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串霸》 第1章 营业中 4月,天暖了,雾霾退了,空气清明。 陆由在城墙根的菜市场里买完食材,开着他的小电瓶溜达。 春日里,槐树已经发的很茂,不是那种发油光的老绿,而是清亮的翠绿。单排的行道树就足以遮阳,椭圆形的光斑投在地上,那是槐树叶子的形状。 陆由的红色电瓶车,车漆刮得狂放抽象,皮座迎风掉渣,前大灯用胶带粘着,岌岌可危地守住前线。屁股后面的栏杆上还改装了个大菜篮,是从报废的自行车车头上卸下来的。里面东西已经放满,大葱叶子飘在外面,还有茄子和土豆跟着颠簸。 除此以外,左车把挂了一大袋牛肉,右车把挂了一大袋羊肉,塑料袋上沾着血,不加马赛克的直白。 这是肉食者的狂欢,动物保护主义的挽歌。 陆由和这些所有搭起来,有种不协调的帅气,奶帅奶帅的。 他肤色很白,顶着像是胡乱剪的刘海,墨镜因为脸上的汗水有点往下溜,露出一双大眼。陆由是大眼睛,双眼皮,但不是那种圆圆的眼睛,怎么形容呢,就是春日午后篮球场上最明亮的那双眼睛。 如今已能依稀捕捉到槐花的清香。 花还很嫩,大多只是结了骨朵,冒芽的嫩绿还没完全退去。但总有一些早熟的,在树冠上一串串掉下来。 树太高了,花颜色也淡,和阳光交叠在一起,仰头看不清。 陆由很喜欢槐花,从小就喜欢。 他长到能上街打酱油的年龄,搬个马扎坐在城墙根儿看打麻将的老头、老太,有时候也会看路边摆摊的手艺人理发,或者帮叔叔阿姨给自行车胎打气。 小陆由很喜欢压打气筒的感觉,每压下去一次,他嘴里也会鼓出一团气,然后再“噗”地一下,嘴唇快速震动,有时候还喷出些吐沫星子。 等家里大人下班了,陆由就跟在他妈妈的屁股后面,用根长杆去打街边开得正好的槐花。 一朵朵,一束束地掉下来,芬芳的春雨。 他拉着一件棉衬衣,仰着头满地跑,去接芬芳的春雨,嘴里咯咯笑。 小陆由的生活无忧无虑,快乐得像在月光下跳舞。 这槐花打下来是蒸麦饭的,面粉加水,把槐花放进去一拌,出锅时淋点油泼辣子和陈醋。面是糯的,花带着微甘,很独特,也好吃。 陆由有十多年没再吃过槐花麦饭了。 路边的槐树都打了农药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没人再做了。陆由的花期,比槐花还要短。 “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陆由把电瓶车停在店门口的人行道上,听见江繁说。 江繁和陆由是从小玩到大的竹马竹马,后来江家生活条件好了,就从平房搬出去。两个人是一样的年纪,但江繁高一就辍学了,没什么事就赖在陆由这里不走。 “为什么不来?”陆由嘴里叼着墨镜腿,说话有些含糊。他把两大袋肉从车把上取下,拎进厨房,镜面铁皮的操作台咣当一声,能听出这些肉得有多重。 江繁出来帮他卸货,看了陆由一眼,问:“你今天不是期中考试吗?” “考和不考,就差个三十来分,有什么区别吗?我不如多赚点钱。”陆由说着,把蔬菜也搬到厨房。 “陆老板!” 陆由和江繁正收拾肉的时候,外面有几个人在叫,都是陆由的朋友。 王虎和李有才都是陆由在十中的同学。刘朝阳是陆由拔刀相助认的哥们儿,不是十中的,是公交车一站路外八中的。 虎子把烟头掐在门口的树干上,清了下嗓子说:“今天我和大李从网吧回来,翻墙被正好根号二抓了……居然还让罚站,多大点儿事儿啊,我俩干脆就又翻出来了。路上碰见朝阳,一起拉来帮你。” 根号二是十中的教导处主任,四十多岁的样子,几缕头发将将盖住头顶,身高基本等于两米开平方。 在十中,稳住学生风气而教学质量堪忧的校领导不少。这些人,总是最先获得一个惟妙惟肖的昵称。 陆由把一盆切好的肉放在餐桌上,拿了桶铁签子:“帮我把牛肉串了。老规矩,烤筋儿、纯瘦都要。” “得……我就知道这个点儿来找你保准就是串肉这一件事。”李有才顺口抱怨一句,立刻被虎子撸头拍了一下。 “废什么话——”刘朝阳“啧”了一声,“当心你吐沫掉进肉里。” “你们听不出来我的言外之意吗?”李有才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就是觉得陆由过得也太惨,太辛苦了!全家就指着他赚钱,一点好事都落不在他头上,大好青春全被毁——” 话还没说完,江繁就在后厨冷冷地喊了一句:“大李!改变不了的事就别说了。” “行行行……”李有才叹了口气,拖着声音以示无奈:“就你们心疼陆由,就我嘴贱,我不心疼——” 整个过程,陆由没说一句话,如果连了监测仪器,就能知道他的呼吸和心跳异常规律,像是拿尺子画出来的。他只是在案板上默默切肉,似乎一帘之隔的讨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天擦黑,大李和朝阳把桌椅撑在人行道上,烤肉摊架出来。 营业的灯牌打开,红色的“营业中”被绿色的灯管方方正正包围,他们在等待上客。 地砖有花纹,有接缝,凳子放不平,陆由身子前后晃着。 当啷,当啷—— 像是无心敲钟的和尚。 九点之后,陆由开始真正的忙碌。 正餐餐馆的人气慢慢被夜宵小铺所取代,这一段人行道上基本不能走人,食客向夜的酒瓶注满情绪的酒。手推车商户也慢慢支起摊位,卤味、小笼包、馄饨,热气腾腾,一片烟火江湖。 客人基本上都是虎子、大李和朝阳在照顾,陆由和江繁只顾埋头做饭。后厨稍微好些,没人点主食的时候,江繁就在烤摊上帮陆由的忙。 各家夜宵店门口已经开始揽客,路人是多米诺的引牌,进入巷子之后,呼喊招牌的声音依次响起,划着波浪向前。 暖黄的灯光透过红色的塑料灯罩,电线勾缠在槐树枝杈与陆家烤肉的招牌上,和其他店铺一起,形成连贯绵延的之字。如果是冬天,便很像圣诞树上缠绕的彩灯。 庆幸的是,因为气温,春夜的气氛胜得过年节。 “三十串板筋,三十串纯瘦,加辣!一个烤饼,一份炒饭!”虎子在客人背贴背的缝隙里喊。 陆由接了单子,手里的串多抓了一些,放在烤架上。 带着肉味的浓烟,奔涌聚集,画面像是呈现在胶片相机之下,多了颗粒感。 炭火一直在加,老槐树就在这烟熏火燎中默默忍受。陆由一笔泼墨,豪放地往烤串上撒料刷酱,油汁滴了下来,滋啦滋啦,空气里滚了肉香。 陆由把烤好的六十串拿给客人,又拿着多烤的肉在桌与桌之间侧身吆喝着。 客人其实并不需要费劲点菜,陆由随时烤好什么,报出名字,自会有想吃的人回应“老板,这边来点儿”。 贴墙的小方桌上,只坐了一位客人,穿姜黄色帽衫,看上去和陆由年纪差不多。桌上的签子扫一眼就能数出来,可是地上的啤酒瓶却东倒西歪,没个概念。 他喝了不少。 “烤筋、瘦肉需要吗?”陆由走过去问。 矮凳上的小伙儿有些迟钝地抬起头,不知道是因为酒劲还是别的什么,脸蛋红扑扑的,眼底也翻红,像是从汗蒸房里待了半小时才出来的。 “肉不要,再来五瓶啤酒。”陆由听见这人哑着嗓子说。 “要冰的吗?”陆由问。 “随便。” 陆由把烤肉签子在盘里磕了一下,朝身后喊,“虎子!三号桌再来五瓶冰啤”,便很快转身去问别桌的客人要不要肉。 肉分完,陆由搭上王虎的肩,小声说:“三桌那个客人你们帮我盯着点,别让他在店里撒酒疯。”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出一阵嘈杂,是玻璃碎掉的声音,金属声,骂人声,乱七八糟。 “靠……”陆由心里暗骂一句。 今儿晚上又得折腾了…… ※※※※※※※※※※※※※※※※※※※※ 朋友们,我回来啦! 隔日更,每周三更~~ 因为离开学校了,忙起来没个准数,尽量保持更新频率,有事请假。 好想大家呀,希望大家喜欢这篇~ 我们一起过春天吧!! 第2章 林间 虎子是面向客人的,最先扑了上去,隔开三号桌的少年和另一桌的一对男女,赔着笑脸问:“怎么了几位?都是出来吃饭的,别伤了和气。” 贴着王虎站的大哥三十岁模样,一头青皮短发,单侧还剃了两个叉,白衬衣裹不住肌肉,大臂上的刺青隐约透出来,是麒麟还是青龙,看不清楚。 “我妹想要这位弟弟的联系方式,大冒险亲一口又怎么了,这小子推人算怎么回事儿?!” 陆由闻言,目光重新停在醉酒的人身上。 这人眉头皱在一起,眼睛平而长,两道粗眉不近人情,棱角分明,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主。不过长得确实不错,搁在十中能算个校草,还得是难得一见的那种。 “亲一口?”少年冷笑,“那叫性骚扰。” “性骚扰?”刺青男重复着,一声“呵”顶破了天,“我妹妹一个小姑娘,骚扰你一个大男人?你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然而真正让陆由觉得可笑的是,性骚扰就是性骚扰,哪有分男女之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先搭了一下少年的肩算是安慰和支持,然后挡在人身前,对刺青男说:“这样吧,您给这位客人道个歉,大家各退一步,事情就算过去了?” 陆由擅自做主,没有征求少年的意见,提出了这个省事的方法。 “我道歉?”刺青男反手指了指自己,眉毛挑的很高,拉扯着嘴角也向上斜歪。 “老板,你脑子没毛病吧?是这个人推了我妹妹,你搞搞清楚!” 陆由看刺青男不依不饶,撸了一把头发,嘴角带着微笑却更像是威胁:“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人家好好吃着饭,你上去啵儿把人家亲了一下,难道还要调监控?” “你他妈——” 刺青大哥指着陆由鼻子正准备开骂,可陆由的肩膀却突然从背后被撞了一下。 是身后的少年。 他一把抓过刺青大哥的手指,把它掰离陆由的脸,往后撅,逼着男人逆时针转了半个圈。 “松手!小兔崽子!你快给我松手!” 少年眼睛眯了一下,手上的劲儿反倒更大了,直接把人推到树上,胳膊肘抵住刺青男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很冷静地说:“给我道歉。” 声音不大,动作也没到夸张的程度,可周围瞬间就静了。消音的大多是用余光偷偷观看的食客。他们不想惹麻烦,却又好奇期待,像等待天下白吃的午餐。 亲人的小姑娘估计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眼底涌了泪,用尽全力想侧身挤开少年,语气里是委屈和不甘心。 她也觉得少年小题大做。女生主动亲男生,少年还不是白捡便宜? “我错了还不行吗,快把我哥放开!” 少年瞟了妹妹一眼,表情虽是冷漠的样子,但手上还是渐渐松了力。他从行道树那一方凹陷踏到人行道上,个子显得又高了一些,然后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胳膊自然地捞了一把,搭在陆由的肩膀上。 陆由侧脸看他,发现少年鼻子很挺,鼻尖恰好碰到月亮。 距离是不是太近了?陆分神由想。 空气安静了几秒,江繁在烧烤摊边喊着问需不需要帮忙。 刺青男理了理被撤歪的衣领,瞪着眼睛还想继续:“我操——” 他很快就被制止了。 “别说了!哥!”姑娘着急地跺脚,“还嫌不够丢人吗,快跟我回家!” 王虎很有眼色地再次挤进来,继续充当一个和稀泥的角色:“来来来,我给你们结账。” 账结了,人走了,可陆由还站在原地,因为少年依旧靠在他肩上。夜市喧闹,陆由却能听见对方平稳深沉的呼吸。 “哎——”陆由抬了抬左肩:“哥们儿,人走了。” 没有动静,只是觉得肩膀越来越沉。 “哥们?” 陆由个子略低些,侧仰头看这人,却发现他眼睛已经闭起来,头顶上正好有一盏夜灯。 蜡黄的灯光打下来,他眼睑上有一丝丝的阴影,顺着线条看上去,是长长的睫毛。只有长而翘的睫毛,才能形成这样似乎是用最细的签子笔画出来的阴影。 陆由转了一下脖子,把自己从少年的胳膊下面绕出来,又握住这人双臂晃了晃,没醒,像一位夜游的梦中人。 陆由正想着究竟是把人扔在凳子上还是扛进屋里,少年双腿忽然就失了力,橡皮糖般地往地上倒。 “我去……”陆由赶忙环住这人的腰。 少年人往下溜,帽衫卡在陆由胳膊上,腰身被迫露在外面,像一段泛着光的缎面。很快,他脑袋已经溜到陆由肚子上,再往下蹭,陆由觉得自己松垮的运动裤都要被这人扒下来。 狼狈。 “谁过来帮忙!” 陆由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手掌贴上光滑的后背,腹部发力,怕人摔在地上,同时不忘双腿岔开,希望用意念牢牢勾住自己的裤子。 “哎呦我草,怎么转身算个账你俩就成这样了啊!”虎子把手里的圆珠笔夹在耳朵上,双手捞住少年的瘦腰,将人一把簇起。 “什么情况啊陆由,这是讹人吗?”大李问。 “醉的吧?晃不醒……”陆由说着赶紧提上自己的裤子,系紧裤腰的抽绳。 太险了,他觉得自己屁股缝刚才都擦着风了。 虎子往少年脑门上摸了一把,“有点烫……发烧了?” 大李看陆由:“怎么办?” 陆由:“找他手机。” 三个人捏了几次少年的裤兜和衣兜,反复确认,还是没有。 “怎么办?”大李又问。 “……” 陆由环视四周,也不知道看什么,心里茫然。客人叫点单的声音越发大了,夜晚才刚刚开始,他还有许多要忙。 “先搁我屋吧……”陆由叹了口气,“把门锁上,省得他醒来给我逃单。” 酒,是飞天的魔毯,是月夜的过山车。 但是少年估计搭乘了过于刺激的班次,直到凌晨两点,陆由的店打烊,还一直飘在梦里。 上学的三个人12点多就陆续回家了,江繁陪着陆由收拾好卫生,坐在沙发扶手上,掰着手腕伸懒。 江繁:“你今天一个人住行不行?” “怎么不行?”陆由揪着衣领闻了一下.身上的油烟味,脸上泛出恶心的表情,“我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吗?” “今儿不一样。”江繁指了指旁边。 醉酒少年把沙发扶手当枕头,两条腿弯成一个“p”,睡得踏实。 “你怕他入室抢劫?”陆由失笑,“放心,真抢劫我也打得过。” 江繁转了一下脖子,关节咔嚓咔嚓响。 “也是,你的战绩,两年了,整个碑林区都没人能打破。反正我手机开着声音,真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走吧。”陆由做了个请的动作,“看你上出租——” 江繁走后,陆由锁了店门,单手脱掉上衣,以一个三分球的距离把脏衣服丢进洗衣篮。 他从衣柜上层拿了件买大了的t恤和一条平角内裤,准备去卫生间洗澡。 衣服挂在挂钩上,陆由正要关浴室门,却觉得身上突然一冷,好像是门缝还是窗户缝漏风。 他走回被当做卧室的客厅,陈年的衣柜再度吱呀一声,在深夜发出不情愿的抗议。陆由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浅绿色的毛巾被,抛在依旧沉睡的人身上,一声闷响。 “砸都砸不醒……”他自言自语。 房间很小,陆由三、五步走到沙发边。月光透过雪花印纹的窗户,把影子投在少年的腰间,像是筷子插进水杯形成的折射。 陆由捏住毛巾被的边角,两手一拉,抻平,再往空中一抖,布料柔软地落下来,像一朵浅绿色的云。 他又从窗边的书桌抽屉里找出电子体温计,在少年的耳垂上“滴”了一下。 37度8,低烧。 陆由拿出药盒,确定家里常备的退烧药没有过期才放在茶几上,重新走回卫生间,开始洗澡。 十分钟后,陆由洗完澡出来,穿着那件宽大的海军蓝t恤,下面只有一条黑色平角内裤,衣服几乎盖住屁股,两条大长腿在春夜里也能觉出一点凉。 脖子上搭着深灰色的浴巾,上面绣着april,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因为陆由喜欢四月。他低着头胡乱地揉搓着本就杂乱的头发,脚下的拖鞋发出滋滋的水声。 “咳——”沙发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声音。 陆由被这一声激地抖了一下。他洗完澡太放松,根本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醉酒的人就能醒来。 “大哥……你吓死我了!”陆由抱怨,伸手去够衣柜后面的开关。 空隙很小,必须平摊手掌伸进去。灯被打开,刺眼的光瞬间充斥每个角落。 陆由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看沙发上的人,开灯的手继续拿浴巾擦头发,问:“头还疼吗?” 少年的目光先是停留在陆由脸上,然后自上而下,平视前方。 陆由很快回过味来,赶紧扯下头上的浴巾,围在腰间。 “眼睛往哪儿看呢,自己又不是没有……” 少年笑了,回复之前的问题,说:“头晕。” 陆由转身去厨房倒了杯凉白开,玻璃杯碰到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把药吃了,然后再算钱的事儿。” “什么药?” “退烧药。” “喝酒不能吃头孢。” “我看你脑子不晕啊,还记得这个呢……不是头孢,放心吃。” 少年笑着说了声“谢谢”,看了药板背后的说明,从铝塑中抠出一颗胶囊。金属折叠破裂的声音填补了短暂的空白,他就着陆由刚给他倒的白水吃进去。 就这几秒的功夫,陆由已经找了条新运动裤穿上,坐在床尾看着眼前的人,皱了下眉。 “你知道我是谁,知道你在哪儿吗?我给你什么药你就吃,不怕被我下毒?” 陆由故意挑这个时候说,很无赖。 少年把水喝完,杯子依旧拿在手上,很放松地靠着沙发靠背,直视陆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坏人,至少不是随随便便想药死一个陌生人的人。” 陆由本想说这世上有必死更可怕的事,但也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他伸长胳膊从书桌上够来记账本,扔给少年。 角度和力量刁钻,账本却依旧被很有默契地接住了。 “你来我店里吃饭,麻烦账结一下。肉加上酒,一共108。摔坏的椅子、碟碗什么的就不用赔了,那个姑娘已经结过了。” “什么?”少年皱了一下眉,没反应上来。 “全忘了?” 少年很快答“嗯”, 根本没花心思再想。 陆由简短地讲了一遍晚上发生的故事,那个人坐在月光下,像是静静在听,身子没动,表情也没变,眼睛一直盯着一处。 “你看什么呢?”陆由回头,顺着少年目光看过去。 窗边的书桌,一盏台灯,最普通的书立里夹着一排书,大多是武侠,也有些曲谱,没什么好看的。再不然就是椅子,椅背只搭了一件自己的校服外套,还不如书桌能读出些许内容。 “没什么。”少年回过神,“我今天没带钱,赊账行吗?明天就给你。” 陆由想了想:“那你把身份证压这儿吧。” “我没有身份证。” “那留个电话号码……” “我刚回国,电话号码也没有。” “……” 陆由倾下.身子,小臂搭在膝盖上,双手交叉看沙发上的人,有些哭笑不得。 “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总有吧?” 少年懒懒地说:“林间。” 林间拿起茶几边缘那只比手掌还短的铅笔,在小本子上写字。 “树林的林,人间的间。” “我签个借条,明天来找你。” ※※※※※※※※※※※※※※※※※※※※ 谢谢海星,谢谢各种支持~~ 作者wb有开文抽奖,欢迎大家来玩! 第3章 千载难逢 陆由按理说应该上高三的,却因为三天两头旷课,期末考试门门标红,被迫留了一级。 教室还是原来那个教室,高二一班,同学却换了一波。 陆由好几天没去学校,今天拖着步子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手指在桌椅上各划了一道,没有预想中的两条线。 班里的值日生挺负责的,没落什么灰。 最后一排紧贴着班里的学生储藏柜,一人一个灰蓝色的铁皮小方格,每个上面都标一个数字,每个上面也都有一把五块钱的小黑锁。 陆由从45号柜门里取出自己的一摞书,没包书皮,过去一年了依旧整齐如新,很对得起他的成绩。 “陆由!”前座的孟子龙恰好这个时候到了教室,三两步跑过来反跨在自己的椅子上,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怎么昨天考试都没回来?张强说要把你开除呢!” 张强是陆由高一、高二的班主任,但因为资历不够,没带高三。 陆由不想在这个班里交什么朋友,但这位子龙兄不知道是因为闲的还是因为气场,就爱往陆由身边凑。 “张强刀子嘴豆腐心,开除不了我……再说了,我来不来都考个垫底,有什么区别?” 孟子龙不以为然,连连咂嘴:“当然有区别了。我爸要是听说倒数第一是弃考,还能原谅我这个倒数第二吗……” 孟子龙从书包里取出两个用保鲜袋装的大包子,伸直胳膊杵到陆由面前。 “我妈蒸的,一个肉的一个素的,分你一个呗?” 陆由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我早上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我先眯一觉。” 保鲜袋裹着水汽,孟子龙拿着包子悻悻转过身,心说这人没口福。 陆由闭上眼,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神志浮起来又沉下去。 一班教室,从早上七点来了第一个人到现在就一直没静过。 趴在桌子上睡觉算是本分的,走街串巷、吹拉弹唱的一个都不少。上课铃已经打了十分钟,班里乱糟糟一团,像是滚了的骨头汤,骨头、萝卜和水,七荤八素,一起咕嘟着。 “哎!都给我安静!干什么!炸学校吗!”张强一嗓子吼停了喧闹,也吼醒了陆由。 陆由揉了揉因为疲惫而流下的生理泪水和泪水干掉后的眼屎,长叹口气,又把脑门贴在桌子上,低着头想再来个回笼。 张强的西装永远比合适大一码,不知道是不是还操心自己长个。蹭得翻毛边的西装裤脚和屁股后磨得发亮的两个半圆,向世人证明他就只有这一身西装。 “陆由——”他冷冰冰地叫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呢?一回来就睡觉,把一班当招待所了是吧?” “不是,我——” “闭嘴,”张强打断得强硬,“下课到我办公室补考。” 陆由无奈地往椅子后背一靠,撇着嘴,从桌兜里摸出语文书做做面子工程,又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往死党群里发信息。 “中午我去送粥,晚上不一定能开店,等我通知。” 张强捋顺了班里这帮小崽子的毛,音调忽变,提起他脸上的苹果肌,向讲台下宣布:“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学。” 他迫不及待地冲着门外招了下手:“快进来!” 陆由打字的手指停下,微微抬头往门口看—— 姜黄色的帽衫,眼熟。 发型,眼熟。 长相,眼熟。 不,不仅是眼熟,就是一个人。 真是巧了…… “这位是从美国回来的林间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张强用了半节课的时间来介绍林间在美国的丰功伟绩。 各种奥赛冠军,奖学金获得者,总统奖获得者。开过中提琴音乐会,拿过冰球mvp,才貌双全,德艺双馨。简直是华人之光,美国骄傲。 下面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听呆了,鸦雀无声,都只盯着台上的林间看。 陆由把这些名号和昨晚的打架的客人联系起来—— 是一个人吗? 他觉得魔幻。 张强炫耀得口渴,拧开被当做茶杯的速溶咖啡罐,喝了口招待茶才说:“林间,你给大家再介绍一下自己,打个招呼。” 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黑板槽的粉笔头在玩,指尖磨得很涩,停下动作看了一眼张强:“您都介绍的差不多了,我没什么好介绍的……” 张强没料到林间会不给面子,虽然觉得气氛尴尬,心里却自我安慰这是美国的洋风气,心态调整的很好,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陆由看着台上局促的张强和放松的林间,手指在桌子上依次轻敲着,指肚碰上桌面,几乎没有声音。 林间是十中千方百计挖过来的,在学校拥有诸多特权,率先行使的便是挑座位。 张强的原话是随便选,只要林间喜欢,调动别人也无所谓。 可下面顿时就有人阴阳怪气:“呦,张老师。来了个美国大宝贝你也不能把我们随便调吧。” “就是!这不崇洋媚外吗?” “我就坐那儿吧!”林间没理会起哄的人,像是随手指了一下,全班的眼睛齐齐跟着他往后看。 林间对上陆由的眼神,抿唇笑了一下:“就最后一排吧,他旁边空着呢。” 林间没等张强发话,背着书包径直前走。 孟子龙脑袋缓慢转了180度,直到看到林间在陆由身边站定,他才慢吞吞地推了下陆由的桌子,小声说:“人家要和你坐,快给让让。” 陆由脸上表情复杂,先是仰头看林间,三秒之后又歪着头看被孟子龙挡住的张强。 张强清了清嗓子:“啊——那陆由你就和林间坐吧,好好向人家学习学习,不要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间有多千载难逢陆由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整节课林间一点儿也没闲着,花了20分钟给张强画了一份速写,还是带阴影光效的那种。 陆由觉得神奇,第一次见这种不学习就拿奥赛冠军的学霸,以林间这种级别,估计得够着学神了。 学神就得赶快拍照分享,跟逛动物园看见老虎、狮子没有分别。 他从抽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身子压得尽量低,已经挤出双下巴,手机歪歪斜斜,找到一个可以找出全乎人的角度按下快门。 咔嚓—— 草!忘记关静音了! 陆由立刻把手机收进桌兜。 还好,张强并未发现。 可陆由再一抬头,就看见林间勾着嘴角对他笑。 “拍我呢?”林间问。 陆由身子往前一顶,完全挡住抽兜,淡淡地说“谁拍你?” 林间拿着铅笔,橡皮头在陆由桌子上弹了弹:“我都看见了,大方点儿,我让你拍个正脸。” “……” 陆由没再理林间,支着脑袋开始听张强讲课。 没过一分钟,林间又主动贴了上来,右肩碰了碰陆由的左肩,把本子推到陆由桌上:“你看看,像吗?哪里还需要改动?” 陆由眨了眨眼,觉得林间是真画得不错,可嘴上却说:“你这么闲吗?” “你要是觉得我画的好,下节课我给你来一张。” “不用了……你留着卖艺去吧。” 林间也没生气,低声又问:“你叫陆由是吧?” “嗯。” “哪个you?” 陆由从林间手里抽出铅笔,在张强画像空白的一角签下自己的名字:“由不得你的‘由’。” 一打下课铃,陆由就被张强抓到办公室补考,午休吃饭才得空出来,回班拿了书包,没再看见林间。 十中离烧烤店,不到一站路的距离,陆由骑着他的小电瓶,很快就到。 今早出门的时候,电饭煲已经定时煮了白粥。回家后,他又洗了一点菜心,临出锅的时候扔进锅里,再闷个五分钟就好。 他用等待的这段时间,生火炒了个醋溜茭白,又从泡菜坛子里夹了点爽口的小菜,捞出锅里的粥,撒上一丢丢香油,一起打包到不锈钢的保温饭盒里。 一切动作都很熟练,熟能生巧。 炒菜的时候已经不用勺子或者其他工具来衡量调料的用量了。拿着酱油瓶子和袋装盐,随手一抖,恰如其分。 陆由把填满饭菜的饭盒搁在窗台上,去浴室照镜子。 镜子底部有斑驳的水渍,像是触到坚硬与冰冷而破碎的气泡。他随手抽了张纸擦了几下,玻璃与纸蹭出诡异的音调,白渍没有了,露出镜底斑驳的铁锈。 昨晚没睡好,眼下的黑眼圈有点重,他从镜子后面的置物柜里拿出一个遮瑕笔,在眼下各点了两个小豆,然后慢慢推开。 陆由是听江繁说还有遮瑕笔这种东西,网上搜索了一下用法,觉得还算简单,第二天就去小超市买了。 这是陆由唯一的化妆用品,也只有在送饭的时候偶尔会用。救场的。 一切都收拾妥当,陆由才套上校服出门。 所以昨晚林间盯着看的是自己的校服? 陆由突然想到。 送饭的地儿在西安最好的私立医院附近,跟烤肉店的距离几乎横跨西安城,坐地铁是最快的。 陆由锁了店门,看了下表,时间还来得及,决定走去地铁站。 这个点儿,巷子里的商店几乎都没开门,路上静悄悄的。 天气忽然就热了起来,热得像是往路人脸上啪啪打大巴掌,不光是体感的热,还有内心不可抑制的暴躁。 陆由拿出手机,准备跟四人组说一声晚上继续开店,让江繁先来备料。抬头看路的间隙,发现二十米远的树后面有三个人,头发一人一个色,插着裤兜,向自己走来。 陆由第六感警惕起来。 是来找他的吗? 走在最前面的黄毛,对他仰了下头,吹了个挑衅的口哨。 陆由皱了皱眉,又回头去看,发现身后烤串店那边也走来三个。 没跑了,应该是冲他来的。 陆由放慢脚步,用余光观察。没有可以踩树翻的墙,也没什么可以随手抄起来防身的家伙。唯一能用的,估计是手里的饭盒。 以一打六?凶多吉少。 主要是这波人是什么来头?要是那个男的招惹来的,他一个人绝对没法善了。 上次为了收拾残局所留下的伤疤,至今在肚子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一道。皮肉的褶皱像虬龙,却是垂死挣扎,了无生气的一种。 那不是勋章,而是羞耻。是陆由无可选择的羞耻。 他立刻往四人组的微信群打了句话。 ——店附近,有人闹事。 陆由刚按完发送,身后就有人贴了上来。 ※※※※※※※※※※※※※※※※※※※※ 对不起,太忙了,今天更得晚。 wb有抽奖,春天到了,大家一起来看文! 第4章 是电是光 陆由的肩膀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下,听见人怪声怪气地说:“呦,陆老板!这是要送外卖去?” 他回过头看,是熟面孔。 陆由浑身紧绷的神经猛地松了,像是蹲久了腿麻,捶了几下后那种发自身心的松快。不是那个人的事,意味着不是大事。 说话的是昨晚和林间打嘴炮的纹身大哥,贴得离陆由很近,嘴里嘬着快燃到底的烟头,一手插兜,还是那副狂妄自大的样子。这次他带了一套五彩发色的小弟,几个人站在一起,可以去超市促销摊位卖彩虹糖豆了。 陆由不耐烦地仰头看了一眼树冠缝隙里的阳光,皱了下眉头:“天气好热,你离我远点儿。” “热了?”大哥呲着牙笑,猛嘬了几口烟,烟头的猩红随着吸气的节奏亮了几下。“那我给你吹吹?” 一口烟全部喷在陆由脸上,边缘翻涌着,刻录出脸部的形状。 劣质尼古丁的味道瞬间充斥陆由的口鼻,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抑制的怒火。 他闭了下眼,深呼吸想控制自己的脾气,却有发现更多的二手烟窜入鼻腔,连带着刺青男隔夜的口臭,胃里翻上更浓重的恶心。 陆由憋住呼吸,横拿饭盒,笔直朝刺青大哥的脸上碾去。 本就不长的香烟被挤压成扁平,如果街道再安静一些,贴耳去听,会有短促的“呲——”。不锈钢的盒底虽然熄灭了了烟头,但触上嘴唇皮肤的刹那还是锐利的灼烧。 刺青哥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吐掉香烟,嘴里一个劲的吸气,像是吃了重辣的重庆火锅。眼泪被激地往外冒,手试探着碰了一下嘴唇,抖得说不出一句话。 陆由拎起饭盒,把底下的烟灰吹干净,不屑道:“既然你不会抽烟,我就教教你。” 大哥已经难以用嘴发号施令,恶狠狠的眼神暗示着,彩虹糖小弟们纷纷扭着脖子,转着手腕准备开打。 “等会儿!”陆由做了个静止的手势,往边上跑了几步,把饭盒好好放在人行道上,才说:“来吧——” 之前挑衅的黄毛率先冲了上来,没朝陆由去,直接先一脚踢翻了饭盒。 “……” 陆由撸起刘海,震惊于黄毛的脑回路,嘴里是“cao”的口型,接着便一拳打在黄毛的下腹。 黄毛倒下了,但很快蓝毛冲了上来。他抓住陆由胳膊,又被陆由抡拳的惯性掀翻在地。 本来是在比较宽敞的车道上打架的,因为黄毛一个意外的一脚飞天,整个战场被移到了人行道上。陆由快速解决了两个人,又是一个下蹲,将挑染绿毛背摔在地。 剩下几个看见陆由是个不好惹的,四处转头开始找家伙。 还在一旁用感受伤口的刺青大哥瞥见一家小商店墙角的拖把,一手抄起,扔给小弟。 长棍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对方出手极快,无招胜有招,陆由赶紧弯腰从地上捡起饭盒下意识挡了一下。 拖把杆正好卡在饭盒提手处,陆由手里一转,连带着扭动对方胳膊,看准时机当胸又是一脚。 陆由这个横踢腿的动作还未收回,脑袋忽然一阵钝痛,像是炸了个马蜂窝,耳边是淹没世界的嗡嗡巨响。下一秒,他背后就有人压了上来,他被扑倒,被扑得四脚朝地。 身上很沉,陆由觉得大概现在所有人都坐在他腰上,很要命。 他想扭头看一下,可脸也立刻被按住了。刺青哥的大脑袋在推一个中景,近景,直到陆由的视线内是一个特写,能清楚看见这人上唇烫出的嘴泡,才憋不住笑了一下。 刺青哥岔开腿蹲在地上,打在陆由脸上的手掌逐渐加力:“你还笑得出来呢?觉得自己挺牛是吧?以一打六特帅是吧——” 刺青哥刚一个换气,却被一道天意打断了正在发功的口遁技能。 那是一块从天而降的蓝白布,不偏不倚地罩在大哥自信的头上。 陆由眯眼辨认了一下,是十中的校服。 他在彩虹糖豆们小腿的缝隙中看到林间。 棒球棍搭肩,歪着头,好似日本街头不良少年的林间。 不过,估计是因为仰视角度,这样的林间竟然还显得挺高大。 陆由听见十米外的林间以陕北汉子隔着山头的气势喊:“活腻了是吧?敢欺负我同桌?” 打架最忌讳话多。 但事情到了林间这里就不一样了。 就像是光会因为黑洞而弯曲吸附,林间自带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气场,其他人都是树,他是风。 他把棒球棍从肩上拿起,往彩虹豆们的方向一指,也不刻意指谁,但红黄蓝绿,人人都觉得林间指的是自己。 刺青哥终于撩下头上的校服,站起来看到林间,怒火中烧:“我他妈还以为是谁呢!正主来了,那就一块儿收拾!” 林间并不记得眼前这位胸肌即将撑破扣子的男人是谁,只淡淡应了一声“随便招呼”。 话音刚落,陆由眼睛就被亮光闪了一下,来不及判断是什么,他只能下意识地对林间大喊:“他有刀!” 可大哥抽手的时候林间就早有准备,陆由的那一声提醒不过只增加了观感的刺激而已。 林间脚步一挪,仿佛地上的柳絮都扬起了许多。他一把抓住刺青哥的手腕,拇指、食指捏住筋骨,清脆一声,弹簧刀掉落。 然而大哥并不服输,一只手被人缴械,另一只手立刻招呼上,猫爪般挠上林间的脖子。 陆由几乎同时挣脱出来,抄起手里的拖把杆,敲开彩虹小弟,奔向林间。如果此时身后有爆炸的火光,现场必定是兄弟情深的感人模样。 他一脚踢开掉在地上的刀子,捉住刺青男的衣领正要将人拎开,却见林学霸一个风骚走位,反身扣住刺青男手腕,让人动弹不得。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不知为何,陆由脑海突然回荡起这段旋律。 “陆由!” 巷子口传来虎子和大李急切的声音,他们骑着自行车,铃声叮叮响,屁股不沾座,脚速快得看不见缝隙。 彩虹豆像从高空洒在地上一般四散逃开,只留下被捏着手腕的刺青大哥留在原地,满脸痛苦,咬着舌头,说话像是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老人,发着抖地往外蹦:“不,不,不敢了。” 陆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林间,问:“你没事儿吧?” 林间笑着说没事,却看见陆由额角留下的血,又皱着眉反问:“你没事儿吧?” 陆由摸了一把头,粘粘的,还有点腥,但头并不疼,估计没大问题,就心大地说“小伤”。 林间拧着手里的棒球棍,戳了一下刺青大哥的腰,问陆由:“这人谁啊?” 陆由结果大李递来的餐巾纸,捂着自己的伤口说:“昨天跟你吵架的那个。” “哦——”林间想了一会儿,扔掉棍子,勾了一把大哥的脖子,很亲切地说:“看清楚了,你要找的是我,林间,跟陆老板一点关系没有。” “是是是!”刺青大哥连连点头。 “再想不开了,就到十中门口堵我,不许找他麻烦。” “不会,不会。想开了,我错了。” 林间耐心又问:“以后有事找谁?” “找你。” “我是谁?” “林间。” “行。”林间松了手,又揽住陆由的肩,把他拉到身边,对刺青男说:“给陆老板道歉。” 刺青男子很恭敬地鞠了个躬:“对不起。” “满意吗?”林间偏过头问陆由,脸贴得很近,看陆由的眼神也直勾勾的,像是被打出本垒的棒球。 