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八零攻略》 第一章 先生的嘱托 “褚西,别怪你妈。”摁住她的女人唾沫横飞,“你这是病了,得治!” “是哟,哪有不认亲妈的,生你养你一场呢!”旁边妇女不忿,“你第一次高考才考了个重点大学,你妈找神婆给你看了之后,你攀上贵人不说,还又考了咱们首都最好的大学,这都你妈的功劳!” “就是!谁家丫头不是这样过来的?你爹妈还给你上学了呢,打你骂你又怎么样?她是你妈,这辈子你就得孝顺她!钱都得给她花!” 这话像是一记惊雷,炸得有闺女的村民再也看不下去笑话,一个个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就是这个理儿!你现在享福了,怎么就不说接你爹妈你兄弟去首都呢?这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转户口难,现在只要掏钱就好!” “是哟,你看看你现在这打扮,可跟咱们不一样喽!钱多的花都花不完了吧?也不说给咱们村里修条路,分个千儿八百的!”膀大腰圆的肥硕女人膝盖重重顶压在褚西腰眼上,肥硕的手臂牢牢摁着她的后颈,趁人不备,不着痕迹地在她耳朵上抓了一把,瞬间将那钻石耳钉给顺到口袋里。 褚西瞬间睁开眼睛,死水一般的眸子里,猩红一片。 这耳钉,谁动谁死! 那女人还要再去抓她另外一只耳朵,却冷不丁被褚西狠狠一口咬住掌侧软肉。 女人尖叫一声,松开了对褚西的钳制,厚实的巴掌朝着她的脑袋狠狠拍打着,想要她松口。 褚西忍着眩晕,不顾鼻腔里的温热,死死咬着她掌侧那块肉,直到肉被咬下来,她才满脸是血的笑一声,狠狠吐出来! 今天若她不死,这个村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躲过她的报复!若今天她死了,有魂必成厉鬼,拖他们一起下地狱! 围观村民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就连摁着她的那些人也松了手,一时间,竟是没人敢说话了。 村里有习俗,谁家死了人,都要去看一眼,这褚家闺女的样子竟比死人更甚…… 褚西趴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浑身都疼,疼得她忍不住想哭。 只可惜,再没有人来救她了…… 她低低笑着,眼泪浸润着血水,“啪嗒”一声砸到地上。 “西西,我是你妈啊……”女人见褚西失去反抗能力,终于抹着眼泪,和丈夫儿子一起上前,“我们能害你吗?你这是中邪了啊你知道吗?妈都是为你好。” 说完,看向旁边的神婆,紧张问:“大仙,你看她身体里的妖怪出来了吗?还要不要再扎几针?” 神婆瞧着褚西那猩红的眼睛,心里砰砰乱跳,偷偷咽了口唾沫,竭力维持着震惊,“妖怪已经被逼出来了,你们放心。好好养着吧,我还有几场法事要做,就不多呆了!” 这姑娘眼睛里都是瘀血,怕不是要失明? 神婆越想越怕,逃亡多年,才在三教九流的帮助下避过了那人,从东三省回到本家。现在那人是死了,可保不齐还有朋友啥的…… 她实在是害怕。 感觉到她的惧意,褚西笑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刚站稳,一口血就猛地从胸腔里涌出来,喷到面前的地上。 “大仙,”她也不在意,拖着十四年后再次受到重创的腰腿,一边摘下耳朵上的钻石耳钉,一边往褚家人和神婆中间走,“这颗钻石耳钉微微泛蓝,是极为珍贵的一种,虽不是太大,可价值却近两千万……” 神婆停住步子,转身朝向她,眼睛牢牢盯着她手里染了血的钻石耳钉,脚不受控制地走向她。 褚家人闻言,亦是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手里的钻石耳钉,他们以为那就是街上十几二十块的玩意儿! 竟然值这么多吗?! 眼见着神婆伸手,褚家人再也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凶狠地冲上去。 这是他们褚家的,谁也别想拿走! 褚西忍着眩晕,在这一刻动了手,没人看清她做了什么,可等她自己也倒下来,众人才发现,褚家人和神婆正自抽搐抖动着,已然说不出话来…… 再去看褚西,她单手覆面,静静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艰难抬手,似乎吞了个什么东西,之后胸口再无半点动静。 众人惊住,别是死了人吧? 就在他们心下惶恐想跑的时候,褚西私人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带着警察和医务人员冲过来,将在场所有人全部围住。 医务人员朝着褚西冲过去,仔细检查之后,宣布褚西当场死亡,竟是连抢救都不用了。 “初步断定,肋骨多处骨折,伤及心肺……”医生红着眼,咬牙汇报,“颅骨骨折,脑挫裂伤……” 话没说完,医生已经哽咽。 生活助理哭红了双眼,想起褚西的遗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褚西姐说……说要捐献器官,你们……你们……”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是她没保护好褚西姐,她对不起先生的嘱托! 医生和后来赶到的法医带着褚西的遗体先行一步,出警的中队红着双眼,恨恨道,“全部带走!” 时年,褚家因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绑架罪等,情节严重,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数罪并罚,被判死刑。 神婆因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偷盗褚西钻石耳钉的女人因故意杀人罪和抢劫罪,判处死刑。 村民协助犯罪的,拘留并罚款。 法院当庭宣判最终结果,同时褚西名下财产按照先前遗嘱,全部捐献给国家科研部和教育部。 “不服!我们不服!她是我的女儿,我们生她养她一场,就是弄死她又怎么样?凭什么要判我们死刑?还有那财产,我们还没死呢,凭啥要给别人!那是我们的!我们的!” 判决已定,褚家人再如何挣扎分辨,也只能被冷漠下去,眼睁睁等着死刑日期的临近。 同时,此事经褚西私人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的媒体记者朋友披露,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至此,相关人员再无减刑的可能…… 第二章 她都知道 1988年9月11日,农历八月初一,深远镇盛鸣村。 村口水塘边,槐树下乘凉的村民远远瞧见李霞骑着自行车往村里来,顿时沸腾了,“李主任,这是从市里回来了?你家男人分的那房子咋样了?” “是啊,赶紧说说,市里的房子是啥样的?” 李霞刹住车,扶着车把站住,脸上带着笑,“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干净明亮,尤其是那卫生间,真真是让人没法说,上完之后冲水就行,方便也没味道!” 话才说完,就是一阵恭维,只也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出现,“李主任现在可是十里八乡大姑娘小媳妇儿羡慕的第一人了!丈夫分了房,儿子进了教育局,闺女上了大学,就连自己都成了咱们镇上的妇女主任……”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还没开口,立即就有人接上了话,“要我说,李主任最让人羡慕的是婆婆死了,顶头没人压着,小叔子的闺女也嫁出去了,以后啊,那都是清净享福的好日子喽!” 可不就是嘛?婆婆和小叔子前后脚死,亲侄女还在婆婆死之前嫁了人。以后这褚家,李霞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再没有这样让人舒心的好日子了! 说着羡慕,这话里的意有所指却让李霞变了脸色,她扯了扯嘴角,忍着心里的气,“大家也是长眼睛的,我婆婆活着的时候我怎么对她,大家有目共睹。现在我婆婆五七还没过,你们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六七、七七头上她来找你们说道说道。” 李霞扫视一遍她们,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走。 早知道没本事的人才喜欢瞎哔哔,今儿算是再次见到了。 · “就一乡镇妇女主任,牛气啥!”刚才话被堵死的人见她走远,撇撇嘴道。 “要我说,她小叔子这闺女多聪明伶俐一人啊,咋说疯就疯了?”有人咂咂嘴,摇摇头说,“指不定哦,就是什么人想赖账,故意把人给扎傻的!” 这话一出,众人安静了一瞬,对视几眼后,瞬间又沸腾起来。 褚家老太太以前是资本家的闺女,接受过洋派教育,长相学识没得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军官,有了俩儿子,丈夫早年因旧疾去世,她一个人回乡把孩子抚养大,还给娶了媳妇儿。 大儿子褚明梁在市重点高中教数学,当年娶了隔壁又红又专生产队长家的闺女李霞,育有一儿一女。儿子褚轩政今年21岁,进了教育局。女儿褚智慧今年20岁,刚去大学报到没几天。 小儿子褚明国早年留学国外,回国之后娶了女知青司蓝,育有一女褚西。他多年不着家,漂亮媳妇儿七二年跟他离了之后就回城了,唯一的闺女也只得给老太太养着。 好在褚明国每月都按时打回来钱,褚西和老太太过得倒也不辛苦,那褚西年年有新衣穿,月月有肉吃,现在还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可是羡煞众人。 眼看着老太太好日子就要到了,谁知道去了一趟市里,回来的时候碰上下雨人就摔沟里去了,等褚西那小姑娘冒雨出去找到老太太,老太太话都已经说不清楚了。 随后十天,褚西发病、嫁人。 等褚明国因公牺牲的消息传开,那老太太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后,就这么去了。 听当时给老太太收殓的人说,这老太太死了都没能把眼睛闭上…… 该不会真有啥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吧? 众人对视一眼,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凉。 许久,终于有人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褚西那小姑娘有疯病的事儿,是老太太被发现第二天,李霞传出来的吧?” “这大家不都看到了么?褚西确实发疯了,要杀她大伯娘李霞啊。” “可褚西那丫头咱也是看着长大的,文文静静,懂礼貌讲道理,除了她奶奶,鲜少有人能让她生气……” 众人一听,点头。倒也是哇,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让个小姑娘红着眼眶拎刀杀人啊? …… 又一阵沉默,沉默之后, “行了,快别说了,我汗毛都要起来了!”村东头卖豆腐的女人先起了身,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儿,掉头就往家走。 她一走,水塘子边上的村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瞠目倒抽一口凉气,四散而开。 那老太太闭不上眼睛,该不会是…… · 水塘子边上的闲言碎语李霞是听不见了,可打开门之后,她腿硬是软了一下。 自家院子正中间,端坐着一个人,双臂搭在椅子两边扶手上,背对着她,沉沉望着敞开的堂屋。 若只是这些,李霞还不怕。关键是那端坐的人披麻戴孝,唯一露出的那截手腕也惨白细弱,衬着昏黄的日色,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一样。 “你谁?!”李霞握紧了自行车把手,声色俱厉,“到我家做什么?” 昨天走的时候,堂屋门她记得是锁上的…… “你就是李霞?”褚西缓缓起身,看向脸皮子都在抖动的女人,嗤笑一声。 她背光站着,雪白的脸几乎融进白色的帽子里,只剩下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和血色的唇。 李霞牙根紧咬,“褚……褚西?” 她不是傻了吗? 当初那王婆子几针下去,她眼睛都没了光彩,跟镇上那傻子没二样! 褚西嘲讽一笑,不置可否,反手拉了靠背椅子坐上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把白色连帽拨到脑后,露出那张不见血色的脸。 “一九七二年六月至一九八八年六月,十六年间,你和褚明梁共计欠褚明国一万六千八百九十二块钱。”她双目锁定李霞,红唇微勾,“今年八月,褚明国因公牺牲,上面赔偿并奖励褚明国两万八千九百一十六元,这笔钱被你截留至今,可对?” 李霞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不是褚西! 褚西说话不是这样的调调,不会这样笑,也不会直接喊自己父亲褚明国! 第三章 他放的话 李霞有些恍惚,她已经记不清以前朝老太太借了多少钱,本就没打算还,如何还能记得准确数字? 只那两万八千九百一十六元的赔偿奖励金,因数额巨大,又一笔到位,才让她现在光是想想,脚下都有些发飘。 “四万五千八百零八块,老太太五七那天,一分不少地汇到我账户上。”褚西懒散地靠着椅背,视线不经意落在她胳膊那一抹白上,嗤笑一声,没了耐心,“账号就在客厅老太太遗像前面。” 李霞死死盯着她,这事儿过去就是过去了,想翻账,没门! 别想叫她吐出一个子儿! 看出李霞的打算,褚西也不生气,仍旧是那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慢慢起了身,“我没时间跟你耗,你也别挑战我的耐心,老太太五七那天下午,三点前见不到钱,褚明梁、褚轩政、褚智慧,包括你……” 她笑一声,“一个都跑不掉。” 李霞瞳孔骤然放大,握着车把的手不自觉收紧。 “怎么,听不懂?”褚西俯视着李霞,忽然拍拍她紧绷的脸,笑得恶劣,“褚明梁的房子,褚轩政的工作和婚事,褚智慧的大学生身份,你的妇女主任位子……” 李霞目眦欲裂,“你!你胡说什么!” 有些事情就连丈夫褚明梁都不清楚,褚西一个被神婆扎坏了的女娃子怎么知道? “你不是褚西!”想到乡间传说的精怪上身,大热的天,李霞竟然生了冷汗,手抖得自行车都扶不稳,“你,你是什么东西?!” 褚西迈出的脚步停住,望着她,嘴巴慢慢咧开,露出一个极为愉悦的弧度,“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上辈子没活成,也没死掉,直接就在这个被神婆扎傻的褚西身上醒了过来。 所以啊,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多明媚一笑容,可配上她说的那话,愣是把李霞吓得不轻,自行车“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看着那跟恶鬼一样的褚西,脑子轰轰作响。 真……真不是人?! 褚西瞥她一眼,弯腰扶起自行车,推着出了门。 李霞竟然也有怕的东西?可真是令人费解。 李霞怔怔看着敞开的大门,还有那被骑走的自行车,嘴巴张了几张,硬是说不出话来,想到之前做的事儿,一下软倒在地上。 她当时脑子一热做了那事儿,后来婆婆死了,死无对证,之后她又没跟任何人说,秘密不会外传,就更不怕什么了。 可现在褚西知道了! 李霞就是一个普通人,往日也没做过穷凶极恶的事情,这一暴露,心理上就先承受不了了,抖着唇,瘫在地上大半夜才哆嗦着起了身。 关上门,立即往娘家跑。 这事儿,这事儿她得找她爹说说! · 褚西骑着自行车,一路畅通无阻,就这么回了深远镇她的婆家。 沈家小院里,沈母正抄着一把扫帚,朝着自家闺女背上抽过去,“叫你看着她,你咋看的!这人不见了,你叫我怎么跟你哥说?她一傻子,万一被人糟蹋了,你弟弟的前程就没了!你的前程也没了!” 沈母气急败坏,扫帚抽在人身上的闷响不断,“安排你个事儿都做不好,就这你还想去城里?你去个屁!那傻子丢了、出事儿了,咱谁都别想落好!” 想起那个自小就被人收养的哥哥,沈爱红哆嗦了一下,任由沈母打着,不敢吭声。 “你二哥呢?”沈母打累了,终于歇手,“又去哪儿了?叫他回来,咱出去找人!” 沈母也是着急,那褚西今年虚岁也才二十,正是能掐出水的年纪,脸儿专挑她爹妈的优点长,先不说别的,就那一双卧凤眼,早些年就勾得十里八乡的少年人心头火热。 只之前人学习好、长得好,再加上她爹褚明国和那褚家老太太,没人敢上前招惹她。现在人傻了,那长相还在,万一被人拖去小树林…… 沈母被自己吓得心头乱跳,摁住胸口,又吼了沈爱红几嗓子让她赶紧去找人,才瘫在地上重重喘了几口气。 当年穷,吃不饱肚子,又碰上大饥荒,多少年老百姓都没缓过神。她因为好看,六三年只半袋子粮食就嫁给了镇上死了爹妈,又能耐的沈木匠。 六四年生了头一个孩子,因为嘴馋想吃果子,就趁着自家男人没在家,把才五六个月大的孩子拴在院子里,自己去了山上。谁知道还没下山呢,就下了一场暴雨,等回去,这孩子已经浑身发紫,快不行了。 她怕自家男人把她赶回家过那吃不饱穿不暖的穷日子,一时鬼迷心窍,就把孩子装箱子里,扔到了镇子和市里交界的地方…… 没想到孩子没死,还被个姓肖的工程师给收养了。 如果不是自家男人外出在个桥梁工程段干活,听那边领导玩笑说他跟那肖姓工程师的养子长得挺像,大儿子没死的事儿她至今都不知道。 就这样,在自家男人的努力下,儿子是认回来了,但户口不会转回来,也不会改名,那孩子只说该给的赡养会给,再多的就没了。 原本以为就这样了,谁知道人头一次回深远镇,第二天就从盛鸣村给自己找了个高烧刚好的傻媳妇儿。因为女方褚西没到领证年龄,就先独立出来了户口,办了酒席。酒席办完第二天,他接到了个什么通知,怕人路上再发高烧,就把媳妇儿暂时托付给她,匆匆走了。 这托付是实打实的交易,人走的时候说了,等他回来,这媳妇儿要是好好的,就给沈家小儿子安排个工作,给沈爱红在市里找个裁缝师傅,另外再给她五百块钱。 但若是没照顾好,让褚西有个什么意外,他就让沈家全去蹲监狱去,顺便回报一下当年她谋害并恶意遗弃亲子的行为。 她还能怎么样,只能接下了。 沈母见沈爱红站在门口不动了,气得一扫帚砸过去,“你是死人吗?叫你找个人都听不见!” 沈爱红躲了一下,抿抿唇,露出她挡着的人,“娘,褚西回来了。” 瞧着,好像人也不傻了…… 第四章 这小妖精! 沈母怔了一下,看向门口推着自行车,几乎融入黄昏中的褚西,忽然说不出话来。 肖宗忱他媳妇儿不傻了? “宗忱媳妇儿?”沈母站起来,干干地喊了一声褚西,“你,你回来了?” 肖宗忱,就是她那个大难不死被肖姓工程师领养的儿子。人走的时候说了,他这媳妇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拿当下婆婆对儿媳妇的那套对她。 之前那些天,褚西傻不愣登的,想叫她做什么就叫她做什么,不听话就掐几下,现在…… “你咋这么晚才回来?”沈母看了一眼她推着的自行车,再看她安安静静看向她们母女的眼神,忽然有了几分心慌,“我们找不见你,饭都没敢做。” “是吗?”褚西收回视线,看向旁边的沈爱红,拍拍自行车车把,“把车子给我推进去。” 她越是安静漠然,沈爱红就越是害怕,忙不迭地接过自行车把手,给推到檐下放好,然后就站在自行车边上看着她,没敢再凑上去。 褚西脱下身上的白色麻衣,拿在手中,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在沈爱红快撑不住的时候,笑了笑,“怎么,这是等着让我做饭呢?还是准备等我睡着的时候开小灶?” 沈爱红一个激灵,看了沈母一眼,快步去了厨房。 沈母在褚西讥诮的视线里,不自在地站了一会儿,终于给自己找了个活儿,拎了一桶水,拿着个水瓢,去挨着院子的那块菜地浇水去了。 母女俩都心里有些慌,前些日子,仗着褚西脑子不清楚,指使她干了不少活,也没少下黑手掐她,克扣她口粮…… 不知道现在人脑子清醒了,之前的事情能记得几分? 相比沈母,沈爱红心慌更甚。 褚西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深远镇下面的所有村子都知道她,很多父母每次教训孩子,都是你看人家褚西怎么怎么样,你再看看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几乎从记事起,褚西就是她对立面孩子的噩梦,沈爱红也不例外,心里更是偷偷恨了她十几年。 沈爱红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如果不算被人收养的肖宗忱,她行二。前面一个哥哥,后面一个弟弟,而她因为行列和性别,一直都是家里被忽视的那一个,也是做苦力的那一个。 若不是爹妈怕被邻居说重男轻女,她甚至没有上学的机会。可也许真不是上学的料,初中毕业就没再继续上了,只在镇上小学当了个民办教师。 沈爱红长得不差,因为一个样样优秀的褚西,别人再看不见她。而沈母心里想要她考上大学,提升身价,好嫁个城里有钱人的想法破灭之后,又一对比比她还小一岁的褚西,对沈爱红就更看不上眼了,成绩出来之后,就托人给她找婆家。 沈爱红多恨啊,恨褚西学习好,恨褚西长得好,恨褚西不用做家务,恨褚西吃穿样样不缺,更恨褚西没了爹妈还能过得那样好!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再不可能走出深远镇,谁知道一切又有了转机! 因为这个被收养的哥哥,沈爱红觉着自己甚至可以鱼跃龙门,走出深远镇,高嫁到城里! 她多欢喜啊! 欢喜之余,那种想去报复一个得了疯病神志不清的儿时噩梦的想法越来越压抑不住。 于是,便有了最开始不给饭吃,偷摸打人的小动作。 那种凌驾于昔日神般人物头上却又不用怕被报复的快感,让她下手越发狠毒下作。 如今人醒了,若是记得之前她做的那些事儿,告诉她那个被收养的哥哥肖宗忱…… 正想着,厨房门口忽然一暗,沈爱红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然后就看见斜倚在门框上的褚西。 她不说话,褚西不说话,对视许久,被那打量的目光圈着,沈爱红怯了,“有……有事儿?” 沈爱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的褚西,她会羡慕,会嫉妒,会恨,可看着现在的褚西,她只剩下了怕。 这人阴沉沉的,就跟大夏天忽然黑下来的天一样,下一秒就会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大作! 褚西挑挑眉,收回视线,踱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惊恐的眼神里,将人拖拽到菜板跟上,摁住手,举起菜刀,狠狠剁了下去。 “啊!啊啊!” 沈爱红吓尿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吓得在外面浇菜的沈母都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沈母:“怎么了?怎么了?你瞎叫什么呢!把我吓死你就清净了是吧!” 等冲进来,看清眼前的一切,她脚下一个趔趄,扶住门框没敢进来,也没敢说话。 这是记起来了?! 褚西看着她,菜刀一扔,狠狠扎进实木菜板里。 瞧见她打颤,松开吓瘫了的沈爱红,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冲人笑笑,语调懒而狠,“既然抛弃肖宗忱,就别在他身上索取太多。毕竟是我这辈子的救命恩人,我总得知恩图报。” “你们让他心烦,我就会不高兴,我一不高兴,就想做点什么。”她瞥了一眼案板上的菜刀,唇角翘起,“你们也知道,我吧,目前也就一孤家寡人,也不怎么惜命,万一我不高兴,我也不清楚这菜刀会不会砍到你们头上去……” 沈母眼皮子乱跳,嗓子发紧,声儿都发不出来。 这褚西没说谎! 她就是这样想的! “行了,你带沈爱红去诊所看看手,别耽误她干活。”褚西说着,溜溜达达地往院门口走,想到什么,又回头跟沈母说道,“饭不用做我的了,刚才在你大床席子下面拿了五十,今天我在外面吃。” 沈母从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啥?!” 褚西拿出那崭新的纸币,背对着她晃了晃,就这么出了院子。 终于反应过来的沈母尖叫一声就要冲上去,可想到其他放钱的地方,又忙不迭地掉头回去找。 肖宗忱给她媳妇儿出的伙食费有两百块,还剩下一百五呢!这小妖精可别把那些也给扒拉出来了! 至于闺女沈爱红的手,就靠近指甲那块掉了点皮肉,算什么?谁家干活还没个被割到手的时候! 不用管就能好,还花那个钱作甚! 第五章 送上门来 八八年国营工厂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六十块左右,到了九十年代也才一两百。 这时候人的月工资具有的购买力超乎后世人的想象,所以拿着五十块钱在深远镇镇上溜达的褚西,跟后世拿了一万块在村镇下馆子的人差不多了。 深远镇镇上的街道呈十字形,除了开办粮油种子饭店的这些人,几乎都不租什么店铺。大多数人只支个摊子在街道两边,因为不收租金,一般都是天黑离去,天蒙蒙亮又跑来占位子,晚了,这位子就没了,你也没办法奈何人家,毕竟这地儿你也没交钱不是? 白天,街道两边小摊丰富一些,除了家里菜富裕吃不完拿来卖的,就是些真正做点小生意的了,什么豆芽豆腐、扫帚凳子,烧饼豆腐脑,总之乡下人能想到的衣食住行,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得到。 可到了黄昏,就只剩下些卖简单小吃的摊子和饭馆前还有人。 “姑娘,你这钱我找不开啊……” 做烧饼的大爷有些发愁地看着她手里的五十块,“再说,我也就是在咱们信用社见过一次,你要让我这个老头子分辨真假,我真不行!” 去年村长才拿了个五十块的钱给大家看,说这是国家新发行的钱,比以前多加了个五十和一百面额的。一百的没见着,大家就见了个五十的,上手摸之前都还擦了擦手,都没敢咋感觉就被村长收走了。 褚西举着钱,有些茫然。 也就是说,没办法付账了?她没办法在外面吃了? “这次就算了,你啥时候有钱再给我吧。”大爷把烧饼塞她手里,笑呵呵道,“要是没钱,给我半斤米或者一斤面粉也行。” 乡下也没那么多讲究,没钱,以物易物也可以。 老人家满脸慈祥,看着她跟看亲人似的。 褚西:“您还有多长时间收摊?”烧饼已经做好,若是不要,就加重了老人家的生意成本,本就不是多大的摊子,经不起这样折腾。 “早着咧!”大爷一边拎起煨在烤炉边的水壶,往白色搪瓷缸子里倒水,一边笑眯眯道,“这才八月初一,天儿热着呢,小孩子也都不爱吃饭。等会儿大人忙好了,就有人带孙辈儿来买烧饼了……” 这日子啊,越来越有盼头! 说着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喜悦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见褚西眼神软软地看着他,老大爷笑了一声,四下看了看,然后回头轻悄悄地问她,“你是褚西吧?” 褚西握着手里的烧饼,顿了一下,才点了头。 “我家种的有甜瓜,就套种在棉花地里。”老大爷还挺神秘,又带了一丝自豪,给她递过去一个小板凳,“每天我快收摊的时候,我孙女就给我摘个甜瓜带过来。你就先坐我这儿吃烧饼,等她来了,那甜瓜我给你吃。” 老人家年纪大了,随时都可能去了。他啊,也是能活一天是一天。老人图什么,就是图后辈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那褚家老太太是个十里八乡的好人,极是疼爱她的这个孙女。如今人去世了,这小姑娘伤心成这样,他光是看着都心疼。 褚西抿唇,正欲拒绝,眼前就多了一块化了些许的水果硬糖,大爷擎着手,乐呵呵地道:“我孙女给我留的,给你吃。” “……我不用。”褚西攥紧手里的烧饼,“我不爱吃糖。” “哪有不爱吃糖的?快接着,跟大爷甭客气!”老大爷说着说着,忽然急得直跺脚,“诶,你这小姑娘,别哭啊。好好好,咱不吃糖!不吃糖!你快别哭了,你这哭得大爷心里难受……” 说着话,声音都哽咽了。 他也上了年纪,万一哪天走了,自家孙女也跟褚家小姑娘一样对着个陌生老人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还没人疼着,光是想想,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关键是这小姑娘哭起来还没个声儿,就跟被弃养的孩子似的,他,他就看不得了…… 褚西只觉得眼前人越来越模糊,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哭,怔怔地抹了一把脸,等看清楚手上的水迹,忽地拧了眉。 这绝对不是她! 沈爱红的指头受伤,是她故意剁的,连同那长长的指甲一起,皮稍微还黏连着一点肉。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她会是多愁善感轻易落泪的善茬? 呵! 不顾大爷的叫喊,她掉头就走,一直走到街的尽头,才恍然发觉,自己离那镇上最好的饭馆已经偏离了太远。 她:“……” 她抿抿唇,气了一会儿,掉头,往回走。 只才走没多远,斜刺里就多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张手就要抱住她往巷子里拖。 褚西冷笑一声,任由那男人的胳膊伸过来,拎着个东西就狠狠砸了上去。 这是她出门之前,在沈父工具箱里拿出来的扳手,二十公分长,看着不太粗,但却非常重,就用来当防身用具带着了。 没想到,还能立即派上用场。 褚西笑笑,带着迁怒,那一下毫不留情。 这一敲上去,甚至能够能到那男人惨叫之外骨头断掉的脆响。 见那人暂时没了行动力,她嘴角翘了翘,握紧扳手,扭头去看谁这么贴心来送人头给她出气。 “啊啊!!”男人是沈爱民,一个被沈母疼宠得不成样子的二流子,抱着自己的胳膊,疼得痛哭流涕,还不忘放狠话,“我要弄死你!我一定要弄死你!” 褚西也不废话,趁他疼,照着他脖子又来了一下,这一下使了巧力,人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沈爱民这个狗胆包天的男人,在人神志不清的时候,竟想染指她,若不是沈爱红怕肖宗忱因为她没照顾好褚西而不让她进城,从而死死防着沈爱民,这王八玩意儿说不定就得手了。 如今,这人渣犯到她手里—— 深远镇这条街尽头有个东西走向的河,褚西刚才掉头往回走的时候就发现了,如今拖着个人渣到河边,然后踹那里面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噗通”一声,沈爱民被腰眼处的剧痛痛醒,等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惊恐非常,一边扑腾,一边喊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褚西瞧着,整条河都要被他扑腾出水花来。 第六章 要扶贫 大热的天,又刚过饭点,多数人在院子里乘凉,还都没睡。靠近这河的几户人家听到动静,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确定那河里确实有个人浮浮沉沉,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压根没注意旁边站着的褚西。 等把人救上来,一看是沈爱民,几个人气得掉头就走。 忙活了半天,怎么就救了这么个渣滓玩意儿! 不怪深远镇的人不待见沈爱民,实在是他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干的就不是个人事儿! 现在不比以往,民生方面宽松了许多,这几个人每逢赶集的日子,就蹲到深远镇人流量最多的路口,看见有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过去,就直勾勾地看着吹口哨,眼神极度下流。 这要是搁以往,那就得以流氓罪论处。可现在做什么都讲究个证据和事实犯罪,他们这样拿眼睛占便宜调戏的,顶多被派出所的人教育几句,也就放出来了。 其实要只是这样,深远镇的人还没有那么不待见他们,关键是这几个人连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都不懂,对镇上的姑娘评头论足,每每外出还被他们眼神调戏猥琐过。 有闺女的人家谁能受得了这个? 可闹去派出所,他们也就被关几天,又给放出来了。出来后,知道只要不上手,不脱裤子,派出所的人也不太能奈何他们,于是就越发猖狂,平日里看见个漂亮的也不言语调戏了,直接改成眼神死盯着上上下下打量了…… 家里有兄弟比较血性的,实在气不过,就背地里套麻袋揍几顿,可都是一个镇子上的,谁还不知道谁? 于是这些揍了他们的人改天家里就被泼点粪,或者锁眼被堵上,小打小闹,派出所又只能口头教育,这样的事儿多了,大家也只能忍了。 不忍能怎么办?天天跟这群渣滓置气,家里日子还过不过了? 只是,谁成想今儿临睡前还救了个平日里千恨万恨的玩意儿,可够恶心人的! 到底有人不忿,想着天黑了,也不定能看见他,于是就拿着个东西挡着自己,掉头又回来了。 等到了近前,褚西才看分明,那人身前挡的是个麻袋。 中年男人也是这个时候才看见边上站着的褚西,一时间顿住。 这不是沈家那个大儿子娶的媳妇儿吗?刚才竟然没看见! “把头摁水里,只要人不死,你就没什么责任。”褚西踩着沈爱民的颈背,把扳手背在身后,认真建议,“我可以给你作证,你在救人。” 中年男人:“……” “他胳膊是我打折的。”褚西鼓励地看着他,仿佛在鼓励一个初学走路的幼儿,耐心非常,“若是他指控你故意摁他喝水,我作证你只是手滑抓不住他的头发,才不能把人立即救上来。” 中年男人:……好像是这个道理。 想到自己闺女好好一门亲事被沈爱民破坏掉,中年男人心不能平,咬咬牙,套上麻袋拎着人就到了河提下面,摁住头就往水里送。 他是下了狠手的,再加上还有褚西给望风,更是手下不留情。 沈爱民起先还只“咕噜噜”地喝着水,到后面就只剩呛水和用仅剩的那只手本能拍打水面挣扎了。 如此十来次之后,中年男人便准备放过他,谁知道才站起身,就听到沈爱民这小畜生放着狠话。他一个恼火,抬脚就要踹,冷不丁一想这水是活水,万一套着麻袋踹下去寻不回人,说不得要被判刑,又收回了脚,想着是不是让这小畜生多喝几口水。 只是还没行动,沈爱民就被旁边候着的褚西给踹下了水。 他:…… 默默站了一会儿,男人有些茫然地走了。现在冷静下来了,他有点想不通眼前是个啥情况…… “爱民!爱民呐!回家吃饭了!”就在沈爱民头晕脑胀,肚子水饱的时候,沈母看孩子还不回家吃饭找来了。 褚西懒懒应声:“这儿呢。” 沈母疾步上来,看了一圈没见着儿子,终于开口问褚西,“你,爱民在哪儿呢?你不是说见着了吗?” 褚西指指下面只冒个头的沈爱民,“河里,快死了。” 沈母大骇,看怪物一般看着褚西,失声尖叫,“你咋不去救他?你还是不是个人了!” 这可是她小叔子,要是有事儿,她褚西能落得了什么好?! 褚西笑了,“这玩意儿值当去救?不进化粪池,这也就是人渣,进了化粪池,还能为国家的农业做点贡献。” 她风凉话说得利索,可沈母受不了了,她不会游泳,只能在河边尖声大喊救命,说着让沈爱民坚持住的话,压根没有下去的打算。 那沈爱民离河边也就一米远,沈母若是趴在河边,探出半个身子和胳膊,就能把人拉上来,可惜这么个把自身利益看得深重的女人,如何肯冒险? 褚西笑了一会儿,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往这边来,有些失望。瞧瞧,真是可笑,这么个人渣都有人救,偏她学着前世那人做好事,最后却落得个死的下场! 没意思! 扯扯嘴角,褚西跟冲过来的人背道而驰,径直走向镇上口碑最好的饭馆,要了辣椒小炒肉、松花皮蛋、红烧鱼,外加酥丸汤,认认真真吃起来。 “西西?” 老板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喊了她一句。 褚西顿顿,习惯使然,还是抬起了头。 “西西你,你还考大学的吧?”老板娘在她面前坐下,认真道,“是这样的,你要是还考大学,真考上了,我和你叔来出钱。” 褚西笑了笑,静待后续。 “反正我和你叔还欠你奶奶钱,你甭担心学费。”老板娘略笑了笑,“真的,你奶可希望你上大学了。早之前还跟我说,你要是考上大学了,她就跟你出去,就在你们大学边上租个房子陪着你。” 褚西一怔,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疑惑开口,“为什么说谎?” 大学要从明年开始收费,一年学费两百,虽然每个月还有补助,但要人一下拿出两百块,极不容易。 城市普通工人一个月也才六七十块,四年下来八百块,对他们来说,要攒差不多一年。 老板娘这个小店即便生意再好,可也只是开在个小买卖刚刚起步的镇子,四下都是地里刨食的人,消费水平又能有多高? 而且啊,这老板娘偷摸的小动作明明就是想扶贫,而不是刚才说的欠老太太钱。 第七章 有毛病吧 老板娘一怔,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之后,笑了一声,眼里带了些感慨,“嗐,其实也不算说谎。你年纪小,不知道早前那些年月人都过得是什么日子。要不是你奶奶,我可能都饿死了……” 她是四六年生的,跟老太太的小儿子褚明国是同一年的人。十岁头上赶上大饥荒,家里粮食都先供着男人吃,她也就能吃半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窝窝头,那窝窝头是豆面掺杂着红薯面蒸出来的,结实得啃都啃不动,泡水里,和着水灌一肚子也就是一顿饭了。 长时间吃不饱,又要下力气干活,人熬不住就晕了。要不是褚家老太太碰上她,给灌了点糖水,后来又让她偷摸来家里吃饭,她可能早死了…… “孩子,你要是有能耐,你就考出去,跟你爸一样,吃公粮。万一以后年成不好,也饿不死。”她温和地看着褚西,“不管咱国家咋改革,乡下这个地方,都是吃女孩儿血的地方。” “你有文化,学习也好,今年只是耽误了,再考肯定能考上。”老板娘鼓励地看着她,“你再考一次,到时候报个跟你爸一样的专业,说不定还能和你爸一个单位!” 褚西:“……谢谢。” 见她低头吃饭,似乎不愿意多说,老板娘只好闭了嘴,只到底又把之前想要供她上大学的打算认真说了一遍。 吃过饭,坚持付了钱,褚西拿着找来的零钱去了那卖烧饼的老大爷小摊前。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人收了摊,正准备回去,一扭头看见褚西,乐了,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一毛钱,一边把甜瓜塞到她手里,“没白多等你一会儿,这瓜洗干净的,直接拿去吃就行。” 他家棉花地也就七八米宽,十四五米长,地不大,也没必要打农药,棉花生了棉铃虫,除了用手碾死,一般都是撒点草木灰了事儿,所以这瓜随便洗洗就能吃。 老大爷瘦巴巴的,但做事儿很利落,还没等褚西的视线从瓜上转移开,人就推着装了烤炉的车走出去了几米远。 捧着比成年男人拳头略大的白皮甜瓜,褚西抬头看着老大爷的背影,直到人走远不见,才随便坐在街道边,盯着那甜瓜许久,才举起拳头,砸了上去。 青皮甜瓜和白皮甜瓜不一样,青皮甜瓜皮儿可以吃,但是这白皮的,皮儿太硬了,咽不下去…… 砸一下,甜瓜没开。 再砸,还是没开。 身上扳手砸了人渣,她不太想用。 “你这孩子,牛脾气!”就在褚西准备下嘴啃的时候,斜对面有个中年女人拎着刀出来了,“咱这深远镇,哪个不认识你?你随便敲开一家,说要切个瓜,能不给你用刀?” 女人走到跟前,直接拿过她手里的甜瓜,问她:“要切几块?六块行不行?” 褚西还没开口,那女人直接否了,“算了,还是给你切八块吧。我们是大人,张大嘴啃都没问题,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文气点好。” 她记得以前那褚家老太太都是这么讲究地照顾小姑娘的。 说着,以瓜脐为中心,极快地划拉了四下,递给她的时候,那瓜像是半开的荷花微微向四周裂开,里面是橙色透着香甜的瓜瓤。 很好看。 “给,吃吧。”女人笑呵呵道,“婶子给你留个门,等会儿吃完了,来我家洗洗手。” 说完,人就往家走。 这甜滋滋的东西对孩子来说是好东西,她家几个孙辈呢,不好让人进院子。 褚西呆呆看着手里的甜瓜,有些难以置信,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她竟然被三个人不求回报地馈赠照顾了? 是这个时代的人太好,还是她那个年代的人太坏,人与人之间……差距竟然这么大? “姐,我妈叫我给你送点薄荷草,你放身上,没蚊子咬。”还没等褚西想明白,眼前又多了一小把冒着清凉气的薄荷。 她抬头,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那目光跟后世追星的人别无二样。 顿了顿,她掰了一块甜瓜递给人小姑娘。 “姐姐,我不吃,你吃吧。”小姑娘说完,也没有走,见她手里捧着瓜,于是就手脚麻利地把薄荷叶别她头发上,鞋子上,还又给她串了个薄荷叶手链系上。 等完事儿了,褚西甚至能听到小姑娘大功告成的满足喟叹声。 这实在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新奇了一会儿,褚西“噗嗤”笑出声来,突然就有些乐不可支。 她想起那句后世人的自我调侃——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 男女通用! 所以,如果沈家那个被收养的儿子肖宗忱一去不返,重新找个媳妇儿,她这也算是应景了…… “说吧,想要我做什么?”笑完,褚西看着眼前扭扭捏捏小姑娘,主动开了口。 小姑娘:“我,我今年刚上初一。” 褚西:“嗯。” “我妈说,我要是学习好,就一直供我上大学,要是学习不好,就不给我上了。”小姑娘期期艾艾道,“我数学和语文都很好的,预习了老师没讲过的,自己也能弄懂。就是英语……” 英语? 褚西恍然,英语是从八三年的时候以100%计入高考总分,说起来,初中全面普及也才四五年功夫。不像后世,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用英语流利交谈了。 “把你课本拿来我看看。”褚西掰了块甜瓜,一边啃,一边淡淡吩咐。 她不喜欠人人情,就当是投桃报李了。 只过了两分钟,小女孩儿和之前那个婶子就过来了,小女孩儿拿着书和本子笔,那婶子一胳膊串了三个凳子,空着的两手还带了个手电筒和蒲扇。 三人坐凳子上,婶子一手擎着手电筒给两人照明,一手给褚西打着扇子。而褚西就一边吃瓜,一边迅速把初一的英语课本翻了一遍。 沉默了一会儿,她把瓜放下。 上辈子初高中时期,她们一直用的是1981年的音标,共44个,元音20,辅音24。到了大学,又开始用新版的音标,也就是1977年的第十五版,当时增加到49个,元音24,辅音25。 上了大学之后,就按照第十五版的来了。 所以,那些单词她该怎么教? 第八章 把你送我朋友玩玩 最终,褚西还是按照现阶段的英语课本,给这求知欲旺盛且接受速度极快的小姑娘上了一个半小时的音标课。 就跟当初那从她父母手里争取到她监护权,细细给她纠正外语发音,并送她出国留学的男人一样的耐心十足。 踏着月光,褚西慢慢往沈家走,脑子里晃过那男人的脸时,苦笑一声。 他太有权势,太有钱,几乎抹去了人生重创之前的所有信息。名字是假的,生平是假,就连出生日期,她都不确定真假。 无从查起,无从寻找。 但只要他人出现在她面前,哪怕蒙上眼睛,只听声音,她都能认出他! · 沈家院里亮着灯,沈母满面阴沉地盯着大门方向,旁边的沈爱民骂骂咧咧中夹杂着痛呼,而沈爱红则被沈爱民支使地团团转。 只所有的声音,在褚西出现的刹那全部消失,下一秒又骤然响起。沈爱民霍地站起来,目眦欲裂,“你还敢回来?” 褚西挑眉轻笑,“为什么不敢?” “我艹你娘!”被救上来三个小时,沈爱民很快恢复气力,这会儿大步上前,抬脚就要踹褚西,“早知道我就该在肖宗忱离开那天晚上,把你送我朋友玩玩!” 沈母本来还一肚子气,这会儿听见沈爱民说了什么,一时呆在原地。 只有手指隐隐作痛的沈爱红,心思复杂,要不是为了进城,沈爱民要占褚西便宜的时候,她就不拦着! “沈爱民!”沈母上前拽住小儿子,“你!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啥?!” 沈爱民反口就想说她一个傻子懂什么,忽然想到眼前的人已经不傻了,陡然就顿住了。 他:“我——” “你城里的工作,还有你大哥许给咱们的五百块,你都忘了?!”沈母气得跺脚,“你都多大了?还想不想找个漂亮媳妇儿了!” 提到漂亮媳妇儿,沈爱民终于安静下来,却有些恼火,“找找找,看你给我找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相中的,你们又掏不起聘礼!” 沈母:“你看上的是咱镇上的初中老师!人家为什么照死里要聘礼?还不是没看上你!” “你多给点聘礼,看她嫁不嫁?”沈爱民瞪眼,“你跟我爹窝囊,多少年了,也才攒那么点钱,给我哥办了喜事儿之后,毛都没一根,还想给我找媳妇儿?哄傻子呢!” 这里的哥,指的是沈爱家,不算肖宗忱,这就是沈家的大儿子。 “你大哥要给你找城里的工作,还要给咱几百块钱,我已经跟媒人说了,要给你找个好的。”沈母哄着他坐下,“你可别惦记褚西了,咱把你大哥交代的事儿办好,你从十里八乡挑个好看的还不容易?” 沈爱民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肖宗忱,再看看眼前俏生生立着,眼神清明的褚西,终于还是听了沈母的话。只到底不忿,还是冲褚西道,“你最好别告诉肖宗忱!” 沈爱民不想承认那个眼神冷得跟刀子,俊朗英挺,又学问高深,看他跟看粪坑一样的肖宗忱当大哥,所以每每提到人,都是直呼姓名。 “你放心,她不敢。”沈母看了一眼褚西,安抚儿子道,“说出去谁信?而且真要是说出去,你大哥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膈应她。真要跟她离婚,谁还要她?” 褚西简直要笑死,心里乐呵还不算,嘴上还要毒两句,“你怕是说的你自己吧?王大花!” 怕离婚的,是心里有鬼的沈母! 沈母,也就是王大花,差点没被这个许久没听人叫的名字给噎死过去。她一直羡慕别人名字里有“霞”、“华”、“翠”、“红”,觉着好听也有文化,于是就趁着办身份证的时候改了名儿,叫“王红华”。 自从办了身份证,就没人喊过那从前的名字,现在竟然被个丫头片子喊破了! 还……还戳到了她近些日子的痛处…… 她张了张嘴,又气又怕,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褚西往卧室走,经过沈家人身边时,笑了笑,好心提醒,“看好沈爱民,不然我不介意捅他几刀,顺便给你们表演一个什么叫无罪释放。” 沈家人一头雾水,却被灯光下她眼里闪烁的跃跃欲试惊住。 难道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伤了人见了血,还能无罪释放? “今天这房间归我。” 褚西没有给他们科普的打算,锁上卧室门,安然睡下。 · 而就在褚西睡下的时候,李霞已经跑到了娘家,找她爹拿主意了。 “你拖着吧。”李大柱咂了一口烟,慢慢道,“拖到最后,不就没事儿了么?” “爹,你没见褚西那样子!这事儿她真敢闹出来!”李霞着急,“我现在是咱们镇上的妇女主任,可褚明梁已经是市重点高中的数学组组长了,要是没问题,今年能升教导主任。他正经师范大学毕业,还拿到了优秀教师证,学生的高考数学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 越说,李霞越着急,“我呢?我小学也才上了三年!要不想想办法调去市里工作,那学校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就得当轩政和智慧的后娘了!” “你让明梁给你安排个他们市高中的工作不就成了?瞎着急什么!”李大柱想到闺女说的那两万多块钱,心肝都发颤,也有些不高兴。 这么多钱,也没见她孝敬亲爹亲娘几百块! “那怎么行?”李霞摇头,“这不行!在明梁面前我就是努力上进又孝顺贤惠的新时代女性。要是让他给我找工作,那不是说明我没本事吗?我本来就上了几年学,好不容易做了妇女主任,叫明梁忘记我没啥学历的事儿……” “而且,我也那拿不出那么多钱!”李霞一屁股坐下,秀丽的脸上多了几分暴躁。 凭她的学历,在城市里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的。那些出体力的活儿,她又不想做。 只抓住“钱”这个字儿的李大柱惊呆了,“啥?你把那么多钱都花掉了?!” 个败家娘们! “我……我也没咋花的。”李霞像是要安自己的心,跟李大柱说,“明梁上师范大学,我……” “你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梁上大学根本不收学费,还有补助发下来!”李大柱打断她。 李霞顿了顿,一条条道:“明梁上师范大学,我给他买了几套衣服,也给自己买了些,还去看过他几次,出行住宿花了两千。” “八五年,咱们国家不是有大学生自费生名额吗?我送了点礼,给轩政弄了个名额。那四年,轩政学费和衣食住行,统共花了六千块。” “智慧三年高中,教辅资料,吃的上面,穿得上面,花了一千。” “这次明梁分房,给两千,就不用单间,能有个小套。” 越算,李霞越是慌张,这已经一万一二了。 第九章 这事儿不行 褚明国学成归来,才半年功夫就成了高级工程师,加上他聪明,头脑灵活,很多艰巨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他手里,用不了几年功夫就能攻克,甚至能够拓展延伸出更高水准,所以除了工资津贴,他的奖金也没怎么断过。 他的衣食住行,几乎都被国家包了,所以这些工资津贴奖金就统统给了老太太。最开始她是不知道多少钱的,但见褚西吃穿用样样精细,高中时候老太太还给买了收录机给她学外语,一时就动了心思去打听。 这一打听,心里就再也不能平静,就觉得小叔子整年整年的不回来,老太太是和他们住一起的,他们也算是照顾着老太太,这钱用起来也不硌手。 毕竟小叔子每月那么多钱,老太太又只有俩儿子,她一老太太和褚西一老一小哪怕顿顿吃肉也能剩下四分之三,于是从最开始朝老太太借个五块十块的,到最后巧借名目要更多钱。 因为得了小儿子准话,这俩儿子的秉性她也清楚,且都是写了借条,摁了手印,暂时借给大儿子家急用也没什么不可以,所以老太太也不担心大儿子一家不还钱。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大柱震惊了,闺女家这花钱都是几千几千的花? 他们老李家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了! “你给爹交个准话!你还剩多少钱?”李大柱沉了脸,“早前你不是说,你婆婆管着轩政和智慧上学吗?咋智慧和轩政上学的钱你也算上了!” “是管着,但是得打借条。”李霞终于说了实话,“我婆婆说那是我小叔子给褚西的钱,她一个老太太有老公公留给她的养老钱,也不用俩儿子养。所以,亲兄弟明算账,一是一,二是二,用钱可以,得写借据摁手印,最后一笔还款得在褚西上大学之前的二十天还完……” 她刚说到这儿,就见李大柱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气儿都喘不匀地问,“你婆婆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那褚家老太太死的时间可不就是—— 闺女真要是沾了人命,还是自家婆婆。哪怕隔着老远,不一个村,他这个村长都得被人挤下来! “那不怨我!”李霞尖声反驳,“是她命不好,碰上下雨,自己摔的!” 她也就是在老太太去市里的时候,扯着褚明梁在百货商店逛了逛,给闺女买了几套上大学时穿的衣服,在晌午的时候才回去。 那市里的房子是褚明梁租的单间,她在,闺女也在,那老太太总不能在吧?住不开啊。 所以她就跟老太太暗示了两句。 谁知道回去人就摔了! “真跟你没关系?”李大柱是了解这个闺女的,会装、心狠,早前人家下乡插队的时候,她没少给自己出主意,整治了人,最后还能得好处,得名声。 想着以前,这会儿到底有些不信。 闺女出嫁多年了,跟自己一心不一心,那谁知道! “没有没有!”李霞着急得不行,“爹你快给我想个主意啊!” 直到现在,李霞的话都说一半藏一半。 “实在不行,你就先还一部分。”李大柱磕了磕烟杆,拧眉道,“两万多,你也就花了一万一二,至少还剩下一万吧?先还一千试试,跟她说剩下的每年还点,肯定都还她。” “没有了。”李霞道,“轩政谈了个父母在教育局工作的姑娘,弄了个指标,分到了房,但要是小套房,得花钱。而且人家父母说了,想娶她家闺女,得新四大件!” 即将跨入九十年代,新四大件就变成了冰箱、电视、洗衣机、石英手表。 李霞算过,新四大件得两千块,新婚被褥家具一千,婚车两辆包一天六十,拍婚纱照五十,这些已经三千一百一十块了。 按照人姑娘家的门第,礼金至少得五百,面子上才过得去。婚宴也不能差了,女方那边亲朋好友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他们这边也一样,所以得备一千块。这两样加起来,也一千五了。 “反正,加上给女方的见面礼,等等,这场婚事得准备五千。” 李霞把账一算,然后跟他爹李大柱说,“所以爹,我真没钱了。” 关于褚明国的赔偿奖励金,李霞半点没说。 “你这事儿我管不了!”李大柱翻脸,“你当我傻不会算账?还有五千呢!” 李霞:“……那五千给轩政争取小套房呢!” “行,你说啥就是啥吧。可你男人每个月赚的钱呢?你咋不算进去?照他的本事,在学校受器重程度,每个月也不少吧!” “爹,你就别跟我算了。”李霞不耐烦道,“你要是给我出了主意,叫我永绝后患,等事情结束后,我给你一千。” “咋,你还叫我杀人怎么着?”李大柱压低声音,气道,“我们李家可是又红又专的人!” 他是年纪大了,又不是傻!以前还能借着政策整治些人,现在没那回事儿了,他好好当他的村长,其他的不想了。 且,一千块买一条命,叫他去坐牢,他才不干! 李霞气狠了,“爹你想哪儿去了!我能干这事儿吗?” 这话一嚷嚷出来,父女俩一时陷入沉默。 李大柱也没啥好招,想了许久,才道,“要不你跟明梁把这事说了,叫他跟褚西商量商量?好歹都是姓褚的,一家人呢。” 李霞本来就怕已经是大学生、优秀教师的褚明梁不要她,现在叫她跟褚明梁坦白,那不如杀了她。 见亲爹李大柱也没什么好主意,李霞不耐地挥挥手,直接走人了。 亲爹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脑子更不行,连个主意都不能拿! 李大柱喊了她几句,愣是没把人喊住,站着想了想,觉得只要没死人,自己就没啥影响,安安心心睡下了。 李霞回去之后,脑子乱糟糟想了一通,也没定下主意,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人就有些蔫蔫的。 等镇上的支书告诉她,有人举报她搞封建迷信,虐待侄女褚西的时候,李霞终于色变。 第十章 这是警告吗 是褚西给她的警告吗? 李霞心“咚咚”直跳,只她也经历过不少事儿了,心理素质可以,迅速找到了突破口。 “这是天大的冤枉!我侄女当时受打击太大,神志不清,为了治好她,谁还管什么迷信不迷信,只要能治好她,就是叫我给人磕头下跪我都愿意!” 李霞眼里立即有了泪,“不说别的,就说我这侄女学习好,真要是考出去,进了国家部门,以后对咱们镇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这一点,我能眼睁睁看着她好不了吗?再说,那可是我因公殉职的小叔子唯一的骨肉!” 支书一顿,觉着李霞说得也有道理,可搞封建迷信,就是不行。 “褚西已经……”话到嘴边,李霞顿了顿,不能说全好,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她出什么幺蛾子,想想,才继续道,“支书您怕是不知道,我那侄女褚西,好了一半了!现在能认人,会读书识字,就是有些时候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我欠她银子。” 银子? 支书听人好了一半就挺高兴了,这会儿没忍住,笑了。“咱现在可是纸钞,不用银子的。估计是看书看多了,把书上的东西带到生活里来了。” 李霞擦了擦眼泪,抿唇笑笑。 “行了,这事儿我了解了。真要上面有人问起来,实话实说好了。毕竟都是为了孩子,情有可原。”老支书挥挥手,让李霞出去。 李霞一出去,眼神立即变了。 这褚西是真的啥都敢做! 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李霞想了很多,想到了肖宗忱那威沉沉的气势,想到了褚西那不怕事大的搞事眼神,又想到了前途光明的丈夫褚明梁,还有一双有出息的儿女,终究是怯了,不敢跟褚西硬杠。 一下了班,借了同事自行车,确定背后没人跟着,七拐八拐到了镇上的录像厅,停了下来。 “赵大,我之前搁你这儿的一万块钱,你连本带息给我吧。”李霞走到赵大面前,招呼人到了僻静的地儿,开了口。“等明年,咱再继续合作。” 赵大剔剔牙,“咋,这钱不放了?” “先不放了,儿子说谈了个局子里的女朋友,要谈谈这个结婚的事儿。”李霞怕赵大不给足钱,特意提了这些,“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不能薄待了人家,让人家觉得咱们失礼不是?” 赵大本不想给,毕竟这事儿拿到台面上,谁都不好过。不过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人闹腾起来也烦,还是同意了给钱。 只不过给钱,却不能按照最初的来,“条子带了?” 他一问,李霞立即点头,“带了。” 赵大点点头,接了条子,带人去了后院,“你八零年开始在我这儿放钱,本金加起来有一万五。利息嘛,给你五千。” 他拿着去年才发行出来的百元大钞,数出两百张递给她,“两万拿好。” 李霞豁然色变,“不是说好了五分利吗?每个月利滚利,我钱放你这八年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点?” 一万块,按照五分利,每年都有五六千块呢!她早前两年本金就一万块了! “你中途抽手,我能怎么办?”赵大无赖地笑笑,“给你五千算是仁至义尽,你再多要,咱们谁都不好过。” 李霞气得差点厥过去。 “我跟你不一样,”赵大笑笑,意有所指,“你丈夫儿女都有出息,就连你也有正经工作。我嘛,就是个提着脑袋混日子的人。谁叫我不安生,我就能让谁一辈子爬不起来,甚至过得还不如我!”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两人之间,李霞就是那硬的,他赵大就是横的,真要是恼了,他还能成为不要命的。 李霞看他决定无赖到底了,也只能暂时先忍气吞声,拿了钱就走。 褚明国的赔偿奖励金她还没敢动,如今加上从赵大手里拿回来的钱,也够还给褚西的了。 到底是害怕褚西卖掉从她家骑走的女式自行车,李霞挎着个包,紧赶慢赶还是在十二点四十五分之前赶到了沈家。 沈家院子里,沈母正和扎了绷带的儿子沈爱民,还有手指头削掉了一些皮肉的闺女沈爱红,围着院子里的圆桌吃饭,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立即沉下脸,“啪”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霍地站起来。 “亲家大嫂,你今儿幸好是来了,要是不来,我正想着去你办公室找你呢!” 沈母的一席话,听得本就脑壳疼的李霞更是心烦,但到底还是陪着一点笑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褚家的好闺女!”沈母指着沈爱民断了的胳膊,“我儿子这胳膊就是褚西敲断的!敲断我儿子胳膊还不算,还差点把他淹死。这看医生拿药就花了我二十块钱!” 再一指沈爱红,“我闺女,她那几个手指头,都被褚西削去了一块肉!你看看,现在干活都不能!” 她那剑拔弩张,恨不得扑上来的样子,让李霞无法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有些庆幸,没有铤而走险跟褚西硬杠。 “你说怎么办吧?”沈母怼到李霞面前,“你们褚家现在也就你管事,这医药费误工费,是不是得你给了?” 李霞不愿意跟这个不识几个大字的王大花多说,只道,“谁弄的,你找谁。这褚西,我们家也就老太太能管得住。” 她也是有怒气的,就发泄在沈母身上了,“你想要赔偿,就去跟我们家老太太商量,我是没办法的。” 这话难听,沈母还没怎么着,沈爱民先咋呼起来了。只李霞也不搭理他,“褚西呢?叫她出来,我有事儿。” “谁知道死哪儿去了!大早上就不见人影了!”沈母冷笑,“说不定是你们褚家没教育好,给我家大儿子戴绿帽子去了!” 这话是把肖宗忱都编排进去了,李霞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褚西不在,掉头就走。 无知愚昧! 肖宗忱是从她肚皮里钻出来的,把肖宗忱名声搞臭对她王大花有啥好处?人肖宗忱又不会在镇上住着,这话纯粹是把沈家往茅坑里推呢! 沾到钱,李霞也是一毛不拔的,所以沈母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她都不管。 反正又不是她闺女,王大花想咋骂就咋骂,跟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第十一章 核对借据 褚西去哪儿了呢? 她一早上就去了褚家老太太的坟前,也没干啥,就是说说自己不是褚西的事儿,还有就是让害了她的人不得好死,其他的也就是发呆了。 因为经历过太多,所以哪怕不是本人,褚西也知道她接收的记忆有些残缺。 比如说,她对这原身父母褚明国和司蓝没有任何印象,比如说她不记得肖宗忱长相声音等等,唯一记得的,就是和褚家老太太的日常,以及大伯褚明梁一家的过往,还有被沈家虐待的事情。 关于欠款,还有其他东西,多是源自于偶尔听来的东西,还有上辈子的人生阅历,勾连到一起,捋顺的。 她就靠着老太太的墓碑,静静地想事情,静静地想以后。 前世自己出生的那个镇子,她是要去看看的…… 褚西笑笑,把风吹得搭在自己睫毛上的头发拿下来,望望天上的太阳,才又跟身边的墓碑说着话,“我试着睡下,老太太你要是有未了的心愿,记得给我托梦。我在这儿呆不久。” 