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重生》 前尘 清晨,一声尖锐的鹰唳响彻天空! 随着黑鹰巨大的身体飞速直冲而下,满地残尸碎骸。 这里原本该是一座繁华壮观,人声鼎沸的巨大城市,而如今不知受到怎样的摧残,如此壮丽的城池竟顷刻之间化为废墟,唯剩几面带着人血的残破旗帜在风中孤零零地飘荡着。 巨鹰越过旗帜,穿过坍塌倾倒的楼房,终于在满处是断肢污血的街道上发现几具摇摇晃晃艰难行走着的人影——这,就是它此次被派出来寻找的目标,受伤的修真者。 等它俯冲下去想要将人用双足抓起时,却发现这根本不是活人,或者说,这些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具具被安上灵石的练气期人形木傀儡! 巨鹰双眸中露出畏惧的神色,用尽全身的力在空中拍打出慌乱的幅度,随后再不敢流连此地逃向天际,只余下几根羽毛缓缓落下。 半日后,与此地相隔数千里之外,一人慌慌张张地御剑降落到一座宫殿门外,隔着门拱手颤道:“师尊,黑羽巨鹰回来了。星云城毁,星云派也……也灭了!” 大殿内坐满了人,一听到这个消息,不少人猛地站起,心间如被巨锤狠狠敲了一下:“不可能……星云派是正邪两道最厉害的门派,怎么可能会没了?!” 外面禀报的弟子也快崩溃了:“可派去的黑羽巨鹰只回来两只,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的,如今的星云城内外都是叶青幽的傀儡。而且……而且,都只是练气期的傀儡,不见任何一具练气期以上修为的。” 这下子大殿内悄静一片,仿佛所有人都被吓破胆了般。许久后,终于有人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说……这么说他已经杀完了那一片,现在朝着我们来了?” 此话一出,许多人坐不住了:“原以为逃到这里就可以活命的,没想到,没想到星云派都顶不住……不行,我不想死!我,我不想死啊!” “还能逃到哪里去?还能逃到哪里去?整个修真界都被他扫荡过只剩下这里,就算往回跑,他每次攻城后都会留一些伤残的低阶傀儡,一旦有人接近或是攻击就会被他知道,然后,然后他又会派元婴期傀儡灭口……怎么办啊,说句话啊你们!都死了吗,来个人出个主意!” 一片混乱中,终于有人站起来,用力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静一静。 此人是个白胡子老者,在修真界似乎有很高的威望,故此他一发声众人都仿佛找到了救星般,使劲望他。 白胡子老者站起来,身体微微侧向门,道:“星云派虽灭,但沈掌门有化神后期的修为,幽冥之主叶青幽虽有大批傀儡在手,但也不过化神中期。据说沈掌门带人前去幽冥鬼都向他道歉,如今只传出星云派被灭的消息,却没传出沈掌门身陨,莫慌。” 是了!还有星云派掌门沈玄英在,只要他不死,打败叶青幽就还有机会! “及时雨,此话真是及时雨!”殿中大半的人都站起来,分分向老者行礼。 老者摇摇手:“诸位不必道谢。”想了想,他还是告诉大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叶青幽十分狠毒,为做成一件事不惜断自己一手,挖自己一眼,将各式各样的机关藏在血肉中。这样的一个人倘若发起疯来,碰上他就如同碰上一个浑身绑满炸药的土匪,不怕与他同归于尽,就怕上千上万人抱住他,最终别人全炸死了,唯独他不死。” “沈掌门出生正派,从小就受到极好的教育。此次前去幽冥鬼都他本意是道歉,难说不会因此吃亏……所以,如果他不慎出事,我们只得背水一战!” 现场又是一片寂静。 一人身形抖了抖,捏了捏拳,从牙缝中挤出几句带着颤意的话:“背水一战……如何背水一战?叶青幽手上有三十万傀儡大军,其中化神期傀儡两具,元婴期傀儡四百余具,金丹期傀儡上千,筑基期傀儡上万,练气期傀儡无数,而这三十万大军中更有异能傀儡十万余,这些异能傀儡我家和他交过一次手,速度、力量、亦或是防御和攻击,绝非普通修士能敌。” “即便是他如今攻打下百余座城,整个天下都陷入他的手中,他手里的傀儡不可能还保持那么多的数量,但就算不是三十万,也至少还有十五万。再说若是沈掌门一死,放眼如今的修真界管他是正邪哪派,除了他还有谁是化神期的修为,更别提他身边可是还有两具化神前期的傀儡。” 他说的这些,正是许多人的考量。打是绝对打不赢的。 “那……投降吧。就算他不信任何人,每攻下一座城后,绝对会杀了金丹中期以上的所有修士,我们在坐的一个都逃不了……不就是一死吗?大不了老夫自刎便是了,如此保下门下所有弟子也,也算值得!” “不,不会吧?他每攻下一座城,就要杀掉金丹中期以上的修士吗?我们都投降还不行吗?!!” “投降?你觉得叶青幽会缺手下?他手下可都是一些他做出来的傀儡,要多少有多少,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威胁。他生性多疑,只要是个活的会自己思考的,他都不相信觉得你要害他,就算你是真心投靠他,他也不会要你。否则他如今即将成为修真界的主人,却为何一个亲信都没有,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完了,完了!此番可是正邪两派共同联手,居然都被他打成这样,这个人,这个人他到底要什么?!” 一人嗤笑道:“要什么?他,当然是想整个天下都臣服于他,做这天下的永恒之主!” 又过一年,修真界,仁熙698年,星云派掌门沈玄英,亡。 三月后,号称幽冥之王的叶青幽重率二十万傀儡大军进攻修真界最后一座城。 当夜傀儡大军一到,城中金丹中期以上修士为保门中弟子,大部分于城楼上自刎。其余者,率领自家弟子与叶青幽在城楼前决一死战。 二十万傀儡大军中,叶青幽着一身青色,负手立在暗处。 与他敌对的,不过寥寥四万人。 透过毫无生息的二十万傀儡,人们只能瞧见傀儡大军的尽头,有一只猩红的眼。 “那,那便是幽冥之王吗……”纵使隔了那么远,也能感受到一股阴邪压抑的凉气从心间自内而外的向外冒。 四万修士中,原本大部分都抱有背水一战的决心。 如今才一见此景,轻者从指间到整条手臂都发着颤,重者已然觉得手中的仙剑如万斤重,不过几个呼吸间已然拿不动了。 叶青幽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完好的左手轻轻抚了抚右手的木制手指,一弯唇角:“就凭你们四万人,能敌得过我的二十万大军?” 领头的正是那白胡子老者,面对那只猩红的眼睛和淡漠的声音,他心间也发了颤:“叶青幽,你祸乱天下七年,杀了十万余人,论罪当诛!自古,邪不胜正!今日,老夫就是死,也绝不向你这种恶魔低头。” 叶青幽似乎笑了,他背着手慢慢向前迈出一步,步伐慢而稳:“在你们这些人眼中,我杀一人是罪,杀十万人亦是罪,既然都当死,杀多少人又有何分别。” 白胡子老者:“邪魔歪理!” 叶青幽似是懒得与他争辩,他停住步伐,缓缓举起木制的右手:“不投降。” 白胡子老者:“不投降!” “那好。你们这四万人,就成为我王座下的枯骨吧。”伴随着一声轻笑,和落下的右手,叶青幽背过身慢慢道:“进攻。” 话音一落,二十万静等命令的傀儡双眼刹那间亮起! 一个时辰后,此城再次化为一座废墟,只剩下投降的修士。 最后一座城败了,似是连上天都感受到什么,“轰隆”一声雷鸣过后,天间下起了连绵小雨。 小雨中,青衣人一步步踏上染满鲜血的废墟高处,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王座,用尸体,用杀戮堆积成的。 待青衣人登上高处后,一声自负阴毒,又充满了无尽凄凉的狂笑刹那间响彻整个天下! 剩余几十万修士无不惊恐,纷纷向他跪下,高呼道:“恭迎幽冥之王,叶青幽!” 万人齐呼和令人发束狂笑中,叶青幽仰着头,一手捂住双眼,侧脸划过一道泪痕。 一年后,叶青幽重建星云派,自封为掌门,改年号为狩鼎。 除此之外,从前被他毁了的二百一十三座城,也被重新修建,名字一个未改。 狩鼎3年,掌门登位大典过后,当夜,寂静无比。 叶青幽坐于房中的铜镜前,双手慢慢解开罩在左眼上的黑色眼罩。眼罩一取下待他再次睁眼,铜镜中印出一只有着木制眼球的左眼。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不由举起右手轻轻触碰镜中自己的左眼。右手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从右手手腕处以下露出一只木手。 纵然这只木手和断裂处结合别无二致,手也做的十分精致,与真手没有什么不同,但他睫毛却颤了颤,原本平静的唇也瞬间变得咬牙切齿,憎恨异常! 震怒之下,他不由一掌拍碎眼前的铜镜,咬紧的牙关恨得带颤。最终他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正要负手离开,碎裂的镜面纷纷砸落在地上,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强光! ※※※※※※※※※※※※※※※※※※※※ 各位小天使们好,这是我的第五本文。 本文对我来说是一个最难的挑战,因为大家从第一章就能看出,主角是个坏人,是个绝对洗白不了的坏人,可以这么说,在某些方面他是个争议性很大的角色。 这一次我会再换一种手法,试一试彻底放开手来写,所以还望大家轻点拍砖。 给大家提前打个预防针, (1)本文最大的boss就是主角自己 (2)主角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当然了他也是有原则的 (3)攻受互相暗恋 第五次发文还是战战兢兢的,希望此次也能有所进步吧!还是和以前一样,第一章二十四小时内评论的小天使有红包~ 【主角只是这里被挖眼断手,重生后没有】 债台高筑 一 【修改】 星云派,自建立起已有一千二百年的历史,在修真界中资历绝对不算老,却是最强的。强到哪种地步? 在这种灵力稀薄的年代,九位峰主都是元婴初期甚至后期,而本派掌门更是世间中唯一一个修为达到化神期的修士。 每三年星云派就有一次擂台大选,全天下的修士都能参与,只要是前一百名就能获得入门的试炼资格,一旦通过试炼便能加入星云派。 正好,今日是新一批弟子入门的日子。 此次新入门的只有九人,由一个内门弟子带着他们参观门派,顺便依照试炼结果安排他们的去处。 黄师兄:“你们看这里,此处就是万书阁。今后你们若要借书,就到这里来借,但需记住千万要在借期内还,绝不可逾期。”他顿了顿,看看四周,发现万书阁的驻守弟子都没看他,这才轻声道:“入了星云派,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千万莫惹一个人。” “此人就是万书阁的阁主,名叫叶青幽。叶师叔不知是何灵根,如今才十六就已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他性格……总之一言难尽,我也不便多说,反正你们只消牢牢记住,千万千万别惹他。上一批新入门的弟子就因不小心冲撞了他,被他吊在白玉崖上暴晒了三天。” 新弟子瞬间缩了缩脖子:“上一批?叶师叔今年十六,那他收拾上一批弟子时岂不是才十三?” 黄师兄道:“正是。当年叶师叔还不是万书阁的阁主,修为也不高,但谁知他另有奇遇。” 黄师兄用手指比了个“三”字,强调道:“你们敢相信吗,三个月前他还是练气七阶,三个月后刷的一下他就成了筑基初期!” 这种越级之快叫好些人羡慕得眼睛发红,简直快滴血了! 这位黄师兄现在也就练气十阶,算起来他年纪还比叶青幽大上不少,要按入门的时间和资历算,叶青幽还该叫他一声师兄。谁想,人家突然被天神眷顾,啪叽一下成了筑基期的修士,修真界都是按实力说话,这下子再不愿意,大家都得低头叫叶青幽一声师叔。 黄师兄道:“叶青……咳,叶师叔他这是运气好,大家都说他肯定是捡到什么灵丹了,否则那么快的修炼速度,你以为是独一无二的逆灵根?!”这话说的就有些酸溜溜了。 黄师兄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不想在新的师弟师妹面前建立一个“眼红怪”的形象,忙道:“总之这种运气咱们是羡慕不来的,而且人也不能单靠运气啊,筑基期你能忽的一下跳过了,难道金丹期你还能这样?不可能的。” 说到这,他就要解释为什么不能招惹叶青幽了:“叶师叔脾气不大好,一般人与他合不来的。而且他虽没拜师,但有莫园主管着他,莫园主对他很是宠爱和纵容,若是他犯事,基本上他辩解几句莫园主就信了他。所以三年前他收拾了那批新人,莫园主硬是将此事压下,只罚他去庭院跪了两个时辰。” 暴晒人家三天,才被罚两个时辰,这可真是过于宠爱了! 刹那间四周都是抽冷气的声音,不少人嘀嘀咕咕地抱怨道:“当真是好资质和各种努力都比不上运气好,这人……这人该不会是上天的宠儿吧!” 眼见达到了目标,黄师兄轻咳了一声,继续煽风点火:“可不是嘛。他无爹无娘,小时候只是个街头的小混混!” 要说运气,叶青幽运气是真的好,像他这种俗世里的小孩,哪怕身有灵根一般自己也不知道,只能浪费了。但他不一样,不但没浪费,还以一个混混的身份进了修真界中最强的门派。 星云派当然不是谁想进就进的,但他参加入门的擂台大选时,简直像见了鬼一样,次次抽签,对手不是没来,就是现场发挥失误,竟生生叫他进了前一百名。 这还不算什么,入选后还需参加各种试炼,别人难得哇哇乱叫,他却如有神助般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第一名! 这运气简直没谁了,肯定是见鬼了好不好! 仙门中哪怕是大家族,大门派,出现三灵根以上好资质的孩子都十分少见,更别提他这种没爹没娘的小混混。 靠运气获得第一名,这种意外在往年从没发生过,本来大家都等着等测灵根时狠狠将他笑话一番,没想到刚到他时,测试灵根的法台坏了,怎么也测不出他的灵根,还是短时间修不好的那种。 进来个这种靠运气吃饭的,大家都挺不待见他,况且他一个脏兮兮的混混,别人不说出生名门,可也是知名度挺大的家族或门派,哪像他,呵…… 听完叶青幽这堪称传奇的经历,新入门的弟子们也觉得心中不舒服:凭什么我们参加擂台大选时累死累活,进入试炼之地后九死一生,你就那么容易? 还一个混混?噫,老天没长眼啊,怎么就瞎眼了眷顾你? 有了这些心思,新弟子们再开口,语气已然不对劲,阴阳怪气道:“黄师兄,我们也不认得他,这要不小心得罪了,那可如何是好?还望师兄指点。” 黄师兄淡淡一笑:“诸位师弟师妹不必多礼,叶师叔年纪小,时常穿星云派的第三套服饰,也就是青色的那一套。他嘛,不说运气,模样倒是好。相貌俏皮得很,微微有些野性,唇红齿白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就是没学过规矩。如果你们在路上看到有人把剑扛到肩上,而非握着或背着,那便是他了。” “要是不带剑那也好认,只需看看来人脖子上有无一个银环穿着的黑色石埙,如果有一定是他。啊对了,近日你们见不到他,刚好就在昨日他不知怎会回事,发了一次疯差点将万书阁全砸了,后来被人按下后,今日被莫园主罚到净水园林学规矩去了。” 此话末了,黄师兄意味深长地道:“他这次过分了,莫园主生了好大的气,搞不好莫园主真恼了他,他再想回到门派中,那可就难了。” 一瞬间在场人都轻轻笑起来。 …… 星云派下,星云城中。 突然间,一声男子的惨叫打乱了这片祥和:“打劫了!快来人啊!打劫了——!!!” 此声还未落音,一把寒森森的剑架在了老板咽喉间。 这把剑锋利的很,管他识剑的也好,还是不识剑的也好,任谁来看都能瞧出这是把吹毛可断,削铁如泥的好剑。 这样一把好剑若是架在谁的脖子上,再硬的汉子,再凶的英雄也得打个寒战。 这老板既不是硬汉,也不是英雄,刹那间腿就软了,忙颤巍巍地缓缓举起双手,闭紧刚刚还在大嚎的嘴巴,浑身抖得连眼泪都留下来了。 持剑的是个青衣少年,少年模样生的倒是漂亮,衣着看起来也是个富家公子。 就是满面假笑,瞧起来野性十足,比流氓还流氓,比强盗还像个强盗。 他一手松松地握着剑,一手拿着个青色的苹果边啃边笑,懒洋洋地坐在桌上歪着头:“老子今天心情相当不好,稀里糊涂回到这种破地方不说,还被人罚,来你这要两坛酒喝喝,你瞧不起人也就算了,巴拉巴拉地说教是想找死吗?” 这便是叶青幽了,他平生最恨别人管教他。管你是不是为他好,他脾气就放在这,接受不了就是接受不了,反正无父无母疯耍了那么多年,谁敢说他一句他就跟谁急。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爷怎么样关你屁事! 其实这个老板也是为他好,天下有规定,男子二十算成年,未成年期间得禁酒,不然伤身。 可他用的方式方法不对,叶青幽这个人是绝对说不得半句的,要劝解他只得顺着他的话慢慢来,决不能像教普通小孩那样一说二打三再哄的。 要是平时这个老板顶多被他吓一顿,而这回嘛,叶青幽是真的不高兴。 明明杀光了金丹中期以上的所有修士,做了天下的主人,眼看重建了星云派,刚刚登上那个至尊之位,他还没好好休息一次一眨眼居然回到他十六岁的时候了!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回到过去?那面镜子?遭人暗算?还是……天意?! 想到天意,他带笑的面孔隐隐有些抽搐:天意?哈,好一个天意!难道你以为让我重来一次,我就不能再将这世间狠狠践踏一遍了吗?别想了,就算重来一千遍,一万遍,我也能叫这天下重蹈覆辙! 哼。这样也好,非常好。如此一来我就能享受双倍毁灭的快乐,不就是重来一次吗,不就是再疼一次吗,这有什么的。我忍得。我忍得! 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叶青幽的笑脸撑不住了,眼看杀意将起,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猛地捉住了他的剑尖,轻轻将他的剑移开了一点点。 来人身穿一袭浅蓝色,比叶青幽高,也比他年长。 “青幽。”这人一开口,满腔都是无奈感,他似是深知叶青幽的怪脾气,知道怎样顺着他的毛摸,再次开口道:“方才在净水林园中我见你扛着剑出来,喊了几声你都没听到,一路追着你出来,你心情果然很不好。” 他说话时是闭着眼睛的,也因此没看见叶青幽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拦住他的这人名叫夏不遮,也是筑基中期,却有十九岁。他和叶青幽一样同是落云峰内的一名阁主,因时常一起共事,两人交情颇深,他也算叶青幽在星云派唯一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叶青幽少时虽不是什么坏人,但因性格关系也不是什么烂好人,能和他成为好友的夏不遮,自然也与他是同一种人。 可惜最终两人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不管以后怎样,现在的夏不遮是个很称职的朋友,此次叶青幽被罚到净水园林,还能不能回去都不一定,他却愿意抛下前程和他一起到这里来。 夏不遮道:“青幽,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从昨天起我就觉得你很不对劲。你脾气是很坏,你会打人骂人,但绝不对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不屑于此,也懒得这样做,更不会杀人。” 说到这,他语气一转,竟有些严肃,漆黑的双目死死盯住叶青幽:“你刚刚是不是起了杀意?” 叶青幽当然不会告诉他说,现在的他可不是那个仅仅是脾气坏,性格遭的无知少年,而是祸害了整个修真界,血洗天下的大魔头。 当即迅速撤了剑,脸上的笑意重新露出来,咬着脆生生的果子道:“哪有。你眼睛不好吧,我哪里想杀他?” 说罢他又举起剑,用剑拍拍老板的背:“是吧,我和你开玩笑呢。” 老板根本不知道这个少年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抖作一团,一动也不敢动。他这次知道少年的脾气了,只敢边抖边附和是,心中却早就泪淹星云城,直道自己倒了八辈子霉,居然碰到这么一个煞星,用剑架着自己,他居然还说开玩笑! 老板哭了,谁家开玩笑是你这么一个开法?! 他一个人说的不作数,叶青幽又转向店里的伙计:“你们都看到了,我在跟你们老板开玩笑对不对?” 店伙计也怕他,齐刷刷地赶紧符合。 没办法啊,这就是个小祖宗,就算他说的是假话谁敢戳穿他!这新来的青年感觉和他交情不错,虽然看起来是个讲理的,但是么小祖宗完全不怕他,就算这小祖宗真要杀人,只怕他也拦不住。 不得不说,这群人很识相。 叶青幽要杀人,别说夏不遮,就是神仙下来都拦不住! 叶青幽看向夏不遮,扬了一下下颌:“看到没,开玩笑而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夏不遮笑笑:“把剑收起来吧。” 叶青幽的佩剑名叫厌世,是一把暗红色的利剑,瞧着就邪气桀骜,和他本人一样狂得很。 叶青幽喜浅青色的衣裳,佩剑却是暗红色,两种颜色相互冲撞按理说该是很不搭配的,但因衣服颜色浅,宝剑颜色深,虽是红色却更偏向黑色,以至于突然间就搭配起来了。 他却没收剑,将剑鞘和宝剑一起扛到肩上,跃下桌子咬着果子笑眯眯地往外走,路过老板时嘻嘻道:“让你再对外人说教,又不是你家的,关你屁事。还提到我爹娘师父,让我来告诉你,我没爹没娘没师父,再要啰嗦你死定了!” 老板连连点头,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他一走,夏不遮也不多留,对老板歉意一笑忙追着少年一起走。 追上那少年,夏不遮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繁荣象,轻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你一向不是个爱美的人,昨天一整天,和今天一天都在拼命照镜子,不仅如此,现在更是出来买镜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衣兜里都是什么。” 他这么一说,叶青幽低头看看自己鼓囊囊的衣兜:果然没错,里面是有很多面小镜子。 其实很简单,在叶青幽回到十六岁之前,他做过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照镜子,并且打烂了一面镜子。所以照成现在这个结果的,他觉得问题很有可能出现在镜子身上。 他那面镜子是块很普通的镜子,如今他也毫无头绪,不是只能大海捞针一块一块地试吗? 夏不遮心细如发不好忽悠,果然,这个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叶青幽并不慌张,他从怀中摸出一面镜子,先拿着照了照自己:“我突然觉得我长得很不错难道不行吗?” 末了,又道:“而且我还发现,砸镜子比砸碗爽快多了。”说罢,将手微微一抬,砰地笑着将镜子砸在地上:“看,就像这样。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夏不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了。” 四周的行人见这少年好端端地砸了一面镜子,先是被下了一跳,本来想狠狠将他骂一番,却见他扛着一把剑,只好嘀嘀咕咕地痛斥他是个疯子,远远绕开。 于寻常人而言,被人在大街上嫌弃是个很丢脸的事,但叶青幽坏事做尽,早就习惯别人躲着他,见此他心底翻滚的愤怒反而渐渐平息。 不由想道:重来一次又怎样,该怕我的人还是怕我……唯独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是个相当大的障碍啊。 嘶,该怎么处理掉呢……投毒?刺杀?还是…… 刚想到这里,夏不遮便叹了一口气:“青幽,你呀你,就不能注意一下眼前的重点吗?” 叶青幽收起脑海中乱飘的想法,在他的提醒下注意起眼下的要事了:“你说。” 夏不遮这便说了,他心事重重地皱眉道:“莫园主这次把你罚到净水园林,只怕你再想回门派中就难了。眼下你别搞那些没用的,不久就是仙盟大会了,这可是你证明自己的好机会,你可知现在整个门派的人可都在传你是靠运气。” 说着他轻声一笑,笑容中多有讽刺:“要是让那些废物知道你可是逆灵根,不知又会有多嫉妒,只怕是现在有多少人嫌弃你,那时便会有多少人巴结你。” ※※※※※※※※※※※※※※※※※※※※ 推下我的下本文文:《辣鸡主播天天撞鬼》 一句话总结: 冷漠总裁的心上娇妻不好做。 正经文案: 乐洋生来就是地狱的打工仔,本来打工期限满三百年后他就能到地狱养老。 他的这份工作,不愁吃也不愁穿,更不用像普通人那样怕鬼,毕竟一般的鬼更怕他。 但乐洋还是跳槽了,跳槽去当一名主播。他跳槽的原因就两个字:怕鬼。 顺顺利利逃到人间后,本以为能美滋滋地当一名主播,不必再担心见鬼。哪知跳槽遭报应,天天在游戏中被吓成一根腌黄瓜,还绑上了个系统。 更糟糕的是,在游戏中和一个非常讨厌他的人重逢了,那人还是系统给他选择的保镖。 乐洋:……我觉得我要完。 讨厌他的人见到他的第一眼果断走开,藏到角落中,用手按住狂跳的心脏,冷漠的脸上一片粉红:紧脏!!! 本文又名: 《那个偷偷暗恋我的醋坛子》 《冷漠总裁的心上娇妻》 最后解释下章节名的意思: 【债台高筑】筑起很高的债务台,形容欠债很多,无法偿还。 债台高筑 二 【修改】 世间共有五种灵根,大部分人都是最差的杂灵根,杂灵根修炼速度慢,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只到得了筑基中期。杂灵根之上便是三灵根,这类型的人若是足够努力,突破金丹期也是有盼头的。 再要往上就是各大门派争抢的双灵根,双灵根修炼速度十分迅速,目前仙门中元婴期的大部分长老就是双灵根。若说双灵根已经是天才,那么单灵根就是天才中的天才,此种灵根修炼速度更快,境界突破时不会遇到瓶颈。 当今世上最厉害的人,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就是火系单灵根。 但单灵根仍不是最好的灵根,世上有一种灵根,据说一千万修士中才出一人,话虽这样讲,可这种灵根的最后记载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这种逆天的灵根叫逆灵根,都不能以“天才”二字来称呼,若要准确形容,应该说是上苍的宠儿。 但身怀逆灵根的叶青幽凉凉一笑,确定是上苍的宠儿,而不是天妒英才? 再说眼前的情况,确实如夏不遮所说,十分不利。叶青幽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但经过他回忆自己十六岁的时光时,仙盟大会当真是很重要的一次大赛,令他不得不去。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众人口中的“莫园主”。 在大家口中,莫园主对叶青幽很是关照,什么事都在纵容他。实则并不是的。 星云派共有十峰,除了掌门和各位长老所居住的主峰外另有九峰。九峰中,元婴期峰主一名,他之下另有两名金丹期的园主管事,一人负责外政,一人负责内政,除此之外,便是数个筑基中期的阁主。 落云峰内政园主叫莫伏诚,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鬼,偷偷吃了星云派不少灵石,但因外政园主不管峰里的事,峰主时常闭关,年纪也大了,除非出了大事否则很少过问落云峰的事物,更别提看账本什么的,因此他贪污受贿之事一直都是人人知晓,但谁也没办法。 大家不知道的是,莫伏诚实际上根本就不喜欢叶青幽,反而很讨厌他。 讨厌的原因并不叫人觉得夸张,无非就是叶青幽运气太好。 莫伏诚有金丹期初期的修为,境界是高,但心眼小。 想想看吧,你一个身份背景什么都没有的小屁孩,俗世街头的小要饭,凭什么进星云派,又凭什么运气那么好,夺得试炼结果的第一名,进得内门? 别人拼死拼活都难以达到的境界,凭什么你就捡了个灵丹妙药唰的一下就成了筑基前期,没过几年又靠运气成了筑基中期混了个阁主当当? 这不就是将“一分的运气,九分的努力”这句话狠狠踩在脚下吗? 一般新入门的弟子都要拜一个师父,但叶青幽就是不,他不拜,别人也不知他是何灵根,只以为是杂灵根,就随他去了。 但不拜师可以,叶青幽当时年纪小,不能没有人管教。可他一个靠运气进来的,谁也不想靠近他,就怕拉低了自己的境界。 于是莫园主挺身而出,做了一个好人,拍着胸口带叶青幽走,不拜师,只是在他成年之前盯着他,管着他而已。 然而莫伏诚并没有管过叶青幽,甚至明知他小混混的出生,还不教他礼数,也不说星云派的规矩,反而多有纵容,任其继续无礼,狠狠将路人缘败得干干净净。 莫伏诚早就想将他弄出星云派,只是实在找不到理由。 刚好,昨日叶青幽稀里糊涂回到过去,愤怒之下没控制好,将万书阁的东西砸了个遍。 这下好了,有理由了。 别看净水园林离星云派不远,可来到这里再想回去,那就难了。 叶青幽停住步伐,立在人流中。 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就算是有天雷冲着他的天灵盖劈下来,他也敢笑嘻嘻地冲天竖起一根中指。 当年遇到类似的情况都没有胆怯的时候,更何况他现在的皮下可不是什么十六岁的少年。 想着,他懒洋洋地扛着剑,用一手搭在眉间挡住太阳:“今天到城中跑一趟真是累人,哎你说,我要是现在去泡澡会怎么样?” “你跑了一趟也没做什么,怎么就累了。”顿了顿,夏不遮还是回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泡澡?” 叶青幽又迈开步伐,慵懒不已:“与其将我的心情弄得不好,我宁愿开心点。不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夏不遮低低地长叹一声。 从星云城回净水园林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等两人慢慢吞吞磨蹭回去,天早就暗下来了。 净水园林位处星云城之外,结合星云派的种种特色,内部布置秀丽儒雅。园林很大,处处是飘渺仙气的白雾和珍奇难见的动植物。 此处园林是让星云派的弟子修身养性的地方,也是听基础课,学习音律和规矩的地方。 并且,里面只有男性弟子,女弟子们的需求不同,在的地方自然也不同。 叶青幽说要做什么,那就一定要做。 就像现在他说要来洗澡,脱了衣裳踢了裤子和鞋就往水里钻。 净水湖两岸多种玉兰花,此时虽说刚刚入秋,但雪白无暇的白玉兰花早在枝头开得茂盛,大朵大朵的,将碧色的树枝坠的微微下垂。 月光下,净水湖波光粼粼的,叶青幽没解发带。 他在水中游了没一会,就听岸上有人接近。 人很多,不止一个。 这不禁让他想:少年时我多有忍让,谁知你们还不领情,既然不领情那小爷也没必要让着你们! 他是个跳脱顽劣的性子,嘴角一扯毫不客气,运起灵力右手在水面上一拍,霎时间掀起三人高的浪花,砰地一声砸到岸上。 虽是夜晚,没亲眼看见岸上的人怎么样了,但是想想也能知道肯定一个个都淋成了落汤鸡。 岸上的人真被淋到了,开始喧哗起来。一人抹了把脸,提着一盏湿透的灯笼探过来。 叶青幽不躲不避,一点都不畏惧,在水中哈哈大笑。 提灯笼的人浑身湿哒哒的,暴怒异常:“谁!谁那么大的胆子敢袭击我们……叶青幽是不是你!” 叶青幽笑够了,才在水中举起手,嗓音懒洋洋的:“没错。是我。就是我干的。” 湿透的这人是园中的一名管事,修为倒是不高,但和叶青幽十分不对盘。 叶青幽小时在这里呆过一段日子,当时也是来学规矩的,虽然算起来也没待几天。其他和叶青幽一起来的弟子家庭不错,都给这名管事塞了红包,只有叶青幽因是混混出生,自己都没有吃的,哪有多余的钱塞给他? 没给他塞东西,他便明里暗里刁难叶青幽。 但叶青幽也不是个吃素的,他对叶青幽不客气,叶青幽就对他不客气。 总之最后这名管事被整的很惨,惨到有口说不出,见到他就浑身疼。 这管事对他算是有了心理阴影,现在不管别人说他是靠什么成了筑基期的修士,反正管事打不过他。 打不过又有心理阴影,怎么也该避着才是。 谁料,他这次丝毫不避,气焰旺盛。仿佛又回到叶青幽刚进星云派,到这学规矩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正好奇他为何突然间不怕了,就见他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恭恭敬敬一弯腰,往边上一站,让出路来。 叶青幽见他这个动作,知道肯定有大人物来净水园林,还好巧不巧,好死不死被他浇了个遍。 他轻轻“啧”了一声,心想:我这什么运气,刚统一了修真界就回来了,回来不讲,现在不就为自己出口气吗,怎么就淋到某位大人物了…… 正想到这里,便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好个狂妄顽劣的少年。” 一听这声音,叶青幽蓦然睁大了眼睛。 坏了!没人比叶青幽更记得这个语调和声音,来人竟是星云派的掌门、叶青幽的最大的顾虑——沈玄英!!! 话一落音,就见一个满目倒映着点点星辰,两边唇角都扬起淡淡笑意的雪衣男子上前一步,站在皎皎月色下让人眼前一亮。 和叶青幽的笑不同,他的笑款款温柔,至真至纯,细细去体会时只觉一丝春风拂向心底,泛起微微的甜。 如踏月而来的仙人,出尘脱俗,白璧无瑕。 盯着他,叶青幽心中激起千层浪,但神色上却一点都不慌。 叶青幽借着月光看看他,从上至下,没发现有任何一丝不妥的地方,当即再次笑起,甜腻腻地脆声道:“这不是没泼到嘛!” ※※※※※※※※※※※※※※※※※※※※ (本文未入v前按照榜单字数来,每日大概晚上六点、九点、十二点这三个时候更新~) 发现昨天居然有那么多评论,真是感动到想死,谢谢大家的鼓励! 推举一下基友的文文: 《养只宠物是反派[穿书]》 齐泽从没想到,自己会有意外死亡,遇到系统穿书的一天。 众人也从不知道,被评价“温润如玉”的齐老师,有一个最大的癖好——深度绒毛控! 齐泽穿越之初,在树林深处看到了一只毛绒绒,小小的一团,缩在树下,昏迷着浑身颤抖,实在可怜又可爱。 齐老师一颗绒毛控的心蠢蠢欲动,控制不住的把这只毛绒绒捡了回去,养好伤后,伸出魔爪日日揉搓。 若干年后, 系统:宿主已具备足够实力,请在不日后的仙魔大典上完成终极任务——毒杀魔尊! 齐泽:(感慨)明白。 而在另一边, 魔尊的属下:(恳切)主人,此次仙魔大典事关您的地位,十分重要,请您千万要参加。 某毛绒绒:(皱着脸打断)好了,本尊知道了。 毛绒绒攻x温和成熟受(攻受互宠) 债台高筑 三 【修改】 星云派的掌门是当今唯一一个修为达到化神期的修士,也是唯一能除掉叶青幽的人。 他和叶青幽不同,叶青幽是混混出生,小流氓一个。 他却出生名家,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与栽培。 换句话说,两人虽没有什么交集,但他一定厌恶透了叶青幽。 毕竟一个小流氓,天底下谁不痛恨呢? 倒难为了沈玄英,最后还要忍着心底的厌恶感,去幽冥鬼都见叶青幽,最后还惨死在他的手上。 当真是又可惜,又不值得。 再厉害的人最终也死在自己手中,叶青幽并不怕他。 沈玄英是个烂好人,叶青幽吃准了他的好脾气。既然他说自己是个狂妄顽劣的少年,那就如他所说,坐实吧。 那名管事乐呵极了,觉得总算到了为自己报仇的时候,连忙道:“掌门,就是这小子,就是他泼的水。您不知道,这小子坏透了,小土匪小流氓一个,咱们整个星云派的人都怕他。” 叶青幽生得漂亮可爱,在俗世中摸爬滚打多年,后又经历种种,早就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灵巧嘴巴。 他最擅长装可爱,在自己实力不足时,他愿意收敛锋芒。 他学着那名管事说话,故意用奇怪的腔调模仿出来,懒懒的少年音听着有些沙哑,俏皮的很:“掌门,就是这小子,就是他泼的水。您不知道,这小子坏透了,小土匪小流氓一个,咱们整个星云派的人都怕他。” 此言一出,沈玄英的笑似乎更深了。 管事早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开口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他这次告状,掌门料理了这狂妄的小子便算了,要是不处罚或处理他,叶青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迟早某天要找上门来。 他原以为,再狂的人碰上沈玄英也该收敛些,没想到叶青幽根本不知怕是何物,压根不收敛! 不禁气得两眼微鼓,用发抖的手指着他,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话:“你你你你你……掌门,您看他!这死小子当着您的面他都敢这样,可见私下里我们被他欺负的有多狠!” 叶青幽道:“我欺负你们?你们集体孤立我,我说什么了吗?” 怎么说,要讲孤立也算吧。他出生不好,又是靠运气,谁愿意跟他一伙,也就夏不遮那小子,可惜了他的双灵根,跟谁做朋友不好,偏偏是叶青幽…… 私底下孤立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拿到台上来讲,还是当真沈玄英的面,这管事就必须反驳了:“谁孤立你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平时的行为,你若懂点规矩,把门规给背熟了,谁会嫌弃你?” 叶青幽道:“规矩?门规?我来星云派那么多年,连门规有几条我都不知道。这可不是我不愿意学,而是根本没人告诉我啊,我去问你们都避着我,我去借写门规的书,你们倒好,摆明了不让我学,把书给借走了!” 管事知道是有这么回事,可这也不是他干的,偏偏叶青幽歹毒,一口一个“你们”,把他也算在里面了。 管事只得再狡辩:“掌门您别听这小白眼狼的话,谁不知道莫园主宠爱他?莫园主将他当成亲徒弟来疼,怎么可能不跟他说门规,他倒好,竟说自己不知道,这岂不是在说莫园主对你的好都是装的吗?” 说罢,他还向沈玄英道:“莫园主对他好这事谁都知道,您若不信大可四处问问。” 叶青幽装出一副可怜样,不说是真的,也不说是假的。 他委委屈屈地对沈玄英道:“您可听说过三人成虎这个词?他们讨厌我,早就在私底下约好了,您那么英明神武,公平公正,能听他们的话惩罚我吗?” 沈玄英一双和煦的眸子默默看着他,满眼都是淡淡的笑意:“那今日的水……” 叶青幽立即接道:“他们嫌我无父无母,是个混混出生,我洗澡时他们总会来起哄,今日我听到脚步声误以为是他们,所以才掀的水,结果就泼到您了。” 常言道人要说谎总得说的三句真,三句假。现在这句话当然是假的。 想什么呢,他不管靠什么如今也是筑基中期,贵为万书阁的阁主,能当着面说他的也只有和他身份一样的人。 况且大家都不是什么笨蛋,背后说是一回事,看不起是一回事,但见了面谁也不想和他撕破脸皮。 好歹是万书阁的阁主,除非你这辈子你不想来借书了。 这种假话,管事当然要比刚刚有底气的多,忙激动道:“假的!假的!没有这回事!掌门,您且想想,这种能言善道的人,他会被欺负……” “能言善道怎么啦,舌灿莲花怎么啦,你要在我面前污蔑我,难道我要忍着受你的欺负,才显得我比较可怜,比较真?” “强词夺理。” 一个黑衣男子走到沈玄英背后,他身形高挑,面容冷峻,一双漆黑的眼雪亮无比,冷冷盯着水中的少年,面色不善。 叶青幽认得他,这人是沈玄英的师弟,名叫黎陌。 他和沈玄英师出一人,虽一冷一热,但两人关系非常要好。 黎陌如今有元婴后期的修为,是苍穹峰的峰主,不过嘛这样一个人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听说他收了一个徒弟,最后被他徒弟坑死了。 就算他不那么好说话,叶青幽也不畏惧他。 照样是那个语调,照样是带笑的脸:“啊?难道黎峰主觉得,是我错了?” 黎陌道:“自然。一人说你不好,可能是那人的问题,十人或一百人说你不好,也不能说明是你的问题。但一千人,一万人都说你不好,总不能是天下错了。” 叶青幽突然笑了。 黎陌眉头一皱,不悦道:“你笑什么。” 叶青幽反问他:“黎峰主我有一事想问您。” 黎陌道:“说。” 叶青幽道:“怎样算欺凌。” 黎陌道:“十人欺负一人算欺凌,百人欺凌一人也算欺凌。” “这样啊。”叶青幽点点头,唇角突然翘起一丝幅度:“那,一万人呢?” 黎陌一顿,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愈发难看。 叶青幽在水中边划着水,边慢慢道:“一万人欺凌一人,如果那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出身不好,或只是因为报仇才杀了一人,结果却被嫁祸,难道他就要被说成邪魔,难道那一万人就是正义吗?” 黎陌脚步微微一动,似乎想上前,没想到沈玄英身子一侧挡住他的去路。 他微笑道:“少年而已,你也要与他计较吗?” 黎陌冷静的神色终于有一丝惊愕出现,他这位师兄虽然温柔,却并不只是单纯的温柔之辈。 如今他说这句话,很显然是要袒护这个少年了。 沈玄英一生公正无私,从未有袒护谁的时候,可现在谁都知道是水里的人强词夺理,他却还要这样。 黎陌万般不解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道:“不计较。” 有人肯为自己出头,叶青幽当然乐意,当即朗声道:“还是掌门最好。” 沈玄英弯弯眼:“既然说掌门最好,那么能告诉我你手里为何要拿着一面镜子吗?” 是的,从叶青幽下水的一刻,他就拿着一面镜子。 他当然不能说实话,仗着自己奇厚的脸皮,就是睁着眼睛胡扯八道,他也能扯出一番大道理。 他道:“如您所见,我在照我自己啊!就在昨日,我突然发现我简直太可爱了,可爱到我时时刻刻都想看到自己!” 他若想逗谁开心,一般都能达成效果。 就像现在这般,沈玄英轻轻笑出声,他在水中歪歪头,笑意盈盈地问他:“难道说……掌门您,不觉得我好看吗?” 黎陌与众人都撇开脸,不想看见如此不要脸的人。 唯有沈玄英是真心笑出来,温润儒雅的眸子望着水里露出半个肩头的少年:“我觉得你,很好看。” 债台高筑 四 【修改】 “师兄。方才那个弟子明明在强词夺理,你为何要袒护他。” 房屋内一支坠满雪白色花朵的玉兰枝斜入屋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抚过那些花朵。 抚花的人动作轻柔,微一侧身,只觉忽有一道皎洁的月光,将满心满眼都点亮,温柔的叫人身心都变得柔软又宁静。 他笑笑,语调温和儒雅:“你没听到他叫什么吗?” 黎陌道:“没有。”他的确是没注意那名少年叫什么,就单记得他的脾气,和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 沈玄英提醒道:“他就是叶青幽。” 就在大前日,沈玄英一睁眼,手中竟握着一个碧青色的卷轴。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手里的卷轴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仙府位处星云派最高、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仙府里里外外都有十几道禁制,除非修为比他高否则谁也进不来,更别提轻轻松松进来,将一个卷轴塞到他手中,又悄咪咪地出去。 废了些精力才将那卷轴打开,卷轴和平时见到的不同,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想要在上面用神识留下字迹简直困难。 可即便如此,上面还是有三行字,通过那三行字竟得知卷轴上的字是他本人留下的,还提到重塑时光,弥补过错等字眼。 但短短三行字什么也交代不清,令他看得迷茫,只好先依照卷轴中说的,看看星云派有无一个名叫叶青幽的弟子。 黎陌是他的师弟,两人关系非常,无话不说。 加之他又是除沈玄英以外修为最高的修士,故此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师弟。 黎陌也看了那个卷轴,像他们这种修真人士,忌讳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他们相信上天有灵,也许这个卷轴正是某种指引。 又或者真是沈玄英做错了事,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结果,所以将时光重塑回到过去。 既然那个少年是卷轴中提到的人,黎陌也不好再说话。 可叶青幽邪气桀骜,小小年纪就那种性格,黎陌自小就无法与这类人相处,只冷冷地点评道:“迟早为患。” 沈玄英笑道:“一个无父无母的小朋友而已,只是叛逆,嘴巴厉害了些,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黎陌对叶青幽很有意见,十分不赞同他的话:“方才我观他眼中的歹毒之意十分明显,怎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没准是被什么人夺舍了,就算不是,也绝非善类。” 沈玄英满脑子都是那少年睁眼说瞎话的俏皮样:“别这么说。不过么,既然你不放心他,卷轴中也提到他,干脆我将他收到身边看着。” 不知为什么,黎陌觉得沈玄英靠近那少年才是真的危险。 更加不赞同:“此人来历不明,假若他真的是个恶人,师兄岂不是身处险境?” 沈玄英道:“如果他真是个恶人,那我才是该看住他。” 两人相视一眼,沈玄英顿了顿,又道:“罢了。是不是恶人一试便知。” 黎陌皱眉:“如何试?” 沈玄英道:“若真如你所说,他是个恶人,那这件事由别人来一定有风险。既然这样,就由我亲自接近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黎陌道:“难。那小子堤防心大,你若接近他他势必演得滴水不……” 话还未说完,黎陌只觉眼前白光一闪,本来和自己一般高的师兄瞬间变矮了。 黎陌:“……” 沈玄英:“现在可以了,要是别人管教不了他,就换我来吧。” 黎陌从没觉得自己师兄那么难交流过。 叶青幽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头那么疼过。 管事:“这是新来的弟子,从今天起,他就和你一个屋了,你要好好待他,不准欺负人家。” “……”叶青幽是个非常不喜欢和人共处一室的人。 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甜甜笑意,抱着枕头被子的少年,他非常想将门狠狠一关,把他锁在门外。 但是偏偏不可以。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据说是掌门的亲戚,他虽然不怕沈玄英,但这边房间挤,除了他这空床多,其他屋都有三四人。 比起和更多的人一起挤,他宁愿跟一个人挤。 双方僵持中,管事忍受不了这种气氛,只好打破道:“叶青幽你让一让,身子侧一下,让人家进去。” 叶青幽一手扶在木门上,极其艰难地让开了一点点。 抱被子的少年笑意更甜,对他道:“谢谢。” 看着他开开心心地进了自己的地盘,叶青幽唇角猛烈地抽搐几下,忍下心底的嫌弃感,凶巴巴地想道:没事,你来就来吧,有的是办法让你呆不下去!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个新来的,忍耐力特别好! 叶青幽占据的这个地盘很大,因为他不太好的脾气,和混混出生,以及靠运气修行这三个方面,大家都不想和他一起,宁愿和三四人甚至更多人一起挤。 这个屋子中有四个卧房,可住下四人。 叶青幽的房间和那个新来的隔了有一段距离,为了赶走他,他故意在夜里弄出很大的噪音。 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都不见那人出来制止他。 等他悄悄过去一看,竟发现这死小子仰面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舒舒服服地睡的正香。 这让叶青幽很难受! …… 莫名其妙回到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叶青幽其实想过很多办法回去。 但办法用尽,他也找不出任何回去的法子,甚至连为什么会回来都没弄清楚。 目下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大海捞针般地照照镜子,另一方面也得尽快提高自身的修为,脱离星云派重新建立幽冥鬼都。 根据自己的记忆,他好搜歹搜可算记起十六岁的一些大事。 他十六岁的时候唯一值得让他留意的便是一个月后的仙盟大会。修真界每十年会在星云派举行一次仙盟大会,只要是金丹期以下修为的弟子,不论正邪哪派都有机会参与。 这也算是新一代弟子扬名立威,在仙门中大放光彩的好机会。 当年大家都不看好叶青幽,谁料仙盟大会上叶青幽显露出真正的实力,凭借一身筑基中期的修为,胜过三四百名筑基后期的修士,最终位列乾字榜第十名。 那时大家仍然不知他是何灵根,不过大致能猜得稍微准确一点——肯定是双灵根! 双灵根啊,天才、香馍馍! 不少人悔得肠子青,其中最后悔的就是莫伏诚。他要是收了叶青幽为徒,现在可算给他狠狠长脸了。 总之,那一次叶青幽胜的漂亮。 可现在仙盟大会还没开始,他就被困在净水园林跑不了。 本来以为在仙盟大会以前,他每天听听课,混混日子也就过去了。 谁料还没混几天日子,居然来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老天像是要和他作对一样,不等他收拾那小子,星云城中便出了一桩事。 修真界分正道和邪道,正道中星云派最强,邪道中阴灵宗最强。 本来两派井水不犯河水,相隔也是十万八千里,根本挨不到一起。 但是么,星云派会招新弟子,阴灵宗同样会招新人,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不,一群毛头小子跑到星云派的势力范围闹事挑衅。 星云派是大门派,大门派自然有大门派的骄傲和规矩,不可能你来我们就派门中弟子下去收拾你。 不让门中弟子下山,可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他们,于是让净水园林犯错受过的弟子出手,让他们明白,看看我们星云派就算是犯了错的弟子,也能轻轻松松碾压你们,更别提那些规矩刻苦的了。 叶青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选上的,反正一大早就被夏不遮提起来,往外赶。 他指着自己问夏不遮:“我看起来很闲吗?” 夏不遮道:“上课睡觉,下课也睡觉,开心逛街,不开心闹事打人,不修炼不打坐天天照镜子,你确实很闲。” 叶青幽哦了一声,又指向他:“那么你呢,为什么他们让你也来?” 夏不遮笑眯眯道:“被你害的,他们觉得我们狼狈为奸。” 他手指头一转,搂过夏不遮指向和他同住的少年:“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少年正是沈玄英。 这些天和叶青幽同住一个屋,他大致算是了解这个少年的脾气。 叶青幽确确实实是个少年,小的很,也皮的很。 性格嘛,如果非要评价那绝对算不上好,要是再确切些,就可以用“笑面虎”这三个字来形容他,越是要做坏事的时候,笑的越开心,只是笑意却不会抵达眼底,能让人感到一丝残忍。 若还要再详细些,他很喜欢在睡觉前看故事书,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很喜欢用一块小手帕擦拭胸前的黑色石埙,还在院子里搭了个秋千,无事的时候喜欢上去荡,除此之外他最喜欢的就是栽一些鲜艳的花花草草。 沈玄英真的觉得他就只是个少年而已,心性是,样子是,声音是……唯独,少年人不该有的残忍和歹毒偏偏出现在他身上,让沈玄英想不通。 哦,差点忘了,这个少年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照镜子,满屋满身都有镜子。 如果他照完不砸的话,就好了。 总之叶青幽身上有股独特的味道,沈玄英才和他呆了几天就被吸引住,忍不住想更了解他,知道他的过往。 见叶青幽指着自己,问他为什么跟来,沈玄英没有立即回答,脸上的笑温润甜腻。 他和他们不同,即没有惹事闹事,行为举止也规规范范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负责选弟子处理此事的管事道:“他是此次的领头弟子,是负责管着你们的,所以一切听他的。” 叶青幽哦了一声,沈玄英知道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果然,三人前脚刚出净水园林,后脚叶青幽就对沈玄英道:“我们三个,我说的算。” 沈玄英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弯弯眼点点头。 叶青幽心道识相,看他稍微顺眼了那么一点点。 突然,他想逗逗这个人,顺手扯过也是一脸笑眯眯的夏不遮,道:“先跟你说好,上了我们的贼船你就别想下去。我是狼,他是狈,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沈玄英道:“我是什么?” 叶青幽笑道:“你是储备粮。” “……”沈玄英的笑,有一瞬间突然凝固了。 三人刚走,净水园林就闹开了。 “哈哈,这次选弟子的长老干的太漂亮了吧!谁不知叶青幽那一身修为是靠运气来的,根基压根不稳!听说阴灵宗那边有十一人,两个领头的弟子都是筑基中期,这简直就是让他去被揍啊。” “哼,靠运气的来的修为,终归比不得辛苦修行得来的。连剑都不会使,他这次死定了。” “对对,特别是刚刚他们一走,后面立马跟上一群筑基期的师兄们。我就说嘛,咱们星云派何时连几个筑基期的修士都拿不出,还得让叶青幽去丢人。” “诶,等等啊,叶青幽就算不行。但夏不遮和另一个也是筑基期的修为,没准还是行的。” “行什么行,不是我说我们星云派不行,而是你知道吗,阴灵宗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可以招来阴灵帮忙。就算他们一个顶俩,也忙不过来。” “啊,那我就放心了。要是这次他不皮青脸肿地回来,我就跟他姓了!” …… 叶青幽还不知,再过一天,净水园林中就会多几个姓叶的。 大家都说他是靠运气得来的这身修为,捡到什么灵丹妙药,其实哪有那么复杂? 无非就是,一开始他还没习惯灵气进入身体的感觉,就稍稍放慢了节奏慢慢吸收。 等差不多习惯了,丹田中吸收的灵气过剩,他原地打坐,顺便把境界突破了。 就那么简单。 债台高筑 五 【修改】 “就是昨日,他们闯入我家,抢了我的两个女儿。仙师!仙师!求您救救她们,老朽给您下跪了!” 面对下跪的老人,沈玄英慌忙扶住,不让他跪下:“先起来吧,我们一定会将您的两个女儿救出来,先起来,还请您详细说一下他们有几人,出了你们家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沈玄英有化神期的修为,当然能感应到阴灵宗的修士有多少人,又在哪个方向。 但和他组队的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只要他稍稍露出丁点马脚,那两人就会有所感应。 就比如现在,他扶着老人,夏不遮看似在认真听,实际上心中却另有思量。 叶青幽背靠墙壁,手中抛着一块小石头,歪头轻笑,也不知重点是放在老者的话上,还是放在他的身上。 其实老人家很惶恐,这三人自称是星云派弟子,服饰也确实是星云派的服饰。 可是除了中间这个雪衣少年,另外两人不论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要让他来说,他内心深处其实更愿意碰到昨天的那群人,至少昨日的那些人好歹还有顾虑,即便是抓了人但也仅仅是意在羞辱,不敢闹的太大。 但今日来的这三人,不知为何,给他的感觉是毫无顾虑。 人人都知道一句话,碰上劫匪都不必有多怕,最害怕的就是遇上不要命的。 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吓到他? 老人尽力克制住自己别往两边看,就看这个扶住自己的人:“他们有十一个人,三名女子,八名男子,出了我家后往南方去了,也就是那个方向……” “啊,你们俩慢慢听。我先出去转转,在街角等你们。”不等老人说完,叶青幽就伸了个拦腰,将手中的石子往门外一扔,转身就走了,毫不在意另外两人怎么想。 这个行为是非常不礼貌的,但老人尽管再不想承认,却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终于走了…… 夏不遮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见沈玄英看着叶青幽的背影,礼貌一笑:“他就是这个样子,老毛病了。” 出了这间破破的小屋子,外面早就月上枝头,繁星点点。 星云城的夜晚十分热闹,处处是橘红色的火光,叫卖的小贩。 偶尔有轿子马车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马夫和轿夫为了不撞到人,想尽了办法,为了盖住喧闹的声音只好拼命大喊“让一让”“借过借过”,将嗓子喊得沙哑,亦或者没人理或人太多又急得满头大汗。 轿中的人和车上的人倒是清闲,偶尔用手中的折扇挑起窗纱,有的车上探出头的是个俊逸的青年男子,有的车上是个急切的中年人,有的是位身居闺阁的大家闺秀。 算起来叶青幽少说也有十多年没走在人那么多的地方,且人们见到他都没跑。 难得享受这种时光,他逐渐放慢了步子,心情颇好的低声哼歌。 偏偏今天就是有人想弄糟他的心情。 小调还没哼完一段,一个男子像是没眼睛的,狠狠撞了他的肩膀一下,随后擦肩而过,连句对不起都不知道说。 叶青幽嘴角的笑意一凝,片刻后愈发往上翘,食指微微一动,厌世锃地出鞘了。 厌世剑身锃亮,微微带着逼人的寒气,剑的中间一道暗红色的线条从剑柄下方一直蔓延到剑尖,像极了凝固干涸的人血。 他右手轻握住剑柄,剑尖抵在那人的后颈,只要往前一送便利剑穿喉,血溅当场。 周围的人望着突发事件,都是一呆,默默地绕远。胆小的忙低头跑了,胆大的空出了这一片,远远地驻足围观。 叶青幽眼神还是老样子,只压低了声线,邪邪道:“打劫。” 被他用剑指着的人,很想死。 这里虽然是星云派的势力范围,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出星云派弟子的服饰。 星云派规矩严格,每个等级的弟子所穿的衣服样式都不同,叶青幽是阁主,到了他这一等级的修士,需要什么早不必自己跑腿,自然有手下弟子帮忙。 所以即便他穿的是门派服饰,也不是人人都能认出来。 这个男子方才故意撞他,顺手摸走了他腰间的小钱袋,这无疑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 此时被他用剑顶着,感到自己小命休矣,这个男子终于意识到不对,战战兢兢地从袖子中梭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钱袋,抖着手捏住小钱袋往右边移,让身后的人看到。 “公子……我我我,我……一时糊涂,还望公子大发慈悲,放了我吧,您的钱袋我,我还给您……我,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家都揭不开锅了,上有老下有……” 叶青幽笑道:“你家怎么样,有什么人跟我有关系么?” 男子:“……”这可真是问到点子上了,竟叫男子一时间答不上来。 像他们这些扒手,都有失手的时候。 一般失了手大不了就是装装可怜,被骂几句,再把那个钱袋还给那人就行了,毕竟也就只是偷东西,又没伤人害人,被抓到一般人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像这个少年一样二话不说就出剑的,真是从来没见过。 但是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少年出剑可不只是吓吓自己,要是答话期间他不高兴,随时都可能往前一捅。 少年还是那个语调,野得很,他重复道:“打劫。” “……” 再次慢悠悠地往前走,这一次叶青幽的腰间挂了不止一个钱袋。 而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是一言难尽。 走着走着,刚转了一个弯,又是一个人栽进他的怀中。 看着眼前脏兮兮,穿得破破烂烂,还留着鼻涕哈子的小屁孩,他一挑眉,单手拎起这个小孩,道:“我今天真是要发财。打劫。” …… 当沈玄英和夏不遮询问完街坊,确定阴灵宗修士的大致位置,来到他说的街角,就看到叶青幽坐姿极为不端地坐在石台上。 他单手端着块用油纸抱住的大饼,另一手无聊地撑着下巴,脸上头一次一点表情都没有,在他左脚边静静躺着一把暗红色的剑。 不少七八岁或是更小的小孩子或站或坐呆在他的周围,笑嘻嘻地抓着一块肉饼吃得满手满脸的油渍。 有的孩子吃完手里的饼,又去撕他端着的那块饼,他不管不骂,任由他们撕。 有的小孩乖乖坐在他身边,乖乖地仰头用黑乌乌的大眼睛看他,边看边咬着手里的大饼,口齿不清地道:“大哥哥,讲故事。” 叶青幽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没有故事。” 小孩像是没听到,依旧望着他,重复道:“讲故事。” 叶青幽也重复道:“没有故事。” “要听故事。” “没有故事。” 如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十来遍,他居然也没翻脸,依旧是那个动作,依旧是那个表情,也依旧是那个语气。 沈玄英感到很意外,突然间更加不懂这个少年了。 夏不遮笑道:“很意外吧,许多人其实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 何止意外,简直天雷滚滚。 这些天和叶青幽在一起,沈玄英发现,若要准确来说,叶青幽不算一个好人。 夏不遮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他确实不算什么大好人。但就算是坏人,坏人也是人,既然是人就不会是铁石心肠,这世间总有他伤害不了,也不会伤害的人。” 叶青幽伤害不了,也不会伤害的人…… 不管怎么看,沈玄英觉得这类人应该不是孩子,毕竟叶青幽真不是那种尊老爱幼的人。 夏不遮道:“孩子天真无知,相比大人越是凶恶的人就越喜欢他们,毕竟孩子可比大人简单多了。你别看他还小,其实对于世间的善恶黑白之分,他比许多人都更加清楚。” 和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天,沈玄英发现他们很少会提到他们的过去,这叫他无从下手,总不能直接开口问。那样太突兀,也太明显。但是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沈玄英:“这难道和他的过去有关?” 夏不遮道:“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在九岁之前有个师父,他师父是个女子,修为不高,但极其严格,听说好像是姓叶。他无父无母,是个小混混,爹娘唯一留给他的就是一个没有姓的名字,但那个名字煞气太重,故而在他六岁拜师后,他师父希望他能忘记过去,迎来新的人生,望他能成为一个名士,取了一个和他性格极不相符的名字,便是现在的叶青幽。” “那他师父呢。” 夏不遮扭头看他一眼,笑道:“死了。” 沈玄英咽喉一梗,突然什么都问不出了。 夏不遮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用手撑住下巴的少年:“他师父死后也和他父母一样,留给他一样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话毕,他突然道:“你现在应该没有什么疑问了吧。” 沈玄英看向他,夏不遮的笑脸在橘色的灯光下莫名觉得危险,可仔细看去又会发现他还是平常的那个样子。 沈玄英沉默一阵,也将目光投在叶青幽身上,淡然道:“他不是什么大好人,那么你呢。” 夏不遮笑道:“朋友总是要臭味相同才能走在一起,我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大好人。” 夏不遮的话一定还没说完,但是叶青幽已经注意到他们了,边回答“没有故事”,边慢吞吞地站起来,将手中的饼塞给小孩:“嘛,你们两个慢死了。” 他声音微哑,稚气未脱,听起来格外悦耳。 说完这句话,捡起石台上的剑,他摸过腰间除自己的以外的钱袋,远远抛给沈玄英,笑意盈盈:“赏你的。” 沈玄英接过那堆花花绿绿,鼓鼓囊囊的钱袋,呆了呆:“哪里来的?” 叶青幽已将剑重新扛在肩上,背过身扬声道:“当土匪抢的。” 沈玄英:“……” 唔,沈玄英想,抢劫是个很不好的行为,确实该好好教导他。不说将性格恢复成普通少年的样子,至少不随便抢劫…… ※※※※※※※※※※※※※※※※※※※※ 叶青幽:抢劫钱袋,发家致富! 沈玄英:孩子才单独出门一会就打劫了那么多人,今后不能让他一个人出门了,得看紧点。 债台高筑 六 【修改】 “确定是这一片?”三人来到星云城外的一片森林中,叶青幽打了个响指,指尖亮起一丝火光。 那抹火光虽小,却一点都不暗,将四周的景物照得微微泛出橘色。 夏不遮环顾四周:“根据百姓们说的,应该就是这一片了。” 在星云城左侧方有很大一片森林,这片森林十分广阔,常有野兽和邪祟出没,百姓们几乎不会来这里。二十多年前听说这里曾出现过极其厉害的邪祟,冲破了星云派下的禁制来到城中作乱害人。 后来星云派将那只邪祟除去后,重新加了一道更强的禁制,这才再没任何邪祟到城中作祟。 确定阴灵宗的修士来到这里,叶青幽笑道:“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怪不了我们了。” 此处野兽邪祟纵横,谁知道能碰上什么鬼东西,在森林边界也就算了,遇到的也不会是厉害的家伙,但要是深入内部,能碰上什么,就不好说了。 当年叶青幽就是来到这里,只身一人深入森林内部,将邪祟和野兽抓的干干净净,逮回去炼制成傀儡。 其实吧,这里面的东西真没有特别厉害的,只是数量多,抓起来太麻烦了而已。 但这仅仅是对于元婴中期的修士而言,如果修为不到这个程度,那还是识相点,走远些吧。 所以那些修士进了这里,按照叶青幽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出来咱们就去抓,不出来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对此,夏不遮没有异议。 三人中唯一不赞同的只有沈玄英,他道:“阴灵宗的修士不要紧,可是我听说他们中有两个筑基期的修士,假如那两人不受阴灵宗的重视便算了,但如果很受重视,横死在星云派附近,难说不会挑起两个本派的争端。” 叶青幽很无所谓:“那又怎么样呢,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也不是我让他们进去的。” 沈玄英哑然一阵,又道:“他们手中,有两个星云城的姑娘。” 叶青幽道:“麻烦。” 他从储物袋中摸出几个小木人,当着沈玄英和夏不遮的面将小木人随手一抛,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抛出去的时候那几个小木人只有一根拇指那么大,然而一沾到地面,顷刻间长得比成年男子还要高。 几个木人有手有脚,有眼睛有鼻子就是没有嘴巴,它们围着叶青幽垂首而立,像极了一个等待命令的忠心侍卫。 叶青幽抱剑站在中间,淡淡道:“看见修士速速报信。” 话毕,木人眼睛瞬间亮起,向四面散开刮起一阵狂风,随后消失在森林的黑暗处。 修真界中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皆有一些旁修者,比如炼丹师、制符师、驯兽师等等。 其中傀儡师最少,因为炼制傀儡的东西非常少,失败率又大,即便是侥幸炼制出一两具,多数人都用作是自己的分|身,以在某些时候逃生迷惑敌人所用。 傀儡杀伤力不强,又需要用神识来操控。 一般人就算是神识特别强大的,宁愿多炼制几个保命的武器,也不会用来操控傀儡。 毕竟比起杀伤力不强的傀儡,肯定是多有几个保命法宝更好。 但是叶青幽炼制的傀儡不同,沈玄英眼力非凡,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他也听说了关于叶青幽的那些传言,原先他就不怎么信,如今一见这个,便知叶青幽必定是有真本事的。 他道:“你的傀儡真厉害,似乎不是用神识操控的。” 叶青幽并不怕告诉别人,反正除了他自己,其余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当然,我的傀儡不用自己操控也能动,因为它力量的来源是安在它体内的灵石。” 沈玄英还是第一次知道傀儡不用自己操控也能动:“你就不怕它们被人偷走?” 叶青幽懒懒道:“不可能。它们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如果有不识相的想来偷,我在每具傀儡中都装了一个特殊的东西,一旦它们落到别人的手中,比如被绑住被定住,就会触发那个装置。一旦那个装置触发它们就会发力挣脱,用四肢锁死一个修士引爆体内所有的东西,和那人同归于尽。” 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年许多人想来偷他的傀儡,想知道他是如何控制和驱使的,最终都被傀儡锁死,一起引爆而亡。 修士有筑基金丹等划分,他的傀儡同样有,并且可怕的是傀儡爆炸的破坏力,和修士引爆自身的程度是一样的。 爆炸过后,即便是大难不死艰难活下来的修士,想去残骸里找可用的东西也什么都找不到。 沈玄英听着有些觉得暴殄天物:“这么好的傀儡若是毁了,岂不是很可惜?” 叶青幽道:“不可惜,我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傀儡。” 沈玄英在心中感叹真是大手笔,他注意到他刚刚抛出去的傀儡都没有嘴巴。 都说术业有专攻,沈玄英虽有化神期的修为,但对于傀儡他是真的不清楚,他想象力很丰富:“你的傀儡为何都没有嘴,莫非你是用一些特殊的手法制作出来的,所以不能画嘴巴,要不然会出事吗?” 叶青幽先是怪异地看他一眼,而后眼中突然金光一闪,嘻嘻道:“你说的确实比较接近了,不知你听没听说过苗族的蛊术?” 沈玄英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苗族的蛊术。 他自以为找对了方向,道:“原来如此。难道你的这些傀儡也像苗族炼制蛊虫一样,将很多傀儡放在一个特定的房间,定一个时间,放手让它们在里面自相残杀,等最后时间到了,剩下的那些就是炼制成功的?” 叶青幽使劲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样子。”他自己补充道:“但是你也应该听说过的,苗族养蛊虫尚且需要满足蛊虫的一些要求,要求比较苛刻的,比如什么金蚕蛊之类的。我的傀儡那么厉害,它们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一般。” 他凑近沈玄英,将手指上微微跳动的火焰压灭了些,使得周围的环境变得有些阴暗压抑。 随后阴森森道:“我的这些傀儡每一年就要吃一对童男童女,这都不算什么,更苛刻的是,它们的要求非常高,不是一般的童男童女它们还不吃。” 他将声音压低,沈玄英还以为他是为了不让那些傀儡听到,也跟着压低声音:“哦?是吗,它们要的是怎样的童男童女?” 叶青幽将指尖上的火移到下巴下,因他这个动作,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他一张脸显得十分亮,莫名有种恐怖可诡异的气氛。 他难得不笑,很正经,很严肃地悄声道:“它们要的童男童女非常特殊,首先女童必须是出生名家,且相貌端正,脾气也得很好,像那种不乖的,有臭毛病的,它们就不要。” “男童就更苛刻了,首先和女童的条件一样,也得是出生名家,长相一定要俊俏可爱!其次性格要温柔,要懂礼貌,要乖乖的,还得爱笑,那样它们吃起来才高兴,才开心。若不然你送一个长得歪瓜裂枣,鼻涕眼泪直流,或是带点脾气的,它们就要闹,各种不安生。” 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拉着沈玄英吐苦水:“你说说这种条件的孩子,我上哪给它们找去?且不说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人家可是出生名家我岂不是要倒大霉,更何况我手里还不止一具傀儡。哪怕不按照这些规矩去找,我得抓多少小孩才能满足它们,所以呀,我制作它们时就不给它们做嘴,这样它们虽然不满,可至少吃不了人。” 这可真算是养了一群大爷,沈玄英点点头,皱起俊秀的眉:“不错,这些傀儡要求果然苛刻。” 叶青幽使劲点点头:“可不是嘛,我要是帮它们做了嘴巴,我满足不了它们,它们就会反噬我,将我撕得粉身碎骨,狠狠地吃进它们的肚子中。” 似是想起什么画面,他拍拍胸口,突然歪头道:“欸,我突然发现我刚刚说的那些条件很符合你欸。敢问,你……可是童子?” 沈玄英:“我是。” 叶青幽大惊失色,讶然道:“哎呀呀,那你可太危险了!我的这些傀儡,自从将它们做出来,它们还没吃过人肉,其实所谓贡品,童男肯定更好,但要是没有,哪怕你是个大人,但性格和身份符合,又是童子身,那你还是相当的危险!” 沈玄英奇道:“可它们不是没嘴吗?” 叶青幽道:“确实没嘴,但它们有鼻子,要是一会嗅到你的气息,指不定会平白无故生出一张嘴巴!” 他赶紧把沈玄英往自己身边拉,小声道:“你听好了,一会为了你的安全,你就离我近一点。不过也没关系,你现在出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灵石,等下要是你缺胳膊少腿我就给你做个假肢,我这人不但会傀儡术,我的机关术也是非常好的……”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夏不遮终于听不下去了,微笑道:“闭嘴吧。吃人?还要童男童女?” 他皮笑肉不笑,对沈玄英道:“别听他瞎说,他的那些傀儡之所以没嘴巴,那是因为都还是未成品。吃人?呵呵,他的傀儡张嘴说话有可能,吃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吃人。” 谎言被人当场戳破,叶青幽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依旧道:“怎么了嘛,虽然我说吃人的话是假的,可他们真的很厉害!” 他又转向沈玄英:“修真界里的事谁说的准,没准你今天还在大鱼大肉地吃,明天就身首异处了呢,对不对?反正我话就放在这,只要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灵石,你缺胳膊少腿我就给你做假肢,保证和以前的一模一样,想干什么都可以。” “要是你没身体了,只剩下一个头,我还能给你做个身体,但是要稍稍贵一点,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灵石吧,我技术很好的,保证童叟无欺!怎样,你要不要趁现在赶紧交钱定下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啦!” 夏不遮道:“滚滚滚,拿着你的镜子滚到那边去,别烦我们!” …… 再说那一面,阴灵宗的十一个弟子在森林中点燃了一堆火,他们分工十分明确,三人放哨,一人盯着人质,其余几人打坐休息。 夜间的森林安静得可怕,偶有风轻轻拂过,树的影子便轻轻晃动着,让人总觉得那里隐藏着什么。 放哨的三名弟子因为太过无聊,神色恹恹的,一名弟子无聊到蹲在地上,捏着一道燃着火的符,照着一个小小的虫洞。 还不等他用树枝将虫洞扒开,突然听到后方和他一起放哨的弟子猛退了几步,结巴道:“谁,谁谁……谁在那里!” 蹲着的弟子立马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正冷冰冰地盯着他们。 刚与这双眼睛视线对在一处,这东西立马原地挑起,如一个异形怪物般跃起十来米后,猛然下降的瞬间一爪挥来! ※※※※※※※※※※※※※※※※※※※※ 前面的几章小修了一次,今天这章也连改了数次,所以导致那么晚才发出来。另外问一下大家,大家觉得当前的文名文案有问题吗? 或者如果是文章有问题,也可以提出来。 济世救人 一 【修改】 阴灵宗的修士从没见过这种玩意儿,这东西长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高约两米多,有眼有鼻就是没有嘴巴。 它行动如一个怪物,力大无穷,一跃能有十来米,双手似人又似猛兽那般长着利爪。 方才这东西攻击的动静惊动了其他的修士,如今阴灵宗的十一个弟子将这怪物围在中间,一手持剑,一手捏符小心与它对峙着。 他们中带队的是两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一男一女,皆是皱紧眉头。 那名女子打量着这个怪物,慢慢道:“它……似乎是人做出来的,你们看它的身体,像是用木头组建成的。可是,可是不应该啊,就算是机关术,这东西怎么像是有自己思维似的,不需人控制也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名男子沉声道:“还不止。我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它身上的灵气,是练气大圆满的境界,只差一点点就能突破成为筑基前期。” 果然像他们所说,被他们围在中间的这个木人好似有自己的思想,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木制的耳朵面向说话的方向,眼睛也很人性化的轻轻转动着。 这可真是吓死人了,十一人中有三名女修,领头的那位胆子很大,另外两名胆子却很小。 看那木人眼睛转动,似是有自己的思维,忙往同伴身边靠:“你们看啊,它的眼睛在动……还在听我们说话,会不会……会不会是有什么怨灵厉鬼附在它的身上了?” 阴灵宗是邪派,对招阴术等于鬼怪打交道的邪术十分精通,一听她们这么讲,觉得很有道理。 领头的男弟子手往腰间一拍,祭出一面画着骷髅的黑色小旗子,他念了一道口诀,小旗子慢慢变大,可惜还不等他握着旗子挥一下,中间的木人突然有了动作! 这木人力量极大,随机选了一个弟子,就发动猛烈的攻击!被他攻击的弟子堪堪躲过,衣裳却被它的利爪钩破,露出带着血痕的皮肉。 木人一次攻击不成,突然抬头仰天,一道暗红色的光从它嘴中喷射而出,在漆黑的夜空上炸出一个特殊的符号。 一看那符号,阴灵宗的修士立马明白了,领头的女子反应很快,马上道:“果然是人做出来的,走!快走!别看这东西只是练气大圆满,但它的速度和力量绝非普通修士可敌,发出的信号虽不是星云派的,但棘手的很,撤!” 话还未落音,众人都行动起来了,打算不管那两名普通女子,直接御剑逃走。 岂知刚一转身,周围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双双猩红色的眼睛。 那厢,叶青幽拿着镜子边笑边被夏不遮很嫌弃地推远,看到天上的符号,他笑着抬了一下头,道:“哎呀找着了。” 话毕,顺手又将手中的小镜子砸得粉碎,看向沈玄英:“你说抓到的那十一个人,是杀掉呢,还是杀掉呢?” 沈玄英深深地看他一眼,心想,你连说两个杀掉,我还能选什么? 虽说如此,但他还是道:“救出人质,就放他们走吧。”的确得放,虽说这次是他们来到星云派的势力范围挑事闹事,但总归没怎样,只不过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罢了。稍稍教训一下,便放回去吧。 叶青幽眨眨眼,他说话的调调一向很有意思,带点少年人的顽劣,又有种莫名的慵懒,有时又有一丝狠劲。 他道:“我觉得你就是星云派的乖孩子。既然你那么在乎星云派的荣辱,就该把这群人抓起来,吊在城楼上,让大家都知道星云派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沈玄英失笑:“如果这样,我们和邪道有区别吗?” 叶青幽又摸出了一面小镜子,拿在手中抛了抛:“就算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一样是人嘛?” 沈玄英居然仔细想一想,赞同道:“也对。” 但是,他又道:“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不能因为别人一时的错误就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叶青幽笑道:“哪怕是杀了人?” 沈玄英道:“杀人也得看原因,还得看杀的是谁。”他特意强调,“人要心胸宽广,这样才活得开心。” 叶青幽笑道:“你总有那么多的大道理。” 三人来到木人发送信号的地方,这里稍稍比别处高些,随意低头一看,就能看到下面战得正欢。 阴灵宗的修士本不想和这群诡异的木人纠缠,但奈何被团团围住脱不了身,只好与那些木人交手。 此时又听有东西过来,他们心间都突突地跳着,本以为又是一批诡异无比的木人,没想到腾出时间往声源处一瞟,竟见是三个穿着星云派服饰的少年人。 三人都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其中一名青色衣裳的,两眼弯着,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像个邻家调皮顽劣的小弟弟,又俊又俏。 但也正是这么一个小弟弟,眉间却有股野气,使得他一下子就变得危险起来。 他蹲在高处,将一把暗红色的剑扛在肩上,很悠闲地砸着嘴巴:“可惜我这批傀儡还没完工,要是前几天我少睡一会,把它们做完了,哪会那么费事。” 另一名蓝色衣裳的年轻人和他配合的天衣无缝:“你又不是只有这几个傀儡,既然嫌它们慢,就放更好或是完工的出来。” 青衣少年一偏头,邪邪道:“杀鸡焉用宰牛刀?” 阴灵宗的修士突然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们胸口猛然间憋了一口气,一人不服道:“原来是你!这些木人原来是你做的!哼,你不过是仗着这些怪异的木人罢了,否则狂什么?” 这番话,指的是他说的“杀鸡焉用宰牛刀”。 叶青幽并不恼,反而莫名道:“我当然要狂啊,随手扔出来的半成品就把你们困在这里,我为什么不狂?” 方才说话的那人被堵的噎了一下:“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有本事你下来与我们打过!” 叶青幽嘻嘻道:“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这方面攻不破他,领头的女子从另一方面用语言攻击他:“哼,本以为星云派是正道的楷模,想不到竟也会用这种手段,你用这些傀儡,难道不觉得胜之不武,以多欺少?!” 她不知道,叶青幽这个人脸皮奇厚,又从没觉得自己身为星云派的弟子就该干嘛干嘛。 他说的理直气壮:“星云派怎么啦,那么大个门派总有那么一两颗老鼠屎。便是我以多欺少,你又能拿我如何。” “……” 左右都攻不破,阴灵宗的这批弟子见识不多,从没见过这种人,明明身为正道弟子,行事作风却比邪道还邪道。 当即无话可说。可心底到底不甘,憋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你师出何人?” 叶青幽偏偏头:“无父无母无师父,小流氓小土匪一个,敢问有何指教?” “……” 阴灵宗的人,终于知道自己此番踢到铁板了。 要比脸皮厚,在场的都是刚刚出道的年轻人,这种年纪的人最是要面子,虽说是邪道,但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要他们像叶青幽那样,谁都拉不下这个脸。 正是无言中,大家都在考虑该如何脱身。 人活动干什么都要精力,这些诡异的傀儡却不同,它们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累,只会依照叶青幽的命令无休无止地攻击下去,照这种趋势,不出三个时辰一定会将他们的精力耗尽。 更何况那边还有三个精力旺盛的在虎视眈眈,局面怎样看都十分不有利。 还需要一段时间,叶青幽也不急,慢慢站起身来,打算先去把星云城的那两个姑娘放了。 傀儡早帮他探好路,阴灵宗的修士一见他站起,心生一计:既然这些傀儡都听他的,也就是说杀了他,这些傀儡没人驱使,他们就能顺利逃走了。 而听他刚刚的叙述,这人不像是星云派重视的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如此一想,领头女弟子一剑格挡下木人的攻击,右手手指微微一动,一枚花瓣型的毒镖飞射出去。 其实她的这个想法有两个错误:一是就算叶青幽死了,傀儡也不会停下攻击,二是谁都杀不了叶青幽。 叶青幽这种坏事做尽,天天活在杀与被杀环境下的恶棍,警觉性及身体各方面的反应,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 毒镖刚刚射出,他就一侧身子。 本来他这一侧身子人是绝对伤不到的,就只会碰到他胸前挂着的黑色石埙。 似是提前预想到会碰到什么,他又将上半身往后靠了一点,这才让毒镖既没有伤到人,又没有碰到石埙,迅速飞过。 阴灵宗领头女子正感叹他的反应和此次暗杀失败的可惜,便猛然发现那少年正阴森森地盯着他,双眸如看一个死物,满眼都是歹意和狠毒。 本来露出这种眼神的人脸上都会是一片漠然,而他却不同,脸上笑意更浓,像极了一个以杀人作为乐趣的疯子,凶狠又残忍。 叫阴灵宗的修士心间一颤,集体想到一个词——凶相毕露! 沈玄英离叶青幽最近,他看到他握剑的右手轻轻的在发着颤,他的笑意也越来越甜,越来越亲昵,笑到最后,眉间的野气竟是一扫而空,和那种无害的少年郎愈发接近,就在这时,他发颤的右手一动,厌世再次出鞘了。 这一次,厌世轻轻发出低吟,整个剑身都在微微颤动,杀意滚滚,不饮热血,誓不回鞘! 厌世一出,四周的傀儡刹那间垮了一地,再也动不了。 月亮似是察觉到什么,静静躲在云层后面。 黑暗中,只见一双隐隐泛着红色的眼睛如一头野兽般,居高临下死死地盯住众修士。 叶青幽一字一顿,语态轻盈,似是在低声呢喃:“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话毕,寒光一闪,沈玄英借着厌世的剑光,突然看到利剑背面刻着两个字——济世。 他突然呆住了。 ※※※※※※※※※※※※※※※※※※※※ 我感觉每次埋笔伏都有一种噗嗤噗嗤埋炸药的感觉,就等着引爆了_(:3」∠)_ 济世救人 二 【修改】 “铮!”的一声,叶青幽刺出去的剑被人挡下了。 沈玄英凭空出现在他身前,以树枝格挡开他的剑,一手捏住他的剑尖,双眼却落在利剑上刻着的“济世”二字上。 他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青幽的剑法如他本人一般,危险,猖狂,毫无章法,却歹毒凶险,剑剑致命,能逼得敌人走投无路。 抓他的剑尖,这是一种危险至极的举动,稍不注意就会被一剑贯穿,横死当场。 这不,一道殷红的血,从沈玄英的手上顺着剑锋缓缓流下,一滴一滴的砸进湿润的泥土中。 在场人都惊呆了,谁都想不到事情竟会朝这一步发展。 许是被鲜血的颜色刺激到,叶青幽眼神微微一变,眼底的猩红色渐渐褪去。 他要杀人,还从来没有杀不了的时候。 第一次被人挡下,叶青幽突然用左手捂着脸笑出来。是气笑的。 笑完后,他不由扬了一下下巴,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沈玄英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他从来没弄懂过,看看他,又看看他的剑,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低声道:“你说你的剑叫厌世。” 既然如此,那为何剑的背后却是另一个名字? 叶青幽很淡然地哦了一声,脸上的神色一点也没改变。 他也低头看看厌世身上的两个刻字,随后颇为没心没肺地道:“啊。原来你疑惑的是这个呀,没错我的剑是叫厌世。至于这两个字嘛……”他似乎有些不想让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当年铸剑之时,我看到一个成语,便取了它的前两个字做名字。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两个字并不符合我的性格,我也不喜欢它们,就重取了一个。” 沈玄英却要追问:“哪个成语?” 叶青幽看他一眼:“忘了。” 此话一出,四周都静了。好半晌,沈玄英才道:“是这样吗。” 叶青幽始终都在笑着,反问道:“不然呢。” 两人对视着,又是一阵无言。 还是叶青幽首先错开视线,将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朗声道:“让开。” 沈玄英没动,他握紧剑柄,他捏紧剑尖,一时间剑锋上的鲜血流动的更快了。 叶青幽终于知道他是铁了心的不想让开,嗤了一声:“你觉得你能挡住我?” 沈玄英道:“尽量一试。” 叶青幽目中凶光再露,正要从他手中将剑抽出,再一剑刺回的时候,四周的黑暗中传出阵阵脚步声。 来人很多,个个手持一把仙剑,顷刻间就把这里堵的水泄不通。 这些都是星云派的修士,叶青幽脸色很糟糕,看着眼前雪色衣裳的少年一连说了好几声很好。 最后皮笑肉不笑地将剑一收,转身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呵,咱们走着瞧。” 沈玄英不言不语,立在众弟子前面,默默注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当天夜里,净水园林再次热闹起来。 在叶青幽出去前,很多人都说他这次肯定要被狠狠收拾了,没想到不但没有,反而安安稳稳地回来。 而那些阴灵宗的修士,听说是叶青幽三人拿下的。 “不可能,难道又是他的运气作祟了?这人怕不是老天的亲儿子!”大部分在他出去前打赌的弟子,现在都感觉自己的脸就要挂不住了。 怎么能这样,难道他还真能靠运气横一辈子? 没过多久,夏不遮又道:“不是我们三人拿下的。” 众人都松一口气,心道,这样才对嘛…… 还不等这口气松到底,夏不遮又眯眯眼:“是他一个人拿下的。” 众人:“……” 夸张过头的事实,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没人信。 夏不遮却不在意,只轻轻叹道:“唉,自欺欺人,总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再说这夜,沈玄英恢复了本来的相貌,回到星云派,招来九峰峰主和所有的太上长老。 他宣布了一个很惊人的消息:“我要接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照顾他,管教他。” 大家都觉得掌门他是走火入魔了。 你一个化神期的大修士,何必要花费自己的修行时间,去管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呢?不想飞升啦,还是太闲啦,亦或者你孤独寂寞冷,要个小朋友陪着你? 落云峰峰主年纪大了,修为不可能再更上一步,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 但让他管教个小朋友,他还是愿意的。沈玄英是如今飞升可能性最大的修士,他要是能飞升,星云派就将立于不败之地! 为掌门扫除一切障碍,清除他的一切烦恼,星云派众人都当仁不让。于是落云峰峰主自举,请求让他来管教那个少年。 沈玄英拒绝了,并且表示一定要他亲自来管教和照顾。 他道:“他和别的少年有些不同,太聪明,也太顽劣。我有预感,除了我以外的人,任何人对上他风险都非常大。” 话点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 肯定是这个少年有很大的问题,才非要掌门出手不可,掌门做事有分寸,大家都没有异议了。 谁想,刚没异议,就听沈玄英认真道:“小朋友性格很不好,怎么办?” “……” 黎陌双眼一亮,冷冷吐出一个字:“打!” 紫竹峰峰主掩嘴一笑:“黎师弟真是个块冷疙瘩,小朋友性格不好,怎么还能打呢?” 黎陌转头看向她,面无表情道:“那怎么办。” 紫竹峰峰主是个眼睛毒,性格又泼辣的女子,她笑盈盈道:“人家脾气都那么不好了,你打他岂不是让他脾气更暴躁?就算将他暂时打服了,可你就不怕他性格变得扭曲,怀恨在心,有一日报复你吗?” 黎陌冷巴巴地道:“不怕。” 紫竹峰峰主这便大大方方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了。 这种事上,男子始终不如女子,在场的女子只有两位,一位便是这位泼辣的紫竹峰峰主,另一位就是太上长老碧凌仙子。 碧凌仙子是个温柔的性格,她也笑笑,道:“是不能打。” 于是包括沈玄英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她们俩身上,没办法,在场的虽然都是名震八方的人物,可哪怕是再温柔、再精致的人,也是个大老爷们,一个个连道侣都没有,哪会教育什么小朋友。 紫竹峰峰主和碧凌仙子嘴角都抽了抽,心想,你们没道侣没经验,难道我们就有了吗?! 但两人还是硬着头皮笑下去,紫竹峰峰主道:“他脾气很不好,有多不好?” 沈玄英道:“非常不好,很暴躁,又很顽劣,但他也有好的一面。” 紫竹峰峰主没见过叶青幽,她想一想:“要管教好一个脾气差的小朋友,最重要的就是能忍,能包容。在这个方面我们中还真是只有掌门最合适,”她说着还不忘带上一旁面无表情的黎陌,“像黎师弟这样的就是最不适合的。” 黎陌冷冷看着她,她丝毫不怕,继续道:“一般来说越是这种性格差,脾气暴躁的小朋友,就越是需要别人的关注。我们要深挖下去,要知道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脾气暴躁,性格差呢,这肯定是有原因的,比如他自小就没有爹娘,再比如爹娘对他不好……” 沈玄英面色复杂的点点头,难得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他确实没有爹娘。”顿了顿,沉默一会,又道:“并且据我所知,他小时候有个师父,后来师父也仙逝了。” 听此消息,紫竹峰峰主终于收起笑脸,碧凌仙子也微微睁了眼睛:“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紫竹峰峰主道:“既然如此,他便更加需要别人的关心与善意,掌门待他也须有耐心和包容心。我说的俗气些吧,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终归是个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真心对他,一定有一天会戳到他内心深处最软的地方。但是么,也还是那句话,难。” “既然掌门执意要管教他,那便尽力吧。我们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性格,最多只能给个建议,至于该怎么做这就要看掌门您自己的了。” 沈玄英对她说了声谢谢,心中不免想起叶青幽在后院种花荡秋千,亦或者在树上懒洋洋地拿着面小镜子,胡乱照射天上飞的小鸟,晃花人家的眼睛,又顽皮又叛逆。 再或是,今天晚上他手持利剑要杀人的残忍模样——叶青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议事结束,黎陌留到了最后。 还没开口沈玄英就拍拍他的肩膀:“师弟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 午后,叶青幽正歇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他将双手叠放在脑后,闭着眼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山美水美,山静水静。 雪色的白玉兰开得一簇簇,一朵朵,伴着风轻轻在枝头摇曳。 一片寂寥的宁静中,突有一人疾步行来,大声道:“叶青幽,你的东西我们已经送去掌门屋中了,你也快随前来搬东西的弟子去吧!” 躺在石头上的叶青幽睁开眼,脸上一片茫然:“……嗯?什么?!” 济世救人 三 【修改】 近日的星云派中大伙都丧丧的,完全提不起劲。 叶青幽这小流氓,当真是走了大运,本来以为他被罚到净水园林,莫园主也恼了他,眼看好运气快用干净了,谁都在等着看他倒霉。 没想到,啪嗒一下,他被掌门领走了。 都说天道酬勤,何曾想到,“天道酬勤”这四个字在运气好的人的面前,就像个笑话。 大家都不服。 除了众弟子,还有一人更加恨得咬牙切齿!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将叶青幽罚去净水园林的莫伏诚。 自叶青幽九岁起,就一直是由他来接手看管的。 莫伏诚心胸狭窄,极其不喜欢叶青幽,妒忌他不必日日修炼打坐,修为也依旧如有神助般快。 偏偏叶青幽性格古怪,不仅不会讨好人,也不会将谁放在眼里,做事我行我素,怎么开心怎么来。 莫伏诚正愁没办法整治他,一见他这样,干脆撒手不管,不但不管反而助纣为虐,在他做一些过分的事时加以鼓励。 可好端端的,眼看一切走向都如他所想,星云派的诸多弟子和他一样,对叶青幽怨声四起,他也顺利将叶青幽弄到净水园林。 这这节骨眼上,突然间掌门插了进来,执意将叶青幽带到主峰,亲自管教。 莫伏诚对叶青幽的恨一下子就冲上顶峰:你说说这小子,怎么这样了还能遇到贵人,不是上天的宠儿又是什么?! 他恨。恨得咬牙切齿! 别人恨叶青幽,叶青幽本人却在沈玄英身边过得如鱼得水,最重要的是,连接近沈玄英的办法都不用想了,想怎么接近他就怎么接近他。 只不过以他目前的修为难以伤到沈玄英分毫,与其现在动手露出马脚,倒不如心安理得地呆着这里,等候时机。 星云峰是星云派的主峰,乃掌门和太上长老以及各位峰主的主要居所,这里的灵气、环境比下面不知要好上多少。 沈玄英要亲自教导他,虽说没收徒,可在星云峰里大家都一致认为他是掌门的半个徒弟,不管做了什么,只有掌门能教训,简单来说就是沈玄英罩着的人。 虽然说,九华仙府中,也有看不惯叶青幽的人,但碍于沈玄英,他们不敢怎么样。 要说唯一不顺心的,就是沈玄英禁止他出九华仙府。 九华仙府是沈玄英在星云峰上的住所,位处整个门派最高的位置,四周总有袅袅白雾,经年不散,朦朦胧胧。 其实沈玄英不准他出九华仙府也正常,这里是星云派所有大能的居住之地,叶青幽这种性格,万一在这里乱走惹恼了谁,或是让谁知道他的真实性格,只怕他就要被赶出星云派了。 他被赶出去,沈玄英并不担心他会怎么样,反而担心他会把星云派怎么样。不得不说,沈玄英非常有远见。 叶青幽被锁在九华仙府中,没学好规矩前不得擅自出去,只能和夏不遮使用传音符联系对方。 夏不遮道:“听说你收拾好东西,准备跑,结果被掌门扛回去了。” 叶青幽道:“你哪里听来的糊涂话?好吃好喝好住的,为什么我要跑。我拿只是想出去晃一圈,结果刚爬上墙头,就被沈玄英逮到了。” 夏不遮道:“后来呢?” 叶青幽道:“后来我不想跟他走回去,他就把我抱回去了。有个脚力也不错,能不用自己走,最好就不自己走。” 不用想也知道,夏不遮在那边是什么表情:“哦。我还听人说你和他发生过争执,骂了他。” 叶青幽靠在树上懒洋洋地咬了一口果子:“假的。是讹传。我每日早睡晚起,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去骂他。浪费口水。” “哦。”夏不遮问,“你每日做些什么。” 叶青幽想也不想:“睡觉,爬树,摸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闲得很。” 夏不遮终于有一丝疑惑了:“他不是要管教你吗,没教你规矩?” 叶青幽道:“教啊。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又不是我的谁。” 夏不遮砸了一下嘴:“你不知道,自从你被他带走,好些人眼睛都要滴血了。” 听到这话,叶青幽咬着果子笑起来:“这些人……哈,只不过是他准备亲自管教我,他们就这幅模样。”他大言不惭,“要是有朝一日,我把他睡了,那些人还不得把我撕了?” 夏不遮似是被他的话惊到,不知该作何回答,他也没给他思考的时间,道:“不知他近日看了什么书,天天都要陪我吃饭,不仅如此还成天给我讲故事……好啦,不跟你说了,开饭了。” 话毕,叶青幽将手中的传音符轻轻一捏,跃下树。 不远处,沈玄英端着几盘小菜,朝他招了招手。叶青幽随他进了一栋小楼,道:“掌门,今日吃什么?” 济世救人 四 沈玄英刚和众位峰主进到九华仙府,就听叶青幽在吹牛。 他道:“你们到底哪里觉得我的日子不好过?我就算把这里翻破了天,也不会怎么样,谁叫掌门他宠我?” 在九华仙府的日子,叶青幽是真的闲。 这些天有人在星云派附近发现了魔族的身影,沈玄英立即和各峰峰主一起到外查看,早出晚归,又或者一去便七八天都不回来。 魔族不是人。 相传几千年前人族和魔族生存在一片天空下,人族靠艰苦修行,吸取天地间的灵气,飞升为仙,魔族也靠修炼和吸食灵气飞升成为魔神。 但与人族不同的是,他们除了刻苦修炼吸食灵气外,也吃人和修士,以便巩固修为。 人不会吃人,魔却又吃人又吃魔,什么都不忌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人族和魔族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到了双方互相仇视,形成一个个的小团体相互打斗争执的地步。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矛盾与仇视没有丝毫的减少。 反而如陈年老醋越来越浓,最终打斗的人数从十几人的小团体,变成了上百人的大团体,再演化成上千人,甚至上万人的大战,最后一次战斗,人族和魔族都出动了当时修为最强的修士和魔王,除此之外两方人马都在十万以上。 那场战斗打得天昏地暗,两方损失惨重异常。 算得上是叶青幽未出世前,最可怕也是最盛大的一次战役。 此战最终人族获胜,魔族五位魔王全部陨落,剩余的魔族则被人族修士打入地底,叫他们永世不见天日。也正是因为先辈的付出和牺牲,才叫后人能平安度日。 但当代,人族出了一个沈玄英,魔族也出了一位不得了的新魔王。 此魔被称作赤岸魔王,名叫墨泠,真身为一头火系的凶蛟,即便是在不见天日的地底,被压了上百年,他也凭借超高的资质和本事,成为一名元婴大圆满期的魔王,只差一点点就能进入化神期。 但要想进入化神期,他需要去到上面渡劫。 于是他自己藏身地下,打破了一处结界,派座下小魔族上去探路。 若此魔成功渡劫,天下只怕又要乱了。 得知此事沈玄英立即和各个峰的峰主行动起来,想抓住一个小魔族,逼问出墨泠的藏身之地。 他一忙难免顾不上家中的叶青幽,别人不清楚叶青幽的个性,他却有所了解。 让别人来,他不放心,不让别人来他更不放心,正纠结怎么办,叶青幽却自己找上门了。 他是个顽劣闲不住的性格,虽然他真的闲,什么都不做。 在别人眼中,他那叫做浪费光阴,混吃等死,但他自己却不那么认为,在他看来吃饭睡觉照镜子,也和打坐练剑一样重要。 他找到沈玄英,对他道:“我知道你忙,我也能理解。但是理解归理解,我臭名昭著,你这九华仙府里除了你没人理我,我无聊。” 说着,他抬起头又开始胡说八道:“我一无聊郁闷就不开心,一不开心就心情不好。你应该听说过的,没长大的小朋友不能难过郁闷,你舍得让一个还没长大的小朋友伤心难过吗,你看你那么高,要是我今后因为这个长不高,你还能负责吗?” 沈玄英失笑,当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只是希望他心软将他放出去。但是先不考虑心软不软,眼前这个“未长大的小朋友”可不是一般人,没教好就放出去,肯定要惹事。 想一想,沈玄英找到了各峰的峰主,问他们座下有无十五六岁的小徒弟。 他之所以不找别人,那很简单,他知道叶青幽的脾气和本事,找普通人,万一人家被他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倒不是找峰主徒弟就能吓到他,让他不乱来,而是各峰峰主的弟子都有许多法宝护身,不求能降服他,但求能护身就好。 也是巧,九峰峰主中,除了黎陌和落云峰峰主外,其余七人座下都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少年。 七位峰主一听他是找来陪叶青幽的,忙叫小徒弟们收拾收拾赶紧过去,他们想的有很多,若全部集中在一起,左不过是叶青幽是个很可怜的小朋友,小时候受了很多人的白眼,现在好不容易碰上疼惜他的沈玄英,他难免依赖些,可还没等他再靠近些,沈玄英就要出门了…… 若是沈玄英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定会微笑道:你们想多了,他不是个无害的小可怜,而是头凶猛的狼,另外他一点都不依赖我,恰恰相反,他还嫌我烦…… 总之当沈玄英将这七个弟子带到九华仙府,并对叶青幽说“夏不遮近日闭关了,所以我重新给你找了几个小朋友,你们要好好相处啊。”后,叶青幽翘着的嘴角微微抽搐着。 这一次沈玄英整整十天没回来,除了处理正事之外,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忧。 自从叶青幽来到九华仙府,因他吃不惯这边厨子做的饭,沈玄英便亲自动手为他做一日三餐。 叶青幽不喜欢芹菜,他一下担心厨子不知道,叫这位小霸王吃饭吃得不开心,暴起掀桌打人。 一下担心没人给他讲睡前故事,看着他,他晚上睡不着起来闹事。 又担心那七个弟子说话得罪他,被他狠狠欺负殴打。 终于,这种焦虑在第十天的时候结束了。 本来还要再歇一天,但沈玄英生怕自己晚回去一天,叶青幽就要多欺负一个人,便坚持一定要当天回去! 没想到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与众峰主才跨进九华仙府,没看到哭天喊地的满地伤员,倒听见叶青幽在吹牛。 一个少年道:“掌门师伯在的时候,你都是何时起床的?” 这七个少年自己就是天才,从小就是被人巴结的一方,因此他们对靠运气上来的叶青幽倒没太多想法。 叶青幽靠在竹林深处的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根嫩绿色的杂草,声色微哑,稚气未脱,格外俏皮好听:“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不过一般嘛,都是他做好早饭来叫我。” 七个少年围坐在他身边,讶然道:“他没叫你打坐练剑,逼你背门规?” 叶青幽靠在手臂上,嚼着嘴里的杂草:“没有啊,从来没叫过,你们真是惨还被逼着背门规。诶,对啦,星云派的规矩有几条,我都不知道。他嘛,都没管过我,顶多好几天才跟我说一条,什么走路要端正,饭后不能喝汤,要饭前喝,最多,最多就叫我坐好,不要前后乱摇。” 一个少年艳羡道:“这不是规矩,这是日常!掌门师伯真是宠你,居然什么也没让你做。” 叶青幽一笑,哈哈道:“还好还好,毕竟像我那么可爱的小朋友,他也不忍心罚啊。不过嘛,我其实也就长得好看点,可爱点,聪明点,动手能力再强了那么一点点,最后……好吧,其实这么算算,他对我好也是应该的,毕竟像我那么完美的小朋友不好找,一万人,不一千万人中也难遇到一个,他很有眼光。” 少年们笑笑,居然很赞成:“不过说起来,你遇上他也是幸运。要是遇上黎师伯,他肯定要揍死你,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叶青幽点点头:“没错,我碰上他是很幸运。不过他觉得自己幸不幸运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敢偷看他洗澡的我,可能在他心里已经是个小流氓了。” 听到此话,竹林外的沈玄英笑着摇摇头。 那日是叶青幽来到九华仙府的第三天,沈玄英刚褪下衣服,靠在暖泉中没一会,就听身后有人吹口哨,还不等他有过多的反应,一把红灿灿的花瓣就从他的头顶洒落下来。 沈玄英这辈子还没遭遇过这种事,一愣之下回过头去。 ※※※※※※※※※※※※※※※※※※※※ 前面加了一些内容,本文的话,每写十章就会小修一次,比如抓抓虫什么的~ 济世救人 五 叶青幽就蹲在岸上,偏着头,青色的衣带垂在温热的水中,满面都是笑意。 他用两只手托着脸颊,道:“掌门洗澡都不带个侍从,就不怕有小流氓偷看吗?” 沈玄英捉去落在鼻尖上的一片花瓣,无奈轻笑:“哪里有小流氓偷看我?” 叶青幽嬉笑道:“我呀。” 未长大,又顽劣,还偷看别人洗澡。嗯,确实是个“小流氓”。 沈玄英:“怎么会。大家都是男子,这不算流氓。” 偏偏叶青幽真的是个小流氓,什么事都敢做。 “那,这样呢。”说话间,他伸出一只手摸上了沈玄英光裸的左肩,随后吹了一声口哨。 叶青幽吃准了沈玄英脾气好,性格好,要是换成黎陌,他肯定吹一声口哨撒一把花就跑了。 柿子总要捏软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句话不要以为是假的。 沈玄英整个身子微微一愣,脸色的笑容也是一呆,似乎完全没想过他会这么做。 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他将身子往前凑,更加挨近了沈玄英,又将手摸到他的胸前:“这样呢?” 沈玄英:“……” 还没结束,他竟将两只手都摸了过来,上半身完全贴在沈玄英背上,只有脚还在岸上。 叶青幽:“还有这样。” 他将嘴附在沈玄英耳旁,用最邪恶的口气道:“沈掌门就不怕我是个小断袖,小色鬼?不过说实话,不穿衣服的你,比穿衣服的你好看多了~” 说完,他终于将身子移回去。因靠过来他有一小半的衣裳也湿了,他却不在意,将湿透的衣带往肩上甩,站起来背过身又朝后面撒了几把小花,最终边笑边走。 ——看你今后洗澡,还敢不敢不叫人看门? …… 虽然当时沈玄英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是惊呆了般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但叶青幽觉得在他心里,自己肯定是个小流氓,色痞子了。 他一定很头疼,该怎么教导自己。说不定以后都不敢单独靠近他了。 毕竟他可是人界最强,君子中的君子,怎么能是我这种小混混能玷污的? 叶青幽枕着手臂,嚼着嘴里的嫩草,又笑起来,管他怎样想,反正已经摸过了,都玷污完了,他躲也没用! 竹林外沈玄英也在回想这件事,叶青幽这种少年……怎么说,他真是第一次见。 挺有意思的一个小孩,像个山中的小刺猬。有戳人的时候,也有可爱的时候。 众峰主都听到了这句话,黎陌嘴角都要抽搐到天上了,要不是紫竹峰峰主拦着,只怕他已经将叶青幽扯出来狠狠罚!——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还好不知廉耻!! 紫竹峰峰主用小扇掩着嘴,侧身挡住要暴走的黎陌,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小朋友,胆子也很大。” 沈玄英道:“让大家见笑了。幽幽他是顽皮了些,但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这样,很调皮,很叛逆,也不听话,等过了这个年纪就会好了。” 黎陌张开嘴,刚要反驳,紫竹峰峰主便将小扇往他嘴上一拍,惊讶道:“哎呀黎师弟你怎么挡着我扇扇子了,你怎么回事,脸色那么难看,不就是打了你一下吗?欸掌门师兄,你刚才说到哪了……哦,对的,没错,你说的没错,等过了这个年纪就听话了。” “我也有这个经验,哎呀你不知道我座下的那些弟子,小时候也这样,有次还打翻过我的琉璃鼎,里面的蛟珠坠了一地。我也没罚他们,他们却难过的很……” “紫如宣!”黎陌冷冷喊道。 紫竹峰峰主佳名正是紫如宣,她扇着的小扇一顿:“黎师弟没带过徒弟,这种话题你是插不进来的,去那边吧。等你什么时候有徒弟,什么时候再发声吧。” 黎陌本不善言辞,被她这么一堵,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得冷冷一哼,独自走了。 落云峰峰主也没有徒弟,他摸摸鼻子,很自觉地赶紧去追黎陌。 眼看黎陌走了,紫如宣又笑着摇起小扇:“掌门师兄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个秘密。” 沈玄英靠近她,便听她轻轻道:“少年嘛,管他哪种,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容易嘚瑟,一旦嘚瑟起来就有机可乘。我看你带的这个,比其他那些更容易嘚瑟,你就依他,叫他得意,那时候再在一些细节上让他离你不得,便会乖乖听话了。” 她眨了一下左眼:“我亲测过的,百试百灵。” ※※※※※※※※※※※※※※※※※※※※ 这几天纠结修文的事,所以更的比较少 ~ 另外改了个名字,试一下涨幅,如果不好再换回来。 厌世恶俗 一 不去管吹天吹地的少年们,沈玄英一行人还有要事商谈。 岂知他们一走,躺在众少年中间的叶青幽就坐起来了。 方才谁站在竹林外,说了些什么话,他都一清二楚。 实力不足,技巧来凑。 幽冥鬼王除了修为和傀儡术最令人畏惧外,还有他的一双巧手。这双手能做出天下万物,管他是水里游的,还是天上飞的,大到几十米的灵兽,小到一只蚂蚁,他都做得出。 不止做得出,并且难辨真假,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出来。 当年,人人都怕他,怕到遇见一只蚂蚁都惶恐不安,生怕那是他的耳目。 比方说现在,他的指尖上就慢慢爬上来一只蚂蚁。 黑黑的,非常不起眼,和真的一样。但其实,是用木头做的。 得到消息,他叼着嘴里的嫩草,眯起眼睛:“好啦,我刚刚看到掌门回来了。散伙散伙,他回来,你们师尊也一定回来了,还不赶紧练剑去!” 这种年纪的少年肯定是贪玩的,也肯定是怕师父的。 一听师父来了,慌慌张张就想提着剑跑,却见叶青幽只是站起来,一动不动,还是闲得很。 怎么说呢,吹牛的时候归吹牛,牛皮吹上天都没关系。但没吹牛的时候,你还要装,那可就不对了。 没错,少年们不太相信叶青幽说的话。他说的时候,他们是羡慕,也确实在附和,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相信了。 开什么玩笑,叶青幽这种人,臭名远扬,一个小流氓的话谁敢全信? 见叶青幽不动,他们也不动了。 一个个笑起来,道:“你可别是骗我们的。” 叶青幽难得大发慈悲告诉他们你们的师父回来了,谁想这些小孩居然不信。不信就不信,难道还指望他再发一次慈悲? 不可能的。 既然你们不信,那就一起倒霉吧,反正和我无关,叶青幽想。 “行。不信算啦,你们先去后山等我,我去厨房里摸两盘点心,等会我们打两只鸟烤肉吃。” 听他这样讲,少年们越发觉得他在吓人。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一起走了。 他们一走,叶青幽也走了。只不过他没去厨房,而是跃到一颗树上,又板着翘起的屋檐,轻手轻脚摸到会客厅。 会客厅里灯火通明,透过纸质的窗纸,能隐隐看到坐在主坐上的人。 要不是呆在沈玄英身边,叶青幽差点误了大事。 他想起来了,十六岁的时候除了不就之后的仙盟大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当年,叶青幽不认得沈玄英,沈玄英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太远了,也太高了,属于够不到的人。 而且从前叶青幽的志向就真的是混吃等死,只要饿不到,有吃有穿,再稍稍努力一下也就好了。 可是在仙盟大会之前曾传出一个说法,那就是有魔族从地底跑出来了。 虽然并不止这个事是否属实,但仙盟大会期间,叶青幽曾在一个晚上遇上了一个叫墨泠的大魔王。 大魔王受了重伤,是叶青幽救了他。 魔族不似人那么复杂,杀便是杀,恨就是恨。有恩必报,有仇必还。 所以在叶青幽遭受大难,被挖去一眼时,是墨泠闯入万归宗救下的他。 虽然,那反而在无意中害了他,叫他坐实和魔族勾结的罪,但也让成就了后来的叶青幽。 对于墨泠,怎么说呢……虽然他冷冰冰的,怪叫人不喜欢,但叶青幽也不讨厌。 墨泠可是他留的一个后手,修为高,实力强,怎么看都是一个不错的靠山。 会客厅里,传出沈玄英的声音:“查探到墨泠的踪迹了,等仙盟大会一过,我们便找他……” 话还未说完,黎陌冷冷道:“谁在外面!” 叶青幽慢慢挑起眉,他当然知道自己肯定会暴露。 里面的这些可都是元婴期的大修士,他这种筑基中期的小虾米怎么逃得过他们的耳目? 本来也可以放一些耳目进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暴露,那样更解释不清。 倒不如光明正大。 “我。”他用两个指头戳破纸窗,将眼睛凑在那里,像里面看。 声音则甜腻腻的:“刚刚听几个扫地的童子说掌门回来了,我来看看不行吗?” 黎陌没那么好糊弄:“从正门进来不是更好,何必在窗外偷听。” 叶青幽道:“我才是筑基中期的修为而已,你们都是元婴期的大能,我一过来你们不就都知道了。而且我刚刚来而已,还什么都没听到呢。” 才两句话,沈玄英就出来打圆场。 他对黎陌道:“幽幽贪玩,小孩子心性,师弟不要与他计较。” 黎陌一脸不可思议,很想问他,真把这小流氓当徒弟了,居然那么护短?况且我也没把他怎么啊! 叶青幽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脸皮奇厚,胆子也奇大,在外懒洋洋道:“还是掌门对我最好,你不在的几天我可想你了。” 先给沈玄英一颗糖吃,下一句却又要打他一巴掌:“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偷看你洗澡啦!其实我也没有看几次,就七八次而已吧。” 叶青幽心想:现在杀不了你,可你也别想好过,恶心不死你! 果然,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沈玄英的咳嗽声。 他似乎摆了摆手,极其无奈的笑道:“好了,不要说了。你先去别处玩吧,等下我再来寻你。” 叶青幽道:“好,我走了。一会你记得来后山找我,我和他们一起烤鸟吃!” 这次不止沈玄英,屋里许多人都轻咳了几声。 毕竟“鸟”字有时候可算是粗俗之语。 倒不是大家思想不正常,主要还是怪叶青幽阴阳怪气,在说“烤鸟”二字时故意加重语气,还带着不正经的笑腔,故意让大家曲解。 沈玄英无奈扶额,又叹又笑:这小流氓! 走了好远,去到厨房,叶青幽端起两盘点心还是在笑。 什么正道之人,什么君子,在我面前还不是说粗俗就粗俗了,哈哈! 瞧他们那样,还故作正经,啧啧。 等沈玄英到后山寻叶青幽时,天已经暗了。 只能看到一团发着橘色光芒的篝火边,围坐着八个少年。火上还有肉在挂着烤,少年们个个一脸轻松,或躺或坐,传递着一根树枝,似乎在玩游戏。 沈玄英来,各峰峰主也跟着一起来,看看自家徒弟可有好好修炼,顺便交代他们一些事。 他们还在远处,只能看到少年们的剪影,就能闻见一股香醇的酒气。 “可算轮到你了,快!罚一杯酒,表演节目!” 二十岁以下男子禁酒,这不仅是天下的规矩,也是星云派的规矩。 其实就算是各峰峰主,小时候也曾背着师长偷偷喝酒,但要是被抓到铁定是要被罚。 各峰峰主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也不是纵容弟子的人。 “哎呀!师父!!”一个弟子惊叫起来,手中的酒坛洒了一身。 一个站起,其他六个也连忙站起,脸上的笑意说没就没,规规矩矩束手站在一旁,心中七上八下直打鼓。 他们没想到,叶青幽这次真没骗他们。 八个少年只有叶青幽还靠在树干上,橘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叫这张脸变得愈发明艳,也更像个偷笑的坏蛋。 紫如宣道:“谁提议的喝酒?” 一个少年战战兢兢抬起一只手,闭紧眼睛不敢看她一眼:“回师伯的话,是我……” 他师父瞪了他一眼:“你们几个这些天干了什么,我们是让你们上来陪他,可也不能荒废修行。等会去空旷的地段,一个个来,让我们看看,这些日子有没有长进!” 另一位峰主道:“等考察结束,今日犯了规矩都跪到书楼外,顶着自己剑跪上一夜不准休息。” 还没完,又有一人道:“要是这些天玩的太狠,一会没什么长进,再去把修行的要领抄上五十遍,听到了吗?” 少年道:“是。” 各峰峰主说的这些,里面并不包括叶青幽。 叶青幽等他们说完,自己也站起来,望着沈玄英道:“掌门不罚我吗?” 沈玄英道:“犯了门规当然要罚。” 其余少年都竖起耳朵,掌门公正,让他亲自罚肯定比他们重的多。 岂料,沈玄英却道:“先去吃饭。” 叶青幽马上跟他一起走,两人一起走远,旁人只能听到叶青幽道:“吃完饭呢。” 沈玄英道:“你每天都要到我的湖中捞鱼,从今天起,就罚你一个月不准靠近那里。” 叶青幽:“就这样?” 沈玄英:“当然还有,等吃完饭再说。” 七个少年都投去羡慕的目光,这一次,是真的。 他们师父呵斥道:“看什么看,快点处理掉这些东西,便要查你们的修行了!速度快点,别磨磨唧唧。” 与他们一对比,叶青幽真是让人羡慕到眼红。 少年们凄凄惨惨地处理吃剩的东西,只听远处叶青幽道:“哎呀走不动了,不想走了。你抱我吧。” 他张开手,沈玄英低头一捞就将他抱起,两人在月下一起走远。 少年们眼睛都红到滴血了。 仙盟大会即将来到,沈玄英不知又去忙什么,再一次出了门。 “砰”的一声响,一个黑色的小石埙砸在地上,磕破了一个角。 当即,场上传出一个暴怒的咆哮:“你死定了!”伴着他的声音,一把暗红色的剑一剑刺穿了一个人。 ※※※※※※※※※※※※※※※※※※※※ 这几天因为收藏问题,心态崩的比较厉害,每天什么都不做,从早到晚都坐在电脑边纠结到底是哪的问题……不过不管怎样,肯定还是要写下去的。 大不了这本不行,下本继续!然后根据一个基友的建议,换了一种排版方式。 另外又换了一个名字_(:3」∠)_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厌世恶俗 二 大部分人生来都是普通人,不会坏的过度,也不会好的过度。 但有的人生来就是天生的好人,好到令人笑话,好到令人震惊。 还有一种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世上有一种命格,命里带煞,性格带煞,连名字中都饱含满满的煞气。 这类人比天生的好人还难见,可一旦出了一个,势必杀父杀母杀师杀友……只要能杀的,他都不会放过。 这种命格本是传说,可祟岚城中还真有这么一个男孩出生了。 祟岚城有个风俗,就是男孩子出生一定要请算命先生来看,这家孩子不得了,无论谁来,管他是抽签也好,还是算卦也好,占出来的结果全是大凶。 命是大凶,名字是大凶,管你怎么改,用多么吉利的字放在他身上,马上煞气一到,那些字都成了大凶。 这孩子出生时便只有一个娘亲,他娘亲不是祟岚城的人。 似乎是取什么名字都不好,他娘亲索性破罐子破摔,给他取了一个一听就煞气满满令人生畏的名字。 可能是嫌弃他,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在他百天后,他娘亲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给他一个没有姓的名字。 算命先生都说,这孩子命硬,想要弄死他除非是老天,否则谁弄谁倒霉。 就像一匹危险的狼,小时候你得罪了他,等有朝一日他长出牙齿,便要咬断你的喉咙。 果然如算命先生所言,他命真的硬。 在没有娘亲的情况下竟还长大了,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这孩子真是天生的恶人。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做,完全没有善恶的观念,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会做。 天不怕地不怕,还特别记仇。 有一次他偷了一个员外园子中养的一头鹿,拿去拷了吃,员外找到他将他毒打了一顿。他笑着叫员外等着,于是第二天员外一家都被马蜂蛰了,满园动物都被偷的精光。 再要打他,他还是会加倍奉还。 你若问为何不直接把他打死算了,难,太难了。 这小子毒的很,也恨的很,你要打他,他就像个没有痛觉的怪物,用牙用爪也能活活从你身上扯下一块肉。 就像匹野狼。 这世上没有人不怕疼,但他就是个列外。 从他能走能跑开始,祟岚城的人就躲着他,避着他。 就算他偷了东西,偷便偷吧,反正没法制他,也不只是自己被偷而已。 他从不用他娘给他取的名字称呼自己,六岁的时候,在学堂外听课勉强认了几个字,重新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星彧。 祟岚城的人恨透了他,这就是一个小混混,小流氓。 吃东西不给钱,要什么你就得给他什么,小时候如此,长大了就更是如此。 当着面不敢说,背地里却人人叫他小怪物。 不许自家的小孩和他玩,当然,小孩也不敢靠近他。 如果星彧早知道叶之凝这个女人不能惹,惹肯定还是会惹,但他一定不会这般光明正大的惹,肯定偷偷的,让她吃了苦头都不知是哪个小流氓干的。 而不会像现在,偷了她的东西,被她拎在手中提着走。 星彧:“放我下来!敢这样拎着我走的,你可是第一个人!” 后领被她拎着,饶是这样星彧依旧在手舞足蹈地挣扎,半刻都不消停。 这个女人实在太厉害了,比那些人高马大的衙役、小厮还要厉害,明明小小的一个,细胳膊细腿,居然两三下就将他提起来。 小流氓被人制服,祟岚城的人欢喜坏了,一个个冲出来,抱孩子的抱孩子,牵狗的牵狗,立即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领头的正是那被他偷走满园动物的员外,这员外曾被星彧折腾的很惨。 如今见到他,还隔得远远的,生怕星彧挣脱下来给他一下。 但叶之凝太厉害了,一只手就将他牢牢制服,提在半空中只能乱摇。 见此,员外便放心了,带着一家老口喜道:“姑娘,这位姑娘,您简直太厉害了,一下就揪住我们祟岚城的最大祸患!” 叶之凝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说不上多漂亮,却也不丑,十分耐看。 听了员外的话,再看看周围的人,她一下笑起来,有些不敢置信:“最大祸害?他?!” 员外马上道:“您可别看他只是个小娃娃,没那么简单,您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蒙骗了,这个家伙就是匹狼崽子,又毒又狠,命还特别硬,怎么都弄不死!” 星彧朝员外蹬了瞪脚,员外连忙侧开身子,叶之凝也将他提开。 星彧叫道:“你这女人,有本事把我放下来!我马上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一会叫你哭着喊我祖宗!” 员外生怕她中了激将法,真把这小恶魔放下来,正想开口提醒,却见叶之凝将星彧又拎高了些。 她笑眯眯的,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小孩:“你有多厉害我不知道,但是刚刚我给过你机会了,可是结果很明显了,一眨眼的时间我就制服了你,你还在神气什么?” 她凑得很近,星彧一张嘴巴想咬她的鼻子,却被她笑着躲开了。 他呸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哼道:“我只不过看你是个女人,所以让了你一下。” 叶之凝笑道:“输了就是输了,要我是个坏人,你已经没命了,哪还能继续在这叫嚣?” 星彧将头扭回来,盯着她的眼睛,用手在空中向她做了个鄙视的动作: “老子不认输,便不算输,你一个女人懂个屁!” 叶之凝没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 等笑够了,她将手掌心摊在他的面前:“还我。我便不跟你计较。” 员外和众人一听这话,急了。忙告诉她不能放,这是个小恶魔,放了今日在这围观他的人都要倒霉了。 他们将星彧的种种恶行都告诉她,星彧满眼都是得意的神色。 他道:“怕了吧?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赶紧放我下来,我就不跟你计较!” 员外道:“姑娘,您不知道,这匹狼崽子是个凶恶的命格。命是大凶,名字是大凶,什么字用在他身上都是凶,浑身上下哪哪都是煞气。是个天生的坏人。” 另一人也凑过来,他凑到叶之凝的耳边,悄悄跟她说了几句话。 “怎么叫这个名字?”她吃惊地看看手里的小孩,“这个做娘的也真是不负责任,那么小的孩子,她怎能说丢就丢。还有这个名字,真是不像话!” 员外道:“也怨不得人家做娘的,生了这么个狼崽子,谁不怕啊。万一养大了,真如算命先生说的,杀父杀母那可怎么办?” 叶之凝没说话,被他拎在手里的星彧也不说话。 突然,她手中一轻,星彧竟是往下一滑,光着上半身从衣裳中滑了下来。 他一落地,周围的人哗啦一下往后跑,果真如见了狼般害怕。 叶之凝道:“光着身子,你也不害臊。” 星彧是个小混混,混混就是混混样:“你们看的人都不害臊,我又害臊什么?”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黑的小石埙,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 “哼,这什么玩意儿,石头不像石头,难看死了!” 他拿在手中抛了抛:“那么丑的东西,要不是因为没见过,谁稀罕啊,送我搭钱再叫几声祖宗我都不要!”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抹歹毒的光,唇角微微翘起,心道:叫你惹我! “还你!”话音一落,他将黑色的小石埙摔向叶之凝脚边的地上。 叶之凝一惊:“你——!!” 万幸,他个子矮,虽有心砸坏,石埙却很牢。 砸在地上竟也没坏,连丝毫裂痕都没有。 “唉,可惜。真是可惜。”星彧摇摇头,连衣裳也不要了,背过身大摇大摆的就想走。 叶之凝捡起小石埙,紧张地看了看,发现没什么裂痕后,松了好大一口气。 眼见星彧要走,她用食指在他光滑的背上飞快点了几下,星彧便保持着一个动作,动不了了。 他叫道:“你对我干了什么,妖女!放开我!” 叶之凝笑着弯下腰,将手中的小衣服给他套回去:“你得罪了我。” 她挑挑眉,扫一眼躲进屋的百姓,继续道:“得罪了我,今日我就要为民除害,捉了你这个小流氓带回去给我当徒弟!” 星彧右眼皮一跳,冷笑道:“你妄想,不可能……”话还未说完,叶之凝一拍腰间的小包袱,摸出一只雪白色的小杯子。 小杯子里装满了温热的茶,她用这只小茶杯碰一下星彧的脸,一仰头将茶水喝了: “好了。我喝了你的敬师茶,就是你师父了,从此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 大家新年快乐啊!!! 今天这章,二十四小时内流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另外谢谢大家的鼓励,我超 厌世恶俗 三 “你的名字不好,不管是你娘取的,还是你自己取的,都是大凶。这样吧,我帮你重取一个,你现在既然跟了我,便跟我姓吧。” 她笑了笑:“我姓叶,叫叶之凝。昨日我翻遍了书,给你想了一个,叫叶青幽。青指‘青天’,意思是你抬头就能看到天,这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冤枉,幽指‘沉静安闲’,师父希望你改一改现在的脾气,能成为一个沉静的皎皎君子,这一生都不要遇上什么大事,能安全、闲宁的过完一生。” 她眨了一下左眼,对抱手而坐的孩子道:“怎么样?” 星彧冷冷哼了一声:“不怎么样,难听死了。你休想我叫这个名字,谁理你!” “还有,”他指着右手边的一块尖石,道:“我就是一头碰死在那块石头上,也绝不会叫你这个妖女一声师父。” 这个妖女,确实厉害的很。 她腰间有一把二指宽的长剑,剑的名字叫惜叹。只要星彧一跑,这把剑就会自己从剑鞘中出来,追着他把他赶回来。 星彧从没听说过剑会自己动,还能飞,怕到不怕,只是恼得很。 他一恼便会骂:“妖女!放我走,要不然总有一日我定叫你知道后悔!” 叶之凝总道:“后不后悔,今后再说吧。不过,总有一日,你定会心服口服地叫我师父。” 有时他不听话,叶之凝便会吓他:“你要是再不听我的,等这个月的月圆之夜,师父就一口吃了你!拿你做补品,怕不怕?” 想星彧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怕鬼的。 可星彧哪里都是个例外,叶之凝吓他,他不怕反而嗤道:“要吃便吃,扒皮抽筋都可以,啰哩啰嗦像个老太婆!” 星彧确实是个极难管教的孩子。 每天都在做错事,时时刻刻都是个小流氓。 你好好和他说,他不会听你的。你要打他,他随你打,仿佛不会疼一样。 软硬不吃,难以管教。 他偷了东西,被叶之凝亲手抓到。好说歹说不听,叶之凝一气之下,叫他伸出手,拿着戒尺在他两只掌心上狠狠打了三十下。 打完,一双小手也肿了,人却还是那副样子。 他斜着眼睛看叶之凝,骂她道:“妖女。咱们走着瞧。” 叶之凝可能真是他命里的克星,总有各式各样的手段让他破功,令他屈服。 他生气不理人,叶之凝就挠他,让他笑。 他讨厌背书,叶之凝就施些妖法将他困在书桌前,不抄完背完就走不了。 星彧天天被她逼得哇哇乱叫,她却无动于衷。 这妖女还亲手做了把小木剑,每天天不亮就提他起来,叫他练剑,夜间逼着他打坐。 她是这么说的:“只要有一天你能打败为师,为师就放你走。” 星彧:“呸!” 管教之余,叶之凝也没忘小孩子天性.爱玩。 别的小孩爱玩,星彧这样的小孩更爱玩。 “要吃糖葫芦就跟我说,你何必抢?咱们又不是给不起那几个钱?” 星彧道:“我从小到大,吃东西就从来不给钱……”话未说完,手中就被塞了一个青颜色的小钱袋。 叶之凝:“从今天起你不管买什么,都要付钱,听到没?要是不听话,再被我抓到一次,就罚你将剑谱抄一百遍!” 星彧怒道:“你!你……妖女,迟早我要弄死你!” 多数时候都是叶之凝气得星彧乱叫,乱吼,但少数时候,星彧也能让她气的发疯。 星彧这种小混混,衣裳动不动就会变得破破烂烂,时常要修修补补。 叶之凝也不是非常有钱,他故意把衣服弄破,气归气,罚归罚,却还是帮他把衣裳补起来。 有一次,叶之凝给他缝了一件青色的新衣。 结果刚穿一天,他就和隔壁的小孩打架,袖子被扯出好大一个口子。叶之凝将他臭骂一顿,他一脸笑嘻嘻的,都快让叶之凝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当夜,星彧夜起上茅房,路过叶之凝的屋子时,他见那么晚了,她屋里还灯火通明,便扒着石阶支起身子向屋里看。 没想到这一看,却是一愣。 只见一盏油灯下,叶之凝正在引线穿针,为他缝补白日打架撕破的衣裳。 从前的六年中,从没有一个人为他缝补过衣裳。吃靠抢,穿靠抢,夜间不像现在能在一间小木屋中盖上温暖柔软的被子,只能睡在角落里亦或是山洞里。 木屋很小,也只是暂时住住。不像瓦房,大且漂亮,更不像有钱人家的宅院,还有下人伺候。 可是足够了,已经足矣了。 星彧感觉自己心中突然溢满了某种东西,感觉很奇妙,却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出来。 他趴在窗边,哪能逃过叶之凝的耳目。 叶之凝笑着用针穿过衣裳:“要进来便进来,躲在窗边有意思吗?” 没听到窗外人的回答,倒听到一声冷哼。 星彧动作干脆地跃下去,他拍拍手,本想直接走人。眼睛却是一转,鬼使神差地进了叶之凝的屋子。 他走过去,坐在叶之凝对面。暖橘色的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正是寂静间,突听星彧道:“哎。你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如果只是因为他摔了她的石埙,这不太可能。 叶之凝手上的动作没停,用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小流氓倒是挺聪明,那么点小年纪,比一般的男人有担当多了,你要是性格能再好点,只怕比某些仙门大门派精心培养的小少爷还要优秀。” 星彧太小了,又常常混迹在俗世街头,哪听说过什么仙门世家。 小孩子都对神神鬼鬼,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星彧当然也不列外,他歪着头,坐在凳子上荡着腿上下摇晃:“什么仙门,什么大门派?” 叶之凝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极有耐心:“不要摇,不要晃,好好坐正。另外,要叫我师父,不是‘哎’。” 星彧偏不如她的愿,张口依旧是:“哎,什么是仙门,什么是大门派?” 叶之凝放下手中的小衣服,将油灯推开一点点:“仙门也就是修真界,修真界里的人可腾云驾雾,也可千变万化,凡人只有一百年的寿命,而修真者们却有千余年的寿命,甚至更多。若有造化,还能飞升为仙,与世长存。” 星彧:“真的?” 叶之凝:“当然。为师我就是一个修真者,如今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很快就要突破后期了。” 她看看星彧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爹娘……一定也是位修士,并且灵根修为绝对不低,说不定还是某个大门派,大世家的掌门或家主。” 提到自己生身父母,星彧并没有多少感觉。说难过并不难过,说恨也不恨。 他只笑笑:“为什么这么说?” 叶之凝说的很小心:“仙门中分六等灵根,第一等人称逆灵根,这类算上天的宠儿,突破每个境界时完全不会有任何瓶颈,修炼的速度也是最快的。第二等叫天灵根,和逆灵根一样,修炼不会遇到任何瓶颈。” “第三等叫双灵根,第四等叫三灵根,这两种灵根算中品灵根,如今大部分门派里的天才和长老都是这两种。最后两等,就是下品灵根,四灵根和五灵根。属于人最多,也是最不好的。” 星彧并不在乎自己的父母,他只关心自己:“你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是有灵根的人,而灵根这种东西,如果我猜的不错,肯定不是人人都有。” 叶之凝早说过他聪明,很赞赏道:“是的,是这样的。” 星彧道:“那我呢,我是什么灵根?” 叶之凝:“我这样跟你说吧,如果一千个修士中出一个三灵根,一万个修士中出一个双灵根,十万个修士中出一个天灵根……而一百万个修士中,才能出一个逆灵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星彧想一想:“知道。你是在说我是逆灵根的天才,当今世上仅此一个,独一无二。” 叶之凝:“不错。”她右手指向一个方向,“当代最强的门派,最强的人,是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就连他也只是天灵根而已,也许有一天你会超越他。” 她又问:“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吗?” 星彧盘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我懂。这意味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代替他成为星云派的掌门。又或者我会推翻星云派,再重建一个,自己当掌门……哎哟!嘶……妖女你打我做什么!!” 叶之凝的拳头还放在他头上,她愤愤道:“你这个小流氓,为师教了你那么久,你还是那么坏。沈掌门可是个好人,你要是把他杀了,师父会被你气死的,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是你师父,你也不要来见我!” 星彧扳着她的手,边吸气边呲牙:“拿开!妖女,谁说你是我师父?谁承认了?你原来收我是有目的的啊,你占我便宜!” “好啊,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知道师父的厉害!看我不挠死你!” 她一手摸上星彧的腰,轻轻一捏,星彧就乐得左摇右晃:“哈!走开!离我远一点,妖女……哈哈,哈哈哈……” 二人打闹结束,星彧整个人趴在桌上,累得口吐烟魂。 他歇了一会,突然督见叶之凝脖子上的黑色石埙。 这个石埙她天天都带着,有时一天会擦拭好几遍,似乎是个不得了的宝贝。 “哎,”他依旧趴着,抬起一只手指向她的颈间:“你天天带着这个,这是什么东西?” 叶之凝拿起小石埙,轻轻一笑:“这叫石埙,是一种乐器。” 星彧:“能夺人性命或是魂魄吗?” 叶之凝:“不能。” 星彧:“能用声音治疗伤处吗?” 叶之凝:“不能。” 星彧:“那它能做什么?” 叶之凝:“什么也不能做,只是个乐器而已,和凡界的石埙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星彧:“你那么珍惜它,是谁送你的呢?” 孩童的话语有时候真是挺扎心的,叶之凝表情一怔,却也不想骗他:“一个心上人所赠。” 星彧差点又要笑了,要不是刚刚笑的太厉害,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狠狠将这个妖女嘲笑一阵。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那种话剧里演的,痴男痴女? 星彧可真是完全没想到,这种懒到大街的剧情,竟会发生在妖女身上。 他道:“既然是心上人所赠,也就是说你喜欢他咯,那他呢,他喜不喜欢你?” 叶之凝淡淡一笑,笑容中略带苦楚: “肯定是不喜欢的。” 又过几天,星彧犯错,叶之凝要罚他,他不服管教和叶之凝大吵了一架,半夜翻墙跑了。 第二天他偷了东西,被十几个会功夫的人勉强抓到,对方没讨到一点好处,他也被马鞭抽得整个背部鲜血淋漓。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歹毒地望着下起小雨的天空,他半身是血,跌跌撞撞地在无人的街道淋着冰冷的雨水。 他命硬,伤得再重都能活下去。 现在只不过是血流了半个身子,满背皮开肉绽有些累而已。 曾经受过比这还要重的伤,他都一个人挺下来了。 疼什么的,对于别的人来说,还能喊喊,可他不同,习惯了,麻木了。 哪怕更小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也能麻木的嘻嘻哈哈,不会掉一滴眼泪。 况且,喊也没用。 人人都说他活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活该。 可有什么办法呢,混混本色,不偷不抢,他早就死了。 在雨中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回头望去,走过的路上满地都是血。 再一次重重砸在泥潭中,这次他是真的累了,反正爬起来还要摔下去,倒不如在这趴着,等着天晴。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再不习惯也早就习惯了。 雨水滴滴答答下个不停,他保持着摔下去的姿势,趴在泥水中。 正是困倦疲惫之际,却听头顶传出雨滴砸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勉强抬头一看,用沾满泥水的袖子擦一把脸。 不奇怪,一张小脸越擦越脏,眼睛更是被泥水侵得看不清东西。 但是,朦胧中,他看到一把白色的伞停在自己上方,为他挡去所有冰冷到刺骨的雨滴。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就在自己身后,弯着腰,尽管是她自己淋着暴雨,也要将手中的伞从自己头顶移开,为趴在地上的孩子遮住风雨。 刹那间,一向麻木的感知,从不知疼痛为何物的身体,暴发出难以忍耐的疼痛感。 从背部,到手脚,再蔓延进皮肉里,骨子里…… 最终,抵达到内心深处,连幼小的灵魂都疼得发颤。 “你呀,”叶之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很小很小,“怎么那么让人担心,果然是小流氓一个,一点都不听话……” 厌世恶俗 四 一道冒着白烟的热水注入盆中。 叶之凝拿了一块雪色的帕子在热水中洗了洗,她眼睛红红的,床上趴着一个满背是血的孩子。 星彧趴在床上,上半身的衣裳被叶之凝小心脱下,又为他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她将柔软的被子盖在他的两条腿上,扭干帕子坐到他的身边。 “你这个孩子……”话还未开口,眼泪便已经滴下,“怎么那么要强,偶尔示弱一次难道就不行吗,你这样今后是要吃苦的……” 苦什么的,星彧吃的已经太多了。 似是也察觉到这一点,叶之凝没有继续说下去,闭上了嘴红着眼小心为他擦拭血迹。 小小的人,皮肤很白很嫩,本来这具身体应该是光滑雪白,不该有任何伤痕。 可偏偏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伤痕布满了这具躯体,新伤旧伤纵横交错,有被鞭子树枝打出来的,有被野狗野狼咬伤的,触目惊心,竟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叶之凝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颤抖着,咽喉间发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即便是沾上酒抹在鞭痕上消毒,趴着的孩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叶之凝的眼泪落的更凶了,她似乎是想将星彧没滴过的眼泪一起哭出来,将手上的动作放的越来越轻。 再开口,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疼吗,小彧疼吗?” 如果是以前,星彧肯定会说不疼。 这有什么,比这更重更疼的伤他都受过,疼什么疼? 但是现在,有什么东西充满了他的内心,怪怪的,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也正是这种感觉,叫他从生下来就麻木掉的感官突然一下被唤醒了,背上的伤口被酒咬得火辣辣的疼,钻进肉里,咬进心底! 在星彧的记忆中,他从不知眼泪是什么。 所有人都哭过,只有他,连哭的滋味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但是此刻,他鼻子一堵,还没吸两下,眼前就模糊了起来。 第一次,这张让世人害怕又厌恶的小脸上留下两道泪痕,第一次,这个让很多人咬牙切齿,连做梦都想弄死的小混混露出一个孩子该有的脆弱。 他吸着鼻子,小声道:“师父,我疼,我疼……” 这世上,哪有不怕疼的人呢。 叶之凝避开他的伤处,小心搂住他,流着泪安慰道:“乖,不疼了啊,等明天师父给你买糖葫芦。” 这次后,星彧和叶之凝的关系近了好大一步。 从前不管叶之凝怎么逗他,威逼也好,利诱也好,他都不肯叫她一声师父,还天天想着逃跑,总给她找麻烦。 可现在,不用她怎么逗,他也愿意叫她师父,愿意跟着她,听她的。 时间长了,叶之凝想,星彧虽是个小混混,可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孩。 不但是个小孩,还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他要的太简单了,一个爱他的人,永远吃不完的食物,便足矣。 只要两个小小的条件,他就愿意收起所有的锋芒,乖乖做个爱笑的小孩,从恶魔变为顺服忠臣的小狼。 从前叶之凝是真的没发现,星彧很爱笑,不止爱笑,还特别爱玩,想象力也很丰富。 他喜欢坐在夜空下,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喜欢在睡前听故事,喜欢用泥巴、木头做出一个个精致可爱的雕像。 这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而已。 一次,叶之凝带他去放祈愿灯。 那夜,满空都是慢慢升起的橘色灯火,将夜色衬得惊艳繁华。 星彧识了字,握着笔在一张字条上刷刷写下一行字,片刻后放在祈愿灯中,用一双小手将那盏明灯缓缓送上天际。 师徒二人一起仰头看着那盏慢慢上升的灯,叶之凝道:“你许的什么愿呀?” 星彧仰着头,满眼印着的都是暖色的灯火,一双眼睛亮亮的。他道:“师徒同心,不离不弃。济世救人,初心不负。” 叶之凝笑了,甜甜的。 她在万盏明灯下蹲下来,和星彧平视:“小彧,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星彧笑着,朗声道:“我今后要做一个仙首,当一个好人,名垂千古,叫后世都赞颂我的事迹!” “呐,小彧,师父告诉你。想当一个好人可不容易,好人要会忍,你能忍得吗?” 星彧道:“当然!” 叶之凝:“人分三种,一种是真正的好人,纯纯粹粹。一种是普通人,非好非坏,会害人,也会起怜惜之心。一种是大恶人,坏进骨子,能毁天灭地,杀人如麻。” “这三种人中,普通人最多,纯纯粹粹的好人很少,而大恶人最少,少到哪种程度呢……我给你做个对比,就像修真界逆灵根的天才,一个时代恐怕只能出一个那样的人。” 她抱着星彧,温声道:“‘初心不负’这四个字说起来很容易,可实际上却是世人几乎都做不到的事,人小的时候没什么烦恼,可一旦你长大了,普通人为了家而奔波,修士为了提高修行,男子为了喜欢的女子,帝王为了皇位……总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变化,也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偏离自己的初心,变成很麻木甚至你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可能,也正是因为那么多的无奈,才造就了那么多的坏人吧。”她摸摸星彧心脏的位置,“不过呢,师父还是诚心的希望,你能真正做一个最好的好人。” 她亲一亲他的脸,慢慢甜甜地道:“祝你,初心不负。” 春去,春又来。 转眼,两年时光悄然而过。 初见她时,星彧六岁,如今,时光一晃他已经八岁了。 八岁,星彧本以为这将和他七岁时一样,时段温馨快乐的回忆。 不曾想,这根本就是一个噩梦。 两年,他和叶之凝走过一座又一座城。 叶之凝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地,也不说自己的过往,她不说,星彧也不问,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只要有她的地方,对他来说,就是家。 一月前他们落脚在一个叫惜琼城的地方,和以前一样,叶之凝找了一个小木屋,就在这处暂时落了脚。 如果,如果星彧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什么,他会马上走,拉上叶之凝跑得远远的。 可惜,他并不知道。 “师父,我出门买糖葫芦去了!”和往常一样,星彧拿了几个铜板,和屋里的人道别。 叶之凝在屋中缝着一件小衣,满眼都是温和的笑意:“好,早点回来。师父在家等着你。” “嗯!就回来!”一晃眼,那抹暗红色的身影就跑得没影了。 他刚走没一会,叶之凝便又听见开门的声音。 想起这孩子丢三落四,叶之凝不由轻轻一笑,马上回过头去:“怎么啦,又有什么东西没……” 话未说完,看清来人是谁,她不由双手一颤,手中缝制的小衣瞬间落在了地上。 宛如一片破败了的旗帜,摔在了地上。 一个女子从人群后方走出,傲慢地一翘唇角,扬高了下颌:“好久不见啊,叶之凝。” ※※※※※※※※※※※※※※※※※※※※ 每次写到这种剧情,我就想说大家别跑,马上就甜了,还有,我是个好人! 下章回忆就结束了,又能甜回来了~~ 厌世恶俗 五 “哼,一群小混蛋,要不是我想当个好人,你们死定了!”星彧手中拿着一串红红的糖葫芦小声嘀咕着准备进屋子。 他今天也是倒霉,刚跑到街头买了一串糖葫芦,准备吃了再带一串回去给师父,不想还没咬上两口,几个本地的小孩子就聚在一起捡泥巴扔他。 星彧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蛋,当年什么招式都不会,他也敢横着走,现在在叶之凝的教导下修习了剑法,他更没有缩头的可能。 当即折下一根树枝,没怎么动手就把那群和他同龄的小孩收拾住了。 收拾住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星彧长得好看,被住在此地的几个小姑娘偷偷喜欢上。 这几个小姑娘生的不错,拥护她们的小男孩有很多,她们喜欢星彧,常常偷看星彧练剑读书,这些事被拥护她们的男孩知道后,大家聚集起来,抛开往日的矛盾一起来找星彧的麻烦。 知道前因后果后,星彧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若是从前遇到这种事,指不定会怎么恶整这群小孩,让他们看到自己就马不停蹄的自动滚。 可是现在嘛,他记得叶之凝对他说的,做人要大度,做好人更要会忍,便忍下了。 他很喜欢吃糖葫芦,但是手中的这一串沾了泥巴,实在吃不了了,只好扔掉。 他对这群小孩道:“放心吧,我不会在这里多久,很快我就又要和师父去别处了。” 小孩的头头道:“当真?” 他道:“骗你干嘛。” 如此才皆大欢喜了。 等这群小孩跑了很远后,他才长叹一声蹲在扔掉的糖葫芦边,很可惜地看着它。 他想,师父也不是很富裕,是看我特别喜欢小零嘴才额外多给我一些钱,让我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好好开心一下。 谁想,又浪费了…… 叶之凝实在太好了,身上的钱早就不多了,却还想让星彧开心,保持住他的笑脸。 星彧虽调皮,是个没爹没娘的小混混,可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多了。 他知道叶之凝钱不多,看到什么特别喜欢的小玩具,小零嘴时,宁愿咬紧泛酸的牙根,也不多看一眼,让叶之凝知道他特别想要。 但即便他能管住自己,却还是瞒不住叶之凝的眼睛。 就算当时不买,等过一两天,叶之凝还是想方设法,晚间偷偷做些针线换钱,给他买下那些小东西。 星彧拿到那些东西又高兴,又心疼,常常对叶之凝道:“师父你不要买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叶之凝摇摇头,摸摸他的脑袋,揽着他笑道:“无妨,你是我徒弟,我不宠你,谁宠你啊?好啦,放心吧,别皱着一张小脸啊,大不了等你长大了,成了一位名士,到时候再好好对师父不就行了?” 想着这些,星彧蹲在那串糖葫芦面前,心中热热的。 叶之凝也很喜欢糖葫芦,在他们手头实在紧时,她给星彧买,自己却不吃。 这些星彧都看着,深深地记在心中。 今天他身上还有一些钱,便又买了一串,想带回去给师父,让她开心一下。 星彧真的是很庆幸,庆幸刚刚他怕糖化了,只买了一串,要不然现在这串肯定也要沾上泥巴吃不了。 如果吃不了,他肯定会很失望的。 如此一想,他回家的步伐迈得越来越快,慢慢小跑起来。 远远看见叶之凝所在的小木屋,他欣喜地喊了一声师父,哒哒哒地跑到门口,一拉木门:“师父我跟你说,刚刚真是太讨厌了,我碰到一群小孩子,他们拿泥巴扔我……” 话还未说完,他手中握着的糖葫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满屋都是血,从桌子上到地上,再到墙上,全是鲜红刺眼的血。 这不是星彧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他胆子一向很大,向来不惧鬼神,毕竟连尸体堆他都睡过不止一次,只是血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可在哪看到他都不怕,但这里看到,他连呼吸都是颤的。 八年,他从未感受过的颤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师父……”微哑的嗓音,轻轻打着颤。 他浑身冰冷,脑海中空白一片,完全不知该做些什么。 直到,床头边一片黑暗处,传出一声极轻的声音:“小彧,咳……” 星彧终于回神了,疯了一般冲到那处,绊倒了桌椅,连滚带爬去到那里。 叶之凝满身都是血,雪白的脖子上被殷红刺眼的血覆盖着,她靠在墙和床形成的角落里,这样才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 可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星彧快疯了,双眼赤红,难过和震惊到一种地步竟怎么都哭不出来。 但这样更难受。 突然,他猛地反应过来:“大夫!我要找一个大夫!!” 刚想跑,叶之凝却用仅剩的力气抓住他:“小彧别去……没用,的……你,你蹲下来。” 星彧赶紧蹲下来,他一向没把人命放在心上。人是最脆弱的,这一点在他还很小时,他就知道了。 他从不怕死,也不怕别人死,可这一刻,他怕极了,怕得浑身都在发颤,宛如丢了魂般,向来精明机灵的人竟被吓得呆呆的。 叶之凝勉强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咽喉微微一动,安慰道:“咳,小彧……别,别怕……你别抖,咳咳咳……听我,听我说,人总有那么一天……” 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着的,很小很小:“你听着,我,我后面……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必须记住!第一……第一,不许,为我报仇……这件事,与你,与你无关……” 似是咽了一口血,她顿了顿,继续道:“第二,师父……师父走后,你一个人……”说到这,她眼睛也红了,纵使满眼都闪着泪光,两眼中不停的有泪水往下坠,却也掩饰不住她眼中的不舍,“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师父没有什么,能给你……只希望你能笑着,笑着过完一生……我希望,你能开心……”说到这里,她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方才全凭一口气支撑到现在。 “你听着!”她一把抓紧了他的肩头,满眼都是泪光,声音微微大了一点:“小彧,师父绝不是你这辈子碰到的唯一一个好人。若是今后,今后有人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撑伞,你,你一定,一定要珍惜他!” 说完这话,她噎了很长一段时间,许久过后,她才道:“小彧,你再笑一次,师父,想最后再看一次你笑的模样……” 星彧完全不知自己是克服着何种困难,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傀儡,一边红着眼,一边还要百般困难地牵动着脸上的肌肉,才翘起两边的嘴角,露出一个最困难的笑容。 星彧是个很爱笑的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笑也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 叶之凝此时此刻,必定比他更难受,颤抖着一手想最后再摸一次他的笑脸:“小彧……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你,不能陪你到最后,不能亲眼看到你成为一个名士……对不起,小彧,你要好好的,一定要笑着活下去……” 那只手还没触碰到他带笑的脸,便突地没了下文,猛地坠下。 终于,他的眼泪从眼眶中坠落,狠狠砸在叶之凝的手背上。 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哭,比第一次还凶,怎么都停不下,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当夜,街坊邻居过来帮忙,将叶之凝的尸体下葬。 白日酷热难耐,夜里却下起淅沥小雨。 星彧疯了般,在雨中奔跑着,找到白日他扔掉的那串糖葫芦,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不管上面有无泥巴,不管还能不能吃,他都吃下去了。 这是师父在世时,最后的一串,最后的一串啊! 吃完这一串,另一串他放在了叶之凝坟前。 他跪着,在雨中用双手捧着脸,放声大哭:“师父……我要我师父!我要我的师父啊……” 哭声凄厉,无比哀伤。 这一次,他终于再次露出孩童的样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仿佛是一个梦一样,突然间他有了一个家,有一个爱他疼他的人。 又突然间,这个人没了,家也没了。 这夜后,惜琼城的人发现那个刚死了师父的孩子,才到了第二日就满面笑意。 仿佛昨日哭的人不是他,昨日所有的悲痛都一扫而空。 这让许多人难以接受: “小孩就是小孩,那么没良心,这么快就一点都不伤心了。” “是啊,是啊,真是难以置信,太没良心了……” 在如此多的流言蜚语中,星彧依旧笑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叶之凝舍不得他哭,只希望他笑,他笑得越开心,叶之凝就越放心。 既然她希望他能笑着活下去,那他便听她的,今后再也不哭。 哪怕再痛,再苦,也要笑着。 …… 一年后,星云派招新。 负责此次招新的弟子看一眼面前的青衣小孩,这小孩满脸笑意,脖子上挂着一个用银环穿着的黑色石埙。 招新弟子:“你是哪里的人?” 小孩:“哪里人都不是,一个流浪者。” 招新弟子愣了愣:“可有爹娘或师父?” 小孩:“无爹无娘无师。” 招新弟子:“你叫什么?” 小孩微微一笑:“叶青幽。” …… 星云派中,每个内门弟子都有师父,唯独这个叶青幽,他怎么都不肯拜师。 听说过师父不收徒弟的,却没听说过徒弟不要师父的,这在星云派中可成了一桩奇事。 不少弟子只要一提到叶青幽,便会和同伴笑道:“叶青幽?哦,就是那个傻小子啊,哈哈,他真是够轻狂的,不拜师那他进星云派做什么,须知拜一个师父,可是至少要少走上百年的弯路,还有数不尽的好处,他真是蠢得一言难尽!” 不久后,叶青幽成了筑基期的修士。 成为筑基期修士的第一个月,他得到人生中的第一把剑。 此剑异常锋利,剑鞘和剑柄都是暗红色,与他本人十分搭配。 铸剑长老问他:“修真者一生只有一把剑,此剑绝不会叛主,人在剑在,人亡剑断。你可想清楚此剑要叫何名?要好好想,一旦确认,想要改名字那可就要重铸了。” 叶青幽笑道:“我早就想好了,就取一个成语的前两个字作为名字吧。” 长老似乎还从没见过这样为剑取名的,不由微微睁大眼睛:“哦?哪个成语?” 叶青幽:“这个成语叫‘济世救人’,剑的名字就叫‘济世’吧。” …… 往事不堪回首。 叶青幽沉着脸跪在暴雨中,背上是法鞭抽出来的伤痕,又像当年一样,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伤害同门,必罚的重罪。 可他绝不悔,伤害算什么,要不是人太多拦了他一下,那小子肯定要被他一剑劈了! 就在前日沈玄英刚走,叶青幽就悄悄和另外七个少年溜出了九华仙府。 偌大一个星云派,除了叶青幽狂,也有仗着身后势力狂的人。 这人叫郑桦桉,叔叔就是星云派的一位金丹期长老,他早就看不惯叶青幽。若让他评价,叶青幽这种人,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小混混,凭什么能位列阁主,凭什么修为能到筑基期,简直就是老天没长眼,对他太眷顾了! 这不刚从叔叔那出来,就看到了溜出来的叶青幽一行人。 他以为到了九华仙府,叶青幽肯定会收敛一点,本来不管他收不收敛,他都会来找麻烦。 谁知叶青幽狂得很,简直坐实小杂种、小流氓的名号,丝毫不知收敛,冷嘲热讽几句,双方就动起手来,混乱中,郑桦桉一不小心一剑挑落他颈间挂着的小石埙。 小石埙砸在地上,磕破了一个角,叶青幽突地红了眼睛,发了狂。 竟不似方才小打小闹,一剑刺入他的胸中。 好在陪着叶青幽的七个弟子聪明,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了一把,否则叶青幽这一剑刺下去的就会是他的心脏。 恶意伤害同门,这在星云派中是大罪。 在场弟子马上抬走郑桦桉,便有长老叫人带走叶青幽。 这种事,不管沈玄英在不在,他都得被罚。 星云派中除了逐出门派,亦或是其余刑法外,最令诸弟子惧怕的就是法鞭,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如残害同门,恶意杀人之类的大错,才会被法鞭鞭打,为的就是告诉这些弟子,叫他们知法懂法。 叶青幽一共被抽了四十鞭,满背是血。 即便是惩罚结束,也得在法场跪满三个时辰,才可回屋,等待后面的审判结果。 出来时,日阳高照,如今天黑了,雨也下了。 叶青幽一个人跪在法场中心,即便是跪着他也跪的非常有骨气,半点都不似有错的样子。 他将腰背挺得笔直,骂道:“狗日的东西,好啊,咱们走着瞧,走着瞧,今后不弄死你们,我他妈就是畜生。” 骂完人,他又骂天:“叫老子重生,重生便重生。但你他妈敢不敢再往前一点,叫我见到我师父啊,每次我一倒霉,你就下雨,下下下,下你妈啊下……” 话未说完,一把白色的伞慢慢移到他的头顶,为他挡去冰凉的雨水。 一如当年一样。 叶青幽双眼渐渐睁大,睫毛颤抖着,半晌后猛地回头,叫道:“师父!” 回头一看,入目的,是一件雪白色的衣裳,这人很高,长长的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也如叶之凝一样,微微弯下腰,不顾自己站在雨中淋着雨,哪怕浑身湿透,也要拼命为跪着的人挡住风雨。 叶青幽楞楞地眨眨眼,耳畔突然响起叶之凝的一句话: ——若是今后,有人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撑伞,你一定要珍惜他…… 双目对视,久久无语。 很久很久以后,那人被雨水淋得湿透,叶青幽才勉强舔舔自己的嘴唇,找回声音:“仙盟大会即将开始,你不是很忙吗,怎么回来了?” ※※※※※※※※※※※※※※※※※※※※ 好啦好啦,甜回来了!!! 看到没,我说过了,我是个好人,不是魔鬼~ 厌世恶俗 六 “好了。现在应该好受些了。”似当年的叶之凝,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撑起一把伞,又小心将他抱回温暖的屋里,细心又心疼地为他处理伤口。 叶青幽趴在柔软的被褥中,身上的鞭痕被药敷好,看起来总算不再是触目惊心的样子。 自九岁开始,他就一直是一张笑面。 管他是人前还是人后,面对怎样的事情,他都一直笑着。 这次终于不笑了,他握着手中的小石埙,歪头看着将火炉拖过来的沈玄英。 “你是掌门,一直都是公平公正的样子,明晃晃的把我抱回来,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偏袒?” 沈玄英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只是头发还是湿的。 他坐到少年身边,一双漆黑带笑的眸子看着叶青幽手中握着的小石埙,慢慢道:“没有偏袒。我来时你已经被罚,且已跪满三个时辰,我带你走合情合理。” 末了,他将视线移到他的背上,语气稍稍有些难过:“……抱歉,早知如此我不该出去的,亦或是我早来一点,你也……” 叶青幽脸扭正,看着前方淡淡道:“与你何干。真要怪就怪我自己偷偷跑出去,又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自己做的事我自己当。错了就是错了,干嘛推给别人。” 没想到,他这话刚刚说完,便听上方的人“噗嗤”一声笑出。 叶青幽难得真有些恼怒,不悦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沈玄英似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少年,又好笑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片刻后抬手拍拍他光裸的肩:“你呀,怎么那么要强,偶尔示弱一次就不行吗,你这样以后是要吃苦的……” 此话一出,叶青幽本来还要说的话瞬间噎在了喉间。 如此熟悉的话,他可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不等他还有更多的想法,沈玄英又道:“这次的事我听说了,并非只有你一个人的错。一开始挑事的不是你,而你捅他一剑,”他看看他微微握紧的手,“是因为郑桦桉把你很重要的东西摔了吧。” 叶青幽瞬间咬紧了牙关,握着石埙的手也一下攥紧,隐隐发着抖。 他的声音很沙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这是我师父的!” 咽喉处微微一动:“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碰!”说完,便想从床上爬起来,吓得沈玄英连忙按住他的肩头。 沈玄英:“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叶青幽被他压着,脸上再次露出一抹笑。 他淡淡的,毫无所谓:“裂开就裂开,这种伤算什么。放在平时,我连管都不会管。” 这次反而是沈玄英说不出话了,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不一定信。 又或者,这次叶青幽没受伤,没把衣裳脱开,他也只会微微一笑。 但现在他满背的伤,新旧交替,本该是光滑雪白的肩背上,都是陈年旧伤。 第一眼,沈玄英感到很震惊。 第二眼,他感到很心疼。 第三眼,他想保护这个少年,不让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那么多的伤,莫说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就是某些活了上百岁的修士,也不一定受过如此多的伤。 这让沈玄英忍不住去想,在没遇到自己前,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曾经沈玄英以为他只是个爱笑桀骜的少年人,但现在沈玄英却想对他说:别笑了,真的别笑了,偶尔也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哪怕是哭,那也好啊…… 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和眉眼间的倔强,沈玄英认真道:“是啊,裂开就裂开。于别人来说没关系,可你自己呢,难道不会疼吗?” 叶青幽真的是笑了,他早知道沈玄英就是个老好人,好到犯傻的小绵羊一个。 多管闲事,又没脾气,别人碍于他的实力都怕他,可叶青幽一点都不怕。 “嘛,”他趴着打了一个响指,挑着眉歪着头,用右边的胳膊支起半边的身体,一边笑,一边道:“你们这些小白脸,随便受点什么伤就哭哭嚷嚷,割破一个手指头恨不得嚎得满世界都来安慰你们。这有什么,我就不一样了。” 他很轻松地指指自己的左眼,抬起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莫说只是皮开肉绽,就算被活生生挖去一只眼睛,斩掉一只手,我也依旧能笑。不就是断手,不就是挖眼吗,习惯就……” 话还未说完,就听沈玄英很愤怒地道:“疼的,肯定是疼的。割破一个指头是疼,断手挖眼也是疼,就算习惯了那又怎么样,难道就不疼了吗,不可能的!” 刚说他没脾气,这才刚说两句话……不不不,是连第二句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发火了! 叶青幽看看他,回头看看自己,再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忍不住想:我可真是厉害死了,连脾气那么好的小羊都被我一句半的话弄破功了,真是厉害,太狠了! 似是他样子太轻松,又或者是脸上笑容太扎眼,终于彻底惹怒了沈玄英。 沈玄英只觉满胸都是怒火,简直怒不可遏,满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 这可真是要谢谢叶青幽了,可算让他体会了一次生气的滋味。忍无可忍后,他对着还在嘻嘻笑的少年,直接气笑了:“你真不怕疼是不是?” 叶青幽笑嘻嘻地看看他的脸色,知道他在生气,可丝毫不怕。 还敢点点头,极其找死地撩拨他的怒火,脆声道:“对呀对呀,我是真的不知道疼,我这个人呀,这辈子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疼。” “好!”沈玄英笑着点点头,气得额间的青筋都微微跳动着。 叶青幽还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心中想着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轰下去,下一刻,沈玄英一弯腰避开他的伤口,轻轻一抱就把他拦腰抱起来。 叶青幽心道,来了来了,他的好修养终于被我攻破,要亲自把我扔下去了!!! ——等过一会后,想起现在的自己是怎么找死的,他只恨时光不能倒流,只恨自己嘴贱,又逞一时口快,简直希望时光能再倒流一次,让他一把掐死此时的自己,再送上两个大耳瓜子,狠喷一声:叫你找死,叫你嘴贱! 他妈的,捏死算了!!! 可惜,非常可惜,他既不能未卜先知,也不能让时光倒流。 被沈玄英抱着走出他所居住的小楼后,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沈玄英把他扔下山,反而是沉着一张俊脸,进了沈玄英自己的住处。 进门的一刹那,沈玄英对亲信弟子吩咐道:“去,找紫竹峰峰主,向她要一瓶治疗外伤的药,要那种不留任何伤疤的!” 九华仙府的弟子都是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全都吓了一跳。 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沈玄英抱着叶青幽进了自己的住所。 黎陌得知今日的事后,觉得叶青幽简直就是一个祸害,必须严惩!可听人说,师兄亲自将他抱回来,便知道师兄只怕又不会严惩他。 这种顽劣调皮的少年,不打不听话,于是,黎陌不管沈玄英这次还要说什么,也一定要这小子吃一次苦头! 岂知,心中正.念着,才进九华仙府一步,连迈进来的脚都还没落地,便听仙府中传出一声惨绝人寰、撕心裂肺的长嚎: “啊——!!!” 这声音震得整个仙府都连颤三下,叫黎陌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嘶,感染力太强了,听听都知道,真的疼啊! 第一声过后,还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啊!!!” “我操.你妈,我——啊!!!!” ※※※※※※※※※※※※※※※※※※※※ 黎陌(瑟瑟发抖,顺便很嫌弃的为叶青幽点蜡):师兄,我再也不说你偏袒他了…… 厌世恶俗 七 叶青幽后悔了,原来温柔和蔼的人一旦爆发,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叶青幽无父无母,从没体验过有爹娘的人,是怎样畏惧自己爹娘的。 就算后来有一个师父,虽说确实是在花心思管教他,恼怒生气的时候,也用戒尺打过他的手,但打手和打屁.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叶青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而男人,有三个底线: 一,不能让人摸头。二,不能让人摸腰。三,不能被人打屁.股! 不管几岁,这三点都是禁忌,都是底线! 是绝对,绝对不能越过的底线! “沈玄英!”叶青幽红着眼叫道,“你他妈再打我一下,老子要翻脸了!” 他错了,刚刚他就不该觉得这个死绵羊有那么一瞬间和师父重合了。怎么可能重合?师父听到他这样讲,只会更心疼,恨不得替他来受这份苦,那像这个黑心肝的死绵羊,听他说不怕疼,他竟亲自撸起袖子痛下杀手,就为了让他服软,说一句疼。 哪有这种人!?? 不安慰就算了,说不疼他居然还亲自打,脑子真的没问题吧? 沈玄英将他按在床上,肯定是偷偷在手上加了灵力,打起来居然比抽鞭子时还疼,他每打一下,叶青幽就觉得自己的屁.股上火辣辣的,钻肉的疼! 没几下,羞也有,疼也有,竟逼得叶青幽红了眼眶。 他心中将沈玄英千刀万剐上百次,嘴上也没闲着,狠狠道:“你这毒进骨子的黑心绵羊,我看你早就看不顺眼我了,早就想这么给我来一次,哼!老子记住了,你等着,迟早我要……啊!” 又是狠狠一掌,沈玄英沉着脸,眼看这个少年这种时候了,还要嘴硬,心中怒火更旺:“还要嘴硬,疼不疼!” 叶青幽一向不会低头,他这么问,他肯定道:“不疼!” 沈玄英气急了,一手按着他,让他挣脱不得,一手再次挥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这次不让你怕一次,日后必定还要无法无天闯更大的祸,受更多的苦。” 他算是说对了,叶青幽这个人从来不知“怕”为何物,既不怕天,更不怕死。少时,别的小孩怕鬼,他就不怕,见到就见到,没见到就没见到,大不了就是一死。 这个世界吧,其实有很多人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怎么讲,不想活,却找不到该用哪种方式自我了断,跳楼太疼,割腕太疼,服毒太疼……反正怎么都逃不开一个“疼”字。 叶青幽这种大恶棍,最令人惧怕的就是这个人他连疼都不怕,特别能忍。 在建立幽冥鬼都后,曾剖开自己的血肉,将一些杀手锏藏在身体中,不得不说这种行为真的是很男人,每次让人提到他,都会说一句,这个人不愧为当代最狠的坏人。 沈玄英不知道这些事,但他有另一套教育法。 他这次知道了,这小子确实是不怕疼,沈玄英打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怕疼,这是不现实的。毕竟只是一个打屁.股,还能比得上捅刀子亦或是挖眼断手的痛苦? 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怕自己。 叶青幽的忍痛能力很高,对疼痛的适应力简直超强。 就算曾经没人打过他的屁.股,现在疼一下,可一旦等他适应这种疼痛感,下次再用这一招就不起作用了。甚至不但不起作用,还能像他所说的那样,边被打,还能笑出来。 疼不会怕,但人只要把控度到位,说不定还是能威慑到他。 一个人只要你怂过一次,今后基本都硬不起来了。 但叶青幽在这方面也很特殊,不过,沈玄英心中已经有对策了。 叶青幽性格就放在这,再怎么长,在沈玄英看来也就是一个少年。 扒下他裤子的那一刹那,沈玄英就明了,其实吧,别看他平时是个厚脸皮的小流氓,但在一些特定的情况时,他还是会脸皮薄一点。 那小屁.股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可想而知从前绝对没人打过。 果然,在裤子不保的时候,叶青幽就慌了,他第一掌落下去时,因加了灵力,疼必定疼,可叶青幽一定能忍。 但即便两人没有面对面,沈玄英也知道他的脸一定红了。 因为脸上的红,在不知不觉下,已经蔓延到耳朵尖。 可以说,让叶青幽惨叫出来的不是疼,让他怕沈玄英的也不是疼。 ——而是,羞耻心。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这种小流氓、野狼崽子,居然还有羞耻心! “啪!”又是一下,叶青幽也怒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向来能言善辩的嘴也第一次结巴了。 他惨叫道:“救,救命啊!沈玄英这个,这个……啊!!!” 伴着一记重重的挥打,也瞬间打醒了叶青幽。 他想,喊什么救命啊,沈玄英是掌门,他罚我哪个疯了的敢进来,这不是找死吗? 刚好,沈玄英此时又冷冷道:“知道疼了吗。” 叶青幽一咬牙,一握拳,先将他在心底捅上几百刀,再安慰自己,暂时服软,现在弄不死他,等今后翻身了一定要加倍弄回来! 如此想想,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疼……” 这个字,在叶之凝死后,他再没对谁说过。 如今倒好,在沈玄英的威逼下,终于还是逼出了这个字。 听到自己想听的字,沈玄英也立马停手了。 他这次打他,可不仅仅是让他体会疼。 人只有怕某样东西,在做事前才会去想,该不该做。 假如不怕,今日不趁机罚他,他日后再闯祸,势必还要受到更惨烈百倍的痛苦。 就算他不怕,他不在乎。可疼就是疼,他不疼,在乎他的人疼。 “好了。”沈玄英垂下眸子,“今后你若再不服管教,我就还会像今日一样罚你,你要是屡教不改,下次,我就当众罚你。” 叶青幽握着被褥的手一颤,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他一定想骂一句,可顾忌着他的这句话,生生忍住了,张张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沈玄英却道:“听到了吗。” 叶青幽憋屈极了,使劲咬咬牙,说出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顿:“听,清,楚,了。”你这黑心的绵羊! 走着瞧,咱们今后走着瞧吧,迟早我要叫你栽进我的手中! 刚有这个念头,叶青幽再次被他一掌压下。他被压得心惊肉跳,以为这种想法被他看出来了,又要罚。 挣扎几下挣扎不开,叶青幽急道:“做什么!你又要做什么,我现在可没惹你!!” 沈玄英顿了一下,想自己刚刚是挺过分,现在声音不由揉下一点:“上药。” 叶青幽也愣了愣,而后不知想到什么,挣扎得更猛:“你让开,我自己来!” 他有些结巴:“男人的屁.股,哪,哪是你想摸就摸的,走开,走开!” 他这么说,沈玄英似乎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事,慢慢道:“晚了。” 厌世恶俗 八 “师兄。”沈玄英一出门,就看到黎陌站在屋檐下。 他一身黑衣,从来冰冰冷冷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纹,他原本正在往窗户开着的缝隙处猛看,眼角却督见沈玄英开门出来,便立即收回目光,变得规规矩矩,还莫名有些乖。 不知为什么,沈玄英突然感到一阵无言。 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想想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想,大抵是自己从小就温温柔柔,在唯一的师弟面前从没生过气,所以这次亲自办了叶青幽,应该是让他惊讶了。 黎陌是蛮惊讶的,在他的记忆中,师兄很少有板着脸大声说话的时候,更别说像今日一样,气得亲自操刀把人揍得哇哇乱喊。 他不喜欢叶青幽确实是没错,可不喜欢也不代表他就讨厌这个少年了。 做错事该罚,但师兄可是化神期的修为,亲自打人,被打的那个岂不是要……黎陌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叶青幽鼻青脸肿的惨象,突然觉得这小孩有点可怜。 沈玄英刚生完气,现在气还没消,脸色不是很好。 黎陌很想看看叶青幽现在惨成什么样了,可沈玄英挡在门口,一副明显不想让他进去的样子,只好讪讪地收回目光。 沉默一会,他小心翼翼道:“师兄那小流……小孩还小,虽然非常顽劣,还挺恶毒。但做错事按门规罚就是了,你……你别把他……” 说到这他卡壳了,想不出到底是说“别把他打死了”,还是说“别把他打得缺胳膊少腿”。 沈玄英做事有分寸,黎陌从来都很放心他。 可这一次,叶青幽叫的太惨,感觉好似是受了什么可怕无比的酷刑,让黎陌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沈玄英也不知自己该对师弟说什么,总不能直言:没事,我就是扒了他的裤子,打了他的屁股而已。 黎陌肯定不会到处说,可怕是从此之后他看他的眼神就要变了! 但叶青幽那个小流氓,不用点极端的方法对付他,他压根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沈玄英第一次感到有那么一点头疼和尴尬,轻轻小咳一声,温声道:“无事。我有分寸。” 叶青幽正趴在他的床上,裤子好歹是穿上了,自信心回来了那么一点点,听到他说“我有分寸”,叶青幽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绵羊的小心思还是挺弯弯绕绕的? 知道放黎陌进来,他“皎皎君子,泽世明珠”的称号怕是就要受到亲亲师弟的质疑,便干脆堵在门口,不让人家进来。 好个心机深的小绵羊! 叶青幽怒锤他的枕头。 方才沈玄英打发一个弟子去紫竹峰找紫如宣拿药,这会竟是紫如宣亲自将药送来。她也听说了今日的事,姣好的眉目间有些惧色,远远便道:“掌门师兄听说你亲自罚青幽了,这是我最近练出最好的药,怎么样,他还……” 说到“还”字,她也和黎陌一样不说了。 让叶青幽深深地觉得,她没说完的那几个字应该是“怎么样,他还活着吧”? 沈玄英怔了怔,似乎才发现自己罚得有些声势浩大了,早知如此应该悄悄的罚。 他表情有些不自在,接过紫如宣手中的药,低叹了一声:“无事,你们退下吧。他……唉,某些时候不打没记性。” 叶青幽听得想喷他。 等沈玄英再次进来,叶青幽就阴阳怪气地道:“哎呀掌门大人,您怎么不放您的亲亲好师弟进来,让他看看您是怎么揍我的呀?” 沈玄英摇摇头,再次轻轻叹息。他就知道,这一招有用归有用,但效果也大不到哪里。 这个叶青幽是个没脸没皮的小混混,刚刚叫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还不适应,等他适应了,估计再要如此他就不怕了。 但沈玄英也不失望,他坐到床边,打开刚刚拿到的小药瓶,倒出一粒深色的药丸。 小小的一粒药丸,滚到他雪白的手心中,显得那双手愈发白皙修长,惹人得紧。 叶青幽便是在盯他的手,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他想,就是这双手刚刚打了我。 偷偷扯起一点唇角,他眼中闪过一丝歹毒:迟早有一天给你剁了! 沈玄英却在忙手中的事,没太注意他。 将小药丸用温水化开,调出有些粘度的药膏,他又道:“别乱扭,上药。” 他说不要动,叶青幽却动的更狠了。 他对方才的上药一事还心有余悸,不善地警惕道:“你今天过分了啊,不要以为你是掌门我就怕你了。你要敢再来一次,我就敢还手!” 叶青幽说还手,那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沈玄英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也不想真的和他闹翻,一边强行按下他光裸的肩膀,一边解释:“不是下面,是背上。” 叶青幽原本还在挣扎,一听这话挣扎幅度小了些。 他道:“你可别骗我啊,在我屋子里时,你明明替我上过药了,怎么现在又要上?” 沈玄英用手指沾了药膏,轻轻地抹在他背上,连一些陈年旧伤都没遗漏。 药膏抹在那些伤痕上,他雪亮的眼神黯淡了许多,方才生气时的凌厉早就不见了。 那么多的伤疤,可知他受了多少苦。 还是那句话,他自己不疼,别人看着总会替他疼。 沈玄英的动作很小心,低声道:“不一样。刚刚上的只是一般的药,配上这瓶药效果才更好,且不会留疤。” 叶青幽知道这个药很好,有人替他上药,还这样伺候着他,他立马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趴好让他来。 叶青幽:“留疤不留疤已经无所谓了,就算除去这些疤痕,难道就能抹去曾经受过的伤吗。自欺欺人而已。” 沈玄英的手停了一下:“话是如此,可至少看不见心不烦。” 叶青幽一想也是,谁会希望自己一脱衣裳就是满身疤痕,那样别人看着吓人,自己看着也是越看越气。 气死别人他乐意,但要气坏他自己他就不乐意了。 当即,一侧身子,将左胳膊伸出去:“有道理,眼不见心不烦。来你的药膏还有没有,再给我抹抹这里。” 沈玄英见他左胳膊内侧有个狗牙印,不禁皱皱眉:“怎么伤的?” 叶青幽道:“一条不长眼睛的狗,要咬我师父,我师父是个女子那天又生病了,作为男人我怎能让她赶狗?那条狗是条疯狗,大得很,我拍手引开它,被它狠狠咬了两口,血淋淋的。” “我是没什么,本想将伤口藏起来,不让师父发现免得让她自责伤心,谁想当天洗澡,还是被她发现了。她难过死了,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便恨死这两个伤口。” 他微微一笑:“要是当时有你这样的药,说不定她就不会发现。呐,这里有一个,小腿上还有一个。” 沈玄英没说话,用手指轻轻地为他上药。好多年的陈年伤口了,早就不会疼,可摸着便能知道当时伤的有多重。 上完这两处地方,他又将身子侧开一点,露出小腹上的一道刀伤:“还有这里,这是我小时候饿极了,偷了一个人的馒头,那人二话不说给了我一刀。” 沈玄英沉不住气了:“你偷了他的馒头,他捅你一刀岂不是太过了。” 叶青幽看他一眼,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像你这种出生名门,自小就被捧着的人哪里知道食物的可贵,一看你就知道,你未辟谷时肯定没饿过肚子。人呀,饿极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说着,他望了沈玄英一眼,冷不丁地道:“你要是好奇,或者还是不能理解,那简单。你把感官恢复成凡人的模样,饿上两日,第三日咱们穿的破烂一点,弄点泥巴抹抹脸,一起到街上要饭去。到时候我敢保证,你从前不屑一顾的街边小吃,也会变成山珍海味。” 沈玄英却道:“为何要去要饭,而不是直接去吃?” 叶青幽太直接了,想也不想:“因为我穷啊,你知道吗,一碗街边的小混沌也要好几个铜板的。” 说着他上下看看沈玄英,微微一笑,故意道:“不过你不想要饭也可以,到时候你把脸蒙好了,我们去抢就好了。你是不知道,在凡界的时候,我想吃什么直接就拿了,哪会给什么钱啊。” 他眯眯眼:“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沈玄英摇摇头,不接下去了。 他手中的药膏还剩一点,毕竟是名贵药,扔了可惜,便又将手伸向叶青幽的屁股。 叶青幽在他刚有这个企图的时候,便一把拍开他的手,微笑道:“可以了,真的可以了。两个大男人一天脱两次裤子,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会怎么说你想过没有?” “好吧。”沈玄英放下了药膏。 他把药膏放下,脸上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似是要准备谈正事。 叶青幽觉得正事肯定是要谈谈的,而这个正事嘛,不过是他这次打架,捅了人家一剑,虽然人没死,也没受多重的伤。 但最终还是要有一个结果。 叶青幽是真的觉得目前的正事就是这个,不料,沈玄英道:“我会补石埙。” 叶青幽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依旧笑眯眯的:“什么?什么?你会补石埙,然后呢?” 沈玄英看着他的双眼:“然后,我可以帮你修补摔坏了的石埙。” …… 当夜,沈玄英就要为他修补石埙。 叶青幽本想在旁边看,因为这个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但沈玄英不同意,他道:“你伤势并未痊愈,早点休息对伤口好。” 叶青幽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再次被他按着,被按得烦了,他不在乎道:“几道小小的伤口还能妨碍我?你太瞧不起人了,看什么?屁股上的伤又怎么了,不就是红了点,肿了点吗,我屁.股现在多灾多难,谁害的,某人心里还没点数吗?” 沈玄英:“……” 话虽如此,但某个害得他屁.股多灾多难的罪魁祸首,还是扶额将他按下。 并说了两个要求:“想要我帮你修补这个石埙,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个今晚好好睡觉,不准乱动,第二个石埙修补好后,不许你再找郑桦桉的麻烦。” 叶之凝唯一的遗物,可比郑桦桉重要多了。 叶青幽马上妥协,乖乖地趴在沈玄英的床上,像只无害的小狼崽般:“好好好,我睡觉了,我马上就睡着了。只要你修得好,我就不找他的麻烦,今后见到他我绕着走可以了吧?” 见他当真乖乖闭上眼睛,沈玄英说了句好好休息,便开门出去了。 第三天,叶青幽和郑桦桉的伤都好了大半。 与同门私斗,不管放在哪个门派都是大错,这天清晨沈玄英与众位金丹期长老一同审问。今日,谁是谁非就要出一个结果了。 叶青幽和郑桦桉站在堂下,向掌门和诸位长老请安。 犯错的弟子在被审问时都需在堂下跪着回话,郑桦桉斜了叶青幽一眼,冷哼一声率先跪下。 叶青幽看一眼堂上的雪衣男子,狡诈一笑,心道报复你的时候到了。 他对着众位长老和沈玄英一拱手,急迫道:“禀告掌门和诸位长老,弟子今日跪不下去。” 一位长老不解:“为何?” 沈玄英的直觉告诉他,叶青幽的下一句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只听他幽幽道:“弟子,屁股疼。” 厌世恶俗 九 最先想不通的是和他一起跪在堂下的郑桦桉,郑桦桉怔了怔,立马扭头道:“屁股疼?你为什么会屁股疼?!” 叶青幽最会演戏,小心翼翼瞅了眼上方的沈玄英,递给他一个后怕的眼神,嚅嗫道:“你,你说呢?” “我?为什么是我说呢?”刚说到这,郑桦桉便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想起,在他躺在床上的这三天,曾听人说,掌门亲自罚了叶青幽。 是那种抱到他房里,单独罚,罚得叶青幽鬼哭狼嚎,撕心裂肺!并且罚完后还亲自堵在门外,连和他关系最好的黎峰主都不准进去探望。并且在事后,还叫紫竹峰峰主亲自送药来! 郑桦桉手抖了抖,嘴角也抽了抽。 原先他还很高兴,听到叶青幽这个死混混被罚,就算躺在床上不能动,想到他被罚了他也能笑出来。可今日听听,好像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啊! 上方和沈玄英一同坐着的几位金丹期的长老,脸色也是怪怪的,他们不敢乱讲,也不敢乱想。 偏生,叶青幽还在拱着手,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道:“反正弟子没法跪,这些日子也做不了重活,你们没体验过,真的可疼了。” 沈玄英:“……” 笑着叹息一声,他心道就知道他会报复回来。要是这次不配合好,只怕这小流氓下次准备的会更充分,报复的场合更大。 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时,沈玄英向他看过去,果然见到那少年一扬下颌,姿态跋扈,富有挑衅,仿佛在说“瞧见没,下次再惹我试试?”。 等大家一起去看他,他又迅速变了神色,冷冷扬起的唇角又落了下去,恢复成了一个“虚弱、可怜”的孩子。 沈玄英倒也不气,从把叶青幽接到九华仙府的第一天他就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笑道:“不是给你上过药吗。” 和叶青幽比脸皮厚,谁也不行。要不然他也成不了当代最坏的坏人,他假惺惺地扭捏道:“您是给弟子上了药,那药当然也是最好的。可再好的药也只是涂在表面,要渗透进去,总要有一些时间,才三天时间,外表是不疼了,可里面疼啊。” 众长老:“……” 郑桦桉:“……” 沈玄英:“……” 他算真的见识到叶青幽不要脸的程度了,也见识到他睚眦必报的个性了。 狠,真的是狠!不止狠,还绝! 沈玄英自认脸皮不如他,忙摇摇手,气笑了:“不必跪了,坐着吧。” 叶青幽哪肯放过他,自己丢脸是一回事,但咬着“人界第一”的沈玄英一起丢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猛地摇摇头,眼神后怕,做出一副要不是现在人多,我就要捂住屁.股的姿态,小声道:“跪着都疼,您还让我坐着……” ——你安的什么心! 沈玄英立马打断,吃了这个哑巴亏:“你要如何?” 叶青幽满眼都是奸计得逞的笑,嘴中却仍委屈道:“不如何,弟子站着就好。” 沈玄英准了。 其实屁股早就不疼了,沈玄英打他时虽加了灵力,可控制的好,又有紫如宣亲自炼制的好药。 这次的事可大可小,毕竟没真的杀死人。就像沈玄英所说的,两人都逃不掉,都有错,郑桦桉被捅了一剑,叶青幽被法鞭打了,又跪了三个时辰。 这种小事本来轮不到沈玄英出面,可他担心叶青幽太能忽悠,到时候把所有的错都按到郑桦桉头上。有错必须罚,沈玄英可不会包庇他。 叶青幽知道他的顾虑,他来不来其实叶青幽无所谓。 反正不管是来还是不来,他都吃不了亏。他不来,倒霉的就是郑桦桉,他来……叶青幽笑笑,倒霉的当然就是小绵羊自己咯。 开场就不用跪,还顺利把他拉下水,让本来是主持公正的沈玄英变成前来包庇自己的,有这层关系想来各位长老也不敢太严重地罚他,还省了力气,报了他打他屁股的仇。 嗯。一箭多雕,管他后面被罚去干什么,值了。 沈玄英看看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小流氓,想真的教化他,日子还长啊。 同门间互相伤害,郑桦桉首先闹的事,叶青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虽说被他砸了重要的东西,但也过分地捅了人家一剑。 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也逃脱不了责罚。 一长老宣判:“同门私斗,但谅你二人都有悔改之心,且未造成严重后果。便罚你二人抄门规十遍,去灵兽阁做十日的粗活。” 说完。这名长老看看沈玄英,恭敬道:“掌门,您看……” 沈玄英颔首。温声道:“执行吧。” 得到首肯,长老顿时有了底气,大声道:“明日你二人便自行去灵兽阁领罚,十遍门规十日后上交。” 叶青幽和郑桦桉一齐道:“是。弟子遵命。” 散伙后,叶青幽和沈玄英一同回九华仙府。 越接近九华仙府人烟就越稀少,叶青幽走在阳光下,双手叠放在脑后懒懒地抬着头看着天。 突然,他眼睛转了转,用余光瞄向沈玄英,幸灾乐祸地笑笑:“怎样?生不生气,想不想打死我?” 沈玄英笑道:“为何生气,又为何想打死你。” “啧。”叶青幽砸了一下嘴,放下双手,歪过头:“你这小羊,怎么那么奇怪?我可是败坏了你的名声,让别人误以为你这位高尚的尊者,对一个可爱好看的小孩做出禽兽不如、不可描述的某些事诶。” 沈玄英温声道:“你说,他们是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还是我这个人的为人作风?” 叶青幽毫不思索:“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相信你的为人咯。” 沈玄英:“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生气。”他笑笑,看向叶青幽,“况且,依照你的说法,我可是上面的一方,更没有气的理由了。” 他一说这话,叶青幽顿时不走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 沈玄英却头一次不等他,只是一边笑,一边向前走。 不一会,叶青幽便快步追上来。他冲到沈玄英前面,面向他,一边后退着走,一边笑:“好啊,好你个沈玄英!你说你那么坏,心思那么多,怎么别人传你就是皎皎君子,温柔如水?哈,要是让你师弟和仰慕你的人知道,绝对能吓死他们!” 沈玄英不说话,只用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他,任他说。 叶青幽退着走:“有很多漂亮的女修喜欢着你呢,你还真会做人,只把好的一面给她们看,叫人家对你神魂颠倒。啧,不过嘛,我黏上你,和你绑在一起,就算是下面的也值了,毕竟能叫无数人的愿望和心一起碎成渣,值了值了。” 退着退着,他又笑了一下:“我的石埙你修好了吗?” 沈玄英道:“好了,和以前的一模一样,今晚你可以吹吹试试。” 叶青幽摇摇头,难得叹息一口气,摊手道:“试试就算了,我音律不行,只能听我师父吹一下,我不行的。可惜,在她不在了后,我再也没听过埙声。” 沈玄英深深地看他一眼,停下脚步:“你若不介意,今夜我吹给你听。” 叶青幽也停下脚步,上下看他一眼,想了好久才道:“好呀,今夜你来吹。”说完,他轻轻一笑,转身就走,用略微有些沙哑和顽劣的嗓音道:“你帮我修好石埙,那你打我的事就算了,反正今日我也报复回来了,我原谅你了。” 他朝前跳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一事,回头笑道:“欸——掌门,你说说,今夜咱们花前月下,明日你就扔我去灵兽阁打扫粪便,像话吗?” 一剑送出 一 第二日清晨,沈玄英就“很不像话”地将叶青幽送到灵兽阁门口,并温声叮嘱道:“晚上我来接你,不许乱跑,不许欺负人,不许挑食,不许不做事,不许……” 叶青幽就站在他跟前,仰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行了,象征性地说一下就好了,你还想全说了?我身上有多少毛病我知道,你要全部说一遍,一个早上就没了。” 末了,他嘀咕道:“这小羊哪都好,就是啰嗦。” 凭沈玄英的耳力,自然将他这句话听在耳里。 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也总听他一口一个小绵羊的早听惯了,现下竟默认了这个称呼。 “真是的。你明知道说了也没用,干嘛还每天不厌其烦地说?”古怪地看他一眼,叶青幽抱起手,靠在灵兽阁门前。 沈玄英笑笑:“熏陶熏陶,说不定有一天你真会听。” “醒醒,现在天亮着呢。”微笑着抛下这句话,叶青幽转身进了灵兽阁。 灵兽阁的阁主和叶青幽一样,也是筑基中期的修为。 他和叶青幽不熟,只是在莫园主三月一次的小会上偶尔见过他几次。是的,确实是偶尔。叶青幽修为达到筑基中期后,成了万书阁的阁主,落云峰中每三月所有阁主就会集中开一次小会,但叶青幽成了阁主后,这么多年,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说,万书阁的事他倒是会管。且管理的很好,总之在他的淫威之下,那里的弟子是最勤快的,秩序也是最好的。 上一代阁主治理时,总有藏书莫名不见,而他上任后,众弟子宁愿上九华仙府偷掌门的东西,也不敢上那作死。 远远见过他的那几面,平心而论,灵兽阁的阁主不是特别想和叶青幽扯上关系。 怎么说,他觉得这个少年不是个做好人的料。 谁知灵兽阁阁主倒霉透顶,叶青幽和郑桦桉闹事竟一起被罚到他这了。叶青幽和郑桦桉,两人都不好招惹。 况且这两个人前几天才我捅你一剑,你踩我一脚,狠狠闹了一通,如今再见可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十天。怕是他这小小的灵兽阁,要垮啊。 沈玄英猜出他在担忧什么,安慰道:“你看好郑桦桉便是,幽幽我来管。” 灵兽阁阁主微微睁眼,连忙道谢。解决了一个,另一个就好管多了! 只是……他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看微笑着的沈玄英,又看看哼着小曲走进灵兽阁的叶青幽——这两人的关系真是…… 真是什么?他也不敢往下想。 等后来,灵兽阁阁主做了落云峰的内政园主时,他才痛心疾首地对座下弟子道:“想当初我可是第一个看出掌门和叶峰主关系不一般的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时,我就看出来了。唉,只是当时不敢信啊!” 灵兽阁阁主的顾虑是对的,叶青幽和郑桦桉同是阁主,两人自有自己的骄傲之处。 虽说郑桦桉也觉得沈玄英对叶青幽不一样,心中有意让步,但表面上不行啊!碰上了,还是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不能怂。 但十日过后就是仙盟大会,叶青幽是个小流氓,什么都不在乎。但郑桦桉不能这样,仙盟大会,多好的扬名机会?只要名次到时候上去了,准要出名了! 为了自己能顺利参与,在次期间郑桦桉还是聪明的躲着叶青幽。 这两个不省心的人一来,灵兽阁中瞬间分划成三派,私底下说归说,嫌弃归嫌弃,一派还是愿意拥护叶青幽,一派拥护小少爷郑桦桉,最后一派中立谁都不拥护。 虽说是来受罚,但其实自有巴结他们的小弟子帮他们做事。 对此灵兽阁阁主早就猜到了,他哪方都不想招惹,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桦桉靠在一个躺椅上,两边是为他扇扇的小弟子。他吃着葡萄,喝着美酒,小日子过得美极了。 有弟子为他捶腿:“郑师叔,您说此次的仙盟大会叶师叔能得几名啊?” 郑桦桉不敢再去挑事,但不代表他就不喜欢在背后讽刺叶青幽。 他“呸”地一声吐出一颗籽,阴阳怪气道:“叶青幽那小畜生,也就在筑基中期横点罢了。哼,此次光筑基后期就有上百人,他?能排的上名吗!” 倒不是郑桦桉故意这样讲,而是事实确实如此。筑基中期和后期,看似都是筑基期,可实际上却是相差很大,若没有意外,区区筑基中期,想胜过筑基后期太难了。 更别提本次仙盟大会上,还有数名筑基大圆满期的修士。 郑桦桉愤愤道:“这个小畜生,在咱们这里横算个屁,有种的他横到本次大会的第一名啊!” 末了,他似乎还觉得这样体现不出自己不相信叶青幽能得第一的态度,重重拍桌道:“哼,他要是能得第一名,老子今后就跟着他姓了!” 不止郑桦桉觉得本次仙盟大会上,总有前辈要教叶青幽做人,就连外面也有不少人在嘀嘀咕咕。 “光咱们星云派就有一百五十多名筑基后期的前辈,只是进入筑基后期后,他们都在为突破金丹期做准备闭关去了。但仙盟大会啊,只要一入乾字榜,那便是一步登天,名扬万里啊!” “天呐,终于到这一天了!叶青幽再幸运,我还不信他能越级进入乾字榜!” “这次就好好让他被教训一次,大会比试,就算他现在跟着掌门,掌门也不能说什么。更何况掌门可是这天底下,最公正的人。” “叶青幽?乾字榜有三百名,他要是能挤进去,哪怕是最后一名,我也叫他一声爷爷!” “来来来,跟往年一样,开局了开局了!本次就赌叶青幽能否进乾字榜!” “我压不能。” “我也是,压不能!” …… 九华仙府。沈玄英屋内。 黎陌和紫如宣翻着本次参与仙盟大会弟子的名单,紫如宣道:“可惜了。叶青幽不是筑基后期,否则也是本次大会的一大看头。” 听到此话,沈玄英放下手中的茶。他先是看了眼黎陌和紫如宣,见他们都是一样的神情,不由摇摇头,轻笑道:“不影响。” 黎陌将视线移过来,他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不怪他,主要是这些天听到太多的消息了,特别是听说昨天审判时,有小弟子传言说沈玄英把叶青幽那什么了。 黎陌肯定不会信,他相信师兄的审美,更相信师兄的为人。所以当他听到那些混账话后,立马将那几个小弟子重罚了。 之所以难言,主要是他虽不觉得师兄对那种小流氓有什么,但对他特别倒是真的。 想了一下说辞,他道:“怎么说?” 沈玄英盯着茶杯,也不知是不是想到叶青幽,唇角的笑微微有些甜:“不要用寻常的眼光来看他,他很不一样。” 顿了顿,又道:“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反正我相信他。” 紫如宣眯着眼睛,笑道:“掌门师兄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感受,其实我以前也这样。第一次教小徒弟,管那小徒弟怎么样,哪怕在别人眼中差到极点,我也觉得他是最棒的。” 她像是和黎陌有仇,不下两句话又扯上他:“就像黎师弟。” 黎陌猛地盯住她,冷言冷语地道:“你为什么又拉上我。” 紫如宣怎么可能会回答他,只对沈玄英笑道:“黎师弟的脾气差到什么程度就不用我说了吧,好多人都不喜欢他的脾气,可掌门师兄就不一样了,在你眼中依旧觉得他是你最可爱、脾气最好的师弟。” 黎陌瞪她。 沈玄英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他轻轻微笑着,心中却已有了答案:不一样的。 作为掌门,他清楚门派中的一切动向。 “听说每次仙盟大会,大家都会开赌局。如何,本次的赌局赌的是什么?” 听他发问,黎陌和紫如宣对视一眼,很意外他竟会注意这种事。 星云派倒没有说禁赌,但赌不是件好事,还会上瘾。 紫如宣以为他在问责,答道:“赌叶青幽能否进乾字榜,这只不过是些小弟子随便闹着玩的,师兄若是不喜,觉得不好,我这就去……” 不曾想,沈玄英淡淡一笑,放了一枚小玉牌在她的手心中:“去我的私库,取十万灵石压叶青幽能。” 此话一出,四周寂静。 好半响,紫如宣捏着小玉牌的手都在轻轻发颤。 她都结巴了:“十……十万灵石?压他能?!” 沈玄英道:“对。” 还要再好好劝劝他,沈玄英却不打算作陪了。他看看天色,道:“此事不必叫他知道。天色不早了,我去灵兽阁接他回来,今夜他还要抄一遍门规,要是晚了,就不能早点睡。” 见他真的转身了,连黎陌这种冷冰冰的家伙,都被吓得合不拢嘴。 完了,这十万灵石全打水漂了。 连个声都没有! 接到叶青幽,叶青幽道:“唉,我听说近日有个赌局。赌仙盟大会上,我能否进乾字榜。”他扯扯一旁的沈玄英,“喂,你怎么看啊。” 沈玄英轻轻摘下他头发上粘着的树叶,慢慢道:“尽力发挥就好,不必勉强。” 叶青幽伸了个懒腰:“那怎么行。”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懒洋洋地笑道:“许久不曾活动了,好不容易遇到个能勉强动动的大会,再缩着,我岂不是要憋死。” 叶青幽,是个活脱顽劣的性子,一天都闲不住。 “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说着,他语气渐渐变得傲慢起来,像个立于巅峰之处的逆世魔尊,突然抛开往日的少年姿态,变得有些老成。 语气中满是对弱小者的不屑,和嘲讽。 “区区几百个筑基后期的小修士,呵,莫说是只打败他们,就是毁了,也是轻而易举。” 此话与他素日的风格全然不同,令傍晚的风隐隐有些发寒。 沈玄英站在他身后,察觉到他的不一样,不由皱起眉头。 叶青幽看到他皱起的眉头,眼中红光渐渐熄灭,却半点都不怕他:“怎么了?” 若不是叶青幽还是这张脸,还穿着星云派的青色服饰站在他的面前,沈玄英险些就要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漂亮顽劣的少年,而是一个屠尽世人,血洗天下的大魔头。 叶青幽变幻全凭心情,一会一个样,现在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连语气都不在低沉,重新俏皮起来。 他道:“我还听说有个人,拿了十万灵石压我能进乾字榜。” 他“噗嗤”一笑,毫不掩饰地嘲笑道:“哈哈哈,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 沈玄英:我好郁闷…… 一剑送出 二 虽然那压了十万灵石的白痴傻了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有眼光。 叶青幽不赞成他的脑子,却很赞成他的眼光。 对此,沈玄英面色古怪,几番欲言又止。 叶青幽真是大意了,他忘了,星云派中如此有钱,又如此甜傻的人是谁了。 转眼十日惩罚过,叶青幽又恢复了自由之身。 这天落云峰峰主得了数坛美酒,酒叫金丝酒,很难得。 尽管上百年不曾沾半点俗世饭菜,他还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宴席,邀请沈玄英和各峰峰主,以及星云峰上未闭关的太上长老一同享用。 落云峰峰主年岁已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坐化了。 因此他亲自邀请,众人都应邀前去。 叶青幽从没喝过金丝酒,听倒是听说过,据说这酒香得很,一揭盖儿相隔几里都闻得见。 酒是好酒,还是难得一见的超级好酒。 叶青幽这人酒量不错,男人嘛没有不爱酒的,从前他当了幽冥鬼王后,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痛痛快快喝一次酒。 不是他自律,主要是钱和灵石都用在了傀儡上。 也幸好他修为高,用不着吃饭,这才又挤出一笔花销,要不然他恐怕得成为史上唯一一个被饿死的大魔头。 回望当初,不管是他小时候,还是当了鬼王都穷。 他是穷怕了,一个铜板恨不得扳成两半用。好容易一统仙门,终于不穷了,结果还没享受就重生…… 现在他也穷,所以根本不能理解,那挥手就抛出十万灵石压他赢的人是个什么感受。 他现在十六,按年龄算还是个小孩,小孩是不能喝酒的。 所以当他用一种讨好的目光看向沈玄英时,沈玄英巍然不动:“不行,你不能去。” “不喝酒,就吃菜。”叶青幽想,只要我去了到时候是吃菜还是喝酒,你可拦不住! 和他相处了那么久,沈玄英可算是了解他。 叶青幽很会说好话,又会装可爱,要是把他带上,很难说到时候自己不被他打动。 见他依旧雷打不动的样子,叶青幽抱手撇嘴道:“哼。那你自己去吧,你一走我就翻墙出去喝酒,你不在,没人看着我,我喝的更多。” 眼见沈玄英摇摇头,准备布下禁制,他又道:“你设呀,就算今天出不去,明天、后天、大后天,总有一天我还是会翻出去。” 他早就知道沈玄英的毛病,无所谓道:“反正我今天不开心了,等出去的那天就使劲去喝酒。喝的烂醉,喝的把身子伤的透透的,反正我就是个小臭混混,就算喝死了也没人心疼,大家还会叫好呢。” …… 落云峰至高处,云烟袅袅,仿佛一伸手、一踮脚就能触碰到天上的星星似的。 这般美景之下,设有一个中型宴席。 宴席桌上尽是美酒佳肴,杯是琉璃杯,碗是琉璃碗。 就是连筷子,都是玉做的。 每一个座位旁,就有一个衣着素雅的婢女侍奉着。 沈玄英是最后一个到的,今日只吃佳肴喝美酒,不论地位。 因此他入场没人像往常一样向他行礼,只有人看看他身边跟着的少年,讶异道:“掌门师兄怎么将他也带来了?” 沈玄英微微偏头,注视着身边的少年。 “他一个人在仙府中无聊,我带他出来见识一下。”说罢,温声对叶青幽道:“幽幽,快见过各位前辈。” 叶青幽惯会装乖,在自身实力不足时,面对年长的人他很会讨人家的喜欢。 多数长辈都是正常的,面对他这种身世凄惨的小辈,难免会格外怜惜。 他刚一对大家行完礼,就有人摸出一些小物件送给他。 叶青幽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尝尝金丝酒。 落云峰峰主将酒盖儿打开,果真是香,几乎整个宴席上都弥漫着醉人的香味。 他眼巴巴地盯住沈玄英,没盯一阵,沈玄英就觉得招架不住了。 他笑着连连叹息,这小流氓还真别说,他乖一点,不闯祸的时候还真讨人喜欢。他这张脸,只要将平时的慵懒和野性微微收一收,有心讨好时,谁也顶不住。 沈玄英认命地为他倒酒,嘴中却还不忘说教:“金丝酒醉人,今日破例让你尝尝,下不为例。” “好好好。”嘴上满口答应,叶青幽心中却不这么想。 这小羊,来都来了,不喝得尽兴岂不是白来?而且每次都这样,明知拦不住,却还要说一堆废话,没意思。 如此想,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和他在一起也算有些时间了,他的一些小动作,沈玄英还是能猜得出大致意思。 看他撇嘴,沈玄英趁众人不注意,往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悄悄道:“九华仙府中便算了,你把天翻一面我都不说你。但今日人多,你需给我守点礼节。”他唯恐叶青幽不注意,将本性暴露出来。 今日在座的可都是威望甚高的长辈,若不注意,出了什么意外,对叶青幽的前途影响必定巨大。 叶青幽其实是有分寸的,可看沈玄英这样紧张自己,他反而想故意弄出些事来,不然都觉得可惜了沈玄英的紧张。 他想,恐怕我这样的,就叫犯贱。 叶青幽很小心地瞧瞧四周,也压低了声音。他一脸懵懂,装出一副听不懂沈玄英说话的表情:“礼节?什么礼节?” 他这几日明明抄了十天的门规,现在却来问沈玄英什么礼节,可见是装的。 沈玄英凝视着他,好脾气地提醒:“昨日你还抄过。” 叶青幽装模作样地歪着头,双眼望着天想一阵。片刻后,摇摇头:“我忘了。” 他明明记忆超群,说想不起来,沈玄英哪会相信。 沈玄英算是看出来了,他就是在逗自己,想看自己为他紧张的样子。但明知他有分寸,在耍自己玩,他还是忍不住搭话。 沈玄英笑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昨日刚抄的,怎么马上就忘了?” 叶青幽一本正经地胡扯,还扯得十分有理:“掌门莫非没听说过什么叫三心二意?昨天看似我坐在你的书桌上抄,可其实我早就神游天外了。笔在动没错,可心思没在动啊,我在想着吃,想着玩,想着做我的傀儡,还想着我长得好看……那么多事要想,我怎么知道我笔下在写什么?” 顿了顿,他还满是责怪地督了沈玄英一眼:“还有你。” “我?我怎么了?”沈玄英怎么也想不到,令他“三心二意”的原因竟还有自己。 叶青幽煞有其事郑重地点点头:“对就是你。每次我一抄门规,你就在我面前使劲晃悠。一下给我掌灯,一下给我倒茶,一下给我磨墨,有时候夜里特别热,你还给我扇扇子!你自己说说,你晃来晃去,可不是影响我做大事吗!” 他还胡说,使劲数落。像极了一个小白眼狼:“你说说,男人在干大事的时候,你怎么能在旁边晃呢!有时候你还要出言勾引我,问我饿不饿,渴不渴,我要是说饿了渴了,你就做一些好吃的东西,你说!这样叫我有心思抄门规吗?” “这都算了,我都可以不说你。你可怎么不看看自己的长相!”他啧啧道,“黑天之下,那么寂静,四周除了你我就没人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说你安得什么心,我一抄门规你就凑过来,挨我挨得那么近,大晚上的难免叫人有想法……” 他最后总结:“所以我记不住门规,不怪我。我三心二意,也不怪我。” 沈玄英被他这番言论狠狠惊到,想笑又怕引起大家的注意,不笑,又有些憋不住。 “这么说,你记不住门规的事,还得怪我?” 叶青幽道:“当然。” “我早就说过了,你让我抄我也记不住,还不如你替我抄。”他说的理所当然,一点都不心虚。 他那么不要脸,沈玄英也不是没有治他的办法。 俗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他呆久了,就是沈玄英都会耍人了。 只见沈玄英很可惜地长叹一声:“唉,既然如此,那你再抄十遍吧。这次你一个人在书房抄,我就不打扰你了。” ※※※※※※※※※※※※※※※※※※※※ 今天还有 一剑送出 三 叶青幽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出生名门,自小就是各家各派楷模标杆的沈玄英有朝一日也会这样了。 但他一点都不会自我反省,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影响了楷模标杆。 他对沈玄英道:“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掌门你的公平公正呢,这是明晃晃的公报私仇!” 沈玄英倒没有真让他抄,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也就只能和这个不要脸的厚脸皮交一次手:“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你听好了,不管你记不记得门规,今夜也一定要讲规矩。” 叶青幽也不闹了,摆正脸色。他拿起玉杯小呷一口,颇有长辈指点晚辈的姿态:“掌门,你厚脸皮的火候不到家啊。” 沈玄英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若是到家,那还得了。” 明明此话不是什么特别好笑的,可还是叫叶青幽没憋住,一下笑出声来。 “哎哟。怎么我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个人那么有意思?”早知道你那么有意思,当年我独自在幽冥鬼都的时候,就该来逗逗你,也算一大乐事。 就是可惜咱们俩注定道不同,可惜了。 最终沈玄英说“不能多喝酒”这句话就像在放屁,叶青幽既然来到宴席上,是吃菜还是喝酒那真不是谁能拦得住的。 金丝酒味道正,后劲足。 几大杯喝下去,叶青幽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 落云峰峰主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奔放的人,见他能喝,便连开了数坛,和叶青幽杯碰杯地一道喝。 叶青幽这人酒品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得看是跟什么人在一起了。 黎陌自宴席开始,就一直频频在看叶青幽和沈玄英。 他见叶青幽双面微红,身形有一丝丝晃,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沈玄英。 沈玄英倒不是滴酒不沾,他酒量也不错,不过人很自律,因此从未有醉过的时候。 黎陌过来,诚心道:“师兄金丝酒后劲足,你带他回去吧,免得一会酒劲上来当场发疯。” 沈玄英自己没醉过,也很少看见别人喝醉发疯,他生怕叶青幽酒后吐真言,把一些有的没的的事吐出来,急忙带着他走了。 两人出宴席时,叶青幽还没醉,被他拉着还很不开心:“干嘛去!我还能喝!” 等出了宴席没一会,如黎陌所言,酒劲真上来了。 他醉得一塌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脑子如同一堆浆糊:“哎呀,怎么回事,我好像中埋伏被包围了,这里怎么过不去?” 沈玄英:“……” 他看着面向墙角,左右乱摸,急得手脚都慌了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想大声发笑。 但他极好的涵养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他接近叶青幽,把叶青幽从墙角拉出来,让他重见天日。 叶青幽终于看见路了,他对沈玄英道:“谢谢,谢谢。”说着,迈开腿就要走。 他准备迈腿走的方向,不是他们回家的方向,沈玄英连忙拦住他:“你要去哪?” 叶青幽被他这样一问,也有点糊涂。 他醉了,记忆停在自己建立了幽冥鬼都,修为在元婴后期的阶段。 他打了个隔,说话完全不利索。被沈玄英拉着,他本来是想仔细考虑一下他问的问题,可还没等他考虑清楚自己要上哪去,似乎突然借着月光看清拉着自己的人的长相。 叶青幽觉得眼前这人很眼熟啊,便很不善地挥开他拉着自己的手,一边醉醺醺地抬起一只手指着他,一边摇摇晃晃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他在脑海里搜寻这人的信息,绕着转了一圈后,终于再次停在沈玄英的正前方。 叶青幽步伐不稳,沈玄英唯恐他摔着了,集中了精力盯着他的步伐,准备在他要摔的时候接住他。 没想到,叶青幽像个眼神不好的老年人,本来是隔了大约一个人的距离在端详他的相貌。 结果却越凑越近,最后他还嫌看不清,干脆很利索地抓住沈玄英的衣领猛地往下一拽,逼迫沈玄英和他平视。 现在,两人的面孔之间仅有两指距离。 叶青幽凑得太近了,饶是这样,他还一副疑惑样,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你……是夏不遮?” 沈玄英还没回答,他就立马自己反驳了:“不对不对,夏不遮早就死了,骨头都烂了……”似乎是交好的人实在有限,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突然,他像是认出来了。 猛地将双眼睁大,快速后退几步,震惊道:“沈玄英!” 