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归来》 01 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深秋午后的图书馆附近。 女孩穿着宽松的白色针织衫,长及她的大腿一半,里头套着黑色的内搭裤,脚踩短靴,头发在后头盘成了十分典雅的辫子小髻,乳白色的颈子若隐若现的,在这样的深秋里看来有些冷,却又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加上她正巧转过头来,叶树年直接地与女孩对上眼。她的皮肤雪白,宛若精灵,而鹅蛋脸上小巧的嘴唇似乎是涂着唇蜜,透着粉嫩的光采,颊上那被冷风吹袭出来的酡红为她增添几分甜美,深色的眼眸圆润,看着叶树年时闪烁着光芒,就像宝石。叶树年一时之间被这女孩的脱俗给迷住了心神。 但外貌并不是叶树年注意到这女孩的主因,而是女孩和身边的另一个她。 叶树年一开始之所以会看向女孩那边,最主要是因为女孩伸手环住了她的脖子,模样亲暱地与之磨蹭,然后微噘着唇吻上她,她也闭起了眼,感受女孩的亲吻。叶树年不知道为什么的,觉得女孩的吻一定是带着唇蜜香气的甜腻,而身旁那个她的嘴唇,应该就是像这样深秋午后的清冷。 人们若看见这个景象,一定会惊讶的吧。因为虽说现在世代已如此开放,但人们自己心底的道德界线仍是不断拉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与长期以来长辈所灌输给自己的观念大大相悖。有人可能并不是特别排斥这些,只是接受也需要时间,而眼前这两个人大概就是所谓的女同性恋吧。 女孩在亲吻完她后就转过来,叶树年正好是那个时候对上女孩的目光,当然,还有看见那个她的长相。 她的身高相形女孩之下显得高了许多,她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外套,敞开的外套里头穿着黑白相间的条纹毛衣,下身则是接近靛蓝的紧身裤,脚套军靴,而颈子上围着黑色的针织围巾,头发剪成了俐落的短发,那种像是男孩一样的发型。她鼻樑上则架着黑框眼镜,不特意抿紧的唇给人一种严肃感,镜片下锐利的双眸冷冽,更给人一种高傲的形象,其实要认真来说,叶树年觉得她也是长得很标緻,要不是骨架小,身材曲线明显,偶一看见还真会误以为她是男性。 叶树年不禁由心底发出最真诚的讚叹,这两个人真是速配极了。只要能互相珍惜,其实就这样看着她们也觉得快乐,更何况两人都是人们最喜欢看的那种美的事物。 只是,当女孩朝自己投射而来的眼神在空中相交接时,她却露出了有点寂寥的神情,唇角的笑容变得有点萧瑟,而这个视线交会并没有太久,女孩就移开目光,勾住了身旁那个她的手,亲密地靠在她肩膀上。两人缓缓走远,叶树年甚至还来不及去思考那个眼神与笑容里藏的情绪。 不过,叶树年的眼底,却还是存在着女孩那被辫子小髻微微遮住的后颈,以及女孩身旁那个她踩着军靴的步伐。 「阿树,我空虚寂寞觉得冷。」叶树年那坐在他对面的男性友人──唐文楷──正哭哭啼啼的。以往最会打扮自己的唐文楷此时头发没梳,衣服也没穿戴整齐就狼狈地出现在叶树年面前,这种事情基本上不会发生,除非有什么打击唐文楷太重的事。但叶树年也只能无奈地拍拍唐文楷的手,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吗?今天是情人节耶!情人节!而我竟然不是和我女朋友亲亲热热地去逛街吃大餐,是和阿树你在咖啡厅喝咖啡!阿树,竟然是和阿树!她怎么可以在情人节前一天甩掉我呢?怎么可以?」唐文楷激动地说着,差点就要拍桌站起来,眼眶还泛红,甚至带着泪光,「阿树你能明白我的哀伤吗?至少等今天过完再和我分手啊!为什么要让我此时此刻在这里对阿树你吐苦水呢?为什么!」 叶树年无言,他的朋友根本只是觉得和自己一起度过情人节很悲惨,仅此而已。毕竟女朋友拋弃他甚至还没有大过于现在和自己一起喝咖啡这样难受。 「这真是我活了二十一年以来过得最糟的情人节了!」唐文楷又高声地含着泪说,叶树年已经有想走人的念头了。 「唷,你们在这啊?」正当叶树年已经想要找藉口离开时,袁夏和几个朋友就这样走了过来,开心地朝他和唐文楷打招呼。 「对啊,我正在和阿树过情人节喔。」唐楷文故意吸吸鼻子,一脸可怜兮兮地说,但这番话引得袁夏等人笑得乐不可支。 袁夏,唐文楷系上的同学,常常找大家聚餐,叶树年是在一次他们约好的聚餐中被唐文楷带过去的,所以也意外地认识了袁夏。 袁夏是位个性开朗的女孩,说话时语气活泼,总是笑容可掬,做事挺积极热心的,有点傻大姐的感觉,长得也算可爱。整体而言是个蛮引人注意的女孩,也是那种会让人想接近并相处的对象。以叶树年的看法,袁夏就大概是男孩们一致会想交往的女孩,因为说真的,的确男孩们都曾幻想过自己会有长相美若天仙、身材凹凸有緻,讲话还要轻声细语、对着自己撒娇的那种女朋友。但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自己长得若不是能与之匹配的帅气,或是拥有特殊才艺可以逗笑这些女孩,那些终究都不过是攀不起的高岭之花罢了。 相较之下,像袁夏这样亲切可爱的女孩反而是女朋友的不二人选,相处起来也自在许多。少不了的,袁夏也是有眾多追求者,只是似乎不见她有交男朋友的意思便是。 「树年,委屈你陪唐文楷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袁夏失笑,拍拍叶树年的肩膀,他也仅是一笑。 「什么委屈?是我委屈吧!」唐文楷一听,立刻不满地抱怨。 「拜託,谁会想和你这种人过情人节啊,难怪被甩。」袁夏倒是不客气地说着,戳到唐文楷的痛处。唐文楷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怎么这么说……我很疼女朋友耶!每次我去哪都会打电话报备耶,谁像我这么乖?」 「但你打的电话她只要一通没接你就囉哩囉嗦。」 「我会担心啊!而且晚上我还会买宵夜给她吃!」唐文楷反驳。 「但是她都睡了你还是会打电话硬吵醒她下楼去拿。」 「……因为那是我的爱心啊。还有,我也有接她上下班啊!男朋友就是要像我这样!」唐文楷一愣,又再回。 「可是你连她的安全帽都没有准备,完全不顾虑她的安全。」 「……」 听着袁夏与唐文楷这样一人一句的,叶树年也不难想像为什么他女朋友要和唐文楷分手了。 确实,唐文楷这个人是蛮大男人主义的男性,做事没注意细节,总是以自我想法去看待所有人,所以导致对女友的行为都会被指控为不够贴心。其实唐文楷也只是用自己的方法在疼女友,要论对错,以出发点来说都不算错吧。 只能说唐文楷在感情上还有待学习。 「好啦,那我和朋友先过去那边坐了。」最后,袁夏这样说着,便对叶树年投以一抹笑,就带着她的朋友往另一边的空位去了。 「不公平,袁夏对你的态度就那么好,对我就像看到仇人。」等袁夏走过去后,唐文楷就皱起眉说。 「没那么夸张吧。」叶树年这才回话,无力地耸耸肩。其实袁夏和唐文楷这样才是真正的好友,有话直说,而不是像对待自己一样那么礼貌、那么有距离。 所以该怎么说,「态度好」也只能说是一种保留吧。 但这么说,唐文楷八成是不会听懂的。 「啊──不管了,虽然和阿树你一起过情人节真的不是我愿意的,可是既然都在这了,乾脆晚上我们一起去吃大餐吧,我请客!」唐文楷大叹,一再重复着和叶树年这种时候聚在一块很委屈,但还是找叶树年一同共进晚餐。 叶树年想,朋友有时候也像这样,在嘴上总是嫌弃你万分,却还是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为此,叶树年感到珍惜,因为人生在世上,没有谁可以陪着你永远,只愿有那么一人曾伴着自己走过人生的一段路,便已足够。 「好。」 而他终究会答应。 02 冬天来临了,叶树年在今天一早起床时,这么想着。 被窝内与被窝外的温差大到让人止不住地发抖,叶树年从床头拉过外套一把穿上,但他也被整个冷醒了,细瞇着还没褪去睡意的眼,看向窗外铁灰色的天空,认真觉得这样的天气真是不适合他,然后穿上拖鞋后就踩着沉重的步伐往浴室前去。 在经过冬天冰水的洗礼后,叶树年整个脸被冻得红通通的,双手也因为冰冷而僵硬,下楼时还奋力搓着手,只是似乎没什么效果。他决定自己泡杯热咖啡来喝,这么想着的同时叶树年便开始动作,在厨房里翻出那包他前些日子买回家的三合一即溶咖啡包,拆开来后就倒进马克杯里,冲了热水下去,不一会便传出咖啡的香气,他则拿着汤匙缓缓搅拌着。 其实比起用咖啡豆研磨的咖啡,他还是钟情于这种带着甜味的三合一即溶咖啡,而且每每喝着咖啡,总能使他的心情放松并沉淀思绪,开始新的一天。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叶树年有些疑惑,因为现在才六点,依唐文楷的个性,这种时间不会打电话来,而袁夏的话并没有给自己打过几次电话,不太可能。其他的朋友嘛……大概,也只剩下那个人而已。 叶树年心里有底,看了眼萤幕上显示的名称,证明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误,于是就一手捧着杯子,一手接起电话。 「喂?」 「嘿,想我吗?」电话那端传来的是充满磁性的笑声,沉沉的嗓音让叶树年想起那人因为笑而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有永远都是捉弄似的笑容。 「不怎么想呢。」叶树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后,只是在电话这端露出放松而显得有点疲倦的笑。 而声音主人是罗逸伦,叶树年的高中同学,同时也是挚友。 「好无情喔──亏我这么想你呢。」罗逸伦大笑,只是听来也知道不怎么在意叶树年的回应。 「少来了。」叶树年笑说,「快说吧,为什么这么早打给我?」 「真的想你嘛,而且我们从你在机场接我后就没见面了。」罗逸伦语气带点撒娇般的黏腻,明明就是个大男人的,总是喜欢用这种语气说话。 「才几天前的事而已?而且你才刚回国,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之后有时间再约吧。」叶树年叹气,像是哄孩子一般地说着,罗逸伦则不领情,「我现在就有时间啊!而且我可是因为想你,所以睡不着的。」 「明明就是还没调回时差。」叶树年无奈地回。 「干嘛这样说──好啦,真是的,配合我一下嘛,树年好严肃喔。」罗逸伦这才恢復正常语调,满口抱怨,「而且我只是想拿点东西给你而已嘛。」 「什么东西?」叶树年困惑,虽说与罗逸伦已经是六、七年的朋友了,但他们两人鲜少送对方什么礼物,都是卡片写一写,或者有话当面说一说。送礼物总有几分矫情。 「我的爱喔。」罗逸伦低笑回道,叶树年嗤地一声笑出来。 他也不是不懂罗逸伦,于是也就不问了,是什么东西叶树年等看到就知道了。 「好吧,就等着收你的爱囉。」 而这也算是他和罗逸伦之间的小小默契吧。 平时没课时,叶树年就会到附近的餐馆去帮忙,当服务生出餐和整理来赚点钱,而且他做事很勤快,对待客人的态度十分有礼,穿着餐馆制服的身影直挺,永远是那样乾净整齐,老闆真的很喜欢像叶树年这样有为且态度诚恳的青年。 其实就外在条件而言,叶树年本身也不差,虽然面容不是特别俊俏,但头发梳理得俐落,面容也端正,皮肤的状况更是一别那些脸颊表面宛如颠簸路面的男孩,没长什么痘子,洁净清爽得让人看得舒服。加上他那双褐色的眼睛总是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于是在他笑起来时也就更让人感到安心,说起话来也十分温和。当然,像叶树年这样一个男孩,总是不乏几个女孩子偷偷恋慕。 黄善如也是其中一员。 她与叶树年同样一所大学,平常肚子饿就常跑这家餐馆,意外看见了叶树年在这里工作,被他温润的嗓子与亲切的微笑给吸引住,一开始她还不晓得叶树年和自己同校,是一次在校园里看见他从教室抱着书走出来才知道,这让黄善如非常高兴,更增加了她想认识叶树年的念头。 为此,她也算是做足了功课,到处打听关于叶树年的个人资讯,得知他大了自己两届,是外文系的。甚至连生日、星座、爱好都一併打听了,黄善如身边的友人都觉得她实在也太迷叶树年了,甚至搞不懂叶树年到底哪来的魅力这样迷住黄善如? 他们想,也只有喜欢上叶树年的黄善如自己知道了。 「那个,不好意思,学长……」一如以往地,黄善如来到了餐馆吃饭,替自己点餐的正是叶树年,他沉稳的态度与平和的语气让黄善如心跳不已。点完餐后,叶树年转身要走,黄善如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就这样喊住了叶树年。 叶树年顿了下,然后停下脚步,回头望,「你是在叫我吗?」 黄善如一愣,羞得脸都红了,只是僵硬地点了头。 「是同校的学妹啊?」叶树年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天天都来餐馆报到的女孩,微微一笑。 「嗯……对,我是中文系二年级的黄善如!请问我可以认识学长吗?」黄善如瞧见叶树年那样的微笑,整颗心都快跳出来,然后鼓足了活到现在二十年的所有勇气这样说了。 叶树年挑眉,倒是有些惊讶,只是也露出了十分温暖的神情,「可以啊,我是外文系四年级的叶树年,还请学妹多多指教了。」 黄善如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尖叫,但还是努力忍着,笑得灿烂,「我也要请学长多多指教了!」 叶树年莞尔。 之后,黄善如几乎是一整天都拉着朋友说叶树年的笑容有多温柔、多帅气,尤其是嗓子又是多好听,朋友差点就要黄善如快滚,因为实在是听到耳朵都痛了。 不过儘管被朋友白眼多次,还是丝毫不损黄善如的好心情,暗自雀跃着自己终于又离叶树年近了一步,这是多令人开心的事情! 大概,恋爱就像是这样吧,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事,都足以令自己的世界有所改变,他的一个眼神、一抹笑,甚至偶然地对自己打了招呼,那种被记住、被在意的感觉真的很好,能令自己一整天都微笑。 只有这个时候的人们,是知足的。 而这是爱情。 下班后,叶树年原想直接回家,可是想了想,回家似乎也没事好做,因为他不习惯滑手机,也鲜少使用电脑,电视更只是偶尔才会转来看看,还曾经因为电视节目太无聊而倒头就在沙发上睡觉,造成他隔天醒来重感冒。 所以说叶树年碰3c產品的机率实在非常地低,他比较惯于在二手书店瀏览页面都微微泛黄的书籍。那些有年份、有歷史的书本很得他的意,总会好奇这本书的上一个主人是谁,然后就不自觉地翻开书寻找一些蛛丝马跡,多次都被他翻到一些藏在页面里的字句或涂鸦,以此判断是小孩还是大人。而且他并不会觉得书本会因为这样就不值得买,反而他觉得这更增添这本书的价值,因此总是会掏钱买下。 相较之下,卖新书的书局他就很少逛,除非真的有很中意的新书他才会买,否则都是待在二手书店比较多,身上也不知不觉地沾染了旧书的气息,靠近一点总会嗅到。一次袁夏与他并肩同行时有闻到,说这个味道让人安心。 叶树年确实也认为旧书的味道让人安心,闭上眼嗅闻时觉得很放松,烦恼都消失了,而且世上的纷纷扰扰也都好像已经不再重要,好像,他也终于可以感到不那么痛苦了。 这一切多令人觉得美好。 正当叶树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人从身旁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菸味混着旧书味窜入鼻腔,引得叶树年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那男孩般的短发配着女孩子的身形背影踏步向前,多直挺。 叶树年只是滞愣地盯着她走远。 他发现今天的她,没有穿军靴。 03 徐清送童语馨回家后,就在附近公园里坐了会,点了根菸。童语馨总是不喜欢她这样抽菸,可是从高中毕业后到现在的烟癮了,徐清实在是戒不掉,也只能做到不在童语馨面前抽。 徐清遥望着远方暗沉的天空,吸入鼻腔与胸腔的尼古丁是导致她无法戒除吸烟习惯的有害物质。但她总觉得,其实会害她对吸菸上癮的,并不是抽出来的尼古丁,而是菸草燃烧后的些许寂寞。 前些日子,徐清接到了那人的死讯,说不惊讶绝对是骗人的,徐清甚至就这样呆呆地望着手机将近一个小时没有动作,连视线都没有丝毫移动,全然无法接受,也无法回神。 徐清真的没有想过那人会早自己一步。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等到她真正接受了那人的死讯时,她才赫然发现自己的颊旁滑下两行清泪,拿着手机的手握得紧紧的,心中总觉得被挖空了好大一块,害她染上菸癮的寂寞来源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寂寞的未来。 徐清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而这件事,她也未曾与童语馨提及。 这件事她觉得和谁说都不对,只能默默吞下,而两个礼拜前那人的告别式,她也没有去参加,而是赴了童语馨的约,度过了一整天。 她连一柱香,都没有为那个人上。 那人自此以后就是真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那会在哪?徐清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捻熄了菸后,她将菸蒂丢进了垃圾桶,拢紧了颈上的围巾,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决定到街上买杯热可可回去喝,顺便哀悼那人曾喜欢的这种甜味。 最后,徐清缓慢地散步在冬天的街道上,与眾多穿得厚重的人们擦肩,各式各样的气味都短暂地被徐清给嗅到。唯有一股味道是那样温暖的,在这寒冬里显得突兀,旧书本的味道。她多熟悉,不正是她偶尔留连于二手书店里会沾染的气味吗?原来也有人与她相同啊。 徐清这样想着,但也没有抬头看究竟是谁,因为是谁,到底与她无关。 她只想着快点买完热可可,然后回家。 唐文楷原本要约叶树年陪他和袁夏他们去唱歌,但因为叶树年已经与罗逸伦约好要见面了,于是就委婉地拒绝,袁夏觉得很可惜,而唐文楷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约下次再一起唱。 叶树年并没有因为要和罗逸伦见面而特地打扮,反而一如以往地简单穿着就过去了,相较之下罗逸伦的装扮真不是普通地引人注目。 「嗨,树年,我在这!」远处,叶树年就看见罗逸伦顶着那颗奶茶色的头,穿着敞开的灰色排扣大衣,里头着黑色的针织毛衣,毛衣领口上外露着衬衫的领子,下身着较大衣要深色些的西装裤,踩着休间的皮鞋。俊帅的面容掛着如冬日暖阳般的灿烂笑容,真是教一堆女孩的目光都紧黏在罗逸伦身上不放。 「你那颗头是怎么回事?」相较之下,穿着普通的叶树年真是被这个抢眼的挚友给打败,无奈地看着罗逸伦的发色。 「嗯?这个啊,朋友帮我染的啊,说我染这个发色比较适合。怎么,不好看啊?」罗逸伦抓起一撮头发,笑嘻嘻地说。 「是不会不好看啦……」被罗逸伦这么一问,叶树年倒也不能说这个发色不适合他,反而是很适合,只是不习惯而已。 「那就好啦!染头发让我心情很好耶,树年乾脆也去染一下吧?」罗逸伦笑容满面地说,叶树年则是撇撇嘴,「我就不用了。」 「染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觉得你就蛮适合染我这个发色的啊。」罗逸伦皱眉,但又想到什么地一笑,「但果然还是黑色头发的树年感觉比较纯良。」 「……你意指我不靠发色的话,本身其实很不纯良吗?」叶树年垮下脸。 「树年曾经抓狂的样子我可是没有忘记唷!超──级可怕的,吓死我了。」罗逸伦耸耸肩,「加上我觉得你只是忍着没有发作而已,你是那种一发作会毁天灭地的人喔。」 「不要把我说得像怪兽一样好吗……」 「呵呵,树年恐龙之类的?」 「……」 「不闹你了啦,这个给你。」罗逸伦拍了拍叶树年的肩,把一直拿在手上的大袋子整个递给叶树年。 「这什么,你的爱吗?」叶树年怪笑问道。 「嗯哼,快收下吧。」罗逸伦也配合地点头,露齿一笑。 「可以现在看是什么吗?」接过沉甸甸的袋子,叶树年也不免露出好奇的神情。 「可以啊。」 一经允许,叶树年就打开了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件颇厚重的深蓝色短大衣,质料一摸就知道要价不斐,而且这质料他也熟悉着,正当他想说点什么时,看见袋子里还有着一条灰黑色的软料围巾,叶树年当下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抱歉吶,当初你借给我的大衣和围巾在你离开英国后都被我室友扔了,我还对他发了脾气,只是也找不回来了。我就想说在回国前买了这些赔你,而且这个牌子和你当初借给我的大衣同款,不便宜啊。你当初一定也省吃俭用很久才能买那件大衣,你却还是这样借我。」罗逸伦也不是没有看见叶树年的表情,只是满怀歉意地说着,「真的很对不起,我应该要收得更好的。」 「没关係啦,都多久的事情了。」叶树年摇摇头,不在意地笑着,「还让你这样破费。」 「这本来就该是你的。」罗逸伦说,然后无奈地说,「现在这种天气也冷,还是赶紧穿上吧,你现在穿的外套根本就不保暖。」 「……好。」叶树年应着,褐色的眸里透着充满暖意的温柔,「谢谢你。」 罗逸伦沉默,只是看着叶树年穿上大衣、围上围巾的同时,感觉到叶树年还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像高中时候认识的那个可以为了任何事情而微笑的叶树年,也像那个几年前在第一次看见圣保罗大教堂的宏伟时,表露出纯真的惊讶与发自内心崇拜的那个单纯的叶树年。 罗逸伦总不免要感到欣慰。 等叶树年整理好仪容后,罗逸伦又再次看往叶树年……不,他还是有改变的,肩膀变宽了、手掌变大了、面容更成熟了,站姿也更挺拔了,相较高中时的青涩,现在的叶树年真的是个完完全全的男人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自信与稳重是时间带来的改变。 「怎么,不适合我吗?」叶树年发现了罗逸伦端详的目光,有些担忧地问。 「没这回事啦,树年可帅着呢!有没有发现附近的女孩子一直在偷看你?」罗逸伦笑着调侃。 「是看你吧。」叶树年这才放心地也露出笑容。 「看我们两个大帅哥唷。」罗逸伦哈哈大笑着,然后上前勾住了叶树年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小酌几杯?」 「你知道我不怎么会喝酒的啊……」叶树年为难地说,罗逸伦扬唇,「所以说小酌嘛,我们好说歹说也一年多没见面了,我一个人在英国多寂寞呀。」 「好啦。」拗不过罗逸伦,叶树年也只得答应,的确他们是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想当时,罗逸伦在台湾念高中才念到第一年,就曾拉着叶树年陪他一起去英国游学一阵子,其实一开始叶树年家中的经济并不允许,不过家人也都希望他出去见见世面,筹了钱还是让他去了。只不过游学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三个月就回台湾了,罗逸伦也有陪着他回来,又一同念到高中毕业,才真正到了英国去留学,而这一留到现在就是三、四年的。 虽然刚上大学的第一、二年叶树年都会找时间飞英国去看罗逸伦,但钱是一回事,时间也不一定拿捏得好,渐渐地就不再过去了。只不过每年的特殊节日罗逸伦都还是会回来,所以叶树年倒也还不觉得那样孤单,只有从去年开始,罗逸伦似乎忙于课业之中,回来台湾的日期一延再延,搁着搁着到现在才终于回来了。 所以说不想念罗逸伦这种话,对于叶树年来说可是违心之论,因为罗逸伦真的是少数几个真正懂自己的人,知道该怎么和自己说话、该说什么话,所以在罗逸伦面前的叶树年非常放松,甚至能自在地做自己,不愿意的、不想要的,都不需要勉强自己接受,罗逸伦总会体谅的。 为此,叶树年想要好好珍惜这个朋友,这个人。 而这件事,他会好好放心底。 「怎么,一直看着我,爱上我啦?」与叶树年并肩走着时,罗逸伦笑问,因为他发现叶树年一直盯着自己。 叶树年怔住,苦笑,「才没有。」 还有,爱他这件事,他更是会永远塞在心底最深处。 最好罗逸伦永远不知道。 04 那天和罗逸伦去小酌的下场就是,叶树年喝醉了。 叶树年已经许久没有喝醉过了,那种整个人躺在床上却像飘在空中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整颗头都胀胀的,一些零碎的过往片段像海浪一样不断冲刷着脑袋。他每次一吐气,都觉得会有什么回忆随着酒气消散在空中,他张着眼在朦朦胧胧之间想起了高中生活。 不是很完整的,有点乱七八糟。 「为什么?」 那个轮廓,模模糊糊。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他不知道,不知道。 「我只是想要喜欢她……就这样而已,不可以吗?」 当初的他只是听着,始终没有回应,因为他也不晓得究竟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地让那人的眼泪淹没了整个空间,那些伤心与痛苦,像浪似地席捲了他整颗心。到最后,他甚至只能垂下目光,望着自己的手掌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哭声完全消失,在眼前的那个人早已颓然地坐在地面上,脸上多清楚的一个热辣辣的巴掌印,他自始至终是无能为力。 连一句安慰,他都说不出口。 「叶树年,你这个胆小鬼,你明明也和我一样!」 是的,关于这一点,叶树年从来就不否认,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没有任何疑问的。 「我讨厌你,叶树年。」 最后,叶树年回忆起这句话,思绪则在下一刻就被击得零碎。 一句讨厌你,就这样把他的高中生活正式画上句点,也把他对某些事情的认知,直接敲碎。 他甚至想不起来,当时那人脸上的巴掌印,是不是自己给的? 「学长!」叶树年刚和教授聊完天出来,原本打算去图书馆还个书,却恰好遇上了黄善如,她笑容可掬地呼喊着叶树年,然后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叶树年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黄善如朝自己跑来,也看着她因为绊到高低落差的地面而倒向自己的身子。下意识地,叶树年几乎是一个箭步上前,然后稳稳地接住了扑在自己怀里的黄善如,也嗅到了黄善如身上甜甜的糖果味。 女孩子好像总是这样又香又软的,叶树年脑海第一个想法是这个。 「啊,对不起!」黄善如一时还傻住,脸整个贴在叶树年暖和的胸口,闻着那温暖的旧书香气,可是下一秒立即发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得体,几乎是瞬间弹开,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没关係,你没有受伤吧?」叶树年不在意地笑笑,黄善如更是羞愧得都要挖个洞把头埋下去了。 「我没事,谢谢学长。」黄善如抿紧了唇,眼角带着因为紧张与极度害羞而產生的泪光,虽然自己曾幻想过许多遍被叶树年抱着的感觉和场景,可从没想过是用这种方式,连想要好好享受都不行,还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不淑女了。 为此,黄善如绝望地心想,大概叶树年在心中已经对自己的想法改观,甚至形象还有大打折扣的危机。她觉得自己真的太莽撞了,恨不得要打自己一顿。 「不会,你没有受伤就好。」叶树年并没有察觉黄善如内心的挣扎,只是依然以不慍不火的方式说话,「学妹找我有事吗?」 「那、那个……」见叶树年越是温柔,她越感到丢脸,但还是露出了羞涩的神情,囁嚅着问:「学长下午有空吗?」 「下午吗……」叶树年顿了一下,认真地思索自己下午的行程,「我大概到七点前都有空。」 黄善如一听,心里惊喜,「那、学长要和我一起去喝点东西吗?在海边附近有间店是认识的人开的。」 「嗯?」叶树年挑眉。 「因为我要顺便过去拿点东西,想说约学长一起去,而且那边的奶茶不错喝……」黄善如说,因为羞赧连话都快要说不好。 闻言,叶树年沉默了会,教黄善如都要觉得自己的要邀约果然太过突然,正想收回这句话时,叶树年只是温煦地一笑,开口:「这样啊,我也好久没有看见海了,去一趟顺便看看海、喝个奶茶也好。」 黄善如安心地松了口气,却在抬眸乍见叶树年的笑容时,感觉有点朦胧。 就好像,叶树年其实从没真正站在她面前过。 「语馨,他们又在看你了,你长这么漂亮真让人嫉妒。」走在路上,童语馨被远处一群年纪约估都是大学的男孩子们直盯着看,她的朋友们都羡慕地说着,不忘勾紧了童语馨的手臂,像是在对那群男生说「看什么看,还不是只有我们碰得到她」这样的话。 「也许是在看你们啊。」童语馨无奈地低笑着,但一干朋友当中,长得最夺目的确实是童语馨,明明她今天也没特别上什么妆,连头发都只是随便用发圈束成马尾。而身上穿着的是款式大眾的咖啡色羽绒大衣,里面搭着素色的毛衣,裤子也就只是普通的深色毛裤搭短雪靴而已,但外貌的出眾却还是让她在眾人之间略胜一筹。 「唉,不要安慰我们了,我们的长相都是路人甲乙,哪像语馨天生丽质的,真好!」童语馨的朋友这样说着,脸带沮丧,其他人也只是难过地点点头,而童语馨一时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那个……」正当她的朋友们还沉浸于为什么自己长得不够美丽的哀伤中时,从刚刚就在远处不断注意着童语馨的那群男生中,有一个缓缓朝她们走过来,淡淡地开口。 「嗯?」童语馨看着眼前的男孩,个头高,身子瘦,脸型端正乾净,戴着深色框架的眼镜,肤色健康,略有几分文儒书生的气息。但是他看起来有着些冷漠,年纪应该与自己差不多。 「请问能要你的脸书或line吗?我朋友想认识你。」男孩比了比那一干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朋友,平静地问道,倒也不像说谎,因为他看起来明显就不是因为对童语馨有兴趣才过来的。 「……可以啊。」童语馨一愣,平常是不会给陌生人的,但总觉得见着这男孩似是挺有趣的,便顺口答应,不似笑非笑地问道,「但你是不是玩输了真心话大冒险什么的?」 男孩顿了下,面无表情地点头。 「是吗?辛苦你了。我叫童语馨,line的id我直接抄给你。」童语馨微微扬着嘴角,从包包拿出便条贴,随手抄写下,并问道:「可以顺便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男孩低头默默记了下来,之后接过童语馨递来的纸条,抬眸,「孙昱良。」 「嗯,很高兴认识你。」童语馨眨眨眼,微笑。 「……很高兴认识你。」孙昱良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等目送着孙昱良走离,童语馨身旁的女生都顿时小声地发出尖叫,「天啊,那个人好帅!语馨他不错耶!可以考虑!」 「对啊对啊,酷酷的超吸引人的!」 就这样,女生们开始热烈地讨论着关于孙昱良这个人,而童语馨仅仅是沉默着不做回应,只觉得那个男孩其实也挺妙的。虽然表面看起来不怎么亲切,可是光会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这点,应该就是个认识后会好相处很多的人。 啊,意外地有点可爱呢,童语馨忍不住这样想。 最后,她只是安静地笑了。 05 叶树年从海边回来后,就一直觉得胸口很闷,就像是有个什么紧紧束缚着自己,勒得紧。他得闭着眼不断地深呼吸,靠在冰冷的墙上,他要自己放轻松一点,明明也做不太到。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还充斥着下午海边的风,有些咸涩,更觉得黏腻。而胸口左方的心脏一直不规律地跳动着,他好想一把掐住心脏,要它听话些,跳得正常些,却还是没有办法。 此时此刻,叶树年多想大声吼叫,却也知道自己的喉咙早已乾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叶树年甚至觉得,自己连哭都没有权利。 他只能强压着那种强烈的不适感,缓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把那罐他已经许久不碰的瓶子拿了出来。 他倒了两、三颗的药,放在手心凝视了好久,久到他觉得时间静止了,而这世界上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才后仰着头把药乾吞了进去。那种噁心苦涩的反胃感不断涌上来,但他紧抿着唇用力的压回去,绝对不会吐出来。 无论是药、胃里的消化物,抑或者是他那总是要反胃而出的愧疚。 通通,一项也不会吐出来的。 他是如此地固执。 下午时,叶树年陪着黄善如搭了公车前往海边,天气虽然很冷,但公车里因为空气不流通,所以倒也显得温暖许多,身子总算不会因为要抑制发抖而感到疲累了。叶树年喜欢这样的感觉。 「学长,可不可以问你一些事啊?」趁着在公车上可以坐在叶树年身旁,黄善如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地要打听一些事,然后藉机拉近自己与叶树年之间的关係。 「什么事?」坐在靠窗位置的叶树年转过头来看着黄善如,窗外那寒冬冰冷的光线沉沉地打在叶树年的右半脸上,使左半脸显得比较暗沉,但眼珠子却很有神。 「学长……有没有女朋友呢?」黄善如鼓起勇气,问了,因为这是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虽然就打听来说,叶树年身边的女性友人不多,貌似也没有特定与哪一位女性同进同出,可是有些人的感情生活就是可以做得很隐密,只要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的那种。 而黄善如深深觉得叶树年就是这种人。 叶树年闻言,不自觉地就在嘴角扬起一抹无力的笑,「学妹觉得呢?」 黄善如没想过会被反问,一愣,「我还真的感觉不出来有没有……」 叶树年一听,低笑,嗓子有些沙哑,黄善如被他的笑声撩拨得心底痒。 「没有女朋友喔,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有。」叶树年这样说,黄善如不禁窃喜,想着自己果然还是有机会的! 但她却没有发现,其实对于叶树年而言,这句话有更深的涵义。 「那学长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黄善如又问,但这问题可真让叶树年觉得困扰了,因为实在有些难以回答。 到底喜欢的标准该是什么呢?看得舒服就算喜欢了吗?那他喜欢的类型可还真是广泛。当然的,叶树年不笨,自是知道黄善如口里关于「喜欢」的定义,总而言之就是要有办法长久相处的那种吧。 「嗯……外貌的话没有特别要求,自然就好了。个性嘛,大概就是喜欢比较善体人意的类型,温和还是活泼都无所谓。」叶树年也还算认真地回答,确实外貌如果突出,第一眼一定会被吸引,可是若谈及喜欢及长久陪伴,那他并不是那种会被外表给迷惑的人。 叶树年还是比较重视那种可以沟通得来,甚至能够心灵相通的人。 这比什么都重要。 「唔,那这样的人应该不难找啊,学长总该有个心上人了吧?」黄善如虽说不是特别惊讶于叶树年所提出的条件类型,但是这样的女孩子真的还挺多的,不至于有找不到这样的人的情况。所以虽然有点害怕听到答案,可仍会好奇。 叶树年只是笑了笑。 「不能说吗?」黄善如不禁乾笑。 「没有不能说。」叶树年的眼神变得温缓,「我确实是有心上人没错。」 闻言,黄善如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只是在心底低叹「果然啊」的同时,仍不免一阵纠结。 「那学长不打算告白吗?」黄善如又问,人总是如此的,明知道答案往往会伤害自己,却还是不断地挖掘着,直到自己再也承受不住。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因为事情一旦改变了,就不会再恢復成原来的样子了。」叶树年这么说,莞尔,「所以,他会一直待在我的心上,可是也就仅止于心上。」 「……学长不会后悔吗?」黄善如低声问,「学长要知道,有些人也是一旦错过,就无法再把握的了。」 叶树年垂下头后略略抬眸,由黄善如的角度来看,叶树年此刻的神情显得阴沉,可他却还是笑,只不过是非常落寞的笑── 「学妹,你有一天会明白的,关于有些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自愿错过它。」 很久很久后的将来,黄善如确实是懂了。 而且是彻彻底底地领悟。 下了公车后,海边已经近在眼前,而刺骨的寒风也直接吹拂于两人脸上,黄善如缩着脖子,手插口袋,忍不住地发抖着。而相较之下,叶树年反而比较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仅是略微皱起眉头,对于这拂面而来的冷风。 「抱歉,要学长陪我来这里吹海风的。」黄善如打颤着牙齿,露出抱歉的表情。 「没关係。」叶树年并不在意,只是往右手边的海滩及不断涌上、退去的海水看着,而鼻腔里充斥着海水咸腻的气味,他下意识伸手拉住颈间的围巾。 「那,学长跟我来吧,去暖暖身子。」黄善如说,然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从口袋里伸出手去拉住了叶树年,为的只是告诉自己,至少他现在是在自己身边的。 至于叶树年,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由着黄善如拉着自己前进。 黄善如带着自己走一段路后,进了一间像是咖啡馆一样的地方,只是装潢很復古,店内的墙壁上贴着许多照片,不是黑白就是些许泛黄的,灯罩也灰扑扑地掛着天花板上,整个室内呈现着昏暗的橘光,桌椅皆是陈旧的木头製成的,而整个店内散发的味道却不是咖啡豆的气味,反而是浓重的奶茶香气。 「老闆,我来了!」黄善如放开叶树年的手,然后走到柜檯那,朝着里头喊,而叶树年只是继续观察着这个对于他而言十足陌生却感到温暖的空间。 只是这间店除去黄善如与自己以外,似乎没有别的客人了,尤其在这样的冬天里,更显冷清。 「是你啊。」没一会,里头走出来一位高瘦的男人,身上围着围裙,头发有些乱,神情困乏,连声音都带着几许慵懒,但就以带着丝丝皱纹的脸庞来看,男人约莫有四十岁,而且从男人身上也散发着几许沧桑,不知为何地。 「老闆,我今天带了朋友来喔!想让他喝喝看你泡的奶茶。」黄善如开心的说着,只是那个老闆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反而还打了呵欠,抬眼瞥了瞥叶树年,「怎么,男朋友顺便带来给我鑑定啊?不合格。」 「咦,不是啦,而且为什么不合格啊!」黄善如睁大了眼,急忙否认,却也不懂为什么老闆要立刻就给了叶树年不合格。 「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上才是彻底的魔鬼。」老闆这么说着,但手里还是开始准备着茶壶,冲着水开始煮,而他背后架上的都是一罐罐的茶叶。 只是叶树年听到老闆这样说时,垂下了肩膀,难不成长得人畜无害是种错?还是说就该长得一脸凶神恶煞才是对? 叶树年还真有些无法理解。 「你不要乱说学长啦!学长人很好啊!」黄善如解释着,然后又转过头来看向叶树年,「学长抱歉,老闆他有时候就是会这样啦!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喔!」 「不会啦。」叶树年也只是尷尬地笑。 「我又怎样?说实话而已,更何况我又没说他人不好,只是谁知道他的好有什么目的?小心被这种人拐走我跟你讲,你那时候再回来找我哭哭啼啼可没用。」老闆斜睨了叶树年一眼,转身从架上取下一罐茶叶。 叶树年无语,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成了那种诱拐女孩子的坏人了。 「吼,老闆!」黄善如慌张地就喊了出来,因为她很担心叶树年会生气,毕竟自己带他来这里,并不是希望他听到这些。 「好,不说了,可以吧?」老闆耸耸肩,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煮起茶叶了,淡淡的茶叶香飘散开来,而气氛变得有些僵滞。 叶树年只是默默地覷着黄善如懊恼的神情,还有老闆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想,也许老闆是真的对自己没有好感吧,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有时候在某些场合看见了一些人,就会突然其来地从内心涌现一种抗拒与排斥感,深感这个人与自己绝对不合,明明也没实际相处过,但就是觉得想对那个人敬而远之。 老闆对自己的感觉约莫也是如此,儘管不懂为什么,但他对老闆也没有什么所谓厌恶之类的情感,毕竟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趁着老闆还在煮奶茶的期间,黄善如领着叶树年到窗边的位子坐下,叶树年由这一大片的落地窗向外看,海浪的起落明显,深色且看起来冰冷的海水不断进退着,反覆不息。 而黄善如没说话,只是看着叶树年望着海的深沉目光,刚刚的困扰一下子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茫然。 因为总觉得越观察叶树年,越感到从叶树年身上散发的那股惆悵感。 叶树年他啊,似乎是个有秘密的人,黄善如想。 06 老闆端上那壶煮好的奶茶,把两个象牙白的陶瓷杯放在桌上,发出厚实的敲击声,而老闆手法俐落地将奶茶斟满杯子又不至于漏出来,而奶茶在倾倒的过程中还散发着浓醇的香气,让人想赶紧喝一口。倒好后,老闆将杯子轻推至两人眼前,他们就分别拿起一只杯子,低喃着谢谢后再举杯就口地啜饮着。 待叶树年缓缓饮下老闆煮的热奶茶,一种温暖的感觉窜过四肢,甚至抚过了内心某一角冰冷的地方,让叶树年感到十分安心,随后,他也不忘诚挚地说着:「真好喝,而且有肉桂的味道。」 他手里仍捧着那杯热奶茶,露出了最真心的笑容。 「小子你还挺识货的。」老闆挑眉,表情似笑非笑地说。 叶树年也仅是笑而不语。 「咦,为什么我都喝不出有什么啊?」黄善如一口气喝光奶茶后,才惊讶地发出疑问。 老闆低笑,「你根本就没在注意吧。」 「是这样吗?」黄善如苦恼地皱起眉,叶树年觉得黄善如这样的表情十足逗趣,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搞得黄善如真是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 「对了,你上次说要的茶叶在楼上,我放储藏间里,你赶快去拿吧。你们等一下应该也还有事不是吗?省得忘掉。」老闆耸肩,然后想起什么地说着,黄善如也一脸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喔对,要赶快去拿,这次没多订来要我多掏钱了吧?」 「别把我说得像是尽坑你钱一样,我也是要养自己的耶。」老闆嘖了声,「没多订啦,也就只有那几罐而已,快去拿啦。」 「那就好。」黄善如嘿嘿笑了几声。 等黄善如上楼后,老闆才又恢復成一开始的慵懒模样,他搔了搔头,「同学,你真的不是她男朋友啊?」 突然地,被这样一问的叶树年愣住,摇头,「真的不是。」 「这样啊。」老闆似乎也不讶异,只是眼神飘向楼上的方向后又飘回来,「那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啊?」 「嗯?」 「替我看着她。」老闆这样说,叶树年纳闷,只觉得这番话听来有些许沉重。 「这傢伙有很多问题,而且她从没带朋友来过这里,既然今天会带你来,我想你对她而言是重要的。」老闆面色平静,倒是不显一丝凝重,「我不管你们认识多久,感情有多好,更不会问你懂了她多少,可是我只希望你记住一点,不要伤害她。」 叶树年听着,正想回话,黄善如碰碰碰地从楼上跑下来,让他的话是硬生生地吞回去,老闆也仅是对他投以一眼饱含千言万语的沉默,便移开眼神。 「吼,老闆,你也太心机了,放在那么高的地方,害我还要爬梯子上去拿。」黄善如气呼呼地抱着三罐茶叶下楼,整张脸都被气红了。 「抱歉,我忘了你很矮。」 「老、闆──!」 老闆最终仍是笑了。 或许,对于老闆而言,黄善如是很重要的人,才会说出刚才的话。 至于有多重要,只有老闆自己知道。 「好啦,老闆那我和学长先走囉!下次再来找你。」 之后,黄善如又与老闆间聊了会,才起身准备离开,老闆也只是无力地挥挥手,要他们两个自己在外面时要注意身体,就又走进去了。 「那学长我们走吧,不介意再去海边晃晃吧?」提着用袋子装起来的几罐茶叶,黄善如笑容可掬地问道,叶树年便摇摇头,「不介意。」 但才一走出店内而已,那温度骤降,店内温暖多了,而外面的海风依旧不止,吹得叶树年忍不住也打了个颤。相较之下,反而是黄善如变得不受寒风侵袭似地,背影坚强,被风纷乱的发丝也在空中散成丝丝细线。 但这时候,黄善如的背影总显现几许落寞,叶树年这样感觉。 到底黄善如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学长,发什么呆啊?」黄善如发现叶树年并没有走在自己后头,便转过身去,看见叶树年站在离自己约莫三十公尺处,面容复杂,于是便开口笑问。 叶树年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思考而停下了脚步,只得抱歉地一笑,摇摇头,赶紧小跑步跟上,与黄善如并肩而行。 「学长。」 「嗯?」 「我以前曾经在这里的海边溺水过喔。」黄善如指了指海边的方向,嘿嘿笑了几声。 「怎么会?」叶树年惊讶地问。 「不小心被朋友推下去的。」黄善如挠挠头,「我当时真的是吓死了,扑通一声,我就被冰冷的海水给包住了,加上我又是旱鸭子,真的很害怕啊。」 「这样好危险。」 「是啊,而且学长你知道吗?不能呼吸的感觉真的很痛苦。」黄善如撇嘴,怪笑,「海呢,也比我想像的要深、要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因为海是咸的,我的眼泪,也是咸的。」 叶树年只是看着她。 最后,黄善如沉默了,叶树年亦同,只是这样让她带着自己走到了堤防上,海风更为强劲,呼呼地吹袭着他们,眼睛有半刻就要张不开,但黄善如只是率先坐下,拍拍一旁,示意叶树年也坐下。叶树年没说什么,而是顺着她的意。 叶树年坐在黄善如身旁,紧挨着她的肩,一时也不觉得难为情,只是把彼此当作在这寒风中唯一可依靠的存在。这段时间里,黄善如看着海,叶树年则看着她的眼,总感觉黄善如的眼里就有一片海。 深不见底的海。 「但就算这样,只要心情不好我还是会很想来海边,因为我觉得只要把话对海说,那就没有什么好烦恼的了。」黄善如注视着海,开口又是说着,而叶树年向来懂得如何当个好听眾,于是也没说话,便是默默听着,「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也很少把真心话对朋友说,因为他们总是会回我一些对于我而言没有帮助,反而让我更难过的话。但这不是他们的错,纯粹是我个人的问题,也因为这样,朋友总觉得我待他们不是真心的,其实我也只是习惯了不把这些话对他们说而已……」 叶树年不大能理解黄善如的感受,毕竟自己虽然朋友不多,但至少还有罗逸伦这样一个知心,有什么心里话总会对他说,所以不是很能明白为什么要把话对海说的感觉。 有什么事情,连对朋友都说不出口吗? 叶树年其实是想这样问的,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还不是时机,他们认识得毕竟不深,一下子要去挖掘他人的过去,甚至是藏在心底的秘密,都未免显得太过失礼,甚至是不够体贴。他自己也很清楚被人问及一些敏感话题时的不舒服,所以他不会做出这种事,仅是把疑问搁在心底。 因为答案总有一天会揭晓的。 「所以我常常在想啊,如果海是人的话,应该会觉得我很烦吧。」黄善如低笑,把一綹飞到她眼前的发丝往耳后顺,「毕竟,我这样对着它说话,都不晓得有多少年了。」 年,以年来计算的,黄善如的内心,到底有多少话要说? 「我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这种事,所以学长是第一个知道的喔,知道我是一个会对海说话的怪人。」黄善如转过来,眼神非常温柔,却也带着几许悵然,「学长和我是一样的吧?」 闻言,叶树年的心脏用力地搏动着,呼吸突然变得困难。 一样的。 「打从见到学长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了。」黄善如抱住双膝,下巴靠着膝头,又是那样闷闷地望向前方,「学长一直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可是,学长也很少真心地微笑,虽然你看似是那种不管别人提什么意见都会赞同的人,但其实我觉得学长是很我行我素的,这一点虽然我还不是很确定,可是有这样的感觉。」 「然后,最让我觉得学长和我一样的地方是……」 叶树年没有说话。 07 「学长要小心点,风很大,这边的泥沙又软,太靠近的话很容易会被海浪冲到跌倒喔!」原本只是在堤防上聊天,但叶树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提出了想到沙滩上散步的想法。黄善如有点惊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仅是一同走到沙滩上后,不忘提醒着。 「好,我会注意的。」叶树年微笑,黄善如呆了下,别过头去,却也无法忽视自己紊乱的心跳,黄善如觉得自己对叶树年的好感与日俱增。 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说出了那些话,那些黄善如本不应说出来的话。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信任叶树年,儘管叶树年是自己喜欢的男孩,但再怎么说还是没有经过长久的相处,一股脑地就把所有事情对他讲,连黄善如自己都感到讶异。 但这不是说叶树年不值得信任,相较之下,他可能还比自己那一眾朋友来得可靠,就这一点而言,黄善如是篤定的。只不过果然还是少了些矜持,她总是这样没经大脑思考地就去做一些事,只怕叶树年不当自己是感性了点,而是太过没神经,兴许还感到困扰。 黄善如都要不明白自己在叶树年心中,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了。 八成是认识没多久,却拉着自己拉哩拉杂地说了些掏心话的奇怪学妹吧?光是想到这,就让黄善如觉得烦闷。 只是,黄善如正在烦恼这些事情的同时,叶树年已经捲起裤管,将球鞋和袜子都一併脱下,放在海浪拍不上岸的位置。刺骨的感觉从脚底板不断窜上来,叶树年可真结实地抖了好大一下,就走到海浪旁,一把将脚踩进冷如冰的海水里,海水全然覆盖了整个脚掌,包覆了脚踝。而叶树年打从冬天以来,没一次像现在这样感到这样寒冷的。 「学长,天啊,你这样会感冒的!」好不容易,黄善如从自己的烦恼中脱身,一转头就看见叶树年散步在浅水中,不禁喊出了声。 「放心,没问题的。」叶树年浅浅一笑,不以为意,因为他开始慢慢习惯海水的温度,脚底开始有着温暖的感觉,只有海浪一下子拍高了,触及比脚踝还高的小腿下半部,他才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真是的。」黄善如叹气,总觉得叶树年果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不过是在不伤害他人或危及他人利益为条件之下罢了。 而叶树年就这样踏在浅浅的海水之中,感受泥沙在脚底摩擦的感觉,很柔软、很舒服,若现在不是冬天的话,感觉应该更好吧? 一定是的。 叶树年遥望着远方无际的辽阔海水,天色灰暗的映在水面之上,让海水看起来显得深沉而不可测,像是只要一深陷进去,将永不见天日一般,令人心生畏惧。 这令他不自觉的回想起高中刚开始的那个夏天,许多同学相互邀约着要到海边去玩,叶树年也是被邀请的一员,他自然是很开心,毕竟长久以来,他都无法从事剧烈运动,这有损于他的心脏。 是的,心脏。 叶树年天生有心脏上的疾病,虽不是那种随时有可能暂停心跳的人,但是若激烈的跳动、跑动对于他而言都是危险的,他的心脏会开始绞痛,像是有人对着自己的心脏又捏又掐的,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而且会有着像是快喘不过气来的濒死感觉,最后四肢无力地瘫倒到地上去,爬不起来。 因为如此,他鲜少参与同学与朋友之间的运动,不是他过分顾虑自己的身体,而是朋友总怕他的心脏无法承受,要他好好休息,别让他们操心。于是久了,叶树年也不会主动提出要与他们一起玩球、跑步的要求了,他想,既然大家都这么担心自己,那自己也就不需要再带给他们麻烦了。 也是这个原因,偶尔有一次能参与他们,让叶树年非常高兴,甚至兴奋得夜不成眠,期待的只有到海边玩水这件事。 现在想起来,叶树年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纯真得可爱。 总而言之,那次去海边玩,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出现状况,反而开心地与朋友打了水仗。那一天的他,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一个健康的人,该是有多好。 他总希望若有来世,自己能是一个无病无痛的人。 只要这样就够了。 「学长。」没一会,黄善如也脱掉鞋子,走在海水里跟上叶树年,叶树年停下脚步,看着黄善如无奈地朝着自己微笑。 「怎么了?」叶树年轻声回。 「学长,你有没有过最爱的人离开你的经验?」黄善如问,叶树年倒是没有料到是这样的问题,摇摇头,「没有。」 「失去最爱的人,有点像是你的氧气被抽光了的感觉一样。」黄善如浅浅一笑,叶树年却哑口,不晓得该说什么。 「那时候,我记得我阿公过世那一天,我哭到喘不过气,还当场晕倒,因为我真的不敢相信。我阿公身体那么硬朗,却在出门时被一辆计程车撞死,而肇事的司机有喝酒,没有看好前面的路,所以才会直直往我阿公撞过去,因为这样,我无法原谅他。」 「毕竟阿公对于我来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黄善如说,她露出了温暖而悲伤的笑容,「他一离开我,我的世界都毁了。」 因为,他就是我的全世界。 黄善如也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是很轻,就这样被锐利的海风划开、割破,破碎的字句漫天飞,最后沉入海底。 可叶树年仍是听见了。 「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妈,听我阿公说是在国外工作,我也就深信不疑。但曾因为同学有爸妈我没有所以向阿公哭闹过,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妈就不能抽空回来看看我?但阿公永远都是摸摸我的头,要我别哭了,他说:『你还有阿公啊。』让我哭得更厉害。」黄善如像是回忆着往事,低声说着,「久了,我也就不吵着要找爸妈了,因为阿公比谁都对我更好,同学有什么,我绝对不会少。阿公就像我的爸妈一样。」 「只有那一次,我最后一次向我阿公哭说为什么爸妈不回来,是在我国小四年级的时候。」黄善如吸了吸鼻子,看向远方,「我被同学笑说没有爸妈,因为班上开同乐会的时候,大家的爸妈都有来,就我没有。明明也知道同学是故意的,可是我还是生气了,甚至被气哭了,跟同学吵架,闹到同乐会开不下去,老师就打电话请我阿公过来。阿公赶到学校,我哭着跑过去,阿公只是把我抱住,拍拍我的头,向老师还有同学们道歉,说我给他们带来困扰了,然后希望先带我回家。」 「那一天,阿公带我回家后,他哭了。」黄善如闭上眼,叶树年仅是看着,「他和我说了对不起,却没有解释为什么,而且阿公哭的那个时候,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意味的是更深沉的忧伤吧,叶树年想。 「因为阿公哭了,让我再也不敢无理取闹。而且,我在半夜爬起来经过阿公的房间时,看到阿公房间的灯没关,门也没锁,偷偷打开来看,我发现阿公看着我爸妈的照片发呆。」黄善如睁开眼后,神情黯淡,「那些照片向来都放在阿公的房间,我也只有透过那些照片看过爸妈的长相而已。但那个时候,阿公就这样看着爸妈的照片好久、好久……」 「然后,阿公又哭了,但是这次,他哭得很大声。」 叶树年低头,原本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此刻都不见了,他好像也听得到黄善如爷爷的哭声,那种……让人觉得心揪成一团的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要是男孩子都会被灌输的观念,现在如此,以前亦復如此,更别提黄善如的爷爷生长的年代,那观念更是根深蒂固地植在脑海里。 所以到底该是怎么样的痛苦、怎么样的伤痛,才会使一个已经活在世上数十载的人还会忍不住那样的悲慟?叶树年不忍去想。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妈根本不是在国外工作。」黄善如深吸了口气,「而是我爸妈早就过世了。」 叶树年恍若晴天霹靂。 「我没有问我阿公,应该要说是一种直觉。」黄善如低笑,笑得有些许悽凉,「因为即便再思念,也不会这样哭到撕心裂肺,除非,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思念从此无法排除,才会这样放声大哭。」 思念从此无法排除,才会这样放声大哭。 这样一句话,让叶树年陷入深深的沉思,他又回想起那个人,是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后来长大了,阿公也自己和我承认了,而我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难过,因为我从来也就没有和父母相处过,所谓父爱与母爱,都是阿公一个人给我的,所以阿公对于我才像是父母。」黄善如这才看向叶树年,直直地盯着叶树年的眼眸,「但也因为这样,他一离开我,我就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剩了,就跑去海边乱吼乱叫的,甚至还想过要这样跳下去,去陪阿公。我知道这样想不应该,也知道阿公若晓得我打算这么做,一定会骂我,可是,我不明白当最重要的人离我而去之后,我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没有意义,叶树年脑海里突然就跑出这样的回应,虽然他也明白这样想是不好的,但对自己而言就像全世界的那个人一旦离去,生活的重心一下子就跟着消失了,到底该如何过下去,总觉得没有答案。 「但说也奇怪,我真的要跳下去时,却突然不晓得从哪来声音,告诉我『活下去』,我当下觉得那一定是阿公的声音,所以又呆住,站在岸上一动也不动。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像神经病,这样子地不爱自己。」黄善如笑得无奈,「后来我也知道,那不是阿公的声音,是我自己心里的声音。我不想死,我只是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会在最后又逼着自己回到这个世界。」 「学长,或许你觉得听来荒唐,可是我从不后悔有过那么一次想死的念头,或许这曾经让我很痛苦、很难过,但如果没有那么想过一次,也许我到现在还是走不出去。因为死对我而言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叶树年仍是无话可说,只能凝视着黄善如温柔的眼,那种在伤痛后成长,并蜕变的眼,这个人确实不如自己想像中那样乐观无忧,但她是在经歷真正的疼痛之后,还可以真心微笑的人。多勇敢的人。 叶树年不由得佩服着黄善如,却也不自觉陷入思绪。 他不断地反问自己:「那我走出去了吗?」 答案,却只有一片最荒凉的沉默。 08 后来,两人并肩在走在浅浅的海水里,随意地聊了些言不及义的事,就各自安静地想事情了。 因为有些事,没办法直接提出来谈,只能任由它在心底发酵、膨胀,塞满每个角落,独自感觉那种胸闷而已。 那是海风也吹不散、海水也泡不烂的心事。 讲得更明白些,也许该说是愁绪了吧。 也或许是想得太多,加上海风不断吹袭,他身体多少也感到不适了,回到家后才会有种心脏疼痛闷胀的感觉。只是果然最让他感到难受的,是黄善如说出那些事情后给人的感觉吧,关于失去所爱之人的感觉。 黄善如问自己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说了没有,可是真的没有吗?他自己也不确定,因为那人到底算不算是他所爱之人,他也不清楚。 是吗?那是爱吗? 还是只是同情? 叶树年感到茫然。 「真是的,你怎么老爱跑这种地方啊?有够窄,书又很旧,却老是喜欢掏钱买这个,不懂你。」唐文楷陪着叶树年来到巷子中的二手书店里,才一进去,就被书店那狭窄的空间及本本堆成山的旧书给吓到,下意识地皱眉抱怨。因为他向来都是逛大而明亮,且空间乾净,会瀰漫新书香气的书店,从没到过这种堪称是「破旧」的二手书店里来。 「不觉得这样的地方很令人安心吗?」叶树年如此答道,这可真的令唐文楷无语了,因为他无法否认那种旧书泛黄的气味让人忆起从前,家里的书架上永远是摆着旧书,间来没事的自己就会挑几本来看,混着这样的气味,融入剧情中后度过了整个下午。 好吧,唐文楷算是能够理解这样的叶树年几分,可这么窄的空间,一不小心就会撞倒一堆东西啊!为此,唐文楷还是对这样的店面没有太大的好感。 叶树年没有再去注意唐文楷,而是自在地穿梭于两排书架间的狭窄通道,像孩子在探索新处所当作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样,叶树年在一本本的旧书里寻找一个可以让他喘口气的休憩场所。 而且这间二手书店平时的客人很少,毕竟是在巷子内,没有仔细去看根本不会发现,何况外头的小块招牌都被风吹雨打得上头的字几乎糊掉,要不是叶树年基于好奇进来看看,根本也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所以大部分会来到这间店的都是熟客,虽然叶树年也很少在自己逛书店的时候遇到其他客人就是了。 加上这间店的老闆娘时常都不在,更让人有种误闯了某个古老书窖的错觉,而且在这间店向来是要哪几本书自己挑一挑,钱就固定垫在黑色桌垫下,本本一律价格通为十元。没有说错也没有看错,就是十元,这真的让叶树年觉得老闆娘做的根本就是慈善事业,更何况她还对客人都抱持着信任原则,完全不追查究竟谁带走了书不付钱。 叶树年曾经遇过几次老闆娘,有一次就有问起这样的情况,但老闆娘仅仅是回答:「能进来这间店就算是有缘了,不付钱的带走哪一本书对于我又有什么损失?人生不正是这样被带走一些事物,又等着下一次地被带来吗?」 叶树年有些愕然,顿时也无法说出什么话,老闆娘娘便拋下慢慢看吧这样的话,幽魂似的出去了。 其实老闆娘本身是名头发乌黑,且长得披在肩上及整个后背,面容苍白却带着一种宛若陶瓷娃娃美貌的女人,她的年龄约莫有四十了,因为老闆娘深邃的眼睛里写满了人生的歷练,眼角也透漏着被褶皱起来的苦涩,神情总是显得疲倦,好似对这一切都感到无力困乏了。只是这样的老闆娘依旧是一枚美人胚子,走在俗世里是个不凡的存在,光是这样好像就足以解释老闆娘为什么要开这间店,又为什么对于这种事情这样不在乎。 可能对于老闆娘而言,这些书的定价,也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吧,钱只是人与人之间交换物品的货币,一种看得见的代价而已。 人们总是以此来证明他们付出与收穫是有价值的。 想来其实也只能说是愚昧的。 总而言之,或许这些只是叶树年自身的臆测而已,但他还是想把这些当成是老闆娘的想法,并且成为自己留在这个地方的理由。可能,他也只是想要从中寻找一些对于自己而言是有价值的东西吧。 正当叶树年带了几本他有兴趣的书准备再穿过通道回到前面时,却发现书架间的通道上站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让叶树年不自主地呆了一下,也引起那人的注意。 今天的她,身上穿着黑色的棉布连帽运动外套,还有和外套同色系的运动裤,显得她身型更为修长细瘦,而她脚上则是穿一双乾净的白色布鞋,看起来很休间。不过她的头发依然是那样短得如男孩,只是此刻的她没戴上眼镜,一双眼睛毫无遮蔽地直盯着叶树年,盯到让叶树年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小到连这样毫无交集,只消见过一、两面的人,都还可以再遇到。 