錮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肚子饿了自然就有人拿饭给吃,时间到了自然就有人服侍我洗澡、睡觉,我简直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心中忿意爆裂,他突然举高电吉他,狠狠往门砸过去,桑语柔一时愕然不敢发出声音,眼睁睁看着吉他断成两截,琴弦瞬间绷开,将她的心狠狠的鞭了下去。 一分鐘不到,门被打开,年长他六岁的翟易非闻声衝进来,看见地上毁坏的电吉他,再看见面无血色的桑语柔吓得躲在角落,按捺不住一拳往他脸上挥过去,扬声斥责,「闹够了没?闹了半年多还不够,还要闹多久?谁对不起你了?弄断腿的是你自己,并不是别人。」 是他自己没错,是他自己造的孽! 听见自己兄长亲口说出事实,他压抑不住情绪大叫,「啊……」抱头痛哭。 他是活该,没人要他去赛车,更没人要他去逞快,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代价太高了,他无力承担。 「别再将你的忿怒转移到别人身上,家里所有的人都比你更难过,但痛心跟痛苦又能挽回什么?」翟易非冷静说,看一眼受惊的桑语柔,「她只是女孩子,一个有先天障碍的女孩子,你无法包容吗?做人将心比心,她这么照顾你,难道你不该也包容她?」 包容她? 翟易匀忽地愧疚的抬头,朦胧中看着冰清玉洁、宛若天仙的桑语柔── 惊魂未定的桑语柔,看着翟家兄弟的眼神双双落在她身上,他们的眼神不像惩罚、不像怪罪。翟易非眼中怀着怜悯,像同情她的处境;翟易匀的眼神幽暗而深邃,她难以解读。 她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是声带始终不能发出完整的音调,除了不悦耳的呀呀字串,字字皆不能成语,任谁也听不懂。 听见她又咿伊呀呀的,翟易匀的眼神忽地又变得锐利,似要将她穿透。「不会讲话,为什么老爱伊伊呀呀的,难听死了。」 翟易匀不耐烦的转动轮椅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不愿看见她那张跟声音完全不协调的脸。 「易匀,你说得太过分了,不能讲话对语柔已是不幸,你又这么说她,她会有多难过,跟她道歉。」翟易非斥责他。 「她又听不见。」翟易匀背对着桑语柔说。 她没看见他的唇齿,无法知晓他是否在说话,但他可以感受两兄弟火药味弥漫,就在她身旁围绕。 「就是因为她听不见你更应该尊重她,不该拿她的短处侮辱人。」翟易非的指责完全没进入他耳中,他傲慢依然,甚而又开始怨天尤人起来。 「她不高兴可以反驳我,也可以骂我,甚至可以跟那些人一样对我避而远之。没人要她非忍气吞声迁就我,反正我现在是个残废,朋友走避,连家人都厌恶我,不差多一个人疏离我、排挤我。」 翟易非听见他颠倒是非气往上窜,这些时日所有人对他的关心不亚于昔日,而是他孤立自己,关起心房不让人越雷池一步,只要稍感他人接近半寸就如刺蝟竖起汗毛,不只自卫有时更展开攻击,让人对他望之怯步,感到失望至极。 为何错的却变成他人? 翟易非已不知该如何纠正他偏激的思维模式,虽很想继续对他发脾气,可是看他坐在轮椅毫无依侍的模样,他按捺住情绪,忍着性子游说他,希望他不要继续冥顽不灵。 「难道你感受不到每个人都在迁就你,都在容忍你,为了你受伤所有的人都在承受这份悲痛,为何你就是无法理解大家对你的用心,依然刚愎自用,封闭自己。」 听闻尊重的兄长再度指责自己,他负气的转动轮椅将脸撇到更远的一旁,绝望毅然的望向窗帘半掩的落地窗外漆黑庭院。他的心犹如眼前无止境黑幕一样黯然无光,不被看见。「我封闭自己?还是你们都已经不愿意瞭解我了?因为我已经是个废物!」 「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话说一半,翟易非西装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下门号,又望一眼不知岂可的翟易匀叹气说:「我先出去接个电话,把饭吃了,别再耍脾气为难语柔,晚一点我们再好好谈谈。」 下午听周嫂说他又闹脾气,他才撇下公事提前下班,回来看看翟易匀哪根筋又不对劲,他已经愈来愈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翟易非疾步出去闔上门后,桑语柔连忙蹲下捡拾电吉他残骸,不经意被突然坐轮椅过来的翟易匀一把抢走毁坏的电吉他,用力将它掷向另一边墙角,电吉他又狠狠的砰一声摔在地上。 吉他再度落地,她的心又揪了一下。原以为他又将发顿脾气,她怔忪以待,却看他转动轮椅走到茶几旁好像准备用餐,她赶快跟过去。 「为什么我怎么骂你都不生气,是你不会说话吗?」翟易匀看着她,脸色依然铁青,他知道她看懂唇语,也看得出他的语气是慍是怒或是喜,更懂他的话意。 但她读不出他的心思。 他不懂,她只是瘖哑为何如此卑微,那他呢?他在这世上还能拥有自尊跟空间吗?还是跟她一样,他的未来也必须如此卑躬屈膝才能活下去? 不,他不要,也不愿意。 见他脸上慍色微霽,她暗自沉寂方才的恐惧,让急遽的心跳迅速平静下来,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忙不迭的端起碗放在他手心,又递给他筷子,做了一个扒饭的动作,叫他快吃。 顺了一口气,翟易匀看着她明亮的眼眸问:「你为什么都不会生气,我这么讨人厌,为什么你都不生气?」 她只笑不答,要他赶快吃饭,像做姐姐的安慰弟弟不要生气不吃饭一般。 她为什么不生气?每个人都有情绪有谁能不生气?上天付予她听不见声音,莫过于要她听不见这世上的杂音和争执,强迫她以优雅的角度看待这世间的美好。 *** 稍晚,桑语柔从翟易匀房里端出空碗盘,翟易非正巧想去探视翟易匀,看他情绪是否已经平静,用过晚餐了没。 看见她手上空了的碗盘,一餐未吃的他胃口不错,心安的勾出微笑对桑语柔说:「对不起,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他还不能接受事实,所以个性难免比较暴躁,请你多担待一些。」 她摇头浅笑,雪亮双眸露出星辰光芒,温柔的照耀他的眼睛,使翟易非有些迷惑。 她丽质天生、性情温婉,拥有忍人所不能忍之坚毅性格,这点令他折服,因此并不因她的残疾而轻视她。只是相当惋惜,天生瘖哑不能言语,彷佛应验世上无十全十美之人。 他家何其幸运能聘雇到她,只是做为看护实在太委屈她。可是这段日子假使没有她,有谁愿意走进他眼前那扇紧闭的门,进去面对随时都可能兽性大发的翟易匀。他对她是感激的,不因她的身分而轻视,更不因她的美色存有褻玩之意。 听不见声音,桑语柔习惯以黑眸凝视他人唇语,可是翟易非温柔深邃的眸光如同两潭被太阳照射的粼粼湖水,折射进她的眼瞳,刺眼的让她忍不住转移视线。 走过他身边她仓促表明,她要先将碗盘拿到厨房给周嫂清洗,有事再吩咐她。 「你先去忙,我没什么重要事,忙完去休息,我去跟易匀聊聊。」 说完翟易非逕自打开桑语柔身边不远的门走进去,桑语柔见頎长背影消失门后,赶紧迈开脚步离开。 这是她来之后,首次看见翟易非在不是他发脾气的时间进去探望,之前她极少看见他走进去,除非翟易匀又大发雷霆。 03 走不出的囹圄 到翟家一个多月,桑语柔未曾回家探望,一早告知周嫂她即匆匆啟程。 二少爷仍在休息,她没打扰他,也担心他冷言冷语最后无法成行。既然决定当天往返,所以,她打算早去早回。 一回到家,狭窄简陋的包子店挤满客人,她赶紧过去帮忙,不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父亲是否都这样忙碌的照顾生意,想想真不孝,竟离家放他老人家一个人独自生活。 『一百二十五元。』桑语柔将包子装入塑胶袋递给客人,带着月弯般微笑比着数字。客人回以微笑在钱包掏出她比的数目,她温柔眸光护送提着热呼呼袋子的客人步出店门口。 每位常客都知道,巷子内卖包子老桑女儿天生瘖哑,习惯跟她比手划脚当有趣,喜欢乱比自己编撰的手语,她看不懂时再直接比要买的包子种类或馒头,长久以来这似乎变成店里的另类趣事,没人感到不便,反而觉得老桑独自养大这名瘖障弃婴无比伟大。 店里往往早上一开门客人就很多,只是桑语柔的父亲年纪大了,苍老的几乎快揉不动麵团,他不想坏了好不容易打响的手工馒头名号,寧愿少卖也不要鱼目混珠以机械麵团替代。现在卖得少,早早开门,亦早早打烊。 包子馒头原本即是薄利多销的行业,数量卖少利润自然减少,收入递减,老桑只好忍痛让心爱的女儿外出谋职贴补家计。 可是她除了呀呀根本发不出声音,也听不见,找工作何其容易。 一个多月前啟聪学校校长获悉她有意谋职,正巧她大学同学儿子适逢车祸需要一位看护,她想到温柔善良的桑语柔,原本老桑听说当年轻人的看护相当不赞同,他担心对方假如覬覦她美色或许会对她图谋不轨,后来校长告知翟家是有名望的家庭,家庭教育良好,病患她也认识,顾名思义是看护,其实只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即可,想到工作简易,老桑才愿意让桑语柔姑且一试。 她去了一个月,他几乎夜夜难眠,一来是她不曾离开身边这么久,二来担心她无法适应新生活受委屈,却有口难言。 虽然她不是亲生女儿,却是他一手拉拔长大,两人相依为命二十载,比亲骨肉还亲,更何况她是他这个退役老兵唯一的亲人,他更加怜爱。 趁店里客人都走光,老桑问:「工作还顺利吗?」 她精神奕奕的猛点头,对老桑比手语,『翟家又大又豪华,像校长说的大户人家,我吃得饱睡得好,只是翟家二少爷刚出车祸受伤心情比较不好,不好沟通。』 听见她的雇主不好沟通,他叹口气说:「当初校长那么说我也是很担心,如果做不下去不要勉强,我们的包子店勉强还能让我们温饱。」 感慨自己老了不中用,要是再年轻个几岁,还能推得动麵团多赚几个钱,或许还能撑上几年,帮她找个好人家将她嫁出去,卸下心中包袱。 『翟家其他的人都很好,翟夫人是个很嫻慧的女子,翟家大少爷人很温柔,帮佣周嫂也很疼我,大家都对我很好。』她努力游说想让父亲安心,绝口不提二少爷的暴躁易怒,她相信自己很快即能应付自如,到时候她就不会感到压力与恐惧,也会逐渐适应翟家的生活,目前这种辛苦不足掛心。 『那就好了。』看她这个月并没消瘦,脸颊依然丰腴气色颇佳,他的心安稳多了。 天生不能说话,她从小即被欺负、取笑,再加上又是他这个不中用的老芋仔女儿,让她受尽委屈,她出外工作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周遭歧视的眼光,幸好她天性坚忍,再大的委屈都能隐忍,只是想到这里更令老桑忍不住红了眼眶。 *** 「周嫂,周嫂……」 听见翟亦匀响亮声音穿过走道抵达厨房,周嫂心一惊,慌乱放下手边工作,在围裙上擦擦湿答答的手,忙不迭的越过客厅仓卒走向走道尽头的房间外。 「二少爷有什么事?」站在开啟的房门外周嫂忐忑问。 他叫得那么急,让人忍不住紧张起来。 翟易匀坐在轮椅堵住门口,感觉乌云罩顶,随时都即将降下风暴一样,周嫂看得也有点胆颤心惊。 眼前年轻的脸庞,何时变得如此苍鬱倨傲,她竟没察觉,只发觉他变暴躁。这一受伤真将他折腾的面目全非,让看他长大的她,也忍不住怜悯起来。 「她呢?跑去哪里了,怎不见人影,不会逃跑了吧?」他从齿缝迸出这些话,心里早臆测她待不了太久。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一样,什么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这种安慰人的话,他根本不相信,人都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他是个残废没什么利用价值,谁想理他,谁愿意忍受他。 他甚至连一个活蹦乱跳的哑巴都不如,她走得出去,他却再也走不出这座被城垣团团围住的囹圄。 *** 傍晚时分,天边被落日晕染成一片霞红,华灯初上,宽广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桑语柔从停靠在站牌旁的公车下车,提着一袋家里带来的花捲和馒头,背对着夕阳往东走。翟家偌大的房子位于山坡处的别墅区。 走了约莫十分鐘,她停在一栋华丽的欧式别墅前,挑出背包里的钥匙,打开墨色的雕花门,穿越精緻打造的花园进入屋里。水晶灯照亮的客厅空无一人,她走入传出鏗鏗鏘鏘声响的厨房,里头周嫂正忙着洗锅子。 「你回来了。」张嫂瞥见她,急忙说:「二少爷的晚餐准备好了,放在餐桌上,你快拿过去。」 她高举手上的塑胶袋,给周嫂看,想问花捲、馒头放哪里。 周嫂将洗好的锅子放上流理台前的架子上,在围裙上擦乾手,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打开来,笑呵呵说:「看起来很好吃,你先把晚餐端去二少爷房间,这些我来处理。」 整天没看见她,翟易匀发过一顿脾气,午餐吃得不多,张嫂担心他肚子饿耍起脾气,家里又鸡飞狗跳,大家都不好受。 桑语柔在流理台洗手,将翟易匀的晚餐放上托盘,走出厨房,往一楼由书房改建的房间走去。 翟易匀的房间原位于三楼,自从他受伤后,翟家即将一楼书房重新装潢成无障碍空间,以利行动不便的翟易匀居住。 桑语柔敲了两下走道尽头的门,停顿大约五秒才伸手打开门把,开啟门后,幽暗的房里毫无生息,桑语柔顿了一会,犹豫之后走到门边将室内灯光打开。光线一亮起,刺眼的光线扰怒躺在床上的翟易匀,咆哮声随之而起。 「谁开的灯?不知道我在睡觉吗?」翟易匀从床上翻身坐起,嘴唇激烈震动,桑语柔没看仔细他说什么,或骂了些什么。 听不见,她反而可以平心静气的走过去,将墙角的餐桌推到床边。 「我有说我要吃饭吗?」翟易匀又躺下去,拉起被子蒙进里面,气她一天不见人影。 桑语柔望着鼓起的被子不知所措,茶几上的饭菜仍冒着蒸气,她担心勉强放到餐桌上,他一生气又不明究理将菜饭全部掀翻。 她怔愣地站在离床约一公尺地方,房间里除了空气的流动,只剩下一片静默。 到目前为止她仍摸不透二少爷心性,不懂他现在是想睡不想吃饭,或者只是闹脾气。 她想,不如先将饭菜留下,晚点再来收拾,或许饿了他就会起床。 一个鐘头后,桑语柔又去敲翟易匀房门,进去后发觉他仍闷在被子里,茶几上的碗筷都没动过,被褥像呼吸般微微起伏,不知他是否睡着了。 她鼓起胆子走到床边,轻轻拍打被子两下,他没睡,很快的将被子拉得更高,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等了一会,桑语柔不确定他是否发出声音,他一直闷着她无法问他要不要用餐,饭菜都凉了,她到底要收还是别收? 当她想乾脆将晚餐收拾掉时,翟易匀却突然翻开被子,桑语柔赫然停下手部动作,盯着撑起手肘吃力想坐起来的他,她赶紧放下拖盘过去扶他坐直。 下午发了一顿脾气只扒了两口饭,等不到她回来他没有食慾,他就躺回床上,翻来覆去不知不觉睡着。 她回来了!他心里竟莫名高兴,可是不知为何刚刚自己仍发了脾气。 他还以为她跟之前那几位看护一样,将他当做会咬人的狮子,待不了多久很快逃跑了。 下午一心想着她有胆再回来,铁定狠狠酸她两句,可是,现在见着她一如往常沉着,美丽脸庞亦带着微笑,感觉没要走的跡象,自己刚刚又莫名其妙发过脾气,现在他一句话也迸不出来,反而有些佩服她坚强的意志力。 今天早上周嫂说她回家去了,不知怎地,他竟然担心她不会再来了,整天想着这个问题,心里一个结、一个结逐渐纠结成一团,看见她又佇立眼前,这些结一时间豁然松懈开来。 「你住在哪里?」他想知道路程多远,为何她足足出去一天。 桑语柔将轮椅推过来,没注意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问她问题。 「我要拐杖!」他伸过手去,桑语柔察觉,赶紧将书桌旁的拐杖拿给他。 他柱拐杖艰涩的在桑语柔搀扶下走了几步,坐到茶几旁的沙发上,看到桌上冷掉的晚餐,内心激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思忖还要过多久这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适生產的被侍奉日子,难道他这一生就这么废了?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他淡淡说,一天不见好似忘了桑语柔根本听不见,仍巴望她能跟他说话,将这一屋子冷清驱逐。 这回折好被子的桑语柔正巧瞥见了他唇齿的颤动,唇瓣轻慢咬合,看着这般轻柔的唇语,桑语柔紧绷的情绪紓缓下来,感觉他情绪缓和了。 她拿起书桌上的纸笔,在纸上写下娟秀字跡,『我回去看我爸爸』,拿给翟易匀看。 『你住那里?』翟易匀第一次在纸上写上蓝色的字,清爽的字跡看来不慍不怒,桑语柔不由得深呼口气。忽然间,房里的空气彷佛不再那么沉闷。 『北投』 「喔……」他点点头,拿起碗筷,看着她说:「你还没吃饭,先去吃吧。」 桑语柔惊喜。「唔……」她欣悦的比划手语,翟易匀看不懂,但也跟她点头,他想她是想说她要出去了吧? 失聪确实有很多不便,听不见也不能与人沟通,那是相当寧静还是过度孤寂?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缺了一条腿的他再也不能奔跑…… 04 採花大盗 穿过餐厅,翟易非与他父亲翟逢垣边用餐边交谈,桑语柔原想悄悄回去厨房,躡手躡脚走过去,不打扰到他们谈论事情,翟易非却突地问她:「易匀,用餐了吧?」 她停下脚步,点头回答翟易非,他弟弟正在房里吃饭,跟翟家难得一见的一家之主翟逢垣打过招呼后她比划手语,『我进厨房帮周嫂忙。』 走进厨房周嫂已帮她准备好晚餐,「过来吃饭吧。」疼惜她的周嫂看见她进来,拉她到厨房餐桌前坐下,顺便帮她添了饭。「二少爷没为难你吧?」 她笑笑的摇头,用手语挥挥手表示没有。 二少爷今天的态度前后相差很多,她仍有些惶恐,但是她相信他会慢慢适应自己的身体,就像她小时候刚懂事,发觉别人都听见也能说话,只有自己异于常人,她也不快乐的过了很长的时间。直到进入啟聪学校,认识许多同病相怜的同学,她才逐渐释怀,发觉这世上和她一样先天缺陷的人其实很多,只要乐观进取就能克服这个不便的障碍。 「那就好。」这可怜的女孩,先天失聪被父母遗弃,又来这里成天被折腾,看在周嫂眼里相当不捨,想想自己的女儿要是这样被人辱駡糟蹋,做父母的怎能忍心?希望二少爷能儘快调适过来,面对这场无可挽回的意外。 『二少爷,可能睡足了精神好,刚刚还问我家住哪里?』桑语柔喜出望外的拿起一旁的白板,告诉周嫂二少爷态度的转变。 她手上的白板是昨天周嫂上街买回来的,她买了两块,另外一块要放在翟易匀房里。只有a4纸张大小,方便她与他们沟通。 周嫂看了白板上的字说:「二少爷本性不坏,你慢慢会发觉他很好相处,只是这场车祸截肢对他打击太大,这段期间大小姐又生產,太太去美国照顾大小姐,太太不在,二少爷没地方撒娇诉苦,难免烦躁。」 桑语柔能理解,翟易匀不发脾气时看起来温文儒雅,俊逸瀟洒。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夕之间,左腿自膝盖以下全部截肢,任谁都会无法承受吧。 *** 用过晚餐一会,桑语柔算算时间二少爷也早该用完餐,她不希望进去他房里时他仍在用餐,所以收拾好餐厅才去。 桑语柔进入翟易匀房间,他正夹着小提琴专注拉弦,见他神情融入,想到上回电吉他被砸坏,避免打扰到他的兴致,她脚步轻盈的绕过去茶几收拾碗盘。 碗盘轻微碰撞发出鏗鏘声,瘖哑的桑语柔毫无所闻,却惊动了翟易匀的视线。他的眼神从琴弦上悄然瞥向她。 她根本未曾听过碗盘碰撞后清脆的声音,所以安然的拿起托盘,抬起头眼神赫然和翟易匀相会,他眸光难以捉摸,桑语柔读不出他视线里的喜怒,连忙移开目光。 今晚的翟易匀拗过一顿脾气后,紧抿的唇线变得软和,如同装载过度的行李,卸下里头的负担变得异常轻盈。 四目交接,手上端着托盘的桑语柔无法用手语或写字表达,只好勾勾嘴角示意要将这些碗盘收去厨房。 翟易匀没停下拉弓的手,失望的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脸庞好似写着遗憾她不能留下聆听这场演奏。 旋律与关门声交叠,优美的旋律嘎然而止,望着她的背影翟易匀竟然希望她能多留一会,别把寂寞留给他。 *** 从翟易匀房间出来,翟易非站在门外,她陡然看见吃了一惊。 「他吃饱了?」他正要进翟易匀房间看他。 「唔。」端着托盘,她以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回答他的问题。 「辛苦你了,希望不会太委屈你。」见她吓一跳,翟易非感到内疚。每当她一脸委屈,他总觉得他们一家人好像在欺负她听不见,所以让瘖哑的她去当弟弟的箭靶。 她摇头,表示不会。在她的想法里,这是她的工作,既然是工作那么必定有所难易。如同一个田径选手,在比赛的过程即使努力衝刺,也可能因失足没跨越障碍而遭遇挫败。 她不觉得苦,但是翟易非同情的眼神散发无比怜惜,她却急于回避。 不曾被男人如此灼热视线看着,她不自在的垂下眼眸,却激起他心底更深切的怜爱。 翟易非无法抗拒的心动。 桑语柔一时心慌,本要赶紧回去厨房,却不慎打翻手中托盘,鏗鏘几声白玉瓷盘应声破裂。 桑语柔慌乱得想蹲下捡拾一地狼藉,却被翟易非拉住。她试图甩开,翟易匀的房门忽然开啟,坐在轮椅上的他盯着手仍拉着桑语柔的翟易非,又看看地上破碎的磁器,鄙夷道:「哥,她是我看护,不是你外面的那些野女人,请你放尊重一点。」 翟易非放开桑语柔,望着眼神犀利的翟易匀,语气跟着不逊,「什么野女人,你也放尊重一点!」 翟易匀坐着轮椅过去,一把拉住桑语柔,瞅着慌乱的她说:「走啦!发什么呆。」 桑语柔被翟易非方才的眼神吓得不知所措,根本没注意到翟易匀说了什么。 翟易匀冷瞪了翟易非一眼,将她硬拖进他房里。 一进房间他用力关上门,背对着桑语柔气恼的说:「你笨蛋啊,男人要非礼你不会走开啊。」翟易匀纯粹发洩,她根本听不见,背对她,她也读不到他的唇语。他馀怒未消转过头,拿起书桌上的白板写,『离我哥远一点。』 他闷着气,递给她。 『为什么?』她不甚瞭解。 『别让他的外表骗了,他是十足的採花大盗。』写下採花大盗一词,翟易匀不禁睥睨而笑。假如要从翟易非开始交女友算起,他见过他带的女人,这个数字只能用不胜枚举来计,屈指根本无法算。本来翟易匀觉得哥哥只是花花公子,但今晚他的举动跟採花大盗没啥两样。 霎时她觉得水深火热,弟弟脾气不好,哥哥风流……这么解释吧? 「反正我跟你说了,随你信不信,你最好别让他给迷住了,他女朋友一大把,条件比你好的比比皆是。」 她懂!只要是四肢健全、能言善道都比她优异,比她条件更好。看着翟易匀略为冰冷的眼神,她明瞭自己的缺憾。 『我去把外面收拾好。』 将白板递给翟易匀,她忍住热泪开门出去。既然来了,她要自己不能软弱哭泣或退缩,就当作这是一份艰辛的任务,完成了就能画下美好的句点。 她红着眼眶走出去,周嫂见她泫然欲泣,安慰她,「别想太多,没事的。」周嫂以为她又被二少爷吓着了。 原来看似温柔的大少爷是「採花大盗」?他有一把的女朋友?这些跟她没有任何关係吧!她只是暂时来这里当翟易匀的看护,身分充其量跟帮佣的周嫂没两样,只要他不需要看謢她就会离开。 05 心魔的摧残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整晚都在想翟易非异常举止,隔天早上睡过头。一觉醒来窗帘被阳光照得十分明亮,她赶紧起床梳洗,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怎会睡得这么晚? 下楼,走进厨房,周嫂早已将餐桌收拾好,看见桑语柔她和蔼笑开,「怎不多睡一会?」 读着唇语桑语柔不好意思地比划手语,『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周嫂看着手语似懂非懂说:「多睡一会没关係,事情不多。」 她拿起一旁的白板写,『二少爷吃饭了没?』 「他还在睡,过一会你再去看他醒了没,醒了我再帮他做早餐。」 她点点头。吃过早餐她开始整理家务,期间她去敲过翟易匀的门,入内他还在睡,发觉他房里冷气太强帮他调高两度,走出去前看他仍睡得很沉,她轻声开门出去。 直到快接近中午,翟易匀仍没醒来她感到异样。可能是成天关在房里的关係,平常他不会睡太晚,时常一早即看他开着电脑上网。 她大胆的走到床边,他依然没有动静,却看见他好像不舒服的喘着气,露出被子外的耳朵泛红,她不安的摸摸他的额头……好烫!他竟然在发烧! 她慌慌张张跑去厨房,见到周嫂慌乱的比手划脚,比得太快周嫂完全看不懂…… 周嫂一脸茫然,桑语柔连忙拿起餐桌上的白板写,『二少爷发高烧。』 周嫂看了连忙脱掉围裙,匆忙赶过去看翟易匀,帮昏睡的他量过体温后,翟家家庭医生不久后也来了。 卓医生诊断后,告诉她们翟易匀罹患肺炎,必须紧急入院。 桑语柔忍不住自责,进来几趟,只想着别吵他,不去确认他为何一直没起床,才会让他烧了那么久。 救护车赶到后,周嫂无法撇下做了一半的家事不理,要瘖哑的桑语柔先跟救护车去,翟逢垣派了秘书从公司直接赶去医院处理住院事宜。 跟着救护车到达医院,看着面色如纸的翟易匀被推进急诊室,医护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只看他们忙进忙出,过不了多久翟逢垣的女秘书来了,是一位穿着套装,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干练的女子,她很快帮翟易匀办妥住院手续。 进入病房秘书小姐才有空和她说话。「请问你是二少爷的看护?」 她突然开口,桑语柔正拿面纸帮翟易匀擦汗没看见。 秘书小姐疑惑,竟然没听见以为她重听,又加重音量问了一遍。 可是桑语柔依然没听见,却吵到翟易匀。「吴秘书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很吵耶。」一直半梦半醒的翟易匀气若游丝说。 「二少爷你醒了,对不起吵到你了,我要跟这位小姐打招呼,可是她好像没听见。」秘书解释。 「她是聋子听得见才怪!」他虚弱的咳了几声。发觉哑巴安静多了。刚刚从急诊室到病房一直听见秘书聒聒噪噪,身体不舒服听得他头昏脑胀,想睡也睡不着。 秘书尷尬的和抬起头的桑语柔微笑代替招呼,端详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是个聋子?惻隐之心激起心底的同情心,假如不是翟董事长说看护会陪同二少爷先去医院,她真会猜测是翟易匀女友,乍看下他们确实十分匹配,只是很遗憾…… *** 服过药仍吊着点滴的翟易匀逐渐呈现昏睡,高烧退了又逐渐升高,见他睡着眉宇却紧皱,睡得不安稳,桑语柔只能像赎罪似的在一旁乾着急,无计可施也帮不上任何忙。 翟逢垣稍晚来过,他来时翟易匀睡得很沉,见儿子躺在病床上他神情显得焦虑,仔细询问医生病情后停留一会。 他原本既坚决反对翟易匀玩赛车,他却背地热衷寻求这种高风险的刺激,所以翟逢垣得知他发生车祸,十分气愤与无法原谅。 原以为他从国外研究所毕业,即能像他兄长一样协助他管理庞大事业。可是学校是毕业了,却在准备回国前夕参加这场差点丢了性命的赛车,将他多年的栽培一夕化为乌有,他当父亲的怎不感到心灰意冷。 现在又见他虚弱的躺在病床上,于心难忍,再怎说都是亲生骨肉,看他萎靡一阵子,只希望他能重新振作,将这场灾难伤害降到最低。 翟逢垣站在病床旁,看着昔日生龙活虎的小儿子,被病魔……或说是心魔摧残的一蹶不振,栽下眼镜悄然擦拭眼角泪光。离开之前,不忘嘱咐桑语柔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需要,要她随时连络他们。 