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 楔子 地之所载, 六合之间, 四海之内, 照之以日月, 经之以星辰, 纪之以四时, 要之以太岁, 神灵所生, 其物异形, 或夭或寿, 唯圣人能通其道。 九岗山上,上了岁数的族长阿嬷阖上由兽皮制成的古朴书卷。 望着伏在桌上畅快酣睡的小阿茵,族长陡然生出许多怅惘。 反手抄过一旁的竹简向阿茵砸去,族长没好气。 “阿茵!你且告诉阿嬷,何为祭司?” 梦会周公不成,反而冷不丁吃痛的阿茵揉揉自己的小脑袋,不满嘟囔。 “族长师傅!说好的打人不打头,做什么说话不算话!” 傲娇抬首,阿茵无畏直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晶亮。 “还知道我是你师傅!” 族长气极,“阿嬷反复教导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天赋就恃宠而骄,你可知天赋异禀身后还有许多勤能补拙之人?” 樱桃小嘴微撇,阿茵皱眉。 嘚,约莫是师傅伤怀的老毛病又犯了。 “所谓祭司就是身肩迎神送神的使命嘛,阿茵晓得。” 故意岔开族长阿嬷的絮叨,阿茵言简意赅。 “我们九岗山一脉相承的就是向神请愿的使命,而阿茵不才,正是九岗山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这些话族人每逢都要絮叨,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啦!” 三岁的阿茵有模有样地学着族长阿嬷将手背过,神情说不出的老成。 “哎...”族长长叹一口气。 “罢了,古灵精怪是你的天性,为师说不得,只是阿茵,记得阿嬷刚刚说的话,这四海之内,八荒之境,能一手掌控众人生死寿夭的圣人有且仅有一个,那便是九重天上的司命星君,这世上的仙你哪个都能惹的,唯独他不行。” “司命星君啊...” 阿茵伸手折下窗外盆栽里的杂草,漫不经心地打发着眼前被岁月雕刻过的长辈。 “开山祖师爷留下的《九重天神仙眷侣图》阿茵看过,那司命星君本事虽大,模样却一言难尽,不过有得必有失,想必星君的本领全是靠颜值换来的,委实可惜。” “放肆!” 族长抬手,又是一记脑瓜崩。 “司命星君早在盘古开天辟地不久后便依天道而生,司掌众生天命,那是百神之首,众生之长,岂容你胡言?” 打怀中摸出祖师爷留下的心血,阿茵将《九重天神仙眷侣图》缓缓摊开。 第一页便是大家口中心心念念的司命星君。 阿茵再次垂眸打量。 贼眉鼠眼,气质猥琐,真心看不出哪里有众生之长的气度。 听说当年她们的开山祖师爷心悦于九重天的彩霞仙子。 而不巧,那容貌倾城的彩霞仙子又一心倾心于司命,几番纠葛下来竟是非司命星君不嫁。 据传,这段孽缘曾经一度掀起不小风波。 真是暴殄天物啊! 阿茵腹诽,真不知人人畏惧又心存幻想的司命星君有什么好,若她此生能够见到,一定要将有关祖师爷的那段前尘往事问个明白。 “族长阿嬷,你说九岗山上迎神送神的小祭司会有一天见到传说中的司命星君嘛?” “会的。” 得到肯定,阿茵登时如同身打鸡血。 “阿嬷此言当真?” “当真,”族长佝偻着脊背,一把揽过娇小的阿茵,“但前提是你得把为师刚刚念诵的古文全文背诵。” 我倒! 阿茵两眼一翻,口吐白沫。 果然,古今往来,唯全文背诵四个字,是大家皆逃脱不了的噩梦之源。 第一章 司命,司命。 司掌生死寿夭,执管凡尘天命。 呵,司命星君停下手中泼墨挥毫、苍遒有力的书写。 心绪紊乱间司命不由挥袖转身。 其纤尘不染的雪白云衣随即裹挟劲风席卷澄宇,打翻桌上厚厚一摞纸张。 在旁侍候的青曜、赤丸二人见状,赶忙折下身子,噗通下跪。 趁自家主子无理取闹的当口,青曜、赤丸心照不宣地面面相觑。 这厢的青曜眼露华光,两只自诩精明的眸子不断闪烁狡黠: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主子千年等一回的时机马上就要到了。 那厢的赤丸则毫无反应,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你懂什么?凡间的女子每月总归会有那么几天不太顺心的日子,都说女人是天上的无根之水做成,主子平日那么喜爱洁净,定是也到了来月例的时刻。 青曜快速读懂身旁赤丸一本正经的心语,无语凝噎的同时不由自内而外地翻记白眼,睫毛凑成的羽扇频闪之快,肉眼难及。 笨蛋! 青曜狠狠拉下嘴角,神情责怪: 咱们主子是什么人?九重天上遗留下来的上古四神之一,四海八荒公认的顶级男神,会被不堪启齿的世俗小事困扰? 唉... 赤丸闻意,不禁微斜脖颈,一时之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因为来月事还能是因为什么? 难道... 电光火石间赤丸灵光乍现,脸上一派恍然大悟。 “不是月例,那就是又同女帝吵架了!” 赤丸气沉丹田地河师怒吼出心底遮掩不住的“秘密”后,如沐春风,整个人都倍感精神地搓着两只细嫩小手,邀功般望着仍旧谦卑躬身,礼数周全的青曜,眼神蠢蠢欲动。 ...... 刚发完一肚子邪火,预备抿口清茶降降火气的司命闻言,如被雷击。 习以为常但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僵硬转身,司命一瞬不瞬地望向已经支楞起身板,小狗样摇摆赤色龙尾的赤丸,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这个蠢货... 青曜此时此刻心中践踏过万只天庭马圈饲养的战马,脆弱不堪的心即刻零乱成粉末,完全看不出形状。 “看来本星君平日里还是疏于管教了些,不然何以给尔等胆子揣摩我心意?嗯?” 司命言罢,好看的修长竹手漫不经心地搁置下杯盏,素来冷峻威严的面庞亦缓缓地、磨人心脾地勾起抹浅笑。 笑靥淡淡,似有还无。 “青曜赤丸不敢!” 再是无心似赤丸也读懂了主子话里话外的愠怒,自是不敢任意唐突下去,恭敬摆好身姿,赶忙与一旁青曜异口同声地认错道。 司命无动于衷,好像眼前一切皆如同寻日里不小心打出的喷嚏,无关痛痒。 其眼神只在看似不经意地掠过殿外水芳池中精心豢养却仍颓色凄迷的玉色神麻花朵时,方显不同。 “你可知玉色神麻花杆折断后,杆外的皮仍然相连,好似情人间的藕断丝连,取得是天涯思念不决绝之意?” 司命冰冷的双眸顿显迷离,那眼中积攒千年的噬人气息也逐渐为一股不知名的炙热替代,挥散不去。 “天涯思念不决绝...阿茵,若是真有海角天涯,此时此刻你又在哪里?” 第二章 不忍斩断飘散远去的回忆,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司命轻轻拭去眼角呼之即出的清泪,整理片刻后随即改头换面,换上平日一成不变的音容。 “起来吧,去将此处拾掇干净,片刻后我会出趟远门,尔等不必跟随。” 司命音线残冷,吐出的话乍听起来也微微偏冷。 什么? 青曜、赤丸如同未到退休年岁便被迫持证下岗的打工仔,神情说不出的委屈。 “主...主子,青曜赤丸未能服侍周全是吾等过错,要打要罚您吱声便可,我们二人断断不会忤逆,但您别不要我们...” “是啊是啊,呜呜!” 赤丸控制情绪的能力明显远远不如青曜,不过眨眼功夫,两只浑圆的大眼便说风就是雨地染上泪珠,哭唧唧的模样像极了才新婚不久便被无情抛弃的小媳妇。 无奈地轻叹口气,司命忽感头痛地慢捻孤军奋起,突突不止的太阳穴位,一副本星君已然倦了的疲惫姿态。 “不是不带你们去,是你们没法跟去。” “什么地方连吾等青赤双龙都不能涉足?主子您就是看俺赤丸性子直,脾气憨,所以随心所欲地欺骗俺,您就是厌烦赤丸,不要俺啦...” 怎的一着急在下界龙域学会的方言都跑出来了? 司命瞠目,一脸不可置信,天知道为了改正赤丸口音,让其略显斯文,自己曾经花费了多少心血。 真真是一朝春水向东流,到头来什么都不剩。 “我...” 正欲开口解释,司命的余光倏而被殿外的金色龙蟒华服填满,心生厌恶间,只得薄唇紧抿,再未流露只言片语。 “你们的主子不是说了,不是不带你们去,怎生还要刨根问底问个明白?” 先前赤丸提到的女帝英姿绰约,说曹操曹操到地由远及近,人虽未至殿内,但不怒自威的音线却已然堪堪到达,惊得毫无防备的青曜赤丸二人匆忙行礼,姿态甚至比对待自家主子时还要尊敬。 “恭迎女帝!” “很好!” 女帝莞尔一笑,在司命星君面前永远都不愿展现不完美缺憾地继续道:“好在基本礼数都还在,孤与你们主子有要事相谈,下去吧。” “是。” 空落的殿内因着青曜、赤丸二人的离去更显空荡,司命不由高挑入鬓墨眉,语含讥讽。 “女帝难道没有听说过与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呼吸都会变得困难么?今日的空气委实稀薄了些,不然本星君又怎会头晕目眩?” “你还是老样子,几近千年岁月都不舍得为孤存一丝丝改变...” 女帝明媚的笑容好似沾染了这四海八荒之内最可怕的菌毒,由盛转衰。 “今日大道天象异样非常,妖气冲天,紫微帝星光芒黯淡,你等这一刻很久了吧。” 司命闻言嗤之以鼻,“女帝明知故问的毛病还是趁早改改。” 无有立即接过话头,只单手撑开,用法力缓缓点燃屋内熏香的女帝语气恹恹。 “既然都呼吸困难,还是燃起这古木淡淡的铜熏吧,同孤一起,委屈了你,只是不知这十分的委屈中,有几分是为了那九岗山的小祭司阿茵?” “住口!” 性情从不外显的司命突然暴怒,极尽隐忍下仍旧掩不住额角愤起的根根青筋,“那个名字不配从你口中说出!你...” 眼前所有愈渐朦胧,遮天蔽日的困意忽而袭来,司命拼命挣扎稳住蹴趔身姿,“你究竟在熏香中放了什么...” 意识之流猛如虎,最终抵挡不住困倦,像是千年睡意一齐涌上般令人心累,司命终是止住摇摆不定的身影,扑通一声落入女帝的怀抱。 “睡吧...” 女帝细细替怀中日思夜想的人整理云鬓,动作是那样的慢,那样的柔。 “我知道你此番远去是为了投胎下界,好去寻你的祭司阿茵,可司命啊...这世上最爱你的人还是孤,既然你要为了那人丢弃仙位于不顾,那孤便舍了帝位又何妨?” 转身看着青曜、赤丸尚未整理的满地纸张,女帝亦是止不住倦意,昏昏欲睡。 “就像你写的,这都是命,更改不掉的天命...只是你我此次折身下界,可要便宜了月下童姥那只不靠谱的老狐狸...” 第三章 人界武帝十年,天界日辰不详的某天,凡间与天庭一同炸了锅。 原因则各不相同,凡间所谓的大事十有八九离不开皇室秘闻。 这不向来孔武有力,但一直被百姓诟病生育能力大有问题的武帝终于在太后娘娘不辞辛劳的日夜祈祷下,喜得贵子。 且有幸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还是武帝本人最为宠爱的丹贵妃。 太后、武帝母子两人可谓喜极而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感激丹贵妃和两个刚出生不久、福泽深厚的双生子。 正所谓乐极生悲。 感动来,感动去,笑着哭醒,哭着笑醒间,太后这位历经沧桑,饱含深情的白发老人终于在矛盾中含笑九泉。 因着也算了却生前一桩心愿,是故太后走时并没有受太大折磨。 只是苦了武帝,才做父亲不久,便要被迫面临得子、丧母两件红白之事。 在憋闷愁苦两厢夹击之下,武帝不免一夜之内增添了许多华发,这其中还不能算上算命道士连夜觐见时对其所说之话带来的沉重打击。 “陛下,恕草民直言,陛下您刚得的龙凤双生之子,实乃天降煞星,气息之强绝非皇室龙气所能镇压,还请陛下为了巳楚国从古至今连绵不绝的未来早做打算啊,否则他日江山易主...该如何是好!” “大胆!” 武帝一听皇子尚未来得及成长便有居心叵测之人打着天命的幌子想要害其断子绝孙,当下便急红了眼。 为显沉稳而蓄的两撇龙须在说话之时更是气的止不住上下乱抖。 “什么天降煞星,寡人看你分明不是什么道士,而是妖族派来散布谣言,迷惑人心的孽畜!说!是不是魔尊姬友听闻了什么风声才派你来的?” 道士一听也急了,什么清高,假正经统统不要,委屈十分地扑通跪地。 “陛下...陛下您一向英明神武,可万万不可为了私情糊涂啊!刚出生的小帝姬尚且不论,但那皇子陛下断然留不得,不信陛下大可前去贵妃卧榻处一探究竟,看看皇子心口歪斜的红色胎记,是否恰如上古文书中的‘命’字,那是九重天愿意为皇室泄露的星点天机,能否握住就看陛下您的了。” 闻言,武帝心如刀绞,再无力指责地跌跌撞撞着蹒跚进丹贵妃的宫殿。 听宫中年迈的嬷嬷讲,那晚的巳楚宫中下了很大的雨。 仿佛是上天为了迎接谁的出生而刻意命令苍穹泼下瓢瓢无根水,替浑俗的凡尘进行洒扫似的。 那晚丹贵妃的宫殿中阵阵嘶嚎,任凭武帝怎样软声细语皆无法抚平的凄凉音调充盈整座皇宫。 一遍又一遍,一下又一下扯动着听者的心,闻者伤心之人数不胜数。 那晚,凡尘中简单又不寻常的一晚,像日复一日的模样兜转得很快。 不消眨眼功夫,黎明破晓之际,皇城繁华依旧,袅袅炊烟浸透雨后初晴,更显世俗绝美。 但令百姓不解的是,先前普天同庆时说好的龙生双子,如今却被皇室漫天飞舞的告示硬生告知,武帝所得实则仅有位娇滴滴的皇女小帝姬而已。 至于迟早要隆重举办的国丧,百姓们知晓一位帝姬的诞生丝毫阻碍不了皇帝内心的悲伤。 因为他们的皇帝看似魁梧勇猛,实际上他的内心就像遇着火的玄铁,细腻流长。 然,百姓们感到意外的是,国丧的主人公除了仁慈敦厚的皇太后外,还凭空增添了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丹贵妃。 到底是什么使得倾国倾城的丹贵妃一夜殒命,百姓不得而知。 许是诞下皇女的过程并不顺利,又或许是倦了宫里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总之自古红颜多薄命所言非虚便是,皇室之事终究轮不到命如蝼蚁的他们置喙。 无论如何,日子还得照样过。 第四章 与此同时的天庭亦是无有好过到哪里... 说是女帝同自家主子司命星君有要事相商,这商量来商量去,商量了一宿,人呢? 不知所措的青曜、赤丸二人紧张到在天渊殿门前吃手手,情不自禁间流出的冷汗大有滔滔不绝之势。 完了完了,正所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女帝和司命星君两位九重天的中流砥柱消失之事,对天庭的影响暂且不论,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到魔域,对凡尘可是一场不小浩劫。 “怎..怎么办..”赤丸没主见地结巴道。 “还能怎么办!” 一向沉着的青曜不由深吸一口气,“这天上除了女帝,除了咱们主子,还有谁能压住大局?” “自..自然是姻缘殿的月下童姥仙尊和简心夫人...” 赤丸接着吭哧,不晓得自己的话究竟是否说到了点子上。 “难得你能机灵一次。” 青曜释怀地叹气,“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终究都是主子的意思,这四海八荒能够难为着主子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一个,就让司命主子随心去吧,我们去拜访一下月下仙尊,请他出来主持大局。” 青曜、赤丸不知,这一去改写的不仅是他们的命运,更是仙界、人界、妖界,三界中关于一段情,四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月下一听青曜的陈述来了劲头,一下从卧榻间弹起,一蹦三尺有余,“你说女帝和司命都不见了?” 青曜紧张地擦拭额角冷汗,连连应是。 都说月下童姥仙尊年岁几乎与天同寿,却生了张人畜无害的童颜,且不论沧海桑田如何转变童心依旧未泯的传闻当真不假。 “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真是年岁大了什么都能遇得到。” 月下将双眸眯成两条弯弯的缝隙,笑成风中摇曳的得逞狐狸,“你们莫慌,老朽我用脚指头猜想,都能知晓女帝与司命小星君前往了哪里。” “那您还等什么?赶紧动用脚趾想啊!” 一旁的赤丸显然听不下去,顾不上尊卑有别地催促道。 青曜...一时间实在找不出什么措辞,只得对着月下仙尊羞赧一笑。 “这娃子有趣,有趣的紧呐!” 月下听闻怔楞片刻,随即摸着脸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笑得花枝乱颤。 “不愧是司命乖宝捡回来的龙蛋疙瘩,当真不同凡响。你们的主子和女帝如今已经成功投胎下界,且因为身份拘泥,只得投身于皇家,若我所猜不错凡间巳楚国的皇帝小儿此次该得了对双生胎才是...” “但这些都不是最打紧的!” 月下老道地背过手,身子极其不安分地往青曜赤丸二人身上拱去。 “你们方才说的司命小星君不得不见的人可是千年前将天宫闹得沸沸扬扬的祭司小丫头?” 迫于身份压力,青曜无奈,只得应答:“是...” “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 像是得了糖果般满足,月下弯了眉眼,一溜烟没了身影,临走前只匆忙留下几句话随风飘散。 “青曜赤丸两个龙蛋疙瘩无需担心,打理好你们主子的天渊殿,剩下的交予老朽便是!啊哈哈--” 青曜、赤丸二人闻言集体陷入呆滞: 个老不正经的月下仙尊,别以为除了这话,剩下的腹黑心语他们两人一句也听不到,咱好歹是两条仙龙呢不是? 只听月下余下的腹诽是: 简心小娘子,速速用你的昆仑虚镜查好阿茵小祭司的生辰八字!司命这个老铁树开花的机遇来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对对对,这么有趣的事不告诉渊古这个冥顽不灵的和尚怎么能行? 又有借口去三界外好好叨扰渊古那厮两日咯~ 第五章 “啊啾!” 不明所以的小染重重打了个喷嚏,疑心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不知为何,近日的喷嚏委实有点多,且倒霉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 莫不是自己命格犯冲,五行缺心眼,碍着了九重天上那位司命星君的眼? 小染想,不然便是因为撞了邪,所以才会一出迷幻之森就遇上捉妖的“白衣”。 所谓白衣,指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相当有组织的人。 他们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为均衡人族和妖族的力量,而特意为人加持的砝码。 其手中持有可将妖重伤的噬魂剑,在打斗时剑气愈接近白色之人战斗力愈强。 且因为他们这群人通常都身着一身病态沉沉的白色衣裳,故江湖人称“白衣”。 由于身份特殊,能力高强,所以无论他们出没在哪里,皆是见者避让,任何阻碍白衣执法的凡人都会担上刑律上的重责。 同样享有多少尊荣便要承担相应责任,若妖族举兵来犯,巳楚境内的白衣就会自发集结参军,暂由朝廷指挥调度。 是以在巳楚的地界上,皇城中是武帝说了算,江湖上唯白衣马首是瞻。 有些法力超强的白衣,甚至连皇城中的高官显贵见了都要退让三分。 毕竟起点不同,皇族的至高点不过就是皇位,而有些超凡的白衣甚至会有机会跻身九重天的仙班。 至于眼前这个白衣嘛… 小染抬眸认真打量,玩猫捉老鼠游戏的这几天,她还未有机会好好端详对面这个倒胃口的人。 生的倒是眉清目秀,芝兰玉树的好模样,怎的性格如此惹妖生厌。 “喂!小白脸,你究竟还要追老子到几时,老子堂堂一届妖中豪杰就不明白了,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为何非要对老子赶尽杀绝?” 无视两个腮帮子气鼓鼓,说话也没好气的小染,那男子言简意赅。 “妖孽,都该杀。” 哇! 小染气极,当真是块朽木。 “瞅你那鳖样定不知道妖也分善恶好坏,不能一|棒|子打死。” 不屑睇去白眼,小染不管眼前之人的反应,自顾自继续:“恕不奉陪!” 她的山鬼姐姐说了,人类的智慧博大精深,凡事都讲究动脑筋,其中最最有名的计策莫过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既然横竖打不过,不若现出原形掉头就跑! 左右前头过了城墙关卡就是巳楚国的国都——落锦城。 再厉害的白衣在烟火气息严重的人类都城都要被束缚手脚,更何况落锦城乃天子脚下,由不得旁人胡来。 说时迟,那时快,小染青葱的手指拔下发髻间的锁灵簪,噗嗤一声褪下衣物化作原形后还不忘捻个幻影口诀,忽悠跟前的白衣。 能拖一秒是一秒,虽说自己的障眼法拙劣,足够逃命便是。 方才还中气十足,疯狂辱骂自己的少年不过眨眼便失去踪影,执剑白衣冷酷弯弯唇角,雕虫小技! 真以为混入落锦城就可相安无事? 这世间唯有锁妖塔才是所有妖孽最好的归宿。 区区刺猬小妖,怕是不知,落锦城才是我最方便的战场。 心口中了噬魂剑还能嚣张至今,看来迷幻之森的妖孽和魔域出来的妖物并非完全同根同源。 恰好寻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加强对迷幻之森的了解,毕竟千年来,其对白衣而言还是个未知的神秘领域。 打定主意,白衣少年敛息,手起剑落,剑入刀鞘的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拖沓,且剑气纯白不掺杂色,是为白衣中的翘楚。 “仙根倒是不错。” 小染和那白衣不知,在其二人唇枪舌战好不痛快之际,一旁阴霾处还暗藏着一对旁听者,恰好一字不落,一眼没少瞧地将经才一幕尽收眼底。 甚至,凭借小染的妖力与白衣公子的法术,皆未能感觉到附近仍有旁人气息,该人功力之深,深不可测。 第六章 “怎么,师傅什么时候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向来喜欢抬杠的子刻接住身旁身穿阴阳道服、一派气定神闲之人的话茬,语气中充满讥讽。 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徒儿。 阴阳道服青年连连叹气,他就喜欢自己的乖徒儿看不惯又打不过他的模样。 我见犹怜,我见犹怜。 “笑话!” 阴阳道服青年吭哧一笑,英俊的面庞加上微微上扬的嘴角,端的是粉碎天下未出阁少女芳心的罪犯样。 “你师父我什么时候开始罢手不爱管闲事的?我怎么不知道?” 子刻闻言,早已见怪不怪地视若无睹,冷漠地推开越放越大,差点就贴上自己面庞的“俊颜”,语气像结了冰似的寒冷。 “走吧还有正事要办,若那刺猬小妖折在白衣手上便不好办了。” “原来我的乖徒儿存的是怜香惜玉的心思,是为师眼拙,差点耽误大事。” 子刻不禁回眸,端的是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般楚楚动人。 “师傅?” 不好... 阴阳道服青年瞬时噤声不语,徒儿静悄悄不是作妖就是闷骚,少说话为妙。 “阳年阳月阳时的生辰,且此刺猬小妖的躯体又为至阴,是难得干净的魂魄,若能顺利将其捕捉,抽其精魂加以提炼,定能解如今巳楚国武帝之难。” 子刻自顾自说着,完全不在意阴阳道服青年忽明忽暗的神色。 “当今武帝...虽说你同他十七年未见,但毕竟血浓于水,真不知徒儿你这薄情寡性的性子是向谁学的。” 阴阳道服青年言罢,尚且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乎结尾时仍不忘重重叹口气,“哎-” 子刻挑眉,笑靥如花。 “师傅才高八斗,仙力近乎跻身仙列,难不成没有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您说徒儿是像了谁?名震天下的魔修子漏大人--” “咳咳!” 被提及的阴阳道服青年只得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什么子漏不子漏的我是你师傅!虽然外貌上你我相差无几,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但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可况为师从小将你照顾到大,没有功劳也有...哎?人呢?” 回头看,自己的乖徒儿早已没了踪影,子漏欲哭无泪,心中腹诽: 若不是你从小便不爱过多言语,为师怎会凭白揽下活跃气氛的重担? 儿不嫌母丑,女不嫌家贫,我的乖徒儿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嫌弃我啊嘤- “子刻乖徒,你慢点!光天化日的你的刺猬还能跑到不见踪影不成!” 望着落锦城繁华不似人间的拥挤模样,子漏一边言语,一边肉眼可见地加快脚下的速度。 这落锦城不愧是人界最热闹的所在,值得细品! 那厢,被提及的刺猬小妖小染奋力疾跑,几乎是拿出吃奶的劲儿逃离白衣紧追不舍的追踪,情急之下竟是逃到一处烟柳之地,无头苍蝇一通乱闯地溜进一间十分粉嫩的闺房。 这里满是迷乱的气息与浓重刺鼻的胭脂水粉味。 小染喘口气,口头捻个咒术重新幻做人形,将通体碧绿的锁灵簪复又插回头上。 不过一瞬,方才狼狈鼠窜,弄得好几条街都鸡飞狗跳的刺猬小妖便化作风流倜傥的公子模样,只可惜这位公子没穿衣裳。 该死的白衣! 小染暗啐一口,从出生到现在小爷何时遭过这种罪! 现如今倒好,精疲力尽不说,自己本就干瘦的身上还多了处重伤—— 心口间的血正汩汩往外流淌,大有停不下来之势,这可... 不及小染多想,身体早已支撑不住的她两眼一抹黑,顺势栽倒在人家不知名姑娘的香榻上,四仰八叉好不舒服。 只是在她昏睡之际,她不知自己的命格确实正在悄悄发生改变。 现如今白衣中的佼佼者、魔修子漏及其徒弟子刻相继入城,势必会揭开落锦城原本一派祥和面目下的狰狞伤疤。 第七章 此时此刻的天界则冷清许多。 当然,清冷这种由内至外发散而出的气质也是因人而异的。 譬如现如今大司命的殿宇内,除了侍奉多年的青曜、赤丸二人外便再无旁的沾有生机的物什。 这倒也罢,反正自家的司命主子素来喜好清净,他们两个早习以为常。 但,神仙之所以能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却不是毫无由头,那必然是因着舍我其谁的精神、翻云覆雨的能力方能担此重任。 至于大司命日复一日的工作... 说好听点是司掌人间的生死寿夭,掌管凡人天命,手间的笔杆随意挥洒舞动就能改写他人一生命运。 而说难听点,不过就是成日里对着无穷尽的折子戏本看了又看。 没有重大变故的硬生添上它两笔,生活过于顺畅的也要从中画上两道沟壑。 总之不论是谁,想要一帆风顺地躺在金堆银堆上安然度日都绝对没有可能。 于是乎,寻找快捷路径无果的青曜、赤丸二人只得茶饭不思地坐在殿内的案几旁,拼了龙命地不停工作,时刻不敢松懈。 然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经。 一两本的写着还好,然当工作量只多不少与日俱增时,饶是铁打的身子骨都会熬不住。 “哎呀...” 脸上写满苦大仇深的赤丸猛龙叹气,“真不知司命主子平日里是怎么处理这么些个命簿的,照这样下去俺非要在二十出头的年华英年早逝不可。” 话向来没有赤丸多的青曜依旧默默不语,好像入定般一心做好手头中事。 奇怪? 没看出来青曜这厮还有如此刻苦的时候,眼前莫不是个假的青曜? 不解扭头,只见方才还稳若泰山的青曜终于被呕心沥血的煎熬撼动几分。 其艰难地抬起麻木龙掌,照头上胡乱揪了一把后,随即将手中薅下的大把青毛丢入身旁不远处用来慰藉心灵的火盆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无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工作辛劳由此可见一斑。 “噫!!” 赤丸倒吸一口凉气,打心底里觉得经才一幕诡异非常。 须臾,本着自小相伴长大的责任与义务感,纠结一瞬的赤丸决定冒死进谏。 “青...青曜...你的头顶似乎...秃了一块哎...” !! 尚且在自我催眠麻痹中无法自拔的青曜闻言瞠目结舌。 赤丸想他这辈子总算见识过一次什么是眼睛大的像铜铃,如此想来自己亦算得上博学多闻,不枉在天界白走一遭。 说时迟那时快,承受不住接二连三打击的青曜终是以轰然倒地的方式撒手... 啊不,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管了不管了! 青曜如是心想,就算天塌下来也要睡觉不是,至于堆积成山的命薄... 凡人自己的命运就让他们自己书写去吧,谁叫他们总嚷嚷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他便趁司命主子不在,大方地给次机会又如何? 思维单纯的赤丸当然考虑不了那么多,青曜的“暴毙”着实让他打击不小。 方寸大乱间赤丸只能一溜烟奔向月下童姥居住的姻缘殿以求帮助。 第八章 姻缘殿那厢,捧了满满一捧葵花籽坐于殿内悠哉晃摇两条小短腿的月下仙尊正静静感受岁月静好。 掐指一算,自青曜、赤丸二人上门找寻自己主持天界大局以来,日子一晃已然度过十六七日有余。 纵使那两个傻龙疙瘩有天大的本事,就司命那厮平日里的工作量而言,若是摸不到法门,浪费再多心血也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下界已是武帝执统第二十七年。 当年投胎皇家,牙牙学语的女帝、司命二人现如今亦怀揣新的身份、新的记忆自凡间生活了许久。 无论如何,血统这东西恰如凡间百姓所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既是天命所归,女帝、司命二人从决心下人界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在凡尘俗世掀起惊涛骇浪。 唯一略有不同之处也就是女帝一生的命轨相对较为平坦,而司命作为一出生就被生父武帝抛弃、流浪人间的隐藏皇子,确实吃苦不小。 这样的经历滔养出的少年郎只怕会使不少闺中少女暗自神伤呦。 “造孽!真真是造孽!” 月下思及此处不由将方才还宝贝得紧的葵花籽懊恼掷地,气急败坏的模样恰好把累死累活驮着青曜上门拜访的赤丸惊得呆滞当场。 一时间赤丸局促的身姿杵在姻缘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仙...仙尊?” 赤丸鼓足勇气吭哧道。 久未听到呼唤之声的月下闻言惊喜万分,就知道这偌大的天界是片刻都离不得他英明神武的神姿。 “是宝贝小赤丸呐,怎的找本仙尊所谓何事?” 面对月下扑面而来的热情,朴实若赤丸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困境述说给眼前比自己矮上好大一截的月下听。 有个人拿主意总比自己一人干着急强不是,如是自我安慰着,赤丸方脱口。 “月下童姥仙尊,您看俺的主子司命星君下凡日头已久,且俺跟青曜二人处理命薄事宜也过去很久,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 愈说愈情难自禁的赤丸言及伤心之处不禁泪流满面。 多日的辛酸苦楚皆毫不掩饰地挂在赤丸我见犹怜的小脸上,一时间竟惹的纵览群芳的月下都心疼不已。 个杀千刀的司命,瞧瞧他做的这是神仙能干出来的事儿嘛! 义愤填膺的月下打心底替可怜的赤丸打抱不平后,随即有一瞬没一瞬地顺着赤丸日渐消瘦的脊梁骨轻轻拍打安抚。 “没事没事啊,天塌下来有你月下叔叔做主。” 沉默一瞬,心性单纯的赤丸很快便被轻易安抚住。 随即无比崇拜月下的赤丸小手一撒,随意地把青曜丢弃在姻缘殿的主干道上后屁颠屁颠地跟着“巨人化”的月下走进其夫人简心居住着的偏殿后院。 “来来来!” 月下眯着眸,嘴角彰显得意,“随我来,好让月下叔叔我好好替你指点迷津。” 笨蛋! 原本想着假寐,能将就度过一天是一天的青曜大叫不妙。 本能亮起警戒红灯,青曜连忙不顾摔打疼痛地翻身骨碌而起,情势所迫下顾不得丁点儿礼仪地冲进偏殿后院。 他月下仙尊是谁,那是四海八荒以不按套路闻名的存在,他会好心帮忙才怪! 没有趁火打劫,乱上加乱那都是好的,也只有赤丸这厮诚心实意地拿月下说的话当回事儿。 万万不能卖主求荣,万万不能卖主求荣啊赤丸! 将心中急切的声音呼来唤去了百十来遍,刚预备出声制止赤丸的青曜在见到眼前之景时便已知道,不管自己再说什么皆为时已晚。 但见赤丸摇摆着赤色龙尾,好一副狗腿模样地巴巴儿将司命主子惯用的手帕双手递给一旁的月下仙尊。 而早就盘算好所有的月下自成功拿到东西后亦不含糊。 只见其三下五除二地引了帕子上集聚的气息,全身心地灌注至一根手腕粗细的红绳上后,便毫不犹豫地用法力将红绳与另一根粗壮红线紧密相系。 一整套动作下来丝毫无有磕绊,就像偷摸在家早已练习过很多遍似的。 完了,身在下界的司命主子完了! 真的丧失掉灵魂,两眼一黑的青曜在昏迷前于心中歇斯底里的哀嚎: 主子啊,是属下等办事不力才叫月下仙尊彻底钻了空子。 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而且月下仙尊还是运用古法炮制的法子,精心为你准备了那老粗的红线牵线搭桥。 恕青曜不忠,下界即将而来的姻缘只得您自己扛了... 第九章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少天,当小染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含娇羞,目含关切的脸庞。 若她真是位身板杠杠硬朗的汉子,自当为眼前这位姑娘的面容折服—— 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一双蕴藏水波的灵眸更是暗藏勾引人心的魅色。 沉鱼落雁不外如是。 但,说到底自己只是只刺猬小妖,化作男儿身只为方便行事,天大的美色当前,她都可以做到坐怀不乱。 “公子您醒了?” 那姑娘朱唇暗咬,声音亦是软糯非常,听起来格外动听。 怔楞一瞬,小染忙道:“是啊,承蒙姑娘关照,只是在下初来乍到,实在不知这是何处,敢问姑娘的芳名又是?” 姑娘一听,心下了然,果然不出她所料,自己歪打正着救下的不仅是位美男子,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雏儿。 真可谓天赐良机叫自己摆脱这数十年如一日的低贱身份。 “小女名唤娇儿,这里是天成风象馆,是处...供达官贵人消遣的场所。” 言及至此娇儿的语调明显降低,竟似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您已经昏迷三天两夜,身上的伤口虽已止血,却不知为何丝毫不见愈合之势,是故娇儿只得擅作主张,每日替公子仔细擦抹身子...” 开始时仍旧端着蹁跹公子的架势,礼数周全地斜倚在姑娘香榻处的小染逐渐陷入痴呆。 自己虽尚且不太懂得过多人情世故,但小心谨慎的心思还是有的。 毕竟山鬼姐姐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叫自己小心同人类打交道。 都说人心隔肚皮,人类最为密集的落锦城中多得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 如若自己方才感觉不错,跟前这位名唤娇儿的姑娘分明着重强调了“仔细”二字。 虽然幻化做男儿身只是妖族惯用的障眼法,但毕竟法术周全,人类男子该有的部位也是一应俱全,如此说来... 愈想愈觉不妥当的小染登时红了脸颊,活脱脱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就是说...” 小染哭丧着脸,用苍白无力的指关节用力提起自己的衣摆,“在下身上的衣物...” “自然也是奴家替公子换的!” 好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果断到令人无话可说。 小染两眼发黑,瞬间便觉得自己的伤势又加重了几分。 造孽呦! 来到人界什么都没来得及感受便欠下一屁股风流债,这可如何是好? 瞧这姑娘对自己的热情劲头,怕不是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只待自己心甘情甘情愿地上钩? 不妥!大大的不妥! 小染心中迫切阻止美救英雄的戏码出现。 “那个...” 小染觉得今日落锦城的太阳委实大了些,不然也不至于才说了两句话便觉得口干舌燥。 “在下对姑娘仗义相救的行径感激涕零,只是在下身份卑微,实在高攀不起姑娘。” 然毕竟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光是口头的感谢怕是不够。 于是,小染将手小心背到身后,默默捻道口诀,化了大把金叶子诚心捧至娇儿眼前。 “姑娘心善,这是应得的回报。” 第十章 娇儿瞠目,不由强行压制住内心的喜悦,但仍旧无法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上天还真是开眼,眼前还是位极其有钱的金主儿! 只是不知初见时身上连件衣裳都没有的人,一下间从哪儿拿出来这么些钱? 不过这又有何关系,有钱便成。 小染不知,她方才的举动早已弄巧成拙。 小小的露富岂能替她阻挡势不可挡的桃花运势? 不过是火上浇油,生生让对方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心思烧得更旺。 “公子客气,这都是奴家该做的,只是公子...” 娇儿缓缓倾身相靠,气若兰吐地伏在小染耳边低声喃喃。 软润的嘴唇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触碰着小染的如玉耳朵。 “都说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公子难道不想要些别的?” 小染吞口口水,试问谁能挡得住如此这般的诱惑? 羞涩低头,小染的视线又不慎触及娇儿姑娘被薄纱衣裳简单包裹的两团雪白。 一时间氛围说不出的尴尬。 抬头不是,低头也不是的小染梗着脖子,身心犹如被万千蚂蚁啃噬,好不难受。 “姑娘多虑!” 终是鼓起勇气打破僵硬气氛的小染清清嗓子。 “在下并无娶妻的心思,也无心风流。” 说的够直接,够清楚了吧? 但小染不知,自己清高的行径已深深刺痛了娇儿的心。 “莫不是公子觉得奴家身份低贱,长年侍奉他人,心有不满,连碰都不愿意碰?” 温存不在,娇儿语气刻薄,愤然撸袖的动作大有不将小染紧握手间决不罢休的气势。 见状小染亦慌了心神,连忙出言安抚。 “不不不,娇儿姑娘多虑,在下怎的会看不起姑娘,是在下出生低贱,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姑娘才是...” 但晚了,一切都晚了,盛怒之下的女子岂是好惹? 更可况还是被金钱蒙蔽双眼的女人,最是可怕。 闻言,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娇儿一把将弱不禁风的小染推倒,俯身而下,樱桃般的嘴唇不偏不倚地狠狠亲吻住小染略显干涩的唇角,亲得那叫一个用力。 此外娇儿手上亦不空闲地伸手拔去小染头上戴着的碧玉簪子,将其一头如瀑长发铺散开来。 唔... 小染支支吾吾,心道不妙。 自己如今身负重伤,妖力入不敷出,维持人形已是勉强,若失去锁灵簪的辅助,只怕会原形毕露。 释放的妖气也会将好不容易摆脱的白衣吸引而来,如此,大事不妙! “不...” “可”字还未来得及破口而出,看似碍事的锁灵簪早已被利索拔下,就算有万千苦楚小染也只得自己吞下。 噗嗤-- 一阵白气腾出,果不其然,刚才还同自己温存的阔绰公子不再,榻上有的,只有一只... 刺猬? 娇儿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不错眼前灰白相间,根根背刺分明,一双黑漆漆的豆眼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不是刺猬是什么? 反应片刻,一时有些无法接受的娇儿失声大喊:“有妖怪啊!!” 小染...... 刚才反复强调自己配不上你,你偏生不信。 现在好了,整个天成风象馆的人都会知道她堂堂一个存活千年的刺猬小妖被一届人类女流之辈占尽便宜。 真是...丢尽妖的颜面... 第十一章 一声响遏行云的尖叫,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小染腹诽,有这么好的嗓门都可以去茶楼唱曲儿去了。 其实小染所料不错,娇儿的身世的确坎坷。 在其尚且年幼时便父母双亡,小娇儿只得与年迈的阿翁相依为命,靠在茶楼一个伴奏,一个唱曲儿的方式过活。 然,好景不长,那样勉强饱腹,且经常受人欺辱的日子没过多久,阿翁也因病过世,徒留娇儿一人在险恶的红尘摸爬滚打。 一次,色欲迷心的茶楼老板占便宜不成,反叫娇儿侥幸逃脱,遂被天成风象馆的老妈妈相救。 但娇儿其实知晓,所逃之处不过又是一个炼狱罢了。 茕茕孑立、无依无靠的女子,注定命如浮萍,身如草芥。 若是连仅有的美色也没有,恐怕如今的日子会更难熬。 但以色侍人,终究有一天会色衰而爱驰。 趁着资本尚在,赶紧找寻位良主,替自己脱身才是。 这便是娇儿为何一反常态的原因,不是小染有何过人之处,是她实在没了选择才会如此。 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总比落锦城中满腹油腻的达官显贵好上许多。 小染自是不知娇儿心中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无辜瞪着两只豆大的漆黑眸子,一瞬不瞬地发呆。 毕竟情况已然不能比现在还要糟糕。 叹只叹苍天无眼,她一只纯良无害的刺猬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狼狈至此。 都怪那九重天上的什么狗屁司命星君的命簿! 小染愤恨地暗咬榻间充满脂味道的锦被。 还司掌众生天命,当真是有眼无珠。 我呸! “啊啾!” 身在酒楼,正饮酒作欢的子刻重重打个喷嚏。 子漏一看,乐不可支。 “哎呀我的乖徒,定是谁家姑娘正在闺房中想你想得紧呢,有道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正当春光明媚时,相思难挨呦~” 子刻无语,额角的黑线顷刻下垂,纵享丝滑。 “师傅?徒儿瞧着您刚刚接到各位小姐投掷的鲜花瓜果亦不少,徒儿于您只怕是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了!” 无趣! 子漏白眼,喉间的酒水登时不香。 这个倒胃口的家伙!还是眼前唱曲儿的姑娘甜美,真真是犹如春风佛面。 要说这巳楚的水土确实不错,不然何以能养出这许多标致的可人儿来偷走他的心? 然小染不知,她心中暗自唾骂的司命早已远离九重天,现在同她一样深陷世俗泥泞。 不过司命遇到的情形左右比她强上许多便是。 视线回到温度降至冰点的娇儿房中。 惊天一吼过后,娇儿亦回过神来,登时觉得十分不妥。 眼前的公子虽是妖孽化身,本事却也不小,白衣当道却敢只身前来落锦城,单有勇气断然不够。 且其姿色亦属上乘,落入不知风趣的白衣手中甚是可惜,倒不如物尽其用,替自己摆脱烟柳女子的身份。 打定主意的娇儿轻言打发走前来门口问询情况的小厮,一步三扭地来到小染面前,温柔将其捧起。 “你是刺猬小妖?” 小染诚实点头,极其配合。 娇儿见状很是满意。 不错尚且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可知道天成风象馆是什么样的存在?” 娇儿继续发问,耐心十足,语气充满循循善诱的意味。 第十二章 小染垂首,认真思虑片刻。 说来自己常在迷幻之森翻看人间的折子戏本,也对达官贵人的消遣之地了解一二。 那些场所做的不过都是些皮肉交易,并不难懂,但能在巳楚都城稳立脚跟的风月场所肯定有其超凡脱俗之处,不能以偏概全。 于是小染只得点点头,又摇摇头。 “天成风象馆是一处集艺伎、歌女、清倌、小倌为一体的风月场所,规模乃是都城中数一数二,是一般地处无法相比的。” 娇儿道:“换句话说,这里是落锦城极大的销金窟,不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有地位身份,更关键的是只要有钱便能体会天大的快乐。” 小染恍然大悟,我嘞个乖乖,真不知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歪打正着的还闯进一处综合性娱乐场所。 怪不得眼前的姑娘横竖不舍得放自己离开,这要是不将她吃干抹净,彻底压榨利用,舍得放过才怪。 心中了然,目光倒也澄澈清明几分,小染抬眸,仿佛再说:“开始谈你的条件吧。” 娇儿掩唇轻笑,“果然明白事理,是只聪明刺猬。” “我的条件很简单,以彼之身,替奴家赎身,若是答应便点点头,不过我想,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小染了悟,说明白些不过就是将她卖进所谓的天成风象馆,所得好处恰好成为替娇儿赎身的筹码。 一人换一人而已。 也罢,正如娇儿所言,自己确实没有其他的选择,现如今自己只是只小刺猬,寻常人该有的能力都没有,更别遑论妖力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概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眼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儿姑娘用一根腰带便能将她勒死,好汉不吃眼前亏! 豆大的黑眸闪过精光,小染忙不迭点头应下,事到如今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好!” 娇儿亦是爽快,“那奴家也不再拐弯抹角,这是消迹散,服下可以完全遮蔽掉妖力,叫白衣找寻不到追踪的门路,你且喝下,给你一晚的时间恢复体力,明日一早,你便重新化作人形随我去见管事妈妈可好?” 人类一向做的是你情我愿的一锤子买卖。 小染继续乖巧点头,仰头将苦的要命的“消迹散”一饮而尽。 但她心中明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方才自己化作刺猬妖的一瞬间便已经暴露大致踪迹,落锦城中对其紧追不舍的白衣预计很快便会闻声追踪至此。 为今之计只得能拖一刻是一刻,最多到明日,待她彻底完成娇儿打的叮当作响的如意算盘之后,自己要面临的仍旧是生与死的问题。 能安生一刻已是奢求,不若赶紧休息将养好身体,存点气力维系住人形,以度过明日的难关。 那娇儿倒也十分具有眼力见儿,见尚是刺猬妖的小染一声不吭地闭目休养,便很快不再出声打扰,安顿好一切后娇儿随即起身出门。 小染知道,夜幕来临,浓浓夜色下正是这些贵人眼中不过玩物的男女们忙碌的时刻。 却也是个可怜人,定是走投无路才将所有希望压在自己身上的吧。 小染如是心想,凡人的止血药粉还是有些作用,至于天成风象馆么... 且看她明日如何将这里搅个翻天覆地。 第十三章 翌日,恢复些许元气的小染遵守承诺,东方才将泛白,便簪好锁灵簪,等候娇儿归来。 当娇儿拖着疲惫身躯,卸下满脸应酬笑容推门而入时,不由怔楞一瞬。 “怎么?” 小染弯弯好看唇角,俊俏的面庞掩映病态灰白。 那白衣的噬魂一剑总归是伤其根本。 “不赎身了?” 娇儿无言,此时此刻的她,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内心五味杂陈。 除了阿翁外还是第一次有人将自己的事情认真记挂在心上。 只是这改变命运的君子一诺,却是她用卑劣的手段威胁来的。 “看起来公子恢复的不错。” 娇儿道,连短暂的声音中都充满疲倦。 “托娇儿姑娘的福,维持人形问题不大。” 小染回答亦是简短,说到底她们只是彼此的过客,今日之后将各奔东西。 “来吃点粥。” 娇儿放下手中端盛的一碗清粥,并不直视小染清澈的眸,“过后奴家替您梳妆,引你一道去见管事妈妈。” 大病未愈,饮食需清减,娇儿倒是个心细孩子,可惜命运弄人。 小染心中暗叹,静静食起温度刚好的米粥,不再言语。 清晨破晓的第一束光暖暖照进窗口,却好像永远也照不进一些人的心里。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娇儿已将小染完全装束成风尘中人的模样。 临镜自照,瞅着镜中白纱衣袖飘飘,穿了胜似没穿的衣裳,小染不由发自内心的勾抹苦笑。 细细看来,自己还颇有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雅士服用五石散后的风骨。 只是她的五石散可能有些服用过度,以至于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病态娇弱。 “公子当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娇儿拍手称好,对于自己替小染的装扮满意非常。 翩翩白衣不染纤尘,再加上脸上恰到好处的脂粉,活脱脱一震慑心魂,引人疯癫的绝世妖孽。 妖精就是妖精,有先天的种族优势。 “只是如今尚且不知公子名讳,娇儿惭愧。”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想必管事妈妈还会为我取新的名字,不知道也罢,省的姑娘挂念。” 小染推辞,伫立于厅室的身姿绰绰,一派清风霁月。 “如此便随娇儿来吧,请。” 剩下的事情十分简单,毕竟是二人早就商量好的一锤子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任何冲突。 在老鸨才见到自己就眼放精光,贪婪的眼神反复流连,久久不愿从自个身上拿开的瞬间,小染便已心知肚明,娇儿盘算的事成了。 天成风象馆说到底只是处供人消遣的场所,向来都是利字当头,哪儿有把到手的摇钱树拱手送人的道理。 “哎呦~嘿嘿,娇儿的眼光一向独到,公子确是位妙人儿,风骨天成,如此你我相聚一场的缘分今日就算尽了,妈妈无有什么好送你的,惟愿我的娇儿今后一切顺遂,心想事成~” 老鸨的情绪转变亦是练出来的好把式,说时迟那时快,竟真的挤出两滴清泪来,神情说不出的不舍。 “娇儿承蒙妈妈关照多年,也祝咱们馆子生意兴隆,妈妈万事胜意。” 俯首轻盈一拜,娇儿终是可以放下心中大石。 毫无眷恋地扭头,娇儿打算回屋收拾好行囊后直接离去。 那妈妈见状亦不再过多言语,匆匆拿手上夸张的绢子擦抹掉面上清泪后,象征性的朝外吼了一句。 “小福子!个不长眼的杂碎东西,你最喜爱的娇儿姑娘就要走了还不赶紧送送?” 小福子闻言,赶忙起身,只是他并不是去送娇儿,而是十分恭敬地站在了小染面前。 第十四章 商人重利轻感情,小福子知晓,妈妈的言语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天成风象馆向来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更何况他瞅着面前新人弱不禁风的模样,也不像是十分乐意陷入此处。 “这位是新来的小倌,唤作月清公子,尚且还是位什么都不懂的雏儿,你且将他待下去好生洗漱教导,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今晚就有贵客前来。” 妈妈深吸一口气,“听闻还是蓝府那位少|将军,若是月清能一举将他拿下,我们天成风象的名声便是巳楚的独一份,再容不得旁人撼动!” 老鸨生怕小福子不能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安顿起来颇为啰嗦。 不明所以地扭头望向小福子,但见其也是一本正经,丝毫不敢马虎的样子,小染顿时心生好奇,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一路尾随小福子进到自己屋内,小染立马片刻不误地扯住小福子的衣袖,漆黑的双眸晶亮。 “蓝府少|将是谁?和天成风象的名声有何关系?” 小福子只道小染是自来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儿,便也放下戒心。 回想妈妈刚刚的叮嘱,想象一下面前干净如白纸的少年在今晚就要沦为王公贵胄的掌中玩物,小福子不由扼腕叹息,一时间生出大把怜悯之情。 “小公子可是初来乍到,第一次来到落锦城?” 小染点头称是,玉竹似的手亲切招呼身旁的小福子落座,殷勤地倒了杯茶水,恭敬替其递上。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留有胜算。 不清楚那什么蓝少|将的底细,如何盘算今晚的脱身大计? 再拖下去,等到消迹散的作用一过,白衣找到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说起蓝府少|将,那可是城中顶足的谈资,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福子嘬口清茶,徐徐道来。 “听闻咱们蓝少|将才七岁便同家父,也就是国都赫赫有名的蓝夜蓝大将军上阵杀敌,平定边境大大小小的战事,当然战事中十有八九是同妖族厮杀,蓝家一脉相承的可是白衣的衣钵,公子应该知道白衣的存在吧?” 面对小福子看待傻子般的疑惑,小染肃然,“当然!” “对!蓝少|将可是咱们巳楚国排名第一的江湖白衣呢,不仅人长得帅过天际,而且除妖的能力亦十分卓越,最最重要的是少|将军至今尚未婚配,城中不知多少大家闺秀都挤破脑袋地想要跨进蓝府大门!” 小染...... 如此看来,巳楚白衣排行榜的水分委实过大,那白衣排名第一该是托了单身多年的福。 且依她看,投票的定都是女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但...” 小福子话锋一转,眉头紧锁。 “人无完人,这位蓝少|将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偏执了些,多半是父母双双亡在妖族手上的缘故,所以他曾立誓,穷尽一生也要斩尽天下妖孽,可妖孽如此之多,又岂是一辈子能除得尽的?” “小福子所言极是!” 小染不能再认同,妖怎么了?妖也分是非好坏的好不好? 性情偏激,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所以坊间传闻,蓝少|将实则是生来不喜欢女子,因此才找出这么些个理由推脱自己的婚姻大事,这不,今早妈妈就接到了蓝少|将的拜帖,是故蓝少|将有断袖之好无疑!” 噗-- 一口茶水喷出,小染不禁花容失色。 竟是这样! 如此说来晚间来的不仅是位拥有祖传手艺的白衣,还是位喜好男风,却又隐忍不发许久的变态男! 怪不得妈妈说成什么都要自己将其攥在手中,有了蓝少|将的名声,只怕天成风象馆日后要以男色当支柱产业。 身系万千荣辱啊。 “那...蓝少|将的全名唤作什么?” 小染正襟危坐,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巳楚蓝郎——蓝家凝钰。” 蓝凝钰?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十五章 目光暂且短暂回归天庭。 且说九重天在月下童姥仙尊与其夫人简心的治理下可谓井井有条。 甚至没有了女帝冷酷无情的管理,大家还颇为愉悦。 为仙者从上到下,不分职位大小,皆是一派其乐融融。 四境平和,八荒安稳,实在挑不出什么瑕疵耗费心神。 是故众仙成日里便养成聚众扎堆,饮酒八卦的坏毛病,其中为首者,当然就是月下这只老狐狸。 “月下仙尊,您说的可当真?” 一位不知掌管何事的年迈仙翁使劲撑开祥和的眯缝眼,瞠目结舌。 月下一听急了,好歹自己也是上古洪荒时期遗留下来的四神之一呢不是? 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他! 顺手扔下手中葵花籽儿,月下忙道:“可不嘛!我月下可曾胡言乱语过?” 这...老仙翁腹诽: 想当年天宫那些极不靠谱的芝麻小事不都是你传出来的? 都说月下仙尊口中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信口胡言,还有一句真话也是酒后吐真言,多半是推翻清醒时候信誓旦旦立下的言论。 可此事事关司命星君终生幸福大计,若不细细盘问,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 “那依仙尊高见,此事可成?”仙翁追问。 “不过咱们喝口茶的功夫,下界的司命与祭司那丫头定能正式相会!” 月下眯着好看的狐狸眼,重新落座嗑起葵花。 下界。 子刻在其师傅魔修子漏的怂恿下,被落锦城中拥挤的人潮推着向前。 日暮时分,夜市开启。 忙活一天的人们不过稍作休息,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子刻素不喜欢凑热闹,入鬓墨眉不由紧紧皱起。 “不过就是捉只刺猬小妖而已,在哪里捉不一样,非要去什么烟花柳巷!” 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孽障! 子漏摇头,没有了他,他的乖徒该如何在此险恶世道立足? “怎么会一样!为师可掐算过了,城门口的白衣今晚也会出现在天成风象馆,现在这个时辰他只怕已经出府在路,如若我们不赶紧动身,待到你的宝贝刺猬小妖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你就哭去吧!” 单说仍不解气,子漏言罢顺势抬手赏了子刻一记脑瓜崩。 不开窍是吧! 三番五次坏他调戏美人的好事是吧! 让你不长记性! 子刻....... 良久,实在憋不住的子刻忍痛直言。 “师傅,老实说,是你想去吧。” 子漏...... 斜睨乖徒一眼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加快脚程。 天成风象馆-- 管事妈妈不愧是历经俗世浮尘,见过大世面的人。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叫整个馆子焕然一新,所动之处细论来倒是不多,但整体观之却十分纯净素雅。 比上原来的纸醉金迷,更是惹人倾心。 看来今晚众人翘首以盼的主角只有那位蓝府的少|将公子。 庸庸碌碌,忙得不可开交的他们不过是衬托红花的绿叶,从中陪衬。 “月清公子准备好了?” 小福子事无巨细,不亲自问过绝不放心。 小染理理鬓发,显然胸有成竹。 “放一百颗心,不就是博人欢心之事,有什么难的?我懂!” 小福子一时无语凝噎。 “你知道小奴问的不是这个...” 第十六章 故意打趣无效,小染摊手耸肩,挽起唇角笑得纯良。 “你放心,蓝凝钰的好恶我都了然,待会儿不曲意奉承,留有自身风骨,且小心言论,谨慎行事就是,别的不敢说,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见小染答的认真,不像敷衍了事,小福子七上八下的心算是定住。 打理好手中最后一件事,小福子随即补充嘱咐。 “公子记住,从今往后这里再没有从前的你,有的只是月清公子。” 小染点头,一贯保持笑容。 “还有。” 小福子道:“妈妈并不能完全摸清楚的蓝少|将的喜好,就算只是为了走场面,也会让其他一些身世干净的小倌同你一道面见蓝少|将,还请公子不必介意,记住奴教给你的技巧,待会儿务必要让蓝少|将的眼光一动不动的落在你身上。” 小染坐不住了,不过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她可是千年的妖!妖明白么!有什么可怕的? 不甚在意的掏掏耳朵,见小福子还要继续唠叨,小染登时垮了脸。 好在管事妈妈一手布控大局,所有时机都掌握的刚刚好。 “月清公子,时候到了,还请您移至贵客偏厅候着吧。” 小福子听闻催促,不再多言,轻拍小染后背以示安抚。 小染整理妥当衣襟,步伐轻移,脚上忙活的同时,耳朵亦没有闲着。 妖族不同于人族,听力范围较广,是故于她而言,想要听清楚楼下正堂中发生的事并不难。 “哎哟~什么风儿将蓝公子吹来了,真是叫寒舍蓬荜生辉啊~” 老鸨手绢一挥,笑得花枝乱颤,恨不得自个能年轻二十岁地朝蓝凝钰扭去。 小染与那蓝凝钰同时在心中冷笑。 真是流水的老鸨,铁打的台词,尽是些捧高踩低的势利眼。 蓝凝钰倒也不卑不亢,好似自己来的不是甚风月场所,而是自家的僻静书房。 “哪里哪里,蓝不过就是想体会一下城中赫赫有名的天成风象馆是何气象,妈妈不必多礼,一切如常运行就是。” 蓝凝钰道。 话说的轻巧,一切如常,怎么如常? 事关名誉,若不背水一战怎能名利双收! 老鸨朝后睇个神色,热情继续。 “蓝公子说的哪里话,奴家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您来呢~” 微微靠近,老鸨暗示,“万事俱备,只欠公子您这阵清风。” 闻言,蓝凝钰强行压住内心厌恶,皮笑肉不笑地暗暗躲过老鸨的刻意亲近,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 单是强劲如青松的一个背影便足以叫楼上厢房中悄悄偷窥的女子心神全无。 “哎~” 突然有个声音自后方斜斜插来,不是子漏又是谁? 老鸨锁眉,哪个不长眼睛的坏她好事! 小厮将要奉命把砸场子的人赶出去,不料子漏又连忙开口,字正腔圆的话音,端的是掷地有声。 “古语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蓝公子秉承大家风范,应该不至于会小气到金屋藏娇,不舍得让我们也一饱眼福吧?” ...... 方才尚热闹的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子漏突然的关心。 早就感受到同行存在的蓝凝钰顺声回眸,只一眼,看的子漏个不知年岁几何的大男人都无故心颤。 天之骄子,凝玉芳华当如是。 若是现在哪个人跳出来说蓝凝钰不喜欢男人,他子漏头一个跟那人急眼。 毕竟好东西不能都叫女人占去便宜不是! 蓝凝钰哪里知晓子漏心境。 思谋片刻,蓝凝钰觉得同行难得,自己不过闲来无事,想要收妖的同时领会一下落锦城中的风土人情,无甚不可告人的要紧事,随即大方点头回应。 “兄台说的是,如此蓝也便不再挪步,劳烦妈妈将你准备之事就在堂中展示吧!” 一语完毕,众人皆大欢喜,子刻望着师傅得逞的笑容默默摇头。 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无聊且虚荣的人类哪里能体会小染此刻内心的愁苦。 原本简单的事情被搅复杂,刚刚那个出声打断蓝凝钰步伐的人,赌上她刺猬小妖危在旦夕的荣光。 此仇不报决不罢休! 第十七章 下楼不能,一切重听安排的小染银牙暗咬,心中默默将出声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通通过问一遍。 小福子同楼下急急跑来的小厮一阵交头接耳后,亦是神色严肃。 “公子,形势有变,一会儿与您一道的那三位小倌会先行下楼吹拉弹唱,您不必慌乱,小奴会为你掌握时机,时机一到你便从此处飞身而下,注意体姿。” 小染点头,接过小福子递来的素色银铃面纱,轻巧系上。 管事妈妈不愧是管事妈妈,不但应变能力强,情绪控管得当,而且还深谙男子心思。 原本直接面见的方案不成,就立马换成拨云见日的另行方案。 高!实在是高! 面纱一戴,再加上其他三位小倌的氛围渲染与陪衬,大有雾里探花,水中望月的绝妙意境。 待到自己纵身飞下,恍恍惚如羽化飞仙般出现在众人面前,那蓝凝钰的眼睛怕是会长在她身上,恨不能直接冲上来一睹芳容。 为保万无一失,小染不管楼下众人落座的喧哗,也不管小倌们吹拉弹奏如何精巧,只管自顾自舒展筋骨,压腿活动。 立在一旁陪侍的小福子见状瞪大双眼,心道不妙。 莫不是月清公子的抗压能力不怎么强,此时此刻重担压下,承受不住的失心疯了? “公...公子?月清公子?” 小染还没有完全适应月清这个新名字,是故小福子愣是唤了两声,她才有所反应。 “啊?怎么了?” 小福子:“您这是...” “哦!” 小染明白,巳楚人没有见过甚大世面,怕是不知妖族大开大合的运动方式。 “没事没事!我在舒展筋骨,万一飞的不好,再扭着腰就不划算了。” 小福子... 妈呀,我滴妈妈呀,您将一门荣辱系在月清一人身上到底靠谱么... 楼下会客堂中,众人早已落座,你来我往的寒暄劲头也早就过去。 说来大家皆为不是有权,便是有钱的人物,在落锦城中可谓有头有脸,没有见过也一定听说过对方名讳。 只不过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所以大家在凑热闹的同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抢蓝家那位长官的风头。 然,万事万物皆有例外,有开眼的,就一定会有一味遮挡别人华光的傻蛋。 而子漏便是大家心中公认的最强傻蛋。 “哎呀!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你说是不是蓝兄?” 子漏呲着两颗大板牙,笑得没心没肺。 闻唤,蓝凝钰只得将即将靠近薄唇的茶盏捧远,像是刚刚想要喝茶的并不是自己。 “是啊,兄台所言甚是,这天成风象馆果真名不虚传。” 嘿嘿嘿,子漏兴奋地搓搓手,眼睛都染上笑意。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成名之人不在台,约莫于琴音的这个节点处,真正的角儿才会姗姗登场。” 蓝凝钰亦非池中之人,岂会毫无感知? “兄台说的是,我们静待下文。” 而一旁的子刻全程无言,只是每当师傅与辈分明显比自己小的蓝凝钰称兄道弟时,他仍免不了眼角重重一抽。 都说人活脸树活皮,师傅此般没皮没脸的行径真是占尽后辈便宜,为大丈夫所不齿。 第十八章 果不其然,琴声渐渐停止,徒留箫笛声低沉呜咽。 不待小福子出手暗示,小染随即将束发带一松,任凭三千如瀑发丝随风张扬地点足跃起。 先是一片纯白,后是翩翩衣袂映入众人眼帘。 但见落下之人气度非凡,仪表超然,且足起身落的姿态宛如游龙在天,又似出水芙蕖,素雅却不失风韵,存有余力却又游刃有余。 端的是天外飞仙,不可方物。 哐当-- 安静的堂间传出金属落地的碰撞声,不知是哪位富家公子竟已看痴,手中杯盏顷刻滑落。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送暖露华浓。” 小染出声,残阳落雪般的声音轻弄漫天飞舞的花瓣,端的是人比花娇。 微微福下身子,小染继续开口蛊惑人心,“奴家月清,拜见蓝家公子。” 被提起兴致,蓝凝钰抬手示意乐声统统停止,随即抬眸认真打量起眼前之人。 眼波流转,媚骨天成,仅一双含情目便好似一只刚出水的妖精。 “哎呀!人间尤物!真真是人间尤物!” 子漏腾地一下自席间弹起,“先前在下不得体会男男之风的意趣,如今品来,只恨相见甚晚!” 小染开始自豪。 着迷了吧!控住不住了吧! 男人果然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不是她吹,妖的形态各异,一副修炼得来的人类皮囊可以随心捏造,添加点魅色可谓易如反掌。 正所谓只要功夫真,不怕定力深! 缓缓抬头,小染毫不畏惧地抬眸直视正主席位上的蓝凝钰。 这一看不要紧,小染的心脏可吓得差点从口中跌落而出。 席上坐的不是对自己穷追不舍,还好心刺自己心口一剑的那个白衣又是谁? 诸多碎片一齐涌上心头,小染心道对啊! 噬魂剑气纯白,不是城中白衣之首又会有何人的功夫能深至此? 况且看蓝凝钰手中执的剑,已然有些年头,不是蓝家祖传的斩妖剑又是哪个? 坏了坏了,本来那白衣只是粗略知道大体方位,这下可好,自己不但没能按照计划一步步顺利脱身,反而还偏偏往枪口上撞。 羊送虎口... 亏的她为了滴水不漏,故意将示人已久的锁魂簪隐匿起来。 镇静镇静! 现在的情况还不是最糟,好歹自己还有一片遮羞布挡着脸,左右他没办法一眼看出端倪,找个松懈当口必须赶紧开溜! 打定主意,小染眉眼一弯,笑的更加谄媚。 惹不起,躲得起。 可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愿,千算万算,小染忽略了先前便已经坏过自己一次好事的子漏。 只见满腹坏水的子漏再次抿笑。 就是现在! 啪叽一记指风袭过,所料不及的小染来不及躲避,面上的素纱终是应招跌落。 这下真的换蓝凝钰从席间弹起,其余不知情者的惊叹暗呼更是此起彼落,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见状一旁小心伺候,暗中观察的老鸨暗道简直不要太爽。 这下谁都阻挡不了自己脱离小康奔向暴富的步伐。 瞅瞅他们口中不沾荤腥的蓝大公子都被她的月清乖乖迷成什么样子? “是你?” 蓝凝钰脱口,话语中掩藏不住的惊喜。 可不就是我,意不意外? 小染暗暗翻记白眼,朝蓝凝钰身旁的子漏望去。 只一眼,杀气毕露。 子漏亦觉有趣,同时回以小染好整以暇的欠揍笑容,春风满面。 真是一群道貌岸然的白衣,月黑风高的还要杀妖越货不成? 你们要玩,我便奉陪到底! 片刻后,见蓝凝钰还无举动的老鸨有些着急,为了确认其真实心思,老鸨只得按捺不住地出声小心问询。 “难道是月清不合蓝公子的心意?实在不行奴家再另行为公子安排别的场子。” “不用!” 蓝凝钰眸光暗沉,犹如吸人旋涡,淡淡旋转流动,叫人揣摩不透。 “对月清公子一见钟情!” 小染闻言,如遭雷击。 一...一见钟情? 那噬魂的一剑呢?可算是定情信物? 耻辱!天大的耻辱! 第十九章 蓝凝钰此言一出,原本喧哗的场子瞬间鼎沸。 有捶胸顿足恨自己没本事拥有月清这样的妙人的; 有瞠目结舌庆幸自己有机会能亲眼目睹蓝凝钰破戒的; 还有就是像子漏这样,明明知晓内情却故意袖手旁观,纯粹为凑热闹的。 总之大家一时间神态各异,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一目了然。 蓝凝钰还在愣神,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小染快速环顾一周,敲定时机。 然还不待她现出方便逃脱的原形,一旁暗中观察许久的子刻早已看穿她的心思。 正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玩心大起的子刻捻道术士口诀向无辜的小染递去。 虽感知危险,但手上还是慢下一步的小染未来及以妖力抵挡阻止,便身中此咒。 化为原形不成,子刻反倒打碎了隐藏在小染发间起作用的锁灵簪,迫使小染现出失去人脸后的女子人皮形象。 但见面前之人长发及腰,亭亭玉立,就算放在一众美人间亦算是上乘身段。 但毕竟小染是妖,以这样炼化中期的形态示人终是不妥,胆小些的看到她现在的模样怕是要直接吓晕。 果不其然,方才还沸沸扬扬,如同身处沸水中的人群登时平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老鸨惊呼一声“妖怪啊!”,便两眼一翻,即刻昏厥。 楼上的小福子见状亦是骇然,细密的冷意顿时爬满全身,鸡皮疙瘩更是起来一层又一层。 谁曾想自己精心侍奉半天的主儿是披着人皮的妖怪? 天子脚下作孽胆子真是不小! “啊!!有妖怪!赶紧逃命去吧!” 醍醐灌顶的一言惊醒愕然众人。 一时间唯恐小染伤及自身的贵人们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脚底似抹了油般慌乱朝门口拥挤。 偶有不甚跌倒的人,旁人也顾不得管,只一心逃命地踏着那人的身子奔向无比光明的求生口岸。 被踩死踏伤者一时不计其数。 冷眼旁观的小染嗤之以鼻。 眼前的这些人在须臾之前不还是很宝贝自己的么,怎的如今怕成这样? 不过也好,刚好可以趁乱脱身。 蓝凝钰见状皱眉,“大家不要慌乱,有我蓝家少|将在不必恐慌!” 然,上位者平日里娇养惯了,经不起甚风吹雨打,没见过世面的大有人在。 性命攸关之时谁还能想起来有白衣的存在? 拥挤的人群并未退去,且好不容易挤出天成风象馆者亦像失了魂似的放声大喊有妖怪。 本就失控的场面更加失控。 此刻就连落锦城大街上的人也都纷纷丢弃手头中事,拖家带口地忙不迭回家紧闭门窗,躲避罕见祸事。 足下轻点,小染趁乱嗖地一下如利剑飞出,踏着人潮中不知谁的肩膀,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地溜出。 以人的形态开溜已经明显不赶趟儿,我还要变成刺猬到处乱窜! 哎~你说气不气人,我小染不仅要忙活着逃命,还要趁乱好好整治一下这些表里不一的肤浅人类! 于是乎,当素来生活安稳的落锦城中人回忆起来今晚的骚乱时,有许多分不清状况,但身受重伤的人摸着自个被刺猬针狠狠扎过的屁股抱怨连连。 “个杀千刀的!落锦城许久不见妖孽,怎的一遇便是个害人不浅的刺猬妖精!” 当然这都是后话,风口浪尖时,还是逃命要紧。 第二十章 她小染虽然平日里只是个吃果子的好妖精,但关键时刻也不是吃素的。 紧追不舍的蓝凝钰将本就褶皱的眉头皱得更深。 狡猾的刺猬小妖!专门挑拣人流量大,人群拥挤且不好分辨的街巷逃命。 运用法术追踪不是不可,只是人多未免会产生失误,万一失手伤人可不好同天子交代。 而从小染刚出逃时便对视一眼的子漏、子刻二人,正开着上天视角。 一会儿瞅瞅玩命奔逃、不断制造骚乱的小染,一会儿看看焦头烂额,生怕事情再闹大的蓝家凝钰,乐不可支。 甚至用起十分耗损修为的移形换影之术也不觉可惜。 因为天大地大,没有什么比他师徒二人的快乐更重要。 可蓝凝钰毕竟是巳楚第一的除妖白衣,不过踌躇一瞬,心中便有了解决方案。 说时迟那时快地自怀中摸出一道符纸,蓝凝钰暗施追踪之术。 很快,那轻盈的符纸便顺着小染的气息悄悄附上其身。 随即蓝凝钰再捻道移形换影的咒术,以形换形,出现在小染面前不过分分钟的事。 奔逃的身影被堵,小染停滞于人群差不多散尽的一个街口,不卑不亢地仰视着面前的蓝凝钰。 “迷幻之森倒是惯会养出些邪物。” 蓝凝钰开口,“本是想多陪你玩玩,不想那么快将你缉拿回锁妖塔,不曾想你占地面积不大,本事却不小,竟翻出如此大的浪花,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呸! 小染心中暗暗唾弃,骂人就骂人怎么还扯上迷幻之森,那可是自己的家乡! 一同辱骂就好比人们互相对骂时总要捎带上对方的母亲,是卑鄙下流之径。 没想到这什么破烂巳楚蓝郎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内心如此卑劣。 小爷我从进城前就不屑同你搅合,现在也一样! 预备捻道幻影趁机逃脱的小染打量地形的余光忽然被一旁的人类孩童吸引。 但见一旁的竹楼灯架下站着一位大抵尚且不足两岁的孩子正在隐忍哭泣。 刚刚未发现竟是因为他哭得实在小心,生怕惊着蓝凝钰和自己似的。 多半是没见过这般场面,又和亲人走散才会如此辛苦。 然事情坏就坏在,他身处的竹楼旁的灯架岌岌可危,眼看就要坍塌砸下。 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小染放弃捻幻影口诀,只匆匆化作似是而非的半吊子人形便什么都不顾地朝那孩子飞身而去。 纵身向前的同时小染还不忘向蓝凝钰的方向打出阵掌风。 力道如何她可管不了,能将他推远,不叫其趁乱参合进来就成。 抱紧人类孩童的同时,同楼一般高的灯架应声倒下,散架的固定竹子亦失去束缚地哗啦啦砸下滚落。 面对不断砸向自己脊背的疼痛,小染选择闷不做声,那该死的白衣蓝凝钰还在旁边,万不能让他看笑话。 原本隐忍的孩童见此情形终究是什么都不顾地嚎啕大哭,满是伤心的嘶吼震得小染的耳朵揪心得疼。 “别哭了!” 小染不禁出言制止,“太吵!” 那孩子也不缺心眼,闻言竟真的听话地停止哭泣。 “姐姐...你为何遮着脸?” “我...” 小染局促,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总不能告诉这孩子自己现在没有五官,脸皮只是一张什么都没有的肉球吧? “小朋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救你的这位姐姐啊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怪!” ...... 小染连同怀里的孩子一同愣住。 而历经方才一幕的蓝凝钰也缓过神来,顺着音线发出的方向直直望去。 那自阴暗处缓缓走向灯火阑珊地段,随身相伴的两人不是天成风象馆同自己称兄道弟的子漏与子刻,又能是谁? 小染冷哼,只不过这次不再是腹诽,而是干脆出声表示不满。 左右今晚在劫难逃,怎么着也得做个百折不挠的好妖精。 第二十一章 “区区一届刺猬妖好大脾气,上辈子怕不是只炮仗?” 子漏站定,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小染。 小染秉承睚眦必报的心态缓缓起身。 “你们二人才是真正清闲,喜欢到别人嘴里抢现成的吃食,当真是好手段。” 巧舌如簧! 短短几句话便将他们师徒二人与蓝家凝钰的利害关系简明扼要地提点出来。 子刻闻言抬眸,细细打量眼前的刺猬小妖。 不得不说小染的人类皮囊无论男女,皆是美丽的,但妖就是妖,再如何装扮都无法毫无破绽地融入常人生活。 蓝凝钰一听,眼前的刺猬妖说的有几分道理。 毕竟此小妖是他最先发现,也是他一路追赶至此,如今终于要有个结局,不能凭白叫人占便宜,坏了白衣规矩。 温柔接过小染手中孩童,蓝凝钰骨节分明的手微抬,仅施了一记云云绕绕的昏睡诀便轻易让那苦命的孩子昏睡过去。 再无顾虑,蓝凝钰出言打破短暂沉寂。 “早就感知你我虽同源却不同宗,如今感应来才觉两位术法另有玄机,不知阁下究竟姓甚名谁?” 子漏微微一笑,露出其惯有的神情,整个人如沐春风。 “好说,在下不偏不倚,正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魔修子漏,馆中初见未能及时报上姓名,是我疏忽。” 竟是大名鼎鼎的魔修子漏!! 小染、蓝凝钰同时一惊。 那他身后从始至终默默伫立的便定是其爱徒子刻。 早就听闻白衣手段雷厉风行,但这其中并不是没有异类。 传闻白衣在修炼过程中如果急功近利,或是心有魔障,便极易徘徊于仙与魔的边缘,一念成仙,一念成魔。 若是定力深厚,就会一路顺遂,修成像蓝凝钰这样的除妖白衣。 若是误入歧途,轻则会经脉尽断,成为废人,重则会当场一命呜呼,修炼不成反倒英年早逝。 是故纵览世间万法,总归是在不断追求平衡。 妖有成妖的无奈,仙有修仙的苦楚,总归是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白衣本就难得,因此在世间才会享有应得的礼遇。 而像子漏这样亦正亦邪的魔修更是罕见,可谓千万年间才会出现这么一个。 到底还是自己运气好,身旁站的不是巳楚国数一数二的除妖白衣,就是千年一遇的魔修。 闻言,蓝凝钰虽吃惊不小,但依旧落落大方。 礼貌作揖,蓝凝钰摆出世家子弟专有的姿态,“哪里,是晚辈眼拙,竟让珍珠蒙尘,未能识得前辈庐山真面。” 子漏心道,能叫你一眼看出,自己岂不会少去诸多乐子? “只是...” 蓝凝钰继续,醇厚富有磁性的嗓音如珠落玉盘,不忍叫人打断。 “此刺猬妖是晚辈先行发现,却不知因为何故得罪前辈?” “嗨!得罪倒是没有!” 子漏的回答亦是大方,“只不过这只小刺猬实属罕见的纯阳魂魄,于我们师徒二人有大用处,还望小蓝蓝你能割爱,将此刺猬让出,本道感激不尽。” 第二十二章 话已然说到这份儿上,小染心中不由苦涩。 从未想到她一只浑身无一点所长,只是命运坎坷些的刺猬会有如此抢手的时候,真是受宠若惊。 但毕竟是两个极端的选择,还当谨慎之再谨慎之。 如果跟着蓝凝钰走,说破天也不过是被关于锁妖塔中,她又不是没进去过。 左右是关了许多妖精邪物,由白衣看守的仙家阵地,只要自己努努力尚可有一线生机。 至于魔修子漏... 小染思及此处不由再次打量对面二人。 师傅长的甚好,后面的徒弟更是祸害少女的好苗子。 不同于蓝凝钰的芝兰玉树,那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子刻更像是迷幻之森的炫彩沼泽,一眼望上去极美,却又捉摸不透。 正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才更加引人瞩目。 当真是个矛盾的结合体,谜一样的少年。 其周身萦绕的气息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他什么命债似的。 但说到底,念到底,子漏、子刻二人是美丽的危险,比上蓝凝钰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家蓝凝钰好歹是明枪,但他二人则是十足十的暗箭,让人防不胜防,鬼知道跟着他们二人会有什么下场。 决不能将自己置于无法预料的险境! 打定主意的小染不由小鸟依人地向蓝凝钰所站的方向挪了挪,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原本让子漏的一声小蓝蓝惊吓过度的蓝凝钰见状,有些想笑。 不久前还同自己势如水火的小妖精此时此刻的帐倒是算得清楚。 即是阵线分明,小染又铁了心跟自己,无甚顾虑的蓝凝钰再次开口。 “不是晚辈不肯割爱,只是用途不明,恕晚辈割爱不能。” 好!硬气! 小染肉球般的圆脸一瞬不瞬地望着蓝凝钰。 由于没有五官,所以在夜色下,此情此景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 “即是如此,爱徒乖乖,你代为师向我们的蓝公子好好解释一下,这刺猬小妖究竟有何用处。” 子漏出声,硬是将与蓝凝钰的关系隔出来条银河。 敬酒不吃,非要吃提神醒脑的罚酒,那本道就让你小子好好清醒清醒! “是!” 一向能不说话绝不说话的子刻缓缓开口,语速不疾不徐,磨人心脾。 “上古秘术,以紫金葫芦吸取阳年阳月阳辰的纯阳魂魄入内,辅以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炼制,塑其筋骨,予其肤肉,可随心意炼化成人。” 小染彻底呆住,连同一向见多识广的蓝凝钰。 早就听闻魔修行事向来不顾常理,只随心意,但小染万万不曾料想,子漏说起此等有违天道,必遭天谴之事,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好似即将做的事不过是拿木头雕个人偶罢了。 “你做梦!” “绝不可能!” 小染、蓝凝钰再次心有灵犀,疾言阻止。 然子刻哪里是好惹善茬,不过一句话便噎的蓝凝钰无言以对。 他说:“那武帝的烦忧呢?也不在你的考虑范围?” 蓝凝钰踌躇。 是啊,武帝的烦忧又何尝不是天下子民的烦忧? 现如今巳楚势力孱弱,国内白衣的风头亦大不如前,北端的魔域不知虎视眈眈盯着巳楚这块肥肉盯了多久。 自己多年不在城中,一方面是为四处游历降妖,增长阅历,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他最是知晓,如今情形于国不利,当主和不主战。 但魔尊姬友的要求的确苛刻。 因为他想求亲迎娶的竟是武帝唯一的女儿--帝姬慕倾。 武帝疼爱女儿天下谁人不知,夺去帝姬是比亲手夺去武帝性命更严重之事。 是故一筹莫展的武帝只得张贴皇榜,征求天下能人异士的帮助,若能破开魔域呈上的此劫,必当重重有赏。 蓝凝钰好看的眉头又凝成两股,看上去十分纠结。 要是站在天下苍生面前,为他的一国之主着想,眼前之事恐怕他真的爱莫能助... 第二十三章 小染并不清楚武帝有什么烦忧,只是看蓝凝钰如此这般纠结不下,小染心中当即了然,自己打的主意估摸要落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喂,姓蓝的白衣!” 小染道:“将孩子送回去,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 蓝凝钰纷乱的脑海刹那不再运转。 怔楞一瞬,蓝凝钰呈着皎皎月光的眸子格外晶亮。 说来眼前的小妖的确与众不同,虽然她亦像旁的妖精贪恋尘世,但似乎把人的心思揣摩的非常透彻。 不喜欢人却能做到关键时刻救人。 是只大是大非前十分有原则的妖。 回想经才小染在舍身救那孩童时的奋不顾身,蓝凝钰此刻坚若磐石十几年的心竟生出几分恻隐。 不知这小妖刚刚递给自己的一掌是为了让他不碍事,还是有意将他一并救了。 竹子落打身上的滋味定不好受... 视线缓缓向下,目光触及小染的胸前时蓝凝钰的瞳孔不由微微放大。 只见小染心口处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浸湿,愈靠近伤口的血色愈深沉,有些地方的血甚至已经泛黑。 是他刺下的噬魂一剑… 周围这么多人,围绕她一只小妖做了许多利益纠葛,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利益症结点本身。 实在嘲讽! 不敢再去看小染压根并不存在的面庞,蓝凝钰将头压的更低,揽了地上昏睡的孩童作势便要离去。 “看来小蓝蓝终于做好了选择。” 子漏最喜欢的事除了添乱,其余的就是落井下石。 “小刺猬,被你的蓝蓝追了这么些天,有没有一丝不舍?” 小染内心翻记白眼,怒不可遏,“你丫的蓝蓝!” “哈哈哈,果真是只有趣的妖。” 眼见尘埃落定,子漏随即朝子刻使个眼色,自己则找个凉快处休闲去了。 小染心中对其的鄙夷再添几分。 她要是会站在此处乖乖任人宰割才怪! 急速撒丫,膀子照圆周率的架势抡圆,小染掉头就跑。 会不会被再次抓到是子刻的事,跑不跑却是凭自己本事。 然子刻也不是甚徒有虚表之辈,单凭肉眼难及的速度便直直挡住小染去路。 箭影一冲,子刻有力的臂膀提起小染脖颈后的衣襟一把将其轻松提起。 垂首,望到小染前襟濡染的血渍,子刻忽觉有些不忍,发力臂膀微松,子刻叫小染能够双脚触底,不至于身上多承担一份痛苦。 子漏见状,不禁长吁短促。 “哎呀!乖徒你可算是开窍,竟懂的怜香惜玉了!” 子刻对师傅夸张的打趣充耳不闻,只从另只袖中抖出紫金葫芦,顺势捻道变大口诀,指挥着葫芦冉冉腾起。 那葫芦在悬于小染头顶四十五度仰角的方位停下,施放法力。 “唔--” 饶是坚强若小染,此时此刻也抑制不住地开始低声呜咽。 生取精魂同死后的灵魂归天大不相同,前者是被迫,后者是自然法则,生命循环。 且魂魄生生从体内抽出的痛处乃常人无法忍受。 如果说生孩子是凡人女子一辈子中最难捱的坎儿,那她现在所承的苦,怕是生孩子的十倍之多。 第二十四章 “子漏...个杀千刀的老变态!” 小染痛极,开始靠打嘴仗转移注意力,“牲口!烂菜叶!丑八怪!猪狗不如!!” 嗯?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子漏愈听愈闲不住,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慢慢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 “嘿小东西,你真当魔修是吃素的?信不信本道将你的妖丹敲碎咯?” 子漏目眦尽裂,如沐春风的笑容整个垮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好啊!” 正中下怀,小染在魂魄完全被收回紫金葫芦前,倔强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不敲碎我的妖丹,你不是人!” 子刻闻言,收好圆满完成任务,乖乖钻进自己衣袖的紫金葫芦,想笑又不敢放声大笑,极尽隐忍下,嘴角肉眼可见的在抽搐。 他亲爱的师傅是何人? 那是声名赫赫,人尽皆知的魔修头头! 那要是平日走在街上,总会有一见倾心的女子围着打转,又是送瓜果鲜花,又是送绢子手帕的,不知迷倒多少少女。 可如今却在一只雌性小妖跟前跌价。 