不可思议。 「抱歉,挡住你的路了。」她将身子贴往书架上,让出了一些空间供叶树年经过,而这是叶树年第一次知道她的声音是如此地轻,而并非他所想像的淡漠、冰冷。 「不会。」叶树年仅是一笑,礼貌地。 他走过去时,因为通道仍是狭窄,不免要轻擦过她的背脊,一併地,叶树年也从她身上嗅闻到那股菸味,上次在街上所闻到的气味。 原来她也是这间书店的熟客啊,叶树年忍不住样想,便到前方的柜檯去找唐文楷了。 徐清则站在默默地目视着叶树年的背影,总觉得这人似乎给她一种不晓得在哪碰过的感觉,偏偏她又对那张脸很陌生,只知道那个人的外貌如同他的声音一样,温柔得令人觉得亲切。 原来世界上也是仍存在着这样的人啊,徐清平静地想着,回想她自以前认识到现在的朋友,似乎没有一个人的温柔给她这么强烈的感觉,仅仅是说了一句话,就可以知道这个人的性格是温和的。 没遇过这样的人。 最后,徐清也只是耸了耸肩,觉得自己忽然在意起一个陌生的男性而感到好笑,更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尔后便把注意力放到书架上,寻找着自己早些日子在网路上看到的一本已经绝版的书。她很想看,可逛遍网路上所有卖场,却也没见有谁卖这本书,于是一有时间二话不说便往这里来了,这里向来不会使她失望的。 只有这件事,她如此深信不疑。 「啊,你挑好啦?」走到前方的叶树年,看见唐文楷正靠着墙在滑手机,像是十分无聊。而唐文楷一见叶树年挑好书,便开心地笑了,赶紧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嗯,让你久等了。」叶树年扬笑,从口袋掏出了五十块,把钱压在桌垫下,便把书收进自己背在身上的背包里。 「好啦好啦,那我们快走吧,我快饿死了!」唐文楷对于不用在待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感到高兴,巴不得快出去深呼吸个几口气,待在这种地方,他觉得连氧气都被压缩了。 「知道啦──」 叶树年无奈地笑着,然后尾随着唐文楷。在出去前,叶树年仍是回头再看了一眼店内,明知道她的身影因为死角所以看不到,却总是要做像是确认一样的动作。 确认这个人刚刚是真的存在于这里。 怎么讲,果然还是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有着一种虚幻的感觉吧,叶树年如此想着,然后掩上店门,与唐文楷并肩走了出去。 但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是她刚刚直视自己时眼里的寂寥,就与那人最终与自己所见那面之时所露出来的感情,是一样的。 一样的无力,与寂寞。 09 「可以帮我个忙吗?」叶树年将餐上完后,差不多已经接近他的下班时间了,他正想回厨房把后续的东西做最后整理与清洗时,袖子就这样被扯住,让叶树年不得不疑惑地停下脚步,回眸张望。 而他只看见孙昱良困扰的表情。 「呃,怎么了吗?」叶树年呆愣着问,因为他鲜少看见孙昱良这个表情。孙昱良则是抿紧了唇,看起来很困窘地背过身,指指他围裙后方原本该打成蝴蝶结的细布条此刻被扯成死结的样子,而且看起来还束得很紧,几乎都可以说是完全勒住孙昱良的腰际了,「这个……可以帮我拆开吗?」 叶树年挑挑眉,有点惊讶,「怎么会弄成这样啊?」 「……刚刚送餐的时候,一个弟弟说无论如何都要绑绑看围裙的带子,我就让他拆开重绑一次,怎么知道会被他弄成这样……」孙昱良一脸欲哭无泪,但因为背对着叶树年,所以叶树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语气里也听得出来,只是不自觉地笑了,「没想到你人也挺好的。」 「我看起来为人很糟吗……」孙昱良听叶树年这么讲,真是乏力得连肩都挺不起来,微微垂下,叶树年从鼻息中逸出一丝笑,「没什么,只是总以为你是个冷淡的人。」 语毕,叶树年伸手开始拆起那被绑得活像是要人拿剪刀来剪的死结,而孙昱良却只是淡淡地沉默了下来。 孙昱良,叶树年在餐馆工作的同事,年纪与自己相同,皆是大四,但并不是同一所大学的人,平常交集也就仅止于工作上的互动。但他们真正交谈的次数却又很少,因为都只是动作上的提醒与互相帮忙,根本用不到什么开口的机会。 再者,于叶树年的印象中,孙昱良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来上班时总是安安静静的,虽然很尽责地做好份内工作,可是总是面无表情,显得很冷淡,不好亲近。他连眼神也是清冷的,令人不敢贸然对上,更别说是搭话了,所以在餐馆里没见哪个同事与他特别要好。 因此,他下班也同样是沉默地收拾好东西,然后默默走离。至多只会在离开店前会与其他同事点头致意,除此之外无他。 于是也不能怪叶树年对于孙昱良今天的表现如此惊讶了,这大概算是他与孙昱良第一次正式的对话,也是第一次看孙昱良撇除一号表情外的其他情绪反应。 可真有几分新奇。 「好了,拆开了,我帮你重绑。」过了好一会,两人都没有说话,孙昱良只是感觉着叶树年拆着死结时不断地扯着带子,虽然不痛,但不免重心都会向后,几次都摇晃得差点站不稳,只能努力地抓住重心,等着叶树年解开死结。好不容易现在解开了,他被勒紧的腰腹部感到好受多了,叶树年也仅是再替他重新打上蝴蝶结,动作迅速地。 「……谢谢。」一打好蝴蝶结,孙昱良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谢,只见叶树年嘿嘿一笑,「不会啦!」 真的是个好人呢,孙昱良忍不住就这么想了。 之后叶树年进厨房去了,孙昱良则是又默默收拾起客人刚用餐完的桌子,刚才的事情就像是梦一场。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的事并不是梦。 夜里,房里冷得令叶树年裹紧了被子还嫌不足,侧卧着身的他被子里还抱着毯子,因为现在的他总觉得今夜显得特别清冷。 明明眼皮如此沉重,但他就是没有办法入睡,只能翻来覆去的地,觉得有些烦躁。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到底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睡。 「最近她过得怎么样?」 叶树年愕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但怎么样?叶树年无语,他又怎么会知道她过得怎样呢? 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了。 「乾脆哪天再找她一起出来聚聚吧?」 聚?去哪里聚? 天堂吗?叶树年不确定她在不在那里。 「去他的狗屁天堂,我看连地狱都不在!」过往她总是带着不屑的表情这样说的,粗俗而毫无女孩子的气质与温柔,却也让人无从否认。叶树年觉得这样的她,即便知道有天堂,也是不会前往的吧。 只不过这些话叶树年并没有说出来,仅仅是简单交代了她的永眠,她的永远离开。 然后,他也看见了罗逸伦万分震惊的神情。 万分震惊,而且充斥着无尽的哀伤。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下午,罗逸伦儘管一脸肃穆,却还是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几分不谅解。 叶树年沉默了会,抬眸注视着罗逸伦,说:「你回台湾的两、三个礼拜前。她在育幼院做义工的时候,为了带跑到马路上捡球的小孩回来,结果被车撞到了,但急救无效,所以那天晚上就过世了。我也是在事后两、三天才知道的,那时候他们家人都希望这件事不要太张扬,所以丧礼办得很低调,只有她的一些亲戚和我跟几个她的朋友有过去。其实追思会那天原本也想打电话跟你说一声,但如果打过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罗逸伦没有回话。 「其实要不是你问起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叶树年坦白地说,毕竟这件事情距离他或他们的时间都还不算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他这些天来也过得有点难熬。因为她的离去是叶树年活到现在为止,第一次遇上朋友离世的事情。 叶树年没有想过会这么不真实,也没有想过会这么难过。 「她发生这种事情,我想都没想过,我一直觉得她是会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更长寿的。」叶树年又说,他的脑海里则出现了那天,她的遗照高掛灵堂上的样子。任谁都无法去想像一个人的死,竟然是以这样的模式来呈现,照片就掛在那,仅代表已逝之人的身分,若没有人告诉大家她曾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辈子就这样,什么也不剩地结束了。 那是一种悲哀。 但丧礼对叶树年而言又是重要的一种仪式,如果没有这个仪式,是不是大家就不会知道这个人曾经活过?曾经存在过? 所以丧礼是一种向世人最后一次证明自己活过的证据,向世人最后一次地道别,然后,就此消失于人世之间。 叶树年觉得,如果灵魂真的存在,那等他丧礼的那天,他会安静地看着所爱之人替自己摺纸莲花的模样。只是那人会哭吗?他不晓得。 只是以此证明,他是真的活过的。 可活得如何,就不得而知。 也因为如此,当叶树年参加她丧礼之时,用手捻了香,看着她的相片,默默回想着曾与她相处过的点滴,仍是不自觉地流下泪水了。 他还是觉得心很疼痛。 「叶树年,你是白痴喔,连换个灯管也不会!」 高二的时候,有一天上课上到一半,教室的灯突然闪烁起来,闪了整整一节课,搞得大家上个课上到眼睛痛。于是下课时就派了男生去总务处登记领取新的灯管回来,然后因为搬梯子回来的是叶树年,所以大家就让他去换灯管了。只是当时的叶树年总有些畏缩,爬上梯子后手抖个不停,害怕换不好,过程拖拖拉拉,眼见上课时间快到了,身为班长的她自然就出声了,而且还是暴吼出声,搞得叶树年吓得一愣,僵在梯子上。 「真是,你是不是男人?给我滚下来,我换!」在她暴吼出声后,又这样补了一句,让一伙儿笑个不停,但叶树年本人可真是又受伤又羞窘,只得尷尬地爬下梯子,把灯管递给她。 她没多想地一把接过,也不管今天她是穿着制服,就这样堪称是霸气地爬上高高的梯子,而她的裙子底下虽然有穿短裤,但是白皙的大腿还是若隐若现,搞得一眾还年轻气盛的男孩是不晓得把眼睛摆哪,女孩们则是直呼她太帅气了! 没一会她就换好灯管了,速度快着,她下了梯子后还挥挥坏掉的灯管,得意地朝大家一笑,叶树年只是暗自在心底对她產生了一种无奈却又佩服的感觉。 她则是又向自己看过来,咧开嘴爽朗地笑,叶树年也只能跟着无力地笑了。 「欸欸,你下次来我家啦。」后来,她还跑过来拍拍叶树年的肩,莫名其妙就这样说了。 「为什么?」叶树年摸不着头绪,只是呆呆地问。 她看叶树年一脸傻样,开怀大笑,「教你换灯管啊!」 这就是她──吴政萱,一个大喇喇,个性直接且外放的人。 但这样的人可真是让叶树年常感到哭笑不得了。 其实吴政萱和叶树年两个人是好朋友,但在班上同学的眼里,简直是个性天差地远的组合。若要形容,大概一个是急惊风,另一个就是慢郎中。所以他们两个会成为朋友让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吴政萱会愿意跟叶树年这种做事步调缓慢,性格又温吞的人相处在一起,完全令人讶异。 因为吴政萱办事的效率之快大概没有人能胜过她,只要有事情在身她一定二话不说,能以多快的速度完成,就以多快的速度完成。偏偏她搭上的是叶树年这种做事慢条斯理又凡事力求尽善尽美的人,因此常常发生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情况。 只不过,虽然常因为两人的个性与生活步调的不同而產生摩擦,但几乎未曾发生过争执,有时吴政萱真的生气了,叶树年也只是沉默地包容,过一会吴政萱就会自我调适好,又跑过来和叶树年聊天。叶树年总是体贴地不再提及刚才的事,因此,这样的相处之道是他们维持友谊的不二法门。 但也因为互动亲密频繁,两人之间的曖昧传闻也不曾断过,吴政萱的从不解释,更是助长了所有他人臆测的急速萌发,进而使他们之间莫名虚构出更多引人遐思的关係。 吴政萱不在意这种事,而叶树年则是不愿在意,因为打从他们当上朋友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无形地互相约定,约定要当彼此的防护盾。 遮挡住她爱女孩,而他爱男孩的事实。 这是一个藏在他们让人看似曖昧的互动中,最想隐瞒的秘密。 10 「天啊,我好累!」唐文楷在放下手上那箱资料后,整个人累瘫在地,袁夏见状立刻叹气,「唐文楷,才搬几趟而已,你累什么累啊?」 「拜託,我搬的数量是以箱来计算,小姐你只是搬几叠资料,到底谁比较辛苦啊?」唐文楷不满地说,坐在地上投以抱怨。 「女生力气小了一点,搬这几叠类的程度跟你们搬几箱的程度差不到哪去的啦!而且我力气这么小都可以搬这么多趟了,你还敢说。」袁夏不甘示弱地回,然后把手上那一叠资料重重放在桌上,表示她的愤慨。 「呿,你的力气会小?你力气小我的名字让你倒着写。」唐文楷立刻酸回去,下场是遭袁夏用力地踹了他小腿一脚,他马上发出凄厉的哀号,袁夏便哼了声走出去。 唐文楷完全是欲哭无泪,只得怪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惹袁夏。 但这一切的起缘来自今天唐文楷因为间着被教授逮到,刚好抓去当免费劳工,替教授搬一些讲义、资料和课本,而且从头到尾只有唐文楷一个人在忙在这些,可是他面对的是整个被当成储藏间的旧教室,里头有大半的东西都需要搬出来。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原本他已经抱着可能要搬到手臂功能丧失的绝望心理准备了,这时候袁夏从教室外探头进来,问需不需要帮忙。 讲真的,当朋友这几年来,唐文楷要说,那时候问出这句话的袁夏根本是天使!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啊! 只不过,是个蛮碎唸的天使就是了,因为她帮忙唐文楷搬东西的过程中简直是嘴巴没闭过,不断地讲着话,唐文楷终于能理解「话语如滔滔江水」是什么样的形容了。虽然理解得迟了些,但可真理解得够深刻了。 但撇除这个不谈,袁夏其实也帮了蛮多忙的,只是因为向来都是互相讲话酸对方,突然间要马上说出「谢谢你的帮忙」这几个字属实不容易。 彆扭着呢。 而另一方面,袁夏自己也不是真的感到生气,而是她故作生气的样子已经是两人吵嘴的既定戏码,她自己也忍不住就会这样,因此带给唐文楷的困扰不少,她自己更是多少感到懊恼的。 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更温柔、更理性一点的,只是在唐文楷面前这样做就显得有几分做作,无奈之下好像也只能表现出自己任性而爱生气的骄纵脾性,她有好几次都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欠打。 可是也无可奈何。 他们彼此就这样各自烦恼着自己的烦恼,怪罪着自己的不够诚实、不够成熟,想着果然朋友之间还是有许多课题要去学习,甚至是克服的。 这时候,他们总不约而同的都会想起叶树年,想起这个貌似与世无争的朋友,永远是那样温和无害的模样,笑里总是带着温柔与细腻,说话更不会带刺,用最婉转的方法达到最终的目的,从不会引起纠纷的那个和平主义者。 果然,他们都会想着自己若能有叶树年一分的做人处事的柔软度就好了。 只是他们都不晓得的是,若这样的话让叶树年听见了,叶树年肯定是会苦笑的,因为他最羡慕的反而是像他们一样坦率表达情绪的人。 这样的人,多真。 但这就是人吧,互相羡慕着彼此,否定着自己然后肯定别人,却不知道别人肯定着你否定掉的自己。 童语馨原本想要约徐清假日出去逛逛,但徐清似乎与同事调班,所以没有空间时间,童语馨只能体贴地不表示什么,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打发这个假日了。 她以往出门都会特地打扮一番,主要也是希望在徐清身旁能有最好看的样子,只是现在徐清不在身边,她也就不特别想要梳妆,只是随便抓了几件居家的衣服套一套就算穿戴完毕,朴素地就这样出门了。 她缓缓信步在满是人的街上,其实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去,这种感觉尤其于徐清不在时更为强烈,她想自己是太过依赖徐清了。 但该怎么说才好,这也代表徐清对于自己而言是重要到无可取代的人吧? 一定是这样的。 也因为这样,童语馨回想起第一次与徐清相遇的情景。大一开学那天,她就那样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沉默而孤高的徐清,她的眼神寂寥得像是她的心蒙上层层霜雪,想试图碰触都会被冰冻,所以童语馨也仅是于远处偷偷覷着那样的徐清,对她怀抱着无限的好奇。 那时候的徐清打扮得就像个男孩了,可这不代表她和男孩一样带着几分热血和外放,反而内歛得让人觉得她是个毫无情绪的人,依稀记得那时的徐清身旁也未见什么像是朋友的人。她是独自一人的。 只是那样的徐清散发出来的感觉却不像是寂寞,而是全然的沉默。 好像只要没有人向她搭话,她就会安静得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开口。 是那样的让人觉得神秘。 童语馨被这样的徐清吸引,却也不敢接近。 「不好意思,你的东西掉了。」而掉东西是她们第一次接触的起因,也是童语馨第一次听见徐清的声音的开始。 徐清突然就在校园里拍了拍她的肩,她才一转头就看见徐清没什么表情的脸庞,还有清冷的眼神,而徐清的手上拿着的是她的学生证,让她吓了一跳。 「啊,谢谢你!」童语馨急忙地收下,不自觉就露出羞涩的神情,徐清则淡淡地扯开一抹笑,「不会。」 那时候,她发现徐清的嗓子没有她想像中来得低,却也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高音,反而是介于中间值的嗓音,甚至还带有点轻与空的声音……童语馨不大会形容,可是就是有一种徐清的声嗓很引人注意的感觉。 好像只要徐清一说话,她可以听着她说话好久、好久,都不会腻。 「那我先走了。」徐清把东西还给她之后,也没打算多逗留,便想走了,而童语馨多少是着急的,她怕这次之后就没有任何与徐清说话的机会了,只得硬着头皮还是问了:「等等,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下次可以一起吃个饭!」 徐清一愣,停下原本想迈开的脚步,不自觉微微挑眉,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出眾,脱俗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女孩。徐清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实在很美,只是更没有意料到的是这样的女孩会喊住自己。 「徐清,清爽的清。」只是徐清也没有显得扭捏或为难,只是这样回答着,而且也清楚地看见了她脸上那突然一亮的笑容。 真是个亮眼的女孩呢,徐清都忍不住要这样想着。 「我是童语馨,童言童语的童语,温馨的馨。」童语馨笑得灿烂而温暖,她很高兴知道了徐清的名字,「能当个朋友吗?」 徐清没有思虑太久,便頜首,「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而童语馨含满笑意的眸在徐清的眼里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跡。 和当初的那人真是相似极了,那笑。 不过终究不会是同一个人的。 这是那时在徐清内心的想法,从未告诉过童语馨,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默默存在她心底。 当然的,童语馨更是不会知道徐清是如何看着自己的。 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她们在成为朋友之后,其实互动还是无法说很频繁,毕竟并没有实际的联络方式,即便在校园遇见了,也只是寒喧几句。童语馨一直都想找个共通而长久的话题和徐清聊,但徐清对于任何事都抱着淡淡然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她的高度兴趣,让童语馨不只一次感到挫折。 就在童语馨觉得大概什么都无法引起徐清的注意时,某天徐清却伸手抚上自己带来翻阅的一本旧散文,而那本书的页面已经严重泛黄,封面也出现皱摺及褪色。只是徐清似乎很想翻来看看,但又怕失礼,只好默默地盯着那本书,眼里出现了童语馨未曾见过的浓烈兴味。 「你看过那本书吗?」童语馨当下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立刻便开了口,徐清抬眸看着童语馨,目光认真,「嗯,不过一直买不到初版的,初版和再版的内容不大一样,可是市面上现在都只有再版的,没想到你有。」 「这也是我家里的旧书了,只是想打发时间所以拿来翻的。」童语馨回道,她很开心终于有个东西是徐清感兴趣的了。 「这样啊……」徐清轻声低喃,「那能不能借我看呢?」 童语馨一愣,赶紧点头,「可以啊!你想看就拿去看吧!」 徐清闻言一阵莞尔,「谢谢你。」 然后,童语馨确实的看见了,那个捧着书露出真心微笑的徐清,不再给人冷淡的感觉,徐清望着书的神情比任何事物都温暖。 也让童语馨更不可自拔地迷恋着这样的人。 11 当童语馨还想着与徐清过往的点滴时,眼角馀光就这样瞥见了一个有点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看过的身影,便截断了她的思绪,只得把目光完全转移到那个身影上。 只见那个人正认真地盯着橱窗内蛋糕与甜品,像是在深思着什么,难不成是在考虑买哪个好吗?童语馨不禁笑了,这个人果然很可爱啊。 等童语馨走到他身后,他从橱窗的玻璃反射上看见了童语馨,才有点惊讶的转过身来,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 「嗨,还记得我吗?」童语馨不是没看见他的表情,但还是故作不在意地打了招呼。 「嗯……记得。」然后,孙昱良也只能抿抿唇,点头。 「刚才就看你站在这里了,不进去看看吗?」童语馨其实知道孙昱良是感到不自在的,虽然不晓得是因为自己在这里而不自在,还是因为自己的举动都被看见了而感到不自在,或许都有。只是童语馨不打算太快走人,能在这里多少打发一点时间也好。 孙昱良一愣,暗自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皱起眉,果然还是被看到了。而这样的举动是孙昱良感到困扰与难为情时的习惯动作。 「在想要买哪个回去……」最后,孙昱良也只能低低地说着。 童语馨又笑,和自己想的完全一样啊。 「那要不要买看看那个新出没多久的?前几天朋友有买给我吃,我觉得不错,你可以考虑看看。」童语馨指指橱窗内的架子右边,建议着说。 孙昱良看过去,安静地注视了那个蛋糕好一下子,然后才頜首,「那就买那个吧。」 童语馨微笑。 「谢谢,我苦恼很久了。」孙昱良看向童语馨,诚恳且诚实地说着,表情带有几分感激,和他外型给人的疏离感有相当大的反差,童语馨更是打从心底觉得这个人有趣了。 「不会。」 后来,童语馨还陪着孙昱良进去买,女店员对孙昱良的态度看来十分熟稔,还会拍他的肩与头,也不见孙昱良有任何不自然,反而是自在地承受一切,还露出她未曾见过的浅浅笑容。这一定是认识很久的人了,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因为她也只有在面对徐清时,才会愿意露出这样亲近人的一面。 而不是总这样对人就只能笑,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样子。 「欸欸,你有没有空啊?」 正当叶树年埋首于数学老师出的那份艰深的数学习题中时,吴政萱就这样挤过来,丝毫不害臊地在叶树年身上蹭,叶树年当下就知道她一定又有什么事情要拜託自己。 「没有空喔。」所以叶树年头也不抬地这样说着,想着要继续与这些算式拚个你死我活,没个结果不善罢甘休。 没想到才这么一说,吴政萱立刻迅速地抽走叶树年手中的笔,捞过他桌上的铅笔盒,再一把将数学习题抽离。瞬间,叶树年的桌上乾净得没有半项东西,这个过程只花了五秒。 不过也够让叶树年瞠目结舌的了。 「好了,你有空了!」吴政萱如此说着,狡猾地笑着。 终究叶树年还是会败在她手上啊。 「所以你要做什么?」叶树年无奈地问。 「陪我去赴学长的约啊!」 看,说得多理所当然。 而吴政萱口中的「学长的约」,指的是一早就堵在班上门口,一看到吴政萱就要她中午休息时间到操场上来的三年级学长,八九不离十一定是要告白,叶树年去则是负责吴政萱的人身安全的,类似保镖。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来自于吴政萱的几个追求者疯狂的举动,她被告白了不下十次,靦腆地说「我喜欢你,可以当朋友吗?」也就算了,还有那种一开始就强势地要吴政萱和她交往,并直接伸手想搂抱的人。吴政萱被吃过几次豆腐,对这种情况深恶痛绝,可是若不赴约,隔天又会被说得很难听,不得已总是要去的,所以渐渐地吴政萱要去赴约前都会拉上叶树年,要他一看到她有危险就衝过来帮忙,不然就是帮不上忙时赶紧通报老师。 毕竟要叶树年打架可能太难了,肯定没几下就被撂倒,不如去寻求帮忙还有用一些。 这次当然还是要带上叶树年的,要说是求安心用的也好,不过这样的想法若让叶树年知道了,八成会觉得自己突然变成像是庙里求来的护身符那样的存在。 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总之,一接近操场,立刻看见了那个学长,吴政萱要叶树年直接跟着过去,叶树年吃了一惊,「我不是只要站远远的就好了吗?」 「那个学长风评很差,我怕等你赶来我已经遭遇不测了。」吴政萱耸耸肩,「走啦,男子汉大丈夫,陪我一下会怎样喔?」 叶树年缩了缩,他也知道那个学长风评很差,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更不想要过去,怕被学长盯上,他可不想之后的生活变得难挨。 但怎么说才好,吴政萱都说出这样话了,叶树年也不会就真的放她一个人过去,所以牙一咬,还是陪着走过去了。 「啊……学妹,我只约你,没有约你朋友喔?」才一走近,叶树年就明显的看见了那个学长的表情充满着无奈,可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不屑。 「是我要他陪我来的,学长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吴政萱挑眉,毫无畏惧地迎上学长的眼神。 「……好吧,其实他在也没什么关係。」学长怔了下,一笑,耸肩,「学妹,其实从上次运动会后我就一直注意着你了,你跑步的样子真的很帅气,我也很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从那次之后我就每天都会想到你……我想我大概是喜欢学妹吧,所以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你说。学妹,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好吗?」 瞧那个学长说得这样自然,叶树年几乎都要觉得学长只是单纯喜欢吴政萱而已,当然,这是撇除不看着学长那明显就是对吴政萱心怀不轨的目光。 「谢谢学长喜欢我,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能答应你。」吴政萱仅仅是投以抱歉的笑容,叶树年知道这是吴政萱最能表现她一丝丝礼貌的极限了。要不换作平常,她早就给这种人一个白眼与帅气甩头离去的背影了。 会这样单单只是因为眼前这人不好打发,年纪又比自己长,勉为其难地给予面子罢了。 「……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学长的眸子瞬间暗下来,只是还没有表现出不悦,语气冷静地问。 「我不想给学长希望后又伤害你,所以不好意思……」吴政萱故作困扰地皱眉,微微地挨近了叶树年。 而叶树年从头到尾都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这个学长之所以风评很差,来自于他的好色、花心,以及易怒。 他常常会骚扰同年级的女同学以及一、二年级的学妹,并以言语威胁她们不许告密,受害的女孩子不计其数,在远处看见他的女生都会绕道而行,深怕被他缠上。但和他交往的女孩子却也不在少数,因为他的相貌长得突出,据说有义大利的血统,所以混血儿的皮相也让他在某些方面很吃香,只是他十分花心、风流,女朋友换过一个又一个,实在让人无法苟同。除去这个,让他风评一路降到谷底的,是这个人的容易生气,而且他的生气都是暴怒型的,出手打人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所以这次吴政萱被看上,连叶树年都知道不妙。 「你喜欢的是这个小子吗?」瞬间,学长立刻变了脸,脸色阴沉地注视着站在一旁的叶树年,口气冷淡。 叶树年被用这样的态度面对,除了害怕,还感到不悦。 「这不重要吧?」吴政萱失笑。 「这小子哪里好?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又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学长嘲謔地笑说,鄙视地用眼神上下扫着叶树年。 「请学长尊重我朋友,不要说这种话。」吴政萱闻言,当下也感到不高兴了,脸色自然也摆得快。 「本来就是,如果学妹看上这种人,那你的眼光也挺让我意外的。」学长不客气地说,让吴政萱的怒气一路往上飆,表情难看得像是要杀人,连叶树年都没看过她这样。 「如果学长要继续说这种话,那我们要走了。」吴政萱一把拉住叶树年的人,迈步准备走人,却被学长扯住手臂,「好嘛,别生气,开开玩笑而已,你不会真的喜欢这种人吧?」 吴政萱震怒,「就算是喜欢他又干你什么事?」 叶树年一愣,连学长都呆了一下,最后面无表情,「你能证明吗?」 吴政萱冷笑,叶树年深深觉得不该继续下去,正想开口,吴政萱便扯住自己制服的衣领,踮起脚便朝自己的唇上一印,深吻了好几秒,才放开他。 而叶树年的脑袋轰地一声空白,依稀记得的,只有吴政萱唇齿间的薄荷气味。 多冰凉。 12 黄善如大概有将近一个礼拜没看见叶树年了,因为自己重感冒在家躺了好几天,原本好一点了想要去麵馆找他,却又担心自己的感冒会传染给他,于是又作罢。拖拉了两、三天她才完全康復,也才敢放心地走在校园里,并不时四处探头,深怕漏掉任何一个可能是叶树年的身影。 只是逛着校园时,擦身过太多系上同学,却一个像是叶树年身影的人都没出现,黄善如不禁感到沮丧,难不成叶树年就这么巧地刚好完全没课吗? 还真是不顺啊。 「善如!」正当黄善如决定去学校附近买杯热饮慰藉自己失落的心时,她听见了郭沛君的声音,所以停下脚步,回过头。 「啊,嗨。」黄善如无力地笑着抬手挥了挥,郭沛君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感冒好点了吗?」 「好多了,不然我也不会来学校啊。」黄善如耸肩无奈地扬笑。 「那就好,原本想说今天还要去你家看看你咧。」郭沛君用含满笑意的眼直看着黄善如,她突然觉得心情其实也没有那么糟了。 她和郭沛君就这样漫步在校园里,随意地聊了聊系上的事,还有教授上课的情形,平常地就跟每一天都一样。 郭沛君是她在大学里算还不错的朋友,是她一票朋友中最聊得来的,只是在黄善如心中,她还不算是最要好的。 但郭沛君有种认定自己已经是好朋友了感觉就是了。 总而言之,这个关係感觉上也挺奇怪的,因为两人的付出是不对等的,只是维持着奇怪的平衡,没有任何一方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这样相处着。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最奇妙的地方了吧。 「啊,你不是很喜欢那个什么叶树年吗?」突然郭沛君这样说,让黄善如呆了一下,「怎么了吗?」 「没啊,只是忽然想起来他是我前男友的朋友。」郭沛君笑了几声。 「这么巧!」黄善如惊呼,郭沛君则点点头,「是啊,之前和我前男友见面的时候总会看见他,一脸好好先生的样子呢。」 听到好好先生这样的形容词,黄善如就确定了的确是叶树年,因为叶树年真是给人一种像是从不会发脾气的模样。 「这样啊……」 「他是不错啦,脾气真的挺好的,人又体贴,也难怪你喜欢他。」郭沛君瞧黄善如一脸少女怀春的,吃吃笑着,「好好把握囉,我看有几个学妹也挺喜欢他的,你可别忘了更嫩的学妹一出马,总是胜过我们这一票当人家学姊的,可直接的咧。」 「真的假的!情敌感觉会很强劲啊……」听郭沛君这么一说,黄善如瞬间犹如洩了气的皮球,自信完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也不要一下子就变得没信心嘛,善如长得也挺可爱的啊,不是有几个其他系的也在追你?」郭沛君拍拍黄善如的肩,想着这果然就是恋爱中的女孩子啊,容易开心也容易失落,转瞬之间的事罢了。 「我对他们没有兴趣嘛……」黄善如噘起嘴,皱紧了眉,让郭沛君不禁失笑,「那就要更加油啦!输给大一的能看吗!你可是她们的学姊耶。」 黄善如想了一下,最后用力地点头,「你说得对!学长是我的!」 「就是要这样,走,我请你喝东西,祈祷你尽快俘获他的心囉!」 同时,恋爱中的女孩子也很轻易地就会再鼓起勇气继续努力。 是恋爱里最顽强的生物。 叶树年大概有好几天没有接到罗逸伦的电话了,从他告知吴政萱的逝去开始。 他知道对罗逸伦来说,这样的事是一种打击,彻彻底底的打击,甚至可能比自己更无法接受这件事。 因为罗逸伦是喜欢她的,从高二开始。 叶树年在高一时就认识罗逸伦,同班到高二因为选类组而分开,可是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关係,而他高二在班上又认识了吴政萱,并成为朋友,所以放学时他们就会一起回家。 罗逸伦和吴政萱也是因为他才互相认识的。 他们两个的兴趣挺接近的,都爱玩游戏,所以聊起天来比和叶树年还有更有话题,因此每次放学回家,除了偶尔地间聊以外,叶树年总是默默地走在他们两个的旁边,听着他们有说有笑。 叶树年并没有对这样的情况感到不满、埋怨,而是庆幸他的两个朋友如此相处得来,也落得本来就不太爱一直说话的叶树年有个喘气的时间。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在罗逸伦的眼中看见迷恋,一种对心爱的女孩子会有的迷恋。 那时候开始,叶树年觉得茫然了,对于这样的关係。 吴政萱自然是有发现的,所以她紧急踩了煞车,率先对这段关係止步。 「抱歉。」那天放学,吴政萱这样对着自己说,用着充满歉意的神情。 「抱歉什么啊?」叶树年失笑,急忙摆手,因为他是不想听见这样话的人,尤其是从吴政萱口中说出来。 「我没打算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吴政萱咬咬唇,「我知道逸伦他……但你知道,我只把他当成朋友。」 叶树年沉默了下,歛下笑,「我知道。」 「所以这阵子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回去了,是我没想过会这样,对不起。」吴政萱真的心怀愧疚,看着叶树年的眼神有着满满的抱歉。 「你这样他也会难过的。」叶树年叹气,「所以,你不需要特地这样做。」 「可是……」 「答应我,我们都还是朋友。」 那时的话,到现在都没有打破。 仍然是朋友,谁和谁都一样。 后来,他们三个人还是一起回家,但是吴政萱不再和罗逸伦两人聊得那么开心,而是开始会找话题让叶树年适时加入,并且她也会比较向着叶树年这里靠近,而不是和罗逸伦的距离近得可以擦肩。 罗逸伦有注意到,为此他变得有些沮丧,甚至假日和叶树年出门看书时还问及此事过,他总觉得是自己有哪里表现得不好,所以让吴政萱畏惧了,因此他不断询问叶树年该怎么办? 叶树年又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办? 他连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个情况都感到不知所措了。 他们三人之间的关係,变得很复杂。 可同时他也怕这样的感情,总有一天会淹没自己。 然后,再也无法抽身。 果然,时间不断推移,一直到了几年后的现在,他一天、一天地,感觉到了自己即将灭顶的危机。 因为吴政萱离开了。 他总觉得自己可以忍的,关于这一段明知道没有结果的感情,但这都是源自于吴政萱的陪伴。只有她最懂自己的感觉,对着她总能毫无顾忌地说,所以日子一天一天过,倒也不觉得真的有难熬到哪去。可现在吴政萱一走,当初对她诉说的压抑与难过,却都像反弹一样,全部再击回自己身上,而且是以好几倍的力道回馈回来的。 这叫人如何承受? 他的悲伤与难受已经无处可逃,无论是对罗逸伦那份从未说出口的感情,抑或者是举足轻重的她终是离去一个自己所无法触及的场域,那些伤、那些痛,都让他觉得苦涩。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怎么办都不好。 他总会习惯什么都依赖吴政萱,感觉她就是永远都站在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听自己诉说那些从来无法告诉真正想倾诉的那人的话,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要他加油。甚至是,她也从来不吝于给自己一个拥抱。 无关乎爱,而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他们所给彼此的安慰。 只是,还是无法完全抵销那些挣扎。 叶树年也几度就想毫无顾忌、真正地去拥抱那个他,拥抱那个始终站在离自己最近,同时却也离得最远地方之人,却总是办也办不到。相较之下,吴政萱比自己好多了,至少她能去爱,并获得同等的回报。只是他们的这份爱同样都无法说出口,总是密封得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的瓮,一切的爱与痛都被挤压,压缩到最极限,然后等着它随着年岁发酵。 而从此他们再不知道这些情感究竟会变得怎么样。 如今,吴政萱也确实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叶树年则明白,有一天他会亲手开了这个瓮,替吴政萱感受。 关于他们耗费了青春,与那份最单纯的爱所揉合而成的、他们的全部。 13 「学长和我一样的地方是,那种太义无反顾的温柔。」 那一天在海边,黄善如这么对着叶树年说,叶树年怔住,良久吐不出一句话来。温柔这样的辞汇,叶树年听过很多次,尤其是套在自己身上时,他一直知道自己是温柔的,且不是虚偽假装出来的,而是本着天性就这样,有时连自己都感到疲倦,因为付出温柔也是耗费心神的,总要温柔得让人感觉被关怀,而不是过了头的噁心感。 至于义无反顾,他当真没听过有人这样对自己说。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观察了学长这一段时间来,发现你无论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是抱着同样的温和态度,但就是都一样,觉得学长久了也习惯这样了。」黄善如说着,微微笑着却让人感觉苦涩,「学长是不是早就忘了,其实你可以不必对任何人都这么温柔?」 叶树年哑口。原来他不知不觉间把付出温柔当成一件必须的事情了吗? 「虽然我说学长和我一样,可是我只能针对单一一人义无反顾的温柔。但学长的付出已经到了你无法负荷的程度了吧?」黄善如瞅着叶树年的神情,愀然一笑,「学长,你很累了吧。」 叶树年沉默。 「学长,你现在试着放松,然后把我看成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的陌生人,然后,用你最想表现的样子来面对我。」黄善如这么说,表情十分认真,看着叶树年的样子一丝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没关係吗?」叶树年轻声问,因为他确实也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打从心里这样觉得。 「嗯。」 然后,黄善如确实看见了,那个毫无笑意的叶树年,连眼底那最让人印象深刻柔情都消失殆尽,仅仅几秒之间的事情而已,快得连叶树年眼中的光采都暗下,顷刻间他已经全然变成一个黄善如都感到陌生的人了。 原来褪下所有温柔与笑容,那样的叶树年是冰冷的,如同大海。 所以不自觉地,在叶树年淡然的注视之下,黄善如露出了些许畏惧的神情,虽说是她自己要求叶树年这样做的,只是叶树年一变成这样,她也心生戒惧,更不禁怀疑,万一叶树年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那自己会喜欢上他吗? 她不敢确定。 叶树年也明白地感受到黄善如对自己的改变有所不安,所以也没让这样的表现持续太久,就又无奈地扬笑,「抱歉,吓到你了?」 这也只是剎那间的事而已,对于叶树年又变回了那个黄善如所熟知的,温柔体贴的学长。 「啊,不会啦。」黄善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刚刚你有没有觉得比较好呢?」 叶树年点点头,「很久没有这样子了。」 「学长,如果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不想温柔的时候,就不要温柔了。」黄善如说,看着叶树年对于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轻松后此刻又困惑的神情,「学长真的不要太勉强自己。」 叶树年落寞地莞尔,「但是这样的话,你们就不认识我了。」 黄善如呆住。 叶树年何尝没有这样想过?不想那样做时,就不做。可是他凡事包容、逆来顺受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于他人心中,他想改变,但别人不一定容得了他改变。 他也很害怕自己一旦不再是原本的样子,会不会大家都离他而去? 这令他惶恐。 所以,若温柔能换取所有人的陪伴,那他心甘情愿。 罗逸伦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抱着和室枕,一语不发地凝望着被窗帘遮住近三分之二的窗口,没被遮住的地方光线非常强势地窜进来,霸佔着一小部分的地面,而被遮住的,只有朦胧的光影映在窗帘上,整个房间因此显得昏暗。 只是这样昏暗的环境反而让罗逸伦感到安心,太过明亮的话,他怕自己会被刺痛眼睛。 然后,就不能克制泪水了。 他将下顎靠在怀中的枕上,垫在屈起的膝盖,脑中奔腾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尤其那些想法之中,每个都有吴政萱的脸,她当年高中时青涩的脸庞甚至比罗逸伦后来看见她时的成熟样貌来得清晰。 「罗逸伦,你发呆啊?」 高中时,罗逸伦习惯看着吴政萱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结果不知不觉就入了神,所以常常被吴政萱这样喊,他才会不好意思地回神搔搔头。 「没啦,只是想事情。」 「看你一脸呆的咧,我才不信。」吴政萱耸肩,「叶树年也常这样,你们不愧是朋友。」 罗逸伦傻笑着没说话。 「啊是说叶树年咧?怎么还没来?」吴政萱问,左右张望着,面露疑惑。 「他说要去买点东西再过来。」罗逸伦说,刚才叶树年就有先打电话跟自己说过了。 今天是礼拜六,罗逸伦约了吴政萱和叶树年出门,主要是因为不敢单独约吴政萱,所以拉着叶树年也比较不奇怪,毕竟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而他喜欢吴政萱这件事,叶树年也知道,因为是自己跟他说的,叶树年闻言也只是笑笑,要自己加油。虽然这是罗逸伦早就预料到的反应,但能得到好友的支持还是令自己信心倍增。 因为叶树年和吴政萱这么要好,他也不是没想过叶树年可能会喜欢吴政萱,或者反过来。只是他们两个好归好,他自己倒也没从他们之间感受过什么曖昧不明的气氛,反而是常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宛如男女朋友的互动,自己却没看过。 罗逸伦常在想,是叶树年他们的互动他没认真注意,还是根本就是别人误会了,却又喜欢加油添醋? 他不知道,但也不好意思问。 而且这一问还怕叶树年会觉得自己怀疑他,为此而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友情可就不好了,这是罗逸伦最不乐见的情况。 所以,罗逸伦想要相信自己所看见的,而不是从外面听见的,这样他就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抱歉,我迟到了。」叶树年好一会后匆匆忙忙地跑来,手上还提着两杯饮料。 「你也太慢了吧!」吴政萱抱怨,「原本都不想等你了。」 「对不起。」叶树年歉疚地笑笑,然后又转向自己这里,「来,鲜奶茶给你,冰的对吧?」 「……对,谢谢。」罗逸伦愣了一下,接过,他没想过叶树年竟然是去买喝的给他们。 「不会。」叶树年弯着嘴角,又看向吴政萱,将手上的饮料递过去,「然后这是你的热可可,不要太甜,对吗?」 「对,谢啦!」吴政萱一接过手就笑靨如花,态度跟刚才迥然不同。 「你不喝冰的吗?」罗逸伦不禁问,因为这种天气虽说不是很热,但也还不到要喝热饮的时间吧? 「她身体不舒服。」叶树年代为回答,但吴政萱也立刻接口,「生理期啦!不敢喝,怕肚子痛囉。」 「……喔。」罗逸伦只能訥訥地回,并不是对这种事情觉得尷尬或避讳,只是他突然感觉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那种他无法擅自进入的默契。 就算是好朋友,会连好朋友的生理期都记着吗?或者说,即便是好朋友,会这样告诉对方自己生理期来了吗?尤其你的好朋友是个男性。 同样的,罗逸伦没有问,不是不敢问,而是,不想问。 他承认他是害怕的,害怕一切他所不想听见的答案。 之后,罗逸伦也没表现出奇怪的样子,所以叶树年和吴政萱也没有感觉哪里不对,三人只是如以往地谈着天,但罗逸伦渐渐注意起他们两个人的互动。 他一定得亲眼看着他们,亲自去感受,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地方是他所有没有发现的。 罗逸伦和叶树年中间走着吴政萱,但明显地吴政萱习惯会凑着叶树年那边说话,笑嘻嘻地还会拉叶树年的衣服或乾脆搂住他的手。叶树年总是无奈地笑着,活像是溺爱女友的男友,没特别去推开,只是也不会让吴政萱抱着自己的手太久,就会不着痕跡地默默抽开,然后谈话不间断。 甚至叶树年蹲下身去捡掉下来的东西时,吴政萱还会自然地过去攀他的背,开玩笑地压着叶树年不让他起身,这样的举动确实就宛若男女朋友。 罗逸伦只是呆滞地凝视着。 原来是自己一直都没有在注意吗?外面的人说的话其实也都是真的吗? 他们会不会老早就在一起,只是不好意思跟自己说?那这样的话为什么叶树年还要他加油呢?他不明白。 「你怎么了吗?」之后,叶树年悄悄凑过来,皱着眉询问,神情担忧,「是不是不舒服?」 罗逸伦顿了顿,摇头,「没有,我没事。」 「真的吗?可是你的脸色很差。」叶树年又问,罗逸伦瞬间感到烦躁,觉得他鸡婆,忍不住板起脸大声起来:「就跟你说没事了!」 叶树年被吓到,连吴政萱都看向这里,他才知道自己太激动了,正想说对不起,叶树年先低声道:「抱歉,惹你不开心了,你没事就好。」 然后,叶树年默默走回吴政萱身旁,身影落寞,吴政萱看起来有点愕然,只是一直盯着自己,但罗逸伦却不愿直视她。好像看着她,自己就会忍不住满腹委屈。 他明明不想这样的。 但他始终没有对叶树年说出那声抱歉,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 14 徐清真的饿得脱力,因为从昨天下午起她就没有进食,只喝了水。因为徐清的头痛发作,从街上回来后就蜷缩在床上不想动,总觉得做什么都只会令头更加疼痛,所以她紧皱着眉,闭紧了眼,虚弱地在床上希望头痛能稍微消退。 可惜她的头痛只有在凌晨稍缓一会,之后又无止尽地痛着。 痛到她都想要把整盒止痛药吞下去了。 在这种让她觉得烦躁痛苦的时刻,脑袋里的思绪开始乱跳,过往的事情找到机会就浮现在她眼前,强迫她正视。而她往事中最多的,就是吴政萱,无论是她高中时穿着制服的开朗模样,抑或者是偶然擦肩后瞧见的那内敛许多的眼神与笑容,都是徐清心里最深最深的伤。 尤其此刻回忆中的吴政萱又是那样地生动,让过去的一切犹如昨日才发生的事,分明现下物是人非,让徐清更加心揪,她已经痛到不晓得有哪里是不会痛的了。 但只要想着吴政萱,更加清晰的就会是童语馨的脸,那个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形容的女孩。那个总是对自己毫无保留,展露爱意的女孩。 童语馨一直很温柔,对自己展现着绝对的包容,偶尔撒娇却也懂事明理,知道怎么做自己才会喜欢,也几乎未曾惹过自己生气,总是体贴得让徐清觉得自己任性。 甚至是,不配这样的女孩。 但是,徐清又无法否认,若自己连童语馨都失去了,那她将没有任何足以活着的意义,因为当初将她从伤痛里拯救出来的,就是童语馨。儘管她懂得自己有一部份是在利用她,可她也相信自己爱着童语馨,只要这样想,徐清就会觉得心里好过很多…… 忍不住的,她希望童语馨现在能在她身边,很想很想。 只是她始终没有拨出电话,没有告诉童语馨,她需要她。 始终。 最后,她虽还是痛着,但仍是爬了起来梳洗一番,决定出去买点东西吃,填补胃里的空虚。必要的话,最好还去看一趟医生,问问医生,到底吃什么药才不会痛? 不是头痛,是心脏痛。 医生医得好她吗?还是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不知道,也无力去思考了。 叶树年又再度看到她时,是在自己工作的时间,她穿着深色的格纹衬衫,搭着合身的黑色皮外套、窄版的牛仔裤,依旧是给人帅气且孤傲的的感觉,但今天的她气色看起来却很差,戴着黑框眼镜下的眸子黯淡无光,眼眶下也有着一抹淡淡的暗沉,八成是黑眼圈。这显得她的表情看来有些许僵硬,并带着机械感,冰冷得不好靠近。 她点了碗乾麵,一人独自在角落的位子吃着,一点声音也没有。若不是因为外貌使然,让几个客人坐在附近嘰嘰喳喳地讨论着她,真让人觉得她其实是空气。 叶树年送着餐的时候,无法克制自己往她那边看去,甚至有种衝动,想要过去和她聊天。 明明也不认识的。 「汤快倒了。」突然,孙昱良擦过自己身边,低声说着,叶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端的汤微微倾斜,赶紧扶正,正想说谢谢时,孙昱良已经送着餐过去了。 真是的,竟然不注意就这样分心了,叶树年不禁叹气,甩甩头不多想,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学长。」但当他看到客人又一批一批地涌进来时,感到乏力极了,只是客人中有着极为熟悉的面孔,那人脸上掛着灿烂的笑靨,几日不见却依然开朗的神情。 「你来啦。」叶树年忙归忙,但还是微笑应对,只见黄善如点点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学长,那我先过去囉,你忙吧。」 黄善如知道叶树年正在工作中,所以也没有多聊,体贴地让叶树年继续做自己该做的,而她只需要到一旁坐着点餐,顺便看几眼叶树年忙碌的背影就行了。 叶树年莞尔,自是感觉得到黄善如那份贴心,便快快地转身继续工作,瞬间也就将坐在角落的她暂时拋在脑后了。 黄善如四处张望着店里是否还有空位,没想到才眨眼间,就已经客满得她找不到位子可以坐。她懊恼地皱起了眉,觉得自己也太倒楣了。 正当她决定失望地离开时,她看见角落一个人朝着这里招手。那人有着乌黑的短发,清秀的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眼神清冷,但不像是冷漠,总之是个非常醒目的人。黄善如被吓一跳,立刻转头看了看,深怕自己随便地挥手结果是认错人,可自己的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她又转了回去,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无声地询问是否是在对自己招手? 那人点点头,黄善如便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脑海里还想着自己曾见过这个人吗?没有吧,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 「人很多就一起坐吧,我快吃完了,这里等一下就让给你。」一走过去而已,那个人轻轻地说,黄善如一愣,开怀地笑了,毫无掩饰,「真的吗?非常谢谢你!」 徐清浅笑。 徐清其实并非有那种热心助人的个性,只是她自己也知道明明想吃某间店的食物,却佔不到位子坐的感觉多糟。反正她也快吃完了,所以让给这个女孩倒也无所谓。 同时,徐清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个女孩的目光,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眼中透露着几分好奇与好感,徐清不禁失笑,「怎么了吗?」 黄善如一惊,急忙摆手,羞涩地说:「啊,没有没有!只是你是女孩子吧?」 「嗯。」徐清点头。 「你长得好漂亮,也好帅气喔!」黄善如直率地说着,但还是不好意思地稍微红了脸。 徐清呆了下,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讚美的话,但还真的没有人这么直接,甚至是毫无修饰,徐清不自觉地就这样笑出声。她承认她因为这番话而感到心情愉悦。 「谢谢你。」 黄善如笑得害羞。 后来,徐清放缓了吃麵的速度,该怎么说才好,她喜欢这个女孩子带给她的感觉,很自在,也很轻松,甚至燃起了想与这个女孩当朋友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也令她自己很意外,因为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衝动了。 只是,衝动归衝动,徐清的理智仍是比较佔优势的,她并没有询问这个女孩的名字,也没有开口说想当朋友。 而是把这样的念头放在心底,也算感激自己今天能遇见这样的人。 「啊,谢谢学长!」等到黄善如点的麵都送来了,她才发现自己也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而黄善如正笑得一脸温柔看着那个送麵过来的人。 真有几分面熟呢,徐清看见叶树年的时候这么想。 而叶树年是慢了半拍才发现她也在这里,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深邃,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只是叶树年很意外她会和黄善如坐在一块。难不成两人认识吗? 「不会。」叶树年还是不忘回以黄善如一抹笑,这时徐清则站起身,面着黄善如开口:「那我就先走了,你慢慢吃吧。」 「咦,好!再见囉。」黄善如顿了顿,挥手灿笑。 徐清也浅浅扬着嘴角,转过身来时也看着叶树年对他轻頷首,便踏着无声的步伐离去了。 叶树年凝视着她走远的背影,看来她是记得自己的吧?虽然她也才见过自己一面。 只是叶树年看着也没多在这逗留太久,便又快快地回去工作了。 至于黄善如,她已经将叶树年看着徐清的模样印进了眸底深处,没来由地还是一阵闷。 叶树年在那须臾之间,看着徐清的眼神如一弯溪流,静静流淌着的是凉透了的清澈,没有情绪,也看不出想法,只是沉沉地将眼前的人放进眼里。 然后眨眼的瞬间那个人的身影便再也挥之不去。 相较于总是温柔望着别人的神情,那样子的有所区隔不一样。因为即便想再了解叶树年这个人,却还是会被他的温柔阻隔,让人自以为懂他了,实际上连他的人都没真正沟着。 黄善如便是这样觉得的,她也正被叶树年的温柔挡在外头。 就算伸手,叶树年也只是像泡影一样幻灭。 15 「你喜欢吃甜点啊?」之后,孙昱良心满意足地买了一个蛋糕出去,那时童语馨忍不住笑问。他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把高兴的表情表现得太明显了,只能抿了抿唇,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点头。 童语馨自是把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也知道这个男孩其实挺单纯的。 「我也喜欢,以前还因为爱吃甜食变胖很多。」童语馨笑说,「大概比现在胖差不多二十公斤有吧。」 孙昱良惊讶地看着她,因为现在童语馨身材曲线好得连厚重的衣服包着都还是可以知道。再胖二十公斤,那会是怎样的画面? 「不过那是我高中时候的事情了,我几乎每天都会带甜食去学校,下课了就吃,有时候上课也会忍不住,就偷咬几口,很不节制,所以一下子就胖起来了。那时候总是被同学笑说是小胖子,可是我还是继续吃。」童语馨低笑,「继续吃的下场就是继续胖,我变得圆滚滚的,慢慢地,他们从原本的开玩笑,变成嘲笑,女同学也是暗地里的说我坏话。而且每次体育课跑步我总是落后大家,大家又喜欢说『大象追来了』、『地震啦』,让我很沮丧,偏偏也戒不掉吃甜食。」 「那……为什么现在会……」孙昱良訥訥地问,不解,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童语馨现在能看起来如此漂亮。 「是被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给影响的。」童语馨语气轻柔,「其实在我被笑是胖子的时间里,我也算是被霸凌吧,因为他们言语非常具攻击性,有时候也会捉弄我,我还被关过厕所呢,虽然我不明白吃胖了点是什么罪。那时候,只有一个同班的女生没有跟着欺负我,总是对我很友善,跑步的时候也会跟在我旁边,叫我加油,还建议我说可以减肥。」 「她说,如果我瘦下来,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童语馨羞赧地笑,「我其实有被这番话影响,所以虽然要戒甜食很辛苦,可是我还是会减少吃的量,或乾脆拿去分同学,就算他们欺负我。」 「她真是个好朋友。」孙昱良如此说着,童语馨同意。 「不过我和她只有高一的时候同班而已,我减肥成功大概是到高二下学期吧,减到现在这个体重,然后开始学怎么打扮自己,也固定会去运动,渐渐地就没有人再对我说出难听的话,大家也喜欢和我当朋友。」童语馨无奈地看着孙昱良,「从那时候起,大家看到我都只会称讚我长得很好看,说很羡慕我,却没有想过他们笑过我几次。人很现实,我从那时候开始才明白。」 孙昱良默不作声。 「啊,扯太远了,总之后来减肥成功后,我还是会偷偷地吃甜食啦。」童语馨露出孩子般淘气的神情说着,「只是不敢太放纵了,因为我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比较好。」 「……嗯,你现在很漂亮。」孙昱良只是这样说着,童语馨不禁挑眉,嗤地一声笑出来,「谢谢。」 「那下次见面再一起吃吧,蛋糕。」 最后,两人要各自回家之际,孙昱良对着她这么说,童语馨愣了一下,真诚地笑了。 「好,下次。」 叶树年生平第一次被揍,也是第一次知道被揍的感觉多痛。 好像整个下顎都要被打掉了。 「不要!」吴政萱在学长一挥拳后,立刻尖声叫着,但学长只是紧接着压制住跌到地上的叶树年,挥拳又是猛打,吴政萱根本拉不开,甚至还被学长挥手的力道波及,摔到地上。叶树年用手护着头部,但一听见吴政萱的痛呼,他硬着头皮还是动手了,打他生平第一次架。 他拚死地也挥出一拳,虽然力道和方向抓得不够好,有打偏,但还是让学长也吃痛地喊了一声,只是这么做后更让学长整个抓狂,不擅打架的叶树年自然处于下风,开始挨更多的打。 他只能偶尔趁隙又踹又抓,像个女孩子家的打法,吴政萱不再试图去拉开他们,而是衝往学务处和教官室寻求帮忙。 会这样只是因为学长在刚才看见吴政萱亲吻了叶树年后,深感被羞辱,之后吴政萱又冷冷问着「你满意了吗」,更是让学长恼羞成怒,才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只不过等主任及教官赶来时,叶树年早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虽然学长也受了不少伤,但还是没叶树年严重。 叶树年因为意识有些不清楚,所以先被搀扶着去了保健室,而学长被带去教官室问话,吴政萱看着叶树年狼狈的样子,心里的愧疚不断翻涌着。她几度就要掉下眼泪,但还是忍住,眼眶红了一圈。 保健室阿姨一看见叶树年的惨况,吓得白了脸,要吴政萱赶紧扶着叶树年躺到床上,然后把整个药柜车推过来,开始消毒上药,过程中叶树年痛得皱紧了眉,嘴里喃喃地发出呻吟,吴政萱更是歉意满满,只得坐在床边握着叶树年宽大而温热的手。 「真是的,去打架啦?」保健室阿姨边替叶树年擦药边问着,但想也知道不是问叶树年,是问吴政萱,毕竟叶树年现在这个样子也回不了话。 「被学长打的。」吴政萱皱着眉说,保健室阿姨一愣,「那有没有去告诉教官?」 「有,他现在大概正在被骂吧。」吴政萱垂下眼,「不过都是我害我朋友被打的。」 「唉唷,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保健室阿姨叹气,吴政萱没回话,「其实有时候我觉得高中生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啦,做事前都没在思考,就衝动地乱来,之后才在后悔。现在在学校打打架,老师劝告或记个警告、小过就算了,以后出社会可没办法让你们这样乱来!」 吴政萱无语,没办法回些什么,因为是事实。 「你们喔,做事真的要三思,不要做出会让爱你的人担心的事,你们受伤,痛的都是他们。」 最后,保健室阿姨这么说着,然后要叶树年在这里休息一节课,吴政萱则必须去一趟教官室,交代事情的原委。 吴政萱不刻意加油添醋,只是淡淡地把事情交代过一遍,连亲吻的细节都没漏掉,为了自己能比较有利而隐瞒什么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所以免不了的她也是被训斥了。而学长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因为即便有再嚣张的气焰,面对师长冷如冰的目光,也总要灭了几分。况且在吴政萱来之前,大概也被骂个臭头了。 教官给了学长一支小过,叶树年两支警告,可是吴政萱要求将叶树年的惩处撤销,因为从头到尾都不是叶树年的错,而是她自己,所以希望教官能将警告记在自己身上。 教官一开始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妥协了,但要他们自己为了自己的未来好好想一想,将来还要考大学,现在不能乱来等等的。 吴政萱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只希望不要拖累叶树年,仅此而已。 儘管从一开始,将他拉入这场无止尽折磨的人,就是自己。 那一天,吴政萱和那个女孩有约,她是附近女校的学生,成绩很好,但课业繁忙,她们并不常见面,仅以简讯或电话联络,这是她们维系情感的方法。 只有偶尔,偶尔她能见到那个女孩,能够拥抱她,嗅闻她身上美好的气息。 「给你。」一见到面,吴政萱就收到她给自己的冰可可,她向来知道自己爱喝这个,无论春夏秋冬都爱喝的饮品。吴政萱笑瞇瞇地收下,看着她同样盈满笑意的神情,忍不住就上前环住她的颈子,抱个满怀,她身上甜甜的香气总是令吴政萱感到心神荡漾。 她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抱住了吴政萱的腰际,靠在吴政萱的肩上。 「好想你啊。」吴政萱这么说,喃喃地,「好几次都想去学校找你,可是又怕你没时间唸书。」 「抱歉,前阵子考试太忙。」