陆由也不知怎么了,眼神对上又立刻躲开,像是被吓到,可心中又不是恐惧的感觉。虎子和大李就在旁边看戏,没人说话。 “你走吧。不光是我,以后也别让林间看见你。”陆由冲刺青哥摆摆手。 “是是是。” 刺青大哥又鞠了个躬,转身要走。 “等等。”林间又把人叫回来,指了指陆由脑袋,“这个医药费怎么算?” “啊!全算我的。” 刺青男子掏出钱包,拿出一叠一百的,也没数,直接塞给陆由。“陆老板,您看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微信转账……” 陆由也没数,但摸着厚度大概也有一两千,便潇洒道:“够了。” 这次刺青男子是真的走了。 大李盯着陆由的侧脸看,对着那被树皮刮出来的条形码一般的伤痕,撇着嘴问:“疼吗?” “废话!你试试……”陆由瞪了大李一眼,“我说你俩还能来的再早一点吗?伺机报复我是不是?” 虎子拿着手机,笑嘻嘻地凑过来,指着上面的来电显示说:“正在食堂抢饭吃呢,根本没看群,还是江繁打电话过来我们才知道的。” 其实虎子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救场的人是昨夜的醉酒小哥了,心中八卦之魂燃烧,这会儿便用很暧昧的语气问:“什么情况啊?你俩怎么又凑到一起了?” 陆由转头去看林间,想着怎么介绍这个华人之光合适,最后决定按下他的丰功伟绩不表,只说他是同桌。 “我同桌,林间,美国刚回来的。” “林间,这是王虎、李有才,我朋友,也是十中的。” 虎子和大李立刻就笑了,说林间和陆由有缘分。是不一般的缘分,跨了半个地球都能坐同桌。 林间眼睛弯着说“是”,还说能遇着他们也都是缘分。 陆由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林间一句“还发烧吗”。 林间愣了一下,眼角的笑意更深了,摸着自己额头说:“不烧。” 陆由一声“嘁”,“烧不烧你自己能摸出来?大李给他试一下”,便转身去找不知道被棍子甩到哪里的饭盒。 盖子估计是因为挡拖把的那一下被挑到一旁,留下敞口的饭盒吐出大多粥菜,滚着春日的柳絮,一片狼藉。 陆由把它们捡起来,将残留的白粥倒入下水道,想重新拧上盖子,却发现盖口已经变形,像是螺丝对不上螺母,便把它们直接丢进垃圾桶。 林间站在一片树荫下回答王虎和李有才的各种嘘寒问暖,余光却一直追着陆由。 “他是要给谁送饭?”林间打断了对话,压低声音问虎子和大李。 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压低声音,总觉得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林间甚至在说出口的一刹那都觉得这句话问错了…… 大李看了王虎一眼,嘴里哼哼半天,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整话。 虎子回头看陆由,把林间揽了一下,意思是想避开当事人,但其实换这么一点角度,谁都避不开。 “我俩不方便说……你要是真想知道得问陆由,但我劝你别问。” 阳光依旧火辣辣地打在人身上,无云无风,树影也不摇曳,驱不走疑问和这微妙的氛围。 陆由扔了饭盒,径直去开店门,叫他们进来。 林间不确定这个“他们”的范围到底包不包括他,还是只有虎子和大李。 “你也来吧。” 直到他听见店里传出这么一句。 林间挪动步子,回头去捡扔在路边的书包和槐树下新买的校服,捏在手里,应声说:“来了。” ※※※※※※※※※※※※※※※※※※※※ 我好困… 第5章 独家结 上一次林间醉酒,没有心思也没有意志去观察陆由的这间院子。 就餐区,素白的墙上泛起沾了年岁的黄,上面贴着可乐、啤酒、冰峰的海报,红橙的色彩渗进纸背,又顺着墙流下来。 天花板吊着静止的电扇,带灰调的奶绿色,没有落灰,原本就是这颜色。除了电扇,还有一个立式空调,贴着“客人勿动”。 墙边整齐地摆着很多收起来的折叠桌椅,无声暗示烧烤店的火热。 酒后的记忆像是被针管从皮下抽走,连同乘着感官的血细胞,一同被遗弃于前夜。这些场景,林间一点印象都没有。 “进来吧。” 林间听见陆由在后院叫他。 “来了。” 院子里的地砖是用瓦片铺的,一个个竖着插进土里,像极了鱼纹,零星还有青苔。林间一步跨上屋门的台阶,掀开珠帘,进了房间。 陆由拉开靠窗木桌的抽屉,拿出药箱,搁在茶几上,“里面有药、有工具,你自己处理下。” “嗯?” 陆由指了指他的脖子,“你受伤没感觉吗?” 林间正要上手摸,陆由又说:“别碰,手脏。卫生间在后面,先去洗手。” “还挺会照顾人。”林间笑着,看见陆由转身要走。 “干嘛去?” “饭洒了,重炒个菜。” “你的头……” “等会再说。” 小屋厨房里,大李洗好菜,虎子手里拿着个新饭盒,彩色塑料包装的,在水池边上洗。 陆由不敢做太辛辣的,酱油、蚝油、白糖拌了酱料,白水焯过生菜,撒上热过的酱汁,白灼生菜。 电饭锅里还有剩的半锅粥,泡菜也有,不费事,只是陆由心里有点窝火。 好好的东西被脑残这么糟践,就像是开学前夜疯狂补写的暑假作业被狗给吃了。 虽然他不会做暑假作业,刺青男也人不如狗…… 陆由把新的午饭打包好,问虎子和大李:“我挂彩了去不了,你们谁帮我送个饭。” 虎子:“你随便挑呗,不就是逃两节课的事儿,我俩谁去都行。” 陆由:“那大李去吧,我妈觉得大李面善,看着喜庆。” “切!”虎子抱怨,“你妈难道不觉得我更幽默迷人吗?我给阿姨逗笑了,那不比大李这张喜气脸好使?” “你算了吧……”大李接过饭盒,“你那幽默也就你家奶泡能懂……” 虎子:“你这是看不起我家奶泡?” 大李:“你天天把一只橘猫逗的喵喵笑,您不觉得这个技能很恐怖吗?” 陆由也跟着笑了一下,心里的憋屈稍微舒缓了百分之一,催着人走:“别贫了,快去快回,我给你报销路费。” 李有才“啧”一声,“什么路不路费,伤感情!” 大李出来的时候和在卫生间门口照镜子抹药的林间打了个照面。 “学弟,我先撤了,今儿谢过啊,改日一起吃饭!” 林间点了点头,说“学校见”,忍住没纠正学弟这个称呼。 虎子帮忙收拾好厨房,很快也走了,说是根号二最近盯得紧,帮大李打掩护去。 林间脖子上就是被人抓了几道,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上只是伤口长,微微刮了一层皮肉。他很快处理好后,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眼睛盯着院子外的月季看,一时间出了神。 月季不是在花盆里的,是埋在土里种在院角的。大概也就两三株而已,但是旁枝错节,看起来很密。 很明显,陆由并没有仔细打理这些花。一枝明黄色的月季生长过于旺盛,高于窗台,像是摸墙的探子,默默往房里望,只是颜色太过鲜亮,瞒不住身份。 刚才厨房的对话,陆由、大李和虎子都没有压低声音,林间全部都听见了。 陆由本来是要给妈妈送饭的,他们怎么没有住在一起? 陆由从厨房端了两碗粥和一碟泡菜,搁在茶几上。这些声音让林间回过神来。 “你应该没吃吧,这个点儿食堂也没饭了,你就在这儿对付一口?” 林间听完话,盯着陆由看了三秒,什么都没说,就把人按在沙发上,伸手去拨他后脑勺的头发。 “干嘛!”陆由缩着躲。 林间一把圈住他的脖子,把人抓回来:“处理伤口。” “不用,血都干了。嘶——” 林间用医用棉裹着纱布使劲按住陆由的出血点。 “你能不能轻一点……”陆由抱怨。 “你不是说血都干了吗……”林间冷漠道。 “那你也不能下狠手啊……” 林间动作熟练,就跟陆由做饭一样。消毒、上药、包扎,中间没有停顿。 陆由的脑袋硬是被林间包出一种舒服的感觉,纱布一圈圈缠绕,是触感上的催眠。 陆由闭着眼睛,头自然地向后靠,枕着林间的手掌,意识放空,开始不过脑子的对话:“你打架功力可以啊,见人用刀也不怕。” “他那把刀没开刃。”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 “……” 陆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林间装b。 “你怎么刚好过来?”陆由又问。 “给你还钱。本来想在学校给你的,结果你被班主任叫出去,一上午都没回来。” “哦——”陆由摊开手掌,示意林间拿钱。 林间抿嘴笑了一下,拿出手机:“我扫你微信,给你转账。” 陆由挑了下眉:“干嘛,搭讪啊?要我微信号?” “对啊。” 陆由看林间满眼纯情,装得还挺像样子,很想笑。 “你扫我吧。” 滴—— lin申请加您为好友,打招呼的话写的是“同桌”,后面还跟了一个句号。 “转给你了。”林间说。“你要一个什么结?” “啊?”陆由仰着头看他,“什么什么结?” “打纱布的结。蝴蝶结?水手结?死结?还是我的独家结?” 陆由仰着头看他,“林间——” “怎么了?”林间笑着问。 “你是不是闲的……” 这次林间笑出了声,他把陆由脑袋转过去,手指飞快动作:“那就来我的独家结吧,别人解不开,只能我来帮你换药。” “无聊——” 陆由手往自己的伤口上摸了摸,又顺着纱布摸了一圈,确认林间的包扎技术还算合格才又说了声“谢”。 陆由转了半圈重新面对茶几,坐正身体,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结果又立刻被林间转过来了。 林间站在沙发边,拖着陆由下巴让他仰起头,凑近,像是皇上选妃。 陆由先是能看清林间脑门的发丝,然后是睫毛,最后瞳孔的淡棕色:“林间!你找死啊!” 林间往后一退,淡淡地说:“脸还没弄。” 陆由摆手:“脸我看得见,吃完饭我照着镜子自己弄。” “不行,会毁容。” “你骗谁呢!学霸欺负我们学渣没文化是不是?一个擦伤就能毁容,我是擦着硫酸雨了么?” 林间挑开陆由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又笑了:“我同桌就是有文化,还知道硫酸雨。” 陆由也不知道林间怎么这么爱笑,被偷拍也笑,跟人打架也笑,处理伤口还笑。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仗着自己笑起来好看吗? 脸上的擦伤确实不太严重,但陆由刚才甩头的时候,林间看见陆由的眉角似乎卡了砂砾,位置离眼睛很近。 “闭眼。”林间说。 陆由这次很听话,不知道是因为再次凑近的林间的脸,还是触到脸上的凉意。 林间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轻轻吹气,再用棉签挑去陷入皮肉的石子。 棉签头吸饱了碘酒,林间稍微一使劲,碘酒又被挤了出来,从陆由的额角滑向耳根。可那粒沙子却怎么蹭都下不来。 屋外的风从窗户缝中钻入,林间余光看见那支摇晃的月季,陆由的睫毛恰巧也在抖动,默默等待下一步动作。 “有镊子吗?”林间问。 陆由受伤的左眼闭着,半睁开右眼:“弄不出来?镊子好像在书桌左边的第二个还是第三个抽屉里。我忘了,你找一下。” “那你眼睛闭好,小心碘酒流进去。” “废话。你找你的去吧……” 林间把陆由的刘海全部拨到一边才走到窗边的书桌前。拉开了柜子的第二层,里面满都是病例和化验单。 他瞄到单子上的名字是宋婉,联系起刚才的对话,林间立刻有了答案。 宋婉是陆由的妈妈,而且,生病了。 林间刻意回避了病历,翻开那些纸本,在抽屉底部翻找了一下,没看到镊子,便去找第三层。 还是病历,名字也没有变,只不过没有第二层堆得多了…… 林间最后在抽屉前端的空挡里找到了镊子。 他的手再次再碰上陆由的脸,心情变了,也不再故意插科打诨。 攒了两个抽屉的病例,这绝不是什么轻松的病,即便并非不治之症,也得是长年累月受着的慢性病。 伤口被红棕色的碘酒所覆盖,和陆由狗啃一般凌乱的碎发配在一起,像是一张漫画。画家下笔是肆意的,心情却很谨慎,再细小的伤口也被着了色。 林间捧着陆由的脸,左右看了看,说:“都弄好了,你要照一下镜子吗?” 陆由唰地睁开眼睛,转身就过来端饭:“你又不是给我剪了个头发,有什么好照的,快吃饭。” 林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药箱,从茶几下面抽出个小马扎,坐在对面。 陆由肤色稍微有点黑,可能是户外烤肉,常年风吹日晒的原因。 身上肌肉也看着有劲,虽然刚才林间没看见陆由几个打架的动作,但总觉得这人是个练家子,最起码街头斗殴这种事情没少干,也不怵。 陆由夹了一片泡菜放在粥上,然后用筷子呼啦啦地连粥拨进嘴里。 林间又看见他扬起的脖子和滚动的喉结。 “盯着我看干嘛?不爱吃啊?”陆由察觉到林间的目光,抬眼问。 “没有。”林间耸耸肩,又托着腮说:“周末我想在附近随便逛逛,买点日用品,你陪我去呗。” 第6章 棒棒糖 陆由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林间用帮他做期中考试题作为交换,便犹犹豫豫地同意了。 大概是因为天气回暖,伤口好得比想象中要快一些。陆由头上依旧缠着纱布,但脸上的蹭伤都已开始结痂。 只是林间的独家结并没有签字盖章的作用,江繁第二天帮忙换药的时候直接就用剪刀剪开了。带血的纱布被扔进垃圾桶,伤口被重新擦拭,包扎方法也换成朴素的。 陆由再回班上,林间也只是站在他身后端详了一会儿他头上的纱布,没有表现得不开心,反而夸了江繁的手艺。 周六上午十点半,是两个人约好的时间。 陆由拉开烤串店最外面的铁门就看见林间倚在他红色的电瓶车旁,手里拿着一袋水煎包和豆浆。 林间,是从夏天走来的林间。 他穿着一件蓝紫色印花的短袖衬衣,解开扣子,里面是一件白t内搭。陆由不自觉地和他比较起来,觉得自己今天穿皮衣会不会太隆重? “你等我下,我回去换件衣服。” “怎么了?”林间问,“挺好看的。” “怕热。” 林间想了想说“是”,让陆由回家慢慢挑,不着急。 也就是一分钟的时间,陆由穿着一件蓝白条纹再次出来,为了遮挡纱布,头上带了棒球帽。 林间皱了下眉,问会不会影响伤口,陆由重复了几次说不会,但林间还是不依不饶地看过才放心。 陆由觉得这个人真是婆婆妈妈。 林间把包子递给他,问:“吃了吗?” “还没——”陆由从塑料袋里挑了一个酥皮最多的,一口放进嘴。 “你想买什么?”他问林间。 “要再买一套床单被罩换洗,还想再买个窗帘。现在屋里窗帘是红色的,白天过于喜庆,晚上又有点吓人……软装、家具也想要,但不是那么迫切。” 林间说话的时候手上动作没停。他把豆浆放在电瓶车坐垫上,然后用吸管扎开。 塑料杯子很软,感觉稍微一捏就会把豆浆挤出来,因此他很小心,扎吸管的时候很小心,递给陆由的时候也很小心。 陆由看到唯一一杯豆浆递过来的时候,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明知故问道:“给我的?” 林间左看右看:“这儿还有第三个人吗?” “你不喝吗?” 林间摇摇头,说自己不喜欢喝豆浆。 陆由这才心安理得,喝了一大口,又咽了一个包子才说:“那就去文艺路吧,你要的应该在那儿都能买到,不用来回跑。” “好。”林间并无异议,直接跨上了陆由的小电瓶。 “你干嘛?”陆由吃包子的动作顿住了。 “不是说去文艺路吗?我不会骑电动车,你载我。” “……谁跟你说骑车去了,远,坐公交。” 林间腿很长,跨在电瓶车两边站着,还和座位有很大的距离,并没有要下来的样子。 “我不想挤公交,就骑车去吧。” 他拉了一把陆由,左脚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踢开车撑,右手扶住车把。 陆由磕磕绊绊地被按在车座上,而身后的林间又立刻贴了上来,在他耳后说:“快走吧,中午堵车。” 中午怎么会堵车呢? 陆由莫名其妙地开出十分钟的距离才反应上来这个问题。 他的电瓶车是为采购改装过的,并不适合带人。后面的菜篮比较大,侵占了一部分坐垫,一个人骑完全没问题,但两个男的就显得局促。 林间没法扶后座的保护杠便一手揽住了陆由的腰。 陆由骂他娇气,催他松手。林间也只是无所谓地笑笑,踩着垫板往前挪了挪,手虚虚搭在陆由的衣服下摆。 路况很好,他们在某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第一次停下。 旁边等待的车不多,很安静。法桐铺满了半个天空,新叶代替旧叶,路边零星有几片枯黄。林间在背后轻轻哼歌,陆由没听过,大概是外国歌。 红灯还有70秒,很长。 他突然想到一个似乎从见到林间第一面就应该问的问题,你为什么回国? “在外面待的不开心就回来喽——”林间给了一个笼统又无可指摘的回答。 为什么不开心,有多不开心,这些林间都没说。但陆由也不是傻子,那种不开心的程度,已经逼得人穿过十五个小时的时差。 “你一个人租房子住?”陆由又问。 林间最近频繁光临烧烤店,吃了饭也会留在店里帮忙,每天生活慢悠悠的,只有客人催着他算账,没人催着他回家,看着不像是父母在身边的样子。 “我爸妈还在美国。准确来说,我是离家出走的。” 陆由点头,但是林间没看见,自顾自地又说:“不爱和他们待在一起。”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时间也只是过去了十秒。 相对论的变相证明,被林间一个短促的笑声打断。 “你笑什么?”陆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音量减弱了一些。 “笑你晚上不用回店里了。”林间说。 “啊?”陆由拧着身子回头看林间。 “我和江繁打过招呼了,晚上他看店,虎子他们也来帮忙,你今天专心和我玩就可以了。” 陆由不知道林间什么时候和他的朋友都混熟了,也不明白江繁怎么会绕过他做这种决定。 “你凭什么帮我安排?” 林间用头几不可查地抵了一下陆由的背:“凭我是你同桌。” 陆由不屑地把脸转回去,红灯还剩五秒。 “请问同桌是什么了不起的关系吗?” 林间做好电瓶车加速的准备,拽住陆由的衣服。 “对别人来说不是,对咱俩来说,是。” 陆由不知道布艺市场已经翻修,记忆中那种上个世纪批发卖货的街道不复存在。玻璃面的高楼有了体面,却让他不适应。 他把车停在附近小卖部的门口,给了店老板十块钱用来充电。林间在等待的空闲买了两个棒棒糖,把其中一个塞到陆由手里。 “……” 陆由看着手里的棒棒糖,又抬头看林间,鸭舌帽扬起一个角度。 “怎么?”林间看陆由的眼,把含在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无辜地说:“你想吃草莓味的?” 陆由嘬了下腮,没说话,径直往布艺市场里面走。 林间插着兜,开始是跟在身后三步左右的距离,后来快走了两步,两人并排进了大厅。 林间先是把一、二楼大致逛了一遍,了解整个商场的情况后,才进了一楼南边一家印象不错的商店。 “你觉得窗帘选哪一款好?”林间提高声音,探头叫店门口的陆由。 “啊?”陆由把手里正摆弄的东西揣进裤兜,走过来看,随意拨弄了几匹挂在墙上的展示布。 “你自己觉得好看就行了,我又没去过你家,哪知道你家用哪个好。” 林间很坦荡:“你选你的,我接不接受再另说。” 陆由“切”了一声,叫来店里的销售,问那些款式的遮光性最好。他从这里面挑了一款原色麻布的,跟林间说选这个。 “好,那就买这个。”林间对销售说。 “你也太草率了吧!”陆由手肘撞了一下林间,“我说买什么就买什么,到时候不喜欢可别怪我。” 林间笑:“不会不喜欢,我本来也想选这款。” “……” 销售帮忙配了一款正在做折扣的罗马杆和纱帘,又说店里可以做床上用品、沙发罩之类的其他布艺,问他们要不要凑单一起买,更划算。 陆由看见画册上有一款粉色草莓的床上四件套,指着跟林间说这个不错。 他本意是想拿刚才的草莓味棒棒糖开玩笑,没想到林间立刻一副抓住把柄的样子:“就知道你刚才想吃那个草莓味的!” 陆由很无奈地摇头,问林间你是三岁小孩吗? 林间说自己今年刚满18,虽然美国16岁就可以干很多事了,但是在国内,现在他也可以合法地做许多事情。 “做什么?”陆由问。 林间凑近他,忽然弯腰把手伸进陆由的裤兜,从里面拿出了那个刚刚给他的西瓜味棒棒糖。 “比如,吃糖。”林间笑。 他把棒棒糖棍子上已经被撕扯得混乱,并带有牙印的糖纸反方向旋着打开,递到陆由嘴边:“看你刚才在那边拆半天了……想吃就吃,躲着我干嘛……” “谁躲你!” 陆由没用手接,直接用嘴含住了糖。 “给这位无聊的林同学开一个草莓四件套!”陆由转身对布艺店的销售说。 ※※※※※※※※※※※※※※※※※※※※ 突然更新! 第7章 出柜 春光是疾行的列车,一夜春雨,樱花败了,明天转眼就有桃花发芽开出来。 花期一个接着一个,路上很明媚,所谓生机盎然,正是当下。 但春光也扰人,不仅制造各类过敏源,还让人陷入难以攀越的迟钝和懒洋洋,会无端地发愣。 看天的时候发愣,看水的时候发愣,新生的叶子,盛开的花团,甚至盯着过路的行人都能忘却还有所谓时间这种东西。 午后,这样放空的症状尤胜,什么都不愿做,只想放空。 似乎也只有浪费时间才是春日里最不浪费时间的事情。 两个人吃了午饭,逛完家具店,在附近挑了一家看着不错的咖啡厅休息。 他们坐在落地窗边,服务员问想喝点什么。 林间用同样的话去问陆由,陆由说你帮我点,于是林间要了两杯冰美式。 咖啡端上来,装在有白色印花的玻璃杯里,一杯上面印了兔子,另一杯印了狐狸。 冰块浮在水面上,正方体的某一面总是带有下陷的弧度,好像全世界的制冰机都不能把它们做成正儿八经的方形。 陆由尝了一口,皱着眉说苦,又问老板要了牛奶。 因为冰块的阻挡,牛奶慢慢渗进深层的咖啡。两种液体渐渐混合,乳白色和咖啡色各自模糊了边界,变成浅浅的咖啡色。 陆由看着杯子想,“白”真是一个可怜的颜色,遇见谁都会变化,永远做不了自己。 林间的咖啡要了多冰。杯子外沿很快生了许多水珠,小水珠汇成大水珠,再沿着杯壁滚下来,浸透了杯垫。 他大口喝着,连同冰块一起喝进嘴里。液体顺滑的进入,而冰块被含在嘴里,过了几秒,又被嚼碎。 林间喜欢冰,喜欢那种直观地,固态变成液态的感觉,就像是绕指柔。 他们之间形成一种自然的默契,谁也没有找对方说话。 神奇的默契,就像林间误打误撞给了陆由他最喜欢的西瓜味棒棒糖。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切换了下一首,弦乐四重奏,一个刺一般的巧合。 林间出柜,也是他在乐团的表演之后。 那晚气氛真好。 音乐厅掌声如雷,是优秀的林间收入的另一个注脚。他收到了来自父母、朋友的花,收到无数声congratulations,收到闪光灯,和乐手们在台上合照。 舞台木地板被清理地发亮,全场灼热的灯光打下来,他们像站在流金的水面上。 照片里是自信到自负的林间,黑西装、黑衬衣、没有领结,他和所有人穿得一样,却又那么不同寻常。他拥有智慧、拥有才华、拥有爱、拥有一切。 林间的第六感告诉他是时候了,他想把一切暴露在阳光下,因为他无所畏惧。 回到家,父亲坐在沙发上反复看刚才的录像,母亲换下长裙,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叫一份pizza。 林间低着头说什么都不要,说自己累,说要讲一个秘密,说自己喜欢男生。 再骄傲的人,在公开性取向的这个时刻都是抱着忐忑的心情去讲的。他们紧张、害怕、不安,仿佛自己犯了错。 然而林间明明知道自己没错,还是被父亲打了一巴掌,说恶心。母亲就坐在沙发上哭,摇着头说想不通。 林间从这个夜晚,拥有了无法愈合的隐秘伤口。 他至今也不能明白父母为什么会用一切绑架他的自由?那是不是一种变态的满足感,林间试着这样去想。 陆由窝在沙发上捏桌布的一角。 他喜欢用指甲盖去蹭柔软的布料,节奏缓慢而规律,每一次摩擦像是揉过他的心,胸口是软软的,带着那种看见毛茸茸幼崽时的温柔。 陆由喝了口自己特调的拿铁,又听了一会儿正在播放的弦乐,问林间:“你是不是会拉琴?” 林间从不愉快的记忆中抽离,摸了摸眉毛,点头说:“是,我拉中提琴。”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从自己的相册里翻出一段视频,插上耳机,起身坐到对面去,坐到陆由身边。 “你要干嘛?”陆由像是被惊着的猫咪,拧着身子往落地窗那边躲。 陆由时常觉得自己和林间在一起的时候小题大做,林间一靠近,他就下意识想躲。在班里孟子龙和他勾肩搭背的时候,他也没觉得这么不自然? 林间皱着眉把陆由拉回来:“给你看录像啊……” 他把左侧的入耳式耳机直接塞进陆由的耳朵里。 陆由耳边的皮肤被稍许粗暴的触碰,耳边响起那种很近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小声不断地问你怕什么,你怕什么,然后心脏就突然飚速跳动。 “你下次要干什么就直说,别上来就动手可以吗?” 陆由重新坐直,板着脸数落道。 林间理了下耳机线,带上右侧耳机,偏脸盯着陆由看了三秒,突然笑着问:“你脸红了?” “滚!”陆由翻了个白眼,“我这是热的。” 林间哈哈笑了几声,陆由怎么听都觉得那声音里满是不信。但林间也没有不依不饶,拉着陆由靠在沙发后背的阴影里开始播放视频。 视频的拍摄角度离舞台并不近,台上的四位乐手只有画面四分之一大小,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但陆由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哪个是林间。 不是因为只有他拉的是中提琴,而是因为陆由熟悉那张侧脸,在他家沙发上睡过觉的侧脸。 林间估计是怕陆由看不清,凑过来在屏幕上指了一下最边上的那个,说:“这是我。” 陆由毫无感情地“哦”了一声,没说自己已经认出来了,也没夸林间洗发水的味道很清爽。 他看着屏幕上的林间随着拉弦的动作前仰后摆,然后拍摄焦距突然拉近,画面中就只有林间,陆由便能看到更多细节。 林间半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自然弯着,却还是显得很长。因为拿琴的动作,西装袖子缩起来,手腕露出黑色的衬衣,反而衬得他的手很白,不过也可能是头上打光的效果。 林间几乎不看谱子,大多数时候好像是看着自己的指法沉醉。镜头偶尔带到小提琴和大提琴的乐手都抿唇皱眉,只有林间很舒展,放松得像是现在坐在他身边。 七分钟,一曲结束,陆由听见视频里的掌声。 林间卸下耳机,满怀期待地问:“这是我回国前拉得最后一场,怎么样?” 陆由也摘了耳机,耳机线拿在手里甩了几圈,“都是和别人一起拉的,听不出好坏。” “……” 林间顿了一下,片刻后又问:“我在你家看到过乐谱但没见到乐器,你玩什么的?” “埙。” “啊!”林间突然兴奋勾住这人脖子,卸了他帽子,在陆由头发上狠狠蹭了几下。 林间小时候见别人玩过,觉得这种小陶器随便一吹便是独怆然而涕下的味道。 “你疯了!”陆由把帽子抢回来,“伤还没好呢!疼!” “对不住,对不住,太激动了。”林间半跪在沙发上,抱着陆由的头就开始吹气,他坚信吹气就能带走疼痛。 陆由把他推开,“你属狗的吗,见人就扑?” 林间笑着捏上陆由生气皱眉的脸:“走走走,回家合奏去。” 第8章 暴雨与彩虹 两个人快骑到家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 先是天色变黄变暗,然后是那种几乎感觉不到的毛毛雨,片刻后便是狂风肆虐,大雨倾盆。 身边一点挡雨的工具也没有,陆由只能把车骑得再快一点,往稍近的林间家赶。 大雨刚下了一个100米的距离,陆由忽然觉得背后一暖,接着雨滴打在帽子上的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抬头去看,发现林间已经脱了外面那件花衬衣,双手撑着替自己挡雨。 真的是替自己挡雨。 陆由刚回头的时候林间还很近地贴着,下巴壳枕着他的脖子,眯着眼睛与狂风对抗。 可是林间很快便发现两只手根本控制不住被妖风吹得花枝招展的衬衣,他便立刻用嘴叼住衣服的下摆,身子后仰,勉强稳定出一个三角,一个衬衣雨棚。 陆由还在骑车,不能一直回头,下一秒便转了回去,在风雨中大喊:“我有帽子!给你自己遮就行!” 林间咬着衣服不好张嘴,陆由只听见两声“嗯嗯”大叫,头上的衣服还是一点没动,估计说的是“没事”。 林间住在城墙边上的老家属院,小区两边的绿化树一下子挡住不少雨,两个人开进黑铁门的时候便不再那么狼狈。 陆由把林间送到就要走,林间却劝他等到雨停,推着电瓶车停到楼梯间拐角,三步一回头地招呼陆由上去。 老楼没有电梯,很安静,虽然下午五点还远没有日落,但因为阴雨,楼道黑黢黢的。 林间跺了下脚,声控灯亮了半栋。 陆由摘下半湿的棒球帽,跟在林间后面上了三楼。 一层只有两户,没贴对联的便是林间家。 钥匙插进锁芯,林间顺时针转了两圈。金属叮叮当当打在门上,陆由斜倚着楼梯扶手,看见林间的钥匙扣是一道彩虹。 林间拉开门请陆由先进去,自己则在楼道拧干衬衣浸饱的水,又跟小狗似的甩甩头发,蹭蹭脚垫,才踏进门厅。 他打开灯,把钥匙放在入门玄关的青花小盆里,对陆由说:“随便坐。” 林间住的是一居室,隔断后面便是卧室,没有沙发,有书桌却没凳子。无论陆由怎么瞧,可以随便坐的也只有林间的床了。 “我衣服湿了,还是不坐了。”陆由低头看到自己刚刚踩出来的脚印,皱着眉说:“我想回去洗澡,你自己休息吧。” 林间关上门,把陆由往房间里推:“我可没伞给你,雨还这么大,回去又淋着伤口……进去冲个澡,我给你重新上药。” 陆由明知道林间独居,还是很局促的样子,每走一步都要来回看好几遍,像是刚刚跟随主人搬入新家的猫。 林间把手里被拧成麻花的衬衣扔进洗衣机,又把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脱掉,一起丢进去。 “你也把衣服脱了,顺便一锅洗。”林间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浴巾,裹住下.半身。 陆由犹豫了几秒,又觉得自己不脱会显得特别矫情,便三两下也把衣服除下来,递给林间。 “不掉色吧?”林间问。 “不掉。” 林间量了三分之一瓶盖的洗衣液,倒进洗衣机,按了开启。 数码板上的时间显示45分钟。 洗衣机开始出水,林间这才抬头,看见陆由肚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手掌长的伤疤。除此以外,还有些短的,零碎的,应该都是刀伤。 陆由察觉到林间表情的变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以前打架伤的,没什么事。” 这个笑有点无奈,林间发现。 他没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点什么,只是转身去拿浴室的架子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还没用的浴巾,递给陆由说:“你先去洗吧,怕你着凉。” “洗发水、沐浴露都在架子上,地上有拖鞋。”他给陆由指了指,又侧身去洗手池边拿了个小瓶子,“这是洗面奶。” 陆由也不知道怎么短短两分钟就被同桌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这会儿光.身子站在浴霸下,好像面前就只剩一条路。 “我头上有伤……在你这儿没法洗……” 陆由抛出最后一个借口试探。 “那你在家怎么洗的?”林间在水池边洗手,没看陆由,低着头问。 “……江繁帮我洗的。” “那我不能帮你吗?” 林间甩了甩手,回头望陆由。 “也——不是不可以——”陆由说话的气势软了下来,攥在手里的浴巾被捏紧。 林间:“你先冲澡,我去拿套换洗的衣服给你,穿好衣服我再帮你洗头。” 陆由关上门,长叹一口气,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把浴巾挂在衣架上,解了头上的纱布,拉上浴帘。 他把花洒的高度调低了一些,这样热水就不会淋到伤口。 冲澡是很快的,陆由用了林间的运动款沐浴露,身上沾了和林间一模一样的味道,拉开浴帘就看见门边的洗衣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一套新衣服。 林间听见卫生间关水的声音,在门外说:“内裤是新的,我没穿过。” 陆由裹着浴巾,走到洗衣机上翻开衣服,看到一条红蓝配色的紧身内裤,暗想林间怎么还隐藏了如此骚气的一面? 他举着内裤,对着灯光照了一下,像是在检查什么水印似的,然后又放在腰间跟自己身材比较。 虽然看着紧,但大小好像还是合适的,不会过于束缚。 陆由在里面磨磨蹭蹭十分钟才叫林间进来。 林间已经换了一套家居服,手里拿着板凳,头发还是湿的,浸得领口的颜色都深了一些。 “你坐这儿,弯着腰,我帮你洗头。” 林间发现陆由不在自己的地盘或者公共场所便逆来顺受很多,睫毛啪嗒嗒眨着,一言不发地接过凳子,放在淋浴区,安安静静坐下。 林间把花洒拿下来,贴着墙试了试水温,不让水花溅到陆由身上。 他说弯腰,陆由便探着脑袋弯腰。 看这人霎时变乖了,林间嘴角不自觉上扬,往后扯了扯陆由的领子,让脖子多露出来些。 林间仔细确认了陆由的伤口所在,用左手挡在伤口上面,拿着花洒一点点弄湿陆由的头发。 陆由的发质比他硬,特别是额头前面剪得肆意的狗啃刘海,摸起来并不舒服。 有人说见字如见人,林间觉得见发如见人的说法也不错。 伤口在后脑勺,差不多卡在中间的位置。林间只能把头发分成两部分洗,上半部分还好说,下半部分就得特别小心翼翼。 热水代替了暴雨的凉意,但陆由并未放松,浑身都是使着劲的紧绷状态,牙关都是紧咬着的。 他感受到薄荷洗发水贴近头皮的刺激,然后又是林间指肚的揉搓。动作很缓慢,一顿一顿的,不断朝一个边界靠近。 陆由知道那个边界就是他的伤口。 手指又来到了他的脖颈。理发推子修出的线条因为时间而模糊、拉长。 林间顺手捏了几下筋骨,觉得很硬,便找了个话题想让陆由放松。 “你为什么玩埙啊,感觉这个乐器——挺老派的——” “因为声音。”陆由看到浴室地砖上掉下一些泡沫,又被水冲散,“埙比起其他乐器,更像是说话,在讲故事。” “确实。”林间手上的动作依旧谨慎,似乎是在一个发丝一个发丝地揉搓。 浴室没开排风,水汽很快氤氲起来,镜子上面蒙了雾,陆由眼前也蒙了雾。热气蒸得人放下戒备,林间的额角有汗流下来。 “那你呢?你为什么拉中提琴?”陆由问。 林间笑笑,“我爸妈一直要求我练小提琴,说是以后考大学用得上。但我一直觉得小提琴声音太尖,不喜欢,大家各退一步,我就学了中提琴。” “中提琴拉的人少,”林间补充道,“以前古典乐一直觉得中提琴是无用的乐器。” 说完,他重新拿起花洒开始冲洗。 更多的泡沫掉在地上,然后打着旋漂进地漏,泡沫和碎发形成阻塞,水很快涨上来。 陆由这才看见林间是光着脚的,蜷着脚趾站在瓷砖上。 “你们家只有一双拖鞋吗?”陆由问。 林间的脚趾忽然伸平了,完全贴在地面上,说:“我没事儿,我习惯光脚。” 陆由可以想象,林间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又是笑着的。 水声停了,林间摘下陆由脖子上的毛巾,依旧小心地擦着。 “要我帮你吹头发吗?” 陆由直起身子,说不用,让林间也赶快洗澡,当心着凉。 他抬头再看林间的时候,林间果然是笑着,眼角、嘴角都弯出一个弧度,像是那天抓住他偷拍的复制粘贴。 林间从洗漱台下的柜子里拿了吹风机给陆由,陆由道了谢,把浴室让出来。 房子在三楼,窗外就是绿满窗框的槐树树冠,跟两边的红窗帘配在一起,陆由瞬间明白他为什么急于换窗帘了。 雨依旧撒泼般下着,似乎天要塌下来。 他在房里大致转了一圈,好像只有床头灯后面有插座,陆由便把床头柜拉开,插上吹风机,坐在枕边开始吹头发。 头发被热风烘着,可陆由的心思却放在其他地方。 今天这么大雨,估计没什么人出来吃夜宵,陆由往群里发了微信,说是今天不用开店。 自己不在前线,让别人照顾生意的事儿,陆由还真做不出来。 浴室门是木门加上毛玻璃,里面传来和雨声不同的更加连续的水声。 门缝里飘出些许香气,是刚才自己也用过的运动型沐浴露的味道。 陆由颔首去闻自己,没错,一模一样的味道。 头发吹得差不多干,他靠在软包的床头,两条腿也不自觉地上了床,手臂交叉,长长舒了口气。 跑了一天,有点困—— 林间怎么洗个澡这么久,半天都不出来—— 实在没什么可干,陆由只好又下了床,从桌上随便挑了本书开始翻看。 第五页,第二十一页,第四十八页,第六十七页。 陆由就这么跳着乱看,一长段大概只能读懂两三句,还是半蒙的。 