翟易非在他父亲走后一个小时结束会议隻身前来,桑语柔见到他,眼神飘忽不定,看似刻意回避,翟易非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昨晚他无意冒犯,仅是动之以情。他没停留太久,获悉翟易匀病情已获控制他即离开,留下睡睡醒醒的翟易匀和桑语柔。 病房外的天色暗得很快,桑语柔看见远方大楼的灯火逐渐亮起,病房里的灯光越来越明亮。 翟易匀仍沉睡,点滴里透明液体一滴滴注入他体内,坐在墙边的桑语柔不知不觉打起盹来,直到突然瞄到翟易匀好像醒了她才回魂。 「不要,不要,我不要失去我的腿,不要……」翟易匀突然梦囈,难过得大呼小叫,吓坏一旁的桑语柔。 她赶紧凑到床边试图摇醒做恶梦的他。 「我的腿?我的腿呢……我不要截肢……」翟易匀满头大汗呼喊,紧闭的双眼流出泪。 「唔……唔……」他在梦里如此激动,桑语柔急着摇晃他的肩膀。 「不要走,你们都不要走,我不是残废,我不是……不要走……」他双手激烈挥动,好像想捉住什么却捉不到,桑语柔看得心急。 快醒醒,你快醒醒!桑语柔心里万分着急,不断的摇晃他的肩膀,他却囈语不休。 「妈……妈,你们不要走……」翟易匀像在水中载浮载沉的挣扎,突然捉住东西,掌中的真质感让他赫然睁开眼睛,从梦境回到现实。 突然被紧紧捉住手臂,桑语柔愣住,定睛望着惊魂未定的翟易匀。她想,他是做恶梦了。 放开她,翟易匀擦了擦模糊视线的泪液,仔细看清楚,眼前的是桑语柔,也是仅剩愿意照顾他这个残废的人。 他做梦,桑语柔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明,看他一脸茫然,不能说话的桑语柔心也跟着纠结起来,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开口说一句安慰的话,来安抚他的情绪。 「我做梦了?」他擦擦额头泛出的汗水喃喃自语,像说给自己听,反正他说什么桑语柔都听不见。 「唔……」桑语柔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歷劫归来般跟他确认,他确实做梦了。 「我胡言乱语了什么是不是?刚刚我感觉自己拼命想大叫,就一直大叫,我没顺便骂你吧?」翟易匀眼神望着她,看她好像被他吓坏了,开她玩笑。 她摇头,笑了笑。他梦囈中所言,桑语柔可以感受车祸带给他的创伤已经超越他所能乘载的界线。 「我爸爸有来看我吗?」自从他受伤回国休养后,他父亲似乎已经放弃他了。 『他来过,来了一下子。』桑语柔比划手语,不知要不要跟他说他父亲难过掉泪之事。 去到翟家一个多月,其实翟董事长几乎不过问他的事,乍看下以为他要让他自生自灭,可是今天桑语柔看见他父亲担忧的神情,终于能体会翟董事长爱子心切的心情。 「你不要比手语,我根本看不懂。」翟易匀虚弱说,看她认真的想与他沟通,突然间,他发觉自己为了将来能掌管家里事业精通几国语言,却忽略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手语」的沟通方式,即使他看不懂,但这一、两个月他已经可以感受出她的用心。 翟易匀这么说她突然沮丧的放下手,一脸委屈,看得懂手语的正常人少之又少,想以这种方式与人沟通并不容易。 「你那是什么脸,我又没骂你。」看她一脸哀怨翟易匀忍不住又酸她,可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又病又饿想多说些话都嫌费力。 她听不见他肚子里的翻搅声,跟她说肚子饿也没用,环顾四周,他想她是不可能带手机。当然他更不可能笨得叫她出去打电话回去,要周嫂带食物过来。 她突然灵机一动衝出去,翟易匀以为她心电感应到他饿了,出去买东西给他吃,可是她两分鐘后只带着纸笔回来,幸好她心细第一句话就问他,『你饿了吗?』 「很饿!」翟易匀翻翻白眼看了白纸直接说,后来想到她听不见,拿过她手上的笔写『很饿』。 『有没有想吃什么,叫周嫂带过来。』他想吃东西,桑语柔放心多了。 『随便都好。』他现在很饿,只要能吃的他都吃得下,他也一向不挑食,周嫂知道。 『周嫂帮你燉了鸡汤,我叫她马上带过来。』桑语柔开心写下,不知为何见翟易匀心情好,她心情也自然跟着愉快起来。 她要叫周嫂带过来?回去说吗?翟易匀突然满怀疑惑。眼巴巴看她走过去墙边,从沙发上的背包拿出手机。 看她拿出手机翟易匀忍不住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当他瞠目结舌之际,桑语柔赫然转身,看见他好像要爬起来,赶紧过去扶他。 坐直后,翟易匀盯着桑语柔说:「你有手机?」可是你不会讲话?后面这句翟易匀没说出口,但他相当困惑。 桑语柔拿起放在床头上的纸写,『传简讯给周嫂了,她看见会带晚餐过来。』 原来如此,传简讯!吓他一跳,真相大白后又虚弱的躺下去。但是,他真希望她能说话,至少有个人跟他谈天说地,胡言乱语也好,这几月他真的很寂寞。 06 这辈子都会珍惜他的腿 翟易匀在医院休养一星期,足足一个礼拜桑语柔与他朝夕相处,这一星期翟易匀并没像在家时那般焦躁,偶尔心血来潮还会跟护士小姐开玩笑,也会主动找她用纸笔聊天,所以桑语柔知道他在国外有位女友,可是自从受伤截肢后,交往两年的女友就没再来找过他了。 这也是让他沮丧、怨天尤人的原因之一。 他父亲来看过他几趟,有一回他们聊了很久,桑语柔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交谈,一问一答的唇语她读不出大概内容,直到翟逢垣走了后翟易匀才告诉他,他父亲已经安排他装义肢,不久之后即能练习走路。 桑语柔为他感到高兴,装了义肢后他又能像正常人那般行走了。 肺炎痊癒出院,翟易匀开始学习柱拐杖走路,三餐开始自行步行到餐厅用餐,生活起居逐渐回朔到正常轨道。桑语柔来翟家之前见过一次的翟夫人也回来了。 「还习惯吗?」翟林爱轻声细语问。她懂手语,怕她看不清唇语,又用了手语。『我去美国两个月,这趟回台易匀没刚出车祸时那般暴躁,真该感谢你,听周嫂说你心思细腻脾气又好,才能让他愿意走出来。』 看着雍容华贵的翟林爱,桑语柔谦虚的用手语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二少爷也很努力,只是当初受伤的衝击太大,现在他慢慢适应了。』 『等易匀完全復原不需要看护,我叫易非帮你安排一份工作。』 『谢谢,我可以再找其他工作。』桑语柔连忙拒绝,她又聋又哑一般机构的职务并不适合她,她也不想增加他人的困扰。 『有什么困难要说,别跟我客气。』 翟林爱不只气质出眾,也很温柔,桑语柔欣慰的点点头。 *** 晚上忙完厨房的事,她才想要上楼回房间,刚回来的翟易非却走进餐厅。 「我想喝杯水。」翟易非说。 桑语柔走过去餐桌旁的饮水机,拿起玻璃杯倒了一杯水给他,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然后无论他看懂不懂比起手语,慌忙的跟他说:『我要回房间了。』 「慢着。」翟易非突然捉住她的手肘。「为什么躲我,易匀跟你说了什么?」 她急忙摇头,『我要上楼休息了。』 虽然他眼神十分柔和,不像翟易匀那般桀傲不逊,可是他那过剩的柔情却令她忐忑不安。 「语柔,我喜欢你……」他突然放下手上水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桑语柔想挣扎,他的唇却像滑溜水蛇往她唇边吻去,让她难以摆脱。 闻着他鼻息里的酒气,桑语柔想撇开脸,或推他一把,可是他结实的胸膛怎么都推不开。 「你好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他在她耳畔呼着气,趁着酒意。 可是桑语柔一句都听不到,只是一直挣扎。 须臾,餐厅里赫然出现其他声响,翟易非惊愕的放开桑语柔。 「你们在做什么?」翟易匀撑着拐杖出现,轻蔑的瞅着桑语柔。 翟易匀柱拐杖学爬楼梯,爬到三楼想叫桑语柔看看他练习的成果,却发觉她不在房里,以为她在厨房忙,一拐一拐柱着拐杖来找她,原来她跟四肢健全的男人在厨房搞曖昧。 翟易匀瞪了翟易非一眼,他是哥哥他无权说话,要是他们两情相悦他更没资格开口,但他心里极度不舒服,即使是他尊重的兄长。 『我上楼了。』桑语柔看出翟易匀正在生气,她紧张得发颤,怪罪自己怎没更用力的推开翟易非,不知翟易匀会怎么想? 桑语柔满怀羞惭消失,翟易匀柱拐杖往前数步,停在翟易非面前,「你在外面怎样勾搭女人都不关我的事,但她是我的看护,你一再骚扰她,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是无所谓,只是你比较难看而已。」 「我以为你要跟我说你喜欢她。」翟易非一阵佞笑,他只是逢场作戏,反倒旁观者紧张起来。 「大哥,我不认为你认真,既然你只是寻找乐趣,外面女人多的是,她只是个连救命都喊不出来的哑巴,根本不会你这个情场老手的菜。」 「我不可以喜欢哑巴吗?」听闻翟易匀这席话,翟易非又是玩味一笑。 翟易匀虽然脸上僵着笑,眼神中却燃着怒火,不得不令翟易非怀疑他对桑语柔怀有情愫,要不然以他不爱管间事的性格,这也只是别人的事。 「你当然可以喜欢,可是你不会。」他瞭解翟易非,一向自命清高的他,怎可能让自己出现一丝瑕疵,遑论伴侣。 「莫非你喜欢她?」翟易非不由得脱口而出,若非如此他紧张什么,若被传出去,也只是他花名册里多添一件,不足大惊小怪。 「你不要在家里乱搞男女关係。」说完,翟易匀柱着拐杖行动迟缓的转身离开餐厅。翟易非莫可奈何的望着他的背影……气呼呼的,莫非真被他料到了? 翟易匀想起翟易非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的样子就有气,柱着拐杖爬上三楼,到了三楼他才发觉上三楼要做什么?他的房间早搬到一楼去了,现在那房间桑语柔在使用……他上来做什么?找她?看她是不是躲起来哭吗? 算了,鸡婆不是他的个性。 一转身,他又想,好不容易柱着拐杖上来,什么事都没做好像傻子,这也不像他会做的事,所以他走过去敲了几下房门。 砰、砰…… 她当然听不见,他握握门把,门锁从里面反锁他进不去,又敲了几下,仍没有动静。 算了,下楼吧!也不知要跟她说些什么?安慰人他不会。再说方才他挺像坏人,说不定他们是两情相悦。 正当他步履蹣跚要离开时,门突然打开。 『你找我?』桑语柔用手语问。 翟易匀望着她腓红的脸庞,叹口气,直言不讳,『你不会看上我哥吧?』若如此刚刚算他鸡婆。 桑语柔垂下眼帘没有正视他,轻轻挥手否认,却不知该如何解释,翟易匀现在应该在耻笑她吧。 她有自知之明,她的缺陷许多人无法接受,更何况像翟家这种家庭。 「如果你喜欢他就不甘我的事,以后你们怎样是你们的事,但我先提醒你,别说我没跟你说,我哥是很优秀,把女人的手腕也是一流,很少有女人逃过他的手掌心。」他话意免不了酸溜溜,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他蓄意搞破坏,然而他却真心不希望她受伤害。 桑语柔悄然抬头,盯着他唇齿鏗鏘有力的颤动,浓郁的警告意味,更使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像她勾引对方不知廉耻似的。 她静悄悄的没有反应,腓红的双颊不知是在透露满怀的羞愧还是什么……总之,他看不出来,只知道自己不知哪根筋拐到了…… 「反正我是好意,随便你们怎么想。」 其实,根本不关他的事,真没必要因此破坏跟大哥的关係。可是,既然让他发觉了,他看不过去…… 算了!关他什么事!他还是回房间当他的废人! 回房里翟易匀内心动盪不安,尤其想起桑语柔一脸委屈,他后悔去淌这事。 「莫非你喜欢她?」翟易非的话在他脑海重复掠过,像一波接一波的浪朝拍击他。 「谁喜欢她了,简直莫名其妙!」翟易匀顾自嗤之以鼻,想像自己几个月足不出户,不修边幅满头杂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副模样别说他喜欢谁,谁见了他都会像见鬼一样逃走。 「啊,干嘛!」他气恼的用枕头蒙住头,狐疑自己是否也中了和翟易非一样的毒。 *** 翌日,桑语柔一如往常出现在翟易匀房里帮他折被子、整理房间,然后还要帮他做每日数次的例行性復健。 翟易匀抱着新买的电吉他,坐在轮椅上弹奏当幌子,避免眼神交会为了昨天之事两看尷尬。 他却不时偷瞄拿着抹布专注擦拭傢俱的桑语柔那双如同被浸泡过的双眸,红红肿肿的…… 她哭过?因为翟易非?还是他昨晚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想一想,想甩头不当一回事,却还是无法释怀,心绪混乱的将吉他弹得乱七八糟,连拍子都捉不准,乱弹一通,什么大珠小珠落玉盘,现在根本是魔音传脑,反正她又听不见。不找点事做,房间就这么大,两人四目交接,难堪的是她又不是他。只是说真的,看她愁眉苦脸,久了也会烦…… 烦?是烦?不是关心?现在他连行动都不便,哪还有馀力去关心别人? 无力关心,也不屑关心,可是昨天那一幕仍不时浮现脑海。似假若真,左思右想,她不会真喜欢上他大哥吧?当然也有可能。 他试图将昨晚看见的画面从脑海剔除,可是越是故意影像越清晰,还是根本是他自己喜欢上她了?这更不可能! 他一面弹吉他,一面忘情的想心事,过了好一阵子,待他回过神来,环顾四周,竟然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什么时候离开,他竟然没察觉。 不会吧!要出去连个招呼都没打,不会有大哥罩着就不把他看在眼里了? 唉!算了!谁理他这个残废!这个家以后搞不好也是大哥当家。 他丧气的将电吉他往床上扔去。 「哇啊……」他惊呼。 他身后突然冒出桑语柔专用的那块白板,上面写着,『吃早餐了没?』 太吓人了! 他往后看,是桑语柔,以为她不吭不响走掉了,原来……他往浴室瞄了一眼,原来她去清理浴室。 他在那行字下面写,『早吃过了,你还记得这件事?』 『对不起,今天睡得太晚了。』桑语柔内疚。昨晚辗转难眠,一想起来翟家后发生的种种更忍不住心烦。 『你可以多睡一下子没关係,我已经可以柱拐杖走路了。』早上也是他自己去餐厅吃早餐。他不能让自己就这么废了,就算沮丧也该沮丧够了,再怎么丧志那条腿都接不回来,成天怨天尤人只会让自己的精神更加萎靡,脾气更加暴躁,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她忘了他的早餐,幸好他吃了。她睡得太晚,起床紧张得直接进来这里并没去厨房。 一晚睡得混混沌沌,二少爷自从生病出院后变得较为开朗,与她的距离彷佛也缩短了,也没有怪罪,她有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觉和初来翟家时完全不同。 昨晚一直鑽牛角尖,甚至害怕天亮又要面对他一脸的褻玩或鄙夷的神情,可是,他并没这么对待她。 最近,二少爷的变化很大,匪夷所思! 整理好房间后她拿着白板问:『可以做復健了吗?』 他顾自「喔」了一声,反常的将电吉他放到茶几上去,自动滚着轮椅躺回床上,不像之前总呕着脾气心不甘、情不愿,还得桑语柔三催四请,在一旁等他高兴才能将他扶上床做復健。 他仰卧在床上。其实,自截肢以来,他最厌恶的莫过于做这种復健动作,不止强调他少了一条腿,还得让人对着极度不雅的残肢摆弄,令他感到排斥至极。 可是,今天他反常的躺在床上,像傀儡般让桑语柔按摩他只剩一截的大腿,合作的程度反让桑语柔感到吊诡。她忐忐忑忑的照着她接受的基本训练帮患肢做运动,可是突然间他脚一缩。 「喂!你趁机报復我吗?」他是不是太合作了,她手劲一向很轻,可是今天格外的用力。 她不知道他大声呼叫什么,俯卧的他突然转过身来,桑语柔紧张得赶紧松开手。 「很痛耶,你打算将我大腿扯下来吗?」翟易匀痛得皱起眉头,抱着半截腿的模样十分滑稽。 『对不起!』看他很痛,桑语柔急促的挥着手,紧张到忘了他根本看不懂手语。 「你不知道这样折会断吗?就算截肢了也是肉做的。」他不是机器人拥有金刚不坏之身。 他嘴里嘟嘟噥噥不知说些什么,桑语柔突然觉得好笑,因为他不像生气,只是真的很痛,痛得嘴里一直呼气。 她并非故意,也知道他有幻肢现象,疼痛感难免比一般人强烈。 他抱着腿一会儿就放下了,他并不希望自己将来变成真正残废。医生告诉他,只要装上义肢,那么他又可以跟正常人一样行走,他发誓这辈子都会珍惜他的腿! 07 不再平静的心田 装了义肢的翟易匀开始做步行练习,除了固定至医院做復建,为了让自己能早日脱离一蹶不振的生活,他试图提振对生命的斗志,所以努力练习走路,好让自己早日像正常人一样走得平稳。 可是义肢毕竟是义肢,人造合成物质并没有知觉,不似血液流通、神精遍佈的躯体来得真实控制自如。 只是这样好多了,终于又有双腿能够站立。 『吃饭了。』桑语柔从厨房走出来,对仍在客厅练习走路的翟易匀比划手语。 翟易匀逐渐接纳桑语柔后,桑语柔教了他一些简易手语以便沟通,每天惯用的他大致看得懂,就算看不懂他也会装懂,跟她比手划脚一通。 「喔。」翟易匀缓慢的自行柱着拐杖往餐厅走去。 今天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翟太太一早即随志工队出去。而翟董事长和翟易非平时公务繁忙,即使是假日也很少在家。 周嫂今天请假,中午桑语柔下厨,她依照周嫂的指示煮了二少爷爱吃的几样菜,只是不知她烹调的口味合不合他的胃口。 翟易匀往餐桌坐定后,桑语柔帮他盛了饭,然后走进厨房。翟易匀的眼神也跟着她的背影进去,以为她会陪他,家里就他们两人,她跟他同桌吃饭没人会知道。 「喂!」她听不见,翟易匀只好撑着拐杖走进厨房,看见她在清理流理台,走到旁边去,拉起桑语柔的手,桑语柔疑惑的瞅着他。「别洗了,一起吃吧!反正今天他们都不在。」 桑语柔看懂他的唇语,翟家佣人一向不跟主人共餐。她连忙挥手,不想破坏翟家的规矩。 翟易匀知道她跟周嫂平常吃他吃剩下的饭菜,除非他父母、大哥在家用餐,他们才会另备一份。他看了看厨房的餐桌空空的,也就是她要等他吃饱再吃,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吃。 『你先吃,我在忙。』她很不习惯翟易匀突然对她这么好,很彆扭。 「唉呀!别洗了,又没人会跟你抢着洗。」翟易匀关掉水龙头,抢过锅子往一边放,拖着她走出厨房,才发觉少一根拐杖竟然寸步难行。所以只好松掉她的手,先将她推离流理台自己再柱起拐杖。 翟易匀越来越奇怪,尤其行动自如后,叫桑语柔怎样都习惯不了,她当然也不敢妄自猜测,也猜测不出,因为连翟易匀自己都没察觉态度转变其实是他们之间起了变化。 他只是一味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像之前脚伤自暴自弃,伤心难过就找人发洩,一点也不将鬱闷藏在心底。现在也一样,家里明明没有其他人,叫他看她一个人像童养媳一样在厨房洗锅子,然后吃剩菜剩饭,他也觉得没有需要。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逐渐对桑语柔感到同情?同理心作祟吗?还因为他终于可以站起了,所以他豁达了,开朗了!可是桑语柔永远都不能说话…… *** 一下午桑语柔都在代替周嫂的工作,翟易匀一下子用助步器练习两脚行走,一下又用拐杖学习平衡,就是不愿躲回房里。在房间外面,偌大的房子,即使走得很累,还有桑语柔在…… 其实她忙的很,整理完厨房、还有花园,里里外外都要打扫,他却到哪都无所事事,但是关在房里除了自己就剩下冷清。 『二少爷,医生说不能走太久,先休息一下。』桑语柔叮嚀他。 「没关係吧。」他不喜欢被嘮叨,走了两步走到沙发上坐下,这也算休息。 『进房间躺一下。』桑语柔看他跟来跟去感觉很不自在,连擦拭花瓶时都小心翼翼,担心过度紧张摔坏了。 他却仍兴致勃勃,好似刚学会走路的幼儿,新奇的晃来晃去不想停下来。 她打算劝他回房,好安心打扫客厅。『我要拖地板了。』她用手语这么告诉他。 「你拖你的地,我看我的电视。」他拿起摇控器打开电视,打算安分一点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是不想再将自己关进将他关了好几个月的房间。 一向不会说服他人的桑语柔,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只要他不走来走去,她就不需要担心他会滑倒…… 他滑倒是她比较担心的事。 *** 看电视看了一个小时后,翟易匀喃喃自语,「还在忙?」很怀疑家里有那么多家事可做,假如以后他当家一定多请几个人…… 以后?她又不是佣人,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当看护,基本上他现在已经好了八成,只要开始上班就等于痊癒。他父亲也已开始安排他至公司上班,过不了多久这种茶来伸手、饭来开口的日子即将结束,也不须再继续唉声叹气。 只是那天他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要他把他那小孩子脾气收敛起来,不然以后怎跟人家做生意,要是无法融入社群,会再次将打入冷宫让他好好反省。 这几天他即开始训练自己的忍受度,发觉可以走路彷如老天爷又赐他一条生路,也不想再做违逆父亲之事,思维模式即改变了许多,至少不会为了缺一条腿,而将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甚至以为世界末日到了。 她还在忙?家里真够大,拖地板要拖多久?可是,肉眼所及,楼梯、玄关、落地窗看出的花园,都不见人影! 她不会故意躲着他,将自己搞得很忙来闪避? 又坐了一会,无心看电视,他都改变态度了,感觉桑语柔好似仍很怕他,他真有这么难相处吗? 她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伸手柱起斜靠在沙发上的拐杖,蹣跚的走去厨房,厨房里空空荡荡,他又回头走回客厅,走到窗帘拉起的落地窗前,庭园里阳光普照,花朵争相怒放……她也没在整理花园。 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声音。她在楼上? 他走上盘绕而上的回旋梯,上了楼才看见桑语柔拿着拖把正在拖二楼客厅地板。他缓缓走过去,虽然拐杖落在地板上像高跟鞋一样叩、叩、叩,但她听不见,仍专注拖地板。 靠近之后他伸手想拍她肩膀,她却突然转身回头,愕然看见人影她被吓一跳,不自主往后退步,地板湿滑,她心慌整个人竟然滑了一跤,翟易匀想伸手拉她一把,竟也被拉了下去。 她心里低呼一声,整个人半躺在潮湿的地板上,翟易匀整个人也尷尬的趴在她身上。 她以为翟易匀跌疼了会大怒,然后破口大駡,怪她将地板拖得湿答答,害他们都滑倒。可是跌在她身上的翟易匀却一动不动,静默地看着她那双如羽的翦翦水眸,像被慑魂般融入一种他眼中从未曾出现过的动人柔情。 桑语柔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翟易匀的眼神就像柔和的月光俯视大地般瞅着她,令她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虽然她想推他起来,可是他行动不便,她担心又让他滑倒。等待他伸手拿好拐杖,扶着站起来。 可是他却没有动静,只是静静的凝视她,像在欣赏一件难能可贵的艺术品。 数秒他动了一下,桑语柔以为他终于要爬起来了,可是他并非伸手摸索拐杖,而是缓缓的托起她的下巴,将她移开的视线再度放回他脸上。 「为什么这么怕我?」他缓缓的动着唇瓣端详她,她惊慌的眼神里彷佛有诉不尽的委屈。 两人靠得好近,有一股春风拂在桑语柔的脸颊,她红了双靨,却道不出自己的紧张,只能直摇头,即使现在心里是害怕的,她也不愿他察觉。 他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不想让她这般怕他,想着如何缩短彼此的距离,眼中两潭波动的湖水,搅弄了不再平静的心田,悸动的心情不自禁的往樱花般的粉唇攫掠而去。 湿热的唇迅雷不及的盖住她,她立即挣脱温热的吻,眼里迅速盈出热泪,原红晕的脸颊,像恐惧也像羞愧,涨得粉嫩。 她无情的拒绝使他丧气的柱拐杖站起来,然后拉起她,满怀愧疚说道:「对不起,先去换件衣服吧。」 她低头飞快上楼,很快消失,留下他黯然的再次懊悔自己的莽撞。 *** 上了三楼关进房里,桑语柔心如浪潮澎拜汹涌,混乱的节拍让她的呼吸急促。翟易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她久久无法回神,好一刻整个人呆滞的坐在床沿,久久不能自己。 唇上馀温未退,胸口亦不平跳动,脑海一片混乱,刚才发生何事,她紧张得想要忘了,可是记忆中仍存的触感却不容许她马上遗忘。 须臾想起打扫工作尚未做完,拖把跟水桶都还放在二楼客厅,她却拋下工作不负责的跑回房里,要是太太忽然回来了……不行!她得赶快换掉背后略湿的衣服,马上下楼,免得晚些太太回来撞见,以为她偷懒。 换下衣服后,她忙不迭下楼,赶紧将未拖的地板拖乾净,没见到翟易匀,他应该已回房了。 她提着水桶下楼,一楼客厅的电视已经关掉,翟易匀最近的举止相当怪异,和她刚来当看护时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像一隻随时都竖起汗毛的刺蝟,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开始发动他的防卫本能;可是现在,他原本犀利的眼神有时却会变得十分柔和,彷佛随时放在她身上,只要她眼神一移到他脸上,即会发觉他好似一直盯着她,她反而感到不自在。 黄昏,天色逐渐暗淡,她开始进厨房忙,晚餐除了翟易匀多了翟太太,周嫂前一晚上即将要煮的菜色都写在纸上,用磁铁贴在冰箱门上,她拿下写得密密麻麻的字条,打开冰箱,一一取出食材放到流理台上。不确定自己能否煮得像周嫂那么美味,虽然她手艺并不差,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即开始教她下厨,父亲忙着揉麵、蒸馒头无暇时,她就得准备三餐,久而久之她的味蕾也变得敏感,煮起来的东西就变好吃了。 只是她会的都只是家常菜,翟家这种家庭吃的菜色豪华许多。 *** 翌日,桑语柔准备进翟易匀房间打扫之前,在房门口躑躅一会,昨日的接触让她的脚步显得迟疑,开门前情绪不断起伏,甚至臆测翟易匀转变的态度是否恢復为原来的样子。 此时此刻理不清自己到底希望他的态度为何?期盼他像和风般温煦,还是和往昔一般暴跳如雷? 她轻轻的打开门,像不敢让门发出声音那般轻巧,她可以感觉到门并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却惊动了坐在落地窗前,望向屋外拉着小提琴的翟易匀。 感觉有人入内,他回头一瞥,没停下拉弦的手,很快将眼神移回方才的专注,彷佛在逃避四目交接的尷尬。 她一往如昔走过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做例行性工作。可是,床上被单已折叠整齐,书桌上也是空空荡荡;书,井然有序的在书架上。放眼望去,不算小的房间并没任何杂乱,她不敢惊扰到他的兴致,躡手躡足往浴室走去,进入浴室关上门终于与他区隔,她竟下意识拍拍剧烈跳动的胸口,让它缓和些。 不知他是否也像她耿耿于怀,担心再次单独相处的彆扭,刚才进来她根本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所以并没感受出他四周的氛围,但仍显得相当紧张。 