她轻轻地说,拍拍吴政萱的背,「我也很想你,这阵子就有比较多时间陪你了。」 语毕,吴政萱没有回话,而是微微退开后又将脸凑前,吻住了她的唇,柔嫩的,吴政萱不自觉地吸吮。有种强烈的衝动,让吴政萱想要将她完全占为己有。 吴政萱喉咙开始乾涩起来,她想要她。 她虽然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但从头到尾都没有闭上眼,而是直直地望进吴政萱眼眸深处,透露着的是相同的讯息。 她们都想要彼此。 正当吴政萱想伸手抚摸她时,却从她的右后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脸上透露着愕然,那人正好就是叶树年,他也发现了吴政萱正在看自己,于是非常不好意思地快步走掉了。而吴政萱则是有点茫然,明明都已经刻意选在较少人的后巷了,怎么还是会撞见认识的人呢? 吴政萱皱起眉,停下动作,她不解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一下,因为我们好像被我班上同学看见了。」吴政萱叹气,她则是呆住,随后赶紧点头,「那你快去吧。」 吴政萱深呼吸了口气,觉得懊恼极了,拔腿便是朝刚才叶树年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她只是在原地看着吴政萱跑远的背影。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她当时还留长的头发,被风整个吹散开来,她的视线此刻有点朦胧,忽然间不懂她们为何一定要这样遮遮掩掩。 到底是外人认为这样的感情是一种罪恶,抑或者根本连她们自己都这样认为?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她闭上眼,当初吴政萱在自己耳边亲暱地呼唤,依旧是那样柔、那样甜,她多为这样的一切感到迷恋…… 「徐清,我喜欢你。」 只有天晓得,为了这句话她甘愿付出多少。 甘愿拋开所有人对她的期望,就做吴政萱一人的徐清。 徐清向来心甘情愿的,她不只喜欢着吴政萱── 她爱她。 16 「等一下!」吴政萱追过去时,看见不远的前方就有叶树年的身影,果不其然她这一喊,那身影明显僵了一下,最后竟然拔腿就跑! 光是这个举动,就让吴政萱知道叶树年肯定是完完全全地看见了! 吴政萱为了要追叶树年,一路跑到大街上,还在大街上穿过重重人群,拚死命地跑,只不过男孩子的脚程总是比较快,吴政萱即便运动细胞再好,其实也难追。就在叶树年即将衝过转角,离开吴政萱的视线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放声大喊着:「叶树年,你给我站住!」 这声大喊确实让叶树年倏地停下脚步,但也让路人纷纷朝自己看过来,可是吴政萱才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踏着重重的步伐走了过去,来到叶树年跟前,一抬头便瞧见他满脸无辜,活像是被妈妈喝斥不准再玩了的小孩。 「干嘛跑?」吴政萱满脸不悦地问,叶树年只是畏缩着小小退了一步,「赶时间……」 「屁,你觉得我信?」吴政萱已经无法理智发言,直接把不雅字词吐了出来。 「不觉得。」叶树年皱着脸,苦闷地回答。 「所以,你是不是该对我说什么?」吴政萱语气冰冷地说,让叶树年更是吓得拧紧了往下垂的眉毛,神情充满哀怨。 「……对不起?」 「还要用问句啊!」吴政萱整个爆炸。 「对不起!我错了。」叶树年带着哭腔地说着,卑微得像个小媳妇,一旁的路人瞧见时不知情的以为是小俩口拌拌嘴、吵吵架,回过头来就没事了,所以也只是纷纷投以几抹事不关己的笑。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吴政萱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因为不晓得为什么的,总觉得就是很火,明明叶树年也不真的做错了什么。 怪就怪他没事经过后巷做什么? 路明明那么多条给他选! 「我不会说出去的。」叶树年如此说着,虽然哀怨但语气坚定,但看见吴政萱依旧愤怒的神情,他又补了一句:「打死我都不会!」 吴政萱这才如洩了气的皮球,洩了怒气,也洩了所有的力气。她真的有这么担忧叶树年会说出来吗?其实不是,她多少也懂得叶树年的为人,大嘴巴并不是叶树年会做的事,相信他也没兴趣做这种事。 可是该怎么说才好,她其实有点忍不住了吧? 关于那些她苦苦压抑的情绪和委屈,她只能将这一切化作愤怒燃烧自己,也燃烧别人,只希望那种感觉真的能化成灰。 儘管还是什么也没有消失。 「……抱歉,我只是有点烦。」吴政萱沉沉地说,感觉自己的态度果然还是太超过,再怎么样都不能迁怒,她的事情怎么能要求一个外人来懂? 连她自己都要不懂了。 「没关係。」叶树年看着吴政萱突地萎靡的精神,只是困惑地回着,「你还好吗?」 「不好,烂透了。」 「都是我害的,抱歉。」叶树年一愣,满怀歉意地说,吴政萱虽然心情苦闷,但还是失笑,「白痴喔,明明就是我自己太激动吧?」 「一开始我就不该乱看的。」 「也是喔。」 「所以抱歉。」 「这是结论吗?」 「嗯。」 「叶树年,其实你还蛮怪的。」吴政萱这才大笑出声,一扫刚才的鬱闷。 叶树年也只是跟着不知所谓地笑了。 这是他们的开始。 徐清总认为世界很宽广,广得瞥过一眼的人们,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了。 可是偏有些人却渐渐在自己视角内的风景中出现,不突兀、也不引人注意,只是一点一滴地,缓缓渗透。 这时候,世界又变得很小。 她认为那个男孩还会再出现,那个总是掛着温柔微笑的男孩,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好久、好久以前,也遇过类似的人。 但又好像没有。 她的记忆糊成一片,朦朦胧胧地,像起了一场大雾,浓得她拨不开,而雾也始终不散去,所以只能隐约有种熟悉感,却同时又会被其他事情覆盖,以至于有些陌生。 而这种感觉,在这男孩站立于自己眼前时,更加明显。 「呃,嗨。」 但在他说出嗨的这个当下,其实感觉有点怪,因为徐清正用双手压着腹部,蹲在地上神情虚弱,甚至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而徐清原本只想抬头看看哪儿有厕所可去,越近越好,因为她的肚子闷痛到了一种她几近抓狂的程度。她深知自己肯定是生理期来了,才会这个样子。 她可不希望自己在大街上出糗。 可是现下叶树年就站在自己跟前,徐清有些尷尬,而他也只是訥訥地朝自己打了个有些不自然的招呼。 「嗨。」徐清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突然想不到理由可以先离开,毕竟要立刻走人似乎有些失礼,可偏偏她开始觉得有个什么温热渗入了底裤。 她整颗心都凉了。 「你看过我吧?我是说书店那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叶树年率先说着,她却无心听下去,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抿紧唇没有回话,而叶树年才发觉她的不大对劲,「那个……你还好吗?脸色有点难看。」 「……不太好。」徐清本想说没事,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非常明白裤子肯定被染色了,所以哪里也去不了。若要站起身,就怕后头的惨状被路人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她也只能把希望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了。 「需要帮忙吗?」叶树年问,伸手就是想要搀扶,徐清被吓了一跳,深怕自己会被轻易地拉起身,一切就功亏一簣了。因为这样,她缩了一下,宛若受惊的兔子。叶树年见状则是呆住,不知道自己吓到她什么,但还是默然把手收回来,虽说已经显得他刚才的举动变得狼狈。 「需要……但能不能请你借我你的外套?」徐清有些为难,可还是开口了,「我要遮个裤子。」 「好。」叶树年也没多问原因,便乾脆地把身上那件外套给脱了下来,递给徐清。徐清感激地接下,然后请叶树年先转过身去,他也听话照做。 她用着极快的速度将外套两个袖子抓着,往腰际围,为了避免叶树年的外套碰到地板太久,一抓好袖子便迅速绑了个结,然后站起身,让叶树年宽大的外套遮住她的臀部。 如此一来,即便后头可能氾滥成灾,也不至于立刻被人看见了。 「那个,好了……」徐清点了点叶树年的肩膀,他转过身,看着徐清难为情的模样,只是微微一笑,「那外套就先借你了,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徐清实在很想说没有,但是她的腹部已经开始剧烈地疼痛,她每次生理期来总是会这样,所以她每次都要为了这种事情而请假没去上班,甚至还得麻烦到童语馨为她送热饮什么的。总之她在生理期那段时间简直生不如死,简直和废人没有两样。 「能不能……替我去附近买一件长裤?」 最后,她仍这么说了,叶树年虽有些惊讶于这样的要求,却也没有表达什么,只是答应了,并记下徐清长裤的尺寸,两人约在附近的女厕见。 叶树年不傻,当然知道徐清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也赶紧跑去服饰店挑了件深色的长裤,并请店员用黑色的袋子装起来。然后又匆匆去了超市买卫生棉,看到免洗底裤时还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挑个大概的尺寸一併拿了,结帐后装在袋子里提着,赶回去的路上经过饮料店时还停顿了一会…… 「抱歉,让你久等了。」叶树年跑回女厕外头时,徐清正瑟缩着身子站在寒风中,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也毫无血色可言,整个人病懨懨的,好像风再强一些,徐清会被拦腰折断。 「没关係。」徐清看见叶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勉强一笑,嗓子变得几欲沙哑,而且更加地轻,就像要失声了一样。 「给你吧。」叶树年喘着递出手上的袋子,温柔地扬笑,但脸色同样变得惨白。 他其实还是不能这样跑。 「谢谢。」徐清没有发觉,只是用着几近发紫的嘴唇还是莞尔了,「真的。」 叶树年仅仅是笑而不语。 徐清进了厕所后,赶紧把系在腰上的外套取下,掛在门上的掛鉤,脱下已经被经血毁一半的牛仔裤,惨状不言而喻,徐清真是想一头撞死在厕所里。正想从包包拿出平时就会准备的卫生棉时,发现什么也没有,她简直都想一辈子窝在厕所不出去了。 但徐清知道不行,叶树年肯定还在等自己,所以还是抱着穿上新裤子,等会不和叶树年多谈,赶紧回家处理的决心打开袋子了。 只是,当她看见袋子里装着的几项东西后,完全呆住了。 突然间,她不明白叶树年为何什么都不问,却什么都知道。 徐清发觉自己的内心竟有了好久未曾感受过的温暖。 暖得她眼眶发热。 17 「好了吗?那这个也给你。」叶树年站在女厕外头,始终没有离去,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徐清,可气色也渐渐变得有点差。只不过叶树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等徐清一走出来时,便上前将刚才去饮料店买的热可可给了她,「我想你大概会需要吧。」 徐清见状又是一愣,没有立即接下,只是抬眸看着叶树年,望进他的眼眸,那双完全不受寒冬影响,也正看着自己的温暖眼眸。 「怎么了,还是你不喜欢喝这个?」叶树年见徐清迟迟没有动作,想着果然还是太自作主张了,买了人家不喜欢的饮料,「我想说女孩子应该会需要的……」 「谢谢。」徐清伸手,接下的同时也握住了叶树年的手,他吓了一跳,但她却低下头,几滴无色透明的水珠坠落地面。她没有再抬头,只是声音沙哑地:「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 徐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太久没有这样慌乱,也太久没有受人帮助这么多,还是因为真的太痛了,所以就这样哭了出来。 徐清知道这样不好,知道这样会造成对方的困扰,却还是不能克制自己此刻的疼痛与眼泪。叶树年的眼神真的和吴政萱好相似,她也曾这样注视着自己,曾对自己如此温柔体贴。手也是,总是这样温暖。 她在现下,因为叶树年而想起了吴政萱。 如果吴政萱还在多好。 「不会。」叶树年虽然有些愕然,可还是很快地恢復了镇定,轻轻地用左手拍拍徐清冰凉的手背,「我送你回家吧,你大概也累了。」 徐清泪潸然地点头了,她想,自己会哭也是觉得丢脸吧。 明明对着任何人,甚至是童语馨都可以故作没事的,她也几度以为自己真的没事,却到如今才知道,她一直都是痛着的,只是选择性地忽略着。 因为她就是怕有哪天,自己会这样崩溃了。 「欸,人怎么真的可以长得那么好看啊?」黄善如听着教授上课时,戳了戳坐在自己一旁的郭沛君如此问着。郭沛君正敲好一些笔记,便从平板萤幕中抬头,看着黄善如,无奈一笑,「你看到了谁吗?」 「我前几天去麵馆找学长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很漂亮又很帅气的女生喔!她好温柔喔,原本我没位子可以坐,她还对我招手,让我跟她一起坐耶!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没问问她的名字真是太可惜了。」黄善如趴在桌上,一脸可惜的说着,郭沛君失笑,「既然她会去麵馆,那代表还是有可能会遇到的吧?」 「咦,这么说也是喔!」黄善如立刻正坐起身,开心得拍手,却也引起教授的注意。 「那边那个同学,你很高兴喔?这么喜欢教授说的东西啊,下课可以聊聊。」 黄善如瞬间噤口,大家却都笑了。 「我们去吃拉麵好不好?我好饿喔。」下课后,黄善如趁隙溜走,等郭沛君慢慢走出教室后,再拉着她说,她倒也没拒绝,「好啊,走吧。」 黄善如欢呼,郭沛君也只是笑笑,却在两人并肩要走出校门的同时,迎面走来了郭沛君的熟人。 那人呆了下,脸上顿时露出尷尬的神情,「嗨。」 「嗨。」郭沛君其实也有点意外,但并没有表现得太失礼,只是淡淡地也打了个招呼。 「要去哪啊?」那人搔搔头,眼神左右飘晃,似乎很是不自在。 「和朋友去吃麵,你呢?」郭沛君简单地回应着,那人乾笑,「呃,找朋友。」 「是吗?那快去吧,我和我朋友也要走了。」郭沛君点头,没打算多聊,黄善如则是看着这有点尷尬的气氛,自己也显得有点为难。 「那个,你最近过得好吗?」正当郭沛君拉着黄善如要走了时,那人还是鼓起勇气这样问了。 郭沛君停住脚步,面无表情,「我很好,希望你也是。」 黄善如看着郭沛君冷淡的样子,有些畏惧。毕竟郭沛君向来都是对自己笑瞇瞇的,而眼前这人似乎是她的前男友,好像叫唐文楷来着,还什么的,黄善如倒也记不清楚了。 因为郭沛君从不提及自己的感情事,只有偶尔会看见这个人来找她。这人总是笑盈盈的,做起事来有几分衝动,曾和黄善如他们一眾人出去玩过几次。这个人总是提议要去这要去那的,大家是玩得开心,不过郭沛君似乎就不是很高兴了。 所以久了也很少再看见这个人出现于她们的交友圈之中,郭沛君更是完全不提,恍若这个男友不存在。 是到了前一阵子,郭沛君第一次在黄善如她们面前哭了,她们才知道郭沛君与男友分手了,郭沛君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在她们问及时,哭泣着说了这件事。女孩们个个都知道这种事不好多问,也仅能给予郭沛君拥抱及安慰,自此以后也将郭沛君的前男友当作不曾认识,没人再说过。 而如今这个人又再度出现,黄善如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没有她说话的馀地,只能沉默地看着了。 「……嗯,我过得很好。」最后,他这么说着,语气却有些低沉,脸上也露出了难过的表情,郭沛君没有再回话,只是拉着黄善如的手便这样走了。 黄善如被拉着走后,有回头看过他一次。 只见着了他消沉的身影,与望向她们的寂寥眼神。 叶树年向来不喜欢昏暗的空间,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坐在床缘,看着房门微啟,灰色的光芒从外头的天色打进来,整个房间的所有事物都被染成灰的,让这个空间看起来宛若时间凝止。 原本下午的他没有课也没有班,想说要回家休息,却在回家之后,看见了罗逸伦蹲坐在自己家门口的身影。 「抱歉,没先打通电话给你就擅自跑来了。」罗逸伦一看见叶树年回来,便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裤子,语气低沉地说。 「……没关係。」叶树年其实很惊讶,也毫无准备,他不晓得罗逸伦会来找自己。 至少这一段时间应该还不会。 「那能进去你家吗?想和你谈谈。」罗逸伦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叶树年见状也只是胸闷地点头,果然他还是在责怪自己。 责怪自己的什么也不说。 「嗯。」 套房内,叶树年也只有一张不算大的沙发,仅容两人可坐,在别无选择之下,叶树年倒了杯热水给罗逸伦后,两人只得靠着肩坐在一起。这种情况其实很不自在,也可以说是很诡异,可是在罗逸伦说出他来的目的前,都还是只能这样僵持着。 叶树年在这段漫长的沉默当中,思绪千回百转,思考着罗逸伦是否也正在想着如何骂自己比较好?还是抱怨?抑或者他是来说他又要回英国了,然后两人从此不见? 但不管是哪个念头,都让叶树年觉得心情苦涩,连心脏都痛了起来。 「这阵子,我都睡不好。」罗逸伦轻声说,打破了这种僵滞的无语氛围,也让叶树年下意识抓紧了裤子,心脏跳动得更快。 「嗯?」 「在你告诉我政萱的事情后,每天、每天,都梦见政萱、梦见你,也梦见我们高中的一切。」罗逸伦目光低垂,看着玻璃桌上的杯子,眼神黯淡无光,瞳孔深处的是无止尽的黑暗,「我还记得你和政萱当初有多好,我却又是多喜欢政萱,只不过再努力她也从来都不喜欢我。」 闻言,叶树年没有任何头绪,关于要如何回应。 「要说我有埋怨吗?曾经吧。曾经觉得为什么是树年呢?为什么她就是这么喜欢和树年在一起?虽然我们也都是朋友,但我总觉得我一直是多馀的那个。」罗逸伦苦笑,「儘管一开始很不能接受,可是时间一久,你们似乎真的很登对。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如果没跟你说过我喜欢她,也不曾对她表白,那你们两个就会在一起了?」 叶树年摇摇头,只是罗逸伦没在意。 叶树年知道这并不是罗逸伦的问题,即便他从不曾告白,即便他喜欢上吴政萱这件事不曾发生,叶树年和吴政萱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不会在一起的。 「如果我不曾介入你们,是不是会比较好?」罗逸伦这样说,叶树年却驀地心一揪,疼得他都皱起眉,罗逸伦却闭上了眼,「但是高中毕业也过了这么几年,我却还是没有办法真正的喜欢上政萱以外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听到这些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只有酸得心里泛疼。 但叶树年还是没有开口,他何尝不知道罗逸伦的心意,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年来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变,他们唯一成长的都只有年岁,而那些过往始终如一。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执着她什么,也曾想过会不会是因为得不到,才会更想要?会不会我这么念念不忘,只是希望政萱可以有一次好好地、真正地告诉我,为什么她不能喜欢我。」罗逸伦如此说道,他交握着手指,抬起头,张开了眼直视着叶树年,「从以前开始,她就从不曾让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连面对我的表白,都只是一脸为难地委婉拒绝,却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她就是喜欢你。如果说了,那也许我就会放弃了。」 叶树年一愣。 「我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也知道你有,可是你们从来都不乾脆一点,所以我觉得我害了你们,而你们也让我走不出去。」罗逸伦淡淡地注视着自己,叶树年一时木然,「现在政萱走了,我也无从结束这件事情了。」 「……你想结束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令叶树年惶恐。 「结束对她的感情。」罗逸伦抿了抿唇,苦涩地笑了,「我好怕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 一辈子。 「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别人了。」 叶树年吸了口气,却再吐不出那种酸涩的心情。 「她一直在我心里。」 叶树年只能缓慢消化这句话。 到底谁又在谁心里比较久呢?他不清楚,只知道他们都有着一个人在心底,挥也挥之不去。 18 其实后来徐清请叶树年进家里坐坐,要说她毫无危机意识吗?倒也不是,要说完全信任眼前这个人吗?也不全然是。 只能说是叶树年的气色看起来真的有点差,连表情都有细微变化,徐清也不是很放心他就这样自己回去,所以才留了他下来。 叶树年一开始当然是婉拒的,他自是知道这样随便进女孩子的家里并不是好事。他虽然没有心怀不轨,但还是感到彆扭。 只是徐清非常坚持,叶树年也不好一直推辞。 最后就只能彼此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各自捧着一杯热饮休息。 叶树年其实因为刚才奔跑的因素,导致心脏有些不舒服,虽然他很清楚应该是没有大碍,可是那种持续性的闷痛仍是让他无法一直装没事,所以一坐在椅子上,且徐清没有特地找自己说话时,他便也沉默,顺道轻轻伸手压向左胸,希望能让自己感觉好一些。 徐清则是沉静地喝着刚刚叶树年给自己买的热可可,这种熟悉的甜味总让她怀念。她缓缓闭上眼,感觉肚子的闷痛稍微减缓,竟也有一种无以名之的安心。 她不晓得是热可可带来的回忆所给予此刻的自在,抑或者真的是叶树年这人太不具威胁感,反而平和得让人觉得他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 但不管怎么样,徐清觉得放松很多。 「一直忘了说,我叫做叶树年。」叶树年啟口,截断了蔓延在冰冷空气中的无语,但并不是过于突兀,只像是朋友间来就会随意提起的话语,徐清也仅是看向叶树年,此时的他脸色红润很多,看来是比较好了,「叶子的叶,树木的树,年纪的年。」 「我是徐清,清爽的清。」闻言,徐清也只是淡淡地回覆,心底却不自觉地反覆咀嚼着叶树年的名字。 徐清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取得真像是他的性格,如大树一样的沉稳。 「很好听的名字。」叶树年轻哂。 徐清失笑,「你也是。」 然后,在空气中的隔阂忽然消失了,那种隔阂并不是所谓的尷尬或难为情,反而该说是人与人之间常自己设下的距离限制,似乎就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才是合乎标准的,有那么一丁点超线都不行,因为时候未到。但此时此刻,对于他们两个而言,那样的时候到了,他们好似都只是缺乏一个真正的名字,可以呼唤的名字。 可能名字之于他们,是一种存在。 要呼唤了才正式有了羈绊。 然后,他们开始间聊起来,那些藏在他们彼此身上的痛都短暂地消失了,他们并不想在这样的时间里还在意着,只想有一次能无顾忌,却又不是全然把自己掀底地自在谈话,他们说了很多,也保留了很多。 因为终究有些事情不轻易说出口。 徐清和叶树年都不是健谈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同样被动、同样沉默,但是他们却能随时开始话题,也随时结束,停顿且沉静的那段时间,他们都用来沉思休憩。流转于他们之间的气氛很轻柔,有种温柔的情感在他们的胸怀里逸散着。 那时候,叶树年提及了第一次见到徐清的场景,徐清有些讶异,没想过叶树年竟那么早就见过了自己,甚至还有童语馨。只是徐清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便直说了童语馨是自己的女朋友。 叶树年没意外徐清如此乾脆地承认,而是笑着点头,说她们很速配,倒是徐清露出复杂的表情,但仍是浅浅一笑,道谢。 因为她还未曾遇过如此毫不在意,甚至真心称讚的人。 然后,叶树年也说了自己曾在街上看过徐清几次,徐清才发现其实世界真的不大,只是自己未曾去留意罢了。 如果她偶尔能抬个头,那她是不是会早一点认识叶树年? 或许是吧。 不过早点认识叶树年到底是不是好事,徐清并不清楚。 自从叶树年在罗逸伦找自己谈完关于吴政萱的事情后,有好一段时间都显得很阴沉,只有在工作时会有笑容,一转身便又面无表情。 孙昱良有注意到,只是不晓得是不是该问? 他很纠结,但也只能不断注意着叶树年的一举一动,总想抓个时机去谈,可是却又觉得自己毫无立场过问。甚至他们也根本算不上朋友,关係仅止于同事,若彼此间有谁离职,他们的连结就会断掉了,是如此脆弱的关係。 一直以来,叶树年都是笑瞇瞇的亲切模样,这点从孙昱良来这里工作后就有注意到,他是个十分友善的人,在同事间的评价很高,顾客间的人气亦同。和叶树年一起工作很轻松,因为能帮忙的他都会尽量帮忙,孙昱良其实也曾有过与这个人聊天的衝动,但碍于个性还是煞住了。 只是虽然没怎么有互动,却还是常常可以看到叶树年对着自己就是微微一笑,如果遇上孙昱良还在忙,分身乏术的情况,叶树年也会默默担下他的工作,从没多说。 所以该怎么讲才好,这让孙昱良不注意他也不行吧? 可是也因为这样,孙昱良鲜少看见叶树年怏怏不乐的模样,现在见到总是格外担忧,希望能知道他发生什么事,替他分担一点不愉快,就像他曾经帮过自己那样。 只希望叶树年能再温柔地微笑。 「这个,给你。」最后,孙昱良还是鼓起了勇气,将一块自己前两天就买来,但放在袋子里一直忘了吃的巧克力递到叶树年面前。叶树年正擦着上一批客人用餐完后的桌子,面对孙昱良的举动愣了一下。 「给我?」叶树年站直了身,有点困惑地看着一脸彆扭的孙昱良,没有立即收下巧克力。 「嗯,吃了心情会比较好。」孙昱良说,然后抿着嘴,叶树年呆住,这才把巧克力收下,无力地笑了笑,「谢谢你。」 孙昱良只是囁嚅着不会,就匆匆跑掉了。 叶树年看着孙昱良匆忙的背影,然后不禁又凝望着手上的巧克力,原来连孙昱良都发现自己心情不好了吗?那是不是其他人也知道了?他叹了口气,但罗逸伦的脸和话语还是一直在他脑海里縈绕,他都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随后,他还是拆开巧克力,折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只希望心情真的能好点了。 自从撞见吴政萱与某个女孩在后巷接吻的亲密状之后,叶树年和吴政萱便搭上了关係,正确来说是吴政萱开始无时无刻地监视着叶树年,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注意着叶树年的一言一行。 就算叶树年再三保证他真的什么也不会说。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他们的互动变多了,久了也会打闹、说笑,就像朋友一样。 但他们真的算得上是朋友吗? 「欸,你是不是喜欢三班那个男的啊?那是你好朋友吧?」中午的时间静悄悄一片,阅览室内只有他和吴政萱待在里面念书,但也因为太沉默,吴政萱忽然间开口,而且是说出这样的话时,让叶树年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吴政萱只是慵懒地用手托着腮,挑着眉看着叶树年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要这样问?」叶树年嚥了嚥口水,不自觉握紧了原子笔。 「很明显啊!」吴政萱笑了笑,叶树年不晓得如何回话。 「应该是吧?」吴政萱狡猾地看着叶树年,突然凑得很近,「你跟我一样对吧?」 叶树年率先别过头,不能否认他胃中那种瞬间翻腾的不适。 「对吧?」吴政萱穷追不捨,还故意在叶树年耳边吹了口气,让叶树年立刻敏感地摀住耳朵,责怪地看向吴政萱,整张脸全红了。 「嘿嘿,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了喔?」 「请不要这样开玩笑。」叶树年皱紧了眉,垂下目光,语气满满的认真。 「难道不是吗?」吴政萱呿了声,「明明看着他的时候笑瞇瞇的,一脸幸福傻小子的模样,我也是谈过恋爱的,现在还有女朋友的耶!休想骗我。」 「就算是那样也……」 「不然你就直接告诉我『老子喜欢女人』就成了。」吴政萱挑衅地看着叶树年,「你这样讲我就信了。」 叶树年可真苦恼了,这可不是他的说话方式,而且,即便说出来了也只是谎话一句。 他确实是喜欢他自己的好朋友,但他并不想被戳破这件事啊! 「说啊。」 「你……」 「不说我就当你和我一样囉。」 「吴政萱……」 「嗯哼?等你说呀。」 「……别太过分了,适可而止好吗!」叶树年生气地说了,吴政萱只是面无表情,他感觉自己更为恼怒,「不要以为自己是别人就要跟着是好吗?就算是好了,又跟你有什么关係了!这样说出来有比较好吗?你有顾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别人、别人的,别人不就正是你吗?你在害怕对吧?你怕被知道,怕被嘲笑,怕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所以总以为那不是你,是别人。」吴政萱嗤笑,「叶树年,你这样我就更确定你是,少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了,有一天还不是会被知道?还是你觉得这很可耻?很丢脸是吗?」 叶树年为之气结,却也被说得无理可驳,反而感到羞耻,不禁更恼羞成怒,「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吴政萱哼了声,站起身,用力拽住叶树年的领带,硬是把他逼到自己眼前,「我他妈要你承认你就是爱男人!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认算哪门子男子汉!你要是以后再这样,谁被你爱上谁倒八辈子楣!」 叶树年一口气哽在喉头,看着吴政萱同样带着怒意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怒吼,震得整个空间隆隆作响── 「你以为自己这样就比较高尚吗!承认了就有比较厉害吗!你还不是一样,你根本只是逞强,以为自己无所谓,你他妈才是真正的胆小鬼!」 吴政萱一愣,没料到叶树年的怒气发作竟也是这般惊人。 最后她轻轻放开了叶树年的领带,又一屁股地坐回了椅子上,笑了出来,「对啊,我是,我是胆小鬼啊。」 叶树年只是不断地吸气、吐气,满脸通红,退不去的愤怒还绕在他的周围。 「但,物以类聚,所以我们才会相遇啊?」 吴政萱只是这般狡黠地笑了,还缓缓伸出她的手,「请多指教,从今以后我们就是胆小鬼二人组喔。」 叶树年只是忿忿地把课本一把收了,甩头就出了阅览室。 徒留吴政萱一人将手僵滞在空中,直至久久都没有收回的意思。 她终究还是哭了。 19 「唉唷,怎么啦,愁眉苦脸的?」放学,罗逸伦照常地会到班上找叶树年,却见叶树年一脸黯淡地走出来,和平常的样子迥然不同。 「……没什么,走吧。」叶树年并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应着,便独自先往前走了。 罗逸伦只是满脸纳闷地跟上,而叶树年的背影散发着满满的委屈与悲伤,他不禁猜想叶树年是不是被欺负了?还是跟人家吵架了? 可是叶树年看起来就是那种对谁都很好的人,应该不至于结怨,而吵架吗……叶树年这个人真的有脾气吗? 至少罗逸伦鲜少见到叶树年生气,或者有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 「欸,跟我说吧。」等走出学校,罗逸伦终于对这种无止尽的沉默感到厌烦了,一伸手就搭上叶树年的肩,他顿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说什么?」 「说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一副要死不活的。」 「我想我差不多死一次了吧。」 「咦?」 「没有,还是赶快回家吧,我有点累了。」语毕,叶树年又想往前走,罗逸伦可不答应了,用力按住叶树年的肩膀,逼迫他转身,直盯着叶树年灰暗的神情,「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树年只是别开眼神,「中午没睡好而已,真的没什么事。」 「叶树年,你明知道我不会相信你这些话。」 叶树年没说话。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罗逸伦放软语气,「我很担心你。」 叶树年快速地眨了眼,他的内心仍不免被罗逸伦的话掀起波澜。 「……和朋友吵架了,我不小心吼了她。」最后,叶树年只能如此说着,没打算提到任何关于他们中午谈的事情,「我太激动了,其实也没什么事的。」 「……没想到你也会吼人。」罗逸伦愣愣地说,失笑,「去道歉就好啦!傻子。」 「我不敢。」叶树年只是弱弱地这样说了。 「笨──蛋,那你吼人家的勇气从哪来的啊?」罗逸伦大笑,这才放心许多,他庆幸这不是太严重的事情,因为看叶树年那样闷闷不乐他也不开心。 他希望叶树年还是能那样傻气地笑着,他也才会觉得快乐。 罗逸伦一直认为他们这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同甘共苦。 「一不注意就吼出来了……」叶树年低头,模样十分无辜,罗逸伦拍拍他的肩,「安啦,你诚心去道歉一定会被原谅的!」 「真的吗?」 「嗯,相信我!」 相信我。这句话说得多强而有力,坚定而不动摇,让叶树年不禁也怔住,缓缓扯开一笑。 「我哪次不相信你呢?」 罗逸伦嘿嘿笑着搔头,而叶树年只是默默地把这样的他,收进心深处。 他还是好喜欢、好喜欢罗逸伦。 「学长,新年快乐!」黄善如抓准了叶树年下班的时间,在麵馆外头等着,叶树年一走出来而已,她便笑盈盈地上前。叶树年呆了一下,没有料到黄善如会出现。 「新年快乐。」叶树年儘管疲惫,还是温温地一笑,也在同时意识到他有好一阵子没有如此自然地微笑了,似乎只要面对黄善如毫无心机且纯真的模样,自己就难以有什么坏情绪。 「这个,给学长。」黄善如递出一封信,羞赧地笑了笑,「是卡片。」 「谢谢。」叶树年受宠若惊地收下,然后苦笑,「抱歉呢,我什么也没准备。」 「没关係啦!这本来就是我打算写给学长的啊。」黄善如摇摇头,脸颊红通通的,傻呼呼地笑了。 「下次再请你吃饭。」叶树年扬起嘴角,不自觉捏紧了卡片,总觉得从掌心传来的是黄善如注入卡片里的那股温暖。 他一直都觉得黄善如是个体贴而可爱的女孩子,做事自然不矫作,总是一下子就笑了,笑得双眼里都藏有如星光般的璀璨。 叶树年想,若是他没有喜欢的人,说不定也会喜欢上黄善如吧。 「……好。」黄善如呆呆地看着叶树年好一下子,才又绽开笑靨。 「唷,阿树,把妹啊?」突然的,唐文楷就这样走过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立刻破坏那种温馨而舒服的气氛。 「才没有。」叶树年无奈地回。 「是吗──」唐文楷怀疑地看着叶树年,然后才把视线移到黄善如身上,原本想开口问问她是谁,却在见到黄善如的脸时僵住。 黄善如亦同,两人便尷尬地互相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怎么了?」袁夏走在唐文楷身后不远处,没一会边跟上来,却看见他有些不自在的神情。 「没有啦。」唐文楷只是乾笑几声,企图掩饰一些不寻常,袁夏挑挑眉,正想询问,叶树年就开口:「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还不是你昨天没来跟我们一起跨年,唐文楷就说什么今天非要找你出来深入聊聊,问你到底忙什么。」袁夏耸肩,随即便把问题拋到脑后。 「昨天做完报告就睡着了。」叶树年搔搔头,「所以没过去找你们。」 「我们等你很久耶。」袁夏苦笑,「等到人家都倒数了,烟火放了,还是没等到你。」 「抱歉。」叶树年不好意思地致歉,却看见黄善如和唐文楷还是僵持着,什么话也没说,只好先引起唐文楷的注意,「那,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总不是只打算问这个吧?」 「啊,当然不只是这样啊……」唐文楷忽然回过神,尷尬地一笑,别过头没再看黄善如,故作没事样,「今天是打算来让你请吃午餐的啊!我和袁夏可都还没吃喔。」 「就知道。」 「干嘛,不要一副你好像早就料到的样子好吗!」唐文楷孩子气地嚷嚷,但眨眼的频率却明显有些快,叶树年感觉得到他的些许焦虑。 「是不意外啊。」叶树年只是轻笑,没有在当下说些什么,然后看向黄善如,「那学妹,我就和我朋友先走囉!谢谢你的卡片,我回去会好好看的。」 「喔,好!学长再见!」黄善如也从若有所思的模样中抽身,有点靦腆却也无法掩饰那种不自在地微微一笑,「路上小心。」 叶树年点头,便领着袁夏和唐文楷他们走了。 黄善如则是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起郭沛君老早就说过她前男友认识叶树年,只是压根没有想到原来人际圈其实也不宽,挺窄的,拐个弯也能遇到有所关联的每一个人。 有点不可思议,也有点让人欲振乏力。 黄善如叹了口气,想到之后又有可能遇见郭沛君的前男友,竟觉得有点忧鬱,毕竟又牵扯上关係的话,事情就会有点麻烦。 她现下可没有馀力去关心其他事了。 另一方面,等走远麵馆后,叶树年就在路边停下了脚步,转向唐文楷,「好了,先告诉我你怎么了吧?」 「啥?」唐文楷一惊, 「你认识学妹?」 叶树年问,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目光十分认真,瞅得令唐文楷一阵心虚,却又迟迟说不出话来。袁夏就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就等着唐文楷说点什么。 对唐文楷来说,这其实是有点难于啟齿的事,因为若要讲,便会牵扯到与前女友的事情,他不大愿意谈这个,这对他来说有点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带过的。 「不能说吗?」叶树年见唐文楷一语不发,心里便略知一二,也许是私事吧。 「可以等过一阵子再谈这个吗?」唐文楷无奈地乾笑了下,「现在,不太想讲这件事。」 袁夏皱眉,想开口,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要求唐文楷说出事情。 「嗯。」叶树年也只是体贴地点头,并不打算再追问,他自己很明白那种不想被人穷追猛打的感觉。 有些话,总得到了某个成熟的时机,才会不自觉吐露出来。 「谢谢。」唐文楷这么说,叶树年只是莞尔。 袁夏却始终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她总是不懂得适时展现温柔。 尤其是在真正想要关心、了解某个人时,更是忽然之间当机,宛若故障的机器人,就这样完全停摆。 直到那个人对自己投以不晓得是失望还是无力的眼神。 她才开始后悔自己的沉默。 20 晚上,徐清和童语馨安静地躺在床上,谁也没说话,只是盖着同一条被子,偎得很近,彼此都闭着眼沉静地呼吸着,想着各自的事。 童语馨其实从下午就来了,来徐清家,还买了很多菜一併带过来,张罗着徐清的晚餐。因为童语馨知道徐清正逢生理期,什么事也做不了,她总是要像这样照顾着一个月总会有几天虚弱到宛如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徐清。 也只有这时候,童语馨才会觉得自己真正被她需要着。 从与徐清交往开始,童语馨总是让徐清照顾着。徐清是个很独立自主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很冷静,而且有条不紊,即便面对了别人丢来的烫手山芋,她依旧不慌不忙地接下,甚至不怕烫地处理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也因为这样,徐清一开始原本低调的样子,多少被这样的形象给影响,眾人都不自觉钦佩着这样的徐清,将徐清视为团体中的领导人,从此便有着数也数不清的朋友。 只虽说是朋友,对徐清来说那都仅仅是单方面的而已,徐清自然知道这些人将来必都有求于她,才在这时候说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徐清甚至向自己承认,有超过一半以上的人在校园和自己打招呼时,她连脸都不大想得起来。 童语馨还笑说怎么会,只是徐清貌似是真的不清楚那些人到底如何认识的,久了便也觉得徐清大概也是只注意该注意的事情而已,其馀的并不在意。 可是儘管是这样童语馨仍然喜欢着她,毕竟人生而在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其他的都抓不住时,就先从最重要的、靠最近的把握起了。 但是,童语馨却也感到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对徐清来说,是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不是,那自己是不是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最后连脸都认不得了?就此从记忆里抹去? 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当她第一次看见徐清因为生理痛而紧紧攀住自己,甚至痛得流下眼泪,喃喃着要她别离开自己时,她忍不住抱紧了徐清,她怎么忍心离开? 她一辈子都不想从徐清身边离开的啊! 只要她还被徐清需要着,她就绝对不会有离开的一天。 此刻,童语馨缓缓张眼,忍不住看向躺在自己右边的徐清。她闭着眼,面容平静,瀏海也在不知觉中长得略略遮住眼皮。从窗口洒进来的月光照在徐清身上,打在徐清脸上的光芒製造出阴影,使得徐清闭目休息的脸庞显得更为苍白、病弱,却也带着几分女性的柔美,就好似收起翅膀正沉沉歇息着的天使。 她想碰触,却又怕不小心就碰碎了。 「徐清。」童语馨侧着身,轻声呼唤,她在喊徐清时从不特别另取小名或情人间的亲密暱称,而是就这样连名带姓地唤着,好像只要少了任何一个字,徐清这个人就不够完整。 甚至是不能算是真正待在自己身边。 徐清听闻童语馨的呼唤,眼皮颤动,缓缓张眼,睫毛搧动了几下,目光迷濛地注视着天花板,好几秒后才转过头来,看着童语馨。 「抱歉,吵醒你。」童语馨低声,然后如此问着,「我能抱你吗?」 徐清沉默了一下,从喉咙发出低沉的答应,精神看起来很差,又一脸睏倦。童语馨知道她很累了,可是就是不晓得为什么的,在没有徐清的同意下,她总是不敢贸然地亲近徐清。 并不是害怕被拒绝,而是感觉这样做似乎就是有哪里不对。 但明明没有任何地方是奇怪的。 童语馨在得到徐清的同意后,将身子挪了过去,抱住了徐清的腰。徐清也缓缓侧过身来,将她拥揽入怀,一股温暖的皂香就这样从徐清身上散发,窜入了童语馨的鼻腔,她不自觉瞇起眼,感到一阵舒服。 「……谢谢。」童语馨埋在徐清怀中时,喃喃说道。 「没什么好谢的。」徐清回,儘管声音乾哑,却依然温柔。 接着,她们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坠入这片黑暗里的无尽清冷,彼此拥抱着,呼吸着彼此的鼻息,在这冬夜里缓缓睡去。 一夜无梦。 「是你啊。」 叶树年隔了好一阵子,才又来到了位在海边的这间店,独自一人地。他从外头的窗子就看见了里头依然冷清,只有老闆一人慵懒地擦拭着杯子、檯子,悠晃悠晃地,似乎也不认为没客人对他而言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叶树年一笑,心想老闆果然没变,便就这样走进去了,老闆看见后也就挑眉着开口。 「啊,是我,好久不见。」叶树年十分礼貌地回应,然后将提来的糕饼盒递上。 「怎么,你来提亲啊?」老闆瞥了一眼,如此说道,但也毫不造作地收下了。 「提谁的亲呢?」叶树年笑笑,他竟不知觉地对老闆的说话方式习惯了,分明这也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我。」 「老闆爱说笑。」叶树年失笑,然后坐到椅子上,双手搁在檯子,老闆便也开始煮起奶茶。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来,心情不好?」老闆拿着锅子和茶叶,抬眸看了眼叶树年,宛若老朋友般地开口问着,一切都这么自然,却也因为太自然,一下子说中事实也让叶树年呆住。 「啊……是啊。」叶树年点头,或许是太过习惯于向身旁每个关心自己的人说没事、别担心,他偶尔也感到疲倦,所以再次面对这样的询问,他顿时也说不出「没有,怎么会」这样的话。 太过虚偽了。 「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没事。」 「果然还是说没事比较好吗?」 「不是,诚实一点比较好。」老闆看着冒泡的水,一点一点把茶叶放了进去,「因为你看起来就是那种一点都不诚实的人,骗子都长得像你一样。」 叶树年无言以对,只得苦笑一番。 「但是,善如那孩子就被你这种好像总是可以温柔安慰别人的男孩子给拐了。」老闆又说,叶树年真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他完全不晓得自己拐了黄善如什么。 「我……」 「别说你看不出善如的心意。」老闆淡淡地说,抬眸朝着叶树年一瞥,便又低头轻轻搅了几下拌着锅里已经被茶叶染成琥珀色的热水,然后停住,「你应该不是一个神经大条的人才对。」 叶树年沉默,老闆自然也心知肚明。 「像善如这样没安全感的女孩子,你这种人最吸引她。」缓缓地,老闆将牛奶倒了进去,叶树年已经稍微嗅到一些茶叶的香气,「但虽然是这样,如果你打算和善如在一起,就请你最好把自己原本的模样拿出来,少给我戴着一层面具跟我谈爱人。」 「……我没打算和学妹在一起。」叶树年沉沉地说,此时此刻从他的神情中找不出一丝平常温和的气息,有的只是萧瑟的落寞。 闻言,老闆又看了叶树年一眼,然后将煮得差不多的奶茶从炉子上移开,关掉了瓦斯,一手拿着滤网,一手将锅子里的奶茶倒进靠在杯口的滤网上。热气氤氳,叶树年只是沉静地望着。 「是吗,那样最好。」等老闆将热腾腾的奶茶放到叶树年面前时,如此说着。 叶树年捧着奶茶,如当初黄善如带自己来一样,他缓缓啜饮着。 「你心里有人,对吧?」老闆又开始煮新的奶茶,锅子与勺子碰撞后发出鏗鏘的声音,夹杂在这声音里的,是老闆平而淡的坚硬字句。 叶树年愣了会,没抬头,只是呆呆地望着奶茶的淡褐色,他想起了罗逸伦染的那颗头。 「不说话就代表我说中了吧。」老闆看着叶树年的呆滞模样,多少是清楚的。 「我不知道。」 老闆替自己煮好奶茶后,便拿着杯子从檯子里走出来,坐到叶树年身旁,他感觉到叶树年身上散发的那种无助与茫然。 「小子,你自己清楚。」 叶树年闻言只是笑了,惨笑,「清不清楚其实也没差吧。」 「有差。」老闆挑眉,「不清楚的人只会继续行尸走肉,清楚的人至少还有脱身的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而已。」 「难不成要把那个人从我心里赶出去吗?」 「你赶不走的。」 「那要怎么脱身?」叶树年失笑。 「放过他。」 叶树年愕然,滞愣。 「有些人不是不走,是你抓着人家不放。」 老闆如是说,然后一口饮尽了奶茶,彷彿那是最苦涩的酒。 「再不然就衝一次,用力拉住,要他回头囉。」老闆模样洒脱,叶树年则是倍感无力。 「如果他还是逃开了呢?」叶树年问,语气虚弱。 「那就註定这人本该不是你可以要的。」 21 「抱歉。」下课时,叶树年非常彆扭地来到了吴政萱的位子旁,低头就先是道歉。吴政萱有些吃惊,她还以为至少会有一至两个礼拜的时间叶树年都不会找自己讲话。结果现在才过多久,两天?而且过来找她讲话还不是打算吵架,是先低头道歉。 这可让吴政萱哭笑不得了。 「干嘛,有谁逼着你来跟我道歉吗?」吴政萱无奈地问,用手撑着头,看着叶树年那脸说不出口的严肃与几丝不情愿。 「没有。」 「可是你很心不甘情不愿的呀。」 「因为你那天说的话,我认同你一半、不认同你一半,所以还是应该道歉。」叶树年叹气,「而且,我保证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我也没有那么间,请你也不要再提我和别人的事,就当我承认这件事了,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就好。」 「嗯哼,我知道了。」吴政萱咧开嘴,爽朗地一笑,「我也得说声抱歉,上次那些话虽然都是我的真心话,但果然还是不适合这样一次讲出来,对不起喔。」 叶树年呆了下,感到无言,但这就是吴政萱,他也无从改变。 「我接受道歉。」叶树年终究只能这样说了。 「嘿嘿,我也原谅你。」 总而言之,他们以一种说起来很奇怪的方式和解了。其实一开始叶树年也只是因为感到愧疚,对于自己那种突然大吼的行为感到懊恼。他从来没这样对待过别人的。 那次如此地生气,完全是叶树年第一次失控。 更何况,吴政萱也一语道破了某些他迟迟未去正视的东西,他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不想接受也还是只能接受。 所以他始终是该对吴政萱说声抱歉的。 当然,也从这次的和解中,吴政萱知道了自己说话的分寸,及哪些话是容易伤及叶树年而该有所修饰的,叶树年则是逐渐明白吴政萱这个人的敢言与话直,已经开始做好往后会被狂戳痛处的决心了。 他们都开始学着如何与对方相处。 「欸,树年,你是不是和吴政萱在一起啊?」关于这句话,于他们两个都找到相处的平衡之道后,不时被提起,叶树年听到都有点腻了,却还是不得不从数学习题里抬头,勉强一笑,「没有喔。」 「可是,阿杰说他昨天在超商附近看见你们两个手勾手耶!」 「……她跌倒,我扶她而已。」叶树年叹气。 「你们感情真好。」这句话总显得含意深远,反正叶树年说再多也不过是被人当成搪塞的藉口而已,解释再多也没有用。 「要误会就让让他们误会啊,我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而当叶树年提及此事,吴政萱也只是耸耸肩,全然不以为意。 叶树年当然也没得再抱怨什么。 「是说,这样好像会害你朋友也误会喔?」 「嗯?」 「就是你的好朋友,罗逸伦是吧?之前听人家那么叫他。」吴政萱偏着头,认真地思索,然后又挑眉看着叶树年,「还是你已经告白啦?」 「怎么可能!」叶树年吓了一跳。 「干嘛,不试着告白看看吗?或许他也喜欢你喔,哈。」 「不可能的啦。」叶树年失笑,「他不喜欢男生。」 「拜託,如果我爱你,我才不管你男的还是女的咧。」吴政萱翻了翻白眼,用力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叶树年的胸膛,「爱无关性别,我爱你,不因为你是个男人,而是因为你是叶树年,暸?」 叶树年忍不住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知道了……但你说得好像在对我告白一样。」 吴政萱也愣了下,大笑,「你不要这这么纯情好不好!」 叶树年只是跟着傻笑,却在心底反覆咀嚼着我爱你这句话。他在想,这三个字在两种情况下最容易脱口而出,第一,是因为毫不在乎,所以才能将如此沉重的三个字,简单地拋出;第二,则是因为真的爱了,虽然沉重,却是因为感情放得如此深刻,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说出来,都想让对方知道。 如果,他只敢许个如果。如果哪天罗逸伦也能对着自己说「我爱你」,那便已足矣。 只是,这句话却比任何事物还要难以得到。 也有可能永远得不到。 后来叶树年把整个下午都泡在老闆的店里,陪着老闆聊天,过程中也有来了几个客人,同样都待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各自做各自的,有人默默品着奶茶看海,有人边喝边用笔电敲着文件,也有人就这样安静地趴了下去,休憩着。 他和老闆的谈话声轻轻的,也不打算叨扰到任何人,有时没说话,老闆也会放些柔和的钢琴曲,衬着当背景音乐,使人更感到放松许多。 叶树年也不自觉有些睏了。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累了就只能随意找个地方歇息,从来也没有谁让自己靠一下,或者能够抱着好好发点牢骚,甚至是撒个娇。 偶尔,他也很希望能有个伴。 虽然说他对罗逸伦的感情不曾变过,可是打从上大学开始,身边的同学一个个都有了男女朋友,说他毫不羡慕那肯定是骗人的,他的朋友们也积极地给他寻找对象,要他赶快加入他们,好出门时都能互相约。不然他老是单身,他们也不好意思每次都要他一人出席那种堪称是情侣聚会的场合。 他当然也不是没想过,要不就乾脆交个女朋友,转移注意力,或许会发现喜欢女孩子也不错之类的,可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不出几秒,立刻就会被罪恶感抹消。他实在不喜欢自己这样子,却也不能否认他需要一个温暖的胴体。 他也是个男人啊,偶尔他也会希望能释放某些情绪。 但他最终还是叹了气,怎么说才好,至少到往后的日子里,除非他想开了,否则是不可能的吧? 他不能排解寂寞。 到底他该怎么做才会比较好,他丝毫没有头绪。 「学长,新年快乐,虽然认识还不是很久,我对学长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可是真的非常高兴能和学长当朋友!这样会不会让学长觉得困扰了? 但还是非常感谢学长的包容与温柔。 希望接下来这一年里能更加了解学长。」 这是黄善如给他的卡片,他现在才打开来看,因为放在外套口袋里放着放着就忘了,是因为他刚才打算洗个外套,掏掏口袋时,才发现了自己把黄善如的卡片搁着好一段时间了。 他就这样站在洗衣机前拆开卡片,映入眼帘的是黄善如圆润可爱的字跡,和她本人的个性如出一辙。上头的话语字句充满了黄善如的羞涩与爱慕,叶树年也不是没感觉到,只是略略偏着头望着卡片,在嘴角扯出一抹疲倦的微笑。 叶树年想,如果黄善如真的了解了他,说不定就会离他而去了吧。 他并没有黄善如想像中的美好。 他也只能默默把卡片收起来,并把外套扔进了洗衣机,叹了口气。 后来他躺在床上,侧卧着闭眼,脑中却有着一堆情绪和思绪在奔腾,一下子想起过往、一下子又想到前几天,时间顺序没个准,完全无法控制。 他发觉自己总是一直想到过去的事情,自从吴政萱去世开始就这样。距离她过世差不多也过了一个多月,时间的推移依旧是如此缓慢,所有的风景在他眼里都像慢动作播片,一个动作都要耗费上数十秒,但情绪的衝击却又比动作快许多。 总是要先感到痛苦,才会后知后觉地哭。 那天,罗逸伦来自己家并对自己说了那些话后,他消沉了好一段时日,应该说,消沉到了现在。 「如果我不曾介入你们,是不是会比较好?」 到底是谁介入谁了,现下的叶树年完全不能明白。 「她一直在我心里。」 叶树年拿棉被遮住了头,用力覆住眼,却还是无法克制那种眼眶发烫的忧伤,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他抱着棉被沙哑地哭出声来,罗逸伦能明白他当初听到那席话的感受吗?吴政萱能在罗逸伦心里,那他呢?他在哪里? 到底是谁付出的感情比较多? 罗逸伦从来就不懂。 叶树年只能哭得几乎失声。 22 罗逸伦在想,自己对叶树年说了那些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无法忍受了,从高二到现在,有些事情仍然原地踏步,明明三个人里已经少了一个,这些事情却依旧没完没了。他爱她,她爱他,那他又爱着谁? 从来没有人说啊。 罗逸伦在想,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介入叶树年和吴政萱之间,那他们还是会很好,好得他心里从不会有疙瘩。 而不是每每见着叶树年、想到叶树年,都只有夹杂着排斥的怪异思念。他希望与叶树年多说说话,却只要看见叶树年,又会想起吴政萱,让他的内心觉得很难受,苦闷得近乎窒息。 明明都几年前的事了。 从学生时期起,他就总是笑容满面地在人群间穿梭,每个人都喜欢他,乐意与自己当朋友,因为他会给人们带来欢笑与无止尽的话题,气氛永远活络热烈。当然他更不乏女孩子喜欢,他有着天生的好皮相,光是这点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他只需要稍加利用,然后笑着,表现出细心体贴的模样,就会有更多人喜欢自己。 对于他而言,得到他人的注意与喜爱并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实现。 但人群中,却有一个非常低调、毫不显眼的男孩总是默默看着自己,那个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的,有一张看来就是好脾气的脸庞。他总是默默地替班上做事,面对每个人的求助都欣然接受,温和地指导着予以协助,是个温柔的人。罗逸伦和这男孩聊过几次天,他都是微微笑着回应,双眼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好似自己的每一句话他都谨记在心。 这时候罗逸伦是高一。 毕竟刚转换环境,从国中往上升,乍变高中生,心态难免青涩未脱,很容易去佩服或羡慕看起来成熟的人。罗逸伦虽然是被羡慕的人,但也不免会去羡慕其他比自己更成熟可靠的类型,这男孩正是如此。 而这男孩是叶树年。 叶树年在开学时就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后方角落的位子,面对新同学和新环境没有丝毫的焦虑或紧张,只是不断地看着周遭的人事物,面对偶尔来打招呼的同学都一莞尔,开口就用已经变声后的低沉嗓音回应。那把嗓子很有磁性,就以将变成男人的他们来说,有时也很不可多得,因为要是变声变得不好,低沉归低沉,沙哑得宛若破锣嗓子就不忍谈了。 所以叶树年这样的声音真是令仍在变声的罗逸伦有几分羡慕。 撇除这个不说,叶树年那沉着的态度也让罗逸伦印象深刻,因为虽然没说,可是罗逸伦其实很紧张。的确他常与人交流,可是现下如此多生面孔,自己也不免会感到畏怯,叶树年却能毫不在意地融入其中,就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很久了。 罗逸伦因此对叶树年有了「不可思议」这样的第一印象。 「这些通知单最晚星期三前交,要签名盖章,撕下回条后交给我。然后制服明天会来,我需要八个男生陪我去活动中心搬,有谁自愿吗?」可能是因为看起来可靠,所以后来叶树年也被推举为班长,帮忙处理大小事务,尤其是在刚开学这段时间里,大家都不熟悉的阶段,他一一记下了班上四十个人的名字,一个都没有出错,如实地交代好学校通知的事情,让大家都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罗逸伦只是隻手撑着脸,看着叶树年在前方讲台上不断宣导注意事项,发通知单,又交代其他干部该做的事情,儼然就是天生的领导者。沉稳的气质给人这就是高中生理想模样的感觉,丝毫没有那种在两三个月前他还是国三生的青涩幼稚。 「你是罗逸伦对吗?」然后,这是叶树年第一次找他说话。 「呃,对。」罗逸伦看叶树年走来,不禁坐好,感觉在这个人面前就是不能够太随便,「怎么了吗?」 「因为我还缺一个男生帮忙搬制服,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叶树年轻声问,还不忘微微一笑。 「喔,可以啊。」罗逸伦愣了一下,失笑。 「那太好了,谢谢你。」叶树年笑意加深,还不忘欠身,礼貌十足。 「不会啦。」罗逸伦搔搔头,因为他还真的没有被这么礼貌地对待过,应该说,现代人也不至于会礼貌成这种程度了才是。 叶树年只是莞尔。 但不得不说,叶树年处理事情的态度确实很严谨认真,从开学到后来的日子里,叶树年将班上的风气带得非常好,是非常温柔却又不失威严的领导者,大家都乐意听从他的话。 就这方面来说,罗逸伦很羡慕他,所以也不自觉地被吸引,并主动地试图与叶树年当朋友。这是罗逸伦第一次有想自己靠近别人的感觉。 「叶树年,不一起打球吗?」下课时,罗逸伦抱着篮球和一群人准备去球场,突然一个念头就让他想邀叶树年一起去。那时叶树年正把课本收进抽屉里而已。 「啊,我吗?」叶树年愣了愣,最后摇头,让罗逸伦很失望,「我的心脏不太好,所以不能打球。」 「咦……这样啊。」罗逸伦原本想说他是不想和他们打球,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嗯,抱歉。」叶树年抱歉地说,「不过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去看你们打球吗?」 罗逸伦点头,叶树年便起身,跟着他们到球场去了。 球场上,罗逸伦能感受到叶树年的视线跟着他们移动,目光热切,似乎也很想上场,但都只是在他们得分后露出微笑,朝他们加油。 罗逸伦在想,他是不是一直都像这样?像这样看着别人,而自己却无法参与。 想来就让罗逸伦有些难过。 「树年,你国中成绩不错吧?」所以在那之后,罗逸伦间着没事总会去找叶树年聊天,他也总是笑笑地迎接,「怎么会这样问?」 「你的平常考都很高分啊,老师问的问题你没有一题不会的,所以国中的成绩应该很好吧?」罗逸伦咬着麵包,看叶树年正计算着物理。叶树年只是停下笔,盯着题目,「嗯……还可以啦。」 「还可以是第几名?全校前十?」罗逸伦笑着问,叶树年只是靦腆地一笑,抬眸,「差不多吧。」 「哈哈,叶树年你这个臭屁鬼!」 叶树年笑而不语。 「欸是说,你不觉得那个女生很漂亮吗?陈什么的,忘了。」罗逸伦又指指靠窗那边一个长头发且脸颊白净端正,轮廓挺深的女孩。但叶树年只是瞥了一眼,「学艺吗?她是满漂亮的没错。」 「不过你看起来没什么兴趣。」 「应该要有兴趣吗?」叶树年呆了一下,失笑,并把答案填入空格。 「应该多少会有吧!很多人都跟我说超羡慕她在我们班耶。」罗逸伦撇嘴,对于叶树年的毫无兴趣有点不以为然。 「二年级还会分班的,更何况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我想大概也有男朋友或喜欢的人了吧。」叶树年摇摇头说着,然后将考卷翻了面,低下头又瀏览起题目。 「真是,你这种态度以后真的交得到女朋友吗?」罗逸伦叹气,没想到叶树年对女孩子竟然这般兴趣缺缺,令他有点无力。 「也许是交不到吧。」叶树年訕笑了下,「我觉得我还是先顾好课业会比较重要。」 「嘖,我觉得你会孤老一生。」 「大概吧。」 罗逸伦看着叶树年专注解题的模样,顿时也没再说话了,因为叶树年看起来确实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而且无所谓得好像不会有所爱之人,明明他的个性给人如此宽容而博爱的感觉。 罗逸伦真的曾经想过,或许叶树年真的不会爱人。 只是到了后来,罗逸伦发现,叶树年并不是不会爱人,而是即便爱了人,也不会说出口。如果说要挑出一点他最讨厌叶树年的地方,那大概就是叶树年的什么也不说。 因为这让叶树年懂他,他却觉得完全不懂叶树年。 上课时,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向叶树年,叶树年专注的侧脸让他思绪千回百转,最后,却又在叶树年转过来看自己并露出一笑时,又被击得烟消云散。上一刻想了什么?他早忘了。 对于叶树年他总是这样,想要剥开叶树年的心,审视这个人的想法,却又会被这个人的温柔与微笑给层层包覆。什么都看不到就算了,自己还会被搞得晕头转向,连自己身在哪都不晓得。 结果是自己的内心被摸得一清二楚。 罗逸伦常在想,或许叶树年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吧。 