想想自己都能重活一次,这老太太托梦给她也没有啥不可能了。 只是刚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喊她。 睁开眼,褚西看着前方脸色难看的李霞,挑挑眉。 这么快就妥协了? 本想试试闹得人鸡犬不宁,一波刚落,一波又起的,现在看看,只能再想办法做点别的,叫自己开心了…… “褚西。”李霞如今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了,这是个光杆司令,不要命的,她家庭和美,做不出无赖的事情,只能妥协,“我这钱给你,咱们可就两清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别来找我,断亲!” 褚西笑得心口疼,瞧瞧,做坏事儿的一方总是那么理直气壮,正义凛然。 “你笑什么,之前你说的那些,咱们都记到心上,事情到此为止。”李霞不耐,“你要是同意,我这就把钱给你。以后这些事情你半点不能提起。” “钱呢?”褚西不置可否,只看着她问道。 “你先答应我,这事儿不能泄露出去,谁要是泄露出去,天打五雷轰。”李霞,“你要是敢起誓,咱这就清账。不然,咱谁也别好过!” “嗯。”褚西点点头,神色淡淡,“你把钱打我存折里。” “不行,我已经取了现金了,只能给你现金。”李霞也留了个心眼,真要是汇款,银行肯定留记录,那钱有些说不清楚,她要是想往上升,不能让人拿捏住把柄。 褚西嗤笑,“也行,拿来吧。” “那欠条呢?”李霞也不放心,“就是我给老太太写的那些条子呢?咱俩一起。” 那些东西和扳手一样,在褚西身上带着,她打开包,拿出厚厚一叠借据,递给她。 李霞不想多给一分钱,于是拿着那借据细细看着,她虽然小学都没毕业,可是这些年跟着丈夫,数字和基本的加加减减是没问题的。 褚西就倚靠在墓碑上看她一笔一笔核对,李霞算的慢,她也不催,就这么懒懒散散地看着她。 眼神嘲弄,而又讥诮。 借据太多,弄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李霞才算核对完,跟褚西说得没差,一九七二年开始到今年的六月,共计欠款一万六千八百九十二块。 收好借据,把早之前按照这个数字准备的钱给褚西,又把褚明国的赔偿奖励金那张存折递给她。“咱们两清了。” 褚西只接了钱,却没接存折,“这笔钱,现在转存到我存折里去,一个小时后,我去查收。” 她动作变都没变,还是倚靠着老太太墓碑的姿势。李霞到底不敢面对老太太,期间眼神都没敢落在老太太墓碑上,听褚西这么说,她拔腿就走,毫不留恋。 目送她离去,褚西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到墓碑前,正对着坐下,“如果我离开深远镇,应该再不回来。李霞逢年过节应该不会来给你烧纸钱……” “可现在都是土葬,我也总不能把你烧成灰带身上。好在你还有褚明梁这么个儿子,他应该不会忘记你这个娘,最起码过年应该会回来祭拜你。” 她闲话家常一样,慢慢说着,“当然,在我走之前,总是要给你多烧点金元宝的。” 说到这,她忍不住笑了,“十万金元宝应该够你在地下挥霍的。实在不行,我就给昨天那个早年间被你救过的人一些钱,让她逢年过节来替褚西给你尽孝。” 这边也有庄稼地,来看看玉米可以掰了没的人冷不丁听见这跟死人絮絮叨叨的话,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 褚西望着那人逃窜的身影,顿了顿,站起身,跟对着老太太的墓碑说,“我有我想做且必要的事情,过了五七,我就会离开。六七、七七,我会在心里祭拜你。” 说完,褚西望了望天上明亮的太阳,又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墓碑,这才抬脚往镇子上走。 · 确认存折上的数字信息无误,褚西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该托付的人找好,便一边叠着金元宝,一边静静等待老太太五七到来。 她这样平静中透着暴戾不耐的样子,愣是让人不敢靠近她。就连沈爱民也不敢在她面前哔哔,更遑论想讨好她的沈爱红。 在老太太五七这天,她早上四点就到了老太太墓碑前,做出防火带后,将这几天折叠的金元宝点燃,半个小时后那小山一样的金元宝全部燃烧殆尽,确认没有火星,不会引起火灾,她才拎起简单的行囊,离开深远镇,朝着火车站进发。 她的户口本被肖宗忱带着,好在之前肖宗忱给她留下了一个存折,当她生活费。身份证就是取钱的敲门砖,于是才得以留存下来,买票离开这个城市。 早上六点,褚西乘坐最早的一班车,去了最近的火车站,找工作人员问过车票信息之后,规划好路线,买了当天就能走的火车票,上了火车,离开了深远镇。 第十二章 四平八稳的男人 与此同时,华夏西南某基地驶出一辆异常低调的越野车,一路未停地驶向最近的火车站。 停稳后,开车的小赵还没来得及下车,后座上男人修长中略带着些薄茧的手已经稳稳握住车把手,推开了车门。 “肖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万一轧到手……”那就是整个基地的损失! 小赵猛地冲上去把住车门,满眼不赞同地对上那没意识到自己重要性的清隽沉稳男人,懊丧道,“反正这是我的工作,您别抢了!” 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自觉点让他来开门吗? 肖宗忱瞧着他眼里的谴责,缓了缓,捉住那个字眼重复:“您?” 男人高大昂藏,额满眉挺,双目深邃如墨,长腿挤在前后座之间,竟将空间宽敞的越野车都衬得有些逼仄。 只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神色一如既往的平稳,手也一样没放下。 小赵默了一瞬,咧了咧嘴,放下抓在车门上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站定,挠挠头,嘿嘿一笑,“不管年龄大小,只要有本事,都称得上这个‘您’字儿。” 大约是做研究太久了,肖工脸上总是不自觉就带了一些严肃沉稳,跟那些老爷子似的,平日里太过四平八稳,叫他不自觉就把人当成老一辈照顾了…… 腹诽归腹诽,眼神却也理直气壮。 肖宗忱瞧他一眼,挪动长腿,下了车,望着眼前的火车站,眉毛微拧。 他并不喜欢坐火车。 瞧着眼前高大俊挺的肖宗忱,小赵面上顿时一苦,略往后退了退,直到脖子不用仰得那么辛苦,才停住。 他家是农村的,小时候没吃好,这个子长到一米六七就不长了,后来在连队学了驾驶,又训练了两年,就被分配出来给科学家开车了。 现在倒是长到了一米七,可每每给一米八七的肖工开车,他还是觉得肖工这个子挺欺负人的。 觉察到小赵的动作,肖宗忱收回目光,看他一眼,问,“今年多大?” “啊?”小赵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呆了呆,才回答,“虚岁二十了。” 也就眼睛像这个年龄了,脸…… 肖宗忱在他疑惑的视线里抬脚走向右手边,丢下一句:“等着。” 小赵听话地呆在原地,眼睛却盯着肖宗忱,等见他拎着一兜吃的过来,有些疑惑,“肖工,您不是坐车的时候从不吃东西的么?” 也就喝几口茶。 那保温杯就在副驾驶放着呢,里面看着是养生茶,几粒枸杞子吸饱了水,沉在杯子底部。 “给你的。”肖宗忱把东西递给他,“多吃点,应该还能……再长点?” 说着安慰人的话,但语气中的不确定却把小赵的心扎得没个囫囵的地儿。 抱着一兜子吃的,小赵愣愣看着拿了保温杯和行李远去的男人,呜咽一声,蹲在了地上。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逗趣了小赵两句,总算分散了一些对坐火车极度抗拒不耐的肖宗忱,拎着自己轻飘飘的行李,排在了检票处队伍末端。 九月的天,哪怕是早上也很热,尤其是人流密集的火车站,各种味道混杂后,又热又闷,惹得肖宗忱焦躁渐起。 “哥哥?” “哥哥?” 被人抓住裤腿,肖宗忱才意识到这是在喊他。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一头的汗,满脸通红,看着他的目光透着些渴望。 肖宗忱视线缓缓落到她另外一只手上,还没开口,就听小女孩儿道,“哥哥,你是不是很难受?我这里有薄荷草,一把只要三毛钱。我家就在这车站附近,我刚摘的。” 八八年,离改革开放也差不多有十年了,但凡家里有点东西,又比较大胆的,便出来叫卖,也是常事。 肖宗忱并不意外,但觉察到附近并没有大人跟着小女孩儿,眉毛就微微蹙起。 “哥哥,这个薄荷放你水杯里,水也会凉凉的,很舒服。”小女孩儿见他一直不说话,慢慢变得有些腼腆,但仍旧鼓足勇气道,“我妈说,只要我能赚到学费,就给我上学。暑假我赚到学杂费,我妈真给我上学了。我,我现在想攒二年级的……” 那眼神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肖宗忱给了五毛,在她找钱的时候,略沉吟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惯常用的一支钢笔,等她递钱过来,把笔递给她,“留着自己用。” 小女孩儿一怔,钢笔她知道,高年级的学生都要用,很贵。 他收了找零,为什么又给她这么贵的笔? “各位乘客请注意,由xx发往xx的快12xx次列车即将到达本站,请要乘坐12xx次列车的乘客到检票口检票进站……” 广播声起,前面排队的人迅速减少,肖宗忱攥着一把薄荷,丢下一句“有陌人拉扯你,记得喊穿制服的或者带小孩子的叔叔阿姨。”便迅速往前移动。 经济发展,随之而来的问题也越发多了,拐卖人口便是久打不下的一种…… 等卖薄荷草的小女孩儿从震惊中回过神,肖宗忱已经进入检票站,正往站台走。 · 肖宗忱的火车票是提前买的,卧铺,最下面的位子。 他收拾好东西,半躺在铺位上,闭了淡漠的双眼,那薄荷叶放在脑袋边上,捻软了几片叶子,清凉的味道传来,倒是叫他舒服了许多。 一整个包厢,五个人察觉到这清凉的味儿,全都看向肖宗忱,想跟他讨要一根薄荷草,却因为人闭着眼,没人敢开口。 肖宗忱静默片刻,终究还是睁开了眼,先是看了对面三个铺位,又抬眼看了自己这边上铺那探头探脑的两人,顿了顿,声音依旧稳稳,“有事?” “兄弟,你那薄荷叶,能不能给哥们点?买也行!”一个包厢全是大老爷们,也是缘分。 可是脱了鞋的味道,也着实不咋好。 火车上有接热水的地方,也有洗漱的地方,可在这个地段上车的人,没人愿意浪费火车上有限的水源去冲脚。本想忍忍,忍过去,没想到却被一把新鲜摘下的薄荷草给勾住了。 能叫自己舒服点,谁还耐烦闻大家伙的臭脚? 肖宗忱倒做不出让人买的事儿,但他也没大方到一人一根,起身从那把薄荷里抽出一根,将约有十五公分的薄荷草,近乎均匀地分成五段,一人三公分左右递了过去。 众人看看那扎实的一把薄荷草,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可怜得只有一个指节长,上面带着三四片叶子的薄荷段,有些懵。 这,这看着也不像抠门的人啊…… 第十三章 这就是所谓的有钱? 从基地到离深远镇最近的火车站,绝对称得上长途,而这意义上的长途对肖宗忱来说,难熬程度至少要乘以二。 所以那把薄荷,他是打算撑到下车的。 “同志,麻烦出示一下您的车票,换一下乘车牌。等您你快下车的时候,再把票还给您。”乘务员是个年轻小姑娘,一到这个包厢,眼睛就亮了一下,准确走向肖宗忱,笑得极为真诚地说道。 然后回头冲面色有异的其他人道,“各位也都准备准备。” 乘坐卧铺的,上车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都要把卧铺票换成乘车牌,到站前三十分钟,乘务员会来提醒下车,同时把乘车牌换回来。 肖宗忱对这套流程不陌生,利索递过去了车票。这车厢里还有头一次坐卧铺的,本来还有些疑惑,但看肖宗忱这样做,也利索地把票递了过去。 这人虽然抠门,但看起来不是一般人,跟着做总是没错的。 乘务员没等到肖宗忱开口,略有些失望,但身上工作还没做完,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 “哥们,那乘务员小同志好像看上你了啊。”肖宗忱上铺的年轻男人揶揄道,“你们要是一个地方的,处对象也挺好的,小姑娘工作稳定,长得也俊……” 话没说完,就被肖宗忱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上次匆忙离开深远镇,是接到基地电报让迅速返回,考虑到当时褚西高烧才退,人虚弱不堪,这才把人留在深远镇。 如今项目研究另有专人主持,便回来接人。 想到褚西,就不免想到褚明国褚工,原本已经准备宣告死亡的人,最后却被一个跟医院领导有亲戚关系的游医给救回了一条命。 但人只清醒了片刻功夫,大约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一睁开眼便把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没记录到任何东西上面的核心内容交代给了领导,之后便陷入深度昏迷。 喊他回去,是因为没有人理解并顺利切入褚明国核心研究内容,这才想到了他,叫他去继续研究主持褚明国负责的项目。 原来的研究在之前基础上,已经进行到关键时刻,加上这核心内容,倒也不难,熬了十多天,终于确定这个方向是可行的。只是国家的经济条件有限,必须找到成本低廉,但威力不减的替代物…… 他的研究领域不在中子上面,进度太慢,若是褚西能够将褚明国唤醒,或者将这核心内容交给褚明国的老师,那个中子系统研究的奠基人,九十年代以前,应当可以投产。 国际上关于中子的研究已经很成熟,并早在十年前便已陆续实验成功相关杀伤性武/器。 这种污染较小,杀伤剂量较大,对建筑等物体波及较小的玩意儿,可以适用在各种战/术中,若不尽快研制出来,被制/裁是早晚的事儿…… 所以在这次回深远镇之前,他向领导提出了深思熟虑过后换人主持项目的建议。被接纳后,他也终于能暂时脱身,回深远镇接人。 只可惜他不知道,他要接的人,也已经坐上了火车,身无牵挂地离开了深远镇。 · 从重生回来,褚西就没有认真看过自己这张脸,如今被人盯着,才恍然记起,这张脸的颜值比之上辈子更盛。 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可在没有卧铺又着急离开的情况下,她还是妥协买了硬座票。 这时候的绿皮火车就是直通通的一个长椅,中间没有什么格挡,坐下后,若是有胖些的人,那就几乎是人挤着人了。 可在八八年,想要找胖子也不容易。 终于确定旁边中年男人有意往自己身边挤的褚西,静默了一瞬,在他手再次往自己腿边蹭,甚至要往臀部移动的时候,冷笑着夺过对面年轻男人手上的书,反手打在男人脸上,在男人愣怔的瞬间,长腿一抬,一脚踩上他那只手,顺便又是照脸一下。 那厚度可以的书,力道十足地甩到中年男人脸上,声音极度清脆悦耳。 整车车厢的人全看了过来。 “便宜好占吗?”褚西沉着脸,一双瑞凤眼里全是冷意。 如果不是上火车的时候,扳手被收走,这会儿就不仅仅是脸了。 “谁占你便宜了?别诬赖好人!”男人恼怒大叫,“火车上人挤人,碰一下是常事儿!” 褚西一手用书怼着他,一脚踩着他那只手,冷笑听他狡辩,头也没回地道,“麻烦哪位找下乘警?” 这一句落下,响应声瞬间有十来道,不过片刻,乘警过来,在褚西眼神示意下,一看那男人坐的位置和手放着的地方,还有什么不明白,直接将人带走。 褚西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夹在书中还给对面的年轻男人,道了句谢,这才抬步跟上去。 例行笔录后,褚西回到位置,就见那年轻男人从书中抬头,将之前夹在书中的钱递了过来。 她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没接,“这是不问自取的赔礼。” “我不差钱。”周华旭手也没退回去,固执地举着那十块钱,声音轻缓带着笑,“工资也比一般人高。” “这跟赔礼有关吗?”褚西唇微抿,端正坐着。“你所谓的高工资,不过是辛苦钱。” 他手里的书是医学杂志,在全世界都拥有极高的影响,以致有一群重要且忠诚的读者阶层来支持它。 而它的医学期刊,在圈子里同样被视为一种“核心的”的医学综合期刊。 他是医生,所料不错应该是副主任级别以上的外科医生。 高危且辛苦。 医院现在应该已经做了改革,医生的工资由底薪和奖金组成,底薪不会太高,而外科医生的奖金大多是临床任务的提成、手术的提成,而这些也是依照比例来分配。 八十年代末的情况她没有怎么了解过,但后世她清楚。有些医院硬性规定,不管手术花了多少钱,主治医师做一台手术提成只有200块。当然,大部分医院是按比例给主治医师提成,最高的手术提成比例是7%…… 褚西笑笑,先进的医疗仪器不管是进口的还是国产的,动辄都需要上千万,而这笔费用是在手术费中扣除。 耗时四到五个小时的手术,扣除术中所需材料费用,扣除器材损耗和医院收益等等,剩下的才由四位医生、两个护士、两个麻醉师的八人团队来分…… 主治医师的提成,并不是主治医生自己拿,而是一台手术团队所得。按最高比例来算,一台四五万的手术,划分到每个人头上,时薪就…… 第十四章 心肝肝 “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到达xx站,请在xx站下车的乘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广播员声音乍然响起,褚西闻声起身,从行李架上取出一个青绿色的斜挎包,朝周华旭点点头,便从人满为患的过道艰难地挤到下客口。 八八年,跟后世不一样,现在的绿皮车,所经路线,太过弯弯绕绕,想用最短的时间去往自己的出生地,换乘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静静看着车速降下来,静静看着在站台等待的神色各异的人群,在车门打开的时候,神色淡漠且坚定地下车。 这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圈定的换乘车次坐票卧铺票都没有,她就买了站票,上了车,第一时间找到乘务员,说清楚自己的诉求,在有卧铺位子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考虑她,无论多少钱。 人都是感官动物,被那瑞凤眼认真对着,年轻女乘务员不由往她脸上扫了一圈,瞬间被美到脸上发热,不由点了头,“好,如果有位子,我肯定给你留着。” 褚西再次道谢。 这个年代,国家正处于发展初期,机场有限,火车便成了人们长途出行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卧铺票若不是从一开始就买到,很少有能半道上改乘的。 所以,褚西站了五个小时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乘务员,不是之前那个,却是为了同一件事,有卧铺腾出来了。 补了卧铺票的票价,褚西终于能躺着。 ——还有五个小时。 再有五个小时,就能去往那个她出生地所在的县级市了…… 一个让她重生以来就不敢忘却的地方! 这一世的她仍旧孑然一身,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工资补贴全给原身的父亲因公牺牲了,抚养原身长大成才爱她如珠如宝的奶奶也去世了,至于旁人,比如在原身幼时就离开的母亲司蓝,比如褚明梁李霞一家,又与她何干? 把原身所有不平事平了,这身体就是她的,她要再做什么,也…… 问心无愧了。 脑子里想着事情,时间便过去的特别快,听到乘务员更换乘车牌的动静,褚西笑笑,睁开了眼睛。 还有半个小时,她就要踏上那片烂到骨子里的村落了! ——那些人渣们啊。 “哇——” 隔壁乱跑到褚西车厢的小不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经意对上她那戾气四溢的眸子,瘪了瘪嘴,下一秒,杵那儿大哭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家长本就跟着孩子,第一眼就落在了褚西身上,自然也就没错过她眼里隐而不发的暴戾。 知道那不是冲孩子来的,女人抱起孩子赶紧回了自己车厢。 褚西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到达出生地所在县级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跟后世还在继续夜生活的夜猫子不同,这年代正是忙了一天的人沉沉睡着的时候。 除了宾馆,几乎没有继续营业的地方。 黑沉一片。 找了最好的宾馆办了入住,拉上窗帘之前,褚西顿了顿,许久,才嗤笑一声。 急什么,明天总会见着,现在遥遥相望——忒没意思…… · 就在褚西开始换乘火车的时候,深远镇盛鸣村指责褚西不孝,在老太太五七这天都不露面的人也终于闭上了嘴,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俩对峙的人。 褚西不见了? 咋不见的? 为什么不见了? 沈母怒目而视,非要李霞把褚西还给她。 而陡然失去了四五万块钱,憋了一肚子怒气的李霞也是恼怒,人丢了找她做什么,她又不是褚西爹妈公婆和男人! “我儿子就要回来了,你把她媳妇儿藏起来是个什么意思?”沈母气得手指头都抖了,“虽然没领证,可那确实是办了酒席的!你还准备把人再嫁一次不成?” “那是你儿媳妇,住的是你家,你找我这个当伯娘的要人,有没有道理?”李霞也是烦了,“你与其问我,还不如问问你那个断了胳膊的儿子!” 那小子眼神不正,渴着褚西那水灵灵的丫头片子呢,这事儿别说她王大花不知道! “我不管!”沈母一想到肖宗忱发回来的电报,就心肝发颤,“你要是不把人给我,你就等着吧!我儿子那是镇长都得给几分面子的人!” 儿子今天早上出发的,不出意外,后天就回来了,褚西要是不见了,她咋办? 那可是一个活生生水灵灵的人儿,小媳妇儿,镇长见证过的! “问你儿子!”李霞本不想拉下脸,可看着徐娘半老的沈母,想着褚西拿走的那些钱说不得就得便宜了眼前的老娘们,叫她以后的日子更加滋润,心里陡然怄得不行,“褚西拿了她爹的赔偿金和奖金,好几万呢,说不得就是你那个色胚儿子见财见色起意,谋财谋色加害命了!” 沈母一怔,“什么?” 李霞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半真半假地重复了几遍,顺便又加了几句,给褚西挖了个坑。 她就不具体说多少钱,让王大花这个老娘们自己猜吧! 李霞重复之后,沈母那心就蹦跶得更厉害了,她那小儿子沈爱民,她自己清楚,他就没个什么怕的东西…… 而且早上的时候,沈母确实没有看见自家小儿子。 李霞一见沈母的神色,心下也是咯噔一跳,别是被她说中了吧? 真要是这样,她以后是不是就高枕无忧了?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害怕,万一真出了人命呢?肯定有人立案调查,会不会把她放贷的事情给查出来? 一时间,李霞竟不知道褚西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脸色就变了。 褚明梁送完亲戚,在老娘坟前多呆了一会儿,等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 “怎么了?” 他问。 李霞和沈母心里都有鬼,听他问话,突然都不敢开口了。 “褚西不见了!”旁观的村民从几万块的震撼中回过神,没来得及梳理知识到底值不值钱,便赶紧开了口,“就你侄女,你弟弟的独苗苗!” 老太太的心肝肝。 褚明梁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想着自家的事儿不好叫人知道,便让王大花和李霞一起进了屋。 第十五章 一张俊脸 褚明梁是一个聪明人,若不然也不会在国家恢复高考没几年,就从工厂辞职,当了民办教师,又在当民办教师期间评优,之后更是考上师范院校,上学期间还被学校保留职位。 但他同样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工资补贴除了自己基本的开销,剩下的全给了李霞,怎么花,他也不过问。男主外,女主内,这一条,贯彻的彻彻底底。 所以这会儿,他静静看着李霞,等她开口。 李霞努力保持镇静,二十多年前,很多事儿可以在亲爹李大柱的庇护下顺利行进,可现在到底不比二十多年前,在经手了那么多钱,后又被褚西拆穿夺回去之后,她底气到底没有那么足,被问话时神色有些惶惶。 刚才到底是失策了,只想着给褚西以后添堵,没仔细考虑后续该怎么交代。 现在要说褚西不见了的事儿,钱的方面必然要有所交代…… “咱们家轩政和智慧上学,还有以前你上师范前后的花费,我是找咱娘借的钱。”李霞垂在裤缝处的手指绷直,镇定道,“那个时候你工资不高,地里出产也不多,再加上几个孩子上学吃饭,没什么盈余,我也只能找娘借。” 褚明梁默默算了一下,点头。 “自打明国出事,我就想着把这笔钱还给褚西。可你也知道,早前咱们给老太太办丧事,没什么时间,我就没顾上。”见褚明梁没有什么怀疑神色,李霞心里踏实了许多,说话也利索起来。“前两天,我抽空问了褚西存折号,就把钱打给她了。她毕竟是个大姑娘了,钱给她,她也不会乱花。” 褚明梁皱了皱眉,略有些书生意气的脸上有些不赞同,“她毕竟是个孩子。” “她虚岁二十,不小了,跟她一样大,没上学的早结了婚,孩子也有一两个了。”李霞叹了口气,无奈看他,“你知道的,褚西这孩子主意大,她提了这个醒,我总不能不给。” 沈母王大花在一边听着,心里不住咂舌,都说褚明梁儿子褚轩政上大学花了好几千,原来竟然是真的吗?! 但, “你们家的事儿你们等会儿说!”沈母见他们半天说不到重点,急了,插话,“现在,你们赶紧把褚西给我找到!” 肖宗忱对亲生父母都没点热乎气儿,要是知道自己媳妇儿不见了,她都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她这个亲生母亲。 之前李霞说的什么钱,此时此刻也没了吸引力,王大花只想尽快找到褚西。 “报警吧。”褚明梁思索了一会儿,开了口,对李霞道,“褚西最听咱娘的话,也最孝顺咱娘,肯定不会在她七七都没过完的时候离开深远镇。” 给逝去的亲人过完整个七七,了去逝者心头的牵挂,让逝者彻底入土为安,是身为子女最基本的孝道。 褚西不会让老太太死后都不安稳。 “报警?”李霞震颤了一下,随即道,“我觉得不用!早上咱们去娘坟头,那堆纸钱元宝肯定是褚西给烧的。这会儿不见,可能正躲在哪儿伤心呢。” “你不知道,小姑娘最容易想得多。” 李霞说完,神色有些晦涩地看着褚明梁,嘴角还挂着一点点放松的笑,好叫丈夫相信自己的说辞。 褚明梁推了推眼镜,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必须得报警。” 如果褚西身上有存折,数额哪怕只有两千,都可能会有人铤而走险,得手了逃逸出省。 天大地大,人口密集的华夏,跨省办案的难度可想而知,而这笔钱足以让人在别的城市过得很好。 不能冒险,早点报案,孩子受到伤害的可能越小。 “明梁,咱们先自己找找!”李霞往前紧走了几步,急急道,“她一个姑娘家,你得注意她的名声!” 褚明梁有些不耐,皱眉看她,“问题不在褚西,凭什么是褚西名声有问题?” 李霞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推了自行车往镇上去。 王大花本来追上去,想说乘他车回镇上,被褚明梁拿眼一瞧,也不敢吭声了,嘟囔了两句,倒腾着俩腿儿往家走。 反正这事儿有褚家来办,办不好就是褚家的事儿,褚西真要找不回来,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褚家的问题,肖宗忱怪不到她身上! 想是这样想,可王大花到底有几分心虚,回家逼问了儿子一番,确定儿子沈爱民没掺和进这事儿里,想想,还是喊了同样着急的沈爱红出去找人。 不为褚西,也得为肖宗忱许下的那些东西! 镇子就那么大,派出所排查也方便,更何况还有被褚西委托逢年过节给老太太烧纸的老板娘主动跟派出所同志说明情况。等到下午六七点,捎带褚西出去的大篷车车主回来,这事儿就清晰明了了。 褚西她离开深远镇往市里去了。 可去哪儿了呢? 这又是个问题。 唯一的弟弟只留下褚西这么一个闺女,作为褚明国的哥哥,褚西的大伯,褚明梁不可能不管,将可以带的东西都带上,他连夜去了市里,报了案。 褚西的户口本,身份证,这些他都没有,就连初高中档案,也归还给了褚西本人,而这个他并没有找到。 在褚西房间翻来翻去,只找到了她平时做的笔记和作业,照片没有,底片没有,可,也只能这样了。 到底是有办案经验,在想过褚西所有可能经过路线之后,迅速排查,在肖宗忱回来这一天,确定褚西最后一次出现在本市,是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褚明梁有些懵,“这怎么查?” 哪怕褚西高一办理身份证的照片已经提取,谁能记忆好到如此程度,过了几天还能对各小姑娘有印象? 八十年代末,科技进步也没那么快,监控、联网这些还没有出现,在客流量如此之大的车站,车票上没有个人信息的当下,单凭印象锁定一个小姑娘,有些异想天开。 回想着火车票上的信息,褚明梁这几天撑着的气儿一下散了。 车票上只有哪儿到哪儿,票价,限乘车次,硬软卧,普快还是其他,再没其他…… 就在褚明梁满心无力,甚至想哭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带着一个高大的且极为英俊的男人进了领导办公室。 男人额前头发全往后梳,露出沉稳肃然的一张俊脸,明明年纪轻轻,可通身气势却让人不敢慢待,大热的天,他这样不急不缓走进来,室内都仿佛低了两个度。 第十六章 有没有这两个人 “您好,我是褚西的家属肖宗忱。” 伸手,肖宗忱利落说出自己身份,将褚西的户口本递过去,对上人眼神后,微微一笑,“我想,您大概还记得我。” “记得。”那领导露出一个笑,“上次褚西的户口关系还是你来办的。” 话落,领导在他视线下沉吟了片刻,道,“已经能肯定褚西出省了。” 因为办理过褚西的户口关系,所以他隐约知道肖宗忱在某科研基地工作,具体做什么,却不知道。但褚明国因公牺牲这一点,就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所以,立案之后,他们就迅速展开了调查。可惜现在跨省办案太难了,时间跨度上也…… 要不是列车上褚西打了人,乘警记录在册,人在不在本省还有得查。 肖宗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并没有什么指责,“一个人如果出省,必定会有一个目标。我觉得可以从父母所在地,以及她向往的大学入手。” 褚西神志恢复的事情他已经知道,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没有外力干涉,她会去的地方应该只有这三个地方。 “我也想过这个。”那领导点点头,“褚西母亲户口在首都那边,家里发生不幸前,她报的大学也在首都,所以目前我们先锁定了两个地方——首都和褚明国先生生前所在的单位。目前我们已经跟首都那边的同事联系过了,褚明国先生具体所在的地方……” 他有些为难。 那地方他还没有资格知道,只知道是哪个省份。 “褚工那边如果有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您。”肖宗忱点点头,转而道,“我有些绘画基础,如果有需要,我——” 话没说完,那领导已经大喜,“那是最好不过了!我们手里目前只有褚西三年前办身份证时的一寸照。” 对于青春期的女孩子,三年足以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也加大了他们的排查难度。 就在肖宗忱认真回忆着褚西的面部特征,将她一笔一笔画下来的时候,褚西已经站在了自己死都不敢忘的地方。 看着那熟悉的村口,褚西笑够了,才抱着怀里的东西缓缓往村子内走。 只是越靠近村子,她越觉得不对,在一个人看她面生主动询问的时候,她才艰难开口,“……褚粮在不在?” “褚粮?”那人笑了,“小姑娘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村子没有姓褚的。” “他,”褚西顿了顿,抠得手心发疼,才继续开口,“他手面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闻言,那人仔细想了想,才摇了摇头回答,“没有。” 竟然没有?! 褚西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这个村子的格局跟她上辈子没有任何区别! 人怎么可能没有! 想到什么,褚西掏出十块钱,眼底仿佛掺了些玻璃渣子,“带我去,这钱就给你。” “诶,不是,你这小姑娘咋回事?”中年女人皱眉,“我真没骗你,我们村子没有姓褚的,也没有手面长红痣的。你想啊,这么稀罕的姓,这么稀罕的痣,真要有,我们咋可能不知道?” 乡下就没有什么秘密! 说着,那人夺过她手里的钱,四下扫视了一下,赶紧往她口袋一塞,低声叮嘱道,“财不外露,你别这么心大!可别再把钱掏出来了,哪儿都有坏人的!” 褚西盯着她的神色,抿唇不语。 不该是这样的! “王翠霞呢?”褚西抱紧怀里的东西,神色几度变换,终于缓和下来,换了个姓名,再次问道。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看,王翠霞已经嫁给了褚粮。 “王翠霞?”女人这次没有摇头,“我们这边俩王翠霞,你找哪个?” “已经结婚的王翠霞。” “有一个,我带你去。”女人看着褚西,笑眯眯地道,“不要你钱。” 这姑娘真是怪好看的! 还越看越觉得好看,她都快移不开眼了! 褚西没说话,只神色微冷地跟在她身后。 ——褚粮找不到,能找到王翠霞也好。 可惜,这个王翠霞并不是褚西要找的王翠霞。 “不是你要找的人?”女人有些不好意思,“那真没有了。” 褚西深吸口气,瑞凤眼微抬,却没说话。 ——他们竟然这么幸运吗? “要不,你到我家坐坐,喝口水?”女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努力思考了会儿,犹豫着道,“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他们的名字?你要是记得他们长相,或者有他们的相片,我带你去找村长?” 褚西一怔,点点头,跟着女人回了家,见她家里有孩子在闷头写作业,便开口要买纸笔。 “买啥买,给你用用也没啥。”说着,从屋里拿了纸笔和橡皮出来,“你这是要画画吧?以前我们村子就有外面的人来写生。” “写生”这个词儿,还是从那些学生嘴里听来的。 褚西看了一眼那偷瞄完她,又佯装认真写作业的孩子,四下看了看,搬了个凳子坐在桌子边,开始画上辈子那所谓的父母褚粮和王翠霞。 时间跨度太大,她需要凭借想象和人类肌肉构造,将人已经下垂的面部做微调。 那女人就在褚西边上站着,瞪了自家孩子一眼,见他继续乖乖写作业,这才继续看。 可看来看去,直到画完结束,她也没觉得村子里有哪个人跟这上面相像。 褚西画完,抬头去看她,就看到这么一个表情。 ……难道这两个人渣在这一世真的不存在吗?! “哎,要不我带你去村长家或者年长的人家里,叫他们看看认不认识?”女人没有帮上忙,有些讪讪。 “谢谢。”褚西起身,收好那两张数学作业本纸,想想,又说了一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都没有帮到你什么。”女人确实不好意思,她这算是耽误了人漂亮小姑娘寻亲的时间。 村长,村里的长寿老人,六十岁左右的男男女女,对着画像端详了好一会儿,给了褚西一个肯定的答复——村子里没有这两个人。 “外村有长得像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终于,一个惯常給人做媒的女人开了口。 第十七章 又跑了 历时近一个月的地毯式搜查,确定这一辈子的褚粮和王翠霞并不存于世,或者不存在这个地方之后,褚西终于离开。 “小姑娘?小姑娘你到哪儿?买几号的票?” 火车站售票窗口的工作人员见顶漂亮一个小姑娘随着买票队伍走上前,全然无意识似的,又乖又可怜,不由多了点耐心,多喊了几句,见她看过来,关切问道,“还是说钱被偷了?” 旁边人一听,都看了过来,当即就有一个中年男人表示,可以帮她买张票。 这个时候的火车票虽然不比后世,但稍微远一些,就是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的一半。 褚西回过神儿,眼里盛满困惑,她本就面嫩,此时倒是有了些这个年纪孩子的模样。对上他,声音略有些干哑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帮她? 男人被问得一愣,随后乐了,“这不是想帮就帮了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我有钱。”褚西收回视线,对上窗口售票员,“今天去首都的卧铺票,谢谢。” “今天的没了。”售票员摇摇头,“明天上午的要不要?下铺?”非节假日,火车票还算宽裕。 “要。”褚西点头。 如今的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无所谓等多久。 售票员:“四十三块七。” 褚西递了一张五十的,接过找零和车票,刚转身,就听“哗啦”一声,整个天都变暗了。 手顿住,她抬头看向售票厅门口。 暴雨。 看顶着大雨疯狂往售票厅冲的人群,褚西顿了一下,还是掏钱在旁边店铺买了把伞,撑开,往雨幕里走。 跟她一个队伍等着买票的人,瞧着她不急不缓的样子,烦躁的情绪跟得了安抚似的,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可真好看。”光是一个背影就很好看。 “是啊,跟书里写的在江南烟雨中漫步的美人儿似的……”就是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冷漠睥睨,世事无关己身的厌世情态。 “……” 两个人的文化程度显然不是一个段位的,先开口的瞥了一眼接自己话的人,哼哼一声,丢给他一个“就你有嘴会说话”的眼神,扭过头。 就多读两年书,能耐的! · 到了第二天,雨势还没变小,地面的积水已经可以没过膝盖,褚西找前台借了剪刀,剪掉三分之二的裤管,这才往火车站去。 十月的天,已经略有些冷了,下了一场雨,这个冷意就更甚一些。 在候车大厅门口擦干腿上的水,又披了一件外套,褚西才进去。 这一进去,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她上身包裹严实,外套长及臀下,唯有一双冷白色的长腿暴露在外,见肉不见骨,细长圆润…… 扫过大厅,见没有任何空位,褚西抬脚,又往空气略好些的大厅门口走。 她是掐着点来的,只提前了半个小时,才一抬脚,广播响起,提示她所乘坐的火车车次因为暴雨问题,预计将会晚点半个小时到达。 她顿了顿,调转方向,买了一张贵宾休息室的票,闭目窝在沙发里打盹。 原本说晚点半个小时,可等了一个小时,还没见车到站。 褚西问那休息室负责人,“还没到?” “快了,快了,应该还有四十分钟就到站了。你看会儿书,到点了我喊你。”人笑呵呵道,“咱可以比外面的人提前进站,不着急。” 褚西一顿,深吸了口气,默默收回视线。 即便时间再怎么宽松,可火车晚点这种事情,还是让人心里有点暴躁。 时间仿佛被人调慢了速度,晚点两个小时后,褚西购买的车次终于抵达车站,被人喊醒的时候,她还有些懵。 呆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一声。 晚点这种事情,后世不常见了啊…… · 卧铺车票是普快,比特快硬座票贵,速度却比硬座票慢,但不管怎么样,它终究还是晃悠到了首都。 乘务员将乘客的火车票提前半个小时还回去,便有广播响起,提示列车前方到站是终点站首都,以及首都相关的简单介绍。 在火车上晃悠了几天,等下了车,褚西觉得整个人都在晃。缓了一会儿,才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往出站口。 检票,出站,就这么简单。 高三为了方便冲刺留的齐耳短发,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几近挨着肩头。在来首都之前,褚西找理发店按着后世的审美简单修剪过,现在的她跟肖宗忱画上的她,相似之处太少。 都说一个人的心态,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气质变了,那五官比之以前便有些微的不同。 所以车站检票的人一时不查,便把她放了出去。等人从自己眼前走过,那轮廓惊鸿一掠,才对上号。 可惜跟同事说好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没办法,只能记下车次,找到乘警,具体到负责本车次的乘务员,这才确认,褚西确实来了首都。 一时间,各方联系继续加强行动起来。 对此,褚西并不知道,她出了火车站,招了出租车,她就直奔原身之前所报的大学,在附近没找到心仪的宾馆之后,又打车去了更远的地方。 等找到干净整洁略上档次的宾馆,脚下还有些打飘的褚西便住了下来。 前台小姑娘对着手里的通报看了一遍,又抬头看看已经往二楼走的褚西,有些拿不定主意。 “有些像,可是又有些不像啊……” 身份证个人信息是对的,可这长相……也太不一样了吧? 通报上的人长相稚气甜软,能跟眼前这个只淡着一双眼睛,就让人不由绷紧皮子的气质大美人是同一个人? 她拿不定主意,便想着等主管来了,让主管拿主意是不是报案。 早晚班交接的时候,前台小姑娘见主管没来,特意跟对班说了特别关照304房间的客人,才下班。 可早上退房的人不少,小姑娘对班一忙起来,就给忙忘了,等想起来,褚西已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再次施施然离开。 当然,她也并不知道有人要找她。 第十八章 有人顶替我 早上八点的首都,阳光不那么刺眼,风也不那么冷,柔和中带着宁静,宁静中又带着勃勃的烟火气。 行走其中,闲适,自在。 随便找了个早餐摊子,褚西坐下,等饭的功夫,就听旁边早已落座的俩老大爷推让着说:“您得着!” 另一个道:“别别别,我不打紧,还是您先!” 早先开口的那个动了手,嘴里乐呵呵地道:“那我偏您了!” 和气礼貌,带着温柔的烟火气。 褚西有些好奇,看他们动作,大概能明白这是谦让的意思。但落实到字句上,却一头雾水,听得有些懵。 对面落座那大爷觉察到她视线,一抬头,对上那双顶好的眼睛,乐了。 “丫头不是本地的吧?”他一边手下慢悠悠地馒头蘸着麻酱,一边和气笑着开聊。 褚西一愣,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忙点了点头,“嗯。” “好奇?” “好奇。”褚西认真点头,顿了顿,道,“前一句和最后一句,我听不太明白。” 嘴里说着话,冷不丁瞧见大爷那馒头片上蘸得满满当当的麻酱,语速愣是卡了一下。 再看他拿着蘸满了麻酱的馒头片去蘸白糖,忍不住咽了下嗓子。 看着看着,她视线就开始拐弯,另一个老大爷在往刚才老板说的面茶里淋芝麻酱…… 大早上这么吃,真的不腻吗? 人大爷吃了多少年盐,又经历过小年轻不曾经历过的事情,早已成精,察言观色本事一流,见她眼都直了,明明腻到不行,偏又乖巧地尊重大家吃食不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道,“麻酱这东西绝对是我们的命……” 于是褚西饭都没怎么动,就听这两位大爷从早餐开始,讲到首都的八大居、八大楼,又从八大居、八大楼讲到八大菜、八小碗、十六碟,再讲到烹饪特点,又从烹饪特点讲到首都地道的一个词儿“氽儿”。 褚西快听晕乎的时候,大爷又开始讲各个行当里对日常调味料的特殊叫法。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艰难地明白了“漫”是油,“勤”是糖,当然酱油也不是酱油了,叫什么“沫字”…… “说起来,现在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在以前那都是用日月南苏中隆星华弯来替代的。”老大爷肚子里跟有千万单口相声似的,滔滔不绝又有趣,可也不仅仅只单口,还会互动呢,所以这会儿他问了,“师傅,买二十五条鱼。知道怎么说不?” 褚西:“……不知道。” 她这三个字儿被大爷带着跑了,说出来,才发现吞了字儿,于是人就有些沉默。 她不知道再这样听下去,还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在这顿饭凉透之前吃完…… 又一个小时后,褚西终于吃完饭,在大爷热情的眼神里,硬生生婉拒了他们想给她带路的打算,脚下生风地离了这早餐铺子。 那早餐铺子老板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来。 等离了一段路,褚西才心有余悸地放慢速度,可转头一回想,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或许,之后,她可以把大爷说的那一长串馆子摊子都尝试一遍? 失去了目标的褚西模糊中还没发现,她似乎给自己找了活着的动力。 · 褚西一边想着大爷对首都吃食波澜壮阔的描述,一边慢悠悠地去了自己报考却没能报到的心仪大学。 抬脚正要进去,却被门卫拦住。 “同学,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门卫问是这样问,语气却很笃定,压根不给人打腹稿的时间,“我都没见过你。” 他在这儿多少年了,每一届的学生来报道,即便不能记住名字,可那脸还是能记个七七八八的,跟记忆力惊人的宿管阿姨没差。 褚西:“……我想进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进去。”门卫见她安安静静,却通身不容小觑的气质,想想,道,“你到我们学校做什么?是要找人吗?学生还是老师,或者这学校的工作人员?” 千百年来,长得好的人总是占便宜的,门卫这样说,也算是给她提个醒,只要理由正当,有人来接,是可以进去的。 “叔叔,”褚西笑,乖又甜,说出的话却震得门卫差点回不了神,“如果你们学校新闻传播学专业大一有个叫褚西的学生,那我就是来举报她冒名顶替的。” “啥?”门卫惊得眼皮子都跳了几下,看着她张口结舌。 这种事情,他听都没听说过! “我是褚西。”褚西指指自己,笑得无比灿烂,“货真价实。” 门卫:“!!!” 他心剧烈跳了好一阵,才缓过神儿。 本想带她过去,可这会儿还没到换班时间,就他一个人,一时间就有些踟蹰。 “我可以一个人进去。”这学校的大致布局,她还算清楚。 门卫一愣,随即摇头,“那不行。” 万一她火气上来,发生冲突或者报复事件,对学校,对学生都不好。 褚西并没强求,噙着笑看着校内,唇角微微扬起。 本来闲适平静得跟副画儿似的一幕,看在门卫眼里,却有些不一般,总觉得下一秒这姑娘就能搞出什么轰动性的大事儿! “你别着急,再过一会儿,就有——”安抚的话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往这边来的老头,他忙改了口,指着那学者气息浓厚的朴素老头道,“那是我们学校的老教授,我喊他带你去学校行政部。” 这老教授别看上了年纪,可身子骨不错,还有工夫底子,一般人对上他,绝对占不了便宜! 万一这小姑娘搞事儿,老教授绝对可以镇住场子! 亦无所觉的褚西:“谢谢。” 门卫看着她嘴角的笑,总觉得还有些心慌,却又不知道这股心慌从何处来,可闻言也只能道,“不谢,不谢,应该的。” 老教授到了门口,门卫喊住人,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那老教授却没着急带人进去,而是从自己包里掏出来纸笔,“唰唰”写了几道题,推到褚西面前。 门卫:“……”跟芝麻开门一样,这些题目是开门咒语? 褚西瞧了一眼,没动,什么意思?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吗? 她看他,毫无波澜地陈述:“这是物理题。” 她毕业太久,物理化学相关忘得都差不多了,就数学还好一些。 “或者,”褚西神色不变,“您可以考较一下我的外语?” 后世,外语普及,大学生都必须过四级,要求高一些的大学甚至要求学生过六级八级,口语也要达到相应等级才可以毕业。 而她,因为被那男人送出国留学,外语发音被硬生生拗成地道的贵族腔调…… 收回四散的思绪,褚西毫无困难地对上那老教授突如其来的外语发问。 两人你来我往,一个神色淡淡,驾轻就熟;一个表情越来越严肃,越来越慎重。 门卫大叔最近正在自学外语,本觉得自己进步挺大,可这会儿听着褚西那口比老教授还纯正的外语发音,咽咽嗓子,再没了骄傲的念头。 如今的外语发音,与后世是有些不同的,褚西的更贴近母语国家,若是闭上眼睛,是不能判定是国人还是—— “跟我来。”老教授说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往校内走。 褚西朝门卫点点头,下一秒便轻松跟上老教授。 · 就在褚西往行政楼走的时候,远在深远镇看文件的李霞心口猛地一痛,突然就心慌得不行。 听着动静,老支书抬头,见她脸色发白,拿着笔点了点桌子,等她看过来,道,“是不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去镇卫生所去看看,一来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时候的乡镇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当地人,还有些人家里种着地,工作时间上的要求就没那么严格,事务也没有那么繁忙,只要在下班前把自己的事儿做完就行。 李霞心绞痛地眼看就呼吸不上来了,也不逞强,接受了老支书的好意,点了个年轻小姑娘陪着,一起去了镇卫生所。 镇卫生所的医疗设备有限,可坐诊的都是些经年经验的老医生,看病很有一招,说没事儿,让放宽心静养两天。 见人不乐意,最后就给开了个速效救心丸,让回去养着。 李霞吃了药,缓了一会儿,才好受些,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莫名有些恐慌。 而此时,肖宗忱已经在基地和代替褚明国项目的负责人一起进入了项目的攻坚阶段,任何人这个时候都不敢打扰他。 “褚工的女儿有消息了?”薛芳珊有些惊讶,放下文件,笑道,“倒是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才有消息传过来。” 她跟肖宗忱是同学,也是下个科研项目的成员之一,目前暂时熟悉团队成员。 齐耳短发烫得微微卷翘,新月眉,鹅蛋脸,本是端庄大气的长相,却因为那双水润润的杏仁眼和卷发,多了几分柔媚娇俏,淡化了那一丝丝英气。 “褚工还活着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领导赵常笑笑,“你大概不知道,在褚西考完大学的时候,就和奶奶一起写了申请书,申请来咱们基地看看褚工。” 只是有规定,这申请书被驳回了。且还没来得及回复两人,褚明国就出事了。 “这事儿我去办吧。”薛芳珊点点头,“是要把人接回来吗?” “对。”赵常点点头,“褚工现在还没意识,希望褚西这小姑娘能把人给唤醒。在此期间,谁要是有空就帮小姑娘补习一下,明后年叫她还去考大学。” 大学对一个人至关重要,人生视野、人际交往、专业技能、思维广度、适应甚至改变环境的能力都会拔高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重塑不甚成熟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他想,在人生际遇差到如此地步的时候,小姑娘能够在大学赋予的充足时间里,去圆满自己,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有意义的人生。 “不过,这事儿已经有人去办了。”赵常国字脸上全然是放松的笑,那边是一确定褚西到达首都,便立即给了他信息。说是在宾馆入住,信息核对上了。 这个时候的赵常还不知道,宾馆忙乱中又把人给错过了。 第十九章 要给她找个监护人? 褚西反映的情况,立即得到重视,调档的同时,褚智慧也被喊到了办公室。 “领导,你们找我?”到底是接受了一个多月的大学教育,褚智慧的普通话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此时听来,没有一点地方口音,显然是下过苦功夫。 她脸肉嘟嘟的,现在乖乖一笑,倒是有了褚西原身之前的几分灵动可爱甜软。 “褚西是吧?”领导不动声色,“大学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适应的。”褚智慧眼睛微微弯起,“咱们大学学习氛围很浓厚,我觉得我学习到了很多,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那就好。”领导点点头,仍旧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呵呵道,“你一直就叫褚西吗?有没有什么曾用名?” 虽然觉得奇怪,但户口本,或者一些需要填写的表格,确实是有这一项要求,所以褚智慧还是回答了,“如果曾用名是小名,那我是有的。我家乡那边的孩子,小的时候都有小名。” 领导笑问:“那你小名叫什么?不用怕,我们只是做一个民俗调查,新生里刚好抽到了你。” 大概是底气太足,觉得已经傻了的褚西这辈子只会浑浑噩噩地呆在盛鸣村,她没有丝毫的怀疑,直接就道,“有好几个,囡囡、妮妮,……智慧都有。” 说到最后一个,她有片刻的迟疑,不仔细听,几乎感觉不到在这儿的停顿。 但她说完,神色间却有些微不可察的得偿所愿。 “从你小名里看,你爸妈应当是极爱你,且对你寄予厚望的。”领导缓缓点点头,笑着继续说,“冒昧问一下,你爸妈叫什么?毕竟能考上咱们大学,他们可以称得上教育有方了。” “妈妈司蓝,爸爸褚明国。”褚智慧说着说着,垂下脑袋,“我妈在我小的时候就走了,我爸他今年也……” 似乎是伤心难忍,她捏着衣角,沉默了许久,才低低道:“也去世了。” 褚智慧对自己的父亲褚明梁极为崇拜,她可以编排任何人,却不愿意编排他,是以说到这儿,有些迟疑。 可如今扮演了一个多月的褚西,并用褚西的身世得到同学们的爱护,褚智慧已经觉得这合该是自己的人生。 褚西从卫生间出来后,靠在办公室门口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精彩,忍不住就给她鼓了掌,“你演的真好!我觉得你应该换个学校,选择表演专业,以后的国际大奖肯定有你。” 这人怕不是把褚西的生平都背诵了一遍? 抬脚走进来,对上褚智慧竭力维持镇定的申请,她嗤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我爸妈当年还给我生了个姐妹。” “不过,”她扬扬唇角,“我觉得这种假设不太可能,他们俩应该生不出如此劣质的赝品?” 从老太太生前所说里,司蓝和褚明国两人,在学术方面,极有风骨,最不喜人弄虚作假。所以,她这话并不过分。 褚智慧从听到褚西开口,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因为这人声音太耳熟,说的话又太过意味深长。 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能把自己情绪控制好,才转身。 这一转身,褚智慧瞪大了眼睛,眼里的惶恐犹如实质,倾泻而出。 “对我不陌生吧?”褚西晃了晃手里的身份证,喊她,“褚智慧。” 褚智慧压着心里的恐惧,皱眉,“堂姐,你别闹了。” 说完,看向办公室里其他人,忍耐再三般开了口,“我奶奶去世,我姐大学又考得不好,受了刺激,精神有些问题。时好时坏的……” 这完全就是褚智慧的临场发挥,而她说完,心里甚至有些骄傲,这般惊悚的场面,她说出的话,逻辑丝毫没有乱! 领导对视一眼,没有开口,却看向褚西。 “姐,你别闹了,是不是大伯娘没看好你,又叫你跑出来了?”褚智慧觑着领导神色,以为他们对褚西产生了怀疑,绷紧的神经略有些放松,稳着心神去抱她胳膊。“我带你在首都逛逛,再送你回家好不好?外面车水马龙,你不好久呆,万一出事……” 褚西闪身躲开,笑得不行,“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精神病了……” “堂姐!”褚智慧喊她。 褚西嗤笑,“这样吧,我愿意配合校领导,进行精神问题鉴定。” 精神问题鉴定? 褚智慧眼睛一亮,砰砰乱跳的心脏稍缓,如果鉴定出来褚西精神有问题,或许她顶替她上大学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要说起来,褚智慧才是考得不好的那个,以她的成绩,只能上大专。 刚恢复高考的时候,上大专很吃香,毕竟能早于本科生出来工作赚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现在,本科生后来者居上,基本工资都要高出大专生不少。 尤其是重点大学,没毕业都被抢着预定了。 褚西的成绩,报的恰恰是国家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 让两人安静,校领导讨论了一会儿,看过档案,比对过两人之后,有了定论,“这样,我们会成立调查组,去调查这件事。在此期间,褚西——” 他对着褚智慧喊名字,却发现两人都看向他,顿了顿,才拿手指着褚智慧道,“调查期间,你课业继续上。但其他时间,需要有人陪同。” 然后对着褚西,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你先在我们学校研究生宿舍住着,同她一样,需要人陪同。” 大约是人长开了,这两人都与照片不太像,不管当事人是不是有精神病,他们都得先仔细调查过再说。 褚西挑眉,诧异于他们对待这件事的立场和态度,心里却也钦佩。 正要答应,却听见办公室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思考间,一行穿着制服的人进了办公室。 那人朝校领导点点头,然后直直走向褚西,“褚西是吧?你大伯褚明梁和家属肖宗忱报案,说你走失。现在跟我们去走个流程,过几天会有人接你去基地。以后,你由基地负责。” 校领导们:…… 所以,这个才是褚西? 成年人褚西:…… 所以,在成年之后,她还得再给自己找个监护人?这监护人还不是个人,而是原身父亲生前所在基地? 第二十章 她仅有的优点 “是这样的,”校领导站起身,握手之后道,“现在这两人涉及我们校内事务,是不是可以人暂时先在我们学校住着,等我们这边事情处理完,你们再来领人?” 若论职级,校领导的级别还高一些,面子不能不给。而且,真正说起来,这也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口走失案,人找到了,几乎也就可以结案了。 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正要点头,却听褚西慢慢道,“给各位提个醒,我成年,精神健全,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不需要什么监护人。而且,在我没有犯法的情况下,你们对我的人身自由没有任何强制限定权利。” 中年男人严肃的脸上忍不住带了点笑,得嘞,这是个硬茬!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总要给报案的人一个交代,让他们看到你确实被找到,且没有受到伤害。” 褚西:“谁找我?” “褚明梁和肖宗忱。”男人正色道,“他们很担心你。” “不用了。”褚西皱眉,“我会给他们打电话说明情况。” 肖宗忱找她,她可以理解,两人虽然没有领证,可也摆了几桌酒席,不讲是否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前提下,两人算是有事实婚姻。 可褚明梁,又为什么找她?难不成他老婆李霞想把她带回盛鸣村,彻彻底底把她弄成傻子? 可惜了,可惜了,可惜她早了一步,把褚智慧顶替她上大学的事儿给捅出来了。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褚智慧,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语气带着幸灾乐祸的恶劣,“你妈肯定恨死我了。” 褚智慧目眦欲裂,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褚西她在说什么?! “这不关我妈我爸的事儿!”褚智慧眼眶恨到发红,“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没有使用褚西的身份证做过任何事,如果出事,她顶多就是被开除学籍,不会再被这个学校录取。 可若是涉及爸妈,他们的房子和工作…… 褚西笑,“别着急,结果还没出来呢。” 存了恶毒心思,破了生而为人的底线,自己作死,她也不能拦着不是? 毕竟她这个人仅有的优点,也就这些了。 校领导早就带着制服男人去了隔壁办公室,现在这间办公室除了她们两个,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行政人员。 褚西找了个椅子,靠着椅背坐下,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等着校领导回来。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真相大白了,可校领导觉得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于是还是决定在成立调查小组去褚西家乡调查的同时,向公安局报案。 褚西和褚智慧目前留在学校,专人看顾。 对此,褚西完全无异议。 当天下午,调查小组给两人拍了照片,加急洗出来后,就和专案人员去了原身所在的省份,下了火车,又马不停蹄地乘坐汽车来到深远镇。 有了照片,有了档案,事情很好调查。市高中给出明确答复,指出褚西才是考上首都大学的那一个。 到了深远镇以及盛鸣村,得到的答复跟高中给出的答复一样,去学校报到的那个是褚智慧,后来的才是褚西。 再去镇上和市里户籍处求证,这事情再没有任何可以翻转的可能。 褚智慧确实冒名顶替褚西去上了大学。 至此,学校需要调查核实的部分,完工。 学校调查小组来时急迫,几乎没带什么换洗衣物,等调查结束,去火车站买好第二天走的车票,才回招待所彻彻底底洗了个澡,但衣服还是来时的衣服。 