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游》 北游_第1章 《北游》作者:君容与 文案 自出生起就注定早夭的岁数,却在死后得到了新的延续。 还有其他选择吗? 没有人可以轻易看透生死。即便是商时序,纵使生前不曾有怨,纵使说服自己接受了这般命运,纵使看过了太多艰辛与晦暗,但若有机会继续活下去,他又如何舍得拒绝? 踏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界,经历各色不一样的风景,谁也不知道这次旅途的终点究竟会是什么?是在无穷无尽中迷失自我,还是在辗转反复中觅得本真? ——唯有时间能够见证一切。 ——————这是装完文艺的分割线—————— PS:其实就是我家男神【苏苏苏,就是辣么任性】穿越一个又一个世界扭转那些世界命运的故事,不排除作者心血来潮想要玩坏男神,但是请务必相信——男神,就是经得起风浪lt;( ̄︶ ̄)gt; PPS:主攻(高冷?腹黑?男神攻X逗比?忠犬?偶尔精分黑化?受)【?属性有待考证,作者君经常智商下线,部分属性难以表达】 PPPS:作者逻辑死,就有劳各位小天使们抢救了〈(_ _)〉。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商时序,洺祁 ┃ 配角:起名废的作者很想叫他们路人甲乙丙丁gt;( ┃ 其它:主攻,综穿,1VS1,男神 ====================================================================== 白衣赤纹,如月昭昭 第1章 何以悔平生(一) 何以悔平生(一) 燕京,长弘。 有着“人间白玉京”之称的燕国首都是难以想象的富庶与繁华。 车如流水马如龙,来往的各地客商,叫卖的京城小贩,闲步于市的普通百姓,这一切,都昭示着燕国的强大与平和。 也是。 虽说如今四国并立,但秦国自当日晏氏之祸后,国力日衰,早已为各国所觑;齐国虽无大乱,但国主年幼,太后摄政,国家上下亦有不稳之象;而楚国虽借着当年昭华公主一事,重创燕国,但燕国战神尚在,国主励精图治,这些年早已安稳了下来,反倒是楚国自昭华公主归国后,几经内乱,皇族争权夺势各不相让,原本大好的局势竟在短短十几年之间就被败了个干净。 也因为此,燕国上下虽对战神当年失利颇有微词,但见如今燕国形式一片大好,街尾闲谈之间,提及旧事,倒是对战神同情的居多。 醉仙楼是长弘顶级的销金窟,然而与别的地方不同的是,醉仙楼确确实实只是一间酒楼。 虽说其有内外楼之分,终年花开不败,来往客人均是达官显贵,但赋予这间酒楼特殊的,还是它背后的主人——神庙。 所以,这间酒楼不会拒绝这样的一位客人。 商时序一身黑袍坐在醉仙楼上,宽大的黑袍遮住了他的容貌和衣饰。然而,这原本鬼祟得应该被醉仙楼拒之门外的打扮却依旧让他拥有了内楼大厅里最好的位置,足够他看清进出内楼的每一位客人。 这样一位客人,自然会被进出醉仙楼的贵人们注意到,但同样的,他们也不会轻易打扰。 知道醉仙楼的背景,就会懂得遵守醉仙楼内的规矩。 而商时序之所以能打破这种规矩,只是因为他是神庙这一代的大祭司。 经历那么多的世界,这并不是商时序第一次接到帮助命运之子的任务。一般说来,对于本土长大的命运之子,那位自称“洺祁”的神祇总会以一种极为不愿的态度交予他帮助命运之子的任务。不过,这一世的命运之子,却确确实实是他这么多世辗转中碰到的最“不幸”的一位了。 百善孝为先,这么多世以来,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极为孝顺之人。一般说来,发展时间越短的世界,其中的人类会越重视这种血缘带来的关系。 但是,结合他已知的命运之子的成长环境以及这么多世来命运之子一般会有的品性,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为什么会这般。 商时序轻叹一口气,看着刚刚踏进醉仙楼内楼的三人。 面相威严的中年男子身边缠着一个俏丽的小姑娘,男子虽然严肃,但遇上小姑娘撒娇的模样也会宠溺又无奈地笑笑。而小姑娘尽管表现的天真活泼,可眉眼间那丝因为久居上位而带来的傲气尊崇却是怎么也掩不去的。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青年则似乎是有意被他们孤立于外,一身武者打扮,有些像燕京中那些权贵之家雇佣的护卫,偏偏那一身良好教养所自然养成的清贵之气又昭示了他身份的不同。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哪里是那些徒有蛮力的武人比得上的。 而以商时序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青年状似自然的行走姿势下那隐藏的很好的一点不自然。 结合这一日之间听到的那些传闻,商时序有些头疼。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不太凑巧,所以没能在命运之子下山前拦住他,更没有以师父的身份给予他应有的一些关于人情世故的教导。 只是虽然从小在雪山上长大,身边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也缺乏很多常识的教育,但是在神庙那帮无心无情的疯子的耳濡目染下,命运之子到底是怎么长成这种三观正直到变态的地步的呢? 不善言辞可以理解,过分执着于亲情也可以理解,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使得命运之子对于来自父亲所有的要求漠视都沉默地担下? “我与陛下有要事要谈,你就留在这儿吧。” 三人走到醉仙楼一个包厢前时,中年男子终于舍得回头看温邵一眼,只不过淡淡地抛下这么一句话以后,便同清疏一道踏进了房间。 温邵乖巧地停步,任由门在他的面前关上,也不离开,只是静静地守在门外。 父亲他……还是不愿意把自己当做家人…… 他只是不通世故,并不是愚蠢。有什么要事,会让一国之主和当朝秦王到一间众人皆知的酒楼里面来谈?不过是不愿意和自己同坐而已。 温邵澄澈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苦涩,却没有试图仗着自己绝佳的五感来探听房中的谈话。父亲本就不喜欢自己,自然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来惹他生厌。 也正是因为他收敛了自己的五感,所以当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时,他才会被吓了一跳。 “同我来。” 陌生的声音却带给温邵一种熟悉感,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面前一身黑袍之人正是他刚踏进醉仙楼时注意到的那个,毕竟,想要以一人之力保护好他父亲,就时时不能放松对周围的警惕。这样异常装扮的人,自然是需要留意的。 只是,醉仙楼到底与其它地方不同。 北游_第2章 他曾经在神庙生活了十几年,自然会对这个地方产生足够的归属感和信任感。 “抱歉,先生。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 他本想拒绝,却在看到那人笼罩在黑袍下的面容时突然息了声。 “大……” 温邵的双眼因为惊讶而瞪大,他及时吞下了后面的两个字,神情挣扎,最后还是选择了跟着商时序走。 即使武功不如温邵高强,但作为大燕战神的宁王温述尧怎么可能听不到一门之隔的动静,更别提他早在商时序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忍不住集中了注意力。 “述尧,看来邵儿并不是清疏口中那个一定要守着你,同你寸步不离的奶娃娃嘛……” 燕王温述怀端起面前的酒杯,小抿一口,调侃道。 “他不是我的儿子!” 温述尧对着面前的兄长坚定地说,可是以燕王对他这个弟弟的熟悉,又怎么看不出他的口是心非与隐而不发的不满。 当初的事他不是没有怨过温述尧,可当他看到一身狼狈的弟弟时,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与一般的皇家兄弟不同,他与温述尧自小亲近。他从小身体不好,若不是温述尧这个弟弟硬是像哥哥一样护着他,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在这皇宫里活到今日。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家弟弟那般狼狈的模样,于是一腔怒火终于还是消了下去。 人说“帝王无情”,可他到底还是做不到忘却他们兄弟两这么多年来的情谊。更何况,这件事,错的并不只是述尧一个人。长兄如父,述尧的婚事是他亲口答应的,更是他一手操办的,是他没有查清那个女人的身份,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只是,原谅他的弟弟不意味着原谅那个女人。 不管是她对他弟弟的背叛还是她别国间谍的身份都让他异常暴怒。虽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看到那个人的儿子出现时,他依旧忘不了当初那个女人给燕国,给他们兄弟带来的伤害与耻辱。 然而,和他弟弟不同。在面对这个孩子时,他终归还记得他的身上也有一半他们温氏皇族的血脉,记得他是皇族嫡系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所以,他放任温邵出现在燕国首都,放任他出现在他弟弟身边,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由了他弟弟决定。如果可以,如果这个孩子值得信任,他甚至不介意最终将皇位传与他。只要,述尧能够放下盘桓在心头多年的心结。 当温邵随商时序踏入醉仙楼顶楼一个从未对外开放的房间后,他无声地跪倒在地。 “大祭司。” 商时序解开了一直披在身上的黑袍,露出了从下山以来就没有暴露在世人眼中过的衣饰与容颜。 白色的宽袍上绣着赤色的妖冶纹路,如月华般清冽的容颜却带出一种锐意。虽然这份锐意因为商时序灵魂的进驻而削减不少,但依旧让人难以与之对视。而令商时序一路不得不这般打扮的却是额心凤凰般的火纹。 神庙作为大陆上一股超然的势力,一直笼罩着神秘的色彩。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最为熟知的一点就是神庙的与世隔绝。 “七步降仙路,九重登天台。” 一入神庙,不闯过“降仙路”便不得入世;而一旦入世,若想再回到神庙,就必须经历“登天台”。 虽然世人大多不知这“降仙路”、“登天台”究竟为何物,但是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也足以让人心生敬畏。因此,虽然传闻神庙中有最顶尖的武学,最丰饶的财富,最庞大的藏书,也没有什么人敢轻易去探访寻踪。即便武学有成,坐拥金山,才倾天下,但若不能衣锦还乡,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而凤凰火纹则是所有闯过“登天台”的神庙中人的标志,自大陆有神庙以来,几千年中,只有三人得此殊荣。 这一代的神庙大祭司晏九殊,就是其一。 ——白衣赤纹,如月昭昭。 “我以为,你应该叫我‘师父’?” 商时序,也就是如今的晏九殊不动声色,却让温邵有些无措。 神庙之中并无严格的地位尊卑,他如今行跪礼,为的也的确是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只是自从那年拜入神庙后,他再也不曾见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师父。而神庙中的其他人每每当他问及师父时,也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见此,他便再也不曾问过师父的事。只是,没有想到,在他下山后,于神庙闭死关二十载的师父竟会离开神庙前来寻他? “师父。” 不论如何,天地君亲师,既然师父肯认他,那自然是好的。 “未经为师允许,私自下山,你可知错?” “是,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虽然他按规矩闯过了“降仙路”,但他确实没有请示过师父。 深深地跪伏于地,温邵静候着师父可能有的惩罚。 商时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揉了揉眉心,这样动不动就请罚的性格,也难怪温述尧总是被他气得直动肝火了。 起身扶起温邵,商时序手指轻动,便解下了温邵收在腰间的软鞭。 “息烽鞭……看来,游宛儿确实对你不错。” 曾经在江湖上引起一片腥风血雨的神兵就这样交给了一个外人。 “长者赐,不敢辞。” 看到商时序的动作,温邵抿了抿唇,身体有点紧绷,可是语气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顺从恭谨地立在商时序面前。 莫名的,商时序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内力一震,息烽鞭便碎成了粉末。 从窗外吹来的风将这些粉末带起,在半空中悠悠然地飘荡,四散消失。阳光透过窗棂在温邵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剪影,也照亮了某人有些呆愣的神情。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嘤,容与又来开新坑了。 其实想写这篇文很久了,因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脑洞,希望把它们写出来但是又写不完长篇。 在了解综穿这一类型的文以后就在思考这样的一篇文,容与只求能够写出自己心目中男神的模样吧(*/ω╲*) 北游_第3章 ———————————————— 【2016/2/25】 修文。 当初写第一卷 的时候貌似有点太不走心了,而且那个时候对云BOSS的印象超级深刻,感觉温邵身上云BOSS的影子太浓了。现在回头看看,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大恶极,默默地滚回来修文,希望能够让第一卷的剧情更加充实一些,也摆脱那种相似的感觉。 目前主力更另一篇《救赎》,至于这一篇,修完第一卷 以后会抽空开始攒存稿,争取《救赎》完结以后就恢复更新【作者君实在没有能力同时更两篇文,以后一定会填完一个坑再开新坑的QUQ 希望小天使们还能继续爱我= ̄ω ̄= 第2章 何以悔平生(二) 何以悔平生(二) “……师父?” “此等魔兵,没有存在的必要。” 商时序淡淡地一眼,却是举重若轻,透出无尽的威势。他的话也不假,息烽鞭本就是极为阴毒的东西,当年在大陆上辗转的时候,曾经被无数人视作魔兵,因它为血魔游砺所有,故而也被称作“血魔鞭”。此鞭落在人身上,虽然鞭痕不显,却是刻骨之伤,正是拷问人的利器。 兵器本无对错,依商时序的性子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原因而毁了它。只可惜温邵不懂自惜,身为息烽鞭的主人,明知其威力,却依旧任由温述尧以此鞭伤他。若非温邵如今已是半步宗师的修为,哪能第二天便行动如常?不过,怕是温述尧也不知道此鞭究竟为何物吧。毕竟息烽鞭随血魔之女游宛儿消失已久,就算他看出了此鞭不凡,也不会料到这竟然就是当初在江湖上引起一片腥风血雨的血魔鞭。 感受到那一眼的威势,温邵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这就是宗师的力量吗?不不不,神庙中的其他宗师给他的感觉不是这样的。难道? 难怪师父会破关而出,原来是突破了吗?大宗师境界,自己比起师父来,果然还是差得很远呢。想到自己卡在半步宗师多年未能突破,温邵就有点小低落,自己是不是给师父丢脸了? “你既是我的弟子,这把剑就传给你吧。” 对于了解温邵性格的人来说,温邵的心思实在是太容易猜透了。商时序觉得自己有些手痒,不过还是面无表情地取下早已备好的长剑,郑重地交到温邵的手中。 这把剑的剑鞘并不如何华丽,甚至还有些磨损,似乎曾经被人极为频繁地使用过。可是温邵并没有因此而表露出一丝嫌弃之意,在商时序的示意下缓缓将剑从鞘中抽出,只觉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芙蓉般雍容清冽,阳光照在剑身上,剑身似乎与阳光融为了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般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则像是壁立千丈的断崖一般崇高而巍峨。 “这是……纯钧?” 温邵的江湖见闻虽然不多,但是却在《百兵典》中读到过关于这把剑的描述,“……观其釽,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於塘;观其断,巖巖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 他所修功法,并不拘泥于兵器,软鞭也好,长剑也好,他都有所涉猎。可是,这把剑,是不是太贵重了?传说中的尊贵无双之剑,真的要交付给自己吗? “此剑乃故友所赠,于为师已然无用。于其使名剑蒙尘,不如赠你,望你珍之惜之。” 商时序认真地语气让温邵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从剑身上传来的某种喜悦之情。 于是,他似乎也被这份喜悦所感染了,眸中流露出纯粹的感激与高兴。 “多谢师父。” 商时序对上温邵那双分外明亮和澄澈的眼睛,突然若有所悟。 无论是温邵母亲在无助时的严苛,还是作为师父的晏九殊放养的态度,神庙里那帮疯子的随性与偏执,亦或是如今温邵父亲对待他的冷漠,温邵的成长其实一直在一种不太正常的环境下。然而即便如此,温邵也没有因此变得偏执或是黑暗,更没有因此对任何人生出怨憎,反而比常人更多了一份难得的宽容、坦荡与纯粹。或许,这就是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的原因吧…… 只是,想到自己所接到的要把他带回神庙的任务,以温邵的个性,决定了的事断然不会轻易改变,难不成自己要把他打晕了扛走?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任务而擅自干预别人的人生,更何况,他虽然对洺祁有着莫名的信任,但这几世感受到的异常却让他不得不对任务本身抱有了怀疑。 这些任务,到底是必须的,还是出于洺祁的某种私心? “大人,宁王爷要离开了。” 醉仙楼楼主的话从门外传进来,看着温邵一瞬间流露出的焦急神情,商时序知道今天的谈话就只能到这里了。 “此物带好,若是不够,可再来醉仙楼取。” 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一盒雪玉膏和一瓶雪玉丸,商时序摆摆手,示意温邵可以离开了。 雪玉膏和雪玉丸这两种药虽然名字起的不走心,可对于治疗外伤、内伤却有着极好的功效。只是制作这两种药的雪玉莲花只生长在神庙所在的那片雪山上,而神庙只会向各国皇室少量供应此药,所以才造成了此药的有价无市。 对于息烽鞭所造成的以半步宗师的自愈能力都很难快速愈合的伤口,雪玉膏却是效果颇佳。 “谢谢师父。” 温邵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分外灿烂的笑容,原来师父是在关心自己啊。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两瓶药,温邵又冲商时序深深一礼,准备离开。 “受伤了记得上药。” 看到他这幅模样,商时序好笑之余却又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他可不希望自己为温邵准备的疗伤药物却被他供起来。 “是,师父!” 精神满满,活力十足的回复。 待得温邵离开后,商时序微阖了眼睛,闭目调息起来。半晌,他睁开双眼,似有所思。 果然,在毁了息烽鞭并将纯钧交予温邵后,他的武功又有了些许精进。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晏九殊已经是半步大宗师之境,正好是上个世界的巅峰武力,也是他离开上个世界时所拥有的境界。 三月闭关,借助上一世的积累,他成功打破了壁障,成为当世唯一的大宗师。 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巅峰境界破碎虚空来说,大宗师还远远不够。对于很多武者来说,他们总将大宗师与破碎虚空之境视若等同,但是越是接近这个境界,才越明白其中需要的积累和领悟。 所以他才在稳定大宗师境界后就离开了神庙来到燕都,毕竟,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命运主线,就可以发现整个世界的主线命运都基本发生在长弘,神庙里那帮只追求武道至境的疯子在主线命运中的存在感着实微弱。 在此世醒来之前,洺祁交付于他的任务是“尽快带命运之子回到神庙”。 但是,同以前一样,每当他做出一些能够影响命运主线的事,他的境界就会受到一种外力的推动,有所增益。而上一世他突破至大宗师,正是他取代命运之子成为皇帝,也就是完成洺祁所交付的任务的那一刻。 在完成任务时,他得到的助力是最大的,但是,无论他是影响命运主线还是自己领悟突破,一样可以在境界上有所增长,一旦境界突破至巅峰,他便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么,这些任务还是必须的吗? 北游_第4章 商时序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湛蓝如洗的天空,眼神微动。 当温邵回到父亲的包厢外时,温述尧已经冷着脸站在那里了。看到温邵的到来,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从温邵身前走过,似乎之前等待的并不是他一样。 温邵看到父亲的神情,抿了抿唇,并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清疏公主早已同燕王一起回宫了,回去的路上只余下温邵和温述尧两人,然而,两人之间除了沉默,却再也没有其他。 离开了花香盈室的醉仙楼,一股淡淡的莲香萦绕在宁王的鼻头。 最初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一路走来莲香不散,他才感觉到了异样。这是……雪玉膏? 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落后他半步的温邵,以及他腰际消失不见的长鞭和手中多出来的那把其貌不扬的长剑,宁王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底的冷意与嘲讽又多了些许。 神庙出产的雪玉膏,只直接供给给各国皇室。 即便他没在那人身边长大又如何?他依旧留着楚国皇室的血。甚至于,对于那些人,都能够将自己的随身武器交出。 怎么,不过是自己昨日抽了他一鞭,就心生不满了吗? 回到王府,府中的下人见到王爷阴沉的面色以及随在后面的邵少爷似乎做错了什么事的模样,都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开了。 温邵站在父亲面前,发现自己除了认错,似乎什么都不会做。 他不等父亲开口,乖乖地跪在了父亲的面前。 “王爷。” 父亲不喜欢他喊他“父亲”,他就只能叫他“王爷”。 温述尧看着他跪下,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转身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没有父亲的许可,温邵不敢起身,知道父亲怕是恼了他之前的中途离开,只能苦笑着撤去了护体内力,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天渐渐暗了,王府各处也亮起灯来。然而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正厅的存在,只给温邵留下了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温邵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哪怕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也没有一丝晃动。然而膝盖处的刺痛和麻木却提醒着他身体的不堪承受,腹部的隐痛也叫嚣着饥渴。哪怕他的修为达到了半步宗师之境,可他依旧还是个人,会痛,会饿,也会心里难受…… 温邵包括所有王府中人当然不会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入了一个人的眼中,虽然商时序在苦恼自己的武学进境,但作为当世唯一的大宗师,他的武功足以称得上是登峰造极。 若说温述尧和温邵两人之间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说到底还是缺乏沟通。一个心有误解,一个不知重点,所以明明该是世间最不可斩断的血脉亲缘,却生生被折腾成这幅相处模式。 且不说温邵自六岁起就在神庙长大,单说温述尧最难以忘记的那件事就是一个误会。 皇家视龙凤胎为祥瑞,却忌讳孪生兄弟或姐妹,毕竟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子极有可能动摇皇帝的统治。而孪生公主则被视作皇室血脉断绝的象征,月盈则亏,帝生双阴,皇脉断绝。所以,谁都不知道,昭华公主会有一个在市野长大的孪生妹妹昭云,一个被身为母亲的楚皇后一力保下的孩子。 也没有人知道,那位与燕国战神相知相守,相亲相爱的秦国女子楚云染就是这位一出生就失去了公主身份,失去了父母的楚国皇女。 有野心成为一代女皇的昭华公主在知道这个消息时是惊讶的,但很快,她就将之化作为一个机会。 掳走即将临盆的嫡亲妹妹,兵发燕国,亲临战场。 以为被心爱的人背叛又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孩子的燕国战神在面对熟悉的面孔时节节败退,这场战争的胜利成了楚国昭华公主最大的政治资本和燕国战神宁王最大的人生耻辱。 然而不论是为权力疯狂的昭华公主还是没能认出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心上人的战神都顾及不到夹在这场战争中间,刚得知自己拥有亲人却又被这般沉重打击的楚云染。 她在最艰苦的环境下生下心上人的血脉,在最艰难的处境中给予这个孩子她所能给予的最好的教导,然后寻觅一线生机,将孩子托付于自己在秦国时的旧友。 那年血染漓江百姓苦,谁晓无言堂前三春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可以准备码第二卷 的容与发现最近又忙起来了/(ㄒoㄒ)/~~ 存稿只有六章,不知道能不能在六天内做完工作[沉思脸] ———————————————— 【2016/2/25】 修文。 文中关于纯钧的描述引用自百度百科√ PS:修文的作者君发现一修文字数就有点爆表,所以看在作者君那么努力地完善细节的份上,就多爱我一点好吗[星星眼] 第3章 何以悔平生(三) 本来作为温邵的师父,神庙的大祭司,晏九殊是最适合讲明这一切,将误会解开的人。可是晏九殊的身份却实在是…… 商时序想到原身曾经的决绝和狠辣,亦有无奈。 比起身为命运之子的温邵,晏九殊更像是他曾经遇到过的那些命运之子。不光是天赋,更是心性。 温邵六岁入神庙,弱冠之龄已是半步宗师,这样的天资足以让任何人惊叹,然而比起晏九殊,却又是远远不如。 晏九殊十二岁入神庙,其时初初接触武学。六年后武功直逼宗师之境,为心魔所困,不得突破,故闯降仙路,入世。后游历天下三载,几番际遇,最终归秦国,血屠晏氏满门,报幼时欺辱之恨、父母之仇。晏氏满门皆亡之际,宗师境成。 秦国晏氏把持国祚多年,一朝覆灭,天下皆惊。 秦王合楚、燕、齐三国之主,共发诏书,追捕晏九殊。然而倾天下之力,竟未能寻其所在。 晏九殊以杀破境,后五年沉寂,以道平杀,境界已至半步大宗师。他心知其后突破无关历练,复闯登天台,领神庙大祭司之职,潜心于神庙幽境闭关二十载。 其人容色姣姣,风姿气度无不是当世一绝,即便至今已二十年未现江湖,当年血名威名犹存于天下。 普通人未必认得换了内芯的晏九殊,可宁王身为燕国皇族又怎会不记得。毕竟,晏九殊肖似其父,当年晏氏三公子之名,可着实是名动四国。 也因此,商时序实在不知道自己若是直接现身于宁王面前,会引起怎样的一番混乱。 北游_第5章 夜,愈发地深了。 黑暗的正厅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人。 温邵本能的戒备因为暴露于月光下的容颜而放下,他舒了一口气,有些疑惑地开口, “……师父?” 随即,他看清了商时序手中拿着的东西,神色便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师父……” “你还记得我下午说过的话吗?” “记得。” 温邵低声答道。他没有想到师父竟然会夜探王府。不过也好在是师父,若是他人,那么……想到这里,温邵的脸色略微发白。他本就为保护父亲而来,如今竟被人悄无声息地摸进王府。虽然这个人是他师父,但是师父能够在他身处王府时进来,那么别人呢? 温邵的表情太过直白,他从未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了解他的人都会知晓他的真诚,明白那坚毅的身躯下藏着的那颗赤子之心。而先入为主对他有所误解的人尽管会对他有所怀疑,却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交付信任。 就像之前偷偷为他送来饭食的福伯。 他亦是当年那场战争的受害者,他也因为兄弟的死,主子的痛而怨憎造成这一切的那个女人。 可是他到底不曾亲身经历那样的背叛,所以在温述尧意识到自己的动摇之前,比自家王爷更早地感受到了一种诚意。 商时序看着这样的温邵,又何尝没有动容。 也罢,麻烦就麻烦吧,反正以他如今的境界,这世上又有何人能够动他和他要护的人。 世间误会与悔恨大多因沉默与错失而产生,想到原本的命运主线中温邵用鲜血为温述尧铺就的坦途和温述尧终其一生都不曾放下的悔意与自责,商时序不愿袖手旁观。 他给他们两人一个机会,让两人之间不再夹杂着那么多的误解与仇恨。在这之后温邵是去是留,是随他回神庙追求无上武道还是陪在他父亲身边享受父子亲情求得一世安康都交由温邵自己决定。 “师父……” 商时序的沉默让温邵失措,他敏锐地察觉到师父应该不是在生气,师父似乎也不喜欢自己请罪,可是,除了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温邵的眸子是纯粹的黑,因为纯粹,所以纯净。 他的无助和失措都清晰地映在眸子里,落在商时序的眼中。 下意识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商时序将他打横抱起,笑得温柔。 “师父?!” 被商时序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的温邵本能地挣扎起来,却在对上商时序的眼睛时停住了动作,然后,微微红了 耳廓。 “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商时序轻笑出声。哪怕活过了这样悠长的岁月,他也极少以长辈的身份来对待一个成年人。因为即便经历了那么多世,他对自己的认同依旧停留在最初那段平静而寂寞的时光。他无法将之后的一世又一世视作他人生成长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与最初的那个商时序已经全然不同了,可他却始终放不下最初的那个自己。 不过,温邵在他眼中,太像个孩子。 他或许足够强大,却也足够脆弱,很多人都可以以情感为刃,轻而易举地伤害到这个武功已经登峰造极,智慧也不容小觑的孩子。 因为,他的成长太过单纯,他的生命过于纯粹。 顾及到温邵的意愿,商时序将他带到他在王府的小院,然后,亲手替他上药,按摩着他以青紫的膝盖。 这一晚,温邵是在商时序的陪伴下入睡的。他本来不肯,可师父却坚持要看着他休息。 在他沉沉陷入睡乡的那一刻,嘴角稍稍弯起,即使睡着了,也掩不下去发自心底的微笑。 ——自从六岁那年母亲离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再这样温柔地对待他了。 那种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让温邵一夜沉眠。 商时序在温邵睡着后,轻轻地拂了一下他的睡穴。虽然不明显,但是他没有忽略温邵眼下那淡淡的青痕。 想来,为了保证王府的安全加上之前息烽鞭造成的伤口的疼痛,这个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了吧。 他静静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确定温邵不会被他的动作惊醒后,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王府。 次日。 自从二十年前那场战事后,燕国的战神就已经基本上赋闲在家了。在很多人眼中,这是对于那场失利的交代,可是温述尧和温述怀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养精蓄锐,等待着四国间这虚假的平衡最终被打破,而他们也都明白,这个时刻,快要到了。 或许温邵的出现就是一种契机,这也是两人默许这个有着他国皇室血统的孩子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燕都长弘的原因之一。 然而,今天,一直处于一种明面上悠闲状态的宁王府却表现出了异常的紧张氛围。 “王爷,神庙大祭司前来拜访。” 福伯将手中的拜帖交给温述尧,神色是与他家王爷一样的凝重。 而站在温述尧身后的温邵则是一惊,眼中闪过明显的错愕。 师父? 温述尧接过拜帖,剑眉紧皱。 不同于普通百姓对神庙的神化,各国高层都知道神庙其实是很多武者冲击宗师、大宗师乃至破碎虚空之境的地方。自从当年那位提出破碎虚空境界的神奇女子从神庙中走出后,大多数强者都会默认在达到或即将达到宗师境后进入神庙闭关。而这些超出常人境界的武者自然也就摆脱了国家对其的控制。 好在当年那位女子与各国皇室都定下了协议,神庙中人不闯过降仙路便无法再入世,不重登登天台便不可以神庙作为躲避世间法规的庇护所,一旦达到宗师之境不得参与战争,而且皇室若有利于百姓的大事需要宗师境高手相助,可向神庙求助,这才使得各国皇室捏着鼻子放任了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如今神庙大祭司来拜访他一个“被闲置”的王爷,又是所为何事? 温述尧心底有些不安,但是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因为能够成为神庙大祭司,就意味着这个人绝对可以算是当世第一高手。 以一当十是匹夫之勇,但神庙出来的高手却绝对不是普通军队能够困住的,他们都可以称得上是能够以一己之力影响天下大势的存在。 白衣胜雪,赤纹古朴,额间火纹如凤凰般华美贵奢。然而那人一袭墨发轻挽,素颜如镜,却凭空压下了一身的华丽繁复,只余下月华清辉般的雅致。 北游_第6章 ——缓步行来,已是如画风景。 饶是宁王府训练有素的侍从婢女也经不住看直了眼,前来奉茶的侍女更是忍不住眉眼轻横,流连不愿离去。 可是,这样的人物落在温述尧的眼中,却让他心头一跳。 昔年秦王寿辰,他曾随皇兄一同前往秦国贺寿。那年他不过九岁,虽勇武异常却也还是个孩子。可是,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宴席之上,那个只是走几步就要轻咳一声的病弱男子是如何一辩压四国,一语动天下的。 晏三公子修,字叔宜,少多病,天资慧然,绝艳惊才。世人仰之而不能至,景行而行止。 只可惜,这个人早已于秦太业四年病逝,而世间还能得其风采的人,便只余下他的独子—— 晏九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温述尧的手微微地颤抖,复又平静。难怪当年四国同发诏书竟也未能找到这个人的下落,原来,他竟是回了神庙,闯了登天台。 如此,又怎么可能有人能找得到他,有人能抓得到他? 其实当年四国的联手追捕何尝没有私心,不论有心无心,他们都想看一看,那个人的孩子是不是和他一样惊才绝艳,是不是,像那个人一样,能一个人守住一个国。 智者劳其心,愚者劳其力。 晏家一直奉行这样的家规,所以才在不经意间便从臣属走到了掌控者的位置。 但为国劳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晏家有过衰落,却总是在彻底跌落底谷前出现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天才。 当年的晏修就是这样的人,但晏修不可能背叛晏家,所以秦王不需要他。 可晏九殊不一样。 父母之死让他用整个晏家陪葬,那么,他就有可能为他国,为秦皇室所用。 只是,见到了如今的晏九殊,温述尧才明白当年各国的算计心思是有多么的可笑。 这样的人,是天上的云,山巅的雪。他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不会落于任何人的脚下。 他,生来便合该立于人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各种苏苏苏苏……容与花痴ing:D ———————————————— 【2016/2/28】 修文。 第4章 何以悔平生(四) “晏公子。” “宁王爷。” 见商时序神色淡淡,温述尧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两人便各自落座下来。 “不知晏公子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可温述尧知道晏九殊可以等,但他却不能。他不相信晏九殊的到来不会落入旁人眼中,神庙大祭司在王府里待的越久,宁王府,或者说燕国便越危险。 商时序看向自他进来后就几次抬头欲言又止的温邵,不语。 温述尧顺着商时序的视线望去,自然也看到了自己这个所谓的儿子此时的不同。 见温述尧也向他望来,温邵终于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他低头,略微上前一步, “师父。” 师父? 闻得此言,温述尧面上不显,心里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闭了闭眼,眼底有暗色划过。 福伯也没有想到会有这般变故,他看着自家王爷神色的变化,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哪怕他从来不说,不原谅,他也看得出邵少爷是真心想要王爷认下他的。 那种想要,并没有掺杂什么利用或是目的,只是单纯地希望有一个父亲的意愿。 商时序微微垂眸,已将在场之人的心思都看在眼底。他捧起手边的茶盏,紫竹翠流,果真是好茶。 “本座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找回我那私自下山的徒弟而已。” 神庙大祭司,即便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神庙或是大祭司之称只因世人愚昧,却也明白不论如何,他都有自称“本座”的资格。 温邵确实缺乏常识,也的确不解世情,可是他不会听不出商时序此言之意。商时序否认了他们前两次的见面,更将旧事重提,这绝对不是为了当着他父亲的面责怪他私自下山。 而温述尧也猜到了那日在醉仙楼轻而易举带走温邵的到底是谁。 雪玉膏虽是当世罕见的极品良药,但是谁都可能拿不到,唯独神庙不会没有。 只是,温邵怎么可能有机会拜入神庙? 神庙中确实有专门负责下山挑选天赋出众的幼童收为弟子之人,但这些幼童无一不是因为神庙中人自身突破无望,不愿一生所学付之东流,才收入门下的。一旦踏入这条路,基本就是斩断尘缘,所以哪怕是为了更好地将这些武学传承下去,神庙中人也只会挑选孤儿上山。 而以神庙的偌大势力,自然不可能查不出一个人的身家背景,所以按理说,温邵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拜入神庙之中的,毕竟以他的身世,很多事都可能成为武学进境上的障碍。 北游_第7章 便是晏九殊,也是在当年父母双亡后才被人秘密接入神庙收为弟子的。毕竟当初晏修虽然受晏家、秦王忌惮,但是却是秦国无数百姓真心爱戴的对象。秦国上下受他恩惠者不知其几,这中间,出了一个能踏入神庙的自然是也并不奇怪。 短短几漏时间内,温述尧的心思已经转过了千转。他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商时序抬手制止。 “他既闯过了降仙路,私自下山一事本座自然也不会再做计较。到底王爷与邵儿父子情深,想必比起神庙,他也更愿意留在王爷您的身边吧……” 商时序说到“父子情深”四字时,似嘲似讽。 温述尧当然明白他在暗指什么,只是他并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从一开始,就是那个孩子一厢情愿地想要认他这个父亲的。 只是他忘记了,不管温邵的母亲做过什么,至少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温邵甚至都还未出生。他将自己所有的愤怒都化作冷漠来伤害这个孩子,岂非残忍? ——稚子何辜? “邵儿。” 商时序明明叫着亲昵的小名,但语气却依旧是平平淡淡地不起一丝波澜。 “世间庸碌之辈往往为情所困,不得解脱。故半步宗师之境,磨死了无数英雄。为师当年入世斩尘缘,你既然选择了同样的路,就好好走下去。看在你叫我一声‘师父’的份上,为师自会助你成就宗师。” 森冷的杀机在商时序身上一闪而逝,晏九殊确实是个天才,抹去了自己的一身煞气,却留下无尽杀机为己所用。 接到消息的温述怀匆匆赶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入世斩尘缘?! 这五个字虽然听起来毫无烟火之气,但由这位身上染尽了血亲之血的神庙大祭司说来却是犹如地狱幽火。没有人会忘记二十六年前一夜间消失的秦国晏氏,即使此时这人一身白衣如华,清冷似月神,可刚刚那无尽杀机也足以证明晏九殊的决绝与狠辣。 不论是温述怀还是温述尧此时的脸色都变得难看,只有温邵有些不明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曾经做过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简单的一句话就让父亲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对于踏足武道的武者来说,他们已经不算是简简单单地在习武了,更多的是对天地自然的一种感悟。而人间百态也是这些感悟当中的一部分,入世斩尘缘并非单单指舍弃世俗的情感,武道万千,无情道只是其中之一,一个“斩”字,讲究的更多的是能够拿起也能够放下。 温邵选择的武道是有情道,而晏九殊的道,其实也是。 若非重情,他又何必为了父母犯下血孽? 要知道,即便是这样的杀戮能够在短时间内助他消灭心魔,但天道轮回,因果相报,血孽缠身无疑会让他在日后的道路上步履维艰。 纵使晏九殊天纵之才,也经不起这样的重重险阻,若是当初他换一种方式,也许也不用闭死关二十载依旧突破不到大宗师之境,最后身死道消。 只是,没有达到道境的武者并不会知晓这些,他们只能看到但凡武功臻至化境的人大多无情冷漠。殊不知武学一途何其艰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如此这般,天才多磨难,心中所牵所挂未必能够等到他们真正强大的那一天,而时光流逝,斯人不在,物是人非,又哪里还有别的心力去放下世间其他的人或事。 几人的脸色变化商时序自是尽收眼底,他放下手中茶盏,碟盏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声似乎惊醒了一些人。 温述怀做到温述尧让出来的首座上,脸色平静地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大祭司,神庙不得干预天下大势,朕想,这个约定大祭司应该还记得。” “自然。” 商时序似乎并没有将燕王隐含地威胁放在眼中,他微微颔首,继而话锋一转, “只是当初师姐既然将邵儿托付于我,本座自当尽教导之责。” 如果晏九殊的徒弟不是温邵的话,此时商时序的话一定会被腹诽到底的。毕竟如果将一个孩子扔在那里十几年不管不问叫做“尽教导之责”的话,那这份师姐弟之情也未免太寡淡了。 好在晏九殊的徒弟是温邵,而商时序的重点自然也不在“教导”上。 显然,不论是温述怀还是温述尧都不是傻子,他们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 温邵拜入神庙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么自然是有其他隐秘在其中,如果说是师姐托付的话倒也合理,可是,这个“师姐”会是谁?有谁能够被晏九殊称作“师姐”又与温邵有所联系? 莫非,是昭华公主…… 不可否认,大概除了知情人,所有人心中都只有这一个解释。可是,一国公主显然不可能是神庙弟子,即便是在晏九殊拜入神庙之前,一个楚国公主也不可能与晏家子弟有所牵扯。 温述尧隐隐地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产生了误解,可是他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大祭司,莫非昭华公主也是神庙门下?” 温述怀与温述尧不同,温述尧虽是武将,却也是重臣,他有很多事不能问不能说不能想。可温述怀是帝王,既然有了疑惑,他并不介意问出来。毕竟为帝者,虽也要运筹帷幄,机关算尽,可同时亦不能失了坦荡广阔之胸襟。或许对有些人他也要机锋暗藏,但是向晏九殊这般的人物,倒不如直言相问。 “云染师姐曾随在家父身侧学习。” 今日前来,商时序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为了为说出这件事做铺垫,面对温述怀的疑问,他自然不会不发一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划过两人心头。 晏九殊的父亲是谁?是那个至今令各国惋惜惊叹的晏三公子,晏叔宜! 若是楚云染曾经得过他的教导,也难怪当年以一个平民女子的身份都能引得堂堂燕国战神倾心。 可是,不对,这不可能! 若是昭华公主曾经跟随晏三公子学习,不可能不被各国发现。 这不可能! 商时序自然知道他们此时会在想些什么,可是剩下的事并不需要他再多言了。说多便失,只要他们开始怀疑,就够了。 作为四国当中国力最为强盛的那一个,既然楚国当年有办法查到这件事,燕国自然也不是不行。只是因为昭华公主的默认,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的“背叛”后面还有隐情,更不要说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两个“昭华公主”了。 孪生子的事毕竟少见,何况是这样的巧合。 在权力斗争中失败的昭华公主曾经一切的辉煌基本都可以说是建立在楚云染与宁王的关系上,毕竟若是没有那一场大胜,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昭华公主很难拿到踏入权力争斗的入场券。 但这并不意味着昭华公主便是可以小觑的人,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昭华公主能够利用这个巧合,又何尝不是她的一种强大。 只可惜,成也孪生,败也孪生。 若非因为楚云染的事与楚皇后生了嫌隙,若非因为楚云染的死而与晏九殊这样的人物结怨,昭华公主最后未必会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北游_第8章 打滚卖萌求书评(# ̄▽ ̄#) 开始码第二卷 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求意见求建议,工科妹子对自己的文笔实在缺乏信心_(:зゝ∠)_ ———————————————— 【2016/2/28】 修文。 第5章 何以悔平生(五) 醉仙楼的花依然开得繁盛而绮丽,安安静静地,四溢浅淡的芬芳。 内楼层层花木掩映间的一间小院已经如这无言的花木般,寂静了月余。也有好奇的醉仙楼侍者会在经过这里时忍不住驻足往内看一眼,毕竟这位由老板亲自带进来,住进醉仙楼最好的院子的客人这么长时间里似乎都没有出过门,也没有用过餐。 不过,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想起老板之前的千叮万嘱,他们自不会不知趣地打扰客人的安静。也只匆匆地走过,偶尔闲暇,在心底想一想那个奇怪的黑衣客人。 醉仙楼虽然是一间酒楼,但作为有着神庙支持的存在,他们除了利用神庙特有的温室技术种植各色妍丽鲜花使得酒楼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外,也在花林草木之间暗留了神庙教授的阵法。 并不是如何深奥的道法,却也使得醉仙楼的环境较之外界要好很多。而这种好,于踏入道境的武者而言,就是天地灵气的浓郁。 所以,在那日拜访过宁王后,商时序就回到了醉仙楼闭关。 果然,如他所料,虽然最初几日这样的松动只是时隐时现,但在他闭关的二十一天,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就瞬间冲破了卡在他面前的那道通向破碎虚空之境的屏障。不用分神去关注自己现在徒弟的近况,他大概也能确定,他的徒弟就要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了。 查明真相的宁王只会将怒火倾注于那个已经死去的昭华公主,那个与燕国划江而治的楚国,而后将愧疚和满腔的爱意付予爱人为自己留下的唯一子嗣。 不用再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发生了一些难以挽回和弥补的伤害与痛苦。在这场乱世真正到来之前,他们就能毫无隔阂地以父子的身份站在一起。 那么,自己是否也可以离开了呢? 借由外力冲破屏障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隐患。那股力量,纯粹而强大,暗合着这个世界的真理,让本该因为突然暴涨的力量而有所缺失的心境,也在一刻,得到了如同醍醐灌顶般的提升,似乎,于他而言,这样的变化,只是找回了曾经失去的一些东西。 这种感觉,在过去的几次穿越中尚不如何分明,可如今的破碎虚空之境已经开始探索这个世界的本源而非单纯地积蓄庞大力量,所以,这种感觉骤然分明了起来。 并不是没有征兆的不是吗? 见到那个自称洺祁的神祇的第一眼那种莫名的熟悉,无来由的信任; 辗转一个又一个世界的坦然与从容,那一份习以为常; 以及,每每想起洺祁交付的任务时,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无奈与纵容之感; …… 仿佛在不可知的过去,有一个自己留下了自己如今要走的每一步路,为了拿回一些失去了的东西。 沸腾的力量平静了下来,原本那股想要送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力量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顺从他的意志,渐渐隐匿于了世界的某个角落。纹着赤色花纹的白衣随着他的起身柔软地下垂,那张属于晏九殊的脸上已经见不到曾经残留的逼人锐意,只余下独属于商时序的浅淡静雅。那是一种世家名门才能养出的风韵气度,亦是掌握了全局的智者才能拥有的淡定从容。 ——雍容典雅,道法自然。 若是此时宁王在此的话,定会发现如今的晏九殊,比起当日初见,更像他的父亲,那位晏家三公子了。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以商时序之名活着的时候,商时序所拥有的身份,所处的位置,正好与那位晏三公子,有极微妙的相似。 “邵儿。” 静坐在房间里看书的温邵突然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 是师父? 他推开房门,见到了骄阳下模糊而耀眼的身影。 “为师走了,若是有空,不妨回神庙看看。” 白色的身影消匿于阳光之下,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本笔记和几瓶良药。 “师父……” 温邵一步迈出,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可是,明明…… 他捡起地上师父留下的东西,雪玉盒上尚且沾染着人体的温度,可那个送它们来的人却已经不知所踪。他隐隐能够察觉到,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师父了。 “邵儿,怎么了?” 温述尧听到动静过来时,看到的就是站在那里发呆的傻儿子。 “父亲……师父走了……” 放开对境界的压制,感受到超越世界极限的存在,那股本来随着他的心意无声隐匿的无名力量又重新浮现。 如同之前的几次一样,灵魂脱体的感觉让他即便经历了许多次也依旧有着不适,但是摆脱了肉身的束缚,纯粹的灵和力却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强大,哪怕,和洺祁比起来远远不如。 “阿时,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叹息响起在他的耳畔,抬眸,果见那人静立于彼。 暗金色的光芒如往常一般笼罩了他的全身,模糊了他的面容,但他的情绪,却通过灵魂的波动直接而坦然地敞开在商时序的灵魂中。 不满与欣喜吗? 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呢……即便这一次他没有完成他交付的任务。 “商时序,你想继续活下去吗?” “……想。” “这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若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如此,你也愿意?” “我明白。” 北游_第9章 “你就不怕我让你做些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 “做不做,在我。” 当初的对话他不会忘记,他也依旧记得自己说出那句话时那个神祇的怒意。作为神祇,怕是不会轻易容许任何一个人忤逆自己的吧,那么,自己就是不同的吗? 他神色淡淡,所有的心思都不曾流泻半分。他不知道洺祁能否通过灵魂波动了解他的想法,但他至少,不想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暴露在旁人面前,尤其是当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 “阿时,你总是……” 他的抗拒和无声并没有让洺祁恼怒,相反的,反倒是流露出一丝怀念。 商时序若有所思,大概,他真的认识很早很早以前的自己吧。 天命商氏曾承天之志,为天命者。可通幽冥,可号万物,晓过去,知未来。纵使因此不得入轮回,求往生,却也知晓了些许前世今生之密。 当年父母临终前不顾反噬为他谋求一线生机,求得的预言就昭示了他与过去每一个商家人的不同。 此身既陨,生机乍现。 所以,他在死后见到洺祁时才能无惊无喜,面对延续生命的可能时坦然接受。 这不仅是他的机会,更是父亲母亲的祈望。 “阿时……” 明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可是洺祁还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这个萦绕在唇齿间的称呼,借着暗金色光芒的掩盖,贪婪地望着面前之人的一丝一毫。 “阿时,你该走了。下个世界可能会有不同,你要多保重。” 不知过了多久,空荡的空间里仿佛没有时间的流逝。洺祁将暗金色的光芒打入商时序的体内,金色的光影乍现,浅淡如月华,将商时序的身影吞没。 周而复始的旅程又要开始,不同的灵魂将带给那个世界不一样的未来。 而在此方,原本空荡的空间化为华丽的宫殿。创造与毁灭,真实与虚无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巧妙地在这里融合,不分彼此,水乳交融。 名为“洺祁”的神祇端坐于宫殿上方右手面的神座上,神情冰冷中带着倦意,仿佛之前的温情缱绻只是假象。 暴虐的力量从他身上爆发,毫无克制地肆虐着这一片空间,在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世界毁灭的声音传来。 ——阿时,为什么不听从我为你选择的捷径?你若是再不快点归来,我可不能保证留给你完整的世界…… 暗金色的光芒尽数敛去,露出尤带暗红的双眸。残忍的笑浮现在洺祁唇边,无情冷漠,却在看到另一股力量波动时悄然收敛。 浅金色的神力在那样狂风骤雨般的肆虐后依旧尚存,即使摇曳如雨中火烛,却执着地散发出宁静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它小心地飘到洺祁的肩头,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不要以为你的主人是阿时我就会纵容你。” 说这责备的话,可眼神却慢慢柔和下来,力量平复,宫殿内被摧毁的平衡渐渐恢复。 “下一个世界对阿时来说并不简单,你去吧。” 被神力包裹的小东西在洺祁的肩头蹦了蹦,似乎在抗议什么,分不出手脚的金团在空中划来划去,然而,当对上洺祁复又染上暗红的双眸时,小东西瞬间无力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定身了一般僵在那里,最后默默地跳离了洺祁的肩头,消失在同样的浅金色光芒中。 在宫殿中唯一活着的生物消失后,洺祁那张冷冰冰的脸皱了起来,露出于平日截然相反的样子。 ——嘶,一不小心又毁了空冥界,阿时回来看到一定会打死我的/(ㄒoㄒ)/~~ 作者有话要说: 【2016/2/28】 修文。 第6章 番外·温邵篇 “温邵,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宁王府的花园里,温怀渝望着乖乖跟在她身后的温邵,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知道,殿下。” 温邵点头,他自然不会没有感受到这位曾经的清疏公主,如今的燕国黄太女对他的反感。可是那又如何,这个世界上谁又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更何况,这位殿下哪怕再讨厌自己,也从来没有做出任何不好的事。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温怀渝依旧不能习惯温邵的说话方式。他太直接,也太坦诚,反倒让人觉得自己的那些试探算计都是那么的丑陋与无知。 可是,不这样,她怎么能够活下来,怎么能够让燕国在这乱世中崛起? 作为燕王的独女,温怀渝从小就承担了太多的压力。 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希望她的父亲能够从皇族旁系中过继一个子嗣来继承皇位,特别是温邵出现后,即使他的身世始终受人诟病,然而,比起自己这个在政事上已经显露出足够才华的帝女,朝中大臣竟然更多地支持那个武夫来当一朝太子。 是的,武夫。 哪怕温怀渝最为崇拜的便是那位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楚□□楚青蘅,却依旧不赞同她保留神庙的行为。 侠以武犯禁。 若不是神庙的存在提高了当世武者的地位,更传下了许多武功秘籍,如今这天下,又岂会有那么多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蔑视皇权的存在?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也讨厌温邵,讨厌这个空有一身武功,却懦弱可欺,从不知道去争取的人。 “你既称呼我为殿下,想必已经知道今日早朝上的事了?” “是,父亲已经告诉我了。” 父亲父亲……身为男子,当真是胸无大志。 北游_第10章 温怀渝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若她身为男子,绝对不会像温邵这般,贪恋安逸。 然而,不得不说,温邵这样的性格,对于如今的境况来说,才是最好的。 她需要成为燕国独一无二的继承人,朝堂上下,不需要有第二个选择。 “那么,你父亲可曾告诉过你,直至今日,依旧有无数人希望由你来坐这个位子?” 温邵沉默了,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温怀渝的影响。或许,这就是他的这个堂妹之所以那么讨厌他的原因之一吧。 “我无心于此。” “你无心,可是旁人不信!” 温怀渝猛地转身,明黄色的衣袍荡起一抹弧度。 她那双明眸直直地注视着温邵,逼迫着他做一个决定。 “你的身份并不逊色于我,而且你还有一个好师父。一年前的漓水之战,你一人一剑,不但洗脱了当初昭华公主带给你的不利影响,甚至于,上至军中将领,下至平民百姓,都视你若神明。 “燕国的大臣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支持一个外来者。但是,你的出现,却给了他们足够的理由反对我。纵览历史,能以女子之身为帝的仅楚□□一人,在大多数人看来,女子就应该待在家中相夫教子、侍奉攻破。我用近十年的时间一点点地改变这些,却因为你的到来被全盘打破。如今,我虽然得到了我想要的,但是却依旧容不下你。因为,只要你在,那些大臣们的心,就不可能彻底安定下来。而我想要的,却是天下一统。” 温怀渝眼中的光华分外明亮。 “你想要我怎么做?” 有游宛儿在前,温邵从来不会看轻任何一个女子,他的堂妹,确实比他之前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出色。所以,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即使,已经预感到了答案并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 “我要你离开燕国,回神庙,并且立誓从此以后,不再踏入燕国半步。” 温邵的眼神暗了暗。 温怀渝能在这里说出这样一番话,必然是经过了他父亲的同意的。在父亲心中,自己始终还是不可能比燕国重要啊…… 其实,自己在听到长弘城内愈发喧嚣尘上的议论时,不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天了吗? 他第一次不顾礼仪地直接转身离开。温怀渝没有阻拦他,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堂哥,永远不可能违背他父亲的意思。 第二天,一匹宝马载着一个人出了长弘,城墙上,温述尧与温述怀并肩而立。 “渝儿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温述尧低叹一声。 “邵儿他,不适合这些。” 从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并不适合这些尘世的纷纷扰扰。大约是从小在雪山上养出的性子吧,于其看着他跟在自己身边不断的受伤,为一些本来不用在意的事殚精竭虑,他宁愿逼走他,任由他在那片大雪山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一场分离其实并非突如其来,他很早之前就在计划,而那个孩子,大约也早早就意识到了吧…… 五年后。 苍然之巅,映雪成辉。终年不化的冰雪将整个山头染成空寂的白。 在山的巅峰上,矗立着一座奇异的建筑。银白色不知名材料构建的坚硬外壳如同两个面对面叠在一起的圆盘,同样材质却稍有不同的东西构成了建筑的大门。而在这座建筑一旁,则是鳞次栉比的房屋。 “大祭司,山下有人找你。” 修行结束的一人在经过神庙幽境时,将消息传给了里面的人,然后并不等待回答,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他离开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幽境入口。 如同二十年前那人一般的赤纹白衣穿在温邵身上,只是更加衬出温邵的通透纯粹。他的眸子一如多年前那样的黑,那样的干净,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时光染上了寂寞和沧桑。 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回到了这里。 温邵抬起手,仿佛透过指尖细碎的阳光可以看到那个在离开前告诉他要回来看看的人。 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给他留了一个去处? 经历过那么多,他早已明白当年师父特意出现在父亲面前说的那一番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从那时起和父亲的朝夕相处,共担风雨,在面对最后的选择时,他或许会做出更决绝的做法吧。 只是,在回到神庙之前,他也曾疑惑过师父既然肯为他离开神庙,为什么,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将他置之不顾。 然后那日他回到了这里,看到了这隐藏于神庙幽境中的一切,才隐隐明白了什么。 万年玄冰之下,是一个女子的永远不变的容颜,熟悉而亲切。 那是他的母亲,或许也是师父不愿意舍弃与忘却的过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果不是骤然生变,两相离散,或许,父亲也不会遇上母亲,自己也不会出生了吧,更不会,有后来母亲的含恨逝世。 所以,在回到神庙发现这一切后,他并没有将之告诉父亲,也没有让父亲来神庙中看一眼。 他知道,父亲有悔恨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甚至连母亲葬在何处都不知道。但是,师父大概,不会希望这一切被别人知道吧……特别是,夺走了母亲的父亲。 几步踏出,从山顶到山脚的路仿佛被无限缩短。 而在山下,宁王府的使者早已等得焦急。 “小王爷,王爷,去了。” 尽管早有预料,可是当消息来临时还是让温邵有了猝不及防的震动。良久,他才接过使者递来的信,点点头,嗓音沙哑, “我知道了。” 生离和死别,他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身上得到了分别的体会。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挽回不了。这本就是人生的无奈。 看到静静站在那里的温邵,王府使者的脸上带了犹豫。 “小王爷,您不会京吗?” 温邵定定地看了手中的信一会儿,手略微捏紧,然后放松。 北游_第11章 “……既然我答应过燕王陛下不再踏入燕都一步,就不会毁约。” “可是……” 宁王府的使者还想再劝,却在对上温邵的眼睛时蓦地噤了声。 “属下知道了。” 当宁王府的使者策马回京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神庙的方向。这位宁王府的小王爷一生跌宕起伏,却最终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给了这座雪山,这座神庙。 武道的极致当真这么值得人向往吗?亦或是很多人只是迫于无奈的躲避? 使者的想法温邵自然不会知道,看完信,信纸无声地在他手心里碎成飞沫。 在父亲的心中,燕国永远比其他更重要。 所以母亲才会在绝望中逝去,所以自己最后才会选择离开。 或许也不能说是选择吧,毕竟自己又如何舍得父亲为难? 只是,回到神庙,静下心来看着师父留下的那本笔记,才渐渐恍然,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而那浩瀚无垠的武道极致又何尝不是神秘而深邃得醉人。 一念舍,一念求。 一念得,一念失。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到这里就结束了。 算是练笔吧,虽然最初有这个脑洞的时候觉得很萌,但是作者君懒癌发作,一拖再拖,到写的时候已经没有最初的激情了(*/ω╲*) 下一卷暂定是全息网游背景,至于什么时候开更,争取十月份吧……不知道国庆能码多少字┑( ̄Д  ̄)┍ 不卖萌就没有评论,容与伐开心 治疗作者君懒癌的最好良药就是有人能和容与讨论剧情嘛~亲不看我一眼吗[星星眼] ———————————————— 【2016/3/26】修文 加了之前省略的一些情节。 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专心更这篇文了~\(≧▽≦)/~ 圣光之子,不朽之翼 第7章 何以少华发(一) 何以少华发(一) 【世界】[暗流]:出顶级飞行装备[不朽之翼],要的带价M 【世界】[风烟翠]:[噩梦之森]9========1,来奶妈,小白勿扰 【世界】[暗流]:出顶级飞行装备[不朽之翼],要的带价M 【世界】[暗流]:出顶级飞行装备[不朽之翼],要的带价M 【世界】[阿尔茨亚]:WOC,我男神竟然在世界上说话了?!!!!! 【世界】[Vgan]:前排拜大神 【世界】[非欧法]:拜大神 【世界】[安费诺尔]:我没有看错吧,真的是不朽之翼,真的是那个不朽之翼?!!!! 【世界】[杰西卡]:[不朽之翼]?什么鬼?难道它不是唯一的吗? 【世界】[阿尔茨亚]:你笨啊,男神不会爆了别人的装备吗?WOC,等等,男神你做了什么?!!!! 【世界】[阿德南亚]:暗流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 当同一条消息在世界上刷了三遍后,整个世界频道都炸开了锅。尽管这个模拟度高达99%的全息网游世界非常大,但是因为世界频道的关系,玩家之间的联系倒也紧密了起来。 因此,提起“暗流”这个玩家,只要不是那种只顾埋头苦练的人,就不大可能没有听说过。谁让这个名字总是被高价挂在悬赏榜上而又屡屡无人得手呢? 在这个游戏资源多半被各大公会把持的世界里,暗流作为难得的独行者,却在几次三番得罪“不朽之翼”和“永恒”两大公会,被两大顶级公会联手追杀后依旧混得风生水起。这番胆识气魄和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而且作为“零之国度”四百多亿玩家中罕见的特殊传承获得者,想不被瞩目也难。 而这条消息引起轰动的另一个原因,则是那件名为“不朽之翼”的装备。 且不提不朽之翼这件装备对于不朽之翼公会的意义,单是它原本的拥有者的身份就足够让这个消息的轰动性更上几层。 “零之国度”这个全息网游是以魔幻为背景的,然而在它运营之初帝国便发表过声明,强调这个网游世界的真实性。这种真实,不但体现在玩家在网游世界中接近外界的真实感受,更指世界构成的真实性。在“零之国度”这个游戏里,世界是在不断变化和发展的。每一分每一秒这个游戏都会有新的不同出现,来自帝国第一代超脑的强大支持让这个游戏仿佛真实世界一般演变。也因此,这款游戏中存在的装备往往独一无二。只有一些制式的武器装备可能会大量重复出现,而作为“零之国度”中难得的飞行装备,不朽之翼显然不会是制式装备。 那么,获得不朽之翼的唯一途径,便是从他的原主人手中夺得。 而有着零度(玩家对零之国度的简称)第一牧师之称的塞缪尔,又岂是好对付的?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网游世界毕竟复杂,等级、装备、技能、传承的细微变动都可能影响实力的排行。零之国度共有六大职业,战士、骑士、法师、牧师、弓箭手和盗贼,暗流虽得到了特殊传承,实力不凡,却也并非公认的第一盗贼。战士、骑士、法师、弓箭手这几大职业的玩家中也各有高手,并没有哪个人能够压下所有人的质疑,成为公认的第一。唯独“第一牧师”这一称呼,却是无可动摇。 游戏初开之时,因为第一个获得飞行装备的缘故,塞缪尔这个名字就在大多数玩家脑海中留了些许印象。毕竟作为牧师,得到这种增加闪躲能力的装备,确实让人羡慕。再加上因为身后有不朽之翼公会的全力支持,即便塞缪尔在等级榜上并不总在前十,但也从不会落于人后,一身装备更是远超出普通玩家的水平。 然而,真正奠定其第一牧师之名的,却是每一个公会都会经历的守城之战。 北游_第12章 不朽之翼公会坐落于大陆南方海岸线上的无尽城,丰饶富庶,交通便利,又占尽地形之利,城高墙峻,成员众多,本是不惧平常的守城之战的。只是那次大约是运气不好,正好遇上海兽潮,且有上古凶兽在后方指挥,猝不及防之下,竟是伤亡惨重险些城破。 就在多数玩家慌乱之际,金色圣光遍洒全城,光明神国在无尽城上空浮现,煌煌如日,不可直视。塞缪尔一身白袍,背负双翼,恍若天使降临,圣子再现。圣光所及之处,竟是每一个公会玩家都获得了“光之庇护”的状态——每秒增加血量5%,持续时间20秒,一旦血量低于10%,瞬间激发全部治疗效果,并消除一切负面状态;对重伤玩家使用,可使其立即原地复活并回复50%的气血值。虽说20秒的时间在往往要持续一个小时的守城之战中确实短暂,但也足以让不朽之翼公会整顿人马,挽回劣势。更何况一座城市有多少人?有哪个牧师敢说自己能够在瞬息之间救治如此多的人物?若非塞缪尔身上的不朽之翼早被人熟知,怕是大多数玩家都要以为是游戏中的光明神殿派出了NPC支援。即便之后塞缪尔的等级跌落了五级,也掩盖不了这个技能在大规模作战时的逆天。更何况,又有谁相信有这种特殊技能传承的牧师职业在单体治疗或小范围群体治疗上会弱小呢? 也是从那时起,塞缪尔成为了零度中公认的第一牧师,无数公会想要挖他墙角而不得其门。 至于不朽之翼?谁又有信心从这样一个牧师身上爆出装备?谁会相信这样一个牧师身边不会有不朽之翼公会的重重保护? 不得不说,暗流此举着实让人惊叹与好奇,也确确实实,是打了不朽之翼公会一个大大的耳光。 ——不朽之翼落入仇敌之手,不朽之翼公会还好意思顶着这个公会名吗? 当威尔·拜伦也就是暗流发出那条消息后,他就没有再留意世界频道,也没有去看瞬间就被各色求购消息轰炸的私聊频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出售不朽之翼的打算,毕竟,旁人不知,他可知道,不朽之翼这个所有人以为的特殊飞行装备中,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到底有多么珍贵。尤其是,在暗影之国即将降临的现在。 只不过,即便不想出售不朽之翼,他也不打算放弃这个打脸的机会。只是有点遗憾,大概不能亲眼看到不朽之翼的那位凯撒会长现在的脸色了。 “威尔,你不是已经打算和不朽之翼修好了吗?为什么……威尔,这么做,不朽之翼怕会恨死你啊……” 一直看着威尔从偷袭塞缪尔到在世界上发布消息的凯瑟琳有些担忧地望着威尔,她知道威尔很强大,但是一个人怎么和一个公会对抗呢?所有人都只看到暗流在两大公会的追杀下依旧生龙活虎,只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凯瑟琳才明白威尔的艰难。尤其到了后期,玩家的升级愈发困难,威尔已经越来越难以走在那些大公会的人前面了。前不久威尔接到了不朽之翼公会的示好,不朽之翼公会似乎有不计前嫌招揽之意。她当然希望他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而威尔那时分明也有所心动,却不想两个月前,威尔突然改变了主意,一边稳住不朽之翼公会,一边在寻找着什么,直到今日设下陷阱,暗杀塞缪尔,并在世界上公开打不朽之翼公会的脸。 “不用担心,凯瑟琳,我会保护好你的。” 威尔轻轻揽住凯瑟琳,动作温柔,可眼底却是冰冷的似乎永远都无法抹去的恨意。前世的他选择了妥协,选择了退让,选择了相信那些人,然而最后的结局却生生地打醒了他—— 有些人,你的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前世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啊…… 被迫离开这个游戏,甚至因为轻信他人,暴露了自己现实中的信息,被人寻上门来,被人生生逼死。即便他侥幸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但是每每午夜梦回,那被冰冷海水吞没的感觉依旧无时无刻不在缠着他,不在提醒着他曾经的单纯和无知。他不敢想象前世自己出事以后凯瑟琳会怎么样,那些人残忍而轻蔑的眼神他永远不会忘记,所以重来一世,他绝不会重蹈当初的覆辙。 他知道在现实世界中,他永远敌不过那些人,一个从贫民窟走出来的孤儿,又怎么能比得上出生帝国权贵豪商之家的他们?但是,在零之国度这个未来的第二世界中,他却能够凭借曾经的记忆抢占先机,赢得希望。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零之国度于帝国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讽刺的笑挂上唇角,或许他还要感谢那些人为了玩弄他嘲笑他的愚蠢而多耗费的时间,至少这让他活到了帝国揭开零之国度真正面纱的那一刻。 不,不是这样的……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凯瑟琳被威尔抱在怀里,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温暖。 从那天威尔突然半夜冲到她家之后,威尔就好像变了,变得,有点可怕,变得,不像曾经那个强大又温柔的威尔哥哥了…… 威尔没有注意到凯瑟琳担忧的眼神,他的目光落在手指上那纹刻着神秘花纹的指环上,全部心神都为难以忘怀的仇恨和即将报仇的快感所占据。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一卷容与设定的是全息网游,但是大家其实可以把它当异世来看:D毕竟容与对游戏的了解其实也不深,所以写的时候很多都直接当做玄幻小说来处理了(*/ω╲*) 零之国度的职业选了比较常见的战士、骑士、弓箭手、牧师、法师(风火水土四系)、盗贼六种,在此基础上会有各种各样的特殊传承职业出现。前期所有玩家和NPC的职业都是偏光明的,具体原因涉及到后面情节,就不剧透了。 这一卷脑洞一开,不小心把世界铺得有点大,希望最后逻辑不会崩_(:зゝ∠)_ PS:从今天起容与会日更到第二卷 结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欢迎提意见:D 第8章 何以少华发(二) 何以少华发(二) 而在另一边,不朽之翼公会会长凯撒的脸色确实如威尔·拜伦想象的那般难看。 他本就是容不得人忤逆的人,更何况是这般赤/裸裸的打脸。前时暗流态度软化,他还以为自己筹谋有成,正暗自得意之际,就挨了这么大一个耳光,以他那绝对称不上宽广的心胸,如何能忍得下? 连带着,便是对塞缪尔也怨恨了起来。 一般说来,像塞缪尔这样的顶级玩家能够对公会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应该是一件让公会会长十分满意的事。要知道,就是目前零之国度最强大的昔年、刹那利、龙墓三大公会也曾向塞缪尔抛过橄榄枝。但是,凯撒对于塞缪尔,却从一开始就有着不喜。 大概只有不朽之翼公会的几个核心成员才知道,不朽之翼公会还有一个会长,兰斯,他才是不朽之翼公会的创始人,也是凯撒的哥哥,将塞缪尔带进不朽之翼公会的人。 作为泽弗奈亚家族的二少爷,布伦特·泽弗奈亚可以在游戏里顶着不朽之翼公会会长凯撒的名字肆意妄为,不过也就是因为他那位素来严厉的兄长兰斯洛特·泽弗奈亚难得的纵容罢了。能将不朽之翼公会经营到目前的地步,即便有自小跟着他的管家的帮助,但也足以说明布伦特并不愚蠢。所以,他不会傻到去挑衅兰斯洛特这个注定的家族未来掌权者的尊严,对他叮嘱过要好好照顾的人不敬。 但是不做不代表没有想法。 以布伦特那样傲慢自我的性子,又哪里能够忍受自己公会的象征落入别人的手中呢?哪怕表面上对塞缪尔一直礼遇有加,内心里的不满却早已滋生。 更何况在布伦特眼中,塞缪尔绝对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存在。以泽弗奈亚家族如今的地位,帝国中谁不巴巴凑上来讨好。这个塞缪尔明明得到了泽弗奈亚家族未来家主的照拂,却不知道回应,不但不为不朽之翼公会尽力,成天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更是把他这个公会会长,泽弗奈亚家族的二少爷五十个彻底。便是那次守城之战,若不是塞缪尔恰好在无尽城,自己还未必能够劳动他出手。 想到这里,布伦特的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公会成员的不听号令无疑是对布伦特会长尊严的挑衅,更何况公会前期由兰斯洛特做主时,整个不朽之翼公会在塞缪尔身上投入了多少资本? 如今,塞缪尔更是遗失了不朽之翼,让暗流那个不知好歹的小人物生生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积聚的不满仿佛在一瞬间被点燃,可是布伦特知道自己不能乱动。想想他那个愚蠢的堂弟吧,敢挑衅他大哥权威的人可从来没有好下场,哪怕头上一样顶着“泽弗奈亚”的姓氏。 不过,不能直接对塞缪尔发泄不满不代表他不能对塞缪尔下手。借刀杀人、祸水东引……这些把戏,他可早就玩得无比熟练了。狠辣的表情在布伦特脸上一闪而过,塞缪尔才是这件事的苦主,他就不信塞缪尔对此会没有一点恼怒。如果这一次的挑衅还不足以激怒塞缪尔,想来“暗流”也不会介意多来几次吧…… “戈德,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和大哥汇报吗?” 塞缪尔啊塞缪尔,你到底是什么人呢?竟然能够引得大哥如此关注? “是,少爷。” “另外,安排人下去……” 低语被无人可见的密聊代替,阴谋在阳光下肆意生长。 “我的孩子,你终于醒了。” 当商时序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位老人慈爱的眼神。老人的年岁已经大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可是眼睛却是清澈的,湛蓝的眼眸中流淌着的是在时光长河中积淀下来的睿智与宁静。 “希尔神父,感谢您的帮助。” 他撑起身子,轻声道谢。 北游_第13章 在塞缪尔的记忆中,他看到了这个少年对这位神父的尊敬。即使每一世他并不强求将原身扮演得分毫不差,却也不会无端地胡乱行动,徒惹麻烦。 然而,老人澄澈的眼神却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他微微地笑着,圣洁而美好,用那同样苍老的手抚了抚塞缪尔柔软的发, “亲爱的孩子,即使死亡永远不会降临在你的身上,也不要放纵伤害。” 老人的话语带着意味深长的味道,让商时序不由得一怔。然而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老人却已经收回了手,神情安然。 “孩子,你的伤刚好,好好休息吧。” 说完话,老人转身离去,带上了房间的门。随着老人的离去,房间里瞬时空荡安静了下来,只有若隐若现的振翅声透过敞开的窗户传进来。 商时序起身,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这是一座并不如何华丽的教堂,白色的大理石堆砌出它的庄严与无瑕。它坐落在离城镇不远的小山坡上,从窗口望出去,可见各色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在碧绿的草地上。柔软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摆,莺时柔和的春风将花香送入房间。 天蓝如洗,白鸽安静地在尖尖的屋顶间飞翔,阳光洒在镶嵌其上的彩色玻璃天窗上,折射出静谧安然的色彩。 若不是得到了塞缪尔的记忆,商时序绝对不相信,这里,竟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只是一个虚拟的游戏。 他深吸一口气,花香还是那么清晰的萦绕在鼻尖,教堂里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了唱诗的歌声,干净透亮,缥缈神秘。 难怪塞缪尔会那么喜欢这个地方……只可惜,自己暂时还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 商时序按照塞缪尔记忆中的样子闭上眼睛,默默地说了一句“退出游戏”,再次睁开眼,所见已经是截然不同。 极尽舒适之能的游戏仓里放满了这个国家最高端的营养液,即便是在液体环境中睁开的双眼,也没有让商时序感觉到一点不适。 对于他来说,这一切无疑都是新奇的。 全息网游、游戏仓、营养液……还有透过特殊材质的游戏仓外层看到的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 他来自科技刚刚起步的世界,入目所及的一切,都不是那个世界能够拥有的。在那个世界,有网游,但人们只能隔着屏幕操作;有游戏仓,但只存在于人类的幻想之中;有营养液,供人饮用或注射,但绝对做不到替代人体日常的饮食,令人体自动吸收……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即便读取了塞缪尔全部的记忆,依旧让商时序充满陌生感。 对商时序而言,他所熟知的,是远古洪荒的历史,是上古神话的奇异,是后来的仙侠潇洒,武道纵横,然而他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曾想到过,人类能以科技为笔,勾勒一个全新的世界。 即使至今为止,他已辗转不知多少个世界,经历的却也只是他曾经在历史中知悉了解的那些,是他的先祖们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所以,他安之若素,习武道,问本心,借自然之力,得天地之大成。 但是,这一世,不一样。 仅仅是一串又一串的代码,就能创造出拥有不下于人类智慧的超脑,掌控着整个帝国的一丝一毫,甚至能够以一个分/身形成一个世界。 ——零之国度,虽然只是游戏,却是真真实实由天地初开演化至今的“新世界”。 “殿下……” 管家担忧的声音打断了商时序的思绪,他看着守在舱外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老人,明白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起身,跨出游戏仓的那一刻肌肉牵动的疼痛让他险些跌倒在地。好在管家早有准备,及时扶住了他,银色的轮椅自动出现在他的身下,让他稳稳坐住。 没想到,塞缪尔的身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 无奈地苦笑一下,却也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办法。 塞缪尔的身体并非普通的伤病,而是从根本上被全部摧毁。能活到今日已是大幸,又怎么能奢望无痛无灾?自己虽有武学境界在身,却也是奈何不了这具连一点内力都无法容纳无法负担得起的身体的。 看着银色金属上映出的少年白发浅眸的模样,商时序亦不由得为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感到惋惜。 如此天资,何以少华发? “塞缪尔,你刚才把我忘在教堂里了!” 就在商时序坐稳的那一刻,流光划过,一只身长不过尺许的小龙扑到了他的怀里。小龙的龙身似彩色水晶雕琢而成,却没有半分僵硬,灵动的外形绝对能让无数女孩子为之尖叫。而扑到商时序的怀中时,更是没有让商时序察觉到一点重量的负担。 “吉娜,抱歉。” 商时序抱住扒着他衣服不放的小龙,愈发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神奇了。 如果不说,有谁会想到这个充满灵气的小家伙只是一段代码的化形呢? 在零之国度的神话传说中,五彩神龙吉娜瑟斯在一片黑暗中睁开双眼,于是光明降世,风、水、火、土各归其位,世界诞生。其后分别代表着这五大元素的神祇自法则中孕育而出,光明为神王,诸神列坐其下,是以大陆以光明神殿为尊。诸神共各族皆奉神龙吉娜瑟斯为创始之神。 而商时序如今唤的“吉娜”,正是零之国度的创始之神,帝国第一代超脑零的分/身,零之国度的主程序。 创/世……这样下去,当人类将科技发展到极致,是否也同样会触及神祇的领域? “卡洛斯,我无事,你先下去吧。” 待商时序回神,发现管家依旧站在一边守着他。 “是,殿下。” 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即使他不放心殿下一个人待在这里,却也不会违背殿下的命令。更何况殿下所在之处无一不有帝国最精密的生命体征检测系统,一旦殿下有任何意外,他们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等到管家离开,商时序拍拍吉娜的头,推动轮椅,到床上躺下。 身体与床的接触又引发一阵疼痛,不过商时序本就是意志坚韧之人,倒也不是不能忍受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 没有顾忌身边的吉娜,因为他知道,作为第一代超脑最终完成者和目前维护者的塞缪尔对于超脑有着最高级别的控制权限,吉娜并不会为任何人监视他的举动。 闭上眼睛,商时序将意识沉入最深处,一本浅金色的书出现在他的意识海中。 感受到他的意志,书页翻开,这个世界原本的命运轨迹便呈现在他的眼前,然后,是洺祁交给他的任务。 夺回不朽之翼,收集不朽之王留下来的六样神器吗? 看来,即便原本属于这个世界,重生而来的命运之子也依旧受到这个世界的排斥啊…… 威尔·拜伦,或者该叫他,威尔·拜伦·泽弗奈亚。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好想直接写阿时沉浸于科技的海洋,懒得和命运之子玩耍,于是本卷完啊【并不:D 北游_第14章 感觉好忧伤,和谐了“赤/裸”、“分/身”也就算了,竟然连“创/世”也被和谐_(:зゝ∠)_ 第9章 何以少华发(三) 何以少华发(三) 古老的羊皮卷散发着岁月的味道,然而羊皮卷上不断滚动的文字却与这份古朴格格不入。 白衣白发的少年静静坐在教堂靠窗的一角,阳光温柔,时光静谧,美好得如同画卷。 面对这个于他而言无比陌生却又无比新奇的世界,商时序的全部心神都为那全新的知识所吸引。不光是为了他个人的求知欲,取代了塞缪尔的身份,他就必须背负起塞缪尔的责任。帝国第一代超脑对于拉迪斯帝国,是大概除了几个知情者之外,任何人都想不到的重要。而知道了命运原本轨迹的他,更清楚塞缪尔的存在对于帝国未来的意义。 他拥有了塞缪尔的记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学会了塞缪尔所拥有的所有知识和技能。知识存在于脑海,但若学不会运用,理解不了原理,他就永远不能像塞缪尔一样信手拈来,如臂使指。 命运之书的内容并不详尽,他并不知道塞缪尔在最后对“零”做了什么,即便知道,他也不会让自己一无所知地去面对可能有的变故。 更何况,他想学。 他想知道,人类的科技,到底能够走到哪一步。 不过,塞缪尔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疼痛可以忍耐,但却会影响他的集中力。而塞缪尔身边的人对他身体的担忧更不可能允许他日以继夜的学习这些令他如饥似渴的知识。 所以,他选择了进入游戏中,让吉娜为他导入了智脑中存在的相关知识和源代码,在这个充满平和气息的小教堂进行他的学习。 不过,他不知道,为他导入数据的吉娜此时心里的无奈和纠结。 在商时序睁开眼的那一刻,不只是塞缪尔,“零”的存在也被另一个生命替代。 作为那一位最宠爱的造物,丹望的力量虽远远比不上至高的两位,却也有着其他普通的神明难以企及的特殊性。以他的力量,取代超脑掌控这个世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主人在离开前曾经严令禁止他们干预至高法则的任何动作,所以他不敢在主人面前暴露自己与原本的吉娜瑟斯的不同。 可是另一位让他畏惧的存在命他下界的原因他怎么会不知道,不就是为了让主人行动顺利,能够尽快归来吗?如今……看着主人沉浸于知识海洋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大概要小命不保了。 想了想,丹望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挣扎一下,毕竟主人还不能马上归来,以他的小身板,实在是扛不住那位的摧残啊。 “塞缪尔,我们去外面逛一逛好不好,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四处看看这个世界吗?” 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吉娜瑟斯不用像在现实中那样小心地虚化自己的身体,以免给塞缪尔本就脆弱的肉体造成任何负担,所以她喜欢蜷缩在塞缪尔的怀中,用那一点点不会让塞缪尔感到不适的重量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吉娜顺着自己的衣服想要往上爬却总是滑下来的可爱模样,商时序也忍不住 笑了笑。放下手中已经看完大半的东西,他将吉娜瑟斯托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也好。” 学习了那么多,他确实也想看看,这个特殊的世界。 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这几日希尔神父一直没有出现在教堂里。所以商时序也没有跟什么人打招呼,就径自离开了教堂。 刚踏进教堂与小镇之间的那片小树林,商时序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反手一个光盾,脚下步伐变换,那一击必杀的暗袭已然失败。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这是无数刺客奉为真理的一句话。暗杀者留给商时序一个像极了暗流这位刺客玩家的背影,而另一位未曾现身的掩护者则不忘射出极少弓箭手才能练成的五星连珠箭逼退可能有的追击。 ——谁不知道暗流身边有一个名为西尔维娅的女弓箭手呢? 并没有将这一场袭击放在心上,商时序继续他的行程。 “塞缪尔,他们好蠢。” 将自己变成普通幼龙模样的吉娜瑟斯从商时序的袖中钻出,晃悠悠地飞在与商时序的视线平行的高度。 商时序目光含笑地扫过它,并没有说话。 嘤嘤嘤,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肿么破?顶着吉娜瑟斯模样的丹望默默地偏过了头,然后——撞上了前面的那棵树。 商时序眼中的笑意更深,只可惜,不曾到底。 在这个虚拟的世界,确实更适合他的发挥。收回落在某只犯蠢的小龙身上的目光,商时序看着自己那双仿佛无缚鸡之力的手。 虽然没有内力,但是曾经千百遍练习过的招式却早已经烙印在了灵魂上。如果是新的身体的话,必定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和锻炼才能如常发挥,但是零之国度本就是以精神体进入的世界,所有的行动,都是人脑最直接的指挥。在这里,这具数据构成的身体,将拥有他几世历练所得来的全部战斗意识。 那位自称洺祁的神祇,对他,还真是颇为优待啊……就比如,身边这只原本好奇心重,却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丝毫不曾对他的行为有过任何疑惑的小龙…… 前进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两个玩家,商时序与其中一人目光相接,然后,微微一笑。 威尔的脸色微变,塞缪尔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无尽城吗?他明明记得这一次的庆典……不,他太依赖前世的记忆了,变数早已经产生,曾经的记忆,已经不是万能的了。想到这里,威尔的面色恢复了平静。 “塞缪尔。” 匕首滑落到手中,威尔暗暗戒备,面上却不曾表现出分毫。前次他能暗杀塞缪尔夺走不朽之翼,是因为早有准备,还设下了陷阱,他不会因为那一次的成功,就对塞缪尔这个零度第一牧师有任何轻视。 凯瑟琳与威尔早有默契,一身轻便皮装的女弓箭手微微退后半步,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然而,比起两人的紧张,商时序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任由吉娜瑟斯蹲在了他的肩膀上,龙翼掀起的气流轻轻吹起了他垂落在肩上的白发。 冲威尔点点头,知道命运之子麻烦属性的商时序自然不打算现在就去理会他们。 看着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塞缪尔,威尔眸色暗沉,又是这种轻蔑的态度……手无意识地抓紧,他不会忘记,那些人当初看他的眼神。 “暗流。” 凯瑟琳担忧地望着呼吸突然变得粗重的威尔,威尔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看着已经隐隐消失在树林掩映中的塞缪尔,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你们,再也不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唔,塞缪尔,为什么不让我教训那个坏蛋!” 等到感受不到暗流的气息,丹望才气鼓鼓地开口,要不是主人私信他不让他动手,他可是要好好教训这个命运之子的呢,不要以为他看不出来这个命运之子在想什么。 “吉娜,女孩子要温柔。” 北游_第15章 商时序戳了戳吉娜瑟斯的小脑袋,不要暴露太多东西哦,不知名的小家伙。 丹望僵硬了一下,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性别什么的并不重要,但是他可是当了那么多年主人最宠爱的最可爱的男孩纸啊!!!!为什么安娜瑟斯要是一头母龙/(ㄒoㄒ)/~~ 丹望内心的崩溃商时序自然不知道。走出树林,他看到了展现在他眼前人来人往的小镇。 真是……神奇啊…… 玩家和NPC在这个小镇上依旧泾渭分明。然而,比起行事无忌,来去匆匆的玩家,在商时序的眼中,这些NPC竟更像是真实存在的人类。 即便帝国强调过这个游戏的真实,可是却依旧极少有玩家将这个世界当做真实的世界来看待。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玩家。为了帝国的延续,哪怕零之国度中隐藏着关乎帝国存亡的巨大秘密,帝国也不可能让子民们将全部的时间投入零之国度中。所以,扣留了某些关键的技术,即便有营养液,普通的公民也大多只是将零之国度作为新的消遣。 既是消遣,又怎么可能会对这个世界投入过于真实的感情? 于是,就像在每一个虚拟世界里的做法一样,放纵自己的行为,体会“自由”的味道,却不知在那些认真过自己的生活的NPC的对比下,自己的行为是多么丑陋。 也难怪,塞缪尔在大陆上孤身行走那么久,但只要不用技能,不用装备,就极少有人发现他也是一个玩家。 因为不曾拥有过,所以才更懂得珍惜这样普通生活的机会。 “牧师大人,你又要出去游历了吗?” “牧师大人,希尔神父回来了吗?” “牧师大人,我这里有刚摘得龙蛇果,大人带着路上尝尝吧……” “牧师大人……” 这些NPC与真实的人类又有什么不同呢? 商时序微笑着回应每一个和他打招呼的NPC,那些NPC对塞缪尔与他们的不同从来视若无睹,因为他们知道,塞缪尔和另外那些人不一样,他是真的认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认真地对待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生命。 既然这些NPC有智慧,那么哪怕在最初诞生时脑海中就烙刻了忽视玩家不同的本能,又怎么会察觉不出这群人对他们态度的轻忽?只可惜现在零之国度中看清这一点的玩家还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2015/11/5 捉虫 第10章 何以少华发(四) 何以少华发(四) 赤洱湖。 赤色的湖水在夕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比平日更为诡谲的气息。不光是湖水,以赤洱湖为界,以西的百里土地上竟都是如被鲜血浸染过一般的赤色。 暗红的塔木花在这片大地上肆意生长,狰狞的藤条互相缠绕,让人望之而生畏。 这样充满危险气息的地方,对于拥有“不死之身”的玩家来说,往往会让他们趋之若鹜,然而,这一片土地上,却是不同于别处的冷清。 塔木花,75级变异植物系魔兽,属火,群生。 对于目前普遍只有六七十级的玩家来说,这个地方,还是过于危险。零之国度的高阶魔兽无不拥有与力量相媲美的智慧,群生的塔木花,足以让任何技术战术稍逊等级力量不足的玩家铩羽而归。 “暗流,怎么办?” 望着身后交错的血色藤条,手握重剑的金发骑士灌下一瓶蓝色圣典,随时做好了继续战斗的准备。骑士的铠甲掩不住她傲人的身材,然而在场的任何人都不会因为她的美色而对她有所轻视。作为这支没有牧师的小队里唯一拥有治疗能力的职业,她不单顶替了牧师应该发挥的作用,还一力抗下了大多数攻击。 圣骑士,朱莉安娜。 “进去。” 暗流看着有些狼狈的伙伴们,咬了咬牙,率先往塔木花丛中冲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塔木花丛里有能够让他们休整的地方,只要,他们能够冲破塔木花的封锁踏入那里。 拿着法杖的冰系法师无痕在这个队伍中始终是沉默的,可是当暗流做出决定后,他却是第一个跟着他踏入塔木花丛的人,义无反顾。 “暗流哥哥、无痕哥哥,等等我和团子嘛……” 穿着青色短裙的小女孩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西尔维娅,撇撇嘴,拉着自家弟弟蹦蹦跳跳地也踏入了塔木花丛中,轻盈的风环绕在两人身周,让他们的脚步也轻巧了起来。 “不要叫我团子。” 与女孩有八分相似的小男孩抿了抿唇,脸上是和无痕相似的面无表情,然而这样的表情落在他那张圆嘟嘟的小脸上,却只余下让人想掐一掐的可爱。 虽然似乎对自家姐姐充满了不屑,然而小男孩还是没有挣开姐姐拉着他的手,法杖落地,一堵火墙从他们身后冲天而起。 “该死的!还是迟了一步!” “团长,我们还要追吗?” “……走。” “可是会长那里……” “他们找死闯进去,你也要去吗?还是你嫌这段时间二团的损失还不够多?”这次追杀卡姆利何尝不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但是……想到自家会长一贯的做派,他叹了口气,“安排人在这里巡逻吧。一旦他们从里面出来,我要第一时间接到通知。” “是,团长。” “呼,没想到我们真的逃出来了。朱莉安娜,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虽然选择了盗贼这一职业,但是威尔·拜伦并不是一个阴暗的人,前段时间他确实被仇恨迷了心智,但如今他已经可以很好地以曾经那种豪爽洒脱的性格来对待自己认可的人。 他一手搭在朱莉安娜的肩上,那张虽然只是清秀但却十分耐看的脸上挂着痞子一样的笑容,让他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魅力。 朱莉安娜毫不留情地拍掉了他那只手,随意地找了块地方坐下来,张扬艳丽的脸上是那种耀眼到令人目眩的英气。 因为不断地挽弓射箭而手臂有些发麻的凯瑟琳默默地在另一边坐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游戏ID是“果果”的小女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偏了偏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的趣味愈浓。 北游_第16章 “果果。” 男孩拉住了她的衣袖,小脸上是一片严肃。 女孩脸上带上了明显的失望,她揉了揉自家弟弟那张粉嫩的小脸, “好的吧,我听团子的。” 显然,男孩是绝对不会任由女孩欺负的,哪怕是自家姐姐也不行。挣脱了女孩的魔爪,男孩换了个位置,坐到另一边恢复之前损耗的魔力。 当商时序踏入塔木花丛时,看到的就是六人各自休整的模样。 他无奈扶额,并不想那么早和有麻烦代名词之称的命运之子有所瓜葛,然而刚想退回去,却已经被人察觉。 “谁?” 一道冰刃以极高的速度飞至眼前,盗贼的身影隐匿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空气中风、火元素变得活跃,金色的圣光从骑士身上升腾,笼罩在每一个同伴身上,弓箭手的箭尖已经遥遥地瞄准了他所在的方向。 冰系法师,无痕; 阴影刺客,暗流; 风系法师,果果; 火系法师,团子; 圣骑士,朱莉安娜; 月之弓箭手,西尔维娅。 尽管还不完整,但是商时序在原本命运中看到的尖刀战队已经初露峥嵘。他扬起权杖,光幕笼罩身周,将一切可能有的攻击挡下。 “我只是路过。” 看到只是一个牧师,其他人都放松了一些,唯独暗流和西尔维娅变得更为警惕。 从阴影中现出身形,暗流的脸上是朱莉安娜他们极少见到过的阴沉。 “塞缪尔,你来干什么?” 虽说塞缪尔是不朽之翼公会的人,但是实话说,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塞缪尔都不曾招惹过暗流。若非不朽之翼事关重大,暗流也不至于费尽心机从塞缪尔手中抢走它。然而,哪怕他再如何否认,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曾经是这样的嫉妒和羡慕过塞缪尔。 天之骄子,生而高贵。 在那个被蒙骗被羞辱最后凄惨地死去的过去,威尔·拜伦也曾遇到过塞缪尔。那时塞缪尔一身白袍纯粹,明明容色浅淡,在人群中却依旧耀眼如光之晨星。所有在他面前隐隐露出过倨傲的人在面对塞缪尔时,都无声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哪怕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凯撒,也会在塞缪尔面前收敛了肆意。 那时他就在想,他有什么不如他的地方呢?不过是,没有那笼罩在塞缪尔背后只是隐隐露出一角的滔天权势罢了。 人类在踏足星际后从多国并立走向了联邦,后来,又经历了几番动荡,最终成就了如今的拉迪斯帝国。 然而,不论是哪个时期,哪种统治,权势,永远像是一座煌煌巨山压在那些普通人的头上。拉迪斯帝国是如今人民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帝国就能给所有人带来公平。 有些人甘于这样的平庸安乐,可是威尔·拜伦不是。从很早以前起,威尔·拜伦的心底就隐隐有着某种冲动,而前世的死,更是彻底激发了他的这种欲望。 ——他要成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或许,这就是烙印在泽弗奈亚家族血脉中的东西吧,即使威尔·拜伦从未冠上过这个姓氏。 商时序怎么会看不出威尔·拜伦眼中闪动的光火代表着什么,但是他并不介意。他不想有太多麻烦,但也不意味他惧怕麻烦。在大陆上游走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基本掌握了塞缪尔应该拥有的知识。而他的力量,更让他不会畏惧他们六人。 虽然在命运的轨迹中他们六人和他们未来将要拥有的那四位伙伴会在那场战争中发挥巨大的作用,但是商时序知道那不是全部。战争最终要依靠的还是帝国的精锐军队,他们的表现突出,只是因为主战场不在大多数人看得到的地方而已。 帝国需要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人民,因为索尔族的出现打破了人们关于宇宙中只有人类一种智慧生物的认知;而帝王则需要平民的晋升来结束古老家族把持权势的局面。帝王的野心注定他不希望受到旁人的钳制,而帝王的目光也永远不会只停留在自己治下的疆域,索尔族的出现,是风险,也是机遇。 所以,这一次,如果威尔·拜伦不能满足艾萨克·拉迪斯劳斯的需求的话,商时序并不介意完成洺祁交付的任务,毕竟,这次的任务,并不曾违背他的原则。 “大哥哥,你是一个人吗?” 果果似乎没有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走到商时序的面前,仰头,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他。 “果果!” 男孩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怒气,他拉住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姐姐,望向塞缪尔的目光中有着防备。即便从塞缪尔身上看不出任何危害性,但是他隐隐能够察觉到,塞缪尔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冷漠。那并不是像无痕大哥那样为了疏远别人而刻意表现出来伪装自己的冷漠,塞缪尔身上的冷漠,带给他的是一种彻底无情的感觉。 商时序望着男孩那张郑重其事的面孔,眼中恍惚闪过一丝怀念。即便轮回了数个世界,但他依旧记得作为商时序的那一世。 那一世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格外清晰地铭刻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下意识地遵照那一世被教导熏染出来的人生观和原则行事。 这个男孩,和商家人很像。每一个商家人小时候似乎都是这样,少年老成,于是因此带了骄傲,成天板着一张脸,想要证明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殊不知,这样的情态落在大人眼中,却只余下满满的可爱,令人忍俊不禁。不过,商时序作为商家这一代最小的那一个,也只在自己唯一的小侄女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态。而那个孩子,甚至没能熬过六岁。 天命者,承天之志,可通幽冥,可号万物,晓过去,知未来,是人非人,是神非神。当日商氏一族得此之名,视若天眷。然时光过去,方才知晓这份力量是眷顾亦是诅咒。 知天命而不改者,谓之顺天;晓未来而改之者,是为逆天。虽知妄易天命,妄言未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又有几人真的能够做到眼睁睁地看着灾祸降临,不躲不避?小到族人生死,大到国家兴衰,那一句“非神”,便注定了商氏一族覆灭的未来。 商家人不是没有想过躲避这样的未来。曾有一代族长为保宗族传承,率全族避世隐居,并严下禁令,不得族人踏出住地半步。自此商氏一族于那深山幽谷中,往来种作,怡然自乐,不闻外界内乱纷争,不理几番朝代更替,族中子弟也得以日渐兴旺。 奈何不过两百年,外族入侵,民族危亡。那份铭刻进骨血烙印在心头的同胞之情、荣辱与共使得商氏族人一个个不顾禁令,毅然投身于这乱世之中。寻明主,指迷津;破虚妄,除妖邪。直至家国渐安,外辱尽去,族中泄露天机、逆天而行者已不知其几。因果不绝,报于己身,血脉凋零,命途已定。 “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商时序之名,又何尝不是商氏一族的无奈认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惽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庄子?外篇?知北游》 这就是本文《北游》这个题目和我家阿时名字的由来啦~\(≧▽≦)/~ 这一章的回忆部分也算交代了阿时的过去和他在穿越各个世界时做出一些本来并不一定要做的事情的原因:D 北游_第17章 第11章 何以少华发(五) 何以少华发(五) 忆起往昔,商时序的神色变得淡淡,也不愿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一个地方,将右手的权杖立于地上。镶金嵌玉的权杖并没有半分庸俗之感,白金二色巧妙搭配,是最符合神权的高高在上与神圣光辉。 “神说,要有光。” 一点微芒从权杖底端弥散开来,然后,绽放的是仿佛亘古不朽的光芒。地上被暗流等人忽视的纹路在那一刻活了过来,金色的神力顺着纹路游走,将四周血色妖娆的塔木花都衬托出一种诡异的圣洁。 暗流看到塞缪尔的举动,本想要上前,却被一声龙啸阻拦了下来。幼小的银龙发出一声与她的躯体并不相衬的大吼,震慑着任何妄图妨碍她主人行事的存在。 龙族作为零之国度最为强大的存在之一,即便只是一只幼龙,也拥有巨大的力量。更何况,她还是伪装后的创/世神龙吉娜瑟斯。 天知道披着吉娜瑟斯皮子的丹望在看到自家主人游历大陆的时候不忘收集不朽神装是多么的感动,终于不用担心被那个大魔王捏死了好吗_(:зゝ∠)_所以,任何敢于阻挠主人完成任务的生物,都要杀无赦!!!! 在龙威的震慑下,暗流六人无不被迫在原地挣扎,看着那头身形完美的银龙,暗流才明白自己当初能够暗杀成功是有多么幸运。可是,明明前世的时候,没有人看见过塞缪尔身边的那头幼龙出手! 其他四人在听到塞缪尔的名字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为什么暗流和西尔维娅会对这个牧师这般警惕和防备,然而他们直到金色光芒大盛的那一刻才真切感受到零度第一牧师的强大。尤其是几个法师。当金色光芒从大地上升起,他们几乎感受不到分毫自己的本系元素。 这就是纯粹的光明所具有的巨大排斥力,也是牧师会独立于法师系别之外的原因之一。 而得到圣骑士传承的朱莉安娜,几乎是在那句“神说,要有光”从塞缪尔的口中吐出的那一瞬间就变了脸色。无数人猜测过的问题终于在她心中有了答案,但她却感觉不到高兴。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每一个选择骑士职业的人在通过考核被允许加入骑士公会时,都会在骑士之枪面前,在神明的注视下立下这样的誓言。她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当她单膝跪地,以最庄严的姿态说出这八句话时,原本的不屑轻忽却已然消失。她深切地感受到,骑士这种职业的魅力,哪怕现实生活中人情日益淡薄,但没有人不会为这些可贵的品质感动。 所以,她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恪守着骑士的守则,对这个不真实的世界投入了自己最初根本没有预料到的真情。 暗流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兄弟,她不会为了任何东西舍弃这份友情。可是,那是大预言术,是光明神殿的不传之秘,唯有教皇才能修习的神术。 她的老师,曾经光明神殿的圣骑士长在教导她之前,曾经叮嘱过她,圣骑士的剑锋所向,绝对不能是光明神的眷属。而失传多年的大预言术,代表的就是光明神最深的眷顾和爱宠。 她不信神,无神论在人类的历史上已经喧嚣了几千年。即使她知道这个由智脑操控的世界确实有“神”的存在她依旧不能做到信仰神明。但是,她珍惜她与老师之间的师生情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的老师,那位为了消失的前任教皇而收敛起所有锋芒的圣骑士长是那么全身心地教导她。明明知道她与他不是一样的存在,明明知道当她学会了技能他所拥有的东西就会抽身离去,却依旧毫无保留地交付了所有知识和技能。 即便是为了他,她也不能向塞缪尔挥剑。 因为,众所周知,光明神殿历史上最近一位触摸到大预言术领域的教皇,正是光明神殿的前任教皇,被誉为最接近神明的存在的——圣·温斯顿·希尔修斯,也是,她的老师唯一宣誓效忠的对象。 当光明笼罩时,身为圣骑士的朱莉安娜就已经恢复了行动力,可是她最终选择了转攻势为守势,护在五位同伴身前。 隔着深深浅浅的圣光,她望到塞缪尔近乎完美的笑容,柔和,却也高高在上…… 难怪,会有人称呼他为——圣光之子…… 法阵在神力的催动下爆发出了比原主人预想中还要强大的力量,鲜红的塔木花熊熊地燃烧起来,本来受它们指挥的火系力量最终成了它们死亡的葬曲。 残红尽落,只余尘灰。 原本不算太大的空地被生生开拓,露出了恢弘的地下阶梯。 熟悉的花纹让暗流心跳加速,曾经得到过不朽之魂,如今手上已经握有不朽之翼、不朽之戒和不朽之刃的他自然知道这些花纹意味着什么。 那是被历史遗忘的一位神明所留下来的传承,代表着穿透时间和空间的力量——不朽。 前世的他在最初的时候只得到了不朽之戒,若非后来机缘巧合下获得了不朽之魂的认可,知道了不朽神装中隐藏的秘密,他也未必会重视起“不朽”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 然而,不朽之魂中并没有留下其他几件不朽神装的所在位置。即使他奋力去找,也只找到了埋葬在幽枫谷的不朽之刃。那时的他还没有太大的野心,与不朽之翼公会的仇恨也已经“化解”,所以他始终没有动塞缪尔手中那件世人皆知的不朽之翼。而不朽之坠和不朽之袍,直到他死,都没有听说过被什么人找到。 如今重来一次,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去找回了曾经属于他的不朽之刃。不朽之戒早早就戴在了他的手上,不朽之翼也被他从塞缪尔手中夺得,不朽之魂的获得虽然需要机缘巧合,但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不朽之坠和不朽之袍的位置却始终没有头绪。 他和小队的其他人一直在各大险地闯荡,又何尝不是在找这两样不朽神装的下落。毕竟,不朽神装代表的,是让他心动到无法自抑的力量。尤其是,重生之后,他甚至隐隐怀疑过,自己能够重新回到过去,正是因为那个被他融合了的不朽之魂。 盗贼应该有的冷静已经被暗流抛在了脑后,他死死地盯着阶梯上铭刻的花纹,身体隐隐在颤抖。 “净化之光。” 圣洁的白光落在暗流的头顶,冰冷地感觉让他打了个哆嗦,清醒了过来。 他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那被黑暗吞噬的阶梯尽头,心底是浓浓的后怕。 怎么就忘记了不朽之王的传承是多么的难以获得呢? 商时序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暗流,不曾做一丝停留,仿佛刚才发出那道“净化之光”的人并不是他。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如果威尔·拜伦不能摆脱不朽神装给他带来的影响的话,就永远不可能成长为艾萨克·拉迪斯劳斯所需要的那个负责打破旧格局的人。 真正的强者,必须要有心灵上的强大。 “跟我走。” “暗流?” 北游_第18章 “跟着他。” 六人随着商时序踏入了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即便周围渐渐被黑暗吞没,可是塞缪尔身上的光辉却始终不灭,如同一盏明灯,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漆黑的空间里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在回响,带给人一种空荡的寂寞和恐惧。 他们与塞缪尔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被缩近,在黑暗中,人类总是不由自主地依赖唯一的光明。 【主人,为什么要让他们跟着啊?】 丹望飞在商时序的身边,扇动着小翅膀。 【为什么不让他们跟着呢?】 商时序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不然也不会在发现暗流的情况不对时发出那道“净化之光”。 【呃,这个……让他们跟着万一他们抢走了不朽之坠怎么办?】 丹望想着主人走了很多地方却只拿到了不朽之袍就有点小忧伤。那个威尔·拜伦也太过分了,重生回来就变得那么贪心,一件不朽神装也不愿意放过,害得主人总是空手而归。这一次不朽之坠出世,他又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哼,简直比大魔王还过分!【喂喂喂,某只,好像是你家主人让他跟来的吧←_← 商时序无奈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不去回答她这个蠢问题。 丹望下意识地用两只翅膀捂住脑门,然后——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真是……蠢死了…… 商时序在心底默默地捂脸,这个家伙,真的是洺祁派来帮他的吗?应该是他猜错了吧,嗯,一定是这样…… 伸手把某条不记得用漂浮咒的蠢龙捞了回来,商时序继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六人看着这一人一龙无声的互动,莫名感受到了一种被称作“萌”的气息。果果望着吉娜瑟斯的眼睛已经是闪闪发亮了,而暗流对塞缪尔的印象,也诡异地缓和了一些,不再充满着嫉恨。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容与在网上找到的骑士宣言,感觉还是很中引用时为了符合背景稍稍修改了一部分。 【中文版】 谦恭,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 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英文版】 I willkindthe weak. I willbrave against the strong. I will fight all whowrong. I will fight for those who cannot fight I will help those who callfor help. I will harmwoman. I will helpbrother. I willtruemy friends. I willfaithfullove. 第12章 何以少华发(六) 何以少华发(六) 再长的阶梯终归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当商时序一行踏过最后一个弯道,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幽暗的地下河环绕着宫殿静静流淌,沉沉似死水。河岸边是绽放得如火如荼的塔木花,像是一道最美的屏障,拥趸着在黑暗中沉寂千年的巍峨宫殿,将宫殿的墙面都染上赤火的红色。 “嘶——” 举目望去,暗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六人无不目瞪口呆地仰头望着这座宛如山岳的巨大宫殿,只觉脖颈发酸。便是商时序也不由得心生感慨,到底是魔幻的世界,这样的巍巍宫岳,不是凡人的力量能够筑造的。 然而,此时显然不是他们感慨的时候,随着他们踏入这方土地,原本平静的河面陡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蝼蚁!” 被惊扰了休眠的九头巨蛇从河道的深处跃起,九张嘴同时发出咆哮,震动着这片空间。幽沉的暗色覆盖在它身上,只有鲜红似血的九对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带着令人晕眩的漩涡。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盗贼的隐匿术显然没有了必要。暗流短刃在手,纵身跃了上去。无需多言,朱莉安娜的神圣守护已经落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果果的轻盈术以最快的速度叠加在暗流身上,让暗流的身影在瞬间又加速了一倍,令原本朝他咬来的一张巨口落了空。 北游_第19章 火焰在后方迅速升起,塔木花凝聚的火元素让团子的施法更为顺畅,而地下河的水也在无痕的操控下渐渐凝结,使巨蛇的行动受到了不小的阻碍。西尔维娅的弓箭对准了巨蛇的眼睛,但是巨蛇头部不断的移动让她难以命中。 “吼——” 面对胆敢挑衅自己尊严的蝼蚁,巨蛇更为愤怒,九个蛇头追逐着那个在它身周骚扰不止的小小身影,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暗流占了上风,即使手握不朽之刃,但是等级的差距依旧不能抹去。在刚才,他已经用探查术侦查过了这只巨蛇的等级,80级的BOSS,不是目前只有71级的他能够随便挑战的。舍弃了魔法的天赋,巨蛇在物理攻击和防御上简直有着逆天的强度,不朽之刃落在它那厚实的蛇皮上,也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朱莉安娜看出了暗流的窘境,圣焰在她身上燃起,巨剑挥出,比剑体大上几倍的神圣剑影从巨剑上飞射而出。 合作多时,暗流自然知道这招的伤害力,于是硬拼着受伤也将一颗蛇头死死地牵制住。 察觉到浓郁的光明气息,巨蛇似乎更为暴躁,正对着暗流的那个蛇头的眼中血色愈浓,暗流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不断旋转,气息一滞,险些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不好! 暗流没有想到这头巨蛇竟然还会精神攻击,身体一时间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蛇的大口咬来。 神圣的光幕挡在了他的身前,巨蛇一口咬下,只觉得剧烈的腐蚀力从它的口中蔓延。 “呜——” 痛呼还没停止,在半空中受到增幅而暴涨了几倍的巨剑也已经落到了它的身上。 治疗的光芒在暗流身上亮起,习惯了队伍中没有牧师存在的暗流心底突然涌出一种感动。 他之前也没有想到塞缪尔或者说不朽之翼在牧师玩家心中的地位那么高,自从出了不朽之翼那件事后,他遇到的牧师不是拒绝他的邀请,就是直接提出条件,要他交出不朽之翼才肯加入队伍。 他自然不会把不朽之翼交出去,竭力回忆前世听说过的有名牧师,却发现因为有塞缪尔,整个零之国度的所有牧师竟然都被他一个人压得黯然失色,不曾再有谁名动零度。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雇佣NPC作为随队牧师,但是且不说光明神殿的牧师随队外出需要收取多么高的费用,单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跌破负值的神殿声望就让他无可奈何了。 在“神圣祝福”下威力更为巨大的守护之剑劈在巨蛇的身上,让它痛得打滚,河水被搅得到处飞溅,却在塔木花的火焰下蒸发成了气体。 “神力?!你是那些卑鄙的窃贼的人!” 然而,受伤的疼痛似乎还没有光明神力的出现带给巨蛇的愤怒大,九双眼睛都盯住了商时序,其中流露出的是愤恨怒火,亦是悲伤怀念。 商时序叹了口气,收起手中的权杖,纤长的手指在半空中横向一拉,光明神力凝聚成最璀璨的弓箭。 没错,对于不朽之王来说,那些神明,确实是窃贼,就像,人类对索尔族做的那样。 “神圣裁决。” 轻柔的声音从商时序口中吐出,一如那轻轻松开的指尖,与之相反的,是携带着仿若无可匹敌的力量的长箭。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由光芒汇聚的长箭狠狠地撞击在巨蛇的七寸。 “主人——” 巨蛇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从要害处开始缓缓消融,被主人用死气洗礼的他无法抵挡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光明。在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有尽头的生命的终结,它只能用自己最后的声音,呼唤已经离开自己很久很久的主人。豆大的泪珠从它的眼角滚下,殷红似血,不,或许那本来就是血泪…… 莫名的悲戚弥散四周,只有塔木花依旧没心没肺地操控着跳跃的火焰。愈发浓重的水汽在空气中聚集,让人感觉呼吸困难。 等等—— 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暗流往自己身上刷了一个探查术,果然,在信息栏上,出现了一个被隐藏的中毒debuff。 【冥河之毒:每秒减少1%的气血值,有一定几率造成晕眩、僵直等不利效果。】 “塞缪尔——” 或许是因为暗流一直离河水最近的关系,亦或许是发现中毒后的心理作用,暗流在扭头叫塞缪尔的瞬间竟然眼前一黑。 “暗流?” 离他最近的朱莉安娜上前一步,扶住了他,西尔维娅匆匆地跑过来,担忧地看着暗流。 “后退,水里有毒。” 商时序没有上前,眉头略微皱起,随即松开。 他也没有料到,巨蛇搅动河水,竟然还有这样的目的。 净化之光落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传承至最强神明的力量自然不会祛除不了这小小的毒性。然而只是短短的瞬间,水雾已经遮住了前行的路,在地下一直表现的极为无害的塔木花终于露出了它应有的狰狞。 藤蔓交织,毒性弥漫,前行的路,注定充满险阻。 当他们终于走到宫殿大门前时,暗流突然回过头望着塞缪尔。 “塞缪尔,出去以后,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虽然之前的那段路他知道塞缪尔并没有全力以赴,但是他可以确定,塞缪尔为他们挡住了所有的致命攻击。他们会遭遇那些危险,不是因为塞缪尔有意划水,而是因为他在锻炼他们。战斗,防御,不知会从何处窜出来的塔木花藤确实是提高反应速度的最好对象,尤其是在身边有一个异常可靠的牧师的情况下。 “我是不朽之翼公会的人。” 商时序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平静的脸上不起丝毫波澜。 暗流这才想到这不仅是自己要对他放下心结的问题,他还抢过塞缪尔的不朽之翼呢。眼睛突然有些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看,实在是重生以后自己的心态一直没有调整过来啊,总觉得谁都亏欠自己。 好在如今醒悟也不迟,他确实觉得塞缪尔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毕竟像塞缪尔一样明明高高在上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却从不曾惹来别人的反感,甚至大多数玩家都对他颇为拥戴的人太少了。 这样的人,必然是拥有极好品性的。否则众口难调,即使依仗了容貌之盛、气度之佳、实力之强,也未必能够成为那么多人公认的男神。 圣光之子啊…… 若不是重生之初怒气未平,又在死前听到了他的名字,他之前也未必会对他这般怨恨吧…… 明明知道塞缪尔和那个凯撒不是一伙的…… “塞缪尔,之前抢了不朽之翼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不朽之翼对我有重大意义,我没有办法还给你,若是你愿意,我希望能够用别的办法补偿你。”暗流冲塞缪尔深鞠一躬,真诚地表示自己的歉意。“还有,我是真心想要你加入我们的队伍。这无关我和不朽之翼公会的恩怨,只是希望,能够和你成为伙伴。” 商时序并没有回答,暗流也没有强求他现在回答。 冲着身边的其他伙伴点了点头,暗流伸出手,推开了面前那扇大门。 北游_第20章 暗流推门的地方其实并不在顺手的位置,但是他手掌的落点上却有着一个颇为奇怪的花纹,正好契合了他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果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大门被缓缓打开,露出了宫殿的真实面目。 空旷的大殿里矗立着九根石柱,上面雕刻着一棵棵树木,从幼苗到巨树,从生到死。远看高大的宫殿的主殿被上下打通,石柱散乱却又规律地排列着,支撑起高高的穹顶。 仰头,穹顶上似乎是一幕幕巨幅的画卷,即便是得到了月之弓箭手传承的西尔维娅也无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看清上面画的东西。 “这是什么?” 第13章 何以少华发(七) 何以少华发(七) 这座巨大的地下宫殿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除了早已知晓命运轨迹的商时序,即便是得到了不朽之王部分传承重生而来的暗流也不知道这座宫殿隐藏的东西。前世的他还没来得及收集齐不朽神装,更没有踏足过这里。不朽之魂中留下的神明的气息让他明白不朽之王传承力量的强大,但在零之国度各色秘境中几番闯荡,也只来得及确认了不朽之王是一位被历史遗忘的神明。 可是,他不会忘记,在进来这里之前,那条巨蛇所说的那句“卑鄙的窃贼”。到底什么样的神明,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会被历史遗忘,被众神抹去呢? “我们要上去看看吗?” 朱莉安娜指着环绕宫殿内墙而建的螺旋阶梯,问着暗流,但是眼神却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塞缪尔。 暗流也转头望他。 商时序点点头,没有反对。 本来,他就是要上去的。 这条阶梯依旧漫长,只是随着他们的踏足,墙壁上亮起了一盏盏油灯。灯火并不如何明亮,堪堪照亮了周围半尺的距离,不过,这也足够几人注意到,墙壁上不知用什么东西描绘的壁画。 那是充斥着黑暗与辽阔气息的画,一幅一幅,都是孤身一人的行者。 背景大多是空旷的原野、无边的沙漠或是奔腾的大河,即使是静止的画卷,也能让人感受到呼啸的狂风在肆虐。画上的行者往往只有一个背影,走在恍若没有尽头的路上,年复一年。偶尔有几张画上会出现其他人物,但是不管是人多还是人少,不管是老少壮弱,那些人都远远地避开了那个行者,脸上带着或嫌恶或畏惧的神情。 阶梯有多长,由一副副画组成的画卷就有多长。走在这条阶梯上,你只会感受到那个行者永恒的孤寂,那种被整个世界排斥的悲哀。 直至阶梯的尽头,最后一幅壁画,行者终于露出了裹在黑色长袍下的半张面孔。他的一头长发被狂风吹得凌乱,苍白的肤色与漆黑的发在画面上形成强烈的冲击。行者的面容其实并没有用细笔描绘,然而只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这个仰视着天际的人,脸上挂着的,必然是张扬蔑视的笑。 天阴沉沉的,空旷的原野带着一种浓重的压迫感。狂风和暴雨仿佛随时都可能降临,将这大地狠狠捶打。 行者的一只手从长袍下伸出,遥指向天空。他手指的方向,天空裂开一张巨口,似要将其吞噬。 “他是谁?” 西尔维娅怔怔地开口,只觉得那份蔑视苍天的傲气扑面而来。 暗流不自觉地伸手抚过壁画上那几笔描绘的面孔,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心底升起。 “是不朽之王。” “不朽之王?” “是,不朽之王。” 不朽之王。 这四个字,分明充满了童年的那种浓浓的中二气息。可是,在场的几个人,竟然觉得大概也只有这个称呼,才能配得上这个人了。 他们踏上了最后一级阶梯,仰头,原本离他们遥远的穹顶已经触手可及。 巨大的穹顶上是一副完整的壁画。 黑暗的背景下,一棵墨绿色的大树参天而立。 树下,是一条流光溢彩的巨龙,五色的光华驱散了她周围的黑暗,映衬出她线条优雅的龙躯。巨龙的口中有着墨绿色的枝叶,显然,大树圆形树冠所残缺的那一半,正是被她所食。而在巨龙不远处,五位神明已经渐渐拥有了形体,虽然容貌不是如何分明,但从他们周身的光晕上,也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光明之神,坎瑞拉斯; 风雷之神,埃俄罗斯; 水之女神,赛西莉亚; 火焰之神,圣扎迦利; 大地女神,阿比盖尔。 然而,比起这五位零之国度中人耳熟能详的神明,更吸引暗流他们眼球的,还是大树后那个模糊的身影。黑色的长袍披在他的身上,六翼自然伸展,与背景同色的羽翼却散发出黑暗的亮泽,让人一眼就能将之与背景区分。羽翼大大张开,似是在拥抱着那棵巨树。似曾相识的面孔上带着一种初生的纯稚和因为疼痛而造成的隐忍。 比起渐渐凝聚成型的五位神明,这个身影显得浅淡而虚弱,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消失在这黑暗中。可是就像那株被啃噬的巨树一样,他依旧顽强地存在着,等待自己的诞生。 同样的笔法勾勒的面孔不难让人看出这个身影正是之前阶梯一侧那些壁画上出现的那个行者,可是,暗流他们依旧觉得,自己应该在其他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人。 会是什么时候呢? 思考没有给他们提供结果,只有商时序一个人,目光落在暗流的脸上,然后,移向穹顶的壁画。 众人也知道这些壁画大概就是解开这座地下宫殿秘密的关键,不提之前看到的那一路的关于那个行者的画面,这幅画上所描绘的,应该就是世界诞生之初的盛景。 但是和流传在零之国度大陆上的传说不同,这幅壁画上显然多出了一棵树和一个人,一棵被创/世神龙啃噬的树和一个被称作“不朽之王”的人。 他们的目光细细地探索着这幅画,商时序并没有陪他们玩解谜游戏的打算,直接将手伸向了画面上那个身影的额头。 本该被挡住的右手直接从穹顶穿过,纤长的手指在黑色的背景下显得尤为白皙,甚至白得有些不自然。 暗流心底闪过一丝怪异,来不及多想,便意识到了这个地方的后面可能隐藏着的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不朽之坠应该是项链,没有想到竟然指的是额饰。 按照零之国度装备的特点,额饰意味着的不朽之坠的功能,将不再是他原本猜测的防御,而是精神力的增幅或保护。 北游_第21章 他看着收回手的塞缪尔手心握着的那条不朽之坠,呼吸略微急促。 若论零之国度中最珍贵的装备,无疑是有关精神力的装备,毕竟,从一开始,零之国度诞生的意义就是锤炼精神力并帮助人类掌握精神体的战斗方式。 然而,此时已经不同之前,他希望塞缪尔能够成为他的伙伴,哪怕是不朽神装,也不应该成为他对伙伴动手的理由。 平复自己的心情,暗流神色复杂地望了不朽之坠一眼,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银色的小龙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商时序的肩头,似是邀功般地蹭了蹭商时序的脸颊。暗流等人这才意识到一直跟在塞缪尔身边的这条龙之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 【主人,我可是帮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全都解决掉了呢~~~~】 丹望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家主人,脸上写满了求夸奖求表扬。 【嗯,很好。】 商时序拍拍她的小脑袋,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啊,主人夸我了,主人冲我笑了…… 银龙整条龙身都泛起粉红的色泽,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丹望用前爪托着自己的小脑袋,一脸迷醉。啊哈哈哈,大魔王一定会嫉妒死的\(^o^)/ 空冥界。 左手面的白玉神座上,洺祁正在闭目养神。原本充满锐利气息的暗金色神力因为主人心情的平和而收敛了锋芒,竟难得显得有些温暖。 突然,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洺祁猛地打了个喷嚏。 不解地揉了揉鼻子,复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一束由毁灭之力凝聚而成的小花出现在他的手中,他撕下一片花瓣,轻轻扔下,看着自己的神力与阿时的神力无声的融合不再似最初一样碰撞,笑眯了眼。 阿时想我了、阿时没想我、阿时想我了、阿时没想我……阿时想我了! 扔掉最后一片花瓣,洺祁忍不住在阿时的神座上打了一个滚,果然是阿时想我了O(∩_∩)O~~ 初始神殿之外,身为为数不多的被允许在空冥界行走的真神,咎修在接到一零三七号世界传来的消息后,不得不顶着视死如归的表情一步一蹭地朝神殿走去。嘤嘤嘤陛下,您什么时候回来呀?属下这些年都是在用绳命在工作啊/(ㄒoㄒ)/~~ 洺祁的神念何其强大,在咎修踏上空冥界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脸不开心地再在阿时的神座上打了个滚,身形一闪,已经回到了右手面那个墨玉神座上。 暗金色的光晕包裹了他的全身,只余下冰冷的视线从其中透出。 当咎修踏入神殿时,只觉得锐意与杀气刺得他全身毫毛直竖。不敢直视毁灭之神的模样,他低下头,将一零三七号世界的异常以最简洁明了的话语汇报。 果然还是想念您啊,我的陛下/(ㄒoㄒ)/~~ 再回到零之国度。 虽然商时序已经拿到了不朽之坠,但是暗流等人还是仔仔细细地把这座地下宫殿探索了一遍。然而,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损伤,除了主殿,这座地下宫殿的其他地方全都无法打开或是进入。原本秘境中可能有的危险也消失殆尽。 没有线索,再加上今天的在线时间快要到了,暗流等人也只能选择放弃。 果果看到塞缪尔拿走的不朽之坠,不是不想说什么,却被团子所阻止。显然,虽然果果更为年长,但是这对姐弟中做主的还是年纪小的弟弟。 当他们踏出秘境后,重新感受到光明,只觉得原本的压抑轻了不少。 “塞缪尔,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暗流再一次向塞缪尔发出了邀请。 商时序摇头,望着西面的天空。 “这段时间,我不会再上线了。” 随后,他从包裹中拿出一件黑色的长袍,连同刚刚得到的不朽之坠一起交给了暗流。 “这是不朽之袍。” 暗流愣在那里,没有接下。 从塞缪尔此次探索中那些毫不犹豫的行动不难看出塞缪尔一定也对不朽神装背后隐藏的东西有所了解,甚至可能知道的比他更多,但是,为什么? “下一次见面,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决定,是把全部不朽神装交给我,还是继承不朽之王留下的传承。” 他在暗流的眉心一点,留下了一样东西,一股可以短时间内保住他的灵魂不被其他什么东西取代的力量。 暗流不知道塞缪尔的话语和动作到底有什么深意,谁会选择放弃这样强大又唾手可得的力量呢? 商时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你会明白的。” 说完,便转身离去。 就算他不惧怕塔木花,但是在这种地方下线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塞缪尔——” 看到他就要离开,犹豫了很久的朱莉安娜终究忍不住开口叫住了他。 商时序回头,看着这个他颇为欣赏的女子。 “塞缪尔,你的老师,是不是圣·温斯顿·希尔修斯?” 朱莉安娜的眼中有着期待,她不希望她的老师再继续痛苦下去。 商时序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却让朱莉安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在哪里?” “在他们最初也是最后的地方。” 商时序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然后不再停留地消失在他们眼前。 “真是奇怪的人啊……” 北游_第22章 果果嘟着小嘴看了看捧着不朽之袍和不朽之坠发呆的暗流,又看了看疑惑又高兴的朱莉安娜,吐了吐舌头。 “我只知道他很强,也很危险。” 团子板着张小脸,严肃地说。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已经达到了零之国度的最高等级,80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看的人越来越少了呢,好忧伤_(:зゝ∠)_ 第14章 何以少华发(八) 何以少华发(八) “撒迦利亚公爵还在里面?” 一身黑色戎装的帝国皇帝大踏步地走进了帝国零号基地的核心实验室。 艾萨克·拉迪斯劳斯无疑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他的脸部轮廓极为深刻,从鼻梁到下颚的线条无可挑剔,裁剪得当、质地华奢的制式军装与那一身几十年的战场杀伐、令行禁止淬炼出的凌厉气质相得益彰,更衬出其无上权威。 不需要等旁人的回答,脱下军服外套交给身后的侍从,艾萨克直接向这个实验室更核心也更机密的地方走去。 随侍的人员和基地的负责人自觉地在这里停下了脚步,目送帝国的皇帝陛下踏进那个关系着帝国未来命运的房间。 金属的墙壁上投影着几个超大的屏幕,其中一个屏幕上,播放的是一个星球的影像。 与人类的母星厄尔斯不同,这个星球上没有土壤,没有空气,也没有水。它只是由一种幽蓝色的透明晶石一点一点组合堆积,然后在星际中形成了巨大的球形。 晶石的幽蓝并非是死气沉沉的那种,反而时隐时现,似有一道道流光划过,充满了一种诡异的生之气息。 在帝国建立十六年后的如今,每一个帝国公民都认识这种幽蓝色的晶体,因为正是这些晶体,使得人类学会了利用精神力,人们习惯称呼它们为——魂晶。 而在另一个屏幕上,播放的同样是这个星球的影像,只是与这个屏幕不同,另一个屏幕上投射出的星球上,有着密密麻麻扭曲的影子。 白衣白发的少年目光注视着这个屏幕,庞大的精神力释放出来,操控着这个房间中的其他仪器。时不时地,他会敲击面前的操作台,数不清的按钮足以让任何一个外行人头晕目眩。 当艾萨克·拉迪斯劳斯踏进这个房间后,他看到正在忙碌的少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少年的身后,同他一起注视着这个屏幕。 等到这一波影子全部消失不见,少年才松了口气,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了一点血色。 闭上双眼,商时序默默恢复着之前消耗的精神力。以他现在的精神力,做这些本来并不会有那么大的负担,可是塞缪尔的身体实在是太脆弱了,若非他一直用40%的精神力保护着身体主要的器官,这几天下来,这具身体怕是早就崩溃了。 艾萨克·拉迪斯劳斯自然不会打扰塞缪尔的休息,他的目光从少年浅淡柔和的五官上略过,素来冷硬的脸上是难得的柔情。 “陛下。” 等商时序终于暂时调节好了身体状况,他控制着轮椅转身,面对着这位帝国的皇帝陛下。 “萨姆,说了叫我艾萨克就好。” 艾萨克伸出手,本想像塞缪尔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脑袋,然而想到医师最近呈上来的报告,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以萨姆现在的身体情况,这样的接触,怕都会是伤害吧…… 眸中有一丝暗色闪过,然而艾萨克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哪怕他当年将萨姆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养大,如今又对他动了那样的心思,可是至始至终,他都不曾放下过利用塞缪尔·撒迦利亚的念头。 ——毕竟,塞缪尔·撒迦利亚可是当年联邦首席科学家撒迦利亚夫妇唯一留下来的孩子,在未出生之前就与人类第一代超脑零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的存在啊。 看着萨姆日益恶化的身体,他不是没有想过让他停下手上的全部工作去养病。可是对萨姆的疼惜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身为帝国皇帝的责任。萨姆的存在,已经切实地关系到了帝国的存亡。 而从当年撒迦利亚夫妇借助未完成的第一代超脑帮助帝国给了联邦最后一击后,他就不可能让任何可以操控超脑的人活下来,因为他可以容忍自己放弃超脑的控制权,却不能容忍帝国的命脉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若非当年医师说萨姆不会活过十岁,即使答应了撒迦利亚夫妇的条件,自己也不可能把他留下来吧。再后来,却是已经离不开他又舍不得对他下手了。于是只能劝服自己,相信萨姆永远不会背叛自己,却又阻止任何有威胁性的人与萨姆接触。 无声的苦笑只在艾萨克的唇边停留了一息,帝国皇帝不会为任何事苦恼困顿。 商时序仿佛没有看到艾萨克抬手的动作,也似乎没有听到艾萨克的话,他侧头望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幽蓝星球,微微一笑, “陛下,准备入侵的索尔族人已经全部进入了零之国度,还有五个时辰,零之国度就会重新开放,我们也该准备战斗了。” 他的笑容是这般纯净,却让艾萨克的心微微泛起了疼痛,如果,如果…… “陛下,这是零的销毁程序,日后若是有一天她脱离了帝国的掌控,那么,就毁掉她吧……” 暗红的芯片不过指甲大小,在塞缪尔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上却是这般触目惊心,艾萨克想说什么,可是对上塞缪尔那双与月华同色的眼睛时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接过芯片,将它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 “……好。” 拉迪斯帝国一十六年,帝国皇帝正式宣布零之国度划为战场,所有有意为帝国而战的公民皆可以精神体的状态进入零之国度,为帝国消灭外敌的入侵。 与此同时,帝国训练已久的精英部队运用特殊的方式进入了零之国度,不同于普通公民所进入的大陆,他们在诸神殿堂里出现,在神之领域同最强悍的索尔族人对抗。 尽管有着死亡的威胁,然而依旧有数以亿计的帝国公民登录了零之国度。人类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劣根性,然而在面对外敌时,总是能够爆发出罕见而一致的团结。 威尔·拜伦自然不会在此时放弃,他所等的,就是这个契机,这个以血捍卫帝国的机会,这个能够让普通人走上帝国权力巅峰的契机。 战争的号角还未吹响,他欣喜地发现,自己认定的每一个伙伴,都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并不畏惧那些会零散地出现在零之国度的索尔族人,因为他身边,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伙伴,不,是战友。 然而,他的心底还有一丝小小的失望,因为有一个人,并没有来。 凯瑟琳·布朗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这个和威尔·拜伦青梅竹马的女子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认清了威尔对她的感情,于是不再迷茫,不再嫉妒,月之弓箭手的光芒更为耀眼璀璨。她握住威尔的手,坚定中带着温暖, “我相信他会来的。” 两人对视,眼中是不容忽视的默契,朱莉安娜·梅瑞狄斯笑着看着两人,身侧站着的杰伊·格兰特依旧沉默冰冷,但两人之间的微妙站位却足够他在危险到来时第一时间将朱莉安娜护在身后。 北游_第23章 一个冰系法师保护一个圣骑士? 朱莉安娜不是没有调笑过这一点,可是无痕向来是他们队伍里最固执的那一个。于是只能幸福又无奈地接受了这份保护,露出已经多年不曾展现的温婉柔顺。 “塞缪尔!” 当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时,果果第一个蹦了起来,团子紧紧拉住想要朝塞缪尔扑过去的自家姐姐,一脸无可奈何。 “暗流,我来要你的决定。” 早已准备好的六件不朽神装被暗流交给塞缪尔,他的脸上是释然和爽朗, “塞缪尔,谢谢你。” 比起得到强大到不可置信的力量,他更不愿意失去自我。他承认不朽之王的强大,强大到能够打破零之国度的桎梏,进入现实世界。 可是,哪怕不朽之王真的是他的前世,他也不愿意舍弃作为“威尔·拜伦”的自己。说他自私也罢。力量终有一天能够得到,可是作为“威尔·拜伦”的记忆和人格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牺牲“威尔·拜伦”来重新创造一个“不朽之王”。 似乎感应到自己的主人要舍弃自己,因为齐聚而拥有了少许意识的不朽神装嗡嗡地震动起来。 金色的神力从商时序体内涌出,将所有的反抗和躁动都压下,器终究是器,驾驭它们的,还是人。 六翼在他背后浮现,原本漆黑的色彩变成了纯白,额坠晶莹,白袍无瑕,短刃化作弓箭,戒指宛若银龙,不朽之魂凝聚成一颗暗蓝色的晶石落在他的手心。 “塞缪尔,和我们一起战斗吧……” 威尔·拜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微笑,然后伸出手。 六翼震动,商时序仰头,看着天空, “不,我的战场不在这里。” 白色的身影冲天而起,金色的甘霖落下,给予了每一个人属于光明的守护,无论是玩家还是NPC。 远处,光明神殿的队伍正在朝这边赶来,领头的两人都已是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然而圣袍委地,银铠加身,没有人敢轻视这对零之国度最强的搭档—— 光明神殿前任教皇圣·温斯顿·希尔修斯和他的骑士长埃文·海因里希。 “威尔,塞缪尔说的他的战场,会在哪里?” 凯瑟琳·布朗仰头望着塞缪尔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威尔·拜伦并不知道,但是, “终有一天,我们会和他并肩战斗。” 第15章 番外·威尔篇 番外·威尔篇 “陛下,索尔星已经被攻陷。” 一身军装的威尔·拜伦将右手放于左胸前,微微低头,向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汇报他的战果。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曾经还有的不成熟都已经消失,黑如曜石的眼眸中是坚定也是内敛的锋芒。 胸前璀璨的勋章昭示着这个男人光辉的战绩,崛起于平民窟的奇迹,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毫无疑问,威尔·拜伦将成为继帝国皇帝艾萨克·拉迪斯劳斯后,又一个被众人崇拜的战神。 “拜伦少将,坐吧。” 艾萨克·拉迪斯劳斯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么惊喜或是兴奋,从“零度之战”后,索尔族的败落早就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一点,威尔·拜伦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对于皇帝陛下的反应并没有任何吃惊,只是静等着接下来的命令。 与索尔族的战争确实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地位和权势,然而,每一步的晋升也都是他用鲜血和汗水一点一点换来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皇帝陛下的私人书房,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将真正成为这位铁血皇帝的心腹和重臣。 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书房,若说他对这里没有一点好奇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简单的书房不像议事厅那样一点一滴都彰显着皇室的尊严和奢华,这间书房就好像普通人家常用的书房一样,甚至比普通人家的书房还少了光脑等的高科技存在。 唯一特别的地方或许是桌上摆着的相框吧,精致的相框显然得到了主人细心的爱护,坐在帝王下手的他看不到相框里的照片,但是要知道,这位皇帝可从来没有传出过对谁有特别的亲睐啊…… 似乎注意到了威尔·拜伦的视线,正在思考那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的艾萨克·拉迪斯劳斯也随着他的目光将视线落在那个相框上。照片上的少年浅笑嫣然,月华般的眸子浸润着纯白,甚至还能从他剔透的眸子里看到那个举着相机难得开怀大笑的自己。 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点,可心却抑制不住地开始抽痛,哪怕他离开了那么久,自己依旧……闭了闭眼睛,艾萨克·拉迪斯劳斯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想起少年和威尔·拜伦的友情,原本有些犹豫的事终究还是做出了偏向威尔·拜伦的决定。 他不是不会吃醋,曾经的他对萨姆的独占欲强大到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怕的地步。哪怕是有为了萨姆身体着想的借口,也遮掩不了他将少年锁在宫中整整十多年的事实。多少人猜测这是他对撒迦利亚公爵的忌惮和监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不想让旁的人看到他精心呵护的珍宝。 不过,自从萨姆离开后,这种独占欲反倒淡了,因为他发现,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同他一起怀念萨姆的人。 他的少年明明那么美好,却再也不会有谁知道了…… 手伸出,沿着少年的轮廓划过, “威尔·拜伦,你知道朕为什么会那么重用你吗?” 不知怎么的,这样的一句话就从嘴里滑出。 然而,艾萨克却不想收回这句话了,既然威尔·拜伦不曾忘记过塞缪尔,那么,他就该知道真正的萨姆是有多么美好,而不是凭着些许流出的消息,妄自猜测他的萨姆。 威尔·拜伦愕然地抬头,他一直知道自己能够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凭借的不单是实力,一定还有什么旁的东西让这位皇帝陛下对自己另眼相看。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解开前世死亡之谜的同时也有了一定的猜测,想来皇帝陛下是不想马上和那些世家闹翻,才利用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做个缓冲。 可是……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他回忆着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影响这位杀伐决断的皇帝陛下做出决定。 等等……难道是……一道白色的身影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难道是……他?! 威尔·拜伦看到艾萨克·拉迪斯劳斯的示意,走到了他的身侧,目光落在那个相框上,照片上的人果然正是他想到的那个人——零度第一牧师,圣光之子,塞缪尔。 白色的头发不像游戏里那样散发着光泽,消瘦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质地细腻轻便的白色长袍穿在他身上,荏苒不胜衣。然而,那一双浅色的眸子却像是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星光,耀眼不可逼视,只让人觉得他的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带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陛下,他是?” 北游_第24章 塞缪尔,到底是谁?从那一次分别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即使踏入了帝国的上层社会,也不曾听闻过这样一个人。 “他是塞缪尔,”艾萨克·拉迪斯劳斯的语气太复杂了,复杂得让威尔·拜伦听不清也不想听清其中蕴含的意味,“塞缪尔·撒迦利亚。” “撒、迦、利、亚?” 威尔·拜伦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神情复杂。 是啊,除了撒迦利亚公爵,还会有谁呢?还会有谁能对零之国度了解到这种地步? 也只有这位零之国度的缔造者了…… 对于撒迦利亚公爵,帝国公民的心情是复杂的。 这位只闻名不曾见面的公爵大人子承父业,最终完成了人类的第一代超脑“零”,其后又以“零”为基础,开发出了人类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息网游。没有人可以抹去他对人类发展进步所做出的贡献,然而也正是他,在“零度之战”尚且激烈之时,突然封闭了零之国度,切断了零之国度的主程序吉娜瑟斯与“零”的联系,将零之国度从帝国抹去。所有从精神体蓦然回归肉身的人类都再也找不到零之国度的所在,连同其中还未消灭殆尽的索尔族皇族与族中精锐都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只有隐隐知道这场战争起因的几个大佬有过一些猜测,然而,即便是他们自己做出的猜测,却也依旧让他们觉得可笑。 到底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披着吉娜瑟斯外壳的丹望也问过。 “为什么吗?”商时序望着神之领域壮阔的风景,看着远处激烈的厮杀,唇角带了点笑意,“或许是,有点可惜吧。” 这个世界,若是沦为战场,岂非太可惜? 随着踏足神域而渐渐松开的限制终于在此刻彻底被解开,不朽神装齐聚,世界之力主动将商时序的精神力推上巅峰。而一缕凡人难以察觉的浅金色光芒却也在不知不觉中从商时序身上溢出,注入了零之国度这个本来虚拟的世界,赋予了它“真”的特性。 丹望看着在他眼中瞬间变了一番模样的零之国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世界,还真是好运啊……连忙从吉娜瑟斯的壳子中抽身而出,哪怕他有主人赐予的力量,也不想和一个真正的世界对抗,而且若是新生的世界意识狡猾一点,指不定就会直接扣留了他在这个世界作为世界支柱呢。嘤嘤嘤,主人您下次放大招之前记得吱一声啊QAQ 感受着力量的增长,商时序舒展开背后的六翼,精神力释放,直接隔空切断了吉娜瑟斯和主脑的联系。然而,一股新生的力量突然加入了其中,带着感激和欢欣的意味,直接让商时序的精神力更上了一层楼。 商时序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只以为这样的精神力才是这个世界的巅峰。丹望却注意到了差别,哼,看在你小子还算知恩图报的份上,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似乎明白了商时序打算做什么,不朽之魂所化的暗蓝色晶石突然闪了闪,化为了一个参天大树。幽蓝色的光芒飘向了那些因为对手突然消失而茫然的索尔族人,让他们的魂体在这个世界变得更为凝实。 这是……皇的力量…… 皇! 皇! 那些之前英勇作战的索尔族人无不朝着光芒飞来的方向跪下,泪水洒落,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光芒,将是他们的皇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魂晶是每一个逝去的索尔族人灵魂力量的凝聚,但是索尔族人坚信这并不是生命的终结。所以,他们将所有魂晶汇集在一起,当做族中的圣地来供奉,哪怕知道每一颗魂晶中都蕴藏着庞大的力量,也没有一个索尔族人会去吸收其中的力量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竟然发现禁地被其他生命闯入,不光带走了大量魂晶,甚至连历代皇族凝聚出的那颗瑰蓝之宝都不翼而飞。 这叫他们如何不愤怒? 于是,从不踏出自己领域的索尔族人循着魂晶的气息一直来到了这里。之后,便是战争。他们面对的对手有着与己身相仿的形态,但在属性上似乎刚好克制他们,而且,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瑰蓝之宝的气息。 索尔族人心中的震惊是难以想象的,他们不会想到,人类会以瑰蓝之宝为本源,创造了一个虚拟的世界作为战场,并将瑰蓝之宝的力量逆向转化,使得进入其中的人类拥有的是与索尔族人截然相反的力量属性。 不过如今,零之国度成为一个独立而真实的世界,瑰蓝之宝也将化作世界之基一般的存在。人类的灵魂被驱逐,零之国度将成为本土生灵和索尔族人的一方净土。 身体化作光点逸散,商时序也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丹望看着消失在眼前的主人,叹了口气,自己也该回去了。 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真是幸福啊,主人已经很久没有亲手创造世界了…… “陛下,他到底,为什么?” 威尔·拜伦想问的有很多,可是最终,却只能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到底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艾萨克·拉迪斯劳斯又何尝没有问过自己。 虽然知道,哪怕萨姆不这么做,他也活不过三个月,可是他依旧还是会忍不住怨恨啊。或许所有人类对上索尔族都是理亏的,毕竟是人类夺走了魂晶,放在人类的世界,他们对索尔族做的,就是挖骨掘坟。然而,只有萨姆,若不是被索尔族的禁制所伤,他又怎么会一生为这破败的身体所累? 当初萨姆的母亲怀着他时被联邦逼得不得不逃亡,飞船能源耗尽,不得不迫降在了那颗由魂晶堆积而成的幽蓝星上。当他赶到那里时,撒迦利亚夫妇已经只剩一口气,身边是一个小小的、刚出生的、脆弱的婴儿。瑰蓝之宝的力量作为索尔族禁制的核心,不知为什么,直接作用在了萨姆身上,使得萨姆的精神力在瞬间暴涨的同时,也给脆弱的还未完全成型的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带走瑰蓝之宝是不得已,因为他答应了撒迦利亚夫妇的要求,带走了萨姆。 之后发现魂晶的作用却是意外,然后便开始了人类的精神力时代。所以,哪怕后来知道了魂晶是索尔族人死亡后灵魂凝聚而成的力量,他也不可能放弃这种资源,只是在交锋时,下令尽可能活捉索尔族人,即便不能活捉,也要带回魂晶。 毕竟,即便又发现了几颗类似的幽蓝星,他也不能保证这些魂晶就足够人类发展的使用。 就如同人类豢养家畜一样,索尔族人与那些畜禽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智慧的高低了吧。 可是,萨姆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他抹去零之国度的存在是不是为了保护那些索尔族人,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只是,隐隐地,他总觉得那些索尔族人应该还在什么地方好好地、自由地活着,只有他的萨姆…… 关于威尔·拜伦的疑问艾萨克·拉迪斯劳斯终究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能够告诉他答案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说到底,所有的一切也都只是他的猜测罢了。 “我只知道,萨姆一直战到了最后一刻。” 是啊,哪怕他最终抹去了零之国度,却也是在他的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为了帝国,萨姆做了太多太多,透支了太多心血。 遵从帝王的命令离开书房的威尔·拜伦不曾看到他身后的房间中,那位皇帝陛下眼角滑落的晶莹,他只是看着书房外明亮的阳光,又一次想到了自己最后见到的塞缪尔的模样。 ——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威尔。”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威尔·拜伦收回自己的思绪,看向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个人。 “泽弗奈亚家主。” 他冲他微微点头,就要转身离开。 然而那人却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脚步。 “威尔,我说了你我不必如此生疏,叫我大哥就好。” 北游_第25章 兰斯洛特·泽弗奈亚看着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弟弟,笑眯眯地说道。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能够为了保全自己的家族甘心沦为皇帝陛下黑暗中最锋利的匕首的泽弗奈亚家主笑容下的隐藏的血腥和黑暗。 威尔·拜伦不愿意同他纠缠,没有几个军人会喜欢兰斯洛特·泽弗奈亚这样的人,他也一样。 然而,兰斯洛特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笑容更深,带着一丝诡谲。 “威尔,今晚回家吃饭吧,布伦特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作为哥哥也该去看看他。” 他的语气真诚,似乎并不知道威尔和布伦特之间的恩怨,不,或许他是知道的,只是,对于泽弗奈亚家族来说,那个废物弟弟又怎么比得上如今如日中天的拜伦少将。即使今天陛下没有给他他想要的结果,但是只要威尔·拜伦愿意回归家族,陛下也不会阻止,不是吗? 听到兰斯洛特的话,威尔终于停住了脚步,布伦特受伤的事情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可以说,布伦特的下半辈子已经彻底毁了。然而,走到这个位置,他早已经不想同他计较,可是…… “兰斯洛特·泽弗奈亚,布伦特是你的亲弟弟。” 刻意加重音的几个单词暗含讽刺,然而兰斯洛特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 威尔·拜伦突然对自己前生的仇人带了同情,不过,他早就同泽弗奈亚家族没有关系了。 “泽弗奈亚家主,凯瑟琳还在等我,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中为索尔族语 —————————— 其实这一章标题用“何以少华发(完)”会更合适吧,并没有番外的感觉_(:зゝ∠)_然而强迫症的作者君为了和上一卷对应,所以就这样了(*/ω╲*) 总是被吐槽完结的太仓促,所以这章修了好多遍,还爆了字数,然而并不知道亲们会不会满意/(ㄒoㄒ)/~~有意见可以提,容与……嗯……应该会……酌情修改吧……[望天] —————————— 于是乎第二个故事就这样完结咯[撒花],第三卷 设定是修仙,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呢?ω ? 至于什么时候开更,因为容与想写儒释道这样的修炼体系而不是随随便便的那种不论修什么都是金丹元婴,所以可能会慢一点。 正在看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再想想还有道家、佛家,感觉可以狗带了呢:D —————————— 其实这篇文容与写的很任性,因为想写自己想要的故事,造成每次开新一卷都会拖很久,花痴男神花痴得全文都苏苏的,所以真的要感谢喜欢这篇文,愿意包容容与任性的大家呢~如果愿意继续支持容与,那么我们就下一卷见吧~(^_^)~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第16章 何以孤凤鸣(一) 干旱,饥荒,瘟疫。 城池变得死寂,流民的眼中是麻木的无神。 楚泽小心地藏好怀中的一点果子和草药,避开那些因为听到脚步声而抬起头的乞丐。 快速地拐过几道巷子,看到没有人跟上来,楚泽才松了口气。 镇上可以吃的食物越来越少,有能力的人都离开了,如今在镇上游荡的大多是从饥荒闹得更厉害的地方涌过来的流民,那些人,是可以为了填饱肚子而杀人的凶民。 小心地敲了敲房门,轻两下,重一下,不久,门便被打开了。 “沁儿,今天奶奶怎么样?” 门内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头发梳成两个发髻,一身水蓝色布裙,虽然被洗得有些发白,但在这样的日头里,倒是难得的整洁。 女孩见哥哥进来,连忙把门栓插上,然后冲哥哥绽开一个笑脸。 “奶奶今天好像好多了。” 她接过楚泽递给她的果子,用衣袖擦了擦,却不吃,揣在怀里往屋子里跑去。 楚泽听到她的话,也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院子并不如何大,走几步便也踏进了屋子。楚泽看着昏暗的房间,手一挥,一朵火苗便凭空浮现,漂浮在半空中,照亮了这件屋子。 “泽儿回来了?” 里屋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难得的精神。 楚泽将怀里的东西放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上, “嗯,我回来了。