23 叶树年收到了徐清送的礼,而且是在上班时间。他愣愣地收下徐清递给自己的袋子,而徐清只是坐在位子上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他。这是她第二次来光顾这间店。 「其实不需要特地送礼的。」叶树年将麵送上后才发现是徐清,徐清就顺势从椅子上拿起袋子,请他收下。他有点讶异,于是不好意思地搔着头说。 「你上次帮我很多,这只是我一点心意。」徐清轻轻地说,「你不收下,我反而不晓得该怎么谢你。」 「啊,这样啊……那就谢谢了。」叶树年靦腆地扬起嘴角,徐清只是凝视着他,「是我要谢谢你,你是个很善良的人。」 善良。 他是个善良的人。叶树年直到回厨房时,都还是再三于心中唸着。 叶树年有时候会想,自己真的值得被人感谢吗?大家常常都会如徐清这样称讚自己,他很善良、很温柔,是个很好的人,他听久了却觉得很麻痹。或许有些付出并不是他应当要做的,可其实那都变成惯性,甚至是反射性动作,他的天性大概就是这样吧,好像只要不从自己这里付出一点什么,就会感觉体内某种沉重而黏稠的情感囤积在里头,然后慢慢僵成硬块,卡在那里出也出不去了。 所以他得趁这样的情感还可以被分割、切离时,一点一滴地送出去,清空那些让他感到胸口闷窒的一切,却奇怪地,他逐渐也感到空虚了起来。 他在想会不会是付出那些他所不要的情感时,一併也把不能给的,都给了。 「你还好吗?」突然,孙昱良站在他身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呆滞,就那样注视着不在这空间的某个遥远的地方。 「……没事。」叶树年尷尬地说,收回眼神。 「你有什么心事吗?」孙昱良深呼吸了口气,就这样问了,像是鼓足了勇气。 叶树年失笑,「不,没有,只是太累了。」 孙昱良垂下眼,总觉得遭到拒绝,那种想关心别人,对方却不愿被关心的那种拒绝,这让他感到沮丧,「……嗯。」 叶树年是个心思细腻且观察入微的人,他注意到了孙昱良情绪上的变化,随即也意识到自己回得过快,丝毫没有考虑,反而伤人心。 「可是很谢谢你上次的巧克力。」叶树年说,「那让我心情好很多。」 然后他不忘一笑。 孙昱良这才勉强地扬起嘴角,「那就好。」 叶树年又看了孙昱良好一下子,只是孙昱良接过煮好的麵,缓步走了出去,背影十分落寞。叶树年不禁长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让人家感到不开心了。 他知道孙昱良也只是因为关心自己。 到底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够再放得开一点,坦承一点呢? 只有这时候,叶树年非常讨厌自己的个性。 「是你!」正当徐清吃着麵时,一道惊讶的声音在她一旁响起,她忍不住抬头一看,发现是上次那个女孩。那个笑起来很率真可爱的女孩。 那个她希望交朋友的女孩。 「好久不见。」徐清微微一笑,看着那女孩绑起头发的清爽模样,还有红着脸颊的可爱感,总觉得心情非常好。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耶!好开心喔。」她笑靨如花,自然而不造作,「能不能和你当个朋友呢?」 徐清愣了一下。 「啊,我忘了自我介绍。」她惊讶地说,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我叫黄善如,目前大二。」 「我是徐清,大四。」徐清淡淡地说,扬起嘴角,「很高兴认识你。」 「你答应和我当朋友了吗?」黄善如呆住,最后欣喜地喊着。 「嗯。」徐清看着黄善如的笑容,内心竟然有一块记忆正在模糊,像是墨水晕在纸上,覆盖了细节,连轮廓都消失,她不晓得为什么,「我也很想和你当朋友。」 徐清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说,却莫名地就想承认这件事。 黄善如一愣,最后摀住嘴,掩不住笑的让笑意盈满整双眼,「……好高兴喔。」 徐清的心微微震盪,因为黄善如那发自内心的愉快。 后来,黄善如还是过来和她一起坐了,虽然这时候的店里没什么人,可是黄善如就是想要和徐清多聊点什么,想更了解徐清这个人。徐清也没拒绝,反而是欣然接受,陪着黄善如聊天。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黄善如在说话,她不需要开口。 她不自觉的就会被黄善如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吸引,入神地望着黄善如生动的表情并听着那活泼的语气。黄善如总是这么有精神让她有点羡慕。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像黄善如那个样子了,自在而开怀地笑着谈论什么。多久了呢?她也想不起来了。 「对了,你和学长也认识吗?」话题不晓得进行到哪,她才一恍神,回过头来黄善如就这样问了。语气并没有过多的疑惑或试探,只是像勾起今晚吃什么好呢那样自然的语气。 徐清顿了顿,「你说叶树年吗?」 「嗯。」黄善如也明显停顿了一下,因为不是很习惯听到叶树年的全名。 「是朋友。」徐清说。 「这样啊。」黄善如笑,随后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呀?我是自己主动和学长提出想当朋友的要求。」 「说来话长。」徐清只是这样说着,吞下了最后一口麵,然后看着黄善如,「你喜欢叶树年吗?」 黄善如呆住,最后脸整个胀红,急忙摆手,「怎么会这样说!我只是很想和学长当朋友而已啊!」 徐清一看就知道黄善如喜欢他,黄善如的表现毕竟率真,所以也难有掩饰,面对徐清这样的人就更别谈要瞒过什么。不过,徐清也不是会穷追猛打的人就是了。 「这样啊。」徐清如此回应,便默默地抽纸巾擦了擦嘴。 反倒是黄善如收下手,紧紧地抓住膝头,低下头来还是感到害羞。她不知道徐清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难不成自己的表现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那是不是叶树年也知道了?然后已经对自己有所评价? 黄善如越想越紧张。 「学妹?」正当叶树年走过来时,一眼便看见了黄善如,也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黄善如看向叶树年,眼睛睁得老大,「啊,学长好。」 「很常在这里看到你呢。」叶树年微笑着说,黄善如只是心一缩,又更加羞赧,「嗯……喜欢吃这里的东西啊。」 「我们老闆听到一定会很高兴。」叶树年笑意加深,然后又看往徐清那,徐清也只是淡淡回望自己,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很慢。 黄善如只是沉默下来,因为她也看见他们两人的对望,莫名就感到丧气。 黄善如其实打从上一次看见叶树年凝望徐清离去的身影时,就已经感到非常难过了。这次更明显,她实在无法不去在意。她知道若徐清是喜欢叶树年的,那自己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 连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还嫌太多。 「对了,学妹下午有课吗?」正当黄善如还沉浸在自己的忧鬱中时,叶树年突然就开口,黄善如吓得赶紧回:「啊,有!」 「上到几点?」 「三点半。」 「那我下班去找你。」叶树年说,黄善如又是一惊,「还是你和朋友有约了?」 「没有,没有约!」黄善如快速眨眼,急忙回应。 「嗯,那就先这样。」叶树年笑,「我先去忙了,你们慢慢吃。」 「好。」黄善如回,而徐清只是轻轻点头,叶树年又看了她一眼,就匆匆走掉了。 虽然黄善如还是为了叶树年与徐清间的互动耿耿于怀,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对徐清有其他的想法,她还是喜欢徐清给人的亲切感,还是希望能与这个人当好朋友。 只有这样的感觉,是不会被影响或变质的。 其实想来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然她对这两个人都不能说是非常熟悉,可是总隐约在他们身上找到类似的特质,例如,那种微笑的方式、沉静的目光,还有温柔的举动。 黄善如在想,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太相似,所以才会聚在一起。 那她的话,大概就是被这样的他们所吸引,才会出现在他们之间的。只是,他们不晓得是怎么样想自己的呢?对于自己这样子的存在。 「怎么了,你在发呆。」徐清问,语气平和,黄善如立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一笑,「没有,没事。」 徐清只是凝视着这样的黄善如。 徐清其实能从黄善如身上看到自己过往的影子,她也曾这样为了一个人一下开心、一下失神,上一刻在做什么全给忘了,只因为那个人对自己说了什么,甚至可能只是一笑,就足以让自己在心里反覆揣测对方的想法很久、很久,即便知道花再久的时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可能……恋爱中最苦恼的阶段,往往也是最美好的了吧。 毕竟一旦将来分开后,连要揣测那人的想法,都嫌无力了。 不,也许说得更准确一些,是无能为力。 24 在袁夏眼里,唐文楷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对,就是莫名其妙。记得他们刚认识,是因为唐文楷正召集着一群明明都还不是很熟的大伙一同出去吃饭,她也是受邀人之一。 「啊,同学你好,我是唐文楷,只要记得我是文青的楷模,就不会再忘记我的名字了喔!」唐文楷在她收拾着报告时,突然衝到自己面前,朗声地说着,还不忘大大地笑开来。 袁夏当时真的错愕了下,眼前这个人的头发乌黑柔顺,还抓得十分有型,身上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就显得身型修长而挺拔,脸型也算端正,浓眉大眼的,笑起来很有精神,那口白牙也很引人注意,可以说是非常俊秀的人了。不过,个性似乎有些活泼了。 「同学?」唐文楷见袁夏迟迟没有回应,还试探地询问了声。 「你看起来根本就不文青!」这是袁夏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大家都大笑了,尤其是唐文楷那眾看着他去四处骚扰同学的朋友。 「呃……只是想让你们好记我的名字啊。」唐文楷搔搔头,面露尷尬。 「我知道,我也只是想这么说而已。」袁夏笑,唐文楷愣了一下,最后又爽朗地笑了,「哈,同学很幽默喔。」 其实就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个人一样怪。 「我叫袁夏,遥远的远去掉辵部就是我的姓,夏是夏天的夏。」袁夏扬笑,不能否认她还蛮喜欢唐文楷的,应该说,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直接的开朗。 「我记起来了!」唐文楷一听更是眉开眼笑,然后这样说,「偷偷告诉你,我记名字的功力是一流的,我还可以把我国小到高中毕业认识的人的名字背出来喔!所以放心,除非哪天我失忆,不然你的名字我会记住一辈子。」 一辈子。袁夏心一颤,可能唐文楷只是无心的说,但对袁夏而言,这番话在往后有更深远的影响。 「忘了我就扁你,管你是不是失忆。」袁夏也只是开玩笑地说,唐文楷立刻就哇啦哇啦叫,他那群朋友也慢慢聚过来,大家便都慢慢混熟了。 且之后的日子里,袁夏也不自觉把目光放在唐文楷身上更久、更久…… 「欸欸我跟你说喔,我交到女朋友了。」那天没有课,唐文楷出乎意料地约了袁夏出去。袁夏虽然疑惑,可是还是赴约了,才到餐厅一坐下,唐文楷劈头就样说。她怔住,注视着唐文楷一脸欢欣。 「喔,恭喜。」袁夏只是淡淡地回,唐文楷马上不满地皱起眉,「干嘛这么冷淡!这件事我第一个跟你说耶!我连阿树都还没讲喔。有没有很感动?」 「没有。」 「袁夏!」 「所以是哪个女孩子这么倒楣?」 「什么倒楣,是上辈子烧好香耶。」唐文楷咕噥,但还是说了,「是中文系的学妹,叫郭沛君,长得很可爱喔。」 「怎么拐来的?」袁夏啜了口服务生拿来的白开水,看着唐文楷虽然表面抱怨,但眼里仍藏不住的那种喜悦与甜蜜。怎么说,她有点烦闷。 「没有拐好吗?是之前阿哲他们说要联谊啊,结果就约了一群学妹,她也是其中一个,不过她都不太和人家说话,我就主动过去啦,不然我想说她也会很闷嘛。你当初还不是一样,有够安静,所以我才去和你来个帅气的自我介绍。」唐文楷耸耸肩,袁夏闻言却愕然,「总之就是这样,聊一聊后发现还满合得来的,就要了电话啦,联络一阵子我觉得还不错,就提出交往的要求了,她考虑了几天才答应我。」 「看来她一定是在考虑的过程中被谁打扰了,才会和你在一起。」袁夏别开目光,不愿再直视着唐文楷的神情。 「什么啊!」 袁夏其实很难过,不全然是因为唐文楷和学妹交往了,而是原来自己当初会被唐文楷找上,也只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太沉默,并不是什么太特别的存在。她就只是恰好太安静。 只是这样而已。 「反正,交往了就好好疼人家,少辜负学妹了。」最后,袁夏也只能够这样说着,唐文楷这才又笑,「我知道啦!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袁夏失笑。 「因为每次和你分享我的喜悦,你虽然都要先酸我,可是最后还是会祝福我啊!」唐文楷笑得一脸傻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只要被你祝福的事情,都会发展得很顺利耶!」 袁夏沉默了半晌,最后才挑眉怪笑,「是喔。」 「对啊,所以这次才想说要直接来找你讲。」唐文楷眼带笑意,「袁夏是我的天使喔,哈哈。」 袁夏觉得心一刺,就像被人拿锥子往心上钉,很痛,痛得她几乎要把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可是还是要假装没事,勉强自己笑。她非常痛恨这样子的自己。 只有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要真心祝福唐文楷,可是只要看见他幸福的笑着,又不忍心对他有任何虚假。 什么天使,讲得那么好听,最后还不是会离开?袁夏想要大喊,要唐文楷不能对自己付出什么就不要这样说,这样她只会陷得更深而已。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已经无可自拔了,对于这个人。 「噁心死了你。」袁夏只是这样嘖了声,瞥了一眼唐文楷直衝自己笑的模样,她其实有点想哭。 「虽然有女朋友了,但还是想说爱你喔!啾咪。」唐文楷故作可爱地眨眼,袁夏真是哭笑不得。 儘管他那句爱你一点意义也没有,她还是忍不住深深藏入心中。 只要这样,她就可以再继续撑住,继续假装自己没事。 「他还好吗!」袁夏跑到医院时,头发乱得像疯子,站在手术室外的是叶树年。他一脸沉重,袁夏不顾三七二十一就紧紧拽住叶树年的手,赶忙问着。 「要缝几针,不过没什么大碍。」叶树年看见袁夏就不疾不徐地说着,袁夏瞬间腿一软,跪在地上,「吓死我了……」 叶树年苦笑,「不过他女朋友好像撞到头了,比他严重。」 袁夏木然,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抱歉,因为临时也联络不到唐文楷他爸妈,所以我就先打给你了。」叶树年歉疚地说,袁夏只是摇摇头,「没关係,他爸妈出国了,暂时都只有唐文楷一个人在家,你如果没通知我,我不会知道他又闯祸了。」 叶树年没说话。 「明明都交女朋友了,还是不知道要稳重一点,这下连女孩子都受伤,他到底想怎样……」袁夏喃喃自语着,最后竟然唸到哭出来,吓了叶树年一跳。 「我到底还要操心他多久……」 从唐文楷和那个学妹交往以来,就常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袁夏知道他只是体贴女朋友,用自己的方式疼她,可是不时都会从别人或唐文楷自己的口中得知他又害女朋友生气或受伤。所幸之前都只是小吵架或小擦伤,不是很大的纷争。可是这次唐文楷载人家出去夜游,却没有准备安全帽,在骑着机车过弯道时轮子打滑,两人差点摔出栅栏,唐文楷只受了轻伤,大腿缝了几针,那个学妹却半飞出去,头撞上地面的石头,这时没戴安全帽变成一件最危险的事,所以学妹头部脑震盪,手脚都有擦伤。 这件事让唐文楷被学妹的爸妈骂得半死,他只是始终都低着头不断道歉,最后还跪在学妹父母面前,哭了。 袁夏麻木地望着这个景象,叶树年只是帮忙唐文楷说些好话,然后也一起道歉。她默默走进病房,看着那个学妹坐在床上,头上包着绷带,沉沉地望着她。 「学姊?」那个学妹轻轻问,袁夏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还好吗?」 「嗯。」她微微一笑,「虽然头还有点痛,不过没什么大碍了。」 「抱歉,唐文楷那个猪头又害你受伤了。」袁夏说,她却只是看着自己,「不会,我并不在意这个。」 「会很后悔和唐文楷在一起吗?」袁夏问,学妹凝视着她,好一会没说话。 「学姊,你喜欢文楷吗?」最后,她这样问袁夏,袁夏怔怔然,没有料想到学妹竟然会这样问自己。 「不喜欢。」袁夏没有沉默太久,就回答了,「学妹怀疑我和唐文楷吗?」 「没有,我没这个意思。」她摇摇头,「只是觉得每次文楷有事,就一定看得到学姊,所以我想学姊也许喜欢文楷吧。」 袁夏垂下目光,「只不过是身为朋友,我总得来关心。」 「辛苦学姊了。」 袁夏该说什么?不会?不辛苦?可能她什么都不能说。 「不过,我想和文楷分手了。」她突然又说,袁夏一吓,不敢置信地看着学妹。 「他也许不是那么喜欢我吧。」 「什么意思?」袁夏蹙眉。 「文楷他,只是把我当成学姊而已吧。」她注视着袁夏,「当初的学姊。」 袁夏滞愣。 「我并不想成为谁的替代品,所以我想结束了。」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如果学姊能和文楷在一起,我想才是最好的。」 什么跟什么?把学妹当成自己?没那么喜欢学妹?那之前那些为了学妹准备礼物露出的雀跃,为了学妹夸自己一句而高兴半天的人又是谁? 那些不都是唐文楷吗? 「我想你误会了。」袁夏严肃地说,她没说话,「唐文楷他是真的喜欢你,他对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假不了的。」 「是吗。」 「唐文楷虽然笨了点,但是绝对是真心对你好的,只有这一点,请学妹相信。」袁夏一脸认真,但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希望学妹相信,还是希望自己相信。 可能是自己吧。 「嗯。」学妹看往一旁,「那我知道了。」 这时唐文楷红着眼眶走进来了,袁夏只是默然起身,唐文楷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直接走过去学妹那边,沙哑声音着开口:「对不起。」 然后,儘管袁夏并不想看,却还是见着唐文楷站在床边,温柔将学妹拥入怀的画面。 那样子,还叫做不够喜欢吗? 如果可以,袁夏多希望被抱住的那个人能是自己。 25 「怎么站在这啊?」袁夏看见叶树年站得直挺,目光放在眼前不远的教室,定定地盯着,于是忍不住就开口询问了声。叶树年眨了眼,转过头来看着袁夏,慢了半拍才微笑,「我在等人,你刚上完课吗?」 「嗯。」袁夏也一笑,「你在等谁?」 「学妹。」 「之前那个学妹啊?」袁夏挑挑眉,有印象常常出现在叶树年身旁的那个女孩。 「对。」叶树年靦腆地勾起唇角,此刻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害羞的大男孩谈起女友一样。袁夏在想,大概过不久就可以听见他和学妹交往的消息了吧? 「这样啊,她大概再一下子就下课了吧,就不打扰你们了,那我先走了。」袁夏莞尔。 「啊,好。」叶树年点头,袁夏挥挥手便走离,叶树年只是注视着她不断缩小的背影,好一会才又转回去,这时他们下课了,人潮涌了出来。 他看见黄善如了。 「这么没精神?」唐文楷笑瞇瞇地走来,今天的他穿得很休间,白色的衬衫外套着v领灰色针织毛衣,下身是卡其色的西装裤,脚踏懒人鞋,手上还拿着热咖啡,其实这样的唐文楷真的很帅气。 「我上了一天的课你知道吗?没课的傢伙就闭嘴。」袁夏瞪了他一眼,唐文楷只是低笑几声,「别这样嘛,我都来接你了耶。」 「少来,你来找树年的吧?」 「没啊,那傢伙和学妹有约,我才不要当电灯泡。」唐文楷耸肩,袁夏撇嘴,「还不是他没空才来找我。」 「别这样说嘛,你今天心情不好喔?」唐文楷无奈地垂下眉,轻轻碰了碰袁夏的手臂。 「……没有。」袁夏叹气,她能怎么心情不好呢? 「不要心情不好嘛,我们去走走?」 最后,袁夏还是只能认命地与唐文楷并肩而行,一路上并没有过多的谈话,就只是走着。但关于要走到哪,袁夏不清楚,她想唐文楷也不知道。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我说你啊,不交个男朋友吗?都大四了耶,你打算单身到什么时候?」唐文楷这么问,还晃了晃手上的杯子,斜瞥着袁夏,袁夏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问这个问题了,「也要有适合的人选当男朋友。」 「你眼光是多高啊?阿哲他们那群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啊?」唐文楷失笑,袁夏却面无表情,「我对他们都没有兴趣。」 「天啊,他们条件都不错了耶,你很挑喔。」 袁夏并不是挑,只是想要的人得不到,又怎么会对其他事物感兴趣呢? 「要你管。」袁夏努努嘴。 「欸,不过说真的啦,交男朋友可不可以跟我说一声啊?」唐文楷搔搔头,袁夏挑眉,「为什么?」 「就……帮你鑑定一下啊,怕你被骗财又骗色。」唐文楷乾笑几声,袁夏只是垂下眉,「我没那么容易被骗。」 「反正……就是和我说一下嘛。」 「……嗯。」 有时候,袁夏真的不懂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偶尔对她毫不在乎,比朋友还朋友,但却又会突然就说出一些似乎很怕自己会忽然消失,或忽然变成他人的所有物的那种充满不安全感的话。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又到底是什么? 袁夏在想,若有一次她的衝动足以战胜她的矜持,那么她会问唐文楷,在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过自己? 和叶树年并肩四处逛着时,黄善如真是紧张到近乎晕厥。 刚才一下课她就看见叶树年在外头等着自己,温和地面带微笑,她不禁朝叶树年跑了过去,结果上演了和之前一样的情形,脚去绊到,整个人往前扑,就落在叶树年宽大的怀抱之中。黄善如一反应过来后就急忙退开,叶树年只是担忧地询问自己有没有受伤。她羞红了脸,摇摇头直道歉,叶树年笑了声,表示不在意,就问自己愿不愿意晚上一起吃个饭,她连声答应,却又因为自己太过热烈的举动而收敛下那满脸笑意,对于自己丝毫不矜持的模样感到懊恼。 「离晚餐时间还有一阵子,不如一起去逛个街吧?」叶树年又如此提议,看着黄善如羞赧的模样,不自觉感到内心沉重。 「啊,好!」 就是因为这样,叶树年和她在街上间晃着,到处走、到处看,也十分体贴地要黄善如想逛什么就逛,不必顾虑自己。黄善如只是点头,但当然没有神经大条到真的随心所欲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外放,似乎以一个女孩子而言有些太过随便,男生对这样的女孩子都比较不感兴趣,或者就当玩玩的对象而已。她知道叶树年不是后者,可这样也只剩前者,所以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再内敛些。 至少,希望能够在叶树年心目中是一个合格的女孩子。 「学长。」黄善如轻唤,叶树年转过头,将眼神着落于她身上,很柔和地,让黄善如一阵颤慄,「你会觉得我很讨厌吗?」 叶树年偏了偏头,「怎么会呢?」 「因为我常常都莽莽撞撞的,光是在学长面前就可以跌倒两次,然后说话又很粗鲁,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气质,而且……」 「这是学妹最原本的样子,我没有理由要讨厌。」叶树年无奈地笑,「我反而喜欢你最自然的样子。」 黄善如一愣,脸又不争气地红了,明知道叶树年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却还是会被那样的话给冲昏了头。他喜欢这样的自己呢!只是叶树年瞧见黄善如红通通的脸颊,便发现自己似乎又说了过于曖昧的话。 叶树年知道黄善如的心意,可是这份心意他无法接受,想要回绝,却又怕她会受伤。他希望能够一直看到黄善如开心而无忧的笑容,他不想要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就把那样的笑容摧毁殆尽。 但是他不知道究竟如何拿捏好他和黄善如之间的距离。 再退一步她肯定会发现,可是现在也处于连丝毫移动都不妥的阶段,只要有稍微地前进,那黄善如就会陷得更深,他也将更不好脱身。 叶树年期望的是单纯的学长和学妹的关係,那种友好的朋友关係,一点也不想牵扯到情爱。 他一点都不希望双方最后是不欢而散。 「学长,怎么了,你在发呆呢。」黄善如看叶树年一脸若有所思,忍不住就出声轻轻叫唤。 「不,没事,很不好意思。」叶树年歉疚地一笑,黄善如只是耸肩扬起嘴角,「没关係喔。」 「对了,学长是怎么跟徐清学姊认识的呀?」黄善如眼见又要没话题,便直接提起刚才徐清没有解释的他们两个认识的原因。 叶树年愣了一下,才笑,午后的阳光便暖暖照在那样的神情上,看在黄善如眼里更是闪闪发亮,「我们认识的原因啊……有点复杂呢,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可以这样直接说出来。」 黄善如听着,想着到底是如何的认识过程,让两个人都这样不直接说明白,很神祕,可是也让黄善如意识到或许这是他们的秘密,便又赶忙摇头,「啊,没关係,不能说也没有关係!我只是好奇而已。」 叶树年只是沉沉地望着黄善如,最后说着:「学妹很体贴呢。」 黄善如一呆,也只能傻笑,其实她也只是没有立场过问而已,这两个人的年纪都比自己大,她并没有权力去要求他们应该要对自己说什么,问不到也只能放心中。 但果然还是会觉得心里酸酸的。 「对了,我想去书店逛逛,学长平常会逛书店吗?」 走着,眼前不远处恰好有间书店,黄善如便转过来问了叶树年,他只是点头,「好啊,那我们就过去吧。虽然我平常会逛,只不过不是逛这种书店。」 「那学长是逛什么书店呢?」他们一同走进书店,新书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里头除了人们走动与偶尔低沉的交谈声以外,其实很安静,而黄善如也只是压低声音问。 「二手书店。」叶树年回,「我比较喜欢买旧书。」 黄善如有点惊讶,「所以不买新书的吗?」 「有时候会,如果有感兴趣的书就会买,只是还是比较偏好旧书而已,因为这样所以很少逛这种书店。」叶树年据实回答着,「这附近就有一间二手书店,我个人很喜欢那里,所以有时间就会过去走走。」 「那等一下能不能也带我过去看看呢?」黄善如很高兴,这样她又得知了一个也许可以看到叶树年的地方。看到那个不是专心工作,而是休间而放松的叶树年。 「……好。」叶树年答应,然后看着黄善如欣喜的神情,更是感到一阵惆悵。 到底自己要怎么做会比较好呢?叶树年在心中反覆地问着自己。 26 徐清送自己的礼物是一个保温瓶,有着柔和浅绿的保温瓶,瓶身不大,以叶树年来说算是很刚好,可以方便地带着走。袋子里除了保温瓶就没有别的了,他想也是,送这样的东西就很够了。 只是当他转开保温瓶的盖子,想拿去冲洗一番时,却看见保温瓶内有着一捲纸。他将那纸抽出来,缓缓摊开。 那纸上画着那家他常去的二手书店内部,用色铅笔画的,技巧十分纯熟,将书店的轮廓如实描绘出,在那一叠书和书柜的中间甚至还画有他!叶树年很惊讶,画里头的自己正专注地翻着书本,侧脸勾勒得如此清晰,足以让所有认识叶树年的人只要看这图一眼,必定会讶异地喊出「这不是叶树年吗!」这样的话。 除此之外,整张图洋溢着非常祥和的气氛,咖啡色的色铅笔将书柜的顏色涂得宛若他正置身其中,笔触明显,却显得乾净俐落,那种老旧的感觉也被老实地表现出来。叶树年看着这张图久久不能反应。 好一会,他又将图画纸翻面,果然看见了好几行整齐而一丝不苟的字跡,就犹如打在上面的铅字一样,更牢固得像是年岁也无法毁损,坚实而强硬地映入叶树年的眼中。 「原本想买几本书送你,但不晓得是不是会买到你已经买过的,最后就想说直接把整间书店画给你吧。我很喜欢那间书店,我想你大概也是,所以就请容我以这样的方式保存它的样貌,然后送给你。」 叶树年一字一字地看完后,内心其实有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从没有人送过自己这样珍贵的礼物,这样用心而真诚的礼物。 他想要将这张图贴在书桌前,可是又怕之后撕下来会破掉,乾脆直接带着这张图去附近的影印店护贝,而且是想到就去做。他很少这样的。 他带着钱包和钥匙,然后把图捲起来用橡皮筋固定后,就穿上外套出门了。他忖度着要先去影印店一趟,然后等会回家前再买点东西回去吃,虽然也不是说特别饿,可是就是嘴馋。 怎么讲,没吃成那顿晚餐果然还是有差的吧。 后来逛完书局时,叶树年便如约地带着黄善如前往他常去的那家二手书店,她其实很讶异在那样冷清而窄小的巷子内,竟然有这样的店面。里头堆满了书,书架和书架间的通道也很狭隘,整个空间里瀰漫着二手书的陈旧气味,有点类似她在叶树年身上闻到的。 不过这间店里除了他们连老闆也没看见,黄善如不禁有些疑惑,却还是到处走看,叶树年也没说什么,只是想着今天老闆娘果然还是不在啊,便往自己习惯的书区走去,任由黄善如慢慢看着这对她而言陌生的地方。 叶树年从架上拿了几本之前就考虑要买的书缓缓翻阅,耳边只有自己的翻书声与黄善如的脚步声,他发觉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倒也不是太忙,只是似乎就是没有心情。叶树年无声地叹息,他知道自己只是被罗逸伦的话弄得生活都乱了。 他有想过,乾脆联络罗逸伦好了,把吴政萱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反正事到如今了,他再隐瞒也一点意义都没有,而如果可以,他更想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即便知道会被拒绝,甚至可能连朋友都当不成了…… 不,不行,他又在心里否决自己的想法,如果罗逸伦就此从自己的生命中走出去,他真的可以接受吗?他想大概是无法接受的。可是这一切都拖拉了几年?都要七年了,他真的要无止尽地等待下去吗? 或许他不像女人一样,要担心年华老去、美貌不再,可他的青春依旧有限。现在他可能才二十二,但再七年呢?他二十九,身边的人肯定陆续地结婚并准备生子,他却可能连一个心爱之人的拥抱,都讨不到。 叶树年在想,或许事情需要一点改变了。 「啊──!」 突然,书本掉落的声音传遍整间店,乒乒砰砰地。黄善如的痛呼也吓到了叶树年,他拋开思绪赶紧朝声音的方向走去,看见一堆书砸在黄善如的身上,最上头一本厚重的武侠小说也从上头掉落打在她头上,最后落在地上。他看着黄善如紧紧掩着头跌坐在地上,痛得直发抖,叶树年快步来到她身边,蹲了下去,「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黄善如不断颤抖,叶树年不得不移开她的手,看到她的额角被砸出伤口,冒出血珠,而且她眼眶整个都红了,尤其是一接触到叶树年忧虑且惊讶的眼神,竟然也忍不住就哭了,叶树年更是愣住,黄善如只是一直用手擦着眼泪,「对不起……我不小心就……」 叶树年露出心疼的表情,温柔地开口:「没关係,这不是你的错,我带你去诊所擦药好吗?」 黄善如一听,哭得更难过,叶树年有些无措,慌张得不晓得该如何安慰,最后只能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要哭。」 黄善如只是哭着点头,却又停不下眼泪。她其实觉得又羞又窘,自己好像尽做一些蠢事,现在逛个书店还可以撞到书架被书砸,她简直都想一头撞死在这里了,每次都要叶树年这样操心,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可以成熟一点。 「来,我拉你起来。」叶树年牵住她的手,黄善如抿唇,泪水还是滚滚落下,但她不敢哭出声音地让叶树年拉起身,然后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看着叶树年把地上的书整理了一番,然后捡起来重新摆回书架上。黄善如想出手帮忙,可是感觉自己帮忙都是多事,可能只会帮倒忙,所以便安分守己地站在原地,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好了。」叶树年收拾好之后转身,只看见黄善如的表情彆扭如孩子,紧紧抿着嘴,眼眶里的眼泪直打转,双手还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下襬。叶树年见状心一揪,他向来对女孩子这种逞强不哭的表情最没輒了,「学妹?」 「真的很对不起。」黄善如硬是挤出这句话,还吸了吸鼻子,却不敢低下头,怕又会哗啦哗啦地掉下眼泪。 「我没有怪你啊。」叶树年无奈地说,「所以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黄善如终究还是呜咽地哭出声了。 黄善如一心想着不要给叶树年带来困扰,却又时常做出一些带给他麻烦的事。儘管叶树年从来没有骂过她,她还是忍不住委屈地哭泣,她好像从以前就只会这样子,让别人觉得烦恼。 叶树年揉揉她的头发,轻声:「我带你去擦药吧。」 后来,叶树年只是牵着黄善如的手,到附近的诊所去处理了她头上的伤口,过程中也没再说别的话,黄善如慢慢止住眼泪,右手被叶树年握得热呼呼的,连陪她擦药时都没有放开,她不禁又紧张起来,然后更感觉到自己刚才那样突然就哭有多丢脸。 等包扎完后,叶树年还带着她到附近买热饮,给她压压惊,她只是沉默地啜着叶树年买给自己的热茶,和叶树年并肩坐在长椅上。 「学妹,今天还是先不要吃晚饭吧。」叶树年等黄善如心情平復后,低声说着,黄善如一愣,以为叶树年生气了,「呃,学长,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觉得你受伤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叶树年摇摇头,疲倦地扬笑,「等你伤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吃饭也不迟。」 黄善如看着叶树年依然温柔,但此刻带着疲惫的脸庞,心生歉疚,「嗯……今天带给学长这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不会。」叶树年沉沉地回,垂下了肩膀,「你没事就好了。」 黄善如顿住。 「……有学长在真是太好了。」黄善如忍不住说着,因为她的心情澎湃到无法克制,于是就说出这番足以让人察觉心意的话。 叶树年愕然,最后只是低下了头,不发一语。 「抱歉,突然说这种话一定吓到学长了吧?」黄善如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对于周遭人的情绪变化她也感觉得到,所以叶树年的沉默她也多少明瞭,但她只是赶紧道歉着。因为,她还有不想接受的事。 「有点惊讶而已。」叶树年涩涩地回应。 然后,他们都没再说话,黄善如知道多说不好,而叶树年也明白此刻说什么都是不恰当的,只能任由这种凝滞的寂静蔓延在他们之间。 叶树年在想,如果这份沉默也可以一併屏蔽心中那些疲倦而烦躁的念头就好了。 27 童语馨最近和徐清见面得少,因为徐清似乎很忙,有时候传个讯息给她,她也总得要两、三个小时后才回。童语馨知道徐清绝对不是那种会故意不回讯息的人,通常只有忙才会让她回覆得晚。 可儘管这么想,童语馨仍然是感到些许寂寞,只有一个人去了趟蛋糕店,提了个小蛋糕打算回家吃。至少,吃点自己喜欢的甜食,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啊,抱歉。」正当她才踏出蛋糕店门口,就立刻撞上了人。童语馨不禁为了自己的冒失感到懊恼,随即道歉着,但才一抬头她便笑了,「嗨。」 「……嗨。」孙昱良只是訥訥地回。 这是童语馨第二次遇见他。 「又来买蛋糕啦?」童语馨笑盈盈地问,上一刻的空虚竟有几分消散了。 「嗯。」孙昱良倒是诚实地点头,「你买好了?」 「对啊,想说刚下课,想吃点东西嘛。而且我好久没过来了,没想到一来就遇见你。」童语馨笑了笑,孙昱良便也瞥见她手中提的盒子。 「要回家了?」 「是啊,不然也没有要做什么了,在外面间晃很花钱的。」童语馨耸耸肩,然后又莞尔,「还是这次也要帮你挑蛋糕?」 因为这句话,童语馨竟也糊里糊涂地又留了下来,甚至最后和孙昱良一人提一个盒子,到附近的公园去了。 「上次说要一起吃,不过都没遇到你。」坐在公园的凉亭里,孙昱良这么说着。 「啊,对喔,因为那之后我系上有事,所以一忙就没时间过去买蛋糕了。」童语馨歉疚地笑着,「不过前几天事情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今天又间着,就想说过去一趟囉。没想到一去就遇见你,这也是缘分嘛!」 孙昱良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是说,既然都遇到了,听我发点牢骚没关係吧?」童语馨戳了戳盒子,眼神默默垂下,「最近真的很闷呢。」 「没关係。」孙昱良也乖顺地回答,因为他自是有发现童语馨鬱鬱寡欢的模样。 「谢谢。」 得到允许后,童语馨以平淡的语调叙述着她连日来赶论文、准备毕製的事情,而每当忙得不可开交后,疲惫得想打通电话给某个人,却发现自己没有人可以聊天,她便觉得日子过得很空虚。她还笑笑地说,甚至连自己的情人,她都好久没有看见了。 孙昱良没有开口,只是静默地继续听着,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回答的好时机。 童语馨停顿了下后,又说其实自己觉得很孤单,偶尔想抱抱情人,却又不敢说出口。她承认自己是一个容易退却的人,即便和情人在一起三年多,仍旧不敢过于任性,深怕情人会对自己感到厌烦。 忽然地,她说到哽住,孙昱良看了她一眼,她又继续说,她说她很害怕有一天情人会离自己而去,因为她总觉得,情人心里还有着别人。 她打从和情人在一起时便这样感觉。 「有时候我也想,会不会是我多疑了?」童语馨说,神情寂寥,「不过,每当她抱着我,或者看着我的时候,我一直感觉她在我身上找寻什么。」 孙昱良欲张口,又忍住。 「可是我没有勇气去问她,我怕我一问了,或许我们两个之间就结束了。」童语馨苦涩地笑着,语气越发哽咽,「你知道吗,我真的爱她。不是随口谈谈的那种,是爱到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那种。就算,她可能不真的爱过我。」 孙昱良沉下了脸色,「为什么要让自己爱得那么卑微?」 「因为我是爱人的那方。」童语馨吸了口气,笑得更沉,「不是常有人说先爱就输了吗?我早就输了。」 「不该是这样的吧?」孙昱良无法赞同地摇着头,但童语馨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他的眼,「也因为这样,我战战兢兢地爱她,尽我所能地抓紧她,可是我知道若她心里那个人又再次出现,我就会被拋弃了。」 语落,童语馨抿起唇,快速地眨了眨眼,一时半刻可能会浮上眼的雾气都被眨掉,「在那之前,我也只能付出更多,期待有一天我也能在她心里了。」 「……你不后悔?」孙昱良问,他虽然不完全懂爱人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任谁听都觉得这样爱人的方式好辛苦,也看似毫无回报,只是一再地沉沦。 「不后悔。」只有这一句,童语馨回得坚强而有力。 那孙昱良便也没有立场再说什么了。 「啊,怎么莫名就扯到这里了呢?不好意思呢,要你听我的爱情困扰。」童语馨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地偏头时发圈却倏地断裂,她如瀑的长发瞬间散开,风一吹时像一匹缎子般拍到孙昱良脸上。孙昱良忍不住细瞇起眼,还闻得到空气中传来的她头发的香气,而她只是伸了右手将头发往后梳,笑意却也像是被风给吹散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断掉的发圈,正是徐清去年送她的。 她感到无止尽的沉重。 「再过一个礼拜我就要回去了。」在和黄善如出去吃饭的前三天,罗逸伦淡淡地说,而叶树年只是愣着,神情惊讶,「不过在那之前,你能带我去帮她上个香吗?我想看看她。」 叶树年没有料到和罗逸伦分别的时刻来得如此地快,即便认真一想,这次是他回来最久的一次,但他们也才见了几次面?三次。 这是第三次。 而且那天还是罗逸伦特地打电话给自己的,叶树年接起电话时感到焦虑,他也只是表示想约自己出来见个面。见面后,自己也不过是问了他什么时候要回去,立刻就得到这么令他毫无准备的答案。一个礼拜,多短。 但他回来了一个多月,才见三次面,这是多年来首次有这样的情形,可这也代表他们之间所需要调适的时间,还需要很多。 「……嗯。」而叶树年又怎么能拒绝罗逸伦的要求呢? 叶树年现下是很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但看着罗逸伦似乎故作没事的模样,反而让他捏紧了手心不敢说话。 「抱歉。」正当叶树年以为他们又要沉默很久的时候,罗逸伦淡淡地说,抬眼看他,「之前那样对你说,让你也不高兴了好一阵子吧?」 叶树年顿了顿,最后摇头,「我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我现在可不想听你说场面话。」 叶树年呆住。 「你如果觉得不爽,就直接说出来,你这样好像不在意的模样把我弄得多像傻子你知道吗?」罗逸伦的语气加重,有些咄咄逼人,「从以前到现在,我把你当朋友,什么都对你说,那你有吗?没有吧。你只是什么都不说,让我觉得你好难懂。」 闻言,叶树年当真是错愕,因为罗逸伦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罗逸伦是这样想的。 「高中的时候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罗逸伦皱起眉,「你可不可以诚实地对我一次?」 叶树年完全哑口。诚实?到底怎么样是诚实?当着罗逸伦的面告诉他自己爱他爱得快要受不了,告诉他当年甚至到现在他这么喜欢吴政萱,自己的心有多痛吗?还是就乾脆承认说自己当年心里确实有人,但那人就是他? 罗逸伦究竟要自己诚实什么? 「……有些话,不是可以轻易就说出口的。」叶树年苦笑,「就算是对你也一样。」 罗逸伦怔住,他从没想过叶树年也会这么对自己说。 「而且我不确定我什么都说了以后,你还在不在这。」叶树年只是吐了口气,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的,我还不想那么快和你散了。」 「所以你果然是喜欢政萱的,对吗?」到头来,罗逸伦发现自己也只能这样问。 也是他唯一问得出口的话。 叶树年猛地站起身,然后背着罗逸伦,深呼吸了好大一下,「如果我说是,那你会怪我吗?」 罗逸伦惨笑,注视着叶树年落寞的背影。他还能怪叶树年什么?他一直都只是希望叶树年承认而已,这样他心里也觉得好过一些。 「不会。」 叶树年的背影僵了一下,只是艰涩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罗逸伦一愣,摇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承认了我反而比较高兴。」 「真的很抱歉。」叶树年沙哑了嗓音,语气明显地颤抖。 「都过去了。至少,我希望它可以真的过去。」罗逸伦以为叶树年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便如此轻声地说,「等为她上香后,我想我就可以比较放心地回去英国了吧,虽然还是觉得很遗憾。」 叶树年再也说不出话,吴政萱都去世了,他竟然还是无法说出真心话,明明已经不需要保密了。 他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对罗逸伦说清那些事了。 那些他最压抑的情感。 28 「我喜欢你。」 要升高三的那个暑假,罗逸伦总算是鼓起勇气对吴政萱告白。那时候吴政萱一脸错愕,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下子,有点为难地笑了,「谢谢你,好惊讶喔。」 「抱歉,虽然这样很突然。」罗逸伦紧张得差点结巴,但还是不允许自己退缩,毕竟他们接下来都要面临大考了,他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和吴政萱相处,甚至是还有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罗逸伦不希望到了毕业,自己始终没有让吴政萱明白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告白。 可是该怎么说,罗逸伦并不认为自己告白成功的机率很高,相反的,他知道自己会告白失败。 「……但真的很对不起。」吴政萱沉默了良久,最后才啟口,第一句话便是道歉。罗逸伦的心砰通一声地下沉。 「一点机会都没有吗?」罗逸伦失望地问,吴政萱歛眉,摇摇头,「我只把你当朋友。」 「……因为你比较喜欢树年,对吗?」罗逸伦沮丧地看着吴政萱,吴政萱只是叹了气,「我和他不可能的。」 「树年应该也喜欢你。」罗逸伦整个心口酸涩不已,他向来将吴政萱与叶树年的亲密互动看在眼里。儘管叶树年从来没有表现出要与自己争的样子,也总是温柔地表示支持自己的行动,可是他就是很难不在心里埋怨叶树年,埋怨为何他总要这般好脾气?这样总显得他自己气量狭小。 「不会的。」吴政萱无奈地笑,「我和他也只会是朋友。」 「当了他朋友到现在,我不会看不出来。」罗逸伦蹙眉,低下头,「朋友不是当假的。」 确实每次叶树年都尽量避免与吴政萱有过于不得体的互动和接触,只是在言行举止之间还是可以感觉得出叶树年对她的些许纵容和放任,也老是用很无可奈何的表情注视着吴政萱的一顰一笑,那种溺爱与疼爱的模样要他怎么看不出来? 或许他们没有交往,或许吴政萱说他们只会是朋友,不能真正确认她的心意,但能否认叶树年内心的想法吗?不能吧? 叶树年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喜欢的不会是我。」吴政萱这么说,意外地面无表情,罗逸伦吓了一跳,他很少看吴政萱这样。而吴政萱只是沉沉地望着他,「我很高兴你喜欢我,可是真的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我希望我们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当然,和叶树年也是,我想和你们当一辈子的朋友。」 罗逸伦垂下肩膀,这是多让人无力的要求?一辈子啊,好贪心的愿望。 「我能说我不想吗?」罗逸伦别开了眼神,「不要当一辈子的朋友。」 吴政萱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罗逸伦。 「算了。」罗逸伦闭上眼,声音低哑,「我答应你就是了。」 「……谢谢你。」 罗逸伦要的,从不是这样的谢谢。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树年出了家门想丢个垃圾,却看见吴政萱黯淡着一张脸站在那,不禁傻在原地问着。 「对不起。」吴政萱说,头压低,「我向你下跪。」 语落,她还真的就直接跪在叶树年面前,害他吓得放下手中那包垃圾,过去扶起她,「真是的,跪我干嘛?」 「罗逸伦跟我告白了。」 半晌,叶树年没再开口,只是一脸震惊,最后吁了口气,还是把吴政萱拉起来,「起来吧,这种事迟早的。」 吴政萱不敢抬头看叶树年,「我拒绝他了,真的。」 「嗯。」 「我没有喜欢他。」 「嗯。」 「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也否认了。」 「……嗯。」 「可是他说你喜欢我。」 「……」 吴政萱微微抬头,只见叶树年面无表情,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感到难过,那张脸给人一种看淡了的感觉。 「误会了,没关係吗?」吴政萱怯怯地问,若是旁人见着她如此低微的姿态,想必会惊讶的。因为向来如此有自信说话又大声的吴政萱,竟然显得如此不安。 吴政萱也只是不想要伤害叶树年,她不想看叶树年悲伤的模样。 「……没关係。」叶树年垂目,「你也不用想太多。」 吴政萱注视着这样的叶树年,明白他还是受了伤,眼神脆弱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只要轻轻一碰就有可能会崩溃,可就算是这样,吴政萱还是希望给这样的他安慰。 虽然总是自己害他感到难受。 叶树年呆了下,感觉得到吴政萱身上最真切而暖和的温度。她踮起脚紧紧地拥抱了他,「对不起,真的,我也希望你幸福的。」 叶树年说不出话,而吴政萱只是加重力道地抱着他,他只能缓缓地弯下身,伸出手搂住她的腰,最后把吴政萱整个人抱在怀中,闷闷地靠在她肩上无声地流着眼泪。 吴政萱无条件地接受着这样的叶树年。 「叶树年。」她轻声在他耳边呼唤,「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叶树年只是哭着点头。 「我永远在原地等你。」 后来的日子里,罗逸伦与他们越走越开,逐渐地散去,因为从头到尾罗逸伦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叶树年就更没有理由过问,吴政萱也只是维持一开始的样子,路上遇到会打个招呼,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开学后更是马不停蹄地复习,面临一次又一次模拟考,而大考就摆在模拟考前面不远处而已,他们都各自唸书唸得紧,没有过多的时间相处。当然叶树年和吴政萱还是一样,感情不变,只是因为告白的事完之后变得更懂得如何拿捏他们两个之间相处的感觉,可以说是更加珍惜。尤其是吴政萱,她知道不能再有任何令叶树年感到痛苦的事了,所以也不会再主动去接触罗逸伦。 「黑眼圈好重。」假日,徐清约了吴政萱在自己家看书,她一看见吴政萱的气色不佳、脸色黯沉后,忍不住皱眉,「没有好好睡觉吗?」 「有,只是睡不好。」吴政萱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放下了背满书的提袋,「这阵子睡觉都梦到我在唸书,旁边还有全校最兇的化学老师雪女,我写错一个化学式就被她瞪到我快结冻,噩梦。」 「那你要不要躺一下?书可以下午再看。」徐清担忧地问,她很怕吴政萱的身体会撑不住。 「安啦,喝杯咖啡就好。」 「不行!」 最后吴政萱只能侧躺在床上,看着坐在书桌前唸书的徐清。她还是被强迫着休息了,如果不从可能会被徐清的眼神给杀掉。不过,偶尔能这样仔细欣赏徐清认真唸书的样子也很好,她的头发绑了起来,束成俐落的马尾,白净的侧脸不像班上一些女孩子一样圆润,却也不会过于削瘦,那线条反而给人一种刚毅而坚强的感觉。她没近视的双眼炯炯有神,目光清亮地看着眼前的习题,握着笔的手也细长而漂亮,纤细得让人觉得是艺术品一样。她振笔疾书着,那种认真的模样也很吸引人。 吴政萱低叹一声,躺平在床上,有时候不懂为什么像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会愿意跟自己在一起,还真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尤其每每看着徐清那种投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模样,就令她好想抱入怀中亲吻,她想要更多、更多,却总是得要自己紧急剎车。才几岁啊,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吴政萱抓起徐清的被子,紧紧地蒙住了头,为自己脑中出现的那些不当念头感到羞耻,却又难耐地扭动了身子,一个人缩到墙角去了。 其实在高二的时候,她和徐清有过一次肌肤之亲,那天是在吴政萱家的房间,外头阴雨绵绵的,原本她们也只是想在家看看dvd打发下午的时间,却不自觉越坐越近,忍不住拥吻了起来。 那天吴政萱家没人,所以也显得她更肆无忌惮,徐清被她压倒在床铺上,衬衫釦子被她一颗一颗地解开,粉色的胸罩和白皙的胸口就这样若隐若现。徐清脸颊红扑扑的,眼里也闪着些许泪光,紧张得直发抖。而她只是吻住徐清柔嫩的双唇,然后慢慢往下移,轻舔过徐清的颈子后也战战兢兢地碰了徐清的胸部。 虽然吴政萱和徐清同为女孩,但她可真的没有碰过其他女性的胸部,难免慌张,连手都在不自觉发凉了。徐清只是紧闭着眼,手搭着吴政萱单薄的肩膀,而吴政萱就算仅仅是一个小举动,都弄得她浑身发颤。甚至在吴政萱伸手抵着自己的底裤摩擦时,她感觉一股电流通过全身,战慄得她全身酥麻,吴政萱也顺势含住她的耳垂,让徐清整个人忍不住缩了起来。 「好喜欢你。」吴政萱低声呢喃。 徐清只是闷声呻吟,正当吴政萱想将手伸入底裤时,楼下却突然传来声音,「政萱啊,你们在家齁?爸有买盐酥鸡啦,你带阿清下楼吃。」 吴政萱的爸爸中气十足地从楼下喊着,看来是提早回家了,害得吴政萱和徐清都吓了一跳。最后吴政萱忍不住笑出声,徐清愣住好一会才跟着笑,两个人在床上滚了一圈。 「政萱,你们有没有听到啦?我上楼去找你们喔。」 听到这句话吴政萱才赶紧拉着徐清起身,依旧吃吃笑着替徐清扣起衬衫的扣子,徐清也只是默默地把刚才的甜蜜与煽情都收在心里。等打理完毕后吴政萱还迅速地在徐清嘴上啄了一口,然后调皮一笑。 「我们要下楼了啦!你不知道电影正好看吗!很煞风景耶爸。」 吴政萱边大声回应,边开着门出了房间然后走下楼。徐清则坐在床上压着胸口,心跳还是难以平復成原本的规律。 但其实吴政萱下楼后也只是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摀住了自己的脸,这时候她才知羞。 不过回想起这段过往后,再看着徐清,确实会让吴政萱想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她总是希望能跟徐清更亲密。 只是,也许还要再过阵子吧,吴政萱只能又偷偷看了徐清几眼,满足地笑着。 29 徐清向后仰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掛在那,客厅已经开始有些昏暗的白光朦朦胧胧地照着她的眼,好不容易她才整理完资料,天竟然已经黑了。 这阵子对她来说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 徐清觉得头有点不舒服,但与其说是痛或闷,也许要说是胀来得准确许多。胀胀的,好像被填充了什么东西进脑袋那样,可是以为真有什么塞在里头时,一挤压却又什么也没有。 虚胀。 不过这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情况,打老早以前就会这样的,时不时都会有这种感觉,而这个情况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让她眼前一片模糊,带着反胃的感觉,浑身无力地躺倒,什么也做不了。 「……政萱。」 徐清闭紧了眼,喃喃地喊着,像是要呼唤出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把回忆也都翻开来了。 「就说不要唸书唸这么晚,会把身体搞坏。」吴政萱轻轻拥搂着徐清,让徐清靠在她的肩膀上,「你这样考试当天怎么办?」 「……抱歉。」徐清道歉,想再多说什么却觉得想呕吐,只能无力地攀住吴政萱,让她顺着自己的背脊抚摩、按摩,然后温柔地捏了捏自己的后颈,「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 徐清抱吴政萱抱得更紧了一些,「对不起。」 「好啦,不要一直跟我道歉。」吴政萱失笑,然后伸手搔了搔徐清的头发,将唇印在她的耳边,「我只是不忍心看你这样。」 那时候,徐清非常沉溺于这种只给自己一人的疼爱,总是想挪更多一点的时间与吴政萱相处,所以才会不断地唸书,希望能早点唸完,这样就有更多空间了。 不过其实她也知道吴政萱不是随时都有空,自己唸完了,她也不一定唸完了。只是就算这样,她还是会不自觉地翻阅着课本,解着一张又一张考卷,填补没有吴政萱陪伴的时间。只有这样她才不那么空虚。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让她被迫从过往中脱身,疲倦地睁开眼,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 「喂?」 「你在家吗?」电话那端传来的,是好些日子没听见的童语馨的声音,她如此询问着自己。 「嗯,在家。你要来吗?」徐清强打精神,不希望被童语馨知道自己现在很疲倦,不然一定又会体贴地要自己好好休息。可能原本可以见面,又会被取消。 「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徐清忍不住在电话这头苦笑,「我想你。」 电话那端静了一下,然后才传来童语馨稍显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也是,我好想你。」 有时候徐清常想,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一天过一天,没有目标,不晓得究竟该做什么。可是反过来想,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的日子很平常、很安逸,说不定她就这样和童语馨携手到老了,也许在那之前有点钱还能到外国结婚,拍个婚纱照什么的。 就和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一样,那平凡的幸福。 幸福吗…… 后来她收拾好了凌乱的客厅,把笔电盖上抱回房间,将桌上乱七八糟的报告和企划书全都放进透明夹袋里,也把身上那从早上穿到现在都没换的睡衣给换掉,还去洗了把脸,希望自己看起来像是还算充实地快乐过完一天,而不是被一大堆杂务搞得身心俱疲的狼狈模样。 毕竟她自己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情人面前竟然也要百般假装。 可能是认知到自己老早就失去被疼爱的权利了吧。 「嗨。」那时,叶树年带着护贝好的图画到街上买东西吃,正巧遇见了孙昱良。孙昱良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帽t和牛仔裤,一副清爽而乾净的模样和一群朋友聊天,那种微微显露笑意的表情叶树年在工作上并不常见。他原本只打算安静走过去,不过孙昱良抬起头看见他,他也只得轻声说着,并微笑。 孙昱良其实很惊讶能在街上遇见叶树年,于是快快地打发朋友去别的摊子帮自己买饮料,便走到叶树年身旁,瞧见叶树年手上拿着捲筒一样的东西,「出来买东西?」 叶树年有注意到孙昱良的视线,便举起手上的捲筒,「其实是出来影印店护贝东西,然后顺便到街上买点吃的,感觉想吃点什么。」 「嗯……」孙昱良淡淡地回应,其实还想多说点什么,但总怕太突兀。 「你有推荐什么吃的吗?好久没有这个时间还跑到街上来了。」叶树年温温一笑,孙昱良一愣,被他那种比平常还温柔的神情给吸引,默默歛下视线,「那边有家葱抓饼很好吃,他隔壁摊的盐酥鸡也是,但是……」 「但是?」 「但是如果你不介意……和我朋友一起来我家如何?」孙昱良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说着,可却又装得像平常一样平淡,「我们都有买东西了,只是买太多,我看大概也吃不完。」 「这不好意思吧,打扰你跟朋友聊天。」叶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面对孙昱良的邀约其实有点吃惊。 「……不会的。」 因为这样,孙昱良向自己的朋友介绍了叶树年,并说了要一起回去。而叶树年其实有点紧张,所幸孙昱良的朋友都很开朗直接,立刻就勾住叶树年的肩要他多指教,之后便如旧友一般亲切攀谈,然后一行人慢慢採买完剩下的食物,还多带了两打啤酒,就吆喝着到孙昱良家去了。 孙昱良家不如叶树年所想的是套房,反而是很大间的民房,只不过就他一个人住。孙昱良说这是因为当初家离这里有些远,为了唸大学特地跑到这。原本是亲戚收留他让他住在这唸书,不过这两年亲戚全家移民到国外,这里的房子便空着,也没转手,就说留给孙昱良住到毕业。 所以这么大的房子,都是孙昱良一个人在打理的。 不过让人不意外的是家中乾净得找不到一丝灰尘,窗明几净,东西的摆放整齐且井然有序,一点男孩子的随便都没有,甚至是打扫到让人不禁认为这是个很一丝不苟的人。 「我们阿良上班是不是也很冷淡啊?」正当大家喝着啤酒吃东西,边看着电视聊天时,有个男孩问了叶树年。 「啊……只是比较安静一点。」叶树年失笑。 「唉唷,一定又是冷淡得让人家不知道怎么靠近了啦!」那男孩大笑,仰头饮了口啤酒,「他喔,从以前就这样了。不过那小子长得帅啊,可不是我这做朋友的矫情,每次要把妹要不到电话,派他出去一定成功!而且你想,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那种酷酷的类型咧?他连对我们这群朋友都只是稍微笑一下,就一下喔!」 「这样啊。」叶树年啜了几口冰凉的啤酒,看着正和朋友谈天的孙昱良,他的确没什么笑意,不过看得出来已经没有那种不好接近的感觉了。 这就是在朋友面前的样子吧?最真实的孙昱良。 「他刚才跟我们介绍你其实我们超惊讶的啊。」男孩放下啤酒罐,插起一块盐酥鸡,豪迈地就放进嘴里嚼,「我们都以为他和同事都会处不好咧。」 叶树年则笑而不语。 「不过你放心啦,越认识他会越觉得这傢伙蛮不错的。」男孩这样说,还自信地对叶树年一笑,「他可重情重义了,你有事,他绝对会帮忙,就是这种傢伙。」 叶树年点头,「感觉得出来他是这种人。」 「对吧?」 之后,那男孩又移动位置过去跟其他人聊天,叶树年就安静地吃着东西喝啤酒,偶尔看一下被其他人忽略的电视节目,配合着其他人的笑声也笑了起来,莫名融入这样的气氛。 孙昱良则是虽然和朋友聊着天,却时不时地也会注意着叶树年,深怕他会感到尷尬或不自在。但显然他自得其乐,不时也会和其他人聊几句,并没有感到为难。这点让孙昱良小小放心了一下,毕竟他突然就把人带来这里,万一叶树年感到困扰却不好意思说,那他该是有多失礼? 只不过,孙昱良并不知道原来叶树年酒量竟也如此地差。 在夜深后,大家都纷纷要回去了,叶树年却满脸通红,眼神迷茫。虽说其他人也都是有脸颊红的情况,可是叶树年一脸醉茫了的模样,走路东倒西歪,孙昱良立刻后悔自己让他喝了酒。 「啊……不好意思。」叶树年试图要自己走路,却总是会平衡不稳,几度都要摔倒,孙昱良不得不上前搀住他,「我送你回家吧。」 「没关係,我……我可以的。」叶树年摇摇头,孙昱良没有放开手,「你这样回去很危险。」 「就说没关係!」叶树年有些生气地说,想要拨开孙昱良的手。这让孙昱良发现人喝了酒真的都会有不一样的一面,喝醉后的叶树年意外倔强。 「不行,快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骑机车送你回去。」孙昱良在这节骨眼上也不退让,而叶树年像闹彆扭的孩子一样,别过头去一语不发。 「……你这样我明天会很难爬起床,已经很晚了。」孙昱良叹气,面对像是孩子一样的叶树年,他竟如此没辙。 「我就说我可以自己回家……」叶树年低下头,嘟噥着。 「这样我不会放心。」孙昱良放软了语气,甚至宛如在哄孩子一样,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叶树年沉默,神情无力,「……抱歉。」 「不然你在我家住一晚吧。」孙昱良最后只能这样提议,「空房间还很多,睡一晚后明天再回去吧。」 叶树年一听便软了身子,靠在孙昱良身上。这举动让孙昱良吓了一跳,花更多的力气去支撑着他,他却只是缓缓闭上眼,「那就请你收留我吧。」 