他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么坐久了腰疼,只穿短袖也有点冷,于是往下溜了一些,把半边的被子翻过来,搭在肚子上。 第一百零九页,好像看懂了: we aren’t the things we collect, acquire, read. we are, for as long as we are here, only love. ※※※※※※※※※※※※※※※※※※※※ 最后一句摘自《岛上书店》,推荐哦~ 第9章 甩不掉的人 陆由一看书就犯困的显性基因无论是在哪张床上都表现得格外突出。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雨泛潮,连带着房子都有些阴森森的。 陆由揉了一把头发,身体醒了可神志却仍不清楚,整个人如同误闯网络屏蔽区,满是信号不足的卡顿。 他使劲眨了眨眼,脑袋在软枕头上蹭了几下,正要掀开被子,就听见旁边有人问:“醒了?” 陆由扭头去看,林间靠在床头,也正看过来。 “我开灯了?”林间没等陆由回答,倾身打开了床头灯。 灯泡瓦数很低,灯光又因为一层竹编的灯罩而持续减弱,饶是这样,陆由的眼睛也被猛一刺激,他翻掌用手背挡住。 空气很好。 窗户估计是被林间留了个小缝,草木的清新分子像彼得潘,蹦蹦跳跳地涌来,再横冲直撞地飞到陆由身边。 陆由渐渐适应光线,移开手掌去看林间。 还是刚才那一身家居服,林间手里拿着自己睡前看的英文书,食指卡在书里,估计是正在看那一页。 只是林间头发还是湿的,让陆由有点疑惑。 “你没洗澡吗?” “洗了啊。”林间起身,绕床走到另一侧去拿陆由用完没收的吹风机,“看你睡着了我就没吹,怕吵醒你。” “哦——” 陆由盘腿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被罩上的格纹,又陷入了发蒙的状态,片刻后才想起去拿手机,看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 林间把头发吹了个半干,踩上陆由刚刚穿过的,家里唯一一双拖鞋往厨房去:“饿了吧?我煮个面,吃了继续睡。今天就别回去了。” 屋子很静,衬得林间在厨房翻箱倒柜的声音都明显许多。陆由能从不同的音色中判断出林间做到哪一步了,但是他并没有留宿或是吃饭的打算。 “你别忙了,我回家吃。”陆由走到厨房门口说。 “回去你不还得开火?我这里什么都有,就住一晚,你怕什么?” 林间动作很快,方便面已经煮好出锅,里面加了鸡蛋和青菜,闻着还凑合。 陆由最受不了激将法,林间屡试不爽。 “行吧——” 他被林间指挥着从电视柜后面去拿折叠桌,又折回来帮林间切了个咸鸭蛋,蛋黄流油,把下面垫着的厨房用纸都染黄了。 两个人一人端了一碗面,对坐在餐桌两侧,没有综艺或电视的背景音,显得有点冷清。 林间指了指面碗,对陆由说:“陆大厨尝尝,点评一下。” 陆由默认了大厨这个称谓,夹了一筷子面,吹散了热气,吸溜一大口,把嘴里的面嚼完又喝了一口汤才说:“还成吧。和我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还得继续努力。” “那还是要请陆老师多给机会,多多指导。” “一定一定。” 两个人说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林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陆由也抖着肩笑了几声。 “晚上怎么睡啊?”陆由吃了口面又问,“你这儿也没个沙发,咱俩手长脚长,睡一张床太挤了。” “足够了。”林间回头看床估摸了一下,“你刚刚不是睡得挺踏实的吗?也没觉得挤。” “……”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间又把拖鞋让给了陆由,他左脚摞在右脚背上,勾着脚尖一晃一晃地问陆由:“再过一周就是运动会了,你想参加吗?” 一到四月,十中的学生就开始跟校领导打听运动会的具体日期。运动会意味着撒欢,意味着没人管,意味着胡作非为。 每个班领有一片领地,搬着板凳沐浴春风,怎么吃怎么聊都不会被管。什么时候班里有人上场了,就放下手里的零食、小说,围到跑道边上大喊加油,以体现闪闪发光的集体荣誉感。 也多亏运动会,这几天,从上午十一点到晚上零点,陆家烤肉的生意都会特别好。 运动员拿了名次,就顺理成章地拿着班费来烤肉店搓一顿,算是庆功。运动员没拿名次,也会组个精神文明建设局,十几个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一点看不出悲伤来。 “不去。”陆由干脆地说,“那几天最忙了,我得做生意。” 林间:“那张强还跟我说开幕式上会有学生表演,让我代表咱班拉个琴,你陪我呗?” “啊?” 陆由在十中待了两年多,第一次听说运动会学生表演是拉琴,一般不都是穿着校服举牌子绕操场走一圈吗? “在哪儿拉琴啊?操场?” “这个倒没说。” “你长个心眼,别是张强推你出去献丑……两个年级一千多号人围着你,到时候尴尬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那要不你和我参加项目?就一个趣味项目,不花多少时间的,也不累。”林间提出第二个方案。 “什么项目?” “两人三足。” 陆由吃完最后一口面,端着碗猛喝了两口汤,抽了张餐巾纸,擦了嘴,还是那句话:“无聊,不去。” “陆由——”林间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臂看着面前的人。“别人说什么你是不是都拒绝啊?” “也不是——”陆由起身收拾碗筷,把两个人的面碗叠在一起,进了厨房才继续说:“陪你去挑窗帘,还有在你家留宿,都算是我破例了。” 林间住的老房子户型不怎么好,厨房拥挤狭长,再加上一体橱柜,两个人并肩都走不过去。 厨房沿街,窗外偶尔有汽车驶过湿滑路面的声音,橡胶滚过柏油,声音拉长。 林间看着洗碗的陆由问:“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陆由手里动作没停,依旧埋着头:“没什么特别,就是打架打的。” “打什么架能打成这样?”林间抓到把柄,声音里带着严肃,“那可是刀伤,严重的刀伤,我扫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用你管。”陆由说完便闭嘴,手上反复搓洗那一只碗。自来水的冰凉冲过皮肤,洗洁精的湿滑被冲走了,陶瓷开始显现涩手的感觉。 林间盯着陆由,向前靠近了一些,用行动进行逼迫,似乎陆由不讲下去,他就会一直这么在咫尺之间贴着他。 洗碗的过程被陆由拖得很长,又过了十分钟,直到他把最后一个盘子清洗干净放在沥水架上,才终于在喟叹中开口—— “因为钱,高利贷。” 林间没说话,但稍微转身,背靠在洗菜池台边,侧头看着陆由,示意他继续。 深夜昏黄的路灯从窗外照进来,照亮林间的侧脸,而陆由则站在林间的影子里。 “别人问高利贷借钱,还不上了就推我出来抵债。凌晨三、四点,店门口来了五个人,每人手里一把长刀,说是一条胳膊抵十万。” “我用尽全力拉上铁门,拖延了一点时间。我往房子里跑,在后厨摸到那把天天用来切肉的刀。那种拼了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感受,我这辈子都不想在体验第二遍了。” “你知道西安冬天很干,很少下雪。可偏偏那一晚,莫名其妙地就下了鹅毛大雪。”陆由冷笑一声,也转过身半坐半靠在洗菜池边,很疲惫的样子,好像每说一个字都很累,再说一个字就要倒在林间身上了。 “那天睡衣外面我套了一件羽绒服。他们的刀很锋利,轻轻一带就划破了我的衣服。那些羽绒散出来,白色的飘向天空,沾了我的血的,落在地上。” 陆由说到这里有些发抖,不知是带着气愤还是后怕的情绪,连着声音都不再平稳。林间看出来了,犹豫着握了一下陆由抱拳的手,然后又在下一秒分开,说:“不怕了。” 陆由抬着下巴,看着林间的眼睛,带着玩笑的口吻:“那天我真以为我得交代了。” 厨房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声音,灯泡太老旧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坏掉。 两个人都静静地站着,各怀心事。但陆由却觉得林间脸上的表情更冷了,身上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林间皱着眉,一直紧抿的唇张开,说:“那人是谁?” “嗯?”陆由看林间的表情看得失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间又说:“借高利贷的人,是谁?” “不重要——”陆由轻轻摇头,“反正是甩不掉的人。” “什么叫甩不掉的人?” 陆由耸耸肩,“就是或许还是会再找来的人。” “陆由——”林间偏头叫他的名字,隔了几秒又说,“你搬来我家住吧?” ※※※※※※※※※※※※※※※※※※※※ 5.25修文 第10章 紧急联系人 “你搬来我家住吧?” 陆由从洗菜池边站起来,转身站在林间面前,挑着眉问:“干嘛?同情我啊?” 林间耸耸肩,纠正道:“照顾你。” “用不着……”陆由努了一下鼻子,五官皱起来,“你就会做个方便面还照顾我?我真搬过来,指不定谁伺候谁呢。” 林间笑了一下,伸手说:“那把你手机借我用下。” 陆由不知道林间又玩什么把戏,讨价还价了几句,最后还是被林间堵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林间按亮屏幕,看到屏保上扎眼的四个大字—— 一夜暴富,笑着问:“这么直白?” “关你鸟事——”陆由说着就要把手机抢回来,林间垫着脚一跳,陆由没够到。 “还给我……” “用一下,我就用一下——”林间声音软软的,侧身护着手机,胳膊挡住陆由,一派理所应当的口吻:“密码。” 陆由很不耐烦:“0000——” “你设密码的意义何在?” “那你不还是解不开……” 两个人的手机是同一型号的,林间没怎么摆弄,不到一分钟又重新把手机递了回来。 “我给你设了紧急联系人。以后有事,长按2就打我电话,我保证24小时不静音。” 陆由似乎并不领情,抽回手机,歪着脑袋抱怨:“多此一举——” 周二,陆由脸上的擦伤已经基本可以被创可贴覆盖,便请假去了城南的医院。 一周没有探望妈妈,宋婉总是打电话来问,问陆由是不是忙不过来,是不是学校出了事,是不是和别人打架? 陆由只能推脱是要学习,要期中考,要忙班里临时的活动。 宋婉一大早去做透析,四个多小时从医院回到住处,开门便看见儿子做了饭在餐桌前等她。宋婉一看见陆由笑着说“妈,回来了”,就有泪水涌出来。 宋婉年轻时候漂亮极了,见到宋婉就能明白陆由这张脸是遗传了谁的基因,特别是眼睛和鼻子,像上帝亲手捏出来的一般。 即便是生病,宋婉的气质也是好的。虽然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都透着疲态,可美人依旧是美人,时间会镌刻痕迹,却不会带走美丽。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宋婉快速眨了几下眼,眼泪淡下去,嘴角有了笑容。 陆由帮妈妈拿过包,挂在衣架上,笑着说:“这两天运动会,不用上课,我来陪你。” 明明运动会是后天,但也没有再好的理由。陆由要尽力装作他还算是个学生,会正常上课,有正常的学习生活,是一个普通高中生应有的样子。 宋婉摸了一把陆由的头发,觉得几天不见儿子又长高了,垫着脚都费力,也有可能是最近没好好吃饭,身子又虚了。 “店子不用天天开张,太累了。你还在发育呢,要多休息才能长个子。”宋婉说。 陆由转头稍稍躲了一下,他不想让老妈摸到后脑勺上的伤口,笑着说:“我已经坐到最后一排了,再长就得去篮球队打球。” 饭早就做好了,陆由揭开扣在盘子上的白瓷碗,饭菜还热时升起的蒸汽凝成水珠,在抬开碗沿的时候滑到菜里、滴在桌子上。 宋婉被比他高许多的陆由轻压着肩膀坐在餐桌边,笑道:“长高了好!我儿子打篮球本来就帅,小虎说天天有女同学给你递情书。” “别听虎子乱讲,他嘴里没一句靠谱的……” 陆由坐在餐桌对面,宋婉后知后觉地看到陆由额角的伤口。她眉头皱起,在脸上比出位置,问:“你头怎么回事,打架了?他又来找你了?” “不是!”陆由撕开创可贴,让妈妈看已经很小的伤口。“前一阵练运动会项目的时候摔的。” 宋婉将信将疑:“什么项目?” “——嗯——两人三足。” 陆由答的不爽快,宋婉不信。 “真的!我同桌非拉着我参加。他脑子不好使,说了1迈左脚,2迈右脚,他非得反着来,结果我俩两个人跑出八个人的感觉……”陆由扯谎,拉着林间当垫背。 宋婉:“你什么时候有同桌了?” “他刚从美国转学来的,世界级学霸,放在以前得是能研究出原子弹的那种……” 宋婉终于笑了,给陆由饭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你刚还说人家脑子不好使,还有脑子不好使的学霸?” “他是小脑不好使,大脑好使。”陆由一边吃饭一边解释着。 他没和林间去练什么两人三足,纯粹是编瞎话。不过看林间那天打架的样子,估计是个大脑、小脑都好使的。 宋婉对陆由的新朋友产生了兴趣,连着发问:“他人怎么样?好相处吗?多大呀?中文说的好吗?你脾气不好,要多关心新同学,不要欺负人家。” “好好好——”陆由手指蹭了蹭自己的眉毛,“林间哪儿都好,用张强的话说,都够得上千载难逢了。” 在对林间的评价上,陆由虽然每次嘴上都是不耐烦的应承,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林间确实不错。 那天晚上林间要他搬家,给他手机添了紧急呼叫,陆由一方面觉得矫情,另一方面也有一点点不能自欺欺人的温暖。 他从来都是照顾别人的,但林间就像是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二傻子,站在黑漆漆的大马路上,挡在他面前,朝着敌人拍着胸脯说:“陆由以后有我罩了。” 陆由自己就是大哥,每天靠光合作用就够活的了,哪儿需要别人罩啊…… 可生活中冷不丁出现一个人为他遮风挡雨,要说一点都不贪图,不喜欢让出来的一双拖鞋,不喜欢大雨后的热水澡,不喜欢现成煮好的面,谁又会信呢? 陆由没在老妈这里待太久,陪老妈聊了会儿天,看老妈午休便走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两三个小时一直在聊林间,陆由不自觉地就搭上了直达学校的公交。一路上,脑海里反复播放林间凑近他,然后从他裤子后兜抽出手机的那副得意笑容。 路面坑坑洼洼,红灯走走停停,可陆由脑海中的画面太过流畅,细节高度保真。坐在陆由旁边的大妈一路上就听见他嘴里啧啧不停…… 陆由想不通林间到底给自己下了什么迷药,能强行把嘴角的弧度、眼里的灯光、睫毛的眨动都这么一帧一帧地植入在他记忆里,甚至于让他在公交即将过站时才找回一点神志,冲司机大喊一声:“师傅!开后门!” 陆由为了避免好校门口的保安废话,溜边问小卖部大爷借了个凳子从围墙翻进学校。 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但整个学校都还带着被太阳烘烤后的懒气。 经过一班窗台,陆由猫着腰准备从后门潜伏进入,却发现教室空无一人。他回到座位上,看见桌兜里林间帮他叠好的一厚沓卷子和林间课桌上画着插画的笔记本,不自觉地有了舒适的熟悉感。 他叫醒一个睡在电风扇下的同学,问了几句才知道这节被换了课,上体育。 陆由站在二楼连廊往操场方向看了一眼,这节上体育的班级不少,打眼望过去跟五一景区下饺子似的,运动器材和树荫下全是人。 陆由手插着兜,看似悠闲却小步飞快地下了楼,急急忙忙转了半圈,才看见坐在篮球架下和别人聊天的林间。 林间穿着校服短袖,脸色发红,头发被汗水浸得半湿,肩膀上下起伏喘着粗气,估计是刚刚打完一场球正在休息。 聊天的男生陆由不认识,单手抱着篮球,嘴巴张张合合说个不停,也不确定是不是一班的。 只不过林间笑得很开心,解了校服polo衫的两颗扣子,脖子一大片露出来,双手拉着衣服下摆不断往外撩着,跟鼓风机一样,腰上的肉也一闪闪地露着扎眼。 陆由嘴里“切”了一声,埋着头在花坛边寻到一颗石子,正要往林间的方向踢,抬起的右脚却又落了下来 他摸出手机,长按“2”,呼叫紧急联系人林间。 陆由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就近坐在没人光顾的乒乓球球台上,直勾勾地看着林间,等待印证一个自己本来都没当回事的特权呼叫。 也就嘟了三、四声,陆由看见林间手臂在动,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就从听筒传来,笑着说:“喂,陆老板。” “你干嘛呢……”陆由没说自己在学校,先冷言冷语地问。 “我在学校上课呢呀~”林间扬着声音,陆由可以想象他说话的时候一定又是笑的。“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打我电话?” “打电话还要理由?不是你说随便打的吗?”陆由抱着胳膊看林间,带着奇怪的口吻,“你上什么课还能接电话?和谁在一起鬼混呢吧?” 陆由说完就看见林间立刻环顾四周,和方才对话地男生摆了摆手就往教学楼的另一侧走。听筒里在问:“你在学校?” “回头。” 陆由看见林间转身,下一秒便确认他穿过篮球场的人群看到了自己。 林间跑过来,手机依旧举在耳旁,近到只有五米的距离还在用手机和自己说话。 “怎么突然来上课?”林间也坐上乒乓球台,重心稍稍倾斜贴了一下陆由。 “我交了学费的,想来就来,不行啊?” “行行行——”林间笑,“你刚才直接喊我多好,干嘛打电话?” “嗓子疼,不想喊。” “哦……等一下”。 林间跑回刚才打球的场地,从篮球架下拿了一瓶撕掉标签的矿泉水又跑回来,递给陆由:“辛苦陆老板,润润嗓子。” 瓶子里只剩下一半的水,明显是林间喝过的。陆由拧开瓶盖,对嘴又喝了一大半,才问:“你刚和谁聊天呢?” “啊?哈!”林间噗嗤笑了,侧头看陆由。“三班的体育委员。你没看出来咱们和他们正切磋呢吗?运动会抽签,我们刚好和他们打。” “你一个学霸,每天心思都不放在学习上,成什么体统?” 林间憋笑:“好好好,都听陆老板的。我好好学习,晚上上你家自习去?” “别打岔!”陆由清了两下嗓子, “刚说到运动会……你那个两人三足找到搭档了吗?” “怎么?”林间挑着眉看陆由。 “要是没人和你玩,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个忙……” ※※※※※※※※※※※※※※※※※※※※ 6.3修文 第11章 红绳 陆由说要和林间搭档两人三足,林间说看他表现。 以陆由这个暴脾气,自然是扭头就走。但这次头是扭了,走也走了,不过转身离开时多说了句“今晚联系”,背对着林间很随意地用手势say bye,也不在乎林间有没有听见、看见。 怎么会一时冲动要和林间一起参加两人三足这种弱智项目,陆由强行认为应该是自己脑袋被开瓢还没有完全长好。 太阳向回归线靠近,日头越来越长,放学的时候天光未尽,造成一种时间还早的错觉。林间下午打完球一身臭汗,决定先回家洗澡、换衣服。 浴室水汽蒸腾,这让林间又想到了陆由。不知道他脑袋上的伤好全了没有,最近怎么洗头。 陆由还挺让他提心吊胆的。两个人刚刚认识就和刺青男团干了一架,之后又看见陆由肚子上蜈蚣长的刀疤,一副行走江湖三十年的样子…… 陆由没具体说究竟是谁把他弄成那样的,只是说对方还会再来。可是这种敌暗我明的事儿太对不起林学霸的高智商人设,他得想个办法让陆由尽快搬到他这边住,最次也得安个监控防范一下。 林间洗完澡去阳台收了上次陆由留宿留下的衣服。 林间很喜欢闻衣服洗过后的洗衣粉味儿。就是那种最普通、最原始的洗衣粉,不是加了薰衣草或是茉莉花的那种洗衣液,他只喜欢洗衣粉。他每从晾衣杆上拿下一件衣物,都要凑在鼻子前面猛吸一口,像一个久居城市的上班族请假到山林里深吸负氧离子一样。 在洗衣粉这一点上也挺能体现林间的偏执的。 他只要是喜欢上了一种东西,比如一道菜、一首歌、一个洗发水,甭管是因为多么微不足道的理由,那么他就会一直用下去。 林间有预感觉得自己老了会是那种挺讨人厌的小老头…… 晚风轻柔搅拌着白日的余温,像是美术馆的体感艺术品,似乎加上一层滤镜就看得见温度的轨迹。 入夏前的日子是最舒服的,林间这么想着,便恨不得立刻拿出琴,在城墙边的街巷上拉一曲维瓦尔第的春。 陆家烤肉依旧客满,几个桌子边上都站着人,光明正大地催促收尾中的客人,恨不得举个大旗写上“吃完快走”四个大字。 林间把陆由的衣服和自己的中提琴拿到一只手上,挤进摊子里帮举手的一桌客人数签子结账,然后才到陆由跟前打招呼。 陆由拿着蒲扇,手上动作飞快,像一台没有感情的烤肉机器。他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短袖t恤,大概是炉火太热,袖子已经被完全卷了上去,款式变成了背心。 林间叫了声陆老板,陆由抬头看到林间,有点诧异:“来这么早?我怎么着也得忙到12点之后了。” 烤肉架上荤素皆有,陆由反复翻压着串儿,撒上一把孜然和辣椒面。 “来得早还不是因为想你?” 林间说这句话时太过坦坦荡荡,以至于陆由难以辨别这是一句认真话或是玩笑话。 “嗓子还好吗?我带了喉糖。”林间从衣服袋子里拿出糖盒,撕开包装纸伸到陆由面前。 “嗯——”他抬抬手臂,被撕开的那一小片糖纸翘着摇,碰到了陆由的脸。 “吃了会舒服点——”林间又说。 陆由犹豫了几秒,慢慢凑近,咧着嘴用牙齿咬上硬糖,没有碰到林间的手。 陆由叼走喉糖,林间把糖纸团成一团攥在手心,晃着手里的衣服袋子和琴盒说:“我把东西先放你房间,等会儿出来。” 陆由的屋子还是老样子,只是床单被罩换了浅色,更适合夏日里的氛围。 林间帮忙把衣服挂好,又顺手收拾了摊在书桌上的一些杂物,最后接了一杯水,去浇院角的月季。 之前那朵攀墙越户的探子月季已经败了,花枝上生了新的花苞,还未开放,黄得更深沉一些。 林间凑近去闻,有非常隐秘的花香。 其实院角这一方天地挺好的,要是陆由肯让他帮忙,再添些别的花样,来年春天应该能成一道风景。 以前在家,房子后院的花草也基本都是林间在打理。 三角梅抽了长枝攀在墙上,旁边的牛油果和柠檬树负责实力产果。每年春天陆由还会在草坪上专门开出一小片地种上小雏菊,白色的花瓣仰面舒展,一副享受加州太阳的自在模样。 林间在这一瞬间有点想家。 他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坐在客人的位置点菜,而是搬了凳子挨着陆由坐在烤架后面,从陆由手里直接抽出一串肉,吃了说:“我想自己烤,成吗?” 这是夜晚穿短袖都不会冷的天气,两个人肩膀碰在一起,是比日常交流更亲近许多的距离。 “烤的不好自己吃,别破坏我生意就行。”陆由耸了下肩,“想吃什么?这边有蔬菜和纯瘦肉,其他在后厨,要去冰柜里拿。” “你帮我挑。” 陆由直接选了自己喜欢吃的,拿了茄子、玉米、娃娃菜、千页豆腐和一大把瘦肉,装进缺角的荧光橙塑料筐子里给林间。 烤架上有很多经年累月积下的焦化残留,林间把铁签子放在炭火上,身子向后倒了30度,伸手绕过陆由后背,取了调料台上上油、上酱的毛刷。 他们头顶有一盏夜灯,林间的影子在地上动。 “怎么突然又愿意和我参加运动会了?”林间随口问。 陆由看他,两个人中间隔着肉味的烟雾,额头上也被木炭的热气闷出了汗。不过即便有烟火味掩盖,陆由还是闻出来林间身上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 “我骗我妈说我头受伤是因为玩两人三足……但我现在想后悔还来得及吗?” 林间将手里的烤肉签子翻面,再上了一层酱,露出牙齿笑道:“来不及了。” 肉油滋啦啦滴到红炭上,火焰瞬间旺起来,肉串边角沾了一点焦糖色,看着很有食欲。 林间回身抽了张餐巾纸,把蹭在手上的烤肉酱和调料擦干净,从牛仔裤略微有点小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绳。 陆由瞟了一眼,似乎是根鞋带…… “你每天太忙了,咱俩的默契训练要从现在开始。”说着,林间拉起自己t恤,露出裤腰。 “从今天起,只要咱俩见面,中间就得用这个线连着。要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进退,不离不弃。” 林间趁机拉着凳子和陆由坐的更近一些,以年度最佳手速把鞋带两头分别系在两人的裤腰上。 “林间,你是不是有毛病……这又是什么奇葩招啊!”陆由扯着鞋带看,“咱俩参加的是两人三足,不是老鹰捉小鸡……你是不是中文理解有问题?要绑也该是绑脚,不是绑腰!” 林间点头如捣蒜,说了一个“哦”字,便又从口袋里摸出第二条红绳。 还是鞋带…… 林间弯下腰,趴在陆由腿面上,用鞋带将两个人的脚缠了两圈绑起,系了结。 陆由:“……” “成了!”林间起身,抬了抬右腿,连带着陆由的左脚也被迫离地两公分。他又扒着椅子放肆后仰,逼得陆由放开手里的串儿,也跟着他往后倒。 “怎么样?”林间挑着眉问陆由,满脸都是骄傲,“就咱俩这训练强度,绝对能给一班拿个冠军。” “……林间,你是三岁小孩吗?” 林间弯腰侧头枕在陆由的肩膀上,晃着脖子,头发蹭在陆由脖子窝,搞得陆由连人带心都痒痒的,占着便宜笑道:“陆老板说几岁就几岁~” “白痴……” 这种行为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陆由没法起来给客人送菜,一切行动只能靠王虎…… 虎子从两人背后看见这不同寻常的一幕,90分贝啧儿了一声:“你俩在这儿玩什么鬼玩意!我tm都累死了,还得来回传菜……这绳子是什么,月老下凡给你俩系的吗……” 林间:“知道是月老系的你还在这儿当电灯泡……当心他老人家下凡,惩罚你孤独终老。” “sorry!sorry!”虎子笑呵呵地弯腰低头敬礼,“月老爷爷,您老终于显灵,找个人来心疼我们家陆老板。”说完便冲林间挤了下眼,吹了个口哨,转身离开。 ※※※※※※※※※※※※※※※※※※※※ 6.7修文 第12章 秘密 “你要一晚上都这么赖着我吗?”陆由看着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林间,忍不住问。 林间:“赖着你不好吗?” 陆由:“不好。” 林间脑袋又凑近了一些,食指在陆由下垂的嘴角戳了一下:“但我怎么觉得你挺开心的。” “自作多情……” 林间听到这句抿嘴笑了一下,然后兜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铃声响了一会儿,声音很大,但林间一点都没有接听的意思,嘴上依旧和陆由说一些有的没的,似乎闲聊天才是最重要的事。 手机铃声反反复复,铃音又和陆由的闹钟音一模一样,陆由听得烦了,催促林间接电话。 “不想接——”林间脑袋往陆由身上靠了一下,“没什么重要的人找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 陆由也不知道林间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只好腾出自己烤肉的手,从林间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下屏幕,递给林间。 “美国的号,你家里打的吧,快接。” 陆由碰了林间一下,察觉到林间在看到电话号码后,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林间从陆由手里接过手机,按了锁屏键,倒扣压在自己大腿下。 “干嘛不接?”陆由问。 林间看了陆由一眼:“电信诈骗。” 陆由冷笑了一声,继续烤他的串儿。可是压在林间腿下的电话再一次震了起来,震动经过铁皮板凳的传导,穿透力又增强了许多。 “接吧——我不听——”陆由说,“要不你把绳子解开,我回避一下?” “不用。”林间抿着嘴笑笑,“你坐我旁边就好。” 陆由看见林间按下了接听键,话筒里便传来男人语气激烈的声音。林间把听筒放在远离陆由的那一侧耳朵,皱着眉头沉默地听了几秒,而后冷冷地说:“放心,我死不了。” 陆由不知道那个简短而激烈的电话内容到底涉及了什么,虽然林间脸上的笑依旧,甚至更灿烂了,可他还是能感受到林间的兴致从那一刻起便低落下来。 情绪不一定要靠表情传递,表情是最会骗人的,这是陆由使得熟练的把戏。 他给林间烤了一些肉,一些蔬菜,推到人眼前,递到人手边。 林间将将吃了几口,又和虎子要了几瓶冰啤酒,起子翘了三四下才打开一瓶。林间仰着头咣咣灌了半瓶,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在陆由面前摇了摇酒瓶,陆由便默不作声地接过来,两口喝完剩下的半瓶。 后来也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林间一直在喝,陆由就陪着他喝。 十二点过后,陆家烤肉的摊位也一点都没有冷淡的意思。陆由看林间状态不好,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做生意了,便让王虎停止接客,招呼完现场的客人便收摊了。 王虎家里有事走得急,把大部分的清扫工作都留给了林间和陆由。 占着大半人行道的摊位一片狼藉,除了没收拾的桌椅,还残留夜晚独特的情绪。 林间这会儿思绪有点飘,呼吸急促,坠入自我。鞋带依旧将他和陆由连在一起,脚上一个,腰上一个,是那种即便想拉扯也难以分开的距离。 陆由叫着林间一起收拾桌椅,他刚一弯腰要把人行道上的凳子摞起来,后背便突然被人扑上来。 陆由脚下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 “你别乱动嘛!”他听见林间声音糯糯地说,后背有暖暖的起伏,那是林间胸口的呼吸。 陆由拧过身,在林间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下次绝不让你碰酒了,酒量不行,酒品还差……” 陆由说完便想去解缠在两人腰上的鞋带,却被林间一把抓住。 “你干嘛?”林间搓着陆由的手指,很警惕地问,“我们要练习的,不能分开。” “我说林学霸,别添乱了。解开绳子你去屋里睡会儿,醒醒酒。” “不要。”林间说话带着气音,没被束缚的脚随意勾过来一张凳子,眯着眼大概确定了位置便一屁股坐下。陆由被他用蛮力圈着,被迫坐在林间大腿上。 “不要解开……”林间靠着陆由后背,下巴枕着陆由的肩膀,“解开就没人陪我了——” 陆由掰着林间的手指挣扎了几下,却被林间抱得更紧。 “没人喜欢我……”他又听见林间在耳边声音很小地说,“都不喜欢我……” 陆由觉得像是有什么很珍贵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停下动作,也很小声地问了一句:“谁不喜欢你?” “他们。” “他们是谁?” “我爸妈……” 陆由转头,看到枕在自己肩膀上林间的侧脸,呼吸了一个很长的呼吸。他把手覆在林间的手上,很慢地拍了两下,难得耐心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林间眼睛闭着,脸颊有些泛红,睫毛一抖一抖,证明他在思索。 “不能告诉你——”林间眼睛没有睁开,只是额角在陆由的肩膀上又蹭了蹭,片刻后才说:“告诉你,你也不会喜欢我了。” “没有的事。”陆由看着这样的林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心里疼。 他大约明白林间完美的背后隐藏了一些东西。18岁怎么会有完美?完美好累…… “不会不喜欢你。”陆由说着便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抚在林间被蹭乱的头发上,究竟手是什么时候不受控地摸上去的,陆由自己也不知道。 林间睁开眼睛,看到很近的陆由。他的呼吸喷在陆由的脖子间,像是用羽毛在瘙痒,陆由挤着眼睛笑了一下,像是天上又亮起了一颗星星。 “你真的不会讨厌我?不会躲着我?”林间被那颗星星蛊惑,试探着问。 “你说。我保证。” 陆由静静地等着,在那安静的五秒钟里,有种曼妙在生长,像月光下的蔷薇,被风吹开的蒲公英。 “我喜欢男生。” ※※※※※※※※※※※※※※※※※※※※ 之后剧情按这一章走哈~ 第13章 夜半两人 林间觉得口渴,嘴唇吧唧吧唧几下,翻了个身,手肘不知道打到什么东西,心里不快,只能从睡梦中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一开始视力是模糊的,眼前是黑乎乎的一团,可以判断出天还没亮。然后衣柜被月光勾勒出轮廓,林间判断出这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最后的最后,林间才想到手肘碰到的那个热乎乎的物体——睡在旁边的是陆由。 其实碰到陆由的也不仅仅是手肘,陆由的半个胳膊都在林间的后背下面压着。 他一个翻身,已经和陆由面贴面地离得很近,近到视线需要大脑的反应来调整焦距,近到林间只要抬手就能给陆由弹一个脑嘣。 林间想把陆由的胳膊从身下抽出来,慢慢挪动着身子才发现自己的腿也压在陆由的腰上。 他没法想象两个人在入睡前到底是呈现怎样缠斗状态,又到底是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陆由在这种肉体扭曲的折磨中沉睡。 口渴再次涌来,他拉过身上的被子,把一大半分给陆由,控制身体不要带来床垫的晃动,蹑手蹑脚地跑去厨房倒水喝。 应该是喝多了……林间这么想。 在记忆中他是和陆由喝了几瓶啤酒,只不过喝酒的起因和喝酒的结果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他走到客厅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凌晨四点五十。他不打算在这个全世界都在睡觉的时间把陆由拉起来刨根问底,毕竟从睡眠现场来看,酒后“占便宜”的应该是他才对。 陆由睡着的样子真的比他清醒的时候乖很多——林间盘腿坐在书桌椅上的时候想。 睡着的陆由像一只小绵羊,睡醒的陆由像披着狼皮的小绵羊。 林间把水杯放到一旁,一步迈到床边,左手抓着床头,慢慢低**子,屏住呼吸观察陆由的脸。 以前他一直觉得陆由好看,趁着这次机会,他想仔细研究一下这种好看到底是得益于五官中的哪一个。 眼睛是闭起来的,看不出大小,但林间印象中的陆由眼睛里总是有光。眉毛长得也好,很浓密,形状也好。鼻梁很高,轮廓分明。嘴唇有点嘟起,只不过嘴角似乎天生就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弧度,不近人情。 所以陆由到底是戳中了林间心里的哪一处,他也说不清楚,估计是综合作用的结果。 床头的铁艺栏杆被林间的手掌攥热了,他便换了一个栏杆握,让身子向下倾得更深一些。 陆由头上的刘海很乱,四面八方地戳向不同的地方。额头上有汗,估计是因为天气转热,要开空调了。只是汗水把几缕头发粘在脸上,发尖戳着眼皮,看着就不舒服。 林间用食指轻轻把那几缕头发拨开,又对着陆由的额头微微吹了几下,他觉得这种小风应该是还能带来点滴凉意的。 腰弯久了,开始酸了。林间反手在自己腰后捶了几下,又蹑手蹑脚地翻开薄被的一角,重新躺在了陆由的床上。 两人三足还没练,林间突然想到。 只能早上再说了——不能睡太久,他还想上课前帮陆由带些早点。 ※※※※※※※※※※※※※※※※※※※※ 修文改动蛮多的,锁定章节我会联系编辑删除,大家先自行忽略那两章…… 笔芯 第14章 酒醒时分 陆由没按平时的点儿起床,因为林间自作主张地给他按了闹钟。 睡到不知今夕何夕的情况很少。陆由以为昨晚会因为藏了心事而辗转反侧,却没想到把在大街上耍酒疯的林间拖回床上是一件如此狼狈而助眠的事。 