奶奶您稍微等一下,我这就给您熬药。” “泽儿,”屋内传来几声咳嗽,接着是什么人起身的声音,“泽儿,先别忙,进来吧,奶奶有话对你说。” 楚泽挑拣药材的动作停在那里,他擦了擦手,走进里屋。 “奶奶。” 楚沁儿挪了挪身子,在床边给楚泽让出一半位置。楚泽略微坐了点,虽没有拘谨,但举止上却远不如楚沁儿那般亲近自如。 即使一起生活了近三年,楚泽却依旧未能让自己完全地融入这个家中。或许是因为曾经的日子太过于艰辛,才让他对于这样的温暖本能的提防。 他本来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起,便一直一个人在流浪。借着别人的一点施舍苟且度日,同路边的每一个乞丐一样,不知今夕何夕。 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应该不是这样的,因为他那褴褛的衣衫下,藏着一块一直被他贴身戴着的玉佩。他没有让任何人见到它,因为即使对自己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潜意识里,他也意识到了这块玉佩对自己的重要性。 六岁那年,他来到了这个小镇,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夜里,被楚奶奶捡回了家。 那时的他,其实并没有对楚奶奶的收留报什么希望。因为,在此之前,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抛弃,被人赶出去,只因为他是一个怪物。 是的,他是一个怪物,一个可以像话本里的妖怪那样操纵火焰的怪物。 北游_第26章 当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他可以让空气中生出火焰,而在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身边的东西也常常会突然燃烧起来。 那些因为他长相讨喜又四肢健全而尝试着收养他的人家在遇到这样的事的时候总是会恐惧地将他赶出去,原本的怜悯和善意都会变为怨憎,那些收养他时说的温言细语也会尽数化作尖锐的驱赶。 所以,尽管他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同,却依旧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各地。 然而,当他的异样被楚奶奶发现时,他所想象过、经历过的一切都没有到来。楚奶奶只是慈祥地坐在桌边安抚着伪装坚强、努力用嘲讽的眼神注视他人的自己,然后微笑着用一贯的那种与他之前遇到过的大多数人都不同的语调告诉他,任何不同于常人的力量都是上天的额外馈赠,与其畏惧,不如学会珍惜,然后试着掌控这份特殊。 于是,他那颗空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第一次开始正视那种能力,渐渐地能够勉强控制它的存在,然后运用自如——生火、取暖、照明……楚奶奶总是笑着看着他做这些,面上眼底满是欣慰和鼓励。 他还有了一个自己认可的姓氏与名字——楚泽。随了楚奶奶的姓氏,而名字,则是取自那块玉佩上的刻字“泽”。 他始终将自己与楚沁儿区分开,沁儿是楚奶奶的孩子,而他不过是个外人,所以,努力做着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只希望楚奶奶不会觉得他没用。 可是,他知道,这样的坚持总有一天会崩塌,因为,幸福太温暖,那样的美好,他拒绝不了太久。 然而,所有的幸福却几乎毁于这场饥荒。 当楚奶奶在他的面前倒下的时候,他几乎以为天崩地裂了…… 所幸,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看着楚奶奶今天终于有了血色的面容,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此时的楚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与楚泽、楚沁儿的乐观不同,楚渊岫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她的身体早在当初根基被毁时就已经不行了,这七年的时间,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今日,怕是大限将至了。只是,若自己去了,这两个孩子…… 她的目光有些留恋地落在楚沁儿的身上,哪怕那人再如何无情,她也从来没有迁怒过这个孩子。只是,往昔的疼爱在今日却有些残酷,若是她去了,这个孩子该怎样生活? 还有楚泽。当日的一时心软,不愿见这个特殊的孩子在凡尘辗转,只可惜自己自逐出门,万万没有脸面将师门仙法外传,如今,也不过是让这个孩子勉强控制住了血脉天赋而已。可是,今日,自己怕是要挟恩求报了。 她将手伸出被子,紧握住楚泽的双手,目光对视,眼底有恳求与期冀。 “泽儿,”止不住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楚渊岫感受到口中的血腥味,眼神微黯,“泽儿,如果我有个万一,沁儿就……”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楚泽慌乱地反握住楚奶奶的手,楚沁儿也手忙脚乱地扑上来, “奶奶?!” 两个孩子被殷红的鲜血吓到,完全没有注意到楚渊岫眼中闪过的一抹幽蓝。 “泽儿,我已时日无多。如果我有个万一,你就带着这个同沁儿离开这里,去扬州,去明德书院找一位封景封先生,他是我当年旧友,好好跟着他……” 话未说完,楚渊岫已经头一偏,闭上了眼睛。里屋仿佛在这一瞬间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她之前拿出的玉制短剑在黑暗中散发出浅白的光芒。 “奶奶——” 凄厉的叫声突然划破了寂静,沁儿颤抖着摸着楚渊岫已经渐渐冰冷下来的身体,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奶奶……” 楚泽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楚奶奶不是好多了吗?他都已经计划好了等楚奶奶再好一点了他们就可以一起搬去繁华一点的城市了。那里不会像这边一样,有钱也买不到什么好的食物。 为什么,奶奶就这样突然去了呢? 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楚奶奶的手,冰冷的温度自手心传来,让他如坠冰窟。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怎么会突然这样呢?他理智又混乱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突然想到四年前死在他眼前的那个老乞丐,又想到楚奶奶捡他回来的那个寒冷彻骨的冬天……好冷啊…… “哥哥……” 沁儿的声音把他从那些回忆中唤醒,他缓缓低头,看着红了眼眶,怯生生地拉着他衣角的妹妹。炽热的火焰映出她苍白瘦小的身躯,她竭力盘缩着,可是火苗还是渐渐地逼近了她。 小沁儿! 理智回归,火焰瞬息间熄灭,他竟然差一点…… 楚泽抽回手,然后搂住了妹妹,一点一点地收紧。不能哭,不能失控,还有小沁儿,不能…… 熊熊的烈焰吞噬了楚渊岫的身躯,楚泽和楚沁儿紧抿着嘴唇狠狠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一点一点收敛起奶奶的骨灰。 他们不敢将奶奶葬在外面,因为有些人已经饿得去扒坟了,他们只能用火葬,然后将奶奶的骨灰带在身边。 牵起楚沁儿的手,握着怀中玉制的短剑,楚泽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三年的院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远去的路途。 他的身后,烈焰抹去了他们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只留下一块焦土,见证着曾经的一切。 “楚泽……楚渊岫……真是有趣。” 在他们离开后,一抹黑色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那块焦土上,他的面容完全笼罩在黑雾中,只依稀可见一点诡谲的笑容。 “真是有趣……” 手臂抬起,黑袍略微滑下,露出纤长白皙的手指。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这块地便沉入了地下,新土上涌,将那块焦黑完全抹去。 “唔,这样那些苍蝇就不会发现了吧……” 他一挥衣袖,镇上所有人便突然睡倒了过去,而等他们醒来,就再也不会记得这里曾经生活过一户姓“楚”的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修仙 目测会挺长,日更可能有难度,争取隔日更吧= ̄ω ̄= 第17章 何以孤凤鸣(二) 北游_第27章 “长青师兄,掌教有事唤您过去。” 冰冷的寒气从洞府中透出来,即使设下了层层禁制,也挡不住这刺骨的冰冷,张微衡站在门外,也不敢太过靠近,暗自跺了跺脚,还是被冻得打了个激灵。 难怪大家都说长青师兄修行最为刻苦,若是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怕是半刻也不愿意呆的。 他又后退了几步,呵了口气,双手相互搓了搓,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然后,他听到了从洞府内传出的一个有如冰雪的声音。 “有劳师弟。” 只这四个字,清清冷冷,带着雪原苍野的空寂清寒,撞进了他的耳中。于是他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声音的主人——雪衣云缎,冰蚕丝织就的月白外袍散发出上等暖玉的柔和光泽,浅蓝云纹环绕于衣襟袖口,随着那人的走动蹁跹成一片飘渺云影。此时日光正好,阳光洒落在那人的发梢眉眼,光晕朦胧,勾勒出一脉雪水般的淡泊从容。 “师弟?” 又是简单的二字,如玉之鸣,让张微衡蓦然回神。有些慌乱地整整衣服,拱手一礼, “师兄。” 那人同样拱手回礼,道一声“清远师弟”。 张微衡不知怎的有些脸颊泛红,眼神飘忽,不敢再看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师兄一眼。 他拜入隐仙宗门下已经七载,对这位自幼随掌教修行的师兄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隐仙宗修清净法门,师门前辈大多仙风道骨,虚极静笃,便是与他同辈的弟子,常年行炁、心斋,加之环境使然,耳濡目染之下,太半也是清净无为的性子。 然而,这位师兄带给他的感觉却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了那副过于出色的皮相的关系,他只觉得,师兄的眼中似有万物,却又似空无一物。 商时序并未太过在意身后小道士的走神,这一世身体原主的容颜太盛,他来到此世不过半载,鲜少踏出洞府,却还是见惯了旁人为容色所迷的怔愣。 他一边缓步往掌教所住的地方而去,一边默默思索着今日究竟该如何行事。 此世与前几次都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仙神存在的关系,当他醒来时,并未能像以前一样将这个世界的未来看得透彻,只是隐约模糊地探知到了一点,所以行事难免要多斟酌几分。 洺祁所交付的任务,是帮助命运之子修复这个世界的仙门。 即使未来脉络不清,凭借他窥见的些许发展,他也能大致确定仙门的修复与这具身体的血脉有关,更何况,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就是身体原主的嫡亲兄长,楚泽。 那么,究竟要不要按照原本的发展去见楚泽一面呢?亦或是提早挑明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商时序有些犹豫。 提早挑明自是便于他日后行事,然而顾及到原主心意,他反倒是有些不愿意这么做。 原主每当忆起生父时身体本能的疼痛并非作假,而是被伤害被抛弃后难以忘怀的怨恨,所以十六载间,沉默寡言,游离世外。而对于一母同胞,却被父亲选择留下的兄长,叶微衍又如何能够释怀?弃血还父,因果链上,叶微衍已与其父再无关系。而就原主本人的心愿来看,自五岁起修行自然无为法门,从北派之清修,怕是也不愿再沾染尘世血缘,只求以无欲观其妙,习纯素之道,守神与一。 仙门之事关乎各派飞升,他自无从推卸,然而再认兄长,原主若在,怕是不甘愿的吧……更何况,自己只是商时序,而并非真正的叶微衍。 手指略过腰间唯一的一枚玉饰,比之修者灵宝自是不如,却因为是母亲留给他的仅剩的遗物而格外为叶微衍所珍惜。 不过十六岁,又如何能够真正做到毫无挂念? 隐仙宗驻地并不如何大,师门长辈大多自寻天灵地杰之处静修,驻地里多半是还未入仙途的弟子和宗门长老。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商时序已来到了掌教的住处。 “微衍来了?” 不待他敲门,门已自里面打开,商时序先向张微衡颔首道谢,然后举步踏入了书房。 张微衡知晓掌教应与师兄有些私事要说,同样冲叶微衍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 不过,还未等他转身,门内又传来掌教的声音。 “微衡也进来吧。” 张微衡怀着疑惑踏进了书房,才发现里面不像刚才那样只有掌教一人,还多了几位长老,其中就有自己的师父平鹤真人。 “师父。长老。” 两人冲在坐的诸位一一行礼,然后才直起身,等待掌教开口。 不过,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话语的隐仙宗掌教楚渊岚此时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微衍,而其他几位长老也是如此。 半晌,才有一位长老摸着胡子对楚渊岚说, “玄御师兄,你收了个好徒弟啊……” 楚渊岚虽然还是端着他日常那副严肃稳重的模样,然而眼底却有一丝欣慰和笑意,他摇摇头道一声“过誉了”,只是自己的目光落在叶微衍身上,也充满了赞赏。 未及弱冠之龄,却离筑基不过半步,这已经不是“天纵之才”一词可以形容的了。 道家法门修先天之炁,然而人生于世,除了刚出生的婴儿,凡有所思者,多半是难以感悟到炁之所在的。从修后天之气到悟先天之炁的这一过程,便是筑基。此时叶微衍身上先天之炁虽然薄弱,但足可见其已半步踏入人仙之境。 炼己无限,修仙有程。 虽然筑基不过是炼己前的第一道门槛,然而一旦越过,便是修者与凡人的不同。 大祤百姓何其之多?可是这偌大人间,有仙缘者却不过千数。而这几千人中,筑基这一关,又要困死其中的十之六七。 叶微衍因幼时之事,几近夭折。楚渊岚授他道家法门,其初心便是借此为其调养身体。 而后叶微衍却常年静坐于雪境中苦修,楚渊岚虽不说,可内心也不免担忧。 如今知晓叶微衍即将筑基,倒是松了口气。毕竟筑基便如同脱胎换骨,旧时隐患怕也能得到平复。 不过如此一来,原本的打算倒是没什么必要了,只是……看着叶微衍这般始终古井无波的模样,楚渊岚眼底还是闪过一丝痛惜。 还是出去走走对这孩子更好一些吧…… “微衍,”楚渊岚收回自己的思绪,“今次十年之期,你可愿代为师往明德书院一行?” 北游_第28章 果不其然……商时序在心底暗叹一声,面上却不显,只是略一拱手, “是。” 十年之期是以隐仙宗为首的道门各派前往各大书院招选弟子的盛会,虽然宗门上下若在平时遇上了心喜的苗子也会收入门中,但这样的机缘实在可遇不可求。所以各宗各派索性定了一个时日,每隔十年便会前往各大书院甄选弟子,而欲求仙缘者,也会在那几天前往临近的各大书院,见一见传闻中的仙师道长。 大祤有大小书院三千,其中堪称名门者,不过七十二。而这之中,又以雍州的崇文书院和扬州的明德书院为首。 崇文书院毗邻国都安邑,乃是皇家所设,院中夫子不少是辞官告老的公卿相公。而时任山长的,则是当世大儒,同样也是当今圣上亲弟——睿亲王叶盛。据传睿亲王幼年时,颇受先皇喜爱,然而其一心仰慕圣贤,不愿涉足朝政,十二岁那年,三至萧老家中拜访,得其收徒,日日手不释卷。待其成年,推辞一切封赏官职不收,至崇文书院任山长,教导弟子至今。 而明德书院则与之不同。三百年前,它在大祤还尚是默默无闻。然而就是这山野间不起眼的一间书院,在江南遭邪魔为祸时,忽有山长拍案而起,一腔浩然之气震动天地,逼得邪魔邪性尽散,身死道消。儒门修行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道而无法,与佛门禅宗之顿悟颇为相似。儒门弟子一身气运于人道勾连,一心所念即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然而儒道难修,有成者也多半是生前扬名,死后得百姓供奉,修成神道。是以当时明德书院山长封昶之名,瞬间传遍了天下。若非仙门闭合,只怕他当即便能白日飞升。 而如今封昶足迹已不可寻,明德书院却因他位列当世两大书院之一,无数人拜入明德书院门下,只为有朝一日,能得他授课讲学。 楚渊岚见叶微衍没有推拒,松了口气,他知叶微衍不理俗务,故而转向张微衡,道: “微衡,你拜入我隐仙宗门下已有七年,也该出去走一走了。今次明德书院之行,你可愿同微衍同去?” 【隐仙宗虽然不眼巴巴地想要徒弟,但是总要为门派补充一点新鲜血液的,你长青师兄是摆设加门面,正事就交给你了】←虽然张微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从德高望重的掌教身上看到这样的意思,但是,能和长青师兄一起出山,想想还是很开心呢O(∩_∩)O “弟子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交代一下背景设定了~ 本卷修仙世界【道门】修道,【儒门】修身,还有没有出场的【佛门】修心,人少+资源贫瘠,一般都在各自闭门修行,偶尔游历天下感悟自然体会红尘,所以没有什么杀人夺宝了,至于儒释道之争,因为仙门关闭【人】【妖】都和平共处了,同为人族也就没什么好争了,对吧:D 以及所有喜欢走杀人夺宝,吸取旁人修为,肆无忌惮对凡人下手这条路的基本都算【邪修】了,至于会不会有【魔修】还在考虑,不过就算有也只是修的道不一样,性质和儒释道三家是一致的。 ———————————— 不要在意作者君最后两段的画风突变,只是写到最后觉得这一章太无聊了啊啊啊啊啊然后就这样了_(:зゝ∠)_ 第18章 何以孤凤鸣(三) 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奔飞下杂树,洒落出重云。 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南鄣山素以其奇秀闻名于世,一山飞峙,斜落而俯视万里长江,正濒而侧影千顷阔湖,襟江带湖、江环湖绕,山光水色、岚影波茫。隐仙宗法门本就亲近自然,此时见了这灵山秀水,只觉得多日来赶路的疲乏都消隐无踪。 张微衡显然也不例外,深深地吐纳了一番,扑面而来的水汽让他不由得精神一振。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出发前掌教交代了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显然是他家师兄的身体。从所带的包裹里翻出一件大氅,感受到飘落的细雨后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纸伞,然后递给叶微衍。 “长青师兄,南鄣不比太和,林深雾盛,你,那个,还是多穿一点吧……” 商时序看着张微衡又一次飘忽的眼神,有些无奈地接过大氅披上。大概是这具身体第一次出门的缘故,楚渊岚显然异常紧张他,又怕他自己照顾不好自己,索性将大多数东西都托付给了张微衡。这一路行来,除了第一次他有些吃惊以外,被人照顾着照顾着也就习惯了。可是张微衡虽然时时注意着关心他的身体,但半个月相处下来,同他说话时,却还是会手足无措,不敢同他对视。明明年龄比叶微衍大,真是不知道在害羞些什么? 商时序撑开伞,微微倾斜,帮张微衡一起挡住了飘落的雨丝。 张微衡连忙推开他的伞,触到商时序冰冷的手指时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师兄,你自己撑着就好。我身体很好……”看到长青师兄投来的眼神,张微衡结结巴巴地生生转了话语,“那个,我这里还有一把伞,我自己撑就好。” 他拿出自己带的另一把伞,本来对他来说这点雨算不了什么,可是他知道自家小师兄虽然性子冷淡,但决定了的事绝对不会轻易改变,只好随了他的意。 一想到之前触碰到的较之常人低很多的体温,张微衡心底又一次泛起了丝丝的疼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微衍的年纪同他弟弟相仿的缘故,虽然只是相处了半个多月,可他却已经把这位师兄当成了自己弟弟一样的存在。若不是出发前听掌教提起,他也不会知道,常年在雪境苦修的长青师兄,因为幼时落下的病根,竟然一直畏寒。 当时掌教说起时,语气复杂难明,然后郑重地拜托他照顾长青。后来一路相处下来,他就觉得,就算没有掌教的摆脱,他也会忍不住照顾这位小师兄的吧。那样隐藏在冰冷淡漠中的细致温暖,实在是太让人无法防备了。 此时离定下的日期只余三天,商时序同张微衡虽然是清早到的南鄣山,但通往明德书院的石阶上也已经有不少人在往上赶了。 比之面露兴奋焦急之色的旁人,两人悠闲打着伞往上走的姿态,显然有些突兀。好在商时序一身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加之隐仙宗素来低调,鲜少有弟子穿着宗门服饰在外游历,不然就凭商时序和张微衡两人衣襟袖口上代表着隐仙宗的浅蓝云纹,怕是还未上明德书院,就会被那些对仙途充满向往的人拦下了。 商时序早已习惯他人的注视,而这一路同小师兄一起见惯了“风浪”的张微衡显然也不会再像第一次一样被这些人的目光吓到。然而就在他们走过三分之二路程时,商时序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朝一处望去。 “师兄,怎么了?” 张微衡及时收住脚步,却还是险些撞在商时序的身上。商时序手持纸伞望了一会儿山林的方向,默默地收回了视线,摇摇头, “无事,我们走吧。” 原来,自一岁那年分别后,第一次相见是在这个时候吗? 张微衡鲜少对叶微衍的话表示过反对或是疑惑,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隐仙宗弟子虽不讲究等级之分,只重入门先后,但出门在外,身为掌教弟子的叶微衍代表的便是隐仙宗的颜面,张微衡绝不会忘记注意显露出对小师兄的尊敬。 山间小路上,背着一篓草药的楚泽替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拨开横在路上的枝条,继续往山上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却还是忍不住向之前那个方向望去。 “哥,怎么了?” 楚沁儿注意到他放缓的脚步,也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此时石阶上已称得上是人来人往,可楚沁儿还是在第一眼就确定了楚泽所看的人是谁。 大约有些人的风华就是这样的吧,哪怕藏匿于人群之中也掩盖不住。 细雨如丝,那人撑一把素色纸伞漫步于石阶之上。一袭白衣曳地,却不曾沾染半点泥水。其外罩着一件玄色大氅,颜色深沉,却更衬得那人肤白胜雪。其人行于阶上,便如云雾游于山间,明明是与楚泽相仿的年纪,然而一身气质沉静如水,竟让人觉得他超脱于世外,不履红尘。 明德书院不乏天之骄子,可是楚沁儿却觉得,不管是萧子尧还是林和,大概都是比不上石阶上的那个人的。只有封先生,嗯,还有她哥,才有资格和那个人相提并论。 “沁儿,我们走吧,不然刘师傅要等急了。” 此时反倒是楚泽先回过神来,他如往常一般笑着招呼妹妹,整了整背上的竹篓,继续往山上走去。然而之前见到的那双如霜如雪的眸子,却印在了他的心底。 那个人,是看到他了吗? 脑海中不知怎的划过了这样一个念头,继而摇了摇头,自己先否认了。怎么可能呢?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留意到自己呢? 北游_第29章 隐仙宗的天之骄子呵…… 他微垂了眼睑,想起封先生无意中说漏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楚奶奶原也是隐仙宗弟子,只因爱上了一个人,便落得道基尽毁,逐出师门的下场。 这些所谓的道门仙宗,永远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不理凡间疾苦,世事人心。 可是——楚泽黝黑的眸子里跳动着金色的火焰,凡俗的权势永远伤害不到那些“仙师”,只有同他们一样修行,才有可能为楚奶奶报仇,才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来保护沁儿。 更何况,楚泽知道,自己骨子里,大概就烙印着追逐强大力量的天性。 隐仙宗、丹崖派、栖岩谷…… 想到前几日到的另外两个道门宗派,楚泽有些犹豫。说他自信也好,自负也罢,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否有踏入仙途的资质。更何况封先生虽然在明德书院只教授琴艺,但是来历莫测,似乎与明德书院山长封昶有所关系,又与楚奶奶——曾经的隐仙宗弟子——是为好友,有他认可自己的资质,楚泽自然更加确定。 然而,道门三大宗派中,栖岩谷过于无争和封闭,丹崖派虽重符咒之术,但就今次的来人来看,似乎失了大家之气。本来执道门之牛耳,兼容并蓄的隐仙宗应是楚泽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和沁儿与楚奶奶的关系,继而对沁儿不利。 这么想着,楚泽和楚沁儿已是从明德书院后门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楚沁儿带着今次采得的药材前去找刘师傅了,而楚泽犹豫了一会儿,朝封先生的住处走去。 他们本就是借着同封先生的关系才得以住在明德书院的,因此住处离封先生的房间也不远。楚泽虽然骨子里有一股狠辣和不服人的性子,但是对于这位楚奶奶的旧友,于危难之中伸手拉了他和沁儿一把的长辈却充满了敬重。 更何况同楚奶奶偶尔流露的睿智不同,自十岁起开始在明德书院学习的楚泽每每接受封先生的单独教导时,都能感受到其广博而不可知的见闻与智慧。 他其实不大理解封先生为什么要留在明德书院当一个小小的只教授琴艺的夫子,就他看来,哪怕是明德书院如今的代山长程立轩在学识上也是远远不及封先生。 可当他有一次无意中问及这个问题时,封先生难得的沉默却让他不敢再提此事了。 楚泽轻扣两下房门,不多时便听到了封先生请他进去的声音。他推门而入,看到的正是刚放下毛笔的封景。 一袭青衫文雅风流,楚泽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在山路上看到那个少年时心底的熟悉之感自何而来。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年龄也好,相貌也好,衣着打扮也好,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可就凭那一分倦然于世的气质,却让他险些将两人看成了同一个。 “润之,可是有事?” 封景注意到楚泽那一瞬的恍惚,带着些许关切地问道。 楚泽摇摇头,又点点头。 “先生,隐仙宗的弟子似乎也已经到了。” “离大典只余三日,算算他们也应该来了。” 封景的语气平常,可是楚泽却注意到了在他提及“隐仙宗”三字时,封景刹那间的不自然。 不过他没有点出来,只是暗暗记在心中,而封景也掩饰的也很好,他抬眼望向楚泽,言语中带着调侃, “看来我是教不了你多久了。” “润之不会忘记先生的教导的。” 楚泽真心地冲封景鞠了个躬。他能成长为现在这样,封景确实功不可没,只是,他的脚步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里,所以他不会假惺惺地说些“不离开”之类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唐·张九龄《湖口望庐山瀑布泉》 ———————————— 这章会不会水啊?本来打算直接写到大典的,然而写着写着就变成这样了QUQ 虽然写的时候各种伏笔埋得特别开心,细节设定的也特别愉悦,虽然这本是综穿而不是快穿,但是,还是有点担心小天使们不喜欢这样慢的节奏_(:зゝ∠)_ 如果可以,能给容与一些有关剧情或是写法的评论吗?容与想要不断进步来给自己,也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文字。 第19章 何以孤凤鸣(四)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在不知道多少人的翘首以盼中,道门大典终于开始了。 不远千里奔赴而来的人们一大早就聚拢在高台之下,而明德书院也在今天停了课,书院学子大多都抱着一试的心理同那些特意赶来的人站在了一起。 楚泽的身影在这其中并不算显眼,寄人篱下,他习惯了低调行事。奈何这世上总有一些见不得他人安生的存在,他们似乎一定要用别人的不幸来证明自己的“伟大”。 明德书院以“自省、谨严、存养、守静”这八字为院训,授以弟子诗书礼易。自封昶之后,于礼仪、心性上更是严加要求。然而书院毕竟无法超脱于世外,就像崇文书院拒绝不了王公贵族一样,明德书院也很难拒绝那些士族豪商。 明德书院自身不事生产,又无朝廷补助,院中师生的伙食、膏火多半仰仗扬州一带的世家豪富支持。不少富商为了自己的子孙能够出人头地,大笔往院招生本就不设门槛,有教无类,而能考进明德书院的学子也不至于不学无术,所以书院在小事上难免会对那些世家豪富的子孙稍稍宽容一些。 只可惜这一点小小的让步难免会给某些人带来错觉,就比如这位常典常公子。 常家在扬州勉强算得上新贵,常典又是家中独子。虽被其父用棍棒逼着苦读了几年圣贤书,考入了明德书院,但如今没了父亲的管教,在书院第一次犯事后又只得了不轻不重的责罚,渐渐地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不过他好歹有自知之明,知道同窗里有一些是他甚至连他父亲也招惹不起的人物,便只挑着软柿子下手,而楚泽这个无父无母,借住于书院中的孤儿,难免就入了他的眼。 “呦,楚兄莫不是也想拜入仙门?” 初春天凉,常典偏偏一身锦衣墨扇的打扮,配上那颇为“硕壮”的身材,让不少知道他本性的同窗都不由得暗中发笑。 楚沁儿跟在楚泽身侧,见得常典夸张的表情,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青衣素颜,少女正是及笄年华,这一笑,声如黄莺,色如春水,发丝微微垂落脸颊,一如出水青莲般清丽动人。 被嘲笑的常典狠狠地瞪了一遍旁边那些偷笑的同窗,然后一合纸扇,冲楚沁儿微微一礼, “能博佳人一笑,仪之幸也。” ——没错,这位常公子之所以对楚泽屡屡挑衅 ,除了闲来喜欢无事生非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美色/诱人,红颜祸水。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段数不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楚泽坑了回去,常典也依旧屡败屡战,用绳命作死。 而指望楚泽会看在他一腔痴情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常典用亲身经历证明了对一个妹控来说,一切觊觎妹妹的存在都是阶级敌人。 北游_第30章 “常兄此来又是为何?” 楚泽眉目不动,似是不曾见到常典试图撩拨他妹妹的行为,然而周身下降的温度,却显而易见地昭示了他不悦的心情。 常典倒是不介意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叹了口气,一抖墨扇,摇了摇,望着天际的方向故作哀伤, “我啊……” 他将尾音拉得七拐十八弯,倒是引得周围不少人竖起了耳朵。 “听说栖岩谷和隐仙宗今次来的都是绝世美人呢……” 他望向高台的方向,眼带向往。 …… 所以,楚泽讨厌这个自家妹妹的追求者是很正常的,对吧? 辰时已至,悠长的钟鸣昭示着大典的开始。 虽然对于常典的不着调许多人都有些看不起,但是不得不说,多了他那一句话,不少人对于大典的期待又增了一分。 高台之上,程山长已经出现在了上面,而随之而至的,便是道门一宗一派一谷的来客。 丹崖派先声而至,遁火符发出爆鸣之声,火光之后,两位身着太极八卦法衣的道士出现在高台之上,手持拂尘。年少的那位虽眼带骄横之色,然而一身法衣金光灿灿,倒也显得实力非凡。年长的那位则是落于少年半步之后,低眉垂目,然而脊背挺拔,颇有得道高人的风范。 隐仙宗与栖岩谷皆不是张扬的门风,即使知晓此时是三派相争的场合,却也做不来这般哗众取宠之事。 双方不约而同地用起了御风之术,翩翩然落于高台之上。 程山长显然有些被遁火符吓到,好在多年磨砺,他早就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此时见三方落座,便复起身,向台下诸人介绍六人身份。 “此乃隐仙宗长青、清远两位道长…… “丹崖派抱朴子、知非子两位道长…… “栖岩谷素因、素真两位道长……” 也不知是说好了还是怎的,此番三派前来明德书院的弟子皆属年轻一辈。隐仙宗道袍只添蓝白二色,着于商时序、张微衡二人身上,有如清风明月、碧海蓝天般疏朗清淡;丹崖派道袍恰与门派名称相合,广袖绛衣上纹金丝龙形,裴愈书、温愈言二人一者傲然一者沉稳,倒是各有风华;栖岩谷江明兰、江明竹两位皆是女冠,素纱白衣,身姿如画,眸如星点,让不少人移不开眼睛。 “听闻栖岩谷中女弟子众多,若是能……” 商时序虽坐于高台之上,然以他半步筑基的修为,底下的那番议论完全逃不过他的耳朵。不动声色地记住那几张面孔,即便这几人中有侥幸通过考验的,也无缘拜入隐仙宗门下了。 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楚泽所在的地方,然后,一番对话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诶,常典,说好的隐仙宗来的是绝世美人呢?” 也不知是哪位同窗听了常典的话满怀“希望”,最后却“不幸”落空了。 常典一边摇着墨扇,一边摇头晃脑地叹气。 “唉,俗人啊……俗人啊……” 他这番做派简直让人狠得牙痒,楚泽瞥了高台上一眼,唇角微勾, “常典说的绝世美人怕是指那位长青道长吧……” “啊?!” 楚沁儿听了楚泽的话,有些吃惊地捂住了双唇,显然没有想到楚泽会开这样的玩笑。然而眼神还是忍不住落在了高台之上,原来那个少年是隐仙宗的弟子吗?难怪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双颊有些绯红。原本无所谓自己有无仙缘,如今,却对此隐隐有了期盼。 长青…… 将这二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楚沁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站在楚沁儿身侧的楚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而正对着楚沁儿的常典却将这一切都纳入眼中。 他知道自己长得胖,又“品行不端”,像楚沁儿这样的女孩子大抵是不会看上他的,而他父亲也容不得他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可是……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一敲纸扇,脸上又挂上了惯常的那种既傻又痞的笑容, “没想到润之兄竟是同道中人,小生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众人对他的回答目瞪口呆,然而仔细端量着台上六人,却不得不承认,撇开性别不讲,那位长青道长绝对称得上是“绝世美人”。再留意到书院中为数不多的女学子的眼神,诸位男性学子纷纷表示,长成这样还去修仙,还要不要我们活了,快说,你修的是北派还是南派? 道门大典其实并不如何有趣,毕竟三派前来,是为择徒,自然不可能少了考验。 隐仙宗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小幻境,万阶求仙路,独自攀登,最终按所登阶数决定是否收下弟子; 丹崖派则准备了无数符纸、丹砂,一个时辰内能照着原符绘制出遁火符的便可拜入其门下; 栖岩谷却拿出了一副棋盘,直言能拿起棋子并落下三子者,皆可入谷。 商时序敛袖留意着自家幻境的情况,张微衡站在他身边,时不时看着其他两派的状况。 在场诸人尝试栖岩谷的最多,丹崖派其次,而来隐仙宗幻境的人最少。 三派虽不拘着众人只能参加一派考验,但如丹崖派和隐仙宗这样的考验形式,显然一旦失败便也没有多少时间挑战其他了。 只是,在最开始的争先恐后以后,栖岩谷那边显然出了什么问题。 “长青道兄,可愿同我手谈一局?” 似是注意到了隐仙宗这边投来的目光,栖岩谷的那位素因道长美眸微动,朝商时序走了过来。 商时序并未介意她打量的眼神,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请。” 江明兰拿出一副同用于考验的棋盘别无二致的棋盘,执黑先行。一子落下,天地元气为之引动,十九道纵横线如同满天星轨,引人心神。商时序持白子,不急不缓地随着她的落子而下。双方黑白棋子如九天星辰在棋盘上闪烁,一些之前尝试过棋局的人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后再也不敢闹腾什么棋盘有问题。 ——原来道长们都是这样下棋的吗?【并不 十子以后,江明兰的落子速度已经慢了下来,而商时序依旧维持着原本的频率,淡漠如初。 北游_第31章 二十一子后,江明兰捻起一颗黑子,又放回棋罐中,抬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在发亮。 “早闻长青道兄道法高深,原来还精通命术。” 第20章 何以孤凤鸣(五) 商时序闻得此言,目光落于棋盘之上,原本捻起的白子无声地放回盒中。 “不过是粗通弈棋之术罢了。” 江明兰只当他是谦虚,拳抱阴阳,拱手为礼, “谢道兄赐教。” 她知叶微衍应下此事,不过是为栖岩谷解围。凡人不识天心棋局之妙,叶微衍肯费心同她下这一局,足见其修为心性。 两人皆是姿容出众之辈,在这高台之上一番交锋,又尽显仙家风范。一时间,原本熙熙攘攘的众人也不由得安静下来,平心静气地去对待这些考验。 “不过如此。” 裴愈书看着万众瞩目的两人,不屑地撇撇嘴。不过他也不会傻到去挑战天心棋局。与丹崖派专研符咒之术不同,栖岩谷的星相卦术可谓是独步天下。那帮道士成天躲在深山老林里卜卦占算,研析天命之术,只可惜就算算尽了天下事也不见得他们踏出门派一步,哪像丹崖派以符咒之术助万民除恶鬼,名声远播。 素因道长的名号他听他老爹念叨了无数遍,栖岩谷下代掌教,纵使长得再美也不可能嫁进他丹崖派。倒是她的师妹素真,虽不及江明兰容色典雅,但也称得上清丽脱俗,一身实力又与素因相仿。若是识趣,勉强还算有资格做丹崖派未来掌教的夫人。 裴愈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复又落到了叶微衍身上。 在此之前他倒是没有听说过隐仙宗的这位长青道长还精通命术,不过就他这容姿气度,也就勉勉强强和他相较吧。至于实力,听说他一直在门派内苦修,还无实战经验,又怎及他斩妖除魔的强大?再加上身世的污点,简直毫无竞争力。 孤芳自赏了一会儿,裴愈书的目光落回台下那些奋力画符却一无所成的凡人身上,顿时更觉意兴阑珊了。这世间庸碌者何其之多,为何上天偏要将他生的这般出众? 商时序见江明兰并未相信他那一言,也不在意,只是眼中带了丝无奈与怀念。命术对于商家人来说,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赋,纵使在此世他的能力有所受限,却也不至于看不破这小小的天心棋局。 此局于江明兰来说,或许是天数星轨,但是落在他的眼中,却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盘围棋而已。 商家曾经也有过这样类似的棋盘,那是某一代入世的商家人为了取信于帝王特意取大雪山之榧木、昆仑之玄玉雕琢而成的。定名“七星”,动用时牵引星术,在旁人看来,颇有星河天悬之感。后来世俗界说要破除迷信,这副棋盘便也再无用武之地,反倒是让它回归了本职。商家人时常于闲暇时将它取出,对弈一局。商时序的棋艺,便是在七星棋盘上练就的。 商家啊……真是,感觉已经很遥远了啊…… 商时序的嘴角浮起一抹温融的笑意,一直关注着他的江明兰不由得一怔,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而台下那些暗暗关注着长青道长的女子有不少更是直接捂住了胸口,脸颊飞红,那样如同冰雪消融的笑颜,实在是太令人心折。 张微衡看出了台上台下的变化,站在叶微衍身后也忍不住挺直了脊背,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骄傲——我家小师兄果然棒棒哒,难怪一直把小师兄当闺女养的掌教这次竟然要放小师兄出来呢。 棋盘被江明兰移到了高台前供人参观,围观的人虽然看不出任何东西,却也为之感到惊叹。楚沁儿也不例外。楚泽进入了隐仙宗幻境,她虽想同楚泽一道,但是又有些拿不准自己能不能通过考验。楚泽看出了她的担忧,便让她先在外面等着,等他闯过了幻境再告知她其中关窍。她毫不怀疑哥哥的话,因为楚泽承诺她做到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楚沁儿便在外面围观旁人的考验,见了长青、素因两位道长的对局,更是心生向往。 此时她站在棋盘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竟是有些出神地从盒中拿起一枚黑子,落在了右下角。 “小心。” 第一个发现她的举动的正是商时序,他右手袖袍一卷,将楚沁儿带到一边,左手掐诀,一个“禁”字符凭空浮现,落在棋盘之上。 突然暴动起来的天地元气立即变得乖驯,然而那一瞬间泄露的危险气息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心惊。 江明兰、江明竹两人连忙赶到这边,仔细检查一番棋盘,默默地将之收回了囊中。 “有劳长青道兄出手。” 商时序略一颔首,一拢袖袍, “失礼了。” 感受着腰间的温度离去,楚沁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由得涨红了脸,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那个……是我太冒失了……” 声音细弱蚊蝇,同往常的清亮完全不同,正是少女怀春,羞赧不已。 “无妨。” 商时序的目光落在不知何时出现在楚沁儿三步之后的常仪身上,略微一顿,然后掠回了高台。 江明兰、江明竹两人见并未出什么事,也松了口气,在楚沁儿身前站定,目光中带着考量。 稍许,江明兰开口问道: “不知姑娘名姓?” “啊?!那个……我叫楚沁儿。” 楚沁儿感觉自己的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不过好歹知道先回答两位道长的问题。 “楚沁儿……” 江明兰见她这般小女儿姿态,倒是并未介怀,反倒是有些满意。道家不拘婚嫁,心思单纯之辈总好过复杂难测之人。 “楚姑娘,你可愿入我栖岩谷?” “我吗?”楚沁儿有些吃惊。大约是有一个太过优秀的兄长的缘故,楚沁儿其实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自信。“可是,我想和哥哥……” “沁儿,答应吧。” 就在这时,楚泽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众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步伐不稳地走上前来,一身衣物全部被汗水打湿,墨发黏在脸上,呼吸沉重,狼狈不堪。然而他的脊背却是挺直的,一身傲骨凛然,似乎再如何糟糕的境况都不能让他的骄傲折损一丝一毫。 “楚润之,登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天赋优异,心性优异,取。” 张微衡的声音解释了楚泽的狼狈,也让在场的人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他是第一个通过隐仙宗幻境的人,提前离开幻境,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成功登上了求仙路的最顶端。 “哥?” 楚沁儿一直以为哥哥不会希望同自己分开,所以没有想到楚泽竟然会希望她答应栖岩谷的人。 北游_第32章 她不知道的是,楚泽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该让楚沁儿试一试求仙路,可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却不愿她再拜入隐仙宗门下。 纵使长青风姿出众,但隐仙宗与楚沁儿有杀母之仇,身为隐仙宗掌教弟子的长青并非她的良配。 没错,楚渊岫并非楚沁儿的奶奶,楚沁儿应该称呼她为“母亲”才对。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午时一到,今次的道门大典也算告一段落。 每一个有命运之子的时代都注定是大争之世,英才辈出,所以商时序对于此次三派共收下十二名弟子并不觉得如何诧异。然而对于其他五人来说,这却足以称得上是一个惊喜,毕竟曾经的道门大典所有人都空手而归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隐仙宗除了楚泽外,还收下了两人。一者同楚泽一样,也是明德书院学子,萧姓子尧,字宗献,天赋与心性皆为优异;而另一人,原是山间猎户,天赋虽不过中上,但心性却是绝佳。 丹崖派则收下了七位弟子,而栖岩谷除楚沁儿以外,还收下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 明德书院为来客皆准备了伙食,商时序等人自然不会同席,他们连带着十二位即将成为道门弟子的人一起被代山长请进了内院,里面自为他们设了宴席。 明德书院经过几次扩建,占地极广,历代山长又多是风雅之辈。院中亭台水榭,廊檐飞角皆是江南特有的古秀精雅。而于此地见一青衫男子,携酒负琴,踏花而至,自是颇有一番妙意。 几人的脚步不由得停下。 两廊相交,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几位贵客,停下脚步,遥遥一礼,示意几人先行。 程山长的神色突然变的有些奇怪,素来注重礼节的他竟然抛下这些客人,迎上了那人。 “先生,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最是知晓这位的脾性,轻易不愿出门,然而一旦他踏出院落,便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六年前封景突然离开书院前往徐州,程立轩正是惊奇,却不料几日后就听闻徐州大旱,灾民遍野。 “无事,不过是今日春光正好,出来走走。” 封景语带笑意,于是阳光似乎也因为他这一句话而变得温柔。 商时序的视线正好与他对上,两人目光相交,而后不约而同地略一颔首。 “在下封景,表字子曜。” “长青。” 作者有话要说: #掉落裴·真自恋·中二晚期·愈书道长一只# #我家阿时撩妹技能MAX# 第21章 何以孤凤鸣(六) 空冥界。 神座之上,洺祁盯着眼前的影幕脸色难看,然而即使再如何愤愤,他还是压住了心头的火气,直到影幕消散才大发雷霆。原本已经平和许多的神力重新变得暴虐,将华丽的神殿拆的七零八落。 “啊啊啊救命啊——” 丹望苦逼地四处逃窜,不知道这位大神又受什么刺激了。今天不是又能看到主人的影像了吗?他明明没有算错时间啊QAQ 感觉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丹望捂着胸口【咦,他真的有胸口这种东西吗?】,以最快的速度朝真元界飞去。嘤嘤嘤为什么空冥界不能划破空间啊/(ㄒoㄒ)/~~ 不知过了多久,空冥界才恢复了平静,洺祁依旧端坐在神座上,然而神座之下,却只余满地残骸,唯有并肩放置的白玉神座完好无损。 他的神色平静,只是那一双深沉的暗红色眸子却昭示了这份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 “法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嗓音暗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机。任何人都不该得到阿时的另眼相待,更何况,那个人是…… 一丝波动出现在空冥界的上方,毫无感情的声音回应了洺祁的疑问。 “这个世界,是一零三七号世界。” 一零三七号?等等,这是…… 前时那个叫做咎什么的人的汇报突然浮现在洺祁的脑海,他当时听到汇报后做了什么?嗯,等等,那个时候他好像正在想阿时,然后,然后…… “咔嚓”一声,墨玉神座被他掰断了一角。洺祁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他完全忘记了“一零三七号世界出现异常”这件事! “不对,普通的异常怎么可能影响到阿时?” 智商“难得”上线的洺祁突然反问道。 法则似乎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洺祁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世界的投影。 “你应该还记得这个世界吧。” 暗金的神力不断试图蚕食着这个世界,淡金的神力努力修复世界的损伤同时同化另一股神力,却力有不逮。一道金线从世界之内连接到那股淡金色的神力上,源源不断地为它提供支持,才勉强维持了两相平衡的局势。不过,照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没有其它来源的暗金色神力总归是会有被同化的一天的。 “如果不是新生的五八一六九号世界提供的力量,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洺祁,你应该知道他不得不下界轮回的原因。” 世界的投影消失,法则的波动也随之隐匿,可是洺祁知道,法则始终在那里,注视着万千世界的运行。 他单手盖住双眼,仰靠在神座上,他当然知道阿时不得不下界轮回的原因。 一是因为阿时与他的神力属性太过对立,偏偏他又是借了他的神力诞生的。一旦阿时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的神力就会被压制到极点,若是时日久了,神性难免受到损伤。为了让空冥界接纳他的存在,也让两人的神力能够尽快的契合,阿时将蕴含了十分之一神力的神躯留在这里,灵体踏入轮回,好让空冥界中两人的神力能够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甚至不能时常注视着轮回中的阿时。稍有不慎,他的力量就可能使得阿时的灵体消失。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 洺祁从神座上走下来,漆黑如墨的华服拖曳在地上。神殿的残骸浮动起来,空出了他前进的路线。在空冥界中,有一处地方,是哪怕洺祁再如何失去理智也不曾毁坏过一丝一毫的。 北游_第33章 暗金的神力浮动,以真名设下的保护在主人的面前如水波般扩散开来,在这之中,是与深沉的毁灭截然不同的粲然新生。 琪花瑶草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肆意生长,来自创始之神的柔和神力让它们绽放出无与伦比的耀目芳华。而在这片花海中央,静卧着一个银发美人。在他周围的花草都羞涩地不愿绽放,只在偶尔被风吹过时,带着荣幸与小心地抚过美人洁白的衣角。 在对于神祇来说过于短暂的时日里,洺祁并没能更深入地了解他的阿时。他只知道,身为创始之神的阿时喜欢新生,喜欢美好,喜欢这世间最纯然的生命,所以他收拢来万千世界最姝丽的奇葩,压制自己充满毁灭气息的神力,一点一点种出这片花海。 他走到阿时沉睡的躯体前,单膝跪地,然后同他十指相扣,慢慢将额头抵上另一个人的眉心。 在他刚刚诞生完全没有理智地肆意挥霍神力破坏万千世界的时候,阿时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制止了他,然后,那双如同汇聚了无尽星辰光辉的浅金色眸子倒映出他的身影。 “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同伴……” 时至今日,他亦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一句话便沉沦了。那时,阿时的眼神语气分明都是千万年不曾改变的冰冷。 然而,或许是紧扣的双手所传来的温暖太过于令他惊奇,亦或许是那双本该倒映着万千世界的双眸独独注视一人的感觉太过美好,身为毁灭之神的他竟在那一瞬间突然平静了下来,从此万劫不复。 可是,让本该在世界终结之时诞生的他提早出现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身为创始之神的阿时更是不能将被他毁灭的世界置之不顾。唯有阿时的神力才能修复世界的损伤,所以为了他折损了一半力量又最终逼得法则妥协的阿时不得不以灵体轮回各界,将神力全部剥离开,安置于各界,修复世界的损伤。 这是代价,亦是惩罚,偏偏最该承受这一切的自己只能在空冥界等待他的归来。 阿时…… 洺祁抬起头,抽出一只手,抚过这张超越了世界极限的容颜。神祇的样貌根本不可能现于世间,不论阿时灵体暂居的身体在世人眼中是如何风华绝代,都及不上神躯的分毫。 阿时,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轻轻一吻,烙印在眉心。洺祁起身,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神躯再美,也不是真正的完整的阿时。他等待着,那个人重新回到这里的那天。 #今天洺祁的日常也是重建神殿呢# 南鄣山山脚,道门诸人正在同明德书院山长告辞。除程山长外,前来送行的只有封子曜一人。他依旧是惯常的那袭青衣,洒脱随风,并不将这短暂的离别放在心上。 “长青道长,润之便托付于你了。” 待得几人同程山长的一番礼节性的客套结束,封子曜拍了拍楚泽的肩膀,将他推向隐仙宗几人的方向。楚沁儿还挽着兄长的手,听闻此言不禁嘟起了嘴, “封先生果然只喜欢哥哥呢!” 少女今日着了一身白裙,撒娇的模样将她那份与生俱来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封子曜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啊,就知道吃你哥哥的醋。今晨出来,可是跟刘师傅告过别了?” 楚沁儿点点头,想到自己以后怕是不能再向刘师傅学医了,不免眼眶发红。六年前,她失去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但是那时,还有哥哥陪着她。可是如今,她和哥哥也要分开了…… 楚泽看着楚沁儿的神情,也有些难受,可是……他的目光落在隐仙宗的两人身上。明明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却能与在他心中几近无所不知的封先生相谈甚欢,现在的他,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些天之骄子。就连一脸倨傲,像极了他曾经见到过的那些纨绔子弟的抱朴子,都有着远胜于他的眼界和学识。 他已经比他们晚了很多年,而且,只有他变得更强大,才能更好地照顾沁儿。 女子的心思到底敏锐一些,江明兰察觉到了两人的心思,缓步走上前来,拉着楚沁儿的手。 “沁儿,莫要担心,栖岩谷上下长老弟子向来亲如一家人。我听闻你于医术一道上颇有天赋,想必云微师叔定会喜欢你的。她可是总抱怨我们这些弟子不肯随她学医呢。” 她将楚沁儿略往边上带了带,然后压低了嗓音,看了一眼楚泽和长青的方向, “道门三派向来守望相助,互有交流,你日后若是想念兄长或是思念长青道兄,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道长!” 楚沁儿被她若有所指的话语燥得羞赧不已,一时间那点离愁别绪倒是不翼而飞了。 明德书院恰好位于三派中心,待得各派负责接应的外门弟子来到后,长青、抱朴子、素因三人便代表各派互相道别,往各自门派的方向离去了。 商时序和张微衡来时是独自步行而来的,此时返程有即将入门的弟子在,倒也不至于再借着这点为难考验他们。早有外门弟子备下了两辆马车,他同张微衡一辆,楚泽、萧子尧和林立一辆,起身返程。 “长青师兄,终于要回去了。” 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可是张微衡还是觉得这一路下来有些疲乏,果然还是在山上最舒服了。 商时序靠坐在马车上,没有应答。 以他多年的经验,同命运之子一起,他们这一路一定不会顺利到哪里去。 果然,马车行出不过半日,车夫突然一拉缰绳,不等两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一道妖娆中带着委屈的狐媚之音已经传入了耳中, “诶呦……” ——不是说自从妖族换了妖王以后,狐族已经很久不做这种碰瓷的事了吗←_←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有谁记得这是一篇有cp的文吗:) 第二十一章,cp第三次上线√ 第22章 何以孤凤鸣(七) 王二姓王,在家中排行老二,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生平最自豪的事,就是成了传说中的那些仙长们的车夫。 虽然平日里只是驾车帮仙长们运些货物,但王二还是觉得骄傲,因为那可是仙长们的货物啊,仙长的! 这日,他遇上轮休,想着正是春忙的时候,便准备回村子里给大哥搭把手,干会儿农活。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门,就遇上了他们的头儿匆匆找来,说是仙长有紧急的事情要办,偏偏其他人都出货去了,暂时回不来,只能来找他。 听到这话他还管什么农活?都顾不上进屋,在门口同自家婆娘打了声招呼,就随着头儿赵大牛一起匆匆赶回了车行。 哪想到仙长们交给他的任务竟然是让他和他们一起去接仙长的仙长?一时间,王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好在手艺没有丢,他鼓足了劲儿将车驾得又快又稳,虽然那些仙长们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价,但是他们把他留下来了,这就证明他表现得不错吧…… 北游_第34章 再看那些仙长们的仙长,两位都不像他平日里见到的仙长那样或是白发苍苍,或是年近不惑,也就同大哥家的二娃子一样的年纪,但那模样,怎么说呢?王二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多少文化,可是他听过镇口茶馆里那个说书的说的话本,他觉得,那些话本里的神仙大概就是这两位仙长的样子了。 一想到自己的马车里坐着这样的人物,王二顿时感觉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驾车时身子都挺了几分。 然而,不过半日,他就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不但没能平稳地驾好马车,急拉了缰绳,而且好像还让一个仙长的脑袋撞到了车厢上。 可是,王二有些欲哭无泪,他只是一个凡人啊,虽然他的马车上坐了仙长,但是看到一只狐狸突然从路边窜出来变成一个大美人躺在地上也是会被吓到的啊! 王二只觉得身上冷汗直冒,磨得粗粝的手也有些抓不稳缰绳,也不知道是被这传说中的狐狸精吓到的,还是因为担心自己冒犯了仙长。 另一辆马车也在他后面悠悠地停下,之前还嘚瑟过仙长选择了他的马车的王二这时候简直羡慕死头儿了。 火依才不管自己这一招有没有吓到眼前的凡人呢。自从白渠接任了妖王,族中说什么要为了妖族的名声着想,竟是再不许她来凡间游玩。此次好不容易得了妖王的任务,光明正大地出来,哪能不过一把碰瓷的瘾呢? 以她对人族的了解,这些车夫吓没吓到并不重要,只要车里的人被她诱惑到了就足够了。听说这次的任务目标是刚下山的小道士,想来很容易上手吧。 她乘着车内人还没出来的那点功夫,又微调了一下自己的卧姿和衣衫凌乱的部分,真是,好久没干这行了,都有点手生了。 摆了一个自以为极为完美地显示出女子跌倒后的楚楚可怜和狐族天生的美貌的姿势后,火依让泪水充盈了自己的双眸,然后抬起头,柔柔地仰望过去—— 卧槽,为什么这次的目标会是…… 张微衡一边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一边佩服着坐得稳如泰山的小师兄。而商时序待马车停稳后,则是撩起帘子往外走了出去。不过,还不等他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阵妖气就突然爆发了出来,原本横卧在车前的红衣人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噗”的一声变成了一只火红的狐狸,一身绚丽如火的皮毛炸开,弓起身子,呲牙咧嘴地望着他。 “妖族!” 张微衡也感受到了这股妖气,迅速从马车内出来,将商时序护在身后。 火依觉得自己的四肢有些发软,她就知道这次白渠这小子怎么会那么好心地来信劝说那些长老放她出岛,原来是挖了个坑在这里等着呢。什么这个任务只能由她来完成,一定是还记恨她上次去小碧游宫的时候吃了特供给妖王的百果醉鸡这件事。 想到那经由世间各色果酒腌制烹饪而成,每咬一口都能尝出新的一种味道的醉鸡,火依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然而近在咫尺地气息却让她控制不住地神经紧张,唯有集中精神才能克制住想要离开的欲望。 她讨厌一切大型禽类,尤其是像金雕、凤凰这样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明明神话传说中凤凰都是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为什么她碰到的凤凰一族无论男女都吃荤!还有金雕,如果不是那只没脑子的金桁给当年还不过巴掌大的她留下了那么深的心理阴影,她也不至于对所有的大型禽类都敬而远之,还被族人嘲笑成“禽类探测仪”! 想起年幼时那段连看到鸡都会吓得瑟瑟发抖的黑历史,火依觉得自己这次回去一定要将金桁的羽毛拔光。 自己已经化形了,还能御空飞行,再也不会被鸟抓在爪子里在万里高空肆意玩弄却无力反抗了,嗯,所以不用怕的,不用的。 一点一点地做好心理建设,火依抖了抖皮毛,重新化为人形。化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理了一番因为之前的惊慌而弄乱的衣服,然后摆出曾经在成年考核时为她赢得了长老的赞赏、最能展现她魅力的姿态,再然后,她看到了后面那辆马车里走下来的人,一步、两步、三步…… 为什么这边还有一只凤凰啊?说好的人族道门修者呢?! 没有控制住本能又一次变回原形并炸毛的火依表示,她已经看不太懂这个世界了,凤凰一族不是因为血脉单薄子嗣艰难苦逼了很多年吗?为什么她出门一趟就遇上了两只?为什么啊…… 一时间,妖王传信上所说的友善礼貌全部被她抛诸脑后了。火红的狐狸一跃而起,眼眸中亮起耀眼的金色。金光扩散开来,迅速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狐族最年轻的长老就算再如何不靠谱,也不是一群尚未筑基的小道士所能抗衡的。 “噗通”声接连响了七次,这条路上重又恢复了平静。 哦,忘了说,阿时是凭借强大的精神力和半步筑基的实力在火依的神魂攻击中多支撑了一会儿,最后靠着车厢慢慢地滑坐下去后才彻底晕过去的。所以,最后一声“噗通”是那位发完飙依旧被两个凤凰的气息刺激的不行的火狐摔在地上的声音:D 商时序是在浪涛和风帆的声响中醒过来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得难受。 一抹苦笑浮现在他唇畔,一直以来都强大惯了,他倒是忘记了,这个世界的他,其实还很弱小。 勉强撑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四肢,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想来现在的酸软是因为昏迷久了的缘故吧。 还不等他推开房门,已经有人闻声进来了。 不,依他昏迷前的情况来看,进来的这位怕不是人,而是妖族吧…… 商时序打量着进来的那人,一身镶黑边的白袍,步履优雅,长及腰际的墨发被一根红绳束在脑后。虽极有可能是妖修,但周身气息却清朗醇和,与道门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商时序收回视线,心中已经略略有了底。妖族族群各异,但有这样的特征的,大概也就是那一族了。既然出面的是他,那么妖族此次所做所为,虽然失礼,大抵上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那人自然知晓火依所行之事的不妥,因此对于商时序打量的眼神也并未觉得冒犯,等到商时序收回了视线才开口自我介绍, “丹顶罗迹,见过隐仙长青道长。此次以这般手段请道长来此,是我等失礼。只是此番所求,攸关我妖族存亡,待诸事尽了,妖族自会上人族各派向诸位赔罪。” 说完,长揖到底,态度诚恳中,却也透着强硬。 以他话中之意,想来事成之前,都不会放他们离开了。商时序没有作答,负着手默默思索如今的处境。 罗迹也知好歹,并未表露出不满。 此番虏来人族各派精英弟子已是极大的冒险,若是再让他们受点别的委屈或是伤着一个两个的,那怕就要真的和人族撕破脸了。 “不知我几位师弟现在何处?当日的车夫又可有受伤?” 商时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 罗迹松了口气,知道他既然开了口就表明暂时不会和他们硬抗。 “几位道长都并无大碍。火依虽然一时鲁莽,但事后也有所悔悟,她将两位车夫都安置在了附近的小镇,留书一封,想必并不会出什么事。” 见商时序依旧面无表情,罗迹想了想,复又开口。 “若是道长担心几位师弟,可随在下一同去看望一番,想来他们也快醒过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就从不远处传来,炽热的感觉隔着房间都似乎能够感受到。 罗迹脸色大变,暗叫一声不好,也顾不得这边,身形一闪,轻巧地掠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拉洺祁刷了一下存在感,收到的评论却让容与有点方了,而且竟然还掉收藏了QUQ所以这里就再特别说明一下吧。 这篇文从一开始构思的时候就是有cp的,阿时X洺祁,主攻,攻受属性参见文案↑因为cp关系到这篇综穿文的主线,所以容与不可能砍掉cp,当然,按照大纲洺祁正式出场要等到两卷后,如果真的有不能接受cp的小天使们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考虑要不要抛弃作者君吗【可怜 北游_第35章 第23章 何以孤凤鸣(八) 高亢、清亮的鹤鸣声从罗迹的口中吐出,他在这艘船上的妖族中地位颇高,有了他的示意,原本慌乱的众妖都平静了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而商时序也同他一起赶到了出事的地方。 爆裂符引起的火焰还在燃烧,不过好在这艘船被妖族特意改造过,完全被烧毁的也只有那间被由内而外破开的客房而已。 而在一片狼藉之中,站着的正是那位丹崖派的抱朴子道长,他双手各夹着三张符纸,灵气涌动,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为了避免被“请”来的几人生出被妖族囚禁之感,妖族特意撤下了客房内的禁制,此时受了抱朴子一击,旁边的两间客房也有被火焰灼烧的危险。 商时序皱了皱眉,一掐道诀,水幕自天而降,浇灭了那点余火。 “长青道长,你想做什么?” 不过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迅速吸引了抱朴子的怒意,催动符纸的灵力倒是被他收回,只是落在叶微衍身上的眼神并不如何友好。 自仙门闭合后,经过多年的磨合,妖族与人族已经不像最初那般互相敌视,两相难容。大约八百年前,妖族各派以妖王为首,同人族儒释道三门达成协议,互不干涉,和平共处。 因此,对于半隐世的隐仙宗和栖岩谷来说,如今的弟子大多连真正的妖族都没有见过,更别提有什么仇恨了。 可是丹崖派不同。他们常年有弟子游走于凡世,替人驱鬼捉妖。虽然那些妖类大多是不被妖族承认的小妖,邪魔入心,为本性所控,欲念杂生。但若论着这八百年来道门三派中还有哪一脉同妖类有血仇,大约也只有丹崖派了。 常年除妖,丹崖派的教义自然也难免偏激了几分。裴愈书乃丹崖派当代掌教之子,自幼在丹崖派长大,听多了同门下山除妖的故事,也经历过亲近的师兄弟为妖族所害之事,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妖族虽称不上恨之入骨,却也难以生出好感。 是以此番被妖族用这等手段强行带走,自觉受辱之余,更不愿意静下心来同妖族交谈。他于船上醒来,见一妖族言笑晏晏,说什么“远来是客”,以他的性格又如何不气愤不已。即使灵力运转还不甚流畅,然而随身携带的诸多符纸甩出,也足够那小妖喝上一壶。 如今见了叶微衍出现,心知此事并非妖族针对他丹崖一派,然而忆起从父亲口中听闻的长青身世,却难免还是带上了一点怀疑。 “抱朴子道长,这两间房中,怕是知非子道长和栖岩谷的道友。” 商时序收回灵力,水幕消失,而罗迹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隐仙宗首徒果真名不虚传,不仅以如此弱龄踏入筑基,于灵力运用上更是细致入微。以道诀引水,浇灭火苗而不浸湿房内半分,如此天资,怕是百年之后,道门又要出一领袖了。 没错,商时序在昏迷之时,确实已经不知不觉地跨入了筑基境界。 他自认自己对道之领悟还未达突破的时机,那么这次突破怕又是改变了命运的关键。只是如今的他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未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对未来有极大影响的事。 “师弟,莫要冲动。” 果然,从裴愈书左手面的房中走出了温愈言。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半倚靠着房门,大约是被之前的爆炸惊醒的。 “不知妖族各位请我等至此是为何事?” 江明兰、张微衡、江明竹三人毕竟有修为在身,妖族下的药又不重,被这爆炸声一惊,也先后醒了过来,在温愈言出现后接二连三地来到了这里。 罗迹见几人虽然面色不愉,但好歹除了抱朴子外没有一人直接暴走,也是松了口气。以他的修为自然是不怕这几人的,但若是一个不慎,引起人族与妖族的大战,那回头可是不好交代了。 “我等不妨坐下详谈。” 命手下备茶,罗迹引几人到大厅,然后才将此次之事细细道来。 妖族不似人族,凡修炼有成者,大多有各族自身的种族传承。是以在妖族诞生之初,并无妖王一说,妖族各族大多各自为政,以本族族长为首。 后因人族出世,儒释道三门各有英才。两族争夺修炼资源时,一盘散沙的妖族屡屡受挫,方才有了妖王的存在。 只是上古妖族,异兽频出。先有凤凰、神龙、麒麟等天生仙族,后有白泽、毕方、庆忌等得天异种,碧游宫中虽有妖王,却也并无太大用处,只是或多或少地庇护了一些弱小的族群而已。 后来上古妖族同人族成仙者一道开辟仙界,划下仙门,如麒麟、神龙一般的强大妖族几乎整族搬迁,离开了此界,如今妖族中剩下的,反而大多都是当年得了碧游宫庇护的妖族。 各族感念当初碧游宫的庇护之情,商议以后,便在北海一无名岛上仿照昔日妖王宫修建了小碧游宫。八荒祭上,以实力定妖王。虽然妖王令下,各族未必完全听命而行,但到底有当年并肩作战、夹缝求生的情谊,倒是比上古时期的妖族团结了许多。 而这八百年来,因得人妖两族休战,每每出事多是以口舌交锋为主。八荒祭的胜者反而太半不愿意成为妖王,各族见识过妖王是如何困于俗务之中不得解脱的,也巴不得将妖王这个位置推得远远的。然而在妖族看来,人族奸猾狡诈,若是妖王是个像当年虎族德哈那样的二愣子,怕是会被人族坑的死无全尸。因此在各族长老的联合拍板下,两百年前,拥有“傲视群雄的聪颖和身临绝境时的镇定自若”的狐族“年轻一代第一(腹)智(黑)者”白渠便被推上了妖王的宝座。 妖王常年居于小碧游宫之中,而各族年轻一代的出色子弟也多在岛上集全妖族之力修建的秘境中磨砺自身,互相较量共同进步。 北海浩大,妖王宫缥缈难寻,从来没有一个人族在没有妖族带领的情况下找到过小碧游宫的所在。对于妖族来说,历时数千年建造的妖王宫可算是妖族的根基,而岛上的诸多弟子更是妖族的未来。 可是三月前,妖王白渠却突然传出消息,说岛上发生异变,所有在岛上的化形妖族俱不能踏出岛中半步,而传信的灵鸽在将信送达各族后,也找不到回岛的路线了。 一时之间妖族大乱,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再等待岛内传出的消息,同时组织人马前往北海寻找消失的妖王宫所在。 在一无所获了近两个月后,他们终于又接到了白渠的传信,说是需请这五十年内踏入道途的人族前来北海一趟,或许可解此次危机。 在各族都有重要子嗣困于岛中的情况下,众位长老也顾不得为什么妖族中事会与人族相关,按照白渠信中所说派人去“请”了正好因为十年之期而离开门派的道门弟子,以期使困境有所改变。 “这就是你们妖族求人的态度?” 裴愈书听完罗迹的解释,不屑嘲讽至极。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这么丢脸地被人强行打晕,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 “我道门虽讲究‘自然无为’,但也不是谁都能来踩一脚的。” 若不是有温愈言之前的劝说,他早就掏出一叠符纸甩在罗迹脸上了。 罗迹苦笑, “小碧游宫一事攸关我妖族传承,实在不便拖延,亦不可泄露于太多人知晓。更何况,如今诸位已离大陆千里之遥,不妨就陪我等找一找吧。” “哼,本道长便是游回去,也不——” “师弟。” 温愈言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一下。北海渊险,以他们的修为,若是弃船而去,确实难以平安返回门派,更何况,他们还要带上尚未修道的新弟子。 “长青道友,素因道友,不知两位有何看法?” 江明兰沉思片刻,目光落在叶微衍身上。 “我道门三派同气连枝,自当共进退,不知长青道友可有何决定?” 北游_第36章 商时序只觉得脑海中闪过了什么东西,可是在这个世界他通晓未来的能力被压制得太厉害,那样东西的样貌模糊不清,只隐约可以看出是黑色巨大的生物。 沉吟片刻,他抬头望向罗迹。 “小碧游宫既为妖族所建,为何妖族竟会找不到它的所在?我曾在师门典籍中见过有关记载,妖王宫所在岛屿山岳巍峨,面积极广。海中岛屿与海底相连,如今此界,怕是就算那些隐世已久的大能,也做不到无声无息地将之摧毁或移动吧?” 这真是…… 罗迹有些头疼,这个秘密,他虽然知道,却是一点也不想说出来。没有想到,道门的这位长青道长竟然一语便直指要害,这可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妖王白渠(身后一片百合花开):听说你们觉得我腹黑奸诈,阴险恶毒? 同辈妖族(一致摇头):不不不,长老们都说了,妖王陛下多智近仙,实乃吾辈之楷模。 妖族长老:白渠这小子当妖王倒是正合适→WTF,什么时候连我们都坑了?! 第24章 何以孤凤鸣(九) 妖王宫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枕着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尾巴闭目养神,小爪子扒拉着他那纤细整洁的皮毛,显出那么一点与人形时截然不同的纯善可爱。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然后略睁了双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良久,门外的动静才停了下来,大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探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脑袋。 哦,确实是老虎脑袋。 一只额上有着“王”字花纹的小老虎轻手轻脚地溜进殿里。似乎王座之上狐狸半睡半醒的姿态给予了他难得的勇气,他小跑到王座边趴下,仰头望着这位自己的爷爷无数次叮嘱过不能轻易招惹的妖族之王。 “大王大王,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白渠轻巧地从王座上跃下,狐族玲珑的身躯使得即使只是一只幼虎的德鲁也能够毫不费力地将他背在背上。黛蓝色的双眼睁开又闭上,大尾巴在身后甩动了两下,蹭的德鲁有些发痒。 “大王?” 德鲁努力扭过头去看背上的大王,却被狐狸用小爪子敲了一下脑袋。 “趴好。” “哦。” 乖乖趴在地上,坚实的肌肉放松下来,有着异于普通毛毯的温暖。 白渠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大王?大王?” 始终没有听到大王的回答,德鲁有些着急,但是背上的重量让他不敢乱动。轻轻叫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平稳而轻柔的呼吸吹过他背上浅黄中带着黑色横纹的毛发。 有些痒。 板着脸试图让自己显得成熟可靠一些的小老虎这样想着。 可是,却让人莫名感到安心呢。 他的身躯渐渐从略微的紧绷变得真正放松下来,大大的脑袋一点一点,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小子,你倒是心大。” 妖王宫下,海域深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坐而视。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于两人身周一丈之外,北海之中那些极为危险却因为并无智慧而不曾归于妖族的海兽也本能地避开了这片区域。 一身玄色蛇纹长袍的老者捻着自己垂至腰际的白须,略带欣赏地打量着面前的狐族晚辈。 “既然连前辈对此都束手无策,晚辈便是再慌乱又有何用呢?” 白渠一双大而修长的桃花眼因为眼角含笑而眯成了两道月牙儿,黛蓝的眼眸梦幻迷离,如流水一般自然流动。 许是觉得这样端正的坐姿太过于累人了,白渠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半掩着面打了个哈欠。银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被带起一缕,他浑不在意地随手理了理,荡漾出如月色的光华。 妖、媚、美、柔。 纵观狐族上下,或许白渠的人形最是符合人类对于狐妖的印象,然而,端坐于妖王宝座上两百年的白渠,当真如他的外表那般柔弱顺从吗? 莫名的,一觉睡过荒古巨变,连仙界开辟的盛世都错过,年岁已经不知几何的玄藏有些牙疼。 自他醒来,这位妖族现任妖王几乎可以说是对他言听计从。他所言之事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可白渠却似乎并无一丝怀疑。 封岛,传信,约束岛上众妖,打破人妖两族多年的默契。 这些事,一旦稍有差池,白渠便可能成为妖族的千古罪人,可他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做了。 元神出窍的玄藏看着同样将妖族最脆弱的元神暴露于外的白渠,眼眸深沉。 白渠漫不经心地笑着,并不在意对面这位万年老妖到底在想些什么。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浑浑噩噩沉睡了无数个世纪,一朝惊醒害怕的也不过是逼近眼前的死亡。可是若是活着的意义只是沉睡,那么为什么不直接陷入永恒的安眠呢? 他的嘴角弯起一丝细微的弧度,能够拯救仙界乃至整个世界的道门修士啊,真是,太有趣了呢…… 无名岛静静地漂浮在两人的上空,水波荡漾,在两人身上打下时隐时现的阴影。 那日的谈话因为罗迹的避而不答最后以沉默告终,双方虽称不上不欢而散,但显然也未能达成一致。 在妖族为商时序备下的房间里,隐仙宗、丹涯派、栖岩谷的诸人都坐到了一起,就连之前未能醒来的新弟子们也被一一唤醒。 许是受到了惊吓的关系,楚沁儿此时半分不离地跟在楚泽身侧,而江明兰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一点,便由着几人随意落座了。 这时就显出了几分不同,出身明德书院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坐在了一边,虽然脸上也有不安之色,但也并不至于方寸大乱。 北游_第37章 而另外的几人就显得无措多了。他们原本都是普通人,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千里跋涉来到明德书院,祈望有幸拜入仙门。他们在这之前或许只是个农夫、猎户、走商、小贩,大字未必识几个,只是凭着一腔的韧性和天赐的机缘得以被选中。 而今,突然就直面了传说中邪恶恐怖的妖怪,身旁都不是熟悉的人,于是只能沉默着独坐一边,将恐惧深藏。 而其中的一些,更是掩不住眼底的恨意,双眸都被激出了血丝,却只能暗中克制。 毕竟,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长生的诱惑未必能让他们生起修道之心,但仇恨却能。 商时序看着身形隐隐颤抖的林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未来,不代表他失去了其它能力。依林立的面相,他本身命格极硬,但却是亲缘寡薄的命数,用普通人的话说,大约就是克父母妻儿。 再加上他尚未踏入修道之途,身上却有妖类留下的气息和满身的血气,那么曾经经历过什么也就不难猜测了。 林立作为在求仙路上坚持到最后的人,商时序自然关注过他的表现。 天赋不过中上的他承受的是比萧子尧和楚泽更重的压力,可是哪怕被压的站都无法站稳,林立还是咬紧了牙关,宁愿四肢并用地往上爬,任凭青石台阶磨破了掌心膝盖也不愿意放弃。 在看不到其它人的求仙路上,坚持其实远比想象的要难。因为,你不知道登上了多少级台阶才能不被淘汰,也不知道与你竞争的其他人到底在你的前面还是后面。 可是林立只是握着一块染血的碎花破布,就坚持到了最后一秒。大抵是心有所念吧,所以才能做到这一步。 “喂,我说你们还在想什么?妖族这样藏着掖着,还用这种手段‘请’我们来,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师弟,若是我们同妖族翻脸,那位罗长老未必会放我们走。” “所以我们就要屈服?让这帮妖族带我们去找那劳什子妖王宫?” 裴愈书虽然一向颇为尊敬他这位师兄,却也不是事事都会听从。 “知非子道长说的也在理,那位罗迹长老修为深不可测,一旦动起手来,我们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江明兰秀眉微蹙,江明竹坐在她旁边,难得开口。 “我与师姐先前推衍了一番,虽然并未找到妖王宫的位置,但是却算出我等此行有惊无险,并且北海之上,于我道门有莫大机缘。” “若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也确实应当如此。” 商时序淡淡地接口道。 裴愈书虽然自身不屑于去学那星象数术,但还是认可栖岩谷于此上的造诣的,然而对于叶微衍的话却有些鄙视。 “你的推测?谁知道你是不是和妖族……” 话说到一半,还是咽了回去,但对叶微衍的芥蒂和敌意却是暴露无遗了。 萧子尧坐在叶微衍的一侧,听到抱朴子暗带怀疑的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叶微衍从始至终都不曾刻意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当年他错认了他的性别,许下了要保护“她”的承诺,却最终被“她”所保护。后来他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却连找到他说一声“谢谢”都做不到。而现在,两人的距离虽然近了,但是差距怕是更远了吧。 小衍,我违逆父亲的意愿,远离家乡来到明德书院求学只是为了离你更近一步。如今有了站在你身边的可能,却发现我忘记了,虽然我一直一直地把你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最想要保护的人,但在你心中,我却有可能只是一个过客,过而无痕。 对于裴愈书挑衅的话,商时序并未在意。回想他闲时翻过的典籍,对于心中的那个猜测愈发地肯定了起来。 虽说上古异族全都离开了此界,但既然凤凰一族尚在,那么,多一只它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说起道门同妖族的渊源,若是那位不算,又还有哪只妖能称得上? 那么,到底是谁才是妖族想要找的那个人呢?是身为命运之子的楚泽,还是拜入了栖岩谷的楚沁儿。等待着他们的上古辛秘传承,还是八卦推衍之术? 商时序对此并不能确定,但是他知道,若是那位当真如他猜测的那样,那么突然醒来的他一定关系到未来仙门的修复。所以此行,必往!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与这两天在外面浪,这章是抽空用手机码的,如果有BUG请大家多多见谅,以及欢迎捉虫(づ ̄ ? ̄)づ 第25章 何以孤凤鸣(十) 赤尾礁。 冰冷的海风卷起浪花拍打在崖壁上,一层又一层的乌云自天际沉沉地压来,似欲摧城。 狂风乱做,天幕低垂,整个海域都弥漫着风雨前夕的危险气息。然而,那屹立在礁石顶端的人影却对此恍若未觉。发丝不乱,衣袍不起,兜帽下影影绰绰的半张面孔有若玉雕。 一丝光点在他掌心团团地打转,他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然后一合手掌,光晕消失。 “北海……是妖族吗……” 语气中似乎有着不易察觉的愉悦。他无声地笑了,手指在空中勾了勾。 “这种味道……有点熟悉啊……” 转身,黑袍在那一刻猎猎作响,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将他失去了灵力防护的衣袍瞬间打湿。被雨水浸染的衣袍贴在他身上,在愈发凌冽的寒风中更显冰寒。他一步一步地远去,消失在接天的雨幕中。 这种感觉,是谁在注视自己吗? 正在船上闭目养神的楚泽突然睁开了双眼,面上浮现一丝疑惑。他没有注意到,那把被他小心地放在怀中的短剑散发出了一点柔和的白光。 那样仿若被人窥视的感觉一闪而逝,但残留的不安却弥漫在楚泽的心头。闭上眼,再也静不下心来,楚泽干脆从榻上下来,推开了房门。 几转的回廊空荡荡的,并无人烟。因为突来的暴雨,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楚泽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落在舱壁上绘着的各色走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武安王殿下。” 没走出几步,楚泽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屏息站在原地。 萧子尧? 他在和谁说话? 对于这位曾经在书院中备受瞩目的天才,楚泽自然不会全然陌生。作为萧正成萧老先生的嫡孙,萧子尧可谓生来就站的比别人高。在旁人都还牙牙学语的时候,萧子尧已经随在萧老身边学习经史典籍、四书章句。 北游_第38章 而崇文书院山长,睿亲王叶盛显然也对这位老师家的孩子颇为欣赏,不止一次地当众赞其有蕙兰之质。 然而,在萧子尧十五岁那年,他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叶盛的邀请,并未选择在崇文书院就读,而是来到了远离帝都安邑的明德书院,并且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年。 荣华前程唾手可得的他更是在道门三派到来后,第一个进入了隐仙宗的幻境考验,并且成功地拜入了隐仙宗门下。 若说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而不是依赖祖父的名声楚泽是不信的,一个能够镇的住帝都那帮从来无法无天的权贵子弟的人绝不该如此幼稚。对于他们来说,祖父的名声也好,家族的权势也罢,都不过是往上爬的捷径。 那么,萧子尧想要踏上仙途,大约就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位“武安王”了吗? 武安……大祤的哪一位郡王是这个封号…… “宗献,称我‘长青’就好。” 一声低叹伴着那极具特色的声线传进楚泽的耳中,竟然是那位“长青道长”? 楚泽有些惊讶,随即想起自己似乎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本朝常宁公主早逝,独留一子,帝甚悯之,赐姓叶氏,加封武安郡王,制式封赏位比亲王。只是这位武安郡王并未入住王府,亦不曾有什么轶事传出,久而久之,也就被人渐渐遗忘了。 所以,原来竟是早早就拜在了隐仙宗门下吗? 隐仙宗位于武安县太和山上,如此一来,封号“武安”倒也说得通。 不管楚泽是如何想的,听到叶微衍的那一声“宗献”,萧子尧平静的神情在一瞬间被打破。 “小衍,你还记得我?” “宗献。” 避开了萧子尧的手,商时序的神色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叶微衍,回馈不了萧子尧属于叶微衍的感情。 记忆中那段格外明亮的色彩,同样纯真可爱的两个孩子,那个牵着叶微衍的手说会永远保护他的少年,在叶微衍倒下和醒来时都不曾从他身上移开的慌乱眼神……若是真正的叶微衍见到萧子尧遵守承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定会欣喜若狂吧,可是,他不是他。 商时序看到萧子尧受伤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萧大哥,很久不见,叶衍很想你。” “我也是。”萧子尧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然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微红了耳廓,“那个,陛下也很挂念你,武安王府里的封赏据说都堆满了一屋子了呢。” “陛下,身体还好吗?” “这些年调养下来好多了,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几位皇子又不安分——”萧子尧意识到同叶微衍说这些似乎不太妥当,讪讪地闭上了嘴。只可惜,满腹经纶能言善辩的萧宗献萧同学到了叶微衍面前,却着实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商时序看出了他的尴尬,可是他亦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便就此作罢,抬眸望向了拐角处。 “谁在那里?” “是我。” 楚泽坦然地走了出来,并未有偷听被发现的慌乱,或者说,他只是表现的像是刚路过这里一样。 商时序自然知道他来了多久,但也不揭破,按下萧子尧的不满, “润之兄、宗献,你二人虽未正式拜入隐仙宗,但如今我等位于妖族地界,形式难明,不妨先随我修习入门功法,待日后回到门派,再另择良师传授高深道法。” “如此,便有劳长青师兄了。” 楚泽点头,而萧子尧则是略皱了眉。 “那位林兄呢?” “道法虽可口授,但我道门有道藏三洞四辅十二类,需逐字钻研,潜心研习。林兄不通文法,待我先传尔等法门,在去授其书文。” 萧子尧有此一问也是怕叶微衍行事缺漏,影响其在门中地位,此时见其思虑妥当,也意识到如今的叶微衍并非当年那个不通世事的小衍,而是道门第一宗的掌教首徒,隐仙宗“微”字辈的大师兄了。 待楚泽、萧子尧两人各自开始静坐尝试第一次心斋后,商时序离开了房间,来到了妖族为林立准备的客房。 张微衡已经在这里一段时间了,他同林立相似的出生显然很快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见到叶微衍的到来,张微衡连忙起身。 “小师兄,你来了。” “清远。” 商时序冲他点点头,目光落在林立身上。 “林立,你可知自己为何学道?” 明明只比自己早逝的儿子大不了几岁,可是林立却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曾经只会在村长面前感受到的压迫感,不,比那还要强烈许多。 他捏紧了拳头,忆起那日满目的鲜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想报仇,请仙长教我!” 他见过了丹崖派仙长随手一挥房屋炸裂的场景,也看过了那些该死的妖族如何将凡人的性命肆意玩弄在鼓掌,他想变得和仙长一样强大,变得比妖族更加厉害,然后,杀了当初那只熊妖。 商时序虚扶一下,林立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他看着这个沉默寡言却每每因为仇恨红了眼眶的汉子,强制自己冷下心来。 “你可知我们此行是为‘助’妖族,人族与妖族早与八百年前达成协议?” “……是。” “你可知道门的第一要义是炼养阴阳、性命双修,追求的是返璞归真、天人合一,若是满怀仇恨,难以存心静气,长生之道势必艰难无比?” “是。” “那你这般坦言告诉我求道只为报仇,就不怕我隐仙宗将你拒之门外?” “长青师兄!” 站在一旁的张微衡闻到了空气中的一丝血腥味,知道是林立握拳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掐破了皮,连忙叫了一声,想要阻止叶微衍继续说下去。 然而商时序的眼神却不曾有因此而改变一分,冰冷而沉静,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能让他动容。 北游_第39章 “……仙长。”林立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是他的目光是坚定的,不再因为失去而稍显脆弱,“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却知道一个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更何况,若是连芸娘和狗蛋的仇都报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仙长,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懂多大的道理,要活多长的年纪。我本来只是想同三叔伯那样,和芸娘一起活到两鬓斑白,然后看着狗蛋娶妻生子,老来再逗弄逗弄孙子就够了。 可是现在芸娘死了,狗蛋也没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不甘心当初连他们的尸体也保不住。 听说修了什么道法以后就能像那些道长一样斩妖除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总归是想来试一试的。 所以仙长收我也好,不收我也好,我总归是想给芸娘和狗蛋亲手报仇看看。” 张微衡移开了双眼,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他当年比林立要好一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初他为了给弟弟凑够治病的钱而将自己卖给那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道上的人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不害怕的,只是他就只有那么一个弟弟啊,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然而也许是上天垂怜,他蒙得师父相救,弟弟也被师父好好安置了一番。后来他也曾偷偷下山去探望过弟弟,见他生活安乐,才彻底放下。 只是生者尚可挽回,但死去的人却…… 商时序依旧直视着林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若是我说,那只熊妖已经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哭唧,求大家投喂评论QUQ PS:明天也会有更新掉落 第26章 何以孤凤鸣(十一) ……死了? 林立懵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 “死了好啊,死了……” 泪水从这个年近四十的汉子的眼角滚落下来,明明是大仇得报,可他却泣不成声。 “芸娘,狗蛋,你们听到了吗,那个东西死了,哈哈死了……” “小师兄?” 张微衡有些疑惑地轻声问道。 商时序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并未骗他,林立家属歙县,毗邻休宁。那熊妖虽修为不到家,但栖岩谷也不至于忽视。先时我已同素因道长确认过,约莫半年前,栖岩谷弟子曾击杀一只身染血煞的熊妖,而你若看林立身上沾染的妖气,也会发现其生机尽去,惟余死气。” 张微衡运起灵力,凝神观去,果然如叶微衍所说的那样,一时间也是又愧又恼。 他比小师兄年纪要大,出门前还信誓旦旦地答应掌教会照顾好小师兄,结果一路上遇上大事,反倒是小师兄比他行事沉稳可靠许多。 就比如林立一事,他听闻其遭遇,只是心生同情,感同身受,于是一味安抚于他,想着待日后林立修道有成,定也要助他一臂之力,为其妻儿报仇,却没有考虑到若是林立心性不平,只依着那一腔仇怨,一旦一个不慎走火入魔,为了复仇堕入邪道,怕是反倒还要害了他自己。 人族修者不似妖族各有种族传承,所修法门多是先贤圣者传下的,儒释道三门虽自认正统,但倒也并不如何反感魔修。毕竟个人有个人的机缘,大道三千,不少魔修虽行事肆意了些,却也称不上什么坏人。 更何况,初代魔尊连承续本为人族帝王,若非当初人族修者势弱,百姓屡遭妖族奴役屠戮,他亦不会一怒之下自创秘法,将连氏数代积攒的皇朝国运转为自身修为,一举从普通凡人跃至与道门天仙等同的境界。 其后他更是连杀妖族数百大妖无数小妖,杀得当时无法无天的妖族亦为其所摄,不敢再轻动凡人,生怕惹来这尊杀神。 虽然不过三载他就因魔气反噬暴毙,但秘法传与连氏族人后,几经修改,倒也自成一脉。只是魔修修极恶之法,借天魔磨砺自身,以吞噬成自身修为,若无大毅力,大决断,难免会为心魔所惑,成为魔的奴隶而非“我”的主人。 然而人族修者多有愧于连氏皇族,大祤叶氏取连氏而代之后,亦感念连尊者高义,不愿指摘其行事。是以另辟一道“邪修”,用以指称那些心智蒙昧、杀戮成性的魔修。久而久之,对于儒释道三门,乃至妖族中堕落的子弟,也渐渐以邪修代称。 虽然并无明言,但修者之间已成默契,凡见邪修必合力灭之。因而若是林立复仇心切,以不当之法增进修为,哪怕他是隐仙宗弟子,也必不能安然。反之,怕是隐仙宗第一时间就要清理门户,将之灭杀。 毕竟,一个堕入邪道的修者对于凡人可能造成的伤害,三百年前江南的血雨已经将之昭然于世了。 只是,于林立而言,突然得知这半年间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见到的仇人已经身亡,心中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之余,也难免会迷茫。 商时序和张微衡没有再过多的打扰,无声地离开了房间,只希望他能够自己想透。 修道不易,走出过去亦是不易。不过,林立既能通过求仙路的考验,就足以见其心性之坚韧。 一夜的暴雨过去,直至第二天午后,细微的阳光才从云层中透出来。 好在这艘船虽看着普通,但其上却有妖力加持,才能在之前那场狂风暴雨中平安无事。 待得诸人再坐在一起共进午餐时,不少人的脸色还是苍白的。毕竟他们大多久居内陆,何曾见过海上如此可怕的天地之危。 楚泽和萧子尧在商时序的指点下,开始静坐冥想,这一夜过去,虽并无所成,但倒也还算精神抖擞。而林立显然一夜未睡,此时眼中尚还带着血丝,眼下青黑一片,原本壮实的一个汉子,如今看上去,竟是有些憔悴。 当他来到厅堂时,却没有第一时间在隐仙宗这一边坐下,而是来到素因、素真两位道长面前,跪下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江明竹有些茫然,但江明兰却是知晓事情的,也就没有避开,任他磕完了才将他扶起。 “逝者已矣,林兄还当保重。” 林立没有说什么,抿了抿唇,坐到楚泽下首。 待几人用完午餐,罗迹才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 “诸位道长,如今风浪已止,我族陛下亦有密信传来,几位既有决断,可愿一试我族陛下所说之法?” 除了裴愈书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叶微衍身上。 “不知妖王需我等如何行事?” “不消如何,只需各位将一滴精血滴入海中,静候一日,若我族所寻之人在诸位之中,小碧游宫自会出现。” “精血?” 北游_第40章 众人互相看了看,虽有些疑惑和不满,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也不好推辞。更何况,精血虽然重要,但一滴倒也并非承受不起,而且若想借那滴精血对他们做什么,一旦精血入海,怕是也没有办法在提取出来的。 几人索性当即去了甲板,依次逼出精血滴入海中,唯有张微衡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叶微衍。 还未入门的弟子尚未修道,自是不必如此。不过罗迹提出让他们各自滴一滴鲜血入海,以防万一,他们也就照做了。 只是,北海宽广无比,这么一点鲜血又能做到什么呢? 众人站在甲板上眺望那无边的海域,这几日的憋闷倒也好了许多。 “长青师兄,你没事吧?” 张微衡凑到叶微衍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道。 “无事。” 商时序摇摇头,只是那毫无血色的脸颊却让他这句话显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这时一个浪头突然打过来,船只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已至人仙之境的商时序竟然突然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这下可吓坏了张微衡,他连忙扶住他,而一边一直注意着叶微衍的萧子尧也快步走了过来。 “小……师兄,你怎么样了?” 张微衡虽然奇怪这位新入门的弟子怎么这么自然熟地就叫起了“小师兄”,但此时担忧叶微衍的身体,也顾不上那么多。 商时序不敢再逞强,在一边盘膝坐下,手掐子午连环诀,闭目内视。 叶微衍自幼体虚他并非不知,只是到他使用这具身体时,叶微衍已修炼道门功法十数年。道门诸法本就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为最终目的,调理身体最是得宜。而叶微衍所修清静无为法门更是其中翘楚,是以商时序虽知此事,却也并未如何在意。 而今他已成人仙,炼精化炁,便宛若佛家罗汉金刚不坏体,只待继续修行,便当无漏尽通,出现六候,毫光四射,命已悠长。 是以此番不过再失一滴精血,却有如此大的反应,实在是不太正常。 他元神游于体内,见气脉畅通,精气神充满经络气穴,心知筑基之境确已达成。复观丹田,见其中真气亦隐隐有凝结之象,并未如何碍涩,一时间也不知问题出在何方。 突然,一抹幽蓝自丹田探出,真气为它一击冲散,震荡片刻后随即收拢,商时序只觉得元神也摇曳了片刻,险些从入定中惊醒。 他勉力控制心神,顺着之前幽蓝出现的方向探去,一进入,便觉得凤凰气息浓郁无比。 这是? 他望着丹田深处悬浮着的三滴类似精血模样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血液,饶是已读过无数古卷也不免有些迷茫。 当年叶微衍的父亲凤弘深为了摆脱追杀他的修士,利用继承了母亲冰属性体质的幼子凤衍体内的全部凤族之血,刻下了凤凰一族秘法中传承的远距离传送法阵,带着觉醒了凤族天赋火焰的长子凤泽不知所踪。而被抛弃的凤衍则为当时还尚不是隐仙宗掌教的楚渊岚所救。他同凤泽、凤衍两人的母亲常宁公主叶沐瑛两心相许,本已定下婚约。谁知婚前叶沐瑛为凤弘深所虏,更是被迫为其诞下两子。叶沐瑛本是刚烈女子,若非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亦不会隐忍苟活。在诞下凤泽、凤衍后,虽未能强行逃离,却也想方设法地传出了消息。使得凤弘深不得已仓促逃离,更将其残忍杀害。 是以楚渊岚虽怨恨凤弘深,但对凤衍却是爱屋及乌,不顾自身修为折损,拼尽全力救得凤衍一命,并将其收为弟子,不顾其人妖混血的身份,授其道门功法。 而凤弘深因强行掳走、杀害当朝公主,并多次以血祭之法增进修为,所以被人族和妖族联手追杀,在楚渊岚救下凤衍三月后,于布青山自爆身亡。 当时所有人都未在他身边找到凤泽的踪迹,加之有凤衍先例在前,搜寻无果之下,大家便也都以为凤泽已经身亡。 只是,为什么没有继承凤凰一族血脉的凤衍,也就是如今的叶微衍体内会有凤凰一族的精血? 更何况,自上古至今,所有有记载的凤凰一族皆属南明离火,从未听闻过有冰凤或冰凰的出现。 第27章 何以孤凤鸣(十二) 商时序定神往三滴精血的方向望去,只觉其上幽蓝光芒暗合天道轨迹,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好在他的神魂素来强于境界,及时收敛元神,倒也未受什么太大影响,相反的,反倒元神凝练了几分。 看来,叶微衍自幼畏寒,倒也未必全是那时失血过多、损了根基的缘故。 商时序看着这三滴不断汲取周身元气乃至这具身体本身的精气神的精血,若有所思。 这也是好在不论他还是叶微衍都是修行极为勤勉之人,若非如此,怕是这具身体根本不能支撑到今日。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又损了一滴精血让这三滴异类感受到了危险,依它们目前的吞噬速度来看,这具身体怕是会有些撑不下去啊…… 商时序探明了原因,也就元神归位,睁开了双眼。然后,对上了几双担忧的眼睛。 “放心,我无事。” 他微微一笑,纵使面色苍白亦难掩其中的风华。 张微衡、萧子尧等人见到这样的笑靥,只觉得先前的惊慌担忧都被抚平,惟余心安。 “余自幼体弱,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商时序站起身,冲旁人略一拱手。 “是我妖族强人所难,道长宽厚,我等当感谢才是。” 罗迹连忙应道。 以他的修为,自然看出这位长青道长原本刚刚突破的气息在这几刻钟的时间里更平稳了许多。 对于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少年,素来奉行中庸之道的罗迹自不会与之交恶。 他连忙招呼手下在这甲板上备下桌椅,一边静等着妖王所说的结果。 而原本对于叶微衍各种看不顺眼的裴愈书今次却破天荒地没有嘲笑,静静地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甚至在丹崖派新收的几个弟子低声议论的时候,眼神扫过,无声地制止了他们的闲言碎语。 等待的时间对于修者来说其实并不太长,隐仙宗几人在商时序的指点下各自盘膝静坐,而栖岩谷显然也和隐仙宗一样的打算,素因、素真两人各自指点一位新入门的弟子,大约也是想着能教几分是几分吧。 只有丹崖派,温愈言虽有所想,但裴愈书显然认为不妥,因此七人只能坐立不安地等在一边。 天渐渐暗了下来,海上的温度也变得有些凉。 没有修为的弟子已是经不住寒风,打起了寒颤。 北游_第41章 奈何船上说的上话做得了主的都是修炼有成的修者,虽称不上不惧酷暑严寒,但这点冷却还真不算什么。 直到商时序注意到情况,默默施咒给几人罩上了御寒的法阵,楚沁儿因为突然的温暖而打了个喷嚏几人才意识到这点。 “倒是我怠慢了。” 罗迹有些不好意思,命船上侍奉的妖族弟子准备热汤。妖族肉身强大,稍有修为的都能寒暑不侵,他成为大妖也几百年了,所以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 张微衡则有些懊恼,他光顾着教导林立,竟是忘了小师兄身体不好。 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件藏青色的大氅,给叶微衍披上。 商时序有些无奈, “清远,你这袖里乾坤练得还真是越来越好了。”连雨伞衣物都不嫌占地地一件一件往里面放。 张微衡腼腆地笑笑,继续跑去教导林立识文断字。 而商时序也只能拢一拢衣袍,不辜负他的一片好意了。 突然,海面上仅剩的阳光消隐无踪,众人本只当天彻底黑了,抬眼一看,却发现一座巨大的海岛出现在船只南侧。 即使如今在船上看不清岛的全貌,单是这般抬眼望去,也可见其广阔。该岛据地千里,岛上峰峦叠嶂,灵气十足。岛中心有一座山峰,高逾万丈,挡尽了落日余晖。而其上,则是一座巨大的宫殿,恢弘浩荡,不输于人族皇宫分毫。 想必,这就是倾妖族全族之力铸就的小碧游宫了吧。 众人禁不住感叹,连船上的妖族也是如此。 遥想数万年前,妖族多是筑洞穴而居。然而人族兴起后,虽然与妖族几多纷争,但却也在无形之中影响了妖族的生活习性。虽然即使是修成人形的大妖亦还是更喜欢变为本体的感觉,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远古异种,普通妖类还是以人形感悟天地大道更为有利。 正在众人沉浸在这突然出现的岛屿带给大家的震撼中时,岛上突然传来一声如同雷鸣般的巨响。 “小子们,迎客了——” 懒洋洋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飘渺不定,落在罗迹耳中却是令他一喜。 “妖王竟是亲自出迎?” 不一会儿,船只靠岸的地方便被大大小小的动物占满。 狮虎豹狼,牛羊鹿马,狐狗猫兔,蛇虫鸟雀……便是海水之中,也蹦出几条鱼来。 以商时序为首的道门中人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见这密密麻麻的动物,愣是不知道该落足在哪里。 再看那一路沉稳可靠的罗迹,已变化成了原形长鸣一声,直飞而去。 好在,这样尴尬的场面并没有维持多久,一只白狐轻巧地从一只金雕上跃下,落地化为人形。而周遭的那些动物们都自发的为他让出了一块空地。 “妖王白渠,欢迎道门诸位。”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地沉入了海平面下,月亮从天边升起,将柔和的清辉洒落人间。 白渠那一头长至腰际的银发在月色下愈显柔美动人,一双黛蓝的桃花眼潋滟如波,宽广的白袍在寒风中鼓动,更衬得他身形瘦削。 这就是妖王? 不说那些新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便是早已有所耳闻的张微衡等人也有些惊异。 妖族并不是好相与的,哪怕妖族中人大多都不愿意当这要管许多琐事的妖王,但若是妖王能力不足以服众,也别想坐稳这个位置。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狐妖竟然在妖王的位置上做了两百年? 商时序并不如他们这般惊异,几乎是在白渠出现的第一时间,他就注意到了他肩上的那只小龟。 果然是玄武吗? 哪怕是之前就猜到了,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商时序心中还是禁不住闪过一丝担忧。 此界早已没有了玄武,如今突然出现的这只,想必该是万年前并未离开的妖族吧。 人族修者数量不及妖族,只因高端战力远胜于妖族才能勉强和妖族抗衡。 如今多了一只有着万年修为的玄武,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商时序的注意力落在玄武身上,可是妖王白渠的注意力却反倒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打量着这帮道修中气质最为出众的商时序,若有所思。年不及弱冠便有人仙修为,看来,族里的那帮小崽子还需再操练一番啊,怎么能被人族比下去呢? 被妖王的恶趣味虐的死去活来的妖族小辈们,期待你们能够愉快地度过更黑暗的明天吧…… 【白渠,就是他了。】 玄藏此时依旧是元神之体,然而他妖力浑厚,倒是让人看不出他同实体的差别。 冲白渠传音一句后,他灵活地从他的肩膀上爬了下来,然后一蹭一蹭地挪到商时序脚边,一口叼住了他的袍脚。 商时序愣了一下,弯腰伸手托起这只小龟。玄藏也不反抗,乖乖地趴在他的掌心。 “看来小藏很喜欢你呢。” 白渠笑笑,谁也看不清他眼中闪动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玄藏虽然很不满白渠对他的称呼,但是想到自己未来需要留在这个人身边,索性也就顺着白渠的意伪装自己是只刚出生的小龟,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商时序。 他哪里知道商时序早就猜到了如此多人遍寻妖王宫不至的原因正是因为妖王宫并非建于天然岛屿之上,而是玄武的背上。而今玄武从沉睡中醒来,活动范围显然会比睡着时随波逐流的情况更大,北海渺无边际,一不小心跑没影了也是正常的。 当然,比之商时序的猜测,作为唯二知道这出妖王宫失踪案的起因是因为某只玄武在北海中迷路了的事实的白渠就算再恶趣味也不会将这种丢脸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此时,两个知道“小藏”身份的人/妖也就默默地看着某只万年老妖装嫩卖萌了。 因着这一幕,双方之间尴尬的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 白渠招来几只大型的走兽飞禽,邀道门诸人往小碧游宫一去。 北游_第42章 “玄武遗蜕?” “长离剑尊传承?” 听完妖王所言,栖岩谷两位道长激动难耐,而一直对妖族没有什么好脸色的裴愈书更是猛地抬头。 道门起源于玄武颇有渊源,具体如何已是不可考,然而至少卦象占卜之术,绝以龟甲为先。栖岩谷专精于此,是以得闻玄武遗蜕才会激动至此。 而长离剑尊更是可与魔尊连承续相较的人物。他拜入道门之前曾是江湖游侠,剑术超群。拜入道门后,亦并未弃剑。以道法辅剑术,一身剑意凛然,曾一剑荡平数万妖类。最后以剑证道,飞升仙界。 第28章 何以孤凤鸣(十三) 裴愈书虽然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但是那位一剑光寒十九洲的长离剑尊,确实是他的偶像。 白渠对他们的反应也不意外。天启贫瘠,自万年前灵气、灵宝都远不如前,这也是当初上古大能们另辟仙界的原因。是以不论是玄武遗蜕还是长离剑尊传承,绝对对人族修士都极有吸引力。 “玄武乃妖族一员,不知妖王为何甘愿将其遗蜕交予我人族?” 江明兰压下心头的激动,略带不解地问道。 “几位道长一看便知。” 白渠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他起身,示意几人随他一起来。 “这是——” 天跃峰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凌厉逼人的剑意。 巨大的龟甲四散于地,而其中最大的那一片上,则有一道刻骨的剑痕。 “这就是我说的玄武遗蜕和长离剑尊传承。” 白渠拦住几人,然后往前踏出一步。 “有什么问……” 没等裴愈书的话说完,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血痕自白渠的脸颊浮现,殷红的血慢慢渗出,在白渠那张宛若凝脂般白皙的脸颊上,简直触目惊心。 白渠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镇定地后退一步,伸出食指抹去了脸颊上的血迹。 “是剑气。” 几人沉默了下来,无声无息的剑气,伤人于无形。这就是当年长离剑尊的剑气,即使本人已经离开此界多年,依旧有着如此威力。 “天跃峰本是我妖族试炼之地,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哪个小辈触动了什么禁制,这几块龟甲突然出现在这里。如今山上的妖族下不来,我们也进不去,是以只好求助于几位道长。” “我已亲身前去探过,这确实是长离剑尊留下的传承。人族传承素来是要人族同道方可获得,骨龄五十岁以上不可取,是以我命人请了诸位来。” “至于小碧游宫一事,不过托词。玄武遗蜕事关重大,妖族未必能够同此一心。就像人族中始终有对妖族怀有敌意的修士一样,妖族中也并非全部都希望能与人族修好。” “不知几位道长可有心一试?得长离剑尊传承者,自可将玄武遗蜕带走。” 商时序隐约猜到白渠的话怕是真真假假各有掺半,但上古人族修士的传承确实如此,他虽不动心,却也不会阻了别人去取。 只是,妖王如此作为到底是为何?是他的本意,还是因为自己肩膀上的这只玄武呢? 伸手摸了摸在自己肩膀上探头探脑的“小藏”,商时序若有所思。 而其他几人虽对玄武遗蜕和长离剑尊的传承都心生向往,但也绝非贸然冲动之人,商议之下,决定先在岛上休整一番,借各派法门探查完其中是否有隐藏的危机后,再正式一试。 七日后,商时序等十八人站在剑气的范围外,各自做着准备。 同他们一道的依旧只有妖王白渠一人,大抵是如他说的那样玄武遗蜕牵连甚广不宜为他多人所知的缘故吧。 “人族前辈所留传承多半不会伤害同族性命,进入传承之地后若有不妥,万不可强求。长离剑尊虽剑法精湛,修为高深,然我道门各派传承海纳百川,也不比之逊色多少。机缘二字,切忌偏执。” 在其位,谋其政。 道门诸派既以隐仙宗为首,身为隐仙宗掌教首徒的商时序自然也会担起自己应尽的责任。 他细细叮嘱一番后,方才同裴愈书、江明兰、白渠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踏入剑气的范围。 果然,人族与妖族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样的。 白光一闪,踏入其中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真是偏心啊……” 白渠看着接二连三消失的人影,眸光微动。不过玄藏,身为玄武的你,又是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地进入人族留下的传承之地呢? 商时序走在一条崖壁间的小路上。 路窄不过一尺有余,仅能容一人通过。每往前走一步,身后的道路就会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这是一片幻境,传承之地自然是一片幻境。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能得到隐藏在幻境身处的传承。 所以商时序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在这条小路上,并没有半分犹疑。 他惯常也是用剑的。 在那些没有术法仙诀的世界里,剑术的发展反倒更加惊艳与广博。 他的剑术,算得上是通习百家,然后,在战场上磨练过,被鲜血淬染过,与各个世界最最惊世的天之骄子一较过高下。 有些人的剑重技,变化丰富,鬼神莫测;有些人的剑重意,凛然刺骨,一往无前;而有些人的剑则重势,层层压进,雄浑磅礴。 商时序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剑气,心念一动,手中已是多了一把三尺青锋。 北游_第43章 既是长离剑尊所留下的考验,自是要以剑对剑。 他一剑挥出,剑锋似是被雾气笼罩,朦朦胧胧地让人不经意间忽视了它的锐利。原本一往无前的剑气仿佛被这点雾气缠住,竟是变得缓慢了下来。雾气侵人,那隐藏于其中的至寒决绝的剑意渐渐暴露了出来,将那一道剑气消磨殆尽。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数道剑气同时飞来,商时序的两侧皆是崖壁,根本无法闪躲。 于是他自然举剑,剑引波涛,借天下水势将这道道剑气击散。 剑气连绵,水波不绝。 商时序化势为意,以水之柔德克剑气之刚毅。 不知过了多久,这条小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一把剑插在广阔的大地中央,孤独而骄傲。 在剑的一侧,有一道纤长的身影,发丝轻挽,碧裙如水。 商时序停住了脚步,微一拱手。 “长离剑尊。” “不想我人族竟还有这等英才……”那人转过身来,抽出那把剑,掷于商时序手中。“汝之剑道自成一脉,已然大成,传承于汝无用。此剑乃本尊昔年游历所得,较之长离更胜一筹。只是神兵有灵,其与吾之剑道不和,不愿认吾为主。吾观汝之剑法,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许能得其认可。” 话音刚落,那把剑便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绽放出强烈的光芒,然后融入了商时序的丹田之中。 长离剑尊显然对商时序能够得到那把剑的认可很是欣慰,冲他点点头,露出和缓赞许的笑容。 之后,长离剑尊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商时序的面前。而商时序所处的环境也为之一变,回到了天跃峰下。 “小师兄,你也出来了?” 张微衡第一个留意到了商时序的身影。 商时序环视了一圈,发现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只有楚泽一人还未现身。 对于栖岩谷和丹崖派的人来说,在商时序出来之前,他们就明白长离剑尊的传承和玄武遗蜕都该落在隐仙宗手中了。栖岩谷还好,毕竟玄武遗蜕并不是一次性消耗品,以隐仙宗惯常的行事,必也不会将之独占。 可是裴愈书却不一样,长离剑尊的传承注定只能为一人所得,便是他有再传之意,也得有师徒名分才行。 他一心崇拜长离剑尊,却不想竟是早早地被淘汰出局,心有不甘是自然的。可他也知道传承讲究机缘,倒做不出杀人泄愤这类恶事,只是难免会生出同传承者较劲的心思来。 此时见得叶微衍也被淘汰出局,心里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更不满了几分。 他其实并不觉得拥有半妖血脉的叶微衍有资格获得人族传承,可他也不甘心长离剑尊竟然选择了一个刚开始修道的门外汉。 商时序自然不会知道裴愈书心中的纠结。他确定了长离剑尊选择的继承人以后,就不再关注其它,沉下心来观察那把长离剑尊赠与他的剑。 丹田之中,该剑被四周包裹的灵气不断冲刷。原本有些暗沉的剑身也显出了些许光泽,商时序神念探去,只见剑柄上用古篆刻了两个字——“守拙”。 再看剑身。 剑本两侧开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然而此剑却并未开锋,两刃较钝,似乎正和了剑名“守拙”。 商时序的神念触及剑身,一道平和愉悦的气机传来。 看来确实是神剑有灵。 他回应着那道气机,加深自身神念同剑的联系。只是,剑虽是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但同样也凶险异常,生而为杀。若此剑未曾开锋,如何能够有灵? 他一遍一遍地调动灵气和神念荡涤剑身,一边思索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一阵地动山摇,无穷剑气冲霄而起,一如在传承之地中被他挡下的那些。 结束了…… 他正想撤回沉入丹田的神念,却发现守拙似乎为外界的剑气所激,突然震荡了起来。 下一秒,光华绽放,剑似流光。 仿佛一瞬间褪去了原本的低调质朴,守拙变得锋利异常,剑意凛然。 原来是如此吗?他以神念安抚剑灵,剑灵本就认可了他,得到他的安抚,渐渐又沉寂了下去。 固然守拙,却非无华。 一如水虽至柔,却亦至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作息有点混乱再加上重新梳理了一遍大纲所以前两天都没有更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还会有更新掉落。小天使们不来留言探讨一下最近的剧情嘛= ̄ω ̄= 第29章 何以孤凤鸣(十四) 元神归位,商时序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天跃峰。 原本散落一地的巨大龟甲已经缩小成了只手可握的大小,楚泽以剑拄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然而,当他抬起头时,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透出的剑意却充满着一往无前的气息。 这是长离剑尊的剑意,杀伐果决,锐利逼人。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移开,复又落在了那把剑上。那是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在最深沉的墨色中隐隐透出些许暗红。所有光辉似乎都为这把剑敛尽,唯有当它染上血色时才会绽放出刹那的辉煌与灿烂。大巧不工,端凝沉雄,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凶剑长离,在时隔万年后,又一次现于人间。 楚泽握着剑的手是流着血的,掌心为剑刃划破,鲜血自剑身一点一点地落下,将这把剑染成暗红。 长离在他的手中轻吟,血祭,永远是让一把凶剑承认你的最好方法,即便长离剑尊选择了楚泽,长离也依旧贪婪地掠食着这位尚还弱小的主人。 在没有了长离剑尊存在的情况下,楚泽可还能镇压的住这把绝世凶剑? 所有人都静立着,等待两者争锋的结果。 人族传承可以排外,可以护短,但真正被选中的传承者,却必将经历最严苛的考验才能得到未来的强大。 北游_第44章 楚沁儿看着楚泽越发苍白的脸,担忧地握紧了双手,却因为担心干扰了楚泽,连发出声音都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楚泽握着剑的姿势一变,盘膝坐下,将长剑置于膝上。 一抹暗红的流光自剑身上划过,长离震了震,然后归于沉寂。 “收!” 伴随着楚泽一声轻喝,长离化作一道暗影没入楚泽的丹田。 楚泽身上原本若有似无的后天之气变得浓厚,周身的灵气涌动,汇入丹田的方向。 良久,楚泽终于睁开了眼睛,从入定的状态走了出来。 “恭喜。” 见证了楚泽获得长离剑尊的传承,在场的诸人不管是如何想的,都不约而同地道了一声喜。 楚泽点点头,站起身,因为修为的增长,原本身上与长离抗衡时留下的伤痕也消隐无踪了。 “哥。” 楚沁儿快步跑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楚泽,有种恨不得当场就把楚泽的衣服剥光看一看到底身上还有没有其它没有痊愈的伤口的样子。 张微衡的速度也不慢,虽然楚泽还未正式入门,但到底也是他未来的师弟。他从袖中拿出一瓶丹药,“此药乃本门所传,固本培元,你此时虽然因为传承的关系修为大进,但还是应当认真打实道基。” 楚泽并未推辞,谢过后接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位隐仙首徒,却发现他并没有在关注自己,而是自顾自地在逗弄那只从他们来到这里后就一直缠着他的小龟。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的楚泽感觉心底有些不舒服,然而楚沁儿担忧关心的话语却让他的心思很快从这一点不舒服上移开了。 商时序装作漫不经心地逗弄手中的玄武,脑海中却在回忆玄武之前望着楚泽时那种复杂难言的眼神。 说起来,妖王白渠没办法进入长离剑尊的传承之地,可是这只玄武刚才似乎并没有从他身上下去过啊…… 论起年代,长离剑尊倒真有可能与这只玄武相识。只是不论是正史还是野史上,长离剑尊似乎都对妖族恨之入骨。甚至于有一种说法,长离剑刚出世的时候,本是如新月映寒霜般清冷凄凉,然而自认长离剑尊为主后,饮数万妖族之血,青霜染墨色,嗜血易清雅,再不复昔年凤凰长离之名。 而且,书上记载长离剑尊以剑证道,飞升仙界,那么,为什么她会在妖族的领地留下传承,还把长离剑也一并置于其中? 仓促一瞥间那个蕙心纨质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商时序的眼前,若非亲眼所见,便是他,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那个史书上记载的长离剑尊吧…… 拿到了玄武遗蜕和长离剑尊的传承后,剩下的事反倒和商时序等人没有关系了。妖王白渠忙着安抚和“□□”那些被困于天跃峰上多日的妖族小辈,而商时序等人商议后,也决定启程返航。 “此次之事我自会遣人往各派赔罪,几位道长还请路上小心哦~” 白渠把玩着自己长至腰际的银发,似是威胁,似是暗示地说道。 裴愈书刚想开口,却发现白渠上前一步,托起一直趴在商时序肩膀上的小龟戳了戳。 两人之间因为姿势的关系只余一指的距离,商时序不适地想要退后半步,却被白渠按住了肩膀。 “小道长,可要好好照顾小藏哦~” 他贴着商时序的耳朵轻声说出这句话,温热的呼吸吹起一缕发丝,慢悠悠地飘起又落下。 不论是商时序还是白渠的相貌都称得上是世间绝色,两人一者面若霜月,一者笑靥如花,这般亲密地靠在一起,竟显出几分唯美暧昧的感觉来。 一语既尽,妖王身形如柳絮般飘出丈许,轻巧地消失于山林之中。 神隐已久的罗迹这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尴尬地咳了咳,示意几人可以出发了。 这是……调戏吧…… 张微衡目瞪口呆地望望妖王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自家看不出喜怒的小师兄,那什么,自己是不是又没有尽到保护好小师兄的责任啊? 返程的路并未有太多波澜,等他们踏上陆地时,三派的长辈都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见到完好无损的弟子,几位前来的长老显然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罗迹的眼神还是有些不善。 天知道若不是后来接到了自家弟子的传信,就妖族那几封语焉不详的信件,他们差点准备直接杀到北海上好吗? 若论修为,罗迹还是可以扛得住这中间的任何一位的,再加上被淬炼得足够结实的肉身,以一敌三应该问题不大,但是,这些人后面都有好几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不死啊! 罗迹默默地在心底哀嚎。 为什么化形妖族数量远多于人族修者的妖族要和人族签下协议和平共处,不就是因为人族虽然前期修行比妖族困难,但一旦跨过那一道坎,就可以稳稳当当地修到即将飞升的地步吗? 就比如道门,他们那句让大半道修垂首顿足的“炼己无限,修仙有程”可是羡慕死像他们这等修为的妖修了好吗? 虽然道修能够突破炼己的并不多,但是一旦成功,只需一千五百二十年就可以飞升,这简直天理难容! 而他们妖修呢? 虽然他现在是妖族长老,勉强称得上是大妖,修为和这些还没有找地方去死宅的道门长老差不多,但是放到上古绝对是分分钟被踩死的节奏啊。更重要的是,这些已经突破了炼己的臭道士只要安安稳稳地修炼下去,不要干什么天道不容的事,也不要没事把自己玩死了,再混个七八百年也就能够突破到他们说的天仙之境。而自己呢?各种挑战极限、锻炼自身,却指不定还要卡在这个实力层次上几千年。 真是想想都要鞠一把辛酸泪了好吗? 说起来不是没有妖族想过乘着这些人族还没成长起来先一步干掉他们,但是仙门关闭千年多,人族留在此界的那些快要堆成堆的老不死们都到了飞升边缘了好吗QUQ 唉,也不知道妖王怎么想的。 说起来以人族和妖族成长速度的差异,仙门再不开,怕是妖族的高端战力就要越来越弱于人族了。 一瞬间脑海中晃过如此多念头的罗迹在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丹顶鹤一族优雅的风度,伸手不打笑脸人,好歹自家弟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几位道门长老有火也发不出。 “此次之事还望妖族给我们一个解释!” 撂下这么一句话,几位长老难得不顾风度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带着自家弟子走了。 来接商时序等人的隐仙宗长老正是张微衡的师父平鹤道长,楚渊岚虽然很是担心叶微衍,但是身为掌教,亦不好随意离派。 平鹤道长先时确认了叶微衍和张微衡两人都并无大碍,目光才落到此次将要拜入门中的楚泽、萧子尧、林立三人身上。 而这之中,还未能完全收敛剑意的楚泽自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北游_第45章 在布下阵法听完张微衡关于他们此次经历的讲述后,柳渊荣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冲叶微衍点点头。 “此次你做的很好。” 然后,才对楚泽说道。 “虽然你得到了长离剑尊的传承,但亦不可以此为傲,还需苦修勤练,方不复长离剑尊之威名。” 楚泽垂首受教。 柳渊荣见其初入道途便获此机遇,却并未因此自骄自傲,满意地点点头,继而说道:“玄武遗蜕既为你所得,本当归属于你。只是我道门诸派向来同气连枝,此次三派弟子同往,却独我隐仙宗有所获,你可愿将玄武遗蜕交于门派,与栖岩谷、丹崖派同享?” 第30章 何以孤凤鸣(十五)【倒V开始】 交于门派? 可愿? 楚泽心底只觉得好笑。他确实没有留下玄武遗蜕的意思,沁儿拜入栖岩谷,玄武遗蜕对她来说更为有用。只是顾及到沁儿如今修为尚浅,所以才暂时将玄武遗蜕收在了自己的身边。如今,堂堂隐仙宗长老竟然直言开口问他这个还未正式入门的弟子索要重宝? 习惯了隐藏自己情绪的楚泽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出来,他略低了头, “一切随长老做主。” 柳渊荣闻得此言,站了起来,拍拍楚泽的肩膀。 “好,很好。” 接过楚泽双手奉上的龟甲残片,柳渊荣仔细翻查了一番,收到了袖中。 “楚泽,我派灵真长老长于御剑之术,此次听闻新入门的弟子中有一位得了长离剑尊的传承,可是异常欣喜呢。还有子尧、林立,门中也有不少还未收徒的长老们在等着你们。” 此次回程的路上有平鹤道长随行,一切自是风平浪静。不过二十来天,几人已经到达了太和山。 隐仙宗朴实无华的驻地显然让三个对道门仙境有过期待的新弟子略微失望了几分,然而接下去拜师择徒的一大堆事情立刻让他们忙的来不及想些别的什么了。 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二曰玄圃,上曰层城。 作为神山昆仑的一部分,樊桐有着即使在这个贫瘠的世界也依旧浓郁到让人窒息的灵气。莫说是普通人,便是踏入地仙之境的修者也未必能够长久地停留在这里。 然而今日,此地却有着好几道朦胧的身影。 灵气流畅地从他们身体当中穿过来穿过去,却并未打散他们的元神,只是让他们凝聚出的身形愈发清晰。 “若非不得已,吾当真想在此处定居啊……” 拂尘一甩,一个貌似尚不及而立的道长叹息道。 “你以为真到了那个时候,这地方还有你的位置吗?” 另一个壮实大汉冲他呲了呲牙,大大的狼尾垂在地上,尾尖带了一寸银白。 “妖月尊者,待到那时,贫道自不会忘记将洞府分你一半的。” 道长笑眯眯地答道。然这回答却让那位妖月尊者气得不行。 “虚伪!” “好了,太闲、妖月,你们两个每次都要争一场,不无聊吗?” 说话的那人素手拈花,笑得眉目慈善。 “老秃驴。” “惟觉大师。” 一妖不屑,一道尊敬,于是又是相看两相厌。 不多时,又一道身影出现在这里。白蓝道袍风姿翩然,然而那张皱成橘子皮的老脸,垂至腰际的白发白须却让他在这一堆年轻“貌美”的人/妖中显得格外突兀。 “啧啧,真是没眼看了。” 一个白衣素裙的女子掩面唾弃,一把百花扇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真是,一群活了千八百年的老不死,折腾得那么年轻干什么?” 那人显然并不是会将别人的反应放在心上的存在,将几块龟甲抛给另一边一直在仰头望天试图装死的白衣道人。 “神棍,你看一辈子天也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这是玄武遗蜕,还不快拿去算算。” 天玑真人无奈地接过龟甲,摆在地上。 “净明,你不知道我推衍一次天机要折多少年的寿吗?” “折折折……反正你折了那么多次也还是活的好好的。” 净明真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目光落到了妖月尊者的身上。 “说起来你们妖族也真是的,妖王发现了玄武遗蜕竟然转手就给了人族。你知不知道我支使着我那徒孙去向一个小辈讨要玄武遗蜕有多丢脸?!我看你回头就该把那吃里扒外的妖王给换了!” “本尊要是换了妖王你们哪来的长离剑尊传承?那个杀胚……” 妖月嘟囔了一声,想起那个可怕的女人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还好自己出生的晚,只远远地看过一次那个疯子发威那人就飞升了。不过没想到那样一个人竟然会在飞升前把长离剑留下来作为传承,还以为她什么都不在乎呢……但愿一把长离剑不会再捣腾出一个疯子吧。 净明知道虽然人族和妖族为了如今两族共同面临的大难放下了仇恨,但这样的和平也不是永久的。识趣地转开了“长离剑尊”这样提起来就带着血气的话题,重新将目光转回了天玑真人身上。 “天玑你还是快算吧,我在来的时候又听说冀州和兖州交界的地方发生了地动。近些年来,干旱、地动、风暴都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道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撑多久。” 听到这样的话,天玑自然也再没有推辞的道理了。正如净明之前说的那样,他推衍天机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若当真怕折寿的话,又怎会如此?拖延再三,不过是怕又一次失望而已。 北游_第46章 仙门关闭,他们最初本来以为不过是不能飞升而已。哪里晓得,自那以后,天启灾难频发,在许多凡人不可至的地方,出现了极为可怕的裂缝。 谁也不知道裂缝的另一头究竟会是什么,天仙也好,佛陀也好,真妖也好,被裂缝吞噬的,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回来。 等到忙于争夺地盘和修炼资源的人妖两族大能发现这些时,形势已经到了极为危急的地步。 能修炼到这等境界,不说舍己为人,却也是有所觉悟的。 修者借天地之力而行,必得回报于天地。 容不得他们多想,人、妖两族大能在几次碰面协商后,暗中促成两族和平共处的协议。然后,放下了族人师门的他们,用自己的一身修为,阻止着裂缝的不断扩散。 如今他们的肉身都困于裂缝所在之地不得出,没有要事,也只能借着昆仑灵气充裕之地元神出窍,前来一会。 而那些修得神道的儒门修士,也无一不困于各地,勉强借众生香火庇护一方,求仁求德,却时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遭难,山河倾颓。 天玑真人压下自己心中烦杂的思绪,宁心静气,闭目调息。 在场的几人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再言语,围绕着天玑真人盘膝坐下,为其护法。 三炷香后,天玑真人蓦地睁开了双眼,眼中空洞无神,然而细看,却似乎有玄奥至极的天理道纹。 他将掌中的龟甲向上掷起,然后反手一掌按在自己的心口。 精血喷出,一滴一滴恰好落在悬空的每一块龟甲中央。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最为精纯的灵力被调动,引动昆仑地脉之祖的天地元气,将这一片雪原的上空变得迷雾缭绕。 龟甲在半空中划过道道奇诡的痕迹,天玑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龟甲上写下上古神纹。 低低的喃语从他口中吐出,似真似幻,天际似有乌云惊雷,翻滚出逼人的威压。 此时,不只是脸色,天玑真人的整个魂体都变得有些虚幻。可是他知道,若是在此刻停下,便是功亏一篑。 略一咬牙,远在他方的肉身燃烧起精气。与此同时,他的手中也燃起若明若暗的火苗。 号称世上最为坚固之物之一的玄武龟甲在这样似乎一阵风都能吹灭的火苗的灼烧下渐渐化为灰烬,灰烬自空中飘落,而天际的乌云也渐渐消散。 失败了? 本就为天玑竟然如此拼命而担忧的几人见到这一幕,无声地互相对视了一番,脸色变得难看。 “不,成功了……” 天玑的魂体已经近乎虚无,然而那么多年,他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心底的微笑。 “幸不负所托。” 一张金纹符纸飘落于地,天玑冲几人笑了笑,算作感谢他们的护法。 “我先走了。” 魂体消失,众人眼角一跳,感应一番,发现他只是回了肉身,心底松了口气。 净明真人拾起那张符纸,上面的金纹虽然是上古神文,但他却也有所涉猎过。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初生并蒂,明坎暗离。” 这就是,重开仙门的关键吗…… 几人静静地思索着,眉眼间是多年未散的凝重。 “善哉善哉。此次窥得天机,天玑当真损伤良多,妖月尊者,你妖族还有一位天妖闲游于外,可否请他前去为天玑护法。” “可。” 惟觉低诵了一声佛号。 “净明,这玄武遗蜕本该归你门中那位小辈所有,如今已是焚烧殆尽,我等当补偿一二才是。” “此事自不必说,我宗能给的,自然会交付于他。只是他得了长离剑尊的佩剑,怕是会为凶煞血气所扰,不知大师可愿将随身的佛心珠串相赠?” 净明真人一张老脸笑得尤为和善。 惟觉大师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佛心珠串乃万年佛心木所制,自他机缘巧合下得了以后,随身佩戴已近千年。且不说天启世界明面上存着的万年佛心木只他手上这一串,但就千年佛气浸染,也不是一般佛门法宝所能有的。 更重要的是,此珠串虽然珍贵,但外表看去却平平无常,便是一个小道士带着,也不显奇异。 “你啊……”还是一点都容不得自己的徒子徒孙们吃亏。 摘下手上珠串,惟觉大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净明真人可不管惟觉大师有什么未尽之语,跟自己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将珠串揣在怀里,笑得本就皱没了的眼睛更只剩下一条缝了。 “若不是天玑伤得重,我还想让他分个身去教一个小辈推衍之术呢。” 护短难道有什么丢脸的吗?我护短我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宗门其实是有苦衷的呢,不过大概前辈们都有一种做好事不留名的风范而且不想晚辈们知道自己有多苦逼,所以:) 第31章 何以孤凤鸣(十六) “嘚瑟!” 妖月尊者“嘁”了一声。看看人家人族小辈多争气,为什么自家妖王就这么把宝贝给送人了啊!!!!不然指不定他还能拿玄武遗蜕敲诈点人族的好东西出来给妖族作为补偿呢。 净明真人可不管某只眼红的狼妖,反正他的眼就没有哪一天不红的┑( ̄Д  ̄)┍ “说起来,子畅还是没有消息吗?” 北游_第47章 冲应突然开口问道。 几人沉默了一下,惟觉大师双掌合十,低声念诵着佛号。 “阿弥陀佛,封施主心结难解,定要将当年邪修一事查个分明,只身前去暗查,尚未有消息传回,也不知情况如何。” “近些年邪修之中好像出了个统领,从吾派弟子传来的消息看,邪修行事似乎有了统一的指挥。” “我派亦有类似消息传来。儒门弟子自子畅失踪后,再无能够统御诸学派的人物,人间王朝之中,似乎隐藏了不少邪修。” “明德书院那位封景同子畅的关系,可有人查清楚了?” “……” “他携子畅手院,想来应同子畅关系匪浅。但若是子畅落入邪修之手,只怕……” “封施主命牌尚在,性命应当无忧。邪修之中也并无太大动静,想来应该无事。” “可是……” “好了,邪修之事虽然重要,但如今仙门开启有望,还当以此为先。只要邪修不同那面的东西勾结在一起,你我如今,确实也分不出太多的人手去留意他们。” 并非他们不想管,而是事有轻重缓急。本以为仙门关闭不过是无法飞升而已,如今却等同于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提及这个话题,几人间的气氛又沉重了起来。 净明真人闭上了双眼,原本丑陋的容貌竟在一瞬间变得神圣高大了起来。 “大不了就把我们这几把老骨头砸进去呗……以一己之身换千万人百载生机,难道还能亏了不成?” “哈哈哈不亏不亏……” 太和山一处瀑布下,楚泽正盘膝坐于其中,借水力的冲击来淬炼肉身。 四年过去,当初尚有些瘦弱的少年此时已经成长为了青年的模样。上身□□着,露出健拔颀俊的身躯,眉目在水流的冲击下有些模糊,但却也可以看出棱角分明的俊朗。 倏尔,楚泽眉目一动,自巨石上一跃而下,银光微闪,一只直向他射来的兔子已经顿在了半空中,然后直直坠下。 在兔子即将落水前,楚泽接住了它。脚尖在水潭上轻点两下,已是落回了地面上。 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搭在肩背上,略带水泽的身躯在阳光下浮动着金灿灿的光影。此时已近深秋,天气寒凉,可是楚泽对此却浑不在意,将兔子的尸体随意地放到了一边的草地上,右手提着剑,左手拢了拢贴在脸颊上的墨发。 “钱老前辈?” 他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外袍披在身上,灵气运转,原本湿湿地贴在腿上的下裳已经被烘干。 见四周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楚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撩起衣袍坐在了地上,拿着那把长离剑就开始处理起兔子来。 “原来是这只兔子主动送上门的吗?我还以为是前辈您饿了呢……唉,看来今天前辈又没有口福了。” 楚泽的动作很熟练,显然对烤兔子这种事做过很多次了。不多时,一股香气就飘了出来。 远处的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楚泽眉目不动,继续翻烤着这只肥嫩的兔子。 香气越发得浓郁了,楚泽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撒了点粉末上去。 “刺啦”一声,这点粉末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一样,让烤肉的香味愈飘愈远。 可是楚泽却还嫌不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罐子,打开,那刷子蘸了蘸里面提前调好的酱料,每隔一段时间就往兔子上刷一层。 特意“送”上门的兔子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随着火焰的灼烤,已经有油不断地滴了下来,落在火堆中,让火花不时地跳动一下。 看火候差不多了,楚泽心满意足地在兔子上再洒了一次调料,然后熄灭了火堆。 “楚小子,你这手艺还真不错。” 然而不等楚泽开始品尝他精心烤制的兔子,他的手中已经一轻,大半只兔子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老头捞走,只“好心”地给他剩了一只兔子腿——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兔子腿被楚泽握在手中抢不走的缘故:D 楚泽并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看着老人一边怕烫一边又忍不住咬上一口的模样露出了难得真心的笑容。 他烹饪的手艺,一半是为沁儿练的,可另一半,却是为了这个老人。 楚泽偶尔会觉得,自己的人生虽然总是会有各种各样不公平的事,但是,能够遇到楚奶奶和这位老前辈,却还是极大的幸运了…… 四年前,他终于如愿以偿拜入了隐仙宗。虽然一开始因为玄武遗蜕的事对宗门又增了几分芥蒂,但到底他来此只是为了变得更强大而已。 在拜师大典之前,遇到了一些极为和善面冷心热的未来师兄,其实心中的芥蒂未尝没有放下几分。 然而,拜师大典当天,原本庄严准备了许久的仪式最终的结果却是掌教和几位长老先后仓促离席。 说是掌教的徒弟突然晕厥,但就这么抛下他们三个新弟子,也未免有些过分了些。 后来 ,修炼上遇到的诸多问题更是让他有些烦躁。 长离剑虽强,但却桀骜不驯。虽然当初他暂时让它臣服了下来,但或许是长离剑尊的余威渐渐远去的关系,长离剑时不时地又闹腾了起来。 他名义上的那位师父,隐仙宗的长老灵真道长似乎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在长离剑暴动时帮他镇压一番。 而他所授的剑术道法,更是远不及长离剑尊的传承。 时日一久,楚泽自然也不常去拜访那位师父了。每日除了随普通弟子学习道门典籍外,便时常跑去无人的山间按长离剑尊所传自行修炼。 只是修炼愈久,长离剑暴动得也愈厉害。 直到他遇上了这位自称叫“钱太少”的老前辈。 太和山是隐仙宗的山门所在,然而隐仙宗上下似乎对这位老前辈的存在一无所知。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贪吃又爱玩的老前辈,拿一串佛珠就解决了长离剑血气太盛的问题,时不时透露的剑法精要,更是直指要害。 楚泽自己摸索长离剑尊传承时,遇到瓶颈、障碍,时常会因为这位老前辈一句仿佛不经意的话就豁然开朗。 自那以后,楚泽就常常来这里修行。观察了那么久,也没有发现这位老前辈想要从他身上贪图什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北游_第48章 待老人吃完了烤兔,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后,楚泽持剑拜倒在地, “前辈,晚辈虽资质愚钝,但一心向道,恳请前辈收晚辈为徒。” 他对师门并无归属感,丝毫不觉得自己另拜他人有何问题。人往高处走,既然如今的师父无力教导他,他又为什么要留在原地。 楚泽是没什么,可是净明却吓了一大跳。 帮徒孙教导徒弟没什么问题,但是要是被自家徒孙知道自己拐走了他的徒弟,那…… 想到自家徒孙不打招呼就拔剑的习惯,净明真人有些脖颈发凉。 嘤嘤嘤不就是觉得自家徒孙教徒弟太严格了同情了一下曾徒孙吗?长离剑的血煞之气多可怕啊,偏偏渊锦还坚持要等楚小子筑基了才肯把他千辛万苦从惟觉老头那里敲来的万年佛心珠串给他,说什么要让楚小子用血煞之气淬炼元气肉身。这么乖巧可爱又有一手好厨艺的乖徒弟到哪里找啊,渊锦还那么“残忍”地对待他,结果害他一不小心没忍住就蹦跶出来多指点了几次_(:зゝ∠)_ 净明真人,隐仙宗第二十九代掌教,俗名钱劭,道名钱太劭的现任隐仙宗掌教师祖表示,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一年半,他一定不会因为那只烤鸡而忍不住现身的。 摆出得道高人的高冷风范,净明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楚泽的请求,心底却微微叹了口气。 渊锦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楚小子的性格却不适合用血煞之气淬炼自身啊……不比渊锦虽然严于律己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磨难,楚小子怕是……长离剑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为剑灵所控,沦为剑奴的话,怕是会毁了楚小子的一身天资。 他拉起楚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灵气随着他的动作注入楚泽的体内,打通了几处经脉。 “楚小子,你我缘分已尽,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期了。”他的烤鸡、烤兔,烤玉米、烤红薯啊QUQ“灵真道长剑法高深,你既得以拜他为师,自当好好珍惜。” 说完,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哦,不,他还摸走了楚泽还未收起来的半罐酱料和揣在怀中的粉末状调料←_← 楚泽万万没有想到他提出拜师最后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自认没有猜错钱老前辈的心思,他绝对是真心想教导自己的,可为什么却会拒绝他?难道,只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师父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套路了,被一只烤鸡引来的世外高人什么的…… 然而楚泽表示这套路不对啊,为什么他会被自己的金手指无情地拒绝了#宝宝委屈##宝宝不开心# 真·徒弟控·徒孙控·目前还不知道控不控曾徒孙·净明表示,他可不是几顿烤鸡烤兔子烤【以下省略一万字】可以收买的,他只是关心曾徒孙的身心健康而已,万万不敢和徒孙抢徒弟_(:зゝ∠)_ 以及“钱太少”什么的纯属作者君恶趣味发作了—— 劭,美也。又高也。(《小尔雅》) 在拜入隐仙宗之前,钱劭一直为自己的名字骄傲,感觉老爹老妈棒棒哒,给他起了个分分钟占别人便宜的名字,出去人家都喊他“钱少”呢。 然而拜入师门后,当他得知他们这辈的弟子是“太”自辈的时候,他是懵逼的。 等等,你们给我好好叫我的名字啊,“劭”是第四声不是第三声啊,“钱太少”什么的[手动再见] 于是,他是他们那一辈最早给自己起道号的,然而,这并不能阻止恶趣味的长辈们叫他道名呢:D 第32章 何以孤凤鸣(十七) 太和山,凌云峰。 青岩崖上,是一人孤单练剑的场景。任哪个在隐仙宗呆了不短时日的弟子过来看,都会发现这人一招一式练的极为认真的,正是隐仙宗藏书阁中收录的《基础剑法》。 钩、挂、点、挑、剌、撩、劈,一招一式,皆是寻常,莫说是隐仙宗这般传承几十代的道门大派了,便是凡间武者所创的剑法,大多也比之繁琐精妙的多。 可这人对这样的剑法却似乎没有一点嫌弃之意,凝神静气,步履坚定,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稳如岱山的气势。 在洞府没有找到师兄的楚渊岚依着范渊锦平常的习惯来到了这里,见他在练剑,也不打扰,提身跃到长在岩壁上的一棵古松上,撩起长袍的下摆盘膝坐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把古琴。 略试了下音,楚渊岚抬手,轻抚琴弦。 琴音初时较缓,合着范渊锦一招一式练剑的节奏。片刻后转为激烈,带起铮铮的杀伐之音。 于是范渊锦的剑法也为之一变,依旧是最寻常不过的钩、挂、点、挑、剌、撩、劈,然而每一招都如羚羊挂角,轨迹难寻。 楚渊岚的目光并未落在琴上,亦未落在剑上,他远眺着林木葱荣的太和山,似乎想要在这万峰之中,寻找到一个人。 琴音渐止,剑法已息。 楚渊岚从古松上一跃而下,感受到石壁上透出的森然剑气,不由得微微一笑。 “师兄的剑法又精进了。” 返璞归真,虚极静笃——这就是当世第一剑修灵真道长的剑,因为简单,所以强大。 他的剑法本不是这样的。 在最初,就像每一个梦想着仗剑江湖的少年一样,他学剑,学最好的剑法,用最名贵的长剑。出身名门再加上一个对他宠溺纵容至极的父亲,范元锦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一切。而他也没有辜负这些,十六岁那年,青云剑之名,已经让不少武林中人为之侧目。 后来,他在机缘巧合下拜入了隐仙宗。范元锦变成了范渊锦,但是他的剑道之心并没有变。 道门近万年积累下来的剑法让他如痴如醉。 他虽是前代隐仙宗掌教的首徒,但却无心道法,更不愿理宗门中事,只一心扑在各色各样的剑法上,几近疯魔。 然而,两百岁那年,他突然折断了自己那把倚以成名的青云剑,闭关三十载。待得出关后,白发重黑,落齿重生,一身凛然四溢的剑气尽数收敛,竟是已至地仙之境,炼气化神,炼己已成。 他捧起前代不知何人写下的《基础剑法》,叹一声“己所不如”,自此后便再也不曾用过旁的剑法。 楚渊岚不修剑,也不用剑。 然而当年比范渊锦早一步突破炼己并且继承隐仙宗掌教之位的他曾经问过师兄,为什么学剑,又为什么折剑。 范渊锦只是拿着他后来常用的那把铁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状似随意地挥出一剑。 那一剑,只是凡铁,亦不曾附上灵气,然而,却穿过了满天满地的落日余晖,缓慢而坚定地划向天际。 那一瞬,楚渊岚仿佛看到了天地塌陷,日月倾颓——恐怖如斯! 北游_第49章 自此以后,楚渊岚不再问。 大道三千,自有人选择那一条剑指霄汉的路。 “掌教师弟。” 范渊锦收剑,见礼。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在并未真正拔剑时,永远一丝不苟,有礼周全。 “长青可是好些了?”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灵气也不再流失。” 楚渊岚揉了揉眉心,这几年,他确实担心的要命。然而身为隐仙宗掌教的他在旁人面前实在不好露出疲态,也只有对范渊锦这位师从一人的师兄才能吐露些真切的担忧了。 四年前看到微衍突破了筑基回来时,他本是高兴的。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回门派不到两个月,他竟然会因为灵气缺失,精气神受损而昏迷。 顾不得举行到一半的拜师大典,他匆忙赶到微衍为了巩固修为而闭关的洞府。然而,隐仙宗半数长老聚在一起,却依旧对微衍的昏迷束手无策。直到几日后微衍自己醒来,才说明了昏迷的原因。 凤凰真血? 这简直是…… 那时候他的心情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言说。说他对叶微衍的身世完全没有芥蒂?又怎么可能。他的爱人被他人所迫诞下的孩子,纵使如何像沐瑛,也改变不了他身上流淌的另一半血液。 可是,当十六年前他在树林中找到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脸色苍白到仿佛只要稍一用力就会逝去的孩子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讨厌的起来? 那时的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个用凤凰一族的精血发动的传送阵,本以为是凤弘深舍命带着两个孩子逃离,却没有想到,身为人父的他竟然那么残忍地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生机。 既然一点都不爱这两个孩子,那么又真的喜欢沐瑛吗? 那时候他对沐瑛的所有情感似乎都转移到了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所以不顾一切地救回了他,然后一点一滴地看着他长大。 没有了凤凰族的血脉,这只是沐瑛的孩子,不是吗? 他怀着这一点私心收他为徒,以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来取得抚养他的资格。 曾经那个脆弱的生命渐渐长成了如今风华绝代的模样,在叶微衍身上,他已经找不到沐瑛的痕迹了,然而,他却真正疼爱起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 所以,在得知微衍是因为凤凰真血的原因而昏迷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厌恶,而是愤怒,愤怒那个死去了十六年的人在伤害过微衍一次后,竟然还要伤害他第二次。 如果微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又哪里会经受这么多的痛苦? 好在,知道了原因的他们终于在师门典籍中找到了暂时的解决办法,而余下的问题,以微衍的天资亦不难克服。 只是,如今,他还在担心另一件事。 “师兄,叶泽又去找师祖了吗?” 范渊锦颔首,同楚渊岚一道负手站在崖边,望着底下的密林。 “他本是你的弟子,如此,当真合适吗?” “师祖既有心教导,我等又何必阻拦?” 他的剑道,亦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楚泽不愿意接受他当然也不介意,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道。更何况,“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于剑之一道上,他已经给了楚泽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领悟与否,就看他悟性了。 不过师祖—— “师兄,师祖也是好意。” 楚渊岚感受到了范渊锦的“杀气”,原本凝重的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放松起来。 说起来大概是因为师兄总是板着脸的关系吧,自家那位不着调的师祖尤其喜欢撩拨师兄,而师兄对师祖的耐性也在那一次次逗弄中消磨殆尽,以至于两人见面,常常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会变成师兄提着剑把师祖追的满山跑。 这样想了半刻,楚渊岚忍不住笑出声。 范渊锦对自己这位师弟的宽容度显然比师祖高多了,虽然知道楚渊岚大概想到了什么,却没有丝毫恼怒,而是用那双较之常人更为明亮坚定的眼睛注视着这位几乎可以说是由他看着长大的师弟。 于是楚渊岚渐渐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沉重。 他移开视线,不敢同范渊锦对视,盱眙而立,目光似乎在追逐天际的流云。 “师兄,我怀疑叶泽就是阿泽……” 尽管没有看到那标志着凤凰一族身份的南明离火,可是那与凤弘深略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却让他有些怀疑。 “师弟,你当知道南明离火可是号称‘永不熄灭’的。” 范渊锦知道楚渊岚的心结所在,可是,永远跳动着金色火焰的双眸,本就是凤凰一族的象征。 他并未在叶泽身上看到这样的情景,更为在叶泽身上感受到任何不属于人族的气息,想来,该是师弟多心了。 楚渊岚一怔,微垂了头。 “也是。” 大抵是,自己又魔怔了吧。 因为微衍突然出事而想了太多东西,竟是怀疑起一个同凤弘深毫无关系的孩子。 明明关于新弟子的身家背景都已经调查清楚送到自己的案头了啊…… 楚渊岚摇了摇头,似要把脑海中那种不知名的感觉甩出去。 “师兄,抱歉。” 拿这种毫无根据的感觉来打扰师兄,自己还真是…… “无妨。” 错过了真相的楚渊岚就这样放下了对叶泽的关注,而早已知晓叶泽身份的商时序却不会。 北游_第50章 只是,如今的他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又运转了一个周天,他略微吐了口气,敛息入腹。 凤凰真血对灵气的掠夺终于在师父和几位长老的努力下同他的修行速度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是比起旁人更了解情况的他却知道,这种平衡怕是很快又会被打破。 不属于本界的凤凰气息啊…… 他将趴在一边似乎在沉睡的小龟放到掌心,另一手拂过龟壳。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第33章 何以孤凤鸣(十八)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吾今日救汝,不过是为了让汝来日死得其所。 沉睡吧……万载之后汝自会明白该如何行事…… 吾乃何人?汝不当问,不该问。 记忆中那双平静淡漠的浅金色眸子又一次浮现在脑海,玄藏听着商时序轻声地低喃,缩在甲壳中的身躯不可抑制地发抖。 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 即使之前已经通过血液的气息感受到了那股他此生都不可能忘记的力量,然而当再一次确认了商时序的身份后,玄藏还是不由得感到心悸。 那个“人”,太可怕…… 玄藏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一天。 从他隐瞒自己玄武的真身同阿离往来的第一天起,他就预料到了一旦妖族的身份暴露后阿离可能会有的反应。然而,同传闻中那个嗜血杀戮、冷血无情的剑客不同,他遇到的阿离,只是一个温柔和善,会做很好吃很好吃的食物,也会迷迷糊糊地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姑娘。 所以,在发现了阿离的身份后,他依旧选择了留下来,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同她朝夕相处。 这样的隐瞒注定不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可是那时的他偏偏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瞒一辈子。 如果一个谎言说了一辈子,是不是就是真相? 他如此单纯地想着,然后毫不愧疚地接受了阿离的真心相待。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一个谎言,最后竟会是因为父亲同阿离的生死一战而被揭穿。 父亲不是来找阿离的! ——在他看到父亲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身为玄武一族族长的他,只是来寻找自己这个翘家多日的儿子。 可是,阿离身上凛冽的剑气和那把因为染上了无数妖族的血而变得暗沉的长离剑却让他改变了目标。 父亲要杀阿离,不,准确地说,身为玄武一族族长的父亲要杀的是妖族的大敌——长离剑圣! 即使到了这样的时候,阿离的第一反应却还是保护自己。她以为是她连累了自己,却没有想到,若不是自己是父亲的儿子,她居住的地方根本不会暴露。 阿离的剑确实很惊艳,同她温柔迷糊的本性不同,她的剑锐利逼人、一往无前。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传闻中的长离剑圣为什么是那般模样。 可是,父亲的实力也不是阿离能够对抗的。 当父亲一掌拍向阿离的时候,当阿离一剑刺向父亲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的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背部的龟甲被那把长离剑刺入,胸口处印上了父亲的一掌。 他应该是痛的,可是,那时,他只是想到——啊,好像维持不住人形了呢…… 始终剑在人在的长离剑圣第一次在战斗中松开了她的剑,而父亲也因为仓促收掌而气血翻腾。 他在留下一句不知道对谁说的“对不起”后就昏迷了过去,再醒来,面前站着的便是那个浑身笼罩在浅金色光芒中的“人”。 通过那人的讲述,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近八百年。 七百年前,仙界成功开辟,父亲带着整个玄武一族去了仙界,偏安一隅,不问世事; 六百年前,阿离飞升,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取回那把长离剑。 而一百年前,仙界莫名出现崩溃的前兆,玄武一族因为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一个一个牺牲,而阿离,亦是生死不知。 他本不该信的,上古大能遍地,但从未有过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术。更何况,仙界一事筹备多年,又怎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 可是,那个“人”的话他却没有办法不信,尽管他在“死去”的时候只能算是刚刚成年,但得天地厚爱的神兽总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特殊,他能够感受到,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暗合世界本源法则。 他只能信。 于是悠悠一梦万载尽去,他当着那只因为沉睡而错过仙界开辟这般盛事的玄武,在北海之上背负着妖王宫飘荡万载,直到熟悉的力量重新驾临这个世界,才从似乎永恒的沉眠中醒来。 背上带着阿离剑气的龟甲早已脱落,他长出了新的龟壳,也变得比当初的父亲还要强大。 他带着那一点怀念以长离剑为基按着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在换下的龟甲上留下了阿离的传承,然后将妖王宫带到了北海的最那头。 就这样吧,等找到那个“人”,完成了那“人”交付的任务,看一眼阿离和父亲的如今,那么,一切也都该终结了。 玄藏不明白那样强大的存在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似乎完全看不出意义何在的事,但是,他知道他不需要明白太多,只要依言而行,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哈哈,死得其所…… 商时序感受到了手中小龟的不安,于是重新将他放在了榻上,继续吐纳调息。 虽然他之前隐隐有察觉到这只玄武应该有在吸取他的力量,但是,脑海中莫名的念头却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放纵他的行为。 北游_第51章 更何况,除了最初吸取起来毫无节制外,在他昏迷后,这只玄武明显在压制这种行为,尽量让他吸取的力量不会影响到自己。 看来,这个世界果然隐藏了很多东西啊…… 即使对更久远的过去并没有任何记忆,可是商时序还是隐约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特殊。 他那些与生俱来的能力都被大幅度的削弱,然而对于这个未来轨迹模糊不清的世界,他却会觉得熟悉。 南禺山。 “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的梧桐已经随着秋天的到来而染上了金黄,落叶满地,随意踩过便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然而,对于盘踞与此的凤凰一族来说,他们却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景色。 因为这些脆弱干枯的树叶总会因为他们不经意间释放出的火焰而轻而易举地燃烧起来。 所以,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族中的长老始终坚持着要将族地设在这片梧桐林中,而不是去别的更适合他们的地方。 “凤珏长老,涅槃池中又有孩子出生了……” 一身红衣的劲装女子匆匆赶到专门负责族中新生儿记录的凤珏长老屋中,汇报这个本该让人欣喜的消息。 被她称作“凤珏长老”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眉眼锐利的脸, “凰谣,那么久了你还不懂规矩吗?它是什么?”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不敢隐瞒, “是红尾鸲……” 男子手中的毛笔被折断,他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凰谣,平静无波的语气下却隐藏着深深的杀机。 “处理掉。” “可是,长老……” “你难道要违抗我的命令?” “……是,属下遵命。” 凰谣沉默片刻,终是领命而去,她不明白,为什么族中一定要处理掉所有不是凤凰的新生儿。 明明有不少族人确实是和外族通婚才诞下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残忍的…… 待得女子的身影彻底远去后,原本端坐在书桌后的凤珏突然捂住了胸口,脸色变得青白。 周身的灵气不断涌动,混乱得失去了条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一粒殷红色的丹药塞入口中。 良久,灵气的暴动终于平复了下来,凤珏单手支着额头,面色阴沉。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份力量,绝对不允许失去! 想到他那个继承了凤凰一族最纯正血脉却最终被那些人逼得自爆而亡的唯一子嗣,凤珏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若是让他知道到底是何人蛊惑弘深出山,他一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还有那些逼死了弘深的人类和妖族,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真正的凤凰一族早就已经不在了,他们会是这世上唯一的凤凰一族,尊贵的四灵之一。谁都不能改变这一点,谁都不能。 修真无岁月。 很多凡人梦寐以求的修道之途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度过的。 