这样的话令孙昱良的心噗通一声,缓缓下沉。 30 孙昱良支着叶树年的臂膀,缓缓将他带去客房,但因为叶树年几乎使不上什么力,孙昱良几乎算是半拖着他过去。要开门前还要勉强腾出一隻手来转门把,这过程中又很怕撑不住叶树年,害他跌到地上去,所以孙昱良根本是花了大把劲才带他进房。 但伸手要去按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时,却无论怎么按就是不亮,房间里除了窗外照进来的橘黄色路灯光芒以外,昏沉一片。 不得已的情况下,孙昱良还是决定先把叶树年扛到床上,等一下再去拿小夜灯。孙昱良轻轻将叶树年放倒在床铺上,还替他把鞋子脱掉,拉了被子上来,但他却突然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让孙昱良心猛地一跳。看往他,只见他张着眼,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让人不晓得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有。 「怎么了?」孙昱良问,其实心里有点不安,因为没有和这样的叶树年相处过。 「陪我。」叶树年低哑地说,然后拽住孙昱良的手更加用力,「好不好?」 孙昱良心跳加速,虽然一瞬间乱了方寸,但还是理智略胜一筹,「你醉了,好好休息吧。」 「……果然不愿意吗?」叶树年握紧了孙昱良的手腕,微微瞇下眼皮,一脸困乏。 孙昱良没有回话,缓缓坐到床边,第一次发现叶树年竟然离自己如此地近,也显得如此地脆弱,他的发丝贴着额,从来温柔的那张脸庞,现在只有满满的劳累与凄楚。 「我不会跑走。」孙昱良这样说,而语气出乎意料地甜腻,「所以,不用紧紧抓着我。」 叶树年闻言后一呆,用手臂盖住双眼,抿了抿唇,话语颤抖,「真的吗?」 「嗯。」 叶树年这才缓缓松开孙昱良的手,但孙昱良却忍不住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你看,你不要抓紧我的手,我就能握住你了。」 叶树年流下眼泪。 「有些人不是不走,是你抓着人家不放。」 那是不是只要不抓着,那个人也可能反过来握住自己的手? 「……谢谢。」叶树年哽咽地说。 孙昱良凝视着,也不管心里挣扎的声音有多大,最后只是微微俯身,轻柔地在叶树年的唇上落下一吻。 此时,孙昱良很庆幸房间如此昏暗,这样自己脸红的模样,才不至于太明显。 「老闆,想你!」一踏进店里,也不顾还有其他客人,黄善如不害臊地这样笑着嚷道,老闆也只是略一抬眸,「你可以不用大声到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唉唷,又没有关係,我很久没来了耶,老闆不想我吗?」黄善如嘿嘿笑着,却显得有些过于活泼。 「不想。」 「好差劲,我都说想你了,连说谎都不会,难怪娶不到老婆。」 「我就算说想你也只是嫌我噁心。」老闆懒懒地说。 「也是。」黄善如又笑,走到柜台前,「好啦老闆,泡奶茶给我喝嘛,最近超级想念你的奶茶,可是这里太远啦!没心情的时候根本就懒得过来。」 「失恋了?」 黄善如一呆,失笑,「老闆你秀逗喔?」 「你没事根本不会来找我。」老闆嗤地笑了声,「奶茶你自己也会泡,根本就不用来找我。所以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个可能性。」 「没有失恋啦……」黄善如尷尬地低笑几声,没再看着老闆,「还没失恋。」 「那大概快了。」 「你很烦耶。」 「你早就知道我会说这些话了啊。」老闆耸肩,还是开始替黄善如泡起奶茶。 他难道还会不懂这小妮子心里在想什么吗? 「说真的,他不适合你。」老闆又说,黄善如听了立刻皱起眉,整张脸揪住,「我是认真的,他这种人温柔归温柔,失控起来比别人还疯,你抓不住的。」 「你又知道。」黄善如哼了声。 「我有哪次不是为你好?」老闆睨了黄善如一眼,「你就算真的跟他在一起也绝对不会幸福,那傢伙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你真的很讨厌耶,就不能安慰我吗!每次都要说这些打击我的话!」黄善如忍不住动怒,老闆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会被推下海吗?就是因为你尽信一些谎言,那群人根本不能称之为朋友,你还是傻傻地跟过去。我没拉你起来你能站在这里?」 黄善如脸色一僵,老闆又继续说,「你如果还要像当初一样天真,我不敢向你保证还有谁会拉你一把。」 「那你当初乾脆让我溺死算了。」黄善如沉下脸,和平常活泼而开朗的模样迥然不同。 「我不救你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老闆说,「所以,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拉你起来后要怎么活,是你的事。」 黄善如一听,竟然瞬间大哭起来,「你真的很讨厌!老闆是坏蛋……」 老闆面对这情况则是整张脸垮掉,店内的客人不知情的还以为老闆辜负人家,纷纷不谅解地对老闆投以指责的眼神。 「呜……我只是想要你安慰我啊……」黄善如抽抽噎噎地擦着眼泪,「我就已经很难过了,训我的话……不会、不会留着之后说吗!不解风情的老头!」 老闆叹了口气,不得已搁下正煮着的奶茶,绕出柜台,伸手拉住黄善如的手,「进来啦,你想害别人以为我欺负你吗?」 「你就是在欺负我……」黄善如哭得大声,整间店都听到了,老闆只能半拖半拉地带了黄善如到后面去。 「我没有要欺负你,而且你知道我几岁了吗?四十岁了。」老闆按住黄善如的肩膀,像是在训小孩一样,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早早结婚了,你的年纪就可以当我女儿了,我需要害你吗?」 黄善如低下头,滴滴答答地掉着眼泪。她其实知道老闆没有恶意,可是就是感到难过,她前两天那样对叶树年说,想必叶树年一定察觉了她的心意,那也就算了,似乎还令叶树年感到困扰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黄善如就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会忍不住想哭,所以才会跑来找老闆。 老闆也不出她所料地直接说出她不想听的话,她其实也从没想过老闆会安慰自己,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别人点醒自己,自己才会明白? 「那个人,你喜欢的那个学长来找过我。」老闆看着黄善如,她听了则是一震,还是不敢抬头,「他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我就陪他聊聊。一开始我也有问到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我知道他晓得,他自己也承认他知道。」 黄善如傻住。 「我还要他如果要跟你交往,就诚恳一点,少在那给我装模作样。可是他也和我承认他心里有别人。」老闆语气平淡,黄善如停了眼泪却开始发愣。 「善如,这个人不是你可以要的,你知道吗?」 黄善如慢慢抬头,望进老闆的眼里,「我只是希望学长能就看我一眼。」 他知道她很认真,也知道她是多用心在经营与那个男孩之间的关係,可是不属于自己的,就算想抓也是抓不住的,若要强求对谁都不好。 于是他能做的,也只有给这个女孩一个拥抱。 「我可能不会说好听话,可是从来没有想要让你伤心。」老闆将黄善如的头轻轻压在胸口,她的人僵硬,不发一语。 「我希望你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不是那个还会一个人胡乱衝的小女孩。」老闆低声说,拍了拍她的背,「而且,你这样他也只是更尷尬而已。」 黄善闭上眼,没有再回话,只是靠在老闆的怀里,忆起在当时,老闆也曾这样抱过自己,温柔地对她说话。 「笨蛋!」 一群人嘻笑着,黄善如却被推进海里,海浪一波一波地拍上来,打在她身上,只要试着站起来,就会再被推回去,她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被对待。 「看你那个样子就讨厌!平常就只会装可爱!」 「对啊,真的很烦耶。而且你刚才干嘛靠班长靠那么近!狐狸精。」 「你这样让佩珮很伤心耶,不要脸!亏佩珮对你那么好。」 几个女生就这样不断地骂着黄善如,黄善如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和自己说笑的朋友,这一刻却变脸变得那么快。 「我只是问班长事情……」她着急地回答,却因为坐在海水中,被海浪打脸上,呛了几口咸涩的海水。 「那也不用靠那么近啊!」 「我……」黄善如一站起来,又被推往海里,这次因为用力过猛,离浅滩更远,往后面的水里踩,整个人失去平衡就这样摔进更深的海水中。 这次黄善如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被海水呛得完全不能呼吸,还被大浪不断往更外围推,她被整个人包覆在冰冷的海水之中,连哭都哭不出来。 因为即便哭了,和海水一样咸的泪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她的眼前朦胧一片。 后来,她再张眼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见一个男人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焦虑而担忧的神情清晰,竟也变成她日后挥之不去的景象。 「太好了。」男人叹了口气,向后退,而黄善如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他浑身湿透,黑色的上衣紧贴身体,裤子塌塌的,头发因为沾湿了所以垂了下来还滴着水,「你还可以吗?」 黄善如张嘴想说话,却赫然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是眼泪先掉了下来,她急忙摀住嘴,却也盖不住自己的哭声了。 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掉。 那男人见状一愣,但还是拉起她整个人,抱入怀中,「别怕,没事了。」 「谢、谢谢你……」黄善如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只是摸了摸她的头,「不会,所以别哭了。」 后来,她被带去男人开的店里换了衣服,而她那群朋友却被男人恶狠狠地训了一顿,他跟刚才温柔拥抱她的模样截然不同,反差大得宛如双重人格。 「少把人命当玩笑话了你们!好玩吗?你们觉得把人推进海里好玩吗?」男人怒吼,吓得一干女生缩紧了肩膀,连个气都不敢吭一声,「她如果溺死,你们在场哪一个要负责?哪个?哑巴吗!」 黄善如慢慢换上男人拿给自己的那大了几号的连帽t,还有松垮垮的裤子,得靠皮带才能勉强固定,但总算是比刚才的模样好。而且换衣服的过程中还听得见外面男人骂人的声音,兇得就像学校教官一样。 如果是以往,她只要遇到朋友受委屈,就一定第一个跳出来为朋友说话。可是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这样嘲弄,甚至被推入海中,她实在料想不到,震惊得对这些人全然失去信心。 「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人命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你们要每个人都试看看被推进海里的感觉吗?」男人的声音冷如冰,这时黄善如换好了衣服,缓缓走出去,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她的朋友个个都心虚得不敢抬头。 「老闆,谢谢你的衣服,而且我已经不怪她们了。」黄善如轻声开口,还弯腰鞠躬,「真的谢谢你救了我,有机会一定报答你。」 「不用了。」男人淡淡地说,然后又看向那群女生,「要滚快滚吧,趁我还不想报警的时候。」 一听到这,她们飞也似地衝了出去,只留下黄善如和这男人。 「那种人,趁早散了吧。」男人这样说。 「嗯。」黄善如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又问,表情有着倦怠。 「黄善如,善良如意,虽然好像也不是那么如意。」黄善如微微笑着说,男人深深地注视着她,「以后再被欺负,就赏她们巴掌吧。」 「咦?」 「不然你以为你的手是装饰用的吗?」男人冷冷一瞥,「最好也踢几脚,不然脚放着也是放着。」 「哪有人这样教的。」 「否则下次就等着被从悬崖上推下去吧,那时候上帝也救不了你。」 「……好啦,知道了。」黄善如觉得这男人很莫名其妙,但还是笑了。 「还有,头槌有时候也很管用。」 「……」 总而言之,这是高一的黄善如与老闆认识的契机,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去海边,却在每一次心烦、难过时,都不自觉往海边去,一个人对着海自言自语很久,再到店里去找老闆聊天,慢慢习惯了老闆店里的奶茶香气。 默默地,也习惯了老闆直接锐利的话语,因为再怎么样,他泡的奶茶还是如那天拥抱自己的力道一样,温暖而充满力量,让她空洞的内心也逐渐被填补了起来。 直到现在也都还是这样,所以黄善如儘管痛苦、儘管悲伤,还是会把老闆的话放在心里。 也为此她第一次认真思索起关于叶树年这个人,关于这个不适合与自己在一起的人。 31 叶树年知道今天和罗逸伦有约,要带他去吴政萱家一趟,也知道此时此刻该起床了,可是他的脑袋乱糟糟一片,只能平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想着昨天晚上在孙昱良家的事情。那些事不断地在他眼前重播,他觉得自己犯了大错。 有那么一秒他很想死。 孙昱良在吻了自己之后,叶树年松开遮住眼的手,在朦胧间看见孙昱良的神色如此正经,而且与自己的距离如此接近。他欲张口说些什么,孙昱良却又覆住他的唇,让所有的疑惑、不解、还有不安,全都吞进了肚里,唇齿间感受到的是孙昱良柔软而温暖的舌头。 叶树年还感觉到孙昱良温暖的手掌伸过来贴住自己的脸庞,明明知道应该要推开,却也不晓得是被吓傻了,还是因为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亲密而直接的碰触,所以浑身无力。 他们这个吻持续很久,久到叶树年感觉近乎缺氧,孙昱良才缓缓退开,坐正在床边,看起来正反覆地深呼吸着,而叶树年嘴上还残留着孙昱良刚才亲吻他的力道。 叶树年觉得思绪打结,因为喝了酒更让思考能力下降,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呆愣地侧着脸看孙昱良的背影,脑中狂奔而过的是孙昱良是同性恋这件事。平常明明都没有感觉的,再正常不过的互动。那现在这样代表什么? 叶树年不知道,而越是想要求得一个答案,就更感到头痛欲裂。 最后他竟也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一觉到天亮。 早上离开孙昱良家前,孙昱良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话,有的也仅是询问要不要吃早餐而已。但他婉拒了,脑里还隐约有昨天他们接吻的画面,所以也没有多说,便表达想回去,孙昱良也点头,要他路上小心。 他们的关係突然变得尷尬。 叶树年有点苦恼接下来上班要怎么办,会不会不能再好好讲个话?不,其实一定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他忍不住叹气。 同时,他也感到罪恶,与孙昱良接吻的感觉宛如他背叛了罗逸伦,明明那也只是他自己单方面对罗逸伦的感情,理应不需要对谁负责,可是他就是觉得很苦闷。 一个上班的同事,甚至不能完全称作是朋友的人,竟然有勇气亲吻自己。他与心上人认识并相处了这些年,连个想法都不曾让对方知道,何况是接吻? 他根本做不到。 想到这叶树年的心情就更忧鬱,突然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子去面对罗逸伦了。 但究竟是怎样,罗逸伦或许也不在意吧。 「啊,你来啦。」罗逸伦在不远处挥挥手,一脸元气,不再对叶树年沉着一张脸,他走近时还微笑说着。 对于罗逸伦而言,叶树年之前对自己承认了喜欢吴政萱的事让他感到心里好过很多,因为他认为自己总算不再是对叶树年的心意毫无所知,所以也感觉释怀不少,能用更自在的一面去面对叶树年。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抱歉,晚了一点。」叶树年喘着气说,他差点因为思考与孙昱良的事情太久,险些忘了与罗逸伦有约,更差点来不及换衣服,连鬍子也是随便刮一刮就出门了,其实看起来有点颓唐。 「没关係。」罗逸伦笑笑,「不过你精神看起来很差,没睡好吗?」 「和朋友喝了点酒,宿醉。」叶树年乾笑几声,罗逸伦笑意加深,「什么嘛,原来是做这么男人的事啊。终于,还以为树年成天就只知道回家看书啊或写写诗什么的,就是那种文艺青年。」 「我没写过诗啊……」 「看起来就像会这么做的人啊。」罗逸伦露出洁白的牙齿,模样爽朗,叶树年果然还是喜欢看他这样,那种怀念而感动的感觉溢满了胸怀。 「也许哪天我真的该来写写看。」 「记得写信给我的时候要附上喔!」罗逸伦大笑。 叶树年笑着应允。 然后,他们并肩慢慢地往吴政萱家前进。叶树年有在前两天打电话给吴政萱的父母了,也提及想要去给吴政萱上香的事。她的父母答应了,还说也很久没有看见他们了,尤其是罗逸伦。只是叶树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她父母如此感慨的声音,更让叶树年的耳边响起她告别式那天拨放的沉沉离别曲。 又浓重,又惆悵。 宛若结块的墨水,再晕不开那份藏在心底最深的黑暗。 「其实不知道她若晓得我去上香,会怎么想呢?」罗逸伦搔了搔头,仰望着天空说。 「会很开心的。」 「不,我觉得她应该想打我。」罗逸伦摇头。 「为什么?」叶树年纳闷。 「因为我对你生气啊。」罗逸伦看着叶树年,眼里带笑,「你忘了每次我们有点小争执,不,应该说只是无聊斗嘴,她都会要我们好好相处吗?」 叶树年愣了愣,扬起嘴角,「嗯。」 「所以说这次这样突然就对你生气,她知道肯定k我。你说会不会我上个香结果发炉啊?」 「是我不对在先,所以不会啦。」叶树年笑了出来。 「希望真的不会,不然我大概要被赶出去了。」罗逸伦耸耸肩,然后伸了伸懒腰,「不过,没想到睽违这么多年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以这种形式。」 叶树年僵住,收回视线,「……抱歉。」 「算了啦,过去了我也气完啦。」罗逸伦拍拍叶树年的肩膀,一副洒脱的模样,「而且她的过世谁都不能料到,我还怕你也怪我咧。」 「怎么会?」叶树年惊讶。 「我从以前就没有你这么好脾气、大肚量,常常都会生气一些事情生气很久。」罗逸伦说,语气认真,「我有时候也想效仿你,可是就是做不到,也觉得你没被我气跑真的很了不起。这次政萱的事也是,你其实只是担心我太难过,我却没有想太多就怪罪你。而且这段时间我好好反省了,果然还是应该要道歉的。」 叶树年静静听着。 「对不起啊。」 驀地,他也不晓得是不是该松一口气?可那对不起听来却又如此令人心沉。 「我没怪过你,真的。」叶树年终究还是只能这么说,然后一贯地莞尔。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个人是那种无论犯几次错,自己都会容忍,无论错怪自己几次,自己都会无条件包容,那人想必就是罗逸伦。不管他再怎么误会自己,叶树年一句责怪、不满都不会说。 他会忍下这一切,就算换来的是罗逸伦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事实。 「谢谢你,树年还是这么温柔。」罗逸伦失笑。 温柔啊……此时此刻,这样的词在叶树年听来竟有几分虚幻不真实。 「到了,就是这里。」来到一间平房前,叶树年轻轻地说,罗逸伦则是凝望着,什么也没有说。 叶树年上前去按了电铃,没一会吴政萱的妈妈就来应门,「是你们啊。」 「阿姨好。」叶树年礼貌地喊,罗逸伦也赶紧打招呼,「阿姨好,我是逸伦。」 「好久不见了啊。」吴政萱的妈妈拿罗逸伦直瞧,露出感叹的模样,「政萱也很久没看见你了,进来吧。」 他们只是尾随着吴政萱的妈妈进去。 「伯伯好,我和树年来了。」到了客厅,吴政萱的爸爸坐在椅子上戴着老花眼镜翻阅报纸,一听见罗逸伦的声音就抬头,看了好一会才缓缓露出笑容,「唉呀,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快坐、快坐。」 罗逸伦和叶树年分别在椅子上坐下,吴政萱的妈妈趁这时候去厨房倒了些饮料过来,在他们两个面前各放了一杯后,也在自己丈夫旁坐着。 「逸伦这几年在英国怎么样?」吴政萱的爸爸问,脸上有着遮不住的沧桑与皱纹,但仍是扬起温暖的笑容。 就跟吴政萱的微笑方式一样。 「还不错,虽然学业有点重。」罗逸伦自在地应对。 「也是啊,感觉很辛苦呢,逸伦真是了不起啊。」 然后,罗逸伦就这样与吴政萱的爸爸聊了起来,语气像是感叹也像是无奈,但气氛还算融洽。 而吴政萱的妈妈则是一直看着叶树年,叶树年当然有注意到,不禁轻声询问:「怎么了吗?」 「只是觉得明明政萱离开是不久前的事,今天看到你们来,却又会觉得其实已经过很久了。」吴政萱的妈妈伤感地说,「这阵子我和政萱他爸都很不习惯,一直以来都有政萱陪,可是突然间看电视少一个人,吃饭也少一副碗筷,连她房间偶尔会听到的音乐声,都不见了。我们夫妻也就她一个女儿,结果现在从三个人变回两个人,做什么事都觉得时间很漫长,过不完。」 叶树年不晓得该怎么回话,吴政萱的妈妈只是叹气后看着他,「不过,你们两个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们过得好,不只政萱放心,我和她爸也会觉得心里好过很多。」 「我们都会很好的。」叶树年只能这样说。 「那就太好了。」 吴政萱的妈妈微微一笑,眼里那温暖的光芒让叶树年心头一颤。 因为吴政萱也曾如此注视着自己。 32 后来,他们都只有再多聊一会,就一起到了神明厅去了。罗逸伦则是有点疑惑,「不好意思,可以问你们一点问题吗?」 「嗯?」吴政萱的妈妈看着罗逸伦,表情有点困惑。 「一般来说,未婚的女生去世的话,牌位不是不会摆家里吗?」罗逸伦虽说在外国住这么多年,对于相关习俗却也是没有忘的,他还以为今天来是因为她父母要亲自带他们去姑娘庙的。 「我们家不信那个。」吴政萱的爸爸代为回答,表情平淡,「为什么女儿过世了却不可以摆在家里拜?那是我们的宝贝,我们想让她待在家,相信政萱也不希望我们把她送去姑娘庙的。」 「这样啊,抱歉。」罗逸伦一听,感受到了吴政萱的父母对她的爱,顿时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不得体。 「没关係。」吴政萱的妈妈微笑,「我们只是爱她,不希望她连过世了都不能留在家里。」 叶树年沉默地听着,他在想,或许这也是他们对于吴政萱的一点弥补吧。当初他们和吴政萱也是大吵过一架的,只是现在人都走了,有些事情终该要释怀,即便再怎么不谅解也都于事无补。 最后,他和罗逸伦都各自手持着香,看着吴政萱的牌位,把想对吴政萱说的话,都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遍。而吴政萱的爸妈则留他们两个在这,不想打扰他们。 因为彼此都知道,有很多话、很多情绪,对一个已逝的挚友,是说不完也发洩不完的,这两个大男孩可能会流泪也可能不会,但同样都会感到悲伤,任谁也不愿意自己最难堪的样子被见到,所以他们留给这两个人一个最安静的空间。 而两个人相较之下,面色最凝重的当然就属罗逸伦,因为这是他从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踏进吴政萱家,也是第一次和吴政萱见面,和她的牌位见面。 罗逸伦知道自己和吴政萱从来没可能,但是说没奢望过什么那定是骗人的。只不过随着待在英国的时间越发地长,他就越是知道,假若有天他们再见面,说不准就是在吴政萱的婚礼上了。她这人做事向来又急又快,可能爱上了谁,呼的声就闪电般地结婚了。 当然,他更不是没想过,或许那场婚礼会是叶树年和吴政萱的。他们感情从来就那么好,虽然唸了不同所的大学,可是已经没有他夹在其中,他们若想交往也就不必顾虑自己,何况时间会冲淡一切,也许等收到他们喜帖,他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可是,到底为什么迎接他的并不是他所想的一切,而是更为残忍、不堪的现实? 这让他想好好去面对这件事,都嫌过于困难。 罗逸伦发出无声的叹息后,斜瞥着站在一旁的叶树年。叶树年的神情严肃,拿香的模样严谨,目光专注而满含深意,就像吴政萱真的就站在他眼前一样…… 罗逸伦在想,也许这两个人真的该是一对的,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愿意承认,那都是个无庸置疑的事实。只是命运作弄人,让这一切变得像齣笑话,但置身其中的他们却笑不出来。 罗逸伦承认自己对于吴政萱的感情,有更大一部份是不服输。叶树年无论是课业还是人缘都不输自己,而要以相貌优劣来分,却又只能说是各有特色。剩下的,对于感情的追求,只剩下在叶树年身边的吴政萱了。只是他知道,这并非是因为叶树年的缘故而去喜欢吴政萱,他是确实地被吴政萱的一举一动给打动了,只不过依然输给叶树年的感觉,却也更真实地打击着他。 吴政萱或许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喜欢叶树年,可是与叶树年的互动却又是如此热烈而亲密的,教人想忽略都不行。所以即便吴政萱不说,他也知道自己是赢不过叶树年的。 于是对于吴政萱那种感情逐渐变成一种执着,然后又慢慢滚成纠结的难受,在被吴政萱拒绝后,更成为一种他搁在心里日渐硬化的团块,铲不掉,也无法销毁。 而自己也只是感到更痛苦。 有时候他会埋怨叶树年,埋怨为什么不就直接和吴政萱在一起就好,看他这么喜欢她却得不到的感觉,真的有比较好吗?可是他却也无法否认当叶树年微笑着支持自己时,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有希望的。 因为不管再怎么看,都是吴政萱单方面地亲近叶树年,叶树年不过是展现他对任何人都有的包容与体贴,毕竟像叶树年这样的人大概不懂「拒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想越多,罗逸伦就觉得自己越讨厌。明明叶树年对自己如此地好,自己却不断地在心里抱怨。儘管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这样的行为还是让罗逸伦充满了罪恶感。 他知道自己欠叶树年很多很多的抱歉,可是若突然地说了,叶树年也只是一脸惊讶且困惑的模样而已,他又该怎么承认自己心底那些不好的念头呢? 这时,吴政萱与他过往的回忆忽然涌上来,她的一言一行倏地都刺入脑袋。 「你们两个真的是很像小孩子耶,尤其是你,罗逸伦,你没事兇叶树年干嘛?」 那天,明明是一起约出去玩的,自己却因为叶树年和吴政萱太亲密而吃醋,甚至在叶树年关心自己时语气兇了点,声音还放大很多,把叶树年给吓着。后来的气氛也变得有点尷尬。原本是想开开心心地一起逛街,顺便多一些与吴政萱聊天的机会,结果现在全被他搞砸了。 趁着叶树年去书店二楼找书时,吴政萱就拉着自己过去,有点不高兴地问着。 「没有……」罗逸伦心虚地回答,吴政萱只是皱起眉,「少来了,你在不高兴什么?」 「真的没事。」罗逸伦别开眼神,他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 「罗逸伦,你和叶树年真不愧是朋友,连说谎的表现都一模一样。」吴政萱耸肩,「你不跟我说实话没关係,不过叶树年肯定又要心烦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了。你别看他好像对谁都那样笑笑的,他想得比我们任何人还要多。」 罗逸伦哑口。 「……算了,我也不想唸你或什么的。」吴政萱叹气,看着罗逸伦的神情无奈,「我只是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好好的而已。」 罗逸伦当时的心情其实更复杂了,怎样才会是好好的呢? 他自己都不晓得了。 「你对树年真的很好呢。」到头来,罗逸伦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而已。 吴政萱挑眉,「什么啊?我觉得我对你们都很好耶。」 罗逸伦失笑,他又能怎么说呢? 不过也许是听了吴政萱的话有所影响,他鼓起勇气还是自己上楼去找叶树年了。那时候他只见叶树年一个人站在高高的书架前,一脸呆滞地盯着排排的书,面色恍惚,但自己一叫唤了声,叶树年却又随即反应过来,露出有点不安却又温和的微笑问:「怎么了?」 罗逸伦这时内心是有点衝击的,他不懂叶树年为何能够迅速地掩饰他上一刻的恍惚,然后又如往常一样地笑着。 「我不是故意吼你的。」罗逸伦有些彆扭地说着,叶树年明显愣了一下,才笑,「没关係,是我自己没注意到你心情不好,还一直问。」 而叶树年也像一直以来一样,体贴地把所有的错往自己身上扛。 罗逸伦面对这样的情况竟也只能沉默,因为他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好。叶树年却敏锐地察觉,又接着说:「总之,你没事就好了,我们等一下和政萱一起去吃个饭吧?」 「……嗯。」罗逸伦点头,还是有点不放心地看着叶树年,只见叶树年对自己投以一抹比刚才更为有力的笑容,就让他心里踏实多了。 而下楼后,吴政萱貌似知道他们两个和好了,就又笑嘻嘻地跑过来和他们聊天,一下子就把气氛恢復得热络许多,叶树年的笑容也总算比较真实一些。 罗逸伦在想,如果吴政萱没有对自己说那番话,可能现在叶树年还是处于尷尬的状态。虽然现在不完全像平常那样,可至少比一开始要好多了。 其实他在想,吴政萱或许不全然是为了他们能和平共处,而是纯粹不想看叶树年不开心而已。 但罗逸伦最后还是甩甩头,要自己别再乱想了,要不然心情也只是更差罢了。吴政萱或许察觉了自己容易胡思乱想的个性,所以也没让自己一个人没说话太久,便拉着他和叶树年随便地聊,最后三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什么话题,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笑到他们的内心都不再有疙瘩,笑到好像他们都回到刚认识的阶段。 多自然。 想到这,罗逸伦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吴政萱的牌位看得更仔细,把上面她名字的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只存在于自己的回忆之中了。 剩下的一切,不过只能由个牌位在这世间做个记号。活过的记号。 无论此刻吴政萱究竟听不听得到,无论她的灵魂是否在此处,罗逸伦都想问她,如果她能重新活过一次,会不会,诚实告诉自己她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会不会,就让他真正放弃一回? 罗逸伦最后只能虔诚地闭上眼,鞠躬一拜,然后上前把香缓缓插到香炉里。 而回过头来,罗逸伦却错愕了,因为他看见叶树年红了眼眶,然后带着感伤的眼神,慢慢地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大一口气之后,朝她的牌位予以最深也是最久的躬身,而地面上留下几滴水渍。 等到叶树年也上完香之后,罗逸伦更感到胸闷了,不只是因为见到叶树年对吴政萱如此深厚的感情,也更见识到了他的眼泪,有多悲切。 就像是,他痛失了此生最爱的人。 33 从吴政萱家离开前,吴政萱的爸妈请他们以后有空还要过来坐坐,叶树年微笑着答应,罗逸伦也点头,应允只要从英国回来,就一定会过来看看。 「是说大后天我就要回英国了呢,而且这次有点赶,你就不用来机场了。不过下次回来最少也是半年后了,不要太想我啊。」 「过一阵子要新年了,不回来吗?」叶树年愣愣地问。 「可能不行了。」罗逸伦苦笑,「所以今年就不在这里过了。但是放心啦,我会给你寄张贺年卡的。」 「……嗯。」叶树年点点头,有点失望,「我也会寄贺卡给你的。」 「好啦,不要太难过,你多想我一点我就早点回来。」罗逸伦开玩笑地说着,然后拍拍叶树年的肩膀,「你自己在这里也要好好加油,今年就要毕业了不是吗?如果确定日期了再跟我说,我会回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的。」 「知道了。」叶树年这才微微一笑,「你自己在英国也要加油,保重身体。」 「了解!那我先走了。」 之后,叶树年只能看着罗逸伦慢慢走远,自己却无法挽留他什么。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多想念他一些,他就会早一点回来,那他肯定刚坐飞机回去没多久,就立刻得飞回来了。 因为叶树年可没有一刻是不想着他的。 而且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要对罗逸伦说,却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下一次见面后,他们又该会变得如何? 叶树年没有答案。 回想刚才替吴政萱上香时,罗逸伦意外地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伤还是严肃,只是是以一种更幽深的神情面对着这一切,好像在思考很多,对吴政萱说的也很多。他即便想知道,也是不能问的吧? 相较之下,叶树年是以肃穆的心情去面对的,虽然前一阵子才参加了吴政萱的丧礼,该说的、想说的、没有说的,都一一说完了。但今天又过来一次,他的心情竟还是无法平復,关于与吴政萱的一切都还歷歷在目,且挥之不去的是那些积压在胸口的情感。 所以在手持香的同时,他问吴政萱现在好吗?过得如何?然后缓缓报备自己近来的日子,从和学妹认识开始,一直到罗逸伦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为止,毫无保留地全对吴政萱说了。可能是从她生前自己就瞒不了她任何事,现在才会如此坦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的同时却觉得眼眶发热,他更希望吴政萱此刻能够真的站在自己眼前,而不是这样对着一只冰冷的牌位诉说。于是,他也不害臊地在心里对她说,他很想她…… 说到这,他深呼吸了口气,因为害怕自己哭出声来,只能闭上眼,给吴政萱鞠了个深而长的躬,眼泪却再也止不住。 汩汩流出的,却不只是眼泪而已。 流出这些泪水后,他觉得一些阴鬱的情绪消退了,可是取而代之的是更空虚的心灵,对吴政萱的思念也日渐增长,他想将来也不会退去了。 或许吴政萱的离去,也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惩罚自己无论是什么都把握不住。 但时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愿意勇敢,只要换得吴政萱的存在,那他绝对不会再畏畏缩缩,即便知道会失去,还是会试着去把握一回。可是现在这样的局面让他无法再勇敢了,因为他失去的够多了,在各种层面上来说都是,所以他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人或者事物。 那会让叶树年无法承受。 哪怕再抓不住的是多微小的事物,都会让人就此一蹶不振。 为此,他只能更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仅有的一切,因为无论是谁,他都不想再放开了。 今天叶树年只有上午有课,下午照惯例会到麵馆去帮忙,但此时他却对于要去麵馆感到犹豫,因为会见到孙昱良。碰到面了又不可能不打招呼,可是要打招呼却又显得很尷尬。 这让叶树年很苦恼。 但叶树年终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该做的还是会去做,不会逃避。他回家把东西放好,然后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在镜子前反覆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以面对见面后可能会有的情形。 只不过,当在麵馆看见孙昱良朝自己点头问好时,叶树年却也还是不免地慌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彆扭地也问好,勉强一笑。 他其实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孙昱良,却又害怕听见答案,无论孙昱良那时吻自己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因为若是认真的,他会很惊讶,因为自己未曾被同性喜欢过,虽然一路走来也曾被几个男生搭訕,但到底都不是什么太深入的关係,更不要谈喜不喜欢了。所以若是这样,他怕自己会无法回应孙昱良的感情,更怕孙昱良已经在他身上投入许多心思。 可若不是认真的,那他会很困惑,困惑为什么孙昱良要这样做?是不是同性恋都一回事,重点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且说得更白一些,他们都是大人了,如果孙昱良纯粹想在自己身上找乐子,那晚绝对不会只有亲吻。 只不过孙昱良怎么看都不是轻浮的人,后者的可能性就相对低很多,前者却又让叶树年感到有点无措。 但究竟如何,也只有找孙昱良问才会知道了。 「真是的!年轻人这样冒冒失失的,我的新衣服都被你弄脏了,等一下还和人有约耶!你要怎么赔我?」 店里传来碗盘破掉的声音,叶树年刚收拾完桌子,朝声音的方向一看,孙昱良满脸困窘,地上满是破掉的碗盘碎片,还有洒出来的麵条和汤汁。而在孙昱良面前的客人衣服上全被汤染了色,乾净的浅色毛衣全脏了,客人的脸几乎气得胀红。 叶树年知道事情有点麻烦,所以赶紧走了过去,「不好意思,他不是故意的,请您跟我到后面来,我帮您处理好吗?」 客人气呼呼地,一时之间并不领情,「你们做事这样毛毛躁躁,下次谁还想来!」 「真的非常抱歉,我们一定会赔偿你的,麵等等也会再送一碗给你,造成你的困扰真的十分地对不起。」叶树年态度冷静而诚恳,并且九十度鞠躬的模样让客人也不好再刁难,「好啦,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啦!不过端东西还是要注意啦!」 「你先把地上收一收,我带客人去换个衣服。」得到客人原谅后,叶树年又转身如此对孙昱良交代,孙昱良对他投以惶惶不安的神情,叶树年又微笑着说:「放心,没问题的。」 孙昱良这才点头,抿紧了唇跑去拿拖把。 「请跟我来。」叶树年礼貌地笑着,带客人到后头的更衣室去了。 叶树年对于处理这类的事情很有经验,因为每次同事闯了祸无法收拾时,他总会出面帮忙解决,也可能是因为他长得一脸可亲,所以通常也不用费太多心力就能处理完毕。这次他帮忙孙昱良,也只是基于惯性,却让孙昱良对此留下更深的印象。 「谢谢。」后来,接近下班时间时,孙昱良亲自过来向叶树年道谢。叶树年正在洗碗,被这样一谢,倒显得纳闷,「谢什么?」 「客人的事。」孙昱良低下头。 「那个啊,没什么啦。」叶树年莞尔,「反正解决就好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还是非常谢谢你。」孙昱良认真地说,以往清冷的眼神现在多了很多情绪,叶树年这时才发现孙昱良在不知不觉间也变了。 「不会。」 「……那你等一下下班有空吗?」孙昱良又问,叶树年想了想,是没事,可是孙昱良想做什么? 「怎么了吗?」最后,叶树年决定还是先问,因为他不希望又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发生。 「要不要,四处走走?」 孙昱良也只是这么说,并不是什么太过分地要求,不过以往他们不曾在下班后还一起去哪,这样的邀约确实也有些令叶树年意外。只是也该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所以便也答应了。 「那,我先去收东西,待会门口见。」 「嗯。」 叶树年等孙昱良走后,吸了好大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一丝焦虑和紧张,也许是他真的害怕孙昱良可能会说的事。因为只要孙昱良一说,事情就会有着大幅度的改变。 而且无论如何,他们都变不回一开始的模样了。 34 「你觉得男生爱吃甜点会很奇怪吗?」下班后,叶树年就这样和孙昱良并肩走了出去,才走了一小段路,孙昱良忽然就这样问着。 叶树年有点摸不着头绪,但还是摇摇头,「不会。」 「是吗,那就好。」孙昱良像是松了口气,然后似笑非笑地,「我很喜欢吃甜点。」 叶树年一愣。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男生爱吃甜食好像很丢脸。」孙昱良用着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着,「以前就被高中同学笑过好几次。」 「喜欢吃什么是个人自由,我不认为那有什么。」叶树年平静地回答,却也还是疑惑为什么孙昱良要对自己说这些。 「如果我高中同学都和你一样就好。」孙昱良无奈地耸肩。 语毕,话题又淡淡地结束,沉默下来。 叶树年知道自己该找机会问,可是就是感到莫名紧张,只能就这样陪着孙昱良在街上乱绕,而他也只是显得一脸平静,好像不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奇怪或不自在。 「那个……」 「要不要去喝点什么?」正当叶树年鼓起勇气打算要问的时候,孙昱良正巧也指了指前方的饮料店询问着,把自己的话给盖了过去,于是叶树年又得把话吞回肚子里。 「嗯……好啊。」 最后他们反而到了饮料店前,点了两杯热桔茶。女店员的笑容可掬,嗓音又甜美亲人,其实多少也舒缓了叶树年那种焦躁的心情,让他能反覆在心里要自己放松一点,别急。 「……前几天,很对不起。」孙昱良在接过饮料后,递给他时忽然说着,叶树年的动作一顿。 「什么?」 「吻你……那件事。」孙昱良有点靦腆地提起,然后有点慌乱地别开眼神,「那时候我太鲁莽了。」 叶树年没有回应,他没想到反而是孙昱良主动提起这件事情,自己连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真的很抱歉。」 「……你是认真的吗?」叶树年好一会才能回应,他如此说着,孙昱良呆了下,有点着急,「我是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我……」 「我不是问这个。」叶树年吐了口气,「我是问,你吻我是认真的吗?」 孙昱良愕然,然后神情僵硬,最后神色慌张,「那个……」 「你喜欢我?」叶树年又问,这次语气坚定许多。 不论如何,叶树年不想逃避。 孙昱良怔住,没有想过叶树年会问得如此直接,虽然知道有可能会提到这件事,但怎么想都不会是这么直接的形式。 「我说是的话,你会感到困扰吗?」 而孙昱良到头来也只能这样回答,好像也瞒不住。 「会。」叶树年诚实地说,然后失笑,「可是为什么?平常我们并没有……」 孙昱良顿住,语气苦涩,「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喜欢你而已。」 叶树年一听反而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孙昱良笑得淡,甚至浅到几乎要看不见,「我也没有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什么的,只是那天看你那样,我觉得我不能放着你不管,所以才会那么做。但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叶树年看着孙昱良,发现他的眼神如此鬱然,也明白他有多认真,心下不禁一阵沉,「……嗯。」 「果然。」孙昱良确认后像是难受也像是放松地松了口气。 难受的是叶树年心里真的有人,放松的是或许他感到困扰只是因为怕不能回应自己什么,而不是讨厌自己。 这样的想法真的令孙昱良觉得开心也难过。 「那,请让我继续喜欢你就好。」孙昱良微微一笑,「我不会再对你做出那么失礼的举动,也不会做出让你感到烦恼的事情,我只希望我们能是朋友。」 「只要这样就好了。」 叶树年无法反应,究竟为什么孙昱良可以这么快地在自己身边找到定位,而自己即便同样身为罗逸伦的朋友,那定位却显得如此曖昧而脆弱?连句喜欢都说不出口。 孙昱良可以轻易做到他想对罗逸伦做的,实现那些他也曾想做到的,儘管如今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达成。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孙昱良疑惑,晃了晃手上的桔茶。 「为什么你愿意只当我的朋友?」叶树年皱着眉,像是不能理解。 「因为现在我最多也只能拥有这个身分。」孙昱良将吸管插破塑胶膜后,吸了口热桔茶,然后说着,「我不可能一下子跃升为你重要的人,甚至我还不能确定我说了这些后,你会不会开始逃避我,可能连当朋友都是太奢侈的愿望。」 叶树年不能否认孙昱良说这些话都是可能发生的事,也是自己曾经烦恼过的事情,所以他才会迟迟都没有对罗逸伦表白,为的就是维持这他唯一能把握的情况。 「我不会逃避你,只是也不能回应你什么。」叶树年望向他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还有没解决的事情。」 「没关係。」孙昱良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等你。」 叶树年胸口一窒,感觉呼吸困难,「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 「总之,你只要记得还有人在你身边就好了,我只希望这样。」孙昱良强硬地截断叶树年可能会说的丧气话,「你如果很喜欢你自己的心上人,那我喜不喜欢你并不影响你,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在最难过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是我……请你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那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 叶树年一滞,莫名地鼻酸起来,眼皮发烫,他知道自己面对这份心意有多感动,也有多遗憾。 「……我知道了。」叶树年还是点头,如往常地温柔笑了,「谢谢你。」 孙昱良只是凝视着这样的叶树年,很久很久。 35 「那是你女朋友喔?」 那天放学,吴政萱意外地说要与叶树年一起走,让他有点困扰,因为他向来都是和罗逸伦一起回家的,现在吴政萱突然加入,会让罗逸伦觉得奇怪的吧,何况他们都还不认识。但当叶树年提早和罗逸伦说时,罗逸伦很自然就这样问了。 「咦,不是啦!」叶树年一听随即否认,慌张得连脸都红了。 罗逸伦倒是曖昧一笑,「唉唷,都朋友啊,不用害羞,也不用特地找我啦!你们一起回去就好啦。」 叶树年知道罗逸伦误会了,但还是急忙解释,「真的只是朋友啦!我也想说要让你认识啊。」 罗逸伦挑挑眉,「真的是这样?」 叶树年用力点头。 「好吧。」罗逸伦又笑,双手插腰,「那我就来看看能让树年说要一起回家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吧!」 叶树年只是咬紧下唇,莫名感到焦躁起来了。 其实吴政萱也只是因为家里的人都不在,照平常的时间回去也没人,所以才想说和叶树年一起走。再加上她也想和叶树年喜欢的人相处看看,看到底是哪一点吸引叶树年了。 毕竟她偶尔在校园看见那个男孩时只知道他长得好看,笑起来活泼开朗,除此之外并没有深入了解。应该说,也没什么必要去探听这个。 但既然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直接与本人接触,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比打听来的还准确许多。 「干嘛,和我一起回家是很委屈喔?」吴政萱看着愁眉苦脸的叶树年,不禁有些不满地抱怨着,因为他从自己说今天要一起回家而已,就闷闷不乐到了现在,宛如受了什么天大的苦难。 「没有……」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也没关係啊。」吴政萱耸耸肩,「你明讲就好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树年一听,立刻着急地解释,因为他害怕吴政萱生气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向你们介绍对方。」 「……真的吗?」吴政萱怀疑地问,其实她也没打算让叶树年为难。 「嗯,所以不要生气……」叶树年无力地点头,露出无辜的神情。 「我考虑。」吴政萱故意交叠着手,一脸睥睨宛若真的不高兴了。 「对不起啦。」叶树年垂下肩膀,用眼神偷瞄,显得十分无助,「不要生气好不好?」 吴政萱看了眼,叹口气,伸手就拍了拍叶树年的头,「好吧,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就饶了你吧。」 叶树年无奈地扬笑。虽然被原谅了,但被说可爱还是百感交杂。 「看你呆的。」吴政萱笑出声来,更是用力地揉着叶树年的头发,「说真的,如果我不是因为我爱女生,你一定会被我追。」 「什么啊。」叶树年揪起眉毛地笑了。 「你这类型的虽然有时候和我犯冲,但大致上还是很合我胃口的,又白又嫩又好欺负。」吴政萱仔细地端详起叶树年的容貌,边说边捏叶树年的脸颊,「人长得清清秀秀的,根本是个邻家大男孩,抱起来我想也挺温暖的。唉,真的好可惜啊。」 叶树年越听越脸红,他可从没遇过哪个女孩像吴政萱这么直接的。 「这样吧,你放弃那个男生,来做我小狼狗你说怎么样?」 「恕我拒绝。」 「只有这时候你回答的速度快得像什么。」吴政萱喷笑,然后又捏了叶树年的脸几把,「吶,叶树年。」 「做什摸……」叶树年的脸颊被捏得说起话来口齿不清,吴政萱见状又是吃吃笑着,「如果你不爱男生,你觉得你会喜欢我这种女孩子吗?」 「为什摸咬问这格?」叶树年纳闷,想把话说清楚一点却又很困难,吴政萱简直把他脸颊肉当玩具玩。 「也许我们哪天突然不爱同性了,可以找对方当情人啊。」吴政萱看似在说玩笑话,叶树年却总觉得她很认真。 「……没办法想像。」叶树年拿开了吴政萱的手,有点严肃地说,「而且,我不想给自己贴无谓的标籤,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异性恋,我只是刚好喜欢上和我同性的人。」 吴政萱沉默,注视着叶树年良久,貌似定格了,最后竟然闭上眼往前倒,靠在叶树年的怀里,「那看来,是我给自己贴太多标籤了?」 叶树年其实被吴政萱的举动吓到了,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她,一时之间也没有推开,反而是因为她那种沉重的语气担忧起来,轻轻捏住她的肩膀,「你其实不用想那么多,你爱谁就是爱谁,与她是不是和你同性没有关係。而且假设真的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了,那不是因为我们不爱同性的人了,而是不再爱那个同性的他,反而爱上异性的你。」 「什么跟什么嘛……」吴政萱咕噥。 「我的意思是,我们爱的是那个人的一切,他笑、他哭,我们都愿意接受,那都是基于我们最根本的感情,而不是因为他的性别所以我们爱他。」 「……结果反而是你比我还懂呢。」吴政萱笑了几声,却不是真的想笑所以笑,是因为只能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叶树年,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抱我吧。」 叶树年呆愣,因为这两个字而受到莫大的惊吓,「为什么?」 「就抱我嘛,又不会把你吃掉。」吴政萱抬头失笑,「还是,你只想抱那个男的,其他人都不愿意碰一下了?」 「也不是这样……」 「就当安慰我一下吧。」吴政萱露出落寞的神情,抓住了叶树年胸口的制服,「我有点难过啊。」 叶树年看着吴政萱的眼,确实在她眼里见到了那深不可测的疲倦与忧愁,也许她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叶树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呼吸,松开了捉住吴政萱肩膀的手,有点犹疑地把手环到她的后颈,将她轻轻拉入怀抱之中。吴政萱明显地僵了一下,最后紧紧地抱住了叶树年。 「谢谢。」 她这么说。 「不会。」而叶树年也只能这么回答。 叶树年能感觉得到怀抱中的吴政萱有多纤弱,女孩子柔软的身躯也毫无缝隙地贴在自己身上,而她及肩的发丝柔顺,有着淡淡的香味,叶树年嗅得到。她环抱住自己腰际的手臂细长,还感觉得到她用力而执着地揪住自己后背的衣服,像是自己会跑掉。 「叶树年。」吴政萱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唤着。 「嗯?」 「其实我不能回报你什么。」 「回报?」 「嗯,你现在这么包容我,可是我不能回报你什么。」吴政萱低笑,然后又把手收得更紧,「我大概也只会在你很难过的时候说狠话打醒你。」 「……这样就够了。」叶树年也不自觉笑出来,这才是吴政萱的风格。 「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万一我离不开你怎么办?」吴政萱撒娇般地说,「而且我女朋友肯定会吃醋的。」 叶树年无奈地垂下眉毛,「我不对你好会被你打啊。」 「……你真的很不浪漫耶。」 「但是,也没办法不对你好。」叶树年叹了口气,「你老是这样冒冒失失的,我不对你好,可能也没人对你好了。」 「不要把我说得好像没人爱好吗!」吴政萱不满地抬起头抱怨。 「我没说你没人爱。」叶树年哄着,「只是能像你女朋友或像我这样对你的人可不多。」 吴政萱表情明显呆住,然后又轻轻靠回叶树年的胸膛,「是啊,没有人能像你们那么爱我了。」 叶树年没有回答。 「所以,我也爱你们。」吴政萱又说,这时她露出浅浅的、满足的笑顏,「一辈子,都爱你们。」 叶树年听着,其实心口有点热,嘴巴有点涩,眼眶也莫名地就刺痛了起来,像是想要落泪,「我也是。」 吴政萱愣了下。 「我也会尽我所能地爱你。」 吴政萱闭上了眼,有点难过地问,「真的?」 「真的。」 那时叶树年的语气,多坚定。 36 「嗨,我是吴政萱。」 放学,吴政萱和叶树年一同出了教室,到楼下去与罗逸伦会合。罗逸伦一眼就注意到从楼梯间走下来的两人,吴政萱当然也眼尖,一下子就发现罗逸伦的目光,便拉着叶树年三步併两步地从楼梯上跑下去,然后充满朝气地朝罗逸伦打招呼,一点女孩子的羞涩与内向都没有。 罗逸伦当然是很讶异,他还以为叶树年带来的女孩子会是那种文静又有气质的类型,当然也不是说吴政萱没气质,只是和他的想像还是有很大的出入。 「你好,我是罗逸伦,树年的朋友。」不过罗逸伦并没有因此而呆住不说话,反而自在地应对着,笑出一口白牙。 「很高兴认识你!」 他笑,然后点头表达自己也是。 虽然一开始罗逸伦对于吴政萱的活泼感到惊讶,但一路走着,他发现吴政萱是很健谈的人,也很爱笑,而且能适时地带话题让叶树年也能自在地聊天,是个很会掌控场合的人。 「树年平常会不会很闷?」罗逸伦聊着聊着时,顺口提起,吴政萱马上张大眼,用力点头,「会呀,超闷!你都不知道,如果我一整天没去找他说话,我觉得他根本就不会开口!一直坐在位子上写讲义,怪咖。」 「哈哈,他高一的时候就这样了。」 「我想也是。」吴政萱撇撇嘴,怪罪似地看着叶树年,「可是很弔诡的是,我们班有好几个女生都来跟我打听叶树年的事。」 罗逸伦闻言大笑,「树年长得不错,脾气又好,女生当然喜欢啊。偷偷跟你说,高一就有不少人请我转交情书给树年,他如果还留着那些,大概有一大叠了吧!」 「不要乱说啦……」叶树年困窘地回答,虽说他确实收过情书,但也没有那么多,更不觉得自己有多受异性欢迎。 「拜託,现在我朋友有不少都想直接往叶树年身上扑了!」吴政萱好笑地说,「我觉得如果我没看着他,应该会被我朋友们拖走吧。」 「哈哈,应该会喔!」罗逸伦赞同地应道,叶树年则是尷尬得不晓得怎么回应,却又对于他们两个如此合得来而感到高兴,于是也就接受这样的气氛和谈话内容了。 「不过,如果树年交了女朋友,那我就没办法再跟他一起回家了,会变成电灯泡。」突然,罗逸伦又感慨似地说,「那时候我是不是也该交个女朋友啊?」 叶树年呆住,而吴政萱只是挑挑眉笑道,「怎么,你有心仪的女孩子啦?」 「……是有个欣赏的女生没错啦。」罗逸伦倒也诚实,有点靦腆地笑了,「不过她有点安静,不晓得怎么相处。」 「同班同学啊。」吴政萱失笑,眼角馀光却看见了叶树年忧鬱的神色。 「嗯,是我们班的文书。」罗逸伦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但也不是说喜欢她啦,只是觉得她很有气质,和班上其他爱说话的女生不一样。」 「这样啊──」吴政萱晃了晃手上的书包,一脸思考着什么的模样转回去看着前方。 「那树年呢,现在有没有喜欢的女生?」罗逸伦趁机问着,因为高一时真的没见过叶树年与哪个女生特别要好,现在和吴政萱不错,说不准和其他女孩子也有些互动了。 「啊,我没有……」叶树年突然被问到,只能急忙地回着,然后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把书包的带子抓得很紧。 「好可惜。」罗逸伦无奈地耸耸肩,「想说可以看到恋爱中的树年啊,什么的。」 叶树年也只能乾笑几声。 「你呢,你有喜欢的人还是男朋友吗?」罗逸伦又朝着吴政萱问,主要也是因为她的个性较直,这种问题比较容易问出口。 吴政萱蛮意外自己会被问到,但还是爽朗地咧嘴一笑,「没有男朋友,不过有喜欢的人。」 「真好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罗逸伦倒不是很惊讶于这个回答,反而笑嘻嘻地问。 「会包容我乱来,很温柔体贴的那种。」吴政萱也不害臊,蹦跳了几步后转过头来扬笑,「我喜欢的人就是这样。」 罗逸伦一愣,面对那自然而无心机的笑时,其实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但也认为那番话指的是叶树年。因为叶树年总是包容每个人的一切,既温柔又体贴,怎么想他都是不二人选。 因此,罗逸伦也藉此看了看叶树年的反应,不过叶树年只是淡淡地望着吴政萱,没有害羞也没有难为情,而是显得有点过于冷淡。 好像并不觉得吴政萱说的人是自己。 罗逸伦顿时又充满疑问,只是也不好提出来,便又默默吞回去。 「对了,我们去买个饮料喝好不好?我好口渴喔。」 吴政萱不晓得接下来罗逸伦又会问什么,所以先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指指右前方的便利商店。 「喔,好啊。」罗逸伦没有多想地答应了。 叶树年也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三个人就这样慢慢走了过去。等到商店里拿完饮料后,吴政萱又和罗逸伦间谈,然后技巧高明地不让罗逸伦再提起任何关于喜欢的人这样的话题。这点叶树年当然有发现,只是感激在心里。 因为叶树年不知道若自己再听到任何关于罗逸伦喜欢的人的事,自己是不是还有办法装得很镇定。光是现在他就已经觉得鬱结,很想回家揍枕头了。 「别这样闷闷不乐的,他会发现喔。」后来在路上,罗逸伦还遇到其他同学,便上前去搭话几句,这时吴政萱伸手戳了戳叶树年的手臂说着,「有欣赏的女孩子又不会怎样,他也说不是喜欢啊。」 「就算这样心情还是不好。」叶树年低声说,活像闹彆扭的孩子。 「叶树年,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吴政萱叹了口气,拍拍叶树年的肩,「你觉得你会比别人差吗?」 叶树年沉默了良久,最后摇摇头。 「那就对啦!」吴政萱失笑,「我可不觉得你会输其他人。」 叶树年看着吴政萱,这才无奈地抿抿唇,「谢谢你。」 「三八。」 之后,罗逸伦和同学聊完后又走了回来,再一同并肩回家。但因为吴政萱临时接到电话,所以必须先走一步,就没有同行。 最后还是只剩下叶树年和罗逸伦两个人漫步在街上,虽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也许是因为今天比较不一样,所以一时之间少了吴政萱后的两个人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各自看着前方,想着自己的事情。 街上因为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放学的人都聚集在街头等搭公车、买晚餐、补习,每一家店的招牌也一一亮起,人群纷紜杂沓的声音纷纷入了耳。有人从容地挽着朋友的手聊一天在学校的琐事和八卦,也不怕别人听见;有人则匆忙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彷彿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一秒都不能耽搁。如此反覆来往着的人们,全都落在了叶树年的眼底。 日子其实一直都像这样,很平凡,他亦存在于这样毫无变化的生活当中。他曾试图使生活有所变化,但仅仅都是小幅度的改变,因为他承受不起动盪极大的一切。 像是吴政萱说的,向罗逸伦告白这种事,他真的做不到。因为若这样做了,一定会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他设想过那样的情形,罗逸伦一定是在自己告白后,露出惊讶的模样,然后感到为难。可能会问为什么,也可能什么都不会说,最后也许只能换来一句「对不起」。 从此,他们只要再见面,一定都会是尷尬的场面,也或许罗逸伦会开始躲避自己,连看到自己都感到畏怯。 明明叶树年知道这些都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测而已,却还是止不住那蔓延的苦涩,宛如一潭黑水,浓得让他看不见底,却还是深深沉了下去,泡在里头愈来愈喘不过气。 叶树年很讨厌自己这种想太多的个性,却总是无法改掉,只能在自己一个又一个衝突的念头里寻找平衡,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的平衡。 「吶,树年。」罗逸伦在快要接近叶树年家时,忽然出声唤着。 「嗯?」叶树年轻声应着,将视线放到罗逸伦的身上,而一旁路灯的光芒让罗逸伦的身影蒙上一层橘色的光芒,就像是披上一件温暖的披肩,让叶树年不自觉朦胧了目光,把这样的罗逸伦刻在心底。 「那个女生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啊?」罗逸伦笑笑地问,叶树年的心口却驀地一揪,颓丧地垂下肩膀,「不是。」 「不喜欢她吗?」 「也不是不喜欢……」叶树年为难地说,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是那样的喜欢。 「那是怎么样?」罗逸伦不懂叶树年为什么一脸纠结。 「我对她只是朋友的喜欢而已,没有那种感觉。」叶树年叹气,「她也是这样。」 「你又知道她的想法了?」罗逸伦一脸被打败,拍了拍叶树年的肩膀,「女孩子的想法才不是我们可以料想的咧。」 「真的啦。」叶树年微微蹙起眉,面对罗逸伦貌似早就认定他喜欢吴政萱或吴政萱喜欢自己的说法感到无力。 「好啦,不要不高兴啦,我也只是说说。」罗逸伦也不是迟钝的人,所以便也没有多说,便笑笑带过。 一开始,罗逸伦真的是看好他们的,也认定他们应该会在一起,却总在之后看见吴政萱的笑脸时,有些不同的感觉,他对那样的笑顏竟念念不忘。 也自私地希望叶树年现在说的这些话,是真的。 