沈玄英对他刚刚的那句“夏不遮早就死了,骨头都烂了”很在意,他轻轻皱着眉,虽说喝了酒的人都会说胡话,但他隐隐觉得叶青幽说的这句话似乎不是什么胡话。 正沉思着,叶青幽便突然一咋呼,像见了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东西一般,熟练而迅速地后撤。 沈玄英没想过他认出自己后,竟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会。 更令他惊讶的是,叶青幽竟扭头就跑:“不好,怎么是沈玄英呢,我要赶紧跑!” 沈玄英:“……” 他竟就如此朝着他跑走的方向,呆呆地抬着一只手,眼睁睁瞧着叶青幽慌慌忙忙地努力跑远,跑着跑着噗通摔一个“狗啃泥”,然后又赶紧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继续努力跑,没跑几步又摔跤,摔跤后再爬起来努力跑…… 如此反复无数次,他终于在沈玄英的视线中跑得只剩一个小点。 沈玄英咽咽口水,还没准备去追,却又见远处的小黑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正疑惑着,却猛然发现余光中,一把暗红色的剑插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土里。 哦,沈玄英想起来了。 这是刚刚叶青幽第一次摔倒时,倒得太突然,动作有点大,把手里的剑一个不小心甩飞了。 果真,叶青幽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飞速一卷他的剑,又马不停蹄地跑了。 沈玄英:“………………” 再次跑得只剩一个小黑点,那人似乎才想起自己会御剑,忙准备掐诀。 沈玄英这下站不住了,他虽搞不懂叶青幽既然认出自己,又为什么要跑,可他清楚,要是再不把他抓回来,让他醉醺醺地到处撒野,只怕要出事。 等他过来时,叶青幽已经站在剑上了,他正准备走,便看见追来的沈玄英,立马吓了一跳,跑得更快:“我操了,追得那么快,你他妈是个鬼吧!” 沈玄英:“……” 两人一前一后御剑掠过落云峰峰顶,底下的宴席还没散,于是,众人便看到这一幕: 沈玄英在后面穷追不舍:“回来!你要去哪?” 叶青幽姿态异常猖狂,高声道:“老子要回家!” 沈玄英还要追:“你走错路了,不是这个方向。” 叶青幽还要跑:“我信你个屁,你这个沈玄英坏得很!” 沈玄英急了:“我怎么会骗你,回来!” 叶青幽跑得更快了,脚底如抹了油,整片天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不回来!不回来!死都不回来!你当我白痴吗!” 众峰主:“……” 众长老:“……” 黎陌:“……” 紫如宣噎了许久,直等头顶的两人一前一后跑得不见影,她才终于吐出咽喉间的那句话:“所以……他们俩,到底谁醉了?” 沈玄英看似没醉,可他化神期的修为,实在没理由还追不上一个筑基期的叶青幽。 黎陌一定是站在师兄这边的,只是他现在用一手捂住脸,声音也地沉沉的:“师兄酒量很好,他方才只喝了一杯……” 可是即便这样,也解释不清楚为何他追不上叶青幽。 落云峰峰主不清楚沈玄英的酒量,慢慢道:“这难道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黎陌冷冷看向他。 落云峰峰主才忙住了嘴,打了个哈哈。 ※※※※※※※※※※※※※※※※※※※※ 今日还有 一剑送出 四 叶青幽成为幽冥鬼王后,最大的敌人和心头之患当属沈玄英莫属。 当他将沈玄英杀死时,沈玄英已经有化神后期的修为,而他也就化神中期。若不是沈玄英自己犯蠢,送上门来,说不定最后的结果就不是叶青幽胜了。 总之到死,要说单打独斗的实力,叶青幽确实不如他。 更何况现在叶青幽醉了,膨胀的以为自己有元婴后期的修为,但其实……他现在连金丹期都没到。 不过,不管膨不膨胀,反正他都打不过。 叶青幽从不会强逞能,玩英雄的那一套,对他而言打不过就跑! 他建立幽冥鬼都的原因有两个,一个原因是作为家,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抵御沈玄英的进攻。幽冥鬼都处处是机关,只要进去,他就不怕了。 幽冥鬼都位处北方,离星云派甚远。 在叶青幽还没建立时,这里是一座废弃的皇宫。皇宫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占地面积非常大,叶青幽没将这里推翻重建时,常有难民和乞丐夜间在此住宿。 众位峰主和长老坐实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点都不知沈玄英的苦。 叶青幽这人做惯了坏事,除了自己的事外他对什么都不上心。但只要是自己的事,他必然准备得十分充分。 沈玄英一直是他最大的敌人,叶青幽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既然打不过那要是不小心遇上了,可不是得赶紧跑。因此,他专门设计了一种逃跑的东西,虽然消耗灵力消耗得非常快,但在灵力没消耗完之前,能保证他绝对不会被沈玄英追上。 只不过……现在他膨胀了,明明只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却认为自己有元婴后期的实力。 也还好他不是真的元婴期修士,否则沈玄英哪还能一直撵着他,早没影了。 叶青幽觉得体内灵力很少,不觉得是修为上出了问题,他还挺会想,坚信自己刚刚一定跟他狠狠打了一次,所以才消耗了体内的灵力。 眼见灵力消耗的越来越快,后面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逮到他了。 他忙御剑往下俯冲! 沈玄英急忙跟上,觉得他对这片地方非常熟悉。 叶青幽当然熟悉,这些逃跑的路可是在他脑海中每日上演过无数次的。 这个下方有处传送阵,如果叶青幽记得不错,那传送的目的地就是他的幽冥鬼都。 迅速下去,收起剑。果然看到一个传送阵,这传送阵不算特别老,叶青幽急急入阵,从腰包中掏出几块灵石,便将传送阵启动了。 传送阵启动的一刹那,沈玄英也正好赶到,看他要走,马上跳进阵中。 这下可好,两人一同被传走了。 沈玄英后悔的要死,怎么都想不到,让他喝醉的后果,竟是一起去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偏偏来到这里后,叶青幽突然有了底气,也不知是谁给他的。 面向沈玄英,背对一片废弃的巨型宫殿,狂笑道:“哈哈哈哈,本来还想饶你一命的,结果你自己找死一同来了!”他还打了个隔,才接着笑:“你知道这是哪吗!” 沈玄英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废弃宫殿,再来看看他,最后嚅嗫道:“……不知。” 叶青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一手指向废弃的宫殿,大声强调和质问:“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这是幽冥鬼都啊,幽冥鬼都没听说过吗!” 他现在才十六,这片土地真正繁荣辉煌的时候还没到,哪来的什么幽冥鬼都? 沈玄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破破烂烂的宫殿,偶有一阵冷风吹过,将许多木窗吹得吱呀乱响,场面十分凄凉。 他本来想表情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幽冥鬼都”,可看叶青幽这般模样,他强憋住没说出口。 “幽幽。”他上前了一步,想要伸手将脸颊微红的少年拉过来:“好了,别跑了。我们回家吧,夜里凉……” 还没接触到少年,叶青幽便猛地后退,躲开他的手。 不想,后面有一块石头将他绊了一下,明明就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沈玄英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扶正了。 刚将人扶正,叶青幽就一掌拍来! 他那一掌,蕴含杀机,内藏灵力,准准拍在沈玄英的心口。 沈玄英没动,他一下得意起来,大着舌头道:“让你靠近,老子一掌就能拍得你半身不遂!” 沈玄英:“……” 他也不知为何叶青幽醉了后对自己恶意那么大,显得有些郁闷,但还是拉着他,准备等他酒醒了再说:“别闹了,走吧。” 叶青幽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片刻后又在他心口上连拍几掌,见都没用后,他挣脱出去,跳得远远的,又准备跑。 只是在跑前,他拧着眉头严肃道:“不愧是化神期的修为,居然那么厉害!” 沈玄英这下真的憋不住,笑了出来。 叶青幽又稀里糊涂,疯疯癫癫地跑进自己的“老巢”。 虽然“老巢”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可他脑袋很糊涂,愣是看不出哪里怪。 他跑到一个腐朽了一半的宫殿中,因为醉着,找不到门在哪,他是从窗子翻进去的,翻的时候还不忘嘀嘀咕咕地抱怨:“他妈的,等把那人送走,老子一定拆了你们重建!死门槛居然那么高,还那么窄!” 沈玄英对这不熟,叶青幽觉得自己对这很熟,可实际上在沈玄英的眼中,他也是乱钻。 可以说,连危险都不看,逮到哪个宫殿就钻哪个宫殿。 从窗户爬进去后,他找到一个洞,从这个洞里看沈玄英。 当沈玄英从大门进来时,就看到他趴在地上,贴着一个小洞,使劲往外看。 沈玄英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小心走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 叶青幽被抓到,惊怒异常,挣扎许久都挣脱不了,醉酒的人想法都异常奇怪,就比如现在的他,挣脱不开气鼓鼓地对沈玄英道:“好吧。好吧。你抓到我了,还占领了幽冥鬼都,行。你厉害,我输了,要杀要剐你来吧!” 沈玄英见他突然英雄了起来,简直哭笑不得。但一个正常人若和一个醉酒的人讲道理,那只能说明正常的那个人他并不正常。 沈玄英笑着没说话,抱着他走出这座废弃的宝殿。 叶青幽身上现在太脏了,肯定是他刚刚自己摔得,和到处钻的,身上本来洁净的衣裳变得脏兮兮,头发上还夹带着不少蜘蛛网。 沈玄英伸手拍拍他的脏衣裳,又小心弄去他头上的蜘蛛网,也不嫌弃,好好将他拦腰抱好了。 ——要是抱不好,这少年就像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呼的一下就能梭出去老远,逮都逮不住。 就像刚才,一跑就是千里之外。 沈玄英抱着他御剑回去,在心底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再让他喝酒。 叶青幽不醉时,就闲不住,话很多。醉了后,也一样话多,他虽被抓到了,现在还屈辱地被抱着。 但他依旧嘻嘻地笑着,索性跑不掉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靠在沈玄英怀中,抓着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绕着手指头玩:“呐,你要带我去哪?” 沈玄英诚实道:“回家。” 叶青幽歪着头想了一会,有些不明白:“我家不就在那吗,你把我从我家抓出来,现在带我回哪里的家?” 沈玄英不和他理论“刚刚那不是你家”,可若要按事实说话,其实九华仙府也不是叶青幽的家。 所以,沈玄英道:“回我家。” 叶青幽似乎更不明白了,在他怀里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你不要看我比你小,就在这里诓骗我。” 他脸皮一向都比脚后跟厚,打着酒嗝道:“诓骗比你小的……嗝,不要脸。” 沈玄英:“……” 他到底不想背这个“诓骗小孩”的罪名,解释道:“真的,不骗你。” 叶青幽应该是觉得自己被沈玄英抓到,算是大祸临头了,但他一点都不慌,比什么时候都淡定。 看得出,他并不相信沈玄英的话,既平静,又淡定地靠在他的怀中,哼哼道:“我信你才有鬼了,你这个沈玄英,坏得很哦!哼哼,我知道,你现在要把我带回去,关起来,狠狠折磨我。” 沈玄英不明白,怎么他喝醉后又是躲着自己,又是觉得自己要害他,搞得沈玄英都差点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隐藏最深的狼。 而叶青幽,才是隐藏最深的羊,是个可怜又可爱,披着狼皮保护自己的小绵羊。 这种转变,真是怪怪的。 沈玄英问他:“为什么我要把你关起来,还要狠狠折磨你?” 叶青幽哼哼唧唧,差点要痛斥他装模作样。 他阴阳怪气地反问:“这不是得问您吗?” 沈玄英哭笑不得:“怎么会问我?” 叶青幽白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不问你,像你这种出生高贵的人,哪里看得起我这种底层的小混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早就厌恶透我了,毕竟像我这种臭流氓,天下谁不痛恨。” “还有啊,对你来说你是正义的那一方,我是邪恶的那一方……嘛,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你抓到我了,我输了。是杀还是刮,看你咯。” 沈玄英听着他的话,眉头都要拧到一起去了。 他可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叶青幽心底,他竟是这样想自己和他的关系。 沈玄英这个人,虽然温柔,可某些时候却强硬的很,若是和谁有误会,他不会坐视不管,让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大。 叶青幽现在是醉着,可这并不影响他的解释。 沈玄英道:“不对。我并不厌恶你。世上没有人的出生是分高低贵贱的,人就是人,都是一样的。” 叶青幽却不为所动,闭着眼,不想理他。 沈玄英凝视他一会,终究是浅浅叹了一口气。 就算叶青幽不醉,没说这番话,沈玄英也知道,叶青幽并不信任自己。不。不对,准确的来说,叶青幽是谁都不信任。 他只信他自己。 随后的这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等抵达了九华仙府,黎陌已经不知等了多久。看沈玄英和叶青幽终于回来,他皱了下俊朗的眉:“怎么现在才回来?” 沈玄英看看还是闭着眼的少年,摇摇头,轻声道:“他醉的太厉害,不过无妨,今夜过了就好。只是明天起床恐怕他会难受一阵,师弟,能请你帮我煮一碗醒酒汤吗?” 黎陌最终还是将“你是否太宠他”的这句话咽下,老老实实去煮醒酒汤。 黎陌刚走,叶青幽就睁开了眼。 他满眼都是清明一片,映着天上的点点星辰。看似没醉,其实还是醉的。 他问沈玄英:“干嘛不把我关起来?” 沈玄英反问:“为何要将你关起来?” 说话间,他将叶青幽抱进屋中,把他轻轻放在一个圆凳上。 叶青幽浑身都脏兮兮的,若是他不醉,沈玄英会带他去温泉中洗干净,可他醉着,沈玄英生怕他被水淹着。 现在夜已经深了,仙府中的弟子们大多数都休息了。 沈玄英觉得今日怪自己,不该心软带他去宴席上,不去就不会喝那么多酒,醉成这样。 他不想劳烦别的弟子,本想亲自去烧水,可又怕叶青幽跑了,只好陪他坐在圆凳上,默默地看着对方。 四周寂静无声,屋中的两人对坐着,一言不发。 叶青幽在仔仔细细地看沈玄英,他从没那么仔细去看过一个人,目光从他温润的双眼,移到他的鼻梁,再到他的嘴唇。 看完这张脸,他又去看他垂在肩头的黑发,去看他白皙修长的双手……一寸寸,一点点将这个人仔细地看完。 最后他得出结论,不吝啬自己对他的赞美:“你还真是个特别看好的男人,不枉那么多人喜欢你。” 黎陌刚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就听到叶青幽的这句话,惊得他险些脚下一滑。 沈玄英看到师弟来,欣喜道:“可以劳烦你看着他把醒酒汤喝下吗,我去烧水。” 黎陌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看脏兮兮的叶青幽,再看看衣裳同样有些脏的沈玄英,最后低头看看自己。 他把醒酒汤放下,步伐丝毫没有停留,很冷静地道:“我去烧水。我去准备衣裳。” 沈玄英道:“多谢师弟。” 黎陌:“……师兄客气。” 黎陌是个非常耿直的人,他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很自觉地去包揽重活,把水准备好,换洗的衣裳也准备好。 他和沈玄英打了个招呼,就连忙离开了。 离开时,沈玄英正用小勺给叶青幽喂进最后一口醒酒汤。 黎陌一眼都没看。 喝下醒酒汤,沈玄英牵着叶青幽去浴桶里洗澡。 叶青幽第一次享受这种洗澡有人伺候的日子,而且伺候他的人,还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 人人都有虚荣心,沈玄英来伺候他,一下就把叶青幽的虚荣心给填满了。 就算晕着,他也还是嘚瑟的想:能让沈玄英心甘情愿地伺候着,恐怕这天下也就我一个了。 现在在别人的屋檐下,叶青幽自有傲气,不会低头。但沈玄英让他满意,他还是愿意夸赞一下:“唉,被你这么伺候一次,真是不白来人间一趟,就算一会洗干净了,你就把我丢到蒸笼里蒸了,也值得。” 他又开始说胡话,沈玄英笑笑,轻声道:“抬手。” 叶青幽将两只手抬起来,沈玄英帮他把腰带解开,脱下外衣和里衣:“自己进去,还是我抱你进去?” 醉酒的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醉了,叶青幽觉得自己今天有点难过,头有些犯晕,眼下有个人能帮自己,他干嘛还要费力气。 “你来吧,我不想走。” 沈玄英一把将他抱起来,心想,你不想走?刚刚不知是谁,一跑就跑到千里之外的…… 还说不想走,是不是太晚了? 现在的叶青幽比刚刚乖了不少,坐在浴桶中,皮肤微微泛出粉色,十分悦目。 沈玄英用皂角抹在他的发上,轻轻搓揉,小心洗去他头上的灰尘。 说叶青幽乖的,那绝对是没和他相处过的。 这家伙,顶多乖一会! 世人总说,酒壮怂人胆。 叶青幽却不怂,他喝了酒,更霸道。 沈玄英好心帮他洗澡,他倒好,不说声谢谢,反而坏心眼地要调戏人家:“你说,我们俩像不像一对夫妻?” 沈玄英的手微微一顿:“胡说。” 叶青幽是个小流氓,小痞子,抬手在他下巴上一挠,嘻嘻道:“哪里不像?你看你,不经逗。我一说你就脸红,还口是心非地反驳我!明显一副小妻子的模样!” 天地良心,沈玄英是真的没脸红。 但他醉酒,沈玄英也就不去计较他在胡说些什么。 依旧一声不吭地为他洗头。 这样一来,叶青幽气焰更旺了。 他满头都是泡沫,实力不足的时候都是躲着沈玄英,现在被抓到了,反而翻身做了主人,无比豪迈道:“来。你也进来,一起洗。你在外面,我有些地方你都洗不到,还要我自己抬起来。你进来,进来给我洗。” 浴桶不算大,坐下一个叶青幽绰绰有余,但他是少年,沈玄英可是成年男子,空间太小了。 沈玄英如实道:“不行,太小了,进不来。” 叶青幽道:“这个好办啊。走,我们去别处洗,你这里有温泉吧,我们上那洗去。”他说着就要站起来,沈玄英忙把他按进去。 开玩笑,叶青幽坐在桶里他都要提防他呛水,去到温泉池那还得了? 被他按下,叶青幽不高兴了:“让你进来你又不进来,让你去温泉你又不去,你到底洗不洗嘛!” 沈玄英疑惑,他可没说他要洗,就算要洗,也不是这个时候。 要求没得到满足,叶青幽抱着手臂气鼓鼓地坐在桶中。 但他终究不是个安静的人,没安静一会,又主动搭话。他道:“我坐在桶里,你站在外面,你这样认真地帮我搓澡,我看着看着,总觉得你不是在给我搓澡。”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沈玄英道:“不是给你洗澡,那我在做什么?” 叶青幽笑嘻嘻的:“我感觉我就像一棵小白菜,被你放在水里洗干净后,一会就要被端上桌了。” 醉酒之人的心思和想法确实难猜,沈玄英第一次照顾醉酒的人,心理阴影倒算不上,只不过他是真不想有第二次了。 在叶青幽的意识中,沈玄英这种出生的人,肯定固执迂腐的很。 像他这种坏事做尽的坏人,还有不被世俗所接受的龙阳之癖,他必定排斥的很。 要是别的俘虏,被死对头抓了,肯定是各种示好。 叶青幽可不同,他是真汉子,根本不知“死”字怎么写,想到一个恶心他的办法,马上准备施行。 其实,沈玄英是仙门中一等一的美男子,好相貌,想做他夫人的女子多得数不清,还有些断袖也想和他在一起。 这种一个,权利、实力、金钱都在顶峰的男人,魅力是很大。 叶青幽也不赖。在他建立幽冥鬼都后,早已成年,成年后的他孩子气少了很多,变得成熟稳重了些,也是和沈玄英齐名的美男子。 喜欢叶青幽的女子不少,虽然他是个坏人,可坏得有骨气,有个性,便依旧是块香馍馍。 如此一算,其实就算他轻薄了沈玄英,沈玄英也不亏。 当然,叶青幽也不亏。 打定主意,他痞痞地一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个断袖。最喜欢你这种温温柔柔、长得又好看的男人。” 他的本意是想恶心沈玄英。 沈玄英听了,面色古怪了一阵,除此之外再没任何反应了。 叶青幽感到很奇怪,赶紧追问:“你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沈玄英眨眨眼,心中也在想,世人都说,酒后吐真言,真是想不到叶青幽竟然有可能是个断袖…… 但沈玄英是个很开明的人,断袖就断袖吧,反正这是他的事。 沈玄英没什么异常,叶青幽却十分异常。 他不停地追问沈玄英为什么不吃惊,在沈玄英第二十次说了“没什么好吃惊”这句话后,叶青幽反而难以接受了,他指着自己道:“难道我长得,就那么像个断袖,所以你一点都不惊讶?” 沈玄英道:“不是。” “既然不是,过来。给老子亲一下。”叶青幽揽过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次日一早,叶青幽在沈玄英的床上醒来。 此时天已大亮,临近正午。 他醉了一夜,醒来时只觉头疼的厉害。 刚刚一动,就有人掀开床帘,半扶起他递过来一杯温茶。 喝了几口,叶青幽感觉稍稍好了一点,还未开口,沈玄英率先笑眯眯地道:“从今往后九华仙府禁酒。” 虽然他没多说,但叶青幽用脚趾头想想都猜得到,昨天他喝醉后一定闯祸了。 介于是自己的错,叶青幽难得稍稍放低了姿态,刚想嬉皮笑脸地问他昨天他有没有发酒疯,沈玄英就幽幽道:“星云派门规,抄二十遍。” 叶青幽一愣:“……不是,为什么我要抄呢?一遍就很多的啊,你还二十遍!” 沈玄英从没那么霸道:“三十遍。” 他转身就走,吓得叶青幽赶紧抓住他的衣角:“等等!你别跑,刚刚还二十遍,你怎么变的那么快,突然就三十遍了?!” 沈玄英:“四十遍。” 说完,把自己的衣角从叶青幽手中扯出来。 叶青幽坐在床边满脸的不可思议,眼看沈玄英走到门边了,他连忙光着脚追上去,心想,这小羊好像是生气了吧? 不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不就醉了一次吗,一个晚上而已他怎么就这样了! 他心胸不是很宽广的吗,怎么一下狭窄成这样?? 好容易在他出门之前堵住他,叶青幽道:“你罚可以,但总得告诉我个理由吧?就算你是掌门,也不能那么霸道是不是?” 沈玄英非常淡定而冷静地看着他。 他带着一种张口就要说“五十遍”的魄力,好脾气地道:“轻薄掌门,这个理由够不够?” 叶青幽猛地张大了嘴巴。 在他的呆愣之下,沈玄英绕开他,不留任何情面,非常残忍地道:“五十遍。” 叶青幽在他身后张张嘴巴,最终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好脾气的人一旦生气,那就一定是倒霉日子的开始。 短短一天,叶青幽就沦落到吃九华仙府厨子做的饭菜。九华仙府样样都好,就是厨子特别不行! 能理解,毕竟这里的主人早就不必吃饭了,厨子闲了起码几百年…… 叶青幽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吃东西,但现在每餐端上来的食物根本无法下咽,他简直憋屈! 才坚持了一天他就受不了了,找沈玄英哭诉和道歉,沈玄英凉凉道:“等你抄完那五十遍门规,再来和我说话。” 叶青幽骂他:“小肚鸡肠!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轻薄你了!” 于是,沈玄英轻轻道:“六十遍。” 六十遍门规,叶青幽天天抄,时时抄,抄到仙盟大会开始了,都还没抄完。 仙盟大会当日,紫如宣和沈玄英坐在一起,她摇着小圆扇轻轻道:“掌门师兄,为何我看青幽近日瘦了很多啊。” 沈玄英道:“该。” 一剑送出 五 叶青幽站在方队中,神色恹恹。 夏不遮大会前出关,此时就站在他身边。两人许久没见面,说的话难免会多一点。 夏不遮:“怎么回事,看你神色不是很好。” 叶青幽扫了眼最上方的雪衣人,示意夏不遮看那里,他道:“几天前我喝醉了,也不知道醉后干了点什么。一醒来,他就罚我抄了六十遍门规。” 这几天叶青幽时时刻刻都在抄,他不是个喜欢抄书的人,神色能好才是见鬼了。 夏不遮也看了眼最上方的人,有些意外:“沈玄英可是脾气最好的人,你这小流氓怎么得罪他了,他才这样罚你?” 想想沈玄英对自己做过的事,叶青幽吐了下舌头:“脾气好?不不不,别人就算了,你可别被他骗了。之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说了,就说这次,你说说,我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就算干了什么,哪个正常人会计较?就他,心眼小得和芝麻粒一样大,我刚醒,还没说一句话,他张口就‘星云派门规,二十遍’。” 夏不遮道:“不是六十遍吗。” 叶青幽冷哼:“对啊,一开始是二十遍,后面我追问他为什么,每问一句,他就加十遍。哪有这种人?” 这下,夏不遮可好奇了,沈玄英的脾气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说好。听叶青幽的描述,沈玄英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可让他气成这样总得有原因吧。 夏不遮:“那他有没有说,罚你的原因是什么?” 叶青幽眨了几下眼睛,才道:“说了啊,他说‘轻薄掌门,算不算理由’。” 他刚一说这话,夏不遮立即往旁边挪了挪,两眼直视前方,做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叶青幽惊了,只差伸手一把将他拽过来。 他道:“哎哎,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实话,你就这么对我?” 夏不遮把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打掉,语气十分严肃:“我和你认识那么久,竟不知道你是个断袖。” 他打掉叶青幽的手,叶青幽立马又抓上去,皮笑肉不笑地嘻嘻道:“我认识你那么久,我他妈要是个断袖,你觉得你清白还能在吗。” 星云派中,相貌最出名的除了掌门沈玄英外,下一个就是夏不遮了。 如有排名,夏不遮的外貌排不上第一,也必须是第二。他的气质和沈玄英类似,温润儒雅,爱笑宽容。可两人的人品却绝对是不一样的,沈玄英是个真正的好人,夏不遮则是个披着好人皮的坏人。 若有必要,他绝对会露出最残忍血腥、毫无人性的一面。叶青幽经常想,人们口中常说的“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阎罗”,等等这一类的词和夏不遮简直贴合无比。 反正单说外表,夏不遮绝对是翩翩君子,温润如水。 他比叶青幽会做人。 夏不遮笑眯眯的:“你敢妄想我,我一巴掌就把你糊进墙里。” 叶青幽也笑:“你让我妄想我还不稀罕,你摸摸你的良心告诉我,我们算什么狗屁朋友,我跟你说实话,你就这种反应?” 夏不遮再次打掉他的手:“你谁?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站在我旁边?” 叶青幽再次拉住他:“晚了,星云派人人都知道你我狼狈为奸,现在才装不认识我,鬼都不信你。” 夏不遮道:“你自己惹出来的祸自己担,请离我远一点,要不然掌门还生气,我也要遭殃。” 叶青幽道:“那怎么行,我们的宗旨不就是有福自享,有难同当吗。我这几天日日夜夜都在抄门规,也才抄了六遍,今天我和你住一个屋,你赶紧铺纸一起抄。” 夏不遮道:“去死吧。” 今日的比赛,比的是箭术。 各个长老依次发言,这是个即无聊又漫长的过程,诸多弟子心中有怨言,却不敢说,只能百般埋怨地熬着。 也只有叶青幽和夏不遮站在最后一个方队中,小幅度地打闹,消磨时间。 好不容易负责举办此次大会的长老宣布开始,叶青幽跟着队伍一起前往比赛的地点,他回头盯着最高处的雪白色,狡诈地一笑。 贴上夏不遮的耳畔,叶青幽悄声问他:“你说,沈玄英为难了我那么多天,这几天我一直吃不饱。要是现在我歪倒了,他会怎么样?” 夏不遮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叶青幽突然一皱俊俏的眉头,两眼一闭毫不犹豫地往地上重重一倒。 夏不遮:“……” ※※※※※※※※※※※※※※※※※※※※ 夏不遮叶青幽:论有一个魔鬼般的朋友是什么滋味。 沈玄英:论有一个戏精般的道侣是什么滋味。 【通知】本文24日将要入v,也就是后天。入v当天会有万字更新,还望大家多多支持,另外v章禁止搬运,入v当天二十四小时留言的小天使会有红包~ 最后,明天就暂时不更,我再小修一下全文,修文不影响后面的阅读! 满座惊 一 好在夏不遮和他是一类人, 两人都是装疯卖傻的高手, 他一倒, 夏不遮忙弯下腰去叫他, 神色之急切法、之真诚法,险些叫装样的叶青幽都觉得自己是真的晕倒了。 突然发生这种事,周遭的弟子都呆了呆, 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虽说平时很嫌弃叶青幽,可见夏不遮那么着急,一些人还是跟着弯下腰,一起看看叶青幽怎么了。 这边闹出一点动静,上面坐着的各位长老和峰主看的清清楚楚。 叶青幽在心底数着数, 听夏不遮第七次叫他的名字, 叶青幽缓缓睁开了眼睛。 夏不遮大喜,用双手将他半扶起:“怎样?清幽你还好吧?” 叶青幽满脸煞白,一副虚弱样, 靠在他的臂弯中勉强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夏不遮道:“什么见不见笑,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会说着说着,突然就晕了,吓我一跳。” 叶青幽被他扶起, 长叹一声:“哎, 别提了。我没辟谷, 最近饭菜不合口, 搞得我时常饿肚子。” 旁边跟着一起将他扶起来的弟子都怔住了,满脸迷茫地喃喃道:“饿肚子?” 不怪大家迷茫,星云派可是仙门中最强的门派,最强也意味着最富有。众弟子们听说过修为不高的,却没听说过谁在星云派饿肚子的,便是仆人、外门弟子,都没人听说过他们饿肚子。 就算很不想承认,可叶青幽是内门弟子,还是万书阁的阁主,他饿肚子?这就好比有人说星云派是最弱的一样让人不敢相信,觉得是个笑话。 可当大家仔细去看叶青幽的表情时,发现他的表情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夏不遮非常厉害,三言两语就就说出叶青幽希望他说的话。夏不遮也跟着大家疑惑一会,皱眉道:“饿肚子?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你可是万书阁的阁主,现在更是和掌门一起住在九华仙府。”他笑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你可别告诉我,掌门饿着你。” 叶青幽没说话,小心翼翼地回头,故意看了眼最高处的人,一脸畏惧和丧气。 他富有暗示性的动作,大家不明白那才是真的傻了。 当即,四周都是一阵阵吸冷气的声音,还有人看看他,又看看最高出的沈玄英,不可置信地凑近他,小声道:“我天,不会吧?掌门……他,他真饿着你?” 叶青幽摇摇头,脸上怪难过,心中乐嘻嘻:“哪有的事,你们可别乱说。乱说了,担心被人听到,你们也会没饭……咳咳,没什么,走吧走吧。” 他故意说漏嘴,又用咳嗽掩饰。 众弟子也跟着集体咳嗽,表现出我们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他们这样表现,心中怎样想就不清楚了。 目的达成,叶青幽也就暂且收收。果真他刚和夏不遮走了几步,马上就有执法长老追上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叶青幽和刚才一样,老老实实、可怜兮兮地再和他重复一遍,又强调只是饿了几天,不影响比赛。 待执法长老走开,他和夏不遮对视一眼,皆是一笑。 沈玄英有化神期的修为,刚刚这里一出问题,他肯定马上就放出神识查看怎么了,哈哈,也不知道他听到这些议论,有什么感想。 既然骗了人,那就要做全套。 叶青幽柔弱弱地半靠着夏不遮,唉声叹气:“第一场比赛结束,明晚就要分房。你我要一间带小厨房的,晚上弄点吃的。” 夏不遮配合地点点头:“好,等比赛结束,我们马上就走。我就说,怎么许久不见你,你瘦成这样。” 远处沈玄英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曲。 本次比赛比的是箭术。 仙门中的比箭和世俗的狩猎比试有些类似,只不过世俗狩猎的是虎鹿等动物,仙门中则是鬼怪邪祟。 比箭场在一片森林中,此次参赛的有九百二十三个弟子,有正道弟子,也有邪道弟子,参与比赛的弟子一人一组,不得伤害其他弟子,也不得超出界限。 入场时,执法长老道:“你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枚青色玉牌,这个玉牌就是保命符,如果遇上对付不了的邪祟,就捏碎玉牌弃权就好,如此一来那邪祟就不会再攻击你们。” “要记住,场内到处都是幻象之镜,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各个长老的眼中,切勿因各种私仇斗殴伤人,若是犯了便会被逐出场去,不许再参加任何赛事!” “好了最后说一下规则,杀小鬼一分,杀大鬼两分,杀妖物三分,为期一天。在最后一个时辰时,会放出一只大邪祟,谁能把它杀了,不论之前得了多少分,本次比赛都是此人第一。不过,你们现在修为不够,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想着能杀死最后的大邪祟,每次仙盟大会都有人抱着这种心理,最后死在大邪祟手上。” 执法长老叮嘱完,便大声道:“入场!” 夏不遮心细,一眼就看出叶青幽不对劲的地方。他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你,该不会是想打大邪祟的主意吧?” 叶青幽淡淡笑着,看向他:“有何不可?” 夏不遮一直知道叶青幽是个非常狂妄桀骜的人。他们俩可以说是同一种人——为做成一件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毫无人性可言。 要说不同之处肯定有,叶青幽性子野,桀骜又充满孩子性,做事随心所欲,若没有必要不会计较后果,夏不遮会做人,是个笑面阎罗,每做一件事前必定是精心策划,保证万无一失。 但是,就在前不久,细心的夏不遮隐隐发觉,叶青幽似乎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可心性、行事,变得颇为……狠毒。 从前的叶青幽虽然桀骜不驯,因出身不好,被不少人嫌弃讨厌,他并不是会讨好人的性格,你不喜欢我,我当然就不理你,况且那些世家的小公子,讨好也没用,反而会被贬低的更厉害。 他会骂人打人,却从没想过杀人,更不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就在前不久,他发火砸了万书阁的东西后,突然变了,夏不遮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总之和叶青幽在一起时,某些时候,他老会莫名觉得自己身旁的这人,是个十恶不赦,手染无数鲜血的恶徒。 顿了许久,夏不遮才慢慢道:“没有。你,自己小心。” 叶青幽颔首,用两指夹着青色的玉牌转动着,嘴角扬起一丝笑:“一场射箭比赛而已,魁首我要了!” 满座惊 二 何子柒从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人, 入了比箭场, 不抓紧时间射猎物, 反而游山玩水, 坐在一个地方笑嘻嘻地观望别人射箭。 他对同行的伙伴道:“哪有这种人!?” 名次不要了?奖励不要了?既然都不要,何必参赛,上这里来丢人! 他的同行伙伴也嫌弃叶青幽:“真是丢人, 这种靠运气混上来的人,来参加各宗门的比试干嘛,丢尽我们星云派的脸!” “你看他,整个场地中就他最闲,一下摸摸花, 一下采采草, 见到鬼怪邪祟也不打,反而让开让别人来,怎地, 他以为比箭大赛是春游踏青吗?” 像何子柒这样嫌弃叶青幽的星云派弟子还有许多,在场的几乎都是筑基期的修为, 前期的偷偷嫌弃,中期的和朋友抱怨,后期的就直接了,大声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脾气差一点的, 直接乱骂。 在如此多的负面言论中, 叶青幽巍然不动, 依旧是该干嘛就干嘛。 有时别人骂得精彩了,他还会拍拍手,以示鼓励。气得不少人狠狠砸弓,要不是在意规则,差点就要上来打他。 星云派的弟子暴跳如雷,别派的弟子却一个个的都在看好戏。 场外,通过幻象之镜,各个峰主和长老都在观望场上的情况。黎陌和紫如萱都是知道沈玄英压了十万灵石赌叶青幽能赢,可现在叶青幽在场内游手好闲,完全没在比试,刚进场就放弃,这可真是从所未闻,也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黎陌沉不住气,轻骂道:“这小流氓,比不了就出来,在场内如此何止丢他自己的人。” 众所周知,星云派是最强的门派,这次参见比试的弟子,自然也是星云派中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哪知其中一个竟才入场就放弃,把射箭场当成了春游的地方,简直惊人! 一下子在场的许多星云派长老对叶青幽都有些微词。 紫如萱扇着小圆扇,她见沈玄英微微顰眉,双目凝视映出叶青幽的那面镜子,一言不发,也不想往常一样露出笑颜,不禁赶紧来劝:“掌门师兄,只是第一场而已,你不必气愤。也许,也许清幽是不善于射箭,没事的,后面还有比赛,他一定行的。” 这话说的,连紫如萱自己都不信。 假如第一场就没分,后面还想入乾字榜那可就难了,除非后面的比赛叶青幽能次次获胜,不说每次第一,但至少每次都得是前五的成绩。 被她一劝,沈玄英立即回神,往日温柔和煦的笑终于又回到他的脸上。他道:“无事。” 方才顰眉出神,他可不是心疼那十万灵石,要是心疼一开始就不会压。 他只是在想,叶青幽开场就不比究竟是为什么。 别人不清楚叶青幽的性格,觉得肯定是他不善于射箭,或者根本就不会,所以一入场就不动,和主动弃权没什么两样,但熟知他的沈玄英知道,真相肯定不是这样的。 叶青幽这个人,狂妄至极,如果他没有十成的把握做成这件事,那他一开始就不会参与,宁愿在场外看,而他只要进去,就一定要拿名次。他既然有把握,可为什么从开场起就没有动作……除非,他的目标是最后一个时辰出来的大邪祟! 如果叶青幽的目标真是如此,饶是沈玄英都不得不吸一口气,暗叹这个少年胆子太大了。 入场前执法长老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确实如他所说,每次仙盟大会上,因把目标放在最后一个大邪祟身上最后惨死、惨败的人太多了。 最后的那只邪祟,有金丹前期的修为。筑基期的修士想杀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而且时间也完全不够。星云派的仙盟大会自开办以来,只有一个人曾以筑基期的修为杀死最后的那头邪祟,那个人就是沈玄英。 经历过,才知做起来有多难。 当年,沈玄英刚入筑基后期,整场比赛中从头到尾他都是魁首。最后一个时辰时,放出了一只金丹期的大邪祟,大部分人都捏碎玉牌出场了,只有小部分人还没放弃。 可那小部分人中,有几个人丧身在邪祟手中,剩下的人都放弃离开,唯有沈玄英在坚持着。在离比赛结束的最后半柱香时,他才带着满身的伤杀死那头邪祟。 那场比试成了一个传奇故事,哪怕到了现在他已经成了星云派的掌门,人们但凡提到当年,还是会津津乐道,啧啧称奇,并说一句:“不亏是当今仙门中唯一的一个化神期修士。” 射箭比赛共有一天的时间,一天的厮杀增加的不止是分数,还有疲惫和身上的伤。 最后的金丹期邪祟,首先在修为上就先把参赛弟子甩出一个境界,其次它体力充沛、状态良好,而参赛弟子们哪怕是第一名,身上也早就带了伤,并且早没多少力气支撑,争不过它的。 除非一开始就干脆不动,养精蓄锐,只等最后一个时辰时和它一争高低! 可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了,谁能保证自己碰到的是怎样的邪祟,万一失手岂不是一分也没有了吗? 就是沈玄英当年,也没有任何把握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杀死最后的大邪祟。 叶青幽和他相比,修为没他当年高,只不过是多了些精力,身上没伤罢了,这胜算率依旧不高。因此,不怪大家都没往这方面想,只觉得叶青幽无能,毕竟这几乎不可能,是种在找死的行为。 猜出最精彩的时刻将是最后一个时辰后,沈玄英真是十分期待。 他在心底道:果然,我没看错人。叶青幽是真的不一样。 紫如萱以为他是在想十万灵石的事,他也不解释,只去看场内景象。 场内众弟子在拼命夺分,场外众长老也没闲着。今天在场的不止星云派的长老和掌门,他们幽幽地品着茶,讨论场内优秀的弟子。 “第一名果然是星云派的弟子,嘶,只是这人看着颇为陌生啊……咦,等等,等等!他只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太厉害了!” “我去问了一下,第一名的这个弟子叫夏不遮,是星云派的一名阁主,主管铸剑阁。” “他是什么灵根?” “灵根不错,金、木二系双灵根,今年才十九岁!” “双灵根,那难怪了。” 马上有人恭喜星云派的人:“星云派不亏为最强的门派,先恭喜你们这次又得了一位天才。不知夏不遮是哪位长老或峰主门下的?” 星云派中立即有人回礼:“哪里哪里,说实话吧,这个夏不遮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似乎是没拜师父。” 夸完夏不遮,马上又有人低声讨论叶青幽:“诶诶,第一名是星云派,最后一名还是星云派,他们这是准备把两个第一都占了吗?” “嘘,沈掌门看过来了。”说话的人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个叶青幽我听说过,他呀据说是靠着运气拜入星云派的,又靠着运气成了筑基期修士,反正这小子运气好的很。听说这次还有人开赌,赌他能不能进入乾字榜。” “嗨。我也听说过这小子,运气是真的好,这不最近还去到沈掌门身边。我本以为是讹传,结果今日一看,他是真的不行,你们看看,连箭都不会射,比箭场都被他当成郊游地了,一点都不像话!” “听说这个叶青幽和夏不遮还是一对好朋友,噫,我要是叶青幽羞都羞死了。” “别说了,你们看星云派的各位,脸色都青了,可见是被叶青幽给气的。说起来,每次仙盟大会,他们星云派还从没有倒数的情况,这次倒好,直接冒出一个倒数第一。” …… 此时,“星云派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倒数第一”,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坐的地方不高不低,石面还算平坦,在他四周众弟子正奋力杀邪祟夺分,观望一阵,他突然在腰间的储物袋中掏了掏东西——比试一开始,他就把自己的弓和箭收到储物袋中,此时做了这个动作,让场内和场外的人都以为,他要行动了! 星云派场外的长老和峰主都挺欣慰,只要他动了,能夺个十几分,虽然还是垫底,可比倒数第一、一入场就放弃好多了。 欣慰的众人中,只有沈玄英保持笑脸,稳如泰山般一动不动。 叶青幽摸出来了!他摸出来了……摸出来了一件外衣…… 众峰主和长老:“???” 沈玄英依旧保持着温柔得体的微笑。 就在大家都发愣的时候,只见那青衣少年将那件外衣一叠,做成一个枕头,倒头就睡。 满场皆惊,就连鬼怪邪祟们动作似乎都顿了一下。 星云派的一个金丹期长老喃喃道:“他睡了,他居然睡了!” 这下子连别派的弟子也接受不了了,他们问叶青幽:“你睡在这里,难道就不怕邪祟过来吗?” 叶青幽翘着脚,闭着眼:“有什么好怕的,它们还没接近我,不就被你们杀了?” 什么?原来你还知道竞争有多激烈啊! 要不是有不许伤害参赛弟子这一条,星云派的弟子差点就要张弓搭箭,将他射死当场了! 看到这里,沈玄英是真能确定他的目标了。 他的目标就是最后的大邪祟。 先前还不敢确定,但他要睡觉,沈玄英一下子就敢确定了。 这些天他为了抄门规,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夜晚熬到丑时才歇。 试问,精力不足怎么夺魁首? 没一会,比箭场中那少年真的睡过去了。 情况没有比这更糟的了,诸位峰主长老和身边的人聊了几句,就都一齐不提叶青幽,仿佛将他遗忘了。 射箭比赛过了四个时辰,大概的排名已经出来,夏不遮的得分远远甩开身后的人,以筑基中期的修为稳在第一。大家都非常看好这个少年。 观看比赛的长辈自有自的玩法,现在排名基本定了,不少人拿出身上一些值钱的,但又不是特别重要的法宝压自己看好的小辈。 压得最多的自然是胜算最大的夏不遮,十个中有九个人都压了他,连黎陌都冷着一张俊脸,压了夏不遮。 这种图个开心的小游戏,也不是人人都会参加,就比如沈玄英,他就从来没有参加过。 众人压完,正预备收手,等待最后的结果,不料,突然有一个声音插进来:“我压叶青幽,十万灵石。” 一人刚准备开笑是谁说的,压叶青幽这要么是阔绰疯了,要么是被叶青幽的行为气疯了,正要开口,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的,不由马上蒙住嘴。 大家回头,小心翼翼地朝着声源处看去。 只见沈玄英孤独地一个人坐在最高处,淡淡地笑着看向镜面中熟睡的少年,重复道:“压叶青幽,十万灵石。” 黎陌今天也依然觉得,自从师兄遇到叶青幽,他就没救了。 …… 比赛进行第十个时辰时,场内只剩下五十多个弟子了。 没有意外,夏不遮依旧遥遥领先,剩余的人除非能杀掉最后的大邪祟,否则没人的分数能超越他。达到这个地步,夏不遮毫不恋战,准备出场了。 出场前,他轻轻一笑,抹去被溅到脸上的血迹,对叶青幽传音道:“我走了。” 叶青幽很快回复,听得出他精神已经养得很不错了。 夏不遮轻叹,笑着传音过去:“唉,我还没把魁首这个位置捂热乎就要让人了,要是这次没有你就好了。” 叶青幽也笑道:“不错了,好歹你还坐了那么久,你看看你的分数,甩开后面的一大截,就算不是第一也够传奇的了。” 夏不遮道:“行吧,我先走了,出去等你。你可别失手,真把这个魁首让给我。” 叶青幽打了个响指:“你放心,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夏不遮一走,场地内有十几名弟子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叶青幽还是盘腿坐在石头上,用一手杵着下巴,哼着歌。 第十一个时辰时,比箭场上只剩十几个弟子。 突然!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在赛场深处传来,准备围攻它的人先被这吼叫声吓得抖了抖,又有几人退出。余下的人才围到它身边,还没从背后拿出箭。 忽然,一支箭呼啸冲来,一箭射中它的右眼。 ※※※※※※※※※※※※※※※※※※※※ 黎陌:师兄今天也是放弃治疗的一天。 满座惊 三 饶是在场的都是各门派最厉害的人, 也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 ——太出乎意料了!太准了!太完美了! 这一箭,力道非常大, 当场就射瞎了大邪祟的右眼。 从叶青幽睡觉起就没人再关注他,大家没注意这个人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出场。总之不论是场内还是场外, 都没人觉得射出这一箭的会是他。 直到, 离捂眼痛嚎的大邪祟不远处, 一个青衣人一脚踏上一根树干。 他站在一颗三人高的树上, 一脚踩在高一些的树干上, 已撑开了弓,准备射出第二箭。 这是个十足十的少年,小得很, 也俊俏得很。他一身青衣,用青色的发带扎好头发,脸上第一次收敛了笑意,非常认真地瞄准大邪祟的第二只眼睛。 瞄准。放手。这一箭依旧极准地射中了邪祟的右眼,力道之大,叫利箭穿透了大邪祟的后脑。 大部分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如此准的箭了,和叶青幽同在场地内的几个弟子都情不自禁拍起手,为他喝彩:“好!太厉害了!” 好箭法当然配得上别人的喝彩, 可是喝彩可以,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这几名弟子犯了最致命的错误! 大邪祟刚出来就失去了两只眼睛,看不见东西的它, 对周边环境更加警惕, 它察觉到自己身边的某一个地方, 隐藏着一个非常大的危机。 疼痛加上不安,使得这只大邪祟非常暴怒!它看不见东西,就只能留意身边的声音。那几个弟子一喝彩,岂不是立马就暴露了吗?! 那几个弟子喝彩结束,也发现自己暴露了。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只大邪祟轻轻一跃,就跳到他们身边,欲要一掌劈来! 这只邪祟约有三个人加起来那么高,一掌挥来根本躲不开,眼看即将命丧于此,场内人绝望,场外人心惊。这时,又是三道利箭破空射来! 这三道箭阻止了大邪祟的攻击,大难不死的几个人终于明白这个邪祟的可怕,立马手忙脚乱地捏碎玉牌,退出场地。 这下子,整个场地内就只剩下叶青幽了。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被大家都看不好的人,会留到最后,还如此从容不迫地和跨一个境界的邪祟战斗。 一些人哪怕看到的是真实的东西,也怀疑自己在做梦:“那,那,那是叶青幽对吧?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 “单挑金丹前期的大邪祟,他还只是筑基中期而已,真的打得过吗?” “不管他打得过还是打不过,反正我以后再也不说他不行了……就那个箭法,我,我就算再练十年都追不上。” “假的吧!谁给我一巴掌,赶紧把我从梦里抽醒,这个梦太可怕了,我所有的积蓄啊,可都压他进不了乾字榜,这要不是梦我岂不是要赔死?” “别说了,我感觉我已经要倾家荡产了。以前我一直不信赌能使一个人输得倾家荡产,现在我信了。一赌毁终生啊。” “意思,他刚刚睡觉和不出手是在养精蓄锐?太恐怖了吧这个人,万一失手可是零分,他胆子太大了吧!” 场内,叶青幽轻松躲过大邪祟的一次攻击。 他又是一箭射出,这次正中大邪祟的两眉中心,利箭从眉中射入,又从后脑出来,大邪祟疼得长吼一声,怒意更旺。 它恨不得将用箭射他的人,撕得粉碎,再吞下去! 若是寻常人被叶青幽这样用箭射,早在第一箭时就死了,可这个邪祟只是丧失了看东西的能力,以及受了一点伤,伤势看起来恐怖,与它而言却不算重。 这次的比试有规定,除了对抗大邪祟之外,其余时刻只能用箭,但这只邪祟不一样,场内的弟子都是筑基期,它却有金丹期,因此可以破例用少部分的法宝辅助自己。 沈玄英一直知道叶青幽的傀儡术特别厉害,据他所知当今的仙门中无人能炼制出那么厉害的傀儡,并且数量多,每具傀儡杀伤力还特别大,因此他推测应该是叶青幽自己琢磨出来的。 可厉害归厉害,再厉害的东西总的有个上限,直到叶青幽现在放出的一个金丹期傀儡,才彻底打破了沈玄英的认知。 叶青幽擅制傀儡,金丹期傀儡还算他手中最不中用的,他曾做出两个最得意的傀儡,堪称他的左膀右臂,还能随着他修为的提高而提高,完美得毫无缺陷。 那两个傀儡一做出来就是化神期的修为,别人只要一见就会吓得瑟瑟发抖。 只可惜他现在材料不足,修为也不足,一来做不出,二来做出了也没办法操控,只能做一具金丹的傀儡暂时用用。 这具金丹期的傀儡一出来,叶青幽便取下脖子上的小石埙。他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石埙方才唇边。跨境界操控傀儡可不容易,虽说他的傀儡不必用神识操控,可一旦跨境界,便会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用一些特定的声音给予傀儡一些提示,这才能让傀儡发挥正常。 叶青幽没法遗忘自己的师父,小时候每天夜里叶之凝就会吹埙,叶青幽听惯了自然认为埙声对他而言是最特殊的,因此他便将埙声设为提示傀儡的特定声音。 只是,叶青幽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他吹响石埙的时候尤为明显,简直叫人无法忽视! “我的天,他吹什么狗屁玩意儿?” “那埙是不是坏了,怎么能吹出哪种声音?”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英雄求你放下你的石埙,自己人!!!” 出来的弟子发现夏不遮早就面带微笑地堵住自己的双耳,先前他们还想不通为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夏不遮笑道:“没办法,魔音绕耳,让我听,我选择自尽。” 那埙声还是刚刚响,等又吹了一阵,连各位峰主长老都忍受不了了,于是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执法长老关闭了镜像里的声音。 只看画面,大家的情绪才逐渐恢复。 紫如萱揉揉太阳穴,她记得从刚刚叶青幽吹埙开始,到现在沈玄英就没多少动作,连耳朵也没捂。 就算现在只剩下画面了,黎陌还紧紧地捂着耳朵,他面无表情地询问执法长老:“不会再响了?真的不会再响了?” 执法长老也无法忍受那个声音,使劲点头。 黎陌道:“那是个什么人,吹埙能吹成这样,他真的不是故意吗?” 明明只是一句抱怨的话,不曾想,沈玄英竟很认真地回答他:“幽幽真不是故意的,他好好吹了。” 看在师兄的面上,黎陌强压下喉间呼之欲出的话,很给面子地不再提那个埙声,只凉凉道:“我真同情那个邪祟。” 沈玄英:“……” 老天是公平的。 没人什么都能比别人好,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叶青幽。他相貌好,灵根好,人又聪明,所以老天公平的让他命运坎坷。叫他命运坎坷,关上了一扇门却又为他开了一扇窗,让他碰上最好的叶之凝。 叶青幽在做傀儡的天赋上堪称奇才,无人能越过他,所以老天又收回了他的一样东西。 收回的那样东西就是音律。 叶青幽做幽冥鬼王时,人们提到他怕,提到他手下的傀儡怕,提到他的音律更怕! 如果说他的傀儡和他本人的实力是实物上破坏力最强的,那他的音律就是精神上攻击力最强的。 好在,叶青幽操控傀儡用石埙的次数,只有三次。 但就是那三次,他埙声给大家带来的恐怖感,一直都记忆犹新不敢忘记。 对于自己的音律,叶青幽也很苦恼。他喜欢师父吹出的曲子,在叶之凝仙逝后,留给他的只剩那个小石埙,每次怀念师父,他难免会摸摸小石埙,放在唇边吹一吹,想模仿叶之凝吹出的曲子。 可惜,他想自欺欺人,吹吹曲子假装师父还在,偏偏他的嘴和手就是不允许,吹出来的曲子,怎么说呢……算了,不描述了,反正一言难尽。 总之叶青幽从不敢在叶之凝的坟前吹埙,就算当了幽冥鬼王后也不敢,因为他老觉得只要他一吹,叶之凝就能被气得坐起来,一把捏死他! 叶青幽一开始对自己的音律还没觉得无可救药、难听至极。直到他建立幽冥鬼都,在鬼都中吹奏了一夜的石埙后,第二天发现鬼都附近,方圆五十里的百姓一夜之间全搬走了。 当天叶青幽大受打击。 受到打击的他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在鬼都中连奏了七天七夜的埙,最后下令逼迫自己的二十万傀儡,疯了一样为他鼓掌呐喊,最终此事被世人得知。 别人居然头一次不怕他了,从仙门到世俗,大到快千岁的老妖精,小到刚会说话的小孩,都一齐骂他:“吹成这幅鬼样子,还有脸叫傀儡捧场。呸,不要脸!” 还有人说:“我要是他的傀儡,让我听他的埙声,我选择自尽。” 从那以后,叶青幽发誓再也不吹埙了。 但此次重新回到十六岁,莫名其妙提前认识沈玄英,倒叫叶青幽发现沈玄英与常人的不同。 ※※※※※※※※※※※※※※※※※※※※ 叶青幽:我想好好吹埙,像我师父一样。 手嘴异口同声:闭嘴,你不想。 满座惊 四 沈玄英和别人的不同之处在于, 他,听了叶青幽的埙声后, 居然还能保持着一张笑脸,没疯没捂耳! 叶青幽一曲末了, 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没把听力闭了?” 沈玄英笑着道:“没有。” 叶青幽又道:“你确定你自己还好, 不想崩溃发疯, 或者把我暴打一顿吗?” 沈玄英依旧道:“不想。我很好。” 叶青幽彻底震惊了:“天呐, 你这个小绵……你这个人真是神了!” 他突然信心倍增, 觉得自己的音律不是不可救药了。 这等激动事,他肯定要和夏不遮分享。 叶青幽:“我今天突然发现,我其实是个另类的奇才, 只是你们都不懂欣赏。” 夏不遮在传音符的另一头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谨慎道:“你指的是哪方面?” 叶青幽道:“当然是我的音律了,你难道不觉得仔细听了后,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吗?” 夏不遮道:“别样的感觉?你说的是宁愿去死,也不听的感觉吗?” 叶青幽:“……” 总而言之,沈玄英真的很不一样。 将幻象之镜的声音关闭后,众人才能正视画面。一位峰主看了许久,顰眉道:“他操控的那个似乎是个傀儡, 可在我的印象中,傀儡多数都被当做自己的替身,并且也不会那么厉害。” 另外一人接道:“是这个样子。而且你们看, 他的那个傀儡也有金丹期的修为。” “世上从没有这种傀儡, 依我看倒像是傀儡术和机关术的结合, 因为他似乎没有用神识控制。” “听说这叶青幽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肯定是做不出来这种宝贝的,很可能是他遇上了什么遗址。” “啊,我的天呐,这个人运气到底是有多好?他怕不是老天的儿子吧?” 几群人总结来总结去,最后的结论依旧是——这个人运气非常好! 沈玄英将这些言论尽收耳底,却不说话。 他知道,这具金丹期的傀儡也一定是叶青幽自己做的,而并非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他遇上什么遗址,在遗址中找到的。 但他没有为他解释。 倒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叶青幽在傀儡术和机关术上的造诣远远超乎沈玄英的想象,叶青幽自己都不去解释,他也没必要去说。 若不然,一个会造任何境界傀儡的人,说出去该有多少人盯着他…… 黎陌观望了一阵,淡淡道:“箭法不错,操控傀儡的操控术不错,就是音律太差,性格太狂。这个金丹期的傀儡,可能是他在某个遗址中找到的吧,运气挺好。” 伴着黎陌最后一个字落音,叶青幽射出最后一箭,结束了这场战斗。 方才许多人都说,叶青幽的金丹期傀儡是他靠着运气在某个遗址中找到的,这下子他漂亮的赢了战斗,又有不少人嘀嘀咕咕地道:“我承认他箭法确实好,可他现在在沈掌门手中,谁知不是沈掌门教了他箭术呢?箭术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好,但沈掌门可是化神期,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教一个叶青幽还是很容易的……” 这话还没说完,沈玄英便扬声道:“我从未教过叶青幽任何东西,他的箭术是他自己练的,与我无关。” 这声音不大,但因微微夹杂了些灵力,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本来低声接耳的众人都底下头,四周顿时安静一片。 夏不遮适时地开口,温声道:“青幽的箭法本来就很好,若是他从入场时就参与比赛,场上至少有一半的分都是他的。” 要是换成别人来说,四周必定唏嘘一片。 可夏不遮就不一样了,这次大赛他的分数可是远远将众人甩出一大截。 两个很具权威的人开口,别人再有什么闲话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大赛的最后排名,叶青幽第一,夏不遮第二,后面两名也是星云派的弟子,如此好成绩,让星云派众多长辈喜笑颜开。 比赛进行了一天,结束后便有执法长老来为众弟子分房。 星云派空房很多,因此住宿并不吃紧,两人一间。 叶青幽早和夏不遮说好一起,两人一进分到的屋子,叶青幽就扑到床上。 夏不遮去做饭,叶青幽将衣袖搂上去,处理伤口。 他的伤口不重,只是看着很吓人,随意处理了一下,叶青幽便又抱着被子倒下。 处理身上的伤时,伤口难免作痛。这种疼痛叶青幽早已习惯,只是他不免想起沈玄英,要是沈玄英在这里,看到他的伤口,肯定又要啰里啰嗦,一边让他小心点,一边为他包扎时各种小心翼翼,虽然叶青幽一直觉得他多此一举,但不得不承认,叶青幽很享受这个过程。 简单来说,他就喜欢看到沈玄英着急,最好还能说一两句话把他气得跳脚,顾不得自身的礼仪。 从这方面来讲,叶青幽确实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小混蛋,就喜欢看别人急迫不爽的模样。 沈玄英可是代表一方的大人物,要是急迫不爽的人换成他,叶青幽就更高兴了。 曾经叶青幽是见过沈玄英几次的,但见过归见过,真要算起来,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那时也是叶青幽十六岁的时候,那个十六岁的叶青幽和现在十六岁的叶青幽截然不同,一个是满怀济世救人,想做到不负初心的少年郎,另一个是血洗天下,手刃十万修士的大魔头。 虽然,两者都是他,都是出生卑微的小混混,可心境却截然不同。 好像也是仙盟大会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沈玄英。 沈玄英可是世间最强的人,又是叶之凝口中一直提到的好人,叶之凝很崇拜他,叶青幽爱屋及乌,也崇拜他。 其实就算没有叶之凝,叶青幽也会崇拜这个人,不止叶青幽,这世上就没有谁不崇拜敬佩他的。 叶青幽记得,那时他好像也被莫园主罚到灵兽阁中做苦力。只是因为什么被罚,是和人斗殴还是打烂东西他实在记不得了。 黄昏,晒人的太阳终于即将落下。灵兽阁中一位长相俊俏的青衣少年两袖和裤腿高高卷起,一手握铲,一手捏扫帚。眼看这片场地就快要打扫干净,他不知突然发什么邪火,将铲子扫帚用力一甩,扔得远远的。 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灵兽阁弟子都快哭了,交头接耳道:“第十八次扔扫帚了,我是真不敢上前去劝了。哎哎,那个谁,别躲别躲,你快点去劝。” 被点到的弟子道:“滚!我都上去劝了三次了,不去不去!” 其他人也马上道:“别看我们,我们也去过了!” 最开始说话的弟子眼看没人去,差点软在地上起不来:“你说说咱们怎么就那么倒霉,阁主不想得罪叶师叔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怕叶师叔生气宰了灵兽叫咱们来看着,可叶师叔那个脾气,还有我刚刚去劝他时的那个眼神,哎哟哟,我也不去,我也不去了。” 就几句话的时间,叶青幽已经坐到高墙上去了。 得了,他坐上去,想去也去不了,张望的众弟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叶青幽面色十分不好,坐在高墙上纵使极力隐忍着,唇角还是轻轻抽搐着。 也不晓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俊秀的面孔扭曲一阵,一掌将高墙外的几颗树轰得粉身碎骨。 这一声响,几个探头的灵兽阁弟子立马溜了。 “青幽!” 就是这个时刻,高墙下快步走来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站在高墙下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青幽里面有人吗,要是没有,我帮你。” 叶青幽回头看看身后,道:“不遮你怎么来了?” 看他这个模样,夏不遮猜到里面可能没人。他脚尖在原地一点,轻轻飘飘地跃上高墙坐到叶青幽身边。 夏不遮是个很谨慎的人,仔细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包用油纸抱着的小点心。 夏不遮:“你没辟谷,一天不吃饭可不行,这是我做的一些点心,你先吃了垫垫肚子。” 叶青幽将油纸打开,里面的点心都是小兔形状的,做点心的人手很巧,将一只只小兔捏得有模有样,仔细瞧着竟不舍得咬下去。 都说锦上添花没意思,雪中送炭才是真正的情谊。 夏不遮和他同一天入星云派,两人还是孩童时就呆在一起。 叶青幽是个无父无母的小混混,听说夏不遮出生仙门大户,不过不清楚是哪家的,他自己也从不说自己的过往。 人总有不愿回忆的过去,他不说他也不问。 夏不遮从不嫌弃叶青幽的出身,愿意真心对他。他对叶青幽好,叶青幽也当如此对他,夏不遮会做人,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叶青幽便不同了,虽然也是一张笑脸,但极其难惹。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偶尔遇上一些不讲理的,还是会吃亏,夏不遮不好出手,这时候叶青幽就会出手了。 夏不遮手持扫帚将他剩下的垃圾扫走,边扫边道:“再过不久就是仙盟大会了,虽说莫园主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但这种节骨眼你可千万别得罪他。只要你没做错什么事,他就算再讨厌你,也阻止不了你参加仙盟大会。” 叶青幽嫌弃自己的手不干净,吃点心时没用手拿,只用嘴刁:“我知道,那个死老头不就想找我的毛病,好有借口在仙盟大会之前把我弄出星云派丧失资格吗。他想这样干,我偏不如他的意!” 夏不遮点点头:“这就对了。” 两人聊了一会,叶青幽将点心吃完,又找出另一把扫帚和夏不遮把场地打扫干净。 夏不遮担心被莫园主发现,到时候又要刁难先走一步。 等月上枝头,叶青幽要走时,灵兽阁来了一个小童。 小童来到叶青幽跟前,战战兢兢的,手提一盏灯,脚搓脚,连头都不敢抬。他说,是师兄们让他来送叶青幽回万书阁。 叶青幽笑一笑,哪会不知道他师兄们是怎样想的。他们的想法太简单了,不就是叶青幽脾气不好,加上今日被罚他们更加不敢靠近,生怕被骂。 虽说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叶青幽,很嫌弃他的出身,只是顾忌他的性格不敢当面说。 但叶青幽好歹是位阁主,就算被罚,这里的弟子也不能失了礼数,送肯定是要送的,所以就推出这么一位小娃娃。 叶青幽很善解人意,懒洋洋地微笑道:“不必了。就这么点路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明明他还没做什么,小童子就快哭了,头摇得好似一个拨浪鼓:“不行不行!师兄们说了,一定要把您送回去的。” “那好罢。”叶青幽干脆的很,知道小童在灵兽阁地位肯定不高,如果不让他送回去必定要被罚,就懒得为难他。 要送便送,多一个帮忙提灯的他倒乐的清闲。 小童走在他右手侧前方,提着一盏琉璃水晶灯,每走两步就要侧一下身子,看看能不能为叶青幽将路照亮。 灯焰不是很亮,照得四周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橘色的火光印在叶青幽脸上,时明时暗,将他淡然冷漠的眉眼照得有了些暖意,瞧着至少不是那么威严。 叶青幽相貌一向被人夸赞,这个小童早就听说过叶阁主的种种事迹,什么他的脾气呀,什么他的相貌呀。 如今头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观察他,不禁多看几眼他的相貌。 没想到正是这几眼,竟叫叶青幽察觉了。他淡淡道:“你看什么。” 小童忙又慌慌张张低下头,被他这么一问呆呆站在原地不走了。 叶青幽是真没料到他那么胆小,不过是随口一说,想提醒他看路不要看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不走了。 叶青幽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小童不走,他也只好停下脚步,叹息一声:“别站着。快走。” 小童“哦哦”几声重新迈起小短腿,将头埋得深深的,一言不发赶紧走。只是这次,竟是连身子也不敢侧过来了。 比起年长的人,叶青幽更喜欢和一些小朋友交流。 他看这小童实在好笑,不由开口道:“你就那么怕我?” 小童又站住了,头还没轻轻点几下,似是想起那些传言忙又摇摇头。 行吧,果然怕。 叶青幽没停下步伐依旧向前走,只是越过小童时,伸手拍拍那颗小脑袋:“走吧。看路。别看我。我方才是叫你留心脚下的石子。”夜间路难走,滑倒了可是非常不好玩的。 这小童果然是个小孩子,给点阳光就灿烂,听叶青幽方才并不是警告的意思,马上笑开了脸,又跑到他右手斜上方。 小童腼腆道:“谢谢叶阁主。” 叶青幽道:“谢我做什么。” 小童还挺聪明:“今天您心情不好,师兄们不敢送您就把我推出来。假如您坚持不让我送,我回去后就算不会被罚也一定会被骂,所以谢谢您。” 虽说叶青幽挺喜欢和小孩相处,可对待外人他神色一向是淡淡的:“不必。你来送我,也免了我自己提灯的力气。” 他虽然这样说,小童却又偷偷笑起来。提灯而已能废多大的力气,叶阁主这分明是想安慰他罢了。 想一想,小童道:“您真是个好人。” 叶青幽脚下一顿,愣了片刻又重新迈开,他挑了挑眉:“你错了,我坏的很。” 小童坚持自己的看法:“您是个好人。” 叶青幽轻轻一笑:“你懂个屁。” 听起来虽像呵斥,却轻轻的,一丝怒意都没有,反而像长辈随口教训那些顽皮的孩子,让小童莫名生出一丝亲昵感。 落云峰是九峰中动植物最多的一个峰,管他是春天也好,还是冬天也罢,处处都能看到灵物蹦蹦跳跳地窜来窜去。此时是七月,秋日刚刚到,溪边种满了一颗颗玉兰树,这些玉兰枝干粗壮,高约十六十七米,枝头间雪白色的花开得很是茂密。 正是这种万籁俱静时,突听一声空灵清澈的琴声在小溪尽头响起。 这声音极轻极雅,就算是在这样宁静无声的夜色里也不觉得吵闹刺耳,反而将这夜色衬托的更加宁静了。 叶青幽抬起头,看着弯月幽幽浮在头顶,皎洁月色下随着风的吹拂,几片洁净无瑕的玉兰花瓣幽幽飘下,在这样清灵静澈的琴音中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能弹出这样琴音的人一定不俗,他很欣赏精通音律的人,一听此音顿时来了兴致,想去那边望上一眼。 刚这么一想,身体就动起来了,轻轻一跃就跳到一棵玉兰树上。 他这一跳着实吓到提灯的小童子,小童子见他往溪流尽头飞跃而去,赶忙追去:“叶阁主!等等我!!”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叶青幽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要偷偷摸摸地过去。 其实原因很简单,弹奏乐曲时受不得别人的打扰,从前叶之凝吹埙时,叶青幽总会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聆听曲子。 虽然叶青幽音律很糟糕,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换做是他在弹琴时,有人打扰到他,他肯定也要生气发火,所以他选择偷偷地看上一眼。 只看一眼,瞧瞧弹琴的这人是男子还是女子,他就走开。 叶青幽速度比小童快了不止一倍,最后一跃稳稳落在一颗最大的玉兰树下。 他低头往下望,看到一个雪衣男子端坐在树下,前方放了一架漆黑的七弦琴,正轻轻地用两手拨弄着琴弦。 这个位置瞧不清那人的身形样貌,只觉得这人隐隐有些熟悉。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弹琴人的左边来了几个人。 伴随着那几个人的到来,叶青幽突听脚下的树枝发出清脆地“咯吱”声。 刚来的几人走上前来,拱手道:“参见……” 刚刚说到“见”字,叶青幽脚下的枝条突然断了。 叶青幽:“……啊?” 不是,怎么就断了呢!!! 刚刚跑近的小童眼睁睁瞧着前方的那抹青色掉下去,不忍再看下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呜,叶阁主好可怜…… 叶青幽以为自己肯定会重重地砸下去,不说摔得骨折,但至少得受伤。 要是再糟糕点,就会和下面的人头碰头,砸得双方抱头惨叫。 还有可能他掉下去,运气好点没砸到人,却把人家的琴砸坏了——能奏出这种乐曲的,是把好琴,可惜了今天注定要毁在他身上,叶青幽深深地觉得可惜。 世上有一件事很奇怪,这件事就是遇上一件很糟糕的事时,你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全想一遍,但结果却是,你所想的一切可能都不对。 偏偏你最没想到的,就是最后的结果。 就如现在,叶青幽做梦都想不到下面的人反应竟会那么快。 明明在他掉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拨弄着琴弦,但下一刻他就将面前的琴推开,稳稳地接住叶青幽。 他依旧是坐着的,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开在他身后,惊艳得如一位跌入凡间的仙人般。 叶青幽仰面躺在他的怀中,终于将这人的相貌看清楚了。 这人是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 虽没见过他的人,但叶青幽看过他的画像。 难怪他觉得这人那么熟悉,原来正是他师父最敬重、也是他最崇拜的人。 以沈玄英的修为,从他跃上枝头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点破。 叶青幽成为化神期修士,横扫一方后,也才一百一十六岁。算起来,这事都过了一百年了,可叶青幽也依旧忘不掉,他第一次见沈玄英时,说的那句话: 叶青幽:“掌门,您上辈子该不会是个女子吧,要不然怎么能这么令人心动?” …… “哈哈哈!”第三次,叶青幽第三次在饭桌上笑出来。 夏不遮慢慢地将嘴里的饭咽下,斜眼道:“吃不吃,不吃的话就把碗放下,你边笑边吃就不怕把自己活活噎死?” 叶青幽很艰难地将菜咽下,继续笑:“我觉得我可能是这个天底下胆子最大,最不知死活的人。” 夏不遮挑了下眉,为了防止他一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害得他也一起被噎死,夏不遮很聪明地将碗放下。 “行了你说吧,你又干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 叶青幽道:“来我先问你,你觉得这个世上有人敢调戏沈玄英吗?” 夏不遮道:“当然不会有。他毕竟是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人,调戏他,谁那么想找死。” 刚说完这话,夏不遮突然反应过来,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叶青幽又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他指指自己,诚然一副流氓样:“怎么没有,我呀。我就调戏过他,还是第一次见的时候。” 夏不遮被他的不知死活给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最后好不容易说出来了,还先长叹了一口气:“请你下次找死前,先跟我打声招呼。” 叶青幽道:“为什么,你准备在我找死前,先把我强行扯回来吗?” 夏不遮心平气和地凝视他:“一个人千方百计要找死,别人怎么拉也拉不住。” “那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要跑而已。离你离得远远的,免得你祸害到我。” 叶青幽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一阵,又用筷子夹起菜放在嘴中:“诶不遮,我问你个问题。你会做点心吗,就是那种小兔形状的,吃起来软软的,但又不是特别甜。” 他用手比了比:“诺,就那么大点。” 这一次,因遇到的事情不同,夏不遮并没有给他送点心。 老实说夏不遮这个人,他和叶青幽真的非常像,在他没变坏时是挺好的一个人,至今叶青幽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变得那么坏。 害了叶青幽,将自己唯一的好友亲手送进地狱。 他死的时候,叶青幽正被压在星云派的大牢中不见天日。 五十年后像条死狗一样的被扔出星云派,叶青幽还一直以为夏不遮依旧是星云派的一位峰主,他疯狂地想去质问他为什么。 等千方百计再次混进星云派后,却得知他在叶青幽刚进大牢中的第三个月,就死了。 现在已经过了五十年,他的骨头都烂了。 这种有气没处发的仇恨和痛苦,简直叫人憋屈不已。 重新流落到俗世的二十年中,叶青幽曾一度恨死他,连偶尔在街头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气的发疯。 二十年后,叶青幽卷土重来,建立了世间最繁华的幽冥鬼都,终负了初心堕落成一个恶魔,反而不恨他了,不但不恨,还对他惺惺相惜,在鬼都为他立了一座坟,时不时就对着没有尸体的坟墓发发牢骚,或者和以前一样说说贴心的话。 但是自从夏不遮背叛他后,他再也不信任何人。 他和夏不遮从前是多好的两个好友,最后却落得那种下场。 夏不遮死了也好,否则活着,两人也回不到从前,就算见了面也只剩尴尬和相互猜疑,倒不如死了,叶青幽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说话。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夏不遮还没变得那么坏,没有猜疑,没有提防,和这样的他在一起叶青幽挺高兴。 顺便也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变了。 夏不遮做的那包兔子形点心,口感算不上顶级,他死后叶青幽曾做过无数的点心,可惜模样做出来了,味道却不对。 现在点心的制作者就在这,虽然没经历过那件事,他也许做的不像,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不遮看看他手比的动作,道:“我也没做过,试试看。” 叶青幽笑道:“好。”他一直都是个很念旧的人。 说话间,夏不遮凝神听了一会,突然对他道:“有人来了,找你的。” 叶青幽也听到动静了,但他不在乎,刁了一个面饼慢慢地嚼着:“这个屋住着你和我,你怎么知道是找我的。” 夏不遮放下碗:“我结识的人虽然挺多,但真正能好好说话的没有几人,你昨天进射箭场时干了什么,招惹了谁你莫非忘了?” 叶青幽摇摇头,故意将声音放大,用略带悲伤的调调道:“怎么可能是沈掌门呢,你都不知道他罚我抄星云派的门规,还说抄不完不许和他说话。我现在连十遍都没抄完,人家怎么可能主动来找我这个小流氓?” 此话说完,来到门口的人明显顿住了步伐。 过了好久,也没听到他有下一步动作。 既不敲门,也不离开,还过了那么久,叶青幽很快没耐心了。 他朝夏不遮眨眨眼,无声地动动嘴:“这小绵羊,还真纠结呀,肯定是被我说的不好意思了。” 夏不遮白了他一眼,回道:“你既然想他速度点,刚刚就不该说那句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厚脸皮?人家担心你晕倒的事,你倒好这样说,换做是我听到这句话,今后都不理你。” 叶青幽白眼回去:“怪我了?来我们赌一局,我赌他纠结一会铁定回去,你呢?” 夏不遮笑笑:“你还没说输了给什么,赢了又给什么。” 叶青幽道:“好吧。你要是输了,把你珍藏最贵的茶具给我一套,我早就想要了。” 夏不遮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茶具,那些可都是他的心头好,白白送他一套,还是最好的,夏不遮可舍不得:“你还真不客气。” 他失笑:“你这人又不喜欢喝茶,要茶具做什么?” 叶青幽直言:“我是不喜欢喝茶,我就喜欢喝那些果子榨成的汁,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用你的茶杯装果汁,我喝着都感到自己很牛,像个有文化的文雅君子。” 听他想拿去装果汁,夏不遮都想捏死他了:“你这人,简直暴殄天物,好茶配好杯具,怎么到你那就用来配果子榨出的汁了?” 叶青幽道:“那这么说你不敢赌了?” 夏不遮思索了好一阵,咬牙道:“赌。不过你要是输了,你就把你的金丹期傀儡给我。” 叶青幽道:“你这才是狮子大开口,我要你的杯子,你要我最厉害的傀儡,像话吗?” 夏不遮道:“当然像话,你的傀儡还能再做。一句话,赌不赌。” 叶青幽:“赌!” 夏不遮:“好,我赌他会敲门。” 叶青幽:“那你肯定输了,把茶具拿来。你不知道,沈玄英脸皮可薄了……” 话还未落音,传来了三声敲门声。 夏不遮:“哈哈哈。” 叶青幽“哗啦”一下站起来,心道,我的天,这小羊脸皮什么时候那么厚了? 三声敲门声一过,夏不遮立马道:“是谁?请进。” 外面的人才一推门,叶青幽立刻倒在椅子的靠背上,半死不活地直哼哼:“不遮我腿疼,你快过来忙我捏捏,还有胳膊,我被那大邪祟抓了一把,它爪子上好像有毒,你帮我看看皮肤烂了没有?” 白白输给夏不遮一具金丹期傀儡,叶青幽当然要无病呻吟,在沈玄英身上讨回点东西。 果真还是那句话,“赌”字害死人。 他一哼,沈玄英立刻进来。 叶青幽和夏不遮早就知道来人肯定是他,但叶青幽还是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见他进来,颇为受宠若惊:“哎呀,怎么是你?” 他挣扎了几下,想坐起来,但又很“柔弱”地倒下了。 对面微笑的夏不遮,面对自己的好友时第一次有点想吐。 他很给面子的没有吐出来,微笑着将碗筷收走。 现在此地只剩下叶青幽了,他可以毫无忌惮地无情撒泼耍流氓,哼哼唧唧一两声,沈玄英立马快步走来。 他也清楚叶青幽的个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次他是真的难受呢? 叶青幽就是吃死了他的好人个性,可怜道:“抱歉你让我抄的门规这两天抄不了了。” 沈玄英长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叶青幽鬼主意特别多,不可信。 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玄英忍笑道:“无妨。” 叶青幽正等着他的下一句“抄不了就不抄了”,岂止他的下一句话是:“没关系,抄不了就不抄了,等仙盟大会过了再抄。” 叶青幽立马看向他,无声地凝视他一阵后,才吸了一口凉气:“你变了。” 沈玄英没接他的这句话。 短短几句话,沈玄英知道他的目的,叶青幽也不继续演他的“柔弱小可怜”,坐直身子,道:“掌门前来是做什么的。” 沈玄英心道你明知故问,但嘴上却还是长叹一口气:“来看看你。” 叶青幽这种性格,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若此次都要计较,他一天里什么都不必做了,光和他斗气还嫌时间不够。 话到这里,两人便要说正题了。 一开始沈玄英不知道叶青幽有一具金丹傀儡在手,所以猜测他进射箭场中收好弓箭,不争不斗可能是在为后面的战斗准备。 谁知叶青幽胜得漂亮,虽说也受伤了,还伤了好几个地方,但看得出他从一开始就抱着必胜的心态,并且也知道自己绝对能胜。既然如此他开场不争,只怕就不是在为最后的战斗做准备了。 沈玄英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何你一开始不比?” 以沈玄英对他的了解,沈玄英觉得自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事实证明,他猜的是对的。 叶青幽眯着眼睛,轻轻笑道:“因为这样有意思啊。” 他浑身的气场突然一变,慵懒又自负:“要是一开始就动手,全场十分之九的猎物都是我的。早点动手,我不就是在欺负人嘛?” 末了,他又冷哼道:“而且我就是喜欢玩这种招数,这叫什么,出其不意、一鸣惊人!当人人都以为我会输时,我偏偏就是要他们狠狠打自己的脸,这种翻转很爽吧。” “而且。”他又笑起来,“听说这次除了那个压我十万灵石的傻子,其余参加那场赌局的,都是赌我进不了乾字榜。某些可是把自己全部的家当都压了,我不让他们输得倾家荡产我都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总之谁敢拿我赌,那他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算倾家荡产了又关我什么事,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敢拿我消遣,不倒霉点怎么行?你说是不是,掌门?” 满座惊 五 月下, 白玉兰树旁,两人对望。 沈玄英道:“赌局一事众人确实有错, 他们不该拿你消遣。可也许赌你赢的那人,并非是在消遣你。” 叶青幽哦了一声, 抱手挑眉:“怎么讲。” 沈玄英温声道:“人人都赌你输, 那人在不知你实力的情况下压下巨额, 或许是想激励你, 让你知道还有人站在你这边, 在支持你。” 叶青幽一直都认为天上不会有无缘无故掉馅饼的时候,他和那人素不相识,凭什么人家要压下巨额鼓励他? 因此, 他嗤笑道:“可能有这种人吗?” 沈玄英很认真地反问:“怎么不会有?” 叶青幽道:“怎么都不会有,我又不认识他,就算认识也没熟到能让他挥手就出十万灵石的地步。” 顿了顿,叶青幽想到自己面前不就站着一个老好人吗?他道:“不过嘛,你说的也对,也许世间真有这种人。但依我看这类人要么就是钱多没处放,人人都压我不能进乾字榜,他非要反其道而行, 做个好事安慰我的同时,也炫耀一下他的富裕。” 刚说完,沈玄英就摇摇头:“若是为了显摆, 他又何必不留姓名地压你。” 叶青幽摸摸下巴, 思量一会:“啊, 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这个。行吧,我现在觉得他是真的想鼓励我了,不过嘛……”说道这里,他故意停下。 沈玄英追问:“不过什么?” 叶青幽当着他的面张开双臂,在他面前原地转了一圈:“你看出了什么吗。” 沈玄英仔细去看他,大量许久,最终还是诚实道:“你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 叶青幽道:“没什么不同就对了。唉,我说你们这些富人啊,就是不知道贫苦人的痛苦,你看看我,一年四季就只能穿星云派的服饰,一件衣服洗了又洗,颜色都洗掉了。好在星云派一年会发四次新衣,可你看看我还在长个子,顶多穿几个月衣裳就小了,我都没钱重新去买新的衣裳。” 说到这里,他就不得不提和他恰恰相反的沈玄英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来来来,你低头看看自己,一天换一件衣裳,偶尔心情不错你还换两三次,还都不重样!”叶青幽把沈玄英腰上悬着的玉佩装饰拿给他看,他早就想抱怨了,“你再看看这些,又是玉佩又是金线做的穗子,还有你悬在剑上的剑穗,这些小东西你有满满几大箱!” “你瞧瞧我,几件衣裳就过完一年了,除了我师父留下的这个小石埙,你什么时候看到我身上有其他的装饰?” 这种话肯定从来没有人和沈玄英说过,他都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叶青幽。 叶青幽嘴巴不停,继续教训:“我都给你记着呢!衣裳首饰就算了,你算没算过你房里的摆设值多少?多久换一次?还有你用的笔墨纸砚,你知道多少钱一套吗?” 沈玄英很老实地摇摇头。 叶青幽一见他摇头,立马道:“我就知道你不清楚!” 他用手比了个数,强调道:“看到没值这个数,够星云派的普通弟子添置三十套新衣了!” 叶青幽最后总结:“咱们星云派就属你最浪费!” “最浪费”这个词,很明显是沈玄英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在自己身上的。本想辩解一两句,但仔细想想好像叶青幽说的都挺对。 沈玄英绝对是星云派有史以来最受人尊敬爱戴的掌门了,往日他听到的都是别人赞美他的话,今天确实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 叶青幽就喜欢看别人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带着一副“你最浪费”的神色,继续雪上加霜,火上添油:“我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没办法,你真的挺浪费的。你要知道,忠言逆耳。” 沈玄英一直觉得自己胜任掌门一职做的很好,可当他听到“咱们星云派就属你最浪费”这句话后,他表现的有些丧丧的。 其实怨不得沈玄英,同时也相信不得叶青幽的鬼话。 他的这句“就属你最浪费”其实就是瞎说的,其实沈玄英还算不错的了,星云派几位达到元婴期的峰主和太上长老,每一个都十分讲究。 男子在穿衣打扮上不如女子讲究,如果真要算算星云派谁最浪费,首当其冲的该是紫如萱。 不过星云派是仙门中最大、最强、最富裕的门派。作为星云派的弟子,要说最不愁的就是钱。哪怕是低阶弟子,饿是不可能饿的,每人手头都很宽裕。 再说沈玄英,他出生名门,自小就穿金戴银,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没考虑过关于钱财的问题。 叶青幽作为万书阁阁主,比普通弟子好得不知多多少,至于他为什么那么穷那是他个人的问题。倒没有乱花,他的钱和灵石基本都用在了做傀儡上。 叶青幽和沈玄英不管在哪方面都是相反的,沈玄英从来没有担忧过钱财问题,叶青幽几乎天天都在想方设法地筹钱。 一个是从没有穷过,一个是从没有富过。 如此一来,叶青幽当然要发挥流氓本色,教训一下单纯的沈玄英。 但是,教训完毕,他还是不得不由衷地说一句:“十万灵石很多的啊,那人要是真的想鼓励我,他直接给我啊!拿去赌,万一输了怎么办?败家子!简直就是败家子!” 在他痛心疾首地痛斥那个出十万灵石的“败家子”时,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沈玄英惭愧地底下了头。 仙盟大会举行的时间至少有三月,比试项目非常多。明日虽没比赛,但叶青幽不似别的筑基期修士,他晚上会睡觉,沈玄英祝他能顺利入乾字榜后准备离开了。 临别时叶青幽道:“既然你都不生气了,那天醉酒也不是我故意的,剩下的门规算了吧?” 沈玄英很少有那么坚决的时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的意思很明了了,让你抄你就抄,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叶青幽一撇嘴:“真是,从来就没见过你这么小肚鸡肠的,跟一个醉酒的人斤斤计较。” 次日一早,叶青幽难得早起。 屋外的白玉兰开得旺盛,大朵大朵的,偶尔被风一吹,吹下一两片雪白如玉的花瓣,此景甚是叫人喜爱得紧,心底烦厌之感一扫而空,变得愈发宁静。 夏不遮在他的屋中打坐,叶青幽没去打扰,准备开门去欣赏风景。 谁料,一开门,他就发现门边静静放着一只雪白色的小钱袋。 小钱袋做工无比精致,两面绣着雪白色的玉兰花,小小一只,非常可爱。 叶青幽顾盼四周,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众弟子要么在休息,要么在打坐。 他弯腰将小钱袋捡起来,嘀咕道:“什么意思,一出门就捡钱吗?” 这个小钱袋并非是凡间的普通钱袋,叶青幽很随意地将神识往小钱袋中一扫,提着钱袋的手险些就握不住了。 夏不遮刚一出来,就看到他蹲在大门边,双手颤抖。 夏不遮凉凉地一斜眼,淡淡道:“你怎么了,难道是昨天被大邪祟抓了一下,今天一大早就要开始扯疯了吗?” 叶青幽居然没立刻回他,而是隔了好一会,才颤巍巍地拎着一个小钱袋扭过上半身:“二,二,二……二十四万灵石……” 夏不遮一头雾水:“什么二十四万灵石,你不会真有问题吧?” 叶青幽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口齿伶俐了:“我是说,有人送了我二十四万灵石,就在这个小钱袋里。” 二十四万灵石可绝不是小数,夏不遮也微微一惊:“谁送你的?” 叶青幽道:“是我犯蠢,一开始只觉得是别人消遣我,可我独独忘了,咱们星云派有个大好人,他见所有人都压我进不了乾字榜,一出手就是十万灵石。” 星云派中的“大好人”是谁,夏不遮也不陌生,他道:“是沈掌门?他既然压了你,为什么又把灵石给你,又为什么你这幅模样?” 叶青幽望他一眼,便是这富有含义的一眼,就让夏不遮心中起了很不详的预感。 他极有先见之明地嫌弃道:“你不会又作死了吧?” 叶青幽道:“也不算作死吧,谁知道这小绵羊好成这幅模样?我昨天跟他说压我十万灵石的那个人要真想鼓励我,压我赢不如直接给我,我本只是一个玩笑话,抱怨一下那人浪费而已,谁知道就抱怨到他头上了!” 夏不遮道:“他压你十万灵石,就算这次的赌局赢了,也赢不了这么多万啊。” 叶青幽将小钱袋收进怀里:“是赢不了那么多,但他还跟各门派的长老们赌了一次,又压了十万。前前后后加起来,就有了。” 听到此消息,夏不遮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叶青幽发现钱袋中有二十四万灵石后就知道是谁做的事了。 但他能知道这么多,全凭里面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 并非消遣,只为鼓励。参与普通弟子赌局一次,压十万灵石。参与各派长老赌局,压十万灵石。后赚四万,所有参与赌局的灵石都尽数在这。 叶青幽咂了一下嘴:“急什么呢,最后的结果都还没出来,就赢了一局而已……”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心情确实很好——二十四万灵石,可以做很多傀儡了,正好金丹期的傀儡输给了夏不遮,这次能再买材料做一个。 当夜,叶青幽独自来到湖边。 一尾金红色的锦鲤一甩尾巴,荡起层层涟漪,消失在清澈的湖中。 湖面上碧色的莲叶随风摇曳着,徐徐清风伴着阵阵花香迎面佛来。正是如此美景之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离叶青幽不远的阴暗处。 惨绝人寰 一 当真是事情隔得久了, 人就会记不得很多东西。 叶青幽记得十六岁时有仙盟大会,却独独忘了那次大会上出了什么事。 ——当代魔族最强的大魔王, 墨泠就是在仙盟大会期间入侵星云派,在比赛进行第十个项目时一箭射中沈玄英! 他那一箭虽没刺杀成功, 却也让沈玄英重伤。 重伤沈玄英后, 墨泠在众多修士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实力彪悍无比令无数人后怕。 再后来仙盟大会还得继续, 只是却不如一开始的那样令人兴奋, 人人心头都覆盖上一层阴影,挥之不去。 墨泠出世等待众人的必定是一场大战。 沈玄英重伤,中了魔族一种置人于死地的毒, 众位元婴期长老再也坐不住,纷纷出去寻找治疗的药材。除了元婴期的长老外,不少筑基期的弟子也被派出去,当年叶青幽就是被派出去的其中一个。 “我真是……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呢喃一句,叶青幽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鱼食抛在水中。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眼睛,扬起头去感受清风伴着花香拂在脸庞上的感受。这幅模样像极了一个真正年少的少年,还是最活泼纯洁的年纪。 他刻意装出的模样, 反倒叫站在阴影中的人迟疑了起来。 看这样子这个少年是真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迟疑一会,那人果断地后退一步, 彻彻底底将自己隐藏起来再不露面。 他撤去的一刹那, 叶青幽唇角边扯起一丝笑意。 这个家伙虽不晓得是不是墨泠本人, 但就算不是他也一定是他手下的魔将之一。 现在叶青幽可不想招惹他们,装模作样一直都是他非常擅长的事,若有必要,他完全可以把自己从里到外打包成一个真正的无知少年。 魔族也是很理智的,他们虽吃人,但也不是碰到人就吃。 危险过去,叶青幽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准备打道回府吃饭去。 若要问他这等大事他会不会告诉沈玄英,给他提个醒?答案是,当然不会。 告诉他?为什么要告诉呢。 他想看到的就是沈玄英死啊,只要他死了,他就无敌了。 沈玄英对他是很好,他从前是崇拜过他,但现在不一样了,叶青幽是个坏人,一个坏人为什么要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好事? 他对他的那些好,还不足以改变他,而且也改变不了他。 望一眼天上的星星,叶青幽说得理所当然:“什么狗屁苍生什么狗屁正邪道,曾经苍生都不救我,我凭什么去救苍生。我落难时正邪道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又凭什么指望我去通知他们。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曾经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这个人恶人叶青幽做定了,他爱死扮猪吃虎最后再给一个大反转,不仅将众人的脸全给打肿了,还让他们无数次输钱,最后再也不敢拿他消遣。 从前众人都说他是靠着逆天的运气,现在不敢说了,怕再说下去又要来个反转让人难堪。 他出了一口恶气,次次都是魁首,渐渐地不少曾经厌恶他的人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巴结。 不止那些人巴结,众多女修更是对他青睐有加。 本来嘛这种大场合,前几名除了会被同性赞扬,还能博得异性的注意。 叶青幽除了出生不行外其他方面还是可以的,他相貌在星云派绝对是能排的上名次的,说话的调调又讨喜,若是他想可以随时哄得女孩子们开心。 以前是大家觉得他实力差,可现在看看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女修们大多数也是出生大家族的,若要结亲当然得是门当户对才行。不过有些时候,如果一个年轻人实力不错,相貌不俗,她们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也会考虑和此人结亲,以此来拉拢对方。 今日没有比赛。 沈玄英经过落云峰的琴楼时,就看到叶青幽和一个姑娘一起坐在二楼的楼台上。 那位姑娘身着一袭粉色的衣裳,双颊微粉,正羞涩地和叶青幽挤在一架古琴的座椅上,用一双美目悄悄看他。 沈玄英驻足仰望,谁也没发现他就在楼台下。 叶青幽对乐曲很感兴趣,虽然他的音律令人作呕和疯狂。 不过这依然改变不了他对乐曲的热爱。 那姑娘在教他弹琴。 叶青幽仔细去看姑娘手的动作,完全无视了小姑娘的神色。 沈玄英对这小姑娘有点印象,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青幽旁边就多了她。他和她在一起时,夏不遮会自觉地走开。 有时候沈玄英会看到叶青幽比赛结束,一出赛场小姑娘就递给他自己做的食物,叶青幽没有拒绝吃的很开心。 能让叶青幽认可,并让她教自己弹琴,她的音律必然很好。沈玄英想。 “哎,你觉得我怎么样啊?”可能是不满意叶青幽的态度,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想主动出击了。 她停下动作,叶青幽不得不看她:“挺好的。” 听到这种回答,下面的沈玄英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姑娘什么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小姑娘第一步都迈出来了,第二步很快也迈出来。 她又羞涩又不安地搅着雪白的手帕,低声道:“那,那你……喜不喜欢我……要是,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做道侣吧……” 这小姑娘家世好得很,和叶青幽同龄,也是十六岁,相貌能说得上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沈玄英看到他们在一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觉得叶青幽必然也对她有些意思,否则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坏脾气收敛起来。 不料,叶青幽突然站起来猛地后退了几步,道:“那怎么行,我还小呢。” 沈玄英:“……” 他顿然觉得又头疼又好笑。 叶青幽是个活生生的小流氓小混混,平时和他说话有时候为了故意恶心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跟一些姑娘交谈时也是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家逗得乐生生。 谁知道这么一个小流氓居然只是嘴上功夫,一到要真刀实枪时他就犯糊涂了。 小姑娘脸色猛地一白,很是挂不住。突然被拒,还是这么个拒法——“我还小”,她和他同龄,这岂不是指责她不知检点吗? 她问:“你既然没意思,为何要接受我对你的好?” 自打叶青幽成了幽冥鬼王后,脸上还是第一次出现迷茫和楞然的神色,他道:“不是你说要教我乐曲和怎么吹石埙的吗?” 小姑娘脸色突然爆红,眼眶也红了。 她一跺脚,拂袖而去,离去时抛下一句:“你就和你的石埙过一辈子吧!” 叶青幽确实和他的石埙过了一辈子,从前真正陪伴他到最后的,只有这个石埙,因此他顰眉道:“不然呢,不和它过,我和谁过。” 小姑娘跑得更快了。 她快步离去,叶青幽倍感莫名,来到楼台边往下一望,就看到沈玄英笑得很无奈。 叶青幽还没说话,他就先说了。沈玄英道:“我总算知道为何你十六年,身边一个爱慕你的女子都没有。” 哪像别人,别说十六岁,十四五岁时可能就定亲了,只等成年时促成这段姻缘。 叶青幽刚没了一位教他曲子的人,烦道:“是她自己说要教我曲子的,我干什么了?” 沈玄英抬头:“你为何不想想人家为何无缘无故的会教你曲子?” 叶青幽烦得很:“我哪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教我曲子?” 沈玄英:“……” 他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要学,我可以教。” 如此一个小插曲过了,终于到了第十个赛事项目。 ※※※※※※※※※※※※※※※※※※※※ 叶青幽:我。叶青幽。凭实力单身。 惨绝人寰 二 仙门中沈玄英最厉害, 实权也最大。 但若是要说资历或年纪他并不是资历最老,年纪最大的修士。 当今的仙门内有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者, 单说他的年纪就已经有一千三百多岁。一般像他一样的元婴期修士寿命仅有一千岁,他只是元婴中期的修为, 却比一般的修士多活了三百余年, 正因如此仙门中无人比他的辈分更大。 这位老者人称墨老, 为秋山派的太上长老, 虽然他修为不如沈玄英, 但资历和年纪放在那,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祖师爷爷,您怎么突然有了兴趣要来看仙盟大会?” 四个小童护着一名年迈的老者, 老者杵着一根黑木龙头杖,慢步走在星云派的山间小路上。 墨老眯着一双眼睛,雪白的胡子一尘不染,长得直到脚跟处。 “听说这届仙盟大会上出了两个有名的少年,两人似乎都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却将众多筑基后期的参赛弟子远远甩在身后。” 能跟在这样一位年迈老者身边的童子,自然和别的童子有所不同。 他们并不歧视叶青幽的出身,诚实道:“确实如此。祖师爷爷您是不知道, 这次名列前茅的两个筑基期弟子,特别是那个第一名,他似乎叫什么叶青幽, 之前的日子过得特别惨。” 墨老道:“筑基中期的修为是不算高, 但也不至于惨。” 一个小童道:“不是的, 他是真的惨。您知道他今年才多大吗,我跟您说他才十六岁!” 墨老眼中难掩欣赏:“十六岁就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此子该是一个天才啊,依我看他的灵根至少是天灵根。” “唉,不是您想的这样。”小童一边扶着他,一边道,“他可惨了,我听说他一出生就被爹娘抛弃,在市井街头当了五六年的小混混。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师父,结果没几年他师父也死了,后来得了一些机缘后拜入星云派,本以为他后面的人生该是顺风顺水的,没想到星云派人人都看不起他的出生,还说他是靠着运气进入星云派的。” “这不,他三年前突破进入筑基期后人家又说他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墨老冷冷哼了一声,便是这声冷哼,叫人看出他不屑和桀骜的一面。 他道:“老头子我活了一千三百多年,活来活去要说在世间究竟看到什么,就是人的虚荣心和歧视心。这天底下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一千多年了世人还是将出生和家世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况且运气好又怎样,殊不知好的运气本身也是实力的一种。” “哼,这些人说来说去不就是怨上天没把运气落一点在他们身上吗。” 小童见他微微有些动气,忙道:“还好这个叶青幽还是很有造化的,您看这回他可不是将说他的那些人全都压下去了?” 墨老道:“压得好。” 众所周知墨老是个很自在逍遥的人,他出生的家族乃仙门最强的家族之一。 但他和众多世家弟子非常不同,别人以自己的家族为傲他却不以为然。他年轻时常被人骂作不守规矩,不知礼节的毛病弟子。 墨老确实是个不受礼节的泼皮弟子,什么仙门儒节在他眼中连个屁都算不上。家族为他寻了一门亲事,他却不同意,还敢放话道:我不会是个好夫君,也不会是个好父亲,如果你们敢把女儿嫁来,那就嫁来吧。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孤身了一辈子的他逍遥得很,等他渐渐成为仙门中资历最老的修士后,他还笑过,为什么我活得长?就是因为我逍遥自在,每日都开开心心的,不算计别人,也不会被人算计。 总之这样一个桀骜的老者,他教导过的年轻人遍布天下,比如秋山派,从掌门到长老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人人对他敬重无比。 也因如此他在仙门的地位只高不低。 墨老还有一个最大的喜好,那就是对机关术和傀儡术痴狂不已。 他许久不问世了,此番心情大好,难得出来走走,见见后辈。 墨老来的巧,今日正好是仙盟大会比赛进行的第十个项目。 “掌门,墨老来了。”当一个执法长老附耳到沈玄英耳边时,沈玄英立刻微微睁大了些眼睛。 不止是他,在场许多德高望重的掌门长老都有了反应。 不过墨老人虽老,脾气却还在着,他自由惯了,你若隆重地将他迎上台坐着他反而不开心,倒不如随他去,他若上来众人起身给他行礼,他若不上来便算了。 今日比的是剑术,墨老和四个小童子在擂台之间转转,没一会就兴致缺缺。 年轻的小辈只听说过这位老修士,但几乎无人见过他。 墨老道:“走吧,没什么可看的。” 他倒没有原路返回,星云派如今正是在举办仙盟大会的时候,客房众多。 墨老和四个小童子一起去找管理客房的执法长老,一路上四个小童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方才擂台上谁的剑法使得好,谁的下盘稳得很,墨老不语只淡淡地笑着。 五人经过一片碧绿竹林时,突然蹦出了一只小兔。 小兔出现得非常离谱,吓得四个小童都跳了起来,他们跳起来的动作似乎也让小兔受惊了,忙一撒丫子,一头窜进一边的竹林不见踪影了。 一小童看清是什么,咽咽口水,拍着自己的胸口道:“死兔子,突然出来差点吓死我!还好你跑的快,若不然抓了你煮了吃!” 说完这话,当他去看墨老时,不由一惊,慌忙道:“祖师爷爷您,您怎么了?!” 只见墨老瞪圆了一双眼睛,犹如见到鬼一样吓呆了,楞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四个小童顿时慌了,虽然墨老是个元婴期修士,但那么大的年纪了肯定比不了当年,万一真被吓到了,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该怎么和世人交代,又如何担待得起。 正是差点要落泪之际,只听墨老长长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雪白的胡子都微微颤抖起来,难掩激动:“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刚刚跑过去的是一只兔子,一只兔子!” 他没说话时小童们差点要哭,一开腔胆小的那个顿时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直往下掉。 墨老一见他哭似乎深感头疼,他糊了一把哭泣小童的头:“你这倒霉孩子,嚎什么嚎,老头子我没疯!刚刚跑过去的那只兔子,可不是一般的兔子!” 说着,他脸上的痴狂之色渐渐显露:“老头子我一直被仙门称作是天下第一傀儡师和第一机关术大师,但在今天之前,我还从没见过行动这么迅速,这么灵活,又如此仿真的机关兔子!” 小童们也吓到了,结结巴巴道:“刚刚,刚刚那只兔子,是个机关兔子?” 墨老道:“对!机关兔子!快,你们快散开,朝着那只兔子跑走的地方追过去,瞧瞧是谁做出来的,老夫一定要认识他!” 竹林深处,白白小小的一只小兔蹦到一个青衣少年足边。 小兔子双眼红红的,如一对漂亮的红宝石。它鼻尖是淡淡的粉色,正微微地耸动着,偶尔周围有一两声鸟叫,它还会动动纤长可爱的耳朵。 它上方的少年抱着手,皱着眉,不满道:“啧,又失败了,果然竹子没玄木好用,做出来的东西都不精致。” 此人正是叶青幽,对小兔相当不满后,他打了个响指,脚下的小兔突然抽搐一阵,脑袋一歪眼中的红光突然暗淡了。 叶青幽瞧着兔子撇撇嘴,嫌弃道:“不要了。” “唉玄木的事后面再说,今天可是魔族偷袭星云派的日子,我可不想运气不好直接和他们面对面。嘿嘿,虽然沈玄英会被偷袭,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反正他也死不了,跟着他我也就没事了,还好今日没比赛……” 低声呢喃一番后,叶青幽心情不错地将双手枕在脑后,慢慢地迈着步伐哼着歌离开了。 他刚走没一会,一个小童迅速捡起地上僵硬的小兔,不确定地朝身后道:“祖师爷爷您快过来看看,是不是这只?” 他心中有大半都觉得肯定不会是的,毕竟手中的这只兔子虽然死了,但手感和样子就真的只是一只小白兔而已。 墨老杵着拐杖快步走来,一看他手中的兔子,忙接了过来,用右手小心地捧着,一下听听兔子的心跳,一下摸摸它的身体。 最后爆发出一阵欣喜若狂的大笑:“对!就是这只,如获至宝,老夫真是如获至宝啊!”他颤着双手,慌忙问,“童儿可曾见到制作的人?” 小童也没见过做工如此精致的机关兔子,忙道:“不曾。” 墨老失望一阵,又立马有了精神:“不怕!不怕!这只兔子在我手上,那人丢了那么好的东西一定着急得要死,老夫就在这里留下一点东西,他一定会来找老夫讨要!” 四个小童一同向他行礼,异口同声道:“祖师爷爷聪明!” 墨老痛快极了:“好!这个人老夫是一定要认识的,至于现在,走我们赶紧寻一间客房,老夫要好好研究。” …… 叶青幽慢慢地哼着歌儿回到沈玄英身边,他不是长老,也不是峰主,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阁主,因而只能站在沈玄英身旁。 沈玄英微微有些不满:“仙盟大会上不要乱跑。” 叶青幽看看他又看看天色,在心中盘算着墨泠射箭攻来的时间,嘴上则俏皮道:“好~” 他记得上次墨泠进攻时是正午,好似那时候星云派正午的钟声刚刚响过。 刚如此一回忆,整个星云派上下突然响起一声声悠长悦耳的钟声,钟声悠悠,充满了诗情古意,将整个天地都衬满了浓浓的禅意。 钟声一响,叶青幽马上不动声色地远离沈玄英,心中满是准备看好戏的高兴感。 黎陌发现他往旁边走,不悦地冷声道:“你做什么。” 叶青幽边笑边移,边想墨泠的箭可得射准点,他正笑嘻嘻地准备开口回黎陌的话,不曾想坐着的沈玄英猝然道:“幽幽——!!!” 话还没说完,一把寒森森的黑箭“噗嗤”一声深入叶青幽的左胸处。 ※※※※※※※※※※※※※※※※※※※※ 叶青幽【黑人问号脸】:你摸着自己的眼睛告诉我,这箭怎么射的,青和白两种颜色你傻傻分不清吗??? 墨泠:……对不起,我色盲。 注:墨泠是从蛇变成的恶蛟,而蛇只能看见黑白灰三种颜色,对静止的东西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一些正在活动的物体,而观看台上人人坐着,只有叶青幽在动着,所以……妥妥的活靶子。 墨泠射箭时的心理状态:反正隔得远也看不到,估个大概位置,射到谁就是谁。来,愚蠢的人类吃我一箭! 没常识被射到的叶青幽:别跟我说话,我自闭了。 …… 这两天坐车,摇得我整天昏昏沉沉,今天终于抵达目的地的了,恢复更新! 道侣相好 一 叶青幽仰面躺在床上,面色头一次那么淡然。 “吃。”一只白玉做的小碗送到他的脸上方。将这只小碗送出的人, 身着墨色的黑衣, 满脸都是冷漠。 离叶青幽被箭射到,目下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这一月叶青幽都处在昏迷中, 沈玄英四处为他寻找治疗的药物, 一边还要为他输送灵力维持他的性命,最后还得四处搜寻魔族乱党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叶青幽终于醒了, 正好是他醒的前一天,沈玄英不得不去处理抓到的魔族, 与他醒来的时间刚好错开。 虽说他离开了,却也还是放心不下叶青幽,便叫和自己最亲近的黎陌来照看他。 仙盟大会已经进行到中后期,叶青幽身受重伤肯定是参加不了了, 但他人虽参加不了, 名气却比参加时还要大。 大家都不是傻子,魔族射来的那一箭怎么看都是冲着沈玄英来了, 这箭抹了剧毒, 倘若此番中箭的是他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不幸中的万幸, 叶青幽那时正好站在他身旁,替他挡下了那一箭。 射到一个无关轻重的小小阁主, 比射到沈玄英亦或是某位元婴期的前辈好了不知多少。人们会感叹可惜了一位少年天才, 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相比别人的庆幸, 身为中箭者的叶青幽, 此时他的心中平如镜面, 一丝浪花都掀不起来。 他望着黎陌抬着的碗底,心中只有这么一些想法: 第一个想法,重生一遍后确实很多事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很出乎意料,和当年完全不一样。 第二个想法,墨泠这条蛟靠不住。他能射出这一箭完全和眼睛没关系,这和脑子才是挂钩的问题。 第三个想法,他怀疑,沈玄英就是个扫把星。 叶青幽不断地在反思,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 他想起来了,当年他重建星云派即将自封掌门之位头一日,他做了一件事。 杀沈玄英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沈玄英不死他就成功不了,一山不容二虎,他和沈玄英根本无法共同生存。但沈玄英毕竟是他少年时最敬重的一个人,也是他师父所敬重的人,而且说到底叶青幽对这个人并没有多讨厌,反而挺可惜他的死。 因此自封掌门之位的前一日,他独自去到沈玄英坟前,敬了他一杯酒,也祭奠一下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然后,然后第二日,他就重生了。 再然后,他刚到九华仙府没多久,石埙差点摔坏,他还被罚。 继续往下算,他酒品其实也没多差,当年有钱时都会去疯一次,那么多年了都没出什么问题,怎么在沈玄英身边喝一次酒,他就发疯调戏男人去了?? 还有这次,魔族偷袭,小弟子怎么看都得和最厉害的站在一起,再有叶青幽是和他站在一起,可也没那么近,实在不至于那箭就往他这射啊…… 种种迹象,单看不觉得如何。可一旦连起来,再继续深究,那就很可怕了。 他现在简直都快怀疑,自己重生回来完全是沈玄英的问题。 如此一想,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黎陌将碗移开一点点,低头注视他。 黎陌对叶青幽一向是不满意的,但这次看在他算救了师兄一命的情况下,黎陌愿意照顾他。只不过,很显然黎陌从没照顾过人。 叶青幽瞧着脸部上方的小白碗,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对疼痛早就没什么过多的感觉,这一箭力道很大,整支箭差点从他前胸入后胸处。 位置还十分不巧,离心脏非常近,要是再稍稍近一点点,他恐怕就横死当场了。 但即便痛觉感官早就没剩多少了,他还是幽幽地再次叹息,并哑着嗓子对黎陌道:“黎峰主,你能帮我个忙吗?” 黎陌抬着只小碗,淡淡道:“说。” 叶青幽:“你能帮我翻一个面吗,就是侧着身。” 黎陌一点照顾伤者的常识都没有,拧着眉道:“都伤成这样了,你为何还要乱动,我昨晚才把你翻正。” 叶青幽:“……” 见叶青幽神色复杂又怪异地看着自己,黎陌眉拧得更厉害:“你怎么了。我事先和你说好,我可不是师兄,会百般纵容你。” 叶青幽非常庆幸自己醒的早,要不然没死在墨泠手中,他怕是要在睡梦中折在黎陌手里。 那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前胸和后胸,简单来说就是前后都有伤! 但这个黎陌,他明显只知道前面的伤不能压,却忘了后面的伤也同样压不得。 无言一阵,叶青幽道:“后面也有伤,疼。” 黎陌果然不是个能照顾伤者的人,这种事都能忘,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愣住,片刻后才马上将碗放在桌上,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他的睡姿恢复到昨天刚见到他时的那样。 因是自己弄的,后面黎陌显得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连递碗过来都显得有礼貌了。 但是叶青幽看看自己,又看看碗,最后再看看他,如此反复做了十多次,做得叶青幽眼睛都快看花时,黎陌才有了反应。 他马上后退,立即否决,干巴巴地道:“你休想让我喂你。” 能不自己动手,谁都会犯懒,叶青幽就是这种性格的典型人物。黎陌刚这么一说,他马上就开始哼唧伤口疼,搞得黎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咬牙妥协了。 瞧他黑着一张脸百般羞耻地用小勺喂自己吃药,叶青幽无比得意,他就喜欢整他们这种人,一旦愿望达成,就会非常的有意思,哈哈哈。 …… 终于伺候那小祖宗伺候地睡着了,黎陌亲眼看着他闭上眼睛,又亲耳听到他呼吸变得平稳且有规律,这才抬着空药碗小心地出门。 沈玄英不在,掌门之事他代为打理。 今日确认叶青幽无事后,他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他来处理。 叶青幽受伤,他肯定不能继续和夏不遮住在一起,受伤当日就被沈玄英带回九华仙府。九华仙府位处星云峰,星云峰可不是一般的弟子能来的,因此当黎陌小心翼翼出了沈玄英的卧房后,便有弟子附耳过来: “禀报峰主,姓夏的那个弟子今日又守在星云峰下,自从叶阁主受伤以来,他几乎每天比赛结束后都会到星云峰下等待消息。” 黎陌对夏不遮有些印象,他知道这人是叶青幽的好友,之所以他注意到他并非是叶青幽的缘故,而是仙盟大会上夏不遮的实力。 在黎陌看来,夏不遮和叶青幽不一样,他甚至有些想不通这两人怎么会成为好友。 夏不遮总是一张笑脸,他的笑脸并不是像叶青幽那样,而是能叫人生出一丝亲昵感。他会做人,更会做事。和被星云派人人嫌弃的叶青幽完全不一样,叶青幽人人痛恨,个个都嫌弃他。 但嫌弃叶青幽的人却一点都不讨厌夏不遮,反而很赞赏他。 夏不遮确实是个很令人喜欢的人,就比如这次叶青幽受伤,星云派众弟子几乎无人关心,只议论还好那一箭没有射到沈玄英,唯有夏不遮,是真真实实地在乎这个好友。 每天比赛一结束就会来到星云峰下打听消息,可惜目前人人都在忙,或忙魔族入侵的事,或忙仙盟大会的事,哪里有人会理会他。 黎陌道:“他天天来,今日便让他收收心思,专心比赛吧。” 此话一出,禀报的弟子猝然一愣,完全没想到这种近人情的话会从黎陌口中说出。 不怪他,主要还是黎陌自小就生性凉薄,不近人情。 小弟子看他的目光太直白,被黎陌注意到,一下子黎陌神情更加冰冷,极为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并不是人人都是叶青幽,一眼而已,立刻就让小弟子忙收回目光,埋下头不敢再看。他不看了,黎陌也将目光收回,重新直视前方:“墨老呢,他老人家还是在闭关吗。” 小弟子回答的很谨慎:“是。据说一月前墨老捡到一个机关玩偶,捡到的第三天他就直接在客房中闭关了。” 得到答复,黎陌再不做任何停留,迈开步伐前去处理公务,在他走到第十步时,突然停了停步伐,道:“告诉夏不遮,叶青幽已经醒了,叫他不必再来,静心比赛。” 小弟子弯腰拱手:“是。” 黎陌又道:“不要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 小弟子:“是。” …… 黎陌刚合上门,叶青幽便睁开了眼睛。 他掀开被子打量了一眼自己的伤,发现绷带四周有一些黑色的血丝,看着有些恐怖,明显毒素还未清除干净。 魔族的毒非常厉害,当年沈玄英中毒时全凭自身修为死撑着,才没让毒气继续渗透。 叶青幽修为低,中毒一月没有解药还不死,可想而知沈玄英肯定是花了很大的心思。 想保住他,光有修为还不够。 “真是……真是个老好人。”叶青幽眯眯眼,合上了衣裳。他可没说错,沈玄英当真是个老好人。魔族的毒没有解药几乎无解,真想救中了毒的人,需花费的东西多得吓人,若是别家有人中了这种毒,对方只是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毫不意外都是壮烈牺牲,最多大家感叹一下他死亡的可惜,但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了他。 整个仙门中恐怕也只有沈玄英,会为了一个筑基期弟子花这么多的心思了。 从前为沈玄英找到解药的人不是叶青幽,因此他也不知解药到底在何处。有些时候哪怕别人再如何努力,救不了你就是救不了你,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因此就算沈玄英有九分救他的可能,但叶青幽依旧不愿自己成为遗憾,他会自己去争取十分自救的机会。 这种机会无非就是找到射箭的魔族。 方才他从黎陌口中得知,一月前他中箭后,沈玄英和墨泠打了一场,墨泠受伤侥幸逃脱不知去向,但他手中的几名魔将除了两个几乎全部落网,算得上是惨败。 魔将被压在星云峰的地牢中,由三位太上长老看守,想进去救他们非常困难。 对此叶青幽感到十分头疼。 他虽说墨泠不可靠,但关机时刻他还真离不开墨泠。 只有能和墨泠联手,后面的路他走的才放心,在去追寻一些前程往事时才能安心去做。 否则他一个人就如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稍不注意,亦或是风稍大一点,就会跌落下去。 魔族虽然不忌口,什么都吃。但他们并非没有底线,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魔族就会展现出赤胆忠心的一面。 想要获得他们的忠心,首先要去救人。 但如何救,这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不过在思考“如何救”这个问题时,他要首先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先把命保住。 叶青幽想去查探一下地牢的地形,他倒是想直接立马进去,但暂时没那个实力。 九华仙府早就被他摸得透透的,哪里有结界,哪里有守卫,守卫弟子什么时候轮换他都知道。轻而易举离开九华仙府后,叶青幽落脚在一颗树下,准备打坐歇一会。 岂知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后捏住他的咽喉,威胁道:“不许动。” 头彩。当真是头彩。 叶青幽在心底为自己鼓掌。 来人身型十分高大,虽然看不到,但叶青幽隐隐能感觉到对方的个子比沈玄英还高上一些。 他用黑布蒙去头部和半张脸,语气十分凶恶,明显不是善类。 叶青幽心想得来全不费工夫。魔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人间,这一消息肯定吓得不少人整日心慌慌,生怕哪天就又来一次大战。 可惜,在人人警惕时,谁都想不到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也从侧面能证实一个问题,赤岸魔王的胆识和本事并不是讹传。 叶青幽还真是感到有些亲切,不是他认为墨泠亲切,而是他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感到十分亲切。 墨泠乃元婴期大圆满的修为,若有他在,想救出他手下的将士就容易多了。不说十成的成功几率,但至少也有七八成的可能。 因为墨泠的动作,隐隐牵动到叶青幽的伤口,现在伤口处隐隐渗出血迹。 墨泠对血的味道很敏感,他一手握着这少年的咽喉,心中有些疑惑,他想,我还没把这人怎么着,怎地他身上就有血味了? 他也猜这人身上必定带着伤,可低头大量此人的神情却发现他一丝表情都没有。 要不是他身上的血味越来越浓,墨泠差点要以为这人刚杀了人,结果运气不好才跑出来就被他抓到了。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他控制住的人淡声道:“墨泠。” 此话可一丝一毫都不像是疑问,而是肯定。这个少年识破了他的身份! 墨泠是隐藏在星云派中的,白日时他就躲在无人的地方,等夜晚就偷偷出来探察地形。只可惜墨泠实力很强,但并不精通变化之术,因此得到的信息实在有限,到了现在他连魔将们被关在哪都不清楚。 蛟龙有犄角,即便是人形也隐藏不了。 所以他尽量将犄角缩小,用一块黑布把头抱起来,又把自己的大半张脸也蒙上。却不想这人居然连自己正面头看不到,就认出他了。 墨泠此时身负重伤,他真是傻。自己不通变化之术,却忘了人族修士十分精通变化,据他所知人族修士倘若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就会收敛自己的修为,改变自己的容貌,有些厉害的还会从男变女。 这个小修士,看似只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但能那么快认出自己,绝对是那些上百岁的修士变化成的,否则像他这种年纪的少年,别说认识他,就是听到他的名号都会吓得瑟瑟发抖,哪会如此淡定地叫出他的名字! 墨泠杀机骤然暴起,捏住这人的脖子就想折断! 似是察觉到他的想法,这少年又冷冷道:“不想救你的手下了?” 静。无比的静。 墨泠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想救你的手下了?”这几个字分开他都认识,连起来从某个魔族口中说出来他也认识,怎么这话从一个人族修士口中冒出来他就听不懂意思了? 这少年非常沉得住气,仿佛在等他先开口。 墨泠偷袭沈玄英失败,又被他重伤,手下的大将只有两个逃脱,现在跑到外面帮他引开众修士。他们倒是成功将元婴期修士引开了,可整整一个月墨泠依旧什么都不清楚,他几乎快急疯了。 魔族和人族有很大的仇恨,因此当墨泠开口说这话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急疯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能帮我救出我的手下?” 就算命悬一线,叶青幽也毫不急迫。他耸耸肩,一摊手老实道:“我不能。” 墨泠:“……” 他头上的青筋微微一跳,险些把这少年活活掐死。 这时少年又道:“我不能,但你能。” 墨泠的心忽高忽低,此时又是高高提起。他舔舔唇:“我警告你,别耍我。” 叶青幽道:“你看到了,我只是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而已,你让我救?你觉得救得出吗?” 墨泠可一点都不相信他真的是筑基期,但眼见有可能,他还是道:“你不行,我如何救?!” 叶青幽道:“你当然行,你之所以救不出他们,是因为你不清楚地形。” 墨泠的心一瞬间提到喉间,没错!这个少年说的一点没错,他救不出来就是因为不清楚地形! 他的心在狂跳,狂跳和冲上脑门的欣喜过后,他立刻就冷静下来。他道:“哼,你这人,当真是狡猾啊,知道落在我的手中你绝对活不了命,干脆就背叛同族只为活命。” 墨泠以为自己猜对了,却没想到他的话竟让少年笑出来。 墨泠不解:“你笑什么?” 叶青幽笑着抬手抹抹脸:“你说错了。” 墨泠道:“哪里错了?” 叶青幽道:“哪里都错了,第一我并没有想在你手中活命,第二我从一开始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活命。” 墨泠沉思一阵,似乎没想通。 叶青幽道:“这次出来我本就是为了打探地形,顺便找找你,看看你在不在地牢附近。” 墨泠:“你为什么找我?” 叶青幽道:“你能别问那么多没用的问题吗?你只需知道一点,你想救出你的手下,离开我你这辈子都救不出来。” 墨泠终于问出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了:“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叶青幽微微一笑,一摊手掌:“你以为这世上最强的傀儡术和机关术都是闹着玩的吗?一句话,我要和你结盟,要是你不同意,现在我就要叫了。” 墨泠一脸不可思议,他呆愣了一阵,似乎才明白自己抓了个什么玩意儿:“你有胆你叫一个试试看,看你能不能叫出来。” 叶青幽姿态非常轻松,完全不像受制于人的样子。 他点点头,嘻嘻道:“当然能,我当然能叫。而且我一叫,你知道谁会来吗?” 墨泠冷声道:“谁?” 叶青幽一展笑颜:“沈玄英啊。”就算是到了这种节骨眼上,他都没忘记胡说八道:“你以为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出他的卧房吗?你以为谁都能每天睡他的床吗?你以为你现在捏住的是谁的脖子?你以为你一月前射到的是谁?” 说道最后,他一眨眼,俏皮而慵懒:“你现在可以猜猜了,我是沈玄英的谁。” 墨泠立刻道:“你是他道侣!!!” ※※※※※※※※※※※※※※※※※※※※ 叶青幽:“诶诶诶,你这条蛟能不能不要胡说?!” 道侣相好 二 墨泠肯定道:“我知道了, 你是他的道侣!” 叶青幽是想暗示他自己和沈玄英那非一般的关系,可他真没想过暗示自己是沈玄英的道侣。道侣?你见过醉酒后非礼自己道侣, 酒醒后还被法抄四十遍门规的道侣吗? 但想归想,这种事叶青幽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他只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墨泠不愧是从蛇变成的蛟, 简直一条肠子通到底。都说他是胡说了, 但是他还要说, 不止说心里还就这么认定了。 他放开叶青幽, 道:“我说, 你是他……” 叶青幽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他指指自己,“看我。” 墨泠看向他,神色淡淡的。 叶青幽道:“你看我, 好好看看。首先你要明白,我是一个男人。” 叶青幽之所以这么说,强调自己是个男人,这是因为魔族和人族有着谜一样的不同。女子在人族中通常提起来,总能让人联想到漂亮的花,和迷人的容貌等等一系列美好的词汇。 而魔族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女子,比男子还粗犷高大! 要不是当年叶青幽受难,墨泠带手下前来救他, 他怎么也想不到魔族的女子居然是那个样子。 魔族的女子数量非常稀少,墨泠曾告诉他,魔族和人族不同, 人族男子地位比女子高, 魔族则正好与人族反过来。并且若是魔族中有哪个女子看上某个男子, 她就会用强,不过通常那个男子也不会反对。 其实……叶青幽想说的是,应该不是那个男子不反对,而是反对不了吧…… 毕竟与人族的男女对比,魔族的男子像极了弱小无助的受害者。 不过在魔族中,女子极少主动对某个男子用强,通常她们周围都围满了求爱的男子。魔族都是一夫一妻,女子数量如此稀少,剩下的男子也有其他方法不让自己孤单。 他们的方法就是弱者依附强者,强者若是喜欢依附自己的弱者,那么两人就会结伴。 并且还能一年抱一窝,三年抱一群。 当叶青幽问起两个男人怎么能生时,墨泠淡淡道:“因为我们有生子丹。” 总之,叶青幽深深地觉得魔族是个极其混乱的种族,所以他觉得必须要强调一下,他是个男人,和他们那种弱者依附强者并不能混为一谈。 当然了,要是但反过来说,在墨泠的眼中,人族更混乱。 强调自己是个男人后,叶青幽接着道:“你应该知道沈玄英这个人的。” 墨泠点点头:“嗯。知道。” 叶青幽掰着指头和他理:“他是我们人族最厉害的修士,而我们人族女子众多,他作为人族最强许多女子都爱慕他,并且他也应该拥有最美最好的女子。” 可惜,墨泠魔族的思想已经深根蒂固了。叶青幽解释,他想法还挺多,突然道:“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吃醋了!” 叶青幽:“……”什么?! 墨泠在重回人界之前一定看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话本,好好的一个魔王都看傻了:“你们结为道侣后,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你恨死那群妖艳贱货,多次警告他离那些女人远点,结果他只是嘴上答应,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贴上去,所以你由爱生恨,将满心的爱都化成满腔恨意,这次就是找到我准备和我里应外合,让那个臭男人得到该有的报应对不对?” 就算是叶青幽这种没有底线的小流氓,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不是道侣。” 墨泠道:“哦哦,我懂了!是那个死男人始乱弃终,所以……” 叶青幽被说的恼了,跳起来一把拉住他胸前的衣裳,将他的上半身拉得能和自己平视了,才用另一只手指着他警告道:“你可给我把嘴闭上吧。” 墨泠依旧一脸淡然,波澜不惊。 叶青幽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墨泠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嗯。” 叶青幽道:“刚刚的话都是我瞎说的,你别再给我挂在嘴边了听到没?” 墨泠眨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睛,神色还是淡淡的:“我懂。” 叶青幽:“……” 叶青幽:“这一次,你怎么就那么欠揍呢?” 怎么了?重生一次后这个天下到底怎么了? 当年可靠稳重的墨泠,他到底被谁夺舍了,居然变成这幅鬼样子? 还乱用词汇,“臭男人”“死男人”“妖艳贱货”这些词是一个魔王该说的话吗? 叶青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停地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破坏两人的结盟。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由衷地骂道:“哪个王八蛋给你看的这些书,这都什么鬼东西,回去你赶紧烧了,再看,再看下次就不是箭射不准了!该是脑子要重换一个你懂不懂?!” 墨泠摇摇头,面无表情地道:“不要。” 叶青幽揪着他的胸前衣裳:“为什么?” 墨泠幽幽地看他一眼,慢慢地道:“我不信你,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叶青幽第一次被别人不信他的话气得差点背过去:“凭什么不信?” 墨泠吐字十分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然而就算再如何好听清冷的声音,都挽救不了此话的欠揍程度: “一个因爱生恨男人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哈,”叶青幽气笑了:“你要是不信,有种前面的话你也别信。” 墨泠顿了一下,淡淡道:“你管我。” 牵动着流血的伤口,叶青幽还是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痛苦,微笑着抬起脚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将他踹得踉跄一下:“你他妈给我滚回地底,回炉重造去吧!” 墨泠挨了他这一脚,居然好脾气的没生气,还颇为理解地替他骂沈玄英:“沈伪君子,连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都不放过,王八蛋,呸!” 叶青幽气得连忙扶住身边的树,伤口裂开的更大。 没救了,好好的一个魔王没救了。 墨泠还真是会现学现用,刚刚叶青幽骂给他看这些书的人是个王八蛋,他立马就学会这个词了,马上就灵活运用骂到沈玄英身上了! 真是叫人气得要笑出来。 …… 当夜,沈玄英不放心叶青幽,急急赶回来看他一眼。 谁想趁着少年睡熟之时,为他替换绷带检查伤口,却发现伤口比他昨日走时伤的还重,满是鲜血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沈玄英慢悠悠地看向身后的黎陌,两师兄弟无声对望一阵。 黎陌立马道:“师兄我没有,我在你走后真的没有虐待他!” ※※※※※※※※※※※※※※※※※※※※ 系统提示您的【墨·叶青幽今后的娘家人·泠】正式露面,您选择: (1)和他结盟 (2)让他回炉重造 (3)反正没救了,破罐子破摔吧,让他继续看谜之小话本 叶青幽【冷漠脸】:不结盟了,回炉重造。 沈玄英【灿烂笑】:反正没救了,请继续吧。 因果 一 叶青幽有十件忘不了的事,其中一件就是初见墨泠。 当年墨泠天外一箭, 射中了沈玄英。虽没杀了沈玄英, 却也让他身受重伤。就算真的不该那么说,可世人还是不得不赞叹, 这一箭太漂亮了。 不论是力道还是方向, 都让人揪不出一丝一毫的错。 掌门受伤, 在场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群起而攻之,饶是如此,也架不住墨泠强大的实力。 他不愧是沈玄英之下最强的, 一人之下而已,没了沈玄英再多的修士在他眼中都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以一己之力护着手下全身而退后, 他还不忘送给人族一句话:“你等让吾族受的苦, 他日后必定加倍送还。” 正是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修士轰然喧哗, 更令众人在幽冥鬼王出世之前对魔族千般万般地防备, 并胆寒。 墨泠射出的箭上有剧毒,那毒不是人界该有的东西, 但墨泠不知所踪,找不到他就无法解毒。星云派紫竹峰峰主擅长炼药,翻遍古书古籍后她终于得出就算没有解药, 此毒也并非无解。 世上有一种草药可以抑制毒素的发作, 虽无法治愈, 但幸好沈玄英有化神期的修为, 只要找到这种草药, 他就能凭借自身的修为将剧毒逼出来。 这个消息立刻让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仙盟大会没被打断, 依旧继续举办。只是没有比赛的弟子被分作两批,一批去寻找草药,一批去寻找墨泠的下落。 叶青幽正是在寻找墨泠下落的那批弟子中,很不巧,夏不遮和他不在一起,夏不遮被分去寻找草药。 出发前,夏不遮道:“你是找墨泠下落的这批弟子,依我看分散后你干脆找个安全的山洞呆上几天,等你快要有比赛时再回来。我知道有很多弟子都如此做,毕竟我们只有筑基期的修为,连金丹期的修士都陨落了三四个,你要是碰上了岂不是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从前的叶青幽也喜欢捣鼓傀儡,但他性格和现在不同。 “非也非也。”他笑着摇摇手指,“先不说我运气那么好,一出去就能碰到魔族。再有若是普通魔族,碰到他们说不定我还能杀上一两个,给掌门出口恶气。” 他不肯听,非要做英雄,夏不遮不想理他了,闭上眼转身就走:“随便你,不听我的就算了。若你死了,别想喊我替你收尸……不对,哪还有什么尸体。” 他阴阳怪气地凉凉道:“魔族喜爱吃人,你要作死到时候连尸体都找不到!” 叶青幽在他身后笑嘻嘻地,他歪着头,看着夏不遮越走越远:“不用你替我收尸,反正也找不到。你只需给我立个衣冠冢,每年十一月十一日时,给我弄点好吃的,毕竟是生辰日,不吃好点怎么行?” 似是他满口“死”字,终于惹得夏不遮生气了。他回过身:“你这小流氓这种时候不好好保住你的命,逞什么英雄?就算你在这个时候死了,谁会记得你,沈掌门吗?” 叶青幽道:“话怎么能这样讲,别人也就算了,你这样说我就很难过了。” 他边说边低头看自己,打量自己一阵后,他道:“小流氓怎么了?小流氓也是有正义的一面的,难不成因为我是一个小流氓,我就不能当英雄,不能做个好人吗?” 夏不遮哼了一声,淡淡一笑:“你怕是忘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死了,你师父的仇怎么办。” 这话一出,叶青幽的笑顿时消失了。他用力握了握拳头,吐出一口气:“你说的对,我肯定不能死。” 夏不遮脸上的表情松了一些,谁想,叶青幽又道:“我肯定是不能死的,可要是我在这种时候躲起来,师父要是知道,她肯定会很失望的。而且魔族出世,世上人人都有责将他们铲除,我当然也不例外。” 叶青幽记得,叶之凝曾对他说过:“小彧,当一个好人很不容易,特别是你这样的。仙门中重出生,你真正的出生一定不差,可惜你爹娘不要你了。” “你的愿望是当一个好人,做一个正义的君子,可忍下大部分异样的眼光和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你可知有多难?除此之外,你还需记住好人并不是傻子,你只有活下去才能成为好人,师父可不希望你白白送死。” 想起叶之凝的话,叶青幽脸上又浮现出笑意:“放心吧,我没那么傻,好人又不是傻子,我才不会白白地去送死。” …… 话是如此讲,可当叶青幽真的出去找后,才发现一点都不容易。 一开始他们还是五人一小组,搜索了三五天后没有任何收获,他们才大着胆子散开单独搜索。 可惜饶是如此也完全找不到魔族的任何下落。 是夜,叶青幽独自呆在一个山洞中。 他升了火,用剑劈了一个木桩当凳子,又用树枝叉了一条鱼架在火上烤。 满洞都是清甜的鱼香,鲜美得很。叶青幽时不时往火中加些柴火,往鱼上抹些调料,一边翻着鱼,一边嗅着香味,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他想:再烤一下就咬一口,再烤一下就咬一口,再烤一下就……算啦,现在就咬一口吧。 拿起鱼刚咬一口,满口都是香香脆脆,然而还不等他嚼上一下,洞外忽地冲进一个黑袍人。 此人速度非常快,叶青幽还没看清他的相貌,就被按倒在地上。 黑袍人压在他上方,将头凑在叶青幽的颈部,炽热的呼吸几乎全都喷洒在他的肌肤上。 叶青幽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心想这人该不会是个中了春.药的断袖吧,心念转闪间,黑袍人双手摸上他的双肩,手往两边轻轻一扯,青色的衣裳刹那间便裂开,露出雪白的胸膛和肩膀。 叶青幽脸上一热,一脚往这人胸上踹去,痛骂道:“你他妈的找死呢是不是?要发春死远点,别对着爷爷发!” 这人还真被他踹开了,然而还不等叶青幽从地上坐起来,他就再一次扑上来。 这一次他的呼吸更重,力气也更大,扑上来后再无任何迟疑,一口便咬上叶青幽的肩头。 伴随着肩头的疼痛,殷红的鲜血从他肩头缓缓流下。 也是这时,叶青幽才发现这人与常人的不同。 寻常人的牙齿应该是平整一排的,而这人的牙齿却宛如野兽般,尖锐恐怖。 仙门中也有不少人形的怪物,叶青幽这下明白了,“这人”压根不是什么中了春.药的死断袖,他扑上来是为了吃了他! 既然不是人,叶青幽也不客气。 他一边心道怎能让你得手,一边运足了十成的灵力一掌拍在“这人”的胸口上。 “这人”毫无任何多余的反抗就被他一掌拍得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后一动不动,似乎是晕了过去,又像是死了。 叶青幽勉强理理自己被撕开的衣裳,稍稍冷静了一会才道:“嘶,不对呀。” 不是他骄纵亦或是自夸,是这“黑袍人”真的太弱了。 一般的鬼怪非得用符咒才可将它们彻底打散,当然你修为高,直接将它们灭了也可能。但问题是叶青幽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强的实力。 “这人”若是怪物,以他那么快的速度修为决不可能那么低,至少不该是一掌就能拍晕的。 但出于防范,叶青幽还是在洞边蹲了好一阵,在确定“这人”真的不动后,才捡了一根树枝戳戳他。 他原想用树枝将这人的黑袍扒开,看看他长什么样,再确定究竟是人是怪,不料这人脸上头上一阵黑气,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出长相。 但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叶青幽用树枝戳了有一阵,才从他腰间扒出一块玉佩。 这玉佩他认得,正是此次和他一批的星云派弟子。 这弟子出生不错,狂得很,叶青幽记不清他叫什么,倒是对他过人的身高和体型有印象。 发现这块玉佩后,他再来看这黑袍人,不由觉得越看越像那个弟子。 “坏了。”叶青幽赶紧扔下树枝去探他的脉搏,他要是真把人一掌拍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人先攻击的他,只怕这人背后的势力都不会放过他。 还好还好,脉搏的跳动力虽然薄弱,但好在还有。叶青幽送了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碰到了什么,居然把自己伪装成这幅模样。 据叶青幽所知,仙门中有不少人在逃命,或是出于某些原因不想让人认出自己时,就会把脸部伪装起来。若是精通变换之术的,往往会伪装成另一幅相貌,若是不精通的,就会像他一样,在脸部凝聚起一股黑气遮住五官。 叶青幽皱皱眉,他一个人寻找已经有两三日了。 这两三日中没碰到任何一个同行的修士,本来大家身上都有信号烟花,遇见危险就将信号烟花放出来,没见任何一个信号烟花,他以为是大家都和自己一样没有任何收获,但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叶青幽再不迟疑,去到洞外放了一个信号烟花。 他想的很简单,不管到底有没有事,此时尽快见到和他同行的修士才是要紧的。没事自然最好,这里有个伤员,还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还会咬人了,多来几个人看住他才是最好。 要是有事,两天之内没人来,他就该立马离开此地回到星云派。 放完信号烟花,叶青幽下一个要做的事就是找来一根绳子类的法器,将黑袍人的手和脚绑得严严实实防止他咬人。 虽然不清楚他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但叶青幽依旧摸出各式各样的符,贴了他一身。 又画了几个阵法,布下一些机关和傀儡以作后手,弄好这些后,叶青幽才试着给他输送灵气,调整他体内乱窜的灵气。 叶青幽不曾辟谷,也还保持着为普通人时的睡眠和作息。 他和这人不太熟,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辟谷,怕他饿死,叶青幽弄自己吃食的同时还是很好心地帮他也弄了一份。 就像是一开始因他冲进来弄掉的那串鱼,叶青幽就很可惜地拍拍鱼身上的泥土,然后喂给他吃。 叶青幽对昏睡的人道:“你弄掉的。再脏。你也得吃下去。人嘛,就是不能浪费粮食,落地不沾灰,落地不沾灰。在这种荒郊野外我弄吃的也不容易,你体谅一下啊。来,啊,张嘴~” 昏睡人的食指微微一曲。 ※※※※※※※※※※※※※※※※※※※※ 黑袍人:按死你,信不信??? 这些天卡文卡到自闭,无数次想重写,重理了一次大纲,但愿能好点_(:3」∠)_ 因果 二 两天, 整整两天, 一个人都没来。 不用说, 这肯定是出事了。 叶青幽虽然想做个好人,但他可一点都不想去送死, 既然基本已经能断定和他一队的弟子都出事了,他运气挺好,一点都不好奇那些人遇上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 趁着天色还没黑下来, 叶青幽扑息了火, 却又头疼了起来。 这位救下来的仁兄,叶青幽根本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修炼的功法不一样, 用灵力为他梳理了两天似乎一点都不见好。 他要是一直晕着,从现在晕到星云派,叶青幽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怕就怕背着他走到一半,他突然醒了, 醒了就醒了, 病还没好, 张口就给他来一下。 但也总不能把人就扔在这啊。 简单地考虑一会,叶青幽还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现在可不是纠结的时候,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哪有做事做一半的道理? 反正这两天这人一只不醒, 叶青幽就还不信了, 自己的运气居然会那么背,走到半路他还真能醒过来。 说走就走,叶青幽背起他,还别说这位仁兄的分量真不是一般的重,也幸亏叶青幽不是俗世普通的老百姓,要不然他那么大的块头,只能是有心无力。 叶青幽算了算时间,最多只用三天时间,他绝对能回到星云派。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刚离开那片树林,黎明时下起了倾盆暴雨。 要是一个人,叶青幽大可继续走,可惜现在还有一个伤员,叶青幽就不得不顾忌到他。 寻了个勉强能避雨的地方,叶青幽将人放下,让他靠着石墙,怕他没灵力冻着,还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叶青幽守在洞口,随手弄了些食物,嘴中则念念叨叨:“我这样有情有义、救死扶伤的小流氓一定世间少有……” 刚这么说,突然后方传出一人的脚步声。 叶青幽想,肯定是哪位仁兄醒来了,想不到这场雨还真是下得巧,若不然他万一还疯着,我岂不是要被咬了? 心中怀疑这人还没恢复正常,却听他脚步慢慢的,一点都不急促。 叶青幽不由又想,难道是我输送给他的灵力起作用了,所以他现在不疯了? 虽没任何动作,叶青幽的一只手却已经摸上剑柄,假如这人还疯着,脚步有一丝的急促,他就给他一下,把人劈晕。 不曾想,这人完全不按照他想的来,大约是走到一个能看到叶青幽的地方,就停下脚步不走了。 他似乎在打量叶青幽。 叶青幽让他看,反正自己是个男人,只要不咬人不发疯随他看,还不信他能看出朵花来。 但也不能将主动权全交给他,叶青幽不转身,依旧忙着手里的动作,试探性地问:“醒了?” 后面的人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考虑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又似是在思索该不该回答,或者怎样回答。 在叶青幽以为他不会说话,正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时,只听身后的人道:“嗯。” 这声音非常低沉,莫名能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 他肯回答,证明已经清醒了,叶青幽彻底放下心来。 他一放心,不免啰嗦起来,一是性格就不是个安静的,二是许久没跟人沟通,现在见谁都想和他说上两句。 这人曾经仗着自己的出生嫌弃过叶青幽,因此叶青幽坏坏地笑道:“被一个小流氓救了,你有什么感想啊,说出来听听。”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应该是从没被谁问过这种问题,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谢谢。” 叶青幽立马道:“谢谢什么?你以为一句谢谢就完啦?” 他用自制的木筷敲敲架在火上的锅,扬声道:“看到这是什么了吗,你晕得七荤八素的这几天,都是我在找东西喂给你,要不然你早饿死了。” 那人道:“我不用吃……” 叶青幽哪会给他说话的机会:“闭嘴。就算你不用吃,但我又不知道,而且你确实是吃了我做的东西,这你还想抵赖吗。” 那人似乎是不善言辞,几句下来找不到话说了。 他没话说,叶青幽有啊:“我说你前几天到底发了什么疯,见人就咬,你知道吗,你撕了我的一件衣裳,还咬了我一口,你得赔听到了吗?” 那人道:“嗯。” 叶青幽敲了敲锅,道:“嗯什么嗯,还有啊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也肯定死了。一起出来的弟子都没了音讯,我放了信号烟花,结果一个人都没来,他们肯定出事了。” 说完这话,他皱了皱眉,转过头道:“说起来,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会变成那个样……”话没说完,叶青幽却率先愣住。 只见摇曳闪烁的火光下,一个黑袍男人站在他的身后。 与一开始不同的是,他脸上的黑气消失不见,露出一张冷漠俊美的面孔。 他肌肤净白,精致的下颌微微扬着,一股藐视万物的不屑隐隐显露。 他的眉是冷漠的,他的眸宛如蛇眸一般,冰冷、凶狠、且残忍。仿佛只要被这双眸子盯上,就无法逃脱。 而在这人的头上,一对向后的黑色尖角折射出阴冷的光芒,危险至极。 只是诧异了一瞬间,叶青幽立马收起呆愣的神色。魔族,他救下的竟是魔族! 而且不是一般的魔族,看那对角,还有那双眼,有可能正是恶蛟墨泠。叶青幽不得不暗叹自己运气惊人。 那枚玉佩既然在他的手中,叶青幽回想了一下墨泠发狂要吃人的样子,心中顿时知道了什么……恐怕和他一队的那些弟子,包括这枚玉佩的主人,都被吃了…… 都说魔族酷爱吃人,且毫不忌嘴,从前叶青幽总觉得其中有夸张的成分,这次却是信了。 但墨泠现在不动他,还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想必这只魔是有理智,会讲道理的。 反正叶青幽救下他这点是错不了的,墨泠修为虽不敌沈玄英,可他为沈玄英之下最强的,怎可能被叶青幽一掌就拍开,因此可以推算前两天说不定他功法出问题,又恰巧被叶青幽误打误撞地救下。 不得不说,叶青幽真是个很能沉住气的人。 就算面对的是个吃人的魔头,连和自己一队的人都被他吃的干干净净,叶青幽在得知后,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间,一瞬间过后,他的脸色又恢复原状,仿佛自己早知道自己救下的是墨泠。 若是换一个人,只怕是才发现自己救错人,就慌慌张张地准备跑。 墨泠不是很喜欢说话,因此叶青幽一不言语,四周顿时安静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唯有锅中的食物,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以及外面的雨哗哗地下个不停。 叶青幽有自备的勺子和碗,顶着墨泠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尝了一口汤,又往里面加了些东西,他再搅一搅,对身后的人笑道:“小菜煮胡萝卜,小菜我自己采的,胡萝卜也是我采的,你要不要尝尝?” 墨泠深深地看他一眼,叶青幽一点也不惧,淡然地回视。 不止是看回去,他还敢笑着调侃:“看什么看,难不成你还喜欢我?到底吃不吃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嫌弃都是素菜,荒郊野外的,素菜才是真的不好找。嘿嘿,而且你现在嫌弃也晚了,你昏迷时早就吃过了。” 这话一出,墨泠似乎微微扬了下眉,他低眸看了那一锅红红绿绿的热汤,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吃。” 洞中只有一根老树干,两人排排坐,手中捧着一只小碗。 叶青幽喝着汤,拿眼看他:“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 魔族的胃口肯定和人族不一样,他们绝大多数吃的都是肉食,墨泠不一定需要每天吃饭,但毫不意外他原型作为一头恶蛟,一定也不是吃素的。 叶青幽甚至相信,他长那么大,肯定还没吃过素。 墨泠的反应证实了叶青幽的猜想,他嚼着一根水红色的胡萝卜,似乎根本尝不出胡萝卜的味道,边嚼边道:“怪怪的。” 叶青幽心想,你吃当然是怪怪的啦,毕竟你往日吃的是什么自己也不好好想想。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笑道:“还好啦,我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今后你可以多吃一点,吃多了就习惯了。” 墨泠没说话,不过想来也知道,他一定不会再吃了。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吃着东西,吃完东西又坐着等雨停。 这场暴雨持续时间很长,一直到下午才彻底停下。 叶青幽还是按照原计划要回星云派,收好东西,他问墨泠:“你现在要去哪里呢?” 虽说这只恶蛟伤了沈掌门,在好友夏不遮面前时他也确实是吹嘘过要是遇上墨泠,他一定要收拾他。 但是吹牛归吹牛,真正遇到时,当然还是保命要紧。让他缠住墨泠,亦或是抓住他,逼问他要解药,这太不现实了。 墨泠依旧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后,反问道:“你呢。” 太不容易了,他居然会主动问问题,叶青幽在心中拍了一下手,老实道:“既然你醒了,我当然得回星云派了。再过几天我有比赛,你呢?” 墨泠道:“随便走。” “好雅兴。”叶青幽拍了他的背部一下,本来是想拍肩膀的,但墨泠太高了于是改拍背部。叶青幽拿上自己的剑,浅叹一声:“唉,你可真是逍遥,哪像我还得听命门派。” 墨泠道:“既然不想,你大可退出。” 叶青幽笑笑:“这是个好办法,但是也不现实。退出星云派我又能去哪里呢,而且那里地势好,灵气足,修炼起来速度快。要是离开,哪有那么好的条件?” 墨泠低声道:“嗯。” 话说到这,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叶青幽只想赶快离开,他朝墨泠挥了下手:“好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啦。要是今后再遇到,我请你喝酒去。” 说完这话,他慢慢地迈开步伐。 从现在看来,墨泠这只魔似乎很好说话,但他到底准不准叶青幽回去,这就不好说了。 一般来讲,肯定是不准的。毕竟就算叶青幽表现得毫无差池,但谁知道叶青幽会不会在回去后,就立刻向星云派高层汇报此事。 每走一步,叶青幽背部就滑下一滴冷汗,汗水几乎将他里衣全部打湿。可即便如此,他的步伐依旧不急不迫,每一步都很慢很稳。 墨泠就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谁也不清楚,他会不会在后面突然给叶青幽致命一击。 突然,墨泠淡淡道:“等等。” 叶青幽脚步一颤,却依旧掩饰得很好。 他扭过上半身,剑扛在肩头:“什么?” 墨泠站在原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叶青幽和他对视着,变面色若无其事,背上却又滑下一滴冷汗。 隔了许久,雨后的凉风轻轻吹动他们的衣角,墨泠开口道:“我们魔族有一个习惯。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双方究竟有怎样的仇恨,一旦那人救了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此话一出,仿佛有一道暖风吹进了叶青幽的心田。 叶青幽心间的巨石“哗地”一下落地了,他也看看墨泠,看了一阵后微微一偏头:“你不怕我回去通风报信?” 墨泠眉间顿时涌出一股傲气,下颌不自觉地轻轻抬起:“就算我现在即将渡劫,修为不稳。也不是什么垃圾修士就能敌过的。” 叶青幽心想:真是狂。 墨泠最后又道:“今次你救了我,照顾我两日,为我疏通了体内的灵气,防止我走火入魔。不管你是否诚心救我,他日你若有难,我定来救你。” 虽然,墨泠表现的什么也不怕。 但是最终,遇见墨泠,以及他目前修为不稳的事,叶青幽还是瞒了下来,一个人都没告诉。 …… 昔年初次遇到墨泠,他是一个多么高大威猛,且令人安心的魔王。 但是现在,叶青幽抽了抽姣好的眉毛,忍不住握起拳头。 依旧是那身黑衣,依旧是那张冷淡的脸,依旧是微微向后冒着寒气的尖角,依旧是那身可怖的修为和高大的身型……叶青幽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蹲在角落里看话本的大魔王揪起来,痛心疾首地喷他: “再看!再看我告发你信不信?!” 就算被人提起上半身,墨泠两只手仍然死死地抓住话本,视线好似黏在话本上一样,被人拎着还迅速翻了一页。 他抽空道:“你不会的。” 叶青幽气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墨泠终于舍得将头抬起,认真道:“因为,你需要我和你一起殴打臭男人。” ※※※※※※※※※※※※※※※※※※※※ 墨泠:人族的小话本真有意思,用词大胆还新颖,我学会了不少新词。 因果 三 不知为何, 这一世的墨泠对叶青幽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叶青幽说要帮他探路, 他就真的深信不疑。反正自己也不精通变幻之术, 努力了一个月也没什么收获,现在有人主动肯帮忙这很好。 不管叶青幽有什么目的, 他一来不惧,二来墨泠有自知之明,这世上没什么比自己去探路更糟。 要他来说,他宁愿和沈玄英打一场, 也不愿意自己去查探地形。 叶青幽背着沈玄英和他私下碰了头,交代道:“等我把地牢的位置和里面的情况打探清楚,你就得把解药交给我。” 墨泠道:“自然, 你要是救了我的属下,对我有恩,我当然不能看着你死。” 相比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 叶青幽更相信会吃人的魔。 话点到为止。 叶青幽却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他, 从前墨泠于千万人之中一箭射中沈玄英, 箭法之精准, 叫许多人都无比佩服。 叶青幽一直认为墨泠是个神箭手,却想不通为何这次他居然失手了。 听他问这个,墨泠沉默一阵,才慢慢道来, 语句中含杂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他道:“我乃蛇化成的蛟, 我们蛇族行动灵敏, 本事高强, 但凡事有好必定有坏,因此我们蛇族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叶青幽追问:“什么缺陷?” 墨泠道:“对世人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们蛇族天生视力就不好。” 叶青幽:“……” 墨泠还道:“在蛇的眼中只能看见三种颜色,对远处静止的东西是看不清楚的。” 他歉意道:“那日观看台上我提前打听好沈玄英的位置,谁知搭箭时看到有一个人在动,所以……” 所以什么实在不必再说了,无非就是观看台上的人都是修为很强的尊者仙首,能坐在沈玄英身边的人就更不必再说了。 这一箭射出去,说实话能不能射中沈玄英全靠运气。搭箭时突然有人在晃,这对墨泠来说实在是件很好的事,与其按照原计划射出一支结果不明的箭,不如射那个乱晃的。 反正能在这里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怎么看都赚了。 叶青幽唇角微微抽搐着。 墨泠道:“对不起。” 叶青幽捂着伤痛处,摇摇手:“算了,算了。不说了。” 虽然早就清楚墨泠是只很狂的魔王,但今天叶青幽才知他究竟狂到什么程度。 本来以为他袭击沈玄英,带领众魔趁仙盟大会时偷袭星云派,是因为自己即将渡劫进入化神期,怕渡劫时的动静太大惊动沈玄英,导致渡劫失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偷袭,就算不能除掉沈玄英,也能让他在墨泠渡劫期间动弹不得。 谁知实情根本不是叶青幽想的这个样子。 墨泠的理由很简单,他甚至对能不能射中沈玄英都毫不在乎:“刚从地底出来,试一试。能打就打,不能打就下一次。” …… 说是要查探地形,却是短时间内做不了的。 原因简单,叶青幽伤势未好,体内毒素未清,沈玄英几乎日日夜夜守在他的床头。本来沈玄英忙于追捕魔族的事,将叶青幽托付给黎陌照顾,但在第三次发现黎陌僵硬地将药碗往叶青幽头顶一放,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吃”字后,沈玄英英明地明白了自己的师弟是当真不适合照顾伤者。 试问,人家胸部的伤口因毒素缘故迟迟不好,至今还渗出黑红色的鲜血,你让人家自己坐起来喝药——这是照顾伤者吗? 再要别人来沈玄英这下也不放心了,于是干脆自己照顾。 叶青幽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照顾自己,和追捕魔族两不耽误的。 但与黎陌相比,他照顾人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身体中的毒素让叶青幽嗜睡,可大部分时候,叶青幽一睁眼,就能看到沈玄英静静守在他的床边。 发现他醒来,总会温声道:“饿不饿?想喝水吗?” 叶青幽睡得迷迷糊糊,睁眼没一会,有时连话都没和他说一句,便又合上眼睛。 但每每在入睡之前他都会在心中想一句:“这小绵羊真是挺温柔的,让他背‘臭男人’或是‘渣男’的称呼太可怜了。哈,这两个称呼我背还差不多,墨泠他骂错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玄英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他时间一多,叶青幽从一开始还能偶尔和墨泠碰个面,到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安心睡觉。 而沈玄英也变得几乎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有次叶青幽醒来,见到他坐在床边正低头默读一本书。 沈玄英为人温和、个性安静又沉稳,相貌更是仙门中公认的美男子。 他认真看书时的眉目是温和的,气质也是温和的,九华仙府中白玉色的玉兰花最多,此时一支花瓣大放的玉兰花斜斜伸入屋中,伴着几片碧青色的嫩叶散发着幽幽的甜味。 叶青幽侧躺在床上,他在看沈玄英的侧颜。 沈玄英看得十分入迷,许久后才察觉到叶青幽的目光。刚将书放下,还未来得及问他想不想喝水,肚子饿不饿,就听他坏笑道:“掌门挺诱人啊。” 这种话沈玄英早已听习惯了。 一天中,只要叶青幽闲着没事,他总会想方设法地调戏他。刚开始沈玄英从未听过有谁这样对他说过,还觉得挺不自在。 然而时间一长,再不习惯也习惯了。 沈玄英对这类话没反应,叶青幽却也有别的话捉弄他。他亦真亦假地叹息道:“掌门的脸皮变厚了,以前我这么说,你好歹有反应。” 沈玄英笑道:“你若少说几次,我也不至于听惯了。” 叶青幽似是自责道:“这么说还怪我了,怪我把你带坏了。带坏你,让你的脸皮变厚,白白失了一种乐趣,以前的你多可爱,我只要稍稍一说点什么,你还会脸红。” 他左右看看沈玄英的脸:“哪像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 沈玄英早就习惯他的性格,此时一边笑着听他说,一边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裳,查看伤口的情况。 他这几日时间一多,叶青幽就哪都去不了,即找不了夏不遮,又找不了墨泠,不由觉得无聊至极。他好奇沈玄英为什么闲下来了,按理说不是该越找不到墨泠,他越忙吗,毕竟那位要是渡劫成了化神期的魔王,那便棘手了。 这么一问,沈玄英道:“这么久都找不到他,只能说他找到一个好的藏身处。既然如此再找下去也是无用,与其继续和他耗下去,不如任他渡劫,在此期间我们人族修士做好准备,比花大把的时间找他更有用处。” 此话很有道理,叶青幽转转眼,轻笑着:不知你要是知道他现在就在星云派,会是什么表情…… 沈玄英从忙忙碌碌到彻彻底底地闲下来也不过小半月的时间,他刚闲下来没两日,就被叶青幽怂恿着出星云派。 叶青幽其实挺不快,倒霉受了伤,仙盟大会是参加不成了。 好在他一开始次次夺魁,后面的项目虽然什么都不能参与,但幸好总分高就算到了最后也掉不出乾字榜。 星云派的弟子赌叶青幽不能进乾字榜,现在勉强能挂在乾字榜末尾,也算他们输了。要不然沈玄英的十万灵石得输的干干净净。 叶青幽不心疼沈玄英输钱,只单纯地心疼那十万灵石。 就算沈玄英已经提前给他,但他每次一想到“十万”这个数字,就忍不住骂沈玄英败家。 也亏得沈玄英在星云派众弟子的心目中一向是正经、温和却又不失威严的样子,要不然早就怀疑这一口气出十万灵石的“傻大个”是他了。 既然叶青幽不快,沈玄英想一想还是准备带他出去走走,散散心。 仙盟大会已经到了尾声,因魔族入侵的事件,后面的赛事大家参与时心情都格外严肃,沈玄英也因追捕魔族没有再去到现场。 “人间第一”不在现场,年轻一辈的弟子丧失了不少激情。 而现在,沈玄英难得有偷闲的时候,预备和叶青幽一起出去。 他在收东西。其实两人这次出门也就是在星云城中转转,夜间就回来,但沈玄英还是带了不少东西。 要是去看他带了什么,清一色的都是有关叶青幽的。 什么纱布绷带,什么药膏零嘴,只要是他能想到的,基本都带上了。 叶青幽坐在门外的木围栏上,荡着两只脚。 沈玄英的卧房位置选得妙,风景也美得很,一出门就是一段极长的木走廊,走廊一侧种满了白玉兰,另一侧走廊则临近一片清澈的池塘。 池塘中莲花朵朵,肥美的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水中嬉戏追逐,穿梭在碧色的莲叶中。 叶青幽总是喜欢坐在木围栏上,荡着两只脚,撕下一些脆酥的小点心扔到池塘中。 但是他这个人,坏得很。 明明相貌长得不错,不管谁见了,都觉得是个清朗活泼的少年郎,偏偏他就是一肚子的坏水。 就算是喂鱼也能喂出一些花样来,反正一定要体现出他的个性。 多数人喂鱼,都是将鱼食或点心弄碎了,每次不说全扔,但也不至于数着手中的鱼食,一颗一颗地扔。 叶青幽就是一颗一颗地扔,就算他手中的鱼食点心有一大把,他也要一颗一颗,或是一小块一小块地扔。 扔下去,鱼儿发现有美食,大群大群地摆着或红或白的尾巴游过来,却发现只够一条鱼吃。于是鱼儿们奋力摆动着身子,激烈地争抢着,只为吃到那一点点食物。 叶青幽就托着腮,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哄抢、争扭,等某只鱼胜出吃下那一点食物,他又坏心眼地扔下一点。 如此反复之下,他能从鱼儿间的争斗中获得喜悦。 亦或者,有时候心情大好,大发慈悲地扔下一整块点心。点心浮在水面上,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鱼儿们辛苦地围着那片点心,艰难地咬下一点吃食。 反正不管怎么喂,就是不让它们很容易地获得食物。 每次有弟子路过,见到他这样,都会悄悄道一句:“这家伙,真是满肚子坏心眼。” 叶青幽觉得,如果鱼儿们认得喂它们的人,那一定讨厌死他了。 现在他又是小块小块地扔下去,看着它们从水中飞跃,连番争抢。好比人间的战斗,也是十分激烈,且残酷。 得了乐趣,叶青幽笑了两声。 这时从他身后转出一人,此人一身白衣,如踏月而来的仙人。 这人和叶青幽截然不同,叶青幽喜爱看鱼儿们争斗,他却天生是副好心肠,最见不得谁受苦。 见大鱼们斗得欢,小鱼们被挤到远处,只敢围在争斗的大鱼周围张望,他随手捏碎一片点心,将掌心中的碎沫洒向水中。 顿时鱼儿们再不必争抢,大鱼小鱼都有得吃,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叶青幽不由一笑,偏头道:“欸,你干嘛抢我喂的鱼?你看,你一扔吃的,它们就都去你那边了。” 沈玄英道:“你也可以这样喂。你这样一扔,它们也会去你那里。” 叶青幽荡着两只脚:“这怎么行,就算是白给它们吃,也不能就这么容易地让它们吃到啊。而且正是因为是白给的,就更要让它们吃的艰难些,让它们记住这时间只有强者才活得下去的定律。” 沈玄英摇摇头:“喂鱼而已,不必如此。” 叶青幽将手中剩下的一大块点心投入水中,又引来大鱼的连番争抢私斗,他看了看自己这边争抢的画面,又看看沈玄英那边众鱼共欢的场面,不由道:“掌门心真好。一定是上天觉得我太坏了,所以才派你来我身边,跟在我后面为我收拾烂摊子。” “又或者,我所有的好,都被你吸光了。” 最后那句话就是屁话了。 下山的路上,叶青幽哼着歌叼着草,想起沈玄英的年纪,以及他的性格,不由随口道:“掌门一定许多年不曾下山游玩了。” 沈玄英出生名门,哪怕如今成了仙门最强,星云派他倒是经常出,但“游玩”倒是真的不曾。 叶青幽道:“跟我说说,你自己下山玩过多少次?你出生那么好,家里一定管得很严,小时候是不是爹娘或者师父都命令你做这做那的,不准你玩儿?但是你当年也有叛逆过,他们不准你玩儿,你就偷偷的,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背着大人下山,是不是?” 他还道:“你师父一定很严厉吧,要不然怎么会教出黎陌那样一点玩心的人,不过严师出高徒,你师父要是不严厉,肯定也教不出你和黎陌这样优秀的弟子。快跟我说说,你们小时候偷偷溜出去过多少次,有没有吃过街边的小吃,尝过小糖人没有?” 叶青幽是个无爹无娘的小混混,自小就没人管,后面好容易有了一个叶之凝,结果也没有管他多少年。 叶之凝温和,也是个比较爱玩的性格,孩童天性就调皮,她倒没有在这方面约束过叶青幽。 叶青幽曾听叶之凝说过,仙门中的一些世家公子,特别是那些资质极佳,有潜力的小辈,都被家族重点培养,虽说这样一来他们有地位了,却也因此丧失了童年。 当今的仙门,要说谁最有资质,那肯定是沈玄英和黎陌。 叶青幽很想知道他们的童年是不是过得格外凄惨,要是凄惨,那他正好可以拿自己的童年在他们面前嘚瑟嘚瑟。 沈玄英似是回想到当年,他道:“我的师父的确十分严厉。” 叶青幽心道果然如此,连忙追问:“是吗是吗,那你们有没有偷偷溜出来的经历?” 沈玄英扶着他下了一阶比较高的石梯,道:“有。我记得好像是我十六岁的时候,那天正是凡世的大年,我在藏书阁听到远处有鞭炮的声音,还有人在放烟火,就合上书凑到窗边看。那烟火美丽极了,什么颜色的都有,我看了小半个时辰,心中第一次萌生了想到凡间看一看的想法。” 叶青幽咂咂嘴:“你十六岁才萌生这种想法?”真是个小绵羊,从小就那么乖。 沈玄英道:“是。师父管得严,从不许我们下山,说是在修为不够强时,绝不许我们沾染俗世,否则就逐出师门。” “我想他是怕我们迷恋凡尘,不思进取荒废了修为。毕竟,我听说过很多世家弟子,正是因为去到俗世后,迷恋上俗世的人或事,从此便将一身过人的资质都埋没了。” “十六岁时我第一次想到俗世中看看,”沈玄英轻轻一笑,“但我想又不敢,正琢磨着要不要向师父坦白,让他许我下山半天,不想正纠结着,黎陌突然找到我说,他也想下去看看。” 沈玄英十六岁时,黎陌刚刚十四。 两人都是小少年,都有同一个想法后,当即一拍即合,趁着夜黑风高,师父不会来查看,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偷偷摸摸地下去。 少年人,总是想什么就要做什么。 沈玄英也不例外,他笑道:“可惜那是我们第一次违反师父定下的规矩,下山时太紧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我们偏要偷偷的,最后反而没去成。” 叶青幽也笑了:“为什么没去成,你们俩做了什么?”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泽 20瓶、清芷 3瓶、没猫 2瓶、?倾世·烟雨? 2瓶、吃高冷长大的沈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因果 四 当年, 沈玄英初次有违背师命的念头。 然而可能正是因为第一次, 他紧张的要死,带着黎陌不走大路, 也不走小路,两人手牵手摸黑往偏僻的树林中走。 那种地方偏僻难行, 既没光也没正常的道路。可两人都是初次干这种事,胸膛中的心脏砰砰狂跳,穿梭在树与树之间时,只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以及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叶青幽心想这种场面还真是刺激, 他笑道:“那后来呢, 后来怎么样了?” 沈玄英轻轻浅叹了一声:“后来我们一起掉进护山的小阵法中,在那里不安了一整夜。” “噗,哈哈。”叶青幽笑话他,“怎么回事,你们俩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沈玄英道:“看了, 但越往下走,小型的护山阵法就越多, 最后我们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掉进去的。” 直到第二日天亮, 师父带人找到他们,沈玄英和黎陌都是非常诚实的人,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最后当然是意料之中, 师父大怒, 狠狠罚了两人。 沈玄英是师兄, 往日向来乖顺温和,师父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他最得意喜爱的弟子,竟在得知师弟有违背师命私自下山去玩的念头时,他不制止教导,反而亲自带着他一起走了。 沈玄英至今都忘不了,当时师父对他失望极了。 沈玄英受到的惩罚自然最重,当他跪在地上顶着头顶的烈阳时,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似乎是后悔这样做,又似乎是有些失望没有成功心中很不甘…… 但总之,从那以后他再没做过类似的事情。 修行、证道、最终成为修真界唯一一个化神期的修士,师父坐化,爹娘坐化,曾经所有管教他的人都坐化了,沈玄英却依旧规诫自己,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相比他,叶青幽自小就没人约束,疯惯了,野惯了,是绝对不能体会他们偷偷跑出的感觉,也不能理解他们这些世家弟子,一个个那么老实做什么。 做错了一点事而已,这有什么?反正长辈也不知道,他们若要问起,瞎扯便是。 要是他们不信,咬死自己没干,就算打死也不招,他们还能将你如何? 狠狠把沈玄英笑话一通后,叶青幽说了一些自己小时候,无人管教,无法无天的那些日子。 他道:“城中的人就没有不怕我的,就算我还是个小孩又怎样,他们若要动我,我就要他们好看,反正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怕。” 沈玄英静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做大动作的时候制止一下。 出了星云派,叶青幽扯着他进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摊子。 这家小摊子卖的是烤串,摊主将各类小菜肉类串在一根竹签上,而后架在火上烤,时不时抹上油和辣椒,香飘四溢,勾人味蕾。 率先被端上两人餐桌上的,是三十串烤牛肉。 牛肉冒着热气,香得逼人的牛油缓缓往下滴,肉串上洒满了辣椒和青色的小葱,瞧起来十分好吃,又接地气。 叶青幽敢保证,沈玄英肯定从没吃过那么接地气的食物。 甚至别说街边这种现搭的小摊子,就算是那些铺面房的小吃店他都从没进去过。 今天虽不是过年,但街头依旧是热闹极了。 沈玄英第一次身处在那么嘈杂热闹的场景中,显得不是那么自然。 其实他确实和这种世俗场景格格不入,坐在这种破烂的小摊子中,小摊子虽不大,里面的人却很多,十分拥挤吵闹。 本来两人进来时,小摊子已经没了座位。还是摊主被沈玄英与寻常人不同的气质震惊到,还以为是仙人下凡,忙叫仅有的一名伙计临时又搭了一张小桌子,用抹布将桌子凳子擦了又擦,生怕自己有些油污的桌凳弄脏了他的白衣。 别的桌椅边都挤满了人,只有他们这一桌只坐了两个人。 星云城的百姓人人知道在他们的头顶有一个星云派,星云派中有位天下最强的修士,人人都知道他的事迹,人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将他传得几乎神话,说他无所不能,是当之无愧的“人间第一”。 知道,却没有人见过他。 叶青幽一口气就吃了七串肉,他瞧瞧四周都在偷看沈玄英的姑娘,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对他努嘴又眨眼:“掌门魅力无限啊。” 沈玄英正拿着一串肉,似乎还在犹豫到底吃不吃,一听他这样讲,轻声道:“你不要挖苦我。” 叶青幽嘿嘿一笑,又看他生疏的动作,一下抢走他手中的肉串,道:“你不吃我吃了啊,告诉你,你可别嫌弃街边的这些小吃,很多味道都是大宴席上吃不到的,老实说真正的美食可都是在人间啊。” 说完,他一咬抢过来的肉串,还向沈玄英挑了挑眉。 若是沈玄英的师父还活着,爹娘还活着,曾经能管教他的人都还活着,甚至就算是如今仙门中的众人,都会告诉他,这不合规矩。 要是往日他一定会听众人的,因为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从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 但今天,似乎那沉寂了几百年的叛逆,他以为早就不存在的那丝任性,又在心底渐渐浮现出来。并且强压不下,慢慢占据了他的心,不断地对他说: 就是吃一点街边的小吃而已,这没什么。 既没有违背道义,也不算出格。就算是沈玄英,再强也是个人,虽然辟谷了,但没人说不能吃这些东西。 事实上确实没人说,沈玄英不能吃街边的小吃。 但因为他太强,因为他的性格和地位,世人只会觉得,他碰这些东西不合规矩。 虽然,根本说不出究竟不合哪条规矩。 不合规矩就不合规矩吧。沈玄英想。 于是他拿起一串,咬了一口。 叶青幽当然知道这是他迈出的怎样一步,叶青幽甚至能猜出他是怎样想的——就吃一次,下不为例。 但是,叶青幽微微一笑,眼中泛起一丝诡异的光:人嘛,有了第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最难的第一步都迈出来了,后面的还怕你迈不出来吗? 他将一手杵在桌边,托着侧脸,心中想道,我可真行啊,把沈玄英都带坏了,世上还有比我更成功的坏人吗? 把大好人、最守规矩的人带坏了,叶青幽却没丝毫的不安,反而期待着他犯更大更多的错误。 叶青幽道:“这就对了嘛,做人就是要开心才是。要是活的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不开心,不快乐,那还有什么意思。人只有一辈子,过了就没有了,不高兴自在点那怎么行。” 说着,他又要了三十串烤肉,道:“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些东西,只要是味道重的,我都喜欢。可是当年穷,只能看别人吃。等再大些,我成了小混混,没钱就抢,哈哈……” 沈玄英摇摇头,想来是很不赞同他去抢这种事。 吃完东西,两人顺着长长的街道走。 望着街上穿行的路人,叶青幽道:“掌门来世俗玩过几次?” 沈玄英身处非常热闹的市井,轻轻道:“这次是第一次。” 小时候想下来玩,结果没成功。 后面他将所有的小心思都压下,静心修炼,终成最强的修士后,却还是不能这么做。一个人有怎样的实力,就要承担怎样的事。 叶青幽笑道:“既然是第一次,我们就好好玩。这些地方我经常来,知道哪些地方特别好玩,也知道哪家的小吃最好吃。” 他说着,随手一指,指到一家看起来还不错,像模像样的酒楼。 “比如这一家。”两人抬脚就往里面走,叶青幽向他介绍:“他家的菜都很不错,点心味道也好,就是掌柜特别啰嗦。” 沈玄英正疑惑他为何要说掌柜啰嗦,没想到两人刚进来,正在前台打算盘算账的掌柜一抬眼看到叶青幽后,吓得尖声一叫,猛地往后一退。 掌柜指着叶青幽时,指尖都是颤的:“是你,是你!你就是那个,那个……” 叶青幽接道:“没错,又是我。我就是那个被你啰嗦烦了,用剑抵着你的小流氓。” 这个掌柜就是叶青幽刚重生时,用剑架着的那个掌柜。 掌柜怕极了,随手拿了个盘子护在胸口,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叶青幽故意将剑重重往他算盘边一放,腻着嗓子甜甜道:“今日我可不是来找事的,看到没,我带了人来的,我们是吃饭的。快,将好菜好饭都端上来。” 掌柜只见他身后的白衣人走上前来,一手放在少年肩上,皱眉道:“幽幽不可无礼。” 叶青幽笑嘻嘻地将剑收好:“好吧好吧,听你的,我听你的。” 掌柜知道这少年是个什么性子,此时见他居然真的就听后面人的话,不禁咽咽口水,小心地看向沈玄英。 督见他的目光,叶青幽抱剑笑道:“知道这是谁吗?” 掌柜摇摇头。 叶青幽突然很严肃地道:“你看好他的脸,记清楚他这个人。我跟你说,假如下次我再威胁你,你就可以找这个人告状,你一告状他就要罚我,我很听他的话的。” 掌柜抱着盘子瑟瑟发抖:“真的吗?” 叶青幽哈哈一笑:“哈哈哈,你说呢?” 掌柜他不敢说。 捉弄完这个掌柜,两人上了三楼的雅间。 雅间布置很不错,叶青幽夸了一些摆设后,坐到沈玄英对面。 他将双手放在桌上,悠悠道:“掌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我也是听来的,听说是有名得很,某一处的人人人都知道,也不清楚你听说过没有。” 沈玄英道:“好啊,你讲。” 叶青幽道:“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他少时的遭遇很不好,和我有些类似吧。反正也是无父无母,后来有幸遇到一个师父。他师父很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但可惜他还小时,他的师父被人杀了。” “这个少年小时候不是什么好人,可当他遇到他师父后,有了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是他想做个好人,想成为仙门中的君子名士。即便后来他师父被人杀了,他也一直记得这个梦想,并且深深地认为自己会初心不负。” “只不过,他还有第二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当自己实力足够时,能查出是谁杀了他的师父,并为他的师父报仇。”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鳩籨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似海 7瓶、胖墩机器猫 5瓶、讨厌qq一键登陆 5瓶、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因果 五 “但是。”叶青幽微微一顿, 随手拿起一个茶杯端详起来, 他语态懒懒淡淡:“但是这个天下哪能让你事事都如意,他后来是查出是谁杀了他师父。但无奈, 对方势力极大,他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家伙, 哪能杀了他们为师父报仇。” “所以这个少年拼命地修炼,不要命的修炼,收集了无数那些人的罪证和他们杀去自己师父的罪证,还自创了一个极其厉害的派系, 最后在他进入金丹大圆满期时, 终于有一天, 仙门中举办了一次宴席。正是那次宴席,让他有机会接触凶手,于是他毫不迟疑,一剑杀了那个凶手。” 沈玄英静静地听着,这会见他停下来, 不由皱皱眉。 沈玄英认为凶手无故杀了人,确实该死, 但那个少年很莽撞。 他道:“既然少年手中有证明凶手杀人的证据, 为何他不示众,让大家来处决此人?” 叶青幽极慢地转着手中的茶杯,被他这么一问, 手中转动的茶杯突然停下。 他嘲讽似地扯了一下唇角, 神色地淡淡道:“因为, 他傻啊。” “智者千虑,百密一疏,这个少年是个很聪明的人,别人做不了的事他能做到,别人无法坚持的事,他能坚持下去。” “明明这是盘稳赢的棋,却偏偏输在太自信,太自负,输在知人知面不知心上面,最后别人没事,他却惨极了。” 沈玄英不解:“为何会这样?” 叶青幽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他输是必然,毕竟这个世间根本没有那么好。你想想,你想想看,他小时候无父无母,在街头流浪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真正疼他爱他的人,结果当他变成一个好人,有了梦想时,突然来了一群人,将最爱他的人杀了。多年以后,他终于收集了足够的罪证,又遇上一个千载难逢的下手机会。” “比起公开,让无数人处决那人,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更希望由自己亲手杀去这个凶手,毕竟是她毁了一切。这个少年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他有证据,就算下了手,证据在手世人都该站在他这一边。” “可惜,我说了,他输在太自信、太自负,以及知人知面不知心上面。人杀了,大家让他拿出证据时,他却拿不出来。” 沈玄英追问:“为何?” 叶青幽笑笑:“因为他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不知原因,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罪证都被他最好的朋友拿走,交给凶手的背后势力。那些人拿到罪证,当然是销毁了,拿不出证据,最好的朋友还站在他的对立面,你说他惨不惨。” 沈玄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不说话,叶青幽也没责怪,继续道: “没有证据杀了人,他的下场当然是该被处决了,哪里知道这世上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他杀去那个凶手,凶手背后的势力当然不会放过他。他现在成了罪人,于是凶手背后的势力强行将他带回自家的地牢,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叶青幽指指自己的左眼,笑道:“这只眼,被人用刀硬生生地从眼眶中挖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故事让他很有共鸣感,叶青幽语气中渐渐带了一股阴狠和歹毒:“那天外面下着暴雨,满屋都是血腥味和可怖的闪电。世人都说妖魔鬼怪最可怕,其实不是的,人比那些东西可怕多了,七十多种刑法,那些人全在他身上用了一遍,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听,就在右眼也要被挖出来时,终于有人听到他的惨叫,来救他了。” 叶青幽道:“这个人虽然平时顽皮了点,坏了点,但他却还是想做个好人,所以在此之前,怎么说呢,他是个好人吧,也做过无数的好事,帮了很多人。有人来时,他以为来的人会是他曾经帮助过的,谁想……不是的。” “他帮助过的人,正诋毁他呢。说原来他是个这种人,混混就是混混,哪怕进入仙门,也成不了人上人,让人看不起就是看不起,一辈子都只是个流氓而已,成不了仙首和好人。而来救他的家伙,说出来你一定不敢相信。” “来救他的家伙,并不是人,他就是妖魔鬼怪。只是曾经被少年无意间救过,他就一直记在心中,这次少年遇难,无人来救,所以哪怕冒着再大的凶险,他都来了。”遇难时,同族人居然完全靠不住,反而去靠一个妖魔鬼怪,估计这世上再没比这更讽刺的了。 “还好,就算是个妖魔鬼怪,那家伙也是最厉害的一个。他抱着血淋淋的少年离开,本来是救人,却也无意中给少年带来更大的危险。” 说着,叶青幽看了沈玄英一眼:“掌门您说,人族修士和妖魔鬼怪结盟,混在一起,会被怎么罚?” 沈玄英道:“若按规矩,应是杀。” 叶青幽道:“要是杀了,反而一了百了。” 他道:“那个少年傻极了,就是这种时候他还觉得是自己交友不慎,遇人不济,这世上一定还是好人多。所以被妖魔救下,他的左眼是治不好了,但身上的伤一好,他还是主动离开了妖魔,哪知刚出去,就被正在寻找他的追兵找到了。” 他道:“这个少年一直记得,师父曾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绝对是好人更多。哪知,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世上最多的都是知道实情的冷漠人。” “你和他们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你究竟是死是活他们根本不在乎,反而在私下你的事迹还能变成茶后闲谈。” 叶青幽微笑道:“掌门,您可知,这世上有时候死并不可怕,反而是你想死却死不了才是最可怕的。” “少年被抓,没人在乎他的死活,没人注意他从前做出怎样的贡献。最终审判结果出来,他被压入地底,受了五十年的极苦。” 叶青幽笑道:“三百六十五根银丝,每一道都穿进他的身体中,或在咽喉,或在心肺,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剧烈的痛苦。他想死,想在漆黑无际的地底惨叫出来都做不到,因为银丝太细,就算穿过心脏他也死不了,因为银丝穿过咽喉,他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五十年,他一个人在地底,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身体最深处的灵魂每时每刻都在惨叫着。” “是。那些人是没杀他。但这比杀他更恐怖一千万倍。足以让他发疯,让他再也回不到过去,让他那可笑的梦想去见鬼!” “五十年后,似乎世人终于想起地底下还压着这么一个人。五十年了,他达到金丹大圆满期的修为早就被银丝吸收得干干净净,他现在除了不需吃饭喝水,几乎和一个凡人没有任何区别。”叶青幽弯了弯眼睛。 这个故事听起来实在压抑极了,沈玄英全然不清楚说故事的叶青幽到底是怎么笑出来的。 他还要笑,嗓音懒懒的:“掌门,你肯定觉得,他都成了一个凡人了。该解脱了对吧?” 沈玄英沉默一阵,才道:“嗯。” 确实是该解脱了,吃了那么多苦,满身的修为全被废,这对于一个修真者而言没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但叶青幽却道:“你想什么呢,这才刚刚开始。” “那些人啊,让他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叶青幽用一手托着脸,“他从市井来,那些人当然就让他以及其狼狈的方式滚回俗世街头当一个混混。” “可是受了那么多的苦,他废了一只眼,因全身都被银丝穿过,导致他的右手也废了。虽然没断,却几乎和断了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他活的比一个花子更像花子,被扔出来时满身都是血,在大雨中抱着膝盖缩卷着,四周都是来来去去的撑伞人,却没人理他一下。”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人性其实是冰冷的。”叶青幽道。 他很认真地在回忆:“这个人曾经是个风光无限的少年郎,活泼,又孩子气,怀揣着一个师父交给他的傻梦想。可最终却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其实仔细想想,他这个时候还什么都没做错,后来他在俗世流浪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中颓废得像个烂泥潭中的死狗,没有梦想,形同死尸,全然提不起任何精神,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这二十年,他就是一个最低层的垃圾,可以随意让人践踏辱骂。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世俗的一个说书人在说他的故事,那个故事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甚至连同那个唯一给他带来一丝光芒的师父也被骂了进去,他们骂她贱,说她是个勾引别人未婚夫的淫妇,连教出的徒弟也是一个垃圾。” “骂他可以,反正他早就习惯了。可他到底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于是他反驳了说书人的故事,明明他说的都是假的,都是编造的混账话。可那会儿,大家都听得正在兴头上,突然被这种肮脏的臭要饭打断,都很生气,就又骂了他师父几句。” “他肯定要反驳啊,但他现在连一个凡人都不如,被一群人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最后还被人吐了口水。从前只知道世人都在骂他,如今才知道大家连他师父也骂上了,这不由让他暴怒,每次一有人说这些故事,他就去搅局,然后被打,再去说再被打……如此努力,却也心有力而力不足,说的人太多了,他一个人搅得了几个场子?” “于是,一个大雪天,明明是一个纯洁无暇的世界,美得令人称赞,他却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坏人。从里到外,都变成纯纯的黑色,坏得透进灵魂中。” 叶青幽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去师父的坟前,以后不会来了,因为他再也不配见她。”叶青幽举起自己的右手,道:“他的右手完完全全的废了,就算黏在身上也只是一种摆设,所以在师父的坟前,他拿了一把刀,亲手将自己的右手剁下来,再埋在她的坟边,意味着原来的他已经死了,并且像这只手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这,叶青幽再不往下说了。 沈玄英似乎还在等他后面的故事,静默一会,见他笑着玩起筷子,真的不说了,沈玄英才开口道:“你说的这个故事,似乎还没结束。” 叶青幽单手飞快地转着筷子,反问道:“哪里还没结束?” 沈玄英道:“他变成坏人后呢?” 叶青幽道:“变成坏人后还用问吗,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肯定是大开杀戒了啊。” 沈玄英道:“我觉得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这个故事肯定还没结束。” 两人正说着,有店伙计端上菜。菜色鲜美,香气扑鼻。 因这家店都知道叶青幽的厉害,送菜的伙计战战兢兢地送来,又战战兢兢地走开。 叶青幽正欲动筷,筷尖却突地被另一只筷子压住。 他皱起眉,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听沈玄英温润的声音缓缓传来:“这个故事不该如此结束,你若不在意,不如听我说一段?” 叶青幽朝他扬了一下眉:“掌门听过?” 沈玄英道:“没有。我现编一段。” 叶青幽从没见过谁听故事,不满意故事的结局,自己现编的。当即将筷子一放,上半身几乎全靠在桌上:“行啊,你来。你现编一段我听听。” 他一说好,沈玄英沉稳的嗓音便在雅间响起:“这个少年成了恶人后,他恨极了世间,杀了无数人,他很聪明,也很能吃苦,于是登上世间至高无上的宝座。但是等他登上那个宝座后,上天怜他,让他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 不好意思,今天更晚了,电脑终于修好了。 叶青幽【斜眼】:你这个沈玄英真是满口谎话,说!你是不是偷偷看剧本了? 沈玄英:没有。幽幽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是现编的。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鳩籨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玄 30瓶、梦未醒发已白 27瓶、想食芒果冰 10瓶、幕落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因果 六 叶青幽的视线微微向上抬了抬。 他一手托着脸, 一手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这声音十分有规律,一阵后, 他的唇角不可察觉地翘起一点,似试探地问道:“上天怜他可怜, 让他重生,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真是想不到,掌门的想法这么有意思。” 沈玄英对他,一向是有话必说, 且只要说了就绝不会欺骗, 他道:“他的这一生过的并不快活, 所以我希望他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叶青幽敲着桌面的手一顿,等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丝笑意。 他道:“重来一次又怎样,难道你还指望这样一个人,重生后被某人感化, 从此又变成一个好人,再次怀揣着做一个好人的梦想?” 沈玄英听得出, 他并非真笑, 而是嘲讽不屑。 叶青幽想,即便是被世人夸上天的沈玄英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开什么玩笑,经历过这种事的人, 就算重来一次, 还能遇上一个人然后感化继续做一个好人? 呵, 不可能的。 别说重来一次,就算重来一百次,也感化不了了。 一个人从好人变成坏人后,他就只会是一个坏人,成不了好人。 还抱着感化他,让他继续做一个好人的人,不是疯就是傻。也不好好想想,感化他,用什么感化?改变他,凭什么? 沈玄英虽和他面对面,却丝毫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已成了一个俗人。 他还在尽力去编这个故事,绞尽脑汁地道:“不是的。” 叶青幽拿起一个灌汤包,在手中随意地抛了抛,他已经没有多少心思想继续听他的故事,只求他赶紧说,说完耳边就清闲了。 叶青幽:“不是什么?” 沈玄英:“不是的。”沈玄英很认真地道,“不是要感化他。” 叶青幽接住落下的包子,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坏了:“不是要感化他?” 他扔开包子,掏了掏耳朵,又伸手摸摸沈玄英的额头,确定两人都没问题后,他才在沈玄英对面坐正。 “你这个小绵……呃,掌门想法很奇怪啊。”叶青幽看看对面的人,发如泼墨,衣如白雪,清澈洁净的双眼中,满是认真和柔和。 这种人一看就是那种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做个老好人,且满怀救世、救人、独独不救自己的温柔大傻子。要是放在英雄向的话本中,绝对是那种地位很高,本领很强,最后为了世人牺牲自己的世外高人。 要是放在爱情向的话本中,妥妥的女主竹马,女主需要时他永远在,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温柔的小太阳,可一旦女主遇上了男主,他就得牺牲自己,爱而不得,最后要么死亡成全对方,要么独守空房,一辈子寂寞潦倒…… 叶青幽几乎已经将他分析得透透彻彻,却难以置信地在他眼中,发现一丝不该有的执拗。 沈玄英和他是不一样的两种人,一个是个混混,天下兴亡和他无关,一个是位君子,从小到大就被当做能救世的英雄培养,但凡这世间出了一点点事,他都不能不管。 叶青幽不知道沈玄英坐在这种位置上,究竟有何想法。 但不可置疑,沈玄英绝对是救世的最佳人选。强大,心怀世间,温柔和蔼,这种人谁都喜欢,但他最不该出现的情绪就是执拗。 就像世俗间的皇帝,不管皇帝什么性格,他最不能出现的情绪也是执拗。 皇帝虽有极大的权利,想杀谁就杀谁,但很多时候他们也身不由己,也有要听臣民话的时候。 若不然,万一某一日他遇上一个他喜欢的人,不顾一切的想和那人在一起,为那人放弃一切,甚至乱了整个天下,就算他还是皇帝,也是个昏君。 沈玄英也一样,要是哪天他真的执拗起来,不顾一切地发起疯,那将是个很可怕的事。 好在,他眼中的那一丝执拗几乎一闪而过,便消失在这双温润的眼睛中。 让叶青幽在心中暗道:肯定是我看花眼了。 叶青幽对他道:“哎。不对呀。你是不是看什么东西,看得魔障了?像你这种性格,不是该说你要感化他,要不顾一切地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是有爱的,然后唤醒他儿时的梦想,继续当一个好人吗?” 听他这么说,沈玄英突然一下笑起来,宛如一道温柔的阳光突地照进黑暗处一般。 他笑着道:“我为何要这样做?” 叶青幽道:“你为何不这样做?” 他发问,沈玄英这便开始解释。 他先是思考了一会儿,才慢声道:“我觉得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无论你是谁,怎样做,都没法感化他。” 叶青幽猛地愣了愣,心中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似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了解他了,又好似,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个大好人打破了“好人必觉得世界最美好”这句话。 怎么说,反正,叶青幽感觉很欣慰。 叶青幽看他都觉得一下顺眼了很多,站起来,脚往前移,靠近他:“那让他重生,重来一次做什么?” 沈玄英在幻想着:“他重生后,一开始无法接受这个命运,拼命地想要回去,可当他发现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回去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次换成叶青幽追问了:“后来呢?” 沈玄英道:“他还想让这天下重蹈覆辙,继续被他毁灭一次,反正这次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什么都不怕。” “这个故事我喜欢,还请继续。”叶青幽勾起嘴角,期待他后面激动人心的热血战斗。 谁知,沈玄英却道:“但是在他漫不经心展开计划时,他碰到了一个他喜欢的人。” 叶青幽:“???” 沈玄英:“他们是慢慢喜欢上对方的,他喜欢的人,温柔漂亮,对他很有包容心。在他发现自己喜欢上那人后,为了自己的复仇大计,他想将那人杀了,可当他发现就算是刀架在那人喉间,他也下不了手,再后来……” 叶青幽面色淡然,声音也淡然地接道:“再后来,这个少年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对不对?” 沈玄英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 “……”叶青幽直起上半身看着他,面色古怪极了,他几次动了动唇都没发出声音,憋了好久,才在沈玄英那双纯净眼睛的注视下,憋出一句:“这些年世间的小话本有那么好看吗?”荼毒了一个大魔王不够,还把沈玄英也拉上了? 叶青幽甚至想得更远,更厉害:“你们该不会看的是同一本吧。” 沈玄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还没开口问,就听叶青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慨道:“我真是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沈玄英。” …… 和“居然是这样的沈玄英”吃完饭,出来时,天色还不晚。 叶青幽和他一起去到一座拱桥上,两人双双坐在拱桥的木制栅栏上,叶青幽神色古怪地荡着腿,好半晌,他似乎才勉强接受了这样的沈玄英。 将握了一路的小石子抛了两下,他一扬手,小石子便在水面上打出一连串的水花,足足有二十几下。 随着最后一下水花的消失,叶青幽心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从前一直以为,掌门你虽是个很温柔的人,但你却也是个无情的人。” 沈玄英侧耳倾听,淡淡地笑着。 叶青幽瞧瞧他:“可是今天,想不到掌门你居然是个深情的人。” “我随口说说,你别生气啊。”眼看沈玄英点头同意了,叶青幽才打量他,继续道:“若我猜的不错,掌门你一定还是个处子吧。”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以前以为你是因为身份和性格,所以自重,哪知道今天才发现,你原来是在等一个你喜欢的人。” 叶青幽是个好动的人,此时微风轻轻吹乱他的发丝,沈玄英不免伸手将他耳边的一缕黑发别到他的耳后,以免挡住他的视线。 如此温柔的行为,沈玄英不是第一次对叶青幽这样做。 叶青幽早就习惯了,在他帮他别好发丝后,正要笑着继续讲,眼睛却突地督见沈玄英身后,只见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一黑袍人趴在一堵墙后,只露出雪白的小半张脸,在偷偷地观望他们。 虽然那人真的非常不起眼,但他的身形,和他那双淡淡的眼睛,以及淡淡的视线,还是叫叶青幽满身的血顷刻间冲到头顶,差点忍不住就要一脚踢过去,把偷窥的家伙踩进地底回炉重造! 可能是他的面部表情太大,引起了沈玄英的注意,沈玄英一边问他怎么了,一边准备回头看。 他要是真的回头,那可就不得了了! 叶青幽急忙将他回到一半的头强行扳回来,道:“掌门,看着我!” 沈玄英愣了愣,还是依他的,定定地注视他。 叶青幽要和他对视,还要抽空注视沈玄英背后的家伙有没有把头收回去。可等了好一阵,那家伙还是一动不动地在墙边露出小半张脸,脸色和眼神依旧是淡淡的。 叶青幽无法,加上他半天不说话,还一直扶着沈玄英的头不让他转过去,已经让沈玄英起了疑:“怎么了,那边有什么?” 叶青幽扶着他的头,微笑道:“走,我们赶紧走,还有你千万别回头,你后面有个没穿衣裳的疯女人,哎呀呀,啧,简直……简直,我们快走吧,这地没法呆了!” 沈玄英脸色大变,果然不敢乱看了:“真的吗?” 叶青幽拉着他就跑:“真的!她朝我们过来了,你别回头啊,千万别回头啊,连我都不敢看了!哎哎哎,走走走,追上来了!” ※※※※※※※※※※※※※※※※※※※※ 叶青幽:垃圾话本,害人不浅!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鳩籨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庄君 9瓶、月夏 5瓶、十万里灯火. 2瓶、狡山芋 2瓶、鳩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因果 七 拽着沈玄英一路跑, 跑过了好几条街, 叶青幽才停下来。 他气喘吁吁地弯腰扶着膝盖,心想:好个墨泠, 居然胆子那么大,敢在伤势还没好全时跟着他们。他难道就不怕被沈玄英发现? 而且跟着也不说他了, 都回头看见他了,他也不知把头缩回去,究竟是胆子大到全然不怕,还是有足够的信心觉得沈玄英不会回头? 果然魔族心, 海底针。 不过也幸亏墨泠探了一下头, 让叶青幽心间浮上了一个念头。 他想去打探关押魔将的大牢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那种地方守卫必然严谨,稍不注意便会暴露,引来更大的麻烦。偷偷去本就是下下策,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叶青幽扶着膝盖喘气道:“掌门,我听说仙盟大会时你们虽没抓到墨泠大魔王, 但你们抓到了他手下的几名厉害魔将。” 他声音本就有些微微沙哑,平时听起来俏皮可爱极了, 如今喘着气音色更加沙哑, 竟别有一番趣味。 沈玄英静静听完他的说话声,才道:“嗯。” 叶青幽直起身,仰头看他, 语态俏皮:“那, 能带我看一看吗?” 有什么比掌门亲自带着进去, 更安全、更不会让人怀疑的? 介时,就算魔将被墨泠救走,任谁也不会想到是叶青幽通风报信的。 沈玄英静了一会,才道:“你要看他们做什么。” 叶青幽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他本人的个性。他冷哼了一声,故意在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毒辣道:“我能不去好好看看他们么?毕竟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被箭射中,不会因为伤势昏迷了一个月,现在更是连仙盟大会都参加不了。” “这都算了,可现在我身体中毒素未清,谁晓得我过几天还有没有活着。” 他可真算是抓住沈玄英的所有死穴,故意用这些话引起他的怜惜,短短两段话,既提醒了沈玄英他和魔族的“一箭之仇”,率先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又体现出他睚眦必报的本性,使得这个要求显得自然无比,合情合理。 果然,沈玄英再不怀疑其他,立马起了怜惜之心。他将一手放在他的肩上,迫使他看着自己,再无比坚定地道:“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叶青幽看着他的眼睛,做戏做足全套,撇了撇嘴,头一次有些委屈:“我是相信掌门,可谁知道不会有意外呢?而且掌门你突然带我出来,这就好像是在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最后纵容我一次……” 沈玄英认识叶青幽那么久,见过这个少年的很多面目,但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一丝委屈的神情,又听他如此说,当即扶上他肩膀的手重了些,打断道:“不会的。信我。” 他的语气认真极了,微微压下的声音低低的,一改往日的温柔,竟显得隐隐有些霸气,有让人立马信服的能力。 实话说,叶青幽就算是个坏人,可还是挺喜欢他这类人。 总会或有或无地突然感动到人,就算叶青幽并不在乎,但他的心依旧是肉长的,也会被小小地感动到,哪怕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 更何况,他当年最崇拜、最想接近的人就是这位掌门。 但是。现在的叶青幽早已变了,当年他最崇拜的人,最后还就是他亲手杀死的。 所以他只能在心底吐一下舌头,不痛不痒地道:对不起啦,沈玄英。要怪就怪我是个坏人吧。 他做出一副被感动到的模样,歪头笑道:“听掌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想看看魔族的那几个魔将,他们可都算是偷袭我的人,我想亲眼看看他们在牢中有多惨,还能不能继续威风。” 沈玄英笑道:“好。” 虽然说叶青幽是个坏蛋流氓,但他左不过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少年而已,就算手段再阴险狠毒,也有孩子气的一面。“我想亲眼看看他们在牢中有多惨,还能不能继续威风”,听听这句话,很明显就是那种仗着有靠山,而嘚瑟的将尾巴翘高的少年郎。 他不知,叶青幽的目的就是要他这样想。 他的想法越往这边靠,叶青幽就越安全。他笑,叶青幽也笑起来。 …… 回到星云派后,墨泠让一些小魔物制造了些混乱,再次将沈玄英引走。 小魔物们灵力低,不是沈玄英的对手,他这一去回来的必定很快。 时间紧迫,叶青幽找到跟了他们一路的墨泠,墨泠还未开口,一个字都没说,叶青幽便道:“你不必多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抱着手靠在墙上,一张俊秀俏皮的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他虽让墨泠不必多言,但墨泠沉默片刻,还是上前几步,道:“今天我一路跟着你们。” 叶青幽神情又冷漠了一分:“所以呢。” 墨泠不是人,他不是很懂人过于复杂的感情。 他实事求是地答复道:“这次我近距离观察了沈玄英,他是一个……一个很好的人。”墨泠知道能形容好人的词语不多,所以思考了好一阵,他还是决定不用多余的词语评价沈玄英。 “好人”二字,已经足矣,且将沈玄英这个人道得清清楚楚。 叶青幽道:“好人又如何。” 墨泠漆黑的双眼盯他一阵,似乎在思考他和沈玄英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想来想去实在不清楚,只好问:“你帮我等于害了他,你不会后悔吗。” 叶青幽斜眼扫了他一眼:“当然不会。我和他虽然都是人,却是不同性格,不同地位的人。说的简单些,他是好人,我是个坏人。他好的没有原因,我坏的没有原因。我帮你并非是因为他,认识他或者不认识他,我都会帮你,因为现在帮你,就是帮今后的我自己。” 墨泠一定听不懂他的这番话,不过听不懂没关系。 反正墨泠现在是弄清楚了,沈玄英是个好人,叶青幽是个隐藏很深的坏人。 反正据目前来看,叶青幽帮的是自己。 墨泠是魔,叶青幽愿意帮他,他当然乐意至极。 “三天后,他会带我进地牢中。你人形的变化能力不行,其他的怎样?比如一些小动物,像是一些小虫小鸟的小东西,你行不行?” 墨泠道:“可以。虽然也不擅长,不过应该可以瞒过他的耳目。” 叶青幽道:“那好,三日后的清晨你就到九华仙府外等着,一见我们,你就快点跟上。地形我带你去看,我修为很低,没有能力替你劫狱,最多在你预备劫狱的当天,引开他。” 墨泠劫狱的实力足够,只是不清楚地牢内部的情况,不敢贸然行动。 有叶青幽的帮助,他还能带走沈玄英,劫狱的成功率便高达十成,这对墨泠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叶青幽道:“劫狱后,你准备带着部下去哪里?” 墨泠手往一处指:“我就快渡劫了,需去到那边的深山中藏起来,显出原形预备渡劫。” 叶青幽脸上终于有浮现出一些笑容,墨泠越强,他就越有保障:“你快渡劫了,我也快进入筑基后期了,一到后期,离金丹期也就不远了。成为金丹期修士后,许多事都得打算起来,不像现在这么清闲了,也许等你劫狱后,你我再见,你已是化神期,我已是金丹后期。” 墨泠突然道:“既然你决心帮我,帮我后难说不会遭人怀疑。与其呆在这里,不如跟我一起离开吧。” 这句话,让叶青幽心中一热。 多年前,墨泠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惜叶青幽并没有答应他。 曾经没有答应,现在叶青幽也不能答应。 他摇摇头:“算了。不过,谢谢你。” 他不愿一起走,墨泠也不强迫。 叶青幽道:“你手下大将极多,等你劫狱成功后,能否帮我一个忙。” 魔族对恩人一向有求必应:“当然。” 叶青幽看向天边,手指抚摸着剑柄上的花纹,轻轻道:“我有一个好友,名叫夏不遮。我虽精通傀儡术和机关术,但我和他的关系实在是太好了,只要我稍稍有多余的一点动作,都会被他发现。所以,我想请你,帮我监视住他。” 墨泠在星云派也算有一段日子,作为本次仙盟大会的魁首夏不遮,自然名气非比寻常,他也听说了此人不少事迹。 墨泠道:“监视他?为何?” 叶青幽不便对他说太多,只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这位好友他非常不简单。也许再过不久,他就会变了,他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我不怕,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若要问,叶青幽到底恨不恨夏不遮。 答案肯定是恨的。 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夏不遮,他就算还是做不了一个好人,但至少不会坏的如此彻底。 被压在地底受五十年的极苦时,叶青幽几乎将夏不遮恨到骨子中。 