真不知是这小妖太无知,还是其实在慧眼,一眼便能看穿他师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 “咳咳!” 子漏适时出声,“别以为师傅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没良心的东西!不是为师我从中出谋划策,呕心沥血,你能如此顺利地收到见武帝的筹码?” 子刻嘴角接着抽搐。 还呕心沥血... 入城这段时间以来要不是您成天四处凑热闹,撩东家的鸡,撵西家的狗,硬生生拖了好些天,能至于现在才大事将成? “师傅...小妖的妖丹...” 适时转移话题,子刻化不屑为严肃,端的是一本正经。 切! 子漏懒得过多和徒弟拌嘴,俯身拾起掉落地上的刺猬妖丹,开始细细考究垂量。 良久不见师傅动静的子刻倾身靠前,一探究竟。 “这妖丹可是有什么蹊跷?” 这一探不要紧,纵是阅妖无数的子刻见状亦愣住神思,“这...” “这刺猬小妖不简单。” 子漏摸摸下巴。 “根据为师的观察,如她这般法力的小妖,纵使再怎么急于求成,妖丹也不过鸡蛋大小,可是你看此妖丹,光泽纯黑不说,大小竟比男子的拳头还要大。” 子刻闻言皱眉,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挂满深思。 “师傅的意思是,此妖在沦为妖前便有修为?甚至修为不浅?” 子漏点头,关键时候还是他的乖乖爱徒通透,一点就通。 “恐怕这只迷幻之森跑出来的小妖并非池中之物,想要弄清其身世,只怕需要铤而走险...” 五指用力,单凭一掌之力便震碎小染妖丹的子漏拍拍掌中余留的妖丹灰烬。 紫金葫芦中,感应到自己妖丹不再的小染魂魄剧烈疼痛,灵魂挣扎间叫子刻袖中的葫芦法器都震了三震。 “也罢,为师就如那刺猬小妖的心愿,替她将妖丹碎了。” “可师傅...”子刻犹豫道。 “为师知道,小妖的妖丹中还下了感应咒嘛~” 展示能力般地邀功回首,子漏可谓笑如迎风春花,媚比天上骄阳。 “她不过是为了激将为师,让为师震碎妖丹,好叫有能力救她的人感应到她如今身处险境,无法脱身。” 子刻无语,知道还故意充当甚劳什子的圆梦大使! 生怕仇家寻不上门还是怎的? “但我的乖徒,为师要的就是仇人找上门,若我所料不错,这只刺猬小妖同迷幻之森的山鬼精魅颇有渊源,千年间那迷幻之森的山鬼不过就是段传说,如能一睹其芳容,便是立刻叫为师去死,为师亦死而无憾!” 面对子漏大义凌然,舍我其谁的说辞,子刻不为所动。 说到底不过色字当头一把刀,想泡人家山鬼妹子还不直说。 呸! 身处紫金葫芦的小染与此同时将万恶的子漏唾弃九九八十一遍。 自己身上疼痛难耐,如荆棘时刻缠绕紧缩,周遭葫芦中的环境也是忽冷忽热,比锁妖塔中的酷热还要难熬。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拜子漏所赐! 其实叫子漏捏碎自己的妖丹,本意并不是想让山鬼姐姐来救她。 因为小染知晓,凡尘俗世对于她的山鬼姐姐来说本身就是一场浩劫。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为难别人来救。 小染所想的不过就是妖丹一毁,便再无过往曾经。 山鬼姐姐,你就当过去的刺猬妖小染已经死了吧。 第二十五章 迷幻之森-- 如常闲散的山鬼感应到心头微颤,那是自己同小染立下的感应契约。 感应咒被破,看来小染的妖丹已然不复存在。 “小主人,可是小染出了何事?” 一旁的文狸面露担忧,同时察觉异样的细腰赤豹亦在山鬼身下不安地用爪子刨土。 山鬼凝眉,严肃的神情倏而恢复往常平静。 “看来事情还是瞒不住了,如今的小染已失去妖丹,再不是妖,不过你们放心她暂时没有魂飞魄散之忧,如果有,我定不会坐视不管。” 抚平心头不适,山鬼心道: 魔尊姬友,这个劫恐怕还得你亲自度过... 与此同时,小染在紫金葫芦中做了一个很深沉的梦。 梦中,她听了山鬼姐姐的话,并未任性走出迷幻之森,而是过着自己熟悉的生活。 世人皆传,北边的魔域与南边的巳楚国交界处有一片迷幻之森。 因常年被毒气迷障覆盖,结界处还被施了术法,是以寻常人、妖根本无迹可寻。 唯一能够了解迷幻之森的途径,也仅有在说书人的口中才可听上一二。 且这一二,大半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甚依据,独独有关山鬼姐姐的传闻却是真的。 相传,山鬼生前并不是只精魅,而是千年前巳楚国中被放逐出来的一位小公主。 彼时的公主尚且年幼,于苍茫的天地间无依无靠,且不为自己的国土接纳,只得一心北上,机缘巧合下开创了迷幻之森这片隐秘土地。 而说书人口中的迷幻之森是荒凉的,是野蛮下贱之人居住的场所。 可小染心里清楚,迷幻之森的外围虽是瘴气沼泽,但内里却别有洞天,甚至和凡人心中向往的世外桃源别无二致。 春天,这里百花齐放,虫鸟齐鸣,到处一派勃勃生机; 夏天这里绿树繁阴,清流潺潺,比上春天的宁静又多了很多别样色彩; 更别说小染最喜欢的秋天,硕果累累,小染会将十来种不同口感的香甜果实扎满整个后背,蹒跚着欢快步伐找个僻静处,体会混吃等死的无上快乐; 只是迷幻之森是没有冬的,因为造出此方水土的山鬼姐姐不喜。 山鬼姐姐说巳楚的国度没有冬,是个四季长春的地方。 而她被判刑逐放的那天,巳楚国却下了很大的雪,那时的她身心都是冷的,怎么也捂不暖... 那样忧伤的回忆好似也是结冰的,被山鬼姐姐深深封存于内心深处,投掷在一个旁人不可一探洞天的深井里,随着岁月静好,逐渐蒙尘。 恨只恨当时的自己只是一只刚从锁妖塔中逃出的刺猬,并不能从其眸中读出更深的寂寞。 所以此时此刻在梦中,小染能梦到的有且仅有山鬼姐姐秀丽的姿容。 恕她小染直言,这天上天下的奇山名景,锦绣河山,都抵不过精魅山鬼的回眸一笑。 因为姐姐是世上最纯洁的精魅所化。 其长相虽绝美,却从不跨出迷幻之森,是故又为世间流传的关于山鬼的传说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叫人欲窥,却无法门。 第二十六章 且她的山鬼姐姐最喜欢的场所是迷幻之森内的深山寒林。 若无重要的事,她必是呆在那里,仿若要在一望无垠的绿色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每每破晓清晨,山鬼姐姐都会戴着刚编制的美丽鲜花藤冠,骑着她那威风凛凛的细腰赤豹,带着她疼爱的狡黠文狸,悠闲地穿梭于林间。 那时山鬼会心情愉悦地哼支不知名的山歌,让绿色的轻盈长发如青鸟的尾羽般轻轻安抚过鲜花绿叶。 有时山鬼甚至还会伴着橙色晨光舞上一曲,体态灵动,一舞倾城。 其余时间,山鬼姐姐大多都是同林中的猛兽虫孑为伴。 哪只小兽猛虎病了,她都要细细瞧上一瞧,认真为其医治。 可以说林中的每一棵植被,每一只动物都是姐姐视若珍宝的亲人。 当然了,山鬼姐姐最最喜爱的还是自己! 毕竟同她这样深明大义,机智又聪慧的刺猬可不多见。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可是只会说甜言蜜语哄女孩子开心的优秀刺猬。 于是乎,在漫长又弥足珍贵的梦中,小染还是同往常一样。 伴在美丽的山鬼姐姐身边,与身后经常同自己争风吃醋的文狸打着闹着,在姐姐假装愠怒的温柔表情下说着讨她开心的话。 可天公并不作美,调皮的庄周扇动蝴蝶的翅膀,不一瞬便将温暖的梦境推远,顺手又将沉睡的小染拖向另一个噩梦深渊。 噩梦中没有山鬼姐姐,没有细腰赤豹,没有狡黠文狸,只有高高的九重天中,一个颇气派的殿宇。 殿宇内有一只比文狸还要狡猾的赤色九尾狐化成的神仙,他一直在同身边温婉的女子小声嘀咕着什么。 那女子看起来像是老狐狸的结发妻子,至于他们说的话... 小染凑近,极力想听清楚。 只见狐狸道。 “简心娘子,快用你的昆仑虚镜探探,咱们的宝贝司命在下界的姻缘进行得怎么样了?” 小染内心不由嘀咕: 司命? 传说中执掌众生天命的司命星君?他竟不在九重天,投身下界了么? 简心闻言,手上动作倒也利索,呼啦一下招呼开昆仑虚镜,法力轻巧运转,将画面对准想看之人。 “是有发展,不过...” 听出话锋急转,一向性急的月下童姥狐狸一蹦三尺高。 “不过如何?可有不顺?” 简心肃容,“非也,就是见面的场所有些不妥,大大不利于日久生情。” 月下老狐狸一寻思,也对!看来还是自己的一线牵缘法力不够凶猛! “简心娘子,你且等等为夫!待为夫去那司命小子的破烂殿宇中诓骗来他在凡间的命簿,剩下的故事便由不得司命咯嘿嘿~” 命簿? 小染更加疑惑,微微凑上前去瞧简心手中境内的画像,想要看清身处凡间的司命星君究竟长什么样子。 可看来看去,镜中的画面竟是越看越眼熟。 那自带疏离的背影不就是魔修子刻? 他就是身为凡人的司命星君? 不会吧! 第二十七章 “绝对不可能!” 小染斩钉截铁,气震山河的气势将炼丹炉都吼得抖三抖。 “什么不可能?” 炼丹炉外一直观察炉内动静的子刻忍不住出声。 且说子漏与子刻二人在抽尽小染精魂后,怀揣紫金葫芦来到了落锦城郊外的一处竹楼安歇。 竹楼分东西两间厢房。 东边的由他师徒二人合住,西边屋内则搭起炼丹炉,方便将小染的纯阳魂魄炼化成人。 毕竟是城郊,比不得落锦城内繁华,是以这竹楼说好听点是别致,直言不讳一点就是简陋。 唯一可圈可点之处就是方位还不错。 日出日落的景致都瞧的格外清晰,屋外还有一颗常年开花的梨树,清风一过,雪白的梨花纷纷绕绕,别具意境。 是真正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而一瞬不瞬盯着小染亦并非子刻本愿,实在是他那不靠谱的师傅出行花天酒地前千叮咛万嘱咐。 说什么原本应将这刺猬妖炼化七七四十九天的周期,只因时间催人,事态紧急,所以子漏才把炼制的周期硬生生缩短成一个小周期,仅炼化七天。 由于时间大幅度缩短,想要获得同等的效果,只得从炼制小妖的手法上做文章。 是故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炉中叫他师徒二人费尽心思地添了不少料。 至于小妖承受的痛苦么... 自然也成正比增长,为了避免小染在炼化的过程中支撑不住出甚意外,综上,还是不时盯着点为妙。 然盯来盯去,麻木的子刻忽而被小染千变万化的举动与神情深深吸引。 不得不说她是个十分有趣的妖,在恶劣至此的环境中都能独树一帜,连做个梦皆能衍生出许多戏码。 闻言小染呆滞一瞬,须臾,她听出炉外同自己言语的竟是噩梦的始作俑者 ——子刻! 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恰好满腔怨愤无处可撒的小染没好气道:“要你管!天下乌鸦一般黑!” 子刻...... 师傅说的对,这刺猬小妖上辈子莫不是个炮仗,怎的火药味如此重。 怒发冲冠,再配合上炉内火焰,小染如今的造型约莫像是头上顶了个火焰山。 顾不得许多,小染将备受煎熬的魂魄之躯往前挪挪,想要通过炉子的缝隙探探外边的状况。 可看来看去,入眼的皆是腾腾火焰,压根什么都看不到,但听方才子刻的语气,此时此刻的他定能瞧清炉内的情形。 不公平! 愤慨的小染简直要喷火。 “喂!大魔头的小走狗,你将结界给小爷开开!既然想利用我,还如此亏待我,走遍四海八荒也寻不出这样的道理!” 真是伶牙俐齿,半点亏都吃不得! 子刻如是心想。 但不知怎的子刻竟觉得小妖说的有几分道理。 待脑子反应过来,子刻的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地照着小染的要求做,丁点没有马虎。 禁制已破,等小染可以清楚看到外边的情形,这才将烦躁的心稳了稳,稍稍愉快些。 抬眸细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子刻精致的小白脸。 那入鬓的墨眉,碎星纳眼的星眸,挺拔如峰的鼻梁,薄而有型的嘴唇... 乃折子戏里标准的男主脸。 不同就不同在,他比戏文里的俊俏公子多了一份生来便与众不同的朦胧感,叫人想从他的眸中看出些什么,却只能由魅惑的脸庞跌入更深的眼中旋涡,越陷越深。 妖孽! 第二次认真打量子刻,小染得出终结性评判。 第二十八章 “子刻~我的乖徒~” 不用细看,用脚指头听都知道是子漏个老不正经的回来了,小染赌气转身,不再去看炉外。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炉子里的火还能烧出花儿来不成?” 子漏抬手,顺理成章地赏子刻一记脑瓜崩,“走啦!良辰美景的随为师去城中干件大事!” “什么?”子刻讷讷。 “揭皇榜!” 子漏呲牙,笑的不怀好意,“万事俱备,我们去刮阵东风~” ...... 不知道谁家子女又要遭殃呦! 小染腹诽,默哀连连,灵动的双耳听得二人御剑渐行渐远,这才转身,一动不动的琢磨起外边的环境,好像周遭焚烧的熊熊烈火不是烧在自己魂上。 半柱香的时辰后,子漏、子刻二人抵达落锦城中心。 其实凭借他们的速度,进个城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只是皇家明文规定,除过降妖,否则不论白衣还是魔修皆不能在城中任何一处地界随意使用法术,以免扰乱普通人正常的作息生活。 待二人于目的地站定,发现路边通告栏上明晃晃的皇榜并无人问津。 落锦城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所有经过此榜的人都像是看不到似的,积极性还不如卖菜小儿高涨。 “来新鲜的青菜、鸡蛋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子漏、子刻颇为无奈,阵阵小风吹来,凌乱了二人一丝不苟的发型。 “师傅,这个流程有必要?” “有!怎么没有!听为师的,这可比亲自面圣效果来得好。” 言罢,子漏不知从哪儿暗度陈仓来一只比磨盘还大的铜锣。 不待子刻出言制止,咣当一声震碎耳膜的锣声遏止住了即将西下的天边暮云,也止住了百姓们匆匆忙忙的步伐。 子刻又是一阵无语凝噎,小腿一捯饬,能离子漏多远就离多远。 “哎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南来的北往的您也歇歇,下面是你们见证历史的时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子漏现学现卖,一套言辞下来把旁边卖菜小哥的气势都镇压下去。 “哎!我说大娘您是不是耳背?先别买鸡蛋了哎呦,它们还能长翅膀跑咯不成?” 片刻不歇的子漏一阵忙活,一盏茶的功夫下来额头都开始不住冒虚汗。 “乖徒,上!” 一切就绪,子漏使个连威胁带利诱的眼神鞭策。 躲在犄角旮旯的子刻闻唤,磨磨蹭蹭半晌才从阴影里不情不愿地踏出来。 又磨磨蹭蹭好一阵子,子刻方好不容易踱至皇榜下,神色悲壮,不知鼓起多么大的勇气。 “哎~这就对了!” 子漏见状很是满意。 “乡亲们,我师徒二人不忍皇榜蒙尘,日夜在此处挂着饱经风霜,所以——” 猛地拔高音量,子漏活脱脱一人间唢呐。 “今天!太阳落山之际,你们将要见证我徒子刻揭下皇榜的辉煌一刻,千万不要眨眼!” 实在无法忍受的子刻手起榜落,不等子漏渲染完氛围便一把将皇榜粗鲁扯下。 这一扯可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彻底惊呆。 “有人揭皇榜啦!!”路人甲高呼,生怕别人未能及时反应。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讨论,此起彼伏的话语声不绝于耳。 “那可是向皇帝进献计策,破魔尊想要迎娶帝姬僵局的皇榜,竟有人敢揭?” “是啊是啊,不知是真有本事还是戏弄皇家威严,胆识真是过人!” “莫不是帝姬从今往后真的不必前往魔域和亲了?” 云云。 而百姓不知,在他们哗然讨论的同时,街道对面的茶楼二层,一位身穿华彩红裳的娇贵女子正攀在栏杆上瞧热闹,神情慵懒,满眼倨傲。 终于有人揭皇榜了? 呵,百无聊赖的生活终于不一样些。 “彩雀!”女子开口嘱咐。 “奴婢在。” “回宫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父皇,要他按本宫的意思来,速度要快,别误了本宫好事。” “是。” 再回眸,红裳女子满眼望着的却是手持皇榜,面如菜色的子刻。 那眸光分明有几分炙热... 第二十九章 由落锦城回郊外竹楼的路上,子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向来看似大大咧咧的子漏瞧出些端倪,一边御剑飞行,一边打趣。 “乖徒飞得那样快作甚,莫不是担心家中的刺猬小妖?” 子刻不语。 子漏显然早已习惯单方面输出的聊天方式。 “不用担心,迷幻之森出来的妖物没有那么脆弱,更可况现在还不到炼化的关键时期,小妖的魂体还是保持原来肉身时的模样,待到炼化至第三四天,魂体打散重塑之时才是真正的关键时刻。” 听不得啰嗦,子刻道:“知道!” 子漏颇为无奈,“那你还担忧什么,难道对那刺猬小妖动了恻隐之心?” 子刻沉默片刻,认真思虑自己对小染的感受,一丝不苟道:“没有,只是觉得她很有趣。” “没有就好。” 子漏难得严肃了神情。 “不要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同为师说的,匡扶天下正统,灭魔族,登皇位,一统南北两境才是你的大道,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挡,更可况区区一只刺猬妖,她不过就是除掉魔尊的一颗棋子罢了,切莫动真情,因小失大!” “徒儿明白。” 讲清其中厉害,子漏这才回眸,认真端详同在御剑飞行,面无表情的子刻。 “这就对了,没有舍何来的得,为师叫你接近刺猬妖,以真心换真心,使得是攻心之计,若不是你身份特殊,为师绝不会插手这场人间游戏,你可知?” 子刻垂首,恭敬非常,“没有师傅就没有如今的子刻,师傅的心思徒儿明白。” 子漏无奈,转身频频摇头。 我的乖徒,你不明白,以你的身份,这芸芸众生,万千虚妄,哪里能困得住你? 我这样狠心不过就是窥见了你的天命,想要让你的命轨如常进行。 倘若此次历劫不成,对于天下苍生,乃至四海八荒都将是一场劫难。 竹楼西厢房-- 百无聊赖的小染蜷缩在炼丹炉内,瞪着无辜大眼,透过炉壁上的对称小洞窥探外边的世界,两三个时辰都不舍得换个舒服姿势。 其实炉外也没甚好瞧,天色渐渐黯淡,方才通红的暮色都已消失不见,余留的不过黑暗中仍旧纷纷下落的雪白梨花,格外显眼。 但不知怎的,小染就是深深被梨花吸引,就算不能探见楼外整颗梨树的全貌,也甘之若饴。 边看梨花落,边数掉落梨花的个数,平静感受时间流逝,痛苦也就不再难熬。 “九百九十三...九百九十四...” “你在数什么?” 子刻闻声好奇蹲下,亦穿过炉外两个对称的圆圆小洞向里望去。 纷扬梨花的身影不再,忽然有两只星眸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小染瞬间受到不小惊吓,吱哇一声向炉后靠去。 望着小染如小鹿受惊的眸,子刻倏而觉得有些好笑。 强行压制微扬嘴角,子刻诚心致歉:“抱歉吓到你了。” “你属鬼的啊!” 小染气鼓鼓,“走路都不出声,回来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子刻... 第三十章 仔细端详炉内呈半透明状的小染,子刻不由腹诽: 魂魄都被三昧真火熏成这样了,不知谁更像孤魂野鬼。 “痛吗?” 没来由的,子刻出声询问,语调是自己察觉不出的轻柔。 啊? 小染一头雾水,“什么痛不痛?” “你。” 反应过来问题有些唐突,子刻声音渐小,仿佛一只蚊子在小染耳边哼哼。 “哦...不痛,就这点火力还没有锁妖塔十分之一的力度强。” 回想初见小染时,她还是身陷烟花柳巷之地,女扮男装的一位小倌。 那晚琴笛和鸣,舞台中央落英缤纷,她身姿潇洒的纵身一跃简直惊为天人。 彼时虽无人注意他的反应,可子刻自己清楚,他如千年古潭般不见波澜的双眸是被其泛起层层涟漪的。 体内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叫嚣着,想要支配他揭开小染面上的轻纱,一睹芳容。 师傅近来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打落遮掩小染光芒的面纱。 这样的想法钻出脑海,子刻亦为之怔楞。 不知最近他是怎么了,好像自打他初见小染以来,身体某处地方就悄悄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 说不清,道不明。 “你在锁妖塔待过?” 子刻心虚打断自己愈想愈离谱的神思,话音掺和细微颤抖。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子刻自己没有感觉,可敏感的小染却准确捕捉子刻的情绪变化。 真是个奇怪的魔修,好端端的那么关心她作甚,好像抓她时自己没有出力似的! “我曾在锁妖塔待过近千年,若不是破塔逃出损害太多修为,难以复原,你以为仅凭一个蓝凝钰就能重伤于我?” 小染素来爱恨分明,语气中充满不屑。 “况且你师徒二人赢的也不光彩,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叫你们捡个便宜,小爷四处威风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受轮回之苦嗷嗷待哺呢!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子刻...... 本以为是小妹妹,没想到这一问,还问出来段千年往事,当真是妖不可貌相。 怪不得小染妖力虽不强,却有拳头般大小的妖丹,原来不是成妖前的修为,而是锁妖塔中千年的岁月实在不容小觑。 若不是破塔而出,折损太多修为,恐怕现如今小染会是只打个喷嚏,魔域都要震一震的大妖魔。 “乖徒快来吃晚饭啦~” 子漏打断二人谈话,亦打落子刻逐渐遨游九天的胡思乱想,“为师买了你最爱吃的品香斋糕点!” 糕点? 小染一听瞬间来了劲头,一轱辘爬起,再次望向炉外,小染眼底一片亮晶晶。 而那子漏好似她肚中蛔虫般,故意搬了桌椅摆至竹楼西厢房外恰好能被自己看到的空地上,同子刻一屁股坐下。 二人踩着一地碎梨花,一面品味美食小酌清酒,一面抬头观赏天边挂着的弯弯弦月。 小生活过得好不滋润。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欺负她一届魂魄不能再享人间美味! 小染将牙磨得震天响,愤恨不已。 真是暴殄天物,不惜花也就算了,啃糕点的声音吧咂那么响是几个意思?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小染出声怒吼。 “喂!大魔头养的小走狗!小爷也要吃品香斋的糕点,还不给爷端来!” 第三十一章 小染错了,大错特错。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子刻给她端糕点来的。 “喂!” 晨起第二十八次呼唤炉旁观看火候的子刻,小染开口:“小走狗,你将炉前的糕点端走好不好?” 无视小染难能可贵的央求语气,子刻将书举得更高些,遮住整张俊颜。 “不可!” 小染有些着急,“为什么?!” “是你要品香斋的糕点的。” 子刻的回答言简意赅,毫无转圜余地。 “我...” 小染欲哭无泪。 是她眼馋,开口要的糕点,可是回头想想自己又吃不着,一届妖魂哪里还有什么胃? 就算有,也早就被炉中的灰烬填满,不可能有胃口。 可是不能吃直言便是,自己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妖,为什么要用盘子呈了糕点摆在炉外正中央? 摆摆也就罢了,就当是一饱眼福,可糕点后面放个香炉却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三柱冉冉升起的香! “小爷我还没死呢,摆你大爷个贡品!端走!” 小染咬牙切齿。 “不可。” 子刻来来回回仅此两个字。 “理由?”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小染也就回两个字,谁还不会假清高? “师傅说了,鬼魂只有这样才能沾染人间烟火,品味人间美食。” 小染两眼一黑,马上就要晕过去。 怪不得她总觉的原本炎热的三昧真火炉内总是阴气森森。 感情自己现在的状态都不叫精魂,而是坟头的孤魂女鬼... 耻辱,奇耻大辱! 在子漏的复仇笔记上狠狠添上一笔,小染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和子刻理论纯属对牛弹琴,浪费时间,大好春光,无限明媚,倒不如睡觉来的痛快。 听到小染闹腾够了终于平息下来,子刻将书缓缓放下置于膝头,好看的嘴角微微勾起。 还是闹腾些好,不然空荡的竹屋着实有些冷清。 只是炼化已过三天,关键时期将至,小染的魂魄眼看就要被打散为一团透明气体重新塑体炼化,师傅那个没良心的却不知又跑到哪里风流快活。 虽然由自己盯着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多个人看着势必保险些。 如若师傅估算不错,朝廷那边消停隐忍近三天,也是时候沉不住气前来试探了。 “楼内可是揭皇榜之人?” 一声低沉的中年男子声音斜斜插来,搅碎一室宁静。 果不其然。 子刻成竹在胸,心中早有应对之策。 听闻有不同声响传来的小染亦想睁开眼睛,到炉内铜孔处一探究竟。 可无奈炼化已经到了转折时期,自己原本魂体正逐渐消失,意识也在渐渐归于混沌,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挣扎两次无果后,小染只得乖乖作罢,任凭炉内与之前大相径庭的冰火两重天慢慢将自己全透明的魂魄吞噬殆尽。 “正是在下。” 子刻随即出屋,答的不卑不亢。 “本官乃是落锦城中的城县,听闻你于三日前曾到城中揭下皇榜,可有此事?” 城县本以为揭下皇榜的会是甚仙风道骨之人,不料乍看上去不过是个长得还算入眼的小白脸,心中轻蔑登时遮掩不住,语气也十分不善。 “是有此事。” 子刻依旧回答简短,抬眸以横冲直撞的视线顶撞着所谓的城县。 第三十二章 哼!本官还没摆谱,你倒先行端起架子! 城县见状,将大把山羊胡一吹,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冲上前打人,好在其身旁的小厮还算机灵,见自家大人又要发官威,连忙出手阻拦。 “大人大人,事情还没问清楚可不能急眼!” 城县罢手一想,也是,敢揭皇榜之人总归有些本事,毕竟事关皇家,还是问清楚为妙。 “咳咳!” 清利索嗓子,城县接着盘问,“你可知揭皇榜意味着什么?” 子刻闻言,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垂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半天衣袖。 良久,久到城县几乎快要忘了刚刚自己问过个什么问题后,子刻才徐徐开口。 “清不清楚的已然是揭了,你不是能担得起此事的人,请回吧!” “你...” 一口老痰卡在胸口,气出不上来,怒火又消不下去,气急攻心之下那有些岁数的城县竟昏了过去,叫小厮抬着匆匆离去。 第一次亲顾竹楼,城县败。 翌日,不出所料,朝廷不甘心地派来另一位更具级别的人员来访。 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子漏亦在,不过日上三竿,子漏依旧在东厢房不闻世事的呼呼大睡就是。 “敢问阁下可是揭皇榜之人?” 年迈老翁开口,迎面扑来一阵厚重的年代感。 听闻此老翁乃两朝重臣,身居太子太傅一职,不过这朝武帝膝下仅有一位娇滴滴的帝姬,是以太傅教导的也便只有帝姬一人。 “是。” 子刻拱手,以礼还礼,给足面前的儒学鸿宗面子。 “不知阁下有何高见?我朝陛下钦点于我前来,还望阁下能随老朽入宫,面见天颜。” 不待子刻答复,一把推开东厢房门的子漏不满嘟囔:“大早晨的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揉揉惺忪睡眼,子漏定睛再看,不由哎嘿一笑。 “呦~您就是传说中几近八十高寿的苏太傅吧,真是稀奇嗨!” 子刻无语,不禁出声提醒,“师傅...” 一旁的苏太傅倒也心宽,状似未将子漏的无礼之举放在心上,不过嘿嘿咧嘴,连连直喊无妨。 眼见老头无趣得很,子漏亦不再出言戏谑,只腾空抛给太傅一副临摹画卷,留下几句话后便转身潇洒离去。 “告诉你们的皇帝老儿,他的僵局只有我们师徒二人可破,要想试探大可不必,不信就派个有胆识的使臣将此画送给那魔尊姬友好好看看,若是他点头答应可叫画中女子代嫁,下次拜访,你可要换个更重量级的人来,我可不喜欢老头!” 苏太傅闻言,于风中瑟瑟发抖,难道得道仙人都是这般难伺候的主? 古有三顾茅庐,今有三顾竹楼。 接连两顾败阵,他是真不知下次该派谁来拜访才更为妥当。 还是将此画加紧送往魔域,递到魔尊姬友的手上要紧! 分清轻重缓急,年迈太傅双脚一跨轿子,忙不迭催促下人速速进宫面圣。 还是有明白人的。 子漏摇头笑笑,紧接补充。 “记住本道就给你们三天时间,往返魔域的步子快些,三天过后就算天王老子来请,我们也不再进宫面圣,记得派个年轻貌美一些的再来啊!” 子刻...... 子漏说罢御剑又朝落锦城中的方向飘去,找处温柔乡歇息了。 至于那苏太傅听清叮嘱没他不管。 自己的徒儿该做些甚就更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了。 第三十三章 时间乘了快马奔走流淌,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转眼离太傅亲顾竹楼又过了两天,坚强的小染已然度过炼化最为关键的时期,体形开始被塑造精修。 子漏亦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关键时刻总会守在竹楼寸步不离。 炉内究竟该添多少东海冰晶,投几株稀世灵药皆有分寸。 在此期间,除了小染的面庞身姿发生着变化,眉眼逐渐被塑造清晰外,发生变化的还不止她一人。 首先便是先前搅扰小染美梦的月下仙尊。 他在九重天上呆着确没偷闲,同司命殿宇内恪守本分的青曜、赤丸几番斗智斗勇后,月下终于含泪骗得司命星君在凡间的命簿。 想要的到手,月下这只老狐狸赶紧化阵青烟,片刻不敢耽搁地溜回自己的姻缘殿,将大门同简心锁了一层又一层。 确定青曜、赤丸不能闯入坏他好事后,月下这才放心打开日思夜想的司命命簿。 “哎呦!我嘞个乖乖,瞅瞅我司命娃儿在下界过得都是些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情路岂止坎坷,简直太虐心了!” 月下哀嚎连连,一旁一起八卦的简心亦是皱紧眉头。 “相公!” 简心兀自发狠,“你能见得司命受苦?” “当然不行!” 月下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于是两人相顾点头,十分默契地拿来笔墨,打算好好替司命改改命轨。 但事与愿违,司命的命簿上加持了无人能破的神秘咒术,容不得旁人更改分毫。 “这都叫什么事儿!” 气急败坏的月下将笔一摔,难过倒地。 “我的司命乖乖,此次就是月下我有心,也难帮你咯呜呜--” 说风就是雨,说是难过也绝不假意的月下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竟真的如孩子般开始小声呜咽。 其夫人简心见了赶紧阖上司命星君的命簿,折腰宽慰。 “相公莫要难过,改不了司命的命簿,我们还有力所能及之事。” 月下心里绕个弯,从地上蹭蹭爬起,“夫人指的是...” “姻缘线!我们先前不是替司命和祭司牵过了么,虽然成效慢些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简心分析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倘若你我二人再合力为红线注入些法力,定能开创个契机让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 “夫人说的在理!” 是以满血再次复活的二人,开始茶饭不思地研究为红线注入更多法力的法门,丁点不管为自家主子担心,徘徊于姻缘殿外挠门的青曜与赤丸。 吃了月下的闭门羹,赤丸颇觉委屈。 “青...青曜,俺错了,俺不该听月下仙尊的坑蒙拐骗,将主子的命簿拿出来,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青曜扶额,偏头痛的厉害。 他严重怀疑赤丸这厮是妖界派来的卧底,专为捣乱生的。 与此同时的魔域,亦是被巳楚国到来的使臣搅乱了原有宁静。 花魅手持卷轴画像,迈着婀娜步伐,步步生莲地走向祈茵殿正中心的威严位置。 其上正阖眸小憩的不是旁人,正是巳楚国如今最大的敌人——令人闻风色变的魔尊姬友。 第三十四章 祈茵殿内常年一片阴暗漆黑,可照明的也仅有数十只懒洋洋的烛火。 其发散出来的烛光似富有灵魂般攀上姬友没有血色的面庞,打在他如蝶翼般的睫毛上,投下扇形阴影。 岁月如沙,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是姬友期待故人复活的心。 阿茵,你可知在没有你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灰白且毫无意义。 “尊上!” 花魅站定,人如其名,她的声音好似魅得能掐出水来。 “嗯,说吧。” 缓缓开口,姬友微微抬头,只是他的眼仍旧是闭着的。 因为千年前的变故,他心甘情愿地失去了双眸,至此姬友只能以强大的神识感知周围事物,历久不变。 花魅想,如果尊上有眼睛,那必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双眸,没有之一。 “巳楚国使臣来报,武帝欲以画中女子替嫁他们的慕倾帝姬,事关重大,还请尊上定夺。” 恭敬呈上画卷,花魅弯腰,静静等候。 但姬友却没有立即接过的意思,他有他的顾虑。 “和亲一事是你提出的。” 姬友道:“本尊并无娶亲的意思,想必你也知道,求娶巳楚帝姬不过就为试探,一来看巳楚是否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外强中干,二来看武帝对他的独女是否宝贝的紧。” 言及至此,姬友抬起如玉手掌,将尖锐的指甲穿过自己蜿蜒及地的长发,五指微张,开始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梳理墨发。 “事已至此,结果已经知晓,巳楚的确经不起与妖族一战,那帝姬亦是武帝捧在手心的珠子,断不可能真的送来魔域受苦,如此还结亲做什么?不论他们打算塞上谁来顶替,你替本尊挡回去就是,本尊要的就是武帝难堪,他将帝姬当宝贝,本尊却并不稀罕。” “花魅当然懂得尊上心思,只是那使臣费尽口舌,说曾有高人提点,尊上定是非此画中女子不可,只要您肯打开画卷,便定会同意替嫁之事。” 将腰弯的更深些,花魅延展手臂,把手中画卷小心翼翼地捧至姬友触手可及之处,丝毫不敢马虎。 姬友闻言,倒是被提起来几分兴趣。 “哦?高人?本尊倒是想看看什么样的高人敢妄自揣测本尊的心思。” 唰啦摊开画卷,任画尾卷轴席地而去,眸不启而尽览天下的姬友却真的呆了。 或许在他看到画中女子的一瞬,他便知道,自己已经防线崩溃,弃甲投降。 只见画中的女子巧笑云云,倩影独具,不过眨眼便将姬友的回忆拉至千年前。 那时的他尚且不是魔尊,仍仅是个一无所有的阶下死囚。 而那时的画中女子,却是他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遇到过最美好的女子—— 九岗山天赋异禀,年纪最小也最活泼好动的祭司阿茵。 故人重现,所有过往皆似走马观花,温暖的、深情的、不可割舍的记忆是那样深刻。 阿茵围绕在自己四周吵闹,银铃般随风飘荡的笑声亦是那样清晰。 她曾说:“小友,别怕,有我在不会叫人欺负你。” 可阿茵,我的阿茵,如今的少年已不再鲜衣怒马,彼时的你又在哪里? 真的在巳楚嘛? 如果是,就算拼尽所有,这一世请让我护你,不再被天命所欺... 第三十五章 魔尊答应旁人替嫁的消息自魔域快马加鞭,很快便传回落锦城中,递到武帝手上。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各种溜须拍马登时紧紧围绕武帝。 打接到消息武帝最是欣喜,再加上众大臣句句都宽慰到了他的心坎上,武帝迅速上扬的嘴角肉眼可见地裂至后脑勺。 “嗯~众卿所言极是,尤其是苏太傅真可谓功不可没,朕必定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被点名的苏太傅也是只于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一听被表扬,忙不迭鞠躬行礼。 “陛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要说首功还当是城郊外隐居的高人师徒才是。” 武帝闻言,懊恼拍脑门。 “对对对,朕真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那高人真可谓绝世,居功至伟。” 令身旁太监笔墨伺候,武帝抬臂,开始孔武有力地泼墨挥毫。 不一会儿写好圣旨后,武帝又命那太监将其递予苏太傅,仔细叮嘱。 “太傅,就劳烦你再替朕跑一次,一定要将两位高人连同此次替朕解围的女子邀进宫来,朕必定厚待之。” 苏太傅双手捧旨,刚预备弯腰领命,但“诺”字还未出口,便被太和殿外由远及近的娇呼打断。 “父皇好生偏心,明明是倾儿的救命恩人,却要命夫子去谢。” 来人不是其他,正是武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帝姬——慕倾。 听到自己宝贝娇滴滴的责备,武帝笑得更开心,说出来的话都和吃了蜜似的。 “倾儿说的是,那依倾儿之言可是要领旨亲自前往郊外?” 慕倾笑靥绽放,令太和殿外的骄阳都明艳三分,晃得一众朝臣心底荡漾。 “父皇既已开口,那倾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俏影微晃,慕倾顺手捞过苏太傅手中的圣旨,向龙椅上的武帝轻盈一拜,又似来时那样落落大方地离去,徒留下满殿女子身上才有的如花芬芳。 祖制规定,后宫不论位份大小皆不得参与朝政,更别说与众大臣同立太和殿议事。 可武帝子嗣单薄,膝下仅有位帝姬,是故只得一女顶半儿养着。 是以巳楚国中就连乡野村夫都知晓,帝姬慕倾那是权同太子般的存在,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武帝都惹不得,况乎他们平民小老百姓,见面服服帖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就是。 于是当帝姬从宫中起驾,经过热闹街市前往郊外时,见者无不跪地行礼。 慕倾那专属的华丽金丝百凤辇行至哪儿,哪儿都是黑压压跪一片,场面甚是宏大。 郊外小染身处的竹楼内-- 此刻仍旧非常安静,和往常无甚区别。 要非说些什么区别,那便是小染同炉后挂着的画卷上的女子愈来愈像。 炼化至今,眼看晚上便可大功告成,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困顿的炉内生活,小染却突然有些不想出来。 或许也不是不想,只是有点害怕。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自打自己拥有了一副极其稳定的皮囊,告别刺猬妖的身份完全成人后,一些道不明的重要东西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譬如现如今子刻瞧她的眼神。 七分炙热,三分怀旧,看的她成天好不难受,本就心虚的小染如今更是不敢直视子刻如碎星般的双眸。 第三十六章 而子刻心中亦不是很明白。 倘若说先前他对小染的感情是有几分喜欢,故意戏谑。 那现在,他心中呼之欲出的强烈情感怕只能叫做想据为己有。 子刻能欺瞒得了师傅,却不可能欺骗自己。 早在他在看到师傅手中的临摹画卷时,内心便起了深深的震慑感,好似画中的女子似曾相识,甚至是十分熟悉。 自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尚不是身处这一世,本身仍不是魔修之时就已经同那女子相识。 看看画,再看看炉中真实存在的缩小版小染,子刻纷乱的心仿若被名为天命的大手紧紧攥着。 以至他脉搏深深跳动,周身血液急速逆行,气息不稳的同时子刻一向清醒的大脑也开始眩晕。 他低头沉思整整两天,比往常还要沉默。 思来想去,子刻将自己现在见到小染时的心情简单却又慎重地归结为四个字—— 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弥足珍贵。 可小染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新生的人皮很贴合,长相自个儿也很满意,逐渐成型的这些天,从子漏、子刻的谈话中她亦捕捉到些关键信息。 原来二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自己炼化成画中人,为的就是要她以这幅面孔替什么巳楚的慕倾帝姬嫁给魔尊姬友。 嫁不嫁的无所谓,小染从不当婚姻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嫁给姬友也是嫁,嫁给阿猫阿狗也是嫁,在她们妖精的世界里,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便和和气气离开,彼此再不干扰。 虽说她现在已失妖丹,再无妖力,但习性仍旧一脉相承,她相信魔域亦是如此,如果自己嫁过去并未能讨魔尊喜爱,到时候大不了和离便是。 想来离出嫁还有些时候,活在当下更为要紧。 扒在炉内铜孔处向外看的小染攒足力气,又开始新一天的哀嚎。 “喂,子刻小走狗,摆糕点我也就认了,如今你每日捧一篮子梨花放在旁边上贡是哪个意思?” 小染愤愤扭头,再看一眼炉后挂着的画卷,画卷中的女子现如今同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和双生姐妹似的,此情此景加上炉外烟雾缭绕的三柱香火,别提多膈应人。 “我是新生,不是死人!拿开拿开都拿开!” 子刻虽每日都要听她吵闹,但今天是炼化最后一天,乃小染出关的日子,是以听她的嘱咐将东西撤走不是不可。 见子刻如此听话,小染一时有些不适应。 “哇!你怎的今天如此听话?平时不都对我充耳不闻的么?” 子刻一面收拾,一面耐心回答,好似心情甚佳,“今天不一样。” 小染一头雾水,“哪儿不一样?就因为我要出来了?” 子刻微微一笑,笑容叫小染怔楞一瞬,“非也,今日朝中定会派人前来,估摸这个时辰就快要到了。” 切! 小染心中不屑,原来不是盼着自己出去,而是期盼的另有他人。 西厢房内倏而陷入平静,平静到小染仿佛能听到时间流动的声音。 良久,平定内心纷杂思绪的小染开口,搅扰了子刻的云淡风轻。 她说:“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还是多笑笑吧。” 好容易找到头绪想要回复的子刻,忽然被竹楼外百步远的尖锐声音打断。 那慕倾小帝姬好像生来就是为打断别人说话般再次出现。 “帝姬驾到!” 领头公公的声音拔高,继续:“子漏、子刻跪拜~预备接旨!” 该来的还是来了。 预料之中,期待之外。 第三十七章 小染至今都清晰的记着那一幕。 由足足十六人稳抬的金丝百凤辇。 开道的两排宫女不断挥洒云袖抛下的漫天艳红花瓣如残阳泣血。 一位身着红裳,装扮奢华的女子赤足踩在层层花瓣铺就的小径上朝着他们缓步走来。 仪态雍容,姿态万千,连站定不动,眉眼都极其倨傲,蔑视一切法度。 “草民子刻拜见帝姬慕倾殿下,殿下千岁。” 知晓来意,子刻的目光没有过多在慕倾身上流连。 应着公公的叮嘱跪下,子刻眼观鼻,鼻观心。 公公瞅着领旨之人只有一个,且神情散漫,颇没将他们的帝姬当回事,顿时疾言厉色。 “大胆!知道是帝姬尔等还敢如此怠慢!皮太紧了是不是?你师父呢?” 公公聒噪尖锐的的声线吼得直叫子刻捏紧眉心。 若不是避无可避,他才不会一门心思入宫去,受这些不阴不阳人的差遣。 “帝姬恕罪。” 子刻仍保持下跪姿势,宛如一尊入定的佛像,若不是仍在开口说话,慕倾都要以为眼前的人真是块石头。 “草民的师傅子漏晨起就没了踪影,现下不知身在何方。” “哎!” 公公两眼一翻,将欲指责,慕倾却适时开口。 “无碍,左右是本宫来时没有知会一声,唐突了。” 慕倾笑着,点了唇彩的朱润微抿,大好的心情写在脸上。 那公公亦十分机灵,见一向爱挑刺的帝姬都默许跟前的子刻由着性子来,赶忙改头换面一副新面孔,堆满渗人微笑。 小染对眼前一幕嗤之以鼻。 皇宫里的果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换脸换得比变戏法的还要快。 “起来吧,本宫无甚要紧事,不过是替父皇走一遭,颁道圣旨,顺便来看看那位替本宫替嫁的妹妹。” 慕倾言罢,向公公轻轻睨一眼。 比鬼都精的公公即刻会意,派人麻溜替其穿好鞋子,又搬来座铺满蚕丝锦缎的舒适椅子,侍候慕倾落座。 待一切安顿妥当,见慕倾无甚不适,公公这才清清嗓子,摊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高人,会朕心意,出谋划策,解国之难,朕心甚慰,故特赏子漏、子刻二人黄金千两,鲛珠数十斛以期嘉奖,擢子漏即日起为大国师,子刻为客卿,另提替嫁之女为皇室公主,赐名慕恩,字长恩,钦此。” “皇上...” 不等子刻叩头谢恩,不知打哪儿御剑飞回的子漏大大咧咧闯入慕倾眼帘,仰脖灌口小酒,子漏姿态潇洒。 “皇上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漏嘿嘿一笑,围着慕倾转圈,考究的眼神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你就是传闻中武帝宝贝得紧的小帝姬?果真相闻不如相见,天家风范!” 慕倾挑眉,见过大胆的,本以为子刻那样的就已是破天荒,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厉害的主,见到自己竟是跪都不跪。 “放肆!” 公公冷言呵止,“见到帝姬还不下跪?” 子漏摊手,一派纯良无害。 “本国师的乖徒不还在地上跪着谢旨?反正圣旨已读完,陛下的旨意大家都清楚了,我看那流程也不必重新再走一遭了吧。” “你...” 公公像被点了哑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依他看,这个子漏,也就是皇帝刚刚亲封的大国师就是卡着时间点回来,万事都捡现成。 第三十八章 慕倾见状亦不在意,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扶额,神思有些疲倦。 “即是如此就叫你的乖徒快快请起吧,父皇刚封的大国师与尽享无上尊荣的弟子本宫皆已见到,为何却不见长恩妹妹?怎么,莫不是眼见着要入宫,长恩妹妹怕了?” 子漏心道好一招四两拨千斤,不过寥寥数语,便明白告诉他们师徒二人,皇家天颜不可触犯。 今日他武帝给得起无上尊荣,他日亦可收回。 炉内仍旧被炼化的小染好不容易消化完公公颁的圣旨,默默将自己的新名字在心底念了好些遍: 慕恩,慕恩,深慕皇恩? 哼!小染吭哧一声,笑了。 什么长恩公主,不过就是念及自己是替嫁之身,唯恐门第清寒,有辱皇家颜面才赐个虚名。 只怕慕倾从始至终都不会正眼瞧她,还口口声声在外面呼喊妹妹,也不知到底喊给谁听。 她个曾经一千多岁的妖精有朝一日会沦落成凡人的妹妹,真是可笑。 那慕倾也不怕夭寿,想当自己的姐姐也得问问她愿不愿意! “帝姬有所不知啊。” 子漏接过话茬,不顾甚礼数不礼数,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开始捶腿。 “为解救帝姬于水火,本国师只好抓来别人替帝姬你身处水火之中。” 慕倾愕然,不由追问,“大国师此言何意?” “帝姬不会天真的认为恰巧就有那么一个令魔尊心仪,岁数又相仿的女子存活于世吧,这世上万事万物皆瞬息万变,若要成事,只能事在人为,所以本国师便取走一只小妖的纯阳精魄,替帝姬炼妖成人,如今距离大功告成还差四个时辰。” 子漏说得轻巧,仿若所提只是芝麻小事,本不值得开口。 但此话一出,随慕倾伴驾而来的仆从宫女却惊得差点下巴落地。 慕倾亦怔忪良久,她没想到眼前两人为了无上尊荣,竟敢行事如此有违天理。 她喜欢! “不过就是四个时辰,本宫等等又何妨,来人,留下些必要的,无关人等先回宫复命,告诉父皇本宫要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定会请国师等人做客宫中,记住今天的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若是敢私自在宫内嚼舌根,统统杖毙!” “喏!” 一众莺燕仆从像来时那样规矩退回。 慕倾点头,很是享受居高临下的感觉。 “走吧,本宫有的是时间,正好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令徒子刻,请。” 反客为主,慕倾没有丝毫不适应,满目映着子刻的身影,慕倾与其相伴入室。 身后子漏观之,频频摇头,不知故事以这样的方式开端是幸还是不幸。 四个时辰后-- 众人翘首以盼的出炉时刻已至,小染居于其中整整七天的三昧真火炉登时烟雾缭绕,夺目华光映满厅堂。 扑哧一声炉盖主动掀起,小染一跃出炉,身姿由小慢慢延展,直至和正常女子大小无异。 慕倾期盼的眸也被缓缓点亮。 但见小染一身水蓝裳子,不知是不是在炉内待久的缘故,其浑身上下皆散发着迷人的古檀气韵,端的是素净娴雅。 视线往上,与她眼神直对的是一双充满灵气的眸,似笑非笑,同天生雅静的气质相辅相成,可谓锦上添花,让人移不开视线。 扭头,见一旁对自己一直刻意疏远的子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恨不得将其瞧到心里,慕倾纤细的柔掌缓缓握紧。 很好,不愧是本宫新得的妹妹,才焕发新生便勾去她倾心之人的魂,看来是一点皇恩都没记住啊... 来日方长。 长恩,本宫看你能不能在皇宫之中笑着撑到最后! 第三十九章 小染环顾一圈,见子漏、子刻与慕倾只静静打量着她,随即松口气。 看来炼化的效果不错,现如今仙家的法器真是愈发好用,只要有门路,不愁寻不到捷径。 扭头再看看背后画像中的女子,从三昧真火炉中爬出来连水蓝色的衣裳都是直接复制粘贴人家的,却也省下不少事。 如此也好,小染也罢,长恩也罢,不过就是方便别人呼唤的称谓。 既然曾经的刺猬小妖已成过去,到不若大方接受武帝赐给她的新名字,从此世上再无小染,只有长恩。 “阿茵,你回来了。” 眼睛被水蓝色填满的子刻脑海中忽然一字一字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不待反应,子刻已然脱口而出,然此话一出却令西厢房中一众人等有些摸不着头脑。 长恩觉得很好笑,一双似笑非笑的眸顺着音线回望,似是瞧到子刻映在眼底的自己。 “大魔头的小走狗莫不是打盹睡迷糊了?你虽不清楚我本名,但好歹听过圣旨,如今我不叫阿茵,而是唤作长恩。” 说罢,长恩步履翩跹,像一只振翅远飞的蓝羽蝴蝶,轻巧往子刻面前一站。 小巧玲珑的鼻端微仰,双脚踮起,长恩努力拉近与子刻的距离。 一瞬间,子刻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两拍。 子漏见状,泥鳅似的向前一窜,狡猾的身子生硬挤散两人愈贴愈近的身影。 一面逼迫长恩连连后退,一面大声关怀子刻的身体状况。 “哎呦!我的乖徒,是不是最近为师总将监护炼炉的重担交给你,把你累着了?” 子刻无语,想要解释,奈何嘴边停不下来的子漏却丝毫不给机会。 子漏温热的大掌啪叽一声紧贴子刻光洁的小脑门,接着一惊一乍。 “好家伙!比平日烫了很多呀,快随为师回东厢房歇息,为师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去甚满香楼找香香姑娘了,只一心一意陪着你、护着你。” 子刻...... 破案了,原来师傅隔三差五地玩失踪,就算回来也是酩酊大醉的,是在满香楼寻了新欢。 至于帝姬慕倾... 恍然觉得自己漏掉什么的子漏回身,带着小心问询的目光望着一直沉默的慕倾。 慕倾抬首,仍是满眼倨傲。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瞅着两个大男人加个女子亦是热闹得很。 “大国师终于想起来本宫了?” 子漏连忙打哈哈,心道不好,天道好轮回,自己这回碰上的并非善茬。 “哪里~帝姬真会说笑,帝姬身在何处,何处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仰望您还来不及,怎的会忘!” 巧言令色的狡猾国师! 慕倾双臂环身,不屑同子漏耍嘴皮子。 “罢了,忙活半天本宫也甚是疲倦,这西厢房腾出来,本宫令人洒扫一二,且将就着住一晚,你们师徒二人也早点休息,明日晨起,随本宫摆驾回宫。” “好嘞好嘞,还是帝姬瞻高远瞩!” 子漏开始狗腿,“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回东厢房好生安歇,帝姬有何需求尽管命人吩咐就是。” “可长恩她...”子刻不舍望望身后的长恩,语气充满担忧。 “长什么恩!” 子漏恨铁不成钢,才过多久他的乖徒便完全被那抹蓝色身影蛊惑,果然是个妖孽! “赶紧睡去!再不歇息怕是连为师是谁都不记得了!” 子刻又是一阵无语,不过眨眼,子漏便粗暴阖上东厢房门,阻隔其任何多余举动。 可长恩她失去西厢房,今夜又该睡在哪里,子刻终究是没来的及问出口。 第四十章 如眉的弦月逐渐攀爬至高空。 清风朗月的深夜,遥不可及的颗颗星辰都显得那般明亮,仿佛自己高一点,再高一点就可拥星入怀。 慕倾果真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长恩想。 不仅如此,慕倾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耍起鸠占鹊巢的把戏,令身边的伺候丫鬟十分蛮横地将她从西厢房的竹屋中撵了出来。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山鬼姐姐说得对,巳楚一年四季皆是五彩春景,无论多深沉的夜,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 偶尔以天为盖,地为席睡上一觉,倒也极富雅兴。 如是宽慰,长恩心宽地撸起袖子,手脚并用地灵活攀上西厢房门口的梨树,速度比山中猿猴还要快上三分。 不错不错,虽然失去妖力,但好在现在这幅身躯并不是一无是处,看来今后上树揽月,下海捉鳖问题不大。 长恩攀至梨树的枝杈口,仰头张望。 看来最高点只能到这里,再往上的梨树枝过于纤细,怕是不能承受甚重量。 转身一个倒挂金钩,长恩以枝丫为支撑,华丽借力旋转,一个飞起飞落稳坐于梨树高端。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夜幕下有些暗沉的青色草地。 之所以能看清,是因为连绵延展的草地上,此刻飞满了屁股上挂着尾灯的萤火虫。 它们忙碌着,在苍茫夜色中极力寻找另一半佳偶的身影,星星点点,恍惚间竟分不清究竟天上的是星辰,还是星辰早已落地。 梨树之上,月光之下,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沉醉的长恩挽起夜风吹拂下,随风轻舞的额前碎发,顿觉心旷神怡,一连几天的烦恼忧心皆被一扫而空。 “还是大自然最有魅力,傻傻的慕倾非要揪着处破竹楼不放,她哪儿知道,天大地大,唯有自由最大。” 伸手接过梨树依旧簌簌下落的花朵,长恩久违地会心一笑。 原来梨树的全貌是这样,临行前能细细体味伴着梨花香味的空气,亦不枉费她受许多苦。 鼓起腮帮,调皮吹去掌中洁白花朵,长恩放肆大笑,银铃般的笑声极具感染力。 回想起子刻每日都为自己献上的一篮子新鲜梨花,长恩的思绪开始恍惚,许是子刻看出她十分喜欢梨花才会如此,倒是个有心人。 “不知山鬼姐姐在迷幻之森可还好...” 小声嘀咕,长恩垂首望着自己新生的嫩手,语音有些闷闷。 “你在做什么?” 子刻仰头张望,双眸比地上飞舞的萤火虫还亮。 啊? 长恩猛地吓一跳,习惯后仰的身子往后倚靠,只这回,她的身后不是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炉,而是片虚无空气。 “啊--” 一声惊呼划破夜空,长恩紧张到结巴,“子...子刻救我,我...” “现在不会妖术”这几个字尚未说完,长恩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再睁眼,余惊未散的长恩第一次如是近距离闯进子刻眼里,比刚刚出炉时还近。 因为事出紧急,是故并未多想的子刻一切听从下意识反应,待美人入怀,时间良久定格,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呈半蹲的姿态俯身紧紧抱着长恩。 清爽的夜风自二人不足一寸远的面庞缝隙吹过,呼吸相闻间,清风变得逐渐炙热。 不得不说子刻生了双顶好看的眸,将本就巧夺天工的俊颜点缀得更加如诗如画。 长恩看着看着渐渐痴了,人间常春的天,他却更胜四月。 “看够了没?” 煞风景的子刻出言,打破美好。 完全回过神来的长恩闻言,呲溜一下自子刻怀中连滚带爬地站起。 好险好险,想她成人前亦是只历经千年岁月的妖,今夜竟差点着了子刻这臭小子的道儿。 “我...谢谢...” 哼哧半晌,长恩好容易吱出三个字,只三个字,就仿佛花光身上所有气力。 “没事。” 子刻拍拍身上灰尘,面无表情地起身,自怀中掏出个什么,不等长恩回神,便近身垂首,将修长的竹手靠近长恩随意绾起的发髻间。 “在天成风象馆初见时打碎了你的锁灵簪,重新赔给你一只。” 说完,手上轻柔的动作亦完成,子刻转身,渐行渐远,徒留长恩一人继续在夜风中凌乱。 于是梨树下,水蓝裳,新得的白玉簪和再相识的子刻凑成了今夜入梦前最有温度的回忆。 长恩想,乐莫乐兮新相知,即将到来的未来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 第四十一章 九重天上的月下与简心相拥,喜极而泣。 尤其是月下狐狸,望着昆仑虚镜中长恩与子刻梨树下相拥的画面,不知沾湿第几块手帕。 “成了成了,照此发展下去大事可成!” 月下说着,又红了眼眶。 果真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司命和祭司在下界的身份有了变化,司命的样貌也已大不相同。 但没关系,不碍事! 他同夫人可以! 热情化身为子刻、长恩两人在天宫独挑大梁的粉丝头子,一旁的简心亦十分欣慰。 “孩子大了,不枉费咱夫妻二人费尽心血替姻缘线灌输法力。” 下界-- 慕倾公主起个大早,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洗漱装扮方携众人浩浩荡荡启程,摆驾回宫。 子漏、子刻如今身份尊贵,身虽未至落锦城,但名声早就远播开来。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在魔尊答应新封的长恩公主替嫁魔域之时,众人便都知晓,大国师子漏和客卿子刻已摇身一变,成了现下城中最炙手可热之人。 所以两人得以坐在同自己身份相配的华贵轿辇中,缓缓入城。 郊外春光正盛,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正适合掀开轿帘,探探轿外春景。 子漏哼着小曲儿,指端于窗边敲打着,应和好心情。 “皇家不愧是皇家,坐在轿中一点颠簸都感受不到,想不到我们师徒的生活竟还有如此惬意的时候,你说是不乖徒?” 坐于子漏对面的子刻显然对轿外数十年如一日的春景不感兴趣。 好看的双眸紧闭,子刻毫不打算接过子漏的话茬。 切,无趣! 子漏斜睨子刻一眼,继续美滋滋地欣赏春景。 只是他没注意到,闭目小憩的子刻手中却并未停歇,而是不断摩挲着腰间贴身佩挂的锦袋。 袋中放着的正是昨晚长恩自梨花树上吹落的那朵梨花,子刻小心收了,且在其上施了永生法术,让其芬芳永驻。 而我们原花的主人长恩却并未获得什么殊荣。 一个挂着公主头衔,妖精化成的人,身份究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长恩亦清楚。 不过她不曾料想,慕倾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拿她的身世做文章,不仅连个小轿都不舍给予,还故意牵匹白马给自己。 想让落锦城的百姓好好看看小爷是吧? 成!骑马就骑马,反正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长恩倒很痛快,灵活的身子腾空一跨,簪着白玉簪的三千墨发恣意往后那么轻巧一甩,一时间让好些偷偷打量她的侍卫小厮瞧红了脸。 慕倾见状,目光死死盯着长恩发间十分刺目的白玉簪。 脑海中不断回映昨晚梨树下的一幕,慕倾不由心生恼怒。 嫉妒如着了风的星星火点,在慕倾的胸腔中烧成燎原之势,逐渐吞噬理智。 “彩雀!” 金丝百凤辇中的慕倾唤道。 闻声,彩雀忙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帝姬轿辇。 才刚靠近,彩雀便深深感受到辇中降到冰点的氛围,看来帝姬此刻心情极不好,还是小心侍候为妙。 恭敬拂拜,彩雀应道:“是,帝姬有何吩咐。” “去,派个马术好的侍卫快马加鞭先行赶至皇宫,将那贱人长恩的真实身份散布出去,待会儿入城只准她走偏门。” “是。” 一山向来容不得二虎。 彩雀心道。 况且她一届下人都能感觉出帝姬对待客卿子刻与众不同,怕是生了一见倾心的小女儿心思,自是更加容不得旁的女子与自己争抢。 这个长恩公主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宫中之人一个比一个惯会见风使舵,见帝姬态度如此,为表奉承,手段只会一次比一次毒辣。 第四十二章 一切遵照帝姬吩咐进行,好不容易进入城中,街道两边便开始分批次的跪拜行礼活动。 场面宏大令没见过此般世面的长恩啧啧称奇。 权力确是世上顶好的东西。 可令人折腰拜服,收获无上荣光,怪不得子漏、子刻赌上违天逆行的手段,削尖脑袋都要往落锦城中的皇宫钻。 然素来恪守本分,迎驾帝姬时直视地面,目不斜视的众百姓听闻这次接驾不同以往。 因为此次能看到的不仅有他们熟悉的金丝百凤辇,还有武帝新封的大国师与客卿的轿辇。 最重要的是那亲封的长恩公主的轿子! 百姓心中想的直痒痒,不知道待会儿轿子途经他们身边的时候,长恩公主会不会恰好掀开轿帘,好奇张望。 于是乎在好奇心的怂恿下,一些大胆的百姓开始蠢蠢欲动,甚不安分地抬头,在一众帝姬随行中寻找有可能是长恩公主的身影。 但他们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长恩公主不仅在,而且还是在队伍的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堆着满面笑容,同是好奇地望着他们。 一瞬间,跪地老少、俊男靓女,竟有好些人看呆了。 早听说帝姬慕倾堪称绝色,如今看来,他们的长恩公主亦是姿容无双。 那古木檀檀的气韵堪称一绝,举手投足间都是魅惑。 偶有手拿冰糖葫芦的小朋友无畏举起糖葫芦遥遥朝长恩招手,长恩亦通通回礼,笑得比糖还甜。 是故,见此情形,有更多的黎民百姓仰头互动,活生生将入城进宫这件小事喧哗成一场专属于长恩的大型粉丝见面会。 金丝百凤辇中的慕倾气色更加不好。 银牙暗咬,慕倾恨不得命人将万恶的长恩从马上打落。 彩雀浑身打个机灵,只觉帝姬轿中的温度比方才还低。 不敢再有耽误,彩雀随即命队伍加快速度进入皇宫,再耽搁下去,怕是会出人命。 子漏好整以暇地将所有情形尽览眼底,顿觉以后日子甚是有趣,扭头望望似乎睡着的子刻,子漏摇摇头。 待会儿就要见到自己十七年未见的亲生父亲,这厮倒是心宽,睡得香甜,昨晚不晓得背着自己悄摸做什么坏事儿了。 等队伍终于行至威严的皇城外,守城禁军一看是帝姬凤驾,自是不敢有丝毫耽搁,一路亮绿灯,放长蛇般的队伍缓缓行进。 至于骑马的长恩... “站住!” 一名禁军侍卫拦下长恩的马,没好气,“这不是你能走的地方。” 哈? 单纯的长恩一头雾水,有什么便问什么。 “不从这里进还能从哪里进,难不成小哥还要叫我钻狗洞不成?” 长恩自有公主身份来,一直对外称“我”,从不像慕倾那般自称“本宫”。 她知自己担不起,也知道没人会拿她当真的公主,所以仍旧怎么随心怎么来。 禁军侍卫... 反倒不知该如何羞辱眼前妖精变的公主。 “喏!” 眼神示意一旁的矮小偏门,侍卫随即站回原来守卫的位置,不再理会一直似笑非笑的长恩。 “好嘞~多谢小哥,小哥辛苦~” 长恩下马,牵着一路相随的小白马乐呵呵由偏门行去。 禁军侍卫见状,不由额角滑下三条黑线: 我嘞个乖乖,陛下新封的妖精公主竟是个缺心眼的,如此羞辱都没反应。 真乃奇人! 与此同时,跨过重重宫门,步步向太和殿龙椅方向走去的子刻肃穆了神情,叫身旁的子漏觉得周身有些寒冷。 帝姬冷,帝姬冷,帝姬冷完,乖徒冷。 子漏撇撇嘴,挂着惯有微笑面见天颜。 十七年了,武帝小老儿,当初你抛下的必死皇子没有死,反而卷土重来,如今正一步步向你靠近... 第四十三章 迈上层层台阶,武帝的身影愈发清晰。 子刻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与武帝相逢的场面。 却不曾想,与自己想的大相径庭,武帝虽面露威严,长相却并不刻薄,反而同寻常百姓家中的慈父无甚区别。 只是生的孔武有力了些,看起来并不难相处。 当然,这只是其看到自己的宝贝帝姬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祥和,背地里谁又知道武帝会是什么样子。 天家的人一向善变! 上一刻还将你拥入怀抱,低头讲着甜言蜜语,下一刻便以芸芸众生、大道使然威胁,逼妻亲手葬送自己的孩子。 世人的丹贵妃,我的母后,在九泉之下您会悔恨当初所托非人么? “微臣子漏、子刻” “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帝开怀,亲手揽了直奔自己而来的慕倾落座于龙椅之上,被岁月雕刻上皱纹的双眼顿时眯成两条缝隙。 “哈哈,好啊好啊~二位快快请起,你们可是倾儿的大恩人,亦是整个巳楚的恩人,从此往后见到朕再不许行此大礼!” 说完,武帝邀功般望向拽着自己衣袖撒娇的慕倾。 见其笑得果然比刚刚开朗,武帝心中便知自己的隆恩正是赏对了地方。 子刻趁机暗中打量一圈四周,见一众大臣皆是低眉顺眼,将龙椅上发生的一切当空气,可谓是视若无睹,心下即刻了然。 世人所传确是句句属实,武帝爱女堪称溺爱,怪不得他的双生妹妹慕倾骄纵成性。 待武帝瞧够了怀中一日不见就想念得紧的宝贝女儿,这才想起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都说他的宝贝女儿看上了他亲封的大国师的弟子,且喜欢到不行,他倒要借此机会看看那越传越没谱的客卿子刻到底能出类拔萃成何样。 “都说揭下皇榜的子刻乃落锦城中数一数二的人中龙凤,不过几日,名声便传得同我巳楚的好儿郎,蓝家凝钰一般响亮,朕倒是好奇传言有几分真,你且抬头让朕瞧瞧。” 子刻闻言,顺着武帝抬起的浑厚手掌缓缓仰头,如星双眸毫无波澜地望向武帝。 武帝忽然有一瞬怔楞,不知怎的他觉着眼前之人有几分熟悉,甚至细看下,竟存了几分当年丹贵妃的影子。 “父皇?父皇?” 慕倾出言拉回武帝神思,“人家叫你瞧,你也不能一直盯着看,于礼不合!” 羞赧之下的武帝忙不迭收回肆意打量的目光,轻咳一声缓解满殿尴尬。 “对对对,倾儿说的是,是朕失礼了,爱卿果真名不虚传,是位难得清朗的少年俊郎,颇合朕的眼缘!” “来人!” 武帝安抚似的拍拍慕倾的柔荑,吩咐道:“去尚衣局亲自替大国师与客卿子刻挑选几匹上等的绫罗绸缎,加紧做两套正式衣裳送去,不得有误。” “喏。” 公公领命,一溜烟儿没了身影。 皇帝着急,太监再不急,下场可就是脑袋搬家咯。 满意点头,武帝接着道:“大国师与客卿初来乍到,定是不熟悉宫中环境,下午朕叫倾儿陪你们四处逛逛,就当赏景散心。” “多谢陛下。” 子漏、子刻再行礼,聊表谢意。 第四十四章 “另外为了庆贺倾儿不必远嫁,也为欢迎国师与客卿的到来,朕决定明日在宫中设宴,众卿可携带家眷赴宴,取团圆之意,共赏良辰美景,今日的朝会到此,有事另行上奏。” “退朝~” 公公尖锐的嗓音贯穿整座太和殿,众臣忙行跪拜礼。 待武帝伴着帝姬往养心殿的方向离去,众臣这才一一起身,三五成群的结伴前来为武帝的新宠——子漏、子刻道贺。 待其师徒二人终于好声好气打发走一应朝臣,太阳已至高空,发散源源不断的热气。 “可算是都走了,真是累得为师够呛,你说他们这些居庙堂之高的凡夫俗子,哪里来的这么些虚礼,皇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子刻无言以对,心中腹诽: 也不知是谁清晨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夸赞人皇家好,坐的轿辇丝毫不颠簸,脸变得比翻书都快! “不说话!” 子漏反手又是一记脑瓜崩,“是不是又在心里骂为师?” 子刻连连摇头,表示不是。 “少来!” 子漏一脸不信,“与爱徒你相处十七年之久,为师能不知你是个什么秉性?撅起屁股来为师都知道你放的哪门子的屁!” “师傅!” 子刻终于忍受不住,出言制止。 “有辱斯文!” 还斯文,子漏不屑。 待二人走下直通太和殿的阶梯,子漏贼头贼脑地四处看看,见四下无人,立马将子刻拖至僻静角落,正式切入重点。 如今武帝见也见了,有些事情是时候该敲定下来。 “决定了么?”子漏问。 子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嗯!如今巳楚国积弊已久,结党营私者居多,且武帝渐渐年迈,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慕倾又一贯是眼高于顶的样子,巳楚在他们手里,怕是在这一代便要断送。” “想清楚就好,这本就是你我师徒早先商量好的大道,先去除魔族大患,再慢慢掌握巳楚国的实权,匡扶正统,你原就是丹贵妃的双生子之一,这天下你坐的名正言顺,任谁都挑不出来错。” “师傅说的是,子刻定不辜负师傅期望,还天下一个安稳盛世!” 子刻眸光坚定地望向子漏,语气果断决绝。 “好,不愧是为师的乖徒,为师信你,这瓶药你且拿着,照原计划每日悄悄寻那长恩,叫其服下,为师打听到武帝欲三个月后让长恩出嫁,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只要她乖乖用药,把自己变成魔尊行走的克星,魔尊殒命只是时间问题。” 递上瓷蓝小瓶,子漏生怕子刻感情用事,不由嘱咐。 “记着你的使命,你生来就是皇室血统,若不是为师当年救你,你早已命丧荒野,如今既然活着便要活出个名堂,切不可儿女私情!” 轻柔春风淡淡拂过脸颊,望着手中的瓷蓝小瓶,子刻想到了那抹与世无争的水蓝色身影。 长恩,对不住,这世上本没有自由,只要人生在世,便定会有身不由已的时候。 希望那时,你不要恨我... 第四十五章 子刻有子刻的大计,长恩有长恩的无奈。 打偏门进入后,非但没人接过她手中的白马,好心为自己领路,夹道两旁忙碌的宫女仆役看到她还都是一个模样—— 停下手中活计,不是直接呆在过道上,就是格外激动地同身旁的伙伴交头接耳。 长恩支楞起耳朵偷听。 从北境到南域,大家八卦的心思果然都一样,谈论来谈论去,说到底就两句话。 这个说:“哎快看快看那就是咱们陛下亲封的长恩公主,据说她变成人前是个妖精!” 那厢又惊讶回复:“啊?真的假的!看起来不像啊...” 拜托... 长恩内心有些受不了。 妖精的身份早就成为过去式,要不要这么稀罕她的身世? 再说了就是自己当刺猬妖的时候也是有人皮的好不好,若非职业白衣,普通人根本瞧不出破绽。 实在不知该往何处走,又生怕惹出什么乱子的长恩将小白马牵到过道旁,不顾形象地呼扇衣袖,随意扫了扫地上尘土,席地而坐。 不错,宫女们没偷懒,地扫的挺干净,长恩心道。 就是这个天实在闷得紧,只怕晚上的时候会下雨。 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了老半天都没分清东南西北,先坐下歇歇再说。 箕踞在阴凉处半个时辰左右,就在长恩快要在众宫女仆从好奇的眼神中昏昏欲睡之时,终于有位年轻的白脸小公公寻到自己。 “哎呦~咱家的好公主,长恩殿下!您怎么跑到下人们忙活的地界上啦?” 长恩揉揉惺忪眼睛,抬头一瞧,白白净净是个不错小伙,而且说话的语气不像上了年纪的公公们那样刻薄,估计是个新来的。 “我初次进宫,迷了路,还望小公公多担待。” 长恩甜甜一笑,反倒叫小公公红了脸,望着长恩的瞳孔亦缩了缩。 “哎呦,长恩殿下折煞小奴,小奴不过是位新进宫的下等奴才,公主不必客气。” 长恩闻言依旧挂着笑容,利落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长恩牵起身旁一直十分乖顺的小白马,预备同为自己引路的小公公并肩行走。 小公公见状,刚刚微红的脸蛋登时煞白。 “公主莫要胡闹,下人只能跟在主子身后垂首小心行路,您这般不合规矩,至于这白马...只怕是要还给饲马处的。” 见小公公避如蛇蝎地直往自己身后钻,长恩登时起了逗弄心思,亦牵着白马往后一站。 距离不多不少,刚好是公公一步远的长度。 小公公见状不死心,再向后连退两步。 可谁知他的姑奶奶公主还是笑着跟来,自己退几步,一旁的公主便退几步。 还有那白马,站成一排简直是宫中最靓丽的风景线。 “公主...” 小公公笑的非常苦涩,“您究竟要咱家怎样嘛!” 望着小公公比刚才还煞白的小脸,长恩觉得很有趣,思忖须臾,缓缓道。 “我就是要和你一起走,还有小白马,既然没有人前来收管它,我养着就好。” 小公公...... 得了看样子同长恩公主讲理是说不清了,任命低头,小公公满脸写着不乐意、很为难地动身,为长恩带路。 第四十六章 嫌路途无聊,长恩主动挑起话题。 “你没有听说宫中的流言么?关于我的身世。” 小公公心头一跳,他怎会不知,若不是件无人愿意经手的差事,又怎会落到他头上? 总管就是看中他刚入宫,又在宫中没甚倚靠,起了故意折辱的心,才派他来。 可这些真话又怎可原封不动地回给公主听。 于是,一时间接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妥的小公公陷入两难境地。 长恩瞧出他的为难之色,贴心替其解围。 “不说话我便当你知道,你不必害怕,我之前确是只妖精,但现在已完完全全改变,不会伤害任何人,还有...” 长恩顿了顿,灵活的脚尖向前一跨,扭头面对低头不语的小公公,语调胜似温柔春风。 “在我们妖的世界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人很好,明明有些怕我,却没有为难我,所以我想跟你交朋友,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皇宫这么大总不能所有的公公都叫公公。” 小公公生平头一遭听此言论,惊得瞪大双眼看向眼前的长恩。 但见其仍旧只是笑着,脸上一派真诚,竟是诚心实意要和自己交友的样子。 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小公公快速低头,红了眸眶。 家人将他卖进皇宫之时,所有人皆道宫中尽是贵人,进去之后要少看少听,多做事。 因为自己的命本就低贱,与高高在上的主子是云泥之别,这位妖精变的公主实在是特别。 “小的名叫如意,万事如意的如意。” 小公公极力忍住声音颤抖道。 “很好的名字。” 长恩抬手,摸摸如意的头。 “是会万事如意的如意。”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长恩与如意终于到了目的地。 长恩诧异抬头,一路上七绕八绕的,她便知道慕倾吩咐人赏给自己院落不会很好,倒不曾想会破落成眼前这样。 瞧瞧这破败的大门,满园的杂草,瓦片参差不齐的屋顶… 慕倾真是费心,纵览巳楚皇宫,也再找不出如此这般...雅致的院子。 如意看看长恩神色,率先尴尬笑笑。 “破是破了点,但绝不漏雨,公主莫气,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宫中...没人敢忤逆慕倾帝姬的意思,只得委屈您。” 长恩明白如意的意思,大方挥手。 “不委屈不委屈,多好的院子,我还发愁上哪儿找草料喂我的小白马呢,正好,省得我一急之下把武帝的御花园掀了。” 如意嘴角抽搐,赶忙用衣袖捂住长恩的嘴。 “呸呸呸!殿下这儿是皇宫,比不得外边,陛下的称谓不能乱喊,大逆不道的话也不能说!” 长恩撇撇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成天把龙椅上那个老头的名字挂在嘴边。 不屑迈进院落,倏而听到院中早已被砸成两瓣,堆满泥土的水缸后有响动,长恩、如意停下脚,狐疑张望。 一阵阴风吹来,拂得长恩猛地打个机灵。 “如...如意,你方才同我介绍,这原本是个什么宫?” “回殿下是关押被废女子的冷宫,由于常有熬不住的自缢而死,是故阴气非常重。” 听如意回答的一本正经,不像在吓唬自己,长恩倒吸一口凉气,光天化日的,如果不是她幻听,就是真的在闹鬼。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长恩顺好打结舌头,结巴道。 如意此时亦十分紧张,妖精是妖精,相比之下还是阴间的鬼更瘆得慌。 水缸后头的动静闻声猛地一停。 忽然有个穿白色衣裳,披头散发的人影绕过水缸,笔挺出现在长恩、如意眼前。 “啊--有鬼啊!!” 胆小的长恩尖叫一声,甚没出息地躲到如意单薄的身后。 如意亦是心一惊,半条命差点吓没。 事情的始作俑者见状,撩开遮挡视线的发丝,连忙拿衣袖擦擦脸上污渍。 笑得十分抱歉地蹲身,那人拿条树枝开始在地上划拉写字。 定住惊魂的长恩慢慢从如意身后钻出,出于好奇地认真观看蹲于地上书写的少年。 “公主恕罪,奴并不是鬼,而是管事嬷嬷拨给您的伴读?” 长恩一字一字读出,有些不解。 “如意,伴读是什么?” 小心脏仍旧砰砰跳的如意吞口口水。 “回公主,明日宫宴后您约莫是要入稷宫读书的,这位...少年恐怕就是您的陪读,日后需要同您一道去稷宫念书。” “哦...” 长恩似懂非懂,顾不上许多地往前几步,行至少年跟前,顺势蹲下,长恩询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愣愣,随即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两个字——十七。 长恩点头,拿过十七手中树枝,在一旁歪七扭八地写下自己新得不久的名字。 “这是我的名字,长恩。” 随手将树枝丢到杂草堆里,长恩轻轻将十七扶起。 执起衣袖为其擦拭脸上的泥土,长恩动作轻柔,十分贴心地避开了十七左眉骨至脸颊的疤痕。 “十七,这里太大了,你一人收拾不完,我们一起收拾吧。” 十七这回愣了很久,直到长恩的笑照进他的心里,方重重点头,随长恩忙活去了。 第四十七章 在长恩死乞白赖,苦苦哀求无果后,如意小公公还是走了,说什么要回去向总管公公复命,不敢耽搁。 长恩泄了气,觉得人类的规则很无趣,一点人性没有,难得碰上个志趣相投的都留不住。 晌午过后,子漏、子刻二人由慕倾帝姬亲自陪伴,风风光光地四处闲逛。 而同他们一起进宫的长恩则同人不同命。 送饭之人随手丢进来的所谓午饭,是两个糙粮馒头,咽下去十分剌嗓子。 长恩严重怀疑,武帝养的猪都比她吃得好。 好在十七与自己都不是甚挑食之人,就着十七打来的凉水吃下,尚可勉强果腹。 怕就怕入宫的第一天便如此落魄,待时日久了,慕倾折磨自己的花样更多,只怕连糙粮馒头都没得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况且跟着自己的还有十七,她受点罪没什么,不能无故牵连他人。 俗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活人总不至于让尿给憋死。 吃饱喝足后的长恩重新振作精神,预备在老天下雨之前,同十七好好拾掇一下如今身处的院落。 这里草木繁盛,不知是不是真的曾经埋了许多女子尸身的缘故,随便一铲子下去都是黑黝黝的沃土。 其间还不乏许多蠕动的蚯蚓辛勤劳作,可谓上天赏饭。 待会将房间整理干净,再把院落规整好以后,让十七想方设法要些简单蔬菜的种子来,定可确保以后不被饿死。 说动手就动手的长恩身先士卒,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通通往自己身上揽,干起活来甚至都比长期做杂役的十七快,惹得十七打心底里佩服他的主子。 时间渐逝,太阳落山前,一人更比六人强的长恩终于得空歇歇。 放眼纵览,原本破败的院落摇身一变,成了山中隐居高人的理想住所。 长恩叉腰,非常满意。 幸得上天垂怜,院中睡觉的厢房保存还算完整,挑两间较好的洒扫铺陈一下便能住人。 至于其余屋子,一间往后稍加改造可当做厨房。 剩下的可以存些杂货,总之能用的长恩皆恰到好处的物尽其用。 而她最为得意的杰作是杂草丛生的庭院。 十七拾了些宫中无人要的废弃木料为小白马搭了处马厩,而长恩余留足够的嫩草,以篱笆相圈,方便喂食马儿。 不仅如此,她还将没用的杂草除净,空下来的土地用锄头耕犁,撒下蔬菜种子,当庄稼地使唤。 不过农作物的成长需要时间,即使巳楚国四季长春,自然规则亦不得违背。 要是自己还有妖力就好了... 长恩深深叹口气。 揠苗助长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扭头见十七仍手中不停歇地在忙碌,长恩好奇上去凑热闹。 “十七,在做什么?” 只是象征性问问,长恩并没等十七回答。 她通过了解得知,十七因着些后天原因并不能开口说话。 长恩觉得很痛心,心下猜测十七以前定是吃过许多苦,是故对十七格外怜惜。 瞅着十七一次次捧了野花种在破成两瓣的水缸中,长恩恍然大悟。 原来她的十七还是个惜花之人,不忍心就这样将庭院中的野花丢掉,随即替它们换了个安身立命的场所。 长恩抬手摸摸十七毛绒绒的小脑袋,心中暖暖。 “十七你真好。” 第四十八章 带着湿润空气的暖风袭来,转眼日暮将至,两人忙罢,伴着阵阵袭来的风并肩坐在蓬松的土地上歇息。 夕阳西下,橙色的光将长恩与十七紧紧环绕。 偶有素蝶振翅飞来,萦绕在长恩四周,长恩觉得这样的田园生活很好,恬淡宁静。 “走吧,回屋歇息去,待会儿烧两桶热水泡个澡。” 长恩伸个懒腰,看向十七。 十七点点头很是听话地起身随其回屋去了。 两人的屋子仅有一墙之隔,待天完全转黑,窗外一声划破天际的惊雷声响起。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雨打芭蕉地唰唰落下,混着泥土香的空气格外清新。 扫走一天疲倦的长恩寻条干净帕子,想着趁十七还未开始洗澡,先行给他送去。 一推门,长恩望着十七褪下衣衫的半截身子,傻了。 裹...裹胸? 低头望望自己的胸口,长恩愕然,十七居然也有胸? 礼貌转身,长恩吭哧。 “十七...你是女扮男装混进宫来的?” 十七亦是未料到长恩会直接推门进来,连忙穿上衣裳遮蔽,一时间有满腹的话想解释,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十七顿时急红了脸。 长恩局促的小手在袖中拧着帕子转啊转,思及十七定是有什么无法言说的隐情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皇宫,随即出声安慰。 “那个...没事我知道十七一定有苦衷,你不用急着说,我也不会问,既然你也是女子,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隔阂,这样更好,你先入桶泡着,帕子暂时放在这儿,待会儿我再进来给你搓背。” 说罢,长恩小心退出屋子,站在房廊下欣赏雨景,体贴地给十七留下足够时间稳定心神。 半柱香的时间后方出声,这次长恩记住了要先敲门。 “我可以进来么十七?” 不能回答的十七同时敲敲泡澡木桶。 笃笃声传来,长恩跨步进入屋中。 回身将门阖严实,长恩执起搭在木桶边的帕子,上前替十七擦拭。 擦着擦着,长恩突然红了眼眶。 她料到十七受过很多苦,却没曾想同为女子,十七的后背竟会有那么多纵横交错的长长伤疤。 “一定很痛吧...” 长恩喃喃,转身面对十七,带着水珠的手抚上十七留有疤痕的左脸。 “没关系,跟着我,以后不会受伤。” 十七定眸仰望长恩,鼻尖一酸。 她的傻主子,如此单纯的相信别人、信任别人日后是要吃亏的。 氛围悲凉,为缓和气氛,长恩低头恰好看到十七挂在脖颈间的半块质地颇佳的玉佩,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好漂亮的玉佩,定是你家人给你的吧。” 十七点头,似是回忆起了过去。 长恩又道:“他们很爱你,十七。” 十七愣愣,拉回几分思绪,重重点头,随即陷入更深的沉思。 是夜,窗外的雨依旧很大,搅扰得人不得好梦,长恩翻来覆去,有些焦躁。 倏而房门轻轻被人推开,耳尖的长恩捕捉到异常,唰地自床间弹起。 “谁?” 子刻停顿动作,倒是耳清目明。 “是我。” 简单回答两个字,子刻点燃屋内油灯,好叫长恩能清楚的看清自己。 “子刻?” 长恩瞬间清醒,“这么晚你来作甚?” 来看看你安顿的怎样,子刻心道。 然这样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把它吃了。” 子刻递上一颗药丸。 长恩看看子刻手中的丸药,再抬头看看子刻,犹豫一瞬,还是自子刻手上接过,仰头吞下。 “你不怕我毒你?” 子刻诧异,说出的话难得抑扬顿挫。 “是祸躲不过。” 长恩无所谓道:“落入你们手中皆是命中注定的定数。” 子刻望着长恩于半明半暗的屋内,显得格外晶亮的双眸,有片刻沦陷。 良久,子刻转身看似不带任何眷恋地离去。 “早点休息。” 他说,“明日还有宫宴,武帝要看你。” 长恩闻言认命,一头栽倒在床,强迫自己梦会周公。 第四十九章 天刚蒙蒙亮,长恩便被院外的吵嚷唤醒。 推开屋门一看,十七已然端正行礼,来人正是挑选十七当自己陪读的管事嬷嬷。 “公主您可真是好心情,眼见时辰不早还在睡觉。” 长恩无语,明明太阳还在东边的山后头藏着,连脸都未露出半边,就算晚起。 “喏~” 嬷嬷神情责备地递上来套崭新的水蓝裙子,连同一只简单的首饰盒一齐塞给长恩,眼神轻蔑。 “今儿是宫宴,不论是谁都不能过于寒碜,赶紧拾掇拾掇往水筑小月台去,切莫耽误开宴吉时!” “哦...” 长恩拖长尾音,不情不愿地接过物件,目送嬷嬷远去,随后不忘做个鬼脸,将一旁的十七逗得直乐。 回屋前望望雨后的庭院,长恩两眼放光,大步流星地冲到自己昨日刚播下种子的耕地前,被眼前已经长成的玉米、青菜惊呆。 “这...才过了一晚就经历完开花结果了?太神速了吧!” 十七见状亦十分吃惊,还以为是长恩施了甚魔法,撑圆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长恩。 明白十七所想,长恩连连摆手撇清关系。 “不不不,绝不是我,我现在和你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诚然是个身形柔弱的女子,若非要说优点,恐怕只有力气大了点。” 