37 后来罗逸伦回英国了,虽然他说不用去机场送他,可是叶树年仍是去了,顺便把一些之前通信时罗逸伦曾提起想要的东西都带去了。罗逸伦看见他来,也只是一笑,貌似早就预料到了。 他们也只有简单说几句话,罗逸伦就上前拥抱叶树年,要他有时间就到英国看看自己。叶树年也应允,最后看着罗逸伦入海关,才慢慢地离开了机场。 罗逸伦一回去,叶树年的生活也就又恢復正常,依旧要上课、上班,日子倒也过得平常,孙昱良也没有再对自己表示什么,只是两人的关係变得像朋友,比较会聊天。不少同事都问叶树年怎么和孙昱良搭上话的,好奇不已。 不过叶树年也仅仅是一笑,没有多作回应。 在那之后,他鲜少再看到徐清了,似乎是有事情要忙,偶尔来也只是外带麵出去,出去前对自己点头致意,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让叶树年没有机会向她谢谢那张图。 这时候叶树年也才突然想起自己完全没有徐清的联络方式,虽然即便有应该也不会打电话或传讯息,却意识到如果徐清再也没出现于这里或二手书店,也许叶树年就再也见不到徐清了。 毕竟世界这么大,稍微擦个身,没有注意的话马上就会错过了。如果要细数这一生曾错过的人,那大概是三天三夜也数不清了吧。 因此,叶树年决定下次再见到徐清,他会向她要联络方式。因为再怎么样,这种缘分终究难得,他并不愿意就这样散掉。 也许说得更诚实一点,是因为在他身边来去的人太多了,留下的却又没几个,他有时也想自己把握住什么。 不然失去的滋味实在太苦涩了。 「学长,好久不见!」 然后,消失了好一段时间不见的黄善如一碰到他,便又如以往那样开朗地笑着打招呼。 打从上次黄善如受伤起,他们俩就没再见过面,并不是叶树年刻意闪躲,反而像是黄善如有意回避。所以无论是在校园里还是麵馆,完全都没有黄善如的踪影,宛若人间蒸发,更像是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叶树年很感慨地想这大概是散了。 但现下黄善如又出现于自己的眼前,心中难免有几分澎湃,虽然也只能化作一抹无奈而喜悦的微笑,「……好久不见。」 黄善如只是一个劲地笑,细瞇起眼的那种,薄薄的斜瀏海略微遮住她有精神的眼眸,但风一吹又稍微散开,睫毛灵活地搧动,让表情看起来更为生动活泼。但叶树年发现这并不是黄善如原来的笑容和笑法,这种笑靨比起以往多了一丝坚定,该怎么说才好,有种「这个人原来是真的站在这里啊」的真实感。也许说得更明白些,是这个人好像就会这样一直站在自己眼前,如此笑着直到以后。 她不会离开。叶树年这样想,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前阵子好忙啊!都没空来找学长,学长不会忘记我吧?」黄善如见叶树年的反应如此迟缓,像是犹疑什么,便开玩笑地说道。 「没有,怎么会忘记。」叶树年失笑,摇摇头,而黄善如嘿嘿笑了几声,「那就好,如果被忘掉就太难过了。」 叶树年无法回话,只是看着黄善如那闪烁的眼,心口颤动。她的眼神多像吴政萱,总是那样自信满满又精神充沛的。 叶树年不知道为什么黄善如会有所改变,但至少不是太差的改变,反而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变得坚定无比。 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了。 「对了,学长生日是什么时候?」突然的,黄善如又这样问,让叶树年完全摸不着头绪,「三月四号。」 「哇,那也不算太远。」黄善如睁大眼,然后扬起嘴角,「而且和我的生日好接近喔!」 「学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叶树年只能顺着话问下去,黄善如也笑得害羞,「三月十二!」 「那才差几天而已。」叶树年惊讶地说,他没想过和黄善如的生日竟然如此接近。 「对啊。之后再帮学长庆祝生日好了!啊,还是学长那天和朋友有约了?」黄善如开心地说,但又突然想到也许叶树年早和人有约,便又慌张地说道。 「那天应该是没事,不过其实也不需要特地庆祝。」叶树年想了想,自己其实也没怎么在过生日,基本上也只有几个朋友会给自己写个卡片、打个电话而已…… 电话。 忽然之间,叶树年感到呼吸困难,他想起了些事情。 叶树年高中毕业后,和吴政萱足足有半年多没有联系,因为他们的心里仍有着疙瘩,挥之不去的。所以他们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都从对方的生命中销声匿跡。 其实叶树年在那段期间也想了很多,甚至认为他们可能缘分已尽,真的无法再相处下去了。可是就在生日那一天,吴政萱给自己打了通电话,在傍晚的时候。 「生日快乐。」吴政萱一开口就先这么说,不是问好、不是嘘寒问暖,反而是先送上祝福,但她的语气却意外地很平静。 「……谢谢。」叶树年儘管惊讶,仍然不忘道谢,只是内心有诸多疑惑。 「……叶树年。」吴政萱在电话那端吐气似地轻唤他的名字,他心头一颤,多久没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姓名了,不过他也只是等着吴政萱继续说下去,「我和她分手了。」 叶树年愣住,他在吴政萱这样说完后的当下受到衝击,良久吐不出半个字。唯有脑筋一片空白,拿着手机的手逐渐发凉。 「我已经失去一切了。」吴政萱又说,他这才发现吴政萱的话语有多清冷、寂寞,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叶树年有很多安慰的话想说,但他知道吴政萱此刻一定听不下去,他只能如此问着。 「毕业那天。」吴政萱淡淡地回答,叶树年又是一呆。 「那为什么现在才说?」叶树年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不敢置信。 「因为我找不到理由打电话给你。」吴政萱竟低笑了几声,却令叶树年感到更心痛,「你还好吗?」 「……不好,太烂了。」被这么问之后,吴政萱的声音变得颤抖而沙哑,像是被戳中内心最脆弱的点,「我连大学都没唸了。」 「怎么会……」叶树年实在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与吴政萱没有联络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她又有多少事还没有说? 「我去找你好不好?」然后,吴政萱像是哽咽地说着,「你在台北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叶树年原本想问「你不是在高雄吗」,因为当初吴政萱填的是那边的学校,理应在那边。可是她没有唸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或许早回来了。 「我现在搬到台中住了。」她说,还有一点鼻音,「那我晚点会到,会再打电话给你。」 「嗯。」叶树年也只能如此回应了,然后他们掛了电话。 其实她没有想过吴政萱还愿意打给自己,甚至是与自己见面,明明自己那么过分地袖手旁观,而且还被说了「我讨厌你」,他真的以为吴政萱再也不想看到自己了。只是不能否认的,他很后悔自己当初什么也没做,也不能否认他是想见到吴政萱的,虽然她感觉上是如此地失落。 过了一个小时后,吴政萱就坐高铁到台北来了,叶树年接到电话后便骑着机车去接她。那时,在人群中的吴政萱非常低调,一改高中时亮眼的模样,她那头美丽的长发剪成了朴素的中长发,还扎成了低马尾垂在右肩上,显得没精打采,不上妆的脸蛋虽然白净,却有几分黯淡、沮丧。 「嗨。」吴政萱倒也很快就发现了他,缓缓走上前来打招呼,扬起无力的笑容,当初自信而精神的模样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最柔弱易碎的她。 「来吧。」叶树年朝她伸出手,心口其实有些酸涩,他不敢相信吴政萱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和他认识的那个充满活力的吴政萱,不一样。但他还是没有多问,只是希望能给吴政萱一点方向和安慰,而吴政萱垂目盯着叶树年朝自己伸来的手,一下便红了眼眶,然后握紧了那隻温暖而宽大的手掌,禁不住地流下眼泪。 那天晚上,吴政萱就住在叶树年的套房里,对叶树年倾诉这半年来发生的大小事。过程中他们坐在沙发上时,她都紧紧握着叶树年的手,叶树年也没拒绝,只望这样能令她好过一点。 「那时候,我爸一知道我喜欢女生,还是我常常带回家的那个人时,打了我一巴掌。」吴政萱轻轻地说,而她的头倚靠在叶树年的肩膀上,拆开发带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显得她更为柔弱,「他很生气我竟然不告诉他和我妈这件事,所以我们还大吵了很多次。」 叶树年心疼地揪起眉。 「虽然吵到最后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吴政萱沉沉地说着,眼神平缓得毫无生气,眼里似乎空无一物。 叶树年实在无法控制那种鬱闷的感觉蔓延在胸口。 「我觉得,活着真的好累人。」吴政萱如此说道,叶树年猛地一惊,下意识加重力道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是要做傻事吧?」 吴政萱只是笑了笑,「也许我是来找你道别的?」 「吴政萱。」叶树年用从未对别人表现出来的严肃神情看着她,语气僵硬,「我希望你只是在开玩笑。」 吴政萱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叶树年。她朝叶树年靠近,最后拥搂住他。 「我不会做傻事。」吴政萱的嗓音温柔,「虽然我很难过,但还是想活着的。更何况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什么啊……」叶树年苦笑,没想到吴政萱会这样回答自己。 「所以为了你,还是要活下去的。」吴政萱环紧了他的颈子,和他贴得很近,「有没有很感人?」 「是……」但其实叶树年是松一口气的,他很害怕吴政萱是真的想不开,所以他忍不住叹气回着。对她叶树年总是没辙的,「但是,很对不起。」 「对不起?」吴政萱的语气明显疑惑。 「那时候没有帮你,还……打了你。」 「没关係啊。」吴政萱倒乾脆,也没迟疑地就这样说,「我已经想开了,你如果没打我那巴掌,也许我真的不在这里了。」 「你……」叶树年蹙眉,想说什么却又马上被吴政萱打断。 「我是说真的,我还想说将来不多赏你两巴掌报仇就死,未免也太不值。」吴政萱笑着说,「所以其实也算熬过那段时间,现在才能站在你面前,还能抱你喔。」 叶树年无语,他知道吴政萱肯定经歷了一番内心的挫败与孤独,一个人撑过那段痛苦的时光。直到现在,才能因为他生日这个原因给自己拨了通电话。如果他生日在更久之后,那吴政萱还会给自己打电话吗?还会和自己和好吗? 还是其实事情真的就到那时候就结束了?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想到那里。 「谢谢你。」吴政萱说,然后靠在他耳边轻轻亲吻,嘴唇冰凉。 叶树年感到难受,但还是极为不捨地将吴政萱抱得很紧,紧到像是要把吴政萱整个人禁錮在他身边,哪也去不得。 「好啦,这么心疼我喔。」吴政萱在他怀里笑着说,好像根本没什么事,却反而令叶树年鼻酸。她明明这么勇敢地去爱,到底为什么最后还是会这样呢?叶树年知道自己胆小,根本无法像吴政萱那样去争取自己所要的,所以始终没有得到什么也是理所当然 可为什么如此努力并付出许多的吴政萱,却失去得更多? 这不公平。 「你哭好不好?不要这样。」叶树年声音沙哑地说,他已经不希望再看到吴政萱逞强了,那令他心口紧揪。 「唉唷,哪有说哭就哭的嘛。倒是你该不会要哭了吧?」吴政萱将手伸到叶树年背后,温柔地拍着,「不要为我哭喔。」 结果,叶树年真的忍不住就为了她这一句话掉下男儿泪,「我很不捨你。」 吴政萱停下拍着他背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叶树年的泪水淌湿她的右肩。叶树年眼眶酸热到眼泪停不下来,「所以不要连在我面前都要勉强自己笑。」 半晌,吴政萱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静静靠在叶树年的怀中。要不是因为之后她的人微微颤抖,而叶树年胸口的衣襟也湿了一片,他不会知道吴政萱哭得多么压抑,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为了她不捨,她为了这份心意感动,终于还是无法假装自己还可以。 他们抱着彼此泣不成声。 而在那之后,他们又恢復了联络,偶尔吴政萱也会搭车到台北找叶树年。通常都是在叶树年家看影集居多,有时会一起出去吃个饭,甚至还会在叶树年家住上一晚。不过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曖昧的气氛,叶树年不曾对她做出不礼貌的举动,反而像是对待家人一样温柔,让吴政萱可以更自在地待在这里。 待在他身边。 不过,吴政萱后来和父母说开后,就搬回来台北了。只是他们离得越近,却越少见面,只有通讯联络仍然不间断,会常常分享彼此的生活近况。所以儘管之后见面的频率降低,他们感情却依然那么好…… 想到这,叶树年看向黄善如,意识到他回忆起的那些过往,此时此刻都真的是过往了。 而这也是他打和吴政萱认识以来,第一次过没有她的生日。 他感到忧伤,突然间生日这件事似乎变成他不愿面对的日子。 「这样啊,那我帮学长过生日!」黄善如点点头,然后一笑,「我会做蛋糕喔!虽然不是很厉害,但听朋友说还是不错吃的!」 「这样太麻烦你了……」叶树年一愕。 「不会喔,所以交给我吧。」 黄善如笑得开怀,让叶树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能滞愣地看着那笑脸。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一张这样的笑顏了,内心抗拒着再失去什么。 「那就谢谢了。」 于是,他只能这么说。 38 「过年你有打算去哪吗?」下班时,孙昱良找叶树年去买点东西,同时也问了他的新年要如何过。 「没有什么打算,而且我家就在台北,不用特地回老家,我父母向来也不喜欢出去人挤人。」叶树年耸耸肩,然后看向孙昱良,「那你呢?」 「我家在花莲,所以会回去看看,而且也会全家到台东玩。」孙昱良如此说着,伸手拿了瓶架上的豆浆,「虽然每年都是这样。」 「那不错啊!」叶树年有点讶异他竟然住在花莲,只不过也没问,「我一直很想去花莲走走,想说今年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那边看看。」 「没和家人或朋友去过吗?」孙昱良也显得有些惊讶。 「没有……」叶树年无奈地摇摇头,而孙昱良安静了一下,又开口:「那毕业后我带你去看看吧?」 叶树年顿了下,有点错愕,但孙昱良的神情认真,看不出一丝玩笑意味。 「我……」叶树年张口,一剎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是拒绝还是接受? 「放心,只是像朋友出游那样而已,你不用担心什么。」孙昱良知道叶树年有所顾虑,所以便又说着,「而且到时候也可以找更多人一起去。」 闻言,叶树年其实感到有些羞愧,他能感受到孙昱良的体贴,也明白自己的态度有多失礼。 「我知道了。」叶树年点头,并抱歉地扬起一抹笑,「那之后就一起去吧。」 「嗯。」孙昱良也笑,笑得宽容。 「嗨,又见到你了。」正当孙昱良和叶树年买完东西后,一走出去便看到童语馨亮丽的笑脸,他也下意识浅浅一笑,「嗨。」 「你朋友?」叶树年轻声问,他应了声,童语馨这时也注意起站在孙昱良身旁的人。很清秀的大男孩,这是童语馨的第一个感觉,但看得更久,却又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叶树年则是仔细一看,发现她非常面熟。 「你是不是认识徐清?」叶树年一下子便意识到自己真的见过她,所以也就脱口问了这样的话。 「……嗯。」童语馨诧异地眨眨眼,不清楚这个人怎么会认识徐清。 「原来是你啊。」叶树年完全想起来了,他曾在树下看见她和徐清接吻的画面,而且当初她还朝自己看过来。 她就是徐清的女朋友。 「我是不是也在哪看过你?」童语馨很是疑惑,失笑问道,因为叶树年的容貌真的有些令她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们两个认识?」孙昱良这时有些纳闷地插话,他不知道原来两人是朋友。 「也不算认识,只是见过而已。」叶树年摇摇头,然后看着童语馨努力思索的神情,「我一个多月前在树下看过你们,图书馆那边。」 童语馨一听,愣住好一下子后,瞠大了眼,「原来那时候看到的人是你啊。」 「嗯。」 「那……」童语馨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有些忧愁地皱起眉头。 「徐清说过了,我知道的。」叶树年知道童语馨忧心什么,所以便微微一笑,简单提起,却不触及任何敏感的重点,因为他不希望令对方困扰。 童语馨注视着他的微笑,顿时清楚他是个细心而体贴的人,也知道这样事不能随便提出,只是很委婉地点到为止。 因此,童语馨也友善地报以十足温柔的笑靨,「谢谢你。」 孙昱良则是从头到尾都无法融入他们那种突然建立起来的默契,总感到有些许惆悵,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而童语馨是打从心里对这个人有好感,所以也直接地问道。 「叶树年,树木的树,年节的年。」叶树年笑说,他也对这个美丽的女孩有着相当的好感。看来是个很明事理的人。 「我是童语馨,语言的语,温馨的馨。」童语馨笑得直率,宛如邻家女孩。 他们甚至留下彼此的联络方式,丝毫不尷尬地对谈,好似旧识的好友,这时童语馨也提起自己与孙昱良的关係,孙昱良才终于得以加入话题。 儘管他仍然不明白他们是如何认识的,可是大概也不是坏事吧。 「啊,是说没有打扰你们吧?你们有要去哪吗?」聊了好一阵子后,童语馨才赫然发现自己佔用了两人非常久的时间,有些歉疚地问着。 「没有,我们也只是下班了随便来逛逛,买点东西而已。」孙昱良摇头,然后浅浅地扬起嘴角,稍微提起手上那装着豆浆瓶和一些零食的塑胶袋。 「那就好。」童语馨松了一口气,「你们两个是同事啊?」 「嗯。」叶树年頷首。 「真的啊,那你们在哪上班?」童语馨惊喜地笑,孙昱良也就大致报了一下麵馆的位置。 「那下次一定去找你们,不介意吧?」童语馨开心地说着,不晓得为什么,面对这两个人令她心情十分愉悦,感觉一些连日来的疲惫都消失殆尽了。 「不介意。」叶树年眼神柔和,「老闆知道我们带客人他也会很高兴的。」 「要叫他加薪。」孙昱良冷不防地说,然后顿了下后,三人就莫名地都笑起来了。 他们其实都因为现在这样的气氛,打从心底高兴。 有时候,他们也不过是希望日子就像这样,简单,而快乐。 「抱歉,这种时间了还把你找出来。」袁夏歉疚地说,叶树年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只是有点意外袁夏会忽然打给自己,并说希望能出来聊聊,因为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了。只是袁夏似乎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而且和唐文楷有关。 所以最后就约在叶树年套房附近的便利商店见面。 他们坐在彼此对面,桌上摆着随便挑来的铝箔包绿茶,算是支付他们佔用位子的费用。 「你和唐文楷怎么了吗?」叶树年平静地问,袁夏则面露忧愁,神情黯淡地抬眼看他,「他说他想和学妹復合。」 语落,叶树年眉一挑,「怎么会?」 「说什么很对不起她之类的……」袁夏的语气颤抖,头压得很低,「明明都分手了。」 叶树年明白袁夏向来都是喜欢唐文楷的,只是也不晓得唐文楷是装傻还是真傻,竟然始终都没有表示什么。他们就从大一耗到现在,都已经大四了,今年即将毕业了,他们却依然无果,还说什么要和学妹复合? 「他那时候为什么会和学妹分手?」叶树年提出他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因为他当初并没有问唐文楷,而唐文楷也仅仅是开玩笑般地自怨自艾,所以那时叶树年倒也没有多想,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有什么被隐藏的原因。 「他那时候说得不清不楚,只知道分手是学妹提的。」袁夏叹了口气,拿起绿茶吸了一口,声音低沉,「而且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一直敷衍我,怎么样也不肯说明白。」 「你问过学妹了吗?」叶树年想了想,又问。 袁夏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立场过问她这种事。」 「也是。」叶树年低吟了声,然后略抬眸望着袁夏,「那你和唐文楷告白过没有?」 语落,袁夏惊愕于叶树年的问题直接。 「唐文楷的个性你比我了解,但他就是那种容易因为迷惘而止步不前的人。」叶树年认真地说,袁夏只是沉默,「所以他只做有把握的事。」 袁夏拧起眉,「难道他就对和学妹復合这件事这么有自信吗?」 「不是。」叶树年摇头,「他一直以来不是都会把事情跟你说吗?你只要看好或同意,他有什么不敢做?」 袁夏怔住。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还是就由着他去做你其实不愿意接受的事?如果是后者,那就是你自己一直在放开他。」叶树年凝视着她说,神情无比严肃,「你还要再赞同他做这件事,还是该说说你的心意了?」 闻言,袁夏猛然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叶树年身旁,给了他一个快速但真心的拥抱,「谢谢,真的谢谢你。」 叶树年只是微笑。 然后袁夏匆忙地就说要去找唐文楷,叶树年对她说了声加油,袁夏便跑了出去。 最后只留下叶树年默默坐在原位,盯着桌上的两罐绿茶出了神。他发现自己依然只知道劝告别人,却怎么也劝不了自己。 劝自己别再自欺欺人了。 39 徐清的事情忙一段落后,长时间累积的劳累和压力使她掛了病号,连着三天都发烧、呕吐,躺在床上就是昏睡整天,等醒来时不是天黑就是天亮了。 徐清今天一张眼,就感觉头有千斤重,忍不住又紧紧闭上眼,沉吟了声。她浑身无力到连睁开眼皮都嫌吃力,想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一辈子。可她肚子偏偏又饿了,胃里没有食物可以消化,就这样让胃酸空转,她真是不舒服到极点了。 生物本能终究还是很惊人的,就算再倦怠,徐清还是使尽了全力起身,拖着步伐到浴室梳洗。镜子里,徐清看见自己的神态有多憔悴,眼窝下的黑眼圈有多重,宛如她那熬夜爆肝做设计的同学,连肤质都变得很差,蜡黄的模样就如受飢灾民,狼狈得惊人。 她叹气,掬了把脸盆的水冲洗脸部,然后挤了些洗面乳搓洗脸颊。她洗得很用力,因为她希望洗掉自己那一脸的病容。 可能徐清多少也被自己那颓唐的模样给震惊,所以甚至强打精神洗了个澡,因为她并不希望出去时给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只是当她后来吹着湿漉漉的头发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也在不知觉中变长了,原本如男孩的发型变得近似女孩的短发造型,只是更凌乱了些。 徐清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也许是该剪了。 她不想留长。 等徐清确实打理好自己后,整个人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不过主要也是因为徐清化了淡妆,稍微遮掩自己不佳的气色。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鐘,发现时间上似乎可以去吃碗麵。 这时,她也想到了叶树年,好一阵子没和他说过话了呢。 意外地有些思念他。 「你来了。」当徐清进到麵馆,叶树年一眼就看见她了,所以一送完麵便走过来打招呼。 「嗯。」徐清不自觉一笑,虽然笑得很疲倦。 「你不舒服吗?」叶树年很敏感,所以眼尖地就发现徐清的不对劲。她的模样儘管和平常一样,那笑容和语气却都有几分虚弱。 徐清愣了下,没料到会被叶树年发现,竟莫名地有几分鼻酸,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生病了变脆弱,还是真的太感动。不过她仍故作镇定:「有些感冒而已。」 「看医生了吗?」叶树年忧心地问,徐清摇摇头,「我不喜欢吃药。」 闻言,叶树年苦笑,「和我一个朋友真像。那你要多喝热的,更要好好休息。不然之后就算康復了,以后也很容易再生病,像我就是这样。只要感冒期间我没好好休息,下次又生病就会病更久。」 「知道了。」徐清点头,微笑,「谢谢你。」 「不会。」叶树年笑瞇了眼,「你赶快去点些吃的吧,多吃点才好得快。」 徐清内心感到温暖,虽然身心疲倦,却很庆幸有过来,至少可以得到一些关心和安慰。 「对了,谢谢你的图,画得很漂亮。」在徐清点完麵后,叶树年经过她身旁时又说着,「我很喜欢。」 徐清倏地愣住。 ──「我很喜欢!」 画画一直是徐清课馀时的兴趣,画得不错,足以去读美术班。不过她向来以课业为重,所以并没有这做。以往画图时,吴政萱都会倚在自己身旁,安静地看着她画,即便她只是涂鸦,吴政萱一定也会这么说。 所以,当叶树年真挚地称讚时,徐清的心震了好大一下。她一度以为吴政萱站在自己眼前,也以为自己就要呼唤出吴政萱的名字…… 「哪里。」但徐清只是失笑说道,「是你不嫌弃它。」 「怎么会嫌弃。」叶树年嘴角噙笑。 原来还是可以听到这样的话,她感到安心。 「叶树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叶树年回头。 「是你。」叶树年笑得更开,映入眼帘的童语馨一副朝气十足的模样。 「语馨?」徐清一看见同语馨,便不自觉喊了出来,却也满腹疑惑。 「……你也在这?」童语馨呆了一下,虽然前两天已经从叶树年那听说徐清有时会来买麵或吃麵,但没想过自己只是没事过来看看孙昱良和叶树年而已,还真的碰上徐清了。 「肚子饿,来吃点东西。」徐清说,「不过你怎么会认识他?」 「等一下和你说。」童语馨微笑。 「那你们慢慢聊,我回去工作了。」叶树年比比后方,笑着说。 「嗯,顺便跟孙昱良说我已经到了。因为我有说今天大概会过来,他怕我会找不到位置。」 「好。」 后来,徐清等童语馨点完餐后,她坐在徐清的对面。 「我不知道你会来这里吃东西。」童语馨说,无奈地扬起嘴角,「这样的话应该会更早认识他。」 徐清垂下目光,「我不晓得你们认识。」 「我也是前两天因为一个朋友才认识的,而且还是他认出我来的。」童语馨把玩着手中的筷子,然后看着徐清没精打采的样子,「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只是有点累,前几天才刚忙完,所以还在调整回正常作息。」徐清语气平淡,但仍掩饰不住那种虚弱。 「没问题吗?」童语馨蹙起眉,「会不会也感冒了?」 「没事。」徐清并没有承认。 「真的吗?」 「嗯。」 于是童语馨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徐清的灰暗神情,意识到她不是怕自己担心,就是真的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要问。 「她问你之后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孙昱良说,在童语馨和徐清一起离开之后。 「吃饭?」叶树年挑眉。 「嗯,她说有新开那间餐厅的招待券。」孙昱良点点头,「好像原本要和她去的朋友有点事,所以问我们要不要陪她去。」 「什么时候?」叶树年有点意外,但还是问。 「她说挑我们有空的时间就好。」 「除了下礼拜六以外都可以,剩下就看你。」叶树年想了一下,便回道。 「我吗……」孙昱良思索了很久,似乎是有其他事。而最后他却又满脸愁容,「我只有下礼拜六可以。」 叶树年一听,便叹气,「那你们去就好了吧?」 孙昱良摇头,「她是邀我们两个,只有我去也怪怪的吧。」 「不过时间上对不拢。」叶树年遗憾地说。 「那这礼拜五吧,这礼拜五的约可以推掉。」孙昱良不想单独和童语馨吃饭,不是因为不喜欢或怕尷尬,只是纯粹地也希望叶树年能够一起去。 「没关係吗?」叶树年有点惊讶地问,孙昱良一笑,「没关係,反正不是重要的事情。」 叶树年虽然觉得不妥,但孙昱良似乎很坚持,便也就答应下来了。 认真想想,这似乎是他和孙昱良第一次正式地约在外面吃饭,虽然有童语馨。 不过,叶树年竟然意外地不感到讨厌,甚至有点开心。 他真是越来越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了。 40 黄善如正陪着郭沛君坐在校园里,看着郭沛君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她知道郭沛君心情很不好,只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因为她也只是突然一下课就被郭沛君拉走,来到校园的小角落坐着,便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一动不动,宛如整个人被时间冻结。 黄善如一直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好说,毕竟又不知道现在的郭沛君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么说都嫌突兀。最后也只好陪她呆呆看着这个已经走过好多遍的校园。 「他和我提復合了。」良久,郭沛君才突然这样开口,黄善如呆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郭沛君歛下眼睫,目光沉重,「昨天。」 「为什么会突然提这种事?」黄善如无法理解,而且对于郭沛君的前男友,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即便路上见到也只是尷尬地互看一眼后便各自走离。 「我不知道,也没有问。」郭沛君摇摇头回答着,「可是我觉得很烦。」 黄善如沉默。 「我不懂为什么我放他走,给他机会去追求他真正想要的,他却还是要回来伤害我?」郭沛君语气充满痛苦与迷惘,黄善如身为局外人,只能轻轻地伸手拍着郭沛君的肩。 「我不晓得我该怎么回应他。」郭沛君难受地靠在黄善如的肩上,此刻脆弱得不似平常那个冷静且谈笑风生的人。 「你还喜欢他吗?」黄善如问,她其实不明白自己该如何帮助郭沛君,只能藉以釐清郭沛君自己内心的想法。 而郭沛君没有回应,只是又陷入沉默,纠结地皱起眉毛。黄善如却对这样的回应,了然于胸。 「他明明很喜欢学姊的。」郭沛君如此说,嗓音轻得宛若下一秒会被风吹散,「每次、每次,他只要睡着后都会说梦话,喊的永远是学姊的名字。」 黄善如知道这样有多伤,因为能够梦到连那人的名字都被当成梦话喊出来,该是有多强烈的想法才会这样? 「我不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復合。」郭沛君笑了几声,却显得更忧伤,「他也知道我不会答应,只是想明白学姐到底喜不喜欢他,也防止学姊真的来问我这件事。他可能不知道,学姊其实永远也不会来问我。」 黄善如觉得鼻酸,她不知道人的感情竟然可以复杂成这样,所以也只能尽自己一点微薄的心力,轻轻地抱住了郭沛君,「辛苦你了。」 郭沛君哭了。 「我很喜欢他啊……喜欢到觉得我不是我了。可是他不能幸福,更让我觉得难过啊。」郭沛君在黄善如怀里哭得颤抖,黄善如却一愣。 「他不能幸福,更让我觉得难过。」 为什么郭沛君能够这么善良?为什么不是因为他喜欢的不是自己,所以感到悲伤。只是因为他不能幸福? 这样的想法该是有多无私、多伟大? 黄善如知道换作是自己,一定做不到。 那时候从老闆那里回来,她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关于如何继续与叶树年相处下去。该后退,然后画线要自己从此止步,还是就顺其自然,照自己心意去做? 黄善如为了这样的事情苦恼很久,却在最后梦见叶树年与自己渐行渐远后,她哭着惊醒了。她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试试看,就算最后没有可能,也只求内心无悔。 黄善不希望将来想起这个人、这件事,都只能意识到自己曾经那么懦弱,连追求自己想要的都不敢。 所以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这样待在叶树年的身边,即便他有喜欢的人、即便他从不会看自己一眼,黄善如只想要叶树年知道,再伤心难过,她都在。仅仅是如此而已。 只不过,黄善如知道这样就是真的沉沦了。 「那就说明白吧。」黄善如轻声说,「就算学长心知肚明他喜欢的人是谁,有时候我们也只是缺少有其他人再点明自己。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你一定会很难过,可是这样他才会幸福。」 郭沛君失声痛哭,在黄善如的怀里不断地点头。 黄善如只是心疼地摸了摸郭沛君的头,她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里,她一定会哭得和郭沛君一样悲伤。 黄善如感到沉重。 「他是个很好的人。」坐在沙发上时,童语馨递给徐清一杯温水,然后说着,因为徐清问起她觉得叶树年人如何。 「是吗。」徐清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略略点头。 「而且他是个很亲切的男性,和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童语馨微笑,「他虽然知道我们两个的事,可是很体贴,完全没有多提。」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徐清咳了几声,缓缓喝水。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可是总觉得他当朋友的话是很不错的对象。」童语馨似乎对叶树年颇为满意,「而且,能被接受的感觉也很好。」 徐清默然。 「从以前到现在,真的能接受我们的人很少。连身边的朋友都没几个知道。」童语馨语带感慨地说,「有时候也觉得憋着很辛苦。」 「辛苦吗……」徐清喃喃重复。 「不过绝对不是说和你在一起很辛苦。」童语馨偎过去,与徐清肩靠肩,语气放轻了许多,「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大家也能祝福我们。」 徐清忍不住垂下了眼皮,握紧杯子,童语馨的温度如此清晰,她却罪恶地思念起另一个从她生命里消逝的存在。那个她曾愿意拋弃世界,与之追随的女孩。 徐清知道,这些都终将成为往事。而她们最美的年华,都早已不復存在。 「徐清。」童语馨呼唤,徐清侧耳倾听。 「我爱你。」 徐清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是空的,身体里没有心脏在跳动的感觉,她甚至无法在当下说出「我也是」这样的话。徐清知道自己正在伤害童语馨。 「嗯。」所以徐清只能将眼皮完全闔上,将头倚在童语馨的肩膀上,淡淡地应了声。 徐清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勉强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有些关係和情况,只能维持在现状,不能再有所改变。一旦有哪里不对了,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童语馨也没有对此感到失望,她知道徐清向来不轻易谈爱,总是这般淡然。不过,她只要徐清不离开自己,那样就够了。 就算,始终都是自己单方面爱着徐清,也没有关係。 她愿意为徐清献上自己的所有。 那都只是因为爱。 41 袁夏记得自己不曾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不曾为了谁让目光停留、也不曾为了谁让嘴角上扬,更不曾为了谁,掏心掏肺。 但自从唐文楷闯入她的生活之后,这一切都变了。她像每个寻常女孩一样,会为了这个人心跳,并且认真地观察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他爱的、他不爱的,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一项不漏地记下来,比上课还要认真。 然而,这是一堂即便再认真,都拿不到满分的课。被当掉是常有的事,不,有时或许得说,这是必然的事。 只不过明知道这样的事实,人们还是会如此奋不顾身,但到底想从中获取什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袁夏,看这、看这!」 唐文楷大声地呼唤,让正在看摊贩摆的首饰的袁夏忍不住抬起头来,瞧见唐文楷把相机对准自己,然后笑容满面地说:「笑一个──」 袁夏只是无奈一笑。 「唉唷,不错!」唐文楷满意地点头,袁夏还以为是自己不错,结果他又补了句:「看来我拍照技术挺不赖的嘛!把你拍得这么美。」 言下之意就是袁夏看起来这么美是他的功劳,让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来啦,我们也来拍一张。」唐文楷笑,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她瞬间和唐文楷靠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这次真的要笑得开心一点喔!」 袁夏不自觉就露出羞涩的笑容,看着镜头的那瞬间,她是感觉幸福的。之后,她看着相机里那对笑着的男女,她的心头非常暖,也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所以儘管有点口是心非地说拍得不好,却还是要了档案过来。 然后默默设成手机桌面。 就算唐文楷周旋在女同学之间,和谁都很好,甚至到了最后,他和学妹在一起了,袁夏还是没有哭,只是安静地在夜深人静时望着那张合照。 唐文楷的笑容多么爽朗而引人注目,让她只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袁夏也曾认真地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唐文楷,要说完全是被外表吸引吗?也不全然是。可若要说唐文楷相较起其他男生有什么特殊才艺吗?似乎也没有。体贴?很少。温柔?偶尔。倒是脱线的个性挺突出的。 如果说是被这个吸引,那袁夏不禁要自问自己是不是母爱过盛,才会喜欢上这种处处需要照顾的大男孩。只是无论如何,她总是喜欢上了,这是不容置喙的。 不过真的知道她喜欢唐文楷的事,却除了叶树年之外没有别人。连她的闺蜜都不知道。真要说为什么,只是纯粹无法好好地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处境与心境吧?而叶树年始终那么沉静地守候于他们身旁,把他们的一切看在眼里,你若不问,他也不说。可是如果你说了,他就能是你最好的倾诉对象。 基本上认识叶树年和唐文楷的时间并没有相差太远,因为自从袁夏和唐文楷成为朋友后,就时不时会在唐文楷的邀约下出席各种场合,所以在唐文楷的介绍下,她理所当然地认识了叶树年。只是一开始真的令她感到惊讶,因为她能感觉叶树年是个内敛的人,和唐文楷这种类型的人本该八竿子打不着,却能成为朋友,说实在也挺不可思议的。 只是,袁夏很庆幸有叶树年在。他真的帮了自己好多忙,就算袁夏哭得再丑,他也总是默默地递上面纸让自己擦泪,然后不会因为想要安慰而说多馀的话,也从不会对自己说「不要哭」,反而就任由袁夏哭到自己停下来。 这样令袁夏每次哭完之后,心情都好了很多,就算问题还没解决,却也有了新的勇气。叶树年是多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两人莫名也谈不上是好朋友,关于这点真的很奇怪。袁夏在想,自己这样是不是也给对方带来困扰?不过叶树年从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陪伴在自己身旁时如此沉静,望着自己的目光如此真诚,没有一丝虚假,所以她倒也不认为是这么一回事。 也许是因为叶树年只会聆听吧。叶树年是个非常好的聆听者,他知道怎么表现自己最让人信服的模样,然后沉默地去听别人的心事与烦恼,会给别人建议,让对方感觉被帮助。但是,他却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应该说,从没看他生气或失落,一贯地温和微笑,对谁都好,所以不会树敌,但朋友也没有很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这样的个性。 袁夏知道像叶树年这样的人,往往比喜乐形于表的人还不具稳定性,就因为他看起来太稳定,何时会失控没有人能够预料。而假若他失控,又有谁能拉得住他?是个未知数。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就算袁夏能对他说心里话,却也不觉得自己和叶树年的距离有拉近多少,感觉中间还是隔着十分宽的鸿沟,平常也就只能礼貌地打招呼。完全没有人可以想像这样的两人,一个曾在对方面前泣不成声。 他们的关係在外人看来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认识的人这样的程度而已。 袁夏虽然常常好奇叶树年的想法,却不曾去探究,因为她明白有些事是不能过问的。有时候不去问,才是最温柔的。 而这点,也是叶树年教会她的。 「唐文楷的个性你比我了解,但他就是那种容易因为迷惘而止步不前的人。」 前阵子,唐文楷在与自己吃午餐时,安静地都不说话。这很反常,因为以往唐文楷总是会滔滔不绝地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通常不说话时不是不舒服、就是心情不好。 可是到底是哪个? 「我想和她復合。」正当袁夏想开口询问,唐文楷却率先抬头,如此说着,让她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 「什么?」 「我想和学妹复合。」唐文楷垂下眼神,用叉子捲着盘中的麵。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半晌,袁夏消化完这句话了,才涩涩地问。 「因为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当时我太没有顾虑到她了。」唐文楷叹气,抬眸望进袁夏的眼,「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弥补她。」 袁夏觉得整个人在发冷,因为这番话。 「你觉得呢?」唐文楷注视着自己,袁夏脑袋嗡嗡作响,回望着那双认真的深色眸子,她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人,该是离自己有多么遥远。 远得连他的眼都看不进去。 「我不知道。」袁夏乾涩地回应,她该觉得怎么样才是对的? 唐文楷点头,低头吃了口麵,待吞下后才又开口:「果然这种事还是要我自己决定比较好,我好像太依赖你了。」 袁夏心口一揪。 「总之我会再想想的。」唐文楷微微一笑,袁夏几乎要禁不住地掉泪,她其实很想说「拜託你不要和她復合」,和自己在一起不好吗? 她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所以晚上又懦弱地约了叶树年出来。 「他一直以来不是都会把事情跟你说吗?你只要看好或同意,他有什么不敢做?」 叶树年知道她不勇敢,所以问了她和唐文楷告白过没有,便又说了这些话点醒了她。确实,袁夏一直放任唐文楷离自己越来越远,明明不愿意,却还是口是心非地让唐文楷一步一步走更远。 而她无法跟上。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还是就由着他去做你其实不愿意接受的事?如果是后者,那就是你自己一直在放开他。」 说到底还不是自己选择的? 「你还要再赞同他做这件事,还是该说说你的心意了?」 她又一次被叶树年帮助了。或许她不能回报叶树年什么,仅有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却满含她最深切的感谢。如果有一天叶树年需要帮忙、需要依靠,袁夏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 她愿意赴汤蹈火。 也因此她更不能让这段感情就此结束,无论会不会成功,她总要试试看。不光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叶树年一直以来的帮忙。 袁夏开始奔跑,她从来都知道唐文楷会在哪里,所以她不断地跑,跑到她开始笑,却也开始哭,这几年的追逐,这已经是最后了。袁夏不知道在终点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可是她明白如果她再不加快,终点只有一片虚无。 「唐文楷!」 袁夏扯开喉咙地喊着,她从没有这么激动,也不曾为了让心上人看自己一眼,如此大胆地呼唤。远处,坐在公园长椅上滑手机的唐文楷因为这声喊叫而惊讶地抬头,只见袁夏一路朝自己奔过来,便收起手机站起身。只是袁夏却完全没有因为距离缩短而停缓她的脚步,反而是迈开双脚。她的终点是唐文楷的怀抱。 唐文楷为了接住袁夏整个被撞倒,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唐文楷摔得腰椎痛死了,正想骂袁夏神经病,定睛一看,却发现袁夏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欸……你没事吧?很痛吗?」唐文楷有点紧张地问,袁夏却不断地摇头。唐文楷从没看过她这样,一时之间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只得怯怯地伸出手,摸了摸袁夏的头,「先不要哭,告诉我你怎么了啊。」 袁夏却放声大哭。 唐文楷着实被吓到了,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的袁夏让他顿生爱怜之心,所以叹了口气后,还是将她拥入怀,「乖嘛。」 袁夏也伸出手紧紧抱住唐文楷,那个她一直不敢轻易碰触的,离自己最近的人。 「……你不要和她復合好不好?」袁夏埋在唐文楷的怀抱之中,哽咽地说,语气怯弱,和平常爽朗的模样完全不同。唐文楷很讶异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还是将下巴靠在她的头上,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发丝,低声问:「为什么?」 「我喜欢你。」袁夏闭紧了眼,抱得更紧,深怕唐文楷将自己推开,「一直都很喜欢你,喜欢得好痛苦……」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唐文楷没有说话。 「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所、所以就考虑我嘛……」袁夏抽抽噎噎地说,她心里有太多恐慌,因为唐文楷的沉默,「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袁夏……」唐文楷叹息地唤道,袁夏一颤,不敢抬头,「你先放开我,看我好吗?」 袁夏没有动作,她害怕一看到唐文楷的脸,她又会止不住地哭泣。 她知道自己会这样是因为忍了太久,以前不敢掉下来的泪水,现在一次溃堤。唐文楷也莫名地有耐心,轻声道:「袁夏,听话。」 袁夏还是只能慢慢松手,缓缓退开,却始终不敢看着唐文楷的脸,只能垂着头拨开发丝,用手抹掉泪痕。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唐文楷看着袁夏,满脸心疼,捧起她的脸用手揩掉她满脸泪珠。袁夏在模糊的视线之中,看见了唐文楷温柔的脸庞,对于他的举动感到紧张也幸福。 「我怕你觉得困扰……」袁夏小声地说,「而且,我也不希望你疏远我。」 「那为什么现在要说?」 「不想再看见你往别人那里走了。」袁夏模糊了眼,唇一抿,「就注意我一次也好……」 「你如果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然后,唐文楷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她失声痛哭。 42 郭沛君沉沉地凝视着唐文楷拥抱着学姊,抱得多激动,却也多疼惜。这时,她的到来总显得突兀,于是她也安静地站在远处的路灯后,让昏暗隐匿着自己的踪跡,望着眼前这样的画面,感到沉重。 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唐文楷打电话给自己,希望能谈谈。而她想起黄善如的话,于是想着是时候要了结了,便约了个时间,在这碰面。在这之前,郭沛君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却在看见眼前这幕时,通通瓦解了。 郭沛君也哭了,她一个人摀着嘴哭了。不晓得是因为真的失去这个人了,还是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得到幸福了,所以她不能克制自己的眼泪。可是她也要承认,她是真的很喜欢唐文楷,比以往认识过的,都还喜欢。于是唐文楷对她越好,她越是知道,这些都不该是她的。 她没有豁达的胸襟,只好故作冷淡,将唐文楷越推越远。直到他真的走了。 走到对的人那边。 而她终于还是只能一个人承担这些孤独了。 郭沛君哭着走离这里,因为无论她此刻究竟是祝福还是痛苦,都无法改变她泪流不止的事实,改变不了自己真的是失恋了的结果。 也因为这样,当黄善如接到她的电话,匆忙赶来时,她更是抱紧了黄善如,放声大哭。郭沛君从出生到现在没哭过多少次,就算哭了,也只是不出声地安静哭泣,独自流泪。她向来不喜欢放大自己的悲伤,要全世界都知道。可是只有此时此刻,她痛哭着,因为这是她在爱情里受过的第一个最重的伤,痛得她以为自己会死掉。 所以她哭得像个孩子,揪紧了黄善如的衣服,大声地向所有人宣洩自己的悲伤。 她希望等她哭完这一场,会再度变得坚强。 孙昱良整理着家里所有自己带来的东西,把一些已经不用的都先收了起来,距离他搬离这个家,也只剩下三个月左右了。他即将毕业了,大概也会搬回去帮忙家里民宿的工作,然后再打算要不要再回来台北长住。 他有条理地把东西一箱箱地分装好,然后又打扫了家里一遍,每个角落都细细看了一次。虽然这不是他的房子,但好歹从大一住到现在,还是会有感情的,所以他多少有些不捨。 收着收着,孙昱良最后走到了那天借给叶树年睡一晚的房里。那间房里没什么要整理了,因为平常不太会有人来家里作客,那间房间除了偶尔充当客房用之外,也没摆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是不是疲倦了,就往床上躺去,拖鞋从脚上掉了下去。他一动也不动,脑袋里忽然浮现了那天叶树年躺在床上因为喝醉而显得朦胧的面孔。 那么毫无防备的叶树年,是他第一次看见。平时叶树年虽然温和恭谦,显得十分有礼而使人倍感亲切,但这样的叶树年依然是有所防备的,那样的他并不是对每个人、每件事,无条件地温柔,而是在他真的确认你是他需要温柔以对的人时,才会释出他最大的善意。 只有在叶树年喝醉的时候,孙昱良才看见真正的他,不愿被帮助、也不肯接受他人好意,倔强又不服输的叶树年。那样的叶树年,不是温柔的。 褪去温柔包装的叶树年,其实是充满刺的,可是儘管如此,孙昱良还是选择亲吻这样的他,选择去拥抱这个会让人受伤的人。孙昱良知道,他是愿意去爱这样的叶树年的一切,无论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也入得了他的心。 孙昱良不是第一次爱人,可是过往的他总是太急躁,希望知道对方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正在做什么,会不会想到自己?只要对方在自己身边,他就会想无时无刻陪伴,也愿意不断地付出,只要对方开心。可是这样爱人的方式使人窒息,所以在过往,每任与自己分手的理由都是:「你的爱让我觉得不能呼吸」。 他想成为爱人的空气,却总变得像是毒气。 这次,孙昱良不想再这样吓走任何一个人,他已经受够了自己心爱的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他寧可安静地守候,就算最后没有结果,他也希望自己曾经可以是对方最可靠的存在。 孙昱良感觉这也是种长大,在感情里长大。 只不过依然还是空虚。 刚才孙昱良打了通电话,向那人表达自己星期五有事无法赴约,改别天。就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多阴冷的语气,他也毫不在乎,只是沉沉地说了声再见,就掛掉电话,将电话切成静音,丢到桌上去。 其实他本来就不想去,现在为了叶树年和童语馨星期五的晚餐,他也总算是有个理由推掉……不,与其说找不到藉口推掉,不如说找不到藉口说服自己不去。 他本来就很清楚自己不是每件事情都敢于面对,他也是有着不愿意去正视的事情。那些事情于他,是痛苦的。 可以的话,孙昱良好想逃避,好想窝在黑暗的角落里,不去看,也不愿被看到。他承认自己是胆小的。 他承认比起拥抱别人,他更想要被拥抱。 只是等不到这么个人而已。 叶树年耐心地坐在医院的候诊室里,嗅闻着他最不喜欢的药水味,还有身处冰冷的感觉。可是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只是感到忧心。 等到徐清慢吞吞地走出来,坐在他身旁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医生说什么?」叶树年轻声问。 「操劳过度引发的偏头痛,喉咙好像也肿肿的,要我好好休息就没事了。」徐清调整了一下口罩,声音沙哑倦怠,有气无力地回答着,「不过要好好休息可能是有点难,最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 「那又晕倒怎么办?」叶树年看着她。 徐清噤口。 叶树年下班时,原本想到好久没去的二手书店走一趟,顺便挑几本书回家,却在书店门口看见穿着厚厚大衣的徐清。她手上抱着书,神情却十分恍惚,走起来路来还很摇晃。叶树年一度以为她是喝醉了,但她却下一秒就摔倒,吓坏叶树年,赶紧衝上前搀扶。但徐清身上既没有酒味,脸颊也没有泛红,反而是苍白得吓人。她紧紧皱着眉,低声呻吟。 「你还好吗?怎么了?」叶树年慌张地问,徐清看着他,目光却很涣散。她摇头,脸色越发难看,伸手攀着叶树年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叶树年也吃惊,「你……」 「我的头真的好痛……」徐清的声音颤抖,头低了下来,叶树年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带你去医院。」叶树年知道痛的感觉多难受,也知道痛起来谁都无法帮你的不安。所以可以的话,他想让徐清不要感觉太无助。 徐清却没有回答,只是身子一软,就倒在叶树年怀中。 叶树年发誓从上次跑去给徐清买裤子后,就再也没有跑那么快了,只为了要快去牵车。他像是不要命一样地跑。 跑到他都要忘记,自己是个不能跑的人。 后来在骑着机车快接近医院的时候,徐清才悠悠转醒,在那之前叶树年多怕她从机车上摔下来,还拿自己的外套紧紧绑住他们两个的腰,让徐清靠在自己背上。 「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真的不行的话要说,不是忍。」叶树年略带责备的语气,徐清也只是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头不语。 「我自己从以前身体就不好,身边的人常常替我操心,每个都比我还在意我自己的身体,有点小病痛就造成大家的恐慌,我自己也很过意不去。」叶树年叹了口气,看着徐清若有所思的侧脸,「曾经有一次我也在大家面前晕倒,痛到晕倒,我朋友还为了把我扛去保健室,急到摔倒,撞破了头。」 「从那之后,我就告诉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不只是为了自己好,也千万不要让别人为我担心。」叶树年轻轻说着,「而且会为了我们担心的人,都是爱我们的人。」 徐清一颤,这才点了头,却也在点头的时候,掉下几滴眼泪。 「我只是好累了……」 叶树年没有说话。 「我已经不想要再这么坏,我不想利用她,不想利用语馨对我的好……」徐清的眼泪啪答啪答地坠落,叶树年一愣,她却摀住脸痛哭。 「我真的好想念政萱……」 这是叶树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却也让叶树年再没有办法思考。 徐清口中的政萱,是吴政萱吗? 43 徐清的哭泣持续了很久、很久,她的悲伤似乎从未得到紓解,那些眼泪好像也不足以道尽她的所有哀愁。叶树年即便思绪混乱了好一阵子,那些想问的问题也早已在徐清的哭声之中,被击碎得散落一地。 叶树年望着这样异常脆弱的徐清,就是有千言万语,也都说不出口了。他能做的,仅仅是伸手将掌心贴在徐清的头顶,微微施力,用他最温柔的声音安抚:「辛苦你了。」 闻言,徐清哭得近乎崩溃。 后来,叶树年搀着几乎哭软身子的徐清出了医院,她宛若小女孩一样,哭红了鼻子,用袖子不断擦眼泪,却还是无法止住那些泪水。站在机车旁,叶树年打开后座,把医生开给徐清的药放进去。关上后想叫徐清上车,要载她回家休息,可是她却一直摇头,怎么样也不愿意上车。 「你不回家休息不行喔。」叶树年耐着性子哄她,徐清还是摇头。 「徐清。」叶树年唤着,语气轻柔,「就算愧疚、难过,也要照顾好自己。」 「语馨在家……」半晌,徐清只哑着嗓吐出这么句话。 叶树年一愣,然后点头,「我知道了,先上车吧。」 机车缓缓地行驶于平稳的大马路上,徐清的手轻轻地环着叶树年的腰,将身体靠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背上。他们俩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由着寒冷的北风刮过脸颊。 徐清总感觉这一刻似乎就是永远了,在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路途上,呼啸过耳旁的风声、车声,眼前转换着的号志闪烁,他们如此缓慢地移动着,也没打算停下来。就这样,一路走到尽头。 但是尽头到底在哪里? 徐清在吴政萱逝世后,觉得一切其实就是尽头了。或许这些年来,她们没有在一起,心里却还是有着她的位置。徐清不敢保证吴政萱也是这样,但至少自己是的。 要说自己过分也好,她就是无法真正将吴政萱放下。 也许到了将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到了叶树年家后,他便询问徐清要不要吃点麵,他可以去煮,待会也好吃药。不过徐清摇摇头,表示没胃口,他只是顿了下,理解地点点头,并请徐清先去坐着休息。 徐清听话地坐在椅子上,叶树年则是又突然想起什么,说要去附近一趟,让她稍等一下,就匆匆抓着钥匙又出门了。她一个人独自待在房里时,转头四处看着叶树年套房里的摆设,简单又整齐,暗自推测他的为人也许比想像中更一丝不苟。不经意地,她也瞥见墙上掛的一张照片,忍不住被吸引了目光,起身凑近。 然后徐清呆住了。她定定看着照片,佇立许久…… 「抱歉,拖得晚了些,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叶树年约莫二十分鐘后才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气喘吁吁地把东西拿了进去,却也赫然发现徐清站在照片前。一转头过来看着自己时,泪流满面。 「你和政萱,是朋友?」良久,徐清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叶树年愣住,一时没有说话。 墙上的照片,是当年还是高中生的他们所拍下的。照片里,吴政萱让身穿制服的叶树年背着,得意地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嚣张地比ya。她笑得率直开朗,他则笑得无奈。 那是一张,很久很久以前的照片,却也是最珍贵的画面。 吴政萱十七岁那年的笑容,就这样冻结到现在了。 「我们一直是朋友。」最后,叶树年回答道。 徐清闭上眼,倏地蹲下身,呜咽地哭出声了。 叶树年将袋子放到桌上,里头都是食物,不是即时品就是饮品,多是舒跑。他买的这些都是要给徐清的。不过现在他的心情也很复杂,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妥。关于事情发展到这,他更是从没有料想到。 的确世上有许多巧合,只是他没想到这种令人错愕的巧合还是发生了,甚至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先起来吃点东西吧。」叶树年短暂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走到徐清身旁,轻声说着。 徐清还是抱着膝盖,泣不成声。叶树年蹲了下来,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徐清,她走了,哭不是唯一办法。」 「我不只一次……」徐清的声音颤抖,话语支离破碎,他听不太懂。 「我不只一次想跟她走……」徐清抬起头,满脸泪痕,睫毛上都是泪珠,「我真的想过要跟她走……」 叶树年愕然,他从徐清的眼中看到了不容怀疑的坚定与悲伤。 「你这样,她看了也不会放心。」叶树年沉沉地说。 「我想她,好想好想。」徐清眼泪成串,悲痛欲绝的神情,恰如当年的吴政萱。 「我就不想吗?」 徐清呆住,他则皱起眉头。 「我也想她,可是我为了她活着,为了她所以还站在这里。」叶树年深吸了口气,「她是你重要的人,对我也是。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正在替她度过这些她再也无法经歷的生活。」 徐清沉默。 「所以不要再有这些想法了。还是把她没能来得及活过的时光,补回来吧。更何况她最在乎的还是你,她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她还在乎我?」徐清苦闷地笑。 「每个礼拜我们至少都见一次面。」叶树年和缓了语气,「她都会提到你。」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了吗?」徐清茫然。 「在我们认识前,我都没有见过你,政萱也没和我说过你的名字,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徐清这才点头,有些无力,「那你一直知道我们的事,对吗?」 「……嗯。」 「你觉得我可恶吗?」 叶树年看她,答道:「政萱口中的你,一直是很好的女孩,从来也没跟我说过你可恶。我一直都和她一样,所以不觉得你可恶。」 徐清叹了口气,眼眶再度泛红,脸颊旁滑下了一行泪,最后匯成了一条悲伤的长河。 44 后来,徐清总算肯吃点东西了,叶树年便勤快地准备起来,用咖哩块弄了锅咖哩,也煮了蛋花汤,还炒了盘青菜,每一项都热腾腾地端到她眼前。 「政萱也吃过你煮的东西吗?」徐清问着,并看向那冒着热烟的汤。 「吃过几次,后来嫌我弄太久,都会直接出去吃,就很少煮了。」叶树年替徐清盛了碗热好的饭,诚实地回答。 「那她喜欢吃这些?」 「没有,她比较喜欢吃麵。」叶树年把碗递给她,「我想这些应该是你爱吃的。」 徐清怔住,叶树年微微一笑,「以前煮的时候,政萱曾经和我说过。因为这些是我比较常吃的,那时候听到很惊讶,没想到有人和我喜欢吃的这么类似,所以有印象。」 她好半晌才轻应了声,默默低下头吃饭。 叶树年陪着她多少吃了一些,没有再说什么,并把电视转开来,使彼此不会过于安静而感到尷尬。 