可恨归恨,他始终想知道,为什么?想亲自问他一声,为什么? 但可惜,从前当他疯狂地找他、想法设法混进星云派打听他的消息,想再见他一面时,却崩溃地听到夏不遮死了。五十年前就死了,现在尸骨都烂得不知去哪里了。 再打听夏不遮是如何死的,答案竟是无人知晓,人人都说的磕磕绊绊,讲不出个所以然。 世上大概最令人愤怒的就是这种情况。 你最在乎的人害了你,将你害的凄惨不已,等你想去找他,向他要个说法,亦或是报仇时,却得知这人早就死了,死因还全然不知。 真是有气无处撒。 当年不明白的事,现在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叶青幽当然要弄个明白,至少不会让自己稀里糊涂地被害。 墨泠现在尚不知他和夏不遮的恩怨,但听他说夏不遮会变,还是同意帮他这个忙。 最后,告别之时,墨泠将今日放在心上的一个问题想了好久。 他问叶青幽:“今天跟着你们,你们在一家酒楼时我听到你说的那个故事了。我不是有意听的,可我想问问你,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 叶青幽道:“对啊,确实是真实的。故事的主角还就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墨泠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你认识的人?” 叶青幽笑道:“对啊。这样好了,等你离开星云派后,我们再见面时,我就跟你说后面的故事。” 听他不止认识那个人,还要再接着讲那人变坏后的故事,墨泠顿时开心极了。 虽然他完全没表现在外表上,但根据他离开时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走路方式,叶青幽还是看得出来,他高兴极了。 叶青幽也赶紧往回走,路上静悄悄的,只有一轮弯月挂在空中。四周的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反倒一点也不吵,更显得四下寂静无声。 “这傻蛟,听个坏人的故事而已,也能让他那么兴奋?”叶青幽嘀咕一声,转念又想,突然明白了。 不管他和墨泠如何相处,哪怕看似十分融洽,可这也仅仅是因为对墨泠而言,他是自己的恩人,对叶青幽而言,墨泠也算他的恩人。 正因两人有这种关系,所以显得十分融洽,瞧不出任何的不对之处。 但除去他们俩这种特殊的存在,魔族和人族间可是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昔年魔族被人族打入地底,不见天日千余年。而魔族昔年吃尽人族近百万人,人族对他们的仇恨非常的强烈。 叶青幽有两个想法,第一还好魔族恩怨分明,对待恩人始终是特殊的。第二墨泠那么想听后面的故事,肯定是想听人族是如何自相残杀的。 叶青幽估摸着,肯定杀的人越多,战事越惨烈,墨泠就越高兴。 “啧。”叶青幽叼着根嫩草,砸了下嘴巴。 眼见来到星云峰下,他正准备御剑飞上去,就突然听到一颗树后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谢谢您。” 叶青幽立即顿住脚步,心中还未有任何想法,身体便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藏身到树后。 他挺直了身体,背部紧贴树干站着。若是他有一双像小兔子那么长的耳朵,此时必定高高立起。 熟悉的声音道完谢,另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又立即响起:“星云峰下有禁制,大修士不受影响,可你们筑基期的弟子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将这件披风披上吧,明日下午还有比赛。” 那熟悉的声音又再次道谢:“多谢黎峰主。” 叶青幽听得一愣,控制不住地几次探头,却只看见自己熟悉的夏不遮披着一件过长的黑色披风,微笑着站着。他看不见另一个人,却几乎不用看都知道那人是谁了。 叶青幽甚少呆愣地那么厉害,站在原地几乎懵了。 怎么回事?我昏迷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这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关键是假如他真没听错,另一人真是黎陌,黎陌这人几时变得如此有人情味,还会注意到风大别人会冷这种事! 叶青幽没忘,就在不久前,他伤势还严重的时候,黎陌受沈玄英的嘱托来照顾他时,都是怎么照顾的。 不是叶青幽诋毁他,但像黎陌这种宁愿热天里穿披风捂出痱子,也不会想到把披风脱下来让给别人的人,现在居然会冷天递披风了,简直不得了了! 叶青幽控制不住自己往后轻轻一挪,再将头小心探出去。这次总算看清另一人了,只是有些不太巧,他看过去时,正好看见黎陌替夏不遮拉紧了胸前的披风,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 叶青幽唇角使劲抽了抽,就在这时,一个白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轻轻地喘着气,似乎是找了他很久:“幽幽……” 谁知,沈玄英的话还没说完,叶青幽就立马回手扯住他的衣角,拉着他一起过来看,怒道:“你看你师弟,你管不管!” 地牢 一 饶是身为师兄的沈玄英也是第一次见到师弟这幅模样, 叶青幽问他管不管, 沈玄英当即上前一步,轻轻唤道:“师弟。” 正要走的两人马上回头, 夏不遮一看来人是谁,连忙行礼。 黎陌也欠了欠身, 低头道:“师兄。” 事情朝这方面发展,感到意外的反倒是叶青幽。 他刚刚只是随口一说,无非是想打断他要说的话。叶青幽趁着沈玄英不在,偷偷去见墨泠, 虽然此人脸皮一向极厚, 又天不怕地不怕, 但被沈玄英亲自抓包他还是稍稍有些心虚。 沈玄英这个人,确实是个老好人,但他并不傻。 本来以为随口说的那句话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更不可能真的上前去问,却不想他真的问了。 叶青幽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心中复杂。 黎陌和沈玄英感情一直很好,哪怕只是对方一个眼神, 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件事黎陌似乎早在心中决定好了, 他应该是想了很久很久,才郑重地对师兄道:“我想收不遮为徒。” 这话一出口,四周有一刹那的瞬间安静。 被这话惊到的不止沈玄英, 连叶青幽都微微睁了睁眼, 一脸不可思议。他忍不住追问黎陌:“你要收不遮为徒?” 黎陌对叶青幽一向都有微词, 但这并不影响他要收夏不遮为徒的决心。凉凉地看了眼叶青幽,他道:“是。” 一瞬间,叶青幽所有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咽喉中,一个字都说不出。 要是他记得不错,这位黎峰主的死因就是被他徒弟坑死的。 叶青幽并不清楚其中的因果恩怨,很不巧,他被坑死时叶青幽正好被镇压在星云派下。他突然有了一些想法,当年夏不遮和他一样没有拜师,但在后期,也就是他性情大变之后,叶青幽曾听说他拜了一位峰主为师。 那时,夏不遮并没有告诉叶青幽他的师父是谁。 虽说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叶青幽想,随时都可以去问别人。 但当时叶青幽已经能感受到夏不遮和以前的不同,虽然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但他和夏不遮坐在一起时,总觉得他的笑脸下隐藏着什么。 自从夏不遮有了师父,他的心性离从前的他越来越遥远。 最后连叶青幽都差点不认识他了,在亲眼看到他微笑着杀掉十几名无辜弟子后,叶青幽和他大吵了一架。 那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吵架。先是互相辱骂,骂得喉咙痛了,就闷声互打,实力相等、两个好友招式几乎一样,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双方都精疲力尽后,双双倒在地上,仰望着天继续互骂。 叶青幽骂他披着羊皮的狼,杀人不眨眼的狗屎恶徒。 他骂叶青幽不知好歹的小杂种,被猪油蒙了心肝的臭瞎子。 骂道最后,叶青幽流氓本色尽显,越骂越难听。气的夏不遮撕了一张笑脸,露出本来的面目,礼节规矩一样不要,比泼妇还要泼妇要不是累得站不起来,他的手指头都快将叶青幽的鼻子戳进脑袋里。 两人痛骂对方一天一夜,最后走时互相吐了口水,异口同声道了一句:“你滚吧,不要你了!”这场乱战才算结束。 这次吵架后,两人似乎真的决裂了,人前人后再没呆在一起过。 叶青幽一个人,制作傀儡,或下水捞鱼摘花,乐的逍遥自在。夏不遮披着好人的面孔,坑蒙拐骗了一群人,酒肉朋友越来越多。 每次不小心撞到对方,叶青幽总是一个人,夏不遮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 两人全当对方不在,只恶狠狠地哼出一声:“呵。” 这种相处方式惹得其余人一头雾水,搞不懂这俩出了名的好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憋不住了,去问叶青幽。 叶青幽嘴里嚼着一根嫩草,头靠着双臂,冷冷吐出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问的人更加纳闷,“道不同不相为谋”?早知道“道不同”,你们还在一起那么多年? 再去问夏不遮,两人像串通好了似的,也是这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想想,和夏不遮决裂的第三年,叶青幽就被他害了。 先前叶青幽不明白为什么,如今黎陌突然说要收夏不遮为徒,叶青幽顷刻间茅塞顿开——难道夏不遮改变的原因是他师父? 从前的师父是谁,如今已经不得而知。 这次的师父是黎陌,叶青幽不敢确定重来一次后,黎陌到底是不是他以前的师父。毕竟墨泠和沈玄英的行为都和当年不同。 但介于从前的黎陌是被他徒弟活活坑死的,时间和夏不遮死亡的时间有点吻合,叶青幽不得不留一个心眼。 在叶青幽回想当年的事时,沈玄英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真心为师弟感到高兴:“你要收夏不遮为徒?好啊,这很好啊。很早之前我就劝你收过徒的,这次若没有意外,他应是本次仙盟大会的魁首。以筑基中期的修为战胜那么多后期的弟子,他是个很有前途的修士。” 黎陌毫不谦虚地赞成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不遮本事强,人也有礼貌懂规矩,不像某些人。” 叶青幽知道他最后那一句又是在讽刺他,他早就知道黎陌不喜欢自己,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他又不是银子,还能让人人都喜欢。 叶青幽倒是不在乎他怎么看自己,可本性偏要叫他顶嘴:“黎峰主,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呢?” 黎陌也早知他会顶嘴,早有防范:“我指名道姓说谁了吗。” 叶青幽笑道:“没有呀。可是就算没有,你也不能这样讲啊。人的性格不一样,造就他的行为就不同。弟子冒犯一下,就比如你和掌门,掌门温柔,你嘛……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我现在想要赞美掌门的温柔,可我总不能说‘掌门您简直温柔如水,不像某些人,冰冰冷冷,石头一块’。” 黎陌眼睛才望过来,他侧边的夏不遮忙抓住他的袖子,歉意道:“黎峰主青幽就是这种性格,小土匪一个,你不要介意。” 给新徒弟面子,黎陌不追究了。 不追究新徒弟的朋友,他却追究起新徒弟对他的称呼:“我已和师兄说了要收你为徒,还要叫黎峰主吗。” 夏不遮突然瞅见叶青幽幸灾乐祸的笑容,心道下次一定不帮你,面上收起笑脸,对黎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师父。” 又对沈玄英行礼道:“掌门师叔。” 黎陌满意了,沈玄英乐呵呵地从腰间的袋子中摸出一个法宝,递给夏不遮:“突然有了位师侄,我还没来得急准备一下,这个法宝你先拿着,等拜师礼的那日师叔再送你更好的。” 夏不遮并不矫情,行礼谢过后,收下了。 黎陌以夏不遮明日还有比赛为由送他离去,目送那对师徒离开后,沈玄英又要重复他未说完的问题了。他道:“幽幽你去哪里了,我一回来就没见到你。” 叶青幽偷偷地翻了一个白眼,最讨厌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就算这个问题他非问不可。 叶青幽:“在屋里憋得慌,我想下来走走。谁知走着走着,就碰到不遮他们了。” 沈玄英凝视他一眼,还是选择相信:“下次你憋得慌就和我说,你体内余毒未清,伤也没好全,不要乱跑。” 叶青幽最怕有人对他说教,腻着嗓子拖长声音甜甜道:“好~” 回到九华仙府,沈玄英亲自熬了粥,送到叶青幽手中。 叶青幽伤势未好,也就出去玩的时候,沈玄英准他稍稍放纵了一下,胡乱让他吃了些东西。可回到九华仙府,还是得吃素的。 用雪白的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粥,叶青幽很挑嘴地将粥中的碎肉吃了,留下葱花和白米一会吃。 他砸了砸嘴,几乎想将碗放下了:“掌门啊,你的厨艺是很好。可再好的厨艺天天做一样东西,还是会让人吃腻的。你想想,鸡汤是淡的,骨头汤是淡的,连粥你都做成淡的。再这么下去,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了,你就不能加点佐料吗。” 这种话沈玄英听了不下百次,但他依旧很有耐心地道:“你想加什么?” 叶青幽道:“加什么?这还用问吗,加辣椒啊,加醋啊,我是个重口味,还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要吃大鱼大肉,就要吃红红火火味道重的东西。要不是为了享受美食,我早就辟谷了。” 沈玄英弯眼微微一笑,答应道:“好。等你伤好了,我就允许你吃那些东西。” 叶青幽想把手中的粥糊到他脸上。 挂念夏不遮的事,很嫌弃淡淡的粥,叶青幽勉强用勺舀着吃。 他边吃边不动声色地问沈玄英:“掌门,你和黎峰主从小一起长大,可知黎峰主有没有惹上什么祸端?”未改变的夏不遮和未改变的叶青幽类似,两人心中一直都想做个君子,少时还约定过一同守护对方,守护正道和弱小者。 所以能让夏不遮改变的,叶青幽想可能是谁在不知情下动了他的逆鳞。 叶青幽的逆鳞是叶之凝,夏不遮的逆鳞叶青幽并不知道。 听他提到这个,沈玄英惊了一下:“怎么了吗?” 叶青幽忙道:“没有,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沈玄英是绝对不会说谎的,他仔细一想少时的时光,微笑道:“黎陌虽然冷漠,但他从小就恪守规矩,连下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又如何会惹上祸端?” 叶青幽追问:“那他的家人呢?” 沈玄英道:“他家乃修真界名门,家族强大,避世不争。也不会惹上祸端。” 那就奇怪了。叶青幽想。 难不成是重来一次夏不遮的未来改变了,毕竟他连拜师时间都提前了。 都怪叶青幽,曾经不曾重点留意一下,如今什么都是一头雾水。 …… 过了三日,一大早,沈玄英就和叶青幽一同来到九华仙府外。 说好了,今日沈玄英带他去看抓到的魔将。 墨泠依言变作一只小飞虫,飞进叶青幽的左袖子中,藏匿好。 不想,他刚进来,沈玄英便笑着一把捏住叶青幽的左袖袖口。 ※※※※※※※※※※※※※※※※※※※※ 今后更新时间在每天中午12点正。 对了,忘了说,本书中除了主角弯成蚊香外,其他都是钢铁直男。 地牢 二 饶是叶青幽这种坏事做尽, 不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心态都平静无比的人, 都没控制好自己,使得心猛地高高吊起, 头皮微微发麻。 他想,不会吧, 小绵羊那么警觉的吗,这才刚开始就发现了? 也是!他可是化神期的修士,墨泠又不精通变幻之术,就算被他一下子察觉到了, 也是很正常的事。惨了, 低估了他。 叶青幽面上一片淡定, 心中早滴溜溜想了无数个对策。 袖中的墨泠估计也是一惊,但好在他还算沉得住气,没立马跳出来显出人形。 静了一阵,墨泠化成的小飞虫挥动着翅膀,顺着叶青幽的手臂往上飞, 准备飞往右边的袖子。 叶青幽道:“怎么了?” 沈玄英微颦着眉,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看到这个动作, 叶青幽心中明了——果然是发现了。 沈玄英颦眉了好一阵, 他望着叶青幽,心中疑惑。方才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叶青幽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气,特别是左边的袖口处, 魔气最重, 异常明显。 可当他一把抓住他的左袖袖口后, 那股若有若无的魔气瞬间消散,好似从未出现过。 这不禁让沈玄英心中更加怀疑。 他很想叫少年将衣裳脱了,让他检查一番。 可一对上叶青幽人畜无害的眼睛,又将让他脱衣裳的话生生咽下。不会的,他想。叶青幽这人睚眦必报,就算他亦邪亦正,可不至于去帮魔族,更何况他被魔族所伤,心中更该痛恨才对。 不会的。 沈玄英想。 如此催眠自己,等他再去看叶青幽时,愈发觉得少年无辜。 他哪里知道,叶青幽这个小流氓,最会猜别人的心思,只要被他猜中了心思,你就会被他吃的死死。 沈玄英是个大好人,最怕没有证据冤枉了谁,他怀疑叶青幽,叶青幽就做出一副乖巧样,故意唤起他心底没证据冤枉人的罪恶感。 一旦有了这种感觉,等他再去看叶青幽时,就越觉得是自己错了,少年更加可怜无辜。 顶不住他坦诚无辜的目光,沈玄英率先移开视线,松开了捏着他左袖袖口的手。 照理说,一般这种情况叶青幽这种心里有鬼的人该会松一口气,避开令人怀疑的问题,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但叶青幽偏偏不按常理做事,他凑近沈玄英,见沈玄英将头移到一边不看他,故意道:“怎么啦?掌门你好像有心事啊。” 他的嗓音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笑容也灿烂明媚,坦诚无比。 越是这样,就越显得沈玄英刚才突然浮现的想法是错的。 并且错的离谱,狠狠冤枉了他。 沈玄英道:“……没什么。” “好吧。”叶青幽道,“那今日咱们还去不去地牢啊?” 看看他的样子,沈玄英一握袖中的手:“去。” 刚刚应该是感觉错了吧? 毕竟叶青幽被魔族射伤,体内还存在魔族的毒,出现若有若无的魔气也很正常…… 沈玄英如此对自己道。 叶青幽一丝诓骗他的负罪感都没有。 镇压魔将的地牢在星云峰上。沈玄英亲自带叶青幽过去,当然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且沈玄英对这处地牢熟悉万分,用不着任何人带路,他来就好。 简单和看守地牢的峰主打声招呼后,沈玄英就亲自领叶青幽进入牢房。 看守地牢的三名峰主望着两人进去的背影纳闷的很,一人道:“以前听座下小弟子说掌门师兄对这个姓叶的弟子好得很。我本来是不信的,毕竟掌门师兄看似温柔,可实际上与人还是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今日一见,我怎么觉得不止是好得很,是宠的很吧。养徒弟都不会那么好。” 另一位峰主小声地嘶了一声:“啧。确实如此。你看叶青幽想看魔将长什么样,掌门师兄还就真的带他来看了。” 讨论了下沈玄英对叶青幽的过度宠爱,三人最后总结道——肯定是掌门师兄有想收徒的意思! 从前不晓得叶青幽的实力,说他是靠运气上来的,也就算了。但本次仙盟大会人人都看到了,叶青幽实力非凡啊,若不是被魔族射伤,魁首必定是他的! 如此一算,沈玄英就算要收他为徒,也说的过去。不然又怎会如此宠他,又干嘛要花费心力的去救他? 三人自以为找到了原因,此事便告一段落。 谈完沈玄英和叶青幽,又谈到那位狂爱傀儡术的墨老:“听说前几日墨老终于出关了,此次闭关他应该是获得了不少收获,听说出来时红光满面的,开心得不得了。” “诶这事我也听说了,我听如宣师妹说,墨老拿着个坏掉的傀儡兔子,逢人就问谁知道这兔子是谁做出来的。” “傀儡兔子?” “不是吧师兄你还不知道这事吗?都传遍了,说是咱们星云派中有个人做了只傀儡兔子出来,正好被墨老捡到,据说那只兔子做工非常精致,若是落在不懂行的人眼里,还以为是只真兔子!墨老把它当成宝贝,一天少说要看上一百次,上次我到他屋中远远看到那只兔子,喝,确实像真兔子,反正我是瞧不出来是假的。本来想细看的,结果我才伸出手,就被墨老一尺子打过来。” “真有人的傀儡术那么厉害,能以假乱真?” “当然了!不信你自己去他房里看,但是当心被轰出来。” …… 已经走远的叶青幽全然不知,自己随便丢掉的一个残次品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此时他正在笑眯眯地给沈玄英道:“掌门,这地牢好大,好绕啊。” 话未落音,脚下突然炸出一个火花,沈玄英手疾眼快一把拉过他,将他扯得离自己近一些:“跟好我。这处地牢十分危险,稍不注意你就会跌进下面的地心岩中。” 叶青幽看了眼桥下红红的岩浆,怕到是不怕,但样子还是要装装。他又往沈玄英那边挪了一小步,装模作样道:“哎呀呀,果然好可怕。这处地牢明明已经很严了,被关进去的罪人根本没有逃出来的机会,为何还要引进地心岩呢?” 叶青幽这话说的很对,这处地牢确实是设计精良。不但有无数的弟子看守,地牢内部到处都是禁锢罪犯法力的禁锢石,谁要是被关到这里,几乎同凡人无异,根本没机会逃脱。 更别提这里弯弯绕绕,没人带路几乎走上十多步就能绕晕你。 沈玄英道:“以防万一。” 说着他手往一个地心岩瀑布那指:“一会我们要从那里进去,你记得跟好我,但不要离我特别近。因为那里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 那瀑布入眼皆是一片火红,热浪滚滚,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壮观无比。 叶青幽道:“要是一起过会发生什么?” 沈玄英道:“若是一起,你脚下的石头就会缩回去,你便会跌入这瀑布中被烧为灰烬。” 叶青幽又道:“只是注意不要一起走,一个一个的过就行了吗?” 沈玄英摇摇头:“不是的。除了必须一个人外,还要注意脚下的石块,千万不能踩错,否则也会跌入瀑布中。” 真是极其暴力的机关。 叶青幽咂舌。 离地心岩瀑布还有一段距离,两人现在在走一段铁桥。 这处地牢的设计要叶青幽这种机关大师来评价,绝对算是上上等。不提瀑布,不提弯弯绕绕的路,也不提看守的弟子。就单说这座铁桥,设计的就毒辣又精巧。 铁桥下全是红红的地心岩,温度高得吓人。 这座银色的铁桥就悬在地心岩上方,离远乍一看倒是觉得赏心悦目,还感觉美得很。可真的走上来就会发现设计者的歹毒心思。 铁遇热便会升温,遇火遇烫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温度极高能融化一切的地心岩? 这铁肯定也是用特殊材料打造的,不然要是凡铁,悬在这么热的地心岩上早就融化成了一滩水,哪还能继续挂着。 它虽不会融化,可桥面被烧得滚烫,隐隐透出红色。 叶青幽走在上面,尚且热得大汗淋漓,要运功防热才能继续走,否则两只脚早就烫烂了。 铁桥有千米长,这边和那边之间仅仅连着这座桥,地心岩上方有禁止飞行的法咒,除了走桥外,你再无任何路能选。 别的修士和妖魔鬼怪都算了,好歹不受禁锢石的影响,还能使用法力,可罪犯法力被禁,就算顺利从地心岩瀑布逃出来,也不敢走上这座桥。 就算有谁胆子肥,不管穿着什么上桥来,走几步脚几乎是废了。 这种设计,这种心思,实在巧妙又歹毒。 叶青幽啧啧称奇,想不到一向以风雅著称的星云派竟还有这种地方。不过想想自己从前被压在哪里受苦,那里的环境和刑法是怎样的,他便闭上了嘴。 虽说现在不能和墨泠说话,但叶青幽已经能想出墨泠此时肯定眉头紧锁,异常头疼。 就快走完铁桥,叶青幽问沈玄英道:“这座地牢设计真是十分用心了,不知这是谁设计的?” 沈玄英顿了顿,道:“我师父。” 真……看不出来,设计出这种歹毒地牢的人是沈玄英的师父! 叶青幽对他的师父不是很清楚,刚想问的再清楚些,沈玄英便突然道:“看好我的脚下,现在要准备过地心岩瀑布了,踩错一个虽不至于掉下去但也会十分危险,你不得马虎。” 地牢 三 地心岩瀑布虽难过, 但在沈玄英的指点下, 叶青幽还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一过瀑布,才愈发觉得这处地牢的妙处。 本来外部已经让人很震撼了, 没想到一通过地心岩后,更是别有洞天, 就算深知此地是个牢房也想夸赞一番。 地牢内处处是机关,沈玄英担心叶青幽被周围的坏境吸引目光,一不小心踩错了哪里,忙拉住这个左看右看的少年人。 柔声道:“当心脚下, 牵住我的手。” 不知怎地, 一向脸皮比城墙还厚, 坏事做尽都不会心虚的叶青幽居然有一瞬间心虚了一下。 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让叶青幽稍稍顿了下脚步,轻轻嘶了声,心道:这只小绵羊,那么温柔干什么, 弄得好像我是那种黑到骨子里的大恶狼一样。 才这么想,他就在心底摇摇头, 不对, 我不就是大恶狼吗? 既然是恶狼那就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可这小绵羊……真是让人吃得都心中发虚。 算啦。叶青幽在心底很勉强地道:今后就留你这只小羊一具全尸吧,要是老子心情好, 指不定还会给你立块碑, 时不时弄点东西来瞅瞅你。 叶青幽深深地觉得, 自己对沈玄英已经够好的了。 沈玄英全然不知自己在叶青幽哪里已经是个能留下全尸的人,他牵着身后的少年,一边叮嘱他注意事项,一边提醒他小心脚下的石阶。 地牢中见不到阳光,只有一些蓝色紫色的晶石镶嵌在上方的石壁上。这些晶石往日看起来也就那样,没什么看头,这会儿晶石照不到的地方是漆黑的,像极了夜晚的天,而那些晶石则像一颗颗璀璨繁华的星星。 此时,沈玄英拉着他小心地在下方走着,叶青幽看看四周,突发奇想:“欸,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走在星空下面?” 这话充满了少年人的无限幻想,一听就让人觉得单纯得很。 沈玄英不自知地微微一笑:“挺像的。” 都说一个好的气氛让人心情愉悦,一旦人高兴了,不管听到什么都能接受,叶青幽趁热打铁,意有所指:“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个坏蛋、骗子,会不会把我关到这里来?” 沈玄英的步伐微微一顿,扭过头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会这样说?” 叶青幽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 他笑嘻嘻的:“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是个骗子坏蛋,某天被你发现了,你会不会从此就讨厌上我?一见到我就想杀之而后快,或是把我关起来狠狠折磨?” 沈玄英将头扭回去,静默一阵,道:“如果你真是一个骗子,一个坏人。假如你骗的只是我,我不会公报私仇。” 叶青幽追问:“那你会怎么对我呢?” 沈玄英道:“如果你想继续呆在星云派那是你的自由,我不会针对你。如果你想离开星云派,那也是你的自由,我不会阻拦你。” 唉,这只小绵羊…… 叶青幽叹气,怎么会有这种好人? 反正已经骗了他,叶青幽干脆彻底一点。他扯扯沈玄英的袖子,对他做了个很明显的动作,意思是背我。 沈玄英蹲下身真的背起他,在站起来的那刻,突然听到背上的人拖长了嗓音,懒懒道:“掌门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好,万一,我真是个小骗子呢。” 沈玄英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我信你。” …… 见了魔将,叶青幽逗了他们一阵,耍够了才又跟着沈玄英一起回来。 当夜,叶青幽失眠了。 这是他为恶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失眠。 天晴了那么久,可算是轰轰烈烈下了一场大雨。叶青幽一直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大雨的声音,听了一宿,到了天快亮时,才听外面的雨小了点。 自从叶青幽重伤以来,一直住在沈玄英的卧房中。反倒是主人沈玄英移居偏房。 现在还早,沈玄英肯定在打坐修炼。 一开主卧的门,不远处就有一个露天的凉亭。 凉亭修建在池塘中,被清澈的水和碧绿的莲叶包围着,美得好似人间仙境般。 叶青幽衣服没穿好,只随性地披了外衣,光着脚就坐到凉亭中。 凉亭是露天的,紧靠木栏的石座上全是雨水,天上还飘着毛毛雨,但叶青幽并不在意。 他手握几块点心,慵懒地倚靠在木栏上,弄下点点心丢在水中。虽是下雨天,但雨水并不影响水中的鱼儿,它们甩着尾巴欢喜地凑上来。 叶青幽十分难得的用正常人的方式喂它们,头一次没耍花样、没刁难它们。 他今日的心思似乎很重,喂鱼时明显是在走着神,好一阵,突然张口道:“从前有个小孩。” 静了好久,他才继续说下去:“这个小孩刚生时就被人说是天生的恶人,连爹娘都嫌弃他,觉得他命不好。一个屁事不懂的小孩,被遗弃后应该是活不下去的,但老天觉得他命不该绝。” “稍稍懂事一点后,在死与活之间小孩选择了活,所以后来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干。再后来,小孩又长大了一些,这时候他不止是要活,还要活得好,不许有任何人欺负他,于是他变成了个小流氓。” “小流氓六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不懂什么是爱,不懂什么是法,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他的家。直到他遇上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师父,虽然只是两年的时间,但那两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师父被杀后,他再没有家了。以前是走到哪哪就是他的家,现在是走到哪哪都不是他的家。但就算老天爷对这个小孩不公,让他吃了那么多的苦,他还是想做个好人。可好人难做,最后这个愿望还是被摧毁了,小孩长成了少年,少年长大成青年,青年之后是成年,他越来越坏,跟‘好人’二字再挂不上勾。” “最后天下不公,他便杀尽天下人,好不容易天下都对他臣服了,他却重生了。”话说到这里,懒懒冷冷的声音一停。 叶青幽明亮的眸子盯向水中的鱼儿:“上一世,他用一辈子的好运气遇见了师父。这辈子遇上了……” 遇上了谁,他没说下去。 巡逻的弟子路过凉亭时,就看到叶青幽曲起一脚坐在潮湿的石座上,另一只脚随性地垂着,整个人靠着身后的一根浅色石柱,仰着头闭着目在淋小雨。 巡逻弟子都看得出,他肯定没睡着,就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反正这里的人都从没见过,他收起笑脸,那么严肃过。 巡逻弟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反反复复走了四五圈后,天终于亮了。 今天明显不会是晴天。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正片天空白茫茫的。 叶青幽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像是睡着了一般。 突然,他脸上的雨停了。 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一睁眼,便看到头顶悬着一把雪白色的伞。 沈玄英自己不躲雨,将手里的伞往他这边移遮住他。他似乎是出过门,雪白的衣摆处非常难得的沾了点泥水。 他语气很不快:“伤势还未好,回去。” 末了,又道:“正好,我从墨泠手中拿到解药了。” 叶青幽搭在木栏上的手一顿,重复一边他的话:“什么?你从墨泠手中拿到解药了?” ※※※※※※※※※※※※※※※※※※※※ 变成小虫虫的墨泠【面无表情】:单身虫不配开口打扰。 时光如梭 一 原来, 墨泠还是很狡猾的。 叶青幽伤势迟迟不好, 体内毒素未清。他和叶青幽约定好,等叶青幽帮他打探好地形后, 就将解药给他。 但叶青幽仅仅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如何能从大魔王墨泠手中夺得解药?莫名其妙就得到解药, 解了体内的毒这不是明摆着和墨泠有关系吗? 因此墨泠铤而走险,装作探路时偶遇沈玄英,百般无奈之下和他交了一次手。 他如今本就不是沈玄英的对手,加之身上有伤, 很快就败阵下来。墨泠没多恋战, 扔出一些杀手锏后, 顺手将解药也抛出来,趁着沈玄英去接解药的时候溜之大吉。 如此一来,既洗脱了叶青幽的嫌疑,又兑现了和叶青幽的承诺。 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叶青幽感到很欣慰。 这头蛟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的。 不算被小话本彻底荼毒了。 虽然和曾经的他还有一段距离, 但叶青幽已经很知足了。 沈玄英道:“随我回屋,将衣裳换了, 再来服药。等你将药吃下, 我再运功助你排毒,如此便能无忧了。”说完这话,沈玄英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想来这些日子叶青幽体内毒素未清, 担忧的不止是叶青幽自己, 连带着沈玄英也十分紧张。只是为了安慰叶青幽, 他没表现出来罢了。 见此,叶青幽不由道:“掌门对谁都那么好吗?” 沈玄英没回答这个问题,他一低头就看到叶青幽连鞋都没穿,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用没撑伞的手轻轻将他一捞,抱了起来。 被他这样抱不是第一次了,叶青幽这种人,能坐他就绝对不会站着,能躺着他就绝对不会坐着。 现在有人抱,虽然看起来可能会有些不雅观,毕竟是两个大男人。 但没关系,抱的人都不怕,他这个被抱的就更不怕了。 因此,为了自己在他身上挂得更稳妥一点,叶青幽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甜甜地脆声道:“掌门真好!” 当天,叶青幽褪了衣物赤身坐在暖泉中自行打坐打了小半日,沈玄英在岸上为他护法。 等感觉差不多时,再服下解药,在暖泉中闭上双目,由沈玄英下水为他运功逼出毒素。 暖泉中白烟袅袅,仍是少年的身材在沈玄英成年男子的体型对比下,隐隐显得有些瘦弱和纤细。 本来叶青幽身上处处布满了骇人的疤痕,让人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虽说就算布满了伤疤也绝对算不上丑,反而更显男人味。可如此多的疤痕出现在少年人的身上,不免叫人怜惜。 现在用了沈玄英的好药,无论是新伤还是旧伤都不见踪影。伤一好,就愈发显得少年肌肤白皙。叶青幽在热水中盘着腿,长时间呆在水里,身上被蒸得微微泛红,特别是关节处,好似染了胭脂一般。 快速看了眼身后的沈玄英,叶青幽还没多做想法,便听沈玄英的声音从后传来:“好好打坐,不要乱动。” 叶青幽唉声叹气:“唉。” 只是这一声,沈玄英就睁开眼:“怎么了?” 叶青幽又叹了一声,才道:“早知道我就不用你的药了。” 沈玄英微微惊愕:“为何不用?” 叶青幽没乱动,直视前方:“没用你的药之前,我身上虽然有疤,但显得霸气十足,一般人看了只会觉得男子气概特别足。用了你的药后,你看看,整个人白里透红的,这哪是男子,娘里娘气的。” 得知少年不想用药的原因竟是这个,沈玄英不由想笑。 他一双温柔好看的眼睛已经弯起,忍笑道:“简直胡闹。你还小,长大后便好了。” 叶青幽道:“但愿吧。” 叶青幽的伤势一好,仙盟大会也接近尾声了。 果不其然,没了叶青幽夏不遮一马当先,远远将其与的参赛弟子甩出大半,夺了第一名的宝座。 此次他可谓是名扬万里,大放光彩。一时间修真界里谁都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他得了第一,星云派的许多前辈都觉得长脸,许多前辈还起了收徒的意思。 然而,谁能想到,颁奖当日,还没将这个意思跟“未来的乖徒儿”说上一声,便见一向沉默寡言的黎陌峰主从位置上站起来,严肃地宣布道:“自今日起,夏不遮便是我的徒儿了。” 一时间满场喧哗声,一阵盖过一阵。 紫如宣手中摇晃的小扇都微微一顿,脸上的笑也是一僵,忍不住转向沈玄英:“掌门师兄,黎陌师弟早就收了夏不遮做徒弟了?” 黎陌如此宣布,且下面的夏不遮一言不发,反而一拱手对他行礼,表示赞同他的话。这很明显是早就收了当徒弟的。 沈玄英道:“嗯。” 紫如宣唇角又抽了抽,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沈玄英身边竟然没有叶青幽的影子。 须知,自从叶青幽被沈玄英带回九华仙府后,这两人几乎天天黏在一处,只要找着一个,就绝对能看到另一个。难得今日不见叶青幽,紫如宣重新摇起小扇四处观望。 她道:“我听说幽幽的伤好了,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沈玄英道:“不必看了。他近些日子都不会出来了。” 紫如宣回眸道:“怎么了?” “好事。”沈玄英微笑道,“也算因祸得福吧,此次仙盟大会他虽然没机会参加,连名次都排不上,只能入乾字榜。但不久前我运功帮他逼出体内的毒素,就在此过程中,他突破了筑基后期。” 紫如宣这次彻底惊讶了:“十六岁便突破筑基后期,看来他的灵根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差,至少应该是天灵根才对。” 沈玄英颔首:“嗯。” 紫如宣:“他既然突破了筑基后期,那这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他人呢,师兄为何说最近他都不会出来了?” 沈玄英顿了片刻,缓缓道:“因为他说,他想去九仙洞闭关。四年内,他有把握成为金丹期修士。” 紫如宣已经震惊到没话说了。 星云派,一片青山绿水中。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捧一只傀儡兔子,站在原地唉声叹气:“唉,怎么好的宝贝,到底是谁忍心将它遗弃在这里。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做出这只兔子的人,老头子就在这等定了,别说一年,就是十年、一百年老头子我也等定了!” ※※※※※※※※※※※※※※※※※※※※ 好啦,到了这里,第一卷终于结束了。少年幽长成青年幽,可算是到了能疯狂写感情线,想撩就撩,想骚就骚,想开车就能开得冲上天的时候了(开车并不 怎么说呢,其实写到这里我有无数次都想推翻重写。这应该是我的一个重大失误吧,一月份开文当天居然改了大纲、改了主角人设,导致本来有的十章存稿和大纲全部作废,一切都需重来,弄得局面非常的仓促。 如果能重来一次,真的,打死我我也不改。 总之很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非常谢谢你们。等这本书完结,第一卷我肯定会大改一次,至于后面的章节我会尽量去完善的。 最后新文已经在存稿了,我这次算是真的吸取了教训,新文死也不会突然变动,还变动的如此之大。 为了防止新文再次变动,我放一下新文的第一章试读吧,也算做一次宣传,没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直接跳过。作话不要钱。 第一章: “哒,哒,哒”高跟鞋踏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异常的突兀清晰。 突然,高跟鞋的声音一顿,接着一道蓝光伴着女子抬起的手在黑暗中亮起,她飞快地结着手印,蓝光跟着她手的动作,不断地变化着图案和形态。 “吾以吾的名义和你们签下一个约定。”悦耳的女音突然拔高了音量,以命令的口吻叱道:“恶灵听命!自今日起,进到人类世界!”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蓝光猛地大放,照亮了整个封印地!在蓝光的照耀下,地上显现出六个身形庞大的恶灵黑影。 * “哎呀贺叔叔,你放心好了。我一个人在这边很安全的,而且这是你从前在凡间的房子,我师父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我给她留了字条的。”一个稍稍有些慵懒的少年音在书房中响起,这话一说完,他便往后一靠,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搭到了桌上。 电话中的男音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明明是紫月阁的一名执法者,虽说是下四等最低的那等,可你稍稍努力一下,没准还能升上一两级,怎么就想着到凡界去当个……当个什么游戏主播?你真是要气死你师父,等她回来不削了你才怪!” 少年人玩着一支笔,道:“贺叔叔你知道的,虽然我是紫月阁的一名执法,可我怕鬼啊。是超怕的那种,一见到它们我就受不了。” 他懒懒地依靠着椅子背后的靠垫,脚搭在一台台式电脑边,可怜道:“反正紫月阁的执法者成千上万,我又是最低的那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对付那些鬼怪一不小心难免出事,就算大难不死,可也叫人瘆的慌。你舍得看我被鬼吓得尿裤子吗?” 男子轻骂了一声“小兔崽子”,口气却是软了下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鬼怪’二字是凡人说的,我们称它们‘恶灵’。你小子怎么老记不住?” 就算看不见少年人,男子也猜得到他此时肯定将嘴一撇,满不在乎。 果然,少年道:“不管是‘鬼怪’还是‘恶灵’,不都是一种东西吗,那么较真做什么。你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呀,就是古板。贺叔叔,人各有志,有人励志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有人却没那么大的理想。” 说着他扭头看向窗外。这处房子位处二十楼,他往外看去,只能看到繁华耀眼的万家灯火。注目凝视一会,他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我是个不合格的执法者,整个紫月阁中人人都不怕鬼,只有我怕。所以我不适合当执法者,只适合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且我本就志不在此,我喜欢凡间的游戏,当个凡人,做个游戏主播才是我的梦想。” 听贺叔叔叹了一口气,少年又笑道:“好啦贺叔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师父回来,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绝对不会牵扯到你。” 话已至此,贺正闲算是知道少年这次是铁了心的,想起他确实怕鬼怕的要死,还被紫月阁的其他执法者笑话过许多次,况且就像他所说,人各有志,他真不想,别人强求不来的。 “好吧。”贺正闲道,“我记得主卧的衣柜中有一台保险柜,里面有不少现金,等会我将密码发给你,缺钱就自己去拿。” 少年道:“好,谢谢贺叔叔。” 再说了一些话,这个电话才挂了。 电话一挂,少年瞬间长长吐了一口气,随手将手机放在桌上,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无力地彻底靠在后面的靠垫上。靠了没一会,他又立马笑出来,非常开心,一张俊俏的脸上全是笑意,连好看的桃花眼都弯了起来。 “太好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放下搭在桌上的腿,一边将电脑打开:“终于说服他们了,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虽然还有师父那边……不过不怕,她出任务,要回来少说也要一年半载。” 这个少年名叫乐洋,年少时父母早亡,是师父将他一手带大的。 乐洋童年时,师父和他一起生活在凡界,等他十六岁时才带他回紫月阁。本意带他回去是准备好好培养他,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执法者。为什么不是成为一名厉害的执法者呢?因为乐洋资质很不好,十八岁资质觉醒时,竟是下四等第四等的摩诃。 世界上有绝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紫月阁”,但也有少数人是听说过的。 其实说的简单些,紫月阁就是地狱在凡界的一个分舵。只不过里面工作的不是鬼,而是人。自然了,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们被称为地狱的执法者,专门管理人们死去的灵魂,亦或是作乱的恶灵,正因为有他们存在,人间才不至于被恶灵骚扰。 执法者也是分强弱的,他们一共有十个等级,被分为上三等,中三等和下四等。 等级不同,强弱就不同,寿命也不同。 下四等平均寿命为三百年,死后只能在地狱做个小兵小卒,只比普通鬼强那么一点点。中三等平均寿命为五百年,死后能当官,甚至享受供奉。至于上三等平均寿命就很吓人了,差不多有一千年,死后则是大官大将,而九位宗主和紫月阁的阁主则是阎王,等当满一千年的阎王后,他们还会飞升仙界。 不过说是有十个等级,但真正要算起来,其实只有九个而已。因为上三等的第一等天罚品级的执法者距今为止从未出现过。 但是以上东西对乐洋而言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意的,他是下四等最低等级的摩诃,还怕鬼,注定不适合当什么执法者。 所以此次趁着师父突然出任务,乐洋留下一张字条,联系了贺正闲独自一个人跑到了凡界。 他的志向是做个游戏主播,刚到凡界三天,他就发布了三个直播视频,今日又到了晚上八点半直播的时候,他麻溜地打开电脑,上了直播。 因为刚刚开始,他的粉丝很少,三天了只有五十四个人。 直播间一开,就有三十六人在蹲守。他的粉丝虽少,可他声音好听,玩游戏又有意思,只要是看过一任何一个视频的,圈粉几率高达百十分之九十。 “哈喽,大家好,我是洋洋。今天又是八点半了,老规矩上游戏上游戏!” 弹幕: 【我靠!这个声音,耳朵怀孕了!!】 【啊啊啊啊,第一第一第一……诶,等等我的第一被抢了!】 【边吃饭边等直播。】 【楼上+1,同边吃边等。】 乐洋看了眼弹幕,心情愉悦地启动了游戏。他最近喜欢上一款名叫剑侠情缘网络版三的游戏,游戏简称基三,是一款古风武侠游戏,背景是唐代。 依旧是熟悉的背景音乐,依旧是熟悉的登录页面。乐洋选择了一个区服后,道:“好啦,还是玩昨天的那个藏剑号,我们现在登录电五的斗转星移服……行了,现在上来了,昨天我记得下线时,好像是在龙门荒漠……呃,这是哪?” 龙门荒漠,地如其名,入眼的全是一片金灿灿,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荒漠。荒漠让人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热! 既然热,它的游戏环境必定是设定在白天,可是乐洋看看四周,调动了下视角。四周皆是一片昏暗,头顶还有一轮巨大的圆月。 弹幕中也有玩过这款游戏的玩家,他们连忙发评论: 【卧槽这是哪,我记得剑三没有这个地图啊!】 【妈耶龙门小荒漠你变了,你变得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荒漠了。】 就在大家都激动得疯狂发弹幕进行讨论时,一条弹幕掩藏在众多弹幕中,被掩盖了过去: 【欢迎来到里世界】 新文开文前再特么大改,我就是狗!!! 最后,新文大概四月下旬,或是五月上旬开。 时光如梭 二 “欸听说叶青幽闭关已经四年了。你说他能成功吗, 要是此次出关他真成了金丹期的修士, 那他可就是整个修真界年纪最小的金丹期修士了!” 几个弟子在山林小路间窃窃私语。 一人道:“仙盟大会咱们是看走了眼,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那么厉害。可只是闭关四年,就要突破筑基大圆满期和金丹期, 你真以为进入金丹期像吃饭那么简单?须知,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境界,有的人穷尽一生的精力都达不到,就卡在筑基大圆满期前进不了一步。依我看, 他要是出关,金丹期不可能,筑基大圆满期倒是可能。” 说话的人相貌俊秀, 二十一二左右,就是高高扬着的眉使他的姿态放得极高,颇有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让人平白生出一丝讨厌。 和他在一起的弟子都围着他, 似乎他还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中心人物。 他刚说完这话, 便有人笑道:“郑兄说的是不错, 其实就算是筑基大圆满期他也很厉害了。不过,桦桉兄,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个叶青幽运气一向不错, 我怎么就觉得, 他出关后真的会是金丹期修士呢?” 这个青年口中的“桦桉兄”就是从前和叶青幽发生争执, 被叶青幽捅了一剑, 还和他一起被罚去灵兽阁做苦力的人。 现在过了四年,郑桦桉灵根不错,好好练剑打坐如今也顺利进入筑基后期。 他做了个不屑的表情,嗤道:“哼。金丹期修士?他要是真的能成金丹期修士,老子就——”刚说到“就”字,他突然想起四年前,他说要是叶青幽能夺得仙盟大会的第一名,他就跟叶青幽姓叶的话。 ——不得不讲,还好还好叶青幽被魔族误伤。没继续比下去,要不然他现在就不叫郑桦桉,该改名叫叶桦桉了。 想起往事,郑桦桉可疑地顿了一下,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种爱面子的人自然是不可能说自己说错了的。 反正心里也觉得不可能,他干脆豁出去了:“我就,我就认他做大哥!小流氓又怎么了,他要真成了,我们可不是都得喊他一声师叔吗?叫声大哥,我一点都不亏的好嘛!” 郑家势力大,他又是本任家主最宠的小孙子,而星云派中更是有两名姓郑的元婴期太上长老,和数名金丹期长老。他说的那么肯定,在场的人都不敢反驳,只好附和:“郑兄英明!” 郑桦桉得意极了,微微一扬下颌,这姿态简直像极了一只花孔雀。 “不过么,话说回来。两年前墨泠大魔王再次偷袭咱们门派,趁掌门不在时重伤看守地牢的三位峰主,救走了地牢中的魔将。两年了,他下落全无,我听我爹说,他一定也闭关了,等到下次再见他他就是化神期的大魔王。” 提及此事,郑桦桉微微颦眉,显得有些烦恼。 不止是他,和他呆在一起的几人这下子都沉下了脸。 一青年道:“我也听我爹说了这件事,现在四处都设了灵塔和监视台,但愿能有用吧。” 几人都长叹了一口气。 青年人,本身就比较活跃,说完一个话题很快就又接一个。 郑桦桉哼道:“哼。对了差点忘了一事,你们最近看到万归宗的那个大小姐了没?就是那个粉红色衣裳的女人,都他妈两百多岁了,还整天装什么清纯少女,天天跟着那个……那个叫什么朗的,说话嗲声嗲气的,简直让人一听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的要死!” 说着,他还很应景地抱了抱胳膊,搓搓手臂,仿佛手上真的起了一排排的鸡皮疙瘩。 有人想了想,拍了一下大腿:“噢!你说的是她啊。郑兄,说实话啊,人家林莹长得确实不错啊,她可是仙门十大美人之一,虽然吧是有些装,可这并不算过分啊。” 一人实在是忍不住了,道:“她整天跟着的那个相好叫谢顾朗,郑兄,你家和他们两家都有交集,你怎么老记不住人家的名字呢?” 郑桦桉抱起手,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到底什么眼光,就林莹这种女人,你们还帮她说话?反正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我就受不了,她只要一开口我就起鸡皮疙瘩。还有,谢顾朗是谁,他很有名吗,我为什么要记住他的名字?” 几个青年顿时一愣,相互望了几眼,悄声道:“确实是挺有名的……” 郑桦桉道:“别看林莹有金丹初期的修为,呵,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身为万归宗宗主的独女,花了整整两百年,才被她老爹用灵药汤汁活活灌成了金丹初期。她要是离了她爹,离了那一堆护卫,她能算个啥,随便来个筑基中期的修士都能按死她!” 似乎跟这个女人真的不对盘,郑桦桉骂得唾沫横飞:“她低调点我都不说她,毕竟是个女人,我一个男人没必要跟她计较。但这个女人,仗着老爹和她那个叫,叫什么什么朗……” 众人异口同声地提醒:“谢顾朗!” “哦。仗着她老爹和她的相好谢硬朗……” 众人扶额:“谢顾朗!” 郑桦桉喷道:“这什么破名字,谁取的啊这么绕口?老子不管了,就叫姓谢的!她仗着她老爹和姓谢的给她撑腰,天天鞭子挥得极响,看这个是小贱人,看哪个是小贱人,天天把自己当大小姐,觉得世界上谁都得让着她,什么破道理!” 众人这下子都听出了些东西:“嗯?郑兄和她是不是有什么仇啊?” 果然。郑桦桉道:“何止是有仇,我话就放在这,反正这臭婆娘要是敢上我家来,我砍不死她!”再要追问他是什么仇,郑桦桉不肯说了。 一人面色有些怪怪的:“听说不久后,因为设灵塔的原因,万归宗宗主要到我们星云派来,说不定林莹也会跟着一起来。” 郑桦桉冷着脸:“反正我话是提前说了,到时候她来了,你们可别一个个没品位地凑上去。” 众人纷纷道:“哪能啊!” 听了这三个字,郑桦桉勉强算是有些满意了。他走在最前面,其他人都围着他,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往前走:“郑兄刚刚提到叶青幽,我突然想起来夏不遮似乎也闭关了,好像有三年多了吧。他被黎峰主收做徒弟,黎峰主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子,自然舍得的很,找紫竹峰峰主要了许多灵丹妙药,似乎是想让他也突破金丹期的瓶颈。” “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叶青幽闭关时已经进入筑基后期了,他成了后期没多久,夏不遮也成了,这两人还真是好朋友……” 正说着,突然走在路上的几人猛地向旁边一歪,郑桦桉灵敏度不错,没摔倒。 他看看倒了一地的好友,摸了一下后脑勺,有些不确定地道:“刚刚地是不是晃了一下?” 地上的人捂着痛处爬起来:“没错,好像是晃了一下。” “这平白无故的地怎么会晃,难道是魔族又入侵了?” “唰”地一下,众人的脸都白了。 白脸一阵,郑桦桉摇摇手,勉强冷静下来:“不会的,你们听,警铃都没响,不会是魔族入侵。这动静,这动静我怎么觉着有些像谁突破境界,准备出关了?” 他这么一提,众人都觉得像。 看看自己现在在哪,又想想谁最近闭关在突破境界,郑桦桉心底一咯噔——不会吧! ※※※※※※※※※※※※※※※※※※※※ 郑桦桉:我打脸我自己 羽翼丰满 一 “恭喜出关。”刚一回到九华仙府, 就见沈玄英带着几名筑基期弟子迎了上来。 四年未见, 他不禁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 少年人真是长得极快, 四年前他只到沈玄英的胸膛处,如今竟是差不多跟他一样高了。 然而, 即便是高了不少,叶青幽依旧还是叶青幽。 仍然是一身碧色的衣裳,吊儿郎当地抱着手臂,不愿好好站着。暗红色的剑被他懒懒地抱在臂弯里, 至于他俊俏的脸上,还是当年的那副玩味神情,以及甜腻的笑意。 要说唯一的不同, 大概是他身上少有的认真和一点点的成熟。 “啊。掌门真是还如当年一样,似乎岁月也对您格外怜惜,以至于让您还这么好看。” 果然, 一开口他还是忘不了调侃沈玄英。 谁都知道, 修真者修为一到金丹期, 从此之后相貌便定格在此。沈玄英是难得的好资质, 二十三岁时就进入金丹期,从此相貌便定格在此。 对于他的调侃,就算是过了四年,沈玄英也是见怪不怪。微微一笑, 想像当年一样靠近他时, 不料, 却被后者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叶青幽的这一动作, 无疑让沈玄英微微一愣。 开玩笑。当年为了佯装一个真正的少年郎,叶青幽可以说是不要脸不要皮地去伪装。 力求装得像点,他撒泼、装可爱、无理取闹,将一个处在叛逆期的小少年表现得淋漓尽致。 世上最好的骗术,就是首先把自己骗了,让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而现在,叶青幽二十了。是个成年人。 成年人能像少年时那样撒泼打滚求抱抱吗?当然不能。 要矜持。 叶青幽一直觉得,自己在不发火,不搞人时,还算一个比较矜持正经的流氓。 虽然这种时刻少到几乎没有。 但说真的,沈玄英这只小绵羊,在他没能力杀他时,他是真的不想碰了。 只想离他离得越远越好。 现在不装了,叶青幽也并不怕沈玄英怀疑。 谁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了?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还能整天叽叽歪歪地黏在一起吗? 那样像话吗? 发现他的保持距离,沈玄英心中一阵失落,默默地收回手。 虽然不太理解,他为何这样了,但沈玄英尊重他。 好在身后的弟子们都没注意到两人之间过于奇怪的气氛,沈玄英微笑不变,道:“如今你已是金丹期修士,日后你是想做某一峰的园主,管理门派中的事物,还是做一个长老静心修炼?” 此事叶青幽早已做好打算,他并不是一个重权利的人,权利和自由比起来,他更愿意选择自由。 哪怕做了园主有太多的好处,某些事更好动手。 他翘翘嘴角,语气甜腻腻:“做个闲散长老吧。” 金丹期修士和筑基期修士不同,可以开辟新的洞府,甚至拥有不少随从弟子,还能收徒做师父。 从前叶青幽就很想出九华仙府,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且他还和自己生分了不少,沈玄英觉得他很可能会选择出去重新开辟洞府。 尽管对于这份生分很在意,沈玄英还是道:“金丹期修士可在除主峰外的任何一峰开辟新洞府,你想去哪座峰?” 叶青幽主动将头凑近他,语态稍稍有些委屈:“掌门这是要准备赶我走吗?” 沈玄英再次一愣,明白了些东西:“你不离开九华仙府吗?” 不知怎地,听到他不离开,沈玄英竟有些开心。 叶青幽道:“当然不离开啦,可是就是不知道掌门愿不愿意继续让我呆着。” 他眨着眼。虽说现在已经是个青年人,但相貌依旧俊俏。叶青幽长相从来讨喜,且整张脸白白净净,偶尔装可爱骗人情时,脸上总会有种顽皮样,让看到他的人只会觉得相貌比年级小。 沈玄英的九华仙府,灵力是整个修真界最充足的地方。在他这里呆着,就算叶青幽不打坐不修炼,修为也能长得飞快。 就算是四年前,叶青幽也没想过要离开九华仙府。只是不喜欢沈玄英盯着自己,还不准他出九华仙府的大门。 离开?这种好地方,傻子才会想离开吧! 沈玄英微笑道:“如果你不想走,也可以留下来。” 叶青幽笑道:“多谢掌门,我就知道,就算过了四年,掌门还是很好!” 他高兴,沈玄英觉得自己也高兴,两人肩并肩一起往九华仙府中走,身后跟着几名弟子。 沈玄英道:“为何你不走呢?” 叶青幽早知道此人是个老好人,因此,故意道:“因为这地儿灵气最充足。” 沈玄英:“哦……” 跟在两人身后的众弟子:“……” 真是,第一次见到胆子那么大,又那么诚实的人! 怎么说呢。 今天,活了几百年的沈掌门终于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这种滋味。 要是非要仔细地去品味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嗯。大概就是那种你亲自看着长大的小孩,终于到了翅膀变硬,长大了,要飞往别处的那种感觉。 从未收过徒,更未生养过的沈掌门,很难相信,他竟体会到了为人师长、为人父母的感觉。 当夜,看着远方小楼里早早息掉的烛火。 沈玄英百年来第一次很失意地出了九华仙府,找到师弟黎陌。 去时,黎陌正好从他的洞府中出来。 师兄弟两人在月下对看一阵,沈玄英诚心向黎陌倾诉道:“师弟。你有没有过那种,那种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突然长大了和自己生分了的……” 黎陌微微抬头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是不是那种你徒弟长大了,就不理你的感觉?” 沈玄英点点头:“对。” 算起来,夏不遮当年十九岁,比幽幽大三岁。 现在闭关三年多,怎么着也该有二十二岁,他的变化应该更大,师弟应该是能理解的…… 沈玄英还未想完,就见黎陌脸上出现一片茫然。 而后,他道:“不知道啊。我没感受过。刚刚不遮才跟我发了一道传音符,他说他最近修为大涨,可能也要突破了。” 末了,他还加了一句:“自从他闭关,我们每七天就会联系一次。都是他主动联系的我。” 沈玄英想起整整四年,叶青幽都没联系过他。 微笑着转身就走,对师弟挥手再见:“对不起,打扰了。” 半晌后。 紫竹峰内。 紫如萱给沈玄英倒茶:“掌门师兄我理解你,这事你找我就对了。我跟你说,你这是第一次经历,还不习惯,等以后经历的多了,就习惯了。” 她拍拍沈玄英的背,开导道:“你要这样想,小孩子嘛,一开始都是很粘人的。有些小孩小时候还怕鬼呢,小时候非要挤着你睡,像个小尾巴似的。可是等到长大后,就师尊长师尊短,连叫一声‘师父’他们都嫌太亲昵,不好意思。” “青幽二十了,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小少年。这种年纪的人,都希望有个自己的空间,和你生分了是很正常的。” 沈玄英:“唉。” 羽翼丰满 二 “啧。”叶青幽随意发出了一点声音, 就将进来打扫卫生的小童子吓得身形一抖, 立即抱着扫把压低脑袋。 隔了一阵后, 小童见没人出来,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拍拍胸口继续走。 虽说叶青幽并未搬出九华仙府,但他仍旧是在落云峰上开了一个洞府。 白日就到这个洞府中研究傀儡术,夜晚才会回到九华仙府。 他这个洞府叫莲华洞,不许任何弟子随意靠近。 别的长老, 洞府中亦或是洞府外总有驻守弟子巡逻的身影,而他却是一个列外,亲自下令未经他的允许, 谁都不得靠近,违令者逐出门派! 这种奇怪的命令不禁让众多弟子好奇他的洞府中究竟有什么,但金丹期的修士就是金丹期的修士, 轻易无人敢惹。 更何况, 青幽是当今仙门中最年轻的金丹期修士。他日的前程非寻常修士可比, 更加无人惹。 唯有一个打扫洞府的小童子, 能获得叶青幽的允许进出莲华洞。 但他也不是哪里都能进,莲华洞很大,石室少说有二十来个,这个小童能随意进出的也就两个。 平时, 叶青幽就把不要的东西收出来, 丢在这两个石室中等他打扫。 今天, 又是这个样。小童抓着扫帚开始扫地。其实他很想弄明白, 叶青幽丢出来的垃圾为什么都是被火烧过的。 大到木头,小到一张纸,他都不会完整地扔出来。 基本都是烧成渣,根本复原不了,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这就好像他在研究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生怕自己扔出的东西被人发现,或是抄了去。 小童边扫边想,突然,某间石室里一人极怒,狠狠地摔了东西! 小童顿时又抱着扫把抖起来,自从来到莲华洞打扫卫生,他才知道叶青幽的脾气有多坏、有多善变。 说的难听点,叶青幽就像是个脑子有病的。 偶尔在石室里一个人自言自语,或者突然大笑,又或者突然破口大骂! 反正一天之中他的脾气就没有稳定的时候。 这不,小童又听见他在自言自语:“不对吗?这样安装不对吗?” 一阵后,他又砸东西了。骂骂咧咧一阵,似乎又极其恼怒地坐回去,一脚踹了面前的桌子:“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一定能再好点的,一定能再好点的!我就差一样东西,只要有了这东西,就能比以前更好。” “速度型的异能傀儡,嘶……动起来速度极快,速度快就需要牢靠的材质,不然就散了……”里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翻了一阵,他好像从一堆乱哄哄的东西里找出了一本书,“南木,不行,太软了!玄木太脆了,金丝竹……不对,这不该用在速度型的傀儡上。嗯……什么材料呢,什么材料……对!就是这个!!” 静了一会,他好像是将这种材料记清楚了,才又开始继续翻箱倒柜,边翻边念叨:“羽毛,羽毛……哪种鸟的羽毛是增加速度的来着?对,蛮蛮……” 翻遍了所有石室,他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这种材料。 小童本以为他又会发火,没想到石室内却是静了好一阵。好一阵后,他才小声道:“啧。普通蛮蛮速度也就那样,用它的毛做出的东西,和以前相比似乎除了材质不同外,没多大区别啊。” 听里面又是一阵安静,小童缩缩头,猫着腰抱着扫帚偷偷跑出去——算了,还是等他离开后再来打扫好了,小命要紧。 虽然感觉他说的东西似乎是某些人万金难求的信息,但这个小童太小了,才七八岁,就算心里觉得叶青幽无意间念叨出来的话都是重要的东西,可他本能的害怕,不敢多听。 一出去,外面阳光普照的。令人心情舒畅。 刚才紧张害怕的情绪一扫而空,小童甩甩手,扭扭头,刚准备从一个比较高一点的石阶上跳下来,眼角便督见一抹雪白。 登时,小童脚一崴。差点站不稳,从石阶上摔下去。 沈玄英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勉强又站稳了,才松了一口气。 小童乖乖地拿着扫帚,拱手道:“参见掌门。” 这可能是他在星云派中,见过最奇怪的一个场面了。 一向身居星云峰的掌门,有事没事就提着个食盒到莲华洞前。叶青幽不准人进去,他也遵守,等了一会没人出来,就将食盒放在门口离去。 等小童来打扫卫生,就将食盒里的吃食送到洞中。 有时候叶青幽心情不错,愿意赏脸吃两口。 要是遇上他心情很糟糕,便不会理会,等饭菜烂了,小童又极其惋惜地将饭菜偷偷倒了,不让掌门知道。 这真是星云派……不,真是世上最怪的一桩事。 掌门亲自来,里面的长老不出门迎接就算了,连掌门亲手做的饭都要看心情好不好。 真是……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沈玄英提着一个深色的食盒,柔声道:“怎么样,他还将自己关在里面吗?” 自从叶青幽此次出关,沈玄英就发现叶青幽不但和他生分了,甚至对傀儡之术越来越认真。 别人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沈玄英确实能猜得到。 原来他也做,做的还不少。 可该睡觉时他就睡觉,该吃饭时他就吃饭,根本不会影响自己的日常生活。 但是现在……一进去,没有五六天怎么也不会出来。 就算出来,满脑子仍然是那些东西,一时一刻都不会停。 他好歹是金丹期,沈玄英并不担心他精力不够。只是至今他都没辟谷,如此废寝忘食地制作傀儡,真是十分伤身啊。 其实他并不知道,以前是叶青幽修为不到。 就算制作傀儡,也做不出能令他满意的,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随便捣鼓捣鼓。 现在金丹期了,修为勉强可以。他自然要好好研究,做出更好的傀儡。 小童摇摇头,回看一眼莲华洞:“嗯。而且叶长老似乎很生气,现在脾气大的吓人。” 沈玄英长叹了一口气,望一望头顶西偏的太阳,正要说话,却听前方传出一人的脚步声。他连忙抬头看去,果真看见了碧色衣裳的青年。 叶青幽抱着手,懒懒地走着。 其实他如今虽是青年,但相貌依旧顽皮好动,说一声少年也是可以。 还隔着老远,叶青幽便道:“咦?掌门。你怎么来啦!” 沈玄英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出来了。” 叶青幽道:“其实是不想出来的。但差点东西,呆在里头也做不出满意的。” 沈玄英将食盒递给他:“吃东西吧。你还没辟谷。”末了,见他打开食盒,往食盒里叼了一个甜点,才接着道,“差什么东西?” 叶青幽很少会对他说傀儡上的事,但这会却想:嘶,这小绵羊怎么说也是一位掌门,见过的东西比我多多了,搞不好他知道什么鸟飞行的速度最快。 于是,他开口道:“啊。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我想知道,这世上什么鸟的速度是最快的。” 听他这么一问,沈玄英深思一会,果然回答了:“蛮蛮。蛮蛮又称比翼鸟,飞行的速度是最快的。” 叶青幽挑了下眉,这个回答对他没多少帮助。 他道:“不对呀。这世间蛮蛮飞行的速度虽然是挺快的,但并不是鸟类中最快的。” 沈玄英摇摇头,温声道:“我说的并不是普通的蛮蛮。” 叶青幽吃甜点的动作一顿,眼睛一眯,稍稍认真了起来:“哦?还请掌门赐教。” 沈玄英道:“世间有一种果子,名为风雷果。这种果子三百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再三百年才成熟。然而它奇怪的是,只有蛮蛮才能吃下它,并得到它蕴藏的力量。” “风雷”二字,听着就叫人知道是代表速度和力量的。 这正是叶青幽需要的东西:“蕴藏的力量?什么力量?” 沈玄英道:“风雷果有能让蛮蛮双翅变得更大,更有力的力量。据说若是蛮蛮吃下它,一挥翅便可飞千里远。又因风雷果中蕴含风雷的力量,蛮蛮不但像风一样快,战斗力也会提升。” 叶青幽眼睛亮晶晶的,他揉了揉小童的脑袋,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兴奋:“是嘛。既然如此,这种果子岂不是很难找到?” 沈玄英道:“确实是难。” 叶青幽道:“掌门才华如此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您一定知道什么地方有这种果子吧?” 还别说,沈玄英确实是知道。 听叶青幽如此拍自己的马屁,他不由得两眼一弯,道:“知道。我派云海秘境深处,正有这么一株果子。不过……” 叶青幽追问:“不过什么?”你这小绵羊!说话别说一半啊,吊人胃口,真是讨厌!! 沈玄英:“不过。此秘境只能筑基后期修为以下的人才能进入,若是超过此修为的,要么不能进去,要么进去后会受到某种惩罚。” “嘶。”叶青幽真不是第一次听到星云派的某某地方,只能金丹期以下或是筑基后期以下的修士才能进入。 他真是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不免烦道:“这种破规矩,到底是那个傻东西定下的?!” 沈玄英沉默一下,还是道:“我师父。” 叶青幽:“……” “咳。”叶青幽咬下最后一口点心。将眼睛瞟向别处。 他扯开话题:“嗯。那掌门知不知,要是强行进去会受到什么惩罚?” 沈玄英道:“这我就不知了。” 叶青幽又弄了点吃的:“那压低了修为,混进去摘了不就好了?” 沈玄英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这小流氓。休想在我眼皮底下犯这种事,若是被我抓到,定要罚你。再说了,你若压低了修为,风雷果自有守护果子的妖兽,哪是你想摘就摘的?” 如此一想,确实是难摘。 不压低修为进不去秘境,压低了修为摘不到果子。难怪了,这株果子在这秘境中那么些年,竟没人能拿走它。 叶青幽当然不会傻到被他知道自己进去,他试探道:“奇怪了。掌门既然说那个秘境除了筑基后期以下修为的弟子能进去,别的都不能进去。那你又是如何知晓里面有这么一株果子呢?” 沈玄英道:“昔年我还未进入筑基后期时,参加这个秘境时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 那这么说,这株果子年限久远,功力更强。 而且他现在已经进不去了,就算摘了他也不知道。 便是倒霉点,被他知道了。 到时候叶青幽将果子一藏,他也没办法治他! 沈玄英提醒道:“我可警告你,最近有一批弟子要进秘境内采药试炼,人数早已定下,多一人都不可。你可别去偷。你若是要,我再去帮你打听。” “好啦。知道了。”他摊摊手,“我还没那么傻呢,压了修为摘不了果子,不压修为进不去秘境。反正,就有劳掌门替我再问问咯。你放心,我是不会进去的。” ——嘿嘿,才怪! 叶青幽已经有打算了。 ——本鬼王想进去的地方,还没听说过去不了的! 羽翼丰满 三 三月。云海秘境中各类药材长得正好。 此处秘境为星云派紫竹峰名下的一个秘境, 秘境若无意外, 一般只许紫竹峰锋内弟子进入, 或学着辨认灵药,或采摘灵药加以运用。 但每年三月的试炼, 只要是星云派的弟子都可参与。 这处秘境三月一开启,其他时候都关闭着,让灵药自行生长。 此次进入秘境的只有三十名弟子。 这三十名弟子排成两列,他们修为都不高, 大多都是练气期,只有少数五六个才是筑基期。 未进秘境前,负责带队的长老道:“我只能送你们到秘境门口, 后面的事就要看你们自己了。先提醒你们一点,云海秘境内虽然没有多少危险,但某些高阶的灵药也是有妖兽看护的。” “现在我要说的是关于保命的问题, 你们切记都听清楚了。若是遇上高阶灵药别贪图, 远远避开, 它周围一定有看守的妖兽, 要是不小心走到妖兽戒备的区域,很可能会受到攻击。要是自己不小心走进去,别慌,妖兽要是没攻击赶紧出那个区域, 要是受到攻击, 捏碎手里的玉牌, 就能立马传送出来, 听清楚了吗?” 三十名弟子齐声道:“听清楚了。” 长老负手道:“听清楚就好。云海秘境危险不大,但每过三年还是有人重伤,甚至死亡,你们不要马虎。” “行吧,多的我也不说了。这是你们此行必须要采摘的灵药,每个人的任务不一样,只有在一月内采到才算通过此次的秘境测试。要是没通过的,今天六月再来参加。” 众弟子:“是。” 弟子们都接到了自己的任务。 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练气期弟子手持卷轴,随意看了眼。卷轴上,只有灵药的名字,没有灵药的图片,这名弟子数了一下,有十种。 别的弟子也拿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有的使劲拍拍胸口大呼了一口气,有的则立马愁眉苦脸,四处询问某种药的样子。 唯有这名练气期弟子,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卷轴收了起来。 有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不怀好意地笑道:“诶,陈音池。怎么样这次你要采的灵药是什么,难不难,能不能过了?” 此话一落,旁边顿时传出几声低笑。 陈音池极黑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相貌清秀,大约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半袖外套。 面对这人不怀好意的话,和周围的哄笑,他低头摸了摸后脑袋,小声道:“嗯……大概,这次是可以过了。” 方才笑他的人马上道:“大概?喂,你都参加了八次了,加上这次第九次。怎么还是大概,就不能肯定吗?”说罢,周围的笑声更大了些。 陈音池似是也觉得羞人,半天都抬不起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用手挠着头。 “好了。”带队长老适时地打断小辈的笑闹,冷声道,“进去吧。” 长老一开口,大家都站正了身子。 也因此,谁也没看到,陈音池唇边翘起的一抹笑。 这个“陈音池”当然不是真的陈音池。 事实上他的皮下是叶青幽。 秘境未开启前,叶青幽仗着自己目前的权利,从执法长老手中得到了参加云海秘境的弟子名单。 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叫陈音池的弟子,这人是紫竹峰的弟子,参加云海秘境已经有八次,可每一次他都过不了,不是采错了灵药就是时间到了没把药采齐。 这可真是太好了,叶青幽要找的对象就是这么一个人。 八次都没过,可想而知陈音池被紫竹峰上的弟子如何嘲笑。 他肯定想过的,而且是非常想。 既然想,叶青幽便如了他的意,办成他的样子进去帮他采。 叶青幽虽不是紫竹峰的弟子,更不是炼丹师、医者。但他对灵药的认知,比一般人多得多。 毕竟曾是化神期修士,他的见识可是很丰富的。区区几株低阶灵药,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他私底下找到陈音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哎呀。陈小友你真是太可惜了。” 叶青幽比陈音池也没大多少,但修真界的规定。练气期弟子见到筑基期弟子得叫一声师叔,筑基期弟子见到金丹期修士也得叫声师叔。 这与年纪无关,如此一推算,陈音池简单叶青幽是应该尊称一声“师祖”的。 就算两人就差一两岁。 叶青幽最擅长忽悠人。 三言两语就将陈音池忽悠得天昏地转,再将替他进秘境的事一说,这小傻子马上就答应了。 于是,两人向心魔立誓,绝不向外人透露半点。 轻轻松松就混进云海秘境,叶青幽一想起那个被他忽悠得得装成自己一月的小傻子,他就忍不住感叹——我真是坏死了。 没办法,沈玄英把风雷果的消息透露给叶青幽。 生怕叶青幽进去偷,他将他看得死死。 就算叶青幽表现得再如何不想偷,人家小绵羊也不信。 只好委屈一下陈音池,在莲华洞的一个洞室内呆上一月了。 虽然不觉得能瞒住沈玄英多久,但能瞒一时是一时,大不了他发现了,追问起来叶青幽就扯个谎,反正只要小绵羊没亲自逮到他,死不承认他又能怎么着? 叶青幽还真不信,这小羊能追到云海秘境内。 他可是最遵守星云派规矩的,要是自打脸进云海秘境只为抓他,那叶青幽还真是该好好反思反思,到底是自己真的坏破了天,让他看不下去,还是沈玄英他暗恋自己。 “哈哈。”叶青幽一入秘境,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便一枕双臂,自言自语地笑道,“说个笑话。沈玄英暗恋我。” 越想越觉得好笑,他边走边笑行了一段路。就突听不远处传出一阵少年的嬉笑声。 叶青幽这种人,坏事做尽,一听这声音,登时便抬手握住头顶的树干,一使劲就翻身坐到树干上。 坐到高处一看,只见嬉笑的那群人正是在外嘲笑他的那几人。 当即,叶青幽扯了个果子,拿在手里抛了抛,刚要扔出去给真正的陈音池报个仇, 不曾想,刚抬起手准备扔,还没扔出去。 一人重重踢了一脚树,叶青幽没站稳,往后一倒。 飞快坠下的一瞬间,叶青幽大脑空白一片,眼见一抹雪白色,心想好你个小杂种,竟敢偷袭我!便二话不说一把抱住他,也不清楚自己抱的是哪处,只想着你让我不好过,我也让你不好过! 被他抱住的人完全没想到会这样。 一人往下坠,另一人要接反而被抱住,没站稳下,两人以叶青幽在上,踹树干的人在下的姿势跌倒在厚实的绿草中。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糟糕了,那白衣人仰躺在草地中,两手虚抱着叶青幽,叶青幽把头紧紧贴在他的胸口,紧闭着眼睛死死抱住他的腰。 这种动作,任谁来看,都觉得暧昧至极,好似两个预备在草丛中打野偷.情的小情人。 然而,谁能想到,只有更糟,没有最糟。 这个姿势还没保持多久,就听一人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似乎是听到动静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的,谁知道竟看到青天白日之下,两个男子居然……居然做出这种事,还是在秘境里! 于是,也是混进来,很不幸看到这一幕的郑桦桉脸色刷地爆红,连连退了几步背过身去,狠骂道:“你们两个是他妈的什么人?打野居然在秘境里,那么刺激的吗!” ※※※※※※※※※※※※※※※※※※※※ 郑桦桉:我觉得我可能活不到这本书结束。 情窦初开 一 陈音池心底的想法其实和叶青幽类似。 瞒沈玄英?还要瞒上一个月, 这怎么可能? 沈玄英可是当今天下唯一的一个化神期修士, 是那么容易忽悠的吗? 但叶青幽说的信誓旦旦, 他拍着胸口保证只要陈音池不出莲华洞一步,老老实实呆在叶青幽说的那个石室中, 沈玄英就绝对不会发现。 退一万步, 就算被沈玄英发现了, 叶青幽也保证绝对不会连累到他。 其实陈音池已经有点后悔了。 可无奈一开始叶青幽说的话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 他脑子一热,再加上真的是不想再多进几次秘境惹人笑话, 便一咬牙答应了。 但在他答应前, 叶青幽可没说要让他伪装成叶青幽忽悠沈玄英一个月。 若不然陈音池死都不答应。 为了让他放心, 叶青幽说了个谎再次骗了他。 他这个谎说的很暧昧,大致内容是他和沈玄英之间有着不可说的关系, 总之就算叶青幽翻了天沈玄英也不会怎样。 半信半疑下, 陈音池不情不愿地伪装成他。 虽然觉得骗过沈玄英的可能不大, 但陈音池心里好歹还是夹杂着一线希望的。 哪知,刚伪装成叶青幽几个时辰便露馅了。 露馅的原因不是陈音池没遵守叶青幽的话,而是沈玄英出其不意,没按照叶青幽说的那样办事。 露馅之前,陈音池在对着一面镜子前前后后地照自己。 外界很多人都嫌弃叶青幽的出身, 可却不得不承认叶青幽这个人长得是真的好。 就算长大了, 成人了。这张脸依旧活泼顽皮, 偶尔弯弯眉眼, 或挑挑眉, 都是一副野气的少年样,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讨厌。 星云派中绝大部分人是不喜欢他的,但也有少数男女弟子倾慕于他的容貌和独特的个性。 每每这时总有人提醒他们:“你们可别被这小流氓的相貌蒙骗了,他啊,坏得很!” 陈音池对叶青幽无感。他是三年前刚入的星云派,对叶青幽的认知大部分停留在别人的描述里。 现在伪装成叶青幽,他忍不住凑在镜子跟前前前后后地照。虽然不是叶青幽真身,只是个伪装,但也足够让他好好看个遍。 叶青幽不知用什么法子使他的修为看起来有金丹初期,并表示只要沈玄英不强行放出神识查探,那么连他也看不出来。 再次在镜子面前转了个身,陈音池第十次由衷第叹息——叶青幽真的好看。 就在他叹息的一瞬间,只见一个提着食盒的白衣人从另一间石室里转了进来,一见凑在镜子前如一个大姑娘般沉迷自己美色的“叶青幽”,不禁一愣,紧接着轻轻笑出了声。 似乎是怕“叶青幽”不高兴,他笑的很克制。 将食盒放在一旁,憋笑道:“真是许久都没见你照镜子了。我还记得四年前初见你时,你连在水里都拿着一面镜子。” 陈音池是个普通弟子,没资格见掌门。 但尽管这人将周身的强大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可对于一个炼气期弟子而言,依旧强大到可怕。 他不敢去想这人究竟是不是沈玄英,但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能无视叶青幽定的规矩进出莲华洞,又是一身白衣,性格温润,这怎么看都和传闻中的掌门十分吻合。 一下子陈音池就站的笔笔直,变得畏畏缩缩,束手束脚。 而然心里再怎么慌,他还是忍不住想:原来叶长老那么自恋啊…… 不过一想也对,毕竟他真的挺好看的,刚刚他不就照镜子照了小半天了吗? 没听到他的回答,白衣人并不恼怒。 他掀开食盒,用一种无奈极了,又宠溺极了的语气,不痛不痒地轻轻训斥道:“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陈音池心底紧张得直打鼓。 白衣人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别怪我今日闯你的洞府。”他道。 “你要是按时吃饭,我也不管你。”说着,他将手中的一盘小炒肉重重一放,回头训斥,“我看你真是仗着我很少罚你,你就乱来。” 完了完了……陈音池想闭上眼,能用这种语气对金丹期长老说话的,除了掌门、几位峰主、以及几位太上长老外也没人了…… 就在他已经僵得无法动弹时,白衣人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罢了。过来吃饭吧。你把自己关在洞府中十几日,我听打扫童子说你一天都没有按时吃饭,这样很伤身体。让你辟谷你又偏偏不愿意。” 白衣人让他过去,陈音池便很僵硬地移了过去。 白衣人没说话,递给他饭和筷子。 陈音池看看桌上的菜,两荤两素一汤一甜点,每种菜都精致非凡,诱人无比。 他将筷子伸向一道素菜,那是一盘碧青色的小苦菜。 刚刚夹起,白衣人登时飞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臂。皱眉道:“你不是叶青幽。” 他说的非常肯定,陈音池额间溢出冷汗,和他对视片刻,马上低下头跪在地上。 他完全不敢抬头去看白衣人的脸色,浑身如坠进冰窟般凉。 白衣人再开口,语气已经不如刚刚那么温润,听着有些凉意和恼怒:“什么时候的事。” 陈音池额间滑下一滴冷汗,咬咬唇,他小声道:“今天早晨……” 后面的不能再多说了,毕竟他和叶青幽对心魔发了誓,要是说出对方在哪里,为什么在那里日后突破境界便会遇到心魔。 轻则突破失败,重则走火入魔。 好在白衣人并没打算问下去,想来怕是他对叶青幽的行踪,以及为什么去秘境心中有数。 “在这等我回来。”说完这话,白衣人便走了。 这个白衣人自然是沈玄英。 得知叶青幽真的去了云海秘境后,他找到师弟黎陌,将自己的打算与他一说。 黎陌很惊讶:“你要到秘境中去?” 沈玄英道:“是。此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他秘境中有风雷果。等我进去捉他回来,一同领罚。” 见师兄又被那小流氓牵扯,黎陌抽了抽唇角,冷哼道:“这个小流氓。” 再说沈玄英入了秘境后,他不清楚叶青幽究竟在哪,正想放开神识查探一番,便眼尖地看到翻身上树的一个少年。 他看那身手颇为熟悉,便悄悄走近。 谁知,这少年坏得很,见远处有一批弟子在嬉笑打闹,像是见不得人家好似的,随手在树上扯了个果子,拿在手中抛了抛就准备砸人。 这种举动当真是十分熟悉了,沈玄英立即靠近他,想一想,居然没用本相,而是瞬间压低了修为,化成了一个白衣青年。 做好这一切后,沈玄英不再迟疑了,抬起脚狠狠地踹上树。 如他所料,树上的少年毫无堤防,被树一晃向后倒下。 见他飞快坠下,沈玄英展开两只手,本想接他个满怀,不料这人反映超出了他的想像。还在半空中就飞快一转身子,想着他让他倒霉,他也不让他好过,竟选择两败俱伤,用力一抱沈玄英的腰,双双倒在草地中。 其实草地很厚。就算垫底的是沈玄英,沈玄英也不觉得有多痛。 只是抱着他的人脑袋紧贴他的胸膛,双双勒得更是紧,反而让沈玄英比摔一跤还要不舒服。 趴在他身上的人不走开,他就起不了身。 双眼微微一低,看向自己的胸前,从他的这个角度,只见少年紧闭双眼,侧着脸贴在他心口。 想想这少年是谁,再想想他以本来面目趴在自己的身上,闭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双手紧紧勒住自己的腰不让他起来的模样——沈玄英猛地红了耳尖,极度紧张之下竟从地上坐了起来! 偏偏这时,被他们刚刚的姿势吓得转过身退了数步的那人大声道:“你们两个是他妈的什么人?打野居然在秘境里,那么刺激的吗!” 沈玄英这辈子都没感觉那么羞赧过! 说实话,若非叶青幽还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起来,若非自小性格就不允许他这样做,若非他身为掌门…… 要不是,以上三个条件都妨碍着他。 ——否则今日缺了一个条件,他都会将说这话的人一巴掌拍出天外! 哪怕是他先吓人家在先。 但,就是不讲道理了! ※※※※※※※※※※※※※※※※※※※※ 郑桦桉【风暴式哭泣】:看到没,我就说我肯定活不到这本书结束吧! 陈音池【摔碗】:我感觉我要酸了,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狗粮! 情窦初开 二 叶青幽只觉得莫名其妙, 方才那人踢了他站的树让他摔下来, 还没和这小子理论一番, 不料来了个思想及其不简单的人随便说了句话, 就羞得那小子推开叶青幽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为什么说他是羞跑的呢,因为他整个耳朵都是红红的。 这不由让叶青幽站起身子,弹弹衣裳上的草:“就这种程度的脸皮, 还想当个英雄伸张正义?小爷一句话就能羞死他。” 叶青幽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那人踢了他站的树,踢了就踢了吧,他并不想和任何人有什么牵扯,能少解释一次比什么都好。 因此临走前, 他拍了拍也隐藏了身份的郑桦桉, 道了句:“谢了。” 郑桦桉也到了快突破金丹期的日子,他近来在开炉炼丹,可还差一味草药。多处寻觅不到后, 只好像叶青幽这样给一个弟子一些好处,顶了他的位置进秘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草药。 他没认出眼前的人是叶青幽, 叶青幽也没认出他是谁。 愣愣地看看自己身后,又愣愣地看看越走越远的叶青幽,他才极慢极慢地放下捂着脸的手,有些不确定地道: “难道刚刚我碰到的是一个单方面强.奸的事, 现在被我打扰了, 行凶的那一方跑了?”不然没道理, 这人对我说谢了啊…… 郑桦桉并不觉得自己的思想有什么问题。 离开了这里, 叶青幽运气不错,走走晃晃碰上了两种卷轴中必采的草药。 他此次的目标是风雷果,过秘境要采的十种药草对他来说太简单了。秘境虽大,但以他的阅历只需三天就能全找到,剩下的时间要么闲着,要么到处晃一晃。 但碰到草药,叶青幽还是抬手采了。 风雷果的位置沈玄英并未告诉他到底在哪,云海秘境十分大,因此想找到还真是挺不容易。 三日后。叶青幽独自在一个简易搭起的三角形木房外坐着,他右脚边推着一推火,火光呈橘红色,噼里啪啦的,在寂静的夜色中十分清晰。 借着火光,他细细读着一本卷轴:“风雷果,一般长在悬崖断壁中部,成熟的风雷果一半是浅绿色,一半是冰蓝色,在它周围有厉害的妖兽看管……” 读到这里,叶青幽借着火光和秘境内的夜色往远处看,他皱皱眉:“悬崖断壁的中部?云海秘境的悬崖我都找了个遍,并没有看到过风雷果的踪迹啊。” 倒不会被人采了,只要果子在云海秘境,叶青幽就一定能把它折腾出来。 毕竟风雷果属于稀罕的果子,见到它的人肯定是想要的,但平心而论金丹期以下的弟子有什么能力能采到它? 据叶青幽这几日的了解,守护风雷果的妖兽至少有金丹中期的修为,且它的修为,不像叶青幽四年前在仙盟大会上杀的那只金丹期邪祟那么简单。 总而言之,棘手得很。 叶青幽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谁想,就是这一睁眼,一闭眼的接档口,他面前就站了一个人。 叶青幽怔了怔,不动声色地收了手中的卷轴,抬起头打量了这人一眼。 哦。想起来了。 这小子就是那天踢树,阻止他使坏用果子砸人的人。 但是他不是被那谁谁谁的话羞得跑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凑上来了? 叶青幽翘起一条腿,坐在一颗倒了的树干上,晃了晃脚尖。 “有何指教啊?” 其实这小子长得挺不错,叶青幽想。 微微弯着的眉,一双乌黑的星眸中倒映着漫天的星辰和橘色的火星。嗯,叶青幽看着他,从他俊美的五官中看出少许温柔的韵味。 这让叶青幽忍不住拿他和沈玄英作比较。 他想,怎么回事,当年我一个温柔的人都没见着,怎么这辈子温柔的人跟满地撒欢似的,随便一抬头都能撞上一个? 还有,真不是我想说。怎么他们这些人都爱极了雪白色的衣裳,沈玄英喜欢,这小子也喜欢。 但要叶青幽摸着良心说的话,自然还是沈玄英更加好看一些。 眼前的这个小朋友,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嫩了。 在心底对人家从头到脚评论了一番,叶青幽都不见这小朋友说一句话,反而像个木头似地杵在他的跟前,一动不动,微微喘着气。 见此,叶青幽理解了。 他想肯定是这小子采什么草药的时候遇上了妖兽,他只有炼气期的修为,打必定是打不过的,所以一路被妖兽撵得狂奔,好容易奔出老远,见到这里有火光连忙凑过来,谁想一过来竟是那个被他从树上踢下的人。 这样想想还真是好尴尬。 难怪这小子不说话,不动,也不离开。 叶青幽猜他肯定是紫竹峰上的弟子,紫竹峰弟子不善战斗,妖兽说不定还在附近,他不敢走,但因为从前亲自踢过叶青幽,又不好意思搭话。 叶青幽绝对是个眦睚必报的人,本来这时候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要恶整一下这个小朋友。 可今天叶青幽心情不错,加上这小朋友有些像他忽悠了的沈玄英,在心底稍稍纠结了一小下,叶青幽主动放弃了。 他不打算恶整他,准备放他一马。 挑了下眉,他拍拍身边的树干,道:“坐下吧,你是不是遇见妖兽了,跑得那么急,脸都红了。” 少年身子僵了僵,但还真坐到他身边了。 叶青幽叹了一口气,道:“哎,你们这种温柔的小鬼,就是脸皮薄。” 叶青幽没发现,少年放在膝上的手不自然地曲了曲。 他接着问:“叫什么?” 少年沉默了许久,半晌道:“吕浊恒。” “行吧。”叶青幽拍拍手,准备进他随手搭的简易小屋中,“今天你就在这呆一夜吧,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我睡了。” 瞧着他真进了小屋子中,吕浊恒站起身,忍不住跟了两步,似是想对他说点什么,但结果还是作罢,任他进了小屋子中。 次日中午,叶青幽一大早就轻装上阵踏上继续寻找风雷果的道路。 只是,他实在不知今日究竟是第几次回头,一回头就看到跟着他的那条小尾巴:“跟着我做什么,你不能因为在我那借宿了一晚,就赖上我吧?讲不讲道理了!” ※※※※※※※※※※※※※※※※※※※※ 这两天家里闹矛盾,今天终于解决了,恢复更新。 情窦初开 三 被小尾巴跟了整整一天, 叶青幽也不由得有些烦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对这种乖乖小孩收留一夜已经是极限, 再要他做点什么,比如将这小朋友带在身边什么的,叶青幽绝对是做不到的。 带他在身边,凭什么呢?全世界皆他爹,采个风雷果还要拖个崽? 不可能的, 叶青幽拒绝。 进到秘境里的这些日子, 叶青幽一直独自一人行动。正是因为独自行动,让他见识了云海秘境究竟有多大。 这么说吧, 这几天他一个人都没遇上。哪怕一直向前直走, 也没走到头。 从前叶青幽进的那些秘境,就算大,但不至于一个人都遇不上。云海秘境危险小,修士可御剑飞行,照理说就算在地上走着时碰不到一个人, 但御剑在天上飞时, 总不至于还是遇不到一个人。 也难怪了, 这小朋友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哪怕不跟他讲一句话,他还是要跟着叶青幽。 毕竟一个人自己呆一个月, 就算没危险, 又有谁挨得住这份寂寞。 人都是喜欢抱团的, 怕是也只有叶青幽这种孤独惯了的人, 才能面不改色地独自呆着——反而对他而言,有人才真是不安全。 一开始叶青幽还能对跟着他的小尾巴视而不见,可这种被人不远不近跟着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他毕竟是个坏人,是个坏事做尽,杀人如麻的坏蛋。 试问有哪个坏蛋喜欢这么被人跟着的? 你停他就停,你走他就走。 永远保持着能直接用眼看到对方的距离。 有几次叶青幽被他跟得烦了,出言轰他走,人家就像听不见似的,等叶青幽轰够了,迈开脚,他也慢吞吞、温温柔柔地跟着走。 让人窝火。 叶青幽猜他是紫竹峰的弟子,紫竹峰弟子不善战斗。于是他干脆做出要打他伤害他的举动,这小朋友挺机灵,叶青幽去追他,他就跑。 等不追了,继续走,他又跟回来。 “操。还真他妈是条尾巴了!”叶青幽骂道。 他现在就祈祷着赶紧碰到一群人,好把这条尾巴塞给别人,不想天不遂人愿,一整天他都没看到半个人影。 他现在是“陈音池”,又进到这种秘境,不好对这个小朋友做什么,哪怕想撵他走,还不能过分! 叶青幽从没遇到过这种人。 在第无数次感叹“岂有此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后,他只能暂时拖着这条尾巴走。 他悔啊。早知道会这样,昨天晚上死都不会收留他一晚。 要是没收留他,就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面冷心好的好人,让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当尾巴。 哎,都怪那个还在秘境外的小绵羊…… 若不是他,叶青幽也不会见这小朋友面目有些温柔,就收留了。 …… 沈玄英并不知叶青幽又将错误强行按到他头上。 叶青幽烦着,他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叶青幽是个做事很果断的人,一旦有什么想法,他马上就能决定并行动。 沈玄英平时也是个果断的人,但不知怎地自从一入这个秘境,他就有些纠结。 现在确实是认出叶青幽来了,他心里依旧是想抓叶青幽回去领罚。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他要以哪种形式出现在叶青幽面前呢? 是直接上去抓住他,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坚定并冷漠地说:“跟我回去领罚”呢,还是先跟着他,默默收集他偸入秘境的证据,等他一出去就逮住他? 沈玄英很纠结。 在他的心目中,当然是更偏向第一种。 可他对叶青幽实在是太了解了,这次不行,就算被狠狠罚了一次,他肯定还是——老子错了,下次还敢。 这次采不到风雷果,他势必还要再入一次。 沈玄英相信,就算他重新找来一颗风雷果,不用叶青幽动手去采,亲手放在他的手中,叶青幽还是会来。 用叶青幽的话来讲就是:“一颗用着,一颗存着,有备无患。” 沈玄英扶额。 这次他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一是不该告诉他风雷果的位置。 二是不该身为掌门,公然无视门规亲自到秘境中抓人。 可仔细想想,沈玄英他也不知道叶青幽那么需要风雷果。说的时候他仅仅也只是单纯一说,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其次,到秘境中亲自抓他,沈玄英的出发点没问题。他身为掌门确实有职责维护门规,抓叶青幽合情合理。 可他一时冲动,忘了叶青幽的个性。 哎。沈玄英抱着腿,坐在草地上望月轻叹。 云海秘境内的灵药是随进入的人采的,叶青幽进来,虽违背门规,可他要真有本事将风雷果采了,沈玄英也不能收了他的风雷果。只能因他犯了门规,惩罚一通。 此次进来抓人注定是无功而返了。 沈玄英很惆怅,早知这样就不进来,在外面堵人就好。 叶青幽没辟谷,现在又到了夜晚,沈玄英隔得不算远,亲眼看到叶青幽生了火,两三下搭起一个简易的小住所。 沈玄英不由想,动手能力很强。 沈玄英是修士,又是出身极好的修士,自然没经历过叶青幽在外流浪的日子。因此叶青幽搭起的简易住所,说实话沈玄英真的不会。 叶青幽住所附近有一片清澈的池塘,沈玄英眼巴巴地望着他搭好住所,脱掉最外面的青色半袖外衣,接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卷起裤腿和袖子下水摸鱼。 叶青幽摸鱼的技术非常高超,小半会儿的时间就站在水中,朝岸上甩上来三条肥美的大鱼。 看着他重新上了岸,处理干净鱼,接着就用树枝穿着鱼架在火上烤后,一阵阵清甜的鱼香随着风吹向了沈玄英。 沈玄英愣了愣,看看灯火通明的那边,再看看自己凄凄凉凉的这边后,默默抱紧自己的腿。 他今天晚上,坚决不要看那边。 死都不看! 然而,在那边鱼香味淡了点,忽地听到一阵清晰地入水声后,沈玄英还是猛地回头。 他看到叶青幽再次下水了。 火堆上还烤着一条鱼,但离池塘稍稍有些距离,招不到池塘里的景象。 这次叶青幽应该是往池塘中心走了走。 沈玄英坐在地上仰着头猛看一阵没看到他的人。 但想到这个秘境危险并不大,他就又抱着腿坐好,耳朵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听了好久都没听到那人上岸的声音,沈玄英不由移了下身子。 他本来是背对着叶青幽的方向,现在变成正对着他的住所。 火上的鱼半天没人翻一面,微糊的味道伴着风吹到沈玄英这里。 于是,他终于坐不住了。 站起来往池塘中看了看,池塘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 担心叶青幽的安危,他立即快步走去,越走近池塘,就越能借着天上的月光将水里的景象看的清楚些。 一开始没看到人,随着他走得越走越近,他逐渐看清了。 水中有一个人,他长长的发散在水中,赤.裸光滑的肩暴露在水上的空气中。 这副身子白皙光洁,只能看到露出水面的肩膀,和水中若隐若现的背部。 单看这些,实在是显得有些消瘦单薄。 很奇怪,这明明是个男子,可这一幕却丝毫不让人觉得难看。反而还想让人默默欣赏。 自然。沈玄英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他是君子,碰到别人沐浴头一个念头是避开。 确定叶青幽无事,他就准备回自己刚才呆的地方继续抱腿。 一连退了两步,准备转身,水里背对他的人“哗啦”一声站起。 沈玄英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及其不君子地把人家的私密部位看的清清楚楚! 面对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他踉跄地往后撤了几步,一张雪白的俊脸迅速升温! 情窦初开 四 “啧。”叶青幽慢吞吞地系腰带, 他抿了一下唇, 没去看边上坐着的人。 倒不是他不想看, 而是不用看他都知道现在那人有多羞愧尴尬。 他没忍住,悄悄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轻轻哼道:脸皮薄的人就是这样, 随便做错点什么事不用别人怎么着, 羞也能羞死他们。 话虽如此说,可叶青幽很想抓住他晃一晃,好让他认清楚露的人是叶青幽,被看的人也还是他。他这个看的,反而比被看的还要害羞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表明, 叶青幽的脸皮厚比城墙不知羞耻吗? 真是岂有此理! 叶青幽愤愤不平。 将腰带系好, 他一抱手, 俯视眼前的人:“好了。你解释一下吧。” 果然如他所想,这人当真是紧张羞愧极了。他坐在石头上双脚并拢,两手微微卷曲放在大腿上, 一颗脑袋抬也不敢抬,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巧又紧张。 活像个做错事被爹娘师父亲自抓到的可怜虫。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紧张地动了动,声如细蚊:“我……我,我……” 叶青幽:“你什么你?” 他这么一开口,那人声音顿时更小了:“我, 我在那边看你下水……后面许久都不见你上来, 我以为你, 你碰到什么危险了。所以, 就过来看一看……”哪知这么巧,正好看到你背着身站起来。 最后的这句话自是不必再说。 若要问叶青幽他信不信这话,答案是他当然相信了。 毕竟这种人,你说他能做出偷看的事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况且叶青幽是男子,活生生的男人,这人也是个男子,叶青幽还不信了他能是个断袖。 但是,信归信。 他看光了叶青幽,叶青幽也不愿被他白白看光了。 就算是同性,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让别人看的。 人都是有底线、有隐私的。 想了想,叶青幽为难道:“哦?是嘛。你今天一直跟着我,看到我下水许久都不上来,你说你因为担心我所以过来看看。那么我想问你咱们很熟吗?” 沈玄英手指一曲,一颗脑袋刹那间又低了低。 叶青幽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抱着手在他跟前走了两圈,又道:“我就说实话吧,咱们也不认识,更不熟。今晚再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我们就分道扬镳。” 叶青幽原以为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又发生了这种事,这个脸皮薄的家伙应该会立马同意,甚至马上离开。 谁知,他脸皮薄没薄对地方,厚更没厚对地方,居然想也不想地摇摇头,低声道:“不走。” 叶青幽顿时大吃一惊,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道:“不走?你为什么不走,跟着我干嘛?” 沈玄英来到这个秘境本意是抓他去领罚,可进来后才突然想起自己忘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叶青幽这人,这次拿不到,下次也一定还是会混进来。再拿不到,他一定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权衡之下抓是不好抓,倒不如让他采了,等出去后再重重地罚。 但是。不抓他,其他的问题又随之而来了。 沈玄英来这里什么事都没有,除了跟着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云海秘境一旦关闭,若非紧要事件,比如有人违规要把这人抓出来,亦或是某个弟子有生命危险外,时间不到里面的人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 他跟着叶青幽,一方面是没地方可去,一方面也为了监督他不干坏事。 可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老实说出来的。 但沈玄英不是会说谎的人,因此他回答道:“没地方可去。” 叶青幽还真没想过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在他的意识中,和沈玄英类似的人在人群中都是很受欢迎的,只有他这种出生又不好,又不会迎合别人、委屈自己的人才会受到众人的排斥。 谁想,今日竟颠覆了他的认知。 叶青幽确实不知道眼前的这人出生如何,但说实话。这人真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人,既然如此为何其他弟子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同行? 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叶青幽不想和他一路:“你没地方可去关我什么事?” 沈玄英不说话了。 次日清晨。依旧是昨日那样,叶青幽一走,后面的人立马跟上。 走快了甩不开,走慢了更甩不开。御剑飞他跟着御剑,叶青幽躲起来他也能神奇地找到他,都快让叶青幽觉得这人是靠鼻子找人的。 在经过几天的甩与被甩的追逐战后,叶青幽无法动手,只好被迫接受。 这天两人一起走着,沈玄英一边走,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叶青幽两眼直视前方,在他第十次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后,终于忍受不住了:“干嘛?” 沈玄英一直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他本来差点就要将想说的话脱口而出,好在使劲压下了。 他想了想,直接问的话可能太过刻意了,应该在问这个问题前再问个随意的,不管怎么样掩饰一下总不会有错的。 沈玄英琢磨着,慢慢地开口道:“你……你走了那么久,是在找什么?” 叶青幽心想这人可真能忍,居然跟着他憋了那么多天才问出来。 他没怀疑,也不打算隐瞒,直接道:“采风雷果。” 沈玄英:“……哦。” 他这一声不经意的“哦”倒是“哦”的非常是时候,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练气的小弟子,要是他表示出知道风雷果,甚至询问风雷果那么难采,你打算怎么采之类的话,叶青幽就该怀疑一下了。 虽说某些练气期的弟子中确实有喜欢翻看各种古书集的,但总不会那么巧,叶青幽要采风雷果,他就正好知道。 这绝对会引起他的怀疑。 但这一声“哦”,倒让他表现的真的像一个正常的练气期弟子该有的表现。 虽然其实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现在倒是歪打正着,让叶青幽对他的最后一丝怀疑彻底打消了。 做了点铺垫准备,沈玄英接着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自从叶青幽成为金丹期修士,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他。 沈玄英尽量将自己表现得随意些:“你知道叶长老吗?” 叶青幽脚步微微一顿,眯起眼睛看向他。论装模作样就算一百个沈玄英加起来也比不过叶青幽,叶青幽自然多了。 他先是微微抬头思考了一阵,片刻后询问道:“叶长老?哪个叶长老,你说的难道是那个叶青幽?” 沈玄英看了他一眼,才点点头:“嗯。” 叶青幽语调扬起一点,懒洋洋的:“哦,原来是他呀。他么我自然是听说过的,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沈玄英道:“我近日,近日听到一些闲谈。” 叶青幽:“什么闲谈。” 沈玄英:“我听一些人说,自从叶长老出关后性格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还有他对掌门,似乎也不如四年前亲近。” 这些话并没有引起叶青幽的怀疑。 星云派中是怎么样的,叶青幽最清楚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不错的,但也有那么一些人,整日传播某某某的闲话。 叶青幽一直都是星云派众人最喜欢谈论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他也只是在想,这些人真的是闲得出屁了! 这种事也值得拿出来说一说?甚至一群人好好讨论研究,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当真是太闲了。 在心中暗戳戳地想了想,再评价了一番。 他摸摸下巴笑了笑。 他想到一个比较好玩的事,虽然这件事并不是真的,但拿出来吓吓小孩子,不痛不痒地哄他玩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叶青幽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想他也跟着讨论一番,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吗? 这种事叶青幽还是挺上道的! 不就是八卦乱说一下吗,这有什么? 反正都是乱说了,说点太平凡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要说就该说个刺激的、不一样的! 叶青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他这幅模样完全符合一个八卦弟子的形象,他对此也是万般满意。 “我跟你说个秘密。”他道,“要不是觉得你和我有点缘分我才不告诉你,这事呢保证是真的,你别听外面那些人乱传,他们知道个屁!这个叶青幽呢,他呀实际上是个断袖,断袖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这个我就不多做解释了。” “早在四年前他还没闭关之前,就瞧上沈玄英了。他喜欢他,偷偷地喜欢着,但又不敢说。所以之前使劲粘着他。至于现在为什么不粘了,倒不是不喜欢他了,喜欢还是喜欢的。但人长大了,见到自己喜欢的人总会害羞,大人嘛,你应该懂的,都会有某种冲动。” “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就更冲动了,一冲动难免要出丑,你现在懂了吧?” ※※※※※※※※※※※※※※※※※※※※ 叶青幽:我、害、我、自、己!!! 情窦初开 五 沈玄英惊呆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 瞪圆了眼睛。 叶青幽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来, 一回头就见他睁圆了眼睛, 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对。没错。就该是这个表情。 叶青幽对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 心中满意,他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一抱手臂, 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玄英眨了眨眼睛, 这才勉强回了点神。 他不看叶青幽的神情, 只难为情道:“你,你怎么知道?这种事不可胡说。” 叶青幽理直气壮:“我就是知道啊。你要是不信, 嘿, 你亲自去问问叶长老啊。或者问问掌门也行。” 沈玄英喉结微微一动, 竟是难得有些气了,他一甩袖子, 声音有些冷又有些急:“你这些话一听就是胡话!” 叶青幽“哦”了一声, 慢悠悠地凑近了他。 他将上半身靠过来, 两人挨得极近。 沈玄英能清晰地感受到叶青幽微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靠的那么近,他甚至能闻到叶青幽身上玉兰花的清香味。 叶青幽压低了嗓音,他的嗓音本就好听微哑,独带一丝顽劣。 现下压低, 说话时只让人觉得轻慢缠绵, 令人心跳加速。就仿佛有人拿了一根羽毛在心上轻轻地碰了碰、挠了挠。 他低低一笑:“怎么是胡话呢?你又不是叶青幽, 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他的话几乎是贴着沈玄英的耳朵说的, 惊得沈玄英顷刻间往一旁躲去, 羞得耳尖微红。 叶青幽没发现他的异样,笑道:“你躲什么?回来!”说着就要伸手将他逮回来。 沈玄英马上又离他远了些,站到阴暗处撇开脸,将红耳尖藏起来。 他防备着叶青幽,生怕他一把将自己扯到光亮处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说话就说话,你不要动手动脚!” 叶青幽奇了,他感受到这小朋友的变化。心道:你又不是沈玄英,反应那么大做什么?况且就算你真是沈玄英,被我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喜欢上,你慌什么、急什么?难道不该偷着乐,半夜在窝里笑出声吗? 叶青幽是个流氓。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流氓。 既然是流氓,流氓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当然是调戏小朋友啦! 当即,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他又蹭了过去,可惜,每往前走一步,那小朋友就往后退一步。 叶青幽邪笑道:“现在才知道害怕啦?我之前给过你机会的,可你就是要跟着我。我看看四周啊,嗯……一个人都没有,又是在山谷里。欸,你看周围风景那么美,咱们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浪费了?” 沈玄英慢慢地向后退,终于他的背靠到了石头上,退无可退了。 叶青幽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高大过,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座小山,将面前的这人覆盖在自己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嘿嘿!”邪恶地笑了笑,他举起一双狼爪,露出锋利而森寒的尖牙,就要扑向面前的小羊,咬断他的喉咙! 却不料,狼爪刚举过头顶,就被羊蹄子抓住了。 小羊道:“别闹。” “……” 叶小狼挣了挣被羊蹄子抓住的一双狼爪,没挣开。 “你松松呗,力气太大了。”叶小狼道。 听他这么一说,沈小羊真的放轻了力气。 沈玄英念道:“云海秘境虽没什么大的危害,但山谷这种地方藏有很多高阶灵药,这些灵药都有妖兽看守,不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山谷里美丽的风景都是假的,这里危机四伏,你怎能掉以轻心干别的事? 担心自己知道的太多,引起他的怀疑,沈玄英又加了一句:“我师父说的。” 叶青幽怀疑他师父就是紫如萱。 只有是紫如萱,他才能偶尔碰到沈玄英,只有碰到沈玄英,他才会沾染上沈玄英的臭毛病——爱念叨。 要不是考虑到沈玄英是掌门,不可能跑到这里面跟他鬼混,他都要怀疑这小孩是不是沈玄英变的。 叶青幽无父无母,自然体会不到别人被爹娘男女双重混合念叨的痛苦,但在这一点上,他和大多数人都一样,最讨厌有人管教念叨。 于是他妥协了,笑眯眯地收回狼爪子:“好的,不闹了。” 叶青幽以为此事算是告一个段落,却不想沈玄英竟一直挂念着他说的话。直到三天后,才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你是胡说的。” ——叶青幽每天都胡说了一堆话,压根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等到沈玄英所有所思地提醒道:“你说叶长老喜欢掌门,我觉得不可能。” 叶青幽抬着脑袋望天一阵,才记起三天前自己干了些什么。 叶青幽喜欢沈玄英?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自己说的胡话,自己要负责填好并完善。 因此叶青幽波澜不惊地反问:“哪里不可能?” 沈玄英道:“你说他喜欢他,让我去问叶长老就算了,问掌门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是叶长老偷偷喜欢掌门,既然是偷偷的,掌门怎么可能知道?” 叶青幽懂他的意思,无非就是你说胡话说漏嘴了。 但叶青幽这种人,什么话他都能圆回去。他开口道:“我没说错。问掌门是问的出来的。” 沈玄英道:“怎么问?” 叶青幽笑笑:“谁让你问他知不知道叶青幽喜不喜欢他,是让你问叶青幽是怎么对他的。” 沈玄英低头沉思,幽幽是怎么对我的……大概,一直都嫌我烦,不想看到我吧…… 正巧,叶青幽说道:“你不懂。喜欢一个人看到他不一定非要两眼含春,深情脉脉。某些人因为性格问题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使劲欺负他,让他不得不注意到自己。还有的人越喜欢一个人,他就越做出讨厌那个人的样子,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小秘密。很显然,叶长老是后者。” 沈玄英听得十分怀疑,但他本人从没喜欢过谁,实在是不能理解。 可转念一想,叶青幽的性格让他两眼含春、羞得脸颊绯红……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 如此想着,只听旁边的人哈哈笑道:“我要是叶长老,就对掌门下媚药,强上了他!” 沈玄英:“……” 心中正复杂着,沈玄英动动唇正想说点什么,便听头顶传出一声野兽的嘶吼。 这声嘶吼充满了威胁性,山谷下的两人双双抬头。 叶青幽眼睛无比尖,一眼就看到半山腰上一颗蓝绿相间的果子! 叶青幽道:“哼,不枉我在这找了三日,总算是在这个破秘境里找到了!” 说着,他便一踏脚下的地面,凌空飞起,欲要夺悬在半山腰上的风雷果。 叶青幽本以为会有及其厉害的妖兽,至少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地采到果子。 岂知竟是出奇的顺利,他轻轻一跃,踩上飞剑,去到半山腰将果子一把摘下! 这顺利的惊人。 就算是叶青幽,在轻易触碰到果子时都不由一愣。 愣过后,他操控着飞剑下降,刚准备跳下来,便察觉上方刮来一阵疾风,他忙扔出一张符挡。 疾风来的快,去得更快,隐隐只能看到疾风中有一只雪白的妖兽,妖兽拖着长长的七条巨尾。看清了妖兽,叶青幽心中一咯噔,不顾飞剑离地的距离,纵身一跳! 妖兽见他要逃,自口中吐出一阵粉红色的香气,再次嘶吼着冲他扑来! 叶青幽失算了。 就算是他纵身往下跳,拼命捂住口鼻,也还是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失算了。 风雷果风雷果,这怎么听都该是由鸟类妖兽看守的果子,什么时候轮到这种妖兽插一脚了? 而且书里也明明记载着,看守风雷果的是凶残食人的鸟妖,不该是带绒毛拖尾巴、连禽类都不是的七尾狐妖! 情窦初开 六 叶青幽小腹又热又酥, 仿佛是被万千只蚂蚁细细啃食一般难受至极。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 不愿让跟着自己的小朋友看到自己的丑态, 他拼命逃向了远处。 如今全身都被一层薄汗覆盖,他无力地靠在一块石头上轻轻喘着热气。 当真是失算了。 可谁又能知道一向名声极好的星云派中会有这种妖兽? 七尾狐妖妖力其实不算厉害, 但它的媚术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了。 方才趁叶青幽不备, 它嘴一张, 吐出了一团含杂强烈媚药的粉色雾气, 就算叶青幽反应再如何快,也还是准备不充分, 吸入了一点。 单单是这一小点点, 就能让他情难自已, 无法克制! 狠狠吐出一大口热气,他靠在石头上的身体越来越软, 已经到了无法站直的地步。 其实叶青幽好歹是名金丹期修士, 不仅如此他从前还是位化神期的大修士, 见识是非常多的。 如果现在他能放弃目前的伪装,恢复金丹期的修为,稍稍打坐一阵,自然能驱除体内的媚毒。 但苦就苦在沈玄英的师父定下了一个规矩——凡是筑基中期以上的修士若无必要事件,不可轻易进入云海秘境, 否则就要受到某种惩罚。 会受到什么惩罚, 连沈玄英这个做掌门都不清楚。不过叶青幽猜, 每个秘境都有自己的护法大阵, 搞不好他一暴露自己的真实修为, 天上就劈来一道雷…… “我操。”叶青幽喘着粗气,轻轻骂道,“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平时也就算了,但现在别说顶住雷,抬一下手指他都觉得无比艰难。 但好在,不幸中的万幸。那个小朋友并没有中媚毒,若不然……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 想着,叶青幽脑袋越来越迷糊,他仰着头,用一双眼睛俯视不远处的一汪深潭。 那潭水位处阴暗处,似乎是常年不见光整个潭水寒气森森,幽幽地飘动着白雾。 有白雾,说不定潭水深得很。 叶青幽的脑袋已经有些迟钝了,但这还不至于影响到他的思绪。他继续想,潭水凉好啊,越凉越好,最好冰得冻人刺骨,正好可以解解我身上的火。 但他转念又想,不行,水潭太深,说不定底下有东西。 在不清楚是否安全时,不可盲目跳下去…… 其实多年前叶青幽也中过一只七尾狐妖的媚毒,那时的情况比现在还要遭。 他愣愣地歪头想了想,思维愈发缓慢了。 那一次,他似乎已经是元婴期的修士了,位居星云派九峰峰主之一,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 那时叶青幽还没有离开星云派,夏不遮也和他一样,身为一峰之主,可惜两人关系已经破裂。 好像是带着峰内的弟子出任务吧,却不想,因为毫无心理准备,他也像这次一样中了狐妖的媚毒。 吸入的气体比现在还要多得多,他整个人完全没意识,只记得似乎在疯狂中,他推倒了一个人,撕开他的衣裳一口咬上他的肩头。 口中渐渐浓郁的血腥味冲散了他的欲.望,他想睁眼看看自己咬的是谁,却浑身无力,只记得对方一双极黑的明亮眸子。 “……” “我真是佩服我自己。”叶青幽抬着头无力道。 他想稍稍支起身子,却发现连骨头都酥了,如此便作罢,继续在原地抬头靠着石头。 “咳。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居然还能回忆以前的事,真是厉害了。” 可不是厉害了吗,他人虽跑了,但那只七尾狐妖可是还活着呢。 刚念叨到这,便听头顶传来一声悦耳动听的男音。 这声音明显年轻得很,带着股妩媚妖娆的滋味,轻轻撩拨着下方的叶青幽:“呵呵。小哥哥跑那么快做什么?中了我的媚毒,一个时辰内不做点什么,你可就要欲火而亡了呢。” 叶青幽很想往上看看,但可惜他抬不起头。 他心中种种念头飞速转着,要是现在还能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他必定会抱怨一声自己倒霉——遇上七尾狐妖就算了,遇上修成人形的七尾狐妖这是什么狗屎运气? 狐妖见他不能动,心情格外好。 他收起了多余的六条尾巴,只剩下一条巨大雪白的尾巴在后方轻轻摇晃着。 狐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无害地眨了眨眼:“看守这枚风雷果的鸟妖被我吃了,吃了它后我修为大涨,一下有了人形。本来见这果子颜色好看,准备等我再厉害点,就带着它一起出这个秘境,谁想竟被你采了。” 他没说要叶青幽还回来,想来是看上了比果子更好的东西。 果然,狐妖舔舔嘴,靠过来:“比起果子我更喜欢你,怎么样,咱们来快活快活,我们狐族最精通床笫之事,虽然我也是第一次,但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说着他的大尾巴轻轻搔过来,微微盘上叶青幽的腰。 叶青幽看看面前的这只狐狸,狐狸头上的耳朵尖尖圆圆,脸蛋漂亮精致,虽然很诱人,但叶青幽对他并无任何想法。 就算再好看,这也是一只狐狸。 叶青幽虽然是个流氓,但还不至于流氓到这种程度,人畜不分。 他死憋着自己小腹中的欲火,额间又浮出一层热汗,冷冷一笑。因为欲.望的缘故,他的声音沙哑诱人,每说一句话便呼出一口热气,断断续续的:“呵……你想都别想……” 还未说完,狐妖又眨了下眼,主动露出一边的肩膀诱惑道:“你别看我是一个男的,男的怎么了?你试试呗,保证比跟女的还要舒服。” 说罢,狐妖又想对他喷粉色的媚毒,却被叶青幽偏头躲开了。 狐妖竟也不气,又凑到他的另一边,柔柔道:“我是下面的,不逼你,我们试试呗……” 叶青幽突然笑了笑。 他这一笑让狐妖不明白了:“你笑什么?” 叶青幽往四肢输送了身体中最后一股力气,而后对狐妖露出自己此生最邪恶的笑,毫不介意地道:“那么巧啊,我也是下面的那个。” 此话一出,狐妖明显愣住了,连身后巨大的尾巴都凝固不动了。 叶青幽舔舔嘴唇,咬着牙憋下从小腹中涌上来的一抹酥痒,挑眉笑道:“你知道我道侣是谁吗?” 狐妖呆了很久,似乎从没想到过哪个男人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他尾巴终于晃了一下,疑惑道:“你道侣是谁?” 叶青幽见时机终于来到,一手指向狐妖身后:“就是他。” 狐妖果然上当,一回头叶青幽突然爆发,向着不远处的水潭冲去,而后一跃而下! 当他入水的那刻,狐妖清清楚楚地看到就是他手指的那个方向,一白衣人冷着脸拨开一截树枝。 片刻后,冰冷的目光朝狐妖射来。 ※※※※※※※※※※※※※※※※※※※※ 狐妖【抱着一把尾巴瑟瑟发抖】:我觉得我要凉! 叶青幽【站在无底深坑中面无表情】:醒醒!你只是一只狐狸,凉个狗屁,明明是我要凉。 不过你信不信,小爷我还能继续往下刨,直到刨穿地底。 睚眦必报 一 当叶青幽醒来时他正一个人躺在一片草地中。 身下的草地很软, 往四周看一看入眼的皆是一片碧绿。 这绝对不是他刚才在的那处峡谷, 相反, 这是一片很辽阔的草原,周围根本看不见任何高山。 离刚才那地一定很远了。叶青幽想。 他没立即起身, 而是躺在草地中望着天上缓缓浮动的白云。 叶青幽记得。在他跳进那汪深潭失去意识之前, 虽还是白天, 但日头已偏。而现在暖暖的太阳悬在东边, 周围鸟儿轻轻鸣叫,明显是巳时的样子。 “我这是……睡了一天?”可是, 究竟是谁把我从水潭里打捞起来的? 慢慢从草地中坐起,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已被人换了, 看着身上这一袭如雪的衣裳,叶青幽恍然大悟, 难怪他说怎么身上一点都不难过。 再稍稍活动了一下, 之前身体中的燥热全都消失不见了。 对于燥热消失, 叶青幽并未有多惊讶。 他虽压制了修为,但金丹期的修为终究是金丹期的修为,哪怕没了意识自身的灵气也会护住心脉,驱散不适感。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贸然跳进深潭中。 摸摸身上, 发现储物袋和风雷果一样不少, 叶青幽才继续想到:捞我上来的人……肯定是那个小朋友, 毕竟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只是奇怪的是, 那只七尾狐妖竟肯轻易收手不再追究了? 疑惑一阵, 他又自己解答了。 看守风雷果的鸟妖已被狐妖吃下,这风雷果并不属于狐妖保护的果子,他对这枚果子的兴趣明显不大。 狐妖说自己是下面的,叶青幽也说自己是下面的,加上他又跳下了水潭,想来狐妖必定是觉得无趣,自己离开了。 那个小朋友,一定是循着他遁走的方向寻找,最后在水潭中找到他,才把他捞上来,并为他换了衣裳。 只是,只是他为什么连声招呼也不打的离开了?之前可是怎么撵也撵不走的。 小朋友绝对是没什么危险的,要不然也没办法将他带到这里来。 不过想到那个小朋友有多要面子,叶青幽便释怀了。 他中了媚毒,就算处于昏迷中,只怕身体还有些不对劲,那个小朋友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为他换了衣裳后,害羞地跑了。 哎,不管怎么说,哪怕叶青幽并不需要他来救,但也还是该对人家说声谢谢…… 但是以防万一,叶青幽还是准备回那个山谷看看。 反正采了风雷果他就没什么事了。 现在离结束还剩十多天,闲着也是闲着。 御剑回到山谷,果然不见那个小朋友,也不见七尾狐妖。 找不到就不找了,叶青幽正打算去个清净的地方琢磨一下傀儡术,采采剩余的秘境任务,却听不远处有个女子道:“哎!那边的弟子,过来一下!” 叶青幽听着她的声音,感觉她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不由看看四周有没有其他弟子。 谁想,他转转头,那边的女子又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快过来!” 叶青幽扭头看去,只见远处有个粉衣少女,回想当日进秘境时他没见过有穿这种衣裳的弟子,不由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反正也没事,过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想着,他御剑朝那少女驶去。 来到少女身旁,他才发现这边不止这少女一人。 有些面熟的星云派弟子都在这里,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一边低头讨论,一边寻找着什么。 叫叶青幽过来的粉衣少女相貌清秀,生着一张鹅蛋脸,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可惜,她好看是看好,就是眉宇中多了些跋扈,少了些温婉,如此一来让人生不出丁点好感。 她正好有筑基中期的修为,手持一截树枝朝叶青幽微微抬了抬下巴:“快过来帮忙找一种叫玉颜草的灵药,每找到一株,都有一千灵石可拿。” 找到一株就一千灵石,这未免太阔绰了。 玉颜草只能算是低阶灵药,可制成药膏外用,也可放在饮食中吃下去,它的功效嘛,倒是让很多爱美之人为之疯狂——可驻颜美肤,让一些无法结成金丹的修士减慢衰老的速度。 玉颜草在修真界中虽然珍贵,但还不至于卖得那么贵。 据叶青幽所知,上等玉颜草也就五六百灵石。 粉衣少女见他不动,皱眉道:“你采不采?” 有灵石赚当然要采,叶青幽制作傀儡消耗灵石本就极快,有冤大头送上门他当然愿意干。 于是,他轻轻笑了笑,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采的。好姐姐,你们是只要玉颜草吗?” 少女听了,脸色缓和下来,似乎是见惯了他这种为钱而折腰的修士,不由扬起眉得意道:“是的,只要玉颜草。采到一株就是一千灵石。” 说着她伸手摸出一个储物袋,在叶青幽面前晃了晃,轻蔑道:“你们呀只管采,有的是灵石。” 叶青幽并不在乎她的态度,女修士需要玉颜草无非就是为了好看,因此他并未多问。 找了一整日,叶青幽收获不错,总共找到十三株。 当他将第十三株玉颜草采下时,突听身后有个女修将手中的玉颜草交给那名少女,两人交谈道:“姐姐,你要那么多玉颜草做什么?” 粉衣少女到不掩饰,她见这女修找到六株,脸色挺好看,愿意和她多说几句:“不是我要的,是我家主人。” 她将六千灵石交给女修,笑道:“我本是我家主人身边的一名侍女,名叫玲珑。我家主人可是修真界有名的美人,家族势力更是庞大,需要的玉颜草自然就多。” “泡澡的、服用的、制成药膏外用的,等等用法加起来,就算有一万株玉颜草也远远不够。更别提现在市面上卖的玉颜草品阶越来越差,主人用的很不满意,所以才每个月出重金到星云派的云海秘境来采摘。” 女修有些后知后觉:“这么说,姐姐你不是星云派的弟子?” 玲珑道:“当然不是。” 此话说完,她脸色微变,似是突然想起云海秘境只有星云派的弟子才能入内,她这么说话,是彻底暴露了星云派中有人滥用职权,偷偷收灵石放别派弟子进来的事,不免脸色微变。 然而似是想到已经暴露了,干脆就暴露的再彻底些。 星云派是不好惹,可普通弟子有一万条胆子也不敢招惹他们,如此反而是堵住他们的嘴了。 想到这,玲珑道:“行了。管好你们的嘴,你们只需采灵药就行,要是说出去,我们万归宗的大小姐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 听到这句话,原本正低头采药的叶青幽突然一握拳头,将手中的十三株玉颜草捏得粉碎,一双眼睛中露出许多年都不曾露出的嗜血凶光! ※※※※※※※※※※※※※※※※※※※※ 今天还有,补13、14的更新 睚眦必报 二 仙门中最强的门派是星云派, 最强的修士是沈玄英。 在幽冥鬼王未出现、幽冥鬼都未建立之前, 星云派之下便是万归宗, 沈玄英之下就是万归宗的宗主林季泱。 万归宗宗主有一位夫人,九房小妾。然而只有夫人为他诞下一子一女。 长女林莹, 今已有二百二十三岁, 这种年纪在修真界中绝对不算大。林莹生的貌美如花, 为修真界中有名的美人, 每天都有无数修士登门拜访,欲娶她回家。 可惜林季泱身为仙门中排行第二的修士,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眼界高于顶, 如何肯将爱女随意嫁与他人? 仙门几乎无人不知,林宗主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选就是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 论人品, 沈玄英一直是美名传天下。论相貌, 他更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论性格, 无人有他温柔大气,心胸更是宽广无比,可容天下任何事。论修为,他是天下第一,普天之下无人比他更厉害。论身份出生, 他出生高贵, 如今又身为星云派掌门, 自然是没话说。 按理说, 最强门派的掌门和第二强门派的爱女, 怎么看也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假如两人真能在一起,必定是一段佳话。 林季泱也是这样觉得的,门当户对,假如结亲,两个门派便可屹立于天地间,成为绝不可撼动的一座大山。 岂知,事情却偏偏不按他所想的方向发展。 爱女林莹对此门婚事自然没有任何异议,甚至非常期待。 可作为此门婚礼的另一人,沈玄英却三番两次地婉拒。 万归宗曾对他设过一次局,本以为天衣无缝,绝对会成。 不料此事竟引得沈玄英勃然大怒,一向好脾气的他,在浴池外沉着脸怒而拂袖远去,自此后再不踏入万归宗一步! 甚至见到林莹也难有笑脸。 开罪了沈玄英,万归宗自是不敢再造次。一开始林季泱还觉得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等时间长了,他慢慢开导自己,接受了这桩亲事无法成的结果。 林莹性格骄纵,在仙门中泼辣之名人人知晓。但饶是她再如何泼辣,在得罪沈玄英后也不敢到他面前放肆了。再后来,林莹结识了易水阁少阁主谢顾朗,谢顾朗虽不如沈玄英,却也是一位名士,两人相识百年后渐渐对对方有了好感,成为一段佳话。 据说,再过一年两人就要定亲了。 · 是夜。林莹身边的侍女玲珑和琉璃正在帐篷外说着悄悄话。 万归宗不愧是天下第二大的门派,哪怕是在星云派中也敢私下贿赂,还带了大批的弟子偷偷进入云海秘境,这胆子真是不小。 月色下,只见三十多名万归宗弟子搭起七八顶帐篷,燃起火堆坐在火堆旁嬉笑烤肉。 忽地!黑暗中飞快闪过一道黑影,顷刻间窜到一间帐篷后。 三十名万归宗弟子毫无察觉,依旧嬉笑着。 叶青幽贴着帐篷,四处观察一阵,用手掀起帐帘往里看了一眼。 也不是这一顶。 他在心中道。 这些修士修为都不高,几乎都是筑基中期以下的,想来就算万归宗和星云派被贿赂之人的胆子再大,也不得不遵循云海秘境中,筑基中期以上修为的弟子不可入内的规矩。 先前叶青幽还抱怨过这个规矩,这会却不得不说正是因为这个规矩让他省了不少麻烦。 ——否则要是来了金丹期的修士,叶青幽怕倒是不怕,就是要麻烦很多。而且金丹期的修士见多识广,也就不必要一群小弟子找什么玉颜草,他们可以亲自动手。如此一来,万归宗私下贿赂之事也很难让人知晓了。 叶青幽又以同样的速度移到另一个帐篷外,他在找那两个侍女装玉颜草的乾坤袋。 林莹想要玉颜草让自己变得更漂亮,叶青幽偏偏不准她如意。 世上有一种草和玉颜草长得十分相似,但两种灵药的作用却是不一样的。简单来说玉颜草能让容貌变得更漂亮,维持青春减慢衰老的速度,甚至用多了还能青春永驻。而另一种灵药则不同了。 这种草能救命,可当这个人没有任何生命危险时,盲目服用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导致皮肤松弛,加速衰老。要是服用的人不知道,误将它当做玉颜草使用,服用超过一千株便会导致容貌不复以往。 虽然还是能恢复,但想要恢复容貌就要投入更多的灵石和心血。 因此在女修中,通常将它称作败颜草。 云海秘境不愧是星云派名下的秘境,灵药物种丰富无比,有玉颜草,也有败颜草。 叶青幽摸了摸怀中的败颜草,冷冷一笑。 先前他不知是谁要灵药,盲目地跟着瞎采,浪费了一整日的时间。现在知道了,他不但不帮忙,还准备落井下石。 ——哼。让老子给你采了一天的灵药,十三株玉颜草,给你添两个零变成一千三百株败颜草,兴不兴奋啊? 叶青幽手中低阶傀儡众多,其中就有专门采灵药的药材傀儡,败颜草也是低阶灵药,区区一千三百株只是眨眼的事情。 …… 不止是叶青幽要恶整林莹,此时另一道鬼祟的身影也从暗处窜了过来! 一个烤肉的小修士突然看见一抹黑影一闪而过,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揉了揉眼睛。 周围的人笑道:“你怎么了?木灰飞进眼睛里了吗?” 小修士不确定地看看刚刚黑影窜过的地方,忍不住站起身四处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后才重新坐了回去。他颦着眉道:“不是。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人影突然窜了过来。” 与他同坐的修士也抬头张望了一番:“什么嘛,哪里有什么人?再说了这里是星云派的秘境,什么人敢在这里造次?就算有人也正常,参加秘境的弟子如今还在四处找药,偶尔看见一两个人影御剑窜过去也很正常。” 小修士道:“这倒也是。” 说罢几人再次将肉架在火上烤。 方才说话的小修士翻着肉,小心地看着玲珑和琉璃两个侍女,悄悄道:“大小姐每年要到云海秘境收集四次玉颜草,每次能有几株?” 一个看起来年纪有些大的修士道:“我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了,云海秘境每个季节可以来一次,少的时候能有一千多株,多的时候能有两千多株。” 说着他的声音也小了下来:“两千多株几乎全是星云派的弟子采的,你是不知道一株一千灵石,星云派许多小修士每次考核时故意不过,等下次来时再来帮忙采玉颜草,大赚一笔!” “啊?这些事玲珑姐和琉璃姐不管吗?”小修士吃了一惊,这可是上百万的灵石啊! “当然不管。她们巴不得每次来的都是同一批修士,这样一来不仅知道的人少,而且那些人采过一次更不会将玉颜草和败颜草混在一起。” 又有人喝了一口酒,开口道:“也幸亏云海秘境有筑基中期以上修为的修士不可入内的规矩,否则这里的玉颜草就算是长到秘境门口我们也没法混进来采,给莫园主再多的灵石都不好使。” 听到“莫园主”三个字,叶青幽和另一人都是一抬眼。 那边的小修士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可咱们能让那些小弟子进来采,等他们出去时再用灵石买啊。” 一人笑道:“你呀真是天真。你说的这个办法大小姐不是没有想过,可行不通的。” “怎么行不通?” 那人回答:“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事,当年咱们宗主中意的女婿可不是谢公子。” 他看看玲珑和琉璃的位置,尽量压低声音:“我们宗主从前最中意的女婿是沈掌门,大小姐当年喜欢的人也是沈掌门,大约是一百多年前,他们俩还被仙门戏称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惜大小姐有意,沈掌门却无情。” “你想想,假如沈掌门娶了我们小姐,以沈掌门的脾气和个性绝不会有小妾,必定全心全意对小姐。这样一来,不但小姐此生幸福,星云派和万归宗更是会成为顶天立地的一座大山,轻易撼动不得。你自己说说,这对于两个门派来说是不是都是好事一桩?” “但问题来了。沈掌门绝对是好脾气,最温柔大度的一个人,且能牺牲自我,但在这件事上他是难得的倔脾气,三番五次地拒绝。只要宗主一和他谈及此事,他便坚定地回绝。” “宗主心急,怕他是有意中人,问了他他又说没有,只说不想将婚姻当儿戏,不肯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为道侣。反正任宗主如何舌灿莲花也打动不了他,于是……”这人声音更小了。 “于是宗主就设下一个局,他邀请沈掌门到万归宗做客,做客期间还安排了宴席……那场宴席中被宗主和少宗主加了药,沈掌门不查吃了下去。后来据说,据说沈掌门被少宗主引去浴池,刚好在浴池边他药性发作少宗主火速离去,而在浴池中大小姐赤身露体……” 小修士瞪圆了眼惊道:“啊!后来呢?!” “后来……此事成了宗主和大小姐最不愿提的一桩丑事。听说当时沈掌门当场就怒了,抬手扯下一片帐帘就抛到大小姐身上,随后怒而拂袖,沉着脸骂一声‘不知羞耻’便御剑走了。从那以后,他再不踏入万归宗一步,而大小姐也再没脸见他。” “沈掌门生平最讨厌有人算计他,此事虽过了很多年,但沈掌门对大小姐一直没有好脸色。有这桩事在前,要让星云派的小弟子采药,出来后再给灵石找他们买,得到的不会有那么多不说,这件事也一定会传到沈掌门耳中,就算沈掌门不说,你想她哪里好意思?” 小修士点点头:“这倒是。” 听罢,叶青幽扬了扬眉,满眼复杂。 他摸摸收在乾坤袋里的小石埙,心道:没想到沈玄英竟还有这种往事,不过听这人复述,能让沈玄英骂人,可见他当时有多生气,又有多讨厌算计他的人。 不过,骂林莹的话这就骂得好了。叶青幽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不过转念一想——唔。可是,好像自从我重生,他好像每天都在算计沈玄英…… 啊。我真是个坏人。 感叹之中,叶青幽终于找到那两个侍女的帐篷,猫腰闪了进去。 与他一起进去的还有郑桦桉。 郑桦桉也讨厌林莹。 得知林莹还有这种往事,他一边赞叹掌门做得漂亮,一边痛骂林莹是个老女人。 两个侍女帐篷内有个一人高的简易衣柜。 叶青幽和郑桦桉不是从同一个帐帘进来,一人站在左,一人站在右同时从侧面端详这个简易的木制衣柜。 屋内很昏暗,没有点蜡烛或放发光的晶石。 衣柜侧面有个方形的洞,从左通到右,仅能容一只手通过。 叶青幽看了看这个方形的洞,心想这种奇怪的设计肯定不会是为了美观,亦或是为了好将柜子抬起来。毕竟大家都是修真者,放出乾坤袋一收就能将柜子收入其中,何须用手来抬。 郑桦桉想法与他一样。 两人都是好奇心极重的人,觉得说不定这里面放着点什么东西。 于是同时在两边摸了摸下巴,再看看这个洞,最后一齐将右手伸了进去。 没一会后,两只手在洞中牵到了一起。 “……” “……” 顿时两张俊脸变幻莫测,诡异万分。 ※※※※※※※※※※※※※※※※※※※※ 【叮,牵手成功~】 叶青幽:“……” 郑桦桉:“……” ——呕呕呕呕呕呕呕!!!! 睚眦必报 三 冷不丁地摸到一只手, 任谁都会心惊一头! 两只手在牵在一起, 稍稍一握, 互相确定对方是个活人。 叶青幽还好, 坏事做尽,心理素质自不是一般人可比的。郑桦桉却不同了,这位比起别的弟子是比较骄纵、爱惹麻烦, 但终归是正道弟子,没做过多少不可容忍的坏事。 简单来说,他的心理素质没有叶青幽的好。 在突然握到一只手时,他几乎满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拼命用左手捂着嘴才没发出声音。 两人心照不宣地握了对方一下, 再心照不宣地收回手。 同时在一边思考一下, 再次心照不宣地弯下腰,往洞里瞧了一眼。 然后他们在洞里打了个照面。 “……” “……” 片刻后,突然在帐篷中无声地掐了起来! 帐篷里太黑, 只能瞧见两人都身着白衣,除此外再看不清其他东西了。叶青幽是来此搞事情的, 只要对方不出声他就不会暴露,如此一来他就更不可能出声。 巧了,郑桦桉不止想法和他一样,目的也是一样的。 只可惜两人都以为对方是万归宗的弟子。 这就导致他们在帐篷内无声地胡乱掐了一阵后, 以叶青幽扣住对方命门告终。 叶青幽逮住他肯定不会心慈手软, 正准备做了这小子, 却突听郑桦桉道:“咦?等等, 你也是星云派的弟子?” 听到“星云派”三字,叶青幽不得不停手。 对方要是万归宗的人,他就算下手也不会如何,可若是星云派的,便不能这么干了,毕竟如今他还没彻底和星云派撕破脸。 方才没看仔细,现在仔细辨认对方的服饰,叶青幽发现这确实是星云派的弟子。但他也没立马松开手,依旧扣着郑桦桉的命门。 郑桦桉压低声音,主动道:“我是来此偷玉颜草的,恕我直言,我就是不想林莹那个臭婆娘好过。” 不愧是星云派的一位小霸王,说话就是直白。 叶青幽唇角翘起一点,道:“真是巧了,我也是。” 话毕,手一松放开了他。 两人都不是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 只能算作是暂时的合作对象,点头之交而已。 确定双方目的一样,两人在帐篷内搜素一阵,没找到装玉颜草的乾坤袋。 郑桦桉掀起帐帘一角,往外看。他皱着眉,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两个侍女身上:“麻烦了,看来还真是如我所想最糟糕的结果,玉颜草肯定在那两个侍女身上。” 叶青幽跟着他一起往外看,沉默一阵,轻笑道:“不麻烦,引过来打晕就是。” 既然敢做这种事,两人都不是什么怕事的,郑桦桉一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就是要明着告诉林莹别来星云派采草! 其实要不是郑桦桉突然出现,叶青幽何止是打晕她们那么简单。 不过算了,来日方长。 他目光暗了暗。 在帐篷中做事未免风险太大,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引她们离开这里再动手。 叶青幽想了一个好办法,他们现在有两个人,做起来非常简单。两个侍女来此的目的是收集玉颜草,听到某处有大片的玉颜草势必会立马过来。 于是,叶青幽就扮成那个过来叫她们的弟子,郑桦桉就埋伏在林中,伺机动手。 本来动手的人应该是叶青幽,毕竟他有金丹期的修为,对付两个只有筑基期的弟子不过只需动动手指。 但郑桦桉却不同意,他不知叶青幽的真实身份,只能看到眼前的弟子只有炼气期的修为,倒不如让他这个筑基后期修为的人来。 对此,叶青幽没有与他多做争辩,见他身上灵力充盈,心知此人也一定是和他一样混进来的,但能被他看出,想来修为是没他高的。 反正谁动手不重要,大不了出了意外,叶青幽再补刀就是了。 如此便商量好了。 叶青幽向来装什么像什么,离万归宗营地还有一些距离时,他本来满脸冷漠阴险,两只眼睛中尽是杀意。 可一旦靠近,他便脸色一变,顿时笑意盈盈,双眸中只剩憨厚老实。 为了不给陈音池带来麻烦,他特意在脸上抹了泥巴,将面容弄得无法辨认。这样既符合翻山挖土地找玉颜草,又更显得老实些。 小跑进营地,他做出一副气喘吁吁地急切样。 万归宗的一名修士拦住他,询问道:“做什么的?” 叶青幽用一双泥手默默后脑袋,看着两个侍女在的方向,老实巴交地道:“我们又在那边找到了玉颜草,有好些人呢,想请两个姐姐过去。” 听到是关于玉颜草的事,拦住他的修士一撤手臂,高傲地一昂首:“去吧。” 万归宗的修士向来蛮横霸道,从未想过有人敢设计他们。 也正因为这种自负,让他们不得不吃亏。 过程如叶青幽所料般地顺利,一听那边又有玉颜草,两个侍女马上动身跟着叶青幽走。 叶青幽原想她们至少会带两个万归宗的弟子一起,谁想她们压根没有带的想法。 这样也好。 “喂,小修士,你说那边有很多的玉颜草,大概有多少株?可别只是几株而已,让我们白跑一趟。”叶青幽走在前,带着她们走进一处小树林中。 “我过来时听一人说有二十多株,想来只会多不会少吧。”他装着傻,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心想这是遇上了个白痴了吧。别人遇上玉颜草,二话不说先挖再说,他倒好,自己跑来通风报信,让玉颜草被别人挖走了。 但这不关她们的事。 二十株,虽然这个数字不算惊人,但也不错了,能在接受范围不算白跑一趟。 天上只有一轮半圆的明月,三人慢慢走在树林中只听得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两个侍女虽有筑基期修为,却因是林莹的近身侍女,平日和主人一样养尊处优,半点磨难都没受过,只知嚣张跋扈,一遇事情就腿软。 夜中的树林总归是有些阴森可怖的,两人四处一望,愈发觉得不该自己出来,应该让其他人出来才对。 刚收回乱看的视线,想接近带路的弟子,却突然发现前面一个人都没有! 刹那间,玲珑和琉璃同时打了个冷战。 ※※※※※※※※※※※※※※※※※※※※ 终于回来了,差点困死,这是18号的更新。 眦睚必报 四 她们似乎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又或者已经猜到自己被耍了,连忙转身。 玲珑往腰间摸一摸, 只摸出装灵石的袋子和装玉颜草的袋子,不由一阵哆嗦:“我常听人说有一种鬼魅,喜欢骗人出来,方才那个小弟子你注意到他长什么样了吗?” 琉璃也没带佩剑,甚至一张符纸都没带:“不好, 我也没带信号烟花!” 她胆子也小, 但比玲珑镇定多了:“你别瞎说, 这是星云派的秘境,哪会有这种东西,快走吧,我们快走吧。” 玲珑道:“他刚刚明明走在我们前面呢,我一伸手就能揪到他的后领, 怎么一扭头的时间他就没了, 问题是我现在还感应不到他的存在!这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 他会不会,会不会根本就不是……” 有时候不说还好, 越说就越叫人害怕。 琉璃果断地打断她的话:“你别说了,快走……” 这声“走”字刚刚说出口,突然一个黑影从树落下, 用剑柄干脆又利落地往她们后颈处重重一敲。 接着两个侍女两眼一翻, 歪到在地。 郑桦桉收好剑, 嗤笑一声:“当真是狗随主, 一身筑基中期的修为屁用没有!” 叶青幽也从另一棵树上跃下,才落到地面又听郑桦桉继续嘲讽:“哼,人和人比真是天壤之别,想那个小流氓叶青幽,四年前他也照样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在仙盟大会上光彩大放,将多少修为胜过他的人甩在身后,要不是被魔族误伤,那次第一必定是他的!” 这话内容绝对是赞扬叶青幽的,可说话的人却阴阳怪气,让人丝毫听不出赞扬之味。 对叶青幽有意见的星云派弟子并不是一两人而已,叶青幽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多看了几眼这个人,倒不是他多想,而是真的觉得这人他好像见过…… 郑桦桉就算开了天眼也不会知道他口中的“叶青幽”就在他眼前呢,因此他半真半假地喷到:“那个小流氓,当真是上天的宠儿了,天下所有的好事都搁他一人身上了!” 叶青幽淡淡地望他一眼。 可能是这一眼太过明显,被郑桦桉发觉了,后者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叶青幽一举手,浅笑道:“无妨。”他一边用一条雪白的帕子抹去脸上的泥巴,一边看向两个侍女腰间的乾坤袋:“不出意外就是这几个小袋子了。” 郑桦桉注意力成功转移,从两女腰间一扯,放出灵力往乾坤袋中一看,面色大喜:“不错,就是这两个袋子!” 见他急匆匆地就要往怀里塞,叶青幽擦脸的动作一顿,疑惑道:“你做什么?” 郑桦桉道:“当然是带走这些玉颜草啊。” 他自认自己偷了玉颜草已经是够损的了,没想到叶青幽比他还损,眼见他拿出一千多株败颜草,郑桦桉眼睛亮了亮,不由得舔舔唇瓣。 随后由衷道:“太损了,你真是太损了。” 说着,语气一变,一拍手:“不过,我喜欢!” 两个小流氓偷偷调换了乾坤袋中的灵草,叶青幽施了几个小法术,将败颜草彻底变成玉颜草的样子,这个小法术维持不了多久,但也足够两人作恶了。 一起做完恶,叶青幽又拿了两个侍女装灵石的袋子,见郑桦桉看过来,他扔过去一个:“今夜是借着周围的气氛把她们吓糊涂了,明天白天肯定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她们此行是为了玉颜草,我们在玉颜草上动了手脚,难说不被看出来。” “打晕她们,却什么都不拿此举岂不是很奇怪,倒不如拿走灵石袋,让她们误以为是看中了灵石起歹意,反倒是完美的为假玉颜草做了掩护。” 这种计谋,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郑桦桉还是服了,称赞道:“厉害。” 万归宗的人是私自入内,灵石被偷肯定只会以为是某些星云派的弟子起了贪意。 她们的重点肯定只会放在被偷的灵石上,而不会想到玉颜草被掉了包。 这不仅迷惑了她们,让她们的注意力放在错误的地方,关键是还反手给了她们一个教训——勿要以为自己是大门派,就能轻易将钱财露出来。 白天的时候,玲珑初见叶青幽时,不就拿灵石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告诉他她们很有钱吗? 有钱是吧。那正好了,我没钱,我抢你好了。 郑桦桉想笑。 没了灵石她们没法继续再弄玉颜草,让她们自己动手采,又能采到几株? 真是妙啊,这么干比他单纯偷玉颜草妙多了。 还有一个问题是,灵石丢了没事,玉颜草丢了可不行,玉颜草丢了她们一定会一边查一边继续用灵石买,而灵石则不同了。 万归宗是大门派,不缺灵石。 没必要为了灵石到处去查,到时候得罪星云派的历练弟子是小,他们出去乱说是大。 只能哑巴吃黄连,忍了这份罪。 郑桦桉真是太开心了。 他开心,搂了搂叶青幽的肩,甩着手里的灵石袋:“反正是万归宗的灵石,想用就用,此次出去我就包个几十次宴席,花得痛快些!” 说话间,叶青幽脸上的泥巴擦干净了。 现在两人在外面,天上的月亮虽不亮,但好歹不会像帐篷内一样让人摸黑走。 郑桦桉看看自己搂的人,心觉眼熟。 仰头回忆了下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别说还真被他想起来了! 嘶……这人,这人不就是他第一天竟秘境时,和那谁谁谁在外打野的其中之一吗?! 一瞬间,郑桦桉脸色变了又变。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顿时觉得自己搂叶青幽的手好像已经落在某人的眼中。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仿佛这只手臂就要瞬间被哪里冒出来的人突然折了一般,令他默默地收回手臂。 手臂一收回来,这种感觉立马消失。 但郑桦桉这个人,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人。 每次一有什么事,他不问个清楚心里就不痛快! 于是,他再一次发挥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想找叶青幽确认一下:“那个……那个,你是不是,那天和一个男的,那什么的……人?” 叶青幽先前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了看他的长相后,脸色骤然一黑。 “……” 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那么小? 每次一要找什么,永远找不到。 不想找的时候,某些东西或人总会往你跟前钻? 罢了罢了。 反正这些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有报应也早该来了,他叶青幽可不是相信因果报应的人。 叶青幽道:“是啊。上次真是多亏了你,那人强压着我要图谋不轨,还好你及时出现吓住了他。” 郑桦桉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个样子的,他唇角抽了几抽:“是嘛……感情,你们不是郎有情,妾……君有意啊……” 叶青幽故作深沉,摸了摸脸:“这个嘛。其实情是有的,就是还没到能做这种事的地步。他太猴急了。” 郑小霸王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思复杂,无法言语的滋味。 他本人对龙阳只好倒是没多大意见,毕竟其中之一又不是他,管天管地也没法管一个人的感情。 但是,这位兄台……你是不是太直接了点? 就不能稍稍掩饰一下,表现的羞涩一点……就算你羞涩不起来,你也别说的好像“我今天吃饭了”一样啊。 要比谁的脸皮厚,目前的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叶青幽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郑小公子平时也挺蛮横,但终究是个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拉过的小纯情,修真界的人又个个都是将脸面看得比命重,这种情事几乎都很矜持收敛,哪会像他这样,连“他太猴急了”这种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当下,就算是夜里,郑桦桉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 又吓到一个小朋友,叶青幽心情非常好! 眼睁睁看着小朋友红着脸跟他道别,逃似地远离,叶青幽笑了笑。 脸皮厚也不能怪我啊,虽然我也没牵过小姑娘的手……但是又能怎么样啊,说一两句骚话怎么了嘛! 目送郑桦桉远去,直到他彻底没影了,叶青幽才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的两名侍女。 他一手摸摸小心收在乾坤袋里的小石埙,眼神渐渐冷下来。 两个侍女全然不知自己的命已经在死神手里走了一遭,还好是晕过去了,否则要是现在让她们看到叶青幽恶毒阴狠、如一头恶狼般的眼神,只怕会落下心理阴影。 “便宜你们了。”叶青幽狠狠道,“呵,不过来日方长。” 说着,他笑出来,可惜这笑意半点都不到眸内:“这次重生重生的好啊,双倍的折磨,双倍的快乐!” 微微沙哑的声音,在风声中听着格外渗人,风刮进树林两旁的山洞时,声音呜呜咽咽,犹如鬼啼。 叶青幽唇角一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 十几日后。 叶青幽轻松通过云海秘境的考核,一转身拂袖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他着一身青衣,慢慢走在山间小道中,偶尔有路过的小弟子拱手向他行礼。 出了秘境,他第一要事是返回莲华洞。 哪知刚走到半路,就见九华仙府中一位面熟的筑基期执法长老远远向他弯了弯腰:“叶师叔,掌门请您速速到九华仙府一趟。” 叶青幽脚步一怔,暗道不好。 ※※※※※※※※※※※※※※※※※※※※ 叶青幽:完了,沈绵羊又要发火了。 睚眦必报 五 “你可知错?” 法场上叶青幽跪着, 面前放着的是他从云海秘境中采到的风雷果。在他身后, 有一个持棍弟子正举棍执法。 真是非常不巧。 叶青幽这人可能真是坏事做多了, 直觉一向准得吓人。 在刚出秘境被九华仙府的执法告知沈玄英让他立刻到九华仙府一趟, 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去吗? 肯定得去啊。 掌门让去不得不从。 但是傻子才会听话的立刻就去。现在去?身上的风雷果一旦被搜出那就百口莫辩了,等于是直接送上门找打。 叶青幽并不皮痒。因此他面上微笑着说好,心中却道好个屁。 执法前脚刚回去复命, 后脚叶青幽便微笑着御剑回莲华洞。他想的很好,回去后先看看陈音池在不在,顺便藏一下身上的风雷果,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沈玄英半路杀出来! 沈玄英:“青幽,哪儿去?” 叶青幽顿时感到一阵牙疼。 ……看来他这次是早有准备, 最清楚叶青幽个性的人, 一个是夏不遮,一个就是面前的沈玄英。 他现在重来一次,和从前比起来现在等于是下辈子, 回忆起上辈子大概最不了解他的人就是沈玄英。 记得,落云峰峰主坐化后, 叶青幽成了下一任落云峰峰主。 没经历过夏不遮那件事之前,叶青幽并不是个工于心计精通演戏的人。 如果要他评价那时候的自己,大概……是个标准的耿直青年。若是做错了什么事,错了就是错了, 不会说死不认罪, 更不会说故意去做错什么。 虽然那时候的他依旧不喜欢去记星云派的门规, 但他是个合格并且热血的星云派弟子。 叶青幽是修真界史上年纪最小的元婴期修士。 哪怕他出生不好, 但灵根好,资质高,在修真一事上天赋异禀,更是相当厉害的机关术大师和傀儡术大师。 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如此优秀,他自己当然也是知道的。 人人都会骄傲,叶青幽自是毫不列外,他的骄傲主要表现在性格上。 但是无论他如何骄傲,落在旁人眼中都不过分。 毕竟谁都想做第二个叶青幽,骄傲怎么了,有他这种成就换做是谁都会骄傲。 当时叶青幽唤沈玄英一声师兄,虽然如此但两人关系只是一般。 那时候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可说话的次数却是少的不能再少。叶青幽知道沈玄英是个好人,还是他从小挺崇拜的人,故而一直对其尊重有加。 沈玄英到底是怎么看他的,说实话叶青幽并不知晓。 不过他也暗搓搓地猜想过,想来想去,觉得沈玄英肯定也觉得他比较难相处,性格又自负跳脱。 但是不知是不是叶青幽的错觉,他总觉得沈玄英老想和他说话。 但就是摸不准他的性格,每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了。 让叶青幽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次大会散伙后,沈玄英把他堵在门口,憋了许久冒出一句:“你吃了吗?” 叶青幽:“……” 这可能是叶青幽这辈子见过最低级的搭讪方式。 后来叶青幽成了坏人。 沈玄英曾意外地不顾掌门身份,私下找过叶青幽。 叶青幽以为他要杀掉自己,清理门户,此时的叶青幽早不是当年那个热血耿直的少年,他恶毒、凶狠,知道正道人最不能接受拿恶人和他们相提并论,更不能接受和恶人有丁点的关系,于是叶青幽开口甜腻腻地恶心他:“掌门师兄你堵着我的路做什么?难道是想师弟想得紧,特意绕道来看看我?” 沈玄英又憋了许久。 就在叶青幽沾沾自喜地以为恶心到他时,沈玄英再次道:“你吃了吗?” 叶青幽:“……” 他一度认为,那天的沈玄英喝了假酒。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叶青幽翘着脚高高坐在阵法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阵法中心的沈玄英。 沈玄英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而自己即将取代他。 叶青幽大发慈悲:“掌门师兄您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愿或者遗言啊,您要是说出来,说不定师弟能替你完成哦。” 本以为沈玄英要么不说话,要么用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用的字眼狠狠骂他一顿。 谁知他在阵法中心认认真真地想了许久,还是那句话:“你吃了吗……” 叶青幽:“……” 他怀疑他是故意的。 因此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我忍你很久了,你是脑子里只剩下吃了吗?” 沈玄英便没将未说完的话继续下去,他闭上了嘴。 反正叶青幽敢保证,上一世的沈玄英正是因为不了解他,所以才能说出那么低级的话。 因为和叶青幽不熟,摸不透他的个性,说话时总要看看他的表情,以此确定他有没有生气,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一旦发现他表现出一丝丝的不耐烦,便立马停住,哪怕心中再想说也不说了。 总之沈玄英的话,让人一点想回答的欲望都没有。 岂知现在居然峰回路转,他抬个眼沈玄英都能猜到他要干嘛。 叶青幽:“……”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作为一个坏人,还是一个准备要杀掉对方的坏人,对方太了解他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上辈子的夏不遮和他就是前车之鉴,坑得叶青幽至今都有心理阴影。 但是沈玄英的心思实在是太细腻了,这是叶青幽绝对没想到的——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他再怎么装,装清高也好,扮少年也罢,还是暴露流氓的本性,沈玄英还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不但能看穿,他还能举一反三猜出叶青幽下一步想干嘛。 叶青幽最怕谁喋喋不休、嘀嘀咕咕地念叨他。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毫无死穴,唯一的死穴也就是他的师父,但他师父一死,他的这个死穴也成了逆鳞。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在重来一次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并非一点死穴都没有——目前最大的死穴就是沈玄英的念念叨叨。 这堪称是修真界中最强的杀伤性武器,令叶青幽生平头一次在庆幸自己没有爹娘。 叶青幽一边想着从前那个说话还要看自己脸色、偶尔强行和他没话找话、单方面尬聊的沈玄英,再想到现在这个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大到修行或门派事物,小到穿衣洗漱的沈玄英,猛地打了个冷战。 ——啊,所以说,掌门师兄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 抱着这样的疑问,法场众弟子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向温和的掌门一改往日的形象,逮着跪在地上的青年碎碎念念地念叨、训斥。 而素来精明厉害的叶师叔也一改常态,在他的念叨声中跪在地上表情越来越楞然、痴呆,最后两眼无限地放空放空再放空…… 睚眦必报 六 “你就是陈小媛吧。”一个黑衣执法长老拦住一群穿着紫竹峰服饰的年轻女弟子, 对着其中一位少女道。 那名被他询问的女弟子稍稍一愣,看看这名长老的服饰不由抿了抿唇, 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害怕。也不怪她露出这幅表情,实在是这名执法长老的身份不一般。 这名穿黑衣的执法长老有筑基后期的修为,身上墨黑底白竹纹的衣饰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他的身份——法场内负责抓违规弟子的长老。 这一部分长老通常很少出现在法场之外,但倘若他们出现了并正好询问到你的名字,那你完了, 这证明你犯事了, 马上就要被抓去法场处罚了。 一个门派或家族内掌罚的人总是格外威严,格外让人害怕些, 这很正常。 因此, 这名女弟子才会露出这种迷茫又害怕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绝对没做什么错事,可并不明白法场的抓人长老为何要询问自己。 但迟疑之下,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果然,下一刻这名执法长老冷冰冰地一挥手,让身后跟着的法场弟子将陈小媛带回去:“叶师叔有命令, 凡是此次进入云海秘境试炼的弟子都要带回去, 带走!” 同样的情况在星云派各个峰中同时上演着。 半个时辰后, 陈小媛被带入法场中,与她一同被带到这里的还有此次参加秘境考核的其余弟子。 这批弟子在秘境内就见过一次,如今在此处重逢不免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对望。 法场内有一间极大的竹楼, 除此外还有上百间关押弟子、审讯弟子、惩罚弟子的屋子。此时此刻陈小媛等弟子正被执法长老们呵斥着在竹屋外排成两排, 头顶烈阳热的不能自已。 趁看守的执法长老们不注意, 他们赶紧交头接耳通个气, 用嘴型和夸张的面部表情无声地询问对方:“怎么回事?” 然而得到的结果都是:“不知道啊!” 在外顶着烤人的太阳大半个时辰,又陆陆续续有几个弟子被抓过来。直到人齐了,最先站在这里的那批弟子都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了。 执法长老核对名字,确定人都抓齐了,其中一个才一脸严肃又恭敬地前往竹楼中,向里面的人禀报情况。 其实这并不算一起突发事件。 就在七日前,叶青幽双眼空洞、面部表情无比痴呆地在法场上被沈玄英活活念叨、训斥了整整四个时辰。 从法场场地的中央,一直训斥到竹楼中,从下午一直训斥到深夜,期间叶青幽连倒水喝水这种动作都是凭借本能来完成的。 整个训斥过程他都是面部表情痴呆,整个大脑呈现放空状态。 直到他被训斥得差点有一缕游魂从口中冒出,才终于回了神,呆呆地用两手捧着一个茶杯,颓废叹道:“我觉得我整个人生都黯淡无光了,掌门干脆你一掌打死我,给我个痛快吧,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这时,沈玄英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他终于大发慈悲地住了嘴,但还是公正无私的不肯放过他,道:“方才罚你三十杖,已经打完了。念你是初犯,我也不更多的责罚你,回去后门规抄三十遍。” 说着,他一招手,示意九华仙府的弟子过来:“你去紫竹峰转告陈音池,告诉他此次考核不算,后面重考一次。念在初犯,便不惩罚他。这是一本记录灵药的书籍,你拿去给他,让他好好牢记。” 公布完这两人的处罚,他便摆摆手让叶青幽回去。 叶青幽整个人还是呆的,凭借本能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随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星云派的法场在九峰围绕的星云峰上,叶青幽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九华仙府,在众多的雅楼中寻找到自己的小阁楼。 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凭借本能顺利地洗漱好,脱掉衣裳躺在床上的。 直到次日清晨,一缕温暖的阳光射在他的床头,听屋外有风铃轻轻的碰撞声,和清脆悦耳的鸟叫他才终于活过来。 望着浅青色的床帐顶,嗅着房内矮桌上,香炉内徐徐飘起的香烟,感受着从虚掩的窗户外吹来的清风。叶青幽如死里逃生般的感叹一声:“太可怕了。” 好在这次的大脑放空并未彻底将他放空成一个傻子。 第二天下午,他就想起昨日忘了一桩重要的事。 万归宗贿赂星云派长老,偷偷到不能去的地方采玉颜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叶青幽作为一个“懂规矩”且“热爱门派”的弟子怎能忍下去! 当然一定要告诉掌门啊。 沈玄英向来公正无私,得知贿赂一事立即大怒。 叶青幽知道万归宗贿赂的是落云峰内政园主莫伏诚,可因为从前看管他的是莫伏诚,虽然叶青幽从未告诉过沈玄英他和莫伏诚之间的情况,也并未提过莫伏诚的为人。 但是,该落井下石的时候,他是不会手软的。 不过叶青幽也不傻,没有直接告诉沈玄英是谁,只说了贿赂一事。 要不然叫沈玄英以为他要公报私仇,不让他参与这件事的巡查,那就不太好了。 虽然他确实是在公报私仇。 贿赂一事可是大事,搞不好连很多金丹期的长老和园主都会被牵扯,被牵扯惩罚还算小,被卸下权利位置逐出星云派才是大事。 从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总之那一次星云派可算得上是重新换血,大大的清理了一番。 谁想,这才过了一百年,竟又出现这种事了,沈玄英如何不生气。 既然是叶青幽发现举报的,他肯定要参与巡查一事。沈玄英明白孰重孰轻,给了他极大的权利,并告诉他:“那三十遍门规等你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再抄不迟。” 随后又指给他一个好帮手,影月峰的一位金丹期长老齐书箐。 星云派不愧是仙门中最强的门派,群英汇聚。 这个齐书箐年纪不大,却是冰系天灵根,早已结成金丹位列星云派长老。 叶青幽和他的交集不深,但他记得,这位日后也是星云派九峰峰主之一,其修为和实战能力在星云派中能排到第三。 在叶青幽攻打星云派时,曾和他有一场硬仗,打得叶青幽十分煎熬。 两人灵根同属冰系,修炼的功法同出一撤,又都有数不清的保命手段,叶青幽大半的傀儡都被他或毁或伤,总之双方损失都异常惨重。 强者总是能让人记忆犹新的,虽然不喜欢这个毁了自己傀儡的人,但要是不是作为对手,而是作为帮手,叶青幽还是比较乐意的。 回到法场的竹楼中,叶青幽一个人坐在竹楼正厅。 睚眦必报 七 叶青幽非常会演, 也精通伪装。上辈子就不提了,但这辈子装什么像什么, 装十六岁的少年就像十六岁的少年,装金丹期的长老就像金丹期的长老。 独自面对沈玄英时就算了,在这位面前他早就暴露本性,但在外人面前,现在他好歹也是一位金丹期的长老, 怎么也该有点师长高手的样子。 至少礼仪和教养不能让人抓着说, 虽然叶青幽从未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但实在架不住沈玄英成天的训斥——“幽幽!你身为长老,怎能还像以前一样没规没矩?身子坐正了, 脚放下去。”亦或是, “不准将剑扛到肩上,吃饭时不准歪着身子坐。你刚刚是怎样走过来的,要有仪态,要懂礼仪,不许倒着走, 站正了!” 正在喝茶的叶青幽想起往日:“……” 怎么回事, 这辈子的沈玄英怎么了?他哪个只会说“你吃了吗”的掌门师兄哪里去了?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管教人了?怎么还有越来越严厉的趋势? 沈玄英?沈玄英?你的温柔呢?你的矜持呢? 被狗吃了吗! 虽然内心十分活跃, 但在沈玄英精心的管教下,叶青幽现在勉强人模狗样了些。 连黎陌见了都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夸赞道:“现在这样就比以前好多了, 虽然还是不如不遮好。” 叶青幽:“……” 是是是, 你徒弟最好, 你徒弟最棒! 执法长老偷偷打量了眼他, 见他唇角微微地扯了扯,忙收回了视线,恭恭敬敬地告诉他人已经来齐了。 叶青幽冷冷将茶杯放下,往竹椅后背上一靠,止住忍不住微微抽搐的唇角:“不急。还有一人没到场。” 执法长老知道他说的是齐书箐,点点头默默退下。 好在齐书箐没让叶青幽等太久,正当竹楼外的小弟子们被太阳晒得晕乎乎时,突见远处一人自蓝色飞剑上下来。 小弟子们多数都不会御剑,就算能御剑也还不稳,故此见到御剑速度如此快速的人不免多看几眼。 谁知这人的剑好看,人似乎也好看,就是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等他自己走过来,却是连半点目光都没施舍给他们,头也不回地进了竹楼。 小弟子们:“……” 他们有些愤愤,再加上站在太阳下晒了那么久,有了一点小脾气,嘀咕地抱怨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被一个叫‘叶师叔’的人弄到这,好不容易见到个不用和我们一起站到这烤太阳的人,结果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这些小弟子挺惨,活活烤了那么久的太阳依旧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弄到这里来,不知道那个‘叶师叔’就是叶青幽,也不知道自己摊上什么事。 听他们嘀咕,看守的执法长老呵斥一声安静,冷着脸道:“行了,齐师叔也到了,等会你们记住,两位师叔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老老实实的答什么,不准油腔滑调,否则要挨棍子。” 小弟子们脸白成一片,面面相觑着。 还是一个胆子稍稍大点的,轻声道:“这位师叔,不知那位叶师叔和齐师叔是谁……” 此话还未说完,另一个执法长老沉声道:“‘叶师叔’和‘齐师叔’也是你们可以叫的称呼?这两位你们得叫一声‘叶师祖’和‘齐师祖’才对。” 一瞬间小弟们的脸更白了,有几个差点站不稳。 他们现在才弄明白把他们弄到这里的人,是金丹期的长老!难怪刚才那位“齐师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两位师叔……那,那你们可知两位师祖到底要问我们什么……”明白过来后再开口,小弟子们都抖了起来。 被他们叫到的两位执法长老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叹道:“大事。据说连掌门都动怒了。反正具体的问题,我们也不清楚,你们老实回答就是了。” 刚好说到这句话,又有一个执法长老从竹楼中出来,道:“叶师叔说,让他们进来吧。” 竹楼内,叶青幽仪态翩翩地放下茶杯。 真是要死,一个自由惯了的小流氓,喜爱的酒喝不成,天天被逼喝清汤寡水、淡得出鸟的茶,还得装出一副懂茶的模样真是难受死。 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更看不出他对茶的无感甚至讨厌。 齐书箐看一眼他喝茶的脸色,见他放下杯子抬眼向自己看来,似笑非笑地道:“齐师兄在看什么?” 上一世叶青幽和此人不熟,倒是听别人说过,这人相貌好,修为好,人品好,很难从他身上挑出毛病,不过挑不出毛病这只是对不熟的人而言。 他朋友少,知心朋友更是一个都没有。 但是叶青幽还是听某些小道消息说,齐书箐有三个毛病。至于究竟是哪三个,叶青幽倒是真的不知道。不过问题不大,眼下不就有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好好观察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叶青幽的信念一向如此。 眼看齐书箐收回看他的目光,似乎正要开口说话,执法长老就将一群小弟子带来了。 啧啧,来的真是不巧啊。 小弟子们惴惴不安地跟着执法长老进来,头也不抬地齐齐向上座的两人拱手行礼。 等行了礼,他们才站正身子,抬头往上一看。 这一看小弟子们都是一愣,大半的人都迷了迷,特别是女弟子两颊变得绯红。 只见竹楼正厅内,两人端坐在青绿色的竹椅上,左边的一人年纪看起来稍稍小些,穿着极浅的青色半袖装,胸口带着一个银环穿着的小石埙。 这身浅青色半袖装穿的好,将他肤色衬托得愈发白皙好看。 他眉眼似笑非笑,看着似是有些克制,将眉间的野气收敛大半。披在后面的黑发伴着浅青色的发带,又黑又密,仿佛一块黑色的上好绸缎般,惹眼无比。 右边的一人年纪也绝对不大,也是一身极浅的水蓝色半袖衣,眉眼细长,唇色浅淡,一头黑发工工整整地束在身后。 他肤色宛如凝脂,一双眼又淡又冷,却自带一股九天仙人似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无视他的冷淡,使劲朝他看来。 上面这两人,一青一蓝,同坐在一处,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桌,宛如夏天和冬天,惹眼无比,漂亮至极。 像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竟隐隐有压过星云派的青山绿水之感。 一干小弟子被迷得晕晕乎乎,他们见识不多,平时顶多见到一两名筑基期的师叔,像这种金丹期的大修士,那是得靠运气、或是在某些大场合才能见到一两个。 可是,大部分修士想要修炼成金丹期,那是非常困难的,多数人达到这个位置时哪怕有驻颜术,模样也基本成了中年人。况且就算年轻,也不是人人长得都好看。 而这两人,修为高,相貌年轻又好看怎会不迷人? 正当他们犯晕的时候,左边的青衣人冷冷一笑,一手敲了敲桌面,懒洋洋地扬声道:“你们在云海秘境内,可曾见过什么靠贿赂私自进入的别派弟子?” 说着,他眼睛弯了弯,可不管怎么弯都冲散不了他危险的气息:“还请务必老实说,要不然立马拖出去,打到说实话。” 重塑时光 一 对上这么一个脱口就要屈打成招的金丹期修士, 小弟子们只有一个感觉——幻想破灭! 怎么回事?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暴力呢? 虽然就算不暴力也不是他们能肖想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盯着他淫意一下他又不知道! 但是,话虽如此,面对这样好看却又不怀好意的脸,小弟子们咽咽口水,还是集体低下头管好自己的眼睛。 这位叶师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就算他再怎么克制自己的行为举止, 但眼睛深处的野蛮和冷漠还是藏不住。 他年纪是真的小,感觉和这群小弟子比起来根本就没大多少, 称他一声少年也完全可以。可是, 正是这样一个少年人,却给人一种阴晴不定的感觉,仿佛他此刻是笑着的,下一刻他便能沉下脸把人扔到嗜血地狱去。 小弟子们并非无脑之人,就算有, 在场的不止一人。 出秘境之前, 玲珑和琉璃曾不止一次地嘱咐过让他们不许透露出去, 手上的灵石没了,便答应这些弟子出秘境后只要他们不说,另赠三千灵石作为封口费。 叶青幽卑鄙, 听到他们答应的话, 特意等到灵石全送出来了, 再发作巡查让他们落得灵石誓言两空的下场。 小弟子中,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互相望望,看看对方的表情。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哪怕这些人都是傻的,也绝对会有一人说出来。 没牵扯到自己前,害怕万归宗的势力,又拿了人家的灵石肯定不会说出去。但现在牵扯到自己了,不说就会被打,反正也没向心魔发誓,就算说出来卑是卑鄙了些但有什么办法呢? 叶青幽深知人性,笑着再次出言:“你们可想清楚了,要是知情不报,后面查出便逐出星云派。” 逐出星云派这和之前相比更加严重。 当即,小弟子们纷纷咬牙齐道:“回禀师祖,有。” 他们很聪明,一人说出来肯定要得罪万归宗。万归宗到时候知道了,这位叶师祖和这位齐师祖他们肯定不敢来问,只会找他们这群小弟子的麻烦。 到时候谁第一个说出来谁倒霉,没人想做这种冤大头,还不如合计一下一起说了。正所谓法不责众指的便是如此,他们还不信了,万归宗是名门,三十名弟子他们还能全杀了。 齐书箐不善言辞,叶青幽不指望他会主动搭话。 换了一个动作,再次问:“哦?是谁。” 小弟子再次齐声:“是万归宗的人。” “万归宗……”叶青幽装模作样地念叨一声,思索片刻,颦眉道:“他们来做什么的?你们又是如何知道他们是万归宗的?” 一人回禀道:“有两个女修,一个叫玲珑一个叫琉璃,她们带着大批的万归宗弟子进入秘境,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让我们找玉颜草,还说找到一株就给一千灵石。后来那个叫玲珑的女修说漏了嘴,她自称自己是万归宗大小姐林莹的侍女。” 突然齐书箐道:“林莹和掌门有一段很尴尬的往事。”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般,清清透透的,带着些疏离感。叶青幽知道他的话没说完,特意不出声。果然,齐书箐不愧是今后星云派实力排行第三名的人,只垂眸想了片刻,便已将大致答案得出。 他道:“既是林莹,那我明白她为何要这般了。因为从前那事她不敢见掌门,也不好意思主动和星云派有任何牵扯。玉颜草在其他地方已经很难买到,就算买到品级也不如以前的好,所以她铤而走险买通了我们星云派的某些人,让身边的侍女混进来。”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说着,他居然破天荒地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似乎很不喜欢林莹的为人,“真是不明白她的侍女必定不是第一次到云海秘境中,为何还要花大价钱让星云派的弟子采玉颜草。” 叶青幽适时地道:“万归宗自持天下第二大门派,蛮横的名声早已名扬四海。” “是啊。”叶青幽说完,一个法场执法也道:“现在不止正道,魔道那边也时常在传万归宗修士有多跋扈不讲理。我们掌门大公无私,从不在乎外界名誉,万归宗的宗主则不同了,他是个极重名誉的人,我曾听说每逢三年万归宗就自己举行大会,除了不邀请我们星云派的弟子,仙门中每家每户都有一批弟子去参加赛事。” “我们掌门是仙门第一人,对整个仙门的贡献无比之大,因此每次出席并非是他自己要坐在高出,而是众人都将最高最好的位置留给他。但这万归宗宗主,一来对仙门无贡献,二来除了一身修为以外无杰出的功绩,仙门众人并不真心服他。” “可他倒好,效仿我们掌门不说,每次出席更要刻意分划出各个掌门家主与他的地位,不许他们与自己同排坐。” 一下子在场众人的眉都皱了起来。 小弟子们不知林莹和沈玄英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懵懵懂懂的。 最后,叶青幽一锤定音:“先派人到万归宗去和他们说说这件事看他们如何处理,再请玲珑和琉璃两位到星云派来,指认一下他们贿赂的是哪位修士。” · 傍晚。九华仙府。 万物勃发的四月,仙府内一片青翠,静凉无比。 书楼内沈玄英端坐矮桌前,手拿书卷细细默读。 他读到一段话:这花青色的花瓣,青色的叶子,瞧着嫩嫩小小十分可爱,实则却是不折不扣的毒辣花朵,谁被它的表面迷惑,伸手采之便会被它咬断手指,将断指化作养分。 正是这段话,叫他脑海中浮现出某人的身影,正和这花一样看似无害,其实却不然。 沈玄英的唇向上弯了弯,偷偷一笑。发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扰乱了,他便不再看下去,起身将这本书放回原位。 待再次回到矮桌前,他手中握着一个碧青色的卷轴。 这个卷轴正是在四年前遇到叶青幽前,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手中的那个卷轴。 这四年内,沈玄英曾不止一次地打开它,看看上面的字迹,再辨认这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这卷轴奇怪得很,每次打开它都要费许多灵力,沈玄英试着在它上面刻字,可没有一次成功。 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他慢慢颦眉。 卷轴上只有三句话: 时光重塑能力有限。 重来一次,你莫要再像从前。 沈玄英,找到叶青幽,保护好他,对他说对不起。 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卷轴上的每一个字,沈玄英心中莫名感到百味杂陈,一时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抚摸卷轴上的字。 每次打开这个卷轴,他总是有很多疑问。 时光重塑是什么?重来一次又是什么意思?而最后那句话,到底是谁留下的,是他?还是别人?又为什么要对叶青幽说对不起? 这个卷轴出现的不明不白,没有任何预兆。而在卷轴出现之前,他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深思中,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摩擦着叶青幽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细致且认真。 “叶青幽。” “青幽。” “幽幽。” 小声地试着叫几声,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慢。 仿佛将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心上,深深地植入灵魂中,怎样都忘不了,每念一声便五味杂陈,喜有,悲有。 他看这几个字看得几乎入迷,痴迷中,他不曾注意到,他摩擦这三个字的拇指下,一丝碧色的光慢慢地浮现。 …… …… “掌门师兄,你要一个人去幽冥鬼都?!”紫如宣头上的银钗坠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是。” “不行!那叶青幽就是个疯子!掌门师兄,你看看如今的仙门,哪里不是他的傀儡爪牙,他视你为最大的敌人,你要是自己去那里岂不是送死吗?他是不会顾当年的同门之情,更不会把你当做他的师兄。不能去!” “……” 沈玄英手中握着一个碧青色的卷轴,喉结微动:“我,动用了师父留下的锦囊。这里面装的原来是星云派的秘术。” 齐书箐:“秘术?是何秘术?” 沈玄英:“重塑时光。也就是能让时光倒流,倒流到这一切还未发生之前。” 一听此消息,众人都面露喜色:“当真如此!” 沈玄英:“当真。只是让时光倒流本属逆天之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个代价是一个化神后期修士的全部修为,以及他的命。” 紫如宣眼眶一红,哽咽住了:“一个化神后期修士的全部修为……还有他的命……那岂不是,岂不是……” 沈玄英:“我死不要紧。我已用修为在卷轴上刻下三句话,用来提醒曾经的我,一旦我对他……只要有一丁点那样的感情,便会通过秘术将如今的这些记忆再度想起。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此次见了他之后,即便他不杀我,我也要用自己的命换一次重来的机会。” 末了,他眼眶红了红:“我想在临死之前最后见他一次,即便死在他的手里,我也要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 …… 顿时,一滴泪猛地砸落在矮桌上雪白的画纸间,晕了开来…… ※※※※※※※※※※※※※※※※※※※※ 今天期中考,到了现在才发现没把文发出来! 重塑时光 二 “玄英我问你, 何为掌门之责。” 白发老者身前, 站着一个小小的雪衣孩童, 孩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微微扬起首, 稚嫩的脸上一片单纯。他的笑容大大的, 就算还很年幼, 但已经能感觉出这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掌门之责……掌门之责……”孩童歪头想了一阵, 片刻后摇摇头,诚实道:“我忘了。” 老者叹了一声:“你年纪虽小, 资质却高。看别的东西一次便可牢牢记在心上, 过目不忘, 怎地我时常对你说的‘掌门之责’总是记不住?” 这话毫无责备的意思,可孩童还是收起笑脸, 慢慢低下头:“弟子愚昧。” 老者摇摇头:“罢了。” 这位老者是当世最厉害的修士, 也是沈玄英的师父。 他很清楚他这位徒弟资质有多好, 更清楚他今后会有怎样的作为。可以这么说,这天底下没谁比他这位徒弟更适合当星云派的掌门。 星云派自建立起便是仙门中最强的门派,虽属于正道,但也被魔道弟子所尊敬。 能这样讲,当了星云派的掌门, 也就是那个时代的领头人。 老者牵起孩童, 慢慢行走在绿树从中。 头顶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射出, 照在地上形成一点点的小光斑。树林中有一条清澈无比的小溪, 正淅淅地流淌着。 孩童边拉着老者的衣角, 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老者:“身为星云派的掌门,要心系天下,不得按自己的心随心所欲。” 孩童扬起头,天真道:“这样的话,岂不是毫无快乐了?” 老者:“能力有多强,肩上的担子就会有多重,做掌门从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孩童歪头:“那我不做了好不好?” 老者摇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掌门,这是你的宿命。等你再大些就懂了,玄英,你且记好,‘容天下人所不能容之事,心系苍生,怜悯世人。受天下人所不能受之苦,严于律己,法不徇情。忍天下人所不能忍之痛,儿女私情,不可言说。’这三句话是为掌门之责。” · 七年后。 “玄英,何为掌门之责?” 面对老者的再不是那个不及腿高的孩童,而是一个肤白温润的漂亮少年。少年垂首而立,光洁的额头间沁出一丝薄汗。 他柔和的面庞有些急,沉默了片刻,磕磕绊绊地道:“容天下人所不能容之事,心系苍生,怜悯世人。受天下人所不能受之苦……严于律己,法不徇情。忍,忍天下人所不能忍之痛……不能忍之痛……” 沉吟一阵,最终老实地跪下:“弟子愚昧。忘记了。” 老者凝视他低着头的样子:“七年。这三句话你抄写过上万次,玄英,你心中有杂念。” 沈玄英猛地抬头,目中一片茫然。 看着这样的得意弟子,老者不由得颦眉。他方才说这话,只是打算诈他一诈,假如他心中真有别的心思必然会慌乱不已,可惜头是抬起来了,目中却茫然无措。 这就怪了,没道理他前面的两句话都记得,唯独最后这句问十次,十次都答不上来。 老者也犯起了糊涂,他这弟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再难的古籍,再繁琐的心法口诀,你和他说一声,让他看一眼他就能记得清清楚楚,实在没理由这么简单的三句话七年了依旧答不上来。 修真之人都相信因果。 老者是当世修为最高的修士,离化神期只有一步之遥。 他在想,莫非是他这位得意弟子日后会有一次情劫? 日后的事情由天定,谁都无法提前预测。 老者摇摇头,不为难:“回去吧。” 沈玄英便起身了,向老者拱手行了一礼,回去了。 他人不知道,沈玄英看似温柔,好似什么事他都能妥协。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身为下任掌门的候选人,哪能事事都向别人妥协的道理?老者身为他的师父,自然很满意他这位弟子的性格。 但同时也深深地担忧着。 最放心的是他的性格,最担忧的亦是他的性格。 有自己的想法,会坚持自己的观点。可怎么说呢,说出去也许会让世人都大吃一惊,正是这么一个温柔无私的人,内在却是无比倔强。 不坚持、不认定倒还好,可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他便会倔强、偏执地做下去,谁都说服不了,谁都拉不回来。 老者虽有绝对的信心敢拍着胸口保证,他这位徒弟这么疯的次数绝对少之又少,平时都能很好地守住温润的性格。可他说不好,这种糟糕的情况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也许一辈子也难有一次,可万一某一天偏偏就发生了呢? 老者是真的喜欢他这个温温柔柔,在该叛逆的年纪也没叛逆的弟子。 可也头疼他在不该叛逆的年纪叛逆了。 为了防止爱徒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为了给他“来迟的叛逆”一丝保障,老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自己坐化前,为他准备一个锦囊。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疯起来了,或者有什么后悔莫及的事,也不是毫无办法。 至少,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虽然这份代价十分惨烈。 · 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温润如玉,大公无私。能容天下人所不能容之事,能受天下人所不能受之苦,能忍天下人所不能忍之痛。 堪称最适合做掌门,最适合做天下最厉害修士的人。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百年时光,不见他卷入任何一起儿女私情,不见他偏袒过任何人。 做掌门做成这个样子,可以说天下众掌门、众家主、无论是先辈还是同辈,无人不对沈玄英折服。 沈玄英每天的日子都很简单,除了修炼,处理门派中的事务外,就剩时常拿出师父坐化前拿给他的锦囊。 师父不愧是师父,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内在。 叮嘱道:“玄英你的性格他人不知晓,可我是你师父,从你还是个襁褓婴儿时就看着你,一直到今日。为师敢说,这个世上包括你爹娘在内的人,都没有谁有我了解你。” 沈玄英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听训。 老者道:“你这个人,看似温柔无私,可实际上内在的你必定是个极其叛逆的人。你不要急着反驳我,为师知道的,一直都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要在最后这一刻独留你一人,这是一个锦囊,你一定要随身带在身边。” “玄英记住我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并后悔终生,痛苦不堪时就打开它。” 沈玄英收好了那个锦囊。 虽然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用到。 老者坐化后,沈玄英成了星云派的掌门,十年如一日,日子简单又单调,毫无愤怒也毫无喜悦。 百年悄然过,沈玄英愈发温润,性子愈发沉稳。 这世间的事物或人,很难再引起他的丁点情绪。 第一次听到那人的名字,是在别人口中。 这天,沈玄英难得有兴趣下了星云峰,随意进了一座峰,支起一张矮矮的小方桌,摊开画画的宣纸,磨好墨,执笔作画。 星云派中灵花异草多的是,今日,风和日丽。雪白嫩洁的花苞上落了一只青色的小鸟。 这鸟长得可爱,圆圆小小,仿似一团圆圆的小毛球。 它落在树枝上望着沈玄英轻轻歪一歪头,比身体更青嫩一些的脸上有两团圆圆的橘色小腮红,仿佛能顷刻暖进人心里似的,喜人得紧。 沈玄英看得心情轻快无比,执笔加上了这只翠色的小毛球。 正将两团橘色的小腮红点上去,将小鸟变得灵气又可爱,便听不远处的竹林中传出一阵喧闹声。 喧闹声惊动了小鸟,吓得它振翅飞远,也引得沈玄英抬眼注视。 通过竹林的缝隙可以看到,五六名身着星云派服饰的少年正经过这里。 一人抱着手,从鼻子中哼出一丝冷气:“那个落云峰的小杂种,这次算他走运!要是下次他落到我的手里,不弄死他我他妈还跟他姓了!” 可能是在他口中的那个小杂种手上吃了亏,有两三人都发出疼痛的抽气声。 “这姓叶的小流氓,果然是有娘生无娘养,混混堆里出来的东西能是个什么好货色?也就是运气好点罢了,但就算他运气好,飞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皇,混混终究是混混,流氓终究是流氓,出生就放在那这与血脉有关,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突然,一人从后拍了这人一掌。 他拍的位置很不对,正好拍到了伤处。 听他疼得哎哟一声,后面的人笑道:“想找叶青幽那小子报仇吗,就今天下午,多叫几个人去清玉湖堵他!” “行!走,叫人去!” 沈玄英微微颦眉。 在背后议论他人本就不是好事,更何况他们说的还如此难听。 从他们的口中,沈玄英可以得知,这叶青幽是个身世凄惨,自小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孩。本就悲惨,来到星云派后却被人这般骂…… 沈玄英是掌门,这种小事他本可随意说一声,这件事便可解决。 但今日他却亲自动身到落云峰的清玉湖去。 用手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竹叶,望着那一个个如下饺子般落入水的星云派弟子,沈玄英不自知地弯了弯唇角,轻笑了声。 他是真没见过这种少年。 本以为有过这种身世的人,即便很强也该有一段不可言说、不可触碰的逆鳞。他的为人也会很沉默,很冷淡。 却没想,这人与他想的丝毫不同。 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实力倒是强得很,还会操作一些木制的木人,顷刻间便把不利的局面扭转。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裳,很像沈玄英早晨在花苞上见到的那只小鸟。 同是青色,一样的活泼,一样的有活力。 叶青幽脖子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小石埙,此时他正抱着剑靠在石头上,微微仰着下颌,一点也不像有任何童年阴影。 “哼。”他也哼了一声,比早上哼的那人更跋扈,更嚣张,“一群废物。” 说着他扬了扬眉,翘起唇角,用俏皮的声音撩拨着泡在水中的人:“怎么样,请你们泡冷水澡的滋味不错吧?爽不爽?痛不痛快?兴不兴奋啊?” 水中的弟子打了个喷嚏,指着他痛骂:“你这小杂种,要不是仗着有一堆奇怪的木人,你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哎呀。”叶青幽往石头上重重一靠,一副烦恼样:“有的人就是这样,实力不足还不肯认可别人。输了就是输了,找那多借口干嘛?” 他并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更多的口舌,极不优雅的将剑往肩上一扛,一挥手:“行了,你们就慢慢泡着吧,我呢就先走一步咯!” 沈玄英围观了少年们的整场打架,叶青幽完胜,全然不用他出手解救。 看他既没有深陷童年阴影不可自拔,也不是软弱任人欺凌之辈,沈玄英放心离去。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岂知这只是他们缘分的开始。 同日,深夜。 沈玄英并未回到九华仙府,而是去了落云峰的温暖内,小泡一阵。 这里是一处流动的温暖,但凡是落云峰的弟子都可来此。 深夜本不该有人来,谁知,正当他靠在温泉的假山背后,却突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接着便是褪下衣裳,衣裳摩擦的声音。 水中有人,叶青幽自然知道。岸边有一套雪白的衣裳,他一来就看到了。 但没关系,这边是男子沐浴的地方,温泉又大还不止一个,叶青幽并不介意。 沈玄英察觉下水的人慢慢游向他,他甚少在这种公共场所沐浴,不由得往假山的阴影间移了移。 不料,下水的人一开口,沈玄英才发觉是熟人。 那人并无恶意,见他逃走,不由咧嘴一笑,又靠了过来:“跑什么?我又不是什么猛鬼,更不是喜欢男人的断袖,对你不会有兴趣的,你放心吧。” 不知为何,一听来人竟是他,沈玄英本能地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真面目,便又往更黑的地方游过去。 可能是这个动作让后面的少年讨了个没趣,那人就不过来,停在假山边歪头看他。 看了一阵,发现即便是他藏到黑暗处,皮肤的颜色也依旧明显,后背漂亮精致的线条更是为他的身材加分,使得少年顷刻口无遮拦了。 他调笑道:“哎呀呀,你这身材可真是不赖呢。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秀色可餐!” 重塑时光 三 调戏掌门的下场是将星云派的门规抄十遍。 当夏不遮向他转告执法长老的惩罚时, 夏不遮非常疑惑:“你干了什么要抄星云派的门规?” 叶青幽愣愣地, 很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难道……难道是我昨日打了那群人,他们告状去了?”可转念一想又不对。 这不是叶青幽第一次打人, 更不是最严重的一次。 哪怕是从前刚进星云派闹得最严重的那次, 就算被一群人联合着告上去, 执法长老们也公平公正地了解了始末, 最后反而是叶青幽被罚得最轻。 他从不主动滋事挑衅。 所以那群人既没有胆子告,更不会告了只罚他一人。 没道理啊。 夏不遮非常有见解地提醒:“可能不是打架的问题。你这家伙就算不打架也爱生事, 别人都是热心的冷漠人, 你偏不一样, 表面是个混混,实际上比谁都正直, 是个冷面的热心人。老实交代, 你是不是因为出头得罪了谁?” “感谢夸奖。”叶青幽先是腼腆一笑, 随后将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最后一拍手总结道:“我对天发誓,最近我真没有做好事。” 夏不遮立马道:“不是为人出头,那一定是调戏了谁!” 一说起这个,夏不遮唇角抽了抽, 似乎是根本不想提起这些事。 颇为痛心疾首地喷他:“你这小流氓, 跟你说过一万次了, 叫你不要看见漂亮的人就对人家吹口哨。漂亮姑娘就算了, 好看的少年你也吹是做什么?” 叶青幽:“我忍不住啊。” 夏不遮都快将他鼻梁骨戳进脑袋里了:“忍不住?!万一哪天惹了不能惹的人怎么办?” 叶青幽:“惹都惹了, 能怎么办啊,顺其自然吧。” 一听这话,夏不遮太阳穴就突突地痛:“说吧,你又惹了谁。” 叶青幽跟他比比划划:“是不是他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睡了,我睡不着,就出去外面跑步。跑了一身的汗,大腿小腿酸的不行……” 夏不遮打断:“说重点!” 叶青幽:“昨晚。温泉里。我调戏了一个人。男的。” 夏不遮:“你很骄傲吗,这幅表情?” 叶青幽:“是啊,在没让我抄门规之前我是挺骄傲的。现在不骄傲了。” 夏不遮并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调戏人家的,只头疼地捂住头无力地呻.吟着:“五遍。我只帮你抄五遍。剩下的你活该自己抄。” 叶青幽马上用手作扇,为他狂扇风:“谢谢谢谢,谢谢小遮遮大爷。” 夏不遮怒而踹他:“滚!七年,我认识你七年,手没一天闲过!星云派门规我都能从最后一个字,倒着背到第一个字!” 叶青幽躲开:“倒着背才能显得你很厉害不是吗?” 夏不遮:“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厉害!” 说着,两人便拆起招来。 夏不遮送出一掌:“一点情调都没有,还到处沾花惹草,迟早惹上一个厉害的人!” 叶青幽跳开,踹他:“什么话?他还能上了我不成?” 夏不遮也踹他:“我可真是希望你能撩到一个厉害汉子,你没情调没关系,他有就行!到时候你们俩可锁死在房里,千万别出来祸害别人!” · 沈玄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出门的路上渡劫进入化神中期。 更想不到渡劫时出了问题,修为倒是进入化神中期了,只是暂时要以金丹中期的修为呆上一个月,不但如此,连相貌也变小了不少。 这都算了,最糟糕的是他现在遇上了一批凶灵,杀了一个有些厉害的凶灵,受了点轻伤。 沈玄英上百年不曾受过伤,此次伤虽不重,但却让他觉得心里怪怪的。 这群凶灵个个都有金丹期的修为,奇怪的是如此高的修为,却个个都呆呆的,仿佛是一些用纸糊出来的纸人。若是以前他一挥袖子,便可将他们除得干干净净,现在就要费一些功夫了。 凶灵们古怪得很,抓到他不杀不吓,反而迎着他走,为他换上红衣,让他骑上一匹阴间的白马。 他走在前,凶灵们敲锣打鼓扛着一顶大红的华丽花轿走在他身后。 这阵仗,沈玄英怎么看都像是去娶亲。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若想知道它们要做什么,只能不动声色地骑马走。 还好这马不必他操控方向自己就知道去哪,要不然沈玄英还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骑。 接亲队伍吵吵闹闹、喜气洋洋地来到一户人家。这家人是凡间的,居住在一个大城中,看门面看围墙里头的建筑倒是一户大户人家。 见此,沈玄英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些。 凶灵是鬼,这户人家是普通人。要么是这批凶灵的主人看上了这家的女儿,打算强娶当做冥婚,要么是这家人富裕的背后,正是用府上女儿或者丫鬟的命换来的。 为何不是两情相悦? 原因简单,即便是人鬼恋,也该是戌时结婚,而不该是午夜。 除非这鬼并不是真心娶亲,只是准备欢好后吃了女子补身体。 至于为什么自己成了新郎,他也想清楚了。 恐怕一开始袭击他的那个领头凶灵就是要娶亲的凶灵,而这些修为高,神情却呆呆傻傻的敲锣凶灵可能真的是用纸糊出来的东西。 他曾在古书上看到过,阴间有种叫纸参娃娃的东西,类似于修士用的傀儡术,可用材料做出,驱使命令它们。 只不过仅仅是相同,并不一样。 傀儡有忠心护主的意识,主人死它们死,很少有能被他人驱使的时候。 纸参娃娃就不同了,在主人死后会听命其他的认主对象,如果这些家伙都死了,便会依附强者。 沈玄英能猜到,他杀了那个新郎后,这些纸参娃娃必定不再听命那个凶灵。之所以它们还能有条不乱地行动,这背后一定还有第二个凶灵的存在。 而第二个凶灵对这群纸参娃娃下的命令一定是早就下达的——完成这场婚礼! 如此想来,第二个恶灵很可能是第一个恶灵的长辈。 它一定想不到,新郎被人杀了,而这些纸参娃娃人鬼不分,只知拼命完成它的命令,阴差阳错让沈玄英做了新郎。 沈玄英很庆幸,还好有这个阴差阳错,否则这家的姑娘就得进狼窝了。 深思中,一个纸糊恶灵去到门中搀扶出一个穿着新娘服饰,戴着红盖头的人上了花轿。 果然是冥婚,新娘没丫鬟,没小厮,没嫁妆,甚至连爹娘亲戚都没送出来。令沈玄英忍不住在猜,她究竟还有没有意识。 接到新娘,队伍往回走。 说是走,实际却并不是在走,脚下每走一步便行了百里,足足半个时辰后才过了鬼门关入了地底世界。 牵着新娘跨过幽幽的蓝色鬼火,拜了用两个纸人扎成的高堂,第三步就是送入洞房了。 真是想不到。 做梦都想不到。 沈玄英在凡界没拜过堂,成过亲。这次为了救人,很可能连洞房都要试一试了。 望着静静坐在喜床上的新娘,他站在婚房中叹了一口气。 方才他牵新娘下轿时,曾捏捏她的手,想知道她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谁曾想,他捏新娘的手,新娘似乎呆了呆,正当他觉得她是无意识时,那新娘突然在袖下握住他的手,用更大的力气捏回来。 哪怕到了现在,沈玄英低头看看手上的红印子,依旧能微微感受到疼痛。 新娘肯定是有意识,可沈玄英不明白,既然有,她为何还要上花轿。难道是被迷惑了?还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他把最坏的结果都想好了。如果新娘真的是被迷惑,他就先说道理,听得懂愿意走最好,听不懂那他只能冒犯了,打晕直接拖走! 在心中琢磨好,他走向新娘。 新娘意外的镇定,坐在床边不跑不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 沈玄英又叹了一口气,一手伸过去掀盖头。 其实他这个做法不对,掀盖头应该用喜秤,哪有直接用手的道理。 可一来他并非真和这女子结婚,二来他从不知男女结婚有什么步骤。 他只是想着,新娘自己不掀开盖头,他总不能两步迈过去,一把打飞她头上的盖头吧? 沈玄英不能那样做,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随着红色的头盖渐渐升起,沈玄英还未看清新娘的容貌,突然一直都镇定安静的新娘顷刻暴起,从小腿上摸出一把带有符咒的尖刀,制住他的要害,就要刺来! 这情景真是惊险万分,怎么想怎么猜都完全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当真是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 幸好沈玄英反应够快,在刀刺下来的一瞬间一脚踢飞,用更快的速度和力量想压住她。 新娘似乎有非常多的实战经验,两人扭打一阵,最终纷纷掐住对方要害,一人要掐下去,一人不但要解释还要防着她的动作,混乱中,不知双方是怎样看到对方面容的。 “……” “……” “你怎么是个人?!” “你怎么是个男人?!” 震惊之下,还没来得再说什么,只听婚房外传出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奸细声音:“我儿最喜欢还是处子的小男孩,这陈家的小儿子我可是千挑万选的,他准会喜欢的!让我来听听,他们相处的怎么样啊?” 沈玄英:“……” 叶青幽:“……” 两人对视一眼,叶青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咬牙揽着沈玄英的脖子跌在喜床上。 本来他是不想做这种事的,可有什么办法,他是扮“新娘”的这方! 外面那东西不是凶灵新郎的娘就是爹,能不清楚自己儿子的声音吗? 扮新娘之前,他哪里猜得到这些东西那么狠,能听墙角听到自己儿子身上! 更怕它听就听吧,到时候还偷窥! 叶青幽认命了。 拽着沈玄英进了被褥中,让他在上,自己在下,拉着喜被将两人从头盖到脚,而后操纵身子前前后后动起来,让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他如此牺牲自我,外面的东西却还觉得不够,尖着声音道:“我儿怎么不行啊,以前总能让那些小男孩叫得销魂诱人,怎么这次光听见床响却没声音?” 听这话,那东西好像还不是自己独自来的。 叶青幽也算见多识广,可还真是这样做爹做娘的,自己听墙角就算了,还热衷拖着别人一起听儿子的墙角。 服。 叶青幽服了!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另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我也觉得是有点怪啊,夫人咱们再听一会吧,要是等会儿还没声音,咱们就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 叶青幽:妈的!别拦我,我要出去撕了它们的嘴!!! 沈玄英:幽幽,幽幽别生气。来你在这躺会,再晃一下床,叫几声。能蒙混过关的事,就不要使用暴力! 重塑时光 四 原来, 叶青幽是此次星云派带队历练的长老。 星云派每隔三年就有一次低阶弟子的大型试炼, 而此次带队的主要长老就是叶青幽。 也是这时, 沈玄英才突然发现就这么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从前那个被骂做小流氓的叶姓弟子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了。 他真是有些惊讶。 修炼速度如此神速, 他的运气和灵丹必定很好。 成年后的叶青幽除了个子长高不少, 面庞成熟了一点点, 性格的变化倒是一点不变。 似是发现沈玄英一直盯着他, 他不满地一颦眉,狠狠看过来, 低声骂道:“看什看!都是你坏了我的大好计划。不想死就把头转过去, 真是倒霉……平白无故多了个拖油瓶!” 最后那句话他是嘀咕给自己听的, 但因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他也没有掩饰的打算因此被沈玄英听得清清楚楚。 头一次。 当真是平生第一次。 沈玄英有了想好好表现一番, 好好与人争斗一番的打算。 不为什么, 就为了他那句“多了个拖油瓶”。 拖油瓶?他人界第一修士, 怎么就成了拖油瓶了?沈玄英长得好看,人又温润没什么架子。曾经不是没有人因为没见过他,像叶青幽今日一样说过他。 被说就被说吧,沈玄英从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可今日,他真是有一种憋屈感。 很想在他面前证明一下自己, 让他收回那句话, 如果可以能再加上一句“咦, 你挺厉害的啊。”就更好了。 在脑海中琢磨着该如何表现一下自己, 刚有了一点想法, 想回头说点什么,就被身下的人强行将偏过一点的头扳回去,片刻后,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 像是被小小的、柔软的东西挠了一把,沈玄英猛地一顿,心中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酥酥痒痒的。 这是他几百年的岁月中都没有过的感受,这异样的情绪使得他睁大了眼睛,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像个石像般一动不动,忍不住屏住呼吸,在嘎吱乱响的摇床声中去听这几声猫儿般黏腻诱人的呻.吟。 听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不该去听这种声音的。 因为这声音就像是一种毒药,一旦听了一次,日后就会念念不忘,甚至做出很多不该做的事。 比如现在,他就红着脸,将脑袋深埋在被子中,顶着叶青幽震惊无比的目光头也不敢抬。 好在叶青幽的牺牲和努力终于见效,外面那尖细的声音渐渐远离了:“对嘛,这才是我儿。你们听听里面的那位小少爷叫的多惨,我儿一定喜欢他!看来此次我能清闲大半年了,等大半年后我儿腻了吃了他,再去找别人。” 等彻底听不到这声音了,沈玄英才突地被身下的人一把推开。 其实不用他推,沈玄英也会立马远离他! 叶青幽:“我的天,你他妈该不会是个断袖吧!听个男人的呻.吟,你还能,还能硬了?” 沈玄英背对着他,站到桌子后面,脸上火辣辣的,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他无话可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从前不是没有遇见过精通这种事的妖孽诱惑他,呻.吟、脱衣、甚至全.裸,幻成女身低吟诱惑,亦或者化成男身贴近摩擦。 但是沈玄英都从未有过任何反应,心如止水。 这次还真是百年来暴露自己,最丢人的一次。 能说什么?能解释什么? 只是对你而已? 呻.吟声太诱人? 第一次这般? 无论哪种好像都不该说。 不能说。 沈玄英默念了三十多遍清心咒,才将那丝火浇灭了。然而身上的火浇灭了,心上的火还在熊熊燃烧。 他不敢回头看叶青幽的脸,脸上的燥热褪去,白的有些苍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吓到一样。 他觉得叶青幽必然会生气。 事实上只要是个男人遇上这种事都该生气,甚至会用异样的眼光看那个人。 沈玄英很庆幸,还好现在他没用自己的本来面目,叶青幽不知道他是谁。 沈玄英一直低着头,似是在等背后的叶青幽进行最后的宣判一般。 然而,惴惴不安、心情紧张地等了好一阵,竟等来了背后人的一声轻笑。 叶青幽抱着手,歪头看他,倒没绕到他前面:“哎呀。想不到你居然是个这么容易害羞的人。” 沈玄英惊了惊,强忍着回头看他的欲.望。 叶青幽道:“男人嘛,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听到那种声音确实容易硬起来。其实想想你这种反应倒不一定是个断袖。毕竟我刚刚叫的,还有摇床的动作,实在很能让人想歪,你要是硬不起来我还会怀疑你是不是有问题。” 沈玄英终于回过头去,叶青幽满脸正直,看不出任何异样。 “真的。我真的是这样想的。”