调查结果出来,一行人都有些沉默,返程路上几乎没人开口说话。 这种纰漏,肯定要上报,就是不知道上面会给学校什么样的处罚…… · 褚智慧和褚西在校内没有碰过面。 学校包吃包住,又不特别限制人身自由,只要在学校附近一公里内活动,跟着她的人不会干扰什么,于是褚西就这么过上了慢节奏的生活。 晚上八点睡觉,早上五点起来,时间就有些无限拉长的感觉。 无聊之下,她就跟在学校退休老教授后面,早上练练太极拳,下午打打乒乓球。 再有闲暇时间,她就跟学校附近修理自行车的,修理伞的,最主要是合眼缘的大爷大妈们聊聊天。 就在调查小组走后第六天,褚西闲得双眼发直时的一个夜晚,褚智慧心理防线崩溃,从宿舍二楼跳楼自杀。 只不过跳下去的时候,正被校内安保巡逻人员看见,楼层本就不高,这般被个青壮年飞身接住,她人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就安保人员惨了些,多处骨折。 这事儿发生在凌晨两点多,宿舍的人都还沉睡着,事情太突然,安保人员又被砸得有些懵,这一幕就成了哑剧。 安保人员不远处,还有俩同事,很快就带上褚智慧和受伤的安保人员去了值班室。来去如风,倒也没有人发现出了什么事儿。 校领导得了消息,随便套了件衣服,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进了学校。 指挥人把手臂骨折的安保人员送去医院,又让其他两个安保人员守着褚智慧,防止她再寻死,然后又喊人去找了校医来给她处理皮外伤之后,人才松了口气。 遥遥点点褚智慧,校领导气得不行,“什么事儿非要用命解决?错了,就努力去改,去弥补!把脊梁骨,把脸面,重新找回来!你死了一了百了,是要用死来惩罚谁?!” 褚智慧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要是被学校开除了,还会有学校要她吗?这个污点一定会随着她的档案走,如果这样,她还能找到工作吗? 未来千万种可能,只这个录入档案的污点,就可以堵死她所有可能! 褚智慧悔恨交加,未来的种种不可能,彻底击垮她,哭着哭着,竟然背过气了。 褚西手指头动了动,人却还是稳稳站着。倒是校领导,好像有些急救常识,使劲掐她人中。 好在校医来得及时,接了手,一会儿的功夫,人就长出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醒了是醒了,人却有些呆呆的,茫茫然地看着一处,长时间都不眨下眼睛。 第六天,学校调查小组的几个人回来,带回了确凿的证据,校领导研究后,做出开除褚智慧,注销其学籍,其终身不能再考本校的决定。随后将人移交给警/方,由他们判定是否进行后续处理。 第二十一章 比脸也比不过 而褚西,因为外语和高考成绩不错,再加上极为出色的外在条件,校领导决定,只要她愿意,可以今年入学。当然,也可以暂时休学,明年随新生一起重新入学报到。 褚西拒绝,确定校内事务不再需要自己配合后,拿走自己的档案资料,写了大致如“勿找,此事全权由肖宗忱负责,若有经济赔偿直接赠与肖宗忱”的授权书,签了名字,摁了手印,转身去了经济发展迅速的南方。 这授权书上的字迹,是她在大学研究生宿舍时,循着原身的写字习惯,没事儿时练习过的,字迹相同,自然就拥有法律效力。 她动作太快,平时表现也太平静,等人发现,她人早就买了车票上了车,走出首都地界了。 没有人相信,涉及自己未来的事情,她能如此轻描淡写,不亲自去追究那些差点毁了她一生的人的责任。 来这边接褚西的基地人员听到这消息,好久才缓过劲儿,沉默良久,才一言难尽地问:“……那现在人去哪儿了?” 也就前后脚的事儿,且之前也没什么预兆,这边又怎么给他答复? 沉默。 沉默中,学校、相关部门、科研基地,三方人马互相对视一眼,颇觉肝疼。 就像她之前说的,如今她已经是成年人,拥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他们没有权利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来人叹口气,只能给基地那边打电话,将这边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人又走了?”赵常吃惊过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先等等,我喊肖工来接电话。” 这是褚工家的小孩儿不假,可这小孩儿的户口本还在肖宗忱手里呢。 虽然当时是权宜之计,两人没领证,可也摆了两三桌酒席,这事儿褚工没办法出面的情况下,肖宗忱就是第一负责人。 再说,这人去主持研究之前也说了,褚工家这个小孩儿的事儿,由他全权负责。 知道内情的赵常抹了把脸,捂住话筒,朝助理招招手,“你去肖工办公室喊下肖工。” 肖宗忱再回深远镇没几天,基地就喊他赶紧回去,说是接手了褚工项目的总工因为过度劳累,突发心梗,送去医院急救,强制疗养去了。 而目前各个项目都缺人手,只有他上一个研究项目刚结束,人闲着。所以,要他立即回去接手工作。 如今,人已经在研究室呆了近乎一个月,寻常都看不到人。助理因为经常跟着赵常,所以能见几面。 可, 赵常助手看了领导一眼,狠狠吸了口气。 ——肖工如今生人勿近的气场极其强大,没大事,谁都不敢轻易打扰他。 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助理这才赴死般地朝肖宗忱研究室去。 敲门敲了近乎十分钟,研究室里才有了些反应,赵常助理听着门把手的动静,知道人过来了,决定先发制人,在门开的瞬间,不等两人眼神对上,就大声道:“你家小孩儿又跑了!” 肖宗忱摘下金边眼镜,闭了闭眼,看向助理,声音带了些不常说话的低哑:“……褚西?” 被他沉沉目光一盯,赵常助手心下有点儿慌,可就这也没忘点头,急速道:“是!就是她!” 他觉得,接下来如果他不能简单到一两句话把事情说清楚,肖工大概会用看瓜娃子的眼神看死他! “那就再找。”肖宗忱瞥他一眼,抬手就要关门。 研究进行到现在,只差一层纸的距离,就能够突破原有基础,肖宗忱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不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事。”赵常助理急了,“嗐!您先过去吧,这有点复杂,她,她,褚西还给你留了授权书,有些事情需要你出面。” 那边暂时找不到当事人,就只能先找当事人定下的授权人了,案子总不能就这么拖下去。 肖宗忱眉头微微隆起,留下一句:“等着!”人就又进了研究室。 “……”助理看着紧闭的研究室,抹了把脸。 算了,等就等吧。 原本以为要等很久,谁知五分钟不到,人就出来了。助理看了他一眼,颇觉稀奇。 竟然这么快? 愣神儿功夫,肖宗忱已经走远了,瞧着人家那肩是肩,腰是腰,腿是腿的背影,助理忍不住酸了一下。 如果老天爷再让他长高五公分…… 算了! 即便能长高五公分,比脸也比不过! 肖宗忱对基地负责人之一的赵常极为熟识,对他的助理自然也不陌生,出了研究室,大步流星就朝赵常办公室去。 这个项目,必须尽快完成。一来是国家需要,不能再等。二来是他想将褚西找回来,试着将褚明国唤醒。 肖宗忱只和褚明国共同研究过一个项目,但对他的评价却非常高。 这样的人才,国家不该失去,基地不该失去。 · 到了地儿,他朝赵常点点头,并没有要赵常转述,而是拿过电话,让首都那边的人把事情再讲一遍。 静静听完,他缓缓开口,重复之前他们所说,“确定她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 “对。”那边道,“精神鉴定结果出来没问题。智力正常,待人接物,思维逻辑能力远超一般人。” 肖宗忱只听描述,脑子里便清晰勾勒出褚西现阶的状态。 倒是…… 恩怨分明。 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不管在外人看来,她做事情,有多冷静,又有多疯狂,但生而为人的那条底线,一直都在…… “喂,您在听吗?”那边见肖宗忱没说话,想想,还是问道,“目前就是这个情况。您看接下来褚西失踪,还有别人顶替她上大学的事情怎么处理?” “前者先结案,且由她去看看这个世界。”肖宗忱声音冷肃沉稳,没有因为涉及到与褚西有亲缘关系的人而却步,“后者按照我国现有律法处理。” “目前我不方便接电话,希望你们把后一个案件整合好,再来过问我的意见……”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自己负责项目的进度,才又开了口,“七天。每七天的中午十二点半,我有半个小时可以跟你们通话。” 赵常就在一边,听到这里,微微有些惊讶。 听这意思,研究又往前推动了一大截啊! 不然,按照肖宗忱的脾气,顶多给对方十分钟够好了! 首都那边确定了肖宗忱的意思,接下来就好办了许多,在他问还有什么问题之后,忙道:“没有。” 肖宗忱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正要转身,忽然又放下了脚,立在办公桌边静默起来。 赵常一见他表情动作,赶紧伸长胳膊将纸笔递到他手边,然后迅速退回,离他三丈远,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跟这些工程师们相处久了,也就知道,这些人的脑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问题,灵感也是说来就来。 这次肖宗忱来得急,在他打电话的时候,赵常就发现,他工装口袋里并没有纸笔。 这会儿,除了悄默声地递过去纸笔,他大气儿都不敢出。 灵感转瞬即逝,而这些灵感不管目前有用没用,都得赶紧记下来,说不得就是以后研究项目的突破点。 赵常对这些,向来不敢含糊。 所以,他也养成了个习惯,口袋里总是带着巴掌大的本子和钢笔圆珠笔。 肖宗忱脑子里高速运转着,顺手一摸,就摸到了纸笔,提笔要写,忽然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环境。 周围环境内唯一活物赵常:…… 得嘞,他得出去! 不过这出去,也出去的心甘情愿。越是这样,越代表他们此时要写下来东西的重要性! 研究项目能突破,他也不用急得挠头了! 高兴! 第二十二章 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 基地这边因为肖宗忱偶然得来的新思路,再次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研究。冒名顶替褚西上大学的事儿,就暂时由赵常跟进。 而深远镇和盛鸣村那边,随着调查工作的进行,整个炸开了锅。 镇子通往盛鸣村的路口,这段时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聚集地。没事儿,就去那边互通有无。 有琢磨不透的,问:“褚明梁他闺女不是也考上大学了吗?为什么还要顶替褚西?” 看之前那些毕业的大学生,只要上出来,学到真本事,不都很金贵吗? “你知道什么?大学也有好有坏!”有家里孩子上高中的,懂一些,便哼哼道,“褚智慧考上的大学叫高等院校,褚西考上的大学就叫大学,全国知名大学,能一样?” 要是人家褚西大学也表现优秀,说不得一毕业就被首都的单位给要走了。毕竟人家爹都是个有本事的人,小小年纪考上大学不说,还出国留学了! 褚西真要是留在首都,户口迁过去,那真是顶顶光宗耀祖的事儿! “你说,”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盛鸣村的方向,“这堂姐顶替堂妹上大学的事儿,是哪一个干的?” “应该不是褚明梁。你们想啊,要是褚明梁,那之前褚轩政上大学,还能自费?”一个学期好几百块钱呢! 这话出来,呆在树冠极大的杨树下众人就是一默。 不是褚明梁,那就是刚当了乡镇妇女主任的李霞了? 毕竟刨除褚明梁,老褚家也就李霞一个顶事儿的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事儿等人家调查出来,咱不就知道了吗?”一个中年女人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儿站起身,“晌午了,该回去做饭了!” 别人正要笑她,忽然就瞅见一辆车出现在十字路口,略顿了顿,然后拐了个弯儿,去了盛鸣村。 看着车屁股,众人对视一眼,等从对方眼里看见肯定的神色,立时呼呼啦啦地站起来往盛鸣村跑。 那车里有褚智慧! · 现如今,老百姓的生活过得好了许多,最起码大多数都能吃饱肚子。在乡下,只要不懒,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绝对够吃,且能剩余。 也是因为如此,家家户户都能有一两个上学的孩子。 只不过,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了。像收音机、电风扇、电视机这些城市里早就有的东西,一个村子也不一定有一家能配置其一。 因为没啥娱乐,所以十里八乡哪儿有稀罕事,热闹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生怕去的迟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深远镇和盛鸣村挨着,小跑顶多十分钟,就能到地方。 这个时候,褚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看那样子,几乎是全村出动。 只是车子已经掉头往外开了。 “现在啥情况了?”深远镇和盛鸣村的人常见面,也没什么生疏感,有认识的人,扯着人家就开始问,丁点不客气。 那人下巴点点褚家紧闭的大门,“门关着呢,里面是个啥情况,我们是真不知道。褚明国这个闺女不是善茬啊,她这一搞,褚明梁一家子算是完了!” “啊?怎么就完了?” “你不知道?褚家这几个有工作的,工作都暂停,呆家里配合检查了。现在褚智慧也被送回来了……”那人唏嘘道,“等真查出来个啥,褚明梁和李霞,还有褚轩政的工作都得黄掉!” 那一个月可是不少钱呢! 旁边有人接话:“是啊,褚明梁就不是个种地的样子,褚轩政更是这样。剩下的这个李霞,也不是个庄稼把式,他们家的地都是找人除草打农药的,收庄稼也是大家搭把手。真要是没了工作,估计一家子要喝西北风了……” “可惜了褚明梁,他教学确实有一手,我家孩子被他一点拨,数学成绩嗖嗖往上跑,现在这一门功课稳居他们班前三名!” 一说起褚明梁的教学水平,围在褚家门口的人可惜地摇摇头,“褚明国的这个闺女太狠了,太狠了……” “就是啊,都是一家人,有啥不能私底下解决的?那个时候她都疯了,上大学名额给她堂姐也没啥不好吧?” …… 褚家院子外的人讨论得热热闹闹,里面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褚明梁静静看着李霞,不说话,旁边的褚轩政和刚到家的褚智慧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这个时候的父亲,虽然沉默,但却像是酝酿着狂风暴雨,下一秒就能爆发。 “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明梁终于开口,语气却没有褚智慧和褚轩政想象中的那么冷冽,“是没有吃饱,还是没有穿暖,或者我赚的钱不够家用?” 李霞心脏打着颤儿,没敢开口回应。 褚明梁因为偏科,大学没有考上,等准备好要考大学的时候,已经没有大学可上,再加上那些年吃饱穿暖都是难事,于是就去了市里的工厂当了工人。 因为表现突出,很快就从产线工人,坐进了办公室,负责机器维修和产品改进。 等两人结婚,老太太把这些年大儿子给的钱,刨除盖房子和办婚礼的钱,一股脑地给了他们。 那一笔钱,有两千。 后来, 后来,他们夫妻俩的钱就由他们夫妻自己拿着,不必交给她。等当了老师,褚明梁因为教学水平不错,工资和奖金越来越高,再加上给杂志投稿的收入,每个月拿回来的钱,着实可观。 家里的伙食,平日里也是老太太掏的钱…… 这样算,褚明梁每月交给她的钱,其实,其实就是纯收入。 又怎么会不够? “爸,你别说我妈了,她都是为了咱们家!”褚轩政受不了这凝滞的气氛,红着眼开口,“我上大学,我工作,我娶媳妇儿都要钱,我妈她就是……就是想省点钱。” “你闭嘴。”褚明梁扭头,认真看着儿子,平静道,“是我太想当然,以为只要努力赚钱,让家里吃穿不愁有盈余,大气明理的你妈就能把你们教育好……” 李霞被丈夫对自己的形容震惊到,一瞬间红了眼眶,泪掉了下来,哽咽道:“孩子爸,我真的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褚明梁闭了闭眼,“这个家,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褚明梁不善情感表达,却每次休假回家都认真教育孩子,做些体力活,尽量补足他不在家的缺憾。 他说过,早晚要接大家去市里一起生活的…… 李霞心慌,是啊,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儿女双全,学业虽不是太出色,但也不太差。丈夫顾家,不乱来。家里的经济水平,在整个镇子上都排得上号…… 要是往常,李霞可能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不满足。但这些天,被那些来调查的人问话,夜晚她也会扪心自问,问自己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每每这样问自己,她脑子里总是闪现一个窈窕却睥睨的身影。 司蓝,是司蓝! 是司蓝逼她变成这样的! 她凭什么那样看她?凭什么用那种看阴坑里的耗子一样看着她?! 李霞心底最深处的恨被揭掉表面的痂,一时痛恨得眼眶发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爸!”褚智慧冲到褚明梁面前,哭喊道,“爸你别怪我妈,是我不好,是我没长个跟你一样的好脑子,考上大学!我妈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可那个时候褚西她已经疯了傻了啊!” 这么好的大学名额,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了?! 第二十三章 意外的发现 褚明梁静静听着儿女的哭喊,却无力地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不能从儿女话里找到一丝……对褚西,对这件事的歉疚懊悔之意。 深深吸了口气,褚明梁站起身,往日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看着李霞,缓了许久,才艰涩开口,“镇上,非法集资放贷的那个人被抓了,你知道吗?” 他没有去看两个儿女,只目光牢牢锁定当年自己求娶来的妻子,渐渐红了眼眶。 李霞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褚明梁,嘴巴抖了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那是不是把她也暴露出来了?!她的工作还能保住吗?会不会…… 褚智慧和褚轩政闻言愣了一下,之后震惊地看着李霞,“妈,你……你非法集资了?!” “非法集资”四个字儿一出,两人脸都白了。 国家有规定,公职单位各项条件符合之后,还有个政审,过不了政审,别想进入公职单位!什么公务员,什么事业单位,一旦父母涉案,这些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辈子都别想了! 婚姻! 还有婚姻!家庭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也忌讳这个! “我没有!”李霞看着白了脸的儿女,脑子轰轰作响,“我就是,我就是把钱给他了!” 她问过的,只要不是负责人,就没事儿,顶多钱拿不回来了! 可她钱拿回来了,条子也销毁了,现在那些钱已经给了褚西,褚西也离开了深远镇,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了的! “是别人找我借钱,我才借给他的!”李霞见丈夫眼里满是失望,忙心慌地描补了几句,“我不是非法集资!我不知道他非法集资!” 没有证据! 这事儿没有证据! 而且她研究过,这事儿法不责众,她咬定自己也是受害者,不可能抓她坐牢的! “放贷的事情,你可能没事。但你让智慧顶替褚西上大学这件事,终归是要判刑的。” 她果然还是参与放贷了…… 褚明梁闭上眼睛,很久才又睁开,浑身显出几分疲惫和老态,“李霞,为什么啊……” 她喜欢钱,他知道,也理解,参与编写的教辅书稿费,给学科类出版社供稿学习心得等等所得,以及工资奖金几乎全给了她。 她想要跟上他,他提出给她补课,让她参加高考,她说群众支持她当村妇女主任,她不能辜负大家,拒绝了。 86年,国家对各类成人高等学校实行全国统一招生,他在她再次提出两人不对等之后,明确表态,支持她参加成人高考。她怎么拒绝的,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语带搪塞的不耐…… “你到底想要什么?”褚明梁记忆飞速回退,犹记得她说想要和他共同学习进步并为之努力的一幕幕。后来,是半年,还是一年后,这股锐气就不见了,他当那是因为生活太苦所致,所以努力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他做到了。 镇上他们家生活水准数一数二,学校也给分了房,一家人眼看就要越来越好了…… 李霞委顿在地,捂着脸痛哭,她想要的很多,可总是很难实现,“我……我很努力!明梁,我真的很努力!可为什么总是那么难,那么难……” 学习上,无论她怎么用功,都不行!她的儿女也没办法达到甚至超越褚西的程度! 可凭什么啊?都是褚家人,凭什么他褚明国一家就可以凭学习鱼跃龙门,大展宏图! 她司蓝装什么优雅知性!不就多读几年书吗?有什么可骄傲的!当年下乡,还不是任由她拿捏,过得跟狗一样吗? 只几年!就只几年! 李霞恨,恨得眼前似乎出现了司蓝那睥睨的眼神!她走时什么都不说,却明明白白告诉她,曾经躲在背地里当指挥的她,有多么不堪! 司蓝那样的眼神!司蓝身上散发的那种……气质! 她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没有成效?!”李霞忿恨抬头,眼神看着褚明梁,惊人的阴狠。 不该是多读书多学习就有的吗? 她明明努力读书,努力学习了! “你以为的努力,只是你以为的努力。”回想以前,褚明梁神色晦暗,“你扪心自问,你可曾真正努力过?” 她说要学习,老太太就帮着带孩子,家里的地也雇了人帮忙除草打农药,他也曾怕她晕车,周末从市里赶回来给她补习,只一个多小时,她就坐不住…… 他认真问过她,是否想要放弃,她沉默中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这些,她可还记得? 怕是不记得了吧? 褚明梁敛住回忆,缓缓道,“你自卑什么?害怕什么?我曾说过,这些你不必在意。若是在意,那就用知识,用见识,用这时代传播工具所给予信息高度广度,来消灭你内心最害怕的东西……” “外物,我都能给你。可你想要的风骨,想要的涵养,想要的知识渊博,只能靠你自己。你想要,又不付诸努力……”褚明梁没有恨,没有恼,声音亦没有波澜,只娓娓道来,“李霞,你需要知道,世上没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李霞一怔,她想要的竟然是这个吗? 她对上褚明梁的眼神,有些心慌,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要—— “褚明梁!你想和我离婚?”李霞被自己的猜想乍然惊住,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面前,恨恨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别想跟我离婚!” 为了跟他结婚,她费了多少心力!计算过多少偶遇!藏起了多少不好的一面! 这都是为了他褚明梁! 褚明梁微微皱眉:“我父母交给我,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轻易……” ——不能儿戏! 只这话在听见敲门声时,戛然而止。 褚明梁看她一眼,起身去开门。等明白门口专案人员来意,他带上李霞再次去了派出所。 褚智慧和褚轩政没能跟着去,看着父母远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惶恐…… · “褚明梁同志,目前就是这样了。”专案人员怜悯地看着一瞬白了双鬓的褚明梁,忽然有些不忍心。 他们抓到的那所谓的“神/婆”,交代了给褚西治疗时,李霞明示暗示的一切。 最后更是扯着嗓子跟他们说要戴罪立功,说褚家老太太平时身体不错,不是短命的样子,不至于摔倒加淋雨就这么快死了,她怀疑,老太太的死跟李霞有关…… 而他们在去褚家之前,查过老太太近年来的医疗记录,尤其是老太太摔伤之后那段时间。 原本以为“神/婆”胡诌,却没想到又扯出这样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决断 谁都没想到,原本只是单纯的冒名顶替案件,最后竟能牵扯出来这么多东西。 两天后,看着口供里抽丝剥茧出来的东西,褚明梁彻底垮了,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伏跪在老太太遗像前,无声痛哭。 褚智慧和褚轩政再怎么对老太太疼爱褚西不满,也没有想过让老太太死,只是羡慕褚西有那么一个疼爱她,给她钱的爹。 如今,看着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满头华发的褚明梁出来,俩人崩溃了,红着眼睛冲上去,“爸!爸……” 褚轩政和褚智慧手足无措,到了近前,却不敢碰他。叫着褚明梁爸,却说不出除这个字之外,其他任何安慰他的话。 褚明梁眼睛发直,很久才动了动,干裂发白的嘴唇张了好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轩政,今年21周岁多,智慧你周岁也有二十多了……” 说到这里,他仔细看了两个儿女,虚弱地点点头,“你们都成年了,爸也不多做干涉,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吧。” “家里的钱物,爸全留给你们。”褚明梁平和地看着儿女,不悲不喜,见他们泪眼朦胧,嘴角徒劳地动了动,却没能作出一个笑模样,“人这一辈子很长,长到可以试着做个好人,以后你们……走正道吧……” “爸!” 褚智慧声音打着颤儿,冷意一股一股往身上扑,满心惶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爸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要我们了吗?妈从重判了十年!我们没了妈,你要让我们也没爸吗?” 褚明梁抬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却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只径直说道,“她做下的事情,从头到尾,爸都没有瞒你们,你们心里如何想,爸不知道……”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隐藏了几分泪光,“我无法面对这样……失了良知,失了做人底线的人。你们奶奶她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我还没有……”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喃喃道:“我娘从不亏欠任何人的啊,为什么老了,却这样……” 褚轩政和褚智慧猛地抱住他不松手,哭得痛彻心扉, 可心已经凉透的褚明梁,再没办法做出什么回应。 许久,他才慢吞吞地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仿若迟暮老人,满身倦怠,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这婚,我一定要离的……以后,你们照顾好自己吧。” 直到他们哭累,褚明梁才挣开他们的手,独自乘车去了市里,先去处理了辞职交接,才又去了公安局,处理净身出户,离婚事宜。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他处理得冷静而又克制。 当褚智慧和褚轩政终于劝说通自从发生这事儿之后,就龟缩不出的外公李大柱,让他过来调解褚明梁和李霞离婚事宜的时候,褚明梁已经简单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服,包好老太太的遗像,了无牵挂地去了火车站。 兄妹两人拉着李大柱冲回家,看着没有丝毫热乎劲儿的家,还有留在桌子上“我走了”的字条,顿时崩溃,委顿在地上嚎啕大哭。 爸,他竟然连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这么干净决绝地走了…… “哭啥!要不是你妈怕老太太瘫痪在床得她照顾,说褚明国死了,褚西疯了,录取通知书也遗失了,老太太能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吗?” “她一个人倒霉也就算了,还连累别人!”那些跟她掺和这件事的人,判刑的判刑,降职的降职,停职停薪的停职停薪,去除职务的去除职务…… 李大柱阴沉着脸,想到以前李霞出招对下乡知青做的那些事儿,又想到她如今从重判刑十年,还被人保留追偿权利,恨得咬牙,跺脚道,“又坏又蠢,说的就是你妈!她关进去了,我们老李家咋办?!” 听人说有留在乡下的知青去派出所,揭发多年前闺女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儿了…… 想到“报复”俩字,李大柱忐忑不安,狠心道:“你们是褚家的人,跟我们老李家没关系,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拔腿就走。 断绝关系,以后即便不能当村长,看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老李家总也能安稳过日子! 褚智慧和褚轩政看着李大柱决绝的样子,惊到呆滞。 断亲了吗?外公这个时候竟然也……也不要他们了吗? · 火车上,褚明梁抱着老太太的遗像坐在窗户边上,表情平静,看着外面深秋时分的凉意,眼神苍远。 明国还活着,这应该是所有不幸中,最幸运的事了。 他去赎罪,给娘,也给弟弟…… 基地。 赵常助理:“领导,褚工他哥已经坐上了火车,过几天就能到咱们市里,住处怎么安排?是医院就近安排,还是住褚工家里?” 基地给褚工分了个小院儿的。 “医院就近安排。”赵常说完,又道,“就准备个小院吧,等联系上褚西,大家轮流给她补课,有个住处也不用来回跑。” 基地不会放弃褚明国,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肯定是要留在医院就近观察诊治。 等褚明国清醒过来,可以出院,有个带院子的地方,也有利于他的进行康复训练。 “好,那我就这么安排下去了。”赵常助理合起来本子,“房间摆设和厨房用品,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你都问过咱们基地的家属了,这些应该可以。后面要是有需要添置的东西,你直接跟我说,不用申请,我掏腰包。” 赵常说完,在助理即将转身的时候,又喊住他,“你给褚明梁准备个书桌,把近年来的高考大纲和高考资料什么的准备一份,让他研究研究,就说要给褚西再考大学用。” 想到那边说起褚明梁时的唏嘘,赵常叹了口气,不管咋说,有点事儿做,还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褚工他这个哥哥,应该能暂时缓一口气儿…… 赵常助理了然,跟着叹了口气,“那我再给准备几本推拿按摩的书,也跟康复科打个招呼,他要是想学,就教教他?” “行,康复科的孙老头还挺好说话,从不藏私,谁想学都愿意教一手。”赵常直接点人,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茶叶,“把这给他送去。” 那真的就是一小包,顶多一两! 赵常助理:……这茶叶应该是领导您宝贝了大半年都没舍得喝一口的那包吧? “怎么了?”见他不接,赵常看他一眼,见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茶叶往他手里一塞,赶人,“赶紧拿了走,别在我眼前晃!” 不然,他可能就舍不得了…… 赵常助理点点头,拿了茶叶,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干净利落的劲儿,让赵常突然牙疼。 目送助理离开,他心痛到咬牙,“褚明国,要是这样你都不醒,你他娘都对不起我这罐茶!” 全国啊,也就那几棵茶树啊,一般人都喝不到啊…… “你要是不醒,我就抓你闺女往这方面发展,让她给咱们基地当牛做马!做苦力还债!” 赵常心疼了一会儿,赶紧收拾了情绪,继续看文件,办公。 第二十五章 肖宗忱这颗北斗星 实验基地,肖宗忱和此次科研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在确定替代材料百分百可行之后,回到研究基地,将数据和资料进行整合,便等着上面对此次去首都汇报做出指示。 这项科研成果,填补了国家在某震慑性武/器方面的空白,如果要去首都作出汇报,路线及安保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需要时间进行规划。 摘下眼镜,肖宗忱揉捏了一下眉心,缓解了眼里的酸涩,才睁开眼。 赵常站在他办公室,敲了敲门,却没进去。 这家伙的私人领地,从不让人进,规矩在他来基地第一天就立下了。 都知道。 肖宗忱顿了顿,起身,“什么事?” “褚明梁,”赵常说出一个名字,见他没甚波澜,调侃道,“也就是你岳父他哥,明天来咱们基地医院。” 肖宗忱瞥他一眼,肃了一张俊脸,沉声道:“这玩笑,不要再开。” 当时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让褚西脱离愚昧村妇的辐射范围,这些,赵常是知道的。 “唉,我只是想逗逗你,让你放松一下。”赵常看着他那张不见丝毫笑意的俊脸,无奈道,“这么绷着,不累吗?” “……”肖宗忱看了一下时间,收回视线,冷酷无情地给出最后通牒:“给你五分钟说正事。” “你可真是……”赵常扶额,“行,说正事。褚西那件事,你去做最后测试之前,说保留追偿的权利。现在测试结束,你是个什么意思?” 肖宗忱看着他神色,缓缓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褚明梁跟李霞离婚,自动放弃一切,净身出户。”赵常掏出一根烟,正要点燃,看见肖宗忱微微眯起的眼,叹口气收回,继续道,“这样的情况,你还要追偿吗?” 是不是放弃追偿这件事儿? “追偿权利,是留给褚西,或者褚工的。”肖宗忱视线从他指间香烟上移开,对上他视线,道,“若两人不追偿,保留下来的追偿权利,能起到震慑作用,或许以后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人经大事,或本性难移变本加厉,或幡然醒悟改邪归正。 李霞这人如何,他不做评价,只是对人性,他持保留看法。 十年,其实也就一挥间。 “你说的也是。”赵常想了想,点点头,笑,“来之前,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说目前不适合启用追偿权利,毕竟褚明梁他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儿女和妻子。现在看嘛,这项权利还是留给褚西和褚工最合适。” 像褚明梁这样的人,恩怨分明,负累歉疚太多,人可能撑不了太久就垮了。 “对了,褚西这小丫头,你真不找了?”赵常看了一眼时间,见还有两分钟,决定用完,于是笑道,“摆了酒席,说起来她也是你小媳妇儿了!” 肖宗忱看着他,不语。 话重复两遍,再重复就没意思了。 赵常在他视线里收起了调侃,但回去之前,还是没忍住怼了他几句,“就冲你这严苛的时间观念,以后谈对象,估计能吓跑不少人!” 虚岁也二十五的人了,连个找对象的意思都没有。基地光棍是多,但基地也给举办小型相亲会来解决个人问题,就没见他参加过。 难不成这人想打光棍?! 已经走出两米远的赵常惊了,顿住好一会儿,才霍地回头,喊住即将关上办公室门的肖宗忱,“肖宗忱,你该不会想打一辈子光棍吧?实话告诉你,咱基地没说搞科研就不能结婚的!” 肖宗忱静静看着他。 时刻关心,并试图解决基地未婚青年个人问题的赵常见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惊住,“……我说对了?” “什么说对了?”薛芳珊笑着走近,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对上肖宗忱的眼睛,把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嗨,我这里有一份国外科研杂志上最新发表的文章,你看看,我觉得很有意思。” 肖宗忱这段时间为了测试,处于封闭状态,不曾与外界联系,闻言,接过资料,客气道谢,“谢谢。” “不谢,师哥!”薛芳珊笑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以后进组了,请不吝赐教,不吝批评!” “师哥?”还没走的赵常微微挑眉,插话笑道,“我记得你们并不是一个学校的。” 难道之前调查资料有遗漏? “我论文答辩的时候,师哥的博导曾在场,之后给予过一些学业上的指导。”薛芳珊笑道,“所以,我们也算是有同师之谊,喊一声师哥恰恰好。” “他那大忙人,还能抽出时间?”赵常惊讶,“看来是很看重你这小姑娘了!” 没听说过这一茬啊…… 最早一批博士是在八三年,之后,科技发展需要,博导忙得脚不沾地,这要是真的,薛芳珊她…… 薛芳珊笑,“论文答辩时,他老人家说,如果有问题,可以总结到一起给他写信问询。” 回答完赵常的问题,她转向除了“谢谢”,再没开过口的肖宗忱,笑得温软道,“师哥有没有听老师说过我?” 肖宗忱:“没有。” 他能肯定这一点。 薛芳珊瞬间卡住,随后笑得乐不可支,“哈哈,果然啊,老师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不解风情!就不能哄哄我吗?” 肖宗忱看了一眼时间,跟赵常道:“最近的科研杂志给我一份。” 说完,朝薛芳珊点点头,进了办公室。 ——礼貌又客气,客气又疏离。 薛芳珊鼓鼓腮帮子,看赵常,“领导,我师哥他现在还是单身吧?” “啊?呵呵,这个我不清楚。”赵常笑出慈祥和蔼的模样,“有空了你自己问他。” 这是看上肖宗忱了?! “我是追着我师哥过来的。”薛芳珊眉眼放光,脸上有几分羞赧,“他是我的北斗星。” 赵常笑得乐呵,“别说是你的北斗星了,就他这张脸啊,到哪儿都绝对拿得出手,见过他的小姑娘,都拿他当自己的北斗星呢……” 爱慕他的人啊,多得前仆后继的! 可这愣头青硬是一视同仁,从来没有给过谁错误信号,叫人误会! 他们基地的高岭之花啊,谁都没能摘下来! 目前看不上他的,还差点成了他媳妇儿的,就是褚家那小姑娘了。可惜人清醒了,结果却跑得不见人影儿…… 赵常叹了口气,什么叫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啊? 听肖宗忱鬼扯! 还是得赶紧把人找回来,叫她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 对,学籍也得给准备准备了…… “小薛,走,到我办公室聊聊。这段时间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聊聊……” 肖宗忱这人性子不咋好,耐心都交给了科研,如今他们还没走,就把办公室门关上了,赵常无法,只能熟门熟路地给人受了冷遇的小薛找个台阶下。 第二十六章 十一亿分之一 八十年代末,最缺的是一颗敢闯敢拼的心,只要敢闯敢拼,趁着经济腾飞的东风,哪怕做点小买卖,都能带来可观的收入。 褚西为了给那人减负,好让他腾出休养的时间,曾在大学期间深入接触过商场,帮着他打理产业。也是这段时间,她认真查阅了解,并被他带去拜访过这个年代商业巨擘。 因只是单纯的拜访,不涉及其他,便相谈甚欢,他们讲他们的发家史,或者准确点说,是成为一代巨擘的命运转折点,也讲那个时候的销售技巧、进货渠道、谈判方式等等,详尽而又详实。 后来他去世,将产业全部留给她,深入下去,懂得的就更多…… 如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加之那些前辈们的经验,她本钱虽不太多,但在这个时代却崛起得极为迅速。 她占了这个时代的便宜,占了这个时代市场空白的便宜,加上脑子里各种各样的营销推广方式源源不断,针对目标群体能迅速做出精准的竞争性定价,之后适度中带着几分高冷的推广,哪怕销售人员话术并不纯熟,也姿态悍然地打开了临近几个省份的市场。 从最初的零售,到后来的批发代理,她用超强的脑力毅力魄力,以及极具振奋人心的奖金梯度来调控激励着手下的所有销售人员。 再往后,借力打力,用现有资产和个人能力取得银行青睐,用银行的钱来为自己生钱。 没有货物积压的顾虑,近乎垄断的市场,行动力越来越强悍的销售人员,三个月,她最初的四万五千块本金,如今已经翻了数百倍…… 褚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小西装,平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大厦下来去匆匆的行人,忽然就觉得有些倦怠。 ——时间,过得太慢了。 三个月的时间仿佛被人无限延长,漫长得让人恐慌。 闭了闭眼,褚西转身坐回黑色真皮座椅上,整个人陡然疲惫不堪。 从首都到经济特区,从经济特区到江南,又从江南到北方,走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她仍旧找不到任何能让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留恋的地方…… “褚总,银行那边打来电话,问您最近需不需要资金流转。”顾金燕站在褚西办公室门口,声音放得极轻,“还有,4a广告公司客户总监想约您明天或者后天吃个饭。您看,要不要按照您最近的行程安排下去?” 顾金燕是褚西的生活助理兼执行助理,从跟着她开始,就没见她每天休息超过四个小时,那种拼劲儿,像是……要寻死…… 可寻死般的拼劲给出的回报也是非常惊人的! 褚总几乎没有出过错,即便出过错,那对待错误的态度和诚意,总能让公司人脉和资源上一个台阶! 顾金燕站在门口,小心看着伏在办公桌上,不曾抬头的褚西,一时有些担心,她从来没有见她这样……满身颓丧,却又极力压抑着对这个世界的抗拒! “褚总,您……是不是不舒服?”顾金燕现在是真有点儿怕了,怕褚西起身就往楼下跳,“要不,我送您去医院看看?” 静默中,不知时间流逝多久,褚西起身,声音透着厌世般的冷,“不需要资金流转,不接受任何邀约。” 顾金燕忙点头:“好的。” “告诉销售总监,截止到元月二十六号,入职一个月及以上的销售人员,销售目标完不成百分之六十,月底走人。” 手把手的教过,亲自带过,小组经验开会交流过,若还不出成绩, ——难道留着过年吗? 顾金燕点头,正欲说话,却见褚西拿起衣架上的羽绒服,朝办公室门口的自己走来,“告诉销售总监,元月之前,我希望他那边能拿下国际护肤品牌m的华夏代理权。” 顾金燕:“……” 这不就是让销售总监必须拿下华夏代理权吗?只是,这难度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褚西见她迟疑,声音淡成一缕烟,“有问题?” “褚总,外资竞争公司——”顾金燕正想给销售总监争取点时间,却被褚西眼里的凉意吓到,想到拿下这代理权后,销售总监得到的巨大回报,立即点头,“褚总放心,我会跟销售总监沟通好这件事。”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至于销售总监是否能达到预期,拿下代理权,那是销售总监需要思考的事情。 见褚西收回视线,抬脚往办公室外走,顾金燕忙跟上去,“褚总,您要的生活助理,我们目前面试到四个合适的,您看——” “照着你来挑。” 褚西回头看她一眼,“话少,踏实,聪明,效率高。” 说完,示意她不用跟上来,转身就走。 冷不丁被褚西夸奖的顾金燕脸上腾地升起一股热气,咧着嘴笑得心花怒放。 被夸奖了! 被褚总夸奖了! · 在这个世界,若不知道一个人的生平和出生年月,想要偶遇一个人有多难,褚西想,那大概是十一亿分之一的概率。 无法缩小范围,无法拉快时间进度,那么就只能等在他事业发展地。 出生地已经不是原来的出生地,没了弄死她的渣爹渣妈,也没了她,八年后还能再碰上那人吗? 褚西摸了摸空荡荡的耳垂,苦笑。 ——上辈子他送的钻石耳钉,这辈子,可能再没机会由他亲手送出…… 满心的疲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褚西突然不想待在这里。 安排好公司的事情,褚西买了火车票,直接去了首都。 ——她想去他的墓地和去世的医院看看。 已经过了元旦,按公历算,现在是198/9年。虽然经济发展迅速,鹏城也列为了经济特区,但机场要在1991年末才会正式通航,现在最快最便捷的交通工具,仍旧是火车。 下了火车,踏入首都地界儿,褚西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个地址,正要上车,却见那司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姑娘,我这是新车,第一次拉人,你……” 褚西看他一眼,低头去瞧那车胎,果然是崭新干净异常。 “姑娘,我帮你拦一辆车吧。”司机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您见谅!” “不用了。”褚西错步往后走,才抬脚,想起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放在副驾驶,“新年快乐。” 司机愣住,回过神儿,攥着那张新版百元大钞赶紧下车,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褚西却因为这一小插曲,心情轻快起来。 当年,他带她出去体验民生的时候,也碰上了这样的事,他痛快给了那司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现在,她做了跟他一样的事! 第二十七章 兴致 褚西是在小寒这天回到的首都,虽然再过两天才是腊月,可入眼所及之处,年味儿渐浓,路上偶可见几个采买过年货,乐呵呵往家走的当地居民。 出租车司机难得见这么顶漂亮的人儿,还沉静礼貌,视线扫过后视镜,终于忍不住开始叨叨,见褚西虽不怎么说话,但偶尔也给个回应,便兴致勃勃地从首都的各个景点开始,说到时政新闻,说到民生,又从民生绕回到她此行的目的地。 “姑娘,你怎么要去那地儿?”司机不解,“现在出游的人,一般去墓地,不都是去革命公墓看看吗?” 褚西缓缓把落在车窗外的视线收回,声音略暖,带着笑意,“去踩踩点。未来,或许会有一个人,与我比邻而居,葬在那儿。” 一路上滔滔不绝,一个人也能侃侃而谈的司机师傅:“……” 大约是因为褚西这么淡然又惊悚的一句话,直到到了目的地,热情健谈的司机师傅都没敢再次开口。 八十年代末,出租车并不是太多,离了市区,就更少了。 这边不好打车,出租车师傅也不想空车回去,早前便商量好,多给十五块,他在外面等着她,再一起回去。 这会儿看褚西进了陵园,忍不住咂摸了下嘴巴,一边点了烟,一边喃喃道,“幸好是上午,要是超过中午十二点,给再多钱,这趟儿也不走。” 这姑娘吓人呐…… · 这边的陵园是九十年代末才被正式批准的,现在内里跟以后,暂时没什么可比性。 径直走到前世给两人定下的墓地处,褚西笑了笑,现在这儿还是片空地,但与她来说,想找到并不难。 “上辈子,你是葬在这儿的。”褚西蹲下,轻轻抚了抚那丛立在坟墓正中的枯黄茅草,声音渺远,“这辈子,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葬在这儿……” 上辈子的父母,这辈子没了影儿。 这辈子的他大约也是不存在了的吧? “你以前告诉我多做有意义的事,就能心想事成……”揪了揪那茅草,褚西有些生气,“现在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心想事成吗?” 没有恨的人,也没有……爱的人…… “我一个人,很没有意思。”褚西恨恨打了一下那茅草,下一秒,“嘶”了一声。 茅草边缘锋利,即便是枯黄了,威力仍尚存。瞅着小指上冒出的血珠子,褚西定定看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才拿手帕摁住。 “行吧,我好好活着还不行吗?” “可是,一个人真的很没意思嘛……” 她瑞凤眼半合,长长直直的睫毛偶尔颤动几下,冻得透出几分冷红的鼻尖下面,是一张嘟嘟囔囔个不停的嘴巴,直到风渐起,卷着枯黄的叶子砸到她脑袋上,才住了嘴。 这就不让说了? 抿唇摘下头上的黄叶,褚西站起身,调整了一下烟灰色围巾,遮住精致又冷白的下巴,这才循着记忆,抬脚往陵园内一棵有着近乎千年树龄的青檀树处走。 青檀还在。 褚西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或许该学一下素描,把你画出来,张贴寻人启事。” 万一找到了呢。 · 从陵园回到市区,利落结了账款后,褚西正要走,却听司机师傅神秘兮兮喊住她,“姑娘,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出这趟车,满打满算一百块,可人家姑娘最后给了两百!随手给了两百! 褚西眉毛微挑,笑了一声,将手包放置胸腹处,没说话。 “我跟您说,要是有钱,就赶紧在这儿置套房,绝对不亏!”司机瞧着她面上没有什么不耐烦,自信道,“不少有钱人,都在首都买房呢,外国人也不少。迟了,就没好的了!” 褚西笑了,“您还兼职卖房?” “那哪儿能啊,就是消息互通有无,传个话,拿点辛苦费罢了。”司机瞄了一眼她的穿着打扮,还有手上的包材质,热切道,“您肯定不差钱!” 褚西讶异于他的笃定,一时就忘了开口。 “咱首都教育资源不错,名人也多,为了以后孩子的前途着想,您得早点指定不亏!” 司机以为她在犹豫,准备加把火,“我跟您说,最近我得了个消息,说是二环内有套六百平的四合院要卖,交通便利,胡同能进车,门口也可以停车,邻居都是极有身份,极有能耐的人。” 褚西不置可否。 虽说才八/九年初,可离改革开放已经有些年头,有钱人不少,再加上外商集聚,这样的房子一旦放出风声,应当会极快成交。 怎么会轮到她? “现在好地段的四合院均价八千,不过也不绝对,面积越大,价格越高。”见褚西没什么表态,可也没走,司机就关上车门,搓了搓手,跟她说道,“我说的这个,因为面积和各项便利,算下来每平才一万二,合算呢!旁边还有个老教授,你家孩子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好请教人……” “挂出来多久了?”褚西想想,决定回应一二。 她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儿,又难得不讨厌一个人,便想着跟师傅多说两句。 耽误的时间,拿钱买就是了。 出租车司机闻言一怔,大约明白了她为什么兴致不高,回过神儿,笑了,“挂出来小半年了,只是主家要求比较奇怪,才没有卖出去。” 嗯? 褚西眼里有了些兴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难道不是谁出价高就卖给谁吗? 各行各业,无外乎如此的。 “他家要面议,看面相决定卖不卖院子。”司机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这家人祖上是搞易学的,解放后不干这一行了,把产业全卖了搬到首都。现在人年纪大了,要举家迁回江南老家,便想着把院子卖了,在老家置产。” “人嘛,都念旧,这家人想结个善缘,也想给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子找个好主家,才有了这个条件。” 司机说到这儿,住了嘴,看着她,含笑不语。 这姑娘兴致来了! 看来是真的不差钱! 司机有些兴奋,要是成了,这次能拿小一千,普通工人一月工资七八十,这可是人家一年的工资了! 褚西是真的来了兴致,姑且不说房子,就说这家人,每每做出的决定都似乎冥冥中透着一股子神秘。 后世,江南一带经济发展迅速,gdp几乎每每都占据全国gdp的五分之一,天灾时预防和自救行动力惊人,不仅自己省份,还惠及全国各处…… 第二十八章 那隔壁人家的儿子 “要不,去看看?”司机笑眯眯地建议,“您甭怕我,我不是坏人儿!” 看褚西听到这话,眼里有些揶揄的笑,他醒悟过来之后,自己突然就乐不可支了,边笑边道,“您想啊,您去陵园我都没咋地您,二环内还能有坏心眼子?” 确定褚西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儿,他就悄然改了称呼,用了敬称。 这大叔的笑极有感染力,褚西没忍住,好笑地摇摇头,重新拉开车门坐进去,“听您的,走吧。” 确实可以置产,若他在这个时代存在,即便生不见,可墓地应当会循着后世的轨迹,还葬在那个陵园…… “得嘞!”司机高兴地应了一声,颠颠坐上驾驶位,油门一踩,“嗖”一下冲了出去。 嘿,说不定今儿就该他赚这姑娘的辛苦费!毕竟没点底气,搁谁,谁敢去看那四合院吧? 七百多万呢! 才改革开放十年多,大多数人也就一般有钱,听到这个价儿,这个面积,不掉头就跑,那都是给人面儿! “您靠这个,也赚了不少钱吧?”褚西靠着椅背,忍不住笑问道,“买房了吗?” 司机一边掂量着抄近路,一边笑呵呵回答,“看缘分!缘分来了,那是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吃俩仨月!” 平时也没这样置产的大生意,就靠给烤鸭店和宾馆拉点客人赚些饭钱。 这房子上的事儿,他从开出租车至今,也才碰上俩出钱买的。如果今儿这姑娘捧场,说不得这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三笔了! 褚西笑笑,没说话。 这种事情,哪怕是网络发达的后世,也搜索不到详细的编外人员卖出一套房能拿的提点。 但看司机师傅容光焕发的样子,大概是很不错的。 “姑娘,您是做生意的吧?”司机师傅也没想着她回答,就自己说了,“瞧着就不一般,极有气质!” “师傅,您注意开车。”褚西笑叹了口气,却不想再开口了,这师傅太能说,也就回来的时候,她耳朵才得些清净。 闻歌知雅意,司机忙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本就在繁华位置下的车,这会儿去二环内也是方便,不一会儿,司机师傅就在一处四合院扎堆的地方停了车。 “姑娘,到了!”师傅下了车,小跑着给她开了车门,指着不远处道,“就那儿,看到了么?院里长着石榴树的那家!” 褚西抬头看去,有些稀罕,后世她所见的石榴树,大多数蓬松一团,枝条下压,并不多高。像这样主杆四五米高,枝条疏朗且颇有意趣的,长成迎客松样儿的,还是头一次见。 “别看枝条少,但这家的石榴长得又大又甜。早前儿我来,人家还给了我一个。”司机停好车,领着褚西往前走,“旁边那个院子,就那两棵柿子树顶上还挂着仨柿子的,夫妻俩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工程师,你好好跟人相处,以后孩子作业就不愁了!” 褚西视线一错,看了过去,有些疑惑:“院子里可以种……柿子树?” 她曾听一个朋友说过,院子里不能种柿子树,因为柿子通“弑子”,还有老话说的“柿子树下抬死人”这些。 虽然现代人不怎么迷信,但总想求个顺遂,便对此有些忌讳。 “姑娘,那院子里两棵柿子树呢,且不是正对门,好事成双,事事如意,寓意好着呢。”司机笑了,“再说,我们这儿没那说法。” 话落,两人也走到了院子近前,司机举手拍了门,便跟褚西在外面等着。 这边等着人来开门,嘴巴也不闲着,瞧着旁边院子,他努努嘴,眼角眉梢都带着乐呵,“这家,家里人都能耐,儿子也能耐,平时没啥花销,家底不薄!” 他们跑出租车的,消息灵通,开车时没得人说话,就爱跟车上的客人闲聊。可这闲聊,也得有东西聊,彼此间这消息就出来了。 “你不知道,这家人儿子小时候就长得极好,现在长什么样我虽没见过,可也听有好多人给这家人儿子介绍对象,还个顶个的漂亮!我知道的那几个姑娘,家底儿也很不薄!” 他说着,视线打褚西脸上扫一遍,点点头,“有俩姑娘长相跟你也不差了,就是皮肤没你这么细白透亮,跟有莹光似的。” 褚西忍俊不禁,“大概是南方的水土养人,我以前不这样。” 原身被李霞折腾,又因父亲奶奶去世打击太大,人瘦巴憔悴,皮肤黄中透着不健康的黯淡。 这几个月吃穿讲究,虽熬夜,人却因为健康,肉眼可见的白净好看起来。 但有莹光,褚西是不太信的。 又不是后世照相机,还能自带滤镜功能? “反正您这皮肤,我见过的人里,您排这个!”司机比了一下大拇指,才又笑着继续说道,“还有几个极有文化的,家世好的!反正都排成长队了,只等这家人儿子回来,就挨个见!” 大家都等着看这西洋景儿呢! 褚西想笑,扫过司机期待的眼神,她往隔壁好奇看去。一个人再好看,能好看到什么程度? 只是才看过去,身前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出现,扫了那司机一眼,就想让他等等。可等视线落在后面的褚西脸上,忽地一顿,好一会儿,才热切道,“是这姑娘看房?” “对!” “那进来吧。”她在这家做活儿有七八年了,耳濡目染之下,也能浅显地看一看人的面向。 这么年轻漂亮五官又长得好,还能一个人来买房的,头一遭见。 “姑娘长得真俊。”女人瞄了她好几眼,到底没忍住,感叹地赞了一句。 褚西笑笑,跟着往前走,“得您眼缘了。” 踏进院门,褚西稍稍一顿,放慢了步子。 这院子格局着实不错,院子内的植物也错落有致,看着很是舒心。临近饭点,隔壁只闻饭香,却无孩童闹腾,也没夫妻间的高声呼和,周围应当是有素质的人。 等进了客厅,眼里和着柔润的光,胸臆间陡然而升些明快放松。 这四合院, 给她的观感极不错! 第二十九章 我就没有不敢的 褚西看上这院子了。 她迎着客厅内正坐着的老者的和善视线,忽然一笑,也不迂回,直直道,“您看我配不配您这院子?” “配!”老者也笑了,起身道,“不过我这要现款,一次付清,过户手续费你出,这里的大件家具给你。” 老头一脑袋亮亮白发,皮肤干净,饱满红润,褚西觉着,若是头发再长点,扎个道髻,这人就是个返璞归真的高人形象。 顺着老者的话,她扫了一眼屋内的桌椅,瞧着那沉沉的质感,点头,“可以。” 八十年代末,有钱人到底也是有限的,这个地段的四合院,每平价格也就在五千到八千之间,挂出来超过一万的寥寥无几,他敢要一万两千多,也是有道理。 毕竟这些家具看起来有些年头,却不破旧,像是盘好的手串,带着玉色。 “今儿小寒,”老者笑眯眯道,“不如后天过户?也好让我这个老头子预留下回家修整的时间,在那边好好过个腊八。” 儿子儿媳调到那边已经小半年,这院子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好了,只等房屋的钱款到账,那边早就看好的八九百平的宅院就可以过户。 孙子也能趁着这次出差,将他接回去。那边,就差他一个,全家就团聚了。 后天是农历十一月三十,如果这天过户,他腊月初一出发,两三天到那边,修整几天,再和老友聚聚,到腊八这天,时间恰恰好。 褚西想想,并不是不可以,于是点头,“可以。后天直接在房管所见?” 时代变迁,她还不知道这个区域房管所的具体位置,但出租车司机肯定知道。 “行,那就后天见。”眼看着就要回老家,老者心情极好,乐呵呵地领人在院子里走了一遭,才把人送出去。 出租车司机和褚西一起出来的时候,还犹自不可置信,他没见置产能置得这么麻溜干净的! 院门口,褚西站定,朝老者点点头,正要开口辞别,隔壁院子打开,一热情一温雅的女人有说有笑走出来,觉察到这边的情况,抬眼看过来。 人大多都有好奇心,且因为之前出租车司机说过的那些话,据说家里有一极好看的儿子的隔壁一有动静,她便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 这就打了个照面。 两边视线一对上,隔壁两人就是一顿,褚西扫了一眼对方,见没有那所谓的“极好看”的隔壁儿子,便礼貌朝她们点点头,把视线挪了回来。 “那我就去安排了。”老者没有要定金,但后天就要过户,她时间也紧张,得通知顾金燕处理好资金流转。 老者目光和煦,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又流连了一遍,才笑眯眯地点点头,“好。” 他已过古稀,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虽没有开口给人看过面相,却会下意识地留意上两眼。 今天这个有意思,气运竟然一片混沌,看都看不透。 竟是隐隐有些让她自己安排自己人生的意思…… 两人辞别,隔壁的两人却还是站定着。等褚西跟司机坐进车里,拐出胡同,俩人才凑上来。 温雅些的女人叫周言敏,返聘的大学教授,隔壁院子的女主人。 热情爽朗些的女人叫钱韵,周言敏的老闺蜜,在同一个大学任职,只不过人是在行政部,现在退休下来了。 “周老,那姑娘是您亲戚?瞧着真是漂亮!”钱韵瞧着拐出去的出租车车屁股,先开了口,“有对象了没?” 周言敏听出她的意思,抿唇轻笑,“你问这些干什么?那姑娘看着也就上高中的年纪,叫她爸妈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指定跟你不客气。” “那姑娘眼睛里跟有星星似的,我看着就高兴!”钱韵没啥不好意思,“要她是我闺女,我肯定跟她爸妈一样的心思,谁敢打她主意,我打断谁腿!” 