长恩信誓旦旦的模样诚不我欺,可不是她也不是十七,谁会这么好心为自己的衣食住行着想? 陷入深思的长恩忽然回想起昨晚三更半夜闯进自己房中的子刻,心中了然。 没想到大魔头的小走狗还挺贴心。 长恩笑笑,同十七回屋老实收拾去了,毕竟是第一次正式参加人类的高级宴会,就算为了多吃点没吃过的吃食,她也要积极些。 日头渐渐西斜,做官的达官贵人自然都有马车相送。 水筑小月台外不过片刻便首尾相接了一长溜马车,场面好不热闹。 由于之前武帝开口,说此次宫宴亦是家宴,可携带府中眷属伴同。 是故水筑小月的廊外又堆了好些莺莺燕燕。 大家皆是豪门亲眷,穿着打扮都是巳楚现下最流行的款式。 所以被老长一溜马车卡在入口处的长恩只得瞪眼傻站,一派悠闲地欣赏身前一个个珠光宝气的小姐。 这一站竟站了约莫个把时辰,待侍卫按照官阶等级顺序将他们一一迎进门,门庭若市的水筑小月口顿时陷入安静。 长恩扭动扭动僵硬臂膀,招呼十七道:“走吧。” 由于长恩亦是挂着虚名的公主,所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侍卫并没有明目张胆地为难她。 终于姗姗来迟地走进正经场所,举目四望,大家皆按规矩找到符合自己身份的位置。 长恩向前望望。 正中心的九|龙椅是武帝的尊位无疑,巳楚向来以右为尊,所以龙椅旁右手边的两个位置定有一个是慕倾的。 那左边的两个位置约莫是子漏、子刻的。 至于她... 想都不用想,左手边离宴会台最远的末座非她莫属。 毫不犹疑地精准定位,长恩掀起衣摆豪气落座,丝毫不管身旁女眷们或嫌弃,或考究的神色,自顾自拿起糕点一顿胡吃海塞。 第五十章 昨晚没人送饭,今早又起个大早,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的长恩觉得手中糕点分外香甜。 连吃五六个后,四下垂量一圈的长恩,趁众人不注意,顺手用帕子包了几块糕点悄悄递给身旁站着的十七。 “吃吧。” 默默比个口型,长恩笑着拍拍十七的手,接着吃喝。 “慕倾帝姬到!大国师到!统领|军蓝家凝钰到!客卿子刻到!” 一口茶水没咽下去的长恩干咳两声,吓得十七赶忙替其拍背顺气。 什么鬼,一来来四个,长恩心想,传说中的皇宫四巨头? 一下进来四位位高权重之人,众大臣、亲眷不敢耽搁,麻溜起来跪拜,无聊的贺词一说一长串。 长恩说来名位只在武帝与慕倾之下,故并不需要行大礼,只需站起向慕倾微微一拜即可。 但见慕倾今日依旧穿着红色裳子,只不过红裳之上多了很多金丝绣的凤凰,振翅翱翔,栩栩如生。 衣袖边还缀了许多东海鲛珠,一颗价比千金,十分奢华。 长恩不由啧啧,有钱真好。 慕倾面对长恩的请安并不理会,仿佛看不到那里有她这么个人似的,仪态雍容地前去找同自己十分要好的两个姐妹聊天叙旧,并没有即刻落座的意思。 而子漏仍挂着欠揍微笑,斜睨她一眼便翩跹落于九|龙椅左边第一个位置上去。 子刻冲长恩淡淡一笑,亦没甚多余神情,只是他没有坐到子漏身边,而是在龙椅右手边第二个座位坐下。 随即开始气定神闲地悠悠品茶,举手投足间不知勾走多少豪门小姐的魂儿。 妖孽,竟是紧挨着慕倾坐,怪不得慕倾恨自己恨得牙痒,原来是王八看绿豆,瞧上子刻了啊。 恍然顿悟的长恩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反倒是蓝凝钰这位几次三番同自己交手的老友在看到她时,一时被惊艳地走不动道儿。 炼妖成人不愧为禁术。 蓝凝钰心想,眼前小妖化得人不但没有从前的一点影子,就连气质都变了,竟是温婉许多。 再配上长恩一双灵动狡黠的眸,蓝凝钰有些看痴。 如今看来长恩很像古籍中记载的一种经冬不死,怀旧而生的茵草,独具魅力。 “好久不见!” 蓝凝钰开口,是熟悉的珠落玉盘般的嗓音。 拉回神思的长恩怔楞一瞬,好老土的搭讪方式。 “蓝公子,城中一别确是好久不见。” 长恩皮笑肉不笑,对蓝凝钰的仇恨瞬间浮现脑海,挥之不去,语气听上去亦是十分刻薄。 “瞧蓝公子这玉树临风的模样,微微鼓起的脸蛋便知晓您近来小日子定过得极好,是在家中养膘么?” 蓝凝钰兀自发笑,真是个记仇的刺猬小妖。 不再理会长恩发散的幽幽怨气,蓝凝钰干脆不再前行,亦不坐到子漏旁边为自己空着的座位上。 而是衣摆一撩,带着七分纯洁无害的微笑和三分长恩看不懂的意味,不偏不倚地坐在了长恩对面的席位间,与身边的大臣亲切攀谈。 神经病! 长恩暗啐,见众人都已重新纷纷落座,复又捡起吃剩的半块糕点,愤恨地塞入口中狠狠咀嚼。 若是口中嚼的是蓝凝钰那厮的肉就好了。 长恩两眼一翻,向对面的蓝凝钰睇记眼刀。 然你在楼上看风景,与此同时亦有别人正欣赏着你。 慕倾身边的两名女子目光徘徊于长恩与蓝凝钰之间,神情古怪。 而除了那两名女子,长恩身旁的十七自见到蓝凝钰起,眼睛亦未曾从他身上拿开。 只是这纵横交织的情缘,只能靠时间缓缓揭开了... 第五十一章 迟钝如长恩,还是感觉到一丝异样。 顺着一直打量自己的目光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鹅黄衫子,同慕倾差不多年岁的女子。 正所谓臭味相投,长恩呼扇着大眼对其上下一通打量。 瞧瞧那倨傲的神色,朝天的鼻孔,简直和站在她身边的慕倾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至于跟在两人身后着绿衫的女子,看起来并不嚣张跋扈,低眉顺眼的模样乍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依长恩多年的经验来看,越是这种旁人面前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私下里的手段越厉害,毕竟能同慕倾交朋友,定不简单。 出于好奇,长恩问向十七。 “十七,站在慕倾周围的两个女子是谁?” 十七虽是宫中下等杂役,但平日里干活之时没少听八卦,贵人亦是有幸见过,于是俯身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将她们的身份一一书写给长恩看。 须臾,长恩便简单了解了二人身份。 原来鹅黄衫子的女子叫颜洁若,是当今丞相之女,由于丞相年迈,经不起折腾,也没甚心思参与上朝以外的活动,是故丞相府的外交只能靠颜洁若一人承担。 而绿色衣衫的那位则是苏太傅爱女,名唤苏珩碧,亦是巳楚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得了。 食指敲击案几,思忖片刻的长恩得出结论。 都是些身份无比尊贵的主,惹不起,只能躲。 可慕倾身边的颜洁若却不这样想,她早就听闻长恩的身份非同一般,是从比下等奴才还要低贱的妖幻化而来。 若不是因为慕倾的关系,又恰好落到大国师手中换了张讨魔尊喜爱的脸,只怕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跻身上流。 她颜洁若最喜欢敲打的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 长恩见颜洁若不知低头同慕倾说了些什么,慕倾点点头,身形款款地坐到右手尊位上去了。 直觉告诉长恩不好,还不待心中警铃大作,那颜洁若一扯身旁唯唯诺诺的苏珩碧便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 来者不善啊... 长恩正襟危坐,赶忙端正心态。 “呦我们的长恩公主原来在这儿啊,若不是珩碧眼尖,我都要去外面寻你了。” 颜洁若的声线拔得极高,生怕旁人听不到,一嗓子下去堪堪叫停所有人攀谈闲聊的举动。 偌大的水筑小月登时鸦雀无声,连鸟儿都极配合地闭口不敢乱喊。 长恩内心苦涩,看来躲是躲不过去咯。 抬头笑笑,长恩并不言语。 这种情况下少说一句话便少给对方一次挑刺的机会,不然事情闹大只怕谁都不好下台面。 况且人家的背后有小姐妹慕倾撑腰,她只是一只被困宫中孤零零的野兽。 见长恩并不说话,颜洁若的火气蹭地冲上脑门,恨不得亲自上手将她似笑非笑的双眸戳瞎。 “来呀!”颜洁若招呼道。 “看杯茶来,我要敬我们的长恩公主一杯,毕竟人家可是要嫁给魔尊的人,身份相当尊贵,如今不趁着机会巴结,以后就更没机会与公主亲近了。” 第五十二章 慕倾闻言勾抹极尽嘲讽的微笑,看向长恩的眼神就像望着已经成为尸体的死人。 魔域出来的腌臜东西怎么可能懂得怜香惜玉? 魔尊怎么了,嫁过去只怕是有荣华富贵等着,她长恩也无福消受。 还敢勾引她的子刻?下贱! 向后睇个神色,总管公公立马心领神会,即刻拎出如意小公公前去奉茶,只不过临行前,总管将如意木盘中的温茶换成了一壶刚开的滚烫茶水。 如意脸色微微一变,心道不好,只怕长恩公主要被颜洁若当箭靶子戏耍。 一路踏小碎步前行,站在颜洁若身边,如意双手有些颤抖。 这一杯滚烫入口,不死也会残废,得想法子提醒一下长恩公主,让她有个提防。 “咳咳。” 如意轻咳两声,惹得颜洁若不满怒视。 如意连忙跪下,小心认错。 “颜小姐恕罪,昨日奴才守夜,一晚没睡,是故染了些风寒。” 再见到如意的长恩有些欣喜,一日不见,如意还是相当有进步的,竟然都可以到宫宴上来伺候。 如此看来自己也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如意这个新交的好朋友出声提醒。 建起防备,长恩扭头,好整以暇地看向颜洁若,仿佛像一面照妖镜,逼迫颜洁若现出丑恶原形。 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颜洁若脸色难看,但事情已然挑起,事到如今已经骑虎难下。 挑眉瞪一眼如意,颜洁若胸中的怒火已无法遏止。 蛊惑人心的妖精,走到哪儿都有人帮! 一瞬间不顾甚礼数不礼数,也不管满堂座上宾都在静悄悄地看好戏,颜洁若直接提起来整壶茶水,腕上一用力向长恩泼去。 长恩完全惊呆,不是吧!这么硬核? 但她是谁,千年妖精化成的小机灵。 不过一瞬,长恩侧身一转,水蓝的长袖携鼓劲道往前一挥,颜洁若鸡一样的惨叫顿时响遏行云。 “啊!!长恩你这个贱人!你敢用水泼我?” 毫无防备的颜洁若被挡回的茶水淋了满身,本就单薄的衣裳被濡湿大片,而被烫伤的区域更是从脸颊一直到胸口。 长恩这回是真的发声朗笑。 “我说颜大小姐,你栽赃也要拿出些真凭实据好不好,这么大的场子,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明明是你先拿起水壶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猛泼,我顶多算是正当防卫,是你自己笨没躲开,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说罢,长恩步步逼近疼得弯腰,面色狰狞的颜洁若,食指一弯轻轻将颜洁若的小脸捧起,佯装怜惜。 “哎呀看看都烫成什么样儿了,你们相府的奴才平日里的反应都是这样慢么?小姐都被伤成这样还参加什么宫宴,赶紧架下去医治吧。” 长恩语气轻佻,动作亦极其暧昧地向颜洁若红斑点点,我见犹怜的受伤小脸吹口气。 “不怕不怕,你的长恩姐姐给你吹吹,要是破相了日后可怎么嫁给你心仪的蓝凝钰大人呦。” 噗--咳咳。 忽然被点名的蓝凝钰将口中没咽下去的茶水喷出,这小妖精才第一次见颜洁若便什么都看出来了? “长恩!!” 颜洁若气到目眦尽裂,模样要多丑有多丑,完全丧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你给本小姐等着!日后定有你好受的时候!” 被拖走前还不忘说狠话吓唬自己,真是一只纸糊的母老虎,蠢笨如猪! 长恩将望向颜洁若背影的目光收回,定定看着右手尊位上的慕倾。 怂恿小姐妹正式向她宣战? 我长恩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将谁放在眼里过。 怕我抢你的子刻?那我还偏要抢给你看! 第五十三章 “武帝驾到!” 武帝的到来终于将刚刚发生的闹剧适时终结,众大臣、亲眷提到嗓子眼的心得以安稳放回胸腔。 又是一阵跪拜行礼,这回就连慕倾都礼数周全。 长恩不敢耽搁,咕咚跪地便是俯身贴拜,额头触在着地的手背上一动不敢动。 天家自带的浩荡威严不容旁人触动,更何况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情境。 长恩的座位其实是两个极端,一方面离主席偏远,若不是刻意寻找压根不可能会主动吸引旁人的注意。 另一方面由于末席离水筑小月台入口最近,所以威风凛凛的武帝一进门垂眼瞅到的便是秀发清淡绾起的长恩。 “你就是朕新封的长恩公主?” 武帝开口,气沉丹田,说出来的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丝毫不敢拖沓的长恩又是一拜,依旧低头,回道:“是,长恩见过陛下,陛下金安。” “嗯。” 淡淡丢下一个字,武帝重启步履,渐行渐远,于龙椅处端坐去了。 悬于头顶的炙热视线不再,长恩重重舒口气,好在武帝未将她放在眼里,没有关注就是最好的帮助。 “众卿平身,入座吧。” 武帝宽广的明黄色衣袖一挥,继续。 “朕说了只是家宴,诸位自当不必多礼,只管吃喝就是。” 信了你的邪,长恩腹诽,没缓过劲儿来的心依旧七上八下。 颤巍巍地入座,纵是心中无比渴望的长恩都十分乖觉地罢手,让一直散发香气,引诱自己胃中馋虫的糕点稳稳待在盘中。 与颜洁若方才闹得一幕,虽说是在小如意的提醒下早有防备,但终究泼出来的是难收覆水。 长恩拽拽左边衣袖,将左手被烫伤的伤情遮掩住,灵动的双眼盯着鼻尖,一动不动。 端坐她对面的蓝凝钰见状,心底觉得好笑。 只怕长恩自己不觉的,现在的她漆黑的眼瞳直往中间挤,活脱脱一对眼的小乌鸡。 只是看情形她的手似乎受了伤,不知严不严重。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不仅有蓝凝钰。 一直以法力加强感官的子刻亦默默注意到长恩的伤势。 看来今晚去冷宫为其送药时还得多加一个烫伤药和去疤药。 子刻观摩得小心,并未叫慕倾瞧出端倪,而子漏只一心浏览谁家的大家闺秀貌美如花,根本没心思观察他的爱徒。 慕倾关切的眼神慢慢收回,心道男人果然都是图一时新鲜。 想必进宫后子刻的心会逐渐从长恩那贱人的身上转移,只要自己寻个良机正式向其表达心意,展开热烈追求,日久天长的不怕他不上钩。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而再过三个月长恩可就要出嫁,一去不复返。 思及此处的慕倾心中有了打算,一派成竹在胸,不成功便成仁的凶狠模样。 武帝沉寂片刻的话音接着打断众人各怀在心的思绪。 “朕决定三月后将长恩公主远嫁魔域,但思及公主对巳楚礼仪、人文常识知之甚少,是故朕决定即明日起,安顿其入稷宫求学,深谙诗书礼仪之道,彰我巳楚女子风采。客卿子刻公子亦是初来,是故便也一同入学吧。” 第五十四章 众大臣一听,刚要开口释放“皇上圣明”的彩虹屁,不料慕倾娇嗔的话音却恰好打断。 “父皇~” 千娇百媚的一句,喊得武帝的骨头都酥了,武帝连忙安抚,“倾儿可有更好的安排?” 慕倾飞扑至武帝面前,以头枕其膝上,话音楚楚可怜。 “倾儿也要入学稷宫。” 武帝无奈,低头看看自己的宝贝掌上明珠,复又向右望望子刻,心中像揣了明镜儿似的了然,放弃说服之词,即刻点头答应。 众大臣找准时机,现在总该放彩虹屁了吧。 “皇...” “陛下!臣也要入学稷宫!” 众大臣无语凝噎,生生将“上圣明”三个字咽回。 一时间百十来道充满怨念的目光裹挟武帝的好奇,齐齐向末席这边的方位探来。 长恩亦是一脸懵逼,蓝凝钰这厮莫不是疯了? 怕武帝隔得远没听清楚,蓝凝钰折身站起,又道:“臣蓝家凝钰亦想入稷宫求学,还望陛下首肯。” 武帝揉揉自己有些模糊的花眼仔细瞧瞧远处的人儿。 原来是蓝家赫赫有名的少|将,清清嗓子,安顿慕倾坐回座位,武帝重新端起皇帝的架子。 “是蓝爱卿啊,朕记得你小时候便入过稷宫啊,那时还是同倾儿一起念的书,是朕特准的,难不成是朕记错了?” 长恩隔着遥遥距离,飞快打量一眼武帝。 真可怜,不过就是中年往上,有了些岁数便被蓝凝钰折腾的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 武帝都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长恩就更不明白了。 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长恩,继续乖乖充当蓝凝钰眼中的乌眼鸡。 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您没记错,臣年幼时确实师出稷宫,但有道是学无止境,如今慕倾帝姬都晓得重拾功课,况如臣等这般才疏学浅,空有一身武力之辈又岂敢落伍?” 一翻话说的挑不出一丝毛病,武帝沉思须臾,因着刚开口答应慕倾入学之事,是故不好搪塞,只得痛快答应。 “好!你们都是巳楚难得的好儿郎,朕心甚慰,准了!” “谢父皇!” “谢陛下!” 长恩、蓝凝钰连同紧伴圣驾的慕倾、子刻一道鞠躬俯身,谢礼的声音十分洪亮。 几次三番被打断的众臣接到信号,这才忙不迭将憋了良久的彩虹屁放出。 “皇上圣明!” 嗯~武帝摸摸胡须,神情满意,“开宴,奏乐。” 扩音器加复读机般的公公忙重复,“奏乐!!” 阳春白雪似的宫乐传来,众大臣在武帝的带头作用下开始放心吃喝。 一边欣赏宫中舞姬的袅袅舞姿,一边聆听悦耳动听的宫乐,再加上美酒入口,水筑小月的景色宜人,心情无限美好。 众人逐渐迷醉,就连常年往返风月场所的子漏都甚是陶醉。 平民有平民的喧嚣,贵人有贵人的欢乐,立场不同,心境自然不同。 何况如今大家都坐在掌握巳楚命运的至高点身旁,所需所求更是不一样。 “父皇,不若叫倾儿趁此大好春光为您献支舞吧。” 武帝一听登时来了雅兴,开怀地合不拢嘴,连道三个好啊好。 慕倾脸上亦挂上倾国倾城的笑容,只是这笑并不是对着面前的武帝,而是自己身边的子刻。 长恩好看的双眸眯起,看似不经意的提议,实则都不知是慕倾谋划多久的心机,看来自己可是有眼福咯。 果然是春光无限好,桃花朵朵开。 就看子刻能不能消化掉慕倾这朵最高枝头的桃花。 否则一个弄不好,恐怕桃之夭夭就会变成逃之夭夭。 第五十五章 水筑小月台的正中是为月台,地处湖面中央,乃是供举国闻名的舞蹈大家一展芳华的。 慕倾下去准备良久,换上衣袖轻便的赤色海棠舞衣,亭亭立于舞台底下升降机关处的玄关等候。 长恩等的无聊,将自己桌上能吃的东西一扫而空后,又命十七将对面蓝凝钰桌上的吃食抢来一起分享。 待二人撑得实在吃不下,连着打了两三个饱嗝后,长恩方不疾不徐地望向小月台。 听闻月台后的假山亭中,琴音袅袅,似高山流水,余音绕梁。 正所谓曲高和寡,长恩着实品不明白曲子高在哪里。 但见众人皆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所以估摸应是高人所弹。 琴曲奏到一半之时,远远的,月台四周的清澈湖水旁倏而漂来一叶方舟,穿过层层碧波拂浪的玉立荷花,带阵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感缓缓驶来。 一着翠竹色衣衫的公子立于舟头,自怀中摸出来只通体莹白的玉笛,置于唇边吹奏,一时之间琴笛和鸣,互相纠缠,又各有千秋。 更多的人听痴了,完全停下手头中事静待下文。 这回连长恩都觉得甚有意思。 巳楚皇宫不愧是巳楚皇宫,歌舞表演皆一骑绝尘,比较下来天成风象馆中的舞曲可谓多了很多红尘俗气,上不得大台面。 曲子渐渐到了尾声,最后一个琴音拨完,小月台四周登时有许多纯金打造的千层荷花徐徐升起盛放。 湖内流水淌于其中,更为金色荷花增添几分柔美。 帷幕落下,全玉石打造的舞台随机关拨动逐渐升起。 笛声亦停止后,帷幕哗地一声盘旋升起,舞台中呈仙女之姿,双手交差,前后掩面的正是华丽登场的慕倾。 许多王公大臣被收走了魂儿。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今天他们可算是开眼。 传闻当年丹贵妃就是凭借这支举国闻名的凌波舞虏获帝心,从此恩宠不衰。 然凌波舞随着丹贵妃的逝世,再无人领会其中奥妙。 如今慕倾帝姬跳的是根据宫人回忆而重新谱的凌波舞曲,约莫能复原半成丹贵妃当年的华彩已是不易。 望着慕倾忽快忽慢,时而翩若惊鸿,时而舞若游龙的身姿,武帝不禁湿了眼眶。 因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所以武帝只得趁众人注意力皆在小月台上之时,垂首悄悄抹泪。 朕的丹贵妃,当年之事是朕对不住你。 你可知你的离去带走的也是朕的一片丹心。 从你之后,朕那弱水三千的后宫再无意义,仿若形同虚设。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子刻不由勾抹冷笑。 世人都好生奇怪,人在的时候不珍惜,非要相信什么天命。 直到人走了才悔的痛彻心扉,日夜对着神明悔悟祷告,有什么意义? 一舞将尽,慕倾臂揽从天而降的洁白丝带,一个轻巧点足,便由湖中心踏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飞驰而来。 凌波飞燕不外如是。 众大臣一阵惊呼,眼神片刻都没有离开过慕倾的绝世背影。 慕倾松开丝带,媚眼如丝,含羞带怯地站定看向子刻,颇像个伸手等着对方发糖夸奖的孩童。 第五十六章 长恩好整以暇地瞅着。 看吧看吧,桃花送上门咯。 子漏亦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乖徒啊乖徒,为师自你小的时候起就知道,等你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青涩少女,如今倒好就连你那尚被完全蒙在鼓里的亲生妹妹都瞧上了你,看你怎么办。 以前的暗暗示好还能当做不明白,没看见,可人家帝姬现在都巴巴儿送上门来,就等着你点头同意,你待如何? 不料,子刻的目光仅礼貌性地停留在慕倾身上一秒,随即隔着两大排视若无睹的人,望向末席。 有些懵的众臣与亲眷第二次齐刷刷地蓦然回首,不明所以。 就连高高在上的武帝都摸不着头脑。 他娇滴滴的掌上明珠在旁,那子刻怎的还有闲情逸致叉开倾儿含情脉脉的眼神望向别人,心怕不是冰块做的? 内心开始大胆猜测的众人纷纷在心中演起独角戏,开始做起万法归一的排除大法。 新封的长恩公主是要嫁给魔尊姬友之人,是故子刻看上的绝不会是魔尊未来的媳妇儿,人家身份在哪儿摆着,就算卑微,但名声在外,常人不敢随意开罪。 然末席算得上有头有脸的除了长恩,只剩下一反常态的巳楚蓝郎,蓝家的凝钰少|将军。 据坊间传闻,蓝少|将多年推辞武帝为其精心准备的相亲大会,不是因为甚冠冕堂皇的先立业后成家的原因,而是其心中充满隐晦且不能言说的苦楚。 那就是他们心目中所向披靡的蓝少|将实则喜欢的是男子,有断袖的龙阳癖好! 传说前不久他还声势浩大地去了天成风象馆找小倌寻欢,如此说来... 心中思来想去,已有定论的部分大臣一拍桌角,心底声嘶力竭道: 定是蓝少|将与客卿子刻早在进宫前便已许下山盟海誓,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坏就坏在蓝少|将万万没有料到,皇帝陛下的宝贝帝姬亦芳心暗许子刻,于是三人至此展开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三角恋情。 直到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帝姬趁着自己有武帝撑腰才放心大胆地以献舞的方式正式向蓝少|将宣战。 此乃没有硝烟的战争啊... 大臣们可谓痛心疾首,泪流满面。 可怜他们的蓝少|将为国鞠躬尽瘁,却偏生将幸福毁在了谁都不敢惹的帝姬手上。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实乃人间一大憾事! 蓝凝钰并不知此时的自己正活在许多人心中的幻想里。 自己究竟有没有龙阳之好,只有他本人清楚,若传言为真,他一届声名赫赫的除妖白衣干嘛会忍不住喜欢一个由妖化作的人,且总是不由自主地关注她? 看着长恩一派纯良无辜的神情,蓝凝钰清浅一笑。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只怕慕倾帝姬的情敌不是自己,而是他对面的长恩小公主。 子刻这一招属实是妙。 子漏抿口清茶,登时唇齿留香,不禁心情大好地翘起二郎腿。 乖徒啊乖徒你知不知道你轻巧的一眼是化开了难挡僵局,与此同时却不晓得又为人家长恩添了多少麻烦。 第五十七章 长恩强行忍住口吐芬芳的冲动。 千算万算没料到隔岸观火,有一天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慕倾顺着子刻的眼神看来,气得直笑,又是长恩这个贱人。 “父皇,倾儿听闻长恩妹妹曾经亦十分能歌善舞,不若借着今天的机会,让大家一饱眼福,怎么说长恩妹妹也是倾儿的恩人,不可怠慢。” 武帝一听,女儿说的在理,不愧是她知书达理的宝贝。 唯有长恩内心苦涩,慕倾哪儿是找个机会报恩,寻仇还差不多。 再加上前不久她顺势伤了慕倾的好姐妹颜洁若,只怕是要新仇旧账一起算。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高位上传来武帝雄浑的声音。 “如此便叫公主下去准备吧,朕也有些好奇长恩的舞姿会是什么样。” 将剩下的半句:无论怎样都没有我倾儿好的话咽进腹中,武帝冲慕倾笑笑,随即带了几分期待喝茶静候。 而席上一众人等,除了子刻与蓝凝钰,皆十分不看好长恩。 毕竟慕倾帝姬打样在前,且帝姬跳的还是失传已久的凌波舞,其余一应不入流的舞蹈怕皆是下里巴人,难以出彩。 且说长恩这厢领命后,拍拍十七手背以示安抚,便随一位面生的公公前往偏殿更衣,待推门进去见到衣服,长恩有些无奈。 果然慕倾不会好心留给自己一件像样衣服。 这该遮的地方若隐若现,不该遮的地方裹个严实的艳俗舞服,和天成风象馆的花魁装束有的一拼。 “怎么的公主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换好衣裳登台?陛下还等着呢!” 公公不满的催促声自屋门口传来。 长恩不好耽搁,只好麻溜穿着好衣裳,顺手拿起装束台上的容妆笔在自己左手上描绘一二,临走还执起两朵女子常贴于额间的花黄,置于眉尾。 仓促做好准备,复又匆匆随着公公的步伐赶往小月台底下的机关处等着,长恩心中已有思忖。 花魁穿的衣裳便花魁穿的衣裳,反正别人怎么看待她,她也管不了。 这些金贵惯了的官人一向喜欢狗眼看人低,自己内心龌龊所以看谁都是在欲擒故纵。 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示人,反正自己没像以前一样缺眼睛少嘴巴的,模样端正得很。 全玉质的舞台冉冉升起,长恩随着回忆开始低沉吟唱很久很久以前就印刻在脑海中的歌谣。 曲子源自哪里她不知道,是谁教给她的亦不清楚,就像是生来便印刻在骨血里的回忆,长恩只觉得这首歌十分熟悉。 “愁人兮奈何, 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身体中某些回忆再次被唤醒,子刻心中澎湃,双手颤抖,“阿茵”这两个字随即再次浮现脑海。 子刻好看的入鬓墨眉不由凝结在一处。 你究竟是谁阿茵,为何三番五次地出现扰我神思? 小月台停止不动,长恩亦以左手掩面静站不动。 她那被颜洁若烫伤的红斑特意用容妆笔描成含苞欲放的雪中红梅,栩栩如生,与长恩雪白的肌肤相衬,犹如一幅缩小的留白名画,颇具君子傲骨。 且长恩此刻裸露的腰枝呈曼妙的姿态静止,两条洁白如玉的双腿透过一旁开叉的衣摆若隐若现,分外引人遐想。 第五十八章 一阵带着花香的轻微春风拂过长恩腰间垂落一圈的金色铃铛,发出悦耳声响,配合着方才出自她口的歌谣,正似天人低语,无人伴奏,却直击人心。 这样对比下来竟显得慕倾过于铺陈,本末倒置。 慕倾见众人已深陷长恩的容姿无法自拔,心中暗恨。 本来刻意为其安排件最下等舞姬穿的衣裳,为的是叫满席的人看清长恩的本质,谁知她竟风骨天成,无论穿什么都丝毫不会令人想入非非。 好像以下流的眼光看待眼前之人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回首望望子刻,见他手中稳端的茶水都倾泻出来一半,慕倾更是恼火。 真不知长恩是何处来的妖精,以前怕不是个狐狸精转世。 子漏双眼微眯,第一次正视长恩。 迷幻之森出来的妖果然天下无双,区区刺猬小妖炼化成人便有如此姿色,难以想象身为森林主人的山鬼又该是何等祸乱江山的容颜。 长恩轻舞水袖,裹挟劲道的水袖两端长长击向月台周围的湖面。 一袖惊起千层浪,咚咚两声力道恰好的声响传来,令众人遨游九天的神思立即归附身躯。 传闻有一种万人挑一的舞姬会衣袖击鼓之法,发散刚柔并济之美,却不想长恩公主如今以袖抚水都有这样惊人的效果。 且公主的线条极美,独具气韵,展现出来的韵味像是本身具有,丁点不见任何人为刻意的矫揉造作。 活脱脱一从画中跳下来的梅花仙子,不染纤尘,好似跳完这支舞就要再回画中,徒留遗憾。 于是秉承看一眼便少一眼的想法,众人看的都相当仔细,长恩每一次伴随水珠落地的灵动旋转。 每一次展现的隐藏于水袖之后似笑非笑的勾人双眼。 每一次腾空踏起的优美双腿,皆深深刻画于大家心中,经久不散。 蓝凝钰已然到了忘我境界,回想起长恩仍尚且为妖时在天成风象馆展现的天人之姿,他的心开始久违的快速跳动。 今日他终于领会到什么是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为妖时魅惑,做人时皎洁的长恩是那样耀眼,就像解除他内心千年寒冻冰霜的太阳,只静静呆着都会想让人仰望。 一舞之后,长恩躬身朝武帝方向微微鞠躬,然武帝还没回过神,并未说只言片语。 率先缓过神的子漏难得相当捧场,清脆的掌声自他那厢传来,长恩倒颇为意外。 没想到常在百花丛中流连忘返的子漏是第一个表示欣赏之意的人,他虽人品大有问题,但好在审美依旧在线。 子漏的拍手惊醒还在梦中的一众人等,如雷的掌声抱团响起,长恩自豪笑笑,理理红袖金铃的衣裳看向面色铁青的慕倾。 特意给自己红色的衣裳不就是想让众人拿她和锦衣玉食的帝姬作比较么。 怎么样慕倾,这回怕是要让你失望,小爷我不仅能穿得如此暴露的红裳,还能将其运用的比你还如鱼得水。 你需知道星星蒙尘,是因为没人将遮挡它的幕布掀开。 如今你既亲手将星星的光华放出,被谁记在心里可不是星星能左右得了的事情。 视线一移,看向子刻,长恩知道,这一战,她赢了,而且还是一举两得。 席间从始至终默默无闻的苏珩碧趁众人沉醉于长恩的倾城一舞时,缓缓望向末席的蓝凝钰,须臾,其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由握紧。 第五十九章 宴席结束,不少大臣已熏熏然不知所以,由夫人和府中亲眷搀扶着,如来时那样坐马车离去。 方才热闹一瞬的水筑小月陷入无人寂静,仿佛不久前两位公主的斗舞似绽放于天空、绚丽多彩的烟花。 烟花冷了,散尽凋谢,只会更加凸显原有孤寂。 在这深宫之中,四方的院墙之下,没有一个人是不孤独的。 长恩换好赴宴时的水蓝衣裳,携十七漫步于宫道小径上,别样的感触忽然如淬了麻药的藤蔓,蔓延心头。 “十七,你有没有忽然很想念过一个人?” 没来由地,长恩转头问向十七,将一直很安静的十七问得楞在原地。 思索片刻,十七点点头,算是回应。 也是,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她的小十七亦不是无根的草。 “是给你玉佩的人么?” 长恩又道,伸出受伤左手,缓缓攀上十七留有疤痕的脸颊。 十七感受着长恩掌心递来的温度,复又点点头。 然温存场面还没有持续片刻,长恩的注意力便被许多结伴向前奔跑的宫人吸引。 瞧她们吵闹的模样,前面似是有什么热闹可凑,长恩也喜欢凑热闹,这不仅是人的通病,亦是妖的天性。 赶忙拦下一位娃娃脸宫女,长恩问的十分温柔。 “小妹妹,前面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那小宫女一门心思想冲上前抢占最佳观众席位,是故回答的非常焦急。 “还能有什么,听说总管要责罚一位刚进宫不久的小公公,说要杀鸡儆猴,给咱们立规矩,哎呀!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长恩闻言嘴角抽搐。 这都是什么国民劣根性,总管责罚别人都和打了鸡血一样激动。 合着只要打的不是自己,就一定要观摩满足私欲? 长恩冷笑,撒手放开宫女,任凭她一溜烟没了身影。 她才没那么无聊,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拉起十七作势便要回到自己的冷宫,长恩道:“走吧十七,回去做晚饭。” 十七刚抬足随长恩走了一步,不料心中直觉不妙的长恩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猝不及防间十七猛地撞向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长恩,将其冲撞的连连向前迈了好几步。 但沉思中的长恩毫无察觉,满心只惦记刚刚那宫女的话。 犯事的是一名刚进宫不久的小公公,且还是大总管亲自责罚。 回想宫宴时如意低声咳嗽给自己警醒的瞬间,长恩低喊一声“不好!” 随即拉着十七大步向前冲,速度之快都超过了先前被询问的小宫女。 小宫女见状相当不满意。 “哎!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明明是我好心告诉你们的!” 长恩哪里顾得上宫女的埋怨,横冲直撞地冲散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累得直喘的长恩定睛看向中央,果然是如意有难。 如意此时已然不知被绑在宽条凳子上,挨了多少板子。 他只觉得后背像裂了一样的疼,麻木又刺骨的痛感深入骨髓,又随着血液的流淌直冲脑袋。 几乎快要撑不住的如意昏昏欲睡,断断续续的气息只出不进。 十七见之,感同身受。 第六十章 宫内的责罚手段向来狠辣,板子都是特制的,夹了竹皮与硬度极强的实心宽木,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且不会往外渗血,只会让血淤积在表皮下。 表面看上去伤情不重,实则早已震伤肺腑,腔内淤血也会到处堵塞经脉,再这样下去如意会死。 “住手!” 长恩怒喝一声,推开施刑的公公,即刻望向总管,她知道只有眼前这个人叫停,施刑的人才会真正罢手。 那总管正是几次三番听从慕倾吩咐为难长恩的狗奴才,可谓对慕倾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好说恐怕不行,这狗奴才只怕会拿着慕倾给的鸡毛掸子当令箭,洋洋自得。 悠闲监督施刑的总管不紧不慢地回身,瞅见来者正是宫宴上抢尽帝姬风头的长恩,立马阴阳怪气地冷笑出声。 “呦杂家以为是谁,原来是长恩公主啊,怎么的找杂家有甚要紧事?” 还不等长恩回答,总管两眼一翻,瞪了其一眼便扭过头去,仿佛跟前站着的是什么脏东西。 “不过杂家奉劝公主一句,莫管闲事,杂家现在正忙着呢,没工夫理会您,有什么事等用完刑再说吧!” 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长恩暗啐,素来温和的神色登时一变,语气都相当霸气。 “都说了让公公你住手,怎么进宫净身的时候,下人把你的脑子也一并切掉了?” “大胆!” 总管一听竟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当场炸毛。 他们做太监的最忌讳的便是说起净身这件伤心事,若是能另有出路,谁愿意斩断子孙根入宫掺和。 遇强则强的长恩亦上来脾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同眼前狂吠的恶犬来个鱼死网破。 “就算要责罚公公也要有个由头吧,这样不明不白的公开用刑算什么?” 总管靠近长恩,用鼻孔对着她,气得直喷热气。 “错了就是错了,做奴才的照顾不好主子就是天大的错误,该死!本总管公开责备就是要给这群平日惯会偷懒的东西们提个醒,莫要吃里扒外跟错主儿,怎的你有意见?” 见狗奴才将生死攸关之事说的这么轻巧,长恩怒火攻心,握紧拳头迎面就是一记直摆勾击,打的那总管一个踉跄,匍匐在地。 围观凑热闹的宫女杂役一阵惊呼,像大白天瞅见鬼似的。 晃晃眼前直冒金星的脑袋,总管有些难以置信。 宫中居然有人敢打他! 还说都不说一声直接开打? 一股温热腥甜自鼻孔蜿蜒而下,总管伸手一摸。 血! 随即哐当一声直接拍在地上晕死过去。 这么大的人居然晕血,长恩啧啧,不经打的玩意儿,无趣得紧。 拳头依旧捏紧,步步靠近施刑的公公,长恩兀自发狠,神情阴鹜可怖。 “总管都倒了,你还要接着行刑?” 见紧逼之人气场太强,小公公的脑袋摇成拨浪鼓,扔下板子自顾自跑远,再不见踪影。 帅气拍拍手掌,长恩敛去身上发散的恐怖气息,回首对十七笑得甜美。 “走吧十七,辛苦你扛上如意,从今往后他和我们一起住。” 十七... 不愧是主子,脸变的比翻书都快。 利落扛起如意,十七随前头大摇大摆带路的长恩离去。 夕阳渐沉,又一天将要过去,但十七并不迷茫,好似只要跟着眼前之人一直走,总会看到黎明破晓,晨光漫天。 第六十一章 古人说冤家路窄,诚不我欺。 长恩回冷宫经过的一条必经之路,为青石板铺成的林荫小径,走来还有曲径通幽处的意境,长恩与十七皆十分喜爱。 但今天的归途注定不平静。 先前的总管也是摸准自己会经过那里才会大张旗鼓地惩处如意,为的就是让她明白如今自己在宫中的处境,只要是胆敢帮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于是善良的如意才会成为慕倾警醒自己的牺牲品,所以她必须出手相救。 天道不公,她偏要逆其道而行。 收回思绪,远远的瞧到路尽头的暮色暖光下伫立个人影。 眼神一向极好的长恩只望了一眼便瞧出该人正是末席上与自己对坐的蓝凝钰。 真是阴魂不散! 长恩嘟囔着表达不满,故意绕个圈,假装没看见。 谁知蓝凝钰那厮偏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生来就同自己专门对着干。 “好久不见。” 蓝凝钰格外动听的声线缥缈,话没传到耳边,人影已至跟前。 低头垂视面前的长恩,蓝凝钰仿佛心情颇佳,但长恩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好久不见你大爷!分明宴会才散了没多久! 低头一看,西下的阳光将蓝凝钰与自己重叠交织的身影斜斜拉长,如同两个形影不离的剪影画,引人遐想。 可长恩并不想多想,因为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一掌将碍事的蓝凝钰拍开。 双手攒足劲,长恩趁蓝凝钰不注意招呼而上,直击其胸膛。 不料早就料想会有这么一出的蓝凝钰顺势攥住长恩的臂膀就势一拉,将长恩抱个满怀。 长恩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那蓝凝钰定是撞了邪,从早晨到现在,没一刻正常过。 蓝凝钰下巴抵着长恩的头顶,好听的声音自上方悠悠传来。 “怎么这么喜欢推人?长恩呐身为巳楚女子一定要矜持,投怀送抱可不好。” 长恩...不好你还不是抱了? 气不打一处来地预备抬头同其理论,用口舌与蓝凝钰一决高下,可谁知蓝凝钰用下颌将她压得极用力,让她动惮不得。 “蓝凝钰!” 长恩咬牙切齿,“要疯你一个人疯,别来祸害我,我们不熟!” 闻言似是心上中了一刀的蓝凝钰夸张地捂住心口,连着倒退好几步,满眼不可置信。 “长恩怎可如此说话,你忘了在郊外我们度过的红尘作伴,潇潇洒洒的日子了嘛?” 长恩嘴角抽搐。 分明是蓝凝钰追着打杀自己的生活,到他嘴里还成你追我赶的快乐生活了... 怒视身前的蓝凝钰,长恩大踏步向前,一脚踩在其影子上,玲珑的秀足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蓝凝钰影子的脖颈处,说出来的话亦充满威胁。 “姓蓝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没甚交集,过去的账我也懒得和你算,大家以后在宫中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再这样戏弄我,休怪我不客气!” 长恩内心高傲哼哼,打不打得过再说,气势上要先压倒对方。 蓝凝钰挽抹笑意,眼底充满宠溺。 有个性!他喜欢! 第六十二章 唰--身影一闪再次来到长恩面前,蓝凝钰快速将一个小瓷罐放在长恩脑袋上。 生怕其真的动怒把他掐死,蓝凝钰复又纵道闪影,退到离长恩有段距离的安全区域。 猛地低头让瓷罐自脑袋上滑落,在落地前伸手将其稳握手心的长恩不明所以,打开瓷罐来仔细嗅嗅,长恩不由问道。 “这是什么?” “烫伤药。” 长恩凝噎,合着蓝凝钰如此大费周章的折腾一圈,在这里蹲点守候,就是为了给自己送烫伤膏药? “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有什么便问什么的长恩脱口而出。 似是没有想到长恩会问的这么直接,这回换蓝凝钰把话梗在嗓子里,身形局促。 左看右看,瞧出来些端倪的长恩主动出击,跳脱至蓝凝钰面前,仰头直视。 “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在我做妖精的时候就有好感,现在更是放心不下,生怕我将你忘了?” 蓝凝钰的心瞬间漏跳半拍,俊秀的脸颊悄悄攀上抹可疑红晕,顺带将耳边都染成红色。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坑坑巴巴将话顺下来,蓝凝钰不由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对就是亏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长恩心性单纯,登时松懈了气场。 “哦,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你一届巳楚第一的除妖白衣,除非猪油蒙心,否则怎么会看上我?不必紧张,放松放松。” 蓝凝钰... 感觉猪油受到了侮辱,平白无故偏要劳烦人家来蒙蔽他的心,他一届大好的巳楚儿郎连自由喜欢他人的资格都没有? 话已至此,蓝凝钰小鹿乱撞的心平静几分,看来喜欢人这种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你说你觉得亏欠我?”长恩接着问。 “对!”蓝凝钰回答的毫不犹豫。 那事情就好办了,向蓝凝钰伸出纤纤嫩手,长恩微抿的樱桃小口一开一合,一个唾沫一个钉。 “给我包碎银子,我便彻底原谅你,你刺我的噬魂一剑、在天成风象馆对我人格的侮辱以及面对魔修子漏时对我的置之不理,都可以一笔勾销。” 蓝凝钰...... 仇记得这么清楚确定可以一笔勾销? 况且伸手要银子这件事也太现实了吧... “谈钱庸俗!”蓝凝钰开始打马虎眼。 长恩可不吃这套,身为妖精时可凭空幻化银子,不觉它很重要,但现如今身陷囹圄,方觉可解百忧之物唯有金钱。 更何况她现在要照顾身受重伤的小如意,太医院又不会好心为自己提供药,所以还是要靠钱解决问题。 “你不会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吧。” 深刻感受长恩睇来的鄙夷眼神,蓝凝钰迫切解释。 “我...这...谁入宫参加宴会还随身带大把银子,不若你等等,明日!明日我带给你!如何?” 长恩翻记白眼,脸上明白写着不愿与没钱的人打交道的宣言。 “告辞!” 丢下两个字,长恩招呼身后一直静默看戏的十七启程回屋。 如意的伤情严重还是尽快采取些措施的好。 真真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小路崖。 蓝凝钰苦笑。 还是将之前说长恩没有一丝从前影子的话收回比较好,这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的性格分明一点没变。 长恩啊长恩,我们明日入学稷宫时再见~ 依依不舍地目送长恩与十七,直到她们的背影缩成两个小点,蓝凝钰方转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六十三章 如意的伤势很重。 简陋吃个晚饭后,十七便衣不解带地守着发高烧的如意。 长恩亦想帮忙,奈何十七说什么都不肯让自己守夜。 是故不放心如意,又怕十七担心的长恩开始蹲在庭院菜地的田埂上,如松鼠般双手抱着玉米啃。 十七为如意上的伤药恐怕只能暂缓皮肉上的伤势,而今瞧如意昏睡不醒还发高烧的架势,只怕他的五脏六腑也受损不小。 今晚可以将就,明日说什么也得坑蓝凝钰一笔银子,出宫采办一趟。 心中装着事情的长恩并没有注意有不速之客的到来。 子刻运了轻功,施施然降落于院中,白衣翩翩的样子像极了泼墨画中的谪仙。 因为早就感知到长恩在院落中央,所以子刻此时凹的造型要多帅有多帅。 只可惜长恩满心只有如意的伤势和手中的玉米。 子刻不死心,足下发出响动地走到长恩面前。 垂首俯视,子刻见随意团了两个丸子头的长恩仍旧自顾自吃着玉米,两个腮帮塞得鼓鼓囊囊,模样看着极是可爱。 然可爱是一回事,要是能理会一下他的存在就更好了。 “玉米有那么好吃?” 实在忍不住的子刻出言问道。 “啊?” 长恩如同受惊的兔子,大大的眼睛睁的浑圆。 “大魔头的小走狗?又是你?” 饶是脾气再好,子刻亦有些受不住,能不能不要叫他大魔头的小走狗,他有师傅正经起的名字好么。 子刻衣摆一掀就势蹲于长恩面前,突然起了捉弄心思地伸出修长手指戳向其圆鼓鼓的腮帮,反复摁压。 嗯...手感软弹,不错。 长恩赶忙将“储存”的干粮咀嚼咽下。 “说正经的你又来干嘛?” “给你送药。” 子刻罢手,背过手去悄悄捏捏方才触碰过长恩的手指,心底一派意犹未尽。 “昨夜你吃的药需天天吃。” 子刻的话说的简单明了。 长恩此刻终于证实心中猜测,看来子刻是打算在自己出嫁前每日来给她送药,为的只怕是方便日后当自己不在跟前时继续控制她,要她为他们做事。 昨晚不说,完全顺从子刻是因为心中还留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只要她乖乖成为慕倾的替代品嫁到魔域,近来这段荒唐的命运轨迹便会到此终止。 之后天大地大,再不受妖精身份限制的她可以天高任鸟飞,丝毫不用担心除妖白衣带给自己的威胁。 但如今看来人生在世,白云苍狗,浮浮沉沉的生灵不过就是司命星君棋盘上不足为道的一颗棋子。 怎么下,下在哪儿皆由司命一人说了算。 长恩猛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做得梦。 在梦中的子刻是司命星君下凡,话说回来,如果梦境为真,事情倒还真有些棘手。 “在想什么?” 子刻伸手在长恩面前挥了挥,打断她的神思。 长恩的面色十分不好,子刻不愿她在内心自苦。 不喜在旁人面前流露伤感与脆弱的长恩整理好情绪,用似笑非笑的眼睛望向子刻。 “没什么,不是吃药么,拿来吧。” 直觉其有心事的子刻并没有将药丸直接递给长恩,而是视线一转望向长恩被十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左手。 “你的手...” 第六十四章 长恩怔楞一瞬,随即解释。 “哦今日在宫宴上受了点伤,不过没关系,十七已经替我包扎过了,而且蓝凝钰给的烫伤药很好使,涂上去冰冰凉凉,很是舒服。” ...... 气氛有一瞬间冰冷,在感情方面还是白痴状态的长恩并没有感觉到子刻的不悦。 但好在她感官尚且敏感,感觉到周围有些寒凉,长恩搓搓臂膀,小声嘀咕。 “什么四季长春的巳楚,晚上该冷还是冷。” 子刻原本在长恩提到在宫宴上受了点伤之时,就打算自袖中摸出自己精心为其准备的烫伤药送上,但谁曾想长恩话锋一转竟转到别的男人身上。 且那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巳楚国赫赫有名的美男中的翘楚——能力与外貌并存的蓝凝钰。 感受到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的子刻心里一紧,头一次话语不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蓝凝钰待你极好?” 长恩更加摸不着头脑,不是来给自己送药的?怎的好端端的又问起蓝凝钰如何? 此时此刻身在九重天上,销声匿迹许久的月下仙尊与简心夫人于昆仑虚镜中看到这一幕,一个没忍住,登时暴跳如雷。 “哎呦我的长恩小乖乖,眼看本仙尊的牵缘红线终于发挥点作用,最近发生在司命娃儿身上的事情进展的也很顺利,怎的一到你这里就卡住了?司命那是吃醋了,吃醋懂嘛!” “啊啾!” 长恩结结实实打个喷嚏,抬头望天。 总感觉天上有不只一双眼睛时不时盯着自己,莫不是哪位神仙刚刚偷骂她了? 不再想同子刻纠缠,长恩敷衍道。 “蓝凝钰最近大抵是撞了邪,你们都是仙风道骨的得道之人,我看不懂,赶紧把药给我,我吃了好回屋看看十七和如意,你也好赶快回去。” 这是在催促他走啊。 子刻入鬓墨眉紧皱,面色不悦,眼神都蕴含怒色。 长恩见状也急了,顿时觉得手中玉米不香。 “你今天也是奇怪的很,我念在是你给这片菜园施了法术才让我如今有吃食,日子好过不少,才没同你算今日你将锅一眼丢给我,让慕倾针对我之事,你气个什么?” 腾的一下站起,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子刻单臂环住长恩,另只手抬起狠狠弹了她一记脑瓜崩。 “笨!你可知男子送女子发簪是为何意?” 长恩吃痛地摸摸额头,气鼓鼓地模样惹人爱怜。 “你们人类的破规矩习俗那么多我怎么知道!” 见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甚的子刻忽然有些无力。 也是他同一只成人不久的刺猬较什么劲,日子还长,细水只得慢慢长流。 “罢了,你只需要知道我给你吃的不是什么控制你的药物,那丸药对你的身体并无害处,且不仅是现在,以后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让你身处险境,相信我。” “相信我”三个字轻飘飘地飘入长恩耳朵里,产生千斤重量。 真奇怪。 抬头望着子刻明亮的星眸,长恩有一瞬间沦陷。 那样清澈见底,满目映满自己身影的眼睛是可以相信的吧。 伸手接过子刻递来的药,强行忍住内心被子刻眼中释放的电波击到酥麻的异样感受,长恩仓皇逃回自己屋内。 “今天没戴白玉簪我不同你计较,明日一定戴上。” ...... 我嘞个乖乖。 长恩想,如果真的有红线牵缘一说,自己与子刻之间定被什么影响着,产生了某种羁绊,不然她的心何以跳的这样不受控制的快。 第六十五章 春寒料峭,冻煞年少。 长恩素手环臂,以常人肉眼难及的速度飞快搓热鸡皮疙瘩此起彼落的臂膀。 总算明白武帝为何会好心让自己入稷宫求学,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给活人找罪受。 难以想象,起得比鸡早,吃的比猪还简陋的苦日子要度过整整三个月。 长恩愈想心中愈不是滋味。 随手脱下十七好不容易给自己穿着妥当的衣裳,起床气上来的长恩干脆一脚踢开房门,倒头重回被窝温暖的怀抱。 十七见状颇为着急。 巳楚国最崇尚的就是儒学大礼。 更何况主子今天是第一天入宫求学,若是授课夫子都到了,自家主子还在被窝中赖着不起,此事传出去岂不是又给慕倾帝姬增添修理主子的话柄。 口不能言的十七催促不得,只得一遍又一遍耐心拍打长恩瘦弱的脊背,以示敦促。 可长恩毕竟是在锁妖塔中练出来的好把式,再恶劣的环境也能稳如泰山地睡得香甜。 收收嘴角蜿蜒流淌的晶莹口水,长恩就势抱住一旁绣枕,翻个面儿接着呼呼大睡。 不管啦不管啦,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睡好觉! 读书有什么用? 更何况武帝日理万机的,不会有闲心管顾自己是否用心读书,要在意也只会在意他的慕倾小帝姬在稷宫有没有顺利的将子刻撩到手。 其余的只要自己不出格,那皆是走个场面的事,担不了多大罪责。 如是宽心,长恩很快便把十七的好意提醒丢到一旁,放心大胆地睡起梦会周公的回笼觉。 十七渐渐泄气,见自己的好主子是铁了心错过上早课的时辰,只得收手作罢,认真去庭院中摘了菜,到厨房忙活去了。 毕竟冷宫之中除了长恩还有一张要吃饭的嘴——如意还半梦半醒地昏迷着。 过了良久,闻到别样饭香的长恩被肚中饥饿强制唤醒。 终于找回几丝理智的长恩望着东边已然升起不少的太阳,内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害怕。 糟了! 今天好像... 仿佛... 似乎是开学的第一课。 坏了坏了,自己迟到的可不是一刻半刻! 瞎胡囫囵套好衣裳,长恩匆匆扒拉两口早饭,背起厚厚一摞四书五经的经学课本,拉起十七就是风一样的狂奔。 一边跑,长恩还不忘关心别人。 “如意暂时安顿好了吧?” 十七闻言哭笑不得,到了这种节骨眼儿还有心思关心旁人,饭食也照吃不误的也就只有眼跟前的亲亲主子了。 用力点点头,十七回复的相当干脆。 不愧是她的十七,长恩心中骄傲非常。 十七出马,一个顶俩。 脚下生风地抵达稷宫,长恩深深呼出胸中积攒多时的浑浊气息,神思登时清明。 原来冷宫离稷宫的路途是如此遥远,怪不得十七早早便有意将自己安顿起来,提早准备。 说到底是她将上学的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被懒虫束缚住手脚。 轻手轻脚地溜到学堂窗口下,趁没人注意的当口儿小心翼翼地向里望去,长恩满怀希翼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完了经学讲义的夫子已经在场,大家诚然皆是一派低头认真的模样,此时进去下场不言而喻啊。 第六十六章 就在长恩将眉头拧成两股,纠结着是要彻底旷课还是要进屋孤军奋战之时,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越出窗子自里屋划出个抛物线。 且那不大不小的石子还正巧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正在沉思的长恩头上。 嘶-- 一阵吃痛的长恩噌地半蹲而起,面含怒色地向里一探。 只见窗子那厢,一日不见便皮痒得紧的蓝凝钰正单手撑头,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 好你个姓蓝的,不仅欠了她一包碎银子,如今还想趁机让自己吃哑巴亏! 狂妄! 无声向其吐露两个字,长恩的表情要多凶有多凶。 “找死。” 精准捕捉唇语内涵的蓝凝钰静默弯了唇角,完全没有悔悟之意地灿烂一笑。 长恩翻记白眼。 殊不知他们二人上演的无声哑剧已然被许多人静静看在眼里。 “呦--长恩妹妹来的可真是早,好在先生的经文才讲了整整四页,否则妹妹落下的功课回头再要补起可就难了。” 慕倾一席话无情地终结了所有人小心呵护的乐趣。 语毕,子刻收回观察良久,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堂间分散坐开的颜洁若与苏珩碧二人见状亦适时将眼神收回,看好戏似的稳了身姿。 尴尬起身,站直身子的长恩摸摸鼻头,环顾一圈堂内神态各异的学子。 当然大部分的人她皆是见所未见,面熟的仅有蓝凝钰、子刻,慕倾以及她手下的两个小姐妹而已。 但奇怪就奇怪在自己分明昨日才出手伤了颜洁若,其身上的烫伤还挺严重,怎的时间刚过一晚,那颜洁若不顾被包裹成木乃伊的形象还要入稷宫陪慕倾念书? 真是感天动地姐妹情。 长恩腹诽,脚下不情不愿地踢踏着由正门入内。 夫子授课的声音都被自己生生折断,比起被迫入内挨罚,还是她主动些能挽留几分面子。 然事实证明,长恩百转千回的心思实乃多虑。 在满堂学子见到她整副尊荣之时,原本肃静规整的气氛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富冲击性的哄堂大笑。 更有甚者,譬如蓝凝钰这一挂不顾形象的纨绔子弟更是笑的眼角含泪,好不快乐。 “噗哈哈哈!” 蓝凝钰拍桌狂笑的同时还不忘打趣。 “好我的长恩,你那是什么装束,怎的将里边的袖衣穿到外边来了?还有你那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发型,来之前去捅马蜂窝啦?” 要命咯,长恩巴掌大的脸顿时布满红晕,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饺子似的。 愧疚望向十七,长恩无处安放的小手攥着衣角拧了又拧,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明明之前十七都是给自己安排妥当的… 长恩欲哭无泪,都怪自己贪睡,不然何以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内心重重叹口气,长恩难得低顺眉眼。 这下好了蓝凝钰都开怀成这样,慕倾和颜洁若指不定会乐不可支成何样。 更何况还有子刻... 长恩心虚垂首盯着脚尖,素来没有顾忌的眼神头一次不敢望向子刻。 人类的规矩一向繁琐,一下踩了两颗地雷,后果怎样可想而知。 第六十七章 “公主可知罪?” 授课夫子浑厚的声音自长恩面前传来。 认命垂首,长恩未言片语,理亏之时自当明白沉默是金。 上了些岁数的夫子见状佝偻着不甚利落的身躯折身取来桌上戒尺,枯枝样的手摸摸花白胡须,接着字正腔圆。 “不说话夫子我就当你知罪,但这里毕竟为稷宫,是巳楚国数以万计的青年俊才向往的顶尖学府,万事都讲求一个理字,是故要罚也应当事先与公主您讲清楚。” 颜洁若闻言不由冷哼一声,浑身被怒气支配着就连身上的疼痛都感觉少了一半。 “夫子此言差矣,道理也只能是同人才讲得明白,可惜啊咱们的长恩公主之前并不是堂堂正正的人,恐怕夫子说多了也无济于事。” 额角顶叉,长恩胸中登时窝团火气。 犯了错误的确应当虚心接受责罚,但也应该是在合理的范围内由夫子一人说了算,礼法上可没说人身攻击也涵盖在内。 依她之见昨日的茶水还是不够滚烫,自己挥袖的手法还是不够张扬,不然何以能叫颜洁若这厮的嘴完好无损地在此处叭叭。 向来有仇必报的长恩朝颜洁若睇记眼刀,默默将此仇记在心里。 夫子对颜洁若的话置若罔闻,只想一丝不苟地照着规矩办事。 “罪责一,罔顾时辰,不思进取,将大好的青春年华付诸东流;罪责二,罔顾礼仪,衣衫不整,全然不明白自己一言一行皆有伤风化,实属下流,可认?” 长恩心中咯噔一下,直道坏了。 夫子左右不过是想说明自己不该迟到,也不该放浪形骸地走进学堂圣地,然听这口气竟是要重罚的节奏。 蓝凝钰收起恣意彰显的浮夸笑容,修竹似的手放在书桌上敲了又敲。 长恩犯错不假,但夫子说出来的话着实露骨伤人。 如此看来武帝所谓精心挑选的夫子定又是完全为慕倾马首是瞻。 怪不得颜洁若今日亦在场,分明是知道今日会发生些什么,刻意来一睹为快的。 子刻心中亦像揣了明镜。 长恩此举不过是给了夫子合理惩戒的由头,其实若她今日照常来上经学课,众人也会想方设法找个契机为难羞辱。 真是到哪儿都不太平。 几道炙热视线悬于长恩脑顶,心虚抬头,长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集外界信息: 蓝凝钰的目光里写着关怀? 长恩直摇头,看来他近来中邪不浅。 至于另一道视线... 顺着子刻恨铁不成钢的视线礼尚往来地回看,只一眼长恩便打内心举双手投降。 惹不起惹不起。 悄悄往后暗退一步,长恩小声支吾个“认”字,不再言语。 “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巳楚规矩,您贵为千金之躯可免肉体上的责罚,今日回去之后好生写份悔过书,明日一早带来,至于其他责罚理应由你的伴读一人承担。” 猛地瞪大双眸,长恩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夫子,脱口而出。 “这却又是什么规矩?” 护犊子地将十七往身后一揽,长恩张开双臂,像一只拼命呵护鸡仔的老母鸡。 “长恩犯错自当一力承担,怎可让他人受过!” 夫子一听亦是瞠目,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规矩就是规矩,公主不懂罢了!” 言毕,夫子一派休要多说的神情,健步一跨,直直绕过长恩纤细身影,将不善语气对准十七。 “念在长恩公主是初犯,只罚你五十戒尺,如有下次惩戒翻倍!还不跪下?” 五十戒尺还算法外开恩? 第六十八章 长恩气极反笑,事到如今她再没弄明白些什么,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被慕倾当猴子耍得团团转。 怪不得折子戏本上常说宫内如战场,四处皆是没有硝烟的战争,今天她可算明白其中利害。 变着花样儿整她和十七是吧? 觉得自己为刀刃,万物皆为鱼俎是吧? 今天是自己一时疏忽大意正好落入慕倾无形的利刃下。 思及此处长恩暗暗立誓,下次可没那么容易叫慕倾占完便宜就走。 见长恩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两只向来似笑非笑的灵动眸子仿佛能喷出火来,慕倾心情大好。 看来今天的七寸她是捏对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长恩最怕的是有人向她的身边人动手。 那可巧了! 慕倾掩唇轻笑,抿了鲜红口脂的笑容是那般刺目,只要是能让长恩痛苦的方法,她都不介意一试。 眼见气氛已是剑拔弩张,十七不敢犹疑,连忙冲夫子深深鞠躬,噗通下跪。 “十七!” 长恩急了,“做什么非要听一个老迂腐的?” “放肆!” 夫子一听,胡子差点飞起,“冥顽不灵!再添十戒尺!” ...... 这下长恩学乖了,再不敢胡言乱语。 但望着乖乖任人宰割的十七,再看看一旁悠哉看戏的慕倾、颜洁若等人,长恩心中犹如被火煎烤,好不难受。 蓝凝钰有些坐不住,英雄救美的责任感倏而涌上心头。 然一直安静在旁观察的苏珩碧最先捕捉到他的举动,不待蓝凝钰起身说些什么,便温柔地堪堪将其说的话堵在嗓子眼。 “公主可是想代陪读受过?” 见有人给自己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长恩总算松口气,明知是又一个陷阱,亦心甘情愿的踩进去。 只要不让十七一人受苦,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是。” 一石惊起千层浪,长恩轻描淡写一个字,引得学堂间没见过世面的众官家学子不禁纷纷交头接耳。 “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竟能看到公主替下人受过的场面。” “谁说不是呢,真是活久见!” 摒弃周身闲言碎语,长恩依旧不动如山地转身站在十七面前,神情严肃,半丝不为撼动。 十七愕然,她知道长恩是世上绝无仅有的顶好主子,却不曾想长恩能为了一个才相识几天的下等杂役做到这个份儿上。 眸眶微微发热,十七赶忙低头,将情绪很好地隐藏。 要的就是这句话,慕倾释怀,向颜洁若使个眼色。 早就幸灾乐祸多时的颜洁若收到讯号,片刻不敢耽搁。 “我的长恩公主,你有这份儿心实属难得,我都被你感动的快要落泪了呢,只是夫子说的没错,无规矩不成方圆,巳楚国乃礼仪之邦,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如今你要代替下人受过也不是不可,除非...” “颜小姐有话直说!” 素来不喜人兜圈子,尤其是如颜洁若这般阴阳怪气的兜圈子,长恩出言将其话语打断,语气充满不耐。 颜洁若扯扯面上遮掩掉下半张脸的白纱绷带,将所有阴谲笑容藏在众人看不到的阴影中缓缓继续。 “除非你承认你和此下人的身份本无不同,且在大家面前下跪,有个接受惩罚的规矩样儿,我们便承认你一人承担的勇气。” 火药味毫不遮掩地迸发而出,这下就连从头至尾一直面无表情的子刻都深深拢了眉峰,肃穆神情。 第六十九章 言以至此,长恩倏而松口气。 还当颜洁若会提出什么刁钻刻薄的条件来羞辱她,不过又是拿自己的身世做文章,招数千篇一律。 毫不犹豫地利落下跪,长恩面色坦然。 “我承认,我与十七本来就没甚不同,夫子亦莫要再多说,大好的青春时光可不能再付诸东流下去。” 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夫子彻底惊呆。 当真是世界之大,什么奇葩都有。 心里失去底气的夫子暗自望向慕倾,见一向高高在上的帝姬也是一副没有见过此番场面的诧异模样,夫子松口气。 帝姬都稳不住的情况还是赶紧收场为妙,若是再生出些什么事端,自己的老骨头怕是都会被这些在场的妖魔鬼怪折腾散架。 “既然长恩公主心诚至此,老夫就依殿下心愿。” 眼见三指宽的戒尺就要结结实实落下,十七顾不得甚礼数教法,死死将长恩护在怀中,双手似黏了胶般紧贴长恩有些发凉的柔荑,不安的眼神活像一头受伤小鹿。 夫子堪堪停下手头举动,进退两难。 饱读诗书多年,总不好恶语拆散面前一对情深义厚的主仆吧,有伤儒雅。 氛围陷入新的尴尬之中,众目睽睽下谁都不愿充当棒打护主之心的恶人。 “不若这样。” 子刻清冷的声线传来,戒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的夫子险些眼含泪花。 终于有人肯给自己台阶下了,颤颤巍巍地收回僵硬臂膀,夫子将手礼貌谦虚地背在身后,面上挂满祥和。 “小刻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蓝凝钰心中一阵鄙夷,还小刻,就子刻心中那弯弯绕绕的城府,十个你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 “主子犯错,下人势必有关照不严之责,现如今长恩公主又坦言愿意分担,不如两厢皆小以惩戒,想必公主经历这次责罚,日后定会上心。” 夫子一摸胡须,两眼放光。 “小刻的意思是,将二人各罚三十戒尺,以儆效尤?” 子刻点头,一举一动尽显风华。 习惯性望向慕倾,夫子小心请示,等待最后发落。 慕倾仍旧满目倨傲,折腾许久她也乏了,玉手随意摆摆,便自顾自撑头小憩。 于是乎散课后众学子口中轰轰烈烈的闹剧最终以长恩、十七二人各挨三十戒尺的方式画上句号。 一路上风风火火回到冷宫的长恩愈想愈气,对着自己受伤不轻的爪子吹了又吹。 “我的小刺猬爪子差点毁在那糟老头子手上,什么经学夫子,我看他就是慕倾身边一条毫无底线的哈巴狗!” 十七用碗盛了早间剩下的几颗煮鸡蛋,拿绢子包裹了仔细替长恩揉滚手上高高隆起的红肿。 没人管还好,现如今还要连累同样受伤的十七照拂,长恩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曾经自己还信誓旦旦向十七担保,跟着她日后不会再受伤... 羞愧难当之下,长恩将脸埋没在臂弯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地装死人。 蓝凝钰进门,见向来生龙活虎的长恩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巴,暗道夫子不愧是当年的夫子,辣手摧花的功夫还是那么独到。 第七十章 眼神示意十七下去好好疗伤,蓝凝钰很是自然地拿起桌上的鸡蛋接着为长恩专心滚手。 “十七...我这个主子是不是很没用啊,都怪慕倾、颜洁若还有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苏珩碧,三个人没一个好鸟儿,你帮我衬的尽会给人暗中使绊子。” “真是三人成虎,为虎作伥,拿经学臭老头当枪使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和我结结实实的打一架,我一定帮你报仇!”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蓝凝钰再憋不住。 “要是什么事都能靠蛮力解决,天下还要读书人有什么用?兵法讲究的是兵不血刃,杀人无形。” 熟悉的珠落玉盘的声音,熟悉的调侃味道,长恩抬头,一脸嫌弃。 “堂堂巳楚的蓝家少年将|军成日里竟没有正经事要忙?” 蓝凝钰温柔地向长恩红肿的爪子吹口气,“怎么没有?” 望着长恩狐疑的神色,蓝凝钰笑得愈加开怀。 “找意中人增进感情,想方设法替蓝家开枝散叶就是武帝目前为我安排的最最正经的事。” 长恩...... “什么乱七八糟,找意中人找到我宫中,你的品位也着实独特,怎么着?看上我们如花似玉的如意了?” 蓝凝钰...... 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无视长恩揶揄,蓝凝钰肃容神色,忽然老夫子附体。 “还有三人成虎不是这么用的,有骂人的功夫不如多看些书,省的成天被人欺负。” 话听着刺耳,但毕竟忠言逆耳利于行,长恩思忖片刻,深觉有理。 字儿她不是不识,只不过以前都将精力放在看话本子上了,深宫险恶,日后还是多多摸索些计谋诡辩之法为妙。 富有灵韵的双眸一眯,长恩缓缓看向一旁认真为自己疗伤的蓝凝钰,笑得十分狗腿。 直觉不妙的蓝凝钰渐渐停下手头动作,眼神躲闪,身形局促。 “别这样看我,有什么话好说。” 紧张个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长恩腹诽,未受伤的小手一把扯过蓝凝钰的衣角,眸光含了水般楚楚动人。 “借我些有用的书看。” 蓝凝钰松口气,“好说。” “欠我的银子带了么?” 蓝凝钰摸摸袖中口袋,“一整包沉甸甸的银子,童叟无欺。” 点点头,长恩十分满意,“这下就好办了,随我来!” 蓝凝钰一头雾水,好办?什么好办? 见长恩一路拖着自己,冷不防将他一把推搡进另一间厢房,蓝凝钰修长的双手拢紧单薄的衣裳,语调微颤。 “你...你别在外面受了些挫折一时想不开啊,我堂堂蓝家凝钰卖艺不卖身,就算再怎样威胁都不会让你在朗朗乾坤下大行采阳补阴之术的!” 长恩额间滑下三条黑线,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蓝凝钰这厮脑袋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 “什么采阳补阴,我不再是妖了好么?你才是正儿八经的魅人狐狸!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如此闷骚!” 蓝凝钰轻咳一声,松开被抓得有些折痕的领口,心中苦不堪言,还不是想逗你开心? “说吧,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或者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长恩闻言,扬起小巧精致的下颌线,指指床榻上病的一塌糊涂的小如意。 “喏~将如意的衣服扒了,随我混出宫外,本姑娘要出去疯狂采购一趟!” ...... 昏迷中的如意将被子抓的更紧些,额头不时冒出虚汗。 奇怪了,分明是万里无云的天气,怎的忽然觉得房中比方才更冷了点? 第七十一章 低头一直小心跟着蓝凝钰的长恩放下浑身戒备,大口喘气。 “终于能正常言语了。” 擦擦额角细密的汗珠,长恩甜美一笑。 “别说你的白玉腰牌还挺好使,进出自由,在宫中堪比入无人之境啊,看来武帝平时很是信任于你。” “那是自然!” 听到意中人赞美之词的蓝凝钰挺直腰板,说话都多了三分底气。 “我蓝家在陛下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长恩心中啧啧。 瞧瞧上头了不是,还几分薄面,蓝凝钰如今分明摆着副“赶紧夸我”的傲娇神情。 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欲拒还迎。 “厉害厉害!” 敷衍捧场,长恩的眸光只一瞬不瞬盯着蓝凝钰手中质地上乘的白玉腰牌,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瞧你那点出息!” 蓝凝钰暗啐一口,“不就是块儿腰牌,给你便是,日后你在宫中行事也能方便些。” 长恩憨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蓝大人您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有用的时候就是蓝大人,没用的时候就是姓蓝的。 真是世风日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过...” 画风一转,蓝凝钰满是疑问地望向穿着如意小公公衣裳的长恩,单刀直入。 “同我一道既然可以随意进出,为何我们还要寻个僻静的角落处翻墙出宫?” 不惜余力地向蓝凝钰翻记白眼,长恩满脸写着“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不懂了不是?” 蓝凝钰如实摇摇头,“不懂!” “折子戏本上常有俏郎君在墙下骑着雪白骏马深情张望,美娇娘含羞带怯滞于墙上频频张望的经典片段,正所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机会难得我也要体会一下。” ...... 蓝凝钰彻底呆滞。 长恩有些恨铁不成钢,凶道:“还不快上墙接应?一身功力能不能放在正经事上,如今我不过就是个凡人,你还仰仗我先动手不成?” 嘚嘚嘚,权当找了个祖宗供养。 蓝凝钰认命,足间轻点,一个纵身飘飘然稳落于墙头之上,随即温柔叮嘱。 “将手给我,小心些莫要伤着。” 大方将手递上,长恩面对蓝凝钰难得绅士的一面极其稀罕。 “巳楚蓝郎的绰号却也不是白得,蓝大人的确有吸引闺中女子的魅力。” 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得句真心夸奖的蓝凝钰心中泛起波澜。 丑媳妇终于要熬成婆啊,想听句好话真是不易。 有力臂膀一提,长恩随着蓝凝钰动作顺利登墙。 待站定,蓝凝钰却有一瞬间舍不得松开怀中娇小。 长恩在宫中确实吃苦不少,离头次见面不过几天,眼前的佳人便生生消瘦一圈,再这样下去他一只臂膀都可轻松将其抱起,是时候主动投食喂养了。 “待会儿等你采办完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长恩一听双眼不由放光,“好啊好啊,客随主便,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反正也不是我掏银子! 把内心的话咽进肚子,长恩接着发号指令。 “下去,待会儿我跳下去接着点,要是将我摔着当心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七十二章 蓝凝钰叫苦不迭却又不敢耽搁,难得下午不必去稷宫上课,游玩之时更显得一寸光阴一寸金。 纵身飞下,蓝凝钰凹个自身格外满意的造型,帅气地将两边的龙须刘海往后捋捋,珠落玉盘的声音适时在墙下响起。 “下来吧,我准备好了!” 靠谱! 长恩点头,刚预备安心地纵身跃下,不料眼角余光却被宫墙内一个致命的身影吸引。 那自带戾气,眉眼如星,薄唇似生气般微抿的不是子刻又是哪个? “你...怎么来此处了?” 长恩莫名心虚,语气颤颤巍巍。 那厢,另一头墙角下的蓝凝钰不明所以,见长恩有所犹疑,亦不催促,十分具有君子风范地背手静待,背影端的是标准的芝兰玉树。 反观子刻气场,长恩咽口水,怎么说... 虽然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错事,但总有一种被捉奸成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此处是何处,凭什么我来不得?” 一语噎得长恩一时说不上话来,不愧是大魔头子漏的徒弟。 “来不得倒是不至于,只是天朗气清,风和日丽,见到公子您心情...” 子刻:嗯? 长恩身形逐渐卑微,话锋一转,满目阿谀,“心情甚好,甚好~” 慌忙打着哈哈,长恩擦拭额头虚汗。 还好自己当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依旧在。 不屑冷哼一声,子刻功力微转,不过眨眼功夫便已置身于蓝凝钰身边。 等候多时,一时摸不清状况的蓝凝钰一脸懵逼。 说好的墙头马上遥相顾呢? 说好的时机一到佳人入怀呢? 骗子! “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凝钰压抑住被欺骗的委屈感,一脸不可置信。 懒得同多余旁人讲一句话的子刻面对蓝凝钰毫无道理的胡搅蛮缠,采取一应不予理会的策略。 鬼斧神工一般的神仙俊颜高高抬起,子刻冲着站在墙上尴尬皱眉的长恩冷言吩咐。 没错是吩咐。 “愣着做什么,下来!” 长恩...... 也是站的时间久了保不齐就会被别人当神经病看待,左右不过就是多个人一起出宫,子刻有什么好怕的? 如是心理暗示加自我鼓励,长恩双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跳就跳,两个之中总会有人能接得住自己吧? 犹如振翅欲飞的风中残蝶,长恩衣袂翩跹,潇洒跃下。 子刻唇角勾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胆子还挺大。 只是这勾人心魂的笑容,尚在空中苦苦挣扎,内心七上八下的长恩却无福见到。 蓝凝钰身影往子刻面前一站,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意明显。 可子刻哪里是什么好对付之人? 一记内力催成的风弹过,子刻硬生改变了长恩自由落体的方向。 于是乎什么都不知晓的长恩小白兔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入不断摇摆尾巴的子刻大灰狼怀中。 且无辜的长恩还命运弄人般将突然弱不禁风的子刻一把扑倒,本就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亦不偏不倚地与子刻柔软的薄唇紧紧相贴。 噫!! 蓝凝钰揪心地将身子背过,伤心欲绝。 没看到没看到,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须臾,内心愤恨不已的蓝家小凝钰含恨问苍天。 究竟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一个好不容易情窦初开的人啊喂! 执起衣袖狠狠抹掉眼角清泪,蓝凝钰心中不断歇斯底里: 重金求一双没有看过方才场面的眼睛... 呜呜! 第七十三章 “你做什么?疯了不成?” 感觉自己吃亏吃到天都塌了的长恩怒不可遏,呼啦一下由子刻怀中弹起,巴掌大的脸蛋一阵青,一阵红。 然从中做了不少手脚的子刻却脸不红心不跳地从容站起,不慌不乱间仍不忘举止优雅地弹弹身上灰尘。 见状长恩的无名之火更是熊熊燃烧,仿佛将太上老君炉中的三昧真火顶在头上。 孩子脾性上来的长恩弯腰自地上狠狠抹把黑土,照着眼前那张相看两相厌的俊颜就是一通乱抹。 叫你假清高,叫你占我便宜! 一向穿着讲究,喜好不染纤尘的子刻亦有些恼,若不是他精心“守护”长恩哪里还能手脚齐全的在此处胡闹。 “差不多点就行了!” “小走狗难道没听说过,差不多就是差很多?”长恩恨恨。 “我说过我有名字。” “有名字怎么,那也是唤人的,不像你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子刻有一瞬间想抬手好好掏掏耳朵。 衣冠禽兽? 自打出生起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 “如此评价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子刻银牙暗咬,入鬓墨眉拧成麻花。 “那你可得记清楚了!” 长恩双手叉腰,无论何时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自从碰到你就没遇到过好事,今天还被生生打了三十戒尺,若不是你从中挑唆,十七根本不用和我一样受皮肉之苦好不好!” “你的脑子是被猪吃了还是下雨出门没带伞?” 子刻抬手就是一记脑瓜崩,力道十足地敲打在长恩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脑门上,响声嘹亮。 “你真当颜家好惹,伤了当今丞相爱女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太过天真!” “我...” 长恩如同被点了哑穴,一时找不到合理的措辞回击。 也是虽然宴会上是颜洁若事先挑事,但毕竟自己伤的乃是巳楚国中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 纵使此事武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颜丞相也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抬眸,敛去眼底怒气,长恩开始对子刻有一丝心存感激。 相处时日久了方觉面前这人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讨不到好便吃点亏就是,但凡能保自己宫中之人性命无虞的方法她都要珍惜。 见刚刚还如同点着炮仗的长恩终于偃旗息鼓,举白旗投降,子刻心中忽然被一股满足的胜利气息填满。 能轻而易举将一人死死拿捏在手的感觉真不是一般好。 “咳!” 隔岸观火许久,久到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的蓝凝钰出声,打破短暂沉静。 “你们还记得我么?” 机械回身,长恩干打哈哈。 “怎么会忘记--” 狗腿搂过蓝凝钰臂膀,长恩接着宽慰。 “我们蓝大人分明在哪儿都备受瞩目,您前头带路,请~” 好看的眉毛仍旧皱着,子刻不动声色地以身隔开前方随意攀扯在一起的两人。 十分自然地夹在长恩、蓝凝钰之间缓缓撑开折扇,子刻一本正经地摇啊摇,颇有一副世家公子玉树临风的模样。 再加上本就受落锦城女子欢迎的蓝凝钰,还有现如今虽身着公公服饰,但依旧难掩绝代风华的长恩。 三人并立,竟各有千秋,伯仲难分间竟叫街上被迷得走不动道儿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将手中的鲜花瓜果赠予谁。 第七十四章 一大姐曰:“哎你看那不是我们的巳楚蓝郎么,今日的运气真是好,试问在我们巳楚国谁不知道蓝郎顾,终身误。” 闻言,蓝凝钰的小腰板顿时挺得倍儿直,一脸傲娇地望向子刻。 小样儿在巳楚可以有人不识得陛下亲封的客卿子刻,却断不会有人不认识他蓝家凝钰。 想从他手中抢得芳心,还是回去再修炼个百八十年吧! 又一大姐曰:“还真的是凝钰少爷,可蓝郎身边那位风流倜傥的公子是...” 一旁卖画的小哥再听不下去,唰啦摊开摊儿上摆着的丹青人物画卷,一把怼到大姐眼前,语调不屑。 “蓝郎那都是过去式咯,现下城中卖相最火的画卷乃是陛下亲封的新座上宾——客卿子刻,喏~人不是从画儿上跳下来正站在你面前?” 大姐一听血压直线升高。 列祖列宗保佑,画中谪仙可不是想见便能见到,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哇~是活得子刻大人!” 更多的女子,甚至包括许多偏好高颜值的彪形壮汉将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天而降砸向长恩等人的绢子手帕犹如春雨,绵软细密。 真可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子刻勾唇,笑的邪魅恣意,望向蓝凝钰的眼神充满挑衅。 长恩无语,她只是想安安静静买点必要物品,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怎的跟上他们二人就如此困难? 忍无可忍地靠近蓝凝钰,长恩低声交头接耳。 “赶紧好言遣散一众百姓,这样下去能做成什么事儿?” 至于子刻,长恩换上一贯怨愤的眼神。 “喂!我们相伴出宫是有要事处理,你一直跟着是几个意思?” 子刻闻言唰啦摊开折扇遮掩住鼻唇,眼底尽是一派纯良无害的无辜之色,引得身旁一颗芳心七上八下的闺中女子们尖叫不已,望向长恩的眼神分明流露出杀气。 敢这样和子刻大人说话,该死! “你们要去哪里?” 子刻话音柔弱,楚楚可怜。 装!再接着给我装! 好我的影帝,小金人直接颁给你得了! “医馆!” 长恩没好气,一一将怒视她的人瞪回去,拉过蓝凝钰就是一通大步流星,全然不管不顾身后全程尾随的小尾巴子刻。 待至医馆站定,长恩胸口憋闷的怒气还未消散。 “老板来一瓶上好的速效救心丸,还有你们店治疗内伤、刀伤剑伤、跌打损伤的良药统统包起来,我都要!” 挥金如土实乃治愈心情的良方,长恩如是叹谓,更何况花的还不是自家的银子。 爽快!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长恩终于开怀,趁店员为自己打包药物的间隙,不时拿起店内包装精美的药品好奇向店主询问。 “老板这是什么?” “哦,公公好眼力,这是大补丸,暖心又暖肺,好吃还开胃!” “好东西!我要了!那这个呢?” 顺着长恩举起的嫩掌一看,耿直的老板倏而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眼神闪烁,华光流露。 “这可是本店的镇殿之宝,浓缩百年日月精华的十全大补丸,为您的幸福保驾护航,最适合擅长熬夜之人。” 于老板一副你懂得的眸光示意下慢慢转身,长恩探向身后的子刻。 果然还是跟来了,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接着!” 一把将大补丸抛给子刻,长恩笑得和药店老板如出一辙。 “你们二人近日都甚是辛苦,好好补补!” 蓝凝钰闻言,登时垮脸。 好你个胳膊肘拐到天际的小妖精,欺负子刻那是为民除害,顺带将他一并抹黑又是什么意思? 生怕别人不误会自己是断袖? “老板不是这样的您别误会...” 蓝凝钰声线颤抖,连连摆手。 子刻亦是不断点头,对蓝凝钰及时的解释深表赞同。 谁料老板仍旧嘿嘿一笑。 “二位公子,我懂~咱们巳楚民风开放,这都是常有的事,不必羞怯。” 子刻、蓝凝钰:...... 不老板,你不懂。 第七十五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报仇雪恨的长恩心情更是难以言说的美妙。 自动忽视身后相伴而行的难兄难弟,长恩步履轻盈,手上堆满从集市上买来的新鲜玩意儿。 蓝凝钰和子刻亦片刻不得清闲。 要论女子购物能力之卓越,真是从古至今比钻石还永恒不变的铁律。 唯一不同之处是购物之人的心情甚好,而他们两人不仅被堂而皇之地诬陷成断袖,坐实了自打上次宫宴之后便不胫而走的桃色绯闻。 现如今还一个心甘情愿地沦为长恩小妖精的自动提款机,另一个则是嘴上说着不甘,身体却异常诚实地充当拎物杂役。 “你师傅魔修子漏见过你这样儿么?” 百无聊赖的蓝凝钰主动挑起话茬。 然子刻一向以不解风情闻名,将人话转化为耳旁风的业务已操持的十分熟练,是故对于蓝凝钰的挑衅毫无反应。 “咦?前面好热闹,好多漂亮姐姐站在门口挥舞云袖。” 长恩来了劲头,将二人远远甩在身后便将身影埋没于人海。 雷打不动,即将立地成佛的子刻终于感觉到不妥。 “她不会以为落锦城中仅有天成风象馆一处烟柳之地吧...” 蓝凝钰闻言脸色青黑。 坏了!万不可历史重演,青天白日的再被骗进去被迫卖艺。 “这个傻子怎的尽会惹是生非!” 三步并作两步地箭步上前,一把将长恩扯回的蓝凝钰登时傻眼。 因为对其纠缠不休的不是甚浓妆艳抹的红尘女子,而是常在百花丛中流连忘返的魔修子漏。 酒劲有些上头的子漏定睛一看又撞上来一个老熟人,欣喜之下不禁撒开面色不佳,拳头下一秒就要挥上自己俊脸的长恩。 “嗝--这不是蓝世侄么,怎么你也有兴趣来百花楼逛逛?” 子漏笑得没心没肺,为显得体,十分贴心地靠近蓝凝钰,压低声音继续。 “只可惜在此处服侍的只有女子,没有小倌,恐照顾不周,不如我们换处场所来个二次狂欢?” 子刻黑了脸。 成天不是小的胡闹就是老的胡闹,真是天亡我也。 “师傅!” “嗯?” 子漏顿觉精神恍惚。 “蓝世侄,长恩公主...你们有没有听到我乖乖爱徒的声音,真是奇怪身在宫外他还阴魂不散,定是幻听,没错是幻听!” 子刻的脸又黑了几分,好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登徒浪子。 缓缓从阴霾处走出,子刻话音比脸色还要冷淡。 “胡闹够了没有大国师?!” “大国师”三字咬的格外沉重,颇有醍醐灌顶的警醒之效。 子漏神思倏而清明不少,立马将松垮的衣衫整理妥当,故作淡定。 “是乖乖爱徒啊,是不是想念为师想念得紧?瞧瞧!这都追出宫外了~” 子刻、蓝凝钰、长恩:...... 还是醉点好,人生难得糊涂。 “额。” 长恩摸摸玲珑剔透的鼻头,努力填补子漏、子刻二人之间愈隔愈宽的鸿沟。 “既然来都来了不若我们换处地方一起聚聚?” 第七十六章 蓝凝钰完美接收长恩的眼神示意,从中添油加醋。 “是啊是啊,我们四个也算缘分难得,毕竟当初一进城就在天成风象馆相遇,时过境迁大家的变化皆不小,不如就重新回趟天成风象你们看如何?” 此言明摆就是针对自己,长恩眯了眼,眼神充满威胁。 从妖到人变化可不是不小,当初在场的三个人真可谓出力不少! 心虚避开长恩视线,蓝凝钰接着鼓舞人心。 “机会难得,不说话全当默认,开路!” 长恩愤恨地啃口手中的糖葫芦。 也是,机会难得她也很久没有见过馆内的老鸨妈妈了。 世人皆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知那老鸨最近可有长进。 片刻功夫后四人便来至天成风象馆门口。 还是熟悉的招牌,只是自打上次长恩闹了那么一出后,天成风象的名声可谓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于是左右为难下老鸨不得不从头做起,重新经营起茶楼买卖。 好在馆中的厨子尚且有些本事,再加上端茶送水的姑娘少年姿色尚佳,所以靠正经些的经商之道仍旧可以勉强糊口。 但馆中却也许久未来过大人物了,因此老鸨自见到他们四人之时并没有立马浮夸地前来安顿,反而不可置信地将眼睛揉了又揉。 难以分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之下,老鸨甚至不惜余力地将魔爪伸向一旁的小福子。 “嘶...老板娘...疼...” 小福子泪眼汪汪,可怜非常。 疼?疼就对了! “哎呀~蓝少爷~大国师子漏大人~子刻公子~什么风儿将您们吹来了~” 长恩嘴角抽搐,果然是铁打的台词。 我呢?我呢? 跳脱至老鸨面前强刷存在感,谁料老鸨不仅不吃这套,还甚是无情地一把将长恩推开,只一门心思朝蓝凝钰屁颠而去。 这时候还挺专情,从始至终只认蓝凝钰一人。 长恩无语凝噎,只得把无限期望寄托到小福子身上。 然,小福子果真不负众望地... 没认出来她。 变化真有那么大? 长恩泄气,嘟着嘴向堂间的座位蹒跚走去,此一举彻底惊住惯会阿谀奉承的老鸨与小福子。 主子都还没动身怎的奴才都可先行了? 再回眸望望蓝凝钰等人的神色——毫无异样。 如此看来... 比鬼都精的老鸨当下得出结论。 定是宫中哪个大人物又出来微服私访,变着花样儿找乐子咯,今日必须拿出点看家本领一雪前耻! “几位爷请上座~不知今儿您们是想听曲儿还是...” 忽视老鸨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小把戏,子漏相当自然地接过话茬。 “戏本子在何处?” 老鸨呆滞一瞬,来都来了竟不打算办个会员,来场一条龙服务? 小福子闻言忙不迭递上厚厚一沓戏本,九十度鞠躬,态度诚恳。 “贵宾敬请吩咐,要说当下最火爆的戏乃是二女争一夫的梦幽帘。” 长恩嘴角再次狠狠抽搐。 推荐的好,保不齐子漏那厮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狗血剧情。 “非也非也!” 子漏抿口清茶于室内摇曳成花。 “国师我品味清高着呢,就给我们来一出...” 大手一挥,子漏动作潇洒,“就来一出你们最新排的舞马词吧。” 第七十七章 舞马词? 长恩心中一阵嘀咕,听起来甚是新鲜的曲牌。 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成风象还是有独到之处。 帷幕落下,凄凉的二胡声传来,长恩剥橘子的手顿顿。 嘚--听曲调就知道这场戏绝对是悲剧。 也是世上哪儿有什么彻头彻尾的喜剧,想要好过也得事先问问九重天上的那位司命星君同不同意。 不知怎的又回忆起曾经那场甚是古怪的梦境,长恩心虚地望望一旁专心品茶听曲的子刻,见其神色如往常一般平静,随即稳了心神,静待下文。 然等氛围营造足够,幕布升起的那一刻,长恩知道,又是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司命星君赢了,赢得还相当彻头彻尾。 因为舞台上担当主角的不是旁人,而是一位对于自己来说算得上刻骨铭心的恩人—— 将她以人换人留滞于天成风象馆,还险些叫自己晚节不保的娇儿姑娘。 外面的世界定是远没有她希望的那样好,长恩暗自揣测。 不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人何以又回到充满薄情寡性的原点,重新担任起讨人欢心的角色。 场子捂热之时正是角儿向各位看官问好的时候。 娇儿敛袖垂首,眉眼尽揽芳华,岁月在其脸上虽刻了痕迹,却也留足风韵。 曾经的长恩已然见识过,如今再见,竟别有另一番韵味,只这别致的感触中有几分皆名为凄凉。 娇儿抬首,习惯性打量一周台下五花八门的看客。 但今日着实与往日有些不同,因为台下的看客统共只有四位,且其中一位虽然容貌大改,但娇儿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一丝旁人感受不到的异样。 分明身着公公服饰的人是自己的曾识故人,然究竟是谁,娇儿一时拿捏不准。 在娇儿四下打量的当口,长恩也没闲着,同时环顾四周,随即她也敏感地捕捉到点别样风影。 来天成风象显然是蓝凝钰一时兴起提出的意见,但馆内平时来往客人众多,定不会同今日一般被他们四位包场。 分明刚刚还有零星几个闲散客,这不是偶然的偶然背后到底掩藏着什么? 或者说如此授意老鸨清场,究竟是蓝凝钰自己的意思还是子漏、子刻从中作梗? 不动声色地一一观察身旁手中各做各事的三人,见其神色均无异常,长恩撇撇嘴,向来精准的直觉告诉她,一会儿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亲眼目睹神仙打架的唯一期望便是,希望不会殃及池鱼。 曲调继续,主戏开始,四人纷纷停下动作,皆屏息凝神,认真聆听戏曲中所要表达的坎坷故事。 听着听着,长恩渐渐入迷。 戏文像是根据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改编,以一对久经沙场、名震天下的将|军夫妇携子女为护国安民,特意授皇帝之命到边陲之地与妖族决一死战为蓝本展开。 当时妖族气焰甚强,敌我实力悬殊。 是故军队中虽无人开口,但众将士,包括那将|军与夫人都清楚,此一役若不抛开性命,背水一战,胜算将无几,好在皇帝承诺援军就在身后。 第七十八章 于是敦促双方开战的战鼓声传了一遍又一遍,将|军率军毫无顾忌地冲入敌方阵营,祭出长剑,与妖族大将厮杀一处。 那天血雾漫天,压城黑云遮天蔽日,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时辰过后,又一个时辰过后,皇帝允诺的援军依旧未至。 将|军在殊死拼杀中力保自己女儿性命无虞,命一支小队拼死护送其回城,一同回去的还有一直伴随将|军左右,从不离身的长剑。 退兵的战鼓敲响,那一役过后,远在皇宫,涉世未深的小统领|军痛失自己的双亲,亦失去了从小相伴到大的亲生妹妹。 皇帝未失去一城一池,却失去了这世上最难能可贵,也最容易弃之如履的事物——君子之诺。 其实若不是皇帝,守城的代价原本不用如此惨重,又或许高处不胜寒,凌驾于芸芸百姓之上的皇帝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这样一个借刀杀人,轻松抹掉一代功高盖主之臣的机会。 只是这个故事不是一点半点的耳熟,就算不对号入座,也很难掩盖内心呼之即出的猜测。 蓝家凝钰,此时此刻你还好么? 长恩微微发凉的小手握住身旁温度更低的修长竹手,轻拍两下。 不待蓝凝钰作何反应,再坐不住的长恩猛地拍桌而起,自带三分威仪的气势,不怒自威。 “凭什么刻意歪曲妖精的形象?” 绣眉一竖,长恩气不打一处来。 “更何况含沙射影之意不止一处,你确定此事若直达天听,后果仅一人便能自负?” 老鸨闻言,面色大变。 她说什么来着,真正厉害的主是由始至终最不起眼的存在。 “公子饶命,此乃天成风象馆新排的戏,尚未挂牌正式上映,更何况奴家平日里赚钱的门道只是兜售兜售利润微薄的茶水,实在无心影射天家之事,就算有贼心也没那贼胆不是?此故事实乃真真切切的民间传闻,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好一个做不得真,长恩心中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作风实在令人熟悉。 “本公子开玩笑的,你害怕个什么?快快起来吧,率一众莺燕跪着倒显得公子我小气的很。” 长恩此话虽是对着老鸨说的,但眼神却不偏不倚,似笑非笑地望向如沐春风的子漏。 “戏听的相当满意,待会儿蓝公子代本公子重重有赏,你们先下去歇息吧。” 长恩低沉声音嘱咐,不带丝毫感情。 “喏。” 不消片刻功夫,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堂间客厅陷入死水样的沉寂。 皆是司命棋局上的棋子,唯一有些区别的,便是在眼下这盘棋局中,算得上半个局外人的只有长恩一人。 “我的蓝大人,辛苦您到外面等等我,我去解个手便同你一道回宫。” 顺着长恩莫名动人的音线徐徐抬头,蓝凝钰慌忙遮掩掉双眸之中一闪而过的脆弱,笑得感激。 “好,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闻言长恩有一瞬怔楞,然不过一瞬过后便转身折步,向天成风象馆更深处行去。 第七十九章 “纸短情长,空留余恨。” 戏腔特有的音色自娇儿旧时的卧房内传来,只简短一句便引得长恩顿足。 长恩周身忽觉被一股莫名气息围绕,经久不散。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长恩淡淡道,“许久未见,姑娘心境竟与以往大不相同。” 双足踏进房内,长恩深吸口气。 气味仍旧十分熟悉,只是这充满胭脂水粉味的房间如今掺杂更多凉薄。 娇儿顶着浓墨重彩的脸,无悲无喜。 着手为长恩倒杯热茶后,娇儿空洞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杯盏内浮浮沉沉的茶叶,说出来的话似是在自言自语。 “奴家果真没有感觉错,公子是故人。” 衣摆一撩,长恩岔腿,大大方方地于娇儿身旁落座,雪白盈透的柔荑夺过娇儿手中杯盏,长恩笑得恣意。 “劳烦姑娘看茶,真是人比茶香,在下定会好好享用。” 小狗般吐舌润润略微有些干涩的嘴唇,长恩依旧扬着嘴角。 一手端着杯盏,一手执杯盖轻抿盏中茶沫,长恩神情悠闲,好似娇儿不说话,她亦不打算再开口。 “门外有人在等着公子吧,公子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还是如之前一样心思玲珑剔透,与聪明人打交道根本无需拐弯抹角。 长恩知道依照娇儿惯有的秉性,想要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没有等价的筹码定是无望。 “姑娘客气,不若先说说你的条件,接下来的事也好办些。” 娇儿闻言,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庞此刻才映衬华丽妆容,显得有几分生机。 “告诉我你是谁。” 长恩有些诧异,金叶子都准备改日奉上了,没成想娇儿想知道的单是如此。 “姑娘贵人多忘事。” 似笑非笑的眸弯成月牙状,长恩继续提点,“不知当初双手递予姑娘的金叶子可用完了?” 空气有一瞬间凝固,唯一呈动态改变的是娇儿逐渐撑大的双眸。 “是你?刺猬公子?” 长恩面上维持的笑容逐渐垮掉,什么刺猬公子,这么直接真的好么? 意识到自己失态,娇儿连忙正襟危坐,语气歉然,“抱歉,奴家失态。” “无妨无妨。” 长恩笑声豁达,心境十分开朗。 “姑娘还是常受点惊吓的好,有益于促进血液循环,面色红润,身体棒。” 被长恩的言语逗笑,娇儿亦不再同长恩生疏。 “娇儿曾经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搁置下杯盏,长恩将痞气收敛一二,一脸正色。 “过去叫过去,是因为有时候过去容易被遗忘,我早已不是曾经的我,姑娘既愿意尊重,没有问个中原由,我又何须挂怀以往小事。” “公子通透,既是如此,公子想问之事娇儿已心中了然。” “娇儿聪慧。” 长恩依旧笑着,并不催促。 “公子大恩娇儿没齿难忘,只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奴家能够告诉公子的仅有一个是字。” 言毕,长恩点点头,“足矣,多谢姑娘肯卖在下个面子,另外...” 顺手摘下从如意小公公处偷来的纱帽,任由三千发丝恣意垂落,长恩的眸中仍是盛满一贯风光。 第八十章 “我不是甚公子,而是有幸挂了虚名的公主,姑娘也不是生来就该沦落风尘,万不可自怨自艾,我们可能有很长的时间不会再见,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去蓝府找蓝家凝钰,他会帮你。” 娇儿双手握紧又松开,末了鼓起勇气低叹一句。 “小心大国师师徒。” 长恩向后挥挥手,连告别都在仓促中显得格外不经意。 不管世事怎么改变,巳楚晚间的风还是那么轻柔舒适。 若是这四季长春的风能抚平某人心头锈迹斑斑的裂痕就好了。 “蓝大人久等。” 蓝凝钰闻声回头,入目的是被街角悬挂灯笼拉得纤长的倩影。 那么淡,那么柔,像是徐徐吹进心中的春风,缱绻缠绵。 “不久。” “我们...” 两人默契的同时打断对方想说之语,蓝凝钰与长恩相顾一笑,时间被春风裹挟着,单纯又美好。 “你先说。” 蓝凝钰动听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静。 “我们不如去夜市吃碗面怎么样?” “好。” 有些时候人心真的很简单,像是被猎人重伤的小兽,内心坚强的小兽永远都不愿意将内心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世人,即使身心早已千疮百孔。 若是忽然面对旁人的无害初衷,那小兽也只会拿出更骇人的气势谢绝一切善意。 因为从未得到的东西,即便有一天会失去,内心也不会像大山突然移去般空虚。 将碗中唯一的蛋夹给一味猛吸面条的蓝凝钰,长恩眼角有些许酸涩。 但是眼前的人并未拒绝自己的善意。 强大如蓝凝钰这样的猛兽有一天竟然会把追击许久的猎物圈进自己骄傲的领地,心甘情愿地让对方为其疗伤。 过往曾经对于他而言究竟产生多大伤害,可想而知。 其实从娇儿说是的那一刻,长恩便当即了然。 舞马词并不是甚民间流行的无稽之谈,反而是梗在蓝凝钰与武帝之间的刺。 戏文中那一双为国捐躯的将|军夫妻亦不是旁人,而是当年令众妖闻风丧胆的蓝夜蓝大将|军及其爱妻。 眼前不过二十余岁的少年郎一天之内失去的是曾经鲜活在自己的世界,陪伴自己长大,片刻都不愿离去的骨肉至亲。 亲情于一届凡人来说分量几何,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只是看蓝凝钰至今仍旧愿意为武帝效犬马之劳的举动看,当年与妖族殊死一战之事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说不定舞马词一说是真,说不定仅是民间流传的风言风语。 事情究竟怎样还要对比过宫中记载详尽的史册才可窥见端倪。 现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子漏、子刻师徒二人炼妖为人,入宫参政,向自己投喂功效未明的药丸,不惜冒着触犯天颜的危险也要揪出有关蓝家的前尘往事。 这一连串举动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努力将近来发生之事的碎片拼凑完整,长恩若有所思。 巳楚、妖族,子刻、武帝之间一定有什么被人遗忘的致命信息在逐渐浮出水面。 躲藏在暗处的剧毒蜘蛛所织的罗网纵横交错,仿若司命星君执子凝望的棋盘。 最后终究是没有一人可以逃离,置身事外。 第八十一章 “造孽,真真是造孽!” 月下童姥仙尊极具标志性的嘶吼在人山人海的天庭中显得格外荡气回肠。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家三五成群的日常八卦会议,已经演变成众仙家搬上小板凳,定时从四海八荒汇聚而来一同观看由昆仑虚镜演绎镜像的辉宏场面。 不仅如此,面子上一向不喜欢插手凡尘中事的众仙甚至还彼此心照不宣地令月下仙尊的妻子,也就是同样闲的发慌的简心夫人将虚镜内的影像放大数十倍。 成日丁点细节都不愿错过地把司命在下界发生的事重复观看多次,并乐此不疲地互相交流观后感。 这厢的老仙翁见月下情绪激动,久久不能平复,连忙开口宽慰。 “仙尊莫要心急,大司命乃上古洪荒时期遗留下来的四神之首,就算折身下界也定会掀起不小风浪,眼下情感上受些波折也无甚大碍,不会耽搁司命元神归位,重返天庭的。” 那厢美得不可方物的仙姑出言打断。 “仙翁好生糊涂,既是司命星君,所历情劫又怎会庸俗不堪,您怕是看了半天也没整明白那下界的长恩公主是谁吧。” 老仙翁有些云里雾里。 “这...还望仙姑提点。” “嗨呀,真是急死俺了,那女子是一千年前九岗山上的祭司阿茵!当年把天宫搅得鸡犬不宁的阿茵!” 再看不下去的赤丸拉下青曜拼命遮挡自己龙口的手,直言不讳道。 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时间早就窥破天机的神仙摸摸胡须继续反复考究大司命在凡间的表现。 难得糊涂的神仙则不约而同地瞠目结舌,险些话都说不出来。 “九岗山阿茵?那岂不是与魔尊姬友亦有莫大牵连?” “是啊,谁说不是呢...” 青曜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也许当初司命主子与女帝双双投胎下界之时,他们就不该搬出月下仙尊主持大局。 这下可好,主子本来隐秘的情事不仅被众仙家搬到荧幕上观看,甚至还被后辈神仙评头论足,津津乐道。 向后瞥一眼眼神亮晶晶的战神昔琼,青曜脆弱的心登时彻底凉透。 愤恨地一把扯过月下仙尊,青曜语气颇为不善。 “怎么回事仙尊?您不是手中拿着司命主子在凡间的命簿,对他在下界的经历一清二楚么?这姻缘线也牵过,命轨也看过,怎的还汇聚如此多仙家,纵容他们聚众生事?就连向来古板的战神都来了,事情如何收场?” “就...就...就是!” 赤丸揉揉被青曜胖揍一通的脑门,声音十分委屈。 “您就是欺负俺主子不在,肆意胡作非为,等主子回来俺赤丸定会如实汇报。” “可闭嘴吧你!” 青曜、月下仙尊异口同声打断赤丸含糊不清的吭哧。 一旁的简心亦不由得朝赤丸翻记白眼:好像刚刚透露司命老底的不是你一样,缺心眼儿的叛徒! “啊啾!” 无辜的赤丸打个喷嚏,一瞬不瞬地盯着月下仙尊不断开合的小嘴发呆。 月下仙尊不愧是天界数一数二的仙尊,关键时刻的认真劲头值得学习。 “你与青曜的辈分小,很多事还不懂。” 第八十二章 月下仙尊痛心疾首,小脚不停懊恼跺地。 “我娃司命与祭司的事儿远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本仙尊千算万算,没有回想起千年前的司命就是因为与生俱来的使命感痛失所爱,现如今他虽为凡人,但脾气秉性终究一脉相承,就算牵了姻缘线,耗尽本仙尊心血也无济于事,世上最难过的还是情劫。” “夫君莫要心急,众心齐泰山移。” 简心执起云袖,贴心地为月下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再者说这是司命的命,无论前路如何,还是要他自己走才能有所收益,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更何况...” “更何况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战神昔琼接过话头,“既然外力无法干预,不若防患于未然,魔尊也需提防,如有异动还需调用仙界兵力才能解决。” 是啊,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月下难得正经神色。 对于此时此刻下界巳楚宫中的子刻——声名显赫的上古神仙司命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长恩,亦不是千年前的祭司阿茵,而是匡扶天下的决心。 不知这次为了所谓的大道,司命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魔尊姬友又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魔域-- 祈茵殿内仍旧是千年不变的光景,变的只是魔尊姬友的心境。 不同于千年前阿茵魂飞魄散之际的万念俱灰,姬友此刻的内心充盈着失而复得的无上喜悦。 因为只有他知晓魔修子漏不怀好意的炼妖成人,实际上是歪打正着,亲手将司命与他苦苦寻找一千年的故人重新拉进他冰冷的黑白世界。 “魔修子刻...名震八荒的大司命?” 姬友不带血色的唇角倏而弯成致命弧度,像一朵开在地狱最深处的曼陀罗花。 既然来都来了不好生会会岂不凭白辜负司命的美意? 要知道司命星君的恩惠可不是谁想要便能得到的。 缓缓起身,姬友几近千年不动如山的伟岸身姿仿若开天辟日的巨斧,划破满殿宁静,亦振飞了匍匐于其及地长发上散发淡淡光晕的素蝶。 细看之下那素蝶的模样竟与常翩跹于长恩冷宫园地内的并无二致。 单靠素蝶收集来的信息远远不够。 姬友如扇睫毛微微颤抖。 现如今巳楚国内危机四伏,子漏、子刻的动作也会不断加快。 况且暗处仍有一只随时都有可能置阿茵于死地的危险存在——化身成帝姬慕倾的女帝,天宫高高在上的掌舵人。 他千不该万不该忽略女帝对司命过于执着的爱,从见到阿茵画像的那一刻起,姬友便知道关于他们四人的命运轮盘终于开始了新一轮的转动。 只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阿茵再受到任何伤害。 “影子,去!” 身后被烛光拉长的身影随着姬友的低声嘱咐渐行渐远,散发的强劲气息惊动侯于殿外,静听吩咐的花魅。 “尊上您这是...” 花魅推门入殿,满目不可思议。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姬友讷讷,语气笃定。 花魅快速低头,不露痕迹地遮掩掉眼底仓皇的失落。 是啊,世上的女子千万,都不及那女子挽唇一笑,自己几近千年岁月的守候如今看来不过是可笑的一厢情愿。 尊上拨出影子都要护住的人在不久的将来会是魔尊的妻子,魔域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那我呢? 蛇妖花魅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第八十三章 月上中梢。 与蓝凝钰分别后的长恩将辛苦购得的上等疗伤药交给十七,并认真照料了一会儿状态有所好转,但皮下淤血仍旧严重的如意后,锁门,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在房内。 十七很是担心,却又不知长恩在外究竟遇到何事。 于是十七担忧地在长恩门外踌躇好一阵,听闻其屋内许久不见动静后方才折身回屋,继续照顾在屋中修生养息的如意。 长恩确实有心事。 经此一事,她深深感知子漏与子刻绝不是满足于现状的人。 且他们手段高超,几乎可以不着痕迹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丝毫不会顾及对方处境。 究竟自己在子刻的棋盘上处于怎样的位置呢? 再次停笔,长恩内心焦躁不堪地将第三次歪七扭八书写好的悔过书草稿揉成一团狠狠置地。 偏偏这个时候还不敢入睡,夫子命自己写的悔过书仍没有着落。 若是换做从前长恩大抵不会把这种小事挂在心上,但自从见识到夫子与慕倾沆瀣一气的丑恶嘴脸后,长恩心中如受重创。 为了十七和如意跟着自己能少受些罪,忍耐...千万要忍耐。 于是当子刻准时准点在夜半时分推门而入时,坚强的长恩还在与悔过书奋力斗争。 好奇凑过,一张纸都险些没框住的三个赫然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 子刻默念:悔过书? 再仔细品品长恩看似下手苍遒有力的书法,子刻心中得出结论: 毫无天赋! 看来还是没适应做人的生活。 “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凑近长恩身旁好一会儿,见其始终没有反应,仿佛是个睁眼的活死人,子刻忍不住开口问道。 长恩却装作根本没有听到,继续忙活着编写悔过书。 由于经验全无,于是每写三个字长恩几乎便要耗尽全部心血。 照此下去直到该上早课之时,自己恐怕也写不出份像样的悔过书。 将笔杆咬了又咬,长恩眉毛堪堪挤成“川”字。 人类真是最无聊,也是最爱走排场的生物,大好的时间浪费在哪里不行? 夭寿! “你从天成风象馆回来一直与蓝凝钰呆着?” 子刻在面对长恩时好似有花不完的耐心。 不回答不要紧,换个问题从头再来。 啪地甩下笔,长恩桌子一拍怒喝道:“老娘不写了,让那夫子有什么冲我来,大不了等太阳出来再挨三十板子!” 子刻哭笑不得,原来挨板子还有上瘾的,伤疤都还没有好就已经忘了疼。 “药!” 长恩伸手,十分熟悉业务地问子刻讨要今日的药丸。 子刻闻言却双臂一环,再没有举动。 “不回答问题,不给。” 长恩... 不给拉倒,鬼知道你给的是什么药,好像自己上赶着找罪受似的。 一把扯过子刻,长恩干脆利索地换个话题,“那就随我来。” 子刻无奈笑笑,同长恩在一起,想要很好地控制情绪,本身就是一种挑战。 将子刻粗鲁地推进十七房内,长恩冷言吩咐。 “如意的状况还是不太好,给他输点内...” 第八十四章 内力两个字还没有说完,方才还躺在十七榻上哼唧的如意已然身体大好,浑身上下丁点儿毛病都没有地开始在床榻边做健身运动。 那灵活的运动姿态,不是亲眼见过,长恩都险些以为自己的宫内出了个全能型国家选手。 “你...你是如意?” 长恩眼睛瞪得浑圆,眼角眉梢写满不可置信。 如意应声回头,见到长恩亦是开心到不行,激动地转身大踏步上前,如意像一颗受地球引力牵绊的流星,直向长恩划去。 “主子~如意昏迷的这些天好想你~” 啪叽-- 子刻只手抵在如意光洁的脑门上,无情叫停其所有动作。 如意生风的脚突然被人喊停,急刹车间地上的旧羊毛毯差点擦出火星。 拼命勒令嘴角停止抽搐,长恩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如意身旁同样头顶问号的十七,徐徐道。 “别着急,我们心平气和地捋一捋现在的情况哈。” 如意乖巧点头。 长恩继续:“在水筑小月的宫宴上,你因为我得罪了慕倾帝姬与颜洁若,被总管公公当众责罚,身负重伤是吧?” 如意再次点头。 “两日时间不到,药才上了没几次你怎的都好了?” 面对长恩质疑,如意陷入短暂沉默。 总不好说自己现在是被魔尊姬友的影子附体,如今等同于魔域之人吧。 思来想去如意觉得最好的解释就是——不做解释。 等来等去等不到明确回复的长恩慌了。 之前如意对自己说冷宫禁地,多阴森超凡之物,眼前脱胎换骨的如意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愈想愈放心不下的长恩搓搓臂膀上层出不穷的鸡皮疙瘩,声音颤颤巍巍。 “快,大魔头的小走狗你们魔修应该和除妖白衣功能差不多,照妖镜总该随身携带着,赶...赶紧拿出来照照如意是人是妖。” 子刻... 见子刻像看傻子一般瞧自己,长恩急了。 “你不懂!他之前伤的那样重,怎么可能一下痊愈?定是妖邪作祟!” 无视长恩小鸡啄米样的点头,子刻声音冷淡,“不是妖,放心吧。” 魔修都这样说确实不应疑心下去,长恩宽心。 许是如意心善,被甚女鬼瞧上也未可知。 将聊斋志异中各种女鬼与凡人之间的香艳场景幻想一遍,长恩倏而觉得如意这小子艳福不浅。 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如意只得在长恩含义不明的微笑中尴尬一笑。 既然不再追问,这一关自己应该是过了,至于同样化身成凡人的司命... 如意趁机偷偷打量一圈面前的子刻。 生的倒是人模狗样,就是心思坏得很。 民间俗语讲狗改不了吃屎,阿茵跟着他终究不会有好日子! “哎呀!” 被姬友影子附身的如意灵活从子刻自动生成的人肉屏障底下钻过,娇呼一声便投入长恩软糯好闻的怀抱。 “人家大病初愈,需要主子的抱抱才能好~” 蹭蹭。 长恩、子刻、十七集体:...... 在十七担忧的视线下,子刻额间直爆青筋地自怀中摸出照妖镜。 此人生性可疑! 子刻在心中给如意判下死刑:要不还是照照吧。 第八十五章 就在房内的氛围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时,屋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忽然引得众人注意。 长恩凭借之前做刺猬妖时的警觉,第一时间感受到来自天敌的威胁。 “屋外有情况。” 长恩语气相当肯定。 大力将黏在长恩身上一脸赖皮相的小如意拉走,子刻率先踱步出屋,敏锐地观察周围情形。 确实这夜太过于宁静,甚至连往常的蟋蟀声都没有,甚是蹊跷。 牢牢把十七护在身后,长恩携泪眼汪汪、委屈十分的如意出门。 小巧的足将将跨出屋门,长恩便感觉到眼前一黑,一双略感清凉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眸上。 长恩颇有些无奈。 “小走狗你幼不幼稚?一猜就是你好么,赶紧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开玩笑也不挑时候,日子过得忒随心所欲! 长恩使蛮力打落遮住眼帘的手,子刻修长的竹手上肉眼可见的多了五条红指印。 不待子刻说甚,长恩那厢却先慌了,环顾一周眼睛透着幽幽绿光的生物,长恩舌头紧张到直打结。 “黄...黄鼠狼?” 闻言,十七听出长恩话语中流露的害怕,十分贴心地转换位置,将长恩护在身后。 月黑风高的这群少说百数来只的黄鼠狼来的着实怪异。 且不说冷宫虽然地处偏僻,却依旧是皇宫一隅,就算收拾不当,偶有一两只走兽误闯人类栖居地也属正常。 但眼下此种仿佛谁一下捅了哪户黄鼠狼祖宗十八代老窝的情况,实在很难单纯地理解为意外。 长恩在深受惊吓的境况下脑袋瓜转的飞快。 此情此景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刺猬妖本就是刺猬修炼而来,最大的天敌就是眼前成群结队、步步紧逼的黄鼠狼。 长恩愤恨磨牙。 幕后之人心思毒辣,手段细腻堪称宫斗戏码里的典范,简直比常给自己放臭屁,趁她分神之时欺负她的黄鼠狼还要可恶。 “这些半妖黄鼠狼被人下过药,不然不会一点不怕人。” 头脑最为清晰的子刻身先士卒站在诸人身前,霸道气场全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看这架势是要组团生吞活剥我们啊!” 如意不断打量周围形势,本就苍白的脸在夜幕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血色全无。 子刻九转玲珑的心思此刻亦有了结论。 约莫又是一心巴结慕倾之人的杰作。 趁今天下午长恩不在宫中,那人便将可以刺激黄鼠狼群的药粉撒入宫内角落,晚间的风一吹,便将方圆内的走兽全部吸引了来。 还好今日长恩碰巧回来的晚,又恰好赶上每日此时送药的他在。 如若不然,仅凭一个身有残疾的哑十七和一个昏迷在床、弱不禁风的公公,想要在完全失去常态,兽性大发的黄鼠狼群中保护长恩无虞,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敢再往下想,子刻气沉丹田,周身气流猛地运转,内力之强令身后的长恩等人睁不开眼。 “退后!” 子刻冷言嘱咐。 一向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原则的长恩闻言,非常讲义气地率十七与如意麻溜回到屋中,临了嘭地将门关了个严实。 第八十六章 准确捕捉身后动静的子刻哭笑不得。 跑的倒是快。 修长竹手一勾,一份内力似富有生命般乖乖附着在子刻双手周围。 随即素来喜欢速战速决的子刻一个纵身向前,化气为刃,快如闪电般来到为首的黄鼠狼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其咽喉。 为首的黄鼠狼兄弟顿时豆眼瞪大,映着子刻身影的眸逐渐灰暗。 如注鲜血自其喉间奔涌飞溅而出,撒在同是一脸懵的同伙脸上,将体态异于寻常的黄鼠狼们的神思拉回几分。 说到底它们不过也是被人利用,能够杀一儆百将其吓退,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 否则动静太大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场面更加难以收拾。 时间定格片刻,子刻在为首黄鼠狼的一滩鲜血中站定,将背后的空气化为千把极为细小的风刃。 赤裸裸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约莫是家族中排行老二的黄鼠狼兄弟定睛一看,事情不妙,只得长鸣一声,慌忙夹着尾巴携众亲眷灰溜溜的逃窜离去。 遣散功力,子刻拍拍手,满意点头。 不错连黄鼠狼都知道识时务,就是不知自己尽心尽力救下的某人懂不懂的知恩图报。 吱呀-- 十七推开门,露出脑袋探查“军情”。 “出来吧,没事了。” 子刻将音量拔高,生怕身在屋中的长恩听不到。 须臾,十七的脑袋上叠加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瓜。 长恩笑得十分勉强,语气却充满阿谀奉承的意味。 “打完了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子刻,古有武松景阳冈上打虎,今有子刻夜半时分打鼠,好!” 向十七、如意眼神示意,三人随即隔道门板热烈鼓掌叫好,说是虚情假意的敷衍一点都不为过。 子刻眼皮不断跳跃,无奈按按眉心,子刻又将语气恢复成往日要死不活的样子。 “行啦,我将此处收拾干净,你在房内等我。” 这个“你”指的当然是长恩,但此时此刻,对着诸人面如是吩咐,却显得格外暧昧,引人无限遐想。 看看下巴下面用考究眼神盯着自己的十七,再望望身后一脸捉奸相儿的如意,长恩开始头疼。 “哎!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总是半吊子说不清啊,你不要清白我要!” 自动屏蔽长恩的絮叨,子刻加快手上动作,待一切终于妥当,方再一次推开长恩房门。 这一次比起刚才,长恩对自己的冷漠总算淡了几分。 看来还是英雄救美的方法好使,真要谢谢今晚布局安排之人,简直犹如神助攻。 “吃药。” 长恩撇撇嘴,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还有。” “还有?” 长恩自椅子上弹起。 “不是说好一天一颗药丸,怎么还随便加药,你真要把我毒死才心安?” 面对指责,子刻选择充耳不闻。 “悔过书!” “啊?” 长恩尴尬挠头。 “等你写完,估计要等到下辈子,挨板子很开心?” “不开心,不开心...” 心虚低头,长恩莫名不敢看子刻的眼睛。 盯着长恩的头顶看了好一阵,就在长恩以为自己的头上是不是长了朵花儿时,子刻却甚是不解风情地将她一把推入榻间。 “睡觉!蓝家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最好不要管。” 切! 长恩望着子刻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屑。 算计人家蓝凝钰的时候分明将她也涵盖在内,现在又出言制止,不让她多管闲事。 听你的才有鬼! 不论好事还是坏事,总不能让你们师徒二人把便宜都占尽了! 第八十七章 古语有云,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被夫子当众羞辱的经历仍旧如鲠在喉,是以今日还未等十七敦促,长恩便已自行收拾妥当。 十七见状内心十分欣慰,不错自家主子总算长大。 “走吧!” 长恩双手理鬓,气势恢宏地向如意叮嘱,“看好家。” “好嘞!” 如意视死如归,仿佛下一秒就要慷慨赴死。 十七...... 看来成长的空间还有很大。 “十七,你知道犯下罪孽的人最享受哪个瞬间么?” 十七摇头,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 长恩笑笑,说话的声音极淡极轻,空灵中带着几分神秘。 “不是种下孽种的那一刻,而是欣赏事后成效的一瞬间,你且看着吧今日早课上谁最关注我,那昨夜撒下药粉的幕后真凶就是谁。” 十七点头,若有所思。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至稷宫门口。 几近快要晨读时辰,是故相当勤奋好学的国家下一届栋梁们皆加快步速,三两结伴地匆匆鱼贯而入。 薄薄雾气袅袅,东方既白的晨光透过半遮半掩的云层播撒温暖。 阵阵清新空气拂来,顿时叫人心旷神怡。 巳楚不愧是巳楚,果然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然这样和谐的画卷总有一两笔不合时宜的败笔惹人扫兴,长恩恰好就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蓝凝钰成天一副力争上游的好好君子模样,怎的在外受点挫折便当起缩头乌龟连早课都不来了?亏得他宫宴时当着众人之面对武帝一通头头是道的死缠烂打,当真是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一席发自肺腑之言惊愕得在迟到边缘徘徊的学子不由驻足瞠目。 世上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地辱骂蓝家赫赫有名的统领|军,还敢直呼当今陛下称谓之人也只有那个传闻中妖精变来的长恩公主了。 反应过来自己言行有失,长恩轻咳一声,黛眉微竖。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动怒?” 众人...... 哄散完挡在自己眼前十分碍事的人群,长恩焦急踱步,眼神不时向远处张望。 蓝凝钰啊蓝凝钰你可千万别害我再挨那迂腐老头三十戒尺。 此时此刻不明所以的子刻由远及近,满心以为眼前望穿秋水的长恩是在等自己。 子刻心底不由自下而上升腾起一股欢呼雀跃的暖流,万年结霜的冰块儿脸险些绷不住。 “在等我...” “啊”字还未脱口,谁料长恩小手将其一推,脸上堆满笑容地向后跑去,那步伐,那身姿,要多轻盈有多轻盈。 “你来啦!” 此话当然是对自己身后的蓝凝钰说的,子刻周身的温度刹那降回冰点,比之方才还冷上许多。 时至今日蓝凝钰于子刻而言的定位已然不能够再清晰—— 情敌,赤裸裸的情敌! 不过两人一个是将所有心事皆埋藏在心底暗恋,一个是不惜余力把爱慕都写在脸上明恋。 子刻愤恨地向后看一眼神采飞扬,嘴角恨不得裂到天上的蓝凝钰,暗自腹黑: 啧!师傅苦心张罗许多时日的戏局对这小子的打击还是小了点。 第八十八章 于是一大清早便掉进醋缸的子刻加快步伐,快速甩掉在自己身后不知嘀咕些什么的长恩与蓝凝钰,率先进入教学房。 噗通落座,子刻全程黑着张脸,丁点没有理会慕倾堂而皇之送来的媚眼。 或许子刻喜欢谁没有太多人知晓,但堂堂巳楚帝姬若是瞧上谁,定会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而在明晰子刻究竟心悦于谁的人中,慕倾又恰好是位列上位圈的幸运儿。 所以长恩明白自己在巳楚皇宫这盘棋局上拥有的主动权少之又少。 甚至在子刻、蓝凝钰等人触及不到的角落,慕倾将自己打落高枝,踩进泥泞中的方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之所以至今没有对自己做太过出格的事,是因为她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魔尊姬友。 且慕倾张狂,但凡能够当面威慑绝不会背地里做小动作,投放药粉这件事必定是为其马首是瞻的幕后宵小刻意为之。 心底思忖良久,长恩心里已然有了怀疑对象,接下来就看蓝凝钰能否配合自己唱出好戏。 “咳。” 夫子沧桑的咳嗽声传来,各怀心思的诸人忙正襟危坐。 “长恩公主。” 长恩脸上挂满“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微笑,礼数周全地起身,双手将悔过书捧至夫子面前。 夫子点头,打开悔过书看似粗略,实则恨不能自怀中摸出个放大镜逐字推敲,好为今日的责罚找寻借口。 “确定是你自己写的?” 长恩皮笑肉不笑,“当然。” 当然是她将子刻给自己的悔过书原封不动地誊写了一遍,一笔一画都是她的心血。 夫子狐疑地撇长恩一眼,顺手抄过讲案上的纸笔,吩咐道:“你且将悔过书第八行第二句话给我默写在纸上。” 长恩彻底怒了,好你个老泥鳅仗着慕倾在背后给你撑腰便可在稷宫一手遮天? “这悔过书虽是我自己完成无疑,可毕竟过了一整晚,不可能完全照原样复刻下来的...” “这个自然,”夫子枯枝样的手摸摸胡须,“只要出入不大,便算过关。” 知道多说无益,长恩利落接过夫子手中的笔开始挥毫,不消片刻便自信抬首。 “可以了吧我的好夫子。” 夫子垂首细细打量,见长恩所写与手中原文几乎相差无几,随即再次干咳一声。 “嗯,不错态度诚恳,字字皆有悔意,只是...” 将桌上墨迹未干的宣纸举起示众,夫子继续开口。 “只是公主这字尚需回去好生练习,为师教的是儒学大义,书的是刚正不阿的楷体,不曾记得单独授予你如何书写象形文字。” 此言一出,满室学子哄堂大笑。 尤其是那杀千刀的颜洁若,笑声格外洪亮,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默默将此仇记在心间,长恩拉下脸,向夫子递去两记眼刀。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明年的今天绝对是这老泥鳅的祭日。 “所以,请长恩公主回去后将整本经义抄写一百遍,三日后给我。” 艰难扯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恩折身回座。 今时今日她才深刻感受到不论自己在哪儿,哪儿就是修罗场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真理。 第八十九章 终于,上课期间一直瞪着万恶夫子看的长恩漫起一股倦意。 昨夜本就睡的晚,再加上还要滴水不漏地完成悔过书这桩任务,所以长恩沉重的眼皮阖上得相当彻底。 直到最后身处其斜后方的蓝凝钰只能看到长恩弯成虾米样的脊背。 睡的可真香啊,蓝凝钰无奈勾抹宠溺的微笑,看来昨夜确实吃苦不少。 然旁人可不这样想。 今日好巧不巧,坐在长恩旁边假装埋头苦读的恰巧是颜家那位不好惹的相府嫡女颜洁若。 趁夫子陶醉于经书讲义之中无法自拔之际,颜洁若执起桌上沾饱墨水的笔,向长恩伸出罪恶之手。 课间休息的当口,长恩悠悠然转醒,谁知刚一抬头便又惹出一阵骚动。 长恩不明所以,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集体吃鸽子屁了? 向蓝凝钰递去疑惑的眼神,长恩发出暗号,示意其前来。 “我脸上有花儿么,怎的大家都看着我的脸笑?” 蓝凝钰慢条斯理地自怀中摸出面铜镜,“喏,照妖镜先凑合着。” 长恩狠狠瞪一眼蓝凝钰,粗鲁夺过铜镜,定睛一看自己右半边洁白如雪的肌肤上赫然画着一只斗鸡眼王八,怪不得。 放下铜镜,长恩呵呵一笑,“颜大小姐,敢问您今年贵庚?” 颜洁若一听此言,满脸不乐意,“你怎的断定是我画的?入宫以来你究竟得罪多少人心里没数?” 袖口上明明沾染犯罪后未来及销毁的墨水铁证,还敢狡辩! 懒得同其多说,长恩话锋一转,改向对蓝凝钰小话家常。 “昨夜被一大群半妖黄鼠狼围攻真真是吓死我了,搞得我现在还惊魂未定,上课的时间全用来补眠了。” 颜洁若不屑白眼,“不要给你的懒惰找借口,惊魂未定还睡得流口水?矫情!” 继续忽视颜洁若,长恩继续。 “幸亏冷宫不是寻常地方,入住之前便听如意说那里常有孤魂野鬼因为怨气难消四处游荡,没成想昨夜救我的竟也是她们。” 蓝凝钰适时接茬,“哦?竟有如此离奇之事?” “可不嘛,多亏十七机灵懂的如何安抚鬼怪,掐指一算我入住冷宫也有一段时间,可能是一来生,二回熟,同那些孤魂野鬼做了些时日的邻里,她们也知晓礼尚往来,不枉费我平时对她们敬重有加。” 人本性喜好聚众八卦,九重天上的神仙如此,更别说身为凡人的稷宫学子们了。 听到这儿大家已是唏嘘不已,脸上纷纷流露或怀疑或惊奇的神色。 胆子大些的学子完全顾不得之前有关长恩是妖精的传闻,干脆一股脑儿凑上前来主动与长恩攀谈。 “你且接着往下说,孤魂野鬼是如何救你的?” 长恩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果然是好奇心害死猫。 “许是我之前是刺猬妖的缘故,”长恩接过蓝凝钰递来的帕子,慢慢擦拭脸上的墨渍。 “昨夜突然夜风大起,我睡觉又没有关窗的习惯,是以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起身关窗,谁料!” 更多的学子凑近,支楞起耳朵听的仔细。 第九十章 “谁料我本能感受到窗外一阵杀气,定睛一看果不其然,窗外里外数层,围了少说百数来匹半妖黄鼠狼,个个膘肥体壮,眼冒绿光,一看就是好几日没有碰过肉腥,只待群起而攻之,将我撕成肉沫。” “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胆子小的已开始不断揉搓手臂,驱赶周身寒意。 “出去也是一死,在屋内亦是等死,横竖权衡之下我决定与黄鼠狼群殊死一搏,不曾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我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忽然感觉门外有股强劲的外力干涉,死死挡在房门前不论我怎么推皆推不开平日里轻而易举就能打开的房门。” “然后呢?然后呢?”又一学子敦促道。 长恩显然在迷幻之森时受过折子戏本的良好熏陶,知晓一到关键时刻卖关子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并不着急往下说的她复又接过蓝凝钰睇来的水壶,抿口清澈甘甜的泉水,待到周围的听众面露急不可耐之色方才继续。 “我当时心里也很纳闷,还当是自己遇到了甚鬼打墙之类的玄乎其玄之事,但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遇到的竟是比鬼打墙还要离奇一万倍的事儿。” 蓝凝钰搁置好水壶,巴巴儿赶到长恩身边不断为其扇扇送凉。 “你就直接说结果吧,再拖下去莫说他们,连我都要好奇死了。” 不愧是我找的托儿! 长恩向一旁献殷勤的蓝凝钰递去赞许的目光,靠谱! “这结果么就是当我回到窗边向外探望之际,倏而有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说时迟那时快啊,那力道强劲的光以摧古拉朽之势直击为首的黄鼠狼面门,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入目的漫天血色蜿蜒流淌。” “那可怜的黄鼠狼首领什么都没做便命丧当场,随即不知打哪儿来的声音阴沉沉地来句‘还不退下?’那些黄鼠狼便见鬼似的一窝蜂逃去了。” 讲述完毕,大家心中澎湃不已,不断讨论。 见自己想要的效果达成,长恩向蓝凝钰发出最后示意。 “你说的不错,除了是扎根在冷宫中的孤魂野鬼帮你,再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兴许和你之前做过妖精有关吧。” 蓝家凝钰的结论众人自是不敢怀疑,毕竟人家在外领兵打仗,降妖除魔的时候他们还不知在何处碌碌无为,虚度年华呢。 因此此言一出,不仅是有官方专家肯定了长恩之前的妖精身份一说,还为其“不详”的身份增添了不少光怪陆离的离奇色彩。 鬼怪都惹不得的人,他们算得上哪块小饼干,敢在长恩这位女魔头头上动土? 且蓝凝钰身为白衣中的翘楚都对长恩照顾有加,这就说明之前妖精的身份不但没有贬低长恩的价值,反而为其增分不少。 一生当中有谁能够由妖横跨多个维度变身成人? 长恩做到了,她是古今史上第一人,当是位列史书,名垂千古的一代奇人。 子刻在诸人看不到的角落清浅一笑,不愧是他一手炼就的宝贝疙瘩,隐藏的技能还真是多,上能登台说书,下能洗手庖厨,古灵精怪得很。 就是不知道长恩话中之话的意图到底意欲何为,将自己形容成从天而降的威风白光? 子刻摸摸光洁的下巴,这样的比喻似乎还...不错? 第九十一章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长恩方才讲述的故事中时,长恩瞅准时机打断诸人思绪。 “不过我怀疑黄鼠狼群一事并非天意,而是有人刻意刁难。” 这下连一直在旁佯装漫不经心的颜洁若都猛地打个机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是不知这位替天行道的同道中人姓甚名谁。 “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蓝凝钰音线淡淡,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 眼神不经意扫过慕倾与颜洁若,长恩内心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慕倾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向此处的话题中心望过一眼,而颜洁若又是一副比自己还想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的模样,显然也排除在外。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怀疑的对象暂时还没有。” 长恩垂眼,遮掩掉眸中所有情绪,“只是我敢肯定那位用药粉引来黄鼠狼群的人就在现场,她就是你们中的一员。” 颜洁若兴奋不已,探究的小眼神满含期许地挨个扫过众人。 “然而揪出真凶找她算账并不是我的目的,我想说的是冷宫阴气森重,看不见摸不着的厉害角色多得很,你在投下药粉的那一刻便已然种下因果报应,约莫就是这几天吧,若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找上谁的门,凶手身份自然不攻自破。” 眼神定定望着素来不吭不哈,埋没在人群中畏畏缩缩的苏珩碧,长恩将尾音拖得极重。 “本宫是皇帝陛下亲封的公主,不论过往如何,皆是魔尊尚未过门的妻子,巳楚又是极重礼节、长盛不衰的昌荣大国,宫中秩序向来井然,最见不得卑鄙下流的肮脏手段,如果向冷宫投粉的凶手浮出水面,我想我们尊贵的帝姬是不会包庇的吧?” 话语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字里行间却透露不容拒绝的霸者气息。 苏珩碧彻底慌了,自己行事前并未经过慕倾同意,如今东窗事发,长恩揪着昨夜之事大做文章,大有不弄清楚个中原委绝不罢手的魄力。 再加上她还同时得罪了冷宫中占地为王的怨鬼,这可如何是好... 拼命控制住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双手,苏珩碧将绝望的求助目光投向慕倾。 早就听出长恩话里有话的慕倾微蹙眉头,竟真的是苏珩碧? 这个蠢货! 对付长恩的法子有的是,为何偏偏选择最容易留下把柄的方式,这下可好药粉一事不仅没有让长恩那个贱人掉块皮,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骚。 怒瞪一眼苏珩碧,慕倾心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心中的话虽如此,但苏珩碧毕竟是己方阵营的人,就算要教训也轮不到她长恩,自以为有蓝凝钰的宠爱和子刻的垂青就能无法无天? 天真! “当然,宫中最容不得宵小之辈在背后兴风作浪。” 慕倾起身,步伐尽显雍容华贵地来到长恩面前。 “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是不知我们尊贵的长恩公主,我亲爱的妹妹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才惹得看不下去之人惩恶扬善?” 好一个颠倒是非黑白。 长恩怒极反笑,抬眼毫不畏惧地迎上慕倾向下俯视的倨傲眼神,眼底是惯有的似笑非笑,像是无声嘲讽。 “帝姬英明,希望您能记住今日的话,如果有一天您倒了霉,我一定会替你揪出幕后骚扰您的那只苍蝇。” 嫌暴风雨来的不够大的诸位学子又是一阵倒吸凉气,今日天朗气清,风和日晴,宜——凑热闹。 第九十二章 从始至终远离风暴中心的子刻勾抹浅笑。 果不其然长恩这丫头耐不住寂寞正式向慕倾宣战了,这才像她的风格。 一直隐忍不发,踞线防守只会让巴结慕倾之人步步紧逼,更加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适时还击才是上策。 慕倾不敢置信地望着长恩,距离宫宴不过短短数日,长恩便像换了个性子似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有趣,真是有趣。 “本宫很是期待,希望叫得响的狗在咬人时也能凶悍些,莫要叫本宫失望。” 长恩笑靥灿烂,“那是自然,毕竟冤有头债有主。” 早课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草草结束,不得不说同慕倾当众顶嘴甩脸色的感觉也--太棒了! 十七却不这样认为,冷宫之中的生活已然可谓艰苦卓绝,难以想象日后的生活该是何种水深火热。 “哎呀我的好十七,一直退让只会让慕倾觉得我们好欺负,你看就连向来唯唯诺诺的苏珩碧都敢趁机来咱们的地盘上投鼠粉加害,此时若袖手不管,下次他们投来的保不齐就是什么致命毒药,我过成什么样无所谓,不能连累你和如意。” 同长恩相处日久,十七也晓得其说一不二的性格,简单却很温柔。 见十七沉默妥协,长恩嘴角含蜜似的笑得很甜,“对了,我吩咐你的事可办成了?” 十七重重点头,自怀中摸出一本皱皱巴巴,页边泛黄的古典书籍,双手递给长恩。 看样子便是有些年头的史书,长恩忙不迭接过,迅速浏览翻转。 将目光锁定至自己关注的内容上,长恩唏嘘果然如此,蓝家当年经历的血雨腥风同民间口口相传的流言大不相同,就是不知真相到底如何。 “十七你说究竟是赤裸裸的真相好,还是欲盖弥彰的幻想好?” 十七陷入回忆沉思。 其实在长恩不知道的角落,史书上故意刻画的所谓真相她已经逐字逐句的看过,每一个字都像有人拿着把刀,一笔一画地狠厉刻在她心间,痛可入骨。 “其实应该说蓝凝钰相信的便是真相,否则他也不会为武帝效犬马之力多年,又或许蓝家精忠报国、满门忠烈的形象对蓝凝钰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都是在相当极端的两者之间,选择自己认为较为舒适的角度来适应现实。” 话音渐落,长恩的房中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过往的种种皆如同一吹即散的泡沫,在长恩与十七的脑中掠过,看似轻盈,实则产生千斤重力。 “去把如意叫来,这小子趁咱们去稷宫念书的当口儿又不知道在哪儿偷懒呢!” 最终还是长恩主动打破满室沉寂。 十七狐疑地望向长恩,灵动的双眼无声询问。 只见方才还伤感得很的长恩抿唇一笑。 “他那张讨人喜爱的脸蛋不能白瞎,我们要物尽其用,变废为宝,呐你看已知苏珩碧下药粉引来黄鼠狼修理我不假,冷宫中又有传说中的孤魂野鬼作祟,请问我们该如何报仇才能既大方得体,又大快人心?” 十七摇头,心底倏而蔓上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当然是派如意今晚潜入苏太傅的宝贝苏宅,装神弄鬼好好吓吓那苏珩碧最好啦~” 十七...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第九十三章 “不去!打死也不去!” 听懂事情来龙去脉的如意语气坚定,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哎呦只是让你潜入苏宅扮鬼吓人,又没有让你做别的,再考虑一下?” 长恩笑得谄媚,抓着如意单薄的衣袖摇啊摇。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去?”如意内心鄙夷,还不是嫌跌份儿。 “真不去?” “绝无可能!” 十七夹在两人中间长长叹息,如意真乃神人也,面对长恩主子的软硬兼施还能做到巍然不动,佩服,佩服。 长恩磨牙,神情说不出的愤慨,好你个小如意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默默从身后抄起把锃光瓦亮的菜刀利落架在如意脖颈上,长恩再次询问:“现在呢,去还是不去?” 如意...... “去...去还不行嘛...” 长恩将菜刀顺手还给十七,目送如意仓皇离去的背影,十分满意。 “这就对了,你看如意离开的多开心。” 十七...... 她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到开心。 终于把一根筋的如意派遣出去,长恩心情大好地拿起十七“借来”的史书继续研究。 有关蓝家的秘密极具吸引力,她有预感子漏与子刻所密谋之事的一个重要突破口定与蓝凝钰有关。 “蓝家的事就这么有趣?” “有趣,生死攸关的事儿怎能无趣。” 长恩答得爽快,但转念一想现在在屋中的只有她与十七,十七不会言语,那这熟悉的珠落玉盘的声音是... 尴尬抬头,长恩趁蓝凝钰专心致志看向自己的当口,麻溜将“作案工具”藏至身后,滴溜圆的双眼格外反常地眯成两道卑微缝隙。 “十七你看你,有贵客前来都不吱声通知一下,怠慢了不是?来,蓝大人您别客气,请坐!” 蓝凝钰衣摆一掀霸气落座。 “你别怪十七,是我示意她莫要出声。” 长恩以手扶额,十七啊十七平时挺机灵的,你怎么一碰上蓝凝钰就卡壳了? 再抬头的瞬间,长恩复又换上平日似笑非笑的神情,真诚望向蓝凝钰。 “不知蓝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蓝凝钰倏地靠近,很好掌握分寸地将俊颜贴至离长恩一寸远的距离,语调暧昧,“当然是所为长恩公主关心之事。” 长恩怔楞一瞬,扑扇无辜双眼,她关心的事? 蓝凝钰见状无奈摇头,示意十七关门出去,方缓缓开口。 “不是对蓝家的事极感兴趣么,怎的当事人自己找上门儿来你便开始装傻充愣了?” 长恩不好意思地干搓双手,“对他人的过往刨根问底,非君子所为。” “哦?看来你是不想听我说起过去咯?” “但是!” 长恩话锋一转,态度大改,“我是女子,大人要愿意说,在下洗耳恭听。” 蓝凝钰白长恩一眼,修长的玉手在桌上敲了又敲,直到长恩面露心虚,才继续道。 “听故事可以,但是要付出同等代价,从今日起你欠我一个秘密,等到合适的时机大人我自会询问,答应否?” 长恩灵动的双眸不由泛起狡黠光芒。 她最大的秘密无非就是之前是一只从迷幻之森跑出来的刺猬妖精,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更是几乎没有做过。 相反她还曾无意救过蓝凝钰,这些蓝凝钰都知道,有何秘密可言? “我答应!” 蓝凝钰心中兀自发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交易做的相当值。 第九十四章 “其实史书记载和民间传言皆有依据,十多年前的那场人妖大战,我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那武帝...”长恩小心问询,双手逐渐捏紧。 “陛下始终是陛下,是巳楚的天,我的君。” “你就没有想过,若家中至亲之死真的是武帝从中作梗,那他便等同于借刀杀人,或许真正可恶的不是妖,是看不清的人心呢?” 蓝凝钰愣住,一时没有明白长恩话中意味,只不停自我安慰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陛下当真从中掣肘,如今又怎会安心将我放在身边委以重任,流言定非真相,我只相信我感受到的。” 长恩陷入静默。 蓝凝钰所言不无道理,如果蓝夜蓝大将|军的死是武帝一手造成,那养育蓝凝钰长大无异于是在自己的身边安置了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武帝生性多疑定不会这样做,如此看来子漏与子刻精心布局为的是挑拨二人之间的君臣关系,由此折断武帝最有力的臂膀。 “你可知天成风象馆之事是子漏与子刻精心策划?” 蓝凝钰向长恩投去赞赏目光,“了不得,此事竟被你察觉。” 长恩无语凝噎,她又不傻,再者说舞马词内容那么敏感,明显就是冲着蓝凝钰去的。 “其实你察觉到的同时我心中便已经了然,偶尔将过往翻腾出来拿上台面欣赏,感觉还不错。” “不错你个大头鬼,也不知道当时面色苍白的人是谁?” 长恩不屑哼哼,嘴角微撇。 蓝凝钰倏而生出股想要上手好好蹂躏长恩肉脸的冲动,强行压制邪念,蓝凝钰悠悠道。 “其实细细回想那天,子漏与子刻身着的皆是我们在天成风象馆初次见面时的服饰,再加上我们四人历经转折再次重逢,他们又摸准我重情义的性子,猜到我会做出重游天成风象馆的抉择并非难事。” “又或许舞马词天天都在彩排演绎,为的就是你光顾的那一天,所有的偶然必不是偶然,没有那一天也定会有今天。” 长恩接着道,话音苍凉,像个已至古稀之年的沧桑老人,“原来大名鼎鼎的除妖白衣过得也不容易。” “原来平凡普通的小妖过得也不容易。” 长恩与蓝凝钰相视一笑,一笑泯恩仇。 “我们就当重新认识一下,您好,蓝凝钰蓝大人。” 蓝凝钰一把打落长恩伸来的友好小手,反手覆上长恩毛茸茸的脑袋。 “大人大人叫的太过生疏,叫我凝钰便好。” “行!” 长恩性子一向豪爽,“我们不打不相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长恩的朋友,这样我去厨房给十七打打下手炒两个菜,晚上你就在我这里吃,别见外!” “好!” 蓝凝钰温润一笑,在其会心笑容的感染下长恩亦笑得格外灿烂。 “喏,报答你晚饭的礼物。” 长恩掩嘴偷乐,“你看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满怀期待地接过蓝凝钰递来的绸缎包裹打开一看,长恩笑容逐渐消失。 “是字帖啊...” “怎么不喜欢?”蓝凝钰好整以暇,十分欠揍地明知故问。 “喜欢...喜欢...” 长恩干打哈哈,“你送的怎么能不喜欢。” “夫子说了,你的字难以入目,照我这样儿的字体好生练习,保证从今往后没有人敢说你的字丑!”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好说,好说。” 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氛围下,长恩、十七与蓝凝钰度过了难得温馨的晚餐时光,然此情此景对于某些人来讲宛如冰窟炼狱。 长恩不知道,自己与蓝凝钰所有的互动皆在子刻的观察范围,甚至此刻她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深深刻在子刻心间,挥之不去... 第九十五章 转眼又过几日,日子到了巳楚一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宴这一天。 长恩自面前的果盘中摸了好大一颗李子囫囵塞入口中。 她道这人人翘首以盼的曲水流觞宴是何大场面,原来就是巳楚青年打着附庸风雅的名义举办的大型相亲宴,无趣得紧。 长恩一边咀嚼李子一边眯了眼,神情说不出的愉悦,这叫站在一旁伺候的十七十分迷惑。 “既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为何还如此高兴?” 长恩顺着十七蘸着水在桌上描摹的文字一一默读,心下了然。 为了使十七很好地与自己感同身受,长恩忙不迭将口中的李子核儿吐了,清嗓子道:“十七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七指指周围攀谈在一处的三两青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对咯,这样可以出尽风头的场面,慕倾手下的那两条食人姐妹花怎么会放过,你再仔细看看,今天谁没来。” 闻言十七认真环顾一圈四周,末了淡淡在桌上写了一个“苏”字。 长恩十分欣慰,不愧是她的机灵小十七。 “呐你看之前我放出去话,若谁家有不干净的东西找上门去,那在冷宫中投放鼠粉,乱了宫规的幕后宵小就是谁,如此看来派如意去苏府装神弄鬼收获颇丰,你瞧这么重要的宴会苏珩碧都没有参加,多半是被如意吓得卧床不起,等如意回来我们得给他加鸡腿。” 十七... 好我的主子,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如意至今都没有回来,咱们现在该担心的难道不应该是他的生命安全? 看出十七心中所想,长恩抿口茶主动宽慰。 “哎呀没事,你别看如意平时弱不禁风,实际上他精明着呢,等他做好善后工作会平安无事地回到宫中的,放心放心,有那功夫还是欣赏眼前的好戏要紧。” 十七机械回头,但见眼前正上演着“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的经典片段。 “蓝公子,这是盈盈亲手为您缝制的香囊,如果不介意您就收下吧。” 站在蓝凝钰另一旁的女子翻记白眼。 “我说许盈盈你懂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是我先来的!就你家这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样儿还想高攀蓝大人?痴心妄想!” 长恩不由啧啧:“门当户对当真不易,大家闺秀都上不得台面,如今我坐于此可不是徒招嫉妒么!” 十七点头很是欣慰,自家主子总算通透些许。 蓝凝钰亦是常在河边走之人,如此棘手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不湿鞋的方法千万条,其中最有效的一条就是——将战火转移到别人身上。 光说不练假把式,干咳一声,自动忽视眼前两朵即将厮杀在一起的桃花,蓝凝钰转头,脚下生风地向长恩走来。 “哎呀呀,长恩公主好久不见您近来消瘦了啊,定是练字练得辛苦,看来我送您的字帖还是派上了用场,完美!” 第九十六章 长恩端着杯盏的手一阵轻微颤抖。 强行压抑住抽搐嘴角,长恩向蓝凝钰回以最高级别的礼遇——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 蓝凝钰浑身一颤,忽觉一股恶寒自下而上冉冉升起,直击自己脆弱的心房。 三十六计,保命要紧! 努力向后挑眉示意,蓝凝钰背过两位佳丽,朝长恩拱手作揖: 拜托拜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长恩似笑非笑的双眸熠熠生辉:嘚!算你欠我一次人情。 主动向旁边挪动一二,长恩为蓝凝钰腾出个空位,总算让蓝凝钰这位在海面上漂泊无依的孤独浮萍捡着根救命稻草。 “多谢!” 面对蓝凝钰讨好式的微笑,长恩无动于衷,望向他的眼神充满着不屑与嘲讽。 看来太受欢迎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好在她还有魔尊未婚妻这张隐形保护卡,可以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其他的麻烦还好说,都是小打小闹动不了长恩的元气,怕就怕一手掌握自己命运的人莫名其妙同她置气。 “慕倾帝姬、大国师子漏、客卿子刻到!!” 公公尖锐的嗓音打破满园纷杂,众人皆屏息行礼,方才还热闹的园地顿时陷入宁静。 长恩向处于风暴中心的慕倾微微俯首,内心充满鄙夷。 帝姬就是帝姬,好姐妹的无辜缺席也丝毫不会影响自己纵情笙歌的心情,人心还真是凉薄。 虽说她早知道慕倾不会替自己查明冷宫鼠粉的真相,将苏珩碧发落处置,但今日过后,宫内真相大白的流言一起,苏珩碧就算不脱层皮,也会被言语重伤,再不会轻易构成威胁。 只要目的达到,结果如何长恩便不去理会,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在认死理这条路上一磕到底。 至于子刻... 长恩暗自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蓝凝钰,心头莫名有几分心虚。 近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只要有蓝凝钰在,子刻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冷若冰霜,恨不能在她的身上穿两个洞似的。 今日更好,子刻那厮有慕倾陪伴更是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了。 好,很好,长恩怒极反笑。 谁稀罕搭理一个不懂人情世故,自私又自利的冰块脸,就算日后有一个人愿意拼尽其一生将子刻这样的人捂暖,只怕也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通过蓝凝钰这件事长恩已经把子刻的为人看的相当透彻。 大抵成大事者都需要断情绝爱,无悲无喜。 先前的梦亦非空穴来风,子刻的性格约莫和九重天上那位执管凡人天命的司命一般无二,不然打死长恩都想不出,他们两人的联系还能有什么。 “都起来吧,今日父皇不在,大家不必拘束,开怀畅饮便是。” 慕倾宽广的云袖一挥,挥起众人佝偻卑微的身姿,亦挥散萦绕在长恩心间的纷扰思绪。 顺着话音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仍旧是慕倾高高在上的倨傲神色。 也许子刻和慕倾生来就是同一种人吧。 这样的想法一出,长恩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原本平静的心早已泛起层层涟漪,经久不散。 第九十七章 “长恩!长恩!” 蓝凝钰修长的玉手自长恩眼前挥了又挥,“想什么呢,抽签了。” 抽签? 长恩木然,不过发呆一瞬,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蓝凝钰叹口气,向长恩投去怜悯目光。 也是长恩之前只是一只散漫在田野里的自由小妖,哪里见过这样风雅的场面。 “所谓曲水流觞就是指一群青年围在一条小溪周围,间隔而坐,然后呢自上游置入一杯盛满清酒的杯盏,坐在首位的人会根据今日的主题念出诗句,继而便会有乐人自后方以竹节击打节拍,待到韵律停止,杯盏停在何人面前,那人就要绞尽脑汁对出先前诗句的下阙,否则惩罚便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你可明白?” 长恩冷哼一声,“明白,不就是你们文化人吃饱撑得么,左右我没读过两本正经书,慕倾也不会将出彩的大好机会让给我,待会儿不管抽签分到哪组,我只管当好透明人便是,您老玩的尽兴。” 言毕,长恩大手一挥,甚是潇洒地转身离去。 然待抽签环节结束,长恩不染而黛的绣眉却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人若是倒霉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长恩捶足顿胸,方才刚与蓝凝钰那厮告别,当即就打脸了不是。 好巧不巧自己不仅没有如愿同其分开,还恰好与慕倾、颜洁若、子刻等人分在一组,又是一场无有硝烟的战争啊... 长恩整理好心情随大部队踱步至梨园春阁内一条十分清幽僻静的小溪旁坐定。 规则确如蓝凝钰所说,一切准备就绪,坐在正位的慕倾缓缓开口。 “巳楚四季如春,不论哪一角都自成风景,今日我们也可算真正体会什么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苏珩碧不在,积极接过慕倾话茬的也只有颜洁若一人,只见其以绢帕掩面,笑得那叫一个人比花娇。 “谁说不是呢,还是帝姬您考虑周到,寻了这么处堪比仙境的好去处,不然大家何以能感受什么是真正的良辰美景奈何天。” “是啊是啊!” 众人闻言纷纷出声附和,唯有长恩一人面色冷峻,如临大敌。 不知怎的自从知晓自己同慕倾划分在一组,一股不好的预感便随时间的推移愈加强烈。 长恩松松领口,良辰美景她着实丝毫没有体会到,今时今日她终于明白如坐针毡的滋味是何感受。 “大家喜欢就好,不枉费本宫费尽心思挑选此处。” 慕倾含情的眸光不经意地望向子刻,“今日的主题很简单,旧词新意。” “旧词新意?” 蓝凝钰来了兴致,“敢问帝姬可是字面上的意思?” 慕倾笑笑,姿态雍容华贵,“正是,仅是字面上的意思,上阙诗句出大家耳熟能详的句子,而对诗之人要做的不仅是将诗句对的押韵工整,还要符合此时此刻大家的心境。” “不愧是帝姬姐姐,比起往年的刻板,这样确实增添不少趣味呢~” 长恩挑眉,看来颜洁若这厮脸上的伤已经大好,如今溜须拍马的功夫正可谓炉火纯青。 第九十八章 “时光不等人,既然大家已然清楚规则,游戏就正式开始,我先出上句——生活如此多娇。” 秉着帝姬一句话,胜读十年书的原则,世族青年纷纷正襟危坐,就盼着清新悦耳的音乐一停止,盛满清酒的杯盏恰好落在自己眼前,好叫他们有机会在帝姬面前崭露头角。 但千盼万盼,就在众青年马上便要原地石化,变成一块望穿秋水的望“杯”石之时,事情的结果却令大家大失所望。 因为那杯酒好死不死偏偏停在了最想远离纷争之人身前。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恨不能钻进地洞,凭空消失的长恩。 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长恩身形局促。 完了完了,怕什么来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离自己不远的蓝凝钰,长恩默默比个嘴型:怎么办!! 蓝凝钰好整以暇,良久只见其立起一条臂膀,比个动作后无声回以长恩两个字: 加油! 长恩...... 行她虽说干啥啥不行,但秋后算账总还拿得出手,姓蓝的你给小爷等着,见死不救的血海深仇若是不报,她此生就枉为人! “呦,怎么了我的长恩公主,您不会没听过这句诗吧,也是字儿都是蚯蚓替您爬出来的,别说诗了,曲水流觞宴终究还是难为了你。” 颜洁若一席冷热相间的话另不少人忍俊不禁。 长恩额角顶叉,不就是对个诗嘛,有什么大不了,反正规则只有两个,一来押韵,二来符合心境就成。 富有灵韵的眸光在颜洁若与蓝凝钰之间流转一二,长恩当即有了主意。 “生活如此多娇,我对——媳妇正在磨刀!” 噗-- 蓝凝钰一口凉茶喷口而出,“在座诸位还没成家室呢,哪儿来的媳妇。” 长恩白蓝凝钰一眼,“是没成家室,就你这四处拈花惹草的模样,以后的有缘人如果见了定会天天磨刀把你伺候服帖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蓝凝钰洁白如玉的白净小脸上浮现两抹可疑红晕。 害羞的眼神先是看看颜洁若,然后转移至长恩身上,蓝凝钰一颗经不起撩拨的脆弱芳心开始小鹿乱撞-- 她吃醋了,长恩为自己吃醋了,嘿嘿。 啪叽一声,子刻重重将手中杯盏搁置在几案,“韵脚勉强算你压上,符合心境却做不得数,喝!” 长恩巴掌大的脸垮个彻底,小气! 不就是喝酒,谁怕谁? 仰脖将微辣的酒水一饮而尽,长恩重新燃起斗志,该出的洋相已经如慕倾所愿出尽,接下来的环节总该和自己没关系了吧。 然事与愿违,长恩不知,慕倾对自己的刁难仅将将开了个头。 “又是你啊长恩公主!”颜洁若笑靥灿烂,“我出——若问闲情都几许。” 好啊好,听起来还是句苦情诗。 长恩袖子一撸,视死如归,“我对——你问苍天许不许!” “噗嗤哈哈哈!” 又是一阵哗然,长恩在周围人的敦促下又将酒水一口闷尽。 “长恩公主失礼了,我出——等闲识得春风面。” 长恩强行压制蹭蹭上升的血压,“我对——在座各位都惊艳!” 夸人总没错吧?啊? 满怀期许地望向主位上的慕倾,但见其无情地勾唇一笑,长恩泄气,认命地端起杯盏。 事到如今长恩总算明白,曲水流觞不是文化人的狂欢,而是高位者趁机对自己的单方面吊打。 偏生自己还不能胡乱发脾气,否则只会落人口实,叫在场的世家子弟误以为是她玩不起。 一群揣着明白却乐此不疲装糊涂的纨绔子弟! 长恩腹诽,溪边沾染潮气的风一吹,长恩晃晃脑袋,不知怎的她瞅着向来讨厌的慕倾忽然多生出两个脑袋来。 第九十九章 “慕倾,我当你怎么能憋出那么多坏主意,原来你是只九头妖啊!” 长恩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说什么?” 慕倾花容失色,但秉承良好的家庭教育,慕倾仍旧绷住了。 “长恩妹妹怕不是喝多了吧,来人赶紧将公主带下去,万不可叫本宫的妹妹醉酒后有所闪失。” “喏。” “还是我来吧,你们继续。” 先公公一步跨至长恩面前,蓝凝钰一把将长恩揽起,挺拔的鼻尖还未靠近,一股微醺的酒气便迎面扑来。 蓝凝钰不由勾抹微笑,果然醉了。 且看这架势要是撒手不管,这丫头指不定又会掀起什么惊涛骇浪,酒品差点好啊,证明我们的小长恩心思单纯。 冲子刻做个挑衅表情,蓝凝钰捋捋帅气发型,“走啦我的祖宗,带你去个好去处。” 好去处? 长恩秀逗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儿,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同自己讲话之人是蓝凝钰,长恩话语充满讥讽。 “信你个鬼,上次出宫的好去处你还没带我去呢!” 好我的乖乖,酒后真言吐不得。 捂紧在自己身侧不严实的樱桃小嘴,蓝凝钰裹紧长恩纤弱的身板慌忙离去。 走过一通七拐八拐,绕过无数道九曲长廊,长恩彻底晕了,忍耐许久的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唔--” 长恩指指鼓起来的腮帮,脊背弯成虾米。 “要吐?” 蓝凝钰更慌了,“乖,咱换个地儿吐啊,也算为花花草草增添点肥料。” 须臾胆汁都吐出来的长恩颤巍巍地扶着树干勉强站起。 “吐完了?” 蓝凝钰修长的手温柔地为其一下下顺背。 长恩乖巧点头,此时此刻的她颇像一只收起利爪的猫,只要对其稍加示好,她便会黏上来,缠着你不放。 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蓝凝钰于清爽的风中叹谓,要是这丫头能一直保持如此心性,他往后的余生就圆满了。 “水...”长恩攥着蓝凝钰的衣角摇啊摇。 “好好好,你就坐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美人当前哪里有拒绝的理由,临行前蓝凝钰望望因为某人的一泻千里而瞬间颓败的花朵,心生惋惜。 可惜啦,今生你们且早早化作春泥更护花,下辈子打死都不要再碰到长恩这个小魔头咯。 然就在蓝凝钰暂时安顿好长恩,去到不远处寻水的当口,一直隐藏在暗处怒火中烧的罪恶之手迫不及待地对准长恩的后背,甚是无情地将其一把推落至眼前冰凉的湖水中。 “噗咳咳!!” 长恩抹走挂在脸上的水珠,自湖中奋力扑腾挣扎,“背后伤人,颜洁若你无耻!” 颜洁若不屑一顾,“刚刚不是还很柔弱,需要蓝大人亲力亲为地照顾么?怎么着酒醒了?” 长恩将口中的水啐掉,嫉妒中的女人都是魔鬼。 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与其浪费时间精力同处于癫狂状态的魔鬼讲道理,不若保存体力赶紧呼救。 “救命啊!救命!” 倒是不傻。 颜洁若半蹲在湖畔,将慕倾倨傲的神色学了个十足十。 “你放心目前此处就你我,还有蓝大人知晓,我刻意派人把蓝大人支到远处取水,如今你就是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长恩... 好耳熟的台词,这颜洁若怕不是个男扮女装的登徒浪子。 第一百章 “变态!”长恩骂得干脆果断。 “你!” 颜洁若气结,“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贱蹄子,骂人的话都这么龌龊不堪,真不知道蓝大人究竟看上你什么?” “就凭她敢爱敢恨,从不背后捣鬼,就比你强百倍千倍!” 熟悉的珠落玉盘的声音自颜洁若身后传来,长恩双眸一亮,嘴角洋溢发自内心的喜悦。 “凝钰你回来啦!” 顺手把外衣搁置于湖畔,蓝凝钰纵身投入湖中,身手矫捷地游至长恩身旁,单臂将其托举而起。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望着蓝凝钰关切的眼神,长恩心生感动,“我没事。” “没事就好,”蓝凝钰舒口气,“我们先上去再说。” 好一个英雄救美。 颜洁若恨到目眦尽裂,如今倒是她在蓝凝钰面前里外不是人了,长恩!! 用干爽的外衣紧紧裹好长恩,确保其不会受风着凉后,蓝凝钰将长恩额前湿漉漉的碎发轻柔地向后拢了拢。 “要报仇么?” 长恩点头,“君子报仇,十年太晚,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宜报仇。” “好。” 蓝凝钰换上一贯宠溺的微笑,“我等你。” “好嘞!” 长恩摩拳擦掌,似笑非笑的眸不怒自威。 “你...你要做什么...”面对长恩的步步紧逼,颜洁若节节败退,“不要以为有蓝大人为你撑腰你就能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显得我欺负你似的,”长恩笑得没心没肺,“今儿就勉强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还有下次后果自负!” 大力把颜洁若推落下河,长恩拍拍白嫩柔荑,向蓝凝钰嘱咐道:“大仇已报,撤退!” 蓝凝钰有些哭笑不得地追上长恩渐行渐远的脚步。 “不吵嚷着喝水啦?” 长恩白蓝凝钰一眼,明知故问! “托您老的福,喝湖水已经喝饱了。” 蓝凝钰神情无辜,“哎,咱们先说好,推你下湖的罪魁祸首已然处置,怎么怨你都不该怪到我头上吧。” 一听此言长恩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怪你,要不是你成天拈花惹草处处留情,我也不至于祸从天降。” 蓝凝钰低头抠爪爪,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有难的?” 话锋一转,长恩开始灵魂拷问。 这... “在我身上下感应符咒了?” 不待蓝凝钰回答,长恩率先抛出答案。 “这你都知道啊,”蓝凝钰干打哈哈,“深宫危险,我这也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这个符咒只会在你有危险的时候给我提醒,你放心绝对没有副作用。” “紧张个什么,我有说不信任你么?” 长恩无语,“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一个问题,你脖子上的玉佩打哪儿来的?” 蓝凝钰尴尬地抓抓脑袋,居然这么好说话,难不成喝酒一并烧坏了脑子? 仿佛知晓蓝凝钰又在不着天际地胡思乱想,长恩逐渐失去耐心。 “趁我好言好语,难得温顺的时候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一会儿有你好受!” 你看你看,不过一瞬就原形毕露了不是。 蓝凝钰心虚地摸摸鼻头,“你注意到我的玉佩了啊,平时我都是贴身戴着,轻易不示人的,刚才救你着急,没有顾得上许多。” “说重点!” “是我爹给我的,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半随妹妹去了。” ...... 氛围有一瞬凄凉,需要安慰的角色须臾转换,长恩柔弱无骨的小手攀上蓝凝钰的后背贴心安抚,心中却因为今日所见,增添了许多沉思。 第一百零一章 接下来的日子犹如死水一般平静。 稷宫的书照样念,讲经学的夫子依旧讨厌。 一切都好像初来时的模样,但若细细追究,终究还是有些许不同。 子刻现如今越发忙碌,除了每晚如常送药过来喂自己服用,时常是整个白天都见不到人。 对此长恩毫不关心,因为现在她最关心的另有其事。 “十七你坐。” 长恩一把将十七拉进屋内,再三确定小如意不在附近后遂把房门阖了个严实。 十七有些局促不安,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主子对自己的“特殊关怀”已经维持许久,真不知曲水流觞宴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平日里甚是没心没肺的主子性情大变。 长恩似乎比十七还要紧张,拼命勒令微凉的双手停止颤抖,长恩小心问询。 “十七你说过脖子上的玉佩是父母留给你的对吧?” 十七不明所以,只得点头。 “那...你的父母大概是在你几岁的时候双双去世的?” 十七认真回忆一瞬,默默向长恩比个“一”。 长恩内心倏而咯噔一下,反复琢磨许多天的事情似乎已经有些眉目,又似乎令自己越陷越深。 兹事体大,不到盖棺定论之时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了?”十七携纸笔写下疑问。 “没怎么...没怎么...” 