清扫过浴室她仍得出去与他面对,即使忐忑难安,毕竟她还在翟家,难以避讳。 08 交往的开始 几天深思熟虑,桑语柔决定离开翟家,虽然没人提及此事,可是装了义肢的翟易匀已行动自如,简单的生活起居皆可自理,剩下的復健疗程医院有专业復健师协助,她陪去医院根本无所用处。 她打算先跟善解人意的翟太太提及,虽然家里没人有要她离开之意,可是想到与翟易匀这些日子以来尷尬的相处模式,以及自己在这家里越来越无所事事,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当个没事做的人。 翟家人对她十分礼遇不像一般佣人,甚而像家人般亲切,即使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亦无意辞退她,可是她却萌生去意,这般无奈心境她希望翟太太能够体谅。 当她提出翟太太感到惊讶,以为她已找到其他工作,却不然,所以她的理由心思细腻的翟太太并不能接受,她认为家里并不差支付她一份薪资,而且她留下来也可以分担周嫂的工作,并不如她所言的多馀。翟太太殷切希望她能再考虑留下来帮忙,起码找到稳定工作时再考虑去留问题。 桑语柔晓得翟太太关心她,可是,让她真正想离开这里的因素,其实是翟家兄弟── 翟易匀得知桑语柔想离开的念头,第一个即想到最近两人见面的彆扭,一定是他那天鲁莽行为让她做此决定。 趁她进房整理房间时他忍不住问:「我妈说你要辞职,是不是真的?」要他当作没这回事,眼睁睁看她离开很难。 她露出微笑减缓心里压迫,比起手语跟他表示,『你已经康復能自行走路,復健有司机吴大哥接送你到医院,并不需要我陪伴了。』 一连串手语,翟易匀看不懂,拿起书桌上的白板写,『我妈并没答应你辞职的事,所以你会留下来吧?』 他现在十分担心她离开,以前他讨厌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为什么?为何如此? 他已经是成年人,所以明白这种心灵层面的转变,只是该怎样让她知道自己内心的转折? 『可是,你已经不需要看护了。』桑语柔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为何急着走,当初来翟家时翟易匀总是排斥她,对她如同猛虎扑羊,可是当时她却不曾萌生退意,甚而一心等待他情绪平復。 现在他终能面对现实,对她态度也彻底改变,可是她反而感到退缩,心中彷佛有种难以卸下的沉重掛在上头,连脚步也漂浮不踏实,甚而充满迷惘……她不想待在让她感到局促的地方…… 已经听不见,假如心中看见的世界也是朦朦胧胧、扑朔迷离,那么只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感到害怕! 『你可以帮周嫂的忙。』他以前并不知道周嫂工作那么多,但自从周嫂请假那天她代替她的工作,他才知道原来佣人也有做不完的家事。 『周嫂一个人忙得过来。』想到周嫂繁重的工作她有些心软,很想留下来,可是接触到翟易匀灼热的目光,想到翟易非的柔情,她意志又坚定起来。 『周嫂放假那天我看你整天都在忙,可见周嫂需要人手帮忙,留下来帮周嫂忙。』他急促的在白板上写着,字跡越写越潦草,心越来越慌。 『我不清楚有哪些家事要做才会做那么久,手忙脚乱,我笨手笨脚。』翟易匀眼神怀着一丝不捨盯在她脸上,她羞涩的闪过,不敢让他看穿心事。 她当然看得出来翟易匀态度的改变,也感觉得出他已经接纳了她,可是……她却因此决定离开! 『你烧的菜很好吃,怎会笨手笨脚,我愿意为以前的事跟你道歉。』喜欢一个人放低姿态并不可耻。他想劝她留下来。 『谢谢你!』她不需要他的道歉,也没资格接受他的道歉,说穿了她只是来当他的看护,跟周嫂一样都是翟家请的佣人。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担心。 她连忙挥手否认。『没有。』当然不是,是──恐惧……但这种情绪她不会让他知道。 *** 未接受翟家慰留坚持离职,这也是心软的她生平最坚决的一次决定。回家后待业的她又回到往昔,天未亮便起床帮老桑蒸包子。 年迈的老桑数十年如一日,每天清晨两、三点即起床揉麵团做包子馒头,桑语柔几个月不在他形隻影单做了一阵子,现在她又回来了,看着在炉子前煮豆浆的桑语柔,老桑满布皱纹的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在万赖寂静的夜里,有个人陪伴做事感觉起劲多了,可是想起她迟早要嫁人,老桑心情又不由得沉重起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从捡到她,她也已经陪伴自己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她给了未婚的他很多的快乐和家庭的温暖,所以,老桑希望将来女儿能找到好归宿,然后他要用毕生积蓄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 炉子上蒸馒头的水滚了,桑语柔走过来老桑身边拿起发好麵团的蒸笼,老桑拍拍她的手肘,比起手语,『以后睡晚一点,精神比较好,我一个人已经做习惯了。』 放下蒸笼,她对父亲温柔的笑了笑,『打烊再补眠就好了。』 她逕自将蒸笼搭上滚烫的锅子上蒸煮。 父亲年纪大了,她怎能放下让他一人忙店里大小事,何况她失业了,知道父亲疼爱她,怎有不帮忙而在家吃间饭的道理。 几分鐘后蒸笼飘出发酵香味,天色也逐渐露出鱼肚白,老桑的烤饼刚刚出炉,顾客闻香络绎而来。 今天是假日老桑精神也好,所以比平常多做了一些东西贩卖,直到十一点才卖完剩下的烤饼。 桑语柔跟啟聪学校的同学约好今天聚餐,拖好店里地板,将椅子一一从桌上拿下,拉下两片铁门,桑语柔急忙走到店后,父亲正专注秤麵粉,趁空间准备明天的工作。她轻拍父亲手肘,老桑用肩膀上的毛巾擦擦汗水,转身看她,她告诉他要去参加同学会了。 父亲停下手中工作,上下打量她后问:『就穿这样去,不去换套漂亮衣服。』 她跟着父亲的视线瞧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理理裙襬,衣服并没沾到油污看起也很乾净。她挥挥手,『不用了,没时间换衣服,我现在就出门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新衣服换,身上这套粉色连身洋装,算是她最好看也是最新的衣服。 走出去几步背包里震动起来,她伸手拿出手机,检视最新的那则简讯:你出门了没有,我妈现在要开车送我过去,顺便去接你方便吗? 她啟聪学校的同学赵宇轩,刚从美国回来,餐会由他发起。在啟聪学校时,赵宇轩跟她算是很谈得来的朋友,只是后来他家人希望他能至美国接受语言及听力治疗,希望略微听得见的他,能脱离不能说话的困境。 走出巷子即是公车站,站牌前已有几人在等候,她排在队伍后面低头传简讯,告诉赵宇轩她快车上了,简讯一传出去她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待会见。 收起手机公车正好停靠,她跟着人群上车。其实她并不喜欢出门,即使跟同学出门,只要他们一群人比手划脚总会引来旁人侧目,好似他们是一群异类,对他们品头论足。无论旁人的眼光是好奇或同情,都会让人感到不自在,但她仍以平常心面对大眾,只是不喜欢突兀的被指指点点。 尤其从小到大所有见过她的人,总是感叹的告诉老桑,这么漂亮的女孩很可惜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别人的惋惜对她总像一根针扎着心,她不会说话,彷佛是上帝对她美丽的忌妒。 同学中不乏有人可藉助听器听见声音,然后学会基础发音,譬如幼儿时期因发烧过度造成听力受损的赵宇轩即是,可是桑语柔却天生连一点声音都不见。 下车步行几百公尺,她走进跟同学约好的西餐厅,她想一般同学会应该都会选在热闹的ktv,但他们即使能发出声音的人也唱不出旋律,那种地方他们鞭长莫及。 眼尖的同学看见她迎上来,『嗨!你来了,好久不见。』将她拉往座位坐下。 『你们等很久了。』她算算已有十位同学到席,有些人偶尔有联络,有些人从毕业到现在已两年多不曾见面。 『我们也都刚到。』七手八手的手语令人有点眼花撩乱,久未谋面大家热情不减。 『赵宇轩还没来?』没看见赵宇轩她问。以为他坐自家车会先到。 『他要先去买蛋糕。』一位同学告诉她,可是很快又对着大门兴高采烈的招手。『他来了。』 桑语柔眼神跟着同学的视线,落在走过来的人身上,他手上提着一个大蛋糕神采奕奕走来,他就是两年前出国做语言治疗的赵宇轩。 桑语柔看见他短发的耳郭上带着助听器,臆测他现在应该可以听得见,或许也可以发出完整的声音了。 看着他逐渐走近,她笑容里充满羡慕。 『生日快乐。』走过桑语柔面前赵宇轩突然停下来。 生日?桑语柔会心一笑,她忙忘了,去年也收到他从美国寄来的礼物,她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忘记这个日子,都毕业两年多了他依然帮她实现这个梦想。然而,今天当然不是她生日,这个日子是数年前大伙儿问及她生日,她告诉他们她不知道,因为她是弃婴,养父也从来没帮她做过生日。 就这样,大家将那一天订为她的生日,也就是每年的今天。今天也是赵宇轩精心策划,就像在学校时他总会给她很多惊奇一样。 *** 离开餐厅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手上提着大包小包难以用手语攀谈,桑语柔很想知道他去美国的经歷,她从小到大因为父亲年迈,自己出门不方便,难得离开这座城市,彷如一隻井底之蛙只能以管窥天,能从他人口中获悉异国风情,即能让她感到兴奋了。 他也很想知道这两年她过得如何?见她美丽如昔,这两年或许过得不错? 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座公园,赵宇轩提议找个地方坐一会,这样两人也有机会坐下来单独聊聊天。 他们找到一棵榕树下的长椅坐下,远处好几位小朋友在沙堆里铲土,自得其乐;溜滑梯周围看起来亦热闹非凡,小朋友的脸上都带着无邪笑容,有人在追逐嬉闹,桑语柔感觉出四周的欢乐氛围,却听不见吵杂的声音。 看着前方她微微笑开,想起自己的童年。 坐下喘口气后,桑语柔看着身旁大包小包的礼物,心生好奇。『我可以看看大家送我什么礼物吗?』 『为何不可以?这些都是你的了。』 她一一打开,没有包装的玩偶就有泰迪熊、拉拉熊,拿起一份沉甸甸包装精美的方形礼盒,她开心的摇了摇,却没有动静,脸上充满好奇,撕开精美的包装纸,打开纸盒,原来是一组保养品。这些都是她平常捨不得买的物品,想起朋友的热情她忍不住热泪盈眶,即使这些礼物再平常不过,她却十分快乐。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但身旁的友谊已令她感受到人情温暖。 『喜欢吗?』见她低头不语好像沉思,赵宇轩问。 她摇摇头,红着眼眶回话。『让大家破费,我们聋人找工作不容易,赚钱也不容易,以后别再跟我做生日了。』虽然没有父母,但她的幸福一点都不亚于任何人,有关心她的朋友、师长,还有疼她、视她为己出的养父。 擦擦感动的泪水,她真的比谁都幸福。 看见她眼里闪烁的晶莹泪珠,赵宇轩也动容。『一年才一次,大家都玩得很高兴。』 『不好意思,浪费大家辛苦赚的钱。』这些礼物她都很喜欢。 『那以后我帮你做就好了,你不会连我都拒绝吧?』 『假如你有收入,我当然不会拒绝。』 我已经可以听见声音,虽然像一般人的重听程度,但能听见已经不错了。』赵宇轩高兴的告诉她治疗结果,而且他也已获得啟聪学校的教职。 『真的?』她也为赵宇轩感到快乐。『那么你听见风声吗?风的声音是怎样呢?』 『风?』他若有所思的仰头看看天空飘着的云朵,『风的声音就像云一样飘飘渺渺、轻盈的像白纱掠过一样。』 她绽放灿烂笑容,白纱?感觉好浪漫!转身指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那车子的引擎声呢?』 赵宇轩皱皱眉头。『那是很讨厌的声音,像东西撕裂、像一堆人在争执剑拔弩张的样子。』 从赵宇轩眼里的喜、怒她彷佛听见了他所形容的声音。这世界上的声音当然不会是每种都充满着诱人旋律,也有不和谐的弦外之音。 能听得见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可以跟人交谈了吗?』 赵宇轩笑开。『我爸妈说我的声音简直像破铜烂铁,不说话当哑巴还好,讲起话难听死了。』 桑语柔抿嘴笑。『你说过话吗?』 『说啊!现在必须时常跟听人交谈,才能让我的听力和语言能力增加,如此我才有竞争力,当聋人真的很辛苦。』 『是啊!』她感同身受,聋人生活上有很多不便之处。『可是,你现在听得见了。』 『我还是要藉助医疗仪器才有辨法听见。』他摸摸耳上的助听器,『这就像近视的人戴眼镜一样,如影随形。』 『这样已让我十分羡慕,我这辈子注定听不见声音。』 『我可以帮你听,听所有的声音。』他耳中传来树叶飘动的美妙声音。『我愿意当你的耳朵。』 他要当她的耳朵?望着他深邃眼底的深情她红了双靨。 一阵尷尬的沉默,赵宇轩提起勇气问。 『跟我交往好吗?』他开朗的笑着。『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你了,我们也很谈得来,我一直很想向你表白,可是我担心你或许希望将来的对像是个听人,更害怕你会拒绝我。』 她连忙挥手又摇头。『我不敢妄想,聋人想跟听人交往谈何容易,就算对方能接受我们,可是还有他家人能接受吗?』她失望的垂下手,忆起气宇轩昂的翟家兄弟,虽然她心里有数,他们皆对她颇有好感,可是与他们天差地别,根本格格不入。 『我们之间不会有这种问题,我爸妈都很喜欢你。』赵宇轩温暖的手掌突然盖住她寒风下略微冰冷的手。 她嫣然一笑,跟他在一起一向很自在,对他的表白她又惊又喜,似乎是答应与他交往。『要不去我家看我爸爸,前几天我跟他说你回国了,他直说好久没见过你了。』 她突然提议,他安心的呼出口气,难道这是暗示他吗? 『我帮你拿东西,顺道去看桑伯伯。』他站起来拿走她身边礼物的所有纸袋。 见他两手掛满东西,她噗嗤大笑。『你这样好像千手观音,一些我拿吧。』 她抢过两个袋子,他却不经意往她脸颊亲了一下,瞬间她脸上出现一抹緋红,这轻轻的一吻,彷彿宣示他们正式交往的开始。 09 受宠若惊 回到家里两个月,桑语柔跟父亲商量想再出去找工作,可是老桑这回打定主意绝不让她再出外谋职,他认为这家店虽小,维持两人的生活还过得去。 「请问桑语柔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 将钱找给顾客,老桑抬头打量身边身材高挑、穿着体面的年轻人。「她是我女儿。」 「伯父您好!请问她在家吗?」翟易匀客套问候,往内望一眼狭窄的店面,除了自称她父亲的人,还有一位年轻人正在收拾桌面。 「她不在,但等一下就回来了。」她骑脚踏车去市场肉贩那里拿包子馅用的绞肉,老桑算算路程她大概再十分鐘就会回来。只是,眼前这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看起来非显则贵,老桑不得不问:「请问先生贵姓,找我女儿有什么事?」 「翟?您是翟家大少爷?」老桑看他一表人才猜测。 「我不是,我叫翟易匀。」他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 「您不是翟家大少爷?对不起,我女儿之前去过一户姓翟的家里工作过,我以为您是那家的人对不起。」以为搞错老桑赶紧道歉。 「我是语柔去照顾的人,我是翟家老二。」她没跟她父亲提过他的名字。 「你是……」老桑又重新打量他一次。记得女儿去照顾的是位刚截肢的男性,可是他站得不只笔直,身材亦十分挺拔。老桑想了一下,他刚刚没仔细看他走路的模样,想他装了义肢,老桑赶紧招呼他坐下。 「宇轩,有客人,帮我倒杯水出来。」老桑迎他入内,喊店里的年轻人。 「没关係你们忙,我等她回来,不用招呼我了。」看他们忙碌,翟易匀自行找了椅子坐下。 一会儿年轻人端出一杯白开水,用粗嘎嗓音对他说:「她去市场一下子就回来了。」 翟易匀不是听得很清楚他说什么,但是仍对他頷首表示亲切,目送他离去店前招呼客人。 她家生意不错,翟易匀坐一会儿客人来来去去,已经十点多了,他看见很多客人都来买长像得烧饼、烤得金黄、洒上白芝麻或黑芝麻的那种饼。 他坐了好一会儿,老桑抽空端来一块上面撒上白芝麻的饼,翟易匀感到不好意思。 「翟少爷您尝尝看这是我自己做的烤饼,这是咸的,里麵包肉、洋葱和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很有嚼劲、脆脆酥酥的,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别介意。」 「不会、不会……」接下香酥的烤饼,翟易匀诚挚说:「谢谢,看起来很好吃。」 「吃吃看吧!」 老桑一转身想走回店前招呼客人,桑语柔就回来了。 『翟家少爷来找你。』 桑语柔诧异,走到翟易匀面前满脸惊讶。『你怎会来这里?』手里提着装着绞肉的沉重塑胶袋,愕然望着坐在店里最角落桌旁的翟易匀,她将手上物品搁在翟易匀坐位置的前一张桌上,顺势勾起脸上惯性笑容。 翟易匀对她比起手语。『来这里找一位客户,记得你提过住在附近,问了附近居民,没想到这么容易找。』 这只是他的藉口,其实没人要他来拜会这位客户,是他一听说需要有人来他即自告奋勇,因此他刚好有藉口可以顺道绕来看她,假如她问起他为何来,那么他也有理由说明。 为了能与她沟通,自她离开翟家后,开始上班的翟易匀偷偷找老师学了手语,这回和她沟通的能力让她相当惊讶。『你的手语比得很好了。』 『我学了一下。』被称讚他开心的笑。其实他很用心学,只是不知是否能藉此拉近彼此的距离。 听人会手语的并不多,他竟然会想去学一下,想到这她嫣然而笑,『找我有事吗?』 『没有事,只是你离开很久了,顺路来看看你好不好?』 『谢谢。』没想到他还会来看她,桑语柔受宠若惊。 『找到工作了没有?』他问。 『还没有,我父亲年纪大了,店里需要人手,我在店里帮忙。』桑语柔望了望在前方忙着招呼客人白发苍苍的父亲和赵宇轩。 『你家店生意不错。』他来之后客人络绎不绝,店内飘逸着一股麵粉蒸熟和烤饼的香味。 『客人都是左邻右舍,附近居民,我爸爸做的包子料好实在,要不要尝尝,汁多味美。』 她逕自走去前方打开蒸气氤氳的竹蒸笼,拿出一个烫手的包子,放在盘子上端给翟易匀,『试试味道如何?』 『我还有烤饼。』他指指桌上的烤饼。 『先吃这个,包子肉汁较多,烤饼香酥。』 接过桑语柔手上的包子,翟易匀往白嫩松软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嚼了几口满意的瞠大眼,竖起拇指说:『好吃,好吃……』 她会心一笑。『我爸爸做包子的手艺,在这附近小有名气。』 『你将来要继承你父亲的店?』 她摇头。『不能说话开店不方便,顾客困扰我也困扰。』时常比手画脚,久了顾客也会烦。 『你现在不是在帮你爸爸顾店吗?』她那么有耐心,做事又认真,他觉得她可以。 『这跟自己开店不同。』她没信心,她知道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心肠软,又没主见。 『他是谁?』赵宇轩去里面拿了塑胶袋从他们前面走过去,翟易匀顺口问。 望着赵宇轩背影回到摊子前招呼客人,桑语柔回说:『他是我男朋友。』 翟易匀显得吃惊,『你们交往很久了?』他似乎像她家人,对店里都很孰悉。 桑语柔笑答,『我们是啟聪学校的同学,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只有和她相同缺陷的人,才是适合她的人。 翟易匀听他跟客人对话,说出的话如唇顎裂般破音,可是他能说话,她却不能。她同学?就像一般学校班对那样吗? 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有人追求很正常,她除了瘖哑之外,秀外慧中、性情温存,有位交往许久的男友并不令人诧异! 10 又恢復以往的自信 挫折的產生是为了让人学到经验,而非就此一蹶不振。他消沉太久,不能继续沮丧下去。 会留在身边的人始终会在,留不住怎么逞强也留不住。他交往两年的女友,一听说他截肢,逃得比飞得还快,一年来音讯全无。 所以,当一个人还爱你的时候,所有的话都可以说得令人痴心欲醉;当感情不再的时候,所有的誓言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既然如此,还留恋做什么? 日子总要往前走,知道桑语柔有了合适对象,他也只能打心底祝福。 「易匀,要给客户的计画书准备好了没有?」 迎面而来的业务副理问。翟逢垣将翟易匀交待给业务副理,希望他能从他那里学点基础的东西。 「好了。」翟易匀理理思绪,闔上桌上做一半的卷宗,关上电脑起身。 计画书昨晚连夜备妥,父亲对他以放大镜审视,他不敢怠慢,愿意将过去追逐速度的心思全部放在这回重生的路上,脚步一定要踏得更扎实。 「可以出门吧!」业务副理问。翟易匀上班两个月认真的态度,使他不得不连番在董事长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可以。」他提着公事包走出去自己所属的座位区,这小小的区域,不比翟易非豪华办公室。现在他一切从零学起,既然父亲希望他能从基层做起,那么他也只好甘之如飴,重头开始学习。 「这位客户比较挑剔,爱听些好听的话,只要正中下怀得其所好,其实要他跟我们合作并不困难。」开着车副理边跟他聊天。 「喔。」他悉心受教。 「前面好像有车祸。」车行越来越慢,前方向只剩一线车道。 「是吗?」翟易匀视线往外,车子缓缓开过,他突然紧张起来:「停车、停车,周副理先停车,我看见我朋友。」 「怎么了?」他想靠边停,但路肩机车壅塞。 「出车祸的好像是我朋友。」他看见桑语柔在车祸现场跟别人比手语,样子看起来很慌张。 「是喔!」他纳闷。 车子又前进一段路才找到空位停下来。下车翟易匀心急的走过去,走快双脚跛得厉害,虽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急着过去帮她。 「易匀,拜託你走慢一点。」周副理从后面追,翟董将他交代给他,即使现在他是部属也不能有差池。 他听见周副理追在后面,可是见桑语柔在那儿跟人家比手划脚貌似说不清,他怎都慢不下来。 『怎么了?』好不容易走到她身边,他着急问。 「啊、啊……」见着翟易匀她慌张的发出低哑的音声,手语急促。『我没看见车子出来,到路口就撞上了。』 翟易匀低头看见桑语柔裙子下的膝盖擦破皮流血。 「你是她朋友吗?你看她撞到我的车要怎么赔?」 「谁赔谁都还不知道?」翟易匀撇一眼被压在车底的脚踏车,问桑语柔:『报警了没?』 『不知道?』她无法打电话,但没看见对方打过电话。 「有什么好报警的,别在这里妨碍交通,反正赔钱了事。」对方似有目地的急着索赔。 翟易匀瞄了瞄下车的两个男人,「你们是看她哑巴想欺负她是不是?就算要赔也是你们赔,她骑脚踏车,何况你们从支道出来,本来就要让干道的车子先行。」他没桑语柔好欺负。 『我要骑过去,他们的车子从巷子出来,我看见了来不及煞车。』她神色慌张解释,看起来受了不小惊吓。 「我按了好几声喇叭,哪知她是个聋子根本听不见。」对方像吃死她地大声咆哮。 「你说什么?」听对方口气贬抑聋人,翟易匀气恼的对那人举起拳头。 「别衝动,我报警了,等员警来处理吧。」副理赶紧捉住显得衝动的翟易匀,「出来洽公别滋事。」 翟易匀只是吓吓人,恶人自有恶人治。「别以为聋人好欺负!」要是他没正好遇见,又没人路见不平,他看这两人是想敲竹槓。 桑语柔吓得脸色发白,方才以为翟易匀真会一拳揍过去,幸好被制止。她不希望因而发生衝突。她静静地弯腰擦拭血渍,脚踏车看样子不能修了,一台又得卖好多包子才买得到。 员警来了,肇事的对方终于住口。 「你陪小姐去医院擦药,我赶快去赴约,要不然会迟到。」好心的副理拉着他到一旁说话:「我看她不会说话自己上医院也不方便,要是被欺负了,你跟她去好了。」 说的也是,看他粗枝大叶,倒也挺细心。「你不会跟我爸告状说我中途翘班怠忽职守吧?」他开玩笑。 「哪会?」他又附到翟易匀耳边叹息,「真可惜,长得这么漂亮竟然是个哑吧。」 翟易匀不禁瞪他一眼,哑吧一词令他感到刺耳…… *** 翟易匀陪桑语柔去医院包扎,虽然下定决心当奋发有为的青年,怠工并非好典范。可是她一脸苍白,他也放心不下,只好依照周副理的提议…… 其实,他自己也有这种意思──陪她去医院! 走出医院太阳高掛头顶,时间已经快中午了。翟易匀问:『要不要先去吃午餐,我再陪你回去。』她现在走路的模样跟他差不多,伤口令她不舒服。 『我可以自己回去。』耽误他的正事已经感到抱歉,怎好再耽误他的时间,所以她婉拒。 『没关係,招部计程车,我送你回去。』他猜测,她一定捨不得叫车,像刚才膝盖血流不止,却说回家擦药就好,所以他想,她仍会为了省几块钱跛着脚去挤公车。反正他已经耽误一上午,不在乎多一、两个鐘头,不如送她回去。 『谢谢。』脚都受伤了她不好再逞强,另方面继续婉拒气氛也显彆扭,而且,刚刚跟那两人在那争执不下,她感到心情低落,幸亏最后员警到了,他们才认他们的疏失,愿意与她私下和解。 翟易匀走到马路边招呼计程车,装义肢的步伐已练习得十分平稳。她想着,之前他脾气会那么暴躁,是否是因为不能走路的因素?现在终于又能走了,所以他又恢復以往的自信,因此人也变温柔了? 假使有一天,她忽然也能说话,是否也会像他那样找到自信,就不再感到自卑? 不得而知。 *** 『伤口还会痛吗?』坐上车,翟易匀关心问。 她双脚几处伤口擦了药,右膝盖较严重包着纱布。 『不会。』她摇摇头。伤口几天即可癒合,现在她比较担心,暂时没脚踏车出门不方便,帮父亲购买食材暂时得用走路或搭公车──都怪自己不小心。 两人一起上计程车,并肩而坐却找不到话题,只是静默的看着车子一直往前驶,这种感觉很奇怪。 计程车停在店门口,于店外招呼客人的老桑感到困惑,正猜想下车是何许人时,即看见一面之雅的翟易匀开车门下车,随即桑语柔下车,看见她脚上包裹绷带,心惊的迎向前问:『怎么了?』审视她裙襬下伤痕累累的小腿,他担心起来。 『出车祸。』她有气无力地比划手语,显得疲倦。 翟易匀帮她将买的东西拿进店里,让她和她父亲谈话。走进去后翟易匀将食材放在桌上转头跟老桑说:『桑伯伯,我将东西放在桌上。』 没看见她男友,他以为他会在这里帮忙。 「喔!好。」老桑对翟易匀应了声。送她回来的不是赵宇轩而是翟家二少爷,老桑满心狐疑。 转头又向桑语柔比着手语,『怎么好意思要翟少爷送你回来,没联络宇轩吗?』 『我被车撞时二少爷正巧经过,他过来帮我解围,不然我真不知该怎办。』盯着朝他们走过来的翟易匀,桑语柔眼里充满感激,如果他没及时出现,她可能会被那两个人吓到当街泪流满面。 「翟少爷谢谢你帮忙。」老桑客套说。 「我没帮什么忙,语柔受了惊吓,要不让她先去休息一会?」翟易匀关心。 『我没关係,店里还有事要忙。』快打烊,很多器具需要清洗,她不可能将事情都丢给年迈父亲。 『你先去休息,伤口要是沾到水发炎了就不好。』老桑比了比手语推她进去,她却坚持着。 『我没关係,东西收拾好就上楼休息。』她走过去将装豆浆的锅子拿到店前打开水龙头冲洗。这些工作一个人要做很久,她不在那段日子父亲一个人很辛苦,回家多少总要帮点忙。 「我来帮忙。」翟易匀跟过去,抢过她手上的菜瓜布,刷起锅子。 看他有模有样挽起袖子蹲在水龙头底下,桑语柔显得过意不去。 「我以前在国外也打过工,你看还有什么要洗的全拿过来。」翟易匀仰头凝视桑语柔笑着说。 