林间这次醉后表现得很活跃,话匣子开了就和他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他被林间抱在怀里,从小学怎么去的美国一直讲到今年怎么回的中国。学了多久语言,怎么开始练的大提琴,从家后院的花园到喜欢什么样的人,林间无所不谈。 后来林间不满足于只坐在凳子上和他聊天。他跑过小街上的夜宵店,跑到城墙底下,翻了护栏,踩着台阶晃晃悠悠登上城墙顶。陆由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陪着他翻栏杆,陪着他跑城墙。 他记得林间在彻底瘫倒之前和他说了一句话——陆由,我觉得你挺不错的。 “醒了啊,少年——”林间从浴室出来,一手拿着刚洗完的湿衣服,一手拿着衣撑,笈着拖鞋往门口走。“我看你脏衣服堆得挺多就帮你洗了,不用感激我。” 陆由透过窗户看见林间把衣服一件件挂在晾衣绳上,又哼着小调走回来。 “早餐都凉了,我给你热热去。赶紧起来洗漱了,睡了这么久,可没借口赖床。” 陆由的视线跟着林间移动,心里在想林间这小子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等他洗漱出来的时候,林间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茶几上摆满了早餐,看这程度大约是把整条街的品类都买了回来。 林间见陆由出来立刻把手机放在一旁,冲着陆由灿烂地笑了一下,拍了拍旁边空着的地方,说:“还没来得及了解你早餐爱吃什么,你挑。” 陆由撸了一把昨晚睡乱的头发,坐到林间旁边,冷冷地说了一句“浪费”,然后便伸手够来放在远处的煎饼果子。 “酒醒了?”陆由问。 “醒了。”林间答。 “还难过吗?”陆由问。 “不难过了。”林间答。 陆由“嗯”了一声,开始保持沉默。 安静带来尴尬,外面风稍微吹一下就能听见晾衣架互相打架的声音。 陆由抬头看了一眼院子,对林间说:“快入夏了,蚊子出来了,你去把门关上。” 林间很麻利地跨着步子去关门,然后又坐在陆由身边陪他吃完饭,房间更静了。 “昨晚上怎么了?”林间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咽下一口粥随意地问。 陆由挑了下眉,转过头看林间:“你从哪儿断片的?” “从我开始喝第一口就断片了。” “……”陆由无奈,“那可讲的就多了。” 林间很潇洒地摆摆手说:“挑重点说就行。” “你和我出柜了。” 陆由这句话接得太过坦然,以至于林间一时半会都没反映上来这到底是不是一件严重的事。 这是刺在他心上的伤口,他以为自己不再会向别人谈及这个秘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林间有些慌乱,捏着勺子的手没有完全放下,但大脑又偏偏在这一刻罢工,一句反应的话都说不上来。 “我不介意。”陆由看到林间的反应,很果断的说。“我对性取向没什么看法,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都一样。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就自动清除昨晚的记忆,不过你放心,我也绝不会告诉别人。” 林间看着陆由,脸颊突然热了起来,即便是出过一次柜,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第二次,也毫无招架之力。 “别把事儿都埋在心里,”陆由拍了拍林间肩膀,“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别喝酒,直接聊天就行。下次我可没劲儿把你从城墙上背下来……” ※※※※※※※※※※※※※※※※※※※※ 滴,打卡! 第17章 不要香菜 释然可以发生在一瞬间。 陆由几句话,让林间觉得似乎有些伤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林间看着陆由撇着嘴低头从煎饼果子里挑出裹在面皮上的香菜,突然就笑了,是发出声音的那种笑。 “你不爱吃香菜啊?”林间把煎饼拿过来,从纸袋里移到空盘上,摊开煎饼用筷子一个个地帮陆由把香菜挑出来,“现在我知道了,下次都给你买不加香菜的。” “你还是不够细心——”陆由抱臂,靠在很深的沙发上,甩手不管,“一般给不了解的人买饭是不会加香菜的。” “我不是没经验吗?”林间说,“我没给别人买过早餐。再说了,我也不算不了解你吧……” “切——”陆由把一只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连我不吃香菜都不知道还敢说了解我?” 林间挺感谢陆由对于话题的流畅切换,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想深谈,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或者说,没有深谈的必要。 喜欢一个人都可以来的没有缘由,更何况是喜欢一种性别。 陆由咬了一大口没放香菜的煎饼果子问林间:“你今天不去学校上课啊?” “不去了。”林间说,“两人三足还没练呢,留下来陪你。” “是我陪你吧?”陆由指头敲了敲林间面前的粥碗,“多吃点儿,一会儿别累着。” 陆由和林间被绑在了一起。 陆由解了家里的窗帘带,带子粗一些,绑在脚踝上没那没难受。 帘子都垂了下来,遮去房间一半的阳光,被太阳照射的那一半,空气中有浮尘在飘。林间和陆由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满屋都是拖鞋啪叽啪叽的声音,还有“一二一二”的口号。 “你走路看着点儿,别撞门把手上了……”陆由把人往怀里搂了一搂。每次过门的时候林间都半个身子往墙上撞,还一脸高兴地催着陆由加速。 “我觉得咱俩明天能拿冠军。”林间很骄傲地说。 “你是不是事事都想挣个第一啊?”陆由问。 “也不是……”林间搭在陆由脖子上的胳膊一使劲,陆由的耳朵只能凑过来一些,“第一次和你一起的比赛,总要留一个好回忆。” “你是不是和谁都这么油嘴滑舌?”陆由问。 林间耸耸肩,没回答。 两个人的运动细胞都不赖,默契也好,两人三足这种项目对他们来说也都没什么难度,练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收尾了。只是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陆由一个跨步扑到床上,闭着眼睛默默念叨,“累了”。 林间走过来躺在旁边,侧身支着脑袋看他,问:“要睡午觉吗?” “不睡了——本来今天就起得晚,一睡一天都睡没了。” “那我给你拉琴好不好?” 陆由看了看放在书桌上一夜的琴盒,想到林间这个已经至少提了三四次的要求,翻了个身:“拉吧。” 林间拿了琴就躲进了卫生间,陆由问他怎么还怯场,林间说这是候场,在调弦。琴弦嗯嗯啊啊不规律的几声之后,陆由就听见林间拉着流畅的曲调从卫生间出来。 林间嘴角挂着微笑,走出来的时候侧脸对着他,陆由能看见林间熟练的指法和面部的轮廓,赏心悦目。他还看见林间额角挂着水珠,头发也微微湿了。陆由在心里笑,这人怕不是在卫生间还偷偷用自来水做了发型? 林间走到床边就转身过来对着陆由,他的身体跟着节奏一点一点晃动,这是贝多芬的小提琴奏鸣曲,他听老妈以前拉过。老妈并非是学小提琴的料,一首曲子来来回回练了半年才成模样,所以陆由记得很清楚。 眼前的林间,穿着背心和大裤衩站在面前给他拉小提琴,画面有种过分的可爱。节奏加快时,林间的眉毛会一跳一跳,嘴角的幅度也会突然增大。陆由从床上坐起来,盘着腿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他。 林间在演奏时总拥有一种能力,让人目不转睛的能力。 最后一小段,音符变得急促,整个屋子都回荡着小提琴清亮的声音。林间拉弦的力度控制的恰到好处,跳音之后是瞬间的弱化,轻轻揉弦,琴弓被缓缓拿起,陆由在林间眼中看到了自信与得意。 林间鞠了一躬,甩了下刚才因为投入而晃乱的刘海,笑着问:“怎么样?” “喜欢。”陆由实话实说,一直因为音乐紧绷的脚趾松了劲儿。 林间听到这话,一只腿****,主动缩短和陆由的距离:“喜欢我还是我拉琴?” 陆由“切”了声:“别和我耍流氓——” “这也叫耍流氓吗?” “你好不容易在我这儿有点好感度,可别都毁了。” 林间噗嗤一笑,溜到床边向陆由伸手。 陆由抬眼看站着的林间,问:“干嘛?” “教你拉琴。” “不需要。” “你不是说你喜欢吗?” 陆由想到老妈,觉得下次见到她能拉个一两句老妈应该会很高兴。 陆由没拉林间的手,滚到床的另一边找到拖鞋站起来:“教我个简单点儿的,我们学渣脑子不好用。” “行——”林间笑,又走过去把小提琴递给陆由。 “脖子夹到这里”,林间帮着陆由调整姿势。 “右手这样拿着琴弓。”林间是一位温柔的老师。 “好了——”林间站在陆由身后,突然伸出左手,按在小提琴的琴弦上,“我帮你按弦,你尽管拉就好。” 音符从陆由的手中流泻,伴着林间体温的呼吸,和带着笑意的鼓励,“真好听。” 陆由被林间的臂膀环着,拉出了他小提琴演奏的第一句。 ※※※※※※※※※※※※※※※※※※※※ 林间耍流氓! 第18章 偷看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百花争艳,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今天的努力必能带来明天的收获,今天的拼搏必能换来未来的成功。” “老师们,同学们,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大家宣布:第十中学2019年度春季运动会现在开始——” 林间站在主席台的大海报后面,穿了一身西装,在报幕声中候场。孟子龙被张强支来做辅助,提着林间换下来的运动服和球鞋,拧开矿泉水瓶盖给人递到嘴边,说一声:“您润润嗓子”。 “看见陆由了没?”林间从海报架子后面探出头来,向操场边的班级方阵张望。 孟子龙也探着身子:“没看见啊……刚才从班里出来我就没看见他。下午不才是两人三足比赛吗?可能晚点儿才来?” 两个人的寻找被主持人的慷慨激昂打断:“今天,我们隆重邀请到来自高二一班的林间同学,为我们带来小提琴开场独奏曲。” “大家掌声欢迎!” 坐在操场边的一班方阵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伴随着其他班级的嘈杂议论: ——这就是林间啊! ——还真的挺帅的! ——谁家运动会还用小提琴开场,白痴…… 教学楼天台,陆由、虎子、大李站在一起。王虎手插着裤兜,嘴里嚼着口香糖,说话间不忘抖腿:“我说老陆啊——你看表演就看表演呗,坐在你们班方阵里不好吗,这么高也看不清啊……” “你管我……”陆由眼睛紧盯主席台,留给王虎一个认真的背影,“你们两个高考生不在班里做卷子,跟着我上来干什么?” “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李有才说,“我俩顶多就是在班里睡觉,怎么可能做卷子?” 王虎往前走了几步,两只手攒成望远镜的形状,看着操场的盛况问陆由:“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在下面看林间吧?” 李有才脑袋立刻凑过来,八卦之魂燃烧:“什么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陆由:“你俩哪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陆由看见穿着西装的林间从海报板后面走出来。 林间的注意力很明显地也在飘忽不定,都上台了,脑袋还在四处张望。 林间在操场的人群中没有找到目标对象,便仰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眼看视线就要扫过来了,陆由按着虎子和大李就蹲在地上,躲在天台围墙的阴影里。 王虎:“啧啧啧啧啧——” 李有才:“啧啧啧啧啧——” 陆由:“你俩啧啧什么?” 王虎:“还说不是因为不好意思?那你躲着林间干嘛?为啥不敢让他知道你来了?” “就是,就是!”李有才连连点头并随声附和。 王虎挑着眉,继续道:“上次醉酒我就觉得你俩味儿不对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放屁!”陆由压着声音说,“我俩还能是什么味儿?番茄味儿啊?” “草莓味~”虎子笑嘻嘻地说,“粉红色的草莓味。” 林间站在主席台上,上下左右望了几个来回都没有看到陆由,心想着陆由估计是真的没在。 也是,陆由昨天就咬死了说开幕表演是不会来的。陆由得休息,得卖串儿,得忙自己的事。没精力一大早跑到学校看他拉无聊的小提琴曲。 林间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好心情,把小提琴夹在脖子上,开始他的演奏。 扩音喇叭里,小提琴的声音响起。 原本清澈的音质经过劣质音响的传递变得有些失真,像是忘了被打磨的木制家具,卷着毛边扎得慌。不过这一切也只因为陆由在家里听到过更好听的版本,有对比才有高下。 那是一对一的倾诉,近距离的交流,是这种赶鸭子上架式的演出比不上的。 陆由在阴影里躲了几秒,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很小心地只露出半个脑袋,双手扒着围墙往下看。 虎子拉着李有才往后退了两米。 “干嘛呀!”大李嘟囔一句,“我还想看林间拉琴呢!” “有你什么事儿?哪天叫林间给咱们单独来上一曲。”虎子掏出手机拍了一段小视频,勾着大李肩膀又说:“走了走了,咱俩回去做题。” 两人三足接力赛是下午四点开始,一个年级八个班分成两组先进行预赛,总时长靠前的四个班级再进行最后的决赛。 陆由按照和林间的约定,提前十五分钟到学校。还没进校门就看见林间已经坐在小广场的喷泉池子边上等他了。 陆由也不是期待着运动会,也不是不认识路,但不知道怎么在第一眼看见林间的时候就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有林间在就没问题了,林间会处理好一切,和林间在一起会赢得这个毫无意义的比赛。 他看见林间笑着三两步迎上来,走路的风带着林间没拉拉链的校服外套往两边有节奏地飘着。然后他的肩膀便一把被林间搭上,听见林间笑着说:“上午都来了怎么不留下来一起看比赛?” 陆由有些诧异,按理说林间不会在表演前短暂几秒的瞭望中看见站在天台的自己…… 他觉得站在操场看七楼楼顶,自己应该是一个小圆点才对,何况林间的视线应该还是逆光。 于是陆由抱着侥幸心理回答一句:“我没来,在家睡觉呢。你认错人了吧?” “小骗子。”林间嘟了下嘴,“怎么敢做不敢当?怕我?” 陆由心里防线出现波动,却依旧嘴硬:“我真没来!” 距离比赛开始的时间不多了,林间勾着陆由的脖子往操场走,同时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打开了和虎子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是一支小视频。 只是看到静帧画面,还没点击播放,陆由便慌了。骂人的话几乎已然冲到嘴边,视频中的场景,熟悉、尴尬又刺眼。 林间没给陆由任何反悔的机会,立刻按下了播放键——在小提琴的背景音里,林间半蹲着趴在围墙边的丢人身影,火辣辣地出现在眼前。 “王虎今天完蛋了!”陆由骂。 林间笑:“你看你,来就来吧,还偷偷摸摸的。下次不许这样了啊——搞得我还以为你真没来呢,拉琴的时候都伤心了。” “……” 明明天气还没到暑热难耐的时候,陆由觉得怎么才三两句话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连脸都开始发烫发红。 他只是今天上午恰巧起得早又觉得无聊而已,可是也没法向林间再解释了。有些事儿,是越描越暧昧。 两人三足接力赛属于团体趣味运动项目,也是同时段唯一进行的项目,吸引了所有师生的目光。各个班级早早就拉开横幅,喊起口号。教导处主任也无法控制学生坐在班级方阵,跑道上已经里围满了人。 张强正在给班里的参赛选手分发橘黄色的绑脚带,气势如虹地做着赛前动员,叮嘱大家提前活动好手腕脚腕,安全第一,争先第二。 裁判老师通知各班在50米跑道两边就位,林间和陆由是一班的冲刺棒,接力孟子龙和体育委员的硬汉组合。 信号板和发号枪也已就位,裁判员第一次吹哨示意,三秒钟后,现场安静,紧张的氛围如热带风暴一般涌来,即便是林间都忍不住小声和陆由说了一句:“我紧张……” 啪—— 枪声打响。 第一组运动员和场外的加油声同时出发,场面立刻沸腾起来。 林间搭着陆由肩膀的手越来越紧,看着一班每一棒出发的组合,叫着名字,大喊加油。 陆由久违地找到校园生活的一点感觉,情绪沉浸在现场之中,也开始扯着嗓子喊口号。 三班的出战策略是发挥身高优势,大长腿一步顶别人两步,很快便占据了领先优势。林间急得跳脚,恨不得冲到队员耳边帮他们数拍子,卖命喊:“一二一二——” 比赛很快进行到倒数第二棒,孟子龙和体育委员从对面出发,咬着牙开跑。陆由和林间肩并肩、脚并脚地向前两步,在起跑线后准备就绪。已经结束棒次的同学全部围了过来,拍着林间和陆由的后背,语速快、声音响地重复着“加油加油”、“靠你们了,靠你们了”! 孟子龙和体委配合不错,差距正在快速缩小。陆由眼看着孟子龙他们越跑越近,心脏也越跳越快。 “来了来了来了!”陆由连捏三下林间的腰。 “加油加油加油!”林间连揉三下陆由的头发。 孟子龙近在眼前,他以及其夸张的姿势在跑动的过程中把接力棒伸了出来,身体和表情都是一副“为班就义”的英勇样子。 “准备!”林间大喊—— 陆由鹰爪般稳准狠地握住接力棒—— “一二一二”,两人勾肩搭背,紧紧抱着,向终点冲刺。 ※※※※※※※※※※※※※※※※※※※※ 是不是打破了深夜更新的记录…… 第19章 家庭影院 运动会结束后,高二一班几乎包场陆家烤肉,小桌拼成大桌,人贴人地挤在一起,高兴而亲密。活泼的喝了几口酒就已经拍着桌子上蹿下跳,内向的仰着脑袋看别人打闹,冷不丁地来几句,也能逗得全桌拍手大笑。 这是一种集体行为的仪式感,吃完这顿饭,一班这波人,别管成绩好坏,远近亲疏,多多少少就都成了兄弟姐妹。 陆由本以为答应班里人来自己店里会闹得挺烦人的,不过现在他在烤架边上远远看着,也能感觉出同窗友谊带来的一些温暖。 烤肉从天亮吃到天黑,林间只是中途被叫过去碰了一杯酒,其余时间都和陆由待在一起,陪着他烤肉,陪着他讲话。 陆由似乎开始习惯林间的陪伴。他们的对话变得好笑,动作变得亲密,可以从早上洗漱时的牙膏痕迹聊到晚上睡觉的磨牙打呼。 时间并没有因为相处而变慢,只是当共同的琐碎填入时间,记忆被打磨延长,生活开始有了生活的样子。就像在比赛结束时的短短几秒,声音、图像、体温、情绪,被塞进一个叫回忆的气球,填充丰满。 他和林间率先冲过终点线,队友笑着、叫着向两人扑来。因为庆祝而产生的肢体行为有许多,但林间只选择了和自己拥抱。 那是一个百分百的拥抱。 胳膊大大张开,再紧紧扣住。因为身高,陆由的嘴巴和下巴被迫埋在林间肩头,温度和呼吸被准确捕捉,心跳与心跳之间只隔了皮肤。 没错,在那个时刻,引人注意的事物有很多,比如同学的欢呼,拉拉队的彩球,广播站的喜报,甚至于下午依旧刺眼的阳光。可是陆由仍然从万千喧闹夺人的场景中选择了注意心跳。 陆由觉得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他与林间又建立了一个新的联系。 运动分泌多巴胺,多巴胺使人快乐,陆由说服自己,多巴胺是让这短暂记忆变得美好的主要原因,只不过自己搭档的,恰好是林间而已。 “我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差不多得了早点回家,别赖着不走。”林间从身后的箱子里拿了两瓶冰峰,递给陆由。 陆由斜着瓶子和林间碰了一下,反问道:“哪儿有老板赶客人的道理?” “班里这帮人太闹了,怕累着你。” “晚上还练琴吗?”林间又问。 陆由皱眉:“不练了,半夜扰民,再把居委会刘大妈招来……” “那干点儿别的也行,看看电影聊聊天?反正我今晚不想回去了,就住你家。” 陆由上下打量了林间一眼:“你都在我家连续住了几天了?还有衣服换吗?内裤不臭吗?” 林间很欠揍地笑了一下,“衣服穿你的就行,内裤也都洗了……” “你还带了其他内裤?”陆由问。 “没有啊。” “那你洗了穿什么?” “不穿。” 陆由低头看了一眼林间的大腿,林间便顺势两腿分开,呼啦啦地摆,很骄傲地说:“今儿我就没穿,透气!” “…………” 陆由最后还是同意了林间留宿,不过前提条件是穿上内裤。 他家里没有电视,只能在笔记本电脑上看电影。 林间从衣柜里翻出能找到的所有软和的棉被床单,叠成豆腐块堆在床头,再舒舒服服地靠上。但对于独居的小孩来说,软和的东西永远不够,只有床头正中央70公分宽的地方被填满。 林间布置观影环境的时候,陆由去厨房洗了几个杏装在塑料盆子里。从厨房出来,客厅已经关了灯,只剩下床上电脑的光源。 “快来快来!广告都播完了,可以开始了。”林间催促着,后背扭了几下,期望在各类床上用品搭建的安乐窝中强行凹出一片舒服的天地。 陆由脱了拖鞋,膝盖跪着蹭到林间身边,左右看了看觉得没有适合自己就坐的位置,正要抱怨,就看见林间把胳膊打开,拍拍自己肩膀说:“到哥哥怀里来。” 没有人敢在陆由面前自称“哥哥”,林间结局自然是被陆由蒙着被子,拿着软枕照着脑袋打了一顿…… 床头安乐窝厚度减小一半,床上用品被平分。笔记本电脑被搁在正中央,一半落在陆由的左腿,一半落在林间的右腿。两个人腰贴着床垫,脑袋枕着被摞起来的床品,一人手里拿一个杏,准备播放电影。 林间的大拇脚指在陆由的脚心搔了搔,笑着甜甜地问:“看这个可以吗?我想看好久了,美国看不到。” 陆由看到电影标题,是一部警匪片,自己早就和江繁看过了,不过也只点点头说:“好。” 电影情节紧张,刺激逼人,但两个人的坐姿都不太舒服,身体都一点点往床上溜。林间和陆由平躺在一起,电脑已经被陆由移到自己胸口,屏幕折叠到60度。 电影已过大半,林间打了个哈欠,翻身冲着陆由说:“有点困了……” “那不看了?睡觉?” 林间哼哼了两声,表示不要。 他往陆由的身边又拱了两下,脑袋枕到了陆由的枕头上,软软地说:“陆由,我要是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你要帮我盖被子哦。” ※※※※※※※※※※※※※※※※※※※※ 熬夜伤身…… 第20章 不速之客 巷子的清晨,宁静且繁忙。 出摊的只有早餐店,早餐店是没有卖吆喝的。 早起的人没心情说话。客人在门**了钱,便默默地坐在店里,和不认识的人拼桌吃饭。 早餐好像永远都是一个人的早餐。 零星的噪音大多来自于自行车的铃铛和行人的脚步。 林间被这种白噪音牵动了神经,意识正缓缓清醒可眼睛却不想睁开,只好把脑袋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一些。 “咣咣咣——”有人在用力敲打铁门。 林间心里骂着脏话,翻身把另一半羽毛枕折起来压在耳朵上。 “咣咣咣——”敲门声还在继续,敲门人的节奏相同,力度却更大。 林间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皱着眉睁开双眼,半撑着身子望向窗外。正要开口喊话却又想起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陆由还没被吵醒。 陆由面朝林间,像一朵云一样裹在被子里。因为侧睡,半边脸和五官都被挤得变形,嘟着的嘴唇有一点口水流出来。 陆由真可爱,怎么看怎么可爱。林间这样想着便伸手去戳陆由侧脸被枕头压出来的梨涡。陆由的脸蛋弹弹的,像是小时候玩的橡皮球。 “咣!咣!咣!” 陆由的眼睛突然睁开,林间吓了一跳,捏人家脸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尴尬地抿嘴一笑。 “你干嘛?”陆由问。 林间手指稍微往左移了两公分,在陆由嘴角蹭了一下:“帮——帮你擦口水。” 陆由手背在自己嘴上抹了一下,有点懵逼,迟疑片刻才说:“谢谢……” “陆由——”林间又轻轻叫他,“家里好像来人了。” “嗯?”陆由还没完全清醒,眯着眼睛问林间,“什么人?” “不知道,有人在敲门。” 话音刚落,又是“咣咣”两声。敲门的人很明显失了耐心,已经直接上脚踢门了。 陆由叹了口气,慢慢起身,用手掌搓了下脸,两条腿不情愿地伸到床下,双脚无意识地在地上摸索自己的拖鞋。 “我去开吧!”林间一个咕噜滚下床,从椅子后背抓了一条长裤丢给陆由,然后笈着拖鞋小跑到门口。 “谁啊!”林间拉开玻璃推门,冲着门外喊: 对方沉默。 林间:“说话!有劲儿敲门,没劲儿说话啊?” 陆由穿了衣服从后屋走出来,清了下嗓子,把手里的运动裤举到林间面前。 “我不用穿。”林间拒绝,“我裤子不短。” 陆由低头看了一眼林间身上几乎能穿着参加短跑比赛的小裤裤,抿着嘴盯着林间一言不发。 “我穿,我穿——”林间从陆由手里接过裤子笑着讨饶又严肃警告:“别开门啊!还不知道是好人、坏人呢!” “怕开门我就不做生意了。”陆由不屑,“快穿,穿好了我开门。” “……” 林间两条腿蹬蹬往地上一踩,一秒完成穿裤动作,赶在陆由开锁之前抢走钥匙,扭了下头说:“你站我后边,我来开门。” 陆由笑着退后:“你开,你开!社会我林哥。” 铁门缓缓上卷,门外的人从鞋子露到裤腰,陆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使劲拽了林间一把。 林间倒吸一口气:“干?嘛——” 只见一啤酒瓶啪地摔在地上,来势凶猛,不顾伤亡,玻璃溅碎一地。 “小兔崽子!”林间听到男人沙哑的声音。 铁门之下,一个满身酒气,衣冠不整的中年男子钻了进来,破口大骂:“是他妈死了吗这么久才给老子开门!” 林间不知道这个突然冲进来的男人是谁,只觉得陆由握着自己手臂的手越来越紧,甚至握得他有些发痛。 林间困惑:陆由在紧张?在害怕? 他把脚边的破玻璃瓶踢开,肩膀一侧挡在陆由身前,对男人说:“一大清早的你是不是有毛病?蓄意伤人,小心我报警!” “哎呦?”男人往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林间,“有本事你就报警啊!毛都没长齐还威胁我?我他妈是这个房子的户主!是陆由他爹!” ※※※※※※※※※※※※※※※※※※※※ 陆老爹终于出场了! 第21章 林哥抱抱 “出去。这里不是你家。”陆由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陆延平,很冷静地说。 “小王八蛋,谁生的你都不记得了?”陆延平两脚搭在茶几上,用桌边敲开啤酒瓶,仰头喝了半瓶,手上盘着桃木串,一副大爷模样:“最近店里都赚了多少钱?账本拿来,银行卡给我。” “没钱。”陆由说。 陆延平扔了手串站起,带着酒精气的巴掌甩到陆由耳边,陆由正要躲,却发现林间已经抓住陆延平的手腕。 林间嘴角带着冷冷地笑容,捏着陆延平的手更用力了:“叔叔,有话好好说。别碰陆由。” 陆由看着身旁的林间,鼻子突然就酸了,但他什么没说,只是抓住林间的手让他放下,低声说:“没事”。 “那我先回家?”林间很温柔地问。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会不会让陆由更难堪,但林间心里是想留下来的,他想帮陆由。 “陪我吧……”陆由抓住他的手。 林间拇指在陆由掌背轻轻拂过,眼角弯着,也小声说:“嗯”。 “你他妈谁啊?”陆延平斜眼看林间,“我家家事儿用得着你来掺和?你他妈闲的吧?” “我就是一普通同学,陆由的同桌而已。您该商量什么商量什么,只要别动陆由,我就乖乖待这儿。”说着林间搬了椅子让陆由坐下,自己站在陆由身后。 陆延平看着两人,又看了眼房间,冷笑一声:“你俩晚上一起睡的?” 陆由抬眼看陆延平。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正常的东西?看来我还是关照的你不够,没把你掰过来。” 林间听出点什么意思,心里突然紧张…… “用不着你管。”陆由说,“我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孩了。你要是想找人聊天,找你那帮狐朋狗友去吧,我没空和你在这里废话。要是缺钱,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没钱给你。” “你没钱呢?那你妈呢?” “你俩已经离婚了,别打她主意。” “离婚?”陆延平冷笑,“我什么时候同意离婚了?我娶回来的,就一辈子是我老婆!” “法院都判了。” “老子就是法!把你妈给我叫回来!” “不可能。” “你别忘了老子在城里有多少人脉,要是被我找到,你妈更惨。” “你敢动她,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操——”陆延平一只拖鞋扔了过来。 陆由坐着没躲,拖鞋擦身掉到床上。 “我忍你最后一次,你赶快走。”陆由冷冷地说。 陆延平反手抄起啤酒瓶扔过来,“兔崽子!我揍死你!” “小心!”林间拽着陆由跳到一边,酒瓶砸在凳子上,打碎的玻璃在地砖上左右摆动。 林间放开陆由,一个箭步抓住陆延平的衣领,一拳打在陆延平脸上。“我说了!让你别碰陆由!” “**妈的,给老子滚!”陆延平也扯着林间的衣服大骂。 “你差点伤了他!玻璃刮到动脉是会死人的!” “老子自己生的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陆由冲上来,想要掰开陆延平的手,但陆延平直接一口痰吐在陆由脸上。 “陆由!你妈怎么教你的?看着你老子被人欺负!” 林间:“你闭嘴!别逼我揍你啊!” “死变态!你是不是睡了我儿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耳边是陆延平烟酒嗓子嘶吼的声音,中间夹着林间的,似乎还有自己的。陆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拉扯,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勇敢的怯懦的,高尚的可笑的。黑白颠倒,荒唐疯狂。愤怒让他的血液流向两处:大脑控制情绪,拳头控制力气。 没什么好再忍耐的了,陆由觉得自己已经控制的太久,忍耐的太多……他从记事起就看着陆延平和老妈吵架,陆延平喝酒、陆延平赌钱、陆延平欠债、陆延平打人。 以前太小,陆由最多只是能趴在老妈的身上哭,只能跪着求陆延平住手,只能忍着疼让陆延平把气撒在自己身上。陆延平是魔鬼,会吃人肉、和人血的魔鬼。 他不明白老妈当初为什么会嫁个这样一个人渣……陆由无数次在夜里捂着淤伤默默许下愿望,他宁愿自己是一个孤儿,宁愿各奔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上,宁愿老妈和陆延平离婚,宁愿陆延平死。 “滚!”陆由大喊,他一把把陆延平推开。 陆延平失去平衡,打滑直接摔在地上,连同打翻了桌上的杯碗。林间来不及反应,因为惯性向前扑倒,手掌直接压上啤酒瓶碴,瞬间就有血印留在地上,还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林间?”陆由扑来,伸手抓来沙发靠垫,扫开地上的玻璃、陶瓷碎片,搂着腰把林间扶起来。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手怎么样了?”陆由很急切,说话时甚至跳过了呼吸。 林间垂着受伤的手说:“没事。” “好啊,陆由。真的跟你老子动手?”陆延平倚在沙发上,脚上有一点血迹,大概是也踩到了碎玻璃。 “我真是十几年白养了一个狼崽子,翻脸就不认人了啊!我他妈这么多年在你身上的钱都白花了是吧?连孝敬父母都不知道还他妈读什么书啊!你知道我养你浪费了多少钱吗!” 原来陆延平觉得养孩子是在浪费钱,原来陆延平这样理解一个生命存在的意义,原来自己被打都没能让陆延平“高兴”起来,陆由觉得可笑。 他撩开t恤,指着肚子上的蜈蚣长的疤痕说:“陆延平,这是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给我听清楚了。这个疤你不是不知道是怎么来的——钱我掏了,事儿我摆平了,仁至义尽。你对我,一点爱护都谈不上,可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从今往后,你自己惹的事儿自己解决,别他妈再想搭上这个家!” 陆延平大概是在五分钟之后离开了这个房子,不过陆由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退步罢了,既然能想起回来,不拿到钱他是不会草草了事的。陆延平是撕不开的狗皮膏药,带毒性的那种。 巷子里早就热闹起来,好心的邻居敲门来问过情况,问陆由需不需要帮忙,需不需要报警,陆由都道谢拒绝了。 他回到房里拿出药箱,让林间坐在床上,自己单腿跪在地上,轻轻拔掉林间手掌上的玻璃片,又用镊子清出小玻璃,夹着酒精棉球小心翼翼地点在林间伤口上。 “嘶——”因为刺痛林间的眼睛挤在一起。 陆由用棉球、纱布擦了半天,耷着脸说:“不行,血止不住,要缝针,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 “什么没事!” “等会儿再去也行,有话和你说。” “你看看滴在床单上的血还说什么废话!先去医院!”陆由想要把林间从床上拉起来,又怕不小心又碰到伤口,不敢动作太大,只能胳膊穿过腋下,把人往上提。 “就一句话……”林间讨价还价,坐在床上不动。 “一句话路上说,快走!”陆由拉扯。 “疼——”林间抿唇。 陆由赶忙住手,再次蹲下来查看林间,皱着眉头:“是不是玻璃也溅到身上了,是不是还有伤?” “不是——”林间笑着摇摇头,身体向前倾,轻轻抱住陆由,胳膊贴紧身子,手掌却尽量离得很远,刚刚包上的纱布已经有血渗出来,看起来很痛。 “我是心疼你——”林间说,“别太难受,林哥给抱抱。” ※※※※※※※※※※※※※※※※※※※※ 疼…… 第22章 二十公分 林间抱着陆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觉得满足,觉得温暖,觉得肩膀湿了。 “你哭了吗?”林间耸耸右肩,陆由的脑袋随之抬了几下。 “没有。”陆由的声音滴滴答答,带着委屈,“你别胡说八道。” 眼泪和热气都渗过t恤面料扑在他的皮肤上,林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揉捏他的心,很痛的,憋闷的,鼻酸的。他想象,如果自己是陆由,会不会克制的比陆由现在要好。 说实话,林间觉得自己不会。 林间没受伤的手在陆由的后背上轻抚,闭着眼睛笑道:“我说呢,明明是我热得出汗,怎么会是你哭了呢。” “嗯,我没哭。” “那你继续趴着,等我肩膀不这么热了咱们再起来好不好?” “嗯,等不这么热了。”陆由的下巴在林间肩头左右蹭蹭,像一只撒娇的猫。 房间里很安静,听得到闹钟秒针的滴答声。逆着阳光能看见空气中的浮尘,像是可以飘在空中的钻石,闪耀着爱意。 林间又抱了陆由半分钟,觉得他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呼吸平稳了,肩头出“热汗”的地方温度好像也降低一些。林间这才轻声说:“陆由,我要失血过多而死了……纱布都湿透了。” “啊?”陆由立刻从怀抱里坐起,红着眼眶看林间的手,“你怎么不早说!还磨磨唧唧的,我带你去医院!” 陆由帮林间套了件短袖衬衫,拿了身份证、钱包便急忙出门了。陆由说打车快,林间不要,非让陆由骑电瓶车载他,美其名曰要感受“迎风掉血”的滋味。