长恩露出标志性宽慰的笑容。 “这不是春猎过后就是浴佛节了么,听说落锦城中的大雷音寺十分出名,到时候咱们预备些东西,一道儿去寺中为你仙逝的父母双亲祈福可好?” 十七十分感动,主子看似粗枝大叶,实际上细致得很。 端端正正在纸上写下“谢谢”两字,十七红了眼眶。 长恩则最见不得女子落泪,这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谁受得了? “好了好了你别哭,这都是我应当做的,你且下去忙活吧,主子我该完成今日夫子留下的功课了,造孽啊!” “造孽呦!”与此同时的九重天上,月下老狐狸同是发自肺腑地哀嚎一句。 青曜、赤丸冷不丁受到惊吓,异口同声道:“怎么了仙尊,可是司命主子的命轨要发生什么转变?” “可不是嘛!” 月下摸摸自个不存在的胡须。 “老夫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司命娃儿与祭司的情感路线终于要再次守得云开见月明,有所升温咯,你看看最近两人都没什么互动,冷漠得紧,无趣得紧呐!” 青曜、赤丸:...... 怪不得好些个时辰月下仙尊都沉默寡言的,天宫的影视交流大会也因为其心情不好一并匆匆遣散,合着是想独占乐趣。 青曜心中十分鄙夷。 “升温有什么用,天上与地下的时间跨度本就不一致,不过咱们添杯茶的功夫,祭司都要嫁到魔域同魔尊耳鬓厮磨去了,到时候咱司命主子还不是得独守空房?” 赤丸细细品味青曜的话,忽觉颇有道理,就是青曜的用词怎的听起来有些不够严谨? “是啊,真真是造孽!” 第一百零二章 月下秀足一顿,痛心疾首,“青曜、赤丸两娃儿,你们且通知战神昔琼让他做好准备,其余的昔琼会明白。” “是!” 难得见月下如此一本正经,青曜、赤丸丝毫不敢耽搁,领命而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月下轻声叹谓,缓缓将简心娘子的昆仑虚镜阖上,闭目养神。 司命啊司命,你阅尽凡尘三千命途又如何,轮回苦渡,能否靠岸皆要看你的造化了... 魔域--祈茵殿 “尊上您不能让影子在巳楚继续消耗下去,您明知道长恩公主她有问题,她身上...” 姬友抬手,止住花魅接下来的言语,“不是阿茵的错,是司命从中作梗,阿茵她什么都不知晓。” 阿茵阿茵又是阿茵! 花魅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可她现在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不是阿茵,她是妖精化来的傀儡,是大国师子漏给您下的圈套!” “罗刹丸是您的死穴,虽不知子漏那只老狐狸如何得来的药方,但长此以往下去这场婚姻将是葬送您的坟墓,还望尊上三思!请您即刻召回影子,毁掉与巳楚国的婚约!” “花魅!” 姬友语气恬淡,可花魅知道自己的一席话终究是惹他不耐。 “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余的无需多管。” 闻言,花魅眼角蓄满清泪,“即便是丧命也心甘情愿?” 姬友笑了,搅碎满室烛光。 “我等了阿茵千年,无论如何皆甘之若饴。” 狠狠抹去即将流下的泪水,花魅恢复往常平静。 “好既然尊上决意如此,花魅便不再置喙,只一条,大婚在即影子一直呆在巳楚,守在长恩公主身侧不是长久之计,还请您尽快将其调回,婚宴还需您亲自操持。” “好。” 姬友笑靥淡淡,浓密的睫羽因着心情的波动而微微颤抖。 阿茵你终于快回来了... 晚间,伏在桌上食粥的长恩有些心不在焉,这几日将精力一股脑儿扑在十七与蓝凝钰身上,反而忽略了如意,晚饭时间都不在宫里,不晓得那厮又跑去哪里潇洒快活。 十七见状轻拍长恩后背。 长恩顺势攥住十七的手拉其坐下。 “十七你有没有觉得打那晚遇到黄鼠狼群之后,如意就变得格外奇怪,面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不说,还成天不见踪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十七认真回想一二,忙不迭点头,如意近来确实奇怪。 “哎呀看来这冷宫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呆住的地方,照妖镜都照不出来的灵异物,不是采阳补阴的女鬼又是什么?可怜咱们身单体薄的小如意,本来身上的阳气就所剩不多,现如今还被女鬼附身欺负,太可怜了!” 嘎? 十七嘴角抽搐,女鬼附身?都是什么和什么,主子的脑洞未免过大。 “不行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长恩桌子一拍,怒喝而起,“世上只有一个如意,万不可便宜了那女鬼,看来抽空还是得叫蓝凝钰过来一趟替如意做做法。” 十七无语凝噎。 只要主子开心就好,谁家还没有个永远长不大的宝宝? 然十七不知道,自己面前永远长不大的宝宝仅在接下来短短几天的时间内便被外力无情磋磨着,迅速成长。 第一百零三章 事情的转折还要从春猎前夕的校武场演练说起。 夫子说儒学讲究的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全面均衡发展. 其中“御”考察的是学子的御马能力。 又恰逢过几日便是武帝十分看重的春日围猎。 是故这一天夫子率众稷宫学子浩浩荡荡来至校武场,一来是身临其境,感受巳楚兵力之雄厚;二来是设置赛马,考察一下诸人御马之术掌握得如何。 长恩的御马能力虽算不上极好,但基本的跑走却不成问题。 然赛马要求技术过硬,马背上的雄姿还得花样繁多。 因此长恩趁夫子介绍比赛规则的当口悄摸向后退了又退。 “长恩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长恩恼火,又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颜洁若! “啊哈哈第一次来校武场,但见巳楚青年个个膘肥体壮,真不愧是虎狼之师,我心生仰慕,但又被严肃的军人风姿威慑,正打算去如厕...如厕...” 一番溜须拍马之词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颜洁若无语凝噎,反而不知该如何留住长恩继续刁难。 “姐姐过誉,您之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知同妖族相比咱们巳楚的军队如何?” 苏珩碧适时接过话茬,询问之音端的是小意温柔。 长恩局促,不愧是苏家祖传的温柔刀,可谓刀刀致命。 不答自己曾经枉为妖精,答话又难免得罪巳楚将士,里外不讨好。 正当长恩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之际,一旁的慕倾却意外出言,给长恩找个台阶下。 “瞧你那点出息!” 慕倾满目倨傲,眼角眉梢都充满不屑,“有本事咱马背上比试比试,背后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长恩... 她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分明是苏珩碧故意刁难,怎的到慕倾嘴里反倒成她搬弄是非了? 比就比! 不就是赛马,众目睽睽之下慕倾还能将自己撞下马不成? 然长恩错了,大错特错。 慕倾虽无有明面上动手,但心如蛇蝎的苏珩碧却早已在背后默默为其打点好一切,只待激将法起作用,长恩一上马,剩下的便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路,根本没办法回头。 开始时一切还如常。 只不过慕倾的骑射技艺确实非同凡响,长恩只是落后而已,最起码生命健康尚且有所保证。 但愈靠近终点那胯下的马儿便愈显得不正常,像突发失心疯似的一路横冲直撞,不仅冲散了终点处设置的红绸,还一路向前狂奔,大有马毁人亡之势。 长恩彻底慌了,连妖带人活了千数来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形,要是自个曾经好学一些,及时掌握一两门外语,能有效同风驰天下的马儿沟通一二就好了。 思及此处长恩不禁泪流两行。 冷宫中还有不少自己辛苦积攒的家财,万不可一日成空啊。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时,子刻骑马跃至长恩斜后方,高声呼喊:“长恩接着!” 遂即一条结实的马鞭甩来,子刻又道:“抓紧,我拉你过来!” 性命攸关之时不容犹疑,电光火石间,长恩拼死攥住子刻递来的救命稻草,足下猛地用力,向子刻纵身飞去。 第一百零四章 可事与愿违的是,就在长恩快要安全着陆之际,不知打哪儿飞出来一枚石子狠狠敲打在长恩细嫩的手掌上,长恩一阵吃痛,重心不稳间任由掌中的鞭子滑落,自己则重重摔落在地。 接下来的事儿长恩完全不记得,等到自己从昏天黑地中醒来,已经到了春猎当天,武帝一早便率众人前往郊区狩猎,根本无人关心一位顶着虚名的公主是否身体无恙。 长恩晃晃自己不甚清醒的脑壳。 嘶--这下受伤不轻,心疼地摸摸本就不大好使的毛绒脑瓜,长恩忽觉此时此刻十分寂寞。 “十七?” 叩叩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望着十七由外及内的匆匆步伐,长恩咧嘴甜笑。 “我就是知道还是十七最好,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抛下我不管~” 十七看着长恩赤足,一瘸一拐地奔向自己,顿觉好笑。 无情非常地错过长恩千里送来的巨大环抱,十七转身折到床榻边替长恩拿来鞋子,仔细为其穿好。 “武帝他们去狩猎了?” 长恩迷离的眸探向窗外。 十七点头,拿来纸笔将最近两天的情况细细向长恩说明。 原来校武场那天是子刻抱着满身是血的她回来的,这可吓坏了十七与如意,两人又是替她包扎,又是替她换装擦洗,忙活整宿。 后来蓝凝钰火急火燎地赶到宫中,还同子刻大吵一架,声声质问子刻为何没有看管好长恩,两人还险些因着此事大打出手。 的亏十七机灵从中阻拦,不然事情怕是会越闹越大。 “蓝凝钰还输了修为给我?” 长恩顺着十七的文字继续念。 十七复又点头,写道:不然以你的伤势只怕还会再昏迷几天,那晚你还高烧不退,如意都急哭了。 长恩深深叹口气。 “约莫是受到惊吓刺激了外伤,真是难为了你们,如意现在身在何处?” 十七指指厨房的方向,奋笔疾书: 在厨房,炖骨头汤。 “你去喊他来,我有要事吩咐他。” 十七点头,搁置好纸笔将如意从厨房中置换出来。 “主子~您可担心死如意了噫呜呜-” 人还未至,音已先行,长恩倏而觉得头痛又严重了几分。 “过于浮夸了嗷!” 单手拦住如意飞身扑来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的身姿,长恩语气颇为无奈。 “害你担心了,不过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越发消瘦,脸色也愈加苍白了?” 如意低头,笑得含羞带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长恩抬手,无情呵止,“打住!待会儿骨头汤熬出来你多喝两碗补补,主子我暂且死不了,你可别事先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交代。” “得嘞~” 如意肉眼可见地摇起尾巴,手上一刻不松懈地为长恩活络筋骨。 “另外蓝凝钰他去狩猎了哈,”长恩干咳一声,“喝完骨头汤你只身前往春猎营地通知一声,告诉他我的身子已然大好,不必担心。” 如意垮脸,“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担心别人?你不爱我了!” 长恩... 是时候展现自己口不对心的技术了。 “爱!怎么不爱?冷宫清幽,我最爱的就是你啦,快去快回,我亲自下厨做满桌好吃的等你回来!” 如意狐疑,“此言当真?” 长恩举起三指对天起誓,“绝无虚言!” “好!” 可怜的如意不知晓,待到其走后,长恩的心头最爱摇身一变,成了眼前尽心照顾她的十七。 长恩一面哼唧不成调的曲子,一面张口吃掉十七为自己剥皮去核儿的葡萄,小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十七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千里之外的如意打个喷嚏,愤恨不已。 主子你的爱未免消失的太快了吧! 第一百零五章 “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长恩第九十九次叹谓。 自己的腿瘸了有什么要紧,正好有个正当理由躲过春日围猎,既不必见子刻与蓝凝钰,又不必在慕倾等人的明枪暗箭下瑟瑟发抖。 上哪儿去找这么舒适安心的生活? 长恩喝下十七递来的暖汤,笑成春日里摇曳的花朵。 如意那个粘人精恰好也被支配出去,真真是生活如此多娇。 十七的心情亦十分好,毕竟深宫之中惬意又富有温度的日子少之又少。 然长恩忘了,还有一句老话叫做祸不单行。 千算万算长恩万万没有料到颜洁若并没有随慕倾出宫,而是被人刻意安排蛰伏于宫中,只待帝姬府那边有所响动,她便伺机而动,绝不给长恩留丝毫喘息求救的机会。 “帝姬贴身的山海福禄佩丢失,现封锁整座皇宫细细搜查,长恩公主还望您配合。” 长恩顿失喝汤的兴致,依旧斜倚在床榻处尽显赖皮相儿。 “平日里不见你们帝姬来冷宫关照我,怎么一丢东西却第一时间赶来了?我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烦请打哪儿来,就打哪儿回去!” 那慕倾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彩雀也绝非善茬,说出来的话根根带刺儿。 “长恩公主别忘了到底是托谁的福你才能过上今天的日子,那山海福禄佩是一位得道高人在帝姬刚出生时亲手赠予陛下的贺礼,从小到大帝姬皆是贴身佩戴,乃护佑康健的灵物,好端端的为何在只有你在宫中的时候丢失,心里没数?” 长恩冷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没数!算术是讲经学的夫子教的!” “你!” 彩雀绣眉一蹙,懒得同长恩多费口舌,“泼皮无赖,今儿甭管你让不让查,我们都搜定了!” “来人!给我搜!搜仔细了!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玉佩给我找着了,否则帝姬怪罪下来有你们好看!” “喏!” 长恩拦住想要纵身上前阻拦的十七。 事到如今她怎会不明白,那劳什子的山海福禄佩不过就是慕倾手下人刁难自己的由头,今日不管慕倾丢的是什么皆会在冷宫找到。 趁无人为自己撑腰之时除之而后快,慕倾的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叮当响! 但彩雀有句话说的甚好。 长恩心中快速权衡利弊,自己是因为能够替慕倾嫁给魔尊才入得武帝的眼,得众人垂青。 那彩雀想要的不过就是让自己受点皮外伤,狠狠敲打她一二,断不会手上失了轻重毁掉人、妖两族联姻。 既然如此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面对比自己强劲数倍的敌人,以卵击石并非明智之举,从虎口中将损失率降到最低,明哲保身方为上上策。 敲定主意的长恩轻拍十七手背以示安抚。 十七受惊的眸遂向长恩处一探,见映入眼帘的是长恩惯有的云淡风轻,十七惶惶不安的心逐渐稳定。 主子定有她的办法,危机关头决不能为其添乱。 须臾过后,一名侍从双手捧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匆匆赶至彩雀身边复命。 “帝姬的山海福禄佩已然找到,确是在长恩公主房中寻得,藏的十分隐秘。” 闻言,长恩觉得有些好笑。 “我说小哥,您的工作效率属实是高,我藏得那么隐秘居然都被你一下便找到,真不知是你未卜先知,还是彩雀姑娘平日里对你训练有加。” 彩雀并不傻,长恩话里的弦外之音一听即懂。 第一百零六章 “少给我阴阳怪气,如今证据确凿,看你如何狡辩!” 长恩摊手,满眼无辜。 “狡辩不敢,命都在你手上捏着我还能说什么?不过我说彩雀姑娘凡事都要讲究个动机,你说的这块玉佩之前我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偷,物证什么的都可伪造,谁知道是不是你监守自盗,贼喊捉贼呢?有本事带个人证来,我也好心服口服地受罚。” “巧言善辩,信口雌黄!” 彩雀气的不轻,圆润的小脸一阵红一阵青。 “还别说一般人真治不了你。” 颜洁若抚平因为着急赶路而叠出的衣褶。 “喏,你要的人证来了,宫中最年长的嬷嬷,帝姬的乳母,昨晚她亲眼见到你身边的陪读小厮鬼鬼祟祟从帝姬府溜出,当即便心生怀疑,这不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就生事了。” 颜洁若环顾四周,愣是没有找到一处可以将就歇脚的地方,登时面生嫌恶。 “要说你的本事确实不小,说吧是不是长恩指使你偷盗山海福禄佩的?你在宫中杂役的时间不短,不可能不知道玉佩对帝姬的重要性,失去它帝姬若是被甚邪祟伤身岂不正合尔等心意?” 十七瞠目,连连摇头。 她是在宫中时间不短,但颜洁若此等硬泼脏水上身的毒辣样儿却不多见。 “你别欺负十七!” 长恩一把将十七护在身后,似笑非笑的眸尽显不容侵犯的威严,“她不会讲话。” 颜洁若乐了。 “呦!还是个哑巴,好本小姐不欺负残障人士,帝姬的乳母嬷嬷是何等尊贵的地位,且年纪摆在那儿,断不会作伪证,如今人证物证具在,长恩公主这回你跑不了了!” 好一个连环计,环环相扣半分不给人喘息的机会,长恩举起双手。 “我认输,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心平气和地商量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反正是到嘴的鸭子,你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吧?” 颜洁若来了兴致,她倒要看看长恩这小贱蹄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说吧,本小姐有的是时间陪你折腾,不过我劝你省省力气,待会儿到了天牢有你好受!” 嘚,去处都给安排好了,慕倾的服务还真是周到。 长恩苦笑,自己受苦可以,万不可让十七受牵连。 “偷盗山海福禄佩皆是我一人指使,十七是受我胁迫万不得已,放过他,我乖乖跟你们走,绝不生事。”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颜洁若不禁笑出声。 “自己都成蹦跶不了几天的秋后蚂蚱了,还敢和本小姐谈条件?我凭什么听你的,把他一同押至天牢陪你做伴儿不好么?” 长恩亦勾抹微笑,半明半暗中看着十分渗人。 “痛快点开条件,要怎样才肯放过十七?” “痛快!” 颜洁若收敛笑容,端正姿态,“除非你一路上三步一叩首,大声喊帝姬饶命,帝姬我错了,我便饶你的十七一命,将所有罪过推到你一人身上如何?” 欺人太甚! 十七跳脱出长恩的庇佑,挥拳直击颜洁若面门,颜洁若此刻正洋洋自得,万没料到长恩身边不起眼的哑巴会猛地脱缰。 电光火石间颜洁若竟是结结实实挨下一拳,两股腥甜顿时充盈鼻腔。 “贱人!” 颜洁若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反手一巴掌抡去结结实实在长恩脸上印上五个手指印。 “你...” 颜洁若呆住,“你竟然冲在奴才前头上赶着挨打,疯了不成?” 长恩啐一口口中血水,笑得恣意邪魅。 “颜大小姐,美救英雄的场面难得,待会儿你可得好好欣赏。” 第一百零七章 “被打下枝头的麻雀本小姐自当好好欣赏!” “来人将长恩公主好生请出去,另外把这个不会讲话的贱奴押至柴房看管,不得有误!” “喏!” 颜洁若话音刚落,长恩的两记眼刀便排山倒海向她杀去,张口闭口戳十七的痛处,实在罪该万死! 临行前长恩挣开侍卫的桎梏冲向被推搡着向前的十七。 “颜洁若咱们说好的我听从于你,你不为难十七。” 颜洁若嗤之以鼻:矫情! 长恩靠近十七,大力拥抱。 “对不起是我这个主子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十七摇头,染满红血丝的双眸充满不舍。 然眼前悲情一幕终是耗尽颜洁若所有耐心,既然坏,就干脆一坏到底。 眼神示意手下加紧动作,长恩与十七这对落难主仆总算被迫分离。 颜洁若喜形于色,只要让长恩锒铛入狱,一切皆尘埃落定,至于责罚是轻是重还不是由她一人说了算? 正当其沾沾自喜之时,冷宫园地内被精心豢养的小白马猛地啼鸣站立,跃栏而出,矫健的身姿直奔长恩而来。 长恩惊愕的一时无法言语。 自打入宫以来小白马都是默默陪在自己身边从不随意惊扰旁人,如今感受到自己有难竟是不管不顾地上前阻拦。 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从未想过会有此一幕的颜洁若当即花容失色,“快!拦下此孽畜!” 有条不紊的侍卫队伍瞬间乱了手脚,随左冲右撞的白马四处奔拦,一时间闹得人仰马翻,不可开交。 长恩乐了,卖力指挥着小白马乱上添乱。 “小白左边左边!回旋踢!全垒打!好孩子你可太棒了!” 众侍卫...... 有谁能堵住这位公主大人的嘴,我们...实在是折腾不动啦! 颜洁若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当初是为了落井下石才与慕倾帝姬一起给长恩挑选冷宫作为住处,如今倒好,长恩的生活不仅有滋有味,还将原本衰败的院落改造成演马场。 如今畜生耍得人滴溜溜转,传出去叫她颜面何存。 “跑什么!” 颜洁若气不打一处来,“孽畜一只,杀了!” “你敢?” 长恩一把攥住颜洁若领口,“你不要得寸进尺,有道是天道轮回,做人还是留点余地比较好。” “笑话!本小姐是丞相府的嫡女,背后乃是巳楚下一代继承人慕倾帝姬,还会怕你不成?把那孽畜斩了,就现在!” “你!” 不待长恩阻拦,左右侍卫便得令,押着长恩后退,随后但见一名魁梧的侍卫手起刀落,小白马的一生便这样匆匆结束。 鲜红的血飞溅着攀上长恩水蓝色的衣袖,像是一朵朵开在衣裳上的海棠花。 鲜艳却莫名凄凉。 长恩摔坐在地上,无力感深深蔓上心头。 “杀马敬你,”颜洁若勾起长恩冰凉的下颌,“如此也好,你就从此处开始三步一叩首,大喊帝姬饶命,帝姬我错了吧,从冷宫到天牢还有些距离,本小姐也能好好欣赏你落魄的尊容。” 第一百零八章 长恩苍白的小手握紧又松开,跪坐在地静默良久。 须臾就在颜洁若以为自己终于将长恩高洁的灵魂狠狠踩进泥泞当中时,长恩却开始仰天大笑。 声声空灵的笑声入耳,把气氛拉动的格外诡异。 “哈哈哈,区区鼠辈,手段不过如此,听好了这可能是小爷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你们高高在上的帝姬放在眼里。” 端正身姿,长恩高举双手过头顶,交叠一拜,不卑不亢地高呼:“帝姬饶命!帝姬我知错了!” 随后每走三步,长恩都会行此标准大礼,每字每句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没见过此等场面的宫女仆役很快在夹道两旁驻足,各种渲染加工过的消息更是随众人的议论不胫而走。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长恩公主近期必有血光之灾。” 小公公白身旁的宫女一眼,“你懂什么在巳楚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那位,一山向来容不得二虎,更何况长恩公主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嘘!你不要命了,让颜小姐听到非灭你九族不可!” “九族?” 公公不屑,“这巳楚很快便是帝姬的,女子称帝闻所未闻,且巳楚国力一年不比一年,我看到时候不等帝姬诛我九族,咱们巳楚就会被妖族吞并咯,反倒是长恩公主再怎么说也是魔尊的未婚妻,再过几年高下难分呦。” 宫女颇为疑惑,“这些话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 “早就在宫中私下里传遍了,是你不关心时事而已,否则陛下也不会明里暗里流露想要纳子刻客卿为婿的意思,我可听说今儿清晨陛下出宫围猎前可是钦点了子刻与蓝少|将一同伴驾左右,这是何等殊荣啊!” 那宫女显然是蓝凝钰的铁粉儿,一听此言当即不乐意。 “那是陛下不懂的珍惜眼前人,我觉得蓝大人就很好,巳楚排名第一的白衣做陛下的翁婿正好!” 眼见议论之音愈传愈大,愈传愈不成样,颜洁若完全失去打压长恩的心思。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位妖精变的公主他们怎么还和宝贝似的怜爱有加,看向自己的眼神也都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过入宫两月有余,舆论这么快便反转了? “狐狸精!” 颜洁若啐道,“行了别行礼了,好像我欺负你似的,长恩公主咱们天牢请吧!” 长恩... 烦请自信点把“好像”两个字去掉,你就是在欺负我,群众的眼睛说到底都是雪亮的。 冷宫-- 柴房内努力许久的十七丢掉手中瓷片,迅速挣脱束缚手脚的麻绳。 余惊未定,十七冷汗连连,还好主子留有后招。 透过门房缝隙仔细分析处境,十七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 好在冷宫中看守自己的侍卫完全没有将颜洁若交待的差事放在心里,否则要混出宫墙前往蓝凝钰处搬救兵难度不小。 十七反复深呼吸几口。 主子在临行前给自己拥抱之际将武帝赐予蓝家的白玉腰牌秘密塞给了她,只要伪装得当,在宫中定犹入无人之境。 主子你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住,十七很快回来救你! 第一百零九章 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天牢不久,长恩便悔的肠子都青了。 原以为锁妖塔已经是人间难得的“仙境福地”,如今一看还是青出于蓝的天牢更胜一筹。 长恩屏住呼吸,拼命阻止令人窒息的腐朽腥臭味如荆棘般紧紧缠绕自己。 被推搡着进入一间与世隔绝的牢狱,长恩定睛四下考量—— 水牢,没成想颜洁若看着像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实际上折磨人的功夫如此了得。 “长恩公主,你今天可要享福咯~” 颜洁若从挂满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刀具墙上执起一把弯有密密麻麻倒刺的刀刃,步步向长恩紧逼而来。 “意图谋害帝姬,祸乱江山,按律当诛,可谁叫你是魔尊钦点的未婚妻呢...” 颜洁若语气颇为遗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天暂且让你尝尝慎刑司新锻出来的狼刃,知道什么是狼刃么?” 长恩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 “在下才疏学浅,着实让颜大小姐费心。” 颜洁若冷哼一声,“张琨大人,你来为长恩公主解释一下何为狼刃。” 伫立于其一旁的青年官吏抱拳,向长恩微微躬身。 “回公主狼刃一旦刺入体中就会仿若饿狼扑身,越挣扎其撕搅的肉便会越多,拔除时每根倒刺皆会连动周边的肌肤一带而下。” 听到此处长恩的心已然拔凉,但颜洁若那厮还在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不能让她小人得志。 “能够体验张大人新研制的刑具,小女三生有幸。” 颜洁若不屑,“演戏就免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本小姐向来心善,碰不得血腥,然监刑又是本小姐分内之事,如此只好请张大人代劳,整整二十刀,一刀都不能少。” “小人遵命。” 好家伙,长恩于内心叹谓,再添两刀估摸都能直接给她过头七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心善? 厚颜无耻! 示意小厮动手,不过眨眼功夫长恩便被粗重的铁链束缚住手脚,呈“大”字形悬挂而起。 一切准备就绪,张琨绷着张铁面无私的冷峻面庞缓缓靠近。 “第一刀。” 扑哧一声手起刀落,长恩虽心有准备,但终究低估了狼刃的威力,一阵刺骨剖心般的疼痛自伤口处很快蔓延至全身,才一刀就让方才还有些血色的长恩面色泛白。 然那张琨张大人乃是慎刑司出了名的铁面阎罗,犯人愈挣扎吼叫他便会愈兴奋,手上的动作也会越来越失控,直到把好端端的人折磨至崩溃,完全丧失求生的欲望才肯罢手。 纵观眼前看似娇弱无力的长恩,一刀下去虽能明显感知其身上剧痛无比,但其却能隐忍不发。 张琨忽而来了兴趣,究竟是待宰的沉默羔羊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潜渊蛟龙,一试便知。 为节约时间,剩下的报数通通减免,张琨攥着狼刃的手骨节分明,刺向长恩的力道更是毫不留情。 连着五刀下去,长恩登时冷汗连连,为不呼喊出声,死命咬紧下嘴唇的长恩明显感觉到一股腥甜充盈整个口腔。 第一百一十章 “想不到长恩公主与臣一般大的年纪却有如此惊人的耐力,其实...” 张琨诡异一笑,将整张脸贴向长恩。 牢内映照灰尘却毫无温度的光柱打在其脸上,长恩这才瞧清楚那刽子手张大人的模样。 脸色苍白丁点没有血色,几乎少见眼白的双眸下布满病态的灰青,典型的反社会型病娇。 更加坚持内心想法的长恩将血水死命往肚里咽。 绝不能示弱求饶,就算现如今的身子骨已是凡人之躯,再经不起折腾也不能便宜眼前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其实你可以喊出声的!” 张琨沾满鲜红血液的手攀上长恩不堪一握的脸颊,“很痛的不是嘛?” 逆境中翻涌热血的长恩置若罔闻,长长的睫毛虽半阖着,却难掩眸中丝毫未减的求生欲。 撑住...一定要撑住,她的十七一定会来救她,辛苦隐忍到现在,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还有许多未能见的人。 不能倒下!绝不能! 平日里最恨旁人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张琨亦动了肝火,唰唰几记连刺下去张琨彻底让失血过多的长恩昏死过去。 这下颜洁若有些坐不住,拦下张琨作势又要刺下的手臂,颜洁若话音略带颤抖,“死...死了?” 张琨神色狷狂邪魅。 “怎么会,她是下官见过最耐玩的一个,下官不会让她轻易死去。” 手掌裹力无情地向长恩掴去,张琨浓厚的兴趣丧失大半。 “已经昏死过去了,有堪比男子的定力,却没有较好的体力,看来今天只能先到此为止。” 甩掉狼刃上勾带下来的肉沫,张琨面无表情地叮嘱道:“把她放下来丢到水中,本官的宝贝水蛇们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样新鲜的血液了,就让它们饱餐一顿吧。” 听及此处,颜洁若猛地打个冷颤。 她自作主张将长恩放在张琨这个出了名的阎王手中是不是做错了? 万一长恩真的在此处香消玉殒,她该如何跟慕倾与武帝交代? “张...张大人...” 颜洁若鼓起勇气扯住张琨即将离去的身影。 “颜大小姐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面对张琨毫无人气的僵尸脸,颜洁若吞口口水,紧张之下开始语无伦次。 “罪不至死...长恩她...还望大人手下...轻重...” “小姐放心,”张琨笑着拍拍颜洁若冰凉的柔荑,“臣明白轻重缓急,来日方长,我们慢慢玩。” 颜洁若... 在张琨看不到的角落摸出一块儿绢帕狠狠擦抹刚刚被其触碰过的手,颜洁若打个寒颤。 不知为何她感觉周围皆是阴森森的,好似有无数双眼睛躲在暗处张望自己。 “真是活见鬼!” 颜洁若暗啐一声,转身望向只有脑袋漂浮在浑浊水面上的长恩,心中默默祈祷。 长恩啊长恩本小姐虽讨厌你,但还不希望你这么快死去,你的命是魔尊的,要死也要死在出嫁途中。 风光却又孤独的死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恩又陷入真假参半,叫人分不清状况的梦境中。 看来人濒临生死之际确实容易看到平日不容易见闻之事。 不过此次梦到的不是迷幻之森,而是一个自己仿佛很熟悉,此生却去也未曾去过的地方。 那里有着一望无垠的红色土地,像是被谁的鲜血染过一般。 “阿茵你怎么还在此处偷懒?族长交给你的功课完成了么?” 长恩有些迷惑,面前与自己有着同一张脸,名字却完全不同的少女究竟是谁? 倏地一股蛮力横冲直撞,猛地将长恩从无边的梦境拉回现实。 哗啦一声水响,头顶处悬着的机关齿轮飞速转动,粗壮结实的玄铁链随即把呈“大”字形的长恩有力地扯挂在半空。 面对这样的场景长恩已然能够泰然处之。 “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看来我豢养的宝贝们出力不小。” 望着手臂间被水蛇咬出的密密麻麻的伤口,长恩咳嗽一声。 “咳,张大人若是见过九头蛇妖便不会觉得自己养的破烂是宝贝了。” 张琨一愣,表情诧异,“九头蛇妖?” 长恩颇为无奈,“也是你一届只能以剥削旁人肉身为乐的凡夫俗子怕是没见过什么妖精,哎!老夫聊发少年狂,无人知晓,无人可懂!” 张琨额角顶叉,“之前身而为妖你还挺得意?” 长恩耸肩,“妖精有什么不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没做过妖精又怎知妖精不会快乐?更可况我可是相信世道轮回的,保不齐你前世便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皮冷心更冷的蛇妖呢?” “行了!” 再听不下去的张琨出言呵止,“牙尖嘴利的黄毛丫头休要以此拖延时间,本官阅人无数,真当我看不出来?” 长恩来了兴致,“哦?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你猜待会儿是谁冲进来救我?” “不必本官猜,长恩公主的社交范围自是有目共睹,客卿子刻的性子阴晴不定,公主定是不会把身家性命放在一个捉摸不定的人身上,二者抛其一,你盼望的除了是蓝府的那位统领|军还能有谁?” 言以至此长恩感觉有几分挫败。 “生平最讨厌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你比子刻那厮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呸!” 长恩一口连带血腥的唾沫直喷向仰视自己的变态张琨,神情厌恶至极。 “只可惜...” 身姿灵敏的避开长恩的无能狂怒,张琨继续面不改色。 “皇帝陛下围猎在外,兴致正浓,而蓝统领|军身旁又有苏家小姐从中掣肘,设计阻拦,你派去的救兵恐怕只能失望而归了。” 不待长恩做出反应,话音将落的张琨默不作声地把染有残血的狼刃猛地刺向长恩小腹。 猝不及防间长恩失声惨叫。 “对就是这个声音,这样游戏才好玩,本官倒要看看深陷绝望的猎物还怎么保持顽强的求生意志。” 长恩紧咬的下唇复又渗出猩红血珠,被逼到绝路之后反倒再没甚顾及。 “姓张的...” “嗯?” 听不清楚长恩言语的张琨上前附耳,“你说什么?” 勾起嘴角的长恩得逞一笑,上钩了! “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贯彻牢房,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张琨一手捂着自己被重伤的耳朵,一手颤巍巍地指向长恩,“你你你,属狗的?” 长恩咯咯大笑,啐掉口中的耳尖,目光阴狠。 “我以为张大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痛,你最好记清楚现在的感觉,因为之后回报给你的定会是现在千万倍!” 见血的张琨亦陷入精神错乱的魔怔当中。 “不见棺材不落泪,今天本官陪你好好玩玩!” 长恩闭眼,该来的还是会来,她可不认为张琨这变态会乖乖听颜洁若的话只刺她二十刀。 更何况方才热血上头的自己还咬了他半截耳朵,看来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秒...两秒...三秒... 内心默默计算时间的长恩不禁蹙眉,为何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张琨的狼刃却迟迟不刺?难不成是张琨折磨囚犯的心理战术? 狐疑地睁开一只眼打探,长恩随即震惊地瞪大双眼,不过短短一瞬,张琨那厮人呢?! 莫不是天牢冤魂太多,大白天的活见了鬼? 思及此处的长恩笑得甜美,那他可真是只替天行道的好鬼,等她出去了定来此处为其烧上他个九九八十一座金山银山以示报答。 “见到我这么开心?” 长恩闻声机械转动头颅,在几乎快要不聚焦的双眸好不容易看清楚来之人后,长恩惊愕的下巴都快要落地。 “大魔头的小走狗?” 子刻英俊的脸庞瞬间挂上一抹淡淡的忧伤。 果然自己的外号可能会被延迟,却永远不会迟到。 长恩此时此刻很想使劲揉揉自己饱经风霜的双眼,难不成是自己大限将至以至出现幻觉? 知道长恩心中没想自己好的子刻颇为无奈,只得利落地挥挥衣袖,用他惯用的风刃斩断束缚长恩四肢的铁链,还其自由。 直到落入子刻清冷好闻的怀抱,长恩才真切地觉得绝处逢生的感觉真好,好到直叫人热泪盈眶。 “你真的来救我了?” 子刻温润的下颌慢慢抵上怀中娇小的额头,声音比霁月的清风还要柔。 “嗯,我来救你了。” 扑扇愈渐迷离的双眼,任由眼泪无声滑落,长恩嗓音无辜。 “真好,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救我了,张琨那厮呢?” “你睁眼之前已经被我杀了,化作满池养蛇的血水,再没留丁点存在过的痕迹,下一世怕是不能再入轮回。” 长恩咧嘴,扯动干涸龟裂的双唇笑得没心没肺。 “真好...大仇得报我就能...安心的睡了...” 望着怀中千疮百孔,完全没有一处完好肌肤的长恩,子刻有力的双臂微微颤抖,明明很想用力抱紧,却又像呵护极其易碎的娃娃,丁点不敢冒犯。 就这样过了良久,久到水池中的血腥味都将要散去,子刻像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低头,摒除外界一切干扰,缓缓靠近怀中占据自己心灵之人,献上跨过几个世纪的绵长深吻。 直到长恩嘴间弥散的血腥染红子刻的薄唇,子刻方依依不舍地撤离回自己的领地。 这一次差点失去你,也是我之前亲手将你推开。 轻轻将长恩额前的碎发向后拢去,子刻复又吻向长恩眉心。 “我答应你,所有事情在你大婚出嫁后便会有一个定论,只是在此之前希望你仍旧能够相信,我永远不会害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醒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子刻略显沧桑的面庞。 “你终于醒了!” 子刻扶着长恩缓缓坐起,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拿软垫靠在长恩身后,让其更加舒适。 “语调如此抑扬顿挫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还真是奇怪。” 长恩兀自发笑,低头看到如今的自己被绷带紧紧缠绕,基本与木乃伊无异,长恩烂漫的笑容随即湮灭。 “都怪那该死的张琨狗贼!不过好在他已经死了,还是不得好死哈哈哈嘶-” 子刻颇为无奈。 “还有力气记仇,看来是真的完全清醒,情绪最好不要有太大起伏,不然伤口会痛。” 受不了高冷的子刻忽然之间变得这么八婆,长恩满是不屑地敷衍。 “得嘞得嘞,你快叫门口的十七和如意进来吧,我看他们从一开始听到响动就想进来,定是怕你怕到不行才如此老实。” 子刻摸摸鼻头,生硬松口,“进来吧。” 话音未落,如意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尖锐的声音登时富有冲击性地贯穿每个人的耳朵。 “主子哇啊啊,你可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如意快要担心死啦!” 一旁的十七刚预备见机行事地拉开即将投入长恩怀抱的如意,不料快人一步的子刻早已看穿如意的动机,冷酷无情地一把将其丢离。 “有话说话,休要动手动脚!” 众人...... 回来了,那个美丽“冻人”的冰块子刻又回来了。 如意颇为不满地撇嘴,活像受委屈的小媳妇。 “什么嘛,主子生病的时候又不是你一个人在照顾,人家和十七也出力不少好么?” 为了不显得自己像是恶人先告状,如意小心翼翼地捧起自个儿的小尖脸。 “主子你看人家为你连着操劳几天,人都瘦了一大圈!” 最佳捧场王长恩自是不忍心打击如意的一颗赤子之心,认真观察几许,长恩连连点头。 “是瘦了不少,辛苦辛苦,回头炖好的骨头汤分我们如意一半。” “当真?” “当真!你主子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如意心满意足,继续捧着张脸端详长恩,像是在欣赏一件宝贵的世界名画。 长恩很是头痛地自动忽视掉来自如意的热切关爱,转头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十七。 “十七你也辛苦。” 十七摇头,拿了纸笔一笔一画道:“可有不适?” 长恩摇头,“伤口也不是很痛,没关系的。” 回想起子刻刚抱回长恩的情形,十七迅速红了眼眶,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伤,怎会不痛? 更可况主子先前骑马时本就身负有伤,如今倒好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十七差点以为你就要醒不过来了,还好还好,上天垂怜。” 长恩顺着十七的字迹读出声来,如意一听不乐意了。 “呸呸呸,什么差点醒不过来,主子福大命大定会长命百岁,就算阎王爷有心收咱们主子,我也会追到阴曹地府把主子拉回来!” 长恩乐了。 “哇,真没想到咱们平时唯唯诺诺的小如意竟有如此气魄,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 十七亦随着长恩笑靥大开,接着疾笔如飞,“如意相当敬爱您。” 长恩点头深表同意。 “不过十七说的没错,我还真就差点被留在阴曹地府,清醒之前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拿着一个木牌站在一条很长很长的队伍后边,一位牛头马面的小吏向队伍大声呵斥维持秩序,说前边转世投胎的程序还有很多,叫我们不要乱。” 如意瞠目,“竟有此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恩继续渲染氛围。 “可不是!后来一位自称是九重天上不知道是月上还是月下的仙尊同那位牛头马面的小吏交头接耳了几句,小吏便惶恐不安地将我放了回来,可能真的是我命硬,连阴曹地府都不敢收吧。” 难以置信的如意听了有些着急,又硬拉着长恩仔细回想一遍细节,直到长恩约莫说出梦到此情形的时间,如意才偃旗息鼓。 “是两天前长恩高烧不退的晚上。” 子刻替长恩端来杯暖茶,“润润嗓子。” 长恩感动非常,子刻总是在关键时刻洞悉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月下老头... 如意心中暗自思量:算你这次有眼力见,若是阿茵此次有甚闪失,本尊非冲上九重天,一把点了你的狐狸尾巴! “阿啾!” 九重天上实时播报凡间情形的月下结结实实打个喷嚏,隔着夫人简心的昆仑虚镜瑟瑟发抖。 不愧是魔尊姬友,就连一个影子都有如此强的洞察力,只可惜现在的长恩已然被子漏炼成行走的毒药,再不放影子撤离,被附身的那位名叫如意的小公公只怕命不久矣。 魔尊啊魔尊,孰是孰非,还得由你一人抉择。 “不过都过去了!” 长恩吞口茶,因着胃中登时充盈的热气,舒服地叹谓一声,“我想知道后续状况,昏迷这么些天,想来子刻你与蓝凝钰应该也没闲着。” 知道长恩说的是什么,子刻言简意赅。 “慕倾贴身玉佩丢失一案已经被我和蓝凝钰查清,最关键的证人是如意找到的,那位口口声声认定十七当晚出现在慕倾寝宫的嬷嬷已经改口,不容辩驳。” “慕倾呢?”长恩眨巴双眼望向子刻。 被这样的目光盯到心脏漏跳一拍的子刻缓了好一会儿才道。 “武帝虽面子上过不去,但最终仍旧舍不得重罚,只判了慕倾禁足。” 人命关天的事儿只是禁足? 长恩苦笑,凡人在武帝眼中或许连慕倾的一根脚趾都比不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巳楚连绵已久的国力或许在这一代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你生气了?对不起...” 众人惊呆,听清子刻所言为何的长恩亦被震惊地久久不能平复。 她没听错吧,一直高高在上、堂堂魔修唯一的关门弟子、武帝老儿的新宠子刻大人竟然因为自己一时不言语,向她低头认错了? 长恩扶额,此时此刻颇觉折寿,“没有...我怎么会生气?” 将“你忘了,我都是你用炼丹炉造出来的怎么敢生气”省略掉,长恩笑得勉强,“你放心,真没生气。” 子刻松口气,还好还好。 如意冷哼,专为破坏气氛。 “是啊,主子不知道客卿子刻大人有多关心你,就连慕倾帝姬被判禁足都是他气场全开谈判得来的,当真无所不能!” 长恩... 怎么听着如意的口气微微有些发酸? “谈判?从轻处罚慕倾的条件是什么?” 如意摊手,“就是可以留在冷宫衣不解带地照顾你至身体大好啊。” “什么?!” 长恩慌了,裹满绷带的小手颤颤巍巍地指指子刻,复又指指自己,“他,一直照顾我?衣不解带?” 如意与十七齐齐点头,“没跑!就是衣不解带!” 我倒! 长恩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个,其实我自己可以...” 长恩喏喏,天知道同子刻每日面面相对,心心相印的日子有多难熬。 “可以什么?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子刻冷言呵斥,语气虽是加重,但喂食汤药的手却十分殷勤。 长恩泄气,也是现如今连如厕这般小事都需要十七协助,更别说其他,到底是元气大伤,伤动筋骨。 开始时由于子刻认为整个冷宫全为男丁,非常时刻也没有人愿意顶着风险,心甘情愿地来冷宫侍候长恩,是故很多贴身体己的活儿皆十分令人头痛。 长恩是不愿予人添麻烦的性格,一直咬牙坚持自己可以。 一来二去下子刻不由恼怒万分,干脆趁长恩熟睡的当口儿把换药擦身的任务一人包揽,后来得知此事的长恩一连好些天都不愿见到子刻。 实在是太尴尬了! 长恩至今想起仍旧脚趾抓地。 一丝不挂地面对子刻诚然是件相当需要勇气的事情,一次栽到子刻手中便算了,权当美丽的意外,但想让她在同一人手中栽倒两次绝无可能。 是故从那以后的长恩对子刻日夜提防,生怕再次“失身”。 深陷此情形的子刻亦觉棘手,毕竟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该如何掌握分寸仍旧是一门大学问。 就这样尴尬几日后,实在看不下去的十七终于站出来验明正身。 “我,十七,女人。” 十七言简意赅地在纸上划拉道。 子刻颇为怀疑,兹事体大万不能凭白叫一个陌生人毁了长恩的名声。 长恩僵尸般伸展手臂拍掉子刻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罪恶之手。 “你想对十七做什么?” 子刻:“验身!” 长恩无语,浑圆的眼睛努力向天上翻去,“十七是女子,我们成天在一起沐浴还能有假?” 子刻松口气,一本正经的点头,“甚好。” 长恩... “再说了名声这东西,早在你宣布要搬进冷宫照料我的时候就已经毁得彻底了好么?宫中最近的流言蜚语你怕是一句也没听到心里,就不怕对你日思夜想的慕倾小帝姬生气?” 子刻凝眉,“你好像十分喜欢用慕倾打趣我?” 长恩利落点头。 “若不是因为你这个红颜祸水,我也不至于被慕倾几次三番打压,落魄至此!” 情到浓时,长恩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旁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不清楚?世人皆以为你与蓝凝钰是天偶佳成,珠联璧合的一对,殊不知是他们看走眼,乱点了鸳鸯谱!” “哦?” 子刻来了兴趣,“那你同我说说真正的鸳鸯该是哪一对?” “这...我...” 长恩接连吞口水,声音紧张到磕巴,事到如今若是再不明白怕是说不过去。 “嗯?怎的突然不说话了?” 子刻靠近一步,逼着呆坐在床榻边的长恩身板直往后仰。 “有话好说,你别过来!如意待会儿会送药过来...” 头一回见到长恩如此局促,子刻暗藏在内心深处的一颗恶魔之心猛然被唤醒。 “怕什么?” 子刻大踏步迎上前,倏地低头,与长恩鼻尖贴着鼻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未婚,你未嫁,我喜欢你可有错?” 长恩双颊蹭地蹿红,“我...我是魔尊未过门的妻子,是有...有婚约在身的...” 子刻旖旎的神思清明几分。 也是,长恩这一遭休息已一月有余,眼看武帝口谕的三月婚约将至,长恩前往魔域都是能一眼看到边儿的事,必须在长恩离开巳楚之前叫其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的心意。 说时迟那时快,趁长恩犯迷糊之际,子刻俯身,薄而温润的唇轻轻点在长恩有些苍白的嘴唇上,留下蜻蜓点水,却又后劲十足的一吻。 “回答错误,这是你应有的惩罚~”子刻愉悦道。 哐当一声药碗砸碎的声响自门边响起,前来送药的如意捂着受伤的心脏,满脸委屈。 “你们在干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红晕冲到耳根的长恩忙不迭解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解释,哎你跑什么!如意?如意?” ...... “看来得重新熬碗汤药。” 子刻笑容灿烂,“如意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进来,我去熬药。” 故意的...长恩眼角抽搐,绝对是故意的! 好一个大魔头的小走狗,好的不学将其师傅子漏的腹黑倒是遗传了个十足十,从今往后还让她怎么做人啊! “太难了!!!” 长恩于室内振臂高呼,“从刺猬妖到人,实在是太难了!” 噗-- 在长恩与子刻看不到的角落,如意用帕子接住翻涌而出的鲜血。 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附在如意身上,秉承姬友思想的影子心思急速转动。 自打现如今的阿茵负伤回宫,其与司命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司命递给她的罗刹丸都吃的格外信任。 单纯的阿茵尚且被蒙在鼓里,不晓得自己已经被潜移默化地变成了克制他的毒药。 影子倒是还能扛得住,就是被附身的这位年轻小公公太过脆弱,倘若再不及时撤离,恐怕时日无多。 “世上只有一个如意...” 阿茵的话反复在影子脑海中游荡,轻重如何,是时候拿出个定论了。 下定决心离去,回归本体的影子默然微笑,临行前将所有妖力都赋予弱不禁风的如意后,不舍离去。 “阿茵,陪伴你的这些时日我感到十分幸福,仅此一份的如意还给你,我们大婚那天,希望你能暂时忘掉司命,还我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祭司阿茵。” “咳咳咳!” 正在屋内饮子刻递来汤药的长恩被呛住,连连咳嗽。 子刻见状赶忙将手中的药碗搁置一旁,腾出手替其抚背,“如此不小心,又没人同你抢着喝。” 长恩有一瞬间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子刻你当真喜欢我?” 子刻握住长恩不安的小手,直视其清澈的双眸,“你同我来。” 不舍让长恩蹒跚走路的子刻随即一把将长恩环抱而起,踏着稳健的步伐来到院中站定。 “你看。” 抬颌示意前方,子刻温柔地把长恩抱得更紧。 “是小白马的马冢?” 长恩激动道,随后便红了眼眶,将头埋进子刻温暖的怀里,“原来你都知道,一直以来什么都知道,到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 “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你对么?” 子刻接过长恩断断续续的话茬,继续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身为刺猬妖的你时,或许是你在炼丹炉里时,又或许是在前往落锦城前的那一晚,落英缤纷的梨花树下时。” 子刻将长恩小心翼翼地放至地上站定。 “或许我们的姻缘上一辈子就已经注定,我对你的悸动太过熟悉,熟悉到理所应当,但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譬如蓝凝钰之事,譬如你每日服用的药丸之事,前因后果现在的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我的真心。” 抬眸望着子刻如碎星入眼的眸,长恩有些发痴。 生平头一次有人同自己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机遇下真心相见,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就是想毫无理由的相信并接纳眼前一个名叫子刻的人。 “我答应你,所有事情在你大婚出嫁后便会有一个定论,只是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永远不会害你。” 将在天牢时,自己昏迷前子刻同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复述一遍,长恩弯了眉眼。 “希望是个无怨无悔的定论,就算来的迟些亦没有关系。” 又惊又喜的子刻一把将长恩揽进怀里,“你竟然都知道,那你又是什么时候?” 长恩痛嘶一声,无情地把子刻向后推,“伤还没好全,你激动什么?” 子刻局促,“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了...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 长恩一边回屋一边打趣,“什么什么时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是同意与我在一起了?” “看心情~” 子刻:...... “现在的心情不够好?” 长恩摸摸下巴,笑得活像某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嗯!还不够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恩错了,错就错在不该妄自评论自己的心情。 就因为一句“心情还不够好”,子刻对她是一晚拥眠。 这可愁坏了一晚上不见自己徒弟的子漏,也甜坏了九重天上的月下仙尊。 姻缘线是个好东西,效果虽来的慢,但胜在细水长流。 月下愉快地嗑着葵花子儿,一双小短腿翘在椅子边晃来晃去。 “祭司都快要出嫁了,亏你笑得出来!” 简心恨铁不成钢,“但凡你能多上点心,司命的姻缘也不至于如此坎坷。” “夫人啊夫人,你我苟存于世这么久,你还不知超越于姻缘之上的是为何物?” 简心阖上司命的命簿,讷讷道:“是命。” “对咯~” 温柔地摸摸夫人的后脑勺,月下轻声叹谓,“司命执掌所有凡人的生死寿命,坎坷一生,却唯独不能插手自己的命轨,可见公平一词实乃四两拨千斤。” 月下背过双手,难得正经脸色,“昔琼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天兵天将随时静待差遣。” 简心站至月下身边,默默陪伴。 “司命就快要回归本位,看了这么久的戏,是时候入局陪司命一程咯~” 魔域-- “恭迎魔尊影子回宫。” 花魅折身,态度谨然。 姬友轻颤浓密的如扇睫羽,语气无奈,“你很少同我如此客气。” 他说的是我,并非“本尊”。 花魅将碎发挽至耳后,漫不经心,“从前是花魅不懂事,还望尊上勿怪。” “好一个勿怪。” 姬友若隐若现的笑容迷离到可以魅惑众生,“我觉得你就是在怪我,花魅...” 花魅? 姬友叹口气接着道:“你学坏了。” 花魅...... “岂敢?花魅说的话您也从未放在心上,耗费那么多心血遣影子去她身边还不是凭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姬友正色,“她不是旁人,这是天定命数,干阿茵何事?一千年了,我喜欢的单单是那个人,与旁的无关,我想你应该懂。” “更何况,”话锋一转,姬友恢复往日温柔,“没有阿茵就不会有你面前的我,是非因果,兜兜转转,你非但不应该迁怒,还应该感激。” “感激她把你弄成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花魅彻底愤怒,“我是什么都不懂,只是一条空有魅色的毒蛇妇!” 但我知道心疼你。 没能将后面的话和盘托出,花魅隐了愠色,别扭地将头扭转,不再看向姬友。 “婚礼的事你不用担心,影子出窍的这些日子,一切都好。” 姬友含笑,“谢谢。” 言简意赅却又心意满满的两个字,但就是这区区二字瞬间熄灭了花魅心中隐隐燃烧的怒火。 “都是属下应做的,此番尊上元气大伤,早点休息吧。”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花魅一边向祈茵殿外退去,一边想。 甘愿默默付出,却又不求回报,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安慰便可打发你的满腔热忱。 愚蠢! 暗啐一句,花魅的身形便隐退在无穷的黑暗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都说每逢佳节胖三斤,长恩捏捏肚上明显异军突起的肥肉,暗殇神思。 马上就要出嫁,子刻便罢了,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可魔尊看到自己如今这般模样,估计会以为自己是存心吃成母猪成精的模样故意膈应他吧。 长恩脑海中开始展现不着边际的幻想。 大婚当夜,喜气连连,正当魔尊兴奋地搓着手手前来揭新娘的红盖头之时,冷不丁浮现在其面前的竟是自己这张毫不考究的猪面,当真是骇人听闻。 啧啧,长恩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如此也好,到时魔尊畏惧丑妻,那么和离的事儿便好提上日程,自己也好早日同私定终身的子刻在一起,到时皆大欢喜。 “主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如意冒头,十分好奇。 “在想和离...” “哈?” 如意更加迷惑,“主子才准备出嫁,想的是哪门子和离?” 长恩回神,对自己一时言语有失十分懊悔。 “额...这个...对了,慕倾帝姬近日有何举动?” 干咳一声,长恩急速转移话题。 “慕倾帝姬安分守已得很,并未有何出轨举动。” 如意替长恩斟茶,回答的甚是乖巧。 奇了,宫中传言都沸扬成那样,她竟无动于衷,按道理禁足并不能影响她什么,只要她慕倾想,只手遮天都可以。 见长恩不言语,如意有些担心,“主子是怕慕倾帝姬留有后手?” 长恩抿茶,向来无所畏惧。 “宫斗你死我活的那一套说到底也没什么,不过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慕倾想必快黔驴技穷了,就算留后手又怎样?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叫她称心如意,如意现在可是在我面前呢!” 听到长恩又犯了喜欢打趣旁人的毛病,如意正色,“主子三思!” 长恩??? 如意:“让子刻大人听到会吃醋。” ...... “子刻的性格确实是...啊哈哈,”长恩以干笑掩饰尴尬。 “对了,既然慕倾无甚举动,那蓝凝钰呢?近来他可好?” 想起很长一段时间无有见过蓝家凝钰那位挚友,长恩有些怀念,稷宫上学的日子虽有不好回忆,但并不是一无是处,只要肯细想,生活还是有甜头的。 “蓝少|将啊,”如意皱眉,“听闻他向稷宫那边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 “告假?” 长恩疑惑,“总不能够是病假,蓝凝钰那小子身强力壮,说他能徒手打死两头老虎我都信,你在宫中的时间比我长,可知所为何事?” “具体并不清楚,但若结合过往,如意推测,约莫是蓝夜将|军及其妻女的祭日到了。” 蓝家的事在巳楚皇宫为一大禁忌,若不是清楚长恩的为人,如意断不会直白至此。 “行,我清楚了,下去忙自己的事吧。” 长恩清楚宫中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愿为难如意。 待如意转身,即将开门离去之时,长恩再次开口,“如意!” 如意回首,“主子还有何吩咐?” 长恩合眼,神色晦明难分,“没什么,只是感觉你与往常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同?可是如意做什么事冒犯了主子?” 把你与我疏离了许多咽回腹中,长恩挽唇微笑,“没什么只觉得你的面色好了很多。” “托主子福,子刻大人送来的补药很管用。” “你可愿在我出嫁之后入蓝府?” 如意怔楞,不明白长恩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以我的身份,武帝不会好心预备出嫁陪侍的丫头,更何况你与十七的身份说到底皆为男子,我怕等我走后慕倾会为难你们,若可以,我会尽量为你们找寻合适的地方安身立命,但前提是你们愿意。” 如意含笑,笑意发自肺腑,“主子可记得我们初次相遇?” 记得,宫道旁,阴霾处,小白马,还有一个唯唯诺诺的白面少年,那是第一个对自己没报恶意的少年。 “记得,当时是我缠着你嘛,害你被总管打板子。” “主子还像之前一样分毫未变。” 如意眼角暗暗翻涌泪花,“在宫中浮沉却还能维持初心的,你是如意见过的独一份,谢谢!” 这回换长恩愣住,似是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感谢。 “奴才愿意。” 只要是你安排的我都愿意,谢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带来光明。 遇见你三生有幸。 第一百一十九章 长恩立在隔壁十七的房门前,心情久不能平静。 像是风雨欲来,有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东西呼之欲出。 良久下定决心的长恩伸手推门。 猝不及防间房内情形就这样被撕开映入眼帘。 很多时候沉默远比只言片语有力量,什么都未言的长恩举步来到错愕的十七面前,执手抬起十七布满老茧的右手,缓缓将其衣袖向上挽去。 “麻结绳戴于腕间是为祭奠,十七,近日是蓝夜蓝大将|军的奠日,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十七闭目,努力让自己略微颤抖的身体恢复平静。 须臾十七清澈有力的双眸直视长恩眼底,似是要将其看穿,但入目的依旧是一片清澈,长恩那双平日似笑非笑的眸今日看起来格外认真。 十七将手捏了又松,随即拍拍长恩的手背,举步向书桌走去。 长恩知道接下来这个故事会很长,是故稳了心神,趁十七在纸间洋洒的过程中来到房内陈设的祭奠处。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 人死如灯灭,即便带有对凡尘俗世的留恋,进入下一世轮回后也会忘得一干二净,所谓思念也只是留给尚在人世的人一点痴念而已。 话虽如此,但世间事有很多是理无法约束的。 长恩正色,恭敬地对台上设列的无名木牌三叩首。 香火淡淡萦绕的室内,长恩与十七就这样,一人执笔书写从前,一人安静地向火盆里一张一张地递纸钱。 月亮出来后,十七终于搁笔来到长恩面前,止住其仍旧添纸钱的小手,摇头,目光好似在说可以了。 “我想把这些烧完。” 长恩淡淡微笑,“地府花钱的地方有许多,更何况蓝将|军叱咤风云一世,即便去了定不想再受桎梏。” 十七红了眼眶,长恩发现十七自从跟了自己便时常欲哭不哭,就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倚靠的孩子生怕被嫌弃。 长恩长叹一声。 “十七在我这里想笑便大声笑,想哭便尽情哭,生活已经这么苦了,不要为难自己,过去我来不及插手你的生活,但现如今阴差阳错下即是叫我认识了你们蓝家兄妹,我便不会置之不理。” 十七撑大双眼,比先才还要诧异。 “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的?” 十七点头。 长恩似笑非笑的眸点上星星亮光,玉手一抬指向十七领口。 “你脖子上的玉佩想必是蓝夜将|军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块上好玉料一分为二雕琢而成,另一半我在蓝凝钰身上见过。” 长恩起身来到书桌前。 “你们兄妹二人失散多年,脾气秉性却一般无二,都是悄悄念旧,将情绪隐藏得极好之人,若非我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这个惊天秘密恐怕日后亦无人知晓。” 不再言语,长恩开始细读十七写下的文字。 虽然联系前因后果,长恩已将故事的大概猜个七八,但此刻细读来却依旧觉得十七写下的东西字字诛心。 纸张轻薄,却承受了千钧之重,直捣人心,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一百二十章 从天成风象馆那次看,这件事子刻早已清楚,甚至比自己知晓的只多不少,如今想来子刻与子漏当时对蓝凝钰醍醐灌顶之举虽冒天下之大不韪,却很容易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拉拢人心么? 子刻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再深思,长恩态度诚恳地把沉重万分的纸张投入火盆,付之一炬。 大厦将倾,能全身而退的怕没有几人,到底是深陷其中,不知结局。 “十七。” 长恩像是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干,说话的语气蔫蔫,“明日是巳楚的浴佛节,我们也去大雷音寺上香祈福吧。” 十七望着逐渐被火舌吞噬的过往,神色不明。 “蓝凝钰定会前去,”长恩推门,任由门外的春风徐徐吹入,跟来时不同,现时的风怎么吹都有些刺骨。 “既然你信我,我必不会辜负你,放心吧!” 长恩言毕,转身直直离去,留下十七一人在月色如水的室内,将孤寂的背影拉的纤长。 翌日。 巳楚武帝当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尊崇佛教时大兴土木,将寺庙修的有声有色,不仅自己痴迷,还命众百姓同自己一道潜心向佛。 而如今的大国师子漏一心修道,崇尚的是长生不老之术,那武帝老儿见子漏确实有些本事,便将向佛之事丢的老远,开始成天钻在寝宫内研究长生不老的秘诀,可谓孜孜不倦。 往年此等浴佛大事向来热闹非凡,奈何今时不同往日,不曾想曾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大雷音寺也有如此落寞的一日,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不过也好,有道是人多眼杂,佛门清净之地反而容易成事。 轻扣禅门,长恩目不斜视,巴掌大的脸蛋在斗篷的帽檐下完美隐匿。 今日往来的大多是豪门贵胄家的小姐,由于尚未出阁,是故如此装扮并未有半分不妥。 再加上长恩巧手一施,将十七还原成原本女儿家的模样,外人看来不过是富家府上的女眷携侍女出行,丝毫不会引人瞩目。 “进来。” 熟悉的珠落玉盘的声音。 长恩屏息凝神,推门而入,随后进门的十七缓缓将门阖严实。 “好久不见啊蓝兄!” 长恩面目含笑,将帽子一扯,跃至蓝凝钰身前。 蓝凝钰怔楞一瞬,笑道:“都是快出嫁的人,还是这般没大没小!” 长恩吐舌,“出嫁又怎样?只要我愿意年年都是十七岁!” 蓝凝钰弯唇,替长恩拉出来条凳子。 “怎的想起来让如意替你传话?此次出嫁陛下本就有意派我护送你至魔域,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长恩并未接过蓝凝钰的话茬,反倒认真端详起蓝凝钰名动皇城的面容。 “凝钰你清减了,最近可有甚事?” 蓝凝钰抿抿干涩的薄唇,面上的每个器官虽都在笑,但这笑叠加起来怎么看都是苦的。 长恩执起水壶贴心为其递上一杯暖茶。 “先润润嗓子,今儿叫你来就是宫中烦闷,养病养了这么些时候无趣得紧,特意喊你来喝酒的。” “十七!” 长恩向身后存在感并不强的方向抬颌示意,“好不容易见到蓝家小凝钰怎的你先怂了?上酒!你也坐!” 蓝凝钰??? “你说你身后的是谁?” 长恩耸肩,“十七啊。” 蓝凝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十七是女子?怎的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长恩接着耍无赖,“说的你关注过我们家十七似的!” 蓝凝钰干噎一瞬。 也是从始至终他只知道长恩一向护着手下人,在稷宫时甚至不惜自轻自贱也要护住这个不能言语的伴读,其余时间,自己的眼睛好像只长在长恩一人身上。 颇有些独得恩宠的意味。 甩甩头将此等明显不当的成语抛至脑后,蓝凝钰这才头一回认真打量默默为他斟杯满酒的十七。 长恩眯了眼,“怎么样看出点什么门道没有?” 蓝凝钰:“身材纤长细弱,该补补,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长恩...... “没有点故人重逢的感觉?” 为刻意提醒,长恩着重咬紧“故人”二字,然蓝凝钰仍是一脸迷茫,始终不得要领。 算了! 长恩松垮身子,呈软泥状趴到桌边,面对一个不开窍的蠢直男还有什么好说。 “还记得曲水流觞宴你救我那次?” 长恩开始转攻蓝凝钰能拿捏得准的部分。 “记得!” 蓝凝钰挺起逐渐下沉的胸脯,送分题嘛! “你脖颈上的玉佩可有给旁人看过?”长恩接着道。 “没有,贴身物什我哪里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向别人展示,这不成变态了么?” 长恩连连点头,“好在你一届行侠仗义的除妖白衣平日独来独往,不然隐藏在玉佩下的秘密可要守不住咯!” 话已至此,蓝凝钰就算再迟钝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长恩话中深意。 长恩淡淡抿口酒,继续。 “说不定当年你以为永不相见的人会突然不期而遇,出现在你面前呢?玉乃追魂引思之物,蓝夜将|军当初此举也是为了让你们心心相惜吧。” 蓝凝钰猛地撑大双目,长恩说的是“你们”,那... 仓皇间撞倒身前杯盏,蓝凝钰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十七双肩,“你是...你是...” 十七虽不能言语,但久别认挚亲的感受只会比面前的哥哥多,不会少。 因为一路走来十七吃得苦远比蓝凝钰多的多。 “你怎么会...” 蓝凝钰眼角含泪,布满红血丝的双眸无助地看着长恩,又因情绪激动,一时难以控制,是故蓝凝钰又怜惜地望向十七,再次重复,“你怎么会...” 长恩与蓝凝钰相识时间虽不算长,却亦不算短,先前的恩怨曲折随着时间流逝早已一笔勾销,权当是曾经的一只懵懂刺猬妖认识了一位了不起的除妖白衣。 不慎栽到巳楚排名第一的白衣手上不算丢脸。 时至今日蓝凝钰对自己而言,或许更像人类说的知己吧,那种戏本子上只为真心,无谓关风月的“蓝颜”知己。 想来在坐的三位,命运真乃一个赛一个的坎坷。 明白蓝凝钰的言外之意,长恩敛笑,随即开始正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坐下来,有的是时辰供我们谈心。” 蓝凝钰收起猛虎即将落下的眼泪,倏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羞耻心。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留下这样脆弱的印象大抵还是不太好。 乖乖点头,蓝凝钰落座,但搁在十七身上的手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恩摇头笑笑,真没看出来蓝凝钰这厮还有当名好兄长的潜力,真是人不可貌相。 扶正被蓝凝钰撞倒的杯盏,长恩举壶为其重新添置。 “我会知晓十七的身份纯属机缘巧合,只能说她能选择只身闯进宫中寻求的就是这样一个能与你相认的机会,只是不巧,十七身体抱恙,入宫之后也只能在外围做杂役,给下等人打下手,根本没有办法接近高高在上的你。” “说到底,你还得谢谢我。” 秉承亲兄弟明算账的原则,长恩狠记一笔,“若不是遇到你,我也不会来到巳楚皇宫,若不进宫,也没有机会认识全天下最爱我的十七。” 蓝凝钰开怀朗笑,将方才的五味杂陈暂时抛诸脑后。 见蓝凝钰心情总算好些,长恩接道:“而十七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只能说算是奇迹。” 蓝凝钰知道,这是个漫长且锥心的故事,是故并不敦促,只一手挽着十七,一手举杯喝闷酒。 “故事还是从蓝夜将|军与妖族大战开始说起吧。” 长恩敛眸,叫人看不清情绪。 “当年蓝夜蓝将|军乃是巳楚有名的战神,名动天下,魔域多得是闻风丧胆的小妖,我那时刚从锁妖塔中逃出,狼狈不堪,但途经之处仍旧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闻,我想生前他定是位顶天立地,一腔赤血只为报效河山的好男儿。” “可武帝此人心胸狭隘,身旁多有奸邪小人,蓝大将|军盛名之时大有功高盖主之势,加之当时魔域动荡,锁妖塔破后许多大妖盘踞于巳楚境内,欲与魔域边境的妖族势力勾结,里应外合,吞并巳楚。” “此等江山飘摇之际,唯有蓝夜将|军堪当大任,为表忠心堵住朝堂上持反对意见之臣的悠悠众口,蓝将|军点了由白衣组成的蓝家将为主先锋,留尚且年幼的你在皇城中做质子,携蓝夫人及刚出生不久还未断奶小千金--” “也就是你的亲妹妹远赴战场,此一役集巳楚举国之兵力,留一半后备白衣军队除掉境内从锁妖塔中逃出的大小妖邪,另一半由蓝将|军亲率跋涉至边境与魔域大军对峙,然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远在皇城的武帝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除掉我父亲...” 蓝凝钰缓缓阖上双眸,“借刀杀人。” 长恩心间一颤,失掉血色的唇张开又阖上,良久才弱弱吐出个“对”字。 十七紧握蓝凝钰的竹手,拼尽全力给予其温暖。 蓝凝钰冲十七牵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以示安慰。 “继续吧,那样的流言蜚语不是没有进过我耳,早在天成风象馆那次之后我便有了心理准备,现如今不过是真相,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事到如今还在装云淡风轻,长恩心中酸涩,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着想才算真正的脱胎换骨好嘛? 往事说来一如古井之水,看似平静无波,谁知搅和起来却是惊涛骇浪。 或许今晚之后的蓝凝钰会变成自己相识,却又不甚相知的崭新面貌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那日的战况究竟如何我想并不需要多加赘述,确如舞马词中演绎的那样,蓝将|军向武帝八百里加急请求的那批后备白衣援军并未如期而至,而是等战势稳定,一代忠臣大将不幸陨落之际才缓缓派了清扫战场的闲散军来,为这段血雨漫天的苦战暂时画上句号。” “真是该死!” 蓝凝钰拍桌而起,“亏我这么多年摒弃那样不堪入耳的流言誓死效忠,好个薄情寡义的天子!” 长恩举杯与蓝凝钰的杯盏相碰,仰头将火辣的酒水一饮而尽。 “谁说不是,伴君如伴虎,今日才有体会。” 嘴唇好不容易沾染点血色,长恩悠悠。 “当时危在旦夕之时蓝将|军曾派一队人马拼死护送襁褓中的小十七回城,总算苍天不负,十七活了下来。” “被蓝将|军守护的城中百姓感恩戴德,察觉事情苗头不对,遂将十七藏入一户普通人家,为绝武帝赶尽杀绝的念头,刻意寻了一具不慎夭折的女婴尸体忍痛投入战场火海,企图瞒天过海,让武帝派来的探子以为已然斩草除根。” “不料多疑的武帝面对一具面目全非的烧焦尸体仍旧不放心,随即派驻一众军队秘密封锁边陲城池,挨家挨户搜索刚出生不久的女婴,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好在好心收留十七的那户人家仅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维系,为保全十七性命,只好毁其容貌,灌其致哑的汤药,又逢十七恰好高烧不退,九死一生,那搜查的官兵见状,以为十七命不久矣,这才作罢。” “幸亏十七命大,顽强活了下来,长大后她得知真相,又好生为那对夫妇养老送终,几经周折下来到巳楚皇宫。” “之后的故事你便知道了,都是眼下发生的事儿,没甚好谈。” 长恩缄口,默默饮酒。 蓝凝钰知晓十七成长之不易,个中艰辛只有当事人知晓,长恩适时为这段旧事画上句号只是不愿再为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添上细痕。 将口头感谢的话化为酒水,蓝凝钰举杯敬向长恩。 “尽在不言中!” 长恩开怀,“离别之痛权当为了今日重逢之喜,十七!” 十七应声举杯,被长恩的言语激得面色微红。 “干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番酒饮,酣畅淋漓,逐渐上头的长恩讲话带了点惹人发笑的大舌头。 “凝钰...兄...” 蓝凝钰亦有几分上头,“哎!长恩兄请讲!” 长恩左右摇摆地起身走向蓝凝钰,“十七本名为何?” “蓝凝筠。” 长恩迷惑,“怎的听起来你两的名字该对换一下才是?女孩儿家唤得那么刚烈作甚?” 蓝凝钰不服。 “刚烈怎么了,若不是父亲名字起的好我的筠儿又怎会像竹皮那样,遇寒不衰,万年常青?” 长恩似懂非懂,“原来筠是竹皮的意思,好我的老兄今日我算长见识!” “那好!” 十七眼疾手快地接住摇摇欲坠的长恩,长吁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最激动的人不是哥哥,也不是自己,竟是心性单纯的主子,也许旁观者看来,这段往事更为揪心吧。 蓝凝钰无奈,伸手稳住长恩另半边身子,“你又想到了什么?”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我长恩愿与蓝凝钰、蓝凝筠兄妹二人义结金兰!” 十七??? 主子这词儿是不是用的不太对。 然长恩才不管人类在意的细枝末节,自顾自道:“怎样,凝钰兄,十七,愿意...还是不愿意?” 蓝凝钰一听,江湖义气瞬间蔓上全身,“有何不可?我们这就结拜,歃血为盟!” 长恩一拍大腿,冷不丁想起折子戏本上的话——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行动派的蓝凝钰很快简单准备好一切,随即蓝凝钰带头用随身佩带的匕首向掌间一划,握紧拳头,任由滴滴鲜血于杯中晕开,仰头,潇洒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好!痛快!人生得意须尽欢!” 长恩觉得此种感觉颇为新鲜,像是浑身热血突然之间皆涌上额头。 依葫芦画瓢照做一通后长恩向室内供奉的小樽佛像拜了三拜。 三人同道:“佛祖见证,今日——” “我长恩!” “我蓝凝钰!” 十七默默点头。 “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蓝凝钰话锋一转,“但求天上人间,所到之处永相逢!” 长恩神思清明几许,也是大喜的日子,张口闭口死不死的多晦气。 “说得好!” 一把揽过十七,长恩笑得豪爽,“十七...不,凝筠以后就是我的亲妹子,我出嫁之后会想法将她连同如意送入你府,以后你们便能常相伴,长相守!” 慷慨激昂的气氛因为长恩的一句“出嫁”变得格外低沉。 就连忽然话多到连绵不绝的蓝凝钰都面色沉静下来。 长恩干笑,出言打破沉寂。 “做什么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当初子漏抓我为的不就是这一天?既然大家心知肚明,大方祝福我不好么?” 蓝凝钰此刻言语艰难的像是字字都是拼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长恩...你真愿意?” 长恩拍拍蓝凝钰脊背,“没甚愿不愿意,就像我们的相遇,一段旅程的开启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人生路漫漫总归有得便有失。” “那你同子刻呢?可是真心?” 此言一出,倒是问住长恩。 “你都听说了?” 蓝凝钰不确定,“只是宫中传出的流言而已。” 长恩兀自发笑,“流言都说什么?” 蓝凝钰开始吞吐,“说...说子刻不惜得罪慕倾与武帝都要前往冷宫照顾你,你们...你们已私定终身,两情相许。” “哈哈哈,”长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若说是真的呢?” 蓝凝钰喉中干涩。 “长恩,我只能说子刻那人不简单,实际上早在你见我之前,子刻便有意拉拢,他虽未明说,但我还是隐隐感受到天成风象馆那次所言非虚,甚至真相本身就该是那样,他消磨人心的功夫当真了得,就像...” “在你心里埋下一粒种子,静待生根发芽。” 长恩接过蓝凝钰话头,声音瓮瓮。 “你都知道?” 长恩点头。 蓝凝钰有些不明白,“知道你还?” 长恩叹息,“凝钰啊,情之一字不得做任何解释,只能说或许有些人在相遇之后便注定会陷进去,子刻于我就是这样的存在,无孔不入,慢慢渗入,直到发觉,才知情已入骨。” “他是否想劝你举兵谋反?” 时至今日大家已坦诚相见,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蓝凝钰点头,“是有这个意思,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何他会铁了心认为我会有这么一天。” “血海深仇如何能不报?看破不说破的确是子刻的习惯,在这盘棋局上他唯一漏算的就是十七,所以十七的存在不能被旁人知晓。” 蓝凝钰颔首,“实际上朝堂势力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别看子漏成日花天酒地,实际上他背地里做的都是些结党营私的勾当,朝中已有不少势力投靠,再加上我手中的兵权...” 长恩讷讷:“翻天覆地不是问题...” 第一百二十五章 挣扎一瞬,临走时长恩不经意道:“今后作何打算?” 蓝凝钰心知自己的回答关系巳楚未来,是故没完全衡量清楚前不会轻易定论。 “不清楚。” 蓝凝钰喃喃,“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长恩侧首,“悉听尊便。” “替我打探一下子刻的真实身份,同时也为你好。” 长恩点头,不过眨眼便带着十七迅速离开,娇小的身影隐没于夜色中的那一瞬犹如轻燕过水,了无痕迹。 蓝凝钰有些迷惘,分不清今日发生之事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但挚亲丹心未寒,桩桩件件终要向武帝讨个说法。 有时情绪对一个人产生的影响可谓一叶障目。 在长恩与蓝凝钰兄妹在清冷禅房中对酒言欢时,藏在暗中的眼睛冷光一闪,携满腹阴狠毒计悄然离去。 苏府—— “你确定进去的是长恩和蓝少|将?” 侍女低头,面目坚定,“奴婢绝不会看错,那贱妇如此刁难小姐,就算化成灰奴婢也认得!” “很好~” 苏珩碧莞尔一笑,真乃天赐良机,长恩你毁我名声,我让你下地狱! “去通传慕倾帝姬,就说我这里有一件好玩的事,她定有兴趣。” “喏。” 回到冷宫已是深夜,恰是子刻约定每晚前来为自己送丸药的时辰。 长恩不顾十七阻拦,舀起一瓢冰水兜头浇下,强迫自己神思清明。 子刻,爱上你我无怨,不管你有多少事瞒着我,今日我也会将你伪装的面具揭下,让你与我坦诚相见。 斗转星移,子刻掸落身上灰尘,轻扣佳人门扉。 “进来吧。” 长恩语气如常,端坐于茶桌旁,轻巧地用手指敲打节拍。 知道长恩夜深人静时喜欢黑暗,子刻早已习惯,对习武之人来说夜视并非难题,甚至游刃有余。 “今日怎的没早早上榻休息?” 子刻搁置下盛放药丸的盒子,语气温吞。 然盒子仍攥在手中还未来得及放下,长恩便如暗夜中游荡的精灵闯入子刻怀中。 小手一拉长恩迫使子刻弯腰,同其鼻贴鼻,心贴心。 啪嗒-- 盒子落地,药丸顺势咕噜滚出,子刻完全陷入呆滞。 二人虽情定,但在养伤的这些日子里,子刻还是一贯秉承君子风范,一举一动皆会掌握分寸,未有半分逾越。 长恩心知时机未到,权当爱上的是个性情冷淡的小道士,平日打趣颇多,亲近不足。 如此主动,还是头一次。 子刻本人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到底有多快,因为在长恩靠近的一瞬,他的呼吸便停止了。 其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迅速攀上脸颊的热度,如果房内点着灯,长恩应该不难看到那红晕已经蔓延至他耳后,垂涎欲滴。 子刻紧张地吞口口水,“你...” 长恩好整以暇,一副看戏的纨绔样儿。 “我怎样,救我的时候不是吻的挺果决么,现在害羞个什么?又不是没有亲过!” 子刻凝眉。 “怎么觉得我说的过于直白?” 玉手一撒,长恩回到桌边,端起茶盏小口小口抿着吞咽,欲迎还拒的样子格外妖孽。 看出长恩的确没有下文,再不会动作轻浮,子刻忽觉几分失落,说话的语气都含了几分别扭,“你到底想干什么?” 长恩转过身,背对子刻。