似是怕他不信,叶青幽还强调,“你别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大家都是男人,硬起来就硬起来嘛,硬不起来那不是更丢人吗?” 见他还是不开口,叶青幽疏导道:“好嘛。退一步来说就算你是个断袖,那又关我什么事,你断袖的对象又不是我,我不会歧视你的。” 沈玄英握了握袖中的手,低声道:“我。不是断袖。” 叶青幽一拍手:“那不就行了。” 突如其来的尴尬缓解,他又再次凶了起来,一抱手臂,声音懒洋洋的,扫视沈玄英一圈颦眉质问:“哎,刚刚的事大家都是不得已,不提了。我问你,你既带着我星云派的信物,为何在历练的队伍中我没见过你?” 沈玄英立马回神,叶青幽有金丹后期的修为,自己才有金丹中期的修为,是该叫他一声师兄的。 于是,沈玄英一拱手,微微弯腰,生疏地道:“这位师兄,我不是历练随行的长老,是掌门,掌门他,他此次出远门,我是九华仙府的弟子被他点名一同前往,谁知半路上掌门又打算一个人走,我就独自回去。在回去的路上一个恶灵向我扑来,我杀了它,便被一群纸参娃娃带到了这里。” 他很少有说谎的时候,因而说的吞吞吐吐,既不顺口。 好在星云派的弟子对沈玄英都有一种奇怪的敬重感,但凡提到他基本都不会有任何怀疑。 很明显叶青幽也是这般:“原来如此。” 他眼睛亮了亮,却还是微一扬下颌:“虽然你是九华仙府的人,但在我面前和其他金丹期的长老没有什么不同。听好了,这里和外面不同,凡事听我的。” “我丑话说在前面,这个地方凶险异常,要是你耍身份我就直接将你扔在这。到时候你出的去出不去,我可不管,哪怕是你侥幸出去了,将这事告到掌门那,我也不怕。” 最后他冷冷一笑:“你肯定听说过我的名字,我不妨告诉你,我就是叶青幽。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从来就不怕有人挑事。” 沈玄英:“是。一切听师兄的。” 叶青幽似是对他这个乖巧“师弟”满意极了,又或者很少见到这种听话无比的人,态度稍稍好了点。 叶青幽:“行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反正出了这里我们便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你跟好我。” 说着他立即进入了战斗状态,手指一挑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招出一把暗红的剑。 叶青幽打开窗子,往外看了看,随后首先出去没走大路,而是沿着外面的墙登上了屋顶。 沈玄英和新郎恶灵相斗时腿部被抓了一把,刚开始穿着喜服又用咒术隐去血液本身的味道倒是很看不出来,这会往屋檐上翻不免牵扯到伤口,让血流了一腿。 其实他这伤也就是看着可怕,其实没有多重。 但当叶青幽翻了几个屋顶回头看时,还是被他的腿伤惊了一下。 ※※※※※※※※※※※※※※※※※※※※ 这几天生病住院了,天天咳嗽咳得脑袋疼,本来想让我朋友帮忙请个假的,但他们不会操作。现在好一点了,恢复更新。 重塑时光 五 “麻烦!”嘴中说出的话听起来十分凶狠, 又不耐烦, 但叶青幽还是马上跃过来, 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把他的裤腿往上卷。 察觉沈玄英很聪明的施了阻止血腥味扩散的口诀, 他脸色缓了缓, 哼道:“算你还有些聪明。” 赞完这一句, 他又沉下脸, 一边从储物袋中翻出包扎伤口的伤药纱布,一边恶言恶语地道:“你这小子果然是来折磨人的, 你看看你这伤, 可知一不小心就会被这里的鬼怪察觉, 到时候啃得你骨头都不剩!头低下些,抬那么高是想被发现吗?” “是。”沈玄英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他这辈子见过的人很多, 形形色色什么样的性格都有, 但叶青幽这样的当真是头一遭遇到。 你要说他是个坏人, 那绝对不对。 恰恰相反,他虽然表现得很凶,很不耐烦,但他确确实实是个好人。还是个非常好的人。 这个世上坏人不多,好人其实也不多, 最多的还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最多的这部分人处在好人与坏人的分界线, 一念为佛, 一念为魔。 而叶青幽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好人。 虽然是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离的相处, 但仅凭他的几句话和几个神态, 沈玄英就能得出这是一个人冷心热的好人。 他是凶了些,这可能和他的人生经历或是性格有关。 但能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在自己本身就实力不强的情况下去关心一个不如自己的伤患,这本身就不是坏人能做出来的事。 “你这蠢小子。知道这是哪吗?这里虽不是真正的地狱,但也不属于人间,人鬼两界的交界点,万鬼纵横,就算是元婴期的修士勿入稍不小心都会被万鬼吞噬。你一个金丹中期的,还受了伤谁给你的胆子?” 似是被沈玄英这愚蠢无知的举动气到了,他冷笑一声,包扎伤口的动作稍稍一重,故意让他疼一下:“受伤还忍着,你就不怕血流干吗?” 自从爹娘、师父坐化,沈玄英再没体会过被人说教的感受。 “上来!”叶青幽不像别人,别人说教还会问问被说教的人记住了没,他不一样,只是说说根本不在乎你听没听到。 看他蹲在自己身前,背对着沈玄英,沈玄英稍稍迟疑了片刻:“不必,我能自己走……” 叶青幽眉又皱起,侧过一部分脸,不容拒绝:“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难道等会你走不动落到后面,还指望我等你吗?” 他如此强势,沈玄英还真是无话可说。 既无话可说,只好趴到他背上。 叶青幽站起身,就算背上背着一个人,也能宛如一只黑猫般轻快地穿梭在屋檐上。 鬼中和人一样,也有贫富差距,跑过青瓦,就到了破瓦房房顶。 叶青幽一边跳跃,一边低声道:“听好了,下面的话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不管你听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这个地方名叫小地狱,是人间和地狱的交叉口,要准确说算不得人间也算不得地狱,既然这里两边都不算用脚趾头想想都清楚会有多乱。” “普通人、兽死就进入地狱,但一些自杀的、或是因修炼某些邪术的人或兽死后入不得地狱,进不了轮回,在人间阳气盛,又是修士的地盘它们不敢作乱也呆不下去,在地狱有鬼王阎罗看管它们也无法生存,唯独这里,两边都管不到,这些东西便落脚在这里。” “此处的亡魂恶鬼都是极恶者,自杀者、修邪者、坠入魔道者。因此几乎没有善类,都是坏尽骨头里的恶鬼亡魂,在这里被杀被吃谁都救不了你,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你报仇。” “我本是来搭救那个鬼新郎强抢的赵家小公子,没有你我杀了它,把它的血往身上一涂,或是威胁它带我出去再动手斩去都没问题。偏偏你来搅坏了我所有的计划!” “罢了。”他冷声道,“怪你也没用。你听好了,再过一会我们要经过一个鬼集市。哪儿群鬼聚集,不走不行。” 人间有集市,鬼界有集市,小地狱同样如此。 集市到哪都是非常热闹的地方,鱼龙混杂,说危险肯定危险,说不危险其实也不危险。 关键就看你的易容装扮如何了。 叶青幽道:“我们不是死人,身上的人味自己闻不出,但到了那些东西的鼻子里轻轻一闻就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了。” “所以不要存在侥幸心理,扮鬼是活人办不了的。方才我本来想过在那个鬼宅院里抓个鬼带我们出去的。” 不用他说,沈玄英也猜得出来,此法不行。 那个宅院是大户鬼才住得起的,鬼和修士一样,都有强弱的区分。凭那家去人间抢个小公子回来都催动了三四十个纸参娃娃,可知是大手笔、大恶鬼才拿得出手。 鬼新郎要是不死,就像叶青幽说的他完全可以杀了他,抹上它的血染上它的味道混出去,或是逼他带自己出去再杀之。 可偏偏鬼新郎死了,抓一般的小鬼不过是那家的奴仆而已,对大恶鬼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抓大恶鬼,那更是不存在的。叶青幽说到底也就是个金丹后期的修士,在人间是挺厉害,但金丹期和元婴期看似只相差一个境界,实际上两者间确实天壤之别。 如果他是元婴期和那个大恶鬼尚有一战之力,但现在不行,打不过。 去抓大恶鬼那等于是鸡蛋碰石头,找死。 果然,叶青幽道:“但是仔细想想,此法行不通。与其上去送死,不如趁大恶鬼还没发现时赶紧跑。” “赵家搬家了,我用阵法和符纸隐去了他家的去向,不怕恶鬼找上门。就是我们,想从这里出去有些麻烦。” 沈玄英在他背上听出些东西,问道:“师兄,师兄有办法?” 他从没唤过谁“师兄”二字,今天倒好,这两个字他叫了不止一声。 其实如果叶青幽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沈玄英就算修为暂且被封,但还是能杀出一条血路,护他无恙。可听听他的话,沈玄英却听不出他毫无办法,反而,他还有比杀出去更好的法子。 毕竟,他说的是“想从这里出去有些麻烦”,并不是“出不去”。 麻烦不等于不行。 沈玄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愿意听听他的办法。 叶青幽道:“哼。当然。敢来这里,只有一条后路怎么成。” 话刚一落音,他正好跃到一户破瓦房上。 如果说刚刚一路踩过来的破瓦房都是贫民窟,那么这户人家就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 也幸得叶青幽功夫实在是好,就算不用灵力,站在破瓦上也不会陷下去。 这个时辰正是午夜,对于人而言午夜是最好的休眠时间,但对于鬼而言就是狂欢的时刻。 不远处有集市,和人一样鬼也是极爱热闹的。 也幸亏它们疯惯了,狂欢的时刻是不会呆在屋里的,否则两人想跑还得等午夜。 叶青幽把他放下来,扶他在屋顶上坐好,一拍腰间的小袋子祭出三十多个木制傀儡,和一顶小小的轿子。 刚开始傀儡和轿子每一个也就比大拇指大一点点,等它们降落到地上,顷刻间便身形暴涨,每个傀儡都有两人高,轿子更是纱帘重重,八个角都镶嵌着一枚金铃铛,一眼看过去又大又繁华,坐下六七个人全然没问题。 沈玄英也是个聪明至极的人,一见这些东西,马上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同人间一样,鬼也会养一些人族的宠妾。 纸参娃娃和傀儡非常相似,鬼界集市虽热闹非凡,但这些地方都是普通鬼的聚集之地。厉害些的,就像人间大户一般,不会到这种乌烟瘴气、鱼龙混杂的地方,它们自有自的乐趣和去处。 大鬼分得清什么是纸参娃娃什么是傀儡,小鬼穷又不厉害,闻得出不是鬼又如何,分不清楚也只会以为是谁家的蛮横人族爱妾上集市买东西,或是与民同乐。 这招真是很厉害。 沈玄英去看他的傀儡。 这傀儡个个灵力惊人,随意扫一眼竟都是金丹期。饶是沈玄英见多识广、眼界开阔还是被此景吓了一跳:“师兄……你这傀儡……” 叶青幽只淡淡地看了眼这些傀儡,便驱使它们抬起轿辇。 他凉凉道:“没什么,一些残次品而已。” 沈玄英更吃惊了。 他看叶青幽的面容,发现他真的是淡淡的,说这话并不是谦虚,更不是那种自己的东西很好,却非要说不好,用另一种方式委婉地表示夸赞自己,再表示自己手中还有更好的。 他说不好的意思,就真的是单纯的不好。 不好?沈玄英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傀儡这种东西沈玄英没接触太多,但他知道这种东西非常难做,耗时多、耗材大,失败率高,更别说做出来的大部分傀儡修为都不高。 据他所知当今最厉害的傀儡大师,也只做出二十个金丹期的傀儡。 而叶青幽出手便是三十多个,还说只是残次品。 这些是残次品那当今最厉害的傀儡大师做出来的叫什么?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突然几道黑影劈头盖脸地朝他的脸扑来。 察觉沈玄英要躲,叶青幽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成功地让沈玄英没躲开被那几道黑影蒙住头——“躲什么,把这身女装穿起来。” 沈玄英:“……” ※※※※※※※※※※※※※※※※※※※※ 沈玄英:“真的要穿吗?” 叶青幽:“不是真的还有假的吗?” 沈玄英:“……” 唉,为了幽幽,我什么都能做。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作者目前住院了,我是作者亲友设置的,因为亲友手残实在不会操作,更新时间上可能会有些不稳定。 另外明天晚上九点作者的另一篇文《辣鸡作者天天撞鬼》将会开更,那边也是存稿箱,两篇文同时更新,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不过那边每天的更新时间都是作者未住院时设置的,所以会稳定些,基本都是晚上九点。还望大家能支持一下! 最后还是按照以前的老规矩,新文开坑二十四小时内,在新文下留言的小天使可得红包~】 重塑时光 六 一炷香后, 热热闹闹的鬼市中, 一顶华贵巨大的轿辇出现在众鬼眼前。 集市上的鬼都是小鬼, 发现抬轿辇和护轿辇的都是“纸参娃娃”后, 如平民百姓遇见跋扈官兵般猛地朝两边让开。 这顶轿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地缓缓行过。 一小鬼与旁的鬼交头接耳:“嚯,一个宠妾而已,出行竟要三十多个纸参娃娃护送抬轿, 这是何等的鬼族大世家?” 轿辇八个角上挂着的铃铛轻轻作响,清风一过,吹起一点纱帘。小鬼们的眼睛都盯着这里,纱帘摇曳中数百双眼睛猛地看过来。 它们运气可以。 还真看到些东西了。 原来里面不止一个宠妾,而是两个。 一个一身雪色, 乌发间只插了一支木制步摇。另一个穿着一袭青色的纱衣, 半透不透的面纱遮去她的容貌,只能看到一双清澈乌黑的笑眼。 可惜纱帘很快将这一幕再次遮蔽。 小鬼们只觉可惜。 有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鬼远远尾随在轿辇之后,跟一段, 放弃一段,被轿辇里的味道勾得口水直流:“人啊, 轿辇里面的是两个人啊。我饿了好久,这几年只吃过几只老鼠。” “不错了,你好歹还吃过老鼠,我这几年饿的只啃过石头。” “你们真是要死了!这里面的可是大家族的宠妾, 吃了她们怕是想被打得魂飞魄散!” “吃?你看看旁边的那些纸参娃娃再说话!” 它们自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 却没料到轿辇中坐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柔弱宠妾”而是两个人族修士。 沈玄英和叶青幽耳力非凡, 自然听到了小鬼们的谈话声。 叶青幽看了沈玄英一眼, 意味很明显——看到了吧,误入这里的后果很严重。 沈玄英强忍笑意。 误入这里的后果,沈玄英作为天下唯一一个化神期修士,哪里会不知道有多严重? 他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眼前这人明明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好人,从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他,也不在乎别人怎样对待他,一旦遇上危险哪怕对方各种瞧不上他,甚至给过他难堪,可只要能救他一定会出手。 这几点从他告诉沈玄英自己就是叶青幽时就能体现出来,从侧面也能知晓他在星云派的口碑只怕不好。 这世上这样好的人可不多。 更有意思的是,他明明是个大好人,却偏偏是个凶恶跋扈的性格。 沈玄英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正在此时,叶青幽面色一动。 沈玄英发现他脸色忽地沉了,很不好看,仿佛随时可能一把掀开纱帘冲出去将百鬼暴打一顿。 他这么生气,沈玄英本来不该和他说话的。毕竟谁知会不会引火烧身? 但让他自己憋着沈玄英也于心不忍,还是温声道:“怎么了?” 叶青幽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挑起一边的唇角,冷笑道:“那家的鬼怪还真是精明,这么快就发现……话说回来说话声音细声细气的东西,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沈玄英莞尔道:“是女的。” “哦。原来是女的。可那种声音怎么会是女的?要我说更像被剁了下.体的太监。”讨论清楚那东西是男是女,叶青幽总归是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他道:“那鬼新郎的娘还真是不要脸,儿子行房呢,它听墙角就算了,进去看是怎么回事?那真是亲娘?别是假的吧!” 话点到这里,不用叶青幽说下去沈玄英也明白了。 肯定是他们走后,鬼新郎的娘再次返回,可能是没听到声音,也可能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它开门进去了。 沈玄英和叶青幽已走,它进去自然是空无一人。 四处搜寻再加回忆起今日的种种事情,它肯定发现了端倪,怕是也知道自己儿子遇害,今日房中的两人根本不是它儿子,更没有什么赵家的小公子。 也幸亏叶青幽做事非常谨慎,在房中留了一道眼线,否则两人肯定不能那么快知道。 现在那鬼新郎的娘就要召集府上的鬼出来抓他们,叶青幽没想到会这么快被发现,自然很生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并非没有应对之策。 微微动了动右手手指,轿辇外的傀儡收到指示,猛地向着身后跟着的那些小鬼,露出了獠牙。 鬼界中,有鬼吃人,也有鬼吃鬼。 叶青幽制作的这批傀儡,身材高大相貌可怖,看着本来就挺吓人的了。现在突然一露獠牙,比鬼还像鬼,顿时吓得小鬼们抱头鼠窜,边窜边鬼叫鬼嚷“吃鬼了!” 这一幕当真是又滑稽又可怖,叶青幽本想笑笑的。但眼下不是笑的时候,该笑的时候他会笑,还会笑得比谁都开心,不该笑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笑一下。 正正经经收回看小鬼乱窜的目光,他驱使这傀儡将轿辇往集市另一头抬。 做跋扈的人叶青幽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傀儡们有他操控,一路跋扈癫狂,所到之处群鬼乱跑遁地,大呼鬼叫,落在沈玄英眼里,这就好似两个霸道流氓一道出巡,身边围着的傀儡就是手下小弟,一路大杀四杀、欺男霸女。 这种感觉真是异常其妙。 叶青幽坐在轿辇中八风不动,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只对沈玄英讲:“你这小孩一看就是个乖巧的性格,今天哥哥带你出来开开眼界。” 他还问:“怎么样,爽不爽,好玩不好玩?是不是比你平时老老实实的做事有趣多了?”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沈玄英愈发觉得他们俩就是两个强盗流氓。 哦不,准确的来说是只是叶青幽是强盗流氓,他算不上强盗,倒像那种强盗的乖乖亲戚,被大强盗揪出来跟着一起横行霸道的可怜虫。 叶青幽肯定也是这种感受,不然也不会是一脸笑意。 经过他一路凌霸,小鬼们窜得都没了影。 叶青幽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一只鬼才拖着沈玄英一起下轿。收了傀儡和轿辇,他带着沈玄英走到一条河边。 “地狱有忘川河,这里也有一条忘川河。诺,就是这条。” 沈玄英放眼看去,这条河宽广幽深,两头都极远看不到尽头。河上有白色的莲花形河灯,亮着幽幽的蓝光,神秘又孤寂,飘飘荡荡,一眼数不清数目,或许有上千盏,也或许有上万盏。 十分惹眼,甚为壮观。 在千万盏白色河灯的尽头,有一阵橘色的火光,比这些幽蓝色的光芒耀眼,如火如荼,气势磅礴。 叶青幽道:“看到那些橘色的火光了吗,那边就是阳间。其实那也是河灯的光,数量和白色河灯一样多,只是白色河灯是鬼所放,那些河灯是人所放。” 这条忘川河十分奇特,一边为阴间,一边为阳间。它阴间的名字叫忘川,至于阳间的名字则叫另一个。 它互通阴阳两界,曾有传说,有凡人在河中洗澡,往深水中扎了一头等再次从水里冒头已来到阴间。 沈玄英道:“游出去?” 叶青幽道:“对,只能游出去。鬼新郎的娘肯定在找我们,我们刚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说不定它们会到集市上来。那鬼不傻,我们要出去,它肯定会把出口堵住。” “与其走大路送上门,不如走这里。忘川河两头都没有尽头,谁也堵不住。游过去正好,我们身上的人味被水遮掩,它们抓不着。” 说着,叶青幽靠近了河边,似是准备下去:“会游吗。不会也不要紧,我带你过去。” 沈玄英道:“会游。但游的不好。” “没事。该露头的时候,我会提醒你。” 话毕,一白一青两道身影至水中掠过。 宛如两条游鱼,穿行在幽蓝色的河灯下。 忘川河上会经过七道石桥,通过石桥时千万要憋在水中,不能探头呼吸,否则一出水人味便露出来,暴露踪迹。 前六道两人都顺利无比,到最后一道桥时,沈玄英水性不好,已经感到有些吃力。 水中有水草,经过桥下时,他不慎被草缠上了小腿,正是挣脱中被叶青幽误以为溺水,引得他慌忙靠近。 沈玄英只看到幽幽的蓝色水中,他向自己游来,本以为他是来帮忙解开水草的。 却不想,他一手搂上他的腰,另一手捏起他的下颌,片刻后,一个柔软的吻贴上了他的唇。 四周。是幽蓝色的河水。 上方。是鬼来鬼往,嘈杂热闹的集市。 河中。两人相拥,双唇紧贴。 ※※※※※※※※※※※※※※※※※※※※ 沈玄英: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叶青幽:???你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难道不该是洞房花烛夜吗? 沈玄英:对!幽幽说什么都是对的! 叶青幽:呸,马屁精! (此为存稿箱。作者明天会做一个小型手术,手术做完就没事了~另外新文已开,还望大家支持一下,谢谢~~) 重塑时光 七 “师兄。” “掌门师兄!” 紫如宣稍稍大声了点, 才终于将今日第五次走神的沈玄英唤回神。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认识沈玄英上百年, 她还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师兄。自从上次你回来, 这一个月以来你经常走神,可是此次进入化神中期时出了什么事?” 沈玄英摇摇头。 紫如宣却纳闷了:“既然不是功法的原因……”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抿红唇开玩笑道:“掌门师兄你这个样子可是很有问题啊。” 沈玄英望她, 见她眼中尽是笑意,又低头看看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紫如宣道:“当然。师兄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别是此次出行另有艳遇,把自己连魂带心的全送出去了吧?” 她这句话真是开玩笑的。莫说别人,连说出这话的她自己都完全不信。沈玄英喜欢谁?可能吗?要是他真那么容易动心, 才出去一次就彻底把自己搭上了, 那他几百年前就可能有夫人了。 紫如宣不是第一次和他开这种玩笑,也不是第一个和他开这种玩笑的人。 以往沈玄英听了都只是一笑而过,最后再道一句:“莫要胡说。” 果然, 他还是那种笑容。也还是那句话。 只是只有沈玄英自己知道,他说这话时的心境并不同以往。 有些……怎么说呢, 烦躁?心虚?高兴? 好像都有些。 半月后。沈玄英改变了容貌,跑到落云峰上晃荡。 他不知自己干嘛要这样,只是听说叶青幽在这里,他有些想来就来了。 来到这里才知这人早不是当年那个人人嫌弃的小混混, 而是落云峰的内政园主。 随意打听了一下才知, 原来的内政园主莫伏诚, 因为贪污受贿等等罪行被落云峰峰主亲自发落, 随后老峰主亲手提携了叶青幽将内政园主的位置给予了他。 大家都想不到叶青幽虽是混混出生,可做起事来正儿八经、雷厉风行,什么事都公公正正,但凡经过他的手都绝无差池,堪称完美。 老峰主满意极了,经常对他赞赏有加。 听说还动过想收他为徒的念头,谁知叶青幽却不答应。 但收不收徒这已经是个无伤大雅的问题,落云峰的老峰主老了,下一任峰主是谁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只要叶青幽能进入元婴期,必定是下一任落云峰峰主。 沈玄英听说他是园主,主动到园主住所外晃悠。 在他第二十次“路过”叶青幽的住所外时,那些看门的弟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们窃窃私语: “这人怎么回事啊,在咱们园主门外晃了多久了?两个时辰没有,一个时辰总该有了吧?” “嘘!你要死啊。看他身上的服饰就该知道的,这人虽和我们一样是金丹初期,但却是星云峰上的弟子!你在这议论他不怕他听到啊?” “嘶,这个服饰不太像星云峰的弟子啊……啊!我想起来了,确实是星云峰的!”说话的人马上比手势,示意身边的人赶快闭嘴,并小小声地道:“要死了,这是九华仙府弟子的服饰啊……” 九华仙府是掌门的住所,里面的弟子肯定和别处的不一样,议论的人马上闭嘴了。 但是,最开始说话的人还是嘀咕道:“干嘛啊这人,暗恋我们园主想来一场巧遇啊。” 沈玄英:“……” 他何等修为会听不到这些悄悄话? 沈玄英面薄得很,被人发现自己在这里兜圈子脸瞬间红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头一次在心中骂自己:鱼脑子。笨。 既然脸容貌都知道换,为什么不知道换一身落云峰的服饰? 还如此明显的在人家门口兜圈子,他为什么那么傻呢? 正要跑,却突地听到身后有人道:“不遮你别整天送我些什么茶啦棋子棋盘的,我这个人的气质是天生地养,你想把我熏陶的像你一样知书达理这不是做梦吗?” 沈玄英整个人僵了僵,忙站在原地不动了。 那人好似刚刚回来,与一个浅蓝色衣裳的人并肩走着。他们关系好像很好,仿佛只要相视一笑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蓝衣人笑道:“你这人,现在做了园主许多年性格却还是老样子。我不求你气质改变,我拿棋盘给你是指望你开窍点好好去学学计谋,警告你聪明些别整天犯傻当个大好人。” 说到这,他颦眉,很不高兴:“我也不是叫你就去做个坏人,可你应该分清楚哪些该帮,哪些人不该帮。别人都算了我不说你,但那些看不起你甚至在私底下暗害过你的,你帮他们作甚,就算帮了也是一群白眼狼指不定下次就反咬你一口。” 叶青幽也笑了,他道:“在我眼中只有什么人命,不分贵贱。只要是见到了,必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夏不遮道:“不听算了,别等到哪日在这些人身上翻了船,成为压死你最后的稻草。” 叶青幽还要说什么,突然视线一转看到了沈玄英。他还记得这张脸,这是上次和他一起在忘川河中……反正这人,他亲过。 不过叶青幽并不在意,亲了一个大男人嘛,又不是亲了个小姑娘在意什么? 就算要在意害羞的也不该是他,他可是亲人的那方,占便宜了。 叶青幽朝沈玄英挥挥手,大声道:“又见到你了,真巧!” 沈玄英:“……” 他不知该不该也说一声“真巧”,毕竟这种巧合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面对叶青幽那张笑脸,沈玄英心虚地低下了头。 但他还是说道:“嗯。好巧。” 叶青幽之前和他相处的不错,一手揽着夏不遮,把他也一起拖到沈玄英这边来:“不要紧吧你的腿伤。” 沈玄英忙动动自己的伤脚:“早就好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大家都是星云派的弟子。”说话间叶青幽已经来到他的跟前,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问:“咦你不是九华仙府的吗,怎么跑到这里了?” 沈玄英很少说谎,他吞吐道:“掌门……掌门派我给落云峰峰主送东西,我很少来落云峰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叶青幽打断他,奇怪道:“让你给老峰主送东西?老峰主最近不是在星云峰上吗?” 一下子沈玄英的紧张感差点掀翻头顶。 还好夏不遮道:“看样子你是不知道。算了我们送你到星云峰下吧,就是不知你出来那么久东西还没送到,耽搁了那么长时间掌门会不会责罚你?” 沈玄英刚刚悬在咽喉间的大石头一点一点放下去:“不会的。今日掌门在房中看书,我也没什么事……” 叶青幽乐了:“既然没事,也不会责罚你。咱们也算是死里逃生的人,今日那么巧,到我屋里坐坐喝点小酒再回去?” 沈玄英心道:喝酒不好,伤身。 但身子和最却诚实的很:“那就打扰了。” 之后的一连几个月,沈玄英几乎只要一有时间就悄悄出门。 白天出去,偶尔晚上也出去。 每次出去总要对着镜子梳梳头,试试衣。这天夜里他又偷偷出去,被黎陌逮了个正着。 黎陌看看现在的他,再想想平时的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他一皱眉,发现事态并不简单:“师兄你这是去偷情?” ※※※※※※※※※※※※※※※※※※※※ 前几日做了个小型手术,本来前天已经出院了我本想着可以好好更新了,但我妈说我还在康复阶段,每次我一打开电脑她就骂我。 刚刚终于回到学校不受约束,就赶紧回来更文。另外新文那边出了点问题,我亲友帮忙发了一些存稿,结果他把新稿和老稿弄混了,加上编编通知说如果要写全息游戏,只能是原创不能和现实中的游戏沾边,那我只好改一下重写一遍。 最后耽误的这几天很对不起,我应该之前就把稿子的发表时间定好,至少也不会说欠那么多天的。 重塑时光 八 这几年的时光大概是沈玄英最快乐的时候。 但是人生注定不能一帆风顺。 恰巧叶青幽是个运气非常不怎样的人, 他这辈子的运气可能都用来遇见叶之凝。 他时常会和沈玄英坐在月下, 和他谈起自己的师父:“沈沫啊, 你知道吗我师父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沈沫就是沈玄英目前的化名。 叶青幽道:“我从小就是个混混,没人爱没人疼, 更不晓得如何去爱别人。对当时的我而言活着就是一切, 只要活着就好。直到遇到她, 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世间冷暖, 知道哭知道疼。” “是她将我从一滩烂泥中拽出来,教会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是个好人, 我的愿望也是当个好人, 成为一个仙家名士。” “只可惜……她不能亲眼看到。” 这些年沈玄英和叶青幽的感情飞速提升, 但也仅仅是朋友而已。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玄英百年不曾动摇的心动摇了。 就像高耸入云的山顷刻间倾倒一样快, 等回神时早已将这份情刻入灵魂。 但是他知道这份情也只能止步于此, 哪怕再不甘, 再不愿,也不可再前进一步。 一来身份所限。 二来…… 叶青幽并不喜欢男子。 多年以来沈玄英都完美的克制住自己,唯一出格的一次,是在叶青幽熟睡在自己身旁时,鬼使神差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沈玄英曾以为他们的关系这辈子就止步于此, 又岂料之后的变故是他与叶青幽都承受不起的。 一向独来独往的黎陌突然收了一个徒弟, 他的那个徒弟不是别人, 正是叶青幽最好的朋友夏不遮。师弟收了徒弟沈玄英自然很开心。 可不等他开心多久, 忽然得知叶青幽和夏不遮绝交了。 两人断了和对方的一切来往, 互不理睬,互不相见。若是被人追着问,两人都只会淡淡地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别人不知这句话的背后有多痛,沈玄英却是亲眼见识过。 得知叶青幽和夏不遮断交当日,沈玄英第一次在星云派众人眼中失态,抛下紫如宣等人立刻去见叶青幽。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事情可以再商量,但此时叶青幽一定需要人陪在他的身边。 当时月上枝头,去到落云峰一看叶青幽早已大醉。 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叶青幽第一次像一滩烂泥似的出现在沈玄英眼前。 沈玄英心如刀绞,咽喉间酸楚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最终红着眼将叶青幽拥入怀中。 叶青幽大醉,却还认得他。 毕竟和夏不遮断交了,他认识的也只有沈玄英了。 这种时候会来看他的,除了他又还会有谁? 叶青幽个性要强,一向不会容忍自己在他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但是这次,他伸出手紧紧抱住沈玄英。 只剩这一人了,只剩这一人了…… 沈玄英知道,他想哭。 “想哭就哭吧。”从今以后换我陪着你。 此话一出,叶青幽再没压制自己的感情,放声大哭。沈玄英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一丝同龄人该有的脆弱。 这天夜里,叶青幽说了一句他从不会说的话。 他说:“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说这话时昏昏欲睡,明显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沈玄英相信,如果等他第二日醒来,他一定都不知道自己说出这样一句不符合性格的话。 但是明知如此。 沈玄英还是握住他的手,一声一声的郑重承诺:“我会的。我会的。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出现……” 一声接一声的低吟,像极了一声声的咒语,在黑暗中回荡着。 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我会的。 然而,从此以后,沈玄英愈发心神不宁。 他总觉得一定会出什么事,让他措手不及,是和叶青幽有关的。 日子一天天的度过,终于有一天落云峰老峰主的坐化打破了这层寂静。 如所有人的预料,老峰主一走,已是元婴期修为的叶青幽坐上了落云峰的峰主之位,成了修真界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元婴期修士。 沈玄英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 而这时,因为成了落云峰峰主叶青幽遇到沈掌门,必定要老老实实唤一声“师兄”。 沈玄英曾用沈沫的身份问过他,如果有一天他见到沈掌门,他希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过他的答案,叶青幽这人不正经,说不定会回答,我希望沈掌门是个有趣的人。什么叫有趣的?那当然是表里不一,表面温文尔雅,实际却叛逆得不像话。也有可能,他会说,我希望沈掌门是个温柔的好人。 不料,叶青幽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问题,摸着下巴很认真道:“我希望沈掌门……矜持些。” 饶是对他已经很了解的沈玄英,也不知该如何继续接话:“你说,矜持些?” 叶青幽神态是少有的严肃:“是。矜持些。我知道矜持的意思有很多,但我所说的矜持是希望他恪守、坚持正道。” 说完这话没一会,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态:“哈哈哈,毕竟我从小就崇拜他,他一定要高冷矜持些,哈哈哈哈……” 于是,叶青幽成为落云峰峰主当夜,沈玄英用本相携重礼与他相见。 很意外,一向自傲得不可一世的小魔王叶青幽竟难得红脸乖巧,整个席间安安静静、连叫沈玄英“师兄”的声音都小小的。 沈玄英觉得真是稀奇的很。 其实沈玄英自己也紧张,但令他意外的是叶青幽比他更紧张。 等此次宴席散了,叶青幽像阵风似的刮出去,找到沈沫后,对沈沫感叹:“咱们掌门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高高在上,一见到他就让人受不了。” 沈玄英道:“哪里受不了。” 叶青幽感慨:“他长得太好看了,腰细腿长,人又温柔和蔼。我这辈子最不擅长对付这种人,大概是本性相克,反正一见到他我就腿脚发软。” 沈玄英深深地看他一眼,笑道:“你也好看。” 叶青幽难得那么谦虚:“不,和他比差远了。我没他高,没他温柔。” 沈玄英体贴地拍拍他的肩,以作安慰。 但是叶青幽骨子里就是个小混混,说了两三句正常话后,突然又不正常了。 他是真心诚意地对沈沫长吁短叹,好似失落得很:“我要是个女人就好了。” 沈玄英看看他,不知道他哪里又不对劲了。 叶青幽拉着他,跟他一起坐在绿荫中,露出一抹笑。这抹笑坏得很:“我要是个女的,就强上了他。到时候他要是不准备对我负责……嘿。” 这声“嘿”的意义太重了。 沈玄英听得心中一动,凝视着他的侧颜,轻轻道:“其实,不用是女的也……” 叶青幽听他嘀咕,但又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沈玄英一笑:“没什么,说你好看。” 叶青幽:“当然。小爷我的脸虽比不上沈掌门,可也是咱们星云派的门面!喜欢我的人要是排起队来,能绕修真界几十圈!” “不。”他又嘚瑟起来,“不是几十圈。是上百圈。你说对不对?” 沈玄英:“对。” 重塑时光 九 如果说遇见叶青幽是沈玄英生命中最大的幸事, 那么他闭关准备突破化神期进入渡劫期这件事, 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转折。 星云峰, 西边的竹林内,两人对立。 “师弟。我近日即将闭关, 此次闭关为期一百年, 门派中的事物暂且交由黎陌师弟。” 叶青幽似是不明白他为何将自己单独叫道这里, 本以为有什么大事, 谁想他一开口就是这么一番谁都知道的话。 见叶青幽眨着眼睛注视自己,沈玄英内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有私心:“这是一张保命符, 你且贴身放在身上, 记得每日都要带着它。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危险就念它上面的字, 那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叶青幽睁了睁眼睛。他一脸不可思议, 没敢接:“掌门师兄你这是……”想了想, 他又释然了, 问道,“九峰峰主都有分吗?你真是太好了,闭关还不忘了我们。” 沈玄英但笑不语。保命符,实际上只有叶青幽一人有。 叶青幽接过这张保命符,当着他的面将符纸放在心口处。他摸摸贴着心间的符纸, 弯弯眼睛开玩笑道:“掌门师兄, 你最好是祈祷我们不要遇上什么危险的事, 要不然呼唤你时, 我们倒是没事, 你可就不同了,闭关时强行出关可是会走火入魔,修为倒退的。” 沈玄英终于摸到自己一直想摸的头顶,他轻轻道:“安全更重要。” 十天后,沈玄英交代好门派中的一切事物,在星云峰上闭关了。 闭关前九峰峰主都来送他。 他还记得,当时叶青幽一身青色,怀抱暗红的宝剑,脸上的笑意还是宛如少年般,富有活力且正义骄傲。他的剑上刻着两个字,济世。 沈玄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心想如果一百年后他闭关出来,叶青幽还是单身一人,他就和他说实话。 告诉他,沈沫就是自己。 告诉他,我喜欢你。 告诉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们就见过了,初见你时你十六岁。 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你。 …… 他以为此次闭关必定平安无事。 却不想七十年,正好闭关了七十年,突有一日他听到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咦?这是什么?” 那人的旁边似乎凑过来一人,也是沈玄英不认识的:“哦!这个我认得!是保命符,奇怪怎么这张符血迹斑斑的?据说当一个人遇到危险时,念符上的字就能让这张符的主人感知到,并出来帮他。若是高阶的保命符,念了上面的字后,还能让主人听到一炷香之内的对话。” 启动保命符的人明显感觉无聊:“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符咒。算了扔了吧。” 另一人笑话他:“现在厉害符咒各家各派都抢疯了,供不应求张张卖到天价。你在这种荒山野岭能找到厉害的符咒做梦呢?” “唉。我确实是做梦。”那人叹了一口气,片刻后又怕又恨地低声骂道,“都怪那叶青幽,你说他先是被压在星云派下五十年,遭了五十年的银丝穿身之苦,一身元婴期的修为毁得干干净净连个普通人都不如,照理说他应该跌进泥潭从此销声匿迹活成一滩烂泥。怎么被扔出来后在世间爬了二十年,突然又起来了?” “这人果然是个天生的坏人,你看看他爬起来后做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丧心病狂,简直实属天下头号祸害!” “这人真是的,被挖了一只眼,自己斩去一只手怎么还能疯成这样?唉,沈掌门最好是赶快出来吧,除了他这天下没人能处理叶青幽这个疯子了……” 他们似乎走远了,后面说了什么沈玄英再也听不到了。 他就像一个破败腐朽的傀儡,脑袋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想,只能凭借本能强行冲破了闭关地的禁制。 …… 等再回神,他浑身血迹斑斑,满面泪痕。 四周的人都远远站着,离他很远很远,用无比惊恐的眼神盯着他。 找了。整个星云派都找过了…… 当真。当真不见他。 …… 后来沈玄英听说了叶青幽的事。 人们说是叶青幽无缘无故杀了万归宗宗主的女儿,说他是个隐藏最深的恶棍,为了报复万归宗甘愿隐忍多年,只为让宗主痛失爱女痛不欲生。 人们说叶青幽出事是在沈玄英闭关一个月后,那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叶青幽被镇压在星云派下,黎陌死了,夏不遮也死了。突然痛失三位峰主,星云派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损失惨重。 人们说叶青幽被压在星云派下五十年后满身修为都废了,灵根毁,半点灵力都没了,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像条狗一样蹲在街边等着人来施舍。 人们说叶青幽被挖一眼,自断一手,站在最高的塔顶,在无数人的哄笑中一跃而下。 …… 人们说,叶青幽回来了。 一只木眼,一只木手,数十万的傀儡,一把名叫灭世的剑,一个疯狂又嗜血的微笑,踏着残尸骸骨,带来腥风血雨成了一个魔头。 · 七十年,沈玄英很想追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查无可查。 再见叶青幽,是沈玄英苦苦求了三年,查访了他的所有踪迹才终于在一家破酒滩堵到他。 和沈玄英印象中的他不同,此时的他脸上并无任何当年的模样。 不再活跃,不再天真,也不再正义。 他仿佛一夜之间长成了一个大人,成熟到令人心疼。 一见他,沈玄英红了眼眶。 叶青幽坐在酒滩上,他右脚踏着一个凳子,姿态毫不雅观。望见沈玄英他一点都不畏惧,只是沉迷了片刻。 两人一人坐在酒滩上,一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另一头。 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叶青幽叹了一口气,放过他脚下的可怜板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脸上浮现一个甜腻亲切的假笑。 他腻着嗓子,恶意满满地道:“掌门师兄?” 他的本意是想恶心死沈玄英,或者刺激他让他对自己出手,但意外的是这声呼唤过后,沈玄英马上走到他坐的这家酒滩,很自来熟地坐在他的对面。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引来叶青幽的侧目。 但沈玄英不在乎,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没找到时他每天都会将这些话一遍一遍的重复,可现在突然见到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 该怎么开头呢? 你过的好不好? 我很想你? 对不起? …… 似乎没一句能用的。 叶青幽已经变了,他经历过很多,现在对他说这些太晚了。 发现沈玄英盯着自己的木制右手,叶青幽难得幽默:“以前的手不好,换一个。” 他用木手撑着脸,像只野猫儿一样慵懒危险:“别看了。我带着眼罩呢,你的视线还能穿透眼罩看到我的木制眼睛?沈掌门对木制品这么感兴趣,要不要给你弄一个?” 说完这话,他似乎是没耐性了。喝了酒坛中最后一口酒,开门见山地嘻嘻道:“说吧。找我做什么。清理门户?惩恶扬善?” 沈玄英道:“不是。” 叶青幽笑了。他明显不信:“沈掌门您可真是清闲啊,难不成您是找我喝酒的?哦,对不起我忙得很,不想作陪。” 他眼睛尖,嘴又毒,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故作吃惊:“哎呀。我怎么记性这样不好。这个时间您不是该在闭关吗,为何出来了?我看看,您的修为似乎倒退了。” 修真之人最忌讳别人说自己修为倒退,叶青幽此举当真是故意的。 说着他突然住了嘴,对沈玄英笑了笑:“哦。抱歉我不该这样的。毕竟当年您好歹给了我一张保命符,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这么刻薄。对不起。” 他嘴上虽说着对不起,但脸上和眼底却没半分抱歉的意味。仿佛是在故意提醒沈玄英,当年他想救怎样的一个大魔头。 现在叶青幽的耐心是真的差,嘲笑完沈玄英后,他又提了两坛酒就准备打道回府。 沈玄英却拉住他墨绿色的袖子,急切道:“幽幽!” 听到这个称呼,叶青幽怔了怔。他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沈玄英,再一次露出笑脸:“师兄你叫的那么亲切,让师弟我好生惶恐啊。你别这样,看看四周的那些人,人家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你再这样,我可要误会你喜欢我了。” 沈玄英很固执的没有松手。 “唉。”叶青幽叹息一声,不得不重新正视他,“好吧。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沈玄英终于准备好好和他谈谈:“为什么。为什么不用保命符。” 叶青幽现在善变的很,听他问的是这个,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很认真地打量沈玄英一眼:“你真想知道?” 沈玄英:“是。” 叶青幽严肃而又认真,他拉过沈玄英附耳悄悄道:“师兄。你看周围的人太多了,而且你又做出这种举动现在人家都在看我们,这样吧,此事说来话长。三日后午时,我在星云城的莲花潭边等你,我们细细交谈一番如何?” 沈玄英沉默许久,好半晌才松开拉着他袖子的手:“好。你一定来。” 叶青幽道:“嗯。一定来。那今日师弟我就先告辞了,家中还有事要处理,三日后见。” 沈玄英:“好。” 告别完,叶青幽头也不回地拎着两坛酒扬长而去。 沈玄英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叶青幽脚步一顿,片刻后再次走远。 三日后,叶青幽没有来。 沈玄英一个人在莲花潭边等了他七天,都没有等到他。 自此后再见面,都是难上加难,因为叶青幽无时无刻不再躲着他。 很多时候沈玄英走在街上,看着满街的人,都会想叶青幽会不会也在哪条街上慢悠悠地抱剑慢走。 每次这么想时,他甚至开始羡慕起那些偶然遇见叶青幽的路人们。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路上随便见到的路人,是别人求神拜佛做梦都想见到的人…… …… 回忆结束,屋外已然灯火通明。 屋内沈玄英双眼通红,黑灯瞎火。 ※※※※※※※※※※※※※※※※※※※※ 叶青幽:……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重塑时光 十 叶青幽此次行事可谓是雷厉风行, 杀得万归宗和莫伏诚措手不及。 名义上是请玲珑、琉璃到星云派来, 实际上却是问责。 林莹私下让亲信传信给叶青幽, 信中有她手写的一封信,除此外还有灵石十万余。 叶青幽不为所动, 什么嘛, 想贿赂人她都那么小气, 才十万灵石就想收买叶青幽?做梦吗?要真是诚心收买他, 不如好好跟人家沈玄英学学,一个小打小闹的赌局而已, 挥手就敢扔出二十万灵石! 败家是家败了点, 但没事啊, 这种举动真的很曾好感。 所以林莹要收买他,没有个一百万灵石她好意思拿出手吗? 叶青幽是个不会为钱财而动心的人, 更何况这是林莹的钱财。他连信都没拆开, 就连信带灵石一起送回去了。 送回去后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半点情面都不讲。 只是在乐颠颠地向沈玄英汇报结果时,他诚实而大方的表示:“掌门我替你处理这件事时,林大小姐曾用十万灵石来收买我。但我没同意。” 这番话简化后的意思是——我那么辛苦、不畏强权的帮你做事,你不该有点什么表示吗? 沈玄英先向他道了谢,随后他仔细地想了想。 经过郑重的思考后, 沈玄英试探道:“莫伏诚贪污受贿, 已被我逐出星云派。如今落云峰内政园主之位悬空, 要不就授予你了?” 叶青幽抱着手。他靠着一棵树, 静静等了一会后发现沈玄英没后话了, 不由一挑眉:“就这样吗?” 终归是沈玄英先忍不住。他摆摆手:“罢了罢了。不捉弄你了。既然林莹花十万灵石收买你,那我就出比她多三倍的价钱。” 叶青幽抱着剑一拱手:“多谢掌门!” 没想到他谢早了。沈玄英摆摆手,仔细凝视他一眼后,居然也会学着别人神神秘秘起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前两个都不算什么,这第三个奖励你的东西……算了。三天后你就知道了。” 然后叶青幽三天睡不着觉。 这沈小羊跟着别人学坏了。竟也会吊人胃口! 偏偏他叶青幽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告诉他一个开头,然后隔一段时间再和他说结果。 他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 往往遇到这种事后,都会寝食难安,忍不住去猜是什么。 沈玄英奖励他的第三样东西…… 叶青幽想,依照小绵羊的性格说不定是什么书啊,本啊的。无聊的很。 可能是他亲自下厨,找来什么绝世好酒请他好好地吃一顿。 也可能是他寻了个什么好玩的地儿,想带叶青幽出去看看,在那玩上一玩。 还可能是他收集的什么珍贵小东西…… 哎。真是让人好奇的心痒痒。 虽然有可能是很无聊的东西。 终于度日如年般地过了三天,清晨叶青幽斜坐在小楼的窗台上晒太阳。 他远远就瞅见沈玄英提着一个鸟笼,这个距离两人隔得实在是有些远,因此叶青幽只能看到鸟笼中坐着一青一白两只鸟。 那鸟圆乎乎的,隔远看就像一大一小两个毛球。 叶青幽马上从窗台上翻进了屋子中,他自言自语道:“鸟?为什么是鸟?他送我鸟干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沈玄英将鸟笼放在叶青幽面前,才有了答案。 沈玄英说:“这两只鸟名蒹葭鸟。最通人性,寿命也很长。” 叶青幽趴在桌上,面带怀疑地盯着和他对视的青色毛球。盯了那毛球一阵,他有些嫌弃地一指那青色小球:“你,说它通人性?” 沈玄英双目含笑,点点头。 叶青幽更嫌弃了:“什么嘛。哪里通人性了?我刚刚看着它,它明明一副很呆的……” 话未说完,笼中青色的小毛球面带鄙夷地扫了叶青幽一眼。 叶青幽:“……” 这一眼实在是太人性化了,让叶青幽立马明白了这是一只自傲、狂妄、且有些流氓的鸟。 叶青幽惊呆了:“你就送我个这种玩意儿?” 不可思议地感叹一声,他又去看另一只。相比那只青色的“小流氓”,这一只明显乖多了。它浑身雪白,明明是只鸟却毛茸茸的一团,双眼像两颗黑豆豆,又圆又水灵。 这只与另一只比较,大了一圈,个高了不少。它面颊两边都有一团橘色的小腮红,和叶青幽对视时,时不时歪歪头,两只黑豆豆般的眼中透出一股柔和的气息。 叶青幽还想继续看它,突然一旁的青色小鸟气势汹汹地“啾”了一声,展开一对小小的、翅膀尖尖泛出一股奶白色的翅膀,“扑哧”飞来挡在白色小鸟身前。 ——虽然以它的体型根本挡不住。 叶青幽评价它:“凶巴巴的。还是白色的可爱。” 沈玄英背着他偷笑一声:“青色的也可爱。” 叶青幽不以为意,他瞧一眼青色的小鸟,刻薄的挑剔道:“太小了,腮红太红了,体型太圆了,性格也不好。”正说着,青色小鸟伸出嫩黄色的脚猛地斜站在笼子边,抖着翅膀威胁笼外的人。 叶青幽:“……嗯,小是小了点,但怪凶的,好像比白色的要厉害点。是猛禽吗?” 沈玄英回答:“小型猛禽。” “好吧。难得的挺有意思,我收下了。”他伸手逗着鸟,继续问,“有名字吗?” 沈玄英道:“送你的,当然是你取名字。” “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 叶青幽不知想到什么,一拍手:“那感情好,青色的就叫小狼,白色的就叫小羊。” 沈玄英看他一眼,不做评价,只微笑道:“嗯。” 哪知刚取好名字,两只鸟就很不给人面子。 一阵风过,吹响叶青幽窗外的风铃。青色小鸟倒不是被吓到,但它真是会装模作样,风铃响的那一刹那它立即迈着两只小短腿扑进白色小鸟胸脯中。 白色小鸟歪歪头,眯了眯眼,仿佛在笑一般也不躲开,很好脾气地容忍了它。不仅如此反而展开一边的翅膀,为它挡去从窗外吹来的风。 叶青幽“切”了声:“两只鸟而已,弄得跟黏黏糊糊的小情人一样……” 沈玄英听到此话,不由抿嘴一笑。 接受了落云峰内政园主一职后,叶青幽每日挎着个鸟笼,白天有事他就前往落云峰,无事就在九华仙府沾花惹草,逗鸟耍剑。有时也会琢磨一下傀儡术和机关术,偶尔打坐修炼。 在闲了两个月后,终于他清闲的日子到头了。 这天夜里,沈玄英陪他吃完晚饭,两人闲谈一阵后各自回到房中。 沈玄英前脚刚走,后脚一封密信就递到了叶青幽手中。 送信的是墨泠的手下,信中只有五个警告叶青幽的字——小心夏不遮。 与此同时,沈玄英也收到了一封密信。送信的人附耳对他道:“掌门,万归宗如何对叶之凝的罪行都在这里了。” 沈玄英一改往日的温润,神色变得冷淡。他冷冷道:“查。再去查。除了叶之凝的这桩罪行,我还要其他的。这一次不仅仅只是让万归宗落人口实而已。” 当年他们如何对叶青幽的,现在怎么也该从头到尾经历一番。 从天上猛地摔倒地狱的滋味…… 从天之骄子到世人唾骂…… 是时候承担应有的罪行了。 一桩一件都不能落下! ※※※※※※※※※※※※※※※※※※※※ 沈玄英:不急不急,慢慢来,先送两只鸟暗示他一下…… 诡异谜案 一 墨泠走时, 叶青幽曾拜托他帮忙盯着夏不遮。 但即便如此, 因为有和沈玄英提前见面, 两人关系还有越来越好的趋势,让叶青幽暗自想——有没有可能这辈子的时间线和事件线和从前不同了? 比起沈玄英, 叶青幽对夏不遮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看着窗台上黏糊糊的两只鸟, 大一些的小白团子不知在哪捡了一颗嫩嫩的种子。它叼在嘴里, 自己舍不得吃, 这粒种子是它在昨天发现的,藏在翅膀下攒了一整夜。 叶青幽就这么看着它叼着种子, 一路迈着两条小短腿溜溜达达跑到青色小鸟身边。 它像献宝一样, 将嘴里的种子给它看。 “唔。”叶青幽撑着脸的手突然有些软, 如沈玄英所说这两只鸟确实聪明,送来的当天叶青幽就将它们从笼中放了出来。 它们没往外飞, 自己在房里溜达, 偶尔也会到窗外的白玉兰花上站着, 玩一会又自己回来。渴了饿了回笼喝水吃饭,困了就双双往叶青幽床上、衣上一窝闭眼睡觉。 沈玄英说两只蒹葭鸟都是公的。 即是公的理当对立仇视对方才对,然而这两只鸟,天天黏黏糊糊,一只在这边, 另一只马上就飞来, 仿佛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对方一会。 叶青幽没看它们了, 他怀疑沈玄英送的这两只鸟性向有问题! 继续考虑夏不遮的问题。 夏不遮是叶青幽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绝对不是瞎说, 更不是夸张的说法。 叶青幽曾经恨过他, 恨得咬牙切齿,想活活撕了他,并且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些话绝不过分,叶青幽曾经确实如此想过。 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 本来他应该更加恨夏不遮才对,可渐渐的,每当身处红尘地狱,看不到光没有一丝希望,每日痛苦不堪身心俱疲时想起他,叶青幽竟有些想念这个人。 想起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想起他们曾经的友谊,叶青幽就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还能回到当初该有多好,如果这人还活着该有多好…… 人就是这样,当你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时,总会贪恋有人陪伴的时光。 哪怕那个人曾带给你很多痛苦。 所以叶青幽给夏不遮立了一个衣冠冢,时不时会找他说说话,喝喝酒,想象他现在还活着,正和以前一样用他收集的茶具品着茶。 至少……如此一来,叶青幽觉得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可怜了。 他还有能说话的对象,并不是孑然一身。 真要回忆起,叶青幽自己都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恨他了。 不但不恨,还有些惺惺相惜。 再然后他能放下心中的阴影,去想、去思考夏不遮的转变。 夏不遮这人,曾经也是一个好人。 他和叶青幽的方式不同,夏不遮与人为善,可称之知心好友,在星云派中一向素有佳名。 他乐意去帮助弱小,解救别人于水火之中。 直到,他成了静骨峰的内政园主,修为达到金丹大圆满期时。 他的灵根或许没有叶青幽这么逆天,但他本身就很努力,因此修为和叶青幽相比不上不下。 他突然有师父了,叶青幽想恭贺他,他却第一次露出一抹讽笑,不是针对叶青幽,而是在讽刺别的什么。 他对叶青幽说:“师父而已,有什么好恭喜的。” 叶青幽隐隐感到不对劲。 渐渐的,他发现夏不遮没有那么好了。他变得冷漠起来,再不出手救助弱小,或许面对人时依旧笑意款款,可那抹笑意却是笑里藏刀,寒得让人害怕。 只有面对叶青幽时,他才会轻松些,却总说一些奇怪的话。 他说:“青幽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最亲的亲人。”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思想不同了,我一定不会与你为敌,我们永远是朋友。” 他说:“青幽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做好人不会有好报的。” …… 他还说:“如果你能和我站在同一边,该有多好。” …… 最后,夏不遮还真的没有与叶青幽为敌。 两人的最后一面,是在万归宗地底牢房中,夏不遮衣着干净而鲜亮,他望着满身血迹的叶青幽,轻轻道:“看吧。我说过的,我不会与你为敌。” 没有为敌?那现在是做什么!! 叶青幽冷笑。 后来叶青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了,真的没有为敌。 ——因为他活生生,将他扯入最血腥最残忍的地狱中,以一种最极端的方式,让他亲眼见证了真相,看清了人性! 坠入地狱后,叶青幽总会在脑海中想起夏不遮最后的那声喟叹。 他说:“青幽。我们都是傻子。这个天下,还有我们自认的可怜人,根本不配我们救。人性是脏的,反倒是我们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啊……” 随后,叶青幽重生了。 他本有些侥幸心理,以为夏不遮不会再走老路。 谁想……竟是事与愿违。 忆起曾经种种,叶青幽想既然重来一世夏不遮依旧如此,那么令他改变的原因必定不是随随便便的刺激。 他捞过白色小鸟,拿在手中捏了捏。 心中已有一个确切的答案,问题一定在黎陌身上。 但是有些奇怪啊。 黎陌这人叶青幽偷偷查过,也询问过沈玄英,这人跟沈玄英一样,是真的正人君子,虽然为人冷漠,性格不是那么好,但他本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真的奇怪啊,他没问题,那夏不遮为何从一个温温柔柔的好人,变成最后的那种模样? 捏了一下小鸟,叶青幽觉得不过瘾,伸手挠一挠它的橘色小腮红。 “会不会……会不会是黎陌的家世?”白色小鸟在他手中眯着一双豆豆眼,好似在温温柔柔的笑一般。 叶青幽凝视它一眼,用拇指抹了把它的头,气笑了:“你是人是鸟?还会笑,笑什么笑!嗯?还笑,还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未来的大魔头,你在我手里笑的那么开心,不怕死吗?” 然后,他就被青色小团子啄了。 …… 叶青幽主动去找沈玄英,沈玄英本是笑着的,笑着笑着突然看到他用纱布抱着的手:“幽幽你的手怎么了?” 叶青幽面无表情:“被猛禽攻击了。” 沈玄英:“……” 叶青幽一拂下摆,坐到圆凳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小狼把我轰出来了,日子不过了。” 沈玄英:“……” “你……”沈玄英复杂地看着他,委婉道,“你一定是欺负另一只了。” 叶青幽面不改色:“掌门你以前都喂它们吃什么,你知道吗,那么一小只,还没我一个巴掌大,一嘴啄来我就流血了!” 叶青幽指责他:“你还笑!” 沈玄英翻出药箱:“我的错,不笑了。你手上的纱布块掉了,伸出手我重新帮你包扎。” 不包白不包,叶青幽伸出手。 沈玄英低头为他处理伤口,一室寂静。 寂静中,叶青幽突然想起在进入金丹期时,他曾说从现在开始要疏远沈玄英,要做个高冷的青年……但是,好像没成功啊…… 不过没关系,今后的日子还长。现在正事要紧! 于是,叶青幽开口,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掌门黎峰主的家世如何?比如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有没有爹娘不和谐之类的小事?” 沈玄英头也不抬:“没有。” 啊,这真的就很奇怪了……要不,送个信让墨泠去查查? 刚这么一想,沈玄英的门便突然被人推开了,来人一身黑,正是黎陌。 他一进门就道:“师兄,我最近遇到点事,想请教你……” 然后就和叶青幽眼对眼了。 黎陌:“……” 叶青幽:“……” 诡异谜案 二 黎陌淡淡地看着叶青幽, 既不抱手也不言语, 却莫名有一股威压降下。 叶青幽知道他是让自己快滚。 可是叶青幽这人小流氓一个, 越是让他快滚,他就越是不滚, 装模作样地倚在桌子边, 假装看不懂黎陌的暗示。 不仅如此他还格外讨人厌的嬉笑道:“黎峰主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听一听啊。” 黎陌眉尖抽了抽, 正要发作就见沈玄英一伸左手挡在叶青幽身前。这姿势如母鸡护崽, 于是黎陌眉尖抽得更厉害了。 他忍不住叫道:“师兄……” 沈玄英打断他:“师弟幽幽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黎陌惊讶了。他看着沈玄英身后那个满脸坏笑, 用手杵着脸, 双腿踩在桌架上翘着二郎腿的小流氓, 心中深深地怀疑沈玄英被洗脑了。 不懂事?你说那个小流氓不懂事? 这不是睁眼瞎就是护短!师兄,你说这话时良心就不会痛吗? 若是往日黎陌或许会追问这个小流氓哪里值得你护, 但今天他或许真是有要事找沈玄英, 还不等沈玄英温声让叶青幽出去, 他就道:“师兄我最近遇到了点麻烦,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的……每个月的月圆之夜,我总会莫名其妙的睡着,做同一个梦。” 上一世黎陌死时叶青幽被镇压,沈玄英闭关, 因此他到底是怎样死的竟成了一个谜。谈及黎陌的死因, 其他人也都不明所以。 因为除了死的不明不白外, 连他的尸首都不知所踪,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确实是死了。 至于这一次, 叶青幽也不明白为何很多事都提前了。 说起诸事提前,那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从前遇到那人时是他修为达到金丹后期的时候,但现在事情都提前了……不过算了,还是不要遇到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那个舍己为人的叶青幽了。 就算碰到也是同道殊途。 话又说回来,提及同门师弟的死,这对沈玄英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曾经试过去查,然而凶手做事干净利落,除了越发证明黎陌死了外,什么线索都没有。 因此听黎陌这样说,他立马重视了起来:“什么样的梦?” 修真之人除了叶青幽以外,大概是不会再碰到另一个每天都要吃饭睡觉的人了。 黎陌修为很高,正因如此才显得此事很不对劲。 黎陌回忆了半晌,最终竟摇了摇头。 他道:“我不记得了。但就是有感觉,这些梦都是一模一样的。” 叶青幽忽然道:“不记得很正常。”见黎陌和沈玄英一同向他看来,他只好解释道,“要是这件事换修真界的任何人来看,他都会觉得这很有问题。反正我认为一年之中频繁的做同一个梦,问题是有的,但至于将梦忘了,这到底是人为还是自身原因就只能再说了。” 黎陌道:“怎么说。” 叶青幽换了一只手杵脸,笑道:“修真众人几乎都不睡觉,肯定忘了做梦是什么滋味。我就不一样了,我天天睡,做的梦自然也千奇百怪。有时候人醒来,刚醒的那一刻还能记得梦里的内容,但等隔一会就回忘得干干净净,只知道梦到的是一个美梦还是一个噩梦。所以,我说不记得很正常。” 他又道:“不记得内容,那你还记得是噩梦还是美梦吗?” 其实黎陌不回答这个问题,叶青幽也猜得出来肯定是噩梦。 果然他沉默片刻,道:“噩梦。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叶青幽继续和他分析:“噩梦,还很可怕,一年内莫名其妙地睡过去,反反复复的做。哎,黎峰主你实话交代了吧,你曾经干了点什么缺德事?” 黎陌看了他一眼,面部没有多余的表情:“什么意思。” 叶青幽笑着,懒懒地答复:“你还感觉不出来吗,这明显就是有人在报复你啊。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无缘无故的人家为什么报复你?” 他道:“能这样报复的,无非就一种东西。在座的两位都是厉害人,肯定不用我说也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了吧?对,就是怨气。” “怨气可不像鬼怪,要报复一个人绝对是有因果的,它这样缠着你,让你频繁做梦,梦的内容我猜要么是它的死亡景象,它不断的重现当时的情形让你害怕,让你恐慌,提醒你身上的罪恶。要么是你的死亡景象,它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你,它来了。” “哎。”叶青幽轻笑道,“黎峰主,事已至此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就从实招了吧。” 黎陌颦眉。 他坐在叶青幽旁边,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叶青幽和沈玄英都没打扰他,仔细沉思一阵后,他摇摇头:“没有。” 是怨气,那么足以证明,对方有冤。 叶青幽追问:“真没有?” 黎陌道:“没有。” 叶青幽道:“哦。不是你,那有没有可能是你族人?比如父母。” 黎陌的眉又皱了起来。 好一会才再次松开:“据我所知没有。” 叶青幽道:“据你所知?那有没有你不知道的呢?” 沈玄英发现叶青幽想问题,真是哪里都不肯放过。 黎陌显然也不习惯被人这么透彻地问,又沉吟了一阵,叹息道:“我回去问问。” 见他风风火火的马上就要走,沈玄英不免拉住他:“你去问谁?” 黎陌答道:“我母亲。” 一个母亲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黎陌去问他的母亲似乎没什么问题。 沈玄英正准备放手让他去,却没想到叶青幽又一把抓住黎陌的袖子:“你要怎么问她?” 黎陌愣了愣,一连看了叶青幽几眼才道:“直接问。” 叶青幽“嘿”了声,他叹气道:“唉。我就知道你要这样问。你说你们这些人,怎么修炼的时候很厉害,平时生活为什么就是一根筋?就算是你母亲,这样问你问得出来才是见鬼了。” 黎陌显然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他意外道:“为何?” 叶青幽指指自己:“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你母亲,我有些秘密不想让你,或是让别人知道,你直接问我‘娘你有没有做过什么缺德事’,或者‘娘我家有没有人做过什么缺德事’,我肯定会回答,没有。” 如果叶青幽不说,黎陌肯定真会这么问。 因此被叶青幽猜中自己会怎么和母亲说话,黎陌脸色挺精彩的。 还是沈玄英为黎陌垫了阶梯,让他不为难。他温声问叶青幽:“那你觉得该如何问?” 叶青幽斜笑着看他,道:“很简单啊,你直入主题难道不好吗?见了你母亲,你不要问她,你就只用对她说一句话‘娘,我觉得我最近好像被怨气缠上了’。如果你娘显得很着急,但反问你有没有做了什么,证明你家没人干过缺德事,至少你娘是真的不知道。这时你稳住她,再故技重施去问问你父亲,或者其他的长辈,一个个试下去,绝对能试出什么。” “只要其中有人慌了一下,或是问了比较奇怪的话,那证明你家确实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就算叶青幽的建议是真的好,黎陌还是忍不住深深看他一眼,真诚道:“你真是个小流氓。” 叶青幽无所谓的很,嘻嘻道:“你都知道我是流氓了,套话而已,流氓本色嘛。”说着,他慵懒道,“加油哦黎峰主,我们等你的消息。但愿你家没人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诡异谜案 三 黎陌询问后的结果, 在叶青幽意料之内。 他问了很多人, 得到的结果都只有一个——我们黎家, 没有做过任何缺德事。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答案了。 沈玄英特意来告诉叶青幽,黎陌问到的结果。 叶青幽斜倚在窗上, 一青一白两只蒹葭鸟落在他的旁边。此时, 屋外的日头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 淡金色的阳光, 漫漫散散洒在一个青衣青年身上,而这个青年肤色如雪, 一派的散漫慵懒姿态。 沈玄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了, 此时忍不住将自己的神态放得温柔温柔更温柔。 叶青幽一手搭在膝盖上, 注意到他过于温柔的目光,半扭过头来, 含笑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沈玄英答非所问:“黎陌问到的答案, 我见你似乎另有想法。” 叶青幽无辜一笑:“他都问到答案了,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若是对叶青幽不熟的人,恐怕真会被他的这一笑糊弄过去。但沈玄英知道,叶青幽这个人,恶劣的很,坏的很。 很多时候他明明知道答案, 并且另有想法, 却不肯告诉别人。 其实很多年前, 叶青幽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也有有问必答, 热心助人的时候, 但后来他变了。不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知道答案却不告诉别人,热衷于看着别人捏着一个错误的认知不断地撞向南墙,撞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 假如,有些人运气好。 想查证的真相刚好是叶青幽也想知道的,那他顶多会在这些人撞墙撞得即将绝望时,欣赏完他们的种种惨状后,大发慈悲地出现,给予一点点的指点。然后在别人对他五体投地、感恩戴德时再次欣赏他们最狼狈的模样。 不过,沈玄英的运气一向挺好。 比如这一次,可能是他上辈子牺牲自己,为叶青幽和天下生灵换来一次重生的机会,从而积了福报。 可能是他当年给叶青幽的那样东西起了作用,化解了叶青幽心中的戾气。 也可能是叶青幽急于知道此事的答案,总之叶青幽主动理了他。 “唔。”叶青幽摸了摸白色小毛球的脑袋,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一双眼睛却扫向沈玄英,“你真想知道?” 沈玄英早知叶青幽的为人,因此没妄想过自己能有什么特殊待遇。 没想到叶青幽却主动搭理他,这让沈玄英倍感惊讶,又受宠若惊。 他期待道:“想。” 似是觉得自己这样不能面露出有多期待,他又用力点点头:“很想,非常想。” 在叶青幽的认知中,沈玄英一直是个温柔的老好人,另外他还非常非常的矜持。 而矜持的他,从未那么热切地表达过,他想要什么,或是想知道什么。 ……但现在,叶青幽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 他就是觉得,觉得很有意思。 另外就是沈玄英此举,真是非常幼稚。 让他来评价的话,沈玄英大概就是那种又可怜,又乖的小孩,非常想要什么,却又一直求而不得,而他叶青幽就是一个恶棍,揣着这可怜小孩想要的东西,但就是坏心眼的不给他。 莫名间,除了觉得痛快外,叶青幽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当坏人,所以他对无比期待的沈玄英露出自己最坏,最邪恶的笑容:“好啊。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嘛,你得让我满意我才告诉你。” 叶青幽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他至少会呆一呆,考虑一下再回答。 却不想,沈玄英想也不想,面不改色地答复道:“好。” 这个“好”字一出,叶青幽反倒是呆了一呆。 他挑挑眉,收起那个坏笑:“你都不问我要让你干什么吗。” 沈玄英心想,干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是你想让我做的,我都愿意去做。 当天晚上,沈掌门用实际证实了“只要是你想让我做的,我都愿意去做”这句话的好处。 叶青幽到底没为难他,他只是说:“唉,掌门。近日天气渐渐闷热了,我晚上常热出一身汗,无法入眠。我记得当年我们刚认识时,好长一段时间你在我睡时都给我讲故事,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就给我讲个故事,等我舒舒服服睡上一夜,明天早上我就告诉你。” 他这段话,一半真一半假。 至少沈玄英就听出晚上出汗无法入眠是假的,叶青幽可是冰系灵根,他夜晚出汗无法入眠?哄谁呢。 不过他倒是听出,幽幽想听故事是真的。 叶青幽想听故事也确实是真的,没办法,谁让沈玄英在他刚来九华仙府时,把他当个孩子看,每天夜里捧着本“孩童读物”来给他讲故事。 沈玄英声音温柔,说故事时语调显得更加缓慢,透出的宁静和柔和,竟能让叶青幽这种警惕性极强的大恶人都忍不住将呼吸放缓,闭上眼睛放心地睡过去。 所以叶青幽想听他讲的故事。 当夜。叶青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两只手。 为了能让他尽快入睡,沈玄英刻意熄了屋内的所有灯,只在自己边上点上一支小小的蜡烛,用于看清书上的字。 四周是黑的,唯有一团暖色的光将沈玄英包裹在内。 他低着头,细细念着书上的内容,声音温柔和蔼,仿佛一支乐曲,动听且婉转。 叶青幽心无杂念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忍不住渐渐合上眼睛,在即将进入梦乡的最后一刻,他在心中想:好像这样也不错,有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还没等他继续想,自己有多少年没体验过被人关心的感觉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耳边传来叶青幽均匀的呼吸时,沈玄英才从书中抬起头。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怎样都看不够似的。看了一阵,又在心中庆幸还好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还好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床上的人已经很多年没在外人面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了,沈玄英有些沾沾自喜——这是不是代表着,在他的心底,自己是可以信任的人? “幽幽。”轻轻一声低吟,这声呼唤,如呼唤着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沈玄英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感受指尖传来的热度,感受着他在身边的真实感,好似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安心…… 次日,叶青幽履行诺言,他用嘴叼着一根青色的发带,口齿不清地道:“我不知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敢拿我的个人名誉打赌,黎陌现在的遭遇,罪魁祸首绝对是他们黎家。” 他冷笑了一声:“别问为什么。你难道没听他问出的答案吗,他们黎家那么大一家子,但凡被他问到的人只有一个答案——我们黎家没有做任何缺德事。” “呵。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问到的人不是懵懂反问他为何问这种问题,也不是好奇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反而口风如此一致。哈,反正倒霉的也不是我。” 他梳好头发,在镜中与身后的沈玄英对视:“掌门,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沈玄英:“赌什么?” 叶青幽漫不经心地放下梳子,声音却冷得如冬日里冻人锋利的霜雪,一字一顿地道:“就赌,黎家人再不老实交代,不久之后,黎陌就要命丧黄泉了。” 诡异谜案 四 果然如叶青幽所料, 没过多久黎陌那边有进展了。倒不是黎家人肯实话实说, 而是黎陌的苍穹峰出事了。 要说出什么事, 那真是一言难尽。 最开始是苍穹峰的几个低阶弟子,在门派中也不算有头有脸, 更不是人缘好的人。因此他们出门死了, 还横死在离星云派不远的地方, 其实也没渐起多大的水花。 就算他们死相真的很奇怪。 苍穹峰的人觉得此事没必要惊动峰主, 就只派了几个人出去查了下,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 然后, 这些出去查案的人也死了。 他们不但死了, 而且死的还比一开始的那几个惨。 如果说一开始的几个还有个全尸, 那后面的这些就很悲惨了,连全尸都有不起。 但是, 就算如此, 苍穹峰是什么地方, 星云派又是什么门派? 区区几个小弟子还是不够引起大家的重视。 总之一批人死了,就派另一批人去查案,派出去的人一次比一次厉害,直到派出去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大家都觉得此事再怎么说也该了结了。 结果, 不出一天这个金丹期修士也死了。 不仅死了, 他的头还被凶手很嚣张地扔回了星云派。 于是终于, 苍穹峰的各位重视起来了。 星云派有九峰, 九峰团结一致是真的, 但偶尔各峰也乐于听别个峰传来的笑谈。 苍穹峰不愿让别人看他们的笑话,一面几个高层背着黎陌暗戳戳地开了一次小会,商量了下怎么办,一面派心腹将这件事按了下来。 作为九峰中实力最强的一峰,他们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这件事还没传开就迅速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但是叶青幽耳聪目明,眼看八方,耳听四面,还是知道了。 对此,他表示哦豁。 他现在是落云峰的内政园主,想巴结他的人能从九华仙府门口排到星云城外。 当然九华仙府这堆人是上不来的。 他知道这件事是落云峰的外政园主跟他说的。落云峰的外政园主叶青幽对他印象不大,就算是当年也就匆匆见过几面,没多少交集。 反正他人如其名,是个来去如风的男子。 对了,他的名字就叫宋如风。此人准确年龄未知,修为不错,是木系天灵根,如今半只脚踩入金丹后期,也算个厉害角色。 在原峰主莫伏诚被押走,叶青幽上任时他匆匆回来看了一眼,知道叶青幽养了两只蒹葭鸟,特意送来一个自己亲手编的竹笼子。 叶青幽不跟他客气,一面笑嘻嘻接了笼子,一面对他道:“我这两只鸟聪明,不关笼子里也不会飞。”言下之意就是,你这笼子可能用不上。 这是实话,宋如风却也不介意,他想了想,很有想法地对叶青幽道:“我听人说,蒹葭鸟属于小型猛禽,会叨人。你就把这笼子当做牢房,下次它们叨你一口,你就关它们一天小黑屋,不给吃不给喝,让它们自闭去。” 宋如风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相貌英俊正经,初见叶青幽,上上下下看他一番,似乎想给个评价。 当年叶青幽继任落云峰内政园主时,他也回来过,当时他很客气地送了个珍贵且大众的礼物,以示祝贺。叶青幽记得,当年他也像现在这般仔细打量自己一番,随后颦起眉来,给了一个评价:“不是个好人。” 准确来说,他说对了。 现在叶青幽任他打量,等他说出对自己的初见评价。 果然,宋如风像当年一样皱起眉了,但是他这眉皱了一会,又拧了拧,这么一来反倒有些怪异了。 他长长地“嗯”了声,说了句:“你有当断袖的潜质。” 这算哪门子的评价? 不过,叶青幽不跟他计较,没有放在心上。 总体来说,宋如风和叶青幽有某些相似点,比如说话很直。 不过他可比叶青幽正经靠谱多了,但落云峰的某些人可不这么想。 他们想的是,老峰主老了,两个园主一个人如其名,来去如风,天天游走在外面浪的像只不回家的野鸟,纵观其他八峰,哪家外政园主像他这样一年半载找不到人,时不时就被戳上个丢失人口的章。 另一个混混出生,思想跳脱,静若处子,动如袋鼠,又蛮又狠,年纪还一点点。再与其他几峰比较……还是不比了,全星云派的园主做错的事,都没他聚众斗殴的次数多,更不要比其他地方了。 ——总之,不管是落云峰众人还是其余八峰,送落云峰的赠语都是:完犊子。 而此时,两个导致落云峰“完犊子”的罪魁祸首还没半点自知之明。 他们还在聚众嗑瓜子! 宋如风:“苍穹峰太可怜了。” 叶青幽:“他们怎么了。” 宋如风:“死人了。” 叶青幽:“哦。死就死吧。反正不是咱们的人死。” 宋如风:“嗯,是这样的。对了,你看到他们死掉的金丹期修士的头了吗?” 叶青幽:“没有。那群人消息封的太快了。” 宋如风:“我捡回来的。” 落云峰众人:“……” 叶青幽磕掉手中最后一颗瓜子,又抓了一把,他仿佛没听到宋如风的话,很淡定道:“你怎么什么垃圾都捡。” 落云峰众人:“…………” 宋如风道:“那个人我看着眼熟,就捡回来了。但是拎了一会又不想拎了,所以我就丢他们门口了。” 落云峰众人:“…………” 完犊子了。 三年五载不回来,一回来捡个头。 处理了一日的事,叶青幽准时准点回到九华仙府。 他将此事和沈玄英说了,并邀功道:“看到那个死人头没,我们落云峰的人捡回来的,他不捡回来你们还没得看。” 沈玄英点点头:“看到了,我也见过宋如风了。介于此事比较复杂,你们落云峰立了大功,所以我要奖励你们。” 叶青幽期待道:“好啊。奖励我们什么?” 沈玄英微笑着:“就奖励你们三日后跟我和黎陌一起外出查案。” 叶青幽:“……” 这个小绵羊他变了,变得不再是他了。原来是白的,现在是黑的。 这明明是强行绑架,怎么从他口里出来就变成奖励了? 不过,总而言之,还是宋如风手闲屁股痒,没事捡颗头。 诡异谜案 五 三日后, 星云派门前, 沈玄英、黎陌、叶青幽、宋如风四人站在一处。 此次出行不好说归来的时间, 因此门派事物暂且交由紫如宣,而落云峰两大园主同时出行, 峰中事物也不能无人照料, 因此暂时由齐书箐接手。 昨晚在叶青幽和宋如风一起拜访齐书箐时, 叶青幽带上自己的两只蒹葭鸟。 除了要告诉他落云峰的事物外, 叶青幽还要将两只鸟交给他照料。 送去的时候齐书箐在看书,他和叶青幽、宋如风这两个不同, 这两个不愧是齐为落云峰的两大名人, 更是导致落云峰被人赠“完犊子”之名的两大祸害。 祸害么,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叶青幽之名在星云派中早已响彻, 而在他之前, 无规无矩成天摸鱼打架成名的就是宋如风了。 好在宋如风成名更早, 在他修为达到金丹期时便成了落云峰的外政园主。园主的活动性比一般的长老和弟子大了不知多少倍,也因此这人浪到了外面,三年五载不回峰。 总之言归正传,两大祸害一碰面,就是各种火花兹兹崩裂摩擦, 这一摩擦双方都觉得——嗯, 这小子, 合我的胃口! 两人勾肩搭背、蛇鼠一窝地来到齐书箐面前, 一见他书桌上堆成小山的书都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听到门响, 齐书箐总算将一颗脑袋从书山后探出一小半。 他先是看到拎着鸟笼的叶青幽,正想招呼他坐下,就看到叶青幽旁边的宋如风。 当即,齐书箐很难得的黑下了脸。 叶青幽自然也看到他黑下的脸了,在他的印象中齐书箐就是个妥妥的小面瘫,别人提到他,除了他那一身修为和才学外,就是他那一年四季都不会有丁点变化的表情。 谁想,今天叶青幽运气不错,居然能看到他脸上露出这种嫌弃至极的表情。 正想再接着欣赏欣赏,顺便揣测一下宋如风究竟是怎么得罪的他,齐书箐就阴着脸咬牙切齿地下逐客令了:“鸟笼,留下。你们俩,快滚。” 一字一顿,干脆有力。 叶青幽一睁眼,一脸“我怎么了?为什么带上我?”的表情,还没发问,宋如风就抢过他的鸟笼放下,扯着他忙不迭地一起滚了。 等离齐书箐的住所很远,宋如风觉得安全后才慢下步伐,不等叶青幽发问就长吁短叹地自我承认错误:“啊。怪我。” 叶青幽道:“当然怪你。他以前都不这么对我的。” 介于两人都是差不多的人,叶青幽很快就明白了点什么,他一抱手中的剑,朝宋如风歪歪头:“你怎么他了?” 是的。齐书箐那么嫌弃宋如风,答案肯定只有一个,宋如风得罪过他。 而且肯定还是很过分的得罪过,齐书箐虽是个冷淡的人,但他的教养和规矩那绝对是可以和沈玄英一较高下的,当然,他的脾气肯定没有沈玄英那么好。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这齐书箐的年纪和宋如风并不算一辈的人,宋如风成为外政园主四处浪的时候,齐书箐还和叶青幽一样说不定还是个奶娃娃。 就算后来他拜入星云派,宋如风三年五载不回来,两人也没道理能见到面啊。 宋如风没让叶青幽等待多久,自己就老实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话说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到连宋如风自己都记不得具体究竟是多少年前。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正好,星云派山间的花草动物都被太阳烤得懒洋洋的,宋如风就是在这么一个宁静安逸的时候回来的。 他向落云峰峰主禀告了最近的政务,禀告完毕后就无所事事的在山间闲走乱趟。 他还记得,当时他靠在一颗树下,不远处有几团白白绒绒的小兔在阴凉地避暑。星云派中的这些动物早见惯了人,因此就算他离那些兔子很近,兔子们也集体无视了他,不躲不避。 午后真是让人困倦的很,宋如风甚少有忙的时候,因此他也乐于放纵自己在山林间小睡一会。 迷迷糊糊间,他感到有人靠近他。 眼睛半睁半闭地看了眼来人,看衣着是松雪峰的小弟子。 松雪峰的服饰都是清一色的浅色,衣袖间秀有松柏。眼前的这个小弟子是真的小,看模样大概才有五六岁,睫毛弯弯,眼睛大大,竟是少有的好看至极。 他盯着眼前慵懒英俊的成年男子,一双小手在身后轻轻搅着,好看的小脸有些红,在原地挣扎纠结了很久才小步走到成年男子面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好。” 宋如风勉强有了点精神,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小朋友,并也笑嘻嘻地学着他说话的调调:“嗯。你好。” 他来这么一出,小朋友顿时更紧张了,竟结结巴巴地站在原地,小脸涨得通红。 这下子宋如风彻底没了睡意,他尽量放软自己的语气,让自己显得亲切些:“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你师父师兄呢?” 这位小朋友平时应该是个挺正经又挺羞涩的,被他一问竟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嗫嚅半天,用大眼睛扫他一眼,一扭头就想跑。 宋如风坐起身在他要跑的一瞬间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扯了回来:“跑什么,回来。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来问路的对吧,问路就问路嘛,那么紧张做什么,还跑?我告诉你这附近就只有我一个人,你要是跑了,就回不去了。” 他还吓人:“你们松雪峰离这里可远得很,你知道这是哪吗?这是我们星云派最凶险的一个峰,峰里的老虎野兽多得很,你瞎跑等下跑进人家的窝里一口就被闷了知道吗?” 附近只有他一人是真的,但老虎和野兽都是假的,就算有也温顺的很,是万万不会伤人的。 但是就他这几句话还是吓到了小朋友,小朋友果然不跑了,低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宋如风敢肯定他的脸一定全红了。 宋如风是个挺恶劣的人,他搂过小朋友,指着一个地方:“要回松雪峰是吧?看到这条路了吗,你顺着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看守传送阵的人,你包里应该有晶石的对吧,啊有就好,你把晶石给那些人,人家就会把你传送回去。对,这些传送阵就是为了那些不会御剑的弟子们设计的。” 给小朋友指了回去的路,小朋友红着脸对他小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就跑开了。 …… 听完前因后果,叶青幽有些不明白:“噢,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孩就是齐书箐了?可是你不是给他指了路了吗,为什么他还……” 行了。话不必说下去了。 叶青幽知道了,那条路是宋如风随手乱指的。 叶青幽评价道:“欺负小孩,你可真是不要脸啊。” 宋如风唉声叹气:“我哪知道他今后会那么厉害,而且我也没太过分,那天我一直跟着他,在他实在找不到就快哭出来时,我通知人去接他了。” 叶青幽摇摇头:“可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会记恨你记恨到现在。” 宋如风望天:“是啊。如果只是一次他当然不会记恨我。” 叶青幽:“……” 叶青幽:“你的意思不是一次?” 宋如风:“对啊。不止一次。” 见叶青幽的眼神实在太…… 宋如风无力呻.吟着:“不怪我啊,真的不怪我啊。毕竟我怎么知道这人天生是个路痴,十天里有九天都在迷路中,我怎么知道会那么巧,戏弄到同一个人!” 这真的不能怪宋如风。 当然也不能怪齐书箐。 要怪就怪他们间那该死的缘分吧,离之前的迷路事件过了很多年后。 原来那个白白净净的小朋友长大了,长成一个俊逸冷漠的雪衣青年,宛如踏雪乘月而来的谪仙,好看的叫天地山景都黯然失色。 当年之事毕竟时隔多年,双方都不记得对方的模样,只记得很多年前有这么一回事。 于是再一次,萍水相逢。 依旧是问路,也依旧是随手乱指。 然后。 …… …… 然后。 整个星云派都见到了,齐书箐是如何万里追杀宋如风的英姿。 回想起那一天,星云派众人都想说:太可怕了。 叶青幽:“……” 叶青幽:“你活该。” 宋如风也赞同:“对,我也觉得我活该。” 总之宋如风很少回星云派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心性如此,天生爱玩。另一个是……在某段时间里,只要他一回来就要被齐书箐像削萝卜般的使劲摧残。 倒不是打不过,主要还是不敢打。 总之那段时间给宋如风带来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听他提及往事,叶青幽一边暗叹这两人居然还有段这种经历,一边在心里将齐书箐的名字划出去,他本来还想框齐书箐来落云峰给他打下手,现在有宋如风的前车之鉴……这个人还是不坑为好。 反正叶青幽是绝对不想尝试被人万里追杀的滋味。 这样一想他愈发觉得沈玄英是个好人,简直好到犯傻犯甜,就算他坑了他,沈玄英知道了也笑眯眯的不会生气…… 诡异谜案 六 走出星云派的山门, 叶青幽随手将灭世剑扛上肩头。 他偏过上半身回望了一眼刻着“星云派”这三个字的石壁, 沈玄英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他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许久都不离开,不由伸手拍上他的另一边肩膀, 低声道:“怎么了?” 叶青幽这便笑开了, 他笑盈盈地歪头笑道:“啊,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个梦。” 这会的叶青幽和沈玄英记忆中的有很大的区别, 虽然都是一样的面庞,但记忆中的他更要邪气和成熟些。 至于现在, 可能是装的, 也可能是他真实的一面, 明明同是一张脸却显得要灵动可爱些,不像记忆中那样霸道和冷漠。 在他说话时, 他笑了笑, 沈玄英并不知这笑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还是令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记忆中他过于冷漠和邪气的脸与此时的他微微重叠,沈玄英瞳孔缩了缩,几乎要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红了眼眶。 他想要守护住现在的他,守护住这种坏坏的、懒懒的、却还有人性的面庞。 真的好想好想守护住。 叶青幽却笑着打开他的手,扛剑的姿势变为抱剑。 那在沈玄英记忆中一向冰冷凶狠的语调软了下来, 听着霸气全无, 反而调皮略坏。 他一张口就又是胡扯八道、不负责任:“干嘛呢?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摸摸扯扯, 像话吗?”说着, 他很坏地斜视了黎陌一眼, 故意气他,“掌门,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黎陌一听,手中的剑“铮”地一声就拔出了一半。 另一半被沈玄英单手压住拔不出来,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恼怒地对嚣张无比的“小流氓”“登徒子”叶青幽冷声道:“休得无礼!” 叶青幽仗着沈玄英护着他,闪身躲到他背后,扯着沈玄英背后的衣衫探出半个身子,对被沈玄英抓着的黎陌道:“不公平!明明是你师兄摸我,我就是质疑一下,你干嘛护着他?” 叶青幽本就恶劣,最爱逗黎陌这类人,这几句话就是他临时发挥,故意拿来气黎陌的。 沈玄英何尝不知,他一边像个老母鸡般护着叶青幽这只窜天猴似的小鸡仔,一边还要拦着气到喷火的黎陌。 那两人围着他打转,一个抓一个躲,令他夹在中间十分头大。 最终他一手把就要逮到小鸡仔的黎陌抓回原位站好,好好安慰一阵。 这边弄好,又调头一把揪住无法无天的小鸡仔,或真或假地教训一顿,这件事才算暂且结束。 结束后沈玄英一边抓着黎陌,一边提着叶青幽,防止再次斗嘴打架,再叫上躺在石头上恍如一条咸鱼的宋如风,才终于出发了。 四人的第一站是一个偏远破旧的村子。 这里其实离星云派没有多远,但输在地理位置,以至于导致这里的人都不富裕。 这个小村子人不多,也就两百多户人家,大家多住自己搭建的木屋,四周则围了一圈防止野兽进入的篱笆,除此外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沈玄英环视一圈,问宋如风:“就是这里?” 宋如风点点头,指了一个地方:“我就是在这里捡到的人头。” 他指的那个地方还有些淡淡的血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也足以证明这个地方确实是发生过什么。 想知道其他的信息,看来只能问此地的居民了,沈玄英看看不远处都躲进屋里的百姓,正要上前却被叶青幽拉住了。 他回过头,叶青幽一手揪着他的袖口,一脸真假不知的单纯:“我先说好哦。” 懒懒的少年音响起,有些好听:“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之所以来这里都是掌门你拉我来的。所以,”他轻轻地一笑,让沈玄英心跳的节奏跟着加快了一些,“所以,你们三个与这事有关的人可要保护好我,毕竟,我可是咱们中最弱小的。” 黎陌唇角抽了一下。 叶青幽注意到他的异常,闭上眼睛再次轻松道:“不止是最弱的,我还是我们中最小的。” 这次宋如风的唇角也抽了一下。 他马上道:“小什么!你成年了!” 叶青幽赞同的点点头:“是啊。我成年了。但和你们比起来,我还是个孩子。” 宋如风:“……” 沈玄英琢磨着,叶青幽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说。 他了解叶青幽,虽然平时他满嘴胡话,但在重要或严肃的场面,他说话都是很严谨的。 除非……是他发现了什么,但又不想和人分享,却又不得不提示别人…… 沈玄英仔细思考他的话。 他说“我是我们中最小的”,还说“我是我们中最弱的”——简而言之就是你们要保护好我! 沈玄英心中一动,忙去看叶青幽。 此时,叶青幽已经放开他的袖子了,他在低头看地上仅剩的血迹,一边看一边抱着剑,脸上的表情十分玩味,值得人深思。 黎陌和宋如风或许不知道叶青幽真正的实力,但沈玄英心中有数。 可连他都要说保护好他……沈玄英真的好奇了,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正好这时,叶青幽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回头瞧见是沈玄英,忙笑嘻嘻地往他这边凑。 沈玄英顺手牵住他,在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抬起牵住他的手晃了晃,并厚脸皮地温声道:“牵好我们中的小朋友。” 果然,他这么说也赢得了叶青幽的配合,让叶青幽也主动地握住他的手,乖乖地跟着他。 牵着叶青幽的手,沈掌门觉得今天的自己也非常机智。 一路牵着自己的小朋友靠近村民居住的木屋,沈玄英温声对躲在屋中的一户人家道:“劳烦开开门,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有事请教。” 或许是他太温柔,也或许是这四人中唯一一个看起来有些威胁的已经被拉住了——叶青幽。 这家人在屋内纠结磨蹭一阵,男人终于将门打开。 他只是个农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会扛起锄头挖地种菜。因此突然见到门前来了四位谪仙般的人物,这令他感到很不安。 特别是最近他们村中还那么不安宁。 诡异谜案 七 农夫开是开门了, 只是开门的速度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般缓慢, 更像一爬一爬的蜗牛, 性子急一些的立马就会不耐烦。 叶青幽被沈玄英牵着,笑容却坏得像匹恶狼, 恶声恶气地恐吓道:“干嘛啊, 是你岁数大了, 还是你家门岁数大了, 你要这么慢?再不开,我要踹门了。” 就算现在的身份还不是恶人, 但叶青幽为恶多年, 不控制、不掩饰时, 一举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恶人气息。 这不,只透了百分之一的坏人味, 就吓得农夫颤颤巍巍, 兢兢战战。 农夫再也不敢在叶青幽面前装模作样了, 如果说他刚才的动作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那么现在他开门的速度就是正当壮年的汉子。 叶青幽一露虎牙:“这不就对了嘛,没病没痛装什么装,我们要是恶人哪还用你来开门?哦,是了, 坏人都用不着开门。” 别人怎么走叶青幽不知道, 反正当年他当恶人的时候就从来没开过门。 他都是踩门。一脚就将关着的门踏在自己脚下, 踩着进去。 农夫低着头, 卷缩着身体, 像极了一只发抖的鹌鹑。 整个开门过程说来很长,但正在经历的人却感觉只有一瞬,以至于等沈玄英和黎陌三人反应过来时,农夫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沈玄英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立马和那名农夫道歉,又将叶青幽拨到自己身后。 他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挡住所有人的目光,如此一来也就只有自己还能看到他。 叶青幽微微仰着头和他对视着,一张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嘻嘻的,明显不认为自己哪里错了。 结合此人的性格,和某些经历,沈玄英总结出不能对他用强。 他最清楚叶青幽的为人,若要打比方,叶青幽就是个叛逆到极致的孩子,你越要要求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反着来,在欣赏你气到冒烟的表情时,又享受着叛逆所带来的快感。 所以,不但不能用强,你还要顺着他。 等他找不到哪种气人的快感,自己觉得没意思时,就算成功了。 至于想将这个小坏蛋变好,不可能的。 和他相处要有足够的耐心,要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做他坚强的后盾,为他收拾好那堆烂摊子才能得到他的一点点目光。 所以沈玄英没责罚他,甚至没告诉他待人要懂礼貌。 他反而和颜悦色地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他做对了。 因为叶青幽唇角一抽,心中和人反着干的快感和刺激少了些。 他犹如一个壮汉,攒足力气给予致命一击,本以为这一拳会把对方打得口吐鲜血半死不活,谁知一拳打过去,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叶青幽皱了皱俏皮的鼻子,哼了一声。 他十分无趣地撇了撇嘴,微哑的嗓音中丧失了一丝快感,多了丝无聊:“没有。我心情好着呢。” 他以为小绵羊应该会罢休了,又岂知他歪歪头仔细打量打量自己的表情。 叶青幽在心里骂他多事,不想给他看自己的脸,扭到一边。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个动作落在沈玄英眼里有多可爱,以至于引得沈玄英柔了眉眼,心软得像一汪水,再一次凑到他面前看他的表情:“哎呀,气得不轻呢。” 叶青幽:“……” 绵羊果然是绵羊,满身的棉花,软就算了,你攻击他只会越攻击让自己越生气! 毕竟,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那种无力感,这天下只怕谁也不喜欢吧? 有那么一瞬间,叶青幽险些觉得这个沈玄英就是他这辈子的克星。 不过也就一瞬间的错觉而已。毕竟,他,一个杀尽天下的大恶人,怎么可能会有克星呢? 想通了这点,叶青幽心情好了不少。 他又恢复了以往那慵懒随意的一面,往左上角扬了下头:“是啊,我生气了。那……”他眼睛往农夫身上转了眼,改口道,“那,好哥哥要怎么安慰我呢?” 那一声“好哥哥”,他喊得又轻又软,神态戏谑充满了浓浓的恶意。 黎陌又要拔剑了。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究竟拔了几次剑。 可惜这一次的剑也没能顺利拔.出来。 前几次是沈玄英阻止了他,这一次是宋如风按住了他。 宋如风双手按着他,悄声道:“在外不能叫掌门,他年纪小,真要叫该叫老祖。掌门长得好,叫老祖不恰当,要么叫叔叔,要么叫哥哥,你自己选一个吧。” 黎陌:“……” 黎陌:“可是他!他……” 宋如风:“他叫哥哥,掌门赚了。” 末了,他凝视黎陌许久,突然凉飕飕地冒出一句:“不叫好哥哥,难道叫坏哥哥和坏叔叔?” 黎陌:“……” 那边,沈玄英的脸皮到底是不如叶青幽的厚。 毕竟一个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风雅,哪像另一个,从小就是泥潭里打滚滚大的。 沈玄英觉得这会自己应该红一下耳根,不要再逗他了。 可是一想到当年的种种……当年,他时常游走在叶青幽频繁出没的地方,不求和他面对面的相见,更不求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就只求在人群中远远的,远远的望一眼他的背影。 但是。即便他的愿望已经很小了,也一次都没有过。 所以,这一次他再也不想松手和退缩了。 喜欢他,就要大胆的接触,哪怕没皮没脸也总胜过再次错过的好。 强忍住脸红耳红的冲动,想要接触他,首先自己就要做出改变。一直是那个容易害羞,又恪守规矩风雅的掌门,是套不住这个小坏蛋的,要把他套牢了,就得和他一样是泥水里滚大的孩子。 要比他脸皮厚,要比他还坏些。 沈玄英伸手半搂住他,语气平稳,一点也不慌:“好啊。那你希望我怎么做,你才开心呢?” 对上这样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叶青幽吸了口凉气。 他赶紧去望望沈玄英的这张脸,好确定眼前这个脸都不要的人,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只小绵羊。 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又确定绵羊还是那只绵羊,修为也还在,没被人夺舍后。 叶青幽有些想摊手。 学坏了。完了。这世间最稳重完美的人,也开始油腔滑调,不要脸不要皮了。 似是沈玄英看穿了他的心思,低低笑了声:“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了。” 叶青幽抬头看天,装作没听到。 ——这小羊尽知道胡说八道,什么狗屁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他现在变得那么厚脸皮还怪他叶青幽不成?要真这样,他接触沈玄英也挺久了,怎么不见得他变得知书达理点? 总不成他叶青幽就是那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轻易很难改变,烂泥扶不上墙? 不可能的。 就算可能。 他叶青幽也绝对不会承认。 只能说,沈玄英本性如此。 至于当年,那都是假象。 叶青幽嗤他。 因为叶青幽之前的表现,给村里的人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黎陌便以他是个小流氓,大家不要理他,就当看不见他,他是空气无视掉而化解了。 现在他们掏钱付给村民一些钱,以作“心灵上的安慰”。 而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村民收了他们的钱,总算放松了一些,愿意和他们聊聊。 这不,四人正和一群村民围坐在桌边,叶青幽还啃着沈玄英给他买的大饼。 一开始被叶青幽凶过的农夫道:“唉,我们这里最近很不太平啊。” 沈玄英一面看着叶青幽满嘴的芝麻,很想给他擦一擦,一面不得不抽出精力和村民们聊天:“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那张芝麻饼比叶青幽两张脸还要大,他吃的开心,却又不肯好好吃,非要隔一段咬一口,围着大饼周围咬了一圈,喜滋滋地拎起来,给沈玄英展示自己的杰作。 沈玄英和他说:“好,挺好看的。”和他说完,又要去听农夫的话。 农夫道:“就是最近的这一月啊,我们村附近经常出现一批穿黑袍的人,他们每天夜里就随时在我们周围晃荡。诺,就是那边,几天前还死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头天到我们村时还活蹦乱跳,结果第二天他就死了。死的还特别惨,身体不知去了哪里,就剩下个头了。” 农夫道:“你们可别问我们他的头去哪里了,我们也不知道哇,我们村都是些普通人,又迷信得很,头什么的我们压根不敢靠近。反正他死的头天都还在呢,等第二天我们起来一看就不见了……” 宋如风插话:“我捡走的。” “……”农夫不知自己是不是该配合点,赞他一声艺高人胆大。可想了想,也没必要,只好继续说下去,“我还记得,这不是我们村里死的第一个人。以前也死了好些,不过都不是村里人,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穿一样的白衣裳,连衣裳上的花纹都类似!” 说着,他努努嘴,小声道:“你们知道星云派吧?肯定是知道的,毕竟星云派那么出名,还就在我们星云城内。我跟你们说,那些死了的人,都是星云派的弟子!可不可怕?” 叶青幽低头专心肯饼,他又一次绕着大饼边缘啃了一圈,一边展示给沈玄英看,一边用胳膊肘杵着桌子,懒洋洋道:“哦?星云派?啊,我问你,你知道我们哪来的吗?” 只要他一开口,农夫就怂得很鹌鹑一个样。 他舌头都打结了:“不不,不知道……” 叶青幽笑了笑:“好吧。嘶,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些死人都是星云派的弟子的?” 农夫道:“衣裳,他们身上的衣裳……我一看就,就知道,知道那是星云派的服饰……” 叶青幽再一次打断他:“哎呀奇怪了。你刚刚还说你们村都是些普通人,你一个普通人是怎么知道星云派的服饰的?奇怪了,怎么我就不知道啊。” 农夫很想说一句,因为你孤陋寡闻,但是他不敢。 高手撩人 一 被叶青幽这么一插嘴, 另外三人一下子都回过神了。是啊, 一群普普通通的村民, 就算他们在星云派的势力范围内,却也不能那么确定地认出星云派的服饰。 莫说他们了, 就是一些中型的门派家族, 对星云派的服饰也是难以认全的。 修真界中星云派最强最富, 每峰的服饰也是各不相同, 细数起来每人少说也有十来套统一的服饰。 星云派虽说出名,但九峰中并不是每座峰的弟子都会出现在外, 令人熟知。 就比如黎陌的苍穹峰, 他峰中的正式弟子光统一服饰就有十六套之多, 且大部分不是黑色就是棕色,这个农夫口中的“白色服饰”……啧, 怎么说呢, 刚好是苍穹峰唯一一套统一的白色服饰。 苍穹峰所有弟子都重武, 要叶青幽来评价,那就是一个个武痴,每天只会寻找强大的对手和他单挑。星云派弟子大多都出自望门,名门大户的作风呢,无非是各种彰显礼仪和风雅。 因此为显得自己十分儒雅, 配得上君子二字, 大家都喜好浅色的衣衫。 九峰中, 也只有苍穹峰格外与众不同。 这群汉子, 背剑冷脸, 和他们的峰主一样,一身黑漆漆冰凉凉的暗色,站得比松直,把暗沉沉的深色愣是也穿出一副好风度。 其实别看他们穿深色也好看,苍穹峰的服饰可都是有讲究的。 他们这群人醉心武力,平时还好,要是偶尔遇到能令他们兴奋起来的对手或招式心法,那就像叶青幽研究傀儡术的样子,如痴如醉,完全没有时间概念。 ——简洁来说就是一旦入迷,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乎其他的事,而这其他的事就包括个人卫生。 不过肯定的,苍穹峰弟子遇到这种事的几率很小很小,小到几乎没有。 正常时候他们的个人卫生不但好,这群人还有洁癖。 那为什么他们的衣服还是深色的呢,说起来还是要怪苍穹峰自己了。 据记载某一代苍穹峰峰主一日教导弟子练剑,练着练着这群人入迷了,他们一连接着练了十来日,不停不歇,直到当时的星云派掌门找过来。想想吧,一群人,不休息的练了十来日剑,那场景能好到哪去? 反正书上说,那代掌门一开门就惊呆了。看着眼前这群抬着头盯着自己,眨巴着眼睛脏得灰秋秋,霉呼呼的人——然后没过多久,为了整个门派的形象苍穹峰的服饰就全变成深色的了。 改变苍穹峰服饰的掌门是这么说的,改变颜色好啊,颜色变了至少你们没时间打理自己,在地上、泥里滚来滚去时爬起来拍一拍就干净了。 总比穿着浅色衣服的冲击力小多了。 至于后面他们为什么又有了一套白色的服饰呢,这也是某任掌门每次开大会时,一眼望去其他峰都是整整齐齐的浅色,就是苍穹峰非常与众不同,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然后他一拍手,决定道,加一套白的!这样整个门派才显得整整齐齐,有组织性! 关于苍穹峰服饰的历史和故事除了星云派自己外,其他人毫不清楚。只因苍穹峰从上到下常穿深色,以至于别的门派世家都还不知道他们有一套白的。 叶青幽以前也不知道他们有套白的,还是沈玄英把这段历史当作睡前故事讲给他听,他才知道的。 总而言之,能一看就知道是星云派服饰的“普通农夫”,这可真是有意思。 叶青幽愿意跟着来,可没打算帮他们好好查案,说白了他就是来玩的。 但是么,现在他在玩的过程中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令他不得不对这个案子起了些好奇心。 可是他这个人,没有和人分享的习惯。 找到什么只喜欢自己捏着,因此白送了沈玄英三人这个信息后,他就点到为止撒手不管,继续去咬自己的大饼,坐等看戏。 看他一脸坏坏、坐等看戏的模样,沈玄英心中痒得很,他很想捏捏这个小坏蛋的鼻子。 他终于是忍不住了,用手给这个喜欢吃独食的小流氓擦擦脸上的芝麻。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好好擦擦。”叶青幽毫不客气,有人愿意给他免费做苦力,他乐意的很,自己把脸往他手上凑,一面注意着农夫那边的动向。 农夫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一张脸涨得通红,这样子也就差抓耳挠腮了。 正当沈玄英想出言说点什么,农夫身旁的一个老者却开口了,他穿着一件破洞衣,杵着一根黑色的廉价手杖。 “唉。”他叹了一口气,“张德啊,我早就跟你说了,凡是少夸口,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可你呢,偏生听不进去。看吧,这次夸口又被人戳穿了吧?你哪里看得出那是星云派弟子的服饰,人家星云派的弟子能是你见得到的?” 教训完农夫,他向叶青幽歉意地低下了头:“四位仙师别听他胡说,他哪里分得清,不过是那些黑衣人与这些白衣修士争执时提到的。” 叶青幽笑笑,没再说话了。 黎陌道:“争执?什么争执?” 老者道:“具体我们也不清楚,我们毕竟只是一群凡人,这些人争执时我们都躲在屋里,连看都不敢看,也就是听到他们说了几句。什么星云派有孽种,见到孽种格杀勿论。” “白衣服的这些人应该都是星云派的弟子,因为他们服饰上的花纹相似度很大。”老者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弟子来了不止一批,可是每一批都……唉,这星云派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要遇到这种事。他们可是最强的,但连他们都这样……” 说着,老者很是忧愁,对沈玄英倾诉道:“我们这个村子虽然小,可是也是好几代人居住过的,对这里早就有了感情,可经过这些事……我们最近也在讨论究竟要不要搬走。” 他说的这些话也正常,星云派强这是谁都知道的,但星云派弟子现在却连遭杀害,还是在他们村子附近这就很令人不安了。 因此,为了自己的安全,即便他们搬走,另寻庇护之所也是很正常的。 宋如风思量片刻,开口道:“星云派有孽种?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摇摇头:“这位仙师您可别问我,我也就是听到而已,哪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叶青幽轻轻一笑,漆黑灵动的双眼往四周顾盼一番,奇道:“你们不是说总有一些黑衣人老出现在你们村子附近吗,怎么这会一个人也没见啊?” 老者赔笑道:“是经常出现,可他们也不是时时刻刻守在我们村附近,要不然我们哪有胆子继续在这住下去。” 叶青幽将两只手往桌上一放,慵懒道:“也是。” 之后再问下去,就是一无所获了。 一无所获很正常,这群村民毕竟不是仙门之人,凡人见到修真者打架那等同是遇上神仙打架,哪有胆子往上凑。 所以问不出来才是正常的,问出来了反而不正常。 既然村民们都说星云派的那些白衣弟子都是那群黑袍人所杀,杀人动机不明,对方身份也不明,唯一的线索就是这群人每隔几天就会到村边走上一趟。 如此一来虽说没收集到什么重要信息,可好歹能守株待兔,这也是不错的。 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搭店,也就只有这么个小破村,四人一合计,当即决定暂且住下。 宋如风又送了些银子,村里的人最需要这个,腾出了三间小木屋。 本来是四间的,四间小屋子还挨的特别近,这里的条件可没法和星云派比,隔音效果十分差,只要隔壁声音稍稍大一点就能知道对方在干嘛。 这四人中除了叶青幽,其他三人可都是实打实的名门子弟,自小吃穿用度就不是一般人敢去想的。今日为了守株待兔让他们住这种地方,那可真是牺牲大了。 叶青幽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哪知刚住下的第一夜,叶青幽笑话还没看到,他就大半夜抱着枕头,裹着被子,十分厚脸皮地爬了沈玄英的床。 他真的是爬床。 进来的时候连门都没敲,灯也没点,哦,不对,应该说他就没走门,是偷偷摸摸带着自己的行李从窗口爬进来的。 其实他要是肯规规矩矩地敲门进来,就算不说明缘由沈玄英也一定会让他进来。 可叶青幽是什么人,他可是一个坏人啊。 以前烧杀抢掠他什么没干过,来到这里四年多,反而规规矩矩,不打架不骂人,不惹是生非更不杀人放火。 然后,大坏蛋叶青幽带着自己的行李站在沈玄英门外歪头想了想,想了一阵,他深觉自己真是越活越小,越活越没坏人的气势。 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要找回自己当年的样子,怼天怼地,见谁都骂你算老几的潇洒姿态。 要回到当年,那很容易,就从最简单最小的坏事做起,于是他决定爬沈玄英的床,还不走门! 说干就干,叶青幽搂搂袖子,偷偷摸摸在纸窗上戳了个洞,凑过去看了看。 屋里没点灯,黑灯瞎火的。 想到沈玄英修炼有多勤奋,叶青幽估摸着他一定在床上打坐。既然在打坐,那……叶青幽就不客气了,要是一会他逮到自己问起来,自己也有了不敲门走窗的借口——怕打扰你修炼。 叶青幽连借口都想清楚了,可等他偷偷摸摸摸进来跑到他床边一看,不由抱着自己的东西一阵无言。 嘶——这个沈玄英他是怎么一回事啊?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他一个修真者睡什么睡,睡就算了,还睡得那么香,连有人进来了他居然都没反应! 要是叶青幽此刻真想杀了他,或者是他的仇人进来了,他今天肯定完了。 想到这,叶青幽撇了撇嘴,深感无趣:嘁,还化神期的修为,呵,摆设吗? 在黑暗中呵呵一笑,他把自己的东西放到长凳上,随后背起手,缓步朝沈玄英走去。 他步伐很慢,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唇边也扬起很久都没露出的邪恶笑容。 一步步走向沈玄英,正当他离他只有一米的距离时,本来闭紧双目的沈玄英顷然睁开了眼! 望见他一双清明眸子的瞬间,叶青幽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下一刻一把泛着白光的剑就突然朝他刺来。 叶青幽立马往后一扬首,躲开了这一剑。哪知沈玄英速度更快,在他躲过自己这一击的时候,手腕一动,手中的剑向上一挑,叶青幽顿住了。 半晌。 叶青幽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温润儒雅的男子。 为恶那么多年,今天这种状况当真是叶青幽成恶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决定或许是错的。 我今天就该老老实实地敲门,老老实实地进来。 为什么要和他开这种无聊至极,又很幼稚的玩笑呢?沈玄英啊,对方可是沈玄英啊,人家会像我想的那样好对付吗? 亏我刚才还真以为他睡着了,想对他…… 猪脑子!叶青幽在心中痛骂自己。 骂完后,他再一次吸了口凉气,才抖着自己的手,颤巍巍地弯下腰,拉起自己的裤子。 拉起裤子,他揪着被沈玄英一剑挑断的裤腰带,终于不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凉呼呼的没安全感。 揪着裤腰带,等同保护好了自己,这时他才敢咽咽口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问出了一句很有意义的话:“掌门。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您……故意的吧?” 高手撩人 二 沈玄英将剑插回剑鞘中, 脸色红的不敢去看他。 他低着头, 只能让叶青幽看到他酡红的耳朵尖尖:“我以为, 以为你是……抱歉,对不起……” 可怜了一向矜持温柔的沈掌门, 叶青幽受到惊吓, 他又何尝不是? 这不, 连正眼都不敢瞧叶青幽了, 吓得话也说不清,只敢眼观鼻鼻观心地杵着。 他这样, 反倒让叶青幽找回些气场。 是啊, 我可是小流氓一个, 以前满地摸爬滚打,什么样的难堪没让别人瞧见?这么这会不过是脱个裤子, 嘶, 我危机感那么强做什么? 这么一想, 叶青幽顿时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有些奇怪。翘着唇角系好被剑挑断的裤带,他用眼去看几乎快羞得遁地的沈玄英。 心中气焰顿时更盛了三分。 “啧啧。”抱着手围着沈玄英转了几圈,他突然弯下腰,凑到沈玄英臊红的耳边,压低微哑的声音故意道:“好哥哥以为我是谁呀, 居然那么迫不及待、热情如火地挑断我的裤腰带。” 他每说一句, 沈玄英的脸就越红一分,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 只好转了个身子用侧面对着他, 无力地解释道:“我以为,你是那群黑袍人……” 叶青幽从没逗过这样的人,且这人还是沈玄英,他立马噢了声,再次凑过来:“是嘛。可就算这样,掌门剑术这样厉害,挑哪里不好,怎么就偏偏挑了裤腰带?” 说着,他低声笑了一声:“啊,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 沈玄英当然要反驳,但还没等他开口,叶青幽就截去他的话头:“别狡辩。掌门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解释就是掩饰吗?你解释的越多,就证明你心越虚。” “好啊。堂堂星云派的掌门,啧啧啧,你怎么比我这个小流氓还流氓,居然脱人家裤子?”半真半假臊他一阵,沈玄英果真放弃挣扎,不想和他解释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青幽知道他受不住想转移话题,不过转移就转移,看他那么诚心实意地脸红了,那他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用手指指自己的行李,叶青幽道:“一个人睡不着,过来和你挤挤。”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在说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正常。 可也着实让沈玄英心中一动。 叶青幽有多提防别人,疑心有多重沈玄英就算没亲眼见过,但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 当年,叶青幽成恶时,天下满是关于他的传言。 有人说,他被好友背叛,有过一段痛不欲生的经历,因此这辈子不会再轻易相信人了。 除了没有思想,绝对忠诚的冰冷傀儡,无人能近他的身。 为防止他人在他休息时偷袭,即便是身在自己的幽冥鬼都之内,被数万傀儡保护看守,他也依旧不会松懈片刻,甚至不惜以伤害自身的方式,在自己的血肉中藏了很多一触即发的必杀计。 虽然没能亲自见到他防备别人的模样和手段,但单单是听这些传言,沈玄英就知道他过得并不好。 在别人眼中,他危险疯狂,残暴强大。 可在沈玄英这里,却无时无刻不再心疼他活得太累,太苦了。 他还记得,在叶青幽刚刚重生遇到他时,叶青幽对他的提防和猜疑。即便他不说,也不表现的有多刻意,沈玄英也能知道他不信任自己。 后来……因为自己当时并没有这些记忆,只将他当成一个有着悲痛过往,叛逆过头的孩子,每夜在他睡时为他念故事,陪着他,伴着他,只希望能以此稍稍填补他内心的伤痛,让他感觉到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坏。 如此,歪打正着,反倒让他对自己的提防放下一二。 沈玄英是真的很高兴,为自己,也为他。 叶青幽可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嘻嘻哈哈地抱着自己的枕头被子就上了床,钻进去时还笑了几声。 发现沈玄英看过来,叶青幽马上道:“我洗了脚的。掌门之前可是你说的,你说你会保护好我的,是不是?” 沈玄英望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盈盈笑意,心间泛出一丝酸楚,轻轻道:“是。是我说过的。” 当年是我食言了。 但是这一次,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 不知该说叶青幽等人运气好,还是说不好。 今日夜里,大约是寅时,外面传来两人的低语:“听说又有星云派的弟子来了。” 另一人道:“奇了怪了,你说这星云派是最强的门派,照理说我们主人不该得罪他们,毕竟也得罪不起,可为何还要对星云派的弟子下手?” 叶青幽醒了,他感到身边的沈玄英微微一动,似乎想起身,连忙一翻身,无声无息地压在他身上。 被他压住,沈玄英便不动了。 叶青幽和他比手势,指指屋外,摆摆手,意思是别动。 沈玄英应该又是一夜未眠,看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一双眼内尽是温柔,无声地张张嘴,用嘴型告诉叶青幽:“没有要出去,只是翻个身。” “好吧。”叶青幽点点头,却丝毫没有要从他身上下去的意思。 反而就那么趴着,继续听。 听屋外的脚步,人数至少在二十人以上,刚才说话的那两人又道:“主人的事你别多问,这不是我们该管的,反正就算讨论了也得不到结果。还不如闭上嘴,好好做事。” “这倒也是。我自然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就是感到很奇怪啊,我们和星云派的关系其实还是比较特殊的,但为何还要这样对他们,要是哪天戳破了,两边不都很尴尬?” “你急什么,尴尬也不是我们尴尬,反正这事左右落不到我们的头上。怎么说,你查清楚了吗,这次的星云派弟子是苍穹峰的还是别的峰的?” “你别催,你得让我进去看看他们的服装,哎,你那迷.药管不管用啊,别我一进去就被里面的人抓了。星云派来查这案的人可是越来越厉害,修为也一次比一次高。” “那就别进去了,随便逮个人问一问。我那迷药绝对管用,只要是金丹后期以下的修为,保证一闻就倒!” “好吧。哎哎,那个谁你随便揪个平民问一下,要是不是苍穹峰的那就不忙了,撤吧。” 说着,这人再次念叨起来:“苍穹峰的弟子可都是些好战分子,想入苍穹峰可是很难的,说真的,我真觉得这事不对,主人口中的那个孽种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吗,怎么会入了苍穹峰?而这个消息又是谁递过来的?” “……你别管他对不对,又是谁传来的消息。反正主人这次算是疯魔了,找不出这个孽种,只怕主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之后,这两人就再没说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屋内,叶青幽和沈玄英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交流,就突听旁边的屋门开了,似是有两人冲了出去。 听到动静沈玄英也想起身,却再次被叶青幽压下去,叶青幽笑眯眯的:“急什么,反正黎峰主和宋如风已经出去了,他们俩那么厉害,足够了,咱们出去干嘛?” 似是沈玄英想想也是,便再一次躺下。 叶青幽在他身上坐起来,双腿骑在他的腰间,居高临下地注视他。望了一阵,不谈正事,反而道:“咦,从这个角度看你,我突然发现其实掌门长得不错啊。” 沈玄英觉得他这个姿势很不妥,说的话也很不妥,不过还是忍下了。他开心就好。 叶青幽见撩不起来,便也不撩了。 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终于愿意和他说正事,把自己知道的和他说一说。 叶青幽道:“好吧。我老实交代,我今天其实是有很多发现的。” 沈玄英早知此事,配合道:“原谅你。” 叶青幽道:“第一个发现,这些百姓说谎了。” 沈玄英奇了:“说谎?哪里说谎?”他虽也觉得这些百姓怪怪的,可没证据,抓不到点。 叶青幽笑着:“掌门这么问,可见活了那么多年,依旧见识不够。” 沈玄英道:“为何?” “简单。看不出他们说谎,证明你人杀的不够。或者说死人见得不多。”他声音带着些冷意,“我们刚来时看到的那滩血就是证据,那个被宋如风捡回去的人头也是证据。” “那些百姓说,被杀的金丹期修士头天到他们村时还活蹦乱跳的,结果第二天就死了。也就是说他是死在他们村的,可他血的颜色不对,依我看这群百姓根本就没见过他活着的样子,他的死亡时间至少还要往前再推一天,或者几个时辰。” 按血的颜色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这听起来似乎不可置信。若是别人来讲这些话,沈玄英还会斟酌一番,但说这话的是叶青幽,他便不用再想了。 论杀人,叶青幽杀的最多。 论见到死人的次数,这天下无人敢说比他见得更多。 在这方面叶青幽很有经验,叶青幽倒不掩饰:“还有村里的那摊血,看着倒是很像案发现场,其实不是。那是人伪造的,这些都瞒不过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翘起唇角,声音慢了下来:“我只是有些奇怪,参与这件事的到底都是什么人。” 末了他又道:“不过,其中的有一个人,我倒是知道是谁。就是不知道,掌门想不想知道呢?” 孽种 一 他这样问了, 沈玄英也只好万般宠溺地道:“想。” 他这声“想”说的满含温柔, 仔细体会和看看他的脸色, 就会发现不止是声音中充满了宠溺,连眼神也是溺爱万分, 百依百顺。 叶青幽是无意间发现这一点的, 这让他突然惊了一下, 差点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沈玄英真是……真是…… 叶青幽搜刮了满心的词汇, 居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他。 真是……令人难以抵挡。 思量许久,他才找出“难以抵挡”四个字用来评价他。叶青幽现在可算是知道了, 为什么天下那么多女子都对他痴迷不已, 甚至将他评为女子最该嫁的如意郎君。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 如果我也是个女子,会不会对他也有那么一点点爱慕之情?一定会有吧, 如果能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 毕竟世上有哪个女子能招架得住某个权利如此大, 性格相貌都是一等一的男人对自己这样讲话。 叶青幽是在市井混惯了的小混混,就算是走神了也能面不改色不让人看出来。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觉得沈玄英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特别是对自己, 似乎更小心更了解了些……以至于好几次叶青幽想对他冷处理, 慢慢的远离他都没成功。 以前他对他虽然也很好, 可感觉两人间却没那么亲密, 更像是相待如宾的两个朋友。 哪像现在, 似乎只要是他们挨在一起,气氛就会变得黏糊糊很奇怪。 可是他们的相处方式并没有任何改变。 真是奇了怪了。 叶青幽自认搞不懂,也招架不住沈玄英的温柔攻势,主动从他身上爬起来。他走了那么久的神,落在沈玄英眼中和平时却也没半点不同。 他刚刚问沈玄英想不想知道这件事中涉事的那个人是谁,沈玄英说想。他倒是老老实实说想,可叶青幽并不想告诉他。 问问是问问,又不代表问过后他就一定会回答。 反正他恶劣也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 对此,沈玄英早已料到,只一笑而过。 两人还要再谈,却听外面的黎陌冷声道:“你是谁!敢胆伤害我苍穹峰弟子,还想跑!” 却不想刚刚还和他过招的几人听了,立即方寸大乱,再不恋战拔腿就跑! 叶青幽和沈玄英都是身手极好的人,光听外面兵刃相接的声音就能知道战况,能推算出场面。就算没亲眼看到那些人跑,但叶青幽已经起身弹了弹自己的衣袖,预备穿上外衣往屋外走。 叶青幽:“掌门请吧。看来今夜有很多谜题就要揭露了,您不到场我怕到时候压不住场面,看不了全戏。” 黎陌一出声,那些人调头就跑。足矣知道那群人绝对认识黎陌,黎陌也认识他们。 黎陌这个人性子淡,与他的师兄沈玄英不同,他并不擅长与人相处,更不擅长和人交流。因此认识他,且他又认识对方的人,这个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了。 被杀的是星云派弟子,因此这群人不会是星云派之人,如果是那应该更怕沈玄英才是。 先前叶青幽就问过他,问他即便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他家呢,他能保证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没做过什么吗? 呵,如今看来怕是应验了。 这群人一口一个“孽种”,这二字……含义很深啊。 但既然提到这两个字了,想来便是家事。 所以叶青幽才说,沈玄英不到场,怕黎陌倍受打击。黎陌可是个真正的君子,尽管上辈子和这辈子叶青幽和他都不熟,但黎陌的风评一向很好。 而且叶青幽曾听人说过——黎陌的父母也是风评口碑极好的人。 相传,他们之间感情一向很好,在黎陌眼中自己的母亲是位很贤惠温柔的妇人,父亲是宽仁并威严的。 ——不过现在,不好说了。 自己一直以为是恩爱的父母、世间最公平正义的两个人,却在有一天发现这一切都是假象,恐怕世间没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吧? 更何况马上要受到这种考验的是最古板、最正义的黎陌。 叶青幽挺想知道的,他究竟会不会崩溃。 其实不必他特意来提醒了,沈玄英能担任星云派掌门一职,叶青幽能想到的,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不,叶青幽的话刚刚落音他就已经穿好外衣了。 从黎陌一发声,那些人开始跑时沈玄英的脸色就变了。 对于这种结果他早有预料,可是人呢总是抱有一种侥幸心理,即便对此早有怀疑,却还是不断的在心理催眠自己:万一是自己多想了呢?万一是别人呢? 天下哪有那么多万一。 相信不止是沈玄英和叶青幽,怕是黎陌自己都猜过这种结果。 最先出门的是叶青幽,他推开门时,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宋如风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手中按着两个黑袍人,看他的样子估计对刚刚打斗时沈玄英没出来还感到很疑惑,现在突然见到叶青幽从沈玄英的房里出来,他微微一怔,便很快恢复了神色。 宋如风也是个人精,视线和叶青幽在空中交接片刻,随即眼睛一动示意叶青幽看另一边。 他示意叶青幽看的是黎陌,黎陌状态已经不对了,持剑架住了六人一张俏俏的脸却并无任何喜色,反而冷若冰霜,就快要咬牙切齿了。 就算黎陌平时也冷冷冰冰,但至少从没像现在一样人虽冷,双眸却是要喷火。 叶青幽抱起手,试探道:“黎峰主想不到你们办事的速度居然那么快,我以为真相还要很久才能揭开呢。” 果然黎陌没有理他。 若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狠狠剐他一眼,要是心情不错一定还会回敬他一两句。 但是现在他连叶青幽是从沈玄英屋里出来的都不惊讶了,不止是双眸要喷火,连握剑的手都隐隐发着抖,俊逸的脸更是血色全无。 随着沈玄英最后一个出来,观众到齐了。 可是某些丑事是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说开的,这场战斗村民们没一个搀和,也没一个出来,可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隔着墙倾听呢? 黎陌毕竟要面子,不能在这种场合让他丢脸面。 叶青幽给他一个台阶下:“走吧,这不是谈话的地方,去个僻静点的地方。” 于是几人逮着这群人,去了一个无人的山洞。 到了山洞,黎陌率先忍不住一脚踹翻了一个跪着的修士。 这一次沈玄英破天荒的没拦住他,反而让他发泄。 叶青幽也道:“现在没其他人了,黎峰主你要打要骂都随意吧,不过在这之前是否该掀开他们的帽子,再确定一下脸呢?” 黎陌头一次那么赞成叶青幽的提议,他十分刻薄自嘲地道:“你说的对。是该掀开他们的帽子,让我看看他们的脸!” 他说的这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只听每个字咬得有多重,就知道他现在的心有多疼,估计剜心割肉之痛也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地上的黑袍人却全都是些没种的,一听要掀帽子连忙伸手死死压住,不让黎陌掀开。 他们这个样子无疑是在黎陌的愤怒上又浇了桶油——都这种时候了还敢压着帽子不让扯! 黎陌扯了两个没扯开,心中的怒火一下升到了顶端,抬脚便将一人狠狠踹倒,咆哮道:“放手!敢做这种事,这时候捂着脸还有什么用?早些时候你们都是死了吗!” 黎陌从没发过这样大的火,以他话少做事多的性格,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如今这样咆哮着骂人,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伤心到了极点。 被他用脚踢的人实在顶不住了,双手再也捂不住自己的帽子,改为去挡他的脚和护自己的身子。 拉拉扯扯,挡挡踢踢一阵混乱,帽子从这人头上滑了下去,露出这人哽咽哭红的眼和被黎陌踹出的伤。 一露脸果然是黎陌认识的人,这下就算黎陌再有心理准备,也被气得彻底白了脸:“你!你……果然是你们!还敢哭?你们也好意思!”被黎陌认了出来身份已经暴露,此人索性放声哭了出来。 他被踹得实在是受不了了,一面痛哭流涕、护着自己哎呀哎呀地惨叫连天,一面却自暴自弃只求能自救苟活,引起在场之人的一丝丝怜悯,嘶哑着嗓子大喊道:“公子!大公子!您放过我!我求求您放过我,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要动的手,都是夫人!是夫人她下的命令!我们……我们只是听命,听命而已!!!” 人这种东西,只要一个带了头其余的再是硬汉也会软了骨头。 索性也瞒不住了,倒不如赶紧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好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于是顷刻间一群人在地上跪好,对着黎陌和沈玄英“砰砰砰”地磕头:“大公子!沈掌门求求你们放过我们,我们也是听命而已,一个属下不听主人的命令我们不是活不成了吗?” “我说我说……我都实话说了,求各位绕过我们!不是我们要对星云派苍穹峰的弟子下手,都是……都是杜夫人!都是杜夫人,她,是她说苍穹峰有孽种,要我们杀去孽种除了她的心头大患!” 这些语言,犹如一把刀子,一刀扎进黎陌的胸腔,逼得他向后踉跄了几步,还是沈玄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他才没跌倒。 杜夫人,正是黎陌的亲生母亲。 ※※※※※※※※※※※※※※※※※※※※ 小修 孽种 二 人性这种东西, 有时候恰恰是最不堪入目的。 如果说叶青幽曾经的遭遇是他倒霉, 是他命中注定, 那夏不遮的遭遇从头到尾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最大最大的荒唐事。 虽然这些黑衣人还没弄清楚他们口中的“孽种”到底是谁, 但他们说姓夏, 面相俊逸, 性格更是一等一的温柔近人。单凭这几点叶青幽就知道了, 他们说的正是自己那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好友。 如果是夏不遮还没变时,他确实称得上是温柔近人, 举止大方, 只要和他来往你只会觉得轻松愉快, 因为只要是能为你做的,他能想到的, 他都会替你做了。 他确实是这个世上最值得的朋友, 可是叶青幽怎么也想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原因将这么好的一个人变成后来的样子。 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对他最好的人,亲手将他扯下无间地狱。 他真的真的非常想扯着夏不遮的领口咆哮着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他扯下去!为什么要让他到地狱中走上那一遭,将人性看得那么清楚! 一出生就被爹娘抛弃, 从小就被人当作异类,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师父了, 结果没两年就又没了——难道他从前的遭遇还不够惨?为什么夏不遮还要让他惨上加惨?! 可惜从前没机会。 现在事情没发生, 也没机会。 但是。老天终于可怜他一回了, 终于愿意在这个名为“世间”的烂泥中看他一眼,可怜可怜他,让他有了从来一次的机会。 扣心自问,叶青幽还想走从前的老路吗? 不想。他一点都不想,他是个恶人,也只能是个恶人,但是曾经的路,踏着成千上万的尸骨一步步走,每落下一步就是一个血印。 等功成名就时抬头望一眼,敌人没了,朋友没了,除了世人对他的畏惧和那群冷冰冰的傀儡,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很多人都以为叶青幽坚不可摧,其实这并不对。 不过这也怪不了世人,可能他们都忘了,叶青幽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不只他们忘了,连叶青幽自己有时候都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是个会哭会笑,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杀戮机器。 但是不杀怎么办呢,就算活得完全不像一个人,他也要活着。为了自己,不甘心,不服气,为了活给别人看看,就算不容世俗又怎样?就算连天都毫不怜惜又怎样?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又怎样? 天不怜我,我自己怜自己。 他惜命得很,哪怕是最黑暗最颓废的那段日子,他也从未想过轻生。 哪怕那时,他依旧把自己宠得如珠如宝,就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重新来过,他在想为什么一定要走老路呢? “好人”这两个字和他是没缘了,但他可以为师父报仇后建立幽冥鬼都,等自己的实力稳固了,就去做当年那些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至于怎样不和正邪两道这群杂种发生冲突……叶青幽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了沈玄英身上——哎呀,怎么把他忘了,这不就显摆着一个办法么? 是啊,谁说一定要走老路的。 当年过的那么惨,好不容易这狗日的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可怜了他一次,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了。谁知道这偏心眼的东西,下次再开眼是什么时候? 突然想通,叶青幽心中瞬间开朗了不少。 还有沈沫那小子,也不知道这一世他在干嘛。叶青幽想:这小家伙修为比我低多了,这会我金丹初期,他大概还是筑基期吧。唉,正想去找找他,好好捉弄一番。 这辈子好像时间线提前了不少,算了,等为师父报了仇,要是一切都能按我想的那样发展,我就去找找他。 思维游走一阵,才又回到这里。 虽然现在还是无法质问夏不遮他的目的,但叶青幽有预感,下面即将揭开的真相,就是夏不遮改变,非杀黎陌不可的原因。 据这名黑衣人交代,他们对此事知之甚少。 也对,毕竟只是听从主人命令的下属,知道的多了反而不对。 他们告诉黎陌和沈玄英,想知道所有的事,要么去问杜夫人,或者黎陌的父亲,要么就是他的祖父,只有这三人一直身处整件事的中心,对这些事算是最清楚的。 黎陌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即便现在痛苦万分,不敢置信,当他还分得清是非。 若问爹娘,杜夫人是杀苍穹峰弟子的凶手,黎陌一方面不知该如何面对形象突然转变的母亲,一方面他深信母亲定然会百般狡辩,为自己开脱。 问父亲,也不可。“孽种”这二字,意义重大,相信任何人都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因如此黎陌同样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所以也只有祖父一人了。 黎陌和沈玄英走前最前,叶青幽和宋如风走在最后。 宋如风看着沈玄英安慰师弟的背影,突然道:“姓夏。相貌好看。性格也不错。”他重复一遍关于“孽种”的描述,扭过头对叶青幽道:“夏不遮?” 叶青幽神色不变,抱着怀中暗色的剑,青色的发带随风浮动,一露牙:“哎呀,我家不遮那么出名,连你也知道?” 宋如风道:“当然。星云派有名的老好人,人人对他都赞赏有加,可惜大家都说他交友不慎,有一个很不省心的朋友。” 他这个“交友不慎”真是非常不中听,但叶青幽听惯了,早不在乎。 而且若是别人说这四字,那是真的在骂叶青幽。宋如风说则不同了,他说什么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意有所指的冷嘲暗讽。 叶青幽抱着剑换了个姿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如此。所以呢,你提他做什么。” 宋如风是个聪明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是你最好的朋友,若我猜得不错你们俩都是对方唯一的朋友。所以你应该不会听不出,‘孽种’二字说的是谁。” 叶青幽道:“听出来了。可是然后呢?” 宋如风道:“黎峰主和掌门肯定也知道是谁了,但是有一些奇怪啊,你难道没这种感觉吗?”说着,他突然笑了,双眼明亮如雪,“你这位朋友不简单啊,此次和掌门出行我本来只是当郊游随便出来逛一逛。哪知居然能遇到如此有意思的事。” “看来我不能惹的名单里,除了齐书箐,还得加一个夏不遮。惹了齐书箐顶多被他追着杀一圈,惹了夏不遮……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他拍拍叶青幽的肩,语气认真了起来:“人人都说夏不遮交友不慎,我看倒是反了,应该是你交友不慎。你就长点心吧,夏不遮这人你最好是期待他和你一辈子是朋友,心术能正常一辈子,否则你就等着吧。” 叶青幽也笑了,他笑得人畜无害:“既然你都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你还敢跟我说这些话,难道就不怕我回头就告诉他去?” 宋如风摊了下手:“你要去说就去说。反正你和他本是同一种人,好就好得如天上的太阳,璀璨惹眼,坏就坏得淋漓尽致,入骨入髓。不,或许错了,你应该比他严重多了。而且你不是一个傻瓜,要不然你来干嘛呢。” 叶青幽和他一同往前走,懒着嗓子道:“干嘛?当然是来玩的啊。” 宋如风:“是吗。” 叶青幽:“是啊。” 声音一落,宋如风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将他撞得歪了一下。宋如风轻轻道:“记住吧。你这小子,可得给爷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我提醒了你这么一番话,管你先前有没有这个认知,反正这个恩情你当牛做马都报不回来的。” 叶青幽马上撞了回去:“想让爷当牛做马地记住,你可得多贡献点东西,就这点还想我记住?” 被撞回去,两人都怕惊动前面的两人,勉强淡定下来不折腾了。 宋如风道:“我猜现在你也一定还把夏不遮当朋友。” 叶青幽道:“当然,谁让我朋友那么少,就他一个管我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还是活得不像人的时候,只有他陪着我,我当然要珍惜。” 宋如风一驻足,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活得不像人了?” 叶青幽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叶青幽注意到,当他说完这句话后,最前面的那抹雪白色突然怔了一下。 紧接着,那抹雪白色飞快回过头,在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中寻找着什么。看他的神色,应该是在找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他简直亟不可待,仿佛一时一刻见不到就会不安害怕。 叶青幽第一次看到这种情绪出现在沈玄英脸上,说实话挺痛快的,但在痛快之余——叶青幽忽地举起手,这个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在他回过神时他已经对着沈玄英挥了挥手。 这一抬手,沈玄英当然看到了。 他的不安和害怕突然没了,而替代这两种情绪的是温柔和喜悦。 看到他转变的情绪,叶青幽一颗心突然漏了一拍。 孽种 三 黎陌的祖父早已不管俗世多年, 独居灵台山。 灵台山终年雪不化, 山内孤寂, 除他祖父外只有一个洒扫童子。 叶青幽一行人来到山下, 自下往上望,满山皆是皑皑白雪,无半点污浊。 缓缓上去, 路上有一条冰泉,泉水寒冷刺骨,泉中的冰莲映在平如镜面的冰面上,越发显得这个世界纯净无瑕,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琉璃世界。 叶青幽注视着冰面上倒映出的自己, 目光玩味。还记得在他大开杀戒后, 灵台山当然也没逃过他的魔爪。不过黎陌的祖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叶青幽不许有任何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黎陌的祖父有元婴中期的修为,但是听说他出名的地方从来不是修为。 听说此人精通算术, 天下任何东西,他都能仅凭几个卦尽数掌握。 攻打灵台山时, 叶青幽是亲自来的。 灵台山的雪终年不化,他偏要用火将整座山的雪烧化。 除此外,他想让黎陌的祖父算两样东西。 一样是叶青幽的结果。 一样是他自己的结果。 叶青幽是个魔头,任何人都别想在一个魔头手中讨到丁点好处, 哪怕说对了, 也一定会变成错的。 所以从一开始叶青幽就没去想黎陌祖父的死法, 他已经恶趣味地想好了, 不管他说哪种,最后叶青幽都会绕开,让他怎么说都说不对。 但是最后,此人还是脱离了叶青幽给的结局。 现在又要见这人了,叶青幽挺好奇的,不知道这次他又会算出什么。 走至一颗雪松下,那已经有个浅衣小童在静静等候。小童双手拢在袖子中,见到沈玄英和黎陌弯了弯腰,极为恭敬地一侧身子:“诸位仙尊请,老家主已经知道诸位来此的目的,特令我在此恭候。” 黎陌心情实在不好,微微一点头没有说话。 沈玄英一手扯过人群中游手好闲、幸灾乐祸的叶青幽,微笑道:“有劳。”叶青幽被扯得突然,他原本是和宋如风走在最后的,但因为想看看黎陌的倒霉样,从后面跑到前面,哪知才凑过来,还没来得及偏头好好欣赏一下正道君子即将亲自揭开家丑的模样,就被沈玄英揪起来了。 他被揪得一个踉跄,险些当众摔倒。 可摔倒的速度比不上沈玄英的反应力,沈玄英仅仅是一手往他腰上扶了一把,又上前一步,就完美化解了叶青幽要摔倒的尴尬。 叶青幽人是没倒,但是一头撞在了沈玄英的胸膛上。他扯扯他的衣裳,勉强站正,顿时觉得自己撞在他胸膛上的鼻子疼得厉害。 摸着鼻子,叶青幽老实了。暂时放下要看黎陌笑话的心思,心中却想:好啊,我就说这个沈玄英不简单!看吧,我要看他师弟的笑话,他就护短变着花样整我! 但是这一撞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让叶青幽知道沈玄英并不是个绣花枕头。 表面看起来倒是斯文,但衣服底下的肉却坚固的很。 叶青幽站在原地揉鼻子,最后的宋如风路过他,指着他奚落:“你就作死吧!还看,你笑嘻嘻地凑过去,黎陌没打死你算是给掌门面子!” 叶青幽捂着鼻子,声音怪怪的:“跟沈玄英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说他是给我面子?” 宋如风马上奚落回来:“你有什么面子?掌门对你好,刚刚也是不想黎陌和你计较,才扯你一下,人家可是用自己给你当的人肉垫子,才没让你摔倒,你怎么不记下恩情呢?” 叶青幽心想,黎陌计较?不,黎陌才懒得跟我计较,早在十六岁第一次见他,他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这种时候,黎陌哪还有多余的心思。 沈玄英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不想我和他师弟关系闹得更僵。啧……叶青幽望天,有些不明白,我和他师弟关系僵不僵这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吗? 哈,我又不跟你们兄弟一起过日子,关系好关系差,似乎无关紧要吧! 小爷又不是你夫人,难道还需要你师弟认可,以此避免经常见面的那些尴尬吗? 搞笑。 再说了。叶青幽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谁知道黎陌还能活多久呢? 上了灵台山,山上只有几间落满雪的竹屋。 其中一间竹屋外站着一名白发苍苍,气质却十分和蔼的一位老者。 他扫视众人一圈,被他视线扫过的黑袍人都羞愧无比地低下头,不敢和他的视线触碰到。唯有星云派来的那四人,问心无愧地与他目光触碰。 最后,他将目光落到叶青幽身上。 说实话,叶青幽的皮相是一等一的好看,且耐看。但是第一次接触到他的人,都辨别不出他的个性,说是良善之辈偏偏他总会露出一些邪气,说是恶徒又偏偏满目无辜无害,叫人抓不到把柄。 就像现在,老者就注视了他好一阵,也无法判断出他是邪是正。 最终老者向沈玄英远远行了个礼,尊称一声:“沈掌门。” 黎陌见了祖父,行了大礼,叶青幽和宋如风是晚辈也拱了拱手,示为尊敬。客套完了,老者才道:“因黎家的事惊动了沈掌门,老朽惭愧无比。但既已如此,请四位到屋中来,我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坐到竹椅上,小童送上茶水。 黎陌最先发问,他很急,却有些害怕,问时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真是,真是母亲吗?” 老者:“是。” 黎陌:“为什么?!” 老者看向他:“因为‘孽种’二字。” 事情要追溯到三百多年前。即便是百年前的黎家,也依旧是仙门中极富强盛的一个家族,当时担任家主之位的就是黎陌的祖父。 且说,宗门世家联姻,那必定是要门当户对的亲事。 黎家这一代只有黎陌父亲黎藏这一个继承人。那么,他到了适婚的年纪,又不像黎陌这样自小就拜师外出学艺有极大的成就的,家中自然要为他选一门好亲事,找一个门当户对的道侣。 家里为他选上的就是元洲的杜家,也就是黎陌的母亲杜蘅卿。 看家室,两家都是强门豪门。论新人的相貌,两人更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但是谁都有年轻的时候,黎陌的父母也不列外。 这门婚事可以说,是将两家在这世间所有的好处都握住,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两个新人却都不愿意。 杜蘅卿性格极其要强,灵根更是火爆无比的雷系灵根,发起火来气如山倒,个性嚣张城府极深且又狠又毒,与温柔良善截然不同。 这样的女子,黎藏怎么会要?他喜欢的类型,是那种小鸟依人,说话细声细气,温柔又娇俏的女子,哪里会是这种一举剑百雷汇集,恨不得活活将人劈得外酥里嫩的毒辣之人? 而杜蘅卿,也嫌弃黎藏不够男人,与她心中那种顶天立地的柔情铁汉完全不符,为此两人大闹一场。 但是像他们这种出生的人,哪里只能为自己活着,能力有多强肩上的担子就有多重。家中的老人能看出此次联姻的好处,但他们看到的却都是坏处。 大闹不行,于是一天夜里,杜蘅卿从元洲直冲过来,在暗地里暴打了黎藏一顿。 ※※※※※※※※※※※※※※※※※※※※ 恢复更新,每晚23:30更新~ 另外,新文《全世界都被我打脸了》今晚12:30开。 孽种 四 是的, 没有错。黎陌的母亲第一次见黎陌的父亲, 就揍了他一顿。 要问黎藏甘不甘心, 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但是不甘心有什么办法,就算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可他还是认出来了, 揍他的这人是他已有婚约的未来夫人, 就算两人成不了, 就凭这层关系他就万万不能动手。 而经过此次事件,两个新人的关系变得更差一步。 说是势同水火, 互相厌恶都毫不为过。 一个不愿嫁, 一个不愿娶。 但是就算这样又如何呢?让长辈们取消这门婚事更是不可能的, 就算两人寻死寻活,两方都横着了也要将这门婚事完成了。 长辈们如此强硬的态度并非固执古板, 虽说仙门中的三百多年前离现在不算多远, 可是两个年代的背景却大有不同。 沈玄英上位后的天下, 是一片太平盛世,当然这是魔族没入侵,叶青幽也没丧心病狂大开杀戒的时候。 而在沈玄英之前,天下却是邪道猖狂,更有几个魔头在世间兴风作乱。 那时, 除了一些大世家门派, 还有投靠这些家族门派的弱小实力还能保全自己, 不受外敌侵害外, 其余的日日担惊受怕, 备受欺凌。 仙门中每日,总能听到某某家族、某某门派、某某名士被灭的消息。 黎家杜家势力虽大,但谁不希望自己实力再强些。不为自己,为黎民苍生着想也是必行之路,因为越强就意味着能保下更多的可怜人。 黎藏和杜蘅卿是两家的宝贝,从小护着保着,说难听了那就是两株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对于外界之事和此次联姻的重要性,他们根本不知道。 两人再闹,就同时接到长辈们最后的警告。 长辈们不再是他们印象中的那样和颜悦色:“论功名战绩你没有,论修为本事也一样全无!当今世道不太平,如此的你除了联姻一条路,求家族庇护外还能有选择吗?” “别说什么追求真爱,觉得自己还小,好好想想吧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你又怎么谈真爱?怕是真遇上了自己的心仪之人,也没本事守得住,更别口口声声说要救天下苍生!要救天下,牺牲的可不是这一星半点!” 年轻人总是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明明连外界都从未踏足几步,却总是有一股迷之自信觉得自己都懂,是长辈们太迂腐小心。 黎藏和杜蘅卿都是出自正道,受之影响从小就怀有一颗济世救人的心。 可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更何况是他们这种从未吃过苦的年轻人。 他们哪里晓得,“济世救人”四字有多难。 有的人因为这四字一生颠沛流离,漂泊无依;有的人因为这四字,家破人亡,身残命损;还有的人因为这四字一生为人,最终却不得善终。 这四字让人功成名就,却也让人一败涂地。 单凭一张嘴说说,是不可能完成的。 想要做到,就一定要失去什么。 但是那时黎陌的父母都还太年轻了。 在双方家族的压迫下,两人被迫成亲。黎老家主也不是一来就精通算术的,他当年的算术并不出名,但是在儿子成亲不久后,他算出了四个未来的大事件。 第一,不久后将会有一年轻人登上星云派掌门之位,自此的几百年盛世太平,再无争乱。 第二,祸起黎家,一家不合妖孽滋生,百年后祸胎埋藏黎、杜两家家破人亡。 第三,魔族兴起,攻入人间。 至于第四,则是一件更恐怖的。 不出千年,天下将降临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魔王。 介时,正道、邪道共同联手,不出七年腥风血雨、尸骸满地,魔王大获全胜,座尸骨王位。 黎老家主算得心惊肉跳,他怕自己算术不准,连忙又算了几次。 虽说后几次算的都不一样,叫他对自己的算术没那么有信心,松了好大一口气,但是不得不说他将这四桩事都暗暗放在了心里。 时间过得飞快。 一转眼,黎藏和杜蘅卿已结亲百年有余。这期间两人虽说毫无爱意,但至少也是相待如宾,将对方视为亲人。 同时也有了一个资质极佳的儿子,黎陌。 黎陌从小就和常人不同,学什么都一学就会,是两人最大的骄傲。 为了他,两人协商好,黎藏拼命成为一个好父亲,好丈夫,而杜蘅卿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在儿子面前努力与黎藏做一对恩爱夫妻,温柔如水,小鸟依人。 夫妻俩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听说星云派的掌门有意再收一个徒弟,因为他座下的爱徒沈玄英想要一个师弟。 黎藏知道沈玄英,据说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已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论相貌俊俏无双,论修为也是胜过同龄人百倍,更莫提出生和资质,那也是甩别人几条街的。 更重要的是,听说他的性格与诸位纨绔子弟毫不相同,一点也不盛气凌人、傲气自大,反而落落大方,温柔和蔼。 这样一个出生高贵的孩子,有如此资质和地位却半点孤傲也没有,还能拥有如此完美的品行,是非常难得的。 杜蘅卿也知道,一旦儿子能和他一起修行长大,那将会受益匪浅。 好在,星云派掌门慧眼识珠,见到黎陌的第一眼就知晓此人将来也必定会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立即收做徒弟。 从那以后,黎陌来到星云派,与沈玄英同睡同起,师兄弟二人亲如兄弟。 阖家幸福,哪怕这种幸福仅仅只是表面现象,也只是维持在黎陌的面前。但是也足以让人羡慕了。 人人都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的度过,却不想,在黎陌功成名就成为星云派新一代的苍穹峰峰主时,家中早生变卦。 他的父亲,邂逅了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姓夏,真名不知。 听说她只是一个仙门小门户的一个年轻女子,没有名气,也没有家世。而仙门中人人引以为傲的修为,她也不行。 对了,据说,她还是一名医修,不会与人争斗,只会救治旁人。 这时的黎陌父亲,早和当年不同。 他不在是那个年轻气盛、仅凭一腔热血的无知少年郎,他有修为,有名气,有本事。 但是他还记得,自己已经为人父,为人夫。 尽管仙门世家中娶妾是经常的事,但是他也并不想因此与杜蘅卿之间再生矛盾。 因此,即便倾慕这名女子,他从未与此人有过亲密接触。 直到一次仙门盛会,他代表黎家参与。宴席上向他敬酒的人很多,他喝多了,人虽醉了,却还能辨别一下是非和方向。 他记得他当时只是要找医修开点醒酒汤,就一个人摇摇晃晃往医修所在的房间走去。 再后来的事,他不记得了。 可是等他醒来时,看到的是自己倾慕的那名女子外衣半解,满目惊恐地跪在地上。而站在门口的,正是他的妻子杜蘅卿。 孽种 五 有时候即便是不喜欢的东西, 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前来染指。 很明显杜蘅卿就是这样一个人。 女医者想要和她解释什么, 但每次一开口, 都被她极为强势地打断。 要问黎藏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也不知道。说真的, 他连这名女修在这里他都完全不知道, 哪里晓得自己醉醺醺地一开门就正好开到她的门。 等醒来时天已经透出亮光, 自己则脱下外衫躺在床上, 而那名女子则也是衣裳不整。 到了这种地步,这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杜蘅卿再如何强势, 可也是一个女人。身为女人她当然最了解女人, 黎藏大醉,要他做出什么那是必不可能的。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醉醺醺的黎藏独自去找医修, 怎么就那么巧开了她的屋子, 又怎么会那么巧,两人就都衣衫不整了? 当即,她抬手就给夏氏一巴掌。 谁曾想,这个夏氏也是个要强的人。挨了这一掌,连跪也不跪了, 哪怕气焰依旧不如杜蘅卿, 却立马站起来横眉冷对地对杜蘅卿道:“有病就去治病, 这位夫人, 您肝火太旺了。想不到黎家的家风原来就是这样的, 难道你家打人前连问都不问的吗?” 杜蘅卿出生极其高贵,又是黎藏的夫人,故而这辈子还没人敢对她如此说话。 杜蘅卿:“问?还有什么可问的?” 夏氏的手满屋子一指,红着眼试图和她讲道理:“看清楚了吗这里是哪里?医修处!知道医修处是什么地方吗。我们这些医修都是举办宴会的世家请来的,虽然微不足道,可请我们来的目的就是防止一些突发事件,就比如客人喝多了酒乱来。” 她道:“医修处随时会有人来,我若和黎家主有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是。他的衣裳是我脱的,可当时他喝的很醉,进来时吐了自己一身,我只能脱了他脏掉的外衣拿去洗,又把他扶到床。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庭院里瞧一瞧,他的外衫是不是还晒在外面?” 有丫鬟去瞧了,回来禀报道:“夫人,家主的外衫确实晒在外面,还没干呢。” 夏氏低头扣上领口的衣裳,又道:“这场宴会办了一夜,醉酒的不止黎家主一人。席上的客人们就算了,但还有不少客人带来的孩子,您应该也略有耳闻,有两拨孩子在后山起了争执打了一架,虽不至于伤到性命,但有两人伤势过重。” “我和其他几位医修忙了一整夜,才在刚刚找到一点空隙回来换衣裳。黎家主在屋内,我也知道我应该避嫌。可是我们都只是些医修而已,这里开宴会哪有我们的私人场地,也只有在医修处无人时才能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 “东边宅院里,苏家的小小姐刚刚摔了一跤,她家传话让我马上过去。”她转身从屏风后拿出一套沾满泥水的衣裤,“昨夜有雨,先前我去后山时被一些孩子用泥巴扔了一身,穿成这样去看苏家的小小姐,我的这份差事恐怕也丢了。” “我说是巧合,可能您还是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昨夜黎家主一个人在这里睡,我是刚刚才进来换衣裳的,哪知还没穿好,您就突然推门进来。” 她说的话,不论是黎藏晒在外面的衣裳,还是染了泥水的衣裤都是证据。 其实杜蘅卿对她的话也信了几分,毕竟如果夏氏真的设计要勾引黎藏,那么现在应该是撒泼打滚,痛哭流涕地装可怜,痛诉黎藏昨夜的恶行,让他对自己负责,而不是这样一味地将他推开,和自己划得干干净净。 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去找其他的医者问一问,夏氏有没有和他们一起就可以了。 但是杜蘅卿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像她这种出生大家的小姐,当世豪门的贵妇人,莫说是打错人了,就是杀错人了也就是赔偿一二也就罢了。 别想她开口道歉。 夏氏红着眼,并不指望杜蘅卿这种贵妇道歉,不知是不服还是如何,哽咽道:“经过这件事,我想我也不必去苏家那里了。这里虽好,可也容不下我了。” 杜蘅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微微侧了下身子让她过去。夏氏对她弯了弯腰,小跑出了门,黎藏一开始还没清醒,但此时此刻闹了这么一通他也酒醒了。 见夏氏离开,他下意识地一伸手:“哎,你等……” 杜蘅卿衣袖一甩,挡住了他的视线,冷笑道:“好啊,人家没勾引你,你自己的心倒是飞过去了!黎藏,好好想想你现在是做父亲的人!这件事既然是误会自然是好事,否则你在宴会上行这种事,知道影响有多大吗?” 黎藏道:“既然是误会,那就不该让她独自离开。黎家是大家族,宴席的主人知道你和她发生了这种事,她在这里的差事定然保不住。” 杜蘅卿道:“保不住就保不住,倒是你黎藏,刚刚看她是什么眼神?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夫人吗!” 黎藏不想和她争吵:“我是就事论事,人家也没犯什么错,医修的处境很艰难,你又何必不放人一条生路?” 杜蘅卿:“什么叫我不放人生路,她又不是我家的医修,你这话难道是我要把她赶出去吗?” “你!”黎藏穿上靴子,已经有人拿了新的外衫来,他自己草草穿上,摆摆手不想和她说话了。他不想说话,杜蘅卿却不会放过他:“我什么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喝醉酒,好啊,醉了一个人乱跑,我本来和几位好友在厢房内说话呢,丫鬟们巴巴地跑来跟我说你不见了,让我找了一整夜!” 黎藏低头扣纽子:“对不起。” 杜蘅卿“哼”了一声:“快点,我已经跟宴会主人说好了,找到你我们就直接回去,不必他来送。今天儿子要带沈掌门一块到黎家,估计晚间就要到,我已经着人去准备了。” 提起黎陌,两人目光都温柔了很多。 再后来,黎藏得知确实如夏氏自己想的那般,宴席的主人得知她惹了杜蘅卿,二话不说叫她收拾东西滚蛋了。 黎藏对她有好感,也是真的喜欢她。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故而也仅仅只是喜欢,并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但得知她被撵走,医修又不比其他修士那样善战能打,在外必定要吃苦头。 自己害她被撵走,黎藏心中异常愧疚。 可愧疚也没办法,家中有黎陌,有杜蘅卿,他绝对不能为她做什么。 因而只是叫心腹拿了一笔钱,查查她的下落,当做赔礼拿给她。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可谁都想不到,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事情过了六月,一日杜蘅卿在黎家招待几个好姐妹,其中一位正是宴会主人的夫人,好姐妹几人闭上门,遣退丫鬟,什么话都说。 说得好玩了,难免会提起往事。 宴会主人的夫人道:“哎,蘅卿,你还记得六月前的那个女医修吗?就是那个被你打了一巴掌的夏氏,对对对就是她。我听我们家中和她关系不错的一个医修说,她最近日子过得很不好,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每天砍柴洗衣。你看现在到处下着大雪,她的手都起了冻疮呢,太可怜了。” 杜蘅卿抱着小手炉,一双手护得如玉般漂亮:“那又怎样,她和我有关系么……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她一个人大着肚子?” 因这件事涉及黎藏,杜蘅卿为什么打夏氏一巴掌这件事除了当时在场的黎家人外,再无其余人知晓。 宴会主人的夫人只是将此事当成一个笑话说说,哪知她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当即问:“怎么了?” 杜蘅卿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慢慢放松道:“没什么。就是挺惊讶的,她一个人怎么会怀孕呢?难道她夫君出了什么事不成?” 宴会主人的夫人道:“说来也奇怪了,我们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过相好。和她关系不错的,也从未从她嘴里听说她喜欢过谁。” 杜蘅卿指甲都掐进手炉的皮套中,却还不得不微笑着:“是吗?那不知她怀孕几月了?” 宴会主人的夫人仔细想了想,道:“见到她的人说,莫约六月吧。” 杜蘅卿眼角抽了抽,指甲又陷入一分:“这样啊。提起她,我倒是……倒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我听说六月前的宴会上有两拨孩子打架,其中还有两个重伤了。你们家的医修忙了一夜,不过还好没闹出人命。要不然,你家是宴会主人,肯定要负责。” 宴会主人的夫人道:“没有啊。宴会开了三天,你们黎家只参加了一天,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哪有什么孩子打架?”她笑着道,“孩子有什么好打的,你听谁说的啊,没有这回事。我家的宴会一向顺顺利利,小孩打架还有两人重伤,要是这是真的仙门早传遍了,就看我家的笑话!” 玉佩 一 杜蘅卿不敢相信, 居然有人敢骗她! 黎藏和夏氏一定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谁能告诉她这个孩子是从哪来的, 又为什么刚好是六个月?! 她可不管夏氏当日为何要撒谎,无论是觉得她这个正房太厉害, 突然临时改主意不想到黎家来了, 还是有其他的主意她都不想知道。 她只是觉得自己脸上非常无光, 嫁了一个不喜欢的人, 本以为这些年这人待她很好,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谁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顿时一股愤怒和妒忌, 强烈的危机感从她心中涌了出来, 叫她恨得将尖尖的指甲都掐进肉中。 不可以!就算是不喜欢,她也绝对不能容忍有任何一个人进到黎家, 和她共享一切, 更不能容忍自己儿子应该得到的一切, 现在却要分给一个贱人生的孽种! 杜蘅卿几乎马上就有一种想要除掉夏氏的冲动,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不敢到处宣扬,哪怕心中再怎么恨,再如何气, 也不敢到黎藏面前让他给个说法, 让自己发泄一把。 倘若黎藏知道这件事, 杜蘅卿清楚的很。 黎藏是绝对不会让夏氏一个人在外面, 而黎家也不会让有黎氏血脉的孩子流落到外面。 这和娶小不同, 若是夏氏肚子里没有那个孩子,哪怕黎藏要她,黎家全族也会站到杜蘅卿身后一同自责黎藏。 可是现在有了孩子,这就不一样了。 所以绝对不能让黎家人知道这事,她招来心腹,心腹听完始末思虑了一阵道:“夫人,那您准备怎么办?” 杜蘅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烈烈红唇一挑冷笑道:“怎么办?自然是杀了她。这个女人和她肚里的孩子绝对不能留。” “但是。”她唇角的笑落下,美艳的脸上一片纠结:“如果此事败露,黎陌会如何看我?在他面前我这个娘亲从来都是一副温柔面,这傻孩子,一直都天真的以为我和他父亲是彼此相爱,呵……他要是知道事实不是如此,该会有多失望。” 她强势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既脆弱,又无奈:“就是连他……也是因为稳固两家的关系才生下的。在这之前,我和黎藏结婚数十年一个住东一个住西,互不相干,互不理会。” “哪怕到现在,也只有黎陌回来的时候,我和黎藏才会装模作样做一对恩爱夫妻,勉强住一屋。虽然这小子很小时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在星云派中学艺。” “可是我是他娘,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敬重他师兄,敬重我和黎藏,这三人无论哪一个出事他必定难过无比。” 说着,她抬手擦了下眼角的眼泪:“哼,别看这小子老实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脆弱。他绝对扛不住任何一点打击,是个外冷内软,用情至深的人。” “只要别人稍稍给他一点点关心,他就当宝似的揣着护着。可天下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我倒想别人多给他几次打击锻炼锻炼他,但他呢,运气好的没法。师兄爱他比亲弟还亲,掏心掏肺的对他,师父一视同仁,甚至因为他是小的那个,反而事事还有些偏袒他!” “本来家世就没人敢欺,还拜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师长,自己也成气。如此一来谁敢难为他,让他吃一点苦头?我倒想亲自出手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但是我是他的娘,护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伤害他。” 提起黎陌,这是她这辈子的骄傲。 但是,是骄傲的同时却又是担忧。 正如她说的,黎陌这辈子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 如果他能一辈子这样,杜蘅卿当然高兴。 可命运这种东西太难说了,万一他将自己的好运用完,后面全是坏运该如何是好? 如果当真是先好后坏,杜蘅卿宁愿他一辈子都是厄运,这样好歹能练就一身钢筋铁骨,早点知道人心险恶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如此反倒不是灭顶之灾。 怕就怕那种突然从天堂“砰”地砸到地狱,那样才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因为那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而杜蘅卿知道,自己的儿子绝对不具备在那种打击下站起来的本事。 所以,她道:“有黎陌在,我怎么能让自己有一点瑕疵,世上绝对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能包住火的纸,只要我做了,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万一败露,我会成为摧毁他最致命的一把刀。” 杜蘅卿闭上眼,在夏氏和黎陌之间选择了一番,最后她道:“叫人在暗处看着夏氏。” 心腹道:“您不出手?” 杜蘅卿笑道:“区区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修何德何能要我动手,她若识相乖乖带着那个孽种好好过日子我定不会为难她,但她要是想认祖归宗,求一些她不配得到的东西……哼,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个夏氏确实出奇的安静。 在一个小破村里生了个儿子,听说也是姓夏。生完孩子后她抛弃了原来修士的生活,安安分分做了一个村妇,向村民租了一块田,栽了些萝卜和花,常常背着儿子到集市上卖花维持生计。 真是奇了。 杜蘅卿第一次见到这种女人,从不告诉儿子自己的身世,也不为他的未来打算到黎家闹一闹。 但是不得不说,这大大取悦了杜蘅卿,叫杜蘅卿非常满意。 杜蘅卿要强,不可避免的只要一想起这是黎藏和别人的孩子,她就忍不住拿来和黎陌对比一番。 刚开始不必说,自然是黎陌最好。 但渐渐的随着这个孩子长大,优秀起来了。 他母亲夏氏明显已经放弃了仙门生活,而他偏偏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和黎陌一样一学就透,甚至还是极好的双灵根。 黎陌小时候少言寡语,不喜欢和同龄的小朋友交流,也很少笑,他的性格缺陷一直是杜蘅卿的遗憾。假如夏氏的儿子没有那么完美,闹一点,或者顽固一点,都不会让杜蘅卿那么看不惯。 这个孩子和黎陌恰恰相反,虽然同样是温柔的母亲,可因为出生环境导致性格是大大的不同。 他和黎陌恰恰相反,他活泼开朗,却不会特别调皮让人讨厌,反而有些沈玄英的感觉,温柔稳重,落落大方。 小小年纪,特别会办事,更会拉拢周围所有的人,远村近邻个个都知道他的好,聪明谦虚,乖巧懂事。 关键是他不会和黎陌一样脆弱,他心态很好,早就知道世间险恶对人对事都有提防心,断不会因为挫折就打败他。 这个孩子的优秀,让杜蘅卿心中扎了一根刺。 特别是每次看到黎藏,这根扎在她心中的刺就会隐隐作痛,叫她有气无处撒。 假如说,这个孩子只是让她嫉妒和生气,那发现黎藏曾经喜欢过夏氏,还在夏氏被赶走后悄悄给了她一笔钱,那这个就是矛盾的爆发点! 杜蘅卿简直不敢置信,黎藏居然背着她做出这样的事。 是!她确实不喜欢黎藏。 可怎么说,身为一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有虚荣心,她曾经也想过,让黎藏喜欢自己。 但是和他结婚那么多年,黎藏从未爱过她一丁点。她本来是不在乎的,可是夏氏,这个哪里都不如她的女人,他就偏偏喜欢上了!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没有发生这桩事,她也不会那么恨。 顶多就是嘲笑黎藏眼光不行。 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夏氏?! 妒忌足矣让一个人从人变成魔鬼,如果真要选一样东西来责怪,就该责怪命运这种东西。为什么叫他们生在那种动荡不安的年代,又为什么让本来不相爱的两个人成为夫妻绑定一生。 一步错了,之后的步步都是错。 家族、结婚、生黎陌……桩桩件件的事都是造成最后结果的凶手。 黎家老家主叹息道:“后来,他母亲找他父亲大吵了一架,将所有的话都说开了。两人的关系本来就是靠黎陌才勉强维持,但那次直接撕破了脸。” 黎陌不在屋里,本来这些东西他是最该听的。但此事涉及的东西太多了,老家主想了想还是在故事开始就把他赶出去,不忍心让他听到。 沈玄英脸上非常沉重:“师弟的性情我知道,他若是知晓这些事只怕……” 老家主道:“唉。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母亲是个非常强势的女子,和他父亲撕破脸后开始在家中争权夺利,培养自己的势力。虽说她一开始并未对夏氏出手,但自从知道藏儿喜欢过夏氏,她就疯魔了。没过多久藏儿还没找到夏氏的踪迹,就得知她已经出手残杀了夏氏。连夏氏所在的那一个村子……都没有任何活口。” 叶青幽道:“既然夏氏和村里人都死了,想必那个‘孽种’也没了。为何,她现在偏又说我们星云派中有‘孽种’?” 老家主皱眉道:“我猜是有人故意为之。数年前黎家后辈在山下向我请安,对我说了一事。他们道有人送来半块玉佩,就放在黎家大门前。玉佩上还有一封信,指明了说要夫人家主一起看,他们认得这是什么。” 叶青幽猜测:“莫非是那个‘孽种’所戴的东西?” 老家主道:“猜对了。” ※※※※※※※※※※※※※※※※※※※※ 3号的更新 玉佩 二 人常道,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上门。 这半块玉佩对杜蘅卿而言相当于一个催命符, 从那天起她就隐隐开始不对劲了。她开始频频做噩梦,梦的内容是那天她屠村的画面。 无数人在烈火中惨叫, 鲜活的□□被大火吞噬, 烧得霹雳巴拉的声音一次次在她耳边重复。 杀的时候不觉得怎样, 可等杀完了将那些画面在自己面前重复一遍,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她怕极了,夜不能寐。 只要合上眼, 总会看到那些被火焚烧后的人。 然而除了怕, 像她这样身份地位的人, 更怕自己亲手犯下的事被世人知晓,被黎陌知晓。 至于黎藏, 两人先前决裂时她就说过了, 从决裂起的那天开始, 他们两个再无任何关系。她做的事不要他来负责,而他也没资格教训她。 现在纸就要包不住火了,黎藏只淡淡道一句:“别挣扎了。自己去向世人承认吧。当心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杜蘅卿也想过向世人承认。 但她很害怕,害怕世人对她指指点点, 害怕黎陌失望的目光。 人都有侥幸心理, 就像只是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但是害怕被人戳穿, 就开始不断地去证实这个谎言, 说更多的错话。 结果谎言越来越大,从小小的、不值一看的,变成弥天大谎。 杜蘅卿就是这样。她开始背着所有人,去寻找这个寄来玉佩的人,想灭他的口。结果却反被其利用,抱着宁愿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思想,杀了更多的人。 犯下的错越大,她就越怕、越疯狂。 而最近她发现,寄来玉佩的人就是当年夏氏的儿子,那个姓夏的小杂种!可怕的是,这个孽种就在星云派,就在黎陌的苍穹峰。 得到这个消息的杜蘅卿差点疯了,每天都惧怕儿子出事,更怕那个孽种向黎陌透露任何一点点的消息。 揭穿她的真面目。 但是偏生那人的耐心极好,仿佛一个淡定无比的厉害角色,就隐藏在她身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带着她痛恨极了的温柔微笑,看她疯魔,瞧她惨象。 在这种压力下,杜蘅卿心中最后的那根弦崩了。 恰好这时,那人又抛出了自己的线索,仿佛手把手一般,亲自握住她的手,将杀戮带到苍穹峰中。而杜蘅卿杀人都快杀得麻木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杀一人是杀,杀一千人也是杀。 就这样慢慢地进了那人的圈套。 听完一切步骤的叶青幽心中非常复杂,他可算知道他和夏不遮的不同。难怪了,当年他会那么轻易地栽进他的手里,最后那么惨。 真是载得理所应当啊。 那么深的心思,就像他平时下棋一般。哪一颗子该落在哪,都算的清清楚楚。 有条不乱,从容不错。甚至什么都借别人的手,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他说复仇就真的是复仇,绝对不留情,哪里像叶青幽当年,一边复仇,却还要一边帮着别人,怀着一个做好人的可笑梦想。 明明就从未被世人温柔以待,却还要救济世人。 该。 活该被夏不遮上这一课。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夏不遮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一开始的他,颇有沈玄英的风度,宽容温润,怎么最后就突然变成了那种样子? 叶青幽猜,可能他的复仇也不是从小就开始的。他的运气或许比叶青幽好了那么一点,被某个好心人收养,加上母亲去世时他还太小记得不清。 所以刚开始一直都温柔着,直到某天突然得知曾经的过往,才开始计划这一段段阴谋。 如此才能对上他为何突然变了。 但是让他想起过往的又是什么呢…… 黎老家主对沈玄英道:“黎陌那孩子,最不能受打击。若他知道真相……”说着,老家主突然向着沈玄英就要跪下,惊得沈玄英连忙去扶。 他道,“今日我将这些事说出来,就必定会给世人、给星云派一个交代。但是恳求沈掌门,给黎陌留一层遮羞布,若世人知道他母亲做了什么,虽说母亲做的事和儿子无关,但您是知道的,世人的言论是管不住的。一旦提起他母亲,就一定会有人带上他。” “您说,到那时他本来就知道母亲做了什么,正是倍受打击的时候。若世人言论再往他身上引,只怕……只怕他这辈子就完了。黎陌他是最无辜的,这原是上一辈的恩怨,可如今事发伤害最大的却是他。” 关于这件事,沈玄英也迟疑的很。 老家主眼眶一红:“我恳求沈掌门,千万莫要让他知晓所有的事。” 沈玄英扶住他,沉默了一阵,语气严肃:“黎陌无辜,我又是他的师兄,于情于理都该护着他。但是这件事,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一点点,很难圆回来……让我想想。” 其实沈玄英还有个问题没说,到了现在那个寄去半块玉佩的人究竟是谁,真面目还没揭开。 到底是那个“孽种”,还是另有其余的知情人都不好说。 沈玄英可以看在黎陌的面上不完全公开,但那人愿不愿意就此停手谁都不知道。 只能说,但愿他的目的只是让杜蘅卿得到应有的报应。 …… 是夜,沈玄英避开所有的人。 经过叶青幽房间时,他特意闭气悄声站了一会。 里面的人只点了几根蜡烛,叶青幽的身影倒映在纸窗上,时而盘一下腿,时而又蹲在座位上,非常不安生。 他不知在忙什么,许久都不见起来。倒是蜡烛都炸了几声。 沈玄英看着纸窗上的黑影,认认真真注视了一阵,伸手掐着自己胳膊上的肉才忍住推门进去的冲动。 饶是如此,他又是站了好一阵才默默离去。 竹林里,黎家老家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见他刚要行礼,沈玄英就摆摆手:“老家主不必多礼,是晚辈来的晚了。” 老家主一面说着哪里,一面邀请他在石凳上坐下,这才不解地问:“不知沈掌门深夜邀我前来所谓何事?” 沈玄英开门见山,笑道:“老家主算术出神入化,我想请您帮我算一卦。” 老家主奇了:“不知掌门想算什么?一般人算卦,想知道未来的事都是有求的。可是您,修为天赋、地位出生,似乎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您得不到的。” 沈玄英垂下眼睑,神色温柔:“有。我想求一门姻缘。烦请老家主指点。” 画画 一 关于沈玄英的姻缘一事, 就是他本人不在意, 也有无数人在观望期盼着。 这么多年这位沈掌门可谓是洁身自好, 从未与任何人传过艳闻,更不曾听说他爱慕过任何人。 谁知, 他竟也有开口求姻缘的一天。 说黎老家主不想八卦, 那是假的。 但是在这之前, 他还需按照算姻缘的步骤来。 老家主长袖一拂, 石桌上顿时出现了五个琉璃做的小酒杯。 每个杯子都格外小巧喜人,杯中几片粉色的桃花在清酒中飘摇着, 老家主道:“请掌门任选一杯。” 沈玄英端详着每只小杯子, 见它们款式花纹、大小形状完全一样, 又看杯中的酒和桃花的数量,最终他温声道:“中间的。” 老家主轻轻点头, 收好了其他的杯子, 只留下这一个:“烦请掌门小呷一口。” 沈玄英依言抬起杯子小喝一口。 等他小酌一口后, 老家主将杯子端回自己的面前,用中指在杯中轻轻一点低头看去。他看时明明还笑着,但看着看着,他唇角的笑意突然一僵。 沈玄英原本就对他的反应十分关切,见他这样, 很紧张地追问道:“如何?” 老家主面色凝重。 似乎极其难以切齿, 他看看沈玄英, 又看看杯子, 然后再看看沈玄英, 又看看杯子,最后终于十分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您这位道侣,比您要小很多。” 挤出几个字,后面的再不顺利也顺利了,他接着说:“看这人的命格,是个大凶的人物。命是大凶、名字是大凶,这样的人按道理是不该活在世上的,因为从他一出生起就没有一天好日子,是早夭的命格啊。” 沈玄英唇角微微一抽,心下顿时一痛。 他刚准备开口,老家主就道:“太惨了,我活了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种命格的人,初看此人的运气,该是大富大贵,出生显赫的人,却偏偏摊上这种命格,未生丧父,生了丢母,是个连猫狗都嫌弃的人。” “但是……此人心性太傲,死不低头,以至于在泥泞里摸爬滚打时还能遇上两份机缘,一份,可惜了机缘太浅,只能化去他命格中的一点点凶气。倒是这另一份,他若能抓住,便能用对方的福气弥补自身,否则,凄惨一生,无依无靠。” “总而言之,这样的命格和遭遇,他绝对不是个好人。倒是您……”老家主突然有些不敢说,毕竟任谁听到自己今后的道侣会是这样的一个家伙,恐怕都不会高兴到哪去。 老家主见沈玄英一脸期待,磕磕巴巴了许久,才小声道:“这,这就是您的姻缘了。” 作为弥补,他赶紧道:“不过掌门,您也别难过,毕竟人的命运并非是一定的,也许……” 沈玄英立马打断他。 老家主眼睁睁看着沈玄英用拳轻轻碰着嘴唇,似乎想极力遮住唇边的笑意。 但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唇边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 要不是知道沈玄英修为太高,不可能被夺舍或是疯了。 他简直要怀疑沈玄英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想不开,体内的灵气不听话,以至于走火入魔…… 是的。老家主也知道,这个解释太牵强了。 但是真的,除了这种解释,他实在无法为沈玄英开脱,当他知道自己的道侣是这么一个人之后,他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沈玄英唇边的笑意全然藏不住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藏了。 沈玄英:“老家主,晚辈还有一事请教。不知我与他,还需多久修成正果。” 老家主低头去看。 看完后,刚要答话,一枚石子却突地从墙头那抛过来,正好砸在他和沈玄英之间。 石头一落地,扔石头的凶手也现身了。 他就坐在墙头。应该是刚来的,两腿在墙上晃着,没半点规矩可言一点都不像星云派的弟子。 也是怪了,别的星云派弟子见到沈玄英,都如老鼠见了猫,再是能窜上天的泼猴也会规规矩矩站直了,恭恭敬敬搭着两手弯腰送出去。不像他,见了跟没见到一样,刚刚荡脚不说,这会索性在墙头曲起一脚坐好,另一脚依旧晃着。 甚至也不问好,反而和问责一样,张口便道:“大半夜的,你在干嘛?” 老家主听出来了,来人口中的“你”,指的是沈玄英。 但是这人一开口,老家主莫名有种他和沈玄英偷.情被抓的奇怪感…… 再说沈玄英,他的反应也奇怪。 看到这人眼中的笑意又浓了些,立马反将一军:“我与老家主在谈正事。倒是你,不好好在房里睡觉,溜到这里干什么?” 墙上的人眼睛滴溜溜一转:“啊。没有。我没有不好好睡觉。我睡的,但是我睡不着啊。” 沈玄英笑道:“你这小流氓,又扯谎。刚刚我经过你房间时,明明看到你房里灯火通明,你何时睡觉了?” 墙头上的人佯装委屈,差点打起滚来:“你居然监督我!你居然做出这种事!堂堂掌门不要面子啦,成天盯着一个可怜小弟子,白日里盯着,连晚上都不放过!” 沈玄英刚才忍住没进去看他干什么,现在他自己送上门了,又哪里忍得住,赶紧问他:“别扯开话题,老老实实交代。刚刚点着灯在屋里干什么?” 叶青幽见他非要问,知道今天肯定是躲不过了。 其实他刚刚没想到这边来的,而且今夜不知怎么一回事,他确实睡不着。 本来只是出来走一走,走着走着就听到这边有人窃窃私语,他就过来看看了。 哪知一看居然是沈玄英,唉。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好吧。”他摸摸头顶,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卷起的画,准备老实交代了,“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地问了,嗯……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话一说完,他脸上就露出了一个非常坏的笑:“睁大眼睛看好啦。” 末了一拉开手中的画卷,大大方方展示给沈玄英看,坏坏道:“这是我刚刚给你画的,不过呢,嗯,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的画技很不怎么样。哦,你说这对羊角啊,我给你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其实本来呢,还有一个圆圆的尾巴的,但是谁让我画的是正面呢。感觉还不错吧?哎,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啊,大不了下次我给你画个背面,把尾巴加上去不就齐全了嘛?” 画画 二 老家主真真是没见过谁敢这么跟沈玄英说话的。 还有他画的那画, 哎呀, 简直没眼看!他说他的画技糟糕, 不不不,他刚好说反了, 他的画不但不糟糕, 反而画得极有水平, 就算拿到全仙门比也甚少有人画技能超越他。 但是如此高超的画技, 他偏偏不用在正道上。若是画山画水那定是人人相争的好画,但他画了沈玄英, 画就画吧, 偏画得非常不成体统! 头上长了一对小小的羊角不说, 画中人还没穿衣裳,轻轻闭着目靠在一汪泉水中。 老家主只看了一眼, 就连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不敢再看。 他本想出言训斥这罪魁祸首几声, 不料那罪魁祸首嚣张得很, 在墙头上举着画给沈玄英浏览完毕后,笑道:“等等,等等。这画还差点东西。” 末了,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只毛笔,放在嘴里舔了舔刷刷两下在画上来了两笔。 接着再次把画展示给沈玄英看:“给你添了个腮红, 好看吧?” 说实话, 他添的腮红极有技巧。不是圆圆的一大坨, 只是在脸颊上加了几道斜杠, 如此一来画面就显得很是暧昧……仿佛那水很热, 将画中的沈玄英蒸得面红耳赤,又像是画中的沈玄英看到了什么,害羞得闭上双目。 加完这几笔,叶青幽得意的很。 但他料定沈玄英肯定会害羞,一旦害羞了,就算他不生气也肯定会来教训自己,因此调戏完这只小羊,他连忙将画往沈玄英那扔过去,美名其曰道:“既然你那么喜欢,送你了!” 说罢,将毛笔往后腰一别,翻墙逃走。 但是小流氓就是小流氓,就算受到沈玄英那么长时间的熏陶,高兴时也还是半点礼仪都不顾的。 才翻过墙跑了几步,他就捂着肚子大笑几声。 不过他还是长记性的,知道沈玄英修为比自己强,就算是笑到肚子疼也还是继续往前跑。 开玩笑!今天这么捉弄调戏了他,他要是真的追上来了,还不得罚死他? 一路边笑边回头,乐颠颠地颠到自己的住处。 他原以为沈玄英追上来不过一眨眼的事,谁想自己居然还能顺利跑回屋子。唉,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沈玄英被臊得不好意思了,又有外人在场,故此拿着他扔下的那张画,收好追上来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管他呢! 叶青幽关上门,闭紧窗户。推了一张桌子抵住门,再推几个柜子堵住窗户,做好这一切后他才一翻身跳到房梁上靠着,怀中抱着自己的剑。 他这样得罪了沈玄英。今晚睡是不可能睡了。 可一想起刚刚沈玄英忽白忽红的脸,他就觉得值! 反正沈玄英的性格啊,他知道! 只要平安度过今晚,明天见到他说几句软话,装装可怜表表歉意,也就没事了。 所以才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靠着房梁晃着脚,叶青幽想起夏不遮。 算算时间他这位好友恐怕也快出来了,叶青幽冷冷一笑,可惜啊,沈玄英他们想大事化小,怕是不可能了。 叶青幽能想到那“孽种”是夏不遮,沈玄英也一定想到了。 既然想得到,他一定会试探夏不遮,保黎陌的安全。 可惜,叶青幽现在已经知道他这位好朋友心机有多深,沈玄英他们却还不知情。 据叶青幽对夏不遮的了解。 他的能力还不止如此,引杜蘅卿杀人,让她的罪行变得越来越大,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不过。既然这一世什么事都提前了,夏不遮动,他叶青幽哪有不动之理? 事情闹起来,那他就煽风点火,添柴加油,让事情闹得更大。 有的人真是——他想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偏偏老天都容他们不得,反而希望他能早点动手,既然如此……叶青幽双眼闪过一丝红光,指尖往空中一划,数道黄色的符便从门缝下飞了出去。 眼看这些符飞出去,他冷笑道:“我的傀儡符是时候在活人身上寄生,做一道最好的眼线了。” 末了,他摸了摸下巴,双眼中泛着红光:“正道人最怕的就是名誉受损,让他们名誉受损最简单的无非是乱杀无辜。”他抖抖衣袖,“呵。出来吧,都出来吧。” 话音一落,房间内顿时站满了无数的“人”。这些“人”或笑或恼,神态、身形各异,有衣着华丽目中无人的贵妇、有朴实憨厚的农人、有衣裳破烂缺手少脚的花子、有手持糖葫芦的可爱小孩、还有丰神俊朗神态自若的修士…… 他们齐齐向叶青幽弯腰,用不同的音色道:“主人。” 叶青幽再次抬手,这些人手中顿时多了一个乾坤袋。他压低声音邪邪道:“去吧。把里面的‘人’投放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好好的玩一场。” 傀儡们低头齐声道:“是。” 说罢,等他们一一将头抬起时,屋中所有的傀儡都宛如凭空消失般,集体不见了。 他们消失,叶青幽目中的红光也渐渐散去。 他用两手枕着头,懒悠悠地荡着脚:“不遮的办法可真是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也能叫他们倒霉。只不过真人数量有限,杀完一批还要费事去找,我的傀儡就不同了,杀完一批还有一批,无穷无尽,随你屠杀,屠杀高兴,便是死期。哈!” …… 次日一早。 叶青幽小心翼翼推开低着门的桌子。 刚刚宋如风隔着门告诉他,今天除了黎陌外他们三人就要告辞回星云派了。 黎家说好,一定会给世人和星云派一个交代,但黎陌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他留下,黎家人必定会想方设法圆谎瞒他。 而沈玄英到底不是无情的人,黎家老家主已经保证,杜蘅卿一定会偿还她造下的孽,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相信如何偿还已经不必再多说——她和她的党羽杀了那么多人,只有一死才能使无辜受害之人在九泉下安息。 凶手既已伏诛,沈玄英不会再计较。 但他说,黎家知情不报这么多年,甚至在她犯下那么多宗罪状时不加以制止,黎家也难逃罪责。 因此罚黎家去为杜蘅卿手下的冤魂收尸埋葬,开设粥铺,救助穷苦之人。同时,让黎家自己去想一个做错事的理由,给仙门一个交代。 老家主一一答应。 沈玄英此举,即维护了黎陌,让他不因母亲的罪责受到非议,又主持了公道不袒护黎家半分。 而此时,叶青幽缩在门口,极慢极慢地打开门。 他已经想好了,要是沈玄英就在门外,在他开门后稍稍表现出一丁点想收拾他的神情,他就立马缩回去,绝对不和他同路回去。 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沈玄英和宋如风一齐立在一棵雪松下。 黎陌也在,他眉头紧锁,正小声和沈玄英说着什么。 看到此景,叶青幽很轻很轻地试探着迈出一只腿。 那沈玄英仿佛后脑勺上长眼睛,在他迈出腿的一瞬间立马回过头,叶青幽下意识地往后一跳,正想把开着的门关了,却见沈玄英像没事人似的看他一眼后,又扭头和黎陌说话去了。 看他这般,叶青幽才咽咽口水,再一次迈出一条腿。 这一次沈玄英专心和黎陌说话,头都没回。 如此一来叶青幽彻底放心了,他松了一口气,关上后面的门,动作小心地挪到宋如风旁边。宋如风比他高,正好可以把他整个人遮挡完,让沈玄英看不到他。 宋如风见他这幅模样,又看看沈玄英,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非常机智地往后一站,把叶青幽露出来,并用口型无声地对叶青幽道:“你休想拿我当挡箭牌!我他妈还想多活几年!” ※※※※※※※※※※※※※※※※※※※※ 八号的 出游 一 叶青幽不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就是这个原因。 宋如风站的远远的, 不仅如此, 还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仿佛是生怕叶青幽蹦过去把他也连累了一般。 沈玄英和黎陌说完话,两人互相到了别。 他左右看看站的极远的叶青幽和宋如风两人, 面色如常, 口吻如常地温柔道:“走吧。” 叶青幽知道他脾气好, 可也不敢相信他居然完全不介意昨天的那件事。他这样平静的行为, 都差点让叶青幽怀疑昨天自己画画羞他、臊他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那只他昨天舔舔用来画他腮红的毛笔现在还放在他袖子里,提醒着昨天的那一切都不是他的幻想。 但悄悄瞅瞅沈玄英的脸色——真的没有什么不对啊。 难道是……难道是他根本不在意昨天的那件事, 没有放在心上所以才不准备计较, 连提都懒得提?想想沈玄英的性格, 再结合他现在的反应,叶青幽愈发觉得是这个样子! 他试探着叫沈玄英一声:“掌门?” 沈玄英闻声回头, 神色十分和蔼且温柔:“什么?” 叶青幽继续试探:“你, 你好像心情不错?” 沈玄英笑道:“杜夫人的事情解决, 黎陌也不必因母亲的错而被世人的议论,这两桩心事了结。我心情当然很好。” “喔!”叶青幽这便彻底放下心来。是啊!啧,我怎么忘了,今早之前黎陌的事情还没个定论,他哪有闲情逸致和我计较, 肯定昨天我捉弄他时, 他正好在和黎老家主谈论此事如何解决。我去他那闹了一通, 他肯定当做是小孩的小打小闹、不值一提的小事! 想通了, 叶青幽走路都轻松了不少。 他不再刻意远离、避开沈玄英, 反而贴着他走,还走得飘飘然然:“是嘛?那这是好事啊!掌门,既然你的心事已经放下了,那我们也不必急着回去。” 沈玄英歪头:“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叶青幽道:“我的主意怎么能是鬼主意呢?咱们星云派虽好,风景如画,但再好的风景总有看腻的一天。这样吧,掌门你也很少出门游玩,咱们回去的这一路就走慢点,逛逛夜市,看看花灯,赏赏俗世间的热闹,也算不白出门一趟,你看怎么样?” 沈玄英想了想:“也好。是该放松放松。便依你。” 宋如风走在两人身后,他本来是紧紧跟着的,但这会默默离得远些。 他不会告诉叶青幽的,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叶青幽——就在刚刚叶青幽放松下来,挨近沈玄英的那一刹那,沈玄英唇角的笑加深了一点…… 告诉是不可能告诉的,但是他会为叶青幽在心中上三炷香,道一声:兄弟,慢走。 虽然此举确实有些太过于残忍,而且上香这一行为也不能为叶青幽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惹的是沈玄英。反正宋如风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反而还非常期待、幸灾乐祸。 来的一路上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回去的一路想想都知道很有意思。 不算白来了! …… 昔年,沈玄英有一个愿望。 他想和住在幽冥鬼都的那个魔头肩并肩,携手同游天下。 管他哪里都好,只要身边的人是他,他就心满意足。 可是那个魔头从不肯正眼看他,躲他如耗子见了猫,令他无迹可寻。 他曾将这个心愿和星云派的峰主们说过,果不其然,他们目中尽是吃惊、担忧,紫如宣更是直言不讳:“掌门师兄,你八成是疯了。” 但是沈玄英知道,他没有疯。 他倒是希望自己真的疯了,这样一来肩上就没有那么多能压死人的担子,他可以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再也不会被世俗所束缚。 也许,运气好了。他想的那个魔头可怜他,或是觉得他好玩,说不定就现身了。要是他把自己领回去,或是自己发疯了找到幽冥鬼都去,说不定就能每天看着他…… 原以为这个愿望这辈子都遥不可及,但是居然还能重来一次。 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 就算是沈玄英也是如此。这一世他的愿望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想和他同游天下,而是想要叶青幽这一整个人。 得到叶青幽,无论是春夏秋冬都和他在一起。 得到叶青幽,每一个夜晚都能抱着他入睡。 得到叶青幽,陪着他笑、陪着他闹,游遍这天下山水。 …… 但是就算沈玄英再怎么急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急。 一旦急了,这小魔头就会变成一条滑不溜秋的小泥鳅,被他吓走。 因此现在,面对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他只敢拉住叶青幽的手。 猛地被他拉住手,叶青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想把手从他手中缩回来,但没想到沈玄英握的很紧,这一缩没能缩回来。 叶青幽到底是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不好意思了一下后,脸皮就厚起来了。 他不收手,反而用力握回去,并坏笑道:“噢!掌门居然那么想和我拉手啊,啧啧,看不出来。也是这人山人海的,万一我走丢了多不好,还是你细心,特意提醒我拉住你的手!” 叶青幽故意握的很紧,好让他收不回去。 心中则乐不可支地想道:好啊,既然你在大街上主动招惹我,那后面想缩回去,没门! 现在虽说是晚上,可大街上人流极大,又是灯火通明花团锦簇的热闹场景,两个大男人毫不避讳地手牵着手,又都是极其少见的俊逸非凡,实在是惹眼的很! 但凡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一定会先看看他们的相貌,再看看两人握紧的手,接着就是一副被雷劈了的复杂样。 叶青幽坏得很,他见这样能扰乱人群,干脆不和沈玄英手牵手了,而改成十指紧扣。 若说刚刚手牵手的姿势还能用防止走散的理由解释,可现在十指紧扣……意义如何,不必多说。 关键是他还嫌这样不够显眼,于是坏蛋本性稍稍暴露,霸道嚣张得不可一世! 有人推着车非要往他们中间过,沈玄英想让,但是他不让。 叶青幽笑着举举两人的手,懒着声音对推车的人道:“你眼瞎啊,没看到小爷和他拉着手吗,能让我让道的人还没出生呢,一边去!” 他虽没刻意让声音变凶变坏,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魔气却是不必故意佯装的。只需一句话,就能叫人听出来,他不好惹,是个大坏蛋。 这推车的人也就是想走个捷径,不想费力绕开人,反正只要把车推着走人们总会让开的。 谁想推了那么多年的车,今天终于撞到了硬石头。 他本想让叶青幽让开的,但不知为何,眼前的青衣人明明笑着,却令他有些后颈发凉不敢开口。 既然不敢开口,只好灰溜溜地赶紧把车往旁边移了点,绕开行人。 这么一来,叶青幽和沈玄英四周的人和车立马让开一条道,容他们过去。 叶青幽握握沈玄英的手,朝他挑了下眉:“掌门,你体会到万众举目的感觉了吗?” ※※※※※※※※※※※※※※※※※※※※ 10号的 出游 二 听他如此询问, 沈玄英轻笑了一声, 接着非常无奈地浅浅叹了一口气:“让一下而已, 不会怎样。为何要如此显眼?” 叶青幽才不会告诉他,自己的初心是想让他感到不好意思。 谁想沈玄英的脸皮厚度比他想象的厚多了, 被那么多人围观和一个男人十指相扣, 他脸上居然一丝异常都没有。 叶青幽撇撇嘴, 心想:脸皮太厚了。没意思。 叶青幽倒是想自己把手抽回来, 可是连沈玄英这种名士、刻板至极的正道贵家子、风度翩翩的大派掌门都不先把手抽回去,他一个大魔头、大流氓哪有先抽手的道理? 就算脸皮的厚度不是天下第一, 也绝对不能比他的薄! 因此当两人手牵手, 像一对好朋友般地回到小吃店和宋如风碰头时, 宋如风唇角抽了几下。 他马上看看自己身上的大包小包,再马上看看沈玄英和叶青幽拉在一起的手, 还有他们什么都没拿轻轻松松的样子, 突然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乱说掌门是不对的。就算宋如风再怎么不遵守星云派的规矩, 但对掌门的敬畏还是有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个场景那么诡异呢? 为什么掌门和这姓叶的看起来那么像出来游山玩水的一对小夫妻? 为什么他那么像掌门从家里带出来的家仆,专门……等等,等等。等一下,让他梳理一下这个关系。他。宋如风,落云峰外政园主。叶青幽, 落云峰内政园主。 内政园主管事更宽, 从理论上讲权利比外政园主大……宋如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大包小包, 衣裳是叶青幽的、小食品是叶青幽的、饲料是沈玄英买给叶青幽喂鸟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必需品还是叶青幽的…… 再看看沈玄英和叶青幽的站姿和身高, 宋如风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嘶, 感情我是陪嫁丫头啊?! “陪嫁丫头”宋如风早已按照沈玄英的吩咐定了三间屋子、买好一切小吃、占好了座位。 之前沈玄英吩咐他做这些事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掌门嘛,帮他做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包括叶青幽让他拿东西他也觉得没问题,落云峰的内政园主嘛,如果哪天老峰主坐化了,他多半就是下一任落云峰峰主,帮他拿东西没毛病。 宋如风就这么“没问题”、“没毛病”的进行自我催眠,直到两人手拉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突然发觉不对啊。 就算叶青幽压他一头,可是他修为比叶青幽高,在沈玄英面前两人地位是平等的。 可是为什么他就大包小包,叶青幽就轻轻松松,不但轻轻松松,反而他要去哪里掌门都亲自奉陪,甚至中午他嫌天气热脱了外衣,掌门亲自给他拿着,还给他端茶递水扇扇子…… 而他就没这种待遇了。 有那么一瞬间,宋如风怀疑叶青幽是掌门失散多年的亲儿子、或是兄弟。 但是这个念头也就维持了一瞬间。 沈玄英至今都还是童子之身,哪来叶青幽那么大的儿子?说兄弟那更不可能了,沈玄英爹娘早仙逝了,叶青幽这才多大啊两老总不可能在九泉下还能搞出一个儿子来…… 叉去诸多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就是最可能的。 ——掌门是看上这小子了!!! 这个答案刚刚在宋如风心中浮出,就惊得他一身冷汗。 如果……他是说如果,掌门真的看上叶青幽……结果如何他不敢说,但是并非他看不起叶青幽的出生,而是怎么说呢,掌门和他的差距太大了。 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掌门想进入叶青幽的内心,闯入他的世界……啧,太难了。要克服的不仅仅是天下的言论,还有他们本身的差距。 打个比方吧,掌门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没吃过苦,没受过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但叶青幽和他不同,从初见叶青幽的那一刻,宋如风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宋如风说不上他对叶青幽的感觉,但他敢说此人绝不是温顺之人,他日必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掌门是个好人,想和叶青幽这种人在一起,太难了。 若他是认真的,那么这条路必定还长。而掌门自己也要放弃很多东西,尝试从前从未想过、做过的很多事情,如此才可能站在一个魔头的身边。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叶青幽和沈玄英依旧是甜甜蜜蜜的样子。 叶青幽吃东西弄脏嘴角,沈玄英微微一笑,用手绢帮他轻轻擦去。叶青幽毫无顾虑,说的轻松的很,他甚至挑挑眉用戏谑的口吻道:“掌门那么关心我,我要猜你喜欢我了。” 沈玄英笑而不语,低头给他挑鱼刺。 叶青幽却误会了,以为他是懒得和自己分辨。也对以叶青幽的歪理,就算沈玄英和他分辨也是辩不过的,倒不如闭口不言。 但就因如此,让叶青幽更加肆无忌惮了。 瞧见沈玄英给自己挑刺又剥虾,他膨胀的不得了,一定要羞一羞沈玄英,看到他脸红、害羞不可,使劲逗弄道:“掌门居然那么喜欢给我做事的嘛?既然如此,你就……帮我做一辈子好啦,怎么样?” 宋如风见沈玄英轻抿着的唇不可忍耐地一动,似乎脱口就想将那个“好”字说出来,不由深深地皱起眉头。 …… 游山玩水小半月,三人御剑一段路,行走一段路,终于回到星云派。 叶青幽回来出了落云峰的事物外,他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睡觉、吃饭、修炼、做傀儡、再睡觉……如此循环。 而沈玄英则没他那么轻松了。 那么多时日不在,门派中的事务虽有紫如宣帮忙打点,但一些重要的、等着他决断的事还是堆积如山。 他忙起来了,也就没多少时间陪伴叶青幽。 叶青幽乐得悠闲,偷果子、犯小错、养小鸟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再过一些时日,百年一次的仙门盛会就要在星云派举行了。这次盛会只要是仙门中人,不论正邪、不论门派世家、也不论散修与否,都可前来。 盛会的事务一落下来,原本就忙的沈玄英更忙了。 这日,叶青幽正躺在一根树枝上乘凉歇息。 落云峰中的一个小弟子慌慌张张跑来,一见他忙道:“园主!我们落云峰门口有个金丹期长老找您。” 叶青幽叼着嘴里的叶片连眼睛都没睁,他口齿不清地懒懒道:“金丹期修士?谁啊。” 小弟子摸了摸头,奋力想了许久确定那人没说自己的身份后,才结结巴巴地道:“弟子也不知道……但是,但是看他的衣着和样子,应该是,是刚刚出关的……” 叶青幽一下子弹了起来,他“呸”地吐了嘴里的叶片,打断小弟子结结巴巴的话:“刚刚出关的?金丹期修士?你说他在落云峰门口?” 听小弟子呆呆地应了声,叶青幽忙从树上跳下飞往落云峰门前。 还在云头没下去,叶青幽就看到门前确实有个人。 那是个他熟悉至极的白衣公子,就立在风中,背对着他。 御剑落在他的身后,乍看此人一眼还如当年一样,似乎是毫无变化。 他应该是听到叶青幽下来的声音,先是极其温柔的轻轻一笑,接着回过头来唤了一声:“青幽。许久不见了。” 微风拂过他的发梢,伴着几点飞絮从他眉眼前飞过,脸还是当年的那张脸,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 但是他过分温柔的笑意,和怎么笑都冰寒刺骨的眸子却一下让叶青幽心凉了。 叶青幽有些不甘地握了握自己的拳,感觉自己咽喉中酸得难受。但是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收起了所有的情绪,回以和平常无二的笑容:“不遮。好久不见。” ※※※※※※※※※※※※※※※※※※※※ 九号的,今日还有 初心不负 一 今世的一切果然都提前了, 回想当年所有的事就是在仙门盛会上发生的。 