说着,笑了一声,才又道,“可换换位子,那就不一样了!我儿子要是能讨到这样的媳妇儿,腿打断就打断吧。” 说话的时候,她是笑看着周老的,目光熠熠,像是只要他说人家没对象,她就敢出手! 周言敏忍俊不禁,“就这么着急?” “可不就是这么着急!”钱韵道,“你家就小忱这么一个儿子,家底不错,有能耐,关键是你儿子长得比我儿子好看了不止一星半点,还没怎么呢,这已经有四五十个优秀姑娘排队等着见面了!” 说完,忽然意识到太过埋汰自家儿子,钱韵赶紧挽救,“周老,您见过我家儿子,也还行对吧?” 周老和周言敏不是本家,也没什么亲戚关系,但因为是同姓,又是邻居,便多了几分亲近,往日里多有往来。 自然也就认识钱韵。 见她们两个看向自己,老者这才含笑朝着周言敏道,“小周,以后这姑娘就是你邻居了。” 周言敏立即反应过来,“您这院子卖出去了?” “是啊。”周老带着感叹,“不知道回去还能不能吃到老家街坊邻居送的腊八粥。” “那不就是说,这姑娘面相极好?”钱韵也听过外面的说法,闻言眼睛越发有光。 周老顿了下,“……什么?” 他从没说过这话。 虽然行了此事。 “外面都说您是看面相,再决定卖不卖房的。”钱韵见他似是不知道这事儿,狐疑道,“难道不是?” “哎呀,先不说这些了。”钱韵着急道,“您就说吧,那姑娘是不是您亲戚啊?有没有对象?” 看着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儿,按照现在的教育年限和她老辣的眼光,这姑娘指定没结婚。 办公室待久了,接触过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人有没有婚前那啥,她一眼能看出来。 这个,还是小丫头呢。 这般想着,人脸上就抑制不住的笑了。 “我瞧着,她这文静的劲儿,跟我家儿子极配!”钱韵笑出一口好牙,“我家儿子外科大夫,留过学,风趣幽默着呢。” 不过,实话实说,长得确实不如闺蜜家的儿子好看。 周老笑得厉害,缘分使然,这钱韵的丈夫也姓周,不过跟周言敏也没什么亲戚关系。 他知道钱韵的这个小儿子,神采飞扬的一孩子,长相俊逸,只不过是个晚婚的命。 “这姑娘我也是第一次见,不是我家亲戚。”他缓缓答道,“所以,有没有对象,我是真不知道。” 钱韵满腔热血凉了一半,她直觉浪得飞起的儿子会喜欢褚西这个款,结果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这姑娘…… “您这房子交易好了?”钱韵犹自不死心地发问。 “还没。”周老实话实说,“后天一早去过户。” 钱韵转头,看向周言敏,“敏敏,为了我那个老光棍儿子,收留我两天吧?” 第三十章 以为她馋了 农历十一月三十,褚西在房管所工作人员正式上班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了约定地点。 八十年代末,周六仍旧是工作日,一直到一九九五年五一劳动节这天,才开始实行5天工作制,也就是说开始有了双休。 国庆小长假还要再晚四年,才会由一天变成三天…… 拢了拢烟灰色的针织围巾,褚西停住回忆,往路口看去。 ——她余光里瞧见有人往这边来。 “等久了吧?”周老见她鼻尖红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家孙子道,“天冷,这孩子非要送我来……” 这才让他比约定的时间生生迟了十来分钟。 头一次跟人约定好却迟到,周老怎么都觉得难受,歉意几乎满溢而出。 “还好。”褚西并没有什么不耐,下巴点点房管所大厅,“那咱们进去?” “好好好。” 两人都是爽快人,且之前谈妥了条件,如今钱到位,手续齐全,过户的事儿立时就能办成。 房管所今天人不多,所以都知道了有人一口气拿了几百万现款买房的事情,给两人办手续的时候,就没忍住,一边咂舌,一边偷偷去看褚西。 褚西一身冷色调打扮,衬着瓷白的脸儿,虽年纪小,但看起来却极为生人勿近。只她低着头签字,漂亮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扬,挑出一抹让人心软的弧度,多了几丝鲜活。 ——这小姑娘真好看啊啊! 觉察到左后方炙热又激动的视线,褚西笔尖微顿,抬眼看过去。 年轻女工作人员猛地攥紧拳头垂在身体两侧,眼睛克制地看着她,可视线却没有移开丁点儿。 ——啊啊,这个抬眼看过来的动作也好看!!! “有事?”褚西不解,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确定并没有出格的地方,才开口。 “啊,没事!没事!”女工作人员强忍激动,最后还是没忍住,眼睛晶亮到不行,“你怎么会长这么好看啊!” 褚西怔住,随后笑笑,低下头,一边签下最后一个字,一边似真还假地缓缓道,“大概我上辈子太惨,老天看不过去,这辈子就把我相貌优势叠加了……” 这话一出,工作大厅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还有人说,“真要是下辈子能长你这样,这辈子多惨我都愿意!” 褚西笑笑。 一耳永久失聪,近乎不能直立,骨折,眼见脱离苦海,最后又被贪婪的父母村人围攻,全身没有一个好地方,疼到麻木,从经历希望渐渐到人生绝望,仍旧愿意吗? 放下笔,褚西看向周老,周老笑道,“行李我昨天就收拾好了,今天可以交房。钥匙等我拿了行李再给你,现在一起回去?” 褚西本就没什么事儿,也就点头了。 出来已经快中午十二点,等到那院子,也就三四十分钟。老者火车票早就买好,只要在两天内乘坐就可以,所以看今天时间还剩许多,就准备走了。 到底是没有做过让人久等的事情,老者想想,招手让孙子把行李放下,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褚西。 “这是八月份我编的手绳,上面坠了个玉珠,送你吧,保平安。”这手绳不太好编,也是他太闲,平日只和保姆住,就动了心思,照藏书折腾了几个月,才编出来的。 年纪大了,再让他编,他也不愿花这样大的精力编了。 这个就当做补偿吧。 “谢谢。”褚西大方收下,送他到院门口,“祝您一路顺风。” “那行,我这就走了。”老者留恋地打量了一眼住了几十年的院子,感慨地笑笑,道,“这边治安比较好,你不用怕什么。实在不放心,就养只狗吧。两边邻居都对狗不过敏,不会反对你养。” 这姑娘太冷太安静,养只狗,再加上他送的那姻缘手绳,说不得姻缘转身就来了。 他见褚西点头,笑眯眯地挥挥手,溜溜达达地跟在拎着俩大行李箱的孙子后面,上了车。 褚西转身进了院子。 老者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他的行李,室内家具和外面的摆设跟她最初看到的丝毫未变。 都留下了。 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正房门口,褚西望着墙边的石榴树,沉思。 ——石榴花虽好看,可树上容易生一种跟枝干颜色神似的虫子,砍了的话…… “砰砰”。 敲门声打断褚西没甚情调的想法,她起身开门,扫过来人身上背着的东西,点点头,让人进来。 “有锁的地方,全换了。” 这是跟老者回来的时候顺便找的换锁人,锁的样式也是选好了的,她这一发话,人就开始干活。 而她,回到正房门口,坐在之前那个椅子上,盯着石榴树继续思考之前未尽的事。 只不过,想着想着,眼神就开始发飘,一直飘到隔壁那两棵高大的柿子树上。 ——柿子容易落果,那上面三个是怎么做到这个天气,还有北风的情况下屹立不倒的? 来给这边换锁的是个老头,冷不丁看见褚西盯着隔壁院子柿子树顶上看,以为她馋了,笑呵呵地道,“现在鲜柿子是没了,不过还有柿饼,你们这不多远,也就一两里路就有一家卖的。” 见褚西回过头,他暂停了手上的活儿,“那家柿饼真的不错,祖传的手艺了。果肉饱满,色润霜白,晶莹剔透,软糯香甜……” 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忙打住,捡了重点的,“只是,这家生意太好,能不能买到全靠运气了。” 人家不接受预定,每天定量,卖完就关门,眼见过年了,人仍然照旧,固执得很。 褚西稍微坐直了一些:“店名叫什么?怎么走?” “你等等,等我换完锁,我好好给你说,你写到纸上,省得忘。” “好。” 换锁不难,弄好之后,人果真细细跟褚西说了,还补充了那家店每天的营业时间,才拿了钱,乐呵呵地走了。 日头落下去,这院子在主人搬走之后,人气乍然消失,褚西定定看了一会儿,关上门,准备继续住宾馆。 第三十一章 儿子没人家的好看 冬天,除了北风呼啸和光秃秃的树干,极少有什么鲜艳的颜色。 褚西一路行来,见的最多的就是冬青和松树这些常绿树木,而行人就像是被冬天封印了一样,一样灰突突的,唯一鲜艳的大约就是女人脖子上的围巾…… 腊月初一,是周日,因为临近过年,哪怕才早上五六点,路上行人也极多。不过因为冷,大多人都揣着手。 褚西慢悠悠地游荡在街上,看着行人喜气洋洋的表情,视线有些游离。 前面几个月她习惯了晚睡早起,每天睡三四个小时。如今没有工作,没有娱乐,只能早睡,早起。 五点多醒来,她再也睡不着,便洗漱好出了宾馆,本想随便走走,却陡然想起昨天那换锁的说起的柿饼店。 ——可以去瞧瞧。 走到公交车站,盯着站牌看了一会儿,辨别了一下方向,她才抬脚朝着柿饼店所在走过去。 步行,花费时间不少,等她走到柿饼店,已经快八点。这个时间点,前面已经排了长长一队。 褚西抬眼,望着前方数了数,心里有了数。 就看前面排了近百人的盛况,那柿饼应当是很好吃的。 她静了心,就那么缀在众人后头,不急不躁,等着。 站定没一会儿,后头又排了几个人,时不时瞄她一眼。当地人最是热情,也最是能说,见你合眼缘,那就更愿意搭讪两句了。 尤其是这长相打扮比海报上电影明星还好看的。 “诶,你围巾在哪儿买的?” 声音响起,褚西便觉着自己衣袖被揪了一下,她低头,确定那小媳妇儿打扮的女人是跟自己说话,才在她希冀的眼神里,简洁道,“非卖品。” 说完,便不再开口。 这围巾是她思考事情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织的,原本只是随便织一下,等放下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跟她上辈子给他织的分毫不差。 “那你能不能取下来让我看看?”女人看着围巾,十分眼馋,她没见过这样的花纹。“我看两眼,瞧瞧是怎么织的。” 褚西声音波澜不惊:“我拒绝。” 回答得分外干脆,毫不犹豫。 女人犹自不太甘心:“我就看看,不拆开,不扒线。” 褚西不想回答,也不再看她,觉察到旁人不赞同的视线,微微有些出神。 ——真是奇怪,她想看,她就要给她看吗? 不看就得受谴责? 那请便吧。 她懒得搭理,神色淡漠到近乎森冷,身上初来这个年代时的戾气有些若隐若现。 没人再敢拿谴责的视线看她。 前面的队伍开始缩短,褚西随着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两三步,眼神仍旧没有多给旁人。 “六斤。” 到了近前,还没等对方发问,褚西直接说了要求,“分成三份打包。” 首都她不一定会多呆,如果不在,还需要邻居看顾一下房子,这柿饼看着极为不错,给左右邻居各送一份,当是礼节。 打开小巧中透着低调奢靡的钱包,褚西掏出一张崭新的钱递过去,“麻烦了。” 拎着柿饼,她并没有直接去四合院,而是询问了一下看起来约有三十多岁的人,明确新的床褥家具在哪儿买之后,才打了车,到地方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留下定金和地址,去了四合院。 这个年代,三十多岁的人,大多都已婚,问他们置办家具被褥,十之七八不会落空。 最后果真如她想的一样。 出入打车,在这个年代,也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儿了。褚西不愿交谈,上车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等到了目的地,给钱,下车,机械而冷漠。 开门,进院,将手里的两包柿饼放在客厅,她才去了左手边的那个院子,敲门,送出礼物。 是一个约有四十岁的清冷女人开的门,视线在她脸上溜了一圈,才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客气了。” 褚西笑笑,寒暄了一句,就回去了。 这女人是不愿意与别人有太多交流的,眉间有两道竖痕,客气疏离,但却稳重内敛。 恰好,她也不太喜欢与人交往过甚。 邻居这样,不错。 回了院子,再捧了一包柿饼,敲开了右手边,也就是周言敏家的院门。 今天周日,邻居都在家,周言敏也不例外。 她看了一眼侧厅的两人,又看了看身边坐在小凳子上给她剥蒜的老闺蜜,才站起来,轻声道,“她来了。” “啊?”钱韵一边剥蒜,一边想着事情,闻言一愣,“谁来了?” “你看上的那姑娘。”周言敏看了一眼院门,回头道,“我刚才听着那边有动静。” “那你别去开门!”钱韵一把拉住闺蜜,“我叫我家儿子去开门!” 说着,转身,近乎小跑地去了侧厅。 “华旭!华旭!”钱韵压低声音,急急道,“快去开门!” 周华旭一愣,看着钱韵有点不可思议,“妈,按照距离,您比我近一半吧?再说,有喊我的这功夫,您都可以开多少次门了?” “你快别说了,去开门!”钱韵急了,“外面那姑娘就是前两天我给你说过的那个!” 周华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钱韵一巴掌呼到胳膊上,拽着人就走。周华旭哭笑不得,回头正想说两句,就见他妈“啪”一声把侧厅门关上,冲里面他兄弟肖宗忱殷切说道,“宗忱,等会儿听到啥动静,你都别出来啊!” 他要是出来,姑娘都去看他了…… 钱韵不得不叮嘱两句,“你兄弟都打光棍这么多年了,我觉着这个姑娘他能相中,你可别出来搅和了!” 周华旭抗议:“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是没人要才打光棍的,我是没遇见合适的!再说,我长得也没那么寒碜!” 经他妈这嘴,他多掉份儿! “你没人宗忱好看!”钱韵怼儿子怼得毫不客气,“别不承认了,这是事实!” 周华旭闻言,木了一张脸,扎根地上,不愿挪动了。 “快给我走!”钱韵听院门又传来敲门声,又一巴掌拍上了自家儿子。 肖宗忱看着紧闭的门,还有兄弟的一声哀嚎,含笑又坐回了沙发。 第三十二章 他的声音 周华旭眼中的褚西是怎么样的呢? 冷淡到极点的穿着打扮,偏因她那重心略后的瑞凤眼,多出几分清爽柔媚,脸颊几根细柔的发丝垂下来,略沾染几星雪花,此时唇角稍稍上扬,眼睛显得越发精细净媚…… 这样的一个笑,直击人心! “你——” 周华旭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儿,便再不能发声。 身为医生,他这个时候轻而易举便能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变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去关注这时候的心悸,还是先对那拥有双极好看眼睛的姑娘打下人生的第一个招呼。 于是,人就这么愣怔住。 褚西抬眼,对上他的前一刻,视线拐了个弯,落在他齐齐梳向脑后的头发上。 ——下雪了? 曾听说,以前的首都十一月份就会下雪,现在是腊月初一,下雪似乎也不奇怪? 只是,她很少见雪天,还是这样散漫自在的一种下法。 眼睫微动,笑容就大了几分,明媚又轻快。 她本不喜欢下雪,只是后来,只有下雪天他才会长时间呆在别墅里,打开大大的落地窗,一边办公,一边时不时朝外面看上一会儿,都在她视线可及之处…… 她一笑,他……他也满心愉悦,想追随她唇角上扬的弧度! 周华旭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重击战鼓,快而重,直至振聋发聩! “好久不见。”脸上沾染一星雪花,凉意传来,褚西回神,视线下移,看向周华旭道,“现在隔壁是我的住处,往后两天略做修整,会多有打扰,先抱歉了。” 说着,把手里的柿饼递过去,“这是送给你们的。” 周华旭接过柿饼,看见那上面的招牌,一愣,肖宗忱最喜欢这家的柿饼,连带得肖叔叔和周阿姨都喜欢起来。 他对柿子及一应柿子相关的东西,不讨厌,也不喜欢,感觉算是平淡。 但, “好久不见。”周华旭克制着自己的心跳,语速放缓,含笑回了一句。 他竟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他们真的见过,还是她认错人了? 周华旭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却不知道已经被褚西看穿,只褚西将人与人之间相交的基本礼仪刻在骨子里,并没有揭穿,而是伸出手,大方地道,“上次没有自我介绍,这次补上。” 商务人士的精英范儿陡然逸出,周华旭不由握上她的手。 · 这边两人站在门口超过三分钟,那边紧紧盯着这边的钱韵一颗心已经开始欢呼雀跃,她攥着闺蜜的手,压着喜悦,轻声道,“敏敏,这是有戏吧?是吧?我儿子看上人姑娘了?人姑娘也对我儿子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应该是这样! 周言敏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让她放松。 “敏敏,我都有点想哭了!”侧厅的视角比较隐蔽,又不会太直接,钱韵在儿子开门之前就把周言敏拉了进来,这会儿就躲在门后,朝着门口看。 周言敏瞧着闺蜜激动到想哭的样子,叹气,“华旭并不比宗忱大几岁,你不用这样的。” “怎么不用?他这小子之前还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碰不到他想要的那个人,就一辈子不结婚的!”钱韵收敛了一些,但回想起来小儿子说的话,仍旧气得牙根疼,“还说,反正有大哥,不缺他一个给家里添丁!” 周言敏闻言,侧眸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没说话。 结婚只是人生的一个选择,有志同道合的人,有坚定的信念,有热爱的事业,人生便不寂寞。 即便是老了,还有国家给养老,三五好友时不时聚一聚,或者有一本好书,这时间就有意义了…… 所以,她家儿子准备把一生献给国家科研事业,她也是支持的。 “你,”周言敏拍拍钱韵的背,还是泼了点凉水,“我看那褚西小姑娘,跟我家儿子性子有些像,怕不是轻易能被感情束缚……” 周言敏回想着初时褚西对上她们的那个眼神,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这姑娘眼里空无一物,似乎游离于世,人缥缈得都快像是个虚影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肖宗忱拿水杯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收回手。 “越是冷情的人,对待感情越认真,我觉得她……”钱韵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旁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宗忱?”钱韵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要开门的肖宗忱,“你要干啥?不能出去啊!” 好歹让两人说完话! “我认识她。”肖宗忱声音微沉,低头看着钱韵,回答。 钱韵拽着他,纠结得不成样子,可就是不愿意放手。 毕竟是长辈,肖宗忱没有挣脱,只静静等着她放开他。 · 门口,褚西声音略有些疏离地道,“你好,我叫褚西,之前我和你乘坐过相同一段路的火车,借用了你的书。”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有好感。 时隔三个多月,她这张脸,越来越像上辈子的自己,虽还有两三分相似,可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的人。 她知道,自己身上现在少的是原主身上的天真柔润,还有少女的骄傲自矜。 冷、沉、游离才是她,就如首都冬天五六点的早晨,苍青中透着冷灰色调。 但,之前处事,总还是她。 周华旭闻言,眉眼微动,之前掩藏着的茫然透出来的一瞬就被了然击破,他想起来了。 “你——” 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周华旭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掺杂了尴尬的庆幸。 可深究这一抹庆幸的原因,使他无法发声。 在火车上,只觉得她好看有趣,多的却没想,下了火车就抛之脑后了。 现在,因为她那一双生得极好的瑞凤眼,渺远的眼神,得体的打扮,还有直击他心脏的笑,而一瞬间觉得这辈子就是她了…… 他竟然是个只看脸的人吗? 东西送出,褚西装作没有看出他眼里的复杂,右转,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手刚搭在那造型精致古朴的锁上,便听一声仿若从亘古传来的声音。 “褚西。” 第三十三章 我一直都按你说的做了 褚西顿住,眼睛微垂,怔怔看着面前的锁,人有些恍惚。 可能吗? 可能是他吗? 她搭在锁上的手微微颤抖,胸口堵得透不过气,眼里的热意逐渐凝聚,逼得眼睛通红,却都没落下来。 他多狠心啊,狠心到不给任何人以往信息,叫她即便跟他同年代,都无法找到他…… 大概,唯一没有作假的就是他的性别和声音了! 人海茫茫,她和他能成为那么多亿人中唯二的两个吗? 不可能的吧? 可声音没错! 褚西狠狠吐出一口气,猛地转身。 不管可能不可能,她总是可以奢望一下这个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声音是他的! ——是他! ——真的是他! 只一眼,褚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凝了满眼的水光终于满溢而出,啪嗒啪嗒往下掉。 时间陡然加速,她看到上辈子仿若天神般的他朝差点折在父母手里的自己走过来,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带着绝对安抚人心的力量…… 原来, 褚西含泪笑着,原来未遭受意外之前,他长这样啊…… 真好看!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褚西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找到方向,一步步坚定朝他走去,直至到了跟前,她才听到自己开口,缓缓问出上辈子至死都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她的长相无疑是极好的,如今全然放松,又夹杂了一些不易觉察的娇娇,使得整个人耀眼得不可思议。 那双长长的瑞凤眼整个浸染着湿意,将纯媚的眼尾勾勒得分外惹人。 肖宗忱突然有些怀疑,眼前的褚西是他要带回基地的那个吗? 一时间,两人像是被什么定住。 · 跟在肖宗忱身后的周华旭忍不住捏紧手指,控制自己难以缓和的心跳。 ——这样露齿一笑,她整个人陡然强硬地扎根在他心上,瞬间蓬勃生长,直至成长为参天大树! 周华旭清楚,他心动了。 只褚西全然信任的眼神都给了肖宗忱,在他迟疑的视线里,她再次轻缓开口,“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声音固执,纯粹,渺远,似柔韧,略脆弱。 “肖宗忱。”肖宗忱收回犹疑,眼神落到她眼睛里,声音沉稳又干净,“我叫肖宗忱。” ——肖宗忱。 原来真名是叫这个,很好听…… 褚西望着他的眸子,细细咀嚼了一遍,笑得略露出几颗编贝般的牙齿,眼睛弯起的弧度大起来,声音甜而轻,透着让人愉悦的澈,“是哪三个字?” “宗法的宗,忱词的忱。”肖宗忱说着,视线略下移,落在她嘴角翘起的弧度上,心底莫名多了几分愉悦,想随着她笑上一笑。 “嗯。那,姓氏是哪个xiao?”褚西微微挑了挑长而好看的眉毛,认真中略有些撩拨道,“是肖想的肖?还是‘孔眼密布’的那个?” 肖宗忱顿了一下,忽然脸侧向一边,笑了一声。 不想如她所意,说出肖想的肖,回过头,微微沉了沉声音,开口,“非‘殷民六族,一为萧氏’的萧。” 萧,本意为“千针万孔”,转义为“孔眼密布”,姓氏可追溯到殷商时代,《左传》上说,“殷民六族,一为萧氏”。《姓氏考略》上指“萧氏,殷旧姓也,望出兰陵、广陵。” 而肖,七十年代推行简字的时候,大多由“萧”合并。但历史上寥若星辰地出现过“肖”这个姓氏,极为罕见。《万姓统谱》有记载:“肖:汉,肖安固……” 两姓,颇有争议。 褚西握拳,抵着鼻子,低低笑了一下,眸若星辰地抬头,“果然还是,肖想的肖。” “……”对上她的眼神,肖宗忱唇线略紧了一些,终还是开口,不大自在地解释道,“达生之情者傀,达于知者肖。” “原来是这样?”褚西点点头,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的回答,果然跟上辈子一样。 只是这辈子,两人早早便有了牵扯,若不是阴差阳错离开了深远镇,或许她能早早见到他。 但, 这样也很好,很好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略顿了顿,褚西笑了一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颇为绅士道,“男士优先。” 肖宗忱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心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应她所说,先开口道,“外面看够了么?” ——嗯? 褚西一怔,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你,”褚西试着理解,“是想我回来?” 肖宗忱严肃点头,但还是加了个前提,“外面,你看够了么?” 如果没有-- “一个人看够了。” 若是两个人,外面的世界大概是看不够的。 褚西垂眸,含笑轻轻答了一句,伸手,将他袖子上的一小团雪拈起来,只是雪碰到手指,那温度就将雪花暖化成了一滴水,沾在细幼的指头上。 她怔了一下,抬头,“肖宗忱,认识一下,我叫褚西。” 肖宗忱正想开口,却被褚西看穿心中所想,“我的名字,没甚意义,衤者褚,夕阳西下的西。” 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那混不吝的笑,让肖宗忱忍不住皱眉。“你父亲绝不会给你取无意义的名字。” 是吗? 褚西笑笑,正想说话,想到与上辈子所谓的父亲褚粮完全不同的褚明国,顿了顿,道,“这名字不是他取的。” 是原主的母亲司蓝取的。 想到在深远镇听沈家说的那些关于司蓝的话,肖宗忱忽然失了言语。良久,才在她好奇的目光里,道,“人无论处于什么境地,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自尊自爱,足够了。” 褚西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己尊重自己,自己爱护自己,够了。 上辈子肖宗忱救了她之后,对躺在病床上尚不能动的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我一直都按你说的做了。 褚西咽回话头,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视线仍流连在他眼睛上,耳朵上…… 肖宗忱见她真听进去了,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周华旭。周华旭接收到他的眼神,深吸口气,转身去了肖家的院子。 第三十四章 心理上的平衡 “你父亲没死。” 踏入褚西宅院,肖宗忱单刀直入,先开了口。 既然她见识够了外面的世界,现在去基地,便是最恰当的时候。 凝视着他沉隽眉眼的褚西闻言,顿了一下,才将自己从“父亲”这个令人憎恶的词儿上转圜过来。 ——这辈子的父亲是褚明国,不是上辈子的褚粮。 把自己的意识摆正,褚西慢慢垂了眼睫,目光有些无措的散漫,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很好地跟“父亲”这样的一个角色融洽相处…… “他现在还处于昏迷中,对外界感知很弱。”肖宗忱将实情全盘托出,并没有隐瞒的打算,沉缓的声音徐徐吐出,“特定的情况下,他感知力度要比大多时候强一些。” 他看着垂下眼睫的她,心口的气略凝,但还是认为她有权利知道褚明国的一切身体状况。 ——褚明国成为植物人了? 褚西一怔,眼睛眨了眨,消化完这句话之后,才抬头。 若是褚明国清醒,她打算的是把那些钱都还给他,等到了需要她赡养的时候,她会义不容辞担起这份责任。 但,不会与他住在一处,也不会跟他有太大的牵扯…… 只是, 现在他昏迷,她要怎么做到去照顾一个与她而言,“陌生”的男人…… 见褚西抬头,肖宗忱微顿。 她眼里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极而泣,唯有冷静理智到近乎疏离的思索…… 想到那年冬天褚明国赤脚单衣冲出住处,惊慌寻找女儿照片时冻得青紫的手脚,通红的眼,终是多说了两句,“他目前只对一些专业术语和你的名字有反应,二者对比,你的名字更甚。” 褚西一滞,眼里一闪而过什么,却快得叫肖宗忱无法捕捉。 “……他,”褚西微微凝眉,避过他的视线,看他身后纷纷扬扬的雪花,“你觉得我能唤醒他。”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 肖宗忱迟疑了一下,不否认,却也没有肯定,为这瘦弱的姑娘施加多一分压力,只道,“国家科技发展落后,褚工无论是专业能力,还是研究思路和方向的大胆,前瞻性,短时间内无可取代。” 科研一旦立项,研究时间可长达几十年。他说的短时间,是至少三到五年的时间。 这三到五年,对国家,对世界,可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有希望,总是要试试的。”肖宗忱身体笔直站着,颀长挺拔,仿若冬日高大青松,稳若山岳。 褚西将视线落在他有些欲的嘴唇上,忽然就笑了。 有褚明梁和护工在,她并不用亲自照顾褚明国,只需要每天在褚明国耳边说说话,激起他对外界的感知就好。 并不难的,不是吗? 褚西正要答应,却听外面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褚总。” 程俊昱,褚西公司的销售总监,亦是她做生意之初最好搭档。 褚西转身,眉毛微挑,露出一点点喜意,“有好消息?” 这个时候过来,约莫是奢侈品牌的代理权拿下来了。若是这样,她是不是得再给他涨涨待遇? 毕竟任性买了房的她,现在可是穷得厉害。 “七成。”程俊昱扫了一眼肖宗忱,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只对着褚西说,“目前有七成把握,对方要求见见你,再做最后决断。” 程俊昱说完,笑了一下,收了沉稳内敛的模样,换了私底下相处时的随意,不再是上下级的那一套,调侃道,“怎么?不放心我?” 多暧昧的一句话,却被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散,“怕我搞砸?” “那倒不是。”褚西失笑,恭维道,“我是怕被挖墙脚。毕竟程总你能力太强,万一被对方撺掇着另起炉灶……” 褚西顿了顿,严肃了一张俏脸,细白修长的食指一抵下巴,却又突然哼笑道:“我目前,怕是没办法留下你。” 肖宗忱闻言,视线落在程俊昱身上,目光是坦荡荡的认真打量。 “好歹共苦过,我总得细细品味一下同甘的味道,再说别的。”程俊昱眼角余光触及到肖宗忱的打量,并没有直接看过去,而是抬手,安抚地拍拍褚西的肩膀,随后收手,略侧身,打量了一下院子,赞许地点点头,“这就是你买的院子?格局采光不错。” “谢谢。”褚西笑了一声,认真了神色,一指程俊昱,对肖宗忱介绍道,“他是程俊昱,是我初到南方认识的,后来觉得人品非常好,能力也非常强,所以凑在一起做生意。” 程俊昱眉毛微微抬起来一点点,伸出手,“幸会。” “他叫肖宗忱,是……” 褚西本想为程俊昱介绍,却不知道该怎么给肖宗忱一个定位,正在此时,肖宗忱也伸出了手,微微颔首,“是她父亲的同事,也是邻居。” 他说的她,是褚西。 褚西微怔,觉得他说的也没错,便含笑点点头,“嗯。” 两人在她一个“嗯”字里轻轻一握,便礼貌地分开。 气氛突然静下来。 褚西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袖子下面的手指,一个是生意场上的大事,一个是会科研基地唤醒褚明国的大事,出于礼貌考虑,前者需要顾及事业合作伙伴对生意上的保密需求,后者需要顾及科研基地和科研人员的保密性…… 院子是新置的,没有一应生活用品,一起请进去喝口茶是无法做到的。 让一方先回去,也不对。 那么, 两件事都暂缓吧…… 褚西思考就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便要开口,却见程俊昱毫不讲究伸手在落满了雪花的石桌上划了几道,收回手,仰头,津津有味地看着那棵高大的石榴树,极为向往地开了口,“明年,你这院子里的石榴我能来摘几个吗?” 褚西视线不由落到石榴树的树冠上,略有些疑惑,“你喜欢吃石榴?” 相处这几个月,他似乎对水果类并没有太大的喜恶,给就吃,不给也没有主动去吃过。 程俊昱并没有回答,而是笑看着站在褚西身边的肖宗忱,“肖先生喜欢什么水果?” 话是问的肖宗忱,眼角余光却看着褚西。 见她一样好奇地看着肖宗忱,心里瞬间平衡。 ——都不知道? 这很好。 第三十五章 心气儿 上辈子的肖宗忱深沉内敛,几乎把过往全部抹杀掉,水果与他而言,无所谓喜欢与否,其他亦是…… 褚西不笨,却在跟他相处那么多年的时间里,找不到任何了解他过往的突破口,何谈得知他的喜恶? 此时,程俊昱问出口,她也凝神去听,清冷的瑞凤眼也微微瞠开,认真等待他回答的样子,叫她多了几分这个年龄阶段的少女气息。 “……” 沉默中,肖宗忱轻轻扫过石桌上缭乱成一团,几乎被新雪覆盖的划痕,转过头,在两人的注视中,喉结滚了滚,吐出三个字,然后闭上了线条呈禁欲状态的嘴。 平淡的眼神,平淡的声音,若不是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底闪现微微的亮光,褚西都无法相信,肖宗忱是在说自己喜欢的东西。 “什么?” 他声音太轻,褚西恍惚间并不太确定他说了什么。 肖宗忱:…… 肖宗忱沉吟着看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好奇陌生人的喜好? 除了最好的朋友,应当只有确定了恋爱关系的男女,才会关注这些,不是吗? 但她眼神…… 肖宗忱略提高了声音:“柑橘类。”稍甜一些的柑橘类,不要酸的,不要太甜的。 第二喜欢挂着糖霜的柿饼,甜度也是如此,口感一定要软糯。 褚西本就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眼神带了些追忆,忍不住试着问道,“……柚子?” 她记得,后世在她出国之前,公寓里常放的水果就是柚子,可那是她喜欢的! ——他也喜欢吗? 涉及自己喜欢的东西,肖宗忱还是认真纠正了一下,“不能太酸的柚子。” 那认真中有些执拗,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褚西把脸埋在烟灰色围巾里,吃吃笑了一会儿,才抬头,瞥一眼肖家院子里的柿子树,忍笑问,“那你家的柿子谁吃?” 柿子可是很甜的。 她语气正经,可肖宗忱分明从她眼睛里看到的是逗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直接回答了,抬头看着自家院子里还挂在枝头的仨柿子,跟她说,“你如果能摘到,可以你吃。” 褚西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过去,忽然乐不可支,指着旁边收了声的程俊昱道,“他会爬树。” 突然被点了名的程俊昱,“……” 他上下打量了肖宗忱的穿着,又看了看西装革履的自己,逼近褚西两步,“褚西女士,您觉得我这身适合爬树吗?这可是当初你看着给置办的工作装……” 不待她回答,又笑了,“这样吧,明天我再来,换一身适合攀爬的衣服,去隔壁给你摘柿子。” 目测了那柿子树的高度,程俊昱大大方方朝肖宗忱道,“肖先生,麻烦您不要跟我抢这差事,我得向你证明,她说的没错,我确实会爬树。” 爬树这事,来源于褚西某次忘记带钥匙,程俊昱抱住紧挨着房子的大树,三下五除二,极为迅速地爬上去,然后跳上阳台,帮她拿到钥匙顺利开门的深刻印象。 肖宗忱看他闲散却又认真,却还是实话实说,“程先生,那最上面的三颗柿子,大约是等不到明天的。” “什么意思?” 程俊昱眯眼,乖张的气势不经意逸出来一些些。 肖宗忱觑他一眼,却也没因此解释什么,而是按照之前的思路提醒道,“按照现在的风速、风向,加上积雪给予的重量和湿度,它们怕是要……” 话音未落,那柿子树上仅剩的三颗柿子,有一颗挟着千钧气势,直直朝地面砸去! 程俊昱:“……” 他说的是物理知识吧?这特么都是他的学科盲区! 褚西看了这一会儿下得有两指厚的雪,笑了,果然是肖宗忱,眼神好,直觉精准,专业扎实! 只是, 这颗柿子可真不太给程俊昱面子了!! 哈哈哈哈! 褚西笑,“肖宗忱,你真是……真是太得天独厚了!” 连家里的柿子都向着他! 正在这时,隔壁院子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钱韵大声笑着道,“华旭,快把这柿子给西西送过去!多好的兆头!” 周华旭看了一眼隔壁,压低声音提醒他妈,“这是肖姨家的东西。而且,他们有正事要说。” 不能这个时候去讨人嫌吧? “你肖姨会跟你计较个柿子?”钱韵拍他一下,声音轻轻,“赶紧去,我耳朵好使,那边不止宗忱一个。” 活到这个年纪,她能看不出儿子的异样? 这是看上人家了! 把砸在积雪上的柿子捡起来,塞儿子手里,钱韵才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就在周华旭提起勇气,要迈出这一步时,就听周言敏喊了他一句,“华旭,先等等。” 周华旭转身,就见周言敏抱着个足球大小的柚子走过来,不动声色道,“把这个柚子也送过去吧。” 这柚子是肖大工程师去南方出差,专门寄回来的,不多,就俩,今天一大早邮递员送来的。 “还剩的一个,等吃了饭,咱们也尝尝鲜。” 周华旭接过来,这才往褚西那个院子走。 等人走开,周言敏绷紧的心弦才松了一些些,单独送一个拳头大小的柿子,有些像男女间送定情信物的仪式感…… 现在她不清楚儿子的心思,这事儿就得谨慎处理,再来个足球大的柚子,那种男女间说不清楚的感觉会少很多,也不会突兀。 钱韵咂摸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刚认识,光送一颗柿子,是不太妥当…… “儿女的事情,插手太多不好。”周言敏见她看过来,道,“会影响他们的判断。” 就像以往,她只给儿子安排相亲对象,却从不逼迫他和其中哪一个相处。 但有时候,该给儿子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 那边,程俊昱见又来一个“青年才俊”,微微挑眉,心气儿被勾了起来。 今儿可真是热闹! “你这边人多,我就不多呆了。”见褚西对来人客客气气,程俊昱心底笑一声,道,“那边我去约个时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吧?” 他说的是奢侈品牌代理的事儿。 褚西点头,“确定了,你随时联系我。” 第三十六章 她的笑分人 “地点的话——”褚西顿了顿,开口,“今天我还会住酒店,明天开始住这边。” 她早上起来买过柿饼,往这边来的时候,顺带就把家装的事情给定了下来,只是没想到会下雪。 这样一来,床单被罩用洗衣机脱水后,怕也是潮润不能用,只能再回去住酒店。 把酒店的地址和房号告诉程俊昱,褚西送他出了院门,顺便接过周华旭手中的柚子和那么一颗小小的柿子。 她这院子尚没有待客的东西,也没有待客的条件,只能让人进来坐坐。 肖宗忱和周华旭都知道她刚搬过来,有许多事儿要做,就没留下,放了柿子和柚子离开。 目送人进了隔壁院子,褚西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正房的门,想了想,又起身,拿着钥匙开了东厢房的一间屋子,便回去客厅,坐在椅子上,怔怔盯着那柚子看。 虽然已经是一九八/九年,但水果对普罗大众来说,仍算是奢侈品,能经常吃上苹果,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更何况是柚子?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小半年,民生方面,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个差不多。肉和水果,因为交通运输和环境影响,贵且紧俏,不像后世,天南地北的水果,只要你有钱,就能吃到腻…… · 隔壁。 一见周华旭和肖宗忱回来,钱韵立即起身迎了上去,朝肖宗忱急急问道,“宗忱,你认识这姑娘?” 千万别是来截胡的! “认识。”肖宗忱点头,略沉吟了一下,看向周华旭和钱韵,认真道,“我走的时候,会带上她。” 带她回基地看褚工,也顺便补习功课,再次冲击高考。 钱韵怔住,“你们——” 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谈对象的样子…… “阿姨,她今年十八岁。”肖宗忱对上她惊诧的视线,声音稳缓,“如果不是意外,她本该在大学读书。” 十八? 那也就是说,得再过四五年,才能抱上孙子?可自家儿子今年二十七了,四年后…… 钱韵愁,这要是成了还好,要是中间被谁截胡,没成,真就是…… 唉! 以为已经出了社会,面嫩才看起来年纪小呢…… “那孩子看着是个聪明的,”钱韵收拾好心情,利落道,“你劝着点,叫她好好读书,考大学。到时候要是没钱上大学,告诉我一声,我给!” 家里几个孩子都工作了,工资不低,也分配了房,用不上她的退休工资。她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 “女孩子啊,还是得多读点书……” 多读点书,才能不那么麻木的活着,有精神追求,有自己的想法,活得也开阔。 就像她和敏敏,以前有不少小姐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将她们磨得麻木空洞,渐渐的,就掉队了不少。 如今,还能联系上,平时能说到一起的,也就三五人了。 钱韵有些感慨,要不是敏敏一直督促她读书,她的人生可能就如大部分人一样,一眼望到头,没有自我的活着…… 周言敏认同地点点头,“生活费和学费让她不要有压力,只要考上来,我可以一个人担负。” 她是大学教授,工资补贴不少,平时又没什么烧钱的爱好,一个人就能负担得起,根本用不上她家老肖和孩子赚来的大头。 默默听完俩长辈阔气的发言,周华旭望天,叹了口气,“她怕是用不上你们的资助……” 大学虽然规定从一九八/九年,也就是今年开始收学费,但其实看看,也不太多,一学年也才两百块。 按照她能独自买下隔壁四合院的能力,估计手里剩下的钱都够她出国留学了。 即便是没有,就听刚才那不经意就流露出一些纨绔子弟气息的男人心甘情愿地称呼她为“褚总”,也能窥见一斑,这小姑娘有赚大钱的能耐! 周华旭从知道肖宗忱认识褚西开始,就知道,这姑娘的家人肯定和自家哥们有些关系,而能和自家哥们沾上关系的,想想也知道是国家重点保护的那一类人。 这还需要他们出力吗?需要小姑娘自己出力吗? 国家妥妥包揽了啊! “褚西家里条件很好?”钱韵放下心里的念想,闻言,好奇心就起来了,实在忍不住就说了,“隔壁那四合院,她都没怎么还价,就买下来了,一次把钱交清了!” 所以,家里肯定不一般吧。 肖宗忱有些诧异,解释:“那应该是她自己赚的钱。” 肖宗忱并没有他们这么震惊,也不太能理解他们的震惊,就像在数理知识领域,有些人只能成为普通一员,进入社会,发挥基本的光和热,但有些人却能一骑绝尘,进入重要科研领域,取得重大科研突破。 褚工就是如此。 他的女儿在文化课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也隐约证明了她智商一直在线。 肖宗忱经手褚西的事情,知道她手上的钱有多少,也就知道她的起始资金有多少,家里不可能有什么助力。 赚钱对褚西来说,他觉得应该就是一道数学题,端看用哪一种解法最快获得高收益。 就刚才那一会儿的接触,他认为,褚西不会找人借钱买房,还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因为她就算对别人笑着,眼底似乎也有隔绝一切的漠视,这样的人,是不会愿意与别人有太大牵扯的。 肖宗忱想起她的笑,忽然愣住。 ——对别的人是那样的笑,可对着他笑得时候,她眼里仿佛有星云缭绕…… 他兀自思考着。 这厢,周华旭闻言愣了两秒,慢慢扭头去看隔壁,然后再慢慢转回来,看着自家哥们,咽咽嗓子没说话。 他知道,肖宗忱除了极少数善意的谎言,其他时候不说谎。 钱韵直接就瞪凸了眼,“这……这……” “这”了好多次,才缓了过来,“这是真的?!” 那隔壁院子可是七百多万啊! 改革开放十年,是有一小撮人富起来了,这一小撮人里面也有特拔尖的。 可她才多大?! 十八啊! “宗忱?”周言敏也震惊了,叫了一声肖宗忱,想要他给说说这个情况。 倒不是不相信这姑娘能赚钱,是害怕她年轻不懂事,触碰到法律底线而不自知。 第三十七章 监守自盗 “普通家庭。” 肖宗忱的话简洁明了,却也让熟悉他的三人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褚西真的是普通家庭,最起码这种普通的标准不会超过肖家和周家。 于是,周华旭和钱韵,还有周言敏都忍不住齐齐默了一会儿。 钱韵“嘶”了一声,视线越过院墙,看向隔壁院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感慨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比人……得扔啊! 周华旭看向肖宗忱,却见肖宗忱也正看着他,他:“???” “她会继续学业。”肖宗忱神色认真,“整个基地都不会让她辍学。” 所以,处对象这种事情,如果要发生,那么也只能在四年后。 周华旭长叹一声,因为做手术而保养极好的修长大手抹了把脸,在兄弟隐隐有些骂他禽兽的神色李,龇牙道,“想什么呢?我俩差了差不多十岁呢!” 在国外,这种年龄差不算什么,在国内…… 他瞥了一眼盯着他看的钱韵,给了兄弟一个眼神:他要真敢下手,他妈都能打死他! 肖宗忱放心收回视线,回答周言敏的担忧,“褚西的合作人是程俊昱。” “程家部分人从军。” 所以,不会,也不敢知法犯法。 “程家?”周言敏思索了下,点点头,“那就好。” 她是大学教授,按理说跟程家应该没有什么交联的地方,但丈夫是工程师,有精专的地方,其他也有涉猎,所以偶尔也会接触到那个层面,听说过见过他们也就不稀奇了。 深入联系却是没有的。 “你们说什么呢?”钱韵一头雾水,“怎么一听是程家,你就放心了?” 钱韵不明白,周华旭也不太明白,他才学成回国几年,接触到的人,大多都是圈子里的,或者之前经手过的病人。 程家,他是真的没有接触过,也没去刻意了解过那个圈子,但现在听兄弟说完,他大概能猜出来,这又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只是,这样的人,大多都是单打独斗,向着领头羊的位置奋进,怎么愿意屈居人后? 莫不是想追求褚西,做的短暂妥协? 肖宗忱微微皱眉,他还是初高中的时候,见过程俊昱。但大概天生气场不合,两人并没什么交集。 后来,他一路奔着科研的路子去了,之后就再没见过程俊昱,程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对他而说,也并不清楚。 但看样子,比那个时候是要好一些,不然身上的乖张气势不会那么盛。 周言敏解了钱韵的疑惑,“程俊昱,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他长相不错,年纪比华旭和宗忱都小,很有想法,家里人想让他从政,他不愿意,被家里赶出来,断了一切资源人脉……” “二十二岁就去社会上摸爬滚打了,现在两年过去,看样子是做出了点成绩了,不然不会回首都。” 周言敏跟钱韵说完,就问肖宗忱,“你们是没认出对方吧?” 不然,按照程家的家教,程俊昱再怎么不愿意跟家里的人脉扯上关系,也会来拜访一下。 “我和程俊昱初中见过一次,高中见过一次。”肖宗忱实事求是,“之后再也没见过。” 程俊昱小时候十分沉静,但眼神里总有一种想要挑战当下的乖张,眉梢偶尔会抑制不住地上挑,尤其是看见他的时候,隐约带了些挑衅…… 这些,肖宗忱记得清楚,本觉得眼熟,等褚西报出他的名字,这张脸就对上了。 至于程俊昱有没有认出他,肖宗忱觉得并不重要。 他略沉吟了下,道,“程俊昱回来,可能程家还不知道。妈,阿姨,这件事就先不要外传。” 钱韵和周言敏点点头,应了下来,看看天色,赶紧去准备中饭。临去厨房之前,还不忘叮嘱肖宗忱等会儿喊褚西来吃饭。 等两位长辈转身离开,周华旭挑眉:“我就不是人了?怎么没见你安排我一下?” 就不怕他外传? 他也是长了一张嘴的! “需要吗?”肖宗忱反问,大有他点头,就真的叮嘱他一番的意思。 周华旭想到以前的经历,果断摇头,斩钉截铁道:“不需要。” 但, “诶,我感觉那程俊昱似乎对褚西有意思。”周华旭走近自家哥们,下巴点点隔壁院子,低声道,“不然你想,那个圈子的人会愿意给人当小弟?” 肖宗忱想起那桌子上糊成一团却仍能看出来是个“西”字的线条,眉毛微抬,淡而冷道:“那也只能等四年后。” 褚西,必须上学。 “诶我说,你是人家爹吗?”周华旭看不下去了,“怎么管那么宽!” 小姑娘虽然才十八岁,可程俊昱也不过才二十四岁,听刚才两位长辈的语气,似乎这个二十四岁还是虚岁来着,比着他,年龄差距小多了…… “她户口本在我手上。”肖宗忱瞥他一眼,“我可以管宽一点。” 周华旭:“……” 周华旭:“你怎么会有人家户口本的?!” 这户口本不都是家长掐死在手上,一般不拿出来的吗?除非要办身份证,结婚,或者办其他重要事情才拿出来的? 周华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十分地看着自家兄弟,活像这就是个拐卖人口的人渣。 肖宗忱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走回屋子,打开自己尚未将衣服拿出来归置的行李,从小夹层掏出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一个色调沉穆的小本本,起身走出去。 “……”周华旭跟上,还有些茫然,“不是,你真的拿到人家户口本了?” 多重要的东西啊! 肖宗忱:“你留在这儿,不要跟上来。” 刚才,因为程俊昱的突然到访,和兄弟的掺和,他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说。 话落,周华旭就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肖宗忱,你别不是想监守自盗吧?” 这样一说,周华旭觉得,自己可能说对了。 程俊昱虽然比他们俩都小,可肖宗忱跟程俊昱也不差多大岁数…… 肖宗忱顿了一下,视线越过他的脸,直奔后脑勺,落定之后,眉梢微动,又轻飘飘地收回来。 第三十八章 严肃的肖宗忱 这一刻,周华旭明白了,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是关心他脑子是不是有病呢! 讽刺他?! “肖宗忱!”周华旭抖着手指头,撂下狠话,“你最好别让我抓到你监守自盗的证据!不然,呵!你就等着吧!” 非告诉你子子孙孙,叫他们看看你坏成什么样儿! 到时候,这事儿就载入肖家史册! 肖宗忱并不理会他毫无分量的威胁,只留给他一道标杆似的背影,人转眼就消失在院门口。 “你等着!”周华旭继续放着狠话,气得牙痒痒道,“你肯定会栽的!” 载入肖家史册! 必须载入肖家史册! 正在剥蒜的钱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跟周言敏感慨道,“我以前就知道我这儿子傻,没想到这么傻!” 肖宗忱栽了对他有啥好处啊?那说明啥啊?那说明人肖宗忱和褚西成一对了,他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刚还觉着儿子对人家有意思,现在看看,他潜意识里放弃了不说,还激将肖宗忱…… 蠢死了! 钱韵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照她儿子这样,不知道多久才会给她领个媳妇回来! “你不要这样说孩子。”周言敏切着菜,笑道,“他是缘分还没到,真到了,就会主动争取了。” 钱韵不置可否,这些年她看太多了,对儿子这德性差不多绝望了。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她开口问道,“诶,你说,褚西这姑娘做生意这么成功,能愿意跟宗忱回基地?” 多少人一辈子才见多少钱? 刚听宗忱的意思,还要让人在基地专心学习,再次高考。 备考这段时间,就不短了,生意怎么办?全部脱手? 怎么放心! “愿意应该是愿意的。”周言敏道,“看这姑娘对时间的统筹安排能力和学习能力,如果两者都能达到,生意上的事儿,也不是不能兼顾。” 她听儿子的意思,是这姑娘原本学习就不错,还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只是家里出了意外,才没有去报到。如果再复习一年,原有基础在,再考并不难。 时间也就空出来了。 这话说得叫钱韵有些扎心,想起以前,嘟囔道:“你说你和老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以前读书的时候,你俩轻轻松松过关,我吭吭哧哧追,时不时你还得鞭策一下,我才能前进。现在连宗忱这孩子都是如此,学习好,自制力强,时间上的安排啊,学习能力啊,都好!难道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周言敏笑得不行,钱韵想和她换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又开始了。 “华旭年纪轻轻,已经是主治医师了,医院里多少护士医生喜欢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周言敏摇头,“你多看看华旭,他身上优点比你想象的多。” 说完,周言敏便不说话了,只听着闺蜜的唠叨,心里有些发愁,那些亲朋好友同事介绍的姑娘,到底还见不见? · 隔壁,褚西才从厨房拿出水果刀往客厅走,就听见院门处的动静。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又看看门口,思考两秒,还是拿着刀去了门口。 “肖宗忱?”褚西视线在他脸上溜了一圈,瑞凤眼微弯,声音带了隐约的笑意,开了门,“进来吧。”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让他进来总是没错的。 “来给你户口本。”肖宗忱举起手里的小本本,递给她,“你收好。” 褚西没有接,而是转身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扬了扬手,说道,“麻烦你了,我暂时不方便。” 她手指长而细白,沾了些水汽,莹润得像是晨间沾了露珠的粉白花瓣…… 当然,肖宗忱并没有觉得如何,他看一眼,懂了。 ——她不方便拿着。 自然而然地抬脚,跟着她进了客厅,才将户口本放在桌子上,就见她拿着一把水果刀,在柚子上犹豫不决地比划着。 “我来吧。”肖宗忱看不下去,略挽起一点衣袖,修长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接过刀,利落且标准地将一颗柚子六等分,然后放下刀子,慢条斯理却认真地开始剥那柚子皮。 优雅,流畅,赏心悦目。 褚西站在他旁边,看着果肉露出来,含笑道,“红柚啊。” 她盯着柚子,语气随意,肖宗忱也没抬头,但唇角是略上扬的,“嗯。” “你常吃吗?” “不经常。”肖宗忱回完话,想想又加了一句,“这是第二次吃。” 基地一次,这回一次。 “等国家基建做好了,想吃什么水果都方便了。”褚西说着,伸手帮他固定住柚子,“到时候,基地往返首都也方便。” 肖宗忱走在科学前沿,深以为然,“全国基建全面建设,国家有规划,但按照目前的科研水平,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示意褚西松开手,他大手稍用力,将柚子掰开,给她递过去一瓣,对上她的视线,才又继续说道,“……基地进出,并不能随意。” 这是给她打预防针呢? 褚西笑容大了一些,眼睛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并不接之前的话,而是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基地?” “六天后。” 六天后?时间倒也算宽裕,如果程俊昱那边跟进的代理权明天确定合同,足够她将生意上的事情安排好了。 “我需要带什么?”褚西低头,将去了膜的红润果肉掰给他一些,等他接了,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下巴点点紧挨着的椅子。等他也坐下来,捏着一小口的果肉道,“于我,于我……爸?” 对于父亲母亲的各种称呼,褚西还是不太能够脱口而出。 “褚工那里不缺什么,不必带。”肖宗忱托着手里的半块柚子肉,并没有吃,而是认真说道,“你只需把自己的证件资料和个人衣物用品带上就好。” 褚西点点头,对着他认真的脸,有些忍不住想笑,忙把那一小口果肉塞进嘴里,微不可见的咀嚼着,进食礼仪极好。 她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 没想到二十多岁的肖宗忱,竟然有些奶气的干净,认真说起事情来,奶认真奶认真的。 让人,想做点不符合成年人身份的事情…… 肖宗忱对上她的眼睛,略有些莫名,凝了眉,肃了一张脸,声音低沉严肃,“我觉得我说的话,并不引人发笑。” 第三十九章 我没撩拨你 “……”忍了一会儿,褚西还是没能控制住上扬的嘴角,怕把这么一本正经的人惹毛,赶紧低头,掰了一点红红的柚子肉塞嘴里,咽下去之后,才道,“我笑不是因为这个。” 上辈子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功成名就,势力极大,媒体记者甚至不太敢不经过他允许发些他的消息,哪怕是正面的。 而因为面部和颈部灼伤严重,稍微大一些的表情都会牵动凝结拱起的肉条,故此,褚西在私底下也没见他有过什么平静以外的表情。 可现在,她看到的肖宗忱,大约是专注科学项目的研究,与外界联系不多,整个人少了几分人情世故,鲜活中透着与俗世隔离的纯净,显出几分奶气。 并不算削瘦的脸颊微微有些肉,可线条仍旧干净利落,俊美非常,偏偏此时表情肃穆认真,年轻奶气中透着点凶。 真的……很撩人! 褚西眼神不躲,后背微微离开椅背,抬头,认真且虔诚地对上他的眼睛,声音清中带点软,“肖宗忱,我只是觉得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 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她,曾经熟悉的人或事都不在了,却没想到还能遇上他。 虚浮的一切仿佛瞬间落了地,却又在落地的瞬间,陡然拔地而起,像定海神针,高高矗立,牢牢将她拉进这个为了信仰可以奉献一切的纯净时代。 这不是她的幻想,也不是建模出来的世界! 真实存在。 她声音软起来,叫人不自主放松。 肖宗忱看出她不是玩笑,点点头,收了严肃的表情,“嗯”了一声,诚恳说道:“……中午到我家吃饭。” 褚西眨眨眼,虽然感觉哪儿不太对劲儿,但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略皱了皱眉,甩开那莫名其妙的情绪,褚西答应下来,“好。” 说着,抬了抬下巴,点点他手里的柚子肉,带了点疑惑,“不是喜欢吗?为什么不吃?” 肖宗忱看她一眼,又看手里的果肉,并不往嘴里送。 褚西一愣,猛地想起上辈子偶一次见他吃柚子的情景,忙拍了一下脑门,自然而然地从柚子肉上抠下来一粒,探身送到他嘴边,“不酸的,甜度应该是你喜欢的程度。” 肖宗忱看着褚西的动作,一愣。 他吃柑橘类水果,一般都习惯从果肉上抠下来小小一粒儿,或者切下来一小块,尝尝味道,然后再…… 他看她,仔细想想,确定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个习惯,眼里不由带了些不可思议。 同时,也有些尴尬别扭,不知是不是该从她手上接过来那一粒果肉…… 褚西疑惑中,视线不经意扫过他耳垂,瞧见他耳根处一点点红,恍然大悟,忙退回到椅背,顺手把那一粒儿扔进自己嘴里,以期化解这尴尬。 她,并没有撩拨他的意思。 于是,刚才感觉不太妥当而一直看着那粒儿果肉纠结的肖宗忱,视线自然而然地跟随着那果肉的路径,直至到褚西淡色的唇。 更……不妥了…… 肖宗忱皱眉,捏着果肉站起身,“我过来说的事情就这些,你做好准备,过几天跟我回基地。” 想想她还有生意要顾及,沉思了两秒,道,“过去之后,看褚工身体的恢复程度和你各科成绩的稳固程度,再安排你的工作时间。这样可以吗?” 褚西见他抿着唇,似乎在跟自己生气,于是也跟着站起身,只眼底深处仍旧是灭不掉的笑意,乖巧点头,“你说什么都可以。” ——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有肆意妄为的权利。 “……那就这样说定了。” 肖宗忱说完,丝毫没有多停留的意思,转身就走,背影干净利落。 那速度,竟然叫褚西没办法追上去送一送他。 “……” 对上被他随手带上的院门,褚西抿唇,漂亮的瑞凤眼里盈满笑意,定定看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后退一步,又坐了回去,褚西细幼白嫩的手搭在额头上,掩面吃吃笑起来。 理智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对待将自己拽出泥沼的贵人,要尊重他,敬爱他…… 可理智碰上他的时候,往往一败涂地。 