拗不过他,桑语柔只好让他帮忙,今天又多一个人手,很快将打烊后的清理工作做好,拉下铁门,翟易匀在桑家用过简单的中餐才回公司。 『你进去,我自己走出去巷子口等车。』 他的转变一直让桑语柔感到不可思议。 关心他人,心中确实也会变得更踏实──这就是翟易匀此时心情写照。 『今天的感觉很奇怪。』桑语柔有感而发。他天之骄子,今天却帮她做那么多粗重工作,与她先前认识的翟家二少爷截然不同。现在她终于相信周嫂所言,二少爷在受伤之前确实是位善良的人。 『奇怪?为什么?』走在巷子半路上翟易匀问。虽自知她为何会这么认为,但他却很想知道她的想法……或说,他想知道她之前对他的不好观感,现在是否已经改变。 『以前我照顾你,今天却变成你在照顾我。』匪夷所思。 『因为我的伤好了,病也好了,可是今天你受伤了,当作我报答你以前耐心的照顾我。』她应该不知道她对他的意义不只是照顾而已,其中还包含令他感动的──感化与领悟! 『不、不、不,我是被你家聘去照顾你,而且我拿了薪水,但是今天你见义勇为帮我,我却……只能说谢谢。』 他并非要她感激才帮她。 走到了巷子口他欲语还休,可是他副理的车子已经停在路口,让他没机会再继续逗留。 桑语柔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走回店里,父亲没休息又在过筛麵粉,她对他说:『早上那么早起,先去睡个午觉精神会比较好。』 『老骨头不动不灵活。』老桑看着女儿比着,『我看翟家二少爷对你很好,他是不是喜欢你?』 『才不是,我出车祸他正好路过。』 『可是我看不只这样。』旁观者清,女儿是装不知道吧? 『爸,你想太多了。』她截断老桑荒繆想法。翟家是什么背景,她又有缺陷。 老桑一把年纪怎会看错,再说,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女儿将来能找个好人家嫁,翟家这种名门望族,虽然对聋哑人显然门户不对过于高攀,可是,假如往后能嫁个让她衣食无虞的人,那老桑即使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11 内心的遐思 午后小憩一会的桑语柔,被床上滚动的闹鐘吵醒,伸手捉起闹鐘,才发觉幽暗的床沿坐着一个人,吓她一大跳,想叫却叫不出声,下床打开电灯,原来是赵宇轩。 『我看你睡得很沉,所以没叫你。』电灯骤亮,赵宇轩赶紧解释。 她拍拍胸口,回到床上折好被子,用手语说:『吓我一跳。』房间没有窗户,没开灯根本看不见。 赵宇轩歉意一笑。『我怕吵到你,伯父说你出车祸,伤得不轻。』瞄着她双腿上大大小小伤痕,他也好像痛得皱起眉头。 她却不以为意。『只是皮肉伤。』小时候也常因为不会讲话被欺负而跌得满身伤,这点小伤她并不在乎,比较在乎唯一的交通工具已经报废了。 『怎么没传简讯给我?』假如没来他也不会知道她出车祸的事,真心关心她,却好像被遗忘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人也平平安安。』她不喜欢小题大作,而且真的没事。 可是这样让他觉得他们虽然成了男女朋友,两人之间却好像隔了一道鸿沟,只能遥望对方,他却怎么也走不进她的内心世界。既然有心相扶持不是该福祸与共吗?即使是小意外,他也希望是第一个被告知的人,这样做恋人才会感受到被对方依赖── 被依赖,不就是爱情最甜美的滋味吗? *** 数日后,老桑包子店门口停了一辆小货车,载着一部新颖的脚踏车。司机下车走进店里,看见穿着蓝色麻布围裙的老桑,问:「老伯,我送脚踏来,车子要放哪里?」 找给顾客零钱,他狐疑的将视线移到货车上。「脚踏车?我们没买脚踏车啊!」才打算这两天去脚踏车行看车,怎么车子就送来了?女儿也刚出门不久,就算她去买了,也不可能这么快送到。 「可是……」司机拿出裤袋里的单子对照店门口的招牌。「昨天到我店里买脚踏车的那位先生说是老桑包子店没错啊。」 「先生?」老桑莫名奇妙。「哪位先生?」 「老闆我要两个烧饼、一个包子、两杯豆浆。」顾客进来打断他们的交谈。 「请等一下。」老桑打开氤氳的蒸笼,拿出一个包子,打包好顾客要的早点,找完零钱伸手接过司机手上的单子看了一下,上面签名的人竟然是──翟易匀? 「这位先生已经付清了?」 老桑在送货单上清楚的看见「付清」两字,仍忍不住确认。 「是啊,那位先生已经付清了。」 东西都送来了也不能不收,店里这时段人少,她出门购买晚上要醃製的肉馅,走路又要换公车时间会耽搁较久,不能叫人家等,他乾脆叫司机先将脚踏车卸下来。 「麻烦将机车放在那个角落好吗?」 等她回来再确认。只是昨晚商量买脚踏车时,她并没说翟少爷要送她,难道她并不知情,是翟家二少爷主动送?他真对女儿有好感,还是只是报答她之前对他的照顾而已? 看着摆在店里斜靠在墙角的崭新脚踏车,老桑做了无数臆测,忧喜参半。喜的是,不用再去车行选购,天性节俭的她要是看见价格太贵又要犹豫不决捨不得买,可能最后又会说她走路就好了,远一点再坐公车,她就是这样;忧的是,翟家少爷对女儿不知抱持什么心态?她听不见,也不能说话! 桑语柔未回来这段时间,老桑一个人守着店面,顾客走了他先拿锅子搓搓洗洗,眼神不经意闪过墙角,心情就会开始胡思乱想。甚至看着脚踏车叹息,到桑语柔提着笨重的袋子回来。 『脚踏车是刚刚车行送来的。』看见女儿回来老桑焦急询问:『你买的吗?』 『我没买。』她纳闷地走过去,摸摸仍包着塑胶袋的车子。『看起来很贵我怎么买得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问车行说是翟少爷买的。』 『谁?』桑语柔看不懂父亲手语指谁。 老桑拿出纸笔写下『翟』字。 『是翟家二少爷?』桑语柔错愕。 老桑点头。 是他?为何没跟她商量?不能无故收受这东西,进到房里坐了半晌,她越思考越不妥,打开抽屉拿出存摺── *** 站在翟家豪华大门前,桑语柔按了两下门铃,这个时间不知道他会在吗? 「请问找哪位?」门柱上的对讲机闪着红灯表示有人回应,可是她无法回答,知道对方可以看见她的影像,所以她站在对讲机正前方,要是周嫂看见她会开门。 没多久,她看见鏤空雕花门内有人走出来。 「怎么来了?赶快进来。」久未谋面,周嫂看见她相当高兴,拉她进去。 『我不进去了,二少爷在吗?』她慢慢比手语,希望周嫂看懂。 「二少爷吗?」周嫂不确定问。 她点点头。『我找他有事?』看着周嫂的唇语。 『他还没下班,要不要先进来,太太在家,要是有困难可以找她帮忙。』她一脸匆忙,周嫂随意猜测。 『我要找二少爷,怎样可以找到他?』 周嫂看出她相当紧急。『你先进来,我打电话给二少爷看他几点回来。』 在翟家等了两个小时,直到黄昏翟易匀才回来,见到人她急着问:『那部脚踏车是你买的?』 她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翟易匀感觉出她并没因此而高兴,心不安起来。『我才想下班再去看你,问你脚踏车喜不喜欢。』 『多少钱,我给你。』她掏出钱包。 翟易匀连忙制止。『脚踏车送你。』 『无功不受禄,那天你帮我,我都还没道谢,怎是你送我脚踏车。』 翟易匀想了想藉口。『当作你照顾我那几个月,我送你的礼物。』 『我领了你家薪水,何况我也没帮到你什么忙。除了送饭给你吃,整理房间和做简单的復健,你家却给了优渥薪资,怎能接受这部脚踏车。』这理由她并不能接受。虽然在翟家赚的钱大部分已偿还去年房屋修缮的借贷,但是她还付得起。 『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认为确实如此。 『对你而言不贵重,对我而言却是。』生活水准不同,价值观当然有差异,他怎会知道脚踏车在她心中的贵重。『我把钱给你?』 『脚踏车是我送你的,既然是送你,付钱的当然是我。』他不认为付一部脚踏车钱有什么大不了,最主要他希望她能明瞭他有心改变,学会关怀他人。 『我不能接受你送的东西。』她坚持。 『为什么?』他不解,买一部脚踏车他的经济能力并不困难,他只想让她不要为失去脚踏车而伤神而已。 『不为什么,我不想随便接受人家的礼物。』她不要别人同情她是哑巴。 『你还是那么讨厌我?』她的坚持让他不得不如此联想。 『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赚取物品,不是讨不讨厌你的因素。』他误会了?她只是不要凭白的赠与,尤其是──他。 『你还是那么讨厌我?』翟易匀重复问,心情往下沉。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对他有很多情绪,但里头没有所谓的讨厌。他的误解令她心情更复杂。 『既然如此为何不接受我送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不要烦恼这点小事,而且……』望着她激动晶莹的泪眶,他欲言又止,深恐水眸里的泪液掉了下来。 『怎么了?』她在等他后面的话,手语交谈不容易,她却发觉他手语精进,怀疑他刻意学过?为了她吗? 『我……』他又顿了一下。『我昨天本来要去找你,在路上看见你用走的,还提一大袋东西,所以……』 所以,他直接招呼司机小吴陪他去找脚踏车店,买了这辆脚踏车……这不是同情或怜悯,而是发自内心的诚意,被拒绝他相当难过。 他知道她也曾经同情过他──当他关在自我空间自暴自弃时。但那种被人以同情眼光看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他不要用这种眼光看待她。 既然,她对他的刻板印象,让她不愿让他走进她的心灵,那么他愿意敞开心门走出去,走到她心底,让她重新认识他,明白她刚认识他时,他只是对现实不满的发洩,现在他战胜心魔,请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 两人沉默半晌,桑语柔才悠然抬起手。『所以,你认为我买不起脚踏车?』 『不是这样?』翟易匀慌了。 『我知道我是哑巴,但是我还有一双手。』她是卑微,但并不自卑。 『我只是关心你,请你接受。』 『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她并不迟钝,应该知道,却又希望自己的认知只是一种错觉。 『因为我喜欢你。』他略显迟疑,担心她反感。 这个答案令她怔愣住。纵使心里早已有所感觉,但由他表达而出,她仍愕然往后退却一步,如同抗拒。 她惊恐的反应与当他看护时如出一辙,现在看在眼底却让他不好受。他已经不再为失去一条腿顾影自怜,但是在她心里的他,似乎仍是那个将她当出气筒的人。 之前以为失去一条腿,他的人生就像光明的灯突然熄灭,再也无法点燃,当时迂腐的想,既然如此不如完完全全摧毁来得痛快。可是,遇见她后逐渐发觉,世界上还是有无数人在夹缝中求生存,而他们不都好好活着,别人能为何他不能? 一阵沉默后她忐忑回应,『你喜欢我?』 她会将他的表白当作一时感情衝动,像突然掠过心中的一股暖流,温暖心田后牢牢锁住;也会将心里的悸动隐藏,不会轻易表露。 『不知不觉中。』这种感觉从何时开始他并不清楚,或许自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房里那副楚楚可怜模样,让他变得更像一隻猛虎想将她吞下肚开始?但是,现在看见她柔弱外表隐藏的刚毅性格,又有几分佩服。 她猛地一怔,转移话题。『我将脚踏车的钱给你,可以告诉我多少吗?』这才是她来找他的主要目的,再说他的表白并非她的期盼。 两万六千,他开不了口,说多说少都不妥。 他深吸一口气,让情绪镇定下来,强迫自己比出一个她付的出来的数字。『三千。』 这个数字她应该拿得出来,不会太离谱,也不会让她太心疼,昨天他问过最廉价的脚踏车价格,老闆这么告诉他。 她掏出钱包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动静,一会才算了钱包的钱拿给他五千。『我知道那部车不只这些钱,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握着那冷冷的五张钞票,翟易匀感到心阵阵抽痛。只是一部脚踏车,表示他的心意都不被接受,假若是感情是否更不用说了? 『我要回去了,再见!』拒人千里并非她所愿,但是,唯有拒绝才能斩断内心的遐思。 *** 回到家,崭新的脚踏车仍斜靠在店里一隅,她定睛望着它,脑海浮现翟易匀诚挚的脸孔。明白他出于善意,她却无法大方接纳,就像从小到大一直小心保护自己,不让天生的缺陷伤害自己太深。 走进店后方的厨房,父亲已经煮好晚餐,洗好锅子看见她一脸沮丧比比餐桌,『可以吃饭了。』 她点点头,走过去流理台洗手,顷刻间心中一股酸楚流洩出来,擤了擤鼻子以为可以止住,泪水却像打开的水龙头不停地滑下来。 她定在流理台一会,不敢让父亲看见她的哭泣,可是老桑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鼻声,走了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拉着她往餐桌坐着,帮她盛了一碗饭。瞭解她的父亲并没多问,只是疼惜的在她饭上夹了几口菜要她赶紧吃,告诉她已经快八点了,饿坏了就不好。 12 怀里的温暖只是假象 昨夜下了一场雨,初冬的凌晨更显寒冷。 桑语柔一如往昔,天没亮下楼帮忙父亲煮豆浆、蒸包子,让老桑专注烤烧饼。早上忙过上班时间,桑语柔骑新脚踏车出门採购。 前几天刚开始骑时,不太能掌控变速的时机,骑了几天发觉这部脚踏车不只结构轻盈,且比传统脚踏车来得不费力。 这部脚踏车前面有个仿竹篮子,后面置物架上又多了个白色的小塑胶箱子,大小恰到好处可以锁上重要物品,由此可见翟易匀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观察到了她的需求。这份感激她只会藏在心底,真挚的保存,不会让现实的残酷让所有的美梦都幻灭。 会再相遇吗?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她出现在翟家的机会微乎其微。 牵着脚踏车进市场,她一站在肉贩前,比比数字老闆即懂她要购买的数量。 绕了一圈,菜也买了,骑出市场外,路边的店面也都开始营业。骑在慢车道上一整排服饰店橱窗里模特儿身上的衣服花枝招展,令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突然看见一套葡萄色的洋装款式很喜欢,煞住车,停下来凝视橱窗,不禁想像这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想了一会,自我陶醉,她猜想一定不便宜,又重新骑上车,可是店里的电动门里却走出一名女子,笑脸迎人的跟她说话。 「小姐,喜欢这套洋装是不是,可以试穿看看呀。」身材姣好的女子指着橱窗。 很尷尬,她并没要买,赶紧挥挥手,可是,打扮时髦的女子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往店里去。「没关係,试穿看看,不一定要买。」她自顾自说着,根本不知道桑语柔没看她的唇语,不晓得她在说什么。 被硬拉了进去,脚踏车扔在外面。 热情女子从橱窗里拿出那件衣服给她,推着半推半就的她。「试衣间在那里,试穿看看吧。」 这间店的店员推销衣服的功力令人无法招架,她很尷尬,不容她拒绝,堪称容貌出色的店员将她推进试衣间。 她进去后店员在门外嚷着:「换好出来照照镜子,让我看看喔!」里面的她当然听不见。 她在里面换下衣服,衣服布料柔软质感细腻,穿起来不只服贴而且相当合身,里面虽然没有镜子,她也能感受出这件衣服衬托出来的韵味。但是看见价牌──$3980!她赶紧脱下。 走出去,店员看见她没穿出来失望问:「怎不穿出来让我看看。」 她将衣服递给店员,尷尬点点头,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店员立即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我不是要你买,只是要你穿出来让我看看合不合适,我们要找一位网拍的模特儿,你很漂亮身高又够,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女子说了很多,脸上笑容也很灿烂,可是她却看不太懂桃红色唇蜜上的言词。 「我不会说话。」她尝试比起手语,虽然对方不懂的成分居多。 「喔……」店员好像意会了,笑着说:「等一下,我拿纸笔。」 纸跟笔拿来后,店员写着:『我是这家店的老闆,我想找一位网拍模特儿,你有兴趣吗?』 『网拍模特儿?那是什么工作性质?』她写下。 『就是穿我们公司的衣服拍照,然后拿到网站上让人选购。』她简单说明。 『你要请我工作?』 『对!』 『我不能说话没关係吗?』 『这份工作不需要跟人对话,你只要换穿衣服摆姿势让我们拍照就可以了。』洛婉倩看她很清纯,皮肤又白皙,一副挖到宝的灿笑。 有这么好的事?她狐疑地望向四周,店面洁净优雅,卖的衣服看起来也很高级,眼前的女老闆相当年轻,不像骗人。 『我只有下午有空,可以吗?』早上她要帮父亲卖早点。 『当然可以,没问题,可以配合你的时间。』她好像答应,洛婉倩眉开眼笑,发觉跟她很投缘。 『我要从什么时候开始上班。』虽然仍有顾虑,但她的条件工作难找,不想丧失机会。 『没有上下班制,我们有case会连络你,你再来拍照,这不算正职,所以论件计酬,你不介意吧?』 她摇摇头。『不介意。』兼差正适合她。 『我要怎么跟你连络。』洛婉倩问。 桑语柔卸下心房,写下手机号码和家用电话交给她,『传简讯给我,或是打我家电话,我爸爸接你可以告诉他,他会转达。』 洛婉倩理解。 『我要回去了,我车上有肉放太久会不新鲜。』她急着走,一心掛念她的脚踏车还在外面。 「等等这件衣服送你。」洛婉倩急忙将衣服装进纸袋递给她。 她挥手婉拒。她是很想买,但钱放在车上,可是,价格不便宜,她又不太捨得。 洛婉倩疼惜说:「有缘认识,送你的见面礼。」 推託了一会,桑语柔不敌洛婉倩盛情只好收下。 走出服饰店没看见刚刚停在服饰店外的脚踏车,她心急如焚,四处寻找,记得很清楚放在橱窗前,除非被偷不可能不见。 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那么轻的脚踏车,一扛就走,况且她没上锁,车上还有明天一早要用的食材。 怎如此疏忽,只顾着看衣服,竟然忘了,连放在后置物箱里的钱包也跟着不见了,只剩牛仔裤里的手机和一些零钱──还有服饰店老闆娘送的衣服。 找不到车,她在服饰店外躑躅一会,不敢进去跟只有一面之雅的洛婉倩求救,她人那么好或许会帮她,可是她都送她衣服了,她怎好意思再跟她借车资,还要再重买食材…… 她传了简讯给赵宇轩他却一直没回,这时间他应该在啟聪学校代课,还没发现简讯吧。 一路走着想到翟易匀买的那部昂贵脚踏车,越想越难过,就传了简讯给他:对不起,我将脚踏车弄丢了。 传出去后不争气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早知会丢车她就不会顾着看衣服,假如要再买车她也没多馀的钱了。 手机即刻在手上震动起来,翟易匀迅速回覆:报警了没?你在哪? 她无助的走在路上:没报警,正要回去。 他在办公室十分着急: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陪你去报警。 她回:报警也不一定找的回来。 太不小心了。左思右想,她怎轻易相信服饰店的老闆娘呢?会不会太幸运了?这么简单即获得一份工作? 握着写着「洛婉倩」的名片,心里的不踏实与脚踏车莫名失窃的落寞,在心底纠结。 走累了,她在公园坐了会,天空逐渐晦暗,阴阴沉沉。昨晚下了一场不小的雨,看样子雨又要下了,不得不赶快回家不行。 赵宇轩依然没回讯,下课没有检视手机,所以没看见吧?现在她需要一个肩膀依靠,很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 她的手机在手中震动,浮起一则简讯通知:你在哪里?我忙完了,可以过去陪你去报案。 她考虑了一会,即使心中百般不愿翟易匀的协助,可是现在能依赖的好像只有他了。 为何不愿接受他的协助,却又告知他脚踏车失窃,为何又静静坐在这里期待他的出现?心里矛盾,这种感觉像一股外力要将心挤出水来那般煎熬,无力抵抗。 放在膝盖上的手臂滴下一滴水滴,不是泪,仰头一看乌云正覆盖在上头,彷佛她此刻的心情一般,缓缓的淌出无助的泪水。雨越下越急,她擤着鼻液躲到凉亭里去。公园里冷冷清清,就像这场雨。 这世界上的东西即使小心翼翼呵护,仍会因为一时疏忽而遗失──任何东西皆是。 她真的很难过…… 不止因为脚踏车,而是──珍惜! 雨水凄楚的打在地面,彷佛飘进眼眶滚动,闪烁的目光驀然看见一个人撑伞朝凉亭走来,他走路的身体略微摇晃──是他! 当他扔下伞剎那,她往他肩头扑了过去,不断啜泣。 「没关係,丢了再买嘛。」听见哭声他心急安慰,她却听不见。 不是因为脚踏车不见而难过;不是因为这一场雨;更不是因为公园里的冷清,而是看见了他── 为什么? 她无法给自己合理解释,越想埋藏感情越感难过,这种感觉此刻格外明显。 哭了好一阵,擦乾眼泪,从他肩膀抬起头,哭花的眼神令人不捨。他低声说:「再去买一部就好了呀。」 别说一部,十部他都愿意买──只是,她愿意接受吗? 她没听见,却可以感受出他气息里的慰藉,不由得又紧紧抱住他。 凉亭外的雨丝变得稠密,空气里的凉意渐浓,却有一股暖意在心底泛开。 眼神驀然落在站在凉亭入口的人影,她赫然推开他。赵宇轩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惊愕的擦擦濡湿的双眸。 「我来得不是时候?」赵宇轩用粗哑的声音说,面无表情的走向前,对翟易匀视而不见。方才那幕落入眼帘的瞬间,他确实有转身而去的念头,但又有股意念让他坚持留下来──那就是对她深厚的感情。 他来得确实不是时候!翟易匀打心底认为他不需要来,既然他来了表示桑语柔也传简讯给他,他才会知道要来这里?她为何叫他又叫赵宇轩来,翟易匀相当不解。 赵宇轩心里也打了无数问号,不断思忖,她与翟易匀真正的关係,绝非仅是主僕而已,刚才的亲热镜头,像刺眼的光芒灼烧的令人脑火……当然不仅如此!那代表了什么? 假使现在转头离去,那就代表他放弃了!但,他并不想就此弃权。 暗呼一口气,镇定情绪,将心里所有疑问一股脑丢弃一旁,佯装若无其事的比着,『脚踏车找到了没有?』 有人打破沉默,三人间凝结的空气终于开始流窜。桑语柔瞟一眼翟易匀僵硬的神情,勉强挤出笑容答覆赵宇轩,『还没找不到。』 『还要继续找吗?』赵宇轩继续追问,不让翟易匀再次趁虚而入。 『不找了,我的钱包放在车上,证件也是,所以要先去报警。』她仍不时瞄着板着脸孔的翟易匀,气氛十分尷尬。 『现在就去,我陪你去。』他急忙拉起她的手,撑起伞,正式向翟易匀宣示主权。 「呃……」这样走掉并不好,她发出暗哑的声音。 她挣扎了一下,翟易匀看不下去上前制止。「放开她,没看见她不想跟你走吗?」翟易匀硬生生扯开赵宇轩紧握她手腕的手。 翟易匀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赵宇轩十分不悦,瞅一眼桑语柔,用他低哑的声音不好气说:「我是她男朋友,我们只是要去警察局。」 当翟易匀欲将桑语柔拉到自己身边时,赵宇轩放开的手很快又握紧了她,上前挡在她与翟易匀中间,强势的捍卫爱情。 两人焦灼的视线下,桑语柔滚烫的脸颊掛满委屈,左右为难,感觉衝突一触即发,所以她不得已迅速做下决定,仓促对翟易匀表态。『对不起,以为他没空来才叫你来,耽误你的时间,非常抱歉!』 违心之论一出,她的心好像被掏空,方才找到依靠的踏实,现在又如浮冰漂浮。 「这是你要的吗?」翟易匀吐出这些话,不愿去相信几分鐘前怀里的温暖只是假象。 可是她没反应,眼神只是盯着被雨水打湿的地面。 他失望的挥起手,再次询问:『你真的要跟他走?』 思忖后桑语柔点点头。赵宇轩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人。美丽的梦幻在残缺的生命里原本就不完美。 翟易匀忍不住一阵轻蔑大笑,戏弄他吗?这玩笑会不会开得太大了?原来是他会错意,只不过她一时的感情用事! 心里的话尚未迸裂而出,桑语柔哀怨的眼神即求救般的投入他冷峻的眼里,心一软,他只好嚥下怒火,黯然神伤的看着他们在雨中离去…… 他们都走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霪雨霏霏,冒然前来,却碰了一鼻子灰。 拿起放在凉亭圆柱下的雨伞,他赫然看见桑语柔没拿走的纸袋,抬起头,赵宇轩急促的脚步早将她带离公园,不见人影。 「breath……」翟易匀默念纸袋上的英文字,打开袋口一探,拿出紫色洋装。好漂亮的衣服。 她刚才去breath买衣服?breat的衣服不算便宜,她省吃俭用,怎捨得买? 翟易匀困惑的将衣服装进袋子里,提着它、撑着伞信步走出公园。 *** 「欢迎光临。」笑脸迎人的店员迎上前,以为翟易匀是来选购衣服的客人。 翟易匀左顾右盼,终于看见洛婉倩正与客人站在穿衣镜前,拿着皮尺为客人丈量腰围。 「腰际这里只要再修改一下会更合身,这顏色很衬你的肤色,肤色看起来是不是比较亮。」 翟易匀走近,她仍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 「嗯,是很好看。」客人望着镜子说。 洛婉倩陡然从客人身上抬头,瞥见翟易匀站在一旁盯着她瞧,脸上立即扬起灿笑。惊呼:「易匀──」 「洛姐。」他笑开。 「易匀,真是你,别吓我了。」她走过去他身边诧异的摸摸他,没少隻手也没断腿,好端端的站着,一年前听说他出车祸,她难过了许久。「你没事?」 「我还活着,只是装了义肢。」他取笑自己。 「啊……」洛婉倩惊呼,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腿。「你真的截肢?」 她拉着他往一旁的沙发坐下,递给他一杯茶水。 「我爸说我爱玩活该,死最好。」他笑言。当初他父亲如此指责他时,他当下的确很想乾脆去死,但现在想想当时的思想既无知又幼稚。 「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做父母的哪个不爱自己子女。伯父一直很反对你玩赛车,你偏不听话,你出事他不只担心,当然也会感到失望。」 「我知道。」 看见他带着自己店的纸袋,洛婉倩好奇问:「那是什么?」 翟易匀将衣服拿出来给她看。「这件衣服是你这边买的吧?」 「是啊?这是我代理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她纳闷,翟易匀怎会有这件衣服,她不久前才送出一件,这几天几家分店也卖出好几件,这套衣服款式相当讨喜销路很好。 「没有,只是看见店名突然想到你,没想到你还在台湾。」 「是啊,好像也没地方去了。」她轻叹。「还没告诉我这套衣服是买给谁的?」 洛婉倩将衣服折好放进去,猜想是送女友。 「早上有位聋哑的女孩来这里买衣服是不是?」他问。 「聋哑?你们认识?」洛婉倩错愕的瞪大眼。「这件衣服我送她一件。」 「这件衣服是你送她的?你们认识?」这回换他纳闷。原来不是她买的。 「我请她当网拍模特儿,难道你有意见?」洛婉倩半开玩笑,也有点担心。「衣服怎会在你这里?」 「她刚刚忘了拿走。」想到赵宇轩先入为主的强势作风,他脸色暗淡,洛婉倩察觉他神情上的变化。 「她是你什么人?」 13 爱已局促的无法正常呼吸 赵宇轩明白强行将她拉走对双方的感情是种伤害;可是,将她留下,单独走,就是眼睁睁看她投入别人怀抱,他没如此宽阔的胸襟,两难之下最坏的决定就是最好的抉择。 