不过那次盛会并不是这一场, 那次盛会上叶青幽已是落云峰的峰主, 主持的人也不是沈玄英。 叶青幽复仇、夏不遮出手、众叛亲离,被压于星云派下最终成魔……所有的事都发生在那次盛会上。 虽说不是同一场, 叶青幽也毫不畏惧。 但前世的他怎么也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再来一次的时候, 只是这一世终究是这一世, 叶青幽想避免曾经的某些遭遇, 可如果世事难料无法避免,也不过是再受一次挖眼之痛, 千丝穿身之苦。 从前不知将来会面对什么,如一个盲人行走在悬崖边,他都没有畏惧的时候。这辈子早知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他更不会害怕。 毕竟痛这种东西, 是他上辈子、这辈子吃过最多的东西,早就有了免疫。 不过……叶青幽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会比上辈子幸运一点,因为主持大局的是沈玄英而不是别人。叶青幽自己也不知道, 为什么他会对沈玄英有这种信心, 竟会相信他会护着自己。 就算不护着,至少吃的苦没有那么离谱。 唔……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可能是当年他还没成魔时最敬重的就是沈玄英、可能是师父常常和他讲沈掌门是这世上最公正的人、可能是当年他闭关时给他的那道符, 哪怕知道是每个峰主都有, 他并不是那个特殊的人, 但在受千种万种的折磨时他始终抱有一丝希望, 希望沈玄英能出来为自己主持公道…… 可话又说回来了, 他叶青幽又不是沈玄英的谁,就算他的嘶喊声被他听到了,人家正是闭关的紧要时候,为他出来损自己的修为可能吗? 所以算来算去,最后能帮自己的还是只有自己。 但是也怪了,上一世叶青幽成魔没多久,沈玄英竟然还是出关了。 叶青幽记得,当他在街头看到沈玄英时差点没认出来。毕竟在他的认知里,那时他应该还没出关,更不要说沈玄英见到他时那一脸不可置信、失魂落魄的模样。 “失魂落魄”这个词,能套在任何人身上,但惟独沈玄英……叶青幽从没想到这四个字有一天会出现在他的身上,还能形容的如此恰当。 他当时,叶青幽仔细回忆,眼眶红的吓人。 那样子让叶青幽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在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当时叶青幽还有些慌,你想想啊,一个比他大那么多的人,还是那么大一个门派的掌门,像个孩子一样在大街上哭出来,任谁都会慌吧? 叶青幽本来都想好了,要是沈玄英真的哭出来,他一定马上就跑! 不跑不行啊,沈玄英呐,他把人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凡人的面弄哭了,沈玄英回去后还不得记恨死他! 虽然到现在叶青幽都没想通他为什么出关,又为什么要哭。 哈,总不可能是看他断了一只手,太惨了就想哭吧?沈玄英哪那么脆弱…… 躺在床上闭着眼胡思乱想很久,右边的脖子处被两只挨挨挤挤的蒹葭鸟咯得很痒。叶青幽想伸手挠一挠,但两只鸟睡得很熟,睡梦中还蹬蹬短短的小腿,叽叽咕咕几声,如此叶青幽便算了。 他睁开眼,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 现在就起床是不可能的,叶青幽有懒床的毛病,就算醒了不到外面天大亮,他是不可能起的。 闭上眼想再歇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乱哄哄的一片烦得很。 他想自己的心灵真是老了,竟然开始对从前的那些事念念不忘,是不是再过几年自己就要开始唠唠叨叨,碰到个人开口便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正自我解嘲呢,房门却突然被一人打开。 能这么肆无忌惮进他房里的只有沈玄英一个人,叶青幽连忙闭眼装睡。 沈玄英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悄声对跟着他的弟子道:“你们让冯掌门稍等片刻,我一会就来。” 这些日子沈玄英忙得很,每天起的比鸡还早,没有多余的时间看着叶青幽,也只有每天晚上叶青幽快要睡时他才会从外面回来,和叶青幽道声晚安。 叶青幽听他告别那些小弟子,非常小心地进来,还顺手关上了房门,非常奇怪,这小绵羊大早上不去干他的活,来我屋里干嘛? 很快不用他再胡思乱想了,沈玄英轻轻来到床边,似是正垂眸看他,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等了好一会,叶青幽才听到他慢慢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他蹬到腰际的被子拉上来,又小心翼翼地将他乱放的两只手塞进被子,摆成个规规矩矩的姿势。 接着周围又安静下来。 叶青幽闭着眼装睡,一边注意着沈玄英的动向,一边听着两只鸟的小呼噜声。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沈玄英有下一步动作。反而让叶青幽有些困倦,他强忍着要打哈欠的举动,心想这小羊到底干什么呢,要走便走,要是有事叫醒自己就是,这么安安静静的到底是在干嘛? 他等得无聊又心痒,正想寻个时间装作突然睡醒,谁知一个湿湿的、冰冰凉凉的东西便抹在了他左边的眉尾处。那里有一道小小的擦伤,是叶青幽最近自己翻墙爬树折腾出来的。 这里的伤口小得让叶青幽自己都浑然不在意。 因为和他曾经受过的伤比起来,压根算不上什么。 可这么小的一个伤,沈玄英那么忙,每天只能在晚上匆匆见他一面竟然还能注意到。 他注意到了,还没有忽视。 甚至在自己有事,完全抽不出身时还带上药,特意选了一个时间为他上药。 感受着他抹上药,有些冰的手指轻轻在那个伤口上滑动,叶青幽喉间突然一梗。 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小混混,自小混迹街头,饿了渴了就偷就抢或是去垃圾堆里翻,困了往大树和墙角一缩一天就过了。没爹没娘、无亲无故,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和他同龄的小孩大多都嫌弃他,说他是个克星,本就不该生在世上。好不容易遇上不嫌弃他的,家中的爹娘又不准和他在一起玩。 唯有在六岁时遇上的师父,不在意他的出生,不在意他的性格,真心为他好,想将他往正道上引。 她也是这样,以前叶青幽调皮了,自己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他自己不记着,别人看到了也不记着,只有她在百忙中还要抽出时间细心地替他上药。 哪怕伤痕再小,可落在关心自己的人的眼中,他们就总会想着并作出实际行动。 师父去了那么多年,这种被人记着的感觉叶青幽已经很多年没感受到了。 沈玄英的这个举动,让他觉得陌生得很,居然叫他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小混混都别扭得拉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缩进被子中。 瞧着被子中的黑暗,叶青幽终于睁开眼。 他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厉害,像是被人用火狠狠拷过一样,都快熟了。 这辈子加上辈子,他做过上千上万个决定。可从来没有哪个决定,让他那么不好意思,那么别扭,那么后悔。 ——我今天就不该装睡。 不装睡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不发生这种事他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无措,继续装睡脸都烧起来了,这是不可控制的,必定会被沈玄英看出来。 只能像现在一样,那么丢脸逃一般地装成是被沈玄英吵到了,不耐地钻进被子里。 自从成了幽冥鬼王,这还是他第一次那么害臊! 真的,就算脱光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跑一圈,叶青幽也不会像现在一样那么难过害羞。 要命的是,这个该死的沈玄英还不依不饶了! 以为他是被自己烦到了,还熟睡着。 居然开始轻轻地扯他的被子,想把整个人从被子里剥出来! 叶青幽哪能让这家伙得逞,要是被他剥出来他的脸一定是红红的,藏不住了,那他天下第一大魔王、幽冥鬼王的脸还要不要了!!! 不成!叶青幽死死抓住被子。 将整个脑袋蒙在被子中,死活不出来。 沈玄英不能把人剥出来,只好放弃他眉尾处的伤,小心检查其他地方有没有伤。 他略微冰凉的手撩开叶青幽后颈的头发,细细看了看这里没发现什么伤口后,又把“万恶”的手伸向叶青幽的两只手臂还有腰际。 最后他在他的腰上、右边的胳膊肘上、左脚的脚踝都发现了伤口——要不是沈玄英今早来这么一处,叶青幽自己都没发现这些地方也有擦伤。 至于其他的地方,因为叶青幽抱被子抱得狠,他没办法只好暂时作罢。 当听到他慢慢走远,关上门出去的那一刹那,叶青幽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他没立马动起来,即使知道对方早就走了,他还是在床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他有点小庆幸,还好自己今天没睡着,要不然以沈玄英刚刚的举动,以及那到处摸检查伤口的架势,他今天还不得像个煎饼一样被他来回翻,看得光光的! 但是,但是一想到他刚刚给他上药时的那种小心劲…… 叶青幽一下从床上弹起来,非常压制地手舞足蹈一阵,然后冲了出去。 ※※※※※※※※※※※※※※※※※※※※ 11号的,一会还有 初心不负 二 叶青幽冲出来, 完全是心下激动到无可言喻而做出的举动。 他没想到, 师父死后, 自己还能得到这种待遇。 他也是幻想过的,幻想自己能和普通人一样, 有个美好的家。家中的亲人能善待自己, 关心自己, 就和他平时见到的那些人一样。 但是他知道, 这只是自己的一种幻想而已。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 可这种从前自己求神拜佛都得不到的关心,现在突然一下子得到了, 这让他感到心暖和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激动得找不到发泄口! 也是这时,叶青幽才知道, 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 就算再如何说不需要,再如何不去奢求,可当有人很好的对自己时, 自己会激动到这种地步。 一路激动得到处飞, 手舞足蹈的一通狂喜后,叶青幽站在不知道是那条街的街上, 光着脚, 披着发, 脸上带着一丝狂喜, 而周围人的眼神却是惊恐、诧异、觉得这人是个疯子。 在看到一个妇女一边防备着他, 一边把自己的小女孩往怀里带带后, 叶青幽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高兴得一下钻出了星云派,跑到大街上发疯。 他马上收起了笑容,板起脸,很正经地掩嘴轻咳了一声。 这时,周围的人才纷纷收回目光,不像刚刚那般宛如被谁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的样子。 四周重新热闹起来,叶青幽背着手一改刚刚的疯态,慢慢踱步在人群中。 有人偷偷瞧他,发现此人虽然衣着不整,披头散发……甚至连外衣和鞋都没穿,刚刚还一副如发了羊癫疯的样子,但是当他不发疯,像个正常人一样的走时看起来还是十分养眼的。 就是不知道那么年轻的一个人,怎么就年纪轻轻得了这种疯病……许多人瞧着他的脸感到惋惜:白瞎了他这张好看的脸,要是此人没有刚刚的那种疯态,想来也会是个翩翩公子,不少姑娘挣着嫁的人物,但来了这么一通,怕是许多想嫁的姑娘都要三思了…… 叶青幽还不知道因为他刚刚疯了一次,就有那么多人惋惜他的姻缘。 不过就算他知道别人的想法,也只会冷笑一声,道一句:关你屁事! 现在他正漫步在街头,四处打量这是哪里。 很显然因为刚刚无意识地乱疯,他来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唔。他抬头看看,发现没有看到周围有类似仙山的地方,也就是说此地离星云派挺远的。再看看天色,嗯……白天了,太阳也出来了,可见他疯了很久。 正准备找个人问下路,看看他这是跑到了哪里,要怎么回星云派。但在问之前叶青幽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他摸摸肚子:嗯该买些吃的,吃饱了再想回去的事。 …… 带钱是不可能带钱的,一个连衣裳鞋子都没穿,披头散发跑出来发疯的人哪里会想到带钱呢? 但没带钱并不意味着就不能吃饱肚子,叶青幽在街上溜溜达达地走着,一面眯着眼晒太阳,一面寻思着要吃什么。 正走着呢,一群六七岁的小孩从他身边跑过,其中有两个还非常不长眼地撞了他一下。 叶青幽被他们撞得往旁边移了点,换做平时他绝不会那么好说话,但今日他心情好,便往一旁挪了步,让后面的小孩能跑过去。 小孩们对他让路的举动没有什么反应,一个个拿着自以为是的“凶器”,凶巴巴地抛开,口中骂骂咧咧的: “那小畜生呢?躲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老大他肯定是见咱们人多,害怕了所以躲了起来。” “哼!找!给我找,今天一定要把这个死妖怪翻出来,我还不相信他能钻到地里去!” “对,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昨天这小畜生给我们吃了不少苦,回去后我还被我爹娘狠狠教训了一通,今天一定要打回去!” 叶青幽笑眯眯地看看他们手中拿着的棍子、脱鞋,轻轻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他将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慢吞吞地走在路上。 那些小孩骂着那个不知名的“小畜生”,骂了一阵,离叶青幽稍微远了些,他们就开始议论起叶青幽。 小孩们中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怕是才六七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父母的年纪。 这样小的孩子,别说他们了,恐怕是他们以为能撑起天地、了不起的父母都不知道“修真者”的恐怖,他们就更是不知了。 一群小鬼自以为叶青幽已经听不到,开始嘻嘻嘻地笑起来。 其中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说:“老大,你看到刚刚从咱们身边走过去的那个人没,他居然连外衣都没穿!” 另一个孩子马上说:“何止啊,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疯子,你们只看到他没穿外衣,我还看到他连鞋子都没穿!” “是啊,我也觉得他脑子不正常,哪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乱走的?” 他们口中的那个“老大”终于开口了:“看到了。但今天咱们的目标不是他,喂!你们几个找到那个小畜生了吗?” 被他点到名的几个小孩摇摇头:“没有。他肯定是躲起来了,不过嘿嘿,你们刚才说的这个人我也看到了,我路过他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老大”道:“别扯那些没的!赶快去找那个小畜生,要是今天找不到他,我们再去逗逗那个疯子。” 听到他们的言论,叶青幽脚下一顿。 回头看了下那些孩子跑走的方向。 想逗逗我?好啊,看来不用多想今天吃什么了,免费的早饭已经来了。 眯了眯眼,叶青幽调了个头,向着孩子们走去的地方漫步驶去。 他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和一群孩子计较有什么。在他看来,孩子才是最该好好教育的人,要是在他们小时候不教育好,等长大了他们一样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有什么问题。 而且孩子怎么了? 难道因为他们是一群孩子,就不该为自己做错的事,说错的话而承担责任了吗? ※※※※※※※※※※※※※※※※※※※※ 13号的 初心不负 三 小四是悠莱镇的有名恶霸。 他的恶是出了名的, 尽管他还是个孩子, 今年尚不足十四岁。可是悠莱镇中人人对他畏惧不已,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见到他都怕。 他最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风光伟绩, 什么五岁就会用牙签棉花塞人家的门锁, 六岁就会去踩他讨厌人的菜地, 药死人家心爱的狗, 看别人为一条狗哭的死去活来…… 要是你问他有没有爹娘长辈?有,怎么会没有。 他爹娘可宠他了, 每次他做错事他爹娘从来不骂他一句,就算人家拿着证据找上门,他爹娘也会护着他! 反正就是他是家里的一块香馍馍, 家中人宠他, 他打得别人,别人打不得他。 而他爹他娘也是镇里出了名的恶霸和泼妇,只要是他家的事, 街坊邻居都是能忍则忍, 不能忍也没办法。 毕竟这里的人都是普通人,你犯错顶多和你吵一架, 也没法闹到官府去, 最多最多就是和街坊邻居议论议论你的丑事。可是人言这种东西, 议论就议论呗, 被议论的人只要放宽了心, 他是能缺胳膊少腿还是少块肉? 所以大家对这家人是讨厌至极, 可是又无可奈何。 但是小四有个很厌恶的人。 此人叫彭术绝,是个没爹没娘只有一个瞎眼姑姑的可怜小孩。 这小孩估计只有七岁,长得是小小矮矮,没点肉的样子,可人却是个非常不好惹的角色。别看他长的小,他家刚刚搬到这个镇上时候,小四带着一大群小孩上门给他下马威,叫这个外来小孩知道谁才是这个小镇的老大。 哪里知道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去,结果夹着尾巴被彭术绝用一杆扫把打得落花流水、嗷嗷惨叫! 关键是这极其丢脸的一幕被镇上的街坊看了个遍,大人们对他们的遭遇感到又好笑又好气,被他欺负过的小孩看到这一幕差点兴奋到拍手叫好! 他被扫把扫得一身伤,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地回到家赶紧将这件事和爹娘说了,爹娘果然是很疼他的,马上就带着他去了彭术绝家,想叫他的长辈给他们家一个交代。 谁知一进去,罪魁祸首彭术绝不在,屋里只坐了个模样清秀的妇人。 小四的母亲身材臃肿,她自己是不愿吃苦包养,却最见不得这种年纪大了却还风韵犹存的妇人。但凡见到,只要对方家中没有势力,不是当官有钱的,立马就会被她骂做是勾引男人的下贱胚子! 彭术绝的家还没他家好,自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主,因此小四的母亲二话不说将这个妇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先是骂她管教不了彭术绝,让他在外当个祸害,接着骂这位妇人生的贱气。 妇人是个软骨头,面对她的辱骂一个字也没说。 正当小四和小四的娘骂得开心,谁曾想彭术绝回来了,一听她的谩骂二话不说就抡起扫把,明明是小小一个人,力气却大的非常恐怖,抽得小四娘俩直躲。 彭术绝性格歹毒,一边死命抽打他们,一边更恶毒地骂回来,还诅咒他们迟早死全家! 小四的娘差点被气得抽过去。 后面小四的爹也来了,照理说那么小的孩子,小四和小四的娘敌不过就算了,但小四的爹和叔叔这么多汉子,居然也毫无招架之力,全被他用一杆扫把抽回来! 他家哪曾吃过这种苦? 明的敌不过,那就来暗的。 没过几天,小四就在爹娘的唆使下半夜来到彭术绝家,想用棉花和牙签将他家的门锁塞起来。 彭术绝家没种地,不过养了鸡鸭,小四就带了药来想把他家的鸡鸭全部毒死,让他家尝尝厉害。他想的好好的,只要不被他家逮到,就算明天他们家找上门来,甚至是报官他们都不怕。 因为彭术绝没证据。 什么事情都想的好好的,就等施行了。 谁知,小四去的那天,那个彭术绝就跟个猫儿一样,蹲在自己家的房顶上,一见到他来,要对自家的鸡鸭下手,“哗啦”一下跳下来,把他逮个正着。 他把小四狠狠揍得皮青脸肿,用绳索困了丢到拆房,第二天就带着他和他身上的药报官去了。 结果他家没闹死彭术绝家的鸡鸭,反而还被罚了银子。 这下子两家的恩怨更大了。 小四的娘咽不下这口气。但她灵机一动,抓住了一个关键——如果彭术绝是个普普通通的七岁小孩,能有那么大的能力打赢那么多的人? 所以他肯定不是个普通小孩,一定是个妖怪! 他爹娘赶紧一合计,都觉得这事是真的。 否则没法解释他为什么那么厉害。 自以为自己找到真相的小四爹娘很快和街坊邻居嚼舌根,说彭术绝不是人,是个妖怪等等等等。 街坊邻居们一开始当然不信,毕竟人家人模人样的,心肠也好,哪里像个妖怪?反倒是他家,每天造谣生事,让街坊们厌恶。 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家都发现彭术绝身上的不对劲。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壮年男人都搬不动的东西,他轻轻松松就搬起来。 还有他晚上不睡觉,好几次邻居夜起上茅房,都看到他盘腿坐在院子中,一坐就是一整夜。 人都有从众心理,也有排斥心理。 渐渐的大家因为彭术绝身上的疑点,开始相信小四爹娘的话,觉得他是个妖怪,开始远离他。 而彭术绝发现大家对他的改观后,一句话也没说,依旧是每天该干嘛就干嘛,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想法,也不和人解释自己身上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如此反常,再加上他姑姑又是个瞎子,街坊们带着怀疑的心态去看他,结果越看越觉得他们家怪怪的。久而久之,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家附近的人家都一个个搬走。 小四不像大人们那么多顾虑,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镇子的老大,在这个镇子中管他是妖怪还是凡人都要对他毕恭毕敬的,要怕他,敬他! 因此他总是有事没事的来彭术绝家捣乱,不管彭术绝揍他几次,他都乐此不疲。 殊不知他这样的举动落在镇子中其他人的眼中,就是不知死活。 ——镇子中的人很想不通啊。小四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是他家先说彭术绝是个妖怪,会吃人。 怎么他家不躲着避着,反而天天上门闹事? 大伙都看着、想着呢,要是彭术绝真是个妖怪,指不定哪天就真把小四吃了! 到时候可别说人家妖怪不长眼。明明是你家自己凑上去的。 这不,昨天他们又来彭术绝家捣乱,想弄死人家养的鸡鸭。 结果又被去街上回来的彭术绝撞见,二话不说便拿起铲子追着一群小孩打,最后把他们一个个的弄丢进河里。 有几个小孩被弄进河里,回家被爹娘审问,问出他们去彭术绝家捣乱,他们爹娘不像小四的爹娘,是明事理的人家。但是这几家也很在意彭术绝是妖怪的事,得知此事赶紧把不懂事的孩子揍了一顿。 哪知孩子们无法无天,居然记恨上彭术绝了,打算第二天还要不知死活的招惹。 叶青幽随便问了下,就听到一个这样的故事。 这让他也好奇起来了,听大家的复述,这个叫彭术绝的孩子确实有问题。 但是不是妖怪这一点,不好说。 初心不负 四 叶青幽决定去看看这个小孩, 让他决定去看的原因并不单单只是好奇。 因为百姓们说,这个小孩没爹没娘, 只有一个瞎了眼的姑姑和他在一起。姑姑对他很好,他也在尽全力去保护她。 这样的相处模式让叶青幽想起自己和师父的某些时光,很多年前,他也像这个孩子一样和一个并不是自己爹娘的女子呆在一起,相依为命, 互相扶持。 那时他非常调皮,但凡走到哪里都是恶霸本性,人们都怕他、恨他,骂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没有痛觉, 是个怪物。 但是叶青幽从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因为他知道他有一个爱他、宠他的师父。 师父也常常开导他, 不要因为某些不重要人的言论而困扰, 路是自己的,如何走,怎样走是自己做主, 而不是别人。 为这些不值得的人而伤了自己, 即便这些人知道了,他们说时只是逞一时口快凑个热闹没想过对听者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可即便这样哪怕他们心有愧疚, 却也不会因此道歉。 所以, 唯有一只耳朵进, 一只耳朵听才能更愉快地活着。 可惜。 这样好的师父,叶青幽却再没脸去见她了。 所以当他听到这个小孩和他的姑姑后,想去看看他。 刚才叶青幽随便拉了个人问了下,被他拉住的人是个老人家,杵着根龙头拐杖,弯着腰抬头瞧他。瞧了一会,老人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这个小孩,看你面生不是我们镇里的人吧?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呀,鞋呢,怎么连鞋都不穿?” 叶青幽回答:“对我刚来的,哦,你说我的衣服啊,早上起得忙忘了。鞋啊,鞋子……嗯,我也忘了我是穿了,还是跑得时候丢到哪了。” 老人家数落他:“你呀。看着就不大,十八吧今年?丢三落四的,和我孙子一个样!” 叶青幽听老人说他十八,嘴角一咧:“对对对,我今年刚十八。” 老人应是听他说鞋子不知丢在哪了,疼惜地嘀咕一声:“年轻人就是浪费。”末了,叶青幽问了那家人的去处,老人往右一指,叶青幽就光着脚,披头散发乐呵呵地踏进嘈杂的人群中。 今天镇上的人可算开了眼,他们还没见过呢,有哪个某样那么俊俏的少爷来到他们这里,来都算了,问题是此人明明不疯,可穿着打扮一点礼都不讲。 叶青幽早就学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当空气,他现在心情不错,也懒得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 走到彭术绝家的小屋外,屋子四周围着一小圈小篱笆,里面养了几只鸡和鸭。屋子是木头搭的,要说美观肯定算不上,但叶青幽知道,虽然简陋,可住在里面的人一定是很幸福的。 因为看篱笆外面就知道了,一定是彭术绝为了保护瞎眼的姑姑,在外设置了很多陷阱和护栏。要是他不在乎里面的人,也不会这样费心保护。 站在外面观望一阵,叶青幽指尖一动,放出一只小小的傀儡。小傀儡从土中进入,悄无声息地溜进木屋中。屋内只做了一名美貌妇人,果然和老人说的一样,很年轻,很漂亮。 但是她的眼却被一根雪白的绷带缠住,若不然看她的面貌,如果能重见光明一定会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 叶青幽没有打扰她,没寻到彭术绝后,他就收回傀儡。 往他家的树上一翻躺在树枝上。 他叼了片叶子,丝毫没有回去的打算。反正沈玄英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现在回去也只是换个地方打盹而已,至于两只鸟……叶青幽就更不担心了,它们饿了自己会去找宋如风或齐书箐。 在树上躺了好久,叶青幽都小睡醒后又接着睡,也不见彭术绝回来。 他被凉风吹得很舒服,这种在乡间小镇的树上睡觉,还睡得那么踏实,一边嗅着稻花香,一边闻着泥土香,是叶青幽很多年都没体会过的舒适。 小时候,和叶之凝在一起的那些年,他就喜欢躺在树上,不管是乘凉吹风也好,还是调皮的时候躲着叶之凝,他都会跑到树上。每次一到树上,就总会觉得岁月静好,仿佛连时光都变得格外缓慢悠闲。 正是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树下有个孩童音道:“喂,你谁啊,干嘛睡在我家树上?” 叶青幽连眼睛都没睁开,他困得很,一开口嗓音慵懒沙哑:“放屁。这棵树上写着你家的姓了?” 小孩不甘示弱,立马哼道:“当然,它在我家附近,自然就是我家的了。” 通常说这种非常“霸道”、“无理”的话都是叶青幽,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用他常说的话来教训他。 叶青幽睁开眼,还是很困。 他“呸”地一声吐掉嘴里叼着的叶子,人还没坐起来,嘴巴就率先无理回去:“我靠着的树就是我的。”说完,他人也坐起来了,坐起来环视四周一圈,明明看到屋子了却睁眼说瞎话:“有么。你说你家在附近,怎么我就完全没看到呢。” 树下的小孩原是抱着手的,一听他睁眼说瞎话先是不可察觉地一愣,接着很快冷哼了一声,小心收起嘴角的细微抽搐,笑眯眯道:“阁下怕是眼睛不大好,这么大个房子都看不到。” 听他这样讲,叶青幽才装模作样重看一遍:“嗷。在这里啊。那不怪我。你家房子太小了,要是建大点下次我一定看得见。” 听了他的话,小孩哼了一声。 叶青幽闻声向他看去,只见这小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生的一副好模样。 小孩一看就是那种非常调皮,非常不听话的家伙,他衣裳不肯好好穿,非要将两条裤腿卷上来露出两条白白的腿,并且在他的脸上和胳膊上都有擦伤。 如果按照他的性格和外貌来看——和叶青幽真是非常相似。 叶青幽眯了眯眼,困意瞬间一扫而光。 他坐在树干上,瞅了眼不远处的小木屋,道了句:“有意思。小孩,那是你家的屋子吗,怎么不请我进去看看?” ※※※※※※※※※※※※※※※※※※※※ 本章从周四开始一直被锁,前台不知为什么看不到,后台一直卡在待高审改不了。被标黑的那段只是形容叶青幽如何衣裳不整,可并不代表他做过啥啊! 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标黑这段,后面前前后后改了好几次,好了衣裳的这段过了,结果又标黑了其他地方。 今天催了客服好久,又自己参加审核希望加快审核的速度才终于放出来可以修改,行吧,这次我重写这章,把所有标黑的地方绕开可以了吧! 应该能过了吧?? 另外,后面还有几章锁章。如果今天半夜或者明天陆陆续续放出来还望大家先别买,因为我发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会被锁。这章是今天重写的,后面的锁章如果放出来,和这章接不起来,要大修或重写。 这边还好,标黑的至少是文字,新文那边更牛,标黑的是我的所有逗号! 我逗号是怎么了?难道比别人的要猥琐一点吗?? 最后,但愿审核放我过去吧,这章我真的改了好几天,而且我没开车啊,我冤啊!!! 双面沈玄英 一 回想当年, 叶青幽身败名裂的原因无非有三个。 第一罪,辱骂师长同门, 不尊师不重道,不将“正道”二字铭记心头,欺压弟子,残害无辜,毫无人性。 第二罪, 杀死万归宗宗主之女林莹,在林莹惨死后,更将污水泼向万归宗,不认错不悔改。 第三罪, 勾结魔族, 里应外合。 三罪并罚之下, 叶青幽第一次尝试到什么叫从云端猛然跌入地狱的滋味。更是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夏不遮常说的那句, “人性恶心, 若一个人骤然失势,那么不论那人往日有多好,必然墙倒众人推。” 若是常人, 这三个罪是一定会要了他的命的。但是叶青幽当时的身份特殊, 他是星云派的九峰峰主之一,身怀元婴期修为,倘若他要死要活, 不依不饶, 甚至要自爆和众人拼命大家都头疼这种疯子。 因此万归宗宗主献计, 与其和他来硬的,不如来软的。将他镇压在星云派下受五十年千丝万线穿身之苦,费去他所有修为,让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仙长变成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岂不是比一刀杀了他更痛快。 须知,有时候人活着,比死更难受。 但是现在先不提万归宗,只说让叶青幽身败名裂的那三个罪状,没有哪一个不是夏不遮一手操作。 叶青幽真是很想不通啊,明明他们俩那么要好,可以说是对方唯一的朋友,夏不遮干嘛要这样弄他? 就比如此时此刻,都重来一世了。夏不遮却还是要弄他。 叶青幽最不想算计的就是他这位唯一的朋友,可是偏偏他不想,人家却老想着算计他。 这都让叶青幽怀疑了,是不是夏不遮每天闲着没事,就成天盯着他? 要不然怎么只是他随便一跑,就入套了呢? 这个叫彭术绝的小孩,不管是他的身世,他的样貌,还是他的性格都和叶青幽像极了。 厉害。真是厉害至极。 夏不遮不愧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愧是上一世一把将他拽下来的人。 这种心机城府,叶青幽真是佩服。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罗地网,防不胜防。 从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夏不遮就准备好所有的套等着他。偏偏这还不是最高明的,最高明的是他还让叶青幽自己跳下去,不但跳下去了,跳得还很开心。 一入城就有一群野孩子故意撞他,引出彭术绝让叶青幽对他产生好奇心,接着自己找人打听了,再接着由“路人”告诉彭术绝的过往,让叶青幽有一种惺惺相惜,忍不住去见彭术绝。 一见彭术绝叶青幽就明白了,自己上钩了。之前的那些铺垫都不重要,只要他好奇了,自己来见彭术绝,在他家附近等他,最后又和彭术绝说上话,不管说的内容是什么,叶青幽这条大鱼就自己跳进夏不遮的筐里了。 因为彭术绝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也不是什么修真者,他,是一个魔族啊。 试问,在沈玄英出门后立马离开星云派,甚至衣衫不整神色慌忙地来见一个魔族,这种举动落在别人的眼里人家会怎么想? 仙门有一种叫记录石的东西,这玩意儿以前害的叶青幽极惨。 它能记录画面就是不能记录声音,只要有人拿这东西追着叶青幽记录一圈,特别是他等彭术绝,跟彭术绝说上话的画面,叶青幽就完了。 因为这石头还有个特殊性,只要画面中有魔族,那么那个魔族身上就会有一团黑气。 这么铁的“铁证”在,叶青幽怎么解释得清自己是因为沈玄英大清早溜进他的房里一阵乱摸,摸得他心慌心跳所以一跑就跑那么远的。别说其他人了,这个被摸到窜出来的行为,叶青幽自己都不相信。 不就是被人关心了一下吗?有什么好激动的,还激动得跑到这里来,还那么巧的等一个魔族等了很久跟他搭上话,这种说法太假了。 叶青幽走在夜下,他抬头看看天上被云遮了一半的皎月。 十分难得地想:这月亮真是被遮得好不应景,什么时候被遮不好,偏偏是在我即将蒙冤的时候被遮上了。哎,这就好比小爷,被人冤枉。世人只能看到一半的真相,却不会有人在意被迷雾掩去的另一半。 “哼。也是,我叶青幽什么时候不被人冤枉。”他光脚走了几步,拉长的嗓音听起来懒懒的,“早习惯咯。” 既然夏不遮想扯他下去,那他当然要配合好。 不配合好,怎么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怎么上演之后的好戏? 不过,夏不遮厉害啊。 居然能在他身边和沈玄英的眼皮底下安排下眼线。 想起沈玄英,叶青幽难免记起他那温温柔柔的样子,和对自己的纵容。 别以为叶青幽真的傻,沈玄英对他的包容和过度的纵容不仅是黎陌和其他峰主长老看不下去,连叶青幽都觉得他过了,虽说得利的是他没错,可是……可是他真的觉得沈玄英莫名其妙啊! 他又不是他的谁,他却非要那么纵容自己。 沈玄英虽然温柔,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但他的底线在叶青幽面前,仿佛根本不存在,任他故意无理取闹,瞎折腾,他就是不生气,就是不发火。 叶青幽……真是好奇,这小绵羊到底想干嘛。 有时候叶青幽甚至觉得自己上一世简直白活了,那么傻白甜的沈玄英就放在这,他当年干嘛要躲着他,而不是闲着没事顺路拐过来逗逗他。 要是来逗逗他,总比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幽冥鬼都数星星强。 胡思乱想了一阵,叶青幽突然觉得心中空空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他望望四周的山石草木,想想沈玄英九华仙府内的灯火忽然有一种晚上了,得赶紧回家的想法。 可是下意识地跑了没几步,他又愣住了。 自打叶青幽成恶以后,这种呆愣,迷茫的神情就从未出现在他的脸上过。这张脸几乎永远是假笑着的,永远是理直气壮,邪气无羁的。 呆愣和迷茫这两个词,离叶青幽很遥远。 他站在原地歪头想了好久,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没笑了,而是十分迷茫地在想一个问题——回家?我有家吗。 一个人流浪了那么多年,叶青幽从没有家的概念。 对他而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很多人认为幽冥鬼都是他的家,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叶青幽并不觉得清清冷冷、空无一人的幽冥鬼都是他的家。在幽冥鬼都和随便找棵树坐一夜,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反正他自小就是这样,无论是豪华的玉床还是街边的墙角哪里不是睡? 包括叶之凝带着他的那两年,他也没有过固定的居所,只是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迷茫了许久,叶青幽终究是两手往后一枕,慢慢散着步、数着星星回星云派。 沈玄英最近事多,都没时间管他教育他。 想来这个时间他要不就是还在忙,要不就是回自己房修炼了。现在回去和明天再回去几乎没什么区别,大不了他问起来,叶青幽就扯谎说自己研究傀儡术去了。 一路慢悠悠晃到九华仙府时,已是深夜。 叶青幽瞅瞅沈玄英所在的住处,那里果然熄灯,一片安静。 他撇撇嘴,懒洋洋晃进自己的小楼,说起来今天为了配合夏不遮演戏忽悠那魔族小孩他连一口饭都没吃,摸摸瘪瘪的肚子,叶青幽一边低着头想“要不待会去哪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将就垫垫?”一边推开卧房,准备拿套干净的衣裳先洗个澡。 谁知,还没推开卧房的门呢,只才打开了一只手的缝,里面的黑暗中就忽然出现一只手,一把捏住他推门那只手的手腕,紧接着不等他有任何反应一把就扯了进去! 卧房内一片漆黑。 叶青幽刚点了外面的灯,适应了外屋的明亮度,此时乍一进黑暗的地方眼睛没适应,两眼一抹黑。 扯他的人力气大得吓人,扯进来也不说话,更不放手。 仗着自己比叶青幽高,一把把人摁在被他瞬间关上的木门上。木门被两人的重量一压,发出几声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叶青幽要还手,这人反应比他还快,瞬间擒住他的另外一只手,擒住后捏着他的两只手腕就往叶青幽头顶按。 叶青幽为恶那么多年,什么场合没见过?! 可这种他被人摁在门上,两手还被迫固定在自己头顶的情况他真的没见过啊! 这种堪称离奇的场面叫他也来不及多想对方是谁,几乎是凭借本能抬脚就踹——手被你抓了动不了,那小爷用脚总可以吧?还他妈就不信了!你还能是三头六臂不成,有种再来几只手按住老子的脚啊! 可能是他心中太过嘚瑟,也可能是这人当真是他的克星。 叶青幽弃手换脚,他不退反进,整个身体往前一压,三头六臂这人倒是没有,但他用了极其无耻的一招——一脚分开叶青幽踢出来的那条腿,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挤进叶青幽双腿之间,不仅如此还腾出一只手往叶青幽大腿上一抬,叫叶青幽不得不用两条腿夹住他。 两脚离地,身体腾空地靠在门上。 这种姿势,叶青幽自己都震惊了!! 偏生这一切的肇事者还一点心虚感都没有,把他摁在门上确定他现在是完全不敢动弹了,才凑在他耳边,轻轻喘着热气,一改往日的温温柔柔,用截然不同的霸道沙哑嗓音,一字一顿地笑道:“那么晚回来。上哪去了啊?” 没错,他真是笑着说的。 但叶青幽本能地觉得这很危险,这个问题自己一定要好好回答。 ※※※※※※※※※※※※※※※※※※※※ 本章第14次修改,烦请审核看清没开车没开车没开车!!! 剩下的锁章,我尽量在24号25号全部放出来。 双面沈玄英 二 叶青幽这个人是真的顽皮, 他是真的想要好好回答这个问题的。作为一个坏人, 别的他就不夸口了, 但独独检测危机这一点他确实是很厉害的。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要作死, 老天都拉不住。 叶青幽知道这个把他摁在门上的人是沈玄英。 就是因为知道, 所以他敢找死。 沈玄英是什么人啊, 又大方又矜持。 以前叶青幽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找死过, 怎么过分怎么来但他都没生气过。 这一次……虽然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就跟被人夺舍了一样摸着他的大腿, 可介于他的修为,夺舍是不可能被夺舍的。那么,既然人还是这个人, 叶青幽就是要仗着他不会生气胡说八道。 叶青幽:“嗯?这么晚我上哪去了?哎呀, 当然是去找姑娘了。” 屋里很黑,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出来沈玄英是个什么表情。可是想来也奇怪啊,以往他胡说八道沈玄英就算再无奈也还是会搭腔, 可是这一次他说完这句话后, 特意笑嘻嘻地等了好一阵,想知道他会怎么搭腔又是怎样一副表情。 可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屋里安静得叶青幽都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这种结果恰恰是叶青幽最没想到的一种。 他还以为呢, 沈玄英至少会惊讶一下, 然后追着他好好说教一番。谁知他多想了, 人家竟然无动于衷。 无聊地蹬了瞪腿, 叶青幽示意沈玄英放开托着自己两条大腿的手,不曾想沈玄英头一次对他的要求不闻不问,就这么很坚定地托着他的双腿,保持着同一个动作。 他不动,叶青幽只用背靠着门要维持这个姿势着实不舒服。但叶青幽是个什么人啊,小流氓一个,被人托着腿,自己还夹着人家的腰他会不好意思吗? 当然不会啦。 既然沈玄英沈掌门都不害臊,他为了让自己能舒服点,索性双手往沈玄英脖子上一环,整个人不再靠着门而是直接夹着沈玄英的腰,直接挂在他身上。 叶青幽勾着他的脖子,低头看他的脸。 虽然黑乎乎的完全看不清五官,但叶青幽有感觉,沈玄英也在看他。他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轻轻的,暧昧至极的语气道:“嗯……掌门这么抱着我,怎么,舍不得放我下去?” 沈玄英不答。 叶青幽才不知道尴尬和害羞为何物,他不答,他就自说自话:“好吧。掌门那么舍不得我,就好好抱着千万别放下去。”话毕,沈玄英似是愣了愣,正当叶青幽要开口嘲笑他脸皮薄的时候,突然感到原本拖着他大腿的手移到了自己的腰上。 那手一开始只是轻轻地抚着他的侧腰位置,但不知是不是想起叶青幽说的那句‘舍不得我就好好抱着,千万别放下去’这句话,那手改抚为抱,一下抱紧了他。 这下子,两人的姿势变为叶青幽自己夹着沈玄英的腰,并抱着他的脖子低头看他。而沈玄英则是紧紧抱着他的腰,微微抬头和他对视。 叶青幽:“……” 叶青幽活了那么久,头一次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嘶—— 这个沈玄英,脸皮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薄啊。 另外……另外他觉得今天的沈玄英,好像有点不对头…… 是很不对劲,平常沈玄英就算和他比较亲密,两人一起洗过澡,一起睡过觉,但他从来没这般,这般露骨地和他亦或是别人做过这种姿势。 下意识地,叶青幽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掌门你今天是不是脑子进……嗯,发烧了?” 叶青幽差点脱口而出“掌门你今天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好及时止住,硬生生转成“发烧”二字。 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手心和指尖感受到的是微凉的皮肤,证明抱着他的人绝对没有发烧。一下子,叶青幽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这小羊可怜啊……没病那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想想也是,那么大个星云派,什么事都指望着他来决断,这些天又是待客、又是谈会议、又是处理之前堆积的公务、又是忙着自己的修为……现在脑子突然运转出错进水坏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极其怜惜地摸摸“脑子进水”的沈玄英,叶青幽道:“好了,乖,放哥哥下来,咱们点起灯让我看看你脑子到底怎么了。” 沈玄英的脸蛋冰冰滑滑甚是好摸,叶青幽揩油揩得极其开心——这可是沈玄英的脸啊,嘿!肯定还从没人这么揉捏过,今天让小爷好好过把瘾! 嘻嘻地摸了好几下,他还要再摸,沈玄英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一把捉住叶青幽作乱的手,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找姑娘?” 他的嗓音有些冷,叶青幽刚听到“找姑娘”这三个字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嗯?嗯?哦,对,对,我找姑娘去了。怎么回事,掌门你今天到底哪出问题了,先是一个人暗戳戳地蹲在我屋里,我还没进来呢,你就一把将我扯进去,接着就是把我摁在门上调戏我。还有,我早就说我找姑娘去了,你这反应怎么那么迟,现在才发问?” 索性今天沈玄英也不对劲。叶青幽干脆连对他的顾虑也不管了,很大胆地用另一只没被他抓住的手捏捏他的脸,笑道:“哦我知道啦,你隔了那么久才发问,合着刚刚是一个人生闷气啊。” 不知是被他的胡说八道戳中了心思,还是被捏的不舒服,沈玄英松开捏住他右腕的手,改去捉此时他作乱的左手。 作乱的左手被抓到,叶青幽就继续用被放开的右手捏一下他的脸,沈玄英毕竟只有一双手,不得不松开他的左手改抓右手……如此来回几次,沈玄英也恼了。 明明他可以放开搂在叶青幽腰间的那只手,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放,既然不放那他就只有一只手和叶青幽周旋,当然不管他抓住哪只都还是要被捏脸。 察觉到自己不把他放下去就抓不着两只手这一问题,沈玄英想也不想干脆把自己的脸牺牲出去,直接不抓他的手了,两只手稳稳搂住他的腰,其他一概不管。 哦。也不是不管,他依然对叶青幽找姑娘一事耿耿于怀。 沈玄英:“什么姑娘?家在何方?姓甚名谁?年龄几何?” 叶青幽:“你问那么清楚,要跟我抢媳妇吗?” 沈玄英:“你不说?要维护她?” 叶青幽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维护她?小爷维护鬼啊!这本来就是随口编的,我自己都没想那么清楚,你张口就问那么多,还四字一句,朗朗上口了?! 怎么问都撬不开叶青幽的嘴,沈玄英忽然冷哼了一声,叶青幽听到他的哼声心中微微一颤,本能地觉得要完,但还没有所反应就是天旋地转的一阵,接着他就躺在自己的床上,而沈玄英的身影极具有压力地欺压而来。 他离叶青幽极近,单手一掀叶青幽的上衣,另一手飞快往他腰上轻轻一掐,冷冷道:“我知道你最怕痒。” 叶青幽被他掐得整个人弹起来,但很快又被沈玄英暴力压制。 沈玄英的双手直接握上他腰侧的嫩肉,头伏在他的耳边缓缓道:“所以你就老实交代吧,不然我就严刑逼供!” ※※※※※※※※※※※※※※※※※※※※ 请审核看清楚,夹腰不等于开车。 另这章如果过审,后面还有四张锁章待解锁。 双面沈玄英 三 被掌门破天荒威胁的叶青幽不得不老实交代完自己胡说八道的罪行。 沈玄英:“所以, 你没有去找姑娘?” 叶青幽:“没有。” 沈玄英:“也没有骗我?” 叶青幽:“我还是个雏儿呢, 不信掌门亲自验验啊……” “啊”字刚出口, 叶青幽就感到自己腰上的一双手有要捏的趋势,让他半路来了个急转弯, 硬是把自己二流二气, 嘻嘻哈哈的声音咽回去, 并弱弱的, 十分诚恳地道:“哥,我还是个雏儿。真的。” 随着他这句话一出, 他腰上的手虽然没拿开,但好歹是放松了些。 叶青幽猜得知他没出去乱搞,败坏星云派的好名声沈玄英心情应该大好。 他试着跟他讲条件:“我都没犯什么错了, 掌门快松开我。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啊, 快让我瞧瞧是怎么了。” 没找姑娘,沈玄英也没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依旧是一副绝不姑息,绝不放过的态度, 一点往日的温柔都没有, 十分霸道地压制着他,逼问道:“今天你一整日都不在门派中, 上哪去了?” 叶青幽:“……” 嘶, 怎么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了? 怎么我以前就不知道沈玄英那么关注我?? 可是, 就算他的手此时就在他的腰上, 叶青幽外出的真相还是不能说。 他道:“我就是出去逛逛而已。” 沈玄英一改常态, 追问道:“上哪去逛?” 叶青幽半真半假地胡扯:“就是街上啊, 随便走而已。你要问我是哪条街,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瞎走的。走了一天一点东西都没吃,回来还被你严刑逼供,我超可怜的。” 听到他一天没吃东西,沈玄英终于坐起来,移开两只手放开他:“那为何,只穿里衣就出门。” 叶青幽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又是一个白眼,心道怪你啊,要不是你一大早来我屋里摸摸蹭蹭,我能不穿外衣就往外跑吗? 心中所想的自然不能说出来,叶青幽只好道:“不就是穿着里衣出门吗,又不是没穿衣服,你激动什么?掌门可别忘了,我当年可是市井街头的小混混,别说今天是穿里衣,以前我光着膀子照样在街上逛!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难道还有人会对我有什么心思不成?” 此话一出,沈玄英噎了一下。 他沉默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以后别这样了。” 叶青幽忍不住支起身子,想也没想地冒出一句:“那,我要是还有下次呢。” 沈玄英:“……” “哎哎哎,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感到那双略冰的手又摸上自己的腰,叶青幽赶紧侧身滚走,“好了好了!让你捏几次已经是极限了,你再捏我可不客气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作用了,沈玄英当真收回手坐在他的床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叶青幽滚到较为安全的床脚,扫一眼沈玄英的身影,心想这小羊今天到底抽什么筋,怎么和往日一点都不同,难不成真是脑子进水了? 反正也滚到了床脚,他睡的床脚有张小桌,叶青幽记得桌上似乎放着两截没点完的红蜡烛。他伸手往桌上摸一摸,摸到一小截红蜡。 点起烛火,叶青幽用手掌护着小小的火苗,移到沈玄英身边。 等火苗稍微大一些,不那么脆弱会随时熄灭,叶青幽才将手移开。 烛火一照,两人面孔都被火映成暖黄色。 叶青幽举烛看沈玄英,见他微垂着眉眼,俊美的面上一丝笑意也无。 这种不笑,还略有些失意的沈玄英叶青幽还是第一次见,这叫他心中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 可抛开十分不对劲的沈玄英不提,只说此人的容貌,那真是没得挑。 往常的他,常常面带微笑,就算偶尔不笑却也给人一种温润之态。可现在,他不笑了,微微垂着眼睑橘色的火光在他面庞上轻轻摇曳,忽明忽暗。 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但不知怎地,今天他终于将白色的衣裳穿出冷漠的味道,再不是出奇的温柔。 屋里的冷空气以他为中心点,释放出令人感到不适的低压。 连炽热的火苗在他身边,似乎都一下子没了温度。 叶青幽注视他良久,终于不闹了,收起自己玩味的笑容,认真道:“怎么了?是门派里出什么事了吗。” 沈玄英睫毛颤了颤,良久道:“没有。” 叶青幽:“没有?那为何你那么不高兴?” 沈玄英不应。只定定地注视着他。 叶青幽:“……” 他马上动了下头避开沈玄英的视线,却发现不管他往哪移沈玄英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叶青幽:“看,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不高兴是因为我?” 沈玄英居然点点头:“嗯。” “……”叶青幽失声一阵:“我干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玄英听他这么说,很难过地低下头:“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哈?”真的不对劲!十分不对劲!这小羊绝对哪里有毛病! 沈玄英不对劲,那再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肯定也没什么进展。 于是叶青幽快步走到窗边,叫道:“范闻!范闻!” 很快附近就有人答应了:“在呢在呢!叶师兄叫我做什么?” 范闻是经常跟随在沈玄英身边的一名弟子,因性格开朗八卦很快和叶青幽熟络起来,他从一片栀子花林中走出,立在叶青幽窗下仰头道:“什么事啊?” 叶青幽问他:“今日是你跟着掌门吗?” 范闻摇摇头:“不是啊。我今日休息,掌门怎么了?” 叶青幽道:“他,他挺好的……就是有点不太对劲……” 范闻闻言,笑道:“哦哦,这个啊,想来是掌门今天喝酒喝多了些。师兄还不知道吧,今天来了几个掌门相熟的长辈,掌门就陪着他们开席饮了几杯。” 他接着说:“开席之前掌门还叫人来喊你,喊你的人没找到你,他自己又亲自来找了一圈。结果发现你所有的东西都还在房内,就是人没在。掌门当时似乎有些不开心。” 叶青幽:“……”啊,难怪他说,今天沈玄英的行为举止怎么都那么怪,跟换了个人一样! 得知沈玄英变奇怪的始末后,叶青幽告别范闻,抖抖衣服,意气风发地一扬手点亮了满屋的蜡烛。 他看着乖乖坐在自己床边的沈玄英,沈玄英也眨着两只眼瞅着他,因为刚刚跟叶青幽闹了很久,他原本穿的正儿八经的衣裳散了些,头发也有些凌乱。 看着看着,叶青幽突然坏笑了一下:“掌门,要不要玩个游戏啊?” ※※※※※※※※※※※※※※※※※※※※ 请审核看清楚,夹腰不等于开车! 这章如果过审,后面还有三章锁章。 双面沈玄英 四 沈玄英认认真真瞅着他, 似是仔细想了一下, 才微微一歪头:“玩。” 他这幅模样, 叶青幽抱着手使劲憋了憋才控制住没笑出来。 哎呀呀,真是想不到, 一向大方得体的沈玄英沈掌门竟然也有喝醉的一天。这可是件稀罕事, 天知道这沈玄英酒量有多好, 说是千杯不醉也不过, 他今晚干出这么多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事,一开始叶青幽还纳闷呢, 这会范闻一说他喝酒了,他这些怪异的行为也就通通能解释得通了。 叶青幽在床上盘腿坐好,沈玄英见他这么正经, 也扭过身子乖乖在床沿坐好。 叶青幽学着他刚刚的模样歪一歪头, 眼含笑意:“喝醉了?” 沈玄英微微抬头,做出一副思考样。他仿佛是思维比往日慢了不止一星半点,想了好久才乖乖垂下头, 一缕黑发也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胸口:“……嗯。” 叶青幽道:“你倒挺乖。喝醉了就乖乖点头, 我还以为你会像别人一样咬死不认。” 末了,他又笑了:“啧, 我在胡说些什么?明明你就是醉了, 不醉也不会大晚上跑到我这里来, 还干了那么多平时绝不会干的事。所以明知你醉了, 我为何还要问你, 我真是……” 在他自言自语时, 沈玄英就用一双黝黑湿润的眼睛巴巴地瞅着他。 还别说这副模样还……还挺有意思的。 叶青幽忍不住伸出自己的爪子在他头上拍了拍意作安抚和解馋,又将他滑到胸口处的头发理到后面:“真是,你们这些正道子弟,为何都是这副模样?难不成真的是那些繁文缛节都刻在骨子里了,以至于连喝醉了都是乖乖的小模样?” 沈玄英听着他的话,像是听懂了还很赞成般地点点头:“嗯。” 叶青幽笑了:“你这小羊‘嗯’什么‘嗯’,我是在说你没夸你,你赞同什么?” 沈玄英抬头看他,“嗯嗯”是不“嗯嗯”了,就是开始斤斤计较起来,仗着自己喝醉酒什么胡话胡事都敢说敢做,一把扯过他的里衣领口,极不斯文地将他捞过来:“你说,我们正道弟子都是这副模样,什么叫做‘都’?” 叶青幽就只穿了这薄薄的一件里衣,被他这么不斯文的一扯,顿时里衣领口被扯开了一大块,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他本人并不在意,被他揪着就揪着,笑嘻嘻道:“怎么不是都?我说一个名字,就算这小朋友还没入你九华仙府你不知道他,但迟早他会来的。” 沈玄英两眼往他露出的地方扫:“什么名字。” 叶青幽大大方方地随他看,毫无压力地道:“沈沫。怎么样?有印象没?人家可是跟你一个姓,要是没有就算了,等你见到他记住我的话,那小朋友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可以好好栽培栽培。” 叶青幽这人很少有夸人的时候,可提起曾经这位和他有过交集的人,他难得赞不绝口还给了极高的评价:“诶,不是我吹牛。他性格挺好的,人也努力有上进心,关键品貌都极为端正,如果你和他相遇了一定会和他合得来的。” 沈玄英突然收回揪着他领口的手,默默坐回去,一字未言,一语未发。 叶青幽开始还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让他生气了,所以才忽然坐回去,谁知等他闭嘴凑过去一看,人家沈玄英哪有生气,分分明明很高兴。 还高兴地喜上眉梢,叫叶青幽莫名其妙。 可一想自己一个没喝酒的正常人,怎么能跟一个醉了的小绵羊斤斤计较呢? 要是计较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不大度? 况且人都醉了,不要说莫名其妙的笑,就是他现在立马哭起来也不是什么怪事。 毕竟醉酒的人嘛,脑子不管事儿! 既然他没生气,叶青幽就放心了。他一拉刚刚被他扯得大开的衣领,撑起一只手靠在叠好的被子上,懒洋洋道:“哼。你这小羊,不醉的时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一醉了,就本性暴露了?你瞧瞧我这衣领刚刚被你扯成什么样了,你扯就算了,还看什么?别以为现在是晚上我就看不到了,你刚才的眼睛明明就往我领口里面瞄!瞄到什么了跟我说说呀,昂,刚才看得开心满意吗?” 不说不要紧,一说沈玄英就像破罐子破摔似的,在他吐出最后一个字后立马扑了上来! 他五指一抓,再次掀开叶青幽拉好的领口,很硬气地道:“就看,你能怎么样?” 叶青幽微微睁眼。 说真的,就算沈玄英喝醉了,他也不敢想象这种自己常说的话有朝一日会从沈玄英的口中冒出来! 简直吓死个人! 亏他刚刚还想臊一臊这只小羊,还抱着能看他害羞一下的心态,谁知人家根本不会害羞,还那么……那么的硬气。 好吧。好吧。叶青幽不敢对他说胡话逗他了。 他好好将压着自己的这尊大佛送走,让他坐在床边别乱动,一边拉好自己的里衣,又翻出一件外衫穿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穿上外衣,不再以里衣示他叶青幽莫名有种安全的错觉…… 又找了鞋子套上,叶青幽才慢慢踱步到沈玄英面前,弯腰去看他的脸。 哇,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沈玄英整张脸红的吓人。叶青幽想挨近点看他,他就把他的脸推过去,不准他看自己。 叶青幽狐疑地看他两眼,不解地想:范闻说沈玄英喝醉了,嘶,可是刚刚他脸还一点红都没有,怎么现在那么红,莫非是酒劲上来了? 可是,也没闻到酒味啊…… 嗯……没酒味,倒是有沐浴后的香味,想来是酒味被洗掉了? 沈玄英那么正经的一个人,他可能不是醉的很厉害,但绝对不可能仗着自己喝过酒就来找我耍流氓! 要是真这样,能叫沈玄英向我耍流氓——哈哈,那我还真要考虑考虑到底我是流氓,还是他这个一派之主是流氓!而且没理由啊,沈玄英好端端的,找我耍流氓干嘛,他又不是 双面沈玄英 五 自我嘲笑一番, 叶青幽边笑边系上腰带, 用嘴叼着青色的发带梳好头。 笑够了, 也玩够了,他才终于冷下脸不笑了。 沈玄英就在他身后, 此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叶青幽常日不暴露本性时可是个嘻嘻哈哈, 活泼开朗的少年, 但一旦他收起这幅嘻嘻哈哈的模样认真起来便敏锐又狡猾, 只要和他说话碰面的人露出任何细微的表情或不一样的细节,他都能敏锐地察觉, 并且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小的疑点。 是了。沈玄英此人酒量极好,他今天和人饮酒,得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情况他才会喝那么多, 以至于神志不清。哦不,谁说一定就是神志不清了,没准现在他还是有一点清醒的呢? 本来叶青幽是想按兵不动, 等自己实力充足了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时再做一些打算, 毕竟就算是坏人可他也不想在羽翼还未丰满时就遭人怀疑,惹人侧目。 他叶青幽在许多人眼中虽然命贱, 但他自己可是很惜命的。 但是, 人算不如天算。 现在很多事情都提前了, 比他预想的来的更快。 他必须要在一切事情即将发生时掌握大局。原本他不太想用星云派的禁地地盘炼制自己最强的两只傀儡, 但是不得不说, 如果可以肯定是用星云派的东西炼制的更好。 道理是这么讲, 但他无法在沈玄英的眼皮底下公然潜入禁地炼制,可是今天沈玄英醉了,露出了一个很大很诱人的破洞让他钻。 作为一个坏人,叶青幽不得不多想。 虽然他自认为夏不遮可以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虽然他目前还并不清楚他的眼线是谁,但他有很足的把握敢保证夏不遮绝不知他的计划。更不能左右沈玄英的行动。 可是,今天他前面刚进夏不遮的圈套,和一个魔族碰了面,后面沈玄英就醉了跑到他房里撒泼——这未免有些太巧了。 叶青幽睫毛颤了颤,突然收起自己冷冰冰的表情,在转过身的一刹那和刚刚无二,人畜无害嘻嘻哈哈的笑容又浮现在他脸上:“嗯。掌门咱们的游戏先放在一边,等一下再玩。” “我问你。”他笑道,并很轻松地坐到沈玄英身边,“掌门今天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我记得平日我多喝一点酒你都会阻拦不准,怎么今日自己反而喝成这样?” 在他笑嘻嘻地问时,他手指微微一动,一个小小的傀儡便听从他的指示从窗口下去,小傀儡落到地面离开两人的视线后,突然凭空拔高许多,渐渐化成叶青幽的模样。 傀儡叶青幽带着和他往常一样的笑容,穿着他平时常穿的一套衣裳,懒洋洋,慢吞吞地往一处走去。 方才被叶青幽问过话的范闻突然看到它,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看叶青幽住方向,又看看这个傀儡,道:“叶师兄你怎么出来了?掌门他放过你了?嘿,我见他今日那么生气,找你时你又正好不在,还以为他要问责你呢!” “叶青幽”笑道:“哪有问责我。掌门毕竟人美心善,我只是出去玩而已,他问责我什么?” 范闻道:“也对。掌门待你和待别人始终是不一样的,不过今天你比较倒霉啊,听说……”范闻突然压低了声音,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悄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是万归宗犯的一些事被掌门知道了,掌门今天早上突然大怒,后面还叫去了除不在的黎峰主外的所有峰主长老谈了整整几个时辰。” “我听郑桦桉说,哎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吗?郑桦桉他叔叔还是谁,毕竟是咱们星云派的一位长老,掌门也叫了他去的。他偷偷跟几个玩的好的人说,叫他们最近不要和万归宗的人来往,他们要倒大霉了!” 说着,范闻道:“啧啧。说来也不知为何,和各位峰主长老商议好后,掌门就闷闷不乐的,又正好几位朋友到星云派来,掌门就和他们喝了一些酒。他本来还来找你呢,后来没找到就更不高兴了。” “我听今天跟着掌门的执勤弟子说,掌门今日闷闷不乐,席间多喝了好几杯。散席后自己又独自坐了很久,遣退众人喝了好一阵酒。你回来前他刚洗的澡,洗完澡就到你屋里呆着,啧,叶师兄你运气不好啊,无故出去玩还正好遇上掌门心情不好,不过,我还以为你会被他罚呢,现在看看……好像也没有?” “叶青幽”笑颜不变:“当然没有!诶听你这么说,掌门他今日当真喝了很多酒?” 范闻道:“自然。不信你去问执勤的弟子。” “叶青幽”又道:“那他今日有没有见什么很奇怪的人之类的?” 范闻道:“叶师兄,掌门都忙成这样了,连见你都没时间,还有时间见别人吗?” “叶青幽”点点头,大言不惭道:“也是。” 末了,他朝范闻一挥手:“我回去睡了,今天累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啊!” 范闻和他道了别:“哎,那祝你好梦啊。” 这边的“叶青幽”在忙着,那边的叶青幽也在忙着。 他说完那句话后,便一动不动地笑看沈玄英,只要沈玄英此时脸上出现任何清醒的状态,比如迟疑,思考都逃不过叶青幽一双眼睛。 沈玄英似乎是真醉了,一点清醒的情绪都没有。 听他问起这个,很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居然能让人在他身边感受出一种很难过的情绪。 紧接着,他避开叶青幽审视的目光,将身子转到一边去,颇有些赌气的意思:“你不要问了。我要不高兴了。” 他这个动作,包括这种赌气的语气,是他清醒时断不会做的说的。 且从叶青幽发问到他做出反应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破绽。 一个正道弟子,并且是沈玄英这种身份的人,叶青幽也明白他是绝对不会在清醒时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毕竟毫无理由。 但叶青幽比寻常人疑心更重,想法更多。 一试不成,他却并没有就此打消自己的疑虑:“好的。那我换一个问题,掌门为何要到我的屋中找我?” 双面沈玄英 六 和叶青幽相处很危险。 想骗过叶青幽更危险。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沈玄英想得到这个天下第一残忍无情人的心, 只得硬着头皮装下去。 他知道叶青幽根本不信任他。 而他想进入这个大魔头的心, 只有在他心中先成为一个对他而言有用的人,只有如此他才能进入他的计划不再是一个外人。进到他的计划中, 哪怕成为一枚为他驱使的棋子, 总好过身在局外被他防备被他排斥, 对他的计划一样不知, 那样别说想控制大局以防事态更加严重,就是想靠近他都是一种奢望。 不止叶青幽记得, 一切事情的开始就是仙门盛会。 沈玄英也同样记得,仙门盛会不仅是自己和叶青幽的噩梦,更是全天下人噩梦的开始。 因此在仙门盛会即将来临前, 叶青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也必须要行动起来。 对于他的种种动作和小心翼翼,诸位峰主和长老皆是不解。或许沈玄英在世人眼中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 可是只有了解他, 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的人才会知道他的另一面。星云派毕竟是仙门中最强的门派, 它的掌门可能只是那种温柔之辈吗? 昔年,沈玄英初继位之时。 仙门内外如何战事纷乱, 群魔乱舞。 结果他继位不出几年, 乱事者一一被诛。所用手段, 铲除速度无一不叫人称奇, 一度被世人畏惧更赞叹他雷厉风行的手段。 然而, 人的记忆毕竟不是永恒的。 很多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忘却。 正如沈玄英, 他当年如何处理某些世家魔头世人早已忘记了,只记得这位掌门和煦温暖。 众峰主长老都不明白,他们消停了几百年,总用温柔示人的掌门为何会突然追究起万归宗的诸多错事,似有斩草除根,大洗仙门的阵仗。 这些峰主长老都是和沈玄英同一时期的人物,见过他当年的手段和冷漠,但是让他们疑惑的不仅仅只是万归宗这一件事。 毕竟万归宗自己犯下某些错事被掌门注意到也是在所难免,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但,那叫叶青幽的年轻人……掌门对他似乎格外不同,如果真要形容待他的样子,那该是小心翼翼……能叫掌门都小心翼翼待的人——有人曾问过沈玄英为何如此待那少年。 沈玄英不好说一切始末,只对他们道:“切莫招惹此人,以免日后后患无穷。” 大家都相信沈玄英的判断力。 但民间有些话还是说的挺好的,就比如人们常言道的那句“女人心总是细的”。 沈玄英的师妹紫如宣平日泼辣胆大,但要沈玄英这一辈所有人的心眼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人的细。 她是第一个发现端倪的。 于是,今日散场,众峰主长老都三三两两地离去,唯有她一直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她和沈玄英时才开口道:“师兄。我有事想问你。” 她想问什么。 沈玄英心中有数。 当年也是她最先发现沈玄英心中所念。 如今还是她先发现似乎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沈玄英:“你说。” 紫如宣:“师兄对那叶姓弟子,似乎格外关注。” 沈玄英:“是。” 紫如宣似乎没想到他承认的那么快,稍稍一睁眼,又很快恢复以往的神态:“师兄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可那叶青幽不但是个男子,他的心性……也并非很好。” 沈玄英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知。” “……”紫如宣忽然一笑,闭上了眼睛,“人人都说师兄你温和柔顺,却甚少有人知道你其实从小就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气,一旦认定什么便是再有任何艰难险阻也绝不放弃。” 沈玄英负手,算是默认。 紫如宣睁开眼:“他,就那么好?” 沈玄英颔首:“是。” 可能是觉得这样并不能表现出自己内心对叶青幽的渴望,他又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加了一句:“就是很好。好到叫我念念不忘,许多年。” 紫如宣:“……” 人们都说爱情会让一个人变傻。 这句话用在沈掌门身上也一样可以,他自己记得那些陈年旧事,记得许多年前自己是如何苦苦寻找叶青幽而寻不得。可是他忘了,他记得,紫如宣却不记得。 因此他加的这句“念念不忘许多年”,着实叫紫如宣听得心惊肉战。 简直叫后者不敢仔细去想。 ——许多年?许多年??你确定??! 在紫如宣的记忆里,当然没有今后强盛可怕的幽冥鬼都,她的记忆中师兄和叶青幽不就才相识了四年多吗?四年前叶青幽还是个小孩,十六岁,小小的一只。 和师兄站在一起,又矮又瘦,可怜巴巴的。 原来师兄对他怜爱无比,紫如宣还以为……唉,哪知,哪知……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感到她看自己的眼神突然变了,沈玄英反应过来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解释一番,他没有在叶青幽才十六岁时就有那种心思,是在叶青幽出关之后……不不不,可是这样说又和那句“念念不忘许多年”自相矛盾了…… 哎。算了。越解释越矛盾,还是别说了。 …… 被师妹戳破心思,坦白一切的沈玄英挺郁闷的。 特别是对上紫如宣那双看他时那种一言难尽的眸子,沈玄英就更郁闷:他怎么就成了窥探一个十六岁孩子的登徒子了? 关键因为他的一句话,还百口莫辩。 沈掌门没郁闷多久,就有人找他前去喝酒。 往常沈玄英是很克制矜持的,断不会答应这种提议,而且就算喝酒顶多只是虚饮几口。 但是今日他非常郁闷,郁闷中他也懒得再守那些繁文缛节,索性破罐子破摔,叫人把叶青幽叫来一起喝。 然而,没想到的是,叶青幽溜出去了不在星云派内。甚至当沈玄英到他屋中检查时,还发现他连外衣鞋子都没穿。 于是沈掌门更更郁闷了。 沈玄英不是有意装醉,他今天心情不好想喝酒浇愁。 谁知千杯不醉的体质简直叫人痛苦,无论多少杯灌下去脑子依旧一片清明。 这对于想尝试大醉一场的他而言并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 再加上那令他郁闷的人左等右等不回来,沈玄英干脆喝了两口小酒,撒起泼了! 而此时,借酒撒泼的沈玄英听叶青幽问他“为何要到我的屋中找我”这个问题。 他心中一痒,知道叶青幽怕是想试探他,干点什么事,索性配合到底(一耍流氓耍到底),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十分淡定又果断地一把将叶青幽按倒在床。 低下头吻上那个软软红红的唇。 双面沈玄英 七 叶青幽猝然睁大了双眼!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 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没想过居然有天自己会面临这样的一幕! 脑袋空白了好久, 直到对上沈玄英漆黑深邃的双眼,那双眼睛好似能一下子就望到他心里似的,吓得他一下子回了神——我!叶青幽!世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居然被人非礼了!!! 他热着脸一把推开沈玄英,怒骂道:“你他妈发什么疯?!” 他骂的倒是很有气势,可人却很没气势地捂上嘴穿着鞋就从床的这一边爬到另一边。 再看沈玄英, 亲了他被推开后还跟个没事人似地坐着, 脸不红心不跳,完全一副干坏事的人不是他的感觉。 叶青幽都惊了, 爬到床的另一边后用手指着他久久都说不出话:“你!你喝醉后原来就是这副模样吗?你的廉耻之心呢?你的仪态礼仪呢?都被狗吃了吗?!” 沈玄英不为所动。依旧理直气壮。 这一招太险了,毕竟对方是叶青幽, 谁知道这小流氓被人非礼后会是什么状态。万一暴起或是生气一般人是吃不消的,哪怕是沈玄英做出这种事, 别看他表面淡定没事,可一颗心已经又惊又喜就快蹦出嗓子眼了! 可是怎么说, 也还好对叶青幽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他,又是这种状态, 要不然…… 叶青幽已经完全相信他是真的醉得一塌糊涂了,毕竟如果没醉,先不说沈玄英敢不敢的问题, 就只说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光这一条就解释不清。 想想刚刚两人唇瓣接触的感觉, 叶青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你真是……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平时温温柔柔顺顺服服的,醉了后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什么鬼脾气,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是偷偷喜欢我很多年了!” 要问叶青幽突然被人这样对待他气不气,答案是气啊,当然气啊! 毕竟这是他的初吻,对象还是自己曾经的死对头。 关键是这不是他主动愿意的,是对方突然偷袭,自己还非常丢脸的失神了! 这谁能忍?! 可是就算叶青幽疯,也不会和一个醉成这种鬼样子的人计较。计较了有什么用,就是现在马上打他一顿,人家也是醉着的,诺!没看到吗还坐在那理直气壮,完全一副我没错的嘴脸,这计较了有什么意义? 叶青幽真是很少有这种有气没处撒的时候,他都被沈玄英这种态度气笑了:“可以啊你,嘿!我还真没想到,你这种正人君子流氓起来比我还流氓。” 末了,他又抬手指指他:“等着,你现在别得意!等你醒了,或者以后瞧我怎么整你!” 沈玄英在床对面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虽没说话,但这种态度落在叶青幽眼中无疑是一种挑衅行为。 可惜叶青幽现在没时间再去捉弄他,刚好这时他放出去的傀儡也回来了,傀儡带回来的消息是沈玄英今日确实喝了很多酒。 得知他真的醉了,叶青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对沈玄英道:“掌门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知道星云派的禁地吗?” 星云派的禁地,呵。说起来叶青幽对那里可是熟悉得很。 因为上辈子,他就是在那里被镇压了五十年。 五十年,见不到光,见不到人。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上千根穿透他躯体沾染他血液的丝线,以及躯体散发出的腐臭味。 在这之前,叶青幽一直以为死对一个人而言是最恐怖不过的事。 可是进到这里之后,他终于知道了死根本就不算什么。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你想死却死不了,想活也活不了。见不到光见不到活人,无法挣扎连一个人痛到极致时想疯狂嘶吼出的惨叫都发不出。 只能一个人完全绝望地面对生不能死不得的疼痛和恐惧,感受着自己的血液顺着躯体滴下,身躯像秋天即将枯败的树叶,开始发出只有死尸才有的腐臭味。 回想起来,叶青幽最恨的地方就是星云派的禁地。 就是在这个地方,曾经的叶青幽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人们熟知并畏惧至极的坏蛋。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地方恰好又是傀儡术和机关术结合并完善的地方。 当年,叶青幽虽然是这两大奇术方面的天才,可制出的东西始终有缺陷且无法改善。 他被压在星云派下五十年,世人只以为他这五十年活在痛苦和恐惧中,却全然不知正是这五十年成就了后来叫整个仙门都沦陷的傀儡术。 是的。叶青幽确实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 但疼痛往往会叫人的头脑更加清醒,还有那些穿透他躯体的丝线,世人肯定想不到他们口中的这个疯子竟会疯狂到不惜用自己作为试验品,通过每道丝线的位置自己扭动拉扯,根据疼痛来了解人的身体器官,肉与肉的联系,肉与骨的联系,从而制出更仿真、更强大、更完美的傀儡。 傀儡再和机关术结合,从前那些他始终不能解决的缺陷便都一下子没了。 当然世人必然不会想到,后来令他们疯狂、恐惧的傀儡术就是来自这五十年。 叶青幽想到禁地来,当然不是去怀旧的。 星云派的这处禁地,对他来说绝对是个特殊的地方。 他恨这里。但当年在他大破星云派一统仙门成为第一人后,星云派他是毁了,而且毁得极其残忍和零碎。 唯独这里是他一点没动的地方。 不但没动,他还总是有事没事来这小坐。世人不知傀儡术来自哪里,可是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恨这个地方,且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想将这里打得粉碎! 但人人都想不到,他毁了仙门无数的地方,唯独这里一草一木他都从未动过。 也因他有事没事还到这里坐坐,愈发让人们觉得他恐怖疯狂,捉摸不透。 大家这样想确实没问题,毕竟一般对于其他人而言,你痛恨和改变你的地方你都恨不得销毁它!偏偏叶青幽不按常理来,不仅不毁,还保存得好好的。 叫世人以为他还对曾经的仇恨念念不忘,随时都可能暴起发疯。 其实真相很简单,这个地方是他思考傀儡术最有启发的地方。 可能是从前这里带给他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反正只要在这里思索有关傀儡术的问题,他的头脑会更清醒,进展和启发往往比他在别处来得更快。 所以他才有事没事喜欢到那里坐坐。 就像现在,一有机会他就想到那里看看,找找灵感。 他想好了,既然此世的时间比前世更快,那他为了自己的安全要尽快练出更强的傀儡。还有,从前因为受叶之凝的影响,导致他上次复仇不仅憋屈还把自己都陪进去——嘛,总之就是几个字不够爽快。 这次他要炼两个比较特殊的傀儡,上演一出好戏,把当年叶之凝受过的苦叫某些人原原本本受一次。 前世他就是太正人君子了,都复仇了干嘛还要束手束脚相信别人。 复仇么,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呗! 他要是早有这种觉悟,上辈子倒霉的人也就不会是他了。 想到这些,叶青幽又回到沈玄英身边,他抬手挠挠他的下巴,唇角的笑微微加深:“怎么样?掌门肯定是知道的吧。那个地方有些有意思的东西,专门关押一些特殊的犯人,只有掌门和九位峰主才可入内。” “不过据我所知,那个地方至今还没关过任何一个犯人。”说完这话,叶青幽在心中自嘲道,小爷我可真是够特殊的。星云派的这个监狱,我是第一个犯人,也是最后一个犯人。 简直跟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 “醉酒”后的沈玄英就是好说话,看了他一眼后,奇怪道:“你去那做什么?” 叶青幽嘻嘻笑着,脸笑心不笑,随口扯谎:“好奇得很。想去看看。顺便我们上那玩个游戏,就玩……醉了的沈掌门,还能不能做到叫守卫毫无察觉带我混进去,怎样?” 沈玄英闭上了眼。 罢了。罢了。 他总算是知道,为何人人都说情之一字最是沾不得。寻常人还好,但是帝王、仙长最不能沾。 ——因为一但沾染,便如他,从前公正守纪的沈玄英就不见了。 因为这颗心再不会想着多余的人,完完全全偏向了这个小坏蛋,公正无私都只是对他一人而已。 偏偏这个小坏蛋还毫无察觉,知道自己向着他,便没玩没了的得意着,也不用他那聪明过人的脑袋多想想自己为何向着他。 自从遇上他,沈玄英便忘了自己为他破了多少列子。 罢了。他在心中叹息一声,再次睁眼答应道:“嗯。” 叶青幽趁机摸了一把他的脸蛋,仿佛是想把刚刚他突然非礼,自己脸红丢了“小混混”这个称呼的面子给摸回来:“好。真乖。”说着,他忽然伸出双手在沈玄英脸上摸了又摸,也不知想到什么一捧他的脸“吧唧”一下就亲在他的侧脸。 叶青幽:“不就是亲一亲吗?刚刚是你动作突然吓了我一跳。哼,要是换做平时,保不定谁脸红,你说是不是?” 他这两句话说得极其轻声,热热的气息扑在沈玄英侧脸,叫沈玄英心尖颤了颤,被他呼吸扑过的地方热得厉害。 叶青幽瞧见他脸红了,颇有一种一洗雪耻的痛快感。 他用两手掐着沈玄英通红的脸,往两边轻轻一扯,恶狠狠地笑道:“哼!瞧见没有,这就叫现世报!叫你刚刚偷袭我,以后还敢不敢的,嗯?!” ※※※※※※※※※※※※※※※※※※※※ 补:8月19日的,今天还有 意难平 一 站在星云派禁地的这座牢底往上看, 只能看到一座又一座的石桥, 层层叠叠看不到最高处是什么样的, 脚下只有密集的阵法符文,还有因太过古老而裂开的石缝中的枯草。 符文每时每刻都散发出神秘又压抑的光, 在慢慢缓缓地转动着。 除此外, 唯一的光源就是来自脚下石台下的滚滚岩浆。 这个在岩浆中屹立不倒的石台就是牢, 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反正刚好可以困住一个人。 叶青幽站在石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听着下面“咕嘟咕嘟”的岩浆声,负手走到石台边缘冷冷一笑:“沈掌门知道吗,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算, 再过个几年这座牢就会迎来它的第一个犯人。” 不知是不是叶青幽的错觉, 他觉得沈玄英的呼吸好像乱了一拍:“是吗?” 叶青幽回头看看他的神情,眯眼瞧了好久才笑道:“是呀。” 他顺着石台边缘走,仿佛是在沿路看风景:“那个人在这里被关了五十年, 最开始的十年他每日都在发出恐怖的呜咽声, 这个呜咽声不是在哭,而是在嘶吼在呐喊, 希望有人能听到来救他。” “可是。”叶青幽盯着石台两边的铁链笑了笑, “可是喊了十年, 也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一眼。在他没有被关之前的那些朋友, 一个也没来, 哈, 不过也对没来就没来吧,本来呀这里也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所以后来这人不喊了,因为就算喊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毕竟掌门看看,这地方可是个好地方,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所以再多的祈愿和嘶吼天地又怎能听到呢。” “然后这人觉悟了,认清了现实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默默承受。同时他也明白了,这天底下没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人呐生的时候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死后也只会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棺材里,任他生前再如何风光无限,朋友无数妻妾成群,可是死时谁又能和他一同走?因此,靠别人,等别人,不如靠自己等自己。什么世间情意到头来终究一场空,唯有实力才能让人屹立不倒。” 末了,他唇角微翘,回眸看了沈玄英一眼:“这就是我对世间万物的评价,掌门觉得怎样?” 沈玄英毕竟是喝醉了,偶尔回一两句正常的没什么问题,但他的思绪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围着叶青幽转,叶青幽问什么他就能答什么。因此在看到他压根就没在听自己说话,而是在到处乱看时,叶青幽便收回了目光。 他想,真是的。我跟一个醉酒的人谈什么大道理? 但不得不说,在看到沈玄英没听自己说话,甚至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时,叶青幽心中……有点气。有一瞬间甚至很无理取闹地想,这小羊怎么能在我说话时不看我呢? 不看就算了,他甚至敢不听!! 这个很无理怪异的想法刚刚冒出,就被他按了下去——我这是……?奇怪,为什么一定要他听呢,他又不是谁。 收起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叶青幽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当真是以前在这被关狠了,所以我一到这里就忍不住找人说话了吗?不过也对……当年我被关在这里,可没人像现在一样陪着我。 如此一想,叶青幽顿时觉得豁然开朗,看沈玄英也顺眼了些:“我在这打坐一阵,你就在此处呆着别乱动,要是疯疯癫癫跑出去被人看到了,丢脸的可不是我。” 沈玄英果然是个比叶青幽乖很多的好孩子,就算是醉了,叫他别干嘛他还是会乖乖听话。 这不,见叶青幽盘腿坐下,他也找了个地方非常乖巧地坐下。 见他不乱跑叶青幽也放心了,他盘腿静思一阵,感到一个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便开口道:“别看我。” 那视线的主人像是聋了般,依旧看。 叶青幽道:“再看,就挖眼睛咯!” 视线终于移开。 可是移开没一会,就又重新落在他身上。 叶青幽想,肯定是这小羊无聊得很,四周又是红红的一片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哎,那算了,他要看就看吧,总比一会真的无聊了,到处跑要好。 到处跑叶青幽还得去抓,麻烦得要死! …… 星云派的禁地毕竟是傀儡术的真正发源地。 叶青幽在那静思了很久,确实对他准备炼制的那两个特殊的傀儡有些想法了。 他先是把沈玄英送回房间,又是帮他脱衣裳换衣裳,最后拉被子哄了好久才把他哄得睡着了。 他一点都不怕沈玄英记得醉后的所有经历,就算他记得,那也是已经发生的事了,而且去那里叶青幽也没干什么,他大可以用我好奇来搪塞他。 而且,他喝得那么醉,能记得多少啊? 像个老妈子似地哄睡了小破孩,叶青幽洗了个澡,连东西也不吃地就到傀儡室去钻研此次要炼的傀儡。 在炼制那两个特殊的傀儡前,他要先把另外两个不同于其他傀儡的傀儡炼好。 这两个傀儡有名字,一个叫无赦,一个叫无笑。无赦是个男子,长得丰神俊朗,皮相骨骼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倘若是个活人,必定惊艳绝世。 无笑是个女子,有闭月羞花之容,肤如凝脂美丽无比,只是她虽叫无笑,脸上却永远带有笑意。 这两个傀儡就是幽冥鬼王最得意的两个作品,被世人骂作是叶青幽走狗忠犬的两个化神期傀儡。 对于这两个名字特殊的傀儡,世人对叶青幽赐给他们的名字表示无法理解,也理解不了。 “无赦”这个名字乃是罪孽深重,无法赦免的意思,“无笑”字面意思是没有笑容,可是偏偏叫这个名字的傀儡却是笑意盈盈,扬起的唇角永不会落下。 叶青幽的心思比海深,没人想去猜一个魔头取恶趣味名字的深意。 本来这两个傀儡应该是出现得最晚的,可是现在时间不对,叶青幽不得不提前将他们炼制出来以防万一。 ※※※※※※※※※※※※※※※※※※※※ 9月10日的更新 意难平 二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炼制他们, 在炼制的过程中偶有等待的时候,他也没闲着, 去到万书阁翻箱倒柜地找典籍好书,为后面炼制的特殊傀儡找一个好名字。 在琢磨了快半个月时间终于他想到一个了好名字,叫卫伊。 是保护爱人,守护爱人的意思。 名字有了,接着他又去收集各种美男图, 温柔的、邪魅的、冷漠的、霸气的…… 他决定要做出一张帅气无比的俊脸, 以及完美无缺的好身材!等脸确定了,身材也有了, 他又为那个特殊无比的傀儡奔波, 或为佩剑,或为衣着…… 待到备齐一切后,无赦无笑两个傀儡终于炼制成功。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男的赐名无赦,女的赐名无笑。又赐了他们两把暂时性的剑, 并叮嘱道:“你们如今只有练气期的修为, 去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好好修炼。现在因炼制的材料有限, 有些材料甚至没有,你们还有很大的缺陷不过与常人甚至修士交谈却是没问题的。” “至于这两把剑,暂时用着。你们修为不高太好的剑一是没有, 二是你们也操控不了便暂且如此吧。” 叶青幽所炼制的傀儡, 除去这两个外, 练出来时是什么修为就是什么修为, 不会跌也不会涨。唯独这两个和活人一般,能和修士一般打坐修炼,修炼速度绝不亚于天灵根的天才修士。 在上一世,叶青幽是化神期修为,他们也都双双突破成为化神期傀儡,实为一大助力。 交代好无赦和无笑。 叶青幽才开始炼制那两个无比特殊的傀儡,这一次他简直紧张得要死。他炼制过的傀儡少说也有万数,哪怕是少年时期第一次炼制傀儡时他都没那么紧张过。 这次炼制的这两个傀儡,论实力不及无赦和无笑,论身高不及专门用于破城的巨大傀儡,论技能也并不是水系风系等特殊傀儡,但叶青幽在炼制他们时就是紧张得哪里都不敢去,生怕有个闪失。 在守了几个日日夜夜后,终于傀儡室中扬起一片雾气,炼制傀儡的炉子大开! 本来因为炼制这两个傀儡而许久没有注意过自己形象的叶青幽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地上跳起,马上用两手疯狂地擦擦自己的脸,又赶紧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心跳得咚咚响。 他责怪自己,怎么千算万算唯独忘了在开炉前洗个澡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和配饰。正是边想边用力地蹭着脸上的一块污渍时,一低头就看到一片狼藉没有打扫过的傀儡室。 叶青幽:……” 说真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居然那么邋遢! 略微呆了一下,他才立马行动起来,像个很久没打扫房间疯玩了很久如今长辈就到门口的熊孩子,压根忘了自己有修为,傻了般笨笨地一抱地上的一堆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就往箱子柜子中塞,塞不下的就用脚把东西往柜子下踢,用尽一切办法想让房间看起来不那么差。 好不容易千难万难地藏起一堆像垃圾般的材料,他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然遮住脸似是没脸见来人,逃亡一样地往外面跑。 然而,才刚刚到门口,屋中的水雾散去,一名眉目婉约,容貌开朗的女子瞬间睁开了漆黑的眼。 她一眼便看到要逃跑出去,狼狈至极的叶青幽,随即笑意一扬,朗声唤了一声:“小彧!” 只一声,便叫叶青幽的步伐止住了。 听到这个声音,他宛如一下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过了很久,有泪花在他眼中打转,却被他强忍住了。 那女子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裙,顶着叶青幽熟悉至极的微笑和表情,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尽是宠爱:“小彧又要出去买糖葫芦了吗?我不是跟你说啦,小孩子老吃糖葫芦对牙不好吗?” 见叶青幽不动,她又道:“哎呀生气了吗。你总是这个样子,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嗯……让我想想,今天就准你吃一串,来,快过来拿钱可不许又像从前那样不付钱硬抢哦。要做一个好人,一个仙首这个愿望可是小彧自己说的,但是想做好人和仙首却是不容易的,所以你要从很小很小的小事做起知道了吗……” 她话还没说完,叶青幽便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女子微微惊讶,却马上笑开了,十分受宠若惊地道:“哎呀!今天怎么那么热情,你往日不是都不准我抱你的吗?” 抱着她的人收紧了手臂,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声音哽咽沙哑,试了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我……我想吃糖葫芦……我想吃你买的糖葫芦……” 女子揉了揉他的头,反手抱住他,满口答应:“好!师父买给你!” 此话一出,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有泪水从叶青幽眼中滑落。 可叶青幽这个人,从小就很别扭。 趁着眼泪没被她发现,赶紧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吸吸鼻子,哽咽道:“……好!” 他揉了揉眼睛,没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嘴硬道:“……你看什么?我可没哭,你以为我会为你哭吗?不可能!”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又有眼泪源源不断地坠下来。 叶青幽道:“你算什么师父!明明以前说好的,师徒同心,不离不弃。是你硬要收我做徒弟的,也是你说去哪都要带上我,可是后来也是你把我一个人扔下!” 这个叶之凝只有真正叶之凝的一部分记忆,本来她应该不认识长大后的叶青幽,但叶青幽给她伪造了一些记忆,所以她认得出。 可惜因为记忆不全,她哄人的方式依旧是叶青幽小时候的那套。 “好啦好啦,不哭了,小彧不哭了啊!师父不丢你了,再也不丢你了好不好?你方才不是说要吃糖葫芦吗?走,师父带你去买,你要多少都买!好不好不要哭啦?” 叶青幽哼了一声,擦着眼泪再次背对她:“你以为就这种方式就能哄好我吗?” 叶之凝道:“那要怎样?你说说看?” 叶青幽这辈子也就对一个人撒过娇,任性过。 哪怕知道这个叶之凝是假的,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他也忍不住任性一点,再任性一点,惹她骂自己,让她哄自己,体验一把她还在的滋味。 他甚至不可控制地在想,如果她没死,还活着该是多好的事。 可是这只是如果而已。 叶青幽闭上了眼,调整了许久的情绪都没能从这种情绪下走出来。 也因此他皱了皱眉暗骂自己不该把她做的那么像,或者不该给她增加记忆,用尽所有的本事将她还原。 须知,他对她一直都没办法。 以前被她逼着拜了师他没办法,被她强按着头向人道歉他没办法,生她的气被她挠到破功他没办法……就连,就连最后她食言抛弃他一个人留在世间,他也没办法。 连恨她都做不到。 因为她,是他的师父啊。 是那个在雨里会为他撑伞,夜里会给他讲故事,白天会给他买糖葫芦,在他怕鬼时会陪着他,在他被人欺负时会护着他的人啊。 闭上眼哽咽一阵,感受着咽喉中的酸楚。 他想,算了。反正最后也是要销毁的,偶尔任性放松一次也不是不行。 如此一想,他抹抹眼睛,像小时候般道:“就是因为你,我被人欺负了。” 叶之凝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谁欺负你了?跟师父说,师父替你出气!” 叶青幽回头看她一眼:“当真?” 叶之凝重重点头:“当真!” 叶青幽:“无论是谁你都帮我出气?” 叶之凝:“无论是谁!” 叶青幽张口便道:“就是你喜欢的那人,还有你从前最好的朋友!” 叶之凝这人可以说样样都好,唯独……她的眼光,和交的朋友。 她喜欢的人,放在心尖上的人不值得她那样对待。 而她自认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从始至终都在算计她。 叶之凝是个不争不抢的人,她从不把钱财权利看的有多重,在她心里这些身外之物与朋友爱人相比不值一提。 可是,像她这样的人时间能有几人。也正是因为她不看重的钱财和权利,最后却要了她的命。 更为讽刺的是,她看重的友情和爱情,她却从未拥有过。 也直到脱离仙门,在街头见到同样落魄的星彧并收他为徒后,才在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身上得到仅有的师徒之情。 可惜老天待叶青幽不公,待她也从未公平过,叫她没命能看到叶青幽名扬四海的一天。 叶之凝曾告诫过叶青幽,叫他不要为自己报仇。 但是相信她也一定知道,自己这位徒弟必不会听自己的话。叶青幽是什么脾气她知道,那些人又是什么脾气她也知道,谁也不清楚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她是不是已经猜到叶青幽会如何在那些人手中受苦,又是如何心性大变一条路走到黑的。 上一辈子,叶青幽最后确实是一条路走到黑,所犯下的罪无可赦免。 这不是他原来想走的路,也绝不是叶之凝希望他走的路。 还好老天又给了一次机会,叶青幽虽见不到她,却又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叶青幽琢磨过她临终时说的话。 想了很久,仇,不能不报。 但是他还是决定这一次做个乖孩子,听她的话他不帮她报仇。 因为他准备让她亲自来。 所以他倾尽所有的本领,还原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傀儡,用来替代她。 那些人欠她的,不论是什么都该还回来。 叶青幽相信,如果她活着。在得知叶青幽被那些人欺负的那么惨,她一定会为了自己的徒弟争一次。 毕竟叶之凝,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负之辈,以前不争是因为尚有感情。可一旦连那些感情也被消耗殆尽,她必定会争会抢。 叶青幽吸吸鼻子,声音沙哑道:“你喜欢的那人我不喜欢,我不要他做我的师爹,那人也配?” 叶之凝稍稍为难了一下,果然依着他:“那你要师父怎么办呢?” 叶青幽一指她身后:“换一个,就他吧!” 在她身后不知是何时多出了一个男子。 此人眸黑如墨,着一身浅色的华裳,一双眉俊朗温柔,一双眼漂亮深情,极深的眸中倒映着叶之凝的影子,仿佛除了她之外再也看不进别人。 此人便是叶青幽翻箱倒柜,阅遍无数美男画像,再自己加以调整雕刻,为她精心选的夫君,不论脾性外貌都是极好挑不出丁点毛病。 叶青幽是真的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师父。 叶青幽道:“他可比那个人渣好多了,你知道他的名字吗?叫卫伊,是守护自己爱人的意思。” “卫伊”二字,也是叶青幽想了许久的。 他想,卫为保护的意思,伊便是伊人。 这二字合起来便是卫伊,是保护、守卫自己心爱的女子的意思。 而能保护叶之凝,守护叶之凝的人才是叶青幽心目中理想师爹的形象。 ※※※※※※※※※※※※※※※※※※※※ 9月11日的更新 意难平 三 “禀报掌门, 有线索了。”来人是个一身黑衣的年轻弟子, 微微皱着眉, 似乎是查到的事令他很不舒服。 “叶之凝的家族叶家,千年前曾是盛极一时的大家族, 可惜后来因为家主管理不善得惹上了许多仇人, 最终叶家没落到了近代更是四分五裂, 沦为一个小家族。而您让查的叶之凝, 他的外祖母与万归宗有些血缘,父亲在家族中虽无太多至亲却也是能决定叶家重大决定的人, 也应如此在她爹娘双双亡故后,她被万归宗接纳被林宗主认作义女。” “另外,她具体亡故的时间不清楚, 但距今她死了已快有十二年, 如您猜想,十二年前她的死确实有蹊跷。万归宗对外宣称叶之凝走失,下落不明。但据我们多年的查访, 现在能够确定她死于一个叫惜琼城的地方, 并且在这之前她和万归宗似乎已经恩断义绝。” “而关于她的死,和万归宗的大小姐林莹有很大的关系。还有在她死后不久, 叶家又有大的变动, 叶家家主和许多重要的家族长老在一次事故中丧生, 叶家乱了两年后不知怎地这家主之位落在了叶之凝的头上, 但叶之凝已死……万归宗的林宗主便以叶之凝是他的义女如今只是走失, 迟早会回来的说法让他的儿子林天昊暂时代理叶家。” 黑衣弟子说着, 又皱了皱眉:“叶家如今虽然没落,可从前好歹是盛极一时的大家族。就算后面经历了仇人追杀四分五裂的惨事,但您可知我们这次查到那叶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叶家不止有一处宝藏的藏匿点,且每处宝藏的数额都非常巨大,林天昊只是代理家主叶家人并不信任他,因此他知道的宝藏地点仅有一处而已。可即便只是一处,您只需看看近年来万归宗的奢华便知叶家宝藏的财力有多雄厚。我们还查到,几年前叶家家主和重要的长老遇害似乎也与万归宗有关。” 说到这里,黑衣弟子顿了顿,冲沈玄英抱手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最后还有一事,属下等不敢不尽快来报。” 沈玄英微微颦眉:“讲。” 黑衣弟子:“万归宗与魔族有所来往,多年前墨泠大魔王冲出结界带出许多魔族种族,其中有一个种族常常与万归宗私下勾结。奇怪的是还有一些人……不,应该不能算人,而是一些木制的傀儡,时常驻守在万归宗附近守卫万归宗的安全。” 黑衣弟子回忆着:“那些傀儡奇怪极了,举止行动像极了真人,若是对傀儡术稍稍陌生点或是不仔细的,压根看不出那些守卫根本不是活人!” 就算是刚刚听叶之凝的事还有万归宗勾结魔族的消息,沈玄英都不曾动容,可此时却忽然惊讶了:“傀儡人偶?你是说傀儡人偶?” 黑衣弟子道:“是。属下等还从未见过那么仿真的人形傀儡,不管是它们的神态还是举止都像极了真人,甚至个个都有金丹初期的修为,少数几个还有金丹中期的修为。” 这下,沈玄英是彻底有些迷糊了。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清楚,当今世上唯有叶青幽对这傀儡术精通无比,是唯一一个能将所有人都不重视,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傀儡术作为自己最大的杀手锏和助力,造出所向披靡的战队的人。 除他之外,就是目前世人公认对傀儡术最懂,最有威望的墨老也做不到将傀儡人偶做得和真人无二。 可是……叶青幽对万归宗恨之入骨,他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将自己做出的傀儡交给万归宗镇守宗门。 沈玄英现在可是非常能摸清他家这小魔头的脾性,可谓是就算叶青幽浑身的毛全炸了,他也有把握能摸着毛理顺好。 要他来说,叶青幽对待万归宗只可能是什么招损就用什么招,让他把自己一手做出的傀儡放到万归宗的地盘,他绝对要说——你他妈何德何能要我的傀儡去那种脏地方,脏了我傀儡的脚你来洗么?! 但是不是他,又有谁有这种本事呢? …… 叶青幽正和夏不遮坐在湖边。 如镜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也倒映着岸上两人的影子。 叶青幽翻着白眼,衣裤半湿地斜靠在一个草堆上抛着手里的石子打了个哈欠,他没好气地看着旁边眯着笑眼细看湖面的少年,仿佛是那湖中有什么天财地宝才令他看得如此认真。如此,叶青幽又一次翻了个白眼:“夏公子咱们能回去了不,我已经陪你看了几个时辰的湖了,不如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来怎样?” 夏不遮转向他,笑道:“都金丹期的前辈了,你还是如此心浮气躁。方才你在水里玩的不是挺开心的吗,为何只是才在岸上静坐一会就受不了了。” 叶青幽“嘁”了一声,不作答,将手中的石子往湖中一扔,扔出几个漂亮的水漂。 他道:“你早该知道的,我这人就是这个样子,坐不住。所以修真者静坐修身修心的那套不适合我。” 夏不遮还是当年那副苦口婆心的语气:“青幽我知晓你最不喜欢随波逐流,但人在世上哪能事事都称心如意,你该学会低头和贯通,否则他日迟早受苦。” 叶青幽看了他一眼,心中另有想法,嘴中却不说出来。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去看天上的星星,道:“那就等那天到了,再说吧。” 夏不遮道:“我知道,你就是仗着自己天资好,某些事只有你能做而别人不能做。但就算你不喜欢听,我还是要告诉你,某些事并不是你才可以。若有外力相助,再有一些东西可做参考,别人也一样行。” 叶青幽动动眸子,觉得他这话若有所指:“哦,你指的是哪方面?” 夏不遮笑道:“多了。” “好吧。”叶青幽就是有那种能逼一个人逼到疯的本事,“能就能吧。我又不是要和谁比,他能做就能做吧。但如果那个东西起始是我,他就算能做得出却不见得会比我强,就算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说法,却也不是人人都如此。” 他说的那么轻松,仿佛真的浑不在意。夏不遮略微皱了皱眉,扭头瞧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但两人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叶青幽,夏不遮肯定生气了。 从前的夏不遮叶青幽觉得还好,但后来的他,有时候气得莫名其妙,就算他极力克制和掩藏却还是能让叶青幽察觉。 上一世叶青幽对他的事一无所知,只觉得夏不遮变了,变得让自己非常不熟悉,更摸不准他的脾气,以至于叫叶青幽非常小心地去对待他,和他说的私事越来越少,两人也渐渐有了距离感。 可是这一世,可能是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反倒非常能理解彼此。 就像现在,虽然夏不遮说的这几句话没头没脑,他的气也生得莫名其妙,但凭借坏人的直觉,叶青幽还是能推算出一些东西: 第一,他说他心浮气躁,劝他要学会低头随波逐流才是大局势,这是夏不遮在劝告他,你要学会依附他人,在必要的时候要站对阵营这样才能不吃苦。 简单来讲就是他在给他做心理准备:我变坏了,现在是还能容忍你的时候,等纸包不住火我暴露了,你要随波逐流跟着大局势走也做一个坏人知道了吗? 叶青幽当然知道,但他绝对不会听谁的话。 第二,他告诉叶青幽别仗着自己天资不错就为所欲为,这是在警告他,你会的并且引以得意的某些东西,别人也能做了,你不要得意。 叶青幽想,我会的又得意的东西多得很,但夏不遮指的…… 叶青幽坐起来,依旧是不成体统的姿势,慵懒无所谓得很。他没有把自己在想事情的表情显露在脸上,在夏不遮的眼中,他此时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样子,足以让人对他恨铁不成钢。 可是话又说回来,明明夏不遮现在已不再是当年了,但他却还是若有若无的提醒叶青幽不要触及他的底线,听他的话,足以见得目前他对夏不遮还是无法狠下心。 想想当年,他也是如此苦心相劝,可叶青幽一是听不懂,二是也不愿听,夏不遮此举反倒弄巧成拙,让叶青幽觉得他变的易怒,离他越来越远。 正是思索间,两人身后传出一阵轻悄的脚步声,叶青幽正准备回头,便有一只手绕到他袖子处捏了捏。 来人摸着他湿透的衣袖,仿佛是面对一个调皮至极的孩子般无奈至极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这个动作,这种状态,叶青幽知道来人是谁了。 夏不遮对这人的忽然出现也惊了一下,他不像叶青幽这么无礼,马上站起来行礼道:“弟子参见掌门。方才没能察觉到掌门靠近,是我们失礼了。” 沈玄英笑着冲他点点头,便低头去看依旧坐着的叶青幽。 正好,叶青幽也仰头望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缠一阵,叶青幽歪歪头:“掌门咱们这种关系就不必多礼了吧,我每天见你难道行的礼还不够多?” 意难平 四 沈玄英倒是真想问问这个小家伙, 他到底哪次见面规规矩矩和自己问过安。 不过他很清楚, 要是他真的问了叶青幽也一定会有一百种说法为自己圆过去。 “喂。”叶青幽与他并肩往九华仙府走, 一只雪白的鹿漫步在深潭边,墨黑色的潭水倒映着白鹿的影子异常清晰, 让人有些分不清究竟哪里是虚幻的水下世界。 叶青幽偏头看了那鹿几眼, 漫不经心道:“掌门许久没有和我这样慢慢往九华仙府走了。自从上次因为你师弟的事出去后, 别说陪我走路了, 有时候好多天连人都见不到。” 沈玄英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小朋友这是有脾气了,偷偷抿唇一笑, 赶紧满含歉意地道:“抱歉。” 叶青幽半真半假地道:“你抱歉什么,我只是星云派的一个普通小弟子而已,何德何能能叫掌门天天陪着我。” 沈玄英在心中琢磨着最终决定不开口, 他这话不好答, 说对绝对不行,说不好也不妥。 叶青幽习惯了说正话前先阴阳怪气地来几句,只要能膈应到沈玄英或是让沈玄英感到歉意他就会很高兴:“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所以今天掌门丢下那么多的事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啊?可别说只是太闲突然想起我, 就来接我回家的,我才不信你。” 叶青幽有时候真是聪明的有些煞风景, 本来看着一路上的栀子花和朦朦胧胧的月, 沈玄英还打算暂时不提, 可现在他自己提起来了, 沈玄英只好放弃和他一起漫步在栀子花下的想法, 说起很煞风景的话。 “的确是有一桩事。” 叶青幽非常得意地哼了一声, 脚步迈得比刚刚大稍稍走在沈玄英前面一点:“我就知道,不是有事掌门也必定想不起我。不过我先和你说好,如果你要问的是前不久你喝醉的事,那不用问了。你就是跑到我的房中,挤了我好久,我花了好大劲才把你弄回自己的房里。” 沈玄英道:“不。我今天要问的不是这个。是……另一件事,或许与你有关。” 叶青幽奇了,脚步一顿,心中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干的某些坏事:“哦?那你说的是那一件……嗯,什么事。” 他停下,沈玄英也停了下来。 雪白的栀子花悬在两人头顶,伴着风轻轻摇曳。 沈玄英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道:“最近我听说了一件事,这件事是万归宗犯下的一宗惨案。受害者是一名女修,名叫叶之凝。” 叶青幽微微睁眼,抬头看向他—— 叶之凝是叶家一位非常有名望的长老之女。 佩剑叫凝霜,年仅二八便扬名一方,成为仙门中很有前途的一位女修。 她是万归宗宗主的养女,与谢顾朗是一对令人艳羡的仙侣。 谈起叶之凝,她的家世清楚的人绝对不会认为差,叶家虽败落成为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可没有大世家的实力和地位,却有大世家的雄厚财力。 再说了她现在可是万归宗宗主的养女,这身份必然低不到哪里去。 而然谢顾朗喜欢她,谢顾朗身后的家族却不喜欢她。第一个不待见叶之凝的就是谢顾朗的爹娘,谢家也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比起曾经显赫一时的叶家仙门中更是无人听说过他们。 但是家族虽小族内的破事可不少,很多年前谢家家变,谢顾朗的爹当年还是个小孩便被有心人害得遗落凡间。后来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却也是二十多岁的人娶了媳妇生了孩子,错过最好的修真年华了。 正因如此谢爹在族中非常不受重视,可能是曾经在凡间呆过的缘故,他的思想也与仙门诸人不同,他就觉得儿子好女儿就是一无是处。 谢爹不敢在别人眼前暴露对女儿的极度不喜欢,却常常在私底下抱怨夫人生不出儿子。 二老连生六个女儿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谢爹大喜给爱子取名谢顾朗。 做爹的资质人品都不如何,谢顾朗这个做儿子的资质却胜过族中所有人,在他成年后更是一骑绝尘让仙门众人熟知。且他面貌生的极其俊朗,叫无数女修为之倾倒,也让谢家二老狠狠长了一把脸。 谢顾朗其实是有过婚约的,他娘怀他时有人说了这胎一定是个男孩,他爹便又是送礼又是巴结地攀上了另一家的高枝,和那家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庶出女婴定下了娃娃亲。 原本谢顾朗大了,婚约也该履行了。 不曾想谢顾朗另有奇缘,在一次仙门新一代弟子的大婚中博得头彩,引起了叶之凝的注意。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大赛中谢顾朗胜过无数同龄人,剑法精妙叫许多世家宗主门派长老称赞不已,叶之凝比一般的女子更好胜,那次大赛她因伤痛未能参加本就是一大憾事,谁知一见如此厉害的人越发让她坐立不安,十分想要和这人比个高低! 赛上未能交手,赛下的常青树下她一剑,他一掌,平局的结果中两个年轻人就此相识。 自从儿子生出有如此高的资质,谢家二老就后悔当初定的那门婚事了。 索性谢顾朗还不知此事,也没见过那个女子还没有情,谢爹便顶着嫌贫爱富的骂名将婚事退了。 这家可不如叶家啊!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叶家现在败落了,也断不是什么根本没有名气的小门小户可比的。再说了,他家曾是大世家,谁敢说有朝一日他家不会再次起来? 谢家二老确实是有那么一段时间“真心”喜欢过叶之凝,希望儿子可以娶到她。 如果不是后来,因谢顾朗和叶之凝的关系,谢家二老能有机会踏进万归宗内。 万归宗是真正的大门派,大到哪种程度? 反正如果不是叶之凝,谢家这种家族连万归宗的门槛都不配摸。 进了万归宗见到叶之凝,自然也会遇见万归宗的大小姐林莹。 比起已经败落,还要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起来的叶家。万归宗可是一头雄狮猛虎,更加的吸引人,也更加的让人想要攀附。 更何况大小姐林莹生的闭月羞花,对自己的儿子也十分 意难平 五 “阿朗, 今后我们一同游历天下的时候, 一定要顺路收一些小徒弟。”叶之凝拉着谢顾朗的手两眼笑眯眯的, “要是小徒弟太调皮了,你可一定要帮我管教他们啊。” 谢顾朗唇角一翘, 回握住她的手:“嗯。” 说着, 叶之凝微微垂了眼睑, 语气也不如方才活泼:“刚才去见了你爹娘, 他们似乎……不喜欢我。” 谢顾朗脚步一顿,唇边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他比叶之凝高很多, 低低的但十分认真的嗓音在上方响起:“我爹娘嫌贫爱富,重男轻女让你受委屈了。” 他甚至直言不讳:“他们希望我娶林莹,说是这样可以出人头地让谢家风光。可是, 他们却从未为我考虑过, 我与林莹性格不同,志趣不同根本无话可说。爹娘生了几个姐姐才生了我,我自认是该为他二老排忧解难, 可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若我和别人在一起,即便是举案齐眉也终究意难平。” “我只钟意你一人。其余的事我都能松口答应, 唯独这件事我不会妥协。” 一个女人, 没有谁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这样说而不会动心的, 叶之凝抬头看他, 见他眸中只映着自己的影子心中一热, 抬手将他耳前的发拂到耳后:“话虽如此, 但方才你不该这样顶撞他们的。若我没猜错,这大概是你第一次顶撞他们,否则他们也不会受那么大的打击,还叫我妖女,说我给你灌了迷魂汤。” 谢顾朗是个孝子,谢家二老从前提的一切条件,再不合理他都做到了,这次为了叶之凝他还真是第一次如此激烈地顶撞不听,气得谢母当场就晕坐在椅子上,谢父更是摔掉茶杯让他们滚。 二老本以为自己都做到这种份上了,谢顾朗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软下来继续听他们的话,谁知儿子真是大了,翅膀硬了竟一反常态,冷着脸拉上尴尬不已的叶之凝真的走人了。 生在这样一个环境复杂又特殊的家庭,谢顾朗从小就不如同龄人活泼。 其实一开始,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很愿意和爹娘姐姐们亲近,但是在谢家二老看来,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跟他们亲近,倒不如多看点书,多背点心法比别人先飞一段。 谢顾朗是亲眼看到自己爹娘是如何被同宗室的弟子羞辱和低看的,也正是因为看到过,所以他比一般的孩子更努力,更懂事,更早熟。 他很清楚,爹娘重男轻女,几位姐姐受到他们的影响也都一个个指望着他出人头地,好让她们都沾点光日后找个好婆家。 被那么多的期望和负担压着,可想而知谢顾朗在这个家有多不快活。但他从未抱怨过,反而任劳任怨埋头苦干自己的事。 可惜人都会长大的。 谢顾朗知道自己此生的担当,所以他什么都愿意听家人的,唯独自己的婚姻大事他不能。 “我这个人,这一生都献给了这个家,愿意为这个家做任何事。可我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大活人,我不想连自己的姻缘也牺牲进去。”他握住叶之凝替他拂开发丝的手,“我从未任性过一次,这一次就容我任性一次吧,他们让走我就走。” 叶之凝道:“那你准备去哪?” 谢顾朗道:“天下之大,有名有势的门派不止万归宗一处,我想拜一个师门,若是日后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便不必事事听家人的,自己也有了做主的资格。” 叶之凝十分支持:“这倒也是。” 谢顾朗道:“他们让我走,我此番走了倒是省事不少,我一个男子没什么可担忧的,倒是你不如与我一同离开吧。林宗主有意将林莹许配给我,差人问了我爹娘,我此番一语不发地离开,想必他一定动怒。你虽是他的义女,但他总归是疼林莹多一些,你一个人回万归宗我怕他们会为难你。” 叶之凝反手拍拍他,笑道:“放心吧!我虽不是林宗主亲生的,但他从小便将我养在身边,虽说比不过林莹却总有父女的情谊在。且他差人来问你爹娘的这件事,我猜他事先一定不知我们俩的事,而林莹她应该也不是很清楚,都怪我没好好和他们说,你尽管放心去,后面的事交给我吧,我会向他们解释的。” 此语末了,她顿了顿,才道:“不去万归宗,那你想去哪里?” 谢顾朗道:“天下的修士,无一不想拜在星云派下。可是要拜入星云派却也并非易事,沈掌门新修了制度,要入星云派光有家世有地位还不够,非要有真才实学不可。” “我听说那入门的三道关卡千难万难,每年想拜入星云派下的修士都有万数,可真正能够通关的每次也只有十来人。我不是怕那入门的关卡,只是不久前万归宗才和沈掌门发生了些不愉快,若我此时拜入星云派,只怕林宗主会心有不满。” 叶之凝毕竟也是林宗主的义女,她清楚林宗主是什么样的人。 林莹可是万归宗的千金大小姐,是金砖屋里养出来的宝贝,林宗主的第一女婿人选怎么可能是要身份没身份,要势力没势力的谢顾朗。 其实林宗主和林莹心仪的对象是星云派的掌门,沈玄英。 这件事叶之凝其实也不太清楚,还是事情发生了,听万归宗内几个小丫头片子嚼舌根时知道的: 林莹脱衣裳在温泉内勾引沈掌门,不料不但不成,反而引得对方大怒拂袖而去。 这件事到了现在是人尽皆知,沈掌门自然是不可能到处说的,林莹作为无脸的一方也不可能到处讲。 至于是如何闹得人尽皆知,只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万归宗既然做了这么一桩事,那就要做好如果不成功,势必会被人议论。毕竟她勾引的不是别人,而是沈掌门啊。 那阵子林莹好没脸,日日躲在家中足不出户,生怕被人看到嘲笑。 想想也是孽缘。 就是因为她躲在家里足不出户,才撞见了带谢顾朗入万归宗的叶之凝,如此只一眼便恋上器宇不凡,一身浅衣的谢顾朗。 毕竟沈玄英再好,也如镜中花水中月,可遇而不可求。 哪里如谢顾朗实在,同是红尘普通人,只要伸手便可触碰到。 得知女儿恋上一个无权无势的野小子,林宗主肯定不同意,谁想见了谢顾朗一次挑剔如林宗主竟也松口了。 提及此事,谢顾朗难免失意:“我若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便一定要去星云派的入门关闯一闯,但偏偏我还有爹娘姐姐便不可肆意妄为。我才一言不发地回绝了万归宗,假如再入星云派,林宗主定会以为我在拿这件事羞辱他。我自己无事,可家人难说不会受到伤害。” 末了,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心态便又恢复如初:“罢了。想必我生来便与星云派无缘吧。也幸好,天下并非只有这两处地方。” 意难平 六 谢顾朗一剑刺穿了一只妖兽的喉咙, 一剑穿喉, 妖兽滴血未留, 这种剑法堪称可怕到吓人。 被他护在身后的同门见此, 纷纷激动道:“谢师兄真厉害,连这种妖兽都能在一瞬间杀去!” “多谢师兄前来搭救!” “多谢师弟救命之恩,先前师兄我还刁难过你……望师弟原谅愚兄。” …… 类似的言论纷纷在谢顾朗身后响起, 谢顾朗将剑插回剑鞘,转过身面对众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妨。都是同门。” 修为厉害,剑法精绝,又那么谦虚不记仇的人, 大家怎么讨厌得起来? 一起回去的路上,有新入门的小弟子问起谢顾朗。 一人道:“啊, 你们说谢师弟啊。他才入我们惊岚谷五年,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厉害?我告诉你们, 你们别看师弟年轻,以他的资质迟早出人头地!” “什么?你们几个想问师弟他可有仙侣?别想了,早点打消掉这个念头吧, 师弟他早就名草有主了!” 这人看着谢顾朗挺拔的背影,用眼睛斜了斜他, 冲众人眨了下眼小声道:“就是那个谁啊, 你们都见过的。对对对, 就是前几天来送衣裳的那位叶姓姑娘, 你们都看到没师弟当时的那种眼神?哎呀, 人家可是一对, 师弟对咱们冷冷冰冰,对人家可不是得笑容满面吗,毕竟我们又不是他心上人,看到我们他有什么可笑的是不是?” 这人说话时没用传音的方式,因此就算他说的很小声,也被站在最前方的谢顾朗听得一清二楚。 谢顾朗耳朵尖微红,他没好意思回头,也不好意思让这群人小声点。 注意到身边的人很少,他索性伸手摸摸自己藏在胸口处的那个小石埙。叶之凝喜欢埙声,再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了,谢顾朗亲自动手打磨出一个小石埙送给她做礼物。 为了做出这个小石埙,谢顾朗练了几个月,废了无数块石头才终于做出一个音质外表都很完美的石埙。 他伸手摸这个小石埙,本是希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谁知越摸耳尖变得更红了。 这抹红应是红得太明显,藏不住被大家发现了。 发现的人用力一搂他的肩膀,想见到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新奇事物,哈哈大笑冲后面的那群人道:“好了你们!都合适点!看吧谢师弟羞得,这耳朵尖跟擦了胭脂一样,当心下次你们遇险他不理你们!” 被人点出,谢顾朗耳尖的红渐渐蔓延到脸部,羞得一言不发地埋下头,而他四周尽是善意的哄笑和一声声“谢师弟我们不敢了!”“谢师兄我们错了!” …… 六月十九日,是叶之凝的生辰。 谢顾朗早早与师门告假,带着自己亲手做的那个小石埙十分紧张地在车水马龙的路口等候叶之凝的出现。 也不知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思想,就是你准备了一份自以为很棒的礼物,每天都在期待这天的到来,扳着指头一天一天地数。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这天了,却又忽然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准备送的这份礼物不合对方的喜好,让对方失望。 惴惴不安地等啊等,谢顾朗将小小的石埙攥在自己的手心中,一面期待叶之凝到,一面又希望她慢点来。 在这种十分纠结的思想中挣扎了很久,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这一拍吓了认真等待的谢顾朗好一跳。 来人在他回头的一瞬间道:“喂,呆子你看哪边?!” 谢顾朗一见那张娇俏的面孔,净白的脸一红:“之凝。” 叶之凝抱着手,垫脚捏了捏他的红脸:“你这呆子,五年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自从拜入惊岚谷修习了忘情心诀后就越发呆了?” 谢顾朗果然如同同门弟子评价他的那样,面对别人时一笑不笑,面对叶之凝时脸上的表情就很多了。 叶之凝道:“你刚刚看哪边呢?知道吗,我一直就站在街的那头盯着你看了一盏茶的时间,结果你可好,连哪面是南边都找不到。我问你,你路痴的毛病还有救没,你看的方向是南面吗?那明明是西面。这么久都等不到人,你回头看一下四周啊,就呆呆地专门看一个方向,还是盯同一个位置,怎么那地方还能被你看出一朵花吗?” 谢顾朗就微笑着听她的话:“嗯。” 叶之凝帮他拉了一下领口:“嗯什么嗯,你就只会嗯嗯嗯。下次等我记得四面都扭头看看,你不分东西南北,还好我是让你在岔路口等我啊。若是我说让你去南边,你是不是今天就死守北边了?然后等我在那边等你许久,一条街一条街地来找你,最后发现你呆呆地握着个东西傻傻地站在西边……嗯?是了,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听她问起自己手中的东西,谢顾朗十分紧张地将手里的东西举到她面前:“我自己做的,希望你能喜欢。另外,生辰快乐。” 叶之凝很喜欢这个小石埙。 她知道,谢顾朗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他没说自己为了做这个小石埙花了多大的功夫,但叶之凝心中有数,他并不是个手巧的人,几年前刚到惊岚谷不受重视时,他常常出门历练衣裳裤子时常被妖兽或是尖锐的石头树枝刮得破破烂烂。 自己买了针线准备缝衣裳裤子,岂知手是持剑的好手,却不是缝缝补补的巧手。 被刮破的地方不缝还好,他一缝反而将破损的洞越缝越大。到了最后,一件好好的衣裳愣是坑坑洼洼不能看。 还是某次历练遇到了去同一个地方的叶之凝,他才从此有了好衣服可穿。 现在他成为惊岚谷的正式弟子,便不再愁自己没衣服可穿。 两人并肩行至拥挤的人流中,赶往伽洛寺上香祈祷。 谢顾朗并不信佛,但叶之凝相信佛家信仰,深信人有因果有轮回,他便也跟着信了。 伽洛寺,枫红如血。 一声低沉悠长的钟声一响,满山尽是孤寂与寂静的禅意。 然而,透过钟声的孤寂和禅意,谢顾朗还听出了一声呜咽之音。 他颇为动容地向叶之凝感叹:“之凝你听这钟声,是不是很是寂寥凄惨,宛如在哭一般?” 叶之凝“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很有感悟啊,怎么,你既听出比别人多的感悟,难不成日后想出家做和尚?” 谢顾朗马上瞧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满满:“怎么会呢,我做了和尚你怎么办。” 入了佛堂自然是要一尊尊佛像虔诚地跪拜下去的,两人拜完满山的佛便留宿下预备吃几日斋饭。 也是巧,夜里竹林中。 谢顾朗正帮叶之凝画画像。 叶之凝:“帮我画得好看些,这幅画也是你今日要送我的礼物吗?” 谢顾朗持笔一点,纸上的黑墨晕开恰如泪水滴在画上。他笑道:“不,这幅画不是送给你的。” 叶之凝微微抬头:“那你是……” 谢顾朗:“送与我自己的。我要将这幅画带在身边,这样即便不与你在一起也能时时相见。” 觉相法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隔着翠竹望了望这对年轻情侣,半晌叹了口气:“那位男施主与我佛家有缘啊。” 至少这时,谢顾朗是真的认为自己不论遭遇任何险阻,他都一定要和叶之凝在一起。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 每个人不论如何挣扎,总是要背上自己的担当。如他,如沈玄英都是一样的。 但凡提到自己亡故的师父,叶青幽就不会有好脸色。 他恨极了林莹和谢顾朗。 “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叶青幽打开沈玄英的手,恨到极致时,他眼中许久不露的凶光隐隐浮现,凶光一露连自己的伪装都不屑了,极其恶毒道:“杀人师长如害人父母。掌门倒是大度事事可以忍下啊,我不同!他人欺我,我必定乘以十倍报复回去!” 此话一过,他眼中透出红光,刻薄道:“我不管陈年旧事,你休想用某套说辞使我放下仇恨。我看重的只是结果,对,你口中的叶之凝就是我师父!我师父死了这就是结果,对啊,哈我师父死了,从前的事死无对证你以为你说什么我便会相信吗?” 他无视了沈玄英的目光,也毫不听他的解释,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我迟早宰了这对狗男女!” 如果说,叶青幽对林莹是单纯的仇恨,那对谢顾朗便是恨和失望。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年当他听说谢顾朗便是自己师父的心仪之人,是自己脖子上悬挂石埙的真正主人时,他有多激动! 他以为这位师爹会帮他,会听他诉说,以为他还收藏着师父的画像心中一定还有她。 岂知,这只是叶青幽的以为罢了。 所有的期待和激动,都抵不过叶青幽被锁在万众人之前,而谢顾朗隔着笼子,居高临下地漠然瞧他一眼,最后讽刺道:“哼。如此邪魔,真不愧是叶之凝教出来的好徒弟。” 此一言,宛如一盆冷水倾头浇下。 唯剩仇恨与失望。 意难平 七 清晨。叶青幽弯腰紧了紧长靴。 推开门, 守门的两个弟子原本正斜着身子偷懒, 此时一听身后的动静连忙站的笔直。 路过他们时, 叶青幽刚想刻薄地发难, 却不料眼角处瞟见一抹雪白。 立马,他头也不回,像是逃一般似地暗骂一声小跑着离开。 守门弟子顿时松懈下来, 十分感激地看向来人。那人本来是站在静风居的竹林中,隐藏得极好。 他一袭白衫,步伐缓慢而稳重,仍然是一副温柔耐心的样子,就是……那柔和俊逸的眉目间很是失落。 两个弟子赶紧向他行礼和道谢:“参见掌门。方才多谢您了。” 也是听到他们说话, 沈玄英才勉强打起一丝精神温和道:“这几日幽幽可曾刁难你们?” 两个弟子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最后硬着头皮道:“不曾……师叔心情虽然不好却也只是严厉了些,是为弟子们着想。” 言尽于此, 沈玄英懂了,他长叹了一声:“为难你们了。” 两个弟子不敢真的说自己为难, 只是在想真是神仙打架,他们凡人遭罪! 试问整不仅准他住在九华仙府,甚至每日接送亲密至极。 被掌门如此对待,指不定这是被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 一下子门派中从前看不惯叶青幽的人一下子看得惯了, 骂他的声音也都全部消失, 而巴结他的人更是成百上千。 然后就在前不久, 这俩经常站在议论中心的人物突然闹别扭了。哦不不不,是叶青幽单方面的闹别扭。 他不住九华仙府了,自己跑回落云峰园主该住的静风居天天给掌门脸色看。 是的,没错。他,一个园主,天天给掌门脸色看。 一开始落云峰的人都快吓死了! 连那个常年不见人影、破天荒才能见到的外政园主宋如风都闻讯赶来,就住在静风居的对面静竹居里,天天往这边瞧,只为占最好的地段看最精彩的大戏。 而那两个闹剧的主角从未管过旁人怎么想,一个每天躲另一个躲到抓狂,一个一反常态不顾他怎么说就是要天天蹲守在静风居外。 上次大家是亲耳听到叶青幽对沈玄英说了一句:“妈的!看到这个悬崖没?你再跟着我老子就从这跳下去你信不信?!” 至于今天,很显然掌门同样蹲守失败了。 看着掌门慢慢远去,那失落至极又不肯放弃的背影,左边的守门弟子嘀咕道:“怎么跟小情侣闹矛盾似的……” 索性叶青幽是没听到这句抱怨的话。 否则当场就能喷出一口血。 叶青幽去和夏不遮碰了头,两人一起走。 一看他的脸色,和最近听到的传闻夏不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这一副吃了炸药的样子,怎么,掌门又来了?” 叶青幽道:“今日是仙门盛会的第一日,他一个掌门怎么就那么闲,大清早站在我门口,我随便回个头都能看到他!烦不烦啊!” 夏不遮道:“烦你也得自己受着,问你为何与他闹矛盾你又不肯说。” 叶青幽斜了他一眼:“告诉你有什么用,他可是掌门,难道告诉你你就能叫他走远点,别在我面前晃?而且这事可复杂着呢,不适合把你搅进来。” 叶青幽扯了个半真半假的谎,就将夏不遮想要探知两人矛盾原因的话堵回去。 他这些天真是烦躁的很,其实他是不必生沈玄英的气的,毕竟沈玄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一想到沈玄英那天说叶之凝的往事,还总强调谢顾朗的无奈和担当叶青幽就莫名很气。 就算早知沈玄英是这样的人,他还是没忍住。 以至于不等他话说完他就沉不住气翻脸走人,他怕他再听下去会更生气。 叶青幽想,这个小绵羊真是肤浅。 谢顾朗就算真是个君子,修为现在也是修真界中的前辈,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些就专门替他说话吧? 他有什么好的。 叶青幽知道不可能,但他就是希望沈玄英能像他一样很憎恨谢顾朗和林莹,不要替这对狗男狗女说一句好话。 最好他再和他一样,见到那对狗男女非常刻薄地出言嘲讽和羞辱。 越是让那两人抬不起头,叶青幽心里就越是快乐。 谁知这还没见到那两人,他就开始说好话了。 叶青幽只听了个开头就被恶心得反胃,生怕自己被沈玄英活活气死,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赶紧告辞。 然后就不爽了数日。 “就是个傻白甜!”叶青幽恨恨骂道。 夏不遮微微偏头,笑眯眯道:“谁?” 叶青幽没好气:“把头扭回去,反正不是你。” 夏不遮才不听他的:“‘傻白甜’三个字,你当着我的面说有什么用,有本事见到某人就别跑,吧这三个字扔到他脸上。” 叶青幽哼道:“你别怂恿,迟早会的!” 随后一直到正午,叶青幽都忙得完全没时间和夏不遮继续斗嘴。 等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的时候,叶青幽与其他八位内政园主坐在一起,才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正要预备倾耳听无聊又冗长的掌门发言和主办者发言时,一抬头就看到几张令他厌恨非常的脸。 这次大会比之前的任何活动都壮观隆重,坐在最前方,又是面对众人的位置依旧是沈玄英的。至于本派峰主及仙门中的各位掌门、家主、名士则以修为高低的排列依次坐在沈玄英的两侧。 沈玄英右边是万归宗的林宗主,左边坐的是许久不见人影的黎陌。 黎陌之下有几张面孔叶青幽不是太熟,但还能依稀记得这些都是曾经死在他手下的亡魂。 越是座位靠前,接近沈玄英的就越是当今仙门的骄傲所在。 叶青幽注意到,排名第八的那位仙君。 那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在紫如宣作为主办者发言时,他一直低垂着眼睑,一副思绪很深的模样。 倘若这是叶青幽第一次见他,也没有和他的恩恩怨怨就是单纯的陌路人,用非常公证的话来讲,此人真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他相貌虽堪称漂亮,却一点也不会显得娘气,反而阳刚正气十分精致。 他穿着一件印着墨色桃花的浅色衣服,略宽的袖口掩着他放在桌上的手,那手也是漂亮,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一瞧便是双持剑的好手。 感受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且视线不善,能称之是恶毒男子猛地一回头。 叶青幽不会让他抓到自己,早在他刚有动作时叶青幽就撇过脸移开视线了。 他摸摸藏在怀中的小石埙,石埙表面冰冰凉凉的有些冻手指。 叶青幽生来就脾气极大,成了恶人后越发暴躁易怒,像今日这样忍耐不发掰掰指头算一算还是头一遭。 脾气差再忍终究好不到哪去,因此半晌后他还是从鼻腔中冷冷地哼出一声,眼底不受控制地浮现一抹狠辣。 我的好“师爹”咱们的日子才刚开始,走着瞧吧! 被我这个邪魔盯上,您可得小心些。 而一直有意关注叶青幽种种动向的沈玄英头都大了。 谢顾朗和叶之凝的事,说来话长其中弯弯绕绕的东西太多,奈何叶青幽对谢顾朗意见极大,根本不肯好好听人讲话。 他本想直接而了断的告诉叶青幽,让叶青幽自己去衡量却不料这小孩脾气差到没救,只听了个开头就炸了。 连沈玄英想立即撸毛顺毛都不行! 上辈子,谢顾朗死在叶青幽手中。 叶青幽成恶归来,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屠了他重视的家人,毁了他的自尊,灭了他的希望,更叫他一颗心支离破碎。 堂堂一个仙尊啊,坚强了几百年,最后竟一身褴褛地跪在泥塘里崩溃地嚎啕大哭,最后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状态被自己挚爱人的徒弟一剑穿心。 终是以悲惨的结局弥补了当年不曾兑现的诺言。 再观叶青幽。 他被世人诟病辱骂的地方太多了,但屠杀前师爹一族,□□自己师父的爱人,这也是世人口中的一大罪状。 就算叶青幽早对人言麻木了,可辱杀谢顾朗后他也并未获得自己所想的快感,反而是对叶之凝的愧疚更浓了一层。 因为不管他觉得谢顾朗有多不好,多配不上自己的师父,可叶之凝就算是死亡的那一刻也还是爱着他的。 而他,尽管是为了报仇,也终是一剑杀了她的挚爱。 可就算负罪感满满,叶青幽也从没后悔过。 而沈玄英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一幕再次上演。 他不会要求叶青幽放下仇恨,毕竟如果真的放下了,那就不是叶青幽了。 他只是觉得重来一次,叶青幽必须知道一些事,而谢顾朗曾负了叶之凝一次,便不能再负她第二次。 他即喜欢叶之凝,并在曾经许下那样的诺言,就该为她做点什么。而不是事事都由叶青幽这个徒弟烦恼谋划。 沈玄英一直关注着叶青幽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家幽幽再受刺激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别人自私,他也要自私一点。 他家幽幽还小,还是个小朋友,也该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活,不该去为别人因责任和担当而做出的选择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他只想看到他的幽幽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而不要为了谁机关算尽,负罪一世。 别人会保护自己挚爱的人,他沈玄英当然也会。 因此,当看到叶青幽拎着个食盒,大晚上溜溜达达往惊岚谷修士歇息的方向窜时,沈玄英忽地一下出现在他面前,挡了他的去路,在他准备跑时一把抄起他,去到没人的地儿给他堵到墙角。 沈玄英一脸温柔,笑眯眯地望着贴在墙角,满脸惊恐左右都跑不掉的叶青幽,生平第一次发出连自己都觉得邪恶的声音:“上哪去啊?” 意难平 八 叶青幽紧紧贴在墙角, 不得不被迫扬起脑袋看眼前这张压迫性极大的脸。 在他的印象中, 沈玄英从来没这种样子过——堂堂一个掌门,居然在他自己的地盘扛起人就跑……叶青幽都惊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就算这是他的地盘, 但,但他不是最矜持,最注重礼节的吗? 大脑呈放空状地瞧了许久眼前的这张脸,叶青幽才眨了眨眼睛, 稍微从被掌门扛起来绑架摁到墙角的震惊中回过神。他哼了一声,冷下脸:“掌门日理万机, 怎么就偏偏对弟子青睐无比,一双眼睛随时随地看着我?” 沈玄英有点感动,叶青幽这颗只用在防人和报复的心, 居然还能破天荒地感受到自己随时都在盯着他, 真是不容易。 沈玄英:“你想去惊岚谷修士休息的地方干什么?” 没把话题成功转移,叶青幽做了个“烦死了你好啰嗦”的表情:“我能做什么?难道掌门觉得, 我还能一个烙饼把那对狗男女毒死?” 沈玄英:“……” 说真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嗯。沈玄英觉得,他既然提了这个手段, 那自己真是不得不检查一下他提着的食盒以防万一。 有那么一瞬间,沈玄英感觉自己就像是老父亲,面对自己顽劣调皮的坏儿子总是心惊肉跳, 还要有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心。 他苦口婆心道:“乖。” 叶青幽十分嫌弃, 再次用鼻腔哼了一声, 可不知这坏家伙想到了什么,马上一脸洋溢着得意笑容的乖乖将手中的食盒主动递出来:“诺。要看就看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叶青幽乖一次十分难得,沈玄英赶紧夸赞性地拍拍他的头,叶青幽居然也笑嘻嘻地没有躲开。 他提的食盒,是个木制的黑色食盒。 详看外表似乎与普通食盒没有什么两样,沈玄英心中的疑虑稍稍消散一些。 叶青幽在旁边鼓励,差点准备蹲到他旁边,使劲怂恿:“你打开啊,打开啊!” 沈玄英刚准备开食盒的手摸在食盒边缘顿住了,他用一种老父亲般的和蔼眼神及语气,语重心长地劝解自己这位倒霉儿子:“不要闹。” 叶青幽嘿嘿地闭嘴了。 实话实说,一开始接过这个食盒沈玄英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叶青幽那么兴奋,他又突然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他都在怀疑这个食盒内装的究竟是不是吃的了。 然而,心情忐忑不安地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躺着几个冒着热气做工精巧、香喷喷的圆烙饼。 ……还真是烙饼? 狐疑地看看墙角边背着手看似挺乖的叶青幽,沈玄英准备亲自咬一口试试。 沈玄英:“我尝尝?” 叶青幽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想了一会,非常大方地道:“尝吧,我亲手做的。毫无添加任何剧毒。” 沈玄英:“……” 叶青幽一脸无辜:“真的。你吃吧。” 沈玄英非常诚恳地跟他探讨:“幽幽,你就不能不用那么偏激的方式弄他们?” 叶青幽依旧背着手,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正经样子:“我没下毒,我发誓。你吃啊,吃死了我负责。” 沈玄英:“……” 他越是一本正经,沈玄英就越慌。 倒不是不敢吃,而是他这个样子…… 不过。最终沈玄英还是选择相信他。因为他觉得以叶青幽的性格,怎么可能一个烙饼把仇人毒死那么简单? 叶青幽在旁边看着,见他牙齿接触到烙饼马上道:“毒是没下毒,就是在饼里加了点料。” 含着一口烙饼的沈玄英:“……” 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叶青幽:“其实也没什么,无害的东西,咱们经常都能见到。就是什么虫啊,绿绿的,大大的,在树上吃叶子的。我逮了一百来条,丢在面粉里烙了做饼,因为数量很多保证口口都能吃到。” 他说的那么详细,沈玄英反而非常淡定地咀嚼起来。 叶青幽没骗到他,没看到看掌门不顾形象地吐出来十分沮丧:“哎。” 沈玄英盖起食盒,拿着根本没有虫的烙饼又咬一口:“捉弄掌门,回去罚抄门规十遍,三天后交给我。” 刚刚还在沮丧的叶青幽脸色大变:“哎哎哎……” 沈玄英打断:“不给辩解。就这么定了。” 食盒重新回到叶青幽的手中,他理理衣袖就又是一副疏离样:“好吧。抄就抄。掌门您还有什么事吗,没了的话我送烙饼去了。” 沈玄英打量他,青衣白肤十分沉静,他脸上没有刻薄恶毒,没有算计假笑,眉目如画,体贴入骨。 那双眼极黑极静,有少年人的活力朝气,但更多的是身为落云峰内政园主的正气和礼节,举止谈吐规规矩矩,令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这是属于落云峰内政园主的形象,而不是沈玄英熟知的叶青幽。 看着这个样子的他,一身正气,克制宽容,沈玄英心中突然深感一阵难受,何曾几时他的幽幽也是这个样子的。 忍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沈玄英道:“无事了。” 叶青幽本想立马就走,可看一向冷静强大的沈掌门突然拿着他做的饼一脸寂寥,他这种神情叫叶青幽联想到上辈子自己成恶后,第一次在街头被沈玄英看到时的景象。 那时的沈玄英……衣着凌乱,一瞧便知是奔波了数月,嘴唇干裂发白,俊秀的眉目中再不见昔日的意气风发尽是疲惫。 在突然看到自己时,他那原本灰暗的双眼内突然爆发出一束希望的光芒,却在发现自己的断手和蒙着的眼睛后回归平静。 叶青幽觉着,那一刻沈玄英应该是想哭的。 至于他为什么哭……大约,是同情吧。 毕竟他这位师兄,是个好人。 而他的神情,可能就有些接近此时。 走着走着,叶青幽的步伐不知怎地就主动停下了。 被仇恨和愧疚充斥了几十年的心,忽然在这一刻多了一丝不忍。 在原地站了一阵,夜风吹动着他青色的发带。 良久,叶青幽才终于长叹了一声回过头去:“算了。我要去给各位掌门名士送吃的,你……要一起去吗。” 意难平 九 此话一开口叶青幽就后悔了。 很早之前他就警告过自己, 再不做好人, 再不心软。 ……真是见了鬼了! 暗骂一声, 叶青幽提着食盒便迈开脚步。 没走多久旁边便跟上一人,那讨厌的人像是看不懂他的脸色, 自说自话道:“我们是先去惊岚谷修士那边?然后呢,去了那里再去哪里?” 叶青幽莫名感到脸色一阵燥热,但他忍下来了,冷冷道:“先去再说。” 沈玄英等这个机会等了不知多少年, 哪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他明知故问:“你怎么了?” 谁想,这四个字一问出, 叶青幽就愣在原地了。 叶青幽想,这真他妈是个好问题。 他面对沈玄英时,失控过不止一次, 前世面对他失控过, 这世面对他也失控过。 叶青幽这人是个坏人, 但凡与他作对的或让他不顺心的, 都逃不了一死。 唯独沈玄英…… 唯独他,叶青幽见了总会忍不住想跑。 这辈子的沈玄英肯定不知道,叶青幽为恶后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当年叶青幽在街头吃酒,如果晓得那天会撞见他, 叶青幽宁愿馋死也绝不出幽冥鬼都半步。 天知道, 在看到沈玄英狼狈至极从人群中走出时, 叶青幽是用了多大的定力才忍住没拔腿就跑的。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怕了, 这世间没什么能令他胆寒的。 没想到,只是沈玄英一个影子、一个声音、一个眼神就能令他魂飞魄散。 一点都不夸张,真的是魂飞魄散。 他怕极了他。 同时,可能还怨极了他。 明明是他说过的,只要对着那道保命符喊上一声,哪怕冒着走火入魔修为倒退的危险他都会出来的。 叶青幽在最无助、最凄惨的时候叫过他的。 他惨叫着,一声声地喊着师兄,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不管是保命符还是哪种符总要有修士的修为做支撑,叶青幽被囚,全身的修为都废了,又哪里启得动那张保命符? 他当然知道,自己落得如此下场怨不了这位师兄。 他也不想怨的,沈玄英是好人,师父说的,他也亲眼看到了。 但是他就是怨,没道理、克制不住地怨。 怨他在那种绝境之中还给他一丝希望,最终又将这丝希望碾得粉碎。 沈玄英必定不知道,上辈子叶青幽曾叫他三日午后,到星云城的莲花潭等自己,但那只是叶青幽想回避他问的为什么不用保命符的问题而已。 第三日,沈玄英去了在那等了七天。 其实叶青幽也是去了的。 他看到他这位师兄惴惴不安,从一开始的期待愉悦到最后的失落伤心,整整七天一直都站在那望穿秋水。 那时叶青幽就在想,他想干嘛? 一个掌门,还是影响力如此大的一位掌门,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是一个师弟坏了而已,他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坏了就坏了,遗弃了不就好,为何要如此难过……甚至,甚至在拼命折磨着自己? 叶青幽心间渐渐浮出一个可笑的答案。 ——怕是自己用来恶心他,划开关系随口说的那句“师兄怕不是喜欢我”是真的。 但这个想法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喜欢我?沈玄英? 不用谁说,叶青幽自己都知道可笑至极。 他叶青幽,有什么地方是值得沈玄英去喜欢的? 他可是一个……毫无人性的魔头,沈玄英会舍去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去喜欢他,被世人嘲笑讥讽自毁前程?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他叶青幽生来就是被人抛弃的,爹娘、师父、好友……谁都不会要他。 被抛弃的次数多了,便不会再抱有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而叶青幽,再也不想再受一次。他已经伤痕累累,太累了。 …… 可是问题又来了。 早已经练就一身钢铁心的他,面对沈玄英时为何还会频频失控,不受控制?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一向叶青幽不想回答某个问题,要避开时,他就会选择沉默。 这一次依旧如此。 沈玄英早就习惯了他的沉默,这一次他本想试着打破的,可一见叶青幽脸上不经意露出的迷茫时,他的心骤然跳快了——难道青幽他,他…… 爱一个人时,谁都希望对方也是爱自己的。特别是当某些小细节不经意地暴露出对方也是爱自己的时,无论是否是一个美丽又悲伤的误会,至少那一刻人人都希望是如自己所想的一样。 而厉害如沈玄英,也不能免俗。 蓦然间,沈玄英的心先是感到从所谓有的甜,紧接着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酸楚。 他多希望,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叶青幽也是喜欢自己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一丁点,他都觉得满足异常。 两人各怀心事地行至惊岚谷修士暂住的住所,叶青幽便马上换了一副面容。惊岚谷在修真界中实力排行第五,此次来参加盛会的弟子不少。 但叶青幽好歹是一峰园主,哪怕身份再高的小弟子见了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唤一声师叔或师祖。至于沈玄英,他在修真界就属于传说级别的人物,这些小弟子们通常都只是听过其名未见其人,因而见到叶青幽知道或不知道的都唤了声前辈,倒是沈玄英他跟在叶青幽身后,大家便都以为他只是叶青幽身边的一名普通弟子。 在一声声恭敬的“前辈”声中,叶青幽眯了眯眼仿佛没出过刚刚的那些事,高高兴兴地对小弟子们点了头来到惊岚谷名士所在的小楼前。 小弟子们不认识沈玄英,名士们却绝对不会不认识他。 叶青幽不想自己那么显眼,按下想和他一起进去的沈玄英道:“你在这等我吧。” 对上沈玄英询问的眼神,叶青幽道:“怎么这样看着我?就算这是谢顾朗的住所,我进去也就送个饼而已,他是元婴期的修为我只是金丹期而已,难道掌门觉得我还能进去杀人放火吗?” 沈玄英不信:“真那么简单?”这小坏蛋诡计多端,实力最强的时候可是化神期的大修士,反正沈玄英是不信的,他一个曾是化神期修为的修士,会没点手段对付一个元婴期修为的仇人。 叶青幽道:“当然了,我马上就出来。大不了这样,你要是不放心你就在门口听着,要是我干了不合理的你进来就是。” 沈玄英失笑,面色柔和不少:“不要误会。我不是怕他被你如何,而是在担心你。” 叶青幽听了,回眸看了他一眼,半晌微微一笑:“我一向只知掌门是个大公无私的人,谁知您居然也有偏心的时候。”末了身子一闪进了这间小楼。 沈玄英被他那微微一笑笑得晃了神,这叶青幽大抵是不知道的,他那不知名的父母亲必定都是生的极好,虽说抛下了小小的他,却赋予了他一个好相貌。 叶青幽是最低层的混混,耍无赖做流氓他完全没问题,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与生俱来慵懒贵气,和那张好看的笑脸怎么也让人和混混联系不上来。 那种快意人生,潇洒恣意的神色谁做都不如他来得自在随意。 偶尔沈玄英总会想,他的父母亲必定也是一对厉害至极的前辈,否则哪会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即使堕落凡尘,经历疾苦,也磨灭不了他骨子里的傲气,走到哪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倘若他的父母尚在人世,并不曾将他遗弃,那叶青幽一定会是这辈弟子中最最优秀的存在,会是一个跳脱无忧的贵公子,夏时撑船打藕,冬时踏雪寻梅,无人能与之比肩,真正的天之骄子……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正是想入非非之际,那小楼的门后叶青幽又将头探出来,很随意地说了句:“既然掌门如此护短,那弟子就不客气了,等会要是真出什么事,弟子就全靠掌门撑腰了。” 末了,不等沈玄英有所反应,他就再次缩了回去。 自从被压在星云派下后,叶青幽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再也不会在谁面前露出十分幼稚的少年心性,这么一走一探头又故意说一句让人担心的调皮话,几乎让沈玄英情不自禁地脱口说出一声“好”。 他想,没人宠你,我便来宠你。 他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认识他,若是在他小小的时候就见到他,即便是他无父无母,凭沈玄英的地位和本事也可为他撑起一片天,把他宠成一个会向长辈撒娇的贵公子,一辈子无忧无虑。 小楼中的叶青幽尚不知有人正盘算着把自己宠上天,他摆出最无害最真诚的笑容,一整衣领特意将带在脖子上的小石埙露出来,之后拎着食盒上了楼。 小楼二层,谢顾朗闭着目在盘腿打坐。 他听到一阵很轻的上楼声,来人明显是不想打扰到楼中休息的人,非常有礼貌地压低声音悄悄上来。 尽管再如何轻声,元婴期修士的耳力非比寻常哪有听不到的道理。 不想打扰也打扰了,但因他刻意放轻的步伐,谢顾朗对来人很有好感。这一定是个教养很好的弟子,就是不知师从何人,他想。 再过一会,那特意压制的轻快步伐溜溜达达地来到了门口,谢顾朗注意到这名金丹期的弟子身着一袭浅青色,一头乌发用一根青色的发带乖乖束在后面。 似是发现自己打扰了屋中的人,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十分抱歉地用稍哑却悦耳的少年音轻轻道:“抱歉。” 谢顾朗不自知的浅浅一笑,他虽是个冷漠的人,但却不是个刻薄的人,这个拎着食盒的少年于他而言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叶青幽在门口欠了欠身:“前辈,我们落云峰做了些民间的小吃,我用食盒装了带给各位前辈都尝尝。” 尽管元婴期修士很少再进食,可既然是落云峰送来的,谢顾朗还是愿意一尝。 闻言叶青幽在食盒一层拿出准备好的碟子,分出一个人的分量,规规矩矩来到谢顾朗盘腿的床边,双手将盛着食物的盘子递给他。 叶青幽递盘子的动作因为是晚辈服侍前辈的动作,这种举动难免需要弯腰,他从一开始就故意把小石埙露出来,此时如此挨近地递东西,小石埙从领口一滑在空中晃晃悠悠,彻底暴露出来,让谢顾朗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意难平 十 这个石埙的真正主人本就是谢顾朗, 是他亲手雕琢, 亲手画就, 最后也是他亲手交给叶之凝的。 所以任何人都可能不认得这个石埙, 唯有他不可能不认识。 叶青幽弯着腰低着头,听到他的呼吸在轻轻颤抖后,勾起了唇角, 目中一片阴冷。 他是真的搞不懂这个谢顾朗,明明已经放弃了师父却为何还要贴身收藏她的画像,从装画像的匣子上能看得出他必定经常打开,说不定还日日亲手抚摸……然而画像除了年代久远,画纸微微泛黄外保存的像是新的一般。 足以可见他一直悉心保存, 即便是经常拿出也小心翼翼, 生怕弄坏一点点。 可叶青幽虽好奇,却一点也不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人已经没了,她在的时候不珍惜又何必在她走了后惺惺作态。 叶青幽心中是真的厌恶谢顾朗。但是在他直起腰抬起头的时候, 他眼中的阴寒已然消散,一双黑眼中唯有少年人的净澈和单纯。 他假装现在才看到谢顾朗失魂落魄的样子, 故作吃惊状:“前辈……您,这是怎么了?” 谢顾朗的呼吸再次颤了颤,他似乎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 可惜了,才一开口沙哑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 他稍微顿了顿, 喉结轻轻一动再次道:“你脖子上的石埙……是从哪里来的?” 叶青幽一副没看出他震惊、难过、欲言又止等等等等的情绪, 他一双眼睛内倒映着谢顾朗的样子, 十分随意又轻松地回答:“噢, 前辈您是说我的这个小石埙吗?啊,这是我师父给我的,她说,”叶青幽故意停顿,神色看似无害实则却是在欣赏他所有的狼狈,“她说,这是她曾经最重要的东西。” 谢顾朗睫毛一颤:“曾经,最重要的东西?” 叶青幽点点头,唇角乖巧一翘:“对。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谢顾朗道:“不知小兄弟的师父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叶青幽答复:“家师是位温柔大气的女子,能遇到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更是我一生的救赎。呀,扯得太多啦,她老人家姓叶,名之凝,前辈觉得家师的名讳是否非常好听?” 说完这话,他又无视了谢顾朗下意识紧握的拳头,微微歪一歪头:“忘了问,前辈您怎么会知道我师父,难道您和她是旧相识?” 谢顾朗沉默片刻:“很久前……见过几次。”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嘛我师父也不算什么有名的修士,像您这样实力排名在前的前辈,又怎么会和她是旧相识。”叶青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差点以为您是她的好朋友,还说要是您和她交情不错想见她一面,我可以给您引路让您去陪陪她。” 说着叶青幽叹了一口气:“我师父这个人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现在拜入星云派下也没时间去陪她,她常常跟我抱怨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是您是她的老朋友我带您去见她她一定欢喜。不过是我弄错了,您应该是和她不熟的。” 万归宗把叶之凝的死讯瞒得好好的,若不是势力比其强大且要用心去查,是不会查到叶之凝早已不在人世的。 果然谢顾朗没察觉到任何异常,他情绪克制的非常好,轻轻“嗯”了一声后没再说什么了。 他这样叶青幽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今天是设计不了他的,叶青幽并不急迫,他准备一步一步慢慢来。 和谢顾朗见面,给他一个勉强可以的印象,再用石埙引起他的注意虽没能进行下一步,但叶青幽今天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他向谢顾朗轻轻弯了一下腰,准备退走回去睡个好觉,啊差点忘了,小绵羊还在下面眼巴巴地等他呢,他今天心情不错前不久沈玄英说的那些话,他就……大发慈悲的当做没听到过吧。 正要带着食盒转身走,谁想刚一扭头便瞧见一个紫衣的美艳女子开门探了个头进来,这名女子眉目艳丽,相貌十分美丽。 她本想探头看看谢顾朗在做什么,谁知这一幕正好被一个星云派的弟子撞见了。 虽说修真界不玩凡界的那套男尊女卑,可男女终究有别,双方该守的礼节和名誉还是需要注重。 像她的这个举动,除非谢顾朗是她的哥哥弟弟、亦或是师长亲人,否则要是一个未嫁人的女子和一个未娶婚的男子,这便…… 很令人容易想歪。 然而女子并未有任何害羞或是想解释的举动,既然里面有人,她便也懒得再做动作,十分没好气地开门进来,只当叶青幽是星云派的小弟子,都没正眼看他便不耐烦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一天之内见了两个不想见的人,叶青幽眼中的寒气又重了起来,然而他仍然笑着,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前辈好,晚辈是来给谢前辈送吃食的,哦,对了晚辈是落云峰内政园主叶青幽,不知前辈是?” 不久前叶青幽曾在林莹贿赂莫伏诚私采星云派的玉颜草一事上得罪了林莹,林莹曾愿意花大价钱收买叶青幽,希望他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叶青幽不要那钱,宁肯得罪她也要把她做的事告诉沈玄英,以至于让林莹丢了好大的脸面。 林莹记仇,早想知道这个叶青幽是何方神圣,今日居然让她遇上了,顿时她冷冷一笑不屑道:“我当叶青幽是什么厉害角色,呵,原来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地痞流氓。” 意难平 十一 叶青幽成恶以后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 但回到从前, 人人都敢这么骂他一句“没爹没娘的地痞流氓”。 被骂了这么些时日, 他的心态早就很好了。 就算是见了这个他这辈子最恨,他所有痛苦来源的祸端,他也能忍下心中的恨意, 露出一张笑脸和人周旋。 作为一峰园主,遇长辈理当乖巧,但要是遇到找事情的, 他也犯不着客气:“想必这位前辈来我们星云派时就已经打听清楚我的身世和相貌了, 要不然也不会一眼就能认出我,还特意拿我的出生来骂我。不过我与前辈初次见面,不知是什么地方招待不周惹怒了前辈,还望前辈指点。另外, 前辈刚刚说‘我当叶青幽是个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地痞流氓’,这句话我觉得有些问题。” 林莹冷笑:“什么问题, 难道你不是流氓出生?” 一旁的谢顾朗听不得她过于刻薄的语言, 呵斥道:“林莹!” 叶青幽眯眯眼:“原来是万归宗的林前辈,我说呢,青幽这厢失敬失敬。”他行了一礼,一礼完毕继续笑道, “您的话真的有问题, 而且问题可大了。您既早知我的相貌, 又知道我的出生, 何必说一句当我是个什么厉害角色呢,您是前辈想骂我晚辈自当受着,别无怨言,可这句话您不是自相矛盾显得很……总之,下次您注意一下。” 林莹先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后,道:“你是个什么人,区区星云派的一个小园主敢挑我的毛病?不过也是,叶园主你这个职位做的不错啊,前段时间我不过是采了你们星云派的一点药草,希望你帮忙通融通融,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知你倒忠心,反口就告到了沈掌门那去。” 叶青幽谦虚道:“哪里哪里,沈掌门对我不错,愿意赏我口饭吃,我作为他门下的弟子当然是该效忠他老人家。况且您采我们门派的药材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当时的莫园主收了您的好处贪污受贿,不知您们万归宗是什么样子的,反正这在我们星云派是大事,要被打鞭子废掉在门派学习到的招式和修为赶出去的。” 林莹道:“你休要诋毁我们万归宗。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没家世,出生低贱的小弟子吗,莫园主的位置你盯了很久了吧?你那么会告状,立了这么一次大功,不知可入了沈掌门的眼了?” “哦我忘了,他修行勤恳,一般人是见不到的。你自觉自己替他办了那么大的事,得了个园主做做,但他记得你吗?怕是走在路上他见到你也早就认不得了。” 叶青幽想,承你吉言,如果我和沈玄英的相处方式真能这样,那我回去就破格给你烧柱高香。 他道:“这就不牢林前辈烦心了,不管掌门他记不记得我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作为星云派的一员,理该为门派贡献。如果晚辈是在这件事上惹怒了您,那晚辈还要在这给您陪个不是,这件事不止牵扯到了您,还关系莫园主贪污受贿一事,所以我才不得不禀报掌门。再说了,您若是心中无鬼,又何必偷偷采我门中的药草,而不上报掌门,让掌门供应给您呢?” “我们星云派是排名第一的门派,万归宗是第二名,您们和我们掌门交情应该是很好的,如果开口掌门怎么会不同意呢,您说是不是?” 林莹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弟子恶毒极了。 每句话里都藏了暗刀,不是在暗讽她就是在讽刺万归宗。 她当年勾引沈玄英不成的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她和万归宗都丢了好大的脸,就算当年交情不错可出了这种事,他们哪还有脸敢跑到沈玄英跟前让他通融。 这个叶青幽明知这件事,还拿来阴阳怪气地嘲讽,明面上是讲道理是道歉,可实际上是往事再提撕开她的遮羞布,让她丢脸。 一直旁观,不好参与他们争斗的谢顾朗此时也看了叶青幽两眼,这个小弟子是他见过最狡猾的人,不会正面让对方无脸,却句句话不离讽刺,招招都打在要害。 要是这样一张嘴不收敛好,去恶意批判打击谁,被他打击的人必定比身上戳刀还要难受。 这么想着,谢顾朗收回了落在叶青幽脸上的视线。 林莹红着脸去看谢顾朗,见他神色淡淡,没有任何表示也没看自己,不免咬了咬牙。 她当年是勾引过沈玄英,但她现在明白了,沈玄英这人如天上的月亮,可遇而不可求,他不会对任何人动心,自己再喜欢也无法入他的眼。不如舍弃这轮高高在上,不属于常人的月亮,去寻求地上的莲花。 她现在喜欢的人是谢顾朗,被叶青幽在心上人面前提起勾引别人的往事,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叶青幽见到她气急败坏涨得通红的脸,准备退下了:“两位前辈,既然没有别的事,晚辈就告退了。” 谢顾朗抬起头轻轻冲他点了点。 叶青幽提着食盒后退了两步,才一转身就听林莹狠狠道:“羞辱我,还想全身而退哪那么容易!” 说完,一条两指宽的长鞭猛地朝叶青幽抽来。 她突然发难,谢顾朗没反应过来,刚要准备起身保护叶青幽,谁知一人已经挡在了叶青幽前面。 那人一袭如雪的白衣,完完全全将叶青幽护在了身后,丁点也看不见。 而右手却紧紧抓住林莹挥来的鞭子,一抬头原本该是满目温柔的眸子,变得冰冷一片,如冬季的冰霜会割人般,让触及到他双目的人心惊胆战。 见到他林莹吓得魂飞魄散,试着抽了几次没从他手里抽出这根鞭子,连忙低下头颤巍巍地小声唤了一句:“参见沈掌门。” 沈玄英一把就将鞭子从她手中扯过来,声音寒得入骨:“在我的地盘打我的人,林莹当年的教训你还没吃够?” 林莹一听,立即跪了下去:“我,我不知道他是您的……” 话没说完,沈玄英便道:“不知道?他是我星云派的园主,你说你不知道?林莹,很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别来我眼前晃悠,更别招惹我星云派的人。” “你刚刚说幽幽是什么,地痞流氓?这句话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第二遍,因为你根本不配这么说他。你在背地里做下的某些事,我放过你也自会有人找你算账,你好自为之。” “今天是仙门盛会的第一天,我不想破坏气氛。今晚你就在演武场跪六个时辰,若有下次便滚出星云派。” 林莹不敢不服,跪在地上俯下身:“是。” 沈玄英将鞭子抛到她的跟前,牵上在他身后看热闹看的开心的叶青幽扬长而去。 出了门,叶青幽很惊喜,他看看沈玄英缓和下来的脸色,稀奇的很:“想不到你居然那么讨厌她。” 沈玄英道:“我刚刚救了你,你都不对我说声谢谢的吗?” 叶青幽抱手道:“就算你不出手,我也能躲过去。不过,你刚刚这么教训了她,真爽,哎,一会我们从这条小路绕过去。” 沈玄英不解:“绕到哪里去?” 叶青幽“啧”了一声:“你不是罚她去演武场跪六个时辰吗,我要过去看看她跪的样子。” 沈玄英笑了起来,柔声道:“她在那跪着,你要过去看,那不是陪着她跪着吗。” 这句话提醒了叶青幽:“也对,与其去看她,我不如早点回去睡觉。”末了,顿了顿,又重新审视其沈玄英,“想不到掌门还有那么严肃的一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走了没几步,叶青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凑到了沈玄英跟前:“刚刚我进去前,说等会要是真出什么事,弟子就全靠掌门撑腰了,所以掌门刚刚是听进去了?” 沈玄英“嗯”了一声。 见他居然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叶青幽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绵羊怎么这么单纯,我只是随口一说,他还认真起来了! “哎,我要是现在跟你说,我刚刚只是随便说的,没有真的想你来帮我,你会不会打死我?” 沈玄英道:“不会。” 叶青幽又笑了一会,感叹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那么好,以前我犯门规,你就算罚我跪着也不是演武场,那里人来人往就算是晚上,也常有人在那练剑。我脸皮厚,跪在哪里都一样,但人家林莹可是个姑娘,掌门这样干真的好吗?” 沈玄英唇角浮现一丝笑意,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我觉得挺好。” 叶青幽道:“那真是谢谢啦,本来我今天心情是很不好的,被你这样一搅,现在好得很。” 两人就这么聊着回到落云峰,叶青幽看看自己的小屋,和他告了别。 目送他离开,一直看着他的房间灯亮了又熄灭,沈玄英才收回视线。 低头看看自己手心里被指甲戳出的血印。 极恶之人 一 叶青幽这次来可不只是给谢顾朗送一个饼, 沈玄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叶青幽最鼎盛的时期是化神期的大修士, 实力与沈玄英相比算是旗鼓相当, 但他的手段和见识却比沈玄英可怕千万倍。沈玄英是名门正士,而他叶青幽是个邪门外道。 他是个疯子。 为了复仇他不惜自断一手,将很多厉害的暗器藏在自己的皮肉下。 同理, 即便是现在修为不够无法复仇,他也有折磨谢顾朗的办法。 只是这个手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是一些前程往事的梦境而已, 有什么大不了的。”望着床头两只挨挨挤挤凑在一块, 睡得打起小呼噜的两只蒹葭鸟,叶青幽喃喃道。片刻后抬手灭了灯,和衣躺了下去。 · 叶青幽是被一声陶瓷磕在地上的声音惊醒的。 他手脚都被沉重的锁铐住,呆在昏暗难闻的牢中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的。 送饭的人嘴脸很难看, 饭菜也只是些残羹冷炙:“快过来吃东西,前辈们交代了你没辟谷,可不能把你饿死了。叶青幽你一个流氓出生, 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修为和地位, 人家万归宗的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被你一剑穿喉死的那样惨,杀了人家后你还不认错,居然还污蔑人家杀你了师父?” “呵, 你这不是搞笑吗, 你师父是什么身份, 人家林大小姐又是什么身份?别以为自己成了星云派的峰主, 有了元婴期的修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想想你的出生,你也配?” 这人骂轰轰的说完,呸了一声就走了,留下叶青幽一个人瘫坐在牢中。 不久前沈玄英闭关,星云派迎来了重要的仙门盛会。 在盛会上叶青幽遇到了害死他师父的林莹,自以为有证据在手的他将林莹压到了叶之凝的画像前,逼她向师父磕了头,最后一剑穿喉将林莹就地斩杀。他知道万归宗会来找他的麻烦,也做好的心理准备。 但谁也没想到,在要他拿出林莹害死叶之凝的证据时,那些证据不翼而飞了。 即使是身为星云派的一峰之主,杀人犯错也是有惩罚的。沈玄英不在,门中事务由黎陌全权代理,他和诸位峰主商量数日,最后决定封住叶青幽的修为,先将他关入牢中等待处理。 其实叶青幽是不怕的,万归宗势力再大,总归是林莹自己造下的孽,也在惜琼城中留下了她来过的踪迹,只要那些百姓们实话实说就算这些年他收集的罪证全都不在,也能坐实林莹的罪。 一个月后,在牢中快等疯了的叶青幽终于等到了紫如宣带回来的消息——叶之凝的死与林莹无关,是叶青幽杀人夺命,理该处以极刑。 “叶青幽此人本就是混混出生,林莹生的美貌,谁知是不是他见了心生歹意,欲强迫非礼。” “混混就是混混,没爹没妈,连拜的师父也是破坏人家感情的贱妇,看看原形毕露了吧!” “叶青幽一向自视清高,连平时救个人时都不情不愿骂骂咧咧,果然出生低贱的人注定是当不了名士好人的,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元婴期修士怎样,一峰之主又怎样,他既是个恶人,又何必披着羊皮装好人。” “说起来他以前救过我,我还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呢,谁知道居然是这样的,真是没想到。” “林莹身为大宗门的女儿是骄纵无理了些,但叶青幽……啧啧,这两人半斤八两吧,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 一声声刻薄冷漠的话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淹没着叶青幽。 叶青幽抓住牢门,急迫地追问来告诉他调查结果的紫如宣:“惜琼城,我不是告诉你们我师父的坟墓在惜琼城吗,你们可以掘开她的坟墓看看,看看她的尸体上的致命伤口是不是修士弄得!虽说开棺验尸是对她老人家的不敬,但能还她一个公正,让伤害她的人血债血偿,想必她也是不会生气的。” 紫如宣沉默片刻:“我们掘开过了,是修士所伤,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天下的修士可不止林莹一个。” 叶青幽:“那我让你们找的人你们找了吗,他们可是亲眼见过林莹的,当年,当年我还小,还是他们帮着我一起把师父葬下的。” 紫如宣:“问过了。那些人都老了,他们说没有见过林莹,也没有为一个女子挖过坟墓,更不曾帮一个小孩将那个女子葬入土中。” 叶青幽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一月来的紧张和难眠,他的眼下已经有了一团乌青。 “他们说谎!那些人在说谎!”他猛地抓住牢门,使劲摇晃,“你让我出去,我去亲自问他们!两月前我才去过那一次,给师父上香烧纸,他们还和我坐在一条板凳上说起那些事!为什么在别人污蔑师父,洗脱林莹的罪名时他们突然就不认了!” 看他那么疯狂,紫如宣似乎有些不忍,但还是淡声道:“再过七天就是你最后的审判日了,到时候仙门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到场,你再没有证据证明林莹是杀害叶之凝的凶手,你只是为师父报仇,七天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 …… 叶青幽睁开了眼。 屋外已经大亮,一缕刺眼的光从窗帘缝隙中射在他的眼上,让他不得不伸手遮住。 “很久不曾梦到这些过往的事了,现在还真是不习惯。”梦中的情景太真实,那种好不容易手刃死仇,以为终于得报大仇能够沉冤得雪,却不想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明明是手刃仇敌最终深陷牢中,以为能帮自己逆转局势的人却个个反水。 这种窒息和无奈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情非常不好。 这还是刚开始呢,只怕往后的梦更令人讨厌。 但只要一想到不只是自己无法入眠,恐怕连谢顾朗也在打坐修炼时深陷魔障他就很舒心。 仙门盛会第二天的比试项目倒不是很多,叶青幽作为带队长老只需维持比试公平和场地秩序。倚在座椅上,看着擂台上和擂台下那一张张年轻激昂的脸,叶青幽突然有一种自己很累,老了的错觉。 正在考虑要不要趁台下的人不注意,起来跳两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老了,一个小童突然凑到他跟前。 叶青幽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因此一转脸就和一人眼对眼,脸对脸,吓得手里的茶盏都差点端不住。 好容易平息了这种激动和恐惧,他才看向一脸无辜的小童,忍住破口质问的冲动:“你是从哪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我吗?” 小童扭捏了一下,看看自己身后,又看看怒气冲冲的叶青幽,小小声道:“回禀师祖,小的是从那边过来的。” 叶青幽只不过随口一问,见他还认真起来,用小手指了一下自己刚刚站的位置,不免气笑:“行,你上来做什么,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青幽现在坐的地方,是整个场地最高的位置,是监督裁判、选手有无不公,作弊行为的好位置,的确不是他一个洒扫小童能来的。 第一次接近这种修为高的修士,小童也很紧张,他又看了下自己后面才从袖子下梭出一个小袋子:“掌门让我给您递这个东西,他说是一些晒干的酸梅,怕您坐在这上面无聊,想打瞌睡……” 叶青幽意外了一下,连忙低头去看下面,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沈玄英的影子。 小童说:“掌门还让我过来问您,他说,见您今日气色不好,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叶青幽收下那袋酸梅,捡了一颗丢进嘴里:“没休息好他难道能让我现在回去睡?” 小童愣了一下,没等叶青幽说下一句便哒哒哒跑走了。 叶青幽没在意,歪在座椅上抿着酸梅。 第二颗还没吃完,那个小童又冒冒失失地来了,他又递给叶青幽一袋其他品种的酸梅,绘声绘色地描述:“掌门说让您再坚持一下,您今日辛苦了,这袋酸梅比刚刚那袋酸,如果您要打瞌睡就含一颗这个。” “掌门还说,落云峰内政园主的住所怕是床不好,如果您睡不惯,不如今夜回九华仙府去睡,他会提前铺好床等您。” 叶青幽现在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回沈玄英的九华仙府干什么。 啧,可是奇怪了,这个小娃娃到底是从哪里跑过来的,为什么他在这里看了好久,愣是没看到沈玄英的影子? 叶青幽:“不了。你去告诉他,他现在像极了一个嫁了人的贤惠妻子,还铺床等我,等我去干嘛临幸他啊,在哪睡不是睡。” 叶青幽说完,小童马上又跑了。 一天下来,仙门盛会第一批晋级弟子的名单在当天夜晚就公布了。 今日一共有两千三百八十二名弟子参加擂台赛,晋级的有一千一百九十一人,其中分数积攒最高,排在前十名的弟子中有一人最为显眼。因为他是个散修,从前没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卫伊。 极恶之人 二 那些人不认了,叶青幽其实也不怕的。 尽管被关在牢中, 但他还是有把握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名。 只是, 没曾想到那些人竟…… 不过算了。 但当知道谢顾朗这个人时, 叶青幽还是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谢顾朗,这个叫谢顾朗的厉害修士,他是师父此生最爱的人,是他赠与师父这个石埙, 他就是叶青幽脖子上石埙的真正主人。 叶青幽高兴的要疯了。 他用尽一切办法打听到谢顾朗的事, 听说他至今还未婚,有一张画像一直被他贴身收着, 画中的人是一个鹅黄色衣服的俏皮少女。 那, 就是叶青幽的师父。 他一定, 一定还念着师父的吧! 否则怎会将她的画像一直贴身珍藏? 师父生前一直将这个石埙戴在身上,每次叶青幽问起她, 她总是满目柔光。 现在很可能师父当年的那些柔情都没有错付, 她的心上人也许也是恋着她的。 那么多天, 这是叶青幽听到最好的消息。 师父既是他恋着的人,那么他们间一定有叶青幽不知道的过往,他会知道师父是个多么好的人,她温柔, 善良, 是叶青幽心目中的光! 叶青幽出生不好, 这些年也太过桀骜少与人往来。但他不一样啊, 他是比叶青幽成名更久的名士, 在仙门中享有佳名,结识了不少和他一样的名人文士,如果是他,是他来告诉世人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可信度会比叶青幽高上许多,人们一定会相信的! 他现在就是需要一个名士担保,担保叶之凝的为人,担保作为她教出的徒弟叶青幽也一定不会差。 一旦有人担保就会再给一些时间,放叶青幽出来,只要他能离开这个牢门,他就能再收集那些证据,就绝对有十二成的把握解决掉这个事。 而他也会多一个亲人。 叶之凝喜欢谢顾朗,师父喜欢的人,叶青幽也会喜欢的。 他会像尊重叶之凝一般尊重爱戴他,为他赴汤蹈火。他当年没能护住师父,这次不一样,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护住师父喜欢的人,哪怕他最后娶了别人,叶青幽也会护着他。 因为想必师父也不会希望她喜欢的人,一辈子孑然一身。 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因为一个与叶之凝有关的人而燃烧起。 怀着这种激动,叶青幽迎来了审判的那一日。 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公审的地方设在星云峰。 除了星云派门内所有筑基期以上修为的弟子外,万归宗、银月山、惊岚谷等十几个大门派内的名士全都来了。 黎陌和星盘各峰主入座最高处,黎陌道:“审判开始,带叶青幽。” 叶青幽一袭囚衣,被几个金丹期修士压了上来。 好长时间不曾见到阳光,他一时适应不了,只能眯着眼睛跪在地上抬头去看上面的人。 黎陌道:“叶青幽,你说林莹杀了你师父,你当日杀她是为师报仇可有什么证据?” 叶青幽道:“我八岁那年曾与师父叶之凝去到一处城中,那座城叫惜琼城,在城中小住几日后,有一日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师父就被人杀了。当日我虽没看到是谁杀的,但城中百姓曾看到几名女子从天而降去到我家中,她们和师父发生了争执,最后是一位最漂亮的女子杀了我师父。” “当然,我知道这不能作为我杀林莹的理由。这些年我从没忘记过杀害师父的仇人,经过多年查找追寻,终于查到杀害我师父的凶手就是林莹,她的两大侍女也是帮凶,如果不信大可审讯她们试试。且我画了林莹的画像给惜琼城的百姓们认,那些目睹当日事发的人说了,就是她。” 黎陌道:“杀人总要有理由,你可知道你师父叶之凝是万归宗宗主的养女,是林莹的妹妹,听说她们相处一向不错,林莹又为何要杀你师父?” 叶青幽笑道:“你也说了她们相处不错只是听说。林莹为何要杀我师父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私人原因,她和我师父爱上了同一个男子,且那个男子据我猜测应该是更喜欢我师父的。” 末了,他看了眼脸色极差的万归宗宗主,这位宗主刚刚丧女,仅仅数月消瘦了不少。 “这第二个原因么,就跟林宗主有关了。在座的应该都知道,我师父出生叶家,而这个叶家曾是仙门中显赫一时的大世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因为曾经显赫过,因此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话说到这里,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林宗主终于冷笑出声。他的笑有些阴寒,因为丧女这丝阴寒也让他的面目变得十分扭曲:“叶青幽你可真是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之凝的家族是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但这笔财富是属于叶家的,你在诸人面前提这个是想说老夫收之凝做义女,是想独吞这份巨大的财富吗?” 叶青幽道:“我的嘴巧不巧无关紧要,林宗主急着插嘴难道是怕我继续说下去?” 林宗主突然阴测测笑了声:“你还真是死到临头依旧不怕。” 他站了起来,盯着叶青幽道:“诸位,你们可知我最近调查爱女死因时查到了些什么?”说着,他转向了黎陌,“黎峰主你作为沈掌门的师弟竟然疏忽至此,相信如果沈掌门闭关出来一定会大发雷霆。” 黎陌皱眉:“为何。” 林宗主一手指向叶青幽:“因为你星云派的落云峰峰主,竟是与魔族勾结之人。” …… …… “你,”宋如风愣了愣,仔仔细细瞧了瞧眼前的人道,“怎么脸色这样差?” 叶青幽坐在床沿,披了一件衣裳:“那么早找我干什么?” “早?”宋如风看了看窗外,“你知道现在几时了吗,也幸亏今日不是你当带队长老,不然可出了大乱子。” 说完,他很不放心地又看看他:“我说你才回落云峰睡了几日,怎么精神一日比一日差,我寻思着咱们落云峰也不比掌门的九华仙府差,在哪睡不是睡,你有必要想他那想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不出几日你眼下必然有一团青黑。” 叶青幽笑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接连两日做了几个噩梦而已。” 宋如风很稀罕:“什么噩梦威力那么大?” 叶青幽不语。 宋如风道:“你不说算了。来,干正事。这是今早送来的晋级弟子的名单,峰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帮忙看看,如果有合适的选一两个进我们落云峰。” 叶青幽抬起茶喝了一口,扫了眼名单随手一指:“除了他,我觉得其他的都可以。” 宋如风看了眼他指的人:“为什么,这个卫伊可是目前分数最高的。” 叶青幽道:“这人我认识,他是不会加入任何一个门派的。” 毕竟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就算不会被人看出来,但没必要。 宋如风却不知:“你认识?” 叶青幽“嗯”了声:“我师爹。” 宋如风震惊了很久,似乎很不敢相信叶青幽这种人居然还会有师爹。但叶青幽不想和他多讲,他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就专心和叶青幽继续挑人,最后两人定下了一男一女两位筑基大圆满期的修士,宋如风就告辞准备问问这两人愿不愿意加入星云派。 叶青幽今日休息,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他就出门了。 他这几天深陷前世的梦中,因为不是什么好梦,是他不愿回想起的往事导致他整个人不是那么精神。 但他都如此,谢顾朗势必比他更煎熬。 叶青幽大概能猜到他每次打坐的心魔是什么,照叶青幽梦境的推测,他这两天应该还好,只是些和叶之凝美好又带了些伤感的记忆。 谢顾朗这个人,是叶青幽在讨厌榜上排第三的人。 前世他死在叶青幽的剑下,被叶青幽羞辱至死。 其实叶青幽很想不通,说谢顾朗不喜欢叶之凝,他偏偏在叶青幽说出叶之凝的死因后哭的那样惨,那样难看。说他喜欢,他当年又不肯施以援手,还和林莹暧昧至极。 真是令人头大。 但这些都不是叶青幽在意的,他这个人永远不在意过程,只在意结果。 都说摧残一个人,要在他的心上狠狠扎上一刀才是最痛不欲生的,叶青幽受过,所以也想他试一试。 他正准备去和卫伊汇合,准备进行下一步,谁想刚走出住所附近的竹林就瞧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谢顾朗。 叶青幽怔了怔,和谢顾朗对视了一阵,他反应过来了随即一露笑脸,立即迎了上去。 谢顾朗和前两天看到的有些不同,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一丝难掩的哀伤,神色也有些痴痴的,但叶青幽选择,无视。 叶青幽:“前辈,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是找峰主的吗,我这就带您去见他。” 谢顾朗:“不,我是来找你的。” 叶青幽故作惊讶:“找我的?那,不知您有什么事啊。” 谢顾朗欲言又止一阵,等叶青幽都差点要没耐性快绷不住这张笑脸时,他才轻轻道:“你当日说,叶之凝是你师父,不知……她,可还好?” 极恶之人 三 叶青幽想打爆他的头,再附上一句“好你奶奶个头”。 但他忍住了。 虽然真的很不容易。 叶青幽:“啊, 对对。我师父她当然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 他说的这样随意, 谢顾朗反而不好再进行下一步了,他望向叶青幽,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好一番欲言又止后终于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打扰了。” 说完,他便御剑就走, 那背影仿佛逃似的。 叶青幽莫名其妙, 呸了一声后, 骂道:“什么狗屁玩意儿。” 在路上走了一阵,那种被谢顾朗堵路的不适感才微微散去。他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见了卫伊, 等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铺满了天地。 叶青幽心中有事, 没注意看路, 等他回过神一抬头时,发现自己的窗下立着一个人。 又是谢顾朗。 立马叶青幽的脸色拉了下来,他真是奇怪了,这人打坐的时候到底是回想起了什么, 有必要一天之内堵他两次吗? 心中这么想, 面上叶青幽还是要凑上去, 他装成是刚刚才看到谢顾朗, 惊奇地叫了一声:“咦, 谢前辈?怎么又是你?” 谢顾朗应该是在发呆,听到他的声音,不好意思了一下:“叶园主。” 叶青幽道:“您找我有事?” 谢顾朗嗫嚅一阵,终于开口:“是。”他像是终于迈出了最困难的第一步,一下松了一口气,“我见叶园主脖子上的石埙有些眼熟,不知可否借我看一夜。” 原来是在打石埙的注意。 叶青幽想也不想:“不行,这是我师父曾经的心爱之物,我若轻易拿给你她知道了饶不了我。” 谢顾朗是个面皮很薄的人:“……如此,便也算了。那……她交给你时,可有说过什么?” 叶青幽道:“有啊,当然有。她说送了我就是我的了,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但好歹是她放在心尖上那么多年的东西,要我好歹珍惜些,别轻易磕碎了。” 谢顾朗有些愕然:“……现在不在乎了?” 叶青幽道:“是啊,怎么了吗?” 谢顾朗道:“哦,没什么没什么……她还说了什么吗?” 叶青幽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没了。” 然后就是一片静默。 许久许久,在叶青幽打第三个哈欠时,谢顾朗才又开口:“不知,叶园主可否带我见一见你师父。” 叶青幽原本散漫的眼神一下变得清明起来,他看了看谢顾朗,也不准备问理由,道:“行啊。” …… …… 这一句话引得满场喧哗。 紫如宣脾气暴躁,将团扇往桌上一拍腾地一下站起来:“林宗主就算你现在深恨叶青幽也请注意言辞,勾结魔族这种事,你若拿不出什么证据,我星云派诸人也断断不会就这样算了 。” 夏不遮作为峰主之一,也适时地开口:“林莹和叶青幽的案还没有结果,谁对谁错还没有定论。且我曾和他交好,是知道他一向深恨魔族的,所以林宗主说话要注意,他是我派的峰主你这样诬陷他是什么道理?” 林宗主冷笑:“证据?我当然是有的。来人,将那魔族带上来!” 喧哗声顿时更大了,诸派的前辈名士人人神色严肃,眉头紧锁,他们能约束自己不交头接耳,底下的小修士却耐不住,一个个面色吃惊、交头接耳,像是有什么好戏看一般,时不时有一两句大一点的议论声“不是吧”、“难怪呢他修炼速度这样快”。 在非议声中,一个魔族被人用锁链牵了上来,他额头中间长了一根一指长的犄角,看相貌确实是魔族错不了。 叶青幽对这种诬陷觉得很好笑,他回头看了一下这个魔族,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没见过,便扭过头不再看就看这位林宗主准备怎么说。 这魔族长得贼眉鼠眼,见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修士,正前方还坐着各派最厉害的人,似乎有些胆怯。 林宗主道:“你看下你身旁的这名人族修士,认得他吗?” 魔族听了,扭头看了下叶青幽的侧脸,先是睁圆了眼睛,似乎很惊讶叶青幽为什么会在这里,接着连忙低下头:“不认识不认识。” 他的反应都被各派名士看在眼里,众人各有各的思量。 林宗主笑道:“你怎么会不认识他,他可是救了你们墨泠大魔王的恩人呐。” 听到这一言,不止是在场的所有人,连叶青幽都惊了一下——是了,在沈玄英被魔族重伤后的那段时间,他确实是错救过墨泠。救墨泠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救了就是救了,而且救而不告之门派师长这更说不清。 倘若他承认,那众人必定会发难问他,为何知道自己错救后没有立马通知大家,而是一个人悄悄瞒下。这无疑是自投罗网。 如果不承认…… 叶青幽笑了一声:“林宗主说我救了墨泠,可有什么证据。” 林宗主道:“当年沈掌门遇刺被魔族重伤,你是不是在寻找墨泠的队伍中。” 叶青幽道:“是。” 林宗主道:“你们那支队伍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你之外全都被魔族杀害了,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是吧。” 叶青幽道:“没错。但林宗主当年我还只是个筑基期的修士而已,你总不会觉得当时的我有什么能力救墨泠,又有什么资本让墨泠和我结盟,我只不过是运气比别人好了那么一点点,搜查时没遇到魔族而已,难道要我们这支队伍死绝了林宗主才觉得开心?” 林宗主笑道:“你这张嘴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今天我不是来和你争论的。诸位你们应该都知道,头上长犄角的魔族是墨泠亲信的族类,之前我就曾经和山岚谷的几位前辈注意到只要叶青幽离开星云派,就总有魔族会时不时到叶青幽附近转悠。” 被他提到的山岚谷修士今天也来了,山岚谷近百年不曾出过任何一个优秀的年轻后辈,但好在有谷主和几位年迈的修士坐镇百年来也不曾出过什么乱子。 山岚谷的这几位前辈年纪很大,为人十分古板,在仙门中素有威望,和万归宗更是从来没有什么交集。 被林宗主当众点名,谷主摸摸自己白长的胡子和几位长老都微微点头,表示他们确实和林宗主见过叶青幽附近出现过魔族。 见场下的议论声愈大,林宗主道:“一开始我们以为是魔族想夺他性命,毕竟叶青幽是星云派的一大峰主。但渐渐的我发现每次出现在他周围的魔族都不同,而且只是观察他并不准备杀他。” “魔族与我人族有着极大的仇恨,诸位说说,魔族围在一个人族修士的附近,却不准备杀他这是什么理?除非,这人对他们魔族有着很大的恩情。” 夏不遮道:“即便如此,林宗主也不能说叶青幽救了墨泠。而且魔族行事一向奇怪,难道今日有魔族跟在你附近而不伤害你,我们就可以说林宗主对魔族有大恩,救过他们的王了吗?” “夏峰主莫急,”林宗主笑道,他望向夏不遮眼神有些诡谲,“夏峰主和叶青幽关系一向很好,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但是我也有个疑问想问问你,你之前和他那么要好,为什么自从你们做了峰主后就渐行渐远了呢?” 提到这个,夏不遮眼神微冷,和往常别人问起一样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和他关系如何,似乎不是林宗主该管的事。” 林宗主不介意夏不遮的冷漠,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就说他救过墨泠魔王,我也是要有证据才能这样说一峰之主的。”说完,他袖子一翻,一个黑色的头颅滚到了地上。 “这个魔族是我曾经在星云派附近抓到的,逼问了几天后,他受不住刑招供了,说是墨泠派他们跟随在叶青幽附近,保护他,理由是他救过他们的王,墨泠说过一命还一命,必定会护住他!可惜,这个魔族说完后大概是知道自己回去也会因泄露这个消息被杀,当场自爆灵元自尽了。那魔族的尸体还在地牢中,诸位若有怀疑大可同我一起去看,验证一下这魔族是否是自爆。” 叶青幽微微睁开了眼睛。 当年墨泠说,无论救我是否是出自你的真心,但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倘若他日你若有难,我必当拼死相护。 他以为这只是墨泠随口一说而已,做不得数。 这些年他本人也从未相信过,甚至早已忘记了。 却不想,一个魔族,竟将这份错救的恩情铭记于心。 片刻惊愕后,叶青幽说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看着那个头颅嗤笑了一声:“拿一个不会说话的头颅和一个根本不认识我的魔族就想诬陷我,林宗主你这算什么证据?就你这样,我也能逮住十个八个魔族把他们折磨的自行了结。” 林宗主却道:“是吗,让他们自行了结是很容易,但这样想必你纵是有翻天的能力也不能够了吧!” 话一说完,他一掌拍裂身.下的座椅,凌空而起一剑扫向了叶青幽! 叶青幽瞳孔骤然变小,他被封了灵力,现在还被锁链锁住想躲没法躲,正要闭上眼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却不料跪在他身边的那个独角魔族瞬间挣脱了铁锁,以自己的□□闪身挡在了叶青幽的前面。 林宗主的这一招来势汹汹,事发突然谁都没料到,且他的这一招如果打在叶青幽身上,即便叶青幽命大不死也必定落得个重伤的下场。 然而,这魔族闪身挡在他前面后,飞来的这一道剑光却如一阵轻轻的微风,只浮动了叶青幽和那魔族的发梢。 魔族的手仍被绑在身后,面对着叶青幽眼中满是惊惧。 一片寂静中,叶青幽呼吸颤了颤。 上当了。 极恶之人 四 魔族飞身为叶青幽挡去这一致命攻击, 星云派再想保他也不能够了。 满场宗门前辈集体起立, 人人眉头紧锁,纷纷道: “这……” “星云派品格我等自然不怀疑, 沈掌门更是不必说, 可这叶青幽……” “听说叶青幽本是一介流氓出生, 我倒不是说此等出生就不配做一派仙首, 但他的人品我是持有怀疑之心的。” “魔族深恨人族,不可能为一个修士挡命可见林宗主说的不错。当年魔族祸乱世间, 给无数生灵带来了多少灾难我想我不必多说, 黎峰主你们星云派可不能包庇这等人。” “容我说一个大胆的猜想。众位可还记得昔年沈掌门遇刺一事?你们仔细想想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 那墨泠大魔王如何会这么明确地知道掌门的确切位置?” “是了,此事一定得严查,决不可姑息!” …… 连各个宗门的前辈都纷纷这样说,可想而知下面弟子的言论又会有多难听。 顶着这样的压力,黎陌眉头皱得更深。 他似乎已经没了耐性, 向各个前辈保证会主持公道后,问叶青幽:“你当真救过墨泠?” 纵是混混也是有底线的。 不是什么事都会撒谎, 至少在这方面他不想说谎,也不能说谎。 “是。” “为何要救?什么时候的事?又为什么不上报宗门?” “是掌门遇刺之后。那时我还是筑基期的修为, 掌门遇刺后我被分在寻找墨泠的队伍中, 我们小队的人是散开寻找的,一天我一个人在一个山洞中, 有个黑袍人袭击了我, 他当时气息不稳我出手将他打晕, 后来在他腰上看到同行弟子的玉佩,他的身高身形都和那名弟子十分相似,只是脸上有一团黑雾,我看不清他的相貌。” “我是误救。想背着他回宗门,可他在半路就醒了。等他醒来我才发现他的头上有一对长长的龙角,但或许是我救了他,他并未杀我。因这事太大,也太过迷幻,且墨泠不可能会一直呆在原地不走,我说出来必定不会有人相信,才没上报宗门。” 他这么说各派前辈都各有所思,一时间竟没人提问。 还是林宗主最先打破沉默:“诸位觉得如何?” 黎陌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依我看今日便这般吧。先将他继续扣下,择日再审。诸位可有异议?” 在场前辈小部分摇摇头没有意见,绝大部分却道:“择日再审我等赞成,毕竟此事的确极大。但……” 紫如宣冷冷道:“诸位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莫非还想污蔑我星云派。” 说话的人连忙道:“不敢,如宣峰主不必恼怒,我等只是觉得此事极大,又事涉星云派九峰峰主之一,倘若叶青幽再关在星云派,我等倒是深信星云派断不会做包庇之事,可,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紫如宣道:“那你等想如何?” 一白胡子老道说:“叶青幽是元婴期修士,倘若他要破牢离去只怕小宗小门毫无招架之力,星云派之下便是万归宗,我觉得可以将他关入万归宗的地牢。如此星云派才不会叫人诟病。” 夏不遮道:“现在谁都知道叶青幽和万归宗有仇,诸位你们就不怕林宗主滥用私刑?” 众人似乎才想起叶青幽和万归宗之间还有这么一出事,齐齐看向林宗主。 林宗主立马道:“此人虽害了我的爱女,但既然诸位如此信任,我必不会对他动用私刑。毕竟勾结魔族与我爱女相比,自然是勾结魔族更为重要,我不会分不清孰轻孰重。若诸位仍然不信,我在此立誓,倘若我万归宗在事情还没定论前对叶青幽动用私刑,不过百年必迎来灭门之祸,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字落音,顿时天上炸起一声雷响。 仿佛誓言生效。 · 从踏进万归宗地牢的那一刻,叶青幽其实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他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叶青幽这辈子什么都没怕过,他死了都没事,而且也许死了还能在地下遇到师父,虽然她可能会生气,生气他为什么不肯听她的话,非要为她报仇,但他一点都不怕。 他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如果不遇到叶之凝,可能他会饿死街头,可能会因为抢了谁的食物被活活打死,可能会在一个雪天冻死在某个角落……而不会和现在一样,成了一个仙首见到了仙门中最好的掌门,痛快了这些年。 唯一放不下的,不甘心的,就是这个仇没能报了,还师父一个公道。 是以他用了自己所有的方法,将一切所知的证据分作两份,一份递交给谢顾朗,一份求了很多人让他们交给星云派。 他认为这两方是最公正的,即便他坐实了勾结魔族的罪名,也一定会为叶之凝平冤。 万归宗的这一招来势汹汹,出人意料可见是有备而来。 叶青幽再聪明终究寡不敌众,他还没那么厉害,一个人能敌得过一个宗门。 因此他的心态极好,半分畏惧都没有。 他这种死到临头仍旧不怕,甚至还有些释然的态度大抵是戳了林宗主的心窝,对方觉得他简直不知死活,不可理喻! “你这小流氓下贱的东西,进了这个地牢你以为你还能出得去?”林宗主指着七十二样刑具,眼中的狠毒毫不掩藏。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叶青幽被绑在刑架上,神色轻松,还能笑得出来,“我记得今天白天你还当着众人对天发誓过呢,说你要是对我动用私刑,不出百年你们万归宗必定会遭灭门之祸,千刀万剐不得好死。林宗主,你,小心啊。” 林宗主恨恨道:“如果誓言有用,还要法制做什么?你既然进来,我就有本事让你把这个罪名坐实了。” 叶青幽嗤笑一声:“坐实又如何,我为师父报了仇也活够了,倒是你,你的女儿还能再活过来吗?” 被他提到痛事,林宗主立即赏了他一鞭子。 这鞭子沾满了盐水,打在肉上几乎要活生生把皮撕下来,能疼进人骨头里。 叶青幽挨了一下,除了气息有些不稳,一声也不吭。 没听到预料之中的惨叫,林宗主脸色阴沉了许多。 “哈哈哈,看你挥鞭子挥得这样辛苦,爷高兴,告诉你一个秘密。”叶青幽毫无痛色,歪头道,“爷自小就是个不知疼痛的流氓,鞭子算什么,便是捅爷几刀,爷照样能高高兴兴聊天吃酒。” “啊,还有一件事,曾经有个人给爷算了一命,说爷是个天生的煞星,命硬得很,而且谁敢搞爷,必定走在爷的前面。”末了,像是说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全是鄙视。 这种流氓本色气的林宗主七窍生烟,举起马鞭狠狠劈来。 然而果真如叶青幽自己所说,他是个不怕疼的祸害,即便疯打一阵,将他打得满身血痕林宗主也没能如愿听到一声呼痛。 这就好像是个天生痛觉失灵的疯子,越打越精神,直呼不过瘾。 叫人有气无处撒! 最后,林宗主气得将马鞭砸在他身上,想出了另一个方法。 正所谓诛人先诛心。 “叶青幽,你知道你落得这个下场,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吗?” 他的语气颓然变得恶毒至极,目光死死盯着刑架上的人,指望能从他的脸上收集到一丝痛苦,从而让自己获得快.感。 “你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好友,呵呵,可结果你们还是不长久,是夏不遮,你知道他有多讨厌你吗?就是他把你收集的所有证据全部拿走,也是他在我拿你毫无办法时他来告诉我,你救了墨泠,给你扣上一顶洗刷不掉的帽子,勾结魔族啊,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 前面几章是一半前世一半现在,这章是全部前世,大家是想一次性全部看完前世黑化经历还是一点点来? 极恶之人 五 叶青幽已经不知道时间了, 七十二样刑具在他身上全使了一遍。但让林宗主失望了, 他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崩溃惨叫, 即便是痛到极致也只有轻微的闷哼声。 就像是一个没有痛觉的怪物。 在这个潮湿阴暗的地牢里,被行刑者和施刑者总要先疯一个。 所以林宗主疯了。 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他不会痛, 不会哭,他明明,明明什么手段都用尽了,割过他身上的肉, 将皮肉烫得熟烂, 用烙红的铁钩穿过他的锁骨, 为什么这个人一声呼救求饶都不会! 林宗主快疯了。 有这么一段时间, 林宗主和他的下属来到地牢中,只能和叶青幽面对面地坐着什么也干不了。因为他们已经想不出任何折磨他的酷刑。 当夏不遮来时,叶青幽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了。 “青幽。”他还像以前一样叫他,“我来看你了。” 叶青幽在刑架上轻轻一笑, 尽管虚弱但依旧能听出漫不经心之意:“那我是不是该跟你说句, 谢谢你啊?” 夏不遮站在他的面前:“你还是这个样子, 一点没变。” “不然呢, 你想看到我怎样?” 夏不遮看看他身上的伤口:“不知你这种散漫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不过也是, 对你而言身上的伤口永远不算什么, 但是青幽你知道你为什么落到这个下场吗?” 叶青幽道:“不是你害的我吗。嗯?拿了我收集的证据, 与万归宗勾结说我与魔族来往, 还救了墨泠。给我扣一顶勾结魔族的大罪?我猜你们应该连我的罪证都收集好了,就等着处死我?” “青幽我是在给你上一堂宝贵的课,你实力不足,连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发现不了,就这样你还想报仇?你确实想不到我和万归宗联手,想不到我也是你的敌人之一,所以准备不足贸然出手你就失败了。” “你还记得吗,我曾经和你说过你不适合做一个好人。你该防着身边的人,不要那么好,至少该有一点点的记仇心,可你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所以你这是想教训一下我了?”叶青幽笑道。 “我自不必亲自教训你,我说过了,你当烂好人救下的那群人迟早会成为压死你的最后一根稻草。”夏不遮低头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我来是特意来告诉你的,你让递出去的那些消息,根本无人替你传达。” 叶青幽这才笑不出来了:“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尽办法在进这个地牢前把叶之凝这个案子的证据分作两份递出去吗,一份给谢顾朗,一份给星云派?你找的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你救下的,是你让他们死里逃生有了第二次生命,可惜他们并不记得这份恩情。” “青幽,你现在算是倒台了。墙倒众人推听说过吗,他们一个都没帮你,甚至还四处散播你往日如何清高,笑话你呢。你说你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明明有机会的,干嘛要把一手好牌全打坏了呢?” 他凑到叶青幽耳旁:“他们根本就不配被你救。” 不配被你救。 好似一个烧红的烙铁,一下子朝叶青幽的心窝烙上来,比割肉、穿心还痛苦,痛的叶青幽缩卷起身体,一阵一阵地剧烈干呕。 夏不遮的眼神满是怜悯:“你真以为这世上正义和邪恶是区分开来的吗,其实并不是的,正义的人之所以正义只是你没触及到他的利益而已。都是人,而人性是最丑恶的,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 说完,夏不遮似乎不忍再继续看下去,叹了一声撇脸走了。 他要走,叶青幽呕得口齿不清,吼道:“你……回来!” 夏不遮没有理会,叶青幽急了,终于认了输:“给我回来……求你了……” 蓦然,夏不遮的脚步顿住了。 叶青幽就像是一座无坚不摧的高塔,他的这次认输就是高塔倾倒前出现的第一丝裂缝。这座高塔如若一夕坍塌,必定毁天灭地,死伤无数。 略略停顿,夏不遮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余下叶青幽快要发狂的呼喊。 …… 当天夜里林宗主又来了。 他比叶青幽先疯一步,此时正握着一把剜肉的刑具像个慈爱的长辈般,微笑道:“我想从你身上摘走一样东西,可不可以?” 叶青幽的身体已经麻木了,除了疼到快要炸裂的心脏外,这个身体和身体上的血肉好似已经不是他的。 别说摘一样,这些天他从叶青幽这摘去的东西还少吗?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你默认了。”林宗主自言自语地说完,突然又恳求他道,“求你了,疼一次,你就疼一次好不好?让我听听你的惨叫,让我看一眼你求饶的样子好不好?” 神叨叨地念了几句,他像个疯子似的,突然将手中的刀扎进叶青幽的左眼,接着转动刀柄满脸都洋溢着诡异的笑。 滚热的鲜血,尖锐至极的刺痛自左眼中爆发,痛得叶青幽身体一阵阵地痉挛。 他感到眼里有东西淌下来,不知是血还是泪。 他甚至开始病态地幻想,是不是那群人真的不配我救?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该是个恶人?是不是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不是这些痛苦,都该千倍!万倍地报复回去! 凭什么!凭什么我在这受苦受难,那些我亲手救下的人却连一个消息都不帮我传递!凭什么我要死了,他们还能好好地活着!当年向我求救时一个个都在说救命之恩必当报答,为何今日却落井下石! 恨。 好恨。 若不是我他们早该是个死人,对,死人……死人,他们本该是个死人。 是我,是我救了他们。我后悔了,这些人我不该救的,他们本该是个死人才对啊!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抹猩红色。 “你的……你的眼睛……”触及到这抹红色,林宗主竟吓得丢开手中的刀,坐到地上,“红色……红色,入魔了,红色的眼睛!叶青幽的右眼变成红色了!”不知是不是被叶青幽仅剩的一只眼睛吓到,他竟然一下清醒了不少。 抬头见叶青幽的右眼透出嗜血的凶光,再看自己满手的鲜血,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把叶青幽逼得入魔了! 一个元婴期修士纵是再落魄,可一旦入魔后果也不堪设想。 但这是个好消息。 落云峰峰主入魔,星云派只得出手将他诛灭,可是他身上的伤……没关系,就说是他暴起伤人,万归宗修士极力抵抗才使他遍体鳞伤。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林宗主刚要大笑,地牢上方顿时倾塌出一个大洞,林宗主立刻起身:“谁?” 墙灰散去,露出一个黑袍人,他冷冷负着手,额间却有一对龙角。 在看清林宗主的修为后,墨泠十分不屑:“区区元婴后期的修士,也敢挡吾的道,滚开。” 极恶之人 六 “你,你……”墨泠马上按住要说话的叶青幽, “叶峰主不要起身, 我已将你救出你不会再有危险了。” “你身上的伤这些日子我已悉数为你治好, 仅有几处致命的伤口还没愈合,唯独这只眼睛……”墨泠不忍再说,叶青幽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把他救出来的那一刻,看着他满身入骨的伤痕墨泠险些以为他快死了。 “是我来的太晚,抱歉。若是能早到一刻, 你的眼睛也不会如此。” 叶青幽却忽地举起右手挡住脸, 不想再听他的话。 墨泠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已经知道所有发生在叶青幽身上的事了。但是即便是他, 能治好叶青幽身上的伤, 也愈合不了他心上的伤。 自叶青幽立誓要做一个好人起, 共救人命六百三十一条,其中同门三百二十五人,修士八十三人、凡人二百二十二人,还有一个魔族。可惜当他犯险需要人拉他一把时,谁都没有出手,全都坐壁旁观。 唯独一个错救的魔族, 将这份恩情记到了现在。 讽刺至极。 简直讽刺至极! 墨泠去星云派救叶青幽时打听到一些事, 他听说叶青幽被关入万归宗地牢, 而在进去之前曾用尽一切办法托人将叶之凝案件的证据告诉星云派和谢顾朗, 求他们为叶之凝做主。 然而, 没有一个人去。 甚至不少人为了巴结到大世家的宗主, 将这些证据告诉了万归宗。 墨泠听到满山的人都在骂他。说他是混混出生,不配做星云派峰主。说他与魔族勾结是背叛人族的畜生。还连带着他师父一起骂,一个筑基期的废物,一个心比天高的流氓,配。太配了,合该是一对师徒。 墨泠听到了。 但不敢告诉他。 也不忍心告诉他。 “我……在万归宗动手毁去证据之前,替你把你师父的事转告了谢顾朗。就是,我是个魔族,怕他不信。”墨泠说。 “你不要再说了!”他这一句瞬间击垮了叶青幽最后的防线,他用两只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挡住整张脸,惨烈地放声大哭,“你救我干嘛,你知道吗当年救你……我是误救!误救啊!” 墨泠道:“我知道。当年我说过,无论是否误救你便是我的恩人,他日你若遇难,我必来相救。我魔族虽感情欠缺,可一向恩怨分明,救了就是救了,这份恩情我记得。” 叶青幽哭得更痛苦了。 墨泠看不见他哭的神情,却能看到蒙在他左眼上的白纱布慢慢渗出鲜血,而另一边的枕头渐渐湿润。 墨泠想,七十二道刑具他全熬过来了,挖眼之痛也咬紧牙关,没呼过一声痛。可没任何皮肉之痛的人言、人行却让他溃不成军,哭得这样惨这样难看——心,必然伤透了吧。 他知道,叶青幽从不求谁的回报。 可只是帮递一句话而已,何至于咬紧牙关至死不说,倘若怕惹祸上身便罢了。又何必落井下石。救了六百三十条人命,不曾想换不来一人开口相助,以命换命终抵不过一个错救的魔头。 难道救他们时,叶青幽就不是舍生忘死? 可笑的是,这些都是自称正道的好人。 叶青幽深信不疑的正道之人。 所谓的好人有好报,尽是放屁。 …… “诸位都看见了吧?可知我说的都是真的!墨泠是谁?魔族的大魔王,自负至极的恶蛟!试问这天下谁能入得了他的眼,可他呢千里迢迢来救叶青幽,就算他是沈掌门一人之下,可各大世家门派全都在着呢,他居然能不顾自己的安危杀进我万归宗救叶青幽!叶青幽不和他勾结,墨泠又为什么来救他?难道就因为他救过他?魔族能有这种感情?!” 林宗主坐在一架轮椅上,当日墨泠朝他使了一团蛟火,烧的他皮开肉绽眉毛头发全都没了。 万幸,墨泠着急叶青幽的死活,没有来看他烧死了没有,让林宗主逃过一劫。 山岚谷的白胡子老道说:“黎峰主事已至此我看不必再查了,叶青幽勾结魔族论罪当诛。” “我附议,这叶青幽邪性非常,且是混混出生可见品行不佳。他是个逆灵根天生的修炼奇才,倘若投向魔族魔族必定又添一个助力,我觉得得趁他没有长成趁早除去他。” “我也附议。叶青幽向来心性颇高,此事一过他必定记恨我们,就按勾结魔族的罪处以极刑。” “我附议。” “我附议。” “我也是。” …… 一声声“我附议”“我赞同”,代表了各家各派掌门家主的意思。 ——落云峰峰主叶青幽,必须要按勾结魔族之罪,处以极刑。方能评定各处人心。 白胡子老道说:“昔年魔族祸乱天下,吃人肉喝人血搅得天下民不聊生。后来先辈修士冒着必死之心才将魔族封印于地下,如今叶青幽即忘了先辈们是如何挺身而出,死而后已,就休怪我等心狠手辣。星云派曾有一处死牢建于地底,上不见天日,下不见大地,只有滚滚岩浆为伴和千根银丝穿心之苦,便要他压在那处吧。不知诸位有何异议?”