上辈子是,这辈子亦是。 “忍不住……”褚西笑得牙齿露出几颗,喃喃道,“真的忍不住……” 上辈子还能在他的冷脸威严下,克制自己。可这辈子,他并没有经历那样可怕的事情,整个人鲜活无比,认真到了极点,便有些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奶气…… 奶气,又性感。 · 上午十点,清洁阿姨过来,先将褚西留作卧室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才去别的房间打扫。 家装公司跟清洁阿姨错了半个小时到达,等褚西开了门,便把家具和卧室用品搬了下来。 褚西领路,指挥着人将屋子里原有的东西搬出来,地面再次清洁过后,才将新的床和衣柜之类的家具摆放在自己习惯的位置。 这些人都是做惯了的,不到一个小时,就做完了所有的活儿,整个过程安静又训练有素。褚西结算了余下的钱,又让清洁阿姨打扫了一遍,这才进去,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新卧室,满意地点点头。 床单被罩都是新买的,在褚西的要求下,清洁阿姨给放进洗衣机清洗。 这会儿没事儿,阿姨看褚西正认真摆弄仿真花和花瓶,忍不住开口,“姑娘,你这刚搬家,弄得是不是太素净了点?” 没有半点喜气。 褚西一愣,低头看向手里错落缀着几朵梅花的花枝,几秒后,抬头,“红的。” 她的意思是那六朵错落别致的梅花是红的,不算素净? 清洁阿姨有些没眼看,“花就这么点大,除了这一丢丢红色,你这房间除了黑灰白,没别的色了……” 被褥是浅淡的冷灰色,床单被罩是有些灰度的冷白,衣柜也是这样的颜色。 整个房间,就这么六朵梅花是鲜亮的颜色…… 褚西笑,笑得眼睛略弯,“我喜欢这样的颜色。” 灰色,介于黑和白之间,最最恰好。 像她。 往哪边都不多走一步。 第四十章 被怼的相亲对象 清洁阿姨把褚西指定的几个地方打扫干净,又把洗衣机里的衣物拿出来,细心晾在廊下,这才拿着褚西另给的辛苦费高兴离开。 暂时无事可做,褚西想想,便准备锁了门,提前去隔壁,看是不是可以帮忙。只是才锁上客厅的门,到了大门口,便见四个人拉着东西到了院门口。 双方眼神交汇,确定他们的目的地是自己这个新得来的院子,褚西率先开了口,“你们——” “您是褚西?”领头的一个中年男人笑着问,见她点头,指了指身后继续说道,“有个姓周的老先生叫我们把这些家具给您送来。” 中年男人身后是一长串簇新的家具,从床到衣柜,再从衣柜到一些小件的摆设,一应而全,恰恰好是一套。 “周老先生说,这套家具中等价位,给您摆客房用。”中年男人肤色较深且瘦,大约是风吹日晒多了,一笑,脸上的褶子就明显起来,但却给人一种很淳朴的感觉。 褚西没有想到周老先生会给自己这么一份惊喜,这一整套家具下来,按照当前物价,是不便宜的。 样式没有紧跟现在潮流,而是极简约的风格,恰中她喜好。 “那麻烦了!”褚西转身,把院门大开,站在院子中间略做思考,指着西座其中一间跟中年男人道,“放这个屋子。” 她说的这间屋子里面只搁了几把厚重的椅子,挪起来,相对比较方便。 “好嘞!”中年男人笑笑,扬声朝身后的三个伙计吆喝道,“大家伙都小心点儿,家具都是新的,别磕着碰着了!” 声音极为洪亮,惹得隔壁柿子树上落着的几只鸟儿惊起,扑簌簌抖落一树积雪…… 褚西仰头,看了一眼那边,抿唇笑了笑。 ……要是谁在树下,这会儿指定被砸了个正着。 “你们先稍后,我先把屋子清扫一下。”褚西摘了厚厚的围巾,倒也不矫情,顺手拿起扫帚,就要干活。 中年男人忙道:“我来吧。你这身衣服看起来挺新的,别弄脏喽。我们干活也快,省时!” 做惯了这一行,男人说着就抢过扫帚,刷刷清扫起来,带来的几个伙计手脚也麻利,找了扫帚和铁锹扫雪,清出了一条小道,方便搬运家具。 首都冬天干燥,灰尘也大,褚西只好避到一边,静静等着。 · 隔壁。 肖宗忱听到动静,先周旭华一步站起身,“我去隔壁帮忙,你们先聊。” 语气坚定,不给周华旭任何抗议的机会。 周华旭看好戏的笑僵在脸上,眼神陡然变成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往肖宗忱身上扎。 凭啥啊? 凭啥要他陪客? 他也是客人! 他不想陪顾若书聊天! 肖宗忱却不管,一下错开视线,肃着一张脸,转身就要出去。 “你——”顾若书起身,细声细气道,“要去隔壁帮忙吗?我也去吧。女孩儿有女孩儿的优势,细致的活儿我来帮着做。” 周华旭瞬间挑眉,看好戏一样看着好友兼兄弟。 顾若书是周言敏同事的朋友的女儿,也是肖宗忱这次回来的相亲对象之一。谁都没想到,那同事会这么积极,也没打声招呼,午饭前就将人带来了。 这姑娘初中和肖宗忱一个学校,那同事想着两人都同学校了,肯定有话题聊,便让她和他们聊天,自己去了厨房。 姑娘是挺想跟肖宗忱说话,可肖宗忱气势太盛,回答问题又极度简洁,能用一个字儿解决的,坚决不用两个字,基本的东西问完,姑娘就没了话,气氛一度尴尬。 他倒是有心想缓解一二,可这姑娘跟他避嫌,怕他看上她,别说说话了,看都不看他这边。 他能怎么办? 看着两人继续尴尬呗! 教养让肖宗忱做不出无视别人的举动,他停住,身如松柏,音色映着雪色,有几分冷肃,“做研究的人,没有不细致的。” 周华旭闻言,忍不住咽了咽嗓子。 好么,一句话又把天聊死了。 顾若书一下子红了脸,紧张解释,“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生活方面!” 她没有质疑他的专业性。 这个年代,重男轻女思想较重,一般家里有兄弟姐妹的,都是姐姐妹妹做家务,哪怕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姑娘家也比男孩儿要懂这些。 肖宗忱虽不是周言敏和肖大工程师亲生的,但却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胜似亲生。 她觉得他应该是没有做过家务的…… 肖宗忱不说话,觉得自尊受损的周华旭也没开口,一时间气氛凝滞起来。 就在顾若书望着肖宗忱,难堪的眼泪在眼里打转的时候,厨房里周言敏的声音适时扬起,“宗忱!西西那边好像在装卸家具,你去看看!” 说着走出来,拉着顾若书跟他道,“若书是个女孩子,不适合干这些笨重的活儿,你和华旭过去,弄好了,带着西西一起过来吃饭。” 周华旭一听周言敏对褚西和顾若书的称呼,顿时了然,揽着兄弟嘻嘻哈哈往外走。 称呼亲疏立现,周姨这是没相中顾若书。 他微微侧头回看了委屈得眼泛泪光的顾若书一眼,心里忍不住比较了一下弯弯瑞凤眼,笑得人忍不住想咧嘴笑的褚西,点头,嗯,这姑娘确实跟自家兄弟不太搭配,说的话都没到点子上,还有点让人反感和戒备…… 你要说什么学生时代的事情还好,但试图去了解一个科研人员的工作生活节奏,一个月能出去几次,就不太好了! 虽然爱慕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不该问的地方还是不问的好。 两人哥俩好地出去,快走到褚西院门口的时候,周华旭往后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赶紧吐了一口气,分析道:“我还是觉得褚西比较好,虽然俩人都梨花带雨,可是吧,顾若书娇弱地叫人想跑,褚西嘛~~~~” 他说着顿了顿,然后笑出一口白牙,眯眼,摸着下巴回味,“举手投足优雅坚韧,哪怕眼睛含泪,可说话做事也不给人任何心理负担,想叫人上前搂住她哄一哄……” 他自顾自地说着,等回过神,并肩而行的兄弟已经先一步进了褚西院子。 挺直的背影夹带着冰渣子,显然是怒了。 周华旭愣住, 不是,他说啥过分的话了?至于吗?! 第四十一章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肖宗忱进了院子,直接朝着西座走去,一边走,一边脱去外套。他里面只贴身穿了一件纯色衬衫,外罩一件烟灰色的鸡心领羊毛衫,除去厚厚的外套,身材愈发显得挺拔颀长。 因为够年轻,并不十分出色的衣服,也被他严肃稳重中穿出了几分少年气和冷冽欲气…… 褚西本站在西座房间门口,若有所觉回头,便瞧见一沉稳又欲气的男人拿着脱下的外套,自洋洋洒洒的雪中缓步而来。 “肖宗忱。” 褚西转身,往他的方向去,只是才走出两步,还没挨着落雪,肖宗忱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八度的声音炸开,“屋子清扫过了吗?” “师傅正在清扫。”褚西回了一句,眼睛微弯,含笑看着他伸手,“衣服给我吧。” 客厅门没有开,院子里都是积雪,确实没有放衣服的地方,她开口,肖宗忱便把衣服递了过去。 衣服一递过去,肖宗忱便一边挽毛衫袖子,一边往房间走,到了门口,瞧见师傅打扫得只剩尾声,就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问需要先搬什么。 “衣柜。”师傅把扫帚丢给手下伙计,大步走出来,笑道,“先把衣柜抬进来。” 这是要放在床里侧的。 褚西安静站在一边,微微笑听着,并不插话。只等两人说完,师傅先行一步,才轻轻拽了拽落后一步的肖宗忱衣服下摆,喊了他一声。 肖宗忱回头,眼里有疑惑。 “你衣袖没挽好。”褚西看他手腕一眼,把外套塞他手里,低头,给他重新往上挽衣袖,期间并未触碰到他露出的手腕,姿态大方自然,以致肖宗忱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挽好,抬头问他,“手表要不要取下来?” 想起在家里时,听到的师傅喊得那一嗓子让注意别磕碰着家具,肖宗忱点点头,解下手表,放到褚西展开的白嫩手心里。 被兄弟丢弃在院门外,思考了一会儿人生,说服完自己,搬着一个床头柜进来的周华旭,冷不丁瞧见这跟小情侣相处模式没二样的一幕,无语凝噎,甚至还有点儿想骂娘。 这是什么见鬼的兄弟情! “肖宗忱!”周华旭才不管什么尴尬不尴尬,他此时此刻只想让自己兄弟尴尬,“你耳朵红了!” 褚西几乎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肖宗忱的耳朵。 并没有什么颜色变化。 “……”心骤然紧缩的那一下,快得几乎像是错觉,褚西也只恍惚了一瞬,便把这难以形容的情绪抛之脑后。 肖宗忱看都不看周华旭,确定手表被褚西拿稳了,才大踏步地往门口走。 清除积雪的小道并不怎么宽,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肖宗忱斜了周华旭一眼,低声警告道,“她还小,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清俊的眸子里,全是认真的威胁。 周华旭一下子被掐住脖子,倒不是害怕兄弟的警告,而是气的! 控制住自己的手,周华旭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兄弟,不能用手里沉重的床头柜把他砸死,砸死了国家就损失了一个人才,还脏了人小姑娘新买来的院子! 可,最后还是没忍住多少,磨着后槽牙,同样放低了声音,嘴炮了俩字:“呵呵。” 看着是清清白白的,两人说话也是隔着一段距离,做的事情按照常理分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亲密,但,但气氛有些怪! 周华旭剜了兄弟一眼,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抛下肖宗忱,大步朝着西座走,到了褚西面前,兄长范儿十足,“天儿这么冷,你围巾呢?” 那围巾虽然是冷沉的烟灰色,但被她戴得倒是挺好看的。 “放在廊下了。”褚西朝他点点头,礼貌中并不疏离,温声道谢,“辛苦你了。” “别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周华旭把床头柜小心放到门口,站直身子,催促道,“快去找你围巾戴上!首都跟南方的气温差别还是很大的,别冻着了。” 万一水土不服,再弄个发烧,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从她手里拽过肖宗忱的衣服,摆摆手,“这家伙外套我先拿着,你赶紧去找围巾。” 褚西微顿,瞧见他眼里的随意,和腔调里的熟稔,礼貌点点头,转身去廊下,拿了围巾戴上。 等她戴上围巾,周华旭点了点头,是怪好看的! 只是,点着头,点着头,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眯眼思考着,眼角余光瞥到的东西就给了他答案。 肖宗忱这厮的羊毛衫就是烟灰色! 他:“……” 这要不是商量好的,那就只能用巧合、天意来说了!!! 这是多么让人艳羡的玩意儿! 周华旭觉得自己有点嫉妒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幻想过能有那么一些些意外的,让人心里发痒的巧合的! 但,没有! 到底是成年人了,肖宗忱的警告他听在耳朵里,所以再怎么心潮澎湃,再怎么艳羡,再怎么腹诽,也只敢不动声色地拿眼角余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荡。 褚西觉察到他的注视,静静等了几秒,见他没有出声询问,也只好当做不知。 等给抬着大衣柜,走到近前的肖宗忱让了道儿,周华旭实在没忍住,低声问,“西西,你和肖宗忱八月份第一次见面?” 褚西略顿了一下,点头,“是。” 如今是。 周华旭得到答案,磨着牙打了个哈哈,夸了自家兄弟两句,立即转身去大门口搬家具了。 只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酸气和郁气。 是的,周华旭有点酸,如果真是八月份第一次见,这冬天的衣服就没有提前买好,然后撞色的可能。 所以,他兄弟,肖宗忱,果真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不然怎么就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了?!! 褚西抱着肖宗忱的衣服,手里捏着冰凉的金属表带,并不十分能理解周华旭情绪变化的原因。 思考间,肖宗忱和师傅一起出来,她正想提醒他一下,眼神落在他羊毛衫上,忽然定住。 肖宗忱敏锐觉察到褚西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又顺着看过来,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尴尬。 于是,只能装作不知,自然而然地转开视线,跟师傅并肩往门口走。 第四十二章 那人阳春白雪般坦荡 第四十二章 肖宗忱跟周华旭都一米八多的个子,但从体格上来看,肖宗忱更胜一筹,体态也更为匀称颀长,虽包裹的严实,可用力的时候,衣服下面勾勒出来的线条极为打眼,紧绷又柔韧,像丛林大型猫科动物捕猎瞬间拉长的腰线。 力量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冷冽气,偏因为他眼神的清正雅致,让人远观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痒难耐的想要靠近…… 顾若书站在肖家院门口,抿唇看着那边忙上忙下,沉稳有度的肖宗忱,忍不住红了脸。 ——他怎么更好了呀! 肖宗忱读初高中的时候,就很好看,是很多女同学心里面的山巅皑雪,以至书桌里糖果几乎没有断过,只是学校管理严格,所以大家只敢心里面暗恋,胆大的最多送点糖果,却不敢表白。 经年之后的现在,他多了成熟男人的沉稳雅致,内敛的气势中透着几分学者气息,让人更……更忍不住想要靠近…… 所以,知道他回来会有许多场相亲,她才没忍住央求了周教授的同事,也是她家邻居,当了他此次回来的第一个相亲对象。 同样情况下,人或多或少会不自觉地跟之前做出对比,以她的家庭条件和个人长相才华,她相信能对比下去一大部分人。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剩下的少数,再互相竞争,就…… 其实刚才也好,最起码知道了肖宗忱不太喜欢柔弱的女人,她还有机会挽回。 顾若书微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打散之前的娇柔劲儿,往运输车那边走。 利索干活不多话,不怕脏不怕累,应该能抹灭之前肖宗忱留下的不好印象。 · 周华旭站在车旁,帮着卸下来一个雅致的博古架后,就摸着下巴等肖宗忱靠近。 肖宗忱被他若有所思地死盯着,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你相亲对象在你家,”周华旭得了兄弟默许,终于开口说话,好心提醒,“等会儿西西也去你家吃饭,你……小心啊。” 肖宗忱没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小心什么?” 为什么褚西过去吃顿饭,他就得小心? “小心——”周华旭给兄弟翻了个“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的白眼,才说了俩字,就看见顾若书略明朗了一张脸,笑着往这边走。 他:“!!!” 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周华旭果断闭了嘴。两者距离这么点,若是耳力好一些,肯定能隐约听到点什么,几个关键词一联系,那不就得罪人了? 周姨跟她同事以后相处估计也够呛的! 见周华旭突然消了音儿,肖宗忱抬眼,顺着周华旭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就瞧见了顾若书。 对顾若书,或者说是对以前的同学,他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如此也只能以对待陌生人的方式来待客。 于是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便收回了视线,跟面前的周华旭道,“来。” 两人多少年的默契了,根本不用问,周华旭也知道兄弟什么意思,于是抬手,扣住博古架的边框,和肖宗忱一前一后抬着往院子里送。 那博古架是最后一件家具,褚西指挥着两人将博古架放好之后,就听中年男人,也是这次领头的师傅感叹道,“还别说,家具这样摆放,房间看着大了不少,亮堂还别致!” 褚西笑笑,并不做解释,见的多了,懂得的就多了,这不是她骄傲的资本,也不是她谋生的手段。 忽然,门口光线暗了下来,一个打扮素雅知性的娇俏姑娘堵在了房间门口。褚西一怔,侧脸看了一下肖宗忱和周华旭,断出三人相识。 因为不认识,她只点头致意了一下,才将之前被打断的事情继续,掏出钱包,抽了一张崭新的五十块钱出来,褚西递给师傅,“今天辛苦你们了,这些给你们喝口酒暖和一下身子。” 周老先生虽然付了全部费用,可今天雪大,且一行人干活极为仔细认真,有个伙计为了不磕碰到家具,自己摔了个屁股墩都没说什么,褚西认可这样的做事态度,认为自己该这样做,便也就做了。 这么一个漂亮的人儿,师傅为了避嫌,也不好推让碰到人家,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且隐有尊重在眼里,也就笑着接过钱,大方爽朗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挥挥手,招呼着几个伙计离开。 目送人离开,褚西淡然一笑,视线扫过三人,落在肖宗忱身上,征询道,“现在是去客厅坐坐,还是——”去你家? “去我家。”肖宗忱伸手,接过褚西递过来的外套,一边穿上,一边答道,“我家暖一些。” “嗯。”褚西点点头,又把手表递过去。 肖宗忱自然而然地接过来,随手戴上,多年礼貌使然,他道:“谢谢。” 谢谢她帮他拿着外套手表。 本来略带些亲密的举动,被他这两个字儿冲刷之后,只留下了阳春白雪的坦荡。 因为下雪,屋子里的光线到底是不怎么好的,这会儿褚西走出来,光线明亮了有些,顾若书算是看清楚了褚西的长相。 脸小,莹润而饱满,像是打了一层玉质的柔光,看不见瑕疵。唇形极美,颜色红而正,上方一管挺俏的琼鼻,将五官气势度拔高了好几个层次。 配上那极为标准精致的瑞凤眼,疏离又漠世…… 害怕,又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顾若书忐忑中,因为这句话,也不知道哪儿提起来的气儿,在这一刻松懈下来。扫了褚西一眼,这才跟在肖宗忱身后,步履轻盈地亦步亦趋着。 周华旭挑眉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顾若书心思略重…… 她最好不是个偏执的人,否则他这兄弟怕是不能好! 多少年从医经验,科室也轮了几次,该见的也都见了…… 回头,他看褚西。 褚西走在最后头,把门锁上。 闲闲扫过周华旭,褚西收回视线,两人没有给她介绍刚才那个,她也不是多事多话的人,也并不想开口问什么。 现在这是? “我和她气场不和,不能成为朋友。”褚西抬眼,“无关其它。” 第四十三章 她没有跟我说话 气场这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可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和与不和,往往都是一瞬间,一个眼神的事儿。 褚西认真思考了几秒,又再次点了点头,强调了自己对此的看法。 ——她和顾若书成为不了朋友。 “不是,”周华旭挑眉,为她认真思考的样子失笑,“交友是你的权利,顺其自然好就好。” 他不觉得在人际交往中要因为别人而屈就自己。 刚才看她,也只是在一瞬间评估了一下她的战斗力,想她以后是否能抵得过有几年社会经验的顾若书,成功登顶。 好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将两人做对比,做评估…… “走吧。”周华旭见她停下,认真听他说话,瞬间被乖了一脸,忍不住笑眯眯地拍拍她脑袋,“去吃饭!周姨做饭很好吃,拿手菜有好几道。” 褚西跟他并行,瞥了一眼脚下的积雪厚度,才又听他继续说,“你今儿有口福,周姨一般不轻易做她那几道拿手菜的,就是肖叔想吃,都得看周姨心情。咱这回,都是沾了肖宗忱的光……” 两家没隔多远,周华旭却愣是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满满都是烟火气。 他是真把褚西当妹子看待了,在知道褚西只有十八周岁的时候。 瞅了旁边褚西一眼,周华旭忍不住在心里狂点头,这样又乖又好看,真诚有礼貌,聪明又性格好的小姑娘,就是他心中想了几十年却没实现的奢望啊!!! 于是,就想多说点什么,好叫她在别的时候能根据这些从容应对。 褚西不是什么不知事的小姑娘,知道他一片好意,便认真听着,偶尔问上一句,直至肖家院门,两人才住了嘴,对视一眼,忽然笑了笑。 周华旭笑,是因为他觉得褚西把他当兄长看待了,高兴的。 褚西笑,是因为他那小心翼翼地关心和提醒,这样实打实为自己好,为什么不高兴? 所以,进院子的时候,两人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厨房里,顾若书一边包着饺子,一边探头看了窗外一眼,笑着道,“他俩倒是能聊得来。” 他俩指的是褚西和周华旭。 她语气揶揄,打趣意味十足,就连钱韵和周言敏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也跟着笑了起来。 钱韵吐槽儿子:“周华旭这倒霉玩意儿,平时在外面十分严肃,都不咋笑,医院里的小护士小医生都不敢上去搭讪。褚西这个,只能说是对了他胃口!” 可惜知道褚西年龄后,她这儿子态度转变太快了,过渡都没有过渡,直接兄妹以待了…… 她说得无奈又好笑,周言敏也忍俊不禁地点点头。 周华旭想要个妹子这事儿,是从他懂事起开始的,到了这个年纪还心心念念不忘,可见褚西这样的,确实是对了他胃口。 俩人多少年的姐妹了,自然都能懂其中的意思,笑着无奈对视一眼,也就不说话了。 “褚西?”顾若书眨眨眼,“她叫褚西吗?这个姓氏很少见呢。” 顿了顿,似乎在品味,然后才又说道,“很好听的名字。” 这话吸引了钱韵和周言敏的注意力,俩人看过去,“你刚才不是出去找他们了吗?” 都见了面,没介绍?华旭和宗忱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吧? 或许是忙着装卸家具,没来得及。 俩人觉得是这样,没错了。 “褚西没跟我说话。”顾若书笑笑,略有些娇俏,“大概是忙累了,忘了。她看着好小,还是个小妹妹呢。” 忙累了? 小妹妹? 钱韵一拍手,有些心疼,“肯定是太累了!又要忙生意,又要看着装修房子,年轻消耗快,肯定早饿了!” 她是爱屋及乌,被儿子这兄长范儿十足的样子一激,陡然发现自己心底似乎也对多个漂亮乖巧,能力又强的女儿抱着十万分的期待和热情,于是亲妈范儿也端起来了…… “饺子不是包好了吗?先给她下点饺子吃!”周言敏说着,扬声喊院子里的周华旭,“华旭,你把客厅的暖水瓶提过来!” 再烧水太耗费时间,暖水瓶里是开水,倒锅里两分钟后就能下饺子了。 周华旭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却还是利落拿了暖水瓶送去厨房。一边推着褚西不让她进厨房,一边回头笑嘻嘻地跟钱韵宣布,“妈,以后西西就是我妹了,我忙工作的时候,你记得多疼着点她啊!” 钱韵直接白了他一眼,“用你说?!走走走,小顾也走,别呆厨房了,一起去客厅玩儿去!” 她说话的时候,将褚西看了又看,忍不住笑,这性格,这长相,这双出彩的眼睛,真真是长到她心上了! 太好看了!太赏心悦目了! 褚西觉察到视线,一下看过去,见她笑得开心,嘴角也徐徐上扬,忍不住弯着灿若星辰的眼睛,回以一笑。 “哎哟!” 钱韵盯着她那笑,忍不住惊呼出声,看她眼露关怀,忙摆了摆手,唏嘘道,“你这孩子笑起来太好看了!我一看见你笑,就也忍不住想笑!我觉得哪怕我闭上眼,回想一下你的笑,啥烦心事儿都没有了!” 周言敏也笑着点点头,肯定了闺蜜的这感受,“是这样。” 俩人一边说,一边还看着褚西,眼里满是让她再笑一个的热切。 褚西:“……谢谢。” 这样当着人面,直白夸奖人的经历,褚西前世有过,但却因为地位的不对等,并不需要你来我往一番,她只需作出礼貌应对就可。 但现在,面对的,是真诚,是…… 她不知道这样的应对是否妥帖,一时间有些迟疑。 “好了,走吧。”周华旭给她解围,拍拍她肩膀,“你再待下去,我都以为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着饺子出锅,等吃第一碗呢!” 褚西眼尾扫了厨房一圈,见都洗切好,只等翻炒,便退了出去。 这是给肖宗忱吃的,自然是周言敏做最合适。 顾若书自钱韵接话,就再没开口,站在一边看着她们有说有笑,脸上难看了许多。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躲过混大学行政办的钱韵,和见多了争权夺利的周言敏的眼睛。 “小顾,今儿家里忙,要是有什么顾不上你的,你多谅解。” 周言敏笑笑道。 带顾若书来的那同事,这会儿正在跟肖宗忱在书房请教物理方面的问题,她于情于理得照顾一下小姑娘的情绪。 但也只是照顾一下罢了。 第四十四章 要玩到底啊,来不来? 像钱韵和周言敏,都是经历过人性最黑暗时代的,虽仍旧保持善良,但却不天真。 经过岁月的打磨,有保护自己而练就的圆滑一面,却不世故,看人不说十分之准,但却也能有七八分。 小姑娘虽已经进入社会,情绪方面也极力遮掩,可外放的那一丝一缕,足以让两人看清楚她的心思。 只, 顾若书想表现可以,但却不该踩着别人的头上位,按照她的家世背景和受教育程度,刚才那话就有很大的问题…… 不过,却不好指出来。 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能自己解决最好。 钱韵和周言敏将三人赶出厨房,自留清净。 顾若书敏锐感觉到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疏离,想说点什么,却又懊恼地不知道怎么说。 她家庭条件不错,如今又要有一份极好的工作,算是家里的荣耀,从小到大也没怎么迁就过别人,更不怎么去看别人脸色,此时此刻心慌之下,下意识看向周华旭,想他来解救一下自己。 周华旭是比肖宗忱圆滑,为人处事也要强上一些,但那得他愿意。 现在,他不太愿意。 谁叫之前被人嫌弃,无视得太彻底,他做不到以德报怨! 而褚西经历过人性最黑暗的一面,更不是多事的人,略落后周华旭一步,跟着往客厅去。 竟是看都不看一眼! “小顾,快去吧。这厨房用不上你们年轻人。”周言敏笑着摆摆手,“你们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能说的话肯定不少。” 顾若书看了已经走到客厅门口的两人,点点头,应了一声,“嗯。”转身跟上去。 三人去了客厅,厨房只剩钱韵和周言敏。 两人对视间,钱韵好奇先开了口,“华旭和宗忱搞什么?还前后脚回来?为啥不给俩姑娘介绍?” 她性子本就活泼,好奇心也重,这会儿哪怕周言敏也不清楚情况,她也忍不住先问出来,讨论推测一番。 周言敏看她一眼,无语了,“等会儿问华旭。” 相比自家儿子,闺蜜家的更好撬开口。 “他能说?”钱韵不信,“刚才……就说双方介绍的时候,那兔崽子可没开口说什么。” 装卸家具的时候,忙,没时间介绍,可以理解。 那往这边来的时候呢?总有时间吧? 自家傻缺儿子对褚西已经没想法了!总不可能肖宗忱还给两人配对吧? “行了,等客人走了再问。”周言敏一边下着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一边问她,“羊肉馅的你吃多少个?” 这个要最后才下的。 “二十个吧。” 俩人在厨房嘀嘀咕咕,那边褚西和周华旭,还有顾若书就有些尴尬了。 三人坐姿极为不同,周华旭直接瘫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褚西多年的礼仪养成使然,还做不到周华旭这样随性,但坐姿也是极为放松的。 顾若书家教应该比较严格,但此时此刻,坐姿少了点端庄,多了点优雅,知性气息瞬间展开,倒是引得两人看了过去。 褚西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略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厨房顾若书眼里流露出的东西,再看顾若书那姿态,恍然明白这是冲自己来的。 她:…… 为什么? 之前在院子里,她能看出顾若书和肖宗忱之间的生疏,首次见面,她有威胁到她什么吗? 两辈子,能让褚西退后的只有肖宗忱,所以,对上顾若书的视线,褚西并不躲闪,而是直接迎上。 肖宗忱前世今生两种性格,但却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能叫他主动避嫌的,再没有走近他的可能。 褚西平静看着顾若书,见她眼里敌意愈重,有些不耐,微微垂了眼睛,缓缓靠在椅背上,大开气势! 别惹她啊,她真不耐烦应付…… 靠靠靠!这是啥?啊?这到底是啥? 周华旭瞬间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气场,他今儿算是彻彻底底感受了一番! 刚才褚西气势突变,一瞬间给人的感觉就像夏季缓慢凝聚的厚厚黑色云层,低低重重压下来,叫周华旭胸口都滞了一下。 她哪儿来的这样气势? 非富贵窝,非到了一定地位,非有一定眼界,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 还……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褚西,还带着一点可怕的狠戾! 觉察到周华旭的视线,褚西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再扫过脸色难看的顾若书,缓缓收了外放出来的可怕气势。 “把我当敌人,真的很不明智。”褚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根本不对着人,声音极淡漠,“因为,一旦确定跟我玩,就再没机会退出了……” 临死时,她明白,斩草除根,是这世上最对的话。 所以, “跟我玩,一定得玩得起,玩到底。”褚西笑笑抬头,看向顾若书,平静而又认真问道,“你想跟我玩吗?” 她声音好听,这会儿放低了音级,直接低八度开口,略有些温柔缱绻,可配上她那眼神,就不是这回事儿了。 威胁?还是警告? 顾若书脑子空白了一瞬,回过神儿,心跳有些不稳。 她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惊惧的气势?! 褚西没有回答的欲望,只眼带询问。可那询问是否发起挑战的样子,又认真到近乎纯稚。 可也是因为这样,才足够可怕。 顾若书是惊疑不定不说话,周华旭是震惊到了失语,一时间,整个客厅都死寂起来。 褚西微微抬了抬眉毛,琢磨过味儿,看向周华旭,直截了当问道:“肖宗忱是在相亲吗?” 她直接得周华旭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好一会儿,才龇牙道,“大概是吧?” 性质上是如此,只不过肖宗忱他不知道啊,女方来得太突然了! 褚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只不过她也不太愿意说话,扫视了一下,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本书,起身走过去,拿起来翻看了两页,觉得还能看进去,便握手里带回来,坐椅子上垂眸看书。 这随意随性的举止行为,让周华旭忍不住在心里呐喊:我妹看书的侧脸真好看!!!简直一幅海报啊!!! 岁月静好!!! 第四十五章 相亲啊 三人静坐客厅,除了褚西是真的在看书,余下两人心思各异。 周华旭那是思索中带点兴奋,总觉得褚西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一时间探知欲飙升,眼里就热切满满。 顾若书刚才被褚西压制,此时紧紧抿着唇,不过除了隐忍的委屈,看不太出来什么。 褚西问完之前那句,便不再说话,只安静看着书,但时不时扫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还是能轻易分辨出来自于谁。 只她也不抬眼,倒是省了应付和针锋相对。 这样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厨房那边钱韵探头出来,朝着客厅喊众人吃饭。 漏掉了肖宗忱。 周华旭自然随意,快速站起来,长腿一抬,就要过去。 “那个!”顾若书喊了一声,见周华旭看过来,才问,“要不要喊一下肖宗忱?” 这一问,褚西也看了过来。 “不用。”周华旭解释,“等他完事儿了,也就出来了。”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忙事儿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可是都到饭点了……”顾若书眉毛微凝,“这样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不好。” 周华旭:“……” 难道没看见周姨和他妈都不喊人的吗?这可都是亲的! “他身体素质不差,大多时候都准时吃饭。”周华旭挑眉,“偶尔一两次不准时,不会有多大影响。” 顾若书不赞同:“什么毛病都是从小处积累的,你作为他的朋友,不该如此不作为!” 见她略有些火气和指责,周华旭顿了顿,平静劝道:“……我们可以尊重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化。” 顾若书:“可差异化不能这样算!身体不能儿戏!” 周华旭:“……” 他能说自家这兄弟俯卧撑一口气做上几百个是小意思吗?体能方面,可以说傲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人! 但,大概是不能的。 她跟自己不一个体系,这样说,人会觉得他在开黄腔吧…… 于是,周华旭看着她,一时陷入沉思,思考一个大男人是否应该跟一位年轻女士磨嘴皮子,应该怎么掰断接下来的话茬…… 以为他转过弯儿的顾若书准备再接再厉,眼角余光却看见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她讶然扭头。 肖宗忱看着两人,开口,“在院子里看雪?” 他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之前带顾若书过来的同事满脸抱歉地跟上,嘴里说着见谅的话。 周华旭:碰巧了,还是谁把人喊出来的? 他是这样想,顾若书更是如此,眼睛扫过地上的积雪,看清那上面的脚印,了然的同时,却也对周华旭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感。 本该是她去喊他出来吃饭的!却便宜了褚西! 厨房里,褚西并不宣兵夺主,只在适当的时间,接碗,递碗,顺便将筷子抽好放置在醋碟边上。 安静却也闲适,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或者要一直说些话来照顾她的情绪。 她自在,钱韵和周言敏也自在,也没说话,就这么配合默契。 “西西,我听宗忱说,你下午还要去住宾馆?”周言敏将几个拿手菜放到托盘里,就站在一边跟她说话。 “嗯。”褚西扭头,正面对她,点点头,“工作上可能有些事需要处理。” 现在还不确定程俊昱跟对方约的是什么时间,所以只能说是可能。 “行,你事情忙完,就退了旅馆,来这儿,争取去基地之前,多吃点好吃的。”周言敏笑,“那边虽然有供应,但说到底,烹饪方式还是不一样。” 新鲜蔬菜到了冬天也少,一个是路远不方便运输,另一个就是容易冻坏。 “好。”褚西刚应下,那边肖宗忱就进了厨房,看见灶台上的托盘,自觉走过去,朝几人点点头打了招呼,端着就往餐厅去。 周言敏和钱韵招呼着褚西和后进来的顾若书拿筷子和醋碟,又使唤了周华旭端盛好的饺子。 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几人都有了活儿,倒也没有功夫再想其他。 饭桌上有两位长辈活跃气氛,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褚西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拿起外套穿上,戴好围巾,再冲几人礼貌致意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胡同。 清冷孤傲,缓缓徐徐。 肖宗忱相亲…… 她不太适合长久逗留。 出了巷子,站定轻笑一会儿,才又抬步,招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便迅速消失在这一块雪景中。 寒风凛凛刮着,褚西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皑皑世界,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才恍然想起来,如果褚明国,也就是原身的父亲没死,那之前的一部分钱就要还回去了。 好在她以这笔钱赚了启动资金之后,便连本带利陆续存了八万块,准备等以后找个机会,以死者的名义捐出去,以示对亡者的尊重。 现在,这笔钱可以取出来一部分,做赔偿金,归还基地,其他还给原身父亲…… . 褚西一走,气氛莫名有些尴尬,肖宗忱抿唇,周华旭望天,只剩周言敏和钱韵,还有那个同事面面相觑。 “这,要不你们聊聊?”那同事呵呵笑道,“都老同学呢,小顾跟你们以前的老师校长也有联系,你们聊聊,聊完也可以去逛逛初高中。” 年轻人多处处,没啥坏处,也容易处出感情来。 想的是挺好的,只肖宗忱不配合,神色平淡又认真:“抱歉,我目前不考虑个人问题。” 说完,整个人都有些冷凝。 这件事没有跟他沟通过,他也并未应允。 那同事扭头,看周言敏求救道:“……周教授,这?” 她之前觉着肖宗忱和顾若书不管是长相,还是才华,亦或者性情都适合,才想着错过这村没这店,赶紧地给两人介绍。 现在看看,男方不太乐意啊…… 女方这边,咋看都有些难看了,她看了一眼顾若书,见她红了眼,隐有泪光,为难地看着周言敏,想她发话叫肖宗忱跟人小姑娘处处。 “真是对不住,我这儿子脾气执拗,你们来之前,他才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事儿……”周言敏拍拍顾若书的肩膀,安抚道,“你见谅,我回头好好说说他。” 第四十六章 精力不济吗? 其实话到了周言敏这里止住,就也还好,尴尬肯定还是尴尬的,但不扯明,各自面子就也还在,以后见了面,略大方一些,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以前怎么样,以后就还怎么样。 毕竟不是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事儿。 可有时候,人情绪一上来,理智也无法左右。 顾若书一声啜泣,叫周言敏搁在她肩膀上安抚的手一下顿住,她活了大半辈子,仍旧不怎么擅长处理眼前这样的情况。 气氛一瞬凝滞起来,周言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春少艾…… 谁都没想到顾若书会哭成这个样子,有些止不住的势头,同事尴尬得不行,也气得不行。 她心里气顾若书不懂事,好好一大姑娘说哭就哭,一点不顾及身为媒人的她!又气肖宗忱在这事儿上不够委婉,俩人男未婚女未嫁,聊聊又怎么了?能掉块肉吗?!再气自己多管闲事,做什么要给人介绍对象! 现在弄得同事关系紧张,以后见面可怎么是好…… 一瞬间,各种念头纷沓至来,却也只能陪着笑安抚这娇小姐,别无他法。 “……”他第一次见相亲能相哭的! 周华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眼里却还是透露出一点儿不可思议来,他不动声色地往肖宗忱旁边悄悄挪了一步,甩过去一个钦佩的眼神之后,没忍住再次打量这个跟他差了两三岁的发小。 嗯,长得确实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五官立体,鼻挺眼深,眉骨凌厉却也柔和,因为拥有足够的底蕴和涵养,人沉稳中透着严谨到不疾不徐的清隽感…… 确实越看越上头! 周华旭摸摸鼻子,心里默叹一声,收回视线,不再扎自己心。 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见顾若书越哭越厉害,脑壳霍霍地疼,思考明白这不干自己事儿,抬脚就要溜。 结果才抬脚,就感觉一道视线直直又重重地钉在自己脚上。 他:“……” 他顿了顿,终究没忍住,扭头,顺着那道视线看了过去。 肖宗忱见他看过来,微垂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周华旭:“……” 哥们以前帮自己不少,还为他出国的事儿尽心尽力…… 慢慢,慢慢地收回脚,他跟他并肩站着,只是实在无聊,那眼神就有些飘忽,飘着飘着就有些发直,最后百无聊赖地盯着雪堆……发呆。 其实刚才他们三个独处的时候,肖宗忱那态度就明确了,要是个识趣的,总该能感觉出来这层意思,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妈,”等了一会儿,见兄弟仍旧一副淡然的样子,挂雪青松般立着,压根不在意时间过得有多缓慢,周华旭实在待不住了,喊了钱韵一声,扔了个眼神,“我们下午有个聚会……” 不行了,虽然他年轻,可也不能这么着,手术台上一直站着也就算了,休息的时候还这样,他腰还要不要了?! 钱韵仿佛才发现两人,嫌弃地一摆手,“你俩怎么还在?!这有你们什么事儿吗?赶紧走!赶紧走!碍眼!” 周华旭得了准话,二话不说,拽着肖宗忱就往外大步走去。 一直走到看不见肖家的院子,他才松了口气,扭头看肖宗忱,有些疑惑地道,“我觉得有点不对……” 肖宗忱看他。 “细说……我也说不上来……”周华旭思索着怎么形容,“就是感觉顾若书精神状态……好像有问题?” 尚且不知道她性格,但情绪也太容易失控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小被娇养,无法忍受委屈? 肖宗忱:“能肯定?” 如果能肯定…… “不能肯定!这又不是我的专业!”周华旭白他一眼,“怎么?如果能肯定,你还准备掉头回去,当面建议人家去看病啊?” 看人家里人打不死你! 周华旭说完,见他还在沉思,似乎真有那个打算,忙道:“也有可能娇气了些,你想想看,小的时候,有小姑娘跟你玩,你不搭理人家,结果多少小姑娘哭鼻子?” 肖宗忱看他,给出前提,道:“她是成年人,一个有社会工作经验的成年人。” “那又如何?说不定人家里就是把她当孩子宠着长大呢?”周华旭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抛开其他,人长得好,学历高,在家族里肯定是佼佼者,能给家里争光的那种。你想,她家里条件本就不错,再有这些本事,能不疼着?” 不看性格,他要有个这样的妹子,哪怕不是亲妹,也会骄傲地疼上几分。 所以,“算了,别把这事儿当成你的研究项目来分析剥白了,反正你们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一旦他有什么研究项目启动,那可是一窝就是好几年不出来的。 一个在便捷繁华的首都,一个在地广人稀鸟不拉屎的祖国西北部,除非确定恋爱关系,打了申请,过了明面,否则见上一面都难。 “现在去哪儿?”周华旭看着白茫茫的街道问肖宗忱。 刚回来,哪里有机会去通知好友聚会,想避开刚才那场面的托词罢了。而下午时间,也不好去拜访师长。 他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去体育馆吧。”肖宗忱思考了一下,“篮球,乒乓球,或者其他,看你。” “……”周华旭叹了口气,“我觉得咱们可以去听相声,看电影。再不济,我可以陪你把咱四九城的特色小吃给吃一遍……” 舒舒服服地不好吗? 这是精力旺盛到刚回来就要发泄的地步? 好歹留学时候交往过女朋友的周华旭实在没忍住,瞄了一眼发小下三路。 难道还是个…… 他主刀几年了,同事之间有时候为了缓解压力,或者提神醒脑,会开些带颜色的笑话。 这会儿没刹住,就眼神问候了下。 肖宗忱接住他眼神,静了一瞬,缓缓开口,“不去体育场馆,是精力不济吗?” 这话按字面意思来看,挺正常,没毛病。 可联系自己刚才给的眼神,周华旭觉得自己被内涵了,“你……” 第四十七章 多少年的发小了,周华旭性格使然,还是记吃不记打,循着机会就想撩拨内涵肖宗忱几句,被怼得哑口无言之后,才能恍然记起,这主儿是个嘴毒的。 这会儿反应过来,他默了两秒,决定成全肖宗忱对体育运动的热忱,于是笑得礼貌又不怀好意,“我前些日子认识了几个乒乓球好友,带你会会他们。” 自从1988年起国际奥委会把乒乓球列为奥委会正式比赛项目之后,缺少娱乐活动的大家伙对乒乓球的热情就与日俱增。 即便是业余玩玩的,也有几招自己制胜的技巧,更何况他认识的这几个都专业的?虐杀肖宗忱这个把体育活动当成休闲活动的人,呵呵,易如反掌好吗?! 他说得光明磊落坦荡荡,直接将条件列出来,这会儿看着肖宗忱,挑衅又幸灾乐祸。 肖宗忱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朝体育场馆去。 八十年代初,国家队囊括第三十六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7项冠军之后,乒乓球运动技术开始不断发展,球速越来越快,旋转越来越强,球飞如电,往往观众还没看清,胜负就已经决出,一定程度上打击了百姓的热情…… 但他们基地乒乓球爱好者不少,没事儿就愿意来几局,但大多都是为了锻炼,或者分析一下绝杀球的行进路线。 现在有机会跟专业人士过招,分析杀招,肖宗忱陡然生出几分期待和兴奋。有时候,科研项目灵感方向也会来源于生活…… 俩人径直往体育馆去,目的不同,那直奔目的地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 体育馆。 脱掉外套,净显腰细腿长的褚西脸上带着一层薄汗,眼尾因为运动带了几分红,衬得水润的眸子都有了几分朦胧勾缠,她拿着羽毛球拍,微笑看着对面高鼻深目的金发男人,微挑眉,发出询问,是否还要再来。 沉稳自信,却又意气风发。 “oncemore!”金发男人肯定地回了一句,扬了扬手里的羽毛球拍,示意继续。 褚西点头,并不露怯,细细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预备姿势。 新的一局继续…… 程俊昱和另外几个外国人站在一边,看着两人对打,偶尔侧脸和那几个外国人交谈上两句,因为没有语言沟通障碍,聊得倒也极为融洽和乐。 他从褚西新宅回去之后,就去了自己之前入住的酒店拿行李退房,拎着行李去了褚西入住的酒店,刚放完行李到大堂,就见她从酒店门口进来。 站在大堂聊了几句,知道他是去奢品方那边敲时间,便也准备去,她让他稍等,上楼换了衣服,就和他一起来奢品方这边了。 后来奢品方跟她聊开心了,不知怎么就谈到了体育运动,双方一拍即合,直奔体育场馆。 于是,也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程俊昱跟褚西小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凌厉而认真,却又充满生机和诱惑力的一面。 他侧脸看了褚西一眼,微微抿唇,掩饰愈发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也很想被她这样认真,又充满攻击性地对待! 羽毛球运动需要体力,也就是身体素质方面的需求,包括了力量、耐力、速度、灵活性、敏捷性、协调性,这些都有一定要求。 金发男人悍然,体力显而易见的充沛,力量、耐力、速度极好,技巧略低一筹。褚西偏技巧,灵活性和敏捷性,以及协调性较好,因此两人优劣势达到一个诡异的平衡状态,战况胶着了。 每一项体育竞技运动,技巧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演化和改进,以期达到最佳击杀状态。褚西占了时间的优势,后世提炼优化出来的技巧和现在这身体素质给了她可以与对方拼杀的底气,瞅准时机,身体迅速后仰成弓形,调动全身力量,反杀过去。 一击即中。 收回球拍,褚西没管脸上凝出的汗珠,灿烂一笑。 她没说什么承让的话,只是跟伸着拳头走过来的金发男人对了一下拳头,转身将球拍给了程俊昱。金发男人也笑着将球拍给了同行的一个下属,才跟着褚西做了一会儿舒缓动作。 然后两人一边坐着休息,一边看向运动场中的程俊昱他们,不时就战况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 旁边围着的几个外国人听着两人聊天,眼里有些欣赏赞叹,褚西讲着一口他们国家的语言,流利又风趣,发音极为标准,且好听,闭上眼,听不到一点违和感。 这边聊得赏心悦目,身心愉悦,那边周华旭被打了脸。 乒乓球台占满了人,没得玩了! 不想麻烦朋友,又没等到收兵走人的,想想也不能白来,没办法就转到羽毛球区域。 肖宗忱和周华旭一进来,视线便落在了无论颜值还是身高,都比较出众的一行人身上。 周华旭挑眉,哟,今儿倒是稀罕了,体育场馆竟然来了这么多高质量的外国人。 难道是不服国际赛事中乒乓球被华夏人碾压? 周华旭笑嘻嘻地看着那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微微侧身,终于从一群身高马大的人群中发现褚西,不由惊讶发声:“诶,褚西?” 缘分啊,才分开多久就又见了! 还是跟一群外国人! 这是在做什么?程俊昱还同行着? “妹子!褚西!”周华旭兴奋了,大步往褚西身边走,压根忘记自己还有个同伴。 这声音太过耳熟,褚西条件反射地从包围圈中抬起头,看过去。 她跟奢品方的代理基本已经谈妥,双方愉快,合同拟好签字就彻底定了,现在跟他们聊得无非就是华夏文化,值得收藏和购买的华夏特色产物,暂时离开并没有什么影响。 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褚西站起身,走向周华旭和肖宗忱。 朝周华旭点点头,喊了一声“大哥”,才转向落后一步的肖宗忱,“肖宗忱。” 两人都注意到了称呼上的区别,周华旭乐不可支,嘲笑地看着肖宗忱,瞧瞧,先认识又怎么样,人喊他“大哥”呢,多自家人多亲昵的称呼! 肖宗忱看了周华旭一眼,视线落在褚西泛着浅粉色健康光泽的脸上,微微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只一个字,再没什么其他反应。 第四十八章 私心深重 肖宗忱的工作性质,若非过了明路,并不适合跟外国人有过多的接触,尤其是私下的接触。 褚西对这一点儿十分清楚,所以看见两人,特意迎了过来,没有给两边人马说话和认识的机会。 她跟两人打着招呼的时候,眼角余光也注意着旁边,瞥见隔壁的隔壁空出来一块场地,忙伸手指了指,“那边有空位,你们先玩着。” 她并没有说等会儿陪他们玩,看了一下奢品方那边,收回视线,对上肖宗忱,微微挑眉,“你好像并不适合跟他们……” 跟他们什么,肖宗忱是明白的。所以才会在周华旭颠颠冲过来的时候,远远缀在后面。 周华旭这会儿也意识到褚西的未尽之意,恍然的同时,拉着肖宗忱,头也不回地就往褚西指过的空位走,连声道:“你忙!你忙!不用管我们!” 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周华旭觉得不能原谅自己,拧眉暗自谴责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的警惕性上了一课。 肖宗忱看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这样也好,能有这样的保密意识,比之二三十年前,已经很好了…… 他虽不是父母亲生,但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父母的言传身教,还有小时候亲眼见证过叔叔伯伯阿姨历经风霜仍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在懵懂时期,便已树立起明确的家国精神。 等经历过高等教育,在相关专业取得优异成绩,得以跟老一辈国家科研人员一起工作后,他才彻底理解了父亲挂在嘴上的那句话——国家正是有了这样一批勇于奉献的知识分子,才挺起了坚强的民族脊梁。 他们都是有精神信仰的人,身体力行地践行什么叫大无畏的爱国精神。 君视名利如粪土,许身国威壮河山。 作为后来人,作为需要接过国家重任的后来科研工作者,越是了解历史,越是了解先辈们,越是了解国际形势,越是无法放下先辈们对家国的殷切期盼——尖端武/器方面,不要让人家把我们落得太远。 家国精神在,就没有什么人能够从他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 肖宗忱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初初进来时,褚西面对十多个高大外国男人,不卑不亢,自信坚定的模样,嘴角略扬起。 老百姓的底气,是国家给的。 国家的底气,是一代代希望让侵略不再重现,让国家不再一举一动被列强掣肘的科研工作者给的…… “你笑什么?”周华旭拿了拍子过来,就看见肖宗忱这表情,浅淡,却也带着克制的骄傲,不由有些纳闷,一边递拍子过去,一边没忍住说道,“……怎么感觉像是做了什么不留名的英雄事迹,骄傲得不行?” “来吧。” 肖宗忱扬了扬球拍,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 褚西目送俩人转去一旁,掉头也走了回去,迎着一众奢品方人员的好奇视线,笑了笑,但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是她的私事,并不需要跟别人说道。 只刚跟褚西打球的高大男人忍不住好奇发问,偏还带了一丝揶揄,“褚西,那是你男朋友吗?”问话的时候还又看了一眼打得凶猛的两人,无法确认到底是哪一个。 褚西只得道:“刚认识的。” 无论是周华旭,还是肖宗忱,与她而言,于这辈子而言,确实是刚认识,这也不算说谎。 奢品方只是觉得俩年轻人都很英俊清朗,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信坦然和坚定,仿佛最近见过的华夏国内种种,带着一股内敛而又蓬勃向上的朝气,锐不可当,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都在追求你吗?”天**漫多情,追求恋爱自由的外国男人并不打算放过她,而是道,“你们现在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恋爱了吗?” 十多年前,他接触过一些往来华夏的记者朋友,了解过本国经济水平,人文风貌,自然也就知道那段时期所有的荒唐事。 陌生男女走得近一些,要被拉出去教育。即便是恋人,也是不能够在马路上牵手的…… 即便是现在,华夏都开放十年了,大街上也很少见手牵手的年轻男女。 “第一个问题,”褚西笑笑,“并没有。” 男人显然并不相信,他个人认为褚西是个不输他们国家成功女性的女士,年轻有趣,拥有不错的经济基础,有见识会运动,谈吐仪态透着股优雅。 这样迷人的女士,会不心动? 他正要开口,褚西已经开始回答第二个问题,“第二个问题,爱情似乎是个永恒且美好的话题,但能够自由恋爱,都是有一个时间过程的。比如1937年你们国家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的那部电影,外部制约太多,悲剧在所难免,可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自由恋爱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她以经典电影为切入点,自然而然地夹带一些华夏的风土人情,然后再讲到《梁祝》,讲到华夏的茶文化,再讲到茶马古道,瓷器和茶叶的优劣辨别,以及疆省的棉毛优势,偶或不经意地将这些与商机联系在一起,一时间,都听得认真,倒是没人说话了。 见众人十分想见识一番,褚西想想,恰是喝下午茶的时间,于是凭借记忆,摸索到了一家略有些年代的茶馆。 饥饿营销她还是懂的,以茶馆那特别讲究的尿性,她并不需要主动说些什么,只等他们问什么,便夹带私货地回答些什么,所以到了这里,她凭借对他们国家人的喜好了解,直接点了几样好茶,便安静等着。 果真,端着茶具的几个人一上来,那颜色款式各异的茶具和侍者身上穿的丝绸就牢牢吸引住了他们惊叹的视线。 褚西心下吁出一口气,脑海里闪过肖宗忱那板正的表情,眼底略有笑意,只面上表情不变。 但愿能给国家促成一笔进出口贸易,赚些大钱,或者得到一些技术上的交换。 是的,她是不认识首都方方面面的部门朝向和公职人员,可不妨碍有肖宗忱。 他在,只要于国家有利,想够上什么部门,并不难。 第四十九章 你都不留意 早期的茶具主打陶土茶具和瓷器茶具,陶土茶具主推紫砂茶具,瓷器茶具又分白瓷、青瓷、黑瓷茶具,但无论是哪一种,对外国人来说都是极具神秘东方色彩的东西之一。 茶艺师是她初初进来时跟茶馆要求的,是一位经年的老师傅,技艺高超,与茶相关的东西都有深入研究,高级且高雅。 老师傅须发全白,面色红润光泽,有种高人风范,这样神色和缓,穿着中式仿古居士服一走进来,褚西就发现,这群外国人眼睛更亮了。 她:“……” 她有些疑惑,又将视线转移到老师傅身上,却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们对瓷器和对老者的好奇程度,似乎后者更甚。 只她并没有疑惑很久,就听这群外国人悄声且兴奋地问她,这老者是不是会功夫?是不是传说中的高人? 褚西解了疑惑,却不知怎么跟对方解释,不是所有的华夏人都会功夫,好在老者一落座,这群人就端正了坐姿,连喘气都轻了一些。 她轻吁一口气,感觉有些头疼。原本以为,这些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会成熟一些,没想到却还是这么地充满……天真童趣? 不过想想后世外国人对华夏功夫的热衷,甚至不远万里来到华夏拜师学艺,也是莞尔。 老师傅也是个能耐人,见他们对功夫有兴趣,当场给表演了一套太极柔中有刚,绵长又有力道。后面又随意点了一个外国人,示范了几招咏春拳的制敌招式。 茶艺老师傅风趣幽默,有故事,有真材实料。一众外国人虽说年龄不小,但对古老的东方确实好奇心十足,但有时候因为形容不到位,并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会儿有个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总结描述极好的褚西,还有会功夫的老者,提问就越发热烈。 褚西充当双方之间的沟通桥梁,一问一答间,控制着节奏和方向,不让完全脱离瓷器、茶叶、丝绸这个范畴。 等到了晚饭时间,一行人还依依不舍,甚至还让褚西问茶艺老师傅收不收徒弟。 褚西才翻译给茶艺老师傅,老师傅就已经摇头了,他学的是养生太极拳,至于咏春拳,讲解倒是可以,真说起来也就是会那几招,怎么可能同意? 不过他也不想给祖国人民丢脸,只说自己功夫还不到位,不够收徒的资格。褚西学着茶艺老师傅一本正经的样子翻译给他们听,等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好险没有笑出来。 其实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到了后世,这些外国人的认知还是没有变,甚至连五六岁的小孩子被采访对华夏的看法时,脱口而出还是华夏人都会功夫。 带他们去吃饭的时候,除非他们发问,褚西不再主动开口提及茶馆涉及的东西,乃至于吃了饭送人出去时,她仍旧没提。 茶叶、瓷器、丝绸这些轻工业方面的贸易,加上华夏对外汇率,对哪一方更有利,几乎用不着多做思考。所以在饭店分开的时候,奢品方走到私家车边的时候,终究还是开了口。 只是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投资建厂的事儿。他希望褚西能够帮他联系相关部门,相关人员。 他们这次过来之前,并没有在华夏投资建厂的打算,所以不曾联系使馆,也没有留意华夏相关部门。