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你想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或者...”语调拖长,长恩笑道:“换种问法,你到底是谁,与巳楚皇室有何关系?” 闻言子刻紧抿唇线,虽不言语,但周身还是带有几丝淡淡的疏离。 长恩已有心理准备。 子漏与他想要的只是一位和画中一般无二的替代品,所需的只是自己乖乖听话,完好无缺地撑到出嫁魔域。 计划中并没有子刻会爱上自己这一环节,或许子刻他自己都从未想过手持棋局的下棋人会有一天沉迷于观赏所执之棋。 “怎么因为我参与过多,生气了?” 子刻向前缓慢靠近,“今日你见了谁?” 长恩答非所问,“还是没见过叛逆的棋子,所以有些诧异?” 子刻彻底怒了,用力扳过长恩不堪一握的身体,一字一顿。 “我从未认为你是一件可以随意对待的物什,真心可鉴,日月为证!” 晓得自己言语有失,长恩低头,其实她心里都明白,只是今日看到蓝凝钰的样子有些不甘心,不甘心那样堪比骄阳的少年有朝一日会被拖入泥潭,愈陷愈深。 “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便相信,否则我一颗真心却不知所付是谁,岂不荒谬?子刻只是你明处的身份,我要知道的是你的过往,你的全部。” 子刻渐渐松手,即使长恩不言,他也能猜到,在这偌大的宫中,长恩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背后有惊天秘密的唯有蓝凝钰一个。 也罢,粉饰的太平有何用,倒不如摊开来讲清楚,莫要叫一个迟早浮上台面的真相害得他们渐行渐远。 毕竟真心难得,长恩一直以来都将自己的真心隐藏的太好,好不容易有所突破,不可将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将长恩安置回座,子刻徐徐。 “每个人的身后都有故事,有些是你能看到的,有些则是被永远地沉埋于地底,不见天日。” 长恩肃容,看来子刻的故事亦很长。 子刻接道:“很久很久以前,皇帝有位心爱的妃子,二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为博妃子一笑,纵是让他上九天揽月也愿意。” “贵妃与皇帝厮守的时间比后宫所有女子加起来还要长,正因如此她才有幸替皇帝诞下难能可贵的第一个子嗣,而且还是双生的龙凤胎。” “皇帝不知多高兴,下令普天同庆,对着灵验的送子观音谢了又谢,就算国事再忙也会每天抽出很多空闲,对自己的妻儿事必躬亲,贴心照料。” “奈何好景不长,有一天一个闲散的道士闯入皇宫,直言皇帝的新得小皇子生而不详,留在宫中恐会冲散国运,江山飘摇。” “皇帝信了,劝说无果后他无视爱妃的声嘶力竭,命人携皇子至乱葬岗悄悄处置,那夜下了很大的雨,像是上天在默默流泪,由于悲痛万分,心力憔悴,皇子的生母于那天香消玉殒,连同宫外的那位皇子一起魂归九天了。” “此后皇宫之中再无这段历史,唯余下皇子的妹妹在宫中受尽宠爱,算是一种变相弥补,甚是可笑。” 长恩敛眸,声线淡淡,“那位皇子名唤什么?” 子刻冷道:“慕楚。”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长恩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面对自己心许的人,连安慰都是要再三思索的事。 好端端的日子变成了比惨大会,一时间竟不知谁更惨。 只叹司命星君真是好手笔,蓝凝钰与子刻皆站在皇权的风口浪尖,享受着常人不可及之尊荣,亦背负着常人不可及之苦痛。 正要上前挽住子刻的手默默安慰,长恩的动作却被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生生打断。 “在说什么悄悄话,不如让本宫也听听?” 长恩毫不掩饰厌恶地望向慕倾,真是阴魂不散。 慕倾姿态傲然地命人点亮屋内灯火,遂抬手示意一众侍卫在门外等候。 似是极不习惯长恩房间的味道,慕倾连忙从袖中摸出张帕子掩住口鼻。 “你这冷宫当真邪乎得紧,本帝姬看闹鬼之事并非偶然,瞧瞧到处都是一股腐朽败坏之气,想不招鬼也难。” 长恩呵呵,不愧是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只是不知道武帝对她的十分宠爱中,对子刻和已故丹贵妃的愧疚占了几分。 然慕倾找茬的时机不对,今日的长恩被两件往事压抑着,实在没心情同一只骄傲的小凤凰折腾,不管慕倾说什么由她去便是,左右不过几句难听的话,听来不疼不痒的。 慕倾见长恩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登时来了火气。 先前苏珩碧密报,说子刻时常深夜同这贱人幽会,不知在私相授受些什么,她还未当回事,心道两人总不至于在宫内行甚苟且之事败坏风气,今日一见才知苏珩碧所言非虚,两人当真早已有见不得光的奸情。 本帝姬看上的东西由不得旁人染指,就是肖想也不行! “长恩还不认罪?” 慕倾黛眉一凝,于忽明忽灭的室内狰狞得活像只母夜叉。 长恩不以为意。 “长恩不知自己所犯何事,请帝姬明示,不过就是天大的罪也不至于让帝姬不顾圣上禁足之令,深夜前来问罪吧?” 禁足显然是慕倾的心头刺,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此等委屈,就算是做给外人看的面子功夫也不行,她慕倾不要面子么? “经人检举,你有淫乱后宫之举,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慕倾将“淫乱”二字说的极重,听的子刻眉头直拧,若是因为自己与长恩私自见面之事,他必须站出来说清。 可慕倾像是子刻肚里的蛔虫,丝毫不给子刻辩解的机会。 “今日你可前往大雷音寺同蓝凝钰幽会?” 此言一出,长恩心跳顿时漏掉半拍。 与蓝凝钰私会之事自己做得极为隐秘,按道理不会为人轻易发现,但若是慕倾倒也不难解释得通,毕竟宫内到处都是她的眼线,其中不乏功力高深者,想要时刻窥探某人的举动,轻而易举。 看来是有备而来。 长恩定了定心,似笑非笑道:“其中怕有误会,我与蓝少|将不过是刚好相遇,浴佛节嘛,大雷音寺往来众多,偶遇也正常。” 慕倾冷笑:“偶遇正常,可是某人行踪鬼祟,像是早已约定好的前往固定房间,一整天都与其中之人嬉笑言谈,这也能叫正常?” 长恩无语,欲加之罪啊... 百口莫辩的滋味真不好受。 见长恩泄气,独自气鼓鼓地蜷在一旁偃旗息鼓,子刻向前跨上一步,保护姿态明显。 “帝姬我想此事兹事体大,不如暂且放放,天亮之后再命人详查也不迟,万一其中有甚误会,也有个缓冲机会可以说开。” 言及至此,子刻完全放下姿态,语气中不乏央求的意味,“不知帝姬意下如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恩最见不得因为自己的事害他人受牵连,恼道:“求她做什么,她爱慕你看不出来?火上浇油!” 子刻冷言呵断:“休得无礼!” 慕倾见状笑到花枝乱颤。 “哈哈哈,你们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好不精彩,以为本帝姬心血来潮给你们搭戏台呢?” 双击手掌,慕倾冷面肃穆道:“来人,带住持。” 子刻内心瞬间冰凉,大雷音寺的和化住持乃得道高僧,就连武帝见了亦要给三分薄面,这个罪想不认也难了。 “住持,出家人从不打诳语,你倒是说说长恩在您的禅院中究竟做了哪些好事?” 和化住持闻言,不疾不徐道:“阿弥陀佛,佛门本是清修之地,奈何这位女施主倒行逆施,刻意扰乱佛门清净,其中不乏淫词艳语,不堪入耳。” 一派胡言! 不再给面前道貌岸然的臭和尚说话的机会,长恩蹭地跳起,眼疾手快地攥住那和化老头的衣领直往地上撞去。 那和化也未料到长恩会来这么一出,猝不及防间哐当一声拍倒在地,提前给在场的诸位拜个早年。 慕倾、众侍卫...... 真是一毛钱贴在牛腚上——十分牛逼。 子刻扶额,冷汗如注,心头直念:真是夭寿,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从未受过此等屈辱的和化老泪纵横,“大胆狂徒!老衲要到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长恩破罐子破摔,说的好像原本能放过自己一马似的,迟早要被武帝知道,早点晚点有何区别? “奉陪到底!不过...” 长恩话头一转,笑得十分无赖,“方丈确定要以如今面貌去见圣上?恐会招来血光之灾啊。” 和化对眼,望着从额头上渗下的细密血珠顺着自己挺拔的鼻梁汩汩流淌,双眼一翻,晕过去了。 长恩啧啧,这个画面有点眼熟,怎的宫内狐假虎威惯了的人都有晕血的毛病,该向太医院通禀一声,这是病,得治。 眼看场面就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慕倾立刻果决。 “以下犯上,污损佛门,来人!将长恩收押静待发落,没有本帝姬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 “还有!” 慕倾狠道:“今日你们在冷宫只见到长恩一人,任何人不得对外胡言,若是哪个长舌妇被本帝姬抓到,死无葬身之地!” 众侍卫齐声:“喏!” 慕倾行至子刻身边,目含留恋,“走吧我的好子刻,事已至此纵是你有心长恩也不领情,倒不如...” 子刻冷漠摆脱慕倾纠缠,大步流星上前,将自己贴身的外衣脱下为长恩披上。 “更深露重小心风寒,还有,”子刻宠溺:“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长恩顺着子刻的目光望去,只一眼便心有灵犀。 “替我照顾好十七和如意,向你师傅求求情,帮我医好十七脸上的伤疤,再找寻机会将他们二人送至蓝府,算我欠子漏一个天大的人情,多谢!” 子刻:“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从背后幽幽看着长恩、子刻二人你侬我侬的背影,慕倾神情阴冷到极点,待所有人离开后,慕倾折身打开桌上闲置的木盒。 子刻每晚都会给长恩送上一粒丸药么...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趣,可惜自古成大业者都是从江山美人中二选一。 自己的父皇如此,子刻你也会如此,想要这巳楚的江山,就必须将长恩的命送到本宫手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放肆!” 武帝听完和化老僧声泪俱下的哭诉后眼角直抽搐,“提长恩上来,来人取宗鞭。” 被叫来观刑的诸人闻言面色不一,精彩纷呈。 以慕倾为首的姐妹三人团明目张胆地将幸灾乐祸刻在脸上。 子刻、蓝凝钰两人面含担忧,两条剑眉纷纷拧在一起,恨不能结成疙瘩。 “陛下...” 蓝凝钰将要开口为长恩开脱,子刻立即不动声色将其按住,摇头。 私会之事暂且不论几分真假,单就有辱佛门这一点便是板上钉钉,不容分说的过错。 和化老头额间的鲜血还未晾干,不让长恩见点血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但顾及长恩身份特殊,武帝松口。 “念在你是初犯,又不懂规矩,朕便从轻发落。” 慕倾闻言娇嗔一句:“父皇~” 武帝摆手:放心,吾儿的仇爹爹都记得。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你担不起,今日你便受下慕家家法,而后自行前往大雷音寺的禅房,于佛前罚跪,直到出嫁前夕皆不能与外人私下见面,若有求情人等,一并处罚!” 颜洁若狂喜,不待诸人反应,带头道:“吾皇圣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恩不屑,还万岁,火都要烧到屁股上了还搁那儿穷嘚瑟,受罚便受罚,有甚了不起? 把无惧的目光投到武帝身上,匍匐在地的长恩开始仰头仔细打量武帝布满沧桑的脸。 之前是畏惧天子之威不敢直视,现如今武帝老儿的老底全被和盘托出,长恩才知晓原来所谓的圣人也会同常人一样犯错,只是常人的错,错在一时糊涂,圣人的错,错在错而不知。 一个身在高位上自私自利的刽子手又有何惧? 武帝抬眸对上长恩桀骜不驯的眼神,忽觉有意思的紧,凌厉的鞭子眼看就要落在身上,竟还有胆量省视天子威仪,不服是吧?朕打到你服! “倾儿!”武帝气沉丹田。 慕倾一听喜上眉梢,“父皇有何吩咐?” “十鞭,一鞭不能少。” 慕倾笑意渗人,执鞭缓缓靠近长恩。 这下轮到子刻沉不住气,“陛下...” 武帝挑眉,端的是一身正气,“嗯?” 子漏拂尘一甩,笑声爽朗地入殿,打破僵持氛围。 “哎呀陛下,都怪臣平日里教导无方,还望陛下海涵莫要计较!”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子漏一席话说的圆滑,根本无从下手挑错处。 红就是天理! 武帝遂阖眸,双耳再不闻殿中事。 见其作罢,子漏那厮又腆着一张笑脸来到慕倾与长恩这厢,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模样。 “啧啧啧,我说长恩公主,怎的许久不见沦落至此,又捅马蜂窝啦?” 长恩点头,“对!捅的还是皇家马蜂窝。” 众人...... 武帝刚闭上的眼倏地睁开,脾气刚要发作便见子漏手上先有动作。 “掌嘴!” 子漏伸手轻拍长恩樱桃小嘴,“皇家也是你敢乱言的?” 瞬间想要再说什么的长恩哑口无言,不是不想言,而是不能言。 第一百三十章 长恩翻记眼刀瞪向子漏——杀千刀的老不正经!用法术点我哑穴算什么本事? 子漏拿出装糊涂的看家本领,假装不明所以,复又轻拍长恩酥肩,悠悠道:“祸是自己闯,罚也要自己受,慕倾帝姬请。” 慕倾颔首,手起鞭落,电闪雷鸣般的力道划破殿内静谧空气,擦出刺耳喧嚣,才兜头一鞭长恩的脊背便从头至尾拖出一长条血迹。 长恩银牙暗咬,心道慕倾还真是下了狠手,打算新仇旧账一起算,若不是子漏刚刚拍肩的一瞬对自己暗施护体法术,只怕现在的自己已然倒地不起。 报数的公公仿若自动置身事外,白着张阴间才有的脸阴阳怪气道:“一...” 接下来的几鞭慕倾丝毫没有给长恩喘息的机会,几次连甩下来,饶是长恩铮铮铁骨也消受不住,噗嗤吐口鲜血,长恩轰然倒地。 慕倾笑容灿烂,“怎的这就受不住了?刑才刚施到一半呢。” 长恩无言起身,面上看不出悲喜,只颤抖地伸出大拇指,徐徐向下,意思很明显—— 你,慕倾就是个拼爹的垃圾,没有武帝什么都不是! 慕倾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好,算你长恩有骨气,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 又五鞭下来,长恩已完全没了知觉,整个人陷入呆呆的半昏迷状态,到最后都凭着一口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气硬撑着,不管后背有多惨不忍睹,长恩都挺拔如松。 蓝凝钰双眸酸涩,手掌逐渐握紧。 要忍住时机还未到,唯有隐忍才能厚积薄发。 子刻早已挪开从始至终黏在长恩身上的视线,他明白师傅已竭尽全力在成全自己的私心,此时沉不住气将功亏一篑。 没有帮助,就是对长恩最好的帮助。 见敲山震群虎的效果已经达到,武帝满意点头。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众卿退下,凝钰你留下。” 迷糊间长恩听到武帝滞留蓝凝钰的声音,不由担心,难不成武帝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对蓝凝钰起了疑心? 转身一念,长恩想到蓝凝钰与自己在禅房中会面时曾多了个心眼设下禁制,门外的人只有可能见到他们往来的身影,绝无可能听到具体的谈话,遂放心。 如此想来告密者只是拿自己与蓝凝钰私下会面的事大做文章,甚至不惜请位和尚作假证,此事针对的是不守闺阁之礼的她,并非蓝凝钰。 武帝找蓝凝钰应当只是问问当日会面是否做出逾矩之事,并无其他。 松口气,长恩被侍卫粗鲁拖着逐渐向殿外行去,临走前长恩向后淡漠瞟了一眼。 今生恐是最后一次见武帝,终其一生,有对亦有错,说到底他只是个凡人,窥不破天机,却又患得患失。 也许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人心自然而然会变的吧,不知夜深人静,家户团圆之时,他会不会后悔。 后悔为了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舍弃了自己最珍爱的妻子,抛弃了自己曾拥在怀、那位只存在于很久很久之前的小皇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清幽的佛堂内,有些人偏生不让人耳根清净。 “长恩公主!” 和化老僧将自己脆弱的头里外裹了三层,活像个臃肿的胖头蘑菇。 “我佛慈悲,若你肯当着佛祖的面同老衲好生道歉,过往事老衲便不再追究。” 长恩言简意赅:“不可能!” 意料中的回答,和化深知多说无益,命小沙弥搬来个蒲团,和化一把将浑身绵软的长恩强行跪按下去。 嘶-- 长恩吸口冷气,她道和化怎的如此好心还为自己取个垫子,原来这垫子下藏着许多细密的针,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蹊跷,只待受到压力才会显出神威。 背上上过疮药的条条伤口还在缓缓渗血,细皮鞭所过之处皆是火辣钻心的疼。 上半身的伤已然应对无力,现如今膝盖也在隐隐承受蚀骨之痛,真可谓雪上加霜,生不如死。 长恩心道,慕倾折磨人的手段真是高明,一面替自己上药叫她不至于轻易挂掉,一面又暗戳戳地施以新的惩戒。 打个巴掌再给颗糖,然后复又打个巴掌,想要人不记仇都难。 于是长恩硬是拼着一口对慕倾深深的怨念,强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姿,不让膝盖在蒲团上挪动半分。 她要牢牢记住今日之痛,今后必定百倍奉还! 慕倾寝宫——昭阳殿。 殿如其人,所到之处皆是明目张胆的张扬跋扈,风格甚是鲜明。 子刻面容淡淡,立于轻纱罗帐前,眼观鼻尖。 慕倾轻笑,笑声中流露不经意撩拨人心的妩媚,“子刻你来啦~” 子刻不言,然慕倾也没奢望他能给甚回应,自顾自道。 “本宫叫你前来只为确定一件事,然此事说出可要担着掉头的风险,你确定要站在外面听?” 不情不愿地伸手拨开罗纱帐,子刻依旧盯着鼻尖,稳如泰山。 身着火红纱衣,衬得自个儿肤白若雪的慕倾贼心不死,姿态雍容万千地拧至子刻面前,一只如葱玉手轻巧托起子刻下颌,慕倾气若兰吐。 “怎的都不看本宫一眼,本宫竟如此不堪入目?” 朱唇愈靠愈近,慕倾接着道:“还是本宫对你的心上人动手,你不高兴了?” 伸手推开慕倾不安分的脸,子刻冷冷,“帝姬慎言,为免风寒还是多穿件衣裳的好。” 慕倾鄙夷,好一个不解风情的冰块,但子刻越是这样她便越喜欢,不是受虐心理作祟,谁叫她看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自从在落锦城第一次将其纳入眼底后,眸中再容不得旁人。 “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本宫不喜用强,再准确点是本宫不喜对你用强,世间仅你一人。” “子刻多谢帝姬厚爱,但臣福薄命浅,消受不起!” 慕倾穿上外衣,刻意磨人心脾似的,一颗一颗缓缓系上布扣。 “得了若要一直这么讲话当真无趣,不如我们换个话题,聊些深沉的。” 子刻挑眉,静待下文。 “皇位想要么?” 一语即出,石破天惊。 子刻却面色如初,丝毫不觉诧异。 慕倾看起来像个一无是处的花瓶,但肚中的弯弯心思却不知比武帝多了多少。 他的师傅成天借着花天酒地的名头拉拢朝臣,上面的人不可能丁点不知,或者说武帝并未出手打压他们师徒二人,反而极尽信任,其中不乏慕倾推波助澜。 倒是为自己省了不少事,就是不知代价如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想要。” 慕倾莞尔,“同明白人打交道轻松不少,本宫这些年也没闲着,恃宠而骄的背后靠的是一部分运气,但更多的是实力,皇权对于本宫来说只不过是件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你若喜欢拿去便是,有什么顾虑也可现在说,条条框框讲清楚,也好方便以后合作。” 子刻亦不含糊,有捷径为何不走? “巳楚兵力由虎符调动,但自蓝夜将|军后,虎符一分为二,一半由蓝凝钰保管,一半则由武帝保管,且战情如何,出兵多少还要通过兵部会审,层层剥夺下来基本架空了蓝家的兵权。” 慕倾心中揣了明镜。 “明白,得兵权者得天下,实不相瞒另一半虎符现在在我手中,至于兵部的会审,只要本宫想,随时可废,这下放心了?” 子刻挑眉,“条件。” 肯定句不是疑问句,慕倾轻笑出声,“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条件,权当本宫提前招婿,替父皇纳了你这么一个好女婿。” 子刻洒脱不羁的眉头挑起又落下,上门女婿? 算了,等事成之后再纠正慕倾一厢情愿的说法也不迟,两个血浓于水的人相煎何太急。 “不过,”话锋一转,慕倾幽幽道:“本宫暂时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只要你想,定能做到。” “帝姬但说无妨。” “三日后便是长恩大婚的日子,本宫已向陛下请旨,由本宫亲率皇家羽林卫将其护送至魔域边境,算是成全长恩风光出嫁的心愿,但在此之前本宫不希望你们再见!” 权衡一瞬,子刻心念: 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遂点头同意。 慕倾相当放心,望向子刻的眼神就像望着自己的囊中之物。 一向她想要的,迟早都是她的,过程曲折些才有意思。 与此同时长恩于佛堂内挣扎着苟延残喘。 要死啦,上天不如给她个痛快,魔域她不去了,魔尊也不嫁了,她要变回寂寂无名的刺猬小妖,她要回到迷幻之森重归山鬼姐姐温暖的怀抱! 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昏迷前,长恩脑海中一闪而过子刻清风霁月般带有淡淡疏离的背影,还有那双将自己拽进去的如星碎眸。 她知道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故事里,皇帝就是现在的武帝,他最爱的妃子便是那位倾国倾城,名动一时的丹贵妃。 而子刻则是那个当年生而不详,被狠心丢到乱葬岗却顽强活下的小皇子——慕倾的双生哥哥慕楚。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慕倾哪里会想到她朝思暮想的情郎竟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这是个打击慕倾的绝佳秘密! 长恩阴狠笑笑后陷入昏天黑地的梦境中,彻底失去知觉。 在她昏迷的时候,魔尊姬友散布于冷宫的素灵蝶追踪着长恩的气息结队飞来,簌簌敛翅,纷纷扑落在长恩的背上以及膝盖伤口处,发散灵力,全力为其医伤。 在门口看管长恩,以防其怠慢的小和尚见状,惊恐地揉揉眼睛,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师...师傅,妖精啊!长恩公主是妖精!” 和化脑壳突然剧痛,擦擦嘴角蜿蜒的口水,和化转个身继续酣睡。 深更半夜吵什么吵?你师父我还是渊古和尚下凡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长恩度过的非常坦然。 由于无人敢监守,伤口又得以痊愈,生龙活虎的长恩干脆一脚掀了那绵里藏针的破蒲团,翘着二郎腿,一派恣意潇洒。 每天不用堤防慕倾小儿耍甚新把戏,也不用动脑子背书习字,吃着斋饭,一心“向佛”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大雷音寺实乃风水宝地。 长恩如是总结,就是青菜有点老,塞牙。 “喂!”长恩用竹签剔牙,说出来的话含含糊糊。 送饭的小沙弥一惊,收拾碗筷的小手一哆嗦,险些将瓷碗摔成八瓣。 “啊?女施主有何吩咐?” 我有那么可怕?长恩难以置信,自己明明那么和蔼可亲。 “告诉你师傅和化,寺里的青菜有点老,不要那么抠,多花些银子上集市挑点新鲜的不好么?” 小沙弥...... 遂连连道好地一溜烟退去。 不过一个早晨瞧瞧这些向佛之人都把自己传成了什么? 不就是伤口莫名其妙的好得快了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远处暗中观察的和化老头双眼一眯,昨日重伤成那样今日却能吃得下整盆米饭,此妖女不简单! “怎么样?”和化额头直冒虚汗。 小沙弥恭敬道:“禀师傅已经同陛下那边沟通过了后天便是长恩妖...长恩公主出嫁之日,陛下过了晌午就会派人前来将公主送至山脚,简单布置个屋子当做公主的出嫁之地。” “如此甚好!” 和化忍不住再次老泪纵横,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再拖延下去整个雷音寺的香火怕是要断。 回想起昨晚整殿的素蝶在染过长恩的鲜血后变成漫天飞舞的赤红色。 重伤痊愈,不染纤尘的长恩却像被什么附体似的突然乍起,微睁的猩红双眸流露骇人杀意。 和化至今冷汗连连。 此女并非池中之物,将来或有翻云覆雨的本事也未可知,此乃天意,违逆不得,只得好生招待。 于是乎就有了现在这样的场面-- “长恩施主,之前之事是贫僧一人执念,带给施主的困扰还请下山后勿要再念。” 长恩理理鬓发,喔?这是不让自己记仇。 “不可能!” 和化心一横,老脸一拉,“贫僧羞愧,愧对尊佛,这便引咎辞职,云游四海,只是施主出嫁前贫僧还有一言相赠。” 唧唧歪歪! 长恩完全失去耐心,“说!” 和化道:“万事不可强求,世上因果皆有轮回,今世之事,是今生,亦是前世。” 长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前世今生,云里雾里,简直莫名其妙! “走了也好,本事没有却在这里误人子弟,不过你也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临到最后为我提供了一处清净修养的绝佳场所,大雷音寺很好,你很差,但愿日后茫茫江湖,不要再会!告辞!” 长恩摆摆手,两天的时间好似就像这样弹指一挥,眨眼,来到长恩出嫁当日。 自太和殿受罚后长恩再没见过子刻,或许他是被什么事绊住,又或是因为蓝凝钰之事避嫌,总之有些遗憾,因为前往魔域之事,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听闻魔尊姬友喜欢强者,麾下大将皆是能打独斗,跺跺脚九重天都要跟着颤三颤的勇士。 但魔域的三军统领、魔尊的左膀右臂却是一条长相魅惑的花蛇,这便很难不把他二人往其他方向想。 如此说来自己嫁过去还是个破坏人姻缘的第三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也不对,当初魔尊看到自己将要幻化成人的画像可是一口同意了这门亲事,若说对自己的样貌完全不上心好像也说不过去。 是因为武帝不肯将慕倾嫁出去所以半推半就地用自己将就? 前途未卜,心烦意乱的长恩身着火红嫁衣,随手折了窗边的一朵白花开始占卜。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 “就是再算上三千八百回魔尊也不会看上你这种姿色平庸的货色!” 长恩有些倒胃口,“帝姬你是不是也有第二重身份?怎的成天阴魂不散的?” 回首打量惹人厌烦的慕倾,长恩一愣。 慕倾今日着的红衣与往日不同,少了几丝张扬,多了些小鸟依人的女人味,不愧是丹贵妃的后裔,称得上半个倾国倾城。 与此同时递来不屑目光的慕倾亦是一愣。 她承认长恩在她认识的女子里长相当属上乘,却没成想长恩换下平日里惯着的水蓝裳子,披上这名贵的云蜀锦绣,竟颇有大家风范。 再加上其身上独有的那股子坚韧劲儿,的确惊为天人。 但是好看又怎样? 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今日待长恩出了巳楚边界,自己与子刻之间便再无阻力,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 她慕倾是先天的胜者,谁遇上都应该俯首称臣。 逐渐感知慕倾双眼中迸出的敌意,长恩不禁想笑,事到如今还把她当做假想敌,若不是自己涵养高、沉得住气,真想现在就把事情真相告诉眼前不可一世之人。 打的凤凰变泡椒凤爪! “想什么呢?今日出嫁的是我,不好好侍候待会儿叫魔尊姬友打的你喊爸爸!” 慕倾哼哧,“你最好祈祷魔尊是真心爱你,不然回头将你抛弃,岂不是要黯然神伤?魔域多得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能感受的只有时间的流逝,还有本身的红颜易老。” 这是暗讽自己以色侍人啊,长恩牵动一边嘴角。 “那也比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强。” “你!” “吉时已到~请长恩公主整妆~轿辇准备~” 卡着时辰打鸣的公公尖锐嘶吼,慕倾头回觉得身旁不阴不阳之人的声音当真难听。 懒得再打口水仗,慕倾伸手向长恩怀内抛去个木盒。 长恩定睛,居然是那晚子刻原本要拿来给自己服用的丸药,如果不出事,那原本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服用这个药丸,它为何会在慕倾手上? “是子刻让我转交给你的,”慕倾挑眉,神色倨傲。 “妈妈从小告我,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慕倾一听差点气绝当场,您合着有母亲? “你最好正常点,本宫也是受人之托,要不是子刻有事腾不开身,本宫才懒得接此等出力不讨好的活儿,待会儿要是你死在成亲的半道上,本宫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长恩转念一想,也对,慕倾一向喜欢捏住把柄高调害人,恨不能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实在没必要在自己大婚时动歪脑筋,也许真是子刻授意也未可知。 子刻总不至于害她... 当着慕倾面囫囵吞下那最后一颗丸药,长恩如释重负。 魔域、魔尊,我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和所有女主角出嫁的感觉不太一样,武帝给长恩的面子说到底是怕在魔尊面前跌份儿。 长恩都能想象得到,若是今天没有这十里红妆,改而换作一顶寒酸的小娇、零星几位年迈的轿夫胡乱送自己上路。 待行至魔域边界,魔尊定会惊愕得眼珠掉地,大喊一声:“你们巳楚的国库竟空虚成这样?” 武帝定是经过再三思索,脑海中反复演绎多次才决定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忍痛掏出几样为她增加排面。 不得不说大箱大箱的珠光宝气的确效果颇佳。 再加上落锦城已经许久未逢够得上国家礼仪的喜事,是故家户可谓倾巢而出,夹道两旁人头攒动,来晚些的人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奈何大家伙儿天性都爱看热闹,一时间因争抢观看位置所引发的矛盾纠纷数不胜数。 慕倾冷哼一声,“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 长恩心道:非也,是武帝的颜面受欢迎。 不过机会难得,狐假虎威的威风那也风光无限。 长恩透过花轿帘满心欢喜地向外望去,然目及之处人人皆面含怜惜,仿佛她这一去是为国出征,去马革裹尸的。 气一梗,长恩忽觉大喜之日心中略堵,再侧眸看看不断向人群招手,如沐春风的慕倾,长恩觉得身旁同样身着红衣的慕倾才是今日的新嫁娘。 好刺眼! 盖头往脸上一拍,长恩索性闭目小憩,再不管轿外纷扰。 然忽降的天之异象瞬间打乱落锦城中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但见骄阳如火,为城中之景镀上一层耀眼金色,水洗过的蓝天上大朵大朵的七彩祥云向长恩头顶的天空齐聚而来,清风一过变化多端。 自巳楚深宫飞出的白色素蝶拧成带状翩跹群飞,皎皎兮如山间明月、飘飘兮若九天银河,一时间叫人目不暇接,不知今夕是何年。 “神了!长恩公主莫不是天上贬下凡的仙女?” 慕倾鄙夷,谁家仙女能一点羞耻心都没有,闺阁女子会的礼仪一点不会? 达理都做不到,甭提知书了。 “喂!” 慕倾心中愤恨,说出的话亦没好气,“新娘的盖头在未见夫婿前是不能动的,你倒好想盖就盖,想掀就掀,礼部是你家开的?” 长恩翻眼,懒得同她一般计较,只是眼前一路向北,为浩浩汤汤的出嫁队伍指明道路的素蝶颇有些眼熟。 似是冷宫院内常见的素蝶,也似大雷音寺内替自己疗伤的灵蝶,难不成这些素灵蝶皆来自一处——魔域? 难道自入宫来魔尊便派了魔域才有的灵物暗中守护自己? 这却又为几何? 长恩早已失去思考功能的脑袋成功卡壳。 罢了丑媳妇总要见婆家人,不论如何先谢过魔尊给足她排场,让眼前漫漫长途变得有处可归,余下之事待见到魔尊本人再问不迟。 一路无言,临近巳楚与魔域边界时慕倾再次开口。 “你可知今日|本该蓝凝钰送你出嫁?” “偷情”风波后,流言四起,蓝凝钰是巳楚的招牌,亦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自是抹黑不得,所以漫天黑水便兜头向长恩一人扑来。 荡妇、破鞋,什么难听的话都曾入耳,长恩只当慕倾是在最后挑衅,遂冷眼旁观。 慕倾也未期盼长恩应声,自顾自道。 “那日太和殿审后父皇曾单独留下蓝凝钰,本是出自好心为其正名,怎料那蓝家凝钰风骨卓然,竟当面承认对你心生爱慕,而且还是不为人知的单相思,陛下听后大怒罚了他禁闭。” 长恩心中酸涩,没成想那样一个通透潇洒的人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世间一痴人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停滞一瞬,慕倾恢复与生俱来的倨傲。 “有时候本宫很嫉妒你,嫉妒到发疯,你可知与你相处的这几月,度日如年?” 长恩睚眦必报,“彼此彼此,纵是千般不顺也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本宫会将今天牢牢记在心间,武帝二十七年六月初九,二公主为国之安定出嫁魔域,希望你的祭辰不会离今日太远。” 长恩戴上痛苦面具。 真乃最毒妇人心,瞧瞧婚礼还没成都有人开始惦记自个冥诞了,吉利! “落轿~有请新妇下轿跨火盆,火盆一跨,鬼祟皆逃,如逢新生~” 这是到地方催自己麻溜滚蛋的意思。 长恩盖上红盖头,缓缓下轿,怎料一路久坐不起,腿脚一时绵软无力,加之盖头碍眼,眼前可视范围有限,一个蹴趔,长恩不幸匍匐在地。 慕倾站至长恩面前端详其囧样,不禁仰天大笑,笑得对面魔域前来迎亲的使者眉峰一挑,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魔尊姬友的左膀右臂,魔军统领——花魅。 看慕倾的样儿就知道尊上的小娇妻在巳楚过得并不好。 一旁的送亲小厮见状忙不迭扶起长恩,在慕倾幸灾乐祸的当口暗中塞给长恩一只锦囊。 长恩十分诧异,却又不敢流露分毫,只默默将其藏入袖中,轻巧掸掸膝盖上的尘土。 “不好意思诸位,眼前的‘邪祟’有点强,害的本公主有些站不住脚。” 慕倾挂在脸上毫不收敛的笑意逐渐消失,“你说谁是邪祟?” 长恩摊手,“我还没说什么,是帝姬你对号入座。” 言下之意—— 谁站在我身前谁倒霉。 慕倾正欲发作,长恩瞅准时机,纤足跨过火盆,踏至魔域。 礼成哈哈! 从此天高任鸟飞,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她,更何况区区一个慕倾! 思及此长恩干脆一把掀下眼前碍事的盖头,扭头向慕倾做个难看鬼脸。 慕倾气极:“你...” 长恩身后一股难以忽视的骇人气息迎面扑来,生生将慕倾后半句话折在半空中。 长恩见状更加欢喜,“你什么你,有本事跨过脚下的边界线过来打我啊!” 花魅扶额,尊上的媳妇怎的连三岁的孩童都不如。 见此情形,长恩身后的姬友兀自发笑,极尽隐忍下就连长长的睫毛都在抖动。 施法收回延绵不绝的素灵蝶,姬友不言不语,像一株参天大树静默伫立,只待长恩回首,将其纳入眼底。 一路相随的灵蝶应召擦身而过,缓缓在长恩身后汇聚,童心未泯的长恩后知后觉,身后有人! 三千墨发随风荡漾,长恩回眸,瞳孔须臾放大。 只见万千银光点点的素灵蝶呈顺时针围绕一个中心旋转飞舞,宛如银河乍泄,倾撒人间。 偶有一两只叛逆的灵蝶破坏队形,调皮振翅停留其间,顺着那中心身影的似水长发、如扇睫羽、若花温唇依次点缀,更衬得眼前画卷般的美景不似真切,仿佛一阵风便能弥散。 一瞬间身前的影与亘古远的一个白色身影逐渐重叠,长恩忘却呼吸的鼻端萦绕来一股浓烈的相思如洪水猛兽将其吞噬。 锥心之痛漫上心头,直让人眼角湿润,吧嗒一声,一行清泪顺着长恩的粉颊滴落,晕开时间。 “小友你还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姬友脸上的笑意更甚,连带周身都发散迷人亲和力。 向前大跨一步,执手拉千年来日思夜想的佳人入怀,姬友浓密的眼睫氤氲,如同花间晨起的薄露,诱人采拮。 “是,我一直都在。” 长恩不知突然涌上心头的这股思念从何而来,她只知道此刻她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静静拥着眼前的人,天荒地老。 慕倾瞠目,真是活见鬼,魔尊姬友不是出了名的不沾凡尘七情六欲,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的主么,今日一见才知三人成虎,流言易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谁都不敢出声打破的静谧美好,被忍无可忍的慕倾出言打破。 “喂魔尊我巳楚敬你为一方执掌,礼遇待之,奈何北方粗鄙培养出来的尽是些不知礼数的北蛮子,莫非你们要在此露天席地处苟合到月明星稀不成?” 长恩凝眉,轻轻挣脱开姬友的怀抱就要反唇相讥。 不料姬友仍旧将其霸道地固定在怀,上下检查过长恩,确认其所有旧伤皆已痊愈后,姬友当着众人面打横将长恩抱起,宠溺意味明显。 慕倾暗啐:不要脸! “多谢帝姬提醒。” 姬友缓缓开口,声音如耳畔淋漓细雨,润物无声。 “本尊就是要巳楚下任当家人看看你们弃之如履的棋子在我姬友这里是何等珍贵的宝贝,既是本尊的宝贝,你慕倾又长了几个胆子,竟敢欺她辱她,真当本尊双眸尽失便是瞎的?” 一席话平淡说来,虽无任何情绪波动,但慕倾知道魔尊姬友动怒了,且是盛怒。 长恩则揪住另一个重点不放,“小友你的眼睛...” 姬友闻言低头回以臂内娇小安慰一笑,“无妨,没有它们我也能看到你。” 轻飘飘的一句软软砸下,长恩隐藏在胭脂水粉下的小脸染上红晕,恰似眼前夕阳西下的晚霞,美不胜收。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不似情话,更甚情话。 慕倾心道魔尊不愧为传闻中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九触魔怪,本领确可通天,但她自出生来还不知怕字怎么写。 “那又如何?” 姬友抬首,面上平静无波。 身后观战的花魅不由替慕倾捏把汗,这是尊上即将爆发的前兆,给脸不要,自取灭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长恩狡黠的眼珠咕噜一转,如何?这个问题甚好。 “哎呦!” 一声娇呼响彻云霄,静待暴雨催花的魔域众人石化当场。 “小友人家后背疼,是慕倾拿细皮鞭抽的,人家膝盖也疼,是慕倾命大雷音寺的臭和尚往蒲团内塞了银针强行让我跪下的,还有校武场赛马害我跌落马背,污蔑我偷了她劳什子玉佩将我关进天牢施以酷刑,诸多恶行罄竹难书,总之人家浑身上下每没一处地方是好的嘤-” 花魅??? 慕倾??? 咱能要点脸么,多大的人还兴告状。 但姬友偏生吃长恩矫情造作那一套,“可爱!” 魔尊石破天惊,响遏行云的一句话说出,花魅随即变成石灰,当场湮灭。 慕倾不由心中反问:魔尊您眼睛什么时候瞎的?瞎的挺彻底,药石无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轻拍长恩细肩,姬友继续:“别怕为夫替你好好出这口恶气。” 猛地抬头,姬友振散及地长发间小憩的灵蝶,携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向两境边界处的慕倾排山而去。 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预留,一阵看不见的蝴蝶翅风卷过,慕倾身上如逢千刃,瞬间便如一只残破的人偶轰然倒地。 身旁侍卫见状大惊失色,一拥而上,“帝姬!” 然慕倾最严重的一处伤在脸颊处,深可见骨。 姬友收手,漫不经心。 “念在你身份特殊今日|本尊暂且饶你一命,只是素灵蝶乃魔域荣骨草所化,荣骨草又喜吸收死人身上养分,临尸而生,怨念深重,是故所刃伤口,就算痊愈,伤疤也仍旧会在。” 慕倾气极反笑,笑容阴森可怖,这同巳楚奴隶身上永远无法摆脱的奴印有何区别? “姬友本宫咒你不得好死,魂魄永不入轮回!” 快要煮熟的死鸭子还嘴硬,姬友淡漠一笑,置若罔闻,环抱长恩稳步离去。 “啊!!!” 慕倾仰天长啸,怒极攻心间呕口黑血,晕厥过去。 终于摆脱慕倾那只烦人苍蝇,长恩小声发问:“小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姬友施展步行千里之术,很快便甩掉身后一众魔域迎亲团队,脚下虽似生风,却丝毫感受不到颠簸。 “初次见面,你为何直接唤我小友?” 见其不答反问,长恩挠头,干咳一声。 “是亲昵些哈,我也不知道,自从见到你便一见如故,总觉得我们在很久前就已经相识...” “小友,”长恩抬眸,一字一顿,“遇见你之前我并不信神佛,但如今我信了,如果有前世今生,那我们定是两世皆识,一心不变。” 姬友顿住脚步,低头俯瞰,虽双眸尽失,但长恩总觉得他在深沉地望着自己,小心翼翼将她纳入眼底。 “或许我们上一辈子就是夫妻呢。” 长恩思虑一瞬,“倒不像是,我觉的更像知己,所有人心中大抵都会有那么一个人,懂他,敬他,护他,但绝不心生旖旎。” 姬友弯唇,并不认同。 “对我没有半分非分之想见到我还脸红啊,小骗子!” 长恩结巴:“那是...那是...男女大防,你冷不丁听异性同你讲甜言蜜语不会害臊?” 姬友:“不会。” 长恩歪头,表示不解,“为何?” 姬友笑得狡猾,“因为你还没开口同我说一句甜言,更别说理应在耳畔喃喃低语的蜜语了。” 长恩低啐:“厚颜无耻!” 玩笑过后姬友将长恩小心搁下,就连落地都生怕脚下的杂草会硌她的脚。 “到目的地了?” 姬友连连摇头,“非也。” 背朝长恩蹲下,姬友勤勤恳恳,可谓俯首甘为孺子牛。 长恩觉得有些好笑,“干嘛?要给我当马骑?” 姬友乖乖点头,老实道:“对啊,请君上马!” 不知为何长恩一瞬间眼眶发涩,应言往姬友宽大的后背爬去。 就这样长恩一路哼着不知名的山歌,与姬友相伴而去。 感受到长恩于自己身后一甩一甩的双腿,姬友在月色阑珊处会心一笑。 他的阿茵回来了!真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从与慕倾开诚布公,子漏、子刻二人行事更为乖张,之前许多暗中操控之事亦放在明面上紧锣密鼓地执行。 加之慕倾前往边境送亲归来后身负有伤,急坏了闭目塞听的武帝,见御医治疗无效,武帝又将子漏那厮扣了去,让其想法设法医好慕倾脸上久不愈合的伤口。 难得正经颜色的子漏也觉此伤有些棘手,瞧这手笔一看便知出自魔尊之手。 真不知送亲当天慕倾又怎的得罪了姬友,不过依慕倾骄纵的性子,多半是嘴上不饶人,这才捅了马蜂,不,是捅了素灵蝶窝。 “臣医术不精,只得以法力辅之丹药促进帝姬脸上的伤口愈合,但素灵蝶毕竟非凡品,即便愈合恐怕也免不了留下可怖疤痕。” 武帝一听泪沾衣襟,是此生自己造下的杀孽太重,报应啊! 子漏安慰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只是炼制丹药仍缺一味重要的药材需派人前往东海处寻得,陛下您看...” 武帝对慕倾怀有相当愧疚的心思,当即派大批朝廷肱骨前赴后继地前往东海寻药,自己更是一门心思扑在照料慕倾上,可谓不惜任何代价只为博女一笑。 可怜又可恨的女儿奴。 子漏手持画扇假意附庸风雅,连连叹息。 子刻看不下去,“别装了!” 子漏露齿痴汉一笑,心满意足,我的乖徒还是这般嫌弃我,真好! “不过师傅这招釜底抽薪属实是妙,现如今前途一派坦荡,再没有什么能成为我们大业的绊脚石。” 子漏来了劲头,难得听自个乖徒嘴里蹦出句好听的话,不趁机灿烂一把委实说不过去。 “谁说不是呢!你师父我可是集美貌与才华一身,不过说到底还是慕倾病的好,若不是她关键时候出了岔子,我们的计划也不能进行的这么顺利,现下一切尽在掌握,只等收网。” 子刻点头,“还有一人需紧握在手。” 子漏一点就透,自然明白其所言是谁。 “好办,你托为师的事已经办妥,你领人为其送去即可,大不了将老底亮出,有时候空手套白狼并不好使,需逶迤真心才能运筹帷幄。” “师傅所言极是。” 蓝府—— 慕倾一人下水,换来众人皆大欢喜,如果可以蓝凝钰希望慕倾病的时间久一点,这样他门府的禁制就能松动些。 然凡事皆有利弊,清晨和煦的风没有为蓝凝钰送来温暖,却送来了十分碍眼的子刻。 “你来做什么!” 子刻一只脚顿在门槛外,挑眉,“不想见我可以,那十七和如意就先带回我府上了。” 蓝凝钰闻言语气登时缓和不少,甚至细听还有点谄媚的意思。 “几日不见子刻兄消瘦了,快进来喝口参茶补补,来人斟茶!” 子刻...... 脸变得比唱戏的还快。 说是喝茶,子刻端着茶盏愤恨地望着蓝凝钰,大补的参茶已入腹五六杯,眼前依依不舍的旧何时才能叙完?难不成没有明天了? 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眼人都能看出长恩留下的伴读对蓝凝钰而言非同小可,二人既不愿意说,他乐得装糊涂,毕竟这世间事,少知道一点,风险就少一点。 第一百四十章 如今自己依约将十七脸上的伤医治好,又完好无损地给蓝凝钰送来,这天大的人情就算蓝凝钰想赖账也不成。 子刻心道,想来还得好生谢谢他的长恩,若没有这个人情自己恐怕难与蓝凝钰有如此坦然相对的时刻。 蓝凝钰一通全身大检查,确保十七与如意安好后,复又事无巨细叮嘱几番,这才想起身旁还坐着个不速之客。 脸上没有半分歉疚之意地放十七等人下去,蓝凝钰为子刻腾出独白的空间。 “人已送来,还有什么要说的便说吧。” 嘬口清茶,蓝凝钰语调不疾不徐。 子刻也不急,拗着股劲喝完手中参茶,一开口就是老江湖。 “你似乎对我的身世很感兴趣?” 蓝凝钰亦不含糊,“是又如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到底巳楚的天下姓慕不姓‘子’。” 言外之意很明显。 想让我倒戈帮你大张旗鼓的造反不可能,武帝可以不义,但蓝家不可不忠,自古以来巳楚就是慕家一手掌控,即便式微也轮不到外姓插手。 子刻云淡风轻道:“倘若我告诉你,我原本姓慕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蓝凝钰彻底惊呆,“你究竟是谁?” 子刻幽幽:“蓝少|将莫不是关禁闭关傻了,深宫秘闻之前没有听过?亏得母妃生前那么疼你。” 失手任由手中杯盏跌落,蓝凝钰大惊失色。 “你竟是...慕楚?你不是早夭了么?” 所以说武将的脑子只有打仗的时候好使。 子刻恨铁不成钢,难不成站在你面前的是鬼? “当年母妃身边的嬷嬷不忍,重金贿赂了带我离去的侍卫,他只将我扔到城郊的乱葬岗自生自灭,后来我遇到了师傅。” 短短几句话,潦草介绍完自己十七年的人生,子刻便不再言语,徒留蓝凝钰一人唏嘘不已。 说来说去子刻就是个弟弟,晚自己几年出生还敢这么嚣张。 末了蓝凝钰仍旧疑神疑鬼,“我不信,除非你将衣服脱了予我看!” 子刻??? 蓝凝钰更加兴奋。 “不是有那个传闻么,说你生而不详,胸口有一个古书的‘命’字,来来来快脱了让为兄一睹为快!” 子刻:“滚!” 蓝凝钰偃旗息鼓,小声嘟囔:“好生没趣。” “那合作之事...” 一番折腾下来言归正题,蓝凝钰终于正色。 名不正言不顺的扳倒武帝自是不行,但现下子刻身份特殊,甚至可以说他才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如此一来事情则名正言顺的多。 “慕倾可知此事?” 子刻言简意赅:“不知。” 蓝凝钰微微一笑,很倾城。 “如此甚好,武帝昏庸,不堪大任,我蓝家不能放任大好江山流落到慕倾那等恣意妄为之辈手中,清君侧,立新君,振臂呼而众人拥之。” 笑容消失,蓝凝钰垂首,将整张脸埋到阴霾中。 “正好让武帝老儿见识一下,什么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听到此处子刻起身作势便要匆忙离去。 蓝凝钰急了,“慕楚弟弟,为兄的酷还没耍完你这是要去哪儿?” 子刻冷冷:“参茶喝多了,如厕去!” 蓝凝钰... “哦!” 第一百四十一章 巳楚这厢阴云密布,暗潮之下四方势力皆在涌动。 魔域这边却恰好相反,一扫之前的阴郁之色。 就连魔尊姬友的祈茵殿都是喜气冲天,那大红的蜡烛,铺张的红毯,就差把喜字刻在殿前显摆一番。 诸妖很是惬意,这样乐极没有生悲,喝酒可以不用干活的好日子请给他们再来几天。 我们真的能够再活五百年! 初来时长恩有些担心自己不能和诸妖好好相处,然姬友心细得很,一早便下令除花魅之外任何妖不得出现在长恩面前。 若是叫他听说哪个狗胆包天的小杂碎胆敢令佳人花容失色,立马拖到油锅里炸了! 于是乎诸妖很识趣地对长恩敬而远之。 魔尊爱慕之意如此明显,就算他们对长恩充满好奇,有贼心偷窥,也没有贼胆。 一个花魅便打的他们够呛,更别说让魔尊亲自出面收拾,还是留着小命喝酒要紧。 一只成精鸭妖灌口烈酒,唧呱不停。 “你听说了么嘎!成亲当日魔尊可是亲自背新嫁娘回来的嘎,好恩爱嘎,好羡慕嘎!” 一旁无欲无求的蛤蟆怪不服。 “你一个有媳妇孩子的嚷嚷什么呱!看来鸭嫂最近没有收拾你呱!皮痒了呱!” 鸭妖气极,恨不能从尾巴处拔根毛下来明志。 “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鸭中之王嘎!走随我回家嘎!看我怎么收拾家中那只老娘们嘎!” 很不幸,长恩成亲第二日魔域一户不知名的人家中惨死一只当家鸭主。 原本下定决心同姬友“对视”一夜的长恩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翌日长恩悠悠醒来见自己拥着一床崭新的棉被,鼻息间都是姬友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长恩心情大好。 起身四下环顾一圈不见姬友身影,长恩干脆主随客便地端详起祈茵殿的布置。 若不是大婚,姬友的生活应当是十分简朴的,灯台上的红烛明显是新添。 或许在平日,姬友只是静静一个人缩在殿内深处的角落,任由发端的素灵蝶来来去去,那便如同他的眼睛,灵蝶所过之处,花开花落,时光的流逝仿佛带了弧线,似水流年。 那是怎样难以言说的寂寞。 长恩伫立在高耸巍峨的殿前抬头望牌匾——祈茵殿,这个名字有何深意? “在看什么?” 姬友自其身后伫立,抬首,闭目感知长恩正在打量之物,姬友好整以暇,“牌匾有甚好看?” 长恩环绕姬友一圈,很是古灵精怪。 “看不出来我们小友还是个有故事的山大王,为什么要叫祈茵殿?快如实招来!” 姬友有些想笑,“大早晨的你不饿么?还有力气穷折腾,回屋去,你一边吃饭,我一边跟你说,一会儿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一听吃饭长恩登时来了劲头。 不知道魔域的饭是怎样的,会不会像迷幻之森只有树上和灌木从中的果子可以吃。 魔域的果子又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像书里那样,随便一摘就是个会食人的恶花。 第一百四十二章 姬友见长恩的兴奋样儿无奈摇头,他的阿茵还是和千年前一样,生动活泼,让天地都黯然失色。 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长恩呆住,竟和巳楚的伙食一样,魔域还有人界的厨子? 知道长恩会开口询问,姬友干脆先一步回答。 “怕你吃不惯这里的饭,特意花重金雇的人类厨子,放心他很安全。” 长恩把心放回肚中,两手抓着食盒里的烧鸡狼吞虎咽。 “有酒么?” 姬友宠溺笑笑,好的不学在巳楚还学会喝酒了。 “有~上好的陈品佳酿,之前从天界抢来的,尝尝。” 长恩泪目,一大早就有人纵容自己山珍海味,还有那么名贵的酒喝,这样的日子简直快乐似神仙。 仰脖酣饮,长恩干脆抛开矜持形象,任由清酒顺着下颌滑落。 姬友手执绢帕为其擦拭。 “慢点儿,又没人同你抢着喝,酒库里多得是这样的美酒,都是你的。” 长恩撕咬口鸡腿肉,心满意足。 当初她就是眼馋人间美食才从迷幻之森逃出,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兜兜转转,鸡腿还是落到了自己手中,果真好饭不怕晚。 “你还没同我说你的居所为何要叫祈茵殿。” 长恩含含糊糊问道。 姬友抿唇一笑,就连刨根问底的性情也同阿茵如出一辙,子漏真乃活宝,阴差阳错炼妖为人下竟真的把原本的阿茵还给了他。 因缘际会,玄妙之至。 “为一人祈福,只要那人平安喜乐,我纵是身处炼狱,日日受烈火焚身也甘之若饴。” 长恩咀嚼的动作停下,活像只拼命屯食的小仓鼠。 原来世间还有人能让大名鼎鼎的魔尊如此挂念。 “那女子真幸福。” 姬友闻言存了逗弄心思,“谁说就一定是女子?” 长恩机械:“哈?” 姬友:“万一是男子呢?” 长恩被刚含在口的酒呛到。 “咳咳!小女不知魔尊大人还有这口爱好,果然美好的事物总有些出人意料的癖好,是在下唐突了!” 姬友伸手,狠狠掐了把长恩的嫩脸,“吃饱了就梳妆出门,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长恩摊手,一派纯真无害。 “是你自己说自己有断袖之嫌,不关我的事,我一届弱小女流能存什么坏心思?” “就你话多,准备出门啦!” 长恩不情不愿,“不如你先梳妆,我在一旁看你,刚吃饱有些不消食。” 没办法对长恩说一个“不”字的姬友领命回里屋换衣裳去了。 须臾整装一新的姬友安静登场,惊艳四座。 当然在坐的只有长恩一人,但不要紧,她一人绝对可以代表主流审美,因为出现在她身边的没有一个凡夫俗子,尽是世间正品名流。 如果说蓝凝钰是芝兰玉树、霁月清风,子刻是碎星入尘、朦胧隐忍,那姬友则是江南细雨、温润无声。 要是他双眸尚存,定是位惊艳时光的初心少年郎。 奈何事与愿违。 见长恩良久不动,模样似是快哭,姬友上前好生安慰,“怎么了?可是我有何不妥?” 长恩摇头,用力回以一抱。 “没有,小友你很好,是这凡尘俗世太差了,配不上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当姬友还沉浸在佳人柔骨的怀抱中时,长恩抬头看看其随意散落的发丝,颇为嫌弃。 一把将其推开,长恩牵住姬友的手向梳妆台前踱步而去。 姬友不言语,十分配合地顺着长恩的举动落座。 “长这么大是不是从没有人替你束发啊?” 姬友接住这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不是,我从前并不这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大志的读书人。” 长恩自脑海展开幻想,咬着手指冥思苦想一阵后实在想不出那样的姬友该是什么样子。 “得了吧,手无缚鸡之力能当一方霸主统领魔域?小友莫不是欺负我读书少。” 姬友无辜,“实在是冤枉,句句真言,童叟无欺。” 不再因为这个问题浪费时辰,长恩执起台上的木质篦子,一下一下十分有耐心地替姬友梳平三千青丝。 不得不说姬友这及地的长发保养的甚好,甚至比许多闺阁女子的秀发还要顺滑。 这要是给巳楚城中的无良奸商看到,非得掳他去做洗发皂角的广告不可。 君子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墨发肆意垂落胸前,睫毛微颤挠人心间。 长恩吞口口水总结:好看的男人都喜欢穿白色的衣裳! 小心将姬友的墨发高挽束以玉冠,末了插上一只白玉簪,长恩拍手,大功告成! 真乃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饱眼福的长恩反复打量姬友的俊颜,恨不能将此情此景刻在心窝上,时不时掏出来品味一番。 须臾,姬友的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色。 轻咳一声,姬友不自在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长恩看眼外面骄阳,心叹美人误事,怪不得诗中有云:从此君王不早朝。 怪就怪姬友生的太好看。 子刻啊子刻,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先移情别恋他人几秒。 远在巳楚皇宫的子刻喷嚏打的震天响,右眼皮突突直跳。 与其身处一处密谋造反的蓝凝钰见状幸灾乐祸。 “听闻魔尊样貌俊秀得很,对长恩也是疼爱有加,你这一举岂不是羊送虎口,牺牲小我,为魔尊做嫁衣?心不痛嘛?” 子刻腾空扇去一记风刀,“闭嘴!” 蓝凝钰依旧笑出强大,长恩是大家的,想独占?没门! 那厢步行千里的姬友携长恩来至一荒无人烟处。 但见眼前山脉林立,群山延绵,犹如上天的鬼斧神工。 环绕的群山间地势陡然降低,开阔而平坦,细听之下还有铿锵有力的流水之音。 疾步上前一探究竟,长恩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深深的大坑,疑似银河落九天的瀑布飞落至此,山水相遇间形成浑然天成的山涧。 涧中清澈见底的小溪涓涓汇流,瀑布飞落,抛珠滚玉,力道之大能将深涧下成年累月埋没的山体掏空了去,形成旷世奇景,令人叹谓不已。 长恩已然看呆,继续向前发现令人惊讶之地不止一处。 前端山体的半山腰处依势搭建了一座气势磅礴的高台,高台旁立有许多用本地红土捏造而成的石像,有些笑意温和,和蔼亲切、有些面目狰狞,青面獠牙,使人观之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仰头望天,交错纵横的五彩布条隐天蔽日,中间留有一个井口大小的圆圈可叫人视线通天。 熟悉的感觉遍布全身,长恩周身开始微微发抖。 几乎用跑的来至高台最前端,长恩默念石碑上雕刻的古朴文字:祭坛。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像是被外力强迫着打开一个小口。 夜晚、篝火、戴着面具跳舞的巫觋,族长师傅那声震天响的怒吼:“阿茵!你那是逆天而为,必遭天谴!” 必遭天谴... 为何?人群中被捆绑的那位白衣少年又是谁? 景象一转,长恩又来到一块神麻花烂漫的空地,有位神情傲慢诡谲的神族少年扬起漫不经心的眉头,对自己发问。 “阿茵,这茫茫九州大地,万千民众的生死寿夭为什么都要由我来主宰?” 被唤作阿茵的人强迫自己忽视对面仙族少年的揶揄怜悯,相望一瞬后,像是死心般黯淡垂下眼帘,“既然天意如此,我便陪他一次又如何?” 阿茵,又是阿茵,那人究竟是谁? 长恩凝眉,紧闭的双目下眼珠急速转动。 焦急上前一步长恩想揪住回忆中那副面容模糊的人细细观看,怎料天不遂愿,那样一场如梦如幻的虚影还是如泡沫般湮灭了。 “长恩!长恩!” 长恩闻声缓缓睁眼,姬友长吁口气,“总算醒过来了,你梦魇的模样实在吓人。” 长恩久久没有缓过劲来,挣开姬友的环抱发疯般拼命向前奔去。 一定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她可以确信方才脑中走马观花,光怪陆离的一瞬真的存在过,甚至与自己有着直接关系。 一定还有什么痕迹可以证明这一切! 山路崎岖,长恩手脚并用,被山上遍布的荆棘划破臂膀也全然不在乎。 身后紧随的姬友心中酸涩,自己贸然带阿茵来究竟是对是错?过往种种对于她来说还是苦多于甜吧。 上前用力将长恩不安分的身子禁锢住,姬友难得愠色呵斥。 “好了!你要去我带你去便是!自己不疼惜自己身子,也不顾别人的感受么?我也是会心疼的!” 长恩此刻像断弦的琴,完全丧失表达心声的能力,见姬友恼了,只得乖乖作罢。 “好你定知道我想去哪儿,小友...你带我去。” 环抱长恩,步履轻点,姬友携长恩来到山峰处,随即一个古朴的木屋映入眼帘。 木屋前种有一棵参天柳树,长恩上前轻抚,断断续续的回忆如树间年轮缓缓晕开。 果然这是前世自己的居所,那株柳树就是自己和眼前的姬友一齐种的。 折柳相送,取得是“留”的眷恋之意,只是自己最终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住。 “我们可能很久很久,久到我记不太起来的时候便相识了。”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长恩头一回哭的肝肠寸断,伤心不已。 “小友,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究竟是哪里?” 姬友轻拍长恩脊背以示安抚,一遍又一遍,直到将其的忧愁伤心全部拍了去。 良久姬友缓缓开口:“这里是九岗山。” 第一百四十五章 自九岗山回来后,长恩便低烧不退。 梦中依旧是那几段纷扰场景纠缠不断,自己也依旧看不清那名唤作阿茵的女子究竟作何样貌。 姬友很是心疼,一连几日下来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长恩,生怕她一个冲动做出傻事。 小口吞咽完今日的汤药,长恩空洞着眼神对姬友道:“小友我想独自出去散散心可以么?” 姬友望着长恩毫无生气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不过短短几日他便将之前活泼伶俐的阿茵亲手葬送了,但此劫若是不渡,终酿大祸,不如狠心提早让她面对。 “好你去吧,莫要走太远,晚饭前回来,我让厨子炒几个你爱吃的小菜。” 长恩默默点头,由着姬友为她系上披风后缓步离去。 目送长恩渐行渐远,独自伫立一隅的姬友再压抑不住胸口翻江倒海的紊乱气息,噗嗤一声呕出口黑血来。 先前派影子分身出去已然伤了元气,再加上子刻那厮将阿茵炼制成盛药的器皿,专门克制自己,令其气血空虚,气海逆行。 附身在如意公公身上的时候姬友便已切身体会那般苦楚,现如今的朝夕相伴更是时刻煎熬。 天罗地煞,百鬼除之,碧落黄泉,狱火焚身。 不愧是失传已久的罗刹丸,司命还真是费尽心机,做神仙时摆布他不堪一击的人生,下界为凡人时还要翻遍古籍,炼出这么一味药来克制自己,若不是此药对阿茵并无害,他断不会袖手旁观。 现如今阿茵对此种种阴暗腌臜之事一无所知,他便亦装作无事的样子尽心陪伴,时日方多,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也没有化不了的怨。 行到水穷处,只待坐看云起时。 只是这一世的司命真乃饕餮之心,不知满足,既想将巳楚收入囊中,又想毒害自己,令魔域群龙无首,届时司命再率白衣大军挥师北上,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倒是敲得一手如意算盘! 只是这千秋霸业巳楚前几任君主尚未达成,仅凭他区区一届魔修就想一蹴而就,简直痴心妄想! 司命,日后事情作何发展,且拭目以待。 长恩心不在焉下一通无意识的乱走,待回神环顾一圈后才发现自己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溪旁。 魔域倒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至少环境清幽僻静,少却很多凡尘俗世的纷扰。 外界的人抹黑,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继而心生畏怖。 临溪而照,长恩忽然觉得倒映的人影有些陌生,自己明明是照画卷复刻的人物,却有了新的名字,新的灵魂,可画卷上的人本名为何,性格又是怎样长恩却一无所知。 但姬友对自己的关爱又那样真切,难道自己就是画卷中姬友朝思暮想的人? 庄周晓梦迷蝴蝶,一时间不知是蝴蝶化人,还是人便是蝶。 吧嗒一声,长恩的袖中不知掉出什么物什,轻飘在溪水上,漾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弯腰拾起,长恩缓缓抽开锦囊的绳子,入目是一朵洁白的梨花。 长恩的思绪渐渐被拉远。 进入巳楚皇宫之前,城郊竹楼外的梨树旁,自己惊慌失措地从树上跌落,落入一个清冷好闻的怀抱。 簌簌梨花如雨飞下,那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是这一年中难得的良辰美景。 只可惜佳人仍在,时光却是回不去。 子刻你托那送亲的小侍卫偷偷送来施了永生之法的梨花,是否也和我一样,想留住的只是那段匆匆流逝的时间? 或许前世今生,剪不断理还乱的姻缘只是错过,不是错了呢? 心猿意马之际,一直尾随身后的花魅捻个口诀显出人形。 “我当你做什么矫情到要出来散心,原来是相思入骨,悄悄拿着他人送的定情信物睹物思人,长恩你好不要脸!” 花魅为人如何长恩并不了解,然敬其一届忠心女妖,长恩好言化解误会。 “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花魅黛眉微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送亲当日我亲眼所见你与一侍卫私相授受,还想狡辩不成?” 长恩企图以理服人,“我与那侍卫不过一面之缘,何来奸情一说,他不过受人嘱托,奉命行事。” “哦?那我花魅更是好奇辗转托人相送的究竟是什么个好宝贝!” 施法将长恩手中的锦囊夺过,花魅斜睨一眼,面露不屑。 “一朵破花有什么好瞧!” 花魅五指一握,长恩见状不妙,惊呼出口。 “你要做什么?不要!” 然仍是迟了,锦囊连同那朵无辜的洁白梨花终是化成齑粉,在花魅手中随风消散。 花魅挑衅吹声口哨。 “心疼成这样还敢抵赖说不是定情信物,老娘平生最见不惯你这种脚踩两只船的女人,尊上眼睛里容得下沙子,我不能!” 长恩也怒了,怎么到哪儿都有人说自己行为不检,她就是她,凭什么要看别人眼色过活! “欺人太甚!” 长恩提掌,直取花魅喉头命门。 花魅一个躲闪,轻松避过。 “花拳绣腿,我便不用法力同你玩上几个回合,到时候可别说我花魅存心欺负人。” “啰嗦!” 长恩化掌为拳,反手朝花魅鼻梁抡过,眼看刚要碰到其鼻尖,花魅邪魅一笑,用一招借力打力,轻松握住长恩的手腕,将其反向向外弹去。 噗通一声,浪花四起,弱小可怜的长恩衣发皆湿,在不深不浅的溪水里卖力扑腾。 花魅见状大笑出声。 “噗哈哈哈,我当你有什么隐藏的本事,原来是个不通水性的旱鸭子,不堪一击、愚蠢至极!真不知尊上看上你什么!” 长恩连喝几口溪水,呛到直咳嗽,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不管喜欢我什么,我才是小友明媒正娶回来的妻,你条发情的母蛇嫉妒什么!” 花魅气极,是她小看长恩,那厮原本就是迷幻之森逃出的孽障,本就不是什么名门千金,说出来的话同街井泼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嘴上功夫厉害还敢嚣张,我花魅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是凭实力说话! 又是几轮肉搏,长恩可谓单方面受尽凌虐,直到日头下落,白日将尽,用劲浑身力气撒泼的长恩突然躺在逐渐发散凉气的溪水中仰天大笑,笑得那样肆意快活,无拘无束。 站在岸上气定神闲的花魅无语,狐疑非常。 莫不是那长恩摔坏了脑子?这下可好,不仅身子不够用,脑子也不好使了。 “喂!”花魅没好气,“你笑什么?” 直到笑够,长恩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笑你揍我一顿,将自己气得够呛,我却还要谢谢你。” 花魅? 完了,真的傻了,傻得不轻。 “我谢谢你剥夺了我胡思乱想的时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都是自己吓自己,什么都不想,每日花光力气,回去倒头就睡才是快乐人生的真谛。” “哎!” 长恩挣扎起身,手脚并用地蹒跚上岸,“你很对我胃口,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妨交个朋友?” 花魅白眼,“谁要跟你个菜鸡做朋友,你是我永远无法超越的情敌,我得恨你一辈子!” 长恩耸肩,“也好,恨本来就是一种关爱,走吧再不回去小友该担心,你放心今日是我失足落水,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花魅不服,“说的老娘怕你似的,你不说我也会如实相告,不欠你那酸溜溜的人情,倒胃!” 嘚~热脸贴冷屁股! 趁敌方不备,甩袖将衣间水珠尽数撒到花魅不可一世的臭脸上,长恩调皮一笑,向前一溜烟儿撒欢跑去。 哈哈哈哈,追不上我吧,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强大! 然还未开心几秒,心跳登时停止的长恩两眼一抹黑,直直向后栽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花魅拖着脸色青黑交错,气息只出不进的长恩进殿,语气慌张。 “尊上!长恩她...” 姬友闪身迎上,感知长恩命悬一线,将其自花魅手上夺过,迅速安置在榻。 执腕号脉,姬友眉头逐渐拧紧。 脉象紊乱,血海枯竭,将死之兆。 “究竟怎么回事?” 姬友不怒自威,于殿内待命的花魅不敢耽搁,一五一十道。 “属下自汀鹜溪旁曾与长恩交手,但属下以性命发誓,绝未下毒谋害,属下的蛇毒您是知道的,见血封喉,绝不是此等征兆。” 面上平静无波,须臾姬友淡漠开口:“你且下去领罚吧。” 从未见过姬友此状的花魅噗通下跪,语气前所未有地卑微。 “属下自知犯下弥天大错,死不足惜,但长恩所中不知为何毒,请尊上给属下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花魅定能寻到解药!” 姬友踱步来至花魅身前,将其扶起,随即轻抚其头顶以示安慰。 “无妨,花魅,五百年前我救下你时,你还是条不懂修行的小巴蛇,如今已经好好炼化成人,修为仅在我之下了。” 虽是叙旧,但花魅敏感捕捉到姬友的情绪变化,尊上是在道别! 眼泪不听使唤地大滴落下,花魅泣不成声。 “尊上这是要抛下一切不要?是属下不知斤两,非要同长恩姑娘比武,导致其经脉活络,加速毒发,若要一命抵一命,尊上尽管拿花魅的命便是,花魅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是...只是您别...” 姬友叹息,竟是什么都瞒不过,知我者莫若花魅。 “去散终有时,你我相辅相成这么些时候,情感应更接近于家人,还望我去后,你能替我好生照顾阿茵,莫要叫巳楚人以为她失去我这座靠山,便可随意欺辱。” 花魅已然一句话都听不下去,大呵一声:“尊上!你竟为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转身感知榻间的佳人气若游丝,姬友似是陷入回忆,说话的语气都温润如水。 “我这条命千年前就该步入轮回,现如今不过是拼着魂飞魄散,将自己这条贱命还回去罢了,若没有当初的阿茵,便不会有现在的我,现在我想让阿茵做回自己,如此即便永世不得轮回吾亦心甘情愿。” “那我呢?我从始至终就不在你的考虑范围是么?” 姬友言罢,不再出言辩驳,他的阿茵现在正与死神赛跑,不能再耽搁下去。 拂袖将花魅弹出殿外,姬友将真气凝聚化为屏障,自天幕落下,那屏障急速把整座祈茵殿囊括,犹如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却可出去。 但经此变故,再回首怕已与身旁久别重逢的佳人阴阳两隔。 也罢,结局已定,自己为心中所念之人在世间拉扯这么久,已是赚到,何苦再增添无谓期待,徒生苦恼。 司命若这是你布的圈套,我姬友甘愿坠入,饮鸩止渴,至少曾有一瞬拥光入怀。 以指化刃于手臂间划出见骨伤口,汩汩鲜血自姬友伤口淌出,似条条富有生命的红色曲线自空中纷飞纠葛,最终汇聚为一条血脉,由姬友处源源不断地涌向陷入昏沉的长恩。 与此同时长恩十指指尖亦破有小口,漆黑的毒血自指尖流出凝结成线,成反方向缓缓流入姬友体内。 二人的血液就这样隔空互换,缠绵缱绻。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姬友面色如灰,本就苍白的脸上如今更是血色全无。 但他不能停止,阿茵身中奇毒,且毒已遍布全身血液周转于五脏六腑,若再迟一步,心脉被毁,便是想从阎王爷手中抢人也于事无补。 为今之计唯有以己身血液换阿茵一身毒血。 也许下毒之人早就存了一命换一命这样歹毒的心思。 然别无他法,姬友不愿眼睁睁看着阿茵再次于自己眼前香消玉殒。 那样心如刀绞却又半分奈何不得的滋味千年前姬友就已经历过一次,再经历他宁愿今日能走出祈茵殿的只有阿茵一人。 加速血液交换的速度,姬友硬撑的有力臂膀缓缓滑落,给人以安全感的身子静默倚在床榻边,似是睡着。 祈茵殿外的花魅用法术一次又一次突破禁制不得,已然渐趋疯魔。 凝结浑身法力砸于看不见的壁垒上,那无形的墙波动一瞬,瞬间将花魅的法力尽数奉还。 花魅并不躲闪,尊上的气息逐渐微弱,明显已是强弩之末,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想死是不是太早了?” 感知有人将壁垒反弹的法力化去,猛地睁眼相望,花魅差点以为耳畔的声音是自己临死前的幻听,待看清眼前来人,花魅不禁又惊又喜。 “是你?!迷幻之森之主——精魅山鬼!” 山鬼含抹淡笑,其坐下的细腰赤豹不安踟躇,轻嗅姬友设下的屏障,面露担忧。 山鬼出手安抚。 “许久不出山差点迷路,但花魅这是小友的命数,早在小染不听我劝执意出山,还在巳楚境内丢了妖丹时我便知道,他们二人的重逢是迟早的事,既然这是小友的心愿何不顺其自然?但愿还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花魅强忍眸中翻涌的泪水,默默点头。 山鬼抬手,漫天绿叶随即裹挟摧枯拉朽的劲道成风袭来,与姬友的素灵蝶有异同工之妙。 花魅早就听闻迷幻之森神秘非常的山鬼精魅同尊上渊源颇深,如今看来传闻非虚。 禁制应声打破,山鬼携花魅移形换步,眨眼来至姬友、长恩二人休憩榻前。 见姬友仅靠最后一口气勉力支撑,山鬼心痛不已,连忙向其传输护脉灵力,但再多的灵力也只是杯水车薪,仅护得了一时,护不得一世。 “尊上!尊上您快醒醒,睁眼看看花魅啊!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丢下魔域众生撒手离去,你怎么能忍心,你怎么可以忍心!” 一席质问兜头砸下,姬友悠悠睁眼,忽而觉得好笑。 “吵死了,你家尊上不过才休息片刻你这丫头便鬼哭狼嚎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 花魅拼命擦拭止也止不住的眼泪,怒骂:“啐,我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死到临头装什么糊涂!” 姬友静默弯唇,“死到临头就能对尊上出言不逊?我知你心悦我,可你亦知我只心悦她。” 转头凝视卖力输出的山鬼,姬友似是并不意外,“你来了?” 山鬼笑得纯良,“对,我们不是有约,谁有性命之忧,另一人不管跨越多少艰险都要来见对方最后一面么?” 是啊,姬友喃喃自苦,自己交的损友,无事不露面,直到自己快死才舍得来瞧最后一眼。 得友如此,人生大幸。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在回光返照之际涌入脑海的大抵是这一世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姬友的神思飘到比千年时间还要久远的过去。 彼时魔域还未建立,只有零散的妖邪作祟,祸乱人世,白衣组织依天道而生,护国安民,保卫苍生。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其职,而自己只是个无所事事,成天饮酒作赋的读书人。 唯一值得津津乐道的或许就是他的身世。 那时的人界分为两个国度,北有蔡国,南有巳楚,蔡国末世国君,也就是姬友的父亲蔡灵侯姬般昏庸无道,国祚延长的蔡国岌岌可危。 蔡灵侯十二年九月丙申日,巳楚国当时的国君楚灵王设计将蔡灵侯引诱到申郡,设下早已埋伏妥当的甲兵,假托设宴款待的名义令其醉而捕杀之。 熏熏然不知所以的蔡灵侯犹如待宰羔羊,就那样轻飘飘地命丧历史洪荒,徒留一世骂名。 同年十月,楚公子弃疾围困蔡国,蔡国国灭,十一月公子弃疾执蔡世子友(姬友)以归,囚之。 史书记载:上天抛弃蔡国以飨巳楚。 同年年末,姬友被巳楚军队秘密押送至九岗山,以备祭而杀之。 姬友与山鬼的相识更像是天意弄人。 少年时的姬友不知愁滋味,尽管那时将亡的蔡国提倡人人皆兵,唾弃安乐享逸之人,甚至连私塾往日弱不禁风的读书人都诗云:“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但那又如何? 若有朝一日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的样子,而是被强迫着放下笔墨成为执刀的刽子手,这样的世道不要也罢! 内心通透的姬友看淡生死,早在将要弱冠之时就已然有了以读书人之身捐躯,警醒世人的豪情壮志。 那一年的弱冠大典,山鬼也是来了的,只不过当时的山鬼还不是迷幻之森的精魅,她尚是巳楚国最受楚灵王喜爱的小公主——慕歌。 那一年的初相见,囿围于深宫内的慕歌明知她的父王有意吞并蔡国,而那时的蔡国的确已如俎上之鱼,静待宰割,但她还是被双眼晶亮的姬友深深吸引。 按理来说,对自己国家虎视眈眈的敌国公主来访,姬友理应打起十二分心思戒备,处处提防。 然姬友那厮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态度随意,举止大方,全然没有拿她当巳楚公主来看。 “喂,你的国就要没了,今天是你成年的日子,你父王却纵情笙歌,完全没将你当回事,你不难过?” 姬友饮口烈酒,掳了慕歌上马。 慕歌一阵惊呼:“你做什么?我是来访使者,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我父王还没派兵攻打,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让哥哥取你狗命!” 姬友不屑,“就你那不中用的哥哥,叫什么慕弃疾?我看多半是脑子有疾。” 慕歌在马背上鲤鱼打挺,不断扑腾。 “你个书呆子懂什么?还不放我下来!” 姬友充耳不闻,勒紧缰绳纵马向外驰骋而去。 道旁事物飞快向后流转,在马背上备受颠簸的慕歌已七荤八素,不知天地为何。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姬友吁地一声呵停白马,将慕歌夹在咯吱窝下一同下马。 第一百五十章 慕歌哪里受过此等屈辱,当即又踢又骂,将自己微服私访时学会的市井秽言尽数用在姬友身上。 “姬友基友,我看你就是个断袖!孟浪子!二皮脸!” 姬友呦呵一声,对慕歌登时刮目相看。 “不愧是巳楚国的小公主,佩服!” 慕歌喉头一噎,知道面前之人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实,骂是不管用,倒不如直接动手。 扭头就着眼前的臂膀就是一口,慕歌用了狠劲,姬友被咬的两排整齐牙印当即渗出鲜血。 姬友惊呼,“你属狗的?” 慕歌小人得志,“对!那又怎么地!” 面上写着怕了怕了的姬友忙不迭松手放慕歌下地,似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主动揭过这一页。 “慕歌公主你看眼前壮丽的河山,山河本无罪,有罪的是人性,我的父王的确不堪,但蔡国的一草一木,一兵一民皆无过错,所以请你看在今日我诚心带你共赏美景的份儿上,卖我个薄面,他日若巳楚举兵攻打,不要枉造杀孽可好?” 慕歌闻言满目震惊,原来这小子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什么都懂。 依言纵目远眺,不得不说姬友很会挑选地方,他们所站之处是一个临渊而立的悬崖,悬崖之下飞有瀑布,山水相依,水清而山绿,确乃人世罕景。 而面前相伴伫立的少年恰如山间清风,磊落坦荡地叫人羞愧。 “我不过是个公主,真正说了算的是我父王。” 姬友朗笑,“这个我岂能不知,受宠的小公主总好过被架空的废太子,你说的话楚王总归还是要掂量几番的,即是有缘相聚,不若就着良辰美景交而为友,若他日我不幸被虏,寄人篱下还需你多多费心照顾。” 慕歌完全被姬友的乐天派笑容感染,明明大祸临头还能如此乐观的,只有他一人,如此旷古绝今的奇男子就此错过此不可惜? “好啊,本公主就交你这个朋友,他日蔡国国灭定护你周全便是!” 身在祈茵殿的山鬼仿佛与姬友一齐陷入回忆,大笑道:“还记得我之前的豪言壮志,说什么护你周全,结果害你生此变故,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姬友虚弱一笑,颇有些战损美人的意思。 “无妨无妨,当时楚王要屠城,我知只有你全力反对,据理力争,但胳膊如何能扭过大腿?你以性命相逼,还不是被楚王一怒之下逐出巳楚国,从此天涯浪客,世上没了一个受宠的小公主,多了一只叫山鬼的精魅日日徘徊于迷幻之森,再未出世。” 山鬼垂首,以一头及地的墨绿头发遮掩通红眸眶。 “你这孟浪子既然活够想死,大大方方去死便是,做什么矫情到非要一命换一命,你这样可问过当事人愿不愿意?” 姬友瞳孔逐渐涣散,听旁人的话也只能听个断断续续,良久,像是攒足全身气力才弱弱道:“此生漫漫,白云苍狗,弥留之际还能被几位挚友环绕关心,足矣...慕歌老友,今生幸得有你...” 最后一丝气息断绝,山鬼知道这世上再无当年崖边伫立的如风少年。 千年之诺终究随着世事变迁,湮灭于时间尽头。 小友,后来的后来,我费劲心机还是没能护你周全,愿蔡国十万冥灵在上,还有人心念于你,如此就算不入轮回,也依旧留有希望...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先前还活生生的人变成燃烧的灰烬,在空中点点湮灭。 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化作一柄利刃,刺得人忘却呼吸。 山鬼与花魅并立,悲伤到最后两人竟皆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姬友灰飞烟灭。 心痛这两个轻飘的字已不足以形容现在的感受,如果有地狱,那么她们现在身处的大概就是地狱的最底层。 待姬友的身躯完全消失,唯余的妖丹似富有独立生命般缓缓向依旧昏迷在榻的长恩流转而去,自动归位与长恩融为一体。 姬友临死前望着长恩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舍和担忧,唯恐他去后,徒留长恩一人游荡在世间被人欺负,所以就算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将自己的妖丹留下,代替自己护佑心念之人。 也许爱到深处,最害怕的便是失去,于是世间痴人宁愿自己奔赴黄泉,也不愿心上人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真乃痴儿,花魅心道。 只是尊上妖力强大,刚从鬼门关拾回一条命的长恩未必能全然接受。 果然,花魅担心的状况出现了。 妖丹虽已凭借姬友的意志归于长恩体中,但毕竟不是源于已身之物,片刻后长恩开始出现明显的排斥现象,浑身滚烫炙热,庞大的妖力呈气息状在其四肢百骸间胡乱流窜,大有爆体之势。 “这该如何是好?” 花魅担心不已,尊上遗憾辞世已成定局,若连他心爱之人都庇护不得,岂不辜负尊上最后嘱托。 “无妨。” 山鬼宽慰道:“小染身出迷幻之森,无论现在变成何样定会留有一丝根基不变。” 言毕,山鬼祭出一块通体莹绿的发光宝石悬于长恩头顶,缓缓将姬友的妖力分流,以一种长恩身体可以接纳的形式复归体中。 姬友乃百妖之首,妖力之强难以用言语形容,是故长恩想要完全消化整颗妖丹,需要花费些时辰。 花魅好奇:“这是?” 但见面前棘手的状况趋于稳定,山鬼这才松口气。 “此乃迷幻之森的绿萤石,吸收天地精华浑然天成,是疗伤圣品,功效奇特。” 花魅算涨了见识,“可是...你叫她什么?小染?长恩在此之前还有名字?” 山鬼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解释,思及片刻山鬼觉得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毕竟花魅是姬友生前的心腹,本就有权知晓一切。 “我与你们尊上一千多年前就已相识,只是立场不同,留下许多遗憾。” “那时你们尊上尚未落入魔道,还是蔡国一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太子爷,而我则是南方巳楚国一个受宠的小公主,彼时巳楚强而蔡国落魄,天下统一已成定局,小友早已看透这一点,于是我们初次见面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而是一派出人意料的祥和。” “他拜托我,到时两军交战要我一定去父皇面前求情,让楚军放过蔡国的十万将士,莫要叫无情的战火吞噬无辜之人,我被他的一腔赤诚热血感动,一口答应下来,可事与愿违,我到底还是忽略了人心的贪婪,没能遵守满口应允的诺言,甚至到最后我都没能保护小友不受伤害。” 第一百五十二章 言及至此,山鬼面含忧伤,脸色逐渐苍白。 花魅忙不迭贴心宽慰。 “你是尊上的至交,我们虽未曾谋面但您的为人我还是从尊上那厢略有耳闻的,是天意弄人而已,无关对错。” 山鬼喃喃:“是啊,无关对错,当时的我想尽办法跪求父皇不要再枉造无端杀戮,可有逆臣谏言,说蔡国刁民一向野蛮,恐难管教,加之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于是父皇果断下令,楚兵所过之处皆要烧杀抢掠,不给蔡民喘息的机会。” “父皇甚至还衍生了一个可怖的想法,用小友之身活祭,以慰苍天。