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以不带感情的语调,讲述着车祸追撞事故的人员伤亡,还放送着车子被撞毁的画面及车子里的血跡,总有几分怵目惊心。 「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徐清看着新闻,平淡地说着。 叶树年把视线移到她身上,她的目光清冷。 一如当初与她视线交会时,那种不在乎任何事物的模样。 「我也从没有想过,那么久之前的一次见面,是最后一次了。」徐清缓缓咀嚼着饭,又继续说:「如果是老天在戏弄我,那就真的太过分了。」 「你们后来还有见面?」叶树年有些讶异,因为吴政萱从来没提过。 「她没看见我,只是在街上擦肩。」徐清似笑非笑,「真的太好笑了,竟然只能用这种方式道别……不,根本不是道别。」 叶树年听了很难受,她们两个的心里,明明都还有彼此。 如果这就是人生,是现实,那么也许比叶树年所能想像的,还要更加残酷。 最后,徐清吃饱后不久,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想大概是刚刚吃下去的药丸药力也发作了,加上徐清貌似早就累了,便睡得一脸毫无防备。叶树年等她睡得更熟些,才起身将她从沙发上抱起,移到床上。 不过才这么做,叶树年便发现徐清体重轻得惊人,几乎不须怎么费力,她就那样躺在自己怀中。叶树年总感觉自己若是多施了些力,她就会在自己怀中碎裂。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叶树年不敢去想。 将徐清轻轻放到床上后,他替徐清将外套脱掉,才把被子拉起来,为她盖上。 叶树年在床边端详着徐清的面孔,发现她眉宇之间确实有几分吴政萱的倔强与不服输,大概也是两人曾那样相处过,互相影响的吧。但徐清的坚毅,并不是一种真正的勇敢,反而与吴政萱一样,都有几分逞强。 以前不认识徐清时,他只能单方面感受吴政萱的情感,或许替她无尾的感情遗憾,却总没有此刻来得真正悲伤。因为叶树年这才是完整地看见这段感情的全貌,知晓她们的分开与失去有多么庞大,更逐渐清楚她们各自的无奈与痛苦,看到了她们的所有挣扎。 他叹了口气,深深凝视了徐清的睡容,只愿她能在梦土里寻得一方寧静,暂时遗忘这个世界的所有苦痛。 「好久不见,过得如何?」吴政萱将机车停在他身旁,笑问。 「有点忙,但还可以。」叶树年莞尔,然后看了眼她的车,「你买机车了?」 「不太算是。我爸妈有帮我出了一半,另外一半才是拿自己的钱买的。他们一直说我该有个代步工具了,上班也比较方便。我想了一下也没错,所以前阵子超级累,都在忙着考驾照。」吴政萱笑出声,「差点累瘫。」 「辛苦了。」叶树年温柔地说道,「走吧,吃饭了。」 吴政萱点点头,摘下安全帽后拢拢发丝,从后座拿了自己的包包后就走到叶树年身边,几乎没有犹豫地就挽住他的手。 叶树年也习以为常,并没有不自在,反而自然得让外人感觉他们是一对情侣。 进了餐厅里,他们被带到预约好的位子,比起其他地方要安静些,不易被打扰。这次见面主要是吴政萱约的,也没说怎么了,就约中午吃饭。叶树年想想没事,便也答应了。 「啊,真是累死了,好久没来这种地方吃东西了。」吴政萱等服务生点餐送水走后,便大叹一声,然后又看向叶树年,扬起嘴角。 「怎么了?」叶树年有些摸不着头绪,只能无奈地问。 「只是觉得看到你真好。」吴政萱耸耸肩,笑了。 叶树年愣了一下,还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最近觉得日子越过越闷了,也没有什么目标,就是一天过一天。变成大人后就是过这样的生活吗?」吴政萱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到死前都会这样,但突然就很想看看你,因为你一直活得很认真。」 叶树年沉默。 「好像只要看到你,我就会觉得心里好过很多。」吴政萱吐了口气。 好像这样的日子,她过到感觉倦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叶树年有些忧心地问,吴政萱摇摇头。 「没有发生什么事,只不过是觉得累了吧。」吴政萱无奈地笑,放下水杯,盯着桌面的表情有点乏力,「想出去走走,不过工作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以前总以为成为大人就能够自由了,没想到我以前认为充满拘束的日子,竟然才是最自由的。」 叶树年凝视着她倦怠无力的笑容,恍惚意识到,他们都已经脱离那种纯真的年代了。 明明时间也才过了这么一些,却感觉已经走了好远。 「我……」叶树年想说点什么,但才开了头,便又卡在喉头,不晓得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又突兀地安静下来。 「但不论如何,叶树年,我希望你能过得很好。」吴政萱看着叶树年,扬起嘴角,「只要你过得好,我也会觉得很好。」 叶树年愕然。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被我真心祝福,那就非你莫属了。」吴政萱用手托着腮,「我永远也不会嫉妒你过得比我好,真的。」 「为什么要说这个?」叶树年沉沉地问,他终于发觉吴政萱眼里的空洞了。 也终于知道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时间它,带走了吴政萱在这段青春里该有的张狂,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尽的落寞与惆悵。 曾经耀眼如阳光的人,现在所有锋芒都被收敛,成为一个他以为吴政萱从不会成为的,那种最悲伤的人。一言一行当中充满的是对别人的希望,也透露了对自己的绝望。 「我的人生,差不多也这样了吧。」吴政萱微微笑,「等到再过几年,我爸妈就会要我去相亲,找个好男人嫁了。他们总是告诉我,其实我只是昏头了,才会以为自己喜欢女的而不是男的……」 叶树年心中一刺,因为他直到现在都还没告诉父母,自己喜欢的人是男的。如果他的父母知道了,会不会歇斯底里?会不会也认为自己是昏头了?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好希望下辈子再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变成爱谁都不会有争议的地方。」吴政萱坐直了身,「这样的话,这辈子就不算太苦。」 叶树年皱眉,「难道你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你要爱谁是你的自由,不用等到下辈子。」叶树年莫名就很生气,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悲观,就算自己也很清楚现况不是短时间内能被改变,却还是不愿去想这一切会糟到这种程度。至少有生之年,一定会改变的。 他想要这么相信。 「但是好累。」吴政萱说,语气冷淡了几分,服务生正好送菜过来,叶树年不能回话,只是沉默着看服务生将餐点各自摆到彼此眼前,说了声请慢用才走。 「你……」 「你明明也累了。」吴政萱拿起汤匙,淡漠地说着。 叶树年一时哑口,只能看着自己的餐点,感觉胃口尽失。 「如果我们两个真的就像外人所期望的那样,在一起就好了。」吴政萱低头喝了口浓汤,「然后也像大家希望的那样,交往到最后结婚,直到老死感情都很好。」 叶树年咬紧下唇,摇头。 「就像每个人想看见的一样,我们是最棒的伴侣,因为你是男的,而我是女的。」 不该是这样的。叶树年想这么怒吼,却还是隐忍。 「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为什么要和大家不一样?」吴政萱这么说的时候,叶树年又愤怒又难过地抬起头,准备要说什么的时候,她也看向自己,开口: 「而且为什么,我要让爸妈这么难过?」 一句话,就让叶树年再不能发出声音。所有的愤怒和委屈终于也化成顽石,镶嵌在胸口了。 「我从来不希望我的父母因为我掉眼泪,但是他们知道我和女生交往的时候,都哭了。」吴政萱面无表情地停下所有动作,「我该怎么办?我根本没有立场安慰他们。因为就是我这样的不孝女害的。」 叶树年红了眼眶,吴政萱的眼也蒙上一层水气。 「我真的很痛苦,明明还爱她,这几年从来没有忘记,可是我就是不敢去找她。」吴政萱的眼泪全都掉进了汤里,一会儿就融得一点痕跡也没有,「我好怕我再去找她,我爸妈又会掉眼泪。」 然后,吴政萱抬眼看了叶树年,「我真的不敢。」 那时候,她的声音颤抖得令叶树年揪紧了心,自己的眼泪也流得无声无息。 后来那顿午餐总觉得吃了有些咸,但是他们的泪水却无法停歇,也早已没有力气彼此安慰。 他们有太多苦闷只能藉着流泪来紓解。 45 徐清睡了很久、很久,好像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那样,蜷缩在被子里规律地呼吸,维持那个动作一动不动。叶树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转着被切成静音的电视节目,喝着因为心急买太多的舒跑,思忖着是不是也该准备晚餐? 晚餐!突然地,叶树年想起了今天和童语馨、孙昱良的晚餐。下班前孙昱良还提醒自己的,怎么就给忘了?看来自己真的是慌张过头了。他看了一眼时鐘,现在已经七点了,他们约八点,还有一个小时。 可是徐清怎么办?叶树年苦恼了起来,总不好就把她留在家里,又不告知她一声。但若吵醒了徐清,说不定下次能再这样好好睡一觉,就又要隔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还真是令叶树年两难。 还是就说自己有事不能去?不行,这也不是好办法,孙昱良或许会多想,而且自己其实也是期待这顿晚餐的。再者,若徐清在自己这里的事情让童语馨误会了,自己更有口难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几点了?」正当叶树年深陷于自己的烦恼之中时,徐清醒来了,沙哑着声音问着。 「七点。」叶树年赶忙回答,转过身去看她。徐清半撑着身子爬起来,满脸睏倦。 「这么晚了……打扰你这么久很不好意思。」徐清歉疚地说,叶树年摇摇头,「不会,没有打扰。」 「我想我该回去了。」徐清正坐起身,拨了拨没多乱的发丝。 「我载你回去吧。」叶树年说,在她还没拒绝前又开口:「不然我不放心。」 徐清愣了一下,这才点点头,「麻烦你了。」 待徐清去趟洗手间,叶树年拿了个袋子把买来的舒跑都装进去,还有一些即食品。虽说这些不是太健康到哪,不过估量徐清这种爱逞强的个性,说不定又会忙过头连饭也不吃,这些东西好歹能派上用场。 出去前,叶树年从衣柜里翻出罗逸伦送自己的那件大衣,先让她穿上了,就算她百般推辞。 「你等一下载我到转角的便利商店就好。」路上,徐清在呼呼的风声中说着,叶树年应了声,也没多问。 徐清有时候感觉这个人实在有一种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体贴,相较于其他男性的粗心直接,他的个性要更细腻许多,甚至比起大多数女性更贴心。徐清总在想,叶树年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才促使他变得这么温柔?到底该是哪样的伤,才会迫使人用最柔软的一面去抵抗所有尖锐? 徐清想不明白。 就算想问,他们之间的关係根本没有好到这样的程度,仅仅是到今天才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个对彼此来说都很重要的共同朋友。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也不晓得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那些悲伤与鬱闷竟也消退不少,或许还是觉得很难受,可是想到这样的忧伤不只她一人承受,她就忽然感觉好多了。至少,她不再怕哭得隐瞒,不敢承认自己为谁难过。 她不知不觉间安静地倚上叶树年厚实的背。 「谢谢你,今天真的麻烦你很多。」下车后,徐清脱下大衣交还给叶树年,他收下后微笑,「不会,不麻烦。」 「下次再请你吃饭吧,如果你肯赏脸。」徐清也露出一丝笑容。 「免费的饭没有不吃的道理啊。」叶树年难得打趣地说,两人都笑出声。 他把装着食物的袋子递给徐清后,他们又互推辞了一下,他最后才目送徐清走远。他总感觉那身影变得坚强许多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好,他也不希望徐清总是沉浸在忧伤之中的。 「学长。」 叶树年回过头,看见黄善如朝着自己笑着,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好巧,你也在这里。」叶树年眨了眨眼,有点惊讶。 「……嗯。你载学姊呀?」黄善如看往徐清走远的方向,又看了看他。 他愕然,顿时有些不自在,「顺路就载了一程。」 「学长。」黄善如吸了一口气,「你和学姊在一起了吗?」 叶树年睁大眼,只见黄善如一脸认真,「不,没有,徐清和我只是朋友而已,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黄善如露出快要哭了的表情笑着,「那真是太好了。」 叶树年不解地拧起眉。 「我很喜欢学长,所以我不想要你们在一起。」黄善如鼓起勇气说着,让叶树年剎那间无法反应,「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叶树年总算知道一开始黄善如那脸古怪是怎么回事,她似乎憋着这番话很久了。 他不是不清楚黄善如一直以来的情意,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而已。 「……对不起。」而叶树年还是想过了这样的局面,也早已知道这最后的回答。 黄善如眼里盈满了泪,却还是爱面子地撑住,笑了笑,「我知道学长不喜欢我,可是我还是想跟你告白。我只是想继续喜欢你而已,只要这样就好了。」 「你……」 「学长,答应我你不会疏远我。」黄善如儘管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叶树年,还是颤抖着要求。 「我答应你。」叶树年还是惹哭黄善如了,就算他并不想的。 黄善如仍是哭得一蹋糊涂了。 「怎么了,脸色很差。」到了约定好的餐厅后,孙昱良还没来,倒是童语馨已经站在门口了。她一见叶树年就笑了,却又在看见叶树年有些疲倦的神色后问着。 「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有点累。」叶树年无奈地笑答。 「抱歉呀,害你还要特地跑出来。」童语馨歉疚地说,他摇摇头,「早就约好了,是今天临时出点意外。」 「你如果真的累了就不要勉强,随时可以跟我们说。」 「谢谢。」叶树年回,抬眼便看见孙昱良从不远处走来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孙昱良满头大汗,似乎一路上走得很急,「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係,既然都到了就……」童语馨话说到一半,孙昱良的手机响了,他倏地脸色一沉,「我们赶快进去吧。」 「不接电话吗?」叶树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不接。走吧。」孙昱良的语气坚定,他们二人互看一眼,也不打算再多问了,就一同走进餐厅。 餐厅里人满为患,要不是早先有订好位子还真没地方能坐,只是儘管周遭吵杂热闹,孙昱良的神色依旧焦虑,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叶树年和童语馨其实很担心,却又不晓得如何开口,只得在上菜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孙昱良更显得心不在焉。 等菜上了,他们也看孙昱良一脸食不知味的模样,桌上的手机震动时他只看了一眼,就刷白了脸。 「发生什么事了?」叶树年果然还是无法坐视不管,开口询问。孙昱良抬起头来,真真切切的,眼里都是恐慌。 「他自杀了……」 就算不晓得那个他是谁,还是令叶树年和童语馨纷纷倒抽一口气,孙昱良低下头放下刀叉,「我……我还是去医院一趟好了。」 「我们陪你去吧。」童语馨提议,「有什么状况也好处理。」 「但是这顿饭……」孙昱良歉疚地低声说。 「下次还可以约,不急。」叶树年温柔地安抚,「而且你不是没有骑机车吗?我载你去比较快。」 孙昱良还是点头了,却连带也露出了不曾见过的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灰飞烟灭。 46 到了医院,孙昱良的朋友已经在那边等候,拉着他就匆匆忙忙往病房飞奔,叶树年和童语馨只能跟在后头。 病床上的是个面色惨白的男性,紧紧闭着双眼宛如尸体般一动不动,左手上绕着一圈圈的绷带,想来是割腕了。孙昱良让朋友拉到了床前,颤抖着注视床上的人。 「就叫你们好好谈,为什么要搞到这样?」孙昱良的朋友非常气愤地责备,「你明知道他这个人衝动,就不能多退几步吗?」 「我们早就结束了,你不是不知道。」孙昱良皱紧了眉头,「他不只一次用死威胁我,我能怎么办?」 「……就不能再试试看?」 「不能。」孙昱良虽然嘴唇都咬白了,语气依旧坚定。 他朋友叹气,来回在床前踱步,「那现在呢?他醒了你要说什么?他如果再寻死怎么办?」 「我不知道。」 「孙昱良!」 孙昱良一震,别过头去,神情痛苦。叶树年从谈话里隐隐约约能够猜到发生什么事,他想童语馨也明白,因为她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又纠结又难过。 「阿良。」 孙昱良睁大了眼,看向床上那悠悠转醒的人,「你醒了,还好吗?」 「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肯见我?」男人苍白的脸扯出一抹冷笑,眼神满是伤。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孙昱良握紧了拳头,红了眼眶,「我们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你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你自己,好不好?」 「我真的悔改了,回来好吗?」男人摇摇头,「我需要你。」 孙昱良流下眼泪,又赶紧用手抹掉,「你如果更早说,或许我会原谅你。但是太迟了。」 「阿良……」 「命是你自己的,我不能为你负责。可是我不想看到你死,更不希望你是因为我而死,所以算是我拜託你最后一件事,不要再这么做了。」孙昱良说,然后反覆深呼吸,「你不珍惜自己,谁珍惜你?」 「我爱你。」男人说。 孙昱良锁着眉,不断摇头。 叶树年不曾这样对谁说过我爱你,却也难受;童语馨对深爱的人说过太多次,但总觉得就像那个男人得到的回应一样。 「他是我前男友。」出了医院后,孙昱良淡淡地说。 叶树年和童语馨都没说话。 「大概是分手分得不好,他老是希望復合,但我没办法给他机会。」孙昱良叹了口气,「如果在一起时从不说爱你的人,要到分手才说爱,那我想他没真的爱过我。」 后来,童语馨说要先回去了,时间已晚。不过看得出来她的脸色也非常地差,两人都询问要不要陪同回去,她仅是摇头回绝了。 只剩下叶树年和孙昱良两人。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在外面和别人乱搞。」孙昱良又开口,叶树年以为他不会想继续说下去的,「被我发现的时候,还说什么是因为我让他觉得好累。」 孙昱良笑了笑,「什么鬼话嘛,什么鬼话……」 他哭了。 「辛苦你了。」叶树年轻声说。 其实叶树年不晓得自己该从何安慰起,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立场。别人的感情事本来就轮不到自己插手,只是看孙昱良这么难过,身为朋友的他也无法坐视不管。 他觉得很为难。不过也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存在,并不是只有自己最痛苦。每个人都烦,只是说与不说的问题而已。 「阿树,脸色很糟糕耶。」下课后,许久未见的唐文楷从远处跑来,一开始还开心地打招呼,但在看到叶树年重重的黑眼圈时吓了一跳。 「昨天忙一些事忙到有点晚。」叶树年揉揉眼,眼神看起来有些涣散。 「没问题吧你?要不要赶快回家休息啊?你这样看起来很恐怖。」唐文楷从没见过叶树年这样,一直以他都是乾净清爽的模样,现在却一副狼狈得像是随时会晕倒的神态。 「等一下还有课。」叶树年勉强一笑。 「树年──」 袁夏喊着,人不久也跟着跑过来,叶树年见她春风满面,虽然疲累也不自觉笑,「嗨。」 袁夏张开双手,大大地给了叶树年一个拥抱,「谢啦。」 叶树年吓了一大跳,但旋即也意识过来了。看来他们修成正果了。 「喂喂喂,这是怎样?」唐文楷在旁边嚷嚷,一脸紧张,「你们什么时候发展到这里了?」 叶树年还没开口,袁夏就扮了张鬼脸,「要你管。」 「你都是我女朋友了还不要我管?这可是我好兄弟,你……」唐文楷故作心碎的模样,袁夏就哈哈大笑。 「恭喜你们。」叶树年真心地说,他们两人安静了一下,互看一眼,纷纷红了脸,但也笑着。 「都是多亏你呀。」袁夏笑得甜蜜。 叶树年想说些什么,却骤然心口疼痛,他不禁抓住胸口,开始深呼吸。 「阿树,你还好吗?怎么了?」唐文楷看到叶树年不对劲的举动,赶紧问着。 叶树年摇头,但是却开始冒冷汗、嘴唇发颤,脸色一下子刷得比刚才更白,他痛到蹲下了身。他开始觉得头痛、噁心,想开口说话却不行。 「快点叫救护车!」唐文楷知道叶树年心脏病发作了,他以前曾听叶树年说过自己有这种毛病,但看他除了身体有些虚弱,也没有真正发作过。现在唐文楷才知道大事不妙。 「啊,什么?」袁夏在状况外,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叶树年身体不好。 「快啊!」唐文楷气急败坏地说,叶树年已经整个人倒卧在地上,袁夏吓得拨电话时手指颤抖,身旁也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 「叶树年,你撑着点!救护车等一下就来了!」唐文楷紧张得说话都快打结,叶树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孔死白,勉强睁着眼睛看他,「药……把药给我……」 「在哪?你的药在哪?」唐文楷听见了,焦急地询问,叶树年闭紧了眼,「教室……教室里……」 「我去拿!你等我!」唐文楷随即飞奔着往他的教室前去。 叶树年觉得意识支离破碎,身边的声音开始传不进他耳内,疼痛霸佔了他所有知觉。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心脏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平常就算胸口不适,也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吃药,舒缓疼痛。今天却痛得这么突如其来,甚至剧烈得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会死。 他觉得自己会死。 袁夏在一旁担忧得几乎哭出来,唐文楷拎着他整个包包衝过来,想问叶树年到底哪一罐时,救护车也来了。 叶树年失去意识。 47 叶树年被送上救护车后不久,刚下课的黄善如到校门口也看见了,询问了一下身边的同学才知道有人心脏病发作了,所以叫了救护车。正想说也不干自己的事,却瞧见郭沛君匆匆忙忙跑来。 「怎么了?」黄善如看郭沛君一脸焦急,不禁也有些慌张。 「救护车上的是叶学长……我刚刚看到了。」郭沛君喘了好一会,才说着,却让黄善如宛如晴天霹靂。 「是学长?」 「嗯,听说是突然发作的……」郭沛君压低了声音,因为黄善如已经慌了手脚,「我要去医院,现在。」 「我载你吧。」郭沛君知道黄善如不可能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身为朋友,她仅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一方面,在救护车上陪同的唐文楷和袁夏正想办法要联络叶树年的家人,因为这根本不是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处理的问题。叶树年陷入了昏迷,任谁都知道这一昏迷非常严重,若时间内无法抢救回来,叶树年一定会死。 袁夏急得不停哭泣,又怕影响救护人员,只能压抑着哭声,祈祷医院快点到。 一到了医院,叶树年被赶忙推进去急救,袁夏早已软了脚,让唐文楷搀着。 「怎么办?」袁夏无助地问,唐文楷轻声安抚:「没事的,我也已经联络到阿树的家人了。」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唐文楷拍拍她的背,「我们只要相信他就好了。」 袁夏哭着点头,却在这偌大的医院里感到不安。 「你们怎么也来了……」唐文楷才想扶着袁夏去一旁坐着歇歇,就看见郭沛君和黄善如快步跑了进来,只得上前搭话。 「叶学长他……」郭沛君忧虑地问,而黄善如紧紧抓着她的手不住地探看。 「被送进去急救了,我们刚联络完阿树的家人,他们应该待会就会来了。」唐文楷交代了下事情,郭沛君点点头,又是转头安慰着黄善如,她却哇地声哭得比袁夏还惨。 「抱歉,她只是太担心学长,所以……」郭沛君代为道歉,唐文楷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没关係,你看你学姊还不是一样?」 袁夏简直哭得不能自已,唐文楷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 没有人能料得到会发生这种事,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了。唐文楷自然与袁夏一样担心,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慌了。他再怎么样都要撑着等叶树年的父母来。 黄善如坐在一旁,脑袋里乱糟糟一片,倏忽之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她虽然明白即便哭也是没有用的,但还是不能克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她的心觉得很痛、很闷,像是被一把掐住。 她寧可被叶树年回绝上百次,也不想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连见叶树年一面都难。她更怕再也见不到。 郭沛君在一旁陪着她,没有说话,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他们都在等,等叶树年能平安地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叶树年的父母来了,唐文楷一看见便赶紧上前,交代了事情的来去,他的父母脸色凝重,却没有过度激动,只是低头不断道谢,谢谢他们及时将叶树年送医。 「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和他母亲都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再发病,只是不晓得会来得这么快……」叶树年的父亲轻搂着他母亲,无奈地笑着,「我们总是告诉他,生死有命,如果老天爷不收你,那你一定会活下来。」 「不过树年只说,命是他的,不是老天爷的。」叶树年的母亲忧伤地叹气,「我也这么希望,我不只一次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只要这样就够了。」 「他一定会没事的。」唐文楷说,语气十分肯定,在场谁又不是希望如此呢? 时间开始越走越慢,黏稠凝滞,每个人却都只能沉住气,直到那扇门开了…… 孙昱良在去探望完男人后的晚上,就接到男人的讯息,短短几个字,让他陷入深沉的思绪──「对不起,是我当初不够爱你。」 其实直到这句话真的被男人承认之前,孙昱良都感觉自己没有真正地从这段感情里脱身。不是他还爱着男人,只是心里仍然有着疙瘩,和男人之间似乎总有未了之事。直到今日,他们两个都各自明白了人事皆非,有些事情不能被挽回了,而有些事,也早就改变了。 若是在更早之前看到这句话,或许会更不能释怀吧?原来自己真的不被对方好好爱着过。 可是现在不同,这句话意味着他们都对自己诚实了,男人承认自己付出过少,而孙昱良更明白自己给得太多,明明知晓有时候根本没有回报。 思索到最后,他心底也终于清明了。他明白该如何去拿捏付出了,也知道该做好心理准备,该清楚不是所有事情终会如愿。 只要这么想,就觉得好过很多。 隔天,孙昱良带着明朗的心情去上班,想着等下午叶树年来,再约他出去吃饭一次,这次可不能搞砸了。或许是因为有着期盼,工作起来便也不算太辛苦。 只是他一直等,等到叶树年该来的时间却没有来时,便觉得困惑了。叶树年向来是个准时的员工,从未有过迟到的情况。还是说请假呢?孙昱良如此想着,然后去问了店长,但店长说并没有接到叶树年任何一通电话,也无事先告知。 孙昱良开始不安。 时间过了近半小时,店长去打电话了,却发现店长的脸色不甚好看,对着电话那端直应好,又像是在问候谁的模样。接电话的不是叶树年吗? 「树年他早上发病,心脏不舒服,现在人在医院。」而一问之下,孙昱良却得到这令人愕然的消息。 孙昱良的心脏差点被吓停了,浑身骤然发冷,「那、那有说现在怎么样了吗?」 「说是暂时没事了,可是要留院观察,所以请假一阵子。」店长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毕竟他都没什么在排假……」 语毕,他们没再多谈,因为客人又涌了进来,只得赶忙去招呼。但孙昱良根本没有办法专心,客人点的餐都靠其他同事记,他什么也记不起来。 他现在心里只记掛着叶树年,只有他。 48 叶树年昏睡于病床上两日了,孙昱良一下班便赶去医院,遇上了叶树年的父母和朋友们,打过一轮招呼,才看见躺在病榻上的他。他的模样憔悴萎然,虽然睡着,却感觉像是随时都会失去呼吸和心跳,让人不得不分分秒秒看着。 孙昱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底这种惶恐,也清楚这和看见男人躺在病床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对于叶树年,他有更多的担忧。他真的很怕、很怕。 「不要担心,他很坚强的。」唐文楷在一旁轻声说,孙昱良看了他一眼,「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孙昱良点点头,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唐文楷找他一起出去吃午饭,但孙昱良拒绝了,他想待在这,想看着叶树年。 孙昱良不希望当他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要守着他。 有时候孙昱良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人动情,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人,耗心竭力。明明知道在叶树年身上他得不到回报,甚至他俩也许没可能,但为什么? 孙昱良自问过太多次,却一次也没有得到答案。 他只知道他这是栽了,就栽在这个实际上可能也没真的好好看过自己的人身上。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孙昱良苦笑着叹气,怎么办都不是呀。 「……孙昱良。」当孙昱良在一旁支着头,快要睡着时,叶树年醒来了。他的声音乾哑,意识尚未完全清楚,但还知道是谁在自己身旁。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孙昱良被这一喊,吓都吓醒了,赶紧压身探上前查看叶树年的情况。叶树年躺在床上虚弱地微笑着,眼皮几乎又要闔下去,「看到你,代表我没死,对吗?」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活得好好的。」孙昱良皱紧了眉,所有的忧心与生气都夹杂其中。 「但是浑身不对劲……」叶树年又闭上了眼,双手把被子拽紧了些,「心脏真的是我的吗?」 「我去叫医生,你等我。」孙昱良担心叶树年的心脏,所以赶忙着站起身来。 「不用了。」叶树年张眼,吃力地伸手去抓他,让他是不得不再度回到床旁,「我现在不想被护士这里摸那里碰,也不想被问话。」 「可是……」 「拜託了。」叶树年也拧起眉,他只能投降。 「我很担心你。」孙昱良诚实地说,拉了椅子坐到床旁,「我很怕你如果醒不来怎么办……」 「所以是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叶树年深深凝视着孙昱良,微微扬起笑容,「因为我在梦里听见有人喊我。」 孙昱良一愣,脸这倒是红了,「被听见了?」 「真的是你呀。」叶树年笑意加深,没一会却又感觉倦了,半瞇起眼来。 「但还好这样有把你吵醒,免得你一睡就不想起来。」孙昱良有些不安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 「真的一度就想这样睡下去了……」叶树年喃喃地唸着,眼皮完全闔上了,「总觉得很疲倦。」 孙昱良忍不住握住了叶树年的手,俯首轻轻将唇贴在他的手背上。 「那睡吧,只要你记得醒来就好。」孙昱良的语气轻柔。 叶树年沉沉地应了声,又睡着了。 孙昱良便一步也不离开他身边。 唐文楷、袁夏和黄善如没有进去病房,因为他们都在病房门口看见了那一幕,孙昱良亲吻叶树年手背的模样。有些事情在那一刻起,就不言而喻。其中最震惊的当属黄善如,她从未想到这,从未思索过叶树年的心上人可能是男的。 唐文楷和袁夏则心照不宣,他们不是没想过,只是黄善如刚出现的那段时间里觉得自己八成误会了,现在却又证实他们想的其实分毫不差。要说不惊讶定当是骗人的,只不过该怎么说,或许欣慰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他们总是担心处处照顾别人的叶树年,没有一个体己的人可以照顾他。现在这样其实也不坏,他们都希望叶树年可以真正拥有一个好的去处。 黄善如转身离开了,袁夏原想挽留,但被唐文楷拦住了。唐文楷自是明白她该有自己的空间去冷静,任谁也无法一下子就接受自己所喜欢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是自己。 这是太过令人悲伤的事情。 黄善如到便利商店买了杯咖啡,就呆坐在椅子上,脑袋空转着,却没想出了什么。连那杯咖啡喝起来都不知滋味。 她开始掉眼泪,不知道是为了叶树年醒来而开心、还是为了彼此的终于明瞭而难过。直到今日,她才真正明白她是真的不懂叶树年,儘管看似与徐清才是一对,却又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人她甚至两天前才真正认识,黄善如知道孙昱良是叶树年的同事,可没想过有这样一层关联。怎么想得到? 黄善如喝不下咖啡了,只能低头闷声地哭,心里很是迷惘,早就不知道自己该往何方。 她没再回医院。 另一方面,徐清得知叶树年入院,是由童语馨转告而知,因为孙昱良传了讯息。徐清听闻此事时,恍然间无法反应,童语馨则缓慢告知从孙昱良那得来的消息,说是他昏迷几日又醒了,身体没大碍,但就是需要静养。 徐清不知为何,感到惶惶不安,她老是觉得叶树年或许会随吴政萱离去。但随即她又甩甩头,要自己别乱想。不会的。 后来她们决定去买个水果礼盒,晚上过去探望叶树年的情况。 在那之前,徐清把那明显已经变长的头发扎了起来,窝在书桌前画画,童语馨没有过去打搅她,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徐清的背影。 童语馨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孙昱良那番话所影响,所以看着徐清时总觉得彼此越离越远。儘管她知道自己愿意不断付出更多,只为了让徐清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果然还是无法像当初那样无怨无悔了。 童语馨觉得很累,她一再地给徐清时间,让徐清能慢慢接受自己,可为什么经过了这样长的日子,她还是觉得没有任何进展? 好像她们两人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彼此安慰,为了不让对方是一个人,仅此而已。童语馨想过,如果自己提了分手,那徐清会难过吗? 会试着挽留她吗? 童语馨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不敢试。她们的感情已经太过脆弱,经不起这样试探。就怕徐清真的毅然答应,自己也终将痛心,到时徐清可以洒脱地走了,而自己却不行。 爱比较深的人,总是比较辛苦。童语馨何尝不知道? 她已经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做,也已经不晓得如何去猜测徐清的心了。 猜不透呀。 49 晚上,大家都聚在叶树年的床旁间聊,他显得有精神多了。医生后来看过确定没问题,只是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叶树年的父母感谢唐文楷他们这几天的陪伴与帮忙,还有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人人几乎都是笑着说自己被他照顾的才多。 叶树年看着这些至亲与挚友都在自己身旁,心里觉得是又开心又愧疚,开心他们如此关心自己,也愧疚让他们担心自己。 不过当他说了对不起,却是惹哭了袁夏,直指着他就说他是个浑蛋,说对不起是想让人于心不安了。叶树年听了便赶紧住嘴,还伸手抽了面纸给袁夏。 袁夏故意擤鼻涕擤得很大声,更是让叶树年满脸歉疚,但一干人是乐不可支。 「老闆说了,让你好好休息,真的康復了再回去不迟。」孙昱良代为转告着店里的事和老闆的话,还带了店里几个同事合资买的大大小小的礼盒,让叶树年是不断道谢。 「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可都经不起你再倒一次。」唐文楷无奈地笑说,「袁夏再爆哭一次,我也要崩溃了。」 「喂!」袁夏用力地打了唐文楷的手臂,唐文楷便瞬间闭了嘴。 「谢谢你们。」叶树年一如以往地温柔笑了,他几乎要落泪。 他何德何能才遇上他们?虽然不清楚,可是他愿意用一切来回报。 「不谢不谢。」唐文楷笑着。 他们都因为这个人能活下来,而打从心里感到高兴。 后来他们回去了,只留下叶树年的母亲在这照料,他母亲说他的朋友都很热心,待他很好,这样的朋友实在不可多得。叶树年点头,一时也无话可说,因为就是那么回事。 「不好意思。」 「啊,是来看树年的吗?」 叶树年才正闔眼小歇一会,又听见母亲的招呼声,他不禁又张眼看了来人,却愣住了。 「你还好吗?」徐清走到他床旁,手上还拿着一捲纸,轻声问着。 「你们怎么会来?」叶树年惊讶地撑起身,因为童语馨也靠上前来了。 「孙昱良告诉我们你身体出了点状况,所以就过来看看。」童语馨歛眉微笑,「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叶树年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笑了笑,「我会更注意自己的。」 「我和语馨去买了点水果,休息的这段日子就多少吃一点吧。」徐清看见叶树年的气色比起以往差上许多,其实很担忧,可是比起孙昱良那时描述的情形,倒要好上一些,她这才没担心得嘮叨一顿。 「谢谢,还让你们破费……」 「大家都是朋友啊。」童语馨责怪似地看了叶树年一眼,他母亲便要她们拉椅子坐下聊。 「听到消息的时候很惊讶,怎么会突然这样?」徐清问。 「医生说是太操劳了,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又太大,才会这个样子。」叶树年的母亲代为回答,因为叶树年有些不自在,「他就是太不懂得要休息,什么事情都只会一直勉强自己……」 「妈!」叶树年难为情地喊了声。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叶树年的母亲笑呵呵地,拿起一旁的水壶站了起来,「我出去盛水,你们慢慢聊。」 童语馨点头,徐清却只是看着叶树年。 「这个给你。」徐清把手上的那捲纸递给叶树年,见他一脸困惑便又接着说:「下午画的一点东西。」 「可以现在看吗?」叶树年惊讶了下,又问道。 「嗯。」 叶树年将纸捲上的带子解开,摊了开来,在画纸上的是他思念的人。 「我一直想画,不过怕画了之后也不敢掛,你知道的……」徐清露出非常寂寥的神情,童语馨安静不语,只是看着画上的人,那个她直到今日才知道的人。 「这是谁?」下午时,童语馨凑过去看了看徐清在画的东西,却发现她罕见地描绘起人像。徐清向来擅长画风景和静物,就是不见她画人,如今一瞧总有几分新鲜。 徐清停下动作,把水彩笔搁到一旁,不说话。 「怎么了?」童语馨看徐清的神色怪异,不禁有些疑惑。 「我到现在都没有跟你说过她的事情。」徐清看着画纸上的女孩,语气变得低沉,「我想,大概到了要和你说的时候了。」 童语馨一愣,徐清转过身来看她,「如果听完了,你想离开我,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徐……」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童语馨噤口,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像中惊讶。她早就知道徐清心里有人,知道徐清有太多关于这个人的事都没和自己说。事到如今,她也只是亲口听徐清承认,承认她最爱的女人,从未是自己而已。 童语馨从她嘴里知道了吴政萱──那个画纸上的女孩──知道了那个始终被徐清搁在心底的伤。徐清毫无保留地对她坦白了一切,关于高中时的她们、关于后来被迫分离,关于吴政萱的永远离去。 徐清没有掉半滴眼泪,就像是早已为了这个人,流乾了这辈子所有的泪水。从徐清眼底,童语馨只见到最深沉的忧伤与情意,那刻起她便清楚徐清这一生一世,注定只爱那个女人。即便将来与谁在一起了,在徐清心中的分量,都远远不会及得上吴政萱。 童语馨向来知道徐清专情,可是她不知道,原来当真正明瞭徐清专情了一个自己永远也赢不过的离世之人时,会痛得让她撕心裂肺,在她的胸口扯开一道再也无法癒合的伤痛。 那时候,是童语馨在徐清面前第一次痛哭失声,也是她第一次被徐清主动拥揽入怀,说了「对不起」。 徐清说,这辈子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童语馨。 可是童语馨不要她对不起自己,一点都不要。却哭到最后,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为什么要送给我?」叶树年看着上头画着的吴政萱,那坚毅的眼神、温柔的笑容,都让他觉得过往的一切恍若歷歷在目。 徐清看着叶树年手上的画,笑了笑,「总觉得如果是你,一定会掛在墙上,好好保存的,对吗?」 「……嗯。」 「而且我很怕时间一久,我再也记不得她的模样,只能趁现在她的脸还被我深刻印在脑里的时候,把她画下来。」徐清哽咽,而叶树年看向童语馨,却发现她没什么表情,似乎已经知晓了吴政萱。 叶树年把纸捲起来,重新系上带子。 「我知道了,谢谢你。」叶树年温柔一笑,徐清见着的时候,低下了头,用手抹过眼眶。 徐清从未说过的事情是,每每见到叶树年,都觉得看见了吴政萱。 「我和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有缘分,但是能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如果不是你,我还会继续认为这世界上最为她伤心的只有我。我知道你也爱她,也很庆幸她认识了你,如果她没有你,我真不敢想像会变成怎样。」徐清用袖子按了按眼角,笑了出来,「我们两个的福气,就是遇见你。」 叶树年哑口。 「不过政萱终究早我们一步,我希望你能幸福,这才是她想看见的。」徐清的神情坚强了许多,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她想通了什么。 童语馨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听着。 「我会的,希望你也是。」叶树年应允。 徐清这才起身,扬起笑,「一定。」 出了病房后,徐清和童语馨并肩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互相没有说话。在家的时候,童语馨哭了很久,但并没有明确说出她们是否该继续下去,徐清也不逼迫她立刻就要告诉自己答案。 只是果然在坦白了这么多以后,徐清是紧张的。的确徐清不曾忘过吴政萱,不曾有一日对吴政萱的情意有一分一毫的减少,可是童语馨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几年,却又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几乎是比她和吴政萱在一起的时间,要更长了。 徐清不敢说自己很爱童语馨,可是日子久了,对童语馨并非毫无情分,也日渐意识到了她的重要。可是徐清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要求童语馨非得接受她心里还有其他人,却要跟自己在一起。 所以即便童语馨最后的答案是分开,她也一定、一定不会有任何怨恨。 童语馨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已经够让徐清这一生无以回报了。 徐清对不起她。 「徐清。」 医院外,她们一同走在人行道上,随着人群往前移动,城市里的灯光闪烁,车水马龙,但即便如此吵杂,徐清仍是听见了童语馨的声音。 「嗯?」徐清停下脚步,看着走在自己身后的童语馨。 童语馨泪流满面,让徐清呆住。 「我爱你。」 徐清张大了眼。 童语馨走上前来,第一次没有徵询徐清的意见,紧紧抱住了她,「我爱你,我爱你……就算你爱的人不是我也没关係。」 「语……」 「所以拜託了,不要离开我……」童语馨的语气近乎请求,也不在意身边的人都纷纷看向她们,徐清无法克制她心里的澎湃,不住地发抖。 「好不好?」童语馨没听见徐清的回答,哭着不断询问,「好不好嘛?」 「好。」徐清也终于伸手抱住了童语馨,靠在她怀里流了眼泪,「不会离开你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在这偌大的世界里,她们都找到了彼此的归属。 再也不会一个人了。 50 叶树年静养一阵子后终于出院了,在这段时间里比起叶树年父母更悉心照顾他的人,非孙昱良莫属了。只要一下班就会带着吃食出现在医院,陪叶树年聊天。 叶树年觉得很不好意思,要他不用这样每天都大老远跑来,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可是孙昱良非常坚持,也几乎可以说是固执,就是要等叶树年安然无恙地出院为止。 「真的麻烦你了。」孙昱良陪着他搬东西回到他的套房,他连连道谢,孙昱良都要听腻了。 「这句话我听到耳朵要长茧了。」孙昱良大叹一声。 「可是……」 「好,我知道。这段时间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也不用急着回来工作。」孙昱良又继续叨念着,叶树年苦笑,「我真的没事了啦。」 「不行。」 「我……」 「那我先走了,我会跟老闆说你的情况的。」孙昱良摆摆手。 「等一下。」 「怎么了?」孙昱良手停在门把上,转头看叶树年。 「我……想去找他把话说清楚了。」叶树年有些支吾,虽然也不用特地和孙昱良说,但就是觉得有必要,「所以可能会离开台湾。」 孙昱良愕然,「他是指……」 「我的高中同学,也是一直放在心里的人。」叶树年垂下眼,不再看着孙昱良,「太多年了,我不想再等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孙昱良觉得浑身发冷,无法想像叶树年要离开,要到遥远的国外。 「如果他拒绝我了,我当然会回来。」叶树年笑得有几分落寞。 「如果接受就不回来了吗?」孙昱良满脸不能接受,走回他跟前,「是这样的意思吗?」 「还是会回来把书唸完。他在英国,本来就一直邀我过去,可是我怕天天与他相处,我会忍不住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叶树年抬头环视了这间小小的套房,「所以我才会懦弱地留在台湾。但这几年我也存了一些钱,就想着要用在这种时候。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想把藏在心里的话,跟他说。」 「……我明白了。」孙昱良失魂落魄地点头。 「谢谢你总是对我这么好。」叶树年朝他鞠了躬,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我没有办法回报你什么,能说的只有这些。」 「我之前说过了,只要你在最难过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只要你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去到你的身旁。」孙昱良别开脸说着,「我从来没有希望你回报我什么。」 「孙……」 「那我走了,有事情再打给我。」孙昱良没有再看向叶树年,只是低下头走到门前,「再见。」 「……再见。」叶树年知道孙昱良不会留下来。 等孙昱良走出叶树年的套房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眼,他气自己连等叶树年的勇气都没有。 孙昱良明明也很清楚自己喜欢上的,是一隻必须让自己不断等待的飞鸟。 他知道自己只能做一棵树,等他归来。 叶树年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就说服了父母让他前往英国一趟,虽说父母总担心他的身子,不过他藉故说是出外放松身心,便也让俩老没了话。他们自然都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拚命三郎,对什么事都负责,且什么事都会做到最好才甘心,往往因为这样累倒又不敢说。 所以若是叶树年自己能有意识该去休息了,那自然是最好的。 而这一趟去英国,叶树年并不打算事先告知罗逸伦,不希望罗逸伦对于他的到来有任何的期待,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罗逸伦事先就已经准备好的笑容,被自己轻易击溃。 叶树年太清楚自己这次去,势必是有太多事情都要一次改变了。 他不敢去设想罗逸伦任何一种反应,不论是震惊、错愕、生气或噁心,他怕自己想得深了,就会却步,然后任由这一切直到一辈子。如若真是这样,他一定到死都不会瞑目。 这一趟离去,他已经首先向孙昱良告知了,虽说孙昱良被自己伤透了心,却还是执意等待,让叶树年很过意不去,却也不否认自己有多么感动;袁夏和唐文楷虽不清楚实际情形,但还是支持叶树年出外走走,怕他闷坏了;童语馨知道了便说需要帮忙就说一声,一定伸手;徐清却沉默了好久、好久…… 「没有问题吗?」徐清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不安。 「没问题。」叶树年轻轻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徐清这才像安下心,语气含笑,「我等你回来。」 「好。」 可叶树年这一去,三年不曾再有过任何音讯。 没有一个人找得到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突然间让人疑惑叶树年这个人,是否真的曾经存在。 他成了一隻飞出去,就不再归来的飞鸟。 51 黄善如哭了很多天,在她终于确定叶树年不会喜欢她后。哭到眼睛都肿了,声音也哑了,于是蹺了好几堂课,在家思索该如何面对,以及如何收拾自己残存的感情。 她想了整整一个礼拜,终于自己也多少释怀,虽说依旧心痛难挨,却也忽然明白了原来感情真的就像是这样,太阴错阳差,老闆那时候劝过自己的,是她听不下去。 黄善如决定去道歉,也决定把话好好说开,算是结束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叶树年的喜欢,但叶树年却就这样飞出国,不说一声地。 郭沛君安慰她叶树年很快就会回来,也为了她去问了唐文楷,他们都说叶树年只是出国散心,不会出去太久的。 却就那样整整三年,不曾捎来任何讯息。 所有人都急疯了,唐文楷和袁夏不断打听消息,徐清也在遇见她时问过,但黄善如怎么答得上来?她是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叶树年与每个人都道别过,唯独自己,什么也没说。 所以最不能知晓叶树年消息的,当属黄善如。 叶树年的父母为叶树年办了休学,且意外地面对他们时什么也不说,与在医院时的态度差异极大,可唐文楷他们根本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得出来他父母并不想说。 就这样,没有人知道叶树年此刻究竟身处何处,就算说要去英国找他,英国何其大?再说钱呢?简直就无计可施。 唐文楷他们的毕业典礼那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就是少了那么一人。黄善如没有前去为他们祝贺,因为她更明白任谁也没有心情。尔后去了麵店,遇上徐清,徐清也就仅是点头致意,两人不再谈话,似乎只要有谁开口,就总会提到叶树年。 也就总会不自觉地,哽咽几分。 他们都掛念着叶树年。 「那傻小子跑了?」老闆擦着杯子问,看似也不是很惊讶,让黄善如很生气。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黄善如气呼呼地问,然后又担心地皱起眉头,「学长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父母都没报警了,你担心什么?」老闆笑了笑。 在叶树年离去一年时,黄善如便耐不住地跑来找老闆,因为她总觉得需要找人说话,偏偏找郭沛君说时又会忍不住抽抽噎噎,根本就没办法好好讲。她就想也许来找老闆会有办法。 「可是……」 「出国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要这样失踪,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老闆开了炉火,煮起黄善如很久没有喝的奶茶,「要我看啊,他和浑球也差不多,让一干人为了他担心。」 「老闆!」黄善如简直是暴怒,老闆便也举起手示意投降。 「反正他会回来啦,早晚的而已。」 「你又知道……」 「我是不知道他到底大老远跑到英国去干嘛,可是无非是去找人,既然不回来,又一定是被留住了。不然就是没有被留下来,可是他不走。」 黄善如没了话。 「我跟你说啊,我们男人啊都有一种流浪的天性,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次跑得不见踪影,没有消息。可是除了那种比较野,拴不住又天生爱闯的男人以外,普遍都会再回来的,就这点我敢保证,那傢伙绝对不是那种会乱闯的傻蛋。」老闆搅拌着锅子,语气稀松,「我不知道他会去多久,可是回来了就不会再走了,他给我这种感觉。向来我的感觉都是准的。」 黄善如只能信了,不然她能够怎么办呢? 「这杯当作那小子请你,我知道他会回来付这钱的。」老闆把煮好的奶茶摆到黄善如面前,「在那之前,你只要喝掉它就好。」 黄善如还是呜咽地哭了。 之后几年,却再也没有掉过半滴眼泪。 孙昱良毕业后,回了花莲的自家民宿帮忙,一方面是怕留在台北总触景伤情,一方面是早已打算好了,临时更改也很麻烦。 他有时总会坐在外面的景观餐厅望着海,想着远在海另一端的叶树年。明明说好再怎么样会回来完成学业,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几个月也就罢了,时至今日,一载都过去了,还是不见他回来。 孙昱良知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着叶树年能想到自己,可为什么还是会期待?分明叶树年没有给过自己任何希望,也一再地要他放弃,他却执着着不肯放下。孙昱良知道感情这回事向来说不清理不明,总有人上了心就再也割捨不下的。可就是闷,就是难受。 他在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 不过怎么说,果然孙昱良还是在等那一通电话,不管叶树年说什么都好,只要让他听到他的声音,这样就够了。 他的要求越来越少,越来越卑微。 偶尔他和童语馨联络,间话家常时会聊到叶树年。虽然童语馨和叶树年相处得少,不过也总少不得记掛几分。他们彼此安慰着他会回来,又一边随意聊着琐事,就为了掩盖有个人这么强烈地从生活中抽离的事实。 于是时间一久,他们都学会等待,都开始知道原来等待一个人,会是如此漫长的事。 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孙昱良漫漫无期地等候,但期间他学习了许多接管民宿的经营方式,也曾招待了童语馨他们过来,一起吃饭、说话。明明一开始都不认识的,却多被那个不在场的人串联起来。 「一起等,就不会太难过了。」袁夏那时是这么说的。 「他回来我要先揍他一拳。」唐文楷则灌了一罐啤酒,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被袁夏踢了几下。 「我想他。」童语馨垂下眼。 「……我也是。」不怎么开口的徐清也淡淡附和。 于是所有人都承认他们想念叶树年。 然后一起喝乾了那毫无滋味的冰啤酒,安静看海。 52 罗逸伦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叶树年,即便他事后曾打了电话、写信,也完全没有收到回覆。好像叶树年是铁了心,不再与自己相见。 还记得两年前,叶树年毫无事先通知,就隻身来到了英国,循着他寄信时的地址找到了自己的住处。记得那个时候,整天都下着小雨,天空昏暗,但叶树年却撑着一把白色的伞站在那,没有任何焦急不耐,罗逸伦在那一瞬间也恍若觉得叶树年不是拿着伞,是张着翅。 罗逸伦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但伴随着脚步越走越近,叶树年的脸孔越来越清晰,他便知道绝对不是看错。叶树年也在一对上自己的视线之后,就绽开了笑容,眼神柔软得像是要包覆了他。 「你怎么会在这?」罗逸伦在那个当下,只能愣愣地吐出这句话。 「来找你的。」叶树年微笑,语气还是那么温和。 「大老远的,也不先说一声……」罗逸伦还是惊讶,便突然感觉有些无措,毕竟从来也没有见过叶树年这样。不过他似乎不在意,只是依然撑着伞站在这雨中,淅沥淅沥。 「我想你。」叶树年说。 而罗逸伦呆住了,随后失笑,「你吃错药啦?」 「我很想你,所以才来找你。」叶树年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依旧淡淡笑着。 「我们这么久没见,没想到你变直接了。」罗逸伦一时没有反应他的认真,以为只是叶树年拿他打趣。 叶树年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句「一起吃饭好吗」,罗逸伦答应了,却没有意识到叶树年当时的背影有多惆悵。 叶树年就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与罗逸伦并肩的。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是最后一次。 罗逸伦请叶树年进屋,亲自下厨,虽说会做的菜不多,但人在异乡多年,烧得几项好菜却也不是太难的事。毕竟什么都要钱,能省则省,可以自己动手的就一定自己来。 叶树年原本想帮忙,但被罗逸伦请去沙发上坐着,便也就不说话,拿出背包里的书,一个人便默默看了起来,耳边炒菜声鏘鏘作响。 罗逸伦偶尔会回头看看叶树年,虽然明知道他就只是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却总感觉叶树年整个人都散发着非常强烈的存在感,好像他的来到,是想对谁宣告什么。 也或许,叶树年真的想说什么。 后来他们一起坐在餐桌前吃着饭,还有几项小菜和罗逸伦特别泡的热茶。他们没怎么说话,也不是说不晓得说什么,只是觉得想要待在这静謐的空间里一段时间。 罗逸伦反覆猜测叶树年突然到来的用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思绪紊乱地塞饭配菜。相较之下叶树年就很冷静,似乎也不着急什么,一口一口吃着,像是满怀感恩。 「我一直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过你。」等到叶树年放下碗筷时,碗已经空了,而他平静地开口,反而让罗逸伦有点不知做何反应。 「关于我和政萱的事。」 罗逸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是倏地垂下视线,不再直视着他。 「你一直都觉得我和政萱在一起,或者互相喜欢,对吗?」叶树年轻声问,让罗逸伦呆了一下,「你……」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在一起,而且她不会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她。因为我们都各自有喜欢的人了。」叶树年平心静气地说,双手放在膝上,眼神直直放在罗逸伦的身上,没有畏惧,没有躲藏。「她老早就和别人交往了,我却迟迟没有对喜欢的人告白,她比我勇敢太多。」 「为什么你们从没说过?」罗逸伦错愕,随后感到埋怨,发现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真的知道他们藏着自己不知晓的事情不说,还是感到不愉快。 「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关于她交往的事情、对象,还有我喜欢的人是谁。」叶树年扬起几不可见的笑,「我们都怕说了,你就逃掉了。」 「我为什么要逃?」罗逸伦很是困惑,还觉得叶树年是在夸大什么。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原因。」叶树年喝了口快凉了的茶,说不上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树年……」罗逸伦总觉得不大对劲,想开口再问些什么,却抬眼就看见叶树年眼里的荒凉。 「对不起,这几年来都让你难过了。」叶树年深呼吸,才缓缓说着,「政萱曾要我这么转达给你,却一直都开不了口,因为不是时候。现在是时候了。」 「答应我,听完一切之后你不会推开我。」 罗逸伦没有应答,只是感到茫然,对于叶树年此刻说的话一头雾水,可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拜託你了。」 「……嗯。」而罗逸伦又能说什么? 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 「记得高三时的毕业典礼吗?」叶树年淡淡提起,喝着罗逸伦又重新冲泡的热茶,两人面着氤氳谈话。 「怎么会忘记。」罗逸伦心口沉着。 「我和政萱吵了架,最后打了她一巴掌,然后你揍了我一拳。」叶树年苦笑,「那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打朋友,也是第一次被朋友打。」 「可是你们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打人。」