从警局出来,绵密霪雨已经停了,路上却还是湿答答,天空仍掛着阴霾,她的心情亦没有放晴。不只是因为弄丢的脚踏车跟钱包,还有脑海翟易匀脸上那层晦暗的顏色。 为何如此在乎,在乎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他正在她胸口徘徊不去──可是现在与她并肩而行的却是赵宇轩……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一路沉默,赵宇轩赎罪般提议。 她习惯性摇头,情绪低落,中餐未进食却没有饥饿感。不只因为车子找不回来,心里还忧悒着其它的事。 又走了一段路,赵宇轩再也受不了围绕两人间沉重的气氛,停下脚步,当街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义愤填膺问:『你喜欢他是不是?』 『没有。』回答后,她匆促往前走,像在逃避这个问题。 他追了过去,挡在她前方,不放弃的追问:『还是他喜欢你?』 『不知道。』 她低着头想从他身边走过去,拒绝再谈论这个问题,他却不甘休的拉住她手肘,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毫无忌惮的覆盖住她的唇瓣,好像要将翟易匀的影子强行从她脑里去除。 情人的吻不是该甜蜜而温馨,可是当下她却一点滋味都没有,甚而妄想有股力量可让她遁地而逃,逃开这令人感到措顏无地之吻。 「我对你是真心真意,不容许任何人将你抢走。」 她的心被两团火炬焚烧,对他的信任像嫋嫋烟尘随风而逝。 *** 回到家她赫然想起洛婉倩送她的那件衣服。今天丢三落四,她摸摸衣裤,幸好名片没丢,只是,她真会连络吗? 每一个机会她都必须把握。 她将名片小心翼翼夹到书桌上,又匆匆出门。 下楼老桑见刚回来的她又要出门问:『要去哪里?』 『忘了东西去找找看。』 她着急的衝出门外,正巧看见翟易匀从计程车上下来,拿着服饰店的纸袋。 下车翟易匀走过去,伸手将纸袋交到她垂在膝上的掌中。 「你忘在公园,所以我拿过来。」她的眼神就落在他脸上,他说着没有用手语。一路上都在思考着有必要走这趟吗?他还是来了!或许以后不会再来了。 『谢谢。』 「我希望早上的事没让你们发生摩擦,如果让你们发生争执我感到抱歉。」对她的感情似乎多馀,可以就此打住。 她摇头,愧疚表示,『不对的是我,我当时太无助了,才会没有深思熟虑,传简讯给他又给你,害你白跑一趟,浪费你宝贵时间。』 他勉强扬起笑脸。「没有浪费时间,我很高兴当你危难时有想到我,表示我并没有令你讨厌。」 『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她急忙解释。 他竟然不再用手语跟她交谈,这代表了什么?她感到失望。以为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原来只是她的幻觉。 『我寧愿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真的。』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寧愿你讨厌我,如此我才会死心。』他又比起俐落的手语,这种动作好像变成对她感情的象徵。 『我怎么接受?』她无奈。『我是个哑巴,只是一个弃婴跟养女,我们的生活南辕北辙。』 他的人生,她走的进去吗? 『我只想问,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只要她愿意给他机会,他还是有机会。他知道这不是将她从谁身边抢过来,而是一种确认。 该如何回答?她静默。 仍没有答覆,他会尊重她的决定。天空又飘起雨来。转身往回走。感情不是为难,不难想像她不会接受脾气暴躁的自己,即使他想尽办法改变,也无法改变她对他的印象。 走了几步他不放心的回头,见她仍定在路边,挥挥手,『进去,下雨了,再见!』 躑躅片刻,他才又回头走。 一场意外彻彻底底改变了他,他却不能再被击倒。每走一步,离她更远了一些,就觉得心多痛一点,这场雨让心情浮上水面,想欺骗自己更无法隐藏。 *** 等了几天终于接获breath的联系,看见简讯她虽雀跃却仍半信半疑,不相信这么好的事会落到她身上。 这件事她尚未跟任何人提过,不知他们的看法如何,她只告诉父亲找到一份兼差工作,并没详细诉说细节,他老人家并没反对,只是要她别太累了。 breath一位黄小姐跟她约了星期六下午,她正准备出门翟易匀突然传简讯给她,两人用简讯聊了起来。 『前几天找到一份工作,下午要上工。』 『是什么工作?』 『一家服饰代理商的网拍模特儿。』 『breath?』 『你怎么知道?』桑语柔讶异。 『我认识洛婉倩,那天我在凉亭捡到你未带走的衣服,去了她店里,她告诉我了。』 『我一直再担心会不会遇见求职陷阱,我很多同学因为别人仗着我们是聋人而蓄意拐骗我们。』翟易匀知道这家店,她心情安定许多。 『我跟洛姐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她是我哥前任女友,不,应该是前前前任女友,总之我哥换过的女人比鞋子还多。』他笑着回。 看了这则简讯她忍不住笑出来。 翟易非一表人才,颇得女人缘不难想像,当她女友一定很辛苦。洛婉倩漂亮又能干,确实跟翟易非十分匹配,可惜,翟易非风流多情。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哥哥。』 『我哥他才不在意,要是在意他会专情些。晚上我有些事,下班去看你拍照。』 『好啊!你的工作还顺利吗?』他要去看拍照,她雀跃起来,跟他当朋友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很顺利,我必须很努力才能跟我哥并驾齐驱,我爸对我的期望很高,所以我不能让他失望,我已经让他失望过一次了。』 桑语柔能够理解,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的振作与努力。之前在翟家时,她怎都无法想像两人往后会变成无所不谈。 *** 当天下午她自行去了服饰店,去了之后才知道洛婉倩原来是breath的女老闆,她在两岸三地拥有多家服饰店,亦从事服饰批发。 年轻干练,桑语柔崇拜又羡慕,但今天她不在,员工说她至欧洲採购。 总店后面有个小小的临时摄影棚,一位自称是洛婉倩助理的黄小姐拿了一箱衣服出来,表示今天要拍完这些衣服。摄影师是位留着一脸落腮鬍身材显得瘦小的男性,鬍子太长,桑语柔猜不出他的年纪,乍看下好似不年轻。 去试衣间换了第一套衣服出来,助理知道摄影师等得不耐烦赶紧将她拉到布幕前,教她怎么摆pose,看着黄小姐做几个姿势她领悟的点点头。不难,就是放轻松勾起甜美的笑容拍照。 可是她却怎么笑都不自然,摄影师站在镜头前手挥来挥去,嘴巴一直说话,她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她干嘛。换姿势也不对,笑或不笑都不是,她看不懂。 感觉摄影师发火了,她难过自己愚笨,羞愧得涨红了脸。 「干嘛呀!找个听不懂人话的。」摄影师gavin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用双手掰开她的脸颊,让笑容幅度变大。走回去时,他气呼呼的用力踢了灯柱一脚。心里大骂:「请个哑吧也不早讲,在镜头前嚷那么大声叫她笑容大一点,叫到声音都快哑了,原来听不见,要不是看她长得还可以,绝对摄影器材收一收走人。」 他那动作让桑语柔很不舒服,眼眶有点红了,可是好容易获得这份工作,虽然有些委屈她仍强顏欢笑。 换了几套衣服,多照了几张,她理解不是肢体的问题,她的身材匀称,双脚修长,怎么摆姿势都很优雅,最重要的是脸部表情的变化── 她一直觉得摄影师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不想与他眼神交会又不行,要是她将眼神移开他的嘴巴又开始激烈的颤动,她知道那是他在发脾气,所以她只好直视前方。 当网拍模特儿虽然只是当衣架子,好似也不容易。 拍了一个多鐘头,助理黄小姐终于进来了,她跟摄影师说外面顾客多,问他照几组了。 鬍子遮着她没看见摄影师的唇语,不知他跟黄小姐说了什么。只看见黄小姐为难的看她一眼,好像有苦难言,是她做得不好吗?突然间她心情不安起来。 还有几组,她得努力表现,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黄小姐走到她身边帮她理理头发,拿纸写,『这位摄影师脾气坏,前几天进了很多新货,他没什么耐心,别太在意。』 桑语柔一看完,黄小姐即将纸揉掉放进口袋里,然后又从放衣服的推车上拿出几件放在桌上,桑语柔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要拍的还很多。 黄小姐又走出去,又剩下她跟摄影师。 用过晚餐休息一会儿他们又开始拍摄起来,晚上店里的生意更忙碌,下午黄小姐偶尔会进来,到了晚上几乎没进来。 剩下最后一件,这一件要她穿,她一直殿后就是因为这件真的太暴露了,而且她越是注意摄影师,越觉得他的眼神越来越诡异,令她发颤。 拍完这件衣裳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这一天等于半个月的工作份量,酬劳真的不少。 两件式,里面是一件只盖到肚脐上的小可爱,外面是件透明的细肩带的白纱罩衫,感觉只有身体中间那一小段有穿衣服,其他地方都是赤裸的。 她未曾穿过如此曝露的衣服,扭扭捏捏的,摄影师看了镜头很多次,就是不满意。 摄影师走过来,竟从后面抱住她,身体摩娑了她一下,她反射的挣扎,没想到他竟然将脸靠在她肩膀上,假借帮她摆姿势,行猥褻之时。 她瞠目看他,看起来就不是很正派的人。 吓了一跳,护住半裸的上半身。 「拜託缩什么缩,摸一下会死。」桑语柔不知道他嘴里说些什么,但呼出充满烟味的口气令人反胃。 她不知道竟会遇见这种无赖。 「如果想多点工作做我可以帮你。」他知道她看得懂唇语,故意用嘴巴将话说得非常仔细。 他睨笑的眼神让桑语柔吓得想逃出摄影棚。可是被他一把捉回去。「你敢不从,我会让你好看。」他咆哮着,她惊慌的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往一旁灯具倒了下去。 劈哩啪啦。 「啊……」她唤出低哑惊吓声,人应声倒地,额头正好撞到倒下的灯具,被捉的白皙手腕瞬间也起了一大片的瘀青。 「发生什么事?」听见后面发出物体倒下的声音,正忙着帮客人量尺寸的黄小姐拿着一件衣服衝了进来,却看见里面一片狼藉,灯具东倒西歪,桑语柔整个人跌在地上,她赶紧过去将她拉起来。 满心邪念的摄影师gavin站在一旁气呼呼的。 「到底怎么了?」黄小姐问。 「不拍了,器材给我弄坏了,看她怎么赔。」他恼羞成怒,气吁吁的拿了外套气愤的想走出去,好像他才是受害者发着脾气,让桑语柔不知该如何解释。 当gavin打开门剎那,翟易匀正巧站在门外。 「闪啦!没看见我正要出去。」怒火中烧的gavin对翟易匀呛。 体型修长,高gavin半个头的翟易匀挡住门不让他出去,凌厉的眼神顺势往内瞧,看见桑语柔狼狈的跌坐地上,在他人搀扶下正要爬起来。 翟易匀瞪了gavin一眼,冷凛的一把捉起他的领子,睨着他说:「你这个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怎么还没被阉掉。」 「翟易匀你别说得太过分。」他不屑翟易匀的指责,完全没悔意。 「洛姐怎会纵容你这种人继续为非作歹,她是不是太妇人之仁了。」翟易匀睥睨他,这前科累累的性侵犯。 「你别血口喷人,谁为非作歹了?我表姐不是你能批评。」想挥走翟易匀揪紧他领口的手,翟易匀冷不防将他用力一放,让他跌个狗吃屎。 翟易匀看桑语柔站直,语气严厉的警告说:「你最好没动她一根汗毛,不然我会要你好看。」 「我没事。」桑语柔对他比着手语。额头上渗出血丝。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也没想到洛婉倩会任用她品行不良、一无是处的表弟来当摄影师,至于他什么时候当了摄影师他也不知道。「要是我早点来没事了。」 gavin夹着尾巴逃跑了。 她摇头。『是我自己天真,以为这是一份得来不易的好工作,才会发生这种事。』 『工作没问题,是那个男人品德有问题。』翟易匀安慰她,从口袋拿出手帕帮她擦拭额头上血渍。 「对不起,害你受惊了。」黄小姐自责。洛婉倩有交代要守在一旁,可是今天有位店员休假,店里忙不过来,她一时疏忽。 『没关係,我没事。』比出手语她才想到黄小姐并不会手语,翟易匀帮她翻译。 『洛姐回来我会跟她说,要是那个人渣当摄影师那你就不拍了。』 为了安全起见,她没意见。 *** 翟易匀陪她回去,下了计程车,赵宇轩等在铁门拉起一半的店内。看见他们一起回来,他走出店外将桑语柔拉到身边,急促问:『你去哪里,我等你好久了。』 『我去工作,前几天跟你提过的兼职工作今天上班。』桑语柔转身看一眼翟易匀,他一笑不笑,看的出来在此遇见赵宇轩他亦不快。 感觉气氛不对,桑语柔连忙比划,『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先回去了。』他有自知之明,气氛尷尬,也不想为难她,还是走为上策,免得像上次那般不欢而散。 翟易匀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后,桑语柔拖着疲倦的脚步走进店里,什么也不想说,但是赵宇轩不这样就算了。 『你们一起出去?出去约会?』不顾她往里走,进到屋里他用蛮力扳过她的身体面对自己,强迫她做一番解释。 『我头很疼,你先回去,我想洗澡睡觉。』她意兴阑珊的比比手语,累得指头和手腕都无力。 他却力道十足的回答:『刚刚他人在时为何不这么说,是在赶我走吗?还是要我去叫他回来。』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真的很累。』额头肿个包他竟没察觉,一味只看见有人陪她回来之事。 她走上阁楼木梯,赵宇轩也跟了上去。 她回头以手语比说:『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继续上楼,进了阁楼房间她打开衣柜抽屉,赵宇轩冷不防从背后抱着她,她挣扎却挣脱不开。 他狂吻她颈间,吐纳急促,情绪十分激动。 纤长的手指从衣襬窜进她的衣内,指尖上的温度使她惊愕的缩了一下身子抵抗。 「你是我女朋友,我不容许你跟别男人在一起。」他猛烈吻着她颈肩露出的雪白肌肤,印上一个又一个唇印,好像想证明什么似的。 不要这样,放开我。她想唤出声音却叫不出可遏止的声音。 她要的亲密行为不在这种强行之下,赵宇轩的霸道令她无法认同,他想这样佔据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毫无帮助,反而是种伤害。 「我爱你。」他埋在她耳畔低语。 她紧闭着唇,用力推开他,『我真的很累,不能让我休息吗?我不想讨厌你,但是你要是如此待我,我将会讨厌你。』 *** 自此之后,赵宇轩的忧患意识使他将「结婚」一词掛在嘴边。这一天他又提了。 『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她坐在床沿折衣服,赵宇轩一直在旁游说,说得她心情烦闷。 『我们迟早要结婚,不如早点结婚。』他都计画好了。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而且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想多陪他几年。』并且她平面模特儿的工作刚起步,她越来越有兴趣。虽然有那一次不悦的经验,但现在换了摄影师,一切好多了,而且也有杂志社来找她拍摄,她不想就此终结她的新事业。 『结婚以后你还是可以天天回来陪伯父,帮她卖早点。我去跟你爸商量看看。』 她懊恼的将折好的衣服放进衣柜走回床边,无可奈何的比,『过一阵子再谈这件事好不好,我还不想结婚。』 『你心中在想着那个人是不是?』他没耐性的生气起来。 『不要一直那个人、那个人,我只是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想到翟易匀,她脸色沉下来。 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她一直在现实中甦醒着,不需要他一直提醒,这样反而像一种中伤,只会不断拉锯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这种态度是不是表示你们还有再见面?』 桑语柔将父亲的衣服拿下楼,不想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走下三阶楼梯他追过来,不安的将她拥进怀里。 她推开他,快步下楼,他狭隘的爱已局促的让她无法正常呼吸了。 14 灰姑娘的南瓜车 拉下铁门打烊后,她检视手机看见这条简讯:我出国回来了,听洛姐说你接到杂志社邀约拍广告,很为你高兴。 他出差这一个月,有经纪公司在网路上看见她的相片找上她,和她签约,现在她已是某经纪公司旗下的平面模特儿,如果幸运一点的话,也许还有机会接一些表演秀。因为不能说话又听不见,她无法接產品发表秀,但经纪公司也帮她接了几个杂志的模特儿,现阶段能有这样的成绩她已经很满意了。 可是,赵宇轩似乎不很喜欢她的工作。 他约她见面吃饭,顾虑赵宇轩她找理由婉拒。最终还是会和赵宇轩结婚,所以儘量避免两人之间再出现裂缝或嫌隙,也儘量依顺他。 *** 春天的早晨阳光普照。站在镜头前她已经慢慢习惯,不需摄影师提醒,即可摆出上镜的pose。 今天的工作是洛婉倩帮她介绍的,她如同她的贵人。 自从开始接受平面广告的拍摄后,聋哑带给她的不便即变成她的特色,别人口中「漂亮的哑巴模特儿」变成她独树一帜的称号,也许并不怎样值得炫耀,但是,却为她带来很多机会,无论是慕名或好奇,都让她得到既成利益。 好运假使可以接连不断,再过不了多久,父亲即可关掉包子店开始享福了。 接近中午,拍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要不要看看成果。」 摄影师将相机递给她,她高兴的先睹为快,镜头前的自己一点都不像真实的自己,真怀疑那个展露自信的模特儿是自己吗? 她用简单的手语向摄影师致谢。镜头将胆怯、畏缩的她改变了。 走到摄影车前,乍见翟易匀走来。精神抖擞的翟易匀全然不同,印象中的他也改变了很多。 『拍好了?』今天是周休假期,他休假。 今天拍摄的是小礼服,她仍穿着白色裙襬略为蓬松的优雅礼服,穿着礼服她身上多了些女性嫵媚,气质更加出眾,不说谁也无法联想她竟是聋人。 『拍好了,正要去换衣服,怎么有空来?』 翟易匀走近,她脸上画了妆的好神情表露无遗。好久没看见他了,算算快两个月了,这段日子都用简讯连络,她知道他过得很充实,所以并没将自己近来的苦恼对他诉说。平时两人间话家常,谁也不想勾起心中那道被隐藏的情感。 『快中午了,一起午餐,方便吗?』只是很想见她所以就来了。当然这种理由他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也真不像他。他们的世界随着走出去,遇见新事物变得更宽广。经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他人的肯定,翟父也愿意将公司大任转交给他。 看着她穿礼服美丽自信模样,他脑海里曾经那位可怜楚楚的女子似乎不见了。 她想了一会,顾虑赵宇轩拒绝了好多次,当着翟易匀的面她却拒绝不来。她点点头,『我先换衣服,等我一会。』 上摄影车更衣,不久下来,她又是穿着简洁的夹克、牛仔裤的清纯装扮,但样子依然亮丽。 『想吃什么?』 『随便?』 「你要去哪里?」见她一径往马路方向走去,翟易匀连忙拉住她脱口而出。 突然被拉住她不明究理的停住脚步,纳闷的看着他。『不是要去招呼计程车吗?』 『我买了新车,放在那边的停车场。』他指指远方,脸上掛着骄傲的笑容。 她疑惑的瞄一眼他的脚。『你自己开车?』她做出夸张的握方向盘姿势,她真的很吃惊。 她脸上的惊讶让他开怀大笑。『我开车很安全,让我断腿的是两轮的重机,不是四轮轿车,你可以放心,保证安全无虞。』 他拍胸脯詼谐的模样令她笑不可遏。她不是怕发生车祸,而是质疑他的脚能开车吗?她不会开车,也不知道开车跟截肢还是义肢有什么紧要性? 他一天天开朗起来,她比谁都快乐。 *** 走进一家富丽堂皇的西餐厅,开门剎那他们同时看见早他们一步进来的洛婉倩。她站在柜檯门槛的维纳斯浮雕屏风前讲电话,也看见了他们。 「我已经到了,怎不早说,害我白跑一趟,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时间都不需要安排。」她对着手机揶揄,听得出来她的朋友爽约了。 「好、好、好,你好好当你的贤妻良母,今天就不跟计较了,我也正好遇见朋友,改天再另约时间,记得帮我跟你老公问好。」掛掉电话她笑脸迎人,看不出被放鸽子的不悦。「好巧,我正好没人陪吃饭。」 翟易匀笑了笑,开起玩笑。「要我们当陪客也要有所报酬,我们不随便当陪客。」 领檯带他们走到落地窗边的座位。 「我帮你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你这小子……啊!我正好有个case或许可以。」她坐下后突然想到,机灵的双眸飘到沉默的桑语柔脸上。 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却感觉他们相谈甚欢,桑语柔陪着笑。 「什么case?」翟易匀只是开开玩笑,这几个月麻烦她这么多事,他哪敢?她又当真,没当他大嫂真可惜,只能说翟易非这傢伙没福分。 「我刚刚那位朋友,她老公昨晚半夜突然发高烧住院了,好像病得不轻。她这星期有两场走秀没办法出席,要找人代替,我看我推荐语柔去试试吧!」 「真的?」翟易匀眼睛发亮,就好像机会是要落在他身上似的雀跃。他赶紧转述洛婉倩的话给桑语柔知道。 可是得知,桑语柔连忙挥手。『走秀?不行啦!那要直接面对观眾,我会怯场。』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没试试怎知道不行。我以前也以为自己不行,所以才自暴自弃。但是当我尝试站起来后,我发觉其实很容易,做任何事情只在于一个信念,只要心里有成功的信念一定能达成目标。』 翟易匀将自身经验告诉桑语柔,也转达桑语柔对走秀胆怯的想法给洛婉倩。 豪爽的洛婉倩从背包拿出纸笔,写道:『你有很好的外型条件,不要被天生的残缺给局限了,只要勇敢崭露自己的优点,你的缺点在他人眼中并微不足道。』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走秀经验可以吗?』她仍顾虑。当做错事,别人提醒,自己却听不见,是她在与人相处中最感挫折之事。想到自己造成他人的不便,她即会退缩。 『我会给你恶补,你很有天分,身高也够,不出几小时保证你可以走得很好。』洛婉倩有十足把握。当年她也是凭藉着一股热忱才有机会变成名模,赚够钱转行跟朋友合资开设经纪公司又从事服饰业,现在才能拥有自己真正的事业。 桑语柔茫然的看向翟易匀,彷佛希望他能附予她多一点勇气,有力量去适应环境,也能去开创未来。 *** 他们在餐厅吃了冗长而精緻的一餐,走出餐厅跟洛婉倩分手,他们连袂去停车场开车,像压马路那样走着,桑语柔突然不安问:『他们真会愿意用一个聋人模特儿去走秀吗?』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翟易匀当然不觉得有问题。『你拍平面广告时,有几个人嫌弃过你?』 翟易匀反问她,她想想,其实所有的人都对她很好、很亲切,甚至因为她是聋人而对她多一些礼遇。除了她第一次拍照那位摄影师gavin,身边几乎是一些好人。 包括翟易匀。人与人之间的关係真的很微妙。 「啊,小心……」一部机车突然红灯右转,翟易匀突然牵住她的手,她差点被撞到。 她心猛然跳了一下,幸好只擦撞到机车的照后镜,没受伤。多怪自己想着事情没注意来车。回神,发觉两人竟然十指交叠,他却若无其事的走着。她悄悄地想抽出被紧握的手,可是他却又握得更紧,直到走到车旁他才松手。帮她开车门,送她进车,关上门。 心噗通跳着,这是跟赵宇轩在一起所没有的悸动,这样的情绪意味着什么? 他开车门进来,她偷偷的瞥一眼他的侧脸,俊俏的脸孔,柔和的目光,往昔那螫人的眼神似乎被全身散发的自信给掩盖了。 车子到达她家,下了他那部名贵的跑车,看着自家油漆剥落的铁门,及盖着铁皮的屋簷残破的样子,桑语柔突然莞尔一笑。『把这样的车摆在我家门口感觉很突兀。』 就像灰姑娘坐上南瓜变成的漂亮马车,一样不可思议。 翟易匀也忍不住看一眼两者对比。他很怀疑桑家的包子店下雨会不会漏水?铁皮屋簷很多地方都生銹了,屋顶应该也这样,这点和熠熠发亮的车身确实呈强烈对比。 他大笑,忍不住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会啊!尤其是最后面的厨房,只要下起雨锅碗瓢盆都要摆出来盛水,很壮观。』她盈盈笑开。 『怎么不修一修?』 『前年修过了,可是贷款有限,只修了一部分,师傅说屋顶要不漏水可能要全换新,这房子太老旧了。』 『看得出来。』 她拿出钥匙打开铁捲门,他帮她推高厚重的铁皮。房子里很阴暗,铁门拉下完全没有灯光。 『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她站在门前说。 他摇头,若有所思。『不了,你进去吧!』 『再见!』 『你先进去。』他显得依依不捨。 『我家都在这里了,看你车开去,我再关铁门。』她不断瞟着崭新的车子,有种不真实感……他竟然能开车?她还坐着回来? 『莫非你担心,刚刚坐的其实只是菜园里的一颗南瓜?』 他的玩笑让两人不约而同噗嗤大笑,他怎么知道她心里确实这么想…… *** 拉下铁门,穿过店面,厨房的灯亮着,她走进去,愕然看见赵宇轩正和她父亲坐在餐桌前谈事情,不知说了些什么,她父亲脸上的表情十分喜悦。 见她回来,老桑笑道:『宇轩他父母下星期要来提亲,记得别安排工作。』 她愣住。太突然,况且她也没答应,他竟一意孤行。 刚才的好心情完全被打乱了。『我没说要结婚的事,也没那种打算。我又接了新工作,要先赚些钱。』她找理由推拖,但这确实也是她心之所想。 表明立场她即闷着气走上楼,赵宇轩见状追了过去。挡在面前不管她脸色微慍依然故我兴高采烈比着:『结婚后你还是可以继续工作,我不反对,我爸妈也希望我们赶快结婚。』 『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我说过了,请你不要擅作主张。』她难得眼神犀利,这回她无法抑制的怒视赵宇轩。 好不容易说服她父亲,她却仍执拗。他不悦表示,『不结婚我们就分手。』赵宇轩以为这样可以威胁她,可是,比完最后一字手语他即后悔。 『随便你,我要上楼了。』她生气的推开挡在楼梯口的身躯,快步跑上木梯。 人与人的相处为何要随着关係改变而產生变化?她跟他仅是同学时,他不会如此强人所难;而现在,他刚愎自用的行为令她感到不可理喻。 他又追上楼。