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唯独林宗主滑着轮椅出来:“听说那处死牢自建立起就没有一个犯人,只因那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但凡心智再坚定的人不出几日也会疯魔。特别是那千根银丝,据说一旦启动便会穿破人的身体,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堪比万箭穿心之痛,连每次呼吸都会牵扯住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个苦已是极刑,就免了他一死吧。当然我不是说不让他压在那里,这地牢本就是为勾结魔族之人设计的,他犯了这种罪就该受这种惩罚。但那些穿过人身体的银丝会吸收修士的法力破坏灵根,只要十年叶青幽必定成为一介废人,凭他如何逆天也修不了仙,甚至连个普通凡人都不如。因此饶他一命,五十年后就将他彻底逐出仙门。诸位看如何?” 白胡子老道和众人想了想:“也罢。此次叶青幽事件林宗主是最大的苦主,既然林宗主都如此宽宏大量,便留他一命吧。” 林宗主当然没那么好心。叶青幽杀他爱女,墨泠又把他伤成这样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那叶青幽是个多么傲气的人,他想看他从云端狠狠砸入地狱,想看他在烂泥塘里像死狗一样乱爬,这样不是比要他去死还大快人心吗?这种情况他死了,反而成了解脱。 一人道:“可现在的问题是叶青幽被墨泠救走,要如何才能除掉他?” 林宗主笑道:“这就需要诸位配合演一场戏了,叶青幽此生最在乎的不过是叶之凝的事,我们大可传出风声就说请他回来,要还他师父一个公道。” 黎陌道:“这不是欺骗他?” 一小家族的家主叫道:“欺骗他又如何,像他这种勾结魔族的败类现在不除,待他羽翼丰满那还得了?我赞成林宗主的方法,何况我们是为民除害,哪里有欺骗一说?” 争论了一番,最终这个一通解释,那个一通辩论,所有人意见终于统一。 星云派虽是世上最大的宗门,可事已至此,墨泠的确出手了,面对那么多人同时发难,也只能处置叶青幽平息众怒。 极恶之人 七 “你今后准备怎么办?”墨泠陪着叶青幽入了一次人间的集市。 叶青幽终究是个人族,且他还未辟谷一日三餐还是要吃。 叶青幽其实不想他陪自己。就算是墨泠欠他一条命, 去万归宗把他捞出来也已经还了, 何况他还向谢顾朗转告了师父的事。 可墨泠还是来了, 理由很简单叶青幽的伤还没好。 叶青幽无从拒绝,只好任他跟着自己。他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能视物,非常不习惯,这毕竟不是从小就瞎的,他还需要一些日子来适应:“我也不知道, 我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出了这种事星云派恐怕容不下我了。” 墨泠看着他没说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叶青幽笑道:“索性我这个人比较随意, 他们既不喜欢我, 我也就不去他们眼前晃。至于万归宗……我只是个普通的修士而已, 除了灵根好点也没什么特别,要跟他们斗我到底嫩了点,难怪当年师父说让我别给她报仇,这背后的水果然很深。我没听她的话,也不晓得她生没生气。” 墨泠道:“那就这样算了吗?” 叶青幽道:“算了当然不可能,反正林莹我已经杀了, 万归宗欠我师父的一条人命已经还了。我这人一向将恩仇分得清清楚楚, 师父的命算还了, 他们现在就只差还我们一个公道。” “我是已经废了。现在任我说什么别人都不会听, 可好在世间也不算全是坏人, 我依然相信还是有好人的, 我师兄沈玄英就算一个,他可是个真正的好人我从小就把他当做是自己的楷模标杆。另外我师父喜欢的谢顾朗也算一个,她喜欢的人,想必绝对不会差的,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也还念着我师父,听到那些消息一定会为她伸冤。” “如果不能,等我养好伤,重新筹备证据就自己来。” 墨泠“嗯”了声,他披着一身黑袍叶青幽没法看到他的表情。 两人走了一会,在一家鱼摊买了几条鱼。叶青幽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挑挑拣拣,选了几条。 买好鱼墨泠明显还有话要说,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没说出口。 叶青幽回头看他一眼,闭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奇怪,前几天还难受的要死要活,在你的山头哭的那样丑你还怕我寻短见,谁想今天就突然好了,还有心情逛集市。” 墨泠道:“嗯。” 叶青幽笑了笑:“能怎么办呢,就算遇到这些事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有一句话说的好,昨日是不可更改的历史,明日是不可预测的未来,只有今日才是能让人好好把握在手里的。这些事都不曾将我击垮,他们还能拿我怎样。” 墨泠把他手上的鱼接过来自己拎着:“你师父的仇报了,那你的挖眼之仇呢。” 叶青幽唇角一抿:“本是我自己鲁莽才落得这种下场,那日若不是你……我恐怕已经走火入魔。” 说到这他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觉得好笑:“我觉得我虽然是个流氓出生,小时候确实是个挺坏的人。但这些年不算是个大好人,也勉强能算个好人,怎么会有那种……毁天灭地的想法。其实现在想想那些人和我也不熟,我干嘛要让他们的思想扰乱我自己。” “罢了。你救我时对万归宗宗主使了一道蛟火,就算他不死也够惨的,就当一只眼睛换一次教训吧。只要我师父的仇彻底报了,我也就没什么不满。不然宗主坏,难道我还要把他们万归宗杀尽,这太不现实了。” 其实两人都没往敏感的地方聊,只是说了点不痛不痒的擦边话题。 要往敏感了说就是,叶青幽日后该怎么和仙门中的修士们相处,要如何解释墨泠的事。 叶之凝的案件只是导火线,只有和墨泠的关系才是关键。 可叶青幽根本就是百口莫辩。 这要他怎么说,难道说我当年救了他一命,所以他一直挂念着我这次为了报恩也来救我? 别傻了,魔族和人族的仇有多大,这谁会相信。 安静的一起走了一段路,墨泠突然道:“对不起。是我……” 叶青幽立即打断他:“你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我。反倒是我该对你说一声谢谢,如果不是你来救我我还不知道现在我会怎么样。你不来救我,不是勾结魔族的罪,也总会有其他的罪名。” 墨泠沉默片刻:“如果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就留在我们魔族吧。” 叶青幽弯弯眼:“留一时也留不住一世,我总不能一辈子缩在你们中当个缩头乌龟,自己大意吃的亏只能自己担着,我一个大男人藏在你们身后,要你们保护我像什么话,已经给你们添了麻烦,我哪好意思留下来。” 他这么说墨泠也不强求。 其实他不留也好,魔族迟早要和人族有一次大战,无论那边赢叶青幽如果真的留在魔族,他勾结魔族的罪就真的坐实了。 那是真的要被骂一辈子的。 买好日常的必需品,叶青幽和墨泠一起回魔族的聚集地。 夜晚,墨泠递给叶青幽一张符,他说:“这是你被万归宗缴纳去的一张符,我替你拿回来了。” 叶青幽没想到这张符居然还在,神情愕然了一阵后,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浅笑:“……我终究成不了他这样的人,亏他闭关前还给我……如果他出关怕是也会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师弟——谁知道呢。” 墨泠道:“这不是一张普通的保命符。” 叶青幽把符装起来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墨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才说:“我能感受到它上面的强大禁制,这是化神期修士的意念,是沈玄英留的。我们魔族不依靠符咒兵器来强化自身,但我知道你们人族修士一旦闭关,就会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俗称入定。一动不动,就算有人在他耳边敲锣打鼓也唤不醒,境界越高这种状态就会越严重,沈玄英是化神期修士,普通的保命符哪里惊动得了他。” “这是他用自己鲜血和一半的意念做成的禁制,一旦有人注入灵力他就会睁开眼睛,听到符咒那边的声音。如果他想保护的人有危险,在符咒启动的那一刻这人身边就会出现他的身影,就算这道影子不是他的实体,却有他的一半灵力足以撑到他赶来。” 叶青幽连忙将这道符拿出来看看:“还有这种玄机?听起来似乎很厉害。” 墨泠道:“何止厉害,他这是舍弃自己保别人。” 叶青幽道:“怎么说?” 墨泠道:“他闭关是为了突破化神后期,这张符被他用秘术定了你的名字,别人也就算了,注入灵力最多让他从忘我的境界中醒来,听到符咒这边的声音。但如果启动的人是你,他这次闭关就白闭关了,轻则修为非但不会曾反而还会掉,重则没了半条命都是可能的。” 叶青幽吃了一惊,拿着符哑口无言好久:“……他,他竟给我们这种符。幸好我们这几位峰主都不是多事的,要不然每个人来一次他还不得废了。” 墨泠注意到他说的“我们”,奇怪道:“这种符他还给了别人?” 叶青幽其实并不确定:“应该是九位峰主都有的,吧?他闭关之前特地找到我,给我这张符,他给我的时候只是说这是一张保命符,叫我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注入灵力,并没有提到这张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说到这,叶青幽大呼了一口气:“还好我知道他如果强行出关肯定不好一直没用,不然我可成害他的罪人了。” 墨泠道:“你确定除你之外别人也有?这种符可不是我们今天去集市上买鱼,随随便便就能几张几张地拿出来,除了你再有一人已是极限。” 此句一出叶青幽直接愣在原地。 他想,墨泠说除了我再有一人已是极限,那应该还有一人的,还有的那个人是黎陌吧? 他们两毕竟是一路长大的师兄弟,怎么也该比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强…… 可是,可是……我何德何能与黎陌比? 我能拿什么东西比。 在他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为什么会给我这种东西。 叶青幽的一颗心彻底乱了。 …… …… 后面的几天,墨泠发现叶青幽每天都在发呆。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墨泠觉得他发呆比他歇斯底里地惨哭好太多。 平静的时光没过几日,这天墨泠和叶青幽突然听到了一则消息:仙门正道中的各家各派都因林莹和叶之凝的案子出席,似乎是要给叶之凝平冤。 叶青幽乐疯了,刚听到时他简直不敢置信,后来几次打听连仙门中的散仙都这么说,他觉得一定是墨泠告诉谢顾朗,他这位师爹终于出手了。 叶青幽揽着墨泠高兴道:“看吧,我说过了就算偶尔有一两个坏人,但仙门正派中也不是人人都不公正,还是要满怀希望和信心的,这次他们一定会还我师父一个公道。等案子结了,师父在九泉下若有知肯定也会欢喜的。她这辈子最爱的人为她主持公道,她高兴我便也高兴。” 令人开心的日子没几天,就又传出证据不足,没有证人的说法。 叶青幽急着去打听,听到连散修们都纷纷说:“眼看案子就要结了,谁知道居然因为没有证人只能继续往后推。唉这一推不知道要推到猴年马月咯。” “没证人?她徒弟叶青幽不就是证人,那些普通百姓怕事不敢说,他难道也不敢说?” “啧,你还不知道吧?叶青幽被墨泠救走后就消失了,现在仙门众人都在找他希望他能先出面解决这件事,其他的后面再说。” “噢那我还真不知道,我寻思着他好歹是个元婴期修士,在如今的仙门放眼望去那也是名列前茅的厉害人物,又是星云派的九峰峰主之一,有什么好好说就行了,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 “是啊,其实只要叶之凝的案子证实他没有滥杀无辜,勾结魔族的事就能说是万归宗蓄意栽赃!至少我相信他没有!” “没错混混怎么了,小流氓出生就不能当好人了?仙门有哪条规定这么说了,而且救墨泠人家也是误救,墨泠记得这份恩情来救他似乎也没什么错。” “总之各大世家宗门态度已经软化,现在万归宗反而被别人诟病,事关他师父,他这个做徒弟的连面都不出有些不像话。” …… 这些话让叶青幽心中一热。 仙门众人当真这么想? 他还以为墨泠的事说不清了呢,原来没有的。 大家还不至于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连个解释都不愿听。 既然这样,那他……就回去?好好和大家解释? 极恶之人 八 “叶峰主这是星云派和各家各派的请柬,希望你七天后能去烙崖山出席叶之凝与林莹的案子, 做个证人这样这个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一个金丹期的正派弟子把一封请柬交给叶青幽。 这人不是星云派的弟子, 却也是叶青幽认识的。 几天前叶青幽下山被人看到, 那批修士没有和他动手反而问起他最近如何,并对他没了一只眼睛感到惊奇。 分别的时候他们告诉叶青幽关于叶之凝的事,还说目前仙门各家已经暂且把林宗主收押,等叶之凝的事结束就要审林宗主对叶青幽动用私刑、诬陷诽谤星云派九峰峰主勾结魔族的案子。 他们说,希望叶青幽几天后能再次到这里, 到时候他们会给他一封代表各大门派世家的请柬, 证明这件事不是讹传。 经历过这次的事情,没了一只眼叶青幽对待事物不会那么冲动了。他没有马上答应这些人, 而是很小心地四处打探后再做决定。想不到仅仅几天的时间, 林宗主变成新的犯人, 现在不止一个宗门在传,而是所有的大小宗门都这么说。 林宗主被囚,各家各派的诸位前辈为叶之凝洗刷冤屈,对叶青幽满怀愧疚。 叶青幽有点高兴,胸腔中原本对人心冷暖灭了的希望之火又死灰复燃。 他想,师父说的是对的, 好人不一定就没有好报。 就算世间险恶, 还是会在某处有一盏亮着的明灯。 把请柬递给他的修士道:“诸位前辈都在烙崖山等着叶峰主, 他们是真的希望你能去。” 见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叶青幽道:“嗯。”他还是没立刻答应。 “没什么事了吗, 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叶峰主等等”, 修士追了他两步,突然向他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当年多谢峰主在狼牙谷搭救我,若非你当时冒死跟着我一起跳下水,从那条巨蛇口中夺下我,只怕我早就死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且郑重其事的感谢叶青幽显得有些不适应,他干巴巴地撇开脸,文绉绉的这一套是真的不适合他:“没什么,顺手而已。若再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那名修士对着他的身影又弯下腰行了一个大礼:“恭送叶峰主,但凡受过你恩惠的修士都会在烙崖山为你作证,我们会告诉别人你是个多么好的人。” 叶青幽顿了一瞬,一颗心突然热了起来。 回去后他一个人呆坐了好几天。 第四天的时候墨泠找到他:“你是真的想去?” 叶青幽点头又摇头,最后抱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去。你知道的事关我师父我是很想的,可我觉得非常不真实,你懂这种感觉吗?明明之前他们对我讨伐声诸多,却突然之间那些讨伐声好像一夜之间全没了,所有的人都愿意听我解释,听我好好说,这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我为什么就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可是想想我也没什么值得他们联手骗我的地方,一个人可能,所有人可能吗?可能吗?他们那些人当中你不知道,有很多人都是老顽固,怎么会联手骗我。” 偏偏这样的事墨泠无法为他解忧,就像之前把他从地牢里捞出来一样,治得了他身上的伤却治不了他心上的伤。 有些东西只能是他自己做主。 墨泠道:“你们人族的事我不会插手,对你们人族的事也并不清楚。你对我有恩,我保住你一个就足够了。这次去与不去决定权在你。” 叶青幽很纠结。 可他心里还是期待着这是真的。 * 第七天,依稀记得那是个乌云密布的天气。 烙崖山中各大门派埋伏于此,布下天罗地网,全副武装,明枪暗箭蓄势待发。 他们在静静等着。 等着那个恶徒的出现。 可是直到傍晚将至也没等到叶青幽。 林宗主坐在轮椅上,不免气急,他叱问给叶青幽送请柬的弟子:“你不是说送到了吗,人呢?叶青幽人呢?!” 那个弟子连忙出列,跪倒在地:“我,我确实是按照师尊和您,还有夏峰主的话回的他,他当时脸上虽然有犹豫之色,可可明显是想来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废物!”他师尊斥他。 紫如宣也在,但她没和众人站在一起,而是私下与一个老者交谈:“既然没来我们就撤吧,即便诸位已经心意已决但我还是觉得此事我们太过浮躁。” 老者道:“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宣峰主你且看这一张张要致叶青幽于死地的面孔,就该知道叶青幽不除难以平息众怒。这些修士中不乏先辈是魔族残杀的,更不乏深恨魔族之辈,叶青幽被爆出和墨泠这个魔王有关系无疑是自寻死路。” 紫如宣急道:“是这样没错,可这件事完全是我们没搞清楚,连和叶青幽说一次话的机会都没有。还有叶之凝的事,诸位心中难道不清楚根本不是查不下去,而是大家根本不想查。” “你我知道有什么用,谁的心里不是跟明镜一样?叶之凝为人如何我们不清楚,但林莹横行霸道,连勾引沈掌门那种事都能做得出,可是即便如此她是林宗主独女,林宗主又是沈掌门之下的第一人,至于叶青幽虽是元婴期修士可他能有什么背景?这要是沈掌门在,黎峰主不噩梦缠身自身都难保也不至于没人为他主持公道。” “始终是他太急了,要是等到沈掌门出关或是黎峰主的梦魇之证能稍微好点,也不至于此,你看从叶青幽的事件开始黎峰主的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连与人讨论都难近日更是连床都难下,他如何还能主持大局?” 紫如宣哽了一下:“我觉得我们还是听他一言,至少给他一个分辨的机会。” 老者道:“难啊,沈掌门不在至少要闭关一百年,等他出来事情都尘埃落定过了一百年,就算翻案也难查了。黎峰主最近也不行了,就算你们星云派再厉害这时候也得让万归宗三分,何况这次不是万归宗一个而是全天下的正道,林宗主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几位老前辈,即便叶青幽没有勾结,可所有人都说他有,那他就是有,这个罪他背定了我们还是顾好自己吧。” 紫如宣:“……” 终于,太阳落下的那一刻,烙崖山的入口处出现了一道影子,这抹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叶青幽。 是叶青幽。 无论如何犹豫不决,他最终选择相信。 一脚踩进这个无底深坑。 叶青幽衣服里还揣着他们给他的请柬,他是带着希望来的。 ※※※※※※※※※※※※※※※※※※※※ 发早了……这是19号的。 极恶之人 九 从进入这个山谷的一刹那,叶青幽就觉得安静的有些可怕。 不止没有人声, 连一声鸟啼都没有。 安静的就像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脚步, 却在摸到放在袖口里的请柬时觉得心中一热, 认为是这里地偏人稀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他重新迈开脚步,向前走。 他在想,一会该如何向大家分辨,如果师父的事结束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和离开地牢不告而别让大家担心那么久的内疚。 出神地想着叶青幽完全没发现自己身后的路已经被悄悄封锁了, 而前面的路也被人堵住。等他听到周围有拉弓的声音抬起头时, 才恍然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山谷上已经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修士,上百把好弓全都指向他一人。 叶青幽满心愕然, 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啊。” 干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箭都指向我。 为什么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防备。 然后他在一个高崖上看到了传说中被“暂压”的林宗主。 忽然, 这上百把弓上的箭没朝他射来,但他的心已经千穿百孔,有一种叫人窒息抓狂的痛从心里的每一个洞里弥漫开来。痛得他眼前一暗,“砰”地跪在地上。 叶青幽的身上很冷。 ……他知道了,他明白了。 什么请柬,什么为叶之凝平冤, 什么林宗主被囚——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怎么也是元婴期的修士, 和墨泠在一起那就是如虎添翼, 他们要趁他没有长成之前杀了他。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信他, 不, 或者不是不信, 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为了他去得罪林宗主。他毕竟只是个混混出生,要背景没背景,要家世没家世,就算是沈玄英名义上的兄弟,可他闭关了要一百年后才会出来,一百年后所有东西都已经尘埃落定,沈玄英就算要查也查不出来了。 而林宗主,身后的势力是万归宗,是修真界中第二大的门派。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在巴结他,有多少世家门派在依附他。 叶青幽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从出事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一句话语权都没有。连最基本的分辨机会都没有…… 可是要杀就杀,何必这样一群人哄骗他一个? 把他的真心做成一个局? 他们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傻子吗? 所以,当他揣着那张请柬激动又紧张的时候,他们就是在想一会要如何抓他,在部署陷阱吗?! 这就是他相信的正道?这就是他向往的正义? 叶青幽突然之间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他伸出冰冷的手捂住胸前这颗碎裂开的心,用尽最后的一点勇气抬头质问:“你们……” 颤抖的声音才从他的喉间发出,他的视线就对上七天前来给他送请柬的修士,这人的眼里丝毫没有那日的亲昵,而是充满了杀意和防备,他手中的弓箭对准叶青幽的咽喉,只要叶青幽敢反抗一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剑穿喉。 除了这个人,叶青幽在拿弓的人群里还看到了很多很多自己救下的人。 这些人的眼神都和那人一样,防备、狰狞、充满了杀意。 一下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时全部崩溃。 他的身子顷刻又低了一分,连质问为什么言而无信的勇气都没了。 而这时天上最后仅剩的一缕阳光,也随着太阳,随着他的心一起沉沦。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再也看不到光。 “叶青幽!不要负隅顽抗,赶快束手就擒吧!”一个正派仙首站了出来。 一个人站出来,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你以为我们发请柬给你真是为叶之凝主持公道的吗,不是!凭你这种勾结邪魔的人渣也配别人给你主持公道?” “诸位仙首都来了,你投降吧。” “亏你还是一峰之主,你以为一句错救墨泠我们就会信你的鬼话吗?呸,沈掌门怎会有你这样的师弟!” “捂着胸口干什么,以为装装心痛我们就会可怜你吗?起来,你往日不是谁都看不起,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吗,难道我们骗你一次你还难以接受,心碎了吗?” …… 一片讨伐声中,叶青幽在地上疼得卷起身体。 有一滴泪从他仅剩的眼睛里坠下来,掉到地上。 而另一只眼则溢出鲜血,渐渐染湿了整块纱布,鲜血顺着他的脸像泪水一样一滴滴往下落。 很快有很多人靠近他,他们用锁链将他锁住,把他关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笼子中。 叶青幽已经麻木了,麻木中他感到一个人在慢慢地接近他,他本能地抬起头,发现又是一个熟人。 是谢顾朗,是他师父最喜欢的人。 而这个人隔着笼子,居高临下地瞧他一眼,最后讽刺道:“哼。如此邪魔,真不愧是叶之凝教出来的好徒弟。” 这一刻,高耸入云的楼塔倾塌了。 尽管已经没有力量和勇气站起来,尽管只能趴跪在笼子中,尽管心已经彻底碎了,尽管满脸都是交错的血泪……但他笑了出来,装着他的牢笼被人推走,一路走他一路笑,笑得肩膀发颤,笑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几乎窒息。 那张正派诸人给他的请柬从他的袖子中落出来,掉到地上,被车轮碾过,被无数人一脚一脚地踩过,最后沾满泥土烂在那里也没人去捡。 …… 烙崖山一战过后,一个消息风一样的从各大门派刮出来——星云派落云峰峰主叶青幽因勾结魔族被镇于星云派下。 一时间天下闲茶饭后无不在谈论这件事:“听说他才被镇压不过七天,看守他的弟子就一连换了好几批!” “哦?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换?” “据那些看守他的弟子说他叫的太惨,简直是撕心裂肺都不成人声了,他们听着胆寒害怕不敢守了呗。” “不就是被几千根银丝穿透身体吗,怎么就撕心裂肺不成人声了?” “嗨,你说的轻巧,知道那些银丝都是什么吗?”这人比划一下,“比头发丝还细顺着人的血脉流动,被它穿透的人连动都不能动一下,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脏跳动,就能牵动全身和五脏六腑痛不欲生,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去挨一下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疼死了。至于为什么不成人声,因为有几根丝线从他的咽喉穿过,叫出来的声音当然就不像人了!” “哦哦,那能听清楚他在叫什么吗,怎么叫的?” “大多时候听不清,只是一味的惨叫,从早叫到晚。但有时候看守的弟子侧耳听一阵,听到他在叫‘杀了我’,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喊沈掌门的名字。” “沈掌门的名字?怎么他还想喊沈掌门救他不成?怎么可能沈掌门闭关了,哪管得了他,而且他做的这些事沈掌门出来估计也饶不了他,叫有什么用。” “哎也对,叫有什么用。哦我再跟你说个事,今天各大门派在星云派设了一次宴,就是为了庆祝叶青幽被成功镇压,而各家各派一个人都没受伤,连他们都没猜想到叶青幽这么好抓,投降的那么快,明明是一个元婴修士连反抗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上面在歌舞升平,下面的叶青幽听不听得见……” 恶人是我 一 叶青幽被人扔出了星云派。 五十年的刑法已满, 他满身修为全都废了。 不但如此, 连右手也成了残废。 他被扔出星云派时衣裳破烂, 已经不成人样。哪里还能看得出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 死了还是没死。 只知道从地上爬起来,漫无目的地走。 有时候见到哪里有吃的,他凭借本能和一群同样饿疯的叫花子扑上去抢夺,拼命将食物往自己嘴里塞。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忘了自己是谁,每天缩在破烂的墙角, 望着天眼中一片死寂。 这种日子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久到他自己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认为他就是一个臭要饭,一个活在烂泥潭里的烂人。 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蹲在角落,目光空洞地望着天。 忽然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和叫骂声,有一伙人追着一个衣衫同样破烂的人, 被他们追的人拿着一只烧鸡使劲往嘴里塞,塞得满手满脸都是油,他跌跌撞撞地跑,看到墙角的叶青幽时还多看了他两眼。 叶青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过去, 渐渐的没了踪影。 追这个人的那群人没追到人,非常气急败坏, 这个时候他们看到蹲在墙角的叶青幽。 紧接着他们团团把他围住, 把他揍了一顿。 他们说:“你这死要饭的定跟那个人是一伙人, 看什么看还敢看我?你们这些人就是世间的败类!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偷钱抢人你们这些死败类什么干不出来?整天一副可怜样在街头蹲着要钱, 实际上个个坏心肠!我告诉你们我早就看破了,你这狗玩意就是披着羊皮的恶狼!你死绝了才是最好的!” 世间败类。 披着羊皮的恶狼。 叶青幽在他们拳打脚踢的攻击下抱住头,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 世间败类!披着羊皮的恶狼!世间败类!披着羊皮的恶狼!世间败类!披着羊皮的恶狼…… 有什么东西终于在他心里扎了根,发了芽:“不要再说了!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是世间败类!我是披着羊皮的恶狼!我是!我是!我是!! 这一声惨叫和他发了疯似的模样,让打他的人停了手,也让周围路过的人满脸提防,隔远了些。 “呸!”被他的惨叫声和发狂的样子吓到,第一个拿他出气的人想挽回自己的颜面,朝他吐了一口吐沫,“行了行了,这人青天大白日的发什么疯,打死他还脏了我们的手,走吧走吧。” 这时候天下起了雨。 透过雨幕,叶青幽躺在地上侧眼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 周围的路人纷纷撑起雨伞,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却谁都没有停留。 他躺在大雨中渐渐缩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胳膊,脸上的血被雨水冲洗干净。叶青幽觉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很久以前在和今天一样大的雨天,好像有一个人在他跌进泥潭里时,停在了他的身边。 那个人弯下腰,慢慢把伞移到他的头顶,宁愿自己淋着雨也要执着地打着伞,为趴在地上的孩子遮住风雨。 从那一刻起,这个孩子看到了光,终于学会哭泣和疼痛。 可是这一刻,这个孩子又再一次忘记了。 叶青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无视了周围所有人嫌弃和畏惧的目光。 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他就像是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方。而身上的疼痛正在一点点的消失,眼眶中泪水也慢慢枯竭,最后变得麻木。 顶着大雨他路过一家茶馆,茶馆中有一个说书人正在说人们最感兴趣的仙门密谈:“上回说到叶之凝勾引林莹仙子的伴侣,这回咱们说个她的另一大错。诸位可听说过叶青幽这个人?对啦,就是五十年前被镇压在星云派的这个叶青幽,这个叶青幽据说长相极其丑陋,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他啊在星云派里当峰主时所做之事让人咋舌,简直是令人发指。” 叶青幽在茶馆门外突然停住脚步。 茶馆伙计见一个衣着破烂看不清模样的残废花子站在门口听,怕他影响自己生意也根本不想让他听,占这个便宜。连忙用棍棒吓唬他,把他吆喝走。 叶青幽被赶走,像具游尸一样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地走远。 叶之凝。 叶青幽。 这两个名字为什么有些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记不得了,记得不得了…… 浑浑噩噩的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青幽从这个城镇去到另一个城镇。 走着走着某天突然有只手拍在他的肩上,这人把他的身体扳过来,凝视他脏兮兮模样一阵似乎还是觉得哪里差了些,最后干脆把随身携带的水壶拿出来,揪着叶青幽把水壶里的水尽数倒在他的脸上。 脸上的脏东西被冲掉些,这人看清了,像是遇到什么稀罕的玩意马上跟其他人分享:“哟,这不是那谁吗?你们看看这张脸,认出来没?” 和他在一起的人全是锦衣华服,一个人看一看,笑起来:“当然认得出来,这张脸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说着他不三不四地对着叶青幽行了一个礼,“叶峰主好,晚辈这厢有礼了。” 叶青幽眼中一片沉默,对他们的哄笑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这个死样子让想看他笑话的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抓着他的人眼睛比较尖,突然瞅到他胸口前露出的某样东西,马上伸手一扯嫌弃道:“我的天你多少年没洗过澡了?这胸口藏的是什么,让我看看。哦?保命符,这谁给你的?” 叶青幽当然不会回答他了。 这人觉得无趣极了,索性这张符上全是血和脏东西,让人无法认清想来也早就没用了,他随手一扔丢在地上。 其他几人见他根本没什么反应,奇怪道:“怎么回事被星云派压了五十年,难不成还疯了?” 最开始逮住他的人道:“疯了不是也正常吗,那种地方他不死已经算是命大了。” 这人说完,用手被狠狠拍拍叶青幽的脸,每一下都把他的脸扇到一边:“叶青幽啊叶青幽,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今天,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像曾经的你吗?一点以前的影子都看不出来,你不是很狂吗,不是要当仙首吗?怎么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了?” 末了,一脚踢在他的膝弯处,叶青幽“砰”的一下在他们面前跪下。这人抬脚踩在他的左肩膀:“可见这世间某些真理是不会改变的,就比如说流氓就是流氓,任他飞的再高也会摔回原样。你说是不是叶青幽?你呀就只配擦我们的鞋底。” 他一脚把叶青幽蹬倒,其他几人忙说:“何兄走吧,何必跟一个再也爬不起来的废人计较?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和烂泥里的死猪有什么不同。” 他们越走越远,叶青幽保持刚刚被踢倒的姿势一动不动。 叶青幽。 叶青幽。 叶青幽。 “叶青幽诸位仙首都来了,你束手就擒吧!” “再挣扎也是无用功,像你这种败类就该受银丝穿身之苦。” “叶青幽今日就算你的死期!” “你这狗玩意就是披着羊皮的恶狼!你死绝了才是最好的!” “去死吧你这种废物!废物!” “流氓就是流氓,任他飞的再高也会摔回原样。你说是不是叶青幽?”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谁能来杀了我,谁来杀了我!沈玄英!求你救我,救我啊——!!!” 不成人声的惨叫回荡在他的耳畔,那些穿心的痛苦仿佛还在。 这个时候他听到叶之凝的声音:“你许的什么愿呀。” “师徒同心,不离不弃。济世救人,初心不负。” “小彧,你今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今后要做一个仙首,当一个好人,名垂千古,叫后世都赞颂我的事迹!” “呲”的一声,这些所有好的坏的画面全都像镜面一样碎裂。 灵魂重新回归残缺的本体,叶青幽的眼睛渐渐清明了。 · 两年后的一个雪天,深夜,惜琼城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黑夜中,他慢慢走到一座坟前,拿出一把刀一刀砍下自己残废的右手,接着和这座坟埋在了一起。 这人跪倒在坟前,深深地叩了一个头。 与此同时他似乎又听到了叶之凝的声音:“小彧,你今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青幽埋头跪在她的坟前:“我想成为……” 话未说话,一叩首结束他缓缓直起身子。月,映在他的脸上,一个恶毒的、可怕的、疯狂的笑蓦然在他脸上出现:“一个恶人。” 恶人是我 二 “报!回禀宗主, 青檀县的一家员外也被傀儡入侵全家死于非命, 还有紫曦城里也有很多傀儡在街上游荡, 现在城中的百姓全都不敢出门只能躲在家中。” 近日白龙宗的宗主屡屡接到消息,那批来历不明的傀儡来到他的领地上。这叫他坐立难安, 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实在是不怪他, 因为这批来历不明的傀儡太厉害了。 仙门中最早开始谈论这些傀儡是在四月前, 据说四月前的一天清晨, 人们突然在天边看到很多人形的东西一摇一晃地走来。当时在田里作业的百姓们全都吓呆了, 集体停下手中的活计楞乎乎地看向这些东西。 然后他们发现了很可怕的一幕, 就像是一支组织好的军队,一开始天边只出现一个两个, 接着就变成十个一百个, 而这上百个人形的奇怪东西后面跟着的,是成千上万个! 它们一个个摇摇晃晃,如同死尸一般慢慢在地平线上出现,眼睛是猩红色的,走路时发出奇怪的咔咔声。 直到渐渐挨近了, 人们才发现这些东西不是人。 这是关于这批傀儡最早的言论。 一开始仙门对此不屑一顾,觉得不过是一群傀儡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直到这批傀儡开始战斗, 入侵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才终于给仙门敲了一个警钟。 那一家只活下一个人,劫后余生的他被吓疯了等仙门中人去查看时,他只会瑟瑟发抖地重复一句话:“一个独眼的厉鬼!他的眼睛是红的!和那些傀儡一样!!饶了我, 饶了我!啊!好多血, 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没人是他的对手, 没人是……一个独眼的厉鬼……” 从他的口中仙门只不清不楚的得到几个线索——这些傀儡是属于一个独眼人的,这个人很厉害,至少从他一次性操控的傀儡数量和一夜之间就灭了一个家族的能力来看,确实是如此。 但警钟虽然敲响大家还是不觉得是傀儡的能力。 一个人道:“就算这些傀儡成千上万,但仙门众人都清楚傀儡是成不了杀伤性武器的。就连号称仙门中最精通傀儡之术的墨老都知道,想练成傀儡作为自己的军队有多么的不现实。” “不错。傀儡炼制极难,且要的材料又多又贵消耗灵石的速度极快,作为逃命的手段是不错的。可它们的攻击力……目前世上最强的傀儡也只是筑基后期,就算我们给这人脸面算他手上的数万傀儡全是筑基后期的,也只需一个元婴期修士出手就能全部摧毁,不足畏惧。所以这人绝对不是依靠傀儡,他极有可能是个元婴后期的修士,这些傀儡不过是放出来掩人耳目。” “元婴后期的修士?可目前的仙门算上陨落的黎峰主,修为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也只有这几个。他们几个不可能吧?” 把目前仙门中修为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全部数一遍,众人觉得没有哪一个能做出这种事,就算有也是对傀儡术毫不精通,更没有谁能吻合“一只独眼的厉鬼”这个评价。 仙门中没有这样的人,大家开始往魔族那边想。 然而,不等他们从长计议,下一个灭门案在三天后发生了。与上次一样,这次这个人也留下了一名幸存者。 这次的幸存者没疯,被人救下后终于给仙门带来一个有用的线索,凶手让他转告仙门四个字——我回来了。 这个“我”是谁,仙门众人个个一头雾水。 询问这名幸存的小弟子,但无奈这人只是个练气期的小修士,年纪也才二十多他磕磕巴巴地描述:“不是魔族,他确实是个人,还是个男人。那时天太黑到处都是他的傀儡,我躲在假山后面忽然有个人把我拎了出来,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结果这人瞧瞧我就让我转告诸位前辈这句话,我没敢看他的脸,只依稀记得他的声音很,很……就是很邪气,然后我就吓晕了。” 诸位前辈差点被他气死。 但不必他们生气多久,因为第三起灭门案在十天后发生了。同样是一群傀儡入侵,同样是留下一个活人。 凶手这次让幸存者转告的话更嚣张。 因为他说:“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这是我送诸位的见面礼,诸位喜欢吗?” 以上就是目前这群傀儡和它们背后主人的恶行恶举。三个灭门惨案接连发生,且都是一夜之间就被攻下,足以见得此人实力和品行的恶劣程度——绝对可以归为邪魔妖道之中。 同时根据两个幸存者的描述,仙门中再也不敢轻看这些傀儡。 如此白龙宗内出现傀儡的身影,确实是足以让白龙宗的宗主寝食难安。 他马上让弟子去万归宗:“快,赶快去万归宗求见林宗主,叫他支援我们!这个恶徒三次灭门都灭不大不小的世家门派,可见对大门派大世家还是有所顾虑。” 弟子马上依言赶去万归宗,等踏入万归宗的那一瞬才发现万归宗人人都疲惫不堪,问后才知万归宗已然被傀儡侵入了。 之所以没有侵入成功只是因为傀儡大军还没到,来的只是第一批,更没见到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独眼厉鬼”。 可仅是如此以让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人有多可怕。 · 紫曦城里的某条街道上,一个年轻人坐在一家茶馆里。 他一袭墨绿色,面庞姣好笑眼弯弯,一只眼被黑色的眼罩蒙上,另一只眼正望着下面的说书人。 等说书人说完故事开始收东西,这人抬起杯子一口喝完杯里的茶,忽然“啧”了声:“我的剑呢,没剑怎么杀人?” 同一时间星云派里的一把剑仿佛受到召唤,剧烈地颤动起来。 剑阁的看守弟子呆了呆,眼睁睁看着这把剑忽地一下挣破封印冲了出去。 他们这才慌了,几个人赶紧去追,另一人则赶紧去禀报紫如宣和其他几位峰主:“禀报峰主!剑阁里叶青幽的剑突然自己挣脱封印飞了出去!” “什么?”紫如宣猛地站起,“叶青幽的剑自己出去了?” 剑是不会自己动的,而认过主的剑是不会自己飞出去的,一把剑只能认一个主,叶青幽的剑自己动起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它的主人回来了。 恶人是我 三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回得来?”齐书箐道。 叶青幽被逐出星云派后落云峰峰主一职, 由宋如风接任。当年叶青幽出事时他并不在场, 对这些事不太清楚, 但他多少听说过叶青幽的事。 宋如风道:“叶青幽当年是元婴初期的修为,他的佩剑经过几次淬炼已经成了非元婴期不可驱使的, 想要驱使那把剑非他不可, 但同时他的修为也绝对要是元婴期。但当年他被逐出门派时,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他已经成了个没有修为的废人。” 紫如宣道:“正是如此。当时我星云派动荡不安, 黎师弟深受梦魇困扰, 掌门师兄闭关不出, 而叶青幽又在这个关头惹上麻烦……在他被镇压数月后,黎师弟和夏不遮忽然下落不明, 但两人长明灯已灭说明已然陨落。仅仅几月之间我们损失三位元婴期峰主已是元气大伤, 叶青幽一案当年我们不是没有疑惑过,但偏偏那时仙门众人被‘魔族’二字惹红了眼,且林宗主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说服山岚谷的几位前辈,我们也是保不住他。” “如今九位元婴期峰主的空缺还差一个,掌门师兄又至少还有三十年才会闭关出来, 我星云派实力还未恢复若他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的这番话让在座的八位峰主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所有人都不说话, 宋如风忽然道:“这还用想吗,他若归来必定是一番腥风血雨。当年他出事时我尚且不在门派中都听说了当时的惨状,仙门众人因为与万归宗的多重利益关系无一人替他说话, 连一个分辨的机会都不曾给他。你们试想一下倘若叶青幽真是无辜, 五十年的囚禁之苦, 他要是能回来会是什么样?” “不好。”齐书箐猛然从座位上站起,“倘若真是他,他必定对仙门众人恨之入骨。剑阁那几名追着他剑一起去的弟子,恐怕有性命之忧。” 他正准备出去亲自把人追回来,哪知才迈出一步,门外就有弟子慌慌忙忙地来回禀:“禀报各位峰主!剑阁寻着那把剑一起出去的四名剑阁弟子,他们的长明灯全都灭了。 ” · 当夜一个震惊整个仙门的消息在深夜中猛地炸开——林宗主的独子死了。 他是被人恶意杀死的,杀他的人手段残忍无比,挖了他的双眼,剁了他的四肢。林宗主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头发在数夜直接尽数花白。 三天后林宗主的儿子下葬,仙门中吊丧者无数。 林宗主肃然道:“多谢诸位来参加小儿的丧礼。但诸位有一些话我不得不明说,你们且看看此人有多狂一出手便灭了两个世家一个门派,就连我万归宗都被他袭击了一次。好在我万归宗素来实力强大这才没让他得逞,谁知此人记仇竟杀了我儿。这人近期的所做所为已经是邪魔妖道,他敢如此肆无忌惮可见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若容此人继续逍遥不知又还会有多少无辜者。” 白龙宗的宗主马上道:“林宗主说的不错,我等绝对不能容此人继续逍遥,一家无法抵御他那便十家一百家,我还不信他能敌得过整个仙门。” 对此星云派的人显得很低调,全都一言不发。 有人瞧瞧不说话的星云派众人有些奇怪:“凶手的行为确实十分恶劣,如若不除会是仙门中的祸害。但目前有一个问题,仙门中谁能有此实力?我们不妨来一一列举,第一他能控制成千上万的傀儡人偶,能一次性控制如此多的傀儡他的神识必然强大。但纵观整个仙门唯一符合此条件的唯有墨老。但墨老痴迷傀儡术,闭关多年且也不会是如此心性歹毒之人。” “第二就算那些傀儡有用,但他自身的实力也不能弱,否则如何能一夜之间做成灭门的事。因此我推算他的修为至少在元婴中期以上,甚至是后期,若他真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只怕仙门会有□□烦。第三,他说三次灭门惨案都是送给我们的礼物,说明这人深恨我等。要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可真是没有……”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就被外面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林宗主第一个站起来:“外面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吵?” 一个弟子屁滚尿流地爬过来:“不,不好了宗主!傀儡,那些傀儡又来了!!” “什么!”室内满堂皆惊,林宗主冷笑了一声一把掀开衣袍:“正愁不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没想到竟自己送上门了。好啊,还真敢来!” 现在室内元婴期修士众多,大家都觉得这个凶手来的不是时候,他确实是太狂了,竟敢公然挑衅这么多人。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众人随林宗主一起出去,外面已经有很多傀儡侵入,万归宗的弟子正在与它们斗法。 在今夜之前这些人都从没亲眼见过这些傀儡,如今看到了都不由心惊,这些傀儡制作精良每一个都有金丹期修为,月亮下它们眼睛猩红,比一般修士更精通剑法刀法,速度、力量、防御、灵敏度更是一般修士所不敌的。 之前完全是他们轻看了这些傀儡,它们就像是一个个屠杀的机器,不会累不会怨,忠心耿耿地服从下达命令的人。 众人惊了一阵,也纷纷加入战斗中。 等和这些傀儡交手,众人心中的惊讶更上一层。不由纷纷在想制作出这批傀儡的人是何等的人物,心中的思想也从一开始的憎恨多了一分敬畏。 傀儡在这里说明它们的主人也一定在附近,可众人左顾右盼一番连一个可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一人沉不住气,边和傀儡交手边大声道:“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附近!藏在一群傀儡中算什么,快出来!” 一个人开喊,其他人也都纷纷效仿:“你这邪魔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那些死在你手里的修士都如何得罪你了,你竟要灭人家满门?” “冤有头债有主,谁招惹你你杀谁便是!为何要连累如此多的无辜者?” “邪魔是不是不敢出来!今天我们就是要为那些死在你手里的无辜者讨个公道,杀了那么多人你论罪当诛!” 嚷了一阵,忽地一阵巨大的威压袭来,在场所有元婴期修士集体吐了一口血,纷纷栽倒在地被可怕的威压压制住,动弹不得。就连林宗主这位元婴后期的修士都被压得跪在地上,口中的血一点点从嘴角溢出。 这一刻所有人都瞪圆了双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错了,他们全都错了。 根本不是什么元婴中期、元婴后期的修士——而是元婴大圆满,离化神期只有一步之遥的大修士! 突然他们看见这个人了,他原来就坐在万归宗的房顶上,只不过是夜色太黑不容易看到而已。 “嘘。”众人看到他慢慢把食指移动在唇边,幽幽地说了句:“吵死了。” 末了,他睁开那只猩红的眼睛,微微勾起唇角:“林宗主你的一双儿女都死在我的手上,你感觉怎么样呀?有没有很想念他们?不用急,因为我马上就会让你们一家团聚了。” 恶人是我 四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那个人就坐在屋檐上, 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两道修长的身影垂首而立, 与他一道俯瞰下方。 “林宗主。”尽管因为夜色太暗众人看不见他的神色, 可也能想象到他恶意勾起的唇角,“不知你老人家是否还记得,昔年星云峰上你曾当着整个仙门前辈的面立下的誓言,‘我在此立誓,倘若我万归宗在事情还没定论前对叶青幽动用私刑,不过百年必迎来灭门之祸,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如果刚刚是年代隔得太遥远,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的一双儿女都死在我的手上”是什么意思,那么目前这人提示到的这句誓言足以能够证明此人的身份。 “我觉得既然是你自己立下的誓言, 你应该还是记得的。”显然和当年他们印象中的那个人相比,眼前的这个人脾气要更差。 他站了起来,衣摆随风狂舞, 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所有的傀儡都忽然让开道路,口中发出咔咔的链条声眼睛里的猩红色暗淡下来, 垂下头颅任他通过。 他身后的两个人也紧随他的步伐, 一左一右尾随其后。等他一脚迈进亮处,果然是那张众人熟悉的脸。 可惜, 再也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人。 紫如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张了张唇,她和叶青幽并不算熟络,可在她的印象里叶青幽是一个意气风发, 十分爱笑的青衣少年, 虽确实如传闻中所说比较自负, 却终究褪不去少年人的稚气飞扬。 但眼前的这个人,墨衣扬扬,仿佛昔日的少年一夜之间成熟,再不见眉目间的俏皮轻快,唯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倦怠和狠辣。 “是你!”一位元婴修士百般震惊地喊出。 叶青幽微微颔首,漫不经心道:“是我。” 话语说完,他在唇角绽放出一个微笑,宛如是在面对一群挚友:“大家好,我回来了。一别七十年想不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个样子。从前是你们高高在上,我跪在你们的脚下,现在你们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拜我一次也是该的。” 有人开始挣扎,可是怎么也挣扎不出大圆满期修士的威压之力:“你这魔头怎么还能回来?你明明当年修为全废灵根尽毁,连个废人都不如!如今居然也能回来,还是以元婴大圆满期修士的身份回来!” 叶青幽走上前:“怎么,让你们失望啦?那真是……太好了。” “你真是和以前一点没变,可见我们当年的选择有多么正确,你果然是个大祸害。” “叶青幽!我问你三个灭门惨案是不是你做的?!那些百姓是不是你杀的?!” 叶青幽做沉思状:“嗯……如果你们说的是尉迟氏、柏氏和丹阳阁那还真是我干的。至于百姓,啊他们每天都会有死伤,但如果是千里镇和五温镇那就有所不同了,因为是我干的。” 一人痛心疾首:“叶青幽上千条人命啊,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做了?这不是路边的野花野草是人命,这是人命啊,你怎么!怎么这么恶毒?” 还有人斥骂:“你滥杀无辜不会有好报的!他们怎么惹了你你竟要灭人家全族?你这心是黑的吗?” “谁惹得你你去找谁不就行了吗,何至于要杀那么多的人,你知道你去过的地方都成什么样了吗?尸骸遍地,片草不生啊!” …… 和曾经不同,现在的叶青幽面对这些恶言恶语全都欣然笑纳。 他甚至还无动于衷地挑了一下眉:“上千条人命这很多吗?我这还只是随便随便,还没真的开始秋后算账你们就嫌多了?你们要我给你们一个答案,他们是怎么惹的我?好啊,我就说给你们听听。” “尉迟氏和柏氏他们曾经骗过我,装散修到处散播要重审叶之凝的案子,该死。丹阳阁的修士曾经给我送过请帖,也骗我,该死。百里镇和五温镇的人曾经起哄让我从高塔上跳下去,该死。” 仙门众人不可思议:“你就因为这些灭他们全族?骗人之罪尚不该死,何况还是灭门?你简直……简直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还有那些百姓你说他们起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仅是图嘴快说了几句话,你竟也要杀他们!” 叶青幽不以为然:“杀了就是杀了,我管他是什么罪无不无辜,邪魔不就是这个样子?” “好了。”他微微一笑,“招呼我已经打过了,也和你们客套了那么久。下面我就该履行一下林宗主曾经的誓言,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他。” 众人又惊又怒:“竖子尔敢!” 叶青幽噗嗤一笑,随手就杀了一个万归宗修士,居高临下看了眼所有人:“我不敢?” 仙门众人重礼法从没见过这种人:“你别高兴的太早!就算你目前已经是元婴大圆满期的修士,天下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你,可你别忘了沈掌门还在闭关,他是化神期的修士,一旦他出来——” “菜都凉了。”叶青幽接嘴道。 众人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叶青幽立在月下“铮”地一声拔出自己的剑,借着月光看看:“当年你们不就是仗着他在闭关吗,那么现在我也仗着他在闭关悄悄办了,反正他也没办法即刻出来。” 末了他弹了一下剑身:“万归宗的各位谁想第一个来体验一下林宗主当年的誓言,千刀万剐啊?” 叶青幽的威压只压制住在场的元婴期修士,万归宗元婴期以下的修士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傻了,纷纷调头逃命不再和傀儡交手。 叶青幽抬头看向逃命的修士,什么动作都没有。 片刻后,四周响起一片可怕的惨叫和刀割血肉的声音。仙门众人听得一阵肉颤,全是一脸不忍,默默闭上眼睛念清心咒。 待所有惨叫尽数消失,夜色又恢复宁静,叶青幽才道:“说了灭门就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去,林宗主你是宗主下一个千刀万剐的人,就是你了怎么样?” 事到如今林宗主已面如死灰,他起不了身,只能看着叶青幽咬牙切齿:“你这小畜生早知如此老夫当年就不该留你一命,应该挖了你的心,剃了你的骨头!” 叶青幽侧耳听了一阵,道:“是个好主意,那么下面就由我亲自动手挖了你的心,剃了你的骨头,你当年挖了我一只眼,我这人记仇,要你四倍偿还。你儿子的两只眼睛我前几日收下了,现在你的眼睛我也收下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林宗主皮下的肉一阵阵地跳,他今日终于能感受到叶青幽当日的恐惧。 他口中的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叫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额间的冷汗已经溢了整个额头。 他的声音已经在抖:“你,你若敢动我……一下,我就自爆灵丹,让你和我同归于尽!” 叶青幽举着剑:“哦?那你可以试试看,你能不能成功自爆灵丹。”说完他眼中凶光尽露,剑尖蓦然没入林宗主的左眼框内。 剧烈且尖锐的疼痛在林宗主头脑中炸开,叫他一下子挺直了身体,口中哇哇乱叫,浑然不像一个一派之首。偏偏这叶青幽可恶至极,欣赏着他的惨状和疯叫的同时,还在他的眼眶中转动剑尖,最后在他的惨叫中猛地挑出他的眼球! 余下元婴期修士全都不敢看了,纷纷撇开头。 林宗主捂住受伤的眼睛,满手满脸都是血。他想自爆灵丹和这个歹徒一起受死,但他发现他做不到,他根本无法自爆! 尽管元婴后期的修士和大圆满期只差一个境界,可就是这仅仅一个境界的差距,叫他越不过,令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个时候他再抬头,看见叶青幽微微弯下身子,仿佛是在端详一个雕刻品,在思考下一刀该往哪割时他终于怕了,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恶魔。 他想跑,但跑不了。 他想让周围的人帮帮他,但周围的人自身都难保,此时连看他都不敢,哪里能帮得了他? “我错了!”看着这只猩红的眼,他凄声哭叫道,“饶了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怎么搞的,他当年也亲眼看见过这只猩红的眼,为什么当时的他会觉得庆幸?会狂喜呢? 他错了,这个人,他根本就惹不起! 这就是一个煞星,谁惹他谁倒霉,这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恶人! 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他都能爬起来,然后一步步一点点地逼疯曾经欠他的人,最后亲手将这些人拉入地狱。 叶青幽的眼睛太过阴森,凝视他一阵后突然一剑深入他的咽喉,将他的舌头割了出来。 “太吵。”叶青幽这么评价。 随后他应该是想清楚怎么动手了,一把剑在他的手里舞得水起风生,每一剑都割下林宗主的一块肉。 林宗主剧痛难忍,想要大呼但没了舌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奇怪声音。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和凄白的月下显得诡异至极,如地狱中被狱鬼打骂虐待的鬼叫,让人恍惚觉得自己不是身处人世间而是无间地狱。 就在这阵鬼叫达到一个巅峰极致时,忽然又是一剑没入林宗主的右眼眶。 待到叶青幽一剑撤出时,林宗主的身体轰然倒地。 叶青幽的靴子就踩在地上的鲜血中,他将剑收入剑鞘,幽幽转身道:“一宗之主还是我亲自动手,如此才能显得与众不同,诸位说是不是?” 他侧脸看其余的元婴期修士,只见离林宗主最近的几人已经呕吐不止,连胃中的酸水都呕了出来。即便是离的远的也是一脸惨白,望向叶青幽时再也不敢骂他一个字,满眼都是恐惧。 叶青幽将侧过的脸扭回去,指尖微微一动,傀儡眼中的红色刹那亮起:“既然诸位今日都疲惫了,我便不再叨扰。这就告辞。” 说完他和紧跟他的一男一女一步一个血脚印,重新走入黑暗中不见踪影。 在他消失的那一刻整个万归宗中如地狱修罗之地,哀嚎凄叫声四起连绵不绝。 一个时辰过后,满地血肉残骸,尸骨成山。 等所有傀儡完成自己的使命,退出万归宗后其他各家各派修士身上的威压终于消失不见。威压虽不见了,但他们也再难站起,嗅着满世界的血腥味一群人脸色惨白,吐得昏天地暗。 这一夜万归宗如当年立下的誓言一样,不出百年必迎来灭门之祸,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 本来以为能写到掌门出关的,没想到是我想多了。_(:3」∠)_ 恶人是我 五 此事一过整个仙门都知道叶青幽回来了。 他不但回来了还是以一个元婴大圆满期修士的身份回来。 一时间但凡曾经得罪过他, 嘲笑过他的世家门派全都噤若寒蝉。 本以为灭了万归宗后他一定还会有大动作, 谁知一月过去风平浪静, 两月过去依旧风平浪静……如此安安静静过了半年后,就在大家稍稍放下一点点堤防心的时候,仙门中再次出现一件大事。 但这件事让所有人都狂喜不已——沈玄英出关了。 当叶青幽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没有多余的表示,仅仅是挑挑眉头,心想日后他怕是要和这位好师兄成为死对头了。 都说过叶青幽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到叶之凝,他也知道自己很倒霉,老天从不会眷顾他一次。 但他竟不知自己倒霉至此。 沈玄英刚出关三年,他就在大街上遇到他了。 如果只是一次那也罢了, 毕竟沈玄英在满世界的疯找他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第二次,虽然街不是那条街,可过程依旧让人感到很糟心。 叶青幽虽然成恶, 可也不是一个只会杀人的机器。他也是一个很懂享受的人。 八月十五中秋节。 元上街上人来人往,叶青幽混杂其中与民同乐。 他一直是个玩心很大的人, 爱热闹, 爱玩具,更爱街道两边的小吃。 见到沈玄英时他正一手拿风车, 一手拿了许多烤串和小糖人。 沈玄英是被人从酒楼里扛出来的,他喝了很多酒,差不多喝傻了。可能是喝的太多, 店小二怕他喝死在自己店中惹上官司, 就把他扛出来让他坐在河边醒醒酒, 还拿了一坛装满白水的酒坛糊弄他。 他这位可怜的师兄坐在水边,一面吹着冷风抱着装满白水的酒坛不撒手,一面被一群人围观指指点点。 叶青幽当时扭头就走,走到一半他还是回头了。 只因为他觉得,一派之主当代最强不该被这样对待,怎么说这也是他目前最大的敌人,就算是对手也该有尊严。 他在路边买了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挤进人群中。 沈玄英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一个好看的人在街上当众耍酒疯那也是好看的。围观他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这条街堵得水泄不通,连街道中间的小河里都有人坐船围观。 叶青幽左挤右挤终于挤进去,看着中间那个抱着酒坛装死的人有点好笑,心想:这些人要是知道自己围观的是谁,怕是会吓着。而沈玄英但愿他酒醒不要记得这一幕,否则可能要跳崖。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叶青幽扯扯地上的人,冲周围的人道。 这群围观的也是一群闲人,见终于有人来领这位好看的买醉人,不但不散反而一个个追问:“小兄弟你是他什么人?这位公子怎么回事居然喝得那么醉?” 叶青幽心想我怎么知道,但瞅瞅沈玄英,变变声线随口瞎扯:“我是他弟弟,他啊被心上人甩了,心里难受呢。” 路人皆是一脸不可思议:“这么好看的人也能被人甩了?他的心上人究竟有多难搞定?” 叶青幽信誓旦旦:“真的是很难搞定,不但甩了他他还追都追不上。” 被人围观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叶青幽只想赶快找个客栈把他塞进去了事。 但沈玄英平时瞧着挺斯文的一个人,叶青幽使劲拉他几次就是拉不动,他抱着酒坛一定要坐在地上,就是要较劲。 那么多人看着叶青幽实在不好动粗,低声威胁道:“快点跟我走,不然我踹你进水里你信不信?” 沈玄英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看了一阵非常嚣张地扭过脸。 叶青幽:“……” 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想干脆一脚踹下去得了! 可他拼命提醒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喝醉酒的人就是傻的,和他们生气就是和自己较劲。 硬的不行他只好来软的,蹲在沈玄英身边,把他的脸强行板正微笑道:“你不是要喝酒吗,我知道一家酒馆他家的酒很不错,或者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心上人,还有糖人你吃不吃糖人,那边有家卖糖人的……” 话没说完沈玄英突然起身了。 叶青幽:“???” 他是真的搞不懂这位师兄,所以他刚刚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打动了他的心? 糖人?难道是糖人? 毕竟前两者他都没起身,说到糖人的时候忽然就非常激动地起来了。 “我可能要重新看你了。”叶青幽道。 沈玄英不理他的这句话,见他还蹲在地上一把将他拎起来,很急地说:“走。” 叶青幽做了个好的手势,充当开路先锋为他在人群中开了一条路:“我竟不知道你喜欢糖人,什么时候喜欢的?以前小的时候是不是天天在屋里听着叫卖糖人的声音在屋里馋得流口水?” “我跟你说我也喜欢吃,小的时候吃不到就抢,直到遇到……算了不提也罢,呐前面那里就是卖糖人的,你吃了乖乖跟我去客栈,把你送到那我也算……” 再一次叶青幽话没说完,就被沈玄英打断。 眼见卖糖人的小贩就在前方,谁知沈玄英一把将他拽进一家服装店。 这家店是家装潢华丽的店,里面的衣服料子贵之又贵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可见就算沈玄英醉了,他的品味依旧是一派之主的品味,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叶青幽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一件一件地试衣服照镜子,几次张张嘴欲言又止。 ——不是说好的买糖人的吗? 他这位师兄好难懂啊。 ※※※※※※※※※※※※※※※※※※※※ 沈玄英:换一件好看的衣服见幽幽。 幽幽:我靠你在干神马??? 恶人是我 六 “好了好了, 已经很好看了, 你不要再换了。”叶青幽等的已经不耐烦, 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这趟浑水。 沈玄英低头系上一条月白色的腰带,嘀嘀咕咕道:“你说的不算。” 叶青幽手杵下巴, 他双手都带了手套不怕沈玄英认出来:“好啊我说的不算, 那谁说的才算?” 沈玄英看看他, 不说是谁, 只一味的固执道:“就是不算。” 叶青幽翻了个白眼:“我的好哥哥求求你快一点。” 为什么他以前就没发现沈玄英事情这么多? 在他的催促和恳求, 更重要的是联合店家一致的肯定非常好看后, 沈玄英终于给钱出了这家店。 他看起来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惴惴不安, 叶青幽扫了他两眼, 觉得醉酒的人干什么都不稀奇, 别说是沈玄英这种不痛不痒的又高兴又不安,就是在街上醉得又哭又叫的人叶青幽都屡见不鲜。 扯着沈玄英一路去到卖糖人的地方, 叶青幽让他挑:“我的钱不多了, 这次算请你, 只准你挑两个。” 沈玄英望望他, 在摊位上选了两只小鸟图案的糖人。 叶青幽给钱,两人一道步入喧哗热闹的人流中。处处是大红的灯笼, 各个口味的月饼堆满了小贩的摊位,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 彰显着中秋佳节的喜悦。 叶青幽举头看了眼飘在天上的天灯:“想不到今年的中秋竟然是你陪我过。” 末了他看向旁边专心致志一手握一串糖人的师兄, 难得觉得顺眼了点。很多年前沈玄英也陪他过过一次中秋。 那时他已是落云峰的峰主, 中秋佳节锋内的弟子们开心坏了, 又遇上难得的节假日莫说弟子,就是九峰峰主都三三两两约着一起打牌玩乐。 以前的中秋叶青幽都和夏不遮一起,他们或做月饼或下山游荡,不亦乐乎。但两人当时依然闹翻,互不相见。 那天有些冷,叶青幽横竖也是一个人就熄了灯独自在房中。 谁想天还没黑尽,就有人在窗外叫他。 叶青幽披着一条被子往下望,来人是沈玄英。他提着两个灯笼,穿了一身便服站在他的窗下抬头往上看。 叶青幽赶紧开门,受宠若惊:“师兄怎么来了?” 沈玄英道:“你把外衣穿起来,我们下山逛逛。只有我们俩,不带别人。” 叶青幽依言穿了件外衣,沈玄英看看他,劝道:“天冷还是换一件厚的。” 叶青幽道:“没事。不至于冷到加衣服。” 他不加,沈玄英顿了顿:“好吧。那劳烦师弟与我回一趟九华仙府,我再穿几件。” 叶青幽和他回去,一阵后见他裹得严严实实,还披了件披风带了个手炉。叶青幽看得欲言又止。 就和今天一样,那日他们并肩走在人群中,一同看天上的天灯,一起买地上的糖人和月饼。 后来当天下了一次雨,本来就冷雨点一落变得更冷。 他们没办法立刻回去,只能站在一个屋檐下避雨。叶青幽这时后悔了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冷风从领口袖口灌进衣服里,冻得他缩缩脖子。 就在这一刻,一件厚实的外衣和一件披风盖在他的身上,为他挡住呼呼的冷风。 沈玄英道:“师弟是冰系灵根,素来怕冷,这件外衣和披风你穿上吧。” 叶青幽道:“那你呢?” 沈玄英把手中的手炉递给他:“你忘了?我是火系灵根最不怕冷。” 叶青幽愣了一下:“那你刚刚为何要穿那么多的……” 话没说完,他看看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再看看沈玄英脱了一件外衣下面还有一件外衣的形象终于懂了——帮他穿的。 …… 想起这件事叶青幽心里有些复杂。 他道:“世事无常,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是不是?” 可惜他问的人一心攥着俩串糖人,根本没留意他在说什么。 叶青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扯过沈玄英的胳膊:“好了这里有家客栈,你和我上去。等把你扔到床上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话是这么说,想也是这么想。可等到真正做起来时,叶青幽才知道有多难。 沈玄英和他在客栈里互相对望,他站在桌子的这一头,叶青幽在另一头:“不睡觉。” 叶青幽为了逮他绕桌跑了十几圈:“不睡觉你要干嘛?糖人不是给你买了,在你手里捏着吗?” 沈玄英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如看一个骗子。 叶青幽崩溃道:“哥!我的亲哥,你这什么眼神?知道我今天为了陪你花了多少钱吗?你还跑,有没有点良心?” 沈玄英道:“骗子。” 叶青幽真的想一走了之。 看到叶青幽转身走,沈玄英显得很难过,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两个糖人化了他一手:“原来你也不知道他在哪。” 叶青幽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住,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拉开沈玄英身边的凳子,坐到他旁边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行,今天我破一次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一杯酒送到沈玄英面前,后者终于松了松握着糖人的手,他说:“我想找到叶青幽。” 叶青幽刚好抬头喝酒,这杯酒顺着咽喉滑下去,伴着他的这句话又酸又苦又辛辣,叶青幽竟一时间尝不出这酒的滋味。他把杯子倒叩在桌上,不喝了:“真是杯极差的酒。” 沈玄英还看着他,又重复了一次:“我想找到他。” 叶青幽道:“找他干什么,他那种人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人,双手染血不找也罢,谁找脏谁。” 沈玄英狠狠拍桌站起来:“他,他不是……他他……” 连沈玄英也找不出反驳的话。 叶青幽丝毫不惧他的怒火,淡淡道:“你不要找了,就让他这么下去吧。他病入膏肓,没救了。” 忽地有一滴泪从沈玄英眼里落下来,接着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很固执:“就是要找。” 叶青幽直视他:“好。我问你找到他你要对他说什么。你还能和他说什么。” 沈玄英手中的糖人也沾了泪水,其实不必他说,叶青幽知道他和自己已经无话可说。真的没有什么能说了,如果再见面他和他只会是死敌,他不对叶青幽出手,世人的悠悠之口,沈玄英心中的正义和道德随便哪一样都能谴责死他。 叶青幽道:“放弃吧。你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到时候会死在你的手里。” 沈玄英哽咽了一声,沙哑着嗓音喊道:“不会的!我不会伤他的!” 叶青幽这就不理解了:“为什么呢?他已经是个滥杀无辜的恶棍了,难道你想度他?可是已经晚了,太晚了,就算你想他也不会回头,世人也不会原谅。” 沈玄英的唇颤了颤,喃喃道:“我不能看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听说他入魔了,如果他再杀人心性便会不复以往,迟早……他会成为一个魔头,一个只会杀人的利器。” 叶青幽往凳子上靠了靠,轻轻道:“他早有预感,但回不了头了。” 沈玄英道:“那样的话,他会不快乐的。” 叶青幽的睫毛颤了颤。 他是真的很不想和沈玄英见面啊…… 深夜。沈玄英熬不住昏睡过去。 叶青幽把他放在床上,吹灭蜡烛,取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这张脸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叶青幽叹了一口气,慢慢接近熟睡的沈玄英。 他用原音道:“忘了我吧。沈玄英无论你是否在为我惋惜,都忘了我,就当你从来没有这个师弟,从来不认识叶青幽这个人,就当我死了吧。如果你算聪明,就离我这个恶棍远一点,下次遇到我不要手软。我本就是一个恶人,和你从来不是一路的。所以,忘了我吧,我不值得。” ※※※※※※※※※※※※※※※※※※※※ 【通知】上个星期一的时候我不小心点了一下限免界面,本来以为怎么也不可能选上的就没管,因为限免这个东西是要从n多篇文中挑出几篇,结果居然中了,还没短站通知。 总之十分对不起之前的老读者们,我只能给大家发红包尽量补偿。鞠躬。(所有本章留言的老读者们,都有红包。) 我的预收文:《我成了权臣的药瘾》求收! 叶时云穿成了一本古代权谋文里的炮灰。 原著中原主对自己的奸臣师父忠心耿耿,为他卖命、为他不顾一切,最后却落得个被利用惨死的下场。 穿过来已经拜师的叶时云:……告辞! ● 叶时云拼命远离苏静南,争取有一天解除师徒关系,却发现……这人怎么老是粘着他?? ● 苏静南有个秘密。 十六岁那年他得了一种怪病,每隔十天必须闻一闻叶时云身上独有的气味,不然就会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他本只把这个小徒弟当成药,收在身边利用其价值。 却没想到越来越离不开他。 小徒弟对他却越来越冷漠,死活不肯接近他。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 “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他把叶时云堵在墙角,低声乖觉,“你说,我改。只要你愿意让我闻一闻。” ● 你是我的药,也是我的命。 令我成瘾。 【总觉得自己清清白白霸总攻x总觉得自己混混浊浊坑人受】 恶人是我 七 自叶青幽成恶, 建立幽冥鬼都后。仙门中再次发生第三件大事, 墨泠终于成为化神中期的魔王, 带领魔族正式与仙门交战。 墨泠手□□有八名魔族大将,这八名大将中有六名是元婴后期的修为, 两名是元婴大圆满期的修为。魔族自身的身体本就是一道最强的防线, 与同等级修为的人族修士交手, 必定胜对方一筹。 双方交手数次后, 人族共有三名元婴初期修士陨落, 一位元婴中期修士道体毁灭只有元灵逃回来。再观魔族, 数次大战只陨落了一个不足轻重的元婴初期小将。 万幸人族有沈玄英坐镇, 虽下面修士整体不如魔族强大, 但靠他一人也与魔族周旋了几年。 几年里双方僵持不下, 谁也无法再往前走一步。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有一日, 如剑劈开夜幕山石, 一道光自幽冥鬼都中亮起。 它好似一轮新日, 光辉普照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正冉冉升起与人族中的沈玄英、魔族中的墨泠相互照映形成三日同辉,三足鼎立之象。 这一夜所有金丹期以上修为者都感应到天地灵气中的巨大变化, 纷纷走出门摇摇望着新日升起的地方。而金丹期以下修为者, 与世俗凡人都因这道光辉畏惧不已, 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由自主跪下参拜。 第二日, 真正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这轮新日才避去它的锋芒, 重新回归宁静。 直到这时小修士们才从自家长辈口中得知一个惊人的、可能会影响人、魔战役局势的巨大消息——叶青幽成为化神期修士了。 这个消息对人族和魔族而言都是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 和长辈的不安相比,金丹期以下的小修士们就显得很单纯,他们还小不知道叶青幽和仙门、魔族之间的恩怨。 “哇,原来成为化神期修士的场面这么拉风!昨天这道光亮了一夜,处处恍如白昼,我师父把我拽到门口好好看,说什么我生的晚没机会照到沈掌门成为化神期修士的光,这一千年才能遇到一个,叫我赶紧出来晒晒沾点大修士的光。” “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瞧他眉眼之间好似有些忧心忡忡……嘶,我寻思着人人都说幽冥之主坏,但他怎么也是我们人族修士,魔族和人族素来有仇他此时此刻怎么也是和我们一条战线才对。” “嘘,来来你们靠过来。我听我娘今早说幽冥之主如果会成大修士,那早该是十几年前就成的。他的修为在五十年多前曾被废过,现在的修为是重新修的。还有他曾经是星云派的落云峰峰主,是万归宗当年陷害他,总之那叫一个惨。我娘还说他和咱们仙门有仇,反倒和魔族关系不错。” “噫那真这样我们人族岂不是完了?倘若魔族上门求他下场,那么沈掌门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局势岂不是要往魔族那边倾斜了?” 小弟子们胡乱议论的正是仙门长辈们最担忧的。 一人在屋中走来走去,连连拍手:“看吧?当年我说过的,叫你们对叶青幽……幽冥之主的事多多三思你们就不听,非要出什么用请柬骗他的主意,看看你们这群人做的好事!” “倘若他还是落云峰峰主,我们现在多了一个怎样的战力?化神期的修士啊,离飞升也就一步之遥,全天下就三个!你们都干了什么?” 屋中的人都捧着茶不言不语,很久,一人开腔道:“是如此不错。可当年星云派自己都动荡不安,又恰逢出了这等事,万归宗当年独大我们除了跟随他还能如何。毕竟谁能想到此人竟会有这么大的造化。” “我觉得我们当年做的不错。幽冥之主是勾结魔族,证据林宗主不都列出来了?连他曾经的好友夏不遮都出来作证此事,还有那个魔族确实救了他大家不都亲眼看见了?” 最开始说话的人道:“这不是看不看见的事,至少当年我们该给他一个分辨的机会,还有叶之凝的事本来就是有证据有眉目的,倘若我们在这两件事上帮了他任何一个,不至于闹得如此僵。” “哼。有什么可僵的,他自己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还怪我们当年对他太狠了吗?” “好。你要这么说我就问你几个问题,如果幽冥之主此次下场帮了魔族怎么办?如果他记仇和仙门众人清算当年的事怎么办?之前好歹他只是个元婴大圆满期的修士,如今成为化神期修士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沈掌门境界虽比他高,但要除去同级修士还是很难的。” 那人振振有词:“他若真帮了魔族不就坐实他勾结魔族的罪,说明我们当年对他的处置根本没错,唯一错的是没杀了他。” 有人问:“那要是他没帮,反而帮了我们,我看你们这些老脸都往哪搁!” “你这话说的,”被说的人不服气,站起来,“好像设局骗他的那天你不在场一样!” “我是在场,但我根本没赞同你们,你们在问是否赞同时我不是没说话吗?” “对你没说话,你不就是棵墙头草吗,我还不知道你了,你不过是星云派和万归宗哪边都不想得罪罢了,搞得自己仿佛有多正义,你那么正义当时怎么不为他出头,为他说话啊!没准你说了现在还能带着全家人抱上他的大腿!” “你!呵是了,我差点忘了你们家把他得罪死,现在自然怕他寻仇当然要使劲抹黑他……” “够了!”白胡子老道厉声道,“这里是各家各派议事的地方,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像市井凡人一般,你们座下的弟子见了成何体统?” 全场安静,他借着道:“现在幽冥之主到底偏向哪边还是未知数,沈掌门那还没任何消息,我们不妨派人硬着头皮前去幽冥鬼都求见他一次,一来试试他见不见,二来探探他的口风,三来无论当年之事到底是哪方的错,我们也必须以大局为重向他低头。” 他的这番话迎来所有人的一致赞同:“您说的不错,这种关键时刻我们人族修士自是该团结一致,尽力而为的使劲拉拢他,万万不能叫他去到魔族的阵营。” 白胡子老道点点头:“那么谁愿意前往幽冥鬼都?去的人必须记住,万万不可触碰到他的逆鳞,他的逆鳞无非是叶之凝。再有他脾气一向不好,如今成了大修士只怕更差,又和我们曾有过不愉快,哪怕对我们语言尖酸刻薄些也属于正常。” “即便是这次去没什么收获,但切记切记万万不要惹怒他。若用语言刺激他,被他所杀那也是自己该死,更连累我们和他关系更远一步,若真导致他发怒靠向魔族,此人必定成为仙门的罪人!” 他的话人人都无比赞同,但要谁自请去幽冥鬼都……在座众人都默默低下头,安静无比。 当年叶青幽有多惨他们都心中有数,他是元婴大圆满期时众人都尚且不敢惹他,何况如今成了化神期修士? 而且他的手段许多人在万归宗都亲眼见过,真是极不敢接这个差事。 谁知会不会是有去无回? 白胡子老道注视众人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罢了。当年的事我山岚谷的人有很大的责任,因此这回我们几个老头子就亲自向他负荆请罪。另外星云派的如宣峰主当年对他的事也多有不忍。” 他叫了一声亲近弟子的名字:“你去见见如宣峰主,看看她愿不愿意陪我们去幽冥鬼都走一趟,毕竟她也算幽冥之主的师姐,又是曾经和他关系最缓和之人,若有她一起去想必幽冥之主多少会卖几分面子,不至于连见都不见。顺便将这件事禀告沈掌门一声。” 亲近弟子领命,速速前往星云派。 五天后,听到这个消息时紫如宣正和沈玄英在一起,紫如宣马上道:“掌门师兄我愿意和山岚谷的几位前辈一起去求见他。” 沈玄英心中复杂,但他是绝对去不得的,否则那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见:“好。一路小心,但你们切忌不可激怒他。” 紫如宣点点头:“……但他会见我们吗?” 沈玄英抬头看了看幽冥鬼都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过云层,透过墙壁,看到那个靠在墙头悠悠闲闲晒太阳的人。 片刻,他隐藏掉眉目中的寂寥,极有把握地开口:“会的。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求见,他都会见的。但你要他施以援手帮助任何一方,他都不会。” 紫如宣道:“如此……便是两不帮,只是个旁观者?” 沈玄英道:“不错。他虽厌恶仙门但绝不是会和魔族联手落井下石之徒,而魔族即便和他交好,但你可记得他曾救过墨泠一命,墨泠又救过他一命,这一命抵一命,他和魔族两不相欠。” 两不帮这也是个好消息,紫如宣欣喜道:“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洗脱曾经勾结魔族的罪名?” 沈玄英摇摇头,眸中露出一丝笑意:“不。他没有想洗脱,而是根本不在乎。如今的仙门于他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旁人的话再不会对他有任何伤害。” 紫如宣:“那他这么做……” 沈玄英笑着点破:“就是一个字。懒。”懒得了解,懒得搀和,懒得帮任何一方,只当个看客安安心心坐在墙头,开开心心地看戏。 紫如宣忍俊不禁,但很快又释然:“如此也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以他现在的身份即便日后再继续复仇,要为当年的自己讨个公道,世人也不敢再议论,只会责怪被他报复的人。” 沈玄英望着远方:“是啊。只要再不出任何意外,如此也好。” 仙门众人猜的不错,在叶青幽成为化神期修士的第九天,魔族果然也很忌惮此事,先他们人族一步登门造访。 恶人是我 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来求见叶青幽的魔族正是墨泠本尊。 叶青幽亲自为他斟茶, 墨泠其实喝不惯人族的茶, 他抬头看看叶青幽的宫室,宫室大而空旷只在近处燃了寥寥几只蜡烛, 烛火照到的地方勉强有些亮光和温暖。 可这丝温暖比起殿内漫无边际的黑暗来说, 不过是星光一点, 平白无故让人感到寒冷和孤寂。 对比远方的万家灯火, 墨泠心口莫名觉得有些疼和窒息。 他看向昏暗烛光里的那个人, 见他衣角都被昏暗火光映得有些模糊, 突然有点想替他做主将满室都点满烛火, 好让烛光温暖这个一直处在黑夜里的人。 “为什么不多点些蜡烛?”墨泠道。 叶青幽很认真的在斟茶:“因为没钱。” 这个答案让墨泠意想不到, 正当他想说我有时, 对面的人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叶青幽端起自己的那杯小呷一口,见他不动笑道:“好歹给些面子, 这是我自己种的。” 墨泠很给面子地抬起来, 不知食味地喝了一口。 叶青幽道:“其实蜡烛多少都没意思, 这里只有我一个活人, 屋子却不止这一间,如果全部燃起来在外面看确实繁华盛景, 但费钱费力毫无意义。我早习惯黑暗, 若不知道有客人我平时连蜡烛钱都省了。” 他这句话明明是开玩笑的口吻, 但墨泠却笑不起来:“你今后就准备住在这?” 叶青幽见气氛无法活跃, 叹了一声, 但开口时语气不变:“对啊。” 墨泠喝着茶点了下头:“你被星云派放出来后我曾找过你, 但你似乎一直在躲我。” 叶青幽笑道:“那时的我不见也罢。” 他这样说墨泠便不继续提,谁都知道那段日子叶青幽一定活得很惨,墨泠不会去揭他的伤疤,于是转移话题道:“沈玄英对你似乎有别样的情谊。” 墨泠举头想了一阵该如何描述,可他一向不善于言辞,很努力很认真地想了很久,终于总结出几个字:“他对你很执着。” 叶青幽摇摇头,指出他话语中的不对:“你不该说他对我有别样的情谊,别人那里我不清楚,但我对‘别样的情谊’的理解是某某人喜欢某某人,你这么说他我会觉得他喜欢我。” 墨泠眼睛一亮,像是找到自己想说的词一般,居然点了下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叶青幽忽然笑了。他站起来举开两只手在原地转了一圈,歪歪头:“沈玄英喜欢我?你看看我,浑身上下哪里有能让他喜欢的地方?他可是最重礼的人,在我们人族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那会被天下人嗤笑的,他从小就接受这种思想讨厌我还来不及,还喜欢我?” 墨泠很固执:“你不该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我和他交手过,你配得上他。” 叶青幽:“和你没法说了。” 墨泠:“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给你保命符?” 叶青幽:“估计他觉得我很有潜力,想培养我做他的左右手。” 墨泠:“他为什么对你那么执着,非要找你?” 叶青幽:“可能他是惋惜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想拉我回头。” 墨泠被他乱带一通,沉默了一会也有些不自信了:“……原来是这样。” 叶青幽无比肯定:“毕竟他是个好人。” 一人一魔坐在星星下谈论了一夜,对人、魔之战只字不提。 他们都很清楚,他们俩之间已经互不相欠,墨泠此次来仅仅是看他一眼。 等墨泠要走的时候,叶青幽把他送到幽冥鬼都外:“现在除了你,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单纯的只是找我说说话的人。” 墨泠看看他和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幽冥鬼都,咽喉间有些酸楚。 …… 在面对紫如宣一行人时叶青幽是另一个态度。 他不仅没有倒茶,甚至晾了他们一整天,让他们在空旷的大殿内惴惴不安地等着。 最后等到天黑尽了,他才领着几个傀儡从门口走进来。 他进来的这一刻这一行人都一下子站直了腰,只有紫如宣看起来稍微镇定一些。 叶青幽冷冷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诸位有何贵干。” 他这句话让这行人都有些无地自容,最后是白胡子老道厚着脸皮向他行了一礼:“是,人魔一战的事。您应该听说过的。” 听说魔族先他们一步到幽冥鬼都,仙门之人坐不住了,他们害怕魔族和叶青幽提及当年的事,包括被压星云派下,流落凡间爬滚二十年的事,谁都知道这些都是叶青幽的伤疤,每次触碰都会疼。 叶青幽道:“哦是吗,那我没听说过。” 一人有些急,他想,叶青幽这人无论是不是大修士,果然还是不诚实,人魔之战莫说仙门中人就是凡人都全部知道,还被波及不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何况不久前魔族也来过,不可能不和他提。 叶青幽这样说,无非是不给他们面子。 白胡子老道说:“想必是您一直闭关对外界的事不清楚,是这样的,人族和魔族如今已交战数年,我们人族虽有沈掌门坐镇可整体修为不如魔族,数年下来也只和魔族打个平手。” 叶青幽恍然大悟:“诸位是想让我出手相助?” 一个较为年轻的修士喜道:“正是如此!” 叶青幽忽然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有些可怖。 年轻修士还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模样有些愣。 等笑够了,叶青幽用木制的手指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看到他的这只手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果然,下一刻,叶青幽昂首道:“帮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帮你们。”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桩一桩地细数:“当年用请柬戏耍我的是你们,把我压在星云派下欢庆十日的是你们,我被逐出星云派成为废人,取笑嘲讽我的人的还是你们。现在你们却要我出手相助,你们配吗。” 因为他的情绪影响了所有的傀儡,傀儡们的眼睛都渐渐有变红的迹象,在黑夜中十分可怕。 “别以为这些事就这样算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叶青幽转过身。 这些话让这行人全都低下头,一个老者硬着头皮道:“当年的事我们确实多有得罪,可你不能放着天下苍生不管,魔族入侵人世,天下百姓颠沛流离死伤无数,他们可没做错什么,不看在我们的份上也请看在他们的……” 走到一半的叶青幽突然停下脚步,森森侧过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的他仿佛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此时此刻凶态毕露。他这样说:“天下苍生关我屁事。” 还在喋喋不休的老者卡壳了。 他没有想到叶青幽身为一个大修士,一个人族竟会说出这种话。 卡壳半天,这个迂腐的老古板嗫嚅着道:“可你可你是个化神期的修士,将来是要飞升仙界你怎可不抱一颗心怀天下的善心……” 话没说话叶青幽已经折回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他上半身拉得微微倾斜,他比老者高出不少,居高临下看人时颇有恶狼的凶猛:“天下苍生在我遭难时都不曾拉过我一把,现在他们遭难了我凭什么要拉他们?” “还有,”他唇角勾起一个歹毒阴狠的笑,轻轻地说,“谁告诉你仙人就一定要抱有善意,我就偏不。” 说完他松开老者的领口,眼中的凶光毫不掩藏的亮起:“你们说我是个披着好人皮的恶人,那我就脱了这层皮,彻彻底底当个恶人给你们瞧瞧。滚吧。” ※※※※※※※※※※※※※※※※※※※※ 刚刚掐指一算,再有几章回忆就结束了,后面就是掌门爆马,被幽幽发现自己重生是谁搞的好事。 恶人是我 九 叶青幽对他们的态度紫如宣等人来时就已经有所准备, 可他的话还是让人出乎意料。等离幽冥鬼都远了, 修士们才开始抱怨:“你们听听他的话,身为一个大修士日后是要飞升成仙的, 他却来一句谁说仙人就要好心肠, 若仙人不心存善念那这世间早天翻地覆了!” 紫如宣冷冷打断:“诸位还请口下留情, 莫要忘了我们来这一趟的目的。” 白胡子老道点点头:“看他的态度日后是不会与我们好好相处, 这便也罢了, 不相处就不相处。但如宣峰主此次来一趟你怎么看?” 紫如宣想起出行前沈玄英特意交代过的话,轻轻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他在此事上是中立的态度。” 一个人立马不可思议地开口:“中立?!人族和魔族大战,他中立?这像什么话!难道他不是人族修士吗!” 紫如宣淡淡瞥了这人一眼, 红唇边带着三分讽刺,再开口时语气中明显不快:“哼。诸位可见好就收吧。他肯中立不插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别忘了当年仙门众人是如何招惹他的,这个时候他不落井下石你等不感到庆幸, 反而非要他二选一相助一个, 不觉得自己厚颜无耻?” 紫如宣修炼的功法属于雷火系, 往日看着温良实际脾气暴躁, 次次出言都能一击击中要害, 让人无脸。 被她讽刺的修士闹了个好大的红脸, 支支吾吾一阵躲到后方去了。 山岚谷的修士赶快来劝,免得自己人先闹起来:“如宣峰主莫生气, 他们年轻人说话不知轻重, 我等不必与他们计较。” 紫如宣狠狠将手中的团扇扇了几下, 撇过头去:“我不晓得诸位山岚谷的前辈如何想, 但有些事咱们必须说的明明白白。叶青幽如果此次真的中立不下场,我觉得足以洗脱他之前勾结魔族的这份罪,也足以说明当年是我等欠他的。” 白胡子老道十分赞同:“确实如此。如果他真的两不帮,曾经的事就是我们对不住他,无论在这次大战之后他选择继续算账还是既往不咎,我们都无权过问。” 紫如宣见目的达到,扇扇子的幅度小了下来,最后附加一句:“实际上此次出行掌门师兄早有预料,他说叶青幽不会是与魔族勾结、落井下石之辈,他不屑与此。我相信掌门师兄看人的眼光不会有错。” 沈玄英即早有批语和结论,众人不敢再说什么,齐声说了句“沈掌门慧眼如炬”后,对叶青幽算是彻底放心。 紫如宣一行人回去后,叶青幽处于中立阵营两不帮的态度引来修士们的议论。 有些只是单纯议论此事的。 “哇听到这个消息我可大大松了口气,不帮也好只要他不帮,我们有沈掌门一定会赢了那群魔头!” “中立这算什么,我觉得不管当年发生过什么,他既然和魔族没有勾结,怎么也该帮帮我们人族才对。” “管他呢,像我们这种小修士,沈掌门说了我们只要和老百姓们在一起,不添乱保护好自己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人家化神期修士的事,吹一口气都能吹死我们,我们最好少管少议论。” 有些则是议论别处,惴惴不安的。 “听说了没有,叶青幽亲口讲的‘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完了完了我们家曾经依附万归宗在他落难的时候羞辱过他,这可怎么办?” “我们门派也是,这个人简直神了都成了那个鬼样子还能爬起来!” “要不我们求求沈掌门,或者其他的大门派大家族?” 一盆凉水泼上来:“你可得了吧,大门派大家族?现在哪个大门派大家族敢得罪他,化神期的修士啊,可是要去求沈掌门我们这种身份又见不到,真是愁死人。你们想想万归宗的下场,上千人全被他凌迟!这还是他没成化神期修士的时候,现在成了指不定更残忍。” “是啊,现在他中立。我去探了几个大家族的口风,你们猜怎么着,那几个家主大有谁当初依靠万归宗,谁就该承受这一切的意思。” 一个年轻修士沉默半天,忽然说了句重点:“你们还记得当年他为什么会被全体仙门讨伐吗,还不是因为众怒。” 有人被他这句话点醒:“你是说我们要想不死,就还得把他往那方面引?” “对。叶青幽可是个入了魔的人,修真界人人都知道入了魔的人往日还好,可一旦触碰到他的逆鳞,或者沾染人血就会越发的暴怒和疯狂,古往今来因为杀人太多最后丧失心性,被仙门伏诛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就连化神期修士被记录在册的也有两人。” 在场人被他这番话给惊到了,一人根本不同意:“你这才是走火入魔!且不说要怎么引,化神期修士修为可怕,如果一旦有哪个环节出错整个仙门都有可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年轻修士不以为然:“墨泠是不是化神期的魔王?可他带着那么多魔族和沈掌门交战,明面上是占了风头但实际呢,他现在可是在节节败退。你们别以为沈掌门真如看起来的那么温柔,温柔可以制衡天下?可以平定所有的混乱?别忘了这位可是一坐上星云派掌门之位就逼得魔教退居他地,否则哪有我们正道仙门今日的盛世太平?” “叶青幽现在杀了多少人?两千有了吧?如果再引导他继续杀,杀够五千,杀够一万!我不信他心性还能不变。连铁铸的剑人血沾多了都会变成一把邪剑,更何况人呢。” “他对仙门本就憎恨,其实就算没人引导以他现在的情况也会走上这条路,这只是迟早的问题。不然沈掌门之前也不会一直在苦苦找他,找他不就是想劝他放下屠刀?可是如果叶青幽依然我行我素,到了那天沈掌门一定会手刃魔头,因为他没有理由不杀他。沈掌门修为比他深厚,叶青幽纵使天纵奇才也注定要死在他的手里,那个时候我们就安全了。” 他继续蛊惑:“我们要等的就是一个时机,一个能让他再次引来众怒的时机。” “你简直丧心病狂!五千人!一万人!你知道站在这里如果排成队有多壮观吗?你还是不是人,你去哪找那么多人给他杀?!” 年轻修士冷笑道:“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固执,难道现在都看不出来他早就站到所有人对面去了?迟早的,这是他迟早要经历的,只要他还想报叶之凝的仇,只要他还心怀恨意,就一定有这天,沈掌门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千方百计想找到他!不然你以为找他干嘛?叙叙旧?” “诶,你们别吵别吵。沈掌门找叶青幽?真的假的?他找他干嘛?” “左不过是叶青幽做过他一段时间的师弟,两人感情不错,所以不忍心他一条路走到黑。不然还能怎样。” “他们感情这么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真有这一天沈掌门真会杀他?” “这是自然。难道你觉得沈掌门肩上扛着的东西只有他们星云派一样?不止呢,本领有多大,肩上的担子就有多重,注定他不能只为自己活着,所以假如叶青幽真的一条路走到黑,无法回头了,他哪怕再不愿也得动手。” “我听说要不是魔族入侵,沈掌门早就坐不住了。以前叶青幽居无所定堵不到人,现在他在幽冥鬼都,沈掌门早想把他拖回去,可惜就是晚了几年而已叶青幽造化太大,成了化神期修士。啧,这下想拖也不行了,真是造化弄人。” · 或许可能真的是造化弄人。 本来节节败退的魔族在一次突袭中成功伤了沈玄英,这下魔族一举反攻,大创仙门连夺三个领地。 沈玄英重伤,仙门中有几个大世家门派的弟子见形势不好,怕到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瞒着他和诸位前辈偷偷去幽冥鬼都再次求见叶青幽。 这次来的人不是前一批人,来的目的也和上一次不一样。 他们就是想要叶青幽出手相助,无论用什么办法。 叶青幽知道有人在幽冥鬼都门外求见,但他不见。 仙门正派见一次就够了,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他都不想知道,也没必要见。 但是这一次来的人很不识相。是几个蛮有抱负的年轻人,修为在筑基期,年轻人火气十足,空有一番抱负但亏在只有抱负没有头脑。 他们商量着在幽冥鬼都外徘徊,其实是想凭一腔热血勇闯进来,可是幽冥鬼都内外都是机关等同于一座机关城,没有主人的允许谁都无法进入。 叶青幽不理会,任他们在外乱逛。 在第七天的时候,战事又传来噩耗人族损失了一名元婴期修士,这群青年得知后终于没了耐性。 加上带来的仆从下属,他们共有一百多人,为首的几个青年弟子下命令道:攻打,一定要把幽冥鬼都的门打开! 攻打的结果当然是没打开。 这群小朋友更气了,不知谁提的主意开始用激将法,骂骂嚷嚷指望把他骂出来。 叶青幽听着他们的辱骂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大概这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被爹娘长辈宠上天,又觉得有沈玄英在我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或者这些小可怜也没想到这一层。 他们距今为止大概见过最可怕的事就是年末考核,根本不能理解他们的长辈为什么说叶青幽是个恶人。 又或者不知道在面对一个恶人时,有多危险。 叶青幽很难得的没有计较,但是一个白日,他忽然听到他们在外面喊:“叶青幽你杀你师父喜欢的人时怎么就下手那么狠,杀了他爹杀了他娘,逼他全家向你师父磕头,把头磕得头破血流,最后将他欺辱致死!怎么现在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不敢出来!” 叶青幽瞳孔骤缩,心间一股戾气涌了上来。 恶人是我 十 谢顾朗是他杀的。 明知谢顾朗是叶之凝的最爱但他还是下手了。 原因不止是谢顾朗不愿帮他。 仍记得那一天, 叶青幽在一间小茅屋中找到谢顾朗。 “谢谷主。”谢顾朗是惊岚谷十二谷谷主之一,叶青幽这么叫他很合理,“怎么这幅表情,难道看到我就让你这么厌恶?” 谢顾朗目比寒冰还冷,直接下逐客令:“这里不欢迎你。” 叶青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负手走进来,这间简陋的茅屋年代久远,常年失修和无人居住的情况下让它变得无比破烂。但, 叶青幽还是一眼就看到墙上的那个人。 鹅黄色的纱裙,活泼明媚的笑脸——叶青幽的心被刺了一下,负在身后的手指颤了颤, 下意识地别开脸, 不敢和画中的人对视。 他没表现出自己的异常,在谢顾朗的眼里他只是改去看别的地方。他的语态很是轻盈:“谢谷主对叶之凝可真是一往情深, 她都死了那么多年, 还能让你念念不忘。可惜你这颗心她可不敢要,毕竟你可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抛下她,和当时强盛一时的万归宗大小姐在一起了。” 谢顾朗注意到他称呼叶之凝不再是“我师父”而是直呼其名, 冷冷道:“我与她们的关系不用你这种邪魔插手。” 叶青幽翘起唇角, 恶毒道:“怎么, 谢谷主吃女人的软饭你吃一个不够,还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你这邪魔休要胡说八道!”谢顾朗铮地一声反手拔出利剑,剑尖离叶青幽的咽喉就只有一个指头的距离。 叶青幽仿佛没看到剑尖就在自己的咽喉前, 依旧阴阳怪气:“我没耐心去听你们三个人的恩恩怨怨, 是我之前瞎了眼, 竟会指望你替她洗刷冤情。她都死了,你一副情意绵绵的是在恶心谁?但谢谷主如果我知道的没错,你一开始应该是叶之凝的道侣。” “可是后来你怎么就成为林莹的道侣了?哦好吧不算道侣,但世人都已经默认你们是一对了。叶之凝曾经是个金丹后期的修士,是你和林莹设计把她毁了,让她修为大跌成为一个筑基中期的小修士。而你和林莹呢,一个突破元婴期的瓶颈成为元婴期修士,一个哪怕资质再差也用丹药砸成金丹期修士,只有叶之凝!她被你们毁了,身败名裂,只身一人带着微薄的盘缠远走他乡!” “谢顾朗!”他一把抓住谢顾朗的剑,殷红的血顺着雪亮的剑身滴在地上,“如果你他妈还记得自己是个男人!你就告诉我,你敢不敢认了我说的每一个字!” 谢顾朗的唇颤了颤,许久他喉结微微一动,眼眶红了几分:“……是。” 画中的女子笑容浅浅,画外的两名男子剑拔弩张,触而即发! 半晌终究是谢顾朗落了下风,或许是往事太让人痛苦,又可能是对叶之凝太过愧疚,最后竟令他连提剑的勇气都没了。 他嗫嚅道:“但那是个意外,林莹她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 叶青幽冷笑:“不必解释。” 叶青幽恶狠狠道:“她死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还能活着!” 说完这一句,叶青幽竟放过他拂袖离去。谢顾朗在原地失神一会,忽然想起叶青幽的手段,惊魂未定地收好剑往谢家的方向赶去。 可惜他修为已经不如叶青幽,等到赶到时已经晚了。 叶青幽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屠杀了整个谢家,当谢顾朗来时看到满地的血肉残骸崩溃得嚎啕大哭时,叶青幽正带着满脸满身的血哈哈大笑。 他早就歹毒至极了,走到谢顾朗跟前微微弯下腰笑道:“嚎什么。我都没嚎。你家人还没死光呢。” 有傀儡压过来两个被斩断双手的男女,叶青幽扯过谢顾朗的头发问他:“知道这是谁吗,你爹娘。他们俩不是嫌叶之凝没有家世背景,欺负起来没人为她出气吗?” “谁说没有了?”叶青幽的剑在谢顾朗父亲的脸上狠狠拍了两下,听到谢父凄惨的嚎叫和道歉,叶青幽觉得爽极了。 “如果我能早生几年,我倒要看看万归宗、谢家,谁敢动她一根指头!”就算知道自己早生几年,叶之凝没有发生这些事他可能根本就遇不到叶之凝,但叶青幽还是要说。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替叶之凝分担掉一丝命运的不公和痛苦。 “南方。是她葬下的地方。你们三个都给我好好跪着。林莹跪过,林宗主跪过,他儿子也跪过,凡是欺负过她的人都必须向她磕头认错!” …… 杀了谢顾朗叶青幽对叶之凝的愧疚更多了一分。 就算觉得自己没错,可叶青幽不敢见她了。 其实早就不敢了。 他成了恶人,手染鲜血,滥杀无辜。每一条都是他不敢见叶之凝的理由,他早就不是她心里那个顽皮可爱的孩子。 他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是匹灭绝人性,毫无人味的恶狼——不配再做她的徒弟。 要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叫叶青幽,他甚至不敢用这个名字。 这是叶之凝为他取的,叶随她姓,“青”指青天,意思是叶青幽抬头就能看到天,这辈子都不会被人冤枉。而“幽”是她的期望,她希望叶青幽能为一个皎皎君子,不会遇上什么大事,能安全、安闲地度过一生。 然而,何其讽刺。 叶青幽被压在星云派地底,那是一个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的地方。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这是叶青幽新添的一块疤。 任何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想去扣开他的这块新伤疤。 但是现在在他的门外,有人不仅将他的伤疤扣得血肉淋漓,还在上面撒了把辣椒和盐。 叶青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但等他回过神时,那几个年轻修士已经死在他的手中。 百来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令人作呕、刺鼻腥臭的血腥味充斥着叶青幽的鼻腔。他的剑在手中嗡嗡做鸣,他的心却在隐隐作痛,好像曾经那些千穿百孔的洞又开始流血。 可是这丝隐隐的痛意下,有一个声音在跟他说: 他们该死。 叶青幽也是这么想的。 和以前一样,这件事毫无疑问的在仙门再一次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有人开始造谣,叶青幽被魔族说动,开始帮魔族了。 叶青幽不去管,不去听。但是事情还是出了他的意料,没过三天所有对他不好的言论全没了。好像忽然沉浸水里是真的一字一句都没有,就仿佛叶青幽从没杀过那些人。但无论有没有,他都不在乎了。 到了第四天,幽冥鬼都外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伤势未愈,站到幽冥鬼都门外时浑身都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可是他还是狠狠拍响幽冥鬼都的大门,用嘶哑的声音喊出心底的那个名字:“叶青幽——!!!” ※※※※※※※※※※※※※※※※※※※※ 大家再坚持一下,这章结束只剩最后三章了! 恶人是我 十一 叶青幽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平常沈玄英不知什么原因还不会到幽冥鬼都找他。 可能,是连他都受不了现在的我吧。叶青幽想。 “你是来为那几个青年弟子报仇的?”叶青幽踏着月光迈出幽冥鬼都。他墨绿色的衣服和袖上的深色纹理像是一道界线, 把从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分割开来,一个稚气跳脱, 一个成熟稳重。 沈玄英望着他, 眼前是少年与青年叶青幽交叠的双重影子。 “叶青幽。”他声音很沙哑, 还带着微微的颤意,他很少这么直呼他的全名,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叶青幽勾起一抹笑意,瞬间, 少年叶青幽的影子好似粉碎一般, 不复存在。 “你做星云派掌门的日子也不短了, 怎么还是那么天真。沈玄英,沈掌门,难道你还没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吗?” 沈玄英沉声道:“只是你不想而已。” “对。”叶青幽很大方地承认,“我就是不想。回头?我往哪回。我凭什么要回?” 沈玄英忽然激动道:“叶青幽!难道你要站到所有人敌对的地方,和全天下的人为敌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是,你报了叶之凝的仇,但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你帮她报仇谁又能帮你报仇?” “或许你要说你自己会帮自己报仇不需要别人, 但这些仇你报得完吗, 旧仇报完又添新仇, 一拨一拨如海浪般无休无止!你算过你要杀多少人, 想过你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 “停手吧。自古走上你这条路的人无一是好下场,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是化神期修士没人再敢说你什么,以前的事都能一笔勾销,你还能有新的人生。” 叶青幽道:“一笔勾销?凭什么一笔勾销。沈玄英你为什么来管我,你是我爹娘吗?你是我师父长辈吗?你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管我,说教我?” “说到底我怎么样,走哪条路和你这个高高在上的沈掌门有什么关系?!” 沈玄英哽了一瞬,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是那么执拗,你已经是入了魔的人,再杀人难道你不清楚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叶青幽道:“不就是杀人机器吗。” 他张开手臂:“难道现在的我还不算滥杀无辜的畜生,披着人皮的魔鬼?!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要哭吗?” 沈玄英红着眼低下头哽咽一会,忽然朝叶青幽攻来。 叶青幽本就防备着他,见他过来往旁边一躲哈哈笑道:“怎么了说不过你就要动手?你想干嘛?抓我回去治我的罪还是又要把我关起来?但是沈掌门晚了,你现在才抓我已经晚了。我和你都是化神期修士,就算你比我强很多可你现在有伤,你觉得你能把我抓回去?” 沈玄英低声道:“尽量一试。” 叶青幽眯起眼,亮出自己的剑。 两人一来一往之下叶青幽发现沈玄英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叶青幽仗着熟悉地形,修为是全盛时期面对沈玄英的攻击是还算游刃有余,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沈玄英不敢伤他,几次他明明可以出手,但最后都避开了。 叶青幽觉得难以理解,出言道:“想不到沈掌门还是个长情的人,面对我这种人你居然还能记挂着当年的师兄弟情谊。” 沈玄英气息有些不稳,反手一抓,叶青幽堪堪躲过,继续骚扰:“你明明可以杀我的,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不动手?只要杀了我就不会再有人丧生在我的手里。这不是你作为星云派保护天下人的职责吗?” 不知是不是牵动到伤口,沈玄英忽然吐出了一口血。 叶青幽的眸子暗了暗。 半晌,他把剑插回鞘里。 叶青幽驻足看了他很久,看到原本高高在上的他此时口吐鲜血,所有的稳重和仪态都荡然无存,样子和前两次在街上看到时一样狼狈。 或许还要再狼狈、再凄惨些。 叶青幽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他遇到沈玄英对方都是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沈玄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是镇定淡然遇事不慌,天下没什么东西能是他的弱点,没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永远温柔冷静,从容不迫才对。 叶青幽真的无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怜悯他。 毕竟对方是沈玄英。是那个仙门的顶梁柱沈玄英。 “你走吧。”叶青幽道,“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反正你已经试过了,你没办法把我抓回去。” 见他要走,沈玄英不顾不得伤痛连忙伸手揪住他的下摆。 叶青幽叹了一声,不得已地停下脚步:“不知沈掌门还有何指教。” 沈玄英沉默很久,道:“为什么。” 叶青幽扭头:“什么为什么?” 沈玄英道:“为什么当年不用保命符。” 又是这个问题。 叶青幽点点头:“好。既然你一直执着于此,那我今天就实话实说。我用了。” 沈玄英抬起头,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好似顷刻燃起了一束亮光。 叶青幽没看到:“可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沈玄英张张嘴,正想说不可能,叶青幽就淡淡道:“因为那时候我被压在星云派下,那张符就在我的胸口和我一起被丝线穿透。” “我拼命的在惨叫,喊你的名字,使劲挣扎想挣脱锁链可是没用。” “我拼尽全力想凝聚起一点点灵力注入到那张符里,但是我做不到。我所有的灵力都被那些银丝吸走,一点灵力都无法运作。” “其实我是恨你的。因为你之前明明承诺过无论我遇到什么,只要我对着那张符叫出你的名字,你就会来帮我。可是就算我喊破嗓子,你都没有。你绝对不能理解濒临死亡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绳,却发现根本没用的恐惧和失望。” “但现在我想通了。我恨你其实根本不讲理,你没有做错什么,只能说我没有那个命。” “对不起……”一声饱含痛苦,带着满满颤意和内疚的声音在叶青幽耳边响起。 叶青幽微微睁了睁眼,一颗充满仇恨的心刹那间宛如注入了一股甘甜,在满是血腥和黑暗的世界里劈出一道光明。 可惜这道光只如昙花一现,刹那出现,又刹那消失。 叶青幽道:“打住。你不要跟我道歉。回去吧。人族现在形式很不好,你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好好部署。” 说罢,他往前迈去。 随着他的动作,沈玄英再抓不住他的衣摆,他想追上去,想抓住这个人。 但身上的伤让他站不起,追不上。 慌乱中,他只好恳求道:“我求你。停手吧。” 叶青幽的步伐不会再因他而停留,淡淡道:“绝无可能。” 这夜过后,沈玄英对魔族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他还是泰山崩于前而从容不迫的沈掌门,半个月夺回魔族占去的三个领地,将墨泠曾经给他的伤又一下不少地还回去。 一切都做的漂亮,让所有人称赞不绝。 接着就像是吹响胜利的号角,后面的战斗他每次都胜利的完美。 用三月的时间再次重创魔族,斩了墨泠手下两名元婴大圆满期的大将。又用一月时间攻破魔族的防线,带领仙门众人杀了进去。半年后魔族败,仙门胜。 墨泠作为失败的一方将会带领整个魔族另寻别界。 在他要离开时,他最后再来一次幽冥鬼都。 “我要走了。”这是墨泠见到叶青幽时说的第一句话。 叶青幽点点头,最后为他沏一次茶:“不会回来了吗?” 墨泠道:“不会了。” 面对永远的离别时,他们俩都很沉默。 第一次墨泠自己打破沉默:“和我一起走吧,仙门下一个针对的人一定是你。” 叶青幽笑笑:“难道他们从前不针对?” 墨泠很认真:“你会死的。” 叶青幽垂下眸子:“死就死,我这个人从来不怕死。你和他们的恩怨了了,下一个该和他们算账的人也该是我。况且不到最后,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你怎么知道死的人一定是我。” 墨泠觉得他语气不对,皱起眉来:“你的意思……” 叶青幽唇角上扬:“多亏林宗主曾经的调.教,现在的我没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是绝对不会贸然出手的。” 伴着他的话,屋内一侧的门缓缓升起,里面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子俊气非凡,手持画扇,女子面带微笑,手握长鞭。墨泠注视一会,忽然神情大变,讶然道:“化神期修士!” 这一男一女走到叶青幽身后,垂手而立。 墨泠不解:“人族除了沈玄英不是只有你一人是化神期修为,为何又多了两个?” 叶青幽挑了下眉:“你再仔细看看,他们两个是人吗?” 墨泠依言仔细去辩,发现听不到人的心跳,也感受不到这一男一女体内有任何人的器官,愈发惊讶:“傀儡?!” 叶青幽道:“沈玄英果然是聪明,他肯定已经猜到我有什么手段,才会那么快结束人族和魔族的战斗,想赶在我前面阻止我完成?呵,聪明是聪明,但还是晚了一步。” 随着他的一个动作,室内有更多的大门缓缓升起。 墨泠放眼望去,只见门内早已置放大量的傀儡,一眼数不尽,而这批傀儡的修为都在元婴期。 它们一个个闭着眼,全然是还没被唤醒的样子。 叶青幽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送给仙门的礼物。” 恶人是我 十二 大概世间的每一个都是自私的。 和魔族交战时为了天下,更为了自己, 仙门上下一心, 一致对外。 如今魔族败了, 人们高兴的同时心中又有了另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幽冥鬼都,这里面住的这个人可是个入了魔、被仙门得罪死的人。 在和魔族交战时怕惹到他,导致他出手帮助魔族人们不得已向他低头,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魔族退去, 刚胜的人们难免开始膨胀。 墨泠可是化神中期的魔王都被他们打退, 叶青幽不过是化神初期,打败他肯定比墨泠容易。若是他也能彻底被除去那么仙门就可以真正的高枕无忧。 毕竟曾经得罪叶青幽的, 可不是一家两家。 而每次此人出手都是灭门,早就能称之邪魔。 得罪过他的人并不想死。 或许有的曾在和魔族交战时为了所谓的大义,已经做好死在叶青幽或是死在墨泠的手上。可是大战过后他们侥幸活下来,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还能看到绿草蓝天, 就突然不想死了。 于是大战结束没多久, 在沈玄英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新的阵营兴起了。 “想要除掉叶青幽,就必须让他再经历一次众怒。” “是啊。十人百人欺负一人叫欺凌,而千人万人就是正义啊。” “这世上傻子多得很, 正所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只要天下说的人多了其他的人自然会顺应潮流。那时管你是正是邪, 是人是魔, 人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是洗脱不掉,推脱不了的。因为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强言狡辩!” “听说死在幽冥鬼都门前的那群年轻弟子中,有几个出生大派,还是家中独子。那几家失去儿子女儿痛心无比,憎恨叶青幽憎恨到骨子里,我们不妨和他们多走动走动。” “能除去墨泠和魔族,我们也能以同样的方式除去叶青幽。” · 三个月后的一个正午,由三大家族两大门派以及若干中小型世家门派组成的讨伐势力朝幽冥鬼都攻了过来。 这些人共有四千人,个个视死如归,准备以自己的死让幽冥之主坐实邪魔之名,叫世人谴责他、讨伐他。 自建立起幽冥鬼都的大门从没开启过。 这些人原本以为要多英勇忠烈的对幽冥鬼都的大门集火一阵,才能让大门打开见到门内的魔头。 但是没想到当他们到达时,门,已经开了。 门内与门外好似两个世界,一边光明璀璨,一边阴冷可怖。 望着黑洞洞的大门没人敢第一个踏进去,这就像是一个无底洞,谁都说不准里面有什么。 来时他们气氛热烈、群情激奋。 而现在他们鸦雀无声、驻足不前。 他们不明白幽冥鬼都的大门为什么开了,就好像里面的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特意开门迎接。 这让他们极不舒服,叫他们有种自己找死送上门的错觉。 “怕什么!我们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的,想想死我们死在他手上的亲朋好友!我们是为民除害,等他成了众矢之至,天下人定会为我们报仇的!”一个家主看着门内,咽了咽口水。 他这番话果然有作用,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指责叶青幽的作风,从“仇恨”“除害”二个词上借来胆量,一起进入。 幽冥鬼都很大,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地势的问题,越往里走就越感到阴寒刺骨。 耳边有冷风灌进窗户的声音,像是鬼哭般呜呜咽咽,这边结束那边就响起。时而大时而小、时而远时而近,最近的时候呜呜咽咽的哭声仿佛贴着人耳嚎出来,炸得几千人毛骨悚然,虚汗直流。 突然,宽敞道路两边的灯忽地一盏盏亮起,冰蓝色的火光一直延伸到远处直到看不见,火光幽幽冷冷更映得此地阴森可怕。 众修士顿了顿,相望一阵咬牙进去。 幽冥鬼都巨大而空旷,它的主殿坐落于整个幽冥鬼都最高的位置,冰蓝色的灯火尽头就是这里。在这里他们看到立于上百阶石梯之上的叶青幽,他一身墨绿色,面容是极致的俊美。 终于见到正主,众修士赶紧搜肠刮肚的把早就想好的句子说出来:“你这败类我女儿不过是在幽冥鬼都外说了你几句,你竟把她杀了,亏你还是化神期的大修士竟和几个孩子过不去!” 叶青幽微微抬首:“孩子?他们中最小的也有二十多,还孩子?况且就算是孩子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也该得到惩罚,你们既然都知道我是个恶人那为什么不看好你们的孩子,让他们别到我的地盘撒野。” 那几家家主不可思议:“叶青幽算起来你也一百多岁了,二十多的人在你面前难道不是孩子?你就没有一点包容心?” 叶青幽笑道:“少来和我讲这些歪理。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你现在来和我理论有没有包容心这种事,不觉得自己很可笑?”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叶青幽啊叶青幽,想想你当年,你当年可是星云派九峰峰主之一,是万人称赞顶礼膜拜的正道仙首,你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杀人如麻,简直是个恶魔!” “当年?”叶青幽垂首看向说话的人,“万人称赞顶礼膜拜?为何这些东西我不知道?你们仙门中人何时称赞过我,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杀人如麻,披着人皮的恶狼,流氓怎么能当仙首,这类话不才是你们当年对我的评价吗?” 一人道:“那时候不过是我们和你有一些误会说得难听了一些而已,可是你呢,你受过一些苦如今该报的仇也报了,人族和魔族大战时你也没有帮助人族,到了现在你还抓着以前不放还想干嘛?” 叶青幽看了眼他们手中的兵器,冷笑道:“抓着以前不放的人,未必只有我吧。” 刚才发话的人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另一人马上扬声道:“还不是你先滥杀无辜,就算那几个筑基弟子有错,可他们带着一百多人呢,总不可能那一百多人都骂了你!” “好了诸位和这等邪魔理论纯属浪费口水!叶青幽我明摆着告诉你,我们自知不能把你如何,但你也不要太得意!” “不错。这次来我们就没想过要回去,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四千人都是憎恨你的。就算你不杀我们我们也会自爆灵丹,只要我们一死,你就会成为世人讨伐的对象,在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向外散布谣言,要来这为被你无辜杀死的人讨个说法!” “邪魔怕了吧,连墨泠都被仙门打败,你单枪匹马难道真以为自己成了化神期修士我们就惧你?” 叶青幽哈哈大笑,今日的天气本来就不好,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轰鸣过后,紧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了下来。 “究竟是谁在得意。昔年你等欺我!骗我!将我压在星云派下受了五十年的苦!难道我报复,还不该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万人声讨既是正义。” 他微微低头笑了笑,墨绿色的袖子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你们真的以为天下人能有本事为你们报仇?” 他说的太过讽刺,众人心里随即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你什么意思?” 叶青幽一字一顿道:“所谓天下人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一群废物,终究会成为我脚下的皑皑白骨。我要这天下血流成河,我要我走过的每寸土地残尸遍地。既然千人万人杀一人就叫正义,那我偏要打破这种说法,做那个杀千人万人的正义。” 如此狂妄且不知好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叶青幽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笑道:“既然诸位要先来体验,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完他退了一步,刹那间无数傀儡涌出将这四千人围住。 叶青幽的眼睛渐渐变成猩红色,正当他想要下令动手时,心底深处忽然传出两个声音: “叶青幽,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小彧,你今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个声音,一个属于沈玄英,一个属于叶之凝。 有那么一瞬间叶青幽眼里的猩红淡了些,可是很快他举起的手还是挥下,四千修士的惨叫顿时响彻幽冥鬼都的上空。 一片血腥和惨叫间,叶青幽缓缓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恶人。” ※※※※※※※※※※※※※※※※※※※※ 如果快的话下一章就能写到现在进行时,顺便我看看能不能顺手把沈掌门的马甲给扯了。 恶人是我 十三 叶青幽一日斩杀四千修士的事终于将他推上众矢之的。 仙门众人早就对他忍无可忍, 很快一场针对他的大战就要拉开序幕。 到了这个地步, 沈玄英也终究无法以一人之力堵住悠悠众口。 况且叶青幽杀人杀得太多, 心性再难复以往。 原本仙门以为就算叶青幽精通傀儡之术,算是这世间第一人。但他单枪匹马, 再厉害也始终要走所有魔头的老路——被正道消灭。 可是随着两个化神期傀儡的登场, 以及四百余个元婴期傀儡的现身, 人们才终于发现他们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他比墨泠可怕千万倍, 不畏生死, 满心算计! 在与墨泠交战时, 墨泠尚且不能全部放开, 一边要顾及自己一边要顾及魔族, 可谓是瞻前顾后。 但他不一样,他孑然一身, 做起事来不顾后果,将各式各样的机关藏在自己的血肉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谁碰上他就是碰上一个全身绑满炸药的土匪。 不过一年仙门各处就开始告饶逃命。 这个时候沈玄英已经和叶青幽交过数次手,但叶青幽有两具化神期傀儡,每次交手都和他打成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想要打破这个局面的唯一方式,就是沈玄英闭关成为化神后期的修士。 当年他闭关只差三十年就能得到突破,如今有了一次经验闭关突破的速度会更快。 叶青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在他闭关的同时也跟着一起闭关, 准备突破化神中期。 春去秋又来。 这两人似乎就是天生的敌人, 在同一天一个成了化神中期修士, 一个成了化神后期修士。 · “沈玄英?”叶青幽怎么也想不到, 这种时候他还敢来自己的幽冥鬼都。 自从叶青幽离开星云派见到沈玄英后,沈玄英很少打扮的这么……端庄和正式,看着他叶青幽就仿佛又回到昔日,自己还是星云派的小弟子,而沈玄英也依旧落落大方,玉树临风。 片刻后,叶青幽注意到他腰间悬着一块清心玉。清心玉可让入魔之人保持清明,叶青幽注视一会挪开视线:“你还是这么锲而不舍,这种东西对我没用。” 确实是没用的。 叶青幽杀人杀的太多了,满身都是令人生畏的煞气,已不是区区一块清心玉就能令他神智清明,戾气消散的。 沈玄英望着他漆黑幽深的眼睛,内心隐隐作痛,道:“我来都来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叶青幽愣了一瞬,哈哈笑起来:“这算什么?一只脑袋坏了的小绵羊要吃草走错了地,来狼窝里找草吃?” 沈玄英目光很平静:“我是认真的。” 叶青幽与他对视一阵,见他不似开玩笑退后两步,把他请进来。 他一点都不怕沈玄英有什么计谋。 虽然两人修为差着一个境界,但这里是他的地盘,四周有无数暗藏的机关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让他有来无回。 沈玄英来这里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叶青幽这一刻是真的觉得他脑子坏掉了,如果他躲在仙门众人之中,叶青幽还拿他无法须得好好计划,但现在…… “假如。我是说假如。现在有一个能重新回到过去的机会,你还会如此选择吗?”走着走着,沈玄英忽然道。 叶青幽哑然失笑:“你我都不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说如此可笑又幼稚的话?我坦言告诉你,就算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走上这条路。” 沈玄英抬头:“如果有人帮你,有人肯在你落难时信你助你,你还会如此吗?” 叶青幽坚定道:“不会有这个人的。就算有,我也不信。” 他以前也曾满心地相信过别人,可结果呢,他被挖眼断手,被千般万般地羞辱。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不会了。 “我知道了。”沈玄英立在原地不动了,他低着头静静道,“我想拖了那么久,我们俩是该有个了解了。” 他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叶青幽的脚步猛然顿住。 半晌,他慢慢侧过脸,腰间名叫灭世的剑正在发出兴奋的低吟声。 沈玄英还记得,灭世剑曾经的名字叫济世。 叶青幽身上的气势和刚刚全然不同,可怕的戾气正从他的身上往四周散开,同时他抿唇笑道:“我也这么想。” 沈玄英解下腰间的清心玉递出去:“既然是了结,那这枚玉佩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叶青幽负着手,神情冷淡,并不伸手去接。 沈玄英心里很紧张。 来幽冥鬼都他是来给他下一个套的。 星云派有一个秘术叫重塑时光,可逆转时光回到百年前。 但是这个方法需要一个化神后期修士的全部修为和命,沈玄英愿意。他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重新开始。 给世人,给叶青幽,给他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 他想保护好他。 但是这一世显然是不能够了。 叶青幽作为被逆转的主要对象,他的记忆是不会被抹去的。沈玄英知道这个套其实就是一个赌局,结果会怎样他也不知道。 但他不想看到叶青幽这个样子,这不是他的初心,不是他想走的路。或许在世人看来他是痛快成功的,可沈玄英知道现在的他活着就是一种煎熬,每时每刻都被内心的愧疚和痛苦所折磨。 他脸上在笑,但心里却在哭。 他的心已经千穿百孔,已经空了一个大洞。 沈玄英不指望改变他,让他重新拾起那份最终的初心。 但至少护好他,给他一个新的生活,不要这个样子。 叶青幽戾气太重,满心的恨意太大。想要他重新开始不受内心的煎熬,沈玄英须得把他的戾气清一清。 这样他才能在重新开始,在仍然记得前尘过往的同时不被戾气蒙蔽双眼和心性,看到蓝天白云享受新的生活。 可是他得接受这块被施了秘术的清心玉才行。 叶青幽并不好糊弄,在他脸上没找到任何破绽后依旧负手不动,浅笑盈盈:“为何要送我这种东西,我说过对我无用。” 沈玄英面色从容,眼睫垂下,遮住眼底的痛楚:“无论有用与否,你还是时时戴上吧。” 叶青幽挑了下眉,伸手接过:“好吧。只是掌门师兄来得突然,还得原谅师弟不曾备礼。” 沈玄英什么德行他早就清楚,故而就算这种时候他还这么说叶青幽也不觉得奇怪。顶多在收下这块玉后,阴阳怪气恶心他一句。让他时时刻刻记着,叶青幽这个大魔头可是他的师弟。 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结束,就到了结的时刻。 沈玄英是化神后期的修士叶青幽不敢怠慢,因此他在收下清心玉恶心完沈玄英后,微微侧侧身,便抽出灭世剑一剑刺向沈玄英。 ——剑,没入他的胸膛。 有血从沈玄英的唇角流下,顺着他精致的下巴,一滴一滴坠在他净白的衣裳上。 这些像泪珠一样的血红色珠子映入叶青幽那只已经被仇恨蒙蔽的漆黑眼睛里,仿佛是解开某种封印的必须物,很快这只漆黑浑浊的眼睛呆滞地眨了眨,仇恨渐渐散去,又再一次变得清澈见底。 沈玄英笑了。 他的笑温柔大方,就像叶青幽初次见他时那样。 叶青幽的这一剑刺得很深,沈玄英无比艰难地伸出手擦去那只重新回归清澈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水,连眼睛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不必觉得愧疚,这是我的选择。”沈玄英道。末了,他喘息了一下,“……原来这就是穿心的感觉,真的很疼。抱歉在你受这种痛苦时,我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还有。”他看着叶青幽清澈的眼睛,原本在为他拭去泪水的手改为轻轻抚上叶青幽的脸,轻柔道:“欢迎回来。幽幽。” ※※※※※※※※※※※※※※※※※※※※ 回忆结束。 下一章一定把小绵羊的马甲扯了,让幽幽知道这不是只小绵羊,这是只小山羊! 心愿 一 窗台上的烛火炸了一声。 暖橘色的光在墙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沈玄英轻轻拭去怀里人的眼泪, 静澈的双眼内透出一丝无奈。叶青幽太爱乱来了, 哪怕他已经打起二十分的精神时时刻刻盯着他,但还是让他钻了空子。 前尘咒。这是化神期修士都会的一个小手段。 能令被施咒者陷入自己曾经最痛苦的一段回忆中, 让他的身心备受煎熬。 此法只要记得口诀就能施展,但施咒者修为低于被施咒者就会和他一起进入自己的回忆,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沈玄英长长地叹息一声, 他已经撤去叶青幽对谢顾朗下的前尘咒:“幽幽,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叶青幽最痛最苦的记忆无疑是他成恶时的所有经历,那段经历一片黑暗, 见不到半点光明,压抑的让人窒息不已。 而最令沈玄英为难的是上一世自己的死。 他的死是他自己选择的,与叶青幽无关。其实叶青幽也知道他们俩必定有一方会死在另一方的手里, 但他从未想过等到那一刻来临时沈玄英全然不躲,毅然选择被他杀死。 亲手杀掉沈玄英的时候他是震惊万分, 且无比愧疚和痛苦的。 现在叶青幽深陷最苦的梦境内, 俊秀的眉深深皱着,双手也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沈玄英看着心如刀绞, 将两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希望他能赶快从梦境中苏醒。 直到月已微斜。 叶青幽才突然攥紧自己的拳头, 一把抓住沈玄英的手,痛苦至极的低喃:“救我!救我!我不要一个人, 谁来都好, 救救我!” 沈玄英身体一僵, 想起他扮成沈沫陪在他身边时, 叶青幽也曾抱着他轻声哀求过不要留下他一个人。 沈玄英马上将他拥入自己的怀中,让他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去听那一声声活人的心跳:“我在。我一直都在。” 听到这句话,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叶青幽马上抱紧他,将自己深深埋在他的怀里。过了一阵,叶青幽的湿长的睫毛才微微颤一颤,慢慢睁开眼。 初醒时这双眼还是迷茫混沌的。 沈玄英并不打扰他,只是将自己的手偷偷垫到他的脑后,作为无声的安慰。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青幽才慢慢回神。将现实和梦境分割开来。 前尘咒的后劲太强,哪怕是清醒了。叶青幽都似乎还能嗅到漫天的铁锈味,那是人血的味道。 沈玄英轻轻抚着他的后脑勺,看着这样的他咽喉隐隐发酸。 放在叶青幽头下的这只手帮他按摩的很舒服,叶青幽略略提了提神,视线向这人看去想和他道声谢。 然而一转眼,入目的就是梦中的那张脸。 叶青幽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猛地一把揪住身上的被子,惊恐万状地注视着他。眼前这张干净的脸和梦中那张染血的脸重重叠叠,最后合为一体。 睁了好久的眼睛,心砰砰乱跳了几百次,叶青幽才微微松开被自己捏皱的被子。 啊……他想起来了。现在他还是星云派的一名弟子,沈玄英也还活着。 但这一幕冲击实在太大,就算他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一点点,他还是顷刻滚出沈玄英的怀抱,躲在床的最里面,背对着他整颗脑袋埋进被子里呼呼地大喘粗气。 沈玄英坐起来,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极小心极小心的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后背:“幽幽。” 叶青幽立马像被蛇咬了一口,瞬间缩得更小更里面,颤着嗓子眼大声喊道:“你不要碰我!” 沈玄英便不敢碰他了。 他其实很想安慰他,可叶青幽这个样子显然是记起了过往的很多事,恐怕是最不想见他的时候。 在原地静坐一会,沈玄英主动下床。 叶青幽听到他在自己身后的动静,几乎要两耳竖起般的仔细去辨认他是在下床还是靠近。 “我。原是看你这几天气色不好,觉得你晚上可能是做恶梦才来看看的。既然你醒了,我就先走了。”叶青幽需要一个人静一会,沈玄英虽然急但不会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他。 叶青幽巴不得他赶紧走,努力控制着语气中的颤意,尽量让自己显得没事:“……多谢挂念,你,你走吧。” 沈玄英穿好鞋子,顺手点燃放在床头的小香炉:“我就在九华仙府哪也不去。你若想我,可来那寻我。” 叶青幽头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嗯。” 沈玄英看着他的身影倒退几步,愁容满面地离开。 等听到关门的声音,叶青幽绷紧的神经和身体才突然放松,彻彻底底浑身瘫软地摊在床上。 他现在就像一个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人,满身大汗。他合上眼睛,抬起完好无缺的右手遮在眼睛上,明明一直都在休息却疲惫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太苦了。 这个梦太苦了。 沈玄英说的对,那不是他想走的路。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当年的很多事早已不是他和沈玄英能够控制的。 曾经的他被满心的恨意和戾气所影响,早已把很多东西抛到脑后。若非如此对叶之凝的歉意和愧疚,对沈玄英的无奈和内疚,以及看不到任何光明任何未来的窒息感早已将他压垮。 他是成功了。 做了那个欺负千人万人的正义。 真正的所向披靡,真正的杀人如麻。 但他的心是空的。比真正的傀儡更像傀儡,塞进嘴里的食物顺着支零破碎的心砸进不见光明的深渊,嗅不到任何花香满鼻满口皆是人血的腥味,听不到风声鸟鸣耳边环绕的唯有世人的惨叫。 他满手鲜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尸骨成山的地狱中,成为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畜生。 复仇快乐吗? 的确很快乐。 但快乐的结果是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是畅快无比后的满心疲惫,迷茫到每次呼吸都伴着心脏的隐隐抽痛。是成功后每一日连睁眼都成了一件难以做到的事,死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叶青幽倦了。 也厌了。 在床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地躺了很久,叶青幽被两声鸟鸣唤醒。 沈玄英送给他的两只蒹葭鸟里绿色的那只,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跑到他的身边,此时就蹲在他的耳边,用尖尖的喙梳理他的头发。 它的叫声比一般的鸟儿更尖些,紧紧贴着他不断用脑袋蹭他,似乎是感受到他困倦厌烦的心理。 叶青幽瞅到另一只白色的,衔来几颗晒成干的玉米粒放在他的枕头旁边,见他朝自己望来衔起一颗摆近了点,像是希望他把那颗玉米粒吃了。 叶青幽笑了一下,终于肯活动活动抬起手揉一揉紧挨着自己的绿色小鸟。他挠挠它橘色的小腮红,音色疲惫:“你往常不是最喜欢啄我吗,怎么这会靠那么近?” 小鸟望望他,又朝他那挪了两小步。 叶青幽觉得很稀罕。 以前因为他满身的煞气和心性,从不会有任何小动物愿意在他身边停留。 往往是一感受到他过来,远远的就拍翅膀逃走。 叶青幽挨个将两只蒹葭鸟捉起来摸一摸,从床上坐起来。 沈玄英临走前点燃的小香炉中的香气,冲散了叶青幽鼻尖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还是感到心神不宁,只要一闭眼脑袋里就浮现出沈玄英那张带血的笑脸。 这让叶青幽有些怕,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很怕现在的一切才是他的梦境。 探脚下床摸索到自己的鞋子,叶青幽草草穿起来就往外赶,连外衣都不穿一件。 沈玄英说他在九华仙府,他突然想去再看一眼他。 九华仙府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但叶青幽住在九华仙府早不是一天两天,因而驻守弟子看到他御剑进入九华仙府也不会拦,只和旁人道:“终于要搬回来住了吗,他不在掌门看起来笑容都少很多。” 叶青幽不知道别人怎么说。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沈玄英的住所,见里面幽幽亮着盏烛火,装模作样咳嗽一声往四周看看,才抬手敲敲门。 门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叶青幽感到奇怪低声喊了两声也不见人来。 他试着开一下门才发现门本来就没关,只是虚虚掩着。 叶青幽打开门,探进半个脑袋:“掌门?” 门里一个人都没有。 叶青幽便直接进去了。 他也没把门关好,虚虚掩着门,悄悄寻着光源处走去。 有亮光的地方是一楼的书房,叶青幽寻到那里也只见到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台,深色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碧色卷轴。 沈玄英还是不在。 叶青幽摸摸鼻子,原是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却在走到书房门口时突然想知道沈玄英大晚上挑灯看书,看的是什么书随即返回。 打开的卷轴上只有三行字: 时光重塑能力有限。 重来一次,你莫要再像从前。 沈玄英,找到叶青幽,保护好他,对他说对不起。 叶青幽草草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 他站在原地呆了半晌,迅速走到小桌边伸手想将卷轴拿起来。 旋即背后靠过来一人,那人修长却有力的手骤然握上他的手腕,低低唤了一声:“幽幽。” 心愿 二 叶青幽心头颤了颤。 静默一会不顾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毅然去拿桌上的卷轴。 沈玄英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他拿起卷轴翻来覆去看了看,又试着用自己的神识在上面题字。显然字是题不上去的,这卷轴是星云派秘术连当年化神后期的沈玄英都只能在上面留下三行字,更何况现在只有金丹期修为的叶青幽。 果然叶青幽的脸色变了。 他像是自嘲般地冷笑了一声,没转过身反手从肩头把卷轴递给沈玄英,声音冷得冻骨:“这是什么。沈掌门难道不解释一下?” 他身后的沈玄英无言了很久。 叶青幽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团火, 这算什么?他被沈玄英给耍了? 哈,是了。 想想他当时来幽冥鬼都说的那些话, 什么假如有重来的机会……原来一早他就给他下套了! 沈玄英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接过他递来的卷轴。 他是当真没想到叶青幽会这么快来看他, 不过这件事暴露了,也好。 原本经过前尘咒的事沈玄英就打算主动出击,加入叶青幽的计划中, 不再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青幽师弟。”沈玄英把他的称呼改成当年他称呼他时的叫法, 肃穆道,“抱歉。” 就像是点燃□□包的火, 叶青幽突然转过身,因为沈玄英离他很近, 他被夹在沈玄英和桌子间活动空间很少, 这一忽然转身腰便狠狠撞在桌缘上。 但他顾不得痛,一把揪住沈玄英的领口, 大声道:“耍我好玩吗!” 沈玄英身子微微倾斜,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 很愧疚:“对不起。但你听我说,重来一次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叶青幽道:“好什么好?我本来已经成功了,若不是你我何必重来一次?” 沈玄英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但那并不是你想走的路。” 叶青幽再次被他戳中心思,双瞳一缩,却仍是道:“关你屁事,你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说完这句他甩开沈玄英的手,御剑离去。 沈玄英也御剑追去。 叶青幽气急败坏地回到落云峰。 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回到过去是一个意外,虽然期间不是没有想过是沈玄英动的手脚。但经过长时间和沈玄英相处,从初次见面一直到现在沈玄英从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的防范心也就渐渐没了。 呵,可笑的是等他对他的怀疑没了的时候,忽然又得知整件事完全是他一手操作! 好啊,是他低估了他。 他还真能装,真会装! 叶青幽最恨被人欺骗。 若非他的计划已经开始实行,他恨不得一时一刻都不呆在星云派立马就走。 极为气恼地灌了一壶凉水,他狠狠将小壶摔了个粉碎。 偏偏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在门外道:“幽幽。” 叶青幽装作听不见,蹬掉鞋子钻进被子中拉过被子盖过头。 过了好一阵,他感到旁边的床向下陷——沈玄英坐上来了。 沈玄英知道怎么暂时让他消消气,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叶青幽最在意的无疑是叶之凝的仇,这是唯一能转移他注意力的东西,沈玄英不介意把他想出的方法作为投名状。 沈玄英:“报仇有很多方法,其中的上上策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万归宗让你身败名裂遭仙门唾骂,成为众矢之的,如今你有机会让他们也尝试一次。” 就算屋里黑漆漆的,叶青幽又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但沈玄英看到他刚刚动了一下。 于是他再接再厉:“我有一些证据或许能帮到你。” 然后他轻轻的,慢慢的把自己目前掌握的证据一条一条地告诉叶青幽。 叶青幽曾经因杀人过多导致心性大变,这一次沈玄英希望他不沾人血,让该承担这一切的人自己承担。 有些东西其实不该是叶青幽去承受的,叶之凝的仇也不该让他一个人来报。 事关叶之凝,叶青幽果然如他所想将重生之事勉强往旁边放一放,从床上坐起来,眼里是他熟悉的光芒。 盯了沈玄英很久,叶青幽舔了舔嘴唇:“我有一个问题。” 沈玄英垂下眼睑:“什么?” 叶青幽看着他:“从很久以前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 他停顿一下,好像在斟酌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会更好一些,最后他薄唇轻启敲定道:“特殊。对,你为什么对我很特殊。” 沈玄英喉结动了动:“这件事你可以让我再保密一阵,等合适了再告诉你,可以吗?”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叶青幽想了想,不再继续刨根问底,松口道:“好。但你为什么帮我,总得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支撑,否则我为什么信你?” “好说。”沈玄英抬眸,“因为我师弟黎陌。” 叶青幽了然。 黎陌到底怎么死的他也不是很清楚,但他的死和万归宗夏不遮脱不了关系。 沈玄英和黎陌的师兄弟情谊绝无虚假,因此他这个理由算是十分充分且合理。帮叶青幽就是帮他自己。 沈玄英:“如此一来我们现在算是有共同的敌人,我认为我们该同仇敌忾,至于重生一事可以先往旁边放一放吗?等这件事了结,我任你处置,绝无半点怨言。” 叶青幽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沈玄英只好继续和他说叶之凝的事:“我把目前掌握的证据和你说了,既然我们要联手也请你把你的计划和我说一说好吗?” 叶青幽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好。我就跟你说一说。” 随即叶青幽点染屋中的红烛,取来毛笔和纸将自己原先的计划交代清楚。 讲到一半,叶青幽把手中的毛笔搁在案头,不讲了,他偏头道:“既然你记得前尘往事,那也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疑心甚重,即便是你我也不信。” 沈玄英懂他的意思,但他对此早有准备,当着叶青幽的面抽出自己的剑往左手手指上一割,起誓道:“我对心魔发誓,倘若在此过程中我背叛你,伤害你,便会走火入魔,从此修为再不会进一分半点。” 沈玄英立的这个誓言和当年林宗主立下的誓言截然不同,林宗主是当众随口一说,姿势和毒誓倒是到位了但并不起多大作用,顶多就是让人有个心理安慰。 但他的不同。 沈玄英是向心魔起誓。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心魔,一旦向心魔起誓若敢违背誓言那心魔便会像脱笼的猛虎,在修士心中肆意破坏让此人深受心魔之苦,最终走火入魔甚至暴毙。 叶青幽对沈玄英也算了解,他敢立这份誓言可见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 而在叶青幽原本的计划中有些地方,确实是把他也算计进去,准备借他的手做成一些事。若真有沈玄英的帮助…… 如此叶青幽点点头,继续把后一半的计划告知,然而他还是保留了一部分。 说完后他将毛笔一扔,挑着眉去看微微颦眉一声不吭似是在思考的沈玄英:“如何。是不是很恶毒,被吓着了?” 沈玄英捡起被他扔到一边的毛笔,在他写下的计划上改了一部分:“不。我是觉得这几个地方你该这样做。” 叶青幽看过去,心间惊了一瞬。他把写的密密麻麻的整张纸折了一折,放在红烛上点燃,暖橘色的火光将他的面庞晃得有些明艳。 “我可能要重新看你了。”叶青幽给了他一个评价。 正事谈完,叶青幽弯下腰去打扫被自己砸烂的小壶,冷笑道:“我这个人一向会把所有的事安排的清清楚楚,我师……叶之凝的事是一回事,你算计我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正事谈完那还请沈掌门移动尊驾出去吧,我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然后沈玄英就被撵出去了。 行动 一 万归宗的林宗主是个野心极大的人, 他一心想让万归宗取代星云派成为世间第一大门派,早些时候沈玄英接到消息说万归宗出现极多的金丹期傀儡,这一日便和叶青幽一起来看看。 是夜。万归宗屋檐上爬着两个黑影。 其中一个黑影朝下看了看,下面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上有很多木制傀儡一排排立着,正在数傀儡个数的弟子在广场上走来走去。 “看外表这些确实是我的傀儡,但并非是我亲手做的。”叶青幽眯着眼道。 沈玄英穿了一身黑色, 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其实很不习惯:“这些傀儡为何会出现在万归宗,是……夏不遮?” 叶青幽应了一声, 把正道之光、仙门之首拖来做偷窥之事他心里其实挺爽:“你还记得四年前我在仙门大会中用一个金丹期傀儡夺冠的事情吗?就是那个傀儡我送他了。” 沈玄英和他一起趴着, 为了好交流两人挨得很近,两颗脑袋几乎挤在一处。 沈玄英马上就知道他干了什么:“你在那个傀儡上动了手脚?” 叶青幽看他一眼, 目光中有种道不明的情绪:“算是吧。” 他本来想立刻和他说自己的打算, 但眼珠子一转改了主意:“掌门既然那么了解我, 不如你再猜猜我动了什么手脚?” 沈玄英开始思考。 以叶青幽的性格, 本该对伤害自己的人恨之入骨, 但重来一世他并没有对夏不遮做过任何过分的事。说明他对夏不遮还有一丝丝感情, 或许恨过但最后还是释怀了。 可他绝不会放任夏不遮不管,既然是在送他的傀儡中动手脚——沈玄英笑道:“应该不会是监视监听一类的东西。” 叶青幽挑了下眉,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猜也不会是能伤害他的东西。” “嗯……有点意思, 继续。” 沈玄英这次稍稍思考了一下, 颦起的眉顷刻舒展:“我知道了。那个傀儡是你作废的一个傀儡, 因为是初版的失败品身上会有很多毛病, 比如不能长时间作战, 消耗灵石的速度会很快。” 他稍微看了看叶青幽的表情,继续道:“你早猜到他会和万归宗联手,也会把这个傀儡转手给万归宗。一个金丹期的战斗傀儡万归宗必定心动,会花极大的物力人力照着仿照。而这其实是个被你废弃的傀儡,会极大程度浪费掉万归宗的资源。万归宗资源不够定会去叶家的宝库中拿钱作为填补,而你也可借此机会接触到叶家人……不对,既然你没在傀儡上装监视监听一类的东西……” 他一笑:“万归宗中已经有人是你的耳目了。” 事已至此,哪怕是叶青幽再不想承认也不行了。 沈玄英当真是非常了解他的人。 若不是知道沈玄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恐怖的一个对手叶青幽是绝对不会让他留在世上的。 对沈玄英叶青幽的内心其实很复杂。 在得知自己重生的事是他做的时,那一刻他是暴怒的。 但除开暴怒,内心更多的是庆幸,是狂喜。 这是一种很纠结的情绪。 既高兴那些他所愧疚的事还没发生,他还能暂时活得像个人。却又生气曾经的苦全都白挨了,仇人还活着。 而沈玄英这个从前就让他搞不懂的人,叶青幽是无奈的。 沈玄英的死是他的意料之外。 亲手杀掉他时,叶青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反而心脏在隐隐作痛。这大概是沈玄英和别人不同,他是这个世上唯一在苦苦寻找他的人,也是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时,唯一一个劝他回头的人。 有些事是做不得假的。 而做不得假的事中,就有他当年成恶每次遇到沈玄英时,沈玄英眼中的痛苦。 他是真的痛到了极致。 但他的痛苦叶青幽不能理解。 所以当知道重来一次的事是他做的时,叶青幽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怒而杀他?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但就这样揭过?不可能。 也只有暂时放一放,晾着不去管似乎才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玄英见清点傀儡数目的万归宗弟子离去,轻声道:“以防万一要不要下去看一看?” 叶青幽努力让自己的注重点移到叶之凝的事上:“好。这些傀儡都还没装灵石,尽可放心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翩翩落在广场边。 叶青幽看了下近处的几具傀儡,做傀儡的人本事虽然不够但凭借不错的材料还是勉强补足这点缺陷:“只凭借一个成品还没有手稿就能做成这样,此人也算很厉害了。只是我怎么不知道仙门中还有这号人?” 沈玄英不懂傀儡术,但他亲眼看过叶青幽手下的傀儡次数不算少了,这些傀儡虽说不能和叶青幽做的相比,但凭一个外行人的眼睛来看也着实不赖。 “有一个。他也算是仙门中的老前辈,人称墨老。墨老一生醉心傀儡之术,在你之前曾是傀儡术第一人。” 叶青幽道:“这么说,他也和万归宗勾结了?” 沈玄英道:“不见得。墨老避世多年只对傀儡术有兴趣,极有可能是万归宗将这具傀儡献给他。墨老接到这么大的礼物,必定欣喜若狂,而万归宗用‘希望有一批傀儡’的理由诓骗他,他一定不会多想。” 叶青幽拍拍一具傀儡的手臂,哼道:“用星云派弟子研制出的东西来对付星云派,林宗主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宗主,脸皮比脚后跟还厚。” 叶青幽现在还是星云派的弟子,这么说完全没毛病。 沈玄英忍不住想笑。 正要夸夸他,那些数傀儡个数的弟子却回来了两个:“你确定你的腰牌是掉在这的?” “对啊,你快帮我去那边找找。” 这边叶青幽和沈玄英听到对话,叶青幽想也不想立刻把沈玄英扑进广场边的绿草中。 绿草长得颇高,两人双双跌进草中被草挡住。沈玄英显然是被他的这一举动吓到了,眼睛睁大了些。 叶青幽这才注意到沈玄英被他压在身下,而他一手杵在人家的脑袋边,另一手摸着人家的胸,半个身体更是直接压在沈玄英身上。这姿势就像个标准的小流氓在草地里欺负良家少女,还是摸着胸要强吻人家的那种。 他本来是想马上滚开的,可一见沈玄英睁大眼睛,和他对视一阵,再看看他手的位置后素白的脸上可疑地红了点,似乎是很不好意思,他就改变想法了。 不是耍我吗,不是让我重生吗? 羞不死你! 叶青幽把悬空的最后一截身子也压到他身上去。 叶青幽捂住他的嘴,一本正经:“别动。万归宗的人说不定认识你。” 他想,沈玄英是个多么君子的人啊,一定没被人扑过草地。就算有对方也肯定是黎陌,而且一定是他们小时候的事,黎陌也不会用这种姿势扑他。 这么想他心里暗爽地装作不知道自己的手放在什么位置,非常恶劣地故意凑到沈玄英的耳边,又轻又软地喊:“师兄。我这么叫你,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不等沈玄英有任何表示,他就自问自答道:“我想你是不会有的。” 沈玄英:“……” 沈玄英简直有口难言。他很想提醒一下叶青幽注意自己腰间的匕首,他腰间的匕首手柄正从他的腰带中斜出来,不偏不倚地抵在沈玄英的…… 好在叶青幽顾忌着那两名弟子除了说话撩撩他,倒不会扭身子。叶青幽很委婉地表示:“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正在被人欺负的小媳妇?”说完,他的手隔着衣服捏了一下。 沈玄英:“……” 沉浸在捉弄和报复快.感的叶青幽还没来得急嘲笑他一句,下一刻天旋地转的一瞬,再回过神他和沈玄英的位置已经颠倒。 沈玄英的一只手和他刚才一样,杵在他的脑袋旁边。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姿势。 叶青幽觉得自己的脑袋中好像断了一根线。 沈玄英压在他身上,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叶青幽的耳畔:“师弟。我这么叫你,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沈玄英一字一顿:“我想你是不会有的。” 叶青幽:“……” 沈玄英逆着光叶青幽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总觉得他在笑。 沈玄英还是第一次用这种不同以往的性感低音说话,他说:“师弟。你说你刚刚的另一只手放在哪?” 叶青幽:“…………” 叶青幽不说话,沈玄英便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轻轻压了压:“嗯。不是这里。” 末了这只手微微往旁边移,来到锁骨处捏一捏:“也不是这里,那个地方的肉要比这里多一点。” 话毕手再次往下停在锁骨下方,又捏了两下,悠悠道:“接近了。” 叶青幽觉得自己脑中的某样东西似乎崩塌了。 偏偏沈玄英温热的手掌抚在他的心口,停了一阵后这个流氓歪歪头,低低道:“师弟你的心为什么跳的那么快。莫非,是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正在被人欺负的小媳妇?” 然后,他就感到这只手继续往下摸去。 ※※※※※※※※※※※※※※※※※※※※ 叶青幽:歪,妖妖灵嘛?这里有个人在耍流氓!!! 行动 二 在那只手快要摸到时叶青幽一把握住, 不敢继续装死了。 他惊魂未定:“你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的矜持呢?你的仪态呢?你的宽容呢?都他妈进狗肚子里了? 沈玄英的手被他双手握在手心里, 他没试着挣脱,只是歪歪头好声好气地讲道理:“所以师弟可以摸我捏我, 我就不可以摸你捏你?” 叶青幽:“……”要不是沈玄英修为太高,他真的要怀疑他是被哪个登徒子夺舍了。 这个姿势极具威胁力,叶青幽赶紧告饶:“我错了我错了, 好哥哥求你行行好饶了我, 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敢招惹你,真的!” 沈玄英居高临下望他一阵, 终究还是没把他逼得太紧,准备逼问出他是什么时候在万归宗埋下眼线的就放过他。 叶青幽如实交代:“上次我们去见黎家老家主,就是那时候我画了几张傀儡符。” 沈玄英:“几张?” 叶青幽:“……” 叶青幽:“好好好我说我说,五张五张!” 话音落,沈玄英的重量就从他身上撤去。 叶青幽彻彻底底摊在绿草中,心想,一次□□代出两个重要信息我亏了。但是沈玄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我捉弄他更过分的都有,他也没这样过。 还在平复“沈玄英不一样”的心情,那两个找腰牌的弟子往这边来了:“张师弟你在那边找找,我到这边看看。” 张师弟道:“好。劳烦师兄了。” 沈玄英和叶青幽对视一眼,前者立即将叶青幽一拖护在怀中往更深更黑的草丛里带。 两人移到墙角根时,叶青幽听到沈玄英轻轻嘶了一声。 叶青幽道:“怎么了?” 沈玄英面色如常, 小心把周围的树枝拿开免得戳到叶青幽:“无事。” 这时万归宗的弟子已经接近, 两人便不再说话。 这两个小弟子找了很久才离去。他们一走叶青幽马上蹦起来, 离沈玄英远了点,率先跃上屋顶。 见他还是站在屋顶上等自己,沈玄英微微一笑从草丛中站起来。站起来的动作牵扯到腿上刚划出来的伤口,血染湿了袜子也让沈玄英皱了一下眉头。 刚才护着叶青幽往后退,他的腿被带刺的树枝狠狠划了一下,虽然没多严重但流血量很大,想来是伤到血管了。 叶青幽还在屋檐上等他,沈玄英顾不得腿上的伤口轻轻一跃追上他,准备等回去再悄悄处理。 谁想刚上来,叶青幽便朝他扬了一下下颌:“裤脚卷上去。” 叶青幽刚才就听到他嘶了一声,随后更是看到他把带刺的树枝全部拿开,心中便猜到几分。只是当时他不知道他是哪里被刺伤到,也不知道严不严重就没贸然发问。 叶青幽对血的味道很敏感。哪怕沈玄英忍痛装作没事跟上来,他也能大致猜到他的伤口在哪。 沈玄英侧身,偷偷把受伤的那只脚藏到后面,温声道:“没事。只是小伤。” 叶青幽道:“你别逼我扯你的裤子。” 沈玄英只好把受伤的脚移到前面,拉起裤腿。 叶青幽凑上来一看,见确实是小伤但出血量大看着十分吓人,实在是做不到不管。他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把沈玄英的伤处抱起来,又施了个止血的咒,起身道:“从前很多事算我对不住你,重来一次我不想再欠你更多。” 沈玄英一怔,心间泛出些酸楚:“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叶青幽不说话了,他背对沈玄英蹲下:“上来吧,虽然伤不重但不宜多动,要是伤口裂开就不好办了,这里没什么好药我背你回去。” 沈玄英没动,叶青幽侧过半张脸:“你知道的我耐心有限。” 沈玄英趴上他的背。 叶青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淡,不知他是在生气还是责怪:“受伤还忍着,你就不怕血流干吗?” 沈玄英抓住他肩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一握,呼吸微微一颤。 这处屋顶下方有一汪泉水。 一轮圆月沉在水中,也倒映着屋顶上方的人影。 有风吹皱水面形成波纹,绞碎弯月以及水中的二人,揉作一团,不分彼此。 很多年前叶青幽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做过同样的动作。 只是那时的他化名为沈沫。 叶青幽背着他站起,身影如鬼魅一般快速穿梭在屋檐上。 在离开万归宗后叶青幽跑上一座弯桥,不经意的他低头朝桥下看了眼,随即和沈玄英想到一块去了。 叶青幽笑道:“你知道吗这么背着你让我想起一个小朋友。” 他步伐慢了些,背着人缓步走在桥上。 有花香伴着夜风迎面吹来,不是酒也胜似酒,香醇且醉人。 叶青幽道:“我这辈子也就背过你和他,那个小朋友挺有意思的。” 沈玄英喉结动了动,忍不住环紧他的脖子,心中有些暗喜:“是吗。不知那个小朋友叫什么?” 叶青幽扬声道:“巧的很。和你一个姓,单名一个沫。他现在估计还是个奶娃娃,就算不是……噗,也是没羞没臊的年纪,穿着开裆裤满街跑。说起来掌门他可是你们九华仙府的人,不过一个普通的小弟子,估计你对他也没什么印象。” 沈玄英在他脑后露出一个笑脸,他摸摸自己的心口感觉暖暖的。 叶青幽道:“今儿算是给他开个后门,掌门你今后要是遇见他提拔提拔他如何?” 沈玄英从后面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处柔柔道:“嗯。” 他有点想从叶青幽的嘴里听听他们相识的过程:“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叶青幽回忆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记得那时我是金丹后期的修士,他是金丹中期的修士,见到我还得叫我一声师兄……” 随着叶青幽的声音两人在月下越走越远,两道合在一起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 林莹重重关上门后,漂亮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两个贴身丫鬟抬着粥大气也不敢出。 今日小姐给谢谷主精心熬制了粥,但等她端去后却瞧见谢顾朗拿着叶之凝的画像红着眼,看也不敢,不看也不敢,显然是一副爱进骨子的模样。 林莹当即便怒了,谢顾朗这些天不知是怎么回事,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不说,对叶之凝的感情反而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他对林莹本就冷淡,若不是看在她是叶之凝义姐的份上,可能早就不理了。 林莹最恨叶之凝,见自己喜欢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她就和谢顾朗大闹了一场,不料不知是什么地方触犯到谢顾朗的逆鳞,他提着剑,红着眼,冷森森地让林莹滚。 回到屋里林莹越想越气,紧握双手骨节都隐隐发白:“我哪里不如那个贱人!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纵使当年我和他爹娘设计,以他爹娘的命逼他和我结为道侣,可他一等他爹娘平安无事就悔婚不娶,就算我爹以万归宗的势力威胁他他也无动于衷!” 两个丫鬟上去劝她,反倒被她赶出去。 背靠着门,林莹奸细的指甲都陷入肉中。 昔年。叶之凝和谢顾朗最先相识,两人情投意合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道侣。 林莹也喜欢谢顾朗,就算他冷着脸,出生不好,但他有才华有本事。 可是谢顾朗的眼中只有叶之凝,只会对她一个人笑,满心满眼都被叶之凝塞满再容不进第二个人。无论林莹用多少权利势力诱惑,对他抛了多少媚眼,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叶之凝的眼光的确很不错,谢顾朗是个极具钟情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少年成名,青年便做了一位仙首扬名千里,在他成为惊岚谷第三位谷主的首徒时,林莹便妒忌叶之凝入骨。 她比叶之凝漂亮,出生比她高贵,在仙门的地位更是名列前茅。 因此她不明白为什么叶之凝有那么好的命。 相比命运林莹就不如她了,身为万归宗长女,她身边自然不缺追求者。但这些追求者不是样貌比谢顾朗差,就是脾性、习惯、本事、身材等等方面不如。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能和谢顾朗媲美的,也是因为她背后的势力才追求她,真正的爱和忠心却没几分。 林莹不服。 谢顾朗自身很好,但这株君子兰上并非没有瑕疵。唯一的瑕疵也是这株君子兰唯一的致命处,他的爹娘。 谢父因曾经家中生事流落凡间,在凡间长大。凡间重男轻女,认为女儿没用,谢父在凡间耳濡目染即便是回到仙门也终是沾了这种思想,且深根蒂固。他只有谢顾朗这一个儿子,自然指望着他能成为自己的骄傲,自己荣华富贵的攀云梯。 叶之凝是叶家女儿,叶家曾是显赫一时的大家族即便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此谢父谢母并不阻挠谢顾朗和她在一起。 林莹看准这处致命点,趁虚而入。果然谢父谢母立即倒戈,要求谢顾朗和叶之凝断绝往来,谁料一向听话孝顺的谢顾朗不依了。他甚至离家出走避开万归宗和星云派,加入仙门第三大门派惊岚谷。 一招不行,林莹和谢父谢母又来一招。这次谢父谢母假言称自己被一个势力极大的人抓走,那时谢顾朗在惊岚谷根基尚且不稳,无法求惊岚谷出手相助。 这时林莹朝他抛出了橄榄枝。 一面是据说要被活剐的父母,一面是挚爱的叶之凝。 谢顾朗无能为力只好与叶之凝断绝关系,答应万归宗的婚事。 林莹不是没想过万一谢父谢母出来,谢顾朗反悔又和叶之凝在一起。因此她设计了一个意外,在谢顾朗和叶之凝断绝关系的当日,让谢顾朗和叶之凝再无和好的可能——叶之凝修为大损,跌至筑基期。 果然,出了这种意外谢顾朗对叶之凝愧疚万分,再无脸见她,也彻底断了他们和好的可能。 即便后来叶之凝察觉,找林莹对峙,甚至和林宗主断绝关系远离万归宗,但都已经晚了。 叶之凝走的那天,正好是谢顾朗和林莹的订婚宴席。 林莹以为自己是胜利的哪个,不曾想宴席尚未完成谢顾朗一见爹娘无事了,瞬间悔婚,御剑回惊岚谷从此闭关不出。 这件事被林宗主是为最丢脸的事,故此除了当日赴宴的人外,谁都不知道。 林莹第一次成笑话是因为沈玄英,对沈玄英她有火不敢发。 第二次成笑话是因为叶之凝,两次的丢脸叫她抓狂,最终决定杀了叶之凝。 只要她死了,天长日久时间总会磨灭一切,反正谢顾朗已经闭关且一直以为她和叶之凝是好姐妹,他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总有一天他会被她打动的。 但是现在,显然他不会被打动。 就算是叶之凝的一张画,都能成为她和谢顾朗之间的一道城墙! 林莹如何能不恨! 更何况她再也不敢和以前一样轻举妄动,因为谢顾朗不再是以前的谢顾朗,他如今成了仙门排名第八的修士,惊岚谷也早成了他身后的势力。 “怎么办?怎么办?!”林莹缩到靠椅上,烦躁无比。 胡思乱想和一阵烦躁后,她渐渐生了倦意,靠着椅子睡着了。 刚睡不久,她耳边就传来谢顾朗的声音。 谢顾朗脚步轻快,林莹还从没见他这么快乐过,他推开她的门,欣喜道:“林莹我和之凝要结婚了。” 说完另一道让林莹熟悉至极的声音传来,那是一个欢快、动听、却令林莹恨之入骨的声音。 那是属于叶之凝的声音,她走进屋,眉眼全是浅浅笑意,对谢顾朗道:“呆子你跑那么快干嘛?” 接着就在林莹的面前,谢顾朗露出温柔的笑,拉住叶之凝的手两人情意绵绵地对望。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林莹险些咬碎一口牙。 …… 与此同时,叶青幽背上的沈玄英闭眼一阵后再睁开:“好了。按照你的计划,从今天起我就开始用神识,给林莹每天编织一个梦境。” 叶青幽步伐都轻快了很多:“多谢掌门出手相助,有你帮忙省了我好大的麻烦。从今以后就叫她每晚都好好做一场‘美梦’吧。” 沈玄英有点想压压他头上翘起来的一缕头发,但忍住了:“我能问一下你这么做的目的吗?” 叶青幽神神秘秘地道:“说了就不叫好戏了。掌门你看,今夜的星星很多,月亮也很圆呢。” 沈玄英抬头看看,唇角泛起一个笑意:“嗯。确实很圆。” ※※※※※※※※※※※※※※※※※※※※ 叶青幽:师兄你看天上的星星好多,月亮好圆。 沈玄英:嗯,真漂亮。 林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行动 三 仙门盛会还在进行, 多日的擂台赛给参加的新一辈弟子做好了热身准备,几日下来这些小弟子们已经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直接开始重头戏。 和仙门大会不一样, 仙门盛会要更正式更盛大一些。 其中就有要求金丹期长老带队历练。 叶青幽身为金丹期修士,也前去抽签。不知他到底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不好,抽到的队伍要去冰原之地,同行的带队长老分别是夏不遮、林莹、林莹的弟弟林天昊、宋如风、齐书箐。 仙门盛会主办方虽是星云派, 但其他门派的金丹期修士也会参与监督保护一职。 林莹是个空有金丹期的花瓶草包不足畏惧, 但她的弟弟是个金系、土系的双灵根,修为已经是金丹后期。 而夏不遮、齐书箐、叶青幽目前同为金丹初期修士。 至于宋如风…… 不提也罢,此人是木系单灵根, 虽然也是金丹后期修士但冰原之地正好与他相克,自从抽到要去冰原头发都快白了。 每每见到叶青幽第一句话就是:“青幽师弟你和掌门那么要好,能不能帮我开个后门跟他说说我调度的事?我一个木灵根不去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地方, 去一个冻天冻地的冰原干嘛, 难道要我改善环境在冰原破土开花吗?” 其实他还有一个理由没说, 齐书箐也要和他同行。他当年因为乱指路惹了人家, 一起去别处还好他受得住, 但去这种地方齐书箐看着文静, 实则是变异电灵根。 如果在路上看他不顺眼,招来一道雷劈也能劈死他。 何况冰里面是水,而水能导电。 对此, 叶青幽无能为力。 他还没说他怕冷, 去到那里简直要命。 按理说他是冰灵根去这种地方简直如鱼得水, 但他是冰系逆灵根, 逆灵根属于所有灵根中的天才,可凡事有好有坏。逆灵根享受天地灵气自动投怀送抱的待遇,同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种代价就是和自己的灵根相冲,简单理解就是冰灵根怕冷,火灵根怕热如此列举。 可比起去到冰原之地就束手束脚的宋如风而言,他除了怕冷外此地实在能算他的主场。 沈玄英手指往叶青幽眉心一点:“此番你辛苦了,我是掌门无法和你同行。但我在你身上下了一个咒语,只要你想我,或是需要帮助只需在心上默念三声,就能和我交流了。” 叶青幽道:“我猜此次的抽签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得劳烦你看好黎陌和谢顾朗,万归宗那也得盯一盯。” 沈玄英颔首:“我听你之前说谢顾朗曾想见叶之凝一面。” 叶青幽翘起腿:“不知道他梦到什么,有天夜里来落云峰堵我说是想见她一面,但第二天我带他去后他走到一半又说不见了。” 沈玄英:“现在计划有变,他又不见叶之凝,你之前炼制的叶之凝傀儡岂不是白炼制了?” 叶青幽:“恰恰相反,还有大用。” 离开沈玄英处,叶青幽去了趟灵兽阁。 就算是金丹期修士,也不是人人都会养坐骑。 灵兽阁早为此次盛会训练好灵兽,目的就是给带队长老准备脚力。 叶青幽本来是不需要坐骑的,可冰原之地……他觉得选个大一些能骑在上面捂手捂脚,夜里能当自动发热靠枕的坐骑似乎很有必要。 于是带着这种目的,刚踏进选兽园的叶青幽就被一只大白虎结结实实蹭到墙上。 蹭他的白虎显然十分热情,巨大的尾巴或有或无的轻轻勾着他的腰,似乎是在保护他防止他被自己蹭到墙上撞到。 白虎体型巨大,被太阳晒得又软又暖的毛贴在叶青幽的脸上非常温暖。 它把前爪虚虚搭在叶青幽身上,后腿直立起,这个动作既像投怀送抱,又像抱住叶青幽,巨大的脑袋紧挨着叶青幽的脸撒娇般地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呼噜声。 叶青幽伸手揉揉它的大脑袋,它就用脑袋主动蹭叶青幽的手,浅蓝色的眼睛内只有一个叶青幽,正眷恋地看着他。 “这只白虎叫什么?”叶青幽问随行的灵兽阁弟子。 灵兽阁弟子瞪着眼睛,大气不敢出:“回师叔,叫雪团。” 雪团?叶青幽想名字带雪,和我要去的地方一样冷,但它又那么热情,身子还那么暖——就它了吧。 他捧起白虎的脸,捏捏它脸上的软肉:“要不要当我的坐骑和我一起去冰原?” 白虎:“嗷呜!”末了,兴奋地用尾巴卷卷他,蓝色的眼里激动不已。 叶青幽也很高兴,他从没和动物这么亲密接触过。来灵兽阁选坐骑的金丹期修士都基本和他一样没养过灵兽,灵兽阁除了训练灵兽,也要负责教长老们如何与灵兽相处。 随行的灵兽阁弟子见叶青幽选定,正想硬着头皮上来教,就见叶青幽对白虎发号施令:“团团躺下。” 白虎极其温顺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乖乖躺下,躺下后还朝叶青幽露出雪白的肚皮,抱着尾巴咬咬歪着头嗷呜了一声。 灵兽阁弟子:“……” 他们可没忘记这只白虎是今早才刚到灵兽阁的,它压根没接收任何训练直接就被灵兽阁阁主扔进选兽园,供此次出行的长老们选择。 白虎身形矫健,毛色柔软光滑,是少见的极品灵兽。 看中它的长老在叶青幽之前少说也有几十个,但白虎不知是没经过训练还是如何面对那些人时简直傲气冰冷,谁的话都不听,蓝色的眼里能闪出寒光,令人畏惧不已。 有三个长老被它的气势虏获,强行要选它当坐骑。灵兽阁的弟子按住它给人骑结果它不但把所有人掀翻,还冲骑它人的脑袋露出尖尖的獠牙和利爪,把人吓得不敢选。 这等没受驯化的灵兽,灵兽阁的弟子最怕有人看上它,故此它刚刚扑上叶师叔时差点把他们吓得马上叫人。 谁知道白虎不是吃人,是在求抱抱和亲亲。 对此叶青幽一概不知,他蹲下来揉揉白虎软软的肚子,边揉边道:“你们灵兽阁能把灵兽训练的这么粘人和听话,想来很不容易吧?” 灵兽阁弟子看着他的手欲言又止:“……是,不容易。”他很想提醒叶师叔白虎是食肉的,就算是驯化好的灵兽也不能摸肚子,肚子是它们最软最致命的地方一般不给摸的。 可他看到白虎咬着尾巴尖尖,扭来扭去明显是在撒娇的样子,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叶青幽摸够老虎肚子问了句:“我是直接骑上去吗?”他没骑过老虎,不知道要不要像骑马一样放个鞍。 灵兽阁弟子正要回话,白虎便主动起身对着叶青幽伏下身子,意思是让他直接上来。 灵兽阁弟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莫名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叶青幽抓着老虎的毛,他上去的姿势不对灵兽阁弟子赶紧上前,想告诉他不能抓毛,把老虎抓痛老虎可是要发飙的。 却见白虎好脾气地回头,一点儿也不生气,看一眼自己被他抓在手上的毛后,身子还又往下伏了伏,好让他上得更容易。 灵兽阁弟子:“……” 他果然就是个多余的吧。 一盏茶的功夫后,叶青幽骑着自己的新坐骑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灵兽阁的弟子无不担忧:“就只是告诉叶师叔白虎可以吃什么,其他的注意事项全都没说真的没关系吗?” 一直陪着叶青幽,看着他选坐骑的所有过程的小弟子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觉得叶师叔训练灵兽比我们还专业,那么大只虎在他身边跟一只小猫似的。” 他怅惋道:“如果叶师叔不会训练灵兽,那八成那只虎得是人扮的吧。” …… 出发那日。 叶青幽一袭青衣,骑着一只威风八面的白虎把所有同行长老全比下去,也让所有参赛弟子艳羡无比。 什么都没有的宋如风蹭过来,厚脸皮道:“你这只白虎真漂亮,青幽师弟可否带我一程,让我也享受享受坐在这种极品灵兽身上的感觉,沾沾光?” 叶青幽还没发话,白虎就极不乐意地呲牙凶他。 叶青幽赶紧摸摸白虎脖子上的毛,一面温声对白虎说:“好好好他不骑你,不骑你。” 一面对宋如风摊摊手:“真的不是我不带你,是它不准你上来。” 宋如风见同行长老都有得骑,只有他仅凭一把剑。干脆也不御剑了,叶青幽不成他就去蹭夏不遮:“不遮师弟你……” 夏不遮坐在一只鹰上,鹰背只有一个鞍,鞍是单人的,他也苦笑着摇摇头。 最终是齐书箐丢不起这个人,万归宗的修士和一干小辈还在场,他一个外政园主不要脸不要皮地蹭来蹭去,惹得齐书箐火大。齐书箐的坐骑是顶装潢极美的车,能容两人。 他坐在车里面,两指点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忍无可忍道:“你给我滚上来!” 坐车总比御剑好,宋如风安静如鸡地滚上去。 就此一行人终于出发。 远处黎陌和沈玄英站在一处偷偷为他们送行。 一人为夏不遮,一人为叶青幽。两人皆是心照不宣。 黎陌因母亲对夏不遮内疚不已,故此对他的关注越发高。且他是他的师父,师父为徒弟送行也不算过分。黎陌的视线在夏不遮身上停留一阵,移到叶青幽胯.下的白虎上。 注视那白虎一阵,他神情大变立马看向沈玄英:“师兄你……” “嘘。”沈玄英竖起一指轻轻放在唇上,他的唇角正微微翘起,视线一刻不移地看着白虎上那正在嘚瑟的少年人。 他的这双眼和叶青幽胯.下的白虎同出一辙,剔透的瞳孔中只映着一个叶青幽。 除此之外,再无二物。 ※※※※※※※※※※※※※※※※※※※※ 黎陌:……师兄你这么搞,今后是会被罚跪榴莲的。 行动 四 傍晚, 为着小弟子们修为不精不能长途御剑,齐书箐提议暂且落地在一片小树林中歇歇脚。 对此其余的五个金丹期修士都毫无异议, 小弟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万分欣喜,捏脚的捏脚,捶腿的捶腿,交头接耳欢喜非常。 去冰原历练的这批弟子共有九十四人, 他们大抵是在知道自己和谁一批后, 就互相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地混熟了,落地后开始分批地做事情,有的约着去找柴火,有的开始搭营帐, 有的准备食材,并不需要叶青幽等人分配安排。 六个金丹期修士乐的清闲,全部坐在高处一则保护安全, 二则饶有兴致地闲聊时不时望一望下面的小豆丁们。 林莹早些时候被沈玄英教训过, 不敢对叶青幽说什么, 但她本就讨厌他, 这些天心情还十分郁闷暴怒对谁说话都带了几分刺, 尤其最为针对叶青幽。 在她阴阳怪气地针对叶青幽几次, 被叶青幽本人以及宋如风不痛不痒挡回去后索性不理众人, 气冲冲地独自回了她暂时歇脚的山洞里。 没了最讨厌的人,叶青幽倚在雪团怀里都觉得晚霞绚丽了很多。 他靠着雪团一手放在额头上方遮着刺眼的红日, 另一手玩着雪团放在他肚子上的粗壮尾巴, 正要和夏不遮说点什么, 就感到一道令人不适的视线投到他身上。 多年的逆境生涯让叶青幽对恶意的目光极为敏感。 他马上回头,正好看到林天昊收回视线将脸转到另一边的动作。 叶青幽皱皱眉,却什么也没说的又躺回去。 上一世林天昊是被他凌迟而死,此人死的时候满地乱爬,因疼痛和恐惧吓得失禁死的是极为狼狈和凄惨。 这一路林天昊相比时时刻刻在抱怨的林莹,算是极为安静,也很少参与他们的话题。叶青幽从未和此人接触过,并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像刚刚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视线,这一路他少说也感受到六七次。 叶青幽并不畏惧,要是他敢主动招惹,那他也不介意再让他体验一次凌迟的感觉。 小坐片刻,等小弟子们做的饭熟了,金丹期修士们各回各的山洞,只有叶青幽和夏不遮还坐在外面看星星。 夏不遮看了眼林天昊的方向,低声道:“青幽有件事我要提醒你,这一路你要小心林天昊。” 叶青幽也跟着他回头,同样压低声音:“为何?” 夏不遮道:“你很少注意仙门中的消息,不知道也正常,林天昊此人有个不可言说的嗜好。” 他挨近叶青幽,凑在他的耳边低低吐出一句:“此人是个男女通吃的人。且浪荡成性,变态非常。他喜爱的女子通常是温顺可人的婉约性格,而男子……” 叶青幽见他不好说,心下了然,主动指指自己:“我这样的?” 夏不遮点点头,口吻异常厌恶:“不错。合他口味的男子和女子要求恰恰相反,他爱的男子就是你这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又带点脾性难以驯服,能激起他性.欲的类型。” “我曾经无意间了解过他,他在性.事上很是残暴,每每都会让床伴断手断脚,再严重些便是丧命。再则,你和那些陪伴过他的男子相比,身高体型都基本吻合,只是他们都不如你长得好看。” 末了,他停顿一会:“你注意到没有这一路他都在看你,只怕你在他心中已经是个势在必得的极品猎物。” 夏不遮在说林天昊时的厌恶和轻蔑不是作假,看来他和万归宗的合作也并非很硬。又或许万归宗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自己报复黎家的一枚棋子。 叶青幽抿了下嘴唇,嘲讽道:“猎物?谁是谁的猎物还不一定。” 夏不遮隐隐颦眉,似乎很不赞同,他正要开口教训正巧宋如风在那边叫他过去,夏不遮只好收敛神色应了一声。 起身时他拍拍叶青幽的肩,小幅度地摇摇头,略带警告地道:“不可乱来。他是金丹后期,你只是金丹初期,差着两个境界你会吃亏的。” 叶青幽怕他再继续唠叨自己,让他这一晚都无法休息,赶紧作了一揖,调皮道:“是了我的不遮大人,小的记牢了。” 他这一下颇为滑稽,夏不遮绷不住脸笑出来,临走不忘抽他一下:“你的记牢不算数,给我好好刻在心里头!” 目送夏不遮离开,叶青幽重新靠在雪团肚子上。 他望着天边的最后一丝白线,目光复杂了一会,终是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双手伸过头顶挠挠反手挠挠白虎的毛。 “听到没有,这才刚开始呢,就有人开始对我图谋不轨,我可真是块令人眼馋的香馍馍。” 白虎卷卷身子把脑袋凑到他颈部嗅了嗅这块香馍馍后,用湿润且带有沙粒感的舌头轻轻舔舔。叶青幽最怕痒,脖子和两边的腰窝都是他的敏.感处,碰都碰不得,被白虎一舔舔得他差点滚下山崖,急忙用两手推拒这个大脑袋。 “乖乖的,别闹!别闹!” 白虎力气很大,他使劲推了两下没推动,反而激起白虎的玩心,大大的脑袋死死卡在他的颈边,又湿又热的呼吸赤.裸.裸地喷洒过来,激得叶青幽满身的寒毛都根根立起。 他想爬起来,却在手才杵到地面借力时,被白虎一只前爪又压回地面。 白虎嘴边就是他修长雪白的颈部,再往上一点小小的耳垂不知是因为玩闹还是如何有些红红的,瞧起来怪可爱喜人,白虎歪头瞧了瞧低头亲了亲这个小耳垂。 感觉到白虎炽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叶青幽才发现自己全身敏.感的地方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他被白虎闹得没法,索性伸手使劲揉揉这颗巨大的脑袋,还抓抓它的耳朵报复回去。白虎不甘示弱,用尾巴缠住他的腰部,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以防他不小心滑下山崖。 一人一虎闹得激烈,浑然不觉有几个小弟子蹑手蹑脚的悄悄靠近。 ※※※※※※※※※※※※※※※※※※※※ 白虎:看到这块香馍馍了没有?我的! 再次为人 一 漂亮的青衣人倒在巨大白虎的肚皮上, 白虎的两只前爪抱住他, 脑袋跟着他的手移动。叶青幽在人群中身高也算佼佼者,可因为白虎太过巨大, 将他衬得小了些,单薄了些。 叶青幽是一副极好的相貌,且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 端庄稳重的时候周身都散发着成熟的致命吸引, 细腰长腿,那挺拔的身姿以及双眼中的深沉和唇角玩味的笑, 每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让人心跳加速, 血脉喷张。 偏在人想撕开他的衣服深入了解这份成熟时,他的一颦一笑又富有少年人才有的感染力。 时不时眨眨眼拌拌嘴, 或往哪一坐一靠, 朝谁轻扬下颌,便是与成熟稳重截然相反的稚气跳脱。那懒洋洋的稚气和无羁的语调,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仿佛两个灵魂处在同一具躯体内,偶尔相互碰撞既有冲突又莫名切合。 不止林天昊被他深深吸引挪不开视线,这一路小弟子中也有不少在队伍中红着脸窃窃私语。 但这些小豆丁们是崇拜, 是单纯的仰慕, 觉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而现在他们心目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前辈, 正躺在一只大老虎怀中, 两手揪着它的耳朵, 笑着愤愤道:“再咬, 你再咬我试试?” 天边最后一丝暖光将他全身都镀了一层金红色, 白虎雪白的毛也呈现暖色, 瞧起来柔软舒适极了。 这一幕很难让人评价到底是该羡慕人,还是羡慕虎。 最终是小弟子们不慎踢到一块小石子,叶青幽没起身,歪在白虎身上投去视线:“做什么的?” 他心情很好,音色柔了很多,小弟子们一个个受宠若惊,如沐春风行地礼道:“叶前辈我们在下面烤了羊,您要来吃吗?” 叶青幽坐起一半,单手搭在曲起的膝上,饶有兴致道:“羊?” 一个圆脸少年喜道:“禀告前辈羊是我母亲准备的,她说羊肉是发物我们去冰原炖羊肉火锅吃就不冷了!”末了,胆怯地瞅瞅叶青幽,小心翼翼地问,“您要来尝尝吗,是我娘自制的蜜酱刷在烤的油滋滋的羊肉上可香了。” 他这么说着,叶青幽仿佛闻到了靠羊肉的香味。 叶青幽从来不是拘束的人,少年们那么诚恳,而且他……也确实没辟谷——“好啊,多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我没想到你们做饭居然还有我的份,等明天去到新地方做饭的时候,也算我一个劳力,我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 说完,叶青幽朝他们眨了一下眼。 几个小弟子脸都红成猪肝色:“您愿意赏脸来吃我们已经是莫大的欢喜,哪敢劳烦您一起做饭?您今天要是觉得好吃,我们明天还连您的一起做!” 叶青幽从容地拍拍领头少年的肩:“哪有白蹭饭的。就这么说定了,等去到冰原我煮羊肉火锅给你们吃。” 叶青幽和白虎的到来让小弟们蓬荜生辉。 火堆不止一个,每堆火上都架着一块考得滋滋冒油的羊肉,叶青幽坐的那堆火前围着的人是最多的。 他也是烤羊肉的老手,调料刷得均匀,一块肥美细嫩的羊肉被他转着烤了一遍后,又酥又香,外脆里嫩,小弟们全都吃花了脸。 先前他刚坐过来时,小辈们对他还有些畏惧,就算想蹭过来也是极为矜持。 叶青幽什么场面都见过,活跃气氛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几句话的功夫这些小豆丁们就全都围满他,觉得他没架子又好看,渐渐同他热络起来,胆子大的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讲话。 圆脸的少年叫胡景,出生大世家。他才是个练气期的小修士,对筑基期以上的修士都十分崇拜,他告诉叶青幽道:“按照远近顺序我们先后去请过其他五位前辈,其中林莹前辈似乎心情不好把我们臭骂了一顿。” 叶青幽撕了块羊腿给他,幽默道:“等我们去到冰原煮火锅让她在旁边闻着,不给她吃。” 胡景一扫忧郁,接过烤羊腿笑得两眼都眯起来。 这群小辈中领头的弟子叫云澜,出生同样是大世家。他灵根颇为优秀,悟性极佳,已是筑基初期的修士。 他就是刚刚被叶青幽拍肩膀的少年,此时一改刚才束手束脚的样子,满脸满手都是油,蹭在叶青幽身边道:“除了林莹前辈,其他四位前辈也都不愿赏脸,都在各自的山洞中打坐和整理东西。也只有您愿意赏个脸,理理我们。” 叶青幽道:“哪里话,你们愿意加我一个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真的我没辟谷,刚才我还在想等你们都睡了,我就啃个馒头填填肚子。” 小辈们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见他真的一板一眼地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冷馒头,都哄笑起来吵着让他把馒头放在火上叉着烤。 叶青幽赞他们聪明,真把那个冷馒头叉起来放在火上烤。 馒头毕竟不是肉,火苗一飘,烟一熏,黑得像块碳。 小辈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叶青幽又从外衣下面取出小石埙,满怀豪情壮志地对他们说:“知道这是什么吗?石埙!今天我高兴,给你们吹一段。” 小辈们集体安静下来,等着他吹。 叶青幽道:“知道吗,我从不给人吹,你们太有耳福了。” 小辈们很天真,认为他人幽默,厨艺好,全都十分期待地巴巴等着。 叶青幽有模有样地把石埙放在唇边,他正要信心百倍地吹,一个小姑娘提醒道:“前辈你的手好像放错地方了。” 叶青幽大言不惭地道:“没有。石埙就是这样吹的。” 小姑娘也没真正接触过这种乐器,可她就是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叶青幽这便信心百倍地吹起来。 一曲末了。 万籁俱静。 叶青幽站起来,四处朝小辈们弯腰抱拳,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地道:“献丑了。献丑了。” 小辈们隔了良久才回神,一个个眼神惊恐地瞅着他,更多的是瞅他手里的石埙,怀疑这个石埙已经被他吹坏了。 最终还是山崖上的那五个忍无可忍,全都集体站在上面扬声道: “下面那个吹石埙的,求求你行行好放过那个石埙,它只是个可怜的石埙而已!” “你知道什么叫魔音贯耳吗?我刚刚在做大周天,差点走火入魔好不好?” “知道的说你在吹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在鬼叫,我的天为什么有人能把埙吹成这个鬼样子?” “吹埙的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再敢吹一声我今天就跟你拼命!” “请问那个石埙还活着吗,如果活着请帮我给它转告我的同情,如果没有请直接把吹它的人下葬,谢谢。” 叶青幽:“…………” 小辈们静了一瞬,集体轰然大笑。 叶青幽憋了好久,讪讪收起石埙。本来是想强行解释的,但最后嚅嗫几句他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笑出来。 草地中火堆连成一片,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被火光照耀得格外天真和热情。 小辈们记得叶青幽,当然也惦记着他的白虎。几个小姑娘给白虎准备了肉食,在白虎优雅用餐时围在它身边,小心翼翼地触碰。见它不会伤人便乐嘻嘻地给白虎梳毛,用五颜六色的漂亮彩带扎了白虎一头。 叶青幽身在欢声笑语中,也跟着大笑出来。 他笑得弯下腰,眼泪都快滴下来,腰部和脸部都酸得厉害。 他都快忘了和人群呆在一起的感觉,原来是那么的快乐,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人那么高兴。 他都忘了,原来快乐真的很容易。 再次为人 二 几天后冰原之地已经近在眼前。 冰原寒冷,几个金丹期修士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日先在外休息一天, 等明日一早就进入冰原。 酉时。夏不遮将自己收集好的一些东西私下交给叶青幽:“明早就要进冰原了, 到时候我们六个会各带一批弟子分开历练, 你素来怕冷这是我一早为你准备的。” 他一样一样数给叶青幽看:“这是防水的鹿皮, 出来时我专门找裁缝把这些鹿皮拼接起来, 也省得你一张一张的理。你有夜晚休息的习惯, 那些小弟子们也不能长时间行动, 冰原之地冰天雪地,找不到一块不是冰的地方,你记得休息的时候你把鹿皮铺在冰面上。” 把鹿皮装进一个新储物袋中, 他又拿出许多干草和熊皮:“这些干草都是我这几天收集的,铺完鹿皮你再把这些干草均匀地铺上去,最后再铺熊皮,如此一来也算是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寻了块干的地方,还暖和。记住没有?” 叶青幽打趣他道:“你心那么细,还会照顾人,如果是个姑娘我就娶了你。” 夏不遮笑着踹他一脚:“滚。先不谈没这个如果,就算有,我也断不会嫁给你。我可指望你赶紧找个道侣, 让你道侣为你操心去,也好让我这个仿佛当爹又当娘的朋友休闲休闲。” 叶青幽躲过他这一脚,望望远处已经准备要生火的小辈们:“今天我们要做烤鱼, 你来不?” 夏不遮摇摇头:“不了。明天就要进冰原, 我还有一些东西要整理。” 说到底夏不遮一直算是个合格的朋友。 会为叶青幽在所有他粗枝末节的地方留意, 铭记他的喜好,只要需要,他随时都能出现。 可是他最后还是选择站到叶青幽对面。 “好吧。”叶青幽从不会强求他,“可你把东西给了我,那你呢?” 夏不遮微微一笑,转身离开:“这你就不必担心我了。去吧,我之前听你给他们吹自己烤鱼做的有多好,人家火都替你生好了,你这个大厨还不到位?” 他的步伐永远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见他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如同曾经在万归宗地牢时一样,叶青幽拳头微微握紧心口有些发酸,立即跟上他的脚步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他对夏不遮的感情始终都是最纠结的。 对这位算是他此生唯一的朋友,他真心和他相处过,也深恨过。 待到经历一些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事后,在看不到边界的黑暗里,孑然一身,孤独寂寞,这份憎恨却也渐渐淡化。 只有经历过最可怕的孤独,才会在重新进入人群时知晓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热闹。 既然他和夏不遮注定不是同路,会互相伤害,那么撕破脸后他自然不会手软,但在这之前就让他最后珍惜一下这段时光,也谢谢他这些年的陪伴。 夏不遮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一下,一向波澜不惊的他也震惊地睁大了眼。 叶青幽的情绪来的快,消失的也快。 闭眼抱他一下后就笑嘻嘻地放开他:“我走了啊。我今天也和小辈们一起,你们不必给我留位置。” 在他转过身即将走远时夏不遮回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唤了声:“青幽!” 叶青幽扭头:“嗯?” 两人对望半晌,夏不遮的手慢慢松开:“没事。你走吧。” 这次叶青幽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能感觉的出来夏不遮刚刚的那一声叫喊是有些失控的,他想对他说点什么,但理智恢复后他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这是他的选择。 况且如今无论说与不说他都和叶青幽分道扬镳了,叶青幽能做的唯有在冰原之地护好自己,防备好他。 等回到小辈中叶青幽所有的负面情绪已经烟消云散,雪团被一群小辈们拥着簇着。它脾气是真的好,仿佛从来不会生气一般,优雅地坐着任由小辈们抓扯它的毛,在它头上戴了一圈又一圈的花环。 见到叶青幽过来,它站起身一跃从几个小弟子头上轻松越过,最后亲昵地围着叶青幽绕了几圈,对着他挨挨蹭蹭。 叶青幽趁机摸了几把它的尾巴,还在它主动把脸凑过来时用双手捧住它的虎脸,扯扯它脸上的肉。 云澜看着漂亮白虎被他揉脸,看那软软的触感似乎着实不错的样子,手也有些痒痒。可他知道这只白虎脾气虽好,但仅让叶青幽一个骑它揉它,至于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云澜艳羡道:“前辈雪团好喜欢你呀,刚刚你过去那边它虽没起来,眼睛却一直看着你呢。” “哦?”叶青幽两手捏着白虎的脸颊,把这张脸捏得微微变形,他从白虎蓝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凑近它逼问道,“是不是喜欢我?” 白虎银色的胡须几乎快戳到他的脸上,漂亮的蓝色眼睛无辜地盯着他,讨好般地舔舔他的手腕。 手腕接触到白虎粗糙的舌头有些痒,但叶青幽不在乎,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撸了撸这个自己送上门的大脑袋。 这段时间叶青幽觉得自己撸虎撸得几近颓废。 到了晚上的时候他的这种感觉更明显了几分,前方就是冰原,小辈们明早就要进试炼场,一个个乖乖地爬进搭好的小窝睡觉为明天做好准备。 他们一睡世界就仿佛忽然安静了下来。 叶青幽坐在一个小帐篷外,瑟瑟发抖地裹紧自己的小被子。他面前的柴火被烧的啪啪响,有金色的火星从火中飞出来。 白虎卧在他的身边,卷着他给他捂身子。 耳边时不时传出几声虫鸣,但这更衬得夜宁静无比。 叶青幽活了两辈子,没想到此次出行竟是他活得最热闹的时刻。身边都是人,乐意围着他跟着他缠着他。 虽然叽叽喳喳却真的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温暖。 终于不是孤身一人。 而这一切功劳都该归功在沈玄英身上。 沈玄英啊…… 将头搭在他膝上的白虎听到他的一声低笑。 白虎抬起头,便看到叶青幽一手撩起头发,修长的手指插进黑密的发丝中,睫毛弯弯,唇角溢出一个温柔的笑。 他闭着眼睛,有风吹过他的发梢。 这份温柔是它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白虎看得几近痴迷。 它想,这个人是值得它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 从前是。 今后也会是。 像是某种最郑重的承诺,白虎低下头用嘴轻轻触碰叶青幽杵在草地上的手指,就好似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这一次,我一定会守护住你。 吻过他的手指,还沉浸在承诺中的白虎猝然听到上方的人喃喃道:“……沈玄英,是不是 再次为人 三 白虎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一倍不止。 第一时间它是很紧张的, 紧张到不自觉地用爪子抓进泥土中, 但很快它又慢慢松开爪子, 释然了。 叶青幽不能一辈子不知道他的心意。 曾经是他毫不信任任何人,无论他为他他做什么,他看到了也无动于衷。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机会接近他, 走进他的心里。 松开爪子后白虎再一次枕在他的膝上,两只浅蓝色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它以为自己不紧张了,可微微缠上叶青幽小腿的尾巴暴露了它。这条粗壮雪白的尾巴不老实地卷着他的腿轻蹭,尖部一跳一扭,和趴在叶青幽脚上端庄稳重的白虎身体形成两个极端。 但大白虎没有发现。 它在自认很耐心、很平静地等待。 甚至还不急不怠地伸出红色的舌头,极其优雅矜持地舔舔自己的爪子。 它想, 我一点都不急。 叶青幽不负它的想法, 沉默了很久后, 伸直双腿两手杵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其实我也幻想过自己的道侣, 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我的标准是什么。” 白虎没有发现自己舔爪子的动作停住了,两耳直直立起生怕漏了他的一个字。 叶青幽低声反问自己:“大概, 温柔点?又或者……啊, 好吧, 我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白虎的心因为他的一句话,搅得是天翻地覆忽上忽下, 将自己的毛都舔立了几根, 并且无耐心再把它舔顺。 叶青幽又给它来了一次大转折:“如果是沈玄英的话……”白虎的耳朵立得瞬间更直了, 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样?很好?还是很不好? 因为太过紧张,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尾巴缠他的腿缠得更紧了几分。 叶青幽轻轻一笑,抬起腿伸手扯扯它的尾巴,再不提刚才的问题:“缠那么紧干什么,松开些。” 白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紧张到了什么地步,连忙松松尾巴,改缠他的腰。 缠上他的腰后,白虎继续聚精会神,趴在他身侧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惜叶青幽没有这个想法,他很干脆地抛开了刚才的事,捧起大白虎的脸在它额头上亲了两下,低声道:“我觉得我们这段时间相处的不错,要不等回星云派我就去灵兽阁把你要来,今后你就跟着我怎么样?” 白虎的出现对叶青幽来说是个意外。 他原本只是打算借个脚力仅此而已,谁想这一路上他是真喜欢上了这只白虎。 白虎是想答应他,跟他一起走。 可是它现在更想话题回到刚才的那个。 于是它急切地站起来,频繁地走来走去,并嗷嗷地低吼着表达自己对他忽然转换话题的不满。 叶青幽却误会了,他强行把白虎的头抱到自己腿上,像摸狗一样搓着它的两只耳朵,嘴中自言自语道:“听到我要接你走你就那么高兴?嗯,说实话我也很高兴。你放心我今后会好好照顾你的,有我一顿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既然这样——” 叶青幽慈爱地揉着它的虎脑,乐滋滋地口出惊人:“那我就是你爹啦!” 白虎:“……” 忽然降级为儿子的白虎不但想骂人,还想现在就让千里迢迢外的□□联系这个自封为“爹”的叶青幽。 怎么会有这种人? 养个坐骑宠物还能自封一个爹。 老虎爹就当的那么开心? 它好气。 很气的白虎决定离“爹”出走半个时辰,让他自己对着火堆清醒清醒。 叶青幽见原本很乖的白虎忽然起身,去抓它还被它抽了一尾巴,愣了一瞬间后就释然了。他领着白虎出灵兽阁时灵兽阁的小弟子曾特意嘱咐过他,当时白虎不在,被牵去取项圈了。 小弟子是这么说的:“叶师叔这只白虎是只雄性成年白虎,因为它也是刚到我们灵兽阁,我们不知道它近几个月的发.情情况。每只成年灵兽都会有发.情期,但因个体和种类不同它们的发.情时间都不一样。” “虎类一年四季几乎每月都能发.情,所以如果在路上它忽然之间情绪不稳定,比如频繁地走来走去,发出低低的吼声那应该就是发.情没错了。” 叶青幽当时很惊讶:“那它我该怎么办?” 小弟子道:“一般来说它们会自己避开人解决,而且能作为坐骑的灵兽性情都会比较温顺,是不会因为发.情而导致性格暴躁的。” 想起这些话,叶青幽看着白虎独自去了小树林后,心中立即肃然起敬。 他很严肃地想,可能再过不久他这位新晋级的爹,就要面临再次升级当爷爷。 既然做好养虎的打算,就要做好有虎宝宝的准备。 正在考虑从爹变成爷爷辈的叶青幽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传来,这不是雪团的脚步声,常年的脾性和习惯使他瞬间收起了轻松的神态,微微松了松身上的被子,让自己显得自然点。 这样的叶青幽看起来有点冷,颇有种危险与冷漠共存的感觉。 但靠近他的林天昊不这么想。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而叶青幽是他有所以来见过最完美而罕见的极品猎物。 他喜欢叶青幽的腿,这双修长笔直的腿被下摆遮住,可偶尔他动作大一些这双笔直的腿就会暴露出来,让人不由去幻想这双腿如果什么都不穿该会有多好看。 除了腿他的腰也是他所喜欢的,精瘦而细,被颜色稍深一些的腰带所包裹,不用细想都知道拥住后手感会有多好。 还有他的颈部、他的手、他的面庞、他的身材…… 完全就像是按照他的喜好精心打造的一般,浑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符合他每夜幻想的性.对象。 甚至比他幻想出的还要优秀。 不得不说,在第一次看到叶青幽时,林天昊激动得每个毛孔里的汗毛都在发酥。 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叶青幽能承.欢他的身下,伸出他的手臂搂住自己该是怎样的缠绵悱恻…… 本来是不想那么快行动的,但今夜他打坐时满脑都是他的身影,他便忍不住出来看看他,探探他的口风。 在林天昊满眼都是欲.望时,他全然不曾发现一只凶猛巨大的白虎已经盯上他了。 再次为人 四 即便叶青幽对床弟之事不甚了解, 但林天昊露骨的欲.望他却还是能感觉得出。 一个活在裆下的禽兽啊…… 单看林天昊的外貌, 既没有丝毫的油腻夸张,也没有猥琐恶心之感,倒是难得的仪表堂堂清秀风流。 对待自己看得上的猎物, 没得手前他都是很殷勤客气, 会把自己牲畜不如的一面收敛得极好极好。因此, 根本没人会知道这么一个看似不错的人,会是个衣冠禽兽。 他对待普通猎物都尚且如此, 对待叶青幽这种极品猎物时更是人模狗样,可以拿出一百二十倍的耐心。 “叶师弟。”林天昊表现得很矜持, 经过数天的观察他知道叶青幽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确实是有传言中的傲气和嚣张,和他姐姐发生小摩擦时这份傲气与嚣张更是上升到顶点, 明明是副狡猾的狐狸样, 可恨到了极致, 但就是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在特别喜欢一个人时,哪怕是他的缺点看起来也会是可爱的。 对这句话林天昊深以为然。 他喜欢叶青幽,至少此时是这样。他喜欢看他与小弟子们嬉戏玩耍,喜欢躲在暗处偷窥他在认真做事时的神情。 只要是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林天昊就会觉得满心甜蜜, 好似他已经和叶青幽成了一对恋人。 叶青幽保持着很多凡人的习惯,这带给他很多意想不到的机会和好处。 比如他会按时吃一日三餐, 林天昊就站在暗处看着他用手处理食物, 这真是一种享受, 因为这个时候叶青幽会卷起袖子, 把青色的袖子卷到手拐,露出他平时想看但看不到的手臂。 他会熟练地冲洗食物,然后把食物放在菜板上仔细地切碎。 在做这些事时他的神情会非常认真,还有流到手臂上的水没被帕子擦干,因为他的动作有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水珠,顺着他小臂的幅度慢慢下滑,那个幅度真是美极了…… 林天昊会难以克制地咽下口水,喉结微微滚动。 每天最难熬的时候大概就是夜晚,叶青幽睡在火堆旁边,他那只凶猛却又优雅的白虎会在这时候表现出野兽特有的警觉,从他熟睡的那一刻起就忠臣安静地守护着他,静静地充当他的枕头和护卫。 一刻也不离开。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只白虎的耳朵,成了一道让心怀恶意的人望而却步、难以接近的防线。 很多次林天昊趁这个时间过来,想近距离接近他时,都会被白虎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看着,明明是一双微不足道的野兽眼睛而已,却让林天昊从心底深处感到畏惧。 就好像这只白虎的视线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他肮脏的灵魂一般。 而白虎它就优雅温顺地趴在那,就给林天昊一种它有绝对的速度和力量,能完美无误地瞬间扑杀掉自己,甚至不会影响到叶青幽一分一毫。 因为这个哪怕再不甘心,林天昊也只能默默退步。 他不是没想过利用自己的修为,或法器符咒等外物靠近。但每一次,都能被守卫的白虎发觉,无一例外。 可是这次那只碍事的白虎不在。 在想入非非的时候,林天昊没有发现叶青幽看他的视线越来越冷,到了最后那种眼神仿佛已经是在看死人。 等林天昊回过神时,这双眼瞬间变得笑意盈盈。 林天昊因他眼中的笑意心头荡漾了一下,非常热情地唤道:“叶师弟。” 