陆由拗不过伤员,只好又回房间拿了电瓶车的钥匙,推了车出来让林间坐到后座。 “坐不稳,我怕掉下来。”林间举着受伤的手说。 陆由回头看了一眼林间,屁股往前挪了挪,让出更大的空间,说了一句:“抱紧我。” 陆由挂号排队,忙东忙西,却没有陪林间进到诊室,因为林间说他自己可能会疼哭的,怕陆由看到笑话。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哭闹的小孩子,不耐烦的大人,空间充满焦虑与不安。陆由一直竖起耳朵听着房间里的动静,想到自己肚子上留下的一长道伤疤,便坐立难安。 林间那么漂亮的一双手,一双上舞台演奏小提琴的手,不能留下像他自己身上那般丑陋的伤疤。林间应该是完美无缺的才对,磕坏了、碰碎了,陆由都无法允许。 中间有护士端着小药盘进出,陆由拦着护士问了好几个问题,护士只笑着答一句,你朋友没事的。 林间坐在诊室的小床上,咬着牙眯着眼,不敢看医生缝针的动作。他说害怕陆由笑话他是真的,但不想让陆由进诊室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你朋友真关心你!”小护士把药递给大夫,笑着和林间说。 “嗯?”林间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撇着嘴看护士。 “他说你吃点甜的就不会那么痛了。”护士从小药盘里拿出一个草莓棒棒糖,在林间眼前晃了晃。“要吃么?我帮你剥开?” 林间抿了抿唇,眼睛里有了光,笑开了点着头说:“谢谢护士姐姐~你帮我转告他,棒棒糖很甜。” 十五分钟后,林间从诊室走出来,看见坐在长椅上低着头等待的陆由。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林间坐在陆由旁边的空位上,随手把门诊单卷起来放在口袋里。 陆由看着林间重新被包扎的右手,小声说:“对不起。” 林间皱眉:“怎么又说对不起?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该道歉的也应该是你……你爸叫什么来着?” “陆延平。”陆由说,“我不想认这个爸爸,你以后叫他名字就行。” 林间点点头,没说话。 “你的手伤成这样以后还能拉琴吗?”陆由又问。 “只是割伤而已,养养就好了,以后还是可以拉琴给你听的。” “这么喜欢拉琴给我听吗?”陆由笑着问。 “喜欢。”林间说。 诊室里传来小女孩的哭声,林间刚才出来的时候听见女孩爸爸和大夫沟通病情,好像是女孩在小区里和别家孩子比赛跑,踩到鞋带绊倒自己,摔倒地上磕破了嘴角,裂了大口子。 林间觉得,每个孩子来到世上都像是参加了一次抽奖,他们什么都没做,却不得不接受既定事实下的亲子关系。有的爸爸会看见自己孩子受伤,偷偷转身抹眼泪;有的爸爸却忍心拳打脚踢,在孩子的身上留下伤口…… 林间手指戳了戳陆由的大腿,软软地问:“现在回家吗?” “你回自己家住吧,林间。”陆由声音很小,埋在医院的喧闹中几乎都听不见了。 “陆老板是要赶人走了么?”林间歪着头问。 “不是赶你走,是怕你再受伤。” 林间没说话,起身拉着陆由到门外,他们绕过门诊大楼,走过停车场、住院部,在不大的医院里转了又转。陆由一路上问了好几遍去哪儿,林间都一声不响,直到走到住院部后面的职工宿舍,看到冷清无人的小花园才停下。 医院的围墙隔绝出一片私密,小花园里有一棵过于庞大而显得不协调的白桦树,树影落在围墙上,陆由和林间站在树影里。 “刚才陆延平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林间让陆由贴墙站着,自己则站在陆由面前二十公分的距离。 二十公分,比陆由在梦里梦到林间的距离还要近一些。 “他说了很多话,多得让人讨厌。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好了。”陆由侧过脸不敢看林间,伸手去够围墙上的爬墙虎。 林间抓住陆由的手,五指扣进去。“有些话可以当没听到,但有些话不行。” 陆由后悔,刚才应该用另一只手去摸爬墙虎的,这样林间受伤的右手就不能抓住自己了,现在也不会心跳的这么快了。 这么近的距离,林间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吗? 其实陆由没抱希望林间会忽略一些话或者忘掉一些事,他甚至在来医院的路上想,陆延平说的那些他自己说不出口的话,算不上算是帮了他的忙。 但陆由还是慌张,他以为林间不会这么快就提起陆延平,也以为和林间之前发生的这些事都还在掌控之中。 陆由手心出汗,手指一点力量都不敢使,生怕一使力自己也会扣住林间的手,那便真的“百口莫辩”了。 白桦树被风吹得莎啦啦响,但风从林间和陆由中间穿过时,二十公分的距离也显得狭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陆由垂着眼,看晃动的树影和掉在地上的叶子。 “那我换个说法——”林间右手抚在陆由脸颊,倾身在他耳边:“如果我说我现在想亲你,你会躲着我吗?” ※※※※※※※※※※※※※※※※※※※※ 为两位小弟弟哭泣 qaq 第23章 夏日放肆 林间凑近了,在碰到陆由的脸颊前停顿了三秒。时间是足够长,陆由没有动作,于是林间的嘴唇触了上来。 很柔软的,干燥的,害羞的。 陆由觉得全身的触感神经都集中到脸颊的那一处,林间碰到的地方,温度升高,毛孔张开,甚至于脸上的绒毛都立了起来。心跳被迫暂停两秒,而两秒之后,微妙的感觉从此处散发。心脏开始狂跳,全身都热热的,软软的,让陆由几乎要挤着眼睛发抖,想要偏过脸不看林间,想要下一次亲吻。 该死,初吻的滋味怎么这么美妙! 蜻蜓点水的触碰后,林间后退一步,让出一点地方让彼此呼吸。手上的麻药劲似乎要过了,可身上感觉最强烈的地方还是在心里,那种被甩在空中失重一样的感觉。 “你没躲我。”林间抿嘴笑了一下,和陆由十指相扣的左手乞求认同地左右晃了晃,是在撒娇。 陆由把脸偏到一旁,不看林间,手指在鼻尖上蹭了两下,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你喜欢我吗?”林间弯腰偏到陆由的方向,微微屈起膝盖仰着头看陆由。 陆由没接话,只是又把脸偏向另外一边。 “不管怎么样,我喜欢你。”林间追着说。 陆由松开和林间一直扣着的手,转正身体看着林间问:“你为什么喜欢我?要是因为回国孤独,一时兴起,那我劝你再考虑考虑。” “胡说——”林间反驳,“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是因为孤独,不是因为需要陪伴,是因为就想和你在一起。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可爱了,烤串的样子可爱,站出来帮我说话可爱,给我喂药可爱,逼我写欠条也可爱。陆由,一开始是你把我捡回家的,现在可不能不管我。” 陆由心想:林间这个学霸语文不怎么好,形容来形容去,还是逃不过可爱二字。 “我这个人性格不好,很凶的。”陆由说。 林间挑着眉笑:“没关系,我性格好。” 陆由又说:“我这个人闹事,惹事很麻烦的。” 林间还笑:“我也很麻烦的。” “……” 陆由被林间深深地望着,他看见林间的长睫毛在忽闪忽闪地动,紧张等待着结果的宣判。他沉默了几秒,垂着的右手轻轻拉住林间t恤的下摆,身体后倒彻底靠在墙上。林间被这个动作带着,重心移到脚尖,两个人的距离又靠近了一些。 “不能反悔。”陆由说。 林间嘴角慢慢有笑容浮上来:“绝不反悔,绝不放手。” “撒谎我会带着虎子、江繁他们去你家里砸东西的。” “向毛主席保证。” 林间见陆由没再说话,理了理衣服,站直身子很正式地说:“那请问陆由同学,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行吧。” 林间左手穿过陆由胳膊,向上环住陆由的肩膀,手背垫在陆由和围墙之间,在安静的白桦树下抱得很紧。 “那请问陆由同学,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陆由皱着眉问:“你刚不是亲过了,怎么又问。” 林间抬起被缠了纱布的手,拇指在陆由的嘴唇上轻轻抚过。陆由觉得有一股电流从这里发出,很痒,需要止痒。 林间再次凑近,他的鼻尖碰到陆由的鼻尖,双唇不过一指之距,“刚才是试探,现在是邀请。” 陆由十八年来没接到过什么正式的邀请,也没想到第一次接受的邀请竟然是接吻。既然是邀请,那便是发出者的期待,接受者的诚心,你情我愿,情投意合。 两分钟后的第二次接吻与第一次亲吻大相径庭,两个人都是莽撞的、用力的、投入的。这里是我的,那里是我的,一片片攻城略地,一遍遍宣誓主权,林间压着陆由,陆由搂着林间。 初夏带着温度的风吹散头发,手脚乱动没有章法,呼吸不稳,心绪高潮。衣服因为动作而变得凌乱,t恤下摆被无意间撩开了,林间的手便滑了进去,抚摸着陆由后背的皮肤,就像是在偷尝禁果。 小公园的长椅静默在阳光下,长椅上是曝晒的薄被,空气中有洗衣粉夹杂花草的清香,夏天的味道。 投入之时,陆由突然停了动作,轻哼一声,手在林间的腰上掐了一下。 “嗯?”林间不明所以。 “有人来了。”陆由咬着嘴唇,眼神示意。林间转过头看到一个女孩从宿舍楼里出来,脚步很慢,干咳了几声。 “你害羞吗?”林间小声在陆由耳边问,牙齿故意咬在陆由的耳廓上。 陆由脸瞬间又红了,全身的细胞都鼓胀起来,下.身有一股熟悉的冲动,单身十八年的后遗症冲动。 “你别闹。”陆由把林间从身上推开,惩罚式又再林间的腰上掐了一下。 “那咱们换个地方。”林间拉着陆由的手笑,经过小姑娘的时候点了下头,走到门诊部时两个人却同时大笑起来。 陆由拍林间的后背:“你怎么不害臊啊!” “我亲我男朋友害什么臊~”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耍流氓啊?” “后悔可来不及了哦,同桌。” 太阳热辣辣地照着,陆由骑电瓶车,林间抱紧陆由,两个人的距离好像一直都这么近,又从未这么近过。 陆由带着林间绕城墙兜过一圈,他们穿过长乐门、安远门、永宁门、安定门,坐在后面的林间和陆由说话,而陆由的声音更多从胸腔传来,因为林间侧脸贴在陆由背上。 陆由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是伴着身体震动的声响,细微却清晰,这是只有林间能听到音质,是恋人的独家。 他们会站在护城河边看风景,会在环城公园里的健身器材区玩太空漫步。他们会把车停在人少的小路上,去小卖铺买一瓶汽水,夏天的橙子味汽水,然后再一人喝掉一半。 林间走在城市深处的街巷,用小指去勾陆由的小指,叫:“男朋友。” 陆由四周望了望,确认五米之内没什么人才回勾了林间的小指:“男朋友,你在大街上能不能收敛一点。” “拉小拇指还不够收敛吗?”林间肩膀撞了一下陆由,“那你还没见识过我真正不收敛的样子呢!” 陆由刚转过头想问是什么,林间却已经凑过来了,正好吻在他嘴上。 “这样才叫不收敛。”林间眨了下眼睛,得意的笑。 陆由哭笑不得,觉得林间孩子气,觉得甜蜜。他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却偷偷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带着橘子汽水的味道,林间的味道。 ※※※※※※※※※※※※※※※※※※※※ 甜蜜放送,夏日限定。 第24章 伤员林间 林间心里很满,每一个眼神,一句话,一次贴近,就像海绵又吸取了多一点的水分,要溢出来了。 他问陆由想不想做些什么,陆由只捏着林间右手的指肚说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待在一起就好,然后又问林间想做什么。 林间看着玩自己手的陆由,鼻子贴在陆由的头发上闻到洗发水的香味,又在陆由头顶亲吻,笑着说想做的事很多…… 想一起看电影,一起逛商场,一起上学,一起下课。他还说要把家里的房子重新布置,沙发换成海绵的,这样就可以在柔软的午后互相拥抱着打一个小盹;或者在院子里养更多的花,他们便可以吊一个秋千,在无边的夜晚讲自己的故事。 从与陆由亲吻的那一刻开始,林间大脑就开始活跃生成带着另一位少年的所有场景化想象。林间甚至希望可以在梦境中立刻测试这一切,然后再挑出最好的,在现实中与陆由共同完成。 陆由笑着说林间你想得太多了,但忍住没说日子很长,你没法一直陪我。 陆由讨厌自己冒出的不合时宜的想法,可他就是克制不住。 没有人会一直陪他,就像陆延平当初许下诺言要陪宋婉,就像宋婉说会照顾自己,可天灾人祸总是接踵而来,管你当初多么坚定忠贞。 陆由默认这世间的道理,没有人会一直陪伴另一个人,在一起总是短暂的,而离别才是永恒。 “带你去看我妈妈吧。”陆由突然提议。 林间笑着揉陆由的头发:“对我这么满意?这么快见家长?” “嗯。”陆由握着林间的手,拉着他站起来,“我妈喜欢听人拉小提琴,一直就想带你去来着。” 在到达宋婉租住的房子之前,两个人先绕道去了超市。陆由买了些当季的水果蔬菜,买了点肉,准备做晚饭吃。 周五的下班时间,超市人很多,推车都要相互避让。林间跟在陆由身后走了一会儿,说是自己也有些东西要买,大家分头行动。 林间不熟悉国内超市的布局,拉着店员问了几句,依照指示来到了电器区。陈列的大多是电视机、冰箱、电饭煲这种常见用品,林间在货架间停停走走,找了半天才看见货架最上方有少数几款的家用摄像头。他在网上搜了搜品牌名,挑了评价最好的,拿了两个抱在怀里。 一种隐秘的后悔的情绪一直缠绕着他,林间认为如果他早一点说服陆由搬去和自己住或者早一点买了摄像头装在陆由家门口,今天这样危险的闹剧是不是就可以完全避免。 不过世上是没有卖后悔药吃的。好在事发时自己陪在陆由身边,好在没让陆延平伤了他,好在因祸得福。 林间拿了摄像头并没有立即回生鲜区,而是在拥挤的日用品区域停下,搓着手指有点不安地站在一排货架前。他没听到陆由给自己打的电话,只是皱着眉,认真而局促地看着货架,似乎想买什么东西,又不知如何挑选。 陆由买完菜、肉,又挑好了一条鳜鱼,听着电话听筒里持续不断的嘟声有点担心,害怕林间是不是被人碰坏了伤口或者是迷路了,甚至都没多想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还能在超市遇到危险的这个假设有没有问题。 他推着半满的购物车,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每位顾客,终于看见在货架前站得笔直的林间。 陆由站在人群外叫林间的名字。 林间刚刚伸向货架的手抖了一下,心虚地往声音的来处看去。他把手里抱着的摄像头纸盒举了一下,然后摆手,对陆由说:“你站在那里等我。” 陆由点点头,趴在购物车的扶手上等待林间。这个区域都是卫生纸和卫生巾,陆由不知道林间跑到这里究竟要买什么东西。 “你买什么呢?打电话也不接?”三秒之后,陆由看着林间,帮他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都放进购物车里。 “我帮你和你妈妈买了摄像头,万一陆延平又回来了,我们也能提前知道。” 陆由看着林间还有点泛红的脸颊,疑惑地皱起眉头:“那你刚才在这儿看什么呢?” “能有什么啊?”林间推着陆由往收银台走,“本来想给家里补点抽纸,后来想起上次买的还没用完而已。” 林间很明显还没有做好在谈恋爱的第一天就登门去见男朋友妈妈的准备。他没受伤的手提了水果,站在楼道口问了陆由第三遍:“你妈妈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不是打算把你当男朋友介绍的,只是说同桌,怎么有所谓喜不喜欢……”陆由按下电梯键,故作严肃道:“我妈可不让我早恋。高中就谈恋爱,对于我这种乖乖男来说还是太大胆了一些。” 林间被陆由逗笑了,紧张的心情稍微缓和了百分之零点零一。“十中里确实没有比我男朋友再乖的人了,也不知道那些什么‘陆由陆由,放任自流’的流言蜚语都是谁乱传的。” “你很欠揍哦,学霸——”陆由说。 “那晚上你要不要揍我啊?陆哥?”林间笑着答。 林间在电梯里又偷偷亲了陆由一次,甚至在亲吻后过分地添在了陆由脸上,咬着嘴唇挑衅:“晚上陆哥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得过我?” 陆由往左移了一步,抬头去看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7楼,还好,电梯门还不会立刻打开。 “我不欺负伤员。”他把手背贴在温度升高的脸颊,很冷淡地说。 12层到了,陆由按响门铃。 宋婉从防盗门猫眼里看见因为透镜而变得圆鼓鼓的陆由很激动,拉开门就一把抱住陆由,笑着叫“儿子”。然后才看到躲在一旁有点羞涩的林间。 “妈。”陆由从宋婉怀里钻出来,“这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会拉小提琴的学霸,我同桌林间。” “阿姨好。”林间很乖巧地鞠了个躬。 “哎呦!快进来快进来!”宋婉撑着门,然后在陆由背后拍了一下,“你这个孩子,邀请同学来家里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家里乱糟糟的,让同学笑话!” “真不好意思,打扰阿姨休息了。”林间笑着进门,在门厅脱了鞋,穿着袜子站在地上,有点尴尬地等待陆由发号施令。 “东西搁厨房吧,我一会儿做菜。” 林间很听话地说了好,光着脚蹬蹬蹬地往房里走。 “你知道厨房在哪儿吗?”陆由关了门冲林间喊。 林间回头尴尬地笑笑,摇头说不知道。 “让你着急走……”陆由从林间手里抢过塑料袋,一副主人家模样,“来我家还不听我话,跟上。” “怎么和小林同学说话呢!”宋婉从鞋柜里拿了陆由的拖鞋,鞋底拍在陆由屁股上,然后和林间说:“家里只有陆由这一双拖鞋,你不要嫌弃陆由的臭脚。” “客气了阿姨。”林间刚想要鞠躬,突然听见宋婉“呀”地叫了一声。 “小林,你手怎么了?是不是让陆由弄的?” “妈——”陆由拖长尾音抱怨,“你儿子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不是的阿姨,”林间赶忙说,“我收拾打碎的杯子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跟陆由没关系。” “那你就别进厨房了!”宋婉一脸担忧,“让陆由做饭就可以了,你陪阿姨看会儿电视,聊聊音乐!陆由做饭可快了,半小时就好。” “阿姨,这怎么好意思呢,阿姨。” “妈——”陆由推着林间进厨房,“你就别管我俩了,晚上给你做清蒸鱼,你等着吃就行。” 林间被陆由推着,进厨房前拧着头又说了一句:“阿姨您好好休息,饭马上就好。” 陆由关上厨房门,看见林间站在操作台边上,垫着脚跨了两大步走近,双手举平绕过林间,把食材放在案板边上,压着林间问:“一口一个阿姨叫这么殷勤,怎么到家里就变得这么乖了?刚才在电梯里欺负我的那个小学霸呢?” “我疯啦!”林间转过身一把把陆由推开,探头看厨房的磨砂玻璃:“现在可是在你妈妈家。” 陆由不依不饶又追上来,拉着林间的裤腰,压低声音逼问:“还敢不敢乱来了?” “你这样很危险。”林间抓住陆由的手,“你妈妈一会儿要是进来看见你这样,估计会把我立刻赶出家门。” “那晚上还切磋吗?” 林间摊手:“我缴械投降。” 陆由低着头笑,把手抽回来在林间脸上捏了一下:“手受伤了就别乱动,乖乖站在边上看我做饭。” 第25章 设置密码 晚上这一桌子菜全是陆由做的,这是林间第一次吃陆由正儿八经做的菜,以前都只是在店里撸串,今儿才真正见识了陆老板在餐饮业的天赋异禀。 陆由做饭的时候像个无情的杀手,生鲜的或是冷冻的,荤的素的,快刀斩乱麻,没有一点犹豫。该切菜切菜,该改刀改刀,该下油锅下油锅。林间站在边上就真就什么都不管,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由。 陆由洗菜的时候修长的手指好看,低头炒菜的时候露出的一段脖子好看,连哼歌的时候扭屁股的样子都好看。 “你经常给你妈妈做饭吗?”林间问。 “基本上来了都会做。” “那你以后会给我做饭吗” “你不如问我,你和我妈同时掉进水里,我会先救哪一个。” 林间笑笑,在陆由头上撸了一下:“那到不至于,我自己会游泳,直接帮你把你妈妈救了。” 陆由看了林间一眼,也忍不住笑。 吃饭的时候,林间和陆由坐在餐桌的一边,林间手受伤了,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左手握着筷子,还不停和陆由左右手打架。 陆由微抬屁股想把椅子往边上挪挪,可椅子腿却被林间勾住,硬是没挪成。陆由嘴里嚼着菜,皱着眉看了林间一眼,林间很欠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小林啊,是不是手受伤了不好夹菜啊——”宋婉很关心地问。 林间的腿立刻收了回来,“没事的阿姨。我就是用左手不太习惯,脑子笨,让您见笑了。” “这桌子上哪里还有比陆由脑子笨的呀!”宋婉笑着说,“儿子,你多给小林加点菜,别光顾着自己吃!到厨房给小林拿个勺子去。” 当妈的当着同学面,不对,当着男朋友的面,如此拆自己儿子的台,陆由还是第一次见识。陆由笑着点点头,拿起林间的饭碗,水煮牛肉、可乐鸡翅、山药木耳、清蒸鱼,每道菜都往林间碗里加了满满一筷子,放到林间面前微笑着说:“小林同学,你慢慢吃。” 林间被逗笑了,却依旧不依不饶。隐藏在桌子下面的脚趾在陆由腿上蹭了蹭,撒着娇说:“小陆同学,再帮我拿个勺子。” 和父母在餐桌上的话题永远绕不出学习。宋婉虽然不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好”的那种家长,但是也没少吝啬对于林间学习能力和学习成绩的热烈赞扬,和让林间好好帮帮陆由的无限期盼。 “你们两个是同桌,家里也住的近,一定要经常沟通沟通。” “陆由呀,没事就叫小林同学去家里玩。晚上一起上个晚自习,做做卷子,太晚了就让小林同学睡在咱家!” “小林呀!我们家陆由脾气倔,经常惹事。我看他还挺听你话的,你帮我好好看住他!如果陆由有什么不懂事的,或者欺负你了,你随时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收拾他!” 陆由撑着脑袋坐在桌边,越听越觉得这对话变了味,像极了丈母娘心疼女婿的不讲理偏心。陆由都快听不下去了,转头看林间还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带着笑容认真听着。陆由身子往前一趴,用桌子掩藏自己的动作,伸手在林间的大腿上摸了一下。 林间明显被惊到了,回答宋婉地话时突然结巴。“我们……嗯……班主任还表扬陆由……运动会也得了第一名,阿姨放心。”然后林间在陆由的手背上弹了一下,想让他快点放开。 陆由难得整到林间,觉得好玩,硬是把林间的手掌翻过来,拇指在林间的掌心上蹭啊蹭。林间也听不清陆由妈妈说什么了,只是以礼貌的微笑嗯啊嗯,突然收掌抓住陆由的手指,不让他再动。 两个人深夜回家的时候正好下过一场暴雨。空气微凉,车轱辘滚着水珠,尾灯翻红的车辆们在集体奏鸣一种催眠的声音。林间还是坐在陆由的车座后,单手圈住陆由的腰,侧脸看城墙夜晚亮起的灯。 雨后的夜色好温柔,带着薄的几乎要消散的水汽,带着即将拥人入梦的天色,带着让人卸下包袱的蛊惑。陆由的左手从车把移到了搭在自己腰间的林间的手上,他很短暂地抓了一下,然后又立刻扶住车把,继续驶入温柔的夜晚。 11点23分,如果陆由此时看了时间,他或许会把现在和未来设置的每一个密码都由这四个数字代替。 “你觉得陆延平还会回你家找你吗?”他听见林间在身后问。 “会,没拿到钱,他不会走的。”陆由回答。 “那他真的能找到你妈住哪里?你们俩分开住是不是也就为了防止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应该找不到。他没有自己说得那么牛逼,西安哪里还有他的兄弟。”今晚一路没有绿灯,陆由几乎没按过刹车,匀速向前骑车,“我帮我妈租房,主要是想让她离医院近一些,方便治疗。当然,能让陆延平找不到她,也是一举两得。” “我们家宝宝好辛苦——”林间说着揉了揉陆由的肚子,然后把整个脸埋在陆由后背上,闷着长出了一口热气。 “那你觉得你妈刚才看出来不对劲了吗?”林间又问。 走之前,陆由帮宋婉装了监控摄像头。宋婉很警觉地问陆由,家里是不是出了事情,陆由只说巷子里最近有商户遭了贼,想着门口还是都装一个摄像头比较安心。林间在旁边看着,想找个理由增加这套说辞的可信度,可陆由很快又把话题岔开了,不让宋婉再想这事。 “应该没有。”陆由说,“我妈傻白甜,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要不然也不至于被陆延平骗着结了婚。” 夜晚好像缩短了两个房子之间的距离,林间看着路牌上已经出现熟悉的路名,觉得应该快到家了。 “我有个事儿一直想问你,从第一次见面就想问了,但一直觉得不太合适,问不出口。”林间说。 陆由回头看了林间一眼,说:“你问。” “你妈妈什么病呀?好治吗?治疗要花多少钱?” “你第一次在我家翻抽屉看到我妈的病例了吧?” “我不是故意看的……”林间心虚,“再说了,当时是你跟我说的让我去翻抽屉找镊子……” 陆由轻声笑了一下,林间不知道这个笑该代表怎样的情绪。 “我妈的病不好治,而且很花钱。只要没找到合适的肾源,她就得一直透析。不过这几年我也存了一些钱了,等到找到肾源,我再把房子一卖,足够了。”陆由说话时很轻松,不像是在描述一个困难,而是在说,他为了解决这个困难,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你攒钱攒了多久?” “好像也没有多久。你男朋友比较会赚。”陆由笑着说。 “还差多少?” “其实也没到卖房子的地步,我再赚个一年半年的钱,再问亲戚朋友借一点就够了。” 林间心想骗人,他下巴搭在陆由肩膀,然后在陆由脖子上亲了一下,说:“现在我回来了,不用你一个人扛了。” ※※※※※※※※※※※※※※※※※※※※ 最近太忙,更得慢,抱歉。 btw,我有猫啦! 第26章 超薄款 6月比预期之中来得快,因为快乐。 5月10日,陆由和林间一夜没睡。收摊后,林间靠在床上给陆由读一本小说。凌晨五点,他们翻上城墙等待古城的日出。 5月17日,两个人去菜市场买了蔬菜和肉。烤肉店开摊之前,他们拉紧家里的窗帘,盘腿坐在地上,电脑播放着电影,两人一起吃了一顿火锅。 5月20日,陆由送给林间一把自己做的琴弓,而林间则送给陆由他偷画的睡颜肖像,落款是 paint with love, lin. 5月21日凌晨,陆由第二次在林间家留宿。他被林间压着倒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窝里。林间拇指蹭着陆由后颈有点扎的发茬,埋在陆由胸口问如果自己说了过分的话,陆由会不会怪自己太轻浮。陆由按在林间的腰上,沉着声音说不会。林间笑,却也只是把陆由抱得更紧了一些。 5月23日,陆由怂恿林间一起逃了一天课。陆由带林间去吃中午之前就会售卖一空的限量肉夹馍,带林间去看宋婉,然后再带林间去自己的小学和初中,买了辣条和汽水坐在天台上闲聊。 白昼比黑夜短,快乐比烦恼长。可供期盼和可得满足的事以周与日来计算,时间快得不自知,好像日子本就应该是这么过的。 6月的头等大事是虎子和大李的高考。 考前两周,两个人几乎天天住在林间家,彻底实践了什么叫临时抱佛脚。生活以饭点来衡量,三餐之后不是做题就是讲题,完全进入了考前闭关状态的无我之境。 林间会在两人做题的间隙批卷子,整理他们没弄懂的知识点,顺便给一人一科画一个知识树信息图,打通考点、难点、基础点,晚饭后再进行专门辅导,犹如再世王后雄(虽然林间并听不懂从王虎口中说出的这个外号)。 而陆由一直充当着勤勤恳恳的后勤角色,不是在做饭就是在送饭的路上,慈爱的母性光辉照耀人间。 陆由每天会和大李、王虎在休息的间隔插科打诨一会儿,算是对两个人的应急性业余心理治疗,防止学渣的二次自闭和自我伤害,但更长的时间里陆由也只是安静地陪他们吃饭,各种补脑子、提高免疫力的高考食谱都被做了个遍。 在模考时段里,他和林间偶尔会短暂地在楼下散个步,或是骑车回陆由家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两个人毕竟还没做好公开关系的准备,每次离开都偷偷摸摸,手机上好闹钟,回家的时候还得专门提一袋子水果零食作为外出的掩护。 王虎和李有才本来对高考没报什么希望,但是在林间的辅导下,基础题已经能答个**不离十了,加上靠运气蒙的和林间传授的一些破题秘诀,也算是看到一点能混个本科文凭的美好可能。 林间和陆由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分别编辑了短信发给大李和王虎。虽然话术有些俗气,可是手机屏幕那边的两位朋友心里却真实地感到温暖和激动,有种行军之前,好友千里迢迢特来相送的意思。文字与修辞,烘托了出征将士的情绪,渲染了拼搏前程、为国尽忠的浓烈氛围。 高考的那两天,十中被用作考场,高一高二的学生自然也放了假。 其实放不放假对于陆由和林间来说都没有那么重要,因为陆由本来就是要翘课做生意的,而林间是自学的进度都比老师在课上教的快。 开考前两天,陆由在店门口放了易拉宝,上面p满了锦鲤,还用金色的字写着“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凭准考证于6月8日来店就餐,客人可随机获得六到八折,24小时营业。 陆由还是坐着小板凳守在他的烤炉架旁,林间做了跑堂和账房,端着饮料、烤串来来回回地招呼着客人,忙到几乎脚不沾地。 但陆由有时会叫他停下,从烤架最后拿半根烤玉米或是烤肉递给林间,再拉来一张椅子让林间吃两口再忙。 “3桌客人叫服务员呢。”林间随便咬了一口准备起身。 陆由把人按住:“让他们等等,饿不着。” 然后林间会笑着搂陆由一把,小声夸他招人疼,会疼人。 从陆延平闹事那天算起,已经平平静静过了三周,可林间还是能感受到陆由有时会突然紧张的情绪。 深夜里摩托车加速的声音,分贝过大的敲门声,或者是监控里徘徊的身影,都足够让陆由拿起放在床边的铁棍起身查看。 从那天开始,无论是前厅还是后院,陆由在五步之内都放着可以随时用来防身的家伙。陆由会压着林间说别动,说我来开门,说你站远点。 而对于林间,除了拥抱和安抚,他还需要切实的规划,需要思考怎么才能最有效的帮助陆由。 这两年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林间其实奖金攒了不少,只是大部分都在老妈那里存着或者汇入家庭基金做投资,自己留的不多。 对于林间来说,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出柜会带来这么大的风波,会和父母撕破脸,会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会回国。林间愿意把兜里的所有钱一分不剩地拿给陆由,即便这只是他认识陆由的第三个月,和陆由恋爱的第四周。 这就是林间,会掏心掏肺对人好的林间。 可是林间清楚,陆由不会轻易接受这样一笔钱。 陆由或许宁愿去问江繁借,问不知道有没有的亲戚借,甚至是卖了房子,也不会问林间伸手要钱。 但接不接受是一回事,准不准备又是另一回事。林间决心要踏出第一步,他需要和母亲通话,主动通话。 王虎和李有才考完最后一门英语,连家都不回,打着出租就直奔陆家烧烤。长驱直入,坐在陆由后屋里直接要了100串纯瘦和100串肥瘦,从冰箱里开了啤酒庆祝。 狐朋狗友里面就没有参加过高考的,对于他们来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在学业上对于陆由人等的强力碾压了。当然,林间不在其列。 “学霸~~”王虎插着兜,偷偷摸摸把林间叫到一边。 林间全身都透露着警惕和拒绝,问:“你一脸色眯眯地看着我干嘛……” “给你个东西。”王虎拉过林间的手,塞了个什么进去,“你看你没日没夜地陪我们两个礼拜,当兄弟的也得表示表示不是?” “这什么啊?”林间低头摊开手看,一个眼熟的小纸盒。 “和我们陆哥两周都没有性.生活了吧?”王虎挑挑眉毛,“哥们什么都懂!考试结束了,你们也不用偷偷摸摸地了。今天晚上让陆哥替我们好好犒劳犒劳你~” “……” “你看你——怎么说着说着还脸红了呢?” “……” “这款超薄的!肯定好用!” “你……滚……” 江繁在后半夜来替陆由的班,坐在烤架前成了主厨,他和王虎、李有才一起催林间、陆由赶快回家休息。王虎又冲陆由补了一句,店里太吵,睡不安稳,你干脆回林间家去睡吧。 旧小区的路灯很暗,奄奄一息地像是下一秒就被人切住了喉腕,要断了气,要灭掉。可即便是这样微弱的光,也有飞蛾在盘旋。 林间走得很慢,两个人离得很近,陆由把手插进林间的衣兜里。 路上无行人。 “我觉得我像是一块行走的熏肉。”陆由揪着自己衣领闻了一下。 林间晃了晃插在衣兜里的手说:“那我是拴着熏肉的拴肉绳。” 陆由微微仰着头看他:“林学霸,你好傻哦。” “陆老板,你也好傻哦。” 陆由歪着脑袋笑。 “你有没有问虎子和大李他们考得怎么样?”林间又问。 “考都考完了,这种话还是别问。不过我觉得他俩应该也不太在乎成绩,能坐满这十几个小时,在打铃前都奋笔疾书,这种学渣的不抛弃不放弃精神已经非常值得鼓励了。” “我觉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毕竟只有学渣才能代表学渣。” “我男朋友才不是学渣~我男朋友是不屑于学习。” “你放彩虹屁是不是都不用运气……” 林间笑着握紧陆由的手,停下步子在陆由嘴上嘬了一口。 “你属狗吗?”陆由抹掉嘴上的口水,擦在林间t恤上。 “是。”林间在陆由脸上舔了一口。 陆由在林间腰上抓了一把,把人往楼道里推。 “我刚才在你口袋里摸到的小盒子是什么?” “王虎给的。”林间辩白,“我替你骂他,臭不要脸!” “切——”陆由往前一步,贴在林间身上,探手向下。“好像你没动过心思似的?” 林间咽了口口水,搭在陆由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哑声道:“回家再说。” 第27章 一夜漫长 陆由被林间拉着回家,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他感受到来自林间的不知所措。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呼吸的声音。棉质t恤很吸音,掩盖了那些细微的,潜藏的,带着情绪的窸窣,但面料蹭过皮肤的瘙痒,总是在触动神经。 林间湿热的手掌贴着他的下颌,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陆由知道,林间出汗了。 “你在紧张吗?” 陆由咬在林间的下唇上,带着笑意,低声问。 “没有。”林间吻陆由的脖子,垂下的那只手去握陆由的手掌。“我做过功课了,陆老板相不相信我?” 陆由把林间推向床的方向,压着林间坐在床边,自己单腿****。 “我也做了功课,”陆由顺势按在林间的小腹以下,“你相不相信我?”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不知道是什么的充电器在角落里闪着蓝光,浅淡地照亮一小片地方,然后再揉杂着黑色一起铺开,蔓延整个房间。 林间双手握在陆由的腰上,推起陆由的衣服,然后在每一寸皮肤上再落下一个最轻的亲吻,从小腹的伤口一直到胸间。 伴随着一系列不怀好意的亲吻,陆由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紧张吗?”这次换林间问陆由。 陆由偏头脱掉上衣,也直接拉起林间的t恤,拇指抚过林间皱着的眉头,只说:“你好好表现。” 林间的手很热,带着薄汗,去拿口袋里虎子留下的祝福礼物。 他用牙咬开了盒子外面的塑封纸,拆了盒子却只发现一张纸条。 “还用什么套啊!直接上啊!” 落款,爱你们的王虎。 “操!”林间翻着白眼辱骂,把盒子丢在一边。 “怎么了?”陆由很少见林间这样直白,便扣住林间的手,亲吻他的手背。 “虎子是不是欠啊……”林间控诉,“他算好了玩咱俩是吧?盒子是空的……真丧心病狂……” 陆由看了枕头边的纸条,然后大笑。 “你能拿他怎么办?”陆由笑着拉林间的肩膀,让他趴低,离自己更近一些。 “不用套也没关系的。”陆由表现的通情达理,小腹发力,微微抬起上半身在林间嘴角亲了一下。 “想吃这口都几个月了吧?我不介意,毕竟都是第一次,真刀真枪没问题。” 林间按住陆由,眼神严肃:“小陆由,这是原则问题。要保护好自己,以后这种话可不许再说了啊!” “你怎么说话跟我妈一样?”陆由向上顶了林间一下。“快点儿,做不做,不做我睡觉了!” “别啊——”林间软着声音,脑袋蹭在陆由脖间。“我有,我有,一直备着呢——” 林间没完全从陆由身上起来,伸手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盒子还有润滑油。 陆由看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暗无天日的抽屉里的成人用品,才知道林间一直有所预谋。 “哪儿来的?”陆由收腿踢在林间屁股上。 “那天去你妈妈家旁边的超市买的。全新未拆封,不信你看!”林间把安全套在陆由眼前转了个个儿,“我还以为当时就被你抓包了呢!” 陆由想起大半个月前红着脸站在货架前摆手让自己原地等待的林间,心里忽然觉得热热软软。 谎称是在买日用品的林间,是羞涩而可爱的林间。 “诶—— 你是不是很会玩这套?”陆由拉住林间内裤上的松紧带,然后再松开,弹在肉上的声音很明显。 “哪套?”林间拆着盒子有点心不在焉地问。 “你故意这么温温柔柔的,就是想回国骗小男孩的吧?” “你算是小男孩吗?陆老板?”林间把手伸进陆由的裤子,带着劲地撸了一下。 “嗯——”陆由闷哼,退掉自己的裤子,然后张开腿,缠在林间腰上。 “不算。”陆由从林间手里抢过来套,用牙咬开包装袋,眯着眼睛说,“我帮你带。” 进屋的时候太急,没有人想着开空调。 空气中带着湿润与黏热,林间和陆由散着水汽和液体,在不可见的热力图上画出运动轨迹。 林间一年四季都喜欢盖沉沉的被子,皮肤与被面相贴,切实的重力会让他觉得安全。 而这张棉被现在却成了碍事的热源,一部分压在陆由身下,一部分被林间嫌弃地蹬在床边。 “我看了很多论坛——”林间喘着气,把润滑油挤在手上,“我会很小心,很小心。” 陆由背上的汗已经在床单和被子上留下了不清晰的轮廓,他扣在林间耳边,用拇指很有规律地蹭着鬓角的碎发,这是上周他用附近理发店的推子帮林间剃的。 “你放开干——”陆由又挑衅似的勾起林间下巴,“难道我会怕疼吗?” 林间笑了,说陆由用词容易造成歧义,又补充说,会舒服的。 陆由右手举过头顶,曲着手臂很松弛地看林间,然后把腿分得更开了一些,说:“只给你一次机会,失败了就换我。” ※※※※※※※※※※※※※※※※※※※※ 请前往ao3或者围脖领取开往春天的车票哦~~ 第28章 喜欢列表 难忘的事情,基本都发生在夜里。 两个人躺在事后的草莓四件套上,有着像是泡在草莓酸奶里的黏腻与甜蜜。草莓是陆由选的,而酸奶是林间。 林间看陆由平躺着,但腿还一直微张,于是凑近一些,迎面抱住他,揉着他的腿心,问:“疼吗?” 陆由闭着眼,拉着林间手腕把他手掌抽出来:“别动我,酸。” 林间听见,又把手很快移到了陆由的胯骨,贴着皮肤轻揉:“明天我们换一个姿势,不用这边的肌肉了。” 陆由稍微动了一下,点点头,侧身把脸贴近林间的肩膀,然后林间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说:“好喜欢你。” 在生活中,林间有很多被他冠以喜欢的东西。比如冰镇的西瓜、粘粘的糯米、木质的香水、普通的洗衣液、城墙的月光、又或是加州冬日的暖阳。 如果一一写下,林间的列表或许超过一百。但他依然会以最笃定的语气对陆由说我喜欢你——因为陆由是列表里的第一位。 别的喜欢,是用铅笔写下的,可以调整,可以补充,可以擦除;而对陆由的喜欢,是用墨水最深的钢笔,即便要用修正液抹去,也会在纸的背后透出印记。 然而陆由却只拥有一张很短小的喜欢列表,上面只有妈妈和朋友寥寥几个名字,每个名字无序散落在纸上。 因为纸片太小了,陆由只能很慎重地挑选要加入名单的事物。他的生活很窄,所有人在通过这条窄路都会被急冲冲的淘洗,只有林间像金子般被留了下来。 陆由在小纸条上写下林间,如同其他名字或事物一样,排名不分先后,也绝不能移除。 陆由听见林间又一次在耳边说好喜欢你,觉得像是沉入无垠的宇宙,黑暗而寂静,恒星照亮行星,而他被一个绝不该出现的声音所拯救。 陆由的宇宙是没有空气的,而林间的声音却超越任何介质准确地到达。 这里会是林间的终点吗? 陆由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林间。”陆由叫他的名字。 林间揉了揉陆由的头发,眼睛弯着问怎么了。 “没事。”陆由把腿搭在林间腰上,“我就是想叫叫你。” “那你刚才怎么不多叫我名字?这样我或许还可以坚持得再长一点。” 陆由笑出声,在林间腰上捏了一下:“该锻炼就说该锻炼了,别随随便便在别人身上找借口。” 夜深了,适合说很多话,讲很多秘密。空调被打开,他们一起去浴室洗澡,然后又清爽自然地躲在被子里。 林间开了床头的香薰灯,雾一般的水珠带着尤加利叶的味道,闻起来很舒心。 林间看着天花板,拇指一直蹭在陆由的手背上:“虎子刚说,等我们放暑假了,开车一起去附近的山里玩?” “嗯。”陆由闭着眼,已经很困了。 “那我们一起去吧!”林间尾调上扬,听起来开心又期待。 “暑假我也没空休息的。”陆由依旧闭着眼,全身上下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医生说我妈妈的排号已经很靠前了,要随时做好手术的准备,钱的事情要抓紧。” “那……”林间有些犹豫,“我卡里有一些,你先拿去用。” 陆由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清楚含义。“你有多少?” “十五万吧——” 陆由睁开眼睛,看到靠在床头的林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家里人给的吗?” “不是……”林间往下溜,胳膊从陆由的脖子下面绕过,让陆由枕着自己。 “我之前打比赛攒的。有小提琴的,也有奥赛的。不过奥赛的奖金高一些,学校大多还是实用主义。” “你自己留着用吧。”陆由重新闭上眼,“你辛辛苦苦攒的钱,不能都花我身上。” “不辛苦。”林间抚摸陆由的后背,“无非就是拉拉琴,做做题,都不辛苦的。” “可我妈妈即便是进了手术室,也未必能治好。” 其实还有更坏的结果,陆由忍住没说。 “那你不能不让我帮你吧?”林间手上停了动作,“明明可以不这么累,你非要这么逼自己吗?”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帮我了。” 林间看到陆由眼睛闭得更紧了,像是玩捉迷藏在倒数计时的小孩。只有把眼睛闭得更紧,游戏似乎才能公正地继续。 “那算是你陪我呢?陪我休息两天?”林间不忍心看陆由这样,用食指轻轻蹭陆由的睫毛,想让陆由放松,让他笑。 陆由翻身也抱住林间,睫毛快速眨动扫过林间的手指让林间觉得好痒。 “陪你去。”陆由的口吻像是在道歉。“钱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有办法的,都够的。” 期末考试在高考结束后的半个月开始。 陆由本来想靠运气,三长一短选一短,三短一长选一长就完事了,结果还是享受了和大李、虎子的同等高考待遇,连烤串的间隙都被林间逼着刷题,连哄带骗,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功夫不负有心的男朋友,陆由总算是以全科及格的成绩,顺利拿到了升入高三的通行证。 宋婉期末来开家长会的时候,张强特意表扬了林陆两人的强强组合,说什么都是上进用功、乐于助人的乖孩子,陆由帮林间适应环境,林间帮陆由提高成绩。 暑假两周,林间没见王虎提什么出去玩的事儿,自己也忙着做题、练琴、开店,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直到某天早上陆由吻醒他,敲了敲床边的拉杆箱,才知道自己一直被瞒着,几个朋友悄咪咪地准备了惊喜。 江繁开了家里的吉普,后备箱里准备好了水、零食和水果,停在小街上等这小两口。 陆由和林间虽然一直都没明说,但周围朋友也不是傻子,每天混在一起早晚也都看出来了。 再后来,陆由也觉得瞒着没必要,就极小范围地公开了一下,公开当晚还颇为铁汉柔情地给林间送了花和巧克力,被王虎、大李两个连着嘲笑了三天。 江繁闷声把整个过程录影为念,在家没事儿还给陆由和林间两人剪了一个片花,u盘至今被陆由锁在抽屉里。 不过林间还是很喜欢公开当天的一切的。 陆由之前旁敲侧击问了林间关于小范围公开的意见,林间说都听你的,于是在七月一日闭店的当晚,看到熄灭后又被打开的满树的小灯,看到陆由红着脸拿着玫瑰从厨房出来,看到大李端着点了蜡烛的蛋糕,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是在过生日的错觉,却依然觉得感动。 后来林间也问了陆由为什么挑这一天,陆由说7.1这个纪念日好记,林间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男朋友的直男脑是没谁了。 “我觉得你是闷声做大事的类型。” 林间环着陆由的脖子,硬是把他拉下来,然后一个翻身,将陆由双手按在头顶,再居高临下地压着他湿吻。 两个人都刚醒不久,特别是林间,一阵互相进攻,帐篷很快都立了起来。 “做了再走?”林间咬着陆由的耳朵,舔湿他的耳廓。 “江繁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很快的,一会儿说我洗漱就行。” 陆由看了眼墙上的表,又看林间泛红的眼睛,心理防线有点松动。 “心动不如行动!”林间瞅准陆由脸上的表情的变化,眼疾手快地把陆由的裤子拉了下来。 “流氓!” “哥哥疼你~”说完,林间含住了陆由。 ※※※※※※※※※※※※※※※※※※※※ 谢谢大家的留言、支持~ 爱你们哦! 第29章 面包爱情 三十分钟后,林间拉着行李箱先出了门,陆由跟在后面。 王虎靠在吉普上,以为自己都是最晚的了,没想到手里拎着的煎饼果子都快凉了才等到两个人。 “你俩可真够慢的啊!晚上熬夜干嘛了!”王虎把手里的早餐塞进林间怀里,接过行李快速放进后备箱,呼啦啦地把两个人往车后座赶。 五个人要去自驾去山里玩三天,钓钓鱼、烤烤肉、顺便欣赏一下大秦岭的风景。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成型的计划,只是一个很随意的休闲游,一起吃吃喝喝,睁眼闭眼都在一起就够了。 去程由江繁开车,王虎坐副驾,后座让陆由、林间和大李挤在一起,选座也是先到先得,不过江繁答应回程让林间开,陆由坐副驾。 王虎脚下是众人的零食补给袋,他转头过来,给后排每个人递了瓶饮料,又盯着陆由和林间看了半天才说:“你俩面色看着挺红润的,不像是熬夜的样子啊……在屋里磨叽什么呢?” “出远门不得洗个澡啊?”林间说,“可能洗完显得皮肤特别嫩吧?” “一起洗的?”王虎追问。 林间:“怎么?下次要邀请你啊?” 王虎歪着嘴笑:“那倒不用,我还没进化到那个阶段。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俩晚上怎么睡啊?看着都不太像是愿意在下面的那个……我想了半天,觉得林间你妥协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话说完,江繁和李有才都抽着笑。 “几天没收拾你又皮痒了是吧?”陆由拿着饮料瓶砸在这人胳膊上,“你高考成绩还没出呢,当心考不出西安,还得在我这儿混。” 林间也笑了,“你看,你大哥发话了~快转过去别问了,我得保护你们陆总的隐私。” 王虎脑子活,听话听音,觉出点滋味,立刻以一种万分欠揍的音调哎哟一声。 “我陆总!”王虎在陆由的膝盖上戳了一下,“怎么还叫资本主义反攻了呢?不能让美国人民看不起咱啊,得拿出气势!” 陆由觉得车里的气氛越来越往yellow的方向发展,再任由两个人说下去估计车速都控制不住了,便伸手够到副驾调整座椅靠背的拉手,硬是把王虎给弹直了。 江繁按着总控开关,把王虎的座椅又调到最靠前,送上一句:“麻烦您做一个安静的直男。” 和朋友出来玩就是这样,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几个人抢着播自己的rap歌单,一路又是吹牛又是饶舌,闹闹哄哄,连玩手机的心思都没有。 吉普在高速上开了一段,大李看着窗外收费站上“西安”两个大字在身后越来越远,突然感叹:“如果这次真的去外地上大学了,每年就寒暑假回来两次,我肯定会很想家的,也会很想你们的!” “你以为去外地上学那么容易呢?”江繁嚼着口香糖说,“我有一种预感,你和王虎会一直在西安陪我和陆由的,哈哈哈哈哈哈。” “呸呸呸!”大李在车里转了一圈没看见木头,最后在林间吃完的煎饼果子纸袋上摸了两下,算是辟邪,“我和王虎可是林间亲手辅导的!你可以侮辱我们,但你不能侮辱我们林学霸啊!” “我错了。”江繁立刻说,“但是咱们复习时间紧张啊!状元估计有点难度,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应该稳了!” “就是考不出去也无所谓~”李有才说,“一直待在西安跟你们混也挺好的!” “那你还是考出去吧!”陆由笑,“一直带着你混我们也挺累的。” 车里又是一阵大笑。 “诶——”大李用胳膊肘撞了撞林间,“学霸,你升高三什么打算啊?去清北还是回美国读哈佛啊?” “……”王虎啧了一声说,“大李,你出门烧的热水开了吗?” 大李一脸懵逼:“什么热水?没烧水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事儿~”林间勾了一下陆由脖子,“陆由去哪儿我去哪儿,在哪里上学对我都一样的~” “优秀!”大李一巴掌拍在林间腿上,“我都不由得想叫你一声林哥,文体两开花,爱情学业双丰收!林哥啊,到时候上台领诺贝尔奖的时候别忘了在演讲中感谢我们一下~” 林间冲大李眨了下眼:“没问题!” 陆由虽然笑着没说话,可他心里并不高兴。他不希望林间一直待在这儿,或者说陆由不希望林间为了自己一直待在这儿。 就像当初宋婉不愿意离婚说是为了他一样,陆由讨厌别人为自己牺牲,讨厌成为别人的包袱。他愿意每天开店开到凌晨三点,愿意做家里的顶梁柱,愿意累、愿意硬撑着,也不愿意成为被奉献的对象。 陆由一直是固执的陆由,没人能改变。 但陆由又绝对喜欢林间。他在林间身上感受到了被需要、被包容、被温柔对待,可他又不希望林间牺牲掉自己的一部分去成全更长久的恋爱关系。 陆由承认自己的矛盾,因此他一直与自己斗争,也还未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林间一起坐下来解决这一难题。 陆由认为:林间应该闪耀,闪耀在更高更远的地方。如果他能陪着林间一起去看高处的风景,那是最幸运的事情;如果不能,陆由至少不想去做一朵遮住光辉的乌云。 他只要能在一小段路上与林间度过一段时光就好,短暂地触碰过林间的光芒就好。 陆由喜欢林间,是超越空间与时间的喜欢。 他会悲观地计数和林间的每一次拥抱和亲吻,不是累计数量,而是一种倒数,没有总数的倒数。就像是林间现在牵着他的手,笑着和朋友们说话,陆由都总会在千百根神经中留下一条提醒自己,这也许是林间倒数第多少次和自己待在一起。 林间,你对我们有信心吗? 陆由很想这样问,但又怕这样的问题会带来无意义的沉重。 潜意识里他更愿意偷懒,短暂的偷懒。和林间一起起床,挤在卫生间刷牙,在淋浴下亲吻,在床上打滚,然后享受***。 因为每一次触碰和呼吸都是一次倒数,陆由紧张又害怕,再多杞人忧天一秒,和林间全身心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一秒。 陆由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他们都太小了,似乎并不适合思考有关面包与爱情的哲学问题,只要两个人现在快乐就好,只要林间快乐就好。 但烦人的是,陆由没法说服自己。 “怎么了?”林间看陆由一直皱着眉头,便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想什么呢想得出神?” 陆由对林间笑了一下,接过水喝了一口:“就是饿了,在想下午吃点什么。” “你最近消耗量大,是该多吃点儿!”林间捏了一下陆由的手,然后猛拍王虎,“虎子!我男朋友饿了!拿包薯片过来!” 车开了两个小时,江繁停在休息站让大家稍微活动活动,几个人着急跳下车伸着懒腰去放水。 陆由不去卫生间,随便逛了逛小超市很快就回来,他看江帆蹲在停车场边马路牙子上抽烟,便开玩笑想玩一个跳山羊,结果都冲过去才发现江繁正在讲电话。 江繁被这么一扑,直接摔在地上,手机漂移出两米,陆由赶忙去捡,却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人是“陆叔叔”。 江繁刚想拦,陆由却已经把电话放在耳边,说“喂”。 ——我说小繁啊,你就借叔叔五万块钱,叔叔回本了很快就还给你。我和你爸爸的交情你还不知道吗?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你借给叔叔,叔叔赢了钱马上就还给你! 陆由看了一眼江繁,江繁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咽了口吐沫,小声说“不是我”。 陆由又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确认林间他们还没出来,然后用很冷的语气对陆延平说:“滚远一点,别来烦我朋友。” 电话那头的陆延平明显愣住了,陆由听见听筒里结结巴巴说:“关……关你屁事!你不给我钱还不让别人给了?!”接卸来便是难以入耳的辱骂的话。 陆由没再还嘴很快就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江繁。 “不是我!”江繁立刻解释,“不是我联系他!上周我和我爸去城西恰好碰见他从一个茶馆出来,我爸就和陆叔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还说有事儿随时找他…… 估计我爸正出差没接他电话,所以他就打给我了……” “第一次联系?” “绝对第一次!”江繁点开通话记录就要翻给陆由看。 “没事,我信你。”陆由把江繁的手推回去,“下次不用接了,有什么事儿你让他来找我。” 江繁也回头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估计剩下三个人相约上大号,都还没出来。 “我知道你雷区在哪儿,咱俩多少年兄弟了,我不可能往上面撞。”江繁说。 “但我还得提醒你,我老爸说那一片区有地下钱庄和赌场,我怕陆叔到时候又惹什么事,咱们还是得早点干预的好!别又像上次那样闹得不可收拾……以前咱们豁出去打也就算了,现在还有林间呢,你也不想再让他受伤了吧?” “我知道。” “要是五万块钱能让他消停,要不咱就先出了吧……总比他借高利贷利滚利的好?” “可我不想再替他填窟窿了……江繁,我累了。” “我们都在呢!你别老一个人扛!和你说了多少遍你不听,林间肯定也和你说过吧?”江繁皱着眉,“你这样死扛会伤人心的!朋友是用来干嘛的?男朋友是用来干嘛的!你就是想的太多,思想包袱太重,老在意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同进退你懂什么意思吗?大家得同进退!” 陆由吸了吸鼻子,看见林间从卫生间出来,冲江繁使了个眼色:“反正这事儿你别掺和——拉黑他,和你爸一起拉黑他。和他沾边的事儿也绝对不许告诉林间!” “……”江繁咬牙一巴掌拍在陆由背上:“陆由你tm属驴的吧!” 第30章 江繁订的度假村是老爸朋友开的,位置在半山腰,吃喝购玩一条龙。住的全是小矮楼,和自然风光融合的很好。 陆由和林间单独住在一个双人间,房间里铺的是很柔软的地毯,床很矮,几乎贴着地,床架是淡淡的原木色,四边支着纱帐,古香古色的。 林间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1.8米的大床,窗边的按摩椅和浴室的按摩浴缸,笑得很开心地问:“你们酒店选的挺高档的呀,多少钱啊?” 陆由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说:“不贵,江繁给的友情价,很划算。” “那也得物尽其用。”林间迎面搂住陆由,挑了下眉毛:“晚上一起泡澡。” “林间同学。”陆由一巴掌啪在林间屁股上,“江繁他们就住在隔壁,快把你那些十八禁的想法收敛一下,也不知道房间隔音怎么样,玩太猛了当心没脸见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林间咂咂嘴,“不管咱俩干不干,隔壁都会发挥无限想象yy的。不如咱俩真的干点什么,超越极限,突破自我,这才划算啊!” “你怎么这么色.情啊……”陆由笑得无奈。 “我问你件事儿啊,严肃点。”陆由低头看自己在地毯上留下的脚印。“你真的要在国内高考?留在西安上大学?” “当然了,怕我骗你啊?”林间笑。 “但你在美国能上更好的学校。” “那有什么关系?”林间说。“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 “那就这么定了呗!”林间打断陆由,然后扯着他的嘴角让他笑。“我们都先别担心一年以后的事儿,也许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林间知道陆由是那种从小就操着心长大的孩子,走一步想三步,凡是都会往最坏的地方考虑,只有考虑到了才能避免“灾难”来临时的措手不及。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林间希望在陆由面前表现得轻松。他以为只有自己轻松了,才能减轻陆由心理的压力。 没关系的,都会好的。 还有一年呢,我们先别担心那么多。 林间不知道这是陆由最怕听到的话。 山里会吹那种温凉的,20度的风,像真丝的飘带一样拂过,很舒服的感觉。 几个人预定了室外的卡丁车项目,打算下午现在度假村休闲一下,凌晨再爬山看日出。 “你们开过吗?”江繁在更衣室问。 王虎带着头套,声音闷闷的:“我们哪像你江大少爷,最高级的娱乐活动就是陪着陆由在路边撸串了,哪玩过这洋玩意了?” “简单!”江繁递了个得意的眼神,“油门、刹车、方向盘,就跟你们在游戏厅开车一个样,不要有压力。” 李有才:“可我还没考驾照呢!能行吗?” “没问题。”林间说,“我第一次玩的时候才14,也没有驾照。你就放心吧,很安全的,最大的风险也不过是开不好被我们嘲笑。” “那也不行,我这刚高考完,还没等到录取通知书就被撞骨折了算怎么回事……”李有才一脸担忧,“要不林间,咱俩玩那个双人的吧?你带我,我就在旁边欣赏你帅气的侧颜怎么样?” “快别放屁了!”王虎在大李后脑勺拍了一下,“你陆哥在这儿呢,带你算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副驾驶都是留给特殊的人的吗?” “我也是他特殊的人啊!”李有才找补一句,“智力需要特殊关爱的人啊!” 几个人对着更衣柜一通猛笑,李有才勾着陆由肩膀:“陆由,你就把林间让我一个小时,我只坐副驾,不摸手、不摸腿、不尖叫,保证不影响你俩感情ok吗?” 陆由看了一眼林间,憋着笑:“你随便用吧,动手动脚也无所谓。” “哎哎!”林间拉了一下陆由,“你怎么能把我随随便便支给别人了呢?那我坐你开的车,我不开了。” “……”虎子捂着眼睛,“你俩快别酸我们了……我带大李,你们各开各的。换完衣服赶紧去挑头盔吧,一会儿复联的头盔都让别人给挑完了!” 因为暑假,家长带孩子出来玩的和同学约着出来玩的人不少,即便有了预定,入场还需要排队。五个人抱着头盔站在队伍里说说笑笑的,林间下巴一直枕在陆由肩膀上,跟着人流慢慢往前边挪。 “你坐我的车吧。”林间在陆由耳边说,“要不然你都欣赏不了我的英姿,我开给谁看啊?” “诶林间?”陆由笑,“我发现你就是一个花孔雀啊,天天想着耍帅?” “那是,要不然我也不能喜欢上台表演啊!” “那你快收收你的屏吧,今天没有异性需要你吸引。” “你看看,又露怯了不是?动物世界里雄孔雀给雄孔雀开屏的案例很多的。” 陆由正想转过来反驳,刚一转脸林间立刻伸着脑袋贴了上来,在陆由嘴唇上飞快地啵了一下。 “哎呦——”蛇形队伍旁边一排突然有个男生说话,“我说你们两个注意点儿行不行?公共场合,不要卿卿我我的好吗?” 江繁、王虎和大李都回头看,只见一个穿黑赛车服的男生抱着胳膊皱着眉头一脸鄙夷,目视前方。 “哎!”林间站直了刚要说话就被陆由按着肩膀压下了,说算了吧。 几个人出来玩高高兴兴的,也不想惹事。大李拍了拍林间的胳膊,意思是别和这种没品的人计较。 本来想着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还没到半分钟,又听见黑赛车服跟一起排队的几个男生阴阳怪气地笑着说:“娘炮还跑出来开什么车,回家绣花去吧。” 陆由轻笑一声,“娘炮才没种——在背后说人闲话。” 王虎咬着嘴唇,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着完了完了…… “你他妈说谁娘炮呢?”黑赛车服敲了一下排队的栏杆,瞪着陆由说。 陆由眼睛都没往旁边看一下,只跟着队伍往前移了两步。“谁嘴碎说谁。” 林间在身后噗地笑出来,小动作在陆由腰上掐了一下。 “你们两个大男人排在队伍里亲什么亲呢?注意点儿影响好不好,你看这儿还有这么多小孩呢,被你们弄的心理变态了怎么办?”黑赛车服说完觉得不够撒气,又骂了一声“娘炮”。 陆由转过来,看着黑赛车服很客气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怕有些人把孩子教坏了,以为练练肌肉,打扮酷一点,然后在背后随意点评别人就叫man了。” 林间看着陆由和人心平气和吵架的样子,心里号叫:“我男朋友真帅,我男朋友真帅。” “行!”黑赛车服点点头,“栏杆围着呢,我就不过去打你了。有本事赛道上见,小心一会儿撞疼了菊花。” 陆由没再回嘴,只把手伸向背后去牵林间的手,然后冲王虎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转回去。 林间往前蹦了一下抱住陆由:“我陆哥真帅!” 陆由捏了捏林间的手,笑着说:“有些人就是欠收拾,别影响你心情。” “怎么会?”林间瞟了黑赛车服一眼,“等会儿赛道上咱们再收拾他!” “我吐了。”大李转过来说。 “我也吐了。”王虎转过来说。 “我也吐了。”江繁转过来说。 “你俩差不多得了……”王虎说完抱着大李一通模仿,眼含秋波,深情款款地说:“等会儿赛道上咱们再收拾他!” “吐了吐了!”江繁把王虎从李有才身上拉下来,“你就别在这儿东施效颦了,跟母猪上树似的!” 五个人排到的时候,发现黑赛车服和他的朋友们已经在预备赛道上等着了。黑赛车服冲他们吹了个口哨,勾勾手指一脸嚣张:“说好了赛道上见,可一个都别跑啊。” 林间摸了下鼻子,故意走过黑赛车服身边把人肩膀撞了一下:“那可说好了,输的人不许哭鼻子。” “也别这么大阵仗。”黑赛车服说,“就我加上我哥们,你和你那个男朋友,四个人比。三圈,累计时间,输了的人站在赛车道观众台上大喊十遍——我是娘炮。” “弱智……”陆由翻了个白眼。 “不敢比就不敢比,别说那些没用的。” “一会儿可别说我们没劝过你,”陆由拍了拍黑赛车服的肩膀,微笑着说:“娘炮。” 其实林间放完狠话后,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气。挑事的那位明显看上去就是经常来玩的。在美国自己也开过几次卡丁车,技术过关,但实在摸不着陆由的底,心里不免嘀咕电瓶车小王子换了四个轱辘的车能发挥出来什么水平? 林间不知道,但也不敢问。毕竟在竞赛的兴头上,跑到陆由面前小声问一句你行不行也够泄气儿的,虽然为了保险起见,他更愿意让江繁出来和他比这个赛。 “注意安全啊!”林间先把陆由送上车,然后帮他扣好头盔和安全带,反复拉了几下做检查。“和脑残比赛再伤了自己不值当的。” 隔着头盔面板,林间也没听清陆由说了什么,就看见他冲自己竖了下大拇指。 行吧……淡定也是一项优秀的心里素质。 四个人分别上了赛车,对裁判做了一个ok的手势。王虎、江繁、大李还有黑赛车服的几个哥们都在观众席蹲守。 林间觉得热,手套把手汗都捂出来了。信号灯开始变绿,按顺位他是最后一个出发,陆由在他前面。 滴——滴——两辆赛车驶出。 林间看陆由慢慢滑到出发线,在信号灯变化之前,举着胳膊冲自己比了一个爱心。 林间笑了,管他赢不赢呢?天底下这么棒的男朋友都是自己的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第31章 消费星光 晚饭的时候,林间一直红着眼睛打哈欠,说是今天在赛场上和黑赛车服厮杀太狠,体力跟不上,想回房间睡觉。 王虎用筷子敲了几下桌上的啤酒,“哎林间,一会儿还要去ktv唱歌呢,你不要迟到早退好不好。” “不是我想退,实在是太累了,胳膊腿酸痛,再跟你们high就赶不上看日出了。” 陆由手背搭在林间的额头上,皱着眉头问:“是不是出汗吹风着凉了?我摸摸烧不烧。” 林间扬着头,把脸凑近陆由很赖皮地笑:“那你摸摸我烧不烧~” 陆由感受了两秒,犹豫着说:“好像不烧。要不然我去前台给你找个体温计量量?” “没事啦。”林间攥着陆由的手让他放下来,“我就是困的。晚上你好好玩,不用担心我。” 虽然林间这样说,陆由还是只跟江繁他们唱了半个小时就决定回房看看林间。今天穿赛车服闷汗,脱了衣服又受风,一热一冷的确实容易感冒。回房的路上,陆由又在餐厅点了碗粥,心想林间晚饭没吃好,要是一会儿睡醒了把粥搁微波炉热热就行,不用再跑出来折腾。 山里温差大,晚上的风比下午吹得要猛一些。 度假村灯光昏暗,除了停车场几乎没有高高直直的路灯,大多都是那种太阳能的小地灯。一个个套在磨砂玻璃罩的小灯泡,一盏只能照亮不到五米的距离。 但也正因如此人们会去注意天上的星星。 城里人来到这儿,都是花钱消费星光的。 陆由心想,如果林间这会儿没睡他们就可以一起倚在窗户上看星星了。也许林间还会教他认星座,上次林间给他指了猎户座,陆由没事儿就总会抬起头寻找,看那三颗连得很紧密的猎户的腰带。 房卡刷开门的时候很清脆的滴滴声,房里一片漆黑,林间应该是睡着了。 陆由踮着脚踩在地毯上,门厅的感应灯亮了。他借着光把打包的粥放进小冰箱,然后又踮着脚来到床边,拉开帷帐,膝盖蹭着往林间那边移动。 陆由把额头贴在林间的额头上,再次确认林间没有发烧,胳膊撑着自己稍稍往上挪了一下,一个吻落在两人皮肤刚刚触碰的地方。 “回来了。”陆由嘴唇刚刚离开,听见林间带着温度的声音说。 陆由轻声笑,又低**在林间嘴上亲了一下,问:“我弄醒你了吗?” “没有。”林间的手搭在陆由脖子上,把他拉的更近,然后用更小的声音说:“我等你呢。” 陆由顺势躺下,抱着林间故意问:“等我干嘛。” “你车开得那么好,当然是奖励你了!” 下午比赛,林间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正看见陆由停在终点区摘头盔的样子。 陆由两条大长腿从狭小低矮的卡丁车里跨出来,站在车道边上脱下头盔,晃了晃脑袋,有汗水被甩出来,而头发因为这个动作有了很酷、很潇洒的感觉。 陆由逆光站着,看到林间的车,笑着冲林间招招手,然后举起头盔示意胜利。 只是三秒钟的停车动作,林间觉得像是看了慢放电影,一帧帧都戳到心尖上了。 林间翻了个身把陆由压在身下,指尖划过陆由的侧脸。“感觉我们陆老板是老司机呀,速度七十迈飙得还挺狠。” 陆由憋着笑:“速度七十迈的不应该是你么?” 林间在陆由屁股上拍了一下:“正调情呢!不要出戏好吗?” 陆由还是笑,他把手从林间耷拉着的t恤下伸进去,握着林间的腰往下按,拖长声音说:“那——我帮你赢了比赛该怎么奖励我。” “这么主动?”林间牙齿咬在陆由的脖子上。 “浴缸里水早就放好了,咱们去泡澡。” 林间很克制地在帮陆由脱衣服的时候只是亲吻,单纯的亲吻。 有时候陆由会要的多一点,但林间也只是抚摸他的背,在他耳边说:“等等。” 水里提前滴了精油,有淡淡的玫瑰味飘在浴室里。林间跨进浴缸,扶着陆由让他躺在自己身上,然后按下开关,有水流从四周涌来,按摩身体的每一处。 林间把浴室的灯光调暗,一只手扶住陆由的腰,另一只手遮住陆由的眼,然后在陆由耳边说:“从现在开始都听我的好不好。” ※※※※※※※※※※※※※※※※※※※※ 车票wb取哦 第32章 都会好的 这是陆由第二次看日出,而每一次日出都是和林间一起看的。 林间的出现让陆由开始在意那些具有象征意义的事情,比如日出、玫瑰、巧克力和音乐。 昨天折腾了一晚,事后林间靠在床头打开手机,用app给他弹了一首曲子。 床头有仙鹤造型的摆件吊着宫灯,空调24度,冷风吹动了垂下的帷幔。 陆由没听过这首曲子,以为是林间练习的某支古典乐,但后来林间弹完了才笑着对他讲,这是近半个月自己写的,灵感来源于和陆由一起念故事的那个夜晚。 林间说他总是想创造一些独一无二的东西送陆由,因为这样才能将陆由标记,才足以表达爱意。但陆由在这种时刻也会想,林间根本不需要这样花费精力。林间即便是在便利店买的一根棒棒糖,都能让陆由感受到长久的甜蜜。 凌晨五点的山顶很凉,有种走入深秋的错觉,只是草木都还是绿的,挂着露珠,湿湿的。空气很清新,像是开天辟地之初那种还没被人呼吸过的一样,也像是还没升起的太阳。 五个人坐在观景台的石墩上,陆由看林间穿着不怎么抗风的针织,便把林间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然后解开外套拉链,从背后抱紧他。 林间像是装在袋子里的小动物。 “你衣服里好暖哦。”林间看着对面的山头傻笑。 陆由抬抬腿,把腿上的林间颠了两下:“出来的时候让你多穿点你偏不。” “那还不是想让你来暖我。”林间转头弯着眼睛看陆由。 天渐渐亮了,很快,却不自知。江繁问天怎么突然就开始亮了,没错,其实也只过了十分钟而已。 有鸡蛋黄的颜色爬上山顶,王虎像猴子一样站到石凳上张望,喊:“出来了!出来了!” 橙红色的太阳,大如车盖。 林间和陆由也站起来,仰头眯着眼睛看,有薄薄的云雾悠悠地飘在天上。陆由牵着林间的手,一起塞进外套的口袋。 口袋比日出温暖。 “许愿许愿许愿!”大李双手合十,站在山路的边边上,朝着太阳。 “许什么愿啊!”江繁笑,“看日出又不是看流星,太阳天天有,不灵的。” “那我不管。”大李继续虔诚地对着太阳,“心诚则灵。” 他们被逗笑了,起身和大李并排站在一起。 “许个愿许个愿!” “来都来了!” “就是,来都来了!” “都闭眼啊!” 而陆由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 他转头看到林间的侧脸,睫毛卷着勾到朝阳。 陆由记得第一次见林间他就注意到这双又长又卷的睫毛,那次是在夜里,林间醉了靠在他的肩膀上。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林间永远那么好看。 “我要去外地上大学!!”大李突然冲着群山喊。 “你他妈吓死人了!”王虎一哆嗦,在李有才屁股上踹了一脚,“都在心里许愿呢,你喊什么喊,喊出来都不灵了!” “灵的!一定灵的!”然后大李突然开始笑着唱:“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 “你是不是欠?”