感觉他追上来,进入房间她将门反锁,难过的抵着薄薄的门板,让他在门外用力敲打,反正她听不见,只感受他撞门的力道,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不再感到门的震动,他应该放弃下楼还是走了,她慵懒的拿下肩膀上的背包,疲惫的倒在床上,心事重重的盯着天花板那盏老旧的日光灯,想到迟早还是会跟赵宇轩结婚,又想到他最近的行为,不禁感到难过。 *** 开着灯睡了一觉,醒来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六点半,她赶快起床下楼,下楼父亲已经煮好晚餐,正在洗锅子,餐桌上简单的菜餚冒着白烟,她内疚的走到炉台前,扳扳父亲的手,『你先吃饭我来洗。』 「快洗完了,你去吃,不用等我了。」水龙头的水在锅子上流动,父亲没停手继续冲洗。 她没坚持,懒洋洋走到餐桌前坐下,今晚好像加了菜,平常爸爸不爱做白斩鸡,一隻份量太多两人吃不完,家里都是将一隻鸡分成几份,一次拿一份出来料理才不会浪费。 她盯着油光的鸡肉,食指大动,夹起一块吃起来,原来是冷油鸡。 『好吃吧?宇轩下午拿来的,说是他妈妈做的。』父亲突然走过来。 她听闻突然瞪大眼,肥美的鸡肉在口中咀嚼,鲜嫩多汁,可是听见赵宇轩的名字却没滋味。 父亲又夹鸡腿给她。『宇轩说你现在为了照相好看都不敢多吃,要你补补身。』 父亲被收买了? 她去盛了两碗饭,一碗放在自己前面,一碗给父亲,坐好后她对父亲表示:『我还不想结婚,你不要随便答应人家。』 『我知道。』他夹一口饭吞嚥下去。女儿跟他生活二十年,他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喜欢翟家二少爷是不是?』 她摇摇头,面有难色。『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一直在帮我。』 老桑轻叹一声。『如果你要跟宇轩在一起最好跟翟少爷保持距离,我看宇轩醋劲很大,别让他误会了。』 她边夹饭菜吃着边点头,若有所思。 『如果喜欢翟少爷就跟宇轩讲清楚,不要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动不动就动怒。』 她突然看着父亲。难道她下午不让他进房间,他在门外说了什么让父亲听见了?还是耍了什么脾气? 『我看翟少爷人品也不错……』 『爸,你说到那了,吃饭了,我不想再讨论这些事情,我只想多赚些钱,把房子做一次大整修,下雨别再漏水了。』 『好、好,吃饭。』老桑见她精神不济,不敢再说下去破坏气氛。 父女俩的对话就此打住,可是桑语柔的心思却莫名的混乱。 15 潜伏心底的情愫 「……对,对,放轻松,脸部表情要自然……脚步再跨大一点,脚跟先着地……走直线不要歪了……」 进入洛婉倩要她来的模特儿训练中心,她看见一群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高跟鞋练习走台步。 左顾右盼一会,站在前面一位好像是老师的女子走过来。 「请问找哪位?」 连老师都好高,一百七十二公分的桑语柔没穿高跟鞋,感觉矮了一截。 她拿出背包里的纸笔写,才要落笔对方马上说:「喔!我知道,你是洛婉倩叫过来的人。」洛婉倩前两天跟她连络过,强调是聋人。 字还没写,女子就会意的拉着她往人群去。指着一旁说:「包包放到那边去。」 看桑语柔没动静,才想到她听不见。扯扯她肩上的背包,帮她拿下来,将她的背包往大面镜子墙一旁的墙角放。 桑语柔想这里应该没人会手语,她得心用看老师说些什么。 「看她们怎么走,跟着就是了。」老师将她推入人群里。 一票人约一、二十位,穿着高跟鞋来来回回从镜子这边走向另一端,反覆一趟又一趟,走路姿态皆十分优雅…… *** 上了一下午课,感觉好像走了几十公里路,老师说她学得很快、很有天分,可是几个鐘头下来,不习惯长时间穿高跟鞋的她脚也起水泡了。脚痛得走下楼,翟易匀的车子已经等在太阳西落的路边。 他突然说要来接她,她才回讯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似乎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 她向站在车旁洒了一身金色阳光的翟易匀走去。见她姍姍而来,他绅士般的帮她开车门,也注意到她愁眉苦脸。 趁着停红灯,翟易匀问:『学得怎样?』 『脚好酸,穿高跟鞋穿到起水泡了。』她像诉苦般慵懒的比着手语,让翟易匀有些心疼,她现在就像遗失玻璃鞋的灰姑娘一样跛了脚。 『真可怜!』他学她眉头深锁,脸上委屈表情逗得她哑然失笑。 绿灯亮起,车子又往前行驶,聊不到两句又被中断。突然间,翟易匀觉得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如果他有魔法,那么,他会先为她变出声音。他想,如果她会说话,应该会有一道美妙的声音,就像她柔和的眼神;或像她的美丽及善良……如果可以,他愿用一切代价购买这个魔法! 『我们要去吃什么?』停红灯翟易匀又问。 『不知道,我讨厌服务生站在旁边问我点什么餐,因为我说不出来,要是牛排,我还要比手指头说明几分熟,好奇怪。』她笑着说,由脸部表情即可看出那客牛排并不好吃。 『那么我们去没有服务生点餐的地方吃饭,而且可以吃到涨。』翟易匀比比肚皮,夸张的瞪大眼睛,做出食物快从喉咙溢出来的表情。 她看得抿嘴大笑。他愈来愈会在她面前开玩笑,逗得她眉飞色舞。『吃到饱的餐厅吗?』 『我们去饭店吃豪华大餐。』 她摇摇头,难得出意见。『去吃麻辣锅好不好?』她吐吐舌头,做出极辣的样子,翟易匀忍不住噗嗤大笑。 他是想带她去吃她难得吃到的高级料理,可是,看她那夸张的表情,他突然间也想吃麻辣锅了。 *** 两人从一下车就像幼稚园或小学生郊游,兴高采烈的往目的地去。停车后,连袂走到街角有着浩大招牌的麻辣锅店。一走进人声鼎沸的店里,桑语柔即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满墙满柜的食材。翟易匀点了一份锅底,服务生走后,他高兴的拉着她到餐柜前,两人心情愉快的挑选食材。 好景不常。 两人双手各拿一盘食材走回座位后,桑语柔后面即响起熟悉的低哑声音。 「这就是她不跟我结婚的理由?」赵宇轩冷着一张脸,瞪着坐在桑语柔对面的翟易匀。 看见他翟易匀顏上的笑容突然愣住,专心夹菜放进锅里的桑语柔发觉翟易匀怔楞不动、眼巴巴盯着她身后才发觉不对劲。 「她又还没跟你结婚,她要跟谁来往你管得着。即使结婚她也有人身自由,不是你所能限制。」翟易匀理直气壮说。 这席话听入赵宇轩耳里很刺耳。她跟谁做朋友都无所谓,但他根生蒂固的想法,就不能是翟易匀。所以,翟易匀说出这些话更令他盛气难消。「你是她的谁?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翟易匀的视线穿过一桌人群,望向店的最里面,几张桌子合併,那些比着手语的青少年跟他一起来,都是他的学生? 「你这种态度如何为人师表,你的学生都在看着,不觉得可耻吗?」翟易匀说。不想跟他在这种场合唇枪舌剑,可是此种状况看起来似乎难免。 「可耻的是谁?」赵宇轩怒极攻心。「三番两次约我女朋友吃饭,你存什么心?」 「她还没嫁人之前,谁都可以追求,更何况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出来吃饭。」 「谁知道?」赵宇轩睇睨他。 「你们不要吵了。」看他们争论不休,桑语柔夹在中间,旁边一堆人在看,她羞愧的起身离开火锅店。 赵宇轩追出门外挡住她。『为什么老跟他在一起?』 『他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们只是一起吃饭。你的不可理喻,已经让我受不了。』 『我不可理喻,只有他最好?』 『难道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朋友,跟你交往就得受限在你的忌妒心下?』 『我忌妒?还是你们太招摇了?』 『你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你了。』 『你也不是我以前所认识的你了。当你的世界逐渐变大、变宽,你认识的新朋友、新事物将我挤压出来,你的世界已经没有我存在的空间了。』 『那是因为你的心胸变得狭隘,再也无法容忍他人,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那就是他的错?』他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看他们争执的翟易匀,用燃着熊熊火光的双眸瞅着他,像要将他燃尽。 他咄咄逼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多说也没用。她失望的一个转身奔向马路去。 翟易匀见状追了过去,在她身后呼喊,可是她听不见,像头狂奔的麋鹿往斑马线跑去…… 翟易匀突然大声呼唤,「红灯……不要过去……」 下一秒即眼睁睁看着一部车朝她身体衝撞而去…… *** 急诊室外焦虑的翟易匀终能体会,关心他的人曾经有过的心急如焚。现在,他正为桑语柔担忧。看着医护人员来来去去,心如悬在半空中的鞦韆,烦躁的盪来盪去;难掩的恐惧也在心中浮浮沉沉,茫然的失去方向。 发生这起意外,所有的争执都停止了。 赵宇轩一直低头接受父母的指责,却无可挽回。 桑语柔到现在仍处于昏迷状态,做了各种检查,医生说她脑震盪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老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虽然桑语柔的伤势表面上十分轻微,可是却昏迷,他担心得不知所措。 赵宇轩在一旁听闻医生不确定的答覆,心里不断吶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即使他感到懊悔,事实发生也无法改变了。 *** 昏迷两天,第三天一早桑语柔终于从白色病房醒来,看见忧心忡忡的翟易匀,她充满歉疚的眼神逐渐泛起泪光。没感觉手脚的疼痛,除了晕眩并无太大外伤。只是,想起为了摆脱赵宇轩的无理取闹而急着逃离现场,仓促过马路那剎那的心情,她心口的伤比身上的伤更难癒合。 『还会不舒服吗?』翟易匀今天请假照顾她,因为老桑两天担心的闔不了眼,人累得吊完点滴回家休息了。昨天包子店也歇业,相依为命的女儿醒不来,他根本没心思做包子。 『我睡了很久?』虚弱的比比手语。『我爸爸呢?』 『你昏睡两天,你爸爸担心的睡不着,刚刚回去睡了。』他避重就轻,没告诉她老桑患了感冒有点发烧、咳嗽,精神也不是很好。 『他不要紧吧?』人卧床,仍十分担心父亲,当时太激动,没看来车。 『他说回去睡一觉就会比较舒服了。』翟易匀反而比较担心她。 『我没事了吧?』没感觉身体哪里痛,只有露出袖子外的手肘有几处擦伤,除此之外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才对。 『医生说你只要醒了,可以自行下床走动,走路也不会晕眩,应该就没事了。』 『我现在人很好,可以出院了吗?』她急着出院,自行试着坐起来。 住院这么多天,走秀的事应该也吹了吧?难得可以走上伸展台,怪自己太不小心,竟然没注意号志,以为行人穿越道是绿灯仓促走出去,看见来车已闪躲不及。 『等医生检查过了再问看看。』翟易匀帮她将枕头立起来让她靠着。 『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她记得发生意外那天是星期五,所以今天他要上班。 他不敢说实话,怕她过意不去。『公司没事,看你爸爸很累,叫他先回去休息,跟他说我可以先留在这里。』他连「照顾」两字都不敢说出来。 怎么可能?平常那么忙碌?『你去帮我问看看我能出院了?』 『再休息一天,不用急着出院。』她是脑震盪,醒来还要观察。 她想单人房自付额一定不便宜,偌大的病房里面不只有液晶电视还有冰箱、沙发,一张照顾病人睡的小床。这种病房多住一天要多花多少钱?她父亲又要辛苦多久? 她得赶快出院才能帮忙卖早点,或许还能走到一场秀。 翟易匀万般劝阻,就是不让她出院,她无计可施只好乖乖在医院多住两天。 *** 知道桑语柔醒了,赵宇轩心中大石终于落地。这几天他忐忑难安,上课心神不寧。 一早他向学校请了假,到医院前刻意转到花店去,即使不能挽回感情,也希望能获得她的谅解。 披着朝阳踏进医院,手里抱着一束散发幽香的姬百合,提着一篮鲜红色苹果,进医院之前他己经预习过了,假如待会进入病房看见翟易匀在里面,无论如何都要展露笑容,强迫自己必须敞开心胸,绝不能再继续鑽牛角尖。 父母说的对,感情靠缘分不能强求,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追不到。万一那天撞到她的那部车子再快一些──即使他再怎么处心积虑都是枉然! 可是,当他悠然走进病房,驀然看见他们热络的互动,满室盈耳的笑声,像一根隐形的匕首,无意间穿刺他的胸口,猛烈的震撼做好的心理建设,像不坚固的墙垣一攻即破。 站在病房门口与他们目光交会,他暗地抽了一口气,镇定情绪,勉为其难将紧绷的嘴角扬起来,不让他们感受出他的心正在淌血。 『还好吧?』赵宇轩咧嘴而笑,虽然有几分艰涩。 『好多了。』桑语柔绽开笑容,红润的气色如外面朝阳充满生气,似乎好了大半。 『我带了水果跟花,帮你将花插起来。』他彆扭的往窗户前的沙发走去 桑语柔与翟易匀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到茶几旁。他原打算将花瓶上的紫色洋桔梗换掉,可是看见花瓣色泽鲜艳,好似残留清晨的露珠光泽,他怔愣一会,心中五味杂陈──花像刚插上去? 丧志的看看手上那束彷佛多馀的花,他乾脆将百合花束放在桌上,好像要让它自行凋萎。躡躡走回病床旁,既然这里他的存在如同他带来的百合那般,他不如说:『我先回去了,学校还有事不能待太久。』 这当然只是藉口,他早上请了假,不否认来之前心中仍怀着一丝期盼,期盼她对他仍存在一些感觉……可是,情势已然明显。 爱的人不爱自己,再挣扎也没用…… 16 她缺乏的因子 桑语柔对是否还有机会走秀耿耿于怀,出院翌日即迫不及待去找洛婉倩询问。无论如何她都想争取到这次机会,假如丧失机会,以她先天听障的缺陷,还有谁愿意找她走秀──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先天障碍限制她的梦想,假如洛婉倩不曾提及,或许她不敢妄想;既然引燃她的希望,这份企图心在她心里很难消除。 breath已到营业时间,下车徒步几分鐘走到店门口铁门已经拉上,洛婉倩不知在不在? 昨天下午她传简讯给她说她出院了,想问问之前的走秀之事是否还可以留给她? 经过昨晚漫长等待,直到现在洛婉倩都没回讯,她不安,乾脆自己走一趟。 洛婉倩的公司就在服饰店的楼上大楼内,问清楚总比白白丧失机会来得踏实。服饰店小姐告诉她,洛婉倩出国,有事情请她直接到办公室找助理黄小姐。 经过询问后她才知道前几天那场秀根本没人代班,所以,黄小姐帮她接洽后,她又可以走后续那场秀了。 回家后她传简讯告诉翟易匀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了父亲。 *** 隔天她又去美姿教室上了一下午课。 她觉得自己最应该建立的是「自信」,「自信」是她最缺乏的因子。 走秀当天,换上衣服,上台前她一直看着化妆镜,彷佛在镜前对镜子说:魔镜、魔镜,请祢将我变成最有自信的人! 看了镜中的自己半晌,她发觉紧张情绪逐渐舒缓,就像魔镜咒语应验了一般。 后台混乱,她佇在镜子前,有人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该她出场了。 「谢谢!」她用简单的手语跟提醒她的人道谢。 走出去,踏上伸展台,感觉周遭氛围热络,但她听不见音乐,所以格外小心,很担心自己的脚步跟不上别人──很多担忧,随着跨上伸展台而消失。 老师一直强调不要太在意别人眼光,即使在台上跌倒,就算站起来也要表现出自信的神态,这样才能让别人很快忘记刚才的失误。 同样的,只要忘了听不见的事,心里打着节拍,一样可以做出完美的演出! 记牢老师的话,自信詡詡的跟着别人的脚步走,将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台下数百对眼睛盯着台上,心中一直数着节奏,原先顾虑的怯场并没有发生。 换过几套衣服后,她愈感疲倦。出院后她并没有好好休息,一定是太累了。 撑到谢幕,最后脸色苍白的瘫在后台,只能麻烦一起走秀的models帮他打电话给翟易匀──她实在不知该找谁…… 翟易匀匆匆赶去,陪她去医院。 *** 『医生说你太累了,回家要好好休养,不要太劳累,你的脑震盪还没完全復原。』翟易匀将医生检查结果对躺在病床打点滴的桑语柔解释。 『我会好好休息。』她听话的静静躺着,闭上眼睛,不想让关心她的人担心。 吊完点滴,睡过一觉,精神果然好了很多。 办了出院手续,翟易匀陪她出去领药,桑语柔坐在候诊室等他去拿药。快到领药处他瞥见身旁掠过一个熟悉身影,但他只用眼尾瞄一下,视而不见,逕自往领药处走去。 「易匀?」施燕珍不敢置信,看着身边走过去的身影──他「走」过去?骨碌碌双眸盯着他英挺的背影,她确定没有看走眼。 翟易匀当然也看见她,只是她的虚情假意令他浅意识里排拒,只想把她当作陌生人。 施燕珍不这么想。他无恙,她无法当作没看见,毕竟是自己爱过的人,假如不是那场车祸,也不会将他们拆散──她这么想。 他不是截肢了吗?可是他走得很好──是义肢?他装了义肢? 他完全没变,假使强说有,那么即是更加沉稳。 既然他一如往昔,要她这么擦身而过,教她如何释怀? 施燕珍走回头,勾起盈盈笑容走到他身边,好像久未谋面的朋友突然相逢欣喜若狂说:「易匀,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刚刚以为看走眼,所以……」 「对不起,我还有事。」翟易匀冷着脸,拿了药走到候诊区将药包递给桑语柔让她放进背包,牵着她要走之前施燕珍突然挡在前面。 「这位是你女朋友?」她笑着问。虽然当初她甩掉他,可是看见他──牵着现任女友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两人分手一年,虽然追求者眾多,却没个像样,翟易匀现在好端端,她充满将他拱手让人的遗憾。 翟易匀没回答施燕珍的问题,也不想回答,自顾牵着桑语柔直接绕过她,好似当她是挡人的障碍物不予理会。 施燕珍瞪着他们连袂离去,十分气恼。 *** 走到停车场,完全看不见施燕珍,翟易匀仍板着脸,桑语柔纳闷问:『她是谁?你朋友吗?』感觉他们很像旧识,可是他好像很讨厌那名女子。 『一个疯子。』比完手语,感觉骂出来心里舒坦些。想到她在他人生低潮需要安慰时却冷漠以待,他很难不怨懟。如果记忆也可像在白板写下的字,用板擦擦掉,他一定会用力的将她擦得一乾二净。 桑语柔感觉他脸色很差,不敢继续问下去。 车门打开后,她逕自坐进副驾驶座,两人不再讨论这话题。开着车的翟易匀一直若有所思。 人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也许只是平淡之交,称不上什么交情,可是却可以令人永生难忘;但,有些人,即使与自己曾经过从甚密,甚至血肉相连,却让人恨不得不如不相识…… 施燕珍对他即是这种意义。 他很想以平常心看待在医院遇见她这件事,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却忿忿难平。其实,她也只不过是在他车祸后弃他而去,男未婚、女未嫁,她有选择权,说穿了她何罪之有? 或许因为当时他无法接受往后残障的事实,需要有人陪他度过,给他安慰、鼓励。她却像逃离瘟疫一般,说声再见也没,他才忍不住憎恶她吧? 送桑语柔回到家,翟易匀特别提醒桑父别让她太辛苦。当下老桑决定歇业几天,自己也想好好休息,也让女儿好好养病。自己年纪都那么大了,钱赚再多也没健康重要。 *** 既然知道翟易匀完全康復,即使他对她不理不睬,施燕珍也不可能让翟易匀这隻大鱼从她网子里逃出去。 站在翟家豪华雕花门前,打扮的时髦的施燕珍眺望里面,幽静庭院没有人影。她看看手上精緻的手錶,十点五分,不算早也不算晚,她希望翟母在家,这样她就能将昨晚刻意去买的黑色香奈儿晚宴包送到她手上。 她按了门铃。 「请问那位?」对讲机传出声音。 「我姓施,请问翟太太在吗?」 「她在?」 对讲机没了声音,可是门没开。施燕珍不耐烦的等了好会儿,翟家佣人才从屋里走出来。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太太这几天身体不适刚起床。」周嫂解释。刚刚她停下厨房工作上楼去问翟太太要不要见客人,翟林爱犹豫一会,才缓缓起床。 「很抱歉,我不知道翟妈妈身体不舒服,这样来会不会打扰到她?」施燕珍客套问。知道周嫂在翟家工作多年,不敢得罪,免得被说坏话。 跟着进到客厅,周嫂招呼她坐下,冲了一杯翟林爱平常爱喝的玫瑰花茶端过去。 「施小姐再等一会,太太还要起床梳洗。」 「没关係,我再等一会,您忙。」 周嫂离去,施燕珍坐在客厅,听了好一阵厨房的鏗鏗鏘鏘声,才看见雍容华贵的翟林爱下楼。 「燕珍啊!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以为你还在温哥华。」她步下楼阶,早听儿子说她跑了,怎又来了? 看见长辈施燕珍赶紧站起来,「回来一阵子了,都在忙,没来拜访翟妈妈很不好意思。」 「在忙什么?」翟林爱像爱护晚辈一样走过去,拉她坐在自己旁边。「坐呀!」 「谢谢翟妈妈。」施燕珍说。「跟朋友合开一间工作室。」 「工作室?听起来满不错,什么性质的工作室?」她随口问。不希望这种现实的女孩跟自己儿子还有瓜葛。 「帮人家设计一些广告文宣。」 「喔……」翟林爱点头。有点小感冒早上吃了药,头还是有点晕。 「翟妈妈我带了礼物,希望你会喜欢。」施燕珍有意无意从身边沙发拿起纸袋将晚宴包拿出来。 「这……」翟林爱诧异的看着名贵的皮包,但出身名门的她对名牌早已麻木。 「不知道翟妈妈喜欢吗?」她递到翟林爱手上。 「我很喜欢这种晚宴包,不大又方便。」翟林爱笑着说。「只是,这只包包我已经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了,是今年生日易非送的生日礼物。」 「这……样啊!」糗了!她赶紧收回皮包,转移话题。「翟大哥好吗?我也很久没看见她了。」 「还是老样子。」 翟林爱知道她在拐弯抹角,「易匀也很好。」 「嗯……」她沉吟一会。「我们前几天在医院见过面。」 「医院?」翟林爱纳闷。「你看医生,哪里不舒服?」 「我去医院探病,易匀好像陪一个女孩子去看医生。」施燕珍想套话。 「一个女孩子?」翟林爱露出疑惑神情。 「嗯,他没介绍给我,但看他们好像很熟,翟妈妈也认识那女孩吧!」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易匀最近都在忙工作,跟他哥哥一样早出晚归,很少听他说些什么。」 他妈不认识那名漂亮高挑的女孩,也就是他们交往的程度,还不到让他带回家拜见父母? 所以说,她还是有机会失而復得? 施燕珍打从心里窃笑。她还担心什么?虽然一年未谋面,翟母看起来还是很喜欢她的样子,说不定到目前为止仍将她当做媳妇的最佳人选。 *** 晚上翟易匀回到家,翟母即告知施燕珍早上来过之事。 「她来做什么?」母亲的话让一身疲惫的他停住脚步,将公事包往沙发放,坐往母亲身旁那张沙发。 「不知道,带了个晚宴包来送我,我没收。」翟林爱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声音关小,免得打扰对话。 「她送你东西?」翟易匀诧异。以前只有他送东西,她根本没送什么东西给过他。两人早分手了,无缘无故送他母亲东西? 她有什么企图?当初不是嫌弃他缺一条腿才跑掉,干嘛现在还回来讨好他母亲? 「是啊!那么贵的东西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翟林爱虽出身豪门却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名贵的物品绝不比真诚更能打动她。 「别理她!」不想谈论这个人,他起身拿起公事包,准备上楼。 「燕珍说在医院遇见你,那天去医院做什么?」看他转身翟母问道。 「陪朋友去看医生。」他回头看着母亲,心里不禁想,要是有一天他跟桑语柔真正交往,家人会有何看法?赞成还是反对? 「是位小姐?」翟母只是好奇,年轻人的感情她不想过问。 「语柔身体不舒服,我去她工作的地方接她,顺便陪她去医院。」他坦白以告,趁机或许可以获悉母亲对她的态度。 「她怎么了?」儿子既然会关心桑语柔,令她十分讶异。那天她来,翟林爱感觉她瘦了很多,人没在这里当看护时丰腴。现在年轻人喜欢减重减得瘦巴巴的,她也不好过度关心。 「她……」翟易匀囁嚅,说来话长,不想囉哩叭嗦,他乾脆说:「太劳累了而已。」 「她现在做什么工作?上次来说她接了一些平面广告,感觉很不错。叫她要多休息知不知道。」翟林爱很钦佩这女孩没被天生缺陷困住。听她说做起模特儿工作更为她高兴,只是很纳闷他们两人为何会在一起。 母亲竟然要他转告她多休息,她怎知道他们还会见面? 母亲的反应让翟易匀困惑起来,不知该不该明讲,直接了当跟母亲说他喜欢桑语柔,以后也许会跟她结婚── 走到楼梯口他躑躅一会,母亲突地将电视声音开大,让他赫然打消方才的念头。 还是别冒然行事,他可以预知,即使母亲没意见,父亲一定也会极力反对──反对她身上存在的缺陷基因。 17 我们之间可以放轻松点吧 『五十五。』桑语柔面带微笑对客人张开双手五指比了比,客人会意拿出一百元让她找零,从围裙里拿出零钱,送走客人,即看见熟悉的翟林爱从对街走过来。 她还来不及想她是不是来找她,她已经站在店门口了。『好久不见。』翟林爱用简单手语跟她问候。 桑语柔开心的笑起来。『用过早餐了吗?我家烤饼很好吃。』她毛遂自荐。 『吃过了。前几天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就想来了,可是我正好有点小感冒。』 『我已经好了,温差大翟太太要多注意身体。』 『我知道,年纪大了不中用。』翟林爱将手上东西递给她,像对女儿说:『这是一些补品,有空燉来吃,别太苦自己。』 她看了看,不知里面是什东西,她不好意思收。『不,翟太太好意我心领,这种贵重东西不好意思收。』 『傻孩子!只是一些补品又不是多贵的东西,里头有些燕窝燉些给爸爸补身。』 这么高级的食材!她转头看一眼在旁边忙着招呼客人的老桑。爸爸这辈子应该没吃过,收下燉给爸爸尝一尝吧。 她高兴的收下。翟太太还有翟家人一直对她这么好,她实在无以回报,能认识他们实在太幸运了。 临走前翟林爱特别交代她要多休息,跟前几天翟易匀转达的一样。 *** 坐在自家豪华轿车内,望着窗外景物,翟林爱不由得留下两行泪。不知为何看见桑语柔总令她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算算她嫁给翟逢垣当续弦也已经二十年了。这些年来她视他前妻生的那三个孩子仿如亲生,他们也从不将她当继母看待,一家人感情融洽。 可是,她亲生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这辈子最令她后悔的事,就是遗弃了她。 去年啟聪学校任教的朋友告诉她,可以请一位昔日学生过去当看护,她二话不说直接答应。因为她亲生女儿生下来不会哭,本以为是死胎,原来是──哑巴! 