只这茶馆里面,聊到了华夏的对外政策,便觉得在华夏建厂很有必要,甚至觉得越早可能提出的要求越容易满足。 商人追求利益,追求效率,还有看准商机拍板下定的魄力。只想到本国那慢腾腾的办事效率,便准备托付看起来极为靠谱,隐隐透着底蕴的褚西来进行桥梁衔接,顺便也给褚西卖个好,以利于以后合作。 褚西干脆应下,只说明天晚饭前给他们答复。 办事效率,底气,这些东西给他们,与她也有好处。 他们想要投资建厂,褚西突然想到了贸易公司,商品的买与卖,信息和业务渠道,对她来说并不难。 目送着黑色轿车离开,褚西忽然笑了笑。 “笑什么?”程俊昱挑眉,略有些风流气出来,“赚钱就这么开心?” “不全是赚钱的事。”褚西侧身面向他,“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程俊昱:“谁?” “一个能把别人发家致富的生平事迹写成研究分析报告的人。”褚西忍笑,却没忍住,“调理极度清晰,因为按时间线来,很多重点一目了然。” 肖宗忱每次分析完,就把分析资料丢给她,等她研究好,就直接给她一个人名,让她练手。 也因为如此,她对这年代成长起来的企业家才会如此了解…… 只是因为有肖宗忱在,她也就有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加之人精力有限,便也不准备抢占这些前辈们堪称改变命运,且是他们自己独有的机遇。 “看起来是个很好的长辈。”程俊昱兀自下了定论,“有机会一定要拜访下。” 褚西微顿,瞬间没了说话的欲望。 曾经,是这样。 但现在,不是这样。 程俊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只远远朝一辆驶过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等车时候笑问,“这件大事拿下,我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褚西的反问让程俊昱愣了一下,他问出口的时候,并没有想什么具体的东西。 “没想好,先欠着吧。”见褚西面色认真,似乎真得等他提条件,程俊昱有些烦躁,“你这人也是,自己合作伙伴想要什么,缺什么,都不留意……” 褚西:“……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股份她已经在考虑了,等和那边合同签订下来,就再分出去百分之一给他。 但他看起来,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告诉你你就会给我吗?”程俊昱拧着俊眉,唇线绷着,“你知道我在首都,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他的行程,顾金燕知道,她肯定也知道,是没上心吧? 程俊昱骄傲且自卑,今天碰到从小被对比着长大的肖宗忱,又隐隐感觉出褚西对肖宗忱的不同,人心浮起来就怎么落下去过,说话之间,之前的那些分寸感就削弱到了临界点。 第五十章 人高腿长不怕摔 褚西平静地看着程俊昱,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程俊昱是站在什么立场发出这样的质问。 程俊昱话问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 他对上褚西略显冷静的眸子,一时间有些无措,眼角余光见车停在两人跟前,伸手拉开后面车门,“上车吧。” 褚西没动,“我还有事,你先走。” “……”程俊昱手紧握着车门,没有回身,只问道,“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两人现在住在同一家宾馆。 “不用。”褚西还是那样平静的眼神看着他,对着他的背影回了一句。 程俊昱听出她声音里的冷肃,抿了抿唇,头也没回地坐进车里,只关车门的时候,还是开口说了,“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褚西点点头,随即朝司机摆摆手,示意他开车。 奢品方背后的财力不容小觑,在国家劳动力过剩又经济落后的情况下,引进外资利大于弊。 她想着,是不是可以帮着拿下这个招商,为国家创造一些外汇,顺便混个脸熟,拓展一下首都的人脉。 只这个时候国家的对外招商政策她不清楚细节,且不太清楚谈判的侧重点和布局,以及让步程度,所以并不能贸然行事。 她的主战场在南方经济区,首都这边人脉有限。就目前来看,肖宗忱的似乎更能接触到上面的人…… · 肖家。 陪周言敏散完步,肖宗忱去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穿着家居服出来。 见周言敏在剥柚子,上前接过这个活儿,“我来。” 周言敏笑眯眯地让开,含笑看着高大挺拔的儿子,心里忍不住骄傲。 不管在外面有多大成就,孩子和老肖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爸那边的工程进度怎么样?今年过年能回来吗?”肖宗忱低着头,一边剥着柚子,一边随意问道。 周言敏看着他剥柚子的手,皱了皱眉,“不知道,已经给你爸写信过去了,他要不回来,那我就过去,反正你也不在家过年。” 那信她早就写好了,趁着邮递员来送柚子,顺带着捎走了。本来想着儿子这次回来能在家过个年,准备给老肖再去个信儿说不去了的,结果儿子腊八这天都不留下…… “怎么不打电话?”肖宗忱抬头问。 信件平邮,从首都到闽南,需要10到15天左右。首都和经济特区同属a网,是可以跨省通电话的。 “打电话?”周言敏说起这个就叹气,“你爸那边倒是有大哥大,我这边也能借别人的用上一用,可是信号太差了!” 首都建设太快,高楼大厦越来越多,造成移动电话网络越来越差,无线通信局没办法,只能把基站往高处架设,这也才弄到国际饭店楼顶不多久。 可哪怕把基站架设高了,打电话也还是不行。 “前阵子,华旭想要买大哥大,专门去问了,人说市内就这一个基站,45条信道,只能同时支持45个人同时打电话,再多就无法接通,再加上你钱姨阻止,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首都人多,有钱人也多,拥有大哥大的人数都不知道是这几十个信道的多少倍了。 她有次下班回来,就见一个人抱着个大哥大使劲儿吼,可信号不好,吼再大声也还是枉然,电话费照扣不误。 周言敏摇头,“大哥大贵,电话费也贵。要是信号好,电话费贵也就贵了,毕竟省事儿。” 要不是各地信号都不好,她其实是想给老肖买一部大哥大的,他搞桥梁建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猫山里去了,有部大哥大能方便沟通联系外界,也能提高工作效率。 肖宗忱递给周言敏一瓣柚子,说:“大哥大——” 他话还没说完,周言敏就瞪眼了,“你别想着给我买大哥大啊,又沉又不好用!再说,我也不做生意,还没什么急事儿,用不着这东西。” 一部大哥大现在市价两万块,但一般要两万五才有可能买到。前几天听一个教经济的教授说,黑市上一部大哥都四五万了。 价格令人咂舌! 可就算是这样,做生意的人还是愿意买。一来彰显身份财力,二来方便随时沟通,防止别人截胡。 肖宗忱见周言敏确实嫌弃大哥大,也就不再说什么。 “对了,”周言敏说着皱眉,“你腊八那天真不能在家?” 今天是农历十二月初一,六天后,刚刚是腊八。 肖宗忱正想点头,就听门口传来敲门声,放下手里的柚子,他过去开门。 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俏脸,映着昏黄朦胧的灯光,好看得有些不真实感。 褚西嘴角噙着笑,喊他,“肖宗忱。” 肖宗忱打开门,让开一些,让她进来,“有事?” “嗯。”对上他,褚西没了去别人家做客的那种礼貌有度,点点头,轻松应道,“是有点事跟你说。” 她站在一边,等着肖宗忱关上门,才一起往客厅去。 客厅门口,周言敏看着两人从雪地里过来,笑着喊了褚西一声,又给倒了水,就想避开,让两人说事情。 这事情周言敏也是能听得的,所以褚西喊住她,没让人走。 那奢品方的财力背景,褚西清楚,所以先把奢品方那边的财力情况说给两人听,然后才将奢品方透露出的投资规模和投资倾向说了出来。 “如果这家公司投资成功,会带来积极正面的连锁效应。” 褚西捧着热乎乎的杯子,眼睛含笑,对肖宗忱说,“外资这块的招商引资政策我不太清楚,所以就来找你帮忙了。” 上辈子,这家公司选择了在别的国家投资建厂。 这是好事,他也确实够得上人,想到褚西对这家公司财力实力的肯定,以及这家公司对其他两个国家的投资意向,肖宗忱起身道,“我带你去拜访。” 早一点做准备,就多一分把握。 褚西一愣,抬眼看了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又瞥了一眼院子里没有拢起来的积雪厚度,有些懵。 晚上九点多的首都,哪怕路面积雪已经清理干净,可也没公交车了,回来的时候出租车也不一定能打到…… “现在就去?”周言敏顺着褚西的视线看过去,发愁,“骑自行车的话,以现在的气温,路面已经结冰了吧?” 儿子人高腿长,万一摔了,哪怕二八大杠也能轻松脚支地,摔不到。 可这褚西这么一个漂亮软乎的小姑娘…… 第五十一章 这人有些眼熟 “就现在去吧。” 褚西站起身,“这会儿应该还有车,等打到车,跟司机师傅说一声,加点钱,让等着应该可以。” 拉外资这事儿是临时起意,再加上肖宗忱说六天之后回基地,她就把时间定得比较紧张。 现在看,她做事有些不妥当,生意上面的意识形态还留在上一世。同样,也低估这个时候相关方面对招商引资的重视程度。 肖宗忱认可她的做法,点点头,看了周言敏一眼,让她早睡,就带着人往外走。这速度快得周言敏都没来得及出声让褚西戴一双手套再走。 “钥匙!”周言敏紧走了几步,对着他背影扬声道,“钥匙带了吗?钱包呢?” “都带了。” 肖宗忱背对着她摇摇手,就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昨天下过雪,今天太阳也不是很好,温度在那儿摆着,除了大马路上干干净净,其他地方都还积着雪。 褚西一出门就把那条烟灰色围巾围上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抵御寒冷。她才走了两步,就发现有些追不上肖宗忱。 肖宗忱人高腿长,走一步顶她走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肉眼可见地在拉大…… 雪色映着灯光,比往日亮堂了许多,望着前方肖宗忱昂藏的背影,褚西考虑是不是小跑着跟上去。 只是这段路大概行人走多了,带了不少积雪上去,雪融化之后结了冰,这样慢慢走着都能感觉到脚下打滑。 小跑恐怕是行不通的。 褚西叹口气,尽量让自己每一步都迈大一些。 肖宗忱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微微一怔,随即侧脸看向一边,没发现人,才又往后看。 然后,他停下。 虽然看不清肖宗忱的神色,褚西还是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在迅速蔓延。 她笑说,“肖宗忱,你腿太长了。” 肖宗忱没说话,微抿了抿唇,抬脚往她这边走过来。到了跟前,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 “路滑,小心点。”他说。 “嗯。” 沉默着走过这一段,路边等车的时候,褚西开口,“回基地着急吗?” 肖宗忱扭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算太着急,可以过了腊八再走。”褚西想到周言敏看肖宗忱的温柔眼神,继续说,“人一生中能过的节日有限,过一次,少一年……” 他和她不一样,他的家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应该珍惜。 肖宗忱沉默,从开始涉及研究工作,一切都要随着科研项目走,节假日对每一个科研工作者来说,都是一份无法陪伴亲人的沉甸甸愧疚。 见他寂寂无语,褚西几乎瞬间断定,他应该很久没有跟家里人一起过节了,“阿姨很不舍得你。” 她并不知道,在她来之前,周言敏就已经提过过节的事情。 肖宗忱扭头看向对面昏黄的路灯,缓缓开口,“必须按时回去。” 西北方一到冬天就喜欢下雪,洋洋洒洒,下得极大。他的归程日期是气象站算过之后定下的,要是延迟,恐怕会大雪封道。 真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耽误的就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一天两天,对基地的科研人员来说,可以做的事儿比正常人想象中要多得多…… 褚西听出他的认真严肃,才恍然。 他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干系重大,不是上辈子做生意做到极致之后,可以随性的肆意。 === 一九八/九年,对大部分人来说,一部大哥大显然要比一辆车更有吸引力,那几乎是财力身份的象征。当然,也是因为车几乎都是公有,单位也有配车的缘故。 腰里别着bp机,手里拿着大哥大的生意人,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黄色面的。 黄色面的,也就是这个年代的出租车。八十年代初开始出现,那时候还比较少,到了今年,已经呈倍数增加了。稍微富裕一些的,办紧急事情时候,黄色面的也是出行首选。 十块钱在市内中心地带,足够了。平时这些黄色面的很抢手,但这个点,还算比较好打车。 两人等了十分钟不到,就见一辆黄色面的开过来。褚西一招手,黄色面的就朝着两人靠过来。 她不清楚肖宗忱要带她去的具体地址,就偏头看向他。 肖宗忱看司机停稳,报了个地址,就坐进了副驾驶位。褚西在后排位置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收回视线。 副驾驶位,相对来说,是很危险的。 只不过现在首都汽车数量还没到拥堵程度,也还算安全。 出租车开得不算慢,可也没有达到无雨雪大晴天那种速度,大约是熟悉的人在身边,褚西迷迷糊糊中有了睡意,朦胧中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踏实,到了地方还是肖宗忱喊醒的她。 两人下车,一走进他带她来的这地界儿,褚西就觉察出几分不同来,这年代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了,可这边的灯光大多数却还亮着…… 不是那种灯火通明的亮,是从像是书房的地方透出来的一星半点光亮,在夜里不从错认。 肖宗忱登记完,就熟门熟路地沿着道儿走了一会儿,带着她拐进一个院子。 人来开门,他跟褚西道,“喊程叔。” “程叔。” 程征一愣,没想到肖宗忱过来还带了个小姑娘,但随即就让开一些,笑着让两人进来。 等人一进来,程征又是一怔,这小姑娘看着忒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他没表现出来什么,只看着肖宗忱,笑问,“这小丫头是?” “我单位同事的女儿褚西。”肖宗忱简单介绍了褚西,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这次的来意。 程征正了脸色,让两人稍等,起身拿了纸笔才出来,然后看着褚西温和道,“你先说,不必在意条理。说完我再问你话,不清楚的地方,咱们先略过,然后再集中问,好不好?” 完全就是对待小孩子的那种说话方式。 “可以。”话是这样说,可褚西毕竟不是没有什么阅历的小孩子,她说话自有自己说话的习惯和谨慎。 剔除对国际意识形态的看法,只单纯讲意向投资方相关背景和投资倾向。 第五十二章 他和我打过架 程征妻子中间给几个人送过水果和茶水之后,就再没过来打扰过。 一直到程征从褚西嘴里再问不出什么,这次谈话才告一段落。 程征妻子走在褚西身边,跟着丈夫将他们两人送出去。她本来想跟这小姑娘说几句话的,但见小姑娘抿着唇,就知道丈夫臭毛病一上来把人问毛了,只好温和走在她身边,提醒她小心脚下。 褚西确实是被程征问毛了,这人虽然没有涉及她的隐私,但这场谈话她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自己之前并不准备说的东西。 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程征,褚西捏紧了手指,那种春风化雨一般的问话方式…… 实在老奸巨猾!!! “西西,明年大学准备考哪儿?”程征关心了几句肖宗忱生活方面的事儿,就扭头看她,笑呵呵说,“要不要叔叔给你参考一下?” 那我可真谢谢您嘞! 褚西几乎条件反射性地想要讽刺他一句,只看到旁边站着的肖宗忱,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到底有几分气不忿,仗着夜色中没人看清她神色,她皮笑肉不笑,不甚真诚地道:“谢谢程叔。” 像程征这样擅长从人嘴里挖东西的人,难道不应该在安全部门? 她实在为他可惜。 “哈哈哈哈哈!”程征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儿,褚西一开口,他就知道这孩子暗地里在腹诽什么,顿时笑得不行了,“好了,好了,不问你了。” 现在的孩子,都聪明着呢,不像他们小时候都傻乎乎的,没个心眼。 听着他感慨的语气,褚西心口一滞,默了一会儿之后决定闭口不言。 程征把两人送到门口,看黄色面的还在外面等着,站定说道:“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回去的时候注意点儿。” 肖宗忱点点头,“麻烦程叔了。” 程征笑着挥挥手,没说什么。 两人坐上车,褚西从倒车镜看见程征和妻子又望着他们这边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收回视线,就见身边刚才主动坐到后座的肖宗忱正严肃地审视着她。 褚西不自觉坐正。 瑞凤眼本是一种极美的眼型,眼长而眼尾上翘,波光流转间,顾盼生辉,撩人而不自知。 可褚西的瑞凤眼给人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太一样,她黑眼珠所占空间极大,却又不是那种不见底的黑,像是浸润的通透宝石,蒙了一层流光。 细细看过去,搭了长直睫毛的眼睛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缭绕流动。 乖巧无辜感扑面而来。 肖宗忱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还小,现在问询她关于未来的人生规划,对刚失去亲人的她来说,太过苛责。 “你想在首都过腊八吗?” 他缓和了面部表情,温声问道。 再等等,等到了基地,捡起高中知识,再慢慢说这个问题。 褚西一怔,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可仔细去看他的眼,却能看出来他的认真。 她:“无所谓的。” 那个国际护肤品牌的华夏代理权已经拿下,公司留给程俊昱管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要是留下,两人就重新拟定公司所占股份,范围内,她多割让一些给他。 程俊昱要是不愿意,公司里也有人可以顶替他上来,成为公司的职业经理人。 现在有程征这一条人脉,手续流程可以加快,腊月初七那天去基地并不成问题。 肖宗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并不给她拿主意。 “再看吧。”褚西想了一下,眼睛弯出一个笑弧,埋汰程征道,“如果跟高奢集团对接的人都如程叔一样,那这次的合作可能比较大……” 她说着,看见肖宗忱眼里的不认同,轻咳一声,态度端正起来,“所以,如果有需要我留下帮忙的必要,我可能要迟一些才……” 随着经济的迅速发展,现在很多部门都在或整合,或取缔,人员不知道凑不凑手。 感觉前方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褚西顿了顿,没有说出“基地”这个词儿。 人为了钱,可以多没底线,她最清楚。 不管是生意场,还是国家安全方面,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褚西话没说完,肖宗忱却是明白的,他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如果不能和我一起走,腊八你就在我家过。” “好啊。”褚西笑着应了一声,人放松起来,微微伸了个懒腰靠在车椅靠背。 肖宗忱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看重。 黄色面的先到了褚西入住的宾馆,把她放下之后,才载着肖宗忱离开。 · 褚西一上楼,就看到站在房间门口,神色不明的程俊昱,她随意地打了个招呼,一边开房门,一边问道:“有事?” 程俊昱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淡淡道,“准备看看你回来了没,怕影响你休息,还没想好要不要敲门。” 说完,见褚西招手,他走进去。 门开着,外面对里面一目了然,里面也能看清楚外面。褚西拿出纸笔,准备说托付公司的事情。 她说完,程俊昱沉默了,拧眉道:“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准备高考?首都现在的教育条件和教育资源,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而且以你的基础,并不需要完全脱产备考。” 涉及褚明国,涉及基地,褚西不想说太多。 程俊昱见她不说话,拧着劲儿问,“肖宗忱有跟你说过我吗?” 褚西莫名,“他为什么要说你?” “我和肖宗忱认识,他没跟你说?”程俊昱挑眉,心里舒坦了一些,“而且肖宗忱家完全可以给你在首都安排最好的学校。” 褚西静静看着他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话,“你好像对肖宗忱有敌意。” 用词是猜测,语气却是肯定。 程俊昱很想反问一句,难道肖宗忱对他就没有敌意了吗?为什么只说他,却不说肖宗忱? 最后却也只是微微抬了下巴,露出了一点桀骜来,“他和我打过架,还喜欢告状。” 褚西怔了一下,抿唇,上辈子的肖宗忱肃然到可怕,严谨自律到近乎苛刻,毫无娱乐生活,这样的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由不得她不好奇。 “真的?”她问。 第五十三章 肖宗忱管管你家小孩儿 她问了,程俊昱反而就不想回答了,只留下一句“你再想想是不是非要去别的地方脱产学习”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褚西看着他走,也没再说什么。 这事情是定了的,她不会更改。 褚明国于原身来说,是一个柔软且榜样一般的存在。其专业领域所获得的高度,于国家而言,若是没了更是一大损失。 不管是对接替了原身的她,还是同样是科研工作者的肖宗忱来说,褚明国清醒与否的重要性都无可忽视。 除去这些理性因素,那边也有她必须去的理由。 · 这几天,褚西跟程俊昱认真谈过公司的未来发展和管理之后,重新划定了公司的份额,做了公证,便由程俊昱全权负责,销售副总监从旁协助。 她的助理顾金燕也调到程俊昱身边,成为他的执行助理。 因为有程征这条人脉在,这些事情都办得极为顺利高效。 关于奢品方在华投资的事情,程征第二天划定了一部分人过来,除了那天在场,给双方做介绍活跃气氛,就再没用着她。 肖宗忱买好了两人的火车票,腊月初七便准备出发。褚西接到通知,便开始准备起来。 谁知道等到腊月初六那天早上,计划又有了变化。 “年底各种活动多,调不出来那么多人手,就想请你帮帮忙。”之前被程征划过来负责投资事项的郑前进笑呵呵道,“那天双方第一次见面,我看你口语很好。” 岂止是好,简直像是精修过。 被上辈子肖宗忱手把手带过外语,又请了外教一对一加练的褚西,“外语学院也有人。” “他们想去故宫、长城、颐和园,甚至还想去景德镇……”郑前进丝毫没有被拒绝的自知,仍旧笑眯眯的,老好人一般,“你就来嘛,管吃管住,还有一些故宫不向游客开放的地方可以玩,你就不好奇?” 褚西不吭气。 好奇心和跟肖宗忱一起去基地,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哈哈,老程说得不错,你果然词汇量惊人。”郑前进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以专业能力不足拒绝他,顿时露出了朴实无华的笑容,“来嘛来嘛,搞得好了,我就跟老程申请一下,让他搞两张飞机票,送你和小肖飞去那边。” 褚西:“不用了,火车票我们已经买好了。” “坐火车是挺好。”郑前进点点头,先肯定了她的话,才又继续说,“可小肖不是晕火车吗?从首都到那边几十个小时呢,一路晕过来,人也受不了不是?” 褚西一怔,肖宗忱晕火车? “真的,这事儿知道的没几个人。”郑前进见褚西有些犹豫,开始集中火力攻击,“老肖以前还嘟囔说他爱人只心疼儿子,不站在理性立场看待他。说他是搞桥梁的,又不是搞铁路列车的,哪里管得上火车的事儿,可他爱人还是常催他找老同学,叫他们再努力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提高火车的舒适性……” “他明天就走了。”褚西看着郑前进,“而且,飞机现在安检力度不够,不太安全吧?” 她是不喜欢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的,所以去了解了一下这个年代的出行方式。火车仍旧是面向大众的,也是许多人的出行选择。飞机面对中产和公司业务人员,以及公职人员,但需要单位开具证明或者凭工作证购买。 按照这年代的工资水平和消费水平,魔都到首都都需要一百左右的机票费,几乎是一个人一个多月的工资,更远一些的地方自然更贵。能消费得起的,几乎都是有些身份的人。 所以,乘飞机出行确实值得炫耀, 也许是这样,再加上科技水平的落后,安检力度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水平,劫机事件时有发生。 工作证她没有,但凭借肖宗忱和褚明国的关系,购买飞机票也不是难事。 可只安全性这一条,她就直接略过了乘飞机出行的打算。 肖宗忱晕就晕着吧,总好过没命。 郑前进一怔,想用现在飞机上提供茅台、红包桔子汁、奥林匹克可乐勾勾她,但想到人家现在公司资质和本身财力,只好住了嘴。 这孩子太难哄了! 正当郑前进脑壳疼的时候,就听褚西慢悠悠地说道:“换换吧。” “换什么?”郑前进问。 “用两人的机票费,换两卡新鲜蔬菜给肖宗忱单位。” “这不归我管啊。”郑前进简直想叹气,这姑娘提的就不是他一口能答应下来的。 褚西:“那我爱莫能助。” 郑前进眯眼看她,忽然扭头,朝着肖宗忱家院子喊了一嗓子,“肖宗忱,出来管管你家小孩儿!” 褚西:“……” 肖宗忱没来,倒是周言敏过来了,她:“怎么这是?我家小孩儿挺好的。” 郑前进敢喊肖宗忱,是跟肖宗忱家关系不错,再一个是认准了褚西看重肖宗忱会听他的话,谁知道出来的却是大学教授周言敏。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他这会儿看见喊出来的人是周言敏,顿时就想挠头。 “想借你家小孩儿帮个忙。”他陪着笑脸。 周言敏直接说,“孩子不想,你就别逼她了。”问都没问什么事儿。 周言敏护犊子,说完跟褚西温和说,“宗忱在书房,隔音效果比较好,我怕影响他,就没喊他出来。你别怕,不想做就不做。” 褚西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行事的人,人就有些傻。 “你说吧,要帮什么忙?我行不行?”周言敏知道郑前进是做什么的,怕他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就说,“我们现在在放寒假,时间大把。要是我不行,你说说要什么样儿的,我去联络联络还在首都的同事朋友。” 有周言敏这句话,郑前进明显松了口气,“熟知华夏历史,熟知国外风俗人情,熟知华夏文明输出领域,比如古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品,对美食有研究,并对此有较好的口语。” 他一口气说完,就见周言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咳咳,是要求有点高了。” 比如华夏美食,怎么翻译到位还是很考验人的。 “人选倒是有,只是年龄有点大了。”周言敏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你们要是没有爬上爬下,或者长途活动,我倒是可以给你请到人。” 是一个外语方面的老前辈,人家专心翻译中外名著,淡泊名利,等闲是不出来的。 郑前进:“长城是肯定爬的,故宫是要转一圈的,可能还有别的临时安排……” 第五十四章 你要大度一些 褚西最后留下来了没有呢? 是留下来了的。 周言敏和肖宗忱趁着腊八之前的这段时间,给她进行了各科测验,结果就是除了政治课,其他基础都不错,只要参加高考的时候不出意外,考上首都这边的好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周言敏和肖宗忱轮流着给她上政治课,都没能教出来个什么,在这一科上面,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拿不到高分,简答题能得个三四分都是好的。 俩人前两天就商量过,那边的师资力量相比首都到底是欠缺一些的,怕到时候更没有人给她补好政治这一科成绩,就打算找老同学给她捋一下。 只不过,人是找到了,却没有接受。 老同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周言敏却是瞬间了然,这老同学要么是即将被挑选的高考命题人,要么就是命题组的人。于是也没敢多说什么,就走了。 周言敏到今天还没找到一个跟她老同学一样水平,或者高于她自己政治素养水平的人,正发愁呢,就碰上郑前进来。 她刚开始也没往这方面想,可谁叫郑前进说着说着就提高了思想高度,叫她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么个人才。 于是想了一会儿,就跟肖宗忱讲是不是可以把褚西留下来一周,之后再走。当然,褚西暂时不去基地,声音是可以送过去的,用磁带录好,播放给褚明国听。 她是真的觉得放过郑前进太可惜了! 当然,也是因为教褚西政治科目太过艰难,几乎毫无起色,绝望之下才想死扒着这么个人的。 目前褚明国生命体征正常,且有专人照顾翻身,和老中医给针灸推拿,褚西目前过去也只是传递声音,肖宗忱沉吟一会儿,便将目前情况摆出来,让她自己拿主意。 褚西感觉出周言敏的紧张,再看平静认真的肖宗忱,点头应下来。 政治这一科是高考必考科目…… · 腊月初七,肖宗忱提前到达火车站,先去退掉了之前给褚西买的那张票,然后才拎着行李去了候车室。 他的行李有限,主要东西都在公文包,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公文包里多了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东西——褚西录下来的声音的磁带。 这磁带他没有听过内容,但在褚西连带着小型收录机递给他之后,还是把磁带抠出来,用塑封袋给封住,杜绝浸水或者污染的可能。 跟着他一起回去的,还有之前送他来首都的两个人,长相都普普通通,转眼就会忘记的那种。他们不远不近地坐在他身边,恰恰成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角度。 肖宗忱只扫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在阅览架拿了一本社科杂志看起来。 他在候车室一边看书,一边等待检票进站,而褚西也在他走后不多久,被郑前进接走。 郑前进本要带她去首都排名靠前的理发店给整理一下头发的,只是她一出门,就改变了主意。 人小姑娘年轻好看,朝气蓬勃,穿着这么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休闲装,更显眉清目华,唇红齿白。 耀眼! 让人看起来就喜欢。 今天天气不错,一行人就直奔长城。人高马大的一群外国人本就喜欢登山和运动,兴致勃勃地往上爬,越爬越兴奋。 褚西尽量跟上他们的速度,略落后两步,眯眼看着前面的人,保持着一个礼貌的微笑,靠边扒着防护往上爬。 一边往上爬,一边讲解,流利的外语不仅吸引来一些来华的外国人,也吸引了天性爱热闹的国人。 她也没回头,只眼角余光瞄到的身后残影和小声嘀咕汇聚出来的更大嘈杂声,也知道身后此时肯定跟串糖葫芦一样,缀了一堆人。 “小姑娘!”身后一人拽了拽她的衣摆,褚西顿了一下回头,就听那拽她衣服的老大爷说,“你能不能告诉这些外国人,让他们不要在长城上随地小便?” 褚西一怔,还没说话,老大爷又开口了,“我一周要爬两三次长城,有时候就看见一些外国人掏出……” 似乎是想到褚西是女孩子,他顿了顿,“反正就是不讲究,随地小便!咱这城砖上还有尿渍呢!还有烟头!” 褚西没说话,看了郑前进的助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就知道这事需要之后再处理。 只是她不确定是不是真能迅速处理,再看这么多国人看着,略微想了想,说:“目前工作人员有限,不能每一个长城段都能照顾到。如果要整改,也需要时间。大爷您可以跟工作人员商量下,看能不能招收一些志愿者,来这边巡查文明卫生情况。” 褚西说完,就又往前走,走在前面的几个人里的一个好奇问她,她抬起眼看他,“反映了一些事情,我给了解决方案。” 她回答得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这些人也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长城的壮观伟大震撼上面了。 四个小时候,一行人才从长城上下来,中午吃了个饭,竟然又马不停蹄去了故宫。 褚西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压抑着不耐和烦躁,陪着人一起逛完故宫,将人送到饭店,饭都没吃,直接去找了个修脚店做了个足底,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泡脚足底一套下来一个小时,她做完出来,都是晚上九点了。 随便找了个还在营业的饭店进去点了份鸡汤面,吃完就出去打车,只是才走出没多远,就见一棵绿化树边有个孩子在呜呜哭。 她站定,冷冷看着。 也许是觉察到有人,那孩子抬起头来,也不说话,就抽泣着看她。 褚西有些烦,脑子里不自觉闪现上辈子那对渣父母的身影,抿唇,大步上前,恶狠狠地揪着这孩子的衣服,提溜着往饭店走。 “老板,一碗鸡汤面,加个蛋。”说完,松开孩子衣服,道,“等他吃完,记得报警,让人送他回家。” 她说完就走,那孩子却突然一把抱住她腰,呜呜哭个没完。 陈跃安哭得撕心裂肺,还抱着她腰,老板就更不敢放人了。再一看这两人的长相,楞了一下,不赞同地撇撇嘴,“你爸妈就是再疼你弟弟,你当姐姐的也要大度一些!” 第五十五章 会暴露本性 这一句话之后,褚西低头去看那孩子,陈跃安也震惊地抬头看褚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儿。 这年代路灯昏黄,远不如后世那种水准,褚西看那孩子可怜巴巴地蜷成一团时就心里烦躁,揪着人往饭店来的时候,真没顾得上看这孩子长相。 而陈跃安冷不丁被褚西拎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呢,一见她要走,行动先脑子一步运转,冲上来抱住她,条件反射地不想这姐姐走。 这会儿两人眼对着眼,脸对着脸,还真不能否认长相的相似之处。 褚西眼睛偏长,陈跃安偏圆,但除了这些,其他哪哪儿都像。 “你是老大吧?”饭店老板左看看,右看看,肯定地朝褚西说,“男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你让着点儿,等以后嫁人,不还是亲弟弟送亲吗?” 说完褚西,那饭店老板又冲陈跃安说,“你姐姐这么好看,还能在家几年?等结了婚,你想亲近些都不行!趁着还没结婚,多对你姐好。” 褚西微微眯了眼,想解释什么,又住了嘴。 没必要,也没有用。 陈跃安有些心虚地抬头回望褚西,又忙低下头,只是手还抱着她的腰不放。 “都听到了没?”老板笑呵呵劝,“亲姐弟哪有隔夜仇嘛,都让一步,让一步海阔天空。” “是退一步海阔天空。”陈跃安扭着脖子回了饭店老板一句,又缩了回去,那势头是不打算松开褚西了。 他觉得这姐姐亲切! 而且这姐姐长得有些像他妈,肯定不是坏人…… 褚西任由他抱着她的腰,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约莫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儿,沉默不语。 太像了。 这世界上虽然有一部分非亲缘关系的人长得跟双胞胎一样,但概率极低…… 有心问问这小小少年母亲的名字,却在话到了嘴边的一刹那收了回去。 原身母亲司蓝返城时是1972年,当时原身不过三岁。她既然忍心丢下年幼的女儿跟褚老太太过活,且十几年没有消息传回去,想必是极想抹去这段历史的。 而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需要所谓的母亲。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心里清楚。”褚西盯了陈跃安一会儿,冷漠将人从身上强硬扯开,“吃完饭就自己回去。” 陈跃安被她扯开,没有嚎啕大哭,只低着头站在她面前,掉着泪珠子。 哭得小小身板都抖了,偏又倔强地不肯出声。 褚西抿唇,看了一会儿,从身上掏出二十块钱,塞他口袋里,“打车回去。” 说完,直接转身往外走。 那饭店老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紧张道:“姑娘,你可不敢就这么走啊!这孩子是你弄过来的,他要是从我这儿出去出了问题,我咋跟他爹妈交代?” 说不清! 褚西心下无力,转身直接捏住小孩儿的脸,凶狠说,“你家哪儿?” 陈跃安紧紧抿着唇,无论她怎么凶,都不肯开口,只是委屈掉眼泪。 褚西视线落在他书包上,很快就又移开,翻了书包也没用,顶多知道学校班级,但这个点小学必然已经关了大门,值班人员也没有。 而她也不想去派出所留下笔录什么。 “麻烦老板找个人去最近的派出所说一声,打车费我出。”褚西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跟老板说了。 老板这才意识到什么,一脸惊讶,“你们真不是亲姐弟?” “不是。”褚西语气肯定,顿了顿,再次说,“麻烦了。” 老板这才喊人去派出所。 陈跃安见状,拔腿就想往外跑,却被褚西一把揪住后脖领,摁在凳子上。“老实点!” “我不要回家!”陈跃安挣扎个不停,“我不要回家!” 褚西丝毫不理会,她从小不缺吃穿,相比同龄人是高出了一大截的,身高一六八轻易压制住这小子的一五零。 见他还不死心地挣扎,褚西不耐烦地一巴掌打在他身上,“再闹别怪我不客气!” 那老板见她这样毫不客气,龇了龇牙,劝说,“姑娘,你可别再动手了,万一这孩子是体制内人家的孩子,那就是根独苗苗,金贵着呢……” 计划生育最早可是从体制内开始的,明文规定,谁要是超生,谁家就得辞退。 这孩子看着不大,应该是七十年代末出生的…… 褚西没看老板,只是对着陈跃安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这下不仅老板不说话了,就连陈跃安也有点懵,除了他主动跟人家打架,还没有人揍过他…… 打车往返到底是快,她一直注意着外面,看到那辆熟悉的黄色面的出现,她算好时间,在司机离饭店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站起身,将陈跃安往饭店老板怀里一推,大步往外走。 她动作干净利落,弄得陈跃安和饭店老板都有些措手不及,等黄色面的停稳,她已经乘坐了另一辆黄色面的离开。 褚西已经走了,那老板再不敢让陈跃安也走脱,死死抱着陈跃安,直到派出所的人过来,才松开。 瞧了一眼自己手上被挠出来的印子,她“嘶”了一声,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褚西一走,陈跃安也不哭了,一脸倨傲倔强地看着穿着制服,戴着大帽檐的派出所工作人员,哼都不哼一声了。 那派出所工作人员也不恼,伸手要拿他书包,看看能不能找到学校名字。结果才伸手,就见人一缩,抱着书包蹲在了地上。 得嘞,是个硬茬子。 “走吧,带派出所。”他对着同事说完,就要带陈跃安离开。 可人直接撒泼了,就不离开,最后还是两人一人抬手,一人抬脚,才给带走。 褚西看着陈跃安被派出所的人带走,才跟司机说了一声,“走吧。” 天晚夜寒,那孩子要是真出点事,派出所的人肯定会调查,她接触过这孩子,肯定会被问话,说不定还会和他的父母见面。 万一这孩子的母亲真是司蓝…… 她淡漠看着窗外,其实也无所谓,只是除了肖宗忱相关,她不想再多接触任何人。 会暴露……本性。 第五十六章 背着我生了个姐姐 车停在院子不多远,褚西一走近,就见旁边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周言敏。 她似乎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身边还放着一个造型有些奇特的炉子取暖。 “褚西?”周言敏喊了一声,往她这边来,一边走,一边笑道,“回来了?冷不冷?” “还好的。”褚西迎着周言敏,到她身边就开始挽袖子,“我帮您把炉子搬进去。” “不用搬,你叔叔给这炉子下面安了轮子。”周言敏一边说,一边和褚西推着炉子往里面走,“嗐,这老郑太不会办事儿了,留你这么晚,还不知道送一送,下次见了,我非要说说他不可。” 现在不是以前,改革开放已经过了十年多,到城里找工作的人多了,这人一多,治安问题就凸显出来。 不管是谁,晚归终究是让人担心的。 “其实不算晚,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吃了饭,耽误了点时间。” 帮着周言敏把炉子推进去,褚西就要回去,却被周言敏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先等等,我今天包了小馄饨,你吃几个再走。天冷,吃点汤汤水水的能暖和,也不占肚子。” 她动作迅速,不等褚西拒绝,就把人拉到厨房关上门,撒开她手,就赶紧把馄饨下到锅里。 那水是沸腾的,显然早就准备好,一直放在炉子上等着她回来。 褚西不再推拒,说了谢谢,就坐在了那造型别致的取暖炉子旁边。 “炉子里有隔层,考了细条小红薯,你自己拿着吃。”周言敏扭头,手上动作着跟她说,“明天怎么过?休息吗?” 明天就是腊八,不管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这个节日都是要过一过的。 褚西:“如果没有临时加进来的安排,明天应该是在市区内活动。听郑叔秘书的意思,明天下午六点就没事儿了。” 后续他们喝酒吃饭的事儿,她不用露面。 “下午六点?”周言敏皱皱眉,“冬天天黑得早,六点天已经黑了。” “还好的,我打车回来。”褚西看着周言敏,微弯眉眼,露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笑,“阿姨,腊八那天我想请您吃饭。” 别说,周言敏挺吃这一套的,顿时就笑开了,平时温和的脸上都带出一点点兴奋,“那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电影。” “好,明天我回来接您。” “不用不用。”周言敏脸上笑容更大了一些,“你说个吃饭的地址,我直接过去。” 反正学校都放寒假了,明天又是腊八,一般人不会来找她,她有大把的闲散时间。 褚西含笑不语,眼神是打定了主意要来接人。 “好好好,你来接我。”周言敏的笑容就没下去过,“那我就等你回来接我。” 褚西吃完一小条烤得金灿灿带着糖水光泽的红薯,又吃了六七个小馄饨,这才去了隔壁。 也许是今天运动量太大,再加上足底按摩给舒缓了心神,她碰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而陈跃安却被找来的父母一顿胖揍。 “打我!打我!又打我!”陈跃安梗着脖子,红着眼,“我不就是学习不好吗?我学习不好怪我吗?我也认真学了啊!可我学不会啊!” “你还有理了?!”好脾气的陈一进这会儿被气笑了,之前的担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你老师说了,你看着是在认真听讲,其实是在走神儿,这一点没错吧?” “我那不是走神!”陈跃安气得差点跳脚,“我那是听不懂的眼神!” 老师竟然污蔑他! 陈一进一滞,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却找不到反驳儿子的话。 司蓝盯着他,“为什么离家出走?不知道我们担心你吗?” “我就是不想听你跟我爸叨叨!”陈跃安撇嘴,斜眼看两人,“我可听见了,你跟我爸在卧室说我坏话!” 别以为他不知道! 陈爷爷眉毛都没动一下,稳稳问道:“说你什么坏话?” 陈跃安没了之前在褚西面前的委屈,这会儿皮实得不行,清清嗓子,模仿自己听来的话。 先是模仿司蓝:“唉,你说我们俩也算是高知了,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孩子?” 说完,模仿陈一进:“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他说完,就一脸忿忿地看着自家爷爷,“您听听,这是人话吗?这么一个孩子,这么一个什么孩子啊?!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陈一进和司蓝起初还准备看看这熊孩子要控诉什么,听到这儿真的是两眼一黑,昨天晚上他们夫妻俩的房中话竟然…… 俩人对视一眼,就想动手。 陈爷爷瞥了瞥两人,轻哼着警告了一眼,才跟孙子说:“让你去学校补课,你偷溜不去又是为什么?” “就是今天早上,他们俩讽刺我,说我要是能考六十分,黄河水能倒流!”陈跃安垂下脑袋,委屈,“那黄河水能倒流嘛……” 陈爷爷抬眼,看那夫妻俩,默然无语。 “爸,奖励的办法我们试过了,没用。就想用用激将法……”陈一进头疼,“谁知道这孩子……”脑子跟别人不一样。 司蓝:“爸,这事儿您不用急火,我们再想想办法。” 陈爷爷也是给陈跃安补过课的,要不是隔代亲,舍不得下手,他当时就要胖揍这孩子了。 这会儿听夫妻俩保证,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这孩子还没开窍,你们耐心点。今天这事儿就到这里。” 司蓝和陈一进能怎么办,只能点头。 回去的路上,陈跃安扭头看看他爸,又看看他妈,没忍住问,“爸,妈,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给我生了个漂亮姐姐啊?” 那个揪他衣服领子的姐姐,好飒!他想要个这样的姐姐! “你妈要是生,也是给你生个妹妹。”好脾气的陈一进被他蠢得不行,冷笑一声,说,“再说,有你这么个熊孩子,我们还敢再生吗?你自己想想就好,别抱希望了。” 倒是司蓝,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温柔摸了摸他的脑袋。 陈一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才抬头看面容姣好,气质被岁月加持后越发迷人的妻子。 那孩子好像也到了上大学的年纪。 第五十七章 我有姐吗? 两人只是一个默契的眼神交流,之后都没有说话。可陈跃安鬼精鬼精的,早就盯着两人的神情,这会儿猛然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真有姐姐啊?” 陈一进和司蓝从没有主动提起过褚西,却也从不忌讳陈跃安知道褚西的存在。 两人结婚之前就约定好,如果孩子长大后问起,便回答。如果不问,这一辈子就这样。 现在…… 陈一进看着才十一二岁的憨傻儿子,有些犹豫,该怎么给他解释清楚这里面的前因后果。 “有。”司蓝知道自家儿子学习方面不怎么样,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功力深厚,看他又想叭叭,立时板起了脸,“答案已经给你,其他的等你再大一些说。” “大一些是多大?”陈跃安心砰砰乱跳,“现在说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闭嘴吧你。”陈一进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响,“你只要知道不去打扰是对她好就行了。” “为什么不去打扰就是对她好?那你们这些好也太便宜了!”陈跃安不服气了,嘟嘟囔囔,“等我找到我姐,我叫你们看看什么是对她好!” 陈一进和司蓝暗叹口气,没有再开口。 只是陈一进才安安静静开了十分钟车,就听那话痨儿子又开始问问问,“我姐叫什么名字?我姐今年多大?我姐哪儿的人?” 他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就喊上了姐。 “陈跃安。”司蓝警告地看着他,“再这样,我就把你送你舅舅那儿去。” 陈跃安瞬间安静,心里却还是没有放弃,准备趁父母哪天心情好,继续问名字。 至于姐姐由来,其实不用问爸妈,他也能猜到。他们班里就有他知道的俩人,他们爸妈也是后来组的家庭,姐姐和哥哥找过来,闹得鸡飞狗跳。 而他家嘛,爸妈都下乡当过知青,爸因为成分不好,没人肯嫁,却有人因为他爸长得好看对他爸好,现在还有人追他爸。她妈是真好看,有的是人要娶。 就是不知道这个姐姐是他爸生的,还是他妈生的。 可不管是谁生的…… 他想着想着,眯眼憨傻一笑,嘿嘿,只要是给他钱的这个漂亮姐姐就好。 怎么说呢?就是投缘! 陈跃安一脸憧憬,准备明天再去那个饭店周边晃晃,看能不能再找到人。 司蓝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这熊孩子还没死心,长叹口气,“你别捣乱。她……不一定愿意认下我们。” “那是你们,又不是我。”陈跃安窃笑两声,摸摸兜里的二十块钱,“我姐漂亮,我姐有钱。” 要是这个姐姐不是他爹妈亲生的…… 不行!还是亲生的吧! 陈跃安才给自己来了个假如,就拍了一下大腿,把刚才的想法甩出脑子,“妈,我想我姥爷了,我明天想去看看他老人家,给他老人家解闷逗乐子。” 司蓝:“随你。” 见司蓝答应,陈跃安去看陈一进,“爸,明天周末,你不忙吧?开车送我去一趟我姥爷家呗。” “自己坐公交车去。”陈一进不惯着他。 陈一进是八七年买的车,白色夏利,前前后后加上托关系才拿到的车,统共花了九万八千多块。 车子才开一年多,平时极为爱惜,除了接老婆上下班,带老婆孩子去老爷子那儿,还真没有特地去接过儿子。 “那你给我钱。”陈跃安伸手。 陈一进冷呵一声。 陈跃安再看司蓝,司蓝也是警告的眼神,就挠了挠脸,行了,知道了,刚才爷爷给他的一块钱,被这两人知道了。 见他这么快妥协,陈一进和司蓝反而不放心了,两人从后视镜对视一眼,司蓝先开了口,“今天逃课遇见谁了?” “没谁!” 他否认的快速,见两人都似笑非笑的,才又说,“咱们公平点吧,你们说一下我姐的名字,我跟你说今天我都干了啥。” 他干了啥,陈一进和司蓝都清楚了,所以压根不为所动。 “你们真不好奇吗?”陈跃安忍不住了,“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默默等了十分钟,陈跃安开始抓耳挠腮了,他想说出来。 “妈,我今天遇见个跟我长得好像的姐姐诶。”陈跃安扒拉着司蓝,“眼睛超好看,我没见过那样的。” 很漂亮,很贵的样子。 “嗯。”司蓝轻应一声,多的没说。 陈跃安:“所以,妈,我姐叫啥名字啊?” 也不知道姥爷知道不知道,要是不知道,现在就不适合跟他妈撂狠话了。 “你闭嘴吧。”司蓝瞪他,“再问就给你报个散打课。” 陈跃安成功闭嘴,一直到家了都不敢说话。 · 腊月初八,刚好是星期日,也是忙忙碌碌的人上了六天班之后的休息时间。 褚西按照郑前进他们给她的游览路线,带着人先在古迹处游览,然后就带着人去了工艺品店闲逛,帮着他们询价购买。 她有意加快进程,所以到了晚上郑前进助理带着人去吃饭的时候,还不到六点。 进了胡同,她并没有往家走,而是抱着一个盒子往隔壁走。 门开,褚西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送您。” “这是?”周言敏看着她,有些犹豫,她怕这孩子买了贵东西送她。 “是个工艺品。”褚西笑,见她显然是打扮过的,衣服鞋子偏年轻轻松,头发也做了个时下流行的卷,精神又漂亮,于是问,“您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走?” 周言敏自从放了寒假,确实是没怎么跟人出去了,钱韵要准备年货,没时间出来,她一个人又没什么意思。 难得有个说得上话,让人舒服的小姑娘,她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对出去吃饭看电影迫切起来。 “走走走,这就走,你等我关上门。” 放下东西,她迅速锁了门,拿了手包,抓着褚西的胳膊就往胡同外走。“今天周末,打车的和乘公交车人都多,我们看能坐上什么车就坐什么车。” 电影放映都是有时间的,现在小情侣管束没有那么严了,看电影几乎成了每周必要的约会消遣,晚了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票。 第五十八章 享受到的特权 国家真正意义上允许私人买车的时间大约是在一九八六年,在之前物资极度匮乏,汽车都是当做生产工具使用。 也因此,最开始人们对私家车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因为汽车大多都是公家车,远不如“大哥大”耀眼,有权威。在生意场上,有部大哥大,简直就是谈判筹码。 近两年,尤其是今年,私家车几乎成了比“大哥大”还要耀眼的物件。黄大发和夏利,红遍大江南北。 只是相比起来,夏利便宜一些,也成了一些能买得起车的家庭的首选。 大约是周末的原因,外面的私家车相比平时多了一些,黄色面的也是几乎刚停下就有人冲上去抢坐。 就连公交车上,也是人挤人。 “天太冷,再加上出去停车不方便,骑自行车的人都少了。”周言敏一说话,嘴里就有一些白色哈气出来,糊得都看不清前面的人了。 褚西护着周言敏往出租车的停靠点去,“今天公交车就不考虑了。” 每一辆驶过来的公交车都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就跟电线上扎堆的麻雀一样。如果硬挤上去,恐怕到了饭店都没有吃饭的胃口了。 周言敏深以为然,忙点点头。 她这为了跟褚西出去吃饭看电影特意做的头发,换的衣服,不能还没到饭店就蓬乱,皱巴巴吧? 这年代打车需要眼疾手快,需要厚脸皮,没有排队等候的概念,那就只能各凭本事。 只是,各凭本事之外,还有一种情况——美貌。 褚西因为从小被褚老太太养得好,没短过吃穿,再加上父母本就身高不差,相比别人,自然是高出一截的。 这一高,视野就开阔,当然别人一眼也就那就能看到那露头的一个。亮眼的外貌,雅致的穿着,扑面而来的勃勃朝气,让人还真愿意优先选择她。 一辆黄色面的驶过来,正对上褚西张望的眼神,立即给做了个手势。褚西一怔,随即拉着周言敏就往那边挤。 跟她同步的一个男的仗着身高马大,一个箭步就拔到了黄色面的车上,杜绝了别人跟他抢车。 只是他到了,人司机也没开门,他拍拍车窗,“开门啊师傅,刚不是还招手吗?” “同志,我是跟人小姑娘招手呢。”司机哭笑不得,指了指他身后,“人小姑娘娇娇的,你大男人就让让,让人小姑娘先上。” 男人眉头一皱,当即就要发火,余光瞥见褚西到了身边,立即看过去就要开怼,结果看见人的一刹,忽然红了脸,“那……那我让给你,你先上车吧。” 说着,又给两人隔开了几个人。 褚西礼貌点点头,“谢谢。” “不……不客气。” 跟人道完谢,褚西开了车门,先让周言敏上去,自己才跟着上去,利落报了地址。 这儿人多,黄色面的开得慢,往倒车镜一瞅,忍不住乐了,那大小伙子还往他这边看呢。 嘿嘿,年轻人的情窦初开,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啊…… 他看了一眼褚西,又看了一眼周言敏,再想想那大小伙子,嗯,好像也不是太搭调。 不说这家人的打扮长相,就说这气质,那也不是那大小伙子能拢得住的。 首都人本就热情,这师傅又是开出租车的,平时能聊天的也就是打车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了。好在有当教授的周言敏,师傅不至于寂寞如雪。 车到了褚西指定的位置之后,褚西并没有下车,而是指挥着师傅开到一家蛋糕店门口 周言敏愣了一下,等她小心抱着一个蛋糕出来,心里忽然就又暖又酸的。 刚才这孩子只说到哪条路,哪儿附近,也没说什么餐厅,更没有说蛋糕的事儿…… 褚西上了车,跟师傅说了个确切的地址。 那是一家环境不错的西餐厅,有乐手,也有跳舞的一小片场地,当然,吃一顿饭的价格也很美丽。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吃饭可以说得上是颇为奢侈的一件事情了。 周言敏虽然是苦过来的,但随着政策变好,日子过得越来越宽裕,人就有了那么点不同于别人艰苦朴素的追求。 她想要去尝试以往不曾尝试过的东西,可惜这种事情对当下大部分人来说,都太过败家,不符合当下精神诉求,再加上其他种种原因,只能搁浅。 钱韵是个好人选,可她不愿意使用刀叉。老肖倒是愿意陪她尝试,只国家基础建设正在加快,他又是桥梁建设方面的核心人物,也没那个时间。人回来了,她也只想他多休息,就没跟他说过这些。 年轻时候没去西餐厅,如今年纪大了,她也就淡了那些探索尝试的念头。 今天冷不丁要去西餐厅,她是真的意外了,惊喜了。 “幸好今天这身打扮去哪儿吃饭都合适。”周言敏并没有劝说褚西换一个便宜的地方吃饭,只笑得眼睛弯起,“你会跳舞吗?” “……还好。”她在经济区那段时间特意学过,如果是交谊舞,就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是贴面舞,或者其他,可能要学。 “那也没问题,如果不会,阿姨教你。”周言敏声音里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是教授,有自己的工资拿,但除此之外受邀去写个什么东西,讲个课,也是有钱拿,就打定主意今天的所有花费都自己包圆儿。 车停下,褚西笑着点完头,打开车门先出来,周言敏随后跟着出来,随即有侍者过来帮着褚西拿着东西,看见这东西是什么之后,随即说了声“生日快乐”。 褚西礼貌回了声“谢谢”,随即一指周言敏,示意他是周言敏过生日。 她跟周言敏并肩而行,一起进了西餐厅。“我知道明天才是您的生日,只是郑叔的秘书今天跟我说,明天要去景德镇,生日我只能提前跟您过了。” 生日是她问的肖宗忱,肖宗忱说了之后,就顺便就让她去帮着取预定好让人送家里的生日蛋糕了。 “生日蛋糕是肖宗忱给您准备的。”褚西随着侍者的引导走到桌边,等周言敏落了座,才坐下,“这顿西餐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第五十九章 猝不及防 这家西餐厅来用餐的人并不少,当旁边位子的人看见一个穿着燕尾服,拿着小提琴的人进到用餐区,都有些疑惑,随即就有了一些议论声。 周言敏也有些疑惑,当看到这人径直朝自己走来,停到她们这桌,不由惊讶地看着褚西,“这是?” 褚西笑笑,抬抬手,示意小提琴手准备开始,然后朝周言敏笑笑。 周言敏心下震惊,“这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褚西笑着“嗯”了一声,“我想让您过一个浪漫的生日。” 肖宗忱需要按照规定回基地,肖奕朝因为工程无法及时赶回来,她想在这个时代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给她过一个别致的生日。 周言敏眼睛一酸,顿时就有了些微的泪光,嗓子也哽住,叫她发不出声音。 家国利益,集体利益,在儿子和丈夫心中,永远高于个人利益,高于个人理想。她都理解,也从来没有怨言。 以前还有儿子陪着过生日,后来儿子越来越优秀,就被公派出去留学,打那以后,有十来年了吧,过生日都是她一个人,索性也就不过了。 今天,真的是…… 周言敏哽咽得不像话,哪怕欢快的小提琴曲响起,都不能让她平静。 委屈,高兴,心酸,畅快,哽在喉头的一口气,在这一刻混杂到一起。 小提琴手演奏完,行了一个绅士礼,说了句祝福的话,随即舞曲响起,有一个白色礼服的年轻男人上前做出邀请姿势。 周言敏顿时有些害羞,慌忙看向褚西。 褚西怕她不自在,站起身,准备跟她一起去。周言敏见状,这才笑着跟那白色礼服的年轻男人过去。 她有五十六七岁岁了,这人都可以当她儿子,哪怕风气仍旧保守,但也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更何况来这西餐厅的人大多都开放些? 褚西慢了周言敏半步,结果就没能如愿去舞池配周言敏。 陈跃安惊喜非常,他爸不愿意开车送他去姥爷家,他早上就先去之前那饭店周围溜达了一上午,结果吃完饭也没等到想要看到的人。怏怏不乐地吃完饭,这才乘公交车去了姥爷家。 等到了姥爷家,都已经下午两点了。在那边儿玩了好长时间,小舅舅忽然拎着他到了西餐厅。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啥小舅舅带他来这边吃饭,但看那神色,八成没好事。 他不喜欢吃西餐,可小舅舅给了他十块钱,他也就勉为其难来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惊喜! 褚西看了看胳膊上的手,又看看陈跃安,只挑了挑眉。 陈跃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抬头看她,也不说话。