凡人习武尚还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修行之人,更是不可惰于平日。 不过,修行毕竟不能闭门造车,所以,在隐仙宗、栖岩谷、丹崖派这道门三派之间,才有了不定期举行的清谈会。 清谈会,亦作清潭会,以本、末,有、无,动、静,一、多,体、用,言、意,自然、名教等为话题,主客对答,“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探求义理之精微而达于妙处”,不论俗事,专言老庄。 道门修行一悟自然,二取道藏,凡道途有成者,于义理自然之上皆有其妙论。 而隐仙宗、栖岩谷、丹崖派作为道门翘楚,互相并称,虽各自谦让,但又何尝不想争一争这道门第一究竟花落谁家? 于是便时不时举行一次清谈会,除第一日和最后一日会有各派长老论道外,其中几日均是门下弟子互相争辩,各展奇才。 而若是言语不和,也未必不可同上擂台一较高下,比试一番各派术法道术。 可以说,这对于一向平静的道门,是难得的盛事。而三派的弟子们对此也都颇为期待。 而下一次的清谈会,将在来年开春,于隐仙宗举行。 于是,冬日初至,隐仙宗上下已经开始为清谈会准备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差点睡着了,所以这一章如果有BUG请务必指出(*/ω╲*) 清谈会的内容主要是仿照了魏晋时候流行的清谈啦,不过人家是清谈误国,道门谈论这些本来就很正常吧√ 忍不住拉凤凰一族出来露个脸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天使猜出容与对他们的设定呢:D 明天见~ 第34章 何以孤凤鸣(十九) 蚕月桑叶青,莺时柳花白。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春花烂漫的时节。栖岩谷一行人由隐仙宗弟子引导着,沿着山路攀上了太和山小莲峰。 北游_第52章 这条路并非人工修葺,而是完全由草木天然形成的。因此道路曲折,让人总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这一片茂林之中。 然而,当他们绕过一重又一重岩壁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美景却让不少栖岩谷弟子惊呼出声。 眼前是一片颇为开阔的平地,四周有翠竹摇曳。清风拂过,便有沙沙竹叶之声。一泓清泉恰巧自此蜿蜒流过,岸边光滑的岩石零星散布,些许白色野花自岩石间探出头来,绽放出一脉春色。 有溪水滋润,草地绿意如织。而在苍翠的草地上,更是点缀着不知其数的兰花。 此时春兰正盛,翠绿、淡褐各色的幽兰清雅优美。更有不少罕见的墨兰尚在开放,或暗紫或桃红的花瓣给这片绿地更添了几分亮色。 栖岩谷一行人到的比预定的早些,所以还有不少隐仙宗弟子在这边忙碌准备。桌案沿着溪水的流向一一设下,摆上今晨方才摘下的仙草灵果。蓝白道袍不断交错穿梭其中,加之此时晨雾尚未散尽,倒当真有几分仙家清会的感觉。 “好漂亮……” 楚沁儿弯腰看着脚边那朵盛开的墨兰,被许多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置于兰圃、花盆中娇养的花种这般肆意地生长于山谷,似乎连清冷的暗香都更为浓郁了几分。再看看那些白玉杯碟、花梨桌案,虽用材考究,做工精致,但色泽纹理皆不静不喧,于奢华中显出几分低调的意味。 江明兰看着她那副吃惊的模样,抿唇偷笑。 楚沁儿被她笑得一头雾水,只能疑惑地望着师姐,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隐仙宗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记得自己还占着道门第一大派的名头了……” 江明兰略带笑意地向楚沁儿解释道。她可还记得自己二十多年前随师父来隐仙宗拜访时,见到的那“简单朴素”到极点的“大殿”。 栖岩谷虽也不重物欲,但大抵是因为谷中女弟子较多的原因吧,亭台楼阁倒也建的鳞次栉比。 可是隐仙宗却不一样,大约是门内长辈都“不拘小节”的关系,随便在山上打个洞就作为洞府的人不知其几。后来为了招待外客才建了几间平房,据她师父说,最早的时候,那几间平房甚至比不上一个小富之家住的屋子。 这也是为什么隐仙宗凡是举行什么重大的仪式或活动,都选择露天的场地的原因。 听完江明兰八卦的隐仙宗二三事,楚沁儿目瞪口呆。 “长青道长也是住在山洞里的吗?” “……” 江明兰思索了一下这个可能,然后表示画面太美她不敢看_(:зゝ∠)_ “沁儿。” 就在江明兰和楚沁儿面面相觑的时候,一个让楚沁儿十分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畔。 “哥哥。” 楚沁儿回头,就看到一身劲装的楚泽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压抑了四年的思念在那一刻浮上心头,她也顾不得身边那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的同辈们,直直地扑向了楚泽的怀抱。 楚泽一把抱住楚沁儿,感受到她的颤抖,眉眼柔和了下来,抬起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哥哥,我好想你……” “……我也是。”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楚沁儿才回过神来,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打量着他们,不由得略红了脸颊。 “哥哥。” 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饰,像四年前一样,站在了楚泽的身侧。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偷偷牵住了楚泽的手。 楚泽看着她东张西望掩人耳目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用另一只手整了整她有些歪斜的发饰, “沁儿也长大了呢……” “哥哥。” 楚沁儿羞恼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才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在脑后的师姐。 她拜入栖岩谷后,栖岩谷谷主出乎意料地收下了她作为关门弟子,而江明兰作为大师姐,对她也颇为照顾。此次清谈会,若非她有谷主亲传的身份,以她的修为,怕是也没有参与的机会。 “素因道长,许久不见。” 楚泽见到江明兰望来的眼神,拱手为礼。 江明兰看着这位在四年间似乎已经脱胎换骨的少年,同样回礼。 “楚道友。” 楚泽看了身侧的楚沁儿一眼, “素因道长,我与舍妹多年不见,不知可否容我二人独自叙旧一番?” 江明兰看着楚沁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微笑。 “道友请便。” 清谈会开始尚还有一段时间,楚泽作为地主,带走楚沁儿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楚泽本也只是出于礼貌地招呼一声,见此,牵起楚沁儿的手便准备带着她回自己的洞府。 “长青师兄(弟)?” “长青师兄(弟)。” 就在此时,正在为清谈会做最后准备的隐仙宗弟子们突然骚乱起来,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楚沁儿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隔着渐渐消散的晨雾,那人自溪水的上游走来,山间的风吹起他的衣袍,明明是和其他弟子一样的蓝白道袍,然而穿在他身上,却总有一种与旁人不同的神韵。 待他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肩膀上还趴着一直玄色的小龟,小龟极为人性化地打着哈欠,也将那人从天际拉到了凡间。 这个人,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啊…… 楚沁儿的脸微微发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当初那个怀抱如此念念不忘。 北游_第53章 因为楚沁儿的驻足,楚泽也回头看向这位在隐仙宗备受推崇敬爱的掌教首徒。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觉得那个人的目光似乎穿过了两人之间隔着的那么多正在同他打招呼的弟子,直直地落到了他的身上,停顿了几秒,再扫了一眼旁边的栖岩谷弟子后,才收回视线。 “沁儿,我们走吧。” 看着那人冲那些弟子们一一点头然后换来那些同辈弟子们欣喜的笑脸时,楚泽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松开了牵着楚沁儿的手,转身。 “啊?哦。” 楚沁儿连忙跟上楚泽的脚步,在身后的草地彻底消失前,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人。 商时序看着楚泽的身影消失在岩壁后,并未在意,而是以主人的身份招待起栖岩谷的一行人。 栖岩谷带队的长老已经直接去见了隐仙宗掌教,清谈会的规矩本就是小辈同小辈之间的交流,所以隐仙宗这边,自是需要商时序出面的。 素因、素真两位道长商时序已经颇为熟悉了,而其他栖岩谷弟子显然也对长青这位在大师姐口中破了她的天心棋局的存在十分感兴趣。 一时间,宾主尽欢。 不久,丹崖派的人也到了,小辈中领头的同样是他们的熟人——抱朴子和知非子两位道长。 而其他一些小派也纷纷到来,哪怕知道自家弟子很难比得过道门这一宗一派一谷中的天之骄子,他们也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会。 日出破晓,卯时已至。 随着九声钟响,各派长老联袂而至。一座白玉台浮现于山体之外,长老们一一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而未来的九日间,若有想与其他道友切磋的弟子,也可登此白玉台,一展所学。 楚泽与楚沁儿在清谈会开始前已经回到了此地。 两人各自落座,时而视线越过他人撞在一起,便会相视一笑,显然这四年的分离并未让两人生出什么隔阂。 “道法自然,自然非死物,故道无常道。道变应事而变,言之则死……与时迁移,应物变化,因时为业,因物与合,圣人不朽,时变是守…… 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人之所好不过得、有、居上、载乐,而道不刻意于此,自然而为,反有大德,大有,大乐……” 作为此次清谈会的主持者,隐仙宗掌教玄御道长亲自出面,抛砖引玉,一谈己道。 他所言之道,多出于道门弟子常读的那几本道藏,然而加入了一位地仙的个人见解,让在场诸多还未跨入筑基的弟子们神思恍惚间领悟了几分自己之前从未注意到的道理。 而坐在台上的其他几位长老们自然也不会闲着,时而就玄御道长的论述提出些许问题或它意,几人或各自争辩或由玄御道长单独再细细阐释一番,自是让底下的弟子们受益匪浅。 大道三千,不同的人所领悟的道本就不同,道门各派共同举行清谈会,所求的本就不是得到一个统一的见解,而是开拓思想。莫说是小辈们,便是参与的几位长老,也常常会在清谈会后有所领悟,突破自身当前的境界。 商时序作为隐仙宗掌教唯一的亲传弟子,自是坐在最好的位置,然而他听着台上的那一番论道,却慢慢闭上了双眼。 何为道? 他沉心静气,自问于心。 一丝浅金色的神光勾连他的元神,他觉得自己的神魂被拉扯到了一处玄妙的地方。浅金与暗金两色的莫名力量如同宇宙中不断旋转的星系,又似道家的阴阳鱼,悬于他的头顶上空。 汝为何要寻道? 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商时序的面前,凛然绝世,无悲无喜,超然象外。 …… 汝身而为道,言出法随,何须再寻? 那人并未介意商时序的沉默,兀自问道。 你是谁? 吾是汝。 我又是谁? 汝自是吾。 …… 时机若至,汝自会知晓一切。 那道身影靠近商时序,手轻点他的眉心,商时序只觉得神魂在那一刻仿佛沉重了几分。似有什么东西被封印,有某种原本存储于体内的力量被剥夺。但是,那个人身上并没有恶意,相反的,还带给了他一种同洺祁一样的熟悉感。 不,或者该说,这道身影对他而言,比洺祁更为熟悉。 浅金色的光芒大盛,原本保持的平衡被打破,他头顶的暗金色力量被压制到极点,然而却未曾屈服,不断收缩着,似乎在尝试下一次的爆发。 在两股力量波动的那一刻,商时序仿佛看到了一双如星辰般的眼眸,世间万物倒映其中,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里面留下印记。 ——因为他比苍穹还要孤高,比冰雪还要无情。 ——这是一个远比洺祁更为可怕的存在。 商时序元神归体,却并没有因为这样突兀出现的存在而惊异或惧怕。因为,那个人,给他一种本为一体的感觉。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比现在更为完整的自己留下的影子。 我的道,不必再寻吗…… 他唇角微弯,身上的灵气自然而然地流动,此间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八分涌入他的体内,剩下的两分,则为他肩上的那只玄武所吸收。 筑基、得药、结丹,商时序的境界不断提升,直至炼己的边缘方才停下。 “发生了什么?” 驻守在各地异变之处的人、妖两族大能突然抬头,发现他们头顶的裂缝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缩小了大半。 而原本从裂缝中传来的恐怖压力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丝危机感萦绕在他们的心头,提醒着他们此事并未到此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作者被亲戚的到来打倒在床上了,所以不是故意不更的,小天使们要相信作者君其实还是很勤奋的【虽然再勤奋也没做到日更/(ㄒoㄒ)/~~ 北游_第54章 这一章终于又有涉及到整本书主线的剧情了,以及洺·毫无存在感的cp君·祁又出现了,虽然只有名字,但是大家也不要遗忘他哦,基友们都说洺祁很萌哒! PS:虽然之前说清谈会是文斗,但是鉴于懒作者连《道德经》都没有看完,所以就让我们愉快地无视掉辩论的环节直接上斗法吧。希望容与不要又因为不会写打斗场面而卡文_(:зゝ∠)_ 第35章 何以孤凤鸣(二十) 场中有所顿悟的并非只是商时序一人,清谈会,从来都是天才弟子更进一步的时机。 楚泽、张微衡、萧子尧;江明兰、江明竹、楚沁儿、阴年;裴愈书、温愈言…… 便是那些不出名的小派中,也会有抓住契机,突破己身的英才。就比如—— “太阴宗谢文赋,还请长青道友指教。” 白玉台上,青年长身玉立,墨衫风流,即使出身师门远不如隐仙宗显赫,却依旧以师门为荣。纵使邀战,也做的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话语的落下而集中到了叶微衍身上,商时序微微转过头,直视着谢文赋的目光清冷而平静。 这样的目光让谢文赋也不由得有了一丝紧张,选择挑战长青,是他经过几日的观察和思考才做出的决定。 这位隐仙宗的掌教弟子在这几日的清谈会中表现的异常低调,然而极少数几次的发言,却往往就能一语中的,使得争论的各方为之说服。他看不透长青的修为,心底也隐隐明白哪怕自己在第一日的清谈会上有了突破,怕也是比不过对方的。可是,同为天之骄子,被师门当做下一代掌门培养的天才,他却不甘心就此认输。 或许这场挑战注定会失败,但是,只有和比自己强大的人交手,才能有所收获。 怕只怕,这位长青道长会拒绝自己的邀战…… 即使表面兀自镇定,可是掌心的湿润却暴露了谢文赋的紧张。 商时序微垂了眸子,在谢文赋失望的眼神中站起了身,足尖轻点,跃上了白玉台。 “隐仙宗叶微衍。道友请——”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台下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几秒钟后,才有嗡嗡的议论声弥漫开来。 “长青师兄竟然应战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长青师弟出手呢……” “隐仙宗叶微衍?” “太阴宗是哪个门派?” 这就是长青……不,应该说是道门第一大派隐仙宗的影响力啊……听到台下的议论,谢文赋面上浮现一抹苦笑。 他从小在太阴宗长大,这个小小的、甚至鲜少为外人所知的门派几乎可以说是和他的家一样。 师父也好,还有那些师叔、师伯,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教导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导自己。 因为自己的修为到了瓶颈久久不能突破,闭门锁派不知道多少年的师父便特地带自己出来参加了这一次的清谈会。然而,太阴宗太久没有出世了,即使清谈会可以让所有人畅所欲言,但是他和师父两个人却孤零零地插不上话。 他不会忽视师父在旁人问起“太阴宗是哪个门派”的时候那失落的眼神,所以他才想试一试,假如自己能够战胜隐仙宗的掌教弟子的话,或许,太阴宗就能拥有更多的可能,而不是成为旁人所遗忘忽视的地方。 看出了谢文赋的神思不属,商时序并没有乘机出手,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他回神。 谢文赋也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妥,收敛心神,冲叶微衍潇洒地一拱手。 “抱歉。” “无妨。请——” 商时序退后几步,示意他先出手。 谢文赋也不推辞,双手环抱阴阳,左脚上步,右手化掌推出,阴阳鱼图随着他的动作于掌心浮现。明明在台下人看来是极缓的动作,然而灵力所化的阴阳鱼图却在转瞬间出现在了商时序的身前。 “啊,师兄小心!” 不少隐仙宗弟子在台下忍不住惊呼出声。 然而便在他们出声的那一刻,商时序已经并指为剑,轻轻点上了阴阳鱼图的中心。 咔嚓——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可是所有人看着阴阳鱼图一片片破碎的场景,却还是在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声音。 “原来是太极门传人。” 他并未反击,谢文赋看不出,但他却知道自己比之高了一个大境界,若是主动出手,难免有以大欺小的意思。 “只是引动了一丝天地灵气就彻底破坏了太极图的平衡,玄御道友,你这位弟子倒不像是没有跟人斗法过的样子啊……” 早就退场了的诸派长老坐在小莲峰对面清鼎峰半山腰的拟岘台上,望着不远处白玉台上的斗法。 “不过是有几分眼力罢了。” 楚渊岚笑得谦逊,但是却让几个还没有称心如意的弟子的长老们气得牙痒痒。 要是他们有这么一个都可以和同辈打指导战的弟子,分分钟就把他夸上天了好吗? 还“有几分眼力罢了”,这样的修为,这样的控制,啧啧,谁不知道玄御心底早就乐开花了啊…… 谢文赋自然不知道商时序从上台开始就做好了指点他的准备,此时见他不出手,也只当是名门大派的矜持。 然而他却不会因此而收手,一击不成,谢文赋并不放弃,脚踩八卦步,手掌翻飞,一套太极掌精妙而娴熟。 叶微衍说的没错,他确实算是太极门的传人。当年太极门也曾鼎盛一时,然而传至九代,门内却因为某些旧事而闹起了分裂。最后太极门一分为二,大部分弟子追随当初掌教的师弟成立了孤阳宗,而剩下的弟子则同当时的掌教一起,隐避深山,改太极为太阴。 如今,孤阳宗已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而太阴宗虽然尚存,却也不复昔日辉煌。 北游_第55章 他曾经问起过太极门当初分裂的原因,也问过为什么当初的掌教不保留“太极门”的名号而改成了“太阴宗”。然而师父也好,师叔师伯也好,所有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只是提起昔年的辉煌时,难免会喟叹一番。 没有哪个门派甘心没落,师父们愿意固守着这个小小的太阴宗,也是怀着期待它崛起的心情。 被挡下了。 还是被挡下了。 又被挡下了。 …… 谢文赋觉得,这是自己用出的最好的一次太极掌,然而,却没有任何一道掌印能够落到叶微衍的身上。 难道,这就是自己与他的差距吗? 步伐微乱,原本勉力维持的攻势都减弱了几分。 面对一个仿佛毫无破绽,举手投足间就能毁去你的攻击的对手,无形之中的压力压得谢文赋有些呼吸困难。 不,不能就这么认输。 步伐游移,他的视线对上了台下师父担忧的眼神。 如果,用上那一招呢? 他咬了咬牙,犹豫了片刻。 然而最终,还是抬起了双手。 “长青道友,请小心了。” 原本如玉端方的风度已经消失不见,连续的体力消耗使得谢文赋此时看上去有些狼狈,尤其是当他的面前站着始终风轻云淡的商时序的时候。 商时序微微点头,知道到这一步就该差不多了。 心念微动,丹田之中被温养的光泽内敛的守拙微微震动。 谢文赋双手在胸前划过,体内灵气不断调动,“啪”的一声,原本悬于腰间的玉佩碎成粉末。 “万劫——太极长——” 与最初的那一掌一样,阴阳鱼图悄然浮现。然而又与最初的那一掌不同,此时的阴阳鱼图上浮现出九宫八卦的图案,沉沉的威压自其上传来,宛若上古劫出的余韵。 尽管白玉台上有屏障环绕,然而台下的诸人还是感到些许的心悸。不少原本因为叶微衍挡的轻松而对谢文赋有些轻视的人都不由得重新重视起了这个在道门初露锋芒的青年。 那么,这样的一招,叶微衍又会怎样应对呢?或者说,他究竟,能不能接下这一招?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出现。 一把暗沉古朴的剑从阴阳鱼黑白的光芒中穿透而出,剑柄握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而剑身则架在喘着气勉强站立的谢文赋的肩上。 “你输了。” 商时序完好无损地从渐渐消失的阴阳鱼图中走出,姿态从容而淡定。 谢文赋苦笑着偏头看了眼肩上的剑, “我输了……” 于是剑化流光,没入商时序的丹田。他不再多做停留,而是缓步走下了白玉台。 风吹起他的衣袂,吹动他垂至腰际的墨发。围观的众人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看着他渐行渐远。 “师父,我输了。” 看到一手带大自己的那个人急匆匆地跃上白玉台,谢文赋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身体晃了晃,就要摔倒在地。 谢开宇一把抱住了这个总是在逞强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戳他伤口。 “嗯,你输了,用掉了你华泉师伯给你的玉佩还是输了。” 然后,却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不过,你做到了……” 谢文赋听着台下众人的议论,也忍不住微笑,是啊,他做到了。从今日起,所有人都会记得,道门诸派之中,还有一个门派,叫做“太阴宗”。 “没想到长青师弟竟然会被逼得拔剑,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师弟修剑呢?” “是啊,那一招万劫掌看来很厉害,不然长青师兄怎么会把他当做底牌的剑法暴露出来。” “太阴宗吗?虽然之前没有听说过,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厉害的样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赶在周六更新了……今天在补家教,结果码字就迟了ORZ 说起来最近有点想在《北游》正文完结后开个外篇写综漫,主角还是阿时和洺祁,可能会综网王、家教、夏目、新选组、FZ、柯南【这个组合想给柯南点个蜡,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感兴趣= ̄ω ̄= 第36章 何以孤凤鸣(二一) 世事本就如此,崛起与没落也不过顷刻之间。 虽然那些已有师承的道门弟子未必会因为谢文赋的出色表现而改投他门,但是对于一些本是散修又有心找个安身之所的人来说,太阴宗的出现无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 因为力竭,谢文赋并未留在白玉台上等待他人的挑战,而是主动下了台。 就在众人打算散去的时候,又有一人跃上了白玉台。 北游_第56章 “隐仙宗楚微泽,请战知非子道长。” 楚泽持剑在手,一身剑气浩浩荡荡。 他本是想挑战叶微衍的,奈何被人抢先了一步,而叶微衍在对战中表现出的实力也让他略有些心惊。 自己,和这些从小开始修炼的道门弟子真的还差那么多吗? 楚泽不甘心。 他从不小看时间造成的差异,但也自负自己终有一天可以追上他们。既然叶微衍已经离开,那么,与丹崖派的掌教首徒一战,也能看一看他们之间还有多少差距。 既然之前叶微衍没有拒绝一个无名小辈的挑战,那么,温愈言自然也不可能推辞隐仙宗弟子的请战。 这位丹崖派大弟子一步一步走上白玉台,沉稳地一抱拳。 “丹崖派温愈言。道友请——” 剑已出鞘,楚泽自不会犹疑。 就在温愈言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凌冽的剑锋就已经逼近了他的门面。 然而他并不惊慌,左手聚灵于指,凭空勾勒出一道符印。 剑气为之所阻,还不待楚泽变招,温愈言已经用右手甩出一道灵符,身形暴退几步,避过了灵符炸开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 作为亲眼见到楚泽获得长离剑尊传承的人,温愈言并不会小瞧这位隐仙宗弟子,然而同样的,因为知道他修道不过四年,所以才会在用出那道烈焰符后收手静立一旁。 只可惜,四年来,楚泽的成长远超过他的想象。 烈焰符炸开后形成的浓烟还未散尽,冰冷的剑锋已经如蛇类般无声地出现在了温愈言的背后。 与妖类对战时锤炼出的敏锐感知让温愈言连忙闪开身形,然而身上那件八卦法衣却还是被长离剑划出了一道裂痕。 这件勉强称得上灵宝的法衣依旧挡不住长离剑的锋锐。 不敢再掉以轻心,温愈言手上又出现了三张灵符。成品字形甩出后,他调动周身灵气,凭空勾勒符阵。 丹崖派的符咒之术,从来不局限于符纸之上。 然而楚泽的剑却也不是这么轻易就可以挡住的。 暗红的火焰状的光芒在剑身上浮动,楚泽转身挥剑,长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连刺三下,灵符在尚未发挥作用前就被燃烧殆尽。 于是此时两人之间便只剩下那个还未完全成型的符阵。 常年沉迷于长离剑尊传承的楚泽并不精通这些,但是,传承中得到的东西却让他明白,只要你的剑够强,阵法也好,符咒也好,都会破碎于剑下。 所以他提起了长离剑,剑锋遥指,直逼向温愈言。 温愈言身上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些灵符,但是见过了楚泽刚才的那一剑,他就知道,这些灵符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灵力催动,已经完成了十之七八的符阵顷刻间被补全了剩下的大半。 他抬眼注视着楚泽的方向,左手掐起一个奇异的手诀。 “起。” 阵起波光,符刻杀伐。 原本并不如何大的白玉台在瞬息间似乎变成了另一个天地。 面对场景的变换,楚泽却只是纵身跃起,自上而下挥出了一剑。 若有似无的光焰汇集于剑身之上,仿若凤凰展翅,扑向未知的猎物。金色的火焰同样跳动于楚泽黝黑的双眸之中,似是剑光倒影,却分明又是眸中璀璨光火燃烧。 剑气脱离剑身而出,暗含天地玄妙的符阵被无情地撕裂,之后是温愈言身前布下的重重灵符。即使所有的攻击在落到温愈言身上之前都已经被消磨殆尽,但是——胜负已分! “我输了。” 温愈言无奈苦笑,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一个修道不过四年的后辈手中。 楚泽收剑,然而身上的凌冽剑意却并未敛去,反而比战前愈发锋锐。 长离剑尊的剑,本就该是在生死之战中淬炼而出的。 “楚泽,可敢和我一战?” 见师兄落败,裴愈书面色阴沉如水。 他走上白玉台,看也不看身后的温愈言,直接向楚泽邀战。 “有何不敢?” 长离剑出,楚泽纯黑的眸子中是凛然的战意。 温愈言本想出言劝说,却在对上裴愈书阴冷的眼神时默默地闭上了嘴。看来小师弟真的生气了啊…… 无奈地退到台下,本想围过来关切一二的丹崖派弟子都被温愈言用眼神制止。他站在原本裴愈书站着的位置,看着台上一身冷意的小师弟。 如红日一般的长剑出现在裴愈书手中,他既曾以长离剑尊为偶像,自然不会没有学过剑。 此一战,莫不是两名剑客的一战? 台下众人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人,不由得在心底暗暗猜测。 裴愈书的做法虽说难免有车轮战之嫌,但是楚泽既然打败了他师兄并且应战了,那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若是丹崖派两位掌门弟子都拜于楚泽之手,那么,丹崖派可是要被隐仙宗彻彻底底地比下去了。 “师姐,你说这一战,哥哥还会赢吗?” 楚沁儿站在台下,有些紧张地问身边的江明兰。 北游_第57章 “我也不知道。” 江明兰摇摇头,望着楚泽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便是她也没有想到,温愈言会败在楚泽的手中。即使作为掌教首徒的温愈言在丹崖派的光芒尽数被身为掌教之子的师弟裴愈书所掩盖,但是她从来没有轻视过这个始终沉默寡言,似乎唯一的优点就是稳重可靠的丹崖派首徒。 至少她知道,比起性格骄横肆意,好像被宠坏了的裴愈书,丹崖派掌教玉阳真人裴游在门派事务上绝对更看好自己的大弟子。 台上两剑交锋,楚泽的剑血煞遍布,一往无前中却也暗藏着阴冷杀机;而裴愈书的剑却正好相反,他的剑煌煌如日月,紫色雷光环绕修长剑身,走的正是正气浩然的破邪之道。 然而,比起一心修剑的楚泽,裴愈书的剑法不论在剑意还是剑技上明显都弱了几分。 本该是雷光破血煞,然而长离剑却将他的雷煌剑压制到了极点。 自上台挑战开始,裴愈书的脸色一直阴沉着,台下的众人也不知此时他糟糕的面色到底是不是因为自身如今的困境。 就在楚泽将裴愈书逼到白玉台一角时,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浮上他的心头。 不好—— 还来不及做什么动作,楚泽余光已经注意到了以自身为中心四周亮起的灵光。 而本被他的攻势完全压制的裴愈书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身影虚幻,渐渐消失无踪。 楚泽转身,果然看到裴愈书出现在白玉台的另一角,持剑的左手松开,身形微侧,雷煌剑落于右手,然后凭空虚划。 以楚泽为中心,四周出现符阵,十八道灵符分别位于八方上下,雷光连接彼此,画地为牢。 “不要忘了,我最擅长的,还是符咒。” 裴愈书双手握住雷煌剑,猛地往下一压。 下一刻,雷光暴涨,将楚泽逼到了符阵中央。 “九霄落雷阵——” 水汽在阵中弥散,深紫的雷光轰鸣,然而在这样的境地下,原本因为落入阵中而有些慌乱的楚泽却突然抬起了头,轻笑出声。 赤红光柱贯穿天地,也击碎了四周的雷光,光柱中央,隐隐有上古异兽的魂魄在悲鸣。 “不可能!” 裴愈书看着从符阵中走出的楚泽,不甘至极。 然而楚泽只是随手抹去了唇角溢出的鲜血,用带血的手重新握紧了长离剑。 长离剑因为主人的鲜血而震动起来,佛心珠串光芒一闪,嗜血叫嚣着的长离剑灵重新归于了平静。 拟岘台上,原本抱剑端坐着的范渊锦突然起身。 “师兄?” 楚渊岚略带疑惑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范渊锦突然不想看下去了。 “没有必要。” 范渊锦摇了摇头,望着白玉台的眼神满是失望。 修剑者,当以人御剑,而非以剑御人。在没有掌握长离剑的情况下如此依赖长离剑的威能,楚泽的剑道终究是落入了下乘。若非有万年佛心木相助,只怕楚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沦为了长离剑的剑奴。 这样的比赛,这样的剑法,便是胜了,也没有再看下去的意义。 “掌教师弟,明日还请长青师侄同他比一场剑……” 既然楚微泽不愿意听他的教导,那么,就让一场彻彻底底地失败来打醒他吧…… 即使不会教徒弟,但是,范渊锦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有可能在剑道上走的更远的弟子。 “微衍?他的剑……” “若单比剑法,我未必能够胜他。” 旁人看不出叶微衍破了万劫掌的那一剑,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师侄不声不响间,竟能于剑道上有如此造诣。 一剑破万法,诸神皆垂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默默地记了一下已经想好的一些综漫里可能会写到的情节,然后魔性地脑补出了幸村X白兰的CP,比如说幸村病发的时候白兰来安利毁灭世界大法想让幸村成为真·六弔花之一啦,被阿时阻止后非反派BOSS版·洗白白的白花花和失去白兰记忆的主上在同一所大学中相遇啦之类的……感觉迷之带感【真田、小正我对不起你们(  ̄  ̄)σ…( _ _)ノ|壁 ↑↑↑↑↑↑ 以上内容纯属抽风,大家请不要当真。鉴于那篇综漫肯定会等到《北游》正文完结了再开,所以每一个脑洞都有随时变化的可能_(:зゝ∠)_不过,有人觉得这个CP带感的吗[doge] 以及,为什么容与说要开综漫就炸出了新面孔的评论,大家都不爱阿时吗QUQ 第37章 何以孤凤鸣(二二)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小莲峰上往来的道修也显然比前几日少了许多。虽说清谈会一共九日,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日日皆至。毕竟,言谈交流中那突然浮现的一抹灵光,才是他们参加清谈会时更应该抓住的东西。 太和山脉绵延不绝,并非隐仙宗独占。 若当真有所顿悟了,随意找个山头辟间洞府,闭关个十年八载也是常事。 所以,愈到后几日,出现在清谈会场的人便会愈少。 然而今晨,却有两人早早地来到了这里。 “长离师弟,请——” 北游_第58章 商时序缓步踏上白玉台,守拙出现在他的手中,执剑行礼。 楚泽面无表情地回礼,手中长离剑锋芒毕露。 “长青道长?长离道长?” 苦于修为始终无有突破所以并不愿错过任何一天的清谈会的几位道修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白玉台上的两人。 自昨日连胜温愈言、裴愈书后,楚泽之名已经在道修之间传了开来。而“长离”这一道号,也因为昨日见识过了楚泽的剑法而无人反驳。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看到隐仙宗这两位天之骄子的一战。 不足十数的几位道修相互看了看对方,都觉得今日自己来的这般早实属幸运。 也顾不得再同彼此交谈,几人不约而同地聚到了白玉台边,看着台上的那一场切磋。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场比试竟会结束的如此之快。 不,或许早在灵真道长提出那个请求的时候,他已经料到了这一点。 拟岘台上此时不过范渊锦、楚渊岚两人,楚渊岚看着如冰消雪融般的赤红光芒,饶是自信于自家徒弟的修为,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商时序只出了一剑,一剑“断云依水晚来收”。 于是,昨日破了裴愈书九霄落雷阵的那道束缚着无数上古异兽魂魄的赤红剑光便宛若漂浮于水面上的片断烟云一般,在倒映着落日余晖的水波中渐渐消散了。 守拙依旧是那般暗沉古朴的模样,剑刃未开。甚至于,商时序所动用的灵力也不过是结丹境界那浩如大海的力量中的一丝。 楚泽被长离剑血气所激出的灵力远教商时序多,然而,两道剑气相交,败的却是看似更强的那道。 为什么? 楚泽感受到眉心传来的如水沁凉,眼底心底满是不甘。 然而,不比楚泽境界不至,尽管楚渊岚并不修剑,他也看出了楚泽之所以败的原因。 “竟然是道痕……” 他喃喃自语,望着商时序的眼神复杂而又欣慰。 原来,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成长为这样强大而又骄傲的样子了吗? 看出楚泽已经失了斗志,商时序收剑,神情淡淡。就如同他所挥出的那一剑一样,如水似雾。 他走过呆立在场的几个道修,就如昨日打败了谢文赋时那样,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这一战,对他而言,胜负早知。 哪怕楚泽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却也绝对抵不过他无数年轮转的岁月所积累的一切。 更何况,叶微衍的这具身体,天赋、努力都丝毫不逊于楚泽。 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败呢?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出人意料的胜利? 所谓黑马,也不过是拥有了一些旁人所没有的东西,比如机缘。 商时序的心情没有因为这一场切磋而发生任何变化,可是楚泽却因此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那位名义上的师父留给他的话反复出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我如今的剑并非真正属于我的剑? ——那么,我又该如何找到属于本我之剑? 早已习惯的瀑布声此时在他听来尤为嘈杂,他忍不住一剑挥出,瀑布断流、山石滚落——这样的剑,为什么会拜? 体内的灵气在这一刻翻涌起来,楚泽胸口一闷,立时觉察到了不对。 连忙盘膝坐下,闭目调息,然而偏偏在这时,长离剑灵又闹腾了起来。 即使有万年佛心木的镇压,早已生出灵智的剑灵却还是找到了机会,用血煞之气裹挟着自己的一缕灵识冲入楚泽的体内,试图乘机在楚泽的识海中烙下奴隶契约。 “滚出去!” 一口鲜血喷出,楚泽一边努力平复着体内灵气的暴动,一边在识海中构筑起防御。 然而,长离剑灵难得的一次出手又怎么会被这般轻易地拦下,更何况昨天它才刚饮过了楚泽的鲜血。 一时之间,两方呈现了僵持状态。 就在这时,楚泽感觉到了一人的靠近。他的身体本能地紧绷,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润之?” 惯常温润的语调中带了一些焦急担忧,楚泽只感觉到那人在他身前坐下,舒缓的琴声响起。 那是那人平日里常弹的曲调,但却与先前有所不同。琴音之中似乎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身心从头到脚平静下来。 原本暴动的灵力也被琴音安抚,而裹挟着长离剑灵灵识的血煞之气更是在琴音中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抹消。长离剑灵的那道灵识在楚泽的识海中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只能带着不甘消失于世。 楚泽又静坐调息了一番,然后才睁开双眼。 “多谢先生。” 楚泽面前之人,正是他在明德书院时的先生——封子曜。 封景抱琴起身,望着楚泽的目光中带着责备。 “你也太不小心了,为何不在修炼之前设下禁制?” 如隐仙宗这般的大派对于收入门下的弟子总是极为重视的,但凡在山门所在范围之内的弟子,只要修炼时设下特定的禁制,那么若是修炼时发生意外,禁制自会被触动,从而传达到师门长辈之处。 北游_第59章 这一点,在道门各派中并非秘密,然而,却不该是一个凡俗界普通的先生该知道的。 楚泽早知自己的这位先生身上隐藏着秘密,如今见封景出现在太和山,便隐隐预感到或许今天自己便能够揭开这些秘密当中的一部分。 “是润之冒失了。” 楚泽低头认错,见先生并没有再揪着这点多言,便好奇地问道。 “不知先生出现在这里,可是要上隐仙宗?” 封景闻言,定定地看着楚泽,良久,才微垂了眸子道,“不是。” 若当真要拜访隐仙宗,自然是不可能走这条路,也不会遇到在隐仙宗后山的楚泽的。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并且也都知道对方知晓这一点。 但是,若是封景说“是”,那么出于那么多年的教导之情,楚泽也绝对不会反驳。 可是,封景回答了“不是”。 楚泽不知怎的心头一跳,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润之,你可知隐仙宗那位长青道长的洞府所在何处?” 楚泽抬头,看到的是如往常一般微笑的封先生。 “我欲于隐仙宗寻一家祖故物,然而探查多日,却始终一无所得。找那位长青道长的洞府,也不过是姑且一试罢了……” 然而,那样的微笑却随着话语的继续而渐渐退去,露出其下深藏数十年的怀疑与仇恨。 “当年家祖亲赴隐仙宗宗主之约,却是一去不返,唯一留下的片语只言只有通过破碎的命牌传来的‘小心’二字。隐仙宗自数百年前起便为道门魁首,我等后辈子孙虽有怀疑,却也不敢轻易触动道门第一大派的威严。只是,如何能够甘心啊……哪怕不以封家后人的身份,作为一个儒门学子,怎么能甘心让封山长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 没错,封昶死了。儒门数百年来唯一立地成仙的希望早就已经死了……” 封景的神情还是平静的,只有冰冷的眼神和那几乎要将手中的古琴折断的力道展现了他那始终难以平复的憎恨。 然而看到这样的先生,楚泽却莫名地感到了心安。 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先生果然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啊…… 他始终面无表情地脸上突然带上了一丝诡谲的笑意,其中似乎有疯狂,又好似有执拗。 “竟会如此?” 于是他的脸上又恰到好处地浮现了惊讶和不敢置信。 似是犹豫了片刻,楚泽抬起头,眼神坚定。 “先生,请随我来。” 两人穿梭于山林之间,很快便来到了叶微衍的洞府。 在隐仙宗四年,楚泽自然知道此时的叶微衍定是在雪境修行。 更何况,身为隐仙宗弟子的他来拜访师兄,并不显得多么怪异。 于是,他向封景解释了一番隐仙宗弟子洞府设下的禁制,在了解了封景所要寻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后,便独自一人踏进了洞府。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府中后,这位“恨意滔天”的封氏后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玩味。 “唔,也不知道小润之看到了那样东西会有什么反应呢~说起来,沁儿这时候也该回到她父亲的身边了吧……” 第38章 何以孤凤鸣(二三) 太和山茂密的植被显然给了太多人可乘之机,崇山峻岭之间,一个小小的人影,根本引不起半点关注。 在离太和山主峰不远也不近的一座无名山峰上,一个黑衣人颇有些不耐烦地依靠在一株大树下。 他的面容俊朗,抱臂皱眉的模样别有一番邪肆风流。只是眉眼间萦绕着一片沉沉的阴霾,总让人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黑衣人似是等了许久,抬眼看了看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的阳光,将重心由左脚移向右脚。 倏尔,远处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动,黑衣人略一挑眉,并未改变自己的姿势,然而隐藏在衣袍下的身躯却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不多时,一个身着绛色宽袍的青年从幽密的林间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漂浮着一个雪衣罗裙的女子,白嫩的肌肤被林间的枝桠划出道道血痕,罗裙上也染上了血色和草木的汁液。 “你来迟了。” 黑衣人抬眼看了青年一眼,目光半点都没有分给那个同他眉目相似的女子。 “太和山可不比别的地方,有隐仙宗那帮人盯着,我可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来迟也不是他的错啊。 青年温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袖袍一甩,身后的女子已被他抛向了黑衣人。 “喏,这是你要的人。说起来,真没有想到最是风流潇洒的申洋君竟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有后人的。” 黑衣人也不伸手接过女子,只是任由她落在自己身前的地上。听到了青年的话,眸中闪过明显的不耐烦。 若非那位大人,他可不想管这所谓的女儿。 “真是无趣……” 青年对黑衣人的反应也不意外,掩面打了个哈欠,甩着袖子一步一晃地转身离去。一边走着,一边嘴里似乎还哼着什么曲调。 “叹红颜薄命前生就,美满姻缘付东流。薄幸冤家音信无有,啼花泣月在暗里添愁。枕边泪共那阶前雨,隔着窗儿点滴不休……” 唱词凄婉,神色却是悠闲。末了还要再念一句道一声,“这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到头来海誓山盟尽虚假呀——” 北游_第60章 黑衣人被他这般调侃,依旧神色不变。如同打量货物般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良久才抽出腰间的软鞭,卷起女子消失于山野之中。 在他走后,那绛衣青年又去而复返,看着地上的鞭痕,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没想到,申洋竟然……” 看来二十年前的自己真的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啊……不过,谁又会想到无心邪君也有动心的一天呢?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在算计着什么。然而很快却耷拉下了肩膀,踌躇一二,默默地决定暂时放过这个把柄。 “真是苦恼啊,若是现在做什么的话,那位大人一定会不高兴的吧。” 虽然用着敬称,但是显然青年对他口中的那位大人并没有多少尊敬。 “算了,还是我家小师弟比较重要。” 青年闪身离开了这片让他蠢蠢欲动的土地,然后在小莲峰很是“巧合”地遇到了某个明明没看到他之前一脸焦急,看到了他以后却瞬间变得一脸高傲和不满的青年。 “修为不如他人却不知苦修,哼,若是日后再丢了父亲的脸便莫要再以我派掌教首徒自居。” 于是,那种破坏欲被某种愉悦压了下来,绛衣青年的神色温柔中带着宠溺, “师弟教训的是。” 另一边。 楚泽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商时序的洞府,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洞府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空荡荡的,并没有太多他本以为会有的奢华装饰。 不过,这样的空荡也让他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石桌上那块极为令人眼熟的玉佩。玉色纯粹,在光线暗淡的洞府内也有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一块好玉,但这却不是楚泽注意到它的原因。 当楚泽看到这块玉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怀中的那块玉佩是不完整的。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取出了自己那块贴身携带了二十年的玉佩,他将两块玉佩摆在一起,同是字面朝上,然后互相贴合。 果然,不论是玉佩的轮廓也好,还是玉中的纹理也好,都极为完美的合到了一块儿,便是那玉上所刻的“泽”、“衍”二字,也可辩出是一个人的手笔。 没有接触过大祤皇室的楚泽自然不知道,这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本是一块用于证明皇族身份的玉牌。 当年叶沐瑛将之一分为二,分别刻下两个孩子的名字,就是希望若有朝一日自己身死,叶氏皇族能够看在这块玉牌的份上,明白自己的心意,抛却对孩子父亲的成见,认下这两个无辜的幼儿。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块玉佩当中的一枚始终没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直到多年以后,她的长子借此获知了自己的身世,继而衍生出某种怨憎与嫉恨。 是兄长呢?还是弟弟? 楚泽低头望着桌上的两块玉佩,眸中暗色沉沉。 那块刻着“衍”字的玉佩上的缨绳并未取下,玄色的丝带显然因为曾经被人长时间的佩戴而在细微处有些磨损,可是,自楚泽拜入隐仙宗以后,却从未见过叶微衍在腰间佩玉。 是什么原因让他取下了这块玉? 或者说,是什么,让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察觉到的那些叶微衍对他的莫名的关注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解答,然而,却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 他并不觉得两人身上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更不相信所谓的血缘感应。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叶微衍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兄弟关系,从而使得他取下了这块会暴露这份关系的玉佩?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唯独自己一个人被隐瞒在外? 想起自己当初看过的记载,从未有任何一处提及过常宁公主有两个孩子。而在道门之中,也丝毫未有关于隐仙宗掌教首徒长青道长的血亲兄弟的传闻。 原来,自己的存在就是该被抹掉的吗? 入隐仙宗四年,楚泽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对修者的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了。他自然知道,自己幼时起便拥有的那份力量极有可能是妖族的血脉传承。 他当然也察觉到了,楚奶奶和先生先后在他身上留下的封印这份传承的力量。 先生或许怀有一些别的心思,但他相信楚奶奶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害他,况且人、妖混血……即使不曾亲眼见过先例,但是从那些记载中夹杂的只言片语也能看出不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并不如何接纳这样的存在。 更何况,是人间的皇族和妖族中极为高傲的凤凰一族。所以,自己活该被舍弃吧…… 他静立了一会儿,将叶微衍的那块玉佩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继续在洞府中翻找了一番,确定这之中并没有先生要找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别的禁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的洞府。 当他踏出洞府后,外面已经不见了先生的身影。然而楚泽并没有在意,继续自然地往后山走去,就好像他每一次独自前去修炼时所做的那样。 果然,在那片瀑布边,他找到了静候在那里的封先生。 或许是阳光太温柔的关系,先生脸上的负面情绪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青衫如旧,眉眼和缓。 他见楚泽空手而来,也不失落,倒是有几分预料之中的怅然。 “先生——” 楚泽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封景阻止。 “润之,不必多言。” 他负手而立,仰望着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瀑布飞泉。 “自知晓此事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前路艰辛。然而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再不济,也不过是赔上一世光阴和一条性命而已。”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有一种决然的洒脱。 然而楚泽却透过这温柔的表象,看出了先生内心翻涌的黑暗。 “若有泽可行之事,还请先生直言。” 于是他似乎也平静了下来,略一欠身,语气神态具是真诚。 北游_第61章 只不知,到底是谁在勾起谁的黑暗? 一日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当楚泽回到自己的洞府时,却发现门口一道倩影在徘徊。 “沁儿?” 他出声询问,然而一走近便知自己认错人了。 江明兰听到他这一声,脸色一变,素来温雅端庄的人此时竟有些失态。 “长离道友,沁儿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怎么?沁儿她——” 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心头,甚至于将叶微衍同自己的关系和先生的事都一股脑地抛到了脑后。 “沁儿今晨出去后就没有回来,我本以为她是同你在一起,却不想……” 若非夜色已深,江明兰也不会这般焦急地来楚泽这里堵人。 楚沁儿一向乖巧懂事,虽然来了隐仙宗后时常同楚泽一起外出,但却绝不会彻夜不归。所以一直没有等到楚沁儿回来的江明兰才会觉得不对,却不想,在楚泽身边竟也没有看到沁儿的身影。 “我们去找掌教。” 即使先前对隐仙宗积累了太多恶感,可是在沁儿可能有危险的时候,楚泽还是当机立断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出场的人物比较多,叫法也比较杂,所以容与整理了一下到目前为止出场的人物,大家可以猜猜看这里面哪些是反派,哪些有隐藏身份:D 【隐仙宗】 楚微泽,字润之,号长离 楚渊岫,号栖云(楚沁儿之母) 叶微衍,号长青(阿时) 张微衡,号清远 柳渊荣,号平鹤(清远之师) 楚渊岚,号玄御(隐仙宗掌教) 萧子尧,字宗献(叶微衍幼时好友) 林立 范渊锦,号灵真(玄御师兄) 钱太劭,号净明(范渊锦、楚渊岚的师祖) 【栖岩谷】 楚沁儿(掌教三弟子) 江明兰,号素因(掌教大弟子) 江明竹,号素真(掌教二弟子) 云微道长 天玑真人 阴年 【丹崖派】 裴愈书,号抱朴子(掌教之子) 温愈言,号知非子(掌教大弟子) 冲应真人 裴游,号玉阳(掌教) 【太阴宗】 谢文赋 谢开宇(掌教) 华泉道长 【佛修】 惟觉大师 【魔修】 连承续(初代魔尊) 【明德书院】 封景,字子曜(先生) 封昶,字子畅(山长,封景先祖) 林和 刘鄑铮(楚沁儿医术启蒙老师) 程立轩(代山长) 北游_第62章 常仪,字典 【崇文书院】 叶盛(山长,睿亲王) 【妖族】 火依(狐族) 白渠(狐族、妖王) 金桁(金雕) 罗迹(丹顶鹤) 德哈(虎族,前任妖王) 德鲁(虎族,德哈的孙子) 玄藏(玄武) 凤弘深(凤族,楚泽、叶微衍的父亲) 妖月尊者(狼族) 百花尊者(花妖) 凤珏(凤族,凤弘深的父亲) 凰谣(凰族) 【邪修】 申洋(无心邪君) 【其它】 萧正成(叶盛之师,萧子尧祖父) 王二(车夫) 赵大牛(车夫) 叶沐瑛(常宁公主,楚泽和叶微衍的母亲) 芸娘(林立的妻子) 狗蛋(林立的儿子) 阿离(长离剑尊) 第39章 何以孤凤鸣(二四) 太和山的夜色被不断亮起的灯火打破。 地仙一念可观万里,本不必再让人于山野间搜寻。然而当楚渊岚以神念笼罩整个山脉却依旧没有探查到楚沁儿的踪迹时,派出人手就是必须得尝试的了。 今日已是清谈会的第七天,在道门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若是让一位道门弟子不知所踪,又和谈其他? 即使门下弟子接连败于楚泽之手,丹崖派也未曾推辞搜寻一事。温愈言连忙组织起了弟子,而裴愈书尽管面色不佳,却也兀自往丹崖派分配到的区域而去。 在温愈言带领弟子离开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然而还不等他找到视线的根源,那种感觉已经莫名消失了。 黑暗中,他的唇角微弯,然而连忙带人追上了裴愈书。 “长青师兄,你在看什么?” 张微衡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叶微衍,有些疑惑地开口。 四年前一同前往明德书院的经历让他同这位小师兄的关系亲近了许多,所以不同于很多隐仙宗弟子对叶微衍仰望的态度,他与叶微衍交往起来,倒是比常人随意了一些。 商时序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他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但是,却没有证据,更找不到那人这么做的理由。 在弟子们都出去搜寻失踪的楚沁儿后,楚渊岚叫住了几位长老,然后带着他们来到了他之前动用神念时注意到的一处异常的地方。 几位长老本有些疑惑,然后一到这里,感受到还未完全散去的气息时,都不由得脸色大变。 “邪修?” 莹亮的灵火在楚渊岚手中浮现,照亮了这一片区域。他们顺着残留的气息而至,看到了一颗大树下散发出不详气息的鞭痕。 “这是……” 栖岩谷的长老看到那道特殊的鞭痕,禁不住看了眼楚渊岚的神情。而其他知道当年之事的长老们也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楚渊岚的身上。 “……是申洋。” 闭了闭眼,楚渊岚还是吐出了这个名字。 隐仙宗掌教,这本该是多么辉煌的身份啊,然而但凡知道楚渊岚一生经历的人,都说不出羡慕他的话。 他曾有一个未婚妻,温婉秀美,才满天下,却为凤族败类所虏,身死道消; 他还有一个亲妹妹 ,天真活泼,资质出众,却遇人不淑,直到道基崩溃,才发现自己爱上的那人,竟是邪修之中赫赫有名的无心邪君。 无心邪君是无情的,也是冷漠的。明明修的是采补类的功法,然而他从不会对任何人曲意逢迎。可是,当他选中目标后,那漠视一切的态度中流露出的些许偏待便足以让不少人飞蛾扑火,以为自己会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 北游_第63章 二十年前,叶沐瑛的死让楚渊岚失魂落魄。于是,担忧自家哥哥情况的楚渊岫暂时抛下了亲密交往的爱人,回到了隐仙宗。后来见楚渊岚渐渐从叶沐瑛的死亡中走了出来,楚渊岫便放心地回到了爱人的身边,只是时不时地会回隐仙宗看望哥哥。 而她的爱人也表现得异常体贴,本已提上日程的双修大典因为楚渊岚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 可是,直到一年后楚渊岫的命牌破碎、尸骨无存,隐仙宗的人才意识到推辞双修大典并非出于体贴,而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 无心邪君的修为之高尚还在楚渊岚和隐仙宗留守的几位长老之上,然而若是楚渊岫同他举行双修大典,那么,自会有隐仙宗的老前辈出面。到时候,无心邪君的身份怕也就隐藏不下去了。而且,双修大典需要得到天道承认,以无心邪君的态度,根本办不下去。 隐仙宗对门下弟子从来宽容,更何况当初楚渊岫认定那人是她良配,所以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细究他的出身来历。况且,楚渊岚亲自考较过那人的人品,虽然不舍得自家宝贝妹妹,却也放任了楚渊岫随他出外游历的举止。 若非楚渊岫莫名身死,而那人不知所踪,怕是隐仙宗也不会最终查到无心邪君的头上。 然而自那以后,无心邪君消身匿迹,再也不曾露过一丝痕迹,哪怕隐仙宗有意为门下弟子讨个公道,楚渊岚一心想要为妹妹复仇,却也无从下手。 如今,时隔十九年,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无心邪君暴露了自己的痕迹,甚至于是在隐仙宗的地盘? 为了掳走楚沁儿? 无心邪君从不用这种手段,甚至于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被他选上的女子,大多是自愿同他在一起的,只除了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玄御道长,既然你探查到了邪修的痕迹,为什么要让弟子们分散去寻?” 有个小门派的掌门有些不满。 邪修不比他们,因为人、妖两族对于邪修的打击力度很强,可以说,能够在这样的打击下活下来的邪修基本上不是小鱼小虾,就是一方大能。 而邪修中的六位邪君,更是每一位拎出来都可以轻易覆灭他这种小门派的存在。 “不必忧心,玄御道友已经启动了隐仙宗的护山大阵。” 道门各派大多占山而居,但却不会做出圈地设禁之举。 山脉有灵,若是设下阵法困缚地脉,难免会背负莫大因果。更何况,如今天地不稳,更需要借各地山灵之力,镇压土地。 只是,不设禁不代表不会在自己的山门留下阵法。 为何凡在山门所在范围之内的弟子只要修炼时设下特定的禁制,就能让师门长辈感觉到你是否发生意外?不过是因为那禁制是阵法的一部分,连接中枢而已。 而一旦门派发生意外,彻底启动护山大阵,那么,作为掌握着阵法的掌教,几乎可以将整个山门掌握于指掌之中。 闻得此言,几个先前有些不满的小门派放心了下来。 而楚渊岚仔细探查了一番那道鞭痕,与另外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确定了曾经在这里出手的确实是无心邪君申洋。 可是,他到底因何而来? “怕是要重新查一下楚沁儿的来历了……” 楚沁儿、楚泽……想到之前查到的东西,楚渊岚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但却又没能抓住。 扬州,天下居。 若是有人问起扬州最好的酒楼是哪一家,十个里大约有八个会给你相同的答案。 天下居居天下客。 虽然此言狂妄了一些,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天下居确实在大祤境内极负盛名。 “小子,算你还有良心。” 天下居“天”字号包厢里,一个一身华服的老人正叼着一只鸭腿啃得满嘴是油。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圆滚滚的青年,同样是一身华服锦衣,显然家境优渥。 此时青年看着老人的吃相,饶是见惯了,却也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老头,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也不摆出在外人面前那种常家少主的架子,常仪心有余悸地给老人倒了杯热茶,递到老人手边。 老人将左手在一旁的热毛巾上抹了抹,才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然后舒了口气…… “果然还是天下居的脆皮鸭最是美味了……” 似乎缓过来一些了,老人的吃相也略微斯文了一点。然而胃口可没有变小,直到手边已经堆了十七八个空盘子以后才停下了动作。 他净手洗漱一番,瞬间变回了同常仪初见时气宇轩昂的模样。 可是有一句话,叫做“帅不过三秒”。果然,某人一开口,形象又崩了。 “嘿,小子,我这几天听说了一个大八卦,你想不想知道?” 虽然这么说着,然而老人从发丝到脚尖都透着“快来问我吧,快来问我吧”的气息。 常仪无奈扶额,十分断定自己这些年越长越歪,一定是外祖的锅。 “好了,外祖,您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说吗?” “唉,本座真是可怜啊。唯一的女儿跟着一个臭男人跑了,连死都不肯再见本座一面。好不容易找回的外孙,竟然连听老人一句话都不耐烦。世道不公,子女不孝啊……” 老人仰望天花板,露出忧伤凄楚的神情。 又是这一套! 常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他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虽然这个老头不着调,但是自己就是打不过他。反复了多次,才咬牙问道。 “不知道又是哪里的八卦引起了您的兴趣呢?外祖!” 最后的两个字可以加重,显然是在提醒某人不要为老不尊。 只可惜老人是谁?岂会被这样的话语击败?他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语调沉重地说道: “最近隐仙宗可是闹了个大笑话啊,清谈会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竟被邪修掳走了一个弟子。” 常仪左眼一跳,突然有点心慌。 北游_第64章 而老人的神情也不像他往常跟他八卦时那样充满了幸灾乐祸,而是极为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那个被掳走的弟子……是谁?” 常仪的嘴巴有些干涩,他牢牢地盯着老人,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几章奇葩变态层出不穷啊2333大家还记得之前一出场就先后“调戏”了沁儿和阿时的小胖子吗? 第40章 何以孤凤鸣(二五) “那个被掳走的弟子……是谁?” 连毓听到常仪的话,对于心中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他看着常仪挣扎的眼神,莫名生起一丝悲哀,为情所困,大约是每一代连家人的宿命吧…… “栖岩谷掌教关门弟子,楚明沁。” 常仪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双手捂面。 楚明沁,楚沁儿……是了,栖岩谷这一代弟子都是明字辈,沁儿,她也是该叫这个名字的。 可是,尽管理智确定了这两个名字该是同一个人,感情上,常仪却宁愿自己相岔了。 怎么会呢? 栖岩谷的嫡传弟子,在道门第一大派隐仙宗的地盘,怎么会被一个邪修掳走? 邪者,不正也。他完全不敢想象,被邪修掳走的楚沁儿会经历些什么。 连毓无声地叹息,他本在犹豫,看到常仪这番表现,如何不知他用情极深。 “青州基山,若是你想去,未必来不及。” 他将一个黑金色的锦囊推到常仪面前,常仪诧异地抬头,不敢相信连毓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连氏后人,可没有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懦夫。” 连毓爽朗地大笑,素手一挥,常仪已被他送到了千里之外,而在常仪耳边,还留下了一句调侃,“只是既然救了,就把人家姑娘追到手吧”。 常仪握着锦囊,不明白连毓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明,是他教导自己一定要保全己身,低调行事的啊…… 然而,在天下居中,原本表现得轻松写意的连毓却是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他看着茶盏中映出的影子,那双曾经永不服输的眼睛里却带上了无奈和认命。 连氏一族自魔尊连承续起,修得便是“正统”的魔道功法。只是,当年连承续有连氏千百年的皇朝气运加身,故而哪怕最后因魔气反噬而暴毙,在此之前,却是修为一日千里。 可是因为身为修者的缘故,连氏已经失了人间帝王之命,后世子孙,又哪来的皇朝气运辅助修炼? 连氏一族从不乏英才,而曾经身为皇族的自尊更不容许他们为了一己私欲而使天下重起纷争,篡夺已经受到天道承认的叶氏皇位。于是每一代连氏族人都在完善魔尊传下的秘法,以消除因为失了龙气庇护而造成的后遗症。 可是,极恶之法又哪是那么容易修炼的?天魔也好,吞噬也好,虽然魔修的出世算得上是应运而生,但是天道又哪里当真容得下他们这些另辟蹊径,妄图一步登天的存在。 修者最忌因果纠缠,然而魔修却注定避免不了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繁盛一时之后,魔修的数量骤然锐减。只是,旁人可以选择不修练魔门秘法,但是背负了无数因果的连氏却已经不能回头了。 代代族人只能如饮鸩止渴般一边修炼着对他们而言如同□□的秘法,一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生机。 而维持着连氏千百年传承不绝的,则是连承续留下的九枚龙涎珠。 当年连承续死前隐隐察觉到了秘法的弊端,舍弃自己的活下去的最后希望,将残存的龙气凝为九枚龙涎珠传与族内。 只是龙气毕竟是消耗品,这么多代下来,残存的不过他手中一枚。 而今,也该是交到小仪手上的时候了…… 连毓抹去唇边的血迹,想起当初执意不肯修炼的女儿。她是不是早就看到了自己的宿命,所以才不愿意成为夺走父亲根基的那个人呢? 只是,和锦,你不明白,哪怕是再穷途末路,连氏的血脉,都不该也不能断绝啊……原谅父亲吧,终归是让你的儿子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连毓握紧怀中藏着的那样东西,变幻了身形,一步一步走到常府之前。 常家家大业大,自不会放一个陌生人随意进府,而连毓也没有进去看一眼自己女儿所选定的那个人的意思,将怀中被一块鎏金墨绸包裹着的东西递给门房。 “这是你家少爷托我寻来的,还劳小哥替我转交给常少爷。” 魔音入耳,门房自是不会有所异议。连毓的神念感应到东西已经放进了常仪的房间,更是明白上面有着唯有连家血脉方能破开的禁制,便放心地离去了。 “小仪,外祖这把老骨头,大概就只能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了。” 淡淡的血气自连毓身上弥散开来,魔修秘法吞噬万物,自是包括修者的精血。哪怕失去了赖于修行的龙涎珠,连毓依旧是第一代魔尊的血脉,曾经传承千年的连氏皇族最后的嫡裔。 自这一天起,魔修之中注定要起动荡,因为谁也阻止不了一个老人为自己后人铺路的决心。 太和山,隐仙宗。 继楚沁儿失踪后,清谈会自然暂停了。各派长老们压下了有关无心邪君的消息,在清点完自家门派的弟子后,便带着弟子先行告辞了。 楚沁儿自然要寻,但是事关邪君,普通弟子根本没有插手的能力。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本该一无所获的楚泽竟然发现了无心邪君的踪迹,并且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追了上去。 “师祖,邪修之事,你对楚微泽讲过?” 楚渊岚听到门下弟子的报告,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满腹抑郁之气却无从发泄。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对师祖表现地礼貌些,却终究还是办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无心邪君重现的关系,他近日越回忆楚沁儿的模样,越觉得与渊岫有些相仿。本该是无病无灾的地仙,这些日子以来却总是感到心脏隐隐抽痛。 北游_第65章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 听闻宗门出事急忙□□而来的净明真人有些理亏,对于初入门的弟子,有关邪修之事他们提及时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因为初入门的弟子一般没有下山的机会,不怕他们接触到邪修。再加上邪修功法虽然邪异,但对很多人来说难免会受其吸引。于其因为深入了解了邪修而在平日修炼时行差踏错,倒不如暂时不知。 谁也没有料到甚至还未筑基的楚泽竟然能够发现无心邪君的存在,更不会想到他竟不上报宗门,而是独身追去。 而楚泽这一边,却不是众人想的单独一人。 只见封景手持一罗盘状法器,同楚泽一道循着无心邪君的气息往青州而去。 青州,基山。 昔年禹帝所建的天道观早已随着风沙而去,曾经隐居于此的巢父和许由也不知所踪。 在这传说中的仙山之地,如今居住的却是被无数修者厌恶仇恨的无心邪君。 以无心邪君的修为,横跨九州不过瞬息。所以,不论是楚泽也好,常仪也好,自然不可能在他回到洞府之前追上他。 只是,今时今刻,这位无心邪君的行为举止却有些异于往常。 他不吝于享受生活,却不许旁人侵入他的私人领地,所以无心邪君所收的仆侍从来都不敢进入他的寝殿,也坚信这位邪君一如他名号所称的那样无心无情,不会让任何人真正入侵他的生活。 然而,今日,无心邪君的榻上却横卧着一个女子。 申洋站在榻边,看着楚沁儿身上沾染的血迹尘土,心底觉得莫名烦躁。然而这种烦躁却并不是他惯常会有的那种因为床榻被旁人弄脏而引发的杀机,而是一种不喜欢不愿意看到这些东西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复杂情绪。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触碰楚沁儿脸上的血痕,却在想到些什么后突然停了下来。不止如此,他还后退了几步,似乎要与楚沁儿保持距离。 “唔……” 似乎是因为躺下的姿势压倒了伤口,哪怕是昏迷着,楚沁儿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 申洋上前一步,又退开三步,静立片刻,用手中的长鞭将楚沁儿卷起。 因为知道无心邪君有洁癖,时时都可能来沐浴,所以洞府的汤池边总是有十二个时辰待命的侍女。 当楚沁儿被申洋用长鞭卷着带到汤池时,所有静候着的侍女却都吃了一惊。 在侍奉这位邪君多年后,她们对于外界的传闻也有了几分真实的了解。 在此之前,她们也不是没有见过邪君带旁的女人来到这里,然而对于那些被邪君抱在怀中的女子,她们却总是不屑大过同情的。 而此时,见到被邪君用长鞭轻放于池边的女子时,所有侍女不由得认真起来。 “清洗干净。” 申洋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话,似乎只是将楚沁儿当成了一样物件。然而当他看到楚沁儿身上被长鞭上的邪气侵蚀出来的痕迹,却默默地顿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脚步。 “……等下送到我的房间来。” 说完双方都似乎愣了一下,申洋抿了抿唇拂袖离去,而侍女们之中,却有几个资历老些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脸上都带了些许笑意。 第41章 何以孤凤鸣(二六) “这位姑娘,看着倒是不错呢。” 不似往日那样安排普通侍女来伺候,几位在下人中颇有分量的侍女亲自留了下来,帮楚沁儿清洗。 各种名贵的灵药倒入汤池之中,温泉水滑洗凝脂,随着灵气的运用,楚沁儿身上的伤痕也渐渐淡化。 “主人也该是时候走出来了。” 宫宁瞧着楚沁儿的模样,想起主人这二十年间犹如失了魂魄的样子,不由得低叹了一声。 最初被无心邪君收入门下时她心底未尝不是害怕的,但当发现无心邪君并不会主动亲近任何一个人后,她也渐渐放下心来,恪守下人的礼节,不做多余的事。 时日一长,她倒是逐渐发现了这位无心邪君似乎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喜欢玩弄他人的感情。相反的,对于所有主动同他保持距离的人,无心邪君似乎从来都不会逾矩半分。 而那些所谓的被无心邪君选中的女子,几乎无一不是自己倒贴上来的。无心邪君自身没有所觉,但是旁观已久,她却是明白了,无心邪君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一些行为会让女子生出误会而已。 可是,即便是对那样的女子,无心邪君的态度也仿佛是完成任务一样同她们相处。按照最标准的情人的做法来对待她们,虽称不上温柔,但绝对体贴到了极致。直到那些女子因为元阴尽失、精血耗尽而死,无心邪君才会改变自己足不出户的生活习惯,去外界等待下一个主动接近他的人。 对无心邪君来说,这些女子的存在似乎就像是凡人对待食物,用之即尽。确实无情至极,但若说他玩弄她们的感情,似乎又有些不对。 直到二十年前,无心邪君在外逗留多日,甚至在将一个女子带回基山后,又随那个女子一同出外游历。 那时他的表现举止与往常丝毫不同,然而落在那个女子身上的眼神,却似动了真情。 她当时敏锐地察觉到了点异常,然而在主人手下行事久了,最先学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不多言,不多语。所以她始终沉默着,直到看到主人有一日回来,眸中神光尽失,才略略有些后悔。 平心而论,主人其实对他们很好。不似有些邪修会将手下当做待宰的猪羊,肆意轻贱他们的性命,在无心邪君手下,只要你恪尽职守、固守本分,基本上不会有生命之忧。 所以,看着主人在基山独坐二十载,她们其实也是有些心疼的。 大抵是因为相处的时日久了,她们总觉得,无心邪君大概,只是不懂而已。不懂那些女子同他一样是相同的人而非物品,不懂有些感情,叫□□。 侍女们的想法申洋并不知晓,即便知晓,大约也是不在意的。 此时,他正坐在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块岩石上,望着脚下似乎看不到底的深渊。 倏尔,一阵风起,有什么人,消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洋洋。” 那人这样叫着,似乎面前之人不是邪道六君之一,而只是邻居家的一个小孩。 “大人。” 然而听到这个声音,申洋却十分惊喜地站了起来,他握住那人的手,眼底竟似有依恋。 北游_第66章 “那个叫‘沁儿’的孩子带回来了吗?” 黑衣人并没有推开他,还用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揉了揉申洋那头柔软的黑发。 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真好…… 申洋任由他摸着,那种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不属于自己的思想传递而来的感觉让他尤为不舍。 有这位大人的存在,真好…… 他这么想着,心底却不由得记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份感觉。不同于大人的空无一物,那个人,虽然会传递给自己各种思想,但却是暖暖的,就像是基山上的日光一样的感觉。 于是原本的喜悦突然低落了下去,他有些不开心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黑衣人的问题。 虽然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美好,但是太脆弱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大人不会因为他的接触而脆弱地死掉。 申洋将整个身子赖在了黑衣人的怀中,就像是乳燕投怀,眷恋着这份感觉。 在无尽漫长的岁月中,申洋算是黑衣人遇上的即特殊的一个。所以他纵容了申洋的行为,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额心, “记得先让她好好活着,等过段时间有人来找她的时候再让她死掉。” “……嗯,好。” 大约是因为口鼻都埋进了衣服里的关系,申洋的声音有些模糊,所以黑衣人也没有听出他的一丝停顿。见申洋迟迟不愿意从他怀里离开,本就是分神而来的黑衣人也索性由着他,直到夜幕降临。 隐仙宗。 一封来自妖王的信函让楚渊岚脸色大变,他在黑暗中独坐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洞府中,察觉到有人进入过自己房间的商时序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变化,目光落在一处,随后将趴在床上装死的某只玄武拎了起来。 “你动过那块玉佩!” 用的是笃定的语气,不用等玄藏试图装无辜,商时序已经从他第一时间的目光紧缩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玄武,玉佩……那么,进来的,大概就是楚泽了…… 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突然来自己的洞府一探呢?还有楚沁儿的失踪? 看不到未来,甚至连之前有的模糊感应都消失殆尽,商时序只能先将自己已知的消息整理出来,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 就在这时,他突然收到了楚渊岚的传音。转身正欲前往楚渊岚的书房,想了想,还是回头将玄藏带在了身上。 书房中,只有几点烛火摇曳着光芒。楚渊岚一个人独坐在那里,看到商时序推门而入也没有反应。 “师父。” 商时序轻唤了几声,楚渊岚才像是刚回过神来,眼睛茫然得失去了焦距,然后才落在商时序的脸上。 即便烛光微弱,可是修者极佳的眼力还是让楚渊岚清楚地看到了叶微衍的模样。 这个孩子一向是像沐瑛的,不管是属性还是样貌,都带着沐瑛的影子。这也是最初他能够轻易接受他的存在的重要原因。可是,另一个孩子呢?另一个虽然长得有三分像他的父亲却依旧流淌着沐瑛血脉的孩子呢? 他一人孤身在外长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是不是怨恨着将他抛弃的父母? 可是沐瑛是爱他的啊,爱她的每一个孩子,他怎么能让沐瑛的孩子怨恨母亲呢? 他只是,不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如果能够早点知道的话,他应该会像对待微衍一样对待他吧,而不是等到他自己一步一步努力着,来到隐仙宗,来到他的面前。 “衍儿。” 楚渊岚有些恍惚地开口。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用了,在正式收叶微衍为徒后,他一直唤的是“微衍”。只有在更早的时候,在叶微衍不过两三岁的时候,他才会一声一声唤着他“衍儿”。 商时序看着楚渊岚有些异常的表现,略微蹙起了眉,有些担心。 “师父?” “衍儿,你想要一个哥哥吗?” 楚渊岚神思飘忽着,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衍儿时那张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 如果这个孩子,还恨着被父亲选中的兄长,他又该怎么办? “师父,您是知道了吗?” 楚渊岚抬头看他。 “楚泽,就是兄长吧……” 商时序可以装作不知,但既然楚渊岚也知道了,那么不如挑开。 “……衍儿,你……知道?” 楚渊岚惊愣了一下,倒是清醒了许多。 “四年前妖族之行,我无意中见到了一块玉佩。” 商时序微垂了眸子。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叶微衍应该有什么反应,索性便不将眼睛暴露在楚渊岚的视线中。 “你,不想认?” “万事皆非,又何必相认?”商时序似乎在苦笑,又似乎只是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师父,您又是怎么发现的?” 楚渊岚听到叶微衍的回答,沉默了半晌。 “妖王来信,说前时他派火依长老前去‘请’我隐仙宗一行人时,火依长老感觉到隐仙宗弟子中,除你之外还有一位凤族血脉。” 至于为什么拖了四年才来信说明这件事,以及这中间涉及的十只烧鸡的交易,妖族历史上最为任性的妖王自是不会多加解释的。 而且,白渠在信中也没有向楚渊岚提及,在给他寄出这封信的同时,他还向凤凰一族也寄去了有着相似内容的信件。 北游_第67章 告知血脉单薄的凤凰一族族中血脉的存在,不也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妖王应该做的吗? 小碧游宫中,白渠笑得宛如百合花开。 商时序不再言语,而他的沉默显然被楚渊岚当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毕竟是你的哥哥。” 楚渊岚走到商时序面前,迟疑了一会儿,默默地抱住了他。 “他该是你的哥哥。” 第42章 何以孤凤鸣(二七) 该是? 商时序目光微凝。为什么,楚渊岚要说“楚泽该是叶微衍的哥哥”? 他,本来就是,不是吗? 楚渊岚自然是不会知道商时序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自己的这句话,大概会让这个孩子有点难过吧。可是,只能是这样啊……他想到师祖转告的那句预言,“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初生并蒂,明坎暗离”。原本所有人都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到底该如何理解,可若是楚泽——衍儿的兄长还在世的话,那么…… 凤凰一族那么多代以来唯一的双生子,一个继承了凤凰一族的天赋火焰,一个继承了母亲的水属性体质,不正是合了“初生并蒂,明坎暗离”一句吗? 再加上衍儿之前突然因为体内的凤凰真血而昏迷,而得到那一则预言的玄武龟甲则由楚泽拿回…… 修道之人从不信“巧合”二字,在得知了楚泽身世后才回过头细想,只会让人觉得一切似乎都有天意。 楚渊岚望着面前的孩子,不,已经不能再称作是孩子了。这些年,曾经那个小小的婴儿早已长大为了青年的模样。若是没有其它原因,他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愿,若衍儿不想认楚泽为兄长,那就压下这个消息好了。毕竟,不过是一份血缘,又哪里当真能够比得上二十多年来朝夕相处生出的感情呢? 可唯独是仙门一事,容不得他为了一己私情而妄为。那是无数先辈们努力了,坚持了,也等待了很久的一天啊…… 楚渊岚在椅子上坐下,借着那明暗不定的烛火看着这个因为他的话而表现出顺从的青年。 “衍儿,他到底是你的哥哥。待微泽回来,好好同他亲近一番吧……” 为什么是衍儿呢?从出生起就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而未来,也势必要背负更多的东西。 商时序在昏暗的烛火中看清了楚渊岚的眼神,不同于话语中似乎带着责怪的模样,楚渊岚的眼底,是一个为父者的心疼和为上者的无奈。 他依礼告退,出门时,看到了天空中明亮的群星。 在他作为“商时序”的那一世,他的父亲曾经告诉他,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天边的一颗星星,这其中最明亮最耀眼的那一颗,就是他最思念的那个人。 明明知道生而知之的商家人不会被这样拙劣的谎言所欺骗,可是父亲还是会在难得能够看到星空的夜晚,抱着小小的他这样说,眼底,是怀念与深爱。 于是,那个时候虽然通晓了许多事情却依旧有些懵懂的他也会假装相信了这样的谎言,认真地寻找寥落的几颗星中最亮的那一颗。 “这就是妈妈吗?” 他仰着头严肃认真地问。 然后父亲就会拍拍他的脑袋,一脸欣慰与惘然。 大抵,这世上的父亲,都是这样的吧…… 商时序又回头望了一眼书房,黯淡的光辉从房内透出来,模糊地映出一个端坐于椅上的身影。 于是他缓步离开了,为了让那个一直注视着他的人安心。 夜明珠的光芒铺洒寝殿,东海的鲛丝编织成层层的罗帐,将沉睡中的那个人的身影朦胧遮挡。 申洋独自一个人走进寝殿,靴子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玄色的衣摆随着他的走动略微摇晃,与之相反的白皙手指自衣袖中伸出,将床前的珠帘撩起。 人再往前,珠帘随之落下,相互碰撞间发出叮咚的声音,打破了宫殿中的那份寂静。申洋略略皱了眉,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金、玉相间的珠串便消失无踪。 于是宫殿里又变回了之前静如止水的模样,申洋的眉心舒展开来,目光投向了正在七宝紫檀雕花大床上安眠的女子。 原本布满血痕的衣物已经被换下,伤痕也因为得了灵药的滋润而愈合,此时女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身着一身纯白的丝质里衣,长发整整齐齐地枕在身下,被一床玄色的锦被衬得,倒是更像了那个人。 脆弱、柔软,却偏偏如同初春的日光般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要触碰。 申洋似是被蛊惑般上前了一步,然后想起那位大人的叮嘱,又默默地收回了正欲伸出的手。 不行,会死的。 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孩童似的不满与委屈,他在床边站了半盏茶的功夫,带着莫名的郁气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极细小极细小,仿佛,只是一种幻觉。 可是,有着邪君修为的申洋知道自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幻觉。所以他的脚步顿住了,站在原地不知该回头还是该离去。 然后,他又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这是被子滑落的声音,这是衣物与被子摩擦的声音,这是因为牵扯到了之前的伤口而发出的无意识的痛呼,这是撩开帐幔的……他的耳朵极好地分辨出了各种声音的来源,然后终于转过了身。 于是,便正对上了一双同那个人一样如秋水般的眸子。 楚沁儿回忆着自己记忆中最后的事情。 她正准备去找哥哥,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便是脖子一痛,再然后……她环视了四周,自己大概是被什么人带到了别的地方吧,毕竟,“简朴”的隐仙宗不像会有这样的宫殿的样子。 同栖岩谷的人相处久了,楚沁儿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亦有闲心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得到了很好的照料的关系吧。 天麻、白芷、羌活、防风、白附子……她学医多年,几乎是醒来的第一时间就闻出了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中所包含的东西。虽然还有少部分辨别不出,但就效果来看,绝对是极为珍贵的良药。 只是,到底不能在情况不明的地方久待啊。 北游_第68章 她坐起身,撩开帐幔,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深沉如墨却又格外澄澈的眼睛。 “……你,是谁?” 女子的发丝因为她起身的动作变得凌乱,领口有些敞开,露出锁骨处完美的弧度。 但是申洋的目光丝毫没有被别的任何东西吸引,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楚沁儿的眸子,似乎在寻找些什么,却又似乎只是在看楚沁儿眸中自己的倒影。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也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楚沁儿索性站起身,更仔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然后复又将目光落在申洋身上。 “这位先生,明沁身为栖岩谷弟子,若是外出良久不归,怕是会引得师姐动怒。打扰之处甚为抱歉,就此告辞。” 她以完全无法挑剔地礼节行礼告辞,然后却被一条长鞭束缚在了原地。 长鞭的另一端正握在那个男人手中,楚沁儿心底咯噔了一下,知道怕是这个男人并不想放她离开。 “申洋。” 申洋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了,似乎开心了一点,点了点头,松开了鞭子,却没有将之收起来。 楚沁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申洋是在回答她最初的那个问题,她抿了抿唇,不再试图离开,而是想要知道她被带来这里的目的。 “申道友……” “叫我申洋。” 申洋眸色变深,执着地追寻着某些东西。 楚沁儿看了看他的脸色,从善如流地改口。 “申洋,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吗?” 从一个称呼的变换中楚沁儿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将原本郑重的语气也改得轻松。 申洋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对话,点了点头,眸底的暗色散去了一些。 “那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呢?” “你是我的女儿,我和渊岫的女儿。” 申洋在这个问题上变得认真,甚至特意重复了两遍。 然而这样的认真换来的却是楚沁儿的脸色大变。 她只觉得有些站立不稳,单手拄在身后的床上,脸色由青到白,最后索性坐回了床上。 长长的发丝垂落下来,将她的脸庞纳入阴影之中,她的脑海中重复地回荡着申洋的那句话。 你是我的女儿,我和渊岫的女儿…… 什么叫做他的女儿,什么叫做渊岫的女儿,她分明只是奶奶的孙女,而已…… 楚岫、楚渊岫,母亲、奶奶,父亲…… 纷乱的思绪使得楚沁儿几乎理智全无,一个陌生人的话,她本不该信的,但是那样的笃定认真,却让她禁不住相信了。 可是相信了又怎么样呢?所以就要怀疑一手拉扯大自己的奶奶才是欺骗自己的人吗?所以就要接受一个在自己成长到十九岁以后才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父亲吗? “不,你不是!” 楚沁儿猛地抬头,墨发从眼前垂落,带起一道夺魂摄魄的光影。 申洋变得不悦,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楚沁儿,犹如隐藏在暗影中的毒蛇,却又偏偏带了孩童的天真。 “你是我和渊岫的女儿。” 一字一顿,在强调,却也好像在说服自己。 第43章 何以孤凤鸣(二八) 楚沁儿一言不发,只是倔强地扬着头。 申洋的眸中泛起幽暗的波澜,他走近楚沁儿,低头俯视着她。 “大人说了,你是我的女儿。” 他的话语低沉中暗含怒意,合着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奇异香气,让楚沁儿眼前一黑。 等等,香气…… 楚沁儿咬了下舌尖,希望通过疼痛使自己清醒,然而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香味却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明明,之前什么都没有闻到的……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楚沁儿不甘地想到。可惜,那股突如其来的香气让她再没能有半分挣扎。 直到楚沁儿昏倒在床上,申洋的眸色才渐渐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他看着醒来不过半刻钟的女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然后将掉落在地的被子拉起盖在楚沁儿的身上,默默地转身离去。 他又回到了那块岩石上坐下,怔怔地望着天上的月亮。银辉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从背影到发梢都透着寂寥的气息。 一朵乌云飘过,无声地遮住了月亮,于是夜的黑便降临在了申洋身上。待得乌云飘远,原地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只余下一株墨绿的小草在如水的月光中舒展茎叶。 另一边。 有封景的相助,楚泽很快追寻着申洋的踪迹,来到了基山脚下。然而,基山上密布的阵法却让两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以山间林木为基,衍化天地法阵……带走沁儿的人,实力怕是不可小觑。” 因为消耗了大量灵气赶路,封景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望着基山上凡人看不出的杀机,神情凝重。 北游_第69章 楚泽虽然不通阵法,但是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也让他感受到了面前这座山便犹如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等待着每一个落入其中的生灵。可是,愈是这样的危机感愈让他不会退却。保护沁儿是他答应过楚奶奶的,他绝不会让沁儿有事! 封景察觉到了楚泽的坚决,原本欲要说出口的话便不再提。他将背上的琴拿下,左手抱琴,右手虚虚扣在弦上, “那就让我陪你闯一遭吧。” “先生……” 楚泽没想到封景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本以为陪他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可是还等着你帮我查清家祖故去的真相呢……” 封景笑笑,率先一步踏进了阵法范围。 “跟紧我,我倒是要和这山主人较量一下谁的阵法更胜一筹。” 楚泽抿了抿唇,默默地跟上了封景的脚步。他本做好了放开对长离剑的禁锢,借由长离剑吞噬灵气的性质暴力破阵的准备,如今封先生既然通晓阵法,那么……他看着面前之人单薄的背影,青衫随着不断深入阵法而被汗水浸透,可是脊背却始终挺得笔直。 若论起来,封先生大概是楚奶奶之后,对自己最好的那一个,而他本身,也是楚奶奶遗言交付的故友。只是为什么,自己始终没有办法做到对他全然信任?就好像,在他看到的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在他窥见的充满仇恨的内心之后,还有一层令人看不透的迷雾。 不过,不论为何,而今最重要的事,还是救出沁儿。 楚泽拔剑斩下袭向封景的藤蔓,紧跟上封景的脚步,不愿他为层出不穷的攻击而分心。 然而,愈是深入,封景每踏出下一步就需要思索更多的时间。可是,四周用以成阵的灵木却不会给他们喘息的间隙。 楚泽的修为毕竟尚且薄弱,借着长离剑之锋利护着封景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便有些力有不逮。他的手死死握住剑柄,正欲以血开刃,却突然被封景反手拉住。 “如今你我已深入阵中,那么也就不怕……” 他轻拨了几下琴弦,琴音入耳,楚泽只觉得体内的某种力量突然活跃了起来。金色的火焰跃动于他的眸中,他尝试着伸出手,于是比年少时更为明亮炽热的火焰在他手心燃起。 “以凤凰真火的威能,应当足以护住你我了。” 封景头也不回地说道,并未解释自己为什么封住了楚泽体内的传承之火。然而楚泽却能明白他的苦心,熟悉了一下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的火焰,金色的真火形成一道火圈,环绕住两人。 果然,作为天地间最强大的火焰之一,凤凰真火的气息极为顺利地震慑住了那些不过依据本能行事的灵木。楚泽略微松了口气,继续跟上封景的脚步。而走在前面的封景留意到地上不起眼处那几株因为凤凰真火的出现而不住颤抖的墨绿色小草时,眼底不由得染上了几丝快意。 没有想到,那群自诩为天地间最尊贵的生灵之一的凤凰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啊……被旁的什么低劣的种族吞噬了血脉,攫取了孕育自荒古的本命真火,用着那副堕落丑陋的模样在这个失去了上古异族的世界以“凤凰”的名号自称。 哈哈,也不知道若是远在仙界的那些凤凰们知道如今人、妖两族都以为上古之时他们那种自命清高的傲慢模样不过是误传,真正的凤凰不过是拥有控火之力的猛禽,他们又会作何想呢? 从有自己的意识起,封景就是那么深深地恨着远在仙界的凤凰一族,没有过去记忆的他不知道在自己的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他知道他恨。恨上古时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永远高高在上、华丽雍容的凤凰一族,却也鄙夷厌恶着如今这群低劣的冒牌货。 就像他始终记得他在寻找一样东西,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却知道,只要他找到了那样东西,他就可以找回被自己遗忘的过去。 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的神识展开,即使“身陷”危机重重的阵法之中,封景还是轻易地看到了隐匿于半空的凤珏。同楚泽一样跳动着金色火焰的眸子注视着他们的方向,眼睛略略眯起,似乎在谋划着什么。然而,封景却看到了,他体内紊乱的火焰。 企图留住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果然是愚蠢啊…… 他中指、食指分别轻抹古琴第五弦和第四弦。五弦属水为羽,四弦属火为徵,果然,凤珏体内本就紊乱的火焰突然暴动了起来,而与之相反的,是楚泽布下的火圈突然大盛。 “你灵力不足,我助你一臂之力。” 封景低声道,而楚泽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稳定着周身的凤凰真火。 半空中,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凤珏突然觉得胸口一闷,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丹药服下,却再也保持不了隐匿的身形在半空窥探了。凤珏感受了一下瓶中剩余丹药的分量,脸色变得难看。血脉反噬的间隔又比往日缩短了一些,若是再找不回拥有纯净血脉的存在,怕是族中的丹药就支撑不了他到下一次移魂了……他的目光掠过略显狼狈的封景,落在楚泽的身上。 这是弘深那个继承了凤凰真火的儿子,极有可能和弘深一样拥有成为药引的资格……他暗自盘算着,然而却顾及基山上的阵法和基山的主人,只得恨恨地看了一眼楚泽周身的金色火焰,暂时在基山下落脚,等待着能够“接回”凤凰一族子嗣的机会。 “主人,山下的阵法被触动了,可要我等前去……” 宫宁在发现山上草木异动的第一时间就前来禀告申洋,然而申洋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块岩石上,看着脚下波澜壮阔的云海。 “主人?”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宫宁只能试探着再问了一遍。 申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他感受着自己□□上传来的恐惧,明白这大概就是大人所说的过几日会来接沁儿的人了。 于是他又将视线落回脚下, “不必,我自会处理。” 宫宁顿了顿,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摄于申洋往日的威严,还是选择了听从。 “是,主人。” 待得宫宁离去,申洋才将目光从云海之下的那个小黑点上收回来。 他又呆坐了片刻,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是了,大人之前说了,等到来找沁儿的人来了,就要把沁儿杀掉呢……他歪了歪头,那之后,沁儿大概就会像过去的那些人一样,变成干瘪的枯骨吧,嘻嘻嘻,被吞掉了呢…… 独自一个人走在阳光下的申洋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有多么悲哀。 万丈峭壁上,常仪咬着牙一点一点地往上攀爬。 并非他想用这种方式上基山,只是谁让那个该死的老头子竟然直接把他丢到了长在崖壁上的一棵古松上啊摔!他就不怕万一丢偏了一点点,常家、连家唯一的独苗就要翘辫子了吗? 常仪颤巍巍地往下看了一的速度扭回了头,还险些扭到脖子。 嘤嘤嘤,他觉得自己要恐高了。 不愿意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境地再待下去,常仪往上爬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现在只希望他在爬的这座山真的是基山吧,若是不是,他回去一定要断那老头的粮!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申洋和楚渊岚两人之间会悲剧的主要原因果然是物种不同如何谈恋爱吧←_← 以及总觉得一不小心就把这卷的人物大多写成蛇精病了啊QUQ我才不会说我写“嘻嘻嘻”的时候自己也抖了一下呢_(:зゝ∠)_ 北游_第70章 第44章 何以孤凤鸣(二九)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女子秀美的脸上。短短几天的功夫,楚沁儿就瘦削了下去。 如今,她被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困在这座宫殿中,不能踏出一步,也不能传出任何消息。 她不是没有试过假意承认他的身份,但是或许是第一天她的反抗让那人记忆深刻,此后,无论她再说什么,那人都不曾理会过她。甚至于,再也不来见她。 申洋侧身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楚沁儿端坐的模样。然后,他并不像前几日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而是触动了门口的结界,缓步踏入了宫殿内。 “沁儿,有人来接你了……” 他朝楚沁儿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楚沁儿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化作担忧。不知来的是何人,哥哥会不会也跟过来了……即使看不出申洋的修为,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也可以看出这个男人有多么的可怕。 申洋见楚沁儿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墨绿色的光芒又从他眼底深处泛起。 长鞭抽出,将楚沁儿捆地紧紧的,申洋一把拽过她,以一种即贴近她的姿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吧……” 他的手第一次触碰到了楚沁儿的肌肤,虽然随即便松开了,但是楚沁儿还是能察觉到那份同正常人体不同的冰冷。 然后她突然发现申洋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变了,变得有些怪异和温柔。 那条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鞭子被申洋收了回去,他牵起楚沁儿的手,紧紧握住,唇角弯起,就像是一个得到了什么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申洋的力道大得可怕,楚沁儿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快步朝外走去。似是觉得楚沁儿走的太慢了,申洋突然松开了手,看了看自己之前和楚沁儿掌心交握的右手,半蹲下身子,不顾楚沁儿的挣扎,猛地将她背了起来。 且不说申洋的身份尚还敌我不明,但是男女之别就足以让楚沁儿对这个姿势不满了。然而,当申洋笨拙地反手拍了拍她的脊背,略微偏过脑袋,用脸颊蹭了蹭楚沁儿搭在他肩膀上的脑袋时,楚沁儿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僵硬了身子,停止了动作。 “爸爸,我要吃糖葫芦。” 男子背上的小女孩紧了紧自己搂着父亲脖子的小手,然后噘着嘴指着街边的糖葫芦喊道。 “好,妞儿想吃爸爸就给你买。” 男子也没有生气,托了托被他背在背上的女儿,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然后接过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给女儿,还偏过头亲昵地用自己满是胡渣的脸蹭了蹭女儿细嫩的小脸。 那时候,被奶奶牵着手走在大街上的楚沁儿是如此地羡慕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奶奶以为她想吃糖葫芦了,便也买了一串给她,可是只有她知道,自己只是想要有一个宽大的脊背可以托起自己。 那是在奶奶收养哥哥之前的事了,她不愿意奶奶难过,所以从懂事以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爸爸妈妈的事,但是…… 趴在申洋的背上,楚沁儿不知怎的有些眼眶发热。明明都那么大了,怎么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爱哭啊……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然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环住了申洋的脖子。 这样的接触似乎让申洋感到十分高兴,连他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不一会儿,两人就离开了这座宫殿,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平台。 楚沁儿这才发现,自己这几日所住的地方一直是山顶。如今她在申洋的背上往四周望去,看到的都是波澜起伏的山脉。 一直背着她的申洋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将她放在平台边的一块巨石上,拍拍她的脑袋,好像在说让她乖乖坐在这里。 这几日的冷漠态度好像在不经意间就消失不见了,申洋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甚至于比那时表现地更为亲昵和直接。 楚沁儿如申洋所愿地坐在那里,这几日间,她除了发现申洋实力的异常强大以外,还敏锐地注意到了申洋的不正常。他的所思所想所为,好像和普通人完全不在同一支线上。 “润之,这阵法只差最后一道了……” 一直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封景突然停了下来,在他面前,是与之前的绿意盎然截然相反的黄沙漫天。 楚泽的脚步顿住,于阵法一道上他所知不多,却也看得出面前的阵法怕是比之前加起来的都要危险。 然而封景的表情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盘膝坐下,也不顾衣袍粘上了泥土枯叶,然后,将一直抱在手中的古琴置于膝上。 “这把琴是家祖在悟道后亲手做的,虽然完成了,但是还不等他给这把琴起个名字,他就去赴了隐仙宗宗主之邀。 所以,我们这些后人也就一直没有给它起个名字,如今,就叫它‘无名’吧。” 他的右手扣住琴弦,左手搭在弦上,然后回头,冲楚泽微微笑了一下。 楚泽的瞳孔一缩,似乎意识到了封景打算做什么,刚想阻止,却见封景已经急速地拨动了琴弦。 不似之前总是带着某种旋律的琴音,这一次那把无名古琴发出的琴音锐利而刺耳,配合着左手的吟、猱、撞、唤,仿佛化为音刃,直直刺向对面的幻境。 原本展现在楚泽眼前的黄沙一点一点地被侵蚀,绿意从底下钻上来,却并未给此处带来半点生机,而是诡异的扭曲蜿蜒着。 随着黄沙褪去,丛林浮现,那种让人心头如遭刀割的琴音也停了下来。自第一弦起,七根琴弦接连崩断,而那上好木材雕琢打磨而成的琴身上也蔓延出了一道裂缝。 封景的身形晃了晃,面色苍白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他白皙的手指拂过琴身,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家祖于琴艺之上造诣极高,若是知道我这不肖子孙以这样的琴曲毁了他最心爱的古琴,怕是会气得打死我吧……” 他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身,另一只手死死地扣住那把已经毁掉的古琴。 “抱歉了,润之,怕是……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封景的喉间溢出,将青衫染成暗色,楚泽急忙上前扶住封景,发现他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才松了口气。 他沿着山路往上望去,建于山巅的宫殿群已经隐约可见。 咬了咬牙,楚泽将封景安放在一边的大树下,用凤凰真火设下只要有人靠近便会被触动的禁制,继续一个人独自往山顶走去。 大抵是山上的主人太过于相信这些阵法的关系,在最后一个阵法被破除后,楚泽就没有再遇到过什么阻挠。很快,他就已经看到了耸立在山巅的宫殿的全貌。 即使心急如焚,楚泽也没有傻傻地第一时间冲上去,而是盘膝坐下,恢复一路来消耗的灵气。 待灵气全数恢复后,他唤出长离剑,犹豫了一下,用剑身划破手掌,将鲜血染于其上。 “若是今次再敢乱来,我不介意毁了你。” 北游_第71章 凤凰真火在他手心亮起,长离剑颤了颤,意识到楚泽的认真和来自南明离火的威胁,无声地蛰伏了下去,表示暂时地妥协。 解决了可能有的后患,楚泽这才小心地前进,继续这段最后的路程。 然而,所有的郑重其事却在登上山顶后化为了无用功。似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到来,山顶的平台上视野开阔,空无一人,只有坐在一边似乎受制于人的沁儿和一个负手而立一直凝视着他来的方向的黑衣人。 “哥哥。” 见到楚泽出现,楚沁儿是又惊又喜又忧,她连忙站起身想要跑向楚泽的方向,却被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墨绿色叶子束缚在了原地。 “沁儿。” 楚泽见她似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的模样,略略松了口气,然后见到她被困住,不由得对黑衣人怒目而视。 “你就是无心邪君?” 申洋用看不出神情的眼睛打量着楚泽,看在沁儿的份上,勉强扯了扯嘴角,开了尊口。 “你是何人?” 然而这样的表情落在楚泽眼中却像是嘲讽,长离剑在手,他遥指申洋, “放了沁儿。”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点破申洋的身份时,楚沁儿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 这个人,这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恶名昭彰的无心邪君? 对于多是女孩子的栖岩谷来说,对于无心邪君的警惕显然要高于其他几个门派,便是楚沁儿这样刚入门四年的弟子也被普及过一些无心邪君的事例和特征,以免一时不慎被他骗身又骗心。 然而,这几日的相处,楚沁儿并没有在申洋身上感受到一丝直接的恶意,也没有察觉出他行为的半分逾矩,更没有将申洋同那些师姐们口中可怕的无心邪君对上一星半点。 可是如今哥哥竟然说这个人就是无心邪君? 怎么会? 那么,奶奶,不,母亲她…… 第45章 何以孤凤鸣(三十) 背对着楚沁儿的申洋没有注意到楚沁儿神情的变化,他打量着持剑而立的楚泽,墨绿色的长鞭拖曳于地,似乎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楚泽则是绷紧了身子,防备着无心邪君可能有的动作。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修为较之邪君还远远不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到太大的威胁。或许是体内半妖血脉的关系,他的直觉一直非常的灵敏,那种如同野兽一样的直觉在他年幼时曾经救过他许多次命。所以本能的,他觉得自己今日若是与他一战,当并无生命之忧。 只是无心邪君的长鞭约有两丈,若是他不能近身,只怕无法发挥长离剑之利。而且,自己最重要的事是带着沁儿离开,以两人的修为差异,他似乎很难带着沁儿摆脱无心邪君的追捕,更别提他还要再带上一个封先生。 楚泽思索着,暗自揣测自己杀死一位邪君的可能性。 申洋见他只是防备自己,并不攻击,也不主动出手。 若论起来,除了那些被他吸食掉一身灵力、精气血的女子,他从未用长鞭杀过任何一个人。他手中的长鞭是由那位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大人亲手炼制的,以他本体褪下的茎叶为基,淬以邪灵百鬼。虽然一身邪气,但因为是他自身的一部分的缘故,所以能够让他如指臂使。而上面沾染的邪气,也很好的掩饰了他灵修的身份。 是的,申洋并非邪修,若按如今修者的分类方式,或许,他更偏向于妖修。 自仙界开辟,大陆灵气削弱以来,已经罕有灵植化形了。或者说,那些有能力在这样的境况下化形的灵修早早随着那些仙人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然而,或许是命运的捉弄或是别的什么,因为不论年份都能够融合不同本源的灵气所以从未被那些需要炼制丹药的修者放过的噬灵草在仙界开辟,那些能够威胁它们、知道它们存在、懂得利用它们的生灵们都消失以后,历经万年,终于有了第一株化形的存在。 曾经的噬灵草几乎没有任何一株活过千年的,因为它们完美融合各类灵气的特性以及每千年大肆吸取周围灵气一次的生长习性让它们被所有的修者需要又无法隐藏自己的所在。 可是,或许是在上古大能们前往仙界的过程中造成的传承失落,亦或许是天道给予这种有资质化形的灵植的最后一线生机,有一株在仙界开辟前刚刚生长出来的噬灵草躲过了那次大迁移,在这片略显贫瘠的大陆上无名地生存了下来。 对于噬灵草那种霸道的吸取灵气的方式来说,灵气的匮乏虽会造成一些小麻烦,但却并未影响它的成长。 于是近万年以后,在一场如同天灾般的灵气风暴中,那株噬灵草化为了人形。 几乎是在他化形的那一瞬间,方圆百里的土地变为死地,天道降下雷罚,却也只能变成他成长的养分。化形以后,他本能地不愿在原地停留,然而,不晓得如何控制自己力量的噬灵草每走过一地,那里都会变得荒芜。 他生长的地方是江南最为富饶的水乡,化形以后所造成的死亡与枯寂几乎瞬间便惊动了所有修者。然而失去了噬灵草的相关记载的修者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只因为他的“杀戮”于是便给他冠上了邪修之名。 然后,他遇到了那位大人,一个不会因为他的接触而变得丑陋继而走向死亡,也不会灌输给他许多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情感的人。 于是,他乖乖地随他一起离开了江南,来到了这座基山之上。 那位大人给他起了名字,教导了他收敛自己力量的方法,教会了他定期进食的方式,还从他生长的地方搬来了那块伴生玄石,摆在最高的山巅上,让他可以时不时地化为原形,吸取日月之精华。 在化为人形最初的那份好奇过去后,作为一株植物的本性又开始冒芽。于是除了定期的“进食”,他基本上不会离开基山,于是便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在打造属于自己和大人的宫殿上——对于人类的建筑,他可是有很大的好奇心呢~ 不过,因为大人告诉他这片大陆上除了他已经没有灵修了,所以他也就乖乖按照大人说的方法掩饰自己的身份,然后在一百多年后,邪修之中便多出了一个以采阴补阳之法修炼的无心邪君。说起来,他一直想对大人说他不挑食的o(╯□╰)o 随着申洋情绪的变化,那条长鞭也如同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楚泽警惕地盯着申洋,想要找出他的破绽。 而申洋则是突然嘴角弯弯,笑了起来。他扭头望了一眼楚沁儿,除了大人,他又找到了一个不属于食物范畴的存在……原来,这就是人类说的血脉相连吗?他不会杀她的,大人知道了她的特殊,也不会介意自己没有听他的话吧。 即使目光依旧落在楚沁儿身上,但是申洋手中的长鞭已经自动扬起,鞭梢恰好击在长离剑的剑柄上,楚泽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几步,长离剑险些脱手。 好险。 本以为抓住了好时机的楚泽左手握住持剑的右手,想要将有些颤抖的手稳定下来。若不是他匆忙避开,那一鞭,怕是就要落在他的手腕上了。 长离剑也被这一鞭激得发出了一声隐约的兽吼,自重新出世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能够同自己旗鼓相当的兵器。即使看不出那条长鞭的材质,他也可以隐约地猜测到,这大概是和自己同一个时代留下的东西。 虽然这一鞭没有击中目标,但是申洋也不在意。鞭随心动,他几乎只是站在原地就将楚泽逼得手忙脚乱。也是这一刻,楚泽才意识到自己观念的错误,修真界的兵器,绝对不像凡兵那样,只有展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见楚泽陷入危机,楚沁儿焦急地想要大喊,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不但被藤蔓束缚地一动也不能动,更是连说话的能力都被禁止。 北游_第72章 她焦急地坐在那里试图想要挣脱,却只是无用功罢了。 而刚刚赶到基山的几人正欲出手相助楚泽,却被其中一人拦下。 “师兄?” 柳渊荣望着拦下他们的范渊锦,有些焦急和疑惑。他们是凭借着隐仙宗师徒之间特有的联系找到这里的,只是前几天不知为何,那份联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阻断,变得若有似无,以至于等他们赶到这里,楚泽已经同恶名在外的无心邪君交上了手。 如今,楚泽明显落入下风,危在旦夕,为什么师兄竟然还不让他们出手相助,擒下无心邪君,救出楚明沁? “他还能坚持。” 看着即使被长鞭抽出无数道血痕亦没有松开手中的剑的楚泽,范渊锦眼中略微浮现一丝满意。 万年佛心珠串虽主要的作用是平心静气,抵御外魔,但是受佛法浸染万年,亦有庇体防御的功能。剑修的路从来都是在战斗中踏出来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长青师侄在闭门苦修的情况下能够有这般高深的剑道领悟,但是显然,楚泽更需要的是在战斗中不断成长。 师祖的意思他并非不懂,楚泽有着极强的战斗本能,几乎每经历一次战斗都能有所突破,只是如今的修真界太太平,普通的切磋根本给不了楚泽突破的压力,并不适合走这条路。而如今难得有一场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交锋,他不想让楚泽错过。 或许经此一战,楚泽的实力便能一跃而上,当然,前提是他要活下来。 范渊锦目光不动地盯着下方的战场,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铁剑剑鞘中抽出。一抹无形的力量遍布剑身,剑气弥漫,却极好地收拢在了这方寸之地。 大师兄拔剑了?! 几位年过百岁的长老们被无形无相却锐利异常的剑气刺得打了个寒颤,互相交流了下目光,都是震惊的神情。天知道,大师兄已经多少年没有真正动用他的剑法了。 申洋敏锐地察觉到了天地灵气的异动,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目光扫过楚泽手腕处那串不起眼的佛珠,长鞭一松,卖了个破绽。 一直找寻着近身机会的楚泽即使知道这个破绽是陷阱的可能极大,却也不甘愿错过到目前为止仅有的机会,他身形晃动,握剑的右手略松,在侧身的同时将长离换到左手,正好挡住了横打而来的长鞭,借着这一息的缝隙,楚泽逼近了无心邪君,左手倒握长离,自下而上拉起这一剑。 铿——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条长鞭以申洋为中心,盘旋成圈。鞭身与剑身相撞,发出类似金属撞击的声响。 而申洋的左手则从鞭身之间伸了出来,扣住了申洋的右手手腕,不,准确地说是握住了那串佛珠。 第46章 何以孤凤鸣(三一) 绳结断裂,木珠落地,几乎在瞬息之间,那串佛珠上偌大的佛气便被申洋吸食殆尽。 左手握着的长离剑被敌人的长鞭所缠绕,右手手腕要害落在无心邪君的手中,护体的万年佛心珠串顷刻间失去了作用,楚泽的境况转瞬而下。然而,下一秒,一道璀璨的剑光却划破时间与空间,突兀地出现在了楚泽与申洋两人之间。 申洋略退半步,长鞭飞出又收紧,并未选择硬挡这一剑,而是巧妙地避了过去。 楚泽趁机抽身而退,长离剑握在右手,扭头望向剑光射来的方向。 “……师父?” 出手的正是灵真道长——范渊锦。 质地上乘的锦衣穿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冠玉配饰一丝不落。就好像,他并非是前来救人的,而只是来赴一场盛宴。 然而,他的剑却是与他这一身打扮截然相反的朴实,凡间铁匠也能打出的铁剑,似乎一点也配不上他的“剑圣”之名。 申洋自然不认识他,但是对于剑圣却有所耳闻。那样锋锐的剑气,让他的本体都感受到了一丝威胁。然而,这并非他收手的主要原因,此时他正盯着自己之前同楚泽接触过的左手,若有所思。 范渊锦并未乘机攻击他,一剑挥出,几道剑气便割断了束缚着楚沁儿的藤蔓。而原本对着这些藤蔓无从下手的长老们也松了口气,将楚沁儿护在身后,避免被申洋用作人质。 陷入思考的申洋并未在意他们的举动,他只是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看楚泽,又看了一眼楚沁儿,然后收回了长鞭,突兀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和沁儿是什么关系?”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目光相触,楚泽却还是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 沁儿? 如此亲密的称呼让楚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被几位长老救下了的沁儿,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动作似乎让申洋想到了写什么。对了,这小子刚来的时候,沁儿似乎叫他——“哥哥”? 认真思考了一番人类语言里这个称呼所代表的意思,申洋不顾如今被众人包围,人质被救的情况,径自走到楚泽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搭在了楚泽的身上。 果然不是错觉。 这是他遇到的第三个不会因为同他身体接触而被吸取灵力和记忆的存在,那位大人像是自己的父亲,沁儿是自己的女儿,而沁儿既然称呼他为“哥哥”,那么,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吗? 或许是因为申洋的动作和神情太过于怪异,几位长老虽戒备着他,但却并未轻举妄动。 然后,他们就看到这位他们想象中作为多端的无心邪君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手亲切地拍了拍楚泽的肩膀,似乎之前的杀机全都荡然无存。 “原来你是我儿子啊……” WTF?!这是什么神展开? 几位长老略略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听觉,楚泽更是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只有刚获得自由的楚沁儿,默默扶额,她,大概能够猜测到申洋的思路,不过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判断。 等等,之前对自己也是……好像在发生直接的肢体接触后,申洋的态度就突然改变了…… 楚沁儿敏锐地抓住到了其中的异常,然而,并不了解申洋本体的她也解不开申洋态度变化的根源所在。 不过,申洋对于楚泽表露出了接受却并不意味着他会放过其他人。对他来说,这世上的人类,其实不外乎食物和曾经的那位大人,如今的亲人这两类而已,哦,或许还要加上那些留在基山上服侍他的人类,那些,大概算是储备粮吧。 并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墨绿的藤蔓自地底钻出,楚泽和楚沁儿皆被排除在了攻击目标之外,而来救两人的几位长老却均要面对为数众多的茎叶枝条。 任何植物能够生长万年都足以证明它们生命力的顽强,更何况,植物从来不是什么弱小的东西,它们悄无声息地隐藏自己,从根系开始布局,然后用漫长的时光,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就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在必要时,比野兽更为凶残。 几位长老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植物。 噬灵草只是草,除了吞噬灵气别无其它攻击方式。然而,它却有一个伴生的物种,它们永远不会诞生灵智,借由着噬灵草吞噬的灵气而生存,在它们的灵源遭遇到危险时,化作张牙舞爪的怪物,将所有冒犯者绞杀。上古时期的它们撕碎了无数野兽的身体,却终究因为没有智慧,难以从那些修者们手中护下噬灵草。 北游_第73章 然而如今有了一株化为人形的噬灵草,它们便成为了最强大的武器,随着他的心意消灭一切敌人。 所以,这一片本该铺满汉白玉以与后方的宫殿风格统一的空地才会被保留下来,片草不生,只有裸露在外的泥土和沙石。因为,绝灵藤的根系在宫殿建成之前就被申洋放到了泥土之下,藤蔓潜藏在这片土地中,成为这座宫殿最后也是最为强大的护卫。 那些沿途用沾染了些许灵气的草木布下的阵法不过是申洋闲暇时的研究而已,从始至终,他留下的守卫只有绝灵藤,而作为噬灵草,唯一会相信的守卫也只有它们。 即使受着这片大陆的限制,生长了近万年的绝灵藤也有着让隐仙宗长老们心悸的力量,更何况,原本最大的缺陷因为多了一个与之心灵相通的指挥者而消失。 束缚、缠绕、抽打,就像申洋所选用的武器那样,这一切,都是绝灵藤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范渊锦的剑气够利,柳渊荣的咒术够强,能够成为隐仙宗长老的人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然而,在无数藤蔓的攻击下,他们却还是显得有些狼狈。 楚泽并没有因为自己不曾受到攻击而放弃抵抗,隐仙宗有十位长老,这一次,为了救他和沁儿,却来了七位。他并非不懂感恩,骨子里的狠辣是幼年的生活留给他的印记也是血脉里潜藏的疯狂,然而,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铭记旁人的善意。 更何况,他还看到了那位他一直以为并不曾尽心教导自己这个弟子的师父的剑法。 至简至朴,却是形神兼备,独步天下。 形成于剑未挥出之前,神留于剑气消弭之后,所以,不需要华丽的剑诀,不需要繁复的剑招,甚至不需要一把好剑。以己身而为剑,神动而剑意起,隐道于己,返璞归真……先前的他确实不曾懂剑,更不曾明白自己的剑道所在。 因为失去了佛气的压制而蠢蠢欲动的长离剑灵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意志,伴随着火焰的灼热和无坚不摧的凌冽,他感觉自己的神识正在一点一点被摧毁。历年来不断积攒下的灵气随着火焰的灼烧而流向另一个方向,被剑身束缚住的上古异兽之魂也被来自皇者的血脉所震慑。 不—— 天地间似乎出现了剑灵凄厉的叫声,然而没有用,他已经无法阻止即将到来的命运了…… 先天之炁出现在楚泽的身周,金色的烈焰逼退了天然畏惧火种的藤蔓,筑基、得药、结丹,仿佛是清谈会上商时序的翻版,楚泽的修为同样到炼己的门槛方才停下。旁人苦修数百年才能有的突破在两人面前似乎只是随心的一个顿悟,而长离剑灵自灵智诞生起筹谋至今所做的一切全然为楚泽做了嫁衣。 因为凤凰真火造成的绝灵藤的刹那退缩成了七位长老所抓住的机会,几乎不需要多做交流,七人不约而同地打出法诀,以阵法将绝灵藤全部压制于土壤之下。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众人的耳畔响起,仓促布下的阵法即使暗合着天地至理却也抵挡不了植物向上生长的本能。不需要多久,阵法就会被冲破,然而,对于目的以救出楚沁儿为先的众人来说,这样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凤凰真火、无心邪君的态度,这一切都可以等安全以后再想,如今首要的事情,就是离开邪修的地盘。 可是,真的会那么容易吗? 黑衣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巅,影影绰绰,由虚化实。 他本不想现身,奈何,最听话的棋子突然到了叛逆期呢…… 幽蓝的光泽出现在他的指尖,轻轻一挥,便飘向了被几位长老护在中间的楚沁儿。 然而,一道同样身着黑衣的身影却挡在了光影前进的路线上,墨绿的长鞭出现在他的手中,却只是松松地落在地上。 “大人。” 若非是申洋突然的动作,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对于邪修之中的局势变化有所了解的七位长老都戒备起来,范渊锦原本内敛的剑气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隐现了出来,对那个黑衣人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意。 被无心邪君称为“大人”的,就是那个悄无声息地统一了邪修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一两章能把这个剧情写完的,结果越拖越长了啊啊啊啊——药丸_(:з∠)_ 这卷已经写了10w+了,目测还有五分之二,肿么破QUQ 剧情需要,稍稍加快了一下楚泽的修为进度,就当是主角的金手指好了√ 以及,大家觉得幕后大BOSS的真正身份是现在就暴露好呢还是到最后一个副本的时候再暴露好呢:D PS:打斗场面什么的作者君已经尽力了,不造还能不能入眼(*/ω╲*) 第47章 何以孤凤鸣(三二) 面对申洋的挺身相护,黑衣人并未有收手的打算。那一点幽蓝如同一抹萤火,轻轻落在申洋手中的长鞭上,于是冰层蔓延,顺着鞭身爬上申洋的右手。 申洋当机立断松了手,然后,那条陪伴了他数百年的长鞭便化作了晶莹的塑像。山风吹过,冰块破碎的声音传来,剔透的冰包裹着那一点墨绿,随风而逝。 申洋的脸色变得苍白,不仅是因为本体所炼制的法宝被毁,更因为走到他面前的黑衣人那显而易见的漠然。 “大人。” 申洋伸出手,然而那人却从容地从他身边走过,黑袍扬起,却不再为他停留。 兜帽遮住了那人的面容,楚泽有些疑虑地望着黑衣人,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还有那份力量……他的目光落在黑衣人指尖跃动的幽蓝光焰上,心脏似乎也随着光焰的明灭而跳动。 噗通,噗通…… 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所驱使,楚泽的目光完全无法从那光焰上移开。直至心口传来剧痛,楚泽才捂着胸口清醒过来,一丝鲜血溢出唇角,竟是受了内伤。 “哥哥——” 楚沁儿担忧的眼神落在楚泽身上,而范渊锦则是不着痕迹地脚步微动,略略挡在了楚泽的身前。 黑衣人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 他手指轻弹,光焰从他指尖飘出,却并不是朝向楚泽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落在了一块空地上。 金色的火焰凭空燃起,复又熄灭。 待火焰褪去,原地出现了一个金袍男子。 他的脸上还带有偷窥被发现的阴沉,金焰在他身周跳动,似乎昭示着主人的心情。 “凤族凤珏。” 冷硬地吐出这四个字,凤珏的目光落在楚泽的身上,两双同样跳动着金焰的眸子对视,有些东西,似乎再不必多言。 “现在,就只差两个人了……” 北游_第74章 黑衣人抬头望着西南方的天际,那里有华光如虹,掠过苍空。 “掌教师兄?!” 几位长老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略略皱眉。而范渊锦看到楚渊岚的出现,也有些不赞同地望着他。 商时序落后半步跟在楚渊岚的身后,目光掠过申洋,落在那个黑衣人身上。 原来是他…… 对于医者来说,除了相貌,骨骼体貌也是辨认一个人身份的方法。商时序的医术虽称不上出神入化,但以他过目不忘的能力来说,以此辨认身份却还是做的到的。 明知不该,可是匆忙赶到的楚渊岚还是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在了楚沁儿身上。 以前从未发现,而如今看来,却终归是看出了三分相似。 竟然是……渊岫的女儿…… 饶是见惯了风雨的隐仙宗掌教也不由得有些失态,未婚妻、妹妹,楚泽、楚沁儿……二十年对于一个修者来说实在是短的过分,可这些惊雷变幻,却总这般层出不穷。 若非微衍发现了那人的异样,谁也不会想到,丹崖派的掌教大弟子竟然会是在邪道威名赫赫的九曲邪君。 九曲轮回,无生无灭。 传说中的九曲邪君从来没有过一个明确的形象。有人说他是垂髫小儿,邪异至极;也有人说他是耄耋老人,苍颜白发。 然而,这一次,他们见到的九曲邪君,却是那个一直以来忠厚沉默,极为稳重老成的知非子道长——温愈言。 即使有明晃晃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即使温愈言自己也承认了他的身份,其实还是有很多人不信的。尤其是接到传信的丹崖派掌教玉阳道长裴游和几乎算得上是被温愈言一手带大对的裴愈书。 因为温愈言的来历有迹可循。 他是在襁褓时被当时的裴游捡回丹崖派,因根骨出众,裴游爱才之心骤起,才收了他当徒弟。 然而,当商时序揭破他身份时,那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如黑夜中的明火灯烛一般的邪气却容不得任何人否认。 不像很多因为成仙路断而堕入邪道的邪修,九曲邪君的名号似乎自数千年前起就有传扬。而在那个神秘人物出现之前,他也一直稳坐着邪道第一人的位置。只是九曲邪君行踪诡异,身份成谜,所以即使有着他的震慑,邪道中人也依旧犹如一盘散沙。 只是,谁都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若要排当世高手,那么,九曲邪君必是难以避开的一人。 遮天蔽日的邪气在太和山上升起,往日煌煌如红日的绛色宽袍此时莫名添了三分邪异,所有人都戒备着他的杀机,却不曾想到顶着“温愈言”之名的九曲邪君只是虚晃了一招,就卷着裴愈书离开了。 离去前,还给隐仙宗掌教丢下了一道惊雷—— “我可没做什么坏事,不过是帮明沁道友和申洋君父女团聚而已,玄御道长还应感谢我才是……” 不过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已足够楚渊岚变色。只是身为隐仙宗掌教,很多时候,他却没有办法任性妄为。 然而,同为道门中人,当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又如何不知? 丹崖派掌教玉阳道长因着独子被虏,弟子叛门,匆匆赶来。虽也悲愤至极,却好歹用本命玉牌确认了裴愈书的安危。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自知楚渊岚此时心情如何,知晓隐仙宗已寻到无心邪君所在,便主动替他担下事务,让他可以安心去确认楚沁儿的安危。而几番事变,栖岩谷掌教自不可能置身事外,也赶至了隐仙宗,亲口将关门弟子的安危托付于楚渊岚。 楚渊岚知二人心意,也知晓如今自己心绪不宁,未必能够处理好因为温愈言身份暴露而引发的诸多事务,索性便从心而为,随他们所言,亲自赶往基山。 至于商时序,他若执意要同行,楚渊岚又如何能够劝的下? 此时双方成了互相对峙之局,黑衣人虽仅有一人,然而气息神秘莫测,却也不输于隐仙宗一方。而无心邪君的位置则有些微妙,他本应于黑衣人同属一方,却因为楚沁儿和楚泽的缘故,又似乎略略偏向了敌方。 随着楚渊岚和商时序的到来,黑衣人的脸色却微微一变,并非因为楚渊岚或者是商时序,因为两人的到来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正是他的安排。但是,那只随商时序而来的小龟…… 他曾在赤尾礁上感受到过这股熟悉的气息,本以为是错觉,即便是真实的也不足为虑,却没有想到,传说中那只愚蠢至极的玄武竟然会跟在叶微衍的身边,是啦,那只玄武本来就亲近人族。脑海中划过一道记忆的残片,似是有一群人在嘲笑、鄙夷着一只为了人类死在自己父亲手上的玄武……等等,死……嘲笑…… 如同每一次想起零星过往时一样,随着他开始刻意探寻那些记忆画面,灵魂便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起初每一次都会让他痛得狼狈地在地上打滚,然而时日久了,却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疼痛,只能默默地看着过去的那些记忆又化为空白。 嘴唇紧抿至发白,又是这样,找不到自己是谁,找不到自己来自哪里,只能在这无趣又丑陋的人世游荡,看着一场又一场的丑剧。 “大人。” 本体是噬灵草的申洋敏锐地察觉出了大人身边灵气的不正常波动,有些担忧地望着黑衣人,却因为黑衣人之前的拒绝而不敢靠近。 黑衣人略略勾起唇角,从之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他冲申洋招了招手,申洋迟疑了一下,乖巧地凑了上去。 黑衣人如同那夜一样,用手揉着申洋柔软的黑发,申洋也顺从地微低下头,让大人的这个动作能够做的顺手。 “洋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手上的动作渐缓了下来,以申洋的角度,似乎能看到大人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幽蓝光焰。 他听到大人的话,略微一僵。 “……可是大人,沁儿不一样,她……” 她像您一样不是我的食物……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因为黑衣人的手已经顺着申洋的脸颊落到了他的脖颈上,然后掐紧。 “不听话的宠物可是要被丢掉的哦……” 黑衣人低声在申洋的耳边说道,申洋下意识地挣扎,却只是无用功罢了。 然而,黑衣人虽然是对申洋说的,可目光却没有落在申洋身上,注意到楚沁儿一瞬间的不自然,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而手上的力道也更加重了几分。 在最初下意识的反应后,申洋就再无动作,他不懂人类的情感,但是,确实是自己没有听大人的话。惩罚也好,本来就是他应受的,只是,“宠物”……原来,大人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做家人吗? “不要——” 看着申洋没了抵抗,楚沁儿忍不住惊呼出声。 无心邪君也好,那些传闻也好,比起这些称呼恶名,她更相信的是她亲眼见到的东西。 北游_第75章 不论如何,这位固执地想要让她承认他是她父亲的人,从未伤害过她分毫。 而且,想起那位自称“宫宁”的姑娘对她说的话,或许,她可以隐隐期盼一下,自己母亲和父亲当年的事并不是如他人想象中的那样,而是另有什么隐情? 至少,不论如何,她的母亲都不是所有人认为的那样,死在了十九年前,而是一直抚养她到了七岁。七年间,她虽见过母亲时而伤神的模样,但却并未从母亲眼中看到过怨恨或是不甘。 “沁儿。” 不等楚泽有什么反应,楚渊岚先一步拉住了似乎想要上前的楚沁儿。 女子如柔荑般的手落在他宽大的掌心,就好像很多年前,他拉着妹妹的时候一样。 “沁儿,你……可以叫我一声‘舅舅’。” 楚渊岚面对楚沁儿诧异的眼神,低声道出一句。然后将楚沁儿挡在身后,目光复杂地望着申洋。 他该恨这个人的,如果不是他,他的妹妹就不会死。可是……自己难道就没有错吗?自己甚至连妹妹究竟是何时离世的,都不知道! 沁儿被他掳走,知道了他的身份,却还是想要救他…… 他…… 略叹了一口气,楚渊岚右手起势,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的动作略微扬起,仙风道骨,莫不如是。 身为隐仙宗掌教的他已经多年没有与人动过手了,然而,能够力压剑圣登上隐仙宗掌教之位的人,又岂是可以小觑的。 谁也没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黑衣人就退了一步。掐着申洋的手松开,露出了毫不在意的笑容。 “玄御道长当真是胸怀宽广。” 他看了看叶微衍、楚泽,又望了望被楚渊岚“救下”的申洋。 “子曜兄又何必如此?” 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的商时序却突然开口。 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便是那黑衣人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能够直接点出他的身份。 “……哈哈哈,当真不愧是长青道长。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个看出我身份的人……” 兜帽摘下,露出的正是那张楚泽最为熟悉的脸。 那是—— 同他一起闯过阵法,曾经教导了他数年的先生,封景,封子曜! 既然黑衣人是他,又何必煞费苦心地帮他闯过阵法,来到这里,还是说…… “不好!” 楚泽面色大变,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地上已经浮现出了一个极大的阵法。 是啦,封景精通阵法,而依先前无心邪君的表现来看,山下的阵法怕不是他布下的,而是封景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更新频率可能会低一点,不过有没有感觉今天这章比较肥︿( ̄︶ ̄)︿ 前段时间三次元超忙,又要兼顾这边的更新,整个生物钟都被打乱了,这两天稍微空闲一点,结果因为作息的问题没什么精力码字,大概需要几天来调整一下。再加上这个情节就要过去了,后面的发展怎么衔接容与还要思考一下,所以可能接下来几天更新也不会太频繁,希望大家见谅。 幕后大BOSS是封景,大家有猜到吗?以及,他还有其他身份哦,大家来猜一猜? 第48章 何以孤凤鸣(三三) 只是,商时序敢在己方实力被对手一人压制时揭穿封景的真面目,又岂会当真毫无准备? 与七位长老同源的灵力接触了他们之前布下的阵法,几位长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维持阵法的灵力抽走,绝灵藤自地下窜出,将封景布下的阵法分裂成一块又一块。 藤蔓摇曳,墨绿的枝条因为申洋的受伤而染上了嗜血的殷红。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它们的攻击不再区分对象。 “长离、凤长老,有劳了。” 商时序目光掠过楚泽,冲铁青着脸站在一旁的凤珏点点头,即使不情愿,凤珏还是识趣地靠近了隐仙宗一众人,楚泽同他的凤凰真火交织在一起,将绝灵藤的攻击挡在外围。 然而阵法虽破,区区绝灵藤却绝不足以威胁到封景。 他在墨绿的藤蔓间悠然游走,即使手中扣着绝灵藤赌上性命也要保护的申洋,却依旧让这些藤蔓不敢靠近他一尺以内。 “长青,不,叶衍,你果然同瑛儿一样聪明……” 封景并未因为阵法被毁而露出一丝不悦,相反的,他望着商时序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欣赏。 商时序眸色微暗,果然吗…… 他的反应貌似愉悦到了封景,让他不由得轻笑出声。 “怎么,你又猜到了什么吗?” 商时序不发一言,只是看着楚渊岚。长辈在此,他擅自出头本就不妥。楚渊岚身为隐仙宗掌教,又是这具身体的师父,如今这样的局面,该做什么,总归是应当由他来做决定的。 “此子实力不可小觑,此番明沁、微泽两人既以平安,师兄,便由你们带他们先走。” 所有人一起离开恐有难度,但若是挡他一挡,楚渊岚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楚沁儿看了眼始终没有挣脱封景控制的申洋,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凤珏闻得此言,眼神闪了闪,在楚渊岚望过来的时候,十分持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如今同处一个阵营,自会帮忙护着隐仙宗弟子。 然而,不等楚渊岚再做什么安排,范渊锦却已经持剑跃了出去。 北游_第76章 “掌教师弟,你带他们走。” 若要有人留下来拖住封景,最合适的本就不该是身为一派之主的楚渊岚。更何况,身为剑修,他比楚渊岚的战力要更强上几分。 “何必如此心急?在下可不曾说要与众位一战啊……” 封景见他们这番表现,不知怎的,突然升起一丝愤怒,然而正如他所说,他可不想这个时候同他们打一场呢。 身份暴露已是意外,若是此时交手,那么,万一伤着开启仙门关键的人物了可就不好了。 “沁儿我就先带走了,若是要寻她,不妨来昆仑一会。” 如深渊般不可测的威势突然从封景身上浮现,下一秒,原本被几位长老围在中间的楚沁儿已经落入了封景之手。他一手抱着楚沁儿,一手托着申洋,就欲离去。 “放开她!” 因为威势收敛而重新暴动起来的绝灵藤阻碍了隐仙宗众人的出手,然而从封景的背后,却升腾起一柱漆黑的光束。 封景虚化的身影一顿,对他目前的状况来说,魔气就是他最大的克星。不过,这样的魔气,还是太弱小了。 袖袍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经反冲向魔气射来的方向。 常仪那圆滚滚地身体落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声响。鲜血自他口中不断涌出,面白如纸,似乎已是强弩之末。 早在南鄣山上,商时序已经察觉出了常仪不似凡人,然而今日见他竟是已经隐匿多年的魔修,却也忍不住有些震惊。 顾不得身周缠绕上来的藤蔓,守拙在手,商时序很快跃到了常仪身边。同他几乎前后脚到的便是楚泽,即使对这个胖子没什么好感,但是同学一场,更何况,他是为了救他妹妹。 商时序将手搭在常仪的左腕上,探得的脉象却让他不由得蹙眉。 常仪的修为甚至还未筑基,硬受封景一击,太勉强了。 隐仙宗几位长老也都已经摆脱了绝灵藤的阻挠,他们试图从封景手中夺回楚沁儿,然而修为的差距和封景诡异的状态却让他们始终在做无用功。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常仪胸口升起,商时序和楚泽被这份奇异的力量逼退,而常仪的身体渐渐被金光包裹成茧。 龙吟声自茧内响起,光茧渐渐变得透明,显露出其中不断游走的生物。 鹿角、驼头、兔眼、蛇项、蜃腹、鱼鳞、鹰爪、虎掌、牛耳,金色的鳞片有着比日光更为耀目的光辉,勾勒身躯的每一道线条都是力与美的完美融合。 龙啸九天,日月失色! 便是封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到了,龙首高高扬起,在掠过他时略一回头,下一秒,他的手中已经变得空空如也。金龙衔起楚沁儿、申洋二人,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将他们轻轻放在地上,然后,龙首回转,没入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之中。 这是…… 常仪怔怔地握着之前被他挂在胸口的黑金锦囊,就在刚才他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一颗圆球似乎从锦囊中跑了出来,钻入了他的丹田。而后,便是骤然突破的秘法和那一条威势如虹的金龙…… 金龙。 金龙…… 不好! 他甚至顾不得在意自己突然恢复了幼时俊美的身体,顾不得刚刚被他救下,先前还心心念念地楚沁儿,右手食指、中指合拢,狠狠往地上一划—— 黑中带金的线条出现在地面上,光芒升起,却在片刻后消失无踪。因为魔气耗尽却依旧强行调动力量而对经脉造成的撕扯令常仪痛得跪倒在地上,然而他依旧不愿放弃,又想施术,这一次,却连半点光芒都没有带起。 见楚沁儿和申洋已经被隐仙宗几人团团护住,封景知晓再行前事怕是有些难度,不过,即便没有楚沁儿在手,他也不怕几人不来昆仑。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初生并蒂,明坎暗离’,若想解此言,润之、长青,你们怕是注定要往昆仑一行。” 黑色的长袍在风中摇摆,明明今日被人破了诸多谋划,可是封景依旧没有半分失态。 “天一生水,应节则雨,故谓之‘天穿’。若想重开仙门,明年正月二十天穿节,昆仑之巅静候。” 封景略一躬身,衣带当风,端得是名士风流,似乎再无一丝反派模样。 然而,他说出口的,却让楚渊岚、范渊锦几人脸色大变。 当日的预言本是机密,能够知道的,也不过人、妖两族最顶端的那波人而已,他二人能够得知,还是亏了隐仙宗得了龟甲的缘故。 在那日龟甲卜卦之后,栖岩谷又有大能重新推算过,重开仙门最好的时机正是明年。然而,便是人、妖两族加起来,也未能求得一个准确的日期。 为什么,这些事他会全然知晓,又会什么他会断言仙门重开正是明年正月二十? 如此一来,离开仙门不足十个月,若当真要微衍和微泽两人出力,他们那时,又能有多高的修为? 即使便是明年年末也未必能多多少时日,但是与楚渊岚而言,他并不希望两人过早的面对这一些,过早的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压力。 一场救援行动就这么半是荒谬地落下了帷幕。 商时序等人一道回了隐仙宗,而常仪本该同他们一起前往太和山的,奈何他执意要回江南,便由隐仙宗安排人手护着他飞速赶回了扬州常家。 而对于救回了楚沁儿同时捎回了一个无心邪君的隐仙宗一行人来说,他们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常家。 从基山赶回此地的一路上,除了前期因为魔气耗尽而由隐仙宗外门弟子提供良马一路奔驰以外,后期常仪几乎可以说是拼着魔气一次又一次耗尽一路靠着修为急赶回来的。 然而,当他站在自家家门口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踌躇了。 老头说看到常家就会想起他那个“不肖女”,所以从来不愿意踏进常家一步,通常情况下,他总是行踪成谜,只有想“调/教”自己或是又馋嘴了的时候,才会传音给他,约他在扬州的酒肆歌楼见面。 可是,这一次,不知怎的,常仪就觉得,只要回到家中,他就会得到老头的消息。 真是的,我一个富家少爷又不用去跟人拼死拼活,哪里用得着龙涎珠?老头就知道胡闹,下一次别想在让本少掏钱请客了! 因为连日赶路而愈显瘦削的脸上带上了某种复杂而悲哀的情绪,常仪狠狠地一甩袖子,踏进了常家的大门。 “站住,这里是……欸,你是,少爷?” 常府的老管家常达正准备出门,就看到了一个若无其事地往常府里闯的陌生人,然而还不等他喝止这人,那人已经露出了那张令他分外熟悉的脸。 北游_第77章 作为在常府呆了近四十年的老人,他是记得小时候少爷的模样的,不像后来那样因为变得过于肥胖而有些丑陋的模样,小时候的少爷粉雕玉琢,像极了那位早逝的夫人。 而今,这个人的样子,不就是他原本想象中的少爷长大了的模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一闲下来就开始犯懒,连续七天一字未更还有一种迷之从容←_← 已经开始担心暑假的更新了肿么破 ( ̄ε(# ̄) 第49章 何以孤凤鸣(三四) 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街两旁的榆树上,蛾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这些刺耳的声音落在被暑气熏得满身是汗的人身上,难免让人觉得烦闷和躁动。 芙蓉客栈的小二也撑不住这热气,瞅了一眼靠在水缸边贪凉的掌柜,缩到大堂的阴暗处,用手扇了扇风。 那掌柜的虽然往日里颇为严厉,但这种天气却也懒得发火,往大门外望了一眼,见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也就对小二偷懒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掌柜的,来十二间上房。” 就在店里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柔美的声音惊醒了掌柜。他一个激灵地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一位衣饰精美的姑娘正站在他面前冲他微笑。 而接着,他便看到了那位姑娘放在柜台上的一锭金子。 真·金子! 掌柜瞬间清醒了过来,也顾不得对靠在墙角睡着了的小二怒吼,直直冲那位姑娘赔笑,然后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客官随小的来吧。” 这一动,掌柜的才注意到面前并非只有那位姑娘一人,其身后还或站或坐着十数位客人,皆是锦衣华服。明明是酷暑,但一个个却都丝毫未显出半分汗热的模样。 他心头一跳,在这蜀地经营了多年,来来往往也见了不少客人,他自然看得出,这些人都不同寻常,而那位原本他以为是富家千金的姑娘,怕也只不过是这些人的侍女罢了。 定了定神,表现出的态度愈发恭谨。 果然,见他有所动作,那位姑娘便略一颔首, “烦劳掌柜带路。” 然后便走到一黑衣男子身边, “主人,小店简陋,还请暂候片刻。”说完,冲另外几人也是一行礼,便随掌柜先去打点房间。 黑衣男子目光并不落在她身上,只是望着几人中唯一的一位女子,一动也不动。 而一身着绛色华服的男子则是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只需十一间上房即可,我与师弟同住。” “……谁要和你这邪修……” 旁边那人的抗议被他面带微笑地镇压,宫宁冲他一礼,表示会依言而行。 客栈掌柜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见几人都在大堂暂坐下了,连忙低声叫醒小二。 “还不快招呼客人!” 小二被掌柜暗带怒意的话语叫醒,看着客栈中那几位个个长得好似神仙的客人,连忙提上茶壶准备上茶。 宫宁见其他人再无要求,于是躬身而退,同掌柜一起去了上房。 小二倒茶的动作却被一人阻止。 那人自袖中拿出一包茶叶,又命小二取来井水加热,然后略略偏头,对坐在他左手面的白衣男子歉意地说道: “师兄,此地条件有限,怕是难得这上等岩茶的神韵。” 他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套青瓷茶具,先以开水冲净,然后取适量岩茶于盖碗中,悬壶高冲。此时茶香便已显了出来,茶叶随着沸水的注入在杯中旋转,依稀可见展开的叶片中赤红的镶边。见水溢出杯口,那人以杯盖轻轻刮去浮在杯面上的泡沫。而后将茶汤分倒于杯盏中,荡涤过后,倾倒于茶盘中。然后复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这才将杯盏分递与诸人。 小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是目瞪口呆。 而其他人却是习以为常,接过杯盏把玩一番,赏过茶色闻过茶香,方才啜饮一口。 “宗献好茶艺。” 见萧子尧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的模样,商时序放下茶盏,笑赞道。 也只有像他这样的出生,才会在出门在外时,还不忘品茗踏花,闲适优容了。 修道之人本不该注重身外之物,然而他们这一行人,申洋自带了一位侍女,上下打点日常起居,萧子尧又是世家大族出身,一路行来,竟不似历练,倒似游山玩水。 商时序品过这上好的茶叶,对于如今坐在一起各自喝茶的诸人,也是有些无奈。 也不知申洋同几位道门掌教谈了些什么,竟让他们默认了他跟在楚沁儿身边。还有温愈言,九曲邪君的身份被他戳穿,更是当场掳走丹崖派掌教之子,可是他倒好,不但没有找个地方躲起来,反而在他们一行人踏出隐仙宗地界后就跟了上来,带着被封了灵力的裴愈书,说是要与他们同行。 而之前在基山同他们别过的常仪也在一月后突然出现在了隐仙宗,说是要同往昆仑。 之后不知净明真人又同楚渊岚说了什么,而丹崖派和栖岩谷又从他们的师门长辈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 总之,他们这么一支有着道修、魔修、邪修的奇异小队就在这三伏天里踏上了前往昆仑的道路。 哦,对了,还有妖修。 商时序将趴在他肩上被晒得一动都懒得动的玄武拿下来,命小二取来一口大碗,又倒入了沁凉的井水,然后将他放入其中。 果然,原本有气无力的玄武就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用那短小的四肢在碗里滑动了一番,小眼睛眯起来,似乎幸福极了。 待茶过三盏,宫宁也已经整理好了房间。她步履无声地走到众人面前,站在申洋身侧,一点也不曾在意一直跟着她的掌柜几乎痴傻的模样。 北游_第78章 这帮人不会真的是神仙吧?还是什么妖魔鬼怪? 想到自家那几乎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上房,掌柜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点都不够用了。 而当第二天这帮客人离开的时候,看着没有被带走任何东西的十一间上房,掌柜的只有一个反应——他要发达了! 玉盆金盏,冰蚕雪丝……像他这样的客栈,虽然勉强算得上大,但又哪里见过这些东西? “今天客栈停业一天!” 打发了小二去关门,掌柜揣着手在这几间客房外走来走去,真是有激动又紧张。 而商时序一行人可不会在意他们给那家普普通通的客栈带来了多大的改变,此时他们正踏进一个小镇,然而镇上那种古怪的气氛却让几人感到有些奇怪。 “王老爷,你这就不懂了吧。我云真子可是丹崖派门下的高人,丹崖派!听过没?那可是道门第一大派,捉鬼除妖自不在话下,哪是这等野狐禅可以比得上的?今日若不是本道长算出与你有缘,特来助你渡劫,不出七日,你这家门怕是就要败落了……” “……道长此言当真?” “我云真子何曾骗过什么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快快快,快请道长进来,三子,把那野狐禅给我赶出去!” 商时序一行人皆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还未走近,便已听到了这番对话。裴愈书没听几句就想暴走,若不是有九曲邪君制着他,怕是早跳出来清理门户了。而当几人终于走到对话发生的那家门前,看着应该是对话中的那位“野狐禅”,还是禁不住有些尴尬。 青丝未剃,妖女相伴,偏生一身佛气精纯,法身已成,这分明是这一代佛门之中最出色却也是最有争议的佛修雪忘。 “贫僧雪忘,见过诸位道长。” 雪忘禅师合掌一礼,而商时序等人也纷纷回礼,常仪侧身避开,然而好奇的目光却落在了雪忘身边的那位妖族女子身上。 即使有关雪忘禅师的传闻甚为广播,但是其中也不曾提到过他身边那位女子的原身,只听闻其有双色异瞳,发白如雪,不似其它妖族一般以肉身为武器,而是手持双刀。常仪也听外祖提起过这位女子,而他那一向不着调的外祖说起这位女子时却是颇为郑重,并亲口承认若论武力,自己怕是远不如她。 此时亲眼见到这位被无数佛门子弟怒斥为“妖女”的女子,见其外貌长相果如传闻中一般,再看那一身佛气,清淡如莲的雪忘禅师,也难怪他会被人当成野狐禅了。 不断三千青丝,又有如此女子相伴,世间凡人又有哪一个会相信他是禅宗的正传弟子呢? 见到被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的丹崖派云真子指为“野狐禅”的竟是雪忘禅师,裴愈书再也忍不下去了,而九曲邪君也知道这只小猫真的要炸毛了,便也不再阻拦,任由他冲进了王府宅中。 商时序自闻得那段对话起,便知此事他们大概要管上一管了,见裴愈书率先冲了进去,倒也不意外。 “禅师、风姑娘,不妨一道?” 雪忘微笑着点点头,而一直挽着他手的风止听到这样的称呼倒是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浅蓝的眸子中有着一闪而过的笑意。 自她从禅宗门口拐走小和尚,倒是第一次听到不喊她“妖女”反而喊她“姑娘”的正道中人呢。 不过这又如何呢?小和尚本就是她的,由她一手养大、一手调/教出来的。 雪忘似乎知道了她又在想些什么,唇角含笑地望着她,注视着她的眼中不再是众生平等的大慈悲,而是独为一人的温柔与缱绻。 因他叛门而出,师父曾经大怒。然而转头却又找上了他,细细劝慰,只望他断情丝,莫要自误。 他知师父一片谆谆爱护之心,却只能摇头。 因为他拜入佛门为的是她,至诚至性也是为她,从始至终,他心中都有一个她,所以才能在破门而出后,金身不败,愿力不减。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不行了,定个目标吧,从今天开始日更到周三怎么样,向大家承诺了应该能做到吧QUQ 这是倒数第二个副本了,刷完就差昆仑了,终于看到了这卷结束的希望_(:зゝ∠)_ 第50章 何以孤凤鸣(三五) “你这呆子,又在想些什么?” 风止拿手戳了戳雪忘的额头,裸露在外的右臂上戴着纹饰精美的金色臂环,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然而臂环的光芒却远不及她如凝脂白玉般光洁的双臂,商时序一行人目不斜视,而王府宅中的家丁们却是看的有些发愣,连拦住他们或是通报一声都忘记了。 清脆的铃声随着风止的走动响起,常仪这才注意到,风止竟是赤着足的,纤细的足腕上挂着金铃,而那双踏于地面的雪足却是纤尘不染。 难怪禅宗那些老头会被雪忘选择风止姑娘的行为气个半死……常仪嘴角抽了抽,虽然大祤风气一向开放,但如风止姑娘这般做派的女子也即使罕见,更何况她面对的又是最固执不过的佛门了。 也不知这位雪忘禅师究竟是为何认定了风止姑娘,还如此执拗地不惜为她背弃一切。 他这般想着,目光却落到了楚沁儿身上。 自基山一事后,楚泽对他的态度不似往日那般排斥,然而楚沁儿却始终对他无意,即使当日前去救人并非为了回报,但常仪也难免有些失落。 人总归是这样的。 见楚沁儿心意不改,常仪会沮丧无奈;而若楚沁儿当真就此对他改了态度,他又难免会怀疑对方是否只是看中了自己如今的皮相,又或许是只为报救命之恩。 常仪摇了摇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尽数甩了出去。 如今,还不是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啊……他右手握住了笼在袖袍下的左手手腕,金属的硬度烙得他掌心微疼,然而他只是感受着上面的龙形浮雕,微垂了眸子。 连家数代传承,修炼着那有死无生的魔道功法至今,所等的,就是这一天了。 老头,连家的宿命,我会让它终结于这最后一代的…… 直至入了内院,方才有下人想起阻拦商时序一行人。 然而他们又岂是区区凡人能够拦的下来的,若是往日他们自不会做出这等失礼硬闯之事,只是隔着重重房屋透出来的邪气却让他们再顾不得世俗礼节。 这寻常小镇的富商家中,为什么会有邪修的术法痕迹? 几人虽道统各异,但终归走的都是正道,便是被冠了“邪君”之称的申洋、温愈言两人,也并非正统意义上所谓的邪修。 更何况,一个要哄着自家的小师弟,一个要顾着亲亲女儿,邪修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同胞爱,又哪能指望两人会站出来阻止其他人为民除害? 北游_第79章 楚泽剑已在手,然而冲的最快的却不是他,而是裴愈书。 自被温愈言掳走之后,他早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气。 不说温愈言九曲邪君的身份,单是他的隐瞒就足够让裴愈书暴跳三尺。然而那又怎么样呢?自揭露了身份,温愈言便不再在他面前装出曾经那副恭顺老实的模样。九曲邪君修为深不可测,更兼邪修手段驳杂,医毒密咒层出,他被温愈言困了个严严实实,哪怕是温愈言除了限制他自由不曾再对他有旁的折辱,也足够自负甚高的裴愈书恨得牙痒痒。 而且,也不知他同自家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竟然要求他这次昆仑一行就跟在温愈言这个邪修、叛徒身边! 是,他对温愈言无从下手。 父亲的叮嘱中透出的担忧也让他暗暗怀疑是不是这该死的九曲邪君拿什么威胁了他。 如今,再见到邪修于凡人家中作祟,那不是正正撞上裴愈书的死穴? 不待那跌跌撞撞地从里屋跑出来的王姓富商说些什么,三张清障符已成品字形被裴愈书甩出,紧接而后的便是封禁符,同样是三张,却在激发地同时便被勾勒的灵力化为了天地人三才阵。 蓬头垢面追着王姓富商的青年被这六张符纸制住,冲天干嚎了几声,然而即便身上有邪咒,但到底只是普通的凡人之躯,哪里抵得过裴愈书一身精纯的道家法门。 清碧流光在他身上浮现,封禁符封印他身上的邪咒,而先前甩出的那三张清障符则化作清气沿着阵法流淌。 “啊啊啊真的有鬼啊!” 裴愈书所为虽然说起来繁复,但实际不过几息的功夫,待得他制住了那疯人,之前那位打着丹崖派招牌的伪道士才大叫着从屋里跑了出来。 “给我站住!” 不等他看清院中形势,裴愈书已是一道咒术打了过去。那人以大张着嘴企图四肢并用的姿势被定在那里,即便是原本装的再如何仙风道骨也是形象全无了。 不过,那位王老爷倒是没有先怒起处理这个骗子,也不曾指责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而是手忙脚乱地连滚带爬着跑回了那个被禁住的疯人旁边,心疼地擦拭着疯人手肘上被蹭破的地方。 “诚儿,疼不疼,爹给你擦擦……” 王老爷一身绫罗绸缎,稍显富态,看他那没跑几步就喘气的模样,显然是被人服侍惯了的。 然而此时他却没有顾及自己的狼狈,只是焦急地看着那疯人的模样,似乎生怕他哪里摔着磕着了。 “这位老爷,令郎怕是中了邪术,若是您信得过我等,不妨便让这位道长试上一试,还令郎一个清明,可好?” 商时序上前几步,扶起这位全然失了分寸的父亲。 王老爷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院中多了不少不速之客。他见商时序指向裴愈书,之前又亲眼见到了那符咒之光。此时冷静下来,自不会拒绝他们的好意。 自儿子出事以来,他找了不知多少神医妙手,却始终未能治好儿子的疯病。后来听有人说起自家儿子这模样,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了。虽恼恨那人这般说法,却也着实没有其他办法,只得试着求其了道士和尚。 只可惜,他们这个镇上路过的方外之人本就不多,先前那位自称“雪忘”的禅师虽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若不是那位云真子道长跳出来,他其实也是愿意让他一试,更何况是如今这几位一看就不似普通人的存在。 此时王永富王老爷也注意到了之前被他命人赶出去的雪忘禅师也在这一行人之中,见识过了那位云真子道长的“真本事”,倒是对自己之前以貌取人的草率略有些歉意。 他命人招呼了其余几位,便急切地看着裴愈书,期望他早日出手救治他的儿子。 不过是一点小小邪术,对于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丹崖派传人来说自不是什么大问题。先前只是镇压而非解咒也不过是丹崖派的行事习惯,毕竟若不经得人家家人同意,若遇上些脑子不甚清楚的,难免会招惹来一些麻烦。 丹崖派虽不惧麻烦,却也是不想被人以怨报德的。 此时见王永富首肯,双手掐诀,指带流光,一道清净无障诀下去,王诚已是恢复了平静。 “再静养月余便可。” 冲王永富点了点头,裴愈书便走到一边,再不发一言。 九曲邪君之变,影响最大的,便是他了。商时序在心底略微一叹,只得主动上前同王永富解释一二,并询问了王诚“发病”的前因后果。 王诚身上是单纯的邪气,并未混杂妖气,而他所中的邪咒,也显然是人类所下。 只是,邪修蛰伏多年,为什么会对一个凡人下手? 还是,那位邪修之主,封景封先生,又在谋划着什么? “既然知晓了此事,可要改道往乌苏一探?” 在婉拒了王永富的再三挽留和道谢后,商时序一行人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只是对于王诚中邪一事,却还是难免思虑几分。 “布青山本就是昆仑支脉,我等取道乌苏,自布青山直往昆仑,倒也不会耽搁行程。” 江明兰思考了一下,这般提议道。 听到“布青山”三个字,商时序略微愣了愣,而裴愈书则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毫无反应的楚泽一眼,并未多言。 “小师弟,他们兄弟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温愈言低下头,贴着裴愈书的耳朵轻声说道。 只是在场的人都是修者,再低的声音又有何用?楚泽不明所以,而商时序却是笑笑,并为因为温愈言若有所指的话而起丝毫波澜。 自身世揭开以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他和楚泽面前强调那一份勉强靠着血缘就联系起来的兄弟关系。 在旁人看来,叶微衍天赋卓绝,受尽尊荣,自是不需要这么一个半途冒出来的哥哥。