她是哑巴的母亲,没资格嫌弃任何人! 泪水不断从脸颊滑下。那孩子如果还活着应该二十一岁了。当年以为生下孩子父亲会答应她嫁给贫穷的薛兆煌,可是她却生下了一个哑女,更没脸回去见家人。 生下孩子薛兆煌将她赶回去,万念俱灰下她接受父母亲安排的婚事,当了事业如日中天的翟逢垣续弦。然而,生过孩子的事,瞒天过海,没人知晓。但是良知的谴责、亲情的思念都不曾间断,这个记忆无时无刻都在侵蚀她。 *** 翟易匀在办公室接到桑语柔简讯,吃惊地传出疑惑的简讯:我妈去看你? 母亲的作为令他难以理解?虽然继母视他如己出,对他们三个兄弟姐妹呵护倍至,可是性情温敦的她从不违逆父亲。他相信,倘使父亲知道他竟将聋哑女子列为结婚对象,一定会大动肝火,母亲却主动去看她? 桑语柔又传了一则简讯:她买了很多补品,都是我从没吃过的东西,昨天我燉了燕窝给我爸爸吃,他吃得很高兴。可是,干贝该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翟太太对她真好,看着她的眼目光总是好温柔。她假想,如果她有这样的母亲一定会很幸福。 翟易匀:上网查有很多食谱,看了应该就会了。 看着桌上的笔电,传出简讯后他忍不住上网查了一下,一点进去好多食谱。 桑语柔:我没电脑。 她也知道可以上网查,可是对她而言那是奢侈品。 翟易匀:对不起,我忘了。 望着萤幕他心想,很简单,马上去买一台给她,有了电脑不用这样传简讯,或许会更方便。 桑语柔:电脑很贵吧? 是该买台电脑了,她心想。 翟易匀:我送你。 他犹豫一会传出去,希望她别又拒绝。 桑语柔:不用,下个月领薪水,如果够的话就可以买了。 她一直有打算,只是捨不得浪费钱。 翟易匀:你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的好意。如他想的,她的固执一点都不输他。 桑语柔:我想靠自己的能力。 翟易匀:这世界上几个人真正靠自己,每个人都需要他人的扶持,你也曾经扶持我。我常想如果没有你的耐心,或许我还停留在自暴自弃的阶段。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互相扶持。 桑语柔:我没那么伟大。 翟易匀:每个人都不伟大,所以才需要扶持。我现在也是靠着父亲兄长的扶持走下来。 桑语柔:总之,你要劝我收下你送的电脑,我就收下,我只能说谢谢!以后别再送了,我会过意不去。 她知道最后他还是会执意送来,只希望这次别再搞丢了。 *** 翟易匀送她的东西真的很多,所谓的很多不只是物质的数量,而是被关心的次数,还有重量── 因为他,关心她的人似乎变多了,多得让她感觉到很幸福。 隔天下午电脑就送来了。 『这就是电脑?』 电脑公司的人走后,老桑好奇的东瞧瞧西瞧瞧,这样一台东西就可以看新闻、买东西、还有跟人家聊天,太神奇了!他真的老了,守着包子店大半辈子都变成井底之蛙了。 『是啊!只要电源打开,就可以上网了。』桑语柔滚动滑鼠让萤幕转动给父亲看。翟易匀还帮她办了网路。 『你会用?』老桑没看过她用这玩意,很怀疑。 『我只会开机跟上网。』她只会学校教的基础而已。 「呵呵呵……」老桑看她皱起苦丧的脸,大笑。一看就知道她不会了,坐在电脑前有模有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会。 『晚上易匀会来教我。』父亲笑才那样,她惭愧的关掉电脑。幸好她会关机,不然爸爸一定笑得更大声。 「喔、喔。」老桑点点头。翟家人常送东西来,难道他们真在交往。最近赵宇轩也没来,这几个年轻人的感情莫非有了变化? 两个年轻人都不错,只要她幸福他就安心了。 看她高兴的模样,老桑拍拍她的肩膀。『我下楼忙了,你好好研究。』 『等一下,我再下楼帮忙。』 『你留在房里研究电脑,现在年轻人几个像你连电脑都不会用。』话里取笑,实际上老桑自觉愧对她,要不是卖包子赚不了多少钱,早该买给她了。 *** 晚上,翟易匀下班直接去桑家,教她如何上线与操作简单。见翟易匀对电脑操作自如好像打电话一样,她的眼眸像熠熠发亮的星辰,对他闪着崇拜的光芒。 瞥见她天真的模样,翟易匀有点哭笑不得。这只不过是基本电脑常识,只要有电脑可以利用,给她一些时间学习,相信她很快也能得心应手──这实在没什技术性,她也能崇拜成那样,真是单纯。 『谢谢你。』她又补上一句。 『又是谢谢,以后别再说谢谢了,听多很奇怪。』但他还是高兴的勾起微笑。 『你送我电脑,我本来就该说谢谢,这是一种礼节。』 『礼节?』太拘束了,他不爱来这套,怪彆扭的。『我们之间可以放轻松点吧。』 『当然可以。』 她嫣然一笑,不可思议的比,『以前我很怕你,可是现在觉得你一点都不可怕。』 忍不住笑起来。不用说他也知道。过去她的眼神告诉过他,但是,那是以前,现在起……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怕我了。』 18 感情不是凭藉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 桑语柔知道再也无法将感情隐藏起来,心像被掀开的秘密,已被看透。 她反而感到神清气爽,精神似乎愈来愈好,连老桑都感觉到了,还有客人也感觉到了。 早上天气不错,八点左右充满烤饼香气的老桑包子店客人依然络绎不绝。前面客人刚走,马上又有客人进来。 『我要十个烤饼还有十个包子。』一位中年客人跟她比着手语。 桑语柔对他开心的笑了笑。跟他很熟,因为他常来;再有就是,他是极少数会手语的客人,所以桑语柔特别喜欢他。 『马上好,稍等一下。』她笑盈盈地打开蒸笼拿出包子,老桑在一旁也帮忙打包烤饼。 『你心情好像很好?工作顺利吗?』上次他来桑语柔跟他聊了一下,知道桑语柔当起平面模特儿,很为她高兴。 『工作很顺利。上次那场表演还上电视新闻,虽然画面才带过两秒,可是能上萤幕还是很兴奋。』桑语柔骄傲的比着手语,相当开心,将包好的包子给他。 『很为你高兴。』看她这么努力,男子也感到欣慰。 『总共五百元。』找了钱桑语柔问:『很久没看见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桑语柔知道他是公务员,有个小孩才上幼稚园小班,听说很晚婚,但是家庭还蛮幸福的。 『出国玩了一趟。』 『出国?好羡慕!我连台北都很难离开。』她尷尬的取笑自己。这么封闭的人应该不多。 『想到国外玩吗?下回一块去。』对方提议,样子很有诚意。 桑语柔连忙摇头。『不。』虽然很想出国看看,可是她想先将钱存起来整修房子,奢侈的事情必须等过一阵子手头宽裕再考虑。 『旅费我可以帮你出。』他彷佛知道她的顾虑,马上脱口而出。 『不,不是这样。我现在事情很多要做,没时间玩。』她赶快推託。 『等你有空吧。』他似乎明白她为何拒绝,所以又补上一句。『我没歹念,别胡思乱想。』 说完他笑了笑,彬彬有礼的道声再见,提着两袋塑胶袋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走向停在对街的轿车开车门进去,桑语柔大喘一口气。刚刚真不知该怎么拒绝。这位先生来她家买包子起码一、二十年,从小到大对她都很好。小时候曾经买玩具给她,老桑觉得奇怪,虽然收下了,却表明下不为例,所以他也没再送过东西。 只是,她记得小时候,他一个月会来几次,现在一、两个月才会来一次,好像搬家了。 如果存够钱她也想出国旅游,可是,那还要等一段时间。 老桑在一旁招呼完客人,过来拍拍她的肩膀。『那位先生对你特别好,我们对他也不是很瞭解,还是防备一点比较好,别人家邀约就答应人家。』在一旁看见他们的交谈,虽然是老客人,老桑还是有点担心那中年男人心怀不轨。 『我知道。』老桑不知道她正在谈恋爱,心里除了一个人之外,根本不可能再被煽动。何况看外表都知道,那男人起码年长她二十岁以上,爸爸太会胡思乱想了。 刚刚那位先生买了十个包子,一层蒸笼已经空了,她将空的蒸笼拿下来,一转身看见赵宇轩站在一旁,好像刚来。 『有事吗?』走过他身边,将蒸笼放到后面桌上。赵宇轩跟了去。 他摇了一下头,『我要去南部的啟聪学校任教了,以后可能很难见面。』 听他这么说,桑语柔先是惊讶,然后拿起抹布走向前面一桌客人刚走的桌子。赵宇轩又跟过去,看她收拾桌面。 她是他到目前唯一喜欢过的女孩子,突然放下当然会感到心痛。可是,面对她的冷淡心会更伤。爱情在不被爱的时候都是残忍的,放下才能摆脱这层痛苦。不得已之下这么做往后大家才能坦然相见,不存在怨懟。 『对不起。』桑语柔突然说。似乎在表达不能爱他的愧疚。 『我知道你喜欢他。』他指翟易匀。他们心里都有数。『一直以来都担心他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一直想保护,可是我还是无能为力,感情不是凭藉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 桑语柔停下手上的动作,默默的看着他充满无奈的手语。她确实曾经以为,他是最适合自己的人,因为他们同病相怜,谁都不会看不起谁,可是这却违背了内心真切的情感。 赵宇轩又接着说:『但是,就算他没有抢走你,你也会走向他,这不是我所能阻止的事情。经过沉淀虽仍难过,但是我依然会祝福你,无论谁在你身边,都希望你幸福快乐。』比完手语他对她笑了笑,像以往无言的鼓励。 『谢谢。』她由衷说出,也无限祝福他新工作顺利。 *** 到了下班时间,看见腕上的錶指着五点零五分,翟易匀立即收拾桌面。前一天跟桑语柔约好今天下午六点前陪她到经纪公司签约。经纪公司只能等她到六点,所以他得赶快到两人约定地去,免得耽误她的事情。 拿了公事包,跟同事交代一些事情即匆匆忙忙走出公司。 塞车让他多耽误一些时间,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停好车,走了一百多公尺的路,即看见她背对着他站在经纪公司楼下的骑楼引颈眺望。她可能以为他会从那个方向来,没发觉他从她背后逐渐走过来。 走近后他往后她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她驀然回头对他微微的笑了笑。『我以为你会从那里来。』她指指旁边。 『车位不好找,多绕了两圈。』翟易匀解释。『快上楼,签完约去吃晚餐。』 一转身,稍不注意,翟易匀撞到了一位正路过的壮汉,他脚被绊到,整个人一个踉蹌差点跌倒。 「对不起。」绊到他的人反应快扶住他。 「没关係。」接义肢的地方痛了一下,但很快消失。「谢谢。」 桑语柔过来扶他,让他站直。 站好后他忍不住问:『你会嫌弃我只有一条腿吗?』 她勾起微笑,定睛看着他,反问:『你会嫌弃我听不见、也不能说话吗?』 他脸上马上露出笑容,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已经习惯用手语交谈,不是吗?』 『你现在已经走得很好了,只是路不平坦,也不见得笔直,也难免有人走路不小心会绊到人,谁都有可能会跌倒。』 她这么说,两人赫然笑开。人生道路难免颠簸,旅程中可能跌倒,可是有喜欢的人互相扶持,心就会更顺畅、开朗。像现在这样。 「以后我当你的耳朵,帮你听见声音;你当我的腿,在我跌倒的时候扶我一把。」他说。 有一道声音在她内心深处响了起来。「我愿意。」她温柔的笑了笑。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上楼吧。』翟易匀看看錶,都五点四十五分了,不赶快去赴约不行了。 那是一只为期一年的休间服饰代言合约,產品品牌不大,合约内容单纯,主要是配合每季dm的拍摄,和一些新產品上市的宣传。翟易匀看看合约并没争议,觉得合理就要她签了。 顺利签完合约,桑语柔下楼时相当雀跃,不时比着手语跟翟易匀交谈。他们约好一起去吃上回没吃成的火锅。 「喂,红灯亮了啦!」翟易匀将她从斑马线上拉了回去,站回白线前。『老不爱看红绿灯,看前面人过去就跟过去,真教人担心。』 桑语柔认错的对他努努嘴,她是乐昏了头。十指紧扣,两人一直看着行人号志的读秒。 停在红绿灯前的车阵里,有一部是翟家的车子,但是沉醉在甜蜜里的翟易匀并没有察觉。里面坐着的翟逢垣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儿子牵着以前的哑巴看护?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会在一起? 车子驶进翟家豪华别墅,翟逢垣因方才看见的事一直板着严肃脸孔,走下车子,进入客厅,看见迎面而来妻子,心里也没更舒畅,甚至更鬱结。不知她怎么宠孩子,让他为所欲为,现在竟然跟个聋人交往,简直不把他这个父亲看在眼里。 「你回来了,吃饭了没?」翟林爱跟着他上楼。 「很累,先上去洗个澡,待会下楼再吃。」爬着楼阶他顺口跟身后的翟林爱说:「易匀回来叫他来找我。」 「怎么了?孩子是不是什么事惹你生气了。」走进房间接下丈夫的西装外套,翟林爱感到不对劲。 「我刚刚看见易匀跟之前你请来当看护那个哑巴女孩子在一起,这件事你知不知道?」翟逢垣语气责备,他早说过那女孩不适合,当初他想到的不适合只是那女孩根本是哑巴无法沟通,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一起,这更让他错愕。 「这……」翟林爱囁嚅。她只是感觉这事的发生,不很确定。但是现在她肯定了。「我知道他们交情不错,可是,我认为年轻人的感情,我们不该介入,让他们顺其发展比较好。」 翟逢垣听闻生气的瞠大眼睛。「我们家不可能让那种女孩子进门,你想想将来易匀继承家业,一个企业家娶个不能帮他扩展社交的女人就算了,难道还要被取笑吗?我绝对不答应!」 「先别生气,事情还没搞清楚,先问清楚再说吧。」翟林爱感觉丈夫气焰正旺不敢多言。「他回来我再叫他去找你。」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 翟易匀一回到家,母亲急切告诉她,父亲要他去一趟书房,还特别交代他有话好好商量,别跟父亲吵起来。 母亲既然这么交代,不用猜都知道不是好事。有时候他总觉得,母亲才是他的亲生母亲;父亲反而是继父,才会对他做的事不断反对跟挑剔。 站在父亲的书房前有些忐忑不安,方才母亲讲话小心翼翼,氛围诡譎,问她什么事却又叫他赶快去书房,父亲已经等了许久,别让他生气。 可见他早已生气了。 敲了两下门后他逕自进入,父亲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一份资料,走近父亲才将资料夹闔上。 翟逢垣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一脸严肃,直接了当问:「你跟那哑巴女孩在交往?」 他听出父亲的不悦,和想像的反应一样,他不惊讶。「嗯。」他简洁回答。 走到儿子面前,翟逢垣慎重审视他一番。以为经歷过那么大的意外,他终于能体会父母对他的期望,却依然为所欲为。「你应该不至于认为断了一条腿就娶不到正常老婆,所以跟个哑巴交往吧?」 翟家优越的家世不容他妄自菲薄。 「她是一个好女孩,你知道的。」虽然听出翟逢垣睥睨哑巴,可是他是他父亲,只好将心中烦闷隐忍下来。 「她是不是个好女孩对我们家并不重要,但对你而言她不会是个称职的妻子,这点你瞭解吗?」 「爸!」父亲的偏见翟易匀无法接受。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天生缺陷,即使不是,她不能说话不适合做我们家的媳妇,我希望你不要继续跟她往来。」 「爸,你这是鄙视她,还是鄙视残障?」 「我不鄙视谁!你出生在这个家庭必须有所放弃,当你拥有优渥的生活时,你既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资格。」父亲义正词严。 「如果我要娶她呢?」翟易匀执拗。 「我不会赞成。」翟逢垣斩钉截铁。 父亲露出严厉神情,就像当年叛逆爱上飆速,令他嗤之以鼻一样。 身边彷佛吹起刺骨冷风,翟易匀哆嗦的倒吸一口气。心里有数,继续惹恼父亲只会让自己更不利。 他保持沉默。沉默不是妥协,而是静观其变。 19 她耿耿于怀之事 「嗨!」 突然有人开门进来,专注的翟易匀吓一跳,视线猛地从桌面上扬起。他可以确定,刚刚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 原来是施燕珍,她真大胆,谁让她进来他的办公室。 「来这里有什么事?」瞪了她一眼,又将注意力移回工作上。 「没事不能来吗?我经过同意才进来的。」她眉飞色舞的走到他面前,双手趴在桌子上,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好像在欣赏他专注的模样 「经过谁同意?」他不耐烦说道,看也不看她一眼。 「易非大哥啊!」她笑盈盈的说。 「我在上班,请你以后没重要事情别再来我办公室找我。还有,请别趴在我桌上。」他凌厉说。 「喔。」她一脸不情愿的将双手从桌上离开。 施燕珍站一会,他都不理她,她只好主动询问:「下班一起吃饭好不好?」 「不好,我跟我女朋友约好了。」他要去她家教她一些,将来可能用得到的文书处理。 「你女朋友?」施燕珍不屑的喃喃,突然说:「我知道她是个哑巴。」 翟易匀抬起头怒斥,「哑巴又怎样?她虽然不会说话,却比你来得高尚,比任何人都还善良,至少她不会看不起人。」 被他冷冽的目光吓得退一步,抖着音说:「我不是鄙视她……」 翟易匀仍瞪着她。他决不容许比她不如的人说她一丝不是。 施燕珍知道自己心直口快,「我、我只问问嘛!」她意会到了,那个哑女已经将他的心完全收伏了……不,是驯服了! 她红着眼眶颓丧的走出去。跟他破镜重圆似乎不可能? 跟他在一起那女孩善不善良她并不清楚,但真的很漂亮,让身为女人的她眼睛也为之一亮。 她忍不住挥挥泪水,就算她曾经做错事,也不用对他那么兇嘛! *** 从翟易匀那里受了委屈出来,她逛了逛,走进breath。 进到洛婉倩公司,她无精打采的跌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将手上数只战利品纸袋往地上一瘫,撑着下巴坐在那儿唉声叹气。 「怎么了?闷闷不乐。」洛宛倩走过去拍拍精神不济的施燕珍。 「表姐,老天爷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施燕珍突然说出无俚头的话,搞得落宛倩抿嘴笑。「受到什么刺激,刚刚不是去shopping,怎会心情不好。」看见地上东倒西歪的纸袋,她一一拿起放在沙发上,往她身边坐下。 「一个浑然天成的美女却是个哑巴,可是偏偏有人爱;我这个会说话的后天美女,却得不到男人垂爱……唉……」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回洛宛倩不顾形象的噗嗤大笑。「感受这么深,就该收收玩心,认真工作,别成天间晃。」 她慵懒的靠向椅背,好像讲到工作就让她全身无力。「我什么都半吊子,大概也钓不到金龟婿,我看我迟早会被我爸赶出去当乞丐。我以为翟易匀断条腿大概也变废人了,哪知他现在是他老爸公司的企划经理,而且,而且……」 想到他身边那个漂亮到闪着星光的女友更是烦闷,她完全投错注了。 「而且什么,结结巴巴的。」她的个性洛宛倩也没輒,尝点挫折或许会让她有所觉悟吧。 「表姐你知道吗?翟易匀交一个很漂亮的朋友,虽然是个哑巴,可是真的很漂亮。」她夸张说。 洛宛倩很镇定,不惊讶。「那又怎样?我认识你说的那个女孩子。」 「什么,你认识她?」施燕珍错愕。「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不是说人家少条腿,样子多丑,想起来就噁心。」 那时候她正好另有人追求,哪会知道每个都是空头支票,行头看起来很称头,实际上却两袖清风。 算了啦!找工作重要,省得无所事事,回家被白眼。 「表姐,我今天来找你是要问你公司缺不缺人,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嘛,我爸他不管我,要我自己找。」她欲哭无泪,之前开的工作室,两个月一个案子也没拿到。 正当施燕珍苦丧表情时,赫然看见推着厚重玻璃门进来的女子。 「说人、人就来了。」施燕珍不禁喃喃,发觉自己今天真倒楣,一脸苦笑,瞟了洛宛倩一眼。 桑语柔看见施燕珍似曾相见……她想起来了,她即是前几天在医院遇见的易匀的朋友。 桑语柔一进门就跟洛宛倩七手八手比手语,一本笔记簿递来递去几次,将笔记放进背包里,桑语柔才掛着灿笑,用手语跟一旁呆若木鸡的施燕珍问候,『你好!』 施燕珍尷尬的点点头。仔细看她五官精緻又漂亮。乌黑亮丽的头发犹如丝缎柔软,尤其那双圆滚滚仿如星辰的水眸,连眼线都没画,乾净素雅却也活灵活现。 巧夺天工的美女,翟易匀会看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样想她心理平衡多了。仰起头,施燕珍眨了眨戴着厚重假睫毛的双眼,好像在对她投以示好的目光。 施燕珍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双手在胸前打结,「你好」的手语到底要怎么比啊!难上她了。 「你好!」乾脆用说的比较快。「对不起啦,我不会手语。」 彆扭的手不知该放哪里,笨手笨脚的这时还是藏起来比较好。她尷尬的将双手往背后藏,对桑语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来找洛姐谈事情。』桑语柔慢条斯理地比比自己又比向洛宛倩,表示刻意来找她。希望她能看懂这简单的手语。 施燕珍仍有看没有懂,一脸困惑的摇摇头。桑语柔只好再度拿出笔记本写给她看,顺道问她是不是翟易匀朋友。 施燕珍无奈写道:『朋友?算啦!以前,但以后很难说。』 桑语柔不懂,困惑问:『你们有误会?』有这种感觉,她才大胆问。 『可以这么说?』 两人一来一往,愈谈愈起劲,聊到后来桑语柔终于知道施燕珍原来是翟易匀的前任女友。至于两人怎么分手施燕珍并没多谈,但桑语柔曾听翟易匀提过,也终于明白,这就是那天翟易匀见到她态度不佳的因素。 「我觉得跟你一见如故,中午我请你吃饭。」施燕珍突然站起来说。她已经饥肠轆轆了。 『不好意思。』她在纸上写。第一次见面……不!第二次,就让人家请客很不好意思。 施燕珍拖着她走,完全不将她当情敌。 「我先说我请不起大餐,我知道有家麵店满好吃的,我带你去吃。」 桑语柔不明白她是怎样的人,感觉很和善,可是心里却有种不好的徵兆…… 跟着她这么亲近,翟易匀会不高兴吧? *** 一进到施燕珍说的那家店,她就大声嚷着,「老闆我要三十个水饺、还有两碗酸辣汤。」然后拉桑语柔去夹滷味。好像要用这一餐收买她似的拼命的夹。 『这是你的店?』桑语柔突然看见正在煮麵转过来的老闆,对他比起手语。 他的视线也正好看见她,他诧异的顿了一下。 「原来你们认识?」施燕珍好奇。 「真巧。」薛兆煌以前跟她谎称自己是公务员,不想她看不起他。现在这个谎言不戳自破。 『原来你开麵店?』记得他曾说在市政府工作……或许他转换跑道,开起麵店来了。善良的桑语柔自圆其说。很多人都如此不是吗? 「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儘量说。」薛兆煌镇定下来,愉悦说道,继续翻烫水锅里快煮熟的麵。能在自己的店看见朝思暮想的人,他相当愉快。煮麵的节奏也跟着心情轻快起来。 从没想到她会来这家店。他高兴的眼眶像被蒸气蒸红了般,佈满水气。 她们找了座位坐下,施燕珍问她,桑语柔在笔记本写道,这位老闆是他们包子店的老顾客。 只是桑语柔看着他煮麵的背影感到奇怪,这里离她家有一大段路为什么他会刻意去那里买包子呢? *** 走出麵店,施燕珍摸摸肚子,老闆人实在太好了,她夸下海口请客,可是荷包钱其实不多,老闆一声令下请客,本来只吃得起豆干、海带跟卤蛋,她又多夹了卤牛腩还有肥美的粉肠。 看她虽是聋人,人面还挺广的。这一餐本来是为了拢络她请客,没想到却白吃一顿。 桑语柔没像施燕珍吃得那么津津有味,不是东西不可口,而是薛先生对她超乎常人的好,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回到家桑语柔将遇见施燕珍的事传简讯告诉翟易匀,翟易匀大惊小怪起来。 翟易匀:离她远一点。 桑语柔:为什么? 翟易匀:不为什么? 翟易匀没有解释。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原因,她就当作不知道,薛先生的过度关怀才是她耿耿于怀之事。 20 他学会的不是妥协,而是──永不放弃! 几天之后,翟易匀赫然接到公司的一则人事命令。他父亲翟逢垣下令要将他调派至泰国管理东南亚业务。从档上看似乎将接掌重责大任、一路高昇,但实际上,他当然知道父亲这么做,其实是为了隔绝他与桑语柔的往来所做的决定。 只要他去了泰国,两地相隔,感情必定会日渐疏离,久而久之将不了了之──这是他父亲的如意算盘。 他不认为自己的感情脆弱的经不起考验;对桑语柔他也这么认为。 他认为只要确认彼此感情存在──确认她心中他的存在,是属于爱情的范畴,那么她坚毅委婉的性格值得信任。 但是,分离总会为思念所苦,他仍感到依依不捨,却又不能一再与父亲针锋相对,让两人间的情势愈趋紧绷。依他判断,目前状况只能姑且顺应父亲之意,免得为这份感情再多添变数。 *** 天黑了,他忙到无法没下班,窗外远处早已万家灯火。暂时停下手边工作,喘口气。一停下忙碌,白天那件事烦心的事即浮上心头。 思忖一会,他用手机传了一则讯息给桑语柔,告诉她公司即将调派他去泰国这件事。 初获讯息桑语柔是震惊的,心情平復后她回了讯。 桑语柔问:你会去吗? 在为他前途考虑下,桑语柔并没意见,也不容她有意见,但她十分难捨。 翟易匀:我爸要我去很难不去,他做事一向坚决果断,很难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桑语柔:我想他是为你好,或许想磨练你,让你以后可以顺利继承家业。 犹记之前他生病住院,他那性格刚愎的父亲还在病床前难过的掉泪。所以,他父亲很爱他,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翟易匀:你也希望我去是不是? 他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他父亲反对他们交往,免得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生变。他瞭解桑语柔从不为难他人的性格,担心假如她知道这件事,势必会委身求去,寧愿自己苦,也不让他人受罪。 桑语柔:只要这件事对你的将来有帮助,当然乐观其成。何况这不是我希不希望的事,而是你父亲对你的期许。 她善良的一丁点都没意会到这是他父亲的阴谋!对她的单纯他该喜还是忧?但他更在乎的是…… 翟易匀:我去了泰国之后你会想我吗? 她思考片刻。面对冰冷的萤幕思念彷佛马上浮上心头。怎可能不会呢?当然会。你也会想我吗? 翟易匀:会比你想我多一点想你。 他马上又补上:不只一点,是很多、很多…… 她看着萤幕上的「很多、很多」笑得很开心。心里却浮上一层淡淡离愁,忍不住写道:我有点捨不得你去。 翟易匀:我也不想去。我会很想、很想你。 如果去跟父亲据理力争呢?他突然想这么做。实际上,他并不想在爱情萌芽之时跟她长距离分别。 想到分别,离情似乎开始无止境蔓延。他必须争取。晚上父亲回来,翟易匀过去敲他书房。想再度与他沟通。 他进书房时,父亲正在研究一份合併案的企划书,这份企划书他只听闻尚未看过。当然他可能也没机会参与了。 