叶青幽缩起脚,双手叠放在一只脚的膝盖上,下巴放在两只交叠的手背上,眼睛弯弯有些俏皮:“前辈这样叫我不好吧,你是万归宗我是星云派,仙门中除非同门否则修为低的修士见到修为高的只可称其‘前辈’,这是规矩。” 林天昊在他对面蹲下,两人中间就只隔着一堆火,他看起来一脸难过:“这么见外干什么,我以为师弟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原来你也守着仙门规矩。” 叶青幽本人无视仙门规矩也非一天两天,林天昊狩猎经验丰富,仅凭几天的相处他就暗自琢磨出叶青幽的个性,想凭此和他拉近距离。 他对叶青幽的分析是,桀骜不驯,对仙门规矩懒得遵循,也不想遵循,坐不住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人。 想要拉进他的距离,无非先是和他一起无视仙门规矩,让他有一种找到同类的亲近感。 他这一招很有用,果真下一刻叶青幽直起身体,改为用胳膊肘倚着膝盖,慵懒道:“哪里话,仙门规矩么……呵。” 这一声轻轻的“呵”已经能代表很多语言,看着他脸上活灵活现的细微表情,林天昊兴奋得连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叶青幽道:“既然林师兄都不在意,那我也不客气了。刚好我觉得‘前辈’这两个字和你有些不搭,你明明多好看的一个人,偏偏被这两个字衬老了。” 见他也有心拉进和自己的距离,林天昊干脆起身准备坐到他身边去。 他还没离他那么近过…… 记得在此次出行前,林莹特意和他提过一句,不要招惹那个姓叶的。 作为姐姐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人,林莹心中多少清楚些,她很清楚叶青幽是林天昊喜欢的类型,也清楚在床上他是个什么鬼样子。出于私心她倒是很希望弟弟教训教训他,但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之前她和叶青幽在谢顾朗面前有过争执,她这个人虽然冲动暴躁,可也并非真的无脑。 仅观沈玄英当时对叶青幽的维护,还有叶青幽之前宁愿得罪她,也要抖出她的事,足以可见叶青幽绝非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另外他和沈玄英的关系也值得人考量。 沈玄英是个怎样的人,林莹也算有发言权。 她从未见他对谁如此维护和重视。 在那次过后她让人在星云派中打听过,结果得知的信息果然如此。 叶青幽在九华仙府住了四年。 九华仙府为星云派掌门所居,这里除了掌门之外连仙府中的驻守弟子非执勤外,夜间都不可留宿。 而叶青幽不但留宿,且一留就是四年,在仙府中不但有自己的小楼,沈玄英还给他移植了栀子花,准他去仙府中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沈玄英的房间。 星云派上下都知掌门对叶青幽不一般,很可能将其视为下一任掌门培养,林莹虽觉不太可能,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故此这一路她除了在一些小事上和叶青幽吵吵过过嘴瘾外,不再有更多的动静。 相比姐姐的小心谨慎,林天昊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万归宗迟早会代替星云派成为新的仙门第一。 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况且,假如他和叶青幽是你情我愿,就算是沈玄英也无可奈何。 管天管地,难道他还能管别人跟谁睡? 所以,林天昊是有恃无恐的。 要让他怕或者主动退缩,除非,沈玄英喜欢叶青幽,否则一切免谈。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一边想着,林天昊一边往叶青幽身边走。 这个过程叶青幽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全程都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天昊走到他身边,想紧挨着他坐下,最好是还能分得一点他的被子,和他一起裹着说悄悄话。 但他也没忘掉叶青幽那只碍事的白虎,只要一想起它,他就觉得心里毛毛的:“对了叶师弟,你的白虎呢,它平时不是……” 话未说完,他才坐下来一半,一抬头就看到叶青幽裹着被子身子微微向后,好像在避开什么,眼里全是诧异和惊讶。 林天昊还没来得及问,忽然一头巨大且强壮有力的野兽就从后将他整个人扑倒,让他一张俊脸完全埋进草地下的泥土中,甚至因为被扑前他还在说话,没闭好嘴巴,吃了一嘴的草和土。 叶青幽:“……” 忍了又忍,最终叶青幽还是没忍住,快乐地发出一声:“哈。” 林天昊:“……” 没人比叶青幽看得更清楚,在林天昊蹲在他对面时,白虎就从小树林中出来,压低身子和捕猎时的动作一样,极有耐心地藏在草丛中等待要捕食的猎物作死。 叶青幽本来也没看到它的,还是在草丛中看到一个一摇一晃的白色尾巴尖尖,才注意到雪团蹲在那。 他以为它只是再跟自己玩而已,因为每每在他好奇地投去视线时,雪团就会从草丛中抬起脑袋,露出小半张虎脸和他对视。 但是,在林天昊起身要过来时白虎便不继续蹲了,它风一般地俯冲过来,等叶青幽再次从人渣身上移开视线去找它的时候,才蓦然看到它已经腾空而起,准备扑向林天昊。 一想到林天昊毫无防备地被它扑倒,还啃了一嘴的泥,叶青幽就很不厚道地再笑两声。他拉拉身上的小被子,起身站的远一点,饶有兴致地看白虎是如何一爪像踩西瓜般,把林天昊的脑袋按进土里还冲他低吼的。 林天昊整张脸都在土里,看不到他在干什么,白虎力气大哪怕只是一只爪的力量都让他挣扎不动,只能在心上人面前维持着把脸丢尽的状态。 过了一阵,林天昊顾不得脸上烧得厉害,也有些恼怒:“叶师弟你还在旁边吗?这是你的白虎,能不能让它把爪子挪开?” 叶青幽站的远远的,语气中有几分拿捏得当的畏惧。 他若无其事地又紧紧小被子,小声道:“我在啊林师兄,我跟你说实话这只白虎其实不是我的,我和它认识的时间和你认识它的时间是一样的。它现在生气了,我也不敢惹它!” 林天昊有些想骂人,但想想自己的目的只好忍耐道:“你和它居然不熟的吗?那这只白虎到底是谁的?” 叶青幽胡说八道:“沈掌门的。我要出远门,他借我的。” 沈玄英……又是沈玄英!! 白虎既然是他的,林天昊也勉强能想通为什么这只白虎为什么会那么厉害。 但现在想通这些根本没用,他吐掉嘴里的草和土:“你快想想办法,把它弄开啊!” 叶青幽把被子当做披风系在身上,做成一件被子披风:“好!你坚持一会,我这就叫人去!” “不是!你回来!你……”林天昊急了,他不要面子的吗?这个样子还嫌不够丢人,难道还要其他四个一起来围观不成?但白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爪子一重,差点把他心肝脾胃全踩出来。 白虎低低威胁:“嗷!” ※※※※※※※※※※※※※※※※※※※※ 爷爷出院脾气很不好,本以为请一天假就可以的,结果他不满意原来的家政,今天只能去请新的家政所以迟了一天,很抱歉。 再次为人 五 等叶青幽叫来宋如风四人从虎爪下救出林天昊后, 已是夜深。被白虎一吓, 林天昊有了满肚子的火,也没心情再和叶青幽套近乎。 目送其他五人离去,叶青幽回头去看白虎。 白虎温热柔暖的毛皮紧紧贴着他, 完全没有刚刚压住林天昊时的凶悍, 温顺又柔和。 这种感觉很奇妙, 叶青幽轻轻道:“你……莫非是开了灵智的?” 否则无法解释白虎的配合。 刚刚为了表现出叶青幽自己也很怕白虎,他都是站的远远的, 因为担心白虎听到他的声音真把爪子挪开放林天昊出来,他索性都没出声,全靠演来表达他也无能为力, 白虎真的和他不怎么熟。 哪知白虎和他心有灵犀, 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般配合着压低声音, 朝他低低嘶吼。 因为白虎的配合, 把林莹林天昊俩姐弟的疑虑完全打消, 又因叶青幽说白虎是沈玄英的,就不敢对它使用灵力,让林天昊吃了大苦。 但在所有人都离开后, 白虎又像以前一样贴过来, 似乎还生怕他误会它真的在凶他, 挨挨蹭蹭的动作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 不过这个问题白虎显然无法回答他, 叶青幽拍拍它的大脑袋, 低笑了一声:“我也真是……开灵智的灵兽也只是比寻常的聪明一些, 也不到和人相提并论会说话的地步。” 这个问题真是问的傻。 可白虎的举动真是太对他的胃口了。 叶青幽把额头和白虎的额头顶在一起, 放肆地揉着它颈部的绒毛,心情愉快:“真乖。真乖。” 他闭着眼,白虎睁着眼,浅蓝色的瞳孔内倒映着他的影子。 从正面抱着毛茸茸的白虎,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它的毛里,叶青幽心情好了不少。 放肆一阵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林天昊来招惹他,那他就去招惹他姐姐。别和他说什么林天昊刚刚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被雪团修理了一通。 他是个恶人,谁惹了他,他一定要双倍甚至多倍地让那人还回来。 这么想着,他挂在白虎身上,轻轻在心中默念了沈玄英的名字三遍,很快沈玄英和煦温柔、带着稍稍沙哑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幽幽。” 夜风轻过。 因为这轻轻的两个字,叶青幽的心脏仿佛停了一瞬,而随着这一瞬的停止过后,是更剧烈、快速的跳动。 他从没想过有天会因自己的名字从谁的嘴中说出,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很开心。 有点无措。 但意外的不赖。 叶青幽闭上眼睛,对沈玄英道:“之前和你说的那个计划,一会就可以实行了。” “嗯。”沈玄英应了一句,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了,主动道:“你深夜找我,难道就只说这个?” 叶青幽听出他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到他弯着唇角,却在虚虚握着拳,努力用拳头挡住这抹笑意的样子。 ……这样的沈玄英,真是很让人把持不住。 叶青幽用力搂了搂白虎的脖子,故作轻松地刻意引导,道:“除了这个,夜深了,难道你我师兄弟间还能再说点其他的?” 沈玄英果然是和曾经不同了,他笑道:“可以。” 然后,他就另起了一个开头,帮着叶青幽想夜深了,师兄弟间可以聊什么:“你可以和我说说,你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或者,”叶青幽觉得他的笑意增了一分,“如果师弟真的有什么深夜话题,也可向我倾诉一二。” 叶青幽:“……” 他怀疑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真的。那个又矜持,又稳重儒雅的沈玄英哪里去了? 叶青幽几次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欲言又止许久后,还是没能问出你把我那个羞涩的沈师兄藏到哪去了? 他故意提示“深夜话题”就是希望沈玄英能像从前一样,微微愣过后默默退去。 岂知他不安常理,居然还真能顺着话题说下去,还能主动发起攻击。 让叶青幽有一种和上次在万归宗时一样,本来想臊臊他,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起上次,叶青幽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可他本不是临阵退缩的性格,往周围扫视一圈后仗着沈玄英不在这里,胆子何止是大了几分,简直还膨胀起来:“既然师兄都不觉得有什么,那我还真有一个深夜话题。”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些坏坏的懒散感。夜晚本就是会让人脑内活力大增的时候,极容易多想,沈玄英觉得有些难耐,微微松了松领口,才道:“……什么?” 叶青幽故意放低声音,如猫儿低吟般撩人:“夜深了。我,寂寞了。” 沈玄英当真不言不语了。 听不到他的声音,叶青幽心里很舒坦,他低头解开被他当披风系在脖子上的被子,心里欢乐道,哼,和我斗?沈掌门,你还嫩着点! 表面却在使劲克制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开导沈玄英说:“男人嘛,一个人也是会寂寞的,这是很正常的事。师兄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我就不说了。” 说着,他把身上的被子取下来,准备回到火边取暖。 刚走出一步,后领就被白虎叼住,同时沈玄英的声音响起,如近在咫尺,紧紧贴着他的耳畔。 沈玄英道:“嗯。这个问题么,确实比较严重。待我想想,该怎么帮帮你。” 叶青幽:“…………” 他不可思议地睁了睁眼睛,心跳突然加速。 在他原先的设想里,就算有前两次的意外,沈玄英的行为出乎他的意料。可那两次他也就擦了个边,没把问题说的如此直白,这次很明确地把事情挑明,以沈玄英的性格必定会避开,不谈这种暗示性的不良问题。 可结果,他又稳稳接住了…… 叶青幽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好像在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移动。 沈玄英非常矜持地在帮他想办法:“我记得我曾经在某本书里看到一套关于压制深夜寂寞的清心咒口诀,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帮你翻翻。” 叶青幽:“……你的矜持,是什么时候改用在这方面的?” 沈玄英轻咳了一声,表示道:“我只是希望,我能在任何方面都能帮到你。” 叶青幽彻底震惊了,马上示弱求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白虎小心地收拢牙齿,轻轻把他拎过来,它将脑袋枕在叶青幽肩上,同时沈玄英对叶青幽道:“这是你第二次说这种话,上一次是在万归宗,这次是在这里。” 叶青幽立即举起三根指头,不管他看不看得见,对天发誓道:“我发誓,这次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招惹你。” 沈玄英想说你的这个誓言不起作用,因为只有誓词没有违背后会如何。不过他没有点出来,而是就这般轻易放过他,点到即止。 叶青幽悻悻道:“沈掌门还真不愧是做师兄的,难道你对其他人也是这般,什么事都能替他们解决?” 沈玄英道:“如此待遇,只有你一个而已。” 此语一出,两人都皆是一呆。 叶青幽是因为这句话想起之前想到的那个可能,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表态。 沈玄英则是在心底责怪自己嘴快越界,冒犯了他。 因为一句话,两个人都有了不同的心思,静默很久后,都同一时间想说些别的,岔开这个话题。 于是又陷入了另一层困境: 叶青幽:“我——” 沈玄英:“我——” 同时出声,同时收声。 两个人都握住拳头,在想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话,叶青幽抬头望天悄悄地吐出一口气,沈玄英握拳懊恼地轻捶额头。 又静默半晌。最后沈玄英确定叶青幽不会在和自己同时说话,才小心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明日还要入冰原我不打扰你了,林莹的事,我马上就办。” 叶青幽一只手蒙着嘴点点头,忘了他看不见:“唔。” 这段谈话结束,叶青幽抹了一把脸。 但愿是他想多了。 沈玄英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何德何能会值得他喜欢? 他当年,亲手杀了他。 哪怕是沈玄英自己选择的,可持剑之人,伤害他的人始终是他。 而且,活了两辈子。他从来就没考虑过复仇之外的事,如果……叶青幽再次抹了把脸,蹲下来。怎么可能呢,沈玄英他对谁都那么好,他并不是一个例外。 并不是。 对自己催眠一阵,叶青幽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和重生一事一样——丢到一边暂且不管。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丢开烦恼的,处理当前的,叶青幽的状态终于稳定。他站起来看了看林莹的位置,手指微微一动。 林莹最近频频在做有关叶之凝的梦。 之前是的画面全是叶之凝如何与谢顾朗在一起,令她火大,还伴着一丝不安。 而今日的梦境终于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和几个婢女来到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前,这个小屋林莹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在她仔细在脑海中寻找关于小木屋的记忆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 她笑意盈盈地向着破旧木屋走去,婢女正要推门便听到屋内叶之凝轻轻一笑,那温柔却又带有一丝活泼的声音钻入林莹的耳中:“怎么啦,又有什么东西没……” 不等叶之凝说完,婢女就推门而入。 叶之凝就坐在一张圆桌边,看到来人后被吓了一跳,手里正在缝制的小衣落在了地上。 而林莹,从婢女后方慢慢走出,扬了扬下颌傲慢道:“好久不见啊,叶之凝。” 她想起来了! 这一段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是她在惜琼城杀叶之凝的事! 她能感受得出自己在做梦,可就是醒不过来。 果然,下一刻画面一转,小屋内变得血迹斑斑,叶之凝雪白的脖子上被鲜血覆盖,她满脸满身都是血,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莹,全然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啊!!”林莹猛然惊醒,大叫了一声。 四周都是黑黑的一片,她望了望后,快速地将自己缩得很小很小,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仙门中有一种说法,如果一个人枉死,且死不瞑目恨意极大,那么那个人很有可能会化为厉鬼,向杀她的人追魂索命。 而最开始的预告,就是她要报复的人频频开始梦到她。 “不会的。叶之凝就是个受仙门规矩约束惯的呆子,她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不会的!不会的!”林莹喋喋不休,颇为神经质地抱紧自己,“她死时是筑基期,我是金丹期,我是金丹期!叶之凝如果你敢来,我就敢把你挫骨扬灰,挖坟鞭尸!” 突然,一阵冷飕飕的风刮过,漆黑的树林晃了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那看着她。 林莹的声音都带着颤,尖锐了几分,连滚带爬地瞪着眼惨叫道:“天昊!天昊!!” 惊慌中她甚至忘了给自己燃一点火光,她摸着黑往弟弟那边爬,边爬边喊。 可是摸着摸着,突然摸到了一双女人的绣花鞋。 林莹周身的寒毛一炸,本能地顺着绣花鞋往上看,这一看,正好与一双乌黑的眼睛对视个正着。 尽管很黑,但凭借林莹和眼睛主人的关系,她瞬间就认出她摸到的人,正是刚刚在她梦里满脸鲜血的叶之凝。 而叶之凝此时就微微弯下腰,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再次为人 六 “啊——!!!”林莹的叫声惊醒了所有的人。 叶青幽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火, 闻声后连头都不抬,动作也不顿, 洋装自己没听到。 小弟子们全都醒了, 一个个揉着眼睛从帐篷中钻出来。 云澜和胡景穿着单薄的里衣,哈欠连连地凑到叶青幽旁边:“前辈, 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青幽见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走到他面前跟梦游似的,笑了笑把手中的柴火放下, 扬声对所有人道:“没事,都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小弟们听了, 不少人都迷迷糊糊的再次钻回去,胡景也和叶青幽道了声晚安回去了。 云澜被外面的冷风一冻, 清醒了些,他蹲到叶青幽身边取暖,听到五个金丹期修士那边乱哄哄的, 往那边望了望:“好像是林莹前辈的声音, 真的不用过去看看吗?” 叶青幽道:“不用。如果真有什么事,那边有五个金丹期修士都搞不定, 你们上去岂不是送菜?至于我,守着你们的安全就行了, 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云澜点点头, 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无声地坐了一会。 齐书箐从那边匆匆赶来。 他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对叶青幽说, 云澜很识趣地告退。 叶青幽拍拍手, 直起上半身明知故问:“怎么了?” 齐书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回头看了眼自己来的方向,淡淡道:“乱着呢。刚刚林莹突然叫起来,我们几人还以为她怎么了,连忙过去看,林天昊是第一个过去的,所以具体发生什么我们也没看到。” “不过。”齐书箐顿了顿,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场景,“我过去时她趴在地上,林天昊蹲在她身边。林莹嘴里……喊着什么她来了,她来了。” 叶青幽噗嗤一笑:“这是发什么疯,那林天昊呢,他什么反应?” 万归宗和星云派虽然同是仙门中的两大门派,排名一个第一,一个第二,但因林莹曾经勾引星云派的掌门,导致星云派众人向来不喜欢他们,和他们亲近不起来。 要与万归宗的修士同路,齐书箐本就不快,如今同一天晚上这两人接连闹事,他的脸色也好看不起来。 齐书箐冷哼了一声,对那两人的讨厌达到顶峰:“他姐姐那样,他当然只能好好劝了。无非就是说林莹看花眼,不是之类的。”末了,他话锋一转,奇怪道,“但是,我觉得林天昊语气遮遮掩掩,不断在打断林莹的话,像是在掩饰什么。” 齐书箐心细,叶青幽估计可能是林莹想提叶之凝的名字,却每次在话到口边时被林天昊接过去,引起齐书箐的注意。 有过从前的经历,叶青幽深知没有人证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因此他没有扰乱齐书箐的怀疑,而是任凭他继续想,让这颗怀疑的种子越埋越深。 进冰原前的这一夜,很不太平。 因此第二日,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只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小辈们,一个个雀跃不已,万分激动。 在进冰原前要分队,六个金丹期修士有四个带十六人,有两个带十五人。 此次冰原历练的题材是猎妖兽,谁猎的多得分就多。在这个过程中金丹期修士只负责保护小辈安全,顺便监督不许有人作弊等等。 第一个进冰原的是林莹,她昨天被吓了一次,本该是脸色不好的,可现在看起来她不仅没事,还大有无所畏惧之感。叶青幽推测,应该是林天昊给了她什么防身的东西。 对此叶青幽倒是没什么想法,防身的东西?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能防住他的? 目送林莹带队离开,叶青幽也和其余四人告辞,带着云澜、胡景等十六个小辈踏入冰原,悄无声息地尾随在林莹身后。 冰原之地名符其实,一进入便是扑面而来的寒冷。 四周入目皆是上百年的巨大冰块。 叶青幽在白虎背上呼出一口白气,把手和脚埋进白虎厚实的绒毛中。 而在他身后,林天昊也偷偷跟上来。 叶青幽的目标是林莹,林天昊的目标是他。 夏不遮注视着跟在叶青幽身后的林天昊,终是垂下眼睑,装作浑然不知带着小辈们去了另一个方向。 “我猜,林天昊也跟上来了。”叶青幽轻轻和沈玄英说。 沈玄英在出发前留了一缕神识在叶青幽身上,当叶青幽找他时他就能凭借这缕神识,查看他周边的情况。 沈玄英闭目片刻又睁开:“的确如此。” 叶青幽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摸着身下白虎的毛:“本来想一个个料理的,但他既然上赶着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沈玄英真是喜欢死他使坏时的调调,强忍住想捏一捏他鼻尖的冲动,好奇道:“你想对他做什么?” 叶青幽偏偏在这个时候为难起他,在白虎背上一仰头,拖长声音:“我——不告诉你!” 沈玄英因为小坏蛋的话笑弯了眼睛,他控诉他:“我们联手时说好的,有什么举动都得和对方坦白。” 叶青幽很不要脸:“啊?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 然后他就被白虎颠了一下。 白虎这一下很有技巧,不会让他掉下去,但会让他受到不小的惊吓。 受到惊吓的叶青幽不敢得意了,他紧紧用腿夹住白虎的腰腹,身子伏得低低的,双手抱住它的脖子,让自己结结实实绑在老虎背上。感受着白虎身体上过高的温度,和结实可怕、充满野性的肌肉,叶青幽侧脸被烫得有些热。 他这个姿势能听到白虎的心跳,一声接一声,快速且有力。 “沈掌门。”或许是曾经孤独惯了,从未听过除自己外第二个活物的心跳声,叶青幽觉得很安心。 “嗯?”沈玄英的声音就回响在他的耳畔,这个感觉就好像他的声音是从白虎体内发出的,很奇妙。 他舔舔嘴唇,没忍住又叫了一声:“沈玄英?” 沈玄英:“嗯。” 每一次呼唤都能得到答复,且这人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叶青幽心里浮现极大的满足感。 他很难得地跟人分享自己的新发现:“雪团的心跳比人快。” 沈玄英似乎愣了愣,一会后才低笑道:“老虎的心跳本该如此。” 叶青幽疑惑了一声:“我从没和你提过雪团,你是怎么知道的?” 再次为人 七 沈玄英笑道:“你猜猜?” 叶青幽哼了一声:“我才不猜。”嘴上这么说, 但他心里已经飞速转过几个念头。他想,沈玄英肯定去灵兽阁打听过, 要么他那么厉害, 用别的方法探知一二也并非不可。 在他伏在白虎身上细想时,沈玄英却换了一个话题:“你之前提到这次去冰原的这支队伍,是有人故意为之。” 叶青幽被他转移了视线,脸上的疑惑神色瞬间消失,又变得狡诈起来, 他道:“我接触了这次的小辈,你猜怎么样, 九十四个小辈全是出生大世家和大门派, 影响力之大难以想象。掌门试想一下,如果这些小崽子们出了什么事,责任该归谁?” 沈玄英面色凝重起来。 叶青幽轻笑:“六个金丹期修士,夏不遮拜了黎陌为师, 仙门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敢为难他。林莹和林天昊是万归宗修士, 这更不必说。宋如风金丹后期修为, 是目前最可能继承星云派落云峰峰主之位的人,轻易招惹不得。齐书箐, 也被内定为下一任松雪峰峰主,现任松雪峰峰主修的是雷霆之法, 护短非常, 又和紫如宣是好友, 也惹不得。” 他悠悠哉哉叹了一口气,闲闲道:“而我,在他人眼里与你走的近,积宠爱于一身也积怨于一身。何况这次的情形,谁说这人就一定是冲我一个人来的,没准还有你呢。” 他说的道理沈玄英明白:“你脏了,我也逃不脱。” 叶青幽摸摸伸手描绘着老虎身上的斑纹:“就是这个理,不对那几个出手,是因为没必要还惹一身骚。只有我出生是个黑点,性格是个黑点,一旦有事发生和我挂钩,洗都洗不掉,还能顺带溅你几个黑点。” 叶青幽本来只是陈述事实,没想到沈玄英温和道:“出生不能成为任何人的黑点,因为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如果谁用出生去判决一个人,那就是这个人错了,如果是全天下都用出生决定一个人,那就是全天下都错了。” 叶青幽呆住了。 试想他当年,不就是因为出生被人钉死,怎样都无法洗脱,最终走上了一条终负初心的路。 哪怕是他后来成了那个以一人之力,欺负天下人的“正义”,不也有人偷偷说——不愧是没爹没娘的流氓。 而沈玄英却说,出生不能成为任何人的黑点,因为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是呢。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仙门众人不会不明白,只是那时大家需要他去认罪,所以任何分辨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他任何不好的就都成了罪。至于后来,他成了恶,所有的黑点自然都成了别人诟病的东西。 驮着他的白虎侧脸去轻舔他的手指,像是安慰一般。 感受到被带有倒刺的舌头舔过的地方湿润而微痒,叶青幽不可控制地缩了缩手指。 沈玄英简直可怕,仿佛他就亲眼看着他一般,洞察力极强,柔声道:“至于性格。我只能说生而为人,没人一开始就想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恶人。你很好,无论是你曾经的性格,还是现在的性格,都很好。不是黑点。” 叶青幽喉结轻轻滚动,一只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扯扯白虎的毛,故作轻松地哈了一声:“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有什么用。” 沈玄英道:“如果,不单单是我呢?” 叶青幽道:“不可能的。” 对仙门,叶青幽已经有了心病。沈玄英不会在这件事上和他争论个高低,况且他很清楚,就算仙门一致承认他是个好人,叶青幽也回不到过去了,他的记忆太痛,太苦,是不会因所有人的一句歉意和认同,就能烟消云散的。 可尽管如此,沈玄英还是单手摸上自己的心口,暗暗承诺。 可能的。 他不求叶青幽能做回一个好人,只求他此世无忧。 但仙门欠他的一样东西,还是要还。他的痛,仙门很多人都死了一次,也算还了。 他们还欠他的是一个承认。得承认,尽管他出生不好,尽管他性格不好,但叶青幽是个好人,不是现在的他,是当年那个一身青衣,怀抱一把济世剑的少年。 那个少年,曾是个大好人,救死扶伤,心怀济世。 叶青幽却误解了他的沉默,他以为就算是沈玄英,也终究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不过叶青幽并不觉得悲伤或失落,现在的他早就习惯了。 “还有金丹期的队伍,这个安排秒啊,夏不遮、林莹、林天昊肯定是一队,而宋如风和齐书箐有矛盾,思绪都放在对方身上,一个在躲一个在打,真有什么事他们靠不住的。” 他忍不住赞叹:“曾经是我一个人面对很多人,现在依旧还是我一个人面对。” 沈玄英一直在倾听,听到这里,指出他的不对:“还有我。” 叶青幽不置可否。 他这个态度,让沈玄英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心疼。 叶青幽不信任人惯了,得慢慢来。 进到冰原就意味着小辈们的比赛开始了,这次历练有规定,只可白天狩猎妖兽,也就是说每天酉时小辈们要回到金丹期修士身边。不止冰原如此,其他地方也相同。 趁着小辈们还没回来,叶青幽赶紧打听一下冰原的消息,其实他之前就打听过了,可还是托沈玄英再查查。 沈玄英道:“和你预想的一样,冰原中部有一片崖谷。” 叶青幽:“哦豁。” 沈玄英被他逗笑:“我把星云派所有藏书都翻遍了,有一本《奇地怪谈》的杂书里曾记载过一段。它说,冰原中地,崖谷之底,有一处深入地心的巨大冰洞,洞中有怪,此怪千年一苏醒,醒时食千人继而再睡一千年。” 叶青幽评价:“吃完就睡睡完就吃,此怪肯定巨肥。它修为如何?” 沈玄英道:“接近化神期。” 叶青幽再次:“哦豁。” 他“哦豁”的很有道理,从杂书上看,此怪至少有几千年的寿龄,它吃了那么多人阴煞和戾气必然很重。 叶青幽道:“既然是‘杂书’,那说明很多人都不相信了?” 沈玄英道:“确实如此。所以每代仙门盛会举办的历练之地都包括冰原,但冰原之地寒冷至极,在规定上历练弟子和带队修士都只可在边缘,不可往里深入,因为越靠近冰原中部就越寒冷,历练弟子都是小辈,不耐寒。” 叶青幽道:“在这里历练从没出过任何意外吗?” 沈玄英道:“从来没有。曾经有元婴期修士来此查看过,哪怕是冰原深处也没有修为超过金丹期的妖兽,很安全。另外,也没见到所谓的崖谷和冰洞,更不曾发现哪处阴煞血气甚重。” 叶青幽思索片刻,道:“我始终相信此行不会那么简单,那些人好不容易凑出这么一支问题百出的队伍,不做点什么简直说不过去。除了林莹和林天昊,其他几人那我都让傀儡跟踪,目前都还正常,可冰原之地的历练为期一月,日后如何,这便难说了。” 酉时。十六名小弟子平安归来。 叶青幽依言,在他们来前就炖好热腾腾的羊肉火锅,小弟们被风冷刮了一日,个个瑟瑟发抖,捧着一碗烫烫的汤用来温暖两只被冻得通红的小手。 云澜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把最好的一块羊肉排骨留给叶青幽,巴巴地给他送来,小嘴比抹了蜜还甜:“前辈吃!” 叶青幽接过碗,用筷搅搅喝了一口,心里有些热。 他身后是在优雅进食的白虎,耳边是沈玄英温和的声音:“云澜?这是个好孩子。” 方才沈玄英以冰原危险为由,不让叶青幽结束对话,现在不管叶青幽这边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听到。 叶青幽低眸看着碗里的排骨,淡声道:“为了我自己,这些小兔崽子我会保他们一个个的全部活着回去。” 沈玄英听到了,看破不说。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叶青幽,他的确是个恶人,但并不是个疯子。 并非是个人,他都会杀。 当年他屠杀仙门,屠的是金丹期修士和元婴期修士,筑基期和练气期他动也没动。不是看不起觉得没威胁,而是这类修士和他没仇,他被罚的时候,他们还没生,沾不上他成恶的因果。 夜。 叶青幽在冰雪上铺出一片暖地,和小弟们一起休息了。 他的白虎忠臣地趴在他的身侧,一直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呼吸,直到他熟睡。 这时,他靠着的白虎才渐渐发生了变化,变成一个坐着的,正在低头看他的兽耳兽尾青年。青年瞳孔中白虎特有的浅蓝色兽瞳还没消散,便谨慎又小心地伸出一只手放在叶青幽的额头上,轻轻抚过他眉宇间的愁色。 他很轻很轻地呢喃了一声,语气间满是温柔:“我的幽幽啊……” 垂眸看了他许久,确定他在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沈玄英才站起来,步伐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开。 每走一步他身上就会发生一点变化,浅蓝色的瞳孔慢慢褪去,兽耳兽尾渐渐收起。 等找到他要找的人时,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白虎的特征。 那人是林天昊。 他正站在一处空旷的冰地上,和瑟瑟睡去的小辈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背对沈玄英,脑子中满是叶青幽今日告别时的模样,对即将面临的危险全然不知。 沈玄英一伸手,手中出现一个黑色的麻袋。 他听叶青幽曾经说过,如果要暴打一个人,而不想被对方知道你是谁,最好的方式就是找个麻袋把那人的头套住。 沈玄英照办了。 他把麻袋套上林天昊的头,膝盖一曲正中他的小腹。 ※※※※※※※※※※※※※※※※※※※※ 啊啊啊啊,今天卡文差点卡死,重补大纲和章纲,晚了好久好久。这是21号的,今天还有一章,不过会很晚很晚,大家不要等!!! 再次为人 八 林天昊痛得惨叫, 但更多的是对此人行踪的畏惧:“你是谁?!” 沈玄英当然不会傻到说话。 只是手上的动作更重了。 两人何止是修为上的悬殊,仙门甚少有人知道沈玄英不仅仅是剑法好, 他的身手更好。和林天昊交手时, 这种悬殊将两者距离拉得更大,直接呈现单方面殴打的局面。 不过,一向公正廉明、和煦温柔、落落大方的沈掌门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甚至打得面无表情。 两柱香的时间后,他才收手,无视地上人的死活, 去到一处冰泉洗掉手上的脏东西。 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极美极美。 沈玄英垂下眸, 一伸手将水中的银月轻轻搅碎。 有血被他洗下来,在水中形成淡淡的血线,最终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血不是他的。 第一次干这种事, 沈玄英心里有点兴奋。 林天昊现在还不能死, 沈玄英手下留情只把人揍晕, 没把人打死。 他盯着泉水看了一会, 心想,还是洗个澡吧。变成白虎后, 幽幽喜欢把手插进白虎的皮毛中取暖,太冷的话还会钻进白虎肚皮下, 如果打了林天昊不洗一个澡, 幽幽蹭他时岂不是会满身都蹭脏? 想到这, 他一件件褪去衣裳,赤足走进冰泉中。 冰泉中的水刚好能到他的小腹,沈玄英单手将解开的长发从额前拂到身后,滴滴晶莹的水顺着他耳边稍短的墨发滴下,滑过胸膛,腰腹处漂亮结实的肌肉微微翕动起伏。 冰寒的水刺激着他皮肉下流动的血液,使这具身体上出现滚热的气体。 他想起很久以前和叶青幽的第二次见面,就是在水里。 只是,他没认出他。 而那时候他们也并不熟。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沈玄英才出现在叶青幽附近。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等坐在叶青幽身边时已经恢复成了兽耳兽瞳的青年。 叶青幽这一夜睡得很舒服,姿势和沈玄英离去前没有多大变化,他怕冷,两只原本在外面的手反而挪到了被子里,且眉间的愁容已经不在,双颊呈现微微的红色。 显然是一直没醒过。 沈玄英心里格外柔软,一个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上的红色。 叶青幽一动不动地任他摸,盖着温暖的被子,睡得热乎乎暖洋洋,舒服得不得了。直到察觉有人给他拉被子,盖住脚,叶青幽的梦境才被稍稍打扰。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想抱抱身边的那只大白虎。 这个举动却把大白虎本虎吓得不轻,都顾不得给他拉被子,瞬间就变回白虎依偎在他身边。 对此一样不知的叶青幽转身,一伸手揽住白虎的腰,一条腿带着被子就势搭在白虎身上,继续眯着眼睡。但他的睡眠时间已经快到了,很快,等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一半,把天边的云彩都染红后,他就在白虎怀里睁眼了。 过亮的阳光射在他的眼上,使得他往白虎怀里又钻了钻,避开这抹光。 白虎善解人意地用身体挡住光,给他一点清醒的时间。 等他揉揉眼,四肢和感官都渐渐苏醒清晰后,耳边传来沈玄英温柔的声音:“幽幽,早啊。” 相比叶青幽的一夜好梦,林莹和林天昊姐弟二人这一晚就过的相当差了。 先是林莹,本以为有了弟弟给的护身法器和辟邪物件就能不受叶之凝的困扰,然而没有,事实上她昨夜的经历只能用一个可怕形容。她又梦到叶之凝血淋淋的脸,和那双睁得极大死不瞑目的眼睛。 梦醒后她狼狈地去到水边舀水洗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不曾想在她趴到水边舀水洗了一把后,她下方的水中蓦然出现叶之凝的脸。 还有林天昊,被人套了麻袋一顿痛打,直到天亮才被惴惴不安的小辈们摇醒。 打他的人下手极狠,林天昊一张俊脸愣是被揍成猪头。 他一开始怀疑是叶青幽,因为六个人中叶青幽是最有可能干这种套头打人的人。 但这个想法没过多久后就被他否决了,叶青幽只是金丹初期,而昨日对他施暴的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整个过程一点声响都没有,从此推算此人的修为绝对不在他之下。 再有,虽然没看到施暴者的脸,但据林天昊的推算,这人该比他高半个头。 叶青幽身高不符合,夏不遮、齐书箐都不对……倒是宋如风,似乎有些吻合。 修为和他一样,金丹后期。 和叶青幽同是落云峰园主,难说两人私下关系不错。 还有一件事,宋如风这人心思比齐书箐还细。简而言之他很难对付。 林天昊看上叶青幽的这事,宋如风知道,林莹梦魇被叶之凝吓到的事,他也知道。只是后面的这件事,宋如风究竟知道多少就不好说了。 越细想,林天昊心里越凉。 和叶青幽想的一样这支错漏百出的“好队伍”是他们精挑细选的,九十四个家世不错的小弟子是导火线,齐书箐和宋如风是障眼法,而叶青幽就是那个替罪羊。 这是万归宗和不少“有心人”一开始的打算,但没想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受他们的控制。 计划还没开始,林莹就不在状态。 而原本被他们当做是障眼法,用来迷惑所有人,让这支队伍看起来很正常的宋如风和齐书箐,没有像他们想象里的那样打得不可开交。 林天昊负手在原地一瘸一拐地走了几圈,心里有些烦躁。 当叶青幽从小辈口中得知林天昊被人揍成猪时,已经是第二日正午了。 和小辈们搞好关系的好处,不仅是你能收获一群可爱听话的小跟班,重要的是有些只有小辈们才知道的小道消息也会传到你的耳朵中。 今日狩猎时两方小辈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对方,在进行了一番遇到亲哥亲姐似的友好交流后,小辈们谈起了分开后的事。 林天昊那方的先对云澜、胡景等人表示艳羡,羡慕他们能被分到叶前辈身边后,说起了昨天早上他们把被打成猪头的林天昊摇醒的事。 云澜、胡景等人鹦鹉学舌地说给叶青幽听,叶青幽听后给沈玄英拍了长达一盏茶时间的手:“干的漂亮。” 沈玄英十分矜持地表示:“你开心就好。” 叶青幽:“我当然开心,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就凭这人做的事等找到他后,我要和他做兄弟!” 沈玄英抿唇一笑。 和林天昊一样,叶青幽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也是宋如风。 就凭宋如风能两次给别人瞎指路,外出一浪就能浪到被自己门派打成失踪人口的风格,叶青幽觉得这种流氓至极套头打人的事,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 补22号的,一会还有一章,不过会晚一点,大家早点睡。 再次为人 九 沈玄英不介意自己的功劳全让到宋如风身上。 他很温和地问叶青幽:“下一步怎么办?” 他相信在进入冰原的那一刻起, 不止是某些人已经有了一份完善的计划,叶青幽这里同样有一份等着他们的计划。 叶青幽竖起一根指头, 一样一样地细数:“此次出行我有两个目的。第一林莹欠我师父的仇, 报仇我有经验怎么报,如何报都比不上自己亲手来更爽,可惜我师父不在了,只能由我这个徒儿代劳,但有她的傀儡也算是她亲自动手了。第二万归宗欠我的东西, 曾经我拿回来了,如今我也要再次拿回来。” 沈玄英沉吟片刻, 心里也有了一份计划。 但他没说出来,而是选择继续倾听。 叶青幽道:“七天。林莹必死。” 准她活到现在, 已经是叶青幽最大的宽容。 是时候送她上路了。 谈及杀人和此生最恨之人, 叶青幽眼中许久不见的红光隐隐浮现, 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身边的白虎微微偏头,看着他,心中很担忧同时也很不是滋味。 当年, 他没能从仇恨的深渊里抓住他。 使得他越陷越深, 杀人无数,最后戾气之重谁都唤不回来。 这次他不会再让叶青幽沾染任何他本不该沾染的血,有些事不是他该去承担的, 而是自有别人。再则沈玄英的私心, 也觉得那些人的血肮脏臭烂, 不配沾染叶青幽半点。 叶青幽目前的清明是他以死换来的, 经不起任何考验。如很多人当年对叶青幽的形容,他就像是一个经年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看不到光,围绕他的只有窒息的孤寂和崩溃。 让叶青幽再次见血,还是仇人的血,沈玄英不敢说会发生什么。 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既然说了要保护他,沈玄英就必须动起来。 以一个前辈对后辈的心疼。 以一个掌门对弟子的身份。 以一个师兄对师弟的责任。 以一个曾经说了要保护他,却最终食言者的愧疚。 以一个偷偷喜欢了他两世,却仍在小心翼翼,不敢表明心事的胆小鬼的私心。 …… 这回,不成也得成。 沈玄英远在千里之外的分.身将这些时日,精心搜刮而来的万归宗罪状轻轻拍在桌上,这里面条条罪状排列得清清楚楚,连万归宗所有的党羽都在其中。 沈玄英和叶青幽不同,他要做什么一定会按兵不动许久,直至能一口咬死对方的时候。 但还差点什么。 因此,他轻轻叫了两个人:“黎陌,如宣陪我走一趟。” 紫如宣摇着小团扇,微微歪头很好奇:“掌门师兄,仙门盛会还没结束,你这是要去哪里?” 沈玄英只叫他们是有原因的,黎陌当年深受梦魇之苦,想细查叶青幽之事而有心无力,紫如宣一直对叶青幽心怀愧疚,是诚心诚意地心疼他。 他偷偷读取过叶青幽的一段记忆,那是他杀了沈玄英后屠杀仙门的事。 其中有一段是关于紫如宣之死。 时光重塑之法还未奏效。 沈玄英的死对叶青幽而言,只不过是能让他在满是血腥气的世界里清醒一瞬而已。 那日,天下大雪。 叶青幽攻向星云派,来势汹汹无可抵挡。 紫如宣是星云派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见到叶青幽时,发鬓已斜,紫衣破烂。星星点点、撒满天地的雪花落在她的黑发间,她抬着头眯眼看了看那个墨衣翻飞,满身邪气的青年许久,两道泪顺着她素来刚烈的面庞落了下来。 紫如宣持剑,轻声道:“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的,若曾经有人能在你需要时站出来,想必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末了,她双腿一曲,跪在雪地中,向他磕了三个头。 “大错已铸,为了避免你再添杀孽,罪责更深,心性更恶,我便不叫你动手了。”说罢,她举剑,一柄带着紫色剑穗的剑割断了她的咽喉。 在断气的最后一刻,她向叶青幽表达自己的愧疚:“抱歉。其实想来,我……是无颜见你的,身为师姐……却,一点忙都没帮上,眼睁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弟……受了那么多苦。” 后来。叶青幽重建星云派。 她的剑被他挂在紫竹峰的正殿内,哪里曾是她常坐的地方,现在有她的灵台。 其实她临死时说的话对也不对。 叶青幽之事非她一人之力造成,更非她一人可以扭转乾坤。 那时黎陌陨落,沈玄英不在,外忧内患。星云派所有的事都扛在她一人肩上,早已自顾不暇焦头烂额,稍踏错一步就可能再让门派的境地差上一点,星云派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很多小弟子需要庇护。 但她没辩解。 错了就是错了,对当年不曾站出之事,她一直深感愧疚。 是已。以死谢罪。 时间回到现在。 沈玄英闭眼,再睁开时紫如宣那张狼狈不已,发鬓微斜,被霜雪冻得微微发白的脸,和现在美艳泼辣、意气风发的脸合并在一起。 从这段情绪中脱出,沈玄英温柔道:“先陪我去找一个人,不对,他的话不能称作人,该称呼魔。” 紫如宣和黎陌同时睁睁眼,不确定地同时发问:“……墨泠?” 沈玄英颔首:“魔族的事该提前处理好,顺便我还得谢谢他。” 黎陌听得一头雾水:“谢他……什么?” 他不觉得自己的师兄该谢墨泠。 沈玄英答复了,只是他们依旧听不懂:“谢他,帮我救了一个人,在所有人远离那个人时,还愿意陪陪他。” 紫如宣把小团扇放在唇前,遮住鼻子,和黎陌用眼神交流。 但两人都不知道任何信息,反正都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们的掌门师兄不会和魔族勾结,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的。 紫如宣道:“找到墨泠,然后呢?” 沈玄英这回显得有点拘谨,大有一种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感觉:“去惜琼城,祭拜一个我此生最该谢谢和拜见的人,她叫叶之凝。算是这整个仙门内,最不该被埋没、遗忘的人。” 事实上,叶之凝对仙门的贡献是极大的,她教出了一个最好的徒弟。 可惜这个徒弟,仙门所有人没能好好珍惜。 没给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而墨泠,沈玄英去见他有三个目的。一是解决人族和魔族迟早要来的战争、二是对他致谢,感谢他救过、陪伴过叶青幽。 至于,这第三个目的么。 ——就要拜托他一起对万归宗做一件事了。 叶青幽被诬陷勾结魔族,压在星云派下受了五十年的极刑。 这个苦,林宗主怎么也该受一次,如此才公平。 沈玄英摸摸自己心脏的位置,心疼地想,万箭穿心是真的很疼啊。幽幽当年,就是这么在这里度过的…… 突破底线 一 林莹一睁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块石头上, 四周种着杏花树,两边站着贴身侍婢。 阳光很毒, 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颇为不适地抬手挡一挡,待到适应之后才仔细看看四周,在发现这里是星云派后她险些就要崩溃了。 每个人的心理防线都是有限的。 一旦超出,就会无法承受导致崩溃。 林莹现在就要崩溃了。 大半月的噩梦和现实不断交替,且两者看起来都像是在真实发生的事, 早让她迷茫了,浑浑噩噩,已经完全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的能力。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她甚至有些麻木地坐在石头上。 “这里是哪里?”林莹木讷地问侍女。 左边的侍女诧异地看看她, 笑道:“是星云派啊,您忘了吗我们是来这里参加仙门盛会的。” 仙门盛会? 对了, 仙门盛会!终于不再是和叶之凝有关的事了, 终于有一样能和另一边也对的上的东西了!但是……仙门盛会不是早就开始了吗?难道是她记错了,之前的那些才是梦, 现在刚刚开始的才是真的? 这么想,林莹总算打起了一丝精神。 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往星云峰赶:“快!快点随我去求见沈掌门,我要求他庇护我!” 她是一向不敢见沈玄英的。 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是修真界最强的修士,公正廉明, 如果她去求他, 他是一定会保护她的, 必定不会计较从前的尴尬。 两个侍女却没跟上来,她们互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和自己相同的疑虑。 玲珑走上前一步:“可是小姐,沈掌门他不是闭关了吗?此次闭关他是为突破化神后期的境界,至少要一百年呢。” 林莹的步伐顿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转过来,整个人又重新处在崩溃的边缘:“……闭关了?化神后期?怎么回事……这不是,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我要醒过来,醒过来……” 两个侍女被她形同疯癫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她。 林莹却猛地把她们全甩开,一边躲开一边大叫着:“都滚开!你们全都给我滚开!不准靠近我!”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疯疯癫癫地甩开两个婢女,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其他地方。 这里是一片树林,阳光都被枝叶遮挡,使得这里平白有种阴冷的感觉,特别是那些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仿佛有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正狠狠盯着她。 林莹打了个冷战,双膝瞬间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她很崩溃地将手插进黑发中,在地上缩的很小很小,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可是很快她就听到后方传来两声惨叫。 是她的两个婢女。 林莹的身子蓦然僵住了。 她甚至没有胆量扭头去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瑟瑟发抖中,她用手死死抱住脑袋,闭上眼睛。但是听觉却在这一瞬放得无比清晰,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 砰。 砰。 除了心跳,就是一个人的步伐声。 那人在一步步接近她,但在接近的过程中,不知此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剑尖接触地面,每走一步就有冰冷的金属在地上剐蹭的声音传来,可以让人想象到这把剑会有多锋利。 害怕和恐惧有时会让一个人成为一头疯兽,捍卫自己的安全。 但也会让一些人丧失勇气,身体软成一滩烂泥,连跑都做不到。 林莹就属于后者。 她在心底疯狂祈祷这人的目标不是她,等一下就会越过她扬长而去。 但是下一刻,悄悄睁开一只眼的她就看到这人停在自己身后,并且提起了剑。 登时,一把剑猛地刺穿了她的胸膛。 伴随着剧痛,她连惨叫都发不出。 她低头看看胸前露出的剑尖,看到自己的血顺着闪着寒光的冷剑,滴在了地上。 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血水,而杀她的剑是一把被打磨的锃亮,中间有一道暗红色花纹的利剑。 …… 林莹豁然坐起来。 天还未亮,四周安安静静的,有一轮惨白的月亮幽幽悬在空中。 又是梦? 还是她离开了刚才的那个梦,又掉进了另一个噩梦中? 杀她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杀她?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她察觉到自己的胸腔正在隐隐作痛,就仿佛被那把剑刺穿的伤口还在,还在不停地流着血! 林莹大叫了一声,抱住脑袋快要疯了。 在她的不远处,十五个小弟子被叫声吓到,好几个险些把手里的碗给扔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她的惨叫,有时候她一天会叫上四五次,小弟子们虽然习惯了,但她每次都是忽然叫起让他们毫无准备,就经常会被吓到。 问是不敢问的,小辈们只敢在私下讨论几句,顺便羡慕一下跟着叶青幽的那批。 云澜胡景可跟他们说了,叶前辈白天保护他们,晚上给他们煮火锅烤羊肉。 再看看他们,火锅羊肉是不敢想的,只要哪天林莹前辈能恢复正常不叫了,他们就谢天谢地。 毕竟她这个样子,让他们有一种她连自己都顾不上,根本保护不了他们的错觉。 …… 远处叶青幽心情很不错地揉着白虎的头。 事到如今沈玄英终于知道叶青幽弄这一套是想干什么了。 记得数天前沈玄英曾和他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沈玄英:“你为何要不断给林莹制造梦境,还让叶之凝的傀儡吓她?这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叶青幽靠在一堆草垛上,神秘兮兮地摇着一根指头:“非也非也。沈掌门如此提问,可见是对梦境的威力不了解。” 沈玄英虚心受教:“能和我讲讲吗?” 叶青幽:“简单,沈掌门如果真的特别想知道,你只要想清楚你师弟当年为何因为梦魇连床都起不来,就知道了。” 黎陌的事一直是个谜团,沈玄英从未被梦境困过,也没人能困得了他,当然是不能体会的。 他没想通。 但他懂叶青幽,知道这小坏蛋正在兴致上,让他老老实实交代那是不可能的。 沈玄英只好耐住心里的疑虑和痒意,换一种方式问他:“如果这个办法不行呢?” 叶青幽笑了一下,连起都没起来,拿起大白虎的一只爪子看,嗓音懒意满满,信心百倍:“不可能的。沈掌门你知道吗,当年我被仙门众人以一封请柬欺骗,压于星云派下后,我就再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 “在星云派下的那些年我想了很多,曾经我喜欢直来直往一刀给个痛快,但后来我更喜欢痛打落水狗,看到别人饱受折磨我就开心。这一次和曾经不同,我会让她自己承认这桩罪名。” 沈玄英:“自己承认?” 叶青幽在和白虎比谁的手大:“对。我要她自己说出来。这方法可比弄死她再善后简单多了,仙门众人不是说我没证据吗,林宗主不是觉得自己能压下去吗,那我就要林莹自己赶着认,看到时候还有谁能保下她。” 沈玄英一开始是想不明白的。 但现在他懂了。 击败林莹的心理,让她崩溃让她疯魔,等坚持不住的那一日她当然就说出来了。 叶青幽也是经历过崩溃的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一个人在崩溃时会有多不堪一击。 他干的实际很简单。 先是丢出叶之凝和谢顾朗让林莹妒忌,激起她的负面反应。 这时候再给她不断重复杀死叶之凝的画面,用叶之凝的傀儡吓她,到这一步时其实就算叶青幽什么都不做,林莹也会自己往最坏的地方想。这是她的报应,是叶之凝来了,她要找她算账,让她知道如果自己没死一定会像林莹梦中的那样,和谢顾朗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不用叶青幽刻意引导,林莹确实往这方面想了。 而且深信不疑。 最后叶青幽再给她编织一段真实的,是上一世发生但被他微微篡改的梦境。 这是为了让她疯魔、崩溃,多次梦境早让她丧失了一部分分清现实和梦境的能力,叶青幽的目的是彻底让她丧失这个能力,把她的不安和恐惧推到最顶峰。 林莹梦中提剑杀她的人,自然是叶青幽。 可她不知道,不但不知道连对方是男是女,她都不清楚。 而梦境有时候能预知未来。 试想如果有人长时间地重复同一种梦,谁都会有一种被暗示的感觉,认为这就是要在不久后发生的。 下面叶青幽会逐一地暗示她,梦中杀她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杀她。 ——这次是一把剑、下次会是一只手、下下次是一片衣角…… 多次的被杀,每次死亡时的剧痛会刻在林莹的记忆中,她会在梦中逃跑、惨叫,但最终都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沈玄英道:“你就不怕她告诉林天昊?” 叶青幽伸了个懒腰:“沈掌门你可别忘了,她现在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你想想在你身边藏着一个随时可能冒出来杀掉你的人,就算是亲弟弟你就能相信吗?仙门中很多人都精通变换之术,变花变鸟都可以,何况是变人。没准,你那个亲弟弟也是别人假扮的呢?毕竟,她越来越可怕的梦境和遭遇,可是在林天昊给她那个护身法器后才发生的啊。” 沈玄英:“……” 他心头一惊,随即笑开:“原来全都是你算计好的。” 叶青幽裹裹小被子:“当然。曾经的教训可是血的教训,我能不长记性吗?” 沈玄英心疼了一瞬,大白虎把头靠在他的头顶,作为无声的安慰:“你一点点暗示林莹是谁杀她,为什么杀她,等击败她的心理后你的身份也藏不住了。” 叶青幽任白虎靠着自己,把脚也缩进被子中,继续整理着边缘让自己热乎一点:“怕什么,等到那一刻就是我取她狗命的时候。你说,到那个时候啊,她正准备哭天喊地地去找她弟弟,结果一抬头发现我在不远处,会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一副全世界都崩塌了的表情吧。 沈玄英想。 叶青幽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小被子,靠在白虎肚皮上,闭上眼:“满月。我会在那天要了她的命,因为那一天曾经是我师父去世的时候。” 突破底线 二 世上最可怕的事, 大概就是你知道身边藏着一个要杀你的人。 但你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光从你指尖一点点流走, 等待着利剑真正刺穿你胸膛的那一刻。 哪怕是到现在林莹也还是满身大汗,她里面的衣服已经全湿了,站在风口被风一吹,立刻就冻得浑身僵硬、打颤。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她有些神经质地抱紧自己的胳膊,声如蚊讷, 如一个快被冻成冰块的人,极其缓慢又艰难的在冰雪世界中缓慢挪动,“我不该杀叶之凝的,我不该杀她的,我不敢了,不敢了……” 在梦中她已经被人提剑杀了二十几次,无论是她坦然面对、还是疯狂的逃跑、惨叫、求所有人帮助自己都没有用。 那把磨得锃亮的剑, 始终都会找到她, 一剑贯.穿她的心脏。 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血从剑上滴下来, 像流水的声音,源源不绝, 直至干涸。 最后, 她终于知道这个一直不愿放过她的人究竟是谁了。 叶青幽。 是叶青幽。 他就是那个无论怎样都会逮到她的人, 在最后一个梦里, 她被他一把抓到一间屋子中。那里有一副叶之凝的画像, 被他供起来, 有三炷香正在燃烧着,香烟袅袅,将画里的人衬得雾蒙蒙。 叶青幽一脚踹在她的膝弯上,嗓音低磁悦耳,语气却残忍而疯狂:“知道这是谁吗?我师父。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吗,嗯?知道了吗?” 叶青幽笑了一声,明明是笑着的,声音却寒得如吐着蛇信的毒蛇般,歹毒不已。 他道:“你得庆幸我晚生了几年,否则只有她骑在你们头上的份,你们敢欺负她?我就能把你们的头拧下来!”末了,他突然暴怒,一把按下林莹的头,“磕!给我磕!” 他力气很大,按着林莹每磕一次,都让她的额头磕得头破血流。 在林莹头晕目眩,脑袋瓜如同裂开一样时,她听到叶青幽在她身后拔剑的声音。 她本能地想逃,却被叶青幽一只脚踩上小腿骨,他的脚微微用力,便传出一声骨头裂开的声音。 刹那间林莹尖锐的惨叫声响彻整间屋子。 但这还没完。 因为他还没出剑。 “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忆起梦中钻心的痛,全身疯狂痉挛连呼救都忘了的情景,林莹干呕一阵,倒在坚硬湿滑的冰面上。饶是如此她都没放弃往前爬。 只要爬到天昊那,她或许就能有一点点救了! 她不要继续呆在冰原,她要回去!回去藏起来,让叶青幽找不到自己,藏个十年百年……也许,也许他的气就能消了,仇恨也就淡了…… “对!我得向外界求救,其他的以后再说,我不想见到叶青幽!得向外界求救……”突然她的声音卡壳了,半晌,竟是连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向后退缩。 原因无他。 因为在她的不远处,有一个拿着剑的人影。 从她的这个角度来看,滚圆而巨大的月亮就悬在他身后,而他逆着光,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恭候多时的厉鬼。 淡青色的衣服颜色,脖子上特意露出来的黑色石埙,还有那把林莹熟悉至极,畏惧至极的暗红色利剑——无一不彰显着此人的身份。 叶青幽! 林莹开始疯狂后退,腿软得完全站不起来。 因为害怕过度,她的胃部和梦中被踩碎的小腿肚正在微微痉挛抽筋,使她张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叶青幽和他梦中时的模样一样,永远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反而比梦中还要邪气和狠毒,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让林莹产生一种梦中的他只是一个少年,而现实里的他才是真正的魔鬼。 “想跑?”叶青幽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唇角扬起一抹笑,歪歪头眯起了眼睛反问一句,“你觉得你跑得掉吗?” 今日是满月之夜。 也就是一开始叶青幽定下,送林莹一程的日子。 他是在小辈们休息后出发的,出发前他放了几具傀儡,把白虎也留在原地保护小辈们以防不测。 林莹就不同了。 她也是在小辈们熟睡后离开的,但叶青幽作为今日的猎人是很从容地离开,而她作为今日的猎物是惊慌失措地逃离。 泪光扭曲了林莹的视线。 这一次不用叶青幽踹她的膝弯,她就自己在地上跪好,双手放在胸前一下一下地磕头。冰面很硬,她为了摆出最诚恳的态度,每一次磕下去都会在脑门留下一个印记。 “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因此叶青幽心情不错地欣赏着林莹的狼狈样。 和他的轻松不同,沈玄英的内心状态并不轻松。 叶青幽此次的计划很完美,但他还是想再为他做点什么。 既然他想林莹自己认了这份罪,小辈和宋如风等人做见证人万归宗必然洗脱不掉,可沈玄英想让他的筹码更稳一点。 化神期修士除了本尊外,还能再有两个分.身,他的本尊化为白虎陪伴叶青幽左右,一个分.身前去惜琼城,还有一个分.身留在星云派。 他做了一件事。 一炷香前他邀约仙门中元婴期的所有修士到正殿一坐,事实上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邀约了,以观看历练弟子的成果为由。 本次所有的历练之地都是早已定下的,因此为了元婴期的修士们能看到自己门派中的弟子,也为了监督金丹期修士们公平公正,不参与不舞弊,每一处历练之地都连通一面晶石,可以让历练之地外的人看到里面每个人的状况。 因此沈玄英以这个理由邀约元婴期修士们聚在一起,大家都十分乐意。毕竟作为长辈,他们都是很想看看自家的小崽子成绩如何,过得怎么样了。 每一天换一个地方看,冰原之地最为寒冷,算是所有历练之地中最艰难的地方。 那九十四个小辈的族中亲属,长辈师门早就想看这里想看得不得了,但元婴修士要面子,不好意思找沈玄英通融。 今天,沈玄英就满足他们,顺便让他们看一出好戏。 不过现在急不得,时间还没到。 趁着时间还没到,沈玄英对叶青幽说:“幽幽,现在林莹在这里,我可以让你看看有关你师父的记忆,你要看吗?” ※※※※※※※※※※※※※※※※※※※※ 明天尽量把叶之凝所有的世界线抖出来!!! 生亦何欢 一 叶青幽代入的视角是谢顾朗。 在发现是谢顾朗而不是林莹和叶之凝时, 他笑了一声,喃喃了一句:“沈玄英你到底想干嘛。” 想知道他想干嘛, 自然只能看下去。 和叶青幽所在的世界一样, 回忆刚开始的时间也是夜晚,或者说还要再晚一点点。 这是一间小茅屋, 叶青幽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间茅屋就是他当年准备杀谢顾朗时,谢顾朗所在的那间破旧茅屋。 与那时的简陋和破旧完全不同,现在的这间小茅屋显然是新搭的,虽然无法和用石头砌出的房子比, 但它足够温馨。 这就是谢顾朗和叶之凝曾经的居所。 谢顾朗现在已经是惊岚谷的修士,他原本是该呆在惊岚谷中的。但因为叶之凝在惊岚谷外搭了一个小茅屋, 他便每日做完师门的任务后, 与师父辞别回到这里。 宁愿舍弃谷中舒适宽敞的大房子, 来挤这个小房子。 他是惊岚谷修士, 叶之凝还没加入任何一个门派家族, 和万归宗又有了些尴尬, 她自己也不愿再回去,两个人手头都很紧, 靠着谢顾朗在门派中微薄的月钱, 和叶之凝做手帕卖出去的钱过日子。虽然每个月都不富裕,但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每天月上枝头的时候, 叶之凝就会提着一盏灯到谢顾朗的必经之路等他。 和叶之凝的主动活泼不同, 谢顾朗是个不太会说话, 也不会表达自己想法的人, 如果是一般的人遇到他这样的多半都会聊不下去。对于自己喜爱的人,他不会说情话,不会做一些肉麻的事,只会在一些日常的小事上表现。 可以说,他这个人很呆板了。 记得刚刚遇上叶之凝,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她时,谢顾朗做了很多幼稚的事。 其中有一件至今还被叶之凝拿来取笑。 别的男子在有了心上人后,不是经常欺负人家就是护着人家,希望心上人能注意到自己。 但是谢顾朗不一样,他喜欢叶之凝,没欺负她,没保护她,而是成了一个“管家婆”。 谢顾朗:“叶姑娘,你我这种年岁,该是勤奋刻苦的时候,你不该这么浪费光阴。” 叶之凝跳脱,刚认识时正赶上仙门举办了一次活动,叫新一辈的小弟们聚在一起,一起听学、修炼,好好交流。 叶之凝资质天赋和谢顾朗一样好,同属于小辈中惹眼的人物,但她活跃极了,还敢往讲课前辈的鼻烟中倒墨汁。别人对她的行为感到很高兴,每天起哄,而谢顾朗却认为不好,她不该这么做。 所以他今天准备来和叶之凝好好交流,让她和自己一样,辰时默写背诵,午时练剑修行,晚时打坐抄写。 为此他筹备了很久,甚至在心中练习了很多遍。 但在叶之凝的眼里,他就像是个十三岁就在杯子里泡枸杞的老学究,神情冷淡一板一眼,和人说话就像是审案,活像和他有仇一样。 而现在这个老学究扳着指头,口吻渗人、模样认真地一样一样数给她听:“你不该往前辈们的鼻烟里加墨汁,上次那个前辈一用,当众吹出一脸的墨汁,你的笑声最大,最后你被他扯到门口站了一天。那一天我们学了很多新的东西,你全都错过了,所以你看似是爽了但你被罚了一天,还得罪了前辈,又没学到东西,你其实是亏损了。” 叶之凝惊呆了。 她第一次见到有人会认认真真细算这方面的亏损。 这还没完,老学究还扳着指头算了她其他的东西,其中包括姑娘大大咧咧,到处闯祸后对今后一百年中造成的损失。 哦。还有叶之凝大手大脚不会整理东西,他说他经常会在她后面捡到钱。然后又给她算了如果这些钱她全部攒起来做别的,能做多少事,能收获到多少东西。 说完这些,他终于说出本次的来意:“我要给你补课,把你欠的东西全补起来。” 因为这些,叶之凝曾一度以为他看不惯自己。 直到某次两人吵架,确切来说其实是叶之凝单方面的和他吵架后。 半夜三更,叶之凝所在房间的一扇窗户被人打开,一封信从缝隙里塞了进来,落在了靠墙的桌子上。 说起来很尴尬,外面的人在自以为没人发现,自己掩藏的很好,很认真的在往屋里塞信时,完全没有发现叶之凝就坐在这扇窗户的后面,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有个人大晚上把自己的窗户撬开,就为了塞一封信。 这个行为可以说,很老学究、很一板一眼了。 等她捡起桌上的信拆开时,上面的墨迹未干,中间的白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有长篇大论,就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简洁明了,却被写信的人包了几层厚,弄得她第一眼差点以为这是谁家的密函。 叶之凝“噗嗤”一声笑出来。 能干出这种事的还有谁呢?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窗户又动了动,一会后,掉下来几颗糖。 叶之凝:“……” 她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打开这扇窗户,把窗外正在继续塞东西的谢顾朗吓了一跳。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阵后,谢顾朗双颊一红,头也不回地跑了,任凭叶之凝在后面怎么叫他都不回头,兴许是跑得太急,叶之凝还看到他摔了一跤,爬起来后又继续跑。 …… 再后来,谢顾朗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 大概就是他找到叶之凝,亲口对她说自己喜欢她。 两人相恋后,多半都是叶之凝说的多,他默默听着做的多。 谢顾朗有姐姐,还不止一个。 他的二姐叶之凝见过一次,她是个很温婉的女子,早早嫁了人。她对叶之凝说了谢顾朗小时候的事:“他小时候其实不是这个样子,很顽皮捣蛋,喜欢笑喜欢其他孩子都喜欢的东西。但爹娘……阿爹阿娘脾气暴躁,因为修为都不好地位不高,从不受家族重视,每次他们在外面受了气就会回到屋里打骂我们。” “那时阿朗还小不懂事,看到爹娘回来就要去找他们抱抱,结果被他们臭骂一顿,还打他,说他一天无所事事只知道玩。有一年阿朗在外面捡回来一只小黄狗,当宝贝一样宠着。其实他从来没因为那只狗荒废过修为,但最后阿娘以狗打扰他为由扔了,他哭着要出去找,但他们不让。他就很固执地跪在他们门前,不吃不喝跪了好几天,可爹娘最终都没同意。毕竟他们就指望着阿朗能出人头地,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再后来阿朗大病一场,醒来后他就不说话了。” ※※※※※※※※※※※※※※※※※※※※ bug还没改好,还有一千字,现在先发两千字,今天还有六千字,不过要晚一点,大家别等,早点睡,刚刚改文时锁小黑屋没注意时间,我还以为现在顶多十一点,结果一看时间超了那么多…… 生亦何欢 二 从以上这段记忆和二姐说的话来看, 谢顾朗这个人隐藏着很大的问题。 简单分析一下, 他为人固执, 一旦认了什么事就会义无返顾地做下去, 不计后果。就拿他小黄狗被扔他跪在爹娘门前的事说一说,看表面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没那么简单。 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孩而已,没灵力没辟谷就能以惊人的毅力说跪就跪,且一跪就是数日, 这期间不吃不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最后虽然小狗没回来,但他这份固执还是坚持下去了, 只是这份坚持从长跪变成了性情大变, 不与家人和别人说话。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和人抵抗着,丝毫不去想这份坚持会让他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性格。 当然这怪不了他,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而且小孩子能懂什么, 估计等他发现自己变得冷漠寡言, 难与人交流时,这份曾经的执着已经潜移默化将他彻底改变,和他的性格融为一体。 一个人这么执着某些时候是弊大于利的,尤其是这个人还寡言少语,一旦有天他执着的地方错了,那造成的后果将是无法挽回的。 谢顾朗此生第一个错误的执着是叶之凝和林莹的关系。 叶青幽曾经一度认为他的眼睛是被屎.糊了, 所以才看不清这两人早就破裂的关系。 但那是叶青幽的角度, 这回第一次以谢顾朗的角度来看待事物, 叶青幽才发现自己冤枉了他很久。 在谢顾朗的认知里,叶之凝和林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们朝夕相处,情深不已。 他亲眼见过林莹维护叶之凝,更是经常都听到叶之凝提儿时的趣事,说林莹的好。 虽然在叶之凝离开万归宗,建起这个小茅屋和他在一起后他就再没听到类似的话,可叶之凝也没多提这时候的林莹半点,因此在他的认知中他依旧认为这两人仍是姐妹。 反而是他夹在这两人中十分尴尬。 认为是自己的出现才导致她们姐妹离心,对她们怀有愧疚。 这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不知道叶之凝和林莹关系破裂的原因并非是他,他只是一个导火线,真正的原因是叶之凝得知林宗主收养自己,是为了名正言顺将叶家的宝库收归掌中。 那时叶家家主和几位长老还未身亡,家主之位落不到叶之凝头上,只要她和万归宗断绝关系,哪怕叶家灭忙林宗主也休想分到丝毫。 但是这些她没对谢顾朗说。 人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何况这件事关系到万归宗的声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归宗势力强大,告知谢顾朗只会让他也身处险境,叶之凝宁肯独自背负。 但她不傻,她很清楚一旦彻底脱离万归宗必定会遭到对方的打压和追杀,没有靠山是不行的。 然而想找一个靠山很难。 仙门看似是一个让人向往、繁华而正义的地方,实则不然。所谓的仙门更像一张关系复杂的网,小门派、小家族依附中型、大型的门派、世家。人人都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圈子,这其中涉及到太多的人脉和利益。 没有谁敢因为一个人,就站到所有人对面,与仙门百家为敌。 而万归宗,作为仙门中的第二大门派,敢和它作对的人很少很少。 在叶之凝迟迟做不了决定时,谢顾朗要与惊岚谷的众多修士完成一项师门任务。 他那时刚到金丹期,因勤勉谦虚深得长辈喜爱,前途无量。 此次的这项师门任务是前去不惑山除去一只吃人的妖兽。 临行前夜,趁叶之凝不注意谢顾朗悄悄将自己为她画的画像藏到一个乾坤袋中,他想的很简单,这幅画是他比对着叶之凝亲手画的,这几月他见不到她,那带着她的画像,想她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便也算相见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行为很幼稚,叶之凝知道必定又要笑话他,所以在叶之凝最后一次清点他出行的东西时,他把那个装着她画像的乾坤袋紧紧攥着,躲到身后不给她看。 叶之凝笑眼弯弯:“呆子你学坏了,居然会瞒着我藏东西了,那是什么?” 谢顾朗有些后悔自己放画像放早了,应该等她清点后再悄悄塞,那样她就不会发现了。 两人僵持了一下,谢顾朗就主动缴械投降。 他扭扭捏捏、微红着耳朵尖,把那个小袋子给她看,声音细如蚊呐:“……没有什么,就是一副画。” 叶之凝已经猜到了,她坏心眼地重复道:“喔,一幅画呀。” 谢顾朗脸色一红,一把拢起打开了一半的乾坤袋:“不给你看了。” 即使相恋多年,但真正爱一个人时,对方任何一句稍带挑逗的话都会是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而谢顾朗对叶之凝从来都是没有办法的。 但他也乐于此,心甘情愿将自己所有的把柄都交到她手上,让她亲手握住自己所有的短处。 第二日。叶之凝一路将他送到惊岚谷外,叶之凝脖子上挂着他亲手做的小石埙,踮着脚帮他整理领口:“一路小心,我在家等你回来。” 谢顾朗低着眸,近距离注视着她的容颜,低低道:“嗯。” 为他整理好领口,叶之凝往后退了两步,站的远了一些,在觉得他一切都很好后,边挥挥手边往后退,用欢乐的口吻来掩饰自己的不舍:“再见啦,你一定要小心,我走了。”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 结果没走几步,谢顾朗便跑上来从后一把拥住她,情绪是少见的激动和不舍:“你也小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感受着他的情绪,叶之凝闭上眼,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臂,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快走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谢顾朗在不惑山呆了一月。 不惑山吃人的这只妖兽十分凶狠,惊岚谷一众修士几次合力都没有拿下它。 偶有歇息的时候,大家就会看到谢顾朗独自坐在角落,小心翼翼拿出一张女子的画像,有时候一看就能看大半天。 像谢顾朗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都是风流的时候,因此总有人来问他:“顾朗,你少年有为、前途无量,不说我们门派的女修,就连其他门派的女修都时常和我们打听你。叶之凝也不算顶级的美人,为何就让你钟情于此?” 谢顾朗不喜欢这些话题,因此不论别人问几遍,他都只会回一句:“她是最好的。” 有人听说过他和万归宗大小姐的纠缠,抱着八卦的心道:“谢兄听说万归宗的林小姐也喜欢你,这是不是真的啊?林小姐可是真正的美人一个,虽然刁蛮了些,但你真的从没对她动过心?” 谢顾朗漠然道:“请大家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若你们喜欢林小姐尽可上门提亲,莫要带上我。” 谢顾朗从不喜欢林莹。 他先遇上的是叶之凝,先爱上的还是叶之凝。他早将自己的整颗心都给了一个人,哪有半分多余的分给旁人?他此生,非叶之凝不可,若不是她他宁肯孤身一世。 至于林莹,他对她的唯一感情,只有一份内疚。 毕竟若非他的出现,她们俩姐妹的感情也不至于成如今的模样。 但对此他除了内疚外,也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林莹,尽量不与她接触。 他的回答让在场修士都明白他是认真的,众人也就收起八卦的心思,只时不时望着他叹上一两声“名草有主”“好多姑娘要哭红眼咯”,除此外再不和他开这类玩笑。 又过了两月,谢顾朗和众人商量了一个万全之计,在那只妖兽的巢穴外以剑布阵,准备在它出来后给它致命一击。 妖兽的巢穴在一个悬崖的侧面,从上往下望,下方是密密的白云,足以见得山势的高和险。 如他们一开始期望的那样,妖兽被成功引出,阵法启动给妖兽致命一击。 但也出了意外,比如他们站的桥梁被妖兽巨大的身子砸断,事发突然他们无法召唤灵剑只能贴着悬崖绝壁的边缘。 比如,谢顾朗珍视的画像被巨大的风扬起,随着妖兽的尸体一起跌进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的画!”谢顾朗瞳孔一缩,鬼使神差地跟着纵身一跃。 他身边的修士伸手去抓,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顾朗!顾朗——!!” 呼唤声在白云间形成阵阵回声。 却没人在其中看到那个随着画一起跳下悬崖的人。 这日后,惊岚谷的修士不眠不休找了他半月,也没找到他的任何线索,众人只好带着他的佩剑赶往惊岚谷,寻求元婴期修士的帮助。 可惜,仍然未果。 这个悬崖底部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他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即便有河也是命悬一线,更何况河中多尖石,而他师父已在一块尖石上寻到他的血迹。 和星云派一样,惊岚谷的修士们在门派中也有一盏属于自己的长明灯。这是能代表修士性命的,火焰烧得越旺说明此人性命越是无忧,相反,倘若长明灯越暗,甚至熄灭则说明此人马上就要不存于世,或者已经离世。 自谢顾朗出事那日起,惊岚谷就有人日日守着他的长明灯。 在遇事的第四十天时,他的灯灭了。 ※※※※※※※※※※※※※※※※※※※※ 27号那天我爷爷突然离世,晚了很多天非常抱歉。这两天一直在忙后事,今天晚上才回家坐了一会改了下文,这次的打击挺大的,大家真的要按时休息,按时吃饭,更重要的是多锻炼少吃药,药吃多了是真的会很伤胃的。 明天白天还得回我姑妈那,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把剩下的修改好。 生亦何欢 三 “谢公子, 你……应该是能听到我说话的吧?”万归宗内一个衣着俏皮的妙龄女子羞答答地捧着脸, 在和桌上的一团蓝色火苗说话。蓝色的火苗光焰很暗, 仿佛被微风一吹就会散去一样, 少女只好把它装在一盏油灯内。 火苗极其微弱地上下跳跃了几下,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少女眼睛一亮, 笑容更甜了几分,趴上了桌子:“我就知道你能听到的!” “对了你别急,”说话间她回头看向床上躺着的俊逸男子, 此人已经没了气息,可因为有灵力保护他就和睡着了一样,“十多天前我听说你在不惑山出事了, 我很担心你就求了爹爹让他帮着一起找你, 想不到我运气那么好,居然真的在一个峡谷中找到了你!” “大概是水流把你和那个妖兽的尸体冲到了那里,我也看到那个妖兽了, 爹爹说那至少是只金丹后期的妖兽, 惊岚谷的修士们也说是你策划的主意才把妖兽除去,你……”林莹羞涩而小心地筛选着形容词,“原来不止是俊朗,还聪明厉害,连爹爹都在夸赞你。” 她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才说道重点:“啊, 今天是你第一次回应我, 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说了这么多废话真是抱歉。你放心我爹说他有办法救你,虽然找到你时你已经是濒临死亡之际,但他把你的神魂从身体中取出来,等你受损的神魂修复回归本体,你就没事了。” 幽蓝色的火苗又上下跳动起来,比刚刚要激烈几分,却因为太过脆弱在碰上油灯灯壁上时,总让人觉得心惊胆战唯恐它下一刻就被碰碎了。 林莹赶紧把油灯拿起:“你别动别动,就这样好好养着!” 她对谢顾朗内心的担忧自然清楚。 因此她善解人意地体贴道:“因为救你的方法是我万归宗秘术,你的事惊岚谷还不知晓,不过你爹娘那边我有派人去照顾,他们情绪现在已经稳定你可以放心了。” 小小的火苗呆呆地悬在油灯中,似乎是在认认真真地聆听,可同时也在等着她后面的话。 林莹沉默了片刻,声音柔和到有些卑微,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油灯,试探道:“还有你的画,和之凝……” 火苗顷刻激动到不能自理,马上蹭到灯壁上,居然以这样的状态隐隐做出了抬头状,显然是一副极其期待的样子。 林莹心里微微泛酸,袖下的手紧握到指节泛白,可仍是做出轻松状:“我就知道你最担忧这个。你的画还好好的,你看,”她把油灯举起来,让里面的火苗看墙上的画,“我把你的画挂在墙上了,它一点都没受损。” “这……是你帮她画的吗,真是好看呢,惟妙惟肖就和真的一样。” 林莹语气中渗出一股难以察觉的艳羡:“之凝真是好命,啊,你还活着的事她暂时还不知道呢,毕竟秘术也并非万无一失,我们打算等你神魂回归本体再告诉她,爹爹已经叫人去照顾她了,她,不相信你已经死了,经常出去找你……” 油灯中的火苗一愣,突然很激动地撞击起灯壁,打算从里面出来。 这个状态吓坏了林莹,她马上道:“你不可以出来,你现在很虚弱,这个油灯有我父亲的灵气,能保证你神魂不散。况且,况且你以这种形态去见她,她岂不是要担心死?!” 这句话戳到了谢顾朗的心窝,油灯里的火苗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如彻底泄气了一般摔到油灯底部。 林莹赶紧再接再厉:“之凝不会那么柔弱的,你不要太担心她。你被水冲走还好,至少没找到你的尸体她心里还能抱一份期望,但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她肯定会忍不住哭出来,且秘术并非绝对,万一这期间你一不小心……她接连受到打击说不定也会想不开。” “所以,为了她好,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安心休养,不要去打扰她。”林莹道,“爹爹说了你这个状态也是可以修炼的,你现在是金丹初期,等你神魂稳住他就有一半的把握救回你。等你成为金丹中期,就能幻化出一个体态,虽然别人看不到你,但你可以暂时离开这个油灯去看看她。如果能有金丹后期的修为,你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像往常一样。那个时候你就能和她重逢了,如何?” 这对于此时的谢顾朗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至少他还没死。 至少他还能和叶之凝有重逢的机会。 于是他开始发了疯、拼了命地修炼。 而另一边林莹却红着眼找到了林宗主。 林宗主爱女心切,摸着她的头慈爱道:“又怎么了?为父不是已经按你的心愿帮你找到谢顾朗了吗?” 林莹道:“爹,我刚刚对他撒谎了。你说过只要他养好神魂就能回归本体,我现在不要了,我要你等到他达到金丹后期再让他回到自己的身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他相处。” “叶之凝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可以。他是双灵根的修炼天才,要成为金丹后期的修士至少也要二十年,甚至更长,我不信那么长时间投入,他心中依然只有叶之凝。” 林宗主沉默片刻,提问道:“如果二十年后他依旧不喜欢你,该怎么办?” 林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那我就彻底除了叶之凝,看看到时候面对一个死人,他还能长情多久。” 叶青幽目前的主视角是谢顾朗,但为了能让他看到所有事情的经过,沈玄英会将他认为重要的旁人视角也让叶青幽看看。 林莹很会在谢顾朗面前营造自己的形象,她常常给他带去谢顾朗需要的信息,通常都是叶之凝今天干了什么,去了哪里,都是一些很无关要紧的小事,但却都是谢顾朗在苦苦修炼期间的唯一快乐,和支撑他在不足一个巴掌大的空间里继续熬下去的光芒。 如此支撑了三年后,他的神魂终于稳固了。 但凭借一个小小的火苗形态,他说不了话,每天除了修炼和隔着油灯壁长望墙上的画像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临近七夕,林莹突发奇想要带他去外面逛逛,理由是他被关了那么久肯定憋坏了,该去看看外面的。 谢顾朗其实一点都不想去,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屋里,抓紧时间修炼,尽可能将剩下的时间一缩再缩,他怕叶之凝一个人太孤独,怕她太过思念自己…… 可对于林莹的提议,他无法开口拒绝。 望着漫漫长夜,以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感受不到任何热闹的气氛。 直到—— 在茫茫人海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鹅黄色身影。 生亦何欢 四 林莹也看到了叶之凝。 她猛地僵硬了身子, 连面部的笑都酸涩的厉害。 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叶之凝? 这是林莹想都没想过的。她马上下意识地去看手中的油灯,如她想的一样里面的小小火苗已经凑到边缘, 呆呆地往那边望。 他在看着她, 看着她独自将一个荷花花灯放在水里,闭上眼睛合上掌默默祈祷。 四周交错的灯火在她脸上形成点点光斑,将温柔的她映衬的是那样不真实,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 不止是谢顾朗,此时的叶青幽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巨大的伤痛,好像有一只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令他痛苦不堪。 在他的记忆中叶之凝每到一个佳节就会带他去河边放河灯, 小青幽不理解, 在还没认可叶之凝时,他对这一行为感到烦不胜烦。 时常抱手嘲道:“妖女你无不无聊,中元放、七夕放、端阳还要放?成天放来放去有什么意义!” 叶之凝不恼, 伸手在他脑门前弹了一下:“你这小流氓懂什么?” “你过来,”她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 脑袋枕着星彧的肩膀,“师父跟你说,我们人呀活在世上都是有寄托的, 你别看这只是一盏小小的河灯,其实某些时候它会是我们的一个思念、一个寄托、一个愿望,或者一口气。” 末了她的眼睛弯了弯:“小彧有没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的?有的话师父给你买一盏, 你拿过去把它放了, 这样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小小的孩儿哪有什么愿望, 因此星彧挣扎开她的怀抱,跳到一边像个大人般地整理自己的衣着,口吻老成地笑话她:“幼不幼稚,居然相信这种鬼话。” 叶之凝道:“是真的。很灵的。很多年前我就实现了一个愿望。” 星彧回头:“哦?是什么愿望?” 叶之凝望着河灯,眼神寂寥,轻轻笑道:“我在等一个人,等了很多年都没等到他,后来我放下河灯,祈祷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我愿用我最重要的东西去换。” 星彧:“那个人就回来了?” 叶之凝:“是啊。灵验了。他回来了,但我,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看到在放河灯的叶之凝,毋庸置疑叶青幽是难受的。 但紧接着一阵隐隐超越他的巨大痛苦涌上他的心头,与他单纯的思念和难受不同,这阵痛楚还伴随着浓浓的爱恋。 很想很想接近她,拉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等了,我一直在,我一直在这里。 眼睛明明很酸楚,想痛痛快快哭出来,但一滴也流不下。 因为神魂是没有泪水的。 这不是属于叶青幽的感情,是来源于谢顾朗。 林莹努力了三年,这三年好不容易让他离开叶之凝,只让他听一听她的消息,如今见到了怎么可能如他所愿上前搭讪。 她装作自己没看到,开开心心地一变脸,拎着小油灯道:“你看那边有烟花,我们快过去看看。” 望着自己和叶之凝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远,谢顾朗着急起来,他在心里疯狂喊叫着停下来!停下来!小小的火苗激烈地在油灯中撞击,希望能引起提灯人的注意,但林莹没有看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而是头也不回地越走越快。 叶青幽能感受到谢顾朗心在滴血,每离叶之凝远一步,那抹小小的火苗就会黯淡一分。在彻底看不见叶之凝后,竟像是刚刚救回来一般,微弱得好似轻轻一晃就会碎掉。 回到万归宗后,林莹不敢再提带他出去的事。 而谢顾朗整整三月也没搭理过她。 他在修炼,在疯狂地突破自己。 偶尔夜深人静,他会在油灯中缩的极小极小,痴痴望着墙上的画卷。 上苍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的人,在这件事过后的第六年他突破成为了金丹中期的修士。 成功的下一刻,他如林莹所说的那样,九年中第一次离开这个小小的油灯,幻化出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人形,然后便风似地回到他和叶之凝的小茅屋。站在小屋外,看着里面燃起的橘色烛火,谢顾朗空了九年的心终于落地了。 他小心又谨慎地来到屋中,发现九年的时光叶之凝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修为增进,已然成了金丹期修士。 而此时,她正在缝一件旧衣服。 再次回到她的身边,谢顾朗眉眼里都透着温柔和安心。 之凝还在等他,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一夜,尽管叶之凝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但谢顾朗平生第一次自言自语对她说了一夜,片刻都没停下。 他在把自己这九年的经历都告诉她,对她说:“六年前我看到你在放河灯,我很想过去找你但我过不去,但现在我回来了,虽然你看不到我,但没有关系只要我能看到你,这就够了。你也别怕,我现在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士,我会守护在你的周围保护好你。” “之凝我其实一直没有走远,就在你的周围。” “数月前我听林莹说你新学了一支曲子,不知我是否有幸成为你的第一个听众。” “其实我挺后悔的,九年前我追着那幅画一起跳下去,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呆子,明明你就在家里,为何我要追着一幅画跳下去,白白让你等了那么多年。我真傻。” …… 他说了很多很多,哪怕等叶之凝歇下也没停过。 自这一日起,他就没有回万归宗了。 而是选择蹲守在叶之凝附近,每天看着她,时时刻刻守着她,在叶之凝看不到的地方操心着一切。 蹲守数个月后,中元节。叶之凝去到河边放河灯。 也是到了这时,谢顾朗才知道叶之凝放河灯时许的是什么愿望,她合掌,满口期许地祈祷:“愿顾朗平安归来,只要他能回来,我愿用我最重要、最重视的东西来换,倘若这还不够,我愿折寿百年。”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顾朗冲上去蒙住她的嘴,防止她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 但是他的手却穿过她的身体,而叶之凝毫无感觉。 望着自己呈现透明的双手,谢顾朗蒙住眼睛,不可抑止地惨笑出声。 碰不到的,还是碰不到的…… 许完愿,叶之凝独自在河边坐了很久,望着无际的河流尽头叫了一声:“顾朗。” “九年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你到底去哪里了?”叶之凝是个很坚强的人,但是刚开了一个开头,她的声音中就已有哽咽,“人人都说你已经死了,但我不信。毕竟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收小徒弟,将他们一个个教育成.人,还要一起去遍天涯海角,看尽山川江流。你从未食言过,这些事都还未完成,你怎么可能会离开。” 谢顾朗单膝跪在她身边,一声声接道:“我没有离开,你在这里,我舍不得。这些话我全都记得,绝不会食言。” 两个人一说一答,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月斜,周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盏盏河灯顺着水飘过,叶之凝才起身回去。 只是走到桥头,她突然回头不知是在看自己刚才坐的位置,还是看水中悠悠打转的河灯,但那个眼神,叫谢顾朗心尖一悸。 然而顷刻的一悸后,是心头越来越强烈的痛楚。 像是把一颗心,活生生扳成了两半。 这一夜他重新回到万归宗。 不是因为突然舍得了,而恰恰是因为舍不得他才得回去。 叶之凝所在之地灵气稀薄,且她在这里,他会无法静心,修行速度会大大减慢。 想要重逢,只有成为金丹后期修士。 然后告诉她,我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他回去时正好碰见林莹趴在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九年来他常在的小油灯。 可一心只想尽快回去的谢顾朗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就回到油灯中,像曾经一样静静修炼。 看到油灯中又亮起一簇蓝色的小火苗,林莹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立刻绽放出光芒,她极其惊喜又小心地,声音中难以控制的有了一丝异样的兴奋感:“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这是她的假话。 事实上林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毕竟他的身体还在这里。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短短三月他就回来了。 谢顾朗无法说话,实际上他对林莹还是很感激的。 若不是她,他定要为自己一时的莽撞付出代价,哪里还会像现在一样有能和叶之凝重逢的机会。 可惜他连告知叶之凝自己还在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能对林莹表示感激。 剩下的日子,他每隔上几月就会回到叶之凝身边看看她,陪她一天再回来继续修炼。 如此又匆匆过了六年,在谢顾朗再一次回到叶之凝身边时。 看到她坐在一株桃树下给一群孩子讲故事,她说的是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春天的暖风,令人精神一震,无比舒适:“他们虽被人分隔两地,但每年的七夕佳节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喜鹊组成鹊桥,他们俩就会踏着鹊桥,在那一日重逢。” 烈阳当空,似是被晒得有些睁不开眼,她抬起手微微挡了挡,眯着眼看看天上的太阳。 被阳光一映,她的眼角泛出些水光。 可她不动声色地擦去,伸手揉了揉近旁小男孩的头。 注视着这样的他,谢顾朗心如刀绞。他不受控制地越走越近,理智也渐渐被思念和爱恋吞噬。 想接触到她,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想碰一碰她的面颊,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 之凝。 之凝。 这种想法险些让他疯魔,可当他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经过数年的修炼灵力增强,虽仍是神魂但可以暂时附身在微小的活物身上,尽管不能完全控制,但可以操控这具小小的身体大半部分。 而此时此刻他附身到一只刚刚经过的蓝色蝴蝶身上,正煽动着翅膀跌跌撞撞朝叶之凝飞去。 最后落在了她的手上。 叶之凝似有所感,回过眸来。 ……十五年了。 经过无数次单方面的重逢,无数次抬起手也触碰不到对方的失落和痛心,终于在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碰到、实实在在地相逢。 ※※※※※※※※※※※※※※※※※※※※ 再有一章应该就能结束最后一段回忆。 生亦何欢 五 人总是比较贪婪的, 谢顾朗也不能免俗,曾经只是想接触她一次就好, 但当真的接触到一次后, 就开始贪心地想触碰第二次,第三次…… 他的这份贪心终于被林莹察觉,后者差点尖叫出声,很激动地告诉他:“你不能再和之凝见面了!” 在心中默默盘算下次该变个什么去逗叶之凝开心的谢顾朗不太能理解。 林莹没让他困惑太久,赶快收起刚刚的异常情绪,强颜欢笑道:“你难道忘了吗,我们一直不告诉她你还在的原因不就是怕她担心,你现在的修为大增, 马上就要成为金丹后期的修士,何必急于一时是不是?” 有了一个开头,下面的话林莹说得更顺畅了:“我不是在盯着你,阻挠你。我虽然, 虽然曾经是喜欢过你, 但如今见你们都是真心待彼此的, 之凝她毕竟是我一起长大的妹妹,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阻挠。” “只是你还没肉身,倘若几年后有个好歹……之凝她岂不是要伤心死。谢公子,你不该如此冲动, 我是为你好。” 这些话句句都说到了谢顾朗的心坎上。 是的。他一时冲动, 险些忘了当初瞒着叶之凝的初衷。 十五年前一次愚蠢的执着和冲动, 他已经让她苦苦等了那么久。叶之凝很坚强可他不能让她接连受到两次失去自己的打击,如果让她知晓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她必然会哭的…… 而回归肉身据林莹所说风险极大,倘若叶之凝在他身边不仅会让谢顾朗分心,如若失败她会如何——谢顾朗不敢往下想。 林莹说得对,他又冲动了。 明明十五年的时间都过了,如今就快回归肉身与她重逢,他还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可是自己思念的人就在他一抬脚就能抵达的距离,十五年来都触碰不了的对象,现在只要他附身到小生物上就能触碰到,诱惑力如此巨大……这对他而言,是一场煎熬。 因此,为了让自己不再冲动犯错,他开始更加努力地修炼,逼着自己暂时不去见她,不去想她,只求几年后的真正重逢。 看到他开始终日闭关修炼,林莹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对林莹来说是一个机会,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同时也让她嫉妒地发疯发狂!因为越是不见叶之凝,越是说明他在意叶之凝的感受,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伤心。 十五年了,对谢顾朗和叶之凝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对林莹也是如此。 她曾经以为谢顾朗是一定会变心的,自己救了他,不眠不休伴在他身边整整十五年,他怎么也该有丝毫的触动……但是没有,他心里只有叶之凝,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她身边。 对林莹不过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敬重,因是叶之凝的姐姐而亲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呵呵,何其讽刺。 林莹不服。 叶青幽憎恨谢顾朗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个,他没有去查叶之凝的死因。明明当时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列出,条条罪状都指向林莹和万归宗,但他就是无动于衷。 叶青幽曾经也以为他深爱叶之凝,毕竟没有谁会珍藏一个死去多年人的画像,并且时常拿出来细细抚摸,但是他做到了。 第二个,叶青幽成恶后有了自己的势力和本事,那时仙门中几乎无人是他的对手,他顺着仅剩的蛛丝马迹去追寻这三人多年前的事迹,结果发现谢顾朗曾与叶之凝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后来他们分开了,而谢顾朗和林莹在一起了。 确切的因果已经追寻不到,但叶青幽气疯了! 对谢顾朗的恨达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第三个,是造成他屠杀谢顾朗满门泄愤的真正原因。 ——叶之凝曾是一个金丹后期的修士,是谢顾朗和林莹造成她修为大损,从此一蹶不振,以至于叶青幽见到她时她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 叶青幽不是一次这么想过,如果,如果师父当年是金丹期修士,那么她还会不会死? 虽然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这样想! 这样想下去的结果,是在他意识和心性本就不稳定的基础上更多了一分戾气。 最终一把剑,一个人,屠了谢家上下,血染双手。 对叶之凝的愧疚达到顶峰,连无意间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害怕、逃避。 现在他曾经想不通、恨谢顾朗的第一个原因,算是有了答案。站在叶青幽的角度,谁好谁坏,是非对错他可以看得很清楚。但站在谢顾朗的角度,不行,这就是一团谜。 说林莹坏吧,她偏偏救了自己,而做人不可忘恩负义。 她又是叶之凝的姐姐,虽说对自己有点喜欢,但说真的别说尚在局中的谢顾朗了,就连身在局外的叶青幽,若非沈玄英变幻视角,连他也会觉得林莹是真的在为叶之凝和谢顾朗着想。 而相比劣迹斑斑,还与魔族有勾结的叶青幽,林莹的可信度确实比他要大一些。 或者说,谢顾朗的确在难过叶之凝的死,但他根本不相信作为姐姐的林莹会杀叶之凝,这在他看来是天大的笑话,纯属无稽之谈。 可仅是如此,叶青幽也无法原谅谢顾朗。 这段回忆很快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在和叶之凝分开二十一年后,谢顾朗的神魂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林莹再延缓他们重逢的岁月,如今也到了黔驴技穷的时候了。 这一日,小雪。 谢顾朗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站到了两人的小屋外。 颤抖着手推开门,却发现叶之凝不在,这个时间……想来她应该是去集市了。 谢顾朗不敢胡乱去找她,准备在小屋中静静等她回来,就像曾经她等自己回来一样。 在等她的这段时间里,他极有耐心地将小屋完完全全打扫了一遍。 而与此同时,万归宗内林莹伏在桌上痛哭许久,林天昊在一旁一筹莫展。 他劝道:“一个男人而已,他就这么值得你费那么多心思?姐姐,你是咱们万归宗的大小姐,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执着于他?就他那家世,给咱们提鞋都不配……” “家世?”林莹猛然从桌上抬头,眼中又燃起了一簇希望之火。 是的! 家世! 林天昊的这句话点醒了她。 家世是谢顾朗的拖累,但何尝不是她的垫脚石? 今日不知怎地,叶之凝有些心神不宁。 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内提醒她,快点回去,要快点回去! 叶之凝本来还想买很多东西,但因为这个直觉,她不敢继续在集市上逗留,一路迎着小雪往小屋跑。 快点! 还不够,还得快点! 再快点! 心中的声音越来越急,等避开人群,她便御剑急飞。 同一时间,月上枝头。 家中的谢顾朗做好了饭,点起一盏明灯,一步步走到她一定会经过的桃树下,在此静候。 他还记得叶之凝是个有些粗心的姑娘,夜间会常常忘记给自己点一盏灯,雪路难行他不在的这二十一个冬季也不知她一个人摔了多少次。 这里是不论她去哪里,回来都会必经的地方。 站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只需她抬头看上一眼,就能知道他回来了。 谢顾朗很激动,也很忐忑。 因为这些原因素来沉默淡然的他,紧张得握紧了手中的明灯,频频向四周张望。 她……快回来了吧。 叶之凝的确快回来了。 不止是谢顾朗,她今天的心情也莫名不安和忐忑,好像有什么事就要成真一样…… 她心中一惊,想到了一个念头,瞬间咬紧了唇,眼眶红了一半,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但人是开心和雀跃的。 谢顾朗等了许久,肩头和发上落了一堆白雪。 终于在他不知是第几次向四周张望时,在雪中看到了一个跑向自己的黑影。 顿时他瞳孔一缩,心脏猛地停了一瞬,一出声声音沙哑而喜悦,还带着微微的颤意:“之凝!” 黑影没有停顿,谢顾朗连忙翻身越过围着桃花树的篱笆,跑向黑影。 他有很多话要说的,心脏跳动得连他自己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胸腔的震动。 “之凝我是谢顾朗,我是谢顾朗,对不起,我——”喜悦的声音戛然而止,来人并不是叶之凝。他只是个穿着万归宗服饰的弟子,突然被谢顾朗拉住,还差点被对方拥入怀中,惊得他多少有些尴尬。 “那个,谢公子,是谢公子吗?”弟子问道。 前后心里落差太大,谢顾朗一时还缓不过来,他愣愣道:“……嗯。” “是这样的,”万归宗弟子气喘吁吁道,“您,谢公子您能先放开我吗,是这样的,我们小姐让我来通知您一声,您的爹娘被人抓走了!” 谢顾朗睁了睁眼,皱眉道:“什么?” · 经过一夜的调查,谢顾朗得知自己的爹娘确实是被人抓了,对方是个元婴期修士,更糟的是还是个邪道之人。 邪道之人拿活人、婴孩炼化,手段残忍,曾经更是肆虐天下,搅得民不聊生,还是沈玄英接任星云派掌门一职,一举连根除去许多邪道门派,才制止住邪道中拿活人修炼的歪风邪气,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如今正道与邪道各居两地,互不干扰。 但听说最近有一邪道的元婴修士走火入魔,以生人献祭炼化,追求无上邪术,令沈掌门头疼不已,已有打算亲自动手的迹象。 很不幸,谢顾朗的爹娘就是被这样一个大魔头抓去的。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事,在他红着眼眶听到和看到的爹娘惨叫的声音、以及带有血的字迹全都是假的。 声音是谢母在万归宗后院嚎的两嗓子,血迹是谢父用刀割破手指,往自家小院里胡乱涂的,目的就是逼他。 父母亲受辱,被人虐待,谢顾朗每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毫无任何私人时间。 他回到惊岚谷,谷中众人都惊讶他居然还活着,二十一年不见还成了一位金丹后期的修士。但谢顾朗此时无法愉悦,他将父母遇害的事告知师门,希望寻求门派的帮助。 作为仙门正道中的第三大门派,惊岚谷对这位元婴修士也十分上心。 在获得师门的相助后,他安排人转告叶之凝自己回来的事,并嘱托人告知她叫她不要担心,等此事一过自己就去找她。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拜访了各大世家门派,四处打听这名元婴期修士的消息和下落。 这期间他向星云派递交了名帖,希望能够求见沈掌门一面。 十二月,仙门中处处大雪。 沈玄英于星云峰接见了他。 谢顾朗对沈玄英行了大礼,连带着他现在在他这个视角的叶青幽也结结实实跪了一次。 这是叶青幽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跪拜沈掌门。 他有点想摸摸鼻子,感觉怪怪的。 他一直是自己的视角时从没有过近距离跪沈玄英的机会,曾经刚加入星云派的时候,是个扫地的小弟子,别说掌门了就连金丹期的长老都没资格见。几年才能在大会上见到掌门一次,还是站在很后面很后面,看沈玄英只能看到一个小白点,然后随着众人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大声高呼“参见掌门”。 后来渐渐熬出来了,在同龄弟子中越来越优秀,熬成了落云峰的内政园主。偶尔随落云峰老峰主去星云峰撞见他,每次都是他一要跪,沈玄英便温声说算了,反正也没旁人,动不动就行大礼很累。 这是他一直认为沈玄英脾气很好的关键。 再后来,他成了他的师弟。见得次数更多了,沈玄英不知是如何看出他跳脱和不守规矩的性子,总纵着他,别说大礼就是拱手礼都免了。 然后便是重来的这一世,仔细想想叶青幽自己虽然一口一个掌门长掌门短,但跪礼他是能躲就躲,沈玄英居然也没和他计较过。 不比不知道,一比叶青幽才知道自己这份和别人与众不同的差距。 而算算此时的这个时间,叶青幽还没出生。 借着谢顾朗的眼睛,他看到了自己未出生前,截然不同的沈玄英。 虽然仍旧是款款温柔,但与他印象中他差距挺大的,这份温柔淡漠疏离,庄重且严肃,每说一个字、每做一个动作都是端庄又端庄,仿佛高岭之花高不可攀,周身都是拒人千里的气息。 显然是一个和谁都有距离感,不喜欢人靠近自己,十分注重礼仪规矩、言行举止的人。 屋中不止有他和谢顾朗,星云派其他的几位峰主也都在这,但是个个坐姿如松,悄无声息,更别提那些在元婴期修士和沈玄英身后伺候的小弟子们了,几乎个个噤若寒蝉。 这一幕,不禁让叶青幽心头一震,咽喉发软。 ——该不会吧…… 他想起自己刚成落云峰峰主,在参见过掌门后的一次九峰峰主聚会上,因为听小弟子们传话时提到一句“只是吃饭、师兄弟间的聚餐而已”,就真的以为是个很轻松的氛围,当着其他八位峰主和沈玄英的面大大咧咧翘起了脚。 然后很尴尬的一面出现了,他扭头看其他八个人,人家都斯斯文文坐着,集体看向他一个。 而他极没坐向地翘着脚,一手拿了块点心,斜靠在椅子上吃了一嘴点心屑,莫名其妙地和众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他发现连倒茶的小弟子都在偷偷看自己,而他倒的那杯茶都溢出来后,才终于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干巴巴地咽下点心,将剩下的握在手心不敢吃了,一面低下头老老实实拉过凳子,好好坐好。 他自认那时脸皮还是比较薄的,尴尬得简直想钻进地缝。 可就在这时,最上座的沈玄英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有些撩叶青幽的耳朵,令他不由自主偷看了一眼。 便看到沈玄英带头往椅子上一斜,手肘杵上扶手,没用筷也用手抓了块点心小小地咬了一口,柔声道:“都是师兄弟不必拘谨,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随后叶青幽才敢把自己没吃完的那块点心吃掉。 想想这件事,再用从别人的视角看看沈玄英现在的坐姿,他好想蒙着脸大叫一声! ——啊!!! 亏他当年还以为是其他八个大惊小怪,太迂腐固执,没见过他这种豪迈的坐姿所以才盯着他,还搞得他好尴尬,以为在掌门面前不准这样。 现在他想通了,屁!明明就是他当时脑子进水了才觉得自己没错是那八个的问题!! 在掌门面前就是不可以失仪啊! 啊!他当年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会犯这种草包错误,还一直觉得没问题?! 他今天才想起来,星云派门规第一条就是“不准在掌门面前失仪”,曾经他还是个小弟子,在上早课时还不怕死地举手问过讲解门规的长老:“如果和掌门成了师兄弟,能不能和他勾肩搭背?” 那位长老当时就伴着所有小弟子的笑声呵斥住他这个可怕的想法,并道:“连黎峰主都不敢在掌门面前失仪,更何况是你!今天晚课后到静心堂罚跪,明天清扫后山的落叶!” 而后来的他,何止是与沈玄英勾肩搭背。 做他师弟的时候,仗着人家脾气好,不会生气,蹭过两次床,嫌弃峰主沐浴的灵泉灵气弱,专门去蹭他的灵泉,蹭完还穿走人家的衣服,不止如此还经常到九华仙府蹭吃蹭喝…… 沈玄英到现在都还没削死他,简直仙门史上的一个奇迹! 不不不,或者换一种说法是,如果做这些事的人是别人,绝对已经被他削死了吧? 那要是这么推算,岂不是说明沈玄英——叶青幽捂上自己的脸。 该。我太该了。他想,授业堂后山的落叶哪够,应该扫整个星云派的叶子,扫到死为止! 亏我还抄了几百遍星云派的门规,居然第一条就记不住! 这记忆怕不是被狗吃了,驴脑子!!! 生亦何欢 六 谢顾朗此次的来意除了代表师门, 询问星云派准备何时动手外, 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听说星云派是掌握那名修士消息最全的, 想知道此次被他掠去的修士有几人, 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沈玄英一一答复了他,作为星云派掌门, 他的耳目比谢顾朗多很多。 这些日子他实在是听了很多闲话,本来这些话他是不会刻意提醒一个素未相识的人的,但内心有一个声音驱使着他说下去。 他道:“我曾听你师尊提到过, 你为人勤勉刻苦,是个心怀坦荡之人。二十多年前你既因一个姑娘的画像跳下悬崖才有此一劫, 如今既然回来便尽早去寻她, 早些断了某些无稽之谈,以免再生事端。” 沈掌门忽然对他说了这番话,谢顾朗虽很错愕,却还是弯腰恭敬道:“是。” 提醒过他, 沈玄英再没什么要说的, 轻声道:“退下吧。” 谢顾朗低垂着眉眼恭恭敬敬退下。 在他退出星云派,因沈玄英的话四处打听了一番, 才得知在他东奔西走、忙得焦头烂额的这些日子中, 仙门中竟传起了他的一些艳闻。 二十一年前他因叶之凝的画像坠崖, 作为惊岚谷中的新秀之辈,他在世人眼中一直是惹眼的人物。 仙门之人只知他早已钟情于一名女子, 因这名女子的画像坠崖, 又因这名女子而吃尽千辛万苦重新回来, 但这女子究竟是谁,除了惊岚谷中与他交好的修士外,甚少有人知道。 仙门众人早就在猜测这女子是谁,结果猜来猜去,不知怎么回事居然猜到了林莹的头上。 现在的言论已经发展到难以制止的情况,大家不但在传是林莹,更是连谢顾朗在万归宗养伤、林莹陪护了二十一年这些事都查了出来,仙门如今人人在赞郎情妾意,佳偶天成。 聚众下注这二人必定不出一月就会结婚。 这些还算言论能够入耳的,某些不能入耳的,全是什么他与林莹已经有过肌肤之亲,说他当年受难非得行云雨之事才可保命,林大小姐含泪解衣救了他的命。 还说这二十一年两人举案齐眉,孤男寡女呆在一个屋檐下…… 总之传的是有模有样,神乎其神。 连谢顾朗本人都惊呆了。 他不知,出这个主意的人,就是他连月马不停蹄四处奔走,想要救出的一对至亲。 谢顾朗虽然固执无比,但他是个极重感情之人。 因为孤僻,每一段感情对他而言都是来之不易的,他会非常珍惜。 让他舍弃一手将他带大的生身父母,与叶之凝双宿双飞,他无法做到。 至少在不知双亲都干了什么的情况下,他是做不到的。 而谢父谢母,深知他的弱点。 以他们的性命作为要挟,让地位尚未稳固的谢顾朗无暇顾及叶之凝,只得为爹娘奔走,这第一步他们做成了。 自古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让世人误解他喜欢的是林莹,一旦传出并被世人以讹传讹,他忙于爹娘的事等他知道也晚了。第二步他们同样成功了。 即便此时他找到万归宗质问林莹,但因为有某些无法入耳的言论,林莹同样是一名受害者,且在这种非议中女子受到的伤害远远比男子大得多,林莹只需将责任推到一名侍从身上,指责是侍从走漏消息,谢顾朗就根本无法指责她半句。 对她甚至还会有愧疚。 这就是滴水不漏的第三步。 爱侣之间无论关系多好,一旦有了猜忌,那么这段感情便会岌岌可危。 而叶之凝,不知她听到这些消息,又一直等不到谢顾朗回来解释,会做何感想。 接下来谢顾朗必定要去寻找叶之凝和她说清楚,这就是林莹等待的一个时机。无论他是先去找叶之凝还是先到万归宗质问,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 他直接去找叶之凝,林莹便半路拦住,一面拖住他派人告知叶之凝,谢顾朗喜欢的是她,今日便要和你来个了断,让她且去林莹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等着。另一面则向谢顾朗哭诉解释,说自己愿意与他一同邀约之凝出来说个清楚,解除他们之间的误会。而邀约的地点由谢顾朗选择。 先到万归宗质问,步骤也一样。 按照谢顾朗对叶之凝的重视,他必然会选直接找叶之凝。 到了这一步,叶之凝和谢顾朗便要算陌路人了。 因为接下来,叶之凝将要面临的就是那个疯了魔的元婴期修士。 不出意外谢顾朗和林莹会晚一步到达,他们来的时候,谢顾朗会亲眼看到叶之凝是如何在他亲自选的地点,被那名元婴期修士废去修为。 而这时万归宗修士出面救下命悬一线的叶之凝,失手放走那名元婴期修士,整个计划就大功告成。 林莹不杀叶之凝,是因为她对万归宗而言还有用,不能死。 谢顾朗三次重创叶之凝,一次是因为执着于一幅画,让她苦等二十一年。 第二次是她终于等到他回来了,却得知他心中另有其人。 第三次是解释不成,叫她命悬一线,修为尽散。 试问,谢顾朗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 即便有也见不到了。 …… 最终,所有的事态都确如林莹所想的一般发展。 从头到尾,毫无错漏。 叶之凝被那名元婴期修士攻击,修为跌至筑基期,谢顾朗为了救她身受重伤,但他去救叶之凝的那一幕,叶之凝不曾看到。 她已经晕厥,看不到谢顾朗为她挡去致命一击,听不到谢顾朗撕心裂肺的声音。 她的意识只停留在亲眼目睹,林莹与谢顾朗一同前来的地方。 谢顾朗比叶之凝先醒,醒时他在惊岚谷,而叶之凝在万归宗。谢顾朗醒后,最后一层压力降临到他的身上,险些将他压得窒息。 ——仙门中关于他和林莹的言论已经到让林莹无地自容,羞得林莹寻死寻活的地步,林宗主容颜大怒,几次令人上惊岚谷找谢顾朗讨要说法,势必要他娶林莹还女儿在仙门中的清誉才肯罢休。 另一边,爹娘的生死攸关,也叫他疲惫不堪。 他想见叶之凝一面,但林宗主不准。 除非他松口答应迎娶林莹。林宗主给他开出的条件甚至很优越,一旦他愿意迎娶林莹,万归宗必定会帮他救出爹娘。 而他从此仙途坦荡,一举多得。 否则别说前途坦荡和见叶之凝,他今后的日子也难安了。 半月后,谢顾朗松口了。 惊岚谷修士都惊讶于他的态度转变,在他不见了的那二十一年中,替他常去探望叶之凝的人前去找他,准备给叶之凝打抱不平,原本一肚子的火却在看到他的刹那,熄灭了。 谢顾朗比半月前更冷漠了,如果说曾经的他还是一团雪,虽冷却是捂得化的。 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块巨大的冰,坚硬而寒冷,谁来一碰都会被冻住。 来为叶之凝打抱不平的人见到他时,他带着伤在向他的师尊辞行:“徒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他师尊和其他几位元婴期师叔都一言不发,对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都心中有数。 半晌,他师尊长叹一声:“去吧。去吧。” 谢顾朗以万归宗大小姐夫婿的身份踏进万归宗的门。 他进来时万归宗上下一派喜庆,有弟子正在挂大红色的灯笼,为小姐出嫁做准备。 谢顾朗寻着曾经的路来到叶之凝的闺阁前。 腊梅开得正好,朵朵霜雪落在花瓣上,花却迎寒不惧仍旧开得灿烂。 他跪下。 深一叩首,未语眼眶便红透了,待开口时声音嘶哑而带着颤意:“惊岚谷谢顾朗,求见,叶姑娘。” 闺阁内有一道黑影行至窗边,他认识,这正是叶之凝的影子。 里内的女音冷冷道:“滚。” 只此一字,便可证明已是言尽于此。 谢顾朗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被她击得破碎无比,再难一片片捡起、拼好。 窗内的倩影消失。 但谢顾朗并未离去。 他是没了再次开口的勇气,却固执地一定要见她一面。 可惜。 没人告诉他,叶之凝并不在这里。里内那个与叶之凝身影相似、音色相似的女子,是林莹在无数筑基期女修中千挑细选选中的,目的就是打碎他最后的固执和坚持。 让他和叶之凝再无可能。 真正的叶之凝在万归宗的一个角落,每日坐在窗边静静地等待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送的石埙。 没人告诉她,谢顾朗来了,但跪错了地方。 直至订婚宴当晚,两人才终于放弃。 一人得知他要娶他人为妻,在窗前轻轻一笑,带上黑色的石埙,一步步走出万归宗的大门,远离这个欢声笑语的地方。 一人得知她已离去不会回来,于雪地中深一叩首,在头接触到冰凉的白雪时,轻声道:“我不会娶她的。” 事实证明谢顾朗真的是个固执的人。 他见到爹娘,虽说没能见到叶之凝一面,可也算如愿知道叶之凝对自己的态度,便别无所求。竟敢在婚宴之上当众悔婚,还以自己的方式向众人还了林莹的清白,表明画中女子另有其人,自己从不曾喜欢林莹,是世人误会。 随后在众人的惊讶声中,在林宗主和谢父谢母的大怒之下,御剑离去。 自此闭关不出。 林莹和万归宗千算万算,没仔细想过,一个能随着一张画像就跳下悬崖的人,到底有多固执、多疯魔。 …… 十年后。 祟岚城中,一个六岁的灰衣小童叼着兰草,在街头与一名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擦身而过。 小童天生一双笑眼,瞅到她身上的黑色石埙后,清澈的两眼一弯,嚣张而慵懒地歪头道:“这个东西,我要了!” ※※※※※※※※※※※※※※※※※※※※ 回忆完。 死亦何苦 一 回忆毕, 月白得渗人。 沈玄英担心叶青幽极怒之下一剑斩了林莹,坏了后面的计划,他化成的白虎就蹲在不远处, 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叶青幽。 谁料, 出乎他的意料,叶青幽笑了一声。 沈玄英心间抽痛了一瞬, 生怕他是气急了, 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幽幽?” 叶青幽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个动作像是在把什么憋回去一样, 良久他才又笑了一声:“想不到,我当年就是栽在这种人手里。” 末了, 他抬足朝林莹走了一步。 在林莹的梦中, 叶青幽杀了她无数次。每一次他都和现在一样, 手握一把暗红色的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 林莹怕极了这样的他,他和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不畏她的身份,不惧世俗的目光,就像个疯子、亡徒什么都敢做。 正所谓天道好轮回。 叶之凝温柔, 又有太多顾虑。 谢顾朗固执, 被蒙蔽了双眼。 所以上天让叶之凝收了一个叶青幽这样的徒弟,对林莹、对万归宗、对所有曾经欺负过叶之凝、让这段姻缘就此错过的人而言,真真是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叶青幽……叶园主, 求求你放过我,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我当年就是一时糊涂才对你师父那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曾经那个一直高高在上,操控着他人命运的林大小姐终有一天也身份互换,成了被别人掌控命运的人。 此刻,她卑微的不得了,一下一下地给叶青幽磕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又被夹带霜雪的寒风吹干,整副模样即滑稽又可怜。 叶青幽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下来,她害怕得想逃,却又被他像拎小鸡般拎回来,逃不了躲不过。 叶青幽语气称得上是和蔼,他笑道:“你说我现在杀了你,你的尸体在这需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叶青幽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她笑,事实上每一次在死亡的剧痛来临之前,他都会露出这种神情。 林莹被他单手抓着,双手双脚都在空中胡乱挥舞,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是一名修士:“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叶青幽毫不费力地抓着她,轻轻诉说着:“这里是冰原,你要是死了尸体一定不会马上腐坏,运气好点等上几个月就能被人从雪地中刨出来,运气差一点今天死,明天就有妖兽围在你身边,一口一口分食掉你的血肉,没准天冷你的血流得慢没能立马死,那些妖兽啃你时你还能感受到牙齿撕扯的痛苦。” 太细致的描述,让林莹仿佛真的能感受到自己的身躯正在被妖兽啃食。 她早就处在崩溃的边缘,根本经不住任何惊吓。 如今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包裹着她,令她不顾形象地痛哭流涕。 叶青幽道:“或者,不必妖兽来啃你。由我亲自挥刀,一下一下把你碎尸万段。你自己说割多少块最好?” 沈玄英听得心惊肉跳,在叶青幽一手附上林莹的头顶,像是要一掌将她抓得脑浆崩裂时惊呼道:“幽幽!” 他的声音中已经带着颤,静卧远处的白虎险些就要忍不住扑上来。 叶青幽被他喊得动作一顿,满腔的恨意中多了一丝清明,他音色沉沉却很难得地在这种时刻下给出解释:“放心,哪就那么容易让她解脱了?我不会杀她,就算是她想死也没门。” 见他没有因为恨意而控制不住自己,沈玄英暂时放心了。他道:“那你现在是要对她做什么?” 叶青幽的手附上了林莹的头顶,他笑道:“礼尚往来啊,我看了她的记忆,那么我也把我的记忆分享给她。” 沈玄英几乎马上就猜到他说要分享的记忆是哪一段:“……是你屠杀万归宗的记忆?” 叶青幽道:“掌门果然很了解我啊,下面我就要压下让她彻底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自己死算什么,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怎么没的。” …… 对林莹施下咒语后,叶青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根本不去管身后的林莹是如何在雪地上疯狂地尖叫、打滚。 他实在是太累了。 并非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灵上的。 沈玄英见他步伐走的有些不稳,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很想化出真身背着他走完这段路程。 但是还不可以,因此他只能以白虎的身份小心地跟着他,默默地伴着他。 沈玄英:“不用回去的那么急,还有时间,你可以坐在哪里歇一歇。” 叶青幽在往小辈们身边赶,按照他的计划,在林莹被宋如风几人发现时他应该呆在小辈中,这样就能有不在场的证据,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他内心的起伏很大,以至于脚步也是虚浮的。偶尔真的走不下去,感觉情绪就要爆发时,他会停下来歇一歇,或是用剑当拐杖杵着走:“没事的。什么样的路我没走过,我可以的。” 这声“我可以”,立马让沈玄英的眼红了。 沈玄英的声音沙哑了几分:“我马上过来。” 叶青幽抬起的那只脚顿了一瞬,马上又重新落下:“别开玩笑了,你是掌门。这种时候来这里干什么,我不需要你过来。” 沈玄英也学了几分固执:“你需要。” 叶青幽在黑漆漆的空地上笑了一下:“你来有什么用,难道抱着哭一场?” 末了,他又道:“还是我自己喝酒去,我记得小辈们送了我几坛酒,我一会回去翻翻,我是放在哪了……” 话没说完,他的脚下便是一滑。 任谁在冰地上滑倒,摔得四仰八叉都不会感到快乐。但肢体上的痛苦对叶青幽而言一直都是麻痹自己的好东西,在感觉自己要摔倒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甚至没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本该随着摔倒而产生的痛苦没有出现,反而有个微微喘息的人抱了他满怀。 叶青幽一怔,睁开了眼。 逆着月光,沈玄英面庞的轮库线非常柔和,叶青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靠在他胸膛上听到他剧烈而快速的心跳声。 沈玄英:“看到没,我就说你需要的。” 叶青幽惊讶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释然,有些抗拒地推开沈玄英,脱离他的怀抱后往后退了两步,故意不着调道:“沈掌门不愧是化神期修士,速度那么快,说来就来。在别人最难过、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这要是个女子说不定就对你芳心暗许了。可惜,我是个男子,也不需要别人安慰。”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这种状态,刚想说点什么让沈玄英走,或是自己走,沈玄英就非常没有眼色地背起他,双手搂住他跨在自己腰间的两条腿:“我背你走。” 叶青幽还从没享受过任何难过的时候有人照顾自己的待遇,而且与人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让他很抗拒。 可惜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掉,反倒是这人身上的味道和温度,让他渐渐失去了力气,彻底摊在他的背上。 沈玄英背着他走在月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如果累的话你就闭上眼睛睡一觉,等醒了就到目的地了。” 叶青幽忍不住在他的诱惑下闭上眼睛,可多年的警惕让他根本无法入睡,仍在故作轻松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子喜欢你,这种让人依赖你,什么都不必怕的话你是怎么说的那么熟练的?” 沈玄英是不会告诉他,这些话他早就在心底默默说了千万次,想背着他走过一段段最难熬的路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世界中一路无话,一人走着,另一人靠在他的背上,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前面一人的后颈上。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防备心很强的叶青幽终于松懈了。 他主动地用自己的双手从后面环住沈玄英的脖子,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坚强了许久还是维持不下去,声细如蚊地说:“既然来了,一会陪我喝酒吧。” 沈玄英握住他腿的手隐隐收紧:“嗯。” 叶青幽:“可不许喝醉了,小辈们送的酒后劲挺大的。” 沈玄英:“不会的。” 又走了一段路,叶青幽将头埋在他的颈间,低低道:“沈玄英。你知道吗,我亲手杀掉我师父此生最爱的人。” ……终于,说出口了。 叶青幽:“我曾经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有误会。但我还是动手了。” “我就是一个大恶人。哪怕是到了今天,我对曾经所做的事也一样不后悔。”他轻轻笑了一下,“毕竟后悔有什么用呢,如果按照曾经一模一样的发展重来一次,我依旧会杀了他。真的。” 沈玄英默默抱紧他的腿:“这不怪你。” 当然,也无法怪谢顾朗。 站在谢顾朗的角度,他深信林莹和叶之凝的姐妹情深,对叶青幽这个声名狼藉的徒弟丝毫不信,绝不是不无道理。 站在叶青幽的角度,他身在牢狱中无法揭秘师父的死因,将一切证据递交给谢顾朗结果对方却一字不信,以至于无法翻案,只能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他对谢顾朗的恨并非无稽之谈。 但是杀了谢顾朗后,他的下场是再无颜见叶之凝。 这两人本不该是如此下场。 所以,沈玄英要打破原有的结局,纠正所有的错误。 但叶青幽受到的打击,真的不小。 正如他所说,是他杀了谢顾朗。一箭穿心,血洒了一地。 在原来的结局中,那个时候谢顾朗才真正相信是林莹杀了叶之凝,但是已经太晚了。 无论他如何后悔。 叶青幽已成恶,再也回不了头。 好在上苍眷顾,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沈玄英心疼地背着叶青幽,一步步向前走。他想,今后的路不再是你一个人走下去了,这次我来陪你。 …… 最先发现林莹异样的人是宋如风。 林莹被叶青幽吓得疯癫,自己跑到宋如风守卫的领域。 那段屠杀万归宗的记忆全是血腥和压抑——万归宗上下全被凌迟而死,血肉横飞,满地骸骨。连林宗主都被掏心挖眼。昔日盛极一时的繁门,最后成为人间地狱。 林莹的疯癫状态被人发现,沈玄英的计划就该实行了。 在宋如风和他带的那批小弟子准备一起围观林莹的那一刻,沈玄英处在星云派内的分.身在所有元婴期修士的期待中,开启了冰原之地的晶石。 于是包括林宗主、谢顾朗在内的一众元婴期前辈们,都看到了这一幕: 宋如风和十六名小辈靠近林莹,在靠近缩在角落的林莹后,宋如风面带疑惑地碰了一下背对他的林莹:“林姑娘,你……” 话还未说完,林莹便疯似地拍开他的手,往角落中挤了挤,又哭又叫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杀叶之凝的,我不该杀叶之凝的!我错了,我不该杀她,不该骗谢顾朗,是我把他们分开的,我不该杀叶之凝……” 谢顾朗与林宗主顿时面色大变。 而其余者,都默不作声地看向这两人。 ※※※※※※※※※※※※※※※※※※※※ 等幽幽渐渐缓过来,发现自己的白虎没了,又想通沈掌门为什么来得那么快,沈掌门离凉凉也就不远了。 —————————————————— 昨天全国哀悼不更新,今天补一章字数稍微多一点的。 死亦何苦 二 叶之凝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陌生。 林宗主共有两女一子,长女林莹, 次女便是这位名叫叶之凝的女修。 仙门人人皆知她并非林宗主亲生, 但自小就由林宗主亲自教养, 只可惜二十多年前突然走失, 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见其的踪影。 叶之凝不见后万归宗曾数次出门寻找, 林宗主本人对义女遗失之事看似也无比上心……可今日, 众人却有些迷惑了。 惊岚谷在场修士并非只有谢顾朗一人,与谢顾朗同辈的修士对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 一个惊岚谷修士用折扇微微掩口, 偷偷注视着谢顾朗的面色和镜中的画面:“……这, 林小姐是怎么了, 她杀了叶之凝?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 但合在一起却是糊涂了。” 惊岚谷是排行第三的大门派,由他们中的人第一个开口, 马上就有很多人出声附和。 镜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被林莹拍开手的宋如风同样被这番话惊讶到,作为一个常年不在门派中, 在外面一浪就是三年五载的外政园主,他虽说是晚辈但对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陌生。 他听过很多关于叶之凝的事。 包括如今甚少有人知道的,叶之凝曾是惊岚谷十二谷谷主之一,谢顾朗的心爱之人。 假如真像林莹所说的, 叶之凝是她所杀, 那这件事就会是件大事了。 叶之凝这个人看似无足轻重,可实际上她的身份很特殊。她除了是万归宗宗主的义女, 林莹的妹妹外, 还是叶家现任的家主。 十多年前叶家发生巨变, 当时的叶家家主以及叶家很多有话语权的长老都发生意外,死的死疯的疯,叶家家主之位便落到叶之凝的头上。但她因为下落不明,如今管理叶家的人实际上是万归宗的少主林天昊。 如果这个叶家仅仅是个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就也罢了。可偏偏不是这样的。 千年前这个叶家可是个盛极一时的鼎盛世家,它若是不曾衰败,那么就算是万归宗在它面前也得矮上一头。 传言叶家败落后,曾将自家的仙器丹药等等宝物一并掩埋封存,形成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宝库。 仙门中谁若是得到,无论是于自身还是家族门派,都将会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由此一旦林莹杀叶之凝是事实,那么万归宗……从收养叶之凝的那一天起便是有所图谋、其心可诛的。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宋如风不敢独自妄下定论,他在十六个小弟子懵懵懂懂的神态里朝天放了一支信号烟花。 得叫其他几个全都过来,但是这五个人中还有一个林天昊——宋如风脑子转得飞快,他扔出两道传音符闭眼默念了几句口诀,决定一道通知星云派,一道告知掌门。 假如此事是真的,万归宗必定会全力将此事压下去,到时候难说不会对身在冰原的他们斩草除根。 他记得每个试炼地中都置放有无数块晶石,可以全方位监督试炼地中的情况。 通知掌门是为了保命,而通知门派是为了让万归宗百口莫辩。此次盛会不止是星云派弟子负责监督一职,他的传音符送到门派内,等于是让驻守的弟子全部知道,一传十十传百,一旦冰原的晶石开启,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万归宗就搞不了任何小动作。 同一时刻,星云派正殿内亮起的数块晶石里统一炸出了一个带有星云派标志的烟花。 沈玄英一开始就很有选择性地开启了十块晶石,其中的两块照射到宋如风和夏不遮,剩下的八块则仅有冰原的画面。 被晶石照到的夏不遮看到天上的标志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起身叫上正在休息的小辈们,一同赶往宋如风那边。 一个金丹期修士有所行动,其他的几个也必然和夏不遮一样,正在往这边来。 叶青幽早已回到营地,此时他和沈玄英酒都喝完了一坛。 注视着天上的记号从明到暗,直至彻底不见后,他才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一语毕,他重新睁开眼,所有不稳定的情绪就全都不见,一双眸子再次变得明亮。 “快走吧沈掌门,”叶青幽站起身仔细理好自己的袖子,“想必不需半个时辰冰原所有的晶石就都会开启了,你在这里不怕被人看到?” 沈玄英见他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稍稍放了点心:“你曾经想过以另一种方式报复谢顾朗和林莹,做了一具和叶之凝一模一样的傀儡,让谢顾朗一直以为你师父还活着。如今计划有变,他那边你准备如何解释?” 叶青幽道:“解释的理由有很多种。我大可告诉他,我这么做是为师父报仇,想查出杀我师父的人究竟是谁。毕竟一个杀人犯如果见到他杀死的人还活着,一定会露出破绽。只可惜我的计划还没施行,凶手就自己承认了。反正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林莹是我吓疯的。” 沈玄英道:“你已经有开脱的理由自然最好。只是……” 后面的话沈玄英欲言又止。 叶青幽看他一眼,被火光照映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我们两个都这种关系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我猜你,想问谢顾朗的事?” 他这句“这种关系”说得让沈玄英心头又酸又热:“若,林莹认罪还你师父一个公道后,你会对谢顾朗如何?” 叶青幽就知道他想问这个,他收起笑脸,淡声道:“谢顾朗这个人,呵。我始终是喜欢不起来的。就算知道他和我师父的恩恩怨怨又如何,我对他的改观并没有丁点变化。” “我还是很讨厌他,不管他当年的那句话是气话还是如何,我都很讨厌他。”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冷冷一笑,握紧了拳头无奈极了,“谁叫我师父就是喜欢他。把他当宝贝一样。” 末了,他背过身去:“只要他这次不给我添乱,看在师父的份上我饶他一命。但他最好识相些,等这件事一过离我越远越好。” 叶青幽这么说,沈玄英明白他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无论林莹也好,谢顾朗也好,这两人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可是那一段记忆,让他看到叶之凝是如何深爱谢顾朗,如何独自等候了他二十一个春秋。 这让叶青幽如何下手,去杀她此生最爱的人。 沈玄英从来不想他去原谅谁,也不想把他变回那个充满正义的少年。他的初衷只是希望减轻他身上的担子,护着他不叫他受人欺负走上曾经的路。 可是这样洋装坚强的他实在太叫人心疼。 明明对谁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放过。 沈玄英看着他的背影和握得骨节泛白的拳头,胸中一酸没能控制住,从后将他拥入怀中。 叶青幽说的对,他确实是不能再留了,所有的晶石就快全部开启,他不能被人看到。而且刚刚他把叶青幽背回来,叶青幽还四处找雪团。也亏得他变成雪团时偶尔也会独自往外跑,叶青幽便以为雪团出去了,才没有过多的怀疑。 ……但,叶青幽警惕又聪明。 现在是他还有要事,没有分心。等到这件事有了一个结局,他闲下来,那时雪团和他的关系怕是瞒不住了。 不过也罢。 有些事情沈玄英总要面对的。 变作雪团也好、沈沫也罢。 叶青幽早晚都会知道的。 沈玄英有些紧张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在想,如果他知道,他会如何? 这真是一个未知的答案。 不过眼下想这些还太过遥远,一切都不如怀中结结实实抱到的人重要。 沈玄英拍拍他,尽量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个人:“不气了,不气了。” 他的头就埋在叶青幽耳边,吐露每一个字时热腾腾的气流全扑在他的耳畔和脖颈,这让叶青幽浑身都是一颤,明明平如镜面的一颗心,好似被人扔进一块石子,搅得涟漪阵阵,一塌糊涂。 他急忙挣脱这个怀抱,干巴巴地哈了一声:“你够了啊,让你一次就行了,难不成真当我是个小孩要人安慰?!” 沈玄英扫到他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暗暗松了口气,温声道:“师弟不气就好。” 叶青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他现在是真的怀疑,这个沈玄英究竟是不是上天专门派来惩罚他的。 还有这句“师弟”能不能别叫了。 叶青幽之前叫也就是为了恶心他。 谁知人没被他恶心到,反倒是让他左一句“师弟”,右一句“师弟”叫个欢。 师弟什么呢师弟? 上一世便算了,但这一世还没成呢,就提前叫上了? 叶青幽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动手赶起人:“快走快走。” 沈玄英笑着叹了口气,站起来往后退了退:“好吧。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叶青幽没去看他离开的方向。 他已经察觉到了,就算现在他和沈玄英什么都不说破,但他们俩的关系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或者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非比寻常。 只是当年他太忙,被很多东西所烦恼,哪里有多余的时间静下心来仔细去想。 思绪被搅得很乱,叶青幽赶紧拍拍自己的脸,默念道:“专注专注。” 逼自己把沈玄英抛到一边后,他把篝火灭了,心里盘算着自己回来的时间和雪团不见的时间。 “都半个时辰了,该回来了吧。” 不知是不是言灵的缘故,他才说完这句话一抬头便看到远处的雪地上,有一只大白虎在雪地中打滚。 白虎玩得很高兴,或一头扎在雪堆中,或追着雪花在雪地上撒欢。 看到这一幕叶青幽呆了一下,有些怀疑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因为天太黑,白虎的颜色又和雪色相近所以才没发现它一直都在附近。 可现在由不得他再多想,雪团既然回来了,那他也该叫醒小辈们去看看林莹,顺便做戏做到全套,把这件事推上顶峰。 ※※※※※※※※※※※※※※※※※※※※ 沈玄英:雪真好玩。 死亦何苦 三 带着一干没睡醒,懵懵懂懂的小辈们赶往宋如风处时, 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 林莹发疯乱跑, 将她带领的十五个小辈们扔在原地, 齐书箐把自己手上的人暂且托给在场的金丹期修士后已经去寻了。 除了他, 该在的人一个不少。叶青幽带着自己的十六个小辈们围上来, 见到林莹披着林天昊的外衣缩卷在角落, 嘴中念念叨叨, 显然是已经疯了的样子,见此,他马上与所有刚来的人一样,露出了一个震惊、疑惑的神情。 林天昊离林莹最近,目光冷冽地看了他一眼后,收回了看他的目光,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 将林莹挡住。 周围有好些小辈拿着火把, 光线一点不暗。 宋如风和夏不遮站在一起,收起了往日散漫放荡的神情,他凉凉一笑与林天昊之间形成满满的□□味:“林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姐姐在入冰原前的一晚就又喊又叫过, 如今又这般,谁知是不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与我星云派修士何干。” 林天昊道:“宋园主那么警惕干嘛,我只是说了有可能。毕竟这人好好的, 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疯了呢?况且我姐姐这样, 谁知是不是中了什么迷魂之术才信口胡言, 宋园主难道会觉得一个疯子的话可以相信?” 宋如风道:“林公子所言实在强词夺理,即便是中了迷魂之术胡言乱语,也不至于能招出自己杀了谁,又是在何处杀的话吧。” 林天昊:“疯子说什么不奇怪?况且这是我家的事,宋园主这样未免管得太宽。” 宋如风对他做了一礼,才开口道:“林公子此言差矣。此人身份在仙门极其特殊,万归宗与我派一向交好,为友派着想,方才我已经向门派内递了两道传音符,相信不过一会就会有元婴期的前辈前来处理。” 林天昊面色蓦然大变,阴气不定道:“你——!” 叶青幽不等他说完,适时地插言,打圆场:“林师兄多虑了。我虽然刚来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万归宗和我星云派的确是友方,听两位刚才的谈话,似乎是林师姐说了点什么,还事关人命。与人命相关的事可不是小事,若是误会还是尽可能回门派好好说。目前各家元婴期前辈都在我派中,若林师姐真是中了什么迷魂之术,相信定瞒不住各位前辈的法眼。” “再者。宋师兄说的有理,这与人命相关又涉及到林师姐,目前仙门盛会还在进行万归宗还是尽可能地避嫌为好。免得明明是一场误会,却叫某些有心之人烂以利用,平白无故泼林师姐一身脏水。” 叶青幽在话中狠狠夸赞了坐在晶石面前的一干元婴期修士,令大家心生好感。 上座的沈玄英看向林宗主:“不知林宗主对此有何看法,我认为这名弟子说的有理,事关命案,又牵涉林大小姐和叶二小姐,你们万归宗确实应该避嫌。” 林宗主微微垂首,赔笑道:“既然沈掌门都如此说,那我自然是毫无意见。只是小女如此状态,唯恐……” 沈玄英打断他:“正如这名弟子所说,各家元婴期修士几乎皆在此处,她若真是被人施咒控制,我们也能及时替她解咒。” 惊岚谷方才说话的那名青年“唰”的一声收好折扇,语气听着是玩笑,实则是在阴阳怪气:“林宗主就别客气了,大家都是熟人。在场的元婴期修士中除了我,还有不少人都懂医术,又有沈掌门在场什么咒术会解不了,说句是最好的治疗场所也不夸张。你我还有星云派都属友派,林小姐出事我们也是十分忧心的。” 他说完好话,细长的眼睛弯一弯,后面的话就隐隐夹杂威胁了:“还是说,林小姐所说的那句,是她杀了叶之凝,这是真的了?否则若是无辜,正常人的反应都应是勃然大怒和莫名其妙,生怕旁人误会恨不得昭告天下以证清白。怎地你和林公子的反应都是要把她藏起来?” 说着,他望了一眼沈玄英,轻轻道:“要是叶之凝的死真是林小姐所为,那我可得问问林宗主你,收养叶之凝究竟为何。莫非……是想超越星云派,成为天下第一。” 这番话着实不算客气,林宗主面色铁青,寒声道:“孟谷主还请慎言!小女忽然如此我身为父亲最关心的难道不是她的安危吗?将她接回万归宗好好休养,这难道不正常?” 他的视线在孟屏阳和谢顾朗之间来回移动:“孟谷主与谢谷主之间兄弟情深也并非秘事,昔年我万归宗与你惊岚谷确实因为一些小事而闹得不愉快,但众人之前,孟谷主还是公私分明为好啊。” 排列在前的三大门派风云暗涌,其余人等都默不作声,静看变化。 这三大门派中,地位最尴尬、最不讨喜的当属万归宗。 林莹与沈玄英的某件事仙门中知道的人很多,为此星云派的大多数弟子对万归宗都隐隐仇视,只是身为第一都背着包袱,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而惊岚谷的修士针对万归宗就十分明显。 很多年前惊岚谷第七谷谷主谢顾朗还是个金丹期修士时,曾被林宗主逼着娶林莹。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男方宁愿把万归宗得罪死也要跑,林宗主被人耍了一通当然很气,曾明里暗里要挟惊岚谷交出谢顾朗,给惊岚谷使了很多次绊子,两方便结了仇。 虽然这事被林宗主强制压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可当年前去参加婚宴的宾客,还是亲眼目睹过谢顾朗拒婚的场面。 惊岚谷的谷主不似沈玄英温文尔雅,大度有佳。他为人极其护短,有仇必报,连带着座下弟子以及其他几谷的谷主都是一样的性格,早把万归宗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至于叶之凝,他们谷中与谢顾朗同辈的人都知他倾心于谁,不少人也曾替他照顾过叶之凝,对叶之凝印象不错。由此看在林莹是叶之凝姐姐的份上,在她出现在谢顾朗周围时,惊岚谷修士都忍了。 但只要一找到机会,必定要阴阳怪气地讽刺林宗主教女无方,亦或是当众揭万归宗的短,再或者就是当着沈玄英的面指责万归宗狼子野心。 为着私仇,此次仙门盛会上偶有惊岚谷修士和万归宗修士需搭伙做事,惊岚谷修士也全是一副烈女样,宁愿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活,也打死不和万归宗修士配合。 而且,这叶之凝实在是个特殊人物。 往严重的地方说,就是事关三大门派之间实力、地位的争斗,外人还真不敢插嘴。 听他们理论一阵,沈玄英温声开口:“既然这事是发生在仙门盛会期间,又事涉人命,这个案子便由我星云派接手。诸位可有意见?” 孟屏阳不等林宗主开口,马上率领惊岚谷修士道:“全听沈掌门安排,我等毫无异议。” 依附星云派、惊岚谷的中小型世家门派也纷纷赞成。 林宗主骑虎难下,赞成的人比不赞成的人多,他再强辩只怕会引得各家侧目,只得道:“我也无异议。但还请沈掌门明察,小女与之凝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们两人情同手足,怎么可能会对之凝下手,这其中必定有所误会。” 沈玄英对他微微颔首,吩咐身侧的两名星云派峰主:“烦请二位师弟到冰原走一趟,将林莹带回来。” 林莹突然疯魔道出杀叶之凝的事,林宗主虽然又惊又惧,但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 索性林莹神志不清,状如疯癫,大可以她胡言乱语而混过去。 即便是星云派要查,这事是十几年前的事,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得出结果,他大可在星云派查到证据前前去检查销毁。反正也不可能有人跳出来指认。 ……倒是林莹好好的为何会这样,林宗主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这是个意外。 如果有人捣鬼,暗害——林宗主抬头看向沈玄英。 却不想,他一抬头便对上一双眼,沈玄英不知是何缘故,也恰好看向他。 这双眼看似温柔,但看久了,林宗主莫名觉得深邃无比,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想法。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恰好这时,沈玄英柔声道:“林宗主放宽心吧,倘若林莹真是冤枉,我必然还她一个清白。” 这句话从字面上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沈掌门还是曾经的那个沈掌门,即便是和林莹有过一段不愉悦的事迹,但他仍旧是公正不阿,绝不徇私的。 可林宗主任然感到心惊肉跳,忍不住往这句话的另一层面上想:倘若真是冤枉他必还她的清白,那若是不清白——林宗主心中一凛。 那边,叶青幽还在尽职尽责地做和事老。 在劝住宋如风和林天昊,让他们暂时不争执后,他才问:“所以有没有谁跟我说一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夏不遮神色闪烁几下,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似是想看他的反应:“其实我们也都不太清楚,刚才的烟花是宋师兄放的。他放烟花的原因是,林小姐突然形同疯癫自己跑到他这里,他与小弟子们上前查探,不想才一碰她,她便惊呼一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杀叶之凝的’。” 沈玄英重新化为白虎,此时就蹲在叶青幽身边。 本来它正在认认真真地看叶青幽会有什么反应,就突然听到叶青幽在心中急急叫他:“在吗在吗?” 沈玄英连忙回应:“在的。” 叶青幽:“你应该接到宋如风的传音符了吧,派来的元婴期修士快到了吗?” 沈玄英疑惑他为什么问这个:“还有半个时辰。” 叶青幽算了算:“嗯。差不多。” 沈玄英:“……嗯?你要做什么?” 叶青幽理所当然、慢条斯理地道:“我要砍人了。” 他的解释是:“一个苦苦寻找杀害自己师父的人,突然找到这个凶手了,要砍人不过分吧?” 沈玄英:“……” 确实是不过分。 他在心中和沈玄英说了那么多,实际上时间只过了一瞬。 和叶青幽谈话结束后,沈玄英化成的白虎就眼睁睁地看着,叶青幽很震惊地白了脸,他唇瓣轻颤,片刻后好像才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嘴唇一抿,慢慢地回过头看向蹲在角落的林莹。 在盯了林莹一阵后,他的眼眶红了,神情也变得咬牙切齿。 死亦何苦 四 夏不遮没能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见叶青幽这样,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所有所思地道:“……青幽,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师父是个姓叶的女子……” 叶青幽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此时时机成熟, 再不行动等待何时! 他单手掐诀,看准位置对林莹和林天昊甩出一记暴击! 他的这一攻击就是抱着能被林天昊挡去的, 林天昊原在沉着脸低头思考, 没听到夏不遮的这句话, 察觉有险情后, 身体的反应比他心理的反应快得多。 抵挡住这一击,他拳头一握,不明所以地怒声道:“叶青幽, 你干什么?!” 目睹一切的宋如风和夏不遮连忙上前拦住叶青幽, 而众小辈们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若木鸡。 叶青幽在宋如风身后红着眼, 急急喘着粗气:“干什么?你说干什么!你姐姐自己说她杀了谁, 你有胆量让她再说一遍吗?” 林天昊与晶石前的林宗主同时呆住, 片刻后,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们的心头浮现出,这一刹那宛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他们从头到脚凉个彻底。 林莹虽说是自己招认, 但并不能坐实她杀叶之凝的事实, 一切还有救。 可如果她自己招认了, 又冒出一个可以指认她的人,那便险之又险了。 这件事是意料之外,林宗主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更不清楚这名突然跳出来,有可能是叶之凝徒弟的弟子,到底有何目的又知道多少。 但他无法慌张,否则就是自乱阵脚。 因此他只能边道“可笑至极”“简直荒谬”,并以愤怒和憎恨的目光死死盯住画面中的青衣人,恨不得活生生将他戳出一个洞! 而与他同在正殿中的谢顾朗,在经过一系列的疑惑、不安、惊惧的情绪后,立即从座位上起身,风似地夺门而出! 孟屏阳还处在又生变故的惊讶中,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见师弟御剑离去,跟着站起来喊了几声:“诶,阿朗!阿朗!” 谢顾朗没有回头,扬长而去了。 这本来是一直在看万归宗的笑话,没想到自家也有了些不对劲,孟屏阳以及惊岚谷其余修士糊涂一阵,只好起身对沈玄英赔罪:“这,我师弟从来不会失礼于人,定是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请沈掌门见谅。” 沈玄英安抚他们坐下,垂下眸子,以长睫遮住眼底的暗光。 谢顾朗坐不住夺门而出定是猜到叶之凝身死是真的,所以要去找叶青幽问个清楚。 他原本应该现在就告知叶青幽一声,但他家幽幽正好趁夏不遮不注意,用脚尖挑起地上的一节冰锥,飞起一脚踹在冰锥上,打碎林天昊用来束发的发冠,让他头发散了下来狼狈至极。 叶青幽演的精彩,他浑身都在发抖,双眼赤红,从宋如风和夏不遮的视线来看,他气得几乎背过去,手指和腰腹都在一下一下地痉挛着。 叶青幽:“林莹!我问你,我师父叶之凝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他声线含怒,又隐藏无穷的恨意。这种声音别人听来是真的能感受到此人的痛心和怒气,但在林莹听来,这就是叶青幽无数次杀她,和活剐整个万归宗时的恶毒声音。 叶青幽在复原那种声线,激起她内心最恐惧的画面。 他隐含笑意和讽刺,几近刻薄和歹毒地发声道:“怎么,缩在你弟弟身后不敢出来吗?” 他故意拖长了自己的声音,轻轻的,散漫的,邪气地说:“要不要,我过来找你呀?” 躲在角落里的林莹眼睛蓦然一睁,仿佛又闻见了铺天盖地、令人作呕的腥血味,又看到满地残尸的画面中,一个穿着墨绿色衣裳的青年男子,高傲地抬起精致的下巴。 他一眼闪着红光,另一眼被黑色的眼罩蒙起,被无数傀儡簇拥着,一字一顿,邪恶至极地说: “大家好,我回来了。一别七十年想不到再次见面竟然是这个样子。” “怎么,让你们失望啦?那真是……太好了。” “是个好主意,那么下面就由我亲自动手挖了你的心,剃了你的骨头。” “说了灭门就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去,林宗主你是宗主下一个千刀万剐的人,就是你了怎么样?” …… “啊——!!!”林莹的心理防线再度崩溃,她捂着耳,尖叫道:“是我!都是我干的,我承认,我承认!” 林天昊震惊地回头,要去捂她的嘴:“姐!你发什么疯?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叶青幽慢慢引诱道:“十多年前,惜琼城内杀我师父的人,是你吗?” 林莹被蒙住嘴,呜呜咽咽的,她说不出话,害怕被叶青幽活剐,拼命点头。 林天昊一面怒瞪叶青幽,一面按住林莹的头:“叶青幽你给我闭嘴!” 宋如风瞧出了点什么,回头道:“林公子再捂没意思了吧。你姐姐杀了叶之凝,青幽身为徒弟难道连正常的问一问都不可以了?恕我直言,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青幽不管他们的争执,继续问林莹:“我师父是被人割喉而死,请问你是如何动的手?” “啊!”林天昊叫了一声,捂林莹嘴巴的手猛然放开。咬开他的手林莹往旁边快速爬去,边爬边认:“是我杀的,我,我与我的侍女,玲珑和琉璃带人在惜琼城找到她。她,她当时在一间小木屋中,正在缝一个小孩的衣裳,我用自己的剑,一剑,一剑割断了她的喉咙……真的是我干的,不信,不信你可以审问我的侍女!” 叶青幽这次是真的眼红了。 他哽咽了一声,几次张嘴都没发出声音。 宋如风惊讶叶青幽的实力,要不是他和夏不遮合力拦住叶青幽。只怕凭他一人,根本抱不住。 夏不遮听到叶青幽几声颤抖的呼吸声,替叶青幽冷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莹的衣裳被雪水浸湿,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冰得有些冻骨。 她不敢隐藏,干脆一次性全部抖出来:“有有有!” 宋如风道:“说!” 林莹道:“还有,还有叶之凝和谢顾朗的事。当年谢顾朗坠崖,是我赶在惊岚谷之前找到他,并对他说是我救了他。后面的二十一年中,也是我一直想方设法将他困在万归宗,不让他去见叶之凝。” 晶石前的惊岚谷修士全睁圆了眼睛。 一些脑子转得快的修士蓦然明了,再也不顾林宗主还在面前,悄悄与周围人分享自己的猜测。 “如此那就说得通了,林莹和叶之凝同时倾心于谢谷主,但谢谷主内心只有一个叶之凝,林莹心生妒忌,便将其杀之。而林宗主……林莹到底是亲生的,就算他知道肯定还是偏亲生女儿了。” “任兄猜得有理。你们可否听说过,昔年谢谷主曾因一个女子的画像而跳崖。” “……自然是略有耳闻,我当年一直以为是林莹。可谢谷主拒婚,这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这事闹出来我也就想通了,原来那位女子不是林莹。” “林莹在仙门中一向刁蛮,这回连一起长大的妹妹都能狠心下手,你瞧瞧叶之凝的徒弟,都快气疯了,造孽啊。” “善恶终有报啊,这事瞒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见得青天了。” “我猜谢谷主倾心之人定是这叶之凝,对林莹客气估计也是看在是救命恩人,以及心上人姐姐的份上。幸好他刚刚出去了,若不然听到这话,肯定要发疯。” “林宗主真是教女有方,林莹一个人便搅烂两个大门派的关系。如今还爆出杀自己妹妹的事,啧啧。” “诸位看林宗主的脸色真是好精彩,仙门规矩杀人偿命,在沈掌门面前爆出,还证据确凿,他保不住了吧。” “这怎么保?一两个人知道也不打紧,但我刚刚听说冰原所有的晶石都开了,想必此时各家弟子都聚集在晶石面前,这么多人知道,他身为万归宗宗主也不敢徇私。” …… 那厢林莹还在说:“还有叶之凝的修为,她曾经是金丹后期的修士,也是我设计让她被那个发了狂的邪道修士攻击,以至于修为大损成为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 “此外在她被那名修士攻击后,谢顾朗到万归宗求见她,我命人将她挪到别处居住,找了一个与她样貌身形相似的筑基期修士住在她原来的房中,谢顾朗不知那不是她,因此无论他在外跪多久,只能收到一个‘滚’字。” “而真正的叶之凝,一直在等他。等他来给自己一个解释,直到他与我婚宴当晚才离开万归宗。” 孟屏阳越听脸越黑,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起身痛斥林宗主一句:“你教养出的好女儿!” 话毕他忙走出位置,朝沈玄英急急拱手:“望沈掌门恕我等失礼,方才谢师弟御剑离去只怕是猜想到了这些,为防止事态变得更加严重,我等得立刻去追……” 沈玄英道:“快去吧。” 惊岚谷修士只留下一人愤愤观看,其余人全都随孟屏阳离去。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场所有人除了星云派的随侍弟子,其余都是元婴期修士,这世上有蛊惑人的迷魂之法,可没有任何一种能让人将自己做过的事,事无巨细地交代出来。 还与苦主叶青幽说的别无二致。 林宗主被打得措手不及,暂时无力分辨。 沈玄英吩咐人道:“虽然事情已基本明了,但为了让人心服口服,即刻去万归宗捉拿玲珑与琉璃,将她二人好好审一审。” 马上有星云派的弟子出列,领命道:“是。” 那厢,白虎眸色疼惜地看着叶青幽握得深陷肉中的指甲,走上前轻轻地舔去溢出的丝丝血迹。 它是真的能感受到,在林莹说出自己是如何割断叶之凝的喉咙时,叶青幽就没在演了。 他是真的想杀掉林莹。 死亦何苦 五 “想不到林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妹妹都杀, 简直丧心病狂啊。”来到冰原之地将林莹带走的两位星云派峰主如是说道。 这句话对于叶青幽而言, 熟悉至极。 只不过是名字变了一个, 罪名变了一个,仅此而已。 但天道好轮回, 就是这个道理。 曾经被万人因此唾骂的是他,如今也换成了林莹。 叶青幽此时独自坐在一个小冰堆上,他离宋如风等人都很远, 十六个小辈暂且由他们帮忙看管。 出了这种事,除了林天昊外, 其余哪怕是小辈也都能理解他,因此他坐在这里无人过来打扰, 大家都给他一点伤心难过的时间。 叶青幽先是抬头看看天,才将自己的脸埋在臂弯处深吸一口后,轻笑了一声:“本来今夜是要取林莹狗命的,没想到还得让她多活几天。” 他原来的想法是在冰原内的晶石全部开启后, 在众人面前抖出林莹所做的事。 那时水池子被他搅浑,元婴期修士都只是听坐下弟子描述, 未能亲眼所见, 一切仍旧扑朔迷离。他作为苦主, 林莹作为凶手, 他们两人都一定会被带回星云派, 在众位元婴期修士面前审问。 沈玄英在他耳畔抱歉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他未告知叶青幽提前开启冰原的晶石, 让所有元婴期修士将前因后果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在众人心中林莹就是杀害叶之凝的凶手, 而叶青幽就是不忘师恩的好徒弟。一切已真相大白,为了仙门盛会不受影响,众人只带走了一个林莹,对叶青幽加以抚慰。 叶青幽从自己的臂弯里稍稍抬了抬头。 心中并没有因为他破坏了自己的计划而生气。 他知道沈玄英这么做的原因。 细思他当年为恶,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黑,以至于性情大变,谁的话都听不进。究其原因无非是杀人太多。 他本就是一个入了魔的人,这就好比一个时好时坏的疯子,受不得半点刺激。 一把生锈的铁剑沾染太多人血,也会变得不详,成为一把阴煞之气甚重的魔剑。 而一个入了魔的人,斩杀万人,也就真会成了邪魔。 沈玄英是不想他再杀人了。 怕他再一次心性大变,再一次听不进任何人的良言。 如此苦心…… 叶青幽仰头喝了一口酒,放下酒坛后,他状似无意地抚着漆黑的小酒坛子,表现得像是寻常师兄弟在闲谈一般:“这段日子为了我的事,让掌门师兄操劳了。” 沈玄英本以为他会因为自己擅自行动而生气,如今听他的口吻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间蓦然一松:“哪里话,为……师弟思量,本应如此。” 叶青幽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原来的“为”字后面想说的是什么:“如今林莹被两位星云派峰主带走,想必万归宗要救她也难了。她迟早要为当年做下的事偿命,我也算大仇得报。” 他话锋语气截然一变,以八卦的声线俏皮道:“总让你为我着想也不好,今日我也为你考虑考虑。掌门师兄玉树临风,修为高强,是无数女子倾慕的对象,就是不知你可否有心仪之人。” 沈玄英心尖一痒:“问这个做什么?” 叶青幽如今只有在戏弄他、套他话等特殊时候才会叫一声“师兄”:“就是想感谢你啊,你若有我就替你拉红线,做个媒人,若真能撮合,也算报师兄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之情。” 沈玄英在那厢沉默良久,叫叶青幽等得心痒难耐。 正当他想问那么难说出口吗,沈玄英便反将一军:“师弟也是人中龙凤,那么你有心仪之人吗?” 叶青幽心道:我有没有和你有没有这似乎关系不大,你直说就不行吗? 口上却谦虚道:“我还小呢。” 沈玄英果然不说话了。 其实就算他不评价自己的这句话,叶青幽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就是屁话。就算这辈子是还小,可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真的不配说自己“还小”这两个字。 但叶青幽脸皮厚。 沈玄英大概是在那头掩嘴笑了一会,才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他说的时候声音比以往要更温柔百倍,即便看不到他,叶青幽也能想象得到他此时的神情:“有。” 叶青幽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猛地一把攥住了。 比起那人是谁,其实他更想问沈玄英那人是男是女。可就算他对感情一事不清不楚,没有经验,也知道问这个是很没礼貌的。因此他只能折中地问一句:“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与他同在冰原的白虎趴在他的不远处,一面为他防守,一面温情地注视着他。 与此同时,沈玄英温柔的声音在叶青幽耳畔响起:“他是个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只要我稍微走神,说不定他就会让自己受伤。” 他没看到,叶青幽放在腿上的右手缩了一下。 好半天后,叶青幽才平息掉自己慌乱胡跳的心脏,不自在地换了一个动作。 他又喝了一口酒压压惊,借酒壮怂胆:“既然师兄对我如此坦诚,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沈玄英道:“问吧。不会生气。” 他音色低沉温和,不知究竟是酒的原因,还是夜晚真的会让人容易想多,叶青幽抱着酒坛,掩饰自己被他撩得有些热的耳尖。 叶青幽:“你可有断袖之癖?” 这回轮到沈玄英不安了。 不远处的白虎站了起来,颇为窘迫地甩甩尾巴,在原地频繁的来回走动,将脚下的白雪全部踏平。 归根结底他是希望叶青幽明白的,也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了,他问出沈玄英一直想回答的问题时,沈玄英的心如悬在半空中一般,紧张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 他并不知道叶青幽又是如何看待断袖之癖的。 沈玄英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回答,才不算显得失礼和轻浮,不会让他感到讨厌。 两个人各怀心思,这一时刻都不轻松。 突地,正在原地徘徊走动的白虎左耳一动,沈玄英胸中一松,但更多的是可惜和怅惋……谢顾朗来了,早知道应该早点说的。 “幽幽。”他张张口,唤了一声一直被他捧在心尖上的名字,咽喉间有些酸涩。 叶青幽一直在等他回答,听到这声呼唤,飘到几千里之外的思绪被他扯了回来,他应了几声:“嗯嗯。” 原本以为沈玄英要回答了,却没料到他温声说了一句:“谢顾朗要来了。” 叶青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和他问的问题有什么联系:“……嗯?” 沈玄英失笑,又重复了一句:“谢顾朗。” 叶青幽回神了,对哦,林莹被带走,他师父的事真相大白,一直以为叶之凝没死的谢顾朗是该来质问一下他这个徒弟的。 叶青幽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是没能得到他回答的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如果。他是说如果。 他的猜想是真的,沈玄英当真对他有意。 ——他也不知自己该怎样。 对沈玄英这个人,他是绝对不讨厌的。 可喜欢…… 说到底,他根本不知道喜欢是种什么滋味。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根本没空去喜欢一个人。 所以沈玄英倘若真的喜欢他。 叶青幽把酒坛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含糊不清地道:“我就是个恶棍,没心没肺。无论是谁最好都离我远一些,免得我伤到谁。” 幼年无父无母,连好不容易遇到的师父也死于非命。 交到的唯一一个好友,下场也不好。 叶青幽很早之前就认清自己挨谁克谁的命,因此他从不敢奢望谁会喜欢他。 也从不妄想,谁会永远伴着他,至死也不离开。 一口酒还没咽下,一个毛茸茸的下颌轻轻搭上他的头顶。 叶青幽回头,发现雪团不知是什么时候接近了他,雪团巨大因此只将自己的下颌枕上他的头顶,温暖的身体紧贴叶青幽的后背,可仅是如此已经像是把叶青幽拥在怀里。 呆滞了一会,叶青幽凭借下意识的动作,伸手摸摸白虎结实的躯体。 沈玄英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没事。我不怕。” 好像一击击中叶青幽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叫他眼睛一酸,红了三分。 谢顾朗就是在此刻来的,他已经被孟屏阳等人追上,他们把林莹后面说的话又全部复述了一遍给他听。 其中包括叶之凝是如何死的,谢顾朗与她又是如何因为林莹而频频错过。 他见到叶青幽时刚哭过一场,眼眶仍是红的,失魂落魄地毫无任何形象可言。叶青幽刚因为沈玄英的话,而被弄得有了泪意,眼眶也是红的。 他望着谢顾朗,谢顾朗望着他。 两人一阵对望,久久无言。 后面追上来的孟屏阳等人一看这一幕,也湿了视线,用衣袖擦擦眼角,仰头长叹道:“哎,这都是什么事啊。” 终是谢顾朗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 还未开口,眼泪便落上衣襟,泪不成声:“你师父……叶,叶之凝……是否真的,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望着堂堂一谷之主哭成这样,叶青幽感慨居多。 他讨厌谢顾朗吗? 自然是讨厌的。 可无论如何讨厌,他都不能替叶之凝做任何决定。 不喜欢他是叶青幽的事,而是否原谅他,是叶之凝的事。 “惜琼城,落阳山,一片红枫林中,我师父就葬在那里。”叶青幽道。 谢顾朗不敢置信地颤了几声,最终扭头离去,竟连问都不问叶青幽之前为何要说她还活着。 与此同时。 惜琼城,落阳山,红枫林中。 一个白衣人燃了三炷香,拜了三拜后,插在坟头已经荒废多年的小香炉中。 远处的紫如宣见了,不由问:“坟里的人是谁?” 黎陌摇摇头。 坟前的沈玄英注视着简陋石碑上的“叶之凝之墓”五字后,于坟前慢慢跪下。 紫如宣和黎陌同时动容。 沈玄英在坟前叩了三首,轻声道:“星云派掌门沈玄英今日特来拜见叶姑娘,原是很多年前就该来的,但一直拖到今日,还望叶姑娘莫要怪罪。这些年幽幽一直挂念着你,但因他自认犯下许多错事,无颜见你,便许多年不敢来扫墓。因而今日换作我来。” 随后,他细细的、轻轻的将自己和叶青幽的事迹全说给坟内的人听。 从初见,一直到今日。 最后他在坟前许诺:“玄英当年不曾守护好他,如今从来一次,我会拼死守护。还望叶姑娘放心将他托付于我,他今后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我会陪着他,伴着他,直至永远。” 沈玄英祭拜完没有立即离开。 他和黎陌三人站在暗处,许久后谢顾朗来了。 谢顾朗站在枫树下,呆呆望着树下孤零零的那座坟,久久没有动作。 紫如宣没能一眼将谢顾朗认出来,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问沈玄英道:“掌门师兄这是?” 沈玄英并不想打扰这场来之不易的相逢,带领紫如宣和黎陌退去:“嘘。这是一场迟了四十五年的重逢日。” 死亦何苦 六 “爹!姐姐她, ”林天昊避过宋如风等人的视线,压低了声音用传音符联系林宗主, “一定是有人害她!” 连他都能想到的道理,林宗主如何会想不到。 作为一只老狐狸,他想的比林天昊还要多一层:“那个叶青幽是什么来头?”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林莹一疯就跳出一个叶之凝的徒弟。 林天昊迟疑一会:“您怀疑是他?不可能啊,他只是个金丹初期的修士, 况且自打进入冰原后我都跟着他,他没机会的。” 林宗主道:“不见得。你莫不是忘了, 我们目前制作的傀儡是出自谁的手。” 林天昊胸中一跳:“您是说……” 林宗主:“你姐姐修为不行, 遇上鬼魅邪祟只有逃命的下场。这叶青幽是制作傀儡的好手,连墨老都赞不绝口, 得到他的一个成品后直呼为惊天之物。倘若他真是叶之凝的徒弟, 自见到你姐姐的第一天起就盘算着如何让她栽跟头,你说这可不可怕?” “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姐姐当年亲手杀了叶之凝, 要是叶青幽制作出一个和叶之凝一模一样的傀儡, 你姐姐见到了会如何?” 林天昊猛地握紧了双手,他往宋如风等人那看了看,颇有些感到心惊肉跳。 “如果姐姐看到了,那自然是会害怕的。毕竟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叶之凝是真的死了。一个被自己杀死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别说是姐姐, 这是个人都会怕的吧?” 他这么一整理, 又被林宗主微微一点拨,顷刻就想通了。他狠狠一拍旁边的冰块,愤怒道:“难怪姐姐之前会说她看到了叶之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爹,我们这就去诸位元婴期修士面前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个傀儡他定然还没毁去,一查能查出来!” 林宗主还没说话,他就又跌坐在冰面上,自问自答道:“不行。现在晚了。姐姐已经把这些事交代出来,就算真找到那个和叶之凝一模一样的傀儡,也毫无作用,他只需解释一句是为师父报仇就可。” 见儿子脑子转的这么快,林宗主欣慰道:“为父没有辛苦栽培你。” 林天昊道:“那姐姐……我们难道就不管她了吗?” 林宗主阴测测地开口:“怎么可能不管,但是沈玄英亲口下令把她关起来,玲珑和琉璃二人此时也在审问中。” 林天昊眼中寒光一闪:“那就,杀了这两个婢女。” 林宗主对林天昊越发满意:“你放心,我已对她们施了咒术,不出半个时辰她们俩都会暴毙身亡,沈玄英绝对不会从她们的口中审出任何东西。至于接下来怎么办,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林天昊不大赞同:“此时提前未免不大妥当,姐姐和叶之凝的事一出,仙门中肯定有人怀疑我们当年接纳叶之凝的意图。特别是惊岚谷,他们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吗?如果这里再出事,怕是怀疑我们的人会更多。” 林宗主道:“虽说是剑走偏锋,可此时也只有这个办法能救莹儿。况且这次的计划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人员部署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黎陌可是沈玄英的师弟,拉下他星云派的实力会大减,沈玄英也会心痛。” “而叶青幽这个人,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好,所有的事都由他一人承担。你别忘了,他的好兄弟夏不遮手里可还握着他与魔族交谈的证据,一旦此事爆出,他作为和沈玄英关系最密切之人,沈玄英就算不会被世人怀疑,但溅他几块黑点还是轻而易举。” “牵涉到魔族,世人哪还会在乎叶之凝身死的小事。只是叶青幽比想象中的聪明,太聪明的人对我们的计划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原本还打算留他一命,让他在黎陌身陨后还能有出冰原的机会,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林天昊立马会意,领命道:“是。我会尽快找机会,除掉这个人。动了我们万归宗的人,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这一夜算是过得激动人心,绝对能算一个不平凡的夜。 第二日,原本的六个金丹期修士少了一个,属于林莹那边的小辈们被分作五组,每组三个,加入叶青幽等人的队伍。 新加入叶青幽的三名小辈原是要喜极而泣的,喜的原因是离开了林莹,跟了叶青幽。 可经昨日一事,大家面对叶青幽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又戳中叶青幽的泪点,惹他难过。 这样的结果就是,本该欢声笑语的一路,被他们走得宛如送葬。 叶青幽倒是有心和他们耍,他很努力的活跃气氛几次未果后,掏出石埙:“要不,我吹一首曲子让你们快乐一下?” 众小辈很想迁就他,但与他同路的齐书箐实在是忍无可忍,直言不讳地翻白眼道:“就你那吹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石埙被你打了,求求你,你可住嘴吧。你要是吹了,我们还真就快乐不起来,就不是送葬而是投胎了。” 叶青幽第一次感受到,齐书箐这么不会说话。 以前宋如风和他抱怨这人嘴毒,他还不信! 叶青幽讪讪:“……也,不至于吧。” 齐书箐满面幽怨:“你懂什么叫做指甲抠墙吗。” 叶青幽想了想:“我吹得和这个声音很像吗?” 齐书箐道:“没有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比这个还难听。毕竟一支曲子吹下来,一个音律都不在调上这都算了,但连乐器都分不出来的,这辈子我也就见了你一个。” 叶青幽:“……” 两方小辈快憋笑憋得闭气了。 这回气氛倒是真的活跃了起来,但是叶青幽却要自闭了。 再和齐书箐理论下去,就齐书箐对他吹埙技巧的哀怨,他可能会被打,两边的小辈们可能会全因笑得歇斯底里而身亡。 因此他只能愤愤地揉了一把身下白虎的毛,找沈玄英告状:“他们笑我!” 就算是屁股早就歪向他歪得十万八千里的沈玄英,面对他的音律时,掏空了自己的词汇库,也真的是找不到一个夸赞的词。 他只好操控白虎的尾巴,圈住他的脚尖揉一揉,温声道:“等回来我吹给你听,想听多久都可以。” 叶青幽如何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于是更自闭了。 为了避免他自闭太久,沈玄英及时转移话题:“与你之前的猜想一样,玲珑和琉璃被压入审问处没多久就身亡了。” 叶青幽哼了一声,在白虎身上抬手去扯枝头间的冰花,评价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她们之前就该知道为这些人做事,一旦某日纸包不住火,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说完,他拿从树枝上折下来的一节小枝干在雪团身上写写画画,他很简要地画了一个冰原的地图:“这些日子我放傀儡去查探,这是目前打探到的情报。” 他将树枝点在一个位置:“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这附近有两座小雪山,一个十来米高的峡谷。往东去靠近冰原中部,中部我还没查探过,因此暂时不管。但就目前探到的所有范围,都不存在你曾经提到的那本《奇地怪谈》里的崖谷和冰洞。” 沈玄英静静听着,叶青幽在雪团背上画了一个圆,当做是冰原中部:“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本书是瞎写的,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也不存在那样的妖兽。” “另一种就是书是真的,这个冰洞和妖兽确实在冰原中部,但是要某种法阵或特殊的物品才能让这个冰洞出现,再唤醒里面沉睡的巨大妖兽。” 他想了一会,继续画了两笔:“你说过那只妖兽的修为近化神期,而你师弟是元婴后期,往差点的地方想,或许万归宗也看过同样的一本书,甚至有唤醒它的方法。” 说完这一些,叶青幽忍不住哈了一声:“总之不管是哪种可能,万归宗绝对会在这次冰原之行有所行动。为救林莹他们很有可能会将计划提前,甚至拉一个人做替死鬼,我思来想去,好像没有谁比我更适合的。” 明明是讽刺的口吻,都能被他说得那么俏皮可爱,白虎回头蹭蹭他的小腿。 叶青幽摸了它两把,在齐书箐看过来时,把它背上的地图抹平:“林宗主好计谋,但自古就有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话。他想送我上西天,殊不知我和他有类似的想法。” 叶青幽垂下眼睫:“沈掌门,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把冰原之地暂时封死,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且双方之间无法联系的办法?” 白虎侧目,沈玄英的声音传来:“按理说是绝不可能的。但有林莹做先列,他们要行动也只有将冰原之地封死。” 叶青幽语调尾处微微上扬,从容不迫地整理着衣领:“若是封死冰原……那,林天昊的命,我就收下啦。” …… 今日傍晚,沈玄英异常难熬。 叶青幽怕冷,来到冰原后每日洗澡他都会把水一桶桶烧热,既麻烦,又不便。 可今天有齐书箐在,对叶青幽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齐书箐主修雷火之术,替他加热一个冒着寒气的小水潭子简直轻而易举。 泡进热腾腾的泉水里,叶青幽再一次羡慕这些偏火系的灵根。 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雪团驼了他那么多日,他有小温泉泡的同时,也没忘把雪团一起揪进来。 叶青幽只在脖子上挂了一块雪白的帕子,被过热的水一烫,他从水里露出的肩部透着粉色。雪团自打被他揪进来后,就一直背对他蹲在角落一动不动,叶青幽试着叫了它好几声,它都不似以往那样主动蹭上来。 叶青幽没多想,他把皂角在两只手中搓开,对在角落面壁的雪团道:“转过来,我要给你洗澡了。” ※※※※※※※※※※※※※※※※※※※※ 今后得知真相的叶青幽眼泪掉下来。 死亦何苦 七 算起来这并不是叶青幽第一次和他在同一个水池里。 在他还是落云峰峰主时, 他就常常到九华仙府蹭沈玄英的浴池。 多数时候他带着洗漱用具来,沈玄英要么就是还没洗,要么就是洗过了。但蹭的次数多了, 总有那么一两次他来的时候, 沈玄英正好在水里。 叶青幽不耐热,经常泡一阵就会跑到浴池边坐着, 只把一双小腿浸在水中,晕头转向地缓一缓。 沈玄英对这一幕印象最深,这个平日里总是又坏又跳仿佛全身总有使不完的劲的少年,这个时候总是浑身都被泡出粉色, 尤其是关节处最明显。他那原本雪亮又清明的眸子, 被热水熏得都快不聚焦,在层层雾气中显得莫名无害和可爱。 沈玄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时,还以为他是被热得中暑。 连忙把浴池中的他拦腰抱出去, 让他躺在长椅上,叶青幽浑身光溜溜的, 就只有腰间围着的一块雪白色澡巾。当时天气寒冷,沈玄英不敢贸然开窗和用冰水碰他,生怕他因此着凉。 就只能蹲在他身侧,一下一下地给他轻捏穴位。 过了好一阵, 这个小坏蛋浑身被他按摩的舒舒服服,应该是享受得差不多了, 才乐嘻嘻地睁开眼, 冒出一句:“师兄手法可以啊, 敢问下次按摩要多少钱?” 沈玄英一时未能回神。 就这么措施了最佳惩罚他的时间。 等他后知后觉地明白叶青幽根本没事后,那人已经拎拎腰间的澡巾,重新坐在浴池里玩水还冲他笑。 回想起这些,白虎矜持又优雅地主动把爪子放在他手里,让他洗。 曾经又不是没看过,不虚。 对此一概不知的叶青幽托起白虎的一只爪子,细细给它清洗,还不忘跟沈玄英吹嘘:“你看我家团团的爪子,又大又锋利,一看就知道是山中霸王,若是去捕个猎那是轻轻松松的事。” 沈玄英回道:“嗯。” 叶青幽捉了一团泡沫放在白虎鼻子上:“嗯什么嗯,你又没见过它。” 沈玄英在他耳畔轻轻一笑,白虎端庄地坐在水中微微低头,浅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叶青幽语气无不骄傲,只差叉腰:“我听别的人说虎也属于猫类,平生最怕的就是水,要给这类灵兽洗澡是千难万难,就算是几个人来按也能洗出一幅杀虎的惨象。但是我家团团超乖,不但洗澡时不闹,还会主动配合我。” 他才说完这一句,白虎便仔细收好爪子,用软软的肉垫勾了他一下,让他一下撞进自己的怀里。 叶青幽整张脸都埋在厚实微湿的虎毛里,一撇嘴巴,抬手扯了白虎的脸一下:“你不乖了啊,记大过一次!” 沈玄英一怔:“……你什么时候有的‘记过’一说?”还记大过。 叶青幽见白虎果然被自己吓住,心满意足地压下它的脑袋给它洗头,一面回复沈玄英:“刚刚有的。” 沈玄英:“……” 行吧。有就有。 沈玄英不得不问:“记大过会怎样?” 叶青幽想也不想:“记满十次,我就把它炖了。” 沈玄英:“……” 沉默了一会,沈玄英道:“真的?” 叶青幽捧了一捧水,避开雪团的耳朵浇在它头上:“假的。” 他大言不惭:“这毕竟是我一口一口喂大的虎,要是炖了多可惜是不是?” 沈玄英:“它什么时候是你一口一口喂长大的了?” 叶青幽道:“这一路难道不是我一直在负责给它做饭,做好了端到它面前喂给它的吗?所以它能长那么大的块头,怎么说也该有我一份功劳。” 沈玄英寻思,明明他这一路喂雪团的食物都是灵兽阁给的。每日多少量,有几餐都是定好的,叶青幽无非是把食物加热……如果真要仔细算,雪团能长这么大的块头,就算是陪他出冰原的日子,功劳也该算在灵兽阁的头上才对吧。 算了,幽幽开心更重要。 认认真真把白虎的背面洗好,叶青幽的双手从它的头部一路往下撸,最后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它的额头,挠挠白虎脖子上的毛,宠溺道:“真乖,来换一个姿势洗肚皮。” 沈玄英蓦然屏住了呼吸。 天知道一个曾被世人所恐惧的大魔头,在用这种语气说话时,诱惑力究竟有多大。 叶青幽的声音本就是极为悦耳的,像他这个年龄的人,音色应是更偏向青年的。 但因性格问题,叶青幽的语调总会在末尾处带些俏皮味,往常听起来只觉可爱得想揉揉他的脸。可此时沉淀下来,便附有一丝成熟和邪气的韵味,勾人心魄,无比诱人。 顺利让白虎露出肚皮,在洗它前叶青幽抓紧时间把它揉了个遍。 最后直把白虎揉得发出猫儿一般的呼噜声后,叶青幽才规规矩矩地收手,开始给它洗肚皮。 但他的手才规矩了没多久就又不规矩了,叶青幽两只手的拇指在白虎软软、肉肉的肚皮上反复摩擦,还不忘跟沈玄英炫耀:“真软,手感特别好!哎,可惜你摸不到。” 沈玄英一言不发,安静得叫叶青幽觉得不习惯。 叶青幽又喊了一声:“沈玄英?” 叶青幽听到那头的沈玄英似乎是忍无可忍地轻喘了一声,才轻轻应道:“……嗯,是吗?” 他语气实在奇怪,仿佛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一般,叶青幽揉白虎肚子的手不由顿住,疑惑道:“你怎么了?” 他终于不揉了,沈玄英抓住这个难得的空隙:“你还在水里吗?” 叶青幽道:“对呀。” 沈玄英小腹现在都还是酥麻的,白虎爪子尖锐,他实在是不敢挣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没缩好爪子伤到叶青幽。 他尝试用别的方法转移叶青幽的注意力:“这个时间点你们那应该快开饭了,你赶快洗完去吃饭吧。” 叶青幽捉住白虎乱甩的尾巴,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怕什么,他们刚刚说了会给我留饭的,我还没给团团洗干净。” 沈玄英呼吸又是一重:“老虎一直泡在水里容易生病,况且饭凉了吃下去对身体不好。” 叶青幽很警觉:“嘶,沈掌门,我怎么觉得你在赶我出水呢?” 死亦何苦 八 被他误打误撞戳中心思, 白虎用肉垫抱住他,报复性地收好牙齿,轻轻叼住他乱摸的手, 任叶青幽如何安抚都不肯松嘴。 一人一虎在水里闹了很久,等穿衣服上岸时天色都暗了。 叶青幽找东西给白虎裹上,让它蹲在火堆旁, 用一把小梳子一下一下地给白虎梳毛。 他自己的头发也没干,散在背后柔顺的好似一块黑色绸缎。 周围小辈一堆一堆地凑在一起, 小声交谈着这几天的收获。 云澜道:“这几日应该是我们换了地方,以前总要找一阵子才能遇到一只妖兽, 现在是每杀一只走几步就又能遇到另一只。早知道这边的妖兽那么多,我们前些日子就该到这边看看的,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白白把时间都花在寻找妖兽上。” 胡景跟着可惜了一下:“是呀。我们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非要徘徊在那一带。哎柳师妹, 之前叶前辈和齐前辈没有同路过, 我们和你们隔得也比较远, 你们找的那个地方妖兽多不多啊?” 柳师妹道:“不多。你们看看现在排行榜上的分数就知道了, 应该不止是冰原,其他地方的人多数时间也浪费在寻找妖兽上。你看这几天你们运气好,都没怎么找妖兽就自己送上门,云澜的分数都排在第三了。” “在哪里在哪里?”看分数榜时, 小辈们都十分积极, 全凑上去, “后面的别挤别挤, 我马上就看好了……啊,我居然排在第十六名!天啊我进前二十了,我老爹一定也看到了吧,他肯定要高兴死!” “啊啊啊我也看到我了,我在第二十一名!第二十一名!” “前面的师兄,麻烦帮我也看一看,我第几?我排在哪?只要能进前两百名我就知足了!” “我帮你看我帮你看……你在,啊,你在第七十六名!” 叶青幽听着他们的谈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把从雪团身上梳下的毛扔进火里,火舌卷着虎毛炸出几点星火,随后又消失在黑夜中。 把洗的香香、浑身的毛被梳得半干的雪团留在原地继续烤火,叶青幽到暂时搭建的灶台边做吃的了。小辈们留给他的东西已经凉了,他在重新加热的空闲里,取出雪团今日的食物。 这是一整块新鲜的牛腿肉。叶青幽先把肉切成块,再放进锅里炖上。 白虎本是可以自己将大份的肉撕扯开,但叶青幽试着喂过一次,觉得雪团吃起来比较费力,食用完毕后它还得花时间清理自己,便动手把它的肉切成小块的,方便它吃。 冰原地寒,叶青幽以己度人,也一并把雪团的食物加热,并不直接让它吃生肉。可能是灵兽阁曾经也这样喂过,雪团接受性良好,从没有拒食过。 他的饭比雪团先好,叶青幽没回到火堆边,而是端着碗蹲在嘟嘟滚着热气的牛肉边,拿筷子往嘴里扒饭。 这一碗是肉汤泡饭,白色的米粒被泡得发胖,汤上飘着青白相间的细葱,光闻着味就能叫人垂涎三尺。叶青幽吹开细葱,喝了一大口热热的汤。 沈玄英见他的这种吃法,忍不住提醒:“慢点吃小心烫。” 咽下热乎乎的汤,叶青幽吐出一口热气,见火堆旁的白虎正在歪头看自己,哈了一下:“雪团正在看我,它会不会以为我蹲在它的肉旁边,是在偷吃它的?” 对尚未开智的灵兽而言,食物是最重要的东西,等同自己的命。如果有人偷吃是一定会拼死捍卫的。 沈玄英含笑:“它喜欢你,就算你真吃了也没事。不会因为你吃几块就咬你的。” 叶青幽认认真真扒了一口饭,调笑道:“原来沈掌门还真是博学多才,连灵兽的心思都能猜到,还能晓得它喜欢我,准我吃它的肉,啧啧,真是太可怕了!” 比起之前的不安夜晚,今日就显得颇为宁静。 次日卯时,叶青幽早早便起身,他没碰醒歇在身边的白虎,独自一人坐到高出去看日出。 冰原之地入目全是一片雪白色。 但也并非全无植物,这里盛产一种颜色几近透明的树木,如冰一般立在雪地中。树上新抽的芽,从花骨朵中绽出的花都是晶莹透明的。 身处在这样的树木中,乍一眼扫去,琼枝玉树宛如一个晶莹的琉璃世界。 叶青幽盘腿看向远方,天边有一线金色,好似开天辟地时初露的第一束光。 齐书箐也来了,他站在叶青幽身后,还未来得及赞叹一声金辉洒在冰雪上那种美到令人屏气的美景时,脸色突地一变。 叶青幽比他率先发现,他此时坐直了身体,屏气听了一阵后,对齐书箐道:“你听到没有,好像是妖兽的声音,正冲我们来。” 齐书箐颦眉道:“可是,怎么会这么多。且这脚步,我怎么觉得更像是兽潮。” 试炼之地妖兽的数量都是在控制之内的,兽潮指的是妖兽受到惊吓,暴动害怕,全部往一个地方集中,因为数量众多原本没有威胁的东西,也会变得十分危险。 叶青幽站起来,招出自己的剑:“这是试炼之地,理当不该出现这种危险。但现在不是追究为何会发生的时候,你快把他们全叫起来,我去那边看看怎么了。” 齐书箐应道:“多加小心。” 叶青幽踏上剑,侧耳一会,吐出两个字:“东边。” 这个方向是冰原中部,也就是那本《奇地怪谈》里所说的不祥之地。 妖兽从这个方向大量涌出,可见这个位置必定出了什么事。 …… 同一时刻,已经随沈玄英回到星云派的黎陌蓦然睁开眼。 …… 看着沿路都是受惊过度的妖兽,叶青幽冷呵道:“果然是坐不住了啊。” 沈玄英变的白虎此刻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并频频望向东方。他生怕叶青幽好战心太重,继续往东方走:“快回去吧。都是妖兽没什么好看的。” 叶青幽在空中御剑躲过几只会飞的妖兽,没理会他的这句话:“他们接下来一定是要把黎陌引到冰原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 沈玄英:“什么问题?” 叶青幽:“我和不遮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甚少与人恶交。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大善人,可至少也绝对不是恶人。” “之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心性大变,与我相背而驰。如今虽然知道他娘和黎家的那堆事,可我任然觉得若是仅仅如此,他不至于非要取黎陌性命才是。” “黎家是仙门中的大世家,不遮若是他家的公子,无论是否是私生子,前途必定是一片光明。但因为杜夫人,他自小就没了娘,如果是出于对杜夫人的报复我倒是能想得通,可他非杀黎陌不可,这又是出于什么心理?难道是妒忌?夏不遮不是这样的人。” 沈玄英不了解夏不遮这个人,因此不发表言论。他只说自己知道的:“上一世黎陌刚收他为徒时,他对黎陌敬佩有加,如所有的徒弟对师父那般,亲近中带有敬畏。后来我也没注意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黎陌虽然依旧如此,但总透着一丝疏远。” 叶青幽沉吟:“看来导致他幼年丧母的凶手,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是杜夫人。总之我是不太相信,他会因为突然知道自己是黎陌同父异母的弟弟,妒忌他才非要杀他,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缘由。” 沈玄英附和几声,柔声道:“好了,快回去吧。” 他这种语气宛如是在哄一个调皮的孩子,哄得人心中发软,迈不开脚。 叶青幽不自觉地微微抿唇,调了个头往回飞。 察觉他乖乖回去了,沈玄英很想捏捏他的脸,但此时此刻捏不了脸,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轻声夸奖:“好乖。幽幽好乖。” 叶青幽脚下的剑差点失控扭出去,待稳住剑后,他脸颊微烫,重重踏了一下脚下的剑:“喂喂喂,御剑呢。你犯规了啊!” 沈玄英不明所以:“……嗯?” 他这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 叶青幽心尖酥痒,抗议道:“你哄小孩呢?” “抱歉。”沈玄英明白了,但他依旧用叶青幽最受不了的声线说,“夸你。” 叶青幽一字一顿地微笑拒绝:“不准夸。” 沈玄英轻轻“唔”了一声,含糊不清地道:“下次一定。” 究竟是“下次一定不夸”还是“下次一定夸”,这个问题叶青幽回到营地都没想明白。 小辈们不知道外面情况有多危险,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 见他们全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叶青幽收起思绪,当头泼他们一盆凉水:“全都御剑往南走,御剑速度快的记得带一带速度慢的,不准耽搁马上走!” 齐书箐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如何?情况有那么糟?” “不止。”叶青幽催促小辈们动起来,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齐书箐,“我没探到头,但据我看到的已经有两三百只,修为几乎都在筑基期。” 齐书箐脸色巨变,也赶快催促小弟子:“这种事得告知其余三人才是。” 叶青幽道:“这群妖兽最多半柱香就会到我们这,我已经通知了宋师兄,他会在南边接应我们。至于其余两人……” 叶青幽眸色转暗:“联系不上。”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树上堆积的雪有许多都颤落在地上,远处也隐隐传来妖兽的吼叫声。 齐书箐看他眼色,面色越发难看。他不再追问,急于催促小辈们赶快上剑。 叶青幽的白虎在他回来的那一刻就围着他转了几圈,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无伤痕,此时正静静坐在他的身侧,沉默而忠诚的垂着眼睑,如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它满身流线型的肌肉紧绷着,野性且凶猛,仿佛已经为下面的战斗做好了准备。 叶青幽在白虎身前背对它拔出利剑,剑尖指地,闪出一线寒光,“你们先行。我和它垫后。” 死亦何苦 九 一个时辰前, 万归宗修士借着月色涌入冰原。 他们在一个小山头找到接应的林天昊:“回禀公子, 所有东西都已经备齐,随时可以行动!” “好啊。”在自己人面前林天昊就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模样了, 他俊气的面庞微微扭曲, 对那个让他们万归宗吃了一次瘪的渺小蝼蚁恨之入骨。 在说出这个名字时,他每个音调都充满了恶意和堪称变态的邪恶感:“叶青幽是吧?” 回忆起他曾经命令自己的白虎袭击自己,还佯装害怕地躲在一边,林天昊就想把他骨头都拆了。 林天昊转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给脸不要脸,我能看得上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自作聪明这就触碰到我的底线了, 他不是喜欢他的那只白虎吗?” 他将一个香粉袋子拎到自己眼前, 眯眼笑道:“就让他尝尝, 我合欢粉的威力。” 万归宗修士听到他的这句话, 都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 有几个为了巴结他, 故意道:“公子的合欢粉可是沾之必动情的好东西, 管他是人还是牲畜都不例外。叶青幽的那只白虎……嘿嘿,只要这东西一点燃, 再乖的灵兽也要发性。” 林天昊阴笑着将这袋东西在手指上转了一圈:“不让我睡, 那就让别的东西和他过过招, 但愿他那时候别手软的连杀白虎的剑都握不住。哎, 只是可惜他这幅好皮囊了, 要是他识相一点,本公子或许就收了他。” “哪能啊, ”万归宗的修士笑出声, “这功效能持续三天, 除了化神期的修士能不受影响外外,就算是元婴期修士都够呛,他还能摊在地上动一根指头就算他厉害的了!” 一群人恶意地捧笑完,一人小心翼翼地问:“可是公子,如果兽潮来临,垫后的不是叶青幽我们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不可能的。”林天昊笃定道,“叶青幽是冰系灵根,整个冰原都算是他的主场,在这里他的优势最大。他不垫后谁垫后。” “况且叶青幽的傀儡术出神入化,父亲说的有道理,虽然这批傀儡已经被我们改造过,但一开始制作出傀儡的人是他,纵使他现在根本没办法阻止那么多的傀儡,但他这个人还是死了最保险。” 说到这里,林天昊再次颠颠手中的香料包:“被自己的坐骑玷污,最后又死在自己创造的傀儡手上,可真是够惨的。” · 时间回到现在。 万归宗的修士见叶青幽仅凭一己之力垫后,皆是大喜过望。 他们用湿透的丝巾蒙住口鼻,小心翼翼地将合欢粉倒进香炉,等将香粉点燃后,空气中蓦然飘出股股甜腻的异香。 万归宗修士不敢闻,把香炉放在相应的位置后,留下四具金丹初期的傀儡便快速离去。 叶青幽一早就明白出了林莹的事万归宗定然是不会留他的。 他也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变的准备。 因而在忽然嗅到空气中的甜腻香气时他想也没想,立刻拉过衣领掩住口鼻,并带着雪团迅速撤离。 他避开的速度很快,并没嗅到多少。 沈玄英化成的白虎也嗅到了,这抹香味不似寻常香料让人神清气爽,它甜得让人心尖发酥,闻一下便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头晕目眩得厉害。 香味带有烟熏的味道,不是单纯花香和草香的自然味,因而基本可以断定是万归宗的人动的手脚。 沈玄英率先运功调理,并提醒叶青幽:“幽幽小心!” 叶青幽在他之后打坐,运起灵力在全身经脉中检查一遍后,他才睁开眼,略带奇怪地道:“竟然没事?”在他的猜想中,嗅到这股气味,不是致死就是灵力暂失。 以防万一他站起来在原地蹦了蹦,行动没有受阻,力气也没有丧失。 叶青幽道:“兴许是我跑得快?” 沈玄英也不曾在身体中发现什么不妥,他对林天昊所用的那些下作香料了解甚少,可他下意识地觉得没那么简单。但可气的是心中这么想,却偏偏就是检查不出异样。 在他细想时,又有几只发了狂的妖兽向他们冲来,叶青幽穿过一地横七八竖的妖兽尸体,招来飞剑几个剑花便叫这几只昏了头的妖兽轰然倒地。 杀完几只又来几只,叶青幽效仿刚才的动作,成功斩杀两个只剩最后一只时,他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突然变得一滞,微微弯腰“嗯”了一声。 剩下的那只妖兽看准时机向他扑来,却在即将接触到叶青幽时被他一脚踹开,随后被飞奔赶来的白虎杀死。 白虎急切地围着他打转,沈玄英担忧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幽幽你怎么了?” 叶青幽小腿有些发软,就势蹲了下去。 事到如今他知道怎么回事了,但这个答案让他难以启齿。身体仿佛发烧一样,又软又烫又无力,小腹自下往上烧出一股邪火,酥痒得让他只想缩紧身体。 用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想也知道是哪个畜生! 叶青幽低喘一声,脸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耳朵,他召回自己的剑,将剑插入冰层勉强支撑着站起来,骂了一句:“林天昊这个狗东西!” 他脸上的红,和这一声骂让沈玄英懂了。 骂完一句,看到围着自己打转的白虎后,叶青幽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林天昊对他用这种东西,一定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辱他! 既是为了辱他,那么这种气味对他有用,对雪团也一定有用! 叶青幽眸中闪过一丝猩红色。 他一直是个狠戾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在爆发前期,他反手将冰层中的剑拔出,用牙咬起袖子,握紧剑在手臂上缓缓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殷红的血顺着雪白的手臂从他的指尖一滴滴坠在冰面上,醒目得刺痛沈玄英的眼。 白虎猛地上前咬住他握剑的手,红着目去看他左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叶青幽没注意到白虎湿红的眼睛,他闭上眼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再睁开眼时方才的情.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脸上的潮红也尽数退去,唯剩理智和清明。 沈玄英哑了嗓子,对他这一行为非常生气,几乎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叶青幽!” 叶青幽推开白虎的脑袋,放下袖子,对肩上正在往下流血的伤口全然无视,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比欲.望更令人难以忽视的疼痛代替了体内的酥痒和躁动,叶青幽心情好了大半,他应道:“没办法,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我是垫后的,那些小弟子速度慢,如果我这里防御不住妖兽冲上去,他们铁定要死一两个。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了,这些小弟子都是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一旦有哪个发生意外,很难说后面会发生什么变故。” 他这段话说得非常轻松,脚步也和往常一样稳重。 出于自己的自尊,他没告诉沈玄英自己想到的那种可能。这要怎么对他说出口? 难道告诉他,林天昊的目的是侮辱他,不止是雪团,还有其他嗅到这股味道的妖兽都可能会有反应,会对他做出那种事? 别搞笑了,这是个人都不会好意思开这个口。 因此他只能尽可能地装作没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沈玄英无言一阵,尽管非常不想承认,可他明白,叶青幽用的办法是目前最好的方式。但他很心疼。 叶青幽尽量放轻松,还安慰他:“果真我们做人的,要防那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畜生还是比较难的。”他说话时一直在偷偷观察白虎的反应,可白虎一路跟着他,并无任何异样。 叶青幽在心中祈祷是自己想多了,但不论是否真的多想,他都不能冒这个险。 幸甚他反应快没吸入多少,趁这个东西的功效还没完全发挥。叶青幽祭出几个傀儡,吩咐它们垫后拖延时间,便带着白虎去往附近的峡谷内。 “你……”随着时间的流逝,叶青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好像有些迟钝了,而刚刚被疼痛压下去的无名邪火又隐隐有冒头的意识,叶青幽手心都是汗,“你在这乖乖等我,我,我会早点回来的。你别跟过来啊,就坐在这里。” 安排好白虎,他忙不送地扭头走,每走一步气息就混乱一分。 等和沈玄英说话时,他的两只脚就像踩在棉花上,软得提不起来,额头间也不断涌出热汗。更累人的是,他还得佯装无事的和沈玄英说话。 “那个,哈……沈掌门,下面我不得不和你断联一下,我要干什么你就别问了,嗯……” 他略提了一口气,握剑的手都打着颤,要扶着结实的冰面才能继续走,声线沙哑几乎算得上是绵软:“……林天昊这个天杀的兔崽子,等,等我缓过来,非得剁了他不可,嗯……没了,我要说的真,没了……再见再见,我后面再找你……” 不等沈玄英有任何意见,叶青幽便念了一个法咒,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保证沈玄英听不到自己这边的丁点声音后,叶青幽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冰层上。 他实在是没力气了,但还得远些,再远些。 最好是能找到一个隐蔽的小山洞。 白虎一开始还能在原地耐心、安静地等候他。 可等了他大半日后都不见他回来,再好的脾气和耐心也被消磨光了,最终担忧和紧张大过一切,白虎离开原地在峡谷中寻找起他的身影。 在白虎急切地寻找时,某个隐蔽的小山洞内传出一声克制不住的沙哑低吟。 ※※※※※※※※※※※※※※※※※※※※ 明天爆马+表白 花开有期 一 叶青幽被满腹的酥麻和阵阵难以抑制的痒意激得神智全无, 他的外衣扔在洞穴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满面潮红地扬起头, 咬牙承受腹中一波接一波的冲击。 沈玄英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一个人缩在角落, 百般难耐地抱着膝盖靠墙坐着。 离别前他身上仅有左袖上的一处血迹, 而现在整件里衣上全是斑斑点点的殷红色。 这个样子的叶青幽实在是吓到他了。 沈玄英猜到他情况有可能会不太好, 可没想到居然过了那么久了, 他看起来仍然是半点都没缓解, 甚至还越来越严重。 白虎轻松越过一个障碍物, 忍着心尖微微的抽痛,小心翼翼地凑近他。 感觉有个东西挨近自己,叶青幽湿长的睫毛颤了颤, 蓦地回过头! 在视线接触到一片黑白相间的斑纹后,他此时混乱成一团浆糊的思绪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又挣扎着去捡地上的剑。 地上的冰是凉的, 身上被冰水浸得湿透的衣裳紧紧贴着皮肉。 冰凉的东西本该是最好的降火物, 但他的身体是自内由外的散出邪火, 贴在身上的冰凉衣裳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反而时时刻刻在妨碍他的行动。 剑,捡起又滑落。 重复几次后,他终于颤巍巍地软软握住剑,又有想往自己肉上割的举动。 但是这一次, 他怎么也无法伤害到自己了。因为从后伸来一双手, 像是把他半抱在怀里, 那两只手一只负责抓住他拿剑的手,另一只则挡住他要割的部位。 这个时候的叶青幽哪里能忍受得了这种触碰,他小腹极速地痉挛着,寒声道:“滚开!” 沈玄英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过来,他竭力安抚道:“幽幽别怕,是我,是我。” 