而楚微泽即拥有凤凰一族的天赋火焰,又得了长离剑圣的传承,也未必稀罕一个身为隐仙宗掌教弟子的弟弟。更何况,若是论起师门关系,弟弟为师兄,哥哥为师弟,若是可以强调那一份不知道淡薄到什么程度的亲情,难免会让人尴尬。 也只有如温愈言,不,九曲邪君这般从来行事无忌,言语肆意的人才会常常在二人面前提起这一句“兄弟”。 第51章 何以孤凤鸣(三六) 当日自基山归来,楚泽与楚渊岚曾有过一番细谈,大抵是顾及叶微衍的心情,楚渊岚并未叫上他,而是单独向楚泽解释了当年的那段旧事。 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商时序并未知晓,只是于楚渊岚而言,当年之事亦是心结,即便复述,约莫也不会讲的太过细致吧。毕竟伊人已逝,罪魁祸首也已消散于天地间,魂魄不存,又还有什么可以多言的呢? 所以,楚泽不知道布青山,自然也是正常的。 既然并无别的意见,几人自是往乌苏而去。雪忘禅师和风止也在意这突然出现的邪咒,在与几人商量过后,便决定同行。 北游_第80章 一路上,雪忘与风止两人的亲昵行为难免让江明兰等人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尴尬之余,却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羡慕。 纵使理智告诉你这不应该,可是感性上,女子大抵总是希望能够遇上一个甘为你袖手天下的男子吧…… ——不论世人如何看待,有你一人,便足矣。 越接近乌苏,城镇村庄越是贫瘠。商时序一行人本就不是凡人,索性也不再在客栈、酒楼落脚,而是直接露宿于荒郊野外。 此时已近海宴,有着昔年瑶池之称的措温布湖滋润着这一方土地。因此虽然此地人烟寂寥,但山水草木却是兴兴向荣。 虽然众人都不畏寒属,但夜幕降临之时,大家还是升起了一堆篝火。 雪忘禅师一袭白色法衣素净如佛前的那一株白莲,然而在几人各自盘坐休息之时,却为了风止挽起袖口、裤脚,从不远处的溪水中捞上了几尾湟鱼。 湟鱼状似鲇鱼,但通身无鳞、皮质金黄,鱼身粗壮肥满,肉味鲜嫩丰腴,一年方才生长一两,在凡鱼之中算得上是极品。再加上它仅仅生长于措温布湖及其支流之中,来到措温布湖附近的人,几乎都忍不住要尝上一尝这难得一见的“鱼中之王”。 然而,在场的几人中,无论是谁想起来尝一尝这裸鱼,都不及雪忘禅师来的让人震撼。 修行之人不贪口腹之欲,佛门更是自俗家弟子起就不沾荤腥。雪忘虽为风止动了凡心,破门而出,然而几日同行下来,即使先前还有因为传言而生出的芥蒂,如今众人却具敬他为佛门大能。持中守正,流而不盈,除了对风止一人的温柔特殊,他待众生,皆是大慈悲。 也难怪最是重视弟子门风的禅宗也未忍心将他逐出门下了。 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这般坦然地又犯杀戒? 或许是其中诧异的目光太过明显,风止突然笑了起来, “小和尚,你还没有忘记那件事啊?” 雪忘一心一意地剖洗湟鱼,只在风止出言时微微转头。唇角含笑,火光温柔。 “阿姊的话,我从来不会忘记。” 大约是幼时相伴成为习惯的关系,哪怕如今雪忘已经长成了远比风止高大的男子,却总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称呼风止为“阿姊”。 而风止也始终记得自己当年误闯入那间破败寺庙时见到的那个傻乎乎的小和尚,哪怕如今小和尚已经长大了,却还是改不了旧时的称呼。 在遇到小和尚之前,她是行止如风的妖,踏遍了千山万水,却不曾为任何东西停留。 遇到了小和尚以后,她不知怎的便心底有了牵绊,几次想要举步离开那间破败的寺庙,但是每每看到小和尚那双透彻的眼睛时,却总是忍不住顿足,应了他那一声“阿姊”。 她修为已至臻境,怎么看不出小和尚慧根极深,一旦入了佛门,诸情皆断,她的留恋,误的只会是自己。 可她是谁?从来任性肆意的妖物,怎么能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和尚白白拱手让给别人,于是借着这样的借口,在小和尚身边停留了一年又一年。 小和尚喜爱佛法,她自教他,只是独独耍赖让他允诺了不剃掉这一头青丝。 后来禅宗来人,她先一步有了感应,避开了那些人,与小和尚定下了百年之约。 百年之中,她状似洒脱,过起了没有遇到小和尚之前的日子,可是心底,未尝不是没有担忧的。 好在,小和尚不曾负她。 那日她在禅宗门口,冲小和尚伸出手时,见小和尚一头青丝如瀑,游移了百载的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 “我来了,你可要跟我走?” “我等了你很久……” 雪忘素来超然物外的脸上带了一丝委屈,禅宗弟子尽是愕然,只有她,满满地得意。 她确实迟到了数日,妖月的邀约虽然可以推拒,但她难得愿意理会了一回。 迟到是女子的权力,百年都过去了,又何必在乎这几日? 可是,她没有想到小和尚会那么直白地表示自己的委屈。 于是那种长辈的小骄傲就这么浮了上来,连带着有些后悔之前答应妖月的事。 可是怎么能表现出自己对小和尚有那么在意呢?她装作嫌弃地模样,却是拉住了小和尚递来的手。 “区区几日,和这百年一比,算得了什么?” “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时小和尚的眼睛透亮透亮的,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脸红,只觉得身体整个都烧起来了似的。 于是顾不得嘲笑那帮秃驴们气得跳脚的模样,拽着小和尚就去找了天玑。 以他们的修为,只是护法也不必贴身护着。她和小和尚在那儿找个离天玑不远的地方结庐而居,也算完成了妖月的拜托吧。 接过小和尚烤好的鱼,风止摇了摇头,把后面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甩了出去。 禅宗看着正经,内里一定没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么就把她家乖巧可爱的小和尚教坏了呢。 鱼肉鲜美可口,知道风止性格的雪忘更是将烤鱼放到了恰到好处的温度才将之递给她。此时看着风止吃的一脸满足的模样,雪忘便如很早之前那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偶尔帮她擦拭一番沾到嘴角的油渍。 看着莫名又开始秀起恩爱了的一对,一边静心修行的几人都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 常仪抚着自己的小心肝偷偷看了楚沁儿一眼,却发现人家正怔怔地看着你侬我侬的那对,即使时不时将目光移开,也是落在长青道友的身上。 而温愈言看着坐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独自修行、神思不动的裴愈书,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下一秒,他已经到了裴愈书的身边,大手一揽,将他扣在怀里。 “小师弟,何必如此辛苦?你若是想尽快超过我,我们可以……” 最后的几个字改成了传音入密,结果自然是换得裴愈书的暴走。 以商时序的心性自然不会为这些外事所扰,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修炼,只是回顾着从来到这个世界起的所有事。 “小藏,他们是你的同伴,对吗?” 目光自那对爱侣身上一掠而过,商时序逗弄着玄藏,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玄藏的脑洞缩了缩,豆大的眼睛几乎惊成了一个圆。 北游_第81章 以商时序的敏锐,会注意到这一点他并不奇怪,但关键的是,他用的不是她,而是他们。 他虽然早已认可了自己的命运,却依旧被这样的存在所震慑。 记忆全无,力量尽失,然而有的人,依旧能让众生畏惧,通晓诸事。 他本以为自己是这当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如今看来,却未必如此。众生皆入棋局,即使少了一个他,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玄藏倒是怜悯起了封景。 他自以为算尽了天下,却不会想到,有人在万年前就已经定下了结局。 商时序自不会知道他无意中的一语又让玄藏有了怎样的联想,玄藏也不会知道,这局棋,其实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久远和宽广。 时光长河在很久以前就被一“人”涉足,万千世界都做了那“人”肆意摆弄的棋盘,而他所求的又是什么呢? 恐怕只有注视着无尽世界的法则方能窥视一二。 只是,对于这位特殊的存在,便是连法则,也时常看不透,猜不尽。 乌苏只是一个小乡,乡中人口不过三四百户,是以商时序等人对于此地竟会出现邪修颇为诧异。 几日赶路,他们已至乌苏乡外,然而不待他们进入,却已被几名游缴拦住。 “你们是什么人?” 游缴中一人上前问道,话语中带着明显的乡音,望着商时序等人的眼中充满戒备呵呵警惕。 商时序等人皆是一身华服美饰,在这贫瘠的地方确实颇为突兀,虽有几次被沿途盗匪当做冤大头截住,但被人当做可疑之人拦下却还是第一次。 不待几人出言解释,远处以走来一位令楚泽、萧子尧等原明德书院学子颇为熟悉的人物。 “季谐兄,你怎么在此处?” 萧子尧有些诧异地问道,而楚泽、楚沁儿、常仪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当年明德书院虽然表面上平和,但暗地里却有两派互相争斗。一派是以萧子尧为首的世家子弟,而另一派则是以林季谐为首的寒门弟子。 不论哪个朝代,世家和寒门之间的矛盾总是难以协调。但能进入明德书院的都并非庸才,是以虽然两派互相较劲,但明面上,却还是能称一声“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青海湖裸鲤,俗称“湟鱼”,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已列入《中国物种红色名录》,评估等级为濒危(EN),所以虽然据说很好吃,但是千万不要去吃。 注二:林和,字季谐,就是在很遥远的时候出现的那位在明德书院同萧子尧并称的天之骄子。 第52章 何以孤凤鸣(三七)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萧子尧知道,和自己不一样,对于大多数昔年同窗来说,寒窗数十载,他们所望的,终归是一朝鱼跃龙门,踏上仕途。 所以,萧子尧看着一身袍服的林季谐并不如何吃惊。身为明德书院中的佼佼者,从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金榜题名本就是应该如此的。 而以林季谐的性格,选择外放地方也并不令他如何意外,他吃惊的是,林季谐竟然会选择都兰县这么一个小地方。 大祤以郡县治地方,县之长官为令、长,县辖人口万户以上,称县令,万户以下,为县长。虽同是一县之长官,然而所受地位礼遇却截然不同。县令秩六百石至千石﹐县长秩三百石至五百石,前者可为大夫,需执雁为礼,而后者却只需从士礼执雉即可。 都兰荒僻,人口不足万户,又并非什么重地。林季谐配进贤冠,饰一梁,腰佩黑犀双印,系黄绶,自不过是区区县长。可当年在明德书院能够和他分庭抗礼的人,又如何只得了这远离安邑,远离权力中心的县长之位? 这样的地方,甚至说是积累功绩都算不上! “我为此地长官,巡视下属乡里,并无不妥。” 林和似乎没有看出萧子尧的疑惑,只是冷淡地答道。 萧子尧有疑惑,可他当年就没有吗? 他并非顽固僵化之人,出身如何,无从选择,是以他虽看不惯一些膏粱纨袴的作风,但对萧宗献却并未有过任何鄙夷不屑。 他知道若论日后仕途,只要不发生意外,有着当世大儒萧老先生和睿亲王做靠山的萧宗献定会走得比他更远也更为顺利。 可是,他却也从未放弃过在科举场上,同他萧宗献争一争这状元之位。 寒门出身又如何?他自负一身才华不输他人,纵使出身寒门,顶着明德书院学子的名号,也不至有官员敢对他的成绩做什么手脚。 然而,三年前,萧宗献却这么头也不回地拜入了隐仙宗门下! 修仙问道有什么好的?枯坐千年,亦不过是独善其身。合该以须臾之岁,兼济天下,孜孜矻矻,死而后已。 那日他冷眼看着他历尽千辛闯过求仙路,心中失望至极。 而更令他失望的是,在萧宗献离开后,那些瞬间群龙无首的世家子弟。萧宗献甚至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欲要拜入仙宗的想法。 也是,若是被萧父知道他的目的,只怕萧宗献也很难有远离安邑来明德书院求学的机会吧。 不再为这样的人分心,林和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只待来年科举之上一展身手。 可是,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今上年事已高,诸子各有心思,那年的恩科,竟被当做了夺嫡的战场。 他看出这朝堂还牢牢地把握在今上手中,却看不出为何今上纵容诸子结党营私,以权谋利。远在江南听闻的那些朝政清明、百官同心,似乎都成了笑话。 只是,这对他来说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世家把持朝政,拒绝寒门子弟踏入他们的圈子,但对于皇帝来说,世家有时也是他的敌人。不论出身如何,若是有从龙之功,那么,他未尝不能做到官拜三公。 他庆幸自己提早了整整一年来到安邑准备科举,这段时间,除了温习功课,足够他一点一点摸清楚朝堂的局势。 北游_第82章 今上正宫并无所出,太子戊虽为长子,又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却因生母地位卑贱,并不显得比其他皇子尊贵多少。加之自封太子以来,虽行事并无错处,但亦无什么英名之为。虽得百官赞其依乎中庸,但若坦言之,不过是“平庸”二字罢了。更何况,据传因昔年一桩旧事,太子并不如何为圣上所喜,萧氏一族同睿亲王也不甚亲近与他。 反倒是三皇子夷,与萧老先生有半师之谊,算是睿亲王的半个师弟,在文人中颇负盛名,今上亦对他颇为偏爱。 而七皇子奉因母家出生大将军府,朝中武官多与之亲近,显然若是夺位,亦是不可忽视的人物。 在今上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三者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凸显出来。太子只是一味的龟缩,虽有些失了锐气,但作为一个无母族帮扶,手中权势全部来自帝王的皇子来说,也并非不是一个好办法。三皇子则表现地极为贤明,因着萧老先生若有似无的亲近,朝中萧氏一脉的弟子也难免倾向他几分。七皇子并未表露出半点争夺之意,一心在军营中磨练自己,只是聚拢在他身边的人马却让谁都不会相信他无心天下。 夺嫡之际,维持中立本无不妥,但孤身一人的林和显然没有这个资本。“明德书院”这个原本的依仗更成为了某种负担,毕竟不同于被睿亲王一手把持的崇文书院,游离于朝政之外的明德书院意味着源源不断的人才和人脉。 他从不妄想在这种情况下左右逢源,所以在估定了三位皇子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其中一位,然后在科举之后,来到了这个远离纷争中心的小地方。 只是来到这里以后,却对他选择的那位有了一些失望。开弓没有回头路,他知道自己只能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愈发有些没底。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手下一时失察放走了一个可能暴露乌苏乡秘密的人后,未等来预想中的敌人,却等到了本该远在太和山上的萧子尧。 林和的目光掠过与萧子尧同行的几人,这其中太半他都在明德书院见到过,剩下没有见过的,大概也是修道之人吧…… 目光在温愈言和风止身上顿了顿,林和重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情。 萧子尧看出他的冷淡,但并不介意。他看了叶微衍一眼,见他并无意见,便继续开口问道: “季谐兄,你既是都兰县长,那便大好。我同同门师兄弟先时于德阳见一男子身中邪咒,问其缘由,知是自乌苏始。此地既为你的治下,不知你可曾有见奇异?” 林和目光微凝,知道唯一的侥幸也被打破。 萧宗献虽离萧家日久,但难保他的立场如何。更何况此地之事是那位多年的谋划,自不能让所谓的道门弟子前来打扰。 于是他脸上升起怒意。 “萧子尧,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本官?” 纵使县长官职不显,但拜入隐仙宗门下的萧子尧却只能算是一介布衣。各地官员礼遇仙长,只因其皆慕仙名而怯。但这大祤律法,却从未有明文规定,道门子弟可凌驾于官员之上。 萧子尧不理解林和突然翻脸的行为,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林和一甩袖袍。 “本官治下河清海晏、民舒物畅,何来邪咒这等诡物?萧子尧,不要以为你拜入了仙门就可以随意插手地方官治!” 林和假意自己的怒气因旧怨而生,他知道,自以为体贴他人的萧子尧一定会“理解”并且试图解释。可是他忘了,在此地的,并非只有萧子尧一人。而这些人中,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全为平民之身。 “如此,可有资格过问乌苏之事?” 一块麟符落在林和的手中,其上书“武安”二字,正是郡王令符。叶微衍虽自幼被封郡王,却从未以武安郡王的身份自居过。不过商时序却知晓,出门在外,有些时候隐仙宗弟子的身份未必比得上这一块死物的作用,是以在离开宗门前,便将这块麟符带在了身上。 林和的眼神变得凌厉,他略一示意,数十名游缴便围了上来,后来出现的几位,步履轻盈,绝非普通乡民出身。 “冒充皇族可是死罪!” “林和,你想做什么?” 萧子尧诧异于叶微衍的表露身份,却没有想到面对郡王令符,林和竟然还敢动兵。 “宗献兄,你莫非要和这逆贼同罪?” 林和微挑了嘴角,心底却知晓哪怕自己身边有那位派来的武林高手,面对隐仙宗的嫡传弟子也并无胜算。他只需要等到那些人得到消息,就可以了。 林和眸光微暗,他其实并不如何喜欢那些人,只是上了这条船,就万万不能自己凿穿了船底跳下去的。 更何况…… 一根若有似无的暗红血线从他的左手掌心蔓延到胸口,他,没有选择了啊…… “竟然是血蚕丝,啧啧,之前那个叫王诚的小子能够活着回去真是幸运啊。” 面对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商时序一行人并未有任何惊慌。温愈言突然上前一步,拉起林和的左手,然后又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嫌弃地甩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更新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今天,哦不现在应该说是昨天了,明明十点不到就开始码字了的说QUQ #八一八那个明明写的是架空却跑去知网下论文看各种考据看的很开心的作者# #修真文中乱入的夺嫡戏码# #说好的尽快完结这一卷呢# 第53章 何以孤凤鸣(三八) “本尊避世多年,不想还有听闻过血蚕丝之名的旧人……” 阴暗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若有似无的黑色雾气升起,血色的丝线在黑雾的包裹下散发出莹莹的光泽。 站在一侧的楚沁儿下意识地往楚泽的方向靠了靠,申洋眉心皱起,墨绿的藤条在他的脚边探出一片娇嫩却充满危险气息的叶梢。 江明兰、江明竹侧身将一直以来沉默寡言地跟着他们的阴年护在中间,阴年似乎没有察觉到环境的变化,只是低着头,注视着自己一直抱在怀中的罗盘。 萧子尧和张微衡也忍不住紧绷了起来,邪恶的气息太过浓重,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变动了站位,将任何可能偷袭到叶微衍的死角挡住。 温愈言并未理会那故作阴沉的声音,对他来说,这些人都不过是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蝼蚁罢了。即使因为功法的缘故如今他的实力仅仅恢复了巅峰时期的十之七八,但他轮回多次,几番在实力未全之时暴露身份却始终未有人能够撼动他邪道第一人的地位,又岂会没有底牌? 此次他以“温愈言”之名从头再来,虽然任由封景将邪修握在手中,然而说到底,他只是不想管并非不能管而已。 封景有他的秘密,温愈言自然也有。 至少,至今为止,从未有谁知晓过,在邪道称雄数千年的九曲邪君究竟从何而来?他究竟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未可知的存在? 踏过时光的长河,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幼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温愈言其实体会过许多不一样的人生。甚至于有一次他虽然随着年岁渐长而恢复了往昔的修为,却半点也未曾踏入修者的世界,只是守着那一个小小的村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度过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龟鹤之年的一生。 对他来说,邪道第一人也好,九曲邪君也好,这些称号虚名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换一个身份,就是又一段人生。在最初选择这条道路的时候他曾经犹豫过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然而数千年下来,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物是人非。 北游_第83章 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等到了一个让他愿意为他停留此世的人…… 左手扣住了裴愈书的右腕,温愈言不动声色地微笑。裴游肯答应让裴愈书跟着他,就是因为他立下了天地誓言会赌上性命护他安康。 不过,目光扫过申洋、叶微衍、常仪、雪忘、风止和玄藏,这支队伍,可是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藏龙卧虎啊…… 商时序的指尖浮现一点微光,沁蓝如洗,在暗沉下来的天色中让人直觉耳目一新。 趴在他肩头的玄藏感受到天地法则的细微变化,不由得人性化地对某一个方向露出了怜惜的眼神。 即使还隔着一个大境界,但是他的“主人”可是如同法则化身般的存在啊…… 他们最初遇上的那几名游缴面对这样的变化显得有些慌乱,而后来出现的几人则是将林和护在中央,一步一步地退离商时序一行人的身边。 即使他们不曾见过商时序等人出手,但是跟在“仙师”身边那么久,他们自然知道自己的武功和那些仙法比起来,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细碎的雨丝突然从空中飘了下来,就好像天空的暗沉并非因为某人的邪气而只是天气的变化一样。 愈发浓郁的黑雾遇水而化,原本依托黑雾漂浮在半空中的血线晃悠悠地坠落了下来,光泽也黯淡了几分。 这一式甘霖术,当真称得上是道法自然。 雪忘禅师无声地赞叹,虽然杨枝甘露因佛门而扬名,但追溯到初始,却是道家术法。只是道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能将这一式使得这般自然漂亮的弟子了…… 他较商时序年长许多,自不会让他一人应敌。 低颂一声佛号,双掌合十,佛光自他身上浮现,失去了黑雾掩护的血线如冰雪般消融。 佛光淬金,僧袍洁白,纵使三千青丝未断,却依旧神圣得让人忍不住顿首。 风止望着这样的小和尚,沐浴在柔和的佛光下,心满意足。 或许是没有想到煞雾与血蚕丝会被人这般轻易地破去,那个不知道隐在何处的存在沉默了一会儿,“桀桀”地笑了起来。 诡异的铃声直接传至神魂,一顶轿子一晃一晃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抬轿的四人全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袍里,佝偻的脊背,瘦弱的身躯,握着横杆的手布满了褶皱与硬茧。 轿子的四角上各绑着一个铃铛,暗沉的褐色,随着轿夫一步一步地前进发出诡谲的声响。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轿子上的那人。不,真的很难确定,那个存在,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那“人”不过婴儿大小,被包裹在襁褓里,只有一双干瘪的小手露在外面。鲜红的丝线在之间浮现又消失,五官扭曲的脸有大半藏在阴影之中,只露出狰狞的嘴巴。 “桀桀桀桀,本尊许久没有见到这样好的材料了。” 如同蛇类一样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血蚕邪君打量着几人的眼神如同看待死物。 “大人,这些人……” 林和略微躬身,微垂下的眼眸掩过了其中的厌恶。 血蚕邪君摆了摆那双畸形的手,沙哑残破的嗓音如同锯子划过断木。 “他们,本尊就收下了。” 不知何时,如同轿夫一样打扮的人群包围住了商时序一行人,血蚕邪君的手中出现了一个比挂在轿子四角的铃铛更为精致的铃铛,以某种特殊的频率摇了摇。 于是那些人便蹒跚着朝商时序等人走来,伸出的手是腐烂的,露出的眼睛是空洞的…… “真是讨厌!” 赤足站在地上的风止抽了抽鼻子,跺了跺脚,清脆的铃声打破了那人营造的诡异,黑袍人似乎被不同往常的铃声所干扰,举止有一刻的混乱。 雪忘揽住她的腰,将她搂近怀里。 “这些东西,阿姊不用看。” 他轻声地说着,另一只手借先时甘霖术之势,纳周身水汽为己用,掌如水流幻化不定,却是举重若轻地击碎了那五个铃铛。 血蚕邪君手指间的血丝浮动,挡下了这一掌的余威。他含怒抬头,露出了一双凸出的大眼。 “佛问伽蓝——毁我摄魂铃!你是什么人?!” 万佛朝宗乃佛门不传之秘,他没有想到,一个贪恋美色的野狐禅竟然能够使出这招。 雪忘禅师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只是双掌合十,低诵六字大明咒。 因为铃铛被毁而顿在原地的黑袍人似乎感受到了六字大明咒中诸佛无尽的加持与慈悲,其中一个人猛地抬起了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残破的声带却只能让他从喉咙间发出一点“呼呼”的声音。 雪忘禅师露出了一丝悲悯,这些人其实都是活人,却被炼成了活尸,如今,纵使还保留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神智,却也已经与死人没有什么差别了。 萧子尧自幼博览群书,拜入隐仙宗后也不曾将这一习惯放下。在这三年间,纵览过隐仙宗藏籍的他自是不可能认不出这活尸邪术。然而正因为此,他才感到震惊。 “……林和,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 即使放弃了为官为民的这条路,可是,那么多年来接受的教导和树立的人生观却不会改变。他不愿意相信,原本颇为欣赏的同窗竟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之前是没有提示,如今见到了这些活尸,他们哪里还不知道王诚身上那道邪咒,正是炼制活尸初期准备时所设。若不是,若不是…… “他们,都是乌苏的百姓,是不是?!” 萧子尧的声音堪称凌冽,林和对上他那双染上了怒火的眼睛,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他救他们,却也是在杀他们…… 雪忘禅师看着脱离摄魂铃控制后迅速死去的黑袍人,闭上双眼,复又念起了往生咒。 “小和尚。” 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睑,风止贴近他的身躯,两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清雅檀香交织在一起,掩盖了腐肉的气味。 “小和尚,你不高兴了,我去杀掉他好不好?” 北游_第84章 她的语调是温柔的,甚至不像往日一样总是带了些许调笑,风止说这句话时,就好像是一位母亲在哄一个不愿乖乖睡觉的孩子。 可是…… 雪忘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又或许还有三分喜悦? 他念完了一卷往生咒,然后才拉下风止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宠溺又纵容地道一声, “阿姊。”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更新,大家还爱阿(zuo)时(zhe)吗:D 好吧,容与知道又断更那么多天很不厚道,然而大家懂的,要期末考了嘛……五个大作业还剩下一个半,所以这周应该还会有更新掉落。不过下周估计又会断更,毕竟考试周←_← 七月一号容与就回家了,之后的更新应该、也许、大概会稳定下来的吧[望天] 第54章 何以孤凤鸣(三九) 风止杀的了血蚕邪君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从明面上讲,商时序一行人中,就至少有三个人的实力可以胜过血蚕邪君。 一个是“声名远播”的妖族尊者,只可惜天下间传扬的从来不是她的实力,而是她勾的禅宗弟子叛门的艳名;一个是稳坐邪修第一人多年的九曲邪君,然而身为温愈言的这世不过数十年,身形容貌皆与旧日不同,道门也不曾愚蠢到将此事大力宣扬;还有一人是深居简出的无心邪君,便是邪修之中,见过他后还活着的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所以便可怜了那血蚕邪君,在这穷乡僻壤苦修数载,消息不通,本以为送上门的大肥羊竟是凶残的狼群。 当然,此时他自然不晓得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经颠倒。辛苦炼制出来的摄魂铃被毁,那双凸起的眼睛里都好似被怒火染上了红光。 “本想将你们炼成傀儡,现在看来,还是做活尸好了……” 他舔了舔下唇,皱巴巴的小脸几乎缩成了一团。 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一次,不是谁在故弄玄虚,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 沙沙,沙沙…… 申洋第一个觉得反感,哪怕如今已经化为了人形,但是作为一株草本植物,他很难喜欢上会以叶片为食的虫子! 暗褐色的血蚕幼虫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头部凸起的两只黑色眼睛是它们身上唯一折射出亮光的部位。腹部生有细小的腹足,其上的吸盘令它们紧紧地吸附在草上、地上,随着蠕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除了眼睛愈发突出的血蚕邪君和他抬轿的四个手下,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毕竟如此密集的虫类蠕动,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 裴愈书的背上沁出了冷汗,即使依旧坚持站在原地没有发出任何异样的响声,然而同他站在一起的温愈言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大概是因为掌教之子和他们同辈的缘故,这一代的丹崖派弟子总是显得比前几代要活泼许多。在裴愈书还年幼的时候,他们除了日常的修炼,也时常会翻墙爬树、下水捉鱼,同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都是男孩子,恶作剧捉弄也是避免不了的。而有一次被人悄无声息地放了一只毛毛虫在衣领下脖颈上的经历却让裴愈书对这一类生物产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当时为了面子,裴愈书自是不曾露出半点怯意。因此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可是,几乎算得上是一手带大裴愈书的温愈言自然不会发现不了。 那时他们年纪都还小,再怎么掩饰裴愈书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声色,而骨子里算得上是个老妖怪的温愈言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所以他此时无声地握住了裴愈书的手,肌肤相触间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裴愈书莫名感到了心安…… 他是叛徒!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 然而,旁边却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询问:你怨恨的到底是他邪修的身份,还是他过去二十多年的隐瞒? 作为修者,即使对这幅场面有再如何的厌恶反感,也不至于就此束手就擒。楚泽的凤凰真火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克制此类生物的利器,而即便是普通道术,虽难以一击即除,但也并非全无作用。 只是申洋只顾护着楚沁儿,既不愿意吸取这些虫子的灵气,也不愿意用自己或绝灵藤的藤蔓去接触这些虫子。而叫嚷着要杀掉血蚕尊者的风止早在这些虫子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跳到了雪忘的怀中,完全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温愈言……好吧不说他了,人家正忙着乘虚而入呢o(╯□╰)o 一时之间,本来实力占据绝对上风的一方竟然被这波虫子弄的有些手忙脚乱。 玄藏蹲在商时序的肩头,目瞪口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看了看袖手站在原地的商时序,虽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玄藏莫名读出了深深的厌恶和不满。好吧,忘了这位还有洁癖了_(:зゝ∠)_ 江明兰、江明竹因为这些虫子丑陋的模样而有些束手束脚。玄藏在看了看任劳任怨地杀虫的楚泽、常仪、张微衡和萧子尧四人,忍不住有些同情。 和这帮各有性格的高手同行,真是辛苦了。 洁癖自不是商时序袖手旁观的主要原因【所以还是有这方面原因的,是吧?!】,他观察着随着这些虫子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的山势,表情有些凝重。 此时再看血蚕邪君,原本被忽略的那一点异样也终于浮现了上来。 他深吁一口气, “敢动九州龙脉,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龙脉有异。” 而几乎与他同时开口的,正是终于将目光从罗盘上移开了的栖岩谷弟子——阴年。 在这一次栖岩谷新收的弟子当中,虽然楚沁儿得了掌教的亲睐,被收为嫡传弟子,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说掌教和长老们对楚沁儿是起了爱才之心所以颇为优待的话,那么对于携艺拜师的阴年,就几乎称得上是半尊敬半呵护了。 此次出行,阴年本不该跟来的,然而不知他拿着他从不离身的罗盘同掌教说了些什么,就得到了出行的机会,甚至在出门前,掌教还特意叮嘱江明兰、江明竹两人要好好照顾好阴年,尽可能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而在出门以后,阴年便一路看着他那个宝贝罗盘,时而不发一言地偏离他们原定的路线往另一边走去,虽然几人都无所谓行程的小幅度变动,但难免还是会对他这样的行为有些不满和好奇。 商时序对于阴年同他得出一样的结论并不感到诧异,从看到他的罗盘的第一眼起,他就对阴年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 这个世界,其实和商家所在的那个世界极为相似,除了修真之法不曾失传以外,无论是文化民俗,还是历史进程,亦或是地理传说,都与他最初的那个世界有着七分类同。 九州龙脉起于昆仑,从他看到这个世界的昆仑山脉的那一刻起,就确定了这个结论。 北游_第85章 只是先前被血蚕身上的血气和煞气造成的扭曲所迷惑,才不曾发现乌苏这一带龙脉的异常。 商家在封建王朝时期一直有效命于帝王,自不可能避过龙脉这一块的研究。 而在那一个世界,也不是没有过想要通过镇压九州龙脉来保证自己的皇朝万世永存的皇帝。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皇族受天命庇护的世界,竟敢还有皇族敢冒着被龙脉反噬的风险,妄图通过窃取龙脉来登上帝位。 想来,传说中的守护一族会出世,也是因为察觉到有人在对祖龙动手脚吧。 商时序的目光从阴年怀中的罗盘上扫过。在最初的那一世,外族入侵,家国危亡,商氏族人不顾禁令投身乱世之时,守护一族也曾现世。然而王朝倾覆已成必然,最后的守护一族抱着自上古传下的罗盘寻到商氏族地,将之相托。 “纵使帝制不存,华夏龙脉亦不能失去他的守护者。” 那时,那个困顿在昆仑一生的老人这样说道。于是,商家接过了罗盘,也肩负起了守护华夏龙脉的职责。 只可惜,不过百年,商家亦到了血脉断绝之际。在预知到自己的死期之时,商时序犹豫过,终是没有让守护一族的罗盘和商家的古琴同他一起葬身深渊,永不见天日,而是将它们分别置于昆仑和泰山,等待有缘人的到来。 被人点破谋划,血蚕邪君并未有一丝露怯,相反的,他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堂堂邪君,愿意同一个凡人合作,所求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凡物。七皇子想要借龙脉来确保自己从夺嫡之争中胜出,而血蚕尊者,看上的自然是七皇子身上的龙气。 当年连氏皇朝的龙气造就了一代魔尊,邪修之中,打龙气注意的可是不少。血蚕尊者愿意和七皇子合作,正是为了潜移默化地夺取他的龙气。而若是七皇子的谋划能够成功,那么,对于血蚕邪君来说,就相当于多了一个长久的龙气之源。至于日后七皇子失了龙气庇护会怎样,当然不是血蚕邪君会考虑的问题。 “凤弘深想要龙气,却只敢捉了那没有皇位继承权的小姑娘,本尊可不是他那种懦夫……” 沙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恶意,凤凰真火的特征太过明显,加上血蚕邪君与凤弘深勉强算是熟识,他自然猜出了楚泽的身份。 “小子,你若是愿意拜本尊为师,本尊便饶你一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毛毛虫那段是作者君的亲身经历啊QUQ虽然当时同学用的是蚕宝宝……自那以后就对这种软体生物好感度负无穷了,加上密集恐惧症ORZ 然而为了写这一段作者君还是特意去百度了一下“蚕”,然后被各种图片摧残了一遍┑( ̄Д  ̄)┍ 第55章 何以孤凤鸣(四十) 血蚕邪君望着楚泽的眼中几乎是完全没有掩饰的贪婪。 凤族真血、皇族龙气,无论哪一样,都是值得他觊觎的宝贝。当年他和凤弘深虽是半合作的关系,但是也不是没有打过他精血的主意。只可惜凤弘深的修为不下于他,一身凤凰真火又恰好克制他的功法,所以才按捺下那种心思。 后来凤弘深被人、妖两族追杀,逃至布青山方向,自是天真地存了让他出手相救的念头。只可惜难得有得到凤族真血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愚蠢到去破坏,更别说是为了一个蠢货招惹上道门了。他潜伏在暗处,只待瞄准时机夺走他的身体,却没有想到,凤弘深力战不敌,又无处逃脱后,竟选择自爆与追杀的人同归于尽。 那时的他一边愤愤之余,一边忙着脱离自爆范围。待确认安全后,再去寻找那个传说中被凤弘深带在身边,继承了凤凰一族血脉的儿子时,却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如此竹篮打水一场空,他险些气得走火入魔。 好在没过多久,当朝七皇子就受那位大人的指点寻到了他的所在。携珍礼贵宝来求,让他恢复了受损修为之余,也有了新的途径。 得不到凤凰一族的真血,那么,便拿王朝龙气来代替吧…… “你若拜本尊为师,我便放了在场的所有人,如何?” 即便走的是邪道,面对九州龙脉他也不敢妄动。这二十年间,滴水穿石的努力却还是避免不了元气受损。 他本想着未来得到更多龙气后就可以弥补这点损失。不过显然,那位说要和他合作的七皇子也有些等不及了。如今有了身具凤凰血脉和皇族龙气的存在,倒不是不能考虑…… “甚至,本尊可以帮你杀了此事的主谋。” 莹莹的血线笼罩在那些死去的活尸身上,血蚕尊者丝毫不在意真正动手的是他自己这件事。或者说,收徒不过是个托词,他真心想要的,是日后被他用秘法滋养的完美的楚泽的一身血肉。 零星言语中透露的信息让楚泽面色微沉,更不用说血蚕邪君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 长离出鞘,在与申洋一战中彻底被他收服的长离剑改变了往日一往无前的姿态,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杀气和烈焰的炽热。 他的剑道,并非一往无前毫不退缩的决然坦荡,而是无论如何都要取得胜利的决心和意志。 商时序的脸色也是一冷。 纵非人子,然而他用了叶微衍的身躯,自不会容忍旁人随意轻蔑这具身体血缘上的父亲,哪怕那人从未尽到父亲的责任。 比之长离更为内敛的守拙出现在他手中,长剑横空,带起一丝微润的湿意。 “这是……” 埋在雪忘禅师怀中的风止抬起头看着隐隐荡起的碧波,手伸出,明明该是虚幻的,然而残留在手中的点点水珠却似乎在诉说着这片碧波的真实存在。 波影清浅,如风拂面,似雾迎花。 剑光藏在其中,温柔至极,便好似碧波中开出的素白泽芝,带着慵懒净美的风华,毫无杀机,却又让人直觉心惊胆寒。 而碧波之下,是长离赤中带金的烈焰。 如盛放在黄泉的曼珠沙华般铺满了一地,血蚕幼虫只能在这滔天的火海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化为灰烬。 烈焰退去,楚泽的修为到底略逊商时序一筹,哪怕有着本命真火的支持,也难以长久地保持住如此大范围的攻击。 碧波荡漾于半空,剑光随着波涛飘向四方。 一朵朵剑花的凋零,都伴随着一只红到发黑的飞蛾落下。 待得商时序收剑,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一层成年血蛾的尸体。 ——这才是血蚕邪君隐藏的杀招。 对他来说,普通的血蚕好养,但能够成长为血蛾的却只是少数。 不同于普通蚕类的温和懒散,血蚕有着残酷的生存和竞争机制。上百只血蚕中,只有最强大的那只才有化茧成蛾的资格。而他一方面想要培养出血蛾,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抽取血蚕丝来炼制本命武器。 北游_第86章 因此,商时序这一击,几乎毁了他这二十多年来培养的所有血蛾! 再也不能保持之前戏弄轻忽的姿态,血蚕邪君用尖锐的叫声命令轿夫将他的轿子放下,然后抖了抖裹在身上的襁褓,站在了轿椅上。 “我要杀了你!” 干瘪的手指直指商时序,血色的丝线爆射而出,伴随着不知从何处飞出的又一波血蛾。 寄生、嗜血,这是血蚕丝的能力,也是血蛾的能力。 血蚕邪君的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已经看到了商时序的身躯被无数幼虫从内部咬开的画面。 杀了他的血蛾,就用自己的血肉来帮他培养新的一批吧…… “真是遗憾啊,我可不能让你在这里杀了他呢……” 旋落的身影伴着清脆的铃声挡在商时序的面前,鎏金的光环从她身上飞出,将血蚕丝斩落,待得光环飞回她手,众人才发现这是由两把镶着宝石的金色弯刀合成的双刃长刀。 风止握着长刀的右手拇指一推,长刀便重新一分为二。左手握住另一把,风止将右手伸到唇前,舔去了上面沾着的水珠。 终于等到了啊……这个人…… “风止姑娘……” 商时序从未有过需要被一个女孩子保护的时候,然而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风止已经提着双刀冲了上去。 手上的臂环、腰间的锁链、脚腕的铃铛,风止身上的饰物并不多,却都是最灿烂的金色。雪白的肌肤大面积的暴露在外,即使是昏暗的暮色下也泛着晶莹的光泽。再配上一身白、红、金三色组成的异族服饰,即使是在老古板的存在,也不能否认她的魅力。 此时,她两手各持一把金色弯刀,妖红的刀气自刀锋射出,同血蚕尊者的血丝、血蛾混杂在一起,美得逼人,却也锐利得逼人。 雪忘禅师阻止了众人上前帮忙的举动。他微笑着,看着风止的目光满是纵容。 “阿姊她,好久没有那么尽兴了……” 虽然风止总是自以为我行我素,可是雪忘知道,因为顾念着自己的关系,阿姊总是压抑杀戮的本能,压抑战斗的欲望,收敛起一身锋芒强势,甘愿为他止戈而息。 可是,他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阿姊。他永远记得,在初见的那一天,那个干脆利落地将一只狼妖踩在脚下的红衣姑娘。 墨发飞扬,雪足如玉,张扬明艳的笑容,几乎让他忘记了呼吸。 如斯耀眼,如斯强大。 在他最后一次拒绝师父要他回宗门的要求的时候,师父怒不可遏地想要责骂他,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只留下了一句“虎妖本性噬人,凶残已极,绝非良配”的忠告。 然而师父不知道的是,他爱上的,就是那样令人目眩的虎妖,他的风止。 雪忘此时的神情是柔和的,望着风止的眼中满是缱绻。 宛如佛子的雪忘禅师、禅宗天骄,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美好的人啊……心底的自嘲无人知晓,雪忘只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松开风止的手的那一天。 她想要做小女儿姿态也好,想要杀戮天下也好,无论何时,他总会在她身后,守望亦是陪伴。 一刀扎入血蚕邪君心口的风止扬头回望,白皙的脸庞上,鲜血的色泽尤为明显。然而当她对上雪忘始终温柔不变地注视着她的目光时,因为杀意涌动而带来的冷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太阳般耀眼的笑容。 抽出弯刀,她一步一步踏过轿夫的尸体,踏过坠落于地残破的血蛾,踏过逶迤纠缠的血色丝线,仿佛走在遍地百花的长毯上。 “小和尚。” “阿姊。” 两手交握,雪忘用另一只手抹去她脸颊上的血痕。 ——更何况,有他在,阿姊永远不会沉沦于杀戮中,不是吗? “你们——” 襁褓散开,血蚕邪君仰躺在地面上,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畸形的头颅,干瘪的双手,而他隐藏在包裹中的下半身,却是如血蚕幼虫般狰狞的虫躯。 “那位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枚幽蓝的珠子被他狠狠地掷在了地上,人影抽长,然后浮现,是商时序一行人颇为熟悉的对象。 “封景!” “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只小虫子了呢……” 出现在这里的显然不是封景的真身,幽蓝的虚影漂浮,然后伸出一只手,朝血蚕邪君的方向吹出了一朵光焰。 “啊——” 凄厉的叫声从血蚕邪君的口中吐出,光焰包裹住了他的全身,寒冷和炽热两种感觉共同出现,本就重伤的身躯几乎在瞬息间灰飞烟灭,连元神都不曾逃出。 “好了,小虫子解决了,我在昆仑等你们哦~” 似乎是因为已经暴露了身份的关系,封景再不在几人面前作出那副伪装的文雅,不顾楚泽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幽蓝的身影便化为流光消失。 第56章 何以孤凤鸣(四一) 即使胜利的是他们,然而封景最后的出现与插手却依旧让这场胜利蒙上了阴影。 那位大人…… 之前的申洋是一个,后来温愈言也曾用这样的称呼状似无意地提起过封景。毫无疑问,这些年来,隐藏在邪修之中操纵风云的人,正是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地在明德书院当着他的先生的封景。 可是,若是如血蚕邪君透露的有关凤弘深的只言片语来看,是不是当年叶微衍、楚泽两人父母的惨剧背后,也隐藏着封景的身影? 再加上先时申洋为了留在楚沁儿身边说出的那些信息——三百年前,在江南为祸的邪修,正是刚刚化形还不懂得控制自己力量的他,而那时镇压或者说帮助他收敛了这份与身俱来的力量的,不是什么明德书院山长封昶,而是如今这个自称是封昶后人的封景——那么,这些年间,修真界发生的那些大事之中,到底有多少都是由封景一人引起的? 将弯刀收回体内,风止的目光有些阴郁。 北游_第87章 对于好战的妖族来说,他们最为忌讳的事就是手上的猎物被他人夺走。而今,被她击败重创的血蚕却死在了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手上。即使明知那人补不上那一击血蚕也会身死,可是这种猎物被他人沾手的感觉还是让她有些不悦。 “阿姊。” 相握的手略微用力,雪忘安抚着风止的情绪。 温和隽永的檀香自雪忘身上传来,虽然因为两人长期相伴,风止身上也不免沾染了雪忘惯用的熏香。然而,每每闻到雪忘身上与她同出一辙的檀香,风止的心情还是会平和下来。收回落在那一摊灰烬上的目光,她的视线掠过商时序,复又移开。 无所谓了,有那位在,不管他在不在意转世轮回后的血亲,那个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缠绕在腰间的金色锁链,玄异的符文浮现,沿着锁链无声地游动。 这道符文,是束缚,也是保护。只待她重新找回她的半身,与他合为一体之后,便可解开它,再不用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游荡万年。 “小和尚,我想吃烤鱼了。” 她两手抱住雪忘的右臂,突然兴致高昂。 只是当她的目光无意中与商时序肩头的玄藏对上时,两只钟天地之灵气的异兽眼中,均是对命运的了然和期待。 “法则,不要装死!” 空冥界,洺祁端坐在神座上,眼神冰冷。 在他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影幕。那道他最熟悉的身影并未能如往常一样出现在影幕之中,相反的,无论他再如何催动神力,也探查不到一零三七号世界一丝一毫的信息。 阿时…… 他闭上眼睛,敛去了几欲浮现的疯狂。 克制自己、束缚自己、压抑自己,在阿时为了他不得不以真灵轮回各界的时候,洺祁就已经明白,如果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想要长久地陪伴在阿时的身边,那么,他必须扭转毁灭之神的本性,让这万千世界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 他知道,哪怕自己疯魔至此,阿时也不会轻易放手。毕竟,尽管与世同存的初始之神会对毁灭之神有本能地厌恶与杀意,可是他的阿时却从来都不曾像别的初始之神那样在发现毁灭之神意识诞生的第一时间就选择将之扼杀在摇篮里。 他的阿时,在察觉到他尚还处在混沌中的意识的那一刻,就选择了庇护那一缕脆弱渺小的存在,用自身的神力浇灌他的成长。然后在他诞生之初为天性所控的时候,以最为温柔的方式安抚了他,冒着自身陨落、诸界倾覆的风险,将他留在了他的神域,留在了他的身边。 只是,既然想要与阿时携手此方世界的尽头,他又怎么能够只让阿时一人付出?他喜欢阿时包容他的那种感觉,但是,却也愿意为了阿时改变自己的神性。 再次睁开眼,洺祁暗金的眼瞳中是纯粹与神圣。同初始之神一样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司主毁灭,哪怕被诸事所恶,也不能抹去他身为神祇的尊荣。 曾经时不时布满整个瞳孔的暗红已经多时不曾出现,洺祁的眼神清醒而冷漠,只在最深处,藏着一丝与金属质的眸色截然不同的温柔。 一直观察着洺祁状况的法则看到这段时间洺祁的变化,不由得有些咋舌。在时霊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哪怕是它都觉得他有些疯狂。可是,它一向拿那位初始之神中的异类毫无办法。同意了做他的“帮凶”,却也忍不住时时监控着这方大世界,以免这方世界被时霊玩脱了。 然而,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看到了毁灭之神追求“天长地久”的这一天。诚然,毁灭之神从来都比初始之神更为重情。曾经有无数个被初始之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抹去意识最终依旧顽强诞生的毁灭之神,他们会在看到大千世界的第一眼爱上它们,然后在第二眼发现它们的丑陋与残缺,在第三眼意识到这些世界都沾染着他们仇敌的气息,然而在第四眼开始厌恶这些世界。 作为毁灭之神,谁都无法期许他们会为了大千世界的生灵压制自己的厌恶,所以面对他们厌恶的世界,自然只有毁灭这一个结局。 初始之神因世界而生,也因世界而死;毁灭之神因毁灭而生,却同样也注定因世界而死。 生生死死,毁灭又诞生,诸方世界所经历的轮回,便是如此。 然而,在这里,一切却都改变了…… 法则不知道自己存在了多久,看过了多少次的毁灭与新生,但是,它却清楚地记得,这是它第一次看到一个爱上了初始之神的毁灭之神。 一个,想要追求长相伴的毁灭之神…… 晦涩的波动在空冥界上空浮现,法则在思考这变化发生的缘由,却也不求甚解。对它来说,只要此事过后,时霊肯按照交换的条件,尽到身为初始之神的职责而不像过去那样消极怠工就够了。 如今它需要做的,就只是按照同时霊的约定,帮他走出下一步棋。 “法则。” 感受到法则的波动,洺祁的视线落在它的意识所在的位置。 “那个世界,已经承受不住我的力量了吗?” 洺祁的神色冰冷,语气无波,比之过去的暴躁易怒,却让人更觉得危险深沉。 “是。” 然而身为至高法则,它自不会畏惧。 至高法则监管着无数大世界的运行,令它们应时而生,应时而死,除此之外,再无所求。它凌驾于神祇之上,虽会为了世界的发展而给予诸多神祇一些帮助或是妥协,但永生不灭、万世长存的它,其实并没有任何可以畏惧的东西。 它会受初始之神亦或是毁灭之神的威胁,不过是它用自己定下的法则约束自己,用自己的标准给自己套上枷锁。然而,若是说初始之神与毁灭之神之间还可能有彼此的相知,那么,至高法则真正在想些什么,又想要什么,却不会有任何存在能够知晓。 即使是神祇,他们也只能仰望着头顶这一片比之任何星空宇宙都要神秘绚丽的法则,奉行他们与生俱来的职责。 “那么阿时呢?” 即使心知阿时所轮回的世界都是早已确定过不会对他造成真正伤害的地方,然而在不能定时看到阿时的情况下,洺祁还是觉得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他自不会有事。” 立于寰宇之上不知多少元会的初始之神,又怎么会折戟于自身所创造的世界?法则留下这么一句话,见洺祁不再有其它言语,便又无声地消失于虚空之中。 观洺祁的神情,大约此世之后,他真的会和时霊计划的那样,追随而去吧。 如果法则能够具化成形体的话,它此时的眼神定是无法言说的冷漠。万物不萦于心,诸事不存于目。它只关注着世界的存亡兴替,至于这中间过程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在离开了空冥界后,它将目光投向一零三七号世界。不同于洺祁的无能为力,身为至高法则的它清晰地看到了一行人在经历了几日的跋涉之后,终于踏上了昆仑的土地。 时霊的计划中它需要做的最后一步,也终于到了应该实行的时刻了。 虚无之中,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幻。 端坐于神座上的洺祁突然感到胸口一悸,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而去。 “阿时……” 他的神色变化,再不能维持凛然不可犯的神威。法则比他更看重阿时的安全,那方小世界也不可能有能够威胁到阿时的存在,法则没必要在这方面骗他,那么,就是……神躯?! 北游_第88章 他匆忙赶向阿时神躯所在的地方,却不知道,一个布了无数元会的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交代了很多主线的关键内容吧,比较重要! 第57章 何以孤凤鸣(四二)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自上古起,便非大能不得居,非仙神不可轻临。 凡间志怪小说中,多视昆仑为神山,天帝之居所。而于修者而言,昆仑的重要性亦难以忽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通往仙界的大门,就矗立在昆仑之巅,层城之上。 站在昆仑山脚,哪怕修为如温愈言,亦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神山昆仑,果然名不虚传……” 江明兰轻轻吐出一口气,体内灵力流转,才稍稍缓解了昆仑给她带来的巨大压力。 其他人亦好不到哪里去,申洋帮楚沁儿分担了三分压力,楚泽则将长离剑唤出了体内。唯独阴年、玄藏和风止,似乎丝毫都没有感受到昆仑山浓郁的灵气和龙脉之祖的威压。 浅蓝光华有一瞬出现在商时序的眼中,自那日除了血蚕邪君,萧子尧又传信给他祖父告知乌苏乡一事后,他的修为已经突破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即使只是堪堪入门的脱胎之境,然而,也足以称得上是当世可数的高手了。因此,昆仑山的威压虽重,他却还能不动声色地将之消弭。 只是…… 以神念压下丹田深处躁动不已的三滴精血,商时序望着昆仑山顶,若有所思。 大概,这一世便要结束了吧。 于是一步踏进樊桐,风起,雪扬,原本浓郁的灵气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不断吸收,使得修为还未完满的几人都能安然地踏进真正的昆仑之地。 商时序望向阴年,而阴年则抱着自己的罗盘认真地研究了一番,继而冲商时序点点头。 “我们快走吧,昆仑龙脉有变,想来,是仙门就要到了开启的时候了。” 几人也知道仙门之事重要,于是不再因从未见过的仙家景象停留,而是匆匆离开了樊桐,赶往昆仑第二层——玄圃。 尚未踏进玄圃范围,几人就有些警惕了起来。毕竟,按照师门记载,虽然当年上古大能离开此界的时候几乎也带走了他们圈养的奇珍异兽,然而为了守护仙门的安危,还是在玄圃留下了几只实力强悍的妖兽。再加上本就生活在昆仑上的妖族兽类,长年累月经受着如此浓郁的灵气的冲刷,能够在这里存活下来的,几乎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者。 但是,当他们小心翼翼地踏入玄圃时,面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忍不住皱眉。 不同于樊桐雪域冰凌的仙景,玄圃之中,是鲜血遍地的残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若非两层之间有结界阻挡,只怕樊桐也要被这血气所污。 往前再探,洒落在地的都是兽族的残肢。从那伤口的痕迹来看,这些兽类,似乎都是被人生生撕裂的。 玄藏和风止的眼神都有些冷,哪怕他们从来都不承认这些没有灵智的兽类是妖族,然而当有着和他们同族相同形态的存在被人这般残忍杀害时,还是不可避免地令他们感到愤怒。 更何况,这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是仙门所在的昆仑。 若是血煞之气直冲三层,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不必忧心。” 站在层城的入口,封景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微笑着望着他们,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所谓仙门,本就是要……” 他勾了勾唇角,也不等几人赶到,便消失在了入口处。 商时序一行人互相望了望,也只能暂时放下玄圃的残象,尾随封景之后,踏上昆仑的最高层,传说中的仙门所在之地,层城。 在凡人的传说中,这里坐落着天帝的宫殿,鸟兽奇珍遍地,仙泉祥云环绕,然而当踏入层城,人们才会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只独独伫立着一座似是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门扉。 封景就站在那扇门前,异兽的鲜血被他一点一点地洒在那道门上,于是,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便恍如真的活过来了一样。狰吼声似击石,蛊雕啼似婴儿,白泽轻扇羽翼,龙鸣震慑天地……还有夹杂在其中的剑鸣刀响、鞭闪枪横,仿佛,这扇门上所有的花纹,都是活物。 封景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而本想阻止他举动的江明兰等人也不由得停下来,望着这奇异的一幕。 待得鲜血彻底染红这扇门,其上的每一只异兽,每一件神兵,都重新浮现了生机——不,还有一样。 在仰天长吟的巨龙旁,那只羽翼舒展的凤凰依旧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华美,却毫无生气。 封景的脸色苍白,然而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转过身,望着楚泽和商时序两人,眼带嘲讽。 “这就是仙门闭合的原因,若想让仙门重开,就必须赋予这只凤凰神智。” 常仪听到这句话,眼眸微黯,望了楚泽和商时序一眼,不发一语。 然而封景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低声地笑了起来。 “看来,连承续果然把这件事传了下去。” 继而偏偏头,露出愉悦的神情。“也是,不论是作为帝王的时候,还是作为魔尊的时候,连承续一直看那些人修不顺眼,自不会好心帮他们隐瞒这件事。说起来,没有将此事传遍天下,还真是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呢。唔,大概是因为更吃亏的是妖族的关系?” 风止走近了仙门,手落在一只低声咆哮着的白虎身上。 “肉身、灵魂、修为……原来,仙门是这样支撑起来的吗?” 她因为那人失去过一段时间,再醒来,天地翻覆,族人不在。与生俱来的半身被硬生生割裂,她忙碌于寻找,只想着等找回了半身,再去仙界寻找那些族人。 可是,她没有想到,第一次踏足层城,第一次见到这座仙门,竟会发现这样的真相。那么,那个人—— 猛地回头,却见一道身影没入仙门之中,素来淡泊从容的脸上也带了一丝惊愕。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着玄色蛇纹长袍的青年,俊朗稳重的脸上维持着惯常老实可靠的笑容,似乎那个突然出手将商时序推向仙门的人不是他一般。 “玄藏,你——” 风止想要问些什么,却在看到玄藏的眼神时明白了一切。这也是那人的计划?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要让自己成为仙门的祭品? 便是封景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他眼睁睁地看着商时序的身影没入仙门之中,肉身崩溃,灵体暴露,然后,被莫名的力量卷食着灵魂。 北游_第89章 他本还想看一场兄弟相争的局面,却没有想到,这只玄武竟然敢,竟然敢…… “你跟在他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封景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眼中有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愤怒。 “仙门重开需要拥有真凤之血的灵魂,叶微衍不是很好的选择吗?更何况,同为世所罕见的冰凤,以他为祭,你岂不是正好可以取回自己的肉身。” 玄藏微微一笑,憨厚老实,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小觑。 “长青师兄!” “小衍!” 张微衡、萧子尧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泽看着仙门上渐渐浮现的新的浮雕,突然觉得心口剧痛。 叶微衍就这么死了?他的……弟弟就这么死了? “不——” 即使曾经有过怨恨,有过误解,可是,当误会解开后,当身世浮现后,纵使始终不曾表露出一丝接受的意思,但楚泽是将这件事放入了心底的。 他有了一个弟弟,一个很出色很出色的弟弟。 可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听他叫一声“哥哥”的时候,他的弟弟怎么能够就这么死去? 几人不约而同地都想试图将叶微衍救回了,可是没有办法。在得到了新的祭品以后,仙门自动屏蔽了他人的进入,修为甚至都还没有到炼神还虚的众人对于仙门的屏障根本没有一点办法。 而全部注意力都在叶微衍上的众人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封景突然而来的异样。 “我的肉身?我的……肉身?” 封景不住地喃喃自语,幽蓝的光泽在眼中浮现又消失。他紧紧捂住了额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却始终只能在剧烈的疼痛中隐忍大叫。 然后,点点碎粉随着新的浮雕的生成从仙门上飘落,一点一点地汇集到封景的身边,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雍容华贵的身躯逐渐凝聚成型,只是与其它凤凰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并非耀眼炽热的金红,而是如深海玄冰般的幽蓝。 “啊——” 在凤身成型的那一刻,封景的身影被肉身的力量吸入其中,数万年前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入脑海,将他这段对于过去来说过于短暂的迷茫岁月冲淡。 “……凤、昶!”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应该是放假前的最后一更了,作者要去闭关复习迎考,大家暑假再见~ 这一卷只剩下一两章就可以完结了,不过大概会有好几篇番外?总之七月份容与会努力更新哒= ̄ω ̄= 第58章 何以孤凤鸣(四三) 被玄藏推入仙门的商时序心中虽有惊愕,但却其实并无太多恐惧。轮回多世,他早就习惯了一次又一次地脱离肉身。在灵魂被那股莫名的力量从肉身中抽出时,他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洺祁大概要生气了。 只是,为什么呢? 商时序不知道这样的想法自何而来,以他为祭,不同样修复了仙门吗?完成了洺祁交付的任务,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洺祁会生气? 他当然会生气。 前时见过的那道模糊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商时序面前,只是不同于上次纯然无情的言语,这一次那人开口,语气中竟似乎含了一丝愉悦。 浅金的光华随着那道身影的到来铺满整个世界,商时序这才注意到,仙门之中,似乎就是他之前到过的那个玄妙之境。 只是与上次暗金色的力量最终被压制到极点不同,仿佛在他被仙门吞没的过程中得到了某种力量的馈赠,本就在试图绝地反击的这方猛地膨帐了起来,冲破了浅金色力量对它的封锁。 你—— 商时序看着那道朦胧身影似乎要随着浅金色力量的受侵蚀而消失,不由得开口。 不必忧心,你该知道了。 当一个世界即将走向非正常的灭亡之时,法则便应当在它认可的规则内插手。 虚无之上,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的法则终于等来了时霊所说的这一刻,它无声地切断了在它眼中布满网线的虚空中的一根丝线。下一秒,时霊留在神魂中的保护屏障破碎,浩大的神力汹涌而出,在顷刻间将局势逆转。 暗金色的神力不甘的挣扎,一个稚嫩的声音落在商时序的耳中。 不可能!主人——你在哪里?! 然而此时的商时序面上再无疑惑惊诧,他同那道朦胧的身影对视着,二者不约而同地微弯嘴角,从神情到姿态,宛若彼此的倒影。 然后,他的神魂溃散,化作流光,不知落向何处。 在确认了阿时的神躯无恙后,洺祁阴沉着脸,重新回到了神殿之中。然而不消半刻,他便觉得有某种与他紧密相连的东西突然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只是,他第一时间涌起的并非喜悦,而是深深扎根于他心核的恐惧。 “阿时——” 当真正确定那样东西诞生在一零三七号世界后,洺祁周身狂暴的神力几乎又一次摧毁了神殿。 他施术升起影幕,这一次,那个世界并没有拒绝他的力量,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如火苗般微弱到即将熄灭的独属于他的伴生神器。 可是,阿时呢?他的阿时为什么不在这个世界? “法则!” 他狂怒。而法则也第一时间随着他的怒吼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作为毁灭之神的伴生神器,这是他的本能。”至于时霊的安全,其实从来都不需要担心。 洺祁自然懂得法则的未尽之言,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无法想象,没有一丝神明记忆的神魂在各个世界流浪的境遇。 北游_第90章 所以,哪怕时霊安抚过他不必担心,他还是忍不住帮他安排好了一切。精心挑选了商家作为起点,帮他保留每一世轮回的记忆,准备好能够容纳他神魂而不会崩溃的身体,安排一个拥有足够天资和地位,能够尽快脱离那个世界的身份。 他为此注视过他从未有过好感的凡人,看尽了那些丑恶与阴谋。所以他将最好的一切捧到阿时的面前,只为了不让本该尊贵无匹的阿时受到那些凡人一丝一毫的折辱。 可是如今,一切都毁了,毁在了他终于降世的伴生神器上! 神念一动,新生的伴生神器便自一零三七号世界落入了他的手中。空冥界中充斥着的创始神力让漆芜并不如何适应,然而主人的出现却让他欣喜若狂。 他呼吸着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毁灭的气息,忍不住流露了一丝幸福和对之前所遭遇的一切的委屈。 如果那时有主人帮忙的话,他一定会赢的。这样他就能把那个世界作为自己出世的祭品了~ 伴生神器与神魂相连,洺祁几乎不用看漆芜的动作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正是因为神魂中瞬间感应到了漆芜的思绪,他才更加的怒不可遏。 他的阿时,他的……阿时…… 手掌收紧,哪怕是毁灭之神的伴生神器,也禁不起过于强大的毁灭之力的压迫。 “大神,不要啊!” 感受到同类气息的丹望兴奋得奔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本以为不会拥有同类的他哪怕同样排斥着漆芜身上的毁灭之力,但是却也不希望失去这可能是仅有的同伴。更何况,与大魔王相处久了,他一点都不怕毁灭之力了好吗? 努力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却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眸。 WOC!大魔王又发疯了?! 瞬间缩到神殿一角,丹望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顺带给了自己那个难得的同类一个怜悯的眼神。 兄弟,自个儿保重吧……不是我方不给力,而是敌人太强大啊…… “洺祁,你可知道毁了伴生神器的代价?” 法则的声音平静无波,然而却让真实感受到主人杀机的漆芜燃起了一丝希望。 “主人,如果我毁了,你的神力从此以后就会缺失千分之一,永远不能恢复了!” 他勉力喊出这句话,却依旧没能阻止死亡的到来。 “我知道。” 但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伤害过阿时的存在。 明明眼中是疯狂的血红,然而洺祁脸上却浮现了截然相反的温柔。 丹望借助时霊伴生神器的身份“嗖”的一下消失在了神殿中。药丸,大魔王疯得更厉害了。主人啊,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殿中又只剩下了法则和洺祁两“人”。 洺祁抖了抖手中并不存在的残渣,用那双暗红的眼睛盯着法则的方向。 “我要去找阿时。” 法则沉默了。 “我要去找阿时。” 洺祁的眼中是不容拒绝亦不容更改的坚定,法则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口: “你应该知道方法和代价。” 洺祁嗤笑, “无所谓。” 他连伴生神器都毁了,又何必在乎其他?不要小看同伴生神器毁灭一起消失的那千分之一神力,对于毁灭之神庞大的力量基数来说,这千分之一的力量,几可塑造出一个真神。 神魂离体,毁灭之神的神躯无声地静坐在神座之上,然后,洺祁抬起神魂的右手,用力一划,神魂同真灵被硬生生地割裂开,真灵将神魂拍回神躯,最后望了一眼初始之神的神座,静立片刻,然后指示法则将他的身躯放到阿时的神座上,之后便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诸界轮回之中。 彻底剥离掉会与阿时的神魂发生排斥的神力,强大的真灵注定会彼此吸引,带他找到,他的阿时。 仙门之外,楚泽等人无论如何也打不破仙门的防御,更不用说救出阿时了。 而另一方面,记起了过去的封景,不,如今应该叫他凤景了,却似乎打算离开此地。 “你不能走。” 风止和玄藏不约而同地拦住了他,两人联手,凤景未必能敌,但这却不能成为凤景停下脚步的理由。 真正让他停下脚步的,是玄藏的一句话。 “你不想救活你大哥吗?” “救凤昶?我——”他本来是想否认的,然而,突然翻涌上来的一段记忆却让他震惊乃至失色。 那是他被困在仙门之中不知多少年以后的事了,那一天,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同源的力量涌入仙门之中,他的肉身被仙门死死扣留,然而灵魂却因为那股力量渐渐挣脱了束缚。然后,然后…… 他头疼欲裂,然而却终究看清了那股力量。 那是一只周身燃烧着璀璨光焰的凤,符合凤凰一族对于自身最完美的想象,正是他那位从一出生起就是凤族少主的天才兄长的模样。 然后呢? 凤景木然地看着凤昶的灵魂代替他被仙门禁锢,看着凤昶不被仙门接纳的身躯落入昆仑之中,被一对红尾鸲分食。 作为凤凰一族最出色的存在,凤昶的精血中流淌着最为强大的凤凰真火的力量。而那一对红尾鸲,侥幸吸收了那份力量而存活下来,不但没有被烧尽一切的凤凰真火化为灰烬,反而形态大改,变成了同凤凰一族有五分相似的存在。 不过,凤昶的力量到底属于阳火,那对红尾鸲雌性的那只在诞下了几颗伪凤凰蛋后就身死道消了。而雄性的那只,却借着偷偷藏起来的精血和他从凤昶身上得到的一壶涅槃池水,一次又一次地死里逃生。 这怎么可能? 凤景的记忆断在他的灵魂因目睹了这一幕而从仙门中遁出的那一刻,想来,这由妖族的肉身、灵魂、修为,人族的本命法宝、器灵堆砌而成的仙门并不愿意那么轻易地放过他,所以他才会灵魂受损以致失去了记忆。 北游_第91章 可是,那个从来看不起他的大哥怎么可能为了他这么做?还害得自身如此下场?明明……他最厌恶他不过了啊…… 第59章 何以孤凤鸣(四四) 凤景头疼欲裂,往日可以忍受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难捱。他不想相信这一切,可是他的记忆不可能欺骗他自己。 他竭力回忆着过去发生的一切,却找不到凤昶这么做的原因。 明明,就是因为有凤昶在,他才被族人鄙视,受尽各种议论…… 明明,就是因为凤昶的挑拨,才让他的母亲,凰族的女王,将他独自一人遗弃在崖枫林中…… 明明,最后也是因为凤昶的提议,他才会被族人抛弃,被迫以己身为代价,铸造仙门……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好”兄长、“好”少主,又怎么会为了救他,让自己最终葬身那些低下禽类的腹中。 玄藏没有在意凤景的心情,对于他来说,他需要的本就不是这只玄凤,而是另一个“人”。 与他站在一起的风止所知道的东西并不像玄藏那样完整,但是知道双方因同样的命运而维系,就足够她做出决定了。 金色的弯刀出现在她手中,左眼泛起赤色,与湛蓝的右眼交相辉映,有种莫名的神圣与高傲。腰间的锁链无风自动,铃声叮当,悠扬而美妙,但却是——杀机四伏。 雪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以无需再所加言语。 常仪望了那道在他们各种攻击下依旧纹丝不动的仙门一眼,低叹一声,周身魔气涌动,威武的金龙自他体内浮现,化作巨型长龙盘旋在他身侧。 然后他拿出他的外祖父留给他的那块象征着魔尊身份的石牌,念动口诀,金龙自石牌中穿过,褪去了金色的外皮,龙身变得凝练,而整个龙躯则泛出草木的青色。 自龙躯上脱落的金芒在所有人都不察的时候,没入了一直护着楚沁儿,除此之外诸事不理的申洋体内。他的眼神出现了片刻迷茫,继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望了楚沁儿一眼,眼中是深深的眷恋与释然。 噬灵草,本就不该化形的,更不该……诞下子嗣…… “沁儿。” 他低声唤着女儿的名字。 失措于不知该怎么救回长青师兄的楚沁儿回头,看着自彼此相认后,就似乎永远站在她身后半步的父亲。 “楚泽,对你来说,是个好兄长,以后,你也要好好同他相处…… “栖岩谷虽然总喜欢闭谷,但是,它很适合你。 “长青他……你可曾问心?你对他的感情,当真是男女之情吗?如果——” “父……”时至今日,楚沁儿依旧叫不出那声“父亲”。她顿了顿,又道: “你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如今,我们还是应该先想办法救出长青师兄才对。” 申洋看着一心为他人担忧的女儿,突然有些惆怅。 他看着略红着脸扭头继续研究仙门的女儿,本想叫住她,却终究还是咽下了剩下的话。 也罢,若没了天道的钳制,以沁儿的天资,加上栖岩谷掌教嫡传弟子的身份,断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他看着从自己的空间中抓出那位“凤”族长老凤珏的常仪,复又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仙门。身形一转,便化为了本体的模样。 只是,不同于往日沐浴月华之灵时纤细平凡的模样,此时的噬灵草高与仙门相齐,墨绿的叶片镶上了金色齿状边缘,一呼一吸间,都吐纳着巨大的灵气。 仙门之中,因为创始之力和毁灭之力相碰撞而残余的混沌气息也逃脱不了万年噬灵草的吞噬,仙门的防御渐渐被破开,一道黑色的裂缝出现在其上。 裂缝蔓延,恍若大张开的巨口。 为了避免仙门开启导致的空间震荡影响凡界安危而镇守在各个裂缝处的各大门派弟子和妖族精英都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天地灵气不同寻常的变化。九州各地,几乎都有人在屏息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国都安邑。 祤帝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御书房处理事务,今日,他突然起了兴致,御驾行至了观星阁。 不过,随行的却并非是太史令,而是早已致仕却在官场士林中都颇具盛名的萧老,和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当朝太子叶戊。 “正成,不知你可懂这星象天数?” 祤帝指着天空笑问道。他年岁已经不轻,又因常年操劳国事,看上去竟比年长他数岁的萧老还要更苍老几分。 “老臣虽不善此道,但却可知,今日之后,陛下之子民,安已。” 萧直笑答道。 而祤帝听了这个答案,不恼也不喜。只是随意地翻阅着萧直刚才直接送入宫中的奏报。 而叶戊一直站在祤帝的左后方,对于自己被忽视的情况亦是不悲也不喜。 良久,祤帝才随手将那份奏折扔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老七这回做的略过了些,太子,此事就交由你处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祤帝一句话,便已经定下了此案的基调。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叶戊掩去心底一闪而过的寒意,躬身称是。从举止到话语,完美符合一个太子应该做到的礼仪标准,却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祤帝并不如何在意他的态度,他起身,从观星阁中走出,萧直和叶戊自然随行。 不过,走到门口时,祤帝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些人,也可以处理掉了。” 他看也不看太子,转头对萧直道,“正成,此时就多劳你暗中相助了。” 北游_第92章 “老臣自当鞠躬尽瘁。” 萧直连忙道。 而祤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两人现在就去办。 待得祤帝的身影走远,叶戊才抬起头,目光落在萧直的身上。 “先生,还请助孤。” 他冲萧直深深一鞠躬,萧直没有受他这一礼,而是坚定地扶住了他的臂膀。 “殿下无需如此。”他的目光凝视着叶戊眼底一丝一毫的变化,“为大祤尽力,本就是你我分内之事。” 叶戊脸色不变,却是冲着萧直又是一礼。 “多谢先生教导。” 层城。 随着混沌之气不断被申洋吸收,仙门终于打开了。然而,仙门之中,并没有他们想要救出的叶微衍,也不是本以为的仙界。 目之所及,皆是荒芜。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其中肆虐,于是,半点生机也不曾余下。 “这是……” 几人不由得疑惑。然而,化为本体的申洋却已经先他们一步钻进了仙门。 “父——” 楚沁儿下意识地想喊住他,不过申洋已经平安地进入了那个世界,本体舒展,原本被他吸收的充满着狂暴的混沌之气从叶片的气孔中重新被释放出来,转化成了温顺平和的灵气。 ——自上古起噬灵草屡遭修者觊觎,本就是为了它们一族天赋的灵气吸收与同化能力。 而在为常仪护法以助他复活凤昶的风止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动。 她握住了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雪忘的手,足尖轻点,带着他跃入了仙门之后的空间中。 “小和尚,你可信我?” 在四溢的灵气中,风止低声问道,语气温柔而缱绻。 雪忘并未回答,只是握紧了两人始终没有分开的手。 于是风止微笑、大笑。腰间的金色锁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灵气中舞动了起来。 咔嚓—— 锁链断裂,却又迅速完整,区别只在于,它将风止和雪忘缠绕在了一起。 然后,两人的身影变得有些淡,似乎在融合,又似在互相试探着什么。 锐利的金色出现在那片荒寂的土地上,金芒散去,原地只余下一只白虎,两眸皆是湛蓝,却一只平和,一只杀伐。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本就如此。 白虎长吼一声,灵气化风,被他驾驭着,朝西方而去。 玄藏看着这片荒芜的土地,眼中无泪,心上有伤。即使一直按照那位存在的指示行动,然而,他心底始终抱有一丝希望,期冀着仙界尚存,古人仍在。 只是如今…… 他一步跨入仙门,玄武的真身出现在大地上,巨大而威严。 天地开,混沌消,灵气生,四象存。 白虎、玄武、青龙、朱雀…… 玄武看着被常仪抛入仙门内的龙涎珠,然后便义无反顾地朝北方而去。连氏历代以自身血脉温养而成的青龙,以代代子孙寿不过百换来最后一代连氏子弟的一生平安。值与不值已经无从比较,他只知道,自魔尊连承续定下此法以来,从未有一代连氏家主顾惜己命而违背祖先之意。 原本暴涨的修为倒退至半步筑基,这对于任何一个修者来说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可是常仪却并未感觉到一点不舍,因为这样的变化背后,是无数代连氏先祖的谆谆爱护之情。 在他扔出龙涎珠之前,那位万年前凤族最耀眼的天才已经重新出现在了世间,尽管记忆尚还有些混乱,可当他看到仙门之中那片荒芜时,眼中还是流淌下了泪水。不是为了自己已经不复完满的凤族之躯,而是为了曾经战死在这个世界里的族人,还有千千万万个为了将毁灭阻拦于仙门之内的修者。 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再对他说些什么,甚至没有看一直暗暗照拂着的幼弟一眼,凤昶展开了他那由金焰转为赤火的羽翼,没入了仙门之中。 于是一点绿意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那片荒寂的土地上,它似乎是噬灵草的分株,却又似长眠于地下的杨柳终于生出了幼苗。 四象归位,此方世界,定有生机重现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本卷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还有番外,大家看到这里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提,番外里会尽量交代清楚哒。 以及本卷估计除了楚泽角度的番外外还会多几章,比如萧子尧的、楚沁儿和常仪的、凤昶和凤景的,大家有兴趣吗?没有容与就打算偷懒啦~ 第60章 番外·楚泽篇 太和,天灵峰。 在此峰上盘桓了多日的乌云愈发浓重起来,云黑如墨,慑人的威压沉沉地压在围观众人的心头,让原本还有闲暇交流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自廿年前仙界重开,虽然仙门消失在了昆仑山巅,但是几乎所有修为已至臻境的修者都感觉到一直束缚着他们的东西消失了。只是,老一辈的大能们为了镇压空间裂缝损耗了过多元气,因此纷纷闭关,不愿以如此状态贸然挑战飞升之事。因此,自仙界重开以后,第一位飞升成仙的,竟是楚泽这个小辈。 天灵峰上,楚泽盘膝而坐。 在他的膝上横放着一把长剑,并非昔年长离,而是在那日之后,融了长离、守拙二剑重铸的一把神兵。 剑成之日,异象起,天雷降,经九道天雷,成就仙品。天赐起名,曰:“离火”。 北游_第93章 二十年来心神相融,这把剑早已与他心意相通。原本的长离不必说,便是曾经属于叶微衍的守拙,也不曾排斥他分毫。 墨云翻滚,自七日前起便一动也不动的楚泽突然握着离火站起身来。所有旁观的人都心头一跳,意识到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了。 这是时隔多年以来众人又一次见到飞升的希望,它意味着的不光是脱离此世,前往仙界,更代表着能够在道途上更进一步。 楚泽站在山巅仰望着头顶浓重的雷云,一道五色霞光突然升起,光辉灿灿,直冲云霄,将这阴暗的天色照亮了几分。 这是功德。 楚泽凝视着天色的变化,就像如今他手中的离火剑一样,都是他那个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半点关照的弟弟留给他的东西。 他替他挡了死劫,又在最后一刻承认了两人的血脉相连,所以,重开仙界的功德才会福泽到他身上,庇护着他道途坦荡,一世顺遂。 雷光已经在天际徘徊,然而楚泽却在此刻闭上了眼睛,他身上蓝白二色的道袍在雷光下隐隐有符文流淌,显然也并非凡品。 “师兄,你说……长离他,能成功吗?” 楚渊岚对于楚泽的心情是复杂的,叶微衍是他此生唯一的弟子,在他心中便好似亲生儿子。然而,昆仑一行,本来再三推算皆是平安的行程却生生折了他这个弟子在其中。 活着回来的几人对当日之事并未有一丝隐瞒,所以他才更不知该如何对待楚泽才好。 说的自私一点,衍儿是代楚泽死的。可是,那把不知何时被衍儿留在昆仑之下,并在衍儿陨落后自动认楚泽为主的本命之剑守拙却仿佛在告诉他衍儿的心意。 当年发生在明德书院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能轻而易举地在天心棋局上胜过栖岩谷的嫡传大弟子素因,衍儿在天数推衍之上自是颇有造诣,所以,才更让他心痛。 难道,在踏上昆仑之前衍儿就已经算到了结局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他不信那只玄武能够骗过衍儿的眼睛,作为师父,从小看着衍儿长大的人,他自然知道,衍儿从来不是会无缘无故相信别人的存在。然而,他对那只玄武太过特殊,自他从北海随衍儿来到隐仙宗后,衍儿几乎从来不曾让他离过身。 先时他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却也只以为衍儿是喜欢那只小龟,甚至还为此觉得开心,毕竟,衍儿难得有一些孩子的喜好。然而,如今想来,却只恨当初自己的迟钝。日夜不离,不光有可能因为喜爱,更有可能是因为——防备。 “你该信他。” 范渊锦背脊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因为天道的威压而有一丝屈服。而他的话语,也一如他的剑,他的人那样坚定,令人信服。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到底是楚泽,还是叶微衍? 似乎察觉到底下的人对自己的轻视,雷光怒不可遏地翻滚,发出震天的轰鸣声,然后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天而降。 第一次直面天劫的修士们都有些脸色发白,仙门断绝虽然阻隔了他们的通天之路,但是却也阻挡了雷劫的存在。如今,仙界重开,他们皆是欣喜,然而此时却恍然明白,修者修道,体悟自然,或还可以称得上顺应天地,然而若想霞举飞升,却必须脱离天道的束缚,那么,便不要侥幸地期待天道放你一马,让你轻而易举地成仙了。 雷劫赫赫,渡的过,便是飞升成仙,与天地同寿,而若是渡不过,任你一方大能尊者,到最后也不过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然而,作为天劫目标的楚泽心情却格外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太多的动作,只是举剑,轻轻划下。 雷光与剑气相撞,本该惊天动地,却诡异地在无声之中,彼此消融。 不过,第一道天雷不过是试探,天劫的威力,自不会仅此而已。可是,楚泽的剑也不只如此。叶微衍留给他的不光是守拙,还有他自身完整的剑道感悟。 楚泽的剑以刚意取,锐利无匹,哪怕经灵真道长的指点找到了自己的剑道,也始终摆脱不了长离剑圣的剑意对他的影响。而叶微衍的剑则取水之柔势,与他的剑道一刚一柔,一阴一阳,正合了道门精要中的太极两仪、阴阳化生之意。 他这二十年,并未刻意积蓄修为,只是一心参悟叶微衍留下的剑道,与自身的剑道两相印证,最终在不知不觉中,跨入了赴瑶池之境。 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连落下,楚泽甚至没有移动半步,只凭着那一把长剑,便将天劫扛了过去。 作为仙界重开后第一个渡天劫的人,他受到了何其多的重视,各派便是添上自己的家底也希望能够助他顺利飞升,是以楚泽身上大大小小的防御法器并不在少数,然而此时,楚泽却以事实证明了他并不需要这些,他能够第一个飞升,不因功德,不因机缘,只因为,他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 原本心怀嫉妒的一些修士都不由得开始冒冷汗,仙界重开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一时不察,竟至心魔入体。 半月的时光过去,楚泽也已经抗过了七十几道天雷,愈至后期,天雷的威力愈强,楚泽也再难维持先时的从容。然而哪怕发丝烧焦,衣袍破损,楚泽却依旧站立在天劫下,并未被天雷撼动。 不过,只有楚泽自己知道,撑到此刻,自己有小大半还是占了离火的便宜。离火到底是仙品,便是在天劫面前,也不逊色几分。 他抬头仰望着天际,若是天雷再多来几十道,哪怕有离火相助,自己也难以轻易度过了吧…… 趁着天雷的空隙抓紧时间调息,楚泽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侥幸上。 好在,八十道天雷后,劫云终于开始收缩,阳光渐渐从云后透了出来,围观的人也不由得为楚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细小的暗紫色雷光突然从雷云中射出,楚泽仗剑欲挡,然而无论是离火还是身上那件精心炼制的法衣,都没能拦下雷光半刻。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雷光没入楚泽的眉心,心提到了喉口。 然而楚泽却已经顾不得旁人的反应了。他只觉得无数的画面场景从他眼前掠过,仿佛在追溯他的一生。已经与常仪结为道侣的妹妹楚沁儿,始终抱剑观花的师父,离开了师门回到萧家的萧子尧……最终,所有的人像都定格成那个执一把素伞,一袭白衣,身披玄氅漫步于细雨中的身影。 于是一点明悟出现在楚泽心间,是了,他如今剑心澄澈,道心空明,若还有心魔,便只能是他了,他的弟弟,长青道长叶微衍。 只是,他怎么会为心魔所困呢?他的身上,可是一直有着弟弟的祝福啊…… 楚泽毅然决然地投入了幻影之中,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一个,从明德书院拜师起,就走向了不同道路的人生。 在幻象之中,因为叶微衍的“针对”,他拜入了丹崖派。裴愈书的“飞扬跋扈”让他不甘乃至愤恨,于是他自以为的忍辱负重,苦求道途,却在封景有意无意地暗示指点下愈走愈错。幻象中的他,似乎觉得天下皆负己,于是容不下旁人的一点轻视忽略。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将这道门传承已久、门风清正的各派皆视作伪君子。 而沁儿的出事则是引爆他所有怒火的根源,有封景的暗中“相助”,他携浩大声势崛起,动辄屠户灭门,却丝毫不以为自己有错,反而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何其可笑啊…… 楚泽看着眼前的一切,丝毫不为之所动,纵使最后自己站在巅峰傲视群雄又如何,看着别扭地不愿主动示好却每每暗中照拂于他的弟弟,看着他一次一次被自己伤害却始终不改初心的坚持,看着他最后的绝望与震惊……所信非人,所伤至亲,纵使世人皆不以为他做错了又如何?问心而有愧。 楚泽打碎了这可笑的心魔幻境,眼底还余有一丝遗憾。他本以为,在心魔之中,他应该能看到自己保护了弟弟的那一幕,哪知…… 真是,天道果然不懂人心吗? 雷云渐渐散去,天幕中隐隐出现一道裂缝。五彩的霞光自裂缝中射出,众人仰望,依稀可见 仙阙云影。 远较人间灵气更为浓郁的仙气自裂缝中流泻而下,带着仙乐金光,治愈了楚泽在先前的雷劫中受到的外伤、内伤,而楚泽的一身灵力,也被转化为了仙灵之气。 楚泽闭目调息,适应了一番体内的力量,然后睁开眼,冲那些关切地望着他的人道: “不必忧心,我还可在人间停留半年。” 这半年,足够他将飞升雷劫的细节交代清楚,也够他再往昆仑一探。 楚泽注视着昆仑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离火。 北游_第94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卡番外了,再加上太迟了就没有更,以后会努力下午就码好更新的~ 犹之惠风,荏苒在衣 第61章 何以寄人间(一) 夜幕降临,空旷的别墅陷入了一片寂静。 即使别墅的主人心中再如何的不安,却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那位如同有奇迹之能的傅先生所言,按照他的指示,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入睡。 凌晨两点,万籁俱静,原本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人们也都渐渐扛不住睡意,陷入了沉眠之中。房间里只剩下一楼客厅里的大钟摆传来指针走动的声音,咔嚓、咔嚓…… 就在此时,别墅二楼次卧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手机屏幕黯淡的光亮照不清那人的面孔,只能隐约照出他精实强壮的身形。那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也不开灯,熟门熟路地摸到楼梯口,就要往楼下走去。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就感觉自己碰到了一个毛绒绒地东西,原本就提着的心抖了一抖,他重新打开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亮照了照,发现楼梯上正趴伏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双杏仁状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脸上还挂着天使般的微笑。 不对,它看的,不是自己。 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回头,正看到了那个昨日下午被老板郑重其事地请到家中的傅先生。 傅瑾“咔哒”一声打开了客厅顶部的大吊灯,突如其来的亮度让郑宏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待得眼前片刻的黑影消失,他才发现,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不只有傅瑾一人,还有本该睡去的赵董和赵镇平。 “仙子。” 还是一身白日打扮的傅瑾伸出手略弯了身子轻声喊道,于是那只之前蹲在楼梯上吓了郑宏一跳的萨摩耶便猛地窜了过去,抱住了傅瑾。一边邀功般地拿头蹭蹭傅瑾的脸颊,一边还有点小委屈。 “乖,不闹。我们这就回家。” 傅瑾顺了顺毛,又揉了揉仙子的脑袋,然后才放下仙子,转头对郑军林道。 “郑董,既然并非鬼欲杀人,我就先告辞了。” 已经年近半百的郑军林先时遭了几场惊吓,今晚又熬了大半夜,最后还得到了个心腹手下背叛他的结果,饶是原先身体再好,也有些撑不住。不过,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冲傅瑾微笑道。 “有劳傅先生了,余款我会如约打到先生账上的。”又对赵镇平说道,“镇平,去送送傅先生。” “是,父亲。” 赵镇平略低了头应道。 傅瑾也不在意他们这些虚礼,踩着那双毛绒绒地拖鞋就往楼下走去。 仙子似乎意识到终于可以回家了,欢快地窜前几步,又摇着尾巴回过头跑到傅瑾身边,如此往复,完全不像是传说中一松手就要跟人跑了的雪橇三傻的模样。 “……傅先生!” 在傅瑾走过郑宏身边时,郑宏像是纠结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定一般,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可是没等他欲说些什么,就对上了傅瑾斜望来的眼神。 深邃、了然,以及恍如猎人布下了重重密网就等着收网那一刻的一击必中。 即使只是简单的一身白衬衫、单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却依旧让他在那一刻仿佛渊深岳立。 这种气势转瞬即逝,几乎让郑宏以为是他的错觉,可是……他闭了闭眼,也罢,本就是自己贪心不足。如今看来,哪怕是自己不动手,善恶,终究有报的时候。 两人的眼神交锋只是一瞬,在赵军林看来,就好像是傅瑾半点也没有理会郑宏一样。这让他松了口气,毕竟郑宏做出那样的事来,向来已经知晓了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虽说傅先生在这行的风评一直很好,但他也拿不准,若是那件事爆出来,这位傅先生,还会不会像往常一样,视若未闻。 捉鬼? 凡是家财万贯之家,哪个不是鬼魅横行?只是这些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更不好公之于众,于是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方便找警/察,如傅先生这样既能一针见血,又守口如瓶的存在,就显得妥当了。 傅瑾并不在乎赵军林或是郑宏在想些什么,对他来说,他此行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成了。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快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然而,他的这一觉只堪堪睡到了下午一点,顶着因为窗帘被人拉开而照进来的猛烈阳光,傅瑾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个扰人清梦的混蛋。 “小傅啊,人年轻的时候更应该注意身体啊!你这是又熬夜了吧?这习惯可得改改,刚前几天我还在新闻上看到有个三十几岁的在地铁上猝死了呢!还有就算再困也要三餐规律,不然对胃不好。你可得知道,这胃疼起来,可是要命的啊……哦,对了,我这儿给你带了份粥和包子,快起来洗洗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陈昊絮絮叨叨地说道,若是不看他有点讨好的表情,还真当他是在单纯地关心傅瑾的身体呢。 然而对于刚起床低血糖的傅瑾来说,陈昊的话语无疑就像七八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地叫。他猛地拉上被子盖住脑袋, “仙子,咬他!” 下一秒,原本只是站在床边冲醒来的主人摇尾巴的萨摩耶就窜过去咬住了陈昊的裤脚。 “诶诶诶,别咬啊。”陈昊连忙护住自己的裤子,避免又报废一条。“布兰特我可是给你带了牛肉……诶,等等。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陈昊看着从他手上叼走了牛肉又来咬他的萨摩耶,不由得想鞠一把泪。他可是听他家宝贝女儿吐槽过的,说萨摩耶又蠢又萌,谁给它点好处指不定就跟谁跑了,还不如养德牧或者金毛靠谱。可是,这傅瑾家的布兰特,小名叫“仙子”的萨摩耶简直跟成精了似的,就听傅瑾一个人的话。 一狗一人在他房间里折腾这件事对于浅眠的傅瑾来说,显然是个噩梦,当然,重点是那个人。他蒙着被子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做起了身,顶着那一头呆毛,□□着上身就准备去洗漱。 “咳咳,小傅,注意点影响!” 因为主人起来转移了布兰特的注意力,陈昊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一抬眼对上傅瑾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八块腹肌,就有点小心酸。他这个警/察在身体最巅峰的时候还只有六块腹肌呢,为什么这个死宅竟然会有八块!还有那张脸,唉,简直是上天不公啊…… 不过见到傅瑾终于肯起来了,陈昊也算是心里安定了一些。知道傅瑾的习惯,拎着他带来的那一袋也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食物,任劳任怨地在天井树荫处支起了桌子。 傅瑾住的房子是在W市的一条老街上,典型的江南民居,四水归堂的设计,虽然比不上北京四合院那般宽敞,却也有江南特有的素雅秀静。当初这里本是要拆迁了建商业街的,然而因为住在这里的老人普遍念旧,都不愿意搬迁,上面一合计了,索性将这些老房、危房重新整修了一遍,想要打出古镇老街的旗号,来发展一番旅游业。 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这个计划执行了一半便夭折了。此地侥幸保留了旧时风貌,排除了一些潜在的安全隐患,又不会变成人声喧哗的景点,宜室宜居,倒是成了市里难得的一片风雅之所。 傅瑾是三年前搬来这里的,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了房子原先的主人们,大手笔地直接买下了整套宅院。三年来的精雕细琢,让这套旧居古宅愈显古色醇香。 陈昊和傅瑾的相识源于一场误会。 现在这个年代,作为一个生长在国旗下的人民警/察,看到一年轻小伙儿拉着大妈讲些风水八卦之类的东西,难免以为对方是个骗子。 北游_第95章 他们这片不大,乡亲邻里大多是熟识的。那时候的陈昊见傅瑾是一个生面孔,而跟傅瑾聊得极为投机的王大妈又是出了名的信那些风水啊道士啊什么的,一时就起了怀疑。 在王大妈再三拉着傅瑾的手叮嘱他有空来她家坐坐而傅瑾礼貌告辞并表示日后一定会上门拜访以后,陈昊忍不住跟了上去,半劝诫半防备地让他不要想着做些昧着良心的事。 当然,误会很快就解开了。 而陈昊也阴差阳错地同傅瑾熟悉了起来。 对于这个一表人才,勾起了无数街坊大娘做媒的心思,又养了一条好像成精了的萨摩耶的青年,陈昊是好奇的。 而在见识过傅瑾破案的天赋后,陈昊又是佩服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民/警。在他们这片儿,抓贼找东西尚还勉强,像傅瑾这样在他眼中堪比福尔摩斯,足不出户就能解决一场又一场豪门阴私的,他当年想过,却也从来没这天赋做到。当然,就他们这样的地方,也给不了他机会尝试。 说起来认识了傅瑾以后,他并不是没有起过类似撮合他和自家女儿在一起的打算。毕竟傅瑾一副要在这里定居的架势,而他家女儿也算得上是“山沟沟”里出来的金凤凰了。 不过,在他家那个号称是“阅尽天下男神”的闺女见过一次傅瑾以后,就迅速沦为了傅瑾的脑残粉,说什么这等男神区区凡女是万万高攀不起的,连他身边的萨摩耶都违背了建国后不许成精的铁律,傅瑾绝对不是凡人。 他心底虽然可惜,但却也知道不论他女儿的原话有多么的不着调,至少有一点是对的,傅瑾看着就不是普通人,虽然如今已不兴门当户对那一套了,但若是门不当户不对,不论是眼界还是生活习惯都不同,两人生活在一起,又哪里有默契、幸福可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没有阿时的一章_(:зゝ∠)_ 感觉这一卷按现在的设定下来其实不太算悬疑推理了,毕竟智商不够,写不出来。 ———————————————— 这一卷的卷名叫做【犹之惠风,荏苒在衣】,出自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冲淡》,是在形容一种不能碰触的美,绝妙地展现在眼前,欲触不能,令人眼不忍移,和这一卷阿时的设定有关系哦~ 真的超级喜欢《二十四诗品》,虽然是谈论诗风格的作品,但是其中的词句用来指人也很有味道。想把《超诣》里的那句“如将白云,清风与归”作为最后一卷的卷名,然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到最后一卷_(:зゝ∠)_ 以及我会说其实想让傅瑾叫【素妙微】吗?冲淡一首“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总觉得卷名用了它,这一卷的主要人物名字也该用它,而且男用女名……其实挺符合我的恶趣味的2333比如从来只让别人叫自己素先生什么的,以及童年的女装黑历史之类的~ 然而,最终还是挽救了一下自己的节操[托腮] ———————————————— PS:上一卷本来说还会有别的番外的,不过昨天纠结了很久,还是放弃了。一是觉得凤昶和凤景的故事其实有点像楚泽番外里没有阿时的时候楚泽和叶微衍的相处,一方付出的不够坦诚,一方带着偏见去看待一切,最后造成了结局的悲剧。凤景活着,在仙界重开以后,在凤昶又一次牺牲自己以后,但是带着那样的记忆作为世间最后一只凤活着,也是一种惩罚吧……第二个原因,就是作为强迫症的作者君想要看每一卷的格式工整嘛:D 第62章 何以寄人间(二) “说吧,这次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傅瑾端着杯水从楼上走下来,在院子中坐下,也不客气,直接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口。 包子就是在街口买的,皮薄肉多,像傅瑾这种猫一样的咬法,一口下去,也咬着了里面的肉馅。 似乎很满意包子的味道,傅瑾微微眯起了眼睛。细碎的短发尚还沾着水珠,衬衫领口的两个扣子并未扣起,他就这么捧着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椅子略微向后仰起,简直就像是——慵懒的猫妖。 陈昊甩了甩头,把自己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甩了出去。真是的,大概是为了支持女儿的写作大业去那个绿色的网站逛多了?现在那些小年轻们啊……于是又当父亲又当母亲、一手把女儿拉扯大的陈警/官又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担忧中。 对于陈昊的走神,傅瑾丝毫不以为意。 他一边吃着自己的早午餐,一边逗弄着仙子。 买下这间宅院有大半的原因本就是因为仙子,所以哪怕仙子在院子里四处乱窜以至于雪白的毛发上都沾上了灰尘落叶,有洁癖的傅瑾也没有嫌弃。不过仙子也是聪明,知道主人不喜欢自己脏兮兮的模样,在发现自己的毛上粘了脏东西以后,就乖巧地不直接往傅瑾身上扑,而是趴在他的脚边,可怜兮兮地冲他摇尾巴。 “小傅啊,我这次来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下,赵董那边的事,会有大影响吗?” 陈昊大概知道傅瑾的工作,也懂得他的规矩,所以以往从来都不会多问。不过赵军林却是他们当地唯一一个找上傅瑾的,陈昊跟赵军林没打过几次照面,但是赵家的果林、果场却关系着村子里大多数青壮年的工作。若是赵家出了什么事,他们这边怕是有不少人要失业了…… 傅瑾修长的手指在仙子的背上抚过,萨摩耶纯白的毛发似乎都不及他的手指白皙,听到陈昊的问题,傅瑾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陈昊心底咯噔了一下,他本来也只是以防万一来问一声的,毕竟找傅瑾上门的是赵军林,便是出了什么事,有傅瑾出马,想来也应该解决了,可是……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陈昊接起来没听几句,却是脸色大变。 他挂了电话,看着傅瑾似乎踌躇了一会儿, “……局里有事,我先走了。” 陈昊走的匆忙,而一直低垂着眼睛抚着仙子背部的傅瑾在他走后神情却有些凝重。 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果然,陈昊走后不过一分钟,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眼镜”二字,傅瑾拍了拍仙子的头,站起身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出事了。” 那边似乎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才开口对傅瑾说道。 “这件事,我只答应了帮到这里。” 傅瑾眉眼不动,表情甚是冷漠。 “赵军林和郑宏都死了,赵镇平不知所踪,线索全断了。不过,那个华朝古墓的入口暴露了。” 傅瑾想要挂掉电话,然而那人的下一句,却阻止了他的这一动作。 “昨晚你发消息确认后我们就派人闯了进去打算秘密抓捕,但是还是迟了一步。对方显然是想要弃卒保车,不过我们发现赵军林也不是诚心和对方合作。那个古墓,不是普通的华朝古墓,很有可能,是逍侯墓。” 傅瑾左手食指的敲打动作突然一顿, “……逍侯?” “没错,逍侯。虽然古墓并未按照大华公侯的规格布置,配殿中也没有什么象征身份的陪葬品,但是新挖掘到的主室……” 那边的言下之意傅瑾已经明了,然而正是因为明了所以他才犹豫。 若这个小城中隐藏的那个古墓真的是逍侯墓,那么,他完全没有办法劝说自己置身事外…… 北游_第96章 华国历史绵延数千载,然而若是论史思古,那么华朝是一段谁都无法忽视的辉煌。公元前八世纪到公元前二世纪,在那个被如今哲人称之为“轴心时代”的年代里,华国大地上正是诸侯割据,群雄并起。思想、学术、经济、军事,都在不断地碰撞与争锋中高速发展。 然后,一切尽归于华。 华王正一统各国,建立了华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其殁后,皇位传与长子乔松。公子乔松是华国历史上难得的仁君,此一“仁”字,并非讽其行事懦弱,摇摆不定,而是真真实实地赞誉其仁。曾有史学家指出,若非有华仁帝抚各国遗民,安天下百姓,轻徭役,免赋税,华朝未必能够传至十二世方亡。 而逍侯,则是影响了华始帝、仁帝两代皇帝的传奇人物。 逍侯者,姜姓,章氏,名宁,乃太公后人。少敏慧,美姿仪。幼时得山间隐士教导,十二岁以其才受华王赏识,后来的华始帝,当时的华王赞其“智足决疑,量足包荒,才足折冲御侮,德足辅世长民”。据传其政治、军事、文学、星象、算术无一不精,辅华王开万事之功。 因其年岁与公子乔松相若,仁帝少时亦有不世出之才,故二人互为知己,情同手足。 始帝驾崩时,曾有奸佞与帝七子共谋,欲杀公子乔松,篡夺帝位。 公子仁善,被逼饮毒酒自尽,逍侯星夜兼程,携始帝密旨破其阴谋。其后点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逆天改命,为公子延二十载寿岁。 其后逍侯身体日渐衰落,不过三载便撒手人寰。华仁帝自责拖累挚友性命,其后行事虽然依旧仁善,却再不曾受人以世俗礼仪之约束。 逍侯死后,他以帝王之仪将之葬入帝陵,其后鞠躬尽瘁十七载,盍然而逝。死前曾有遗旨,命后人将其与逍侯同葬。 然而几千年后,华朝帝陵现世,仁帝墓中虽陪葬众多,奢华已极,然而却半点不见逍侯与仁帝踪影。更重要的是,据说逍侯当年以其一生心血笔记陪葬,对于在战乱中遗失了太多玄学传承的华国来说,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人失望。尤其是当年逍侯那疑似起死回生的续命之术,对一些人的诱惑,着实很大。 而对于傅瑾来说,作为玄门的当代传人,他可以因为旧友逝去心灰意冷而不为国家效力,但若是知道逍侯墓在眼前而放弃的话,怕是会被门中长辈拖回去施家法了。 “我知道了。” 傅瑾沉默许久,终是开口答道。 那边那人对这个结果显然早有预料,在傅瑾刚刚挂掉电话的时候,前来接他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仙子,这一次,不能带你去了……” 傅瑾拍了拍跟他到了门口的布兰特,然后直接锁门将它关在了里面。 一扇木门显然隔不住狗吠声和隐约的挠门声,然而布兰特看不到的是,他家主人已经上车离开了。 如何从当地民警手上接管现场自然不是傅瑾所需要担心的事,术业有专攻,他知道那个像眼镜王蛇一样的男人这次定要请他来一趟,就是担心这墓中有逍侯留下的玄门机关。 好在,无论多么惊才绝艳的机关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若非如此,赵军林一个普通人出身的庄稼汉子也不至于凭借这个古墓发家富裕数十年。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能够以两千多年前留下的机关使得后人数十年方才堪堪发掘到主室,逍侯之名,也确实名不虚传。 等到站到真正的主室中,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 人鱼烛燃烧了千年依旧照亮着整个主室,除了置于中间的巨大棺椁,这间主室便恍若旧时贵族人家普通的一间书房,玉器陈设,书案横立。 傅瑾此行目的并非惊扰逝者,自是不去妄动棺椁,更何况,以逍侯的手段,谁又知道这棺椁之中又有什么要人性命的机关?其它地方的机关尚可能留有一线生机,毕竟观逍侯身前言行,未必没有将一身所学传与后人的念头,但动人尸身,那可不是什么可以轻恕的行止了。 傅瑾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书案上的那卷竹简。也不知是怎样处理过,千年时光似乎没有在这些竹简上留下丝毫痕迹,字迹清晰,内容完整,连竹简间的串绳都不曾有一点点的断裂。 “是逍侯真迹。” 他家中藏有一卷布帛,乃自华朝传下,逍侯手书,辗转落于先祖手中。先祖苦研一生,复又传与后人,才有了如今的玄门。 有他点头,自有专业人员上前将这些竹简小心地保存起来,以待运往京城,而玄门,日后自是有资格窥见副本的存在。 傅瑾目光扫过主室内的布置,忽然被一只笛子吸引。这只笛子就放在书案上,然而傅瑾之前却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它,因为它毫无特色,看上去普通至极。然而若当真是普通的笛子,又怎会让人半点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更何况,逍侯墓中,会有真正普通的笛子吗? 也不知是被蛊惑了还是怎么的,傅瑾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拿起那只笛子。但到底是玄门出身,在触及到笛身之前,傅瑾猛地清醒了过来。 可是,已经迟了。进入主室的人气足够让这只笛子苏醒过来,浅金色的光华一晃而过,跟随傅瑾进入主室的几人纷纷晕了过去,只余下傅瑾一人,眼睁睁地看着笛子上出现一道略显虚幻的身影。 雪衣云缎,月白外袍如玉皎洁,浅蓝云纹环绕袖口,蹁跹似飘渺云影。那人的眉眼尚还有几分模糊,然而只凭这素淡几笔,却直让人移不开眼来。 傅瑾突然想起,正史中形容逍侯时的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码了很久,如果有BUG就烦劳大家指出了。以及,总算是让阿时在最后出场了QUQ 这一卷的阿时是阿飘,有人猜到吗[笑]所以才是不可触碰的美啊2333 好吧,认真一点就是还记得上卷四十三章提到的吗?阿时的身体和身份都是洺祁提前帮他准备的,普通的身体容纳不了神祇的灵魂。但是阿时和法则玩了一手,洺祁找不到阿时了,所以现在的阿时就苦逼地从一个每次都不用清零重来,而且人物属性超高的外挂玩家沦落为了普通玩家:D ———————————————— “智足决疑,量足包荒,才足折冲御侮,德足辅世长民”一句是西汉陈平评价张良的,我家子房帅帅哒~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乐府神弦曲《白石郎曲》,感觉古人真的超级会夸人,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就是男神了 华朝算半架空吧,感觉其实挺明显能看出秦朝的影子的,不过多了逍侯,所以历史拐了个弯。超级喜欢公子扶苏好吗,虽然他活着秦朝也未必能传至三世,但是总感觉他的死就跟个玩笑似的,特别特别……[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以及公子扶苏这四个字就特别有韵味√ 感觉最近好像变话唠了,作者有话说越来越长,所以大家也来收藏留评和容与聊天好不好= ̄ω ̄= 第63章 何以寄人间(三) 被一个疑似逍侯的千年老鬼“缠上”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傅瑾一边哄着从他回来后就一直在跟他闹矛盾的仙子,一边观察着以一种高贵冷艳的姿势在看新闻联播的鬼。 虽然顶着玄门传人的名号,可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存在了。毕竟不论是鬼怪也好,仙神也罢,都因为人的信念而存在。如今的世道,信者少,虔诚者更少,虽然很多人都把建国后不许成精这句话当做笑谈,但从某种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事实? 那日在古墓中惊动了这尊大神,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敌我之间悬殊的差距,于是放弃了思索门中所授的那些据说能够制服鬼怪的术法,而是选择了先来一场和平友好的协商。 不过一沟通才发现,双方根本语言不通。也是,逍侯墓里出来的大神,哪怕不是他猜测的逍侯本尊,也不可能迟于那个年代。 好在,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于很快就让和他同去的其他人苏醒了过来。只不过,除了他以外,似乎没有人看得到这尊大神,也没有人记得古墓中的那只玉笛。 时霊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到傅瑾观察的目光,和傅瑾认为的不一样,他其实听的懂他先前说的话。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用的语言不能出现在此世,所以才在现世之后一言不发。 如今…… 北游_第97章 他看了一眼眼前被那人称作“电视机”的东西,并不曾有任何惊奇,甚至有些熟悉,然后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电源。 夜幕已深,但天上却不见星月,巧妙隐藏于吊顶之中的复古灯饰给客厅带来了一片光明。 傅瑾注意到时霊的动作,瞳孔微缩。对于如鬼神一流的存在,他们玄门中普遍的观点是无法对现实世界产生物理影响的精神体。邪灵恶神可以蛊惑人心,却也无法直接伤人,可是…… 默默把这尊大神的危险级别调高数个档次,傅瑾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该找那位周大队长来分担一部分风险。 “这是哪里?” 字正腔圆,标准的普通话,堪比新闻联播主持人。哦,大概人家就是照着新闻联播学的。 傅瑾不想去思考半个小时学会普通话有多么的不合理,能够交流,至少比面对一尊不知底细又不发一言的大神要好。 “华国,W市。”傅瑾敏锐地注意到了大神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默默地补充了一句,“2200年前,这里属于闽中郡。” 华国。 2200年前…… 时霊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时间点,这人认为自己应该更熟悉2200年前的事,那么,他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吗? 不记得前尘,时霊不曾有过不安,但是,他却需要一个身份,来让自己为这个世界所接受。 不需要仔细感知,自醒来就可以察觉到的隐隐压迫便是世界对于自身的排斥,并非出于厌恶不喜,或是惧怕惊恐,而是单纯地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无法为世界所容。 可是,他暂时,却并不想离开。 不知,在这个世界可能等到那人? 那人? 那人是谁? 阿时…… 似乎有什么人在叫着他的名字,亲昵而缱绻,时霊眉眼不动,心底却骤然浮现了一丝温柔。 于是,便颇为好心地回答了傅瑾的问题——你是谁? 不要指责傅瑾的直白与无礼,当时霊听到“2200年前”时的那份沉默似乎从某种程度上肯定了他的猜测。但猜测仍然只是猜测,那是逍侯啊,不说他玄门中人的身份,单是如今你看那大街小巷上的青年,有多少,将逍侯视作千古男神、终生偶像? “汝可以称呼吾为霊。” “时霊”二字乃神名,不能诉之于口,不可现于凡世。若只依照本能,他本应以“时”字作为其行走凡世之名。然而,纵使失去记忆,他却依旧有些贪恋那人唤他“阿时”时的情深,于是,不愿再听到此名从旁人口中吐出。更何况…… 感受到世界对这个名字的承认,时霊略略阖起了双眸,心中有了计较。 霊者,神也…… “灵?” 傅瑾一愣,旋即想起,逍侯姜宁,似乎正是名宁,字灵。灵,善也。据传这个字,还是当年华始帝御笔亲赐的。 “你……” 一时之间,傅瑾望着时霊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猜测是一回事,可是如今当真证实了,却又是…… 两千年的时光,这位惊艳了整个战国、华朝的逍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以这样的姿态醒来,心中究竟会是什么感受?他的死亡早已被他所预料,那么他的苏醒呢,是否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原本应该埋葬着他尸骸的仁帝墓里不曾有他一丝半点的踪影,仁帝的尸骸也并未葬于皇陵之中。之前乘着晚饭他偷偷去接了个电话,那边已经用高科技地手段确认了墓穴之中棺椁之内有两名男子合葬的尸身。一者着帝王正服,一者一身公卿朝服,应是仁帝、逍侯二人无误。 可是,为什么这两位死后会葬在这个远离皇陵,甚至远离华朝帝都的地方? 又为什么,在千年以后,这位逍侯会以这样的姿态醒来? 傅瑾观察着时霊的神情,自苏醒以来,他似乎便从未在他脸上见过明显的表情变化。这样的神态,是因为早有预料,还是本能地收敛? 逍侯姜宁,那毕竟是曾经站在始帝身侧指点江上,与仁帝一道挥鞭异族的传奇人物啊…… 他的师门凭借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零星资料研究过当年逍侯布下的长明灯阵,最终却得出了一个足以惊骇世人的结论。 逍侯布下的阵法,并非仅仅只是为了替仁帝续命,更有可能的是,他在始帝死后,看到了华朝二代而亡的末路,看到了秦氏皇族迅速走向衰败的命运。所以,起阵,逆天,以一己之性命,破天下之大运,改紫薇星命,乱天象星术,为华朝延十世皇朝国运。 何其妖孽,又何其疯狂…… 更重要的是,做出了这样有死无生的事后,他竟然还能与天道争出自己三年的寿岁,直至撑着病体,看到华朝气运安稳,才阖然长逝。甚至于,在2200多年后的今天,以这样的姿态重现世间。 若这样的复生是源于他自己的安排,若他疯狂到想要再一次复活仁帝重建华朝,华国的未来,又会走向何方? 傅瑾为自己的猜测心惊,可是逍侯就这么坐在他面前,他无法否认,这种可能的存在。 仙子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挡在他的身前,戒备地望着时霊。 对于某些存在,动物总归是要比人敏锐一些的。面对时霊身上若隐若现的灵压,仙子的毛都有些炸起,然而却始终没有后退一步。 看到这一幕,时霊突然微微地笑了。即使不知道傅瑾所猜测的他的身份究竟为何,但是,既然是让生活在讲究科学的年代的他相信的能够跨越两千多年的时光重现世间的存在,想来也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起身,步履如云,缓步安然,然后,在仙子面前微微俯身。 “不必忧心。” 语调依旧带着新闻联播那种官方的语气,然而,广袖宽袍,芝兰如玉,端的却是风神潇洒,名士无双。 沁凉的手落在仙子的脑袋上,周身的灵气随着这一动作缓缓从仙子的身躯中穿过。原本就较之一般的萨摩耶聪慧许多的仙子那双琉璃剔透的双眼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它仰头望了望这个让它突然变得很舒服很舒服的人,忍不住想要抱住他的大腿蹭一蹭,却从虚影之中穿了过去。 “噗——” 看到那人一瞬间由实变虚的身影,以及仙子用力过猛而踉跄了几步的样子,傅瑾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有些忧伤地想到,自家仙子好像第一次对一个外人叛变了。 “虽有些冒昧,但可否容霊借住几日。” 时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自若地说道,语气有了些许调整,带了点古韵悠然,亦有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 傅瑾正有些诧异,却已经听到了隔壁传来的《XX传》的声音。好吧,他是不是该佩服一下这尊大神的学习能力? 北游_第98章 不过傅瑾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佩服早了。 “午安。” 当又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的傅瑾洗漱完走到楼下时,就看到这尊大神、两千年前的古人、华朝赫赫有名的逍侯正穿着一身和他身上的衬衫、长裤相仿但明显精致许多的服装,扎着马尾悠闲地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手上拿着的是自己刚到手没有几天的平板,他的身体半靠着的,是自家原本会守在床边等他醒来的仙子。 嘤嘤嘤,世道不公啊,有了新人就忘旧人了…… 傅瑾哀怨地看了仙子一眼,自力更生地去准备早午餐了。因为赵家的事,再加上自家多了这么一尊大神,他都不好让陈叔帮他带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霊和灵其实就是繁体和简体的区别,不过这里剧情需要,就当做是不同的两个字好了,所以阴差阳错地阿时就顶了逍侯的身份:D 清零重来其实清的不是力量,而是记忆啊,不过因为不记得,所以暂时很多能力阿时都用不出来。但是仅凭记得的一个名字,他就已经猜出一部分了lt;( ̄︶ ̄)/ 第64章 何以寄人间(四) 虽然这间小小的宅院里似乎依旧维持着往常的平静(?),但是在网络上,随着逍侯墓被发现的新闻公布出去,各类话题都建起了高楼。 类似于#理性分析逍侯墓为何会出现在W市#的这类话题尚还算好,但是那些诸如#千古CP,你站逍乔还是乔逍##八一八华国史上第一对好基友#的话题楼……傅瑾看了一眼拿着平板,看不出什么神情的逍侯,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这种被当事人,还是二千多年前的古人围观他们讨论CP的感觉,想想还是略有些羞耻啊。不过话说他也很好奇啊,毕竟当初华仁帝那一道遗旨,同葬什么,实在是太暧昧了。 “那个……逍侯,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偷眼瞄了瞄逍侯的神情,然而除了那一次得知自己身处2200年后的时空才让他流泻出了一点异样外,傅瑾从来没有看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有什么神情变化。 “我该介意什么?” 时霊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轻轻滑动,借着那一幢已经有上万条回复的八卦楼了解逍侯的生平。 “镇魂之地被掘我都并未说什么,又怎会介意这些小民言语?” 时霊进入角色很快,仅凭着论坛里那些人言语中描述的逍侯行事便大致揣度出了逍侯的性格。这样的人,必是狠绝又善忍的,哪怕那些人写的所谓的段子中将逍侯描述的怎样仙姿玉骨、风度翩然,都改变不了他从那样的战国时代中活了下来,站在了那个端坐于万千尸骸堆砌而成的皇座上的暴君身旁,守住了华朝的江山万里。 很多人只记得他与仁帝交情深厚,竹马竹马,却忘了,从十二岁到二十八岁这十六年间,他所辅佐的,都是那个一统了战国的铁腕君主——华始帝秦正。 傅瑾被那似笑非笑的一眼惊到,这才想起来,在他看来寻常的考古,对于眼前这人来说,就是让他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古人重身后之事,掘墓挖坟一向只有恨极了才会如此。便是观历朝历代更替,也鲜少有动前朝皇陵的,如今…… 想到那些八卦贴里还提到了华帝陵的事,傅瑾觉得,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真的得感谢祖师爷的保佑了。等等,若算起来,玄门的祖师爷,好像就是自己面前这位吧…… 傅瑾端坐在沙发上,衬衫上每一个扣子都被扣好,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那张清俊的脸上,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微光。 时霊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傅瑾在紧张,可是,为什么呢?因为逍侯,还是因为…… 将平板放在一边,时霊贴着仙子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傅瑾的面前。沙发上只余下一支清笛,仙子从沙发上跃了下来,在傅瑾的脚边趴下,就好像,这个房间里从来没有第二个人一样。 傅瑾揉着仙子蹭着他脚踝的脑袋,唇边带起一抹苦笑。 不过半分钟,他的手机响起。看了来电姓名,并未接起电话,只是穿过院子,走到门口,打开了宅院的正门。 站在外面的是一个身着马褂的老人,该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过精神矍铄、虎背熊腰,显然是身体棒的不得了。 “瑕之,匆忙叫你三叔过来,有什么事吗?” 老人被傅瑾引导着在院中阴凉处坐下,向来懒散的傅瑾也拿出了严肃端正的姿态,从柜子中取出一套茶具,便准备为老人沏茶。 “行了,在外面就不用来这套了。” 作为从小看着傅瑾长大的人,傅书霖如何不知道傅瑾的性子。让他将这套仿汝窑的禅定杯撤了下去,随便换了玻璃杯来,泡了两杯绿茶。 “你小子,说吧,什么事那么不好开口?” 见傅瑾不回答他先前的问题,甚至连最嫌麻烦的茶具都摆出来了,傅书霖自然看出了他的犹豫。 “三叔,逍侯墓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那尊大神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可是……这么大的责任,他真的背不起啊。 昨夜斟酌再三,他还是联系了自家三叔。不找周连召是怕一旦和国家接触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自家人,便是逍侯不满,他们也能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可是没有想到,逍侯竟先他一步看出了问题,人家这样表态了,他也不好罔顾他的意愿。 傅书霖点点头,继而又叹了一口气。 “若论祖宗关系,逍侯也算的上是我们玄门的祖师爷,如今为了一点私心动了他的陵墓……门内虽已举行了法事告罪,但你近日还是勿要忘了向他赔罪。” 玄门中人,反而更敬畏逝者。只是如今态势如此,国家考古更多的也是出于保护,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维持陵墓完整和事后告罪了。 傅瑾听得此言,不由得苦笑,这位祖师爷可还在他房间里蹲着呢。 “今次请三叔前来,便是想请三叔跟进逍侯墓保护一事。逍侯墓事关重大,我玄门上下,总是该更重视些的。” 傅书霖打量了傅瑾一番,倒也没有推辞。虽然论资历,他比傅瑾年长许多,但是傅瑾身为玄门当代传人,本是有资格主持此事的。只是……想起自家侄子在周小子牺牲后的郁郁寡欢,他们不是不开明的人,最初可能还有几分困惑,到而今却也已经看明白了两人的感情。只是逝者已逝,生者,却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了。 “瑕之,这句话本不该由三叔来说。只是你到底是玄门少主,日后该走怎样的路,还是早些决断吧。” 傅瑾一愣,微垂了眸子。玄门上下于他期望颇深,瑾乃美玉,已是厚望。待他成年时,偏又忧心他月满则亏,慧极必伤,故得数位长辈商议,定下“瑕之”一字,望他此生安康,福寿延绵。 然而,他却任性了三年了。 “汪呜。” 仙子不知何时从开着空调的客厅中跑了出来,雪白的毛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暮春的天气带了丝热意,可它却浑不在意,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傅瑾,好像在安抚他的情绪。 苏叶,仙子被你教的真的很好。 北游_第99章 他抱住了仙子,抬眼直视着傅书霖,眼神清亮。 “三叔,我明白。” 既然做出了决定,傅瑾并非是会拖延的人。 周连召虽然对他主动要求加入这次文物走私案后续调查有些不解,但于公而言,曾经的鬼谋傅瑾肯继续工作,对他来说,自是有好处的。而于私,弟弟苏叶已经过世三年,哪怕曾经对傅瑾有过怨恨,时至今日,却也不愿弟弟唯一的挚友继续颓唐下去。 放出逍侯墓的消息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毕竟这个组织一向狡猾,断尾求生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如今好不容易抓到的赵军林这支线既然断了,那就用逍侯墓再引出新的线索。他们不信,若是知道被他们亲手放弃的古墓是还没有得到完全开发的逍侯墓,那个不知所踪的赵镇平还能和那个组织继续亲密无间的合作下去。 然而,还不等那个组织或者赵镇平露出行踪,又出了一件事。 “诗怡失踪了?” 浏览着关于那个组织的文件的傅瑾听到陈昊的话,皱起了眉。 他看着这个仿佛在几天之内就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去饮水间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问道, “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时霊虚化了自己的身形,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那日已经同傅瑾细谈过了,说服傅瑾相信他等到想要等的人后就会离开,傅瑾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对他的存在格外防备。 陈昊来找傅瑾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自身就是警/察,在发现女儿不见后也不是没有找过,然而如今四天过去,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他实在是…… 喝了口水,陈昊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大脑,这才缓缓道来事情的经过。 原来,前几天清明的时候,陈诗怡正好因为小长假放假回家。听说家乡发现了逍侯墓,便好奇地跑去周围围观。 因为想为自己的创作积蓄素材的缘故,放假的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都往那边跑。虽然逍侯墓主体部分已经被保护了起来,以待开发。但是周围山头田地陈诗怡也都跑了一遍,说要验证一下她自学时候看的那些风水知识。 陈昊知道自家女儿的性格,加上虽然赵军林、郑宏两人的死亡案被上头接手了,但是他们还有一些后续的手续要处理,所以也就放任她到处跑,只是叮嘱了她要注意安全,不能进的地方千万别乱闯。 谁知道假期最后一天他好不容易抽出空回家打算送女儿去车站,却发现人并没有在家,行李也没整理。 问了隔壁的邻居,说诗怡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他怕女儿错过火车,就给女儿打了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没人接,他直觉不妙,一边报了警,一边跑去逍侯墓那边找他女儿的踪迹,谁知道四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还是感觉智商不够啊_(:зゝ∠)_ 后续应该是比较朴素的破案过程,坚持苏阿时这个中心点不动摇? 第65章 何以寄人间(五) 陈昊的妻子当年在生诗怡的时候难产早逝,陈昊一个人将女儿拉扯到今天,可以说是将陈诗怡作为了他整个人生的中心。如今女儿失踪四天,生死难料,陈昊真真是心力憔悴,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到陈诗怡是在逍侯墓附近失踪的,傅瑾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若只是陷入山林迷路了倒还好,万一撞上了那个组织派来确认消息真伪的人…… “不知令爱生辰几何?” 看到傅瑾的神情亦是颇为忧虑,原本置身事外的时霊突然凝实身形,在外人面前露出踪迹来。 陈昊完全不知道房间里何时多了一个人,被时霊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竟是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傅瑾听到这尊大神突然出声也是一惊,不过闻得他言再想起师门古籍记载中逍侯的本事,倒是突然喜上心头。 “陈叔,这位是我师门的一位前辈,”在介绍时霊身份的时候,傅瑾犹豫了一下,“你可记得诗怡的生辰?或许这位前辈能借此找到诗怡的去处。” “这……真的可以吗?” 即便有傅瑾这么说,可是陈昊看着时霊的模样,还是有些怀疑。然而,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他按傅瑾的吩咐在纸上写下陈诗怡的生辰,然后递给了时霊。 旁人看不见,可时霊却清晰地看到有三根金线分别连在他与傅瑾、陈昊和写着陈诗怡生辰的纸张之间。 果然有因果…… 他留在此世是为等人,可以他如今的形态,本不必执着于留在傅瑾家中。只是,当日借傅瑾之手苏醒,便欠了他三分因果。后来依傅瑾言行推断出他附身的那支玉笛应是属于华朝逍侯之物,心念一动,便也发现了自己同逍侯、仁帝亦结下了因果。 只是生者的因果好还,逝者的却让他有些为难。如今,见了陈昊,才隐约察觉到,于仁帝的因果,怕是应在了他,不,应该是他女儿身上。 逍侯、仁帝。 傅瑾、陈诗怡。 倒也是……玄妙。 他拿起那张写着陈诗怡生辰的纸张,手上多了几枚铜钱,铺天盖地地一抛,如傅瑾这类有家学渊源的也看不出这纷乱的铜钱之中到底有什么玄妙。然而,时霊却已经了然于心。 他心知为父者必忧心子女,安抚陈昊道, “令爱并无生命之危。” 继而转对傅瑾言之, “墓中玄机并非仅如你所见,陈姑娘此番失踪,有惊无险,反有机缘,你可想去一见?” 傅瑾只觉得时霊这番话中另有深意,然而哪怕听了逍侯亲口说出诗怡并无危险,他却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担心。 “陈叔可否与我等同行?” 这次他可不敢贸然带人进入逍侯墓了,本尊可是在这里的。 时霊一双凤眸扫过陈昊,再想起从生辰八字中算出的陈诗怡命数,不由得多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情。他略一点头,却是让傅瑾松了口气。 “此时时辰正好,我们便就此出发吧。” 北游_第100章 时霊抬头看了一眼天时,微微一笑。 虽然知道救人如救火,傅瑾也并无拖延到明日再出发的心思,可是看着这逐渐昏沉下来的天色,拜托,为什么大晚上的去探古墓叫做时辰正好啊?! 见主人要出门,仙子连忙跟了上来。傅瑾本想像上次那样将它留在家中,可是……看着仙子扒着逍侯的大腿用脑袋蹭了蹭,不但收敛了爪子,还克制住了用舌头舔人的习惯,而逍侯也很自然地抱起了仙子的时候,傅瑾无奈了。 很好,这条萨摩耶真的要成精了,竟然连抱大腿都学会了。 便是还沉浸在对女儿的担忧中的陈昊看到这一幕也有几分惊异和失笑。要知道,仙子对于傅瑾的忠诚和亲近那是没话说的,而对别人,自家那五条破了的裤子可还丢在箱底呢…… 陈昊是开车来的,去逍侯墓的路自不用傅瑾或是时霊指点,他直接将车开到了距离逍侯墓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如今天网工程已经普及,只是难免还会留下一些监控死角,他能够找到的女儿最后的踪迹,就在这里。 时霊在车上估摸了一下位置,便示意众人都下车来。 傅瑾虽然很宠仙子,也特意买了个带院子的房子给它活动,但作为一个死宅,显然傅瑾很少带仙子到野外来,因此,一被抱下车,仙子倒有几分撒开欢了想要乱跑的味道。 “仙子,来这里。” 时霊轻声开口,仙子便收住了打算迈开狂奔的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时霊的身边,矜持又高傲地瞥了傅瑾一眼。 等等,这种主人你还没我受宠的鄙视感是怎么回事? 傅瑾脸色有点发黑,好在现在是傍晚,也没人看得清楚。 见天色黑了下来,陈昊颇为自觉地掏出身上的警用手电筒照明。本想递给走在前面那位神秘的高人的,不过却被时霊拒绝了。 “……前辈,您……” 对于怎么称呼这位疑似高人的存在,陈昊纠结了一会儿才想起傅瑾当初介绍的时候说的那句“师门前辈”,而傅瑾听到他开口,也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说过这尊大神的名姓。 不过……摔!这名字怎么介绍啊……说出去指不定人家当我骗子呢! “称我‘先生’便可。” 时霊脚边跟着仙子,仙子跑动发出的声音正好遮掩了他步履无声的事实,不然,大晚上的,指不定还会吓到人呢。 “先生,不知小女此时究竟情况如何?” 陈昊从善如流地改口,只是内心对女儿的忧虑始终不减半分。他因傅瑾的关系对于一些以前不信的东西相信了几分,可是女儿失踪四天,若仅凭这人一语便让他放下心来,何其难也? 时霊理解一位父亲的心情,却不代表他会再三的解释。眼见为实,有些事,不亲眼见到,本就是不会放心的。 “无恙。” 他吐出两个字,便不再开口,只是步履悠然地走在前面。从傅瑾的角度看去,但见他背影修长,便是周围暗影重重,然而却有他一人身姿如画,在月色下恍若仙灵。 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这样的存在,真的是如他先前所想的那样是逍侯的鬼魂吗?可若不是鬼魂,又如何跨过数千年的时光来到这里? ——亲爱的傅先生,不知您有没有发现,某人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的身份呢? 月色皎洁,天空中不余几点星辰,可很多人都忘了,其实,月亮就是夜空中最大的那一颗星辰。 时霊借着月光找到了逍侯墓隐藏的那个入口,他虽忘却了很多东西,但是如技能知识一类的,却往往见之便有所回忆。仿佛,他生来便知晓这一切一样。 逍侯墓中隐藏的东西于如今传承失落的玄门中人看来或许会发生买椟还珠,因小失大之事,可是当他站在高处借着月光看到墓穴的模样时,其中的布局便已经分毫不差地映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带着几人沿一条小径走在山间,似乎是离逍侯墓越来越远了,可是他却走的淡定而沉稳。 “先生……” 待得陈昊欲出声询问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断崖边。 崖并不高,站在崖边能够轻而易举地借着月光看清三四丈下的溪流。时霊走到崖边并未停下,而是一跃而下。 “先生?!” 陈昊、傅瑾两人不约而同地喊出声,然后看到仙子也随着时霊一起跃了下去。他们探出身一看,才发现崖下竟还有一个平台。 “汪汪。” 两人也小心地跳了下去,然后发现仙子正冲着一个洞口直吼。 时霊站在洞口旁,看着旁边的几块碎石…… “除了陈姑娘,还有别人也进去了。” 陈诗怡应是看出了几分异样然后误入了阵法,毕竟有那样的命格在,阵法并不会拦着她。可其他的痕迹,怕是有人摸清了阵法破了阵了。 “不好。” 有周队在,如今这张网放进来的只可能是那个组织的人,若是让那个组织的人先遇到了诗怡,怕是这有惊无险就要变成既有惊又有险了。 傅瑾首当其冲地进了洞穴,他毕竟也是玄门中人,此举倒不算冒险,只是比起这些日子因为“逍侯”在旁而维持的恭谨谨慎,有这样的动作,倒算得上是异常了。 见傅瑾进去了,陈昊自然也尾随而入。 于是时霊以及始终跟着金大腿的仙子便变成了最后进去的人/狗。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毕竟是前世今生。 时霊想着傅瑾的模样,再想想自己猜测的逍侯应该有的心性性格,以及那位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确定是女孩子的陈诗怡的样子……转世一遭,前尘本该尽去,只是总有一些人贪恋来生再续,留下些手段,想要忆起前尘。 看傅瑾行事,他与陈诗怡未必没有情谊,只是不知道,若是前世的记忆苏醒,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现自己好像要一不小心写死妹纸,于是稍稍纠结了一下。然而这一纠结,就开了个脑洞,于是大纲彻底崩坏了QUQ 目前这一卷说好的悬疑推理已经朝着#前世今生##破镜重圆##王子转世变公主##还好骑士依旧是骑士#的爱情故事这一诡异方向奔去了,至于作者,作者选择放弃治疗_(:зゝ∠)_ 北游_第101章 第66章 何以寄人间(六) 跨进洞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手电筒的光芒在这样的甬道里显得过于耀眼了一些,于是傅瑾示意陈昊关上了手电,从怀中掏出一根蜡烛。蜡烛点燃,昏暗柔和的烛光照耀了他们身侧之地,时霊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蜡烛上精致的人鱼纹,不过倒是没有说什么。 因为知晓逍侯精通机关术与阴阳术,傅瑾走的每一步其实都是谨慎而小心的。虽然在他看来有逍侯跟着应该并无大碍,可是毕竟这个墓室应该在逍侯死后十七年仍被人踏足过,谁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会又添了些许玄妙。毕竟,华仁帝可是同逍侯一起长大的天才啊。 然而,傅瑾没有想到,机关来的那么突然。不,这已经不是机关的程度了,这大概,是哪怕两千年前都鲜少出世的阵法…… 朦胧的雾气弥散在傅瑾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傅瑾试探着呼喊其它人的名字,却一无所得。无奈之下,他只得先行选定一个方向朝前走去,虽然他并未精修卜卦之术,但活了二十多年,他已经发现了,只要自己朝直觉的反方向选择,一般都是正确的。 果然,这一次也并不例外,随着他的走动,雾气似乎渐渐散去,他来到了一座华丽的宫殿之中。宫殿中有青石铺地,金线、玉石相缀,而在宫殿之上,则端坐着一位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衣纁裳的威武男子。 “姜卿可还记得昔日城下之约?” 见他走来,那男子似是有几分欣然,原本威严肃穆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和缓。他自玉阶上走下,扶住傅瑾不受控制下拜的手臂。 傅瑾一惊,还来不及思索什么,身体已经先精神一步做出了反应。不,或者说,如今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他听到自己开口答道: “臣自不会忘。” “好。”男子抚掌长叹。“今朕得宝书《录图》,见其上有‘亡国者胡也’之言。故欲兵发四海,覆灭胡人。只是吾华朝将士,善水战者罕矣。朕曾闻卿有纵风御水之能,百越一行,劳卿随行。” “傅瑾”躬身一礼, “臣自当奉上百越,以贺帝辰。” “好好好——” 被困在身体里的傅瑾听到这番对话,心下已是骇然。他并非不知历史之人,此段对答,分明是华朝一统诸国后,华始帝命逍侯征服百越之事。 然而不等他细思,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待得视线清晰,面前已经变成了一片广阔的海域。海面上,成片舫船依岸而列,每艘船上约有数十兵士,正以一种极为热切的眼神注视着他。 傅瑾的身体又不由自主地动了,他上前一步,举起手中酒碗,扫视海上那些楼船士。 “今南越、西瓯俱平,陛下亲旨,设南海、桂林、象郡三郡,自此,世间再无百越之地,皆为我华之疆土。诸位将士有开土扩疆之功,当共饮此酒,以待厚赏。” 他抬起手中酒碗一饮而尽,而后重重地将碗摔在地上。于是泥碗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有酒助兴,众将士的眼神越发热切起来。 “谢陛下!” 山呼万岁之声想起,为那端坐于帝都的九五之尊,也为面前这位恍有仙神之能的上卿公侯。 于是“傅瑾”笑了起来,笑声爽朗,豪情洒脱,一改都城之时文雅风流的模样。 他右手掐诀,风起,帆扬,海面却如镜面般波澜不起。 “而今诸卿跨海远征,灵不得同往,便以风势相助,望诸卿凯旋,拓我疆土,再立不世之功。” “拓我疆土!” “拓我疆土!” “拓我疆土!” 傅瑾的声音借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传遍所有舫船,于是,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诸位将士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大风,朝他们心中视若神祇的逍侯深深地一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看着面前这一幕,傅瑾即便此时处于身不由己的状态,心中也不由得生起了一丝豪情。细数华国历史,华朝疆域或许算不得最广,然而,正是自华朝起,诸族皆归于华,历朝历代,暴霜露,斩荆棘,得今之偌大华国。 傅瑾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微微湿润,他本以为是自己哭了,却突然想到,如今这具身体,似乎是属于逍侯的。 一直守在逍侯身侧的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上前半步, “大人……” 逍侯狠狠地闭了闭眼,强压住心底的悸痛。他握紧了怀中那卷明黄的密旨,沙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备马。” 那人似乎还有他言,然而见了逍侯此时的神情,终是沉默着低下了头颅。 “是。” 于是,于傅瑾而言,又是一阵宛如天地翻覆的晕眩之感,待得再度睁眼,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华丽的宫殿中。 只是,与前时不同,而今的他,半跪于寝宫之中,紧紧握住了一人冰冷苍白的手。 那躺在榻上之人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一抹紫意,只是眉眼之间,却总有几分傅瑾熟悉的味道。 他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力量操控着,轻轻地从那人的脸颊抚过,落在眉梢、鼻尖、唇畔,发尾…… 第一次,他被束缚的精神感受到了一种几乎要将心撕裂成两半的悔恨和伤痛。 傅瑾突然想起了那人是谁。 始帝三十七年,逍侯率大军一举平定百越。而也正是始帝三十七年,始帝驾崩,公子乔松为奸人所害,中毒濒死。 对于那时逍侯的做法,史书只是一句“携始帝密旨,星夜兼程”,可是,哪怕如今没有体验到那一路的奔波,且看逍侯送大军南下后竟是心头呕血,便可看出,其心痛不甘至斯。 更何况…… 傅瑾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能动了,他抬起右手,按在左心房上,这颗心脏,竟似已经不会跳动了一番。是了,因为那颗与他同心相和的心脏,也已经不会跳动了。 他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伴着从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 若是当年,自己先一步遇到的不是始帝,而是乔松,会不会,不那么轻易地做出那个约定? 大概也不会吧……少年意气正恣睢,一个约定,换来一代皇者一世的信任,何其风发? 然而,如今,他却是后悔了。 那被师父再三叮嘱过不可动用的密卷浮现在脑海之中,傅瑾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手上沾染的血迹,然后帮那个仿佛只是永远睡着了的人轻轻按好被角。 北游_第102章 然后,他被一个人扣住了手腕,轻轻一拉,面前睡着的那人也好,身处的华皇帝寝也好,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满身神秘的人,和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仙子。 “你是何人?” 傅瑾轻轻抹平袖口因为之前的拉扯而起的皱着,他那一身衬衫牛仔不知何时变成了华朝时上衣下裳的模样,而原本利落清爽的短发也已长至了腰际,被一抹玉冠束在脑后。 他如今已是明白自己先前被这人的言行误导了,因为,他才是逍侯。 时霊抱起仙子,安抚着它的心情。突然陌生起来的主人,对于这条被驯养的太好的萨摩耶来说,总是有些令它不安的。 “我说过,你可以称呼我为‘霊’。” 随着时霊的话语出口,半空中浮现一个神秘的图案,然而,得到过上古大能教导的姜宁却能认出来,这个,正是被誉为神文的上古文字中的“霊”之一字。 愈是古老的文字,愈包含着事物最本质的属性。这样的称呼…… 傅瑾的心略微提起,那卷密卷,是被他师父再三强调过不可轻触的禁忌。 “放心,我无意干涉你的行事,只是,这世间,却再容不得那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便是记忆,也不行。” 时霊见仙子的情绪平静了下来,轻轻地松开了手。于是仙子从他怀中跃下,在傅瑾身边转了好几圈,然后才试探着,贴上了傅瑾的袍脚。 “汪呜——” 它低声地叫着,语气有点委屈,又有点担心。 傅瑾的身体略一僵硬,然而静立良久,终是微微俯下了身,拍了拍仙子的脑袋。 “陈叔在哪里?” “自是在安全的地方。” 傅瑾问出了那句话便知晓多余,如今前世的记忆归来,他几乎只是抬眼一扫,便已经发现了陈昊的所在。 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到了一个地方再也无法移开。 时霊眼神微闪,他欠傅瑾或者说逍侯的因果已还,而仁帝…… 于是他走了上去,按动机关,那个用特殊手段封闭起来密室便暴露在了两人的眼中。 长发少女静静地躺在如玉如冰的材料雕琢而成的床上,闭目安然时的眉眼,在恍惚间,便带了几分昔年那个温润公子的模样。 可是,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了。 时霊看着沉沉睡着的陈诗怡,几乎已经看见了她苏醒时的模样。 “你真心想要那人醒过来吗?” 即使时霊没有指名道姓,傅瑾也知道,他说的那人,并非指陈诗怡,而是那个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逝去的仁慈帝王。 “千年所求,不过如此。” 他眸色沉沉,当年与天争命的那三年,为的不只是华朝,也是秦乔松。 他在新收服、几乎完全视他若神祇的原百越之地建下这座墓穴,留下一支亲卫护佑此地,在留遗书托言于乔松,就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得以重逢。于是不再错过,不再迟遇,不再,如今生那般带着遗憾收局。 他想要做成的,从来失败过,便是最残忍的时间,也没能阻止他完成这个计划。所以,如何不是真心? 时霊神情漠然,眉目不动,似乎不曾听出傅瑾话语间的情深。 “即使,这世间不再有陈诗怡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淮南子·人间训》:秦皇挟录图,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挽车而饷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 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 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临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谪戍以备之。 文中出现的百越之战化用自秦征百越,百越是春秋至秦汉时期对长江中下游及以南地区各民族的总称,也就是现在的苏、浙、湘、赣、闽、粤、桂等地,文中提到的南越、西瓯就是现在的广东、广西,从那里跨海会到哪里,大家就自己去查好了【一点私货:D】 以及,阿时的出场好像又被我剪短了_(:зゝ∠)_ 第67章 何以寄人间(七) ——不再有陈诗怡此人? 傅瑾的神色带了一分恍惚,亦有可能是迷茫。他好像没有听懂时霊的话一样,只定定地注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子。 陈诗怡,不就是秦乔松吗? 为什么,这个自称为“霊”的存在会说出这样的话? 时霊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他略一思考,如先前一样扣住了傅瑾的手腕,然后踏前一步。 雾气又不知从何处弥漫了起来,融合了前世的记忆,傅瑾已经不会因为这样的变化而失措。他随着时霊的脚步又一次踏进了那座华丽的宫殿,同样的玄衣纁裳,可是,如今坐在上面的人,已经换成了那个温润公子、仁慈帝王,以“仁”之名被后世颂扬千年的公子乔松——华仁帝。 傅瑾的眼神在落在他身上时多了怀念和缱绻,他几乎未曾好好看过这样的他,即使侥幸从天谴中争出了三载寿岁,可是逆天改命,到底是要付出代价的。最后那三年,他缠绵病榻,只从旁人的话语中,听到过这人端坐于皇座上的模样。 不过被世人视若传奇的逍侯显然不是那种会被感情影响到智商的存在,只是片刻的失神,他几乎很快就注意到了这段记忆与自己先前经历的有何不同。 “诗怡,你怎么在这儿?” 看着站在玉柱旁怔怔地注视着御座上帝王的少女,傅瑾不由得失声问道。 这段记忆应当是他留存下来的乔松的记忆,诗怡应该同之前的他一样,重新经历一遍作为公子乔松、华仁帝的一生。 “傅大哥?” 看到突然出现在她旁边的两人一狗,陈诗怡也是一惊。不过惊讶很快化成了担忧, 北游_第103章 “你们也被困在这里了吗?” 她那天注意到那座断崖的奇异,带着几分好奇探查,却发现了崖下有一座洞穴。只是,没等她走近几步,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卷进了这里。 她看着深宫之中激烈辩论的两个少年,神采飞扬,惊才绝艳,明明是应该尚在玩耍的年龄,却都有着指点江山的豪情与与之相匹的才华; 她看着独自镇守帝都的青年,一边忧心着随军远征的挚友的安危,一边面对着朝堂内外暗藏的锋机; 她看着被亲人、重臣逼迫的公子乔松,并非愚孝,只是因为仁善不曾疑心过曾经抱在怀中教导过的弟弟,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硬逼着灌下了毒酒; 她看着星夜兼程奔波而来的逍侯,双眸赤红,几番呕血,终于救得友人性命,挽救华朝于危亡; 她看着终于登基称帝的公子,每每想到这王座之下流淌着的亲人、友人的鲜血,就无可避免的自责与悔恨; 她看着失去了逍侯的仁帝,将全部的精力投于国事中,明明该是享近尊荣的帝王,然而年岁愈长,竟是形销骨立,心力衰竭; …… 她被这一幕幕画面所吸引,原本找不到出路的恐慌渐渐化作心疼与敬佩。 ——为英年早逝的逍侯,为死而后已的华仁帝。 “……这不可能。” 听到陈诗怡的回应,傅瑾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他看了看端坐在皇座上的乔松,又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陈诗怡…… “为什么会这样?!” 傅瑾不曾失态,然而嘴唇却有些发白。他布了两千年的局,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此时华仁帝的记忆已经接近尾声,时霊望着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开口: “因为,他没有那样的执念。” 所以—— “以安。” 轻轻浅浅的两个字,却在傅瑾的心头激起千层浪。他迟疑地回头,看到了那个一身玄色常服的温雅青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同于逍侯的容色出众,公子乔松的外貌是那种毫无侵略性的温和,中上之姿,不超脱于世,亦不陷于平庸。然而他有着极为出色的气质,是能让人忽视一切,只觉得身心舒畅的温和。 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叫自己以安了…… 以安,这本是他加冠之前与乔松一起商量好的字。然而,朝会之上始帝突如其来的赐字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所以,除了乔松,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字,为“以安”。 于是,傅瑾微微地笑了,便如曾经在华皇宫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轻声而坚定地唤道: “殿下。” 乔松略一颔首,然后将视线移到了时霊和陈诗怡身上。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许久,却终究是没有说什么,而是望向了仙子,然后才开口。 “这是以安新养的宠物吗?” “……是的,殿下。” 傅瑾看到仙子的时候,又一次想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他是他今生难得的好友,然而那一日却突如其来地向他诉说了爱意。 这大概是那人这一生唯一一次任性吧?他震惊错愕之余,却升起几丝感动。只是情爱一事并非有感动便可以的。他委婉地拒绝了那人,措辞谨慎,用语斟酌,唯恐伤了那人的一片真情。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竟是他与周苏叶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他为了避免尴尬而略微疏远了两人距离的时候,周苏叶已经悄无声息地随队出国,奉命执行一个任务。然后,为了保护队友死于异国他乡,甚至因为任务的机密性,连尸骸都不曾留下。 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也不由得怔然。后来才知道,那个任务周苏叶本是可以选择留在国内进行技术支援的,只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周苏叶最终选择了更为艰难地随队支援,虽然这样将原本只有50%成功率的计划提高到了80%,但无疑,作为技术人员,周苏叶必须承担更大的风险。 布兰特是周苏叶养的萨摩耶,视若珍宝,便同家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了。然而周苏叶却喜欢叫它“仙子”,说是这样更为可爱。可是也不知道仙子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除了周苏叶、周连召和傅瑾,其他人若是叫它“仙子”,就完全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 在周苏叶死后,似乎知道主人永远地离开了,仙子开始变的食欲不振,精神萎靡,短短几天就瘦弱了下去。 直到知道弟弟心思的周连召不忍地将之送给了傅瑾,仙子的状况才一点一点好起来。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周苏叶就将“傅瑾=主人”的念头灌输给它的缘故吧。 傅瑾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乔松并不是没有发现,他了解他的以安,冷血无情、理智冷漠,几乎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动一点情绪。他担忧过这样的他,如今见到现在的傅瑾,倒是略略放下了心来。 转世轮回,总该是会有些影响的。 那么…… 他的目光扫过陈诗怡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没想到自己变成女子会是这般模样,自己的转世啊…… “以安。” 他叫着这个独属于自己的称呼,然后,看到他的以安如过去不知道多少次那般回望。 “那位先生说的对,吾却是没有如汝那般的执念。” 即使他照着以安信中之言不入皇陵,与他同葬,可他确实没有如以安那样,想要来生再续的执念。 那一场云雨,两人都装作自己醉了,却也都知晓对方没有醉。只是,一夜沉沦,再醒来,亦不过是知己相对,君臣得宜。 他其实不觉得他们此生有过错过,他只觉他亏欠以安许多,所以,不愿来生再做他拖累。 傅瑾闻得此言,手心微颤。原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然后,他听到乔松继续说道: “只是,若以安希望吾留下,吾愿意为以安重回人世。” 乔松笑得温雅从容,带着一丝宠溺与纵容望着傅瑾。然而傅瑾却突然想起了时霊之前的问题,“即使,这世间不再有陈诗怡此人”。 他对上乔松千年不曾改过的目光,然后猛地转头,望向陈诗怡。 北游_第104章 她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迷茫,或许听懂了不少他们的对话,只是因为事情太过荒谬,所以才有点震惊和不敢置信。 然而,她至少听懂了一点。 “陛下,”她看着乔松,又看看傅瑾,目光还带有一丝好奇,“既然可以,为什么不留下来?” 乔松并未介意她的突然插话,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诗怡,亦是他。他只是温和地望着陈诗怡和傅瑾,然后对陈诗怡说: “汝乃吾之转世,若要吾留于人世,汝之身为最好的容器。”他复对傅瑾言道:“以安,事无两全。她与吾之间,汝只能选择一个。” 是选择因为前世的记忆苏醒而成为执念的乔松,还是选择在尚还懵懂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恋上的陈诗怡? 傅瑾本以为这个问题与他而言是不需要纠结的,因为他就是姜宁,姜宁就是他,带着那份执念转世轮回,纵使全无记忆,本能追逐的,也是那个人的模样。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犹豫了。 他已经看出来,陈诗怡和乔松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相互独立,或许有几分相像,却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了。 他不懂这中间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大概就如霊所言的那样,是因为乔松没有和他那样的执念吧。 一碗孟婆汤洗净前尘,趟过三途河,本就是全新的一段人生。 乔松。 诗怡。 看到这一幕,秦乔松温柔地笑了,他冲时霊点点头,下一秒,陈诗怡与傅瑾两人已经消失在了这片空间。 “前尘已逝,惟且问心。” 他的话语响起在傅瑾的耳畔,然而人,终究是不曾与傅瑾一起离开。 转眼之间,这片由记忆形成的空间中只余下了时霊和秦乔松两人。 时霊望着秦乔松略带怀念的眉眼,开口: “为什么不告诉他,我有办法帮你重塑身躯?” “便是说了又如何呢?不过是又生一段执念罢了。” “……可你爱他?” “是。” 秦乔松的神情温柔而眷恋,“吾没有执念,只是因为不信来生。可这并不意味着吾对以安不曾有过真心。” 时霊沉默,然后摇摇头。 “我不懂。” 秦乔松望着他毫不掩饰的迷惑,掩唇轻笑。 “汝如今,自是不懂的。兴许待得来日,会有一人让汝懂得吧……” 时霊望着秦乔松愈发黯淡的身形,看着他时不时停留在先前傅瑾站立位置的目光,心中依旧有疑惑。只是,如今,总归还是要先还他因果。 神念一动,无数尚未诞生灵魂的婴儿被他尽数寻到。 “对于投生之所,你可有要求?” 秦乔松一怔,然后眉眼舒展。 “华国子民,家庭安乐即可。” 带着记忆而生,哪怕是再有兄弟阋墙、外忧内患他也不惧,只是,他不愿再过一遍那样的人生。 不妨平凡,不妨康乐。 时霊颔首,几息之间已经寻得了目标。 性命勾连,孕妇腹中尚还未成形的婴儿便与秦乔松之间有了一座心桥。秦乔松感受到这份联系,冲时霊无声地道了声“谢谢”,便消失在了这片空间中。 在他的意识即将沉沉睡去之前,他恍惚感受到了一双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全身。 “你说,我们的宝宝现在在干嘛?” 手被换成了脑袋,有人贴着腹部侧耳倾听。 “真是的,医生说现在孩子还小,要四个月后才能感受到胎动呢。” 而随着秦乔松的消失,这片由他的记忆形成的空间也随之崩塌。在离开空间的刹那,时霊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神魂巨震,原本维持的身形瞬间化为虚无,只余下一支失了光泽的玉笛“哐当”一声掉落在傅瑾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一点都不虐对不对~ 第68章 番外·傅瑾篇 “以安……” 黑暗中,似乎有谁在低声呼唤,一道朦胧的身影伫立在彼端,浅淡的光影从他身后透出,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傅瑾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然而手还未抬起,就被一道青光冲破了黑暗。 