我在太和殿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父皇仍旧无动于衷,后来听说哥哥要押小友即刻前往九岗山完成祭天大典,我不顾所有破殿而入,声称自己对小友情根深种,若是父皇杀之,我永远不会原谅巳楚的一切,父皇震怒,下令将我逐出巳楚,永世不得回归故里。” “世人皆道从那以后巳楚国少了一个恃宠而骄的小公主,而迷幻之森多了一个隐居避世的精魅山鬼,实则不然,在我成为精魅前曾在原蔡国境内四处游荡,一边打听小友的后续情形,一边做力所能及之事,扶危济贫。” “但世间不平之事实在太多,我所做根本是螳臂当车,于事无补,后来听闻小友在九岗山遭遇变故,就地成魔,我心灰意冷,亲眼见证巳楚又更替了一代江山后,含恨而终,这才成了精魅山鬼。” “也许是天意吧,我夹在北处的魔域与南方的巳楚国之间历经千年,有一天巳楚国境内生变,由白衣镇守的锁妖塔破,从中流窜出许多妖邪,其中有一抹妖魂趁乱逃窜,慌忙中附在郊外的一只刺猬身上逃至迷幻之森。” “我本无意醉心世外之事,却意外感受到那刺猬身上有小友留下的执念气息,心道莫不是千年前他魂牵梦萦的故人重新临世,但我又怕世事轮回,小友重蹈覆辙,遂报了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思隐匿了那刺猬妖的气息,将其留在迷幻之森培养,取名小染。” “谁知天意实非我等蜉蝣能够阻止,小染机缘巧合下还是逃了出去,落在巳楚白衣手上,被炼化成人,改头换面后有了新的名字,复又辗转来到小友身边,小染是她,长恩也是她,但其真正的身份说到底只有一个——九岗山最年轻的小祭司,阿茵。” 花魅接道:“尊上此生最爱之人,他们之间的纠葛只有他们知晓,我们不过是二人漫长人生中的过客,逝者已矣,生者为尊,希望阿茵能回忆起千年前的种种,如此才不负尊上相思。” 山鬼眼神逐渐迷离,良久长叹一口气。 “会的,小友的妖丹中贮藏了一段他最珍视的回忆,定与阿茵有关,我费尽心力避免的结局还是出现,即是如此不如坦然接受。”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阿茵的结需要人另行解开。” 第一百五十三章 脑海中姬友的回忆涌入,先前七零八碎的种种梦境拼接完整,长恩彻底忆起千年前的一切。 在替嫁公主长恩、迷幻之森刺猬妖小染之前,她还有一个身份—— 九岗山的祭司阿茵。 一千年前,巳楚与蔡国交战,国力雄厚的巳楚吞并蔡国,俘虏蔡国太子姬友并将其送往九岗山。 在这变故之前,阿茵的生活是很单一的,因为她爱慕的人只有一个,九重天上司掌众生生死寿夭的司命星君。 阿茵是天生的灵异奇才,生而开智,能看清世间邪祟。 三岁起她便跟着山上的族长师傅学习通天之法,七岁首上祭坛求雨,每求必应,是九岗山出了名的神童,亦是族中年纪最小的祭司。 与司命的第一次相遇,是意外。 那一天,阿茵本是要迎大地之神,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奈何时机不对,大地之神不巧被姻缘殿的月下仙尊掳去喝酒。 原本万无一失的祭典活动出了岔子,大地之神没请来,却请来了传闻中最难搞的司命星君。 彼时的司命乃天界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成日有数不尽的仙娥环绕,于其屁股后面叫嚷着,振臂高呼:“星君好帅!我要嫁给您!” 将要乘坐青赤双龙车出行的司命闻言,风流勾魂的眉头一挑,不屑道:“不好意思,你们的姿色,本星君瞧不上。” 沉迷司命侧颜的众仙娥如醉如痴,即刻捂脸尖叫,接着喊:“啊!星君好个性,我们好喜欢!” 一旁醉情研究武学的战神昔琼嗤之以鼻。 “司命你这样是找不到媳妇的,有时间驾车风流快活,不如同我一道研究人间的武林秘籍,大有精益!” 司命吭哧一笑,专踩人痛点。 “依兄台之见,书中自有颜如玉,奈何本星君向来喜欢活物,你这没沾过荤腥的小处子还是闭嘴安心读书吧!” 武痴昔琼陷入缄默,青黑着神色去姻缘殿找月下和大地之神喝闷酒去了。 九重天上能制住司命的恐怕只有月下那只老狐狸,倚老卖老,如得法宝。 喝酒喝到畅快时,昔琼不禁小声发问:“月下仙尊,司命他沾过荤腥?” 月下一口酒喷出几丈许,似是不敢置信,“这话你打哪儿听的?” 昔琼觉得委屈,“司命那厮吐槽我不懂情爱。” 月下摸摸自己莫须有的胡须,心痛不已,杀千刀的司命做什么教坏我们昔琼小乖乖! “别听他胡言乱语!” 月下捶胸顿足,“他自己亦是个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没资格说你!” 昔琼哦一声,砰砰直跳的八卦心瞬间平息。 且说那厢的司命,在打击完愣头青昔琼后心情大好,令天门大开,召来旋风暴雨,命那席卷天涯海角的呼啸旋风为他开路,让那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为他洒扫清除空中纷扰的微粒尘埃,澄清玉宇。 总之就是一句话,人不装逼枉少年! 然龙车还未行使几步,司命便吁的一声喊停。 身下化为青赤双龙的青曜与赤丸急刹车,差点儿闪折老腰。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赤丸不由抱怨:“主子下次能不能别整这么突然?” 司命一柄扇骨敲到赤丸的龙头上,赤丸光洁的脑壳上登时多个红包。 “嘶--闭嘴,没听到下界有人召唤?” 青曜乖巧屏息凝神,细听之下果然有凡人通灵的声音。 只听下界九岗山祭坛上阿茵虔诚跪拜,加密传输。 “大地之神在上,请您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安康和乐,当然您那么忙未第一时间注意到小女的请求很正常,但若您听到了还望化阵仙风吹佛这漫天的五彩条带,祭司阿茵感激不尽。” “根底不错,人界能够直达天听的祭司少之又少,是个人物。” 青曜如是点评。 司命手指轻扣龙车扶手,请愿之人不计其数,担心神仙太忙,会换位思考的还是头一个。 百无聊赖的生活出现一丝趣味,司命单手撑着张帅得惨无天道的脸,邪魅一笑。 “大地之神正在饮酒,无暇他顾,走下界去看看!” 赤丸不明所以,“主子,人家姑娘召唤的是大地之神,咱们随意显灵抢人饭碗是不是不太好?” 司命暗啐一口:“啰嗦!他大地之神没有我从中润色命薄能有今天的地位?在天界只要你主子想,没有不敢挤兑的人,开路开路!” 赤丸哑口无言,把要挟这种意思表达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只有他们主子。 不敢耽搁,青曜、赤丸二人加足马力,不消一瞬便来到九岗山。 司命环顾一圈,天坑奇景,浑然天成,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捏个口诀隐了身形,司命大步流星,像是在参观自己庭院似的乐此不疲。 赤丸等人明显心累,随即停留在山口处隐身小憩,由着自家主子离去。 闲庭漫步至祭坛,司命唰地摊开折扇摇啊摇。 但见依势而建的高台中央遗世而独立着一个身材娇小的丫头,面戴青面獠牙面具,手持成串铜铃。 年纪看着不大,司仪的每个动作却格外老成,竟像个操持祭祀大典二十多年的老手。 行家啊~ 司命兴趣盎然,不是返老还童的老怪物,就是上天都要嫉妒几分的天纵英才,他倒要看看其隐藏在庐山下的真面目究竟会是怎样。 反手扇阵风去,阿茵头上漫天的彩带瞬间随风狂舞,司命下了狠手,扇出去的风又准又狠,一时间竟将除阿茵外的所有闲杂人等皆鼓吹跌落至高高的祭坛下。 事发突然,好些上了岁数的巫觋乐师登时被摔得龇牙咧嘴。 而司命不是甚辣手摧花的灭绝师太,怜香惜玉的道理还是懂的,待风马上行至阿茵处,顿生怜惜的司命扇子一收,生生将刮出去的飓风收敛成佛面春风。 不过那风力道虽小,却刁钻得很,趁阿茵注意力分散到台下众人之际,灵巧地掀开附在其面上的青面獠牙面具。 面具后面束缚的绳子刹那脱落,亦搅散了阿茵的墨发三千。 瞬间,一张清丽脱俗却又不失古朴风韵的小脸落入司命不可一世的眼中。 一眼千年。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眼前有生灵正在凝视自己。 阿茵敏感捕捉异样,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好整以暇地盯着正前方,像是透过薄薄一层空气,直视司命眼底。 司命心脏漏跳一拍,感觉自己被眼前的丫头抓个正着。 心虚片刻后反应过来的司命顿觉好笑,想他堂堂一届上古之神,在九重天呼风唤雨,神威显赫,居然有朝一日会被下界的一个小小祭司唬住,动弹不得。 幸好青曜、赤丸没有跟随,否则此事从赤丸那张不甚严谨的嘴中传出,岂不贻笑大方。 若他的隐身术能被凡人女子窥破,那这司命星君的位置不坐也罢! 信心十足的司命给自己吃了剂定心丸,随即呼啦一下拂开折扇,一面摇着,一面向阿茵漫步而去。 装神弄鬼吓唬本星君是吧?那我还偏要往跟前凑凑,看你能瞧出个什么门道。 然,司命终究是大意了。 须臾,感知那生灵缓缓靠近的阿茵早已按兵不动许久,等的就是这出其不意的一刻。 司命靠近的身姿还未站稳,阿茵便出手迅速地自袖中摸出一支迷谷树枝,约莫好所来之物的身高尺寸,捏个诀拼命向司命头顶招呼而去。 “管你什么妖魔鬼怪,还不速速现行!” 这一抡力道之大,足以让司命吃惊的嘴巴里可以塞下整颗鸡蛋。 出门前根据着装精心搭配的束发翠冠被扫落在地,应声支离破碎,司命泪目,心痛不已,到底为了什么自己非要作的一手好死。 “你...” 面面相觑的两人同时开口,秉承女士优先的君子原则,司命强行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先说。” 阿茵眸中震惊不已,但自己见过的神仙妖邪数不胜数,良好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稳了稳心神,主动避开司命吃瘪的脸,阿茵开始上下打量面前翩跹的公子哥儿—— 墨发如瀑,云衣灵服飞扬,腰间佩有玉佩,光彩闪烁,发散神秘光彩,将整个人的气息都衬托得神秘非常,像是雾雨朦胧的江南,叫人捉摸不透。 不敢看脸,实在是眼前这厮生的太好,只一眼就会让人沦陷,尤其是他点缀在鬼斧神工俊颜上的一双眼,像是亘古遥远的星辰,又似穿梭光年的黑洞,内里翻卷云涌,吞噬人心。 见面前佳人不说话,司命也乐得等待,耐心等至其将他考究得差不多,方出言温柔询问:“怎么可看得出本...我是谁?” 阿茵挠挠头,实话实说:“看不出,只晓得你定不是鬼。” 怕司命理解不了,阿茵进一步好心解释,指指其身后高大的黑色阴霾,继续道:“鬼没有影子,你有。” 司命一口陈年老血卡在喉中,上不去下不来,一时间脸色亦是一阵青红交错,光怪陆离得紧。 阿茵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自己说话的方式过于直接,思来想去,为不打击来人的自尊心,阿茵上前一步拍拍面前少年健硕的肩膀,言语真挚。 “干我们这一行儿的时不时会遇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今日我召唤的是大地之神,却不成想因着一时失误唤来道友,还害你受惊不小,实乃罪过,想来道友定是大地之神座下闲散的小仙,可否请教名讳?” 司命啪地一合折扇,语气不善:“我是他祖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气得七窍生烟的司命心梗发作,自己这不叫受惊,是致命打击。 “你一届迎神送神的祭司女娃竟不晓得九重天有位司命星君嘛?” 一听有人质疑自己的业务能力,阿茵跳脚。 “怎会不知,书上有云,司命星君乘清气,驾玄云,御阴阳,令风雨的嘛,还有他的青赤双龙坐骑,乃标志性物什,你一样没有,却跟司命星君攀扯什么关系?明明八竿子打不着!” 司命气极反笑,性感的唇角一挽,亦正亦邪。 “都说九岗山的祭司一职由来已久,薪火相传,你师傅没有让你看过九重天仙人群像?” “有啊。” 阿茵有甚说甚,忙不迭自怀中摸出一本《九重天神仙眷侣图》递给司命。 “喏,你自己看。” 司命一瞅书名,眉头先是一挑,待翻至属于自己的单独篇章,更是将眉毛活活压成高低眉,两股眉头中间还不由挤出个深深的“川”字。 司命星君,司掌众生生死寿夭,乃上古遗传下来的四神之首,这话没毛病,但文字下面矫情造作,贼眉鼠眼的小白脸是谁? 司命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书中所画之人,“这,是司命星君的画像?” 阿茵点头,“是啊,这本书是九岗山的开山祖师所画,已成孤本,世间仅此一册。” 司命神情淡漠,自带三分疏离,“所以,你们开山祖师见过司命星君?” “那倒没有,九重天的神仙都很忙嘛,不是谁都能见着大人物,就连我也仅见过些半大不大的神仙,遇到重要仪式,所请的诸天仙佛大多会以不同的方式显灵,或者干脆拨下一丝气息附身在什么东西上,以真身坦然相见的少之又少。” “不过!” 阿茵话锋一转,神情骄傲道:“我们九岗山巫族一派的开山祖师曾有幸见过编织落日余霞的彩霞仙子,并对其一见倾心,奈何仙子当时一片芳心错付,黯然神伤下才误打误撞来到九岗山涧处默默垂泪,很是楚楚可怜。” 感知谜底快要揭晓,司命有种不祥的预感。 “彩霞仙子?她当时倾慕之人可是司命星君?” 阿茵用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抬头仰望面前的司命,只匆匆与其对视一眼,便认输地慌忙垂下头,小声道:“你怎么知道?” 司命开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你们的开山祖师倾慕于彩霞仙子,而彩霞仙子一心喜欢九重天的司命星君,所以,你们祖师爷便将从未相见的情敌肖想成这般不堪入目的模样,代代相传?” 阿茵思量片刻,倒也不是不能这么说,如此想来当年祖师爷的主观情绪确实相当严重。 亏得她扼腕叹息许久,恨不得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喊一声英明神武的司命星君为何样貌如此捉急。 “那...道友可见过真正的司命星君作何模样?若是见过,自是再好不过,你且于我慢慢说来,我回头将画册略有不完美的地方好生修改修改。” 司命一听,十分不屑,他这张人神共愤,完美无缺的脸还需要润色? 就是那倒霉催的画仙转世,也画不出自己万分之一的美! “你真想知道司命星君作何模样?” 阿茵连连点头,“祖师爷犯下的滔天过错,由我来改!” 司命心中好受些许,不错还算有个机灵的懂的知错就改。 “那好!” 司命大呼一声,捏诀唤来尚在山口呼呼大睡的青曜、赤丸。 登时山中狂风大起,大片黑云压来,不过眨眼,电闪雷鸣的乌云中缱绻翻涌着两条仙龙,一条作墨青色,一条作赤红色,吞云吐雾好不威风。 两条纤长的龙身交错游摆,仰天长啸,阵阵令人震撼的龙吟声传遍空谷,弥久不绝。 随即瓢泼大雨应声落下,掀起地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司命邪魅一笑,大步行至阿茵面前,猛地低头拉近距离,喉头发出的低吟似声声魅惑传唤。 “现在见到了,你给本星君牢牢记住,司命,长这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阿茵已完全呆滞,生动演绎什么叫做呆若木鸡。 见预料的效果达到,司命十分满足,不知打哪儿幻化出一把青色雨伞,司命将伞兜头遮在二人之间,乘胜追击。 “喂,小呆子,见到你祖师爷都忌惮三分的司命星君没什么表示?” 那厢的阿茵似是莫得感情的木头人,不动亦不说话。 司命挑眉,莫不是吓傻了? 自己乱用仙力,对漫山凡人作威作福是不是不太妥当? 一柄扇骨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司命再次拉近与阿茵的距离,细细观察。 根根睫毛清晰卷翘,搭配如画眉眼,自成风韵,气息淡淡,若兰似菊,见惯九重天上浓妆艳抹仙娥的司命敛眸,完成总结。 难得的一股清流。 “哑巴了?本君问你,唤什么名字?” 阿茵其实在司命敲打自己脑门时便已回神,奈何无辜的眼珠刚微微转动,又恰好看见星君一双认真垂量的眼,被那样一双星眸一瞧,她那再受重创的可怜魂魄二次云游九霄。 “啊?” 司命存心引诱,“想什么呢,本星君这么好看?” 阿茵受蛊惑般点头,神态真挚。 朗笑出声,司命甘拜下风,还是个实诚孩子,如此倒也不忍心继续欺负下去了。 “本星君问,你的名字。” 阿茵卡顿的脑壳终于恢复运转,哦原来是名字啊。 “星君见笑,小女名唤阿茵,是九岗山年纪最小的祭司,还望星君看在小女子年幼不懂事的份儿上,海涵一二。” 茵草,经冬不死,怀旧而生,好名字。 只是自己为何要对冒犯天颜的瓜娃子海涵?就不! 经此一场胜负分明的心理之战,他偏要眼前所谓的“小女子”长个记性。 “不好意思,本星君记仇得很,命你现在抬眸好生将本星君皎若朗月、玉树临风的仙骨铭记于心,回去后重新订立成册,成书的内容不仅要有画像,还要有态度诚恳的悔过书,缺一不可。” 阿茵闻言,不大好使的小脑袋逐渐熄火。 “哈?” 司命扶额,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先前还叫嚷着向自己讨教司命星君的模样,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却不知珍惜,呆子! 算了,自己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不再耽搁时辰,司命整理衣衫,轻咳一声。 “话已至此,自个儿琢磨去,本星君今日还有要事,就此别过,来日方长,今日的账咱们日后慢慢算。” 吹声口哨唤还在天上搔首弄姿的青曜、赤丸下来,司命将手上的伞柄递向阿茵手中。 “天上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日大地之神有事脱不开身,尔等权当是本星君带给你们的见面礼,来年风调雨顺不是问题。” 被摔倒在祭坛下装死的一众巫觋、乐事闻言,掐准时机悠悠转醒。 人星君撩妹之际,就算被天上豆大的雨点砸死,他等凡人也不敢贸然醒来破坏氛围,谁叫人家是天上的云,他们是地上的泥。 教导阿茵的阿嬷乃一族之长,就着雨水整理着装后,双手合十,率众跪拜。 “多谢司命星君,阿茵,还不跪下?” 被点醒的阿茵后知后觉,是啊,他乃九重天威灵显赫,声震八荒的神仙,自己却从始至终未曾跪拜。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将要五体投地,司命凝眉,似是见不惯阿茵伏低做小的模样。 “免礼,以后见着本星君,无需行此大礼,本星君素来厌恶凡人的繁文缛节,做自己就好。” 阿茵寻声望去,但见这漫天风雨中,眼前一人纤尘不染,冰冷的雨水竟是连他的身都近不得,那样的人,恐怕就连天上的三足金乌见着,光芒也会被瞬间比下去的吧。 令人神往,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 衣摆一掀,司命用天上至净云锦织就的云衣随风飘曳,神姿清明。 临行前向身后一众斜睨一眼,司命似是在看阿茵,又似是透过阿茵,在看地上毫不起眼的茵草。 “还有,你穿水蓝色的裳子应该会很好看。” 骨节分明的竹手一挥,龙车起驾,司命在一片翻涌的云海下销声匿迹,像是来时那般神秘莫测,又像是从未来过,留下的唯一把青伞和丝丝雨滴而已。 撑着伞的阿茵如醉如痴,司命这一去,似是将她的魂魄也夺了去。 几日后,在上天庭辗转反侧的司命再坐不住。 这个呆子阿茵,还是什么九岗山年纪最小的神童祭司,怎的性子和她的师傅一样迂腐古板,不是会与神通灵么,不是会潜心召唤么,为何不主动找他? 他的模样竟普通至此,叫人看一眼便忘了? 坐在司命身旁捧着瓜子悠哉闲磕的月下狐狸眼睛一眯,问向一旁干苦力的赤丸。 “你家主子怎的这样一副神情?” 赤丸白眼一翻,“一副怎样的神情?” 月下不服,赤丸这娃竟敢小看他一届司掌姻缘的神,“想女人的神情呗!” 青曜、赤丸...... 司命...... “哦?你又知道了?” 司命眉头一挑,笑得不怀好意,月下心道不妙,自己随便一乍,还歪打正着地乍出个惊天秘密,司命这颗千年不开花的铁树终于要枯木逢春啦? 兴致大起的月下丢下掌中的葵花籽,一把拉过最好套话的赤丸,一溜烟跑向自己的姻缘殿。 月下一边跑一边振臂大喊。 “简心娘子,司命要开花啦,快看看姻缘树上绑着他精魂的姻缘线动了没,四海八荒的众生灵马上就有救啦!呜呼~” 司命一脚踩在月下丢下的葵花籽上,神情阴鹜,恨不得现在在他足下的就是月下那张愈活愈年轻的小白脸。 想看本星君开花?有心看也得有命享! “青曜?” 躲在门后假装活死人的青曜汗流如注,这一刻还是来了,每次月下仙尊将赤丸掳走问话,最后受伤的都是他。 “主子...有何吩咐?” “本星君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随意给凡人的命薄增添晦气么,什么叫四海八荒的生灵有救了?” 青曜拧紧衣角,如僧入定,很是决绝。 “没有,主子向来铁面无私,是月下仙尊为老不尊!”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司命心情大好,就是嘛,虽说自己阴晴不定,但做神仙的底线还是有的,月下老儿尽会往人脸上抹黑,果然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甚好,你去姻缘殿将赤丸给本星君带回来,监督其面壁思过,本星君下界一趟去去就回。” “您要去...” 望着自家主子说走就走的任性背影,青曜将好心询问的话隐忍吞下。 还是别问了,除了去九岗山找那小祭司,主子还能去哪儿?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由于上回高调离场,是故此次访问九岗山司命出现的十分低调。 然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如今四年已过,掐指算来阿茵已有十四岁,再有一年便要及笄,该是初长成的清婉少女模样。 果然不出所料,刚行至山谷口,司命便从一众族中少女里一眼识出阿茵。 不是司命眼神好,实在是阿茵过于惹眼。 几年不见,不知是谁突发奇想在山口依着地势搭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秋千架,想要往高处荡,体会一飞冲天的快感都需三人合力给予动力。 或许是秋千架刚建成没多久,大家正新鲜着,所以一群莺莺燕燕不约而同地围在秋千旁排队等候,而此时正在秋千上玩耍尽兴的正是阿茵。 只见那丫头身着一身水蓝色裳子,素雅清丽,一双似笑非笑的眸极富生机活力。 她就那样站在秋千上大笑着直冲天际,留下一串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与身上雅致的古檀气韵相辅相成。 正可谓地灵养育人杰,魅力得天独厚。 被阿茵的笑声感染,司命撑开折扇虚掩于面前,绽放笑靥。 都说静静的美男子要命,但会心发笑的美男子更是追魂索命。 顺着秋千逐渐回落的阿茵远远看见人群外伫立的司命,只一眼便看呆,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叮嘱。 “阿茵抓稳咯,姐妹们可要加把力啦!” 尚在思索司命为何突然到访的阿茵手上松懈力道,被背后强大的力量猛地推搡,不由得自秋千板上成弧线状自由抛落。 阿茵惊呼一声,心道坏了坏了,男色误事,现如今可真正是直冲云霄,要被摔成肉饼了。 紧张之际,阿茵干脆心一横,闭眼将生死交给天意。 司命合扇,真乃天助我也,此时不英雄救美更待何时? 足间一点,司命如一尾飘然的燕尾蝶划向阿茵,单手一环佳人细腰,司命笑得像只得逞狐狸,不错,嬛嬛一袅楚宫腰。 顺势腾空直翻几圈,阿茵睁眼,仰头看着仙落凡尘的司命,忽觉眼前光阴流速刹那减慢,眼前之人的潇洒英姿怎么看都看不够。 落地站稳,司命轻笑出声。 “怎么四年不见还是对星君我如醉如痴?” 刚鼓起勇气从司命身上蹒跚而下的阿茵一个蹴趔再次落入司命清冷好闻的怀抱。 感知阿茵纵身贴上,司命心情大好。 阿茵怎知司命不可见人的龌龊心思,只一心以为因为自己的轻率又冒犯了天颜,连忙低头道歉。 “星君莫怪,是小女子唐突了。” 司命修长的手擦着阿茵的头顶朝自己比划过来。 身高满打满算才到自己胸口,竟是同他差了一头半有余,好在那丫头平日的饭没白吃,虽然个头不怎见长,但该丰满的地方已渐渐显形,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无妨无妨,从初见时你便一直在唐突,本星君早已习惯,不见怪,你住在何处?带本星君逛逛。” 直白成这样,再联系之前的传闻,众女很快便猜想到司命的真实身份,纷纷匍匐,虔诚跪拜。 第一百六十章 “参见司命星君。” 司命不耐烦地挥手,未置一言地拉着阿茵向山中行去。 由于司命生的伟岸高大,步子迈得亦很宽阔,跟不上趟儿的阿茵只得一路小跑着跟随,一路走下来不免有些气喘吁吁。 司命很是嫌弃,“平时加强点锻炼,你这样子怎么能行?弱鸡!” 阿茵... “星君好像忘了,您参观的是我的闺房。” 粗鲁地推开房门,司命满不在乎。 “那又怎地,莫不是你房中藏了男人?” 阿茵明显不想再与眼前之人讲话,心道:星君若是能一辈子不言语,才是真正的完美。 “本星君交代你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阿茵懵懂一瞬,见司命在书桌前翻箱倒柜,这才想起其四年前的吩咐。 “已经按照您的嘱托,重新为您制过画像了,只不过《九重天神仙眷侣图》只有一本,所以新描绘的图只有我一人,也就是本图的作者看过。” 屁颠屁颠从怀中摸出泛黄古籍,阿茵态度诚恳地双手奉上。 司命点头,满意非常,看这丫头的架势任务完成的定是十分完美。 然快速翻开书卷过目的司命,笑容立马消失。 “阿茵。” “嗯?” “书上这个和丁老头一样的人是本星君?” 阿茵羞赧一笑,语气尴尬:“嗯...这个师傅平时教我的知识都比较实用,加上天赋不够,所以我...尽力了...” 司命恨不能立刻撕掉这本改了又改,一代不如一代的破烂图鉴。 好在洞悉其内心的阿茵快人一步,预先抢过神仙眷侣图,像母鸡护崽似的将其紧紧护在怀中。 “这是本族世代相传的宝贝,星君您断断毁不得!” 徘徊在爆发边缘的司命嘴角抽搐,末了只得自我安慰,罢了罢了他堂堂一代天之骄子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置什么气。 孩子绘画水平总不好,多半是在大山中憋的,不食人间烟火,自然掌握不了展现神人风韵的本事。 “算了,总比你祖上那个刻意败坏本星君形象的厮强,瞅你这下里巴人的模样本星君早该知道不能给予厚望,恰得本星君今日有空便带你好生下山见识一番,让你看看什么是烟火人间!” 阿茵闻言,兴奋不已。 自从她出生以来就一直生活在九岗山,师傅说人心险恶,如若下山定会毁坏修行,前功尽弃。 且她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英才,所以一向被保护的很好,现如今即可借着司命星君的名义外出游玩,何乐而不为? “星君当真愿意带上我?” 司命不屑吭哧,“当然本星君一言九鼎,何时诓骗过他人?” 阿茵仍有顾虑,不禁担心,“但是师傅那边...” 霸气揽过阿茵娇小的身姿,司命满不在乎。 “怕什么?不就是下山游历一趟,又不是离家出走,想必你师傅不会有什么意见!” 躲在暗角处的族长闻言,暗咬手帕,神情说不出的愤恨。 星君啊,不是我等没有意见,是不敢有意见,不敢!懂嘛?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怪不得民间会有天上的仙娥来到人间后,喜欢上文弱书生,即使背负天条谴责也要与君共赏花开花落的故事,果真名不虚传!” 司命皱眉,“你师父平日里让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阿茵吐舌,被城中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吸引得目不暇接,回司命的话极是敷衍。 “通天术学多了也会烦嘛,更何况祭司更看重天赋,所以平时没事就从师兄妹那里借几本书读读咯。” 司命暗暗翻记白眼,骄横脾气将要发作,然刚回头便扑了个空。 小机灵鬼阿茵趁司命不备,早已一溜烟来至捏泥人的摊点前。 那捏泥人的师傅看起来上了年纪,手艺已入炉火纯青的境界,一双巧手正上下翻飞地为面前的一家三口捏泥人像。 阿茵歪头看着眼前并排而坐的一家人,只见他们脸上都洋溢着感染力极强的笑容,就连播散出来的氛围都是温暖的,这大概就是常人说的幸福吧。 只可惜自己是孤儿,生来便无父母,连最简单的天伦之乐于她而言都是奢侈。 司命静默站在阿茵身旁,斜睨一眼,很是受不了她经才那副神情。 “喂,老板还要多久?没看到后面还排着人嘛!” 阿茵瞪眼身旁的司命,脸上明显写着: 能不能懂点礼貌,没听说过先来后到? 捏面人的摊主闻言,停下手中活计打量一瞬,见二人衣着考究,举止不凡,约莫是不好惹的角色,随即连连抱歉。 “真是不好意思,老朽上了年纪,做起活儿来远不如从前利落,不如二位小官人先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等等,马上便好。” 见不惯司命作威作福的样儿,阿茵忙摆手,“您又没错何必自责,我二人再随处逛逛,稍后过来叨扰。” 摊主感动莫名,这年头有钱还讲道理的人不多啦,更何况还是人美心善的妙龄小姐。 “如此老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阿茵微微俯身告别捏泥人的摊主,一脸愠色地扭头看向被迫继续前行的司命。 司命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喜欢面人还不主动争取,他不过是出言催了一催,佳人不仅不感激怎的还生上闷气了? “星...” 司命没好气,“嗯?” 阿茵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二人刚刚才约法三章过,在这里没有九岗山的祭司,也没有九重天的司命星君,只有一位官家公子带着府上的小丫头借着明媚春色,外出游玩。 阿茵细细品来,后知后觉。 等等为什么司命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爷,她则是伺候人的小婢女,性别歧视? 银牙暗咬,阿茵不由愤恨,“不是说好低调的么,你能不能有点不惹眼的觉悟?司马公子--” 司命唰啦摊开折扇,眼波流转,很是无辜。 “我怎么了,既没有驾龙车,也没有呼风唤雨,还不够低调?” 阿茵无语凝噎,“说话前能不能先照照镜子,就您身上的一席云衣灵袖,凡夫俗子都能一眼看出绝非凡品,想要游乐人间可否先入乡随俗?” 司命来了兴致,“怎么个入乡随俗法?” 阿茵抬眼望向眼前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当机立断。 人靠衣服马靠鞍,换身朴素点的衣服总归错不了。 携司命迈进布衣局,门口的小厮立马活跃,来活儿了来活儿了,还是两位贵客! 说时迟那时快,脸上堆满笑容的小厮立即迎上,如沐春风。 “二位爷里边请~需要些什么您随意挑,随意选!” 第一百六十二章 面对眼前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阿茵蹙眉犯难,自己的衣服都是族长师傅每逢换季时主动发放的,若是突然让自己挑选,还真选不出个所以然。 “小哥客气,我们两个想选身质朴些的衣裳,听闻今日恰好是贵城的浴花节,应景就好。” 小厮一听贵客主动降低身份,创造共同话题,登时拉开嘴上把门。 “对对对,您二位今日来蔡国都城可真是来对了,浴花节虽说算不上什么大规模的节日,却是城中女子最翘首以盼的,因为今日啊咱们太子爷会骑着大象打主官道经过,届时如花美眷的童男童女一起随太子撒下漫天梨花,哎呦那个美啊!” “我见二位怕是初来乍到,所以好心叮嘱二位,待会儿选好心仪的衣裳赶快找处地段好的酒楼安顿妥当,近水楼台先得月,说的就是个时机的理儿。” 一顿长篇大论的聒噪下来,司命完全失去耐心。 “什么狗屁浴花节,梨花谐音‘离’字,只有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年轻才会喜欢这种晦气的花。” 小厮忽视司命的当头一棒,认真解释。 “贵客有所不知,梨花主高洁,乃是蔡国的国花,不管外头怎么说,在咱们这儿可是大吉大利的吉祥花,传说今日若能接住飘至佳人头上的一朵梨花,结伴而出的那对璧人,定能佳偶天成,相伴到老。” 司命不屑,哪儿有那么多上天注定的姻缘,后续如何还不都是他手中的笔说了算? “赶紧挑衣裳吧,浴花节快要开始,想选处好地方观摩还不赶紧的?” 知道司命这是在敦促着成全自己,阿茵也不恼,乖乖随小厮去挑选衣服,挑来选去,被帘外等候的司命连着否定好几套后,阿茵终究失去耐心。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穿?” 司命摊手,一副地痞无赖相儿,“银子是公子我花,叫你出卖点色相怎么了?嗯...说实话还是头先试的水蓝色那件最好。” 强行忍住打人的冲动,阿茵额角顶叉,咬牙切齿。 “即是第一件最好为何不早说?” 司命无奈,“你这丫头好生不讲道理,不对比过怎么能看出来哪个最好?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阿茵... 算了,忍字头上一把刀。 速速换回第一件衣裳,阿茵整装塑容,良久看堂间的司命仍旧坐着无动于衷,不由催促。 “你怎么还不去换件衣裳?” 司命:“本公子也需要换么?” 阿茵面无表情,“不就是因为你的衣裳过于华丽才来衣局买衣裳的么?” 司命哦一声,慢条斯理地离去。 见还有一单生意的小厮双眼冒金光,屁颠紧跟司命步伐。 “贵客您看这件白衣如何,衬得您皎如月光!” 司命:“还没有我的云衣白,不穿。” “那这件青衣如何?显得肤白若雪!” 司命:“娘们儿兮兮,俗气!” 小厮有些为难,“这...那贵客还是您自己挑选吧。” 再受不了的阿茵鬼魂般出现在二人身后,小手一挥,冷冷道:“就那件红色的吧,他是妖孽!” 见有人好心搭救,小厮感激涕零,恨不能清泪两行。 “对对对姑娘说的对,你们二人一红一蓝,着实般配,姑娘能亲自为自己的夫君选衣,当真恩爱!” 司命、阿茵闻言,喉头翻涌,心照不宣地直觉恶心。 须臾,穿好衣裳的司命心情坏到极点,随手向小厮丢下颗夜明珠结账后,与阿茵同时道。 “般配个头!” “恩爱个鬼!” 言毕,二人面面相觑,互相做个鬼脸,大步离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望着司命风华绝代的背影阿茵突然明白,人虽靠衣装,但那人若是天生的良玉,再普通的衣裳也难掩锋芒。 将尽午时,浴花节即将开始,主官道上本就人来人往,人头攒动,再加之时不时有春心萌动的闺阁女子围着司命叹为观止,直犯花痴,阿茵一时被熙攘的女子大军隔在包围圈外,几乎寸步难行。 面露苦涩,阿茵心道:快乐永远是别人的,她不配。 然司命有热情桃花包围,阿茵这厢也有,只不过她的却是十分油腻的烂桃花。 “呦-今儿哥几个运气不错,看看这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没人同你作伴?跟着我们啊,保管让你开心到销魂!” 在为首的油头粉面男带动下,其余二人亦发出阵阵猥琐笑声。 或许是见阿茵只是一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旁也没有他人跟随,为首男胆子更大几分,上前一步攥住阿茵的细腕便作势向其脸颊摸来。 阿茵哪里见过这等光天化日,逼良为娼的场面,眉头紧蹙刚要呵斥,不料司命的扇骨却率先出现在她眼前。 吧嗒几声扇骨敲击骨头的脆响,欺负阿茵的三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司命手上的招式,就应声倒地,捂着见血的脑壳一阵锥心刺骨的哀嚎。 手上收拾完,司命心中的怒火不减反涨,干脆衣摆一撩,蹲下来阴森森地看着满地打滚的三人。 “喜欢揩油?刚刚是哪只手作势要摸我们家娘子?左手?” 为首男涕泪横流,连连摇头。 司命哦一声,音线犹如九天玄冰。 “那就是右手。” 抬脚踩上,司命看似一脸轻松,实则脚下的力道足以将地面都踩出个坑。 为首男杀猪般的尖叫划破长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其身后二人一看,大哥的手都让人废了,哪里还敢造次,随即亦虚晃一招,佯装昏迷。 围观的众人见到今日有幸观看到英雄救美的戏码,心中皆十分过瘾。 恶人被惩,人群中登时爆发出猛烈的掌声,时不时还有人吹口哨,振臂高喊:“公子神武!” 阿茵嘴角抽搐,神武什么,如果刚才自己没有耳聋,司命那厮嘴上可没少占她便宜。 谁知还不待阿茵发作,司命那人却恶人先告状。 “娘子!” “啊哈?” 阿茵面对司命娇嗔一喊,瞬间傻眼。 什么?如此难得的倜傥公子居然已有家室? 方才还将司命方圆十步内围个水泄不通的众女子愤恨咬帕,看向阿茵的目光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剥。 阿茵艰难吞口口水。 该死的司命,不知道什么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见当头一棒成效颇佳,司命赶忙蹬鼻子上脸。 “你看你,为夫都说过出门在外人心叵测,夫人长得如此倾城还不说收敛一二,将自己如花美貌用面巾遮上一遮,今日若不是为夫发现及时,你被那三个恶人占了便宜为夫以后可怎么活!噫嘤嘤~” 阿茵??? 话说司命通红眼眶里的眼泪到底是从哪儿挤出来的?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有人再看不下去,一位热心的正义市民王女士从怀中摸出一方面巾递给阿茵。 “这位小娘子,你相公说得对,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莫要叫爱你的人担心流泪。” 阿茵彻底被司命人畜无害的演技折服,打不过索性加入还不行? 接过面巾将芳容掩上,阿茵将计就计,“走吧我的好相公,不是要去酒楼占座么,奴家等不及了~” 司命撑着折扇一顿摇的欢快竹手停下,见鬼似的望向阿茵。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阿茵挑眉,拉过司命就是一阵狂奔,脚下如若生风。 待到酒楼,阿茵匆匆上楼直奔雅间,目的性极强。 店小二见状,虽不忍出言打破面前一对璧人...有些微妙的气氛,但行业有行业的规矩,别无他法。 “二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本店位置最佳的雅间已经被...” 正在气头上的阿茵显然不想听小二的叽歪之辞,奔波一上午,她只想找个清净处静静看完这场浴花节。 伸手夺过司命腰间的钱袋,阿茵摸出颗最大最圆润的夜明珠,向小二抛去。 “怎么样,够不够?” 店小二眼放精光,真乃极品,至于先前定雅间的客人待会儿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是。 “够够!二位里边请,小的这就去准备好酒好菜伺候好您嘞!” 推窗落座,阿茵深吸一口气。 总算安静了,真好。 司命望着阿茵遮着面纱的侧脸,好整以暇。 “刚刚本公子就在考虑一个问题,你这又嗔又怒的,何时开始竟不怕本公子,待我如此随意了?” 阿茵抿口小二沏的茶,亦不含糊,“自从知道你是个胸无点墨的臭屁凤凰男!” 司命??? “本公子头一回听人如此评价,头一回!” 刻意咬重这三个字,司命敲桌等待阿茵回应,谁知面前佳人听得窗外一声撞钟响,便兴奋地将自己的话抛到脑后,几乎忘却身旁还有他这么个人存在。 司命贼心不死地拿扇子在阿茵面前晃晃。 想看浴花节是吧,想看蔡国太子撒花是吧,他偏不让! 阿茵怒了,拿起果盘里的橘子向司命无情扔去,“老实点!幼稚鬼!” 被这么冷呵一声,司命顿觉委屈,只得偃旗息鼓。 他实在不忍见阿茵眼中的晶亮熄灭。 浴花节开始,丝竹琴声在浴花队伍的最前端缓缓奏响,声音袅袅不绝于耳。 其后两排身着白色纱衣的童男童女步履轻飘,宛若天宫仙童,个个俊美不凡,再往后,阿茵彻底看痴。 只见一只打扮华丽,被金玉点缀的灰象上端坐着一位谪仙般的人物,举手投足皆是风华,虽被紫纱遮面,但一双秋波含情目足以让世间大多女子沦陷,还有一部分女子只会自愧不如。 白月光般的人儿啊,见百姓虔诚的模样,定然是蔡国受人爱戴的太子。 司命撇嘴,不过一个凑合能看的小子,有什么好看? 仪态雍容的太子见良辰已到,俯身轻抚坐下的灰象,那象极是通人性,长鸣一声,宣布浴花节正式开始。 漫天如雪梨花自长长两排童男童女的手中飘洒,春风一吹,朵朵梨花像染了生机活力般随风四处零散,沁人的花香刻入清风的骨子里,迎面照上,心旷神怡。 这便是人间烟火的气息啊! 阿茵闭眼认真享受这一刻,短暂、却又弥足珍贵。 重头戏开始,人群爆发阵阵山呼,一时间大家纷纷随大流拥挤着向前,紧跟太子等人的脚步,以求如雨梨花能够多向自个头上砸砸,不为其他,只为在正值春季的一年之计伊始博个好彩头。 含着梨花香的风钻进窗户,阿茵睁眼,正好瞧着一朵顽皮的梨花将要落在司命头顶。 伸手阿茵十分自然地攥住那朵梨花,脑海中瞬间回想起衣局小厮说的话。 “传说今日若能接住飘至佳人头上的一朵梨花,结伴而出的那对璧人,定能佳偶天成,相伴到老。” 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福分。 阿茵怔忪,她与他可以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司命也有一瞬间凝固。 但毕竟地位尊崇,弃常人不弃,念常人不念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趁阿茵独自沉浸的当口儿夺过梨花,司命弃之如履。 “要它作甚,你不会真的相信永恒这样的无稽之谈吧。” 视线顺着被司命抛落的梨花流转,阿茵未语,静静看着那朵方才还在自己掌心的梨花融入窗外漫天花海,就像它不曾存在过。 是啊,再美好的梦境也有醒来的一天。 不过与司命相伴几许,她便忘乎所以,殊不知在司命眼中看来,二人所经历的一切什么都不是。 就同那朵梨花,没了便没了。 见阿茵独自神伤,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司命有些恼,但也不好过问女儿家心事,又恰逢此时小二将菜布齐,算是给二人提供了一个好下的台阶。 司命干咳一声,僵硬转换话题。 “菜齐了,这家酒馆在蔡国很是出名,尤其是这道口水鸡,据说很是难买,尝尝?” 阿茵听话伸过饭碗,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司命为自己夹的菜,像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 见对面一同吃饭的人味同嚼蜡,司命顿时失去胃口。 “不好吃尽管说,又没有勉强你!” 阿茵还是不言语。 被折腾的不知所措,良久实在受不了尴尬气氛的司命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火冒三丈。 “你究竟想怎样!” 阿茵机械回头,湿漉漉的眼睛巴巴儿望着司命,仿佛在说:你凶我? 司命满肚火气瞬间熄灭,这倒好搞得他和欺负良家美少女的纨绔子弟似的,里外不是人。 长叹一口气,拿阿茵没奈何的司命双手投降。 “你先吃着,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呆着,千万别乱跑!” 阿茵乖巧点头,算是同意。 如蒙大赦,司命提起衣摆落荒而逃,一路小跑至捏泥人的小摊前,司命心怦怦直跳。 眉头暗皱,司命心道:真是见鬼,天不怕地不怕的司命星君居然见不得一个女子伤心,好像不经意伤到她是犯了弥天过错。 这样的感觉太过新鲜,司命不知该用哪个词语形容,只得将浑圆的夜明珠往小摊儿上一拍,口嫌体直。 “我就是上午说逛逛再回来的那位姑娘的...家属,两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面人,谢谢。” 捏面人的老头微微一笑。 “老朽记得,做买卖这么些年,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是有的,请公子稍安勿躁,从旁等上一等。” 司命扭捏坐下,脑海中回想起阿茵的话,生怕自己过于高调给人压力,是故虽然需要等上一段时间,但其并未出言敦促。 良久,摊主将两个缩小版的司命与阿茵递上前去,目光和蔼。 “公子捏好了,老朽祝二位甜蜜美满,只是两个小小泥人担不起公子如此厚爱,夜明珠收回去,十个铜板足矣。” 司命不以为然,不错还捏的挺像,这回那丫头该开心了。 “本公子说值得就值得,一颗夜明珠而已,权当省了以后的灯油钱。” 摊主挠头,望着司命消失成点的背影连连摇头。 瞧瞧又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年轻人,哎!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待将近酒馆,远远的司命便看到一个娇小人影在楼下踢踏着路边的梨花,她灵活的秀足轻扬,把零落的碎花瓣高高扬起,清风一过,又低低落下。 不忍出言打扰眼前静谧美好的一刻,司命默然伫立,静待佳人回首。 好一阵不见司命人影的阿茵不由腹诽:那天杀的煞风景司命跑哪儿去了怎的还不回来! 回头第十八回望向主官道,一抹熟悉的身影不期而至,阿茵一愣,脱口而出。 “你回来了?” 司命勾抹笑,真是折煞他也,阿茵怎么像个苦苦等待夫君回府的小娘子,真是可爱。 大踏步上前,司命佯装生气:“不是让你在雅间等着,外面披着人皮的狼那么多,出来作甚!” 阿茵低头,语气蔫蔫,“你半天不回来,我一人在屋里闷得慌。” 司命强行压抑住想发笑的冲动,两只修长的手攥着两个栩栩如生的面人,像献宝似的递到阿茵面前。 “喏,刚出炉的面人。” 阿茵好看的眸渐渐撑大,怪不得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星君心里惦记的是面人啊。 “送我的?” 司命将头不自然地微微撇开,“嗯...送你的礼物,别不开心了,可好?” 不过轻轻“可好”两字,从司命嘴里说出来却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阿茵脸颊滚烫,平生头一次被人哄,滋味还不错。 不见阿茵反应的司命慌忙垂首打量对方,想从其神色中观察出点什么,奈何佳人以纱掩面,唯有一双灵动的眸暴露在外,除了吃惊,司命还真看不出旁的什么。 “还在生气?” 阿茵窃喜,掩面有掩面的好处,今天赚到了! 一把夺过司命手中的泥人,阿茵点头,“是啊,你做错事还不允许别人生气?好没道理!” 知道自己理亏,司命趁热打铁,“我的好阿茵莫气,从现在开始到日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是大爷,我是婢子,怎么样?” 是个可行的点子,阿茵心情大好。 “好啊,时间尚早不如我们徒步回去,你在前头开路,不准找我聊些有的没的。” 司命连连应是,态度果然极是端正。 于是落日余晖,两个背影被拉得纤长的人一前一后结伴而行,画面说不出的和谐。 手持面人,走在司命身后的阿茵把手里的小人高举,看了又看,却仍旧是看不够。 那摊主老师傅的手艺果真极好,只看一眼便能将人尽数复刻,真是高手在民间。 细看下来,变成面人不说话的司命星君还挺好看。 阿茵偷偷将自己的面人靠近司命的,虽说二人身份有别,但放在一起的确是对养眼璧人,都怪司命那厮眼高于顶,身旁明明有朵鲜花,却视而不见。 一路下来憋了很久坏主意的司命心生一计,脚下一刹车,钉立于路中央不再动弹。 阿茵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猝不及防间噗通一下撞在司命宽大的脊背上,痛得龇牙咧嘴。 “嘶--我的鼻子!司命你谋杀啊!” 司命大笑,笑声直穿云霄,端的是气沉丹田。 “哈哈哈,小丫头片子还同本星君置气,活该!” 阿茵...长不大的老顽童。 收好面人行至司命面前,阿茵直视司命星眸。 “星君。” 司命有些局促,以为阿茵要与自己秋后算账,紧张到直结巴。 “啊...啊?” “过几日就是我十四岁的生辰,你可否来九岗山同我一道庆贺?” 司命脑子没转过弯。 生辰啊,他好久没过过了,因为自己几乎与天齐寿,至于怎么帮别人过生辰,他好像也忘了,是不是要吃长寿面来着? 心中弯绕几圈,司命甩袖应承,“好啊,不就是个生辰有何去不得的,本星君向来...” 见其又要端架子,阿茵冷言打断。 “一言九鼎嘛!知道啦,往前走你的,再突然停下来看我不打扁你个高高在上的凤凰男!” 司命举手投降,“好好~开天辟地以来我最怕的就是你,成不成?”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辰那天,阿茵换掉素衣,衣着打扮格外精细,天刚蒙蒙亮便理好云鬓,一早出门至山口处等候。 谁知这一等,等到夕阳西下,倦鸟归巢,盼望的人依旧迟迟未来。 阿茵心中仍怀有希冀,许是司命星君突发有事,被绊在九重天了呢。 其实阿茵所猜不错,司命的确被琐事磕绊住,且提出此事的人身份特殊,事情缘由又有关天下众生,是以洒脱如司命亦无法开口推辞。 九重天—— 女帝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司命的天渊殿,时机微妙,就像刻意踩着时间点前来拜寻。 司命剑眉一挑,吩咐青曜、赤丸先去打点出门事宜。 “女帝日理万机,怎的有空来我此处?” 替女帝倒杯茶,司命衣摆一掀豪气落座。 要知司命乃上古遗留下来的四神之首,身份是有目共睹的尊贵,除却余下的上古三神:司掌姻缘的月下童姥仙尊、司战的战神昔琼、极乐梵境的佛教宗祖渊古和尚,他还从未将天庭诸神放在眼里。 肯替谁斟杯茶,已是给足那人面子,若非看在女帝虽为一届女流却手段雷霆,千万年来把天庭大小事宜治理得井井有条,司命连客套都懒得。 女帝面色温和,好似不论司命如何,她都欢喜。 “听闻你最近颇爱动身前往下界,凡间真那么有趣?不妨改日带我一同逛逛?” 司命撑开折扇,心知肚明。 “女帝你这顾左右而言他的坏毛病还是改改,你打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有话不妨直说。” 女帝搁下杯盏,无所畏惧地直视司命双眸,说出的话音量虽小,却字字掷地有声。 “既是如此,我便直言了,下界的世界再繁华,那人也终究是凡人,是凡人总归会有生老病死,也未必能懂得你所有的良苦用心,别忘了自己身份,八荒四海能配上你的没有几个。” 唰啦阖上折扇,司命面无表情,女帝知道,没有神情就是司命最冷酷的待人方式。 “多谢女帝提醒,本星君的事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他人置喙,不管能配上我的人有多稀缺,那人也不会是你,又不是搭台唱戏,你情我愿的事儿还讲究人仙殊途?迂腐!” 女帝闻言,不再言语,她知道今日是自己逾矩,但她乃九重天掌事帝王,有些事可以当做不知道,但只要事关司命,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也罢,此事暂且由你,只是今日得劳烦你下界一趟,西边即翼之泽的封印松动,上古封印的凶兽很有可能再次临世,为祸世间,战神身兼诸多要事抽不开身,此事唯有你去比较稳妥。” 脑中闪过一瞬阿茵的身影,司命敛目,不过就是去西边加持一下封印,龙车风驰电掣,一去一回花费不了多少时辰,但愿能赶在天黑前去往九岗山,毕竟今日是那丫头的生辰,他是答应过的。 “好,此事议定,本星君先走一步,恕不相送。” 招呼殿外的青曜、赤丸摆驾离宫,司命将女帝独自丢在殿内,风风火火地离去。 目送司命走远,女帝转动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竟是非下界那个低贱的小祭司不可? 自己一生陪伴,事无巨细的照顾,却抵不过凡人女子的回眸一笑,司命啊司命,你着实让孤心寒,既然你不肯下定决心,那这个决定不如就由孤来帮你做。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九岗山那厢,阿茵已然打发走好几拨前来相劝的族人。 子时还没过,月亮也才刚出来,离司命的君子一诺还有点时间。 希望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然等来等去,等至月上中梢,司命的身影还是未出现。 阿茵勾抹苦笑,没成想自己期盼许久的生辰是在等待的煎熬中度过的,贵人多忘事,星君怕是早就将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一面搓着僵硬的臂膀往回走,一面抬头仰望浩瀚天空中悬挂着的弦月。 阿茵想,自己与司命就如同天上的月亮与星星,看似相依相伴,但实则隔着一整条银河的距离。 牛郎织女尚且每年有幸能够相聚一次,而她想见司命却并无法门,只得像深宫中苦苦等待的妃子,日夜祈祷不属于她一个人的君王降临。 眼中酸涩,不想在生辰最后一刻落泪的阿茵开始狂奔,待奔至自己的居所,阿茵望着桌上族长师傅为自己准备的长寿面,阖门痛哭,再忍不住的眼泪决堤般成串落下。 都怪自己心生不甘,爱上不该爱的人,徒生忧惧,往后的生辰不过也罢。 于是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阿茵平淡的生活再没掀起波澜。 就连窗口立着的两个小面人都已渐渐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还有什么是时间带不走的? 十七岁的阿茵倚在山口的秋千架上神游天际,决心下了千万次,但百无聊赖时她依旧会想起远在九重天的司命。 真是没出息! “今天是我十七岁的生辰,不去想那些晦气的!” “你说谁晦气?” 阿茵抬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然就在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猛地出现在她面前之际,阿茵辛苦建设好的防线还是悄无声息地轰然崩塌。 “星君?” 阿茵将眼睛揉了又揉,“真的是你?” 司命颇为无奈,“几日不见怕不是傻了?” 阿茵鄙夷跳脱至司命面前,伸手擦过自己头顶向司命纤长的身段比划过去。 “我只与你相差一头了,你说的几日是天界衡量时间的方法,下界的我已经又长大了三岁!” 司命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对,本星君忘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嘛,你十四岁生辰那天我突然有事,临时出了趟门,原想着事情会解决的很快,没成想需要封印的凶兽已撞破封印,毁了山下一整个村子,我花费不少力气将其重新镇压于即翼之泽,又回上天庭将此事内情细细调查了一番,连着拔除好几个妖邪安插在天庭的眼线,才让此事尘埃落定。” 一席话听得阿茵胆战心惊,原来自己触手可及的岁月静好,都是星君他们在暗处负重前行。 “可有受伤?” 司命怔楞,世人皆道有多大能力就要承担多大责任,即是身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自己也早就习惯凡事一力承担,阿茵是第一个会担心他有没有受伤的人。 或许这就是她与女帝等人的差距。 心头一暖,司命笑得开怀。 “星君我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区区一只上古的孽障能奈我何?走今日|本星君带你乘坐龙车,让你这小丫头片子体会一下什么是人间极乐。” 阿茵?? “我有说过原谅你了么星君?” 司命不屑,“走啦!话那么多,本星君心里可一直想着你呐!” 阿茵... 信你个鬼,你个不知道究竟多大岁数的糟老头坏得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吹声口哨唤来青曜、赤丸,司命笑容爽朗。 “这位是青曜,乃青龙所化,旁边的是赤丸,乃赤龙所化,看衣识别便能对上号,咱们动身吧。” 赤丸腹诽,好事儿想不起来他们龙族兄弟,把妹的时候到介绍得殷勤。 青曜眼看赤丸又要“以下犯上”,慌忙拉扯其衣袖,以示警醒。 然赤丸不吃那一套,甩开青曜臂膀,赤丸抬头直接望向司命主子身旁的倩影。 他倒要看看给主子灌下迷魂汤药,将威名赫赫的司命星君迷得七荤八素的女子是何模样。 这一看赤丸目光直接发直。 我嘞个乖乖,明眸皓齿,谈笑间而春风生,当真是极品美娇娘,主子的眼光也忒好啦! “您好,我是赤丸,很高兴认识您!” 赤丸上前一步,在衣襟处擦擦小手,娇羞非常地递向阿茵。 青曜、司命??? 阿茵见赤丸憨憨的,很好说话的样子,随即轻抿一笑。 “你好,我叫阿茵,是九岗山的祭司,见到你我亦很欢喜。” 赤丸彻底沦陷在阿茵的倾城一笑里,眼巴巴地看着佳人白嫩的柔荑将要落入他手,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司命掏出折扇,狠狠在赤丸不安分的手上敲下一记。 “放不下你了是吧?赶紧变身,人姑娘等着乘龙车呢!” 被自家主子一呵斥,赤丸眸眶中的泪光瞬间柔弱中带伤。 “变就变,有啥大不了的,以后俺有的是机会认识阿茵姑娘!” 司命兜头又是一记仙童爆栗,“嘶--阿茵也是你叫的?不许说在龙域学的方言!” 赤丸...与青曜乖乖变作龙车,携二人奔向漫天云海。 大朵的白云擦着脸颊簌簌向身后飞去,阿茵心情大好,忍不住伸手摘下一片云捧在掌心。 “原来云朵的触感是这样的轻飘软弹,还真像棉花糖。” 司命摇着折扇,轻拢慢捻鬓边自成风韵的碎发,嘴上虽在鄙夷,但任谁听都能感受到其话中蕴含的深深宠溺。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等归来时夕阳渐沉,沉浸在余晖中的落日晚霞才是一绝,现在惊诧为时过早。” 阿茵情商极高,知晓司命享受他人拍马屁的过程,随即张口便吹来一阵彩虹屁。 “不愧是司命星君的坐骑,快如雷霆闪电,稳如不动泰山,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司命心中不由荡漾。 “那还用你说?我天渊殿岂是养闲人的处所,待会儿去的地方也是人间一绝,你且期待吧!” 须臾,日行何止千里的龙车稳妥落地,就连司命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纷扰乱。 率先纵身踏下龙车,司命向阿茵伸去竹手,生怕其磕绊着。 今日倒是贴心,阿茵心口似撒了蜜糖,甜到就要发酵。 “来!为保持神秘,先替你用缎子蒙上眼,待会儿你就大胆随本星君走,到地方我自会为你摘去。” “好。” 痛快答应,阿茵闭目,任由司命折腾。 但阿茵还是小看了世界陷入黑暗的感觉,当人的一感丧失,其他感触就会被放大数倍,变得相当敏锐。 此刻的阿茵能清晰的感知司命靠近自己时身上清淡的味道,还有其替自己系上缎子时手指触碰额头的冰凉。 最致命的是他喷薄在自己面上的呼吸,若隐若现,又发散惹人心醉的热气。 简直是诱人犯罪! 阿茵耳根发红,手心汗涔涔的,紧张到吞口水。 “好了!” 司命拍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自然揽过阿茵的小手,司命不禁发问,“噫?怎么都是冷汗?不要紧张,有本星君在你还怕摔着不成?” 阿茵心中叫苦连天,不是怕摔着,是怕一时忍受不住诱惑冒犯与你啊! 第一百七十章 在心中默诵清心咒,阿茵摒弃感官上的罪孽,一心向前。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如果我有罪,也请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试问有谁能够抵挡星君的魅力,更何况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美色? 司命不晓得阿茵内心的小九九,待达到目的地,司命好心出言提醒。 “要摘掉缎子重返光明咯,先闭眼适应一下。” 乖巧点头,阿茵默默照做,待缓缓将眼睛睁开,没见过世面的阿茵彻底惊呆。 眼前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莫不是处桃花源? 撒野狂奔,阿茵开怀朗笑,十分享受眼前纵情天地的一刻。 随手摘朵烂漫野花送给司命,阿茵眉眼一派天真无邪。 “喏送你,多谢星君挂念,记得小女子生辰,今日无以为报,只得借花献君子,还望您莫要嫌弃。” 司命将好看的星眸一眯,笑意中流露着几丝不怀好意。 “你可知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花?” 阿茵摇头,“不知,只是看着好看而已,难不成有什么特殊寓意?” 闻言司命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渊古那个老和尚讲,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花草本就有情,纷杂的唯人心而已,所以才会将花花草草赋予寓意,来表达自己说不出口的心思。” “那我手中的是什么花?”阿茵歪头。 “空桑山独有的玉色神麻花。” “寓意为何?” 司命撑开折扇,一如既往的风流, “你可知玉色神麻花杆折断后,杆外的皮仍然相连,好似情人间的藕断丝连,取得是天涯思念不决绝之意?” 阿茵微红的耳根彻底熟透,阳光折射下来看上去简直鲜红欲滴。 良久像是下定决心,阿茵故作镇定。 “那如今我向你送上一朵玉色神麻花,你可愿收下?” 司命闻言绽放脸上亲切的笑靥,那淡淡的笑浮现在他平素冷峻威严的面庞上,显得格外柔和清朗。 “如果是你,当然愿意。” 仅八个轻描淡写的字,自司命口中说出,似是产生千钧大的重力,压迫在阿茵心头。 像是不敢相信,又似是真的没有听清,阿茵复问,“星君说什么?” 司命松垮肩膀,故作无赖状。 “好话不说二遍,不然你这丫头又该得意,以上就是本星君送给你的十七岁生辰礼,以前的我未来得及参与,现在只希望为时不晚,生辰快乐,我的阿茵!” 是我的,不是本星君的。 阿茵窃喜,这就说明在司命眼里并没有太多俗世的沟壑,至少他们二人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 “谢谢你!” 阿茵一个激动,忍不住上前投给司命一个大大的拥抱。 司命嫌弃非常,“你慢着点,本星君的胳膊上有伤...” 难得抓住司命那厮的小辫子,阿茵不禁揶揄。 “你不是说自己无所不能,不会受伤么?” 司命见状连忙转移话题,“你别高兴的太早,本星君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为我作的画像什么时候能大功告成?” 阿茵开始适时装傻,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司命无奈,“我看等这空桑山漫山遍野的神麻花谢了,你也画不出个所以然,算了且等往后有空本星君亲自教你吧,只盼你能开窍,是块可雕的朽木...” 连连点头应是,阿茵笑得十分狗腿。 “还有今日最后一件礼物,伸手!” 竟然还有? 阿茵喜上眉梢,“那就...却之不恭?” 见财忘义! 司命没好气地将铜铃拍到阿茵手上,语气漫不经心。 “这是顺风铃,想见本星君时就摇上一摇,把想说的话对着它说,本星君自然能听到。” 被连连惊喜砸到晕头转向的阿茵忙不迭将铃铛纳入袖口,作势上前又是一个拥抱。 就知道会这样的司命反手一记按头杀,把阿茵定格在原地后,撒丫狂奔,末了还向其扮个鬼脸。 “略略!本星君就是不让你抱!” 阿茵...星君您贵庚? 第一百七十一章 然在阿茵怀揣新的盼望,日日把玩顺风铃,等待司命前来教自己绘画时,她的生命里出现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还记得与那人初次相见正值冬季,九岗山上下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几日几夜都不罢休,像是上天在垂怜某个受了天大冤屈的人。 山口的积雪快要没过人的膝盖,族中人皆纷纷蜷缩在家,围在火炉边谈笑,唯有阿茵一人心中装着事,在屋中呆着只会愈显寂寥。 披上毛绒的披风出门,不知不觉间阿茵来到山口,好似除了与司命的第一次见面,二人剩下的相见都是在这里偶遇。 伸手掸去秋千架上厚厚的积雪,阿茵攀援而上,今日正是良辰美景,何不与天同乐? 于是在无人帮扶的情况下,阿茵足下生力,一次次将脚下的宽大秋千摇上天际。 固执的阿茵就这样在寒冬腊月里欲与天公试比高。 视野被纷纷暮雪模糊不少,渐渐玩累的阿茵纵目眺望,但见有一队训练有素的军人押解着一个什么人从远处蹒跚而来。 那被押的人时不时被背后魁梧的军人推搡一下,噗通跪倒在雪地里,随即拼命挣扎起来,而后再跌倒,再起来。 阿茵有些担心,慌忙停下摇摆的秋千,向前艰难地漫步前行。 好不容易与队伍相逢,阿茵赶忙打量那位受尽折磨的人,恰好那人同时抬眸打量自己,目光不卑不亢。 该怎么形容那个人更准确?阿茵思忖半晌。 如小鹿般清澈的眼,雪白的衣服与铺天盖地的飞雪融为一体,但你还是会很快从人群中将其摘出来,即使看不清,也会被他身上特有的干净气质吸引。 干净不似人间的少年。 那少年亦看痴。 实际上少年自远处起便远远注意到了眼前的女子,她轻巧的身姿伫立在秋千上犹如马踏飞燕。 明明不是荡秋千的季节,明明那么不合时宜,却又硬生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添了一抹如画蓝色,静静绽放生命的热烈。 有一刹那,少年以为押解自己是阴曹地府的无常鬼,在通往地狱的漫漫长路上,眼前女子的身影犹如镜花水月,不切实际却又在他冰冷的心尖上点了一把火,让他重新眷恋人世美好。 “你们是何人?九岗山向来避世而居,若无请柬还请回吧!” 为首的官兵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本请柬,一改刻薄态度,语气尊敬。 “请柬自然是有的,素闻九岗山乃通灵的场所,族人更是个个本领不凡,今日一见姑娘才知传闻不虚。” 阿茵一贯讨厌油腔滑调的人,再啰嗦下去面前这位衣衫单薄的白衣少年非冻死在雪地不可。 揭下身上的披风为其披上,阿茵音线冷冷。 “恭维的话官人还是留着同族长师傅说吧,有请柬便是客,请!” 为首军官见状,不羁发笑。 “他不过是个将死的阶下囚,姑娘何至于对他那么好,左右都是死,怎么死都是天意。” 阿茵嗤笑,不尽认同。 “你们即是押人来九岗山,若非想拿此人祭天,一早便取人性命,留到现在还不是想杀不能杀?呈口舌之快,大可不必!” 第一百七十二章 见最后一点遮羞布被堂而皇之的揭开,为首军官脸色一阵铁青,不敢对九岗山的人动手,一时间那人气又没处可撒,只得踹一脚白衣少年,暗啐一口,恶狠狠道:“走!进去见她们族长去!” 待军队有条不紊地离去,阿茵扶起匍匐在地上、浑身冻僵的少年。 “冻坏了吧,他们约莫将我当成来交接的人了,你且先同我回去暖暖身子,其他的日后再说。” 少年露齿一笑,笑得那样发自内心,口舌都被冻不利索了,仍旧坚持道谢。 “谢...谢谢姑娘。” 阿茵回以微笑,搀扶着少年缓缓往回走。 推门而入,阿茵将少年安置在榻上,用衾被将其结结实实裹了三层,又从火炉中夹出几块儿烧红的碳放进铜盆,搁置在离少年不近不远处。 “你在雪地中冻了良久,不能靠火盆太近,否则容易触发冻疮,以后皮肤是会痒的。” 少年感激莫名,一面拥着被子瑟瑟发抖,一面牙齿打颤道:“还-不-知-恩-人-芳-名。” 用夹子不断撩拨炭火增加热气,阿茵不禁发笑。 “我叫阿茵,是族中的祭司,公子名讳为何?日后相处总不好一直喊你公子。” 少年将要开口,阿茵却好心打断,接着道:“你不用急着说,我去替你热点开水沏壶姜茶,天寒地冻的总要喝点热乎的身子才暖的快。” 目光一直盯着阿茵在屋内忙活来忙活去的背影,少年眸中顿觉酸涩,险些流出泪来。 不知为何一向惯会隐忍的他,会突然想在第一次见面的人跟前敞开心扉。 临死之际还能遇到一个什么都不问就愿意出手相帮的贵人,老天大抵还是心存善意的吧。 小口小口抿着阿茵递来的姜茶,少年慢慢理清思绪,悠悠铺陈自己的经历。 “我叫姬友,是蔡国最后一任太子,十一月蔡国被巳楚灭国,我被楚公子弃疾俘虏至此,巳楚造的杀孽太重,是以他们想拿我活祭上天,以慰鬼神。” 蔡国太子... 阿茵喃喃,将面前的一双鹿眼同浴花节那次的秋水含情目缓缓重合。 灰象上面戴紫纱,撒下漫天雪白梨花的谪仙公子就是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年? 阿茵不敢置信,短短三年的时间,这位清朗的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世道待你真是不公。” 过了很久才缓过劲的阿茵艰难挤出一句话。 姬友闻言思绪飞远,是啊不过三年时间曾经属于他的一切便不复存在,时也命也。 “也不尽然。” 姬友轻抚阿茵头顶,安慰道:“能在生命走向尽头前遇到你,说明上天对我还不是太坏。” 阿茵鼻尖发酸,实在想不明白曾经虔心为他人带来幸福和欢乐的人何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目光这样清澈的人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要亲眼目睹他的家国被灭,最后连自己的生命都要沦为权利的牺牲品? “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早在三年前的浴花节,蔡国主官道的酒馆旁,我们便见过。” 姬友惊呼:“窗边那个与红衣男子结伴的姑娘是你?” 阿茵亦吃惊不小,“你记得我?” 垂眸盯着杯盏中浮沉的姜片,姬友的声音带着抚平他人内心焦躁的魔力。 “阿茵,或许这就是命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遇到姬友后,阿茵才知道什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突发奇想,阿茵从山后藏酒的酒窖里挖出一整坛好酒,回屋与姬友二人开坛启封。 一边畅饮,一边畅谈古今。 二人从远古聊到眼前,从蔡国的塞北聊到烟雨巳楚,上至九天宫月,下至山川湖海,没有什么是姬友不知道的。 大开眼界的阿茵如痴如醉,虽足不出户,却仿佛同他一起经历人生百态,那是阿茵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想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晦涩难懂的古文中,在钟子期死后,伯牙为何会破琴绝弦,再不抚乐了。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即使此生爱情不够圆满,沧海天涯,曾有个懂你的知己足矣。 炭火一熏,姬友酒气上头,开玩笑似的出题考问阿茵。 “你可知柳树在诗人的意境里代表什么?” 阿茵摇头,红着脸憨笑,“不知,我就是个山野丫头,人间很多纷杂的事都不懂呢。” “单纯有单纯的好啊...” 姬友晃身站起,“很多时候这个人间并不值得留恋,但是--” 转身回眸,姬友心头默念:幸得有你,我生命中最后的一抹光辉。 “但是什么?”阿茵不解追问。 而姬友却不再言明,只继续上一个话题。 “柳代表‘留’,很多诗人在与知己道别时都会折柳相送,以表相思,只可惜我能和你相伴的日子不多,这里也没有柳树可以折枝。” 阿茵眸眶逐渐湿润。 上天还真是残忍,茫茫人海中能寻得一知己已是不易,为何二人才相处不久就要生生别离,且还是阴阳相隔的死别? “阿茵。” 姬友舔舐干裂唇角,言语艰涩,“在来时的路上我听他们说了,后天就要拿我活祭,既然沦落在谁手里结局都一样,不如由你来操持祭天大典吧,我愿死在你手里。” 两行清泪应声落下,阿茵开始哽咽。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即便是顶着巳楚皇族的压力,我也要逆天搏一搏,你那么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的...” 姬友上前环住阿茵,低声安慰。 “人总有一死,没有千秋万代的江山,也没有不会零落成泥的人,若是天意顺从便是,你怎的比我还要难过?” 因为我见过风光无限的你,决不愿眼睁睁看这万恶的世道将你拖向深渊地狱。 不再深入生离死别的话题,阿茵破涕,“谁说这里没有柳枝可以折的,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阿茵打开的绣囊看,姬友觉得新奇,“柳絮?你保存它做什么?” “蔡国游历那次,我见城门口的小亭两旁种满了柳树,清风一过好似满天飞雪,所以在回去的途中特意捧了一团纳入囊中。” 阿茵刻意回避了收藏柳絮的动机。 其实那天她是因着丢了司命抛出窗的梨花神伤不已,所以才会想拿柳絮代替,不管是什么,那都代表了她与司命共度的光阴,只是没曾想一点小小的柳絮,今日会派上大用场。 “九岗山土壤奇特,不适宜种柳树,如今又天寒地冻,正如我们的境遇,但那又何妨?今日我便为你种下这柳絮,几年后,十几年后,说不定它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呢?” 姬友被阿茵的洒脱不羁深深感染,执起桌上的筷箸击打在酒碗边缘,姬友恣情高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共销万古愁!” 第一百七十四章 爽朗一笑,阿茵赤脚奔出屋外,在酒精的刺激下登时热血沸腾。 和着姬友铿锵有力的拍子,阿茵徒手拨去屋外平地上覆盖的雪,用力刨个坑,将手中的柳絮轻轻种下。 末了,重新为其填上土的阿茵,将自己通红的小手覆盖在她热爱的这片土地上。 “柳絮柳絮你争气些,来年春天生根发芽吧。” 姬友会心一笑,他知道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阿茵种下的不仅仅是粒种子,还是与这浊世对抗的最后一丝希望。 安顿好一切,阿茵执起姬友的手认真道:“小友,我阿茵临世十七载,患得患失,但今天我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族中人都说我是天才少女,本领通天,即是如此我会努力救下你,不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试一试,这世道该换一种方法对你!” “阿茵,我...” 不待姬友回应,阿茵执起披风,穿好鞋子作势离去,临行前还不忘转身让姬友心安。 “你放心我在族里的地位举足轻重,你在这里很安全,在祭天大典尘埃落定前没人敢将你怎样。” 望着阿茵匆匆离去的背影,姬友勾抹五味杂陈的笑。 可悲呐,可叹呐,他姬友糊涂一世,何德何能有此一见如故的挚友倾心对待。 那厢阿茵连跑带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来到山口,她知道留给小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紧。 摇动手中的顺风铃,阿茵平息一口浊气,语气急切。 “星君,星君如果有空还望您下界来探,阿茵有要事相求!” 语毕,阿茵双手捧着铃铛焦急踱步,不知司命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有空来见。 等待片刻,这一次的司命不负所望,竟出现的相当及时。 抬头仰望满天飞雪,司命皱眉,“人间的天气变得真快,还是九重天上好,改日带你上天庭逛逛。” 阿茵一改往日顺从,急切上前握住司命手腕。 “恕阿茵不敬,今日叫星君来有事相求。” 头一回见阿茵失态,司命忽略其一身酒气,当即正色,“说吧,能帮的本星君自然不会推脱。” “还望星君能插手一凡人的生死,他人真的很好,如果就这样无故死去,实在叫人于心不忍,我...” “你叫本星君来就是为了插手他人生死?” 司命出言打断阿茵的迫切,语气冷冷。 阿茵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只是觉得司命乃上古神,又司掌人间生死寿夭,修改他人的命薄对其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并非难事。 “是,还望星君高抬贵手,他对阿茵而言是位很重要的朋友。” 司命怒极反笑,神情阴晴不定。 “朋友?才多久不见本星君怎么不知阿茵什么时候多了个朋友?你清楚那人的底细么,知道他姓甚名谁肚子里藏着什么么?人心隔肚皮,你就从未想过自己身份特殊,会被有心之人从中利用么?” 一连串追问犹如轰顶五雷兜头砸下,阿茵不知所措,她竟不知自己在司命看来竟无知至此。 良久,阿茵握紧双拳最后发问。 “星君你且告诉我,是不想救,还是不能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司命没有回答阿茵的问题,而是腾云驾雾,凌空向阿茵伸过手,轻轻将其拉起。 阿茵起身相随,由于琢磨不清司命的心意究竟如何,故而十分敬谨。 她知道此次相处,她们二人之间有必要贯彻距离产生美这条原则。 不知要去向何处,一路上二人皆静默不语。 阿茵垂首,神思伴随司命左右,亦步亦趋,唯恐惊着眼前衣袂翻飞的人。 终于经过一阵乘风穿云,二人翻过千山万水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阿茵随即明白,司命是想给她一个醒酒的时间,以清明神思。 须臾,司命回首直视阿茵眸底,开口问询,声音轻飘,仿佛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捕捉到。 “阿茵,你说这茫茫九州大地,万千民众的生死寿夭为什么都要由我来主宰?” 阿茵双手紧握,神情窘迫,不知为何面对司命微笑发问的神情,自己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一个字都难以从口中挤出。 见阿茵不语,司命一边的眉头漫不经心地高高扬起,神情傲慢诡谲。 “可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面对其充满揶揄怜悯、挑逗戏谑的语气,阿茵愣神,抬头与司命定定相望。 入目的还是那双云雾翻涌的星眸,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陌生。 电光火石间,阿茵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司命真正的样子,高傲矜持,享受自己万化千变,弹指令众生命运瞬息万变的过程。 沉下充满试探意味的眸,阿茵表情逐渐黯淡,缓缓垂下眼帘。 又是这幅不死不活的神情! 司命暗含愠怒,却不忍向阿茵发难。 “若我说本星君承天道而生,生来便为掌控众生而活,如此你还要为那人求情?” 现如今竟搬出天道来压自己,阿茵勾抹意味深长的笑,深吸一口气。 “那敢问星君为何好人要横死,坏人却可长命百岁?为何无辜纯良的人要横死,罪孽深重的人却可遗臭千年?说到底不过是罔顾生灵罢了!” “罔顾生灵”四个字像块巨石砸在心间,司命顿觉心头沉闷,发来阵阵隐痛。 “我以为你会懂我,没成想本星君在你看来竟如此不堪,好,很好!” 粗鲁扯过阿茵,司命再次悬空,不待其作何反应径直起身穿越云海,阿茵惊呼一声,眼前不由一阵天旋地转。 不过眨眼二人又来到一处地界,阿茵定睛-- 南天门,司命星君竟一气之下将自己掳来了天界! “星君...” 阿茵将要开口,司命便又携她大步流星地向前横冲直撞,一路上许多神仙女娥驻足垂首向其礼貌招呼,司命皆充耳不闻,好像被阿茵的一席话影响,司命已将自己封印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世界。 过尽巍峨殿宇,司命拉着阿茵进入自己的天渊殿,在门口洒扫的赤丸见状惊呼。 “主子您不是下凡约会去了么,怎的把人直接拖上了天庭?这可是大忌...” 青曜朝赤丸小腿处踹上一脚,小声嘀咕。 “就你话多!没看到主子神情不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闭嘴扫你的地就是!”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赤丸将自己的大嘴乖巧闭紧,眼巴巴地看着司命扬起云衣衣袖,哐当一声将里屋的门闭紧。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屋子的男主人情绪还不怎么好,阿茵有些紧张,原来太岁头上动土,事后是这种感觉... 手指一勾,司命从书架上调来一本命薄。 阿茵知晓下界众生繁多,仅一个书架是断然放不下诸多命薄的,眼前的书架看似单一,但容量定是无穷无尽,就像神仙惯用的乾坤袋,内里别有洞天。 轻飘将命薄推往阿茵面前,司命冷冷道:“自己看!” 伸手拿过,阿茵急速浏览。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是姬友的命薄,小友的生前此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结局是否还有一丝转机,满怀希翼地翻至最后一页,阿茵彻底呆住。 只见那薄薄的一页纸上,司命力透纸背,洋洋洒洒地写着—— “楚灵王十年冬十一月楚师灭蔡,年底楚公子弃疾执蔡世子友以归,用之,用隐太子于冈山。” “好一个用隐太子于冈山!” 阿茵苦笑,“你明知道‘隐’字是将活人当做祭天的牲畜来看,却偏生要这么写,从始至终你有把芸芸众生放在眼里嘛!你执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道,只不过是放不下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而已!” 司命再也忍不住积攒的怒气,让阿茵来他的天渊殿是为了叫其明白,命轨在凡人临死前早已注定,修改不得,谁知其不仅不领会他的良苦用心,反而责怪。 “对,你说的对,本星君就是有这样的手段,且我告诉你,本星君自与天同生来就是万神之长,写下的命轨一字一钉,还从未因为谁而毁笔修改过,这下你可满意了?” 阿茵连连后退几步,双手颤抖到再拿不住手中滚烫的命薄。 上面轻易结束的是与她朝夕相伴的一条鲜活生命! 滚烫的泪顺着脸颊落下,阿茵哽咽。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司命心脏猛地缩紧,双眉紧蹙。 “乐莫乐兮新相知,你现在看清本星君的本相,尚为时不晚!” 阿茵喃喃,是啊,自己一颗赤诚之心终是错付,原本以为时间可以抹平二人之间的沟壑,谁知直到小友的突然出现,她才第一次看清秉公办事的司命星君到底有多么冷酷决绝。 “星君,今日感谢你带阿茵来天宫做客,只可惜事发突然,我没能好好欣赏,属实遗憾。” 扑通跪地,阿茵双手缓缓交叠,额头触地。 “这一别,愿你我二人不再相见,星君为云,我等为泥,即是高攀不上,还望您收起惺惺作态,莫要再下界撩拨我等脆弱的凡心,从今往后,山高水长,惟愿星君本心无亏亦无愧!” 好一个无亏无愧。 司命挽笑,神情邪魅,看来以后自己的恶人形象是扎根佳人心底了,竟是一世不再相见么... 望着阿茵丢下怀中的顺风铃,推门远奔的背影,司命敛目,不知为何他的心会不受控制的钝痛。 第一百七十七章 阿茵无头苍蝇般闯出天渊殿,小声啜泣着一路向前。 一心低头扫地的赤丸又是一愣,这闹的是哪一出? 回身转望青曜,赤丸摸不着头脑,“管是不管?” 青曜看眼伫立在殿门口静默张望的司命,无奈叹息。 “当然要管,没看到咱们主子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赶紧追啊傻子!” 吧嗒扔下手头笤帚,赤丸来了精神,“得嘞~” 然青曜、赤丸还是低估了天界众仙八卦的能力,不过一瞬,方才路上偶遇司命的神仙便将“星君私带凡人上天庭”这一惊天大瓜广布出去,几乎传到人尽皆知。 快速浏览一遍远远围在天渊殿附近看热闹的诸仙,青曜长松一口气,得亏月下仙尊此刻还在呼呼大睡,否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赤丸哪里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当即为难发问:“青曜这可如何是好?” 青曜微微定心,“家丑不可外扬,赤丸是时候让天界来阵血雨腥风了!” 赤丸急中生智,倒是难得机灵。 “放心,你去追阿茵姑娘,这里交给我!” 青曜点头,慌忙隐身紧紧跟随逐渐远去的阿茵。 赤丸待二人走远后邪魅一笑,将司命的不可一世学了个十足十。 喜欢看热闹是吧,今儿就让你们这群成日吃饱了没事干的臭无赖体验一下什么是快乐星球! 噗嗤化作龙身,赤丸深吸一口气朝人头攒动的神仙群猛地吹去,诸仙见状花容失色,心叫不好快跑! 然赤丸一届神龙亦不是吃素的,上门容易,想跑?没门! 说时迟那时快,赤丸呼啦一下将众人高高吹起,大有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之势。 年岁大些的仙翁气不打一处来,“赤丸你你你放肆,知道我们是谁么!” 赤丸不屑,“俺管你是谁,知道这里是谁家府邸么就敢来看热闹,俺让你看,不怕长针眼的老无赖!” 老仙翁直喷鲜血,叫苦不迭,“我错啦,司命星君开恩呐-” 那厢一通乱跑的阿茵来到一座明晃晃的殿宇前。 玄机殿?不知是哪位神仙的殿门,阿茵有些懊恼,天界怎的这么大,半晌都不见底,南天门的出口究竟在哪儿啊! 正在其挠头犯难之际,一双明黄色的蟒纹靴出现在阿茵面前。 抬头与那人平视,阿茵心头咯噔一下,穿龙袍的女人? 女帝同时打量阿茵一瞬,心中嗤笑,司命喜欢的女子不过尔尔。 “九岗山的阿茵祭司?” 略带威严的清冷声音传来,阿茵怔忪,呆呆回问,“你认识我?” 女帝抿丝不易察觉的笑,“当然,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想违天命,去救一个名叫姬友的蔡国太子。” 阿茵彻底震惊,“你是谁?” 女帝转身,步伐铿锵,单看背影就知她是个杀伐果断,十分清楚自己内心并为之坚持不懈的人。 仙中龙凤啊! 阿茵举步跟随,不知为何她觉得只要跟着眼前之人,小友的事情便会有转机。 望着阿茵受蛊惑般坚定的脚步,青曜有些着急,抬足想要跟上二人一探究竟,谁知心知肚明的女帝早已设下禁制,以他的微薄力量根本无法突破。 这可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青曜心急如焚,女帝处理私事向来只凭自己喜好,完全没有章法,单纯的阿茵很有可能失足落入圈套,事到如今只有请月下仙尊找个借口前来拜访,否则主子的心上人很有可能踏不出女帝的玄机殿。 拿准主意的青曜一步千里,闪身至月下的姻缘殿搬救兵。 果不其然,不知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月下正搂着自己的夫人简心甜美酣睡。 事急从权,青曜只得大力拍门。 “月下仙尊出事儿了,您快出来!” 月下翻身,小声嘟囔:“能有什么事儿啊,去去,别打扰本仙尊睡觉!” 青曜灵活改口,“司命星君的老相好上天庭了!” 月下梦游时分惊坐起,“啥?司命的相好?我来啦!” 青曜...... 玄机殿中,女帝向阿茵递上一盏不起眼的青铜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法子救下你在意的人,这是天界法宝锁魂灯,司命的命簿上既然写着需要祭祀,那么你就在祭祀大典上用姬友的血点亮魂灯,这样便可将其魂魄完好无损地锁在灯芯中,事后你再将魂魄归还于假死的姬友,如此一来,瞒天过海不是问题。” 