他想直接喊她姐,又怕喊了,她揍他。 他在姥爷家呆了小半天,研究完姥爷的长相,就去拿了家里的相册,一张一张翻着对比,越对比,越是觉得这漂亮姐姐该是他们家的。 嘿嘿嘿…… 褚西:“放手。” “你叫什么名字?”陈跃安把自己整张脸都怼给褚西,手却还是没有松开。 他爷爷和姥爷都吃他这一套,说他长得好,让人生不起气来。 ——有些喜气的憨傻。 褚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忙移开视线。 陈跃安一过来,他们那桌坐着的约莫跟肖宗忱一样年纪的年轻男人就忽然眯了眼睛。 西餐厅的灯透着一种柔光,不太亮,他要这样才看得清楚。 司严惊疑不定地在外甥陈跃安和褚西之间看来看去,这姑娘看着太像他们司家人了! 可姐姐好像从没有说过这么个人啊…… 当年姐姐回来的时候,他才六七岁,也不知道问这些,可他爸应该知道的吧?也没见说过啊。 所以这姑娘只是长得像他们司家人,但没有血缘? 骗鬼呢! 他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褚西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司严知道他姐司蓝下乡当过知青,后来长大了才从他妈嘴里听说他姐结过婚,记忆久远,再加上潜意识觉得那是个无知的村民,也就没怎么关注。 但恍惚还记得那是一个姓褚的男人。 褚西似笑非笑地看了司严一眼,侧身绕过他,就想往舞池去。 “姓褚对不对?”司严挡住她的去路,严肃问道。 “一直维持这样不好吗?”褚西听他一语叫破,抬头讥嘲地看着司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非要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强迫别人改变现在的生活,似乎不太是正常人干出的事儿吧?” 原身都死了。 司严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任由她绕过自己走近舞池。 陈跃安看着褚西的背影,回头去看他小舅舅,小心翼翼地问,“舅舅,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姐姐像我们家的人?” 司严低头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他姐七二年回来的,按照公历日期来看,现在是八/九年的元月份了,十六七年了啊…… 他爸妈没有提起过她,就连她姐都没再回去看过她。 想着褚西嘲讽的眼神,司严忽然觉得眼前的饭吃不下去了。 她早就知道他们啊…… “小舅舅?”陈跃安趴在桌子上,去努力看清司严的表情,“那真是我姐姐啊?” 所以,我姐姐姓褚? 司严瞪他一眼,“一天天叭叭个没完没了,你快闭嘴吧。” “所以真的是啊。”陈跃安坐直身子,看向舞池的褚西,托着下巴,“我姐学习肯定很好。” 司严本来挺低落的心情,因为他这句话给逗乐了,忍不住问眼前这个学渣,“为什么?” “物极必反。”陈跃安卖弄着语文课上刚学来的词儿,理所当然,“我学习这么不好,我姐肯定好。” 司严默然无语。 “还有,我姐看着长得就聪明。”陈跃安觉着自己也算是从弟子堆里摸爬滚打过的,看人很有一套,就继续分析,谁知道刚说完这句,就听小舅舅司严问了他一句,“所以你长得蠢?” 陈跃安气得不行,猛地回头,凶狠地盯着司严,“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大舅,咱俩谁都别好过!” 第六十章 截然不同的两桌人 司严瞥他一眼,点了点桌子,“别浪费。” 说着,站起身往西餐厅外走。 陈跃安一愣,随即跳起来,扒住司严,“你去哪儿?!”饭前还没付呢! 司严撕扯不下来他,本来要恼,一眼他虎视眈眈警惕非常的样子,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忘了,只要涉及钱财,这熊孩子精明得很。 “钱包在桌子上。”司严说。 陈跃安哼哼,“我又没有打开你的钱包,谁知道钱够不够用?” 就这一顿西餐,加上那瓶额外开的红酒,怎么说也得百十多块。虽然他不知道这酒好不好,也没尝过,但来过几次也摸出门道了,指定不便宜。 “滚!”司严怒,嫌弃地把人从身上撕扯开,皱眉轻声道,“我去打听消息。” 陈跃安手上劲儿松了一些,斜了一眼西餐厅服务台,也同样轻声轻气,“我姐?” “你知道个屁啊,你就姐姐姐!”司严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略有些不是滋味,“人家不想认我们呢。” “不想?你咋知道不想?”陈跃安气着问完,一看司严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本能地想怼一句,忽然又泄了气,“也是哦,我妈干得就不是人事儿,我姥爷姥姥也不是东西……” 话没说完,司严一脚踹了上去,“滚!你妈才不是东西!” 陈跃安反应快,一下子躲开,然后用司严之前看他的那种眼神看回去,“果然,咱家学习不好的,脑子都不好使。” 瞧瞧他小舅舅骂的这句话,那不是把老司家都骂进去了么? “你们老陈家真不是东西,”司严眯眼冷笑,“养出你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玩意儿!” 陈跃安对上这个舅舅就没有在怕的,龇牙嘲笑:“姥爷也骂过你这句话。” 老陈家和老司家就他俩最与众不同,互相揭短谁怕谁。 司严绷着脸,伸手遥遥点了点他,“你给我等着。” 说着,转身,朝着外面走。知道他小舅舅是去干正事,陈跃安没有追上去,乖乖坐在座位上,托腮把自己捧成向日葵,眼珠子随着褚西动。 他姐不想认他妈没问题,不想认老司家也随便,只认他也行啊…… 一曲毕,褚西和周言敏回到位子上。 褚西落座就递给周言敏一方纸巾,收回手,就见对面陈跃安保持着向日葵造型,扭到她这个方向,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陈跃安长得挺好看,可惜除了那天晚上他蜷缩在树下哭的一幕触动了她,别的再难让她生出什么情绪。 “唉,好久没有参加舞会了,今天跳得不是太好。”周言敏看了舞池那边一眼,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褚西,跟她说,“七八年年底确定改革开放,但一直过了两三年,大家才真正意识到确实要改革开放了。那个时候,小型舞会兴起,都是朋友和同事参与……” 后来因为出了一些伤风败俗的事情,这种舞会又禁止了。 现在改革开放进度越来越快,大部分老百姓也都解决了温饱问题,温饱一解决,这人就多了点精神诉求。随着国外和海峡那边的一些电影电视剧引进,这娱乐生活也就丰富了一些。 迪斯科现在还是公园里的宠儿,只不过气功也占了半边天。 “你那时候年纪小,估计不知道,从七九开始,也不知道是哪儿刮起来的一股风,兴起了气功。” 周言敏说着,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肖叔叔反感这个,觉得不太科学,怕我跟着别人学,七九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了收录机和磁带,还给我找了个舞蹈老师……” 褚西一愣,回想起自己在四九城里闲逛,偶尔看到一处有十几个人摆着奇奇怪怪姿势,恍然,“原来是在练气功?” 当时她就觉得那些姿势有些别扭,不太像跳舞。 腿弯成九十度,腰腹紧贴在大腿上,屈肘伸出小臂,其实可以当做是舞蹈动作。只那手势倒不像是舞蹈中特有的手势了。 食指中指伸直并起成剑指,其它手指蜷缩…… 这么经典的驱邪姿势,她当时竟然没有想起来,呵呵。 “你才来首都几天啊,就看到了……”周言敏哭笑不得,随即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你不要好奇啊。运动可以强身健体,但咱可以选择游泳跑步打球,这气功就别尝试了。还有,生病了要去医院,千万不能用这所谓的气功硬扛。” 其实刚开始,这气功也是为了强身健体,只不过到了近些年,就有些变味了。鱼龙混杂,资质不明,多是为了骗钱圈钱…… “嗯。” 褚西听着她说话,时不时应一声,等她说完,就把自己面前的餐盘推了过去,里面是切的方方正正,大小几近一致的牛肉粒。 周言敏愣了一下,正要推拒,就听褚西说,“刀叉不是太好用,您别费这个功夫了。” 她说着,就把周言敏面前的餐盘放到自己面前。周言敏依她,不再推拒。 那边司严也回来了,刚坐下,就见陈跃安这熊孩子把自己面前的餐盘推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吃?”司严警告他,“你可想好了,等会儿出去了我不会陪你再吃一顿的。零食也别想我会给你买!” 陈跃安忿忿,“谁要给你吃了,你给我切好。” 司严闻言嗤笑一声,鸟都不鸟他,自顾自吃起来。 “我姐都给人切好的。”陈跃安巴巴看了褚西一眼,见人家压根把他们当空气,不由鼓起了腮帮子。 “她孝敬长辈,所以给切好。”司严头都不抬,埋汰他,“我是你舅舅,也没见你孝敬过我。不如你帮我把牛排切好?” 陈跃安消停了,唉声叹气地自力更生。 那边两人气氛沉重,这边两人却是气氛融洽,用餐间隙,褚西和周言敏偶尔说上几句话,等一顿饭吃完,都没有朝司严那桌那一看。 陈跃安耷拉着脑袋,心里有个认知逐渐清晰。 他这个姐姐,怕是很难认回来,就是想让她认下他这个弟弟,可能都比唐僧取经还难…… 第六十一章 愁人 两人吃过饭就起身往外走,司严看了一眼,还没动作,就听自家外甥急得跳脚地催促,“走啊,舅舅!走啊走啊,追上去,看看我姐住哪儿!” 舅舅太没用,压根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司严瞧见他眼里明晃晃的意思,登时气笑了,“嗤”一声,骂道:“滚蛋吧你,人家本来就烦咱们,敢偷摸跟上去,估计这个厌烦就变成厌恶了!” 将心比心,他要是被亲妈不管不问一二十年,也不乐意跟人相认,尤其是自己生活过得还不错的情况下,那就更不乐意了。 陈跃安瘪了嘴,怏怏应了一声:“哦。” “哦什么哦,蠢死了你!”司严再次嫌弃这个小外甥,“家里人都挺聪明的,怎么就你这么蠢!” 陈跃安不忿,刚抬头,就又听司严说,“你可住嘴吧你,我再怎么学习不好,至少还会一门艺术,你可是啥啥都不行。别到时候人家用你太蠢的借口,不认咱们这门亲!” 这话简直像是一道利剑,狠狠捅在了陈跃安小少年的心里,差点就欺负得人掉下眼泪来。 “回去了。”司严一把握住他肩膀,带着人就往外走,“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陈跃安扒着司严的胳膊不撒手,巴巴祈求:“舅舅,我今天跟你睡吧。” 他觉得舅舅好像想到办法去打听他姐的住处了。 司严瞥他一眼:“你老师布置的作业你还没写完吧?家里你想让谁辅导你?” 继陈老爷子差点气出好歹,他家老爷子也放弃了,说陈跃安喜欢什么就学点什么吧,别为难孩子了。 这俩老爷子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学问人,都被气成这样,他亲眼见证过之后,就不想挑战给他辅导功课了。 陈跃安嗫嚅:“我自己写。” “然后你写完之后,错误率百分之八十,老师再让你喊家长?或者来咱家家访?”司严毫不客气,“你快回去吧,我晚上有事儿呢。” 把陈跃安送回家之后,司严丝毫没有停留,喊了司机掉头就走。 他画画不错,这一方面的特长还是他爸费尽千辛万苦,从一点快灭了的火星子里,慢慢养,慢慢开发,才给养成材的。 没想到,还挺实用。 陈跃安看着他舅舅的车屁股没影了,还呆在家门口看呢。陈一进喊他也不见他回屋,就走出来,打趣道:“平时也没见你跟你舅舅这么依依不舍啊,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爸。”陈跃安回头,看着陈一进,小脸绷得死紧,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郑重开口,“爸,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补课吧?” 陈一进闻言,心下一梗。 孩子这是准备气死他呢? “姥爷和爷爷,还有我妈,他们讲的东西我都听不进去,爸你给我讲的时候,我能听懂一些些。”陈跃安拧着俊秀的眉毛,继续道,“所以,从今天开始,只要您不出远门,每天都给我补一下课吧。” 陈一进:“你要是认真学,我就教你。” 这孩子油盐不进,三分钟热度,估计也就是心血来潮。就是能气他,也只是气他几天功夫吧…… 好在他每天散散步,心胸开阔,身体素质不错,不然可能下场跟孩子爷爷一样。 司蓝听了一会儿,也走出来保证:“你爸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教你。” “我不要。”陈跃安断然拒绝,“妈您别捣乱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可别浪费我时间了。” 他不是说了吗?她讲他听不懂。 司蓝差点想打他,陈一进拦了一下,这才一家子往院子里去。 这边司严也回了家,他回家之后,老爷子已经睡了,他就自己去了书房,拿出一套素描工具,搬出自己的架子,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动笔。 画的,俨然就是褚西和周言敏。 · 周言敏这个生日着实过得高兴,跳了舞,吃了西餐,看了电影,褚西还听劝地留下来,没去隔壁睡。 两人洗漱完,周言敏还意犹未尽。 “等你去了景德镇回来,就要去基地了。”周言敏侧躺着,温声道,“那边跟这边虽然都挺干燥,饮食上可能还是会比较有地方特色。你要是吃不惯,不要忍着,叫宗忱给你使使办法,开个小灶。这钱我给你。” 那边一到冬天,绿叶蔬菜很少,土豆洋葱萝卜倒是常见,常常吃这几样,也是叫人头疼。 “吃不惯的话,我自己做。”褚西也侧身对着周言敏,眉眼少了一点冷,多了一丝柔软,“事在人为。” 原身父亲褚明国目前是吃流食,她过去问清楚之后,会根据主治医生的建议,做出相应的一日三餐。 只要不是胡搅蛮缠狠毒如褚粮他们一般的父母,该担起来的责任义务,她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唉,你这么多天一直在忙,我也不知道教你点什么,你去了那边之后嘴巴甜点,不懂就问,就找人帮忙。大家伙肯定都会帮你。” 这么好看又懂事有分寸的孩子,谁人不稀罕? 褚西“嗯”了一声。 “睡吧,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周言敏想到之前回来,门一打开,脚下一个信封,就不敢再多说,催她睡觉。 这时候也不是什么人都有大哥大的,传讯都是直接人跑来,口述。估计是她们回来的太晚,人家才写了信从门缝塞进来,通知明天出发去景德镇的时间。 褚西睡眠质量挺好,说完话就睡了,只有周言敏在脑子里合计,是不是可以在她从景德镇回来之后,教她点什么生活技能。 可这生活技能,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有哪些可以教她。 她从儿子那里得来的消息,就是这姑娘虽然被褚家老太太教育的很好,不缺吃穿,可也不是什么活儿都不干的。 做饭什么的是一把好手。 所以,她可以教她的有啥呢? 周言敏越想越愁,很想直接给钱,让她也别自己做了,找个以前逃荒迁移到那边的婶子给做饭…… 第六十二章 没有茅台 也许是周言敏的床太舒适,这一觉睡下去,直到周言敏来喊人,褚西才懵懵地坐起身。 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眼睛带着惺忪,像是向日葵向阳一般,朝着周言敏看过去,长长直直的睫毛浸着点湿意,脸儿还有些少女的饱满,让没有子女缘的周言敏越看越喜欢。 要是当年捡宗忱的时候,顺手也捡一个她,可真就是儿女双全了! “你快起来洗漱,吃了饭,差不多就有人来接你了。”周言敏笑着把她衣服递过去。 褚西愣怔了一下,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外面,外面的天色还是黑洞洞的。 她这是还没完全清醒,只凭直觉做了下意识的动作,周言敏却是看懂了。 这一看懂,顿时就被逗得不行,她笑着抹了下她脑袋,“赶紧起来,可别再睡了啊。外面是还黑着,可夜长天短,这会儿已经五点多了。” 揉完,她笑:“我去厨房煮面。” 今天才是她生日,孩子早上要走,她提前和了面,擀好,切得细细的放着,配菜也都准备好了,就等喊她起来,这就开始煮面了。 肖宗忱是周言敏一手带大的,没上初中之前,这孩子就喜欢睡懒觉,等到了初中,像是突然找到了学习的乐趣,学习进度飞速跳跃。 在这之前,尤其是冬天,早上喊了他,他能坐起来,每每她一转身,人又睡了过去。 只不过他学习好,回回年级第一,还能参加点学校举办的体育活动给班级学校争光,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时候,他也是看着黑洞洞的天,满脸发懵,要好一会儿才迷瞪过来…… 褚西跟周言敏气场相合,昨天这么一通下来,不自觉亲近起来。可在别人家做客,她也不好意思倒头睡回去,等周言敏一出去,她迅速换好了衣服,去了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人就去了厨房。 周言敏一看见她,就笑,“醒了?快来,我面煮好了。早上不好吃太油腻的东西,咱们就是最简单的清汤面,撒点葱花,卧个荷包蛋,营养又暖胃……” 她闲话家常一样地说着话,也没有要褚西回应什么,像是寻常家里跟孩子絮絮叨叨的父母,带着一种烟火气的暖。 这样的感觉对褚西来说,很新奇,新奇到泥淖一般沉死的心底都冒出几个小小的泡泡。 她捧着周言敏起大早做的手擀面,被腾腾热气熏得鼻子发酸,心尖也颤颤巍巍的。 怕周言敏看出异样,褚西闷头吃完了这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才抬起头朝周言敏笑,“很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周言敏看出她眼里的真诚,再一对上她的笑,也心里高兴。“等你爸醒了,你就考首都这边的大学,只要你有时间,就尽管过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是返聘的大学老师,平时并不那么忙,只是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懒得做饭的时候多。真要是多一个人一起吃饭,做起饭来也有意思。 周言敏是真的喜欢褚西,她觉得这孩子哪哪儿都好,哪哪儿都优秀,对她脾性,什么话题都能聊得起来,还能吃喝玩到一起。 褚西点头,道谢。 · 本来去景德镇是准备去坐火车的,后来觉得耗时有点长,就改成了飞机。昨天塞进来的那封信,就是说这个事儿的。 本来褚西没有工作证,也没有工作单位,想乘坐飞机不太可能,不过有程征和郑前进,这事儿也就不是事儿了,直接就给办好了一切手续。 一吃完饭,就有人来拍门,褚西东西都是按要求收拾好了的,拎着就上了车。 到了机场,郑前进的秘书去办了登机手续,领了行李牌,回来的时候,褚西瞥到行李牌还是手写,不由愣了一下。 郑前进秘书穿着时下的公务装,见褚西看过来,就把手上的登机牌和行李牌给她看。“这些我先拿着,别丢了。要是丢了,我们想取行李就得花点时间。” 褚西点头,然后跟着郑前进过安检。 他们是摆渡车送过去的,等到了舷梯边,褚西跟着众人下车,还没抬头,就看到有人拿着照相机,朝着舷梯上的一行人拍照。 她愣了一下,眨眨眼,看向往舷梯走的人,他们脸上或是骄矜,或是平静,或是不耐,但最多的却还是兴奋。 “褚西,要不要给你拍个照?”郑前进秘书笑眯眯地问她。 这个时候乘飞机,等回去了绝对是一件值得炫耀让人羡慕的事情。 毕竟,乘飞机往返一趟差不多两百块呢。 褚西收回视线:“谢谢,不用了。” 这个时候的人,好像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开心…… 郑前进看着她平静的神色,有些纳罕,这孩子怎么就没有别人第一次坐飞机的兴奋劲儿呢? 褚西兴奋没有,只是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 她之前嫌弃乘坐飞机手续复杂,再加上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就一直是火车往返。 这次什么都不用操心,直接上了飞机,她就有了闲心去想,这个年代的飞机上是不是真的会送茅台,还有红宝桔子汁和奥林匹克可乐又是什么味儿…… 飞机在高空平稳飞行,穿着统一高领毛衣和女士西装外套的来过一回之后,褚西就抿着唇一直笑。 没有见茅台,有的是绿茶和咖啡,还有糖果。糖果随便拿,只不过很多人自持身份,只捏两三粒。 “不是说送茅台吗?”褚西终究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郑前进秘书笑了一声,放低声音跟她说,“那是国际航班头等舱才有,以前还会发雪茄。” 怕褚西不懂雪茄是什么,他又解释了一句,“雪茄就是香烟。以前是可以抽烟的,后来外国航班禁烟之后,咱们也慢慢禁烟了。” 褚西眯了眼,想起了郑前进的话。 他之前跟她说,乘坐飞机有茅台送,还有桔子汁和可乐的! 飞机到底是快,几个小时后一行人下车,一起去等行李。 这时候行李都是行李车一车车拉过来,然后交行李牌,查验之后,再给行李。 光是取行李,又生生多花了不少时间。褚西好奇这个年代,所以没有觉着无聊,让几人找个地方休息,她就站那儿等行李。 第六十三章 重要与否 褚西取了行李,一行人就去了提前招呼过的宾馆。 在景德镇这一呆就是六天。不过这六天也不全是看瓷器,而是在周边逛了看了吃了,又陪着他们买了一些东西。 就在要回去的前一天,他们又突然改变了行程,想去南方的经济特区看看。 这对想要拉投资和技术的郑前进来说,再好不过,于是干脆答应下来。 褚西于是又跟着去了那边。 只不过去那边,带的厚衣服就用不上了。褚西不愿意再拎着,直接邮寄了回去。其他人有样学样,也跟着寄了回去。 经济特区那边,她虽然跟着郑前进和郑前进秘书忙前忙后,帮着整理文件,但也不是忙得没有私人时间。 期间,她抽空去了自己公司一趟,一切井井有条,只顾金燕有些不适应她撒手不管公司,看见她眼眶发红。程俊昱直接把人困在了办公室,给她汇报公司的情况,让她看销售报表和财务报表,中午还是顾金燕出去买了饭带到办公室的。 吃完饭,又把公司未来各个阶段的发展规划书给她看。虽然这些都是两人之前讨论过的内容,但本着负责的态度,她还是仔细看了一遍。 “没问题。”褚西刚把规划书推给他。 程俊昱捏着计划书,又推到她跟前一份,“按照目前经济发展形势,我觉得可以把各个阶段预计要用的时间压缩一下。你看看这个,觉得怎么样?” 褚西闻言,拿了他重又给她的规划书,仔仔细细推敲。 她低着头,眉如远山,长长直直的睫毛盖住好看的眼睛,饱满的额头,挺俏的鼻子,红润的唇,像是一幅山水画卷,让人忍不住细看细思量。 程俊昱看得有些呆住。 他一直都知道她好看,但这次再见,她好像更好看了。 八十年代末,电影电视剧,外国书作这些东西不断涌入国内,对很多解决了温饱开始有精神追求的人来说,恋爱就是内心最初的萌动。人们开始追求恋爱自由,也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 只不过,再有精神上的冲击,但作为礼仪之邦,加上千百年来的精神束缚,人的感情还是内敛的。 程俊昱不内敛,他只是害怕,害怕褚西拒绝。相处过就知道,工作上她是一个喜欢快刀斩乱麻的人,且执行力极强,一旦决定了的事,几乎没有改变的机会。 恐怕感情上也是如此。如果告白被拒,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相信褚西会坚守那条线,再不过界。 “我觉得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比较好,现在这份——” 褚西抬起头,新剪短的头发拂过脸颊,衬得皮肤越发白皙细腻,整个人惊人的好看。她点了点第二份规划书,正要说话,却发现程俊昱似乎在走神,敲了敲办公桌,她,“怎么了?” “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程俊昱回过神儿,玩笑着问了一句,“来公司前专门做的?” 褚西莫名:“想剪就剪了。” 公司是她的,对公司职员来说,只要正常发工资和奖金,她头发长短,并没有那么重要。 第六十四章 各自飞 下午两点,程俊昱和顾金燕送褚西出来,看着她坐上车离开,顾金燕叹了口气。 她还是喜欢在褚总身边的日子,能学到很多东西。 程俊昱长身而立,眼睛望着车离开的方向,唇抿成一线。顾金燕悄悄扫了他一眼,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又不是不允许自由恋爱,喜欢了怎么还这么怂?学着电影里那些人直接告白啊! 地处沿海,跟海峡那边又比较近,很多东西大多都是先传到这边,除了电器,还有录像带、电影画报、美女日历、爱情书籍这些东西。 她就不信程总监,不对,现在应该叫程经理了,她就不信程经理没碰过这些!录像厅太乱,他不去还能理解,但这么多传过来的爱情电影呢?也没看过吗? 程俊昱转身,看了一眼顾金燕,见她急慌慌地收回视线,心里就梗着一口气。 顾金燕都能看出来,她呢?她看不出来吗? 顾金燕被他看得一怔,人就落后了一步,看着大步流星往公司走,撇撇嘴,哼哼:“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走在前面的程俊昱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顾金燕,顾金燕笑,“程总,您也听过这首歌吗?说是金曲呢,主人翁还是——” 她话没说完,程俊昱已经再次转身,丢下一句,“褚西说不让你再看盗版录像带,盗版歌带,你记着点。” “哦。” 顾金燕悄悄松了口气,程总刚才肯定以为她是在讽刺他,才这么个表情的。不过,聂小倩和宁采臣那个录像带真的很好看,可惜褚总不要,还叫她不要再接触盗版的东西…… · 褚西乘车回到宾馆,只有郑前进的秘书和这边几个招商局的工作人员在楼下大厅。 她跟着等了一会儿,人才到齐。这次是要去实地考察,考察那块可以划出来作为投资建厂的场地。 一行人早出晚归了又三天,才乘坐飞机飞回了首都。 投资本就是件慎重的事情,奢品方拿到了华夏给的有利条件,自然是心动的。但对于投资规模,却还是秉持在首都谈下来的上限,没有松动。 郑前进一路上都没谈投资规模,只在去机场的路上,看着车窗外面,感叹地说按照华夏经济发展速度,留给投资者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又状似无异地提了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几年的经济增长数据。 这句话实打实的一针见血,给人的紧迫感陡然上升,奢品方的负责人眼里当时就有了沉色,他们国家有专门收集数据的公司,自然是知道进驻华夏的公司有哪些,规模有多大。 数码、电器这些东西,按照资本主义国家发展历程,是必不可少,并且会呈井喷式增长的领域。只要有人,只要发展经济,无论是资本主义国家也好,社会主义国家也好,将来必成趋势…… 这样一深想,脑子里就不自觉冒出一串之前郑前进说过,可自己却没有深想,甚至嗤之以鼻的数字,比如目前人口总数,近三年电器环比增长。 几个高大的外国人一回到首都,立即定下第二天回国的国际航班机票,准备将在华夏投资规模的事情放在集团会议上研究。 这是他们走的时候,给郑前进的定心丸,也是给自己如果进入华夏大规模投资卖的一个好。 目送一行外国人上了飞机,郑前进笑呵呵地看身边沉沉稳稳的小姑娘,老好人一般:“小西,你是想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去那边啊?” 褚西:“都可以,没想好。”反正非国际航班,非头等舱,是见不到他说的那些的。 见程前进笑呵呵地看着她不说话,她想了想,“飞机。” 飞机虽然时有安全事件发生,空间逼仄,但耗时短。 火车有卧铺可以选择,可以躺着,但现在的火车并没有后世的那么平稳,该晃荡的还是会晃荡,该受罪还是受罪。如果碰到脚臭的人…… 所以,她选择短痛。 “行,手续我给你办妥贴。”郑前进笑着问,“是腊月二十二走吧?我记得你说过是这个日期,对不对?” “嗯。” “挺好,赶在小年之前。”郑前进上了车,让她跟他一起坐了后排,“手续办妥之后,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谢谢郑叔。”褚西道谢。 郑前进笑笑,摆摆手,叫她不要这么客气。 他把人直接送到了周言敏那儿,才掉头回去忙工作。 回到院子,褚西跟周言敏说了要走的事情,周言敏有些惊讶,“明天就走?” 今天是腊月二十一,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二。 见褚西点头,她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着今年这个小年咱们一起过的。” 现在日子好了,再加上她当教授,工资不低,还有退休金,一个小年都有能力过得跟春节一样。 褚西对节日不太上心,除了生日和可以团圆的节日,其他节日在她这边几乎可有可无。之前跟肖宗忱说腊八,是因为意识到周言敏的失落,想他留下才劝说。所以郑前进说小年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什么。 “那我……”让郑前进改签。 “别别!”不等她说完,周言敏就拍了她胳膊一下,“你这孩子,我就是说说。行了,你要是二十二走,那我也跟你一起去机场,你去基地,我就去找你肖叔叔。” 不过这样一来,今天就别想闲着了,先得去弄机票,再收拾家里的东西。 褚西见她这样说,微微笑了笑,眼里带了点细碎的光,“我让郑叔给您也买了一张票。” 周言敏一愣,想到她跟她说过老肖现在工作的省份,随即笑了,“那正好,我不用为了买机票再跑一趟了。” 两人这就算是说妥了。 褚西那边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弄好了。妥当之后,就又过来帮周言敏收拾厨房和院子。 厨房里的米面粮油细心放好,院子里的东西放到廊下或者杂物间,不能长久存放的东西送给邻居…… 两人收拾好,都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刚好那瓦罐鸡炖好,两人也算是舒舒服服吃了一顿。 翌日一早,郑前进司机来接,两人一起去了机场,先后脚检票上了飞机。 第六十五章 多出来的行李 五个小时,褚西所乘坐的飞机终于缓缓降落机场。 早上八点的飞机,飞了五个小时,等给了人行李牌验证过,拿到行李,已经是下午两点的样子。 “这是我的?”褚西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一个纸箱,有些不确定地问校验行李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正想不耐烦地回一句,一对上她那张莹润漂亮的脸儿,顿时温和了神色,又检查了一遍,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笑这说:“就是你的。” 这姑娘看着比电影画报上的女演员都好看得紧!那身皮肤细腻白皙地跟和田羊脂玉一样呐…… 褚西听她确认,心下一动,凑到那包裹严实的纸箱看,果真发现那纸箱外面写了她的名字,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字儿,备注让她轻拿轻放,东西易碎。 “这是酒。”那工作人员见她细胳膊细腿,笑呵呵地帮她把纸箱搬到一边,“你要是不放心,再确认确认。” 她做完这些,又去忙工作了。 褚西看着纸箱,忽然笑了笑,如果是酒,那就好说了,应该是郑前进给她准备的。 只是,八十年代末,茅台已经不是以前七八块就能买一瓶的价格了。 她之前有过了解,八六年的时候还是8块一瓶,但需要加120侨汇券。去年国家核定零售价是128块每瓶,今年已经涨到了140块。 即便郑前进和程征他们有福利,有内购份额,这一箱……也极贵重了。 她找了推车,带着行李和那箱茅台往出口走的时候,赵常助理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这会儿举着个牌子,和其他举着牌子的一起热切地看着出口。 身边举着牌子的人越来越少,他就越来越着急,等到两点二十分钟,门口几乎不见什么人了。 赵常助理急得不行,要不是知道这个航班的飞机安全降落,他都以为又发生劫机事件了。 低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两寸照片,他回忆了一下,确定没有漏过一个相像的,这才按下心里的焦急。 可能是小姑娘第一次坐飞机,没有经验,多走了点冤枉路…… 褚西推着车出来,一眼看见赵常助理。他举着个硬纸板,手里捏着一张两寸的照片比对着出口往来的人。 她径直走向他,却见他视线绕过她,看她身后。 褚西顿了顿,也往身后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这才扭头,朝着他摆了摆手,“你好,我是褚西。” “咳咳咳!”赵常助理猛地被呛住,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里的两寸照片,又看了看漂亮得耀眼的人儿,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嘶”了一声,“褚……褚西?爸爸褚明国?” “嗯。”褚西点点头,没忍住笑了笑,从秀致的小羊皮包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他跟前,“这是我的证件。” 赵常助理想也不想接过来,这身份证倒是跟眼前人有四五分像,但是他手里的两寸照真的跟眼前人不太一样啊…… 鼻子挺俏精致,能合得上,嘴巴也能合得上,眉毛也是。脸型其实也能对上,去了初高中时期的少女鼓包肉,小了一号,但轮廓是对的。 就是这眼睛…… 照片拍得不清晰,人的单双眼皮没拍出来,不太能确定…… 褚西见他红着脸比对,似乎还是没法断定,想了想,把自己户口本拿出来,递过去。 “不……不好意思啊,我没见过你,怕接错了人。”赵常助理底气不足地接过户口本,检查了一下出生地和家庭成员关系,这才慌里慌张地把她身份证和户口本递过去,简单做了个介绍。 他跟赵常一样,也姓赵,只不过大家平时为了区分,不喊小赵或者老赵,直接喊他名字大虎。 收了硬纸板,他弯腰就把褚西推车上的纸箱抱起来,只是这一抱,就觉察出分量来了。 低头看了看,还没看出来什么,就听身边的褚西说,“是酒,需要轻拿轻放。” 酒?首都那边空运过来的酒? 这一刻的赵大虎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茅台?” 问完,想着那令人咂舌的茅台零售价,又干笑一声,“嘿嘿,我开玩笑的。” “如果没错,应该是。”褚西提着行李,跟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她和周言敏去了机场之后,司机笑眯眯地包办了一切。如果是一般的酒,应该不会包得这么严实。 得了褚西这么一个答案,朴实无华的赵常助理走路愈发小心翼翼,他觉得怀里不是酒,而是钱,沉甸甸的钱! 等上了车,赵大虎找了个羊皮大衣仔细把那箱酒包住,包完又在上面裹了一个军绿色棉大衣,裹完,这才小心地给固定住。 天爷!这个天,他只希望打包这箱酒的不是个棒槌,能考虑到西北的冷,里面做了防护措施。不然,恐怕里面的就得冻成冰块了! 赵大虎开来的车是个吉普车,高座,大轮,幸好褚西个子不低,上去才没那么费劲儿。 “褚……褚西是吧?”赵大虎不敢多看褚西,别扭着问,“你是第一次来西北吧?” “嗯。” 听她应了,赵大虎才继续说,“这边冷,你可能不太习惯,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褚西点头,对环境她不挑。 “咱们从这儿回基地要好久,你要是困,那就睡会儿。”赵大虎憨厚道,“要是坐的难受,你也说一声,我靠边停车,叫你下来走走。” “谢谢。”褚西回答完,见他有些无措,想着是不是自己回答太简单,让人觉得她在不耐烦,就礼貌地回问了一句,“我们回基地需要多久?” 赵大虎没当回事,直愣愣说,“十几个小时就到了。“ …… 气氛有一瞬间僵滞,褚西回过神儿,勉强笑了笑,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说完,实在没忍住,又问,“十几个小时是几个小时?” “十四五个小时吧。”赵大虎注视着前方的路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随意地添加了一个前提,“如果不下雪的话。” 第六十六章 有毛病啊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如果开车十四五个小时,那就是第二天早上五六点…… “你……”褚西沉吟了一会儿,开口,“你是从基地赶过来的,还是在这边住了一晚,早上起来才到的机场?” “直接赶过来的。”赵大虎人年轻,精神头足,压根不觉得少睡是个事儿,“昨天晚上十点开始出发往这边来的,没下雪,路况又好,只用了十二个小时……” 他来机场,也顺便送了个人,他和那人轮流开车,比平时少用了俩仨小时,就到了这边。 听他说完,褚西沉默了一瞬,如今她不想死,所以疲劳驾驶这个事情可以杜绝了。 等他开出市区,褚西叫他停车,赵大虎虽然有些不明所以,还是靠边停了车。 褚西说:“你下来。” 赵大虎乖乖下了车,憨厚的脸上带了一丝茫然,不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 “我来开。”褚西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包里掏驾照,掏出来在赵大虎眼前晃了一下,拉开门,坐进了驾驶位。 赵大虎:“!!!” “快上车。”褚西从车窗探出头,看他,“这边的路几乎都是直通通的,没多少拐弯的地方,真到了岔路,我拿不定主意再问你。你这段时间休息,等到了凌晨再开。” 赵大虎劝说不过,又不能把她从驾驶位拉下来,木楞楞地上了车。 十五分钟后,他终于肯定了褚西开车的技术,颇有些兴奋地想交流经验,却被褚西瞥过来的一个眼神给弄得憋了回去,还顺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赵大虎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还是起了困意。 褚西余光扫了他一眼,听着他略有些重的规律鼻息,收回了视线。 这个年代,因为没有联网,流程简陋,有很多空子可以钻,再加上她到底在经济区有了些人脉,驾照在她回首都的前一天送到了她手里。 语言等级和驾照是她留学之前,就已经拿到的东西。出国之后,这两样,更是纯熟…… 西北这边,天黑得晚,褚西放松地开着车,还能看看落日余晖,落日余晖之后,还有抹了一层青灰的低矮天空可看。 路上有车经过,瞥见开吉普的是个女人,差点就开出个“s”,并行之后,看看人家优越的侧颜,再看副驾驶睡得死沉的赵大虎,简直就有些不忿了。 一个大男人,竟然还让个女人,或者说是小姑娘开车,简直丢他们西北男人的脸! 于是,猛按了几下喇叭。 “滴滴”声乍响,吓得赵大虎一个鲤鱼打挺…… 空间有限,没挺过来,不过也彻底清醒了,扭头去看那跟他们并行的一辆车,也是声源处那辆车。 “有毛病啊?”赵大虎瞪圆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打开车窗,就吼,“摁摁摁,就你车有喇叭咋地?!” 褚西只瞥了倒车镜一眼,确定没有发生摩擦碰撞,就收回视线,继续开车。 “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人典型的北方汉子,大男子主义扑面而来,“叫个女人开车,你臊不臊得慌!” 赵大虎气笑了,“我还真不臊!你有本事找个这么好看,又开车稳当的去!” 这话就噎人了,漂亮姑娘倒是可以找找,但是会开小汽车的漂亮姑娘还真不多…… 赵大虎见把人噎住,终于扬眉吐气,想再刺激那人两句,就听一阵风声,自己距离跟那人陡然拉开一大截。 他愣了一下,扭头去看褚西,褚西淡声道:“把车窗关上。” “哦。”赵大虎也就跟褚西差不多的年龄,虽然长相憨厚了一些,但还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气和活泼,听褚西这要求,赶紧关了窗户。 他窗户一关上,那被他们甩开一截的车也追了上来。车窗玻璃隔音效果不如后世,两人又开始吵起来,那对赵大虎恨铁不成钢的男人甚至想去别褚西车头。 褚西觉察到他的动作,拧了拧眉,有些不耐地重新拉开距离,甚至越来越远。 吉普到底比那男人开的车性能优越,甩开那人知后,褚西就一直按照目前的速度开着车。 赵大虎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比他还小一些的姑娘,竟然可以把车开得比他还猛。 “你,你开慢点。”到底是心疼这辆分到他手里的车,赵大虎犹犹豫豫了好半天,才吭吭哧哧说,“这辆车是改装过的,有些零件买不到……” 这车子由他保养,平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非公务,非批准,谁都别想碰一下的那种。今天被褚西这样开,哪怕她可好看可好看,好看得晃眼,赵大虎也忍不住了。 褚西怔了一下,前半句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是晕车,听他说了后半句,才意识到这个年代到底不是后世,什么都能随时买到。 她放慢了速度,道了声歉。 “没什么,没什么。”赵大虎摆摆手,干干解释,“现在是冬天,西北这边天冷容易下雪,万一零件磨损,需要到市里购买,或者邮寄都不方便,可能一等就要几十天……” “好,我记住了。”褚西说完,垂眸看了一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腕,看清上面的时间之后,她说,“你再睡一会儿?” 外面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 “我来开吧。”赵大虎拍拍胸脯,“我年轻,睡两三个小时就能很精神了。” “等天再黑一些。”褚西一边开车,一边下巴点了点那包周言敏给她准备的零嘴,“里面有小饼干。” 赵大虎有些不好意思吃,就没动。 “你有杯子吗?” “有的,你要用吗?”赵大虎说完,腼腆道,“是我用过的。” 褚西:“不是。那包东西里有个保温杯,你可以倒点热水,就着小饼干吃。” 见他扭扭捏捏的,褚西没有劝,也没多看,只是加了一句,“吃完了之后,你来开车。” 周言敏大约是突然找到了哄孩子的乐趣,知道她年前要去基地,早早就去百货商店巡视过,买了一堆她觉得女孩子可能会比较喜欢的东西,收拢到一起。 光是饼干就有很多种。 第六十七章 憋屈得像个胖孩子 西北这块到底不如首都和南方沿海城市,甚至不如中原地带的城市,很多流行的东西,要很久才会传到西北。 这会儿看着不下六七种的饼干,他咽了咽嗓子,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终归还是褚西给介绍了两种,“字母饼干和那个透明袋子的比较酥脆。” 字母饼干有些像小熊饼干,那透明袋子里的有些像杏元饼干,都是奶香味比较浓的。 赵大虎应了一声,羞答答的,脸都红了,他没好意思倒褚西杯子里的水喝,再加上也不怎么怕冷,就那么就着自己军式水壶里的凉水吃饼干。 他吃了几口,再摸袋子,发现就这么一眨眼,那一袋饼干被他吃了个干净。 悄悄看了褚西一眼,见她没往这边看,才放缓了速度,把拆开的另一袋给吃了。 这孩子比较实诚,吃了两袋就不再动那一大包零嘴,佯装镇定地跟褚西说,他吃饱了。 褚西简直要笑了,那饼干袋子比较小,他这样能耗比较大的,会吃饱才怪。 “米饼你尝尝。”褚西手搭在方向盘上,头也没回地说,“里面加了瓜子和葡萄干,偶尔还能吃到颗花生。” 小孩子很喜欢。 想到这儿,褚西就想笑,如果不是拿不下,周言敏恐怕会把另外一包也塞给她。 只不过每个人携带行李重量都有要求,超过了之后,那收费是真贵,最起码比那包零食要贵多了。周言敏没办法,才留了一包…… “我……我吃饱了。”赵大虎有些虚。他光听褚西的描述,就流口水了。 褚西:“这东西不耐保存,容易受潮,你拆开吃掉三分之二,剩下的给我。” 这次的东西吃完,赵大虎再不吃了,他粗略算算,就这一会儿,他吃掉褚西几块钱了。 褚西不再勉强他,靠边停车之后,两人换了位子,赵大虎开车,她休息。 正吃着东西,就见那辆车又追了上来。哪怕这次是赵大虎在开车,他也没忍住嚷嚷,带着一股子匪气。 褚西捏着一片薄薄小小的饼干,往那边瞥了一眼,抬眼看忿忿的赵大虎,“不用理会。” 赵大虎怏怏地应了一声,就专心开车了。 倒是旁边那辆车见撩拨不动赵大虎,也得不到褚西半个眼神,消停了,问后座的人,“哎,你觉不觉得,那车上的妞儿像个人?” “人?”后座坐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吊儿郎当的重复着他最后一个字儿。 “滚!”开车那个骂了一句,才又说,“那妞儿猛一看,跟我们老大有些像,是不是?” 这话一出,后座上的人也坐直了,打开车窗,朝着褚西吼,“司严你认识不?” 那是他们头儿的弟弟,吊儿郎当,没个正事儿,一股子纨绔子弟的调调,以前被他们老大磋磨过,当然他们也搅和里面趁机报了私仇,所以至今被司严列入老死不相往来名单。 不过他们也羡慕他啊,不用被家里人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风吹日晒雨淋!一个人想干啥干啥,自由自在的! 司严? 褚西目视前方,脑子里稍微过滤了一下。跟她有关的姓司的,除了司蓝,应该就是那次西餐厅遇见的小男生舅舅了。 但, 司家跟她有什么关系? 原身死了,她反而接二连三地遇见跟司家有关的人和事儿,也够讽刺了。 褚西眼神闪过嘲讽,面上却还是平静一片,赵大虎刚才一愣,还以为两人是认识的,现在从后视镜看过她神色,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认识他们说的人吗?” “不认识。”褚西回答得随意,唇角还带了点笑。 这在赵大虎眼里,就没有什么赌气的成分了,于是也不搭理了,认真开着车。 旁边那辆车,一直不死心地喊着话,哪怕两人根本不给眼神,也锲而不舍地喊,甚至还拿出来一个喇叭。 拿喇叭的是坐在后座的的薛爱空,“司严,就首都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长得一脸桃花相,喜好享受,跟个旧社会的公子哥一样,在舞厅和西餐厅这些地方出没!” 这样说总该知道了吧? 褚西扭头看过去,先看车,再看人,思考着两人的身份。 见她看过来,后座的薛爱空和前面驾驶位开车的崔军海激动了,难不成还真认识? “妹妹!”崔军海从车窗看过去,笑出一口白牙,“你要去哪儿啊?” 褚西看他一眼,没说话。 “诶,妹妹别不说话啊。”崔军海稍稍加速,将赵大虎故意拉出来的距离追平,“妹妹叫什么名儿啊?” 按理说,他们和司严辈分不同,应该喊司严一声叔叔的,只不过大家年纪相当,又都是混不吝的主儿,谁也不服谁,谁也看不惯谁,就没管辈分上的事儿了。 “妹妹什么妹妹!”赵大虎不耐烦,又因为爱惜车,没有加大油门,于是就反击回去,“就你们糙成这样,黑不溜秋的,得有三四十了吧?喊人妹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褚工家姑娘还没满二十周岁呢! 崔军海和薛爱空懵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大喇叭开始呜呜啦啦地嘶吼:“谁三四十了?!你瞪大你的驴眼儿看看,老子是三四十的长相吗?” 两人说着说着,想到司严那张比他们显年轻的脸,就想下车干架。 他们容易吗?在大西北三五不时就拉练野训,管他寒冬酷暑,风吹日晒,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已经是他们的座右铭了都! 这两人浑身匪气,匪气中又透着一股子铁血味道,强悍又渗人,赵大虎光是看着,就有些底气不足,强撑着警告说:“你们出来放风如果打架被知道了,再想出来就难了。” 他也是从部队里出来的,车也是在部队学的,部队里的规定哪怕变化了,也肯定大差不差。所以,谁怕谁啊。 崔军海和薛爱空:“……” 大爷的,还真给他说中了,他们还真不敢怎么滴他。 褚西见刚才还跋扈飞扬的两人瞬间安静如鸡,憋屈得像是个胖孩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敬意。 从他们话落,她能听得出两人出身不错,可即便是这样,也死死记着规定。那拿着喇叭的人,手上老茧很厚,大约是天太冷又没机会养着,有些龟裂的地方还渗着血…… 第六十八章 该不会是他们老大闺女吧 她收回视线,从另一个包里翻找,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想找的东西。打开车窗,眯眼估计了一下距离和车速,瞅准机会,扔了一包东西过去。 “妹妹,这是啥?”薛爱空见东西扔过来,躲都没躲一下,瞄头很准地一把抓住。 他手里抓着一个法兰绒的小袋子,袋子口是抽绳设计,像是一个小锦囊,里面东西扁圆。 他猜不出来这是什么。 “万紫千红和蛤蜊油。”褚西回答,视线扫了一眼两人同样龟裂的手,“可以护手。” 崔军海和薛爱空都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去看自己的手,看完,又去看褚西,见她神色平静,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可笑的怜悯,这才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咧嘴笑着道了一声谢。 薛爱空扒住车窗上,跟她说话,“这东西给我了,你还有没有啊?” “有。”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 “那换个问法,你去哪儿啊?”薛爱空也不觉着冷,放下喇叭和那个精致的布袋,跟她说,“你说说你在哪儿,到时候我们再出来放风,说不定能去看看你。” 因为西北太大,空旷得不像话,所以他也不能肯定,只说“说不定”能去看看。 褚西:“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崔军海开着车,听着两人的话,听到这儿,笑得龇牙咧嘴,“妹妹你真不老实。我们也不是坏人,你不用这么戒备的。” 赵大虎开的这辆吉普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的,车牌很常见,车牌号码也普通,他们这一路了也没咂摸出来个什么。 褚西微笑,眼睛弯成浅浅一弧,那瑞凤眼就灵动起来,乖得不像话。她逗他们:“坏人都不说自己是坏人的。”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个时代清醒的第一念想就是去报复褚粮和王翠霞,甚至毫不犹豫摧毁原身大伯娘所得意的一切,致使褚明梁妻离子散。 可到现在,谁也没有说她一句不好,甚至因为她这张略带着点稚嫩的脸,不等她说什么,就已经把能为她开脱的全部开脱好了。 想到这儿,她眼睛的弧度笑意更大了一些。 “……”崔军海和薛爱空两人默然无语地看着笑得灿烂的小姑娘,长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妹妹啊,说了这么久,你到底认不认识司严啊?” 这姑娘嘴巴太严了,到现在一句有用的话都没! 褚西笑着指了指前面,“要拐弯了,你们往哪个方向?” 崔军海和薛爱空两人确实要拐弯,和褚西分道扬镳了,所以这会儿着急得快要跳脚,薛爱空见往来就他们两辆车,探出半边身子,崔军海迅速朝吉普靠拢。 两人配合默契,之前甚至没有什么眼神交流,赵大虎一个不察,就被扒了车。 薛爱空趴在吉普车顶上,探下头,笑嘻嘻地嚷嚷,“妹妹,给个准话啊!!!” 褚西简直不能相信,为了一个答案能做出这样危险事情的人。 她板了脸让赵大虎靠边停车,然后对着倒立着的一颗脑袋,冷冷发问,“认识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认识了,我们就多了个妹妹啊。”薛爱空没被她冷脸吓到,反而被她放大的美貌惊到,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司家变异了吧?” 褚西盯着他,眼睛因为微眯,越发显得睫毛长直浓密,透过睫毛细软的稍稍,那瞳色越发水润澄澈,薛爱空觉得自己一眼看到了铺满各色宝石的清溪底。 司家人都长得好看,他们老大现在都四十多了,看起来还很年轻,跟他们在一起,看不太出来年纪。不过人太严肃,没个笑脸,又因为经历了太多事儿,很有威严气势。 那个跟他们差不多,却比他们大一辈的司严,因为太爱笑,一张脸都看着不正经,所以他们也没觉得有多好看。 司蓝嘛,他们没什么印象了。就知道长得挺好,也挺聪明的,被司家老爷子老太太带着,会三门外语呢。 就眼前这个长得好! 灵动又不气势凌人,顶顶漂亮!顶顶乖!带着笑,没有什么攻击性。 脸上白皙透亮地像是要发光。 好看! 褚西任他看着,只是觉得好笑,她见过司严,也见过那个自报家门说自己叫陈跃安的小孩儿,并不觉得他们有让人看一眼就能人出来的相同特征。 “妹妹?”褚西长时间不说话,就这么含着浅浅的笑看着他,倒是让薛爱空有些忐忑,他跳下车,站到后座褚西的车窗前,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司家啊?” 司家虽然出了个不着调的司严,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在文艺界,人脉真就是挺不错的。 别是他们老大的私生女吧?毕竟目前司家能生出这么大一个闺女的也就他们老大了…… 不然,即便是不喜欢,也不会是这个表情吧? 褚西眼睫微微翕动,托着脸细细想了一会儿,回答:“不认识,不知道。” 薛爱空木了脸,他都特意扰乱她的思绪,让她动气了,结果除了那句“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之外,还是没有一句有用的话。 崔军海也难以置信,这姑娘嘴巴这么严实的吗?他:“妹妹——” 褚西回答完,也没了耐心,不等崔军海说完,就喊了赵大虎开车走人。 赵大虎一张憨实的脸上早已经阴云密布了,这会儿听见褚西发话,发动车子就走,压根不管是不是会撞到人。 当然,他也确定凭借自己多少年的开车经验,不会撞到人也就是了。 “真是奇了怪了,看见一个人跟别人长得像,就追着不放,非要刨根!”赵大虎这会儿也不心疼车了,用最高限速开着车,嘴里嘟囔,“有啥意思啊?是不是亲戚,人正主知道就行了,旁人问那么多干啥?除非是这个什么司家以前丢了孩子,阵仗闹大了,弄得大家都知道了,所以看见个长得像的就想问问……” 他这嘟囔得颇有些推理分析的味道,于是说着说着就瞪大了眼睛,从后视镜看褚西。 也不对啊,褚西有爹有妈,爹还是他们基地的人,哪能是人家遗失的孩子?! 第六十九章 说什么 褚西只是笑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也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只是就着车灯的光,看了一下腕表。 晚七点。 “我来开一会儿,你再休息一下。”褚西见赵大虎要拒绝,摆摆手,说,“我看过地图,知道怎么走。” 这车里有交通图,上面有一条铅笔浅浅划过的痕迹,痕迹两端之一是机场。 赵大虎没有让出驾驶位,憨憨说,“我精神很好的,你要是看到我想打瞌睡的时候,跟我说说话就行。” 褚西点点头,不再劝,视线转移到外面,天已经黑透,上面零星地布着几颗星子,低低矮矮的,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车一路不停地开着,有时候,褚西还能看见远处雪亮的山头。 夜里十二点,赵大虎找了个临时停车的地方,解决了个人问题,回来拿了褚西的保温杯和自己的军绿色水壶,给人家一毛钱,灌满了热水回来。 褚西已经在驾驶位坐着了,赵大虎愣了一下,只好上了副驾驶。 “褚西,首都很大吗?”赵大虎问。 他没有去过首都,对那儿一直很好奇。肖工家是首都的,赵老大也去过首都,只是他们两个都来去匆匆,说的也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他怕耽误他们时间,就没有问过他们。 褚西一顿,现在的首都肯定没有后世大,也没有后世繁华,说大其实也不是那么大的,毕竟还没有向外扩展那么迅速。 但, “首都……”褚西眯着眼,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停顿了一会儿,才轻笑着说了一句,“以后会更大。” 那就是说现在就已经很大了啊。 赵大虎得到答案,咂摸了两下嘴巴,又问了天安门,问了长城,问了故宫,得到褚西详尽的解答,他终于停下问话,整个人愣愣的,像是在消耗褚西说的这一切。 凌晨一点,两人换了位子,由赵大华开车。 这一次,直到早上六点,都没有换人。 西北早上六点,天还黑着,一直要到九点左右才会亮起来。 但现在,很亮。 路上因为崔军海和薛爱空,耽误了些时间,又因为下雪,本该六点到基地家属区,现在还差着一截。 赵大虎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还安慰褚西,“很快了,很快咱们就到了。” 褚西这会儿已经不想说话了,坐了这么久的车,她浑身都僵硬了,尤其是脖子以下,有一种钝钝的木。 她只能不停地按摩腿脚,不停地换坐姿,才能稍稍缓解一些。 “你好好开车。”褚西抬眼看他,“不要说话。” 她脾气不好,这会儿难受得有些想迁怒人。但赵大虎太憨厚,她怕这孩子被她骂了之后,会真的把她气极的话记在心里,给人家没心没肺的人生添上一抹黑。 “哦。”赵大虎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 他之前觉得褚工的女儿很好说话,温温软软的。现在褚西说话他都不敢看她…… 跟领导赵常的一样,笑的时候让人掏心掏肺啥话都说,板着脸的时候,吓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赵大虎这会儿开车有些慢,慢得褚西太阳穴直跳,但她也没有出声。 后世因为技术先进,工作效率高,财力雄厚,道路上的雪几乎存活不到三五个小时,就被清理干净。 所以,她几乎没有在雪地上开过车。 这会儿自然也不会逞能。 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赶到了离基地最近的一个县。 赵大虎简直喜极而泣,他被褚西的低气压给压得差点喘不过气了。 “咱……先吃点东西?” 褚西板着脸点了点头,却没有应声。 赵大虎小心地开着车,到了一家他有机会就去的小店,以期褚西能看在美食的份上,别板着脸。 褚西下了车,却没有抬脚往店里走,而是抿唇静静站在车子边。 她有点想吐。 头也有点晕。 “你想吃什么?”赵大虎小心问,“我先去点,来这家店吃饭的人很多……” 这是西北几个省相连的一处,吃食上虽有些混杂,但也大差不差,牛羊肉和面食几乎占据全部江山。 “清淡的。”褚西说出这三个字已经是极限,说完转身,似乎像是在观察周围环境。 她本来就白,这会儿也只是从莹润的白,变成了苍白,赵大虎没觉察出什么不对,点点头就进去了。 等赵大虎一走,褚西绕过车子,找了个人问厕所在哪儿,结果却发现能说普通话的人寥寥无几,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说的普通话却听不懂。 胃里翻腾的难受,生生把褚西眼里逼出了泪光,她吐出一口气,准备再接再厉,就见一个跟这边人长相不太一样的人走过来,旁边还跟这个刚才她问过路的人。 “刚才她说,你想问厕所在哪儿?”来人是个中年女人,普通话虽不标准,但却能懂,听着像是豫省人。 褚西才点头,她就领着人往厕所去,笑得满脸淳朴,“我们是七九年迁到这儿的,那时候说这边地多得种不完,就全家搬来了。当时也是听不懂这边的话,只能连比带画的……” 说到这儿,没忍住笑了一声,自来熟地差点把家底都抖落了个干净。见褚西不烦,就说,“我们先开始种地,后来国家允许做生意了,我们就开了个小店,卖胡辣汤和烧饼。” 这些简单,而且不费菜,有葱和土豆粉丝就行。 “我们做胡辣汤,都是改良的,贴近这边的习惯,里面放土豆。”女人说着皱皱眉,叹了口气,“青菜太贵了。” 褚西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忍着难受去看女人,就听她颇有些感慨地说,“我们那边的胡辣汤里哪放过土豆啊……” 眼见着厕所快到了,女人止住话头,“你快去,我等会儿再送回去,别你待会儿找不到路。” 就看这姑娘穿的这轻薄的一身,她就知道,这姑娘是头回到西北。不然,怎么也得是大棉袄大棉鞋厚围巾啊,再不济也得有个厚实的军式大衣…… 中年女人看着褚西的背影,啧啧有声,瞧瞧这飘飘的衣服,跟没有分量一样,怪不得脸都白了。 脸白但暖和的褚西吐出胃里的酸水之后,拧开保温杯漱了漱口,这才出来。 “姑娘冷不冷?县里有卖棉袄的地方,你要不要去买一件?”这姑娘看着挺贵气的,手指也细白柔软,应该不差钱。 褚西说了声谢谢,摇头拒绝。 她不喜欢把自己裹得太严实,来之前买了很多轻薄但极保暖的衣服,都抽成真空放在了箱子里。 第七十章 窃窃私语 西北地广人稀,县城面积挺大,可人口还是少的,相比繁华城市所属县城,人口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放眼望去,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空旷到让人恍然以为这是一座死城的感觉。 也许知青没有返城的时候,这边还是热闹的。再或许,是因为雪天,人都在猫冬,所以才显得冷寂得空旷。 见她一双美目向着远处流连,中年女人一边带路,一边笑着问,“你这皮子细白得狠,是南方的吧?” “不是。”褚西收回视线,回答。 中年女人有些错愕:“啊?不是?我见你眼珠子都不错地看雪,还以为你是南方的孩子。” 