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微薄的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屋子,在卧室里打下一道光影。 “傅瑾,怎么了?” 感受到身侧之人的动静,原本安睡着的女子半是迷蒙半是清醒地嘟囔道。 北游_第105章 傅瑾怔了怔,只觉得自己先前似乎梦到了什么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可是…… 他看着女子黑发掩映下的朦胧睡眼,轻手轻脚地起身,然后帮她重新按好被子。 “没事,只是做了个梦。我先起了,你再睡会儿。” 他看着陈诗怡迷迷糊糊地重新入睡,然后才离开了卧室。 去浴室里洗漱一番后,傅瑾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然后出门取来了今天的报纸。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打算按照平日的习惯看看新闻的傅瑾还未翻开报纸,目光就被摆在架上的那支清笛吸引住了。 这样青色的光泽,好像之前在梦里见到过…… 傅瑾摇了摇头,将这种可笑的念头从脑海中甩了出去。大概是这几天被自家妻子念叨多了新文的设定?怎么会见到支笛子就觉得它应该是法器呢? 作为玄门传人,他可是知道如今这个年代尚还存在的能够发挥功效的法器,绝对不超过五指之数的。 不过这支笛子,若是在他原主人的手里,大概就可以作为法器了吧。 想到那位在华国历史上熠熠生辉的逍侯,傅瑾无端生出一丝感慨来。 逍侯之后,再无神话。 能够得到后世之人如此评价,作为继承了逍侯零星学问的玄门传人,他也有资格与有荣焉了。 “阿瑾,早上想吃什么?” 卧室的门被打开,陈诗怡穿着粉红色的家居服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 傅瑾走上前去同她贴了贴脸颊,顺手为她泡了杯蜂蜜水。 “你先去洗漱吧,我昨晚炖了骨头汤,等下下面给你吃。” 婚后二十五年,两人的生活平静而安然。一双儿女都已经迈入了大学校门,学习优异,品貌兼优。年轻时的冒险与坎坷,都仿佛是为了此时此刻的相守相伴做的准备。 傅瑾走进了厨房,开火、烹调,娴熟而惯常。 在客厅中,风吹动了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份《华国日报》。头版头条是一个青年风度翩翩地同Y国外长会面握手时的照片。出生世家、家境一流、学识优异、履历完美,在这个领导人愈来愈年轻化的国家,这个青年依旧是一颗不可忽视的明星,就如同,2000多年前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因为出去玩断更了5天,整个人就咸鱼了,回来后每天无所事事,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懒死在床上←_← 所以这章虽短,也是恢复更新的希望对不对[你走! 好吧,不管怎么样,应该会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的。虽然已经开始做这次假期的另一个旅游计划了,但是,至少应该还能再日更20多天[望天 我会说断更的原因除了懒还因为开了新的脑洞吗= =嘤嘤嘤,好想开新坑,然而人家是有坑品的人= ̄ω ̄=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第69章 何以报春晖(一) 温热甘甜的液体从唇齿间流淌而入,缓解了他的虚弱和干渴。似乎有同样黏腻的东西粘在他身上,被风吹干后化作难耐的束缚,让人颇感不适。 可是,过于庞大的灵魂被幼小躯体裹挟的痛苦让时霊甚至没有办法睁开眼,他只能在摄入了部分被人喂到他口中的不知名的食物后,沉沉地陷入了昏睡之中,等待灵魂与肉体渐渐融合起来。 ※※※ 公元2025年,一场堪称恐怖的灾难席卷了整个蓝星。从最初的被视作恶搞玩笑的那些视频,到数个国家沦陷,短短10天的时间,“丧尸”两个字已经成为了无数幸存者的噩梦。 即使如同过去那些流传甚广的小说、影视作品那样,异能者也随着丧尸的蔓延扩展一同出现在了这颗星球上,可是这并不能抚平人们在这场突然爆发的灾难中承受的伤痛。 毫无预兆、不知缘由,无数人在顷刻间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朋友,并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了噬人的怪物,狰狞而且丑陋。 面对无感情的丧尸,尚还怀揣着过往记忆的人类总是显得那么软弱又悲哀。不过,人类到底是一种有着坚韧生命力的物种,在付出了无数的鲜血作为代价以后,即使是再幼小的孩童,也懂得了面对截然不同的父母家人拿起锋利的刀刃。 防线被竖起,国家、民族已经失去了意义,人类游荡在曾经以他们为主的星球上,找寻着安全的聚集地。 异能成了人类衡量自身价值的最高指标,食物取代了金银珠宝、珍惜古玩的地位,成为了无数人愿意舍弃一切而换得的珍宝。 然而,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中,依然有无数美好的品德在闪耀。 不背弃同伴,不抛下战友,为了那些弱小的、尚还无力从如海潮般汹涌的丧尸群中脱身的同类,竖起一道又一道的屏障——只除了,不将仁慈留给以人类为食的丧尸。 只是,总有人在灾难面前,没有这样的勇气。 Z城城郊。 因为Z城高昂的房价,很多人不得不定居在了城市的边缘。然而,在这座繁华富庶的城市,作为外来者能够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200多平米的公寓,也算得上是成功。 可是如今,这套本是被原主人小心呵护的住房却被□□与血水充斥。 “啊——” 林溪捂着肚子难以克制地呻/吟,血水顺着大腿根部流下,打湿了被单和地板。她的目光从卧室的房门向外望去,似乎在期待着谁的到来,可是却迟迟看不到她想见到的那个人。 渐渐地,她的意识有些模糊,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吱呀”的挠门声。有什么带着诡异气味的东西打破了房门走了进来,左手小臂虚虚地被半点皮肉吊在大臂上,脸上是被什么啃噬过的痕迹和满布的血液。那个东西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公寓,走向了卧室。 林溪的面色变的惊恐,她想逃离,然而腹部接连不断的阵痛让她连动动手指都变得困难。 她没有想到,只是因为见红了准备去医院待产,丈夫先下楼开车出来并且发动好车,打开空调以免车内过于闷热的工夫,世界就会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距离丈夫离开已经有3、4个小时,本以为需要一到两天才会生产,但是如今却早早地破了羊水。怀孕前期就看过各种资料的她自是不敢在破水了以后随便走动,可是,怪异的声音、隐约可以听到的尖叫和混乱,还有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怪物,都似乎在向她说明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已经顾不得去想卫宇去了哪里,平安与否,如今,她只能牢牢地护住肚子里即将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孩子,等待着似乎无法逃脱的死亡。 ——不,她错了。 站在破败的房间中,林溪抱着身上占满了血水的孩子,大笑又大哭。她的腹部是被人用手撕裂的痕迹,巨大的创口带着紫黑的痕迹,内里的脏器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可是她好好地“活着”,即使面色青白,指甲乌黑,但她依旧“活着”,和她的宝宝一起。 北游_第106章 她将孩子贴在自己的脸侧,孩子幼小的双手上已经以一种不符合常规的态势长出了锋利的指甲,娇小的身躯并不像普通新生儿那样柔软,略带坚硬的触感去只是让林溪感到欣然。 在被咬觉醒的那一刻,她就奇迹般地成为了拥有智慧和异能的四阶变异者。所有闯入她的家中的丧尸都在她睁开双眼的刹那匍匐于地,然而她最先做的不是接受精神力范围内整座城市的丧尸的臣服,而是用自己锐利的双手生生剖开了胸腹,从肚子里取出了她的孩子。纵使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可她却能够从精神力的接触中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孩子是这座城市中唯二的王者,一群只知道杀戮的丧尸群中说一不二的统治者,和她一样拥有智慧和异能的四阶变异者。 她亲昵地蹭了蹭自己的孩子,在她过去的二十九年人生中,她从不曾有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许,今日能够成为四阶变异者而不是像那些行尸走肉一般,正是这个孩子带来的恩赐。 “宝宝,你就叫陛下好不好?” 林溪抱起孩子,过往的记忆像是变成了一出曾经看过的戏剧,上演着悲欢离合,但演员却已经换了人。唯一让她感到不同的,只有这个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孩子。即使是同等级的变异者,但她却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奴隶。 她抱着直接以“陛下”为名姓的孩子跃出窗户,三十层的高楼已经不再是她的障碍。轻巧落地以后,她看着带着自己猎食到的猎物慢慢聚集在她身周的那些无意识的丧尸们,从他们的手中挑选着能够作为她宝宝食物的、品相完美的人类。 ※※※ 十年后。 “王,A城的食物已经送到,秦牧白就在外面,您要见他吗?” 单膝跪地的金发青年眉目俊朗,只是隐隐透出的青白肤色和那尖锐漆黑的指甲昭示了他非人的身份。 与人类的世界不同,丧尸的世界等级分明,高阶变异者对于低阶丧尸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作为如今基数庞大的丧尸群中依旧罕见的拥有了智慧的三阶变异者,艾文在以数万计的一阶和二阶丧尸中有着无可匹敌的威望和权力,然而在面前这个女子身前,他却只能心甘情愿地跪地臣服。 “不必了。” 即使已经坐拥了辽阔的土地和人口,但是女子对于属下或者是别的什么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关心。或者说,对于艾文的汇报,她所关心的,只有“食物”二字。 知道王的性格,艾文也没有多说。相反的,他自动自发地领着王往新增了一批人口的蓄养处走去,等待着他的王为陛下挑选今天的食物。 从丧尸的庞大数量可以看出,觉醒智慧成为变异者是一种概率极低的事件。然而变异者力量的增长却是一种可控的过程。人类是他们的食物,而人类中的异能者大脑中的晶核则是他们力量增长的良药。 三阶变异者会无条件臣服于四阶变异者,而四阶变异者也不会阻止三阶变异者通过吸取晶核的能力而逐步成长并成为他的同伴。变异者的世界天然由力量决定阶层,只是谁也不能否认,拥有着众多属下的四阶变异者永远有着比三阶变异者更多的晶核。 可是,作为最早出现的天生四阶变异者,林溪是目前仅有的三位,哦不,是四位四阶变异者中绝对的异类。 她鲜少将那些普通丧尸进贡的晶核用作自己食用,更多时候,她总是将这些晶莹剔透、华丽完美的晶核,作为陛下——她的孩子,当世的四位四阶变异者之一——的零嘴。 鎏金的瓷盘上放着五彩的晶核,高脚的玻璃杯中是新鲜的血液,林溪端着她为她的宝宝准备的下午茶,走向了她现在住的别墅后面的大草坪。 柔软的草地很好地呵护了孩子稚嫩的肌肤,即使草叶边缘深沉的紫黑昭示了丧尸危机之后带来的可怕的植物变异,而她的宝宝作为四阶变异者的肌肤也并不是像普通人类婴儿那样柔弱,可是林溪总是更喜欢看到嫩绿与宝宝肤色的玉白映衬的模样。 “宝宝,饿了吗?” 她将托盘放在紫藤花廊下的石桌上,一根如蛇类般有着剧毒牙齿的藤蔓偷偷地借着花朵的掩饰想要卷起一颗晶石,却在触及林溪暗红的眸子时“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虽然变异植物和变异者不太算在统一体系内,但是等级压制依旧存在。 “不……饿……” 时霊站起身,看着林溪张开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走向她。 虽然变异者的身躯比普通婴儿坚韧了许多,但是,发育不算完好的声带、肌肉和神经还是让拥有着成熟智慧和言行能力的他有些难以说话和行走。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末世丧尸√ 第70章 何以报春晖(二) 林溪不等时霊走近已经忍不住一把抱起了他,或许是因为两人曾经是一体的缘故,她总是难以抗拒这种与宝宝肌肤相贴的诱惑。 时霊并没有拒绝她的拥抱,正因为生而知之,他才更懂得这个应该被他称作“母亲”的女子为他付出了多少。他潜意识里不看重血缘,但却总是无法不回报别人的善意。在他的灵魂与肉体尚还互相排斥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林溪为了他的健康一次又一次的冒险。 四阶变异者与生俱来的力量并不意味着安全,人类掌握的高危武器依旧对高等的变异者存在威胁。而同为四阶变异者的另外两个存在,也并不曾拥有能够容忍同类肆意侵入自己地盘的仁慈。更何况,力量从来不是能够决定一切的东西,若不是有着近乎不死的身躯,林溪未必能够活着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王者。 林溪并不知道她的孩子拥有怎样的智慧和力量,在她心中,陛下永远是需要她保护和关爱的宝宝。 她抱着他坐到紫藤花廊下的石凳上,一手虚虚地揽着他,一手从镏金瓷盘上挑拣出一颗翠绿剔透的晶核。 “宝宝来尝尝看这颗木系晶核,应该是那种清香的艾草味,你会喜欢的。” 她用脸颊蹭了蹭时霊带着点婴儿肥的红润双颊。 时霊伸出手想要接过那颗晶核,却被林溪避了开来。 “宝宝,让妈妈喂你好不好?” 在其他三阶异能者面前总是面无表情的林溪此刻睁着她那双漆黑莹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时霊,时霊略微一僵,最终还是乖顺地张开了小嘴。 于是林溪便像是得到了什么巨大的奖赏一般神采飞扬起来,在喂了时霊一颗晶核后,又忍不住抱住他的脸在额头上“吧唧”的亲了一口。 翠绿的晶核入口即化作了一道清凉的液体,真的有一种艾草味耶……时霊的眼神不由得亮了几分。他的口味一向清淡,然而丧尸们收割的异能者却往往是那些因为有着强大的攻击力而冲在最前线的火系异能者,那些偏辣、偏咸的火系晶核一旦都不符合他的口味。 林溪注意到了时霊的眼神,暗暗决定一定要让艾文他们多多关注一下还有没有偏治疗类的木系异能者,若是实在不行,她也该找机会潜入人类的安全区一探。毕竟,虽然木系异能者的数量不在少数,但是除了具有攻击力的木系异能者之外,无论是能够催生农作物的生长型木系异能者还是借助自然之力治愈伤口而不需要受伤者透支生命力的木系治疗师都很少出现在与丧尸正面抗衡的战场上。 一边这么思考着,一边林溪又开始对那盆能够让很多三阶变异者垂涎三尺,也拉足了人类仇恨的晶核挑挑拣拣。 唔,宝宝喜欢吃好看的食物。这颗晶核缺了一个角自己之前清洗的时候怎么没有注意到呢?这颗水系的应该是宝宝喜欢吃的清淡口味吧,回想一下,哦,应该是带点薄荷的味道,这种天气吃最好了…… 变异的紫藤树为这一对一起品尝下午茶的母子遮挡了大半阳光,只余下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两人身上。收敛了充满危险的毒素,一串串硕大的紫藤花穗从枝头垂挂下来,紫中带蓝,灿若云霞,使这一地,便仿佛末世来临之前那般静谧美好。 ※※※ “城主,10天前前往A城侦查的小队……全军覆没了……” 空旷的会议厅里匆匆跑进一人,看到第八安全区最熟悉也最尊敬的城主正站在那张巨幅的地图前,来人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汇报了这个绝对称不上是好的消息。 穆朔阳听到这个消息,本就紧拧着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他望着地图上三个巨大的红□□域和硕果仅存的几个蓝色安全区,心底是日渐沉重的担忧。 人类对抗丧尸,劣势实在是太大了。 北游_第107章 尽管丧尸并非真正的不死族,只要爆头,他们就会彻底死亡,但是,丧尸的感染性却只会让人类的数量越来越少,丧尸的数量越来越多,更何况…… 他摆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然后在地图面前又静静地矗立了片刻,用黑色的记号笔在红□□域内点出了三个点。 “……哥。” 听到最新消息的穆薇霜匆匆赶过来时,就看到了自家一向强大,似乎不会被任何事难倒的兄长寥落的身影。 她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可原本的问题却问不出来了。 杨逸站在她身边,用手紧紧地搂住她,似乎在无声地安慰着自己的爱人。 “二伯走了。”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穆朔阳就知道霜儿一定会来找他的。 他背对着两人,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亦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曾眼眶发红,但从他的语气中,似乎听不到半分动摇和伤感。可是穆薇霜却知道她的哥哥是个什么人,她懂得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手带大了她的兄长。 于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穆薇霜猛地扑了过去,在穆朔阳抱住她的刹那,失声痛哭。 作为稀少的木系治疗师,穆慷——他们的二伯——本可以不必参加这类危险的任务,只是治疗类的异能者本就不多,如果二伯不同去的话,这支小队就要面临着没有治疗师跟随的状况。对于一支要执行S级任务的队伍来说,这样的伤亡率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二伯才会执意要同去。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会遇上A城城主的狩猎。 同为三阶,没有痛感、力大无穷的丧尸面对虽然拥有异能但甚至不敢受伤分毫的异能者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更何况,整个A城的丧尸都会随着他们的城主一同行动。 杨逸站在一边,看着无声安慰着妹妹的穆朔阳,嘴唇蠕动了一番,却最终只能说出“节哀”两个字。 ——自灾难爆发,他们已经失去太多的亲人了,多到,让所有的安慰都显得无力。 穆薇霜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有些尴尬地重新抚平穆朔阳因为她刚才的行为而变得皱巴巴的衬衫,穆薇霜用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手执玫瑰鞭大杀四方的凌厉女子。 “霜儿,你先去看看琳儿。” 穆朔阳见穆薇霜平静了下来,松了口气,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道。 听到穆朔阳的话,穆薇霜才想起比起自己,在失去了父母后再一次失去了祖父的小琳儿才是此时最需要亲人陪伴的人。她同杨逸无声地交握了一下双手,然后一边努力地打理自己使自己看上去高兴一点,一边朝着安全区的住宅方向跑去。 杨逸留了下来,穆朔阳看着他坚持的样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同他一起对坐了下来。 “我要去Z城。” 杨逸开口,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是不容否决的坚韧和意志。 “你有把握吗?” “我的异能等级已经到了四阶巅峰。” 杨逸的手指上跳动起一抹苍白的火焰,随着火焰的升起,周遭的空间都仿佛被扭曲。 “可是我们至今都没有得到关于Z城那个四阶丧尸实力或是异能有关的信息,而且如果我们的消息没有错的话,Z城的统治者应该是最早出现的四阶丧尸。即使你有四阶巅峰的实力,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可是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越久,只会对我们越不利,特别是,如果卫博士的研究结果正确的话。” 穆朔阳的眸色变得深沉,没有错,如果卫宇的研究结果正确的话,那么,他们就不能再等待了。 被四阶丧尸直接感染的人类极有可能转化为三阶丧尸,而一旦世界上出现一只五阶丧尸,这样的转化几率就可以成为百分之一百。 先不说这将意味着丧尸的战力增长多少,单是在三、四阶丧尸的存在被发现后隐隐在人类之间流传的关于“不死族”和“进化”的说法,就足够让人怀疑一旦这种消息流传出去,会有多少普通人动摇。 保存自己的意识和过去的记忆,拥有不老不死的身躯和强大的力量,甚至可能觉醒异能,这对于在如今的时局中时常感觉自己低异能者一等的普通人,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甚至连异能者都有动摇的可能,毕竟,长生不老一直是无数人的追求。 “我会联系第三、九、十七安全区的城主,争取让他们也派出四阶异能者,到时候你带上霜儿、卫宇和他们一起去。” “大哥?” 杨逸私下里同穆朔阳商量,就是想让他找借口留下霜儿,却没有想到,一向宠妹成狂的大舅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霜儿的性格你也知道,于其让她偷偷溜出去,不如你带上她。” 穆朔阳勉强扯了扯嘴角,他又何尝想让霜儿去。若非自己的异能没有战斗力,跟去了也只是累赘,若非他深知妹妹对杨逸的感情,他岂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们若是平安归来,我就为你和霜儿主持婚礼。就算末世条件简陋,我穆朔阳的妹妹也不是能够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跟在你身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怀念上次在秦淮河边的齐芳阁吃的艾草香米糕,果然是吃货吗?明明本质是很血腥的东西,却总是在想不同异能的晶核应该是什么味道_(:зゝ∠)_ 第71章 何以报春晖(三) “牧白,宝宝真的没事吗?” 林溪的双手焦灼地绞在一起,她望着紧闭着双眼的时霊,眼底满是自责和懊恼。 “王,不用担心。陛下只是吸收了足够多的能量后,身体进入了保护性的进化状态。” 本该在送达鲜活的食物后就立刻返程的秦牧白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不得不在Z城暂留了下来,可是他一点都不为此烦恼,相反,心底还有一丝窃喜。 若不是因为这场意外,自己怕是不会有机会见到林溪吧。 秦牧白望着林溪的眼中是被小心克制了的温柔,所有拥有智慧的变异者都不是全然无情的存在,他们的意识中必然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几乎融汇了他们生而为人时所有情感的对象。 或因仇恨,或因爱慕,愈是强烈的感情,愈能让他们在转化为变异者后拥有强大的力量。这样的人,如陛下之于林溪,如林溪之于他,既是他们活着的证明,却也是他们此生最大的弱点。 好在,不论是陛下,还是他的林溪,都与他们一样同为变异者,而且,都足够强大。 他小心地往陛下的体内又输入了一股柔和的治疗之力,以缓解进化的过程中可能有的痛苦。 北游_第108章 作为即将迈入四阶的三界巅峰变异者,在面对此时的陛下时,他依旧无可避免地被巨大的力量压迫到近乎窒息。 林溪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吧,这样大阵仗的进化,只有可能是史无前例的五阶变异者终于要现世了。 林溪握着时霊几乎可以被她一掌包裹的小手,自然也感觉到了宝宝身上传来的强大威压。只是关心则乱,在宝宝因为进食而突然昏迷过去的时候,她想到了吃撑了,也想到了这批晶核可能存在问题,却唯独没有想到是宝宝要进阶了。 果然是她的陛下,真是棒棒哒~ 林溪忍不住偷亲了一下时霊粉嫩的小脸颊,不知是不是又要进阶了的关系,原本还带点几分变异者特征的时霊此时愈发像一个普通的两三岁的人类宝宝,只是过于漂亮、精致得不像真人了而已。 说起来好想好想给宝宝穿公主裙啊。宝宝长得这么漂亮,穿小女孩的衣服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公主……林溪在确认了宝宝不会有危险后又忍不住开始幻想一件她很早以前就想做却总是被宝宝无情地拒绝的事情。 她看着沉沉睡着的宝宝,估计了一番进阶需要的时间,然后面无表情地对秦牧白道: “辛苦了,你先退下吧。” “是,王。” 虽然林溪的表情是经过十年的时间锻炼出来的能够让不熟悉的人类或变异者畏惧的无情,但在末世前就与林溪相识的秦牧白自然看出了些许不同。 学姐还是和以前那样可爱呢…… 恭敬地离开了房间,却没有马上远离。果然,不久就看到林溪用上了风遁从陛下的卧室中离开。 而几乎只是顷刻,她就已经仗着风系异能的高速移动回到了这边。 秦牧白看着林溪手中那条繁复华丽的白色古典长裙,本以为早在成为变异者的那一刻就已经僵硬了的面庞上突然浮出了一丝笑容。 这是他们之前偶然发现的一家私人服装定制的店铺衣柜中悬挂的一条保存完好尚未被人取走的童装女裙。依上面还没来得及拿掉的手写记录,这条公主裙据说是仿照G国著名的宫廷画家温德尔·哈尔特所绘的那张《Empress ElisabethAustria》所制的。典型的欧洲贵族服饰风格,虽然只用了白色,但是层层叠叠的裙摆和繁多而且精美的蕾丝装饰,却足以让这条裙子华丽到让人窒息。 当时难得跟随他们一起出去捕猎的林溪见到这条裙子的瞬间就变得眼睛闪闪发亮起来,他本还奇怪明明他们家陛下是小王子不是小公主为什么林溪会那么激动,没想到…… 秦牧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他是光系异能者,虽然他的异能不具备攻击性,但是却能用于治疗和光速移动。 林溪自然不会没有注意到秦牧白的存在,然而她此时心中满满都是宝宝穿上公主裙的模样。 明明知道时霊不会这么快醒来,可她还是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 白嫩细腻的肌肤随着她伸出的魔爪一点一点暴露在空气中,她忍不住捏了捏宝宝白萝卜一样的小手臂,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帮他套上了那条长裙。 因为并非量身定做的关系,虽然林溪自己有动过针线稍稍修改过,但显得还是有些宽大,然而,静静安睡着的时霊,层层叠叠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掩埋的裙摆,如莲叶般绽开的蕾丝花边……林溪捂着嘴眼睛闪闪发亮地望着自家宝宝,心底的尖叫都快要能够冲毁房屋了。 好可爱,好可爱,怎么能够那么可爱?! 林溪抱起时霊在房间中转起了圈圈,风轻柔地托起裙摆,让时霊整个人如同一朵白莲绽放在空中。 然后,林溪对上了一双犹如晨星般明亮的双眸。 什么叫一秒钟公主变女王,这就是了啊啊啊啊—— 林溪的心底还在尖叫,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迅速地将宝宝塞回了床上。 “呃,宝宝,你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还饿不饿……” 时霊感受着这种不熟悉的衣物带给他的束缚感,加上再裹了一层被子后裙摆同肌肤的摩擦,整个人都不好了。 几乎是心念一动的功夫,身上那件奇怪的衣服已经化为了湮粉。 他用异能在身上幻化出一条白色长袍,然后才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受限于不会成长的身躯,即使站在床上,时霊还是没有林溪的个头高。可是,气势这种东西是不取决于身高的。看着自家面无表情的宝宝,林溪只觉得自己矮了一个头,又矮到了肩膀,然后恨不得缩成一颗小小的米粒,让人看不到。 “好吧,宝宝,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趁你进阶的时候偷偷给你换女装的。” 林溪一边为那条英勇就义的裙子抱了十二分的惋惜,一边乖乖认错,顺便还要在心底再尖叫一番——宝宝穿长袍也里那种返老还童、仙风道骨的一派老祖就应该是宝宝这样的吧~ 亲,并没有老祖会喜欢返老还童到两三岁好吗? 时霊无可奈何地决定还是先熟悉一下五阶变异者的能力吧。 ※※※ 北极,冰原。 一只巨大的白狼在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独自游荡。他似乎离开了自己的家族,脱离了群体,在这个同样受到丧尸影响,因此变得比过去更为危机四伏的地方孤独的生存。 然而他自身似乎并不因此感到寂寞,鼻头不自觉地耸动,似乎在追寻着什么东西的痕迹。 暗金的眸色使他与普通的白狼分外不同,当然,这也可能同样是变异带来的后遗症,可是,真的是吗? 一群数量约莫在20左右的白狼群经过了他的身边,雄壮的头狼向这只孤单行走的同类投去了几分注意力,却在对上他萦绕着毁灭气息的双眸时嚎叫起来,领着自己的族群一点一点地退出了这个同类的地盘,尽量不触及扑面而来的危险。 洺祁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在冰原上游荡。 当他借助真灵间彼此的吸引寻到阿时的时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降临在了有阿时存在的那个世界。可是他忘记了,即使没有了充斥着毁灭气息的神力,他的真灵本身,依旧主掌着毁灭。 世界的自动修正轻而易举地将他不含半分神力的真灵驱逐出境,连带着,也影响到了阿时的灵魂。 好在,他依旧没有失去阿时的踪迹,跟随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却因为需要寻找一具能够暂时作为封印隔绝毁灭气息避免又一次被世界排斥的肉身而耽搁了一点时间。 于是该死的,他降落在了这片冰原上,用着低等生命的肉体,因为肉体的封印和保护而失去了同阿时之间的吸引力,更失去了作为真灵瞬间移动的基本属性,只能一点一点地循着阿时的气息找寻他的所在。 他已经在冰原上行走了近半个月,第一次拥有这样脆弱的身体,他总是忘记这低等的生命体需要进食,需要休息,需要做一切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的事情。 可是他必须做,在经历过一次肉体的昏迷后,他只能无奈地自己提醒自己每隔一段时间的进食和休息。 他目光注视着南方,阿时,这一次,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不管路上有多么的艰难! 可怜的洺祁,你不知道,你降落的冰原和阿时所在的Z城之间,可还隔着你目前附身的物种所不能跨越的海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洺祁上线√ 北游_第109章 第72章 何以报春晖(四) “你好,我是第八安全区的杨逸。” 三、八、九、十七安全区都毗邻着Z城那位王者的统治区,而且这四区之间一向互有往来,算得上是友好同盟。此次既有计划共同除去他们所面临的最大敌人,自然不会对派出来的人过于吝啬。更何况,一旦他们的计划成功,消灭了目前已知的三位四阶丧尸中的一位,对于日渐萎靡的人类士气也是一种极大的鼓舞。 因此,当在约定地点碰面的几人互相介绍自己的姓名时,大家都发现,哪怕不曾碰面过,也曾对对方的强名号有所耳闻。 “八区鼎鼎大名的烈焰玫瑰,可是羡煞我等单身人士啊。” 听完杨逸和穆薇霜的自我介绍,十七安全区领头的大汉裂开了嘴,笑得分外豪爽。马兴业是罕见的四阶力量系异能者,由于丧尸的感染性,偏近战的力量系异能者往往在战场上很难生存。不过马兴业却是个例外,据说他是特种兵出身,经历过专业的格斗和武术训练,虽然长得粗犷,又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但是最擅长的却是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等一些需要极高技巧的搏斗技。 杨逸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赞美,而穆薇霜却微微红了脸。再豪爽的性格,在被人谈及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羞涩。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大年纪了还找不到女朋友啊?人家沈哲可不是‘你等单身人士’。” 同是十七安全区的人,不过陶青可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吐槽马兴业的机会。 被他提到的沈哲礼貌地笑了笑,而站在他身侧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女子则是将那件黑袍裹得愈发紧了一些。 似乎注意到众人落在妻子身上的目光,沈哲眼神温柔地望了江芷安一眼,侧身由着她将半个自己藏在他的身后,然后对众人说道: “抱歉,因为一些原因,芷安很怕别人看她的目光。” 对于三区这对特殊的夫妻,众人也早就有所耳闻,只是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吃惊,所以目光明显了一些。不过几人都不是不懂礼数的人,知道对方有难言之隐,自不会冒犯,更何况江芷安虽然打扮怪异了些,但是实力却是经过无数次考验的、实打实而且也是异常珍贵的四阶精神系异能者,对于她的存在,众人也不可能有意见。 “对了,这位是?” 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话对江芷安造成的困扰,陶青连忙转移话题。 “卫宇。” 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中年男子开口应道,他一身实验服,手上拿着的是一台微型掌上电脑,对于众人交谈似乎并没有想要插入的意思。 杨逸知道卫宇的性格,开口补充道: “这位就是我们邮件中提到的卫博士,他是生物化学方面的专家,关于变异者再进化和完美转化的理论就是他提出来的。这一路他同我们去,就是希望能够进一步验证他的理论。” “他是科研人员?” 谈歌冷着一张脸,不满地看着卫宇。第九安全区只来了他一个人,不过作为拥有“冰之领域”这种称号而且担任着第九安全区城主一职的四阶冰系异能者,他的实力以及第九安全区的诚意毋庸置疑。 杨逸自然理解谈歌的不满,没有那个小队愿意在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带上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科研人员,更何况,他们这次要做的,是深入敌方。不只是谈歌,便是马兴业他们,在知道了卫宇的身份后,都有些不满,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放心,卫博士有自保能力。” 杨逸解释道,而卫宇则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随着冰蓝色的光芒闪动,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在众人的耳边响起,一只巨大的尖尾雨燕突兀地出现在半空中。这个曾经地球上速度最快的动物在经历了变异后似乎拥有了更为巨大的身躯却依旧没有失去它引以为豪的速度。熏褐色的羽色,镰刀般的翅膀,当它在几人的头顶上空盘旋时,在肉眼看来,几乎是以闪现的速度不断出现在各个方向。 二阶、风系。 众人都是同变异动物有过接触,甚至交锋的存在,自然从这只尖尾雨燕的特征辨认出了它的等级和系别。 随着卫宇的一声口哨,极少落于平地的尖尾雨燕降低了它的飞行高度,凭借翅膀的扇动虚虚地停在低空,然后任由卫宇爬上了它的脊背。 “在行程中除非确定绝对安全,不然我不会从小希身上下来半步,如果遇到危险,你们也不必顾及我的安危,我会自行脱离危险区。” 说完,卫宇便指挥着雨燕略微升高到了众人的头顶一臂远的高度,一个足以避开丧尸的地面攻击的告诉。 “召唤系?” 陶青看着那身形流畅的尖尾雨燕,几乎要忍不住吹声口哨。 “是。只是卫博士的异能等级只有三阶,目前只能确定召唤并且控制二阶以下的变异动植物,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还没有实验室大,所以他通常不会出外勤。” 二阶的变异动植物对于数目众多的丧尸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而一旦变异动、植物到了三阶,实力就会有跨越性的增长。虽然卫宇不是不能召唤与他同等级甚至超越他等级的动植物,但是一旦召唤来以后无法控制,实在是得不偿失。 众人自然理解变异动植物实力上的问题,确定了此行的八人都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并且有着强大的战力和足够的治疗——没有错,虽然陶青的性格有些活泼,但是他的异能却是最柔和也最擅长治疗的水系,他和马兴业两人一“文”一“武”,正是第十七安全区的双子星——他们终于踏上了朝Z城进发的道路。 而这支八人的小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三、八、九、十七四个安全区所能组成的最完美也最强大的队伍。如果将这次Z城的任务视作刷本的话,这只队伍有奶有T有DPS,近战远程控场都不缺,而且实力都是当前玩家实力的巅峰,似乎没有失败的理由。 可是世界不是游戏,便是游戏,副本开荒的过程中也免不了团灭的可能。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一旦失败,几乎没有可以重刷第二遍的机会。 ※※※ 晶莹的雨水不知从何处飘来,沾衣欲湿,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化作了点点冰晶。风轻柔地荡起,冰晶飞舞,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斑斓。倏尔,一朵又一朵的火苗如红莲般开放在半空中。冰晶重又融化成水,升华为雾,然后一点一点沁入草地之中。 草地似乎得到了满足般拱了起来,高出来的那块土地上的小草用它们染了紫黑的叶子撑着地面拔出了它们白嫩密集的根须,然后颤颤巍巍地搬了家,露出深褐色带着湿润的大地。 于是一道土柱拔地而起,金属的颗粒从其中被剥离开来,在一边凝聚成一滴非固非液的小球,然后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拉伸成一把古朴内敛的长剑。 几乎是下意识的,剑柄上被刻上了“守拙”两个古篆。时霊握住了剑柄,有种莫名熟悉的味道。 “水、冰、风、光、火、木、土、金……” 坐在一边以一种优雅的姿态品着鲜血的林溪随着时霊的每一个动作念念有词,在她那平静的外表之下,是那颗一直在尖叫的儿控的心。 宝宝好棒!宝宝怎么能这么棒呢?! 如果不是为了补救女装事件后她在宝宝心中的形象,林溪此时的眼中一定会是满含感动的泪水的。为了宝宝,也为了自己。 只可惜,对于时霊来说,林溪再怎么“粉饰太平”也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不过,能有这样一个人全身心地爱着自己,为他的强大而骄傲,为他的一切而自豪,真的,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呢。当然,如果林溪不那么爱对他亲亲抱抱就更好了。 ——时霊感受着因为他停止了动作而一把抱住他然后亲着他额头的林溪,在心底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说起来,这样“痴汉”的性格,也好像有些熟悉呢。 北游_第110章 面对着一片碧蓝的大海目瞪口呆的洺祁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耸动了一下鼻尖,心底暗骂了一句。这弱小的低等生命的身体不会还会感冒吧?!阿时,你为了我,真是吃了好多好多苦QUQ 五阶变异者究竟意味着什么?作为当世目前唯一的五阶变异者,时霊是最有发言权的存在。 然而,同样的,因为有且只有一个,谁也不知道,他所拥有的能力究竟是特例还是普遍现象。毕竟,他可是一直强大的可怕啊。 实验了一番他所拥有的所有异能,自然系的异能几乎被他完全掌握。而他的精神域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展。原本显得非常逼仄的精神域如今终于可以让他稍稍放开他的精神力,使得很多以前不能察觉的东西都暴露在了他的精神世界之中。就比如,这个世界上并非如同他们得到的情报那样,只有四个四阶变异者。当然,随着他的突破,如今这个世界上,也确实只有四个四阶变异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过了零点,但是还是算容与日更了对不对= ̄ω ̄= 第73章 何以报春晖(五) 在时霊苏醒后,秦牧白再也找不到在Z城停留的理由。他抓紧一切能够同林溪共处的机会,却也明白,自己永远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变异者是怎样的存在呢? 他走在回返A城的路上,手按住每当想起林溪就会变得炽热的胸膛。 他们的皮肤总是冰冷的,青紫的血液也不复为人时的鲜红与炽热。连带着,便仿佛他们的一切感情都冷却下来了,只保留了那一颗如岩浆般滚烫的心,献给唯一的存在。 ※※※ 在丧尸危机爆发以后,对于人类来说,每一次出行,都恍若冒险。 即使杨逸他们都拥有四阶异能者的实力,也永远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好在江芷安的精神系异能还有感应丧尸以及其他一些变异动植物的能力,有她作警戒,其他人也多少能够稍稍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在确认了周围并没有对他们有危险性的生命存在后,杨逸几人开始清理出一片可供暂时修整的地盘。 得到了安全的信号,卫宇也从雨燕身上落下,活动着身体,放松因为长时间盘坐而酸痛的肌肉。 不过,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那台微型电脑上移开,不断输入着沿途观测到的一些丧尸的信息,以不同的色彩深度对应丧尸的完整性和力量,从而生成出一张更为细致的分布图。 就在几人进食完准备休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将整张脸藏在兜帽下的江芷安突然拉了拉沈哲的衣袖。 两人贴近了低语几句,沈哲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 “有一群丧尸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数目在八千左右,”他指出江芷安之前告诉他的方位,“是由一只三阶丧尸带领的。” 而且,极有可能是Z城那位四阶丧尸的手下。 他捏了捏江芷安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是已经有臣服对象了的三阶丧尸,芷安完全有能力让他们改道,可是…… 他帮她重新整理了一下因为之前坐在地上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黑袍,也安抚了江芷安不安地情绪。 作为这支临时小队的队长,杨逸马上做出了反应。不论是否要与那群丧尸正面相遇,显然,这里都已经不再是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他示意几人收拾起行囊,而入马兴业、陶青、谈歌等都是惯常出任务的,自然也不会不懂得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唯独需要众人决定的是,究竟是避开这群丧尸,还是正面迎战。 “我的冰域可以阻隔气息。” 所以如果想避开丧尸群,并不是没有办法做到。 谈歌的言下之意众人都懂,对于这位第九安全区城主的成名技众人也有所耳闻。据说第九安全区的防护罩就是依照谈歌的冰之领域为原型改建的。在必要时,可以让第九安全区在通常更依仗嗅觉作为判断依据的一、二阶丧尸眼中消失。 “但这是我们目前遇到的第一批由三阶丧尸带领的近万丧尸群。” 穆薇霜开口道。 丧尸之间等级分明,目前存在的几位四阶丧尸王更是对于自己的领域有着严格的划分。在Z城遇到的如此庞大数量的丧尸群,很有可能便是那位丧尸王的手下。 “你们的意见是?” 杨逸询问几人。马兴业和陶青都表示无所谓,卫宇从来不对他们的行动发表任何意见。沈哲又同江芷安耳语了几句,认为需要接触一下,借此了解一下Z城那位对他们来说数据少得可怜的丧尸王可能有的实力。而谈歌经过思考后,也同意了正面接触。 冰蓝的领域以谈歌为圆心升起,隔绝了对于丧尸而言十分具有诱惑力的人类的气息。 想要以少胜多,占得先手非常重要。 乌压压一片的丧尸群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杨逸指尖上的火苗在十个手指之间不断地跳动,等待着最为恰当的时机。翠绿藤蔓、血红玫瑰点缀的长鞭已经出现在了穆薇霜的手中,在末世中想要生存,美貌也好,兄长爱人也好,都不如自己强大的实力来的可靠。 一点金光出现在几人之间,沈哲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古朴大气的长弓。金色的光芒聚集在他扣弦的指尖,拉长成一支金箭。 几乎是在那道身影出现的刹那,所有人都放出了准备好的攻击。 金箭划破长空,直逼秦牧白而去。沿途散发出的锐利金芒,让无数一二阶丧尸惨叫着倒下。 流星火焰从天空坠落,仿佛要将大地都砸出几个深坑。对于已经隐隐接触到五阶边缘的杨逸来说,他的火焰,完全能够在瞬息间将一、二阶的丧尸吞没。 而原本缩小到几人身周的冰之领域突然扩大,冰蓝蔓延,冻结着丧尸们行进的步伐。并顺着大腿蔓延上去,将丧尸冻成冰雕的模样。 马兴业和穆薇霜随着冰蓝的蔓延逼近丧尸,一者用拳、一者用鞭,将冰雕轰碎,彻底绝了丧尸们的生机。 江芷安和陶青则始终站在谈歌的身边。 江芷安与秦牧白争夺着这群丧尸的控制权,而陶青则时不时地发动异能,帮几人维持着身上由一层薄而韧的水幕形成的护罩。 光影交错,本以为被那支金箭射中的秦牧白已经随着光影的变换出现在了偷袭者的前方。 他完好无损,便是被杨逸的火苗擦到的伤口都已经随着一点柔光的亮起迅速痊愈。 原本乘着雨燕盘旋在几人上空的卫宇在他露面的瞬间瞳孔缩紧,似乎见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们该死。” 看着陷入混乱的丧尸群,秦牧白愤怒地望着几人。 北游_第111章 对于变异者来说,丧尸的死活从来不被他们放在心上。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已经第二次遭到人类的袭击。所有对他的袭击,在秦牧白看来都是对他尊严的挑衅和对林溪安全的冒犯,这如何不让他愤怒。 光影又一次闪动,秦牧白的手上伸长出紫黑且锋利的指甲。他在瞬息间来到了杨逸的身后,指甲贴上了他的脖颈。 “轰——” 火焰爆裂,秦牧白被逼出几丈外。原本无往不利的光遁在谈歌的冰之领域中无所遁形。 他的身形又一次地闪动,暴退开丈许。 “冰之领域,炎帝……” 他舔动着伤口,青紫的血迹很快被消去,露出完好无损的肌肤。秦牧白并非擅长战斗的变异者,在突破到三阶巅峰时觉醒的异能是光系的治疗和遁术。所以,面对杨逸等人他确实忌惮,但却并不畏惧。 然而,一道先前被忽视的身影落在他眼中时却让他瞬间红了眼。 “卫博士。” 杨逸注意到秦牧白的眼神,发现了卫宇此时所处高度的危险,连忙出言提醒。 卫宇像是刚刚反应过来那般迅速命小希拉高了高度,然而目光却始终落在秦牧白身上,没有移开。 怎么会?秦牧白怎么会在这里?如果他在这里的话,那么小溪是不是还有活着的可能?不不不,丧尸不会继承生而为人时的感情,即使当年他找到了小溪,如今成为了丧尸的他也不可能保护小溪的。 卫宇否定了自己的猜测,看着秦牧白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没有想到,当年那位前途无量的学弟,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世事弄人,不过如此。 卫宇居高临下地蔑视秦牧白并没有感受到,他此时满心满眼便只有卫宇还活着这个事实。 当年他察觉到有些情况不对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林溪,只是林溪的手机一直没人接,考虑到林溪那时候的身体状况特殊,他便转为打给卫宇,希望卫宇能够保护好林溪。 在这之后,他却还是始终放心不下林溪。犹豫再三,原本朝B城开去的车终是选择了掉头,往林溪和卫宇住的公寓赶去。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他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三阶变异者,而林溪和她的孩子则成为了四阶变异者,成为了那座已经沦为丧尸之城的Z城的王。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没在林溪身边看到卫宇并没能勾起他的好奇心。毕竟人类太脆弱了,面对突然而来的优胜劣汰,生死皆有可能。几乎在发现林溪身边没有卫宇的时候,他就已经断定卫宇一定已经死了。不是已经变成了低劣的、无意识的丧尸,就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可是如今,他竟然发现卫宇还活着?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当年的提醒“救”的竟然只是卫宇一个人吗? 第74章 何以报春晖(六) 秦牧白并不觉得当年如果卫宇带着林溪一起逃走会比他们现在的情况好,可是,他不能容忍的是,林溪可能被抛弃的事实。 那是林溪啊,美好的、善良的,仿佛天使一般的林溪啊,卫宇他怎么敢……怎么敢…… 怒火、爱意,交织着那份没能早早赶到林溪身边的悔恨,秦牧白只觉得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嚓一下崩断了,原本一直停留在三阶顶峰的力量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进阶到了四阶。 “阿哲……” 一直默默地站在沈哲身后的江芷安在袖袍的笼罩下扯了一下沈哲的衣角,那双被兜帽遮掩唯有沈哲才能看得到的面孔上是惊慌和无措。 本来因为江芷安的控制而一波又一波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他们的攻击到来的丧尸们在这一瞬间眼睛发红。仿佛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顷刻间,原本大半已经落入江芷安控制的丧尸群又开始狂乱地挣扎起来,让已经渐渐深入丧尸群中的马兴业和穆薇霜有些疲于应对。 “这是……牧白的气息?” 林溪摇晃着秋千,时不时轻轻拍打着沉沉睡在她怀中的时霊。时霊那次醒来,其实并没有进阶完全,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变得有些嗜睡。不过与刚出生时的昏睡不醒不同,此时林溪知道了时霊情况很好,只是需要让身体适应那份力量,倒也并不像那时那样慌乱。 不过,若是要让她在时霊沉睡的情况下离开他,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对于感受到的不远处秦牧白突破到了四阶时散发出的气息,林溪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便也从她心头掠过了。 温柔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吹乱了她那一头长发。她右手虚虚抱着时霊,空出左手来,将挡住视线的发丝捋到脑后。变异的紫藤花香比末世前更加的怡人而充满着诱惑力,只是在这两尊大神面前,它也只能知情识趣地收敛了其中用以诱捕猎物的气息,只留下淡雅怡人的花香,萦绕在林溪的鼻尖。 对于风系异能者来说,风总是调皮又活泼的。青丝被一次又一次地吹乱,林溪也不恼,更不曾想着用异能去控制它,便任由那一头墨发在风中时起时伏。 秋千缓缓地摆动着,林溪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秋千的椅背上,低低哼起了过往铭刻在脑海中的曲调。 “A rayhope flickersthe sky A tiny star lightswayhigh All across the land Dawns a brandnew morn This espass When a childborn ……” 风悠扬,声悠扬,仿佛清晨叶尖上轻轻滴落的露珠,那一缕温柔抚过花蕊的微光。 ※※※ “嘭——” 人体重重地撞在地上,扬起漫天的尘沙。一根缀满荆棘与玫瑰的长鞭紧随而来,一挑一勾,将之甩向另一个方向。 光芒一闪而过,在即将撞上锐利的箭头之前,秦牧白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卫宇的正上方。他不会飞,但是光总能到达任何没有阴影的地方。 只可惜,即使是二阶的尖尾雨燕依旧有着让人难忘项背的速度和对危险的敏锐。它尖啸着飞离,有着主人的精神加持,低阶变异动物面对高阶变异者时,不再只会颤抖着奉献一切。 已经暴涨而出的指甲失去了攻击的目标,秦牧白还来不及进行下一次移动,烈焰已经熊熊燃烧着,直扑他而来。 令人牙酸地滋滋声响起,伴随着肉类烧焦的气味。 北游_第112章 秦牧白狼狈地逃出,半边身子已经近乎焦炭。 然而杨逸等人不可能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有真正接触过,他们才明白拥有异能的丧尸有多么的可怕。 近乎不死的身躯,毫无痛感的神经,再加上异能带来的强大恢复力和几乎可媲美瞬移的速度,面对一个刚刚进阶四阶的丧尸,他们七位四阶异能者联手,也不过勉强压制。若不是这位A城的城主——异能暴露了秦牧白的身份——对于卫博士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一旦他想要逃跑,他们几人似乎也没有把握能够将他留下。 只是,秦牧白怎么可能逃跑呢? 在杀掉那个令他作呕,对不起林溪的卫宇之前,他绝对不会离开。 柔和的白光一闪而过,让他的右手又可以继续作为武器进行攻击。他寻找着每一个接近卫宇的机会,却一次次被他逃走,然后落入其他人的围攻之中。 刚刚突破的秦牧白精神状态本就不稳,再加上一次又一次地让卫宇从他手中逃开,此时的秦牧白,眼中鲜红的已经近乎可以滴下血来。 冰凌在这片大地上凝结,箭影斑驳,烈焰滔天……肉体的碰撞伴随着长鞭划破空气的呼啸,湿润的水汽保护着众人,也增强了冰之领域的威能。 终于,尘埃落定。随着长箭射穿秦牧白的脑袋,再爆裂开来,这场苦战终于走向了终结。 杨逸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的狼狈,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瘫倒在了大地上。 一直盘旋在几人上空的卫宇也拍了拍小希的脑袋,让它降低了高度,然后从雨燕上一跃而下。 治疗的药物大部分都由他保管,他给每人喂了补充体力的药剂,然后就站在那里,望着秦牧白渐渐沙化的尸体出神。 “卫博士,你认识他吗?” 陶青憋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问出了口。即使是拥有智慧的丧尸对于生前的事也好像并不会有半点在意,但是秦牧白那架势,简直就像是和卫宇有血海深仇似的。 卫宇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带着丝惋惜地望着秦牧白消失的方向, “他曾经是我学弟,也是我的导师最看好的学生,只可惜……” 只可惜世事弄人,再多的才华也掩埋在了突如其来的灾难之中。 不用等卫宇说完,众人都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末世之后,这个世界就变成这样,曾经的才华、地位、梦想、财富都随着这场灾难化为乌有。人类经历了一次重新洗牌,所有人拿着全新的牌面,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下挣扎着生存。 “他大抵是恨我,也嫉妒我吧……” 恨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却没能救下林溪,嫉妒着——林溪的丈夫永远是我。 卫宇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轻笑了一下,所以说,再才华横溢又有何用呢?再痴恋隐忍又有何用呢? 他大抵明白秦牧白疯狂想杀他的原因。只可惜,不论怎么样,林溪始终都是他的妻子,而他,也始终都是林溪的丈夫。 他想起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想起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有些惋惜和怀念。他爱林溪吗?当然爱。不然,怎么会在接到秦牧白的消息后,明明恼恨着这个男人始终还惦记着自己的妻子,却依旧打算从地下停车场折返到楼上想要带林溪下楼来。 只是,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他又怎么能闯的过被丧尸徘徊着的十九层楼梯呢?所以,他退却了。迅速返回了停车场,开车逃离了那座城市。 他有做错了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只有傻瓜而已。 若是他愚蠢地冲上去,大概也只能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或是变成丑陋的丧尸,哪能有如今的成就?而这世上,大概也就不会再有人还记得小溪和他那还未出生的孩子了…… 杨逸等人听了卫宇的话,也只当秦牧白是嫉妒卫宇能够作为人好好地活着,心底叹息了一声,不再纠结于此事,而是开始回忆战斗的细节。 一个刚刚突破四阶的丧尸就让他们如此棘手,他们,真的有希望杀死Z城的那位丧尸王吗? ※※※ 太阳渐渐沉了下去,落日的余辉布满西面的天空,绚丽耀目至极。原本带着丝暖意的风渐渐凉了下来,林溪更抱紧了还在沉睡着的时霊一点,然后起身往室内走去。 “王,可需要用餐?” 艾文早已经侯在了那里,林溪看着还未醒来的时霊,忍不住拿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嘟囔一声“小懒猪”。 然后,她才望向了艾文。 手中抱着的孩子丝毫没有减弱她半分威仪,收敛了只对着时霊一人的柔情,林溪从眼睛到嘴角都透着冷意。 “不必了。” 艾文知趣地退下,留给这对母子独自相处的时间。 在陛下睡着的时候,王总是不会离开他们的陛下分毫。 宽敞舒适的卧室是在这个时代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林溪知道宝宝不喜欢别人接触他的身体,便直接将他放到了床上,然后自己匆匆地去沐浴了一番,换上睡袍将时霊又一次抱到怀中也打算进入梦乡。 从某种程度来说,变异者并不需要规律的睡眠,他们只需在身体即将到达极限时进行充分的休息就能足够支持他们的活动。 而食物也是一样。 除了一、二阶丧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吞食人肉,对于三、四阶变异者来说,人肉也好,晶核也罢,都不过是一种享受,只是后者能够增进实力罢了。 夜色还不算深,然而整个Z城已经随着他们的王的沉睡而陷入了一片静寂与黑暗。只有一、二阶的丧尸还无所知觉地游荡在夜色下,然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束缚着,无法迈出Z城一步。 与林溪和时霊的静谧安然不同,即使今日消灭了曾经多次让他们的亲朋、战友再也没有回来的A城城主,杨逸等人也难以陷入美好的梦乡。 第一次正面接触四阶丧尸带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即使他们都称得上这个时代的天才与英雄,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压力和担忧。 以这样的状况,他们,真的能够战胜那位最早出现的四阶丧尸王吗? 一个坐拥着无数座城市,统御着不知其数的丧尸的王者? “卫博士,怎么还不睡?” 负责守夜的沈哲借着月光看清了从帐篷里走出来的人,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一边安抚地拍了拍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的江芷安。 “今天遇到的故人,让我想起了一些事而已。” 卫宇望着在夜空中自由翱翔的小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他的目光时而会落在即使是深夜也依旧裹着一身黑袍的江芷安身上,眼底闪动着莫名的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两天还是写死了牧白,求不打【顶锅盖跑 北游_第113章 *文中歌曲为天使之翼合唱团的《When A ChildBorn》,全部歌词如下: When A ChildBorn 当一个新生命降临 rayhope flickersthe sky 一道希望之光在空中闪耀 tiny star lightswayhigh 一颗微星照亮了天上的路 all across the land 横跨整个大地 dawns a brandnew morn 开展了一个崭新的黎明 this espass 这都是因为 when a childborn 一个小孩的诞生 silent wish sails the seven seas 无声的愿望航过七海 the windschange 转向的风 whisperthe trees 在树梢呢喃 and the wallsdoubt 猜忌之墙 crumble tost and torn 崩塌倾圮 this espass 这全是因为 when a childborn 一个小孩的诞生 rosy hue settles all around 到处都充满了红光 you got the feel 你感觉到了 you'resolid ground 你站在坚硬的土地上 for a spelltwoone seems forlorn 在这段期间似乎没有人孤单 this espass 这全是因为 when a childborn 一个小孩的诞生 it's all a dream 那是一个梦想 illusion now 一个幻象 must e true 但一定会实现 sometime soon somehow 也许很快 all across the land 横跨整个大地 dawns a brandnew morn 北游_第114章 开展了一个崭新的黎明 this espass 这全是因为 when a childborn 一个小孩的诞生 this espass 这全是因为 when a childborn 一个小孩的诞生 第75章 何以报春晖(七) 残垣败瓦,丧尸遍地。 任何一个为丧尸所统治的城市,哪怕原先再如何的繁华与热闹,也不会像人类占领的安全区那样充满着勃勃的生机。 杨逸一行人借着谈歌领域的特殊性悄悄潜进了Z城,他们在破败的楼房间跳跃,避开了来来往往的丧尸,探寻着丧尸王的所在。 混乱的一、二阶丧尸游荡区域自不是他们要寻的目标,愈靠近丧尸王所在的区域,丧尸的等级就越高,这也意味着随之而来的智慧和享受。 他们尾随着一支列队巡逻的丧尸群而去,然而第一个找到的区域并非丧尸王或那个三阶丧尸的居所,而是一个被丧尸群层层包围并且住着人类的别墅群。 来往的人类都是容貌出色的年轻男女,他们脸上的神情或是麻木,或是恐惧,或是带着最后的放纵,在被圈定的区域内活动着,充当高阶丧尸们豢养的食物,用以定期取血或是等待着某一天,成为某个高阶丧尸的盘中餐。 “怎么能这样?” 当杨逸他们看到的时候,正逢一个三阶丧尸派人来取了指定几人身上的鲜血。穆薇霜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眼眶泛红。 是啊,怎么能这样…… 杨逸虽然早就听闻过有些高阶丧尸喜欢豢养人类作为储备粮,然而当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还是压制不住心中那份莫名的酸楚。 曾几何时,人类豢养家禽畜类,细心地饲养后,将它们化作餐桌上的一道道美食。然而,如今却轮到了人类遭受这样的待遇。原本昂贵的别墅群被用作放养的场所,在末世里珍贵的食物被端上他们的餐桌。然后,不知道究竟哪一天,哪一顿之后,自己就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任何一个人类看到自己的同类被作为储备粮的时候都难免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卫宇也不例外,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一道白色的身影上的时候,却险些从雨燕身上跌下来。 十年来,那人似乎一点都没有变过,雪白的连衣裙露出她白皙纤长的小腿,如墨的长发垂落至腰际,被一根同样白色的发带轻轻绑住。她的左手牵着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的孩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像是玩具店橱窗里展示的陶瓷娃娃,漂亮得不似真人。而她的右侧,则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一头灿烂的金色短发,就好像阳光落在了他的头上。 三人在别墅群之间闲逛着,时不时互相交谈几句,似乎是一个再美满不过的家庭。 也不知那些丧尸们是怎么想的,这片别墅群保存良好,所有的绿化植物都经过了定期的打理,若不看外面围着的那群丧尸,完全就像是没有经历过末世一样。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才更显得那“一家三口”,幸福又美好。 注意到他们的不止卫宇一人,杨逸等人也都看到了这三个在末世中显得特别特殊的存在,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时,几乎所有人的心底都升起了一丝柔软。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美好的小生命了。 混乱的社会关系,危险的生存环境,让很多人都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孕育子嗣。而那些因为种种不堪的意外诞生的孩子,也往往瘦弱而悲哀,不知何时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尘世上。 即使强大如杨逸和穆薇霜,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降生在这样危险又混乱的环境下,他们宁愿等到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安康和平的那一天,也不希望让一个幼小又脆弱的生命,面对这样满目疮痍的世界。 ——没有给予他们幸福的能力,又何必让他们来尘世受难? 然而,当江芷安注意到那三人时,她却难以克制地开始颤抖。怎么会,自己分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看着准备潜入别墅群打探有关丧尸王消息,并且选择了那三人作为目标的几人,江芷安死死地拽住了沈哲的衣袖。 “阿哲,不要去,不能去……” 她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连声音都在颤抖。 “芷安,别怕,怎么了?” 沈哲歉意地看了几人一眼,连忙安抚道。 一路行来,杨逸等人也体会到了江芷安精神异能的特殊性,于是都耐心地等着她说完。 “不能去,不能去……他们是……丧尸!” 江芷安蹲在了地上,将自己整个人都用黑袍裹在了里面,却还是无法克制身体的颤抖。她咬紧了下唇,带着某种腐败气息的血液从嘴唇上流出。 “三阶、四阶,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是丧尸,是……五阶……” 当她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注视到了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打了个冷颤,却不由自主地抬头,于是正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 “啊——” 尖锐地叫声几乎吸引了周边所有活物的注意力,杨逸皱紧了眉,示意大家赶紧先撤。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风轻轻地吹拂过几人的身侧,原本悠闲漫步的三人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更进一步地看清了这个原本他们以为的一家三口,近距离地看,那个男子身上一些属于丧尸的特征终于落入了他们的眼中。而那个女子和那个孩子,则分分明明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除了拥有这个时代人类很难拥有的体面和整洁。 于是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个念头,是不是江芷安感觉错了,这两个人,分明就不像丧尸。 原谅这些仅只见过一次四阶丧尸的存在,那时的秦牧白处于战斗状态,那些锋锐的指甲只是四阶丧尸们的武器而已。 不要以为变异者就不会收集人类的信息,作为需要满足他们的王给陛下准备食物这一爱好的得力下属,艾文对于那些拥有着特殊异能的人类了如指掌。 北游_第115章 低声向林溪介绍了面前七人的身份,唯独对那个坐在一只雨燕上的男子一无所知。艾文一边懊恼地在心底吐槽着人类的不按常理出牌,一边暗暗祈祷王不会因此责罚他的失职。 他们已经通过科学的方法研究出了不同异能所对应的晶核应该会拥有的味道,避免了一些独一无二的晶核浪费在试尝上,更不敢让陛下作为试验品挑战味觉的极限。 但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能知晓这个人的异能,从而分析出是不是符合陛下的口味——艾文就这般定下了接下来的战斗目标。 面对那些在人类世界赫赫有名的四阶异能者,林溪几近轻慢地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掠了过去。 火系,太重口,宝宝不会喜欢的; 力量系,还需要进一步分析一下是肉味还是巧克力味,不过好像宝宝对这二者都没有太多的偏爱——面对不爱吃肉也不爱吃糖的孩子母亲依旧会苦恼的啊; 木系,玫瑰鞭吗?不知道是不是玫瑰酥的味道,宝宝好像还没有见过玫瑰呢; 金系,说是鸡汤的味道吗?也不知道有没有普通鸡汤补身体的效果; 水系啊,感觉宝宝好像吃的有点多,不过好像还是蛮喜欢的; 冰系,夏天吃点凉的也不错吧…… 林溪的目光在穆薇霜、沈哲、陶青和谈歌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却一点都没有浪费在那个在时霊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瘫坐在地上了的江芷安身上。 然后,她的目光飘到了半空中,看到了那个在那段如同电影的记忆中出现最多的男人。 “卫宇,好久不见。” 她扬唇轻笑,就好像十二年前接过那束玫瑰,说“我也爱你”时那样。 于是卫宇怔然了,他降低了雨燕的高度。 “小溪……” 林溪抱起时霊,蹭了蹭他的脸颊,然后对卫宇说: “阿宇,这是我们的孩子,叫‘陛下’,可爱吗?” 怀中的孩子配合着露出纯然天真的笑,然而,却是让卫宇瞬息间不寒而栗。 他拉高了高度,眼中含着悲痛和惊恐。 “小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了?”林溪笑得温柔又体贴,仿佛过去的十年从未出现。“如今这座城市属于我和宝宝,阿宇,你愿意留下吗?宝宝的成长总该有一个父亲疼爱的。” 湛蓝的水幕熄灭了悄然接近的火焰,谈歌原本无往不利的领域在某种未知的力量下完全无法展开。 沈哲握着江芷安的手完全不敢松开,他有预感,那个被他们隐藏的很好的秘密可能再也藏不住了。 原本已经开始接近几人的低阶丧尸又无声地退了开来,艾文也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深呼吸缓解胸口上的压迫感。 陛下竟然出手了,感觉药丸。 他怜悯地望了一眼面前的人类,尤其以那个坐在雨燕上的男人为重。陛下的爸爸?这真是要命的身份。 第76章 何以报春晖(八) 华国有一句古语,人不可貌相。而经历过末世十年,杨逸等人自然也懂得,外表是最不值得相信的东西。 因此,即使林溪和时霊的样貌充满了欺骗性,然而,他们还是相信了作为队友的江芷安的判断,在对面三人似乎并无战意的时候,选择了暗中出手。 丧尸与人类,作为食物链上紧扣的两环,他们都没有对对方手下留情的必要。 杀或被杀,当两者狭路相逢时,不过是这两种结局罢了。 道义是给予同族的,非我族类,自不会讲究什么卑鄙不卑鄙的问题。 然而,这样的偷袭注定不会得手。 艾文知道,杨逸等人也知道。若是四阶甚至五阶丧尸会那么轻易地丧命在他们的偷袭之中,那几日前那场鏖战就是个笑话了。 可是,即使知道了那个孩子是五阶丧尸,当看着他出手轻而易举地让几人的异能失效时,杨逸等人还是不由得被震撼。 时霊挣脱了林溪的怀抱,落下地来。 今日他一身维多利亚时代贵族少年的打扮,纯白荷叶边蕾丝衬衫、藏青色小马甲外罩大翻领风衣,中裤与黑白双色长袜之间露出一小截小腿,脚上蹬着一双小皮靴,若不是林溪惯常喜欢抱着他,定还会要他带上黑色礼帽,拿上那根镶金了的手杖。 然而即使没有礼帽和手杖,这一身打扮配上他那张精致的小脸,依然可爱到足够让很多人母爱、父爱爆棚。 只可惜,在变异者之中,除了林溪敢对着他发花痴,其余三阶变异者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如今站在他对面的人类,则丝毫不敢因为他的外表有任何的小觑或是动摇。 湛蓝水幕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化为丝丝细雨,润物无声,悄然沾湿了众人的发梢、衣物。雨是自天上落下的,无论端坐在雨燕背上的卫宇飞的有多么的高,依旧躲不开雨丝。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雨,只能是雨。 作为研究者,在末世之后,卫宇研究的不仅仅是丧尸,也包括了异能。人类也好,丧尸也好,所获得的异能其实纯粹。就如这雨,即使是由水系异能所化,也依旧是雨。 然而,很快,他就察觉到了部队。原本在天空来去从容的雨燕不断扇动的翅膀带了一丝笨拙,他低头,才感觉到丝丝凉意从雨燕身上透出。 雨只能是雨,可雨却能结成冰。 冰冻住的不光是雨燕的羽毛,还有它体内崩腾的血液。 低温使得雨燕愈发难以维持它飞行的高度,卫宇努力维系着他与雨燕之间的联系,不敢妄图尝试已经变成丧尸的妻子是否还会对他有所怜悯。 之前那温柔缱绻的话语中潜藏的独占欲早已让他不寒而栗,无论面前这个可怕的孩子是不是他与林溪的孩子,从林溪那双幽深的眼眸中他都已经明白了,林溪不可能容忍任何一个人来分占他的所有权。 她在用眼神,用每一丝神情和语气告诉他,这个孩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艾文已经退的远了,并非还无忠诚,而是出于对这位陛下的信任。而且,若是陛下在战斗中无意中护了他分毫,以王的性格,只怕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北游_第116章 而杨逸等人自不会让卫宇落入险境,无论卫宇和面前这个女子曾经是什么关系,丧尸和人类的身份之别就注定了两者的天然对立。 烈焰、长鞭、金箭、冰凌,他们使出自己所有可能能够伤害到面前两人的招数,却总是轻而易举地被一道道风墙、土遁、草壁、火影挡下。 林溪幸福地被时霊护在身后,只觉得被宝宝保护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所以,自己还是快点一起出手,给宝宝准备好吃的点心吧。 四阶的异能者,他们的晶核,一定会很好吃。 林溪蠢蠢欲动,然而却被时霊无情地横了一眼。 好吧,都听你的,这些人都交给你,嘤嘤嘤,宝宝嫌弃妈妈没用了肿么办QUQ 林溪的神情那是一秒三变,然而卫宇却顾不得在意。此时的他已经被迫降落到了地上,这支队伍在远超出他们意料外的实力面前竟是毫无抵挡之力。 他咬咬牙,不顾危险闯进战场的后方,一把将江芷安推了出去。 “沈哲,这个时候你不出手还在干什么?” 这一推之下,猝不及防之间,江芷安便被推到了前方,原本裹住了全身的黑袍也凌乱了几分,兜帽落下,露出一张有些妖异的脸。 紫黑的血迹还来不及擦干净,脸色苍白到甚至隐隐有点泛青。 江芷安慌忙地想要将兜帽戴回去,然而越慌越乱,最后只能带着无措地望着沈哲。 “你做什么?!” 同样没有预料到这一推的还有沈哲,他将江芷安拉回怀中,然后细心地帮她整理好衣物。 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卫宇此时却显得理直气壮了很多,他露出愤慨的表情,义正言辞: “在队伍面临危险的时候,你想着的竟还是护住一只丧尸?” 不论是之前沈哲一直在安抚江芷安不曾出手,还是江芷安的身份,都成了卫宇此刻说话的勇气。 “她若是还有点人性,就应该主动站出来拖住他们,为我们断后。” 为什么人类面对丧尸时,总是打的各种束手束脚,最重要的一点,不正是因为人人都害怕会由于被丧尸抓伤或者咬伤而变异吗? 若是有一个不害怕这一点的存在抗住丧尸的直接攻击,那么,他们战斗或是逃跑起来,一定会更轻易。 卫宇本以为沈哲会理解他的提议,这也是他们如今最好的选择。一旦江芷安能够拖住丧尸,那么,他们就有乘机逃跑的可能。 然而,沈哲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注视着卫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芷安不是丧尸,她是我的妻子。” “不是丧尸?”卫宇只觉得沈哲的话可笑极了,“一路行来,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吃过任何干粮,唯一一次疑似的进食,是你划破了手指由她吮吸!更何况,四阶精神系异能者,操控丧尸,这和高阶丧尸的能力有何区别?” “芷安是我的妻子。” 沈哲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瞟了一眼那位被那个孩子护在身后的女子,又看了一眼卫宇,然后便不再理会他。 杨逸等人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争执,然而不论是性情疏朗的马兴业,状似不着调的陶青,风趣富有领导才能的杨逸,坚毅善良的穆薇霜,还是好像极其不好相处的谈歌,他们都似乎没有听到江芷安的身份一般,继续战斗着,甚至一点也没有因为沈哲的不出手而不满。 不论江芷安的身份如何,一路以来,她确实是作为他们的同伴和战友与他们一起战斗着。这个事实,是哪怕她是丧尸也无法更改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消灭丧尸,因为以人类为食的丧尸带给了人类巨大的威胁。但是若是一个丧尸愿意帮助人类,愿意以人类的身份自居,他们还一定要消灭她吗? 杨逸等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心底真正的答案,只是,他们此时的选择是忽视这一点。 时霊轻描淡写地抵挡着他们的攻击,如同猫戏老鼠,逗弄着,威胁着,但却并不用尽全力。他本可以控制江芷安的,五阶变异者面对四阶变异者的天然差距已经存在。更何况,为了作为一个人类生存下去,留在沈哲的身边,江芷安控制着自己进食的欲望,其实已经非常非常的虚弱了。可是,他不屑。他生而知之,也生而骄傲。面对人类为了所谓的情感做出的挣扎努力,他袖手旁观着,却也不至于刻意推动分歧与争执的产生。 林溪已经看出了时霊的心不在焉,她在心底哀叹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该把宝宝保护的那么好。她已经发现了时霊对于面前的几人并没有一点杀意,也不存在半分欲望。或许是自己把他惯得太挑剔了,以至于时霊作为变异者天生的猎食本性都被磨灭了? 然而反思过后,她却还是并不打算更改自己的做法。宝宝由她宠着就好,反正宝宝那么强大,这世上根本没有存在能够伤到了他,至于食物啊,衣服啊——眼神闪亮状——自然有她准备好。 可是有人却看不出时霊的未尽全力,五名四阶异能者全力出手,几乎近不了林溪和时霊的身,这样的局势,让卫宇愈发忧心起自己的性命。 他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雨燕,咬了咬牙,体内的异能涌动,让他的皮肤都渗出了血迹。 雪白的光芒浮现在半空中,远超于二阶变异动物的威压出现在那里。伴随着一声莫名能够让人听出喜悦的狼嚎,一只北极狼从半空中跃下,轻巧地落地。 这只白狼的形象有几分狼狈,毛发湿哒哒地搭在身上,身形瘦削,似乎疲惫又虚弱。然而他那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却是明亮的,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盯着时霊,一点也不愿移开。 阿时阿时阿时阿时阿时阿时阿时…… 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个称呼,各种诸如“终于找到了”、“这样的阿时好可爱”、“我现在可以跟阿时抱(撒)怨(娇)自己为了来找他有多么多么的辛苦吗”之类的念头以密密麻麻又飞快的方式从洺祁的心头掠过。 他好想仰天大吼一声,于是也这么做了。 悠长的狼嚎震慑了围在外围的低阶丧尸,连艾文和林溪都感受到了压迫。 而人类这边,杨逸等人也敏锐地感受到了洺祁的不凡。 他们与时霊不约而同地收手,注视着这个突然闯入战场的生灵。 卫宇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作为召唤者,他努力操控着自己的异能,希望这只随即召唤出来的变异动物能够护着自己平安离开。 “蹲下。” 他尝试着命令道。 异能的波动打断了洺祁的好心情,这个低阶生命是想做些什么?他打量着卫宇,思考着要不要看在他帮自己找到了阿时的份上给他点恩赏。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了卫宇身上还未除尽的冰屑,上面好像有阿时的气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愉快地决定了要赏赐给这个人类什么。既然阿时给了他冰,那么,自己也这么做好了。 雪原的白狼作为变异动物会拥有怎样的能力呢? 洺祁张大了嘴,冰冷中带着雪原阔远气息的蓝色异能便从白狼的口中吐出。 卫宇躲闪不及,被喷了个正着,于是不消半刻,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便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北游_第117章 惊恐的神情被完美地保存了下来,任何人见到它,都似乎能感觉到其中的那个人类那一刻的懦弱与不敢置信。 “噗哧。” 林溪忍不住笑出声,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大抵就是卫宇吧。 她心中突然轻松了很多,其实在见到卫宇,见到江芷安与沈哲的那一刻,她心底曾经浮起过一种感觉,似乎,在原本的命运中,她应该是江芷安那样可悲又可叹的模样,心心念念牵挂着一个人,抛却自己的种族,否定自身的一切,因一个“爱”或“恨”,将自己的一身束缚。 可是在这一刻,她却意识到,一切都不会是这样的。她有上天赐予她最珍贵的宝贝,如何会沦落到那般无趣的境地? 她趁着时霊不注意,一把将他抱起,响亮地“吧唧”一口。 宝宝才是她的一切。 在找到阿时了以后便开始假装自己一点都没有那么在意,故作姿态地忙着“处理”对自己有恩的低阶生命,期待着阿时能够冲过来亲近自己的洺祁看到这一幕只觉得非常非常的不开心。 阿时怎么能任由别人那么亲近他? 很想一扭头就不理某人了,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迈着急切的步子接近某人,洺祁撇撇嘴,这一定是这具临时的身体有问题。 “嗷呜——” 作者有话要说: 白狼身体:这锅我不背←_← ———————————————— 卫爸爸最重要的作用其实就是给洺祁当做交通工具,大家有猜到吗?终于可以发一发轻松的便当了。 江芷安的身份前面有伏笔哒,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到过。 以及,大家预感到接下来的修罗场了吗~ 第77章 何以报春晖(九) 阿时—— 伴随着那一声狼嚎响起在时霊脑海之中的,是一声跨过了无数个轮回的呼唤,仿佛在更久远的时候,他一字一句地教导着某个人,唤出了这个称呼。 于是下意识地搂住了白狼的脑袋,脸颊相贴,柔和的风带着火系的微热,吹干了白狼那一身毛发。 蓬松的皮毛带来的是极佳的手感,时霊忍不住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换来白狼惬意又舒适的低吟。 “真乖。” 退开些,踮起脚尖拍了拍白狼的脑袋,时霊漆黑的眸子中似乎有某种光亮在闪动。 然而洺祁却不甘心就这样分开,他直立起前肢似乎想要扑到时霊的身上,却被一只手无情地挡住。 “脏。” 林溪与洺祁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地时霊教导般地说出这个字,话语中是对白狼满满地嫌弃。 ——哼,宝宝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嗷呜。” 你才脏!你这个愚蠢的低等生命。还不快点给本神让开! 洺祁挣扎着,四阶巅峰的变异动物实力绝对胜于将大量晶核让给了时霊的林溪。然而即使不通世情,出于某种敏锐的感知,他还是意识到自己不能伤害面前这个低等生命。 感受着脑海中闪过的这段话,时霊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只自称为“神”的白狼,还真可爱的性格啊。 他看着洺祁的挣扎,但笑不语。以他现在的小身板,要是真让这只狼扑上来,指不定就要当众被扑倒在地。虽然他不会受伤,但是这里的地面可不够干净啊。 然而,时霊的反应却让洺祁误会了些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具身体,不但差点淹死在海里,而且……似乎和阿时不是同一个物种,所以语言不通的样子。 一想到这一点,他也顾不得林溪的阻挡了。在原地跳脚着尝试发声,然而怎么样都发不出类似于阿时之前说过的那句话的声音,洺祁顿时沮丧了。 自己虽然舍弃了神魂神躯只余真灵降世,但是端坐于神座之上不可计年的时光记忆仍在,所以哪怕没有力量,也依旧能够听懂万物之语,懂得大千世界众生百态。可是阿时不一样,他失去了记忆,也就忘记了如何使用原本属于神祇的力量。哪怕他的神魂中已经收拢了一部分用于镇压修复各界的神力,也只是空置——也就是说,阿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原本精神的白狼已经整只狼都耸拉下来了,似乎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打击。 时霊默默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在一边偷笑的态度是不是有所不妥,终究不愿意看到原本“活泼开朗”的白狼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于是看了一眼林溪,碧水、清风、柔火,将白狼的毛发恢复成了纯白又柔软的模样,然后又一次抱住了他。 “嗷呜——” 阿时真贴心,哪怕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嘤嘤嘤阿时真是太太太好了…… 众所周知——好吧,其实也只有法则知道——一旦想起初始之神,某位背负着毁灭之名的神祇就有极大几率出现智商下线、话唠、逗比、萌(?!)等不忍直视的属性的情况,这与他在其他神明面前酷炫狂霸拽,亦或是在初始之神面前冷漠高傲又可靠的形象极为不符,也足以让无数个消亡于毁灭之中的毁灭之神重新活过来抽死这个丢了毁灭之神的脸的后辈。 如今,在发现阿时听不懂他的话后,悲痛之余,洺祁的某些属性似乎又有冒头的迹象。时霊不动声色地继续“蹂/躏”着他那一身极为舒适的皮毛,心底某种所谓被萌翻了的念头不断上涨。 可怜的洺祁,作为后诞生的神祇,他对于初始之神的了解更多的来自于对自己神性的解读。他不知道的是,初始之神所谓的创造世界其实并非创造,而是给予。初始之神是“源”,亦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创/世的本质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由初始之神给予“一”,从而衍生出诸世万物。 既然万物皆归于道,初始之神乃众世众生之源,那么,哪里会有他听不懂的语言呢? 当然,此时的洺祁并不知道这一点,也暂时没有机会知道这一点。他在阿时温暖的怀抱里,斜睨着林溪。 ——哼,让你嫌本大神脏。你看阿时亲自帮我洗澡,还抱着我,你有这待遇吗? ——我还亲自帮宝宝洗澡呢,你能吗? 眼神交锋,有如冰水入热油,瞬间猛烈地炸开来。 而被这两变异者一狼忽视的八人,哦不,如今已经变成了六人一变异者一冰雕,并不是没有想过趁着这个机会暂时性撤退。但是,时霊将关注点放在洺祁身上并不意味着他就失去了对原本异能的控制。 北游_第118章 一心多用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只是一份心思留在几人之中,也足够用全系异能让几人全无逃脱的机会。 更何况,除了他的异能外,虽然一次又一次地退远,但是由一、二阶丧尸甚至是听到动静赶来的三阶变异者组成的包围圈始终没有失效。若是此时有人从Z城上空俯瞰整座城市,就会发现,以时霊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几乎方圆所有的丧尸都在不断地往这边赶来。 由于信息的失漏以及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以杨逸为首的这只队伍,此时已经可以说是完全落入了丧尸手中。 等待他们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呢?杨逸不知道,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他总归是不会放弃的。 只是,有时候,并非不放弃就会有用的。当锁链加身,全身的异能都被禁锢的时候,杨逸等人只能苦笑。 也不知道,这些丧尸到底会对他们做些什么呢? 杨逸扭头看了一眼远去的那三个存在。 那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大的孩子被白狼叼起试图甩到背上背着他往回走,却被女子中途截胡,抱在了怀中。白狼愤愤地想要叼回孩子,可惜力有不逮,只能被逗弄着窜来窜去。那孩子似乎觉得白狼太辛苦了,于是从母亲的怀中探下身来,安抚地揉了揉白狼的脑袋。白狼因为这个动作得到了安抚,兴奋地往前跑了几步,又跑回孩子的身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炫耀着自己矫健的英姿,就像是迫不及待像雌性展示的雄孔雀。 不知为什么,即使是在这样的关头,他依旧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差点笑出声来,在注意到霜儿投来的带着疑惑和紧张的目光时,才回归了正常应有的思绪。 他们还有办法,从丧尸的手中逃离吗? 这个问题杨逸一直思索了七天,七天来,他们这帮俘虏就好像是被这座城市的王忘记了一般,由几个三阶丧尸看守着,被困在一幢别墅里。 偶尔会有一、二阶丧尸带着贪婪的眼神从别墅的窗外走过,那些丧尸会垂涎地看着他们,然后被他们的看守者所驱赶。 ……陛下的食物吗? 果然还是储备粮的待遇啊。 杨逸几人对视一眼,他们身上的锁链完全压制住了异能。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正是因为有这些锁链的存在所以才让这些丧尸相信三阶丧尸可以看守住他们这群四阶异能者。一旦锁链被解开,那么,他们就能…… 咔哒—— 一声清响落入几人的耳中,众人看向陶青,只见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他无声地比了一个一,活动了一下终于没有锁链束缚的双手。 为了压制异能的效果,锁链选择了某种极为特殊的材料,这也就造成了锁链无法用电子锁——毕竟电磁系异能也是存在的。 而对于机械锁,哪怕是内部结构再精密,这世上,总有一帮人能够凭借最常见的工具打开它。 有了第一次成功,后续的操作也就简单了许多,很快,众人都得到了渴望的自由。 “只可惜卫博士……” 在他们被囚禁的别墅中正好能够看到那座冰雕,而几天前,他就因为那个名为“艾文”的三阶丧尸的猛砸,化为了冰碎,再无生还的可能。 杨逸没有对此说什么,他只是望着另外四人,低声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逝者已矣,只是如今,我们要不要去救沈哲和江芷安?” 江芷安作为四阶丧尸,专门用来禁锢异能的锁链对她无效,而那个丧尸王也没有把她和他们关在一起,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始终不肯和江芷安分开的沈哲。如今他们不知道沈哲和江芷安到底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们所在何方,情况如何,所以,在有把握安全撤退的现在,要不要冒着又一次陷落的风险去救他们。 穆薇霜站在杨逸身侧,同样望着众人,而谈歌不发一言,却没有明确的反对,更没有一个人离开。陶青收好之前撬锁用到的工具,笑嘻嘻地站在马兴业身边。而马兴业则是挠了挠他那个锃亮的光头,咧开嘴: “我们来时是八个人,回去总不能大减员吧……” 而在Z城最美丽安静的地方不远处,有两人相拥着坐在小草坡上。 “若是早知道会是这样,你当初就该咬我一口的。” 风吹过两人身侧,带走男子温柔痴情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一是无极,道是一,是独一无二的;二是阴阳,道本身包含阴阳二气;三是阴阳配合,阴阳二气相交而形成一种适匀的状态;万物是万事万物,万物在这种状态中产生。本文其实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直接用了字面意义,所以这里说明一下,大家不要被误导。 第78章 何以报春晖(十) 几乎是在杨逸等人逃离那栋别墅的刹那,精神完全笼罩着整座城市的时霊便感受到了这一点。 谈歌的领域确实有屏蔽探知的效果,但五阶变异者对于四阶异能者的等级压制却足够冲谈这种效果,更何况,时霊的实力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五阶变异者”这五个字可以衡量的。 阿时,要解决掉他们吗? 似乎察觉到了时霊的心思,洺祁低低嚎叫一声,暗金色的眸子里是蠢蠢欲动的神态。 几天的观察已经足够让洺祁明白敌我阵营,那些人能够成为阿时的储备粮应该感到荣幸,而不是妄图逃脱既定的命运。 “宝宝,怎么了?” 为了给时霊更好的生活环境而不得不放弃一部分陪伴在宝宝身边的时间,每天定时处理一些事务的林溪看到难得跑到书房来找她的陛下简直高兴得药飞起来。 努力无视掉宝宝身后那坨令人厌恶却偏偏仗着自己五阶变异动物的实力死皮赖脸地缠着宝宝怎么赶都赶不走的白毛,林溪压下心底飞涨的喜悦,带着一脸灿烂笑容地望着时霊。 愚蠢的低等生命体。 洺祁看到林溪的神情,不屑地低嚎了一声,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时霊此生和林溪的亲密关系所带来的嫉妒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听到洺祁的话,时霊不动声色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虽然两者的身高差让这个动作做的有些艰难,但是他可不能总是纵容洺祁对他的母亲不尊敬。 阿时果然很了解我,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还能听出我的语气~\(≧▽≦)/~ 虽然被敲打了,但是洺祁依旧很是兴奋。这几天的相处让他坚信了阿时必定和他心有灵犀,所以才能读出他的每一丝情绪。 ——亲,你真的不考虑怀疑一下阿时是不是听得懂你说话吗? 怀抱着某种先入为主造成的美妙误会,洺祁享受着阿时给予他的每一丝每一毫的回应。 “之前那帮人逃跑了。” 北游_第119章 时霊并不如何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也知道有必要通知林溪一声。毕竟虽说在他手上杨逸等人毫无反抗之力,但是对于林溪而言,他们却是有一战之力的。 “放心,妈妈已经准备好了。” 林溪一把抱起时霊,亲昵地蹭了蹭。虽然这几天因为和某只狼——林溪挑衅地看了某只因为她又对宝宝搂搂抱抱而跳脚的狼一眼——“争风吃醋”而暂时将那群人抛在了脑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对他们没有任何准备。 能让卫宇离开乌龟壳般的安全区冒险外出,这不仅意味着此行有着能够让他功成名就的筹码,更意味着对随行之人实力的足够信任。 确实,若不是宝宝这个不在人类甚至其他四阶变异者意料之中的五阶变异者的出现,这样的阵容哪怕不能杀死她,却也足够在闯入Z城后全身而退。 只可惜…… 自家陛下果然棒棒哒~ 出于这样的原因,即使抓住了他们,林溪也并未放松警惕。 命令并没有掌握异能的三阶变异者看守是因为过于庞大的领土使得她手下所有到达三阶顶峰的变异者几乎都是一城之主,除了刚突破没多久的艾文以外都没有留在Z城。 但是这样的看守只能算是内松外紧,更何况,她了解这些被末世的人类视作英雄的存在,并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毕竟宝宝明确表示了并不再需要摄入晶核,那么,她也就不用执念于储备粮了。 ※※※ “沈哲,江芷安,你们怎么会……” 杨逸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他虽能视身为四阶丧尸的江芷安为队友,但也不会愚蠢到看不出此时两人的立场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 脱去了那身衬得整个人阴沉怯懦的黑袍,重新将自己袒露在阳光下的江芷安显得苍白而孱弱。然而她这样的容貌却总是会让人禁不住升起一种想要将之捧在手心的怜惜感,尤其是配上那琉璃般易碎却依旧美好的笑容,荏苒不胜衣,奈何眉眼安然,那必是美的。 她跪坐在沈哲的身前,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又被一只手握住。 被沈哲的另一只手握着的发梳带着那种木头独有的香气,从她的发根直梳到发尾。 一下,一下,又一下……细致而专注,便是杨逸等人的到来,也没有打断他的动作。 不知道是被两人之间除了彼此以外再无其他的气氛所摄住还是怎的,杨逸等人望着沈哲和江芷安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直到沈哲拿起发簪挽起那一头青丝,然后站起身,他们才迎来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关注。 “王说,你们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或者离开。” 作为四阶变异者,沈哲可以不再受本能地支配,那么,看在他们当初没有将江芷安推出去的份上,他不介意放过眼前这些如今在他看来已经等同于食物的曾经的同伴一次。 听到沈哲的话,陶青不由得皱眉。 “沈哥,虽然我知道变成丧尸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既然你还有理智,为什么不和我们回去?” 在他们被困住的七天时间里,他们不是没有讨论过江芷安身份的事,只是,一路过来江芷安的表现,让他们不由得怀疑以前他们对于丧尸的认知是不是有哪里出了偏差。是不是,高阶的丧尸还会怀有人类的感情?就比如江芷安为了沈哲克制自己的本能帮助人类,也比如Z城的统治者,那位丧尸王对她孩子近乎宠溺的疼爱。 “嫂子之前不是……” 他的话被直逼眉心的金芒打断,在他停下以后,带给他锋锐刺痛的金芒也消散在他眼前。 “你们不明白。” 沈哲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扶起江芷安,便往身后的住处走去。 江芷安对他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全然的服从与依赖的,她从成为变异者的那一刻起,心中就只余下了沈哲的存在。 沈哲想要做人类,她就伪装成一个人类陪在他身边。如今沈哲接受了变异者的身份,她自然也更加欣然地同他一起站在变异者的阵营。 “那你就说明白。” 马兴业拉住想要冲上去的陶青,沉声说道。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转眼之间,沈哲对他们的态度就变成了这样。明明无论是言行举止,容貌性格,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不是吗?既然有理智,有思维,为什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背叛人类? “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从人类到变异者,就好像从猿猴到人类,只是这样的进化太过突然和迅速,所以人类从来不曾真正明白过,变异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为什么变异者也称呼那些失去理智的存在为“丧尸”,却坚持称呼自己为“变异者”?这正是因为,只有变异者,那些拥有与人类相同甚至更为出色的灵魂的存在,才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 双方的交锋因为沈哲的态度无疾而终,有林溪的命令,杨逸等人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然而,在这一趟Z城之旅中发生的一切,却注定会让他们困扰,直至,一切终止的那一天到来。 ※※※ 2040年,第九、十、十二、十四安全区覆灭,被称呼为“陛下”的五阶变异者一统了原本分裂为三大部分的丧尸聚集地。 2048年,随着丧尸势力范围的扩大以及四阶异能者的被俘,人类仅剩的第三、八、十七安全区同样宣告覆灭。 2049年,由于人类这一种族的彻底灭亡,缺乏食物,一、二阶丧尸逐渐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蓝星进入变异者世纪,不老不死亦无法繁衍的变异者正式成为这个星球永远的主人。 2050年,“进化之光”照耀大地的第二十五年,蓝星上唯一的五阶变异者同他身边的那只五阶变异白狼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原本的四阶巅峰变异者林溪进阶为五阶。 同年,第一次出现了变异者自杀的情况。 ※※※ 在人类最后一个安全区——第八安全区覆灭的那天,时霊曾经又一次陷入了类似进阶的沉睡状态。 预感到某一时刻将要到来的洺祁片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然而原本预料的离开却没有发生,再次苏醒的时霊终于不再维持着幼儿的模样,身形抽长,力量稳定,但却并没有到达那个极限。 然后,洺祁看着时霊一手安排着变异者之间的秩序,抹杀了人类和丧尸的存在,建立起了属于变异者的历史和文化,也意识到了并不是时机不到,而是这个世界还有阿时放不下的人。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阿时决定了的事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他只能安抚自己,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陪伴阿时走到尽头的,只有他一个人。 两年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其实短暂极了,可是洺祁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让阿时离开这个会有林溪存在的世界。 终于,在阿时安排好了一切以后某种力量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急忙抓住力量的末梢,随着阿时一同离开。 北游_第120章 在离开的刹那,他看到了因为预感到什么而匆匆赶来的林溪,原本因为这场胜利而想要给予的挑衅目光在最后时刻终究是没有给出,大概是因为……哪怕阿时不知道,他也不想伤害对于阿时重要的东西吧。 就像,哪怕司掌毁灭,他也从来不想毁掉这些被阿时捧在手心里的世界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在考虑番外写谁,秦牧白?杨逸?沈哲? 断更十天什么的大家就选择性忽视掉好不好(~ ̄▽ ̄)~ 作者君总是会每隔一段时间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比如卡文啊...大姨妈啊...掉坑了书荒啊之类的陷入一种迷の颓废,基本处于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的状态,然后开各种稀奇古怪的脑洞_(:зゝ∠)_ 变异者的未来作者君也想象不出,所以就只能写到这一步了,番外应该会是末世前的故事,中心人物大家可以自由地提建议。 以及,再告诉大家两个不幸的消息。 第一、下一卷的大纲还没有出现,暂定的关键词是大巫、荒古、部落、图腾,当然,下一卷没有正式更新前最好别全信; 第二、容与18号的飞机要去西安了,所以,你们懂哒╮(╯▽╰)╭ 这一卷的番外会在走之前更新,下一卷大概就要等到容与从西安回来了 第79章 番外·沈哲篇 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的那座宅子太过空旷也太过安静了,沈哲一直觉得,自己从骨子里透着凉薄。好在哪怕他的父母再怎么忙于工作也不至于忽视了对唯一一个继承人的教育。那些被请到家中的各界精英,虽然常被年幼的沈哲刺激到甩手就走,但好歹教会了他如何用外表的温雅来伪装内心的疏离。 然而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到底难以改变,他的凉薄,在那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人都以为不过十三岁的他不哭也不闹是被那场夺走了他的父母也几乎夺走了他自己性命的车祸吓到,只有沈哲自己知道,他是觉得好笑。笑那对将他一个人扔在家中不管不顾十三年却在最后用生命保护他的父母,笑那些在他面前假装悲伤和气融融暗地里却斗得你死我活的叔伯。 当最终取得胜利的那个人带着自以为的慈爱走到他面前说要带他回家,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时候,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在那人以担心他触景生情为理由将他送到那个偏僻、落后,除了有着优美的风景、清新的空气以及淳朴的民风外毫无特色的小镇念初中时,他都没有拒绝。 他当然知道,一旦他自己提出异议,就会有不少人愿意“为他出头”,将那位名义上的监护人批判得一无是处,好夺走他的监护权。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他父母拼搏半生留下的财产,使得此时的他便若小儿捧金于市,赶走了一只豺狼,不过是引来又一波罢了。 反正他从未将那些东西放在心上,而该属于他的,谁也夺不走。 那座小镇的乡间有他父亲留下的度假别墅,他住进去,也不过是从一间大宅子搬到了另一间大宅子,反正,总归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他以转校生的身份进入了镇上最好的初中。 说是最好,也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 打算毕业了就回家种田、出去打工的学生不在少数,因此若说学风有多么多么好,师资力量是如何的优越,大概也是不会有人信的。更何况,他人生的前十三年,接受的一直是一对一的精英教育。 可是,他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那些羡慕仰视的目光,那些带着乡土气息的争吵和小把戏,那些在他看来有些可笑的“坏”…… 他惯常的伪装总是不容易让人讨厌的,更别提是对这些尚还迷恋王子的小女孩和那些信奉着兄弟情谊的少年。 他并不厌恶万众瞩目的感觉,从他生下来,他就享受着这一切。 可是那天早上,那些人的眼神与议论却让他升起了一丝好奇心。 公告栏上密密麻麻围着的人群在看到他的时候就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他最先看到的,是清秀端正的三个字——江芷安。 这样的名字并不能让他联想到任何人,他虽然轻易记住了与他同班的每一个同学的名字,却并不曾有再多的心思去认识学校里的更多人。 不过,其他人自以为小声的议论倒是让他隐约对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人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非婚生子,母亲貌似从事某种色/情行业,胆小、怯懦、沉默寡言,以及,喜欢他? 他看着被粘贴出来的日记上带着青涩懵懂的语句,若这样的话语都算是告白,那么那些不知道拐上多少个弯才能和他扯上一丝半点关系却总是想死命贴上他的同龄人那些暗示就显得直白了。 学校的公告栏只是简单的玻璃橱窗,没有上锁,随便什么人都有动手脚的机会。 而这样的行为,大概也只是某些学生心中的“开个玩笑”吧。 他拉开橱窗,撕下了被张贴出来的日记。 “快早读了,你们还不回教室?” 与这些围观的学生不同,他自然知道,这种所谓的玩笑,很可能造成的是这个名叫江芷安的学生被劝退。尤其像这种乡下小地方的老师校长,对于早恋,以及由那个学生的家庭背景带来的负面印象和他所拥有的财富代表着的地位综合形成的某种观念,绝不会使这件事轻描淡写的过去。 大概是伪装绅士伪装习惯了吧,他并不介意稍稍帮这个仅仅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的一语之恩而喜欢上他的女孩一把。至少,这种喜欢远比那些因为他的财富而在他面前献媚的人要单纯的多。 他的话语在同龄人当中一向是有威势的,比起老师,学生总是更容易钦服同为学生的他。 所以,人群因为他的话语而散去。然后,他看到了气喘吁吁跑来的一个女孩。 樊川居士曾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来盛赞十三年华的少女是如何的姿仪秀美、体态轻盈。然而,大抵是缺了古时的那种韵味,对于沈哲来说,面前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他也就勉强能称一句“整洁”。 不是他不想多找些美好的词汇来形容这个貌似情窦初开在他身上的女孩,只是,面对一个明显缺乏营养、发育不良,还穿着一身着实挑战审美的校服的年仅13岁的乡下小姑娘,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没错,沈哲在学校里广受追捧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由不用穿校服的特权带来的比同校男生更为帅气的私服。不要指望这个衔着金汤勺长大的少爷会委屈自己忍受那种全然不符合他的审美的宛如布袋的白蓝两色校服←_← 如果说日记事件让沈哲和江芷安两人有了一次交集的话,那么江芷安后来为了表示感谢而对他做出的邀请就是两人关系发展的开端。 十多年后的沈哲回想起那件事,还是想不起来,当时年少的自己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态答应了江芷安去她家吃饭。 那样破败、肮脏的小巷,怎么看都不是有着轻微洁癖的他愿意踏足的。不过,或许是难得升起了对所谓家的味道的好奇?才让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那一次的造访。 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而江芷安则是为了生计小小年纪有着一手好厨艺的小姑娘。 富裕与贫穷,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两人毫无相似之处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然而,那一次的造访,江芷安与她母亲在那般难堪艰苦的处境下彼此间始终扯不断的羁绊却深深地震撼到了他。 他一直觉得灰姑娘的故事永远只会是个童话,可对上江芷安,却在不经意间付出了关注。 大概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这种东西吧,不然,怎么会让两个原本处于不同世界的人发生这样的交集。 北游_第121章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两人始终在同一所学校。 江芷安一直以为这是一种巧合,并对他偶尔提供的那些“善意”的帮助表示了感谢和日后必会报答的意思。他吃着以报答为由让江芷安为他做的饭,心底想的却只有这世上从来没有巧合。 然后,他在江芷安母亲逝世那年,趁虚而入,得到了她的身心。 不是他不想早一步下手,只是那个做着最受人鄙夷的工作的女子,实在是有着足够清醒的头脑。他从不曾忽视过江母眼中对他的警惕,也不想贸贸然去赌少女时代的那点暧昧和母女之情在江芷安心中何者为重。 反正,他想要的,总归能够得到,不是吗? 他坐在父母留下的公司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听着那些人始终不变的毫无意义的争论,走神地思考芷安今天会给他做什么晚餐。 末日的灾难降临于两人婚后的第三年,他并不想让两人之间多出什么第三者,更没有养育一个累赘的打算,所以他一直没有打算要孩子。而芷安,从那一个早晨开始,就来不会对他做出的决定表达什么异议。 然而灾难降临后,芷安的异变还是让他生出了事情脱离掌控的不悦感。好在,哪怕是变成了据说毫无人类情感的丧尸,他的芷安依旧属于他。 让芷安伪装成四阶精神系异能者跟在他身边自然是他的主意,用自己的血养着依旧将他视作全世界的芷安也出于他的意愿。至于一旦芷安失去控制会给整个安全区带来怎样的灾难,这又与他何干呢?他天性薄凉,曾经在意的只有自己,而后来,便是将芷安圈入自己的领域,也不过是因为自身的执念罢了。 夫妻情深,说到底不过是他的伪装,他只是偏执而已。不过某些伪装久了,大抵也就是习惯了。 也因此,这样的他理解不了那些自取灭亡的变异者。 不老不死不好吗? 更何况,他们的那位陛下还为了不让他们因为无聊而疯狂创造了属于变异者的文明。 在似乎亘古不变的变异者阶层中,曾经隶属于人类第三安全区、有着“箭神”之称的四阶金系异能者,如今的四阶变异者沈哲永远是最安然也最守序的那个,而他的身边,从来不会缺少江芷安的身影。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 第80章 何以横八荒(一) 沙漠,黄沙弥漫。古老的洛尔塔荒原一直沉寂在大陆的西北角,寂寞地等待着每一个试图征服它的冒险者。这片荒原贫瘠、可怖,然而,年复一年,还是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踏入这片死亡之地。他们探寻着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荒野之城、通天之国,渴望像伟大的奥尔南卡大巫那样,得到神明的垂怜。 坐落于大陆正中的巫神殿从来不曾阻止过这些冒险者的行为,他们只是在大陆上传播着洛尔塔之神的仁慈与光辉,借由奥尔南卡大巫传承下的源自洛尔塔神的力量,帮助着每一个可以帮助的人民,然后,也暗暗期待着新的、与尊敬的奥尔南卡大巫一样强大的神明垂青者从洛尔塔荒原中走出。 自奥尔南卡大巫一手建立巫神殿,六百七十二年,洛尔塔神的光辉已经遍布了整个大陆。 从巫神殿走出的每一个巫都像是神明行走于人间的代言者,有着人们所期许的一切美好品德。他们帮助遇到的每一个可以帮助的人,无论贫穷、富贵。亦不会因为权势、财富、欲望而改变他们所坚持的正义。他们走到哪一处,洛尔塔神的信仰就传播到哪里。阳光照耀的地方,城市阴暗的角落,苦难、贫乏、疾病、痛苦……这些都没能阻碍他们的脚步。 ——能让他们停下的,只有神明的召唤 。直到回到神明的座前,他们才会停下他们的脚步。 巫元历六百七十二年,巫神殿第七代大巫马萨回归了洛尔塔神的怀抱。神明似乎也在为自己忠实信徒肉体的死亡而悲伤,连绵的大雨一天又一天地下着,将天地都染上了暗色。 只有洛尔塔荒原依旧是数万年不改的晴朗明媚,万里无云的天,炽热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仿佛能让每一寸肌肤都熟透。 “巫觋大人,我们……真的能够找到赛加吗?” 高大硕壮的骆驼围成一堵“城墙”,十几个风尘仆仆的行者在中间坐下,借由那几头骆驼的庇护,获得暂时的喘息。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洛尔塔荒原上跋涉了近一月,作为曾经负责拱卫巫神殿的精锐勇士,缺水、酷热、寒冷、空寂……洛尔塔荒原的种种艰苦都不足以轻易打败他们。然而,未知终期的行程却让他们渐渐开始迷茫。 赛加城,失落于荒原的通天之国,传说里奥尔南卡大巫得到神明垂青的地方,他们,真的能够找到吗? 背负着马萨大巫的期望,追随着神灵旨意中尚还幼小的下一代大巫,在巫神殿仅存的知道真相的巫的带领下,他们是不是一定能够找到赛加,向洛尔塔神忏悔他们的无能,诉说菲利克斯的罪恶? 卡瑞拉用沙漠中极为珍贵的清水轻轻擦拭着怀中婴儿的肌肤,然后取出先前备下的米糊,低声用旁人无法听懂的语言念动神明传下的咒语。一点火苗自他的手上燃起,他将另一小碗干净的清水煮开,冲开米糊后,再等待它慢慢冷却至温热,这才一口一口地喂入婴儿的口中。 直到他怀中的孩子吃饱喝足后沉沉地睡去,卡瑞拉方抬起头,望向这些一直注视着他的仅存的忠实的勇士。 “这是神明的指引,洛尔塔神永远不会抛弃我们的,背叛者必将得到神明的惩罚。” 仿佛是在响应他的话语,远处天际传来轰鸣的雷声。 自大陆腹地、巫神殿上空扩散开来的乌云已经蔓延到了洛尔塔荒原的边境,雨水如同天倾一般倒下来,卡瑞拉远远注视着那边,眼神中带着深切的悲哀与愤怒。 王族为恶,人民无辜,但他阻止不了洛尔塔神的怒意。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快带着大巫找到赛加,重新建立起神明与大陆的联系,才能挽回大陆沦为泽国的命运。 愚昧而贪婪的王族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将目光投向了巫神殿的深处。王族的先祖与奥尔南卡大巫并肩作战的友谊被他们抛在了脑后。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目光所看到的,只剩下了巫神殿神奇的力量和每一代大巫至死不老的容颜。 六百多年来,菲利克斯王族一直享受着大陆最为尊贵的待遇,于是渐渐地,他们便再也不甘让巫,让洛尔塔神凌驾于王权之上。更何况,巫神殿中隐藏着他们臆想的宝藏,那些源自神明的力量,那些传说中长生不老的秘密,让他们心生贪婪与欲念。 在王族公主路易莎·菲利克斯和王子华纳·菲利克斯的手段与诱惑下,侍奉大巫的巫女背叛了她们的主人。路易莎公主在用卑鄙手段夺取了马萨大巫的力量后,假借神灵的旨意,坐上了大巫的位置。而华纳王子则是暗中毒害了他那位尚还对神殿怀有一丝敬意与畏惧的父王,成为了菲利克斯三世。 在大陆上行走的巫被来自王族的密卫一个又一个的暗杀,侥幸逃过的,也被路易莎公主哄骗。只有先一步接到马萨大巫的命令带着巫神卫去迎回下一代巫神殿的主人的他,在听闻巫神殿易主的消息后才意识到了路易莎公主的真面目。 本想带着马萨大巫的密旨和年幼的艾尔索伦冕下去揭穿王室的阴谋,却在看到伴随着马萨大巫的死亡而在密旨上浮现出的巫文时改变了行程,踏上了前往洛尔塔荒原的路途。 “去赛加”。 ——这是马萨大巫临终前获得的神谕,也是神明给予他最忠实的信徒的忠告。 在他们前往赛加的路途上,他们看到了为马萨大巫的离世而哀悼的民众,看到了期待着路易莎“冕下”巡视八荒的有求者,也看到了,因洛尔塔神的愤怒而降下的磅礴大雨。神明仿佛要以此,来荡涤这个胆敢假借他之名为恶的人世。 修整片刻后,卡瑞拉一行人再一次准备踏上寻找赛加的不可知的路途。 然而,当骆驼在他们的牵引下散开后,飘落在手背的清凉雨丝却让他们怔在了原地。 自有记载以来,洛尔塔荒原就从来不曾下过雨…… 仰头望向天空,洛尔塔荒原的天依旧碧蓝如洗。 那么,这些雨水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是,只是他们一时的错觉? 卡瑞拉用巫咒探查着水汽的来源,然而,尚不等他找出根源,真相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冷如冰鉴的眼眸落在他怀中婴儿的身上时,露出人性化的温柔与惊喜。粗壮的四肢,结实的身躯,不同于普通狼类灰黑的毛发,纯白的身形在逆光下,恍若神祇降临。 是银狼,是奥尔南卡大巫手札中记载的洛尔塔神座前的使者。 北游_第122章 卡瑞拉带着激动跪倒在地,泪水不知何时滴到了地上,滚烫灼热,然后在瞬息间被蒸发殆尽。巫神卫们在片刻的怔愣后也都反应了过来,奥尔南卡大巫的手札是每一个信徒奉若圭臬的至宝,巫神殿对此从未吝啬,他们也曾读到过,大巫手札中记述的那头伏于神明座前的银狼。巨大的惊喜落在了他们的头上,他们随着卡瑞拉一起匍匐于地,向神明的使者表达他们最崇高的敬意。 只有卡瑞拉怀中的婴儿,睁着那双明亮、沉静,宛如湖水般沁凉澄澈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那头银狼。 好熟悉啊…… 他伸出白嫩柔软的小手,伸向银狼的方向。 “冕下。” 卡瑞拉想要阻止艾尔索伦的举动,却看到因为他的动作,那头银狼对他怒目而视。 于是他不敢再动,只能看着银狼迈着优雅轻巧的步子走到他的身前,带着眷恋与爱意,注视着他怀中的冕下,却似乎因为顾忌着什么,不敢轻触。 爱意? 他为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词感到疑惑。 即便银狼是神明的使者,又怎么可能会对年幼的冕下有这样的感情,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 他看着银狼有些犹豫,又显得焦虑的神情,在看着它试图表达亲昵的动作,试探性地开口。 “大人,冕下需要舒适的住所,请问……” 洛尔塔神的使者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接引他们前往赛加吧。 巫神殿走出的巫觋善良而正直,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单纯或是无脑。行善需要智慧和敏锐的洞察力,通达人情与世故,否则,很可能只会好心办坏事,或者成为恶人手中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洺祁虽然讨厌这个抱着阿时的人类——毕竟他都没有这样抱过阿时呢╭(╯^╰)╮——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他提醒的有道理。 他转身朝着那座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发现的城市走去,没走几步,却又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望着阿时。 “您,是想要背着冕下吗?” 卡瑞拉示意巫神卫们牵着骆驼跟上,然后就发现使者大人紧紧地盯着自己,看看冕下,又看看自己的背部。 斟酌着开口,唯恐被大人当成冒犯,却发现银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哼,这个人类还不算太愚蠢,至少比之前那个女人会看眼色多了,勉强还算有资格照顾阿时吧。 卡瑞拉见此,只能卸下骆驼上的鞍韂,细心地铺在银狼的背上,然后将冕下放到上面。 洺祁虽然更喜欢阿时直接坐在他背上,却也知道现在的阿时年龄尚小,不这样不一定坐得稳,只能勉强容忍了那堆破布的存在。 卡瑞拉见银狼没有反抗,也松了一口气。 好在冕下一向乖巧,对于没人抱着他也不哭不闹,只乖乖坐在使者大人的背上。他看着拉着狼毛把玩的冕下,又看着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放慢了脚步尽可能平稳地朝前走的银狼,暗暗感慨,看来冕下在神明眼中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许多。 可怜的卡瑞拉,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这中种种到底有多少误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学期感觉会比想象中忙,因为课程预习都需要看英文论文QUQ不过既然开始更新一卷了,还是会尽可能保证至少两天一更的。 本来打算先攒一点存稿,但是发现不发出来都没有码字的动力了,所以还是跑来更新了。欢迎大家催文,不然指不定某人懒癌又犯了←_← 虽然目前还是一人一狼,但是从这一卷开始就要秀恩爱了,大家准备好墨镜了吗?某神痴汉的连作者都嫌弃了,所以作为一只单身汪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闪闪闪_(:зゝ∠)_ 第81章 何以横八荒(二) 民众是善良的,也是善忘的。 随着路易莎“冕下”愈来愈多的善举,已经离诸人而去的马萨大巫已是鲜少再被人提起。王室宣扬着这位从王宫中走出的公主殿下是多么的体察民心、悲悯天下,人们便也渐渐开始颂扬着这位同时身兼公主殿下和大巫冕下双重身份的尊贵女子的美貌与仁慈,将她描述得仿若天上的神明。 大约温婉可人的女性总是比男性更容易让人们心生倾慕吧,随着路易莎冕下的上台,巫女们渐渐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她们较之巫觋更为温柔体贴。一身素白绸缎长裙曳地,轻薄的面纱映透出姣好的容颜。 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人反对过巫女从暗处走上前台,然而神明既然选择了路易莎·菲利克斯公主殿下成为第八代大巫,在普通人心中,那就意味着神明认可了巫女插手圣务。 更何况,唯有大巫才是能够沟通天地,直接与神明交流的人。“继任”为第八代大巫的路易莎冕下,她所下达的命令,即是神谕。 没有人想过去质疑十三年前那场危及整个大陆的暴雨到底是因何而发生的。天时无常,人事有变,那场险些发生的大洪水也好,马萨大巫的逝世也好,这一切背后的真相都被隐藏,那些令人震惊的阴谋暗杀,仿佛只会在一些人的心底蔓延生长,却永远都不会暴露于阳光之下。 然而,在洛尔塔荒原之中,却有人永远不会忘记被伪善和和平掩藏的真相。 赛加城。 那是矗立在无际黄沙中的恢弘城阙。巍峨的城墙,华美的建筑,纹刻着象征洛尔塔神的银狼图案的白色巨石堆砌成了一座荒原神宫。 赛加城的中心,有着洛尔塔荒原唯一的水源。无根的清泉自中央神殿地下深处涌出,化作溪流流经整座城池,让赛加城所处的地方,成为洛尔塔荒原中罕见的大片绿洲。 不知名的小花从墙角屋后生长出来,纯白、淡粉、浅蓝、嫩黄……缤纷的色彩零星点缀着这座充满神圣气息的城市,也让传说中的通天之国沾染了几分凡俗的妍丽。 赛加城曾经拒绝过无数人类的到访,却从来不曾对洛尔塔荒原的动物们隐藏自己的所在。 从幼小而群聚的沙蚁,到独行而凶猛的荒原蛮虺,每天总是有各色各样的动物循着只有它们自己知道的道路,来到赛加城,温驯而无声地享用着神明赐予这片荒原的食物与清泉。 在赛加,无所谓天敌或是对手。 洛尔塔神不喜杀戮与死亡,赛加城中充斥着神明的意志,所以每一个沐浴神明恩泽的生命都不会违逆这一点。 不过,一些寿命悠长的动物发现,这十几年,赛加城来了它们先前从来不曾在这片绿洲上见过的客人。 那些两脚兽们好像对这座城市拥有比它们更为强烈的虔诚和信仰,尽管畏惧警惕着它们时不时的到访,却不会因此停止修缮城池、图腾、神殿的举动。 其中一些两脚兽还会在离城池不远的地方对它们中落单又弱小的那个下手,以多欺少,设下种种陷阱,在一番努力,留下满身伤痕后,杀死它们的一些同族。不过因为神明并没有因为这些两脚兽的举动而愤怒,它们也就无视了这些。 荒原的生物们本就凉薄无情,即使在赛加城中可以和平相处,但一旦离开了这座城池,每一个异类或是同类都可能成为自己果腹的食物,它们自不会好心地去为了这些并不能称得上是同伴的存在而对抗被神明额外宽容的两脚兽。 北游_第123章 更何况,这些两脚兽身边还跟着两个特殊的存在。 一个是有着强壮身躯的银狼,就仿佛这座城市城墙石壁上随处可见的图腾呈现的那样,凶猛而威武。而另一个,却似乎是那些两脚兽的幼崽。他看上去幼小又稚嫩,仿佛只要它们轻轻一拍,就能将他压成湮粉。 可是,与弱得可怜的成年两脚兽不同,这个幼崽,却有着令它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能力,并且敢对那头让它们感到恐惧的银狼为所欲为。 山姆作为荒原中最强壮的蛮虺之一,对那两个特殊的存在充满了好奇。 它并不将那几个忙忙碌碌的两脚兽放在眼里,若是他们敢对它下手,必定会好好体会一番它磨得锋利的牙齿和爪子。 然而,它却能够感受到那头银狼带给它的巨大威胁,那种足以撼动它荒原王者地位的威胁。 不过……山姆看着那边背着两脚兽的幼崽轻巧地奔跑的银狼,果然,那头银狼最讨厌的地方,还是死死霸占着那个“迷人”的幼崽。如果不是他,幼崽一定会选择强壮而可靠的自己作为坐骑的。 “祁祁,好像又是之前那头大蜥蜴……” 此世名为艾尔索伦的时霊侧坐在洺祁的背上,看着远处假装在专心喝水,却总是时不时地瞟向他们这边的山姆,伏下身,贴在洺祁的耳边低声说道。 明明知道阿时虽然生而知之,但在感情方面却依旧纯净如稚子,可是洺祁还是对这样过于亲昵的接触有些不适应。要知道当初为了保护好神魂转世的阿时,他可是很认真地研究过这些低等生命体的生活方式的。虽然他们弱小又无能,但是,耳鬓厮磨什么的……洺祁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祁祁?”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时霊有些疑惑地揉了揉洺祁的脑袋。 此时十三岁的他坐在洺祁身上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小团子了,少年年纪正好,容貌精致若神灵刻意雕琢。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长大,接受着最正统的神道教育,说是风华绝代、超然物外也绝不为过。 手掌与毛发亲密接触的感觉又让洺祁一个激灵,噫,软软的,暖暖的……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但是洺祁知道自己被皮毛掩盖下的皮肤绝对已经烧得通红了。他甩了甩脑袋,像是要把脑海中某些不和谐的想法甩了出去。 阿时还这么小,更何况他们现在用的都不是自己真正的身体,怎么能……想到那些让他的真灵都好像燃烧起来了的画面,洺祁一边隐隐有些期待阿时回归以后他可以对他这样那样,一边又暗自唾弃着自己的无耻。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阿时你说什么? 大概是这个世界神明的力量,身为被洛尔塔神选中的大巫——对于这种说法,某人甚为不满——这一世的阿时能够听懂他的话语,这让不知道阿时全部能力的洺祁在咬牙切齿的同时,还是有些小欣喜的。 虽然对于祁祁突然的异常反应有些奇怪,不过哪怕是被又一次洗点重来的时霊也绝对是尊重他人隐私的好少年。洺祁既然没有说,在无关紧要的时候,他就不会过多的表现出自己的好奇心,以免让对方感到尴尬。 “没什么。” 从洺祁的背上跳下来,阿时站在这片绿洲的中央,张开双臂,仰头望着天空。 对于阿时的体贴,洺祁是既感到温暖,又觉得有些小小的不满。虽然他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告诉阿时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以至于走神了的,但是,阿时你也可以稍稍表示一下关心嘛。 叹了口气,他在阿时的脚边趴下,侧头注视着阿时的脸颊。 如墨的眼睛中倒映着天空的模样,洛尔塔荒原强烈的阳光难免刺的眼睛有些酸痛。阿时眨了眨眼,然后感受到了细细的雨丝飘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两年来已经习惯了这个两脚兽的幼崽给它们带来的神奇的荒原生物们随着阿时的动作渐渐聚拢到他的身边。只可惜碍于某只银狼的威慑,没有谁敢遵从心底的想法,更靠近这个让他们感到亲近的幼崽。 洺祁在阿时的肩头蹭了蹭,面带得色地扫了一圈围着他们的动物们,尤其着重威胁了站在圈子最前面的某只荒原蛮虺。 刚才没反应过来阿时说了什么,他现在可是想起来了。这只该死的、胆敢觊觎阿时的低等生命体! 感受到超越自己层次的威压,山姆勉力支撑了一会儿,却还是有些腿软,差点趴倒在地。 山姆怎么了,今天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不会是昨晚那什么多了吧,真没想到…… 啊?不会吧?山姆那么强壮。 谁知道他是不是外强中干呢,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是单身虺。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诶。 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对话,山姆这次是真的直接趴倒在地了。人家单身是因为想要找一个从一而终的伴侣好不好,你们这些愚蠢的死蜥蜴,我才不是……想想自己成年快十年了还是单身,山姆暗地里其实还是觉得蛮心酸的。 而耳力超群的洺祁自然不会没有听到这些,他嘚瑟地丢给山姆一个嘲讽的眼神,然后便再也不肯施舍任何注意力给除阿时以外的人。 这些愚蠢的低等生命体喜欢阿时是当然的,但是阿时会亲近的,会永远在一起的,只有自己! 洺·醋坛子·祁毫不在意自己刚才用眼神宣示所有权的行为与现在的自信相比是何等的自我矛盾,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阿时,然后又忍不住蹭了蹭阿时对他充满吸引力的脸颊。 “……有点痒。” 时霊下意识躲了躲,然后就看到了洺祁带着委屈的眼神。 “好了,真是的。” 他在洺祁的眉心落下一吻,果然某只披着狼皮的神瞬间嬉笑眉开了起来。 ——狗腿!虚伪! 重新站起来的山姆鄙视地看着洺祁,洺祁皮笑肉不笑,阿时吃这套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到溢出屏幕的痴汉力了吗2333一开始秀恩爱就觉得要污了,然而洺祁虽然污了,但是对着阿时脸皮实在是不够厚啊,难怪只能是受╭(╯^╰)╮ 阿时无意识撩汉技能get√ 第82章 何以横八荒(三) 雨水不断地飘落下来,从最初的雨丝渐渐变成了连串的雨珠。 如山姆这般的蛮虺还好,鳞甲覆身,雨水打在背上,也不过像是洗了个澡。而一些诸如沙狐、棉尾兔这样生长着绒毛的动物就显得有些狼狈了。毛发被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些荒原生物却一个都不愿意离开。 即使它们不知道时霊是如何凭空呼唤来雨水的,但只看在沾染了洛尔塔神明之力的雨水滋润下日复强壮的身躯和体内增长的力量,就足够让它们撇开形象上的狼狈了。 然而,它们可以不在意,洺祁却不会。 北游_第124章 银狼纯白的长毛一旦沾上了水珠就不复平日的美丽,更不能带给时霊抚摸时舒适的手感。这对于洺祁来说,是比力量不能增长更无法容忍的事情。 如果可以做到,他从来不愿意在阿时面前展示他一丝一毫的狼狈。他希望在阿时眼中,他的形象永远是完美、强大,足以与之并肩的。 所以,哪怕是此时这么一点点小细节,他也不愿意忽视。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讲,他也并不希望阿时单薄的身躯被雨水打湿。 虽然这些非天然的雨水能够回馈给阿时一部分巫力,而以阿时此世的体制也并不会因为简单的淋雨而着凉。但是,在上一世的那么多年中见过林溪是如何照顾一直处于幼年体的阿时以后,即使对那个总是霸着阿时不肯放手的女人满心嫉妒和不满,却也从中学到了很多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顺应法则而生的神灵自降世以来便不曾经历过凡人的生老病死,甚至于曾经那些毁灭之神所经历过的一次又一次被初始之神毁灭灵智的经历都因为阿时对他的宽容善意而不曾为洺祁所感。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哪怕是为了阿时深入了解过这些低等生命的生活,但是还是有很多细节被洺祁忽视了。 所以,哪怕是在曾经那些他精心为阿时挑选的世界里,阿时还是会经历病痛,经历死亡,经历那些原本在他看来无关紧要,但真正体会过才知道有多沉重的一切。 用冰系异能凝结成一把伞,看着顺着晶莹伞面滑落的雨珠,这样的剔透美好,是他在此之前从来都欣赏不来的东西。就像空冥界中的那片花海,他并不曾喜欢过它们,更不会像那些低等生命一样从一朵花中体会出什么生的希望,什么美好……世间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只是初始之神的造物,压抑神性种下它们,只因为阿时喜欢,却也从未明白过,为什么,阿时会喜欢自己一念创造的东西。 可是,现在…… 他侧头望着阿时专注的神情,仅是这样同阿时共撑一把伞的小事,竟也让他的真灵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暖融。 用那些造物的话说这是叫幸福吧…… 心念一动,神秘的纹路浮现在冰伞之中。法则诞生之初伴随神祇的降世而生的文字,唯有他、阿时和法则才会认得的真正意义上的神文。 “时霊”、“洺祁”两个神名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神名之中蕴含神性,然而,原本该彼此排斥的创造与毁灭却生出了不可割舍的羁绊。即使洺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认得这四个字,哪怕是现在的阿时都不行。可是那一刻的心念起,却还是让他忍不住将之铭刻在了这把冰伞上,就好像这样就能像全世界昭示他们两人直至世界尽头都不会改变的相伴。 一直注视着时霊和洺祁,唯恐两个神祇扰乱了规则的法则在看到这一幕时,始终平静无波的状态终于发生了改变。 以法则书写的神名只能由神祇自己写就,因为神名之中蕴含着神祇自身对于神职的领悟。创造与毁灭本该是全然不能共生的存在,然而却因为时霊当年的一念之差而发生了改变。 从那一刻起,它就已经看不清这万千小世界会走向何方了。 只因为从绝对理智上认可了时霊有关于“毁灭因毁灭而生”以及他有能力消灭未经磨砺的新生毁灭之神的说法,才默许了他以神力帮助洺祁降世的行为。 然而,即便是它,也从来没有计算出过,在毁灭之神为了作为天敌的初始之神亲手摧毁了自己的伴生神器,永久地损失了一部分力量,剥离了自己的一身神力,仅余真灵坠入人间后,竟然能够渐渐触摸到创造的本源,模拟出初始之神的力量。 哪怕这份力量弱小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勉强书写神名,却依然是法则所掌握的庞大命运中,不可复制的奇迹。 看到这一幕的法则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生起了抹掉洺祁那片刻的感悟的念头,毕竟,仅凭真灵,哪怕是毁灭之神也无法和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法则抗衡。 不过,不等它有什么动作,却对上了时霊那双淡金色的眼睛。 艾尔索伦眼眸中的漆黑不知在何时已经褪去,洛尔塔荒原,不,应该说整个卡纳恩大陆存在的所有生灵的时间在这一刻都被停止。沉睡于神魂深处的被层层力量所束缚的属于初始之神的真灵在法则的力量蔓延至这个世界,妄图触碰洺祁的真灵时突然睁开了双眼,那双数万年不曾起过一丝波澜的眼睛注视着没有实体的法则,不曾诧异,不曾畏惧。 这一代的初始之神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情感淡薄到近乎不存在。若非当初感应到毁灭之神气息时那一瞬间的波动,法则都差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诞生之初就忘记了生出情感。 可是,或许就是这个原因,铭刻于每一代初始之神真灵之中的对于毁灭之神的杀机于时霊而言也几若无物,反倒是因为自己情绪的刹那波动,让时霊对尚未降世的毁灭之神产生了难得的好奇。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从现在开始陪伴我直至毁灭的到来吧。 ——那时的初始之神是这样对法则说的,于是他也这样做了。 在洺祁因为他的安抚而恢复理智之前,即便是法则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保证这个世界不毁于初始之神与毁灭之神的战斗。 胜者当然是已经诞生不知多少元会的初始之神,这一点,无可置疑。 那么,只要初始之神还活着,即使万千小世界毁灭殆尽,这个大世界,也不算真正的毁灭。 可是,那些被初始之神亲手创造的,已经不知道孕育了多少年的小世界却是不会回来了。 法则不在意,是因为它在意的只有大世界层面上的毁灭与创造。 而时霊不在意,那就大概是真的……从来没有在意过它们了…… 法则,你想违背约定吗? ……他已经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这威胁不到“轨迹”。 我明白了。 在短暂的交涉后,法则无声地从这个世界抽离。 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撕毁那个约定,不然,说不定它就要见证第一个因为初始之神的抛弃而遭到毁灭的大世界。 每个世界都存在它们的意志,被创造者舍弃,即使是世界,也是会感到伤痛的。 在法则的力量消失后,时霊的真灵也悄无声息地重新退回了识海的深处。现在还不到他醒来的时候,不然,洺祁怕是永远都不能在他的灵魂中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这场停滞了时间的交锋在任何生灵的记忆中都没有留下痕迹,唯独目光一直注视着这方世界的洛尔塔感受到了刹那的心悸。 刚刚,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即使记忆被超越真神层次的力量所模糊,然而,作为凭借一己之力踏足神域的神明,力量带给他的敏锐感知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不对。 他眷顾这个世界,是因为他当初就是从这个世界走出去的。只可惜,等到他有能力再一次找到他的故乡时,原本强者辈出的卡纳恩已经彻底失落了神话。 奥尔南卡是他的目光第一次重新投回这个世界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像极了他当年的老师。 那时的他刚刚在咎修前辈的教导下学习管理被划分到的世界的方法,发展信徒是其中的一种,于是他心念一动,便降下虚影,赠与了这个男人他当年曾经在这个世界修炼出的力量。 巫神殿的建立证明他并没有看错人,行善除恶,立身持正,他的信徒,做的甚至比当年的他都要好。 所以,他才忍不住对这个世界投注了更多的关注,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的他差点一怒之下效仿某一位前辈以大洪水灭世的原因。 他的心血,他那些忠实的信徒多年的心血,怎么能够容忍被丑陋的欲望玷污? 若不是他选中的下一代大巫被他尚存的信徒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差点犯下即便是身为真神亦无法被宽恕的罪行。 一个已经可以自行运转的世界不容许大范围的干预,诸如灭世之类的行为可以在世界发展之初或者是末期降下,却决不能在这之中进行。 不过,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刚才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存在的法则的力量? 北游_第125章 洛尔塔反复探查了这个世界,却依旧没有找出什么异常。所以,难道是他当初的违规被发现了?但这种事,也轮不到法则出手啊QUQ 怀着某种惴惴的心情,他决定暂时减少对那个世界的干涉。反正这一代的大巫资质很好,以他之前重新赐予的力量为基,只要不荒废修行,充分激发他体内蕴含的力量,绝对足够他解决那些该死的叛逆了。如果连这样都解决不了,那他也不配继承奥尔南卡的位置,成为巫神殿的第八代大巫,也是可以和奥尔南卡相提并论的新一任神眷者。 ——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以为这章能秀完恩爱的,结果一不小心让法则和洛尔塔神抢了镜头,嗯,一定是之前砍洺祁的戏份砍习惯了的原因2333所以下一章继续秀?单身狗感觉好虐啊╭(╯^╰)╮ 阿时的真实性格,前面也有铺垫过的样子,这一章算是比较详细地交代吧,所以不要以为主创造的就是好的,毁灭的就是坏的,在真正的初始之神面前,洺祁简直就是纯洁的小白兔啊。 其实这篇文从本质上来讲应该就是某人一手设计的攻略游戏,先用【养成+苦肉计?!】攻略对方,再自我封印,默默降低对方攻略难度,等待对方攻略自己←_← ———————————— PS:一个请假条,因为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下一次17号即周六的更新推迟到周日,不过那天也有可能会赶不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后一定会找时间补一章更新。当然,容与会尽量在18号更的,见谅。 第83章 何以横八荒(四) 虽然因为时霊的威胁,法则并没有抹去洺祁关于创造之力的感悟,但是神名不能现于凡世,在收回力量之前,它还是刻意模糊了冰伞上的神文。 这也是远在神界的洛尔塔没有察觉出异样的原因,有法则帮忙作弊,他哪里能发现到卡纳恩大陆发生的一切。然而,对于围在洺祁和时霊两人身边的荒原生物来说,即便那神文如笼罩在云雾中一般,让它们看不清,摸不透。但是,仅凭灵魂最直接也是最单纯的感应,就可以让它们体会到一种极为玄妙而富有诱惑力的力量。 那种力量,仿佛让它们在刹那间触摸到了什么原本永远不可能触及的界限,源于血脉的限制在这一刻,被远超出这个世界的力量所淡化。 第一个对此有所感应的正是山姆。它确实有着同它自诩的一样那般强大的实力。荒原蛮虺本就是站在洛尔塔荒原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或许山姆的力量还不及同族的一些年长力壮者,然而那些蛮虺在与山姆相仿年龄的时候,也不曾有像它如今这般的实力。 对于这种层次的力量的感悟和血脉禁锢的打破,实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天赋。 能够被哪怕是封印了记忆的初始之神注意到的生物,又哪里可能真正平凡呢? 没有空嘲讽洺祁的矫情,几乎在冰伞上的花纹形成的刹那,山姆就已经感受到了某种血脉的苏醒。 卡纳恩大陆上曾经有过强大的兽类,凶猛的植物,挣扎于生死间最后跨越了人、神界限的天才。所以如今,即使失落了神话,却还是有一些连时间都没办法抹去的东西被流传、被继承了下来,比如说——深埋于每一个生命体内流动至今的血脉。 荒原蛮虺在现在人们的眼中,不过是空有蛮力的大蜥蜴。然而,追溯远古,它们却可称得上是现今存在的与巨龙血脉最为接近的物种。 如果山姆不曾有幸遇上洺祁和时霊的话,或许它一辈子都只能在洛尔塔荒原上称王称霸。然而,这一场凭空降下的机缘却足以改变它的命运,让它有机会重现数百万年前,巨龙翱翔于卡纳恩大陆上空的恢弘场景。 伴随着一声怒吼,山姆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血管中突然涌现的力量让它的每一块肌肉都好像被烈火灼烧,只有落在表皮上那冰凉的雨水才能稍稍缓解它的痛苦。 冥冥之中,它意识到这场痛苦是危险也是机遇。但是,巨龙的血脉不是那么容易觉醒的。龙族性淫,曾在大陆上留下无数亚种,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支,能够得到龙族的承认。因为纯血龙族的血脉力量,并不是这些普通物种可以承受的。但凡龙族与异族结合诞下的子嗣,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缺陷。更何况,荒原蛮虺身上传承的龙族血脉,已经经过了那么多代的稀释。 有这样机缘和痛苦的并不只有山姆,但因为它觉醒的血脉最强,觉醒后将要获得的力量最大,所以它经历的痛苦也最为剧烈。鲜血已经渗出了鳞片,将它身下的草地染成鲜红,失血过多不但意味着进一步的虚弱,更意味着体内龙族血脉含量的降低,这会使得这场觉醒,更加的凶险。 时霊不知道这一幕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甚至连洺祁都不知道他刚才做出的事是如何奇迹一般的存在,但是,至少时霊看出了那些雨水对于这些荒原生物们的帮助。于是本来渐渐变小的雨又密密麻麻地降了下来,缓解着这些“小”动物们的痛苦。 阿时,够了。 洺祁并没有打算深究这些荒原生物突然出现进化的原因是什么,他所关心的终究只有阿时一人。看着阿时因为持续不断地使用力量而变得苍白的面孔,洺祁低吼一声,提醒着阿时不要再继续下去。 大巫召唤雨水的能力源于神明赋予的特权。洛尔塔神掌控着卡纳恩的一切,在再三斟酌后,将操控生命之水的能力赐予了他的信徒。 然而,神明的恩赐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一旦大巫体内的巫力消耗殆尽,他所唤来的雨水,就将会抽取生命力作为代价。 生命之水能够治愈伤痛,强健身躯,卡纳恩大陆所有的生物,都可以受到它的恩泽。这种力量在付出以后所得到的来自受恩惠者的回应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就像亲手养大了一个孩子,然后看着他茁壮成长。 因此,当大巫使用这种力量时,必须要懂得控制。 哪怕是再偏爱卡纳恩大陆的洛尔塔也不可能让生命之水无限制地降落在这片土地上。 神话的失落并不是什么意外造成的,它是历史的必然,这片大陆已经承载不了那么多强大的生物。一旦大巫可以无限制地使用生命之水,难保不会让所有人都变成拥有简单操控自然之力的巫,使本就稀缺的自然之力再一次经历超负荷的状态。 如果是过去的、高高端坐于空冥界神座上的洺祁或许会巴不得阿时这样透支的使用力量,因为在这个所有的超自然能力都来源于神明的世界,阿时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回归的契机。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个无用的世界,不如以肉身的死亡,换来新一段旅途的开始。 可是,现在的洺祁却发现他舍不得了,舍不得看着阿时用死亡的方式结束一个世界。即使他也不知道脱离这个世界的契机是什么,即使很有可能最终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阿时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他们才有机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他依然舍不得,舍不得阿时为了任何人透支他的生命。 时霊冲着洺祁露出浅淡的笑容,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直到挣扎得最为严重的山姆也渐渐平静下来。 祁祁,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力量被抽空的虚弱让时霊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感,他确实有分寸,只是堪堪用尽了他体内全部的巫力,可是洺祁知道,若不是山姆刚好度过了最危机的时刻,阿时未必会就此收手。 他当然是感到愤怒的,他是那么那么地担心阿时的身体,甚至愿意放下对于阿时尽早回归的渴望来提醒他注意自己临时的身体,但是阿时却一点都不珍惜自己,为了旁的无关紧要的存在这样的付出。 但是,这样的愤怒在看到阿时苍白的笑容时却无奈地化为了妥协。 洺祁,你爱上的是什么样的神祇你还不知道吗? 明明生而尊荣、高高在上,拥有旁人无可违逆的权柄,却愿意对哪怕是作为敌人的他表达善意和宽容。 他俯下身,让有些脱力的阿时侧坐在他身上。这么多年来,两人的相处本就如此,所以阿时也没有推脱,反而“得寸进尺”地虚弱地趴在了他的背上,让洺祁心疼的同时,又忍不住为这样的亲密微弯了嘴角。 祁祁,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总是知道怎样就能轻而易举地安抚洺祁的时霊就着这样的姿势,低低嘟哝了一句,然后便放空心神,沉沉地睡去。 洺祁感受到自己背上那人平缓的呼吸,毛发被气息吹过时微痒的感觉,眼底有无奈的神情浮现,然而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 轻缓地起身,避开同阿时一样已经沉沉睡去的荒原生物,洺祁用最平稳的步伐,驮着阿时往赛加城的中心神殿走去。即使他喜欢阿时亲近自己,但是这样的姿势睡着,总是不舒服的。 至于那把雕刻了神名的冰伞,洺祁也舍不得像往常那样任它化去,便索性一道带回了神殿。 不知道在不能动用神力的情况下有没有把它永久保存下来的办法啊,洺祁看着这把冰伞有点苦恼,好想把它带回空冥界他们自己的神殿。 远在天边的法则:呵呵,你不用担心,刚刚某神威胁我的同时早就对这把伞动过手脚了←_← ※※※ 北游_第126章 卡纳恩大陆中央,巫神殿。 白色大理石堆砌的巫神殿有着同赛加城中心神殿相似的外形,然而,人力的极限到底比不上神明的鬼斧神工,更何况,奥尔南卡大巫并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他曾经说过,虔诚的信仰要比华丽的宫室更能表达他们对洛尔塔神的感激。 不过,随着路易莎大巫接掌了这座巫神殿,尽管外围上不曾多加更改,但是巫神殿内部,却增添了不少华丽贵奢的陈设。 出身皇室又最受菲力克斯二世宠爱的路易莎·菲利克斯公主殿下自幼便能够拥有她所想要的一切,无论是质地轻盈柔软的丝绸,还是熠熠生辉的珠宝,亦或是细腻精美的瓷器,那些普通人哪怕努力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够得到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可以因为一时的不高兴而毁掉的普通物什。 也因此,在巫神殿贫乏又清苦的那几年,对她来说就愈发地难以忍受了起来。 因为卡纳恩大陆上对于洛尔塔神的信仰,对于女子来说,一旦有幸进入巫神殿成为侍奉神明的巫女,那么,在日后的婚姻嫁娶上,就会得到男方家庭更多的亲睐。 平民出身的巫女更多的是如贵族家中的女仆那样,照顾大巫或是暂时在巫神殿歇脚的巫的起居饮食。而出身上流社会的贵女自不会同她们一样。巫神殿知道她们只是需要这一层身份的润色,因此便由她们负责管理祭器,或是学习一些祭神之舞的跳法,为十年一次的祭神大典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QUQ现在好想回到上个星期四阻止当时的自己申榜啊!!!! 今天刚从家里赶回学校,还被加持了持续掉血debuff,结果发现这周榜单要更20000字,也就是说剩下的四天我要更17000?! 大家开心吗←_← 但是宝宝委屈宝宝心里苦,不造能不能完成任务的说,感觉要爆seed了_(:зゝ∠)_ 第84章 何以横八荒(五) 对于巫神殿来说,如此多数量的巫女其实并没有存在的必要,更不提巫女的年龄还被限制在了十五到二十岁。大多数巫觋都不会在巫神殿做太长久的停留,他们更多的是行走在大陆上,用大巫代替神明赐予他们的力量,帮助需要他们的民众,传播洛尔塔神的信仰。 而长驻巫神殿的大巫也并不是什么贪图享乐的人。每一代大巫都由上一代大巫亲自抚养教导,能够与神明沟通的他们自幼便养成了谦逊、宽容、耐心、勤劳、慷慨的美德。他们从不认为身为大巫的他们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相反的,因为背负了神明的期望和目光,他们比任何人都苛刻地要求自己做到完美。 巫女与巫神卫最初的出现只是因为偌大的巫神殿终归还是需要帮忙打理维护的人手,出于对洛尔塔神的信仰和对大巫的尊敬,无数人都心甘情愿地无偿为巫神殿提供服务。 渐渐地,巫神殿拥有了自己的护卫体系和为这座宫殿服务的仆人。精美的祭器,人们的尊敬,皇室的需求,贵族的脸面,都让这些人不容拒绝地出现在了这座原本空荡荡的宫殿。 大巫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他们懂得这世上有些形式无法推拒,随着洛尔塔神之名越发广地被传扬出去,巫神殿必然会不断地被抬高,不论是从精神上,地位上,还是物质上。 所以,第三代大巫霍华德索性正式成立了巫神卫,在培养巫觋的同时,训练了一批拥有虔诚信仰并独属于巫神殿的护卫。同时,也定下了三年选拔一次巫女的规则,言明只有纯洁忠实的女子才能成为巫神殿的侍女。 他的决定很快得到了平民和贵族的拥护,不论是真心信仰着洛尔塔神,想要为神殿做出贡献的信徒,还是想借巫神殿作为跳板,跨越原本拥有的阶级障碍的有野心者,都对这个决定分外满意。 只是,哪怕霍华德大巫对外界无形的压力做出了妥协,但有些原则他却始终坚持。 就比如巫神卫严苛的选拔和训练,又或是巫女不论身份的平等待遇。 即便贵族家庭出身的女子在被选为巫女后所分配到的任务一般都与侍女的职责有所不同,但是巫神殿却也不会允许她们将平日在家中的奢靡生活带到巫神殿中来。 对于希望借巫女这层光环得到一个比原本能够选择的要更好的丈夫的普通贵女来说,这样的要求可能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路易莎·菲利克斯来说,她却难以忍受。 她本就已经是王国最尊贵的女子了,又哪里需要巫女的身份加持?然而,历代王室公主都会在巫神殿担任三年的首席巫女,一旦她推辞不去,人们想到的不会是巫神殿的问题,而绝对会怀疑她的品行有瑕。 她去的不甘不愿,却在接触了祭神之舞和大巫后,起了别的念头。 身为公主,在上面有三个兄长的情况下,哪怕她的父亲,菲力克斯二世再如何的宠爱她,她也不可能有成为女王的机会。但是巫神殿不一样,只要大巫选中了她,那么,她就可以成为卡纳恩大陆上,最有话语权的人。 至于下一代大巫要从小培养、是被神明选中的存在这样的话,她并不放在心上。她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会从她手中逃脱,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她失算了。 面对她的接近讨好,马萨大巫总是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些慈祥和蔼的目光,并不让她觉得好受,相反的,路易莎总有一种自己被轻视的感觉。 ——她是帝国的公主,是菲利克斯王族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嗣!她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于是,那一天,作为首席巫女的她找到了和马萨大巫独处的机会。 她直截了当地挑明了神权与王权之间愈发尖锐的矛盾,她的父王已经开始忧心巫神殿对于他御下民众过大的影响力,而她的嫡亲兄长,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华纳·菲利克斯大王子,则曾在私下里表示过“巫神殿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 虽然王室对于巫神殿的这种态度并不曾为普通民众所知,但是对于上流社会来说,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作为巫神殿的掌权者、第七代大巫,马萨显然不可能对这样的局势毫无所觉。 而在这种情况下,若是选择一位出身王室的公主继承大巫的位置,无疑是缓解神殿与王室矛盾的最佳方法。 路易莎·菲利克斯本以为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她展现了足够的手腕和对巫神殿的势在必得后,即便马萨大巫不会当即同意她的提议,也应当会再思考斟酌一下。谁知道,她得到的却是直白无误的拒绝。 这位已经年近半百却依旧有着青年样貌的大巫眼眸中闪动的是与他的外貌全然不符的睿智浩渺,他静静地注视着她,话语中似有劝慰和告诫。 “殿下,神明一直注视着我们,他会指引我们的方向。” 神明? 她本是想轻蔑地反驳,然而,某一刹那,却被这位大巫身上的气势所震慑。明明始终平缓温和,可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她短暂地退却了,却没有放弃她的想法。 在得知了她的欲望后,她的兄长华纳向她表示了支持,同时,也告诉了她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杀死前一代大巫,饮下大巫的鲜血,就能继承大巫的全部力量! 她被这个秘密惊到了,然而问起华纳消息的来源时,却被他无声的拒绝。 她的兄长,那位自幼时起就有些莫测的王子殿下只是坐在那里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决定。 “好。” 她最终没有拒绝这样的诱惑,她的兄长将这一切摆在她面前,自然也是因为知道她拒绝不了。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华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时阳光正好,王宫的花园中百花开得正盛,可是看到他的笑容,路易莎·菲利克斯却莫名地觉得有些阴冷。 之后的一切顺利得出奇,巫神殿中的大多数巫女都为她所用。 她悄无声息地暗算了马萨大巫,而华纳·菲利克斯,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解决掉了他们那个年老昏庸的父王。 北游_第127章 只除了一点—— 穿着白色祭袍的路易莎·菲利克斯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不过她并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按动墙上的机关,走进了一条密道。 密道修得很深,但看两侧的土质却可以看出是新近几年才修建的。 路易莎·菲利克斯独自一人走在这条幽暗的小道上,难得没有嫌弃道路的简陋。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小室,早已经有人侯在了那里。 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下,身形瘦小,脊背佝偻,却掩不住他身上满身的血煞之气。 “怎么样,她招了吗?” “冕下,在下无能……” 不待那人说完,路易莎已经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皮鞭一鞭抽在了他的身上。 “无能、无能……我给了你那么长时间,难道就是来听你说这两个字的吗?” “冕下。” 那人也不躲,稳稳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路易莎·菲利克斯的怒气发泄殆尽。 路易莎·菲利克斯很想抽死这个人,可是她知道,这个人毕竟不是她的手下。以她那位王兄的性格,稍稍教训一下他的下属可以,若是真打死了,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更何况,华纳好像对这个人特别的看重。 平复了一下情绪,路易莎·菲利克斯摆摆手,让那个人下去。 那人也不多说,顺从地从密道的另一个方向离开,就好像之前那几鞭都不是抽在他的身上一样。 路易莎等那人走远后,才站起身,推开了小室左侧的那道房门。 房门后面是一间水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吊在那里,破败的身体上布满了各种刑伤。若是有旁人在此,一定会发现,这个女人正是布莱克伯爵家的二女儿温蒂·布莱克,曾经巫神殿的巫女,华纳王子——如今的菲利克斯三世十年前病逝的未婚妻。 这位温蒂·布莱克小姐曾经在王国的上流社会有着极为优秀的名声,在她被巫神殿选为巫女后,就被菲利克斯二世国王陛下钦点为了华纳王子的未婚妻。 不过,等她到了离开巫神殿、适婚的年龄时,国王陛下骤然病逝。好在华纳王子继承王位后,便立即向布莱克伯爵承诺,等到丧期一过,就迎娶她做他的王后。 只可惜,温蒂·布莱克小姐并没有等到这一天,在华纳·菲利克斯刚刚开始着手准备两人婚礼的时候,这位温婉淑丽犹如白蔷薇般美好纯洁的布莱克小姐就因病去世了。 菲利克斯三世在温蒂·布莱克小姐去世后,表现出了极大的伤痛,甚至因为悲伤过度,卧病半年之久。而直至今日,他依旧不愿意娶妻,并在三年前,过继了他弟弟莱斯利·菲利克斯的儿子诺亚·菲利克斯,作为王室的下一代继承人。 然而,这位本该病逝十年之久的温蒂·布莱克竟然还活着?并且被囚禁在路易莎·菲利克斯公主位于巫神殿的寝殿的地牢之中? “路易莎·菲利克斯,你这十年来,过得可好?” 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持久的折磨,可是当温蒂·布莱克看着原本被她视为挚友的路易莎·菲利克斯踏进水牢时,还是轻笑着抬头,嘲笑某人用尽心机换来的十年提心吊胆。 第85章 何以横八荒(六) “吾自是很好。” 路易莎·菲利克斯在温蒂·布莱克面前,衣饰华丽,仪态雍容,与这阴暗幽森的地牢分隔出了明显的距离。先前的愤怒疯狂早在踏进这间地牢时就已被尽数收敛,她不愿在自己的阶下囚面前,泄露半点惊惶。 “大巫受万民景仰,吾言即神谕,吾令即神命,岂会不好?” 繁复的祭袍受巫力加持,即使水牢的地面肮脏而潮湿,也未能将之染上丝毫污秽。路易莎·菲利克斯任由曳地的长袍逶迤从地面拂过,划过浑浊的水渍,划过暗生的污垢,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反衬出白袍的圣洁与光辉。 然而,温蒂·布莱克却知道,在路易莎·菲利克斯这般优容典雅的仪表下,是怎样的狠辣与阴毒。 若是当真心安理得,又何必反复强调自己很好,又何必,每一次来见她都穿着这身代表着大巫身份的祭袍? 温蒂·布莱克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孔早已不复昔年柔美,即使如今的她再出现在公众面前,大家也不可能将她与当年的“白蔷薇之女”联系在一起。这样苟延残喘的性命,这样暗无天日的囚困,她本可以以一死来结束。便是路易莎·菲利克斯千防万防又如何?布莱克伯爵家的二小姐,从来不缺乏与容貌相匹配的手段。不然,怎么会有远播千里的美名? 只是,她不甘心。 在路易莎·菲利克斯还手握着巫神殿的权柄的时候,在华纳·菲利克斯还端坐在王国的宝座上的时候,她怎么甘心让自己在这样阴晦黑暗的角落,不被任何人所知的死去? 她宁可忍受这一日又一日的折磨,也要亲眼看到这两个疯子走向死亡! 快了…… 就快了…… 只要再坚持两年,真正的大巫就会带着他忠实的护卫,在洛尔塔神的使者的陪伴下,赶走鸠占鹊巢的卑劣之徒。 温蒂·布莱克闭上了眼睛,到那时候,无论是路易莎,还是华纳,都会为他们逆神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无上的洛尔塔神啊,如果您还愿意倾听我这个背叛者的祈祷,请宽仁我以岁月,让我得以亲眼目睹路易莎和华纳从高处坠落,得到他们应得的报应。到了那时,温蒂·布莱克愿意永坠地狱,以偿还对马萨大巫的背叛和伤害,对您的不忠和欺骗。 面对沉默不语的温蒂·布莱克,路易莎·菲利克斯又一次无功而返。这样的结果明显让路易莎·菲利克斯深感不悦,然而,除了曾经奉马萨大巫之命整理典籍并且有着过目不忘能力的温蒂·布莱克外,没有人知道那本被烧毁的《洛尔塔神卷·七》中记载了什么。 当年在她想起这些珍藏在巫神殿深处只有大巫可以翻阅的典籍时,温蒂·布莱克已经抢先一步销毁了它们。她怒不可遏,任由巫力被疯狂地抽取,却也只抢下只言片语。 “……神明的力量流淌在血液中,大巫……赐福于巫,命其代为行走人间……神明赋予忠实的信徒……水……骨……” 关于大巫血液中的巫力,在她杀死马萨大巫,抽干他的血并饮下后,就已经亲自体会到了。她还从其他巫那里提取了血液,赐予那些追随她的巫女,让她们也成功掌握了巫力。 然而,在稳定了巫神殿的局势后,她却发现,巫力无法增长,而不论是她,还是那些巫女,她们所掌握的巫力都要远远弱于曾经的大巫和巫。 她暗中对此进行了实验,在饮用血液的过程中,血液中蕴藏的巫力会逸散在空中,回归洛尔塔神的怀抱。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她找不到其它增强巫力的办法,巫女的力量,将会一代弱于一代。 《洛尔塔神卷·七》中记载了有关巫力获得和增长的办法,却被没能坐上王后的位置并被她的王兄“病逝”的温蒂·布莱克怀着恨意毁掉。 已经坐稳了王位的王兄不在乎这点,但是她却不得不在乎。因为,以她如今的巫力,远远不能在十年一次的祭神大典上使民众信服。 八年前的祭神大典她找尽一切可以用的借口使之暂停了一回,然而,两年后的大典,她却再也无法推辞。 北游_第128章 巫女能力不如巫觋的隐患已经渐渐显现了出来,她虽下了死命令所有的巫女必须死在巫神殿,但依旧挽回不了含有巫力的血液越来越少的事实。 若非当初她没有对巫觋赶尽杀绝,若非还有一些巫觋在大陆上游走,她十三年前撒下的滔天大谎很有可能早早就被揭穿。 可是,正因为有这些巫觋在,两年后的祭神大典必办不可。而她的巫力,在那之前,必须得到足够的增长。 若是实在不行…… 路易莎·菲利克斯走进了密室右侧的那扇小门。 白玉雕琢的浴池是与隔壁水牢截然不同的明亮干净,然而,浴池中鲜红粘稠的液体,却无端将洁白的玉石亦染上了丝丝邪气。 不仅仅是大巫和巫,卡纳恩大陆上受神明庇护的人们的体内,都蕴藏着巫力。区别只在于,大巫和巫的体内的巫力足够让他们察觉到。 因此,浸泡在少男少女的血液中,路易莎·菲利克斯体内虽然有些薄弱,但较之普通人依旧多得多的巫力会自然而然的吸取这些血液中潜藏的力量。只可惜,这样的力量不过杯水车薪,却依旧让路易莎·菲利克斯不用放弃。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数量本就偏少的巫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妄动,不然谁知道这其中会不会再出一个像温蒂·布莱克那样的叛徒。这样一来,也只有身心纯洁的少男少女才能提供给她更多的力量了。 路易莎·菲利克斯脱下半点没有沾染血腥的长袍,白嫩的肌肤似乎因为她这些年来以鲜血沐浴的行为愈发白皙了几分。在浴池边还放着金色的杯盏,里面鲜红的液体来源于普通人中巫力最为浓郁的胎儿。 ※※※ 康斯坦宫。 同样坐落于大陆中央甚至可以说与巫神殿比邻的王宫有着世间可以想象到的一切珍宝,然而这样的辉煌华丽掩映下,却有着曾经的巫神殿从来不曾有过的黑暗污浊。 