叶青幽愣了一瞬,过于混乱的头脑让他一时想不明白白虎怎么就变成了人,还是他。 但他仍然扭过头,在眯眼一阵,确认是他没错后,手中原就握不紧的剑一下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身体中的力气仿佛被忽然抽空了一样,艰难地撇开头避开他的视线。 难堪地道:“都说了……让你别管,你还来。” 沈玄英默默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好让他舒适一点,一面朝他渡着灵气:“我这样帮你,如何?” 叶青幽牙关都是颤的,沙哑的声音微微发着飘:“没用。灵气……灵气若是有用,我何至于如此。” 沈玄英只好止住渡灵气的举动。 叶青幽闭着眼睛,心想,果然这种事即便是沈掌门也没办法。 一边隐忍着不发出任何羞人又丢脸的声音:“你出去吧……总归忍一忍就完了,哪怕有什么后遗症也不要紧,你走远些,别管我……” 不料,话没说完,就被沈玄英打断。 他握住叶青幽发红的指尖,温柔又坚定地道:“我帮你。” 叶青幽一下睁圆了眼睛,惊骇过度,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一个没忍住,牙关松开了些,泄露出了一丝声音:“嗯……” 听他已经难以忍耐,沈玄英立刻一手揽住他的后颈,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将他带离这个寒冷的地方,放到一个干燥又整洁的位置。 让他躺平后,沈玄英跪坐在他的身侧,一手撑在他的耳边,单手去解他里衣的扣子。 同时又说了一遍:“我帮你。” 叶青幽吓得平白冒出一股力气,赶紧用双手抓住他解扣子的那只手。 声线都抖了起来:“不,不劳烦掌门动手,我自己来就好!” 沈玄英解扣子的手停了停,注视他一阵后,道:“你可以吗?” 叶青幽其实是不可以的,但这种话他如何说得出口,只希望他赶快走:“能,我可以,你,你走吧……” 沈玄英没有走,他极有耐心地俯下身子,看着他湿润的眼睛:“如果可以,为何那么久还不好?” 叶青幽仍然想拒绝,可沈玄英却环过他的身子,用自己的额头顶着他湿烫的额头轻轻说:“别怕,我帮你,幽幽别担心。” 注视着他的目光,叶青幽不知怎么回事,身体不受控制地越来越软,阻止他动作的手渐渐撤了力气。 一颗心则猛地加速,面上愈发赤红。 他有预感,如果让他帮了,某些东西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但最终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后,拒绝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然而,默认是默认了,他依旧侧过脸,躲开了沈玄英的视线,不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 知道他此时难耐无比,但面皮薄的厉害。沈玄英没有说任何话叫他无地自容,只在解开他的里衣后,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 他很耐心,又极致温柔地握着他发热且颤抖的手,认真地引导着他,不多说一个字,不发出任何声响。 只在叶青幽无比难堪,极为不安的时候,才会温柔又克制地吻住他的颈侧,伴着无限包容和夸奖的音色道:“别怕。幽幽做的很好。别怕。” 并留下一个个艳红夺目的痕迹。 他在将自己的温柔,和满腔的爱意尽数倾泻与压制,保持着可怕的理智与清醒,告诉自己也指点叶青幽做正确的事。 当一切结束后,他接好叶青幽彻底瘫软的身躯,细细吻过他湿润并带着隐隐绯红的眼尾。 最后给他所有的伤处细心地抹上药膏,把他从头到尾换上自己干净的衣裳,在叶青幽舒舒服服地沉睡后,才逃似地离开这里。 …… 黎明时分,叶青幽睁开了双眼。 醒来的第一时刻,脑袋还没从睡梦中苏醒,仍是迷糊不清的。 但随后意识渐渐回归,他的大脑越来越清醒。 清醒的后果是,昨夜自己沙哑的轻哼,关键时刻的呻.吟,还有那一声声温和的“很棒”“别怕”“很好”等等一系列的声音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 叶青幽觉得自己窘迫极了。 他抬起一条手臂遮住眼睛,脑袋中混乱一片。 想得最多的,是穿白衣的那个人,还有某只驼了他一路的虎。 他之前就有过疑惑,就算是化神期,但为什么他说来就来,速度如此之快。如今算是不情不愿地想明白了。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天昊是得逞了。 尽管叶青幽本人,十分不愿意面对这已经无法改变的一切。 正是他很难堪的时候,洞穴的入口传来一个声音:“幽幽你醒了吗?” 叶青幽翻了一个身,面对里侧的墙壁,他嗓子还有些哑:“嗯。” 沈玄英不知从哪弄来了些吃的,放到旁边后,他镇定至极的和昨日一样坐在叶青幽的身边:“现在好些了吗?” 明明只是一句无比简单的问候,却让叶青幽顷刻红了脸。 他不安地卷曲着腿,含糊不清地答复道:“……我好了,昨日,多谢掌门相助。” 话还没落音,沈玄英突然压下身子,握住他曲起的手指,低沉道:“看着我。” 叶青幽拿眼扫向他。 沈玄英望着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跪坐在叶青幽身侧,道:“叶青幽,沈玄英倾慕你多年,但你不知。” 叶青幽呆住了。 不仅仅是喜欢,他说的是倾慕。 代表着他的一颗爱慕之心尽数倾泻于他的身上,除此之外还有他的敬重与仰慕之情。 他握紧叶青幽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他一辈子:“自与君在落云峰清玉湖遥遥一见,余下的百年时光,我的心上便住了你。” 自此,生根抽芽,长为苍天大树,覆盖住了沈玄英的整颗心。 但是,在他心上住下的人,不知道。 叶青幽不知自己此时要作何反应。 两人对望一阵,也不知是谁先有的动作,等再回神时两张柔软的唇已经吻在一处,难解难分,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最终仍是叶青幽先推开的人。 有了沈玄英的这番话,他对昨日的那番事不再纠结。他重新躺回去,闭上双目道:“得此厚爱,叶青幽愧不敢当。” 沈玄英紧盯他的脸,追问道:“为何?” 叶青幽的理由很简单:“我并非善类,这点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你是星云派的掌门,是整个仙门所敬重之人,上一世我罪恶滔天,你也看到了你与我身上各有担子,只会成为对立面。” 他舔了舔湿红的唇,睁开眼轻笑道:“即便是这一世你帮我,我不会走上曾经的道路。但你大概也知晓,我心性早已回不到从前,纵然不杀人,也无法与仙门众人相安无事地相处,我迟早会离开的。” 沈玄英正要开口,叶青幽就撑坐起以一指封住他的唇:“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说要和我一路走的傻话吧。” “这天下目前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做星云派掌门的呢?” 这恰好是沈玄英的郁结。 星云派掌门之位是曾经和现在困住他的重担与枷锁。 “再说我这个人吧,”叶青幽收回封住他嘴唇的手,“我对你也许是有好感,但我上辈子活得一团糟,根本不能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所以,沈掌门的倾慕,我真的是愧不敢当……” 他以为自己说了那么多,基本都是在拒绝他,沈玄英应该会失望并难过的。 不曾想他握住叶青幽的手,温柔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轻轻说了句:“抬头看看我。” 叶青幽抬起头,对他后面的话也比较好奇。 叶青幽身上是他的衣物,他的衣物对他而言稍微过大了。沈玄英拿过他的手,细心地替他卷起过长的袖子,露出手腕:“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 没有那什么,只是用了手,不能细写,不然就要锁了。_(:3」∠)_ 花开有期 二 沈玄英的请求, 叶青幽没给任何答复。 没有任何答案的答案, 这对沈玄英而言是个意外之喜。 叶青幽这个人一向果断,他说要做什么就会马上行动从不拖延, 无论是对是错他总会先做再说。 唯独在这件事上, 他犹豫了。 无法立刻给出好或不好,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在他的心里,有那么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角落,有沈玄英一个位置。 这对目前的沈玄英来说, 足够了。 那么多年都过去了, 现在他依旧可以静静地等,等待他能够给出确切答复的一天。 他慢慢在前走,他慢慢在后追。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一起注重眼前之事。 “如何?”沈玄英看着蹲在地上的叶青幽问。 叶青幽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裳, 第一次见他穿一身雪白色,还与自己身上的服饰纹理、样式相近, 沈玄英心头莫名有些甜。 叶青幽蹲在一具傀儡面前, 简单将一些构造改变后,把被打散的东西再次装回去:“唔,你应该下手再轻一点的。一具彻底不行了,剩下的三具中两具有轻微的受损,还有一具傀儡的链条和内部的一些零件损坏的比较严重, 运行起来会有问题。” “不过这样也行。”他把最后一个零件安回原位, 站起来拍了拍手, “他们既然留下四具傀儡要取我的命,总不能让它们完好无损地回去复命,那样太假了。” 昨天夜里叶青幽熟睡后,有四具万归宗留下的傀儡徘徊在峡谷中,被外出冷静的沈玄英碰到后悄无声息地处理了。 他刚才将这件事和叶青幽一说,小坏蛋不顾冷,笑得无比奸诈。 他道:“出这种下三滥的主意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留下这四具傀儡他肯定是不希望我再出现在他眼前,破坏他的计划。用我的东西来对付我,这可真是个好办法,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然后,小坏蛋就将还能动的三具傀儡进行简单的改变,让这三具傀儡为他所用。 “我送夏不遮的那具傀儡只算一个雏形,隐藏着很多问题。制作傀儡的这个人也算厉害,把很多问题都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了。” 看他让这三具修复好的傀儡回去领命后,沈玄英道:“万归宗不像你,你手上同样的金丹期傀儡要多少有多少,能随意舍弃。但对万归宗而言,他们手中的每一具傀儡都是难得的。这三具傀儡带着打斗过的痕迹回去,没准他们会让人给它们修复。” 叶青幽道:“放心好了,他们检查不出来。 ” 见他心中有数,沈玄英便不再说了,他相信叶青幽的能力。当年叶青幽以一己之力压得整个仙门噤若寒蝉,期间不是没人想过要学他修傀儡之道,结果证明并不是谁都能走这条路,有他的这个能力的。 一开始仙门百家捡到被他遗弃的傀儡时,人人奉为至宝,甚至不惜为抢一个傀儡而大大出手。但是当墨老在内的不少人捡回去细细研究后,发现经他制作改造的傀儡旁人根本无法复刻。 是真正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仙门众人便逐渐打消了制作傀儡与他抗衡的想法。 修好傀儡,叶青幽接过他的一件披风,总结现在的局面:“所以我一觉醒来,天下就变了?” 沈玄英很喜欢他这种面对危险还能皮的模样,宠溺地附和道:“是这样。” 叶青幽:“嗯,你说的薄雾我看到了,刚刚我也试了试和你猜测的一样,这种薄雾不但能影响人的视线,还会影响修士的灵力,我现在是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了。” 他低头系披风的带子:“万归宗把傀儡带到冰原,那这些薄雾可能不是他们干的,应该是那只妖兽吧。” 他本来就怕冷,此时没了灵力更是怕,沈玄英见他因为修复三个傀儡,手都冻红了,系披风的动作略僵硬,系了几次都系不上。 干脆拿起他的手捂进热热的披风中,动手给他系带子:“若是他们,他们定有解药,也就不需要依靠这么多的傀儡来做外力。我们没有灵力,他们也是一样的。” 有他给自己系带子,叶青幽捂着双手乐得自在,悠悠叹息道:“唉,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他们忙了那么久,我们的优势还是比他们大。” 沈玄英忍不住笑。 他明明是知道他们的优势是什么,但仍然想从叶青幽的口中听他说出来。 他挨近了一点,柔声道:“是什么?” 他靠得太近,叶青幽有些不习惯,但要他躲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只能尽量去忽视他眼底的笑意,稳住身子浑不在意:“我送夏不遮这个问题百出的傀儡,其中一个目的是假有时日他把我的傀儡送给别人想对付我时,用来迷惑所有人,让他们以为我的能力仅是如此。” 他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的坏笑:“所以现在他们全都被骗了,而且在他们心中现在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沈玄英眼尖,督到他小小的耳垂伴着些红色。心间喜爱的紧,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有呢?” 注意到他的视线,叶青幽抬手揪住两个小耳垂,转过身去:“我手中不但有比他们更厉害的傀儡。而且——” 叶青幽跑开几步,站在离沈玄英几步之外的距离,大声道:“他们肯定更想不到,星云派的沈掌门,居然会以真身变成一只白虎,让一个金丹期的小小修士骑了一路,而那些薄雾对化神期的修士没用。” “天呐,万归宗的人也太惨了吧,就算全开天眼,抓破脑袋也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吧?” 他的这两句话,堪称非常的阴阳怪气! 在以一个小小金丹期弟子的身份,公然挑衅掌门! 沈玄英当然不会错失良机,一把揪住毫无灵力的他,狠狠揉了一顿,期间没放过他那两个通红的小耳垂。 …… 巳时。茫茫白雪中,一群被风雪吹得快成雪人的人陆陆续续进入一个山洞中。 走在最后面的是宋如风,他此时已经把所有自己能穿上的衣服都穿上了,但还是冷得瑟瑟发抖。面对自然的威力,此时丧失灵力的修士和凡人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哈。”他呼出一口雾气,盯着小弟子们一个个全走进山洞中,才跟着他们一起进去避风雪,“我就说我这个木灵根不该来这种鬼地方,别说给这里开花了,我自己都要冻死了。” 齐书箐没功夫和他吵,他用火折子燃了三个火堆,叫小辈们全都围过来,又热了几坛酒分下去才有功夫理会宋如风。 “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用功,要尽快想办法将目前的情况告知门派才是。” 宋如风搓搓手,蹲在火边收起笑脸:“难啊。冰原这次出事,我想没那么简单。多半还是有人在捣鬼。” 他分析目前的局面:“你我都看到了,冰原的几个出口都有不明物把守,很显然是不希望我们出去,想让我们困死在这里面。叶师弟昨日垫后……”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这些雾气是忽然出现的,也幸亏当时小辈们坚持不住,我们落地走了一段,不然从天上砸下来,怕是要全军覆没,哪还能在这烤火喝酒。而叶师弟抵御妖兽拖延时间,怕是凶多吉少了。” “除了他,还有夏师弟也音讯全无,”说到这宋如风冷哼了一声,“至于那个林天昊,我是信不过的,只要他带的那十六个小弟子不出意外,我才不在乎他死不死。” 为了避免人心大乱,他们俩交流的声音很小,没让小辈们听到。 齐书箐深皱着眉:“如此看来,只能等前辈们发现不妥才能获救了……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些日子,你我还好都是早已辟谷的,但小辈们怕是食物不足。没有吃的,就算不被冷死,也会被饿死。” “这个倒还好。”宋如风想了想,“冰原之地除了妖兽,我还是见过不少动物的,我们虽没了灵力但身手还在。等雪停了,你带他们出去看看能不能寻些野兔之类的小动物,记得尽量避开妖兽。我沿路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叶师弟。”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齐书箐点头,低声道:“行。今日你去,明日换我去。” 两个前辈低声交流,小辈们也都悄悄注视着他们,一个个低下头,蔫吧了。 哪怕宋如风和齐书箐如何镇定,小辈们心中也隐隐有数,虽然想的没他们知道的那么严重,但也足以让他们快乐不起来。 冰原之行,他们原以为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 没想到喜欢的叶前辈下落不明,其他的伙伴们生死未卜。 无论哪一件事都是很沉重的。 酉时风雪停止。 宋如风捡了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外出寻找叶青幽。 而同时,叶青幽也在寻找他们。 “还是没有。”听着返回的傀儡禀报的结果,叶青幽凝眸道,“风雪大,他们可能走去了别的地方,你有什么发现吗?” 沈玄英的神识覆盖了极大的面积:“坏消息是没有,好消息是没有发现任何他们的遗体,看来他们应该是没人伤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叶青幽神色一动,扭过脸道:“什么?” 沈玄英指了一个方向:“那本杂书里的内容极大可能是真的,我感应到那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崖谷,而崖谷中有一股接近化神期的力量。” 叶青幽刚想搭腔,沈玄英却忽然脸色一变“嘘”了一声。 凝神片刻后,他神情略微讶然,似乎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语气:“我在星云派的分.身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 叶青幽:“什么消息?” 沈玄英喉结轻轻一个滚动:“方才有弟子来报,说,林莹在狱中死了。” “而杀她的人,是谢顾朗。” 花开有期 三 和此时的冰原之地一样, 外面的世界也异常热闹。 不单单是因为仙门盛会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是惊岚谷的谢顾朗, 于星云派暂压审讯弟子的狱中, 一剑穿喉要了万归宗大小姐林莹的命。 这件事如果由别人来做,且不说林莹和叶之凝的事还未出结果, 就算是出了结果万归宗势力强大, 也甚少有人敢亲自处理林莹。 但谢顾朗不同,他的突然出现,恰恰成了指认林莹的最好人证。 叶青幽虽是徒弟,可他到底没有亲眼看到林莹是如何对叶之凝动的手。 而谢顾朗的证词,从七十多年前坠崖开始, 都能与林莹的所作所为完美符合。不但让世人知道林莹杀了自己的妹妹,连她如何横刀夺爱的经过都事无巨细的彻底揭露。 如此一来他杀林莹是有理有据, 连万归宗对此除了恨之外也别无可说。 听此经过,叶青幽笑了一下:“林宗主难道就这样算了?” 沈玄英一直注视着他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生怕自己错过一个,不能立刻洞察他的心情:“林宗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 “但证据确凿, 所有的起因经过都水落石出, 目前的仙门中无人不赞谢顾朗做的漂亮。”沈玄英顿了顿,“当然他一定是恨的, 恨你, 也恨谢顾朗。” 沈玄英说:“上一世, 是叶之凝被人唾骂, 如今林莹在世间的骂名比她当年更为不堪入耳。许多共情太过的女修, 甚至说出,要挖坟鞭尸才痛快,仅仅一剑穿喉如何够。可见人言,就算霸道如万归宗也无法阻止。” “依附万归宗的世家门派数不胜数,可这一次林莹的丧礼,莫说各大世家门派,就连小门小派也无一人出席。生怕自己和林莹这等杀亲妹,夺道侣之人画上等号。” “除此之外……” 见他不好说,叶青幽知道他是在顾及自己的情绪。 这份温柔,让叶青幽心间一暖。 这个世上除了叶之凝,他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待叶青幽那么好的人。 他和她一样,一颗心放在叶青幽身上,每时每刻都会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关心着他的一切,会在乎某个字某句话,说出来后是否会令他伤心。 这不禁让叶青幽想起叶之凝的一句话。 “小彧,师父绝不是你这辈子碰到的唯一一个好人。若是今后,有人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撑伞,你一定要珍惜他。” 沈玄英为他撑过无数次伞。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自叶之凝去世,他一步步迈向罪恶的深渊后,便彻底封闭了自己的一颗心。 再也不信任何人,也不信有谁能把他从这个深渊中拉出来重见光明。 或许,是他将自己封闭得太过。 以至于从未注意到,其实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从不是孑然一身。 一直有一个人,从当年直至如今,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从未离开。 甚至,于绝境中抓住他的手,将他从无限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这个人,便是沈玄英。 他曾经崇敬的人。 他的师兄。 他为恶后最大的对手。 也是,倾慕他的一个人。 忽然之间。 他听到自己胸膛中蹦跳的声音。 砰。 砰。 砰。 …… 如此的令人无法忽视,如此的令人感到温暖。 仿佛一道热流,涌过他满身奔腾的血流,达到灵魂深处。 叶青幽看着沈玄英的眼睛里,似是有火星在燃烧。他抿了一下唇,鬓角的黑发愈发衬托得这张脸明媚动人:“我并非是那等放不下前尘往事的人。前世已过,谢顾朗对我而言,并非禁忌。” 他眼中的火星被沈玄英看在眼里,沈玄英心中不可遏制地砰然一跳。 呆看了半晌后,才恍然回神,雪白的面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粉红。 深恋叶青幽多年,他自是清楚这个人的魅力。 沈玄英不敢看了,他略窘迫地避开他戳戳逼人的雪亮眼睛,轻声道:“经此一事,谢顾朗已有出家之念。常伴青灯古佛,诵念万卷经书,为她超度亡魂,求她下世一世安好。” 叶青幽收回了视线,久久无言。 不必沈玄英多说,他也可以想象到,此时的仙门会因为他这个打算而惊起多少纷乱。且不说惊岚谷众人,就是谢父谢母也怕是要哭断肠。 好不容易出头的儿子要落发出家,他们做了一辈子高人一等的美梦,怕是要真的幻灭了。 叶青幽只能轻笑一声,淡淡道:“自己做下的事,总要承担后果。后悔有什么用?” 这个道理叶青幽明白。 身在冰原之地的夏不遮也明白。 他很清楚做下这些事后,一切都将会无法挽回。虽有惋惜,却不后悔。 曾经文质彬彬、温柔和蔼的他? 呵。早就没了。 思及此,看似柔顺的夏不遮在雪地中以长睫遮住眼下的冷漠,动作懒散、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和叶青幽的坏不一样,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既斯文,又带着一种残忍的嗜血感。 林天昊很不喜欢他,夏不遮总给他一种心思太深,永远看不清的迷糊感。 他知道夏不遮是叶青幽的好友,虽然不清楚此时的夏不遮对叶青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但这并不影响林天昊将此时告诉夏不遮时的爽快。 他吊儿郎当地将香袋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喂,跟你说件……喜事吧。你那个姓叶的好朋友,现在可能已经下黄泉了。” 他紧紧盯着夏不遮的神情,希望从他脸上发现任何一丝不爽的情绪。 然而,他失望了。 夏不遮整理好自己的袖子,异常斯文和温和地侧过一些脸,微笑道:“嗯。” 林天昊嘴角抽了抽。 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进水了,才跟他聊这种话题。 林天昊烦躁地收起用来暗算叶青幽的香袋,换了一个话题:“你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来?” 夏不遮看了眼腰上系着的一条玉佩,这是他拜师时,黎陌所赠送的。玉佩本是一对,黎陌一条,他一条。黎陌在玉佩上下过禁制,一旦夏不遮受到伤害,黎陌便能感应到。 从而确定他的方位,来救他。 看着玉佩,夏不遮取出一把匕首,隔着衣料往手臂上深深割下。顿时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整条袖子。 “急什么。”夏不遮仿佛不知道疼,“宋如风他们已经到过冰原的出口,知道那有傀儡把守,他们现在又回到冰原之地,趁黎陌没来,你还不赶快把那些傀儡撤了,免得让他看出是有人在设局。” 林天昊看得一阵肉痛:“我已经在撤了。不过我们带的人血不够,那只妖兽的洞口出是出来了,也像你说的吐出了雾气,可它显然还沉睡在洞底,不肯出来。” 夏不遮道:“凡人的血只能引它现身,要想它苏醒还得在掺修士的血。你我手上有三十七个小辈,冰原中除了我们的人,还有五十七个小辈和宋如风、齐书箐两位金丹期修士。”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阴狠的话:“下令让傀儡们去抓吧。” 宋如风等人完全不知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几日的相安无事后,这两个领头的人又杠上了。 杠的原因是宋如风皮痒找死,齐书箐带着一队小辈出去打猎,云澜等人见他迟迟不归,想去找他。 问宋如风齐前辈往哪边去了,后者胡乱一指,答曰,这。 本来是没事的,宋如风也不至于让小辈们真的去,但坏就坏在,他乱指的一幕被齐书箐看个正着。 于是新仇旧恨一并算上,差点被齐书箐当柴火削了! 后来的两日,宋如风有心和齐书箐搭话,但无奈他叭叭叭地连说几百句,都得不到人家的一句回应。平白让小辈们看笑话。 这日午后,两人领着小辈们外出觅食。 和往常一样,宋如风炮仗嘴一般炸个不停,还每次都在齐书箐拉弓欲射猎物的关键时刻开口。 如此几次,齐书箐终于忍无可忍,他才要发火,却一下被宋如风按着肩膀蹲下去。 宋如风指着远处白雾中若隐若现的人形影子,低声道:“嘘,你看。” ——同时,沈玄英也正把被他手心里捂得暖洋洋的两只手展示给叶青幽:“你看。” 叶青幽身上的衣物全是他的,他披着一件绣有银色卷云的绒毛披风,斜眼道:“看什么?” 沈玄英道:“我帮你捂着,是不是比你自己揣着更温暖?” 他指出这两只手上的细节:“你看,指尖和骨节处都不冻得发红了。” 收回两只暖暖的手,叶青幽用略发热的手心去捂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唇角却不可抑止地在微微上扬:“我的傀儡可是探到他们在附近,你就不怕被人看了去?” 沈玄英问:“那你怕不怕?” 叶青幽偏头,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怕什么?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金丹期弟子能和大名鼎鼎的沈掌门传艳闻,怎么算都是我赚了吧。经此一事,我在仙门的名气必然大大增加!” 沈玄英抬手拿掉他发上的几点白雪,视线在他颈间的几处红痕上转了一圈,温和地笑道:“我也不怕。因为,我也赚了。” 叶青幽:“……” 他默默地低头将领口往上拉了拉,用披风上的白色绒毛将自己的脖子捂得严严实实。 心里想,这个人还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两个人的这些小动作没被人看到。 因为雾大,宋如风和齐书箐眯眼半晌,才勉强辨认出那个衣裳不太合身的白衣人是叶青幽,一时间他们都欢喜坏了。 如同见到亲人般,宋如风如沐春风地迎出来,差点就要老泪纵横。 他道:“叶师弟?是叶师弟吗!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你的白虎呢,快点牵它出来让我抱抱,我快冷死了!” ※※※※※※※※※※※※※※※※※※※※ 宋如风(危险发言):“叶师弟把你的白虎牵出来我抱抱!” 花开有期 四 “沈掌门, ”叶青幽看着那群涌过来的人, 面上一乐, “哎, 问你呢,雪团呢?” 沈玄英用一声轻咳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牵住他的小手指往下拽了拽。 叶青幽难得扳回一次,露出一个可恶的坏笑, 不依不饶, 歪头道:“团团呢?” 迎上来的宋如风听到他这句疑问停下脚步,雾气实在大, 他眯眼了好一阵才在叶青幽身旁找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齐书箐和小辈们也看到了, 他比宋如风先一步认出叶青幽身旁的人是谁, 立即面色大变,又惊又喜,行大礼道:“弟子参见掌门!” 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沈玄英,就如同沙漠中快干死的人遇到了水。 饶是齐书箐这种遇事向来不惊不喜的人,言语中都带了七分的激动和三分的欣喜。 宋如风比他更惊更喜,行完礼,顾不得沈玄英说让他起来,仿佛见了亲爹一样喜极而泣。 云澜、胡景等小辈没见过沈玄英,但看两位前辈的反应,也都连忙跟着行礼, 生怕自己礼数不周。 趁着大家还没发现, 叶青幽将自己的小手指从他手中抽出来。 结果沈玄英使坏, 在他抽出的那一刻瞬间又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缩回手。 叶青幽一惊,下意识地加了些力道,结果沈玄英看似没用力,实际握得紧紧的,抽了几次硬是抽不动。 他心道,光天化日岂有此理! 抱着把沈玄英也带得踉跄的打算,很坏地一使劲儿。 谁想沈玄英比他更坏,在感受到他的这股力道时,唇角一翘,松了手。 牵住自己的力道一失,叶青幽大脑一片空白地向后摔去。 沈玄英手一伸,及时地揽住他的腰扶他站起来,憋着笑道:“青幽真厉害,站着不动也能摔。” 这话说的,好像叶青幽这一跤是他处心积虑故意摔的一样。 叶青幽还没从刚刚的变故中缓过神,瞪了他一眼,心中憋气,但无奈暂时找不到任何回嘴的话,阴阳怪气道:“托掌门的洪福!” 沈玄英没皮没脸地欣然受之。 关于团团在哪的话题,他又成功扳回一局,大获全胜。 而叶青幽完败。 洞中,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宋如风还在坚持:“叶师弟叶师弟,所以团团呢,你的团团呢?” 他们此时已经回到宋如风等人这些天躲避风雪的山洞中,叶青幽和沈玄英的到来,让原本并不充足的物品再一次充足了起来,小辈们不必外出打猎,连火堆都很奢侈地燃了七八堆。 叶青幽坐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边,用一根树枝调整里面的木柴的位置。语气幽怨道:“别问,问就是沈掌门。” 因为他这句话,宋如风愣了好一会。 过了很久后,他才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并用自己的理解说道:“嗷,原来是这样。我说团团去哪了,原来是被沈掌门送回去了……叶师弟,你为什么用这种看傻瓜的眼神看我,难道我理解的不对吗?” 叶青幽盯他:“你很冷吗?” 宋如风道:“现在不冷了啊,沈掌门施了咒,我们虽然还是没有灵力,但能抵御严寒了。” 叶青幽:“那你为什么要一直纠结团团去哪了?” 宋如风大言不惭,对危险的感知度为零:“我挺喜欢它的,一直都在梦想着等你把它送回灵兽阁,我就把它领回去。每天摸摸它的毛,给它洗澡,喂它吃饭,最后骑着它。” 叶青幽注视着坐在他身后的“团团”本人,默默地低下头,再也不打算提醒宋如风,他心心念念的“团团”到底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 就看宋如风自己有没有这个造化,能有朝一日知道“团团”指的究竟是谁了。 ……但愿那个时候他还能坚持自己的这些梦想,别恐慌的想一把掐死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 到了饭点,叶青幽把原本属于白虎的新鲜肉类分发下去,看着小辈们开始做饭,他与沈玄英四人去了洞外。 该谈正事宋如风终于有点金丹期前辈的样子:“所以目前的局势,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和齐书箐完全是糊涂的,为何一夜之间冰原之地的妖兽就发生暴动,我们还全因这种不知从哪里来的白雾丧失灵力。” “还有冰原的出口为何有东西把守,中部地区怎么会出现这么大一片崖谷?” 负责给他解惑的是叶青幽。 叶青幽道:“你们的消息还不灵通,现在我们要面临的还有一件事。中部的崖谷中沉睡着一只修为几近化神期的大妖兽,这些白雾就是它释放出的,现在有一群不怕死的人,想用人血唤醒它。” “不怕死的人?”齐书箐凝眉。 他不能理解:“这只妖兽既然这么可怕,它若醒来冰原必定要寸草不生,那些人图什么?” 沈玄英开口:“图什么,这是个好问题。” 他一说话,齐书箐和宋如风脑子便转的飞快。不过一会,他们俩就想明白了。 宋如风脸色沉了沉:“近化神期修为的大妖兽,您也在这里,那这群人就是万归宗的修士了,他们是冲我们星云派来的。” 沈玄英颔首:“目前他们还不知我在这里,也不知青幽还活着。” 齐书箐道:“您是化神期修士,他们不敢对您出手。万归宗下这么大一盘棋,目的不会只是我们几个金丹期的修士,极大可能是九峰峰主。” “黎峰主!”宋如风一语就抓到了关键,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夏不遮也在这里,万归宗的人定是用他来吸引黎峰主,难怪他下落不明。” 叶青幽摇摇头,事到如今他也就直说了:“夏不遮下落不明的原因,恐怕不是如此。你难道忘了之前杜夫人的事?” 那件事宋如风也跟着一起去了,算是知情人。 他这次是真的皱起了眉:“……夏不遮?你的意思那些事是夏不遮做的?我一直以为是万归宗,怎么会是他。如果是他,那我们还得尽快通知黎峰主。” 说着他看向沈玄英。 目前他们灵力尽失,也只有沈玄英不受雾气影响,灵力尚在。 然而沈玄英有自己的打算。 并且他道:“黎陌已经来了。” …… 在没找到宋如风等人之前,叶青幽问过他,黎陌和夏不遮的事他要怎么办。 沈玄英沉思了很久,答复道:“黎陌这一生顺风顺水太久,从未受过半点挫折。我想了很久,杜夫人的事瞒着他究竟是好是坏。” “作为师兄。”沈玄英轻轻道,“我自是希望他一生风雨无阻,不会遇上半点挫折。这件事如果不告诉他,我可以为他处理掉一切。但是。” 人的一生哪是你希望就会成真的? 如果是上一世的沈玄英提前得知这些事,他会毫不犹豫地替黎陌处理掉一切。 最后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可如今的沈玄英,不仅提前知道了这些事,还记得他上一世的死。 黎陌的死因究竟是他被夏不遮算计,还是他受不了崩溃,谁都不知道,是真正成了一个谜。 上一世,沈玄英曾发誓要护住叶青幽。 但纵使他有再高的修为,再尊贵的地位,也阻挡不了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其实何止是叶青幽活得一塌糊涂,他也如此。 自己喜欢的人护不住,在乎的师弟保不了,世人死伤无数、颠沛流离……他毫无办法。 除了肩上的担子一日比一日重外,是半分希望也无。 不比叶青幽活得轻松。 从那时起,他知道了一个道理。 一个人再如何强大,但强大的只有那个人而已。 独生生的一个人,是护不了所有,他能力有限。 没乱时,大家因为有他而安定静心。 世道乱了,被戳得千疮百孔,混乱成一锅粥时,大家还是因为有他而抱有希望。认为他无敌,他很强。怀有比他自己还过度的自信,去惹是生非,像群孩子般胡作非为。 上一世的人们在对他很自信,去疯狂招惹叶青幽时,从未考虑过他是否会疲惫不堪,甚至无法招架。 他们只看到他击退魔族,却根本没想过叶青幽到底有多难对付。 他是刚步入化神期,可他手上有两具同样是化神期的傀儡,元婴、金丹期修为的傀儡大军不计其数。 比魔族更可怕,更强大。 在和他交手时期,沈玄英无时不刻不处在即将发疯、即将崩溃的边缘。 世人都在期待他斩杀叶青幽,为民除害的那一刻。 可他做不到。 不仅是因为叶青幽是他所爱之人。 还有,他真的能力有限,护得住自己,护不住仙门。 细思当年之事。 这一次的沈玄英,不想再做那个被人依靠的人。 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 “黎陌与夏不遮的事,就让他自己面对吧。”不经历挫折的人生,就像在温室中保护得太过的花朵,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这次打算拉着叶青幽的手,和他这一世唯一要保护的人,静看事态发展。 最多,不叫事情发展得太过分,收不住。 其余的,在经历这些事后能不能成长看开,就要看黎陌自己了。 人生的道路,总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 别人尽管能帮你一时,但帮不了一世。 …… 黎陌在冰原的一个深坑中找到了夏不遮。 夏不遮十分狼狈,满脸是雪,他跌坐在深坑的底部,似乎受了伤,难以站起来。 在看到深坑上黎陌探出的小半张脸时,他难以置信地惊了许久,才嚅嗫道:“……师父。” 黎陌朝他伸出一只手,语句简洁有力:“伸手。” 人世荒唐 一 人人都说, 上苍是最不公平的。 有的人自出生那天起就波折重重, 哪怕到死都没遇上几个好人。 而有的人, 仿佛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上苍的宠儿,顺风顺水, 占尽一切机遇。 黎陌的人生就属于后者。 他的存在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成了一个笑话。 作为这一代黎家家主唯一的公子, 不必任何人的鉴定和首肯——他, 就是天之骄子。 出生尊贵算什么, 他生而就是修行速度最快的单灵根,对任何剑术功法一点即通, 是天才中的天才。 当别人还拼命在修行界中厮杀、拼搏,挤破了脑袋往上爬时, 他一个刚满百日的小婴孩,便能因百日宴而请遍仙门中的尊者贵客。 当别人要用九十九分的汗水才能换得一丝成果,被人认可时,他已经被星云派掌门收为爱徒, 与下一任掌门的接班人沈玄英同进同出, 同塌而眠。 别人的师尊严肃苛刻,他的师尊和蔼可亲。 别人的师兄妒忌贤才, 满心算计,他的师兄温和善良, 怀有一颗能容天下的心。 别人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不合群, 是古怪, 是特例, 是被群欺嘲笑的小怪物。他沉默不想说话,是有个性,是每个天才都会有的小毛病,不但无伤大雅,甚至还为人喜爱。 自小爹娘宠他,师长偏爱他。 做错了事,师兄会帮他,同龄人会争着替他顶罪。 从未有人想过,让他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这样不合适,不公平。 所以,人生顺风顺水了一百多年的黎陌,在初次听到徒弟夏不遮讲述自己的事迹时,挺心疼,觉得他很可怜。 夏不遮:“我爹死得早,听我娘说他是病死的。他死后我娘和我姨母共同抚养我,她们在一个村子里落脚。虽然不怎么富裕,但我那时过的很好,我有两个疼爱我的亲人,有一群叽喳吵闹的玩伴。” “只是后来,”夏不遮眼底透出些痛楚,“一把火把那里烧得精光,除了我其他人全死了。” “没了娘和姨母后,我被叔叔带回了家。叔叔家很是富裕,他们虽待我很好,但总归隔着一层血缘。当然,我是很感激他们的。” 黎陌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徒弟。 想来想去,回忆起自己小时候闯祸被师尊罚后,沈玄英会搂着自己揉一揉,并温声和他讲些好笑的。 紫如宣的徒弟哭鼻子,她会先骂几句“哭个屁”“多大点事”,最后还是会拉着徒弟一顿哄,揉着他们的脑袋说:“没事了,没事了。” 有前两者做示范,黎陌觉得自己可以学以致用。 他观察夏不遮。 夏不遮没像紫如宣的徒弟哭鼻子,因此他大概不能骂他“哭个屁”。 沈玄英的方式倒是可以学,先说点好笑的逗笑他。 黎陌想了好久,搜肠刮肚,冷冷冰冰冒出一句:“我昨天到处找不到我的钱袋。” 夏不遮顿时一愣:“什么?” 黎陌见他有兴趣,继续说下去:“先后问了很多洒扫弟子,又返回屋中找了一天后,结果睡前脱衣服发现它一直都在我身上。” 夏不遮:“……” 他嗫嚅了一阵,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是我放的。你常常出门都忘记,或是找不到,我便想着,放在你身上,你明天一穿衣服就好了。结果……” 你还是找不到。 黎陌这人样样好,可惜就是对自己修行之外的东西不大放在心上。 夏不遮拜师后,有回他配在身上的香囊漏了。 里面名贵至极,难得至极,是沈玄英花了大力气专门为他寻来的香料漏了一地,但是他根本没发现,还到处瞎晃悠。 也幸亏沈玄英没把这些香料磨成粉,夏不遮在不经意之间低头发现一个后,就跟在他后面,他掉一个他捡一个,最后总算是逮着他的人。 大晚上的,他拿着一个空荡荡的香囊不知所措地站在树下,看到夏不遮后,失落地说:“我的香囊漏了,里面的东西全掉没了。” 夏不遮叹了一口气,挺无奈地轻笑道:“没事,我全捡回来了。一会帮你把那个洞缝起来。” 类似的事不止这一桩。 黎陌就算神经再粗,也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好像不太称职。 肯定不称职啊。 人家都是师父追在徒弟后面操心,只有他是能让徒弟追在后面的。 还操碎心。 黎陌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于是这回他抬头摸了摸夏不遮的头顶。 并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线柔和下来:“不难过了,不难过了。” 夏不遮呆住了。 他是个聪明人,尽管黎陌这句话看起来是前言不搭后语,但他很快就明白他说自己钱袋的事,和现在摸头的动作都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安慰自己呢。 夏不遮看着他的眼里都是亮亮的柔光,不介意他过于生疏的动作:“嗯。谢谢师父。” 黎陌挺喜欢自己唯一的徒弟的。 和所有的师尊一样,带着护犊子的目光,他永远觉得自己的徒弟是天下第一最最好。 唯一的缺憾就是他的好友是叶青幽。 某日,凡间过年。 其实凡间的这些节庆对仙门而言不那么重要,但小弟子们爱热闹,总喜欢往下凑。 黎陌小时候也和沈玄英偷偷溜下去过,虽然没成功。 所以和很多严厉的长辈不同,他在这方面非常通融。 夏不遮是光明正大的和他告的假,说是想趁着大年去凡间玩一玩,黎陌同意了。 可是在得知要和他同行的是谁后,黎陌后悔了。 叶青幽这个家伙,又皮又闹,就是个小猴子小流氓,连黎陌都几次亲自逮到他不尊重掌门。想想吧,在他面前都这样,在私下里还了得?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为了防止自己徒弟被人带坏,黎陌也要去。 结果证明他这一抉择有多么的明智。 因为随夏不遮一起到集合的地方等叶青幽时,他看到了和叶青幽一起来的师兄。 沈玄英被叶青幽拽着袖子,有些意外,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你也一起?” 看到叶青幽拽袖子的那只爪子,黎陌想给他剁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和内心的愤怒,叶青幽非但不怕,手爪子还往下滑了一段,不抓袖子,改握住了沈玄英的手。 叶青幽:“嘻嘻。” 黎陌差点就要跟他同归于尽。 事后,他们按照计划歇在了一家客栈。 夏不遮端来热水给他净手,言语皆是为叶青幽说好话:“师父莫生气,青幽真的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是那样的。” 见他仍然在生气,夏不遮垂了垂眉眼:“他与我一样,自小就没了爹娘。而且与我相比,他比我更叫人心疼,我至少只有一个糟糕的回忆,过往却是甜蜜美好的,可他不同。” “你一生太过顺利,而青幽恰与你相反。”夏不遮道,“他经受过太多的恶意,对恶意这种东西很敏感,你讨厌他,他自然也就不喜欢你。但你要是真能与他好好相处,你就会发现他是个很好的人。” 黎陌无法换位想象到一个和自己的人生经历相反的人会经历什么,但他通过夏不遮曾经谈及幼时经历时的伤感和眼底那抹令人心痛的神色后,气焰消了些。 夏不遮很擅长察言观色,他把客栈的床铺得又松又软,招呼不生气的黎陌说:“即来了俗世,今日师父就不要打坐修炼,好好睡一晚吧。” 黎陌神色一动:“我没有这个习惯,轻易睡不着。” 夏不遮冲他笑笑,拿出一本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书籍:“和掌门师叔学来的。” 他掌掌灯,随意翻了几页:“师父躺下吧,我给你讲故事。” 黎陌侧开了脸,淡淡评价:“幼稚。” 但他最后,还是很幼稚地躺下,听坐在床边的夏不遮温声念故事。 夏不遮的声音如他的人,温柔平缓,仿佛涓涓流水。 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他从容大度,有别人难以想象的耐心,心细的他永远会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准时出现,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黎陌是被一声关窗的声音惊醒的,在这之前他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睡着了。 意识不清迷迷糊糊间,他下意识喊了一声:“不遮。” 夏不遮立马回来,掀开纱幔,略带歉意地轻轻说:“窗户开得很大,虽说师父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不惧寒冷,但风吹得树叶沙沙响,我怕影响你。” 黎陌眼睛还是闭着的,说这些话全凭本能:“你要走了吗?” 夏不遮道:“是啊,师父睡着了,我也得回我的房间了。” 黎陌强行辩解:“我没有。” 夏不遮似是笑了笑,声线中满是笑意:“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没有?” 黎陌:“……” 沉默一阵,他又说:“别走。” 夏不遮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非常无奈,他小声道:“怎么和青幽以前一个样,你们都还小吗……” 他大抵是无法拒绝,只好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一手抚平黎陌胸前被他抓皱的被子。 悄声道:“既然师父需要,那我就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黎陌:“一直是多久。” 夏不遮笑笑:“你想多久,就是多久吧。” …… 那夜的烛火仿佛还在眼前摇曳,夏不遮的眼却被一片茫茫的白雪刺得目痛。 看着坑顶上方的黎陌,他无力地靠在坑底,有些脱力地轻笑道:“我双手都受了伤,怕是抬不起来。” 黎陌听了,不管这个坑有多深。 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灵力有没有受影响,一会能不能上去,纵身一跃落到他身边。 “伤在哪,让我看看。” …… 另一边,叶青幽等人开始动身了。 他们要避开搜寻的傀儡,去冰原中部。 叶青幽是傀儡一道宗师级的人物,万归宗拿来搜寻他们的傀儡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几个推敲间,叶青幽就断定,他们搜寻宋如风等人,必定是人血不够,要拿这伙人来凑。想解决冰原的困境,让仙门看清万归宗的狼子野心,他们得往中部去。 “我让我的傀儡调查过,在他们手中的小辈们还活着。”他这句话是悄悄对沈玄英说的。 说完,他把沈玄英专门给他热的小暖炉捧在手里:“夏不遮也一定会引你师弟去中部,我们肯定会在那和他们碰上。你说你师弟要是看到我一身都是你的衣服,他会不会当场气死,都不必夏不遮动手了。” 沈玄英:“……”说实话,他也很怀疑。 介于曾经的种种,沈玄英得提前和叶青幽商量好:“你不要说话气他。” 叶青幽捧着小炉子:“我有过吗?” 沈玄英:“……”你怕是忘了,你当年那句“嘻嘻”的威力有多大。 小坏蛋装蒜,不承认。 沈玄英有的是办法弄他。 沈玄英:“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怕死的叶青幽:“不记得不记得。” 一把将要跑的叶青幽扯回来,沈玄英又道:“真的吗?” 叶青幽:“……” 看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又想想要是黎陌知道真相的可怜劲儿,叶青幽求生欲很强的快速说:“托掌门的福,我现在想起来了!” 沈玄英:“那你尽量别说话气他,答应我,好吗?” 他的这句话明明是很正经的调调,却因太过低沉,和靠叶青幽靠得太近,而变得有几分欲气。 叶青幽觉得自己对这种声音不太能招架得住,也就不逞嘴上的能耐:“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那我就大发慈悲的答应吧。” 沈玄英:“……” 作为惩罚,他伸出手绕进披风里,往叶青幽的腰上轻轻一掐。 叶青幽被他掐得登时一跳,一把拍开他的手。 看他的表情,沈玄英是不想放过的。但小辈和宋如风、齐书箐就在不远处,闹也要有个度,便放过他。 叶青幽瞧他两眼,哼哼两声,本来是要去找小辈们的,但转过身后,他却不动了。 沈玄英察觉异常:“怎么了?” 叶青幽歪歪头,说:“等等,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很多年前夏不遮和我提到过,在他娘去世后,是他叔叔收养的他。他娘姓夏,他姓夏,他叔叔……好像也姓夏。” “叔叔是父亲的兄弟。所以,如果他是黎陌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他怎么会有一个叔叔?而且他叔叔怎么会姓夏?” 人世荒唐 二 这番话叫沈玄英也是一惊, 他道:“倘若如你所说,那这夏不遮就不是黎家的孩子。” 叶青幽仔细回忆杜夫人的事:“他没和我说过他叔叔是谁,否则还能去查一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夏氏和黎藏前辈的事?她和黎陌的父亲在一个宴会上见面, 黎藏前辈酒醉去找医修要醒酒汤,结果却在医修处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时夏氏衣衫不整,而杜夫人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外。” “当时夏氏解释说自己和黎藏前辈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只是单纯的在这睡了一夜,而她仅仅只是换衣裳时杜夫人刚好进来仅此而已。杜夫人原也是信了的, 可坏就坏在六个月后, 杜夫人从自己闺中密友的口中得知夏氏正好怀孕了六个月。需注意的事,这六个月内, 她是独自一人, 和她相熟的人都说她身边没出现过任何男人。” “这真是太奇怪了。”叶青幽道, “就算再怎么巧, 也不可能巧成这样。回忆整件事, 夏氏所怀的孩子,的确极有可能是黎藏前辈的。” “但如果是他的,夏不遮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叔叔?” 这件事不想不觉得怎么样, 一想却会发现完全是一团乱麻。 本以为自己知道真相的沈玄英也糊涂了:“只可惜杜夫人已死。” 他夹着眉,对当日的匆匆结案有些后悔。 叶青幽却不以为然:“她死与不死影响不大,你指望一个被妒火蒙蔽了眼睛的人能解决什么?她上一世不是活着吗, 结果不一样没改变。” 沈玄英释然道:“这倒也是。” 论对夏不遮的了解, 自然是叶青幽最有话语权。 沈玄英虚心地请教他:“你越说我越糊涂, 和夏不遮有血海深仇,放火烧村的是黎陌的娘。夏不遮不是该最恨她,我原以为杜夫人一死,他的仇恨或许能够减半。但现在看来,似乎她死与不死,夏不遮并不在乎。” 夏不遮当然不在乎。 作为朋友,他和叶青幽志同道合,尽管两者脾气相差很多,但一直能相安无事的好好相处,归根结底是他们一开始是同道中人。 当初叶青幽一心为善,夏不遮也是如此。 他们曾约定过要做一辈子的好友,成为正道仙首。 说真的,叶青幽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他渐行渐远,最终形同陌路。 回想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很可笑,也很真实——不过是有一方,和另一方志不同,道不合。 他们两个中,是夏不遮率先改变的。 一开始,夏不遮发现自己和叶青幽不同时,他也很担忧这段友谊维持不下去。所以他开始拼命掩饰自己和他的不同,在用尽全力地包装自己,让他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可一个人的内心变了,他的言行举止,他不经意间暴露的细节还是会出卖他。 因此,在被叶青幽发现自己乱杀无辜后。 他放弃了伪装,开始不断地给叶青幽灌输自己的思想,试图告诉他,自己是无奈的,是迫不得已的。 但那时的叶青幽觉得他丧心病狂,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并疏远了他。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不可越过的代沟了吧…… 再后来,他们从无话不谈的好友,变得开始争吵,最终谁都无法吵过谁,谁也不能用自己的想法说服另一方。那段时间,叶青幽还记得,他和自己都因为这段关系很疲惫。 几乎到了一想起对方就来气。 说话时烦躁,不耐。 见面时扭头就走。 为了不争执,不让自己厌烦。他们俩都开始有意识地避免见面,避免听到对方的任何事。 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好主意。 可当他们某日忽然碰到对方时,才惊觉他们已有数年不曾说过一句话,从前拼命维持的距离早在冥冥之中,破碎开来。 竟然连停下脚步,呼唤对方一声都做不到。 只能垂下眼,如一对从未相识过的人,擦肩而过,相背而驰。 ……无话不说的时光,再不复了。 说到底夏不遮再是他的朋友,他们归根结底也是两个人。 叶青幽成了恶,万归宗惹他,他便屠整个万归宗。 夏不遮成了恶,就算是报仇,他也绝不会杀所有人。 并非他良心尚在,而是他要杀只杀那个最关键,最要紧的人。 对他而言,报复一个人最爽的方式,就是用那个人的方式,打她身上最痛的那块肉。 就像他对叶青幽,不要他的命。 但就是要他亲眼看着,他所坚持的正道,是个什么样子。 杀人只杀心。 真狠。 有此先例,叶青幽道:“上一世黎陌死时我被压在星云派下,但敢问掌门,后来的黎家如何?” 沈玄英道:“黎家上下无不悲凉,悲凉过后,乱得一塌糊涂,几乎四分五裂。家主黎藏呕心沥血,一病不起,杜夫人更是成了一介疯妇,终日抱着一个枕头呼儿唤女,连人都识不得……”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头道:“……这?!” 叶青幽点点头:“这就是他要杀黎陌的原因。他和我不同,我这人以命还命,只有这些人死了我才觉得仇报了。当年我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认可,也不理解,他便拉我下来,让我亲眼看看地狱的样子。” “那么,以他的方式方法来推,黎陌无辜,但他非要动黎陌,反过来也就是,他娘无辜,但杜夫人非要动他娘。再要对应,那个村子的一众无辜者被大火烧死,而黎陌一死黎家上下无不悲凉,损失惨重,赔进一个家主,赔进一个主母,再赔一个家主的儿子。” “沈掌门,你也是大世家出生。应该不会不知道,一个家族没了主心骨下场会如何。”叶青幽咂咂嘴,细细品味一番,“一样换一样,真是公平啊。” 如此精心的算计,并且暗示的那么明显——他娘无辜,那个村子无辜。 只怕是…… “夏不遮肯定不是黎陌的弟弟。也许,生下夏不遮的这个‘夏氏’,和黎藏前辈认识的夏氏,并非一人。”叶青幽断定道。 否则,凭夏不遮这一样对应一样的来,他若是私生子,那么不管他娘出于什么心理生下他,都不是完全无辜。 或者,他娘若真与黎陌的父亲相识,他也不会那么意难平。在查出真相后,硬是从一个好人,活生生扭曲成一个恶人。 杜夫人动他娘,他只会和杜夫人算账,断断不会算账算到黎陌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头上。 更何况,黎陌还是他的师父。 但是叶青幽还是不能完全想通:“既然他娘无辜,不是那个宴会上的女修。那杜夫人怎么会认错呢?” · 林天昊快气死了。 宋如风和齐书箐宛如两条老奸巨猾的泥鳅,明明人在冰原,几次都被他们找到踪迹却就是找不到。 伺候他的修士偏偏在这时候没眼力:“公子别急,那么多傀儡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话未说完林天昊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胸口,直接让他躺进雪堆里:“蠢货!黎陌都到冰原了,你要等他把夏不遮背回去,再去那只妖兽面前兜一圈,把做诱饵的小辈顺利救走回星云派后才急吗?!”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这么说,马上就有人飞奔而来禀报道:“公子!夏不遮已经和黎陌动身前去中部救那些小弟子了,他让人问,宋如风和齐书箐等人抓到了吗?” 林天昊气败道:“已经在找了,让他再等一等!” 来禀报的人缩了缩脖子:“……可,他说,不能再等了。” 林天昊眼睛一瞪,在冰原的这几天真是消耗完他全部的涵养和耐心,姐姐没了,天气又还冷得难以忍受:“我有什么办法!啊,他说不能等了,难道我会不知道吗?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沈玄英在星云派守着,父亲不能派元婴期的修士帮忙,抓不到宋如风和齐书箐,我哪有金丹期的修士给他放血?滚!” 这个修士忙不送地滚了。 人滚后,林天昊狠狠一踹地上的雪,将白雪踹得飞溅。 “找!再去给我找,哪怕把冰原挖地三尺今天子时也一定要把这堆人给我刨出来!” 当夜子时。 “林天昊要是知道我没死,还把宋如风他们全带来这里,他会立马吐血三升吧?”冰洞内,叶青幽举着火把道。 沈玄英:“……”何止三升,当场死亡都绝对有可能。 他发现叶青幽真的是太坏了,他派傀儡追踪到林天昊的踪迹后,就一次一次地折磨他。 故意带着宋如风等人游到他附近,留下些烧过的火把,小辈们吃剩的骨头,一旦他们过来就立马带着大家走。 林天昊碰到这些踪迹,一开始高兴坏了,以为宋如风等人就在周围。但是,就算他踏平周围的任何一座山,挖进地下三尺,都找不到一个人影。 一次两次还好,林天昊还会自我安慰运气差。 但叶青幽变本加厉,开始用还没凉透的食物、火堆等等东西捉弄,让他以为他们还没走远,最后希望越大,失望就更大。 某次他就用未被雪完全覆盖的脚印,把林天昊一行人引向一个妖兽的巢穴,带着小辈们躲在暗地看。 当看到林天昊等人被妖兽追赶,仓皇逃脱时。由他带头,带着小辈们吃肉拍手,一起发出阴阳怪气的“哦哦哦”“再来一次”等等气人的言语。 今天更是在得知林天昊要在子时翻遍整个冰原找他们后,立马赶到冰原中部。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任凭他想破脑袋,都肯定不会想到我们会跑到这里来。气不死他!” 沈玄英越想越是觉得太坏了。 可他就喜欢这样的坏蛋,改不了了。 他对走在最前方的坏蛋说:“我以为找到林天昊的那一刻,你会杀了他。” 叶青幽低声笑了笑,意有所指的低声道:“掌门,你可别看我救了这些小辈们,就忘了我姓甚名谁。救他们只是为了万归宗少攀扯我,把事情搅得更麻烦。说到底我仍然不是什么好人,姓林的惹了我,我会让他好过?” “我现在杀他,太便宜他了。下面的戏才是精彩的,我怎么能让主角不到场呢。” 沈玄英迟疑了一下:“……嗯?” 叶青幽眨眨眼:“姓林的疯狂地找我们,所为何故啊?当然是大妖兽还没醒,他们准备的血不够啊。” 沈玄英:“所以?” 叶青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火把在他手中摇曳,他拖长了语调轻轻说:“我把时间一天天往后拖,他等不得,夏不遮就更等不得。” 以万归宗素来的高傲和自负,多半是以为夏不遮是投靠他们,依附他们,在为他们做事。 可,谁知道他们不是上了贼船,还在沾沾自喜呢? 人世荒唐 三 “呲”地一声, 黎陌的袖子被冰柱刮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马上愣了愣,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那道口子,最后迅速的用手捏起来, 一脸窘迫样。 他面前的人无奈极了,浅叹了一声:“别藏了,我就算看不到,难道还听不到吗?让我看看, 有没有刮到肉。” 黎陌愈发窘迫,一张冷冰冰的脸可疑地露出了两抹红, 他把破袖子往身后藏:“没事。不曾伤到肉。你别乱动, 伤口会裂开的。” 夏不遮腰一探,从后面逮住他的袖子拿到前面, 用火把去照:“想让我别乱动, 首先你别藏……这么大道口子, 你是怎么走的路, 算了, 还好我身上有针线,我帮你缝吧。” 黎陌按住他的动作:“我自己来就好。” 夏不遮却拿眼去看他,像是在极力忍笑:“你缝?师父怕不是忘了, 从前你自己缝你的香囊袋,结果把香囊和自己的被子缝在一起。你用剪刀剪,又把被子和香囊各剪一个洞的事?” 黎陌:“……” 夏不遮继续念叨:“各剪一个洞就算了, 但是你用纸沾了胶把这两个洞贴起来, 又把被子翻个面, 难道就以为我看不出来了吗。最后还不是抓到了。” 黎陌:“……” 尽管脸上一片热腾腾的,但他还是做出一脸冷漠样。只有自然垂下的那只手偷偷在袖下揪着一点点袖子,把他的内心出卖得干干净净。 他尽量用长辈的语调强调:“你不要笑。” 他的好徒弟没听他的:“你要是在这里再把袖子和裤子缝起来,剪两个洞,真的找不到纸给你贴。哈哈哈。” 黎陌上前半步,动手把他的嘴蒙上:“不准笑!” 夏不遮轻“嘶”了声,道:“疼!” 黎陌顷刻松手,神色惊慌地退了两步:“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确实是碰到了,但夏不遮看看他的眼神,和这不知所措的模样,撒了谎。 他笑笑:“没有。我骗你的。” 黎陌想不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明显松了口气。虽然有些责怪和好笑,但他没上来动他,只是一板一眼地道:“不许撒谎。” 夏不遮唇角的笑放大,微点一下头长长道:“遵命——!” 两人歇在了这个地方。 夏不遮身上有伤,黎陌亲自动手,用夏不遮之前找来的干稻草铺满了一地,又燃了一个小篝火给夏不遮取暖。 做好这一切后,他端端正正跪坐在夏不遮身边,夏不遮穿针引线,拉着他的一只手给他缝袖子:“我之前听青幽说,掌门师叔会帮他缝衣物。” 说到这,他抬头看一眼坐得无比端正的黎陌,语气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询问:“怎么掌门师叔不教教你?” 黎陌所修的功法是一等一的强悍,就是专为战斗而生的。 因此他的衣物稍不注意就会被自己的剑气割破,时常需要修补。 没有夏不遮之前,沈玄英会经常为他缝缝补补,偶尔沈玄英不得空紫如宣看到了,便会一边叭叭叭个不停,一边取出针线帮他补。 要是这两者都不得空,破损不严重他就将就着继续穿,破损严重他就换一件。 倒不是他一味的只依靠别人,而是他对这种细活,是真的没天赋。 不是把别的东西也缝在一起,就是缝上后还不如不缝。 后来收了夏不遮,他心细经常给他留意这些小事,他就再没穿过破衣服。 就因为这个,还被叶青幽调侃:“有不遮的黎陌是块宝,没不遮的黎陌是根草。” 回想起这些,黎陌用另一只手抓抓腿上的裤子,淡淡道:“他教过。但没学会。” 夏不遮低头给他补,语气中带着丝叹息:“要是有天我不在了,你总不能又继续穿破衣服吧。” 黎陌抓裤子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拿眼瞅他,似是想和他说点什么。 他不善言辞,很久前就想告诉他藏在自己心里的一件事——他可能是他的弟弟。 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夏不遮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 关于杜夫人的事。 他和叶青幽等人知道的不一样。 二十多年前他爹邂逅了一名姓夏的女子,意外醉酒后有了一个儿子。 有了孩子自然和没孩子的意义不同,他爹便娶这名女子做妾。作为主母他娘很伤心,在这个孩子出生后他娘喝的伶仃大醉,不慎打倒了蜡烛,引发大火,使这名女子丢了性命。 而她的孩子,被夏氏的心腹侍女偷出,勿以为是主母容不下这个孩子和小妾,带出黎家偷偷养大。 二十多年后,这件事不知是被谁知道,还查出了这个婴孩的去向。 把这个婴孩佩戴过的东西放在黎家门前,他娘对这一对母子一直心怀愧疚,看到这样东西后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一是愧疚心作祟,二是认为有人要伤害黎陌,久而久之便有些魔怔了。 而黎家也是这时候才知,当年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还活着。 以上就是黎陌从黎家人的口中得知的“真相”。 他想现在就和夏不遮说,但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来想去又想到他身上的伤,黎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再等等吧,他若是知道,必定无法接受,他身上还有伤,如果乱动伤口一定会更严重。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夏不遮一扯手中的线:“好了。” 他看向黎陌:“索性已经进中部的崖谷,天黑了不利于寻找,我的灵力被限制半点也使不出来,师父的灵力也只够抵挡寒冷,还是歇息一晚,明日天亮再走。” 黎陌收回乱糟糟的思绪,点点头:“嗯。” 夏不遮似是没发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拍拍身边的位置:“师父睡吧。” 黎陌摇摇头,沉默一会:“你睡。” 夏不遮没动,他露出些失望的神情:“那真是可惜了,我还说要给你讲个睡前故事,我准备了好久的呢。” 黎陌最看不得他失望的样子,加之心中有愧,各种情绪驱使,他便躺在他刚刚拍的位置。 道:“你讲吧。我睡了。” 夏不遮道:“这是我在书里看到的,看完后我心中久久不能平复,觉得这个世界好不公平。就是不知现实中有没有同样的,若是有,那么受害者,该是如何的可怜和意难平。” 他这便悠悠地讲起来。 “很久以前有一个姑娘,她长得小家碧玉,是个温柔的人。另外还有一位男子,玉树临风,出生不错,和那名姑娘一样他也是一位温柔的人。” 黎陌睁着眼睛偏头道:“他们是一对爱侣吗?” 夏不遮笑道:“是的。他们是一对很相爱很相爱的爱侣。” “男子为了娶到他心爱的姑娘,不惜推掉家族定下的另一位姑娘,毅然离开了自己的家族,与姑娘在一起了。” “他们对着天地行了大礼,结为夫妇。” 黎陌道:“他们一定很幸福。” 夏不遮道:“一开始是这样的。但这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几年后姑娘怀孕了,这本该是在幸福的基础上再添一层幸福的事,可是灾难降临在了这两人身上。男子得病了,是一个无法治愈的病,没多久他睁着眼,望着自己挚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带着遗憾死了。” “他死不瞑目。因为他所有的爱人,都在地上而不在地下。” “姑娘伤心欲绝,几番晕厥差点哭瞎了一双眼睛。若是没有她腹中的孩子,她可能就要随男子去了。” “男子死后,姑娘依照他的遗愿将他焚化,带着他的尸骨投靠了自己的姐姐。她姐姐与她性格截然不同,没她温柔,但刚强,好胜,最是能在这种时刻安慰她的人。” 夏不遮微微一笑:“但是上天就是要折磨这对姐妹,明明妹妹已经遭受了这种打击,姐姐那也出了事。她在一个宴会上碰到了一位大家主,那位家主的夫人是个极其强势的女人,无意得罪,只能找借口离开,害得她被宴会的主人赶出去,从此两姐妹没了钱财来源。” “师父生来就是人上人,大概是不知道像她们这种小角色得罪了这种贵妇人会是什么下场。” “没人敢用她们,她们修为低,只能靠一身医术来苟活。寒冬腊月手还要浸在冰水中,得了一手的冻疮。但尽管活得这样惨,也还是要为惹了贵妇人而遭受别人的嘲讽和折磨。” “而这个时候,那位大家主突然送了一笔钱来。那笔钱数额大到惊天,当然应该只是她们没见过世面而已。” 夏不遮笑了,他真的笑了:“他在信中提到他对姐姐有一丝一毫的倾心,也很愧疚自己给她带来的麻烦,并希望她收下这笔钱。但是无论那日他们是否有过关系,都请姐姐不要再出现,而他也不会再喜欢她。” “姐姐那时是第一次知道他真的喜欢自己,她当时都乐了,因为她对这位大家主一点感觉都没有。而那笔钱,对她而言是种蔑视和羞辱。明明动心的不是她,她没做过什么,凭什么是她遭受这些白眼和折磨,而不是这位大家主。” “而且她怎么敢收呢?他夫人那么强势。什么都没发生,她们都活得这样惨,要是她收下了,哪日这位大家主自己兜不住暴露了,她们还有命活吗?” “姐姐是个强势的人,立即带着妹妹走。她们离开了仙门,去了俗世,在这没了那些白眼和折磨后,妹妹平平安安诞下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的出生,让她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逐渐走出了男子去世的阴影,又再一次露出她的笑和温柔。” 说到这,夏不遮看着黎陌,轻轻道:“对了。我忘了说,仙门中没人知道妹妹和姐姐是两个人,他们一直都以为是同一个。” 黎陌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颤,有些喘不过气,毛骨悚然道:“为,为什么?” 夏不遮眯眯眼睛,笑着一字一顿道:“因为,她们长着同一张脸,是一对孪生姐妹。” 人世荒唐 四 这是夏不遮最后给他讲的故事。 讲完后, 他如以前一样入睡,只是双眉紧紧夹着,噩梦连连。 而夏不遮却离开了。 他在一个开阔的地段找到了林天昊和他的属下。 林天昊看看他的脸色:“哟, 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被你师父发现,他打你了?” 夏不遮不答反问:“宋如风你抓到没有?” 林天昊马上就沉下了脸:“没有。他们就跟一群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好几次我都找到他们的足迹, 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他没看到夏不遮的眸色略微深了些。 半晌,夏不遮垂下眼睑, 轻轻笑了笑, 他道:“没事,我找到了可以代替他们的东西。” 林天昊大喜, 声音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惊喜感:“是吗?是什么?” 夏不遮看了他一眼, 拢起袖子, 动作全然没有在黎陌身边时的那种要避开伤处的小心感。他率先迈开脚步, 方向是黎陌所在的反方向。 林天昊看看他又扭头看看身后:“你要去哪里?就不怕你师父醒来找不到你?” 夏不遮头也不回, 和颜悦色道:“我与他就此分别了。林公子若是挂念他,你可以过去和他会会。” 林天昊切了声,带着人跟上, 哂笑着:“我听说黎陌对你很好,你这人可真是狠毒,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放过。真是狼心狗肺啊。” 夏不遮道:“是吗。” 末了, 他看向跟着自己的林天昊, 盯了他的脚一阵后, 心情好像很不错:“看来林公子对我的狠毒,仍旧不了解。” 林天昊迟疑了一下,一时间不能理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嗯?” 夏不遮却没给他解惑,身子一侧,把前方的道路让出来,温声道:“请。林公子不是想知道我要用什么代替宋如风他们吗,我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能放血。” 林天昊有些不大相信,却还是迈出一步越过他:“当真?” 夏不遮看着他的背影,微笑道:“当真。” 林天昊对夏不遮不是没有防备心,而是他认为他不敢,也做不到。 傀儡的掌控权在他们手中,而他身边又带着十几名万归宗修士,这种局势,林天昊不动他就已经是万幸,怎么想他都不能算计到他的头上。 冰原中部的崖谷规模十分巨大,饶是他们这种熟悉地理的,在走到那只大妖兽所在的位置时,也花了半个时辰。 头顶是照不到顶的厚厚冰层,前方是一个冒着寒气、深不见底、宽约数十丈的极大深坑。 望着这深坑,即便是不站在它边上往下看,都能清楚地感知道自己的渺小。 有这层心理作祟,连踩在冰层上的脚都忍不住发软,生怕自己站的位置是悬空的,冰冻的不结实,一不小心一脚踩错便跌下去,再也上不来。 林天昊咽了咽口水,没敢离那个坑太近。 不知是这个地方太大,太压抑导致丁点声音都会变得不祥,还是他的确没听错,总能时不时听到一个古怪的声响,若是仔细去辨认,便觉得像是从深坑中传出的呼噜声。 “你说的人在哪里?为什么我没看到?”林天昊抬着火把,低声质问夏不遮。 这种地方总会让人莫名地感到急躁和不安,即便知道底下的怪物在冬眠,别说人声和尖叫,没有修士的血,就算是你拿着鞭炮到它耳边炸它也断断不会醒来。但就是忍不住将声音一压再压,生怕发出丁点响动。 相比林天昊的不安,夏不遮就显得很从容淡定了。 他拢着袖子,神色与往日别无二致,还是那般慈眉善目,甚至连说出的声音都是温文尔雅的。以至于林天昊和他的下属们乍一听到这句话时,都没做出应有的反应。 夏不遮道:“怎么会看不到,人,不就站在这里吗?” 林天昊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的人。 他不可思议,又勃然大怒:“你疯了吗?呵,夏不遮啊夏不遮,你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啊?敢对我们动手,打我们的主意?我看你是活腻了!” “来人!”他喝道,“把这个狂妄之徒给我挂到上面去!好好教教他,让他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 万归宗的修士一个个目露凶光,嘻嘻哈哈地抽出自己的剑上前。 夏不遮巍然不动,他面带微笑,缓缓道:“林公子,还请你记住一件事。叶青幽这个人,我可以动,但你不行。” 四周传来一阵咔咔的发条声,没等林天昊和万归宗修士想明白这过于熟悉的声音是属于什么的,他们便忽然看到火把照不到的黑暗处,猝然亮起一双双猩红色的眼睛! ——傀儡! ——是上百具听命夏不遮的傀儡!! 林天昊这才终于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什么,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顺着他的脊梁骨飞快往上爬。他登时回头道:“控制傀儡的那几个蠢货呢?!” 回答他的,是夏不遮温和的声音:“他们啊,在这下面。” 他手指的地方,是那个黑漆漆的深坑。 林天昊的心顿时凉了。 夏不遮站在无数具亮着猩红眼睛的傀儡身后,他轻笑着继续说:“除了刚才的那件事外,还请你和万归宗都记清楚一另件事。我从来不是帮你们做事的,恰恰相反,是你们在听命于我,帮我做事。” 傀儡们渐渐把林天昊等人包围住,夏不遮道:“无论是制作傀儡还是冰原之行,从来都是我提出,你们执行。” “作为一个策划者,难道你觉得我没有任何应对突发事情的办法?还是你们忘了,这批傀儡的初创者是叶青幽,而我是他从九岁时就一起长大的好友。他的大多数手稿,你认为我会没看过吗?” “我接触了那么多,即便没他那个本事。但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在制作完成的傀儡上改变一点东西,对我而言还是轻而易举的。” 林天昊的两只手都紧紧握着,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气急了。 夏不遮迈开步伐,悠悠围着傀儡走了几步:“嗯。说起青幽,你应该还要谢谢他。” 林天昊手心里全是汗:“谢他?” 夏不遮道:“当然。毕竟是他亲手把你们送到我手上的。” 林天昊这下是真的惊呆了:“……他?他!他不是……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夏不遮嗤笑一声,“如果他死了,你觉得是谁还有这个本事,能把宋如风这六十多个大活人藏起来?” 林天昊瞬间毛骨悚然。 他一直都以为冰原就是个狩猎场,而自己是占据一切优势的狩猎者。 他的这个认知其实没有错。 错的是他对自己的定位错了,他从来都不是狩猎者,而是一只又肥又壮、令人垂涎三尺的猎物! 现在他被傀儡团团包围,这些傀儡又何尝不是关住他的铁笼呢? 而“铁笼”外面,狩猎者之一的夏不遮正在审查自己的猎物。 他慢慢抬起眸子:“青幽将你们交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是绝对不会让他失望的。” …… “砰砰砰”一阵乱响,天上顿时炸出了十几个属于万归宗的特殊符号。 叶青幽认得,他等的就是这个。 这与宋如风之前放的烟花不同,目前天上的这种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简单来说,信号烟花只能让同在此地的修士看到,而这种符号,却是能让整个仙门都看到。 当然了,这么珍贵的东西,绝非是一般人能有的。 宋如风与齐书箐一道抬头望,感叹道:“真是大手笔,一次十几颗,流水的银子和灵石全砸出去了,这要是给一个小门派小家族,能够人家富裕十年!” 叶青幽在换衣服,他里面穿的还是沈玄英的,只是脱掉他的外套,换上齐书箐的:“你们别眼馋,毕竟这可是人家用来保命的。夏不遮要放他的血,他再不放可就没机会了。” 宋如风觉得也对,这种东西还是少眼馋的好。 免得连命都没了。 但天上的东西还是太叫人眼红,他只好去看叶青幽换衣服:“哎,刚刚掌门走的时候,你给他了一个什么东西?我好像还听到你对他说,‘我们下面活不活得成,就看你用得时机好不好了’,这是什么意思?” 叶青幽扣上最后一颗纽子:“好奇心可是会害死人的,我怕我现在告诉你,你一会会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你确定要提前知道吗?” 宋如风道:“能有多软,难道我会被吓尿吗?” 叶青幽乐道:“不好说呢。也许会吧。” 宋如风:“……” 他打量几眼叶青幽的神态,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即腆着脸道:“那还是算了吧。虽然我知道我在小辈面前早就没什么形象了,但无知使人胆大,我愿意做一个无知的人。” 他这句话引来齐书箐的白眼。 有小辈凑到叶青幽面前,天真地问他:“沈掌门的衣服虽然有些大,但为什么你要换一件呢?”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叶青幽上辈子通过自己的真实经验学到的。他们在明处,最大的保命方法当然要在暗处,轻易不能示人。 但叶青幽没把这些事告诉小辈们,他胡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他的衣服。” 胡景道:“叶前辈胡说!我们看你明明穿得很开心!” 叶青幽惊讶了,他把长出一截的袖子折进去,弹了一下胡景的头:“你这倒霉孩子瞎说什么呢?当心回去后我指控你,我什么时候穿得很开心了?” 云澜指着他里面的衣服:“如果不喜欢,干嘛不全身都换了?” 叶青幽理直气壮地呛回去:“如果要换里面的,那么多人在这里,我害羞嘛。” 胡景提议:“我们可以转过去。” 叶青幽又赏他头上一下:“我好伤心啊,把你们救出来你们还不知道心疼一下我。冰天雪地脱光,你们想冻死我呀?而且你们那么多人,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两个不老实的扭头偷看。” 小辈们笑作一团。 他们在笑,三个金丹期前辈进行了一个眼神交流。 齐书箐:“这个符号想必就是万归宗一开始用来洗脱罪名的。” 叶青幽:“是这样没错,不过就是不知道,林宗主再次看到儿子和女儿一样倒霉,自爆身份会有什么感想了。林莹的事他尚且能将自己成功摘出,林天昊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林宗主这次是不容易了。 受大妖兽吐出的雾气影响,冰原的晶石全失效。 他原本以为看到符号,打开通联林天昊那边的一块镜面法宝时,会看到大妖兽苏醒,大杀特杀,吃掉黎陌的那一幕。 可当他打开后听到的不是儿子得逞,佯装求助的声音。而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从他们看到的视角来判断,镜子是在地上。 有一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握着这面镜子,像是在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宗主被开屏的一幕吓到。 但让他受惊更大的是后面的一幕。 他听到了林天昊的声音,也就证明握着镜子的这只手是他的。他在惨叫:“爹!救我!快派人来救我!!夏不遮他疯了,他疯了!他要拿我去喂那只大妖兽!!这个计划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要回去!你赶紧来救我,我要回去——!!!” 这声音叫到后面隐隐带着哭腔,林宗主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等他还没缓过神来时,这只手被拖离了镜子,林天昊的哭叫声越来越远。而这时,一张他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镜子上方。 是夏不遮。 他应该是才杀了人,和善的面孔被溅上两滴血。 他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斯文地轻轻擦拭,一边弯着腰歉意道:“啊。林宗主好。对不起我们这边出了一些意外,所以我只能用令郎作为引诱妖兽出来的诱饵了。” 他眯眯眼:“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您身边应该还有几位与您一起看的前辈吧。既然人数不少,那我就单方面宣布我们的合作就此结束吧。当然黎陌峰主,我会如您的愿尽量送走他。” 等他这句话说完,林宗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魂飞魄散,对着镜子撕心裂肺地吼道:“夏不遮你什么意思!天昊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然而回答他的,是夏不遮的后鞋跟像踩垃圾一般,“咔”地一声踩碎镜面的清脆声音。 外面的情况有多乱,叶青幽并不想考虑。 他此时已经找到了另外的三十七名小辈,估计是林天昊的修为不赖,万归宗来这里的人也不少,做诱饵的血够了,夏不遮便没动这些小虾米。 这些小辈们被冻得不轻。 叶青幽和宋如风各抱一个被冻得晕过去的,其他的由小辈们扶着。 叶青幽道:“快些走。这里到处都是夏不遮的傀儡,我们很容易被发现。” 刚说完这句话,黑暗中就闪出一道寒光。 一柄寒气森森的剑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来人站在暗处,看不清脸,却是含笑着的:“青幽。你好啊。” 叶青幽仿佛不知道自己咽喉前有一柄能随时要他命的剑,若无其事地和这人打招呼:“啊。你好你好。不遮,我们好久不见。” 夏不遮暗笑一声,不知是什么意思。 但他撤去了这把剑,和以前一样招呼他:“我在那边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你期待的结果,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检查检查。若你有什么不满,趁时间还没到,我还可以随你的心意更改一二。” 叶青幽知道他指的是谁,立即同意:“好啊。” 夏不遮转向其他人:“那诸位也请一并来吧。” 宋如风已经不再用之前的眼光来看他了,但仍是客气道:“我们可以有其他的选择吗?” 夏不遮笑问:“宋师兄觉得呢?” 宋如风道:“你这样说的话,那应该是没有的。” 夏不遮道:“请吧。” 人世荒唐 五 去的路上, 夏不遮道:“为了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把大家绑起来吧。” 叶青幽让怀中的小辈靠在自己肩头:“我也要吗?” 夏不遮望着他,含笑道:“还是要的吧。毕竟青幽你知道的, 这群人中我最操心的还是你。” 叶青幽点点头,将怀里的小辈给他的傀儡抱着:“也是。” 等一切都按夏不遮的要求来后,夏不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叶青幽身上的衣服:“怎么穿别人的?” 叶青幽不打算和他详谈此事:“出了些意外,放衣物的乾坤袋丢了。” 夏不遮摇摇头:“你果然还是那么粗心大意。” 末了, 他突然发问:“所以,沈掌门去哪了?” 除叶青幽以外的人皆是一惊, 看他们的反应, 夏不遮笑道:“果然是来了。” 宋如风等人才知自己被他诈了。 刚想开口,叶青幽却提前说:“来什么?哦对啊, 不久前林天昊放了求救信号, 他确实应该来了。” 夏不遮道:“青幽你和我就不必装傻了吧, 你在这里, 沈掌门他怎么会缺席呢?” 叶青幽微微往他那一凑, 相当好奇:“……嘶,为什么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 夏不遮看看他, 叹了口气:“这样就太没意思了。你非要我说个明白吗,那好吧。”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也来了,至于后面我是如何想到的, 那就还要感谢林天昊了。他对你下了什么东西, 这里人这么多, 还有孩子在,我就不直说了。” 他继续道:“虽说他的手段恶心且卑劣,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着实是帮了我大忙。我相信那种东西你能挺得过去,只不过要废些事,比较损伤身体罢了。” “你大概不知道,那四具傀儡并不是他原来所放的,他原来的那四具已经被我处理了。在傀儡术上我不如你这位开山祖师,但看了你这么多年的手稿,我也不是一窍不通。你对回来的三具傀儡做了什么,不必我细说吧。” “那个东西的功效是三天,你必不会为了缓解药效就委身什么东西。如果按照正常时间推算,你恢复正常应该是三天后,但那三具傀儡却是第二天就回来了。林天昊是个蠢物不知道你的本事和性格,他沾沾自喜以为得手,而我却不那么想。” 他双眼弯了弯:“所以青幽,你说,会是谁帮了你呢?而且,你还没拒绝。” 宋如风和齐书箐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起看向叶青幽,脸色一个比一个变幻莫测。 他已经将事情解析的那么明了,叶青幽再否认就是真的没意思了。他是很想拍拍手的,但他的手被绑在了后面拍不了:“厉害,这你都能推出来。” 夏不遮谦虚道:“不。比起我你不是更厉害吗。嗯?” 叶青幽道:“哪有,厉害还能被你抓住?” 夏不遮道:“我刚问沈掌门在哪,你不是毫不惊讶吗?而且,借我的手处理林天昊,让他掉进自己设下的坑,对他而言可是比你杀他刮他还要难受千万倍。还有林宗主,想必他现在也是抓耳挠腮,直想哭吧。至于你被我抓住,难道不是想去凑这个热闹?” 叶青幽长长的“啊”了一声,仿佛才恍然大悟:“原来我那么聪明呀!” 夏不遮轻轻一笑,没理会他的故作惊讶。 夏不遮将他们带到那只大妖兽所在的地方。 小辈们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但压抑的环境让他们都很不安。有几个小姑娘吓得几乎迈不动步伐,齐书箐只能弯腰轻声安抚。 叶青幽抬着头,要求看守他的傀儡举着火把往上照,但怎么照也找不到顶。 叶青幽咂咂嘴:“离地面很远了吧,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花了很大力气吧?辛苦了。” 夏不遮转过身来,一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声:“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他们现在隔那个巨大的深坑还有一段距离,因而看不到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青幽凝神去听,嘴上道:“嗯。对不起刚刚我说话声音太大了,盖过了这个声音,我深刻检讨自己。” 听了一阵,他问夏不遮:“哎,这声音太奇怪了吧,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夏不遮笑笑没说话,火把的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叫他整张和煦漂亮的脸,看起来十分阴森可怕。小辈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纷纷往叶青幽、宋如风三人身后躲。 叶青幽将自己听到的声音描述出来:“呜呜哇哇的,听着好像是一个人在求救。但如果是人的话,怎么能发出这种怪声,而且如果是求救,他怎么不说话,不再喊大声点?” 夏不遮道:“你只听到这个声音吗?” 叶青幽依言继续听:“哦对不起,我听的不太仔细,还有水滴的声音。” 夏不遮点点头:“你要过去看看吗,那个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叶青幽道:“既然是你给我准备的,那我当然不能辜负。” 夏不遮让开道,以眼神示意一个傀儡和他一起过去,给他举火把。 火把一照,几个小辈顿时被吓得惊声叫起来,一下蹭上宋如风和齐书箐的腰。而齐书箐和宋如风的瞳孔也是骤然一缩,立即撇开脸闭紧眼睛。 是林天昊。 他被吊在这个深坑上面,手和脚被绑在一起,像一头死猪。然而绑猪时就算前蹄和后蹄被绑在一起吊着,也是从正面绑起来,没有将猪蹄折断绕到后面绑的例子。 但林天昊就是这么被绑上去的,他的手和脚都被绕到后面,呈现一个不正常的扭曲幅度被绑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他还没死。 叶青幽刚才发问,呜呜哇哇的好像是人在求救,但为什么求救不说话,不再大声一点。 现在他有了答案。 ——因为林天昊的舌头已经被人拔了。 他明明满口都是鲜血,剧痛难忍,但不敢张开。因为一旦张开,他的血就会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还有脸颊滴下去。 而下面就是那只大妖兽的栖息地。 可他的手和脚都被人划了一刀,尽管嘴里的血流不出,可手上和脚上的血却顺着他的身躯流下来,从衣角上一滴一滴地砸下。 叶青幽听到的水滴声就是这样来的。 夏不遮道:“如何?” 听到他的声音,林天昊不知道是怕还是恨,像条虫一般地拼命扭动。眼睛使劲往叶青幽这边看,满眼哀求,似乎是希望他能救自己,用鼻腔呜呜嗯嗯的。 然而,叶青幽笑看他的眼里一丝温度都没有。 林天昊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张开口,嘴里含着的血和口水一并坠向深坑中。 应该是察觉到自己不该如此,他又慌慌张张闭上嘴。 叶青幽收回视线,慢慢走回来:“嗯。还不错。” 齐书箐对夏不遮的这一做法忍无可忍:“我们全都看完了,你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夏不遮道:“既然是看戏,那就请看完全场。况且你们在我的手里,我的筹码会多一点。特别是你青幽,只要你在,我相信沈掌门是不敢轻易乱来的。” 叶青幽回到原位,他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期修士而已,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你干嘛老要把我单独提出来呢,搞得好像我很特殊一样。” “你当然很特殊。”夏不遮诚实地说,“不怕他们扎心,有你一个在手,胜过他们百倍。若是他们沈掌门或许会铤而走险,但如果是你,他就会斟酌斟酌再斟酌。” 齐书箐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夏不遮长叹一声,微笑道:“我没什么意思,这是沈掌门的选择,我只是眼力比别人好一点,善于发现罢了。” “只是。”说着,他望向叶青幽,“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比我更懂你。” 叶青幽心想,毕竟我和他有两世的经历,他对我的了解比别人多一点,这很正常。 夏不遮确实是没有吹嘘,他的确是非常善于发现问题。 他用一只扶住下巴,思考道:“我之所以了解你,是因为我们从九岁就在一起。并非是我自夸,但是论在一起的时间长短,我和你相处的岁月该是最长的。你在他身边五年不到,可你无论想什么,喜欢什么,他都知道。” “我不信他能比我还细心,能够事事留意你的习惯和喜好。就算是有,但就连我都是花了足足十一年才看清你,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夏不遮的这番话,叶青幽先是没放在心上。 但过了一阵后,他开始无聊了。 大妖兽还没醒,林天昊看多了也实在没什么新鲜感。黎陌作为这场戏的主角不知还有多久才能找过来,夏不遮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默默低着头。 小辈们一个个瑟瑟发抖,齐书箐和宋如风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眉头或皱或松,他实在不能在这种时刻能和他们耍起来。 人一旦无聊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所以,他把夏不遮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逐一在心中答复。 他那么了解我,当然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比和你长。 他扳着指头一年一年的细数。 上一世,他和夏不遮的关系维持的比这一世长,而和沈玄英开始接触是从他做了他的师弟后开始的。当他师弟的那些年,再加上这一世的四年…… 叶青幽猛地坐直了身体。 不对。 不对。 沈玄英了解他,是上一世就了解透的。 而到底是从上一世的什么时候开始的,经过叶青幽的细思苦想发现——似乎,是从当他师弟的那一刻起,他好像就已经把他这个人摸透了。 不错。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宴会上会嘱咐弟子,把他喜欢的东西放到他那桌去。日常里知道他怕冷,每到天凉时就会提醒他,明日会降温记得多穿衣服。 还有许多小事,比如他知道他保持着一些凡人的习惯,会每天晚上睡觉,没有辟谷,要吃一日三餐。 …… 叶青幽愣住了。 呆呆地眨了眨眼。 他那时和他不熟,这些事除了夏不遮,他从没告诉过第二个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 和夏不遮疑惑的一样,一个刚刚接触他的人,哪怕心思再如何细。 可究竟,是为什么会那么了解他? 叶青幽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天。他好像忘了问沈玄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 突然间,他有些想见到他。 一颗原本平静的心,宛如被谁投进一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彻底乱了。 他想用手捂住脸,好好平静平静。 可这一次,不管用了。他越想岔开心思,沈玄英的面孔就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怎样都挥之不去。 “啊!”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踹飞一块小石子。 包括夏不遮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吓到,目光集体汇聚在他身上。 叶青幽被他们盯得面热,更为烦躁,干脆背过去重新坐下来。 夏不遮是这里最了解他的人,望了一阵,开口道:“你在烦心什么?” 叶青幽没回头,佯装没事,坦坦荡荡的样子:“没什么啊。我能有什么烦心的事?” 夏不遮露出一丝笑意:“撒谎。你右手食指挠地,不敢回头,声音比平时大一分,明显是心中发虚,想用稍微大一分的声音掩饰过去,骗谁呢?” 叶青幽嘴硬,猛地一扭头:“谁说我不敢回头了,这不是回了吗?回了吗?” 夏不遮:“嗯。回头的速度过快过猛,你更慌了。” 叶青幽闷闷地看他。 看了一会,他露出一个“你也如此”的神情,道:“那么你呢。你嘴唇微抿,唇角稍垂又是为了谁?” 夏不遮不愿谈这个话题,微微侧开一些脸,从容道:“彼此彼此。” 叶青幽这次不依不饶了,他转过身子,拿左手托着脸颊:“我其实挺不明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黎陌的命呢,你明明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是真心尊重他,爱重他,将他当做师父的。” 夏不遮神色冷了冷:“你话太多了 。” 轮到叶青幽挖苦他:“我话多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反正我们这群人已经落到你的手里,一会黎峰主找过来,早晚也是要知道一点点的。你不如趁早跟我讲讲,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他不出声叶青幽却不在乎,他这个人自说自话也没关系:“就我目前知道的,数月前黎峰主频频噩梦的事,是你做的。但我不明白,你既然不在乎杜夫人是死是活,又为什么要搞出这么一出事?” “难道是想让他知道他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太可能,你明明知道的,黎家有的是办法骗他。” 他这么胡乱猜,夏不遮突然道:“青幽。你在冰原都知道将自己摘出去,难道我不知道吗?他将噩梦的事告诉了沈掌门,若是查难保不会查到我的头上。” “我和你有同样的优势,那就是我们都是金丹初期的修士,不起眼怀疑不上。那为什么我不能把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让我显得更可怜,是个受害者?” 叶青幽懂了:“原来如此。我还有一个不明白的,你都对他下手让他频频做噩梦了,为什么要在白天的时候让他遗忘自己的梦?” 关于这个问题,夏不遮又再一次沉默了。 叶青幽道:“莫非是你——” 话未说完,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不遮……” 这声音隐隐带着颤,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这一切。 主角来了,夏不遮再一次笑起。 他对着这人行了一礼,随即道:“啊。师父你来了啊。” 人世荒唐 六 叶青幽心想, 刺激。 看黎陌的这幅样子,他应该是早就来了,只是没现身而已。 既然来了, 那他刚刚和夏不遮说的那些话,他岂不是全听到了? 看着夏不遮,黎陌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不可置信、十分无措地呢喃了一声,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你。”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后面的话,仿佛再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夏不遮道:“让师父失望了, 只不过这样的我, 才是真正的我。” 黎陌的眼眶又红了一分:“苍穹峰的那些弟子,还有我母亲……” 夏不遮坦然道:“对。都是我做的。” 黎陌:“……” 他突然攥紧了拳头, 声音拔高了几分:“为什么!那你在我身边这些年,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知是他这句话中的哪个字让夏不遮的笑容凝滞了一下。 他的笑容冷了下来, 再次看向黎陌时, 似乎已经打定了某种主意, 淡淡道:“黎峰主现在后悔了?但您可别忘了,当年是您自己收我为徒的。难道是我求着赶着让您收我的,我记得不是吧?您要问我这些年呆在您身边到底想干嘛, 好。我今天就跟您说个明白,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前面的话说开了,后面的话就很好开口了。 夏不遮几乎是露出了一个非常残忍的笑容:“黎峰主啊黎峰主, 你这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爹娘都是出生名门, 唯一的师兄还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细细算来,这老天还真是不够公平,明明同样是人,凭什么你的人生就一定要比别人顺利百倍?” “哈,不过算了。越是像你这样的人,就越是经受不住打击。毕竟你从未遇到过波折,不管是谁的话都一心一意地相信,说好听了是天真,说难听点就是蠢货。” 其实夏不遮还是口下留情了。 这番话对别人而言也许只是有些扎心,甚至不痛不痒。但对黎陌来说,却是过分了。 不提他的出生,光是身为一位元婴后期的大修士这一点,就从没人敢这么和他讲话。 夏不遮算是第一个。 看着黎陌脸上渐渐浮现出怒意,夏不遮轻笑了声。 他压低了声线,缓缓道:“你知道你的家人,你的好师兄,隐瞒了你什么吗?” 关于这一点,宋如风也知道。他立马站起来:“夏不遮!” 夏不遮没理他:“还记得,我昨夜和你讲的那个故事吗。师父?” 他一步步逼近黎陌,一声声提醒道:“其实我还没讲完。故事里一开始的那个姑娘生下了一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她再一次看到希望,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可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你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吗?” 不知道为什么,黎陌又一次感到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爬上头顶。 他忍不住道:“……是什么?” 夏不遮扬起了笑意,语气森然道:“那个贵妇人,以为这个孩子是那位大家主的。” 叶青幽和宋如风顿时一愣。 夏不遮继续道:“但她一开始没动,因为她也有一个儿子。而她的儿子一心以为自己的爹娘是一对恩爱至极的爱侣,一直以为自己的娘,是位淑娴善良的母亲!” 黎陌的瞳孔骤然缩小了。 但夏不遮没放过他:“可就是这位‘贤淑善良’的母亲,日日盯着这已经离开仙门,去到俗世生活的一家三口。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大意到没发现那间不起眼的小屋里,除了那个令她如鲠在喉的孩子外,还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 叶青幽豁然开朗。 是啊,如果夏不遮的母亲和黎藏遇到的那位女修不是同一人,那杜夫人认错的唯一可能就是这两人长着同一张脸! 如果是这样的话—— 叶青幽看夏不遮的眼神变了。难怪他会突然性情大变,非要致黎陌于死地不可。 毕竟,任谁得知自己母亲身死,自己也差点没了命的原因竟是这么大的笑话,谁都会意难平的吧。 夏不遮道:“再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这名贵妇不知又是哪里不对,不断地在将这个孩子和自己的儿子比较。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和她的儿子不同,因为她的儿子灵根虽好,却是个不喜欢说话,感情淡薄的木头!” “有哪位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终日不会笑一下的人呢?对,她也不希望,因为家族联姻没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好不容易有一个出色的儿子还被人比下去。” “所以,她将自己这一生的不幸都怪在了这个孩子的头上,她恨他,妒忌他,日日夜夜都在诅咒着让他去死!” “但是好不好笑,荒不荒唐?从始至终她们一家都和这个大家族毫无瓜葛。这些所有的对比,所有的怨恨,全是无稽之谈!” 夏不遮平静了一瞬,笑了一下:“若仅仅是这样,那这个故事也就不会是悲剧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大家主曾送过钱的事吗?他露馅了,这件事被他的夫人知道了,连带着他从前喜欢过姑娘姐姐的事也被知道了。” “贵妇人原本就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感到厌恶,这下彻底爆发了。她的儿子比不过这个孩子,如今连她自己也比不上孩子的娘。” “于是忽有一天,一场大火烧了起来。” “大火如毒蛇般吞噬了一切,整个村子里的人,还有小孩的娘和姨母,全被烧为灰烬。等火灭了后,风一吹,全没了。” 有一滴泪,从夏不遮脸上滑了下来。 突然,他转向黎陌。又慢慢朝他走了几步,微笑道:“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母亲和姨母是怎么死的吗,师父?” 这一刻,高□□塌了。 黎陌双腿一软,跪倒在他的面前。 他不知所措地嗫嚅着,本就不善言辞,如今更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我……你。” 他想说我不知道,可这是他一句“我不知道”就能了结的事吗?倘若真相如此,他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知道,说自己无辜? 要说无辜的,难道不该是夏不遮一家,他们明明和他们黎家毫无瓜葛,半分恩怨都没有。却要被杜夫人拿来攀比,拿来暗暗较量。 最终更要为黎、杜两大世家这场不幸福的联姻承担罪责,家破人亡。 还有那些村民,他们更无辜。 本来就不是仙门中人,就因为要保守秘密,干脆连他们都一并化为尘埃。 比起这些人,他敢说自己无辜吗? 他不敢。 身为凶手的儿子,他甚至一点都不无辜。 杜夫人走到疯魔的关键,除了有这场不幸福的婚姻做铺垫之外,难道他的性格不是原因之一吗? 一样一样细算下来。 他不知道,那这些亡灵,他们又知道了吗? 夏不遮站在他面前,看了他的表情一阵后,弯下腰来:“你以为你品性高洁,是正道楷模,是天下君子,能谴责他人是妖魔是邪道。不你错了,早在冥冥之中,你娘因为你而杀去的冤魂,就能让你离这些词越来越远。” “所以,事到如今,我找你家讨债,我有错吗?你们黎家看似公平公正,在仙门中拥有极好的名声,但你们还不是包庇了凶手。如果不是我引你师兄出面,这件事他们还会隐瞒多久呢?” “而你,若是早就知道。可凶手是生你养你的亲娘,你会杀了她,给我家、给那些死去的所有亡灵一个公道吗?你会吗?你下得去手吗?!” 夏不遮笑脸盈盈地直起身子,声线却是冷的:“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做一名仙首,称自己是正道,你配吗?” “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之人,不过是与自己无关的拼命声讨,与自己有关的百般包庇罢了。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一心坚守正道,与其做个伪君子,我不如做一介恶人。” 事情发展到这,叶青幽三人多多少少都清楚了。 宋如风神色复杂,轻轻叹了一声:“……这都是一些什么事啊。啧,无妄之灾。” 一个为了家族利益的联姻,带来的一连串灾祸几乎不可想象。 栽进去一个夏不遮,搭上一个黎陌,再附带一个叶青幽,最后赔上整个仙门。 杜夫人对夏氏两姐妹出手,一把火成了夏不遮一辈子的噩梦。 世间中的事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谁都想不到,夏不遮会是这场浩劫中唯一的幸存者。他拜入星云派,结识了叶青幽,又成了黎陌的好徒弟。 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 就像黎陌的父亲曾对夏氏姐妹中的姐姐动过心一般,杜夫人犯下如此大的罪,迟早也会水落石出。 而真相大白的那天,夏不遮一怒成恶,报了他的仇,也拉下了叶青幽。 叶青幽想过。如果夏不遮当年不曾改变,他们一定会一直走下去,当然也就不会有他和万归宗联手,治他罪的这种事。 假若没有,即便他面对万归宗时依然是势单力薄,会吃一些苦头。 但他证据在手,黎陌没有梦魇缠身,星云派局势稳定必定会是他强硬的后盾。 果然是无妄之灾。 叶青幽摇了摇头。 忽然觉得,世间之事果然是一环扣一环,而有些时候荒谬得令人怒极反笑,平白生出一阵无力感。 正是气氛安静地令人头皮发麻时。 被吊在深坑上方的林天昊忽然呜呜了几声,尽管手脚全被折断,但他仍不顾疼痛的拼命往两边划。像是想逃跑一样,呜呜的几声也能听得出他很恐慌,很畏惧。 在场人还没什么反应,忽然,他们脚下的冰层颤了颤。 下一刻,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声,从深坑中传了出来。 人世荒唐 七 “这就是我的计划。”夏不遮道。 是那只大妖兽, 它醒了! 叶青幽马上对着宋如风背过身去,趁那边的夏不遮和黎陌没注意自己,语速极快的低声道:“不想死就赶快帮我把手解开!” 宋如风才被这声吼叫吓到, 脸上一下白一下黑,仿佛才想明白这里是哪里。还有叶青幽之前那句“我怕我现在告诉你,你一会会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稳”是什么意思了。 他确实是要站不稳了, 几乎是含泪一瞬,还是鼓起勇气弯腰去用牙帮叶青幽解开绳子。 绳子解开的一瞬间, 他再也忍不住了:“叶叶叶叶叶师弟!你说的会把我吓尿的情形就是这样的吗?我们下面就是那个修为贴近化神期的大妖兽, 就就,它就和我们!隔着一层冰是吗?!” 叶青幽一把将他的身子扭过去, 抽出自己的剑, 动作利落的一剑斩断缠在他手上的绳子:“对!不然你觉得林天昊为什么要挂在那, 不是做诱饵, 难道是为了好看吗?!” 宋如风遭受到的刺激不小, 和林天昊一道低叫起来:“啊啊啊!一层冰,就一层冰,哎呀我的妈呀, 刺激!太刺激了!我们这不是完了吗!我想过我被齐师弟活活打死,想过在外面浪死,就是没想过会是这种死法啊!” 忽然被他点名的齐书箐蓦然回头, 冷声道:“滚。” 叶青幽又去帮齐书箐解绳子, 时间实在紧迫万分, 他只得顺嘴抽空道:“我们完不了!但是,你能边叫边干活吗?现在把小辈们全部解开来不及了,他们都是被一根绳子绑住的,你快把绑他们的绳子往冰墙上绑!” 宋如风赶紧动起来,小辈们很怕却还是配合他,纷纷站到墙边方便他的动作:“绑墙上?难道我们不趁机跑吗?为什么要绑墙上?” 解开齐书箐,叶青幽和他也过去帮忙。 叶青幽道:“来不及,跑不掉了!一会还会有更刺激的!” 宋如风崩溃地叫道:“还有?!还有什么,难道是我们像鱼饵一样吊在空中,它在底下张着嘴咬吗?!” 叶青幽道:“对!” 《奇地怪谈》这本书里,记载过这只妖兽非常大,大到它的修为和翅膀支撑不住它的身体,飞不起来。它若是醒过来活动,周围的所有冰面很可能全会裂开。叶青幽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打赌,他们踩的冰层足够厚,能抵御得住这只妖兽的力量不会塌陷。 如此一来,跑是绝对跑不掉的。 只能挂在墙上,挂稳了! 这只妖兽是绝对不能让它上来的! 他还不至于蠢到挂稳了就完了,仅仅是挂稳,妖兽爬上来他们一样还是要死。 因此他和沈玄英准备走一步险棋。 夏不遮用林天昊作为诱饵放血,他就一定会和原本要看好戏的林宗主一刀两断。叶青幽不管林宗主和林天昊之间的联系方式是什么,但只要夏不遮做了,林宗主就断断不会放着儿子不管。 冰原出了这么大的事,小辈们的长辈也定会前来搭救。 如此一来,大家慌的时候目的都是一样的:到冰原救人。 等事情稳下来,林宗主、万归宗的审判时刻就要来了。 叶青幽保宋如风、齐书箐手上的小辈是为了让他们的长辈感激自己,但留在冰原不走,去救林天昊手里的三十七个小辈,则是在保住证人。 宋如风、齐书箐以及他们手中的小辈虽然已经能作为指认万归宗的人证,可还不够。 叶青幽要的,是这一次让万归宗成为众矢之至,再无翻身的可能。 就算有林天昊之前的那番言论和这六十多个小辈又如何,万归宗根基强大,即使有星云派和惊岚谷两大门派整场,也难说会有什么变故,治罪还需时日。 而这六十多个小辈到底没受伤,他们的长辈畏惧万归宗,难说不会咽下这个哑巴亏只在心中痛斥。 可这三十七个小辈若能活下来,便不同了。 他们是差点被拉去投喂妖兽的,若非叶青幽保住,此时可能已经全死了! 他们的长辈必然盛怒。 平心而论,林宗主只怕是最希望他们死的人。 只可惜让他失望了,小辈们一个没死,反倒是他儿子出事了。他想拉出来顶罪的叶青幽也没死成,还成了许多世家门派最该感谢的人。 这样的局面是他抓破脑袋也预料不到的,无法把罪名移开,便得独自承受仙门众人的愤怒。 他精心挑选的这些小辈们好啊,能拖下叶青幽,也能成功拉下他。 唯一的不好仅在于救小辈们的过程很惊险。 沈玄英离开前,叶青幽对他说:“这只妖兽很厉害,修为近化神期。不过你和它对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沈玄英有些为难:“确实是如此。只不过我近期需要保存实力,可能没法和它正面交手。” 叶青幽:“嗯?保存实力,你要干什么?” 沈玄英目光有些躲闪:“没什么……总之,能让我再保密一段时间,等后面再细细说给你听好吗?” 叶青幽干咳了一声,不再追问:“好吧。夏不遮要把它唤醒,我肯定是要顺水推舟的。我越是舍命搭救这群小辈,场面如何惊险,他们对我的感激就会越多,对万归宗的恨意就会越大。可这样,如何保命就成了极大的问题。” “但好在,底下这个东西大到飞不起来。”叶青幽说这话时,右手微微握成拳,下唇轻吻着食指背部做思考状,“我猜它能释放影响修士修为的白雾,就是这个原因,修士无法御剑,那就只能在地上任它抓。” 沈玄英注视着他认真时的神态,一颗心砰砰跳,喜爱得紧。 叶青幽不知他在注视自己,突然一笑,一握手掌恣肆道:“那我就玩个大的,把它蹲的地方炸了,让它陷下去!我找个直通底部的大冰柱,往高处挂!” 叶青幽:“是了。这只大妖兽,假如它也被爆炸波及伤到,定会收去这些白雾储存实力,不让自己亏空!白雾散去,我们的修为也就能回来了。” 尽管觉得不大妥当,很危险,但沈玄英也不得不承认此法可行。 他道:“好是好,可用什么东西深入冰层,找到这只妖兽的栖息地再在需要的爆炸呢?” 叶青幽朝他扬了一下眉:“我的傀儡啊。” 他说:“那么多傀儡集中在一起爆炸,足够把它炸得陷下去。只不过,我到时候要顾及太多,很可能抽不出这个时间,也看不准这个时机和爆炸的范围。那就只能,交给掌门了。” …… 以上便是他和沈玄英商议好的计划。 再多的他也没空和宋如风解释,将小辈们一个个挂稳,妖兽便也彻底清醒了! 它发出了第二声吼叫。 这声吼叫震得冰层裂开不少细微的裂缝。也彻底吓坏了吊在深坑上的林天昊,他再也憋不住了,一张嘴口里喊着的血水全流了出来。 又哭又叫,鼻涕鲜血糊了自己一脸,奋力挣扎。 他这幅狼狈又恐怖的样子,却是妖兽眼中最美味的点心。 没等他多挣扎一会,忽然深坑中慢慢升起一只铜镜般的眼睛。 眼睛在右边,不是在头顶,可见是这只妖兽曾经受过伤,只剩下这一只眼睛了。但仅仅是这一只眼睛,就大得吓人。 兴许是还没完全清醒,仅仅是凭借本能顺着新鲜血气的味道摸上来的,妖兽的眼睛停顿在距离林天昊三米外,它在盯着他。 林天昊怕极了,本来他被拔了舌头,是断断说不来话了。 可求生的本能,还是令他在撕心裂肺之下喊出了能让叶青幽听懂的几个字:“不要!不要!救我——!!!” 然而下一刻,妖兽竖着的瞳孔猛然变得更细,后缩一段,又再次弹出,从深坑内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脑袋!用黄而尖锐的獠牙,如野兽撕咬生肉般,狠狠咬住林天昊的半具身子。 这幅场面太过恐怖和血腥,小辈们全闭上眼睛,齐书箐也皱起眉别开头。 偏偏林天昊还没死透,仍在惨叫:“哇哇哇!!救我!救我,我错了,救——!!” 话没说完,妖兽便咬着他的一半身子往下扯。他的四肢还被绑在绳子上,而下面的身体却被妖兽往下带,人体受力毕竟有限,这样结果是“咯哒”几声他的四肢被生生撕离了身体! 宋如风闭上了眼睛。 而叶青幽腰上绑着一根绳子,手中握着一根,冲夏不遮和黎陌道:“喂!你们俩……” 他顿住了。 不是因为那只妖兽,而是他在夏不遮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黎陌仍然跪在他的脚边。 而夏不遮看着他,目中泛出了泪。 他的这个眼神很复杂。 有恨,有痛,有怨,也有不舍。 尽管只有一瞬间,却还是被叶青幽清楚地捕捉到了。 两年。叶之凝仅仅用了两年就让叶青幽一辈子记住她,挂念她。 可夏不遮和黎陌,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们相处的时光都比叶青幽和叶之凝长。 更何况,夏不遮一开始并不知道黎陌会是仇人。 他是真心喜欢过自己的这位师父的。 但谁知道造化弄人呢? 黎陌两辈子仅有他这一个徒弟,和别的师父不同。他待夏不遮是极度的宽容,不但传授自己的功法,多数时候视线都追逐在他身上。 这么一个冷冰冰、和木头没什么差别的人。 会时刻挂念夏不遮在哪,就算出远门在千里之外,他还是会保持联系,就怕他有事找不到人帮忙。 黎陌不善言辞,可每一次都能飞快察觉夏不遮的种种情绪,哪怕再笨拙也会搜肠刮肚地找别的话逗他一笑,转移他的视线。 再或者,夏不遮想做的事,即使再幼稚,他也奉陪到底。 …… 这样的师父,是真的不多见。 夏不遮真心对他,他何尝又不是真心待他? 叶青幽闭了一下眼睛。 尽管良心告诉他,别去打扰这一幕。 但迫在眉睫的事却催使他扬了扬手里的绳子。 恰是在这时,大妖兽吃完了嘴里的食物。再一次跃出半个脑袋,一嘴咬上林天昊悬在空中甩来甩去,滴着鲜血的残余四肢。 跪在地上的黎陌见它又出来,且是一副饿疯了的样子,咽下四肢后发黄昏暗的巨眼渐渐瞟向了他和夏不遮。 到底是一峰之主,尽管受到的打击非常巨大,但他还分得清什么更重要。 在妖兽转向他们,第三次缩回去再发动攻击时,他一把扑向夏不遮,把夏不遮紧紧护在自己怀里,往叶青幽这边来。 黎陌面色发白,嘴唇和声音都是颤的:“有什么,有什么……我们回去说好不好,等回去……你想怎样都好!” 叶青幽手中的绳子一下系住黎陌的手腕:“抓住绳子!千万别放手!” 黎陌把绳子往手上饶了几圈,紧紧握住,骨节泛出白色。 下一刻,“砰”地一声巨响从深坑底部传来,妖兽快探出的整颗脑袋立即往下跟着滑! 它被爆炸伤到,疯狂地大吼挣扎。被它踢到的冰也一同坠下去,没有支撑的东西,叶青幽等人脚下的冰层逐渐破碎。 但爆炸范围控制的很好,他们挂上去的冰墙原就是直通底部的一根巨大支柱,立得格外平稳,裂痕蔓延到冰柱周围时便停止了扩散。 宋如风喊道:“好呀!它掉下去了!诶诶,你们看这些白雾,好像淡了很多!” 齐书箐一语道破:“它受伤了,要节约灵力。” 话音未落,上方的冰层又是一声巨响。 一个人几乎是和射.进来的阳光同时出现,焦急道:“幽幽!” 看到他,叶青幽眼前一亮,想招招手但他还抓着两个人做不到:“这!我在这!掌门炸得漂亮!你是不是还用灵力帮我们挂的冰柱抵挡了一拨爆炸?我们全都……” 话未说完,他便撞入一人的怀抱。 黎陌:“……” 宋如风:“……” 齐书箐:“……” 夏不遮:“……” 小辈们:“???” 黎陌一张脸变了又变,今日受的刺激太大。让他本就白得快看不出血色的脸更加白了一分,若不是还记得自己在哪,怀里还抱着谁,怕是要颤颤巍巍吐出一口血来。 为了顾及大家的情绪,特别是黎陌的,以免他一会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受惊过度、伤心过度,坚持不住晕过去。 他晕不要紧,但手一松导致夏不遮掉下去可不行。 叶青幽:“不要太紧张。我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 似是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剑上的沈玄英慢慢放开他,让他也站到自己的剑上,对下面的黎陌伸出了手,准备拉他和夏不遮上来。 可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夏不遮深深看了一眼黎陌,突然笑了声。下一刻,他往黎陌胸前拍了一掌,黎陌不防被拍了个正着,忽地放了手。 但在夏不遮坠下去的那一刻,他就立即伸手扯住夏不遮的衣角,颤声道:“不!求你!不要!” 他和夏不遮之间,只剩最后这点连接了。 夏不遮抬起头,看着他的一双眼,唯剩恨意。 在沈玄英出手补救时,他抽出了自己的剑,一剑斩断了这片衣角。 ※※※※※※※※※※※※※※※※※※※※ 啊啊啊啊,这章真的是卡到爆炸!!! 当识故人 一 冰原发生的一系列事, 可以说尽不如人意。 林宗主的计划落空,白白折进去一对儿女和大批修士。 而黎陌…… 夏不遮跌入深渊的一刹那,他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若不是沈玄英拦住, 只怕他也要随着他一起跳下去。 被沈玄英带到安全的地方后,他抓着从夏不遮身上扯下来的衣角,紧紧握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整张俊脸完全皱在一起,丑极了。 看着沈玄英, 他好像一个要寻求安慰的小孩子:“……师兄, 我……我。”然而话没说完,便又是一声抽泣。 事情到了这一步。 谁都知道夏不遮为什么敢对林天昊出手了。 他来这里, 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一个将死之人, 他根本不怕惹了谁。 可以这么说, 夏不遮死是必然。 至于黎陌, 无论他这个人死不死, 这件事都会对他造成一个一辈子的创伤,终生都愈合不了。 有一个自己很在乎的人,被他的家人因为可笑至极的一个原因害的家破人亡。而最后, 这个人更是在自己面前坠入了深渊。 他没杀夏不遮,但夏不遮却因他而死。 这一招,比杀了他。更狠。 再后来, 冰原的白雾彻底散去。各家修士纷纷涌入, 众人合力对付这只大妖兽后, 找到了林天昊和不少万归宗修士的残骸。 却半点也不曾找到属于夏不遮的任何东西。 他这个人,就像是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至始至终什么都没留下。 得知这个结果的黎陌吐了一口血,握着他仅剩的衣角晕倒在人群中。 犹记得和那人说过的话,就仿佛才是刚刚发生的事,还回响在耳边:“既然师父需要,那我就不走了,一直陪着你。” “一直是多久。” “你想多久,就是多久吧。” …… 终究。 终究,是誓言如烟。 说散就散了。 那个温和、随时都在为人操心、满心算计、让人很难讨厌的人就那么不在了。 …… 回去的马车里,叶青幽用被子蒙过头顶。 沈玄英刚看完师弟,又上他这辆马车。刚进来时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默然了一会,悄悄坐到马车自带的榻边,才伸手轻轻拍了拍被子中缩成一团的人。 “还好吧?” 叶青幽扭了扭,躲开他的手。轻哈了一声:“我哪里不好。你不要胡说。你还是去照顾黎陌吧,他现在醒了吗?” 沈玄英先回答他的后一个问题:“没醒。就算是梦里也在哭,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如宣师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现在是睡着比醒着好。” 叶青幽道:“也是。闭上眼睛至少还能梦到一些开心的事。” 沈玄英叹了一声,俯下身将他的小团子抱进怀中,一下下给他拍着背,顺着气,温声道:“别难过了。” 叶青幽连忙把露出的一面也用被子裹起来:“你胡说什么,我哪里……” 沈玄英一把拉开他用来掩面的被子,露出他两只微红的眼睛:“我知道的。他对你也很重要。” 上一世他当沈沫陪在他身边,曾亲眼看到夏不遮和他的关系有多好。 为此,当年他们俩各走各路断绝来往后,叶青幽还喝醉大哭了一场,抱着沈玄英说让他别离开自己。 尽管后来夏不遮因为种种原因害了他,但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 亲眼看到他在自己面前坠下去,这种感觉一定不会好。 被他戳穿,叶青幽便不掩藏了。他蒙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我有预感的。他这次来,就没想过要回去。或许当年也是这样。” 但是,这些东西随着夏不遮的死,都无关紧要了。 上一世,究竟是和今世一样,他对黎陌说出这些再在他面前魂断身死,黎陌崩溃随着他一起去赴死。 还是,他设下计谋先要了黎陌的命,最后又跟着他一起下了黄泉。 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论谁比谁先死,夏不遮都成功了。 黎陌死,他一命换一命。 黎陌不死,他也以自己的命,让黎陌这一辈子都寝食难安,终生愧疚。有这件事在,他想要爬起来难,想要再亲近、正视自己的家族更难。 难断悲喜地回到星云派三日后,黎陌醒了。沈玄英和他促膝长谈了两天两夜后,他就此闭关,并谢绝了任何前来探视的黎家人,包括自己的父亲。 “哎呀。本来以为从冰原出来,我可以看到头顶的太阳。没想到还是这么昏昏沉沉的,没意思。”叶青幽肩上站着一青一白两只小鸟,裹着被子斜在榻上。 宋如风用火钳夹了两块黑炭进去,也是一脸兴致缺缺:“就是。哪哪都飘雪,没意思。” “你们俩,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刮进不少寒气,一个衣衫上绣着青松纹理的青年带着不少吃食走进来,“本来就是年末了,还想着能见太阳啊,你们有没有点常识?” 宋如风曾经一见此人就只有逃命的份,如今一改当年第一个迎上去,毫不见生地去翻他带来的小食:“齐师弟外面如何了?” 齐书箐解下披风,递了一盘水晶糕给叶青幽,评价道:“乱成一锅粥。” 原本好好的仙门盛会,因为冰原这边发生的事,彻彻底底揭露了万归宗的狼子野心和残忍的手段。 冰原的赛事停了,小辈们全被急坏的长辈接回来。 这些小辈都是受了大委屈的,见到长辈一片哭爹喊娘,马上在爹娘师长的怀里绘声绘色描述自己的遭遇。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仙门百家百门惊怒交加,一夜之间全将矛头指向了万归宗。 不但冰原的小辈被接回来,连其他地方的小辈也接二连三被家族门派带回:万归宗敢对冰原的小辈们动手,谁知不会算计其他地方的小辈? 就此。仙门盛会是办不成了,但大家都一致有了另一个目的——讨伐万归宗! 其实叶青幽想说,仙门众人是多虑了。 万归宗敢算计冰原那是因为他找了一个替死鬼,至于其他地方,说实话林宗主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哪里都敢瞎出手。 可大家伙不知道。 在他们的眼里是冰原的九十四个小辈都出生大户,这样他都敢动手,可想而知对其他地方的小辈更是肆无忌惮。 可以这么说吧,长辈们这次是全都气坏了。 叶青幽知道,但他才不会顶着众怒不讨好。 况且,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和宋如风齐书箐一起蹲着烤了会儿火,吃了些东西,门外突然传来驻守弟子的声音:“掌门好。回掌门的话,在呢在呢。我们峰两位园主都在里面,刚刚齐园主也带着小吃过来了。” 宋如风和齐书箐同时一顿,连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烤红薯双双站起来。 齐书箐:“方才出门前师尊叫我给紫竹峰送东西,青幽我先告辞了!明日再会!” 宋如风:“我也想起来我还有事,掌门不是把团团提前送回灵兽阁了吗,我这就带着肉过去看它。叶师弟我先走一步,晚上再聊!” 叶青幽:“……” 叶青幽就那么看着他们俩连嘴上沾着的红薯残渣都不擦,一起往后门走了。 这俩人前脚从后门跑走,沈玄英后脚就从前门进来。 一进来他先呆了呆,似乎不明白驻守弟子明明说的里面有三个人,为什么他进来就只剩下一个了:“他们呢?” 叶青幽才刚刚咬上红薯,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跑了。给你腾地方呢。” 身为星云派弟子,齐书箐和宋如风自觉的有些可怕。 自打那日冰原中的一抱,齐书箐和宋如风就立刻明明白白了。而且明白的还很过头,尽管他们一句不问,一句不说,但和他们相处时某种怪异的气氛还是让叶青幽很不自在。 于是他试图开口解释:“那个。其实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和他,还没开始……” 打断他话的人是齐书箐,他一脸“我都懂”的样子,语重心长道:“不必解释,我保证在你们还不打算公开时会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宋如风随之举手,道:“我同上。” 叶青幽:“……” 然后他就彻底对这两人不抱任何希望了。 沈玄英听后带着笑坐到他身旁,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叶青幽被他看得有些面热,吃红薯的动作停了一下,斜目道:“……你要干什么?” 沈玄英的视线若有若无飘在他的衣领和袖口,似是在检查他里面穿的里衣是谁的。 察觉到他的意图,叶青幽躲了躲,因为他的动作肩上的两只小鸟站不稳,纷纷拍起翅膀落到了别处。 叶青幽:“我的我的。回都回来了,我肯定要穿合身的啊!” 闻言,沈玄英收回了目光,低声笑了笑,离他离得近了点:“可以,还我吗?” 叶青幽扭头,恰好对上他认真,且带有浓浓笑意的眼睛。这双眼睛非常漂亮,叶青幽呆了一瞬,脑子不大灵光,脱口道:“还你,你是不是回去就会穿上?” 说完他就后悔了。 沈玄英也有些意外,他垂了垂眼帘,像是有些羞涩。竟也没解释。 叶青幽脸上一片灼热,滚烫的能烤红薯。 而且他觉得不是火太大的缘故。 见他久久不说话,沈玄英再一次抛过眼来。 他的语气还是那般温柔,说出的话却十分惊人:“还是说。幽幽你想……自己收着?” 叶青幽:“……” 很好。 这下还不太行,不还更不行。 叶青幽骑虎难下。 好在沈玄英到底是温柔的,体贴人的。没让叶青幽纠结很久,他就伸手附上叶青幽的手背,托一托叶青幽手里的红薯,忍笑道:“你吃吧,你吃吧,再不吃要凉了。” 叶青幽红着脸,低头咬了一口。 他生平第一次,吃个红薯吃出了羞耻感。 所以说,他和沈玄英到底哪个才是出生大户,哪个才是喋喋不休、不依不饶的小流氓? 为什么他觉得,沈玄英不要脸起来,比他更胜一筹? 沉默中。一个小口小口地抿着烤得香甜软糯的红薯,一个一直侧脸看着另一个,被他不自在的小动作惹得直想笑。 沈玄英:“别抖。你的手臂别抖。放轻松,放轻松。别紧张,对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叶青幽嘴上糊着些汁液,一脸生无可恋。嘴硬道:“我没有。你看花眼了,我什么没见过,这才多大点事,我不紧张。” 沈玄英撇开脸,以拳抵住唇,忍笑忍得双肩微颤。 他真的是太喜欢这个人了! 这个红薯吃得是暗潮汹涌。 等叶青幽吃完了,沈玄英不敢再逗他。要追上他的脚步,他绝对不能心急,要按捺住,不能吓坏他。 很艰难的正了正色,沈玄英打算和他说点正事:“万归宗被仙门步步紧逼,极有可能会背水一战。” 要谈正事,叶青幽擦擦嘴和手终于不紧张了。只是他仍旧不敢抬头,轻轻道:“哦。不过他们就算有傀儡,但此举无疑是飞蛾扑火,只会加快他们灭亡的速度。” 不是人人都有叶青幽覆灭整个仙门的能力,也不是人人都是墨泠,能有强悍的实力叫仙门后怕。 与这两者比,万归宗一样不占。 沈玄英颔首,说了另一件事:“最近我要出去一趟不在仙门,万归宗很可能会看准这个时机,在这期间叛乱。” 叶青幽立马抬头:“嗯?你要去哪里?” 沈玄英目光柔和,轻松道:“一件小事,不必担心。你如今只有金丹期修为,切记不要逞能,等我回来必定送林宗主上路。” 叶青幽知道自己能力,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道:“一路小心。那你什么时候走?” 沈玄英道:“今日。” 叶青幽愣了愣。 再聊几句,时间不早了。 沈玄英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向叶青幽温声索要:“所以,幽幽我的衣裳。你是要还我,还是自己收着?” 叶青幽:“……” ※※※※※※※※※※※※※※※※※※※※ 沈玄英:吓是不能吓狠的,但衣裳还是得再问问的。 当识故人 二 最后叶青幽还是将衣物还给他了。 如沈玄英所想, 他刚走不久,万归宗便顶不住仙门百家的声讨,于一个夜晚率领十几个依附他的中小型世家门派攻打星云派。 沈玄英早有预料, 他外出前就想好应对之策。 因而当天夜里,惊岚谷等数个大门派早早埋伏在星云派附近,与星云派联手给万归宗来了个措手不及。 但万归宗敢出手,林宗主也是早有准备的。 双方战了数日, 于星云城外僵持不下。 原本叶青幽身为金丹期修士,是该参与战斗的。 但本次指挥星云派作战的是紫如宣, 她一早就分配叶青幽留守门派中,无指令不可私自妄动。 这道指令与其说是紫如宣的,倒不如说是沈玄英的。 叶青幽明白沈玄英的郁结在哪。 尽管这一世他看起来和正常修士没有什么两样, 但作为一个曾经杀人无数, 还是靠沈玄英以命换命的方式才保得心智重回的极端高危人物, 他最好还是不要上战场的为好。 这是为了仙门众人的安全着想, 也是为了叶青幽着想。 其实回望这一辈子的经历, 叶青幽发现他真是一个人都没杀。 林莹被谢顾朗一剑穿喉,林天昊被夏不遮喂了妖兽。从头到尾他被摘得干干净净,半滴血都没溅到他身上。 叶青幽觉得很不可思议。 现在只剩下一个林宗主了。 沈玄英却叫他安安心心呆在门派中等他回来,真正给他一次保护他的机会。 如果是以前的叶青幽, 必不会听他的。 而如今的叶青幽,认认真真想了想, 他还是更想知道如果自己不出手, 沈玄英打算对林宗主怎样。 “我终还是, 不想看到他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叶青幽用手指挠了挠两只小蒹葭鸟的下巴,“不想看到他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想看到他想哭但又强忍着,不想看到这么温柔的人再也笑不出来。” 叶青幽垂了垂眼睑,骤然轻笑了一声:“或许当年我躲着他,不见他,就是这个原因吧。亏我居然一直察觉不到,我还真是……” 说是留守门派等候指令,叶青幽其实比以前更闲。 闲得他在榻上不知昼夜地睡了两三天,最终睡软了一身骨头,头也隐隐作痛,干脆倚在窗边托着腮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看得没意思了,他又整日整日往夏不遮的衣冠冢跑,拎着几坛好酒两三碟小菜,一坐又是两三日。 下雨了,雨伴着雪路上结了冰,又冷又滑,他往外跑结果摔了一跤,扭了腰。 然后他干脆喊人把躺椅搬到屋檐下,日日捧着暖炉,头上顶着两个黏在一起的小鸟,每日看雨景。 他的屋外有青竹、有红梅、有一个小池塘。 小池塘中养了数十条大锦鲤,全是鲜红和金灿的色儿,游动起来活灵活现,美不胜收。 红梅是沈玄英从九华仙府移植来的,锦鲤是他差人寻的,为的就是博叶青幽一笑,叫他不寂寞。 雨下了七八日,下了停停了下,连绵不绝,不过都是小雨。 伺候叶青幽近旁的有十二个小童。 清晨他们打来清水,奉上好茶,点上叶青幽喜欢的香。叶青幽品着茶,双袖轻轻拂过香炉,让衣袖沾上淡淡的香气。 午后,小童端上甜品,用牛乳浇上炖得晶莹的燕窝。 按沈玄英临走前的吩咐,厨房的火上炖着叶青幽喜爱的食物。 夜间,他们为叶青幽褪下衣物,用盆捧着花瓣候在屏风外。 里内叶青幽坐进烟雾缭绕的汤泉中,热泉自池边金龙闭口涌出。小童们候在屏风外,只能瞧见叶青幽背对他们,长长的发披在身后,然而雾气滚滚,他们只能瞧见一个人影。 宋如风从战场回来过一次,来到他这一看,登时说:“我算明白什么叫做‘金屋藏娇’了。” 叶青幽盖着小绒毯,懒懒倚在屋檐下看雪,闻言挪都不挪一下:“我扭腰了。” 宋如风道:“你扭腰,我还差点在战场上断手好不好?况且你那腰,明明是自己扭的!你别揉了,蒙我呢,都养了七八日了,还不好呢?” 叶青幽自有一套道理:“伤筋动骨一百天。” 宋如风立即翻了个白眼:“还一百天。要掌门回来,您老那腰怕这辈子都直不起来,要人天天揉了吧?” 叶青幽:“……” 叶青幽:“不是。先不说其他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一定是下面的?” 宋如风一句话能吓死人:“你吃掌门的睡掌门的,要你是上面的,我就问你,这口软饭吃得过瘾吗?” 叶青幽:“……” 他觉得宋如风的话有问题。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没毛病? 宋如风回来了小半日又走了。 叶青幽依旧闲。 他闲得发慌。 堂堂幽冥之主,天底下最大的一个魔头,居然被养在这连续无聊了快一个月,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沈玄英,以前稍微离开他几步,就要温言细语喋喋不休。 为何这一次快有一月之期,都不见他有任何表示? 叶青幽玩着高几上的茶杯盖子,皱下眉头:“一月前在冰原里,他说过要保存实力。不知是否与此次出行有关。” 他手边,青色的小鸟撅起自己圆圆的鸟屁股,去啄他捏碎在盘里的点心沫。 叶青幽瞧了眼它呈现扇形的小尾巴:“沈玄英如今是化神期修为,这天下没什么能让他保存实力的,唯有——”他手中的茶杯盖子猛地扣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墨泠。” 若是墨泠,这前因后果就对得起来了。 他要找墨泠必定是想提前处理人族和魔族的事,这样的话就一定要有足够的实力说服墨泠。 难怪这一月时间都毫无消息,看来是他腾不出精力了。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墨泠,解决人族和魔族潜在的一战,他又意欲为何呢? 叶青幽无法理解他的心思。 与他同样不理解的还有紫如宣和林宗主。 紫如宣和叶青幽想的类似,不提也罢。而林宗主却是在狂喜。 林宗主:“我正愁如果解决掉沈玄英,墨泠大魔王又该怎么办,他却主动去帮我消除烦恼了!好啊!墨泠实力不差,又是魔族,魔族的身体比人族强,他们同为化神期修为,必定斗个你死我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是谁都知道的。 林宗主原来的计划是除掉黎陌,先消减掉星云派的一部分实力。黎陌之后又是紫如宣等等峰主,等这些人依次没了,再集中精力对付沈玄英一个。 可他的计划失败了。 不但败了,还败得一塌糊涂。 所以他这次主动攻击是无奈之举,是背水一战,连他自己都清楚,胜率极低。 他本想到中途实在无法,走投无路时引来魔族,彻底将战场搅混,没准还能捡个大便宜。谁知苍天不负他,另有奇缘啊! 沈玄英竟然自己犯糊涂,战斗还未开始他便先去找墨泠。 林宗主喜得指尖都在发抖,为这个天下第一而惋惜:“独身一人闯魔族,啧啧,我们这位沈掌门当真是为了天下黎民而献身啊。” 然而不管林宗主如何喜,还是改变不了叶青幽闲到发慌的事实。 他相信沈玄英,不管他是带着何种目的去的,他都相信他。 既然他让他在原地等着,那他就乖乖等着,绝不多动一下给他添乱。 今日,齐书箐回来了。 来落云峰叶青幽住处时,正好碰上叶青幽在沐浴。 隔着一道屏风,他环顾四周道:“你这可真是汇聚了咱们整个门派的好东西,就拿你这汤泉来说,屏风是掺着金丝绣出的祥云金凤,泉水是掌门特意叫人引来的灵泉,不但能润肤养身,还能包治百病,且灵力也非别处的灵泉可比拟。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掌门也不怕把你养刁了。” 叶青幽慢条斯理地披上衣裳:“又不止我一人有这样的待遇,各峰峰主比这还要奢侈。战况如何了?” 齐书箐一转头,就看到他披着松垮浴衣扶着屏风出来。 齐书箐听说过叶青幽的出生,说真的,单看样貌他觉得这人不会是市井街头的小混混,说是一方贵公王侯反而更衬。 叶青幽刚出浴,肩上和湿漉漉的发上还冒着水汽,一双眼湿润剔透,锁骨和修长的颈部玉白无比。 齐书箐面上一红,不敢多看随即移开视线道:“ 怎么说,还是僵持不下吧。不过前几日掌门来信,告诉如宣师叔不必用全力,拖着就行了。所以我才被退回来,估计后面也不会叫到我了。” 叶青幽抬起眼睛:“掌门来信?他要回来了?” 齐书箐道:“这就不知了,听如宣师叔说,似乎是掌门邀请到了一名贵客,要一同来指证林宗主的罪行。而且那名贵客也异常厉害,所以就让拖着不要再增加伤亡的修士。不止是我们星云派,其他门派也陆陆续续退了。” 叶青幽心念一动:贵客,墨泠? 可墨泠是魔族,和沈玄英一起来,指认林宗主什么? 叶青幽想了想,没想通便不想了。 既然他已经传信回来,看来他和墨泠之间的比试,是他胜了。 叶青幽自己都没察觉他松了口气,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很多。 夜。他送走齐书箐,坐在小池塘边喂锦鲤。 齐书箐临走前的一句话让他有些在意:“你和掌门不过相处了五年,他就对你那么了解,真是细心。你看你这处居所,哪个地方不是他安排布置的,我见你住得很欣喜自在,就知道是如你的意了。” 类似的话夏不遮之前也说过。 当时叶青幽尚在冰原实在是没空仔细想,如今他那么闲,就把这个问题重新捡起来琢磨。 是啊,沈玄英到底是为什么会对他那么熟悉…… 他是在他成为他师弟之前就熟悉他的。 叶青幽仔细想了下,在成为他师弟前他从来没近距离和他接触过。 但就算沈玄英天纵奇才,没和一个人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也不可能了解一个人。 在沈玄英前,他只和夏不遮相处了很多年——不。叶青幽忽地睁了睁眼,右手食指和拇指间的鱼食一个没握稳,掉进了池塘里惊起一片争抢。 不对,不对! 在沈玄英前,夏不遮后,他还和一个人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沈沫。 这是九华仙府中的一个小小修士,在夏不遮和他断交后,跟在他身后陪了他五年。 他比叶青幽小,因此每次见面,他都会轻轻地唤他一声:“师兄。” 他曾经轻捏过一株桃花送给叶青幽,温言软语地询问:“师兄,若今后有人愿意养你所有的余下岁月,你可有什么要求?” 叶青幽当时从他手中接过那株桃花,侧目道:“啧。我好歹也是一个男儿,为什么不是我养别人,而是别人养我呢?” 沈沫那时已高过他半个头,他歉疚一笑,语气中带着些撒娇的味道:“师兄,我是说假如。” 叶青幽朗声道:“行吧。假如假如。嗯你让我想想……一座小楼,小楼外要有能放置躺椅的地方,我喜欢在外面看雨幕,晒太阳。啊,外面的景致也不能差。种竹子桃花,再有一方小池塘,容我养十几条锦鲤,就可以了。” “再有呢?” “再有,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汤泉,其他的真没了。怎么你问那么多,要养我啊?告诉你我这个人可是很挑的,如果是你养我,还得再加十二个小童,小厨房中得随时炖上我喜欢的食物。” “好。我知道了。” “嗯?”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师兄莫要放在心上。” …… 时光回到此时,叶青幽握着手心里的鱼食,呆若木鸡地回头: 一座小楼,小楼外是青色的竹,红色的梅,还有一个小池塘,池中的十几条锦鲤正徘徊在他影子下方,等着他投喂食物。 ※※※※※※※※※※※※※※※※※※※※ 啊啊啊啊啊,这两天真的是卡爆了,不过今天总算是卡出来了!!!! 当识故人 三 历时一月有余, 沈玄英终于回来了。 他与一个黑袍人赴往战场, 仅用了七天便平定了万归宗之乱。 “叶师叔请您随我来。”今日是林宗主与其他几位叛乱家主的公审日,“掌门本来昨日夜晚就想接您过来的,但雪天路滑, 又不好看路,便叫我们今早再到落云峰。” 叶青幽点点头, 随着来接他的弟子下了灵兽车。 外面还飘着雪, 因而他一下车立马就有弟子撑伞打在他头顶。 撑伞弟子道:“原定的审判地点在云滂台, 但后来下雪那处露天, 掌门和几位前辈商量就改在剑遗殿。” 叶青幽道:“开审时间不是在巳时吗,现在已经是未时了。我现在才来不会太晚了吗?” 撑伞弟子道:“不会的。掌门说, 他算好的, 之前审的东西堪长又无趣, 都是万归宗和那几家陈年犯下的旧事,您不会感兴趣的。今日已经审了三个时辰了,您要是在不但要早起, 还要白白在这坐三个时辰连饭也吃不了,索性就让您看最后的压轴戏。” 说话间已经到剑遗殿外了。 撑伞弟子收好伞快步上前和维持秩序的守卫弟子耳语了几句,那弟子便连忙打开小门, 让叶青幽进去:“叶前辈您请, 沈掌门提前吩咐过,若是您来直接进去就好。” 叶青幽道了句多谢, 便抬脚进入。 剑遗殿极大, 这处是仙门用来审判犯人的地方, 一进去就能感受到一股威压和庄严的气息。 叶青幽是中场加入,修为又不到元婴期,就只能从小门悄悄进去,与其余一千名观审弟子坐在台下。 剑遗殿中部突出一个圆台,最前面的那一片是各家各派的前辈所入座的地方。 至于中间,就是犯人听审所跪的位置。 叶青幽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一抬眼便瞧见沈玄英似乎往他这里看了看。叶青幽微微握了握袖下的手,首先岔开视线去看别处,这一扫他就看到审讯台上跪着的林宗主。 此时的林宗主哪还有昔日的威严样,他穿着一身白色囚服,身上绑着铁链,花白的胡子和头发更给他添了几分可怜。 但观审的弟子看他皆是一副厌恶的神情,没有任何一个对他带有一丝同情的。 叶青幽对人血最是敏感,即使隔的远,他还是一眼就看到审讯台上遗留的血迹。 见此他轻轻讶然,低声询问周围的修士:“这位师兄,敢问审到哪一个地方了?而且那台上怎么会有血迹?” 像叶青幽一样半路加进来的观看者也有,只是不会像他这样轻轻松松就能进来。 被他问到的修士悄声道:“快结束了。万归宗这次是完了,其门下的修士缴械投降不抵抗的,只被轻罚,被罚去各门做十年的外门弟子,十年后才准各自散去再拜师门。而那些不投降的,全被严惩,一个都没放过。” “沈掌门这次是生了大气,早前他将万归宗这些年犯下的事一并清算,谁想林宗主和他的党羽死活不认,还说掌门这是在以人间第一的身份欺压他们。结果掌门一怒之下用了刑,你现在看到的那些血迹都是用刑后留下的。” 叶青幽咋舌,忍不住看了一眼上座的沈玄英。 须知,仙门公审一般是不用刑的,但他不但用了,还是重刑。 这名修士继续说:“刑法一用,杀鸡儆猴。剩下的人还没等刑具移到他们身上,就全招了。” 叶青幽道:“判了什么?” 这人附耳过来,轻轻道:“共十一名党羽,六名判了就地诛杀,已经拖出去斩了。还有三名是流放罪,被废去修为扔去了边界之地,剩余两人因为及时认错,还帮忙指认,再有与其他人犯的错相比算小的,被判囚禁惊岚谷中二十年。” 叶青幽道:“如此一听全是重罪。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修士道:“大着呢,几乎全是谋财害命,好些小家族就被他们联手弄得家破人亡。你且看诸位修士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了。至于林宗主,还没完。沈掌门方才说,他也带了一位证人来,目的就是为了指认林宗主犯下的最后一个大罪。” 话未落音,一个黑袍人被两位修士从正殿请了上来。 一看这人,叶青幽马上就呆住了。 因为这个黑袍人,是墨泠。 就算他还带着披风帽,没露出那对与常人不同的尖角,叶青幽光看背影就认得出他。 墨泠只对众人点了下头,到底是位魔王,即便败在沈玄英手上,但他也依旧傲慢无比。 点过头后,他转过身面向伏在他脚下的林宗主,声色淡淡,说出的话却歹毒异常:“吾受沈掌门邀约,前来这里指认一个人。此人与魔族勾结,意图对仙门不利。” 登时,场下像爆炸了一般,人人不顾场合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魔族?我没听错吧!” “敢与魔族勾结,这!沈掌门、诸位前辈,弟子要求必定要对此人严惩!” “不错!必须严惩,处以极刑!须知我们人族与魔族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我的先辈就是抵御魔族时战死的!” …… 听到这些言论,墨泠充耳不闻,仿佛与他无关。 但叶青幽却猛地攥紧了拳头,视线紧紧锁住沈玄英,一颗心跳得极响。 ——勾结魔族! 沈玄英莫非是想,以此罪审判林宗主?! 惊岚谷的孟屏阳细长的眼睛眯了眯,轻柔道:“勾结魔族?这若是真的,那这个罪可不小啊,要比之前他们犯下的所有罪加起来还要大……不知阁下是要指认谁,又以什么证据指认?” 墨泠傲气地迈出一脚,连手都不屑一动,以自己的脚尖指人,一字一顿道:“吾要指认的,便是这位林宗主。” 满场喧哗。 连林宗主自己都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他双眼充血,越过眼前的黑袍人,死死盯住他身后的那位人间第一,那位传说中公平公正的沈掌门。 沈玄英也在看他。 而他这双本该是温柔平静的双眸,不但冷得彻骨,甚至还带着笑意。 如殿外的寒冰,瞬间让林宗主打了个寒战,根根寒毛立即竖起! 不,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了! 这个所谓的人间第一,这个所谓的沈掌门他从来就没看懂过。他温柔大度吗?不,他根本不是,这只是他的伪装,骗过世人的伪装!作为一个稳定仙门几百年的人物,他会是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吗? 之前林宗主背着他干了很多事,原以为他愚昧,他不知晓。 可等今天,等沈玄英将他做下的所有事全一件件记下来,于众人面前砸在他脸上时,他才猛然醒悟,这个人哪里是不知晓。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装作不知,让他肆无忌惮地乱来。 ——最后数罪并罚! 毕竟一件两件可以逃脱,但数罪并罚便会引起众怒,让原本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变得愈发大,大到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沈玄英他这是让他烂呢,等彻底烂完了,无可救药了,他就出手铲除他。 就像他当初铲除邪道一样。 但明白这些的林宗主还很天真,他以为只是这样就完了。 谁知,沈玄英的目的不单单是让他死,还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世上最可怕,最无助的大概就是你明明没做过,但世人就是不信你。可没人明白林宗主的感受,孟屏阳打量几眼黑袍人:“阁下自称‘吾’。我人族修士一般不会如此自称,敢问阁下是谁,还有你有什么证据指认林宗主?” 另一名元婴修士摸摸胡子也道:“即使林宗主已经罪无可恕,但指认一个人还是要有证据的,何况此事非同小可。” 黑袍人道:“简单。” 末了,他向众人迈出一步。 等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他伸手慢慢掀开了头顶的帽子。 一对微微向后翘的坚硬蛟角显现出来。 殿中顿时鸦雀无音。 许久后,不知是谁第一句叫了声:“墨泠!”便有无数人拔出利剑! 林宗主先是一呆,而后马上大笑:“墨泠!居然是墨泠!哈哈哈,这与魔族勾结的人到底是谁啊!平心而论,之前的事我全部做过,唯独这一件,我还真是莫名其妙!” 沈玄英和墨泠都毫无所动。 等到他笑完了,众人也全都震惊完了。 墨泠才以及其自负的姿态,用他的一对竖瞳慢慢扫过所有的修士,淡声道:“除却沈玄英外,在场人族有谁是吾的对手。若吾与他勾结,这天下还有尔等容身之处?” 这话真是能惹遍在场所有人。 人人都知道被他藐视,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也只能低头。 出来打圆场的还是孟屏阳:“我深信沈掌门。他带魔王到此,必定事出有因。” 墨泠微微抬首,即使是手下败将也不卑不亢,复述道:“吾败了。按照之前和他的约定,三月之内吾会带领魔族撤出人界,另寻他界,再不回来。” 殿中再次哗然! 刚才是震惊,这次是喜悦。 魔族与人族的问题,一直是许多人的心腹大患。 这两者早晚会有一战,而这一战绝对要牺牲很多人。 可是现在墨泠却说他败了,按照约定会撤出人界。这无疑是惊天之喜啊! 沈玄英温言道:“魔王一诺千金,我与他决战之前他曾说,他要是输了不仅退出人界,还要指认出我们人族中的叛徒,以此表达他撤退并且再也不回来的决心。” 沈玄英如此说,众人一瞬间又全收好了剑。 林宗主满心都凉了。 对于这次的指认,他无比冤枉! 勾结魔族?这种事,他是当真不知。 但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明显是要他死得很难看。 他在地上叩了一记,冷静下来:“我不知在何处惹怒了沈掌门你,竟要背这等大罪,先前你将我所犯的罪一样一样抛出来,我认了,没错那些确实是我做的。可唯独这一件事,我不曾……” 打断他话的是墨泠,墨泠似乎已经不耐:“当年就是你来祈求吾,求吾借你兵力拉下星云派和沈玄英。你说你不曾找过吾,吾可是将你的脸记得清清楚楚。你现在不认,吾就问你一事,你敢攻打星云派,若非仗着背后有吾与魔族,事成之后你用什么来抵御吾等?” 林宗主满头大汗。 他的确想过要借魔族之力对抗沈玄英和星云派,但他想的是这两者两败俱伤,最差的结果是拉着仙门共沉沦。哪里曾去祈求过墨泠,找他借兵?荒唐,真是荒唐! 可他想的主意,也是极其不耻的,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林宗主气急败坏,脸色都微微发红:“你这魔头简直满嘴谎言!我若求你,总要给你相应的报酬,你且说说是什么报酬,你拿得出来吗?” 墨泠道:“吾等魔族一不喜金银,二不喜美女,三不喜仙法符咒。唯一爱的便是食人血,吃人肉,你许诺吾的是事成之后,将整个仙门献给魔族做餐点。” 上座的一位仙门前辈被气得怒拍桌子:“林宗主!好啊,你真敢与魔族勾结!” 林宗主道:“我不曾,是沈玄英和墨泠冤……” 他话未说完,墨泠终于丧失了耐心,黑袖一挥,一道蛟火便冲林宗主烧去。 他道:“事到如今还敢狡辩,由吾亲自指认,岂容你辩解!” 沈玄英及时出声:“事情我们已有定论,此人既然已被指认,自然该交由我们处置。” 山岚谷的几位老道也怒不可遏:“沈掌门说的有理,魔族魔王亲自指认,这已经无需再有理由。还请阁下收回蛟火,莫要把此人烧死,他既然背叛仙门,我等自该亲手处置。” 墨泠依言收回蛟火。 然而他这一烧实属歹毒,将人烧死泻火是假,毁坏人声带却是真。 刚才人人都以为他是恼怒不耐之下才动手,然而只有他和沈玄英还有林宗主三人心知肚明,在火光扑面来临的那一瞬,一滴魔族自产的毒也顺着林宗主的嘴进了身体。 这滴毒不足以要他性命,却会让他永远变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外人,只会认为是他被蛟火烧成黑炭,疼痛难忍之下啊啊乱叫,根本不会猜到他是不能再开口了。 当年叶青幽有口难辨的真相,如今也一报还一报。 林宗主在审讯台上啊啊乱扭,浑身焦黑,他望着墨泠,又看了看沈玄英,目中又是惊又是怒,哪里还有一派之主的贵气。 但尽管是这样,他仍是想不通沈玄英为什么要这样害自己。 直到,在观审弟子中,看到了身穿青色衣裳的叶青幽。 林宗主顿时冷汗如柱,“啊啊啊”地乱喊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明白了! 沈玄英这是要给门下弟子出气,冰原之行他是准备推给这名青衣弟子,再给他加一个勾结魔族的罪名,所以沈玄英才这样报复他,让他有口难言! 因为这原来是他之前想嫁祸叶青幽的方式啊! 勾结魔族是大罪,一旦坐实死反而成了解脱。 林宗主不敢再有隐瞒,他想喊出来,让满殿的人都听到。也不管是否可不可耻! 可他喊,张大嘴喊,也只能发出啊啊的惨叫,让一干观审弟子嫌弃无比,站得近的甚至向后退了几步。 沈玄英道:“我星云派有一处死牢建于地底,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只有滚滚岩浆和千根银丝,我看就将他压在此处吧。诸位觉得呢?” “掌门做主便是。我附议。” “我也是,同附议。” “不必再审了,丢人已经丢够了。” “就让他呆在那处吧。” …… 伴着一声声赞同的声音,沈玄英的视线越过无数人影,在空中和叶青幽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两人隔空对望一阵,沈玄英轻轻一笑。 以眼神道:他欠你的,我现在让他还了。满意否? …… 公审结束,观审弟子们一一退去,只留仙门的众位前辈和墨泠在剑遗殿继续商议。 叶青幽和众人一起往外退,退到殿外后,他略站了一会,马上就被无数家主的家眷包围了。 “是星云派的叶青幽,叶公子吗?”一位蓝衣妇人开口道,“我是云家的主母,就是您在中原之地救下的云澜的母亲,谢谢您!谢谢您救下澜儿。还请公子受我一拜!” 叶青幽连忙扶住她:“夫人哪里话,我本就是和他们同行的长老,那是应该的。” 另一位女子也盈盈拜下:“我是胡景的姐姐。多谢公子搭救之恩,我胡家没齿难忘!” “多谢公子搭救。先前我们携薄礼上星云派,却知您受了伤要静养,只好退下等您大好之日再来道谢,不曾想竟会在这里碰到您。” 受伤要静养这是叶青幽自己想出的主意,他救这些小辈可以说是为了自己,不配被人答谢,为了免去一干谢礼,他干脆在星云派闭门不出。 哪知今日还是被堵住了。 最后在这群自报家门的家眷中救出他的,还是之前接他到这的修士。 这名修士是沈玄英的亲信给他解了围,为他领路道:“掌门说,您看完后就送您回去,不必等他。虽然公审完毕,但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短期内恐怕没时间和您说上话。” 叶青幽道:“没关系。” 坐上一开始来的灵兽车,叶青幽倚在窗边,静思了一些问题后,便昏昏欲睡过去。 他是被一声惊呼唤醒的,灵兽车行驶了半个时辰还没回到星云派,却在云朵中被人拦了路。 来人是墨泠,但他没露出人形,是以一条巨大的蛟龙形态拦住的灵兽车。 赶车的弟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蛟龙,拉车的灵兽也被吓了一跳,焦躁不安地踏着蹄子。 墨泠化身的蛟龙,蛟身是如墨的漆黑,片片蛟鳞在阳光的折射下闪出冷光,锋利得如刀片一般。他的眼是金色的竖瞳,在看到叶青幽掀开车帘后,他在云端朝叶青幽低了低头。 尽管没说话,但叶青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还记得他救过他的恩情,这是来道谢,也是来道别的。 他的身躯有一段就盘旋在叶青幽的车帘下,叶青幽伸出手拍了拍。 尽量让离别也变得欢快些:“今日谢谢你了。你帮了我,我们两不相欠了。去吧,去吧。去到新的地方,不要太想我。最后,还得再添一句,谢谢你。” 这是叶青幽上一世想对墨泠说的,但却没说出口的。 万幸这一世,补上了。 墨泠的蛟身蹭了蹭他的手,却没立刻飞走,而是继续看着他。 叶青幽明白了,他笑了一下:“你在担心我啊。没关系的,这次不一样了,我会过得很好的。而且,可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这样说,你放心了吧?” 尽管这一世,他和墨泠没有很多交集。 但墨泠还是以前的那个墨泠。 果然,在他说完这一句后。墨泠围着他的车转了一圈,最后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扭动身子飞进云层中。 看着他的身影,叶青幽冲他挥了挥手。 再见了呀! 没有很多交集才好,免得他太过挂念他,去到新地方也一直念念不忘。 驱车的修士仍然没认出刚刚的蛟龙是谁,只等蛟龙飞得没影了,他才稳住拉车的灵兽。惊魂未定地问叶青幽:“叶师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叶青幽道:“走吧。”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有……不灭的感情。 …… 又是一月的时间。 这期间仙门变动极大,昔日的万归宗不复存在。林宗主被镇在星云派下,不过七日便传出他身死的消息。 看守他的弟子说了,这七日林宗主没日没夜地嚎了七天,撕心裂肺,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叶青幽听了,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 这一月他召回了之前没用上的五道傀儡符,毁去了叶之凝和卫伊的傀儡。除此外,又新炼制了很多。 闲暇之余,他还找了株桃枝,上了趟紫竹峰。 一月后,沈玄英回山。 他来的第一个地方是叶青幽的落云峰。 他来时,叶青幽正在廊下作画。 他画了一株桃枝,两只各持一头的手。 见沈玄英来了,他搁下笔,两手捏着画的边角,将画提起展示给他看:“好看吗?” 叶青幽是丹青高手,这张画惟妙惟肖,仿佛真有两只牵着一株桃枝,从画幕中走出来。 沈玄英看了两眼,诚实道:“好看。” 叶青幽放下画纸,托腮看他。看了一阵,唇角翘起了笑:“除此之外呢?” 沈玄英低头,苦苦思考“除此之外”的含义。 熟料,不待他想清楚。 叶青幽便在旁念道:“桃枝为邀,各持一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哎呀呀,掌门好算谋,原来早在许多年前就把我套牢了。若非我去问如宣峰主,桃枝有什么含义,我还不知道这句话呢。” 沈玄英心中一跳,试图蒙混过关:“……什么?” 叶青幽撑起上半身:“好吧。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诚实,那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沈玄英道:“……你叫吧。” 叶青幽歪歪头,这便抱着手开口了。 他道:“沈沫。” ※※※※※※※※※※※※※※※※※※※※ 来了来了!今天的比较长,所以晚了。 当识故人 四 这一次, 是叶青幽率先吻上去的。 浅浅的一吻结束, 沈玄英托着他的腰,怕他滑落。叶青幽双足离地,从正面骑在他腰上,仗着此时的身高优势, 居高临下地歪头笑道:“如何, 敢应吗?” 沈玄英下颌被他勾着, 双目直视他的眼睛。 一阵后, 他轻轻地应道:“嗯。” 叶青幽双目骤然一红,俯下身环住他的脖子,再怎么克制,声音中也仍带有一丝哭腔:“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所陪伴在他身边, 从未离开的人唯有他。 埋在他的颈边, 叶青幽抽泣了一声。 这个人是一直守着他的人, 守了很多很多年,甚至还为他死过一次。 人非草木,怎能不动情? 沈玄英感受到自己颈边湿了一片, 心中软得不行。他抱着的这个人, 坚强的不得了, 即便是当年独自面对那么多的挫折, 他也能笑着面对, 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 而现在…… 沈玄英拥着他, 让他伏在自己颈部。轻轻拍拍他,给他悠悠顺着气:“怎么发现的?” 叶青幽声音闷闷的:“这栋小楼,竹子和梅花,还有小池塘……我真笨,那么多年一直以为这些只是巧合,你和他是两个人。” 沈玄英的目光更柔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青幽道:“公审前。其实之前在冰原时就有所怀疑,但当时没来得急细想,回来后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了解我,喂鱼时一想就想到了。” 沈沫这个人,是夏不遮之后,叶青幽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陪他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见过他哭,见过他笑,见过他伶仃大醉,也见过他意气风发。 那几年是叶青幽上辈子活得最欢乐的一段时光,他最美好,最恣意的时光就是那几年。 为恶后,叶青幽不敢见三个人。 一个是叶之凝,一个是沈玄英,最后一个就是沈沫。 他不想让他看到摔入泥潭,滥杀无辜的自己。他只想让时光就停留在从前,让他只记住那个年少轻狂,心中还有一片光明的自己。 而这一世,他不想再牵扯到太多的人,让人为他伤心,为他惋惜,但却突然得知,沈玄英就是沈沫,沈沫就是沈玄英。 这真是…… 叶青幽吸了吸鼻子:“我都被你看光了。” 无论是叶之凝还是夏不遮,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还没有谁像他一样,看到过他所有的样子。年少时,张狂时,风发时,为恶时,失意时……甚至连如今重生,他的每段成长都被他看在眼里。 亏他还一直自欺欺人,以为这天底下除了自己,再没人见过每个时期的自己。 沈玄英失笑,手一用力,把他放在木栏上。坐在这里的叶青幽正好可以和他平视,沈玄英轻轻拍着他的背,目中柔软:“幽幽。你看着我。” 叶青幽抬眼。 沈玄英扶着他的双肩:“不管是沈沫,亦或是雪团。还是从前和将来的其他,这些人的存在全是为你而生,他们都是你的。只要你需要,我或者他们,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再次有所动作的,还是叶青幽。 他吻住沈玄英的唇,与他厮磨,不断索取。 但他却在私下伸出小指勾住沈玄英的手指,带着他往自己的衣襟中摸。 他带他隔着衣裳摸到了一个小药盒。 叶青幽这时才与他分开唇瓣,两人间气氛已然变得缠绵,温度在不断上升。叶青幽用额头顶着他的额头,睫毛颤了颤,用气音道:“你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沈玄英的手指摩擦着小药盒的边缘,还是不明所以:“……装药膏的?” 叶青幽低声一笑,这声笑直笑到他心里去了,叫他原本就因他而加快的心跳,顿时更快了一分,净白的脸也红了。 叶青幽的口吻还是和往常一样,慵懒无惧,但眼神却在躲闪,似乎有些怕,还有些慌,在竭尽全力地避免与他的视线接触到。 叶青幽:“你……拿出来看看。” 沈玄英一手扶着他,确保他不会从木栏上滑下来。一手依言从他衣裳内摸出这个小盒子,取出来后,低头看了一阵,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叶青幽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现在见他也会害羞,心中平衡了不少。还找回了些胆子取笑他:“我在这方面的知识欠缺许多,所以近几月你不在,我恶补了。” 说着,伸手挠了挠沈玄英的下巴,非常流氓地吹了一声哨子:“这位哥哥,脸那么红不会也是个雏儿吧?啊,有没有胆量和小爷过一晚?” 沈玄英将小药盒攥进手中,抬头看他,目中炽热一片,重复他的话道:“恶补了?过一晚?” 叶青幽被他眼中的炽热惊了一下,但面上是半点瞧不出别的,这么一来还真有些小流氓的样子。 唯有说出来的语句暴露了他的心思,有些飘和抖:“没错我恶补了。认识你手里的小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吗,不认识的话我告诉你。不是抹伤口的,是加了香油的,能润滑的。大价钱,非常贵,我还叫店家掺了我喜欢的花香。” 这话说完,不等沈玄英有任何表示,他再次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袖子中带。 沈玄英捏着他的手指,用心感受了一阵,语句带着笑:“怎么出汗了,指尖还有些凉,怕了吗?” 叶青幽呼吸一颤,并未作答,依旧坚持拉着他,往自己袖中来。 这一次,沈玄英摸到了一本书。 他眼里的笑早就藏不住了,没立即把书抽出来,而是问:“什么?” 叶青幽四平八稳地坐在木栏上,尽量去无视他那只已经移到自己腰上的手:“春宫图,龙阳的,我出师了。怕了吧?” 沈玄英笑起来,在亲上他唇瓣的前一刻低低道了声:“嗯,怕了。” 随后,衣带层层解落。叶青幽露出半个肩头,腰带不知遗落到哪去了,被沈玄英抱上他在廊下作画的木桌上。 毛笔和纸洒了一地,但两人谁都没去捡。 沈玄英还在克制,扶着他的腰与他共看画中的桃枝,以及两只各持一头的手。他夸奖道:“真好。幽幽画的真好。里面的这两只手,是我们的吗?” 叶青幽没说话,沈玄英托起他的一只手细细看:“嗯。手指修长骨干,与画中左边的手十分相似。” 末了,沈玄英俯下身,张口扯开他胸前的衣裳,小心将他压在小桌上,右手与他十指相扣,一下一下地用吻安慰他:“别怕。别怕。我也是第一次,我会小心的。” 半晌,廊下传出一阵吱吱呀呀的桌响。装有润滑药膏的小盒子落在地上,盖子和盒身脱离,盖子在桌上,盒身在桌下。 一阵后,叶青幽眼尾全红了,他身上的衣服没全除去。 腰上的一个玉坠随着动作,青色的缨络在空中摇摇晃晃,荡荡悠悠。 此时本就几近夜黑,在天色变得昏暗,快要不能见物时,他被沈玄英压上了窗口。 两人站在窗外,沈玄英虔诚地亲吻着他的背部,手一挥,满处的灯火就都亮起来了。 随后,等叶青幽再次回神时,天已经黑尽了。 他被沈玄英抱到小池塘边,一偏头就望到池中的锦鲤全摆着尾巴游过来,一个个地聚集在他们俩的黑影下,张着嘴,还时不时激动地用尾巴将水甩出。 这些鱼都被他喂惯了,想来是曾经他喂食时倒映映入水中,形成阴影,鱼形成了习惯,以为一有影子就是有食物。 叶青幽脸色顿时更红,推拒着沈玄英的胸口,想让他起来:“不,不行了……去,去别处好不好……” 但沈玄英好似铜墙铁壁,任他如何推拒都纹丝不动。 再后来,沈玄英把他抵到一颗粗壮的青竹上,一声声叫着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称呼:“师兄。师弟表现如何?” 梅花盛放,迎着风和竹叶一起在风中摇曳。 在是沈玄英时,叶青幽是他的师弟,是他门下的弟子。 在是沈沫时,叶青幽就是他的师兄,是他倾尽一颗心在暗恋的人。 然后,他们又从外面移到了浴池中。 沈玄英大抵是怕他冷到,褪下他的所有衣物,带他下水,让他趴在浴池边颗颗精心挑选、镶嵌的玉石上。叶青幽的手边放着一本书,书页打开着。 沈玄英一手压着书纸,一手扶着他的腰,几次叶青幽受不了滑下去,都是这只手托着他,又把他扶起来的。 沈玄英让他看书,逼他叫自己师兄,并且强调:“这是你买回来的。幽幽真好,知道我从没看过,还特意买回来一本给我现学现用。” 叶青幽凄凄惨惨叫了一声,求饶了:“别了。嗯……求你,今天就到这了……师兄……好不好,好不好?” 沈玄英轻柔地笑道:“你说的,过一夜。” …… 第二日,叶青幽一睁眼,就觉得后腰酸痛至极。 他才皱皱眉,低声哼了一下,立马就有一只手揽上他的腰,力道适中地给他揉着。 他和这只手的主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颊都渐渐红了。 沈玄英眼带笑意,试探地上前一点,见叶青幽没有躲开,干脆低头亲上去。 一吻完毕,叶青幽慢慢缓和过来。 眼前这个人是他自己选的,再怎么不好意思,也是他心甘情愿的。他这个人一直是大胆,并且任性胡来,做了就不会后悔的。 因此不好意思只是一瞬间,一瞬间过后,他就干脆好好躺着,享受有人给自己揉腰的感觉。 两个人都一起享受了一段安静的时光。 靠在一起,如两只猫儿般,互相依偎取暖。 这是沈玄英最美的梦。 过了很久,叶青幽叹了一声。自己扶着酸痛的腰坐起来,他本来想穿衣服,坐起来后才想起衣服昨天被扔在外面,要换一身,还得下床。 他不舒服,脚软腰软,就干脆这么坐着,拉着被子盖好自己:“现在我没什么要做的了。” 万归宗亡,曾经的那些仇恨和欲.望,大多都消减,消减不掉的就来自仙门本身。但这个时候的叶青幽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人家这回没招惹他,他就算是恶人,但也不能就因为从前的种种要了整个仙门的命。 如果他做了,那就不是恶人,而是疯子。 沈玄英懂他的意思。 叶青幽之所以留在星云派那么久,终其原因还是为了仇。 现在仇报了,该死的人全死了,叶之凝的帐算清,他的帐也清了。是时候离开仙门,去别的地方。 沈玄英坐起来,认认真真听着他的话,最后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 郑重道:“我知道,我从不会要求你变成一个好人,与仙门众人和睦相处。也不会让你留在星云派,一生困在这里。但是幽幽,请你等我。” 叶青幽抓紧了被子:“你要做什么?” 沈玄英握着他的手,抬起眸来:“今日我脱不了身上的职责,但他日未必不能。待到那日来临,我希望我能与你,共看山色,去遍天涯海角。” 叶青幽眼眶微热。 天海二人 一 纷纷扬扬的雨, 从灰蒙蒙的空中落下, 仅是一瞬间便打湿了地面。行人们因这阵突如其来的雨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跑到屋檐下避雨。 “快!跑到最后的是小狗!”一群青年头顶荷叶,将水踩得啪啪响。 蓝白色衣裳的青年首先跑到,他站到一扇巨大石门下, 一边喘着气回头, 一边砰砰地敲门, 朝里面喊:“前辈!快开门快开门!放我进去, 让他们几个全成落汤鸡!” 有在远处树下避雨,因雨太大暂时走不开的修士看到这一幕,齐齐吸了一道凉气。 一人目光忌惮,轻声道:“这几个年轻人莫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到那边避雨, 还伸手拍门。” 另一人用折扇掩着唇, 唇瓣轻启, 说话极其小声:“算起来若非此处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我们也不该到这里来。” “是啊。毕竟这可是幽冥之地……是叶青幽的地盘。” 叶青幽这个名字,于六十多年前的一场仙门盛会上初次登场,让人熟知。 只是那时他师父叶之凝被万归宗谋害, 大家对他的印象更多的是可怜和叹息。根本没想过这个人在那次仙门盛会四个月后, 会突然退出星云派, 重新成为一名散修。 大家对他的这一行为先是很不理解, 绝大部分人甚至认为他是个傻瓜, 此举无疑是自毁前程。 毕竟星云派乃当世最强的门派, 是许多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的地方。而他,明明以贵为一峰园主,在落云峰老峰主仙逝坐化后,是能与宋如风一争峰主之位的人物,却主动放弃。 虽说如今的仙门是平稳宁静的,但加入各个世家门派的修士,和散修相比依旧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然而,不过十年。仙门再无一人敢私自议论此人。 不仅是此人成了一名元婴期修士,更因为他手中的万数傀儡。 如今过了六十余载,他以元婴大圆满期的实力划出自己的领地,与当年的万归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不是仙门众人怕他的主要原因,重要的是此人亦邪亦正,常人难以摸清他的脾性。当年无数人对他顶礼膜拜,欲奉他为师,拜入他的门下。 苦苦相求几年,此人毫无所动。这不需弟子,不需门徒,他还是开天辟地第一例,简直狂妄无比。 可他确实有狂的资本。 除此之外,他还与星云派众位峰主交好,与修为已进化神中期的沈掌门来往密切。 这是不少人亲眼见证的。 看到沈玄英与他行走在街头,或是两人同出现在某处小镇的小饭馆中,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得叶青幽眉眼弯弯,漂亮俊逸的脸都在白雾中变得朦胧了。 勾栏瓦肆间传满这二人的秘闻,更有人刻意去蹲去堵,别说,还真捕捉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沈玄英在某个山间小道上背着叶青幽,他背上的人将头埋进他的肩头,而他偷偷笑着,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脸微红。 再比如某家的仙子路过茶楼时,猛地看到二楼的雅间中,有两个背影非常像沈玄英和叶青幽的人。可从两人的姿势和动作看,叶青幽像是坐在沈玄英腿上…… 仙门众人……仙门众人不敢说话。 总之叶青幽不好惹,也惹不得,他们干脆就绕开此人,尽量不和他来往。 正当树下的旁观修士以为这几个弟子最好也是吃定了闭门羹时,那扇刻有兽纹的巨大石门开了。 为首的蓝衣青年朝后面比了个鬼脸,略略几声扭头冲进去:“前辈快关门!快关门,别让他们进来!” 话到此时,后面的青年也到了门边,一人道:“前辈莫关,别听他的!胡景你耍诈,比我们先跑了五米,不算数!” 胡景:“略略略。” 旁观修士:“……” 一人“啧”了声:“啊,原来是他们啊,这几人出自大门派大世家,当年被幽冥之主救过,如今也是与他常常来往的人之一……” 胡景与云澜等人顶着荷叶在幽冥鬼都的一处阁楼里找到叶青幽,岁月匆匆,但叶青幽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没变。 他们推开门时,刚好看到叶青幽寄出一封信。信化为纸鹤从窗户飞出,飞出去的轨迹形成一道流光,在雨幕中转眼即逝。 几人嘻嘻哈哈,不像模不像样地给叶青幽行了一礼后,胡景跳了出来:“前辈,掌门把你送他的桃枝插在花瓶里了,还摆在卧房最显眼的位置,人一进去就能看到。他那么显摆,黎峰主快要头疼死了,一看到那花马上就要扶额!” 多年时光已过,胡景和云澜等人都已成了金丹期的前辈,其中胡景和云澜拜入星云派,一人拜落云峰峰主宋如风为师,一人拜入松雪峰峰主齐书箐门下。 叶青幽与他们关系都不错,宋如风本来就是一个浪惯的人,三天两头就到幽冥鬼都找他喝酒。久而久之他在叶青幽这处也有了一处自己的房间。 某次醉了,宋如风还抱着酒坛子痛斥叶青幽:“你这个人简直不像话,你明明知道的!但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团团就是掌门?!啊,叶青幽你是不是人,你知道我心心念念多久吗?你知不知道我在灵兽阁找不到团团,去问掌门还对他形容我如何喜欢团团,见到团团要狠狠亲它两口后掌门看我的眼神吗?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叶青幽毫不犹豫地哈哈大笑,宋如风看他还敢笑,立即踹了他一脚。 当时,齐书箐也在。 见宋如风踹叶青幽,立马对宋如风道:“你飘了,连他也敢踹?你不怕今夜掌门来这里,望见他裤子上的脚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答宋如风那厮踹的。我告诉你,你就完了,这三个月休想再出星云派一步。” 宋如风酒瞬间被吓醒了一半,赶紧去拍叶青幽裤子上的脚印:“错了。我错了。” 思及这些,叶青幽轻轻一笑:“回去待我向你们师父问好。黎峰主近日如何?” 云澜道:“最近他平和了很多。” 昔年黎陌因夏不遮一事闭关了近六十年,两三年前才传出他出关的消息。 说来也稀奇,黎陌受此打击出关后仿佛一夜成长,谈吐举止不像当年,倒像是另一个人。虽依旧冷漠少语,却在冷漠中多了几分从容和看破事态的成熟,再不似当年那般脆弱。 其次他的修为也从元婴后期晋升到了大圆满期。 这让一直挂念他的沈玄英放心不少。 他当年是要人操碎了心,如今反而开始操沈玄英的心。 是的。黎陌唯一没改变的就是依旧和叶青幽不相容。 不久前花朝节,叶青幽约了沈玄英一道参与。 但是,他看着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黎陌,十分觉得他扎眼:“黎峰主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是隔在牛郎和织女中间的银河。” 黎陌唇角抽了抽:“敢问,你们俩谁是牛郎谁是织女?” 叶青幽从他身前伸过一只手,当着他的面和沈玄英手牵手:“这你都看不出来?我告诉你,主动那一方的必定是牛郎。” 黎陌被他的不要脸气得快抽抽。 叶青幽再接再厉:“扰人好事,天打雷劈!” 黎陌扶额,站到沈玄英的另一边去了。 叶青幽这些年被沈玄英宠得越发过分,以至于其无时无刻不在恃宠而骄。 他和沈玄英一起随行人去往花街,大街上两人不好拉拉扯扯,沈玄英便含笑拽住他腰间垂下的青色带子,默默走在后面一点的位置,以免在人群中走散。 而叶青幽则不动声色扶着腰间的带子,似有似无地牵着一点,嘴中念念叨叨道:“牵上红线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黎陌:“……” 他觉得这两人不如牵手。 来到花街,人们为各花取名。而叶青幽附耳在沈玄英身侧,说的是:“你看那边有一朵并蒂莲,像不像我跟你,百年好合,恩爱幸福,嗯?” 沈玄英轻轻应和,满眼都是高兴:“像。” 花朝节上有女子看上男子就送上自己的荷包,男子喜爱女子便摘一朵花插到她发鬓间的习俗。 叶青幽夺了沈玄英的荷包,沈玄英任他抢去,待抢后就低声找他讨要花。 于是,叶青幽寻来一株桃枝,交到他的手上。难得羞涩地轻咳一声:“嘛,与子偕老。” 所以,黎陌能看得惯那株桃花才怪了。 叶青幽道:“他就是嫉妒。” 胡景笑出了声。 笑闹完毕,话归正传。 叶青幽发问:“你们这次来我这里,该不会只是避雨那么简单,说吧什么事?” 云澜感叹:“哇,前辈真厉害。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叶青幽挑挑眉。心中想,倒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自从花朝节过后,他就不和我见面了,只在纸张上流露自己百般克制的感情。 这一看就是有问题! 胡景道:“看来前辈还没听说,今日我们星云派有一场盛会,宴请百家。宾客名帖中就有你的名字,至多戌时就会有人来接你。掌门原是不想告诉你的,但他怕前辈外出,戌时接的人到这里找不到人,就让我们前来通知了。” 云澜在旁补充:“他很想念前辈,希望第一时刻见到前辈。” 叶青幽心蓦然软了。 但他依旧轻笑:“跟小辈说这些简直油嘴滑舌,不害臊。” 快要到戌时时,叶青幽换了一身新衣,早早便靠在幽冥鬼都的大门外等候前来接自己的人。 在等待来人的空闲中,他回忆了曾经的过往。 今生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安闲日子,他已经过上。 不再是腥风血雨,尸骸满地。他一睁眼就能看到鲜花绿草,嗅到新鲜的空气,或是悠闲无聊地在某个民宅瓦房上静坐,看下面的车水马龙,听鼎沸人声。 他喜欢热闹。 想到这,叶青幽伸了个懒腰,愈发慵懒地靠在石墙上。 今日下过雨,虽说如今已经天晴,但鲜草中湿润的泥土香,还是能叫人联想到雨时的风光。 他等了很久。 在快要嗅着土香昏昏欲睡时,突然有道人影遮住了他的月亮。 叶青幽睁眼,首先入目的是一双雪白的靴子。靴子上绣有云纹,即使是踏在土上,也不见半点污痕。 他心中一喜,立即抬头。 ——一个款款温柔的白衣人就站在他的眼前,在繁星皎月下对他微笑,朝他伸出手。 叶青幽怎么也想不到来迎接自己的人,竟会是他,是自己倾心的那个人。 沈玄英还隐隐喘着气,柔声道:“很抱歉,让你久等了。幽幽,我们走吧。” ※※※※※※※※※※※※※※※※※※※※ 本文大致还有一章,正文就要完结了,番外我会尽量多撒糖出来! 天海二人 二 叶青幽将手放在了沈玄英的手心里。 沈玄英手指一握, 两只手便紧紧牵在一起。 “哟, 这是谁啊,隔了那么多天不见面,我都要忘了你了。”叶青幽迈出一步挨近他, 一只手和他握在一起,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低下头来,演得有模有样,“说你呢小哥, 不自我介绍一番嘛?” 沈玄英比他高一点, 看他离自己极近,还微微踮起脚,马上就笑出来十分配合地道:“你的私人车夫。” 叶青幽又靠近了一分, 嘴唇几乎就要凑到他唇上了:“不称职,我要罢免你啊。车呢,被你拉去卖了吗?” 沈玄英眼神变了变, 直接揽过他的腰就要低头亲上去。 谁知叶青幽头一偏错开了这个吻,让他亲了个空。 沈玄英还想追上去, 叶青幽却用一根指头封住他的唇, 眼神暧昧道:“哎哎哎,哪有你这样的, 目的地还没到就要索取报酬的。万一我提前付你报酬, 你半路把我扔下去怎么办?” 沈玄英不顾他的这根指头, 毅然带着这根指头吻上去。两人唇间隔着一根手指, 呼吸交错间却比双唇直接接触还要缠绵刺激。 沈玄英揽住他的腰,再次吻了一下他的手指,目光眷恋痴迷:“扔不下去的,没你这辆车就走不动,你是动力。” “哎。”叶青幽撤去手指,亲了他一下,歪头笑道,“现在可以上车了吗?” 沈玄英背过身去,朝他蹲下一点:“上来。” 叶青幽快步上前,一下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欢快道:“出发!” 沈玄英扶住他的两条腿,背着自己这辈子的至宝,走上了他们的路。 等他走出了百来米,叶青幽才蓦然发现他背着自己走的方向,和星云派所在的位置截然相反。 叶青幽心中一动,立马伏下身去凑在他的耳边,用气音小声问:“不去赴宴吗?” 沈玄英很喜欢叶青幽用气音说话,因为会非常可爱。 他托了托背上的人,迎着月光一步步向前走,答复道:“赴宴是他们的事,至于我们——” 叶青幽脑袋一转,先他一步说出口:“私奔?” 沈玄英的笑藏不住了,他微微偏头,去蹭蹭自己颈边的人:“嗯。私奔。” 自那日与叶青幽说开,已过六十七年。 他的幽幽等了他六十七年了,如今他终于将星云派易主,交由黎陌,今夜是各家各派参拜新任掌门的宴席。 而他也终于摆脱枷锁,可以与心爱之人袖手天涯,不再让他继续等了。 叶青幽一个字也没说。 只是紧紧搂住他,将自己的脸枕在他颈侧。 不过一会,沈玄英就再次察觉到自己的颈侧湿了。 这是叶青幽第二次哭。 第一次是他认出他,这一次是终于等到花好月圆时了。 伏在他的颈侧,叶青幽吸了一下鼻子。 他想,难怪他刚刚来时,会说,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沈玄英心疼了,马上拍拍他的腿,去哄背上趴着的大团子:“我现在可以每天都陪着你,陪你看天上的云看一整天,或者我们也可以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晒太阳。好不好幽幽,嗯?” 叶青幽擦擦眼泪,声音沙哑道:“……好。” ……他真的太喜欢沈玄英这个人了。 每一次都能轻易戳中他的心,让他感动,让他快乐。 他怎么会那么好? 等步入集市时,已至亥时。 此时正好赶上夜市,天上繁星点点,地上人流如潮。 叶青幽趴在沈玄英背上没下来,沈玄英也乐意背他,只是以这样的姿态走在大街上,两人甚是惹人瞩目。沈玄英两只手都托着他,没法躲,而叶青幽则很贼地把头埋在他身上,任谁也看不见他的脸。 沈玄英握住他膝盖的手轻轻揉了揉,扭头过去小声控诉:“幽幽。” 叶青幽拿手指蒙着眼,在他背上嘟哝:“我醉了我醉了,你就当我醉了,谁也看不到我……” 但他藏在他背上的脸却红了。 两人个人的心分明都在各自胸中,却在人群中莫名一同加速,有一丝红云偷偷蔓延到耳尖。 被人盯着的缘故自然是有的,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心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当两个人太相爱,太喜欢对方时,哪怕没有缘由,也会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小小的触碰,就蓦然红了脸。 出于小小的报复心,沈玄英把叶青幽背上了城楼。 城楼上人迹稀少,沈玄英将他放下,道:“没动力了。” 叶青幽斥他:“你这是欺诈!” 但他还是四处扭头看,在几次确定没人后,拉下沈玄英的衣领,挑衅道:“叫师兄。叫一声师兄就给你亲。” 沈玄英率先将他压在墙上,目中含笑,凑上他的颈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乖顺地垂下眼睑,模仿当年沈沫的姿态和口吻,又轻又欲地轻唤道:“师兄。叶师兄。” 好好的一个称呼,被他低低微哑的嗓音喊得色.气无比,叶青幽面上有些热。嘴上却不饶人:“对,你得记住,每时每刻都得记住,我也是做过你好哥哥的人,唔……” 话没说话,就被沈玄英扣住下颌,逼迫他微微扬起脖子深深地吻了下去。 在沈玄英漆黑温柔的眸子里,叶青幽看到远处的天上炸出了一片烟花。 那是仙门在欢庆新任掌门的庆典。 世俗凡人却不知,但也纷纷惊叫起,赞叹这烟花盛景。 而沈玄英,却在盛放的烟花和人们的嘈杂声中,一点一点加深了这个吻。 夺去他的呼吸,使他双眼渐渐变得迷离。 最后,轻声说:“幽幽,我爱你。” 当夜,树林深处。 沈玄英劲瘦的手臂从后拥住叶青幽的腰,逼得他连叫出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好不容易捡到一个机会往前逃了一点,却又立刻被他抓住脚腕拖回去。 叶青幽觉得自己如在暴风雨中被冲得飘摇不定的小船,只得死死抓住身下的草地,才得以勉强支撑住不翻。 他软声求饶:“我错了……好,好哥哥,你……你饶了我,我错了……你才是好哥哥,你才是……” 沈玄英落在他背上的唇微微勾起。 待再次印出一个红痕后,才一字一顿,慢慢在他耳畔叫道:“幽幽。我的好师兄,我的好哥哥。幽幽,幽幽……” 一声声低呼。 如深深烙在沈玄英心上的烙印,叫他的情越来越深。 一颗心越来越甜。 …… 隔日午后,叶青幽在他背上悠悠转醒。 他只穿了件里衣,披的外衣还是沈玄英的。刚醒还没动,叶青幽便一皱眉头,缩一缩身子轻“嘶”了声:“啊,我的腰要断啦……” 沈玄英愧疚的声音传来:“等下我帮你揉揉。” 叶青幽扶着腰,干脆靠在他背上直哼哼:“你与其帮我揉,不如你现在对天发誓,我让你停你就停。” 沈玄英失笑。 见他还笑,叶青幽愤愤地蹬了他一脚:“禽兽。” 沈玄英生怕他动作大又腰疼,连忙安抚。待叶青幽再次乖乖地靠着后,他问背上懒懒歇息的小猫:“现在我们去哪?” 叶青幽想了一会,哑着声音说出了一个地名:“惜琼城。” …… 三个月后,惜琼城。 一片醉人的红枫中,立着两个身着烈烈红衣的青年人。 叶青幽跪在一座孤坟前,和沈玄英一齐给坟中的人磕了一记头:“师父。不孝徒儿又来给您请安了。” 说着他直起身来,以跪着的姿势和坟中的人聊天:“昔年您说过,若有人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撑伞,我一定要珍惜他。” 末了,叶青幽看一眼身旁的红衣人:“如今,我找到他了。” “您看,今日我与他都穿上了喜服。”叶青幽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饰,口吻俏皮欣喜,还刻意站起来展开手转了一圈,“好看吧?肯定是好看的,我可是您的徒弟,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说着,他眼眶微微红了些:“我现在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喜欢惹您生气的小孩了,我也是大人了。您肯定也是高兴的。” 他又道:“哎呀我真是……这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嘛?总之,我们这次来是为了告诉您一件喜事,我和他要结为伴侣了。我们打算将礼堂设在这,让您做个见证人,能亲眼看到您的徒弟,也就是我要在今日成亲啦!” 四杯酒已经倒好。 两个新人牵着红缎站到两侧,叶青幽与沈玄英对视一眼,两个人脸色都有些红,眸中映着彼此。 叶青幽:“一拜天地。” 两人跪下深深一拜。 这一拜后便是天地成全,海誓山盟。 沈玄英:“二拜高堂。” 二人面向叶之凝的墓一同跪地,重重拜下。 这一拜后便是师长见证,海枯石烂。 最后他们面向彼此,双目传情,微微一笑。 随即异口同声:“良缘对拜。” 叶青幽和沈玄英相对跪下,齐齐一叩首。 这一拜后,就是红叶授意,天赐良缘。 至此之后,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三拜完毕。叶青幽一杯酒敬天地,二杯酒敬师长,至于后面两杯酒——他与沈玄英一人一杯,二人手臂相交,饮下这杯交杯酒。 至此已成不可分割的佳偶道侣。 叶青幽凑到沈玄英面前,俏皮道:“好哥哥,在咱们师父面前表示一下。让她知道我们情比金坚,已经是比翼鸟连理枝了。” 沈玄英揽住他的腰。 叶青幽仰头看他,又道:“低下头来,别想我垫脚。” 下一刻沈玄英低头,吻上他的唇。 浅尝即止,第一次分开后,叶青幽主动环上他的脖子垫脚亲上去:“沈玄英,我也倾心于你。我爱你。” 沈玄英顷刻红了眼,握住他的手,抵住他的额头将自己心中的声音唤出来。 他道:“幽幽。我的幽幽。” ※※※※※※※※※※※※※※※※※※※※ 正文完。本章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 另外下面是本书记事和心德体会,非常啰嗦。慎入,大家看到了就当没看到。(作话免费,不要钱!!) ↓↓↓ 啊!!!! 问过很多很多个作者大大,她们完结时会不会很失落很伤心。但是得到的答复几乎都是不会,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大概……说真的,我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就是很难过,很舍不得。每次完结都是挣扎又挣扎,最后大哭一场咬着牙给它完结了。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曾经跟基友说,我要完结啦!我再过几章几章就结束了,她夸我加油棒崽儿你是最棒的! 结果过了一个星期来看,她说,哎你不是要完结了吗?我看你也没断更啊,你的完结呢?被你吃了?! 说实话我舍不得。 自己写的人往往是感受最深的。 这本是我目前为止连载时间最长的,在写这本书时我碰上了很多事。几次都崩溃无比,有现实生活的事,也有写文方面的。 甚至一度陷入极其自卑的状态,认为我就是个憨憨什么都做不好。自暴自弃了数月。 但最后平静了很久,还是舍不得自己创造出的人物。 后面写着写着,心渐渐静下来,状态也逐渐恢复。 如果是一直在追的老读者……我该给你们深深鞠个躬。 之前一直不敢解释,但现在事情全都过去了,提起来也不会觉得崩溃和再次陷入低谷。 这本书我断更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断更期间如果有眼尖的小天使大概知道,我开过两本。 一本为幻耽恐怖题材,一本是幻耽abo。 原因是当时我一度不自信,每天码三千字删三千字,坐在电脑面前一整天但就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我认为我不懂文章节奏,不懂转折分段等等。 说直白了就是想找自信,于是开了恐怖题材,断更了这本。 结果扑了。 而且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写个什么鬼。 在又崩溃了几个月后,我开了abo。还是扑了。 是的,我断更的原因就是觉得我是个废物,没脸写。 不过在abo后我的心态回来了,找到了自己的问题。 我急于求成,又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因此看不见自己的问题。 如今想想,恐怖题材的那本教会了我感情流和剧情流的区别。abo让我知道我这个人不适合写细腻的感情流小甜饼,更偏向剧情流,同时也教会了我如何描写人物互动,让我开始有一点点苏和甜的意识。 说这些不怕丢脸,我个人认为幽幽和英英这篇文前面拖沓比较乱,但从我断更数月回来后,虽然也没太明显,不过至少不尬了,我个人认为的。 不过不管尬不尬,说真话我喜欢我文中的两个主角,并对他们投以极大的感情。也导致我舍不得完结。 这就好似两个陪了你一年零四个月的好友,突然离开了一样。 我基友看到这句话估计会喷我,把我挂到她空间狠狠嘲笑。 不过通过这一本,我了解到了节奏和人设的问题。 幽幽和英英与我一开始的设想非常不同,有时候在写他们时就感觉他们是有自己思想的,写着写着他们就和原来设想的不一样了。 但我看看曾经的设想设定再看看现在的他们,我果断放弃设想,站到他们这里。 ……或许,这样的他们才是最好的。 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意识,而不单单是我手上的两个纸片人。 每次完结就有一堆废话要说(叹气)。 至于下一本,这本是我18年三月份的一个脑洞,当年之所以不开主要是对两个主角的人设没有概念。 如今终于决定下了,下一本的受和攻将会是更大的挑战。 因为受又野又骚,在某部分上会和幽幽性格有些重合。但他们是两个人,幽幽与他最大的差别是叶时云比他浪,比他骚,是个打过耳洞,左眼尾有美人痣的夜店小野猫。 两人相似的地方是都非常狠,不会心疼自己。 而攻,原先我对他的想法是冷淡攻。但想想觉得不得行,压不住受。 因此把他稍作改变,外表清高冷傲,是三宫六院皇族中坚定1v1cp的一股清流,独秀先生。实际比较温柔,但内在是个白切黑。 而再细的设定,攻是个终极强迫症、洁癖症、作息必须规律症。受嘛,夜店小王子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所以他的属性是终极逼死强迫症、洁癖症、作息规律症人员。 为了他不被打死,再给他赠上撒娇十级的功力。 其他的就看他们后面的发展吧。 但愿但愿这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哎,哔哔那么久,还是舍不得。 说了好些胡乱话,大家觉得琐碎就屏蔽了吧。我自己在这留个印记,下本结束或者今后回忆一下曾经憨憨的自己。 最后,感谢大家这段日子的陪伴,能遇到你们每一个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奇遇!【深深鞠躬】 彩凤灵犀 沈玄英想不到竟会在这里撞到叶青幽。 他原只是路过而已,但看到他后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了:“诸位先行, 我想起还有一点私事。” 告别其余修士, 沈玄英不由自主地偷偷跟上他。 他跟着的人, 悠悠然然走在街道上, 下摆半塞进腰带中,脖子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奶娃娃。 奶娃娃扎着两个羊角辫, 双手捏着一串糖葫芦,趴在他头顶一边咬一边口齿不清地喊:“幽哥哥我们今天上哪玩?” 叶青幽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里把一个拨浪鼓摇得当当响。 他声音中充满了活力, 感染力十足:“你想上哪去?” 奶娃娃想了一会:“我们去捞鱼、打鸟、逗野猪吧。” 叶青幽想也不想,拒绝道:“想得挺美哈小姑娘,逗野猪?你知道野猪有多凶吗,不行,太危险,重新说几个。” 奶娃娃挣扎着凑到他前面看他:“有幽哥哥在, 不危险的。” 叶青幽道:“小嘴还挺甜, 但甜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奶娃娃不放弃:“可是你之前明明带他们几个去了!” 叶青幽扶好她, 用手中的拨浪鼓轻轻敲她一下:“坐好。他们几个是男孩子啊, 你是女孩子, 我带你去玩这种危险的游戏干什么, 壮胆子啊?” 说完,他干脆就替小姑娘决定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玄英看到小姑娘在他头顶嘟了嘟嘴。 说是带她去好吃的, 但逛了一圈把所有能买的都买了后, 叶青幽还是载着她去后山捉鱼。危险的不能满足, 但其余的还是能的。 “看好了,鱼叉这样握。对对,你不要动,等鱼过来的时候就一鼓作气叉下去!” 沈玄英藏在一颗树后,只轻轻撇过头露出小半张脸,偷偷看着水中卷起裤腿的一大一小。 叶青幽脸颊的发梢滴着被鱼尾甩上去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好似泽世明珠。叶青幽叉到一条鱼,抬手用袖子一擦,对小娃娃道:“看到没有,很容易的。” 小娃娃抬头看着他手中的鱼,长长地“哇”了一声,满眼都是崇拜和惊讶。 树后的沈玄英与她的神情一样,看着这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满心满眼都是他,再也望不到其他。 连舌根都泛起丝丝甜意,伏在树上的手指更是微微弯曲,紧紧抓住树干。 突然,叶青幽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猛地一回头。 沈玄英先他一步缩回去,背靠树干,屏住呼吸。 叶青幽回头的原因不是他,而是夏不遮。夏不遮手提几个佐料包从另一边走来,看到他在水里,哪里像一峰园主:“青幽你说你也是一介金丹后期的前辈了,放眼望去整个仙门有几个与你同修为的人,不端一端架子和身份的?” 他继续说:“你倒好跑到俗世给人家看孩子,孩子王一样载着他们满街跑。被人撞见又要骂你流氓本性,不受仙门礼节教化。” 叶青幽单手摸摸水中小孩的头,闻言捡起一块石子无所谓地扬声道:“我走我的路又没杀人放火,管他们干什么。若谁的言论我都要在乎,那我太累了。” 说罢,他将那小石子在手中抛了抛,随后一挥打了几记水漂,恣意道:“何况,我本就是流氓本性啊,与你们这些世家公子不同。你们自小听尽了那些繁文缛节,而我小流氓一个,无人约束管教。一切自然随心所欲,只要我高兴,旁人又算的了什么?” 他又道:“废话少说,让你带的佐料你带了吗?” 夏不遮扬扬手里的几个小包,也不劝他了:“快上来吧,你皮糙肉厚不怕凉,人家小姑娘可受不了。” 叶青幽一想觉得没错,赶紧把水中的奶娃娃抱起来,先抽空和夏不遮顶一句嘴:“胡说八道,你才皮糙肉厚,我嫩着呢!” 后笑嘻嘻地对奶娃娃道:“哥哥给你烤鱼吃。等下再抓几条,烤好了我送你回去,你带给你爹你娘,他们在地里干活一天不容易,回去好好孝敬孝敬。” 沈玄英听着他坦坦荡荡的话,满身的血液都沸腾着,深埋在胸膛里的心,跳得几乎失序。两耳都是砰砰砰的跳动声。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偷偷的再从树后探出一点,再看一眼他的心上人。 越看,他眼里的光就越亮。 傍晚叶青幽果真多烤了几条鱼,将奶娃娃送到村子门口后,他又顺手给她买了两串糖葫芦:“去吧去吧,回家去吧。” 奶娃娃拎着鱼和糖葫芦还有一大堆小玩意儿,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几步,突然扭头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声道:“我喜欢幽哥哥!” 叶青幽“噗嗤”一笑,蹲下身来和她平视:“有眼光,谁不喜欢我啊。行了,我知道了,你爹娘要回来了,别让他们担心。” 奶娃娃重重点了两下头,头上的羊角辫已经歪了,她顾盼了一下四周,又道:“……幽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既然是秘密,她又说得那么神秘兮兮的。叶青幽非常配合地凑过去,小声道:“什么?” 奶娃娃凑到他耳边:“其实你带他们玩的那些游戏我也能玩,因为,我其实是一个小男孩。” 叶青幽:“……” 隔了一会,他才消化完这句话,立马去看奶娃娃头上的羊角辫:“啊?你,你是一个,一个小男孩,那怎么会,怎么扎辫子?” 奶娃娃认真道:“因为我爹娘说,把我扮成女孩子,好养活。” 叶青幽:“……” 看他一脸震惊,奶娃娃飞快在他侧脸上亲一口,摇摇小手快步跑向村里:“今天谢谢幽哥哥,下次我们去逗野猪啊!” 叶青幽一摸被他亲到的地方,低笑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小屁孩!” 叶青幽和夏不遮离开后,往家里哒哒哒地跑的奶娃娃撞见了一个人。 第一眼看到这个人时,奶娃娃直接呆住了。他整个瞳孔里都映着这个贵不可言的白衣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又敬又畏地小声问:“你是神仙?” 听到这句话的沈玄英愣了一下,他并不像叶青幽那样善于和小孩子交流。 垂眸一阵,沈玄英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和鱼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再温柔一些:“我可以出钱,和你买一串糖葫芦吗?” 其实两串糖葫芦和鱼,还有那一堆小玩意儿他都想要。 但糖葫芦和玩具是叶青幽买个小娃娃的。 鱼是让他带给父母的。 他不能毁了他的心意,因此只能小心地询问能不能卖他一串糖葫芦,一串就好。 这个要求让奶娃娃更呆了。 他看看面前的仙人,又看了看手里与仙人气质格格不入的糖葫芦,然后再一次看向仙人。 最后发出呆滞的一声:“……啊。” 原来神仙也喜欢糖葫芦? …… 当夜。 黎陌经过沈玄英书房,准备回峰练剑时,一个不经意地回首,就从镂花窗格中看到他师兄在烛火下对着一串糖葫芦傻笑。 黎陌:“……” 他本来都走过了的,但看到这一幕后,怀疑是自己眼睛坏了,又赶紧倒退回来。 透过窗,他看到师兄不但在笑,还时不时捂一下嘴,静思一阵,还是按捺不住唇角的幅度。又执笔沾墨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最后继续盯着手里的糖葫芦傻笑。 随后,黎陌找到了同在九华仙府游荡的紫如宣。 他在廊下对紫如宣道:“我刚看到,师兄买了一串糖葫芦,在看着糖葫芦傻笑。” 紫如宣:“……” 她摇扇子的动作停下来,上下望一眼很认真的黎陌,矜持道:“你脑子坏掉了?” 黎陌:“……” 黎陌:“真的。他现在就在书房,你若不信随我来。” 两人一同前往沈玄英的书房,在黎陌驻足的镂花窗格里看,然而,里面除了有桌案上铺开的白纸外,一个人都没有。 夜风徐徐灌进,吹得里内的纱帘轻轻摇动,栀子花的花枝欲晃不晃。 紫如宣直起身体,再一次摇起手里的小扇子,斜视黎陌:“你梦游吧。” 黎陌还在坚持往里看,无力地辩解:“真的……” 沈玄英带着他的糖葫芦现在来到了酒窖中,他选出了一坛酒,坐到凉亭中喝一口。 于此同时,叶青幽在落云峰内斜靠于草地上,用手肘压住一张白纸。以毛笔抵着下颌思考一阵后,他随手在纸上刷刷几笔。 写好,欣赏了一阵,便将笔扔开。 不多时,他撑起身体,捡起另一边的黑色小酒坛晃了晃。在确定里面还有酒后轻轻一笑,举起酒坛凑在唇边仰头饮下。 酒喝完,他闭目在风中享受一会,又从草地中盘腿坐起来,拿了一串放在盘子中的糖葫芦用牙咬住,从上面叼起一颗。 同时,沈玄英也放下了酒坛,小小地咬了一口红红的糖葫芦。 于是,两声由衷的轻赞齐齐脱口而出。 叶青幽:“好甜。” 沈玄英:“好甜。” 晚风吹过两人的衣带和发梢,宛如两幅绝美的画。 第二次离去又回到书房的黎陌不死心,他推开书房的门,轻轻喊了两声后,才默不作声地走到沈玄英方才坐的位置。 桌上只有一副俊秀非常的字。 那是半句诗,黎陌伸手抚上黑字,默默念道:“身无彩凤双飞翼。” 那厢,夏不遮在草地中找到叶青幽,坐过去后才发现他身旁有一张白纸。 他好奇地捡过来看,字迹行云流水,满是张狂和风流,亦是半句诗。 他念道:“心有灵犀一点通。” ※※※※※※※※※※※※※※※※※※※※ 本章背景是上一世,幽幽还没当落云峰峰主的事,还有幽幽偶遇女装大佬的奇遇记! 琴瑟和鸣 今天的黎陌也是看叶青幽不顺眼的一天。 “我寻思着,叫嫂嫂不行, 叫姐夫也不对, 而哥夫……嗯, 我想想啊,好像听起来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叫一声哥哥吧。嗯,黎掌门,黎师弟?” 叶青幽光着脚,只着了一件里衣就大大咧咧坐在沈玄英的腿上。他右手环着他的脖子, 说这话时还极响地往沈玄英侧脸上亲了一下。 黎陌强忍住想对他拔剑的冲动,冷冷道:“做梦。” “哎呀!”叶青幽夸张地叫了一声, 无视黎陌唇角的抽动和额头的青筋, 一下扑进沈玄英的颈窝处,矫情道, “你看黎师弟, 他凶我,他凶我!” 沈玄英两眼都笑弯了,忍笑帮他拉拉衣领盖住露出的红痕:“没有,他绝对没有。好了你快把外衣穿起来, 免得着凉了。” “还是夫人最心疼为夫, 为夫这就是去。”叶青幽又往他脸上嘬一口, 才从他腿上下去光着脚哒哒哒跑进了里屋。 见他走了,黎陌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师兄已经和这人结为道侣, 如今别说仙门就是俗世都全知道了。如此情况黎陌就算对叶青幽再不满意, 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沈玄英唯一的道侣, 唯一的挚爱。 说起来今日能见到这两人纯属意外,黎陌带一部分资质好的金丹期弟子外出历练,不想半路在一片竹林中歇脚竟能巧遇在此隐居的二人。 黎陌坐在正厅的藤椅上四处打量这间小竹楼,小楼有三层,整体的装潢清净雅致,色调舒适温馨。 沈玄英坐在上首,在他身后有一只立起身子的灰色小山猫,在以两只小爪拨弄圆窗中部悬挂的风铃,玩得不亦乐乎。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玄英目中尽是柔色,为他解惑道:“这是幽幽在山里救回来的小东西,如今跟着我们了。” 黎陌点点头,视线移到了左侧的半月门内。 被轻纱遮去大半的一个木制笼子内穿出一阵“哗啦哗啦”的跑轮声,黎陌微微一侧头,便看到一只拳头大的毛绒胖小鼠在笼内动着自己的屁股,将跑轮跑得飞快。 沈玄英道:“这是偷豆子的一只小鼠,被幽幽抓到后将它关起来改造,谁知后来撵不走了,就一起养了。” 黎陌:“……” 黎陌:“那外面的兔子和刺猬?” 沈玄英:“和这只小鼠是同谋,被幽幽一网打尽,拖家带崽一起扣了。” 黎陌:“……” 聊到这叶青幽穿好外衣出来了,他头发还披着,手中拿着一根青色的发带。一边走一边低头系外衣上的带子,嘴中还叼着把木梳。 沈玄英见状招呼他坐过来,小心又熟练地给他梳头发。 黎陌看着他们俩,若有所思。 傍晚,叶青幽洗菜,沈玄英把他洗好的菜切好,随后他掌勺做饭,叶青幽就杵在旁边陪着他,和他说话。 这一晚是黎陌第一次吃到师兄做的菜。 五菜一汤,两素两荤色泽极好,搭配完美。 叶青幽碗里被沈玄英放进一个剥好的虾,他捧着碗扒了一口后,对黎陌道:“怎么样,你师兄的厨艺是不是特别好?是吧,你都惊讶了,说真的我一开始也被吓到了。” 说完他转向沈玄英:“你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吗,什么时候学做菜的?” 若是以前沈玄英必会对此保密,但现在他已经和叶青幽成了道侣便也顾不得羞,老老实实地交代:“喜欢你之后。” 叶青幽端着碗凑到他面前,眯着眼拖长声音道:“哦——再具体一点呢?” 沈玄英看他一眼,耳尖有些微粉:“我的脚受伤,你背过我回来后。” 黎陌难得有露出这种疑惑表情的时候:“……何时受的伤,为何我不知道?” 叶青幽马上回头,不怀好意道:“黎弟弟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黎陌:“……”谁是你弟弟。 ——叶青幽果然还是这副样子,如果他想,一句话就能把人气死。 黎陌这辈子就没遇上这么让人头疼的主儿。 可是,这位主儿与他师兄感情是真的好,他们眼里都有彼此,而且只有彼此。 黎陌再木疙瘩也看得见。 饭后沈玄英送黎陌出来,看着后方远得只剩一点光的竹楼,黎陌驻足道:“这里便好。再远些,他会等急的。” 黎陌眼尖,方才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叶青幽抱着小山猫支起了一扇窗。 虽然沈玄英不说,但他知道他也是想时刻和叶青幽在一起的,这两人都无比珍惜对方,珍惜到一刻都不愿分开。 叶青幽之所以不跟来,还是因为想给他们师兄弟一点时间单独聊聊。 但这段路已经够了,还是让他早些回去,总之日后还有的是相见的机会,不急。黎陌道:“师兄放心,星云派和仙门一切都好,留步吧。” 沈玄英拍拍他的肩:“辛苦了。” 黎陌摇摇头。 说苦还得是沈玄英,是他开辟了如今的仙门盛世,以一己之力击退魔族,他为仙门和星云派已经做得够多了。 如今他归隐山林,卸下重担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不在理会仙门和俗世的杂务,其实黎陌也真心为他高兴。 这两人成婚也是隐婚,但这样也好,免受了恭贺之礼,落得个清静自在。 两人成婚当日他没来成,如今既然偶遇到就断没有不贺之理。 他取出两块上好的玉佩,两块玉能拼合在一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且玉佩色泽剔透,翠得令人爱不释手。花纹繁杂刻有秘文,这天下也仅此两块,绝无再多。 黎陌道:“此玉叫‘灵犀’是祝愿成婚的道侣心有灵犀,百年好合的。” 沈玄英接过两块玉后,黎陌微微偏过一点头,又道:“你们成婚那日我将它放在月老前祈祷,愿师兄与叶青幽琴瑟和鸣,灵犀互通。” 自从那日求过后,黎陌就一直将这两块玉带在身边,只为相见时能第一时间送出去。 无关贵重,这是他的心意。 神仙眷侣 深秋,叶青幽和沈玄英一同去为叶之凝扫墓。 待离开时叶青幽突然遥遥看到一位僧人。 这位僧人双手合十, 着一身白金色僧袍, 颈间悬挂一串深黑色的佛珠, 站在烈烈红枫中醒目异常,也孤独异常。 僧人看到他们,远远对着二人合掌弯腰行过一礼。 叶青幽久久不动,凝视他许久后, 抿了抿唇默默撇过头。 倒是沈玄英与这人搭了话:“空寂大师。” 空寂。便是谢顾朗进入佛门,落发成僧后的法号,意为空空一生, 寂寂一世。 简单打过招呼三人就此别过。 走过一段,沈玄英回头看看身后, 又扫向旁边的人,站住脚步轻轻唤了一声:“幽幽。” 叶青幽没理他继续走, 但往前走了一段后他也停了下来, 头也不回地道自嘲到:“也是, 都过了那么多年了, 我一直记恨他也没意思,谁叫师父就是喜欢他这个人呢?” 沈玄英有些心疼,叶青幽背对他取下脖子上的小石埙, 往旁边递出:“师父当年如此看重此物, 想必也定是希望物归原主的, 既如此……就还给他吧。” 在叶青幽的记忆里, 叶之凝一直以为谢顾朗不再喜欢自己了。 是以每当叶青幽问她石埙的主人是否也钟情于她时, 她总会落寞一阵,轻笑道:“大概是不喜欢的。” 因此若她泉下有知,这是个误会,她钟情的人也念着她,大概会欢喜的吧? 叶青幽还没有那么自私,自己获得了幸福,便遗忘了叶之凝的心之所向。 石埙,被沈玄英交到空寂的手上。 如今,物终于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可是佳人再也不见了。 空寂立在孤坟前,有枫叶落在他的肩上,叫他想起很多年前与那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一同去伽洛寺的画面。 枫红如血,满山都是令人窒息的孤独。 一道钟声在耳边咋然响起,悠悠长长,呜呜咽咽。 “之凝你听这钟声,是不是很是寂寥凄惨,宛如在哭一般?” “你很有感悟啊,怎么,你既听出比别人多的感悟,难不成日后想出家做和尚?” 昔日,一语成箴。 空寂在坟前垂下目的时刻,一滴泪从他的眼眶中落了出来,砸在小小的石埙上。 …… 叶青幽卧在一棵树上等沈玄英,没让他等很久熟悉的脚步就在树下响起。 沈玄英轻轻拽过他腰间垂下的青色衣带,抬起头看向树上的人,眼中一片眷恋,温柔且宠溺地道:“久等了。” 叶青幽没问石埙的事,他虽躺在树上,离地上的沈玄英却不远。只要他一垂手就能摸到沈玄英的脸,一低头就能吻到他的唇。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沈玄英出声的那一刻他就微微翻过身,伸手摸上他的脸。 摸上后略略看了两眼,便从树上探下头主动吻上沈玄英的唇。 沈玄英的手抚上他的耳畔,在慢慢夺回主动权后,他的手最终落在叶青幽小巧柔软的耳垂上。 叶青幽在这时及时退缩,成功逃离。 但他的呼吸已经乱了,而且沈玄英的手还捏着他的耳垂。像是在审视一件至宝,在认认真真、极有耐心地查看和抚摸。 最后他下定论道:“有些热。幽幽,你在害羞吗?” 纵使两人已经在一起多年,什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但叶青幽还是受不住他的撩拨。 明明也是第一次,他却熟练的宛若一个情场老手。 若是问,便会答:“这是我很多年前,就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的,所以很熟练。” 叶青幽往往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他一句话撩得面红耳赤,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现在,这个让他最受不了的人,正以一双无比温柔而痴情的眼睛望着他。 这人满目笑意,里内的宠爱无论怎样都掩饰不了,像是一池春水,叫他越陷越深。 叶青幽面热得早已不行,加之两人都微微有些喘息。 对望一阵,叶青幽借着缠绵悱恻的气流,以及心中那点想占美人便宜的想法,鼓足了勇气再次底下头,对着他软软甜甜的唇印下去。 ——如此大胆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就是惹火烧了身。 “等等!等等!好哥哥你别乱来,这是外面,有人!有人!” 沈玄英强硬地将他压在树上,抬起他的一条腿,咬着他的耳垂道:“不是第一次了。况且,幽幽你还没突破化神期,书上说了此双修之法能迅速助你修为大涨,你得早日追上我。” “你我都是天定的飞升之体,只要飞升必万无一失。我们说好的,要一同飞升,做一对永恒的神仙眷侣。在你没到化神中期时,我绝对多多助你,等着你。” 话毕,叶青幽因他的动作本能地扬起头,眼尾渐渐变得绯红:“多谢多谢,但是……不,不用急……我觉得我们时间还长!” 沈玄英吻过来,吞下了他的声音,并抽空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纵.欲的下场,是沈玄英将睡得一塌糊涂的叶青幽背回去,在把他放好,又重新哄睡后才一个人悄悄关上门,去集市采购必须物。 想起叶青幽,沈玄英唇角的笑便藏不住。他准备沿路看看,选些他喜欢的东西带回去。 但在路过一家铁匠铺时,他突然看到铁匠铺中展出的一把剑。 剑鞘上刻有小字,依稀能看出是“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沈玄英见过这把剑,如果他猜的不错,此剑就名山月,是夏不遮的佩剑。 当年他一剑斩断与黎陌的最后一丝联系时,用的就是这把剑。 但是,这把剑和那个人按理说都无法走出冰原之地。 可如今—— 沈玄英:“可以让我看看这把剑吗?” 掌柜的一抬头见是这样的一位公子,连忙将剑取下。 沈玄英抽出剑,净白雪亮的剑身上确实刻有“山月”二字。 “此剑是我的一位故人所有,不知您从何处获得?” 掌柜是个实心人:“不瞒您说这剑确实不是小铺打造,我也是从别人那高价购得的,而之前拥有它的人,似乎也是购买的。” 既如此,想必这把剑定然经过很多人的手了,再要追究也难了。 昔日夏不遮虽说是坠下去,但到底没找到他的任何东西。 若他真的尚在人世,想必当去佩剑,割断曾经的一切人脉,于他而言也是好的。 想到这沈玄英合上佩剑,道:“我愿出高价向您购买此剑,不知您可愿?” …… 当晚沈玄英带着山月剑在叶青幽睡醒之前回来,他点燃了蜡烛,轻轻坐到叶青幽身边。 叶青幽毫无反应,一手搭在腹部,一手藏在被中,正是酣甜时。 小山猫卷缩在他肩侧,原是用小脑袋枕在他身上,但见了沈玄英后便马上无声地蹭过去。在他脚边徘徊一阵后,从半开的门窜了出去。 终究是忍不住,沈玄英憋了半晌还是伸出手小心摸了摸叶青幽的额头。 没摸两下,叶青幽梦境被扰,发出一声如小猫似的轻哼后,半梦半醒地睁了一下眼睛。 在看到来人是沈玄英,他又哼了声,重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哑着声音嘀咕道:“回来啦。” 沈玄英心里软得不行,又摸了两下他,也压低了声音:“嗯。回来了。” 大概是贪恋他的怀抱,叶青幽任他摸过后扭了扭,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钻到他怀里:“回来了,那就抱一下。” 沈玄英笑弯了眼,极其配合地揽住他的腰,温声道:“好。抱一下我的幽幽。” ※※※※※※※※※※※※※※※※※※※※ 最后一个完结番外啦,本书完。 新文5.20开,谢谢大家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