他们一家在这边有十来年了,一些之前在这边当知青的人还带着家人专门回来看看,有些南方的,看见下雪跟看见亲人一样,嗷嗷跑进雪地,恨不得打个滚。 她反正想不明白这些人为啥喜欢这冷飕飕的雪。 褚西对上她怀疑的视线,也只是笑笑,眼见着到了赵大虎找的那家饭店附近,她道了谢,踩着“咯咯吱吱”作响的雪,拐进了停车的地方,绕过车,撩了帘子进去。 赵大虎看见她,招招手,“这儿!” 他面前已经放着两碗羊肉汤和油条撒子,他自己面前那碗羊肉汤上面飘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 褚西顿了一下,走过去,“有小馄饨吗?” “啊?”赵大虎愣了一下,“是饺子吗?他们有羊肉饺子,你要吃吗?” 他出生在北方,也听说过馄饨,因为都是薄面皮包肉馅,就下意识地觉得馄饨就是饺子的另外一种叫法。 褚西:“不是。馄饨是一种小小的……” 小小的饺子? 褚西说着说着,被自己逗乐,摇摇头,过去问了小饭店老板。那老板是当地人,但也因为跟外省迁过来的人接触多,知道这个东西。 只是, 他可以试着做一做,但需要等啊。 老板看她脸色不太好,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就想着要是可以,就帮她弄一碗。只是这剁馅擀皮下锅,哪怕是一人份的,也得半个小时呐…… “那有粥吗?”褚西见老板皱眉,换了一种,“白粥也行,不要放糖,不放咸菜,米少汤多一些。” “有有,这个有。”老板点点头,转身从自家锅里盛了一碗端出来,笑呵呵道,“这本来是我们自己吃的,匀给你一碗,不要钱。” 赵大虎常来,他都跟他熟了,见褚西跟赵大虎一起的,就没准备收这碗白米粥的钱。 西北民风粗犷彪悍,兄弟义气极重,以至于连饭碗都带了一股子豪爽。 碗很大,饭菜分量十足。 褚西只喝了白粥缓和胃里的不适,那两碗羊肉汤和四根油条全进了赵大虎肚子,赵大虎以为自己可能会吃撑到,结果吃完,竟有些想摸着肚子感慨一下的冲动。 今儿吃过瘾了! “要不要再加一些?”褚西对他饭量没有表现出惊诧,捏着勺子,抬眼问他。 她一碗粥喝了一半,他就已经把羊肉汤和油条都吃了个干净。 赵大虎有点想打嗝,又不好意思当着褚西的面做这事儿,闻言,只猛摆了摆手。 褚西点点头,放下勺子,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他,“麻烦你去外面找找看,有卖水果的,帮我买一些。” “好。”赵大虎立即站起来,接过钱,问,“买多少钱的?” “都买了。各式各样都买一些。注意安全。”她不太确定这边的水果店都有什么,但大体上应该是苹果梨子这些好存放的吧。 赵大虎看了一眼她还剩大半的粥,估摸了一下时间,点点头,拿着钱就朝外去了。 等人走了,褚西问了一下老板,提前结了饭钱,才慢慢喝着粥。老板见她脸色还是不好,以为是她衣服薄,冻的,挪了个火盆放她脚边。 这会儿店里只有她一个人,老板拉了张凳子,跟她隔着点距离,用他颇有当地特色的普通话跟她闲聊。“其实我和我老婆早上都是吃羊肉汤的,她怀孕了,吃不了肉腥,才煮了粥。你赶巧了,不然你真找不到白粥。” 玉米糁粥倒是有,就怕她喝不惯。 褚西应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就又听他说,“我老婆是鲁省的,跟豫省挨着那块的。上过小学,学习好,能写会算,字儿也写得好看,在我们县教小学一年级。八年多了,教得孩子都出息,校长就让我老婆考个中专,然后给她转正,当个有编制的正经老师……” 老板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都是得意,“我和我老婆是互相看上眼的。她不嫌我一身油烟味,对我可好,我也偷摸买五花肉给她打牙祭。” 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 老板看起来有四十岁的样子,脸上都是满足,“这边小学十点半上课,她是下午的课,让她再多睡会儿,我再喊她起来吃饭。” 褚西静静听着,说了声恭喜。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点儿,进店的人越来越多,老板赶紧起身忙活。 褚西扫了一眼,收回视线。店里背着书包的半大孩子占据了大半,想必这老板买卖良心,才让家长和孩子都放心。 那些孩子看见褚西,满眼惊艳,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看,时不时就偷摸瞥上一眼。 “她长得好好看,她的表也好看。” “嗯,跟我们老师戴得那只不一样。” 褚西听着这些孩子的窃窃私语,视线扫过自己手腕,这些是为了在谈生意时候彰显财力实力,特意配的国外机械名表。 性价比比较高,哪怕停摆,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她慢吞吞地喝完粥,胃里舒服了很多,只等了一会儿,赵大虎就挟着一股子冷气撩了厚棉布帘子进来。 褚西起身,拿着保温杯往门口走,赵大虎就停在门口,没再往里走,跟她说,“都买好放车里了。” 两人坐上车,再次往目的地进发。 而崔军海和薛爱空也撑着狗胆儿,仗着家里跟司家关系不错,凑到领导司韧面前,笑嘻嘻地问他家亲戚里有没有什么十七八岁的漂亮小姑娘。 第七十一章 当年下乡 司韧听到这话,眼皮子都没抬,也没说话,崔军海和薛爱空就知道,这是让他们滚蛋呢。 “真的,不管是打眼一看,还是认真一看,怎么都像你们司家的人。”崔军海对司家是有了解的,也没见司家有这个年纪的漂亮姑娘,于是咽咽嗓子,给自己鼓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说,“领导,你们家是不是以前丢过孩子?” 要不然那姑娘为什么对司家没啥好印象的样子?除非,真没关系。 可真没关系能这么像?反正崔军海是不信的。他对这小姑娘的身世挺好奇的,毕竟当年下乡当知青的那部分人为了返城,丢弃妻子的不少,隐瞒自己结过婚重组家庭的也不少。 他们老大有俩孩子,俩都是儿子,还都在国外留学,这事儿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而且老大夫妻俩都是部队里的,部队规定严格,轻易不能外出,即便是外出也要登记。 照他们老大夫妻俩的工作性质,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跟别人生个娃吧? 除非…… 他看看司韧,嬉皮笑脸拉关系,“叔,你以前下乡当过知青吗?” 也只有这个时期,才有可能…… 司韧冷肃地瞥过不着调的两人,将两人的猜测掐死,“明天雪地操练,你们准备一下。” 薛爱空和崔军海愣了一下,看出他板正面色之下的警告,怕他雪地加训时长,立刻抱头鼠窜,再不敢攀关系。 办公室顿时安静起来。 司韧看着两人的身影,微微眯了眼。 这俩算是三代,因为家里太宠,没吃过苦,有些不着调,又没有学习的天赋,当年铁马金戈的老一辈实在看不下去,怕孩子真废了,就扔到了他这儿…… 他带了太多这样的孩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同时,也没抹掉他们的天性,有大部分成了某一方面的精尖,以至于他这儿,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 捏了捏眉心,他虽然没有把两人的话当回事儿,却也不自觉想到了当年下乡当知青的妹妹司蓝。 只他太忙,三五年也不一定回一次家,有时候到家就又走了,跟妹妹司蓝碰不上面,她的事情只能叮嘱父母多问问。 褚明国…… 司韧心里有些复杂,他知道他曾有个妹夫叫褚明国,后来妹妹司蓝说夫妻关系不和离婚,之后也就没再说其他了。 他有想去调查褚明国,看看妹妹是不是受了委屈,后来有突发任务要执行,就耽误了六七年。再回来,妹妹再婚,又有了孩子,过得幸福美满。 他想着初初见到妹妹时候的样子,不像是受过苦的,那家人也没有找来,思考着是不是放弃调查的时候,又来了任务,问过妹妹司蓝,确定她没受过委屈之后,还未来得及调查的事儿就彻底放下了。 如果那个长得像他们司家人的十七八岁小姑娘,跟他们真有血缘关系,那么除了司蓝,再无二人有这个可能……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选拔名单,还是将向家里问询的事情放在一边,认真在名单后面填写各项数据。 崔军海和薛爱空他们两人,还有另外十个人身体素质不错,综合各项数据,确实在海军和空军方面更大有可为…… · 这边司韧忙着,首都那边的司严也没闲着,而且身后还跟了条尾巴陈跃安。 凭着褚西和周言敏的肖像画,司严终于圈定了她们两人的住处,就想守守看,看看人是不是真的就在这块儿住着。 结果等了一天,都没有看到人。 褚西左边邻居出来,见两人探头探脑的,只看了一眼,就准备收回视线,却被司严拦住。 “你说她们?”女人扫过司严和陈跃安,神色还是淡淡的,但却停了脚步,“她们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等司严多问,这清冷削瘦的女人就说完了他最想问的三个问题。 司严被噎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女人进了院子,摸摸鼻子,转身往外走,陈跃安也一声不吭,灰溜溜地往外走。 莫名有些尴尬。 “舅舅?”陈跃安别别扭扭,“咋办?” 司严:“我怎么知道咋办?等过完年吧。” 很多人不是一过年,就大包小包地往家赶吗?说不定这个……谁,就是回家跟褚家人过年去了。 陈跃安想想也是,就点了点头。司严:“你赶紧回家吧,今儿小年呢。” “我想跟姥爷一起过。”陈跃安抓着司严不松手,神情坚定。 “你姥爷不想跟你一起过。”司严想把人扒拉下来,结果却被外甥死死抱住腰。他无奈了,“你想做什么?你是姓陈的,小年不好在我们司家过的。” 这是传下来的规矩。 而且,他想好好问问老爷子当年的事情,有陈跃安这个累赘在旁边,说话就得有所顾忌。 招手拦停一辆黄色面的,司严一把将人塞车里,往陈跃安身上塞了十块钱,报了个地址,直接摆手送走跟屁虫外甥。 目送外甥离开,司严又撑开手里的肖像画,挑眉看了一会儿,卷好,扬手拦了辆车,去找自家老爷子了。 他得搞清楚,真要是他们司家做了缺德事…… 嗐!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司严抹了把脸,想到已经被送出国接受高等教育的俩侄子,亏心得不行。 而褚西对这些一无所知,也没有想了解,她只是有些失望肖宗忱没有来。 赵大虎没有先带她去基地医院,而是先带她来到了基地见了赵常,两人一问一答说了一会儿话,赵常就带着她去了原身父亲褚明国的住处,那是一个两室一厅,外带了厨房和卫生间的小院儿,看起来很是小巧。 房间里除了床和桌子,还有一面墙的书籍,再没多余的摆设。 肃杀空荡,没有一丝人烟气。 赵常把钥匙递给她,尴尬解释:“我们基地都会发放一应生活用品,你爸他……他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再加上一个人生活,用不到这么多东西,别人借走也就借走了……” 说是这样说,赵常还是拧了眉毛,他都觉得空荡简陋,更何况这个出手就能在首都买个院子的主儿…… 第七十二章 年龄小不是问题 “你爸他经常睡办公室,其实……” 其实什么?其实经常睡办公室,所以家里咋样并不重要? 这话并不是不可以说,也可以当做解释,只是孩子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怎么说都不对,赵常叹了口气,带着她看了一圈,好在房间昨天又打扫了一遍,虽然家设比较少,但干净整洁,也算是有个安慰。 “这就是你爸以前住的地方。”赵常说,“你叔叔来了之后,我们在医院旁边就近安排了一个小院儿,现在你爸的生活用品都在那儿,你叔叔也住在那儿。” 他看着褚西辨不出神色的小脸,心里再次叹了口气,笑着问她,“你看你是住医院那边的小院儿,还是你爸这儿?” “那边的院子……” “该有的都有,热水,暖气,煤球,米粮这些足够。如果你到了那边,发现缺了什么,就跟赵大虎说,他去给你备齐。”赵常看着她,认真说道,“你是褚工的女儿,就是咱基地的人,不用客气什么。” 褚西点头道谢,跟着赵常走出小院儿,就见有人两三成群地往她这边看。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行李没有卸下来,两人上了车,赵大虎就开着车往基地医院去。 等车一走,议论声顿起。 “一直都知道褚工英俊斯文,没想到他闺女长得更好看!” “是顶顶好看,说不定褚工那个前妻也不赖,不然光靠一个人,闺女能长这样精秀?” 沉默一瞬,有人感慨,“你们说,就褚工这样的,还有个这样好看的闺女,当初那女人得多狠心才跟褚工离婚?” “这谁知道,冷暖自知,咱们觉得好,别人不一定觉得好。就像是那谁家,刚结婚两三年,不也闹着要离婚追求自由恋爱吗?都有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去调停了。” “离婚就离婚,像褚工这样长得好,工资高,闺女再过几年就出嫁的,抢手着呢。”有人笑,“再说,褚工也才四十多,平时又洁身自好的,再要个孩子也不难,谁要是嫁了他……” 真是享福了。 “对了,褚工他哥不也是离了婚吗?听说是个高级教师,平时除了照顾褚工,也没别的事儿。领导看中他能耐,张罗着给弄了初高中补习班,就在小院儿,听说报名的人不少呢。” 说到孩子的学习,一群人瞬时抓到重点,急急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有啥要求,问清楚了,就急慌慌地回家锁上门,出去打听情况去了。 她们这些当家属的,哪怕不清楚家里那口子是研究什么的,可只看他们每天晚上回来都要看两三个小时书,就知道知识的重要性。 孩子必须考上正经大学啊。 · “肖宗忱——” 褚西在车里,问过褚明国的基本情况之后,就问了肖宗忱的。 才提起来一个人名,赵常就主动说了,“他最近比较忙,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叫他来看你。” 以前光看照片,就觉得这姑娘好看,现在见了真人,就觉得人跟笼了月光一样,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赵常脑子里回忆自己学过的词汇,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长得好,气质更好,两项相加,那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了…… 要不是褚西当初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没办法领结婚证,权宜之下只开了几桌酒席,那她就是肖宗忱那小子老婆了啊! 赵常有些可惜,以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他都想去褚西出生地,给她改改户口年龄了。 “过年。”赵常沉吟了一下,说,“过年那天他应该有空。” 年龄小不是问题,反正都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先谈着恋爱,等到了年龄再领证,也挺好。 这样想着,赵常就觉得可以撮合一下两人。只不过,在撮合之前,他得先问问肖宗忱那小子的意见,不然真要是惹恼了他,万一啥时候他被别的基地看中,开口讨要,他又没人级别高,那这小子就是别的基地的了。 诶? 赵常想着,又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嘶”了一声。也不那么绝对啊,褚明国是他们基地的,万一这两人要是成了,肖宗忱能抛弃岳丈去别的基地? 那小子他爸肖奕朝是疼媳妇儿的代表,这小子要是跟褚西成了,总不好叫她两个基地跑吧…… 他想得有些深,等觉察到褚西的视线时,才轻咳一声,解释,“想到肖宗忱,就有些走神了。这孩子跟你爸一样,都是遇见问题就发疯的人,不钻研出来,恨不得住在研究室。” 褚西点点头,问,“吃饭呢?” “吃饭有人管着,到点不出来吃饭的,会提醒,也会送饭过去。”赵常笑,“这都是常事。” 褚西听着,就看了一下腕表,眼睫动了一下,认真问:“这边中午是几点吃饭?” “如果是自己做饭,几点都可以。”赵常笑了一声,说,“但这边一般是早饭九点十点,中饭下午一两点,晚饭就是七八点了。你要是想出去吃饭,还是得注意点儿时间。” 褚西“嗯”了一声应下。 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都应该开始吃饭了。 “我们基地伙食挺好的。”赵常心下一动,笑呵呵地看着褚西说,“别看天冷,也有水果,就是都挺常见的苹果梨子……” 离过年还有七八天,这几天她知道不可能见到肖宗忱,想了想,跟赵常说,“我在南方呆了几天,买了一些药柚,做了些蜂蜜柚子,麻烦您捎带给肖宗忱。” 改良的柚子属于良种柚,几乎没什么药用价值。药柚是她特别去找的,不太好吃,但却有药用保健效果。 长久坐着或者站着,容易造成血栓,现代医学认为柚子中含有一种生理活性物质,可以降低血液的粘稠度,减少血栓形成。 当然,也可以补充人体的必须元素,促进食欲。 给肖宗忱,正合适。 “有我的吗?”赵常笑眯眯问。 他这话是带着一点点调侃的,只是褚西没有觉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有两瓶,您自留一瓶。” 第七十三章 整个医疗团队都惊住了 赵常只是说笑,哪能真要她的,只摆了摆手,说自己不喜欢甜的,这事儿也就过了。 两人到小院儿的时候,铁将军把着门。 赵常:“你大伯应该去送饭了,我们去医院。” 于是一行人又往医院去。 住院部。 孙老头头上冒了一层细汗,正坐在一张凳子上休息,他活动着手腕,看着褚明梁细心熟练地给褚明国喂流食,眯眼笑着说,“你这做哥哥的不错。” 刚开始的时候,粗手粗脚的,别说喂饭了,就是给褚明国翻个身都翻不好,这才一俩月功夫,翻身、擦洗,喂饭,甚至简单的推拿,都不在话下,还能在他给褚明国推拿的时候帮上忙。 进步,不可谓不大。 这是用了心了。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对褚明梁的品性确实赞赏。只不过,“这吃饭呢,你把录音机关了吧。” 虽然褚明国家这姑娘声音好听,可这录下来的话,也是够糟心的。 “褚西妈妈走了,褚西奶奶死了,褚西爸爸昏迷了,褚西要成孤儿了。” “褚明国没有一天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有一天尽到做儿子的责任。” “褚西奶奶想要褚西上大学,褚西现在没人管了,没钱上学辍学了,褚西奶奶死不瞑目了。” “褚西要成社会败类了,褚西要成社会蛀虫了,褚西要报复社会了。” “褚西把你弟弟褚明梁一家弄妻离子散了,褚家要完了。” 这样的话,通过磁带和录音机,循环播放,当初第一次听的时候,整个医疗团队都惊住了。 当然,他也不例外,孙老头憋着笑,当初他听得时候直皱眉,后来听着听着,倒是觉得还挺好笑的。 虽然里面有句话挺扎褚明梁心的。可不管咋说,他现在还挺想尽快见一见这姑娘的。 嘴够毒,说的话尽往人心肝脾肺上扎,这么小半个月的功夫,怎么说呢?还挺有用的! 医疗团队尽心,药物都挑好的来,加上他按时针灸推拿,这小半月又添了褚西录下来的磁带这么个大杀器,检查数据显示,大脑意识增强,对外界有了一定反应。 所以现在喂食的管子拿掉了,吞咽功能恢复。 这实在是个让人振奋的惊喜。 孙老头有些唏嘘,五六个月了,这样一直昏迷下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幸好。 褚明梁关了录音机,安安静静喂褚明国吃东西,那认真的样子竟然有些虔诚。 孙老头看着看着,又有些想叹气,眼前这一对就是难兄难弟…… “诶,老孙?”赵常见孙老头还在病房,有些奇怪地喊了他一声,“你怎么还在?” 孙老都已经是六十多了,但人头发没怎么白,脸上皱纹也不多,红润有光泽,看起来挺年轻,也爱调侃人,所以赵常也不愿意喊他叔伯什么,都直接按平辈算了。 孙老头也没觉得冒犯,挺乐意被大家这么喊的,闻言应了一声,正想解释,就看到了他身边顶漂亮的一小姑娘。 “褚工家闺女?”孙老头向赵常求证。 赵常点头,带着人进了病房,给褚西介绍了一下孙老头,又笑呵呵地给褚明梁和褚西牵线搭桥,“这几个月都是你叔叔照顾你爸。照顾挺好的,翻身擦洗简单推拿不在话下。” 对褚家的事儿,赵常一清二楚,所以也就知道褚西不管不顾,没有顾忌谁的面子,捅出了李霞做下的事儿,直接让李霞进了监狱,也让褚智慧和褚轩政丢了学业工作…… 之前他们可能不知道褚工最后一刻,被死马当活马医地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救回一命,所以才弄得鱼死网破。 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仇人”的两位见面了,还真挺愁人的。 赵常佯装若无其事地说完,余光就瞥见褚明梁束手站着,颇有手足无措,不知怎么面对褚西的感觉。 再看褚西,似乎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认真打量着褚明梁。 赵常心里虚浮着,有些发愁怎么打破这场面,就听褚西声音平静地喊了褚明梁一声“大伯”。 他:“!!!” 他有点吃惊,眼里就带了一些出来,褚西只是瞥他一眼,就正面了褚明梁,“辛苦大伯了。” 褚明梁毫无气势,整个人歉疚得狠了,腰背都佝偻了几分,摆摆手,连连说,“该是我做的,他是我弟弟,不辛苦的……” 声音放得轻,都有些喃喃自语的感觉了。 可想而知心理压力有多大!赵常心里再次叹气,手指不自觉搓了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该歉疚的在牢里,受良心谴责,日渐消瘦的在照顾病人赎罪…… “大伯吃饭了吗?”褚西走到病房,看着病床上的褚明国,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的小半碗粥,自然而然地去卫生间洗了手,主动接手了喂饭的活儿。 “没有。”褚明梁在褚西面前有些小心翼翼,直不起腰一样,“你吃了吗?” 褚西回他吃了,然后叫他去吃饭。 褚明梁不太放心,“还是我来喂吧,你爸吞咽有些慢,得慢慢地喂。” “我可以的。”褚西看赵大虎,“麻烦带我大伯去吃饭吧。” 记忆中,褚明梁并不怎么擅长做饭,但这碗粥可见用心程度。米粒都开了花,但粥却不是极粘稠的程度,适合吞咽困难,消化不好的病人。 饭店的粥,不是这样的。 而因为喂食速度缓慢,又天冷,还有一个不太大的钢盆,装了一半热腾腾的水,盛了米粥的碗,就在上面放着,保持着粥的温度…… 很尽心。 赵常本就怕两人尴尬,朝着赵大虎一使眼色,赵大虎就笑得憨厚地上前,拉着褚明梁出去吃饭了。 等人一走,赵常本想问,你不恨你大伯?想想又作罢了。管他呢,能维持现在这个情况,也很不错了。 最起码,比预想中的要好很多很多了。 “赵叔您去忙吧。”褚西冲赵常点点头,“麻烦您带我跑了这么多地方。医院旁的院子我知道怎么走了,等大伯吃完饭来接替我,我再过去那边收拾。” 赵常也是大忙人,想想也没什么要做的了,就点了头,“那行,我先去忙。你的屋子已经找了人帮你收拾,你把你行李放进去就行了。我把赵大虎留下,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跟他说。” 第七十四章 什么能刺激到你 等赵常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褚西和孙老头。 两人对视间,褚西先开了口,“您不去吃饭?”虽然是下午两点,但也正是西北这边的人吃饭的时间点。 她问得诚恳,不会让人感觉到她在撵人,孙老头就活动了下手臂,笑了,“我一点半吃的饭。” 医生工作忙,跟其他工作性质的单位不一样,他们吃饭一般都不会准点,只会在靠近饭点的时间,见缝插针,能有机会吃饭,就赶紧扒拉两口。 不然,万一一忙起来,中午的饭就要推到下午吃,或者晚上吃喽。 褚西点点头,就又低下头给褚明国喂饭,动作轻缓,干净利落。 “你坐火车来的,还是坐飞机来的?”孙老头本来就挺好奇这姑娘,所以这会儿就剩他一个,他也没走,就坐在凳子上跟她说话。 “飞机。” “听说飞机上提供很多吃的喝的,”孙老头趁她喂完一口的空档,稀罕地问,“那飞机上的茶叶怎么样?” “我没喝。” “你没喝?”孙老头有些扼腕,“你咋就不尝尝呢?难得坐一次飞机!” 褚西给褚明国擦了一下嘴角,抬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说,“您喝酒吗?” “嘿你这问的,”孙老头乐了,“哪个男的不喝酒啊?西北这块儿,你就找不到不会喝酒的人!” 他这话就有些夸张了,但也是实话,这边的人普遍都会喝酒,没有钱的也会花上一两毛去称点散酒,打打牙祭。 “肖宗忱喝吗?”褚西喂完褚明国一口粥,再次直起身子,也跟孙老头说话。 “这……”孙老头像是一下子被问住,挠了挠脸,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没见过。” 褚西也没揪住这个问题一直说,拐了个弯,又拉回他身上,“那您喜欢喝什么样的酒?” “咋?你要送我酒怎么着?”孙老头笑了,一拍手,咂摸了一下嘴,眯着眼睛像是在回想,好一会儿,才说,“要说我喜欢喝什么酒,那肯定是我娘酿的酒。只是啊,我都这把年纪了,她也早不在了……” 感慨地说完,他笑着看褚西,满脸慈祥,“别看你爸还昏迷着,可现在好多了,对外界有了一定的反应,你多跟他说说话,说不定人过不了几天就醒了。” 孙老头每天给褚明国做推拿按摩针灸,也会给他把脉,所以,人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他最是清楚。 一些冷冰冷的检查数据可能体现不出来什么,但脉象上的细微变化,他很能感觉出来。 这褚明国身体在变得强健,求生意识很强,大约只差一个契机,人就能醒转过来。 “好。”褚西点点头,“我会跟他多说说话。” 孙老头一怔,想到这些天循环播放的磁带,吃吃笑出声,他揶揄地看她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背对着她摆摆手,忍着笑说,“那你忙吧,我去别的病房看看。” 人一出去,就咧嘴开始笑。 不行了,每次一想起来那磁带里的东西,他都要笑上很久,简直跟给人装了按钮一样,一提起来就想笑。 褚西听出了他的笑意,疑惑地看了他背影一眼,又收回视线认真给褚明国喂饭。 一碗饭喂完,褚西给他擦了手脸,拉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着那张瘦削却英俊周正的脸,视线渐渐有些散。 该说什么? 她又能说什么? 深深吸了口气,褚西将自己占据原身之后发生的事情,慢慢却详尽地说了一遍。 病房的门是关着的,她这样的音量能够传入褚明国的耳朵,却不会让外面的人听清楚说了什么。 “大伯现在在照顾你,我大约是要再进行一次高考的。”褚西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静静说,“李霞进监狱了,褚智慧和褚轩政工作丢了,现在两人还在不在盛鸣村犹未可知。不过,即便两人还在盛鸣村,逢年过节,应该也不会给……奶奶烧纸钱……” 人都自私,哪怕错在自己,也会找许多借口,给自己开脱,给自己找个迁怒的对象。 她这话说的迟疑,却也肯定。褚轩政和褚智慧,从来都恨她,恨她学习好,恨她吃穿皆上乘,恨屋及乌,自然也恨上了掌管褚明国津贴的褚老太太。这样,怎么还可能给老太太上坟烧纸? “褚智慧和褚轩政是谁,你还记得吗?”褚西兀自说着,“那是大伯的儿女。” 原身生母司蓝是一九七二年返城的,那个时候原身三岁…… 褚西算了算,手托着脸,看着褚明国道,“你应该是记得的,你和司蓝是六八年结的婚,那个时候,褚轩政和褚智慧已经都出生了。” 看着毫无反应的褚明国,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继续慢慢说着,“所以,如果你不醒来,大伯要照顾你,我要学习,奶奶今年过年就没人上坟烧纸了……” 这话自然是骗他的,她离开盛鸣村之前,就已经托以前受老太太恩惠的小饭店老板娘逢年过节给烧纸钱了。 那老板娘看着和气,眼神也正,当是不会食言,昧下给老人买纸钱的钱。 她说着说着,思想就有些发散,没有看到孙老头说的对外界有了明显反应的褚明国眼皮子动了动,牵引得长长直直的睫毛都颤了一下。 好在褚西收回了心神,看着他又说起来,“对了,sl第一架无人驾驶航天飞机试飞成功了,虽然可能跟你们的研究没有关系,但我们国家跟西方国家相比,科研方面似乎又很多空白……” 这句话说完,褚西确切看到了褚明国睫毛在颤动。 “国家人才储备不够,再加上西方有些国家停战,南太平洋宣布成立促进经济发展的共同机构,不结盟国家决定在yd建立科技中心……”褚西看着褚明国的反应,没有惊讶出声,只静静说着,“还有黑了五角大楼计算机网络的大拿,直接引起了世界范围的轰动。不知道你们这些科研人员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能不能解决。” 褚明国眼珠子动了动,虽然只有一下,但似乎用尽了力气,接下来褚西说什么,他似乎都没了力气再有反应。 第七十五章 他出现的反应 褚西却笑了一下,不管是哪一点戳到了他,叫他有了反应,但有反应终归是好事。 老太太无人上坟烧纸也好,家国科研大事也好,他对这两点反应大,那就多说说。 褚西就靠在床沿上,依旧托着脸看着他,“咱们国家起步晚,所以科研方面需要人才,也需要时间,更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来这边之前,曾看到对当今世界的局势分析,自称‘自由世界’和被称为‘极权国家’的两方,两相对峙,目前处于两极格局……” 她像是在讲故事一样,拖着淡淡的语调,娓娓道来,时事新闻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也有些吸引人的味道。 褚明梁和赵大虎回来轻轻推开门,就见褚西坐在褚明国的床前,闲聊一样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褚西转过头,见是他们,点了点头致意,没有起身,而是将目前各方对世界局势的分析讲完,才站起身。 “大伯。”褚西叫了仍旧有些拘束的褚明梁一声。 褚明梁赶紧应了,又接着说,“我听大虎说你还没吃午饭,这儿我看着,你去吃饭吧。” 褚西想了想,点头,“那我吃了饭,收拾一下行李再来。” 褚明梁点头,把钥匙递过去,“不着急,这儿我看着,你忙你的去吧。” 作为外人的赵大虎这会儿都能感觉出褚明梁的尴尬局促,再看坦然处之的褚西,又觉得这叔侄两人应该也不会梗着太久,想着给褚明梁点时间,让褚明梁缓一缓,就喊褚西一起去基地给安排的小院看看。 褚西走出病房,一路上都有人朝她微笑打招呼,她也回以一笑,等出了医院大门,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褚西,你要吃什么?”想到早上他点了自以为好吃的东西,结果褚西没有动一点儿,赵大虎这会儿谨慎了一些。 褚西:“暂时不饿,先去……供销社或者小卖部去看看吧。” 这边的百货店,应该还是叫供销社,或者小卖部吧?褚西有些不太确定,想了想又说,“我是想买一些礼盒,你知道去哪儿买吗?” 这赵大虎还真不知道。 西北这块没有首都或者南方城市讲究,一般都是用篮子装了东西去别人家,到了人那儿直接放下,篮子再带走这样。要不然就是拎着一条肉,一兜子水果就去了,再空手回来。 礼盒…… 赵大虎很想说,浪费那个钱做什么。只是一对上褚西那张顶漂亮的莹润小脸,时髦的穿着,又觉得,如果褚西带礼物拜访人,挎着篮子有些违和。 认真想了想,他说,“那你在医院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找人问问。” 赵大虎踩在雪上,却照样走得很快,再回来,鞋上沾了一点雪,只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都说咱这儿没有专门卖盒子的,就是包装纸,也都是包红糖白糖的那种牛皮纸……” 没有褚西也不强求,说了声“辛苦”,就坐上车朝着之前没能进去的那个小院儿粥。 这个小院儿连房间带院子约莫有一百五十平的样子,三个大开间,东西卧室,中间客厅,东西卧室旁边还各有一个略小的房间。 厨房单独一间,厕所也是单独一处,院子还有单独圈出来的约有三四平米的一块菜地。 虽小,但却齐全。 褚西一瞬间想到的是,这处小却齐全的院子,似乎一下子抵消了西北这块儿地方的空旷荒凉,让人莫名轻吁出一口气。 “褚西,”赵大虎跟褚西年龄相差不大,就一直喊她名字了,这会儿指着大开间西边的一个独门小房间说,“这就是你的房间,我们都给你整理好了。” 床褥都是新的,还有个新的衣柜,一个九十公分宽的书桌,一个梳妆台,床边一个床头柜。 简简单单,却也满足了需求。 赵大虎见她表情还算满意,笑得眼睛都没了,说了一声,就去车里搬东西。 褚西的行李和郑前进给的据说是酒的那箱东西都还在车上,赵大虎没有跟赵常说,也没有跟褚明梁特意讲,褚西房间有点小,他也不好意思进女孩子房间,犹豫间,褚西打开了大开间的门,让他直接把东西搬进客厅。 东西搬完,褚西没有放人走,而是将自己和周言敏给她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让赵大虎帮着分成一份份。 那酒确实是茅台,十二瓶,五十度,包装得极细致,褚西拆开之后,略想了想,取出六瓶,外加准备的一些干货,几包水果糖,包在一起,让赵大虎搬上了车。 “这些给赵叔,让他分配。”褚西站在车前,“替我跟他说一声谢谢。” 赵大虎这会儿还有些懵,六瓶茅台啊,那得是多少钱,他得工作多少年啊…… “赵大虎?”褚西见他晃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听到了吗?” “啊?”赵大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听到了。”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点儿。”褚西看了看又开始飘起来的雪花,开口一说话,就是一团白色雾气。 赵大虎应了,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往前走。 等人走远了,褚西捂住冻得红红的鼻子,眨了眨因为冷风吹得泛起生理泪水的眼儿,才急匆匆往院子里走。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鞋子的防滑能力,走得太急,地上雪又被赵大虎来回搬东西踩实,一不小心就溜出去老远。 扎进雪里的时候,褚西还有些懵,完全不明白怎么眨眼功夫就到了这个境地,刚才送赵大虎出去不还好好的吗? 虽然没有人,她还是有些尴尬,垂着头,摁住积雪站起身,若无其事般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一摇一摆地往自己小房间去。 这个年代,因为有个疯狂往家里汇钱的褚明国,再有个怜惜孙女,明白人儿褚老太太,艰苦岁月里,褚西身高到现在,硬是长到了一米六八。 可惜,这个子在西北雪地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优势。 暂且充当企鹅的褚西摇摇摆摆进了自己屋子的时候,向来冷情的人,竟莫名有些想哭。 第七十六章 我能把你夸上天 赵大虎小心翼翼开着车进了基地,将东西直接搬到了赵常那儿,跟赵常说明了褚西的意思。然后单独掏出两瓶做好的蜂蜜柚子,递给赵常。 “领导,这是褚西让给肖工和你的。” 赵常点头,接过那两瓶承载了心意的蜂蜜柚子看了看,对赵大虎说,“你去忙吧。其他东西我想想怎么分配,明天跟你说。” 赵大虎得了准话,颠颠走了。 就冲领导平时那么照顾他,那茅台绝对有他一杯! 赵常在办公室忙活了一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才往肖宗忱那儿去。 这两瓶东西虽说不怎么顶饿,但胜在方便,舀两勺,开水冲泡一下,就能暂时止饿。甜的嘛,怎么说也能补充点能量,冷得时候喝一口,胃里暖烘烘,心里也舒畅。 挺好,挺贴心的。 他揣着两瓶褚西专门做的蜂蜜柚子,笑眯眯地走着,新落下来的雪被踩得咯吱作响,仔细听,还挺好听的,叫人打心眼儿里就高兴。 “诶,领导,您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薛芳珊迎面走来,看着赵常笑呵呵的,跟有什么好事儿一样,忍不住笑着揶揄,“揣这么结实,怕人抢了不成?” 赵常是领导,平时是笑呵呵的,也好说话,但除了年纪比他大,又有真本事的人,还真没别的人敢抢他的东西。 就笑:“肖宗忱还在忙?” 薛芳珊扒拉了一下短卷发,将它们盖住耳朵,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才搓着手说,“嗯,我去食堂吃饭,等会儿给他带俩包子回来。” “成,那你去吃饭吧。”赵常下巴抬抬,“你吃饭的时候,叫师傅再给热热,等你走,再去拿。” 西北的天太冷,食堂又没有通暖气,包子虽然搁在热水上保温着,但到底不如放在蒸笼里强。从食堂到他办公室,要是不在蒸笼里再加热一下,估计到地儿就凉掉了。 “我知道。”薛芳珊笑盈盈的,英气娇媚的鹅蛋脸上还带着好奇,“哎呀,领导你说了这么久,倒是说说拿了什么嘛?要是阿姨让人带给肖工的,肖工最后还不是便宜我们吗?你藏都没用。” 赵常笑得一脸和气,“既然你都认定了最后还是便宜你们,那还着急什么?等着吧。” 见她还想说什么,赵常笑,“对了,年后我会给你们团队配个助理,各项都挺优秀,做事儿很有韧劲儿,也能吃苦。到时候你带一带她。“ 薛芳珊:“年后来?男的女的?” “怎么?”赵常笑,“你要搞男女区别对待啊?” 薛芳珊挑一挑修得精致,跟香江女明星一样英气的眉,笑得毫不遮掩,“那当然。我们肖工这么优秀,要是来一个女助理,那我可就有危机感了。” 她这话就差明明白白跟赵常说,我看上肖宗忱了。 赵常拧眉,咂摸着默默下巴,一脸不解的样子,“嗐,别说你们女同志了,就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觉得肖宗忱优秀,长得好。你说,这人怎么就能又长得好,又有学识,还品性没得挑剔呢?” “我有机会,一定要去首都看看肖宗忱他爸妈,看看什么神仙父母才能教出这样又红又专又周正的孩子!” 赵常夸奖人的时候,那是真能夸。批评人的时候,那也是一针见血。当然,他不想回答的东西,也能把人绕出去。 感慨地摇摇头,他摆摆手,“你快去吃饭吧。助理的事儿先留个悬念,你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知道从赵常嘴里挖不出助理的事儿了,她就换了个话题,没有让赵常继续前行。“领导,褚工家姑娘来了住哪儿了?我有空去看看她。她一个小姑娘,可能有什么缺少的东西,也不好意思跟赵助理说。” 赵常想想,觉得薛芳珊说得有道理,但却还是摇摇头,“这事儿我找人去做,你专注做研究就行。年底了,要是能有突破……” 他说到这里止住话头,薛芳珊却听出了意思,领导这是给他们立目标呢。 不过,早前给他们团队开动员会,也说了这个期许,倒也不算是催促。 “行吧。”薛芳珊失望地看着赵常,“我是觉得褚工长这么好看,他家姑娘肯定也不差,再说您也说过褚工家姑娘好看,就想看看真人……” 赵常脑子里飘过褚西那张脸儿,眼里笑意多了一些,“真人是顶顶好看的。以前那照片顶多有她四分好看吧。” 薛芳珊微微瞪大眼睛,现在的照片其实把人照得挺好看的,要是那照片只有真人的四分好看,那得是多漂亮? “肯定是又机会见见的,但现在不合适。”赵常说完,抬脚就走。 褚明国现在在医院,褚西主要任务就是陪着他说话,刺激刺激人,叫他能早点醒来。这期间,还得好好学习,等着七八月份高考…… 忙着呢。 薛芳珊看着赵常的背影,站了一会儿,才往食堂去。 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要是再学习好,懂礼貌,甜甜软软,真就是没人会不喜欢啊…… 想到赵常说起褚工家姑娘的时候,眼里多了的那点真切笑意,薛芳珊就有些想叹气,真是让人充满危机感的一个存在。 · “肖宗忱?”赵常站在办公室外叫人,“在忙吗?” 肖宗忱停下整理资料的动作,将文件锁进抽屉里,才起身开了门。 一开门,眼镜镜片上就因为冷热交替,蒙上了一层白雾,他皱皱眉,摘下分量极轻的银边金属框架眼镜,看向赵常,“领导有事?” 赵常看看他手里的眼镜,摇摇头,他这度数几乎可以忽略,却每次做研究都会戴上,偶尔忘了摘,就戴一整天。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招大姑娘小媳妇儿喜欢。 “是有点事儿。”赵常说着,把怀里揣着的两瓶蜂蜜柚子拿出来,“你媳妇儿特意给你做的。用的药柚,上好的蜂蜜,说是暖胃开胃,还能预防久站可能会产生的血栓……” 肖宗忱抿唇看着赵常,直到他被盯得轻咳一声停下,才认真开口,“领导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当时事急从权,两人都是清楚的。 第七十七章 肖宗忱的强调 肖宗忱额满眉挺,清隽沉稳,这样安安静静看着他,倒是让赵常不好再开他的玩笑。 “我就是来送个东西,东西送到了,也就没什么事儿了。”赵常看宝贝一样看着肖宗忱,想想,又叨叨了几句,“科研重要,你也要注意身体。褚西送来的这东西,你要是来不及吃饭,就舀两勺冲点开水,当养身汤喝吧。” 肖宗忱拿着两瓶蜂蜜柚子,应一声:“嗯。” 赵常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喊住他,“等等。” 肖宗忱转身,看他。 “那什么,”赵常抹了把脸,说,“人小姑娘来咱们这儿,没见着你,好像挺失落的。过年那天,或者除夕那天,要是可以,就去看看人家。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褚工,估计就认识你了……” 见肖宗忱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微微皱眉思索,像是在考虑自己那天能不能抽出空去看褚西,赵常感慨叹息,“你来基地的晚,不知道以前是个什么情况。那时候咱们国家刚成立没多久,且又碰上后来那些糟心事儿,内忧外患吧算是。为了不重蹈覆辙,原本就在国内的,还有千方百计回国的科研人员,都卯足了劲儿想要研究出热武器……” “你知道,一旦立项,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可能没办法跟家里人见上一面。褚工在科研上是个好手,脑子也灵活,这也才在褚西快二十岁,见过她两三次。那也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她记事了没有都是问题。” “唉,其实想想,你对于她来说,可能要比她爸还要亲近一些呐。”赵常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司蓝才跟褚明国离婚的吧。 当年返城,因为户口问题,两地分居的夫妻数不胜数,可即便是这样,每年也都有探亲假。 他们这边,不允许。如果探亲,也得有人跟着,不方便呐…… “今天是几号?”肖宗忱等赵常说完,问他。 做科研的,大多对时间流逝没有什么概念,赵常明白,所以也就知道肖宗忱问的是什么,他立即说了,“今天小年,腊月二十三。” 准确来说,再过五个小时,这一天就过完了。“公历是元月三十号。” 腊月二十三? 肖宗忱沉下眉眼,认真思索过开口,“五天后我给你答案。” 五天后?赵常一挑眉,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五天后,那不就是腊月二十九早上? “行。”他点点头,腊月二十九也不错了,“那就这样说定了,腊月二十九上午我再来问问你。哎对了,我要不要提前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到时候带过去?” “不用。”肖宗忱说完,看了一眼手表。 赵常一见他动作,顿时默然,行吧,他知道了,这是赶他走,让他别耽误他时间呗。 他走还不成吗? 肖宗忱进办公室关了门,把直径约有十公分的玻璃瓶子放在抹了清漆的原木办公桌上,坐下,开了抽屉,拿出资料,准备继续之前的工作,结果一抬眼就又看见那玻璃瓶子。 澄亮的蜂蜜柚子里,掺杂着切得细细的柚子皮丝,晶莹的果肉,虽然没有一点儿气味散出来,可肖宗忱却似乎能从密封得极好的瓶子里,闻到那么一丝丝逸散出的柚子清香冷甜味道…… 视线凝在上面两秒,肖宗忱扭头去看手边的暖水瓶,提起,掂量了下,发现里面还有热水,就准备站起身。 只是刚站起来,就又坐了回去。 ——没有勺子。 “笃笃。” 肖宗忱刚坐下,办公室门就被敲响,知道是助理兼手下来送饭,他过去开了一点门。 只是看清门口的人是谁时,他微微顿住,“有事?” “没有啊。”薛芳珊笑着扬扬手,“给你带的饭。” 肖宗忱道了一声谢,伸手去接,薛芳珊却又放下手,略有些抱怨地看着他说,“我也还没吃呢。” 说着,晃了一下手里拎着的保温袋。 肖宗忱垂眼看着她手里那个熟悉的保温袋,顿了顿,抬眼,袖手站直身体,声音有些沉,“那是我的饭盒。” 薛芳珊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肖宗忱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就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提醒说,“刚下班,你现在过去,食堂饭菜应该还是齐全的。” 新人报到,基地会统一发放饭盒。所以,不存在薛芳珊要用他的饭盒才能吃上饭的情况。 他也不会跟人共用饭盒。 薛芳珊这次听懂他的意思了,也是因为听懂了,才觉得有些震惊,嘴巴张了张,才说出一个字儿,“我……”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薛芳珊身为美女,到底是有那么点美女的自尊和矜持,当着赵常的面,她能或明或暗地表达对肖宗忱的欣赏爱慕,但当着正主,这后半截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肖宗忱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就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她只是看着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就不想再浪费时间,“谢谢你替小孙帮我带饭,但下次还是不要了,这不是你的职责。” 薛芳珊:“……” 薛芳珊看着肖宗忱那张清隽无匹的脸,疏离的态度,心里梗得越发难受。 如果,如果她再胆大一些,她甚至很想不管不顾地向他表白…… 细细吸了口气,薛芳珊心里的郁气在对上他的眼时,瞬间烟消云散,将手里的保温袋递过去。 算了,搞理工类的男人都是直肠子,她喜欢他,多迁就一些也没什么的。 “我的饭也在你保温袋里放着。” 听她这么说,肖宗忱打开保温袋,将自己的饭盒拿出来,又把保温袋递过去,“保温袋用完给小孙就好。” 薛芳珊撑住脸色,拿过独独剩了自己饭盒的保温袋,从后槽牙挤出两个字,“谢谢。” 他竟然宁愿把保温袋给她用,都没有让她进他办公室和他一起吃饭的意思! 小孙不是说这保温袋是肖宗忱很爱惜的东西吗? 薛芳珊眼底神色变幻,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第七十八章 倒也磊落 薛芳珊抱着肖宗忱的保温袋进到她和另外两个同事共同拥有的办公室时,办公室还有人在,人还恰恰抬起头,看到了她神色变幻不定的样子。 “珊珊?”同事放下手里的文件,“你不是说了不回办公室吃吗?” 所以也没同意给她顺带捎个饭。 “天天吃食堂,一冬天也就那几样菜轮转,我看了一遍,觉得没有想吃的就回来了。”她说着,走到同事办公桌前,把保温袋放下,“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想着你之前找我给你捎带饭菜,就按照我的口味点了一些。你饭盒拿来,我给你倒进去。” 同事赶紧站起来,把自己的饭盒拿出来,连连道谢,“真是太感谢了,下次我帮你带。” 见薛芳珊要动手往她饭盒里倒饭菜,她赶紧拦了一下,“我来就好,我来就好,哪能什么都让你做。” 倒完饭菜,女同事拿起她饭盒,倒了点热水,麻溜给她洗好饭盒递过去。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看到那个保温袋,“珊珊……这是肖工的保温袋吧?” 这不像是新的,应该不是薛芳珊爸妈亲人给她专门买了寄来的。 “嗯。”想到肖宗忱,薛芳珊有些讪讪地应了一声,人有些蔫蔫的。 肖宗忱这样,叫她感觉面前有座翻不过去的大山,两人想成为恋人,恐怕比在北极建立科考队还难。 “肖工给你用他的保温袋?”女同事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没忍住问了,“那你和肖工?” 是谈对象了吗? 薛芳珊抿唇,嘟囔,“你想什么呢?没有这回事儿。” “没有这回事儿?”女同事有些将信将疑,“你来得比我晚,大概不知道吧,肖工的保温袋,除了他自己和那个小孙,你还是第一个用的。” 铁树开花了吗?基地来来去去多少姑娘,就没见他心仪哪一个,对哪一个特别过。 “是我帮小孙给肖工带饭,肖工看到保温袋里还有一份饭,估计是觉得这一路走过去饭菜会凉,才让我用保温袋把饭菜带回来的。”薛芳珊还没有那么大的脸,一路上也想了很多,怕肖宗忱批评小孙的事情传出来,略修饰一下,就没怎么太掺杂水分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女同事恍然,恍然过后,喜滋滋地笑了,“今天沾了你的光,竟然还跟我们基地铁树共用了一回保温袋!回去我得跟我们家那口子讲讲。” 女同事是结了婚的,对象不是一个科研项目上的,但却是一个基地的。 薛芳珊勉力笑笑,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对了,你听说了吗?”女同事端着饭盒坐到薛芳珊跟前,眼睛亮亮的,“褚工女儿来咱基地了。咱们基地领导说先看看褚工哥哥能不能教得了她,不能的话,再找其他人给她补课。” 薛芳珊被肖宗忱这样直愣愣的拒绝,还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自觉失了面子,有些难堪,人就有些提不起劲儿,怏怏回了一句,“我要工作了。” 女同事立即转开,“你忙。” 但凡是基地的人,只要提到工作,一切闲杂事情统统靠后。 这都是他们科研人员约定俗成的东西了。 第七十九章 要挨饿吗? 小年这天,雪就一直在下,到了第二天早上,更大了一些,随着呼啸的冷风,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伴着那呜呜咽咽的风声,已经穿好衣服的褚西随意走到窗边,抬手,“唰”地拉开帘子。 预想中的刺目光线没有出现,褚西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她低头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针的指向,再看看外面黑乎乎的天,还不算完全清醒的脑子有些懵。 是表坏了吗? 八点了,天还没亮? 褚西昨天吃过饭,收拾好东西,就又去了医院,跟褚明国的主治医生了解了一下他的情况,又问了护理方面需要注意的事情,都是在病房区域活动,光线沉缓,就对时间流逝没有概念。 等她把所有情况了解过,一一拜访过褚明国的医疗人员,已经是晚上快九点的样子。 天黑,不是很正常吗? 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又是按照首都时间晚上十一点睡的觉,所以醒来的时间也就照旧。 盯着外面黑洞洞的天色,褚西笑笑,摇了摇头。 她怎么能忘了呢,华夏幅员辽阔,从西到东横跨五个时区,首都是属于东八时区,自然天亮的时间要早两个小时左右。相对的,这西北地区天亮的时间就要晚两个小时左右…… 褚西趴在窗户上,下巴枕着胳膊,看着洋洋洒洒的雪,又看了看地面上快要淹没小腿的积雪,睫毛扇动了一下。 她在这边吃了三顿饭,三顿饭里绿色蔬菜极少,看来也有这天气的功劳…… 菠菜香菜蒜黄是有,但也只是少量放一些,调和一下汤的颜色。最常见的还是胡萝卜洋葱和土豆,这些根茎类的。 “肖宗忱啊……” 褚西微微叹息,摇摇头,直起身,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又躺了回去。 如果这院子只有她一个,倒是可以起来到院子里走走,或者把雪铲出一条道…… · 再次醒来,是褚西听到了院子里有人走动。 重新穿戴整齐出来,就见瘦削的褚明梁穿着军大衣,戴了手套,拿着铁锹正在铲雪。 他动作很轻,没有大开大合,铲起来的雪都轻轻放置一边,而不是粗暴地甩过去。 听到褚西开门的声音,褚明梁赶紧抬头,“我吵到你了?” “没有。”褚西边说,便活动了一下手腕,“大伯,整个院子都要清扫出来,还是只清扫到门口和各个房间的?” “不用你,我来就行。”褚明梁看看天色,对她说,“天才蒙蒙亮,不用着急去医院。” “那我去做饭。”褚西视线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多余的铁锹,或者其它可以铲雪的工具,说着就往厨房去。 只是一到厨房,就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米面粮油都有,菜和肉却不见踪影,她着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做。 褚明梁难道天天就跟着褚明国喝粥?还是白粥? 她转身,走出去一点点,问褚明梁,“大伯,哪里可以买菜?” 这话其实问得有些心虚,即便是知道哪儿有卖菜的,可雪这么厚,她真不太确定能不能走到地方。 “买菜?”褚明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丢下手里的铁锹,往厨房来,“这边蔬菜不容易保存,他们都是在夏秋两季蔬菜多的时候,把新鲜蔬菜制成菜干,等到要吃的时候泡发。” “我来的时候,你爸领导和同事都送了一些过来。”褚明梁拍拍身上的雪,转身说话的时候,嘴里还有些白色哈气,进了厨房,拎出一个袋子,“菜干都在里面,你要什么就自己拿。” 褚西点点头,确实有些涨常识。在这样冷的地方,蔬菜大量上市,提前晒些菜干留作冬天吃,确实经济又实惠。 “你要是想吃新鲜的蔬菜,”褚明梁想了想,一边把袋子放下,一边说,“也不是没有,就是得多走点路。” “什么新鲜蔬菜?”褚西好奇问,“这边我没有看到什么温室大棚。” 所以,怎么种? “豆芽。”褚明梁笑笑,目光有些慈爱,“绿豆芽,黄豆芽。绿豆和黄豆水培,发出来的。” 褚西忍不住笑,眼睛弯起来,“原来是这样。” “听说挺简单的,我也试过,就是没成功,后来泡发的豆子被我煮过之后,调了盐水,就这么吃了。”褚明梁看着她这个笑,心里沉重的负罪感好像一下子轻了一半,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站直了一些,“所以,咱们要是想吃个豆芽炒肉丝,这豆芽就只能去买了。” “我也不会发豆芽。”褚西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南瓜干和莴笋干,各抓了一把,分别泡在盆子里,继续说着,“不过,大伯要是想吃,我可以试试沙土培养。” 上辈子超市见过绿色的豆苗,是在细沙里长出来的。看着,似乎也没有太难弄的样子,应该和种花没有差别太大吧? “这雪短时间不会停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变小。”褚明梁戴上手套,跟她说,“所以,这细沙土难弄,总要雪化了吧?” 褚明梁不怎么会做饭,有了上次盐水黄豆的经历,早上的饭菜,雷打不动的多了一碟煮黄豆,黄豆消耗的快,已经见底了。 “先吃这些菜干吧。”褚西挽起袖子,开始淘米,淘好放在一个砂锅里。 等南瓜干泡好,她准备剁碎,往米粥里放一些,多少补充点维生素,果胶也可以保护肠胃,解毒。 褚西一来,褚明梁觉得院子里都多了些活人气息,让人身子骨都轻便起来。铲一会儿雪,他就休息一会儿,趁着休息的时候,就往厨房看看,瞧着那暖暖的白烟,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大伯,这是什么?”褚西抓了一小把黄黄的糁子,“闻着像玉米。” “就是玉米。”褚明梁赶紧道,“可以做包谷粥。” 褚西一怔,“是粮食不够吃吗?” 再过几天就是农历份的一九八/九年了,应当不会出现饿肚子的情况吧? 褚明梁笑着正要解释,就听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喊的是褚西。 第八十章 太刺激了,承受得住吗? 声音里的急促,让褚明梁心都一震,抖着嘴唇,想也不想就往外冲。 院子里的积雪刚被他清除后又落了薄薄一层,走在上面都得小心,更何况跑,一冲出去就打滑溜到旁边堆起来的雪里。他顾不上拍打雪,站起来又往门口冲。 短短五六米的距离,硬是连滚带爬才到了门口。 “孙医生,是明国咋了吗?”褚明梁身上都有些抖,说话时呼出的哈气蒸腾到眼睛上,打出明显的水光。 他身上的军大衣,还有军大衣里面的衣服,都滚了不少雪,有些化了,在衣服上留下明显的一团水渍。本就白了半数的头发沾了雪,更显老态,天冷,那睫毛上沾染了水汽,凝出一层白霜…… 孙老头看着这样的褚明梁,拧了拧眉,之前想说的话先咽回去,有些不赞同地说,“叫你放宽心,放宽心,你咋就是不听?再这样熬下去,你弟还没醒,你可能就倒下去了!听没听说过‘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褚明梁好脾气地笑笑,还没说啥,孙老头眉毛一竖,开骂了:“七情过激对人体气血、脏腑都有伤害,你能不知道吗?看看你这白头发,比我这个老头子都多!再看看你那脸色,又黑又黄!再看看你这西北大风一刮就能飞的体重,估计又瘦了不少吧?走路都能摔成这狗样儿!你自己就没感觉吗?” 落后褚明梁几步的褚西闻言,脚步顿了顿,放慢了往门口去的速度。 褚明梁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就没被人这样骂过,有些讪讪的,“我不是身体不好才摔的,是路太滑了……” “太滑?”孙老头冷哼一声,指着他身后,“你看看人家小姑娘,不走得稳稳当当吗?” 孙老头是六七十年代,跟着师父来到西北的,多少年了,早就在西北扎根了。 早前他是跟着师父在市区的,八零年的时候,师父被人请去首都重要疗养院坐镇,他也因为针灸推拿出了名得好,被人相邀。 跟师父深聊之后,觉得还是喜欢西北的粗犷爽利,再加上也算是为国做贡献,就同意下来,留在基地这边,专门给经常伏案,造成肩颈劳损,腰肌劳损的科研人员做保健,一做就是许多年,性子也多了几分炮仗味儿。 这会儿骂起人,那就没别人开口的份儿。褚明梁没敢说话,只讪笑着让他骂。 褚西见褚明梁被骂得人都瑟缩了,想着孙老头昨天看她时候那笑眯眯的样子,试探着上前解围,“孙老,进来说话吧?外面冷,别冻着您了。” “你俩会冻着,我都不会冻着。”孙老头眼睛一瞪,扫过两人,嗤笑一声,眼里明晃晃的都是你俩小鸡仔敢说这话可笑死个人了。 褚西喉咙梗了一下,说,“我喊您进来,其实是想送您一瓶酒。量少,不能全送,您——” 天太冷,虽然羊毛衫和羽绒服抵御了大部分寒冷,可脸都露在外面,她觉得鼻子都快冻掉了。 不想站在雪地里挨训。 “我不要!”孙老头是真生气,他最见不得人糟蹋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褚明梁这个优秀教师,基地这边的学生可都等着他呢! 基地的教资水平,虽然也很受重视,但终究比不上市重点高中的优秀高级教师水平。 那些基地的科研人员,一个两个的很牛,可都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时间辅导孩子功课。还有些人,自己聪明,结果辅导完自己的娃,孩子更迷糊了,学校老师都告到赵常那儿了…… “茅台,五十度的。” 孙老头巴拉巴拉正念叨着,就听褚西说了六个字,他猛地顿住,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说,“……太贵重了。” “不贵。”褚西指了指客厅方向,一边做出个请的姿势,一边说,“我之前帮忙拿下了一个大单子,人部门领导送的,没花钱。” “什么大单?” “外资要在经济区投资建厂的大单。”褚西见他抬脚,扶住他,却被孙老头不服老地横了一眼,她笑笑松开手,摸了摸鼻子,“所以,您来这边是?” “哦,就是告诉你们,我师父的关门弟子要跟着医疗团队来这边给你爸诊疗了。”孙老头说着说着,就笑开了,“我师父九十多岁了,上次你爸千钧一发之际,多亏了他。你爸现在有醒来的征兆,小师弟来了,就能把三四分可能变成六七分!” 孙老头也不邀功,但却觉得这瓶茅台自己也是有资格收着的。 他师父九十多岁,平时都坐镇首都,也不排除去别的省份做一下紧急应援。西北这边气候恶劣,师父又上了年纪,那边轻易不会放人过来这边,是他偷摸打电话过去求救,师父才不管不顾地停下国际交流会,给小师弟留个纸条叫他撑场子,一个人偷摸乘飞机过来的。 也确实没有错,褚明国保住了一条命。但醒来与否,还得看缘分。 如今缘分到了。 今天他起得早,索性去了医院,就听护工跟他说,褚明国眼珠子动了,还好几下,还哭了。 他过去一看,嘿,还真是。 想想,就用医院的电话跟师父那边联络了一下,师父就给了他这么个准话。 这不,他就过来给人报告好消息了吗? “……我爸他,”褚西听出孙老头的话外音,想到昨天自己刺激得褚明国出现的反应,微讶道,“今天对外界反应更大了一些?” “嗯。”孙老头笑眯了眼,“会哭了。” 褚明梁一怔,“哭了?” 话里都是你们做了啥,把人刺激成这样,你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褚西和孙老头闻言,齐齐看了过去。 褚明梁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他现在还没好,是不是温和着点来?孙老您刚才不还说七情太过伤心伤神吗?明国身体能撑得住?” 孙老头指指褚西,“你来说。” 褚西被点名,对着褚明梁点点头,说:“昏迷时间够久了,早醒来,比晚醒来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