菲利克斯三世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悠闲地靠坐在寝殿的软塌中休息。似在翻阅他手中的那部不知哪位吟游诗人书写的游记,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随着日头渐渐偏西,这位尊贵的国王陛下开始有些不耐。前来询问是否要就餐的仆从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到,只能悄无声息地退下,以免激怒这位喜怒无常的王。 为王族服务,他们总能知道一些普通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就比如,前任国王的死因。只是,在这个地方工作,他们学到的第一条就是保持沉默。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也不说。 只有记住这“四不”,才不会成为不知何时湮灭在宫殿一角的幽魂。 终于,寝殿中的墙壁发出了“咔咔”声,一道暗门被打开,走出的正是先前在路易莎·菲利克斯面前沉默顺从的黑衣人。 “我的艾尔,你终于回来了。” 比起路易莎·菲利克斯面对他时的高高在上,华纳·菲利克斯在自己的这位“下属”面前简直就像是见到糖果的孩子。 他在他现身的刹那就放下了那本拿倒了的游记,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拥抱住了他。 手触摸到的粘腻冰凉让华纳·菲利克斯的眉头紧蹙,他扒下艾尔罩在外面的黑衣,看着他身上的鞭痕,怒不可遏。 “路易莎竟然敢动你?!” 被华纳称作“艾尔”的人丝毫不反抗华纳的动作,更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他从国王的衣柜里拿出属于他的衣服,就往偏殿浴池走去。 面对始终不发一言的艾尔,华纳似乎有些紧张。 他步步紧跟着艾尔,竭力表示自己一定会帮艾尔严惩路易莎。 “陛下,我要沐浴了,您请回。” 清冷的嗓音仿佛冰山雪莲般高洁,又似山涧清泉般悦耳。随着他抬头露出的那张脸,是神明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若是路易莎·菲利克斯见到此时的艾尔,一定会明白她的王兄偏待于这个下属的原因。她所以为的瘦小佝偻只是过于宽大的衣袍制造的假象,真正的艾尔本就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容貌精致,肤白胜雪,漆黑的眼眸仿佛夜晚的天空,内里有着群星闪烁。 华纳·菲利克斯被艾尔无情地关在了门外,然而这位在旁人眼中极为可怖的国王陛下却丝毫没有因为艾尔冒犯的举动而生气,相反的,他就好像偷了腥的猫一样,愉悦地偷笑。 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华纳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他的小猫儿再怎么亮爪子,终究会回到自己身边来的。 从被置于墙角的柜子中仔细挑选出一根马鞭,想象着等会儿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华纳·菲利克斯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身体都因为激动和渴望而颤抖起来。 他的艾尔,艾尔索伦……高贵而神圣的大巫……纯洁而堕落的神眷者……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那段大家都懂就好……咳咳,纯洁的作者君就不写下去了2333 华纳·菲利克斯就是个蛇精病,变态,不要妄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的言行。 至于“艾尔索伦”这个名字,作者君前面提到过,还有人记得吗? (*^__^*) 嘻嘻,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猜到作者君的脑洞 第86章 何以横八荒(七) “艾尔……不要走……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暧昧而低哑的声音自床帏里传出,带着些许哀求和渴望。可是先前还在他身上使出百般手段的那人却毫不留情地抽身而走,披上先前被随意弃在地上的外袍,不带丝毫眷恋地踏出了帝王寝宫。 月色照在他的脸上,原本遍布脸颊的春潮已经在踏出宫殿的那刻就全然褪去。他的眉目间是一种凛然与不屑,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令他厌恶的任务般,匆匆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被抛下的菲利克斯三世在脚步声远去后,嗤笑一声。缚住双手的绸带像是有生命一般无声地滑落,即使是再轻柔的材质,在激烈的“运动”中还是不免在他手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可是他并不在意,就像他丝毫不在意暴露在灯光下的那一身狼藉一样。 “还需要调/教啊……” 少年的年纪不够,即使再怎么渴望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却也只能先任由其借助道具。王室从来是最能藏污纳垢的地方,流传下来的手段不知其几。少年的技巧由他一手教出,那些用到他身上的工具也是他自己亲自设计并命工匠制作的,种种手段皆是最合他心意的那种。只可惜,再多的工具,还是不如真正的、男性的肉体。 一场过于漫长的性/事让华纳·菲利克斯有些腿软,但他身上某种让人不由得跪伏的气势却不会因为他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而消退。 走到窗前,看着亮起灯火的侧殿,他禁不住舔了舔下唇。两年,小猫儿,我再等你两年,等到你真正长大,等到你披上那身祭袍,然后,就可以把你锁进我精心打造了十五年的金屋之中了。 北游_第129章 手指按在胸前那道鞭痕上,剧烈的疼痛并没有让华纳·菲利克斯眉头动上半分。相反的,他露出了极为愉悦的笑容。沾染了自己鲜血的手指握住挂在脖颈间造型奇异的挂坠,指骨一般的装饰物,上面密密麻麻地铭刻着某种奇异的纹路,在被鲜血染红后,发出暗沉的光芒。 那光芒是极微弱的,似乎在排斥着华纳的接触。然而突然之间,光芒大甚,指骨也震动起来,几欲朝着侧殿飞去。 “又是祈神吗……” 华纳的脸上浮现出不耐和蕴怒,他随便打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狼藉,穿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无声地踏出了寝宫。 此时侧殿的灯火已经熄灭,华纳·菲利克斯的身形完全融入黑暗之中,没有惊动皇宫的任何人。他静静地站在由他一手安排的屋室外面,原本绿宝石般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漆黑的色泽。 黑发黑眸,这是人类体内某种力量聚集到一定浓度的外现,就如同他那个可爱天真的妹妹,曾经巫神殿的每一代大巫,以及他有趣而美好的艾尔。 随着黑眸的浮现,胸前挂着的指骨也安静了下来。华纳·菲利克斯撩起一缕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果然,菲利克斯王族遗传的栗色头发也在末梢增添了几分墨色。 真是无聊的设定…… 他随手扯下一根头发,看着它随着脱离扎根的头皮而恢复了原本的色泽,然后又因为自己的松手晃悠悠地飘落于地。 黑雾弥散,待到雾气散尽时,原地只余下那一根被主人抛弃的发丝,在地上打着旋儿。 噼啪。 火烛跳动的声音略略惊动了跪坐在镜前的少年,与在路易莎·菲利克斯面前的乖顺不同,与先前在华纳·菲利克斯面前的艳色也不同,此时的少年,骄傲而优雅,望向镜子的眼中却带了狂热的崇拜和迷恋。 “神,您在吗?” 小心翼翼地开口,话语中有着温柔和仰慕,有着与平时对待一手“抚育”他长大的华纳·菲利克斯时的冷漠截然相反的濡慕之情。 偷偷附在镜子背后的黑雾因为这样的语气浮动了一下,不过即使再蛇精病,他也知道目前还不是直接挑战神明的时候。再等等,再等等他就可以把这些妄图插手卡纳恩的外人赶出去,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小虫子一个个捏死。到了那时,艾尔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随着某种力量伴随着少年的话语流入镜子中,一道朦胧的身影浮现在镜子里。 镜中那人一身白袍,圣光覆身,端坐在华丽威严的神座上,座前匍匐着一头银白的巨狼,正是奥尔南卡大巫手札中,洛尔塔神的模样。 “艾尔,可有何事?” 似是感受到了艾尔的视线,神座上的那人微微抬头,注视着这个方向。 察觉神明的注视,艾尔脸上浮现两道绯红。 他膝行两步,更靠近了那面镜子。 “……神,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念您了……” 他贪婪地望镜子里的神。若不是神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本该是巫神殿的第八代大巫,这个大陆上最尊贵的人。那个恶心、无耻、卑劣、淫/荡的华纳·菲利克斯,囚禁着他,隔绝了他和外人的联系,想要将他,尊贵而圣洁的神之使者,变成他的禁/脔,却没有想过,普通人怎么能够违抗神明的旨意。神说,只要等到他十五岁成年那年,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享受万民的臣服。从此,华纳·菲利克斯也好,路易莎·菲利克斯也好,都将任他处置。 端坐在神座上的神明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仗着圣光的掩饰,丝毫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这个愚蠢的“信徒”眼中。若不是这个世界并非他的神域,他又哪里需要将时间浪费在区区凡人身上。 洛尔塔,我的好师弟,你不会想到,我斯图尔特还活着吧……只可惜,当年没能如你和师父的愿,死在西北荒原上呢。 ※※※ “洛尔塔,你怎么了?” 正在一边处理因为顶头上司都跑光了而全部堆到他身上的杂务一边听某人絮絮叨叨地抱怨他之前的惊险经历的咎修发现某个向来会把一件超级简单的事情说上大半年的人突然停下了嘴,不由得把自己从那一堆信息中拉出来,好心关心一下这个唯一愿意陪他一起处理公务的神——虽然某神也只是用他的精神骚扰法进一步拖延他本就缓慢的进度而已。 洛尔塔揉了揉突然跳了跳的右眼,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好像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咎修看着被某神自己揉红了的右眼,下意识地起身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右手。 “都成神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坏习惯?” 神力抚过右眼,红痕褪去。洛尔塔感受着右眼处传来的清凉感觉,冲着咎修咧嘴笑。 “我就知道咎修你最好了。” 真是……蠢! 作为最早成神的那一拨人,咎修在某些方面的词汇量实在是稀少的可怜,因此面对某神那一副绝对能够败坏□□号的表情,憋了许久,也只憋出个“蠢”字,还因为过于良好的教养而没有说出口。 “好了,又是遇到法则又是有不好预感的,你最近有空还是去找陛下拜拜吧……” “……欸,不是说那两位陛下下界了吗?” “以陛下的神通下界了也能庇佑众生。”咎修戳了戳某神的额头,作为隐性脑残粉,他绝对不忘时刻为他家陛下刷一发时髦值,“对了,拜初始之神就够了,另一位太凶残,指不定拜了你会更倒霉。” “哦,我知道了。” 洛尔塔乖巧地点点头,咎修是负责引导他的前辈,也是神界中威望最高的真神之一,他的话自己一定要好好听。 被咎修这么扯开话题,洛尔塔很快就忘记了自己之前眼皮跳的事。然而待他走后,咎修坐在自己的行政宫殿,却开始思索起了洛尔塔提到的事。 真神掌握了一部分世界的规则,所以他们的预感大多时候都会成真。普通的事根本不至于让真神产生反应,那么,还有什么事会影响到洛尔塔那个傻瓜? 还有法则…… 虽然据说法则拥有自己的意志,但是作为规则存在的它很少插手世界的运行,不然也就不需要他们这帮真神的存在了。是什么会使得法则出现在洛尔塔的神域之中,莫非陛下……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心头一跳,然而陛下的事不是他能够插手的。 唤来被他创造出来的神使, “去调查一下,最近那帮伪神有没有什么动静。顺便同另外几位大人联系一下,如今两位陛下都不在,千万不能让他们惹出什么事来。” 即使再蠢,洛尔塔也是真神,能够对他造成伤害的只可能是那帮在各个世界捣乱的伪神了。 “另外,把我酒窖中的朝颜给洛尔塔大人送去。” 关于陛下的猜测不好直接告诉洛尔塔,不过若是他喝醉了,大概几百年内就不可能插手卡纳恩大陆的事了吧。 咎·老妈子·修妥帖地安排了一番,以免某个傻白甜却给他繁忙的神界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的神被别人或者自己折腾出什么问题。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盯上洛尔塔的伪神会胆小到不敢真身交锋,而是躲在暗处偷偷控制着人类来试图夺取洛尔塔对于卡纳恩大陆的控制权。 北游_第130章 ——说实话这种东西对于真神来说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好吗?若不是卡纳恩大陆对于洛尔塔来说有不同一般的纪念意义,一般真神都巴不得划分到自己域下的世界越少越好,免得好不容易成神了还要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忙成狗。 所以说,因为这个原因而疏忽了敌人可能对卡纳恩大陆下手从而给自家陛下添了不少麻烦以至于自己和洛尔塔被某个死不要脸又小心眼的毁灭之神迁怒还自责不已的咎修其实是很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反派里面就属路易莎·菲利克斯最傻白甜了怎么办←_← 她哥是个蛇精病,她哥的CP貌似也有点不正常背后还有个神撑腰,就连什么都比不过她的温蒂·布莱克都能狠狠地坑她一把并且至今还瞒了她很多很多东西。 以及,觉得神界出场的那么人里面好像除了阿时都有点不靠谱【等等,阿时好像也不是很靠谱2333】,这个大世界还没有玩完果然是奇迹吧┑( ̄Д  ̄)┍ PS:今晚还有一章,苦逼的作者正在很努力地码字_(:зゝ∠)_ 第87章 何以横八荒(八) 两年的时间对于一些人来说很漫长,可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转瞬即逝。 温蒂·布莱克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期待着真正的大巫重新踏足巫神殿的那一天; 路易莎·菲利克斯一日一日倒数着祭神大典开始的时间,终于以筹备祭神大典为名,召回了在外的巫女。那些进入巫神殿最深处的巫女,有一些,再也没有出现过; 华纳·菲利克斯始终是那个残忍暴虐却又手段一流的王者,意兴阑珊地看着那些贵族们暗中折腾这个折腾那个,唯有在面对艾尔时,会露出几分兴味; 艾尔随着十五岁生日的逼近,愈发频繁地联系着镜子那一端的神,他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终于即将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而时霊呢? 那些洛尔塔神虔诚的信徒又怎么样了呢? 远离帝都十五年,面对截然不同的局势,他们又该怎样重新涉足大陆? ※※※ 赛加城,中心神殿。 水声从神殿内部断断续续地传来,卡瑞拉带着巫神卫站在神殿外,看着守在神殿门口一脸戒备地望着他们的神使大人,有些无奈。而不远的地方,则聚集着一群荒原生物。比之几年前,他们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背生双翼的山姆,他盘踞在那里,金黄的眼睛注视着神殿的方向,像是知道了别离时刻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神殿的大门被打开。 时霊一身素白麻衣,原本束在脑后的乌发披散下来,垂满了肩头。 巫者祭天,需沟通天地自然,方唤醒神明之力。沐浴更衣,垂发赤足,这本就是最最正统的祭祀之仪。 然而洺祁望着这一幕,却只觉得心跳加快,更恨不得回去找到那个叫“洛尔塔”的真神好好教训一顿。 凭什么阿时要为别人做这样的事情啊!!!! 赛加城自然也有祭台,不用白玉,不饰金翡,大地为基,苍天为盖,只需一场虔诚神圣的祭祀之舞,已告其诚。 巫,舞也。 飞扬的白色衣角,伴随着铃铛的起伏,终归于寂静。 时霊跪坐于祭台中央,而卡瑞拉用清水净手以后,恭敬地走上前去。随着他的动作,时霊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染成金棕色,而原本漆黑的眸子则变成了灰蓝。 “冕下,如今大陆局势不可知,只能请冕下暂以这般模样行走于外。” “无妨,神已应允。” ※※※ 站在赛加城的门口,卡瑞拉看着已经几乎和他一样高了的艾尔索伦冕下,眼中没有一丝担忧,只有满满的欣慰。 十五年,足够一个小婴儿成长为能够背负起仇恨和责任的少年。他亲眼注视着冕下成长至今,见识过了那凡人不该拥有的风采,见证了第八代大巫强大的力量和较之力量更为渊博、超凡的智慧。于是他领悟到了神明的意旨,是时候了,十五岁的冕下,已经是时候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成为神在大地上的代言人。 他已经老去,再也不复当年在大陆上行走时的精神和健硕。而在这十五年间,他们也送别了太多一起来到赛加的同伴。 艾尔索伦冕下需要找到新的巫,新的守卫,然后,踏上回归的旅途。 “冕下,愿吾神伴随与您。” ※※※ 凡塞特城是位于洛尔塔荒原边境最繁荣的城市。来往的客商,那些想要寻找圣地的朝圣者,无一不选择这里作为他们暂时歇脚的地方。 尽管卡瑞拉他们没有随行,但是他们自然不可能让时霊毫无准备地出发。 临行前的谆谆教诲,除了那些在大陆行走时积累的经验外,还有最为详尽的地图——在这个人类文明还没有发展到鼎盛的时代,也只有拥有无数用双脚丈量大地的巫的巫神殿才能拿出这样全面又真实的地图。 抱着怀中的小狼崽,时霊踏进了他此生从未踏足过的人类城邦。 摩肩接踵的人群让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长大的时霊有些不习惯,他紧紧护住变小了身形的洺祁,寻找着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阿时,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看着被日头晒得微微出汗的阿时,洺祁心疼得不要不要的。早知道自己就不变小了,这样背着阿时走,这些人又哪里敢挤上来? “嗯。”时霊换了个姿势抱着洺祁,尽量让他不被闷到。银狼的传说满大陆都知道,他如今势单力孤,不方便引起那边的注意。 然而,有时候并不是你想休息就能休息的,特别是,当“巫女”、“神殿”等词汇落入时霊耳中的时候。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怀中的洺祁,“祁祁,你饿了吗?” ╭(╯^╰)╮阿时又心软了。 洺祁怎么舍得让阿时为难,只能不甘不愿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饿。和卡瑞拉他们不一样,他知道阿时对于大巫也好,神明也好,都没有太大的执念。一个真正的神祇,又怎么会成为另一个神的狂信徒? 只是,卡瑞拉他们于阿时有十五年的教导抚育之情,他们的期望,阿时哪里忍心不管不顾?有恩必报,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就是他的阿时啊。 北游_第131章 看着前方愈发密集的人群,洺祁放下了心中的那些小心思。人类世界不比荒原,他一定要看着点,不然像他家阿时这么善良美好的神,指不定就被那些阴险狡诈的人类伤害到了。 随着人群的阿时最先看到的是一座带着赛加城风格的建筑,神圣华丽的风格与这座边塞之城的粗狂略有些格格不入,然而人们注视着这座建筑的眼神却带着敬畏。 而在那座建筑前,则跪着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他似乎在乞求着什么,可是神殿的大门却迟迟不肯为他打开。 “唉,西蒙也是命苦的人啊……” “巫女大人们也有难处。” 通过周围人的对话,时霊慢慢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自路易莎·菲利克斯成为大巫后,她改变了过去巫融入民间,独自行走,见到有需要帮助的人再出手的方式,而是在各地的主要城市建立的神殿的分殿,派遣巫女入住。这样,但凡民众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向神殿求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原本无门槛的帮助变成了一种交换。 在享受过了贵族富商的供奉后,就像路易莎·菲利克斯不甘清苦那样,巫女们也渐渐不再愿意毫无代价的付出。毕竟,使用巫力折损的是她们的寿命,虽然影响不会特别大,但这一批通过背叛马萨大巫换取力量的巫女,哪里会有以前那些巫们的慷慨无私呢? 那种生命的回应并不让她们感到满足,力量有了,声望有了,便又开始贪恋金钱与珍宝。 只是,巫神殿无私了那么多年,到底不好将这种交易摆在明面上。 于是,各种各样的借口出现在巫女的口中,维持神殿的运转,购买祈祷用的祭器,供奉神明……她们从不直接要金钱,却总是让你不得不交付财宝。 潜移默化地,很多人都习惯了这种隐藏在暗中的代价。然而,这种交易,却让一些原本最需要帮助的人,永远都没有资格再见到巫女一面。 西蒙只是凡塞特城最底层人民中的一员,凭借那一身健实的肌肉,通过一些体力活勉强养活着全家。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却摧毁了这个贫穷却温馨的家庭。年老的母亲几乎还没来得及接受任何治疗就病逝了,只有他正直年少的妹妹,还在病痛间挣扎。 西蒙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希望治好妹妹,可是所有请来的医师都只对他摇了摇头。 他最后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神殿,但是一天、两天,他却是连巫女的面都见不到。 神殿的守卫只会告诉他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祭神大典,巫女们都已经启程返回了帝都,可他前天才看到从城主府后门走出的身穿白袍的巫女! 听着从围观人群的对话中透露的信息,时霊略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人们对于洛尔塔神的信仰暂时还没有动摇,但是,不难听出,原本在大陆上地位崇高的神殿的声誉已经下降了不少。 普通人也不是傻子,神殿对于民众态度的变化即便没有摆在明面上,他们也会隐隐察觉到。自奥尔南卡大巫起连续七代大巫和不知其数的巫努力积累下的声名,几乎在短短的十五年间就被消去了许多。 人们不会记得曾经的巫神殿无私付出了多少,只会记得现在的神殿和巫女们,贪婪地向他们索要着金银财宝,生生逼死了无数个贫穷的家庭。 看着西蒙被神殿的守卫赶走,时霊无声地跟了上去。 西蒙家住在凡塞特城最贫穷的街区。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贫穷的街区,往往意味着混乱和肮脏。 看着时霊走进这样的地方,洺祁的内心是拒绝的。即便是在末世的背景下,他家阿时也依旧住在干净宽敞、风景优美的别墅中,更何况,在他心中,他家阿时只适合繁花似锦的自然和华贵无双的神座,哪里舍得阿时踏足这样的地方? 可是,小狼崽是没有话语权的,尤其是他家阿时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 哀叹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一层薄不可见的冰阵出现在阿时的身周。 在这个世界的十五年,他可不是只缠着阿时的。原本单一的冰系异能被他结合了这个世界的巫力,开发出了更多的新用途。 就比如这个可以隔绝尘土、污垢、臭气等一系列环境中不利因素的冰阵,绝对是日常出行必备的技能。 时霊自然看到了阿时的小动作,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在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只要小心注意与旁人的距离,就不会暴露这个法阵的存在了。 跟着西蒙七拐八弯,时霊和洺祁两人也终于看到了他们一家住的地方。 这样简陋的房子是两人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赛加城恢弘而壮丽,即使杳无人烟,也是神明留下的遗迹。 而先前他们走来的凡塞特城主街道,坐落着神殿的地方,两侧无一不是富裕人家才能居住的独栋楼房。带着边塞城池的旷远和坚实,亦颇有特色。 而面前的房子,大抵只能看出主人很是爱护,即便是在这样脏乱的街道中依旧干净的出奇。除此之外,再也不能违心夸上什么。 不请自来的客人往往是恶客,但若是能够治疗主人家的疾病,那么,再如何失礼的闯入显然也会得到原谅。 被洺祁拦住的西蒙看着妹妹珍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的脸颊,除了感谢,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然而,治愈了珍妮的时霊脸上却半点没有救人以后的喜悦。 阿时,怎么了? 洺祁见西蒙安分下来,就凑到时霊身边。因为体型变小的缘故,狼嚎声也变得软萌,黏糊糊的,让时霊不悦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是毒,不是病。” “怎么可能?” 西蒙听到时霊的话,不敢置信。 是啊,怎么可能?他们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又怎么会有人对他们下毒,指不定卖了他们都没有这□□值钱。 “这样的‘病症’,以前还有人出现过吗?” 西蒙摇摇头。他不过是个劳工,哪里会知道这些消息。 时霊也知道自己从西蒙口中问不出什么,如今,也只能先等珍妮醒来,问问中毒的缘由了。 因为救了珍妮的关系,西蒙热情地招待了时霊。 他没有问时霊到底是什么人,也没有好奇跟在时霊身边聪明得不像话的小狼崽。他看得出这位大人有很多秘密,对于凡塞特城甚至整个大陆的情况都不甚熟悉,所以便将话题一直落在他自己的一些见闻上。 可以说,对于初出大陆的时霊和洺祁,遇到西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不然,以两人的人生经历,难免会在前往帝都的路上惹出些足以让法则笑上几百年的糗事。 卡瑞拉以为他教导的东西已经足够艾尔索伦冕下在大陆上行走,因为曾经巫神殿的巫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比起他的教导,时霊身上还有一些更为根深蒂固的,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有些东西不是失去记忆就会抹掉的,更别提他身边还有对他进行耳濡目染的洺祁。 北游_第132章 一些有幸接触过真神的凡人都会发现他们信仰的神明有着堪称为负的情商,就算是由人登神的真神也是一样。时间和力量层面的变化,那种脱胎换骨的改变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由不得神不高高在上,不超凡脱俗。 便是真神都如此,更别提生来就超越生灵,站在世界的最高点的初始之神和毁灭之神了。 当西蒙邀请艾尔索伦在他家住下时,并没有得到原本预料的拒绝。 洺祁也没有表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反复自我安慰虽然房子小了点但好歹是干净的。 做出这样改变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避世十五年刚自洛尔塔荒原中走出的时霊从西蒙的讲述中发现,在菲利克斯三世上位后,取消了原本金本位的货币制度,禁止黄金在市场上自由流通,收缴了全国范围内大多数黄金,同时推行了纸币本位制,印刷了不同面额的纸币。也就是说,虽然怀揣着一堆由卡瑞拉塞给他的金币,但是,花不出去的时霊貌似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 听说过收缴铁器的,没听说过哪个国王收缴黄金的啊!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用黄金跟那个任性的国王换一堆没什么用的纸币?! 华纳·菲利克斯:我说我造了十五年金屋,你当我是开玩笑吗╭(╯^╰)╮至于用纸币换黄金,黄金还是死亡,这并不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QUQ 这章可能有BUG,等下次更新的时候容与会看看再修改一下的。今天更了7000+,大家不表扬一下作者君吗(づ ̄ 3 ̄)づ ———————————— 1016/10/1,修文。 重新修了一下这一卷,之前写的太仓促了,感觉有BUG。主要是在86、87章各加了一段话,其他几章只是小修了一下。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第88章 何以横八荒(九) 这个世界的巫力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若论威力,它似乎连前一个世界的异能都及不上,然而,在治疗、拯救这些方面,却有着极为强大的功效。 在时霊和洺祁毫不羞愧地食用了西蒙带着尴尬奉上的简陋食物后,卧病在床多日的珍妮就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珍妮,你终于醒了!” 即使早在看到珍妮的面色恢复红润时就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真正看到妹妹醒来,西蒙还是激动得情难自抑。 “哥哥……” 时霊的巫力驱除地不只是珍妮体内的毒性,还舒缓了她因昏迷造成的肌肉松弛和虚弱。 即使神智还有些不清晰,看到西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珍妮还是下意识地握住了哥哥的手,就像他们一直以来的那样。 “哥哥,我这是……” 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没想到这个动作把西蒙吓了一跳。 西蒙扶着妹妹让她躺下,然后用粗糙的大手反握住珍妮因为多日没能正常进食而瘦得皮包骨头的小手。 “……你……你先躺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西蒙的嘴唇都还带着一丝颤抖,看到妹妹清醒过来,想到撒手人寰的母亲,这个年近三十的汉子,也忍不住泛红了眼眶。 “我没事。”珍妮摇了摇头,面上也有悲痛。尽管他们的母亲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任何物质上的享受,甚至因为艰苦的生活总是对他们没有什么好气。但是,一个在最艰难的情境下也没有抛弃自己的一双儿女,宁愿独自一个人守在贫民窟,守着她和哥哥,也不愿意跟那些向她伸出手的富商离去的女人,总归还是爱着他们的。只是,除了死亡带来的悲痛,他们还有更多的东西要面对。 “哥哥,我真的没事了。”十五岁的少女因为缺衣少食而显得单薄瘦弱,本就营养不良的肤色更因为重病初愈而显得惨淡,这些东西不是仅凭一次巫术的治疗就可以改变的,然而她望着西蒙的双眼,却带着天空般的澄澈干净。“哥哥,你不用再去找那些医师、巫女了,你看,我真的没事了。” 珍妮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她知道,为了这一场病,哥哥背负了太多东西。 听到珍妮的话,西蒙才想起被他暂时冷落的救命恩人。 他歉意地望向时霊,挠了挠脑袋。 “抱歉,大人,我……” 时霊抬手止住了他接下去的话,而珍妮这时才发现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 如同她曾经在大街上无意中瞥见的贵族家的小少爷们一样,那个少年穿着一身长至膝盖的贴身黑色紧衣,外罩一件绣着暗纹的华丽斗篷。柔软的金棕色长发大多都披散在身后,只有几缕调皮地落到了斗篷前,在精致华美的质料衬托下,显得根根分明。穿过屋顶缝隙的落日余晖在他的发上渲染出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白皙俊美的面孔带着淡漠疏远却又温和的笑意。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有着天生的冷漠,然而落在他怀中那只小狼崽身上时,却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了脉脉温情。 这个少年,有着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及不上的华美高贵,简陋的屋室似乎都因为他的到来而熠熠生辉了起来。可是……在这之前,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一种陌生的羞愧让珍妮禁不住低下了头,即使出身贫寒,即使母亲是那样的身份,她亦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感到过耻辱。可是如今,面对这样一个少年,她却在无形之中体会到了什么叫“自惭形秽”。 她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被子,想要遮挡住自己,却又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举止是多么的失礼。 西蒙对于珍妮的心思毫无所觉,他对于自己先前的疏漏感到抱歉,却又希望这位索伦先生能够再看一看珍妮的身体状况,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时霊自是看出了西蒙的踌躇,他也不多言,放下吃完饭就赖在他怀里不肯动弹的洺祁,走近几步,保持着一个礼貌又合适的距离,用体内的巫力感受着珍妮的身体状况。 “毒性已经完全驱除了,只是需要进食而已。” 西蒙并不懂时霊站在那里闭着眼睛是怎样判断出妹妹的状况的,但是珍妮的醒来已经证明了这位先生的能力,他摸了摸珍妮的脑袋安抚着自家妹妹。 “哥先给你去准备点米糊。” 然后郑重地朝时霊鞠了一躬,“谢谢您,尊贵的先生。” 心系妹妹,西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屋里。也因为信任时霊,他才放任自家妹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独处一室。 听过西蒙和这个少年的对话,珍妮大致也知道是他治好了自己。 然而面对一个陌生而又完美的少年,她连感谢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珍妮,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时霊倒是没有察觉出珍妮的尴尬。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捞起一直扯着自己的裤脚想要往上爬的洺祁,开口问道。 珍妮点点头,发现少年身上的疏离似乎随着那一丝微笑消失殆尽,逗弄着小狼崽的少年,才有了符合他年龄的活泼。 北游_第133章 “珍妮,你还记得你‘生病’前接触过什么,或者碰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珍妮听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愣,然后才想起刚才这个少年提起的“毒性”。难道自己不是生病?可是母亲明明也…… 突然想到了什么,珍妮的脸色刷的泛白。 “我……我……” 时霊看着全身都禁不住颤抖起来的少女,明白此事定非什么意外,而是有人为的因素。于是也不催促,温和的注视着珍妮,直到少女在他的目光下渐渐平静下来。 “之前霍奇少爷想要……我没有答应,但是他硬送了我一根项链,还说我一定会反悔去求他的。” 她当时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想把一根项链丢掉。但是咬牙拒绝伯爵家的小少爷这件事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生怕一旦霍奇少爷发现他丢掉了他送给她的“礼物”,会给她的家庭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带着那条挂坠回了家,美丽幽暗的红宝石,总是让她看到就回想起那个天真又残忍的贵族少爷。 挂坠的存在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母亲面对她的叙说,沉默了良久,然后收走了那条挂坠,让她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其他的事情她会解决的。 然而,没有等到之后,她和母亲就突然病倒。 母亲的死亡来的那么突然,而她在病魔中挣扎,分毫没有想起那位少爷的话语。 但如果是中毒,如果是……珍妮紧紧攥住了床单,如果真的是因为那根挂坠,那……是不是自己害死了母亲…… 时霊听到珍妮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这不对,如果真是那个托尼·霍奇做的,他没有理由不来收取“胜利”的果实,而是放任珍妮险些被毒死。可是,如果不是那根项链…… “那根挂坠还在吗?” 珍妮惨白着脸摇摇头,“我不知道,母亲收走了它。”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别的事吗?” 珍妮又一次摇头。 屋内沉默了下来,珍妮因为那个可能的原因脸色愈发难看,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死了母亲,不管罪魁祸首是谁,她都注定负疚一生。 时霊抚摸着洺祁身上柔软的毛发,也陷入了思索。 验证这些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找到那根项链,但是…… “珍……怎么了?” 前去准备食物的西蒙刚踏进房间,就被妹妹惨败的脸色吓了一跳,明明之前醒来的时候妹妹虽然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差到这种地步啊。 “我……我没事……” 珍妮摇摇头,然后抬眼望着哥哥。 “哥哥,你有在母亲那里看到一根红宝石项链吗?” “啊!有啊,我去拿来?” 西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看得出珍妮的心情,他故作轻松地回答,然后放下手上的米糊就要转身出去。 “不,不要!” 珍妮一听到西蒙的话就尖叫起来,她和母亲都只是接触了那根项链,如果哥哥也…… 时霊叹了口气, “西蒙,你带我去那根项链放着的地方吧……” 踏出屋子,西蒙脸上瞬间带上了寒意和沉闷。 “那根项链有问题?” 他面对时霊时已经尽量缓和了语气,然而握紧的双手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先去看看吧。” 时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揉了揉洺祁的脑袋,安抚这只不安分的小狼崽。 西蒙于是不再说话,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另一间房间走去。 这段时间以来,如此多的事情已经几乎击垮了这个男人,然而,为了妹妹,他却还是坚强地撑了起来。 可是……那根项链……他虽然没有问起过,却也知道是妹妹带回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QUQ果然不该断更那么久,手生,码了好久才码完这一章 照这种进度,预感这一卷又要长长长了怎么办,可是最近好像开新坑_(:зゝ∠)_ 好吧,坚定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先写完《北游》,以及,恢复更新以后人品会涨吗?非洲人好想要ssr【没错,作者君也在肝阴阳师,这一定不是更新来的那么迟的原因←_← 第89章 何以横八荒(十) 甩开脑海中一瞬间浮现的想法,西蒙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地带着时霊往项链所在的房间走去。 他的妹妹他自己知道,绝不会是那种贪恋珠宝的人。珍妮会为了他省衣节食买下的一朵珠花而欣喜若狂,却也会转头将珠花换成一块红烧肉,藏在他饭碗的最底下,然后看着他一口咬到时的惊愕,抿唇笑得开心。 即使贫穷,他和珍妮也从来不曾为获得更好的生活而妥协过,恳求过。珍妮从不主动向他、向母亲要求什么,更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和无缘由的馈赠。因为他的无能,她小小年纪就出去帮人做工,因为身世和贫穷,被人轻贱,被人欺侮,却从不曾真正因此出卖自己的人格。 所以,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害珍妮? 他们的房子狭小而简陋,说是另一间屋子,其实也不过是在中间简单地用木板隔开了而已。 北游_第134章 不过几步,两人一狼已经到了原本西蒙母亲所住的那间小屋。 时霊在西蒙指出了项链的所在后就制止了他的靠近,虽然从目前来看上面的毒性应该是通过接触传播的,而且他完全有把握能够驱除毒性,但是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还是不该让普通人触碰。 不过,在他拦下西蒙之后,某狼却拦下了他。 好吧,准确地说应该是在他走过去之前蹿了过去,然后一巴掌糊在那块红宝石上。 “咔嚓——” 清晰的声音出现在屋子里。 本想邀功的洺祁尴尬地望着红宝石上出现的裂缝,僵硬地回头,偷偷瞅了瞅阿时的表情。 嘤嘤嘤,万万没想到这东西会那么脆弱怎么办QAQ 阿时抬手在唇边一点,似是按下了将将要浮现的笑意。 “你看出来这上面是什么毒了?” 知道洺祁是担心他,不想他以身试毒,阿时决定还是不告诉他他本来只打算用巫力试探毒性了。 ……是蛇蔓藤。 洺祁低声答道,落在西蒙耳中,只觉得这只小狼着实通灵,竟好似当真在回答索伦大人的问题一般。而且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小白狼那双令人望之生畏的暗金色眼瞳中,似乎还流露出了几分讨好的意思。 等等……西蒙甩了甩头,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想了想,却一无所获。继续望向那条项链,只看到索伦大人先前一直抱在怀中的小狼崽正用它那双棕黄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大人,它……”不会有事吧? 从短暂的相处中,西蒙也能看出索伦大人对于这只小狼崽的重视。红宝石被损坏了无所谓,但是他不希望因为他们的关系让大人的宠物受伤,更不希望大人因此怨憎于他们。 时霊上前几步,抱起洺祁,抚摸着他那身在他眼中白得耀眼,然而在旁人眼中显出灰黑色的毛发,轻轻摇了摇头。 “无妨。” 且不说洺祁的体制特殊,蛇蔓藤本身,就算不得是一种毒药。 时霊拿起那条项链,确认了不会有威胁,洺祁也就不再阻挠于他,只是窝在时霊的怀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西蒙。 刚刚那一瞬西蒙的反应,他可没有看错。不过,这么早就碰到符合条件的人了?虽然说阿时身边总该跟着几个服侍的人,但是他还没有过够两人世界呢。 他伸出一只爪子搭在时霊的肩上,减轻他手上的负担,然后用眼睛幽幽地盯着西蒙。 西蒙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却又不敢乱动,深怕冒犯了大人的宠物,只得僵直地站在那里。 对于洺祁的小动作,时霊自然看在眼里,他眼底略微带了丝笑意,却也没做什么或是说什么来阻止,只是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专注地研究着手中的那条红宝石项链。 也不知是当年马萨大巫是不是早有预感,负责带领巫神卫前来迎接下一任大巫的卡瑞拉虽然不是巫觋中力量最强的,但却绝对是知识最渊博的。 对于大巫的教育,作为巫觋的他虽然在力量上不能给予太多的指点,但他装在脑子里的那些有关整个大陆的奇事异闻,却能够让困囿于赛加城的时霊受益匪浅。 没有人知道卡瑞拉到底走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书籍,经历过多少凶险与惊奇,又听过多少只在一些人口耳之间相传的传说。但是从他教导时霊时信手拈来的那些经过亲身考据的要事逸闻、旁人怕是听都没听过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学问,便可知绝非闭门造车之辈能够企及的。 蛇蔓藤就是卡瑞拉老师在讲到南疆风俗时无意间提及的。 这是一种生长于南方潮湿密林中的藤蔓植物,因形似蛇类,故而得名。蛇蔓藤本身无毒,但因为藤蔓坚韧,且隐匿于其他杂草矮丛之中,潜伏于地表,在林中行走时,一个不注意,极易被其绊倒,是故一般山林人发现蛇蔓藤时,总会将之拔掉,以免后来人受伤。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南疆一些部落中却开始流传一种传说。说蛇蔓藤最初得名,并非因为其形似蛇类,而是因为它与一种被称作黑曼蛇的毒蛇共生。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黑曼蛇整个族群都消失了,如今的蛇蔓藤才会变成这种看似无害的模样。但是,黑曼蛇对于蛇蔓藤的情谊还在。只要将蛇蔓藤的汁液取出,涂抹在器物上送给你想要诅咒的人,夜晚黑曼蛇就会循着蛇蔓藤的气息匍匐而出,不论多远,将沾染了蛇蔓藤汁液的人毒死在睡梦中。 南疆这种传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发生了很多起惨案,无数人对黑曼蛇与蛇蔓藤的传说信以为真。于是信的人越多,死的人也越多。直到巫神殿几位恰好在南疆游历的巫觋找出了假借传说散布谣言,暗中杀人的凶手,整件事才平息下去。 不过,与为了安抚民心的对外说辞不同,在卡瑞拉老师告诉时霊的故事里,黑曼蛇确实并不存在,但是南疆却有一个自称为黑曼族的种族。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诅咒之力,因为这种能力而被其他种族畏惧,却也因为这种能力引来了灭族之灾。而这个种族施展诅咒的媒介就是在南疆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随处可见的蛇蔓藤。 当时的凶手就是无意中发现了黑曼族的遗民,并且知晓了他们的能力,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出如此多的凶案。 而那些被控制、被胁迫的黑曼族遗民,则在那件事结束以后,就被护送到了巫神殿。马萨大巫在与他们沟通协商后,给了他们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让后帮他们安排了普通人的身份,同时派人彻查了覆灭黑曼族的凶手。只可惜,灭族之事发生在八十多年前,很多线索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若非这些黑曼族的先祖侥幸活了下来,世间怕早已忘记了曾经的南疆还有这样一个种族存在。 只是……蛇蔓藤的诅咒,为什么会出现在凡塞特城一个普通女孩的身边?先不说南疆和凡塞特城几乎正好在大陆的两端,单是能够施展这种诅咒的人,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还是说,这件事,依旧跟现在巫神殿的掌权者有关?那么,先前被救出的那些黑曼族遗民…… 巫力感受着红宝石上还残存的力量,很显然,诅咒并没有全部完成,所以珍妮才能支撑到他的到来,而西蒙和珍妮母亲的死,想来是因为本身体质不太好,所以才会连半成型的诅咒都没能撑过。 还有那位霍奇少爷,留下了威胁,却没有来验收成果。 细微的水汽自时霊的指尖溢出,将整颗红宝石笼罩其中。待得水汽散去,之前被洺祁拍出的裂痕已经消失无踪。先前看不出来,但此时再看这颗红宝石,就会发现比之之前的暗沉,宝石明显要变得明亮了许多。 将清除了诅咒之力和蛇蔓藤汁液的项链扔给西蒙,时霊用双手托住先前一直维持着一个怪异姿势的洺祁,随手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西蒙,最近……城主府有没有出什么事?” 西蒙手忙脚乱地接过项链,一想到就是这个东西害死了母亲,还害得珍妮卧床那么久,就想把它毁掉。可大人又没说该那它怎么办,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唯恐不小心害了别人。正纠结间,听到时霊的问话,木讷地摇了摇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时霊也不强求,抱着洺祁就往屋外走去。既然是黑曼族的诅咒,他还要再去看看珍妮的情况才是。 “等等,大人……” 西蒙看着时霊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突然有些发慌,就好像要失去一次至关重要的机会一样。 “大人,我那天看到说是已经前往帝都参加祭神大典的巫女出现在城主府后门。” 即使因为母亲和妹妹的事对于巫女产生了怨怼,但是,自奥尔南卡大巫以来,巫神殿用六百多年的时间根植于人民心中的信仰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这种暗指巫女似有所谋的话,即使是西蒙,也不敢对着陌生人说出。然而,不知怎的,当看到这位索伦大人那双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眼眸时,他却下意识的,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回来了_(:зゝ∠)_ 这周再做一份报告期中修罗场就结束了,所以目测可以恢复正常更新到十二月中旬,十二月末大概又要开启期末修罗场了= = 断更那么久……我的锅。一直等更新的小天使们辛苦了ORZ 最后说一句,所有告诉你们大学就可以放飞自我的人都是骗子!早知道这学期这么忙就不报那么多校外考试了QAQ 北游_第135章 第90章 何以横八荒(十一) 凡塞特城的夜晚热闹却也有序。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不同模样的人,容貌有异的外族、全身被黑袍裹挟的独行客、身携武器的冒险者、带着货物的商人……他们或步履匆匆,谨慎而快速地穿过街道,消失在巷弄里;或面带笑容,为这一趟顺利的买卖举酒欢歌,在返程前做最后的放松,然后带上凡塞特城独有的货物,往大陆腹地行去。 只是,这样的三教九流汇集却并未给凡塞特城带来太多混乱,本地的居民也好,外来的旅客也好,在这座城市里似乎都变得安分守己。便是有偶尔闹事的人,也会迅速被城卫军制止,或收押,或罚款,总之不消片刻,就变得老老实实。 “祁祁,你说能治理出这样城池的人,会养出那样一个儿子吗?” 坐在凡塞特城的最高处,时霊抚摸着洺祁的脊背,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低声问道。 洺祁偏偏头,不看下面的凡人,而是望着时霊。 阿时,你今天好像第一次叫我名字。 “咦,是这样吗?” 时霊假装没有看到洺祁眼中的不高兴,一脸茫然无辜地问道。 于是洺祁心情更加低落了,他之前也没有注意到,还是刚刚才突然意识起来。难道是阿时觉得在外人面前这么叫他太幼稚了吗?虽然说只有那些没长大的小孩子才会这样用叠字叫人,但是每次听到阿时这么叫他他都觉得好幸福哦。而且亲密的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有亲密的称呼嘛。像他一直都叫阿时“阿时”,不过“祁祁”这个称呼也是这一世阿时小的时候就开始叫的,或许自己应该想一个新的称呼,嗯,最好霸气一点,这样阿时就不会叫不出口了。 嗯,叫什么好呢? 阿洺? 阿祁? …… 啊好烦躁啊! 时霊看着不高兴着不高兴着突然开始走神,然后疯狂甩脑袋的洺祁,顺毛的手顿了一下,难道是逗过头了?手指轻轻缠绕住一缕柔顺的银毛,然后冲洺祁微微一笑,那张精致不似凡人的脸上圣洁如往昔,却带了难得的温柔缱绻。 “因为‘祁祁’是专属于我的称呼,不想让别人听到啊……” 于是不高兴没有了,甩脑袋的动作也僵住了,洺祁感觉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烫,整个狼都晕乎乎的。 阿时刚才说的话里是不是用了神力啊,为什么他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像当初阿时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第一次踩在神无之云上的感觉哦。 而在时霊眼中,只看到因为他这一句话,洺祁全身都泛起了红色,便是那身茂密的长毛都没能挡住肤色的改变,反倒像是白雪染了暮色,透出如火烧云般的绚丽。 真可爱。 他嘴角微微弯起,拢着洺祁的双臂略微紧了紧,生怕某只晕乎乎的狼从他腿上摔下去。 洺祁的眼神,那样的直白和赤诚,所以,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看懂了其中的意味。只是,看懂不意味着明白,生而知之,他知道这些行为、这些动作、这些感情是什么,却不意味着他能够真正体会到、理解到。 不过,每次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害羞得全身僵硬、魂不守舍、皮毛泛红的祁祁,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某人心中,黑发红眼的小恶魔背后的小翅膀扇啊扇的,而在被小恶魔盯上的那人眼里,大抵他家纯洁美好、不通世情的阿时,每每说出口的,定是“无心之语”,只是自己心有遐思,所以才半是燥热半是幸福。 或许是毗邻洛尔塔荒原的关系,凡塞特城的天空也常年是晴朗无云的。 今夜月色正好,斜倚在凡塞特城最高的建筑顶端,伸出一只手来,几乎可以摘到星星。 时霊见洺祁半天不能回过神来,索性也半靠在钟楼的塔尖上,仰头望着星空,任由夜风将他的发丝吹散。 而在他脚下不远处,灯火昏暗的城主府中,一道身影机敏地避开了护卫,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府邸的深处。 “……大人,路易莎已经连发了三道急令,若是我再不回去,怕是她会起疑。” 城主府的书房中,一个女子带着愁绪的嗓音轻轻传出,又消散在夜风里。 城主府的侍卫下仆早在城主的命令下远离了书房,因此也就不会听到往日高高在上的巫女大人恭敬而小心的声音。 “便是起疑了又如何?那个女人已经穷途末路到疯癫了,你若是不想和那些人一个下场……”另一道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传出,不像是凡塞特城的城主,听着要更年轻一些,但声音里,却好似带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是,多亏了大人的提醒,若不是大人,我怕也是一头撞上了路易莎那个女人的罗网呢。” 似乎男子的一句话就安抚了巫女对于那位端坐于巫神殿中的“大巫”的担忧,她语带娇媚地说道,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想象出此时圣洁的巫女大人该是如何眼波流转,带出仰慕和钦佩。 果然,那个男子轻笑起来。 “那么,你要如何谢我呢?” 悉索声传了出来,伴随着桌椅被绊倒的声音,暗中潜入的黑衣人在再也听不到任何有用的声响后,转身出了书房,望着城主卧室的方向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暂时撤离。 那位大人交给他的药物只有一个小时的时效,此时虽然还未到时候,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他本就不懂所谓的暗探之法,能够顺利潜入城主府不过是仗了药物之力,虽然可惜,但今晚也算并非全无收获。 想了想,他便又顺着打探好的路线,撤出了城主府。 不贪功冒进,还不算太蠢。 看到那道身影从城主府离开,迅速混入凡塞特城夜晚热闹的人群,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已经回过神来陪着阿时看星星的洺祁别别扭扭地来了句“夸奖”。 跟在阿时身边的人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能力,毕竟出了什么事有他就够了,但是有一点一定要做到,那就是不能给阿时惹麻烦。 这个西蒙……哪怕是知晓了城主家的小少爷是害死他母亲的凶手,是害了他妹妹的恶人,在有机会杀了那个托尼·霍奇的时候,也记住了阿时的要求,以刺探情报为先,并且没有因为之前潜入的顺利而掉以轻心。 “不仅是如此。” 阿时摸了摸洺祁的脑袋,笑着说。 西蒙身上,大抵有一种与身俱来的对危险的敏锐感知,所以才会选择本该严防死守的书房,而避开了貌似防卫松懈的卧室。 那位被巫女称作“大人”的存在,貌似过于自负了。自以为自己所在的地方任何人潜入都会发现,所以才没有布下毒阵,而其他地方…… 阿时目光扫过整个城主府,与他人看到的威武华丽不同,在他眼中,这座城主府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毒窟,随处可见毒虫毒草,以及布设于隐秘处的涂上了□□的陷阱。 北游_第136章 而所有的这一切,在西蒙潜进城主府时,都被他不经意间地避开了。 天赋吗…… 时霊笑了笑,看来果然跟他想到的一样呢。 在传说中,跟随在奥尔南卡大巫身后的七位圣者,那位以无与伦比的预知天赋而著称的不死者安德鲁。据说,没有任何陷阱可以躲过他的感知,没有任何危机可以伤害到他的身体。 这就是出行前卡瑞拉老师所说的命运吧。 他抱着洺祁站起身,风无声地吹过,他便也像被风吹走一般消失在钟楼的塔顶。 那位大人,大概就是老师说起过的黑曼族了。 黑曼族善毒、善诅咒,当初那些遗民,又是为什么会被一个普通人轻而易举地控制胁迫,犯下累累罪行呢? 以及,除了黑曼族,这片大陆上,还隐藏着多少,所谓的遗民? 时霊的眼神轻轻扫过东面,如霜雪般的面容在月光下仿若神像。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一个黑发黑眼、少年模样的人才从黑暗中浮现,他拍了拍胸口,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完了完了,那个鬼地方又有人出来了,乔,要不我们还是撤吧。” 随着他的话语,另一个人也在他身侧浮现,他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望着时霊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语。 “说了不要摸头,会长不高的!” 不过,他的这一个动作却让少年瞬间炸了毛,一蹦三尺高。 乔的手下一空,原本凝重的神情也因为少年充满活力和怒火的声音减退了几分。 “按时间算,他应该还没满十五岁。” 乔低下头望了望少年的头顶,思考了一下,又默默地用手比了个高度。 “比我小又长得比我高了不起啊?你要是不摸我的头,等成年我高登一定长得比他高!” 乔收回了手,托着下巴似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点点头。 “嗯,了不起。” “喂,你这个混蛋……要不是你……” 黑暗的小巷里,两人的打闹声,或者说高登单方面的吵闹渐渐消失,就好像影子隐匿于黑暗之中,光所照不到的地方。 第91章 何以横八荒(十二) 帝都卡纳恩的地下是无尽的深夜,不为人知的地下宫阙中,汹涌的暗河正在奔腾。借着夜明珠莹润的光芒,依稀可以看到,暗河泛起的金色,就好像这其中流淌的液体,不是自阿米利亚山倾泻而下的河水,而是粘稠的金水。不,或许不是好像。被菲利克斯三世收缴的黄金在运入国库后无声的消失,整个大陆的黄金储量,竟没有在皇宫中激起半点波澜。那么,它又能去了哪里?若是皇城的地下有这样一个去处,是不是就可以解释这些黄金的去向? “奥古斯塔斯大人,我们真的能相信一个菲利克斯吗?” 即使知道不会有人能够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踏足此地,可彼得·斯内克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 “为什么要相信?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一身曳地鱼尾长裙,斯嘉丽·奥古斯塔斯把玩着手上散发出柔和金光、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东西,笑得意味深长。 他们古族明明有着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要像先祖那样始终潜伏在暗处,做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当年菲利克斯背弃他们而去,却得到了人皇的尊荣。而巫神殿那帮所谓的“巫”,则借着不知哪个野神留下的传承,占据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荣光与信仰,真是何其可笑! “可是,他毕竟是您的……” “就算他是我姐姐的儿子又怎么样?若不是他侥幸继承了一点神族的能力,我倒是宁愿把皇座上的那个人换成沃伦的傀儡。” 轻轻揉捏,将手上那团物质变成法杖的形状,然后注入三分力量,感受着其对于神力上佳的传导性,斯嘉丽·奥古斯塔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金髓果然是法杖最好的原材料,只可惜,以他们目前的能力,从黄金中提取金髓的比例和效率太低了。即便收拢了整个大陆的所有黄金,目前得到的金髓也不过满足部分族人的需要。 听到“沃伦”这个名字,彼得·斯内克禁不住抖了一抖,再不敢开口。他只是黑曼族的小人物而已,虽然精通诅咒和医毒,但面对曾经站在卡纳恩大陆顶端的神魔两族来说,不过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即使随着传承的失落,如今的神族和魔族并不像当年那样强大,甚至本来互为死敌的两族也被迫握手言和,但是,同样失落了很多传承的黑曼族,依旧只能臣服于他们麾下。 不过,比起性子虽然诡异了一点但好歹还有点人性的奥古斯塔斯大人,那位他仅仅有幸见过一面的魔族尊者实在是可怕到让他如今仅是提起就心惊胆战。 也只有同为神族尊者的奥古斯塔斯大人敢这般轻描淡写地提起魔族了…… 彼得·斯内克更深地俯下身去,表达着自己对奥古斯塔斯大人的尊敬。相比于臣服于魔族的那些古族,能够归于神族麾下,是他们黑曼族的幸运。 然而斯嘉丽·奥古斯塔斯却没有心情去计较脚下这条家犬的心思。 “让戈林尽可能加快提取金髓的速度。” 她摆了摆手,示意已经领命的彼得·斯内克退下,然后身形便消失在了这座阴暗的地下宫殿。 ※※※ “我亲爱的斯嘉丽,你今日怎有心情来拜访于我?” 兰恩城西郊,坐落着一座华丽的庄园。庄园主人深居简出,从不与兰恩城的其他人来往,但是,从兰恩城城主的态度,却足以让大多数人都意识到,这座庄园的主人是怎样的大人物。 从庄园外往里看去,你会见到一大片开得尤其繁盛的红玫瑰,鲜红的色泽让多少贵族小姐“碰巧”从庄园外经过,只为了期待一场玫瑰园中浪漫的邂逅。 然而,与华丽耀眼的庄园外观不同,庄园内部是低调古朴的奢华。暗红与墨黑,再缀以金饰,让人因无形的威仪而心生惴惴的同时,却也不由得为这份贵奢而心折。 “沃伦,若我不来拜访你,又有谁来拜访你?” 斯嘉丽走到斜倚在暗红布艺沙发上的沃伦·阿米利亚身边,轻轻坐下,柔软无骨的身躯贴在他的身上,端过他手中那杯泛着鲜血般色泽的红酒,轻抿一口,在杯壁上留下一道唇印。 沃伦只看着她动作,既不恼怒于她的失礼,也不欣喜于她有意的撩拨,在她将酒杯抵至他的唇畔时,也不过是轻笑着就着她刚刚碰过的地方抿了一口红酒。 只是他那张苍白却过于英俊的脸,他那双不笑就已经带上了惑人颜色的双眸,在这样的轻轻一笑下,也足以令人心旌摇曳。 不然,以她的身份,又何须这样百般讨好?斯嘉丽望着沃伦·阿米利亚那令她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衣着举止,看着他无动于衷的神色,不由得无声地叹息。她曾经恼恨过她的父亲——明明不论是容貌还是实力,她的姐姐,那位曾经的帝国王后黛布拉·奥古斯塔斯都远远不如她,可是,最终嫁给了国王陛下成为了整个大陆最尊贵的女人的却不是她斯嘉丽·奥古斯塔斯。 北游_第137章 可是,等到她的父亲逝去,她成为了神族的掌权者,然后见到了这位尚且单身的魔族尊者沃伦·阿米利亚,她才感到庆幸,庆幸当年父亲选中的不是自己。毕竟,比起那个除了国王的身份便一无是处的菲利克斯二世,像沃伦·阿米利亚这样地位尊贵、容貌俊美、实力强大的男子,才配得上如今已是神族尊者的她。 更何况,他还这样年轻…… 斯嘉丽的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如白瓷般的肌肤衬得她涂了丹蔻的五指愈发魅惑,然而她却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猛得收回了手。他还这样年轻,可是自己已经老了…… 在没有对比时纤长美好的五指轻易被沃伦·阿米利亚细腻的肌肤反衬出无可掩饰的衰老,肌肉松弛、皱纹暗生,即使再强大的力量,也挽不回时光的魔法。 她的姐姐已经死去,她的外甥不过只比沃伦小上几岁,看似令时光留驻的外表,也掩不了内里的腐败。她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附在沃伦的耳畔低语几句,得到这位尊者的应诺后,斯嘉丽·奥古斯塔斯不由得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总有一天,她会重现神族昔日的辉煌,到时候无论是沃伦·阿米利亚,还是与天地同的寿岁,都会为她所有。 在斯嘉丽·奥古斯塔斯离开后,沙发的阴影中,一道身影浮现。 “殿下,当真要和神族合作吗?” 乔·迪福望着斯嘉丽·奥古斯塔斯离开的方向,眼中有着戒备和厌恶。 影族本就擅长隐匿,有影子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耳目。再加上有沃伦·阿米利亚帮忙掩饰,哪怕是神族尊者,也没能察觉到房间里的第三者。 一个精致的人偶从房间的小门里走了进来,它接过被斯嘉丽·奥古斯塔斯重新放回沃伦·阿米利亚手中的酒杯,然后又为沃伦和乔两人奉上了一壶玫瑰花茶和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再从来的地方重新退了出去。 人偶有着极为精巧的五官、四肢,然而过于鲜亮的色泽却让它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不过乔对此却习以为常,因为他的殿下从来都认为人偶若是做的太像真人了,未免比如今这般还要可怖。只是他对于递到嘴边的这块小甜饼却十分为难,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可是作为一个咸党,面对自家殿下甜党的品味,实在不敢苟同。然而,他知道,以自家魔主的执着,自己不吃掉它,接下去的谈话绝对不会开始。只得闭着眼睛吃掉了那块甜腻的可怕的小甜饼,然后捧起茶杯喝了一口——什么时候殿下连玫瑰花茶都要加糖了?! 猝不及防又被甜到的乔·迪福无奈地看着捧着花茶一口一口喝的愉快的殿下,眼前总有一种看不到未来的黑暗。殿下喜欢甜食也就算了,喜欢花茶这种娘兮兮的东西也无所谓,现在连花茶都要加糖,而且以他刚才喝的那口来看绝对不止加了一大勺,作为一个咸党他在殿下这里还有未来吗…… 不过,大概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甜党死忠的殿下绝对不会和成天端着被红酒装逼的神族尊者混在一起了吧——并没有被安慰到好吗←_← 终于欺负够了属下的魔主大人放下手上的茶杯,一双桃花眼笑眯成了一条缝。 “啊呀呀我可不喜欢那样矫揉造作的老女人呢~” 尾音带了个旋,让乔·迪福不由得抖了抖,并深深为一直以为自家殿下是冰山/忧郁/病弱(…)美少年的神族尊者点了个蜡。蛇精病不光是神族祖传好吗,魔族尊者也没几个正常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这样本卷涉及的所有势力就都登场了。 1、阿时:代表了巫神殿正统、洛尔塔和他所在的真神阵营; 2、华纳·菲利克斯:背后是上古遗族,不过他和神族(已出场下属:黑曼族、戈林族)还有魔族(已出场下属:影族)绝对的貌合神离; 3、艾尔:背后是斯图尔特(洛尔塔的前师兄)以及他代表的伪神阵营; 还有像路易莎·菲利克斯这样的炮灰之类的:D 第92章 何以横八荒(十三) “索伦大人,我看完了。” 珍妮绞着手指,有些局促地站在时霊的面前。自从那天治好了她以后,索伦大人就在他们家暂住了下来。 虽然珍妮不知道索伦大人那天到底和哥哥谈了什么,而这些天哥哥又是为什么一直早出晚归,但是从□□益坚毅的神情中,她相信索伦大人给他们家带来的一定是好的改变。更何况大人还给了她一本书,一本极其珍贵的医书。 巫、医一向是不分家的,大陆最出众的医者,正是巫神殿走出的巫觋。他们或借助神明之力,或依仗草药之能,走过无数地方、见识过无数病人的巫觋远比普通医师要懂得什么样的药物适合什么样的病人。而巫神殿内由世代巫觋所著的医书,则是那些普通医师梦寐以求的至宝。 在这样一个贫穷低贱的家庭里,珍妮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接触到医书,能够学习医术。然而,索伦大人那日话语中潜藏的意味却让她无法自制的悸动,这几天她急不可耐地翻阅着这本医书——不,或许还称不上医书,不过是草药大全罢了——甚至第一次感谢起那个不知名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母亲至死仍渴望着有一天那个人会接她和哥哥回家的话,怕是也不会浪费时间教导他们识字。 少女含着渴盼的眼神让时霊露出一抹笑意,出身低微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握住机会去改变的勇气都没有。他将那本由老师一点一点凭着记忆复录下来的草药大全放回珍妮的手中,指尖轻点封面。 “我来考你。安息香。” “产于帝国南部苏门城一带,为白花树树脂,其气芳香,味微辛,有开窍清神、行气活血、止痛的功能。” ………… 等到西蒙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你来我往的考较了近两个时辰。时霊问的极细,除了草药的外形、用途,还常常举出几种草药的名称,让珍妮分析其药性是否冲突,可否合用,可用于何等症状。 若不是这一过程中时霊始终没有忘记安抚洺祁的情绪,怕是某只小狼崽就要暴走了。 ——哼,凭什么他家阿时要为了外人劳心劳力啊?有他在还不够吗╭(╯^╰)╮喜新厌旧、狼心狗肺、吃里扒外……嗷呜←这是被某人顺毛了:D 很显然,虽然时霊只给了珍妮一个月的时间,但是从她虽称不上对答如流,但依旧极有条理的应对上来看,她显然是花了苦功夫的。而且不得不说,即使珍妮未必有能够掌握巫力的那一天,但是,仅凭她在短短一个月的学习后就展露出来的医术天赋,她也一定能够成为一个极好的医师。 刚从城外赶回的西蒙看到妹妹的表现,心生欣慰。他等到两人这一问一答结束了,才准备向时霊汇报他今日探查的结果。 按照往常的习惯,素来乖巧懂事的珍妮本打算先行离开去为几人准备晚餐——当然,时霊和洺祁二人并不是在这里白吃白喝的,虽然西蒙和珍妮绝对愿意省吃俭用以款待二人,但时霊从小受到的教育可没有教过他这一点,且不提黄金可以在黑市兑换成流通的货币,单就时霊随身携带的储物空间里存放的财宝也足以换回西蒙和珍妮两人见都不曾见到过的巨额财富。而且有巫术作弊,他们也不怕惹来有心人的探视。不过,这一次,时霊阻止了她。 “西蒙,有些事也该让珍妮知道了。” 时霊注视着面露犹疑之色的西蒙,灰蓝的眼眸中倒映出两人与一个月前完全不同的精气神。 听到时霊的话,珍妮原本起身的动作顿住,膝盖撞在桌腿上,发出一声闷响。可珍妮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期待地看着哥哥。 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无意识地揉捏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一个月来始终留存在内心里的愧疚和恐惧掩去。 可是,作为看着珍妮长大的西蒙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妹妹还有些懵懂的眼睛里包含着的痛苦。是了,是他疏忽了。本以为只要他一个人担负起这些事情就好,却忘记了,若是不说清楚,妹妹恐怕会一辈子都背负着害死母亲的罪恶。 他握住珍妮的手,原本瘦到见骨的双手这一个月养下来已经重新恢复了曾经的丰盈,他拉着珍妮坐下,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开始慢慢叙述他这一个月所做的事。 借助时霊给他的药物和他不起眼的身份,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打探城主府和巫神殿的情况。在几次夜探和跟踪后,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原来,城主府的主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人。原来的城主不知所踪,取而代之地正是那日他听到的被巫女称作“大人”的存在。但是,可怕的是,上至副官和城卫军统领,下至城主府的管家下仆,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每天侍奉的城主已经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而作为唯一还在霍奇伯爵身边的小儿子,那位将红宝石项链送给珍妮的托尼·霍奇少爷则在他与珍妮见面的第二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触怒了他的“父亲”,那位假城主,被城主下令禁足,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整整一个月不曾出现。 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有人发现假城主的异样,直至今日,都无一人揭穿他的身份。 而西蒙在查到这件事后,重复探查了那位假城主和巫女的行踪,却始终没有找到霍奇伯爵的下落。于是他冒险一试,见到了那位被父亲软禁的小少爷,然后从早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的托尼·霍奇口中,得到了霍奇伯爵可能的行踪。 北游_第138章 那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干脆一刀宰了那个小少爷为母亲报仇。但是,见到只知道窝在房间的角落瑟瑟发抖的托尼·霍奇时,他到底没了动手的欲望。更何况,虽然那位小少爷的嘴脸实在难看,但有一句话他说的未尝没有道理,若不是他咬死了那条项链是被他弄丢了而不是说出自家妹妹的所在,那么,依照那位假城主的行事作风,自己和妹妹怕是撑不到索伦大人出现的那天。 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位托尼·霍奇少爷已经品尝到了他自己种下的恶果。况且,谁又知道活着不是比死亡更大的惩罚呢? 而今天,西蒙终于按照之前得到的线索,找到了霍奇伯爵的下落。 “伯爵在扎克山半山腰的山洞里,外围有许多毒蛇看守。我观察了一天,发现会有人定期给他送食物,不过按照洞里传出的声音来看,伯爵的情况怕是不太好,未必是清醒的。” 虽然厌恶那个托尼·霍奇,但是对于城主老霍奇,西蒙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或者说,整个凡塞特城的居民对于霍奇伯爵的印象都相当好。毕竟,若不是霍奇伯爵的努力,原本荒凉偏僻的凡塞特城也不会有今天的繁华。 “不过,明明可以直接杀人灭口,那个假城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伯爵大人囚禁起来?” “当初霍华德大巫应皇室所求,为帝国绘制了一张疆域图,凡出任一方城主的官员都会在图上留下自己和直系亲属的名字。一旦城主及其亲属发生什么意外,原本金色的名字就会变灰。而皇室每天都会派人看着这张疆域图,一是为了防止城主出事而皇室却被欺上瞒下,二是为了避免有人绑架城主的亲人以威胁城主做出对皇室不利的事。” 时霊解释道。 对于一个举目看不到敌人的帝国来说,皇室这样小心翼翼地防备似乎很无道理,但是那时巫神殿与皇室正处于亲密期,霍华德大巫本就是巫神殿历史上最为长袖善舞的一位,在认真研究了典籍后,便也为皇室制作了这么一张疆域图,同时还在巫神殿内留下了副本。 不过如今既然知晓了暗中存在的那些遗族,想来皇室的警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影族、黑曼族……还有统治着他们的两个种族,以及可能存在却并没有出现过的其它种族。对了,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菲利克斯”,或者说是“菲尼克斯(Phoenix,凤凰;死而复生的人)”? 时霊的手从洺祁的头部一直摸到脊背,然后忍不住捏住了他那条大尾巴,幸福地揉了揉,又从根部一直顺到尾巴尖。洺祁一个抖擞,感觉整个神都有种被阿时摸了个遍的舒爽和瘙痒,他晃了晃脑袋,试图甩脱那种全身酥麻的感觉。抽出尾巴吧,又觉得舍不得阿时每一次温柔的抚摸。 唉,阿时真的是太黏着自己了,这样的习惯,很好,非常好︿( ̄︶ ̄)︿ 第93章 何以横八荒(十四) 西蒙无疑有着极其出色的天赋,只需稍加点拨,便能展露出卓越的才能。然而,受限于出身,在博闻强识这一方面,还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经历去弥补。 时霊并没有刻意为他讲些什么,只是在西蒙遇到不解时为他作答。而西蒙也意识到了他对自己和妹妹的教导之意,非但不因他的年龄而轻视于他,反倒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与只求安康、性格温软的珍妮不同,从小肩负起这个家的西蒙在心底里,一直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远大志向。或许是因为在他幼年时母亲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出身上流社会的父亲的关系,也或许是出于他对幼妹的疼爱怜惜。只是,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依他这样的出身,又哪里找得到出头的机会? 在时霊刚刚出现在他面前时,因为挂心妹妹身体的关系,他不曾多想。但是如今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又如何不会意识到这位暂住于自己家的索伦大人不是普通人?不是指他出身如何、地位如何,而是依他这些时日的行事来看,必有一番大事业要为。而今大人既有提携指点之心,西蒙又怎会不抓住机会? 因此,对于时霊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及巫神殿、皇室隐秘,西蒙不但没有露出半点异色,反而极其认真地记下并思考着这些隐秘背后蕴藏的含义,以渐渐增长必要的政治智慧。 “如此说来,那位假城主定是与神殿、陛下俱无关系。” “不错。” 时霊颔首,目光落在洺祁沾染了水色的暗金眸子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得感受到小狼崽不稳的气息和骤然变快许多的心跳以及在他手中不甚安分的尾巴后,才意识到洺祁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连忙松了尚在尾巴尖上揉捏的手,却被那毛色纯白松软的尾巴带着眷恋的意味勾过,竟不知为何心神一恍,又忍不住顺着尾巴捋了一把。 “嗷呜——” 洺祁被顺毛顺的舒服极了,难得从嘴里流泻出了一声真正的狼嚎。于是时霊也不克制自己的动作,看出洺祁喜欢得紧,就继续一边与西蒙交谈,一边把玩着洺祁的尾巴。 旁边西蒙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暗地里称奇。 便是狗崽也不见得有这般亲人乖巧的,他看得分明,跟在索伦大人身边的分别是一头小狼崽,偏偏对人——当然仅限于索伦大人——亲近的很,几乎片刻都不能离身,又似乎听得懂人话,若是哪天当真变成了一个大活人,他都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若有一方势力既可知晓神殿、皇室隐秘,又能以假乱真,悄无声息地将一方城主偷天换日,同时还能令神殿巫女背叛,西蒙可能推测一番其取凡塞特城的用意?” “是为了圣城吗?” 珍妮见自己一句话同时引来了哥哥和索伦大人的注视,不由得有些怯怯。她看了两人一眼,垂下了眸子,搅弄着手指。 “我只是以前听那些来往的客商冒险者谈论过,说我们这儿毗邻洛尔塔荒原,正是很多朝圣者们的必经之地……” 她越说越小声,又想到除了伟大的奥尔南卡大巫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找到过圣城赛加,便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了,于是喃喃着赤红了脸,再也不敢说下去。 珍妮先前为了补贴家用,曾在很多地方打过短工。酒馆、旅店、杂货铺……凡塞特城本就是人流众多的城邦,而她工作的地方往往鱼龙混杂。那些来往的客人们之间的对话,她偶尔也会听一两句,虽然看起来对她半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出于那份渴望知道更多事情的心,她总是会认真将他们的对话记下来,细细思索,默默聆听。 西蒙并未出声,就如珍妮所想的那样,圣城传说虽久,但已经太多年没有人再找到过了,他并不觉得值得有人为了虚无缥缈的圣城而对一方城主下手。但是除了毗邻洛尔塔荒原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凡塞特城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若论富庶,哪怕往来的客商再多,也远不如位于大陆腹地、交通要道的兰恩之流;若对神殿、皇室有所企图,凡塞特城虽说天高皇帝远,却也未免太偏僻了,既无地势之险,也无城墙之坚,四方大开,绝非什么好根据地。 时霊却对珍妮的回答点了头。这么多天,他自然不可能只放西蒙出去探查,考验磨砺人是一回事,但若是仅为了此就不做正事,这绝不是他的作风。 他换了个姿势抱着洺祁,本欲开口,却忽然将目光投向了一个方向。 “既已有合作之意,便不必藏头露尾了。” 珍妮被时霊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而西蒙却猛地一惊。 屋内还有别人?! 墙角一片阴影中,一个个头不高的年轻人讪笑着出现在了那里。 “种族习惯,种族习惯。” 正是那日在暗处窥视于时霊的高登·迪福。 说来这位高登·迪福也是可怜,在他与兄长两人在时霊的纵容下将他出现的消息传给魔主后,双方便借着这对影族兄弟交锋了几次。虽未见面,但透过这几次交锋,已经看出了多少对方的心性想法。于是哪怕不曾正式交流过,二人也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鉴于影族的特殊能力,为了便于双方的联系,在魔主召回乔·迪福前,便命高登·迪福暂时跟在时霊的身边。 高登·迪福虽然因为时霊的身份对他有几分畏惧,但是少年心性,总是忍不住挑衅一二。然而,影族无往不利的隐匿能力却总是在时霊面前失效,再加上时霊虽然一副温文尔雅,特别好说话的模样,但是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又自幼跟在魔主身边随侍的高登·迪福却敏锐地感受到了时霊身上流露出的危险气息。 就如此刻,对于高登这种屡教不改的行为,时霊只是微笑着望了他一眼,便轻轻扬袖,在这间简陋的小屋四周布下了隔绝人探视的阵法。然而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高登抖了抖,总有一种自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的错觉。 敢不听阿时的话! 洺祁收回落在高登·迪福身上的目光,见阿时动手布置阵法,也默默地从他膝头跳下来,四处巡视了一圈,不着痕迹地加固了一遍阿时的阵法。才不能让阿时一个人辛苦呢。他邀功般地蹭了蹭阿时的小腿,然后又乖顺地被阿时抱回了膝上。 在洺祁收回了视线后,高登身上的寒意才消失。要知道,洺祁如今虽然只剩下这具狼躯所具备的冰系异能以及他结合巫术开发出的一些其他能力,但是他到底是司掌毁灭的神祇,他刻意地注视,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起的。也是他为了不让阿时察觉收敛了几分,不然高登绝不只是感觉到危险并且倒霉几天,很可能直接就化为宇宙尘埃了也说不好。 当然,目前的高登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机感并不是来源于时霊,而是他身边跟着的那只小狼,更不可能知道他到底躲过了怎样悲剧的下场。他只是别别扭扭地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加入了这场临时的“会议”。 “若是我没有推断错的话,他们确实是为了圣城而来。” 北游_第139章 时霊在杜绝了外人的探查后,重新开口。 “或者准确地说,是为了当年那一队奉马萨大巫之命进入洛尔塔荒原的巫神卫。” 不知他做了什么,那头金棕色的长发重新恢复了原样,灰蓝的眸子也变回了如墨般漆黑。 “这是……” 珍妮惊呼出声,而西蒙的神色也不由得一变。 他不是没有猜测过索伦大人的身份,可是却远没有想到真实的答案会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 黑发黑眸是巫的象征,力量越是强大的巫,他们的眸色和发色越接近漆黑。然而,普通人有幸见到的巫往往发色都不纯粹,若是仔细看,也会发现眸色并不是真正的纯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完全的双黑,正是大巫的代表。 当年路易莎·菲利克斯公主殿下成为巫神殿大巫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人提出过怀疑的,毕竟每一代大巫都是由上一代大巫从幼年起亲自培养,一手抚养长大,并且在年幼时就展露出了双黑的外表。而这一点,路易莎公主殿下显然是不符合的。 可是,在马萨大巫去世后,公主殿下一夜之间染黑的发色和眸色却容不得作假,经过检查,也不是利用药物或别的什么东西做的伪装。 正因为此,再加上华纳·菲利克斯的继位和默认,大家最后才承认了路易莎·菲利克斯公主殿下大巫的身份。而对于其不合旧例的继位流程,也只当是马萨大巫逝世的仓促,没能来得及培养出继承人,便由神明亲自选择出了这一代大巫。 至于这其中可能有的隐秘,当真没人怀疑过吗?或许也并不尽然。 第94章 何以横八荒(十五) 十五年前的隐秘被揭露在西蒙和珍妮这两个本该与高高在上的皇室和享尽尊荣的巫神殿毫无关系的普通人面前,不需时霊多言,喜好八卦、性格活泼的高登·迪福早已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吐槽起了如今站在帝国最高处的那两人是多么的异想天开,妄自尊大。 魔族隐于暗处多年,便是连神族尊者斯嘉丽·奥古斯塔斯对于这个曾经与神族斗争了上万年的势力都仅有那点口耳相传得来的一知半解。在那些听闻过魔族之名的人眼中,魔族中人各个孤僻阴诡,性格难测,臣服于魔族麾下的几大族无不是迫于自身性命为其所控,沦为傀儡。但好在这几代魔主都是惫懒之人,所谓的权势地位半点都没有激起他们的兴趣,只是偏安一隅,肆意敛财,以无法计数的金银财宝堆砌着他们的奢靡生活,醉生梦死。 但是,作为被魔主钦点跟随身侧的下属,高登·迪福却知晓魔族真正拥有的势力是有多么的可怕。遍布帝国的商路带来的不仅是财富,还有足以让在阴影中随意来去的影族将整个卡纳恩纳入耳目之中的消息网。 所以,无论是十五年前巫神殿里血刃叠出的偷天换日,还是皇宫之中杀机暗藏的阴谋篡位,高登·迪福都能一一道来,甚至于,借由他之口,魔主还向时霊透露了皇宫之中那位“真正的第八代大巫”的存在。 该相信吗? 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西蒙和珍妮不是不震惊,不是不茫然的。但是,双黑的发眸、神明座下的银狼,还有由时霊和高登·迪福展现出的那种神乎其神的能力,却由不得他们不信。 更何况,若当真是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曾经卡纳恩饱受赞誉、无私无我的巫觋会变成今天这样贪恋权力、疯狂敛财的巫女。 “大人……希望我和珍妮做些什么?” 这样的信息本不该是他们所能知道的,更不应该是轻易说出口的,连被神明选中的第八代大巫都为了暂时不惊动被鸠占鹊巢的巫神殿而易容,那么,又岂会毫无缘由地告诉他和妹妹。西蒙问出口,话语中有犹疑。若只是他一人,哪怕可以预感前路艰险,他亦会选择跟随真正的大巫走下去。但是,他还有一个妹妹,无论为了什么,他都不希望珍妮犯险。 “在奥尔南卡大巫的身后,曾经跟随着七名伟大的圣者,而今我独自一人从赛加走出,你可愿意成为我的同伴?” 时霊站起身,向西蒙伸出手,白皙的手掌莹润有光,如珠如玉。 而当坐着的西蒙抬头仰视着时霊时,他发现这位大巫的眼中,似有漫天星辰的光辉。 不是扈从,不是下属,是同伴。 西蒙的眼眶有片刻的发热,他伸出自己那只粗糙黝黑的右手,递向时霊。 “嗷呜——” 为了证实时霊的身份而便会原本模样的洺祁不满地嚎叫了一声,暗金的眼眸怒视着西蒙,似在训斥他的无礼。 西蒙一怔,旋即露出了然的笑容。 大巫愿意折节下交,但自己又怎能冒犯神明的使者? 他收回右手,置于左胸前,单膝跪地。 “冕下,您的意志所在,就是我剑指的方向。” 原本平等的仪式被洺祁硬生生改成效忠,时霊有些无奈地看了洺祁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把阔剑,搭在西蒙的右肩上。 “我接受你的效忠。” ※※※ 既然有了足够的钱财,时霊和洺祁平日里自然不会再住在西蒙和珍妮的家中。若不是为了便于教导两人,便是连吃饭也没有必要一起。 然而这一日回到两人暂住的酒店,洺祁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眼巴巴地蹭上来。 “祁祁,怎么了?” 时霊托起他的两只前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诺大的世界只有洺祁落在他的眼中。 被这样的注视着,本想闹别扭的洺祁瞬间屈服了。 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立场不坚,一边迫不及待地跃到了时霊的膝头。 他看着时霊故作不知的表情,内心简直委屈得要死。 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那么的“坏”!他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重复,望着时霊专注疑惑的神情,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他一脸的口水。 坏人坏人坏人坏人…… 明明是凶神恶煞地在做坏事,可时霊看着洺祁那双盈满了水光的眸子,有着清微洁癖的他心中竟然没有一点恼意。相反的,某种柔软的感情浮现在他胸口。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眼底浮现了些许淡金的浅光。 只可惜,也只是一刹那。那一点异样,无论是时霊本人还是洺祁都不曾察觉到。 时霊一手托住了洺祁的身子,避免他从自己腿上滑下去,另一只手却按着白日里的记忆,抚上了他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唔——” 原本带着委屈的眼神瞬间变了意味,心里那点嫉妒讨厌也分分钟化作眼前怦然炸开的星光,消失的无隐无踪。 饶是洺祁还想挣扎一下,可是弱点被人握在手中,加之肆意揉捏他敏感处的人是他放在心上不知多少万年,爱重难言的神祇,他便再也做不出一点恶意凶狠的模样,软软地趴倒在时霊的身上,脑海中晃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若是我能以和阿时一样的形态陪伴在他身边就好了…… 北游_第140章 ※※※ “阿时——” !!!!!!!! 相拥着一夜而眠,一觉醒来,洺祁刚想像往日一样跃下床去,却被某种异样惊得僵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看着自己修长的四肢,纯白的毛发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白皙矫健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 赤/裸的身体暴露于顺着床帘的缝隙溜进来的阳光下,洺祁惊得不可名状,不敢相信不过一夜自己竟然心愿得偿。 “不会是做梦吧?” 他喃喃道,想要掐自己一下,却被另一人的手臂轻轻揽住。 即使是天生的神祇,司掌毁灭的至高存在,洺祁也会有凡人的惶恐与不安,但是,总有一个神,能够轻易抚平他一切负面的情绪。 感受到阿时身上传来的温暖,洺祁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身为毁灭之神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像凡人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于是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时霊,眼里盛满了在时霊看来异常可爱的疑惑不解。 “本来想等彻底成功了再送给你的,只是昨天你那么不开心,就提前给你作为一个惊喜了。” 时霊微笑。 在赛加城的神庙中,有着记载上古密辛的书籍。按照洺祁所拥有的力量,他本该早早就可以像上古时候的龙族一样,化作人形。但是时霊可以看出,洺祁不是不希望化为人形的,而是他根本做不到。于是在和老师马萨以及那些巫神卫们学习制药炼器的过程中,他刻意研究了一下能够令异兽化为人形的药物或是巫器。 然而,传说中的化形草早已灭绝在大陆上,他尝试过不少类似的药物,但始终无法达到化形的效用。 好在,巫器因为蕴含了神明的力量,总有几分玄妙在其中。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研究,他终于制作出了一枚能够改变佩戴者形态的戒指。 只不过,他始终没有找到更契合巫力的材料,因此戒指的效果一直不稳定,一旦使用,最多仅仅能够维持一天的时间就会报废,所以他迟迟不曾拿出来给洺祁。 昨天洺祁为了那把他送给西蒙、由他亲手炼制的阔剑而吃醋,虽然被他轻易安抚,但不知怎的,他就动了把戒指送给洺祁的念头。毕竟,那么多年来,他似乎从来没有送过洺祁什么东西,也难怪昨天阻止了自己和西蒙亲密接触的洺祁还是气成那个样子。 听了时霊几句轻描淡写的解释,洺祁觉得自己现在要还是银狼的形态,一定开心地尾巴都竖起来了,连想在阿时面前维持自己成熟稳重可靠的形象都做不到。于是他充分利用了人类形态的优势,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辛苦你了,我很喜欢。” 看着骤然变得高冷的洺祁以及他那红到耳根的脸和下意识不停转动着手上戒指的小动作,时霊突然觉得虽然戒指做的还不是很完美,但昨晚把它送出去真的是正确极了。 他并没有提示某神身体的自然反应已经将他的心情出卖得一干二净,更不会揭穿人类形态与银狼形态差距巨大的性格,配合着某神为自己定下的“成熟稳重可靠”的人设,他从床上起身,微笑着向洺祁伸出手。 “洺,要和我出去逛逛吗?” 少年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尽管身形已经足够的抽长,但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与青涩。纯白的真丝睡袍遮住了他大部分的曲线,只在睡袍的开阖处半隐半现地露出精致的锁骨。未着丝缕的双脚踩在同样纯白的毛绒地毯上,却比之更显几分胜雪。 洺祁猛地用被子裹住自己,试图掩饰某些让他感到奇怪又尴尬的反应,却又不忘隔着被子闷闷地吐出一个“好”字。 第95章 何以横八荒(十六) 凡塞特城的居民并没有能够察觉到城主府异样的能力,他们依旧按着过去这些年的生活方式度过每一天,为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忙碌。 作为远在帝国边陲的城市,即使有着毗邻洛尔塔荒原这样在宗教上极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即使在霍奇伯爵的治理下开通了来往的商路,它依旧不可能拥有如帝国首都卡纳恩那样的繁华。 然而,漫步在凡塞特城的街道上,看着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住房,洺祁却难掩心中的雀跃与兴奋。 白色长发被金色镂空发冠高高束起,尔后垂落下来,直至腰际。暗金色的眸子本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却因为自右手交叠处传来的微微偏凉的体温而带了犹如春日暖阳般的融和。一身明黄衣衫,剑袖、束腰,衣长及膝,勾勒出挺拔的身姿。这本是那些武者惯着的劲装,可穿在洺祁身上,却多了一种凌然不可犯的神威,引得不少路过的女子颊带绯红地频频回望。 “洺,你很受欢迎呢……” 时霊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低声调笑道。这身打扮是他亲自为洺祁挑选的,大概是第一次这样穿的关系,洺祁始终有些尴尬,却不知道在旁人眼中此时的他是如何的耀眼。 全部心思都放在时霊身上的洺祁可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眼神,或者说即使注意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虽然不像是时霊托胎他人而生,是以每一世的样貌都或多或少有些的变化,但是因为神祇不可轻易现真身于凡世,哪怕如今这模样是凭着他真灵的样子才得以显现出来的,却也不及本尊那天生地造的完美。 阿时会嫌弃我现在不好看吗? 从来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模样,总是以一张冷脸把神吓跑的洺祁十分苦恼。而听到时霊的话,洺祁更是皱起了眉头。 “……明明他们看得都是你。” 他紧紧握住时霊的手,突然想到什么,学着自己曾经看到过的那样同时霊十指相扣。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时霊今日做了与他一样的打扮。十五岁的少年尚还只到他的肩头,往日只着黑白两色便已显出十足风致的人换上这一身明黄,更显得风姿湛然,好如日出之光,惊鸿照影,不可逼视。 然而,与他与生俱来的锐意不同,身为初始之神的时霊,哪怕转世轮回,身上依旧带着可容万物的广博。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众生之父,用他从所谓的网游中学到的话来说,就是时霊在一切生灵面前天然的魅力值就是满点的。 洺祁想到这里,有点心塞塞了。 “阿时,我们去城外吧,城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他看到时霊的眼神,又掩饰般地补充了一句。“不是说那个什么伯爵被关在山里了吗,顺便救他出来好了。” 时霊暗笑着看了一眼这个对自身魅力毫无所觉的男人,面上却未显露出分毫,只是任由洺祁牵着他的手,往扎克山走去。 洺祁好像忘记了,昨天已经说好了由高登·迪福和西蒙合作,救霍奇伯爵出来。不过,唔,他们去看看也好。反正,他也不希望洺祁总是被别人盯着看。 以他们两人的速度,即使闲庭漫步也很快赶到了扎克山的山脚。 扎克山是卡纳恩两大山脉之一的亚历克斯山脉余脉,海拔算不得特别高,但因为山势险峻,深山处鲜少有人涉足。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那位假城主会选择将霍奇伯爵囚禁在山洞里的关系。 依昨日的计划,高登·迪福和西蒙此时应该到了囚禁伯爵的山洞处。 不过时霊和洺祁两人并不着急,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此时都是挂着救霍奇伯爵的羊头,卖着“约会”的狗肉。当然,当事人此时心中到底有没有约会的概念,或许还有点不好说。 山深而林茂,走过了尚有人烟的山头,入目便几乎都是茂密的树林。 因为无人踏足的关系,林中并没有清晰的道路。但这点小问题对于时霊和洺祁来说显然都不算什么,两人维持着自城中起的十指相扣的姿势,一高一低的身影走在树林间,彼此的距离越发近了。 北游_第141章 “洺,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我?” 山林间只闻虫鸣鸟叫,伴着树枝被风吹动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炎夏的酷暑被树荫遮挡,没有了难耐的燥热,更显得静谧许多。 在这样的场景下,洺祁骤然听到时霊的问话,心头便仿佛惊雷乍起。 他该怎么回答? 说不认识?以阿时的聪慧,他又如何瞒得过他?更何况,他从来不愿意欺骗阿时,也知道身为初始之神的阿时有着看穿一切虚妄的能力,所以厌恶虚假。若他此时回答不认识,即使现在的阿时不会意识到他的欺瞒,但一旦神魂归位,阿时必回记起自己的谎言。 可是,说认识?想到人类话本里那些误会、争吵、愤怒……阿时会不会觉得,自己接近他是别有所图? 洺祁的眼神有些飘忽,更何况,他本就对阿时有所图。他想要阿时的一颗真心,想要那种被人类称作爱情的东西,想要和阿时相伴至永恒,甚至于,想要阿时这个人!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洺祁从有意识以来,便只与时霊和法则有过相处。所有的人生经验,对于那些复杂感情的理解,都来自于时霊有意地灌输和对人类及其他低等生命体的观察。 在他心中,在时霊御下的那些真神眼中,在万千世界普通生灵的想象里,创造万物的初始之神是慈爱的、博大的,也是神圣的、不可侵犯的。 他看过时霊的每一次转世,看着他为了一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人付出。有过嫉妒吗?当然有。但更多的是惶恐。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诞生于时霊而言,也不过是见到弱小时的善意相助。 越是了解时霊,他越觉得或许自己对于时霊并不是特殊的。 那些所谓的为了他不得不受尽轮回之苦,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可是,对他来说,从没有理智的暴虐中清醒过来看到那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眼眸时,时霊于他,就已经是神魂中难以分隔的一部分了。 他慢慢学习着这个时霊创造的万千世界的一切,在他不再的时候慢慢理解了自己心中涌动的那种感情叫□□情。然后慢慢由这种被称作“爱情”的东西生出了对于时霊不可遏止的占有欲和那些丑陋的、难以说出口的欲望。 可是这一切,对于时霊来说,会不会是一种玷污?待得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把贪婪的自己掐死在摇篮里?他会不会,后悔于他的诞生? 纷繁复杂的心绪从洺祁脑海中飘过,然而最后,却只化为了一个点头。 “是。” 本就无从隐瞒。 暗色自洺祁的眼底一闪而逝,若阿时当真有厌憎自己的那一天,那么,大不了拉这万千世界陪葬。反正,那些低等生命体中不是有过这样有句话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似是想通了什么,原本束缚着他令他踌躇不前的某种东西骤然消失。他忽略想起本该是自己本能的毁灭时心里不正常的隐痛,脸上带了有些恣意的神色。 “真好。” 时霊仰头冲洺祁微笑,眉眼间满满都是柔和。 真好,洺祁,再努力一点吧,努力把自己放到同我并肩的位置,努力展现出真正属于与我同等的毁灭之神的风采。 潜藏在识海深处的神魂略微上浮了一点点,零星淡金色的光泽溢出,映得识海中流光溢彩。 噫,好可爱!阿时怎么能这么可爱! 洺祁被阿时仰头微笑的动作萌了一脸血,飞扬的眉角瞬间弯起,带着怎么都无法掩饰的、无意识的笑意。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是迅速地浮起了一层薄红,然后一直蔓延到耳尖。 ——所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帅不过三秒? 待得两人快到了之前西蒙所说的山洞,洺祁才反应过来。 “阿时,我以前认识你,你很高兴吗?” “嗯,因为我希望能和洺一直一直在一起啊……十四年太短暂了。如果我以前认识你,那么即使我死了,以后也还会继续和阿时你再会吧。” “阿时,你……” 若不是少年眼中只有澄然而非时光沉淀出的透彻,洺祁几乎要以为阿时找回了全部的记忆。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他有些怔然,几乎希望此刻就是永恒。如果,说出这样的话的,是拥有完整记忆的初始之神时霊该多好。那么,他就可以把他的希望当真,然后变成现实。因为阿时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 “洺?” 时霊看着洺祁,尾音带出些疑惑的味道。 “是我太贪心了吗?毕竟你是神明的使者,我……” 看到时霊瞬间低落下去的眼神,洺祁连忙摇了摇头。 “不,不是。”是我太贪心了…… 无意中看到这一幕的法则:呵呵,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神魂搞的小动作。我一定是看到了假的初始之神和假的毁灭之神。 第96章 何以横八荒(十七) 仅凭借药物之力,当初什么都不懂的西蒙就能够顺利潜入戒备森严的城主府并且全身而退。而今,经过了时霊刻意地点拨和指导,以及洺祁的训练——比如把他撵得像条死狗[?汪汪,狗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他在身手上,显然有了十足的进步。 再加上暗中潜入对于身为影族的高登·迪福来说,本就是如吃饭喝水般的本能,在两人联手下,那个假扮城主的黑曼族人在山洞外借由各类毒虫毒蛇以及那些精心提炼出来、杀人于无形的□□布下的屏障,几乎没能发挥任何作用。 虽然时霊和洺祁两人已经到了山洞外围,但是他们并没有踏进那些陷阱的范围。毕竟本就是为了磨练西蒙而交下去的任务,在没有超出西蒙和高登能力范围的意外发生的情况下,他们再出手相助,未免有些作弊了。 毕竟,虽然依照两人的能力,想要将现在把持着巫神殿的那位冒牌货赶下台去,其实并不困难,但若是想完成卡瑞拉的心愿,恢复巫神殿往昔的荣光,让洛尔塔大神的光辉重新播撒在这片大地上,就远不是一人一“狼”所能做到的。 巫神殿原本的底子在短短的几十年间已经被路易莎·菲利克斯杀鸡取卵的行为败得差不多了。被玷污的名声,被摧毁的、作为巫神殿立足根本的灵魂——那种不为任何困难所阻挠,不因任何诱惑所屈服,仅为传播神明的光辉,拯救每一个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的精神……自奥尔南卡大巫起,由每一代大巫以身作则,每一位巫觋口耳相传,以最严苛却也最自由的清规戒律约束塑造而成的东西,本该是哪怕巫觋们失去一切力量也不该忘却,哪怕再没有神明庇佑也足以让巫神殿立足于世的精神,已经由于路易莎·菲利克斯不断攫取力量的行为一点一点失去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财富、名声、权力、荣耀……这些东西对于人类来说,实在是有着太大的诱惑力。如果不曾得到过,那么,或许他们会固守着曾经寂寞但伟大的生活。然而,一旦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们,这些事情,本不是你应该做的,你应该用你的能力,你的帮助,换取那些华美精致的外衣,一旦有人打开了那扇门,那么,一些堕落便不可挽回了。 可是,巫神殿巫觋们曾经获得的东西有比他们如今获得的差吗?其实不是的。 北游_第142章 富足的物质,自由的生活,本就是以一国之力供养的信仰,又哪里会让行走在外的巫觋们因为缺少财富而受苦?只除了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这一点要求外,神明对于他的使者们从未要求过其它。 看似过往的巫觋生活清贫,不过是因为他们大多行走于贫穷的、即使有再多的财富也无法享受的地方,因为那里才有更多需要帮助的人们。而另一些巫觋,深入深山老林、荒漠险滩,又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巫、医不分家,他们便如同时霊最初那个世界的神农一样,立志尝百草,寻药方,以有限之此生,探寻卡纳恩无尽之奥秘。 只可惜,当如今的巫女、巫觋们习惯于享受神殿中安乐富裕的生活,习惯于别人带着堆积成山的财宝来寻求他们的帮助以后,他们便再也无法理解过去那些巫觋们从那遍布整个大陆的行走中所获得的精神满足。 而时霊若想实现卡瑞拉的心愿,重新巫神殿的光辉,自然要重新塑造巫神殿的灵魂,如此,则必将依仗于新一代的、拥有巫神殿传统精神的巫觋们。 西蒙是其中之一,珍妮或许也是,而时霊选中的,又难道仅仅是他们两人吗? 和沃伦·阿米利亚合作……洺祁在两人身周布下隐藏身形和气息的冰阵,避免那些不长眼的毒蛇毒虫们冒犯了阿时,然后想着阿时最近的行动,又是骄傲又是嫉妒。 ——啧,他家阿时就是这么善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因为卡瑞拉等人的教导抚育之恩,就打算还他们一个比以前更辉煌的巫神殿。说起来,如果他能够化为人形了,那下一世他是不是可以直接带走阿时,独自照顾他长大?他还没有亲自照顾过小小的像个团子一样的阿时呢!而且,这样的话,阿时会放在心上的,不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吗? 越想,洺祁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非常好,非常机智。反正他现在就在阿时身边,也不着急着让阿时回归了,自然也不用让阿时去干涉世界命运,以让不敢也不会排斥阿时的世界意志为了维护命运而下意识地将缠绕在世界本源处,与阿时气息相连的、属于初始之神的本源力量主动释放,加快阿时对自身力量的回收。 若是洺祁曾经深入了解过人类“文化”的话,定会发现他目前的想法有些危险的趋势。看看,什么叫从小养大,什么叫让阿时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这妥妥是打算养成的趋势啊←_← 当然,鉴于某只老牛——哦,不,是[划掉]老[划掉]神已经打算啃嫩草,那么,洺祁现在的打算也没有什么……吧…… 沉浸在自己绝妙的想法中不可自拔的洺祁没有注意到,随着他设下冰阵,戴在他手上用于维持人形的戒指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慢慢蔓延开来,最终“咔嚓”一声,彻底阵亡。 洺祁看着自己骤然降低的视野,又抬了抬重新落地的前肢,用满脸震惊控诉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阿时。 ——说好的可以维持一天呢?! 时霊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原本打算阻止洺祁布阵的手放了下来。 这种改变形态的巫器一直无法彻底研究成功,就是因为找不到适合承载巫力的材料。而洺祁身上的力量,虽然与巫力有所不同,但本质上是与巫力相似或者说更高一层的存在。一旦他动用身上的力量,本就摇摇欲坠的戒指又哪里会承受的住? 听完时霊的解释,洺祁整个神都不好了。 变成人以后,他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想要跟阿时一起做呢。可现在呢?除了手牵着手逛街,他们竟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法则:你个怂货,你还能做什么? 洺祁:比如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人类约会不都是要做这些事情的吗? 法则:……我还以为j%$tv`ck0`d[和谐需要,无法读取] 洺祁[涨红了脸]: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能用别人的身体呢…… 阿时,你一定还有这种戒指吧…… 洺祁低落地“嗷呜”了一声,却换来时霊的补刀。 “确实还有,但是因为这种方法不是单纯的拟态,而是改变全身肌肉骨骼的形态,在非主动情况下,两次使用之间间隔三个月以上会比较安全。” 时霊本来以为洺祁今天不会有动用力量的时候,同时也担心洺祁为了维持人形在遇到危险时宁愿受伤也不愿意动用力量以至于破坏戒指,所以便没有提前说出这件事。 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才没那么脆弱!所以…… 洺祁可怜兮兮地望着阿时,但是,事关洺祁的安全健康,时霊又怎么会妥协? “半年。” 洺祁如遭雷劈,阿时的意思,不会是告诉他半年后他才会再帮他化为人形吧? 然而,时霊点头地动作却无情地证实了他的猜想。 洺祁只觉得天空灰暗暗无天日日落西沉沉……不光是因为短时间内无法再变成人形,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刚才关于下一世的所有构想,都变成那枚碎掉的戒指飞走了。 嘤嘤嘤,他的阿时,他小小嫩嫩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阿时QAQ 看着洺祁整个人生都变得灰暗的神情,时霊想了想,还是觉得暂时不要告诉他关于神族手中握有的金髓可能可以制造具有长时间,至少几十年效力的变形巫器了吧。毕竟,希望越大,失望越大:D 万幸洺祁的神职并没有读取他人内心想法的能力,不然,若是知道他心中善良美好如白莲花的阿时竟是这样的神,也不知会吐血呢,吐血呢,还是吐血呢? 被无情地打击,洺祁只能将自己满腹的怒气发泄在那些毒虫毒蛇身上。若不是它们的存在,他又怎么会要设下冰阵?如果没有设下冰阵,戒指怎么会失效? 肉眼可见的寒气飞速地蔓延开来。这些虫蛇本就是变温动物,在寒冷的作用下行动会变得缓慢许多,即使感受到了危险,也难以躲开以惊人速度蔓延的冰霜。 几乎不到三息的功夫,以山洞为圆心周围几乎都化作了冰雕。大概是抱了除“恶”务尽的念头,洺祁连沿途那人布下的用于警戒的虫蛇也都不肯放过,冰霜还在蔓延,似乎要把每一只漏网之蛇都冻住。 除了山洞内和时霊立足的地方,整座山一半染上了霜色。 “怎么好像突然变冷了?”正抱臂看着西蒙解开霍奇伯爵身上束缚的高登抖了抖,嘟囔道。 而凡塞特城城主府书房,一个人突然脸色大变。 第97章 何以横八荒(十八) 作为黑曼族人,纳塔·斯内克最信任的就是自己一手豢养的蛇类。但是占据凡塞特城、监视洛尔塔荒原一事毕竟攸关尊主的大计。所以他除了在山上布下蛇阵外,还是留了一批手下在山下监视的。 然而,此时不断从契约上传来的冰冷黑暗之感已经昭示了有人在屠戮他的宝贝蛇们,可是他却没有接到监视的人传来的一点异样的消息。 “果然是废物。” 顶着霍奇伯爵那张坚毅正直的脸,纳塔·斯内克露出了阴测测的神情。 他似乎并不为有人闯入了他关押霍奇伯爵的地方而担忧动怒,除了一开始脸色的变化外,神情平静地犹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直到负责监视的手下慌乱地闯进来向他报告扎克山在瞬息间被冰雪覆盖的消息,他也没有动容,而是露出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笑容。 果然,暂时留着那个霍奇伯爵的性命总归是有用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感觉身边有人在暗中窥视,而托尼·霍奇的状态也突然发生了些许改变。 如今,这些躲在暗处的小虫子终于忍不住露面了……不不不,这些废物,哪里能和他的宝贝虫子相提并论呢? 北游_第143章 他挥手让人退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抹在自己的脸上。 属于霍奇伯爵的那张脸被他擦去,露出了纳塔·斯内克的真容。他拧开书房内的一道机关,从暗道中离开了书房。 ※※※ “亨利叔叔,你怎么这个时间突然过来了?” 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原本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托尼·霍奇立刻做出茫然无神的模样,还伴随着时不时的瑟瑟发抖。不过,看清楚来人不是那位假父亲而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管家亨利叔叔以后,他顿时放松了下来,只是向门外张望的动作还流露出几分不安。 从他发现“父亲”的异样到被那个不知是什么人的冒牌货软禁起来,若不是有亨利叔叔指导他装疯卖傻,又常常偷偷来给他送些食水,陪他说说话,他怕是不死也真疯了。 只是,自从那个人顶替了他父亲的身份,整座城主府便被那人打造成了毒潭,到处都是作为他眼睛的虫蛇在监视防卫。原本城主府的下人们经常会毫无缘由地被他拿去喂了他那些宝贝虫蛇们,然后被别的什么人冒名顶替。 除了能够协助“城主”打理凡塞特城事物不露出破绽,并且“投靠”了假城主的亨利叔叔外,城主府内所有托尼·霍奇能够求助的人几乎都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纳塔·亨利也不是原本那个亨利叔叔了。但是,面对他的试探盘问,纳塔·亨利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即使再高明的伪装者也很难完全替代掉一个与他朝夕相处过十几年的人,他父亲是,想来亨利叔叔也不例外。 也因此,即使还存在着些许怀疑,但对于能够帮助他并且断言他父亲并没有被害的纳塔·亨利,托尼·霍奇不由得把他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放。 纳塔·亨利,本名纳塔·斯内克的“好”叔叔、“好”管家拉起自小由他照顾纵容着长大的托尼·霍奇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往房间外面走去。 “我刚刚看到那个冒牌货带着他的那些‘手下’匆匆离开了城主府,应该是你先前说的那人有了什么动作。”大概是因为在房间里困久了的缘故,或者被动了什么手脚,托尼·霍奇明显有些手足无力。见状,纳塔·斯内克半蹲下身子,背起了托尼·霍奇。 自长大以后,托尼·霍奇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不过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容不得半点犹豫拖延,所以便也没有出言反对。 “那我们现在……” “我们趁机先逃出去吧,不被困在城主府,就能有办法揭穿那个冒牌货的身份。” “可是,若是那人知道事情要暴露,狗急跳墙,对父亲下手怎么办?” 纳塔·斯内克故作犹疑地咬咬牙,迟疑道:“我已经打探出了城主被关在哪里,等送少爷你离开,我就去救城主出来。” “不行!” 托尼·霍奇突然叫起来。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托尼·霍奇顿了顿,道:“我……和你一起去,现在就去!” 见纳塔·斯内克似乎想劝说他,托尼·霍奇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我好歹也是父亲的儿子嘛。再说,迟则生变,万一耽搁了时间,先被那个冒牌货发现我们离开了怎么办?” 他知道纳塔·亨利对他多加照顾都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事关父亲的安危,他相信亨利叔叔绝对会同意他的提议。 果然,即使还是放心不下托尼·霍奇,但面对可能威胁到劳伦斯·霍奇的情况,纳塔·亨利还是选择了以霍奇伯爵的安危为先。他身边也没有信任到足以把霍奇少爷交付的存在,仅是犹豫了半刻钟,便选择调转方向,往城外而去。 ※※※ “喂,你好了没有?” 高登·迪福在仅有一点光亮的山洞中不停地走来走去,寒气通过山壁渗透进来,让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要是一不小心陷在这里了,回去肯定会被哥哥还有殿下嘲笑到死的。 “好了。” 西蒙解开霍奇伯爵身上最后一个不知道由什么东西打上的死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也没指望站在一旁的高登·迪福来搭把手。应了一声后,便沉默地背起因为中毒的关系而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的劳伦斯·霍奇,往山洞外走去。 高登·迪福本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了。他看了一眼一点都不懂看人脸色的西蒙,撇撇嘴,跟在他身后走着。然后又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他前面。 “……跟着我。” “……噢,好。” 西蒙楞了一下,点点头。又想到高登现在看不到他的动作,连忙出声。 高登·迪福一边观察着前路的情况,一边又因为西蒙的回答而开始在心底疯狂地吐槽。 若说最初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历,哦,不是,目测是新一代大巫的艾尔索伦让他和这个傻大个合作来救人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拒绝的。毕竟在他看来,救人这种事,他一个人去就够了。影族的天赋摆在这里了,哪里还需要多一个人来添乱? 不过嘛,这一路走来,他倒是对这个傻大个的评价高了一点点,当然,只是一点点而已。毕竟影族的隐匿天赋更多的是针对活物,而傻大个——等等,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西什么蒙的——他的能力却能够在发现异常之前仅凭直觉就避开一切危险的东西,比如他最讨厌的毒/药。 当然,他才一点都不羡慕这个傻大个呢。虽然他当初在辨识陷阱这门课上重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傻大个那种哪里叫能力,分明是作弊,所谓傻人有傻福而已,野兽般的直觉系生物。 不过嘛,对于他这个话唠来说,和傻大个搭档实在是太闷了。好想搞事怎么办,但是人家太老实了,欺负起来也不开心啊_(:зゝ∠)_ 难得的,高登·迪福怀念起了总是无情镇压他的哥哥。 最为极其擅长一心n用的影族,高登·迪福的胡思乱想并没有影响到他探路的动作。没走出几步,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抬起左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西蒙止步。然后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索索——索索——” 确实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们! 他瞬间融入黑暗之中,眨眼睛又重新出现在西蒙的身后。黑暗中是影族的主场,在融入阴影的状态下,他能够轻易地在黑暗中视物。 所以,他看清了跟着他们的东西。 “快走!” 他猛推了西蒙一把,伸手掐住已经高高昂起几乎贴到劳伦斯·霍奇身上的蛇头。 绳蛇,他竟然没有想到! 刚刚束缚在劳伦斯·霍奇身上的,不是死物,而是这种在假死状态犹如麻绳的蛇类! 他从身侧的阴影中抽出匕首,然后狠狠扎入绳蛇的七寸。 山洞内先前已经被他们清理过一遍,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需要在出洞之前注意山洞外是否有什么变故,而以西蒙的直觉,若有危险,应该能够及时停下来…… 被高登一推,西蒙毫不犹豫地朝外跑去。 北游_第144章 高登·迪福跟在他后面且战且退,时不时地融进黑暗里,或窜出几里跟上西蒙的脚步,或挪移三分避开大张的蛇嘴。 “外面没有危险!” 越来越多的光亮从洞口涌进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离洞口越来越近。 在先前的一路中,西蒙已经知道了高登·迪福的能力。一旦阴影彻底消失,他就将失去现在的速度优势,所以—— 听到西蒙的声音,高登·迪福松了一口气,他算计好距离,最后狠狠给了游走在最前头的那条绳蛇一下,然后不在遁入黑暗中,而是猛地跑向了洞口方向。 3、2、1—— 第98章 何以横八荒(十九) 光洁的冰面在高登·迪福踏出洞口的刹那封住了后方的绳蛇。 松了口气的高登·迪福拽了拽自己被冻住的衣角,在发现拽不出来后便干脆地扯开了衣物,然后又忍不住摸了摸那一层厚厚的冰面,在刺骨的寒意下抖了抖。 总算知道之前为什么突然变冷了…… 他看着微笑着站在漫山“冰雕”之中的艾尔索伦和他家狼,以及冰层之中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心里发麻的虫蛇,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愿这位大人不会记得自己之前的挑衅吧,不然,被这么冻一下……噫,简直可怕! “大人,伯爵他好像中毒了。” 西蒙倒是没有注意到时霊和高登·迪福之间的暗流涌动,或者说,高登·迪福单方面的暗流。他放下自己背上的劳伦斯·霍奇,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又带着些期望地看向时霊。 时霊当然不会拒绝救劳伦斯·霍奇,毕竟他们来此本就是这个目的。 温和的巫力自他手中传递到劳伦斯·霍奇的身上,小心地驱逐着他体内缠绕的黑丝。这种毒,与先前珍妮所中的有几分相似,但又比之难缠许多。 然而,还不等他将毒性完全驱逐,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却突然传了过来。 “你们对老爷做了什么?!” 急奔过来的身影躲过了洺祁的利爪,猛地推开时霊,抢过他手下劳伦斯·霍奇的身体。黑血从劳伦斯·霍奇口中涌出,惨败的面色,微弱的气息,都昭示了一个事实——劳伦斯·霍奇,已是命不久矣。 被他匆匆放下的托尼·霍奇因着脚步不稳而撞在了一边被冰霜冻住的树干上,可托尼·霍奇此时却一点也没有平时骄纵的脾气,他不曾有半点被轻忽的恼怒,而是怔愣地靠在树干上,仿佛只有借此才能勉强不倒下去。 “爹……” 他喃喃地开口,似乎不敢相信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会是他那个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倒下去的父亲,会是那个可以抡起拳头满府院追着揍他的老爹。 “该死的!” 他们竟然没有发现劳伦斯·霍奇身上还有一条绳蛇! 被突然的变故惊到,高登·迪福只是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他先前疏忽了什么。 然而,不等他向突然出现的两人开口解释清楚情况,巨大的黑影从高空落下,轻柔地抓起时霊将他放到了他的背上,然后又十分纠结地捡起洺祁丢到自己身上,再随意地将西蒙和高登·迪福两人用爪子抓住,然后扇动着翅膀飞了起来。 “山姆。” 时霊拍了拍因为觉醒了巨龙血脉而体型变大同时长出了翅膀的荒原蛮虺,后者蹭了蹭时霊的掌心,然后便不再任性,而是乖乖地将西蒙和高登·迪福以及被西蒙地抢过来的劳伦斯·霍奇都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这只讨厌的大蜥蜴! 洺祁低吼一声,换来时霊安慰地轻抚。 山姆似乎听到了洺祁的话,抖了抖右边的翅膀,让恰好被他放在翅膀与身体连接处的洺祁一个重心不稳,险些从半空中摔下去。 当然,洺祁到底不是普通的狼,后肢在山姆翅膀上一个借力,干脆顺势跃到了时霊的怀中,还顺手在时霊身侧布下了屏障,挡住了高空凛冽的寒风。 “……这是什么?” 高登·迪福感受着不断升高的高度和高空中呼啸的寒风,目瞪口呆。 他们就这么“嗖”的一下上天了?感觉……简直是……帅呆了! “他叫山姆,是返祖以后的荒原蛮虺。” 荒原蛮虺?不就是那些生活在洛尔塔荒原里的大蜥蜴吗?返祖是什么鬼?荒原蛮虺的祖先是什么? “是巨龙。” 听到时霊的回答,高登·迪福才意识到自己把问题说出了口。不过,巨龙什么的……等等,这些大蜥蜴的祖先竟然是巨龙?那个曾经领导着异兽与神族、魔族并立,被誉为天空霸主的巨龙一族?他现在竟然坐在巨龙的背上? 完全忽略了返祖的荒原蛮虺与真正的巨龙之间还存在着极大的差别,高登·迪福晕乎乎地趴在山姆的背上,东摸摸,西碰碰,感受着手下极富质感的鳞片。这完美的弧度,这浑然天成的纹路……是传说中的巨龙啊……被戳到了某个爽点的高登·迪福完全没有心思去思索几秒钟前发生的种种了,他的脸上荡漾着某种或可称之为“痴汉”的表情。 “大人。” 除了最开始稍稍有点被吓到外,西蒙坐在山姆的背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将抱在怀中的劳伦斯·霍奇交给时霊。 时霊在他背上的穴位处重重拍了几下,然后重新往他体内注入巫力,驱除着其中的毒素。 纳塔·斯内克显然对于自己选定的用于一击必杀的绳蛇的毒性十分信任,以至于不但轻易让他们抢走了劳伦斯·霍奇的“尸体”,更没有在与劳伦斯·霍奇最后接触时再补上一刀。也是,绳蛇的毒性毋庸置疑,更何况又是咬在那样要害的地方,即便是大巫,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只可惜,纳塔·斯内克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时霊对他,或者说对那个幕后黑手的打算早有猜测。所以在顺势被他推开的时候,通过自己对巫力精准的操控,在劳伦斯·霍奇的表层皮肤之下,布设了一道薄不可查但却足够坚韧的屏障。 劳伦斯·霍奇先前灰败的脸色是他有意弄出来的,不是不能当即拆穿纳塔·斯内克的“表演”。只是对于托尼·霍奇此人的心智,时霊并没有足够的信任。于其陷在凡塞特城纠结于霍奇伯爵的生死,倒不如将计就计,从凡塞特城抽身,直接釜底抽薪,避开幕后之人的算计。 等到高登·迪福从山姆身上回过神来,看到西蒙和时霊的动作,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之前的状况,你们早就预料到了?” 洺祁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当然,再次从狼——虽然据说是神明座前的使者——身上感受到某种歧视意味的高登·迪福直接将之当做了错觉。 “若仅仅是监视洛尔塔荒原,以那个黑曼族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大费周折地偷天换日,冒险冒充凡塞特城城主。所以,他们多此一举,必定是还有什么别的算计。” 好在,山姆背上还有西蒙这个好人。他向高登·迪福解释道,然后又挠了挠头,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大人说的。” 北游_第145章 “咳咳,这位大人说的没错。” 在毒性解除后醒过来的劳伦斯·霍奇撑起身子,艰难地开口说道。“布局十数年,他们想要的,自然不仅仅只是占据凡塞特城这个地利。” 早在他在帝都被人排挤最后因为得罪了巫神殿而被驱逐出京,发配到凡塞特城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成为了局中的一枚棋子。 将年长的两个儿子留在帝都,只带着年纪尚小的幼子托尼·霍奇和那个日常言行并无异样但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过往的履历太过清白,并且对自己的忠心来得莫名其妙的纳塔·亨利前往凡塞特城赴任。这些选择,都只是他直觉下做出的防备。 而在凡塞特城任城主的几年中,他也不是没有阻止过托尼和那个纳塔·亨利亲近。只可惜,或许是孩子的逆反心理吧。越是不让他与纳塔·亨利相处,托尼便越喜欢他的这个亨利叔叔。更何况,他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对纳塔·亨利的防备。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纳塔·亨利刻意的纵容和诱导下,托尼成长为了那种他最不喜的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本以为纳塔·亨利是陛下的人,有意养废托尼只是为了制造一个能够让自己屈从于他一些并不如何光明的命令的把柄。因此虽然有些心寒,但身为臣子,也到底只能视而不见。反正,有他的棍棒威胁,托尼也做不出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纨绔点就纨绔点吧,有他在,有肖恩和丹尼尔在,他们总能养他一辈子的。只当年他答应托尼的母亲会照顾好托尼的承诺,怕是要违背了…… 不过,如今看来,或许他还是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他苦笑着将目前自己身处的环境纳入眼中,然后勉强支撑起身体,冲时霊道谢。 “多谢这位——”他打量了一眼时霊纯黑的发眸,“冕下的救命之恩。” 本以为只是陛下意图牵制朝臣,并且暗中布局要对巫神殿发难,现在看来,怕是其中还有更深的牵扯在。比如,若是眼前的这位是冕下,那么帝都巫神殿中的那位,又是什么人? “不必谢我。” 时霊抚摸着洺祁的脊背,微笑。 “想来伯爵大人也是明白人。” “当不得冕下‘大人’一称。”劳伦斯·霍奇摆摆手,面上的苦涩更多了几分。“劳伦斯愚钝,还请冕下为我解惑。” 第99章 何以横八荒(二十) 他为了保全三子,十数年来不多听、不多问、不多闻、不多想,只把全部心力用于建设凡塞特城,想要通过纳塔·亨利之口表明自己的态度,却终是没能从这局中脱身。托尼自小被他的两个哥哥宠坏了,遇事从无决断,目下孤身一人,怕是会被那纳塔·亨利所利用。 而他远在帝都的长子肖恩、二子丹尼尔虽然一文一武,能力手段具是一流,但唯独过于疼爱弟弟托尼。若是被人以托尼的安危威胁,不说束手束脚,也必难尽全功,恐会将自己也陷进去。 想到自己离开帝都时跟两子的密谈,想到他们为了托尼和琼与自己发生的争吵,劳伦斯·霍奇便无法放下心头的担忧。 肖恩和丹尼尔是同胞兄弟,当年他们的母亲凯瑟琳过世的时候,两人都才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他们如今能够成长为现在这般优秀的模样,几乎都是多亏了托尼的母亲琼的照顾、抚养和教导。也因此,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肖恩、丹尼尔和琼的感情一直很好。 而当年琼怀上托尼的时候,肖恩和丹尼尔简直比他和琼还要还要高兴和激动。 然而,世事难料,谁也没有想到琼生下托尼的时候会难产。他让医师保住大人,可是琼却执意要生下托尼。那时他完全慌了手脚,毕竟当初凯瑟琳生下肖恩和丹尼尔的时候都很顺利。连他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向来与琼亲近的肖恩和丹尼尔? 肖恩还好,这孩子自小便是沉稳冷静的性子,虽然坐在一边脸色苍白,但到底还能耐下性子来等结果。但是丹尼尔却与他哥哥完全不一样。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的,又是怎么想到去敲巫神殿的大门的。 只是……自路易莎·菲利克斯接任大巫之位以后,巫神殿的大门,又什么时候为这样的事情打开过? 等到身心俱疲的他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麻木地接受了琼的死讯后,他才在肖恩的提醒下意识到丹尼尔的失踪。而等伯爵府的家人找到丹尼尔,只看到穿着单衣被冻得浑身冰冷的丹尼尔跌坐在巫神殿门外用愤怒的眼神注视着巫神殿。 霍奇家不满巫神殿,不满大巫路易莎·菲利克斯冕下的传闻便是自那以后传出来的。他不曾因此怪罪过丹尼尔,只因为连他自己也不只一次地想过若是马萨大巫还在世,是不是琼就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去世。 不过,好在肖恩和丹尼尔这两个孩子比他想象的要成熟。自那一夜后,他们就不曾将这份心思表露在外,更不曾将琼的去世归结于托尼的出生。 “弟弟是妈妈用……换来的珍宝,妈妈不在了,我们会照顾好弟弟的……” 当坐在托尼的摇篮边低声为他念着书的肖恩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样说的时候,当趴在摇篮的边沿上逗弄着托尼的丹尼尔仰着头,用同肖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劳伦斯·霍奇从不否认他那一刻的酸涩。 而这份感情,在他带着托尼来到凡塞特城,留下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的肖恩和丹尼尔在帝都的时候,就更显出了他的残忍。 留在帝都并不一定意味着危险,毕竟帝都盘踞着无数扎根于这个国家许久的势力,霍奇家作为老派贵族的一员,再加上凯瑟琳的父亲老罗茨侯爵尚且在世,肖恩和丹尼尔的妻族都不是什么小贵族,任何人想要对两人动手都必须斟酌再三;而离开帝都也并不意味着安全,天高皇帝远,或许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力,却也意味着你可能以任何一个所谓的“意外”而离世。 从理智上讲,他的选择并没有错。毕竟托尼并不像他的两个哥哥那样优秀,在家中唯一能够管教住他的从来就只有自己。若是自己留托尼在帝都,那么失去了缰绳的托尼难保不会惹出什么大祸来。而带着托尼,一来便于管束;二来,不论他是因为什么理由离开帝都的,他前往凡塞特城都是为了接任城主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在凡塞特城,他可以只手遮天,在那里,有他在,哪怕托尼真的惹出了什么祸事,他也可以在一定限度上庇护一二。 只是,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做出取舍吗? 即使原本内心坦荡,但在肖恩和丹尼尔与他争执的时候,他就无法再肯定地说出“没有”了。 他的所有势力根基,可以依仗的人脉全部都在帝都。一旦身处凡塞特城,恐怕自身都难保,更不要说保护托尼了。只是,比起顽劣的小儿子的安全,他终究是不愿意让托尼留在帝都,拖累了他那两个极其优秀的兄长。 也许,只是他多想了呢? 抱着这样侥幸的念头,他带着托尼来到凡塞特城,然后在这里一呆便是十年。 “伯爵大人,不必忧心。” 时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的笑容似乎总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即使仅仅是简单的一句安慰,也足以抚平劳伦斯·霍奇不断起伏的心绪。 “他们大抵是需要霍奇少爷指证巫神殿的,既然如此,就必会保证小少爷的安全。” 那时他不曾掩饰发眸的颜色,即便掩饰了,想来纳塔·亨利也会让托尼·霍奇看到他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在世人眼中,那些不可思议的力量从来只有巫们才会拥有。一旦托尼·霍奇相信了绑架并杀死他父亲的人来自巫神殿,那么他就会自动自发地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异样归结于某种普通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握的能力。更何况,帝国高层,对当年黑曼族一事都有所耳闻。 而这,想必就是幕后之人的目的。 一个小小的凡塞特城城主或许算不了什么,但霍奇这个姓氏,却几可代表那些与帝国紧密相连的老牌贵族。而这帮人,正是最为拥护巫神殿,拥护正统,对目前的菲利克斯三世最不满的存在。而对时霊来说,这帮人,则或可以成为他重现巫神殿荣光最有力的帮手之一。 只是,时霊揉捏了一下洺祁“不小心”甩到他身上的尾巴,同巫神殿一样,这些老牌贵族的一些陋习,也该改一改了。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在双方的谈话告一段落后,山姆的背上陷入了一片安静,只余下耳畔呼啸着吹过的风声。 高登·迪福显然不习惯这样的气氛,他又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然后突然大叫道。 而他十分有理有据的质疑,却只换来时霊的无声微笑、洺祁的直白鄙夷、劳伦斯·霍奇的疑惑和西蒙憨厚挠头的动作。 …… 等你想起来人都凉了←_← 北游_第146章 ……还有什么人? 索伦大人已经安排好了。 山姆张开的翅膀侧着划过层层的白云,盘旋在一处人烟罕至的山林上空慢慢降低高度。背上的几人抓紧了他的鳞片,以防被下降时巨大的冲击力甩下去。只有被洺祁和山姆联手牢牢护住的时霊安稳地端坐在荒原蛮虺的脊背上,风吹动他的长发,带起几缕不曾被发冠固定住的发丝。 而在他们的脚下,几只让时霊极为眼熟的蛮虺正环绕着盘踞,将低头看书的少女围在中间。 似是被山姆带起的气流惊动,少女抬起头,看到了山姆飞翔的英姿和背上熟悉的同伴。于是她放下闲时一贯不愿离手的医书,挥舞着手臂仰头迎接大家。 ※※※ 比之即使繁华也带着荒原的粗犷的凡塞特城,位于大陆腹地、山水秀丽、气候适宜的兰恩城显然要更精致几分。 源自亚历克斯山南支加勒山南麓的莱温黛尔河与自阿米利亚山北支坎尔德拉雪山流淌而下的奈比拉河交汇在兰恩城,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充足的水源和便捷的水运交通。 在山姆和他的族人的护送下,时霊一行人并没有沿着官道前往帝都,而是直接从扎克山进入亚历克斯山脉,翻越山峰,穿过丛林,沿着莱温黛尔河直接来到了兰恩城外。 作为某种程度上的合作者,魔族尊者沃伦·阿米利亚显然并没有对远道而来的客人避而不见的意思。早在通过高登·迪福了解到时霊的行程的时候,他就借由迪福兄弟之间的联系传来了一会的邀请。 或许是担心这样的口头邀约显得不够正式,他还派傀儡鸟送来了一封邀请函。 且不提邀请函上骚包的玫瑰花和遣词造句间极尽暧昧之能事的用语是如何让洺祁黑了脸的,单就这样的态度,也足以证明了这位魔族尊者并不像上古遗族之间流传的那样不通人情世故,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冕下,奉吾主之名,特来迎接。” 第100章 何以横八荒(二一) 时霊几人刚到城门口,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便停在了他们的面前。乔·迪福一身黑色燕尾服,内搭白衬衫,黑色的长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胸前。他的胸口插着一朵白蔷薇,双手被纯白的手套包裹,全身上下流淌出精英又禁欲的色彩。 高登·迪福的存在显然足以说明时霊几人的身份,他跃下马车,右手置于左胸口,冲着时霊微微欠身,仪态典雅,加之姿容俊美,引得城门口的其他人纷纷朝他们这边看来。 时霊等人谢过了他亲自来接,逐一上了马车,唯有高登·迪福留在了外面,与乔·迪福并肩坐着,显然有不少话想对他那就未曾见的哥哥说。 “哥,你这身打扮……是殿下的恶趣味又发作了?” 高登·迪福瞅瞅那双在阳光下白到发亮的白手套,又扯了扯乔·迪福身上那件绝对是量、身、定、制的燕尾服,顺手揪下了插在他哥胸口的那朵白蔷薇,冲着他哥挤眉弄眼道。 乔·迪福一拉缰绳,驭驶着马车朝庄园的方向赶去。顺带斜了一眼自家从来不晓得长进的弟弟,目中的警告意味甚浓。 ——不可妄议殿下。 高登·迪福缩了缩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同乔·迪福低声谈起了他们一路上的经历——虽然影族之间相互通传消息十分便利,但也不会将能力运用在一些琐事上。只是心底,高登·迪福还是腹诽不已。谁不知道哥你是个闷骚啊,虽然面瘫,但指不定内心怎么吐槽殿下呢←_← ※※※ 沃伦·阿米利亚的庄园位于兰恩城西郊,莱温黛尔河的支流恰好从庄园内流过。这条以“薰衣草”命名的河流沿着庄园建造之初便已铺设好的水渠蜿蜒曲折,滋养着庄园内那一片娇艳的花朵。 只是不知庄园主人最近起了什么心思,原本盛放的烈艳的红玫瑰被铲了个干净,改种上了满园的白蔷薇。 白蔷薇也娇嫩,在茎叶的绿意衬托下,纯洁的白铺天盖地,足以勾起任何人心底残存的美好。原本略显几分阴暗妖异的庄园也似乎因为这一片白蔷薇的关系,多了点圣洁的味道。 比起斯嘉丽·奥古斯塔斯前来拜访时的无动于衷,面对时霊等人的到来,沃伦·阿米利亚难得摆脱了他死宅的天性,换上繁复端肃的正装。 玄色为底,赤、金以饰,阿米利亚家族的族徽以通经断纬之法缂于其上,有如雕镂之像,愈发显出沉淀了岁月的神秘。 不同于庄园内刻意以暗红、墨黑两色营造出的沉闷森然,沃伦·阿米利亚这一身正装,莫名竟与巫神殿大巫的祭袍有那么几分异曲同工的味道。 阿米利亚,这个姓氏,实在是有几分巧合了…… 时霊回想起赛加城神庙中那一句话带过的记载,原本在见到沃伦·阿米利亚之前只是怀疑的某种猜测变成了肯定。 “艾尔索伦冕下。” “阿米利亚阁下。”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已经对某件事情有了共同的认知并达成了默契。 乔·高登看着自家殿下的笑容,略微皱起了眉。是他的错觉吗?殿下眸底的暗红这几天好像越发深了。他想到老主人过世时红到发黑,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的双眸,心底略微有些不安。 因知几人赶路辛苦,沃伦·阿米利亚在命下属为他们安排好休息的房间,并邀他们参加今晚特意为了迎接他们而设下的晚宴后,便知趣地告辞离开了,只在临走前,多看了一直跟在时霊身后沉默不语的独臂男子一眼。 因为体质特殊的关系,他对各种欲念一望皆知。即便是被神明选中的大巫、神明座前的使者也有所求,可唯独这个男人,无欲无求,让人经不住怀疑起他到底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 大卫…… 沃伦·阿米利亚在嘴中默念了一番这个人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是艾尔索伦他们一行人在穿过亚历克斯山脉时无意中偶遇的巫觋而已。因为撞破了路易莎·菲利克斯隐藏的秘密,所以被人追杀,在断了一臂后坠落山崖,然后恰好为山中一貌美女子所救,并且因为落崖时撞到了脑袋而失去了自己的记忆,直至遇到艾尔索伦,才回想起自己巫觋的身份,然后随他们离开了深山。 若论特殊,或许大卫这人还比不上那个救了他的女子。想起高登对乔形容那个女子时所用到的词语,大抵是因为这次见到了真正的巨龙(的后裔)的关系,高登的脑洞已经大到堵不住了,他完完全全把那个女子描述成了大陆传说里精灵的模样,还言之凿凿地称亚历克斯山脉内一定有传说中精灵族的母树。 神族不过是强大一点的人类,巨龙也只是拥有巨大力量的野兽,魔族更只是……即便传说中的精灵当真存在又怎样,大抵也不过是常年居住于深山的拥有某种特殊力量的人类而已。 沃伦·阿米利亚迈着仿佛被丈量过的步子来到从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书房,伴随着瞬间加诸肩头的沉重束缚,他咬牙勉强让自己走到椅子前坐下,甩开了脑海中混杂的思绪。大概只是记忆没有完全恢复的关系吧……伴随着最后一点清明消失,沃伦·阿米利亚的眼眸失去光亮,他僵直地坐在那里,犹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傀儡。 ※※※ “有时间多陪在你家殿下身边吧,不要想太多。” 同来时一样,时霊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也是由乔·迪福亲自相送的。在出了兰恩城东城门十里以后,时霊便让乔·迪福停下了脚步。 乔·迪福再三叮嘱了安排下去的马车夫好好照顾,并且要听从时霊他们的命令,又叮嘱了自家那个不着调的弟弟几句后,按住马头,不再相送。 就在马车夫正要扬起缰绳的时候,车厢内的时霊突然掀开了窗帘,对乔·迪福说了这样一句话。然而不等乔·迪福再问什么,车帘已经放下,马车驶动,显然艾尔索伦冕下没有再对他多言的意思。 乔·迪福看着如何也无法驭驶马车停下的车夫,自然明白艾尔索伦冕下的意思,于是冲车夫摇摇头,示意他按照贵客的意思行事便罢。 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乔·迪福调转马头,却不急着赶回庄园,只反复将艾尔索伦冕下对他说的那句话在心底里琢磨来琢磨去,心底浮起一个念头,却又飞速地将之压了下去。 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北游_第147章 话分两头,时霊一句话让乔·迪福乱了心神,却也同时让某个憋了一肚子疑问的醋缸子恨不得抓耳挠手。 阿时,你那天为什么要单独和那个沃伦·阿米利亚说话? 阿时做事从来没有避过他,所以仅是一次的有意排斥,就让洺祁整个人都黯淡了。只可惜他从来都做不到质问阿时,当天就想问,却又担心阿时觉得他不懂事,不成熟,不信任他,没有肚量……总之他脑海中过了好多这个时候质问爱人从而引发争吵的事例,于是只得委委屈屈地按下心里的不爽,假装什么是都没有发生。 可是刚才阿时那句明显带着关心沃伦·阿米利亚意思的话却让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瞬间爆发了,不过只是见了几面而已,阿时为什么要关心那个人?!虽然知道阿时即便关心一个人,更多的也只是作为友人、长辈的那种关心,而不可能是爱情——毕竟他努力了那么久都还没有得到阿时的爱情呢QAQ——可是他还是不开心(ㄒoㄒ) 听到某人委屈的声音,看到他低落下垂的尾巴——等等,狼的尾巴好像本来就是下垂的,虽然洺祁的表现常常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银狼,鉴于有其他人在场,时霊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顺着洺祁的毛发一撸到底。 啊…… 洺祁被顺毛顺习惯了,舒服的呻/吟一声,然后反应过来,顿觉自己什么质问的立场都没有了。 #毁灭之神:被某神一顺毛就所有不满都消失了,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法则:嫁了吧。# 安抚了洺祁的小情绪,时霊目光悠悠,落在了大卫的身上。 “大卫,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 腰背挺直地坐着的大卫显然有些心神不定,他眼神空茫了一段时间,才缓缓回过神来。 看着时霊略带担忧的眼神,大卫抿了抿唇。 “……抱歉,冕下,我……” 时霊以手势止住了大卫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并无。” 大卫摇了摇头,情绪又似有低落。 除了那日见到时霊的那一刻所触发的关于自己身为巫神殿巫觋这一身份的记忆外,他再也想不起其他。巫力的运用,对大陆的了解,都源于一路上时霊的讲解教导,然而,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触动他再记起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第100章get√ 第101章 何以横八荒(二二) 什么都不记得,一定很难受吧…… 珍妮抱紧了手中的医书,仿佛这样,就能找出能够帮助大卫寻回记忆的办法。不论是巫力运用尚不纯属的她,还是好像无所不能的索伦大人,都已经确认了大卫身上所受的伤完全痊愈。然而,人的大脑毕竟是那么精妙神奇的东西,记忆又是镌刻在人类灵魂上的印记,即便是索伦大人,也找不回大卫隐没于脑海深处的过去。 这样不记得过去,找不到归宿的日子,一定很痛苦吧…… 珍妮望着大卫俊朗的侧脸,有些出神。 哥哥西蒙也是罕见的俊朗男子,有着正直可靠的面孔和身材。即使有着家庭的拖累,但她还是看见过,当初凡塞特城有不少人家的女儿偷偷打量从她们身边经过的哥哥,露出或娇羞或调笑的神情。 但是,大卫的英俊却是和哥哥不同的,他也不是索伦大人那样仿若神明亲手雕琢出的不属于人间的风华绝代。他的俊朗,就恍如山间的一块青石,被风霜雨雪砥砺,又经天地自然磨养,于是便带了一种内敛质朴的韵味,纵有瑕,亦如玉。 只是,或许是因为缺失了过去的记忆的关系,原本圆润的青石就好像多了一道破碎的裂痕,让坚固的石身也有了点脆弱的错觉。 一定能找到帮助大卫恢复记忆的办法的。珍妮放下了手中这本已经被她翻过好几遍的医书,从沃伦·阿米利亚先生特意为她备下的那一柜由魔族珍藏多年的医书里抽出另一本。一定会找到的! 重新将自己埋首于书卷中的珍妮没有注意到,西蒙望着她踌躇的神情。 时霊对少女的这般小心思到底不敏感,他只是在大卫表露出不愿交谈的意思后,抱着洺祁,复又陷入了沉思。 明明时不时这样迷茫,为什么会无所欲求?连想要找回自己过去记忆的欲望都浅薄到近乎不存在吗?还有英格丽德,大卫离去时她眼中的挽留、祈求和痛苦几乎无从遮掩,然而原本与她安然隐居的大卫,又为什么会选择毫无留恋地跟着自己离开? 他从不记得,巫神殿对于巫觋的培养过程中会这般强调对大巫的忠诚。即便大卫确实对巫神殿感情深厚,但对于一个完全失去了记忆的人来说,离开占据了他目前所拥有的全部记忆并且对他情深意重的女子,真的可以这般无所动容吗? 银白柔软的毛发被时霊的手指卷成一个旋,他拥有足够的智慧,却称不上善于揣度人心,阴谋密计在他眼中无处遁形,但他人心中的百转千回,却往往看得透,读不懂。 ※※※ 自巫神殿建立以来,每十年的一月初九,都是祭神大典举办的日子。 在同家人度过旧年的最后一天后,很多信徒会带着家人一起,或驱车或步行地赶往帝都。而没有条件或是有事无法离开家中太久的,也会在同一天,与乡邻一起,在各个城镇中约定俗成的地方,聚集着为神明庆贺诞辰,感谢神明过去十年间对人间的垂怜。 自各个城邦的巫神殿分殿建立以来,许多无缘与帝都祭神大典的普通人无不期盼着大典的举行,好感受一下在巫神殿巫觋主持下的祭神大典的氛围,以更亲近地接触神明,并向神明表示自己最坚诚的感激。 只可惜,路易莎·菲利克斯冕下即位后的第一次祭神大典因为神明悲悯着那些在瘟疫中丧生的人们,不愿让他的信徒在失去家人朋友的悲痛中尚要欢歌而一切从简。只有寥寥不多的贵族巫觋参与了那次祭祀神明的仪式。人们感念着神明的仁慈的同时,却也愈发期待着下一个十年。 如今,旧年的尾声已经过去,帝都迎来了每一次祭神大典必然涌至的人潮。即使十二个城门都长久地大开着,等候进城的人也依旧绵延排着队。 “这就是帝都吗?好高啊……” 阿米利亚的下属只送他们到了斯考特城,愈靠近帝都,神族的势力就愈加强大,再加上路易莎·菲利克斯和皇室的眼线,即使时霊和沃伦·阿米利亚对此都并无畏惧,却也没有打草惊蛇的必要。 他们的行踪暴露了无所谓,因为必有一方是需要他们安全地参加祭神大典的,只是,没有必要在此之前就掀开底牌,透露了两方联合的事实。 巍峨的城墙高高耸立着,作为从小在马戏团长大,虽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但因为马戏团规模小、穷又没有人脉,没有资格进入一些大城邦的土包子,杰克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有十个他那么高的城墙。 大概是因为同行的大家都比较和善,而不像是他过去遇到的那些贵族老爷那样傲慢的关系,原本虽然表现的油嘴滑舌,但实际上却暗中警惕深怕自己是被拐去哪里卖掉或者因为什么人一个不高兴而被随意打杀的杰克在这段时间中也逐渐放下了心防,表露出了几分在原本那个小家一样的马戏团里养出的活泼性格。 “哼,土包子。”约书亚·亨廷顿不屑地瞥了杰克一眼,然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卡纳恩城最早建于神无历三百七十六年,后经历过数次修缮,也曾几度在战火中被摧毁。最后一次重建是在四百二十年前,菲利克斯帝国建立以后,由巫神殿第一代大巫奥尔南卡主持的。据说七圣者之一的埃迪大人在一夜之间为卡纳恩竖起了高约三丈六的城墙,而奥尔南卡冕下则沟通神灵,为城墙加上了‘不可摧毁’的祝福。自此以后,卡纳恩城的城墙再未发生过一次损毁。” “哇,好厉害。” 杰克眼睛闪闪地望着城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光洁坚固的墙壁。 原本做好了被某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的约书亚·亨廷顿又一次推了推眼镜,偏过头,装出和杰克不是一伙的模样。 蠢死了! 北游_第148章 跟在两个少年后面看到这一幕的劳伦斯·霍奇心中因为回到帝都而生出的诸多感慨愁绪散了几分,果然还是孩子啊…… 他笑着揉了揉约书亚·亨廷顿的脑袋,“约书亚很厉害啊……” “当然,我可不是不学无术的某人。” 原本傲娇的小少爷低声自语,却没有向刚开始那样躲开劳伦斯·霍奇的手,掩在金色柔软发丝下的耳朵尖悄然红了几分。 在家里,父亲从来只会叫他学习看书,考察他的功课,而母亲则日复一日地忙于和那些贵妇人打交道,讨论着城里大大小小的八卦,评价着最新流行的服装饰品,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珍妮望着这座城池的目光也有惊叹,而西蒙在惊叹之余,目光还多了某种复杂的味道。在没有遇到索伦大人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天,更没有想过会来到和那个男人那么近的地方,可是如今……母亲望着自己复杂怀念间或带着恨意的目光他从未忘记过,他知道自己这张脸,和当年那个薄幸离去的男人有多么的像。不过,这座城市那么大,大概不会碰到吧,反正,他和珍妮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人生中再多上那么一个人。 “卡纳恩……” 大卫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有着缭乱的色彩。 “我回来了……” 最后的尾音吞没于唇齿之间,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日常平静无波的模样。 “喂,我们还进不进城啊?” 高登·迪福抱臂站在一边看着这几个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就变成柱子站在城外不动了的人,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虽然他最讨厌进这座对他们的能力存在着莫名压制的城市,但是也一定都不想一直站在外面被人当成土包子傻瓜好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吐槽起当年负责设计建造卡纳恩城的奥尔南卡冕下。菲尼克斯那族的人有什么好的,竟然能哄得一个得到了上古传承的人对他忠心耿耿,一路帮他打天下阻拦来自神族的暗杀也就算了,还特意建了一座城池来庇护菲尼克斯的后世子孙,让他们免于被神族报复杀害的命运。高登·迪福一想到卡纳恩城里那股带着警告意味的力量,就觉得各种抑郁。要他说,当年奥尔南卡冕下英年早逝,绝对和为了建造这座城市透支了力量有关。 ——纯洁的少年啊,你大概不知道,有一种“忠心”,叫情深不悔。 “我们进去吧。” 抱着重新变回幼年体型的洺祁,时霊冲城门的某个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便带着几人一起进了帝都。 帝都在祭神大典前后并不会向进出的平民收取城门费,但是由于涌进帝都的人过于多,为了避免不怀好意的人乘乱进城,对于进城的人群的检查也会变得严格几分。 第102章 何以横八荒(二三) “先生,可以麻烦看一下您怀里抱着的东西吗?” 守卫城门的虽然都是小人物,但他们身处的位置无疑需要他们拥有足够敏锐的观察能力。 时霊一行人步行而来,但身上却未有丝毫狼狈,各个气质出众,哪怕是生面孔,也无疑不是什么普通人。因此,负责检查的城卫在询问时,也保持了足够的礼貌了。 “是我家狗崽。” 时霊微微一笑,半拢着洺祁的手挪开几分,揉了揉洺祁的耳朵,当做这样说的歉意。 洺祁用小脑袋在阿时的怀里拱了拱,又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阿时的手指。 他家的阿时就是那么温柔,明明是权宜之计也会顾虑他的感受。 本该有洁癖的时霊放任洺祁舔湿了他的手指,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在洺祁放开他的手指后戳了他的小脑袋一下。 狼和狗幼崽的区别本就没有那么明显,洺祁又摆出一副与人特别亲近的模样。城卫看了几眼,除了感叹这只狗崽真是可爱,顺便确定了时霊一定是哪家的小少爷以外,便也放行了。 然而,有个看到这一幕的人却不愿意放时霊他们离开。 “喂,前面的。” 一辆马车“咕噜咕噜”地从时霊他们身后驶过,越过跟在后面的大卫几人,在时霊身侧停下。 “你这条狗多少钱,我要了。”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一身华服的少女扶着车檐居高临下的望着时霊。 少女明眸皓齿,珠玉金饰,显然出身斐然。她看到时霊的外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想到自己身份高贵的未婚夫,便将这份惊艳压了下去,只单单看着时霊怀中那只毛色纯白、眸光湿润的小狗,露出喜爱的神情。 原来刚刚城卫询查的时候,她的马车正好停在一边,等管家向另一个城卫证实她布莱克家大小姐的身份。虽然在平常的日子她格洛瑞亚·布莱克的马车绝对可以在卡纳恩城畅行无阻、无人敢拦,但特殊时期,有巫神殿和菲利克斯三世的双重旨意,即便她身为布莱克家的大小姐,诺亚·菲利克斯殿下的未婚妻,未来的帝国王后,也不敢不让城卫按规章办事。 因着平时的畅行无阻,虽然马车只是小小地耽搁一下,可格洛瑞亚还是感觉到了不耐。无所事事的她便意兴阑珊地掀开了窗帘往外看,正巧看到了时霊怀中在阳光下毛发纯白到耀眼的洺祁。 尚还有点天真幻想的少女总是对可爱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的,即使骄纵如格洛瑞亚也是一样。 在马车可以通行以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命管家追上时霊,想要像他求购他怀中的小狗。 在她看来,即使时霊气质出众,打扮不凡,但既然步行着同那些平民们一样排队进城,那么身份便最多不过是外来的小贵族。帝国最顶尖的那一撮人她都打过照面,时霊这般模样的人若她见过,绝对不会忘记。因此即使有些身份,依她的地位,说出“重金求购”想来少年也是没有什么立场拒绝的。 劳伦斯·霍奇几乎是看到马车上布莱克家的家徽的时候就眼皮直跳,而看到那位大小姐露面,更是眉头紧锁。虽然他这些年没有在帝都,但是一直与两个儿子和那些在帝都的友人保持着联系。布莱克家,尤其是那位大小姐的行事作风他自然不会不知道。 或许是已经过世的温蒂·布莱克小姐的关系,菲利克斯三世对布莱克家简直偏爱有加。而在老布莱克伯爵过世以后,布莱克家新的家主艾登·布莱克显然没有足够的眼见和智慧。行事傲慢,仗着国王的宠爱就为所欲为,连带着原本低调的布莱克家族整个家族风气都便了。据说不论是布莱克家族分家的老人还是老布莱克伯爵的友人都有劝说过这位布莱克家的新家主,但所有的苦口良言全被当做了耳旁风,甚至有个和老布莱克伯爵关系极好的老伯爵还被艾登·布莱克指着鼻子说他是嫉妒布莱克家现在的风光,有心思关心他家的事还不如想想怎么振兴自己那个快成为空壳子的家族。 交浅言深的事做一次也就够了,更何况对方还是这样的态度。即使为老友惋惜不值,但自那以后,原本老布莱克伯爵给布莱克家族留下的人脉也都渐渐散了淡了。而这位布莱克家的新家主显然对旧贵族圈子隐隐的疏离毫无所觉,有国王的偏爱,新兴的那些小贵族巴结他的不在少数,他自然不屑于这帮仗着年纪大就对他各种指教的所谓长辈。 而等到他的女儿格洛瑞亚·布莱克被菲利克斯三世钦点为诺亚·菲利克斯皇子殿下的未婚妻以后,他的行事,连带着整个布莱克家的作风就更加的高调起来。 谁都知道,虽然诺亚·菲利克斯并不是陛下的亲子,但是陛下名下只有他这么一个继子,帝国的未来肯定会落在诺亚·菲利克斯的手中。而有了这一层关系,不再仅仅依靠自家妹妹那个死人,艾登·布莱克怎么会不愈发志得意满、骄傲自大起来? 也因为有着这样一个父亲的关系,虽然见过格洛瑞亚·布莱克和温蒂·布莱克的人都知道格洛瑞亚有着远别于昔日“帝国蔷薇”温蒂·布莱克的明艳华美,但在赞扬完她的美貌后,却总还会再叹息一句“这样的性格,哪里能够……” 或许当初那位温蒂·布莱克小姐的性格在一些人看来有些太过温婉贤淑,撑不起一国之母的位置。但由老布莱克伯爵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手腕能力是不缺的。即使不一定有与国母身份相匹配的雍容,但在嫁入皇室以后,想来行事即使无功,也不会有过。 可这位格洛瑞亚·布莱克的行事作风……不过只是定下了婚约而已,便已经开始仗着即将嫁入皇室的身份地位为所欲为,若当真成了格洛瑞亚·菲利克斯,又会变得怎样嚣张? 对很多事情不够敏锐的人尚且还感慨着菲利克斯三世对温蒂·布莱克小姐的情深,而其他一些人却已经开始真正疏远布莱克家族,避免有朝一日引火烧身。 ——华纳·菲利克斯的古怪性格众所周知,弑父上位的人,曾经表现出的深情哀恸就已经足够令人怀疑,而对布莱克家族的几多纵容更是与他的性情完全不符。更何况,真正耳目灵通的贵族,又哪里会不晓得皇宫之中有个美貌少年的事。如此一来,所谓的念念不忘、守身如玉岂非笑谈? 也只有有些人被刻意误导,才没有看到布莱克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背后的万丈深渊。 然而,往日里听闻布莱克家那些小辈又闹出什么什么事来,劳伦斯·霍奇最多也只是感慨一番,毕竟他家两个儿子都不是好惹的,再加上霍奇家族的地位,布莱克家也不至于真招惹到肖恩和丹尼尔身上。 北游_第149章 可今时今日,劳伦斯·霍奇算是意识到帝都里有这么一帮棒槌在,是一件多么让人烦心的事了。 他们这一行人身上麻烦本就多,因为怕被人认出来打草惊蛇的关系,珍妮小姑娘还特地帮他在面部做了伪装。实在是不愿意再招惹麻烦了,偏偏麻烦要来招惹他们。 而且这位格洛瑞亚·布莱克小姐招惹谁不好,偏偏一挑就挑上那位冕下,还想要要走神使大人?! “抱歉,洺是我的,他也不是货物,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别的人。” 时霊还在微笑,金棕的发柔软,灰蓝的眸清澈,他眼里似有天空,于是望着你时便仿若天地间都唯有你一人。 与他对视的格洛瑞亚·布莱克本该觉得温柔,本该为此倾倒的,这世间有谁能够忍心违背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的意愿呢。然而,不知为何,站在高处俯视着的格洛瑞亚却只从那蓝中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就好像一旦违逆这个少年,便会被世界舍弃。 她应该发怒的,帝国上下,拥有拒绝她这种无关痛痒要求资格的人屈指可数。可是,她如蔷薇般娇嫩的双唇间却不像往日那样吐出指责骄纵之语,而只是仿佛被谁操控着那样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时霊于是笑的更风轻云淡了些,他冲格洛瑞亚·布莱克略一颔首,“既然如此,告辞。”便抱着洺祁缓步离开了。 跟着时霊的几人对这般神转折还有几分茫茫然,可一路上都以养成了跟随他行动的习惯,于是便也趁机跟在时霊身后走了个干净。 等时霊的身影消失不见,格洛瑞亚·布莱克才像是被解开了某种禁制一般,踉跄着险些从马车上跌下。 “小姐……” 负责照顾她的女管家连忙扶住格洛瑞亚的右臂,却被她猛地甩开。 “滚!” 她扶着马车的车檐,不住喘气。冷汗直到这是才如水流般冒出来,打湿了鬓角的发。 第103章 何以横八荒(二四) 不提回过神来的格洛瑞亚·布莱克是怎样的心有余悸,又是怎样的羞恼惊怒。被时霊抱在怀中的洺祁,在感受到刚刚刹那间时霊流露出来的气息时,简直惊喜地差点脱离了肉身。 ……阿时,你……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顾不得此时尚还在大街上,压低了嗓音,暗含激动地问道。 刚刚那一刻的气息,不会错的,是属于初始之神足以令万物都不敢违逆的威压。与毁灭之神仅以力量胜的气息不同,初始之神的威压,会因为其衍化万物的功德,而唤醒小世界的意识,从而让胆敢冒犯初始之神的无礼之辈,感受到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怕。 “嗯?” 时霊有些疑惑地低头望着洺祁,眼神澄澈温柔如初。 是他想多了吗…… 洺祁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原本的惊喜化作了沮丧。虽然失去了记忆的阿时依旧还是当初那个唤醒了他的神祇,但是,他依旧希望他能够尽快回复记忆。不仅仅是因为愧疚,也不是因为阿时过去的记忆中有他,更重要的是,只有面对真正完整的阿时,他大概才会有说出自己心意的勇气,而不总是怀有乘虚而入的负罪感。 没什么。 洺祁摇了摇头,然后将整张脸埋入了时霊的怀中。 时霊敏锐地察觉到了洺祁情绪上的变化,虽然不是很明白他刚才的惊喜和此刻的低落因何而起,却也知道无论如何都是和他有关的。 他安抚性地揉了揉小狼崽的脑袋,然后顺着他的脊背一遍又一遍地轻抚。 在他的灵魂最深处,一双浅金色的眸子略微睁开又阖上。 无尽虚空之中,法则睁开了他那双具象化的眼睛,他注视着时霊真正的灵魂,无数数据线条从他深紫色的眼睛中划过。 “快要到回归的时刻了吗?” 在洺祁真灵离开后胆大包天地睡在毁灭之神神躯膝上的丹望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稳地翻了个身。原本因为主人的神力剥离而无法维持原型的光团此时随着时霊神力的不断聚集而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浅金色的书页闲闲地翻过几页,然后人性化地打了个哈欠。 “主人,你什么回来啊……” 在翻开的书页上,左页是一个令天地都失色的男子,他含笑翻阅着手中的书籍,背后是无尽的世界绚丽。而在右页,则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只有赤红的眸和周身暗金的光大致可以让人猜出他的身份。一个浅金色的团子耀武扬威地蹲在他的脑袋上,虽然只是一副静态的画,也可以让人感受到团子的得意洋洋。 “大魔王什么的,超级讨厌好嘛……” ※※※ 城门附近的酒楼二楼,有一人将时霊与格洛瑞亚·布莱克之间的对峙全然收入眼中。在看到时霊的那一刻,他猛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连酒液流了满手都没有意识到。 “陛下!” 一旁侍立的皇宫总管比尔连忙不动声色地递上了一条毛巾,将华纳·菲利克斯手上殷红的酒液擦拭干净。而坐在他对面,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下对的艾尔索伦则是依旧事不关己的喝着茶,一点都没有想要关心一下华纳心情的意思。 