王虎掐大李后脖子。 “我开心啊!” “开心就唱歌啊?” “那不然呢?” “越过山丘!”江繁也突然唱起来,“才发现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啦啦啦啦啦——” 几个人high起来都疯了,伴着日出,来来回回就唱越过山丘这几句,好像歌声真的能翻山过海,到天边向太阳许愿。 林间在旁边笑得抽抽,陆由揽过他肩膀,闭上眼睛,黑色的视线里还有刚才看过太阳留下的余影。 “林间。”陆由在他耳边许愿,“希望可以和你一起看每天的太阳。” 七月底,大李和王虎都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两个人的大学在南方相邻的两个省,说是想和南方姑娘谈谈恋爱,体验一下什么叫似水柔情。 陆由觉得或许那天在山里许愿是灵的,至少大李的愿望实现了。 暑假,林间还参加了省里三天的封闭式奥赛,毫无疑问地拔得头筹,九月初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国赛。 江繁、王虎、大李在八月尽可能地来帮陆由的忙,以方面算是上学前再为陆由尽尽力,一方面也让林间多了些刷题的时间。 奥赛全国冠军会有五万的奖金,还会被最好的高校预定。不过林间只在乎奖金,他多攒一些,无论陆由要不要,也总算是个保障。 八月底,陆由、林间和江繁一起去机场送王虎和大李。他们要先去学校报道,收拾宿舍,然后参加两周暗无天日的军训。 机场check-in永远需要排队,队伍里有即将团聚的人,也有即将分别的人。 江繁拉开虎子和大李的行李箱,往每个人的箱子里放了几包卫生巾,说是提前做过功课,保证他们军训的时候用得上。 王虎听了理由,翻白眼说江繁小气,问江繁是不是从他妈那里偷的,还不如一人送一只鞋垫来的实在。 江繁只笑着说,卫生巾吸汗,每天用完就换新的方便。 陆由的礼物要高档一些。 他用半个月的营业额给虎子和大李一人买了一副墨镜,说是南方太阳毒,带着墨镜走在学校里,能早日实现他们交到女朋友的梦想。 林间在一旁帮腔,说这叫犹抱琵琶半遮面,戴上墨镜总比不戴墨镜要神秘好看。 虎子、大李和每个人拥抱,在抱陆由的时候,他们用了很大的力,对陆由说:“好好的!有事随时招呼。” 机场的广播一直在播放不同的目的地。前往北京的旅客,前往南昌的旅客,前往杭州的旅客,前往济南的旅客…… 陆由很久没有这么强烈地感受过分别。他还记得高一刚进班的时候就和王虎坐同桌,李有才坐在他们后面。王虎上课打游戏,陆由上课写菜谱,李有才上课吃零食,课间他们再一起躲在卫生间抽烟。后来他们一起挂科,但陆由也觉得好笑,最后怎么只有他蹲在高二。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件将三个人拴在一起,只是日常的、琐碎的、一分一秒的累积。少年的心事,无所谓的玩笑,烤肉店的忙碌。 但陆由知道,以后虎子和大李不能随叫随到地来撸串了,不能帮他上菜,不能帮他结账,不能再一起去爬山,去开卡丁车。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道理谁都懂,可真的到这一天也是难免的伤感。 前往成都的旅客,前往南京的旅客,前往乌鲁木齐的旅客,前往深圳的旅客。 他们送王虎和大李过了安检,陆由和林间肩并肩站在一起。 陆由心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和林间也站在安检线的两头,广播里播放,前往洛杉矶的旅客…… 开学前的最后一周,医院给陆由打电话,说是宋婉排上了肾源,需要尽快住院检查、准备手术。 陆由接到电话的时候林间正在屋里睡午觉,他挂了电话没忍住大叫,一声“啊——”把林间魂都快吓了出来。 挂了电话,陆由激动地连鞋子都不要,甩了拖鞋,光着脚往房间跑,跳到床上,然后又骑在林间身上笑:“我妈可以手术了!我妈可以手术了!” 林间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躺着反应了三秒便一个轱辘翻身起来抓着陆由的肩膀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陆由托着林间的脸,在他脸颊狠狠亲了一口,和以前任何一次亲吻的感觉都不一样。 林间揉着陆由的头发笑,笑到牙齿都觉得干了。他把陆由的头发揉得像个鸡窝,说:“你看,一切都会好的吧,阿姨会好的,你也会好的!” “都会好的!”陆由把林间扑倒,他捧着林间的脸蛋亲,亲左边,亲右边,亲鼻子,亲眼睛。 林间笑着让他闹,只是用手不停地拍陆由的后背,承接他的欢乐。 “林间,我觉得生活终于要变好了!”陆由把自己撑起二十公分,看着林间的眼睛,笑得灿烂无比。 林间刚睡醒,眼睛水汪汪的。陆由在林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是呀,好人有好报嘛!”林间手指点再 在陆由的鼻头。 陆由吸吸鼻子,五官突然用力皱起来,“林间,我觉得生活终于要变好了——” 他扎进林间怀里哭。 第33章 千里婵娟 陆由当天下午就给宋婉办了住院手续,做各项检查,配合移植时间,手术安排在三天以后。 林间看陆由在缴费处掏银行卡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人特别厉害,真实的厉害。 虽然最后宋婉的娘家帮忙补贴了一些,但是大头都是陆由一根烤串、一根烤串挣出来的。 没有什么比兑现诺言更让人觉得有成就感和感动的事了,林间觉得自己要不就是撞大运,要不就是命中注定才能和陆由在一起。 手术当天,林间和陆由并排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着亮着红灯的“手术中”,十指紧握。 医院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没有人会注意手术室前两个拉着手倚靠在一起的男孩。也似乎只有在这里,无论以任何方式表达关心与爱意都是合情合理的。 陆由靠着林间的肩膀问:“你说做手术的时候疼吗?我妈最怕疼了。” 林间握了握他的手,“会打麻药的,打麻药就不痛了。” “你说里面顺利吗?” “顺利的。”林间亲了一下陆由的额头,“你没看电视里演吗?如果有情况会有医生和护士在这里焦头烂额、进进出出的。这扇门很平静,所以里面很顺利。” “你一个外国人,还看国内医疗剧?” “别管哪国,都是这么演的。” 陆由笑了一下,又说:“之后还要给亲戚们还钱,烤肉店还是要开下去。” “我们一起,我帮你。” 林间这次没有听到陆由的拒绝,只看见陆由飞快转过头,然后就感受到嘴角柔软而短暂的触碰。 “术后康复也很花功夫的,要不然我奥赛不去了,留下来陪你?”林间问。 陆由摇头,“你要是不去学校还不得炸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奖金呢么?男朋友不是说要赚钱回来帮我分担?” 陆由说着像是玩笑,但林间听了还是很开心。 如林间所说,那扇门一直很安静,手术也进行得顺利,医生从门里出来,叫了一声宋婉家属,陆由立刻站起来小跑过去。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病人送到icu监护24小时,没问题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陆由问,可以探视吗? 医生说可以隔着玻璃看一下,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最好。 于是陆由和林间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了宋婉一下。林间看到身上还加着仪器的宋婉觉得心疼,他想陆由一定会觉得心更疼。 林间领陆由回家的时候,陆由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车窗上。林间往里坐了坐,拉了他一把,让陆由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睡一会儿吧。”林间小声说。 “怕做噩梦。” “那我就去梦里救你。” “……好傻。” 陆由笑,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有柔柔的水雾,霓虹都变成光圈,红的、黄的、蓝的,圆圆的,像天上的月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林间在第二周和陆由分开前往北京参加奥赛。林间说比赛是封闭式的,但是他会想办法偷偷给陆由打电话。 陆由让他比赛静心,林间说每天和你通了电话才会静心。 从林间离开的第一天,陆由的生活便开始完完全全围绕宋婉。没钱再请护工,陆由便拜托隔壁陪床的阿姨扶宋婉去卫生间,或者是擦身体。 还好阿姨通情达理,每次帮忙也没什么怨言。陆由做饭也总是会多做两份,带给阿姨和她生病的丈夫吃。 江繁过来帮了两次忙,换陆由回出租房在床上眯个几小时,然后洗个澡继续陪护。 林间每晚十点会偷偷和陆由通一次电话。林间会先问宋婉的病情,问陆由今天在干什么,然后又说今天自己在干什么,再开始讲些有趣的事。 林间说有人从酒店的门缝里塞卡片,一晚上睡着,第二天起来地上就会散着四五个,类型丰富,满足各类需求。 林间又讲他有次好奇拿了张卡片看了好久,想说为什么卡片上不印男模,让寂寞的女士和gay该怎么办。陆由说你可以打电话问问,林间笑着说他又不寂寞。 林间还会聊自己碰到的各种选手,有看着就特别机灵的,还有看着就特别努力的。陆由问他是怎么分出来的?林间说看眼镜片的厚度。陆由笑,说这叫stereotype。林间也笑,说你还记得这个呢,陆由说你总提,总说别人有stereotype,我想不记都难。林间自圆其说,说我们得允许别人抱有偏见。 林间讲奥赛就像是个主题园,不是光做题的,还有许多活动。他见了中科院的院士,见到了教科书里写到的人,还去了几个大学的school tour。 陆由问没人说服你去他们学校念书吗? 林间说有,但offer都没什么吸引力,去不去无所谓。 陆由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蹭墙上裂开的墙皮,嘴上劝林间成熟点。他让林间好好谈一两个学校,哪怕是最后不去,心里也算是有个底。 林间在电话那边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吧,听起来不情不愿。 然后陆由在电话这边说:林间,我想你了。 林间回来的前一天,陆由决定回家一趟。他想稍微收拾一下房子,换一套床上用品,好让林间在疲惫的旅程后睡的舒服些,想在松软的被子里抱林间。 宋婉睡的很早,大约九点半便已经完全睡熟。陆由在回家的路上和林间通了电话,告诉他西安明晚的气温,告诉他晚上来家里住。 陆家烤肉歇业了一阵,可周围的夜宵铺子依旧红火。街上还是热热闹闹的,只是陆由家门口那一片人行道空了出来,像是预防山火而烧掉的野草。但陆由看见店门口还是坐了一个人。 陆延平。 陆延平耷着脑袋,脚边一瓶酒也没有,看着很累,但不是那种醉醺醺的累。 陆由走过来,掏了钥匙直接去开铁门,却听见陆延平温温柔柔地叫他“小由”。陆由没有回答。 “小由啊,找了你好几天。怎么一直没回家来呀?”陆延平拍陆由的肩膀,被陆由甩开。 “跟你没关系。” “是去你妈那里住了吧?” 陆由没回答,拉开门往房间里走。 “等等,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陆延平用脚挡住正在关上的大门,陆由使劲推门,但陆延平似乎并不在意被夹到的疼痛,陆由只好转身进屋。 “有没有钱给老爸借一点应急?”陆延平追进去。说到重点。 “你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陆延平还是坐在沙发上,嘴上跟上了弹簧一样一直说不停。他讲自己这两天找了多少朋友借不到钱,讲自己以前有多对不起这个家,最后还竟然讲陆由有多像他。 陆由像他,样貌像他,性格像他,所以陆由应该心疼爸爸,应该长大了帮老爸的忙,应该为家里排忧解难。 陆由一个字都不想听,手机连上蓝牙音箱,开始公放音乐。 陆由拿苕帚扫地,拿拖把拖地,拆了床单被罩抱着扔进洗衣机。 陆延平喋喋不休,甚至会跟着陆由在他耳边一直叨叨。 “就五万,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多要。” “我没有拿钱去赌,是投资做生意,赚了钱我分给你和妈妈,咱们还是一家人!” 陆由觉得“家”这个字从陆延平嘴里说出来太刺耳了,比他临时在app上搜索出来的重金属音乐歌单中的任何一首还要刺耳。他停下动作,找到手机按下暂停,站在客厅的一边看着陆延平用很冷静地语气说:“你走吧。” “小由。”陆延平又这么叫他,“爸爸拿了钱立刻就走!没有五万,一万也行,没有一万,五千也行。” “不一分都没有。” “这是你爸的救命钱啊!你想看着我去死吗?” 陆由冷笑,问:“你不是要投资吗?怎么又成了救命。你是白血病还是癌症啊?老天长眼。” 大风把房门被吹开,老木门打在墙上,玻璃叮当当地响,感觉要下雨。 陆延平着急,他开始在屋里翻找。他拉出来书桌的抽屉,宋婉的病例散落一地。他在宋婉的病例里翻找,那么多写着宋婉名字的病例他好像全然不觉,只当作是无用的废纸,在无用的废纸里翻找财宝。 陆由揪着陆延平的领子把他推到屋外,“你滚!” “真的来不及了,给我钱!”陆延平还在叫着。 风把月季花的花枝吹弯,雨很快下了起来,雨滴很大,打在人的脸上发痛。陆由一直把陆延平推到人行道上。大部分的夜宵店已经搭起雨棚,客人吃的匆忙,又走了一些,今天做生意的人应该要提早收摊了。 陆由听见陆延平对他说了好多的话,张嘴闭嘴离不开钱。 陆延平在雨里狼狈纠缠,直到陆由对他喊“钱都拿来给我妈做手术了!没钱了!” 陆延平直到离开之前也没关心宋婉得了什么病,身体怎么样。“那你最近也别住家里了,去照顾你妈吧……”这是陆延平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陆由回到家,身上、鞋上带着雨,刚打扫干净的地又被弄脏了。他想给林间打电话,但又忍住了。 林间明天就回来了,他想念林间的拥抱。 直到陆由再次打扫完卫生上床睡觉,雨都还一直下着。外面开始打雷,陆由不知道陆延平晚上会住哪儿,也不关心,他甚至希望陆延平在这个雨夜以不可言明的方式消失不见。 陆延平如果真的死了,那生活应该会变好。但雨天真的很适合睡觉。 雨声是幕布,隔绝了梦里以外的世界,因此直到有人踢开房门把他从床上拉起来,陆由才被拉回现实。 不知道是几点,但雨还是在下,越下越大。陆由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已经被人扔在院子里用脚踩着后背,身上还穿着和林间一起买的情侣睡衣。 雨淋得他睁不开眼,他听见很多人冲进他的家,好像还有陆延平的声音,说什么房子抵押给你。 陆由想站起来,他想对每个人挥拳头,院角有铁棍,床底下也有。餐厅的厨房有刀,月季那里应该还有林间打算种桂树的铁锹。 陆由在雨里喊,他翻身抱住踩着自己的人的脚,然后将人掀翻在地上。又有人冲了上来,雨太大陆由看不清楚,只觉得身上痛,哪里被刀子划破了,和那个冬天被刀割破肚皮的感觉一模一样。 雨太大,血顺着雨流了下来。 他听见陆延平在屋里喊他“小由”。五六岁的时候,陆延平也这样喊自己,那时候他还叫陆延平“爸爸”。 爸爸会让自己骑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拿着竹竿打槐花。 陆由踉踉跄跄,他转身往外跑,什么都不顶用的,要去厨房拿刀。 明天林间就要回来了,他得赶快解决好这一切。这次不知道又需要打扫多久,赶不赶得急在林间进门之前先给他一个拥抱? ※※※※※※※※※※※※※※※※※※※※ 抱歉,前一阵太忙了! 第34章 结束的夏天 32. 长按2是林间的电话,是陆由第一次告诉林间自己受伤的时候林间帮他设置的。 林间说要做陆由的紧急联系人,但没人希望自己的电话因为这个理由而被打响。 奥赛行程的最后一天是名胜古迹半日游,林间没怎么逛过首都,到了景点还是挺兴奋的。听了三个小时讲解的林间劲头正盛,闷头在博物馆出口处的纪念品店里挑选商品。 小猫摆件挺可爱的,林间拿了造型不同的两只打算买了摆在陆由家里。山水画做的书签也挺精致的,林间打算送给陆由,纪念一下高三不确定会不会发生的埋头苦读。林间还看上一套茶具,买了送给陆由妈妈,这样宋婉出院后也有点事情可以休闲。 林间是在排队结账的时候接到了陆由的电话,他提着购物筐,接电话的语气里带着购物的愉悦,很轻快地叫:“男朋友!” 电话那边过了两秒才出声,犹犹豫豫地问:“您认识陆由吗?” 林间立刻生出一种不安,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忽然紧绷起来。“认识,我是他朋友。” “哦,是这样的。”对方的语气恢复了带着专业的冷静。 “我是中心医院急诊的护士长。今天凌晨,陆由在一起斗殴事件中受伤了,附近居民报警,他被送往我们医院治疗。经过手术,陆由的生命体征已经恢复稳定。他父亲也送到我院,目前还在昏迷当中,我们联系不上其他家属或者朋友,尝试着按了快捷键,因此打给了您。请问您方便来医院帮他们办一下手续,或者联系陆由的其他家属吗?” 林间话听了一半便已经把购物筐塞给后面排队的顾客,快步走出商店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我在外地,现在就赶回去。”林间用手背抹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他怎么样了?严重吗?什么时候的事?现在醒了吗?” 林间根本没反应上来自己一连串问了多少问题,也没反应上来陆由一定还没醒,不然也不会护士试着快捷键而打过来的电话。 “陆由身上有多处刀伤,最严重的是左腹的刺伤,肠破裂。手术治疗后,现在情况已经稳定,出血点被控制,目前还没醒。” “我现在叫西安的朋友过去,陆由在哪个病房?要是还有手术需求麻烦你们尽快帮他做,钱我下午立刻交上。” 林间疯了似的往博物院的出口跑,他没空和学校带队的老师说明缘由,和江繁去了个电话简单讲了情况便赶往机场。 景区这一片打不上车,林间只好坐地铁。地铁每停一站,林间都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刺了一下。 为什么没在西安陪着陆由,为什么没看陆由家门口的监控,为什么不比赛一结束就立刻回到他身边? 地铁车厢上贴着今日已消毒的字样。9月12日,是林间离开陆由的第五天。 林间抵达机场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他扔掉所有需要托运的洗漱用品,搭乘最早的航班赶往西安。从咸阳机场到中心医院,飞行两个小时,车程两个小时,等再见到躺在病床上的陆由,整个人都因为绷着的心和情绪而瘫软下来。 林间赶到的时候陆由刚好望向病房门口,因此他们在能看见彼此的第一秒便见面了。陆由很浅地对林间笑了一下,然后勾了下手指让林间过来。 江繁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下林间的肩膀说你们聊,带上门出去了。 林间蹲在病床前,手背在陆由脸上轻轻蹭着,吸了下鼻子就有眼泪啪嗒掉下来。 “你吓死我了——”林间说话的时候喷出了鼻涕沫。 陆由笑了,抬手帮林间擦了一下,却又被林间按住正在输液的手然后盖好被子。 “擦鼻涕这种事就不用你动手了。”林间撇嘴,“人家人多势众,打不过你就跑呗,干嘛还硬打。” 陆由笑着赔罪,“我以为我打得过。” 林间静静地看陆由,看陆由脸上的伤口,不愿意眨动的眼睛和嘴角淡淡的微笑。林间能感觉出来陆由是刻意维持很轻松的样子,像是在说都没事的,我不痛。 “身上又要留一条疤了。”陆由抿了一下嘴唇。 “对不起——”林间忽然把头埋在陆由胸口。 “对不起什么?”陆由问。 “不该离开西安的,我没保护好你。” “你又不能未卜先知。”陆由摇摇头,“比赛结果怎么样?赢了吗?” “赢了。”林间这才想起拿**后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块奖牌挂在陆由的脖子上。“金牌送给你。” 陆由抻着下巴想看奖牌,林间便帮他拿近一些。陆由看清楚了,奖牌上刻着林间的名字。 “奖金呢?”陆由挑着眉毛问。 林间手指在陆由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抿嘴笑着叫他财迷,然后又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在空中晃了晃。 “钱还没捂热呢,你可能就得交给医院了。”陆由苦笑。 “你安心养病,其他的事情不用管了。” “要是再出什么事就把烤肉店卖了吧?” “瞎说什么呢?你不是说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在那儿开店了吗?” 陆由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勾着手指在林间手背上挠了两下,像是讨好。“房子卖了我们还可以租嘛,人最重要。” 林间啧了一声,捏了捏陆由的指尖,很凉。于是林间把掌心覆在陆由的手指上,低着头说:“和你说了,安心养病,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那——”陆由还是很不放心的样子,“我妈……别让她知道我出事。” 林间笑,“当你男朋友傻吗?” 林间从病房出来之前亲吻陆由,很轻的一下,饱含全部的心疼与爱意。 江繁来的时候已经交过手术费了,林间清楚自己和陆由的情况,也没有故作客气,笑着说免息分期还款,江繁也打着哈哈摆手说见外。 “警察刚刚来做过笔录了。”江繁靠着楼梯间的扶手。 “都问了什么?” “关着门问的,我没听见。大概就是了解事情的起因和基本情况吧。陆由说没事。” “闹事的人也有受伤的吗?” 江繁点头,鞋底在楼梯棱角上蹭。“有两个还伤的挺重的,我觉得陆叔没那么大胆子,估计是陆由打的。” “他这算是正当防卫吧?”林间有点担心地问。 “我问警察了,但他们说话都模模糊糊的,说还得再调查。” 林间深吸了口气,眼睛闭了一会儿问:“陆延平情况怎么样,你去看过他了么?” “看了。伤得也不轻,基本都是内伤,应该是被要债的人打的。” “给他付住院费了吗?” “还没……”江繁犹豫了一下,“要付吗?” “先紧着陆由和他妈妈用吧,到时候再说。” “你的钱够用吗?”江繁问林间。 “竞赛有奖金……”林间顿了顿又说,“实在不够我还有其他办法。” 陆由住院手术,宋婉那边是不可能轻易瞒住的。江繁晚上去探望宋婉,和她说陆由这两天太辛苦低血糖,身体也不太好,被他强行留在家休息了。 宋婉很担心,打了视频给陆由。林间帮陆由在病床上铺了一层家里的床单,举着手机和宋婉聊了一会儿,做足了戏让故事看起来有七八分可信。 进入九月,林间清楚地感觉到天黑得早了许多。晚上的风已经有点凉了,吹得人清醒,但还是一年中很舒服适宜的温度。 林间基本上每天都要跑两个医院,江繁陪护宋婉的时间多一些,他陪陆由的时间多一些。陆延平醒了之后试图来病房探望过陆由几次,都被林间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陆延平看着虚弱了很多,不像是当初能抡着酒瓶砸向陆由的人了,他在老去。 后来陆由告诉林间,那晚陆延平其实有趴在他的背上挡住拳脚,但陆由也并未生出一丝感激,始作俑者罢了。 在病房里,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除了每天定时定点的查房、检查和吃饭,陆由有大把自由的时间可供支配。陆由开玩笑说这算是因祸得福,林间拍着木头凳子说呸呸呸,哪里需要这种因祸得福。 可现实是,因祸得福的“幸运”并不太多,祸不单行的遭遇才最常见。 一直在平稳恢复的宋婉突然开始发烧,保守的治疗方式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宋婉依旧高烧不退。 “要做好二次手术的准备。”主治医生在诊疗室单独对林间说。 连续的秋雨到了,风雨打落黄叶。林间拿着宋婉各项不良的化验单从诊疗室出来,决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夏天在不知不觉当中结束,而林间还没来得及告别。 ※※※※※※※※※※※※※※※※※※※※ 我尽量隔日更,欢迎大家监督! 第35章 长途 洛杉矶是晚上9点,林间拨通电话,低着声音叫“老妈”。 陆由妈妈出了事,林间其实也很想家,想问爸爸妈妈身体好不好,想说他们辛苦了,想念之前风平浪静的家。 “家里还好吗?”林间问。 电话那边有踢踢踏踏地脚步声,林间推测,是老爸听到电话从二楼卧室跑下来了。 “挺好的。”林间妈妈说。 “那多注意身体。”林间讲。 “你能回来我们身体就都好了!”林间听见老爸在听筒那边没好气地说。 林间无声地叹了口气,过了几秒才说:“妈,我要用那张银行卡。” 林间曾经说过的15万,是有条件的15万。 家里会给他银行账户的密码,而林间的交换就是回美国。 “怎么要用这么多钱?”林间妈妈问。 “朋友有事,我想帮忙。” 林间爸爸突然插进来问:“什么朋友有事要你花这么多钱?你别被人骗。” “没有。”林间低着头,“他家里人生病了……” “那需要你掏钱?”林爸爸反问。 “……” “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林妈妈出来打圆场。“儿子都这么大了,有他自己的判断。” “林间呀——”林妈妈语气柔和,“之前和你谈过的,用钱的话你要尽快回美国,回来上学。之前生气,你跑也跑了,闹也闹了,在国内也待了大半年,回来吧。” 林间“嗯”了一声,说:“本科我会回去念的。” “下个月就回来吧,还有什么好待的?浪费时间……”林爸爸说。 “别听你爸的!儿子待在那儿也是乐于助人,妈妈支持。那就再待半年,明年年初就回来吧?我们一起过年。” 林间走在路上默默听着电话,妈妈又和他讲许多美国的亲戚、朋友近来发生的事情,讲学校的老师、家里的花草、林间的朋友。 林间低头走在路上, 数着脚下踩过的地砖,淡淡地说再见,像是丢了魂一样。他不想离开西安,也不想离开陆陆由。 如他之前无数次和陆由解释的那样,在哪里上学或者在哪里生活对他真的没有任何区别。吃饭,看书,拉琴,睡觉,这些是在任何地点林间想要完成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只有离开陆由不行。 陆由在哪里,林间就想一定要生活在哪里。陆由是不由自己意志转移的核心。 也许有手机电脑,有社交媒体,能打电话,能视频,但林间绝对无法满足于依靠电子信号而维持的感情。他需要切实的拥抱,需要感受真实的体温,需要抚摸,需要亲吻。 林间希望的亲密爱情应该是可以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但不应该是盯着钟表计算时差而发出的一个视频邀请。 如果因为种种现实的原因必须要回美国,那么林间所想到的解决方案便是将陆由打包也一起带回去。 林间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自私,毕竟他也没有问过陆由对这个提议的想法,但林间就是这么想和陆由待在一起。 林间回中心医院之前回家帮陆由带了几身秋装,家里有一阵没有人住了,家具上落了灰,林间简单打扫一下,然后躺在陆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突然觉得很空。 等陆由出院就好了吧,林间这么想。 林间还没有告诉陆由宋婉要二次手术的事,只说是今天陪宋婉在医院的小花园里转转,多花了一些时间。他打算等给医院交了钱,定了手术时间在和陆由讲,以免陆由又生出什么卖房的心思。 陆由一直在医院闷着,每天睡在小病床上感觉伸个懒腰都伸不直,知道老妈可以下楼活动,便也强烈要求林间带他出去转转。 林间害怕陆由会撕裂伤口,问了医生,最后只能同意推着轮椅带陆由出去。林间帮陆由套上刚从家里出来带的毛衣开衫,问护士借了轮椅。 中心医院在市区,周围没有什么可供病人放松身心的清净地方,林间便打算推着陆由一直到两站外的新城广场。 那里有少年宫,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学琴的地方。 陆由坐在轮椅上,觉得这样的活动方式还真挺舒适的。他叫林间的名字,“出院了咱们给家里也买一个轮椅吧? “干嘛?” “坐着太舒服了,比我那小电瓶舒服。” “那你怎么不让我买辆汽车?” “怕你买不起。”陆由玩笑道,转过头对林间挤了下眼睛。 “以后买得起!”林间揉了揉陆由的头发。 “累吗?最近?”陆由手臂越过肩膀,手搭在陆由的手上。“我看你最近经常要往我妈那里跑,要不我们办个转院?也不用你来来回回时间都耽误在路上。” “没事。” 路上的车很多,擦过空气有呼呼的声音。阳光穿过满街的的法桐,在路上投下稀稀疏疏的光斑,像是印在地上的气泡。 行人匆匆忙忙,赶着前往不同的目的地,林间推着陆由几乎被所有路人超越,仿佛是在现实的烦恼与困难中最悠闲的人。 林间凭着印象带陆由到新城广场。他把轮椅停在长椅边,扶着陆由和他一起坐在椅子上。 广场有些旧了,有几个游客带着孩子在喂鸽子。灰色的鸽子多,白色的鸽子少,它们呼啦啦地在低空盘旋又落下。 小男孩把玉米粒豪放地撒了满地,有鸽子伸着脑袋呆愣愣地走过来,闪躲又试探着去吃林间和陆由脚边的食物。 “你不去学校上课没关系吗?”陆由问。 “都请过假了,帮你也请过了,没什么事儿。不过你之后还是得把课补上,不然考试过不了。” “哦……根本没心思学习。”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几分钟,林间拉住陆由的手,和他十指紧握,叫他的名字:“陆由,你觉得咱们以后去美国生活怎么样?” 陆由转头看了林间一眼,笑着问:“你想通啦?” “什么想通啦?”林间凑过来在陆由脸上亲了一下,“只是觉得回去住比较舒服,我们可以住大一点的房子,还可以养只狗。把你妈妈接过去也好的。” 陆由看亲吻后离开的林间,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我不需要住很大的房子。”陆由摸了摸林间耳后的头发,“英语不好,我也住不习惯。” 过了几秒他又说,“和你去了美国,我会太依赖你。” “依赖我不好吗?”林间问。 “对我来说或许不好。”陆由拇指蹭林间的手背,“去了美国,我就只有你了林间。我没法上学,没法和别人沟通,没法生活。” “我能想象到,我会生活得越来越闭塞,每天很需要你,干什么都需要你。要你帮我问路,要你帮我点菜,要你出去玩的时候都带着我。” “林间——”陆由顿了顿,“我觉得你也不会喜欢那样的我。” 林间揽上陆由的腰,自己往陆由的方向又挪了挪,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那现在,我也只有你啊。”林间有点不解,“我每天也需要你带着我去这里,去那里。我也每天都赖在你的店里不走,晚上又和你睡在一起。一天24小时,几乎形影不离。所以你也不喜欢这样的我吗?” 陆由失笑,膝盖碰了碰林间:“你不要偷换概念。你在这里如鱼得水的,和我去美国的情况又不一样?” “那我要是必须回美国,你怎么办?”林间又问。 “会想你。”陆由捏林间的手,“会和你打电话,拨视频。然后在每个寒暑假等你回来,或者我飞过去。” “那多难过……”林间撇嘴,“想抱都抱不到……”说着林间便把陆由拉进怀里,“我怕你和别人好了,怕我们感情会变淡,我怕分手。” 陆由拍林间的背,在他耳边问:“已经决定好了吗?什么时候回去?” “没有!”林间使劲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当我没说。” 陆由起来,双手托着林间的下巴笑:“你去哪里我都支持。” “恋爱这种事,谁也没法打保票。”陆由看林间眼睛,“但我向你保证,除非你提,我绝不放手。” 第36章 “估计又要留下一道疤……”陆由拉开自己的病号服,手指轻轻在刚拆了线的伤口周围抚摸,皱着眉头对林间说。 病房这会儿没人,林间起身拉上隔断帘,跨坐在病床上,俯下.身子在陆由的伤口处轻轻吻了一下:“你要是介意,我也在一模一样的位置纹两个疤,跟你来个情侣款。” “神经病啊!”陆由笑,拉着林间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林间害怕压到陆由伤口,膝盖撑着自己身体重量,只虚虚挨着陆由。 “哪儿有人纹身纹个疤的?”陆由笑着继续说,“你说情话也不打草稿是不是?” 病房的窗户留了一个缝,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动帘子的下摆。林间直起上身,手指勾了勾陆由的下巴,说:“这会儿房间里没人,我们可以亲一下。” 陆由双腿不安分地在床上蹭着,他按住林间的腰,让他完全坐在自己的盆骨上,然后眯着眼睛对林间说:“林间,我好想你。” 林间捧着陆由的脸湿吻了一会儿,但因为从上往下压着,林间总是担心碰坏他的伤口,于是便一个翻身托着陆由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陆由从受伤开始脸色一直不太好,而现在,他低头看着林间,面颊上泛着潮红,嘴唇也湿润润的,像一颗剥了皮酸甜的葡萄。林间右手攀上陆由的胸口,感受他呼吸的起伏。 “陆由——”林间叫他,“我有话想和你说。”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陆由抚摸林间的侧脸。“一定要现在说么?” 陆由趴**子,小腹贴着小腹,胸膛贴着胸膛,一点点覆在林间身上,然后吻他,让林间抽不出空说话。“时间很紧的,说话就没时间做了,不如你晚点再说。” “嗯——”过了一会儿,林间偏头喘着粗气,手推着陆由,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隔了几秒,林间下床重新坐在椅子上,握住陆由的手说:“是你妈妈的事。” “怎么了?”陆由下意识皱起眉头。 “上次手术,你妈妈恢复得不太好,前几天开始发高烧。医生尝试了保守治疗,效果一般,所以需要二次手术。” 林间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抓着陆由的手,“手术时间定在明天下午,钱交了,一切都打点好了。我和医生也打过招呼了,帮你请了假,明天我带你去陪你妈妈。” 陆由从床上起来,翻着房间的储物柜就要拿衣服:“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林间看陆由把衣服领子都快扯坏了,便手臂从他肩膀处越过,去拿衣架上的长袖和外套。 “就像你不想告诉你妈妈你生病了一样,我和你妈妈也不想告诉你。”林间解释道,“发烧快一周了吧,中间时好时坏,手术方案医生也和我说过了。” “那钱呢?”陆由转过身看林间,语气稍显激动。“手术的钱你哪儿来的?” “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有比赛存下来的钱吗?”林间心虚地看陆由,“我拿那笔钱付的,还剩了一些呢……” 陆由看着林间不说话,林间又把外套往陆由的手里多塞了一些,像是犯错等待发落的小孩。 “你生气了?”过了一会儿,林间抬眼问陆由。 “不是。”陆由说。 “那你都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陆由接过衣服,低头看着地砖。 “哦。”林间无精打采地应一句。 陆由往前走了半步,把林间搂入怀中:“我知道你是好意。就是觉得你辛苦,时间和精力都搭进来了,本来和你没什么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林间揉陆由的头发,“是朋友都会帮忙的,何况你是我男朋友。再说了,想帮你解决问题,想让你好,我不觉得辛苦。你不让我帮忙,那是把我当什么人了?陌生人?” “我道歉。”陆由还是紧紧抱着林间,“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你还怪我么?” “不怪你。” “那你还喜欢我吗?” “当然。” “那是不是就不用跟我还这个钱了?” “嗯……”陆由愣了一下,又改口说:“要还。” 林间笑着搓陆由的头发,把所有情绪都揉碎在怀抱里。 “那你慢慢还我吧,最好能还一辈子。”林间说。 陆由和林间第二次守在宋婉手术室门前的时候就像是做了个梦一样,之前发生的所有等待和痛苦似乎都不存在,一切皆从那个亮着的红色的“手术中”开始,又从关闭的“手术中”结束。所幸这一次,宋婉也平平安安地下了手术台。 陆由出院当天,警察正式宣布经过调查取证决定不起诉陆由的决定。而陆延平和当日斗殴的其他人员都在治疗结束后被带走,也算是这场风波的一个收场。 林间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告诉陆由自己要回美国的事情,然而林间却觉得陆由似乎心里什么都清楚。 陆由开始和林间一起上课,作为同桌一起上课。 课间的时候陆由会给林间买零食、买汽水,然后把吃的喝的摆一桌子用来交换林间讲一道题。 这时候陆由就会很认真地支着脑袋看林间,林间说什么他都点头,嗯嗯哼哼的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可是到最后林间问他听懂了么,陆由总是说没有,逼着林间把题目再讲一遍。 陆由短期内不开店了,便有更多的时间和完全的精力与林间待在一起。 放学后,陆由会骑着小电瓶带林间四处转转,也不特别拘泥于目的地,只是一天挑一个方向或者一条路,走到哪儿算哪儿,然后停在路边,找一家餐厅或者舒服的地方聊天。 国庆假期,虎子和大李从外地回来,几个人带着宋婉又去山里玩了一次。 晚上,他们一起聚在房间里聊天,王虎听到前一阵发生的种种状况,一直张着嘴骂“卧槽”,骂着骂着又有眼泪飙出来,责怪林间和江繁这些事都没及时和他们讲,骂陆由不够义气。 王虎骂,陆由就听着,嘴角挂着很淡的笑,好像在听别人讲故事。 一个月前发生的种种似乎是并不很痛的记忆,那些以前以为难熬的,熬不住的,也都稀里糊涂过来了。 或许还是因为运气吧,陆由心想。 老妈手术,陆延平欠债,自己住院。没有一件轻松的事情似乎都以比想象中简单的方式解决了。 陆由看着叽叽喳喳的朋友和林间,想着在隔壁屋睡着的宋婉,心里觉得生活真好。 第37章 林间是11月,sat入学考试之前几周告诉陆由自己要回美国的事情。 这件事无时无刻不徘徊在林间的脑海里,上课在想,吃饭在想,睡觉在想。林间每天都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告诉陆由,但每每又找不到恰当的由头或者方式。 其实日常的闲聊天天都有,只是林间一直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罢了。 这让林间觉得煎熬。 他越拖越觉得自己是一个贩卖时间的骗子,他在给陆由画一个完全平行的未来,做与“实物不符”的规划。 而纠结和担心总是漫长的过程,话要脱口也只是瞬间而已。 这天林间在厨房做饭,只是做最简单的家常菜,但也都是陆由爱吃的。离sat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复习考试是瞒不住的,不如早点和陆由说了的好。 林间在洗菜、切菜的每一秒都思考着措辞,他在心里演练着无数种陆由可能的反应,但始终觉得心慌。 因为陆由可以对他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门铃响的时候,林间有那种从高空速降的生理错觉,他放下手里的活,深深吸了口气,去给陆由开门。 陆由看见林间,把刚买的水果提到胸前,笑盈盈地说:“晚上给你扒柚子吃。” 刚入秋的时候林间几乎隔两天就会开一个柚子吃,他很喜欢那种带着微苦的酸甜味,喜欢柚子皮的味道,喜欢咬破柚子颗粒然后溅出的果汁。这些陆由都知道,也记得一清二楚。 “陆由。”陆由已经往客厅里走了几步,林间才叫他,然后抱住他。 “嗯?”陆由胳膊也环在林间腰间。 两个人沉默地抱了一会儿,林间的心跳开始加快。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说呀。”林间听到陆由很浅地笑,“还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吗?” “嗯——我可能要回美国。” 房间里有饭菜的香味,那是林间炖的番茄牛尾汤,陆由吸了吸鼻子,很仔细地闻了一下。 也不仅仅是香味,灯光,温度,还有能看到的一切。它们排山倒海地陆由涌来,通过各种神经输入陆由的记忆,让当下成为他注定忘不了的瞬间。 陆由虽然早就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但林间真真切切地和他说了,陆由心里还是难过,还是舍不得,想说不要,想用千万种方式逼林间留下。 “那你就回去吧。”陆由最后这样说。 “回去吗?”林间问。 “回去是比较好”,陆由说得坚定又犹豫,“嗯,你应该回去。” 林间的手从陆由肩膀划过,松开怀抱看着陆由:“我可能2月份就要走,过年以前。” “这么快吗?”陆由眨眨眼睛,“不是毕业回去?年前就要走?” “嗯……有些申请的东西需要准备,还有,可能要回家过个年。” “好吧。”陆由没再看林间,摘了书包把柚子放在厨房,然后拿了汤勺去尝林间炖的汤。 “好喝。”陆由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林间攥着手站在客厅,千头万绪。 陆由很轻地关上了厨房门,他靠在11月冰凉的瓷砖上,看着正在冒热气的汤锅出神。大脑是完全放空的,白纸一张,一点思绪也没有。陆由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鼻头发酸,喉咙也干干的。他拿出手机翻看日历,从现在到二月,13周,13个周末,不到100天,无论如何倒数都显得不够的夜晚。 能和林间吃晚餐,看电影,聊天,拥抱,接吻的日子只剩下100天而已。 100天之后呢?陆由要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醒来。没有人陪他逛超市,没有人帮陆家烤肉算账,没人在他面前拉小提琴,林间或许会变成抓不到的林间。 从感情的角度讲,陆由愿意为了这份爱付出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他愿意做追着林间跑的人,愿意永远经营。可是从理智上说,陆由的第六感总是在告诉他,分别后将是酸涩的漫漫长路,将是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刻不能陪伴在彼此身边,将是渐渐的疏远。 他似乎都能预见到感情变淡的过程。 或许刚开始,他们会抽出大把大把的时间通话,会讲述彼此身上发生的故事,会等待每一个寒暑假,期待下一次相见。可慢慢的,林间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情要忙,他们的生活会走上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林间会艺术,会科研,陆由一个人呆在这里,陆由怕就此就追不上他。 陆由害怕,害怕会亲眼看着这份感情边坏,怕两个人用尽全力也是无计可施,就像从合掌也抓不住的流水。 几分钟之后,陆由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从厨房里跑出来,从背后抱着林间说:“不想你走。” 从这天开始,陆由会有意无意地在林间周围留下痕迹。 两个人一起学习的时候,陆由每次走神都会把林间的笔记本抽过来,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会在本子上写自己的名字,写林间的名字。在每一页的右下角画火柴小人,然后再翻页让他们动起来。 陆由做饭的次数频繁多了,有时候是叫林间来自己家和宋婉一起吃,有时候是去林间家做着吃。他会给林间写自己拿手菜的菜谱,告诉林间陆家烤肉酱的配方。 陆由也喜欢上了购物。 他开始购买许多可以被称之为情侣款的商品,而这些商品大多都是方便带走的。陆由买一对儿的电动牙刷,卡通的钥匙链,配套的拖鞋,同款的内裤。无论陆由给林间什么,林间都欣然照单全收,并立刻使用。 “之后你要把他们带回美国哦。”陆由总是这么讲。 某些晚上,陆由在林间家过夜,他会用力亲吻林间,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点嫣红的痕迹。每一次做.爱,陆由都会竭力记住当时的感觉,抚摸林间的肌肉,看他的眼睛。陆由还会去舔舐林间身上的汗水,托着林间的脸说还要,要求林间直接射.给他。 而离分别的时间越近,陆由就会更多次地询问林间,真的要走吗? 陆由不想阻碍林间的未来,但他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未来的思念太过沉重,陆由渴望朝朝暮暮。 “我还欠你好多钱呢,你可不可以不走。” 陆由会躺在林间胳膊上,这么问他。 在这些时候,林间总是觉得心痛。他没有告诉陆由自己需要回去的真正原因,当然,这也是林间必须承受的永远不能说的故事。 林间会不自觉地自责,毕竟没有说到做到的是他。 12月,林间带着陆由去香港考试,他们在几乎所有的标志景点前面打卡。 林间找路人帮忙拍照,会在快门按下的瞬间转过脸来亲吻陆由。 如同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一样,陆由开始会害羞,会在拍照后骂林间流氓。但拍得多了,陆由也会在按下快门的瞬间转脸回应林间。 双唇很轻的触碰在一起,带着一如既往的甜蜜。 于是他们在海边,在最高建筑物的观景台上,在游乐园的城堡前留下接吻的瞬间。 但分离的忧伤总是在不经意间攀上两个人的心。 有时候是林间鼻酸,有时候是陆由鼻酸。 他们开始制定异国后的约法三章,开始设定见面的频率和重聚的期限。 他们在对方身上体会初吻、初恋,与初次分离。 ※※※※※※※※※※※※※※※※※※※※ 熬最晚的夜,发最晚的文。 我开始构思下一本了!!估计会写回甜文,或者比较简单好驾驭的故事结构。 第38章 12月31日没有下雪,天空是阴沉沉的,是像要下雪的那种阴沉沉。 深灰色的乌云顶着天,然后再一层一层淡下来,直到过渡成缥缈在空气中的颗粒,这是西安冬季常见的雾霾天。 陆由和林间要在今天约会,共同跨入新年。 陆由穿了件短款的黑色羽绒夹克,挑了一顶带着音符的棒球帽,脚踩马丁靴,很酷的装扮。而林间是完全相反的风格,穿白色长款羽绒服,羽绒服的帽子上有一圈浅棕色的绒毛。 林间的脸被埋在帽子大大的阴影里,和陆由说话的时候,像太阳光一般的绒毛就随着动作一抖一抖。陆由觉得在冬日里穿着大面积白色的林间很可爱,人畜无害,毫无攻击的可爱。 空气很冷,还带着不明不白的气味。但冷空气让人保持清醒,以及渴望与喜欢的人不断靠近的感觉。 于是陆由肩膀挨着林间的肩膀,林间拉着他的手一起插进自己羽绒服的兜里。 小区里只有沾了灰的冬青勉强看上去像是有生机的植物,其余的行道树都被风剥光了叶子,留下些枯褐色不知道是什么果实的刺球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干上。 树根处还堆着尚未未融化的积雪,由于气温的变化,他们从蓬松变成了冰晶一般的形态,人们又用脚踩脏了,因此没有小孩子愿意去玩。 林间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冬天。 林间说今天想要带陆由去滑冰,以前他在冰球队待过一段时间,但也很久没练了。 溜冰场在室内,一座新建商场的四层。假期冰场人不少,大人小孩都有,场馆里闹哄哄的,但也是听见这些闹哄哄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开心的氛围。 “我小时候滑过旱冰。”陆由等林间买票的时候对他说,“就是那种四个轮子的旱冰鞋,可以在广场上滑,我水平还行的。” “那你一会儿要我不扶着你,自己试试吗?”林间笑着问。 陆由望着冰上如鱼得水的小孩,很轻松地说:“没什么问题。” 大概是因为林间以前在冰场上都是拼体力的,虽然只随便玩玩,也帮陆由租了带头盔、护膝、护腕的全套。 “你看看人家小孩穿个毛衣,穿一双冰鞋就下去疯了,你给我这打扮是不是太夸张了?”陆由抱怨。 “你还没活动开呢,等身上热了再把外套脱了也不迟。”林间把护腕套在陆由羽绒服外面。 陆由活动了下胳膊:“可是我觉得我现在像个熊……根本滑不起来……” 林间扶陆由起来,“你一站在冰上就滑得起来了。” “哦。” 陆由半迈着高抬腿从换装备的地方往冰场走,他只觉得鞋很沉,一脚脚下去踩不实,但走了几步也适应了,晃了晃胳膊叫林间松手。 “行行行——”林间笑,“你自己走,我不帮忙了。” 可事情从陆由踏入冰场的第一步就不一样了。 入口是一扇窄窄的小门,也就勉强能让两个人并排通过。陆由左脚刚挨着冰面,右手立刻招呼林间,“快快快!站不住了!” 林间往前迈了一大步抓住陆由,一边笑一边把人往冰场领,“你两只脚外八字慢慢往前滑,先蹭着冰面就好。” 陆由被林间拉着,一直低头看地,听着林间左脚、右脚的指令,身上不知不觉就开始冒汗,再一抬头,就发现林间已经快把他带到冰场中央了。 陆由弓着身子,毫不情愿地被林间拖拽着:“哎哎哎!咱们能循序渐进吗?先溜边儿行吗?” “都是冰,溜不溜边没什么区别。你看我划一圈,看我的动作啊~” 林间话音刚落,松了陆由的手就跟一只白色的小动物一般溜出去。 陆由嘴还没来得及合上,林间转眼就滑到了场边,流畅地转向,绕场一周,然后渐渐滑向内圈,脚尖踮地,在离自己不远的单脚转了720度,最后一个冲刺扑向自己。然后在陆由慌忙躲闪之时紧急刹车,哈哧哈哧喘着粗气对陆由傻笑。 “吓死了!”陆由喊。 林间歪着脑袋看陆由,没得到本来想要的嘉奖,一时接不上话。 陆由脸上还扑着林间身上刚刚带来的寒气,地上也有林间刚才兴奋地表演留下的轨迹,特别是脚边,还有冰刀铲下的冰碴儿。 “生气了?”林间问。 “没有!”陆由蹭着他的小碎步,一点点往场边挪。 林间慢慢滑着走,跟在他身边,想要扶陆由,又被陆由甩开。 “怎么突然生气了?” “……”陆由不说话,一个人埋头终于走到冰场边,扶着栏杆才如释重负。 “那我扶着你慢慢滑?”林间弱弱地问。 “不用!”陆由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 林间又往前蹭了一步,站在陆由面前,两手撑在栏杆上,把陆由圈在自己身体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 “刚才吓着你了?”林间问。 “我是那么好吓的吗?”陆由把脸偏到一边。 林间忍着笑意,冰鞋碰了碰陆由的脚尖:“我错了。” 陆由不吱声。 “小陆由?”林间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去抱陆由的腰。 “这次我们溜边滑,你扶着栏杆,我就在旁边护着你。” 陆由学得算是很快了,他保持着能立即抓到扶手的距离,自己摸索着滑了三圈就找到些感觉。他渐渐离扶手远了一些,步子流畅了许多,屁股不像一开始撅得那么高了,上身也慢慢挺直。 “我好像摸到点窍门。”陆由回头对林间说。 林间这才滑到前面来,动作夸张地点头说陆由棒。 “出汗了么?”林间嘘寒问暖,“要不要去场下休息一会儿?” “再滑一会儿吧——”陆由解开羽绒服拉链,主动去拉林间的手,“现在好好教我啊,可别自己再一溜烟不见了。” 虽然每次给陆由辅导功课让林间头疼,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陆由在学习运动项目上的天赋。也就玩了四十分钟吧,陆由已经能和场上四岁小孩的水平媲美了。 陆由停在原地休息的时候,林间会背着手绕着他在冰上转圈。 “其实今天我外套的口袋挺大的——”林间在冰上画圈,可脸一直冲着陆由。“但可惜我没有买一枝玫瑰,要不然我现在从口袋里掏给你,一定很浪漫。” “以前我比赛结束的时候,常常有观众往场下扔毛绒玩具,小熊、小猫、小兔子什么都有。小时候我就把这些玩具统统带回家摆在能看见的所有显眼的地方,但要是现在比赛,我就会想把它们统统送给你。” 陆由说他:“甜言蜜语。” “真的!”林间发誓,“我不是那种很会说话的人,但也许就是和你在一起吧,总想到一些想为你做的事。” 陆由本想反问一句,“那你还要回美国?” 但他忍住了,因为陆由想让林间好,想让林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陆由不知道,林间想做的事就是陪着他。 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陆由让林间拉着他一起再滑一圈,他想知道林间在冰上是怎样的感觉。 林间自然说好,他牵着陆由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问他准备好了没有,然后陆由点头。 陆由一开始有点害怕,但他很快适应了这种在冰场上被风擦过的感觉,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在一时反应过来之前和其他客人擦肩而过。 “再快一点!”陆由对林间说,又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好,再快一点。”林间也用力回握陆由的手。 第39章 红 陆由从飞行的前一个礼拜就开始催促林间收拾行李。林间来的时候只是一个行李箱,一把琴,可要回去的时候,又多了很多要带的东西。 但林间却一直拖着……他不想将事情推进。 把家里的东西收进箱子里,看两个人的衣柜只挂满半边,看和陆由一起塞满的房间变空荡,这会让林间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迫面对即将离开的事实,尽管他已为此做了长达近四个月的心理准备。 “到时候急急忙忙地再少带些什么,那可就不像咱俩住隔壁街这样送来送去的方便了。” 林间让陆由别说这种话,他说他至少半年会回来一次,并请求陆由至少一年来看他一次,这样在十二个月里,平均算下来,他们至少每隔四个月就会见面,这样时间就没那么难熬。 林间在剩下的一周里,开始为陆由准备前往美国的签证。 他使用能掌握的所有文字游戏,将陆由的简历包装的完美无缺。他和陆由做面签的模拟演练,到时候,陆由将会向面试官讲述一个跨越万水千山和朋友游山玩水的普通游客故事。 出行的前两天,林间才拉开行李箱,开始真正地装一些东西进去。 可陆由觉得林间总是在收一些有的没的,收在餐厅等位的时候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毛绒玩具,收和他去香港海边捡回来的贝壳,收他刷牙的杯子和炒菜的锅铲。 而到了那些林间真正需要的,春夏的t恤、秋冬的外衣、自己的牙刷、毛巾、拖鞋、睡衣,却都没被放行李箱里。 反正还会回来生活的,林间这样说。既然会回来生活,那不如将这些生活用品通通留下。 陆由坐在床上看林间铺了满地的杂物,问:“你房子不退吗?把这些留在哪?衣服还好说,我帮你收到我家的衣柜里,其他的呢?” “不是之前比赛的钱还剩一点么?”林间蹲在地上仰着脖子看陆由,“我又给房东交了一年的租金。” “你真是钱多没地方花了是不是?”陆由抱怨。 “想说要是回来了也有个私密的地方……”林间依旧保持着仰头的角度,一副无辜的样子。他最擅长在陆由面前装无辜。“你和妈妈住有时候也会不方便吧?你想来这边也随时可以过来呀。” 陆由皱眉:“我和我妈住有什么不方便的?” “想***都打不了吧?” “……我家又不是没有卫生间……” “那我想和你视个频,做点儿什么也不能总在卫生间进行……再说了,你家卫生间的门隔音也不好。” 陆由无奈地笑了一下:“都这会儿了,你还有空想这个呢?” 林间夸张地瞪着眼睛:“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儿?我天天都在琢磨这事儿怎么解决好吗?万一我远水解不了你近渴,我怕你犯错误……” “……” “嗯?”林间暧昧地瞟了陆由一眼。 “干嘛——”陆由按着衣服侧身一躲。“这几周还没做够啊?我吃不消了。” 林间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很准确地按着陆由的腰将他扑在床上,双腿撑开陆由膝盖,让他难以反抗,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样子:“也不用你动,怎么就吃不消了?” “你不收东西了?后天到底飞不飞……” “晚点再收。” “你就拖吧——拖延症害死人。”陆由侧头咬林间的手腕。 “凡事都有优先级。”林间吻了一下手腕上很浅的牙龈。“我要先做第一优先级的事儿。” 陆由笑着说:“无赖借口。” 林间亲陆由笑着的嘴巴:“能达成目的就好。” “林间——”陆由叫他,“我送你去机场的那天,你不能哭好不好?” “嗯?”林间停下解陆由腰带的动作,撑着身体看他。 “我们很潇洒地和对方挥手再见好不好?你不要在安检线那里亲我,不要抱我,也不要和我说话。你拉着行李往里面走就好,别回头看我,我也不目送你。” “我舍不得。”林间手臂绕过陆由肩膀,把他圈在怀里。 “我怕我会在机场哭得太惨。” “哭不好吗?会帮助我们记住那时的感觉。” “我不想哭。”陆由说,“我也不需要用任何方式帮我记住。光凭想象我都已经能记得很清楚了,林间。” 过了片刻,陆由看着林间的眼睛又问了一句:“还是一定要走是吗?” 林间没回答,只是继续吻他。 林间的飞机是在腊月28的下午,算上飞行、转机和时差,到洛杉矶刚刚好赶得上大年夜,算是家里能给他最宽容的时间。 陆由问江繁借了车,比正常前往机场所需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催促林间出门。那时候天还大亮着,空气很冷,晚霞还没有出来。 行李箱滑过水泥路的声音,陆由都觉得格外伤感。他帮林间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在抬起箱子的时候,林间碰上了陆由握在扶手上的手。也就是情侣间这么简单的触碰,短暂的一秒,陆由都觉得有眼泪快冲破防线滑出来了。 “要在附近吃晚餐吗?”陆由坐在驾驶座上问林间。 “不用了,耽误功夫,不如在车里和你多待一会儿。”林间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陆由。 “那走吧。”陆由转动汽车钥匙打着火,“年前赶飞机的人多,我怕路上堵车。” 陆由没说错,年前路上车确实很多,这些车大都载着团聚的希望,因此车速很快,很多都是直到十字路口路灯变红的最后一秒才踩下刹车,尾灯亮得突然。 “听会儿歌吧?”林间的视线从北方萧瑟的街景移到车内,他提议道。 陆由打开蓝牙,和林间说好。 手机发出滴的一声,音箱连接成功,林间点开一张安静的歌单。第一首歌,是男生带着浓稠却不发腻的嗓音,带着点爵士的懒散,空间像是染了昏暗的红色。 “大概要多久到?”林间问陆由,手指碰陆由的手背。 陆由看了一眼手机导航:“不是很堵,一个半小时应该能到。” 林间看车内显示屏的时间,“嗯”了一声,然后说:“那不着急,你开慢点。” 陆由眨了下眼睛,说好。 “年后就要重新开店了,你要不要再雇个人?虎子、大李寒假也快结束了,我又不在,怕你忙不过来。现在你妈妈的病也好挺多,不用像之前那么省。” “嗯。” 陆由一直看向路灯,连余光都没瞥向林间的方向。但林间看见陆由眼睛里映着路灯湿润的红光。于是林间也侧脸看外面,只是手依旧搭在陆由的手背上。 “家里的钥匙你收好了吧?”过了几分钟,林间又问。 “收好了,搁在钥匙包里了。” “要记得每周帮我去通通风,打扫一下房间哦。” “好。” “草莓四件套我带走了,你要是去住,可能得多带一套换洗的床上用品。” 陆由顿了顿,说:“好。” “还有一把备用钥匙,我放在右边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了。”林间把车里的暖气打高了一度,音乐声音调小了一点。“如果钥匙不小心丢了,那里还有一把。” “嗯——”陆由吸了两下鼻子,“不会丢的。” 林间又问:“大年三十你有什么计划呀?” “和我妈包饺子吧。简简单单的就行,然后12点了再去放个炮。自从我妈生病,很久都没在大年夜放炮了。” “我也很久没放过炮了——”林间笑着说,“那你放炮的时候可以和我视频吗?我想和你一起,想看着你放炮。” 陆由终于转头过来看林间,原本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捏了一下林间的左手,抿嘴笑着说好。 路边的行道树被挂上了灯笼,街灯的灯杆上也挂上中国结,红色,到处是庆祝的红色。过年的气氛已经被渲染至高潮,而林间也要回家。 陆由在机场的停车楼里转了三层才终于在离登机口很远的位置找到了停车位。林间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的时候被陆由突然拉住,在停车楼的柱子后被紧紧拥抱。 水泥浇筑的广阔空间里有汽车经过的回声,林间能分辨车轮经过减速带时起伏不平的声音,却分不出咫尺之间自己和陆由的心跳。 当初和陆由表白,和他第一次亲吻也是这样的感觉。 时间要是回得去就好了,可回得去又能怎样呢?林间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怎样的路,但他也有信心能和陆由牵着手走完。你说这是少年的无知也好,自负也罢。 但林间不管。 无论是林间还是陆由,没人在这个拥抱里说话。 过了一分钟,又或许是三分钟、五分钟,陆由松开林间,用袖子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提后备箱里的行李,拉着林间的手说走。 “要潇洒地走。”陆由对林间说。 “好。” “进安检的时候不要回头。” “好。” “落地打电话给我。” “可我现在想亲你。”林间接了一句没有来由的话。 他们在候机楼的长椅上坐了40分钟,林间计算了登机所需要的最紧张的时间,卡着点和陆由说再见。 但他们并没有兑现答应对方的事情。 陆由一直目送,林间一直回头。 “说好不哭的啊,白痴——” 陆由吸着鼻涕骂林间,他看见远处的林间举着手机晃了晃。 陆由点开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lin的微信:爱你。 ※※※※※※※※※※※※※※※※※※※※ 这篇就想先写到这里,还有一些想法可能会更新在番外里。感谢大家陪我。 开了新文《肤浅关系》的预收,会是甜文,希望写得开心~ 如果你们能收藏就更棒了! 番外 万水千山走遍 下午六点,烤肉店营业前准备的时候,陆由收到林间一条微信,说宝贝我做噩梦了,梦见你和我分手。 陆由心先是揪了一下,因为分手这件事,一直是埋在两人心里的雷。但揪心很短暂,大约只停留了一秒,陆由便停了手中切肉的活儿,笑着回复林间,“都说是噩梦,不会的”,搭配两个拥抱的表情。 对话就此结束。 陆由猜想,林间一定是深夜迷迷糊糊发了微信,在消息还未送达时,便又睡着了。 异地时,每日视频是必备的。多数是在陆由睡前,少数是在林间睡前。林间说自己喜欢看陆由睡觉的样子,于是两个人谈天说地,陆由常常被聊困了也不能挂电话,留一盏小夜灯在林间的陪伴中入睡。 而林间总是会在这种时候截图,又陆由侧躺的样子,靠在床头的样子,枕头挤压嘟嘴的样子,太过疲惫嘴巴闭不起来的样子。 林间甚至用陆由做了一套表情包,例如卡顿时的“想你到模糊”,从浓情蜜意到搞怪调侃的,什么都有。陆由最后都怀疑林间视频的时候是不是开了截图挂,表情包不断扩充,几乎周周上新。 进入十二月,西安冷得需要把手时刻揣在兜里。陆家烤肉到了一年的淡季,但陆由心里有其他更为火热的期盼。 林间快回来了。 夏天,林间忙于大学预科,算来算去只有十天的假期。陆由心疼林间,没让林间奔波回国,于是今年圣诞,将是他们分别之后的第一次相聚。 飞机将于周三晚上8点抵达,陆由提前收拾好林间的出租房,添置新的日用品,准备了香薰蜡烛,还买了投影仪放在床头,让家的味道更浓烈一些。 陆由其实每周都会去房子擦擦灰,通通风,但很少在那边留宿。母亲手术后的这一年,既需要陆由的照顾,又想多些陪伴,因此陆由即便是考上了大学,每天还是会回家住。 也只有在很需要林间的夜晚,或者林间很需要陆由的夜晚,他才会待在这个秘密基地,拉上窗帘,开着灯和林间做一些情事,听着对方的声音抚摸自己。 周二,陆由问江繁借了车,微信和林间再次确认了航班号,问林间到家想吃点什么菜,做好计划,着急地像是等待宣布彩票中奖号码的时光旅行者,等待林间的抵达。 周三,陆由比退了休的爷爷奶奶还要更早地来到菜市场,选了最新鲜的肉和菜,带回林间的房子,该洗的洗净,该腌的腌上,这样林间一到家,他能立马开火,不至于让男朋友饿了肚子。 王虎他们经常开玩笑说陆由恋爱脑,一点儿街霸的人设都立不住。他们总结,每当陆由谈论到林间,或者和林间打电话、视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光,四周会冒出粉红泡泡,像是老天爷突然喷了什么甜腻腻的香水,只不过王虎闻起来是酸臭的。 陆由想到王虎、大李嘲讽他的表情,忍不住摇头苦笑,觉得自己确实无药可救,又乐在其中。牛肉刚切片,碗里加了蛋清和酱油准备腌制,房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陆由问。 “我!”是江繁的声音。 “来了!”陆由想江繁应该是送车来了,洗了手去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林间。 林间穿了件墨绿色的帽衫,外面套了件很薄的羽绒服,下面穿着短裤,一看就是从温暖的地方回来的异乡人。陆由愣住了,“你……你……”结结巴巴说了好几遍,便被林间一把抱在怀里,蹭着脖子窝笑道:“惊喜!” 林间把行李箱放在鞋柜边上,紧紧抱着陆由,像企鹅一样左右晃着,一步步把人带进客厅,倒在床上。 陆由在上,林间在下,陆由想撑起身子好好看看林间,手脚却都被林间环住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晚上吗?” “太想你了,我让机长开快了点儿。” “可我刚才听着是江繁在敲门。” “我找他帮忙录了音,计划周密。” 陆由笑,骂林间心机深重。 “冷不冷?”陆由小腿在林间腿上蹭了蹭,“怎么穿短裤就回来了?” “不冷。”林间在陆由耳边说,“知道家里的暖气很热。” “想我吗?”林间又问陆由,语气好像那晚做的噩梦没有醒,必须要陆由的现场确定。 “想。”陆由亲了一下林间的脸颊,“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间松开陆由,陆由便趴在林间身边,手肘撑在床上看林间。 “怎么了?”林间被陆由认真的样子逗笑了。 “虽然每天都视频,但这么久没见,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是吗?”林间坐起来,也很认真的看陆由,然后和陆由接了一个很轻的吻。这个吻本来很短,在林间打算分开的时候,又被陆由的主动延长了。 “想你,很想你。”陆由含含糊糊地说。 他把林间压在身下,刚晒过的羽绒被被两个大男孩的身体压成柔软的形状,只是动作越来越激烈,柔软的东西总是最能承受充满力量。 “快掉下去了。”陆由****说。林间踢掉鞋子,后背往上蹭了几下,枕到枕头上,脱掉碍事的外套,双手环住陆由的脖子,继续索要陆由的吻。 陆由右手从林间帽衫的下摆里伸进去,沿着林间的腰线一直向上抚摸,揉过林间的胸口,又绕到林间的后背,把人紧紧扣在怀里。 “上衣不脱吗?”陆由一边用下.身顶林间,一边问。 “飞机上脏,我还没洗澡。” “可是我等不及了。”陆由咬住林间下唇,毫不通情达理。 “那我先帮你?”林间笑了一下。 “不要。”陆由像是在撒娇,“要一起。” 冬日里的阳光暖洋洋的,也并不刺眼。窗外的老槐树叶子掉光了,只留下伸向四面八方的枝杈。树影落在房间的瓷砖上、床单上、身上。几分钟后,陆由终于放过林间,收回一些意识,鼻尖蹭着林间的额头问:“饿不饿?” “饿!想你做的菜了。”林间揉着肚子说。 “那我去炒两个快手菜,你先去洗澡,出来就可以吃了。” 将近20个小时的奔波,林间其实很累,但见到陆由之后,林间甚至觉得如果日后条件允许,学期间的小长假为了陆由飞回来都是值得的。 置物架上有叠的整齐的新浴巾,林间把脸埋进去,是自己喜欢的洗衣粉的味道。他很开心,自己的喜好陆由都记得。 林间当初因为出柜的事情,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万水千山认识了陆由。现在,父母对自己性取向的事情已经慢慢接受,虽然比起理解,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但很满足当下的状况,认为再过一段时间,便能把自己和陆由的关系告诉父母。 林间知道自己和陆由不能总是这样分开。毕业之后,他希望能立刻搬回到陆由身边。林间在学校,一边学习实践,一边做着未来创业的计划。他需要回国后也能很好的照顾陆由,照顾陆由妈妈。 热水冲到身上,感官的刺激再次带给林间一种过于喜悦的现实感。现实第一次比梦境更快乐,因为几步之外就是陆由,他能听见陆由切菜的声音,开火炒菜的声音,告诉他米饭还有多久蒸熟的声音。 饭后,林间在厨房帮着陆由洗碗,可碗没洗两只,衣服却脱了一地。 两个年轻气声,长久分别的恋人,火花总是一点就着的。陆由先是被林间压着做了一次,之后又坐在林间身上做了一次。思念愈深,过程也愈激烈,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完全表露心意。 把想你,喜欢你折算成生理上的亲密,说出的话刺激听觉,身体的温度刺激着触觉,亲吻时的湿滑,靠近时的鼻息,才证明这每分每秒的珍贵。 陆由比视频里,林间记忆里、梦中还要柔软。也许是时间,也许是因为好久不见,林间觉得陆由比以往更放得开,更投入。白天暖气已经停了,可两人身上还是不断往外冒汗,羽绒被像是桑拿房。 陆由跪坐在林间腰间,被子挡着被进入的地方。林间能看到从陆由额角滴到脖子上的汗水,目光随着汗水移动,沾满欲.望。林间嘴里说着调情的话,手把被子拉开,让陆由完全暴露在外面。 陆由喘着粗气闷哼,上半身被顶地一下下耸着。支点太过单一,因此陆由把使不上的劲儿都用手捏在林间的大腿上。爱,长得像是没有尽头。陆由浑身酸痛地求饶,林间又把陆由拉到怀里,两人贴在一起,到了高潮。 事后,林间从床头拿起手机,给陆由看一个名为“可爱的他”的相册,里面是异地期间林间偷偷收藏的所有截图,还有陆由发给他的一些生活照片。 “自拍一张吧!”林间提议,“异地后第一次重聚。” “好。”陆由凑过来,搂着林间的肩膀,冲镜头笑。 按下快门时,林间亲吻陆由的脸颊。 ※※※※※※※※※※※※※※※※※※※※ 番外应该就这一篇,少年事写到这里就够了~ 抱歉鸽了好多次,感谢小天使们一直关注!! 有需要移步凹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