站在父亲书桌前,他口气不徐不疾,「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限制我的私人感情?」 「你说什么?」翟逢垣抬起头当作听不懂,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厚厚的企划书上。 「你为了要阻绝我跟语柔交往,所以才要我去泰国的是不是?」翟易匀按捺情绪,他知道过于激动发生争执只会对自己不利。 翟逢垣早预知他会如此认为,心中早已预设一套说词。「你会这么联想难免,但是,这是为了让你能独立运作,有更好的磨练机会所做的安排。我认为东南亚地区的职务用来磨练你最合适不过。」 「如果我不想去呢?」翟易匀说。他很清楚,目前的经理十分称职,父亲做这样的安排未必能让他人信服。 「这是我的决定,你认为你有选择的馀地吗?」翟逢垣斩钉截铁说,眼神犀利的落在他脸上。 这瞬间,父亲坚定的眼神他懂了!他的确没有选择的馀地。但,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那场灾难,让他学会的不是妥协,而是──永不放弃! *** 翟易匀脚步沉重的走出书房,翟林爱正拿着托盘端着一杯蔘茶要进书房。 「妈。」刚踏出书房的他,又顺手帮她打开门。 看翟林爱进去,他帮她关上门,却没有离开,等在书房外,心里有些话想对母亲倾诉。 翟林爱手拿着空托盘出来,见他仍站在原地温声问:「有事吗?」 他犹豫一会,囁嚅说:「妈,我想搬出去住。」 翟林爱错愕。盯着他说:「怎么了?跟你爸吵架了?」 他摇摇头。「爸既然希望我独立,我想乾脆搬出去住。」这是一刻鐘前的决定。 「总有一个原因吧!不可能无缘无故。」她不放心。 他叹口气,「爸反对我跟语柔交往,他看不起她,既然如此这个家也没有我立足之地,我也不想跟爸针锋相对,唯有我搬出去,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也不忤逆爸。」 她不认为。 翟林爱想起当年自己就是这样负气离家,她不要挚爱的儿子重蹈她的覆辙,她必须和丈夫沟通。 她先缓颊。「先不要衝动,我会再跟你爸谈,他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死爱面子,但是面子问题放下了,什么都好说,别让他难堪,我想想办法。」 「他要我去泰国。」他低头说。 「泰国?」翟林爱愕然。这件事她并不知情。「他要你去泰国?」 她坚决反对。无论是去泰国还是搬出去,她都不赞成。不是针对什么,她只要想到他刚适应新义肢也才振作起来,突然间要他一个人出外生活,她怎样都放心不下。 *** 「是啊,我还在布庄,你一个鐘头后再把车子开过来,我想顺便再去买点东西。」 掛断电话,翟林爱拿着布庄买的几块布走出店面,她打算再去买些针线回家自己裁製衣服。 走了几步远,突然两个小孩从一家店面嘻嘻闹闹的衝了出来,其中一个小男孩正撞上了走在骑楼的翟林爱,她吓了一跳,幸好手快扶住小孩,他才没跌倒。 很快孩子的父亲从店门口出来,问孩子有没有怎样。她看见一脸无辜的孩子摇摇头,他父亲慈爱的帮他擦擦脸颊,然后转身对翟林爱道歉,「对不起,小孩撞到您了……」 薛兆煌驀然看见似曾相识的面容──久未谋面的翟林爱。他怔住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她怔愣看着他,二十年了,彼此都变了许多。但是她并没忘记他的样子,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个牵掛系在他身上,多年来魂牵梦系怎样都无法遗忘。 「他是你的孩子?」翟林爱看孩子大概只有四、五岁,只有幼稚园小班的模样。 「是啊!」他显得尷尬。 翟林爱沉吟半晌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痛,「那……那女儿呢?」 薛兆煌呆立一会,看着自己现在这个孩子说;「她,她很好。」刚才有那一刻想说她已经病死了,可是这种谎言现在的他说不出口。 「我可以见见她吗?」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薛兆煌很惶恐,不敢说实话,却也不想欺骗,可是他该如何解释? 「我……我……」他吞吞吐吐,虽然知道女儿现在过得很好,可是,他要怎么跟她说他将女儿给遗弃了。 「我只想看看她,不会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她不敢妄想孩子会认她这个妈,但是她想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很好,你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吗?」薛兆煌打量她一身光鲜。 「我过得很好,我真的过得很好,我一直在想她过得好不好。当年你赶我走,我再回去找你,你已经搬走了,不是我不尽做母亲的责任,是你不让我尽我应尽的责任。」好不容易终于让她遇见他了。 「如果当年你留下了,有现在这样吗?」他现在也只是家小麵店的老闆,一看穿着身分就是相差悬殊,他的坚持并没有错。他并不要金枝玉叶的她跟着他受苦。 「我已经不怪你了,让我见孩子一面。」她恳求。 「我……」他叹口气,老实说:「我将孩子送人了。」 「你将孩子送人?」翟林爱再也忍不住滚下泪珠。「她虽不是健全的孩子,可是也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狠得下心。」 她一直渴望再见她一面,却迟迟无法实现。 「我对不起你,我当时真的养不起她。」孩子生病了他连看医生的钱都没有,才会出此下策。他百般不愿,可是身无分文不能眼睁睁看孩子病死,只能期待有人愿意收留她。 「我的孩子……」她不禁站在人来人往的麵店骑楼啜泣。 见翟林爱伤心难过,薛兆煌终于心软,只好告诉她实情。一听,翟林爱整个人几乎崩溃。 「你说……那个包子店的女孩就是……」她感觉一阵晕眩,眼前一团黑暗。怎会如此凑巧,老天爷这是在惩罚谁? *** 司机小吴扶着虚弱的翟林爱进门,周嫂看见马上过去接手扶着,「太太怎么了?」 「太太人不舒服,我要送她去医院,她说要回来躺着,我只好先送她回来。」司机小吴说。 周嫂不放心的扶她上楼,「太太我看去医院吧!」 「没关係我只是头晕,躺躺就好了。」翟林爱只是受不了这个刺激,自己丰衣足食过了二十年,亲生女儿却受苦了二十年,想到这她即无法原谅自己。 送翟林爱进房躺着,周嫂忧心忡忡,一下楼即不放心地打了通电话给翟逢垣,告诉他太太生病了。 翟逢垣接到家里电话,即刻放下公事赶回家。 「太太哪里不舒服?有联络医生吗?」他一进门即问佣人。 「太太说她没关係,躺一下就舒服了。」 他着急上楼进房,妻子哭红的眼睛肿得像患了砂眼。「眼睛不舒服吗?」 「不是……」她带着鼻音哽咽,他才察觉她原来哭过。 翟逢垣坐到床边安慰她。「跟我呕气?」妻子他多少瞭解。 「你一定要这样为难孩子吗?」想起桑语柔,亲生女儿,她眼泪又涔涔流下。 「我是为他好。」看妻子羸弱样,翟逢垣心稍软却。 「为他好?」翟林爱语重心长说:「每对父母亲都认识为孩子好,所以一意孤行,可是他们知道孩子要的到底是什么吗?」就像她,她要的只是相爱的终身廝守,而非享受荣华富贵。但,父母以为儿女吃不了苦,而妄下决定为他们安排一生,以为这样就是为儿女成全大局。可是呢,却不知他们的人生为此存下多少遗憾!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向不都很赞同我的作法,为什么这次因为易匀的事跟我坚持不下。」 「逢垣,我在你家为你照顾三个孩子长大成人,我相信我这个继母相当尽责,你可以成全我一个愿望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疼孩子不忍孩子受苦,我也是。可是……」 「我们的出发点相同,但是作法不同。」 「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接受一个哑巴当媳妇。」 「那么我们离婚吧!」虚弱的翟林爱突然想下床,一副想离去的样子。 翟逢垣阻止她下床。「你一定要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威胁我吗?你明知道我会在乎!」 「你既然无法接受一个哑巴当媳妇,那么更无法接受生下那个哑巴的女人。」翟林爱痛心地说。 「你在说什么?」翟逢垣被她搞得心思混乱,她从没如此毫无章序。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是我的女儿……我亲生女儿……」她哽咽又激动。 「你说什么?」再稳重的翟逢垣听闻都恍如晴天霹靂,但见相爱的妻子虚弱模样,他很快理好思绪,冷静的听她细诉。 「她是我跟你结婚之前生下的女儿,如果你觉得我有辱门风,你可以把我也赶出去……」 21 情势已发展成这样! 施燕珍约好桑语柔今天一起去看电影、逛街,她用了好多口舌才说服不爱出门的桑语柔出门。 晴空万里,两人走在路上施燕珍深呼一口气,看看悠然的桑语柔,她故意表现的神清气爽的样子。 逛了几条街,施燕珍手上掛着两个纸袋的战利品,桑语柔除了皮包仍是两手空空。 施燕珍很佩服她既然一点物慾都没有,问她想不想买都摇头,想买些东西收买她好像并不容易。 又无聊的逛了几家店,走着突然闻到一阵咖啡香扑鼻,施燕珍忽地拉着桑语柔走进一家咖啡厅。拋下纸袋施燕珍大喘一口气自顾自说:「脚酸死了。」 走了那么多路,桑语柔却一滴汗都没留。 施燕珍点了两杯咖啡和两份布蕾,等她们点的东西都来后,施燕珍突然拿出背包里的小册子写道:『你知道为什么易匀要被调去东南亚吗?』 桑语柔摇头。这件事竟连施燕珍都知道。 施燕珍继续写着。『据说她父亲不准你们来往,他不接受哑巴当他家的媳妇,所以故意将他赶出国去。』 看着施燕珍写在笔记本上的字,她心情忽地往下沉。泪腺突然被泪液挤满。 桑语柔的反应让施燕珍心里痛快。 拿过施燕珍的笔跟笔记本。桑语柔在眼泪掉下来前快速写下,『我家里有事,我要先回去了。再见!』 将笔记本递还给她,刚来的餐点连碰一下也没,桑语柔即转身,低头擦拭狂泻而下的泪水飞奔离去…… 见桑语柔身影消失,达成诡计的施燕珍轻笑两声,将桑语柔没吃的布蕾一口气吃光。「不吃,我自己吃。」 一回到家,看父亲在店里揉麵团,她低头走进去,不敢让父亲看见她在哭。上了楼,她关起房门,想到施燕珍告诉她的事情又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己。 真心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如此辛苦?她想放弃,可是心放不下。她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是却无法压抑爱上他,到底要她怎办? *** 同住一个屋簷下的父子,平时既因各自的早出晚归极少有交集,如今更因父亲阻碍他感情的发展,父子俩似乎更无言以对。 关于家人反对他们交往之事,翟易匀实在难以啟齿向桑语柔说明真相,只能先瞒一天算一天,既然不能名正言顺交往,暗地里他们仍可通通讯息,或偶尔见一面,至于未来的事,现阶段也只能等到时机成熟再见机行事了。 今天的高层会议上,他发觉坐在最前方的父亲不停地瞄他,无论他发言或不发言,父亲深沉的眼神时常落在他身上,彷佛在检视他,令他有种诡譎的气氛,好像有种事情即将发生的前兆。 所以,他认为短时间内别再触怒父亲,免得为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 可是,他想儘量别去招惹父亲,父亲却自己来敲他办公室门走进来,定睛站在他面前叹息说:「你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国,希望你结婚后再去接任新职务,这样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结婚?翟易匀霍然从办公椅上跳起来,「爸……」 「下星期我们就去女孩家提亲,你去接任的事情也不能拖太久,我希望这个月就能将婚礼办好,抽空看有什么要准备的去办一办。」 「爸……」翟易匀几乎是惊讶到张着口。 不会吧!不只要将他贬到边疆地带,现在还无原无故塞个女人给他,他原本还想先去泰国,等自己有能力了再来个先斩后奏──这下子连偷偷结婚的机会都没有。 到底要他娶谁?他可以保证他一定会逃婚!假使顺着父亲之意这就太不像他自己了。 「你自己抽空去准备,有什么需要去找你妈?」话一说完翟逢垣又是一声叹息,好似有很多无奈或不情愿,随后转身踱到门边开门。 「爸,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大哥也还没结婚,为何我要先结?」父亲开门之际翟易匀不服气说。就算要企业联姻也是先考虑大哥,怎会是他呢? 翟逢垣停住脚步,语气沉重说:「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趁我还没打消念头你还是快把婚结了吧。你妈要你带着老婆去泰国照顾你,她才会安心。」 他不希望他妈因为这事三天两头不舒服,他落得公司、家里两头跑。 「爸,这件事太唐突了,莫名奇妙,你们突然要我结婚,我就要结婚吗?」 他一头雾水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他妈?他哪个妈?继母吗?打死他都不会相信善解人意的继母会要他去娶──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这是你妈的意思,有问题你找她讨论,我还有事。」翟逢垣急促的丢下这些话给错愕的翟易匀。 翟逢垣关门出去,翟易匀哭笑不得的跌入办公椅里。他第一念头就想起最近频频摆出小动作的佳奇实业的千金施燕珍──他父亲和继母的婚姻已是企业联姻,在父亲观念里,同样的家庭背景的人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家──目前看来情势已发展成这样! 只是,他很纳闷,妈怎会答应这件事?即使他们曾经交往过,可是妈对施燕珍不是已不存在好感吗? 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他感到沉重。 他并不想再违逆父亲,可是两人的想法始终没有交集。他拿起电话,又放了下,这件事还是当面说清楚较妥当。 他陡然起身,闔上桌上摊开的公文,匆忙往门口走,一开门一脸愉悦的翟易非就站在外面,好像正要进他办公室。 看他神情慌张翟易非笑问:「怎么了,要出去?我正好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望一眼翟易非手上的一叠资料,他躑躅一会说:「我先出去一下,回来再找你谈好了。」现在他真没心思谈公事。 翟易非见他匆忙样,语带揶揄。「人逢喜事,你就先去忙吧!」他只是来跟他讨论,他何时可以确定去泰国,跟职务交接之事。 他冷瞪了兄长一眼,难道他没看见他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吗?他竟然还笑得出来,这是那门子手足之情。 *** 回到家屋里只剩佣人。「周嫂我妈呢?」他心神不寧地进到厨房问。 「太太出门了。」忙碌的周嫂转头看他,发觉他脸色相当难看,担心他是不是被他母亲传染感冒了。 「她人不是不舒服,怎么又出门了?」他有点担心。 「太太今天精神好很多了,我看她出门前精神还不错。」周嫂关了瓦斯炉的火,笑着跟他说。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他焦急问。 「没有。」周嫂摇头。感觉他好像很着急,建议他,「打通电话问问看好了。」 他打了一通电话,翟林爱告诉他,她去拜访朋友,一个小时后会回到家,可是他只在客厅坐了三十分鐘,混乱的情绪就让他无法安静地等下去了。 *** 掛下翟易匀的电话,轿车正好停在老桑包子店门口。她拿着刚才路上买的两袋伴手礼下车,请司机小吴先在车上等她。 看见翟林爱又登门造访,老桑停下手边工作。客套问:「翟太太,来找语柔吗?」 「老桑最近身体好吗?」翟林爱问候他。 「托您的福很好,语柔在楼上我上楼喊她,您坐一会儿。」在围裙上擦擦手,往楼梯方向去。 「不忙,我等会没关係。」对她有大恩大德的老桑的客套使她感到内疚。 「翟太太先坐,我上楼去。」他边走边说,翟林爱一身华贵使人不敢怠慢。可是他却不知道翟林爱此时再他面前卑微的毫无自尊。 老桑上楼后,翟林爱看这间店面相当陈旧,想起老桑的恩惠,突然想不如帮他改建装潢店面,让他有个舒适的环境……这大概是她对恩人唯一能做的事。 桑语柔跟着老桑背后下楼,眼睛却红红肿肿,翟林爱看见心疼的迎上前温柔问:『怎么在哭?』 她摇头,擦擦哭得发痒的眼睛。 再次看见她,心情已不同往常──这就是她的女儿,难怪一开始她就觉得两人投缘,总是忍不住想关心她。 翟林爱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跟她比说:『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知道了你就会开心了。』 翟林爱脸上漾开的笑容使她纳闷。『什么事?』 『我跟易匀的爸爸下星期要来你家提亲,你们结婚后你就陪易匀去泰国。』 翟林爱的话让她惊愕不已。不久前施燕珍才告诉她翟父反对他们来往,怎不到两个鐘头事情即產生变化? 匆匆说了两句,翟林爱即告诉她,翟易匀在家等她商量事情,要先回家跟他商量婚期,约她明天下午见面再开始计画结婚事宜。 望着翟林爱的车远了,桑语柔心情雀跃的像隻小鸟,简直像做梦一样不由得飘飘然。她飞快的跑去跟老桑说这件事,话说完不久,她上楼正要传讯息给翟易匀确认事情是不是真的时,半闔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翟易匀忽然失神般衝了进来,手劲用力的将她搂进怀里,彷佛害怕这是最后一次── 她有点喘不过气,推开他。 「我不要跟别人结婚,嫁给我,请你嫁给我……」他激动说。 她莫名其妙问:『你不是要在家里等你妈吗?』 『你怎知道?』他一脸错愕的盯着她。 『她来过,刚走不久?』 『她来做什么?』他又再次愕然。 『她……』她举起手又放下,不好意思说提亲的事。 『她说了什么?』他忐忑。 她缓缓比着。『她告诉我,你们下星期要来我家提亲的事。』 「什么?」他又是惊愕,像被洗三温暖。『提亲?』举起指头,指指她跟自己。 『难道不是吗?』桑语柔一脸困惑,看着他惊愕的眼睛,突然也怀疑起事情的真偽。 他顿了一下,发现自己一开始竟紧张到没问清楚…… 他突然狂笑起来。 22 红毯的另一端 桑语柔坐在椅子上试穿高跟鞋,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穿上这么高级的鞋子,银白色仿如灰姑娘那双命运的玻璃鞋一样亮眼,穿上这双鞋子好像就能带她到很好的地方。 这是翟林爱特意请朋友从义大利购回,恰好可以搭配婚礼穿在身上镶满银白珍珠的白纱礼服。 可以目睹唯一亲生女儿当上新娘,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桑语柔在这之前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像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那般找到心仪的白马王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为了婚礼翟林爱取消所有志工行程,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家喜事临门,但是,她心情却比他人想像中多了一份喜悦。在他们的新房里看桑语柔试穿那双特意叫人从义大利订製的高跟鞋竟然那么合脚,她高兴的眼角泛出泪水──毫无原由的──没想到找到女儿时却是她要当新娘之际;又想到未来的日子终于可以同住,就算不须尽做母亲的责任,也高兴终可朝夕相处,她更感动得掉下眼泪。 『妈,你怎么哭了?』脱掉试穿过的高跟鞋,装进精緻的纸盒里,桑语柔担心的对翟林爱比比手语。 虽然她不会说话,不能亲口喊她一声「妈」,但她右手食指点一下脸,缩起食指比出小指的手势已让她高兴地破涕为笑。 『想到你要当新娘,我就感到非常高兴,忍不住……』她笑着擦拭眼泪。 桑语柔洋溢幸福笑容告诉翟林爱:『我很紧张,感觉比上台走秀令人紧张。』 『难免的一生就这么一次,我要把你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是啊!风风光光,比三年前翟家嫁女儿更风光!因为这一直是她的愿望。 突然出现的翟易匀陡然插进话来:「妈,我看你比较像在嫁女儿,不像在娶媳妇喔。」成天忙进忙出,不是绕着儿子而是绕着媳妇,谁都会怀疑──他想吃味,可是心里更是喜悦。 翟林爱怜爱的望一眼柔美的桑语柔,又转向儿子,「我是嫁女儿,也是娶媳妇,这样算双喜临门了吧?」 翟易匀以为翟林爱是在开玩笑跟着眉飞色舞,含情脉脉看着即将成为妻子的心爱女友──当然他绝对不吝于跟她分享这份难能可贵的母爱──因为她值得,也值得他用心去爱她。 「我去隔壁房间拿礼服来给语柔试试,看合不合身,有没有地方需要再修改。」看那小俩口在那眉来眼去,翟林爱感觉周围热呼呼的,识相的闪开,就让他们甜蜜一下。 翟林爱走开后,翟易匀佯装生气的样子,对着桑语柔比手语。『我现在有点吃醋,妈妈现在对你比较好。』其实他打心里高兴他们婆媳相处融洽。 又没怎样,他吃什么醋?想想,最近都在忙婚礼的事,翟太太……不婆婆!一天到晚拉着她到处跑,又是送喜饼又是送柬帖,况且,婚礼的事除了婆婆也没人可以帮她,他吃什么醋? 她装困惑,知道他不是真的吃味。 『我怎不吃醋呢?』他调皮比着:『以前妈妈最疼我了,现在她一天到晚,还有,你也一天到晚,妈妈长、妈妈短,我1下没了妈妈跟老婆,怎能不吃醋。』 看他煞有其事一脸无奈的比着这些手语,桑语柔忍不住笑出来。『这种醋你也吃,都几岁的人了还离不开妈妈喔。』比完她脸上笑意更浓,笑到摀嘴笑不拢。 被笑成这样,他不服气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让她躺在温暖的怀里。 躺在他胳臂弯里,桑语柔蓄意作弄他:『我记得有一回你作梦喊着妈妈不要走,原来真是离不开妈妈的小孩。』 『敢取笑我,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妈妈,她比谁都好,但是我老婆也很棒。』 他将她搂得更紧,不放过的攫获她那取笑他而高高扬起的唇,一阵灼热的吻让两人霎时天旋地转,几乎忘了他们的新房门开着。 「哼!哼!」门外响起翟林爱的咳嗽声,她手中拿着那套漂亮的白纱礼服,看他们如胶似漆焦聚尷尬移开。 听见声响翟易匀即刻放开她,羞红着脸喊:「妈。」 『来试试礼服。』翟林爱视若无睹,心里却高兴。 桑语柔红着苹果般的笑脸接过礼服,不知为何明明手中已经触到质感滑顺的礼服,心里却感觉这一切好像还在梦中那般不真实──因为太美好了,美好的像是在梦境。 *** 结婚当天早上,桑语柔看着镜子中穿着新娘礼服的自己,突然有感而发,『如果生下我的爸爸、妈妈,看见现在的我一定会很高兴。我好希望他们也能参加我的婚礼,如果有可能,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已经长大,也要结婚了。』 第一次穿西装的老桑看着打扮好的女儿频频拭泪,突然告诉她:『你爸爸、妈妈待会都会去参加婚礼。』他们终于愿意与她相认了。 当老桑这么告诉桑语柔时她相当吃惊。 『爸爸、妈妈?』她不知道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亲人存在。她渴望见他们一面。就在这个属于她最美丽的日子── 她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她即将为人妻;兴奋的是,即将与未曾谋面的父母见面── *** 礼车来到佈置的罗曼蒂克的神圣教堂,她穿着白纱下车,四周围绕喜气氛围。 挽着曳地裙襬小心翼翼跨出车外,视线从白纱扬起,她赫然看见了──她确定并没邀请的薛兆煌…… 心中不禁浮现薛兆煌这么多年出现在她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目光和西装笔挺来参加她婚礼的他交会,她眼底逐渐湿热起来。 簇拥下走进神圣的教堂里。 她父亲、母亲是否已经来了?是否已经看见了她当新娘的模样? 当她被簇拥到红毯前端,一隻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牵起她让她勾住他的手臂,他知道这不是老桑那双充满沧桑的手,转身……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原来他一直都在! 她激动的右手食指点一下脸,缩起食指比出姆指问:『您是我爸爸吗?』 薛兆煌对她愧疚一笑,当婚礼乐声响起时,挽起她的手走向红毯的另一端,神圣的上帝之前,将她交给挚爱她的那个男人。 此刻她无比幸福──他原来都在!没有真正的遗弃她,没有……并没有…… 今天她是个幸福的新娘,脚下那双独一无二的高跟鞋,真的就带着她走向最幸福的那一端。 结束宴会进到翟家新房前,翟易匀突发奇想,『人家不是新郎都得抱着新娘入洞房吗?』 桑语柔看他是微醺了。抱起来还好,抱进去?那就免了!她伸手握住门把,一不注意他真抱起了她…… 如果可以发出声音,她一定被吓得惊声尖叫,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我很重的?』 双手抱着她,他没空间的手回答,对她开心地笑说:「不会………」 可是门一开,走没几步他竟然踉蹌地将他的新娘甩到床上去了。「呵呵呵……对不起!我不故意……呵呵呵……」压在桑语柔身上他出糗的大笑。 躺在床上仰看他的桑语柔笑得露出皓齿狂笑,猛捶他的胸口。吓死她了。以为会跌到床底下去。 两人笑成一团,又亲了好一阵子。她突然从他怀里伸出手来比着。『今天还有一件很遗憾的事,爸爸说我妈妈会来,却没来,有些失望。』 翟易匀一副怎么可能的模样比说:『她有去啊!我一直都有看见她。』 她看出他在开玩笑,他那张笑脸始终没停过。 『如果我告诉你,她在哪里,有什么奖赏?』他嘴嘟了过去,指指嘴巴想讨赏再说实情。 她笑呵呵一掌贴上他的唇。『告诉我,我妈妈在哪?』就算她不想认她,她只想知道她的样子就好了。现在她很幸福,已经足够了。 『她?你慢慢会发现她的存在!』翟易匀嘻皮笑脸,昨晚继母告诉他实情。 『我是个哑巴了,你还跟我打哑谜。』她撒着娇,小嘴翘得老高。 「哑巴」一词像以往让他怔了一下。『我好想有魔法,把你变会说话……』 『如果这世上真有魔法,我希望祂能帮你变一隻可以灵活行走的脚,那么你就可以……』 他深情的望着她,说话截断她的手语。 「如果魔法只能用一次,我要将祂留给你,这样我们就可以谈天说地一辈子,我一辈子都可以听见你美妙的声音,也可以让你听见,我说,我爱你……」 读着他的唇语,她感动的热泪盈眶,抱住了他……所有的幸福都回来了── 或许,根本未曾离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