在他看来,这位性情不定的帝王无非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而已。祭典即将来临,有着神明大人的支持,他很快就可以摆脱华纳·菲利克斯,真正拥有自己本该早就能够获得的尊贵地位。到那时…… “把兜帽摘下来。” 华纳任由比尔擦净他手上的酒液,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大街上的那人,然后突然回过头看着艾尔索伦,声音低沉地说道。 艾尔索伦并没有察觉到华纳声音里潜藏的恼怒,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摘下了兜帽。 他见过镜中自己的容颜,那样天赐的美貌,本就不该藏在暗处。只可惜华纳对他的占有欲太强,从来不愿意让他丝毫不做掩饰的出门。如今华纳不知道抽什么风地允许他摘下兜帽,他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菲利克斯三世即便是微服出行,也不可能同那些平民一起坐在大厅里,而能够被他带在身边的人,自然也早就知晓了艾尔索伦的身份,所以艾尔索伦的双黑并没有引起任何轰动。 然而,比起以往华纳·菲利克斯每每看到这张脸时的惊艳贪婪,此时的华纳,注视着艾尔索伦脸上做作的倨傲,眼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厌恶嫌弃。 当初凭借温蒂·布莱克的情报,他先马萨大巫一步派人带走了神明旨意中的第八代大巫,同时给卡瑞拉留了一个假的“艾尔索伦冕下”。 而今,亲眼看到了这位“艾尔索伦冕下”如今的风采,若非真正目睹过艾尔与神明之间的沟通,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手上的这个才是冒牌货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巫神殿的教导真的能够把凡人变成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想起那唯一一次的与马萨大巫的会面,那双仿佛看透了他心底一切厌憎与黑暗的眼睛。他知道马萨大巫身上具有的那种睥睨众生的气质从何而来,那是高贵者的悲悯。 可是凭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对这世上的芸芸众生——无论强弱贵贱——抱有全然平等的悲悯之心?就因为那可笑的神明? 北游_第150章 刚刚在母亲的“引荐”下接触了自称神族尊者的斯嘉丽·奥古斯塔斯,他的小姨,并且窥透了所谓神明的真相的华纳·菲利克斯就是在那一刻埋下了对巫神殿的厌恶,也埋下了对那些早该去死的上古遗族的憎恶。 骤然被勾起旧事的华纳·菲利克斯脸色猛地阴沉了下来,他注意到了那位“艾尔索伦冕下”离开前有意扫过的视线,又瞟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毫无所觉的艾尔,心中升起的怒火更是无处熄灭。 “回宫吧。” 猛一甩袖,带起一阵劲风。 第一次,华纳连看都不再看艾尔一眼。 而始终沉浸在自己即将成为巫神殿第九代大巫——不不不,路易莎·菲利克斯这个妄敢欺瞒神明的伪信者并没有资格占据第八代大巫的位置,他才是真正的第八代大巫——的喜悦中的艾尔索伦丝毫不曾注意到华纳·菲利克斯突然转变的态度,或者说,在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将华纳·菲利克斯的态度放在心上。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下,理了理身上的黑袍,这才从容地跟上了华纳·菲利克斯的脚步。 然而,华纳·菲利克斯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驻足等他,他走的飞快,连带着敏锐察觉到华纳心情转变的亲卫也顾不得太多,尽可能温柔地携着艾尔追上陛下的脚步。 突然,华纳停下了脚步。 “比尔,布莱克家族那边,可以动手了。” “是,陛下。” 意识到这皇宫之中可能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改变的比尔情绪没有丝毫变化的应下了华纳的命令,就好像华纳口中提到的布莱克家族不是什么传承已久的大贵族,而只是无意中闯进皇宫的一条小狗一般。 ※※※ “殿下,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艾尔索伦冕下已经踏入帝都了。” 兰恩城外的庄园,白蔷薇早已换成了满园的樱花,超越节气的力量让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盛开的娇嫩花朵纷纷扬扬开了满树。 浅淡的白,娇羞的粉,春色混杂在一起,在某人的使坏下落了乔·迪福一身。 沃伦·阿米利亚悠闲地坐在树下喝着奶茶,甜腻的奶香、醇厚的茶味,混着四溢的樱花香气,让这个午后变得格外闲适。 他的视线落在乔·迪福的方向,也不知看的是他身后如云般盛放的樱花,还是面前这个一丝不苟的男人。 从小侍奉这位殿下,乔·迪福对于沃伦·阿米利亚的恶趣味早已了然。他就好像半点也没有被飘落在他发间、肩头、衣上的花瓣所影响,也无动于衷于被某人有意控制着擦过他脸颊、唇畔的樱花,认真细致地汇报着最近传来的情报。 比起时霊等人离开的时候,沃伦·阿米利亚的眸色又深了几分,浓郁的负面意识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精神,可他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再也不借着傀儡来得到片刻的喘息。 或许是因为从那位冕下身上看到了终结阿米利亚家族宿命的希望吧…… 沃伦·阿米利亚有些走神,连乔·迪福的报告都并未怎么认真听。 如果是那位冕下,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反正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而身后事……他也乘着乔不在的时候约见了麾下势力的几位首领。待他死后,凭借乔自身的能力和那几位首领的支持,他应该能够服众。至于其它,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那位冕下了。 第104章 何以横八荒(二五)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与察觉出帝都之下潜藏的暗涌的贵族们不同,更多的平民们都是怀着期待的心情,来迎接时隔二十年之久的又一次祭神大典。 对他们来说,布莱克家突然面临的打击或是霍奇伯爵家两位少爷的失踪皆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与他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是在这一次祭神大典中,能不能得到神明的祝福,从而安定地收获来年的家庭美满,富裕雍足。 只是,这一次的祭神大典,注定波澜四起。 ※※※ 面对空荡荡的地牢,路易莎·菲利克斯的神情已经不是简单地用“狰狞”二字就可以形容的了。 她本可以早些处理掉温蒂·布莱克,毕竟稍微理智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是一个隐患。 华纳·菲利克斯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她,但他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到底还是让路易莎·菲利克斯少了几分重视。 她对如何处置温蒂·布莱克犹豫再三。一是仍对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怀抱期盼,二是自负于巫神殿完美无瑕的防御,于是最终便任由这女人活到了今天。 如今,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地牢一墙之隔的密室里早已溅满了巫女的鲜血。她本可以也应该杀了温蒂·布莱克,却忍不住期待某人亲眼见证她手持权柄,站在众生之上时惨败的神情。 你看,神明才不会为他的信徒伸张正义,荣光和权力只属于胜利者。更何况,同为背叛者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摆出这样一幅虔诚忠实的模样? 然而,在此刻,在距离祭神大典开始仅剩不到十个时辰的时候,地牢竟然被人闯入,温蒂·布莱克竟然被人劫走? 伴随着震惊怒火而来的是路易莎·菲利克斯无法自抑的恐惧,如果有人能够闯入这里救走温蒂·布莱克,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过去一切的真相。还有旁边那间充溢着罪恶的密室……如果这一切被人发现…… 因为闯入者仿佛有意示威而触动的警报仓促赶到的路易莎·菲利克斯强压下心底的惊悸。 为了准备明日便要正式开始的祭神大典,她这几日并没有在寝殿里休息,而是在静室中冥想,以保证“神迹”的完美展现。而巫神殿中的其他人员也各有要忙碌的地方。因此,在警戒触发后,出于对神明和大巫的信任以及巫神殿的戒律,大多数人都没有擅离职守,只有负责巫神殿安危的巫神卫和她的几个亲信赶到了这里。 大巫的寝殿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擅入的,巫神卫没有得到她的允许,自然选择了守在门外,也就是说,事情还有转圜之机。 她的目光落在芭芭拉和贝亚特身上,除了皇兄派来的人,她们两个都算得上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亲信,该做的事都沾过手,也不怕她们背叛于她。 “芭芭拉,去确认今晚有谁接近过这里。” “贝亚特,联系皇兄那边的人,就说我需要帮助。” 芭芭拉和贝亚特对视一眼,低头。 “是,冕下。” ※※※ “格洛瑞亚,殿下那边怎么说?” 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原本意气风发的布莱克家主艾登·布莱克就显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态。家族旗下的产业不断受到打击,本该对他们大开绿灯的各个部门都不再是过去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不说刻意为难,便只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曾经仗着帝宠越界踩线的布莱克家也足以大感难堪。 他几次请见菲利克斯三世陛下,却都被那个不知好歹的比尔以“陛下近日心情不佳”为借口拦在了皇宫外。 兜兜转转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守望相助的人,也找不出究竟是谁突然开始为难布莱克家族,只得把希望寄托于诺亚·菲利克斯殿下。 格洛瑞亚·布莱克也感觉到了家里近几日的氛围,明艳的脸庞似乎都憔悴了几分。她捏着裙角,嗫嚅道:“殿下不愿意见我,只托人带话说他也无能为力。” 北游_第151章 艾登·布莱克面色惨白,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却克制不住手指的颤抖。 “不会的,怎么会呢……” 手终于握住了杯柄,杯碟分离,滚烫的茶水却因为晃动而洒了他满手。 艾登·布莱克一个激灵收回了手,茶杯重新落回杯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上好的骨瓷,本是皇室特供,瓷质细腻通透,器型美观典雅,光线透体而过,愈发衬得那奶白柔和。 可是艾登·布莱克此刻却没有闲情欣赏骨瓷杯碰撞发出的轻吟,更没有暗自得意于几可比拟皇族的奢华享受。他不是傻子,不会连这段时间布莱克家的变故是有人刻意打压都看不出。 但是,只要菲利克斯三世还站在他们这边一天,布莱克家就永远不用担心败落。可是,能够让颇得菲利克斯三世喜爱的诺亚·菲利克斯王子殿下做出这般表态的人还能有谁?难道,陛下真的已经厌弃布莱克家了吗? 他茫然的目光扫过书房各处,原本宽敞明亮的书房此时看着总显出几分杂乱来。地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碎瓷片,那是之前分家的人上门讨说法时留下的。下仆似乎偷懒了,只是匆匆打扫了一下,还没能完全清理干净。 那些人……当初占到好处的时候不也很是痛快吗?如今一有出事的征兆就开始推脱责任了。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对了,还有格洛瑞亚,他还有格洛瑞亚。不论如何,格洛瑞亚,他的女儿,都还是诺亚王子殿下的未婚妻。 “格瑞娅,我让人教你的仪态呢?” 艾登·布莱克看着格洛瑞亚有些瑟缩的坐姿,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复又带上了不满。 他此生最为自负的就是对于女儿的教导,飞扬明丽又知情识趣,牢牢地抓住了诺亚·菲利克斯王子殿下的心,让原本的一纸婚约变成了这对未婚夫妻之间的浓情蜜意。 女孩子有点小性子没什么,对千万人骄纵唯独对你一人乖顺往往能满足大多数男人的虚荣心和征服欲。而在重要的场合,他的格瑞娅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而现在,在这种家族存亡的关键时刻,更是应该展现出教养与风仪的敏感时机。 沉浸在某段记忆里的格洛瑞亚·布莱克被父亲骤然严厉的声音吓到,她身体不可控地战栗,而后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端正坐姿,呈现出一种放松又优雅的姿态。 “……父亲?” 直到这一系列几乎已经成为条件反射的动作完成,格洛瑞亚·布莱克才回过神来,眼底还由有几分惊悸的色彩。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艾登·布莱克见格洛瑞亚并没有忘记之前训练教导出来的东西,也流露了几分慈父之情。以为格洛瑞亚的失态是出于对家族的担心,又被自己刚才突兀提高的音量吓到,咳了咳,便用稍显平和的语调道:“没事,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如果有空记得多多去殿下家中走动走动,别的邀约就都先推了吧。” “……是,父亲。” 格洛瑞亚·布莱克点点头,仍旧有些恍惚地向父亲行了个礼,然后才离开了书房。 此时正是冬日,即使已近午时,骤然从房间里踏出还是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意。 格洛瑞亚稍微清醒了几分,她抿了抿唇,不再在外面停留,而是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只是,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那双沁然如冰的蓝眸。 在自己的卧房前,她却被一个女人拦下。 “你就是格洛瑞亚·布莱克?你父亲在哪里?” 飒爽的骑装被呼啸的寒风撕扯着,骤然出现的女子容色苍老,却依稀可见旧日姝丽。她身上尚还带着残留的血腥味,然而眉眼间却是纠缠不去的阴霾与某种大愿即成的快意。 ※※※ 西蒙和身为亨廷顿大公独子的约书亚一起去拜访了近些年来行事愈发低调的莱斯利·菲利克斯亲王,劳伦斯·霍奇则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一起秘密约见了几位相熟的贵族,大卫和珍妮、杰克一道去接触了巫神殿中其它可信任的巫觋,于是原本一行人便只剩下了高登·迪福和时霊、洺祁。 “那我去联系我们的人手?” 一直在时霊面前有点怂的高登·迪福对两人一狼之间如今的氛围表示万分不安,他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某人。 “带路吧。” “欸?” “神族的据点,就在卡纳恩吧。这不是你们的目的之一吗?” 原本就心虚的高登·迪福听到这句话,瞬间焉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终究什么理由都说不出。好吧,自己这边确实是想借着巫神殿的手解决掉那帮闲着没事干总是惹麻烦顺便找他们麻烦的神族,不过他们只是打算帮助这位艾尔索伦冕下夺回大巫的位置后再小小的借助一下巫神殿的力量好不好? 第105章 何以横八荒(二六) “那个……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高登·迪福揉了揉脸,摆出严肃认真的模样。讲真,两个人——哦,或许还可以算上那位神使——去挑神族的据点,他很方的。 时霊揉了揉洺祁的脑袋,轻笑了一下。 “带路吧,不解决掉神族,祭典上会多出很多麻烦的。” 所以冕下您就打算打枪匹马去刷神族副本?! 高登·迪福第一次怀疑起了这位看起来很靠谱的未来大巫,神选之子。不过形势比人强,最终他还是只能选择乖乖带路,领着时霊来到了他们调查出的神族据点入口。 “就是这里了。” 伊格诺兹山是阿米利亚山的余脉,位于卡纳恩城与斯考特城之间。芮恩河自山间奔涌而下,在卡纳恩城西的莱特小镇潜入地下,形成暗河。 因为帝都对于他们这些上古遗族的排斥和压抑,即使是与菲利克斯王族“关系匪浅”的神族当年也没有选择踏足帝都,而只是盘踞在帝都西侧的莱特小镇上,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叛逃的菲尼克斯一族。 曾经的菲尼克斯一族,传说中血脉源于上古神兽不死鸟的凤凰之子是与光明之子奥古斯塔斯共掌神族权柄的煊赫一族。然而,随着时光流逝,不论是菲尼克斯还是奥古斯塔斯的血脉力量都日渐消薄。奥古斯塔斯一脉选择了固执地坚守神族的骄傲,而菲尼克斯却放弃了上古遗族的尊贵。 他们允许族人与那些在神族看来低贱的普通人通婚,甚至于身为一族之长的凯尔·菲尼克斯还爱上了同性,一个男人! 奥古斯塔斯一族将菲尼克斯斥为耻辱,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整了神族的势力,剔除了所有偏向菲尼克斯一族或者持中立态度的种族,并下达了对菲尼克斯一族的诛灭令。 在那时,菲尼克斯的支持者并不多,无论是神族还是与之对立的魔族中各族大多都不理解菲尼克斯稀释本就稀少的神之血脉的选择。 对于上古遗民来说,后代与传承是最关键的东西。没有继承祖先血脉的子嗣是家族中应该舍弃的废物,甚至于诸如黑曼族这种偏执成性的种族,他们会选择亲手杀死所有没能觉醒能力的后代。而族中的强者,尤其是表现出明显返祖现象的族人,则应该娶族里面最漂亮最强大的女子,然后生下足够多的能够觉醒天赋的孩子。 北游_第152章 所以,面对着奥古斯塔斯一族称尊于神族后下的第一道法令,大多数上古遗族几乎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所有人都以为很快会湮灭于历史中的菲尼克斯一族竟然撑了下来。 族长凯尔·菲尼克斯与他们认为的低贱平民奥尔南卡一起平息了大陆上延绵数百载的战乱,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帝国。 凯尔·菲尼克斯称王,而那位此前一直被他们轻视的奥尔南卡,则展露出了两族尊者都无法展现的神迹。 谁也不再关注改名易姓的凯尔·菲尼克斯了,几乎所有的上古遗族都在追寻着同样问题——那个奥尔南卡是怎么做到的?他所宣扬的神明洛尔塔,究竟是谁? 然而,帝都卡纳恩城刚刚树立的结界禁止任何一个上古遗族的进入,荒凉的洛尔塔荒原寻不到传说中圣地赛加的踪迹,行走在外的巫觋懵懵懂懂,不知道他们掌握的究竟是他们这些上古遗族丢失了多久又渴望了多久的力量。 胸无大志的魔族在多年后放弃了探寻结果,继续回归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生活;而自负尊贵的神族却不肯放弃,蛰伏于卡纳恩城外多年,终于以一个流淌着菲尼克斯和奥古斯塔斯共同血脉的孩子,换得了在卡纳恩城肆无忌惮使用力量的机会。 如今的莱特城变得空荡了许多,建立于卡纳恩地下的宫殿迎来了它的主人。 而魔族情报中地下宫殿的其中一个入口,就在神族原来的大本营——莱特城。 “就到这里吧。” 时霊制止了高登·迪福想要跟随他们下去的动作。 高登·迪福虽然害怕直面神族,但也不是抛下同伴临阵脱逃之辈。他刚想申诉自己的意见,却瞬间被一句话打击到。 “你跟下去只会是累赘。” “……是。” 高登·迪福在心底脑补了一个宽面条泪的脸,然后通过影族双胞胎之间特殊的联系传给了乔·迪福。宝宝委屈,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敢说。 他注视着时霊抱着小狼的身影消失在了入口的暗道中,等待着接收自家哥哥的怒吼,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咦,自家心里活动丰富的哥哥这次竟然没有因为他乱传信息而生气? 高登·迪福认真地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回忆了一下它确实是从东边出来的,嗯,大概哥哥只是暂时又被殿下的恶趣味折腾的吐槽无能了吧。 他不知道,在相隔了四分之一个大陆的兰恩城,乔·迪福是如何在惊惧中发现原本说好了只是午睡一下的沃伦·阿米利亚突然间呼吸骤停,陷入了永恒无法苏醒的长眠。 ※※※ 因为地下暗河的存在,前往他们此行目的地的道路显得有些泥泞。洺祁从时霊的怀中跃下,重新变大了身形,然后在时霊的脚边蹭了蹭。 阿时,我背你走。 时霊俯下身揉了揉洺祁的脑袋,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就像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侧身坐上了洺祁的背脊。 洺祁显然对此很是高兴。阿时很多时候的做法他并不理解,比如说明明已经和沃伦·阿米利亚达成协议帮他解决掉在他死后可能威胁到魔族的神族,却偏偏要故意吓唬那个高登·迪福,假装没有过那番交谈;比如说明明可以很简单地杀掉那个冒牌货,却非要等到祭神大典的当天再动手。但是,阿时显然却很理解他的很多想法。比如说坐在他背上或是揉他的脑袋对他来说并不是把他当做坐骑或是宠物的侮辱,而是一种体现两个人之间亲密关系的表现,是让受限于身体的他能够为阿时做的仅有的那点事。 如果能够长久地保持人形,他一定能为阿时做更多的事。 洺祁纠结着想,顺便决定自己一定要更多地了解阿时,争取抹平自己和阿时之间巨大的阅历差别。 据说那些低等生命体都不会喜欢不成熟的人,虽然(按照神明的世间观)他刚出生没多久,但他一定会让阿时感觉到自己的可靠成熟的。 现在,嗯,就从平稳飞速地将阿时送到目的地做起吧! 信心满满的洺祁在日常夸一发阿时的心理活动完成后,便开始在溶洞间奔跑了起来,轻盈地跃动,再加上及时升起的冰幕,让阿时稳稳地坐在银狼的脊背上,丝毫不觉半分晃动。 于是,在站立在宫殿之前、金髓之池一侧的华纳·菲利克斯眼中,便看到了宛如从风驾云而来的神明之子。 艾尔缩在一角,眼中再也不见昔日骄傲。鲜血自宫殿中流出,淌到他的脚下,让他不由得挪动了一下脚步,却在注意到华纳·菲利克斯看过来的眼神时,僵在了原地,任由白袍被染上殷红。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紧紧攥着手心里可以召唤神明的小镜子,却不敢动弹半分。 他刚刚见证了一场杀戮,一场压倒性的,受害一方毫无反抗之力的杀戮。 华纳·菲利克斯的发眸都因为彻底催动力量而变成了黑色,原本艾尔以为的特殊早在那一刻崩塌。而那个男人在杀戮后所做的事,那些抽骨放血,更令从小被圈养在金笼子里的鸟儿再也生不起反抗之心。 知晓了神明存在的艾尔一直以为,在他与华纳·菲利克斯的关系中他是处于上风的那个,更是因为床事上的上下而愈发肯定了这一点。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驯养早在华纳·菲利克斯将他接到皇宫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拥有选择权的从来只有华纳·菲利克斯,而不是一个除了幻想和性/事什么都不会的少年。 在真品面前,任何曾经以为的拥有过都成了笑话。 华纳·菲利克斯痴迷地看着时霊。 神明所眷顾的生灵必然有着凡人无法想象的俊美外形,剥除掉气质、阅历等其它外物的加成,艾尔或许确实能够凭着那一张脸和时霊一较高下。但是,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单纯的外貌。 纵使自幼被华纳·菲利克斯精心培养着,但这种本就怀了恶意的培养又如何赋予绝世的风骨? 锦衣华服以饰,珠玉金银为缀,这样的精雕细琢确实能让人生出在最富足的环境中成长所拥有的骄傲。然而,即便凭着一身精致的皮囊撑起了这样的华服美饰,又怎与时霊天地自然蕴养出的详雅大气相媲美。 那是如绘画之留白,似饮酿而微醺,让人欲罢不能的天生天赐的风华,也是灵魂深处如何也抹之不去的神性。 第106章 何以横八荒(二七) “真美……” 华纳·菲利克斯觉得自己在战栗,为那一缕被风偷偷勾起的发丝,为那双目睹满地鲜血却不见半分动容的黑眸,为那张淡薄却又奇妙地揉杂着悲悯的脸,为那双纤长白皙指尖透出粉色的手,也为这自云端降临人世的不染片尘的光。 “真美。” 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身不受控制的心跳,眼底是病态的痴迷。 这样的人,不是区区金屋就能够相衬的。华纳·菲利克斯望着时霊出神。他舔了舔下唇,觉得自己有些干渴。这样的璀璨辉煌,应该由他亲手染黑,然后一点一点撕碎,合着鲜血吞下去,从此融为一体,不让旁的人窥见半分光芒。 或许是华纳·菲利克斯的恶意太过明显,时霊终于将目光从沸腾的金池中挪开,施舍了他零星。形容姣好的眉微微蹙起,带着被人冒犯的不悦。 然而,比他更快对华纳·菲利克斯的眼神做出反应的是洺祁。 北游_第153章 任何人,哪怕是神明,都不能在他面前觊觎阿时半分,绝对不能! 脆弱的肉体几乎不能容下他怒意暴涨的神魂,若不是还记得时霊就坐在他的身上,兴许华纳·菲利克斯迎来的便会是摆脱了束缚的,真正属于毁灭之神无可逆转的力量。 冰蓝的棱角划过华纳·菲利克斯的脸颊,在将以斯嘉丽·奥古斯塔斯为首的神族的大部分力量融入己身后,华纳·菲利克斯感受到的是从来没有过的强大。然而,以这般超越世间所有生灵的力量对抗降世的真神,却无疑是说笑。 即使力量万不存一,但洺祁的攻击还是让华纳·菲利克斯只能堪堪避开,无法从容脱身。 时霊的手落在了洺祁的脑袋上,温柔地,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陛下。” 他注视着华纳·菲利克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与落在华纳身后尸体上的目光并无二致。 华纳·菲利克斯原本全然被时霊吸引的眼神在洺祁出手的那一刻终于施舍般望向了在他眼中的神子座下的银狼。 他右手抚过脸颊上感到一丝刺痛的地方,略一按压,鲜红的血液瞬间润湿了他的手指。 于是他的脸上带上了某种兴味的微笑,连眼睛都仿佛在刹那间明亮起来。 他伸出舌头,舔尽了手上沾上的属于他自己的血液,唇角眼梢都弯了起来。 “艾尔索伦冕下。” 拖长了的尾音,抑扬咏叹。 “荣光属于您。” 欠身,踱着优雅的步子上前,仿佛骑士在迎接他的公主。 一步、两步、三步…… 冰蓝的壁障自他面前升起,华纳·菲利克斯的手抵在上面,不消片刻已经被冻得青紫。 然而,隔着剔透的冰壁,时霊和洺祁还能看到他痴迷的眼神,不仅仅是对着时霊的,似乎还包括了洺祁。 …… 于是比之前更大的不悦从时霊心中升起,他自洺祁身上跃下,伸出手,遥指华纳·菲利克斯的方向。 无形的势束缚住了华纳·菲利克斯所有的动作,洺祁在时霊的示意下撤下了冰壁,排除华纳·菲利克斯内涵丰富的眼神,双方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好好交谈的环境。 “陛下,神权与皇权合则互利,不合则互损,巫神殿从未有染指帝国统治之念,仅作为民众之信仰,以虚无缥缈之神明,兼达济世之巫觋,庇护万民,您,应是知晓。” 在真正见到华纳·菲利克斯之前,时霊本以为他所做的一切举动都只是为了抹除巫神殿对皇室统治的威胁,甚至在知道他手上还有一个“艾尔索伦”的时候,推断过他是个妄图要将神权和皇权全部归于己身的野心家。 他并没有想过去评价巫神殿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坏,在路易莎·菲利克斯掌权之前,巫神殿确实如清风朗月,毫无瑕疵,救民济世,无一念为己。但是,无论是巫神殿的大巫还是巫觋,他们都是人类。就如路易莎·菲利克斯上位后能够引得许多在巫神殿多年的老人为权财而堕落一样,谁也不能保证,在他取代路易莎·菲利克斯重新改革巫神殿之后,在巫神殿在大陆上继续绵延传承下去的数百年后,巫神殿还能保持潜心敬神、恭心为民的不变作风。 是人就难免有欲望,会妥协。 在他过去经历过的世界里,也有类似于巫神殿一样的存在。他们有的如巫神殿的巫觋一般严于律己,有的却因为传承的时间太长,权力派系太多而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只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以高压统治信众。更有一些,陷入了偏执狂热的信仰,以杀戮和暴力镇压着一切反对者和异教徒,将神明奉至至高,将生灵踩至最低。 所以,他也无权评价若是皇权与神权合二为一,这个世界的发展会不会更好。 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消失,什么事物都有可能腐败,这世间没有什么是真正永恒的,连……初始之神也不可以。 某个称谓在一瞬间掠过时霊的脑海,如墨的瞳孔中似有一点浅金浮现。 于是时霊自然地敛了睑,纵横四溢的神思收敛,回归到了眼前的华纳·菲利克斯身上。 亲眼所见,这位陛下怕是并不如他之前所想的那般啊……他不喜欢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尤其是这样的意外。 对于时霊的话,华纳·菲利克斯并未在意内容,他知道,面前这人也定是不在意的。外交辞令,永远都是冠冕堂皇的,至于其中的真意,又有几分呢? 他只是专注地听着,感受着这位冕下的声音,感受着自己浑身欲望的烧灼。 若不是…… 他的眼珠转悠着,忽而落在时霊的身上,忽而又扫过洺祁线条流畅的背脊。 这样不能动弹,可真是麻烦啊。 “冕下!” 华纳·菲利克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渴望的。 “我自然会让您在万千生灵面前加冕。” 当然,只有亲眼见证了最光辉的刹那,经历过最荣耀的巅峰,才会在折翼后依旧风华不改。 “只是,您或许要先亲自解决一点小麻烦。” 雀跃的,小心翼翼的,还调皮地夹了一分孩子的坏心眼。 华纳·菲利克斯借马萨大巫的指骨之力挣脱了时霊的束缚,然后踮起脚尖优雅地一个旋转手臂指向了艾尔的方向。 在那个角落,有一种刺目的光芒自艾尔手中的小镜子里射出,它一点点勾勒出一具人类的形体,然后由虚凝实,化为了一个褐发白袍、五官粗犷的男子模样。 是神降! 洺祁绷紧了脊背,警惕地望着那人。 在时霊下界历练的这些年,他一直代替初始之神处理诸方世界的事务。他知道,初始之神麾下,但凡得到认可的真神从来不会轻易以真身降临小世界。为了避免小世界负载过重,即便是有必须要自己前往处理的意外,真神们也会选择以那方小世界的生灵之躯为依托降世。 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以真身神降的,只有那些不愿意承认初始之神的伪神。 作为造化之主,初始之神的存在会在每一个生灵接触到神这一层次时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作为注定与万千世界同生共死的神祇,初始之神并不需要依靠信仰之力存活或是壮大,而向来不太管事的时霊也从未给那些承认他存在后必须遵守他神旨的真神太多束缚。 然而总有一些自负的神会不愿意承认初始之神存在,不愿意相信自己是由别人创造的生命,不愿意在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后还要屈居于别人之下。 于是这些被愿意信奉初始之神的真神们称为伪神的存在在诸方世界建立了所谓的自由联盟,无视法则的警示和神明之间约定俗成的规则,在心知肚明无力对抗初始之神的情况下,以挑衅真神,破坏真神的计划为乐趣。 对于时霊来说,这些伪神其实是只要花点功夫找齐就可以解决的存在。然而鉴于某人在洺祁出现前消极怠工了很久,在洺祁出现后又沉迷于养成,以至于至今自由联盟还在真神的眼皮子底下蹦跶,如蚂蚁之于大象,虽然可以一脚踩死,但在没踩死前,总会让你时时觉得身上有些发痒。 北游_第154章 在洺祁代时霊治理诸方世界的时候,自由联盟不是没有给那些真神们捣过乱,但是因为时霊过去一直以来的态度,让真神们都很自觉地以为如初始之神和毁灭之神这样的存在应该是不屑于对那些伪神们出手的,他们应当自己解决这些“小麻烦”。所以虽然咎修在有一次向洺祁汇报情况的时候提到过伪神和自由联盟的存在,但全部身心都放在时霊身上的洺祁也没有想过出门解决这些家伙。 然后,现在,一个完全状态的神明——哪怕他们被称作伪神,但在力量层次上也是神明的水平——出现在了根本无法动用初始之神和毁灭之神力量的时霊和洺祁面前。 请允悲。 法则:呵呵,让你们两个不务正业、消极怠工,某人还拿他本来就该做的事威胁我。现在遭报应了吧:D 第107章 何以横八荒(二八) 随着光芒散尽,斯图尔特终于完全降临在了这个世界。 艾尔激动地看着响应他的请求,出现在他面前的神灵,不顾地上的血迹,虔诚地跪伏在地。 “吾神——” 仿佛是从面前这个魁梧的男人身上得到了力量,他原本惨白的脸上晕染出了红色,眸光晶亮,带着期待与喜悦,还有那一点不自知的怯懦。 “乖孩子。” 斯图尔特站在艾尔的身前,手放到他的头上,然后顺着艾尔下意识仰起的脸庞划下,扼住了他的脖颈。 “最后替我做一件事吧。” 无形的力量遵从之前两人定下的约定侵袭着艾尔的身躯,作为侵入其他神明已划归于自己名下领域的代价,唤来“恶魔”之人所要付出的代价,注定只能是自己的生命。 连挣扎都没来的及,艾尔就消融在了契约的力量之下。 他最后的表情,尚还停留在惊喜和恐惧揉杂的刹那。 斯图尔特一点都没有在意艾尔的消亡,对于他而言,这个少年,不过是他为了报复洛尔塔而随意选择的一个工具而已。他给了他原本不该有的容貌、力量、地位,那么,在他需要的时候,他自该虔诚地为他献上一切。 更何况……斯图尔特的目光落在时霊身上,即使是各自选择的神眷者,他所选定的那个,也不及洛尔塔吗?斯图尔特近乎嫉恨地望着时霊,以神明的阶层,他自然能够看出,若非这个世界的灵力早已经近乎枯竭,人类再也无法借助自然之力踏足神域,这个少年,本该拥有成神的资质,一如当年的洛尔塔。 洛尔塔…… 想到这个名字,斯图尔特就无法压抑心底的怒意,即使是已经成神的现在,他依旧无法放下过去的那段在他看来堪称耻辱和背叛的经历。 那是卡纳恩尚还强者如林的年代。 魔族势大,异兽横行,脆弱渺小的人类曾经挣扎在卡纳恩的最底层,每天为着不知还能不能有的明天苦恼。 直至人族之中诞生了一位绝世的奇才,他寻找到了帮助人类掌握力量的方法,带领人族周旋于各族之间,学习他们的长处,然后在低调隐忍百余年后,一举震撼卡纳恩的其它种族。 巨龙盘旋于天空,不屑踏足大陆;精灵隐匿于森林,生□□好和平;一些本来将人类视作蝼蚁的异兽抵不过人族战阵的威力,更比不上人类强大的繁衍能力和高速的生长期,只能退避一隅。人类成了卡纳恩当之无愧的陆上霸主。人人咏颂圣王的光辉,赞美他的强大,将他喻作天启。 那时的斯图尔特是个孤苦的少年,父母在他年幼时死于异兽袭击,亲戚长辈嫌弃他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将他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人生本该继续这样下去——吃着百家饭长大 ,然后成为与父母一样的猎户农民。兴许运气不错,每日收获满满,那样就可以娶到村子里最漂亮的那个鼻尖上带着可爱的小雀斑的姑娘,然后生几个孩子。最后死在异兽的爪下或是老于病榻。 可是在十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彻底地改变了他的一生。 谁也不知道圣王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到底是看中了那个穷小子哪里,可是摆在许许多多渴望得到圣王亲睐的人的眼中的事实就是,阿米利亚大人在一次外出经过某个小山村的时候,收下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那个十岁的,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名叫“斯图尔特”的少年。 那段时间斯图尔特经历的挑衅和欺辱远比他过去的十年要多,那些有资格同亚历克斯·阿米利亚打交道的人所会的手段远比他的那些亲戚们残酷。 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并不是一个多么细心的人,所以直到有一次亲眼撞见了斯图尔特被人欺负才让这些算计折磨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斯图尔特从来不曾因为自己那时吃过的苦而怨恨对方。毕竟,哪怕是从最封闭落后的小村庄中走出的斯图尔特,也早早听说过圣王的名声。能够成为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的弟子,对他而言无疑是天降的福祉。他一心想要变成能够像亚历克斯·阿米利亚一样强大而荣耀的人,又怎么会因为那一点成功路上小坎坷而怨恨放弃改变他人生的康庄大道? 事实证明,圣王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仅仅是十年的功夫,斯图尔特就从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成长为了同辈中无人能出其右的强者。无论是礼仪学识还是实力战术,哪怕许多人背后提起斯图尔特时,总要加一句“如果不是被阿米利亚大人收为了弟子”,但是当着斯图尔特或是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的面,却还是只能赞誉其天资无双。 当然,如果不是我的天赋比你们都要好,为什么师父会独独选中了我。那时的斯图尔特骄傲又自负,睥睨着同辈的所有人,为着自己“圣王唯一弟子”的身份沾沾自喜。 但是,在谁都以为圣王不会再收徒的时候,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却突然带回了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与那时初至亚历克斯·阿米利亚身边完全无所适从、处处暴露出自己的笨拙的斯图尔特不同,这个名叫“洛尔塔·加布里埃尔”的孩子似乎生来就习惯于万众瞩目、高高在上。无人对阿米利亚大人收他为徒感到不满,因为他是人族另一个英雄,圣王的挚友安东尼·加布里埃尔大人的孩子。 他们坚信着这个孩子会成长为和他英勇地为了人族付出生命战胜了邪恶的巨龙的父亲一样的英雄,赞美着圣王与他的挚友间真挚动人的情谊。 而亚历克斯·阿米利亚也在收洛尔塔为徒后,宣布了洛尔塔将会是他的关门弟子,他此后再不收徒的消息。 在最初的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斯图尔特不是没有回忆过更早的那时的事情,但是,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了那个轻轻松松就能得到他渴望努力很久的东西却偏偏还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面对着自己的洛尔塔·加布里埃尔,他的小师弟。 “阿米利亚大人果然还是会选择加布里埃尔小殿下作为他的继承人吧……” 他才是师父的首徒,是圣王在没有其它任何因素干扰下选择的徒弟。 “听说小殿下昨天打败了那个斯图尔特?” 那不过是个意外!意外! 随着洛尔塔·加布里埃尔的成长,斯图尔特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平静地面对自己这个师弟。 他忍不住开始做一些小动作,反正粗心如师父,从来不会发现,不是吗? 可是,他错了。 在一次险些导致洛尔塔落入魔族之手,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发生后,他仓促收手,抹平了这件事中自己的痕迹,却还是被师父发现了。 生气?震怒?惩罚自己? 他想了很久师父可能会有的反应,却万万没有想到,师父竟然会将他逐出师门。 凭什么? 那时的他望着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在这位圣王面前,第一次如此失态。 北游_第155章 然而,反抗得来的不是解释,更不是宽宥。他被他的师父亲手废去了根基,驱逐到西北荒原。毫发无伤地从魔族手中平安归来的洛尔塔坐在师父的身边,晃动着双腿,咬着下唇,露出充斥着虚情假意的担忧。 那时的人族无人能够反抗圣王的谕令,他在人族所获得的所有权势地位完全归因于圣王弟子的身份,在这种时候自然无人可以求助。 他怀着满腔的恨意和无从发泄的屈辱离开了人类聚集的大陆腹地,沉沦于游荡着各色各样罪人的西北荒原。 杀人越货、虎口夺食,在那里他学会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而西北荒原贯彻给他最大的意念就是“强者为尊”。 只要你足够强,那么,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带着那一股心气重新开始修炼,期待着某一天站在那个舍弃了他的男人面前,证明他当年的错误。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在他被驱逐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亚历克斯·阿米利亚,这位被人族尊奉为“圣王”的男人就成为了人族的叛徒。 私通魔族,勾结魔尊,加诸于这个原本尊荣的名字之上的罪名越来越多,甚至有一些一看就知道是荒谬的笑话。 然而,便是污蔑又能怎么样呢?在证实了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确实在私下里与人类最大的敌人魔族达成了某种不利于人族的协议后,甚至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在人族与魔族的几次交锋中亚历克斯·阿米利亚有过故意纵敌的行为后,似乎这个人已经成了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上前去踩上一脚的存在。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比起那些恼怒于自己遭到了背叛的人族,亚历克斯·阿米利亚似乎还有着某种不愿意伤害同族又不能束手就擒的理由。 于是在斯图尔特被亚历克斯·阿米利亚逐出师门后的第五百七十五天,曾经的圣王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彻底在大陆上销声匿迹,连带着不见的还有洛尔塔·加布里埃尔,在亚历克斯·阿米利亚身败名裂后始终没有舍弃他师父的傻徒弟。 ——就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比不上洛尔塔那个傻瓜。 斯图尔特在西北荒原关注了事情的全程,并且意识到了一些自己之前忽视的东西。 比如说洛尔塔遇险的那一次亚历克斯·阿米利亚是怎么如此迅速地得到消息的; 比如说洛尔塔又是怎样毫发无损地从与人族向来势不两立的魔族手中逃脱的; 又比如说明明没有留下破绽的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前师父发现的。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在师父心中的地位就不如洛尔塔。 他无谓地笑笑,从此将那两个人抛在了脑后,并且因为一次意外流落到异世界后彻底舍弃了自己在卡纳恩大陆时的记忆,直到成神的那一刻,再一次见到那个笑的一脸白痴的洛尔塔的时候。 ——凭什么,这个人又一次走在了他的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淡忘已久的那股恨意和屈辱重新出现在了脑海中,他拒绝了初始之神麾下真神联盟的邀请,拒绝成为那个洛尔塔的后辈,然后加入了自由联盟。 他为什么要向那个白痴一样遵守什么规则,成为神明,不就是为了拥有肆意妄为的权利吗? 这样说服自己,却仍是无法全然压抑心底的嫉恨。 “吾乃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走到时霊面前,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中洛尔塔的小神使。 “吾为自由之神明,汝当信奉于吾。” 第108章 何以横八荒(二九) “我已有信仰。” 时霊安抚住因为面前之人——或者说神——而紧张起来的洺祁,淡然回视。 “你是说洛尔塔?他不过是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怯懦之神罢了。” 时霊并没有反驳洛尔塔并非他的信仰这一点,只是轻描淡写地指出:“通过贬低他人才能衬托出自己高贵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的怯懦。” “放肆!” “若非如此,又何必轻易动怒?” 煌煌的神威笼罩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但是尚且不说天生神祇的时霊和洺祁两人,便是华纳·菲利克斯都不曾因此而屈膝。 ——以权势压人,自会遇上傲骨不屈之辈。 “好,很好。” 斯图尔特冷笑。自他加入自由联盟的数千年来,他见过多少小世界的天之骄子,死在他手上的,屈服在他神威之下的,难道还不够多吗?与已经踏足神域的他相比,无论再怎样的天赋其能,尚还未脱离各自世界的肉体凡胎,也不过区区蝼蚁罢了。 因为面前之人是被他亲爱的小师弟选中的神眷者,所以他才难得地赏脸,愿意收之为信徒。但既然这样不知好歹,那就不要怪他痛下杀手。到时候且看信众全部死亡的洛尔塔,还有什么脸面再在卡纳恩留下神殿和传承。 “看在你是洛尔塔的神眷者的份上,就让你尝尝‘断水’的滋味吧。” 一把巨剑出现在了斯图尔特的右手中,剑体纯黑,剑身上铭刻着血色的狰狞花纹。这是他十五岁那年亚历克斯·阿米利亚送给他的成年礼物,比不上后来送给洛尔塔的那把长剑“悬翦”来得锐利锋芒,然而,若不是这把剑,他怕是活不过在西北荒原的那几年。 从西北荒原的空间裂缝中掉落到异世,也是断水一直陪伴着他。 因此,哪怕这把剑是那个人送的,他也始终将之作为随身兵刃携带到了今天,甚至在成神后还特地取来各方世界的异宝重新祭练过这把剑。 在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容易想起过去的事了。 斯图尔特借着断水的神光掩饰,微不可查地皱眉,掩去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他随意地抬起右手,举着断水轻轻划下,如匹练般的光辉便出现在昏暗的地下宫殿里,吞没了时霊和洺祁的身影。 而在斯图尔特的身后,一个影子悄然地贴上了他的后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匕首摧枯拉朽般划开了斯图尔特的护体神光,在划破他身躯的刹那化为一道黑影融入了他的体内。 几乎就在匕首接触到他护体神光的瞬间斯图尔特就察觉到了华纳·菲利克斯的靠近,然而多年来碾压式的战斗让他早年在生死间砥砺出来的战斗意识消退了不少。即使凭借着神域境界的快速反应一掌击退了华纳·菲利克斯,还是让那把不知道是由什么东西锻造而成的匕首侵入了他的体内。 “咳咳咳……” 虽然及时勉强撤回了力量抵御斯图尔特的反击,但是为了确保这可能是唯一一次的攻击万无一失,华纳·菲利克斯剩下的能够回防的力量还是太少了,更何况给出这一击的还是一位神明。 表面上看着没有什么伤痕,但是华纳·菲利克斯已经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内脏被完全震碎了。然而,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的伤势下,华纳·菲利克斯究竟是凭借着什么还清醒地保持着神智。 他紧紧地盯着斯图尔特,似乎在期待着些什么。 北游_第156章 斯图尔特被这样的意外弄得更加不悦,然而,对他来说,更大的意外即将出现。 若说华纳·菲利克斯还能苟延残喘是因为那一击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那么,为什么面对一个神明的全力一击——哪怕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郑重,但毫无疑问是动用了全部力量的——还会有人能够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一人一狼相依着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分,就仿佛刚才断水划出的绚丽神光只是燃放的花火,转瞬即逝。 甚至于,时霊尚还有闲心将手搭在洺祁的脑袋上,揉乱了他一头毛发。 “你——” 斯图尔特一口心气还没提上来,就被突兀出现的一人打断。 “咦,为什么神降术好像……失败了?” 一个金发碧眼、身形虚幻的白衣男子出现在时霊的斜上方,天生的娃娃脸偏要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情,却还是显得脸颊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 洛尔塔挠了挠头,带着点疑惑地望了一眼被自己护住的一人一狼。 如果咎修没有教错,自己也没有记错的话,神明回应信徒的祈愿,会以神魂的形式降临在信徒体内的吧……他虽然动用神力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应该不至于用错术法呀,为什么好像被自家大巫的身体自动弹出来了?明明防御的神术也已经用出去了。 还有这只银狼,好奇怪啊,身上也有他神力的痕迹……他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银狼作为神使了?难道当年他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偶遇的那只小白还活着?或者是小白的后人? 心底的疑虑满满,不过再怎么神经大条,洛尔塔也知道现在更重要的是处理面前这个伪神的事情。 “这个世界是我庇佑下的世界,还请阁下尽快离去。” 他记得咎修说过,即使是面对自由联盟的那帮伪神,他们也应该先礼后兵,所以这样开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咎修[微笑]:因为你以礼相待他们一定会觉得你在嘲讽挑衅,然后你就可以愉快地怼回去了[计划通]√唉,我们身为初始之神麾下,怎么能做师出无名之事呢:) “洛尔塔……” 斯图尔特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人,禁不住将他的名字在嘴边反复咀嚼。 “我亲爱的小师弟,你难道不认识你师兄我了吗?” 整整六千八百八十一年,他从未有过再次与洛尔塔正面交锋的机会。他加入自由联盟本就是想与洛尔塔为敌,却没有想到,他向来运气好的小师弟似乎在成神以后也运气不差,得了身为真神联盟三神座之一(咎修:不,我们神界不搞这种中二值爆表的称呼,谢谢)的咎修的亲睐,一直窝在真神联盟的大本营当个死宅。 而今,他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激动吗? 斯图尔特看着自己持剑的双手,似乎在时隔多年后第一次颤抖了起来。 然而,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抵不过某人一个问题。 “你是?” 原谅朝颜的酒劲还未退就因为对信徒的责任感而挣扎着从醉酒的状态醒过来,神魂离体降临凡世的洛尔塔吧,更何况他还是个脸盲。 从来只靠别人的气息辨别身份的洛尔塔认不出早已面目全非的斯图尔特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更何况,洛尔塔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会以神明的身份对普通生灵下手的神。 何谓神? 自洛尔塔与他的师父分别,踏足神域后,他所见到的、所听闻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神所及之处,当为其庇佑之地;神庇佑之地,众生皆得享生命之妙趣。 时霊该感谢咎修的。 若不是这位初始之神最忠实的拥趸,也是最古早的神明自始至终都向神界的新人灌输着这样的信念,或许他并不能够在摸鱼划水无数纪元后还能够拥有这样安定和谐的诸方世界。 然而,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咎修这位自诩是初始之神第一脑残粉的信徒是不合格的。他从未真正认清自己信仰的神祇到底是怎样无情的一个存在,他所信仰的,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那个创造了万千世界,心怀众生的慈悲之神。 谁知道真正的神祇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不是那种从普通的生灵一步一步走到巅峰的后天神明,而是真正诞生于其他生灵出现之前,生而为神的神祇。 宽容?悲悯?无私?还是严苛?冷漠?偏执? 或许,正是因为初始之神对于众生来说永远都是神秘并且遥不可及的,所以才会令神明也为之钦服。 一旦有一天,你拥有了走在他身旁的机会,也许你也会忘记他是一个神。 “洛尔塔,你永远都是这样,装出一副天真又无辜的模样。” 斯图尔特显然不愿意相信洛尔塔已经不记得他了,或者说,他不能容忍一个自己在意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的人,完全将他抛之脑后。 若真是这样,自己这些年的念念不忘又有什么意义? 若真是这样,那只会显得洛尔塔那副胜利者的嘴脸愈加可憎! “难怪老师从来都只会偏向于你。” 即使斯图尔特不承认,但是无可否认的是,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始终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他宁愿相信这个第一个对他伸出善意之手、改变了他一生的人是因为被洛尔塔蒙骗才舍弃了他,也不愿意承认亚历克斯·阿米利亚,他的老师,是真的选择了抛弃他。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其实洺祁对时霊的错误印象也是咎修的锅 #论脑残粉的巨大威力# 第109章 何以横八荒(三十) 记忆是会骗人的。对于从来没有反省过自身错误的斯图尔特来说,他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到底对洛尔塔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而那时刚刚失去双亲又尚还年幼的洛尔塔,又曾经是怎样的亲近着他这位师兄,并且在一次又一次地被坑骗后始终对他抱有善意。 在经过时光荡涤、篡改的记忆里,斯图尔特对于那段令他念念不忘的青年时期的回忆,就只剩下了洛尔塔永远天真无邪的神情和亚历克斯·阿米利亚明晃晃的偏袒。 或许生而为人,当真有天性一说。 即使在斯图尔特的印象中,洛尔塔永远是那个生来就拥有了一切的人,但从某种意义上,他们俩最初的人生经历,其实非常相似。甚至于,斯图尔特要远比洛尔塔幸运的多。 同样是少失怙恃,斯图尔特的父母死于异兽袭击固然让为人子女者痛苦不已,但是对于他们那个依山而建时而要依仗捕猎异兽维持生计的村子来说,这种结局又何尝不是早早就已经有心里准备的宿命。更何况,哪怕村子里那些或多或少都和斯图尔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是多么的不愿意家中多一个负累,但是,骨子里的质朴和宗族感总是不会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活活饿死的。精神上尚且顾不到太多,但物质上斯图尔特确实从来不曾短缺过。 北游_第157章 这家给口饭,那家收获多的时候偷偷塞点肉,还有看着斯图尔特一个小孩子怪可怜的婆婆帮他缝纳件新衣。 落后的村子里或许会存在各种各样的恶习,但是往往善意与恶意却也是直白的。家家贫苦,自不愿平白多养一个孩子。但谁也不知道自家哪天会不会遇到这样的祸事,所以也不会真的眼睁睁地放任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死在哪个他们不知道的角落。 可是洛尔塔·加布里埃尔在懵懂中痛失父母后,遇到的却不是这样简单并且容易让一个孩子理解的事情。 能够在圣王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几乎夺走所有人类视线的年代,依旧被冠以“光辉圣者”之名,安东尼·加布里埃尔当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就像人们赠与他的称号“光辉圣者”一样,无论是他灿金的长发、碧蓝的眼眸,还是他永远带着爽朗笑容的面孔,坚实可靠的身躯,都让人仿佛看到了太阳之子踏足大地,为人类驱散笼罩在身上已久的黑暗。 每一个亲眼见到安东尼·加布里埃尔的人都会从他身上汲取到一种莫名的力量,让身处于无论多么艰难的处境中的他们都能够始终坚信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在对抗那些异兽或是魔族的战斗中,这位本该同人族的其它领袖那样坐镇后方指挥调度的圣者从来不会让人省心。即使安排了他指挥人族军团的任务,他也总能找到机会将一切事务甩锅给副手,然后拎着他那把从龙族手中抢来的重剑,一往无前地冲在战场的最前方。而对于那些冒着生命危险为人族拼搏出生存空间的战士来说,即使战事稍歇时他们总要调侃一句光辉圣者今天又因为乱跑而被跟在圣者身边的马克大人揪着衣领吼了,但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看到那道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的身影时,总会生出一种安定感。 就连圣王亚历克斯·阿米利亚都曾经在公开场合说过,如果人类当真需要一位精神领袖的话,或许安东尼·加布里埃尔会比他更加合适,他是那种天生就能够让人相信世间光明永恒的存在。 然而,在人类已经彻底称雄于大陆后,在人类中的某些人因为外界威胁的消退而生出内斗之心后,无论是安东尼·加布里埃尔直爽仗义的性格,还是他身为圣王亚历克斯·阿米利亚挚友的身份,都太容易让他成为一个靶子了。 安东尼·加布里埃尔确实是为了保护人类而与“邪恶”的巨龙同归于尽,但是早已不与人类来往的巨龙却不是心血来潮跑来袭击人族的城镇的。与其说这是称霸天空、素居海岛的巨龙对大陆生出了觊觎之心,倒不如说这是一些人对于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的一次试探。 而为无数人类景仰着的光辉圣者,在那些人看来,就只是一颗单纯好用的棋子。 这也是为什么,本该在家中照顾洛尔塔的加布里埃尔夫人,会同样死在巨龙的“袭击”下。 那时年仅五岁的洛尔塔·加布里埃尔亲眼看着母亲挡在他身前,鲜血溅了他满身。而当亚历克斯·阿米利亚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浑身沾满了母亲的血的洛尔塔睁大了那双同他父亲一样蔚蓝如晴空的眼睛,茫然地跪坐在地上,直愣愣地注视着几天前还将他抱在怀里,被他称作“叔叔”的那人将染红的长剑从他母亲的身体里抽出,刺向他幼小的身躯。 怒意爆发的亚历克斯·阿米利亚若不是顾虑着不远处的民居,险些将那片地方夷为平地。 而最初为了抵抗异族,为人类争取生存空间选出来的领袖,在和平的如今隐隐成为人族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并且根深蒂固的几派势力在推出了几只替罪羊后,顺理成章地将光辉圣者的陨落、地形的瞬息之变都推给了巨龙来袭,并且以魔族尚还在侧虎视眈眈,人族目前应当以稳定为先的大义逼迫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对所有的一切保持沉默。 身为圣王的亚历克斯·阿米利亚能够说出一切吗?可以的。以他的名声,信者未必会少。可是这之后呢?以武力震慑让人类所有的上层都换一遍血,还是任由人族四分五裂,将好不容易占据的大好局面都败光? 更重要的是,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确实没有这一切都是由那些人谋划的的证据。 早在人族崛起之初,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就预料到了未来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所以在人族的权利统治都还没有形成之前,他就已经邀请了一批智者共同制定了全人类通行的法典。 这在最初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即使作为带领人类获得力量,被尊奉为圣王的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在推行法典的时候也并不是很顺利。 但是,在漫长的一段时间以后,人类渐渐体会到了法典带来的功效。他们不用再担心带着食物出门会遭到人抢夺,也不用忧愁辛辛苦苦猎得的异兽肉只能换来几两大米。虽然人族社会尚还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境界,但是,较之最初的混乱,确实已经有了宁静祥和的社会氛围。 作为法典推行最初的倡导者,亚历克斯·阿米利亚从来不喜欢让个人意志凌驾于法典之上。 巨龙的袭击是真实的,而有关杀害加布里埃尔夫人的凶手——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几个替罪羊。他没有证据,证明有人阴谋谋害光辉圣者及其家属。 这大抵就是自己永远不能像安东尼那样富有感染力的原因了。 最终亚历克斯·阿米利亚选择了带着洛尔塔·加布里埃尔回到自己的居所,对外宣称收下他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对于巨龙袭击一事只字不提,心底在思索着人族未来何去何从的时候,也在忧虑着小洛尔塔的心理与成长。 但是洛尔塔比他想象的要坚强,或者说比他想象的要更像他的父亲。 即使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洛尔塔依旧怀有那颗赤子之心。 不是不难过的,也不是不恨的。在无数个深夜,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守在小洛尔塔的屋子外面,感受着他无声的啜泣,直到他哭累了睡过去。 可是在第二天面对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和斯图尔特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的,蔚蓝的眼睛看不出一丝阴霾。 在后来的后来,亚历克斯·阿米利亚曾经问过洛尔塔·加布里埃尔这件事。那时,洛尔塔用那双依旧澄澈的碧眸注视着他的老师,然后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妈妈说过的呀,不要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别人,在爱自己的人面前总该是要开开心心的呀。” 当人们看到纯白,看到美好的时候,有的人会发出赞叹,或是脱帽致敬,或是真诚鞠躬;而有些人,却会忍不住要将纯白染黑,将美好玷污,将它踩在脚下,用泥土弄脏它,来证明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恶的,是丑陋的。 当人们看到黑暗,看到险恶的时候,有的人会从中觅得一丝善意和光辉,有些人却恨不得将旁的人都拖进来,狠狠地滚上几圈。 洛尔塔是前者,而斯图尔特是后者。 这也是为什么,当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得知那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又做出了一个堪称疯狂的决定后,会选择断绝自己与斯图尔特的关系,以避免他受到自己的牵连,并留给了他一条绝对安全的退路,却同意了洛尔塔的请求,留他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唔……算是庆祝《全职》开播的加更?【隔日更的人要点脸XD PS:本来以为这章能结束这一卷,结果写high了貌似又解锁了新传记2333 第110章 何以横八荒(三一) 或许他并不是一个多么细心的老师,但是作为带领人类崛起的圣者,他绝对有足够的敏锐看透朝夕相处多年的两个弟子的人品心性。 “老师”一词触动了洛尔塔的神经,他仔细打量着斯图尔特,凝神感受着他的气息,然后终于试探性地开口。 “师……兄?” 洛尔塔其实并没有和身为他师兄的斯图尔特相处过多长时间,毕竟如非必要,斯图尔特也不太喜欢出现在他面前。对于旧年时的记忆,洛尔塔更多地将目光停留在老师和父母的身上。在他的回忆里,斯图尔特大概就是那位很喜欢拿他恶作剧最后被老师送走的师兄了吧。 “看到师兄你没事真好。” 从脑海中勉强扒拉出了最后一次见面时候的记忆,洛尔塔暂时忘记了现下凝重的氛围,冲着斯图尔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虽然老师说过断水足以保护师兄,魔尊也答应了老师的要求会派人暗中跟着师兄直到确认他重新拥有了足够在大陆立足的力量或是通过西北荒原的那道“门”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且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其他人彻底相信师兄和他们再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当时还是很担心师兄骤然失去了力量会不习惯的。 然而,对于斯图尔特来说,无论是洛尔塔的笑容还是那句状似亲近的话语,都无疑近乎嘲讽。 “我没有死,真是让你失望了啊……” 他反倒收回了断水,好整以暇地站在洛尔塔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这位小师弟。 虽然洛尔塔的成神时间远比他早,但在斯图尔特看来,始终窝在神界受到咎修庇护的洛尔塔在实力上定是不如他的。更何况神界的规矩何其多,哪有能够肆意摧毁世界收取核心用以增强自身力量的自由联盟所能获得的资源丰富。 即使因为实力的关系他并不向联盟中的一些老人一样能够轻易打破发展成熟的小世界的屏障从而攫取其核心,但是作为和别的神一起瓜分过初生小世界核心,体会过其带来的力量增长的斯图尔特来说,他有足够的自信相信自己的实力增长速度能够抹平他与洛尔塔成神时间差异带来的差距。 况且,洛尔塔降临的只是神魂而已。 北游_第158章 阿时,我们不用过去帮忙吗? 早在洛尔塔降临以后就被斯图尔特忽视了个彻底的时霊和洺祁此时早已不知不觉地挪动到了流淌着金髓液体的池子旁边。原本奄奄一息的华纳·菲利克斯在被时霊甩了一个治疗的神术后也显得好了很多,靠坐在池壁上,盯着斯图尔特的目光里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时霊的手心里悬浮着一缕金髓,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它飞速地旋转着,隐隐凝成一枚指环的模样。 听到洺祁的疑问,时霊将视线从掌心的金髓上挪开,冲洺祁笑了笑。 “没必要打扰他们叙旧。” 洺祁眨了眨眼,被时霊的笑容迷得有点晕乎乎的。 感觉刚刚阿时的笑容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啊……是自己的错觉吗?还是因为池子映出来的颜色?阿时刚刚眼睛的颜色好像变成了…… 阿时! 洺祁震惊到差点神魂离体了,他仰着头望着阿时的脸,不敢错过一丝一毫。 时霊用浩瀚的神力将满池的金髓液再度提纯,然后凝聚成两枚戒指的模样。原本金灿灿的金髓在凝练后改变了色泽,初看不甚起眼,细看却仿佛有星河萦绕在指环之上。 洺。 时霊用神念沟通了洺祁的识海,然后柔声回应道。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笑容,似乎只是寻常的唇角微弯,然而当你闭上眼再去回忆他的神情时,忆起的却只有不可思议的宽广与温柔。 真的是阿时! 洺祁的识海激烈地翻涌起来。不是忘记了过去,被剥离了身为初始之神神性的阿时,而是当初那个将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唤醒的阿时,用一句话安抚了他所有的躁动和暴乱的阿时。 纤长白皙的食指抵在洺祁的额上,初始之神的神力涌动,让银狼的躯体逐渐拉长,变成了与洺祁的本体有六分相似的英朗男子。剑眉修长,薄唇血润,脸部的线条利落干脆。这本该是凌冽桀骜的长相,却因着主人眼底那一丝因为过于震惊而带上的茫然,显出了几分可爱的味道。 不再是那日化形时的白发,因着创造之力而化出的形体摆脱了原形的束缚。墨发有如毁灭神座般漆黑,一直垂到腰际,然后被银白的发带束住发尾。不知是不是化形之人动的小心思,洺祁化为人形后穿的并不是往日里的那一身玄色华服,而是纯白的长袍。浅色微妙地冲淡了几分洺祁身上的凌厉,柔化了他周身的气场。 洺,你知道在有些世界,将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意义吗? 时霊抬起洺祁的左手,将其中一枚内里暗刻浅金神纹的指环套在了洺祁的无名指上。 阿、阿、阿、阿时…… 洺祁的脸猛得涨的通红,因为作为商时序的那一世是阿时下界的第一世,所以他自然很是深入地了解了一番那个世界。以神祇的学习能力,读取一个世界的信息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所以他自然记得在那个世界里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意味着什么…… 怎么办?自己这是被阿时求婚了吗? 洺祁望着自己左手手指上那精致的指环,只觉得自己被戒指的光辉晃得有点晕。 #喜欢的人对自己的求婚来的太突然怎么办?在线等,非常急!!!!# 时霊见到洺祁愈发呆滞的模样,忍俊不禁。他有些后悔自己还原了时霊的身高,以至于现在没法像之前一样顺手揉一揉他的脑袋。 洺,不想帮我也戴上吗? 他将另一枚戒指交给洺祁,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 自觉稳重可靠的洺祁此时握着那枚小小的戒指,只觉得手抖得厉害。他颤巍巍地拿起戒指,小心翼翼地托住时霊的左手,然后将之套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在戒指被推到手指根部的刹那洺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好像完成了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一样。 阿时…… 他傻乎乎地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阿时的左手,原本相叠的两只手不知怎的变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虽然姿势别扭极了,但洺祁看着交相辉映的两枚戒指,却是笑得一脸满足。 因为看到了斯图尔特身上冒出的黑气所以终于舍得挪开视线的华纳·菲利克斯:有点瞎。 等洺祁身上的智商下降debuff终于消失后,他才想起一个问题。 阿时,为什么突然……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于阿时所有的念头都是痴心妄想,也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打算用初始之神和毁灭之神共同的漫长岁月来寻求一点可能,却没有想到,突然苏醒记忆的阿时竟然会对他做这件事。 洺,我一直注视着一切。 哪怕真灵沉于识海深处,也不意味着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你为我做的,为我舍弃的一切,我都知道。 洺·以为阿时什么都不会看到·自我感觉趁着阿时不在做了很多蠢事·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成熟稳重、酷炫狂霸拽形象崩塌了·祁又一次连耳朵尖都红了。 就靠在离两人不到一丈距离远的地方的华纳·菲利克斯:辣眼睛! 凭借着洛尔塔和斯图尔特共同形成的气场得以“苏醒”并且动用神力的时霊知道洺祁这是害羞了,不再用言语刺激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洛尔塔和斯图尔特两人。 即使洛尔塔对斯图尔特并未怀有恶意,甚至于在想起了他的身份后表露出了愿意让斯图尔特同样在卡纳恩发展信徒的意思,但是他也绝不是那种唾面自干之人。 而以斯图尔特那种对于别人的话总要做千般推测万般纠结,心思扭曲得仿若下水管道,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带着自己拐上十七八个弯的性格来说,会因为洛尔塔的“挑衅”、“嘲讽”而一言不合就开打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两人的交锋确实如斯图尔特所料的那样是他占了上风。但是卡纳恩毕竟是洛尔塔的主场,信众的信仰加成也让他没有那么容易落败。 不过另一方面,因为斯图尔特打的无所顾忌,而洛尔塔却还要注意回护这个世界以避免其因为两位神明交锋造成的力量冲击而崩溃,所以总的来说,洛尔塔确实是在被斯图尔特压着的。 可是,最先出现败落之象的却不是洛尔塔,而是本该身为赢家的斯图尔特。 黑色如雾气般的力量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层层束缚着他的身躯。虽然看不到他被衣饰覆盖的地方的情况,然而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能清楚地看到黑色纠葛的纹路。 神明浩瀚无垠的识海也被什么东西冲击着,斯图尔特的神力猛地断链,连断水脱手了也无法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我叶无法自拔,差点忘记更新了ORZ【我会告诉你昨天的加更是前天就设置好的吗←_← 我叶怎么能那么那么好!!!!!! 第111章 何以横八荒(三二) 北游_第159章 “什么东西?!啊——” 仓促收回断水,斯图尔特在下一秒就捂住脑袋忍不住痛呼出声。 洛尔塔看着眼前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黑色雾气,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这是……” 他捂住脑袋,万年前的记忆不断掠过识海,纷杂的画面让他一阵晕眩,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力量。 为什么会什么都想不起来? 洛尔塔眉毛紧锁,连神魂都显得有些不稳固。 神明的时光虽然漫长,却绝不会有失忆一说,甚至于在成神之前的岁月,记起时都清晰得好像被水荡涤过。 可是,在他的意识最深处,似乎有一段记忆被遗忘尘封了。因为是最亲近的人动的手脚,所以哪怕在他成神以后,他都没有察觉出一丝异样。 浅金色的光芒倏忽而现,落在他的眉心。 灵魂深处灰蒙蒙的雾气好像被一双手轻轻拭过一般,消失不见,现出了其下隐藏了近万年的秘密。 “……老师?!” 洛尔塔放下了手,素来澄澈清亮的蔚蓝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紧接着是无可抑制的自责和委屈。 在他原本的记忆里,他通过“门”离开卡纳恩去别的世界闯荡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人类覆灭的危机已经消解,老师和魔尊也终于排除万难地在一起了。父母之仇已报,自己也成长到了足以得到老师认可的水平,老师不希望自己继续活在他的庇护和声名之下,而魔尊也不希望自己打扰他与老师的两人世界,所以自己才遵从老师的吩咐,离开卡纳恩,去外面更广袤的世界闯荡。 即使在踏足神域后重回卡纳恩,再也寻不到老师和魔尊的踪影,他也没有过多的悲伤。 一是因为老师和魔尊或许只是携手离开了这个世界,二是……即便老师和魔尊当真离开了,那么想必也是在诸愿达成后的寿终正寝。以他离开卡纳恩时两人的实力和卡纳恩其他生灵的力量水平来看,不论老师和魔尊最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必然都是出于自己本人意愿的决定。 然而,那段在万年后终于浮现的,最为关键的记忆碎片却告知了他被篡改的过去。 从来没有什么尘埃落定,也没有什么心愿得偿。或许老师在他脑海中烙印下的那份虚假的回忆是他原本最期盼的结局吧。只可惜世事不如人意,魔尊注定不会也不能接受老师的心意,而人族危机的解决…… 他望着斯图尔特身上不断涌出的黑色雾气,连神魂紊乱的痛苦都没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亏得自己关注了卡纳恩大陆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被老师掩盖的真相。 连已经成神的斯图尔特被这股力量侵入体内都会那么的痛苦,那当初的老师呢?他又是怎样压制这份力量数万年,令它丝毫没有影响到别的生灵的。 洛尔塔,这个世界不完整。 带着神力的声音直接在洛尔塔的神魂中响起,镇定了他的神魂。 洛尔塔循着神力之间的牵引,注意到了之前因为专注于和斯图尔特抗衡而暂时忽视的他的信徒。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是“他的信徒”了。 虽然之前“借用”过他的力量,但这位大巫身上显然没有一点对他的信仰。浅金色的神力光芒辉煌夺目至极,却又并不如何刺眼,就仿佛是神界上空永不熄灭的太阳。 嗯,等等,浅金色的神力? 虽然每个神的神力颜色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他们的神力属性,而神力颜色近似的神也不少。但理论上来说,这世上是绝对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明的。反应在神力颜色上,就是色彩再接近的属于两个不同神明的神力也能找出细微的不同。 而众所周知,神界上空高悬的“太阳”,其实是初始之神神域的拟态,只要初始之神一日不陨落,挥洒着其神力光辉的太阳就永远不会黯淡或是消隐。它是神界所有的居民,心中永不磨灭的灯塔与信仰。 先前被他忽略的一些东西终于重新出现在了洛尔塔的脑海中,之前感受到过的法则的力量,神降的失败,以及那头带着他神力痕迹、如今化为人形的白狼…… “……陛、陛、陛……陛下?” 天,他这是什么运道? 洛尔塔结结巴巴地开口,目光只敢在时霊身上偶尔飘过,却完全不敢落在另一位陛下身上。 听咎修说,那位陛下可是分分钟毁灭世界给他们看的恐怖存在啊QAQ “这是你的世界吧,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时霊紧了紧交握的手,安抚了一下从害羞中回过神来,又开始因为他不关注他而情绪低落开始怒视洛尔塔的洺祁。 初始之神在上,陛下好温柔,果然像咎修说的那样。 洛尔塔听到时霊的声音,果断神经大条地忽视了另一边射来的带着杀气的视线。 他正了正面容,想起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的老师,原本总是盈满了笑意的眼睛终究还是黯淡了下去。 其实见到初始之神真的那么需要激动吗?不是的。只是他不想现在就去细思老师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逃避是没有用的…… 他抿了抿唇,开始展开神力,与这个世界的世界意志沟通。 或许是因为他庇护了卡纳恩那么多年的关系,亦或许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有这个世界孕育的生灵,世界意志并没有排斥他的接触,而是温柔地接受了他的神念。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发展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些差错,以至于生灵的负面意识不但没有消散于天地间或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从而循环往复,反而凝聚成了一个新的物种,也就是后来被人类称作“魔族”的存在。 在万年前,因为天地间灵气强盛的关系,原本不该有自我意识的魔族也生出了智慧。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世界意志对于BUG的修复,毕竟若是没有意识,单纯的负面意识凝聚体无疑会侵蚀一切智慧生物,直至双方同归于尽,最终世界重归死寂。 然而,就在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有神明强行潜入了这个世界,盗取了大半世界核心。原本充裕的灵气在短短数百年间逸散,无论是人类、异兽,还是龙族或是精灵,都将在灵气稀薄后,彻底失去力量。 只有魔族是不同的。他们的力量本就来自于智慧生物的负面意识。只要身为“源”的智慧生物尚还存在在卡纳恩大陆上,而又没有“汇”来吸收这份力量,那么他们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灵气丧失对他们唯一的影响,就是自我意识的消散。 ——而这种影响,无论对于卡纳恩大陆上的智慧生物,亦或是对于魔族来说,无疑都是极为不利的。 更可怕的是,原本尚还有平衡余地的一方失去了防身的盾矛,一方摆脱了束缚的缰绳。没有灵力支持的智慧生物对魔族将束手无策,而魔族,则不再称得上是一个拥有理智的种族,他们只会凭借着吞噬生灵的本能行动。 除非所有的智慧生物都不再有负面意识,只有这样才可能在没有灵气的情况下不动兵戈地令魔族消亡,但这可能吗? 魔尊比大陆上的一切生灵都更早一步地预见了这个未来,知道自己是怎样存在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接受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的心意,但是却渐渐动容于他的执着。 所以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然后同亚历克斯·阿米利亚一起寻找着解决的办法。 北游_第160章 其实魔尊早就知道,这是无解的一个问题,因为魔族的出现,本就是世界诞生之初发生的失误。然而,看到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坚毅的神情,他却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陪着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尝试各种各样的办法,看着他亲手送走自己的弟子,看着他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类诬陷,看着他始终不曾改变的初心——不论是对人类,还是对他。 “我从来不觉得,你的诞生是一个错误。” 那时的亚历克斯在他眼中比所谓的光辉圣者还要明亮,他的亚历克斯从来都只能看到别人的优点,却没有注意过半分自己身上如钻石打磨而成的闪耀。 是的,他的亚历克斯。 虽然从来不曾说出口,但是魔尊确确实实已经在心底接受了亚历克斯的心意。由负面意识凝聚而成,即使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也永远只会消极地看着这个世界的魔尊确确实实在那一刻开始期待着奇迹的出现。他甚至已经决定,等到事情解决后,就向他的亚历克斯求婚。 已经被亚历克斯告白了那么多次,求婚这件事,就由自己来吧。 偷偷地计划着,从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丝笑意。僵硬的、扭曲的,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微笑。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奇迹。 第112章 何以横八荒(三三) 在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消散的那一刻,魔尊突然有些后悔。 其实本就不该抱有希望的,无论亚历克斯·阿米利亚如何坚信,但魔族的诞生终归只是一个错误。灵气的消失不可能被阻止,失去了大半核心的世界,负担不起这么多强大的生灵。 在世界崩溃和失去力量之间,卡纳恩大陆上所有的生物都只能选择后者。 对于这些早就心知肚明的他,既然被人类称之为“魔”,既然是由生灵的负面意识凝聚而成的,那么就应该自私一点,早早开口表明自己的心意,在消亡之前,在他的亚历克斯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而不是向现在一样,这一辈子连告白都不曾说出口。 他看着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焦急的神情,看着他毅然敲晕了洛尔塔的动作,看着他坚定明亮的眼神……默然无语。 现在领悟到这一点已经太迟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机会。 在他消失以后,亚历克斯会不会喜欢上别的什么人呢?还是会一直记得他,直到与不再能够称之为生灵的自己那污秽疯狂的躯壳同归于尽? 呵,明明都是这种时候了,竟然还在想这些东西。 魔尊自嘲,在某一日突然变得温暖的心口渐渐冷了下去,直到最终,意识彻底泯灭于黑暗,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魔尊没有看到的是,在送走洛尔塔以后,亚历克斯·阿米利亚是如何用了逆天的手段将世间一切的负面意识封印在自己的体内,没有漏下一丝一毫。 神话崩溃,时光流转。 巨龙翱翔天际、精灵跃动林间、异兽横行山野、人类雄踞大陆的岁月早已变成了话本里流传的传说,只有一个辗转支撑了大陆万年的人在看到希望后,终于放任了自己释然离去。 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确实是举世罕见的奇才,所以才能以一己之力背负世界之恶,改变世间生灵的命运万年之久。然而神和人之间永远有着分明的界限,或许他的力量早已超越了许多神明,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拥有这般连神灵都无法拥有的强韧意志,来承担这世间源源不断的负面意识。 与世界意志的交融让洛尔塔看到了这么多年来亚历克斯·阿米利亚的所作所为,看到了他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也看到了他最后做出的选择。 仅是神魂降世的洛尔塔本不该有泪水,从眼眶中流下的液体都是他神力的凝结,落地结晶,代表着万年来积累的力量的一点点流失。 但是洛尔塔根本无法不流泪,他关注了这个世界那么久,却从来没有发现。 他的老师,在当初听闻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有期待过已经成神的弟子来解救自己于这场永无休止的折磨?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是不是对自己失望至极? 洛尔塔为这个世界构建着完美的循环,让众生的负面意识升入天空,化作阴性力量落于阿佛洛狄忒的背面,然后经过他在其上设下的“阵”,化为灵气重新洒落人间。 光、暗本就不过一步之遥,既然当初的魔族能够拥有和使用灵气的其他智慧生物一样强大的力量,那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负面意识有着等同于灵力的属性。而洛尔塔所做的,就是运用身为初始之神麾下神明所特有的阴阳逆转之力,改变负面意识的根本属性,使之形成完美的循环。 智慧生灵产生负面意识,负面意识通过“阵”化为灵气重新为智慧生灵所用,循环往复,从此以后不再需要世界以自身核心来产生灵气。 阿佛洛狄特本就是出现于晨昏之交的星辰,以之作为转化的载体,再合适不过了。 “阵”的构建需要对法则的理解与初始之神赋予的权柄,洛尔塔强自压抑住了泪水,避免最终力量不足。 被当初魔尊的武器,后来辗转落入神话时代后的神族之手的弑神匕刺中的斯图尔特在循环逐渐形成后终于摆脱了负面意识的折磨,他虽然不知道刚刚那些撕咬着他神魂的黑色雾气究竟是什么,却能看出洛尔塔此时的状态不佳。 被蝼蚁伤到,迟迟不能拿下洛尔塔的怨气纠结在一起,让他重新将断水唤出,准备趁虚而入。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一道深不可测的威压突然降在他的身上。 身为神的他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全身僵硬在那里,冷汗不断涌出,因为他身上的衣物不沾秽物的缘故,滑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存在? 因为负面意识的影响而没有听到先前洛尔塔与时霊对话的斯图尔特根本不知道给他带来这般恐怖感觉的存在到底是谁。 他曾经遇到过的,哪怕是自由联盟的几位创始人,他们虽然比他强大,但却都是那种可以预见出的强大。毕竟同为踏足神域的强者,不会再有望不到的力量境界。 然而,时霊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那几位自由联盟创始人的力量对他来说是大海,虽然深广但到底能够看到边界,那么时霊的力量给他的感觉就是万千世界那样的广阔,即使身为神明的他,也不曾穷极尽头。 暂时回归初始之神神位的时霊看着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伪神,终于注意到了以前没有在意过的东西。 他望着斯图尔特神魂眉心的那一道暗红丝线,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竟然是这样东西? 法则,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目光落在不知何时跑来围观的法则的方向,时霊难得关心了一下正经事。 毕竟在这之前,自由联盟的那帮神明对时霊来说最多只是叛逆的自家小孩。信自己也好,不信自己也罢,他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去在乎这些事,最多被咎修提醒的多了,才顺手教训一顿。可是如果是有人得到了那样东西的话,那么伪神就是被人带坏的自家小孩,以他的性格,可不喜欢自己的世界出现这种情况。 法则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毕竟伪神的存在虽然对不少小世界造成了破坏,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世界自然演替的一部分,时霊不在意,它也没有在意到哪里去。 不过而今……法则知道时霊目前只是勉强能够动用天赋神力,既然初始之神难得关心了一下世界,它自然也不会泼冷水,嫌他懒得自己查。 ……是你第一次用神力帮助洺祁的时候。 当时毁灭之力和创始之力第一次接触,自然有引发一些不良反应,比如说空冥界的神殿被肆虐了一番【所以洺祁你不是第一个毁掉过空冥界的人:D】,而诸方小世界也有发生过震荡。这或许就是本该在神明不可触及之地的牵魂丝会流落小世界,最终被一个神明所得的原因了。 北游_第161章 不过一发现这件事又跟某神的养成游戏有关,饶是从来没有过情感这种东西的法则也无奈了。 真不知道这一次的初始之神到底是怎么诞生的,又是怎么长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时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神念一动,斯图尔特神魂深处的牵魂丝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想了想,抹去了上面存在着的另一个神明的意识,然后将它绑在了自己和洺祁的小拇指上。 阿时? 洺祁自然认出了这样东西,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对于有神竟敢利用这种东西让本该是阿时信徒的神明背叛阿时感到恼火。 谁料时霊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就让他心中毁灭的欲望降了下去,结结巴巴地唤了声阿时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牵魂丝的作用他不是不知道,两个神魂用牵魂丝连在一起后,必会互相影响,强的一方影响弱的一方。想来那个获得牵魂丝的神明就是利用这种手段激起了被他种下牵魂丝的神对于神界和阿时的不满,从而结成自由联盟的。 但是,到了他和阿时的境界,牵魂丝自然没有这样的影响力。不过,它却能够让被连结的两个等质灵魂互相吸引,而不会因为两神的神力属性相对而互相排斥。 下个世界早点找到我吧…… 时霊微笑着望着洺祁,柔软的光辉似乎洒落在了这座阴暗的地宫。 你不是想独自照顾我长大吗? 心思被戳穿,某种甜蜜瞬间化为了羞涩。洺祁涨红了脸不敢看时霊,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左手紧扣的那只手消失不见了。 阿时? 他慌乱地回头,只看到面前之人开始消散的身躯。 时间到了,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以世界之力塑造的身躯到底无法负担初始之神的力量,不过如今的告别,只是为了下个世界的相逢。 洺祁,找到我。 ……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的正文完结了,洛尔塔和斯图尔特的后续会在番外里交代,包括巫神殿的未来,阿时离开了之后大巫的身份怎么办之类的问题 暂定下一卷的题材是架空古代,会实现洺祁想要养成阿时的心愿的√ 第113章 番外·沃伦篇 我叫沃伦·阿米利亚,职业魔族尊者,特长……制作傀儡?忍痛? 嗯,总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天前我死了,然后现在我发现我又活过来了。 我知道这话听着很假,你们一定会以为我在编故事,或者是昨晚做梦了还没醒,但是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什么,你们不相信一个魔族尊者的人格,因为魔族听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拜托,职业歧视是不对的! 唉,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以貌取人的人多。 况且,我活过来以后发现自己转职了,我现在已经不是魔族尊者了。 你问我转职后的职业? 好吧,虽然说出来以后就更像湖绿了,但是作为一个诚实并且有问必答的好人,我还是要说,我转职以后,成了巫神殿的大巫。 没错,就是刚刚在万众瞩目下揭穿了路易莎·菲利克斯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在菲利克斯三世、莱斯利亲王、温蒂·布莱克小姐、卡瑞拉先生、霍奇伯爵等人以及洛尔塔的共同见证下加冕的第八代大巫,艾尔索伦冕下。 我就知道我这么说你们肯定当我是在讲笑话,虽然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你们硬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不过这次活过来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死了活、活了死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就连转职都转过三回了。 恩?什么?最初的职业吗? 你们不是当我说的是天方夜谭吗?为什么还那么好奇? 好吧好吧,我有问必答。我最早的职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吧,不过大家都叫我“圣王”[略得意]。 你们又不信了? 要知道,现在大陆上的两大山脉还以我命名呢。 嗯,没错,我最早的名字就叫亚历克斯·阿米利亚。 第一次转职啊…… [哭唧唧]他们不爱我了,大家都叫我“人族的叛徒”ORZ (╯‵□′)╯︵┻━┻什么叫这个称号更符合我的气质?你们隔着灵障能感受到我的气质? 不就是当初爱上了一个立场对立的存在吗?我也没有做什么不利于人族的事啊……害得我还不得不故意逼走了一个徒弟。 唔,我收过两个徒弟。大徒弟是个挺灵气的小孩,就是小时候苦了点,性格比较压抑,所以不敢让他再跟着我冒险。小徒弟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很乖,也很敏感,有些事骗不过他,所以只好让他留在我身边了。 不是不负责任了,起码我个人认为,这是最符合他们俩性格的处理方式。 好吧,确实没有尊重我那两个徒弟的意见,也没有给他们选择权。不过我那不是第一次收徒弟、照顾小孩子嘛。 之后啊…… 之后出了一点意外,我把我小徒弟也送走了,我喜欢的那个人……也不在了。 北游_第162章 你们突然这么真情实感地安慰我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挠脸]。 其实也没什么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伤心、难过当初确实有吧,但人总是要继续朝前走的。 第二次转职的原因……说出来你们不许笑话我啊! 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大义,但是当时大概也带了点“不能和你在一起就把自己活成你的模样”的心思吧。 具体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啊。 好吧好吧,我简单地说一下。 大概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他是魔族尊者,当时他控制着一种对人族以及那个时候卡纳恩大陆上的其它种族比如龙族啊、精灵啊等有害的东西。有他在的时候这种东西不会跑出来害人,但是他不在了,这种东西就失去了控制。 我和他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让他活下来,所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那个时候的我为了不让那个东西跑出来祸害人类,就把它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和他融为一体吧。 等等,你们不要污啊……虽然我的灵魂年龄已经有上万岁了,但是人家还是纯洁的大魔法师(*/ω╲*) 什么叫知道“大魔法师”的肯定不纯洁,我只是偶尔逛一下 83r9y` / `u48 ……咳咳,刚才发生了一点意外,现在我回来了。 以及,评论里那个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把他合着血咽下去彻底融为一体的,不要随随便便就说出那么恐怖的话好吗!! 我说的跟你讲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总而言之呢,我就那么从【圣王】转职为了【人族的叛徒】,然后又变成了【魔族尊者】←自封的:D。 那个说我欺骗人感情从而夺权上位的什么鬼?此魔族非彼魔族好吗? 我初恋的魔族根本不是人,而我的魔族都是人! 你们再这样宝宝要有情绪了! hhh原来也有X区的同好啊。我跟你们说要不是后来有X区开发了我不少爱好,我这一万多年大概就要痛死了。 啊不不不,是无聊死了。 封印那东西没什么副作用啦,你们不要脑补太多。 给、我、把、脑、洞、堵、上!QAQ猜到了的也不要说出来好吗,不然我家小徒弟又要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_(:зゝ∠)_ 说到这个啊我跟你们说我家小徒弟小时候超级可爱,圆滚滚的小包子一个,晚上会因为想起爸爸妈妈偷偷躲在被子里哭,然后白天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笑得可甜了,超级懂事超级萌,哪像现在,都会武力威胁师父父了[委屈脸]。 不过这也比总是跟师父冷战的大徒弟好。 人家不就是没有告诉他一些事情,偷偷在他武器里藏了“钥匙”,还“废”了他灵力……等等,现在想想好像确实都是我的锅_(:зゝ∠)_ 不过我都是为了他好嘛。 懂懂懂,我看过那种情感帖,打着为你好的名义伤害你的人最过分了。 可那时候不是没有X区嘛ORZ 你就当我年轻不懂事好了T T 什么,解释一下废灵力的事? 你们为什么会好奇这个? 好吧,其实是为了让别人相信我和徒弟弟断绝关系了啦,正好我教给大徒弟的功法比较特殊,可以通过不断废除修为来锤炼肉身,同时凝练灵力。 为什么当初会选择教大徒弟这个功法?这不是我家徒弟弟小时候吃过苦,身体底子不太好吗?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不像现在一样可以选择食疗之类办法的,所以我就挑了一个对身体好的功法改编了一下,既能滋养身体,修炼到后期又能保证实力增长飞速。 毕竟不是那种霸道的功法嘛,所以前期修炼的会慢一点。 不过我大徒弟天赋可好了[骄傲脸]。 嗯?为什么要问我给大徒弟和小徒弟的功法是不是一个水平? 感觉你有点怪怪的。 不过当然是同一水平了。毕竟我那个时候还是圣王啦,他们修炼的都是集各族之所长编撰而成的最顶尖的功法√ 虽然是人,所以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是绝对没有特别偏爱哪个小子,谁让他们都是我的徒弟弟呢[慈祥脸]。 不然这两个臭小子哪能个个都……等等,你是大徒弟对不对? 咳咳,跟师父闹别扭闹够了吗?听说你之前还想要对普通人下手,你hn 9u2`75`sad3c5`4w` 意外,刚刚也只是一个意外,手滑了一下。 什么叫做你们都懂?你们懂什么懂! 我家徒弟弟明明都可乖可乖了~ 你们一定是羡慕嫉妒恨,我就造! 不过说起来最乖的还是【匿名】,虽然他最近也跟我闹别扭了_(:зゝ∠)_ 是不是最近小朋友们都集体叛逆期了?苦恼[托腮] 他怎么乖啊? 嗯……举个例子吧,他是咸党,我是甜党,但是他从来不拒绝我递给他的甜食! “绝壁是真爱”什么鬼……好吧,我确实有点喜欢他_(:зゝ∠)_ 前面就说过了,虽然初恋大概是我永远不能忘却的一道坎,但是我已经走出来了,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我的“肉体”生了死,死了生,灵魂靠着自己炼制的傀儡不断转换身份,扮演着一代又一代的父与子,魔族尊者,再浓烈的感情都已经被岁月消磨掉了。 毕竟有一位哲人说过,爱情最后都会变成亲情。我跟初恋没有机会让自己的爱情变成亲情,所以也只能把他当做过往的一段美好回忆了。 北游_第163章 谢谢支持我的人,我原本还担心有人会觉得我老牛吃嫩草呢:D 【匿名】也挺喜欢我的吧,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是眼神是没办法隐藏的。 那些说给我七个铜币去神殿结婚的,如果我重新追到他了请你们来参加婚宴~ ORZ不要提醒我那么残酷的事,虽然我们之前一直没有在一起,但是都已经心照不宣了嘛,说重新追也没有错。 他现在就是在闹别扭而已。毕竟我当初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偷偷把所有家当都留给了他,然后又是死在他面前,他有点生气也难免。 QAQ我知道了,不是有点生气,是非常生气。现在他假装不认识我把我赶出来了怎么办?在线等,非常急! ……我当初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活过来啊,虽然那位大神看着很牛B的样子,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会和世界一起送我一具新的身体,帮我修复灵魂,还把自己的身份给了我。 身体当然是新造的,那位大神才不会把自己用过的身体给别人呢?瞧他跟他家那位之间那种恋爱的酸臭味就知道了,两个妥妥都是占有欲超级强的家伙。 ……等等,亲爱的,是你吗?哦呜,我就来找你!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尝试了一下番外新写法 另外,鉴于下周开始有连续的期中修罗场,而且中间还要去深山老林里实习9天,所以下一卷的更新大概会在五一之后开始,大家到时候见|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第114章 何以慰英灵(一) “……阿时,这是怎么回事?” 洺祁一脸懵逼地看着以神魂状态出现在他身侧的时霊,两人神魂间相连的红线在他眼中清晰可见。 时霊也有些哑然,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的情况。 “我们来早了。” 他每一次转世都卡在一个世界将要“孵化”的时间点,以能够干预命运之子行事的身份降生。他选择的时段的命运将是推动世界走向成熟的关键。而只有未成熟的世界才会更迫切地需要他的神力,在初始之神的神力四散于各界时将之吸收、利用,然后从稚嫩发育至成熟。 一旦世界即将成熟,初始之神蕴含原初的“一”的神力就会被得到哺育的世界归还于他自身。 但是,这方世界距离关键命运的开启却还有近百年的时间。 百年,于神明而言,大抵不过是一次小憩。 然而,对于凡尘俗世来说,却意味着他本应转生的那具“命运之外”的身躯还没有被孕育。 牵魂丝吗? 时霊看着他与洺祁灵魂间显眼的红线,若有所思。 这种连初始之神和毁灭之神都本该仅仅是知悉而不能接触到的法外之物拥有的力量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特殊啊,竟然能够打破仅次于法则的初始之神与毁灭之神共同写定的命运。 “不过,反正是最后一次轮回了,不如尽早结束吧。” 即使神明不可轻易降临现世,但任何一个世界都不会像排斥毁灭之神那样拒绝初始之神。神力尚不完全只是勉强重登神位的时霊并不用担心他会像洺祁那样被强行驱逐出境。 早来一步有早来一步的好处,百年的时光足够他布下充分的先手以改变命运的“终局”。 更何况,他踏入轮回的目的已经达成,又何必再自己为难自己? “只可惜,洺,你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 牵魂丝勾连神魂,以致他没能直接转生反而凭借和洺祁的联系维持住了最基础的神境。那么,即便他再度投身轮回,披上凡胎,他也不会被封印记忆从而展露出天真幼小的模样。 “阿时!” 洺祁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他本就不好意思被他看出那样的心思,如今再三被时霊拿出来调笑,更是完全端不住自己成熟稳重的形象。 不过,或许还有那么几分反正之前做的蠢事都被看到了,神也拐到手了,就自暴自弃了的味道? ※※※ 乾朝,至正十二年。 茫山,席云峰。 此时不过三更,祁豫却已经习惯性地醒了过来。他看着窗外微熹的晨光,揉了揉脸,一跃坐起身来。 习武、练字、读史、品经…… 自十岁那年被人从饿殍遍野的豫州捡回来,带到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滇州茫山,十五年,他早已习惯了这样平淡却充实的生活。 虽然他偶尔也会想想现在山外面的世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离开前唯一还活着的姐姐远嫁后不知生活的怎么样,但是却也不曾真正升起过离开这座山谷的念头。毕竟这里是这乱世中难得的净土,若非两位先生救他回来,他早已成了那些悄无声息死去的人中的一个。 对于他这样的贫家子来说,能够在连年的荒年里、在一触即发的战乱中保下一条命来,甚至学会了读书、写字、武艺、兵法等原来想都不敢想的本领,哪怕就只是拥有了一个能登大雅之堂的名字,都是值得他感激一辈子的事。 在他还大字不识的时候,他就曾听人说起过“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相报”,虽然他不知道他能够为两位先生做些什么,但是总归是要留在他们身边报恩的。 “十六,你可以下山了。” 洺祁抱臂站在祁豫的身后看他耍了一套枪法,虽然在他看来祁豫的动作错漏百出,但是对于这种普通的、连破碎虚空的概念都不曾出现的世界来说,这样的水平已经足够应付沙场战阵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祁豫一惊,即使是苦练武艺十五年,他也从来没有摸到过先生的真正实力。 于其说两位先生是人,倒不如说像是隐居山野的地仙。 北游_第164章 他忍不住感慨,然后才意识到刚才洺祁说了什么。 “……先生……” 祁豫斟酌着开口,对上洺祁全然冷漠的面孔,却不知道又有什么可以说的。 不说是教养一个人了,便是养只宠物,十多年下来多少也该有几分感情。然而每当祁豫面对洺祁时,感受到的却只有无止境的漠视——就好像连不耐都不屑于表露给他。 他永远叫他“十六”,永远离他三尺之远,永远只会将目光投注在被他称作“阿时”的那位先生身上。即使在教导他武艺学识的时候,他都感觉不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存在感。 是啦,他们除了让他叫他们“先生”,甚至连名姓都不曾告知与他。 好不容易可以摆脱这个电灯泡的洺祁才不愿与祁豫多言。他袖袍一甩,人已经被他送至了山下,至于祁豫之后怎么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回到中原,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反正是天生的帝王星命、龙气加身,命运自会推动着他,踏入这片乱局。 时霊的身影由虚而实,渐渐地浮现在洺祁的身侧。 在他们救下祁十六之初,是他负责教导他,培养他的。但是,在洺祁的占有欲发作表露出不喜后,他就全盘放手,将一切交给了洺祁来做。 毕竟比起一个凡人,他更在乎的是洺祁的感受,他从不介意在这些小事上包容洺祁的任性。 只是…… “洺,你这样他日后怕是会怨恨的。” 现在的祁十六尚还怀着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之心,所以接受了一切的冷待和无视。但日后权位加身,登临九五,回忆过去,他只怕会心有不甘。 “他又不是阿时。” 洺祁握住时霊的左手,摩挲着那枚隐隐萦绕着星辰之光的戒指。 时霊微笑。是啊,这万千世界,他们只要在乎彼此就够了。 ※※※ 乾朝,至正二十三年。 苍生已经在硝烟中挣扎了十年有余了,原本混乱的局势也随着各方势力或壮大或被吞并而有了一丝可见的清明。 跟随着祁豫打天下的将士们此时正聚拢在帅帐中,商讨着面前难解的战局。 这一战若是胜了,他们便可一举拿下南方势力的归属,只等挥师北上,与大乾再决胜负。然而若是败了,只怕不但留不住原本唾手可得的权势,便是旧有的势力地盘也要尽数归于他人。 “祁王殿下,为何不暂避锋芒?” 不同于周王以贩卖私盐起家,手下水军力量强大,目前祁军账下,并无拿得出手的战船,更无精通水战的军士。仓促应战,只怕会在水路上一败涂地。 他们的主君并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偏偏这一次,丝毫不顾众人的意见。 祁豫握着手中绢缎制成的长条,心中也有过挣扎和犹豫。 自当年被赶下山来,十一年间,他不曾再得过那两人的半点音信。也不是没有派人去茫山寻过,然而当年不过转瞬他便找不到席云峰之所在,而今,又哪里会有人能够再得窥桃花源的踪迹呢? 派去的亲信十去九不归,便是侥幸归来的那个,也茫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茫山、茫山……不知何时那里仿佛已经成为了人类的禁地,各类怪谈异说在当地流传开来。 然而今晨,这样一份绢书,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床头。 ——渭水一战,可胜。 字迹是旧年见过的那位时先生的亲笔,不激不励,风规自远,让人一看到那字,便生出只有先生这样步履凡尘却又超然物外的人物才能写出来的念头,断不是随便来个人就可以模仿的。 更何况,那两位——分明不是凡人。 祁豫想起幼年时屡屡被那两人的容貌气度所摄,又想起那瞬息千里,覆手四季更迭的奇异,最后记忆定格在当年那人稍稍俯下身的一句低语,“豫,乐也。豫卦,利建侯、行师。你既有此命,又遇吾于豫州,不如就叫‘祁豫’吧”,终是下定了决心。 “不必多言,吾意已决。” ※※※ 雍朝,建武十三年。 燕地,平前关。 这里是大雍的北疆,也是雍朝抵御异族的最前线。十三年前,雍朝的军队正是从这里,将乾朝的遗裔彻底逐出了中原。 而今,这里依旧常年受到外族的侵扰。时不时燃起的烽烟或许一次又一次催损着城墙,却未能磨灭燕地人蓬勃向上的生活动力。 提刀能将胡虏逐,下马可弄荷锄归。 半军半民的生活赋予了燕地人独特的旷达,让他们对一些在别的地方显得惊世骇俗的事情表现的不那么在意。 比如—— 一支骑兵自远处飞驰而来,为首之人一马当先,玄衣墨甲,身上烽烟和血火的气息不但未能污损她秀美的容颜,反而更衬出其英丽无双。 负手站在城墙上的燕王看着在城门前勒马的长女,对着身侧的白衣人惋惜地叹道: “若是临安生就男儿身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一写古代,就算是架空背景还是克制不住想要考据的手QAQ 实习回来了,本来说的“深山老林”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住的地方真的【无服务】,简直ORZ 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感冒了,躺了两天,所以这一卷又是没有存稿的一卷,希望能够保证隔日更不断【已经不追求日更了的我←_← ________ 大修了这一卷,本来想干脆全文存稿完了再恢复更新,但是发现在没有反馈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有动力和自制力每天码字,所以就还是先把新内容放出来了。 北游_第165章 估摸着我不太可能攒存稿了,所以暂定还是隔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希望不会再像这次一样消失N久_(:з∠)_ 第115章 何以慰英灵(二) 祁家以兵马夺天下,燕王祁钧更是出身在战火连绵的军营之中。即使如今自家老爹已经登上了帝位,一统天下,这位现下金尊玉贵的亲王也依旧选择了驻守大雍北疆重镇,有事没事就撸起袖子找隔壁的“邻居”打上一仗。 对军旅生涯的喜爱让他比起那些在他看来不是软骨头就是满肚子黑水的文人更善于欣赏能够跃马横戈的兵将。虽然尚还远未到重武轻文的程度,但是显然,他至今仍对嫡长子祁楠厌武喜文之事耿耿于怀。 也是,他的一双儿女祁瑛、祁楠,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弟,偏偏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体虚身胖,平时多走了几步就要喘上三喘,出门不是要人扶就是要备车,更别说上马征战了。而本打算放在手心里娇宠着的女儿却不但出落得灵秀动人,更兼文武双全。莫说是他,便是他那个独断专横、顽固死板的老爹也对这个孙女喜爱的紧,早早封了临安郡主不说,更是比照王孙,岁禄二千石。若非有大臣拦着,他甚至还想要允临安比制郡王,府置官署,设护卫甲士三千。 也是知道他父亲有这样的心思,祁钧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随了长女的愿,任她领了一队亲兵去教训教训隔壁那些时不时就要皮一下的老邻居们。 只是有时候祁钧仍然还是忍不住要遗憾,如果瑛儿是他的嫡长子而不是嫡长女,只怕那至尊之位,以他父皇对瑛儿的偏宠,他都能沾沾她的光,名正言顺地握在手中了。 时霊听到祁钧这样的感慨,并未多言,而祁钧显然也并不需要他多言。无论是怎样的主君,都不希望臣属妄议其家事的,哪怕时霊此时是作为燕王厚礼相邀而来的名士也是一样。 只是……时霊看着英姿飒爽的祁瑛,不由得也为她有些惋惜。倒不是因为性别,于神明而言,普通生灵的性别划分完全不具备意义。他只可惜了这样有资质的生灵,诞生在世界还未完全发育成熟之前,以至于再怎样的天资,都跳不出小世界的藩篱。 说来大抵也有几分他的责任。 据法则所言,也曾有别的初始之神,不但以神力创造了万物,更是对他所注视着的小世界有着满腔的父爱【法则语】,会利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每一个小世界快速地走向成熟,让其中的每一个生灵,都有在无尽命轨中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而非被未成熟的世界所限制,只能在世界意志出于自保的意识下强行划定的命轨中,茕茕独行。 他此时虽然力量未归,但境界尚在。透过祁瑛的灵魂看去,可以看到一片黑暗中明亮耀眼的一道光线,然后——戛然而止。 世界的成长期与普通生灵不同,在未成熟之前,它永远只有最原始的本能。所以机械,所以容易被影响,所以,会为了维持世界自身的稳定,将其中的每一个生灵,都限制在一条窄窄的道路上。 ——唯有光芒的璀璨与否和命轨的长短中,才透露了一丝这个生灵本该有望达到的未来。 所以,在这样一个世界,无论他们是否插手了祁豫的成长,都不会改变他成为大雍开国皇帝的未来。同样的,无论祁豫有怎样长远的目光,无论他多么地重视燕王一脉,都会在无人可以动摇他的意志,无人有能力改变他的决定的情况下,也要坚持立那位既不受他重视又一无是处的皇长子祁钦为太子。 而京师中,明明是一帮刚在乱世用兵马打下江山的能臣辅将,却也偏偏能把重文轻武做的那么理所应当。 命运说,兵马在握、雄镇边疆的燕王不曾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只会被视作无谋的莽夫,所以,祁钧能够被放纵在这天高云阔的燕地,自由成长。 而祁瑛、祁楠两姐弟……他们则会成长为比下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出色的模样,然后一个坐困庵堂,一个在利用胞姐后复又愧愧不安,最后选择将满腔的愧疚倾注在甥子身上,以至于忽视了自己的妻儿。 时霊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洞悉了命运,所以,他本该投生成祁瑛的嫡孙,以介入他的“父亲”——那位令世界意志斧正每一个人的命运也要保证诞生的,足以撬动命轨,作为世界成熟的契机的“命运之子”——的行事。 时霊的目光从祁瑛身上飘向状似空无一物的远方。 他并没有强行改变这一切的念头。前几次的轮回,对于一无所知的自己,他和洺祁才会用“改变命运”这样的谎言欺骗。就实际而言,他所做的,不过是给了原本需要用蛮力硬生生晃动命轨的命运之子们一个可以凭依的支点而已。命运以外的人无法干涉命运,神明可以做到,但他从来不会这么做。 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养,他就不会再理所当然地将这些世界视作自己的所属物。 那些拥有无尽命轨的生灵或许有着比星空还璀璨耀眼的美丽,但试探着前行的世界也未尝不可爱。命运给了所有生物平等选择的权力,那么选择“一”是选择,选择“无穷”也是选择。 如果有朝一日,世界因荒芜而死去,他不会对自己的无为而治有一丝一毫的懊悔,就像曾经那位初始之神,也不曾因为那些过于璀璨又骄傲的生灵无知莽撞地破坏了他的世界终结了他漫长的神生而怨恨一样。 不过会想到这些……时霊的唇角似是有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复又被压下。 法则若是知道,大抵会开心吧。仿佛与洺祁一道时,他总更像一般生灵认为的“活”的状态一样。 浅金色的光芒微微在他眼底浮现,让他的目光可以穿过现实的繁杂直视世界的本质。身处世界意志之侧的洺祁似乎有所察觉,朝着他的方向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傻气”的笑容。 啧,真傻。 时霊无奈,却不知他此时带了暖融的目光落在旁人眼中是怎样的一道风景。 甲胄未卸便前来同父王见礼的祁瑛乍然见到比平日多了几分煦意的时霊,一瞬间竟有种目眩的感觉。从见到这位先生的第一面起,她便知道先生是生的极好的。只是平日里,时霊总是彷如高居九天之上的仙神一般遥不可及,唯有同那位明少侠一道时,才会添上几分红尘气。 如今,想来先生是又想起明少侠了吧…… 她抿了抿唇,少女的心思本就比旁人敏感些。在外人看来时霊与洺祁的相处并无任何越轨之处,可祁瑛总直觉地感到两人间的某种奇妙氛围。她收敛心神,掩饰自己刚刚那一刹的失礼,然后冲祁钧一抱拳, “父王。” 见一身甲胄未卸就先来同他见礼的祁瑛脸上明亮又英丽的笑容,祁钧只觉得自己一颗老父亲的心滚烫了起来。果然比起在家里面对成天捧着本书和他的属官探讨“之乎者也”的祁楠,以及看到自己多看祁楠一眼就觉得自己欺负了她儿子的王妃,还是来平前关看女儿比较有意思。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冲站在自己身侧的时霊行礼,低眉垂眼,笑容是轻抿了唇的几分羞涩,脸上两抹绯红更是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先生。” 完了…… 祁钧内心的小人已经捂着胸口倒下,感觉不久前被王妃的“无情”所伤害的心又一次被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即将被人拐跑的事实所重创了。 时霊淡笑着回礼,并未将祁瑛难得的女儿态放在心上。 少年慕艾本是常事,初始之神高居万千世界顶端,仰慕爱重他者几何?在洺祁出现之前,他的心境就如同一汪结了冰的潭水,即便是数方世界毁灭这样的大事都难以掀起半分波澜,更何况是旁人的区区爱慕。而在洺祁出现之后,冰化成水,却只为一神波涛四起。旁的事或许终于能够令他心澜微动,但能得神祇一眼垂青已是不易,又有谁敢祈求回应? 神与人,一线之隔已是天差地别。 商时序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故族亲人;晏九殊会为温邵心生怜惜,为他劳心劳力;塞缪尔会想要拯救索尔族和人族,以及那个被不经意间创造出来的无辜世界;叶微衍也会为原身本该有的命运感到惋惜……便是失去了身为商时序时记忆的“他”也会动容于那些自人类心中诞生的种种情感。然而哪怕仅仅是勉强重登神境的初始之神,一旦回归生而为神的身份,就仿佛所有在轮回中曾经感受到过的情感都被扁平成了一抹灰白的剪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值得回首的暖意。 能够为被世界所束缚的生灵感到一丝惋惜已经是他不可计年的神生中难得的进步,更不要再提及其它堪称奢求的情感了。 第116章 何以慰英灵(三) 时霊不知道是不是创造万物的初始之神天生便该是这幅冷心冷情理智到冰冷的模样,法则只会在他身边念念叨叨不知道这届神祇出了什么问题,简直是祂带过最差的一届,然后努力督促他多多看顾一下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今年盘点着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明年指着那个世界说你该催生一下,至少对幼苗爱护一点。而其他的后天神明则只会在低处仰望着他,把他的一切行为都美化成至高无上却又仁爱众生的造物主该有的举动。 最后他遇到了洺祁。 就仿佛是一个看了千百万年黑白默片的人突然见到了一幅色彩斑斓又惟妙惟肖的图画。画上那人不但有着各方面都和他胃口的自身条件,还能生动活泼地上演着一出出虽然微小却足够动人的生活情景剧。 吾为何?吾从何来?将往何处去? 北游_第166章 那时暗金色的小团子还没能化出五官形态,但神以人形存在,更准确地说诸方世界按照神的模样衍化出人类,本就不意味神的形态就该如此,展露在外的,能为其他生灵所见的只是“相”而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诸相非相,神之存在又岂能以一相而蔽之?因此,哪怕是尚还不入众生之眼的毁灭之神,在被孕育的那一刻,就能让初始之神投诸目光,并清楚地辨析出那一副努力歪着脑袋思考神生的模样。 呼——吸——打倒初始——打倒大魔王! 然后是被他一点灵光彻底激发真灵的毁灭之神,努力吐纳着神祇生而具备的本源之气,一边努力成长,一边念叨着打倒他命定的敌人,在那时尚还懵懂的洺祁心中的“大魔王”初始之神。 真可爱啊…… 他那时几乎完全不能从洺祁身上移开目光,在法则看来不过是稍稍被牵动了心神的他,在那时仿佛是被洺祁拿着小锤锤敲击在那层封印了所有情绪的冰面,然后最后那一锤——即使现在的他好像已经不太记得清到底是因为洺祁展露了怎样的情态——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被冰层封闭了不可计时光的水面骤然喷涌出肆意的泉水,在他心中因着洺祁带来的阳光而折射成五彩斑斓的模样。 所以他才不惜花费这样漫长又浩渺的时光,来敲定一个两神都再也不能放手的未来。 对于神祇来说,时间从来没有意义。为了抓住唯一能够令他心醉神迷的存在,即使要付出再多的时光,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时霊的神思瞬息而动,却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都紧紧围绕着洺祁这一个神。 他的表情始终是那副不染凡尘的清润,连眉梢眼角的弧度都不曾发生过任何变化。 祁瑛自是不知道他此时又在想些什么的,更不会知道她那点苦涩却带着小甜蜜的少女心事会被另一个当事人全盘洞悉,然后如对待一粒微尘般毫不在意地随手拂去。此刻的祁瑛,只是微微仰视着在边城的余晖下连发丝都仿佛染着金光的时霊,禁不住再一次发出感叹。 先生生的……真是好看啊…… 她本来是能用更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时霊的。临安郡主从来不是武成文不就的莽夫。即便到不了出口成章,提笔诗万首的文豪境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或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样的古语总能零零碎碎列出个数十句来。 只是,她总是觉得那样被反复吟诵的文字依旧形容不出先生风华的万一,愈是珍重,便愈觉言语轻微。于是到最后,竟只能用“真是好看”这样质朴到极点的话语来感叹。 所以,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动并非全然因为爱情。那或许,只是身为凡人,对超乎想象的美好所自然而然地心折。就像她见到荒漠里古城的遗迹为那样辉煌灿烂的过去而惊艳,就像她屏息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浩荡,她只是爱美而已。 “父王此次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也是为什么她即便每次都为时霊所惊艳,却每次都能在一息之间收敛心神。 见女儿并未见“色”忘父,祁钧那颗屡遭“重创”的心才终于缓和了几分。 他敛去了这副貌似不怎么靠谱的傻爸爸模样,正装肃容,赫然又是那个在京师威吓得上至皇室宗亲,下至文武百官都不敢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燕王殿下。 “京师那边传来消息,你皇祖父……大概不太好了。另外,太子已立。” 祁钧的神色有些复杂。他与今上说不上父子情深,但感情也未至寻常天家那般冷漠。朝中不少人都以为个性飞扬跳脱喜欢打仗的三皇子燕亲王不会有反心,因此即便讨厌他的嚣张跋扈,但在涉及储位之争的时候,对这位远离大雍政治中心的皇子都放松了警惕,连他的好大哥,现在的太子殿下,都只紧盯着他那位野心勃勃却装出一副礼贤下士、和蔼可亲模样的亲二哥和满肚子阴谋算计的四弟,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奉为圭臬。 可是他知道,他父皇也知道,他是一头养不熟的猛虎,会因为不论实力还是经验都比他强大比他丰富的虎王而暂时选择蛰伏,却不会任由那些在他看来不堪一击的兄弟们给他套上枷锁。 一旦他父皇驾崩或是失去对朝堂军队的掌控力,他就会选择谋反篡位。这是他和他父皇都早已经有的默契。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父皇也曾犹豫过太子的人选,而他也不介意在他父皇心意未定的时候远走边疆,暂时做一个似乎与权势毫无瓜葛的武夫,连燕地的兵权不握在手里都无所谓——反正他和他父皇都知道,对这个新建立的王朝来说,一块虎符和与自己一道出生入死的统帅比起来,从来没有朝中那些傻子想的重要。而所谓的正统,对于一个刚用武力夺取了天下的皇朝来说,又能有几分分量呢? 只是现在,太子已立,却不是他。那么,他那位表现得独断专横,实际上也就是那么独断专横并不曾对自己有过任何偏爱的父皇怕是就该对他下手了。 毕竟,他的父皇是那么的自信。自信于只要他活着一天,自己就不敢轻举妄动;也自信于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能够压制得住自己。 “父王。” 祁瑛眼中染上了几分忧色。她是燕王诸子中唯一明确知道父亲心思也知道父亲与皇祖父默契的人。 她的同胞弟弟,燕王世子祁楠或许通读经略,或许看出了父王的野心,却直至今日还想着找一个“名正言顺”的方式为父王夺取帝位,将自以为的眼线、暗间布满京师,却不知道,这一切都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父亲和皇祖父的眼皮子底下。而她的三弟祁柏,整日里眼中所见心上所想的,则只有祁楠头上的燕王世子位,完全没有注意到燕王府阖府上下,都想着给自家换个称呼,改个地盘。 “京中可有什么动向?” “若他当真要对燕王府下手,又怎会让你我察觉?” 祁钧看着远处无垠的荒野,轻飘飘丢下一句,然后便沉默不言。他来平前关告知女儿此事,其实并未存了多少同祁瑛商量对策的意思。燕王府十数年来笼络贤才,为了这有朝一日,不知筹谋了几时。到了现在这样的关头,哪怕瑛儿再如何聪慧,也轮不到他们两个人单独商量。 只是,终于要到了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刻,他到底有些意难平。 老实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做一个一生驰骋沙场,为国守疆的忠义王爷。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生平最喜欢打仗,真要他坐到那个位子上,成天管着大雍上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怕是他待不了几个月就得手痒的不行,到时候搞出个什么执意御驾亲征然后被那帮老顽固死谏,也是让两边都很尴尬的事嘛。 只是,他老爹在位的时候燕地能向京师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虽然每次都要扯皮很久,还非得踩着你的底线给兵粮,但好歹能让他打个痛快——对此,燕王表示对于每次都被他那个死抠的老爹算的准准的这一点很是不满。而若是换了无论他哪个兄弟上台,只怕他就要断兵断粮,最后不是被逼得不得不反就是后半辈子困守孤城了。 他不信他父皇不知道这一点,可是,明知如此,却依旧没有考虑过一丝直接将皇位传与他或者颁下旨意保障燕地独立发展的可能性,而是宁愿直接对自己下手,宁愿重新将天下拖入战乱也要传位给他那个一无是处、软弱可欺却偏又妄自尊大的大哥,未免让他太过于失望。 如今,他们父子两终究走到了要兵戎相见的地步,他不会对他的幕僚们流露出任何一丝动摇的意味,却不妨碍他在自己最疼爱也是他父皇最疼爱的临安面前,表露出些许怅惘。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他们其实也曾享受过可堪称天伦之乐的时光啊…… 第117章 何以慰英灵(四) “瑛儿,你觉得父王做错了吗?” 他的王妃出身国公府,其父是他父皇最信任的左臂右膀。他自娶了王妃以来,虽然同她相敬如宾,给予了她他所能给的最大的尊重,万没有让府中的妾室看到任何一丝越过她去的可能,但是,一旦他同父皇宣战,她就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筹码,若成,则可作为联系他与岳丈之间的纽带,九族之内,同为“反贼”,也可令父皇对其父生疑;若不成,她大抵便要面临自己丈夫同父亲、兄弟战场对阵的两难局面了。所以这些话,他不能同他的妻子说。 而他的两个儿子……祁钧苦笑。无论给自己找多少理由,说到底,他选择走到谋反这一步,还非要直接与朝廷兵戎相见,不过是因为傲慢地不肯屈服于自己眼中的弱者,视自由与尊严高于血脉亲情与世间伦理。只可惜,他的三个子女中,只有临安像自己几分。 “父王。” 祁瑛面对这样的问题,也难以回答。即使在旁人看来,她已经比这世间的任何女子都还要叛逆不驯了,但她内心依旧柔软而重情。皇爷爷待她极好,若是可以,她自不希望父亲与祖父反目,哪怕能再等上几个月,兄弟相煎,也好过现下的父子相残。但是,世事难以两全,人有亲疏远近。她既无法保证燕王府在新皇登基后的安危,又不能让王府上下引颈就戮,既然劝不了皇祖父,又哪里能站出来劝说父王呢? “不过是世事难为……” 于是到头来,也只能这般毫无意义地安慰。 一时之间,城墙上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祁钧才再次开口。 “让先生见笑了。” 时霊淡笑着摇摇头, “殿下有此踌躇,方令时某心安。” 王者可以狠辣决断,但却绝不能没有半点宽厚仁爱之心。若连父兄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又如何怜爱万民,恩泽四海? 北游_第167章 燕王自是听懂了时霊的言下之意,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疑虑终于也烟消云散。 “好,很好!” 他哈哈大笑起来,祁瑛虽未能全然明白父王的心思,却也猜到了几分,于是一样展颜轻笑了开来。 虽说燕王此前看来已是极为信任时霊这位自称姓时名序的高士,甚至在这样私密的场合下也愿意留他在身侧,但心中始终对时霊抱有几分怀疑。 他最初看上的其实是时霊身侧那位不知姓氏为何,单名有“明”的高手,武者之间的心心相惜,往往比文人墨客的彼此相轻来的坦荡。勇冠三军的燕王,难得遇上了能够跟他打得酣畅淋漓的对手,自是巴不得将对方拖回王府、军中,再战上个百来回。 他自幼承家学,又经了数十年沙场历练,除了自小开始被他爹暴打,真是鲜少遇上能够压他一头的高手。可是这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却在时序的出现后变成了怀疑。 不是他多虑,而是鉴于他本人远近闻名的武痴属性,拿高手来钓他上钩的各路人马简直数不胜数。旁的不说了,他三个兄弟都曾经用过这招。除了这次高手的质量尤其高以外,这套路,简直和前几次一模一样。 不过,后来他府中那些幕僚们眼巴巴地望着时序,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倒是打消了他几分疑虑。依照他那些兄弟们小气吧啦的性格,这样的人才,才不舍得用在他这个“莽夫”身上。但另一方面,关于时序是他父皇派来的人这一猜测,貌似又变得颇具可信度了一些。 那时他和他父皇尚还处于相互试探,彼此磨合的状态,于是便也不急着拔钉子。日久见人心,倒也觉得这位先生的脾气性格愈来愈合他胃口,知进退,懂分寸,更是难得的人才。直到今日,他终于可以肯定,这位先生大抵就是那种忧国忧民到非要扶持自己眼中的明主登基,以求海晏河清、四海升平的责任感爆棚版谋士了。 ——看来某人的自信大抵是和他父皇一脉相承的呢。 不过说起来,好歹是拜托了世界意志特意按照燕王的性格量身定制的谋士版时序,若是还刷不满祁钧的好感度,那时霊怕是就该有负他全知□□祇的名号了。 ※※※ 雍朝,建武十四年春,燕王谋反。 太/祖高皇帝祁豫以魏国公赵景为大将,兴平侯李怀、驸马都尉张宝来为左右副将,领军三十万伐燕。同时密令燕地都指挥使徐睿,暗杀燕王于军中。 不料徐睿接到密旨后,不尊上意,擅自扣押来使,于半月后携密旨及天使降于燕王。北地诸将领多为燕王旧部,开城降者众。次月,燕军与右将张宝来之兵马会于无荥县,张宝来不敌,败走豫州,右军溃散。 七日,有异人匹马□□闯入左军营帐,诛兴平侯于帐中。时晨昏相交之际,晴空霹雳,天裂有缺,雍军营帐一片昏暗,唯日光一缕如柱,照于异人身周,恍若神祇。 同日,雍兵主力与燕军遇于豫州,双方皆避而不战,魏国公赵景深夜密迎燕王使者于营中。是夜三更,天降暴雨,雷霆击毁帅旗。赵景连叹三声曰“天意”,遂于次日清晨率大军降于燕王。唯驸马都尉张宝来领一小路军马而逃,奔于梁州。 军报传至京师,祁豫得询,吐血三升,因病殁。 太子祁钦仓促继位,终不敌燕王,在位四十七天后,下诏禅位于祁钧,后被囚于别宫,郁郁而终,年四十七。 ※※※ “先生所求为何?” 燕王,不,如今该称之为“陛下”的祁钧望着时霊,眼中虽有怀疑,却依旧摆足了帝王该有的高傲。 这三月来他所做的所有事,都可以说得上是顺利至极。这本来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历朝历代,有哪一位诸侯谋反的如他这般顺利。 旁人只道他有如神助,只有他心怀疑虑,带了点震惊与忌惮。他自幼生于军中,所见所闻所历都让他坚信人定胜天,生死由己,对于那些鬼神之说一向不置可否。然而,他的父亲每次提到这些时,却总是三缄其口、意味深长,刻意地,就好像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如今,若他猜的没有错的话,他这一路来的“如有神助”,怕就是有超出凡人的存在在干涉着这三个月间的每一件大事。 时霊欣赏这样的生灵,足够冷静和理智。不会在得到好处后被迷了眼,却也不会因为手握的权势而视远超自己的强者如大敌。 “陛下不必烦扰,诸事已定,天命有归,吾等缘尽于此,不会再见。” 时霊身形渐渐虚化,连同洺祁一道,消失于帝王面前,只留下刚刚登基为帝的雄主,在空旷的御书房中,若有所思。 “他本不信鬼神。” 时霊和洺祁其实并未离开,只是隐去了身形在这皇宫之中漫步。 祁钦遇事懦弱,根本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祁钧接手皇宫称得上顺利,加之新皇登基,底下人忙着表现,因此这座刚刚易主的宫殿还能算得上是人工之巧致。 “若不是他不信鬼神,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去扮谋士。”洺祁的手习惯性地同时霊十指相扣,然后侧头看他,“阿时,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 他已不像之前他们养着祁豫时候那样,非要霸着时霊不放,不愿让任何人分去时霊的注意力,也能够享受起在扮演不同角色的情境下,两人互动所带来的乐趣。文弱的谋士和忠诚的护卫,看着阿时事事皆要依仗于他,靠他保护,确实有一种难言的美意。但是,他更希望能够只有他和阿时两个人,不拘干些什么,无其他人打扰就很美好了。 时霊见洺祁情态,原本想说的话便也不再纠结了。他本想努力体会一下普通生灵的情感,了解洺祁的想法,让自己能够更好地回应洺祁的心意。毕竟历代毁灭之神的性格都不可考,而被他养在面前的这只,天真活泼,与其说是同自己一样天生地养、七情不动的神祇,倒不如说更接近那些有着丰富情感的普通生灵。 然而,不等他回答洺祁的问题,一道身影便突兀地冲到了他们面前。 “先生,为什么?!” 祁豫见到时霊和洺祁两人,见到他们同祁钧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成王败寇,对于祁钧入主京师,他不曾有过怨恨,却在见到时霊、洺祁二人时,陡生不甘。 他在死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赵景和徐睿会背叛他。不要说是因为祁钧娶了赵景的女儿,他敢让祁钧娶,又敢以赵景为主将,自然是有他不会背叛的把握。在他的应对之中,赵景、徐睿一明一暗,具是他以为绝不会背叛他的心腹。李怀为人刚正,用兵如神,正可当先锋军,也不忧他会叛国备主。而张宝来,虽是废物,但投胎投的好,蔚梁张家赫赫威名,历经数代,这根一脉单传的独苗放在军中,自不必再为西境安危及粮草烦心。 可是他没有想到,李怀出师未捷身先死,赵景、徐睿纷纷投靠燕王,唯独张宝来这个他原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废物,虽然屡战屡败,但凭着对常山的那一腔爱意,竟硬是从梁州借兵十万,杀回京师救援其妻。 第118章 何以慰英灵(五) 即使张宝来最终无功而返,但看到邸报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一种欣慰之感。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女婿,但如今……好歹他没有把女儿嫁错人,待他百年,纵使皇位更替,祁钧登基,有蔚梁张家护着,他的女儿常山也能过得开心。 想起生前旧事,祁豫面带悲意。 这本不是他该露出的表情,大雍的开国皇帝,即使心如刀绞,也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出半点脆弱。 可是时霊和洺祁是不一样的。 他们抚养他长大,即使祁豫后来也曾生出窥探怨怼之情,但最初的那份如师如父的情谊却也从未忘记。 很矛盾吧,他感念他们救他性命,授他武艺,指点他谋得天下,却又贪心不足,想要从他们身上,求得超凡入圣的秘法。所以,他将仙神相助的秘密告知了赵景、徐睿,以二人为心腹,暗使二人替他寻仙问道,自以为那两人便再也不会背叛,却忘了以仙神之威震慑之,自有可能因为仙神亲临而背叛。 时霊看着只余灵魂的祁豫,眉心微蹙。 这世界六道具备,轮回完整,本不该有魂灵现于凡世。纵观世界未来的发展,走的也是科技侧而非神秘侧,为何祁豫会死后留驻皇宫……嗯,等等…… 浅金光芒下浮现的世界线不知何时有了微妙的偏移,虽然只是探出了一缕分支,但这方世界分明有着向神道发展的趋势。 一点神力送了祁豫去轮回,不顾他还有的无尽质疑,时霊挑眉看着洺祁。 北游_第168章 “你是不是对世界意志做了什么多余的事?” “我……那个……” 洺祁挠挠脸颊,露出堪称“憨厚”的笑容。该怎么说好呢?说他同阿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拜(威)托(胁)世界意志帮他们搞事的时候忍不住絮絮叨叨了很久阿时有多么好,阿时有多么棒,让世界意志深刻认识到敬奉神明的重要性,然后年少无知的世界意志就被他忽悠瘸了,决定将这个世界往神道小世界的方向发展? 要是这么说,阿时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痴汉了啊…… 时霊一看洺祁的神情就把过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除了九个原初小世界,其它世界即使发展神道又怎么可能敬奉你我?” ??? 洺祁茫然、震惊、无辜。 “鬼灵最易诞生,神道初期修习不易,少说数十年,凡人该如何解决恶灵?” !!! “干活去吧。” 时霊叹了口气。 ※※※ “阿时好累啊……” 一进客房,近几年声名鹊起的明神师就脱下了自己“隐士高人”的偶像包袱,趴伏在桌几上,盯着自己左手寄宿着时霊的沉星戒撒娇。 时霊自戒中现出身形,随手给某人倒了一杯冷茶。 洺祁倒是也不介意这茶冷是不冷,新鲜还是陈旧,端过去一饮而尽,复又趴下各种撒泼打滚。 “阿时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时霊解开洺祁高束的发冠,理顺他那一头及腰的墨发。 “青云山那位快要入世了,过段时间我们就回席云峰。” 洺祁坐起身,盯着时霊,然后长长地太息一声。 “阿时我告诉你你这样放在凡间是会注孤生的,你这个时候应该说‘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最爱洺祁了’。” 说罢,复又紧紧地盯着时霊,仿佛在期待着些什么。 时霊挑眉,凑近了洺祁。 “你真的希望我这么说?”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只是贴得过于近了些,让洺祁感到随着时霊的每一个吐字,都有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肩窝。 “阿时……” 某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瞬间就有点虚了,僵着身子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时霊却是在他耳边轻笑,神音惑人,让僵直的身子又软了一半。 他一只手揽上洺祁的脖颈,也不多做什么,只轻轻顺着脊椎按揉两下,似是帮洺祁缓解疲劳,却又带了无尽挑/逗暧/昧的味道。 “阿、阿、阿……阿时……” 洺祁都快要结巴了,难道真的要发生什么了吗?真的不是要发生点什么吗?虽然有点紧张,但是貌似还有点小期待呢~ “呵。” 时霊感受到了某人又怂又期待的状态,收回了手,端坐一侧,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洺祁。” 委委屈屈地抱怨着某人只撩不娶的洺祁哭唧唧地听到时霊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 “我爱你,所以,你不用担心。” 初始之神生而知之,通晓万物,莫说是撩人了,便是当即化身情场老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在他表露自己对洺祁的感情时,却从来都是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 洺祁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自上个世界阿时回应他的感情以来,他确实无时无刻不在不安。选择了同初始之神在一起,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毁灭的神职。虽然神力、神位依旧同时霊齐平,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会逐渐变得衰弱。就像初始之神会因自己所创造的世界毁灭而毁灭一样,毁灭之神也会因为大世界内的生机勃勃而衰退。 在自己强大时,他担心生与死的对立会让他同阿时背向而行,毁灭之神的神力属性,会让阿时日日需要忍受不适; 而在知道自己未来可能会变得弱小以后,他同样也要担心,担心自己再没有足够的魅力来吸引站立在世界顶端的初始之神。 “阿时……” 洺祁握住自己的左手,仿佛手心感受到的沉星戒的轮廓能够给予他足够的力量。 “我……” 他想说出他的担忧,他心中百转千回的一切。毁灭之神本是坦率而霸道的,然而爱之愈深,便愈发珍重,所以连他也学会了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一只手指按住了他的唇,白皙纤长,没有人能够想象到这双手有着怎样的力量。 “噤声。” 对于神祇而言,说出口的话,往往会造成一些旁人难以想象的后果。 洺祁还不习惯,但恢复记忆的时霊却早已习惯曾经的言出法随。 “本想回归之后再做的。” 时霊语气中有着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对洺祁无止尽的包容与纵宠。 他本就是魂体,同洺祁的神魂间更有牵魂丝和沉星戒相连,此时身化流光,竟是毫无障碍地就进入了洺祁的魂海。 北游_第169章 “唔。” 洺祁只感觉有一阵煦暖的阳光包裹住了他,光拂过他的身躯,似有若无的芳香,混着波涛般摇曳的微醺,让他忍不住放软了身子,陷入一种暖融迷醉的境界。 好像只是瞬息,又好像千百年都在此间流淌过去,待洺祁再一次回过神来,他已经不知何时瘫倒在了榻上。面上尚还有未及褪去的红晕,四肢酸软无力,若非他现在用的身体是时霊亲手创造的无垢之体,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时霊见他醒转,勉力一笑,便回到了沉星戒中。 虽然刚才那场神交是他主导的,但空余神魂,还只是勉强重登神境的神魂的他,做这些本就有些吃力。更何况,刚才陷进去的本就不止洺祁一个神。同至今还有些懵懂的洺祁不同,他才是那个筹谋许久,压抑许久的主谋。 神魂相交对他来说也是过于亲密难言的举动,若非他一向冷静自持,怕也不能以现在这样的状态完成这一切。 “阿时!” 洺祁见到时霊突然消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去抓,却只感到左手上的戒指微热。 他反应过来,心气一松,便顿时感到肢体无力支撑,重新瘫软在床上。 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慢慢回忆起刚才在识海中发生的一切,脸上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红晕又像是天边的晚霞一般烧了起来。 刚刚……刚刚…… 洺祁忍不住捂脸,默默把自己团吧团吧团进了被子里。 他和阿时…… 嘤——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日天日地(除了在阿时面前)的毁灭之神表示也有些接受不来。 不过…… 想撒花,想跑去通告全世界,想朝法则大喊…… “明师,您可起来了?” 最终某人时喜时悲,时害羞时猖獗的状态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洺祁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已经悄然过去了。 好在他之前就吩咐过不需要为他送来夜食,不然即使有时霊的日常鞭策,在那种状态下他也不一定能够记得如何完美扮演好一个承天之命,秉神之志的神师。 即使是一夜过去的现在,洺祁也忍不住一边整理衣饰,一边瞅着左手上时霊寄宿的戒指,露出虽然称不上猥琐,但绝对足以破坏神师英明神武形象的笑容。 说起来,阿时自那之后就没有现出过身形,是不是在害羞呢?哈哈哈害羞的阿时也超级可爱么么哒(づ ̄ 3 ̄)づ 法则:傻白甜请不要以己度神,谢谢! 第119章 何以慰英灵(六) 与洺祁想的不同,在沉星戒中闭戒不出的时霊并没有一丝一毫害羞的情绪。从来计划周全,看尽未来发展的初始之神只是有些懊恼,神魂交融本该在他回归神座之后进行,毕竟那时他才能占据绝对的主导和强势。而现在,若非洺祁对他毫不设防,更是将全幅心身交付于他,他未必能够主导这一场神交。 这大抵是他漫长神生中第一次冲动,即便在法则看来是冒险的养大毁灭之神,都是他心有成算的筹谋。 可是,在那一刻,他却突然看不得洺祁露出那样脆弱的模样。以真心换真心,或许,他这耗费漫长时光实现的计划,终于到了真正成功的时刻。 时霊,你做了什么? 法则注视的目光穿透沉星戒落在时霊身上,规则的力量随着法则的意志想要驱逐他神魂间萦绕着的毁灭之神的气息,却因为初始之神显露于外的抗拒而踌躇不前。 神交。 与法则想要剥离那部分真灵不同,感受到法则的注视,时霊淡然自若地将那丝丝缕缕在神交中交换而来的灵质融入自己的神魂。 截然相反的神力带来全然不同的灵魂,但是神魂到底与神力不同,心意相和的两个灵魂间并不会发生过于激烈的冲突。所以哪怕洺祁的那部分灵质中包含着令时霊生理性反感的毁灭气息,他也能够将之逐渐同化、融入进自己的灵魂,而非互相抵消,两败俱伤。 法则没有想到自己的问题会得到这样坦然的回答,虽然对于法则来说,神交也并非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但是,总觉得和初始之神应该有的画风不对。 不不不,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反正这届初始之神的画风就从来没有对过。法则人性化地晃了晃具现出来的那只眼睛,避免自己又被某神带进沟里去。 神交在普通生灵眼中,是指心意投合,深相结托而成的忘形之交。但是,对于精神力强大到能够感知自身灵魂,操控自身灵魂的更高一层生命来说,神交则往往用来形容梦魂交会,灵魂直接接触,发生交融的行为。 与肉/欲类似又不同,灵魂的相交能够激发出更高一层的情/欲,更能够带来两个生命间的同质化。 就像普通生灵相处久了会出现所谓的夫妻相,神交在相濡以沫之余,更多了灵魂直接的结合,往往会带来灵魂不经意间的交互融合。 但是,一般能够进行神交的生灵,即使彼此间称得上两心相合,白首不离,也会仅将这种灵魂的交互融合停留在记忆层面,而非主动地进行灵质之间的互换。毕竟,灵魂的交融是轮回也不能洗去的印记,真要许诺生生世世,也不代表他们能够接受自己的灵魂中出现永远不能去除的“杂质”。 而以时霊和洺祁之间灵魂属性的天然排斥和强大程度,这等数量的灵质,分明是有神强行裹挟、交换而来的。 法则,你说毁灭和创造融合,会是什么结果? 他创造了大千世界,无数生灵,生灵却自己衍生出了文化。有人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初始之神创造万物,本该是阴阳两全的混沌属性,但无论如何,他都永远只代表了生的那一面。阴阳太极图,六道轮回转,小世界生灭俱全,可这从一开始,就不是由他的力量一手造就的。 毁灭之神在初始之神的世界孕育,那初始之神呢? 前一个世界倾覆于毁灭之神的诞生,但是在万物寂灭的死亡中,却孕育出了新的初始之神。极致的死孕育了稚嫩的生,而鼎盛的生则哺育了渺小的死。 其实也很奇妙呢…… 你以为你的灵魂是盘菜吗?还能随便掺点东西混一混? 法则痛心疾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初始之神还有这样的属性呢?这算什么,好奇心害死神? 祂想要倒转时光,剔除时霊神魂中的杂质,却再一次被阻止。 法则,你也不知道初始之神和毁灭之神灵魂融合的结果吧。 所以,不要阻止我。 时霊的眼中有着连法则都无法动摇的坚定。法则不是不能强行剔除这一切,但是,只要时霊想,祂能阻止一次,难道还能阻止上无数次? 北游_第170章 你这个任性妄为的家伙。 法则嘟囔着停止了动作。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时霊轻笑,从他遇到洺祁那一刻起,法则早就该知道他骨子里从来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神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 法则本以为时霊是想洺祁永远受制于他,这样便能由他单方面来决定这段关系的开始或是结束。世人从来向生而惧死,法则看多了大世界的生死循环,可也会下意识地偏爱初始之神。毕竟,对于法则来说,“生”才是正确。 所以,祂“助纣为虐”,看着时霊欺骗洺祁,看着他设计令毁灭之神自毁伴生神器,从而造成神力永远不可弥补的创伤。 然而,就在祂以为时霊得偿所愿的时候,他又偏偏要将两人的神魂进行交融。神躯、神魂、真灵、伴生神器……从物质的角度来说,这四样是构成神祇的最根本存在。真灵为根本,为意志;神魂为源头,为神职;至于神躯和伴生神器,前者为载体,后者则是天地规则赋予神祇的特权。 祂放任了时霊踏入轮回,就是因为初始之神真灵与神魂具在,这世间便断没有能够伤害到他的存在。当日洺祁为寻时霊褪下了担负毁灭神职的神魂,只为了不与时霊两相排斥。时霊为他塑造可行走于凡世的身躯时则唤回了洺祁的神魂。那时候,法则只以为时霊是担心不受洺祁意志控制的毁灭之神神魂和神力哪怕放在空冥界中也可能对大世界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可是现在…… 法则,或许我从来都不像那些信仰我的神们所传颂的那么好,但是,最基本的公平,我还是能做到的。 时霊看着自己神魂中灰蒙蒙的那一块,露出了笑意。即便他“算计”洺祁,但是,他的算计,自始至终要的也只是以真心换真心。 共享权柄,共担生死,我既然爱他,总不能让他再受委屈。 洺祁自降生起就牵动了他的情绪,但那一点牵动,远不足以让他付出真心。所以,他伪装了真心一片,用来换取洺祁全然的爱意,希冀于唯一的特殊这样全心全意的相待,能够让他报以真心。 而今,洺祁已经付出了他的“真心”,那他至少也该回报于等同的真情。 当初他“算计”洺祁,也不过是他预支了自己存于未来的这片心意,想求得一个两心相许的未来。 法则一时之间也是沉默。 这一代的初始之神,远不如上代那般对世界爱得深沉,但客观来讲,这样索性一视同仁的放手,不也是一种公平吗? 一切的生灵,一切的小世界,只要不触及法则的底线,时霊就放任他们自由的生长。这或许是一种漠视,但也有可能,仅是放纵。 你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毁灭和创造的交织,并不一定会带来恶果。 法则注视着时霊神魂中那一点瑕疵,确定并没有影响初始之神神魂的稳定性,终于选择了妥协。 你高兴就好。 具象而成的眼睛消失在沉星戒的空间之中,时霊感受到法则的目光移开,神魂轻颤了一下,复又平静下来。 没有神躯作为载体的神魂融合截然相反的力量还真是有点痛啊…… 神魂不再凝聚成形,而是四散开来,在沉星戒中安然的入睡。 ※※※ “明师,您看这恶鬼,可还在房中?” 西南的富户,祖上曾出过勤王保驾的英雄,偏偏后世子孙不孝,逐渐被驱逐出了中原的上流圈子,举家迁至西南。士农工商四个阶层,从“士”跌落为“商”,却还带着某种自以为是的骄傲。庭院深深,雕梁画栋,仗着天高皇帝远,摆出奢华富贵的做派,小小的商家院落,也是皇宫内院般风云四起,也难怪会有怨气横生,滋养出徘徊不去的魂灵。 洺祁本是从不接这种“生意”的,毕竟为了给后世的神道树立好的榜样,蜚声大雍的“明师”从来都视钱财如粪土,一切随神意而定,断不会因为有人求上门来就亲身赴会。 但是,这惠水秦家却有些特殊,让洺祁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昨日正是摆出了足够的神道做派莅临府邸,今日,才是除鬼捉妖的正戏。 秦老爷尚还耐得住性子,亲自引着近午才踏出房门的明师往闹鬼的房屋而去。夜夜被厉鬼缠绕的秦大少爷却已经有些濒临崩溃了。 只是被父亲教育过,显然知道不能对这位威名赫赫的明师发脾气,偶尔余光瞟到自家那个丧气鬼,竟是想也不想就随手将桌上的茶盏丢了出去。 “谁准你出来的!” 第120章 何以慰英灵(七) 在屋外院子的偏角处探头张望的是一个不过六七岁模样的小孩子。一身洗到发白又不知道被缝补了多少次的小袍子,在这已经快至深秋的时节里,让裹着它的孩子禁不住瑟瑟发抖。瘦小黝黑的小手缩在破了个口子的衣袖里,只露出指节,攥着袖口,眼看着茶盏砸来也不敢躲闪,即使身子下意识地往墙后缩了缩,却最终还是踌躇地往前走了几步。 “爹,娘……” 声音低到几乎是被压在喉咙里,洺祁能听到,秦大少爷分明不该听清楚的,却又偏偏为这样的作态勃然大怒。 “给我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那孩子嘴唇颤抖了几下,似还有什么想说的,目光触及秦老爷严肃的眼神时却又被吓得没了胆量,只得胡乱鞠了个躬,就往偏院跑去。 秦大少爷尚还气急败坏,秦老爷见那道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却是放下心来。捋了捋被精细养着的美髯,冲洺祁微笑道:“让仙师见笑了。” 化身明大仙师的洺祁并不理他,只望着刚才那孩子站立的地方。 “这房中已经没有恶鬼了。” 他伸手指向那位在旁人眼中并不存在,可于他而言却是清晰可见的女鬼,“这里倒是有位姑娘。” 确实是位姑娘,还未及笄的年纪,梳着闺阁中女子常梳的垂鬟分髾髻,发间点缀着零星金钿和玉饰。她上身穿着月白云纹交领袄,下着素色凤尾留仙裙,外罩着藕色撒花对襟窄袖褙子,端得是一副俏丽可爱的模样。她望着洺祁的方向,深深拜倒,眼中有着祈求与哀恸。 人死后的灵魂并非总是将死那一刹那的模样,滞留在人间的魂魄,往往会化成连自己都不一定记得的最怀念最喜爱的状态。 对于殷氏女来说,那被骗、被囚于秦府的漫长七年,或许已经磨灭了她过往十三年养出的娇憨天真,但死去的那一刻,她总能回想起于她而言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指点谁家女,秋水玉作肌。 踏草怕泥新,惜花疼煞铃。 殷氏是前朝大族,便是放在今朝,也依旧显赫非常。虽然她的父亲出身旁系,但胜在俊朗才高,颇得主家看重,所以她自幼便是娇生惯养。更何况,她的父亲同她母亲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婚后感情甚笃,对膝下唯一的女儿自是娇宠,虽比不得京师那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但也称得上是大家闺秀。十三岁那年,她的父亲出任梁州知州,赴任后便派人到族中接她同母亲一道前往筑城。 北游_第171章 女眷出行本就不便,虽本朝不似前朝那般男女大防甚重,但父亲托了挚交家今年及冠的嫡子相送,其言下之意,不难得知。她也到了将将要出阁的年纪,见了那等青年才俊未尝没有一点心动,却不料那人当着长辈的面行事、应答稳妥万分,路上行了一半,却突然消失不见,将她和母亲两人托付给护卫。 那时的她遭了这点委屈就忍不住抹泪,母亲却劝她趁着还没议亲早早看清了对方人品也好。她知这是母亲会劝说父亲不要将她许了那人的意思,心下稍定,却不料将到梁州境内时,她们竟然遇到了土匪。 护卫被那人带走了不少,一路行来又甚是疲乏,此时骤遇匪类,竟是半点抵抗能力都没有。母亲护着她逃了出来,可两个弱质女流,又哪里能跑得过那些横行山野的暴徒?正绝望之际,秦朔秦伯生,这位惠水县秦家的大少爷带着家丁突然出现,马上挽弓,逼退了追来的土匪。然后潇洒地翻下马来,将她从狼狈不堪的境地拉起。 英雄救美,绝处逢生,大惊大喜之下,当时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殷小娘子哪里会不被哄骗的晕头转向。 她与母亲被请到了秦府,秦老爷对她们礼遇有加,秦大少爷又对她温柔体贴,她陷进一场美好的梦里,完全放弃了警惕和提防。 母亲不是没有提醒过她,下人怪异的眼神,一个不剩的护卫,还有提起传信给父亲时,秦伯生的语焉不详。 只可惜,被男人迷了心的自己全然看不到这些令人生疑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她和母亲已经被秦府完全控制起来,直到有一天,她终于看清了秦伯生的真面目,却再也见不到她的母亲和父亲。 谁能想到,富甲一方的秦府会私下养肥了一支山贼,秦府定期为他们提供一笔金银,并在县里上下帮他们遮掩,必要时,山贼也可化整为零,编入秦府家丁之中。而那伙山贼,则帮秦府劫掠那些同他们争抢生意的商家的商队,偶尔秦大少爷性质上来了,陪他演绎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在秦伯生得手以后,对殷娘渐渐没了先前假意装出来的柔情蜜意。但相反的,却也渐渐松懈了对殷娘的控制,特别是当她生下舜华后。 舜华是她给女儿起的名字,十月怀胎,秦伯生对她的兴致早就淡了。若非秦朔膝下尚无男丁,她怀孕时有秦老爷护着,怕是舜华也未必能够平安降生。 只是,既是女儿,秦老爷子自然也不会再护着她们母女,秦朔更是看也没正眼看过这个女儿。 她恨秦朔,可是稚子无辜,她也软弱,在被困秦府的黑暗日子里,她只能死死拽着这个女儿,哪怕明知道生下她以后未必能给她好的生活,却仍是让她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将她作为自己仅有的精神支柱。 舜华,“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她给不了女儿别的,只能给她一个寄予了她祝愿的名字。哪怕是秦舜华也没有关系,即便她更希望能够是殷舜华。 即使生活得困难了一点,但在舜华出生后的那一年,在秦朔将她们母女抛之脑后的那段日子,确实要远比先前的罗帐朱帷要幸福得多。只可惜这一切黑暗中勉强祈求来的暖意,却还是毁于秦朔那个畜生。 醉酒后粗暴的他,无意间闯入的舜华,最后是自己举起烛盏,满目的鲜血淋漓。 她死的很惨,但魂灵驻留人间却不是因为怨气,而是放不下五岁的女儿。好在秦老爷子容不得父女乱/伦的丑闻出现在秦家,狠狠地教训了秦朔一顿,让他虽然迁怒于舜华,但到底只是将舜华远远丢在了连秦府下人都不住的偏院。 在刚死的那段时间,她每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女儿懵懵懂懂地求食,被秦府上下欺辱。后来也不知是她执念过深,还是吸收了传说中的太阴之力,渐渐的,她能够在晚上给女儿盖上一层薄被,出现在秦朔的梦中吓他,甚至于,偶尔能够被舜华看到。 舜华会在今天来这个院子,就是因为前几日夜里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她的全貌。 即使她这个母亲做的很不合格,可舜华仍然记得她,仍然想要……留下她。 殷娘看着洺祁,磕下头去。 在她为舜华挡下砸来的茶盏时,她就知道这个人是真正能看到她的,能看到白天从来无法在任何人面前现身的她。甚至于,她能够为舜华挡下茶盏,也是那人借了部分力量给她。毕竟,白天的她并没有实体,在过去的两年,从来都没能在白日里护住过女儿。 仙师,我愿魂飞魄散,只求您能够带走舜华。 殷娘不住地冲洺祁磕头,可洺祁只是淡淡地望着她。而看不到殷娘的秦老爷子和秦朔两人则是一人镇定、一人惊恐地望着她的方向。 “茶盏的碎片……” 秦老爷子目光一变,他记得刚才那个孩子站的位置还要再后一些。 “老爷子好眼力。” 洺祁装模作样地赞了一句,故意装作不懂人情世故,“此非恶鬼,不过是护女心切的母亲而已。” “我就知道是那个臭……” “伯生!” 秦老爷子厉声阻止了秦朔发泄般的话语。 “仙师,到底人鬼殊途,您看这……” “我见刚才那孩子与我有缘,不知秦老爷可愿割爱?” 洺祁却不接他的话茬,转而道。 他辛辛苦苦跑过来可就是为了阿时这一世的“娘亲”,刚刚那一刹那感受到沉星戒的发烫,便瞬间没有耐心再和这两个人渣扯皮了。 “这……” 秦老爷子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 “只要那孩子一走,此鬼自不会在贵府停留。” 洺祁像模像样地捏了个手诀,秦老爷子并秦朔两人便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仙师之前所指的地方,并非洺祁所见的豆蔻少女,而是血肉模糊仅勉强有一点人形的凄惨模样。 秦朔吓得两股战战,而秦老爷子也只是勉强保持着镇定。原本各种心思已是俱无,只希望着洺祁能够尽快将她带走。 于是,洺祁怡怡然拐走了尚还年幼的未来婆婆/丈母娘,身后还缀着一只对他感激不尽的女鬼。至于秦家?善恶到头终有报,神道的世界,既然涉及了神秘侧,就自会比其它世界更讲究因果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来说好27号更新的,因为卡文+三次元临时有事,又跳票了(*/ω\*) 目前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三月份估计又要断更,连作者君本人都不确定周更有没有希望。好消息是如果造成三月份断更的罪魁祸首那件事顺利的话,那么之后将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日更甚至可以偶尔加更的美好时光,原定的五月前完结《北游》男神生日那天开新坑估计是有希望的emmm有人期待吗←_← 第121章 何以慰英灵(八) 梁州地处西南,自比不上豫、扬等地繁华,但是以殷归海不过不惑的年纪,能够坐稳该地知府,哪怕是梁州这样的西南府城,也多亏了他身后殷氏一族的支持。 更何况梁州虽偏远,在京中人看来尚还是蛮烟瘴雨之地,然而不似前朝将之作为排除异己、变相流放的府路,近年来,因着今上有意征百濮之民,朝廷军马粮草频频调动,筑城这座紧邻滇州的关要之地,早已成了不少人想要借以一搏功名的重要平台。 只可惜殷家早有殷归海这个异类,在十年前所有人都盯着宁国公一脉同简王旧部因着造反失败而空出来的那些位子的时候,包袱款款地走马上任,来了那时人嫌狗厌的筑城,当了个不过从五品的知州。不过,如今结合今上的种种举措再看此事,大抵那时,殷家殷归海,就成了今上的心腹吧。 殷氏高门,能够高攀得起的,遍数整个大雍也没有几户。但殷归海不同,他只是殷家旁系,已逝的正妻也不过中上门第。天子心腹、殷氏族人、一方知府、鳏居多年、不近女色……种种因素,再加上其本人相貌清癯、年轻有为,这些年来,竟成了不少官宦人家嫁女的目标。只可惜殷归海同亡妻感情深厚,时至今日,每每思之,仍有剜心之痛。更因妻女一事,与当年同榜的探花郎,如今的翰林院侍读,未来有望入阁的挚友王樾断交。 听闻此事,众人无不当面赞叹殷知府情深如许。然而转过身,多少人嘲笑他不知好歹。 殷归海知道这些吗?他当然知道。甚至还有人,通过殷氏主家,递来了想要结亲的书函。可是,如果这一切,能够换来今日,他并不会因为那些言语而恼怒。 北游_第172章 殷归海端坐在正堂上,他想要表现的不那么失态,然而,却无法将目光从乖巧坐在一侧的小姑娘身上移开一丝一毫。 十年了,他找了十年。不是没有想过有找到的那一天,只是真正到这天到来时,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冷静下来。这十年,他做好了一切坏结果的心理建设,想要求的,不过是妻女的一点音信,哪怕只是尸骸。却不曾想到,有一天,竟会有人带来了他的孙女。 不需要怀疑什么。那个孩子,虽然瘦小敏感了一些,但眉眼之间,同囡囡一模一样。 “仙师,谢谢您……” 殷归海曾经惊艳了天子的辩才似乎在瞬间消隐无踪。 洺祁自不会介意,除了时霊,他本就鲜少介意什么事。做足了仙风道骨的姿态,将让他头疼了一路的“累赘”交了出去,洺祁踏出殷宅大门,确定自己的踪迹不再落入有心人之眼,他才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很累?” 时霊在他一侧现出了身形,他眉眼舒展,似乎并不像洺祁那般被什么所困扰。 “阿时QAQ” 洺祁的委屈简直可以具现化了。天知道阿时以他身边有可能会注意到他的一人一鬼而拒绝在他身边陪他的时候他有多委屈。这就是人类所谓的“吃到手了就不值钱了”吗?阿时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如果说刚开始洺祁还在美滋滋原来阿时也会害羞的话,待到两神真的足足三天没有见面后,原本的得意洋洋早就变成了委屈巴巴。 “好了,接下来我们回茫山。” 时霊摸了摸洺祁的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洺祁刚刚追来时在那个世界遇到的仙子。然后,在看到洺祁的汪汪眼时失笑。 “嗯——过两人世界?” “好\\(^o^)/~” ※※※ “元帅,下雪了。” 吕能面无表情地从山洞外走进来,将水壶递给洞内的几个兄弟,然后轻飘飘地说了五个字。 洞内昏暗,更透着刺骨的寒意,然而吕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还是让已经在各个不同的山洞里捱了五天的汉子们禁不住面色发白。 后有追兵,前路不悉,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主帅身上的箭伤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以及没能得到及时治疗的缘故,已经引发了持续的连绵不断的高烧。 祁晏接过传了一圈最后落到他手上的水壶,轻抿了一口,勉强润湿了因为发热而发白干裂的嘴唇。 他们都知道,这场雪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让本就艰难的处境愈发无望起来。 只是…… “是我连累了你们。” 战局本就将定,他率领轻骑连夜出城,不过也是为了打对手一个猝不及防,好让战事尽快终结。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真正猝不及防的却是他们自己。 