罗逸伦低声,回想起了过去,「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动粗。」 「因为政萱和别人交往的事,被父母发现了。就在毕业典礼那天。」叶树年觉得那时候的一切,都恍若昨日,「她被骂,可是我帮不上忙,她埋怨我,因为我明明就和她一样。」 「一样?」罗逸伦不解道。 「她交往的人,是那附近女校的学生。」叶树年说着,罗逸伦则愣住,彷彿没听清楚。 「……女校?」 「政萱喜欢的人是女生。」 罗逸伦感觉脑袋打了结,无法即时消化这么令他感到胃痛的消息。自己喜欢了两年的女孩子,不是喜欢自己的朋友,而是他校的同性吗? 随后,他又旋即意识到了刚才叶树年话里的意思。「一样」,所以叶树年指的是…… 罗逸伦猛然抬头,而叶树年用坦然的目光瞅着他,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却也在剎那之间,无法呼吸。 53 毕业典礼那一天,所有人都沉浸在既开心又感伤的情绪之中。叶树年和吴政萱当然不是例外,不过他们两个却也觉得这才是一个段落的结束,终于他们都好好把这个阶段完成了。 「三年好短喔,我还记得我高一刚进来的时候耶。」吴政萱坐在位子上,今天的她稍微烫了头发,不爱过度装扮的她也上了淡妆,因为她是学生代表,要上台致词的。她带着一些伤感这么说,又抬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叶树年。 「我也这么觉得。」叶树年觉得当初刚走进这校园的模样,还依旧清晰可见,只不过时光飞逝,无人能够抓住,匆匆地便也被带到现在了。 「我觉得上这间高中最开心的事,就是遇见你。」吴政萱坦率地说,叶树年不由得看着她清丽的脸庞,微微一笑。 「我也是。」 吴政萱的笑靨如花。 所有人都聚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教室里头,最后再说说话,送交卡片、礼物,或者相互拥抱、哭泣。也有人非常冷静地坐在位子上,不发一语地望着每个与他相处至少两年的同学,沉浸在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情绪里。 叶树年则被不少男同学拍肩、问候,大家都不提道别。吴政萱被不少女孩子簇拥着,这里抱那里牵的,几个女生就那样哭成一团,明明毕业典礼都还没有开始。 不过叶树年多少是羡慕的,羡慕女生可以这样坦白地表达自己的难过与不捨,男生却总要强忍着某些伤感,就为了那不怎么值钱的自尊与面子。 他可是有发现某些男生不捨到都快崩溃了。 叶树年虽然也感到惆悵,但还不至于觉得想要哭,只想再多一些时间好好看看这些朋友。今天过后,大家就分道扬鑣了。 他们人生就各自有了不同的岔路。 之后,时间到了,大家陆续背着自己的个人物品离开教室,不会再有机会踏进来了。他们都以一种异常缓慢的脚步往礼堂移动,像是不捨。不过吴政萱却早他们几步,用轻快自信的步伐率先前往。 那时候的吴政萱,非常美丽。 所有人都在礼堂坐定后,不少人的家长和家人都来了,外校的人士也都陆续到场,大部分都站在旁边参与他们的毕业典礼。过程算不上冗长,因为再怎么样都是最后一次了,校长和其他教育人士的致词免不掉,然后开始颁一堆大大小小的奖项。成绩好品行又优良的叶树年名字出现了很多次,手上抱了一堆奖状与礼品,吴政萱也少不到哪去,他们那时都是风光的。 最后,就是吴政萱的学生致词了。原本都是排在前面讲,不过今年似乎有些不同,挪到最后才说。在司仪唸了吴政萱的名字之后,她便以轻盈的姿态地步上台,灯光照在她身上时显得她闪耀动人,比起坐在底下一干朴素的同学们,她的身影非常醒目。 她站在麦克风前,开口就用着比平常更清亮甜美的声音先简略自我介绍,然后马上切入正题,把她老早背得滚瓜烂熟的讲稿缓缓道出。吴政萱的神情飞扬,自然而不矫作,眼神掠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又信心地微笑,语气没有停顿,说话没有结巴,像是她生来便是要站在台上说话的。 叶树年虽然知道吴政萱向来大胆外向,不过从没想过连台风都这样稳。吴政萱的致词并没有意图使人感伤,反而充满激励与希望,也未使用任何机械式的语气演讲,而是自在得宛如在与每个人分享什么一样。 「真的很厉害啊。」坐在叶树年身旁的同学如此讚叹着,那望着吴政萱的眼神都直了。 「……是啊。」叶树年也只是赞同。 或许他和吴政萱在学业上的表现一样出色,可是吴政萱在各方面却也不落人后,甚至是十分优秀的,这就与他大不相同。叶树年多少会羡慕,不过终究还是为她开心,他也很高兴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是由吴政萱引导大家走到岔路口的。 「……这三年,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快乐也好、悲伤也罢,能够走到这里,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我要谢谢身边每一个陪伴我的人,也希望在毕业典礼之后,你们都能给最重要的彼此一个拥抱,谢谢他们陪你一路走了这么久。接下来,你们都有各自的路要前去,眼前的每一个人都会是你最重要的回忆,是你这辈子最璀璨的时光。我的致词到此结束,谢谢大家,毕业快乐!」 致完词后,热烈的掌声排山倒海而来,有人尖叫、有人激动地欢呼,还有人就这样哭了。 叶树年感觉内心澎湃,而她一下台后,也不管脸上的妆容就笑开来往自己班的方向跑。大家纷纷都拥抱了她,谢谢她给了他们这么棒的演说,让他们觉得高中生涯有这么一群人,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毕业快乐,我最亲爱的好朋友。」吴政萱最后拥抱的人,便是叶树年。她紧紧地抱住比自己高出一颗头的叶树年,用着比以往更甜腻的语气说话,他笑笑地也搂住她。 「毕业快乐。」 后来吴政萱又东奔西跑地,到处和朋友握手、拥抱、话别,接着就不见踪影了。 「政萱跑哪去了?」吴政萱的父母和其他家长说完话后也来过一次,叶树年赶紧打招呼。 「应该是去找人了。」叶树年四处环顾了一下,想着依吴政萱的个性应该也是不晓得跑哪班去到处拍照。 「真是的,都已经要毕业了,还这样蹦蹦跳跳。」吴政萱的母亲不禁笑叹,叶树年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但原以为会顺利结束的毕业典礼,却在不久之后就变了调。 因为吴政萱离开太久,原以为她会早早回来的叶树年有些等得不耐了,因为说好要一起拍照的。罗逸伦刚才来找过一趟,但她还没回来所以又先去别处了。叶树年决定直接去找人,就这样穿梭在礼堂的人群之中,仔细探看任何一个可能的身影。 最后,他在礼堂外的司令台上,看见了吴政萱与爸妈起争执,有个女孩被吴政萱护在身后,低垂着头,叶树年看不清她的脸。 「如果我们今天没来,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吴政萱的父亲震怒,伸手就是要打人,但是被她母亲拉住,不断劝说,但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去。 「我做错了什么?」吴政萱面无表情地问,在她身后的女孩拉着她的衣袖,怯弱地出声:「政萱,别说了……」 「对,我和她交往,我喜欢她,我喜欢女生。」吴政萱不愿意就这样被骂,坚定地说着,「没有和你们说是我的错,可是我也不认为我和她在一起是不好的。」 「你还狡辩?谁让你这样的?好好的喜欢什么女生?」吴政萱的父亲用力甩开她母亲的手,更是上前一步抓紧她的肩膀,「我不准你们在一起。」 「就算你是我爸,在这件事情上我也不能答应你。」吴政萱依旧毫无畏惧,直到吴政萱的父亲终于暴怒地将吴政萱推倒,让她狠狠摔在地上。 「我会去找她父母谈。」最后,丢下这么一句话,吴政萱的父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还好吗?」那个女孩赶紧查看吴政萱的状况,但她只是像失了魂的玩偶一样呆坐在那。 「政萱,你不要吓我。」女孩的声音哽咽,吴政萱只是缓缓摇头,无力地微笑,「你先回去吧。」 「可是……」 「回去吧,我会去阻止他们的,你暂时不要再让他们看见比较好。」吴政萱轻声安抚,「对不起,让你委屈了。」 「不委屈。」那女孩几乎是哭了。 叶树年自始至终都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直到那女孩也离去。 「你就那样看着吗?」吴政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语气冰冷。 「我……」叶树年这才发现自己僵住太久,正想啟口,吴政萱便朝自己走来。 「你为什么不来帮我们说话?」吴政萱冷冷地问,「为什么要让他们这样对待我们?」 「……」 「我喜欢她哪里错了?」吴政萱深呼吸问道。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喜欢女生?」 叶树年看着已经不再冷静的吴政萱,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一定要喜欢男生,才是正常的吗?所以我是怪胎、异类?那你不也是?」吴政萱冷笑,「就因为你没有说出来,所以不用遭受别人非议。我只是想要亲吻她,就要被骂,就要被指控是叛逆?」 「不是这样……」 「那为什么会这样?」吴政萱问,眼神已经变得空洞无比。 「吴政萱……」叶树年想要安抚,但她却露出悲伤透顶的模样。 「为什么?」 叶树年哑口。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吴政萱终于悲吼出声,以手掩面地泣不成声,「我只是想要喜欢她……就这样而已,不可以吗?」 吴政萱哭得撕心裂肺,和礼堂里头的惆悵离别或许有几分相似,但她却显得更为悲痛。 叶树年伸手想碰触她,安慰她,却被吴政萱一把拍开,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的,不为自己所爱的发声,这一切就只会重蹈覆辙……」 吴政萱还说了很多、很多,但叶树年何尝不是遍体鳞伤?只是她的一字一句地又打穿了他的心。吴政萱充满恶意的眼神也让他开始头痛……最后,他让她安静了。 吴政萱别过脸,白皙的脸颊上缓缓浮现红色的掌印,她的目光空洞,上一刻的激动和愤怒,都消失无踪。好像是叶树年强制关闭了她什么开关似地,她再没有反应。 「你在做什么?」后来,罗逸伦衝了过来,叶树年的脸颊也被打了一拳。他愤慨地指控着叶树年的暴力,却不曾想过,这世界蹂躪了叶树年多少。 叶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摔坐在地上,终于也流下眼泪。 「叶树年,我讨厌你。」吴政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也不顾罗逸伦担忧的询问,便转身离去。 ──「毕业快乐,我最亲爱的好朋友。」 不久之前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无比讽刺。吴政萱期望叶树年会帮她的,但他却没有,所谓的好朋友到底该是怎么样?叶树年不知道。就算自己去帮忙说话了,这些事情就会有所改变吗? 他也没有答案。 只是这一切让他们之间的关係,以这种可笑的方式画下了句点。 54 罗逸伦在一切都搞清楚后,不再看着叶树年,只是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神情很是复杂。 「你会害怕我吗?」叶树年低声问,「还是觉得我很噁心?」 罗逸伦皱起眉,「不是……」 「这样你是不是能明白,我们没告诉你事实的原因?」叶树年没有生气,但脸色益发黯淡。 「为什么……」罗逸伦摇头,觉得一切都太超出他理解的范围了,任他如何想找出答案,脑袋仍是乱。 「为什么是同性恋?」 「……嗯。」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喜欢的人是男生,我也没有办法。」叶树年耸耸肩,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不下千次,可就是想不出所以然。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罗逸伦没有说下去。 「……大概,是从喜欢你开始吧。」 罗逸伦一愣,失手打翻了茶杯。 琥珀色的茶水洒满了桌面,淡淡的茶香瀰漫于他们之间。叶树年起身去拿了抹布,轻压细按,吸乾了茶水,并将杯子拾起,拿去洗手槽洗。 而过程中,罗逸伦都震惊得无法言语,叶树年说的话一直在他耳边重播,他却丧失了所有表达能力。 「想一想,都快要七年了。」叶树年缓缓擦乾了手,看向罗逸伦僵直着身子的模样,「却一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罗逸伦脑中的思绪顿时炸开,回想起了过往的种种,那些他与叶树年的互动,但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出哪里不对劲。可叶树年绝非是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人。 不知不觉中,叶树年走到了自己跟前,并突然感受到他深切的目光。罗逸伦恍惚发现,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注视自己的,从未改变。 「你不相信我?还是想逃?」叶树年的表情不再如以往温柔,反而是异常认真。 罗逸伦突然想去洗把脸,或出去淋些雨,他需要时间,需要压抑此刻起伏翻腾的心情…… 「我喜欢你。」叶树年说。 终于罗逸伦还是忍不住了,一步一步地后退,叶树年想靠近,却被他阻止。 「……不要、靠近我。」罗逸伦涩涩地说。 叶树年确实停住了,面无表情地。 「我不知道……我……」罗逸伦几乎是乱了手脚,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喜欢男人,你明知道的。」 「我知道。」叶树年轻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不说,会比较好……」罗逸伦别过脸。 叶树年木着脸。 「你这样我们以后怎么……」罗逸伦感到心烦意乱,几乎抓狂。这一切都太疯狂了。 「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无论如何也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叶树年握紧了拳头。 「你很自私。」闻言,罗逸伦愤怒地指责,没理由他们应该变成这样,至少这不是他想看见的。 叶树年张大了眼,有些惊讶。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你老是自私地不告诉我这、不告诉我那,现在坦白了又希望我明白……我做不到。」罗逸伦知道自己被这情况搞得疲倦了,开始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连话语也变得尖锐。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叶树年觉得既震惊又受伤。 「你不明白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叶树年松开拳头,顿时累了。 「我寧可你喜欢的是政萱,也不要是我。」 叶树年直到听见这句话,才真的红了眼眶。 「你就这么不把我的喜欢当一回事吗?」叶树年的语气颤抖,不敢置信。 罗逸伦不说话,假装没看见他的悲伤。 叶树年垂下视线,也一步一步地后退,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这样子的拒绝,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接受的程度了。原来自己的喜欢一文不值。 「我明白了。」叶树年沉沉地说,「对不起,让你困扰了。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的确是我太过自私了,如果我一辈子不说,那就只要我一个人难受就好,没理由要拖你下水。」 罗逸伦低头蹙眉,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但你依然是我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人,就算最后你的答案是这样,我还是,非常谢谢你。」叶树年的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他对着罗逸伦鞠躬,「我还是没有后悔喜欢你。」 之后,叶树年转身走回沙发,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捞回袋子里,胡乱塞一通后,就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那扇门被打开又关上的时候,罗逸伦才真正意识到,他是如何地伤了自己挚友的心。 就算不喜欢,自己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不应该保持沉默。 没有谁需要为自己虚掷青春,就算无法好好回绝,也应该说声谢谢…… 罗逸伦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欠叶树年的就是谢谢。可直至今日他都未曾说出口。 叶树年离开罗逸伦的住处之后,回到了民宿,没多和其他人打招呼就回了房间。原本他以为自己会在房里大哭一场,却发现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感到茫然无措。 他好像一瞬间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在知道这些喜欢最后都只是打水漂时,无以名之的空虚席捲了自己。虽然他早已模拟过太多次被拒绝的场面,却都不如实际体会了一次来得深刻。 若是被婉言拒绝也就罢了,罗逸伦对自己的态度感觉就是对待一个怪物、异类,虽然没有说自己噁心,但他不是笨蛋,知道罗逸伦已经觉得疙瘩。 叶树年浑身无力地躺在床铺上,知道他与罗逸伦之间,这就已经是结束了。 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开始。 他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打给孙昱良,真的很想。很想告诉孙昱良自己有多委屈、多难过,可是叶树年知道自己不行,不能在自己这种最脆弱的时候利用他,不能给孙昱良无谓的希望。那到头来只会变成自己伤了他的心。 所以他忍着,把手机丢得远远的,远得自己沟不着,才不会拨出那通电话。 儘管他彻夜难眠。 55 午后,天气变得凉爽许多,民宿的客人多喜欢聚在楼下的景观咖啡厅聊天,尤其是和在柜檯负责接待的孙昱良间聊。孙昱良家的民宿十分有名,除了所处位置交通方便、景緻迷人,还有一个和美景有得比的孙昱良在。 孙昱良外貌乾净俊秀,而那眼睛大而有神,漂亮的双眼皮让他只是抬眸瞥一眼,都觉得会被勾走心神。个性虽清冷但很符合他的气质,说话总是淡淡的,不太笑,可是光站在那煮个咖啡,画面也就够美好的了。 从孙昱良开始负责民宿的工作开始,被不少女客人调戏,还有男客人直接表白,人气之高令他的父母也惊讶。虽然这些都还不至于到无法应付,可时间一久难免疲倦。庆幸的是,仍有不少人是真心想与他交个朋友的,他也因此认识了不少人。 「上次来的时候到现在,都过至少一年了,怎么你还是一个人?」一群站在柜台前聊天的男男女女中,个性最直爽的知佑问道。他和孙昱良交情不错,因为来这里住了不少次,所以私下也会联络。 「一个人很好。」孙昱良说。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这根本是官方说法吧。」和知佑是朋友的何俐珊扬起嘴角,不以为意地笑了几声,「该换换了吧。」 一干人闻言也笑了起来,孙昱良耸耸肩,倒没怎么在意。 「还是说其实有伴了,可是不说?」知佑不怀好意地笑,「你这样欺骗了很多少男少女的心耶。」 「我没有骗任何人。」孙昱良还是那张脸,「我在等人。」 「──喔喔喔!」 所有人突然都躁动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孙昱良对自己的感情事向来闭口不谈,这是第一次,孙昱良松口了。 「谁啊?」知佑好奇地问。 「白痴喔问这种私人问题。」一旁的人立刻用力地拍了他的背,语带无奈。 「好奇嘛!」知佑撇撇嘴,哼了声。 「是我以前的同事。」孙昱良回。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明明自己向来不愿意提的。 孙昱良在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等待的,始终没有回来。所以他觉得日渐空虚,觉得自己或许等不到了。又或者,他早知道自己等不到,但他不愿意承认。 孙昱良开始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酷,那他去哪了?」知佑也不怕失礼,还是这么直接地问,旁人的白眼都往后脑勺翻一圈了。 孙昱良摇摇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一开始说去英国,后来就失去踪影,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 大家顿时面面相覷,发现问及了他的伤心事。 「好自私的人喔。」知佑夸张地叹气。 「我也这么觉得。」何俐珊附和道,不过她倒是面无表情。 一伙儿则是差点没被这两人的快人快语给吓出病来,纷纷要他们就少说两句。 「没关係的。」孙昱良见此情况失笑,「其实自私的是我才对,他没有要我等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干嘛这么痛苦?」知佑不认同地皱起眉,冷哼,「我看你八成也等很久了,可是有些人不回来就是不回来!」 「我自己也知道,不过一旦等待成为习惯,就很难戒掉了。」孙昱良轻叹,「但这都无所谓,只怕等的,都是不愿回来的人。」 知佑住了嘴,像是自己也想起了什么,便不再说话。 「辛苦了。」何俐珊淡淡说道。 孙昱良愣了一下,垂下目光,「不辛苦。」 不辛苦,只要他回来,什么都不辛苦。 晚上,孙昱良一个人坐在外面的露天座,看向远处的大海,隐隐约约听得见海浪声。他心里老掛念着远在海另一端的人,常常坐在这一发愣就是一小时,像是想了很多,也像是什么都没想。 有时候,孙昱良甚至莫名其妙便会流下眼泪,说不上是很难过,可是似乎就是有些一直被压抑的情绪会不受控地流出。他的泪水总是很快就被夜晚的海风吹乾,留下几乎无法见得的痕跡。 后来,电话响了,他随手便接了起来,没有看来电的人是谁。 「喂。」孙昱良努力压下鼻音问着,风顺势扫过他耳际。 「……」电话那端没有人回应,令他有点困惑。 「喂?」他又问,提高了音量,怕是对方没有听见。 「我是叶树年。」 那道熟悉的声音一入了他的耳,他便停止了思考。 「你是孙昱良,对吗?」叶树年的声音有些哑,但仍然使孙昱良的泪水盈满眼眶。 「是我……是我。」孙昱良抑止不住语气的颤抖,却还是急于向对方承认,并希望那人想找的就是自己。 「一直以来,过得还好吗?」叶树年问,话语依然温柔,似乎这三年里他都在,也未曾有过改变。但事实上孙昱良都不敢去细数这些日子里,他过得多煎熬。 「……很好,我回来帮忙民宿的工作了。」孙昱良死忍着眼泪不要落下,也希望自己不要说到一半就哽咽说不下去,「你呢?」 叶树年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让孙昱良很紧张,担心他是不是掛电话,「你在吗?」 「我在。」叶树年低声应道,「一直都在。」 孙昱良觉得胸口很闷、很痛,泪水一直流,只能不断用袖子抹掉,也不让自己抽息的声音太过明显。他想现在就看到叶树年的人。 「这段时间,我过得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叶树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着,声音轻得让孙昱良心慌,深怕他转眼就会消失。「但是到处流浪了一段日子,所以没有回来。」 「那你现在……会回来吗?」孙昱良问得很卑微,像是祈求。他不知道究竟叶树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可是只要他愿意回来,自己一定哪也不去。 「你在等我吗?」 孙昱良听到这句话时,一时克制不住情绪,突然就崩溃了,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没在他脑海里出现过丝毫。 「对,我在等你……」孙昱良的话语几近破碎,他闭着眼睛,哭泣着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在等你……」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我回来了。」 「没关係,真的……」孙昱良现在才明白了什么叫心碎,他的心被自己顽强的感情及对那人的思恋用力拉扯,终致四分五裂,为的只是希望他一句「我回来了」。 「不要哭。」叶树年轻声安抚,孙昱良却哭得更加剧烈,那些他未曾为外人所道的苦楚,都在这一刻爆发。 「……我可以去找你吗?」孙昱良反覆吸气吐气,才能凑出这完整的句子。 「嗯。」叶树年答应了,并说出了自己的所在之处。 而孙昱良不断耐心等候的,也不过就是叶树年的应允。只要他愿意,哪怕叶树年人此刻在天涯海角,孙昱良都肯与之追随。 「你等我。」孙昱良站起身,更加粗鲁地抹掉自己满脸泪水,如此对叶树年说。 「我会一直等你。」 这是叶树年的答覆。 56 徐清曾收到过叶树年的书信,不只一封。但那时距离他消失,已经过了两年多。当时徐清收到他的信时非常惊讶,一度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看见他字里行间透露的柔软时,才真正相信了。 她拿着信回到房里,一字一字地阅读,并强忍着激动,不让泪水掉下来。 「徐清: 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一直想打通电话给你,但又怕不晓得说什么好。最后思考了很久,还是写信了,希望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我只是想说声抱歉,明明答应你会回去的。」 这是张明信片,上头印有一片夕阳西沉,橙光闪烁的海平面。是从希腊寄来的。 徐清知道叶树年大概是流浪去了,只要他不说,根本就难以找到人。可不论如何,她知晓叶树年安好,这便是最大的喜讯。 她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 或许徐清无法预测他何时会回来,但是既然叶树年已经愿意先告知他安然无恙的讯息,那么他回来也是指日可待。说不定其他人也都收到明信片了,想到这她便不知不觉地掉了眼泪。 这两年里,徐清总是担心着叶树年身在异乡是否平安,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所以回不来?又或者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烦恼着连饭也不能好好吃,还是童语馨再三安抚,她才渐渐回復成正常生活。 相比徐清的忧心烦扰,童语馨反而较为豁达,她认为人一生总会有想要失踪的时候,虽然知道会让爱着自己的人担忧,却也还是想要出外闯一番。而叶树年从来也不像是会就此不见人影的人,只要他认为够了,自然就会回来。 徐清无法认同,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丢下一切出走的勇气,无法想像该是什么样的洒脱才能如此。 童语馨告诉她,身为朋友的他们只要耐心等候就行了。 他一定会回来。 徐清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 原本徐清想剪掉自己已经长过肩的头发,却在偶然翻到吴政萱以前的照片时,又犹豫了。当初徐清的头发留得很长,马尾是她的既定发型,没有变过。久久和吴政萱见一次面,她就很喜欢梳自己的头发,还替自己绑辫子或做其他造型。因为如此,即便徐清觉得长发很难整理,洗起来麻烦,还是为了吴政萱继续留长。 直到她们分手那天,她直接衝去理发廊,请设计师一口气剪了。设计师还再三确认,毕竟她那头长发看起来就是留了很久,她还是点头。 此后她再没像这样留长过头发了。 「为什么要分手?」毕业典礼后的下午,徐清便接到了吴政萱的电话。吴政萱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分手吧」,就让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徐清知道肯定是因为今早被吴政萱的父母发现后,才会变成这样。可是徐清不愿相信会是这么糟的结果,她以为一定有解释的机会……她也相信吴政萱会为了她们的感情而努力。 可这是为什么呢?那时吴政萱要她先回去,她听话了,但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分手对你和我都好。」吴政萱轻声说,几乎感觉不出来究竟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不要。」徐清颤抖着语气,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感觉无比炙热,让她就快握不住。 也快要听不下去了。 「徐清,对不起。」吴政萱留下这句话,就把电话掛了,此后无论徐清打再多通,她就是不接。 徐清几乎崩溃,一个人在房里痛哭。 直到傍晚,徐清顶着哭红的眼出门,一路便往发廊去,找了平时固定替她修头发的设计师,表示想要把头发剪短。因为设计师还接了其他客人,所以徐清耐心地在发廊等了两个小时,过程中没有客人要接的设计师就过来陪她聊聊天,因为徐清看起来非常忧伤。 徐清没有把事情说出来,只是一直哭一直哭,搞得里头几个设计师都慌了手脚,还有女客人七手八脚地从包包里掏出买来的软糖,要送给徐清吃,希望她的心情能够好一点。 徐清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的经验,活到现在十七、八年,什么挫折都不曾打倒她,永远优秀得彷彿生来就是楷模,却第一次如此失控,爆炸性的悲伤连旁人都沾染了几分。 后来轮到她了,设计师在准备剪下她的长发前,还不断询问,徐清非常坚定,设计师却很犹豫,但看到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只得一口气剪了。因为徐清在设计师边剪边修的过程中不断流泪,设计师也无法得知她希望什么造型,只好自己来。 徐清的发型便从一个柔媚的女孩,剪成了清爽的男孩头。徐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惊讶,只是反覆吸着鼻子,有点茫然。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不过既然都来剪头发了,就当成刚刚剪掉的都是你最伤心的,留下来的都是最好的。」后来,设计师这么对她说,然后微笑,「从现在起,你就要变得比以前更坚强,不是之前那个柔弱的徐清。」 徐清愣住。 「女孩子的眼泪很珍贵的,但我相信让徐清这样掉眼泪的,一定也是很重要的人。」设计师抽了几张卫生纸给她,语气温柔,「对于重要的人,流过一次眼泪就够了,流太多次,就会变得廉价了。」 徐清还是哭着点头了,设计师轻轻给了这个才十八岁的女孩一个拥抱。 可如今,徐清不知不觉就没再去发廊,头发一日一日往下垂坠,过了耳下到了肩上,她突然觉得自己留下的都是岁月。 当初为了吴政萱留的头发,现今是为了谁而留? 或许是每一个人。 原本想剪掉头的念头,也打消了。徐清认为就这样继续下去也无不可,设计师说剪掉的都是她最伤心的,留下的都是最好的,但徐清认为到目前为止的一切虽然悲伤,却也是无可或缺的,于是她把这一切都留下了。 徐清已经不是当年伤透心的小女孩了,时间让她变得坚强,挚爱让她变得成熟,儘管背负着这些伤痛,她还是走过来了。 她明白有些伤口终其一生都不会痊癒,可是时间会将它抚平,然后为它上药,一帖不会再感到疼痛的药。可能一辈子都会带着当初受的伤,但这些伤会让自己不再踏上相同的路,不再遭受一样的痛。 徐清重新把头发扎起来了,她开始认为这一切会越来越好。 57 孙昱良开车出去,大半夜的才终于到了叶树年在的地方。坐在车上时,孙昱良是惶恐的,深怕自己前进的速度太慢,来不及追上叶树年如风的步伐,他就又走了。 可是孙昱良也不敢再打电话,不敢有一丝叨扰,只是一个人驶在路上,连广播电台都没有打开,车内安静得有些沉闷,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很缓慢,孙昱良觉得很心慌。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很开心,也很不安。孙昱良甚至不清楚见到了人,自己该说些什么话? 好久不见?你去哪了?为什么一直不回来?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很辛苦吗? 成串的问题不断浮现于脑海之中,很想一口气问完,但同时他也觉得鼻头酸。这一切太像梦了,会不会他之后又要醒来?会不会这通电话只是幻觉? 孙昱良不知道,可是不管怎样,是梦也没关係,能有片刻见到叶树年也是好事。 他的要求变得好低、好低。 后来,孙昱良在叶树年说的地址停了车,巷子里除了路灯寂寞地站着以外,路灯下的是许久未见的身影。孙昱良坐在车上,看着叶树年就站在那,微微朝自己笑着,然后走了过来。 孙昱良惊慌得低下了头,心跳声如擂如鼓,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车。直到叶树年走到他车门外,轻敲玻璃。 他终于还是开门下车了。 「辛苦了,让你大老远开车过来。」叶树年轻声说,语气恰似当年,丝毫未变。 孙昱良站在他跟前,霎那间明白这些都不是梦,看着叶树年温柔的脸庞,还是掉了眼泪。 「我等你等得好累……」孙昱良最终还是只能这么说,泪水模糊了叶树年的模样,他甚至连自己都看不清楚。同时孙昱良也发现,无论想了多少个问题要问,在看见叶树年的当下,也是没办法问出口的。 「对不起。」叶树年道歉,孙昱良却不断地摇头,「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被他拒绝了。」叶树年说,孙昱良咬紧了下唇,没有回应。 「我以为自己能接受的,却还是很痛苦。我很迷惘,突然间不知道我那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可是我也早就没有反悔的馀地。」叶树年耸了耸肩,看着依然流泪的孙昱良,愈感抱歉,「那时候我也明白,我喜欢他的程度,远远超乎我自己的想像。」 孙昱良低下了头,感觉自己更加卑微,好像成了当年犯错准备挨打的小男孩,他几乎要让自己缩成一团。 「喜欢他整整七个年头,换来的却是他对我的不谅解。他甚至想逃。」叶树年笑了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我不会逼他和我在一起,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反应。」 孙昱良知道叶树年肯定受伤了,很重很重的那种,或许差点就死掉了。现在却能当成玩笑话一样地说出口,到底要有多大的勇气? 「我真的觉得很累,累到我没力气去面对。我很怕我一回来看到你们的时候,我会克制不住自己地崩溃了。」 孙昱良没有再多想了,便还是做了他这几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叶树年呆住,发觉自己被孙昱良用力地揽入怀中,感觉得到他发烫的体温,还有紧錮自己的力道。 「……为什么不早点打给我?」孙昱良靠在叶树年耳旁,哽咽地问,「你明知道我会去找你,只要你打给我。」 叶树年也模糊了眼。 「我想过要打给你的。」叶树年承认,「但是我怕自己是因为太脆弱,所以利用了你。」 「利用我也没关係。」孙昱良抱紧了他,深怕他一晃眼就消失,「真的没关係。」 「我不能这样做……」 「可是我寧可你这样做!」孙昱良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累积的思念与寂寞都随着泪水沾湿了叶树年的衣裳,也沾溼了他的心。 叶树年伸出了手,轻轻拥揽孙昱良,拍了拍他颤抖的身躯,就这样靠在孙昱良只为自己敞开的怀抱里。 叶树年是感激的,也是抱歉的,他知道孙昱良对自己真的很好,可是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能待他如同。 夜里,叶树年终究是把他留下了,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宣洩那些长久等候的相思。孙昱良温柔呵护得宛如自己是什么珍宝,一丝一毫也不肯碰疼了,细碎的吻让叶树年晕头转向。 「不要走了,留下来好不好?」孙昱良问,叶树年根本没有时间回答他,就被吻住,推不开只得被动地接受,环上他的颈子。 「好不好?」他在自己耳旁喃喃地重复问道,叶树年除了答应,也没有其他选择。 「是你答应我的。」孙昱良微微笑了,将叶树年完全占为己有,让他不能逃。 那晚床铺凌乱,他们相拥而眠。 隔日,所有人都知道叶树年回来了,尤其以黄善如最为激动,却也最紧张。她这几年老想着要再和叶树年说说话,想道歉,虽然叶树年肯定一头雾水。 她想着过几天就去找叶树年,然后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带去给老闆知道! 于是黄善如一下班后就坐车跑去店里,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柜台前与老闆聊天。黄善如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有些惶惑地小心上前,直到对方转身。 「学妹。」叶树年有些惊讶地看向走来的黄善如,然后绽开一笑。 黄善如惊愕不已,僵在原地,片刻无法反应过来。 「她八成吓傻了,以为你不回来。」老闆悠哉地说道,「不过我说得没错不是吗?那杯奶茶的钱他回来付了。」 「学妹,还好吗?」叶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黄善如赶紧摇头,然后走上前。 「学长……好久不见。」黄善如怯怯地说,不断覷着叶树年的神情,只见他笑着。 「好久不见。听老闆说你是实习老师了?」 黄善如张大了眼,然后瞪了老闆一眼,「那老头真的很爱聊八卦。」 「没礼貌的兔崽子,有种以后不要来。」老闆冷漠地哼了声。 「所以是真的?」叶树年笑出声。 「……嗯。」黄善如难为情地点点头。 「好厉害啊!」叶树年惊喜地称讚道,「能被你教到的学生一定很幸福。」 「咦!没有啦,没有这回事……」黄善如急忙摆手,不好意思得都要找洞鑽下去了。 「真的很为你高兴。」 黄善如一怔,愧疚的感觉翻涌而上,有些话都快衝到嘴边,却又无法开口。 「抱歉,当时没有和你说一声就走了。」叶树年欠身,吓了黄善如一跳。「没关係啊,真的。」 「我知道学妹不是爱记恨的人,可是我真的感到抱歉。」叶树年无奈一笑,老闆只是不以为意地哼了声,「不是不记恨,是根本没神经。」 「吼,老闆!」黄善如气急败坏地喊着,老闆耸耸肩。 「你是很棒的人,很开心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回来了,而我也过得很好。」叶树年神情温柔,就和当初未离开时的模样相同,时光似乎没办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黄善如觉得一阵想哭,或许自己想等的无非也是这些话,「学长,我……」 「嗯?」 「……没什么,祝学长幸福!」黄善如用力摇摇头,决心还是让一切都在这里停止就好,有些话,不说也罢。 「也祝学妹幸福。」叶树年真诚地说。 黄善如在这一刻,确实是幸福的。 58 「你这浑蛋!」唐文楷一见到叶树年出现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时,呆了几秒,然后衝过去打了他一拳。 叶树年被打得后退了几步,其实不太会痛,只是有点无奈。 「你……」唐文楷差点就哭了,红了眼瞪着叶树年,「浑蛋!」 叶树年没有回话,知道唐文楷也一直为自己担心着。唐文楷用袖子揩过眼角,气呼呼地。 「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待会又要走了?」他问。 「不走了。」 「不会又像个王八蛋一样消失了?」他又问。 「不会了。」 「浑蛋!」他破口大骂。 唐文楷花了一段时间才冷静下来,还是叶树年请他吃了午餐才消气。 「袁夏知道你回来一定又要哭了,绝对。」唐文楷大口大口塞着肉,篤定地说着。 「你看到我的时候也快哭了。」叶树年笑了笑。 「没有,浑蛋!我才没有!」唐文楷猛然抬头,骂了几声,是肉差点喷出来才又闭上嘴认真嚼。 「袁夏过得好吗?」叶树年问,却被唐文楷瞪了一眼,等他慢慢嚼完才开口。 「大家开始找不到你的那一个月,每天袁夏都至少要哭一次!每天!」唐文楷简直是激动极了,差点就上前揪着叶树年的领子,「老是问我你会在哪啊,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啊,我他妈如果知道就好了!」 叶树年呆了下,抱歉地投以一笑,「让她担心了,真不好意思。」 「我他妈就不担心?」唐文楷瞪大了眼。 「谢谢你。」 「……噁心。」 晚上,袁夏下班后一接到叶树年回来的消息,急忙从公司衝回去,看见叶树年的当下包包都给弄掉了,然后上演一秒哭倒的戏码。 叶树年还真的被吓傻了,接着就听袁夏抽抽噎噎地抱怨,他就只能拿着一包面纸坐在她旁边,像小媳妇一样地听着,不时还要穿插几句道歉。唐文楷相较之下就幸灾乐祸,一脸就是「看吧」的模样。 不过他们都是真心为了他回来而高兴,觉得心里牵牵掛掛的,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他们未曾问及叶树年为什么消失那么久的原因,身为朋友,他们不是不明白有些对方的伤口,明显地就在那,自己怎么捨得再往上踩?所以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因为当初既然无法避免他受伤,现在也给不了治疗他伤口的药,那么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护这个伤口,直到时间把一切都带走。 直到再没有什么让他伤心难过。 和罗逸伦说清楚的隔日,叶树年昏昏沉沉地从床上醒来,空气微凉,他躺在被窝里觉得头很重,有片刻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自己是谁,又为什么在这里。 直到罗逸伦的脸缓慢浮现,他才流下温热清泪,明明昨天直到回来,都没有哭过一次,却在大清早甦醒时发现那是因为痛来得太慢太慢了。他真正在发觉自己的感情无果,嚎啕大哭的时刻,便是在他醒来像个婴儿般脆弱的时候。 叶树年知道自己陷得太深,他以为自己承认了,却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以为自己可以洒脱放下,以为自己能够真心祝福,但总在事情发生了才知晓那都是妄想。没有人的心不是肉做的,都会疼,过去那些年的种种勒在他的心上,一点一点加重力道。 直到他的心被勒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 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让自己从行尸走肉之中脱身。 然后他也决定和自己的父母坦承。 叶树年和父母约了他们下班后的夜晚开电脑视讯,说是想要聊聊。他的父母也不疑有他,待晚上吃饱饭时就两个人挤在电脑前,研究了好一会才成功看见远在他方的叶树年。 「爸、妈。」叶树年看见自己的父母出现在电脑萤幕上时,不禁有点想哭。 「嗨儿子。」俩老非常开心地打招呼,虽然早已有感于现代科技的发达,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真正觉得科技伟大,能够从萤幕上看见离自己千里远的家人。 叶树年一瞬间几乎要掉泪,急忙别开视线,反覆深呼吸了下,才又看向萤幕。他父母的脸庞日渐衰老,他在这一刻才发现,这件事更加衝击着他,而他也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使父母伤透心。 「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叶树年好一会说不出话,但他的父母却也没有催促。直到他开口,他的父母才互相看着微笑,「怎么了?」 他们的语气就像是他还小,还不懂事,总有好多问题想问,好多东西想知道,也有好多事情想要和父母分享,他们就温柔如故,轻声询问。 就是这么一声询问,让叶树年的泪水再也遏止不住,分明什么都还没说出口。 「唉呀怎么哭了……」他的母亲着急地问着,叶树年哭得伤心。 「对不起……」叶树年再也没办法好好正视萤幕里的双亲,温热的泪一再朦胧了他的眼,「我……妈……」 叶树年哭出声,「爸……」 「有话慢慢说,不急。」他父亲轻轻说着,语气愈是柔和,叶树年的心就愈加疼痛。 「我喜欢男人。」叶树年强忍颤抖,让这句话快速地被结尾,然后传送到萤幕另一端,让他的父母知道。 他的父母没有说话,霎时间都错愕不已,在白昼里的叶树年觉得外头的光芒太亮了,想要躲起来,在黑夜里的他的父母,却露出比夜更深沉的表情。 「我也喜欢逸伦。」 叶树年第一次承认了,关于他喜欢的这个人。他的父母不是不认识,甚至会同意他前往英国有更大一部份,就是因为他俩是熟人,他父母放心。 他的母亲同他一样伤心欲绝地哭泣,他的父亲却始终默默无语。 那一天,他的父母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就结束了视讯,也对鼓起勇气坦承事实的叶树年造成更强烈的打击。 他大病了将近两週,一度以为会死在他乡,可仍是活了下来。 那时,他决定不回去了,但是也不留在这里。 ──「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吧,我和你妈妈都支持你,对不起我们沉淀这么久才打给你。」 直至他的父亲在深夜打了跨国电话给他,不在乎通话费有多贵,和他语重心长地说了很久,最后一句话让叶树年的泪水再度决堤。 「对不起,宝贝。」他母亲也接过电话,哽咽地说着。 叶树年只是哭着重复没关係。 「宝贝,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在这里。」 后来,他们替叶树年办了休学,让他无后顾之忧地在国外流浪,也答应他不向他的朋友们提隻字片语。 叶树年一直希望有一天他们若知道了,那是因为自己有勇气告诉他们了。 59 「小子,听着,你欠我钱。」当叶树年踏进这间依旧昏暗且灰扑扑的店面时,老闆那张脸始终未变,他仅仅是抬眸看了一眼,直到叶树年走到柜檯前,他才这么说。 「欠你钱?」叶树年很是疑惑,虽然明白老闆并不是一个会正常对他嘘寒问暖的人,但这样的开场白仍教人一头雾水。 「一杯奶茶的钱,三年前欠的。加利息大概是三十杯奶茶的钱,只能付现。」老闆点头,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叶树年当真认真思考起自己哪次没付钱了。 「但是我今天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钱。」最后,叶树年想大概真的是自己有哪次忘了,便也没再囉嗦,还掏掏口袋,一脸遗憾地说。 「那就说说这几年死哪了,我开心的话说不定就一笔勾销。」 叶树年一愣,突然明白了,而老闆只是一直看着他。 于是打从回来开始,他未曾与其他人提及的这三年生活,也算详实地一一说明,还从背包里拿出不少明信片与一些其他国家的纪念品,跟他到处拍的照片。有些明信片和照片背面写着一些叶树年当时的心情,有些潦草的字跡多少看得出那时候的他情绪如何,老闆一张一张看,而叶树年继续慢慢说着。 一路上叶树年邂逅不少人,那些照片里也多有他与不同人的合照,皮肤或白或黑,男女不拘,照片上的叶树年总笑得有几分落寞。 「我跟一个义大利人变成朋友,他和我一样到处旅行,在瑞典的时候我们常常一起行动。」叶树年分享着,回想那时竟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们都一样有烦恼,有不想面对的事情,所以才会一直在外不回家。不过去年他和青梅竹马结婚了,也算是定下来了。」 「啊,在这。」叶树年还翻出了几张他受邀到婚礼上的照片,里头的叶树年西装笔挺,一旁的男人同样不逊色,看起来明显桀敖不驯却搂着妻子,笑得温柔,「他和他老婆很登对,看起来很幸福。后来我也在他们国家玩了一阵子。」 「你还真是四处乱跑。」老闆淡淡地说,却十分认真地看着照片。 「心一直觉得定不下来。」叶树年诚实地说,从那堆照片里挑出了好几张,推到老闆面前,「这是我去过的几个觉得最美的地方,我一度想说要定居在那里,不过我大概是心里记得还欠老闆钱,很不安,就回来了。」 老闆呿了声。 「这些就送给老闆,当作是抵奶茶的钱吧。我去这些地方的机票钱都超过奶茶的钱了。」叶树年笑着说,老闆却冷笑几声,「出去几年倒是变得油嘴滑舌了。」 「哪里。」 后来黄善如来了,老闆还是泡了奶茶招待他们,却没再多说话,只是拿着那些照片到后面去,留他们俩自个儿聊。 直到他们都走了,老闆才又拿着那些相片出来,都贴好了胶带。 那天后,店里的生意变好了,因为墙上突然多了太多其他城市的风光,太多由某个伤心少年眼中看见的世界,一切都很悲伤,却也很美好,引人停下步伐。 每个人都恍惚发现这个世界被眼泪冲刷后,其实是甜美的。 二手书店内,熟悉的气味令叶树年觉得很放松、很自在,也很怀念。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踏进这里了,他穿梭在同样狭窄的通道中,翻阅着一些以前没见过的二手书,细细阅读欣赏。 他虽然过了很多年自由的时光,却不曾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他在国外的每一刻都是绷紧神经的,毕竟身在异乡,不如在自己的故土自在。即便身在他人都想前往的美景之中,感动与震撼之后,更多的仍是无力。 叶树年在想,或许他的一生最后还是会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结束,用最舒服的姿态离去。 难怪人到最后都依恋故乡。 「叶树年。」 突然之间,他听见了另一道更熟悉的声音,抬眼一看,是已经从短发蓄成长发,穿着白色的上衣和淡粉色长裙的徐清。比起当初认识时的冷漠孤寂,现在的她变得美丽,也更为温柔。 叶树年呆愣着无法反应,原先与徐清说好了晚上约吃饭,在那之前他临时起意来这逛逛,打发时间,现在却提前见到了面。睽违了很久地。 「……你好吗?」叶树年在这一刻,好像也只能问上这么一句,徐清却笑了,「很好。那你呢?」 「嗯。」叶树年赶忙点头,徐清像是放心了,然后从架上挑了几本书塞到他手上。 「我觉得这些书都是你会喜欢看的。因为一直没被买走,我就感觉这些书会等到你回来的。」徐清说,「事实证明我想的没有错。」 叶树年不禁也笑了,忽然错觉这几年的离开,好像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一醒来,他所有爱的人都还在这里。不过他明白这是他命好,他的挚友愿意不离不弃,愿意一直守在这里。 他何其幸运。 叶树年和徐清就待在店里,漫漫而谈。徐清温婉的模样,也许就恰如吴政萱当年眼里的样子,留着漂亮的长发,有着温柔的眉眼,待人以诚以真,是吴政萱最爱的模样。 儘管吴政萱此生再不復见,但叶树年看见了。 这就是徐清最原本的神态,也是吴政萱留在这世上的最爱。 尔后店里多了几张叶树年在外时所拍摄的照片,还有徐清的画作,外头的招牌也在徐清徵得老闆娘的同意后,重新粉刷了一遍。慢慢地,有人愿意停在巷子里久一点,然后踏进这间店。 这里不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是所有疲倦的过客一个暂时避风的港湾。 里面的书终于等到了愿意带走它们的人,原本停滞的时间又转动了起来,不光是他们,还有这一切。 他们都终将等到什么。 60 叶树年收到了贵气的暗红底烫金喜帖,里头写着一些邀请词,还有新郎新娘的名字、结婚日期、地点……漂亮的书写体在帖子上勾勒出另一种他几乎要看不懂的语言。这是来自英国的喜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收到这封喜帖的感受,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不知道当自己看见上头写有罗逸伦名字的喜帖时,有没有哭。 或许是有。 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面了,从那时候起,再没有任何联络,就像生人。他不曾捎来任何消息,叶树年也同样不去过问,慢慢从他的生命中淡去,并努力让他也在自己生命中淡出。 可是现在这张红色的帖子,却把他的名字连同回忆一起在自己生命中炸开一个破洞,很大很大的,没有办法忽略。喜帖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他甚至连张字条也没有留给叶树年。 意思是来或不来,都无所谓吗? 究竟寄给他喜帖的举动是代表着什么?让叶树年彻底死心,还是说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他不清楚,也无从思考起。 叶树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桌上的喜帖直到他眼里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原来心还是会痛的,即便过了这么久。 两、三个月前,大家替叶树年办了派对,欢迎他回来,地点就在孙昱良家开的民宿。那是叶树年第一次前往花莲,虽然在外看过许多美景,却仍深深为了花莲的好山好水而感动。他知道这里是一个很棒的地方。 叶树年在那里与自己的好友相聚,一同吃着东西聊天,讲着太多他错过没有参与的事,也听叶树年说自己在外的事,他们交互分享着,都像是要填补这些年没有彼此的回忆空缺。 「你是他等的人喔?」一位个头不算高的男孩走了过来,突然就与正在和唐文楷聊天的叶树年搭话,让叶树年有点错愕。 「谁?」 「孙昱良。」 「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叶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且你是……?」 「他说他等一个人很久,那个人在英国。我从刚刚就在旁边听,知道你也是从那里回来的。所以应该是你吧?」男孩耸耸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很突兀,「我是知佑,是孙昱良的朋友。但也不是太重要。」 「……嗯。」叶树年愣了下,缓慢消化这个陌生的名字。 「所以真的是你?」知佑绽开笑,「对吧对吧?」 「顏知佑。」孙昱良去趟洗手间回来就看见他跑去叶树年那,心头突地一惊,就怕他那口无遮拦的个性会随便说话。 「嘿,你回来啦。」知佑笑笑地看着孙昱良,就让孙昱良觉得不妙,「就是他吧,那个你等了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昱良上前遮住嘴拖走。叶树年有些难为情,唐文楷却也没有问,只是当没听见般地兀自喝着啤酒。 其实后来叶树年向唐文楷坦承了自己与孙昱良的一些事,虽然唐文楷听了多少尷尬,却也没有任何排斥,只是要他过得好就好了,和谁在一起,做什么都没关係。 袁夏不在意,还大声嚷嚷他和孙昱良很登对,让叶树年真是羞得想找洞鑽了。 但是关于罗逸伦,叶树年不是不愿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有太多复杂的情感伴随着这个人与其过往,一併吞噬了他心里某些角落,总怕再说些什么,决堤的不光是眼泪,还有自己极力留住不让其流失的心。 所以他还是保留着,关于那些让他痛苦的爱。 而其实叶树年也没有真的和孙昱良在一起了,只是比起过往要更靠近了一些,孙昱良不再小心翼翼,而是更敢于去拥抱他,敢于对自己说他有多爱他。可就某个层面上来说,孙昱良并没有停止等待,他只是变成等候叶树年真心接受自己的那天。 叶树年问他,如果他们一辈子都要这样,怎么办? 孙昱良却比想像中更加洒脱,说:「那就这样吧,反正我是栽了。」 叶树年忍不住笑了,就算这句话其实是有期限的,其实有一天孙昱良还是会不耐烦的,但是他仍旧很高兴,原来有人真的可以在爱着自己的时候,做到这样的程度。 有时候想想,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感情。 也往往是最无以回报的。 后来,叶树年回到台北了,待在台北找了工作。孙昱良不是没邀过他到花莲住,不过叶树年婉拒了,这些年下来,他终究怀念家,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所以还不想一下子就又到了没有相处过的土地上居住。 孙昱良虽然有点失望,但仍然尊重叶树年的选择。叶树年回家后也与父母好好说过话,吃过饭,并亲口对他们说「我回来了」。 叶树年的父母泣不成声,使得叶树年也酸了鼻头,却还是抽了面纸给两个人,并久违地拥抱了他开始变老的父母。 叶树年后来总是在想,若父母最后没有打给他那一通电话,说不定自己将永远漂泊。 但把他拉回来的,终究是至亲。 因此叶树年重新规划了往后的人生,包括之后要重新回去完成学业、学习摄影等等,诸如此类的也与父母好好商量过,他把自己未来的蓝图都纳入了他们。 叶树年的父母自然是感动的,也更加支持他每个决定。 至于那张喜帖,他的父母看见时,也只是要他再好好想想,去或不去都没关係,重要的是无愧于心。叶树年还是忍不住在父母面前流泪,全身发抖,连喜帖都弄掉在地面上了。 他不断问父母,为什么罗逸伦要寄喜帖给他?为什么要让他这么难过? 「他总是要给你一个交代的。」叶树年的父亲说,理解自己的儿子此刻多么哀痛,却也不是不明白这张喜帖的意义多么重大,不光是为了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也是为了让某些事情,就此在这里结束。 叶树年不明白,他觉得太无法令人承受了,还不如不说,他不知道就都还好。 他还是为了那张喜帖流了太多眼泪。 罗逸伦婚礼前两天,叶树年搭上下午前往英国的班机了,那天的天气很好,午后的空气乾爽,他的心已经平静了很多。 紧张的反而是孙昱良。 「我真的可以去吗?」记得当时叶树年终于决定还是要去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会一个人前去,没有这么大的勇气。所以他便邀了孙昱良,理所当然地,孙昱良非常吃惊地回道。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係。」叶树年说,他并不是想要强迫孙昱良得跟自己去,只是觉得一个人前去的话,怕会无法承受。 「可以啊,我去!」孙昱良怕叶树年改变心意,赶忙答应。实际上他也是担心,怕叶树年无法独自面对,同时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了,唯有当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他和叶树年才有可能开始。 孙昱良不是没有耐心,只是时间乾耗着总不是办法,虽然这次的消息炸得太突如其来,可是果然终该要有结果的。至少在这件事上,要有明确的交代。 「谢谢你。」叶树年松了口气,放心地露出笑容。 孙昱良觉得能被依赖是最令他高兴的。 不过果然在坐上飞机后还是觉得惶恐,虽然只是去参加婚礼,但毕竟是叶树年一直牵掛的人,总是想着该是长怎么样。同时他也一直注意着叶树年的一举一动,却意外感觉叶树年的冷静。 「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叶树年看向窗外,语气接近低喃,孙昱良这才发现其实他也是不安的,「想见他,也不想见他。」 孙昱良没有回话,看见叶树年手上捏着的喜帖,已经起皱痕了。也许他看了这张喜帖很多次,不知道自己去还是不去,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随着时间过去,他们都比一开始更接近那个人。 想反悔也没办法从飞机上跳下去,就像一种不可抗力,只能一直一直前进。 「如果我到那里了,又想走,那该怎么办?」叶树年闭起眼,有些不确定地问着。 「那我就带你走。」 闻言,叶树年心不禁猛地一跳,孙昱良却牵上他的手,紧紧地、肯定地,「只要你不想在那里,那我们就走。」 那我们就走,叶树年在心里咀嚼了很久。 后来叶树年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看见一直有个人影走在自己前方,朦朦胧胧地,让他只得不断揉眼睛,想要看清楚。 四周有些昏暗但透着微光,像是即将从黑夜变成白天,宛如正置身清晨,前方的身影却像被雾笼罩,益发模糊。叶树年不自觉就跑了起来,自己的脚步声在那个空间里不断回响,他想要前面那个人停下来,但就是追不上,想喊名字,但不知道究竟要喊谁的? 直到那人接近消失,身影变得透明,叶树年确实感觉心脏猛然被揪住,最后想也没想地喊出来──「吴政萱!」 那个人影停止了消失,也停止了脚步,就站在远方背对着他,叶树年更加确定了那个人就是吴政萱,加快脚步。 「叶树年,不怕死还用跑的啊。」接近了吴政萱的那一刻,她转过了身,身上穿的是高中时的制服,脸庞也是当时的青涩稚嫩,神情张扬放肆,恰如那时地天不怕地不怕。 「你……」 「怎么,太久没看到我,想我呀?」吴政萱使坏般地笑着,手叉腰,叶树年不禁一愣。 「你为什么在这?」叶树年难过地问着,不能明白离开那么久吴政萱,为什么还能站在自己面前。 「嗯……我也不知道,但是有谁说我不可以在这里吗?」吴政萱显然很困惑,耸耸了肩,「欸不对,你不是要哭了吧?」 叶树年咬紧下唇。 「嘿,听着,不要哭。」吴政萱有点紧张,赶紧伸出手来,却没碰到他,「这么久没看到我,不是应该要先开心吗?」 「可是你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叶树年涩涩地说,那时的告别式,还在他脑海里。 「我是死了没错,但是也活得好好的。」吴政萱张大了眼,笑了,「我活在你心里。」 叶树年愕然。 「所以不用再跟着我来了。」吴政萱在一瞬间便又成了二十几岁时的沉稳,不过依旧是十七岁时的容顏。 叶树年想上前碰碰她,她却后退了几步,「那我走了。」 「吴政萱。」叶树年呼唤着,然后摇着头恳求,「不要走。」 「还有好长好长的路啊,我总不能待在这里吧?」吴政萱微笑,轻快地转过身,裙摆飞扬,她背着手,踏着脚步开始走离,「我慢慢走,等我到尽头后,就会等你过来找我。」 「吴……」 「再见,我等你。」 然后吴政萱不断走远,光把她的身影不断拉长再拉长,直再也看不见为止。 叶树年知道有一天会再遇见的,她只先走一步。 等叶树年再度张眼,外头的天已经亮了,他觉得无比清醒,而身旁的孙昱良还睡着,他这时忽然感觉心里有些疙瘩都已经消失了,某些遗憾与疼痛,也都淡去了。 他明白他心里总等着罗逸伦,也等着吴政萱,但无论他们两个其中的谁,都是他这辈子等不来的。一个不属于他,一个早已离去。 但那段青春时光,总曾把他们聚在一块过,让他们都曾经在一起,不用彼此等待。 是时间无情,又让他们各自走上不同的路,然后让他们再不能回首,也无法聚头。 他们都已经各自走在没有对方的路上了。 现在,叶树年知道物是人非,有些事情不必再等待,有些人再等也不会回来。 所以换他停下来,让等着他的人不用总是期待。 于是在昏暗的机舱内,他终于也牵起孙昱良的手,在这么些年之后的现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