若说于猛华关遇伏只是让他稍感意外的话,那么早已安排好却迟迟未至的后军就是真正让他们绝望的所在了。 他们是大军压境,兵力对比悬殊,即便预先安排的后军出了什么意外,那么不过十里开外的大营也不会毫无所觉。 更何况,他身中的那支箭,分明来自同袍。 箭矢早已在暂时安全的第一时间就被削断,因为手头没有适宜的药材,所以谁也不敢动手将箭头拔出。 祁晏中箭的位置在背部,靠坐平躺皆不方便,此时也只能斜倚在山洞内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听到吕能的话,他把玩着箭羽的动作一顿,手指按在那个烙印着雍军徽记的地方,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一时间山洞里静默了一下,只余下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祁帅!” 郎正阳红了眼眶,低吼了一句,却又说不出什么。 身为军士,不是因为敌人而陷入绝境,而是被同袍背叛、出卖,他们不恨吗?不心寒吗? 当然恨! 那种痛心和仇恨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但是,因为这个就怪罪于身为主帅,曾经带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的祁将军? 他们还没有孬种到这地步! 尚还跟在祁晏身边的几人都不算是最底层的小兵,自然对京师的一些事情有所耳闻。 他们听说过先帝盛宠祁帅的传闻,不仅以弱冠之龄掌五军都督府印信,封定边侯,世袭罔替,更是被先帝收为义子,赐国姓“祁”。 他们也听说过今上不喜祁帅的种种事例,不说于俸禄、规制上的种种克扣,单说在先帝驾崩后,不到三月便自燕地调祁帅于滇州镇守,也足可见一般。 然而祁帅的战功是真,近些年来为了大雍出生入死也不是作假,此次举兵更是为了定国边疆,完先帝之遗愿,谁也没有料到,竟会有来自己方的暗箭。 “你们走吧,不……” 祁晏有些倦怠地开口。 自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刻起,他就从来没有敢放松过一丝一毫。不是为了自身的富贵荣华或是名利前途,而是……他不希望母亲再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或是苛责。 舅舅是个好人,或许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亦或许是对自己的真心喜爱,无论是衣食住行上,还是功名爵位,都从来不曾亏待过自己分毫,便是连难以开口的身世,也由他亲手给了一个解释。 君以国士待我,我自以国士报君。 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喜欢杀戮或是征战的人。然而他看到了舅舅隐藏在温吞平和外表下的勃勃野心,所以甘愿当那把握在天子手中的锐利长剑,替九重宫阙上的那人开疆拓土。 十五从军,十七拜将,弱冠封侯,如今年不过廿七,已是一方封疆大吏。以所谓的平民之身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可谓不让旁人心生艳羡。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地厌倦这样的生活。 尤其是舅舅病逝以后,来自于君上的厌憎已经不加掩饰。他如何不想有朝一日君臣得宜?然而今上对他是心病,因旧事而起,便是再多加弥补,又如何能偿还已经逝去的生命? 北游_第173章 如今这一日终于到来,他竟还是松了口气。 也好,所有的怨憎仇恨加诸己身,而不牵连母亲,倒也算是偿了舅舅当年的一片苦心。 “祁帅,你若敢说让我们不必管你,自行离开,我就自裁在当下!” 潘言虽以“言”为名,但向来寡言少语,便是连祁晏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受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引得郎正阳担忧地张望,却又不敢上手安抚。 “潘二,你突然说什么呢?” 郎正阳一双大眼怒视潘言,虽是奔波了数日,嗓门倒还敞亮。 “祁帅,你若生了求死之心,我等兄弟才是真正没有活路了。” 潘言不理这个粗子,目光注视着祁晏,似乎要直直地射入他的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了,从今天起应该不会再断更这么长时间了。至少这几个月作者君都没有什么会忙到没空更新的大事【除非出去浪XD 第122章 何以慰英灵(九) “我……” 祁晏愣了一下,感受到吕能同样担忧的眼神,微合眼睑,脑海中几番思绪,已是明白了潘言的意有所指。 “是我想岔了。” 若是他死了,做下此事的人自不可能放潘言他们几个活着离开。不要说什么隐姓埋名,远遁他乡,他们都不是孑然一身的。随便找个由头捏着家人的生死,也不怕他们不撞上门来。 只有他活着,哪怕仅仅是活着回到朝中,才有希望保全他们的性命。 “我们走吧,进茫山。” 茫者,若迷也。 他们自猛华关遁走,一路借密林遮掩痕迹,以避开追赶的敌军和不知是敌是友的搜救队伍。然而,因为茫山的传说,他们却始终不敢深入密林,唯恐陷入迷障而不得出。 只是,此时此刻,若想生还,怕是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茫山既有传闻在外,自当有人入而出之。都是风雨里来过的军士,他倒不信他们会走不出这小小的茫山。 吕能、郎正阳闻言一愣,茫山的传闻在当地极为可怕,他们驻军此地已久,自也信以为然。 前些日子哪怕险些被追兵赶上也不曾遁入深山,也是为此。 然而,潘言却是二话不说地带上了仅剩的行囊,随着祁晏踏出洞外。 “我相信元帅。” 待到潘言的背影都消失了,一句话才飘落在吕能、郎正阳的耳侧。 “格老子的,又被那潘二抢了先!” 郎正阳气鼓鼓地大摆手也跟了上去,吕能摇了摇头,素来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揣着手看着晃悠悠却快速地走在几人的身后。 风雪呼啸,寒意逼人。 然而被外人传扬成鬼神之地的茫山却有一处四季如春之地。 各色的鲜花开放在山谷里,以碧草为底,绘成一副长卷。 一汪清泉自山间流淌而下,在山谷中形成一处碧潭。潭边矗立着两栋竹楼,精致小巧,浑然天成。 “洺祁?” 此时天刚破晓,拂晓的微光已经洒落在了这片谷地,给叶尖的露珠点染了几分金色。 一个内穿大绒茧绸道袍,外罩雪狐裘的孩童推开竹楼的门走了出来。 有肉身在不比魂体,自从此世的身体降生,时霊也不得不一改往日的神仙做派,必须保持充足的睡眠和正常的三餐。不过,他既记忆未失,自出生起凭借留存的那一口先天之气,炼气锻体,再辅以神魂加持,倒也不会像真正的孩童那般脆弱无力。 此时他按照平常的作息醒来,却发现某个从来黏着他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家伙今天竟然不像以前一样一直坐在床边痴汉地盯着他——用洺祁的话说就是不能错过阿时醒转的时候睫毛颤啊颤的瞬间——没被吓坏真是辛苦阿时了啊,而是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 朝食早就被放在了桌上,梅花汤饼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浸润着精心熬制的鸡汤,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与檀香的郁香。而梅花粥的香气则与之不同,去肉而加蜂蜜,做成了甜口的粥更好地保留了梅花的幽香与静谧。 应时应景又营养滋补,看来,山下的王大厨又被洺祁摧残了啊。 在时霊刚刚拥有肉身的时候,洺祁其实是尝试过想要自己下厨的。毕竟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嘛。奈何天意如刀,在毁灭之神愈发平和的现在,偏偏有一个地方让他的神职充分暴露了。 鉴于时霊此时“脆弱”的状态,洺祁无奈放弃了自己的厨房大计,但是出于某种小心思,他还是在吃上死磕了。毕竟,虽然阿时貌似没有特别在意,但是,洺祁可是还记得某个世界跟他争夺阿时的女人正是从吃上牢牢地抓住了时霊。 在变异者世界虽至今仍未称王但已经有王者作风了的林溪:阿嚏,是宝宝想妈咪了吗? 咳咳,让我们忘记吃回到被遗忘的洺祁身上。 时霊注意到洺祁并没有忘记给朝食保温,想来他的消失并不是出于什么急迫的事。算了一下时间,大致意识到了某人只是从昨天别扭到现在,又想求安慰了而已。 时霊裹了裹外袍,叹息一声,总觉得他们俩现在的身形还是应该颠倒过来啊。 山谷里早被洺祁施了特殊的手段,便是入冬以后也并不怎么寒凉。时霊望着空荡荡的山谷,眸光转动,已是知道洺祁去了哪里。 在绿草如茵的山谷里,这一片狂风暴雪之地太显眼了好嘛。 时霊举步走过去,果然注意到了某个蹲在风雪里碎碎念的身影。 “阿时是我的,才不要什么父亲QAQ” 北游_第174章 “但是早点帮这个世界完成命运线就能回老家结婚了” “嘤嘤嘤,去接人?不去?去?不去?” ………… “洺。” 时霊并没有想要踏进去挑战十五级暴风雪的意思,他只是站在一边,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大上一分。 “阿时!” 洺祁带着风雪扑过来,却在将要抱住时霊时便已将一身风雪都化为了日光般温暖的温度。 他蹭了蹭时霊的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人类所谓的吸猫,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真是欲罢不能啊。 在他身后,因他情绪而生的暴雪慢慢平息,雪落于地,于刹那间,生出了一树梨花。 这是……生之力。 时霊伸出小短手,回抱了洺祁。 “洺,我有说过吗?” “什么?” “我爱你。” ※※※ 风雪呼啸不止,祁晏只觉得每走一步,都重愈千斤。 郎正阳本想架着他往前,却被祁晏推开。 他低估了茫山的凶险,更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然而,在还没有到极限的时候,他并不想要拖累他人,也不习惯依靠别人,哪怕郎正阳是他亲自选□□的亲兵。 在他屡战屡胜在军中声望达到顶峰的时候,那位几乎可以说是看着自己长大,一手提拔了他的徐老将军却曾经叹息着说自己并不适合军营。 他那时泰然自若地说了一句“怎么会呢”,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内心却知道徐老将军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或许是幼年经历的关系,他性独而多思。即使明面上做得出一副与士兵同甘共苦,战时冲锋在前,退时亲自断后的铁血模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这些能够为他赢得军心的行为,无一不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理智决定,而非发于内心的真情。 他需要军心,才能为舅舅赢下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他也需要恰到好处的声望,才能既令今上无法轻易对他下手,又不至于功高震主。 只是,他没有想到,即使登基以后,今上的性子竟还是这般不管不顾,而仁寿宫中的那位……若说在这事上没有推波助澜,怕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母亲身份特殊,哪怕她怨恨当年祖父杀她幼子,却也无法对母亲下手。而自己,一个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下得了先帝青眼,“无亲无故”的孤儿,又是沐家仅存的血脉,若有机会弄死自己,以她的性子又怎么按捺得住? 祁晏对舅舅尊敬,对当今——他血缘上的表兄——也不乏理解,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去奉承那个他应该称呼一声“太后”或是“舅母”的女人。 脚下一个踉跄,祁晏撑着一旁粗大的铁杉树干,站直了身体喘息着。 “祁帅?” 郎正阳想扶,但跟在祁晏身边多年,他自然知道自家元帅的性子,手抬起又放下,一时间也不知该摆在哪里。 祁晏勉强平缓了呼吸,滚烫的身体愈发衬托出了外界的寒冷。 他举目眺望着四周,却只见高大的铁杉,巍峨挺拔,茂密繁盛。层层的积雪压在它寒冬依旧翠绿的树冠上,纯白的雪与莹然有光的绿交相辉映,颇为壮丽可观。 然而对于迷失了路途的祁晏等人来说,这样遮天蔽日的树冠,却着实阻了他们的生途。 他们一夜未能休憩,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本以为茫山不过天险,然而只是一日,便能感觉出其中或有神鬼之力作祟。 黑夜茫茫,林间偏有鬼影憧憧。他们侥幸在日暮前找到的山洞,却在入夜后消失不见。 仿佛这座山在深夜不欢迎任何生灵的到来,百鬼夜行,鬼神盛宴。误入其中的他们,只能跌跌撞撞地不断挪移。 直到破晓的晨星在空中浮现,他们才得了片刻的喘息。然而,白日的时光并不长久,仗着微薄的晨光开始寻觅路途,却不想越陷越深,不知身处何地。 是他大意了,妄图以人力战胜天地自然,明知世间有神鬼莫测之事,偏偏还将茫山传言视作山野之民的愚昧。 作者有话要说: 设了定时但是好像莫名其妙没有发出去?差点诈尸的第二天就断更ORZ 第123章 何以慰英灵(十) 祁晏看着林间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眼底是愧疚,也是自责。只是,又怎么能轻言放弃?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从郎正阳等人身上掠过,复又投向远方。是他带他们进来的,自然要活着带他们出去。 左手磨搓着铁杉纵裂的树皮,右手握拳,用尖锐的疼痛唤醒逐渐昏沉的意识。 无路可走就自己踏出一条路来! 祁晏压下喉间似乎带着血腥气的咳嗽,重新举步。 默不作声,但郎正阳、吕能、潘言三人还是坚定地跟上了祁晏的脚步。他们不知道祁帅为什么近来时常沉默,若有所思,却能理解被效忠的主君背叛所带来的压抑。或许茫山真的会是他们的葬身之所,但是至少如今,他们不会选择背弃他们的主帅,他们的信仰。 积雪吞没了他们的脚步声,只余下树枝被刮到时发出的嗖嗖声响。 雪渐渐停了,然而他们都知道,这并不代表希望的到来,融雪时的严寒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忽而,云销雪霁,似乎连风都在那一刹那停止。 祁晏等人猛地停住了脚步。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茫山夜晚的奇诡,自不会因为前一日白天的寻常就认定日光之下无异事。 只是,有些东西,当真非人力可以抵挡。 北游_第175章 在祁晏意识的最后一刻,只看到一只从白色衣袖中伸出来的手,出现在他的眼前。 “啧,人类真是太脆弱了。” 洺祁看着因为骤然倒地引动了尚还深埋在体内没有取出的箭头而流血的祁晏,暗金的眼瞳中是全然的冷漠。 纤长的指尖轻动,祁晏已经被翻了个身。冰雪化刃,割开了他背部的衣袍,然后毫不犹豫地划开血肉,取出了那个几乎已经和肉长在了一起的箭头。 疼痛让祁晏身体下意识的抽搐,精神却因为某种力量的存在而无法在短时间内醒过来。 解决了可能一不小心就弄死这一世阿时父亲的隐患,洺祁随意用力量托起昏迷在地的几人,朝着他们隐居的山谷走去。 阿时说,他等他回家。 一想到阿时的话语,洺祁完美冷漠的脸上就多了丝蠢意。暗金的眼眸如同冰雪消融般带上了柔情和轻愁,波澜乍起,仿佛一瞬间换了个人一般。 一大早的就突然告白什么的,有点害羞(*/ω\*) 洺祁转动着手上由阿时亲手戴上的戒指,然后摸了摸胸口另一枚阿时暂时交由他保管的、本该戴在阿时手上的戒指,不过,下一次该轮到自己求婚了。 洺祁瞥了一眼刚刚被他暴力弄晕的岳父,禁不住反思了一下这一行为会不会降低自己的印象分,然后愉快地决定,没有看到的事就死不承认好了。 ※※※ 当祁晏再次醒来时,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被很好的处理过了。 他打量着自己目前身处的环境,竹楼精致清雅,半阖的窗子外传来浅淡的花香,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鸟鸣。 而他身上也只盖了一床丝衾,虽然不知内里被胎是用何物填充的,但明显只能算是单薄,可他却偏生没有感受到一点寒冷。仿佛此时的他身处之所并非冬至时节的瘴疬之地,而是阳春三月的江南。 “祁帅,你醒了。” 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而入的吕能看到坐起身的祁晏先是一惊,然后赶忙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桌上,避免一不小心撒漏了出来。 “能子,正阳、小二他们呢?” 祁晏揉了揉因为躺久了而有些发晕的脑袋,开口问道。虽然身上的伤势已经近乎痊愈,但元气大伤的身体却不可能短时间内恢复过来,因此此时祁晏的声音里还带了几分虚弱。 “都没事。” 吕能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极为了解他的祁晏自然能看出吕能此时的放松。 “祁帅,药我放着了,您趁热喝,我去叫潘言过来。” 他们三人当中,若论观察力和敏锐程度,当属潘言为第一。他知道刚醒过来的祁帅一定想要尽快了解此时他们的处境和情况,而这几日来虽然鲜少说话,但对环境了解最深的也是最能满足祁帅此时需要的必然是潘言。 祁晏没有反驳他的提议,点了下头,便看着吕能推门出去了。 行动自由。 伸手拿过被吕能放在桌上的药碗,一口灌下。 药物充足。 然后掀开被子,走到窗前,推开原本只是半开着的窗户,望着外面如茵的绿草。 “藏之,你怎么看?” “……神仙之地。” 被吕能唤来的潘言并没有打扰陷入沉思中的祁晏,直到他开口问道后才答了四个字。 不论是那日突然出现将他们带到此地的男子,还是山谷外一线之隔的严寒,亦或是这骤然而起的竹楼,似乎都预示了这个答案。 孤注一掷地进入茫山,并非全然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贮于文溯阁的《永清大典》上,有一段关于茫山的记载,语焉不详,却意味深长。而这本旁人难能一见的旷世大典,却偏偏祁晏读过,潘言也读过。 众所周知,本朝□□高皇帝出身布衣,为抗乾而兴义举兵,历十五载,方得以平定天下,于江宁称帝,定国号“雍”,年号建武。 然而,若要论及□□生平,很多人却会发现,有关其二十五岁加入义军之前的经历,几乎无人知晓。便是当年一路追随□□四处征战的将士们或是后来□□的那些心腹谋士,也只是偶尔听□□提起过几句早年因为饥荒、瘟疫而少失怙恃、孑然一身、无所凭赖、零落江湖的往事,却也不曾得知从当初那个无名无姓的放牛郎,到后来弱冠之龄便展现出不世才华,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只是稍经沙场磨砺便展露出无可比拟的光华的祁豫祁主公,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过,虽然言语不曾提及,但到底不是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的。 那几场固执己见的胜战,还有恍若天意般的骤雨狂风惊雷,以及临终前仓促又凌乱的手记,还有,数十年不曾放弃的,对茫山的探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以为神鬼莫测,只是一个形容。可是仿佛是一夕间天地变换,又好像经历过漫长时光的滋生,到如今,人们已经习惯于鬼怪的纠缠。青云山的仙师们在大雍行走,救民于鬼,超度亡魂。 这不是没有益处的,知死而畏。形容可怖的鬼怪,远比虚无缥缈的果报要让人敬畏的多。 但这也不是没有坏处的。人心之恶,有时,竟能将鬼怪也玩弄于鼓掌之间。 既然有鬼,那么仙神的存在似乎也不是那么值得震惊。高皇帝也好,高祖也好,他们的帝位背后,似乎都有一些不属于尘世的力量。 舅舅对此知道的大抵同他差不多,但自简王之乱后避居紫泽观的母亲,却曾在他幼年时无意中提起过自茫山而来的仙客。 祁晏想起少时在母亲书房不慎看到的那首诗,心下怅然。 茫岳韬藏云雾里,不闻仙羽唳风生。 幽州别去十三载,惘效神君步太清。 他看到时,笔墨未干,字迹与后来见得更多的簪花小楷不同,是更酣畅淋漓的行草。然而,本该张狂的字体里却带了难言的凄凉。他那时还不懂,只是下意识地记下了词句。然后敏锐的,不曾在母亲面前提过此事。 后来,等他年岁渐长,才慢慢疑心起了过往。 “茫岳韬藏云雾里,不闻仙羽唳风生”,这两句并不难理解,仙踪难觅,古往今来,无数人写过这样的句子。唯一值得稀奇的,也不过是母亲未用蓬莱海上这样惯常的意象,而特指了茫山。 “太清”指天道、自然,“惘”字虽与寻道觅真该有的超脱不同,然而母亲避居道观,本就是迫于世事,也是心灰意冷,用“惘”自倒也是恰到好处。 可是,“幽州别去十三载”……他不知是他多想还是旁的。既然高祖称帝曾与仙神有关,那么,母亲见过“神君”也并不为奇。只是这一句,总觉得太过刻意,像是隐藏了什么一言难尽的情思。 在他还不够成熟的那段岁月里,他曾经也为一个问题反复踟蹰过。 母亲爱过父亲吗? 北游_第176章 若是爱过,为什么能够在祖父随简王起兵谋反时,毫不犹豫地对父亲下了杀手,并趁着宁国公出兵在外,府中人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亲兵夺权,以保祁家万世基业。 若是不爱…… 高祖皇帝的掌上明珠,开府建牙的临安长公主,又何必为了拉拢宁国公府而下嫁?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那首诗……我尽力了_(:з∠)_ 第124章 何以慰英灵(十一) 祁晏一时之间有些出神,或许是因为,他终于要见到那个影响了大雍两代皇位更替的传说中的仙人了,亦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母亲思之不忘的特殊存在。 “祁帅。” 潘言低声提醒,让祁晏从那些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知道的远没有祁晏多,但是,不可否认,他也对传说中的仙人好奇至极。 “抱歉。” 祁晏有些愧疚于自己的失态,可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失态在等着他。 “你见过这方主人了吗?” 潘言摇摇头,他们昏迷着被带到此处山谷,因为几人都只是有些虚弱,而不像祁晏那样伤重在身,所以早早地醒了过来,却不见山谷中有什么人影。只有备好的药物和食水,体贴至极,却似乎又冷淡至极。 “那么,我们也该去谢过救命之恩了。” 祁晏换上放在一边的衣袍,整理衣冠,然后带着潘言一起踏出了房门。 吕能和郎正阳早在竹楼外等了许久,此时郎正阳见祁晏精气神都不错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 “祁帅。” “能子,正阳。” 祁晏分别给了他们两人各自一个拥抱,然后向着空旷无人的山谷抱手,一揖到底。 “谢神君救我等性命。” 朗声开口,声音在山谷中传扬,然后引来一声轻笑。 “有人跟你提过我?” 几人的身后浮现出一道波纹,波纹荡开,原本以竹楼为中心的山谷不知怎的又扩大了几倍,一白衣青年抱臂站在一侧,金瞳熠熠,让人凛然。 那瞳孔不是灿金的,而是带了暗色的锋芒,当他用这双眼眸注视着谁的时候,那人必会感受到刀锋般的凌厉。可是,这样的暗金又并非魔性的,即使畏之如高山深海,却也不会有任何妖魔之说。 郎正阳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吕能面色不改,可只看他站姿的变化,便知他心底生出了警惕与震撼。 潘言和祁晏早在《永清大典》上见到了金瞳的描述,然而直至亲眼所见,才知晓自己之前的想象是多么的贫瘠。 他们总算是知道了,为何太/祖高皇帝和高祖称之为神君,而非普通的仙师之流。 祁晏本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回答洺祁的问题,然而各种思绪纷转,脱口而出的,竟是—— “一别多年,家母不敢忘神君风姿。” “呵。” 洺祁冷笑。他虽知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祁瑛都不过是一曲桃花空付流水,阿时绝不会对旁人有半分回眸之意,甚至于,祁晏作为晚辈,对祁瑛心思的了解都未必准确,但是听到这样的话语时,还是忍不住气恼。 爱人太出众太受欢迎了果然很苦恼。 洺祁有时候真想把阿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但却又舍不得抹却初始之神的光辉。果然还是应该快点让阿时回归神座啊,无知者无畏,只有这些不了解真相的人,才胆敢对初始之神生出窥视之心。至于真神界的那帮小鬼,看在办事还算靠谱,对阿时非常敬重的份上,就勉强忍受一下吧。 “长公主的问候,你还是跟旁人说去吧。” 洺祁甩手,面上一派高冷,内心却是——嘤嘤嘤沾花惹草的阿时╭(╯^╰)╮ 示意祁晏单独跟他来,吕能同郎正阳两人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是看到潘言的暗示,却还是只能看着自家主帅跟着那位“神君”往不远处的小楼走去。 不过,祁帅竟然是昭圣长公主的儿子吗? 两人骤然得知这样的隐秘,一时间也觉得以前疑惑的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且说随洺祁进了小楼的祁晏。他虽知身为传说中的仙人,洺祁若想对他不利完全不需要多费什么手脚,但是心下还有些忐忑,却不料进了小楼,竟看到桌边端坐着一个不过五、六岁模样的孩子。 见两人进来,那孩子先是冲神君露出一个笑颜,然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令祁晏瞬间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 “神君……” 祁晏看着那孩童不知怎的令他有些熟悉的模样,心中有什么想法要破土而出,却始终差了那么一丝灵感。 洺祁却不理他,“吧唧”一声在时霊脸颊上落下一吻,然后亲亲密密地坐在他身边,把时霊大半个身子都搂紧了怀里。 “洺。” 时霊安抚性地伸出小手,摸了摸洺祁的脑袋,然后示意祁晏落座。 “祁将军。” “您是?” 祁晏不会天真地以为时霊是个普通的孩子,但幼童的外表实在太具欺骗性,让他在尊敬之余还是忍不住放柔了语调。 “我同您母亲算是故人,而这具身体,也与你有几分血缘关系。” 气质使然,虽然时霊外表看来年岁尚小,但不得不说,哪怕是三头身他也还是很能端得住仙风道骨的派头的,因此他说出的话,虽然听着有些奇异,却还是让祁晏信了。 北游_第177章 但是接下来的一句,却让祁晏脸色大变。 “若按凡人的说法,这一世,我该称呼您为‘父亲’。” ??? !!! 祁晏被最后那个称呼惊到,疑心自己听错,然而看着时霊笃定而淡然的目光时,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听力应该没有因为之前的受伤而出任何问题。 “父……亲?” “是的,父亲。” 时霊叫的坦然,他虽然有记忆在身,但并不忌讳因肉身血脉而多个长辈。原也想过如过去的轮回那样,顶替原主的身份以便于行事。但考虑到如今洺祁就在身侧,两人行止间难掩情谊,若让祁晏觉察出他们的关系,只怕别说是让祁晏认可与他同性的洺祁了,便是洺祁换了个性别,怕也要被祁晏暴打出去。 他们不会在意世人的目光,但是,一则没必要平添困扰,二则他也舍不得让洺祁委屈,无论是克制情感还是被当做变态,都不该是毁灭之神应该承受的。 因此他们决定对祁晏——这一世时霊名义上的长辈——坦言相告。反正有前人作证,世间也有鬼怪横行,想来祁晏还是能够愉快地接受的。 祁晏:QAQ “仙神历劫,脱仙身而入轮回。我同洺乃道侣,推衍出我有一劫波需历,应在祁氏,故当年救祁豫而教之。谁知祁豫命主紫薇,自祁氏称帝,天机被龙气所掩,我二人卜卦再三,方知未来投身何处,故……” 他话语未尽,祁晏却已猜出了下文。 当年高祖若不称帝,便是满门覆灭的结局。既然要他儿子活着,要他、他母亲活着,那么,自然只能顺天应命,助高祖夺位。 原来,令祁家祖上惊疑不已的神仙异事,竟不过是仙神历练的先机。 他惊讶于自己如此坦然地就接受的时霊的说辞,却又觉得,这样的人物没有必要欺骗自己。只是…… “舜华她……” 他同殷氏结亲,是舅舅赐的婚,户部尚书的孙女,出身殷氏大族的贵女,嫁与皇帝的义子,以弱冠之龄掌五军都督府印信的定边侯,再门当户对不过的婚事。 舅舅问过他的意见,他知舅舅赐婚是为了他好,便只道“一切随陛下做主”。 后来洞房花烛夜那天,第一次见到烛火下温婉秀丽的妻子,心上才有了责任感。 他想,他会对她好,举案齐眉,白首不离,不负她将终生交托,定下红叶之盟。 婚后相处,两人渐渐从陌生到熟悉。在度过了那段突然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变为最是亲密不过的夫妻关系的尴尬时光后,他与舜华的生活开始走上正轨。 殷氏贵女,到底是不负世家之名的。 他很喜欢她,不只是他,便是久已不曾露出笑颜的母亲都在与舜华的几次相处中难得地表露了温情。 只是,他不能总是沉溺于这样的温柔乡。北方的战乱一直未曾平息。高祖皇帝尚还未登上皇位时曾经狠狠地将他们打怕过,可是江宁远离边境,登基后的前燕王并不能再一次又一次地御驾亲征。而那些夷族们,一旦远遁荒野,再耗费兵力去追,就远远得不偿失了。 高祖皇帝尚在时,他们还有几分顾虑,再加上燕地有徐睿徐将军驻守,他们多只是小规模地试探着犯境。 待到高祖驾崩,徐将军年岁渐长,朝中武将青黄不接,那些人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以至于舅舅平定百濮的计划再三搁浅,乃至有生之年都未能得见天下大统。 百濮之民虽同属蛮夷,但常年隐迹深山,即便时而会骚扰边民,同是大雍不稳定的根源之一,却远不如北夷对大雍的威胁大。更何况,这些夷族之中,还混有前朝旧族,他们本就是关外之民,因贪慕关内繁华才在数百年前马踏中原,骄奢淫逸那么多年,享尽了中原大地的富饶,又哪里愿意再一次回到逐马草而居的飘零生活。因此伙同其他夷族盯准了大雍,每每恨不得在大雍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最好能够重回奴役汉人的日子。 第125章 何以慰英灵(十二) 在自己年岁渐长而徐老将军渐渐病体难支的时候,大雍北境的安危就逐渐转移到了自己肩上。 舅舅不比高祖,因身体原因,自幼便不善武艺。若非有母亲一力支持,再加上简王行事有失,他未必能够顺理成章地从不在乎世间伦理正统的高祖手中接过帝位。 不过,虽然不该妄议长辈,但是对舅舅来说,从燕王长子到皇长子的身份转变,还是带给了他许多好的影响。 他依旧不能完全认可高祖的行事作风,却从中吸取了一些于皇位大统有益的部分。唯独因为天性使然,总不能做到全然光明正大,才会在当年动了念头,以姐弟之情说动母亲下嫁宁国公府世子,妄图促使沐家改变站位。 当年之事谁对谁错早已随着简王之乱的平定而封尘。因为母亲没有怪过舅舅,他也便选择了忠于这位在他看来尚还称得上明君的长辈。 更何况,哪怕徐老将军再如何认为他不适合从军,他始终不忍心看到百姓被异族的铁蹄践踏。 所以婚后半年,他不再留驻燕地侯府,而是往返边关,跟舜华过上了聚少离多的日子。 感情是要靠时间来积累的,他那时不懂,只以为给妻子足够的物质和生活保障,就是对她最大的爱护。却忘了一个女子背井离乡,跟着他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燕地,本该最为亲近的丈夫却在短暂的亲密后就常年在外,所有有关丈夫的信息都只能借由书信或是旁人的话语来传达,这样的处境,会带来怎样的一种不安。 殷舜华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自幼遭遇过苦难,后来同祖父相依为命,在西南边城长大,见过了被外族侵扰的百姓会有怎样的痛苦,所以体谅了祁晏的作为。 她知道她的丈夫不是不爱她,只是身上背负着比她来说更为重要的东西而已。 只是理解归理解,当她意识到她除了寂寞还要忍受其它更大的恶意时,不安与脆弱还是不可抑止地浮现。 当舜华身怀有孕时,祁晏难得抽出时间多陪在她身边,才意识到即使已经远离了京城,他名义上的舅母还是没有放过他。不需要多么狠毒的手段,命妇间流传的些许谣言,侍女私下的议论,都足以伤害一个只能孤零零地待在空荡的侯府的女子。 他自责于自己的疏忽,只能一边彻查侯府,一边守在舜华身边,尽可能地抚平她的不安。然而,还不等他的孩子降生,边境又起战事,二者择一,他只能留下待产的妻子重新奔赴边关。 舜华生产的时候正逢北夷攻城后溃败,明明该带兵追击的,他却有一瞬的恍惚,以至于险些被流矢所伤。 北夷逃窜得飞快,如以往一般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消失在荒野的边缘。他知道这一败对北夷是又一次的重创,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卷土重来,却不知为何心底没有半点喜悦。 等到他带兵回城,卸甲除尘后,府中的消息才传到他手上。 血崩难产,一尸两命…… 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然而飞马回府,能做的却也不过是送妻子和还未出世的孩子最后一程。 自从察觉出府中侍女有问题后,负责照顾舜华的人都换成了精心筛选过的亲信。然而,到底是大雍皇后、母仪天下,竟然还是能够通过好心从京中前来照顾舜华的旧交下手,令他也尝到痛失子女的滋味。 他大怒,恨不得到京城杀了那个女人,然而,还不等他有所行动,就传来舅舅气急攻心,险些吐血昏迷,而皇后被禁足的消息。 宫中的消息本不该这么轻易传到宫外,他知道这是舅舅给他的交代,意难平,却到底不得不平。 北游_第178章 在那之后,他未再娶妻,更不提纳妾。母亲知他心结,也从来不提这些。若他有孩子,那便只能是那个夭折的长子,他和舜华的孩子。 “命数如此,我救不了她。” 时霊并不打算告知祁晏他这具身体的母亲还活着的消息。他尊重殷舜华的意愿,既然她不愿再同祁晏相见,那么,索性从源头上掐断这个可能。 祁晏是一个好臣子、好儿子,但是,他是不是一个好丈夫只有殷舜华有评判的资格。祁晏重情义,这是优点,却也是缺点。当你成为他衡量情义的轻重后被放弃的那个时,那么因为疲惫和失望而不愿江湖再见也是可以谅解的。 死者不能复生,而生者到底要活下去。不得不说,孙皇后,如今该称呼她为孙太后的女人确实有足够的聪明。她害死了祁晏的妻子,却在功成后第一时间向祁楠坦白了一切。 祁楠当然会震怒,但是他能够为了外甥的媳妇杀了自己的妻子吗?他不能。甚至于,因为孙氏生下了他的嫡长子,他连过重的惩罚都不能有。 他身体不大好,已经感受到天命将尽,子以母贵,他的嫡长子,未来的皇帝,同他的母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没有更换继承人的想法,自然不能让孙氏背负罪名。 于是,虽然境况各有不同,孙皇后还是让祁晏陷入了她当年一样的境地。而祁晏,只要没有疯魔,就不可能做出同她当年不同的抉择。 多好啊,让她最怨恨的那个人费劲一切保护下来的孩子承受和她当年一样的痛苦。 所以,殷舜华的选择或许看来有些无情,但未必不明智。她既已知道了儿子的身份,不再忧心他的安危,自然能够放心地离开。 她当年曾经得蒙两人大恩,如今有幸以己身孕育恩人,并还得了仙长的一声“母亲”,已是莫大的荣幸。 不过—— “当日我带走阿时,殷夫人并未反对,她说,她命不久矣,于其将孩子留在定边侯府,不如托付于我。” 洺祁突兀地插话,令祁晏不由得默然。 父母之命的婚事,殷舜华对祁晏的感情远没有到两情相悦的地步。自幼接受的教诲让她能够承担起妻子、主母的职责,让她愿意为了祁晏忍受那些苛待和暗箭,却不意味着她在她期待已久的孩子因为同样的理由受到伤害时,还会选择祁晏。 时霊和洺祁对殷舜华的这番言论本可以不转述的,但洺祁怎么会愿意这样轻易地“放过”祁晏?只有祁晏意识到自己的选择已经真正地伤害过一个人,才会在下次遭遇同样的情况时不再那么轻易妥协,不会轻易让阿时因为他的缘故而受到伤害。 “是吗……” 祁晏听出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舜华并不信任他,不信任他能够保护好他们共同的孩子,所以哪怕将孩子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也不愿将保护者的身份留给自己。 他觉得有些苦涩,可是,他确实没能够保护好舜华,更是在知道了是谁害死她以后,也没能为她报仇。 或许,他真的应该感谢自己的孩子不是凡人,才让舜华在走的时候没有彻底的失望。 “洺。” 时霊知道洺祁这么说是为了保护他,但是对命运之子不要那么凶残啊←_← 洺祁委屈地撇了撇嘴,早上明明还说爱他,现在就开始为了别的男人凶他了,哼。 时霊看着又开始耍小脾气了的洺祁,有些无奈。不过,他早就知道该如何给某位顺毛,主动握住洺祁的手,感受到某人飞快地反过来将他的手笼在袖中,明明嘴角都要翘起来了却还非要摆出一副冷脸的样子,眼底浮上了笑意。 祁晏刚收拾好心情,就看到了这一幕。于是默默扒拉出自己刚才忽视的那句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找回来的,不过五岁的“儿子”,已经是个有、道、侣的人了。 心塞。 他本不该对不能完全算他儿子的时霊抱有那么深的感情的,但是大抵是血缘带来的奇妙反应吧,自从知道了时霊的身份,看到他对他的“维护”,就不由得站在了父亲的立场。 不过,他有什么立场去管他们呢? 祁晏黯然神伤,只能默默安慰自己好歹是自己儿子把他道侣吃的死死的。 ※※※ “潘二,你说祁帅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夕阳西下,山谷中那些受神明的力量影响而生出的仙姝奇葩被夕阳披上了一层橙红的外衣。有白鹿不知从何处归来,还有仿佛踏着夕阳飞来的丹鹤轻盈地落在山谷里,它们都不怕人,偶尔走到坐在外面等待祁晏的潘言等人身旁,还会好奇地蹭一蹭。 潘言和吕能可以对坐无言,郎正阳却不行,在把山谷的每一个角落都逛遍以后,他就开始坐立不安。 “对了,潘二,你说祁帅真的是昭圣长公主的儿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感觉有点把自己绕进去了QAQ 下章就不回忆杀了,开始走剧情_(:з∠)_ 第126章 何以慰英灵(十三) 大雍立朝至今,能够被称为“长公主”的只有先帝胞姐,原来的临安郡主,后来加封的昭圣长公主。昭圣长公主虽于简王之乱中立有大功,但因她曾为宁国公府世子妃的关系,被朝中诟病。更有腐儒,盯着她不守妇道、弑杀夫君的罪状不放。以至于在简王之乱彻底平息后,昭圣长公主迫于舆论,交出了手中兵权,避居燕京紫泽观。 然而,无论是在宁国公府造反前后,都不曾传出公主有孕的消息。若是祁帅的母亲当真是昭圣长公主,算算年纪,大抵是在简王之乱爆发后查出的有孕,然后被先帝压了下去吧。 郎正阳虽然觉得八卦主帅不太好,但是实在是太好奇祁帅的身份了啊。 若祁帅真的是昭圣长公主的儿子,也难怪先帝非要不顾朝臣反对,收祁帅为义子了。 郎正阳想想祁晏身世的尴尬,又脑补了一堆祁帅小时候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间脸上露出了仿佛母亲般的慈爱。 潘言和吕能看着郎正阳脸上令人不忍直视的表情,实在想说自己不认识他,奈何同生共死的兄弟,随意抛弃不得啊。 两人对望一眼,心有戚戚。 好在,在经历了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以后,祁晏发挥了他自小具备的坚韧精神,平复了心情,然后牵着他刚刚走马上任的儿子的手,走出了小楼。 ——如果忽略他因为被背后凛冽的目光刺痛而僵挺的脊背,他的姿态还是很正常的。 “咳咳。” 一出门就对上三双关心的眼睛,祁晏表示有点压力山大,他咳了咳,然后放开时霊的手——果然背后的目光缓和了千分之一——将时霊带到他的三个属下面前。 “这是我儿子。” 北游_第179章 他试探着摸了摸时霊的头发,努力告诉自己有儿子庇护自己不会有事的。 “灵儿,这是你的三位叔叔。” 时霊,本来应该叫祁时,却因为洺祁不愿意再有别人叫他“阿时”而改名为祁灵的某装嫩神明露出乖巧的表情。 “叔叔好。” “哈哈好啊,你也好。” 郎正阳抓了抓后脑勺,因为难得碰到有孩子这么乖巧地冲他打招呼而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恩? 为什么祁帅消失一会儿就突然多了个儿子? 他们并不知道当年定边侯府发生的故事,却可以确定祁帅近些年来一直不近女色。难道是……传说中的神女入梦,给祁帅生了个儿子,然后儿子感应到父亲的危机,前来相救?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人没什么文化,但是脑洞还是够大的。 潘言作为知道更多内情的人,也不能猜出祁灵是如何冒出来的,只不过,他和吕能都足够冷静,自不会露出郎正阳那副傻样。 他们看出祁晏不愿多提内情,也看出祁晏能够确信这个孩子确实是他亲子,便也不会多问。 潘言蹲下身,虽没有贸然与祁灵亲近,却也摆出了足够尊重的态度。 “小公子。” 而吕能则是同往常一样面瘫,也不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短匕,递给祁灵。 “能子!” 祁晏知道这把短匕是抚养吕能长大的那位老人给他留下的唯一遗物,刚想替祁灵拒绝,却被吕能骤然浮现的笑容打断。 那笑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祁灵认真地看了看吕能的模样,然后接过这把短匕,贴身放好。 “谢谢。” 于是吕能的笑容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他也学潘言那样半蹲下身来,拍了拍祁灵的肩膀。 “谢谢。” 他送短匕,不是送给祁晏的儿子,而是送给那个能让他效忠的主帅突然一扫先前的阴霾和压抑,变得有些开心起来的人。 “哇,能子,原来你还会笑啊。” 郎正阳的声音打破了原本微妙的氛围,于是潘言和祁晏也笑了起来,前者感同身受,后者则在理解了好兄弟的意思之后,突然有了更大的满足与欢悦。 而唯一不高兴的那个,当阿时转过身去,向他伸出手时,也露出了难以自抑的喜色。 ※※※ “小公子,你怎么了?” 席云峰虽好,但到底不是久居之地,待得祁晏的伤势彻底恢复,几人收拾行囊,连同洺祁和时霊一道,便一同下山了。 与看着就高冷不可接近的洺祁不同,时霊这一世因着年岁的关系,难免看上去要好亲近许多。 潘言和吕能足够敏锐,可是郎正阳这个粗神经却不同。自从知道了祁灵是祁晏的儿子,就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陪他玩。 用他的话说,就是—— “小公子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肯定是因为从小跟着神仙长大,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对于此,潘言和吕能只想冲他翻个白眼,你知道人家一点烟火气都没有还想带人家爬树捉鸟玩?! 不过,在洺祁强烈要求他们拐道,非要去接那位住在山脚下的王大厨,并且表示只有王大厨做的饭菜才勉强配得上阿时以后,郎正阳终于意识到有些人总是要过精致的生活的。 然而,这还不能抹煞他想做祁灵玩伴(?)的念头,所以他总是时时刻刻关注着祁灵,以证明他是祁晏最可靠的下属。 在彻底踏出了他同洺祁一道布下的屏障以后,时霊就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而直至此刻,他终于能够透过那不知由什么塑造的假象,辨认出那股气息的来源。 洺,你感应到了吗? 时霊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洺祁。 伪神。 洺祁注视着东北方,暗金的眸中有着压抑的怒火。 不同于时霊只把自由联盟当做叛逆的小孩,放任自由。洺祁对于这些得了阿时恩惠却对初始之神心生不敬的忘恩负义之徒、狼心狗肺之辈厌恶至极。 在他看来,这大千世界之中的所有生灵都因时霊而诞生,既然受了他这么大的恩惠,便应该敬重他,侍奉他,做他最忠实的信徒。任何怀疑都是背叛,更不用说是对时霊有所诋毁。 若说那些尚未突破世界桎梏的生灵尚还可以算无知者无罪的话,那么这些分明已经明晰了世界的真相,却还是自欺欺人的所谓神明,就是明知故犯,理应罪加一等,接受神祇的审判。 阿时放过了他们是出于创造万物的初始之神对于他的造物的宽容,而这份宽容,更不应该被他们辜负,甚至因此生出更大的野望。 ——洺祁不相信这些伪神出现在这里会是巧合。能够蒙蔽他和阿时的感知,能够知晓连那些阿时的信徒们都不知晓的初始之神的行踪,好一个自由联盟,好大的胆子! 所以说你们两位终于舍得恢复和我的联系了呀? 法则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间。 对于时霊和洺祁两人,尤其是身为初始之神的时霊,竟然为了过两人世界而切断他们之间那么多个纪元以来都不曾断过的联系,法则表示想“呵呵”他一脸。 脱团了了不起啊? 欺负单身狗了不起啊? 时霊对于法则的OOC无动于衷,反正他早就习惯了法则的抽风。于是只是在稍稍安抚了洺祁的情绪后,平静地问道: 北游_第180章 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达这个世界的? 法则被时霊对待他和洺祁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气个半死。祂在意识到有自由联盟的伪神出现在时霊所在的世界之后,因为他们的异常急于同时霊联系,却始终联系不上时就开始酝酿的怒火终于即将爆发出来了,然而看着时霊一副坦然的模样,却又习惯性地瘪了下去。 天知道因为自由联盟的人能够定位到时霊他是多么的担心。毕竟连真神中都没有几个人知晓初始之神下界,更别说找到时霊的行踪了。当初便是洺祁要找时霊,也只能是凭借两个同等强大的真灵之间的互相吸引,那么自由联盟是怎么找到初始之神踪迹的? 再联系之前发现的牵魂丝,那是存在于时间的夹缝中,只出现在世界毁灭与诞生交界的那个时间点的缝隙里的东西,连法则都无法窥视那个缝隙中的因果。 鉴于这一次的初始之神过于热爱作死,毁灭之神沉迷谈恋爱,会不会有更高的意志,在那个无法窥视之地孕育出能够让这个世界走向终结的力量,再借由自由联盟之手现世,是连现在的法则也不能保证的事。 因此,饶是对时霊的生存能力信任值MAX的法则也不免开始有些担心时霊的安危。却不料正主对于自身,竟是这样随便的态度。 法则越想越气,只可惜这么多年来,祂早已习惯了对某位神祇生气是没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给全文收尾了,这个世界的剧情还会写,不过鉴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不拿这个世界的人物当BOSS推了。 自由联盟是上一卷里出现的反派(?),虽然也不能打,但是好歹能凑个数2333不过作者君写完最后一句思考了一下,人家大概只是FFF团XD 第127章 何以慰英灵(十四) 与担心得快把自己憋炸了的法则不同,时霊其实并不如何在意自身的安危,毕竟从诞生起,他就知道,哪怕身为全知全能的初始之神,也注定会有陨落的那一天。 轮回不仅局限于凡人,区别只在于,除了法则,无人能够意识到初始、毁灭这两位高高在上的神祇的死亡与新生。 此时神力不全,神位未复,于其耗费精力自己去注视命运,不如直白地向法则求助。 五年前,你们又开始过两人世界的时候。 在终于把怒火憋回去以后,法则的语调又恢复了过往的平静,然而却总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嗯,要知道法则也是有好奇心的。虽然时霊的神魂有着漫长的寿岁,但是鉴于他此时依附凡人之躯的关系……法则颇为好奇这五年间他们的生活。 还算安分守己啊。 达到这个世界五年都未曾被他发现,证明这一波自由联盟的伪神还是有很高的纪律性的嘛。虽然他们屏蔽了外界的干扰,只对祁晏的情况保留了一丝关注,但是能够让他们五年没有发现,这就表示这些神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阿时,是我的错QAQ 洺祁自然感受到了法则的波动,但是他同法则从来都是相看两相厌,并不想与法则进行沟通。 法则:明明是你单方面拉黑了我! 不过,反思了一下自己明明保有比阿时更大的力量和职能,却没能提早发现“敌人”的到来,真是太有愧保护者(自封)的身份了。 不是你。 时霊柔和了眉眼,伪神远远到不了能够当他敌人的地步。洺祁对他们的到来毫无所觉,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考虑到他此时的状态,并没有过多的进行神交,以至于初始之神的权柄尚还不能完全地共享给洺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洺祁的心思,永远都只记得放在自己身上。 法则,联系丹望。 ……好吧。 看到时霊对祂和对待洺祁摆出了两副完全不同的面孔,法则莫名联想到了那些低等生灵们传唱的一首歌,“寒风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痛我的心……” 不行,那些生灵们掌控的力量虽然微小,但是洗脑的功力太过于强大了。祂就不应该为了初始之神投注了太多目光在这些小世界上,才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不过,知道时霊愿意联系丹望,让伴生神器回归初始之神身边,法则到底是放下了心来。 命运不会让初始之神在此刻折戟,再加上有伴生神器相护,即便两神处于生命中最弱小的时刻——虽然貌似是他们自己作的——也不至于留下什么未来覆灭的伏笔。 毁灭是注定要到来的结局,但是法则想,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的初始之神和毁灭之神过于特殊,同祂曾经注视过的那些都完全不一样,才让祂禁不住想要更长久地看到他们的结局。 “父亲,你们是否曾经听说过‘游宗’?” 自由联盟,遨游于世界之隙的神明,他们倒还真起了一个入乡随俗的名字。 祁晏不知道祁灵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面对兼具了儿子、救命恩人、母亲故友身份的时霊,祁晏总是想对他好的。 “南青云,北游宗。虽然游宗门人行事有些神秘莫测,但因为能力超绝的关系,短短几年间就与青云门并称为两大仙教。” 然后,看着祁时看不出情绪的脸,踌躇着道:“他们……有问题?” 青云门行事不拘洒脱,对朝廷中人一向敬而远之。但游宗却与之不同,是以为了能够掌握这样超脱世俗的力量,皇帝一直有试图派人接触游宗。而据他所知,仁寿宫中的那位身边,也曾出现过游宗门人的身影。 “这不是你们能够与之交锋的对手。” 时霊并不为游宗的存在感到担忧,却不希望这一世旁生波折。不论自由联盟从什么渠道得知了他转世轮回的消息,该忌惮的都始终是自由联盟那方,而非他和洺祁。铭刻在灵魂中先天对初始之神的敬畏,让他们从来都不敢正面挑衅于他,所以哪怕知晓了他的行踪,也只敢在他神隐之后踏足世界,并且放弃了过往嚣张狂妄的作风。 想要屠神吗? 时霊感受着在法则的驱使下世界意志传来的讯息,无动于衷。 “那,我可以做些什么?” 祁晏知道他的这个儿子并不是凡人,被他放在眼中而自己无法与之交锋的对手,只能是同他们一样的存在。关心与担忧放在祁灵身上多余又可笑,可是他却想将曾经错过的那些全都弥补回来。 “保护好自己。” 洺祁挡住了祁晏的目光,他不喜欢阿时分太多关注给别人,也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关注他的阿时,嗯,他的。 原本的计划不可避免地要为自由联盟的出现而调整,但是,他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主人QAQ 有法则开后门,丹望的行动十分高效。 不过是他和旁人对话的短短几息之间,初始之神的伴生神器已经化为玉玦的模样挂在了他的腰间。 “祁帅!” 北游_第181章 而伴随着丹望哭唧唧的声音出现在时霊耳侧的,是一队同样带了哽咽和狼狈的军汉。 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作为后盾,祁晏等人终于不需要像先前那样避开所有前来搜寻的人。待得那队人马走近,看到领头人熟悉的模样,祁晏更是放下了一切怀疑。 “赵叔?您怎么来了?母亲呢?” 顾不得再纠结那些关于自己、关于妻儿的心事,祁晏的脸上是震惊和担忧。 赵临是祁瑛的亲卫,是哪怕在祁瑛放弃兵权之后也始终默默守在她身边的亲信。祁瑛在紫泽观出家,遣散了一众随侍,他不便同居于观中,便在征询了观主的同意后,在紫泽观里另辟了一间小屋,守着他的主人。 所以,他也待祁晏如亲子。在听说祁晏遇袭失踪的消息后,第一个接手了寻找祁晏踪迹的任务。 “主人没事。” 他看着祁晏尚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流露了些许心疼。 “倒是公子您受委屈了。” 赵临本不赞同祁晏从军,更看不惯祁晏受祁楠、祁烨的驱使。在他心中,他家小主人文武双全、军功赫赫是理所应当,却没有必要非要效忠那些无情无义的帝王。 只可惜,被他奉若神灵的主人先选择了退让,他无从改变他们的决定,只能选择默默守护。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看着祁晏受这样的委屈。若非今次公主强势出面,是不是,皇室就打算这样给小主人套一个“贪攻冒进”的罪名,然后让他悄无声息地葬身荒野。 “竟然还是惊动了母亲。” 祁晏抿了抿唇,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好,却没料时隔那么多年,他终归还是要靠母亲保护他的安危。 赵临一行人护送着祁晏回到了大营。大战虽然终结,百濮乃至后来埋伏的南掌军队也被击溃,但是好好的一场战役丢了主帅,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就班师回朝的。 赵临等人手握谕令,到滇州的第一天便接管了大营。他带来的人都是当年随高祖皇帝造反,后来又经历过简王之乱的老将,敲打这些之前已经被祁晏重训过一遍的兵士并不是问题。 此时迎回了祁晏,自然也理所当然地径自回了帅帐。 “赵叔……” 推辞不过,祁晏坐在主座上,面对坐在下首的那些熟面孔,心中有许多问题想要知晓。 “长公主在京城坐镇,赵安护卫在侧,少爷不必忧心。” 赵临确认了祁晏确实没什么大碍,才慢慢讲起在祁晏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京中发生的一系列大事。 即使身处紫泽观中,祁瑛还是几乎与做下这等事的皇帝和太后同时接到了消息,她不愿意祁晏与她有所瓜葛,令他的身世暴露,在朝中难以立足,但并不意味着她不爱她放弃了大多数东西才保住的儿子。 昭圣长公主是交出了兵权,但不代表她手下就没有可以动用的人了。当年高祖皇帝造反时她一路随军,即使大多数人囿于世俗之见不愿投入她麾下,却总有一些人能够摒弃性别带来的偏见,奉她为主君。 赵临、赵安两兄弟是她的心腹,数十年间从未与她断过联系。旁人只顾着脑补一出出男欢女爱的故事,却忘记了曾经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白华”。 她当年选择退让,而非采用别的手段保全祁晏,是因为坐在帝位上的是她的同胞弟弟,从小同她亲近和她一起长大的祁楠。在殷氏出事的时候,她没有强行出头,也是因为她的弟弟表露出了他的意愿,而无论如何,她都对孙氏有愧。 但是在祁楠过世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谁的分量,能够抵得上祁晏,她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越写心态越崩,感觉这篇越来越写不下去了QAQ 跪求评论区的大家来探讨剧情、评价好坏啊= = ———————————— 看了大家的意见,再重新看了一下全文,发现叙述的比重确实出了一些问题。 对前十章进行了微调,从十一章开始大修了一遍,我再重新捋一遍大纲,明天开始恢复原本的8:00更新。 2018.4.20 第128章 何以慰英灵(十五) 当年祁瑛退隐的时候,祁烨不过五岁,即使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他这位姑姑的事迹,也见过有关昭圣长公主生平的记载,却也未能冲破世俗的偏见,真正意识到曾经让高祖皇帝动过立嫡长女为储君的念头的祁瑛是怎样的性格。 她同他的父亲一样,生来就傲慢地不愿屈从于世俗,被初始之神认定有超脱世界的潜力。哪怕她曾经为了祁楠选择退却,避居二十七载,也不以为着曾经的锋芒都消退殆尽。她只是比她父亲,多了一个被她放在心上真切疼爱的弟弟而已。 除了父祖,祁瑛从来只在祁楠面前退让过。或许是因为他们两异卵同胞,亦或许是,她始终对祁楠的身体不好抱有一份责任感。 赵临讲起祁瑛直接带人闯入御书房,将那位金尊玉贵的帝王吓了一大跳的事情就忍不住有些兴奋和不屑。兴奋于他终于又见到了他效忠的主君这样肆意妄为的模样,不屑于那个明明握有天下间最高的权柄,却还是在长公主面前露怯的皇帝。 大雍传至祁烨,已历五代。然而除了祁烨,哪个皇帝没有经历过兵戈的洗礼?便是最为懦弱无能的祁钦,那个登基不过四十七日的废帝,都曾有过兵临城下的险境,也曾随太/祖高皇帝于乱世中争战。 不是说皇帝必须要于军中历练,只是,至少也能够做到临危不惧,而不是稍遇大事就惊慌失措。 所以赵临才会看不起祁烨,更为祁晏感到不值。 “公子,您且放心回朝,有长公主在,看谁再敢对您下手。” 赵临以一句话为他的叙述做了最后的总结,祁晏有些无奈,虽然这次是自己理亏在先,但赵叔总把自己当做时时需要人看顾的孩子也是…… 他抿了抿唇,压下心头因母亲为他出山而生出的暖意和歉疚,转而牵过时霊的手。 赵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因时霊刻意收敛了一部分过于显眼的气势,便使他此世与祁晏有几分相似的容貌显得明显了些。 “赵叔,我这次说来也是有惊无险,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殷娘当年留下的孩子。” 印证了心头的猜测,赵临顿时喜出望外。 “好好好,这般模样,不愧是小公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时霊,然后冲祁晏一抱拳。“我这就去给长公主传信。” “赵叔不急。” 祁晏冲他耳语几句,见赵临眼中划过的锋芒和欣慰,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再□□让怕是令母亲的这些旧部们失望了,以至于如今不过表现出提防的意思,也让他们感到喜悦。 北游_第182章 于是他终于不再为自己的决定而犹豫。整顿军马,安排俗务等诸事暂且不表。 且说在终于走完了在洺祁眼里多余又繁琐的凡人礼节后,洺祁终于有机会和时霊两个人待在营帐里了。虽然他们打着师徒的名号在外人面前表现的也始终亲近非常,但这样的亲近,到底还不够令洺祁满足。 不过,还不等他欢腾地将时霊扑到他怀中,一个被他暂时遗忘了的存在就开始发光了。 因为赵临的突然到来,丹望很乖巧地在之前一直保持了沉默,待得那些不该看到他的人都消失以后,作为同主人分离那么久、那么久的伴生神器,他便不顾洺祁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愉快地冒泡了。 “主人主人,你有没有想我啊?” 金色的小团子蹭到同样小小的主人身边,落在他的肩头,在一侧的,就是主人香香软软的脸颊。 啊,小小的主人好可爱啊…… 丹望心大地忽视了某个在营帐里虎视眈眈的存在,仗着终于有主人撑腰了,便胆大妄为起来。 时霊伸手逗了逗这个小光团,虽然他从前从未摆出过与丹望亲近的姿态,但是对于他的伴生神器,他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宠的。 洺祁自然知道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次愤怒地暴走的时候还不忘掠过这个碍眼的小光球,但是……这不代表他能够容忍两神世界里突然冒出的电灯泡! 他气得牙痒痒,却没办法对丹望做什么,只能看到他在蹭够时霊的脸颊后,化为一本书,落在时霊的腿上。 竟然还膝!枕! 洺祁可不管此时的丹望是什么形态,只一本正经地做到时霊的身边,将他抱到自己怀里,然后拿起某神器化作的书卷,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镇压了他的挣扎,冲时霊柔声道: “阿时,我帮你拿着它。” 时霊装作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只是调整了姿势,舒适地靠在洺祁的胸膛上。说起来,作为比照毁灭之神的身躯捏造的躯壳,洺祁现在的身体也有八块腹肌呢~ “好。” 洺祁冲丹望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被他抓在手里的书卷自己拔出一页,然后用页脚狠狠地抽了某神一下。 大坏蛋! 无声的呐喊传到洺祁的识海,却只换来毁灭之神的冷笑。 哼,反正阿时是我的。 不,主人是我的主人。 那你可以叫我主母。 ……无耻! 两人交锋得厉害,让本不想陷入修罗场的时霊只得拍了拍书页,权作提醒。 “丹望,定位自由联盟。” 得到主人的警告,丹望瞬间瘪了下来,书页颓唐地伏倒在洺祁的手上,然后翻了翻,浮现出一座宫殿的模样。 “主人,那些家伙把总部同这个世界联通起来了。” 宫殿迅速拉远,可以看到一扇光门间相连的两个空间。 时霊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在他的感应中,那些神明的气息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显然不可能全部被什么东西屏蔽,只可能是开了通道,在这个世界出入。 “找到辛乙。” 宫殿重又被拉近,空间迅速转换,在宫殿后方的温泉中,一双暗金色的眼眸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与眼眸同色的光芒在书页上闪过,再然后,由初始之神的伴生神器所化的书页就恢复了原本空白的模样。 “被发现了……” 丹望怔愣了一下,重新化为光球,懊恼地以头抢地。 作为初始之神的伴生神器,他有着近乎等同于时霊的天赋能力,天生能够知晓这大千世界发生的所有事,再根据所化的形态,呈现给他的主人看。 然而这一次,他竟然被他主人的造物发现了?而且还被强行切断了联系?! 感觉自己丢了主人的脸怎么办QAQ丹望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自己的身份了。他偷偷去看时霊的脸色,却发现不论是主人还是大坏蛋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刚刚的力量……” 时霊非常熟悉,因为,他曾经亲眼注视着这份力量不断壮大,然后最终变成他身后那人的模样。 可是,在很早很早以前,他见到的辛乙的力量并不是这样的。 对于这位自由联盟的创建者,鼓动了一大波神明放弃对初始之神信仰的特殊存在,时霊是有印象的。 他是比咎修还要早打破世界的限制踏足更高领域的神明,可以说,真神界最初能够得以形成,正是托了他的出现。 出于对造物难得的好奇,他曾看过辛乙在小世界的人生。那个世界早在辛乙出生前便已经彻底成熟,孕育出了自然所化的神明,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因为靠近初始之神的所在,在诞生之初便得到了更多的能量,以至于神明遍地都是。 然而,那个世界最终打破了限制来到他的面前的,却只有辛乙一人。一个被那个世界的神明玩弄命运,最终一败涂地,却在最荒芜漫长的时光中苏醒了自我,不再作茧自缚的凡人。 叙述他的人生,根本不像是传奇,可他却成了那个世界唯一能够称得上传奇的存在。不过,当超脱自我的神明愈发多起来,各种成神的理由横出,辛乙的经历也就不足为奇,最多只令他在与其它神明交往时少了几分谈资而已。 时霊不爱窥视造物的内心世界,所以他也不知道辛乙突然离开真神界创立自由联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他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他习惯了人们信仰他,却也并不觉得有神讨厌他是一件值得奇怪甚至愤怒的事。 法则对于他总是放任自由的,毕竟除了世界彻底毁灭,神祇陨落,其它确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在他身边,真正意义上能够亲近与他的存在中,也只有洺祁会出于对他的在乎,对自由联盟的存在耿耿于怀。 可是,若是在辛乙身上出现毁灭之神的力量,那就不能再视之为小事了。 他抬头注视着帐顶,洺祁和丹望都知道,他在看的是法则。 这个时间只会有一个毁灭之神。 那么……另一个时间呢? 北游_第183章 第129章 何以慰英灵(十六) 时霊和法则的对话并没有特意屏蔽洺祁,听到时霊的话语,洺祁抱着他的手不由得缩紧。 任情任性的毁灭之神在初始之神面前,总爱妄自菲薄。因为他这一生中,被他视之如珍宝的唯一,便是时霊。所以,他从来都能够清晰地认识到,他的爱情能够得到时霊的回应,这无数次轮回、千百般故事之所以能够存在,在最初,只是因为他是毁灭之神。 这并没有什么好追究的,神祇不会“爱”上自己的造物,他庆幸于自己天赋的身份,才能够得到时霊平等对视的机会。他甚至很高兴,高兴除了无法定义其究竟是何等存在的法则以外,再也没有和他们同质的生命存在在他们可以接触到的世界。 独一无二当然是珍贵的。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另一个毁灭之神呢? 他知道自己不该忧心这些,此时被他抱在怀中的阿时,愿意同他神魂交融的阿时,早已经不是那个只因为同类的诞生而垂眸的神祇了。许诺了一生一世,初始之神自不会毁约。 可是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患得患失,在这段感情中,他天然处于弱势,也心甘情愿处于弱势。是他主动踏入了阿时的陷阱,任由他将他捕获,交付了全部的心意,只为了抓住他生命中的光。 阿时…… 他低头,注视着时霊的发旋,无声开口。无意中瞟到这一幕的丹望依稀之间,仿佛在洺祁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红芒。 嘤嘤嘤大魔王又出现了。 他缩在一侧,却看到他的主人好像头顶长了眼睛一般,在洺祁无声地吐出他的名字后,轻轻“嗯”了一声。 五岁孩童的手对比洺祁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来明显小了一轮,然而只是这样带着安抚意味的轻拍一下,就让情绪不稳的洺祁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法则暗暗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在祂眼中,比起再孕育出个什么东西,直接令毁灭之神爆发才是最有可能导致世界走向终结的原因。 你知道的,时间之隙是无物可以注视之地。 法则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时霊的问题,但是潜台词却亦昭然若揭。祂也不知道,在时间之隙中会不会还存在着一个毁灭之神。 我知道了。 时霊淡淡地回了这四个字,便好像这件事都过去了一样,泰然自若地召回了丹望,命他重新化为玉玦挂在他腰侧。 “凡人的身体总是这点不好。” 他往洺祁的怀中钻了钻,用手搂住他的手臂,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靠在洺祁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下意识调整了姿势让时霊靠得更舒服的洺祁在真正意识到时霊要干什么之后先是僵在了原地,而后回过神,将一切可能打扰阿时睡眠的存在都屏蔽在了营帐外——包括还打算和时霊聊一聊突然出现的毁灭之力的法则。 丹望虽然同洺祁相看两相厌,但到底是乖巧的。知道主人现在的身体在动用神魂后容易疲惫,便不再打扰,乖乖把自己伪装成一块真·玉玦。 于是营帐中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时霊悠长的呼吸,轻轻地萦绕在洺祁的耳畔。 他用被时霊搂着的那只手揽住时霊凭依的身体,另一只手抚开他脸上散落下来的些许发丝,然后隔着肉眼难辨的距离,描绘他的容颜。 阿时…… 同样是无声的呼唤,却不再似之前那样,带着失控的躁动。 洺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是旁人难以想象的缱绻。 他不是傻瓜,在度过了对于神祇来说的幼生期以后,哪怕不像是时霊那样凭借着造物主的身份全知全能,也同样在成年的那一刻知晓了不可计的常识。 创造一切的初始之神,哪里有什么不得不下界轮回的原因?所谓的令法则妥协的代价,不过是演给他看的一场大戏。 可他心甘情愿成为这戏中的主角,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始终对世界抱有一份责任感的阿时接受他这枚□□。 他们都在假装彼此对这些一无所知,然后循着两神一道认可的方式,磨合出适合他们相处的两全之法。 如今,他已经握住了阿时的手,有了同他并肩而立的许可,不该再入戏太深了。 洺祁在安然陷入沉眠的时霊额上烙下一吻,然后抬头,第一次无所顾忌地彻底释放开属于毁灭之神的力量。 纯粹而凌厉的毁灭之力顺从主人的意志,朝着之前丹望定位过的方向而去,自由联盟总部的建筑在这样的压力下“嘎吱”作响,后殿的温泉中,水波激起,原本不可能对神明造成伤害的水浪轧过辛乙时,竟令这位已经成神不知多少年岁的老牌强者不断咳出蕴含着神力的鲜血。 与他的强求不同,毁灭之力在它天定的主人面前温顺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再如何的肆虐也只会对着毁灭之神的敌人。辛乙忍受着被同源的两股力量内外冲击的痛苦,眼中却没有任何不甘,他掷出一物,令自己的存在消失在毁灭之神的感知里。 “啧。” 洺祁逗弄了一下因着目标消失而回到他身边撒欢的毁灭之力,然后抱起一直安安静静沉睡着的时霊,一同躺倒在营帐的床铺上。 这是麻烦啊。 小心地抽出自己先前被时霊抱住的手臂,虚虚地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没能一次性解决讨厌的小虫子的洺祁决定还是先不要浪费和阿时同床共枕的时间比较好。 ※※※ 连轴转了好几天的祁晏是被鸡汤的香味吸引到时霊他们的营帐的。因为知道时霊不同于普通的孩子,除了最初的几天他天天来看他是否习惯军营的生活外,见洺祁这位道侣上上下下把时霊照顾的特别好,也就安心地去忙自己的事了。 如今终于抽得了几分空闲,再加上无论是长辈下属都用那种看待不负责任的父亲的眼神看待他,还被赵叔特地找了时间跟他私谈,劝他不要因为同儿子多年未见碍于生疏不敢亲近,祁晏才终于能够再来看看他这位特别的儿子。 不过,还未走到时霊他们的营帐,祁晏就闻到了香雅的鸡汤味。想起前时尝过一次的王大厨的手艺,祁晏的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 嗯,蹭儿子一顿饭吃应该是增进父子感情的一种方式吧。 毫无愧疚地自我说服了,祁晏便不再介意饭点前去拜访可能存在的礼节上的问题。 不过,踏进营帐,看到时霊面前摆着的那些清汤寡水,祁晏不得不失望了。 “父亲。” 时霊不吝啬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同他打了声招呼。而一旁拿着筷子却基本没怎么动的洺祁在完美诠释何谓“秀色可餐”之余,也施舍般冲祁晏点了点头。 祁晏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摆着的白菜、萝卜、虾仁,失落之色溢于言表。 虽然他长得不够粗犷,但是,作为军中汉子,他最喜欢的果然还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过,想了想要是把桌上的饭菜换成烤全羊……好吧,一点都不适合他儿子的画风。 “父亲,您可要一道用点?” 北游_第184章 时霊将祁晏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却也不戳穿,只是示意洺祁给他准备碗筷。 因着饭菜都不是他亲手做的,洺祁对此的占有欲倒是没有强大这个地步,这些天郎正阳等人打着各种旗号来找阿时蹭饭,他也都大方地让王厨另盛了多做的给他们。 所以……隔空取物,同阿时面前菜色相仿但摆盘不那么精致的几道菜落在了祁晏面前。 才不给任何人同阿时吃一盘菜的机会呢。 洺祁夹起一块虾仁,放入口中,龙井的清香甘美混着河虾的细嫩爽滑,经由王厨的妙手炒过,自是一道佳肴。但洺祁想到的,却是刚刚阿时的筷子,曾经从这块虾仁旁边划过。 噫,这里有个变态(*/ω\*) 祁晏自不会知道身边这位威仪不凡的神君脑子里在转动着什么样的念头,秉着食不语寝不言的礼节,他飞快地吃完了饭菜——当然,在吃的过程中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几盘清汤寡水会有那么浓郁的肉香——以熬制至少两个多时辰的鸡汤淋熟的白菜菜心、因炖煮时放了胡椒在冬日里喝起来酣畅淋漓的海米萝卜汤,加上鲜炒的龙井虾仁,虽然看着清淡,却无不是废了大工夫吊汤提鲜制成的,足可见某人的用心。 带着点欣慰心酸,祁晏放下了碗筷,看向旁若无人的洺祁和时霊。 “灵儿,我们要回京了。” “好。” 自此以后,这样自在的品尝美食、闲度时光的日子,就要暂时告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洺祁真的不是傻白甜XD 第130章 何以慰英灵(十七) 京城,长公主府。 虽然祁瑛已经数十年未曾回京了,但三代帝王的盛宠,让府中的下人万不敢对这座宅院的照料敷衍半分。 而今这座空置已久的府邸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一时间,就仿佛那过去的三十年都不曾存在过。 “殿下,这是西边传回的消息。” 赵安穿过林木掩映的院廊,快步走到府中水榭,微垂着头,将手中的信件交予祁瑛。 一双保养甚好却仍不可避免地有了褶皱的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信封。祁瑛拆信览罢,眼中多了些许思虑。 她将信纸压在茶盏下,起身,望着西南方。 长公主府是她父亲在入主京城后钦赐予她的府邸,坐北朝南,挑了京城贵府中最好的位置。后来在她弟弟登基后,更是几次扩建,府中内湖之宽阔,在京城私宅中可排进前三。 祁瑛自恃武艺,当年营建府邸时并未如其他人一样,避讳那些高大茂密的树木,因此府中一向树荫掩映。唯独在内湖这一块,她贪图一望无际地开阔,只建了湖心一桥一亭,一眼望去,虽不如皇宫摘星台那般可以俯瞰整个京城,却也有足够的阔朗来缓解京城的逼仄。 她曾经其实并没有如何地怀念燕地的时光,边疆的辽阔与京城的繁华,各有各的味道。只是到底自由惯了,京城的铜雀春深,渐渐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她知道父亲曾经动过迁都的念头,奈何朝中老臣,一波接一波地上表反驳。于是只能将这样的想法,埋在宫苑深处。 待得父亲过世,祁楠登基,京中的空气于她而言愈发压抑起来。嫁给沐青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随意。她见过了这世上不该存在的颜色,哪怕明知这并非全然都是爱恋,却也再找不到能够动心的感觉。 沐青没有哪里不好。沐家累世豪族,钟鸣鼎食之家教养出来的嫡长子,就算再怎么废物,也较大多数人站的高远,更何况,他并未有负沐氏一族继承人的名号。只除了,她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爱上他。 如果沐家没有一代一代留下的执念野心的话,或许她还有对沐青生出亲情的可能。毕竟当那日经历第一次难以忍受的反胃的时候,她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茫然,而是无可抑制的喜悦。哪怕明知道这个孩子不该在这样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却还是愿意以满心的欢喜期待他的到来。 只可惜,沐青没有看到那一天。她名义上的丈夫,在她发现自己身怀有孕的前一天,死于她的刀锋之下。从此,这个孩子,便只是她一个人的血脉相连。 如今,当年那个在她怀中就乖巧极了的孩子,终于也找到了自己哪怕付出一切也想保护的那个人。 祁瑛负手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望着鳞次栉比的房屋,再望到远处碧蓝如洗的晴空,想的却是那封信上熟悉坚定的字迹。 于是她轻轻地笑了。 “赵安,这一次,晏儿当真算是因祸得福。” 赵安在她身后无声地俯首,殿下高兴了,这就足矣。 ※※※ 仁寿宫。 这是历代太后的居所,自前朝起,就有女子在这处深宫中,握住了天下至高的权柄。 孙太后虽然并没有同她正值壮年的儿子争权夺利的想法,但无可否认的,从这座宫殿中传出的声音,永远能够给祁烨造成足够的影响。 此时,这座宫室因为主人的怒火而陷入了一种紧张安静的氛围,侍从们无一不小心谨慎地伺候着,生怕自己惹祸上身。 老实说,自孙氏入宫那么多年来,同其他一些任性跋扈的宠妃相比,她并不是多么难伺候的人。即使那时燕王远驻边塞,但到底是手握重兵的亲王,大雍没有高嫁低娶的习俗,孙氏能嫁与燕王世子为正室,自是有足够与之相当的家世背景。 而她能够放下自己心中对宁国公世子的那一点少女绮思,为了家族嫁给祁楠这位曾经被京中人暗地里嘲笑为“肥彘”的燕王世子,也足见她不是什么会被个人感情过于左右的无知妇人。 只是,每每遇到祁瑛,她总是难以冷静。 少时她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恩怨,不过是小女儿家偶尔的嫉妒心。但孙家是本朝新贵,不比那些士族有资格看不起皇室,因此哪怕羡慕祁瑛的飞扬明丽,也只能将一切的小心思都埋在心底。 后来生出不甘却也不仅仅是针对于她。在孙氏未出阁前,她曾与沐青有过几面之缘,发乎情,止乎礼,两人偶有交谈,她不知沐青是如何想的,但她却有几分得遇知交的心动。 她自问所做的一切不曾逾矩,只在父母开始商议她的婚事时同母亲提了一句,换来的却是父亲的斥责。不过,父亲到底疼她,一番警示之后暗暗同她透了口风。皇家有意为公主和几位适龄的郡主择婿,沐家榜上有名,自不能同他人轻许婚约。 她暗暗懊恼,自诩容仪教养均不逊于皇室贵女,却只因身份之差,非得等她们挑过了,才能选剩下的。一时之间,连对沐青的心思也淡了。 沐家虽算不上顶层士族,但也有拒婚于皇室的资本。如今沐家那边摆出这样的姿态,分明是有意与皇家联姻。 她不想要旁人的退而求其次,却在最后接到圣旨赐婚时如遭雷劈。哪怕她嫌弃沐青对她的心意不够,但是较之燕王世子,也要好上百倍! 然而,圣旨既下,一切便已成定局。她只能拾敛妆奁,远嫁燕地,做那个她曾经瞥见过一眼的燕王世子的妻。 后来的风云变幻让曾经的委屈仿佛成了荣耀前的磨练。她成了太子正妃,而曾经倾慕过的沐青沐世子,却不知为何,仍然孤身一人。 北游_第185章 这大抵是命运对她的偏爱吧…… 当她又一次怀孕时,她看着宫中流水般的赏赐,这般想着。尤其是,几年前让她不知怎的暗中生出了嫉妒的祁瑛,在嫁与沐青后,至今未能有所出。 可是,一切幸福美好的表象毁于简王带来的那一场狼烟。 她年少时倾慕过的人,死在她最嫉妒的那人的手上;她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的幼子,被他的皇叔绑架,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摔死在远离父母的泥泞里;而她的丈夫,在那么多年的夫妻生活后,慢慢开始信任依靠的丈夫,包庇了保护不力的罪人,反过来斥责她的“无理取闹”。 “我知道皇姐没有错,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流着的是沐家的血。”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声嘶力竭地怒吼,换来的却是她的丈夫,当世最为尊贵的人的沉默和一声叹息。 “梓童,那孩子会姓祁。” 听到这句话,她终于彻底失望。原来,皇帝不仅要保护他的姐姐,还要让这个本该受沐家造反株连的孩子,也姓“祁”? 于是她恢复了过往的冷静,收敛了这些年来顺风顺水养出来的天真,开始更亲近自己的长子。 祁烨的教导在此之前一直是由祁楠直接负责的,皇帝当然会倾尽全力来教导他未来的继承人,可她如今需要的,是一个像皇帝对待祁瑛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未来的皇帝。 大概是怜惜她刚遭了丧子之痛,皇帝并未对她的行为有所疑意。更何况,皇后亲近自己的嫡长子,又有什么错呢? 她压下了自己心底的怨恨不甘,那些所有的负面情绪,做好了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甚至于,逢年过节都不忘为祁瑛捎去问候。 皇帝自然是开心的,哪怕他自己机关算尽,亲手杀死了对他的皇位觊觎已久的弟弟,却也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够彼此亲近,和乐融融。 她伪装了二十余年,直到她的儿子已经长成,她的丈夫成了一只已至暮年的老狮子,才第一次真正试探着伸出手,报复了那个女人的儿子。 果然,当太子无条件维护她,当祁楠知道自己寿岁将近的时候,他并不能对自己做些什么,甚至于,到他死,明知道未来的自己可能会进一步施展报复,却也不能提前给予祁瑛和祁晏什么保护。 祁楠当然不愿意自己为了旧事对他心怀有愧的胞姐下手,但他更不能为了自己的愧疚,让儿子的江山不稳。 于是在她成为太后的第三年,她终于暗示她的儿子对祁晏下手。 她要让祁晏身败名裂,更要让祁瑛尝一尝她当年的丧子之痛! 可是…… 孙太后坐在偌大的仁寿宫里,她的身边只有一位从她出嫁起就跟着她的老人。 “祁瑛她……未免也太嚣张了!” 杯盏被摔碎在地上,翟羽为饰的大袖上有一道水渍晕开。 第131章 何以慰英灵(十八) “娘娘,老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守在孙太后身边的那位老人拿过手帕,小心地拭干她手上被溅到的水迹。然后扶着她的手,引她到远离茶盏碎片的那边坐下。 “阿宓,有什么话你不能同我说。” 孙太后虽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她的服侍,但对待可以说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孙宓的态度却很是亲近。 “娘娘,无论长公主做了什么,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陛下的态度。” 孙宓并不为孙棠君的亲近而战战兢兢,她自幼接受同孙家嫡女几乎相类的教导,为的就是令孙棠君身边日后能有一个可以商量着拿主意的亲信。她是从孙家的家生子中挑选出来的女婢,同其它几个相同出身的贴身侍女却截然不同,比如说,如果要将孙棠君身边的陪嫁作为媵妾送给夫主或是拨给公子做大丫鬟,那么可能会选择孙棠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却绝不可能是她。 所以也只有她有资格,能够在如今的孙太后勃然大怒时陪在她身边。 孙棠君听闻孙宓此语,默然不言。她为何今番会因为祁瑛的举动大怒,乃至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的儿子,在御书房事件之后表现得太过于沉默。 当年昭圣长公主圣眷荣宠,兵权在握又怎样?大雍国势安稳,朝中文武对今上皆无谋逆之心,天下兵马尽数归于皇权。哪怕祁瑛曾经辉煌锋锐,但到底都已经是过去了。 她的儿子如今是大雍唯一的主人,哪怕是面对姑母,要讲孝道,也是祁瑛挑衅在先,冒犯皇权。天地君亲师,无论如何,退让的都不该是皇帝。 她祁瑛如今一无依仗,二与朝中势力未有勾连,单凭她擅闯御书房,对着今上拍案一事,就足以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可是,她的儿子,却在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后,选择了放任祁瑛离开,甚至于,连后续针对祁晏的计划都一一搁浅。 这才是孙棠君气急的原因,祁烨的反应,让她有一种事情不会像她预料的那样发展的感觉。 “烨儿他……” 孙棠君皱着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可她的儿子如今到底是皇帝,她不会在旁人面前下他的面子。 “待明日大朝之后,予再同陛下谈一谈。” 揉了揉额心,孙棠君暂时不想细究皇帝的心思。任孙宓搀着她进了内殿,坐倚在榻上,想了想,从一侧的木盒中拿出先前那位仙师交予她的玉佩,同孙宓低语几句。 “仆知道了。” 孙宓收好玉佩出了内殿,也不显行色匆匆,先是唤来殿外候着的宫女打扫了地上的茶盏,然后才拿了腰牌,往外宫东门方向走去。 孙棠君一人静坐在内殿里,听着殿外宫女请示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是不对……” ※※※ 从滇州到京城几乎横跨了整个大雍,哪怕是祁晏一行人快马加鞭,也要足足花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能赶到。 不过,考虑到他们如今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着急地赶回京城,再加上哪怕担忧母亲,但祁晏身边还有个年方五岁的儿子,因此他们虽然轻车简行,却还是带上了马车,并尽可能算好赶路的速度,以便每晚都能在城镇里歇脚。 毕竟,哪怕他们身为军人习惯了风雨兼程的赶路,但要一个孩子跟他们一道风餐露宿,即便时霊再三保证可以不用考虑他,他们也是做不来这样“残忍”的事的。 至于洺祁? 他虽然希望时霊能够早归神座,却也不在意这个把月的时间,相反的,能够同时霊亲亲密密地坐在马车里,玩你喂我我喂你的游戏,他还巴不得呢〒▽〒 北游_第186章 “祁帅,前面就是惠水县了,今晚可要在此暂时歇息。” 正在同赵临商量着什么的祁晏听到先行探路的士卒回报的消息,看了被围在马队中间的马车一眼,点点头。 他看着天色将暗,示意众人加快了速度,赶在城门关闭前来到了惠水县。 惠水县是梁州与荆州接壤处的一个大县,不过当县中百姓看到祁晏一行人进城时,还是纷纷避让侧目。 本朝马匹良种稀缺,再加上饲养条件退化,平民家中鲜少能够养得起一匹马,好的马匹大多被用作军事资源,而便是劣马,也不是普通人家里能养得起的,甚至只有稍微富庶一点的县城,才会有几匹母马,可以租借给农户配种,用来诞下骡子。 因此,不论祁晏一行如何低调,单看他们人手一匹宝马,便知他们不是非富即贵,便是出身军中。 打头的亲兵早已在县城中定下了房间,他们一行人数不多,却也有二十几人,索性便包了一间大院,也好令马夫好好照料这些军马。 店中小二虽见亲兵衣着朴素,但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一看便知此人有股军汉气质,自不敢怠慢。 惠水县虽与滇州隔得远了,但到底那边打仗的消息传过来有一阵子了,自然不会不知道大雍的版图刚刚又扩大了一部分。南掌军队被皇帝借着祁晏的人马反坑了一把,本以为是大雍内部的争权夺利,有人私通敌国,想要陷害主帅夺取军功。却没有想到这个“有人”会是大雍的皇帝,以祁晏的精锐轻骑为饵,钓了南掌的兵马倾国而出,然后趁其边防空虚,破城而入,一路直捣黄龙,逼得南掌皇族不得不签下降书,俯首称臣。 可怜南掌上下,原以为可以同大雍内部里应外合,不过赔出一部分士兵,便能解决掉卧榻之虎,却不想引狼入室,做了亡国倾城之奴。 大雍的普通百姓自不知道这些内情,却能知道自此以后,大雍西南边境再不用担心有外敌侵扰。因此小二虽然有些畏惧于祁晏一行人的气势,在收拾了饭食后,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 “各位大人,最近惠水县出了点怪事,大人们晚上千万不要出门。” “发生了何事?” 闻言,祁晏等人不由得互相看了看。他们进城时便感到奇怪了,明明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街上便已没什么人了。偶尔也注意到有人好像在透过窗户张望着外面,然后在感受到外面人的视线时“啪”得一声将窗户关了起来。 小二有些为难,但祁晏他们的身份到底不同寻常,他犹豫了一下,道出了实情。 原来,惠水县上在多年前便有一座空荡的大宅,是曾经惠水县有名的富户秦家留下的。不过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秦家突然人去楼空。有好奇的人跑进去看过,却诡异地发现,秦家饭厅的桌上还摆放着饭菜、碗筷,好像是秦家人吃饭吃到一半,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也有贪婪的人,惦记着秦家的财富,溜进去想要偷走秦家摆在屋中的各类摆饰、所藏的珠宝,却发现,无论他拿起什么,手上都会沾上淋漓不尽的血迹,耳边会传来厉鬼的声音,而等他回过神来,东西早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自己则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秦宅那口干枯的井边,只要再踏出一步,就会摔进井里扭断脖子。 再加上后来还有人听到空无一人的秦宅晚上传来女子清越的笑声、玲琅配饰碰撞传来的清脆声响,一时之间,秦宅就变成了县中人无人敢靠近的鬼宅。 不是没有人想过要请天师去秦宅看看,但是天师一到,秦宅就好像又变成了普通的宅院。既找不到鬼怪,天师也对这座宅子的异常无能为力,加之只要不踏入秦宅就不会出什么事,到后来,惠水县的人们也就习惯了县里有这样一座空置的宅院。甚至于他们县中有几个人富有起来的原因,就是拿这座宅院骗了无知的外乡人,然后令他们摔死在院里的那口枯井中。 不过,也不知是死去的冤魂多了起来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近几年来,这座宅子夜间变得越来越诡异了。再加上县里有几户人家的小孩子贪玩,听了大人的警告,非要跑到那座宅子里去,结果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那几家便商量了一下,凑了笔钱款塞给了州府一位颇有门道的人,让他帮他们往青云山投了信,请了青云山的高人来县里看看。 前几日,自称是青云山首徒的男子带着一行人赶到了惠水县。他倒是有本事,也不知施了什么办法,算出了那几个孩子被藏在惠水县西北九螭山的一处洞穴中,虽受了些惊吓,却并无生命之忧,并在到达惠水县的当晚就救回了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果然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安然无恙,但带回那些孩子之后,事态却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顺利的话今晚还会有一更掉落(づ ̄ 3 ̄)づ 第132章 何以慰英灵(十九) 先是那几户孩子的家中,成年的男子接连病倒。再是原本虽然有些异样但尚还算安分的秦宅突然表现出了对外的攻击力。 负责巡夜的更夫在那天夜里亲眼看到几道黑影从秦宅中飞出,他仗着胆子好奇地跟在一道黑影后面,然后看着它掠进了一户人家的家中。 他再大胆也不敢再进一步跟着,只敢守在外面,然后看到又一道黑影尾随那道黑影而来,同样窜进了那户人家。 嘶嘶的声音混着呼呼的风声不断传入他的脑海,不知怎的,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她?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 再然后,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一阵铃声,然后他不知怎的就睡倒在了大家上。 等到第二天清晨大家发现他时,他向着别人描述了昨夜他看到的场景。 县里人本来不信,但同样在场的青云山天师们却在听他说完后闯进了那户人家。 门一打开,众人便闻到扑面的血腥味朝他们涌来。他们这才想起来,他们在这家面前吵吵嚷嚷了那么久,这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而这一扇薄薄的木门,竟能隔绝住这样浓郁的血腥气。 接下来的事情小二没有讲,但众人也能猜出那户人家的结局,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那几位天师可有说些什么?” 祁晏本想看看洺祁的反应,却在环顾了一圈后才反应过来,他儿子和他儿子的道侣(心痛)一向是不同他们一道用餐的。 小二摇了摇头。 “这一回青云山的高人们也没找到原因,只说当夜应该是有两波鬼怪,一波杀人,一波想要阻止,所以赵老头——噢,也就是那位更夫——才能够活下来。” 小二想起来那天之后赵老头就病倒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受了惊还是着了凉,或者是两者都有,便有些感同身受地摇了摇头。 “不过高人们说这些鬼怪应该只会在夜里行动,他们让我们晚上早点闭门,再加上他们安排了人晚上监视着秦宅,这几天倒是没有再出过什么事。” “那那几户先前丢了孩子的人家呢?” 潘言突然插话。 小二哽了一下,露出为难的模样。 几人知道小二说到这份上已经尽了人事,赵临在袖中摸了摸,递出一块碎银。 小二讪讪地笑了笑,假装不着痕迹地接过那块碎银,还偷偷咬了一口,然后才凑近了几步,神秘又带着不屑地说道:“要我说啊,那几户人家是亏心事做多了惹了鬼上门。” 众人静待他的后文,小二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场,压低了声音道:“那几户人家,就是当年那秦宅骗了人,拿了死人钱财的几户。” 虽然这件事他们做的相当隐蔽,但县城就那么大,谁家什么情况又哪里会有人不知道。只是大家各扫门前雪,也不愿意事情爆出去拖累了整个县的名声,才各自假装不知道而已。 惠水是不少往来西南客商们必经的要县,除了农耕,他们县大多人都要靠来往的客商们吃饭,这件事传出去,若是那些人换了条路线走,那县里的人可就亏大了。 北游_第187章 因此,当年这样的事发生了几起之后,县里商户中几个有名望的就牵头开了个会,把这样的风气压了下去。 而那几户人家,虽然发了笔横财,在县里却也隐隐被排斥,所以才拼命发展州府里的关系,想要举家迁走。 待小二离开,郎正阳就嚷嚷了起来。 “祁帅,这件事我们要不要管?” 几个知情人都瞟向了时霊和洺祁两人的房间,像是感受到了他们的期待,那房间的门打了开来,洺祁牵着时霊的手,走到祁晏下首坐下。 “灵儿?” 祁晏知道洺祁的性格,因此并不打算问他的意见,而是望着他的宝贝儿子。 “青云山首徒,不至于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了。” 时霊摇摇头。 对于他和洺祁来说,解决这件事当然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是他们终归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既然这样,何不在本土的生灵有足够能力后,将不曾超出这个世界能力范围的问题,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祁晏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众人见祁晏的态度,便也知道他不打算插手这件事。到底术业有专攻,他们一行人,除了郎正阳这个直性子,本也没有人过于执念于解决这件事。 然而,有些事不是他们想不管就能不管的。 休整一夜,当次日祁晏一行人准备出城时,正好遇上了夜巡归来的青云山弟子。他们可以断定为首的不是店小二说的那位青云山首徒,因为那是一名白衣女子,温婉淑丽,气质温和,却被另外几个弟子尊敬地拱卫在中间。 当祁晏一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那名女子正侧身同另一名同她一样打扮的弟子说这些什么,另一位女弟子明显年纪较之她小些,望着为首女子的眼中,有着闪亮亮的崇拜与敬慕。 “……舜华?” 祁晏本只是下意识地转头望了那行穿着打扮尤为醒目的青云山弟子一眼,却因为为首那人熟悉的面容而勒马止步。 听到他的声音,那名女子也习惯性地停下了交谈,回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目光在他们一行人中睃巡,似乎确定了某道气息的存在,冲马车的方向郑重一礼,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祁晏还听到跟在舜华身边的那名少女的声音。 “舜英师叔,刚刚是你认识的人吗?” 祁晏知道在舜华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后,他应该离开的。但是……他坐在马背上,沉默良久,却还是让众人一起回到了他们昨夜暂住的院落中。 众人察觉出了祁晏的情绪不对,而赵临更是曾经见过殷氏。 他看着祁晏往小公子的房间走去,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带着其他人去打听起了那几位青云山弟子的消息。 祁晏沉默地坐在时霊和洺祁两人的面前,时霊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同殷舜华在这里遇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同祁晏解释。 不不不,准确地说是他们并没有向祁晏解释的意思,只是等待着祁晏先开口而已。 毕竟,按照这个世界命运之子挣脱束缚的方式来说,能够解开祁晏关于妻子的心结,也可以算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到底,对于还不成熟、逻辑死板的世界来说,以祁晏这样的身世性格人设,哪怕顶着命运之子的光环,妥妥也不会是什么幸福美满的一生。要知道,命运之子只代表着命运线中关键的一环,至于是HE还是BE结局,那完全取决于操纵命运的那只手。 而祁晏,虽然在表现上有些不同,但从本质来讲,他与当年时霊曾经当做徒弟养过的温邵是有几分相像的。所以,封侯拜将或是位及九重都不会是这位命运之子本心的追求。对于祁晏来说,安然度过即将面对的无数次死劫,让他从皇家那堆乱七八糟的事中跳出来,放下那些旧事造成的心结,最后大彻大悟潇洒红尘,寿终正寝安度一生才是对命运最好的撬动。 “两位神君,舜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在质问我们?” 洺祁唇角带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介意祁晏干脆无视他的存在,却不能容忍祁晏对时霊一丝一毫地冒犯。 要知道,若是世界意志倾尽全力塑造的命运之子死于命运之前,那同样也是对命运的一种挣脱,只不过,所带来的不是世界的成熟而是世界的毁灭而已。 而对于洺祁来说,成熟或是毁灭有什么差别吗?其实没有。毕竟,一个毁灭的世界,又要怎样留存阿时的神力?这种方式,其实是洺祁曾经考虑过的,令阿时更早回归神域的手段之一。 祁晏感觉到了洺祁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这正是他先前一直尽可能无视他存在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看不顺眼洺祁,而是因为,他察觉出了洺祁的性格,又对他的想法琢磨不透,除了对于祁灵的执念外,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位神君的想法,所以才干脆减少洺祁同他包括其他人的接触,以避免他们无意中触及这位大神的雷区。 但是而今…… 他望向时霊,他希望这位愿意屈尊唤他一声父亲的存在能够给他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 “我虽然不懂,但我曾经听说过一句话——” 时霊无声地叹息,法则一定在嗤笑世人的无知吧。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好说话的那个。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133章 何以慰英灵(二十) 于其同在困难的处境里,用微薄的力量互相帮助,不如放弃执著以全新的自我迎接世界……吗? 祁晏不曾想过会从时霊口中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这是他的理解,还是舜华的原意? 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洺祁嗤笑一声。 “到底是阿时的想法还是殷舜华的又有什么区别?对于她来说,做青云山掌门的小师妹,岂非远比困守在侯府中要自在的多?” “可是,神君您难道也不是在强求吗?” 祁晏沉默了良久,最后竟扯出个微笑来。 洺祁的眼中闪过凛然的杀意,然而祁晏丝毫没有畏惧,只是口齿清晰地说道:“此前我虽然不曾见识过仙神,但是古往今来,无论怎样的‘历练’,可都没有听说过能够无微不至地准备、保护周全的。神君能够伴在灵儿身边,你们中,到底是谁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 虽然祁晏知道的只是时霊假托的说法,但与两神的真实情况倒也有几分相似。洺祁没有想到,祁晏竟然能够揣摩出这样逼近于现实的情形。 是啦,虽然他们见到的都是祁晏狼狈又优柔寡断的模样,但是,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被世界意志选中,寄予厚望来推动世界诞生的命运之子啊。 北游_第188章 洺祁的杀机再也不能掩盖,他欣赏这个凡人的胆量,却不意味着他会容忍他的冒犯。 “祁帅。” 时霊的声音拯救了险些被毁灭之神不再压抑的气势人道毁灭的祁晏,他看向时霊,眼底平静无波,好似没有感受到刚刚的生死一线。 “你在愤怒些什么呢?” 祁晏扯扯嘴角。 “我不该愤怒吗?” 妻子诈死离开,再度相逢,却装作不曾相识。而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父亲”的那个,不但对自己隐瞒舜华还活着的事毫无愧疚,反倒希望他放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由。 “你早就知道的吧,殷姑娘已经‘离开’了。” “我以为她……” “既然没能争取或是挽留,那么她是过世了还是单纯地抹掉了作为定边侯夫人的自己的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殷舜华并不是第一时间就下定决心要离开的。不管不顾带走他们的其实是洺祁,他不愿意让时霊被其他人接生,所以在殷舜华临产的时候,直接将她带到了席云峰,然后取出了时霊此世的肉体,再让时霊凭依其上。 等殷舜华知道自己被过世了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虽然这样的发展才更符合洺祁没有插手情况下的未来,但是有世界意识做后盾,哪怕想微调一下把时间线倒回去三个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出于自救意识,把本世界的时间线倒带数十次的世界也不是没有的。 只可惜那时候关于定边侯夫人过世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殷舜华理智上理解祁晏所做的决定,却不代表她能够毫无芥蒂地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便索性遵从了洺祁安排的剧本,然后拒绝了时霊关于让她留在席云峰的提议,决定按照自己年幼时的梦想,当一个济世活人的大夫。 而洺祁对殷舜华不当电灯泡的态度非常之满意,于是难得多管闲事,将她送去了青云山,让那位青云山一脉的创派祖师,青云山第一代掌门,认了殷舜华做师妹。 若论医术,曾经走遍整个大雍,只为普救含灵之苦的裴济当可谓当世之大医。只可惜人力有时尽,他穷极半生,也参不透鬼神之术。 有大慈恻隐之心,有大宏愿之力,更有万民建生祠供奉于他,世传神道,梦中授予裴济,也就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为了不辜负洺祁忽悠这个世界往神道发展的心意,时霊在世界意志选中了人选后,神魂入梦,亲自去传下了这个世界神道修行的法门。 何谓神道?说到底,神道不过是回应众生的请求,给他们一个保护神罢了。 得初始之神亲自点化,青云山上闭关数十载,裴济出关时,离超脱世界只有半步之遥。 然而,他到底没有辜负世界的看重,不忘初心,为万民而修己身,还己身以报万民。自洺祁与时霊封山不出,这世间所有的鬼魅作祟,都由那些裴济亲自选中的弟子们还有这位耄耋老人,出手相救。 神道也并非万能,但他至少做到了凡“上达天听”,则必有回应。 而殷舜华…… 即使她是为学医上的青云山,但此时在惠水县同他们相遇的她,周身灵气清正,背后功德煌煌,早已成为神道在世间的传人之一。 祁晏听到时霊的话语,原本鼓胀的那一肚子气好像瞬间就泄掉了一般。 兜兜转转,其实又回到了他当初曾经承认的那个事实。只是那时他以为舜华已死,所以承认得坦然又有愧,而如今…… “是我失礼了。” 祁晏苦笑着看着对他横眉冷对的洺祁,在看向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情绪波动的洺祁。 “抱歉,神君……灵儿。” “只是,我还是想……尝试一次。” ※※※ “师兄师兄。” 虽然青云山一行人并非县里一致请来的,但为了表示对仙师们的尊重,县里的大户特地在自家腾出了几套院子供他们居住。 裴此君等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知道推辞无用,反倒是接受了才能让这些人安心,便也如他们的愿住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亮,林采苓刚结束完安排好的值夜,本该回房休息的,却在确定舜英师叔不在后,悄悄溜到了大师兄裴此君的房间。 对于这位死缠烂打非要跟着他们下山的小师妹,裴此君是又无奈又不得不照看着。好在林采苓虽未到下山的年龄,但因为天资出众的缘故,论实力在他们中已经能够算得上中上,再加上除了活泼些倒算不得任性,一时间他们也没选择强行把她送回山上去。 只是—— “师兄,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碰到了舜英师叔的熟人,苓儿怀疑那个人就是舜英师叔的唔唔唔……” 一道封禁符堵了林采苓的嘴,裴此君头疼地支着额头。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小师妹面前露了心思,以至于一路上,小师妹都摩拳擦掌,非说要帮他追到……咳咳。 他自幼随师父行医救人,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见多了各种丑恶。后来师父得仙人点化,于青云山闭关。他也在青云山守着师父,日以继夜地研读医术。 再后来,师父传了他仙法,他便开始随师父救世济人,帮师父一起教导收养的小萝卜头们。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动心的一天,直到有一天师父领着殷师叔来到他面前,说她是师父的师妹,自己的小师叔。 虽然他还要略年长于殷师叔,但辈分不可乱,他从未想过表露自己的情意。只是……也不知怎的,不过下山一趟,就被这鬼灵精的小师妹看了出来。 裴此君看着林采苓可怜兮兮望着他的模样,挥了挥手,撤去了禁符。 “师兄……” “有些话,不可乱说,你可明白?” 小师妹不算太顽皮,有时候却容易失了分寸。不论师叔他们今日遇上的是谁,事关女子清誉,怎可胡乱断言。 “好嘛,我知道了。” 林采苓吐吐舌头,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了怕不太好。 “不过,师兄,我觉得你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毕竟师叔可是理都没有理那个人呢。林采苓冲裴此君眨了眨眼,然后在再一次被师兄教训前飞快地逃了出去。 北游_第189章 裴此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略刚刚那段插曲,继续研究手上的符印。 那几户人家成年男子的病情…… 虽说他已从此地草木之精中知悉了那几户人家犯下的恶事,那几只井鬼复仇也还未失分寸,但从秦三家的惨案中可以看出,此地绝对有恶鬼存在。 恶鬼凶戾之气极盛,旁的鬼同它们待得久了,极容易染上同样的煞气。因此,他想治好那些人的病情,来引出那几只井鬼,好送它们往生,以免染上杀孽,最后只能魂飞魄散。 他细细推敲了一遍,这样的符印应该足以驱散那些井鬼留下的阴毒。只是秦宅那边…… 也不知是那些鬼怪有什么秘法,还是得了什么异宝,他同其他门人一起,巡视再三也没能从秦宅中找出异样,偏偏就有恶鬼伤人。 “仙师。” 裴此君房中突然响起一男子清雅的声音。 “可是秦宅中有什么异动?” “是,后院一房屋突然塌陷了一角。” “你且继续守着,我这便过去。” 屋内声影俱散,待得裴此君推开房门,只余下地上一片竹叶被风吹得打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沉迷写论文忘记更新了ORZ 本以为论文还可以慢慢写,结果突然接到导师的通知答辩提前半个月,我……[手动再见] 第134章 何以慰英灵(二一) 待到裴此君一行人来到秦宅时,却发现本该空无一人的宅院中此时有人影憧憧。 “喂,你们是哪儿来的呀?不是说过了不许大家随便进去吗?” 林采苓看到他们神智清明,并没有被蛊惑的痕迹,松了口气,然后插着腰不满地道。 她今晨刚刚见过他们,自然不是不认得,只是……才不要和他们摆出见过的样子呢。 偷偷看了眼不为所动的舜英师叔,又瞟了瞟榆木脑袋的大师兄,林采苓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你们就是青云山来的仙师?” 郎正阳好奇地打量着林采苓一行人,而潘言看着云淡风轻地站在一侧的殷舜华,神色则有几分复杂。 他与祁晏相识甚早,自是见过这位曾经的定边侯夫人。然而那时他只觉得殷舜华是个温婉体贴的普通女子,不负殷氏高门的教导,却也不及此时这般气质高华。 “我们当然是。” 林采苓挡住潘言的视线,然后才气鼓鼓地回答郎正阳。 “所以不管你们是谁,都快点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从竹使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的裴此君正要制止林采苓,却听到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 “煞气在身可令诸邪退避,护佑百姓是我等职责所在。”祁晏自屋内走出,似是不经意地看了殷舜华一眼,目光落在裴此君身上。 “有仙师指点我等不会受其秦宅鬼怪侵扰,及时如此,不妨让我等助诸君一臂之力?” 祁晏虽有心想要追回殷舜华,却不会拿属下的安危冒险。他拜托时霊挑选出了随行之人中足以抵御鬼怪的几人,这才赶到秦宅。 秦宅之外本有竹妖想要拦住他们,却被灵儿所赠的护符所摄,难以靠近。有了这样的保证,祁晏才命众人随他一起进秦宅一探。 “祁帅身边既有高人随行,自可一试。” 有竹使说明情况,裴此君自然知晓了祁晏的身份,更能借本就对天地灵气极为敏感的竹使的感应猜到他们一行人身边有高人随行。 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够直接请那位高人出手。但是在知晓祁晏身份的情况下,他却不能贸贸然这样开口,以免令青云山牵扯进某些皇室阴私。 与行事无所顾忌的游宗不同,青云山一脉自从掌握了这样一股力量之后,就意识到了这种超乎寻常的力量与皇权之间的冲突。 不论后世如何,至少他们这两代青云山门徒都不愿意令这样的力量牵扯到朝堂纷争中去,所以在外行事虽不至于处处小心,却也不会麻木大意,令有心人有机可乘。 秉持中立,不偏不倚,保持青云山一脉超然物外的地位,才能保证无人能够轻易对师门下手。 有些年纪还小的师弟、师妹们会对这样的行事作风不满,然而将道理掰碎了讲给他们听,本性良善的他们总能明白,如何才是真正的为了别人好。 有过足够阅历的裴此君自愿担起了青云门大师兄的责任,哪怕偶尔会被师弟师妹们吐槽性子太平了,却也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初衷。 青云门愿救天下人,但青云门中的每一个人,也是天下人。 他不比师父那般无私博爱,他只知道,救人必先救己,爱人,却也勿忘爱己。 远远注视着这边的洺祁和时霊两人看到裴此君身上一闪而过的辉光,若有所思。 “若非这个世界尚未成熟,单凭这一次顿悟,裴此君就可入半步超脱之境。” 裴济能够在未成熟的世界达到这样的境界是因为世界意识在选中了他之后就为他开了挂,而其他人,在没有成熟的世界永远不可能有“一步登天”的机缘。 洺祁对于祁晏的“情敌”有这样的资质可是非常高兴的,毕竟谁让祁晏刚刚冒犯与他了。 时霊对于洺祁这样的小心思并未计较,反而只觉得可爱。 他仰头注视着世界,“成熟的契机,就快要到了。” 快则五年,慢则十年,这个世界经历过无数元会的努力,终于就要到了成熟的时刻…… 身在秦宅之中的祁晏自不知道世界对他怀抱的期待,他同裴此君各带着自己的人,一道往之前发生意外的那个房间而去。 北游_第190章 “仙师,就是这里。” 神道有役使灵使之能,青云山一脉长于唤灵,裴此君最擅长的,便是召请竹灵。 秦宅中正巧有当年主人家自江南移植而来的一片金镶碧嵌竹林,灵气十足,裴此君便唤醒了其中一株,以作驱使。 此时那位竹使一身杏黄长袍,袖口缀以碧绿竹叶纹,虽为妖灵,气度却极为高雅清华,倒是与裴此君有几分相似。 裴此君也从不将这些灵使看做下属或是工具,谢过竹使引路后,方才打量起这间宅院。 比起秦宅正屋的富丽华贵,这间刚刚塌了一角的小院只能算是普通。论格局来算原本应是秦家后宅所在,住的怕是秦家主人的姬妾。 想起此地居民曾经听到过的女子的声音,裴此君对于秦宅恶鬼的身份有了猜测。 女子属阴,论鬼道修行本就远胜于男子。加上如今这世道,女子过的远比男子要艰辛几分。他们一路除鬼降怪,又有多少是冤屈无处可伸的女子所化呢? 惠水县的百姓曾经提到过,秦家人在突兀消失之前据说曾经因为一些事惹怒过城里的大官,只因为秦宅突然发生了那样的异事,才最终不了了之。 事情具体不曾经过县里,自不会有人知晓内情,但隐隐约约的传闻却是有的。更何况秦朔性喜渔色这一点,在县里根本没怎么掩饰。 “这间屋子,应该在秦宅出事之前就被封了。” 吕能在祁晏、裴此君两人推开门后,望着头顶的蜘蛛网,开口道。 其他人也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东西,点点头,算是认可他的看法。 秦宅的一切都保持着当初出事那天的模样,这样的破败,自然不可能是这些年形成的。 “看来秦宅的异变,应该跟这间屋子曾经的主人有关。” 裴此君环顾了一下落满尘埃的房间,然后突兀地移开了摆在墙边的柜子,露出了其后没能冲洗干净的血迹。 是飞溅血迹的一滴,因被这个柜子挡住了,曾经清洗这屋子的人才没能够发现。 祁晏走到屋子的另一侧,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枯败的木槿花丛,不知怎的,突然心头一跳。 他猛地回头,正巧看到一道黑影扑向落在众人后面的殷舜华。 “小心!” 情况紧急,然而他与殷舜华之间隔了数人,根本难以在第一时间保护她。 正当祁晏悬心之际,却见殷舜华身周浮起浅紫光芒,那光芒如花瓣般层层舒展,令黑影在一顿后,猛地后退。 殷舜华一手持着花铃,另一手遥指黑影。 “缚。” 粉紫花瓣将那黑影重重环绕,化为纤绳,束缚住当中那鬼。然后花瓣落地,一紫衣少女手握绳结一头,冲殷舜华欠身。 “舜姬,有劳了。” 殷舜华露出笑容,而林采苓早就一把扑了上去。 “哇,师叔,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和‘舜姬’一样漂亮能干的灵使啊。” 她拉着殷舜华的衣袖,星星眼地看着舜姬,简直可以说是垂涎三尺了。 除了点植成灵外,他们也可以选择同一株愿意追随他们的灵植签订契约,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灵植帮助他们更好的发挥力量,而他们则帮助灵植度过每一年的虚弱期。 只可惜如今能够自行生出神智的灵植还是太少了,而一般被他们唤醒的普通植物,又远远到不了能够和他们投契的地步。 殷舜华摸了摸她的脑袋,权作安抚。人生难得知己,能够同他们投契的灵植也只能随缘。她有幸早早就遇到了舜姬,却并不能回答采苓属于她的灵植到底在哪里能够遇到。 黑影即使被束缚了却还是在不断地挣扎,裴此君至今仍未能感受到黑影身上的凶煞之气,便料想他们因是得了什么能够隐蔽气息的法宝。 甘霖降雨,氤氲的水汽洗去了黑影身上缠绕的黑雾,露出了他的本来模样。 不,此时应该称呼为“她”了。 绫罗珠绮,金钗玉钿,本是绝世的佳人,却因为脸上的狰狞破坏了所有美好。 “仙师,我等并无害人之意,请您放了云娘吧。” 另一道青翠身影突然出现在云娘身侧,不同于云娘似乎完全失了理智的模样,她屈身行礼,若非出现的奇诡,日光之下又不曾有影子,怕没有人会相信她同样也是秦宅中的恶鬼。 裴此君自可以看出她身上没有血债,虽有煞气,但天道不曾问她因果,说明她杀的并非无辜之人。就好比祁晏一行,血煞满身,却也不能说他们邪厉。 只是…… “赵氏一家的血案,是她犯下的吧。” 第135章 何以慰英灵(二二) 名为“云娘”的女鬼显然同后出现的那名女鬼不同,神道之下,因果无所遁形,她虽有冤屈,却也平白伤了无辜者的性命。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鬼怪徘徊人间,若有冤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青云山的门人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凡人被鬼怪害死,却也不会为了这样的举动,就将鬼怪视作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驱鬼,驱的是仗着堕为阴煞便肆意行虐的恶鬼。不论是本性为恶还是为它物所迷,天道都容不下这样的厉鬼。而那些或因含冤而死,或是生前有所执念,以致死后滞留人间却也不曾为恶的鬼怪却不在青云山门人敌视的范畴。 于其说他们驱逐了鬼怪,不如说是度化。了结心愿,寻求真相,仙师不是凡间的执法者,却到底也能为这些鬼怪们讨个公道,而后送他们入六道轮回。 青娘化为鬼怪数十年,虽然一直留驻秦府不曾离开,但是通过那些途径此地的小鬼们的口,对青云山的规矩还是有所了解的。 她自知云娘那日失控,犯下满门杀孽,怕是难逃一“死”,却也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相伴多年的姐妹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正打算向那位殷姑娘求情,却见柳郎示意她先不要开口。 青娘一怔,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北游_第191章 虽然不怕鬼怪却也拿这些鬼怪们毫无办法的祁晏正巧看到了这一幕,若有所思地望着两非人类。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甘霖术有清心静气的功效,然而云娘显然已经疯魔,安静了一小会儿,身上又开始有黑色的雾气开始翻腾。 她不断地挣扎着,想要打破舜姬的束缚,却被死死地捆住,只有身体倾向她想要扑去的方向。 从一开始,她想要攻击的,好像就只有殷舜华。 在场的人注意到这一点的不在少数,青云门众人都在思索着舜英师叔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了厉鬼,而祁晏却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他和殷尚书的一段对话。 “从今天起,我就把舜华交给你了。” 虽然出身世家,如今又居六部尚书之位,但殷尚书的家中却朴实的就好像稍微富裕一点的小户人家。他第一次前去拜访就是先皇赐婚圣旨下来之后,殷尚书亲自开口邀请的他,言谈间尽是考校,有几分若是不满意就去求圣上收回成命的味道。 不过大抵是自己那时情意不足,但诚心和责任却不缺,最终殷尚书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说出了托付的话语。 他当日自然是郑重允诺,然后便听到殷尚书提起了旧事。 “当年我所托非人,弄丢了舜华和……害她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幸亏遇上了贵人,将舜华送了回来,此后便难免娇宠了几分。舜华的性子……还请侯爷多包容包容了。” 那日回去后,他找人查了殷尚书所说的“所托非人”,也才知道他这位未来的“外公”为什么始终和中书令王樾王大人形同陌路。 惠水县…… 他既是武将,对大雍的疆域地图自然非常熟悉,如果由荆州入梁的话,这个位置,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祁晏有些担忧地望了殷舜华一眼,目光落在那两个女鬼身上,多了考量。 “仙师,这秦宅之中,应当还有其他鬼怪。” 风吹动不远处的那片竹林,不知是秦宅中的禁制已经逐渐被打破,还是因为有竹使化灵,本该将时间停留在秦家人消失那一刻的竹林随着风的掠过发出了竹叶窸窣的声音。 静立在裴此君身后的竹使上前一步,似是将他护在了身后。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空荡荡的院落里冒出了一群各有特色的女子。 “哎云娘云娘,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一波围着陷入疯狂中的云娘打转,好像是要关心同伴,却在假装不会被发现一样地将云娘围着往外挪。 而另一波则是俏生生地跑到了青云山的一众门人前面,或是一个拉着两个,也有两个围住一个,都明眸皓齿地冲大家笑。 “仙师,云娘她也不是有意的。你看我们都乖乖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是啊是啊,仙师你们就放过云娘这一次好不好?” …… “大师兄,这……” 有下山历练没多久的师弟们,清心寡欲数年,第一次遇上这样大的阵仗,简直无所适从到了极致。 也有天性柔软善良的弟子们,见有鬼竟恳切地落了泪,一时生出了心软的念头。 鬼魂本该是无泪的,每一滴泪水落下,消耗的都是她们的魂力。一旦魂力散尽,便再也不能停留人间,也无轮回,只能走向最后的终极。 为亲友而泣,不论云娘曾经做错了什么,但至少,她有一帮真正的姐妹。 “这位姑娘,你当知道,凶煞之气,一旦沾染,便再难挽回。强留无意。” 灵气清然,柔和地自女鬼们身周拂过,却轻描淡写地将她们从青云山弟子们的身侧推开。裴此君袖袍微微荡开,中正平和的灵气令其它弟子们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反应了过来。 青娘自是知道云娘一念之差,入了魔道,但数十年相依为命的情谊,又哪里是可以这般轻易放下的。更何况她们手中有盘螭铃,既然可以藏魂纳鬼,将她们的气息收敛至无人能够察觉,也未必不能压制云娘身上的凶煞之气。 只是…… “青姐,何必同他们多言?” 枯败的木槿花丛中突然又窜出几道身影,同刚才现身的女鬼们不同,她们一出现在日光下,便能看到身上可见的几缕黑气。 与云娘一样,她们招招式式尽欲往舜英身上来,却被青云山的弟子们尽数挡了下来。 跌出的身影被青娘等人接住,青娘一个眼神示意大家制住她们,然后才歉然地冲裴此君等人俯身拜下。 “是我等管教不严。” 当日若只有云娘一人,她们又怎么会拦不下?偏生同她那样动了怨的,还有不少。只是有人为长久计,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却也只能做到两不相帮。而另外的…… 数十年的时光,到底也不能万能到抚平所有人的伤口,以至于一点点触动,就让那被强压下的悲愤不断地涌了上来。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了又怎样?总有人见不得有人明明本来同该是受害者,却能得到他人的援手,更何况,她的身上,还留着那个人的血脉! 祸不及子孙? 若当真人人都能奉行这句话,世间又哪里来得株连九族? “青姐,我们叫你一声‘姐’是敬你从当年开始就护了我们不少。但我们和你不一样,你尚能同柳哥相依相伴,我们却都是孤家寡人,更别说死都死了,若能杀了她,便是魂飞魄散又怎样?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旦走过黄泉路便记忆尽失,有没有来生又能怎么样?” “你!” 有后来出现的女鬼被扣住却也不甚在意,只扭头望着青娘说出这样一番话。 然后,她看向被所有人重重护住的殷舜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当年殷娘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在心底嘲笑过她痴心妄想,却忘了到底人各有命。” “我本不该怨你的,毕竟你真的无辜。” “只可惜到底意难平,既已成了厉鬼,便不妨做些厉鬼该做的事,谁让你的身上,留着秦家的血。” 盘螭铃的结界是由她们所有人共同组成的,既是庇护,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她们身上的鬼气。她碾碎了身上挂着的那枚铃铛的□□,无形的结界瞬间失去了一个节点,露出了足以让祁晏等人都能察觉的森然鬼气。 北游_第192章 “好冷。” 郎正阳下意识地一个哆嗦,然后感受到一股暖流从胸前小公子送的护符上流淌出来,让阴寒的鬼气再难侵入半步,便又美滋滋起来。 不过与郎正阳不同,女鬼的话语让祁晏先前的预感都成了真。当年秦宅得罪的,怕就是殷尚书,而舜华…… 他捏紧了手中的护符,看着以木槿花灵护住其它弟子的舜华,终于意识到了,他和她,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本应该站在保护者的位置的,如今却只能受着他人的保护,站在一边,看着他曾经的妻子站出来保护其他人。 女鬼的话语似乎完全没有对殷舜华造成半点动摇,她和舜姬配合,同其他青云山弟子们一起将鬼气严丝合缝地挡在身前一丈处。 “仙师,您可愿同我结契?” 一直站在裴此君身前的竹使突然拜倒,一片金镶碧嵌的竹叶出现在他掌心,由他双手奉上。 “柳郎?”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咸鱼作者的一大错觉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有空了可以日更X 有空可能是错觉,比如说答辩完本来以为有空了结果毕业前后各种事简直忙成狗;而有空了会日更也是错觉,回家咸鱼了半个月,作为镇魂女孩每天吃粮吃到饱真的不想更新2333 不过想想都下半年了,还是爬上来更新比较好,不然指不定今年又完结不了,想开的新坑都不能填QAQ 不知道这次能够日更多少天_(:з∠)_ 第136章 何以慰英灵(二三) “你本为人,何必如此?” 裴此君却没有选择接过他手上代表着本体的竹叶,清正灵气聚拢成链,将陷入魔怔的女鬼们纷纷锁住。役使灵使更多的是用于探听消息,若青云山首徒真的只有这般手段,那怕是还除不尽世间恶鬼,也平不了那催生了恶鬼的人心。 青娘顾不得先前说好的要装作不相识,将手中的云娘托付与身边姐妹,上前几步,拉住了柳尹的手腕。 “柳郎。” 柳尹反手握住青娘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然后冲裴此君温声道:“果然瞒不过仙师。” 他眉眼温和,气质出众,一身杏黄长袍更显清直,这确实不该是一个初初化形的妖灵该有的形象。 他……本也不是什么竹灵。 ※※※ 惠水西南的九螭山风景秀丽,佛缘深厚,往来朝拜与游览的人群不在少数,在滇、粱一带颇负盛名,这也是带动了惠水县商贸往来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祁晏带着人离开后,时霊与洺祁在客栈留下了御敌的手段,然后两人便由洺祁带着,瞬息间来到了距惠水县不过十几里的九螭山。 九螭山有依山顺势而建的佛寺宝殿,因此前来游览或是上香的人群大多自主路拾阶而上,而后山面阴的小道虽林深树静,但因着路途陡峭且曲折,大多人都不愿费这功夫,便往往人烟寂寥。 不过,也有颇具闲情雅致的夫妇或是友人,自后山林深处穿过,寻一片无人打扰的静地闲坐一二。 时霊和洺祁二人此时便坐在一处不知何人修建的小亭上,听着耳畔隐约可闻的流水声,低言耳语。 “盘螭铃自山阴处出世,也难怪会认阴魂为主。” 小亭台基上的螭首早因风吹雨打而显得破旧,但却仍掩盖不了它作为皇家建筑构件之一的身份。螭首散水,但却并不是哪个殿阶都能用据传是龙之九子之一的螭作为装饰。 九螭山以“螭”为名,自是避免不了有关龙子的传闻。若龙而黄,无角曰螭。传说中正是因为有人曾在九池山见九条螭龙互相盘旋,跃入山中九池,才将原本的九池山改做了九螭山。虽后来有人认为九池改九螭不美且俗,但对于当地的老百姓来说,记忆中这座山便叫“九螭山”,“九池”一名更像是为了捏造传说牵强附会出的前称,自不会理会文人们关于山名的争辩。 只是无论九螭山的传说到底是有人亲眼所见还是后人捏造,自此方世界开始往神道小世界发展后,所有有关的传说或是神佛,但凡信者众多的,都似乎在慢慢变成有迹可循的真实。譬如这九螭山,虽不见九龙盘旋山间,却实实在在地出土了足以称得上是神物的盘螭铃。 龙族本该属阳,螭龙虽在一些文献中被注解为雌龙,但也不该为阴魂所用。但大抵是因为此时人道兴盛,鬼道初生,盘螭铃便被藏于山阴处日夜受太阴之力滋养,以至于那日被宿青与柳尹两人的执念唤醒后,便直接认了他们夫妇二人为主,后又化出□□,甘心受阴魂驱使。 不过,洺祁和时霊此行,却并不是单单为了探究秦家旧宅中那些阴魂们的力量究竟自何而来。 “阿时,他们来了。” 留在客栈中御敌的屏障自然由洺祁负责操控,在融入了初始之神的气息之后,身为毁灭之神的他再不会因为动用力量而被世界驱逐。即使尚还因为所用的身躯并非神躯而有几分限制,但用来对付那些仅仅是被自由联盟的伪神们灌注了力量的凡人也绝对绰绰有余。 有了生之力的调和,毁灭之神的出手不再是有死无生的绝杀,这些算不上多么无辜的凡人自然会有祁晏他们处置,在弄晕了他们之后,洺祁终于感受到了他们想要等待的人的气息。 神明的交锋是无声且弘大的,两神自不会选择在城中闹市处理这些伪神。感受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防御的屏障自动转变为传送的法阵,将这些尚还茫然的伪神们传送到了时霊和洺祁两人面前。 而借由原本滋养盘螭铃的那处灵气通道调动世界之力的丹望则借机将他们拉进了他本体的小世界,以提前避免可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损伤。 “……陛下?!” 如果说那些伪神们在一开始被传送时还只是有些诧异的话,那么当他们被拉进丹望的小世界,感受到时霊身上不再掩饰的气息时,他们几乎可以说是震惊到绝望了。 尽管时霊此时依旧保持着幼童的身形,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和丹望小世界里的场景都无一不昭示了他的身份。这是在每一个超脱世界的神明登上神位的那一刻都会被世界告知的初始之神的气息,是理论上创造了他们以及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世界的伟大存在。 辛乙确实擅长说服人,而被咎修等时霊的理智狂热粉们管理着的真神界也确实有不少令他们感到不习惯的规矩。尽管超脱世界的人在之前的经历可能不尽相同,但当你骤然成为了一个你原本甚至完全不能理解的神明的时候,总会有人,哪怕是神,想要追求所谓真正的自由。 然而,无论找再多的借口,无论说的怎样好听,自由联盟的成员们其实都明白,他们能够保持现在所谓的“自由”,其实不过是托了至高无上的那位意外的宽容和不管事的福而已。 也是因为知道联盟中人这样的心态,辛乙并没有告知他突然将联盟总部降临在这方小世界的目的,而是以发布任务的形式,骗来了这些伪神们为他在此方小世界发展势力。 不过,再怎么掩饰时霊的存在,当他亲身出现在这些伪神面前时,已经有不少伪神开始骂娘了。 难怪本来行事无所顾忌的联盟总部会在发布此方小世界的任务时再三警告不得肆意妄为,仅能以略微超出凡人的行事手段完成任务。而他们,有的神是正巧需要此次任务的奖励,也有的神纯粹是突然怀念起了做凡人的日子想来体验生活,才会接这种被条条框框框住的任务。 不过,到底是敢公然打出不愿信仰初始之神旗号的神明。在一开始的恐惧震惊之后,其中一些神终于察觉到了此时时霊状态的不对。 “陛下,我等冒犯了,还请见谅。” 做足了恭敬的姿态,笃定这位的宽容大度,有神勇敢地做了第一个出头的神。 北游_第193章 “辛乙命你们做些什么?” 时霊确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没有动怒,他只关心他想知道的东西。自洺祁那日一招重创辛乙,辛乙隐遁而逃后,也不知他自时空之隙得到了什么法外之物,竟是就此逃脱了法则的视线。 “这……” 见初始之神确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好说话,此时又明显状态不对,有神竟然大胆了起来,不愿毫不犹豫地背叛他们的盟主。 只可惜,他们全部的心神都被初始之神的存在所吸引震慑,完全忽视了这位身边还坐着一个大杀器。 对于洺祁来说,自己因为阿时的存在被忽视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但忽视他的是他本来就非常看不顺眼的伪神这就是个大问题了。更何况,这帮伪神明明犯下了大不敬的罪,竟还仗着阿时善良、温和、宽容、体贴、大度……(以下省略一千字)来苟且偷生,甚至面对阿时的询问竟这般吞吞吐吐妄图蒙混过关,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心知肚明阿时对这帮伪神并不会有几分偏爱——当然,洺祁绝不会因此质疑自己上述所用的形容词是否正确,毕竟带着真爱滤镜时霊在洺祁眼中怎么会有一点不好呢?就算冷酷残忍也是美好的,洺祁自然不会在怒意翻滚的时候克制自己。在丹望的小世界中无需压制的毁灭之力一出手便是伪神们全部残血的下场,这还是因为小世界中初始之神的神力过于浓郁抵冲了部分毁灭之力的结果。 “洺。” 阿时在得到伪神们流利得不能再流利的回答后命丹望将他们永久驱逐出了这方世界,然后与洺祁手牵手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阿时,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他们都是……” 洺祁故作委屈地低着头,用眼神一瞥一瞥地“偷”瞄着时霊。 “我是想说我在他们身上留了印记,之后可以让咎修他们顺藤摸瓜,去解决自由联盟的问题。” 时霊明知道洺祁是在装模作样,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既然绑定了这个神,就只能凑合着过了呗。 “阿时,我听到你的心声了!” 洺祁表示现在的自己是真·委屈了!至于刚刚那个犯傻的神是谁?他不知道,不认识,不清楚。 第137章 何以慰英灵(二四) 时霊确实如洺祁所想的那样对这些加入自由联盟的神明们没有半分在意。过去放纵他们肆意妄为不过是觉得这是诸方世界天然形成的优胜劣汰,真正强大的世界,哪怕是处于最稚嫩幼小的时期,也不会被外来之神轻易剥夺了核心,甚至于,也有世界在遭遇自由联盟的掠夺后,仍能顽强地孕育生存,以至于最后诞生出一位足够强大的神明,怀揣着世界意志对他抱有的期望,将当年的伪神打落尘埃。 如今,他令他们自投罗网来到他们的面前,不直接处理是因为身为神祇,他确实没有必要纡尊降贵来抹灭自己创造的世界中诞生的生灵,而留下可供咎修他们追踪的印记,却是为了日后同洺祁两人的生活,能少些来自法则的打扰。 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洺祁攥住的手,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 既然有对初始之神“下手”的决心,辛乙自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自由联盟的其他神明。然而能够有幸超脱世界成为神明的都不是什么傻瓜,哪怕不清楚盟主的具体行踪,些许蛛丝马迹总是能落在眼里,从而猜出几分辛乙可能的所在。 有了洺祁扮黑脸,时霊这一次的询问异常顺利,这些神明们恨不得把自己记忆中所有有关辛乙行踪的线索都说出来,更附上了自己的猜测,直接为时霊和洺祁两神划定了大致的范围。 不过…… “不急。” 时霊注视着不远处有些狼狈归来的祁晏等人,复又向世界意识聚集的所在投注了目光。 “阿时,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洺祁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小世界即将孕育成功的征兆,他当然也不急。虽然有个疑似对阿时有所觊觎的冒牌货成天在自己眼前蹦跶是挺让神不爽的,但是更重要的是阿时的安危。 一旦初始之神回归神座,这世间除了命运,再无任何人、神或事能让祂受到伤害。 而若当真到了命运要令诸方世界毁灭复又新生的时候,祂们不过是一同湮灭于混沌深处罢了。 看辛乙的落脚点便知,真正急的,只能是他。毕竟这方世界是初始之神回归前最后的一个小世界,也是在旁神看来唯一有可能对初始之神下手的时机。 ※※※ 柳尹主动挑明身份并且投诚令秦家旧宅的事情最终得到了顺利解决。 秦家人犯下的罪过早在数十年前就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作为最早诞生的一批鬼修,加之得天意眷顾,令盘螭铃认主,哪怕是新生之魂,宿青与柳尹也有十足的杀伤力。 两人当年新婚燕尔,郊游踏青之际却突遭此横祸,本就心有不甘。死后游魂于外,又见秦朔身后怨灵如许,一者感同身受,一者义愤不平,触动盘螭铃现世。在问询过那些枉死的女子们秦家人的罪行后,最终选择了将整个秦宅及那些并不曾有半点无辜的秦家人拖入盘螭铃内的空间里。 盘螭铃内阴气缠绕,秦宅的时间在铃内完全停止,只余下那日的旧影留驻原地。但是死物尚可以在过浓的阴气中凝滞时间,活人却不能在盘螭铃内久存,秦家人陆续死去,阴魂经由盘螭铃主人的同意,被吸纳为了盘螭铃内阴气的一部分。 后来他们发现,每到深夜,盘螭铃内的空间就会与旧有的秦宅发生一定程度上的重叠。为了姐妹们的安全,宿青主动命盘螭铃化出□□,交由她们这些情愿以鬼魂之身停留人间也不愿意重新踏入轮回的鬼修们。因着这盘螭大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会令他们共享力量甚至感受,柳尹作为其中唯一的男子,为了避嫌,主动解除了自己对盘螭铃的另一半控制权,心甘情愿依附宿青而活。却没有想到,当盘螭铃的力量从他身上消退的那一刻,一股更为玄妙的力量作用在他身上,令他与秦宅中那株价值万金的金镶碧嵌竹融为一体,从此褪去鬼身,化为竹灵,日夜餐风饮露,吸取日月之精华,竟偶有得道飞升之感。 只是鬼怪驻留人间,多因心结难解。柳尹与宿青两人运势深厚,身负灵、鬼两道天命,故而一为伪·灵物化形,一为神器之主。夫妻二人虽英年早逝,却仍能两相协携,旧怨便也随着时间都过去了。可秦宅中的其他女子却不同,有心性平和些的,只是觉得来生未知命运如何,倒不如像现在这般死着,也算安稳,故而不入轮回。可还有一些,却着实是恨意难消,只是仇人已死,茫茫然不知何往,又见多了人心不足、恶念丛生,因此只能日夜欢歌以自欺。 对她们来说,幸福的假象是会被轻而易举戳破的,谁也不能来劝导一句“我理解你们的心情”。 井鬼在柳尹等人的劝导下尽力克制的复仇是先机,而殷舜华的到来则彻底激起了她们旧有的回忆。对于鬼修来说,人身血液的味道实是鉴别血缘最轻易的工具。而殷舜华身上的气味……那是她们当年等不及秦家人被阴气侵蚀而死,第一次杀人时,曾经日日夜夜闻到的血液的味道。 先失控的其实是那帮后亡的井鬼,他们自认自己不曾做错什么,只是想要诱当年的仇人踏进秦宅从而一命还一命,却仍是被天师们所阻,自是有生出怨气的。柳尹和宿青等人忙着安抚他们的情绪,忙着想办法帮助他们避过天师报仇,疏忽之下,便没有注意到慧云身上也沾染了久不曾生出的怨气。因怨生煞,更因不曾即使利用盘螭铃抑制而逐渐失去了理智。或者说,大抵云娘在感受到殷舜华气息的那一刻,就放纵了自己被煞气操控吧。 而今,事已至此,再难挽回。哪怕曾经受过再大的伤害也不是加害无辜者的理由,他们支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强求每一个人都以直报怨,却也不能纵容已经在仇恨中失控,沾染上无辜者血液的厉鬼继续存在于人世。 能被选定背负起鬼族未来天命,哪怕曾经也想过要庇护云娘,却在真正意识到事不可为之后,仍然选择了遵从心中的道义。 或许,这也是她们的心愿吧…… 宿青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在找借口减轻心底的负罪感。然而,当她看到那些姐妹们明明知道一旦失去了盘螭铃□□的庇佑,哪怕她们的实力能够得到一时的增强,却也不是青云山天师们的对手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时,她有一瞬间觉得,或许她们早就想“死”了,只是,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没有勇气再杀死自己一次。 ※※※ 解决了秦宅的事,已经在惠水县停留多时的青云山一行自然要继续踏上他们“驱鬼捉妖”的道路。 裴此君作为带队的大师兄,出面同祁晏等人告别,而殷舜华则静立一侧,并未因今日所知的旧事或是祁晏的身份而有半分动摇。 在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这世上最爱她的人,一直都陪伴在她的身侧。所以,她不会再因任何事情而受到伤害。 手轻轻拂过挂在腰侧流动着莹然光泽的木槿花铃,殷舜华略偏了偏头,对担忧地拉着她手的采苓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望着那些天师们远去,知晓殷舜华身份和她与自家元帅关系的众人们都有些站立不安。他们时不时瞅一眼站在那里盯着夫人远去方向一动不动的元帅,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鼓励他去追更好。 北游_第194章 “公子,少夫人她……” 赵临到底是长辈,此时也就他方便直接开口。 然而不等他说完,祁晏就摆了摆手,背对着青云山一行人,往他们客栈所在的方向走去。 “赵叔,殷姑娘的事,就不用告诉母亲了。” 他改了称呼,也收敛了过去。 旧事已矣,他既做不到过去同她两心相知,尽可能多地为她考虑,也不能保证未来让她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又何必无谓的纠缠。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不如相忘于江湖啊…… 郎正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潘言狠狠地踩了一脚。 你干什么? 既然元帅已经做了决定,你就不要再多话! 不论祁晏是怎么想的,潘言至少知道一点,从理智的角度考虑,假装从来没有再见到过夫人才是对于元帅目前的处境来说,最好的处理办法。 当年的旧事,是以先帝怒极吐血,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禁足、罚俸半年收场的。天地君亲师,对于哪怕知道夫人“亡故”真相的少部分人来说,皇家给出的交代,也足够了。正妻死了还可以再娶,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帝后如此表态了,若是元帅再闹出事情来就是失了臣子的本分。 而今,元帅身上本就有污名缠身,贪攻冒进,即便长公主出山压下了皇帝继续往元帅身上泼脏水的动作,然而不可避免引发的元帅身世的曝光却足以带来更大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入职一个星期了,感觉工作比我想象中还要忙_(:з∠)_ 现在还处于工作、生活各种磨合的状态,每天只能抽出1h左右的时间来码字,所以这次恢复更新还是先隔日更吧。日常希望自己能坚持到完结= = 第138章 何以慰英灵(二五) 在这样紧要的关口,夫人的“死而复生”,很有可能会变成旁人攻讦元帅的借口。便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对元帅多有支持的老臣们,也可能因此怀疑他的忠心。 身在朝堂,手握这样的权力,本就不能万事由己。当年元帅既已做出了决定,就不该再有所动摇。 站在军师的角度,他绝不赞同元帅认回夫人。而站在友人的角度……才有了先前的默不作声——他只能不支持也不反对。 客栈已经就在眼前,一群人几乎都第一时间察觉了有什么不对。 祁晏脸色微变,冲赵临、郎正阳等人打了个手势,尔后几步并作一步,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大门。 他们赁下的院子在客栈的后面,因着空间的关系并没有另开大门,所以来去都要经过大堂。 这家客栈兼做着茶楼的生意,他们不过住了两日,也可看出店里生意不错,往来总是人声满满。 而此时,隔着几步的距离,他们却连半点声响都听不到。 祁晏一手捏上袖中的铜板,权作武器,微微偏过身子,往客栈内看去。 看得出食客身份的客人们都伏趴在桌上,面前还有些零散的杯盏,有那么几桌桌面上摆着的瓜果正巧被倒下的客人撞落,散倒在地上。 已经和他们混了个眼熟的店小二则瘫倒在柜台后面,手中用来给茶壶加水的木勺掉在地上,勺内的水流了一地。 而除了他们以外,大堂里再没有任何人。 祁晏并未放下自己的警惕,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在探查了一位食客的颈侧后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昏睡了过去。 示意赵临带着几人在外面留守,祁晏同郎正阳、潘言等人穿过大堂,往后室走去。 不等他们多走几步,注意到祁晏等人归来的洺祁和时霊两人便已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灵儿!” 饶是早已知晓了时霊的身份,祁晏依旧对“祁灵”有着十分的关心。不论如何,他是他的儿子,祂承认了他此世父亲的身份,那他就会尝试着做好一个父亲。 此时祁晏见时霊和洺祁两人突兀出现,第一反应便是关心,冷静下来意识到有这两尊大神在很难会出什么事后,才有了对发生什么的好奇。 “游宗接到太后的委托想要对你们下手,有些东西不方便让普通人看到。” 隐去了游宗背后之人与他们的纠葛,时霊简单地解释了现在发生的一切。被制住的游宗门人都丢在了他们赁下的院子里,而这些普通人则是被洺祁布下的结界所影响,因为承受不住这种超越这个世界极限的力量,才会陷入昏迷之中。不过,经过了这波力量的洗礼,在这个世界真正成熟后,他们大抵会因祸得福吧。 “……我知道了。” 他刚刚真正放下一件往事,却又被现实提醒着还有更多的麻烦在前方等待着他。不过,他看了一眼像是什么都没有做的祁灵,又看了看明明只是简单的一个站姿,却能让人感觉到他将灵儿整个人护在怀中的那位神君,其实,大抵也没有什么可烦恼的吧。 ※※※ 在经过两个多月的跋涉以后,祁晏等人终于于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长公主府。不过,这个“悄无声息”只是针对大多数老百姓来说。从他们踏进京城的第一刻起,就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将消息传回了各家主子的府中。 祁晏奉命镇守滇州,即便此番大胜,照理说无诏也不该回京,便是回京了,作为一方军侯,又是大战之后,他也应当先进宫述职,方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不过,京中在经历了数月前那一场大地震后,到底还有些惶惶,既然长公主派亲卫去滇州寻找祁侯是今上默许的,那么在看明白形势之前,自也没有什么人第一个跳出来多说些什么。 在得到祁晏等人归来的消息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长公主府的下一步动作。 “母亲,是孩儿不孝,累您不得不出山。” 有赵临在,祁晏等人的行程自然早早就传到了祁瑛耳中。知晓儿子今日归来,祁瑛虽面上仍不动声色,心底到底是欢喜的。命下属备好了鲜果佳肴,准备着为他们一行人洗尘。 祁晏在见到母亲的第一时间就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给她磕了个头。 祁瑛向来不喜欢同他讲究这些虚礼,然而这一次……到底是他扰了母亲的清修。 祁瑛扶起儿子,目光却落在跟在祁晏身后的时霊和洺祁两人身上。 在赵临先前借白华的渠道传来的书信中有提到祁灵的存在,祁瑛本对这个孙儿有三分期待,七分怀疑,而今见了面,才突然发现,先前思虑过的种种可能,竟是那么的可笑。 北游_第195章 “先生,明少侠。” 洺祁仍是当年凌冽俊朗的模样,而时霊却变作了幼童的身躯。不过,在见到洺祁望向时霊的眼神时,祁瑛就明白,哪怕这一切对于她这个凡人来说是再如何的不可思议,能够得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明少侠、明神君这样毫不掩饰地关注的,只有她少年时曾经仰慕过的那位先生。 再后来提及他们二神时,祁瑛都尊而重之地用了“神君”二字。可直到真正同他们两神再度相见,脱口而出的称呼才让她恍然回忆起当年在燕地朔风飒朗的岁月。 从当年的小临安变成了而今的昭圣长公主,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曾失态过的祁瑛以袖掩面,平静了数息方才恢复一贯的冷静。 “两位神君,是我失礼了。” 待得几人各自落座,茶换两盏,祁晏终于将这其中的种种尽数说与了母亲听。 祁瑛到底不再是当初那个尚还带着天真的少女了,听完祁晏的讲述,她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温声地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如今四域皆定,军中也不乏良才美质,母亲,我想陪您回燕地。” 燕地作为他的大本营,以今上对他的忌惮,显然不可能重新调他回燕地镇守。但是……若是辞官返乡,那今上便也再无理由可以阻止他。 “母亲,我曾经以为,是大雍需要我,所以我才勉强留在军中。可是,如今的我却发现,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大。 说到底,当年从军入伍,不过是为了争口气而已。先……舅舅想要通过我补偿您,可他亏欠的是您,我不能也不该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接受那一切。所以我才选择了投入军中,这样,无论您是原谅也好,不谅解也罢,都不会因为我的关系受到什么钳制。 可如今……母亲,我记得您曾经教导过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不如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最后半句既然我已经做到了,那么‘以直报怨’又何妨?” 现在,此时此刻的这个祁晏,已经不是他原本命轨中的那个母亲早逝,妻儿不存,被来自身后的利箭逼入只出不进的绝地,然后为了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兄弟们的安危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扛起来,在局势的逼迫下与亲旧刀剑相向,最后虽然黄袍加身,但仍被自小接受的教育和身边人的言语两相为难,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问他一句“你打算怎么做”的那个祁晏了。 时霊和洺祁的插手并未改变太多的命运。 祁瑛和祁楠两姐弟依旧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唯一不同的是,见过更多更美好的风景的祁瑛,并不会为着生不逢时,为着旁人的些许言语,而郁郁寡欢。原本的她便以足够坚韧,所以才能在那样的境遇下仍将祁晏教导成正人君子的模样。而现在的她更是多了几分洒脱和旷达,所以在做出选择后,并未因结果而后悔自己的决定。 于是祁晏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他怎么做,做些什么,身后总有一个人,会不处于旁的任何原因来关心他。 他没有经历原本命运中该有的不得已,今时今日,哪怕他心知肚明宫中有人视他为眼中钉,却仍然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而不必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祁瑛看着祁晏,赵临到底是她的亲卫,哪怕有了祁晏的吩咐,对他来说,也是她的命令高过一切。她让赵临将途中发生的所有事都以密信传回,本意是为了观察祁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儿,却不料重新得到了舜华的消息。 这个原本的儿媳她是喜欢的,但她也知道所托非人的痛苦。那祁晏同他父亲相比自是辱没了前者,但对于她们来说,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祁瑛注视着祁晏的眼睛,似要看出祁晏做出的这一决定到底有几分是因为舜华。 不过…… 第139章 何以慰英灵(二六) 她无声地笑了。自家儿子的脾气,她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于是祁瑛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含笑开口:“既是如此,那你明日便进宫吧。” 往事旧怨皆可放下,但前时因着他们之间的那点破事而葬身猛华关的兵士们,总要有人去替他们讨个公道回来。 ※※※ 次日,御书房。 祁晏并未选择在朝会之时进宫,而是错开了上朝的时间,提前在御书房中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祁烨似乎也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出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丘令此番并未随他去上朝,而是守在了御书房外,等着祁晏的到来。 温茶一盏,点心两盘。 他并没有要给祁晏下马威的意思,提前留了命令设座,竟是就这样让祁晏优哉游哉地等着他的到来。 此番不过是小朝会,大臣们的心思无不被昨日刚刚回京的祁晏所牵动,根本没有什么大事要汇报的。再加上祁晏也并没有早早地出门,茶还未凉,祁烨便已经退朝,摆驾回了御书房。 “臣,参见陛下。” 依礼而行,无论是语气亦或是姿态,都无可指摘。 祁烨屏退了下人,定定地看了祁晏良久,终于开口。 “起身吧。” 于是祁晏从善如流地起身坐回椅子上,任由祁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低眉不语。 他虽有了抽身而走的心思,但到底不能就这么毫无条件地将兵权拱手交出。 “祁晏,朕曾经,很讨厌你。” 或许是腻了再继续装模作样下去,祁烨将刚刚顺手拿起的那本替祁晏求情的奏折轻轻抛在书案上,终于先开了口。 他当然知道,这样一份奏折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因为对于朝中那些极善于揣摩上意的臣子们来说,会站在祁晏立场上发言的终究是少数,只要再往下翻几本,绝对能够看到猜度着他的意思,弹劾祁晏各种罪名的奏折。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些从小看着他们两长大的老臣们,父皇留给他的肱股之臣们,半数或沉默或反对着他的做法,而余下的半数,便是默许了,也不过是为了大雍的安定久远,为着他身上皇族祁家的嫡传血脉。 “阿英真麒麟儿也。” 他至今仍然记得,祁晏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随父皇参加秋猎,明明自己的收获并没有逊色祁晏多少,可是父皇却只是淡淡地点头接受了自己亲手猎给他的雄鹿,然后拍着祁晏的肩膀冲着所有大臣夸赞他的出色。 阿英……自他六岁随太傅读书开始,父皇就再也没有喊过他的乳名了,可是,却用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亲切慈爱来对待一个外人! 那时的他对祁晏大抵也只是几分嫉妒,他知道父皇对他赋予了众望,所以才会对他严苛,他倒也还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而讨厌起祁晏这个父皇明显准备留给他的得力战将。可是,母后的态度却渐渐让他开始有些起疑。后宫不理朝政,照理说,哪怕父皇许了祁晏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甚至时常留他宿于宫中,母后同一个外臣,也不该会有任何恩怨才是。 他甚至想歪过父皇和祁晏真正的关系,却在一日“恍然大悟”。 “英儿肖吾甚。” 父皇一句无心之语却令他骤如雷劈。他仔细观察过父皇同祁晏的相处,确实只是待之如子侄,可是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待之如子侄在有些时候,并不是可以用“只是”来形容的关系。 北游_第196章 他现在知道了原因,外甥像舅,时常有之。可那时的他不明白,那一瞬间,他也不知是如有神助还是恶鬼迷心,竟看出了两人被隐藏在截然不同地气质下的三分相似。 一个可能的……弟弟? 所以,他曾经真的很讨厌祁晏,讨厌到,每每都在想着怎样让他名正言顺地死在外面。 而如今…… 他看着祁晏依旧沉静的眉眼,他果然还是很讨厌他。 “臣知道。” 见祁烨迟迟不再继续开口,祁晏终于拱手回了祁烨的前言。 “但陛下,为帝者,本不该以怒兴师,以愠致战。” 若仅仅因为厌恶他,为了除掉他,而故意引得南掌出兵,致使那么多将士埋骨他乡,那就有负了大雍的子民们慷慨从军、保家卫国的心意。 “朕不需要你来教导如何当一个皇帝!” 祁烨扯了扯嘴角,“……更何况,你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他坐镇京城,却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只付出微小的代价,就将南掌纳入囊中,祁晏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他? “南掌早与百濮有所勾连,对大雍觊觎良久,朕此计,不过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西南的安定。” “陛下,你只是在说服自己。” 祁晏当然知道,若要正面攻下南掌,所要消耗、牺牲的兵力怕不仅仅是他麾下那一批精锐的骑兵。但是,在百濮已经基本被剿灭的当时,面对着呈兵边境的大雍,若非祁烨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一向见风使舵的南掌至少在三十年内不敢再对大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更何况,被自己效忠的主君亲手推进必死的陷阱之中,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何其的悲哀。 祁烨一时无话。 他当时真的是为了消灭南掌吗?不,他那时其实也没有做好万全的计划。后续直捣黄龙的指令多亏了张行的提醒,才让他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全无底气。 若非那日昭圣长公主一掌拍在他的桌上,惊醒了陷入迷怔的他,他怕是还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去换祁晏的死。 少时一念之差想错了缘由,于是再看便满目都是偏心与虚伪,最终陷入魔障,大抵也是他自作自受。不过,身为大雍的皇帝,他不可以错,更不能承认自己错。于是即便被祁晏挑破了心思,他也依旧维持着帝王的尊严。 “朕会下旨抚恤亡者,他们都是我大雍的将士。” “如此,祁侯可满意了?” ※※※ “阿时。” 洺祁突然抓住了时霊的手,他望着远处,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世界的意志,终于借着本世界生灵的力量即将迈入成熟期。 “嗯。” 时霊反手与洺祁十指相扣,“他来了。” 空间在瞬息间翻覆,借着世界成熟后,两神回归空冥界的本能,辛乙抓住了那一刹那的漏洞,将洺祁和时霊拉入了他的领域。 或是是因为强行掌控毁灭之力的缘故,辛乙原本恢弘如许的领域被一道道暗金色的光芒撕裂,让旧朝的帝都,染上了几分末日的色彩。 “许久不见。” 幼童的身躯已经褪去,时霊时隔无数个轮回,终于又恢复了初始之神应有的模样。辛乙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空冥界高悬于万千世界中央,但于初始之神来说,它也无处不在。一旦由初始之神亲自设下的禁锢消失,这位创造万物之神的回归便是瞬息的事情。 可是,洺祁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霊会主动平和地同辛乙打招呼。 啊啊啊啊阿时和这个家伙什么关系?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主动开口?要疯球了啊啊啊啊! 真正回归神座以后,原本对神魂来说还有些负担的记忆终于完完全全地成为了时霊的一部分,他突然想起了,最早空冥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真神的时候。 “吾本以为,你不会走上这条路。” 也许是比法则更高一层的什么东西趁着他踏入轮回的时候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直到现在,时霊才突然记起来他是知道辛乙和那一点残留的毁灭之力的渊源的。 “您还记得我呀……” 辛乙望向时霊的眼中带着崇敬、濡慕和那么一点难以忽视的痛惜。 “连您都变了,我走上这条路,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他本是那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王,即便这样的身份来源于世代相传的血脉,但也不曾因此有过半分松懈与肆意。可是,偏生有一些掌控了强大力量,自认为神的家伙,将俗世的王朝当做了棋盘,硬要给了他一个“气数已尽”的天命。每个白天,他都只能从精神到肉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一些昏庸无道的事情来,然后在夜梦中,因为侥幸得到的半点清明而痛不欲生。 后来,他索性醉生梦死,将仅有的那点清醒时光都如那些“神仙”所愿的那样,糊涂下去,却不想,在他真正死亡后,竟又得到了神仙的“补偿”,获得了长久的生命和清醒。 何其可笑,可他又对此全然无能为力。 直到那一天,同样在命运地推动下,他打破了世界的禁锢,见到了真正的神。 第140章 何以慰英灵(二七)【倒V结束】 然而,命运最终到底是眷顾了他,让他在这样痛苦地清醒了如许漫长时光后,得到了迟来已久的释然。他有幸见到了真正的神祇应该有的模样,明白了那些亲手塑造了他一生痛苦时光的所谓“仙神”,不过是无知者盲目的自大。 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 似乎从踏足神域起,他的命途就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幸运。那时的空冥界尚还没有多少真神,初始之神虽然高居神座之上,却也不吝对有胆量主动走到他面前的神明们予以指点。他放下了过去日复一日困扰着他的心结,于是开始看到了更多被郁愤不平所掩盖的美好。他甚至有了新的友人,有了让他能够微笑着回忆起过去的力量支撑。 然后他在一次兴起的冒险中意外被卷入了时间之隙。 如果说在其它地方时间是一条奔流不息,永不复返的长河的话,那么在时间之隙里,时光长河就像是汇入了同一片湖水中一样,混乱的交织在一起,有过去,有现在,也有未来。 他是到后来才知道,时间之隙本是连初始之神也无法踏足的领域。 北游_第197章 可是那时的他对此一无所知,于是沉醉在奇迹般绚烂交织的时间里,被更高层面的生与死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甚至连自己的神力乃至生命迅速流逝都不曾察觉到,直到法则与初始之神一起,共同凭借着每一个诞生于此方世界的生灵都会与初始之神所有的因果线的力量将他带离这个禁忌之地。 他当然不会因此怨恨上初始之神,因为在那时,这位高高在上的神祇仍然是他初见时那个无为无造,任万物以自理的神明。他只是,鬼使神差地,瞒下了他从时间之隙里带出了一些东西的事情。 这没有什么的,那时他想。初始之神的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清朗,他大抵早就知晓了一切,所以不问,那么自己便不言好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硬是缠上他的那点来源于上个世界毁灭之神的残存力量,竟然激发了这方世界毁灭之神的诞生,以至于他真正视若神明的那位存在,眼底心底不再空无一物又包容万物。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被这点毁灭之力纠缠却不曾有过烦恼,因为到底是应该随着本世界的诞生而消失的力量,哪怕它曾经再怎么的浩瀚恢弘,也抵不过如日中天的生生之力。 他甚至都没有因为毁灭之神的诞生而烦恼过,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在时间之隙里见过了这样的反复,以至于对于自己最终走向的结局坦然又满意。 他有幸生于这位初始之神所创造的世界,成为他的子民,总好过同那些各有执念的初始之神同在。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心不染尘的初始之神竟会为了他命定的天敌垂首低眸,将目光投注。 太明显了,身怀毁灭之力,新生的毁灭之神上那点熠熠生辉的创造之力于他而言就有如明灯,更别提他身上的那点毁灭之力如同疯癫的狂乱。 他注视了初始之神那么多年,早对祂的神情了如指掌。于是他再也不能在空冥界待下去,他无法忍受心目中的神祇模样大变。 他加入了自由联盟,并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最初创建者的权柄。这多容易啊,那个狂妄自大就如同他家乡的那些“神仙”们一样的傻瓜,自以为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创举,却不过连那位的一瞥都换不来。 可是他也一样。明明曾经是最早的那一批真神,几次得以亲自觐见初始之神的存在,然而他的消失,仍然没有换来祂的半点关注。 如今…… 辛乙看着时霊的模样,明明是由祂亲手创造的世界,可是与这大千世界最格格不入的却依然是祂。 “我到底不能让您变回原来的模样。” 辛乙的领域早已因为试图强行禁锢比他更强大的存在而摇摇欲坠,蕴含着神力与生机的鲜血从他唇角流下,滴落在地上,被贪婪又混沌的毁灭之力吞噬。 在见到时霊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尝试到底只是做了无用功。可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因着初始之神的威压而低伏的毁灭之力随着辛乙的强行催动终于开始了微弱的震颤,它曾经试图强行绑定辛乙,却最终作茧自缚,不得不受辛乙的驱使。 “陛下,我仍希望,您不会因为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辛乙的目标不是时霊,而是洺祁。 然而不等洺祁出手,力量与神位尽皆恢复的时霊已经将一切的危险扼杀在了洺祁身前一丈。 “如若不然,那不妨让我,与旧日的您同去。” ——他早已萌生死志,谋划坚持那么多年,不过是为了能够死在祂的手上。 ※※※ 空冥界。 白玉神座上,身着墨色长袍的毁灭之神在时隔四个轮回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原本冷冽的暗金瞳孔似乎因为融合了生生之力的关系,颜色变得浅淡柔和了几分,让这位司掌毁灭的神祇竟平白显出了些许软萌和委屈? 阿时!!!! 神魂初一归位,也顾不得因为那个什么辛乙和某人的过往纠结,洺祁一跃从神座上窜起,往神殿后方飞去。 琪花瑶草在今天似乎生长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还要耀目了,粲然新生在这片被毁灭之力小心保护着的区域里荡漾开来,初始之力在边界与毁灭之力相触,却因着两神神魂、关系的改变,而不再发生激烈的碰撞,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柔和的波动。 洺祁急切的脚步在踏入这片区域后突然平稳了下来,他看着花海中央的银发美人,不再是过去安安静静沉睡着的模样。他背对着自己坐在那些因为有幸得见神颜而欣悦绽放,却又谦卑地低垂了自己的头颅的花草之间,银发逶迤而下,以最单一的色彩,胜过了姹紫嫣红。 “阿时。” 于是洺祁顿住了脚步。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日复一日的注视。曾经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追随着时霊的背影,试图跟上他的脚步。 那么,现在,他是不是终于可以等待他的阿时主动回头,向他伸出手了呢? 除了最初的最初,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 “洺。” 时霊仿佛听到了他心中所想,不负所望地站了起来,纯白的衣摆同他的发尾一道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飞扬起来,尔后又被风轻柔地托起,柔顺地落在他的身后。 于是初始之神依旧是清直静雅的模样,双方神力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将他曳地的发丝、微垂的眉睫都染上了金色。他依旧是诸方世界之上高高在上的那个神祇,容颜极盛,威仪不凡,然而却再也不似当年无悲无喜,面如冷玉。 他在笑,从眉梢到嘴角,带着再柔和不过的笑意缓步朝洺祁走来。然后冲着洺祁伸出手——不是一只,是两只。 “洺,我回来了。” 于是再也不能克制,再也不能忍耐。 洺祁的脚步又便会了最初的急切,甚至还要再急上几分。他迫不及待地抱住了时霊,真实的,强大的,在最初的最初带给了他全部的温暖和期待的完完全全的初始之神。 “阿时,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断断续续拖了那么多年,终于完结了这篇文,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我的感觉是松了一口气的。对这篇文很不满意,不仅是因为自己始终没能做到坚持更新,更重要的是,写的实在是不够好,尤其是最后一卷,可以说是勉强才让它有了一个收尾吧。 开这篇文的初衷其实有二:一是为了尝试一下不同类型的文的写法,方便查漏补缺;二是为了不浪费我早年的一些脑洞。但是写完第一卷 才发现,早些时候很多的脑洞都产生于追文时期,它更像是别人小说的if支线而非我自己的东西。所以在大修了第一卷后推翻了原来全部的大纲,仅保留了一些真正意义上我自己灵光一闪而产生的东西。但是这就造成了后面几卷在写的时候脑海里其实是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的,虽然有大致的主线,但更多是写文当时的灵机一动。 不过到底也是我的水平不够,还把握不了文的走向,在很多细节、情节的构思上也非常的不成熟,所以最终呈现给大家的只能是这样一篇拙劣的作品。 北游_第198章 但是对于这篇文我也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大修或者怎么样了,只能是吸取经验教训,争取下一篇文能够永远都比前一篇写得好。 关于后续的计划,接下来会按照之前说好的开全职同人,不过鉴于同人的特殊性以及我对男神的过分珍重,《有幸》这篇估计会维持一周1~2更这个样子。 然后我会存稿另一篇文(目前还在hp蛇祖/现耽娱乐圈这两篇之间纠结_(:з∠)_),并在确定自己有余力之后开始更新,尽量保障一周5更以上。 希望还有幸能够在新的文下看到熟悉的id。 以上。 2018.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