阿茵手持魂灯强行按捺激动的心。 “你是谁既然不重要,那你为何要帮我?” 女帝莞尔一笑。 “无他,我喜欢司命,仅此而已,此事之后我望你能够远离司命,你与他不是一路人,何必勉强,凡人不是讲强扭的瓜不甜?” 将魂灯收好,阿茵无畏直视女帝双眸,不卑不亢。 “道理我懂,你放心我已与星君再无瓜葛,魂灯的事多谢。” 女帝转动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难得温言,“切记魂灯一次只能锁住一个魂魄。” 转身离去,铭记女帝提醒的阿茵快速奔向玄机殿门口,不料身前一阵强大的气浪传来,将着急出门的阿茵登时弹了几丈远。 冷不丁被拍在地上的阿茵怒不可遏,“谁啊!” 月下收起法术,携青曜踏身前来,“这就是司命的相好?” 青曜跟在月下身后乖巧点头。 又是和司命有关的人,阿茵横眉冷对。 “你丫才是司命的相好!” 月下摸摸自己莫须有的胡须,来了兴致,“呦呵还是个小辣椒,你们主子的眼光当真独到,人美性子辣的妙人儿谁能不爱?” 青曜从旁拭汗。 好我的月下仙尊,您能不能不要一副欺负有夫之妇的流氓样儿,正经些好好说话不香么? 好生提醒,青曜与月下交头接耳,“仙尊阿茵姑娘刚同我家主子吵了一架,正在气头上。” 月下低头寻思,也对他高低是个有头有脸的神仙不能太失分寸。 整理整理衣裳,月下俯身轻轻将阿茵扶起。 “得罪了阿茵姑娘,老朽在这里同姑娘赔不是,我等也是怕你出事才强行突破殿中禁制前来一探究竟,如今见你没事,我们便放心啦!” 青曜拼命点头连连称是,“主子还是关心姑娘安危的!” 阿茵白眼,马后炮!还当她是身陷爱情泥沼的无脑之人? “算了算了本姑娘还有要事在身,若二位有空不若赶紧送我回下界,此刻估摸着祭天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月下眯眼,“好说好说,来者是客当然要怎么来怎么回,不过...” 亲切挽过阿茵臂膀,月下笑得十分自来熟。 “你和司命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因何吵架?回去的路上左右无事,好心的姑娘能不能与我多说两句,我是你铁铁的娘家人啊!” 青曜...... 仙尊您能不能要点脸?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无视身旁喋喋不休,一把年纪还装稚嫩的月下,阿茵敷衍告辞。 “多谢两位仙友相送,阿茵还有祭天要事在身,但愿我们不再相见。” 月下泪目,“好狠的心!” 青曜适时拉住作势还要相随的月下,冷漠提醒:“仙尊既然人已平安,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月下闻言,直呼夭寿。 “我的青曜乖乖你这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 青曜??? 仙尊求您没事儿多看些正经书,别再读什么江湖恩怨录了好么?不适合您! 见月下那厮依旧贼心不死,蹑手蹑脚地想要跟踪阿茵,青曜忍无可忍,一记抬掌手起刀落,将没有防备的月下拍晕过去。 拖着矮小的月下打道回九重天,青曜长舒口气-- 世界总算清净。 天上的时间果然过得极快,不过眨眼功夫两日已过,待阿茵回到住所时,姬友已被押解着来到祭坛附近。 时不我待,得抓紧时间。 阿茵匆匆换好祭祀专用的神袍,马不停蹄地奔至祭坛,见竟是自己的族长师傅正在操持祭天大典的准备工作,阿茵心头不禁一沉。 看来祭天非同小可,族中人士并不愿横生枝节,否则依师傅的秉性断不会重操旧业,如此姬友假死一事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师傅!” 出声打断族长忙碌的身影,阿茵俯身,“祭天大典由我来操持吧。” 族长蹙眉,“阿茵不是师傅不愿委以重任,只是听说你与那蔡国太子交好,自从其入山来便百般维护,为师是怕你于心不忍。” 阿茵上前轻拥师傅单薄的身姿入怀,心生愧疚。 抱歉师傅我知此事乃逆天而为,事后定会有报应,可是我不愿看小友万劫不复,权当是阿茵任性一次。 “正因如此我才想亲自送挚友上路,师傅请您相信阿茵。” “好吧。” 族长悠悠退至祭坛下,不再言语。 阿茵望着沉下来的暮色,又转身望一眼不染纤尘的姬友。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小友放心,纵是欺天瞒世我也会救下你。 天完全黑下来,巫觋开始围着祭坛下的篝火起舞,步伐凌乱无章,周遭弥漫着浓郁的原始风采。 祭器、牛羊等物什已在阿茵的安排下妥善安置,催命似的更鼓一遍遍擂动,震得人心惊肉跳。 阿茵深吸一口气,打自己出生来便主持过无数大小祭典,如此紧张的还是头一次。 穿白衣、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姬友被推上高高祭台,宣布着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阿茵闭目,执起铜铃朗诵唱跳,亘古的歌声直达云霄,只是这一次她希望漫天诸神无人能听到自己的呼唤。 殊不知,天若有情天亦老,无情的天道才能长久。 手持酒水来到姬友身边,阿茵低声询问,“小友你相信我么?” 姬友点头,不假思索。 “我的命都是你的,谈什么信任?” “好!” 阿茵抿口雄黄酒喷向天际,“神仙降临,小鬼避世!” 趁众人注意力转移之际,阿茵迅速自怀中摸出锁魂灯,找一个诸人看不到的视觉死角,执起姬友的手指按向魂灯灯尖。 姬友指尖的鲜血顺着生锈的灯尖缓缓淌入灯芯,泛旧的古朴魂灯感知新鲜血液,蹭地冒出一团诡异红光。 一瞬间天雷滚滚,乌云密布,将本就黑暗的天空遮的连一丝星辰都看不到。 阿茵心头咯噔,锁魂灯不是仙界神器?怎的用起来不似仙物,反而浑身上下皆泛着几分邪气? 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后面发生的事已完全超出阿茵的掌控,活生生地改变了在场诸人的命运。 第一百八十章 先前还眉眼不眨的姬友在魂灯点亮的同时惨叫出声,凄厉的声音划破暗夜长空,直叫人毛骨悚然。 见其面露痛苦,难以忍受,阿茵慌了,连忙揽过匍匐在地、不停打滚的姬友。 “小友,小友你怎么了?” “那灯...那灯好像在生吃我的魂魄,我要受不了了,啊!!!” 生吃魂魄?不是保护魂魄的么? 阿茵几欲垂泪,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而祭坛下的众人见状早已乱作一团。 族长三步并作两步登台,想要将阿茵与姬友拉开,怎料才刚要接近二人她便被无情地生生弹开。 阻碍不得,族长师傅只得锥心怒吼。 “阿茵!你那是逆天而为,必遭天谴!” 可阿茵已经身在旋涡中,不得不作为,要是自己打开的是炼狱,那她便同姬友一齐身赴。 感应变故的司命寻声赶来,本想着尊重阿茵的意愿此生不复相见,但九岗山漫山的邪气非比寻常,已远远超出凡人可解决的范围。 定睛细看,司命见阿茵与姬友两人相拥,双双被困在古怪阵法的中心不得动弹,司命疾言厉色。 “阿茵你打开的乃是魔域炼化出来的至邪物——灭魂灯,再这样下去姬友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 司命前面的话阿茵没甚听清,但“魂飞魄散”四个字却实实在在地听清楚了。 怎么会... 阿茵心如蚁嗜,她犯下的弥天大错应由自己一力承担,不能让小友落得如此凄楚的下场! 怎么办?该怎么办? 脑中百转千回的阿茵面如土色。 事已至此,濒临极限的姬友微微睁开涣散双眼,伸出冰冷的手轻抚阿茵瘦弱的脸。 “没关系...能死在你的...怀里...结局也不算...太坏...” “不!不可以!小友对不起,我不知道点燃魂灯是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 大滴大滴的泪顺着姬友的掌心淌落,阿茵泣不成声,忽然女帝的一句话钻进阿茵脑海。 “切记魂灯一次只能锁住一个魂魄。” 胡乱抹把眼泪,阿茵将姬友缓缓放置妥当。 既然只能锁住一个魂魄,那就让她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魂飞魄散吧! 执起地上散发邪气的魂灯,阿茵心一横,坚定地将灯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下。 司命惊呼一声:“不要!” 便疯了般拼尽浑身法力想要突破眼前禁制,但晚了,什么都晚了。 许久不见鲜血的魂灯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味登时魔性大涨,权衡之下邪气横流的魂灯抛弃不值一提的凡人魂魄,改而贪婪地汲取阿茵的精魂。 快要渡过天劫,得道成仙的神童之魂谁能不爱? 魂灯灯焰刹那明亮,不过眨眼功夫便将阿茵的魂魄生生剥离肉体,唯余一具干瘪的身体轰然倒下。 魂魄刚刚归位,疼痛未消的姬友见状,立即陷入疯魔状态,手脚并用地来到阿茵的尸身旁,姬友痛心大喊,“阿茵!!” 一道惊雷劈过,倾盆大雨顺势而下,不过一瞬时间,什么都变了。 司命失去了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小祭司,姬友失去了他此生难得的知己。 魂灯吸收完阿茵精魂,灯芯渐灭,像是刚吞完一头大象的贪吃蛇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消化。 但那是人啊,他活生生的阿茵! 抱着阿茵面目全非的身体转身走向司命,姬友面无表情,禁制已随魂灯的熄灭被打破,二人之间再没隔阂。 “司命星君,你就是阿茵同我说的最后一丝希望?” 司命仍沉浸在重大变故的打击中久久不能回神。 姬友又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司命你最好记住今天,因为今天--” 摸出一颗黑色妖丹吞入口中,姬友浑身布满纯黑气息,力道之强足以侵吞山河。 司命瞠目,想要出手阻止。 “你疯了?凡人吞吃妖丹是会爆体而亡的,你忘了阿茵是为谁死?” 姬友邪邪一笑,“当然记得,但司命,我要你知道善良本分的人放弃一切拿起的屠刀,究竟有多么致命!” 轰地一声,九岗山周遭突然遭遇摧枯拉朽的力量,登时山崩石烂。 不过弹指,姬友竟完全消化整颗妖丹,长出及地长发,立地成魔。 “对了,”姬友上前对视司命,“本尊忘了同你说,今天是本尊的成魔之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司命面色如水。 如今阿茵已去,世上再无能令他眉眼具笑的存在,只是姬友的命轨发展着实出乎意料,看来这世间事并非绝对。 姬友挑眉,“你对我能成魔并不意外?” 司命转身不再看姬友怀中那具尸体。 “成仙成魔皆是你自己的选择,安葬好她。” “她?” 姬友将怀中干瘪的尸身抱紧些,“你最好搞清楚究竟是谁把魂灯给了阿茵,九重天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本尊不想管,但必须有个交代!” “不必你多言,本星君自会查清事情原委,这个答案我比谁都渴望知道,但有一点,放任不等同纵容,你若危害三界,本星君第一个取你性命!” 姬友面露不屑,“放心,本尊只为阿茵一人存在。” 司命拿着魂灯腾云离去。 可惜,九岗山百余年基业,今日算是尽毁。 与此同时,姬友抱着阿茵的尸身缓步向她在山间的居所走去。 抬眼望天,任由冰冷的雨水胡乱拍打在自己惨白不沾人气的脸上,姬友有一瞬迷离,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雨滴还是泪。 徒手为阿茵刨好墓冢,将其安置妥当后,姬友就那样孤零零的在大雨中跪了一夜,次日才肯不舍离去。 临行前姬友将手缓缓覆盖在阿茵种下柳絮的那片土地上。 “阿茵,天气还真是多变,前几日还是漫天飞雪,今日便下雨了,风雨交加夜,梧桐听雨时,只可惜你再听不到,但没关系我会用法力好好滋养这颗柳树,等你回来就会赶上杨柳依依的那一天了。”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姬友敛目,将数不尽的纷杂神思隐藏在长长的睫羽下。 阿茵你放心,就算只身闯入阴曹地府,将幽冥十三界搅个地覆天翻,我也会弄清你的下落。 后来姬友成魔后的确来过冥域,且刚入忘川他便遇到了孟婆。 那日,孟婆一如既往地坐在奈何桥边用一口大锅精心熬制着孟婆汤。 姬友作揖,搬出有求于人的态度。 “敢问尊驾可否见过一个十七岁的小祭司来过这里?” 孟婆阴沉一笑,幽幽道:“每日来我这里排队领汤药的人成千上万,我老婆子又岂能每个都记住?你说一下她的生辰八字,或许我会有印象。” 姬友如实相告,那孟婆一听似乎吃惊不小。 “竟是阳年阳月阳辰的纯阳精魂,只是出了点意外魂不归体了?” 心头一紧,姬友连迈三步,“正是,婆婆神机妙算,在下想问的是事情可有转机?” “转机?” 孟婆嗤笑,“你们二人皆是为一个转机,一个被困魂灯将要魂飞魄散,一个立地成魔,一时倒还说不清谁为谁付出更多,真是有趣!” 斜睨姬友一眼,孟婆继续:“小伙子你看到奈何桥下的若水了么?你且下去找找,说不定魂灯没有完全将你心上人的魂魄汲取完,碰巧零落一星半点在里面呢?” 提点至此,姬友欣喜若狂,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若水。 但若水是集万千恶鬼之地,里面皆是轮回都无法苦渡的鬼魂,凶恶非常,姬友下水后不消一瞬,便没了身影,甚至连水面上的气泡都不复存在。 “真是痴人!” 孟婆叹息,“明摆的陷阱还要往下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就在孟婆以为尘埃已定,姬友已然命丧若水,变成其中一只厉鬼时,惊天逆转突然出现。 那看似柔弱的前蔡国太子竟生吞活剥三千厉鬼,身挂无数伤痕破水而出,实乃天定命运,是注定要成为魔尊的人物。 啪嗒扔下一只厉鬼的头颅,姬友暗啐一口血水。 “呸!若水还真是难喝,怎么样孟婆考验也考验过了,是不是能将阿茵的下落透露一二?” 不怒自威的魔尊自然无人敢造次,孟婆收敛几分。 “可以是可以,只是冥界有冥界的规定,即使是司命星君亲自光临,也得按规矩来。” 失血过多的姬友眼前逐渐开始模糊。 “废话少说!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尽管说就是,即便当场要我的性命,我姬友也绝不会眨眼!” 孟婆舀碗刚出锅的热乎汤汁悠悠品尝,嗯不错,今日的小鬼格外新鲜,煮出的汤也是难得好喝。 “倒不至于向你索命,既已成魔,就有自己独特的命运,岂是我一届老婆子能够干预?只是我相当喜欢你这双清澈的眼眸,将它们留下,成全我独特的收藏癖好,我就将那祭司的下落告知于你。” 姬友无畏,“不过区区一双眼睛而已,你尽管拿去。” “痛快!” 孟婆扔下瓷碗,佝偻着脊背来到姬友身边,向其伸去枯枝样的手,笑得露骨贪婪。 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落,被生生取眸,姬友从始至终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不愧是要成为魔尊的人,有骨气!” 孟婆两根手指捏着姬友的眼珠,不由出声赞叹,“真乃极品。” “那丫头命不该绝,说不清是天意还是司命从中放水,总之魂灯的确没有吸干净她的魂魄,有那么微弱的一缕逃出生天了,但其复活的机遇恐怕要等上千年,且轮回报应,屡试不爽,你本该绝于前日的命也会在她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姬友闻言终于安心,“只要有机会再见,不论多久我都会等她。” 又几滴血泪落下,姬友喜极而泣,太好了,他的阿茵还没有完全消失,如此茫茫天地,他便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望着姬友踉跄离去的背影,孟婆不由再叹一声,“痴人呐!” 待姬友离去后,藏在暗处的身影如鬼魅般骤然闪现,吓坏了正在观赏姬友眼珠的孟婆。 “司...司命星君?” 孟婆跪地,冷汗连连,“您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不知会小人一声,小人也好迎驾。” “得了吧!” 司命神情诡谲,脸上遍布阴云,“你那套上不得台面的把戏糊弄糊弄姬友那傻子还差不多,想搪塞本星君未免差点意思,人生前的命运一向归本星君掌管,但生后事却有个短暂盲区,你刚刚说阿茵还有一缕魂魄游荡人间可当真?” 孟婆有些委屈,“那是自然,一手托付代价,一手换情报的买卖,我老婆子向来做的良心。” “良心是良心,只是...” 云衣衣袖一扬,孟婆轰然倒地,司命将其头颅无情踩在脚下。 “我知道你还有所隐瞒,本星君要你全部吐出来,别忘了你在成为孟婆前只是凡间一个凄苦的老妪,咸婆婆!” 老底被合盘托出,孟婆大惊失色。 “星君饶命,并非在下有意隐瞒,实在是那祭司再临世恐有祸乱三界之险,此等天机,吾等不敢向魔界中人透露啊!” “你是说阿茵千年后的重生会引发天生异象?” 孟婆点头,连连应是。 松开脚下力道,司命只影孤身离去。 “本星君知道了,守好你的嘴,此事若让第二个人知道,后果自负!”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想起所有的长恩。 不,现在应该是完完全全的阿茵睁开眼眸。 花魅、山鬼大惊,因为刚吸收完姬友妖丹的阿茵,额头上多了一只淬血的眼。 那突然出现的血眼微眯,扫视一圈祈茵殿内伫立的人后,高傲闭上,随即呈一条带血的泪滴状,发散妖冶红光。 阿茵竟是在变故中忽生天眼。 那就代表其经过此次劫难本有缘得道成仙,只是被过去之事牵绊,阿茵主动放弃了成仙的机会,又被姬友的魔气影响,阿茵这才成为了堕仙。 主动成为堕仙的万魔之尊,倒是罕见。 花魅单膝跪地,态度凛然。 “如今尊上已去,当尊其遗愿,以姑娘为尊。” 阿茵催动法力,为自己换上一席红衣,与额间的血泪交相呼应下,更加邪气逼人。 “魔域是小友为无家可归的众妖开创的最后一片净土,只属于他一人,这里从始至终唯有其一届魔尊,我不过是替新婚亡夫守灵的未亡人,不必拘泥。” 转身望向山鬼,阿茵悠悠。 “山鬼姐姐别来无恙,只可惜我们重逢的时机不对,若你无事便在这里等等,待我出去为小友讨笔旧账,回来操持完他的葬礼,再走不迟。” 山鬼点头,事到如今说什么皆为时已晚,小友与阿茵都是有独立主见的人,后面的事究竟作何发展,只是阿茵一念之间的事,任何人都影响不得。 “好,既然已经打破世俗禁锢出山,我在这里等等又何妨,你且安心去吧。” 阿茵感激莫名,小友突然离世,山鬼的存在让这空荡的殿宇还有几分朝气,至少在她外出的时候尚有一人在等自己回来。 纵身来到地府,阿茵迅速锁定忘川若水边的孟婆。 找到了! 脚踏彼岸花海,踱步靠近,阿茵一举一动都难掩骇人气息,孟婆停下捕捉熬汤小鬼的双手,扭头回望。 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转性的魔尊姬友大驾光临。 “你是?” 阿茵邪魅一笑,容颜有几分病态。 “我乃姬友的未亡人,今日前来只为讨要一样东西。” 孟婆眼珠滴溜一转,装作不明所以。 “看来你就是九岗山的小祭司,千年时间已过,你还是回来了。” “是啊。” 阿茵抬起青葱样的手指摩挲,“我的存在令小友灰飞烟灭,正应了你的预言,小友他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孟婆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奴家虽比不得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但也是靠本事吃饭的,那都是姬友的命,你想开些,不要那么执着。” “执着?” 阿茵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么敢问咸婆婆,既然不必执着,你又为何因为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骗去小友的双眸?” 孟婆闻言,脸色青白,“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姑娘没听说过什么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好一个愿打愿挨!” 阿茵拍手称好,鲜嫩的五指瞬间化为利爪向孟婆心窝处掏去。 那孟婆也不吃素,在冥域身处几万年,不是这个鬼死就是那个魂亡的,想要杀她的恶鬼没有成万,也有几千,身手早已是练出来的好把式。 轻松躲过致命一击,孟婆愠怒,“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你刚找回记忆,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阿茵嗤笑,“现如今小友与我融为一体,我们血脉相连,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识好歹!”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变爪为风刃,阿茵攻向孟婆脖颈命脉,待其将注意力皆放在躲过此一击时,阿茵脚下生风,生生将孟婆灵活的脚踝骨踢断。 孟婆一声惊呼,登时倒地连连哀叹。 “卑鄙!竟然攻人下盘,魔域的人惯会些下流手段!” “哎~” 阿茵捂耳不听,任性道:“我还没放鬼火将你这破居所一把火点了呢,你就在心中好生感恩戴德吧!只是...” 拎起不堪一击的孟婆,阿茵出手封住其法力,踱步来至若水畔。 “听说你曾让小友下去与恶鬼相斗?真是好狠的心,我看今日天时地利,不如你也下去玩一圈?” 孟婆悲从中来,不免老泪纵横。 真是夭寿!眼前的小丫头片子怎的比那魔尊还要难缠? “我的好祭司,你到底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我老婆子能帮的,绝无二话呦--”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将孟婆随手抛到岸边,阿茵冷冷:“小友的眼睛呢?速速还回!” 孟婆哆嗦着手自怀中摸出一只琉璃瓶。 “就在这里边,我替姑娘您好生保管了一千年,绝对出自魔尊,您大可放心!” 令人作呕的老油条! 阿茵一脸厌弃,“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取过琉璃瓶搁置袖间,阿茵作势离去,这可急坏了孟婆。 “姑娘等等!既取所需,奴家身上的禁制是不是能解开?防身的本事总要给咱们留下吧?” “怎么?你怕我一离开自己会被恶鬼群起而围之,将你生吞活剥?” 见阿茵一语中的,孟婆不好意思地笑笑,“之前...是得罪了一些鬼。” “哦?” 阿茵挑眉,“无妨,因为本尊会亲手将成为他人鱼肉的你送到诸位恶鬼口边。” 不待孟婆反问,阿茵迎面又是一脚,将眼前令人憎恶的面孔踹下若水。 有道是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孟婆?祝您永在鬼蜮间被群鬼撕扯,永生永世不见光明。 来时没能将阿茵拦住的众小鬼亲眼看着不可一世的孟婆命丧其手,成为若水恶鬼的嘴下魂,皆瑟瑟发抖。 然阿茵目标已经达成,过往的烂账讨回,她并不愿横生过多枝节。 小友已去,连个完整尸身都没有留下,只能用其留下的衣物,为其搭个朴素的衣冠冢。 回到魔域的阿茵跪在地上,赤手刨土,一面刨,一面回想二人在九岗山上的点滴过去。 曾经把酒言欢的故人,如今只剩几件单薄的衣裳,命运当真弄人。 不顾山鬼等人相劝,阿茵凭一己之力,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为姬友刨出个墓穴。 十指已成森森白骨,花魅见状尚且于心不忍,但阿茵本人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小友--” 将姬友生前穿着过的衣裳一件件安置好,复又将其失而复得的双眸俯身递上,阿茵开口,语音苍凉。 “我曾经也在这冰冷的地下呆过,那里又黑,晚上还有许多虫咬,但是别怕,我会一直一直在魔域陪你,可在这之前,九重天欠你的账,我必须为你讨回!” 因为,此伤乃跨越千年的心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魔域上空大片阴霾集结,仿若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若定睛细看便会发现,遮天蔽日的不是乌云,而是铺天盖地的乌鸦群。 正所谓枯藤老树昏鸦,黎明破晓,飞上枝头的簇团寒鸦叫声凄厉,引人愁思百转。 阿茵与山鬼、花魅伫立于姬友的无字碑前,良久不动,像是三座石化的守护雕像。 然寒鸦齐聚,风云变幻,如此天生异象终于惊动了身在巳楚的子漏、子刻。 “师傅?” 子漏屏息凝神,尝试以元识在魔域上空试探。 “不行,继上次蓝夜将|军率白衣军团与妖族大战后,魔域便立了规矩,妖邪无法从魔域出来,我们也无法探知魔域的具体情形。” 子刻肃穆,“如此只得亲自前往魔域一探究竟了。” 不敢做耽搁,师徒二人祭出长剑,也顾不得落锦城中不让御剑的规定,便纵身飞向魔域上空。 凝聚法力,子漏子刻似两只离弦的箭,速度飞快。 然与二人所想的千难万险不同,刚至魔域,其上空的结界便缓缓打开,竟是任由他们师徒二人随意进出。 “此事有蹊跷,魔域定当生变,我的乖徒儿要小心!” 子刻利落点头,现如今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倒颇为惦记长恩。 魔域生变,不知她是否安全,与魔尊相处的又是否融洽,会不会被诸妖排斥。 怀着一连串担忧,子刻与子漏御剑来到寒鸦集聚的上空,捏诀赶退围绕在他们周身烦人的乌鸦。 纵目俯瞰,这一望二人不由大惊失色。 子刻吃惊是因为长恩的形象大变,只见其一改往日着水蓝裳子的习惯,改而换上一席如火红衣,且周身发散出的气质也与以往大相径庭,甚至还流露着几分邪气。 与他隔绝的这些日子长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子漏吃惊是因为疑似精魅山鬼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将倏而昏花的老眼揉了又揉,见入目的还是绿发碧眼,身姿袅袅的佳人,子漏不由大喜。 至此,他们师徒二人心照不宣地纵剑落地,向墓碑旁的三个身影踱去。 阿茵睁眸,斜斜勾抹意味深长的笑,终于来了。 “长恩你...” 转身望向面含关切的子刻,阿茵语气反而有些不耐。 “公子怕是认错了,本尊乃九岗山的祭司阿茵,九岗山虽已湮灭尘埃,但故人还在。” 子漏闻言心头一颤,自己炼妖为人怎的还误打误撞找回了故人的记忆?此事不对! 不肯放过他师徒二人一点神情变化的阿茵挑眉,魔修子漏果然知道些什么,她倒要看看身前两个装疯卖傻的魔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子刻。” 阿茵泛着淡淡血色的唇轻启 “你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本尊的?在你们来之前我同妖族的统领花魅大人好好聊了一下,她说早在本尊身处巳楚时你便一直在投喂本尊一种药,那药虽对本体无害,却是魔尊姬友的克星,此事当真?” 子刻双手捏紧,望了望长恩身边的无字碑,又望了望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子刻随即眉头凝结。 “魔尊出事了?长恩你听我解释...”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待子刻将话说完,阿茵扬起衣袖,生生把子刻弹至姬友的墓碑前,而后阿茵化阵无形的巨大掌风将其牢牢按压在蓬松的土地上。 “本尊说了,本尊乃九岗山的阿茵,亡夫姬友的未亡人,你听不懂么?有什么话你且伏在地上同小友解释吧!” 喉头一阵腥甜,子刻咬紧牙关。 事到如今必须同长恩解释清楚,但魔化的长恩功夫实在古怪刁钻,一时间子刻被按压的竟连一句话都吞吐不完整。 子漏一见爱徒被按地摩擦,登时心急如焚。 “长...不阿茵姑娘,此事与子刻无关,全是我一人的主意,他是...总之他有非这样做的理由,匡扶天下是他的使命!” “匡扶天下?本尊好久没有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他是武帝散落在人间的儿子又怎样,便是明面上玩弄她人感情,背地里却将本尊当成呈毒容器的理由?罗刹丸乃慢性毒药,非朝夕相处才可逐渐置人于死地,好歹毒的心肠,亏得本尊信任他那么久!” “不是这样!” 子漏上前一步,刻意跳过山鬼,默默低头,“不是这样的,罗刹丸乃我一手炼制,也是我让他每天按时投喂给你的,若要怪罪我一力承担,子刻他...” 仰天大笑,阿茵眼角险些泛出泪花,“你承担得起么?区区一届魔修,你觉得自己有通天的本事能够承担我的雷霆之怒?” 手掌聚力,阿茵凝结紫色雷团,眼看便要向子漏兜头劈下,那厢的子刻见状急了,硬是扛着压迫五脏六腑的千钧之力踉跄站起。 “无怪师傅,罗刹丸乃慢性毒药,魔尊去的突然,此事必有隐情!” 阿茵挑眉,收起呼之即出的招式,复又直视子刻星眸。 “你倒是提醒了本尊,本尊还想问,你最后一次托慕倾递给本尊的药丸是什么?若不是那最后一粒致命的毒药,小友也不会以全身之血换我一身毒血,从而导致他灰飞烟灭,含恨而终。” 遍布周身血液的特制毒? 还会导致人灰飞烟灭? “绝不是出自我手!我虽心存忌惮,但绝不会想出这种以命换命的阴损毒计,从始至终我针对的只有魔尊姬友,怎会让你身置险境?” 不是子刻。 阿茵舒展纠缠在一处的黛眉,那就是慕倾,为了独占子刻,她还真是用心良苦。 平息几分怒气回味方才子漏焦急时刻说出的袒护之言,阿茵心思百转回肠。 子漏的话里话外分明有难言之隐,莫非子刻还有一重不可告人的身份? 不待诸人做出反应,阿茵额头染血的天眼洞开,扫向一旁沆瀣一气的魔修师徒。 这一看,阿茵还真看出个惊天秘密,怪不得子漏说子刻乃天命所归,拿的是一统山河的剧本,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寻找的人竟一直都在回首可及的灯火阑珊处。 确定完子刻的真实身份,阿茵又将天眼对准子漏。 “他是九重天的司命下凡,那么你在成为魔修前又是谁?与我的山鬼姐姐有什么渊源?子漏啊子漏,好像你也欠本尊一个急需揭开的谜底吧?” 子漏、山鬼同时一惊,没成想打开天眼后的阿茵本领如此之强,竟会在猝不及防间,把在场的诸位杀个片甲不留。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怎么吃惊我为何会变成这样?若本尊坦白,自己的确是千年前九岗山的祭司重生,如假包换,你可还有顾虑?” 子漏满怀疑虑地望向阿茵身旁骑着细腰赤豹的山鬼,见其点头,这才愿意开口继续。 “我原本见你是难得的纯阳精魄,想着将你炼妖为人,一可借机接近武帝,让子刻有机会亲面自己的生父,二可将化作九岗山祭司的你献给魔尊,以寻找一个攻略魔域的突破口,没成想你便是千年前祭司的精魂所化,如此想来还真是天意弄人。” 阿茵不屑,“庸人自扰,多此一举!比起你们的雄才伟略,本尊更好奇你是如何窥破天机,帮衬下凡的司命一路飞黄腾达的,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其他的还能解释做机缘巧合,但此事怕是短短四个字不好搪塞过去!” 子漏抿唇,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成为魔修前,我乃亡国的蔡国人士。” 阿茵将眼神流连于山鬼与子漏间,静待下文。 “那时正值楚灵王十年,冬十一月,巳楚举兵攻打蔡国,蔡国国灭,楚兵破城后到处烧杀抢掠,一时间蔡国沦为人间炼狱,冻死的枯骨随处可见。” 山鬼苍白的唇张开又阖上。 又是超越千年的往事,时至今日仍旧有那么多无辜之人被卷进蔡国国灭的旋涡,如果当时的她一言一行再有些分量,很多事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似是看透山鬼心中所想,阿茵静默无声地来到其身边,握住她冰凉的红酥手。 有道是往事不饶人,岁月磋磨处。 子漏仍是不敢看向山鬼,接着道。 “我的父母双亲惨死于战火中,楚兵无道,竟连孩童都不放过,我本也应该是楚兵血刃下的一缕孤魂,可谁知上天垂怜,有一位戴着轻纱斗笠的姑娘好心把我救下,一路护佑,将我乔装打扮一番送往巳楚的安全地界,分别之际她还予了我许多盘缠,足够我在偌大的人间安身立命。” 美救英雄的戏码,倒还真有几分意思。 “从那以后我便不安于天命,一心向道,加之尚有几分天资,便硬是参悟了天人合一的境界,遂逐渐炼成不老不死的模样,只是救我之人尚在人间,我不愿得道成仙留她一人在这红尘孤苦,所以就放弃了渡劫升天的机会,修成了魔修。” 竟是为了山鬼姐姐甘愿醉心红尘,想不到子漏老儿还是个痴情种。 闻言被子漏搅乱心神的山鬼定定回望。 没成想这世上除了小友与阿茵还会有一人惦记着她,铭记着她,可惜自己避世良久,并不知其深种的情根。 “至于子刻...” 子漏闭目长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既然姑娘是故人,便没什么好隐瞒的,成为魔修后我云游四海,因缘际会下结识了一位得道高僧,他叫我前往巳楚皇宫的乱葬岗处救下一个孩童,说那是司命星君下凡历练的凡身,要我务必护他周全,圆其心愿,他还给了我一副画卷,就是画着你尊容的那副,又说画上女子是司命此世的情劫,亦是难言的机遇,所以就有了后面之事。” 终于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阿茵气极反笑。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还真是忠心耿耿,精心辅佐,他的心愿是复仇,重新夺回巳楚皇位,你便设局接近武帝,还好死不死将本尊活捉炼而为人,没有机遇也要创造机遇,这就是你信的天命?” 子漏有些局促,“我们是不择手段了点,但若不那样做又怎会让你做回自己?” “省省吧!” 阿茵斜睨子漏一眼,语气极尽轻蔑。 “得了便宜还卖乖,尔等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底真乃一等一的强,那得道高僧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有眼无珠与你结识,司命下凡在世没被你带得太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子漏回想自己放荡不羁的一生,不禁老脸羞红。 “别瞎说,纵是千帆阅尽,我的心上人始终只有一位!” 冷哼一声阿茵懒得再与子漏计较。 真相大白,突然接受巨大信息量的子刻总算抓住二人休战的契机,得以开口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千年前的蔡国?什么云游四海的得道高僧?什么九重天下凡历劫的司命星君?师傅您不是偶然间才将我救下抚养成人的么?” 又疯了一个不是。 阿茵挽唇,也好世间之事兜兜转转,你来我往,不疯魔,不成活。 见子漏未置一言,阿茵缓步靠近难以接受事实的子刻。 “你就是九重天的司命,如本尊所料不错,十七年前巳楚锁妖塔破,人界大乱,大道天象异常之际你只身下往人界,恰好投胎于武帝新得的贵子身上,如此想来与你一母同胎的慕倾身份定也不凡。” 额间血眼灵活转动,闭了又开,阿茵开怀。 “原来如此,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因果轮回,我们四个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齐聚,妙哉妙哉!” “只是你下凡游历这么久,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届时九重天大乱,群龙无首,你让漫天有身无心的神仙怎么活?我尊敬的司命星君!” 子刻嘴角染血,接连后退。 “不,不是的长恩,你莫要哄我,还有师傅,你们究竟想骗我到何时?我是子刻亦是慕楚,实在不识什么九重天的司命,我不认识的...” 缓缓踏步逼上前去,阿茵神色阴晴不定,“不好意思了星君,而今之际由不得你。” “阿茵姑娘!” 子漏看不下去,“你这样会不会把他逼得太紧了?” “会么?本尊觉得事到如今一切都来的刚刚好,连着被司命搅乱命格两次,这种天降的福气换做是你也会无比兴奋的...” 不过回身一霎,阿茵以手为爪,扼着子刻的脖颈轻巧将其拎起,没有掺杂丝毫犹豫地掐断子刻最后一丝气息。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子漏震惊,“纵是要他元神归位,也不至于杀人越货吧!” 山鬼、花魅...... 词儿怎么用的不太对? “怎么不至于?” 五指染满鲜血的阿茵朗笑,笑意渗人。 “不快点送你的乖徒上西天,我怎么能与我的故交尽快相见?司命就是司命,与天同寿,不死不灭,不过一个肉泥塑的外壳,毁了又何妨?”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子漏呜呼哀哉,这下可是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了。 望着发散金光的纯洁元神缓缓归天,阿茵极目仰望。 再见,送我梨花定情的子刻,你好,别来无恙的星君—— 司命。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司命归位,九重天得热闹一阵了,花魅。” 花魅闻言向阿茵躬身,“姑娘还请吩咐。” 阿茵半阖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 “下界动荡如斯,天界不会没有动作,你且做好作战准备,小友那厢还有一笔烂账需得我亲自去巳楚国为其讨回。” “姑娘尽管放心去,魔域有属下断不会出错。” 阿茵轻拍花魅肩膀以示鼓舞,转身回望站在一处的子漏与山鬼。 “至于山鬼姐姐,你一直隐世而居,天下大乱在即还是回迷幻之森去吧,那里是公认的世外桃源,不会有人将战火绵延偏隅。” “阿茵。” 山鬼忧心不已,“千年前的战火还没烧够么,为何还要重蹈覆辙?众生是无辜的!” 抬头再次望天,只见大朵祥云已经代替经才漫天黑鸦,带来刺目阳光,晃人心神。 “姐姐放心,阿茵不是妄生杀戮之人,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很多事情放着不解决并不代表它会随时间消失,更多时候时间会把当初不起眼的隔阂酿成弥天遗憾,我就是为了不让遗憾继续,才要亲手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闻言,山鬼不再多言,阿茵毕竟在迷幻之森呆过良久,本性如何她自是心知肚明,权当往日的因结下了今日果,干涩的果子既已成熟,就让她们这局中人来采摘吧。 “既然如此,就此别过,阿茵。” 山鬼轻抚眼前之人的额前绒发,声音如水温柔,“不管怎样迷幻之森都是你的家,如果无处安身就回来吧,我想小友心里也是愿意的。” 眸眶通红,阿茵狠心不再看向山鬼。 “走吧!俗世亏欠姐姐太多,青山绿水,但愿我们此生不再相见!” 山鬼驱动身下的细腰赤豹,那极通人性的赤豹似是感知二人是在道别,竟心生不舍,近身以脑袋轻蹭阿茵小腿,眼含眷恋。 “真是个傻孩子,我都变成如今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你还能记得。” 将赤豹的绒毛抚了又抚,阿茵轻拭眼角呼之欲出的眼泪,叮嘱道:“花魅,且送姐姐一程,山鬼乃我魔域贵客,不可怠慢。” 花魅领命将要携山鬼退下,一直被当做背景板的子漏焦急出声,“还有我呢?” 阿茵怔楞一瞬,“本尊倒是忘了还有个你,你虽承天命辅佐司命,但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却罄竹难书,你说本尊该待你如何?” 望着阿茵说变就变的脸,冷汗大滴大滴地从子漏的小白脸上滑落。 我嘞个乖乖都说失恋的女子不好惹,如今看来是丧偶又失恋的女子最不好惹,身前这位简直就是活生生从炼狱爬出来的女妖怪啊! “山鬼姐姐救我!” 子漏步履生烟,跳脱至山鬼身边,硬是攥着山鬼的皓腕不撒手。 “我与姐姐好不容易重逢,从今往后生是姐姐的人,死是姐姐的鬼!” 山鬼哑口无言,望着子漏缠人的模样含恨问苍天,当时她怎么就猪油蒙心救下这么个活宝? 心底有些想笑的阿茵面色佯装成肃杀之气。 第一百九十章 “你看不出山鬼姐姐不喜欢你么?还不回来受死?罗刹丸之事本尊还没找你算清!” 子漏闻言噗通跪下,干脆改抱佳人大腿。 “你杀我爱徒就是为了杀鸡儆猴!我不管既然都是天意,今日不若你当着山鬼姐姐的面将我杀了,我好化作一缕孤魂与其紧身相随!” “好啊,本尊今天就成全你这老妖怪的一片痴心!” 子漏彻底惊呆,他不过就是嘴上说说,想着山鬼定会心软,往后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现下看来怎的所有人都对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处境毫不关心? 两行清泪说是风就是雨地落下,子漏哭的我见犹怜。 山鬼见阿茵手头招式凝聚,竟似要来真的,终于开口。 “阿茵,他说的也对,若是没有他从中推波助澜,千年前的往事至今还是没有一个可解决的突破口,不如便饶他一命吧。” 本就无心动手杀人的阿茵收起手上凝聚的力道,心底像揣着明镜。 真是一对欢喜冤家,都说烈女怕缠郎,往后姐姐在森林中的日子可有光彩咯。 “也不是不可,只是子漏那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一听事情有转机,子漏登时不哭。 山鬼见之连连摇头,就连身下的细腰赤豹都忍不住翻记白眼,鼻尖一拱将身旁跪地不起的软骨男直往远处推。 “本尊就罚你永生永世都在迷幻之森禁足,再不出世,若是不巧让本尊在这红尘俗世,尤其是烟柳之地再遇到你——杀无赦!” 子漏欣喜若狂,这哪儿是惩罚,分明是变相的成全嘛! 阿茵这丫头果真不坏,只要她与司命等人之间的心结解开,人界断不会生灵涂炭。 思及此处子漏忍不住上前想要给阿茵一个大大拥抱,然旁边的山鬼嫌弃非常,不等他惺惺作态地告别,便双腿一夹身下的赤豹,与待命的花魅结伴而去。 阿茵颇为无奈地化堵风墙抵挡来自子漏的热情。 “还不走?你的山鬼姐姐都没影儿啦!” 子漏回身,音带哭腔:“姐姐你等等我,别不要我啊!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穷苦小道怕妖精来抓啊!” 阿茵...... 一把年纪还喜欢整幺蛾子的老无赖! 经历一番波折,姬友的安葬事宜到此便告一段落。 人有悲欢离合,世人总是在刚分别时显得格外孤独。 执起姬友碑前的烈酒仰头灌下,阿茵被呛得直咳嗽,扶着无字冥碑缓缓而坐,阿茵小脸涨红,落寞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小友,我敬你一杯!” 撒下壶中剩余的烈酒,阿茵徐徐,音线穿越千年尘埃。 “恕我不能在此处一直陪你把酒言欢,司命已然归位,九重天想必也会有大的举动,在没摸清我底细前,他们只有短暂的时间不敢轻举妄动,我必须同他们争分夺秒,因为还有一人,一个亏欠你最多的人还在逍遥法外,不将其手刃,我没脸下去见你。”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小友你再等等,我定让那头不属于人世的魑魅魍魉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九十一章 九重天—— 司命自天渊殿悠悠醒来,青曜、赤丸见状又惊又喜。 赤丸喜难自禁,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 “俺滴主子啊,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时候俺的心都是揪起来的,还有那月下仙尊,也总是欺负俺,你回来总算有人做主啦呜呜...” 司命扶额,忽觉头痛。 自己在下界生命结束的突然,以至于身在天界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青曜忧心忡忡,“主子您没事吧?要不请月下仙尊来看看?” 司命抬手,“无妨,事到如今下界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回忆无用,不如担心一下事情往后的进展,如今阿茵沦为堕仙,而女帝还托身于巳楚的慕倾帝姬身上,事态颇为棘手,本星君的命薄呢?” 赤丸垂首回答:“回主子,在月下仙尊手上。” “胡闹!” 司命云衣衣袖一甩,闪身来至月下的姻缘殿,举目环绕一圈,今日的姻缘殿倒是热闹。 这厢的仙姑说道:“魔尊姬友称霸魔域尽千年,如今一朝命陨,竟又衍生出来个女魔头,若是像姬友一样不问世事便罢了,可要其存了危害三界的祸心这可如何是好?” 那厢的仙翁一摸胡须接着道:“何仙姑所言极是,战神大人不是准备妥当了么?何不率领天兵天将速速下界围住魔域,莫要给新任魔尊可乘之机。” 一向不靠谱的月下闻言,站起身来主持大局。 “都别吵了,新生的魔尊是我们的老朋友,当年九岗山的祭司阿茵,那丫头本仙尊见过,本性甚是纯良,且人家还未有什么举动便出兵魔域,名不正言不顺,我让昔琼准备是以防万一,现如今司命都已归位,大家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什么星君回来了?怪不得会天降祥瑞,那星君现在身在何处?” “本座在此!” 司命清冷好听的音线斜斜插来,登时熄灭一殿七嘴八舌之音。 “月下仙尊说的没错,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可轻举妄动,就算天塌了本星君也能一力撑起,诸位不必忧虑,先请回吧。” 诸仙闻言纷纷低眉垂首,恭敬地作个揖,驾着祥云转瞬离去。 刚刚还纷杂不已的姻缘殿登时清净。 “月下。” 司命执起桌上的清茶微抿一口,神情颇为愉悦,“你总算做件像样的事,本星君的命薄呢?” 月下掏出一捧葵花,荣辱不惊。 “我的司命乖娃,你还好意思说,我见你命薄上的情事坎坷,本想予你修改一二,可邪门的是你在凡间的命薄不知被谁下了禁制,竟无法从中做手脚,且自从你元神归位,原本的故事线路被彻底打乱,上头的文字也随之转眼烟消云散,如今只是一本无字书罢了。” “正常。” 司命放下手中杯盏,面色冷淡,“本星君的命还由不得旁人做手脚,即是天命所归就任由它去吧。” “可女帝不还在下界?我总觉得阿茵已然清楚了其在人间的真实身份。” “知道又如何,整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女帝对不住阿茵,她自己种下的因,只能自食恶果,当初我对姬友允诺的交代没有兑现,现如今就让阿茵来亲手了结这件往事吧,只有一条--” 语音转折,司命难得染上一丝忧虑,“阿茵现如今亦正亦邪,行事让人琢磨不清,你让昔琼待命乃是万全的准备,如果人妖两族当真开战,届时还得劳烦昔琼亲自下界一趟。” “那是自然!” 月下轻眯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得沉醉,“没成想我们雷厉风行的司命星君大人还有患得患失的一天,如果不是老朽亲眼所见,还真体会不到你对阿茵姑娘的用情至深!” 司命挑眉,不置可否。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月下见状更加兴奋,“这是不是说明我为你们牵的姻缘线还是有成效的?” 司命不明所以,“什么姻缘线?” 从里屋踱步出来的简心暗掐一把月下的胳膊,搪塞道:“没什么,我相公胡说的。” 见状,月下立即忍痛改口。 “对对对,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司命眉头一皱,拎起月下便向外走去。 “不成,此事你若不说清楚本星君跟你没完,不要以为本座记不清在下界的记忆就可胡作非为,说!你是不是给阿茵和本座系姻缘线了?狐狸皮痒了哈?” 简心目送自家相公夹着尾巴被人拎走的背影连连直叹:“一路走好!” 且将目光拉回下界,在九重天有所动作前,阿茵只身一人,隐去一身邪气来至巳楚。 但蓝凝钰毕竟为除妖白衣中的翘楚,一进宫门,阿茵还是不可避免地与其当面撞上。 蓝凝钰极为震惊,举目打量,几乎要认不出面前日思夜想的人。 “长恩?竟是你!我在巳楚时便感知你有濒死一瞬,但过后又觉你生命体征逐渐稳定,还当是你大难不死,为何...” 阿茵莞尔,接过蓝凝钰的话头。 “我为何如此说来话长,可现下已没有多少时辰可以供我耽搁,你放心,我不会徒生杀戮,只是有些账我需找慕倾算清楚,而此次前来不过是先向她讨点利息,毕竟我出嫁魔域前她身边的两条走狗对我关照颇多。” 两条走狗? 蓝凝钰敛眉,长恩说的恐怕是苏府的苏珩碧和相府的颜洁若。 也是那两人骨子里本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如今既然麻烦找上门,也怨不得旁人。 “我自是相信你,长恩你在魔域受苦了。” 心生感动,阿茵笑得更加璀璨。 “谁说不是呢,其实我原是想好好做回人的,可惜上天不允许,凝钰--” 上前一步,阿茵抬首与蓝凝钰真挚相望。 “我知你懂我信我,我很是感动,可巳楚的天终究要变了,子刻已被我手刃,慕倾也会命丧我手,武帝无德,这辈子怕是再无后继之人,我且问你,抛下俗世利欲不谈,你可愿接手巳楚逐渐飘零的河山,令其重整,延绵千年?” 信息量过于庞大,蓝凝钰已然呆滞。 “你说什么?子刻他...” “不用担心,子刻乃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下凡,一个肉身而已,他只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九重天的司命?!怪不得自从与他相识,我便觉得他乃天命不凡之辈,没成想其身份竟特殊至此,还是我等凡人眼拙了。” “非也,你也是天命所归。” 额间的血滴更加妖冶,阿茵娇俏一笑,故弄玄虚,“保不齐你以后也会跻身仙界呢?” 蓝凝钰羞赧,“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至于巳楚的江山,若是你所托,我自然没有二话。” “如此正好,也算为你父母以及受苦不少的妹妹讨个公道,替我照顾好我家十七与如意,拜托了!” 郑重点头,蓝凝钰望着长恩即将远去的背影,倏而心生怅惘。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次一别,他们二人恐怕再难相见。 “长恩!”蓝凝钰出声叫停阿茵形单影只的背影,“你可记得你还欠我一个秘密?” 阿茵顿足,侧首回望,“自然是记得,我们二人之间本无话不说。” 鼓足勇气,蓝凝钰攥紧双手,“那我且问你,你可有喜欢过我?” 眸眶酸涩,阿茵有一瞬间十分怀念自己在巳楚的点滴过去。 “喜欢过的,你是那样芝兰玉树的少年郎,我哪里能不喜欢,只是我的喜欢并非那种喜欢,今世得以与你相识,是我之幸,但愿下一世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就像我们许下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天上人间,所到之处永相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告别蓝凝钰,阿茵定步于慕倾的昭阳殿外。 微微侧耳,阿茵清晰听到殿内苏珩碧、颜洁若的谈论声。 “长恩那贱人总是不安于室,不是勾搭蓝少|将,就是与客卿子刻大人眉来眼去,如今倒好,好不容易将她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魔尊,没成想那厮却煽动魔尊将帝姬的容貌毁了,真是祸害遗千年,当初在天牢就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做死!” 阿茵漫不经心地伫立在门外摩挲袖边,该人语气嚣张跋扈定是颜洁若没跑。 一旁唯唯诺诺的苏珩碧温声细语。 “我们一连来了几日都没能探望上慕倾姐姐,不知道她的伤怎么样了。” 颜洁若斜睨一眼身旁的碧裳女子,登时来了火气。 “我最瞧不上你那温吞样,好像天大的事都入不了您的法眼,拜托你能不能搞清状况,火都烧上眉毛了!” “可是慕倾姐姐并不想见我们,昭阳殿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打杀的差不多,我们也无从得知姐姐的近况啊,总在空荡荡的殿内等着也不是办法...” “都怪长恩!” 颜洁若撩起裙摆落座,焦急得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管怎么说我们姐妹三人皆荣辱与共,无论帝姬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要相随左右。” 泫然欲泣的苏珩碧执帕轻拭眼角。 “那是自然,姐姐从小便对我们照顾有加,理应结草衔环相报。” 阿茵拍手连连在心中称好。 今日来的时机正巧,要是错过此等姐妹情深的戏码,岂不是要遗憾天年? “何方宵小鬼鬼祟祟!” 颜洁若自椅子上弹起,竖眉冷呵。 阿茵推门进入,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珩碧瞠目,“长恩?!你怎么...” 颜洁若亦呆了,“你是人是鬼?不是该在魔域?” 阿茵兀自发笑,“怎么换身衣服就当本尊是鬼?不过你们说的也没错,我现在的确不能算作是人。” “来...” 颜洁若出声寻找支援,不料才吐出一个字,便被阿茵轻巧封住口舌。 “太吵了,外面的侍卫已被本尊挨个掀倒,现如今整个昭阳殿方圆百步就我们三个清醒人,本尊奉劝你最好听话些,不然后果自负!” 苏珩碧乃是成精的小狐狸,见颜洁若被轻易制住,软瘫在地,径自将唇封了,静若母鸡。 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阿茵邪魅勾唇,“下次出门记得翻翻黄历,不幸被本尊擒拿,算你们倒霉!” 替自己倒杯茶坐在慕倾小憩的塌边,阿茵斜倚而躺,不怒自威。 “现在本尊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若多说一个字,或者生了旁的小心思...” 将手中茶杯弹指一挥,那易碎的茶杯便轻巧地被阿茵钉在墙壁上,甚至就连里面未喝完的茶水都没有漏出一滴。 好生俊俏的功夫! 苏珩碧心中百转回肠,现如今可以断定的是面前的长恩已非人类,功夫邪门,人也是亦正亦邪,是敌非友,今日想脱身怕是难上加难。 “第一个问题--” 阿茵缓缓开口,语气磨人心脾,“本尊在大雷音寺与蓝凝钰相见是谁走漏的风声?” 如鹰隼般锐利的眸望向颜洁若,阿茵狠狠:“是你?” 颜洁若汗流如注,若是眼神能杀人,自己早就被眼前如鬼魅般骇人的长恩千刀万剐了。 秉承不是自己做的事断不能背锅的原则,颜洁若脑袋摇成拨浪鼓。 “哦--不是你,那就是我们的苏大小姐了?” 苏珩碧攥紧手中方帕,横竖都是栽在长恩手上,不如搏上一搏。 第一百九十四章 “长恩公主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此事是我从中报信?” 阿茵被苏珩碧害怕的要死却又保留最后倔强的精神深深折服。 再次拍手称好,踱步来到其面前,阿茵垂首俯视。 “第一,那时慕倾在禁足,不可能出现在大雷音寺,第二所有官宦小姐中时刻对我防备的也只有你们二人,自己的好姐妹偷鸡不成蚀把米,本尊不信你会放弃难得报仇的机会,最后,你们不是皆喜欢蓝凝钰么,拼着将其名誉损毁的风险也要检举,我们的颜大小姐可没有你那么狠毒的心思。” 苏珩碧哑口无言,原来真正的高手一直都是大智若愚,佩服。 “怎么不反驳了?不说话本尊权当你默认,那么第二个问题,慕倾换给本尊的药丸可也是你的手笔?” 颜洁若愈听愈糊涂,什么药丸? 心脏停止跳动,苏珩碧的双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此事她只私下与慕倾二人密谋过,本该滴水不漏,长恩是怎么知道的? “开始怀疑人生了?既然你时刻盯着本尊,那本尊每日深夜服用子刻递上的药丸一事恐怕你早就看出端倪,沿着这个思路顺藤摸瓜,本尊头一个想到的还是你。” 苏珩碧强行稳住慌乱纷杂的心神,干脆站起来同阿茵对峙。 “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你害我不能参加曲水流觞宴,又害我苏家一届书香门第名誉扫地,这么对你都是轻的!” 瞧瞧狐狸尾巴这不就被诈出来了? “甚好!” 阿茵大笑,笑声宛如魔音入耳,颤动人心,“敢做敢认本尊敬你是条巾帼英雄!只是本尊不明白你那诡异的毒药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世上也有你长恩琢磨不明白的事?你怕是不知道巳楚的阴暗角落里还有黑市吧,那里边什么样的毒都有,皆是拿妖的魂炼制而成,世上根本没有解药,本小姐只不过替你选了一个毒发慢,但一旦发作就会遍布全身的血毒丸,只是千算万算,本小姐没料到你竟有命逃过一劫!” 礼尚往来,阿茵反问。 “同样这世上也有你苏大小姐琢磨不明白的事?本尊偏不告诉你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且在只能每日承受锥心蚀骨的疼痛时慢慢想吧!” 一掌劈去,阿茵运足浑身法力,一点余地皆没给苏珩碧留。 躺在地上待人宰割的颜洁若亲眼看着方才还伶牙俐齿的苏珩碧口吐鲜血,浑身经脉寸寸段毁,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软绵倒地。 “唔唔唔--” 尖叫几声,颜洁若连连后退,目含恐惧地盯着阿茵。 “别害怕啊~” 将手上的血一点点擦拭到苏珩碧的衣裙上,阿茵面露厌恶,“她还吊着微弱的一口气,本尊要的是让她生不如死地好生忏悔。” 擦干净手,阿茵踱步来至颜洁若身边,纤纤小手一下一下拍在其花容失色的脸上。 “至于你...本尊留着你的舌头还有用,暂且让你再聒噪几天,但是本尊很是喜欢你的白嫩细腿,不如一气呵成地将它们给震断咯,你看如何?” 颜洁若疯狂摇头。 “不答应啊,也成,省的娇贵若你,一下再昏过去,本尊还有事情要叮嘱呢。” 折身出殿,阿茵侧首,“待会儿慕倾回来了你且告诉她,是本尊出手伤的你们,还有本尊叫阿茵,不叫长恩,巳楚的长恩在出嫁魔域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是你们合伙葬送了她!” 第一百九十五章 阿茵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搅得巳楚皇宫与九重天一齐紧张待命。 魔域—— 花魅向刚从外边风尘归来的阿茵请安,“姑娘你回来了。” 阿茵点头,语音夹带一丝凉意。 “我折了慕倾的一条走狗,还留了一条勉强能吠的通风报信,那慕倾素来眼高于顶,断不会咽下这口恶气,有两件事需要你亲自安排。” 花魅躬身,“姑娘尽情吩咐。” “人妖两族开战在即,蓝凝钰身为白衣之首不会出战,因此白衣军团不足为惧,我要你选出一支听话的妖族大军与之抗衡,为你马首是瞻,确保关键时刻绝不会生乱。” “这个简单,花魅在魔域的信誉还请姑娘放心。” “我对你自是放心,”阿茵接着道:“另一件事你且附耳过来。” 那厢敌对的巳楚此刻亦在太和殿内紧张议事。 上了年纪的苏太傅老泪纵横,凄凄惨惨地匐在武帝脚旁诉苦。 “陛下!老臣为巳楚江山鞠躬尽瘁,却不料魔域妖女竟废我爱女,此等血海深仇不报,老臣死不瞑目啊!” 武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是因为慕倾大病一场的缘故,还是其本身身体已然到了极限,一段时日未理朝堂诸事的武帝又添了一大把华发,看上去十分苍老无力。 “苏爱卿这是做什么?你乃两朝肱股之臣,此仇你不说朕也会替你报的。” “还有微臣!” 颜丞相顺着武帝的话茬噗通下跪,语气慷慨激昂,“若不是帝姬发现的早,臣的爱女也险些落入妖女魔掌,现如今小女受惊过度,已然呈半疯癫状态,臣年老无力,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不是要了老臣的命嘛!” 丞相一番措辞很巧妙地让武帝感同身受,他的爱女慕倾又何尝不是宝贝孤女,却被魔尊姬友那黑心肝的厮毁掉容貌,至今脸上仍旧留有疤痕。 “此等关键时刻大国师与客卿子刻却不见人影。” 武帝直捏眉心,“为今之计朕也主战不主和,速速派人去请蓝家的统领|军来,就说朕有要事相托。” “不必了!” 慕倾以银面具掩面,自殿外徐徐踏来,容貌虽毁,但气场仍在。 “父王蓝凝钰近日身体抱恙不能出兵,女儿来时他便派人通报过了。” 武帝微干的嘴张开又合上。 也对十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蓝家率白衣军与妖族厮杀,最后只剩下凝钰这根孤苦无依的独苗,他亏欠蓝家太多,而今骑虎难下,就算老脸再厚,他也不好意思逼迫凝钰再为巳楚江山做些什么。 “那...朕便御驾亲征!诸卿还有我儿慕倾的这口气,朕亲自替你们出!” 众大臣闻言纷纷跪拜直谏。 苏太傅眼泪流的更凶,“陛下万万不可,您乃一国之君怎可为臣等冒此风险!” 颜丞相额头触地,气沉丹田,“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陛下!” 两人一带头,见风使舵的诸臣皆言“陛下三思”。 这可叫武帝犯了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底让他这把经不起折腾的老骨头如何是好? “父皇莫急,女儿愿领命率白衣军队亲征魔域!” 慕倾一言既出,太和殿内登时雅雀无言。 “胡闹!” 武帝心梗差点发作,“这是打仗!岂可儿戏?” 慕倾单膝下跪,语气前所未有的真挚。 “父皇!这么些年来您精心培养,事无巨细,还不清楚儿臣的能力?那长恩深蒙皇恩,却恬不知耻,与魔尊姬友同流合污,教唆其将儿臣容貌尽毁,事后竟还敢只身闯入巳楚皇宫行不轨之事,废吾姐妹,此等恶行人神共愤!” 不得不说慕倾不愧为一届有帝王相的女子,煽动人情绪的能力极强,不过短短一席话便把武帝堵得哑口无言,众臣更是群情激奋。 第一百九十六章 见事情差不多能定下,慕倾继续:“今本宫虽为女儿身,却有一腔报效巳楚河山的热血,众位请看!” 诸臣抬首,见慕倾手中拿着两块有些泛旧的虎符。 虎符在手,又有武帝撑腰,巳楚皇军乃至蓝家的白衣军队皆得听慕倾一人调配。 再无话说的武帝闭眼,神情极为疲惫。 也是慕倾是他从小娇生惯养大的掌上明珠,向来骄傲倔强,此仇不报怕是终成其一生遗憾,不如索性放手一搏,事情演变至此,九重天的诸神也不会坐视不理。 “也好,那朕就在巳楚皇宫静候佳音,遥祝我儿手刃妖女,凯旋而归!” “手刃妖女!凯旋而归!” 于一派气震山河的呐喊声中慕倾亲自挂帅,领着三万白衣军,一万皇城羽林军,共计四万先锋倾巢而出,仅一夜之间便成为巳楚家户讨论的茶余闲话。 “为国出征的当世花木兰?” 阿茵咬文嚼字,满脸不屑,“一届蛇蝎心肠的毒妇她也配!” 站在魔域入口的崖壁上,阿茵面色冰冷,“诸妖听令!” “在!” “如今慕倾凤驾亲征,两军交战已成不可避免之势,我知道十七年前那场大战,大家打的并不尽兴,但如今敌方犯我,我等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魔域结界已破,大家愿不愿意随我出征,抵挡人族来犯?” “愿意!愿意!” “很好,”阿茵郑重道:“但有一点,我不会让人族之人欺我魔域,你们也不能背着我和魔尊胡来,魔尊清心寡欲,并不代表我阿茵也是吃斋念佛的废人,此次出兵大家凡事需听花魅大人调配,目无军纪者,本姑娘第一个摘他项上妖头,明白么!” 诸妖舔舐一下许久不沾人类荤腥的唇,心痒难耐又不敢造次。 十七年前他们贸然出战归来后就被魔尊姬友好生收拾了一顿,现如今魔尊娇妻在此,谅他们这群妖魔鬼怪有几个妖胆也不敢造次。 “听明白了...” 阿茵挑眉,明显不满意,“没吃饱饭还是怎么着?给本姑娘大声一点!” “听明白了!” “很好,出发!” 待一众参差不齐的妖族军队离开,阿茵这才松口气,原来领兵打仗也非易事。 “还好有你,花魅。” 扭头望向一旁的花魅,阿茵语气诚恳。 “姑娘别这么说,有你在魔域才是我们的福气,若不是你一力镇压,不让魔尊逝世的消息流传出去,魔域早已大乱,你面对诸妖自称为‘我’,却面对窥视魔域的外人自称为‘本尊’,为的就是给尊上争口气,这些花魅都明白。” 闻言,阿茵眼神有几分缥缈。 “花魅啊,明白是一回事,可小友的逝世与我有逃不开的关系,有时候我还是有点愧对于你,若不是我的出现,你本该同小友一道生活的好端端的。” 花魅上前轻抚阿茵脊背,“姑娘不要这么说,都是那巳楚的帝姬从中作梗,尊上他期盼了一千多年,日夜祈祷才换来与你的相见,虽然相处短暂,但属下想,那是他入魔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停顿一瞬,花魅同阿茵一起向远方眺望,“叹只叹生不逢时。” “是啊,能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小友,是我此生之幸,无论如何借这次机会我都会为他讨回公道!” “属下见姑娘如此针对巳楚帝姬,可是她身份有异?” 反手抚向花魅后背,阿茵悠悠,“她是九重天的女帝,我和小友先后栽在她手上两次,今日一战后,高低立见。” 花魅捏紧拳头,极尽魅惑的脸上含有愠怒。 “姑娘放心,不管九重天派谁下来助阵,属下都会遇神杀神,遇佛诛佛!” 第一百九十七章 九重天的动作极快,下界刚有风吹草动,月下便连忙召来昔琼。 雄姿英发的昔琼很久没有带兵出征,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的战神名号会不会随着太平时日过久而逐渐被遗忘。 司命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聆听月下对昔琼的叮嘱。 “昔琼我娃,你知道此次下界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吧?” 昔琼松筋活骨,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满身疙里疙瘩的肌肉。 “知道斩妖除魔,行活儿!” 月下扼腕叹息,“错啦!你的任务就是盯着魔域诸妖,不让他们为非作歹,更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司命的小媳妇不受伤害!” 昔琼顶着满头问号望向一旁十分欠揍的司命。 “人家一届堕仙需要我保护?司命自己怎的不下凡?” 司命干咳一声,故作柔弱:“机会难得,本星君元神刚刚归位,还是战神将|军借机下凡游历一趟吧。” 昔琼心中满是不屑,不敢去见自己的媳妇还在这儿装模作样。 “也罢,本战神看星君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甚是楚楚可怜,这趟便替星君走了!” 临行前回首,昔琼又道:“小弟也借机去凡尘沾沾司命大人说的荤腥。” 司命...... 谁说昔琼脑瓜不好使?他看这武痴记仇的能力一等一的好。 待昔琼完全隐没身影,月下忧心道:“你真的不下去看看?” 司命阖眸,用面上的波澜不惊遮掩心中的一片纷杂。 “下去又能怎样,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很多时候世人的命薄都是不需要我润色的,离合聚散皆乃天命,阿茵的命薄我从未看过,也不敢看。” 月下起身,看向不着边际的远方,语气悠悠。 “是啊,就像一个国家的气数,就算我等插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天下之势本就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巳楚的天终要变了。” 巳楚皇宫—— 随着慕倾帝姬的开拔出征,整个皇宫都失去了原有色彩,变得有几分落寞萧索。 忧心忡忡的武帝更是成日吃不下,睡不着,唯恐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故又开始相信被自己冷落许久的佛道。 这日清晨,武帝只身前往宫内最大的佛堂,遣散周遭侍卫,潜心礼佛,不料半途却被推门而入的人打乱心神。 “大胆!朕不是说过,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要来打扰么?你长了几个脑袋胆敢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蓝凝钰站定,珠落玉盘的话音在空荡的佛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陛下恕罪,臣有急事要奏。” 武帝一愣,随即从蒲团上站起,“是凝钰啊,有什么事不能朝堂上禀奏,还刻意跑一趟?” 蓝凝钰躬身行礼,这是他最后一次礼数周全地对自己的灭门仇人。 “陛下恕罪,臣要揭发的是十七年前的一桩往事,由于事关重大,故特此前来向陛下您说清道明。” 十七年前? 武帝虽然沧桑不少,但毕竟于世沉浮半载有余,仅思虑一瞬便当即有了判断,定是与蓝夜将|军战死沙场一事有关。 “凝钰...” 武帝此刻亲切的呼唤,令蓝凝钰直皱眉头,不想拐弯抹角,蓝凝钰开门见山。 “敢问陛下若是有人过河拆桥,联通妖族里应外合诛杀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武帝闻言,面色苍白,不染血色的唇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 “凝钰你听朕说,蓝夜将|军的死纯属巧合,当时巳楚境内的锁妖塔破,朕忙的抽不开手脚,所以才延误了援军的救援时辰,并非有意为之啊,事后朕也很后悔...” “住口!” 蓝凝钰冷呵一声,发泄自己的满腔愤怒。 “并非有意?不要以为当年我年岁尚小,就什么都可以蒙混过关,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当年派人将锁妖塔破的消息泄露出去,为的不就是让边境蠢蠢欲动的妖族举兵来犯,给予你一次借刀杀人的绝佳机会么?既然决心已下,又为何将我豢养在身边,蓝家对你来说就是一条随时可以始乱终弃的守门猎犬嘛!”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席话字字诛心,一下一下地打在武帝的心坎上,砸的他满心疮痍。 “凝钰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你还感受不到朕对你的真心么?你是朕从小看大的孩子啊!” 蓝凝钰兀自发笑。 “好一个真心相待,若我不是一颗听话的棋子,你还会放任不管?不过是培养另一把稳固江山的剑而已,何以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又或者你为的只是弥补自己滔天的愧疚?” “不是,不是这样的,凝钰你听朕解释...” “对了,臣还有一事相报,”打断武帝的话,蓝凝钰向前踱步,将自己置身于半明半暗的角落,神情阴晴不定。 “忘了告诉您,其实当年你要诛杀的皇子并没有死,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您的座上宾受尽恩宠,臣想你对他的感情也复杂得很,多少是因为他同当年的丹贵妃有几分神似才予以关照的吧。” 接二连三的真相犹如晴天霹雳当头砸下,武帝日渐消瘦的身影逐渐晃动,“你说什么?子刻他是...” 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蓝凝钰勾抹渗人笑意。 “没错,他还有另一个名字——慕楚,多好的名字啊,朝思慕楚,既寄托了对丹贵妃的相思之情,又包含深切期望,只可惜因为你卑劣的疑心,亲手葬送了一段本该美好的父子情,更可笑的是你还意图将慕倾帝姬嫁给她的亲生哥哥,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楚儿他现在身在何处?” 武帝蹴趔上前,一把攥住蓝凝钰的手,语气迫切,“凝钰往事都是由朕一手促成,与他没有半分干系,你放过他,有什么都冲朕一个人来!” “肯承认自己当年的恶行了?” 武帝含泪点头,模样甚是可怜。 蓝凝钰一点一点把武帝缠上自己的双手掰开,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不是我要对他做什么,实在是他命薄,不幸葬身魔域,而你的掌上明珠慕倾也快要下去陪她那可笑的心上人了。” 眼前一黑,武帝咳口鲜血摇摇欲坠。 他忘了白衣军队说到底是蓝家一手壮大起来的队伍,原以为只要遮住真相便可一直做坐享其成,没成想蓝凝钰有一天会将一切查得水落石出,反咬自己一口。 “是朕大意了...” 武帝眼露精光,口中讷讷,“当初不该留你,养虎为患啊!” 冷哼一声,蓝凝钰向外走去。 “终日射雁,终被雁啄,好不容易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是不是很轻松?万事已成定局,武帝您注定是要断绝香火,葬送巳楚千里河山的,礼佛没用,不如您还是日夜祈祷,自己能去的痛快些吧!” “对了!” 转身侧眸,蓝凝钰补充道:“忘记同你说,臣的妹妹凝筠凑巧还活着,算是为你减轻一点罪孽,但愿十八层地狱能让你少受点苦。” “错啦,错啦!” 武帝痴笑,不禁令蓝凝钰回首注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朕的所有皆已失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此生终被朕活成了个笑话!” 不消眨眼间,满头发白的武帝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精气神,两眼涣散地一头撞向面前的佛像,血溅莲花座。 默默闭眼,蓝凝钰稳住颤抖的双手,良久,才折身离去。 乌云密布,不见天日,微微下雨的天,巳楚的天还是变了。 在宫门口等候许久的十七终于见到哥哥漫步走来,随即连忙执伞上前,将其纳入伞中,隔绝身边的漫天飞雨。 轻拍蓝凝钰脊背,十七以示安慰。 “妹妹,我们蓝家的仇终于得报。” 蓝凝钰神情晦涩,语气疲惫。 十七点头。 “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快乐?” 向前指指,十七意思明显: 雨过终有天晴时,哥哥我们回家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看不见的硝烟漫布,阿茵知道无论是九重天还是人间,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慕倾率军已至魔域边界,而早有准备的阿茵已然恭候多时,直到慕倾火红的身影映入眼帘,阿茵才向一旁的花魅点头,策马上前。 慕倾仍旧是满目倨傲,同初见时一模一样,唯一改变的是她那张巧笑嫣兮的脸现如今被一副银面具遮掩着,流露几分诡异。 两军交战之势已成,阿茵打马与慕倾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日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帝姬!” 慕倾冷哼,“托你的福,本宫好的很,今日前来便是为自己还有宫中的两姐妹讨债来了!” 阿茵装作糊涂,语气痞坏。 “恕小女不开窍,不知帝姬讨的是哪门子债?若不是你等先负本尊,本尊又岂会上门找麻烦?” “本尊?” 慕倾面具下未遮掩的朱唇勾抹讥讽的笑,“怎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的魔尊相公呢,没有陪你一起来?” “收拾你个手下败将还需小友出手?本尊便让你一只手又如何?” 闻言,慕倾登时怒火攻心,“长恩我劝你不要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别忘了你是从巳楚嫁出去的狗,怎么死,几时死皆是本帝姬一人说了算!” 正要纠正慕倾的狂妄自大,不料天边骤然祥云集聚,晃得人睁不开眼。 眼睛微眯,阿茵向上看去,只见上空每朵金云上皆伏有不少天兵天将,还有那为首的将|军一看就不是甚省油的灯。 真是热闹的深得吾心,阿茵挽抹笑,静静看着那为首的将|军徐徐落地。 “好大的排场,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是何方仙友?” 昔琼打量一圈两军阵仗,得出一句结论:虾兵蟹将! 转身回望提问之人,昔琼一愣,瞧这音容不凡的气场,眼前之人定是传说中几次三番让月下那厮头秃,令司命肝肠寸断的九岗山祭司阿茵。 抱拳行礼,昔琼端的是君子风采。 “阿茵姑娘有礼,吾乃九重天战神昔琼。” 竟是上古四神之一昔琼? 阿茵心中百转千回,不过是一出排场大些的戏,在场诸位皆为粉墨登场之辈,竟能劳烦堂堂战神出马,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侧首递给身后的花魅一个眼神,阿茵继续:“原来是威名赫赫的战神大人,久仰,只是我还有一些私事未处理,暂时还不会与巳楚军队短兵相接,不知阁下可否给小女一个机会,通融则个?” “那是自然!” 昔琼顺着阿茵的目光望向身姿袅袅的花魅,怔楞一瞬回神后再次抱拳,“你是司命的媳妇嘛,有什么不能通融,只要你不乱来,本战神绝不贸然插手!” 眉头一挑,忽视战神不着边际的话,阿茵复将矛头对准慕倾。 早已看不下去的慕倾懒得同其弯绕。 “阿茵?怎么出了巳楚就完全忘了本?别忘了我父皇给你钦赐的姓,你生是慕家的狗,死是慕家的孤魂野鬼,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改变!” “哈哈哈哈哈!” 阿茵仰天大笑,直叫慕倾莫名其妙,待笑够,阿茵擦擦眼角的泪花,策马步步靠近不可一世的慕倾。 慕倾眼睁睁地看着同样身着一袭红衣的阿茵慢慢靠近,只是眼前人的红和自己的很是不同。 阿茵的红泛着一股不信天不由命的野生气息,狷狂又迷人,让人不禁主动忽视其身下的马儿,以为那人是踏着红尘而来,步步生莲。 第二百章 就算在气势上输了,也绝不会透露怯意的慕倾昂首挺胸,她倒要看看长恩那厮改名换姓,靠到魔尊这棵大树后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很多时候本尊都在想,要是将帝姬这条能言善辩的舌头拔了,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话音将落,慕倾整张脸的自主权便被迫交到阿茵手里。 心中大骇,慕倾撑大双眼,她甚至都没看清其出手的招式。 本能的求生欲使得慕倾浑身上下警铃大作,虽在努力控制,但仍旧不由自主地如筛糠般颤抖。 “你奈本帝姬何?” 事到如今还死鸭子嘴硬,阿茵收紧手上力道,慕倾脸上的面具应声脱落。 “啧啧,多好的一张脸啊,因为这疤可惜了。” 最后一块遮羞布掉落,慕倾气红了眼。 “管你是长恩还是甚狗屁阿茵,你若是敢动本帝姬一根头发,本帝姬便率军荡平你的魔域!将你活捉了五马分尸!还有战神,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想帝姬您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暗自向花魅打个手势,阿茵语气随意,“现在是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皆由本尊一人说了算。” 一位天兵上前,向身旁的昔琼低声交耳几句,原本荣辱不惊的昔琼闻言面色微变,看看消失不见的花魅,转而叮嘱那小兵。 “你们原地待命,没有本战神的允许不可擅自行动,如事发有变,见机行事,只一点决不能惊扰阿茵姑娘分毫,就是一根头发都不行!” “是!”小兵抱拳,目送自家战神将|军离去。 见保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消失踪影,慕倾的底气登时低了三分。 “你使什么诈?竟敢耍弄天界战神?” 阿茵耸肩歪头,“论耍弄人的功夫,帝姬若称第二,本尊绝不敢称第一,只是接下来的话石破天惊,战神将|军还是不要听的好。” “想说什么痛快说,休要拐弯抹角!” “好!” 阿茵笑靥淡淡,“本尊敬你是个有骨气的,有什么话便直说了,今日|本尊就要在三军面前一一揭发你慕倾帝姬的罪状——” 松开慕倾的脸,阿茵掏出张帕子拭手,好像方才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慕倾帝姬善妒,因为一时的争风吃醋不择手段地残害他人,视凡人生命于无物,此乃罪责一。” “为除眼中钉,勾结朝堂重臣之女下药毒害,直接间接害我夫君重病,至今不起,此乃罪责二。” 诸妖闻言色变。 怪不得几日不见魔尊身影,他们倒是新婚燕尔,魔尊想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成想他们的魔尊竟被巳楚的毒妇祸害至此,这场仗看来是非打不行了! 举起手中兵器,妖族众人面露愤慨,个个面目狰狞,恨不得抓那慕倾来生吞活剥了。 随战神前来的天兵天将见状亦祭出长剑,氛围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这些本尊暂不深究。” 话锋一转,阿茵徐徐:“只这最后一条,说出来也不过是博诸君一乐罢了,妖族众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嘎? 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一头雾水,合着方才是他们白白激动? “这最后一条罪,慕倾帝姬倾心于自己的双胞兄长,罔顾人伦,不知羞耻,此乃罪责三。” 慕倾听闻,又羞又怒,满腔怨愤皆化为三丈怒火。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还没问你将子刻藏去了哪儿,你倒反咬一口,你给本宫把话说清楚!” “好啊!” 阿茵大喜,“本尊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第二百零一章 “巳楚传闻,武帝十年宠妃丹贵妃诞下一对双生儿,然其中年岁稍长的皇子不幸早夭,故武帝膝下只有你一爱女,因此集万千宠爱,权倾一时,可有此事?” 慕倾目光鄙睨,“那又如何?生在帝王家,无福消受之人多了去,这算什么把柄?” 不再卖关子,阿茵干脆和盘托出。 “可那位皇子并没有如武帝的愿就此消失,而是被子漏那魔修救下,流落民间,也就是说你苦苦依恋,不惜因此对我大动干戈之人是帝姬您的双胞哥哥,除了子刻他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慕楚。” 前边阿茵说的话慕倾权当放屁,而“慕楚”二字脱口后,慕倾当即惊诧不已。 因为此乃皇室秘闻,就连她都是在父皇饮酒喝醉时才听说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外人从何得知?莫不是子刻亲口说的? “你胡说!” 慕倾神情逐渐阴鹜,“子刻他现在下落不明,无从佐证,本帝姬又怎知你不是在搅弄浑水?”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实不相瞒子刻已经死于我手,确实死无对证,怪就怪你们这对双生子虽为一母所生,却样貌迥异,且子刻散落民间良久,性格习惯自成一派,若其存心隐瞒,旁人自是无从得知,芳心错付的感觉如何啊本尊的好帝姬?” 妹妹恋上自己的亲生哥哥! 此言如不是从阿茵口中说出,在场之人还真无法相信。 三军众人转眼摇身一变,纷纷成为置身事外的吃瓜群众。 妖族的妖魔鬼怪更是,一边吃瓜一边由衷感叹,哎妈呀真香,人类的感情世界当真精彩! “你说什么?你杀了子刻?!你竟敢!” 阿茵险些掏耳朵,“帝姬执着的不是血缘事实而是本尊杀他这件事,岂不本末倒置?” “要你管,就算他是本宫的亲生哥哥又如何?本帝姬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无关其他!巳楚将士听令!” 慕倾举起手中虎符,“魔域妖邪杀我朝廷重臣,罪不可赦,今日谁能为本宫活捉阿茵那贱人本宫便提他做巳楚的大将|军王!” 军令已下,然巳楚的白衣军却毫无动静,阿茵颇觉滑稽。 “我说慕倾帝姬,你手头的虎符难不成是假的?您的士兵好像不太听你使唤呢~” 慕倾黛眉一竖,调头呵斥,“你们都聋了么?本宫让你们出兵进攻!” 阿茵抚展衣袖,心情大好。 还是蓝凝钰这厮靠谱,不过点拨一下,就知道同自家的白衣军通气。 前有悬崖,后无生路,慕倾这局输定了。 “省省力气吧我的好帝姬,白衣军说到底是蓝家的军队,现如今你是众叛亲离,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慕倾不屑嗤笑,“本帝姬忘了你与那蓝凝钰也是一伙,好得很,有本事你今日便杀了本宫,想本宫求饶?做梦!” 慕倾话音未落,阿茵便抬起手臂,将慕倾隔空拎起。 “还有一件事忘了同帝姬讲,经本尊开天眼洞察,你的好父皇已经命丧巳楚皇宫,如今巳楚的天下姓蓝,不姓慕,当年你父皇担心的江山易主一事还是发生了,你们机关算尽,谋划一世,到头来不过就是笑话!” 第二百零二章 身陷绝境的慕倾百感交集,又悲又怒,须臾被逼疯魔的慕倾不禁仰天大笑,表情狰狞极为骇人。 而阿茵面上却丝毫没有波澜,羞辱的目的达到,女帝在凡尘的这一世该有个了结了。 伸手扼其颈,慕倾脸色登时青红交加,眼看就要断气。 然其身后的白衣军见状依旧无动于衷,反而一旁的天兵天将却有些顾虑。 救还是不救?眼睁睁看着变故发生,巳楚江山易主? 阿茵明白昔琼手下之人心中所想,随即出声解释,“各位天上来的仙友请看,慕倾帝姬额间之物是什么?” 顺着阿茵的提示望向命悬一线的慕倾,众天兵天将极为震惊。 女帝的紫金印? “没错,这位娇滴滴的小帝姬就是你们九重天的女帝下凡,本尊毁的不过是她的凡身,诸位权当时机已到,女帝的元神该回归上天庭了就是。” 弥留之际的慕倾脑中已然缺氧,却还是听到了阿茵所言,什么女帝?她是巳楚的帝姬,今生是,生生世世都是! “本宫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慕倾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拼尽浑身力气放下一句狠话。 “好得很!” 阿茵笑靥如花,“不劳你说,待你回归九重天本尊定当主动寻你,千年前的锁魂灯,今时的血毒丸,血海深仇,桩桩件件本尊都记得清楚,你也别想忘却!” 额间天眼大开,阿茵挥起右臂衣袖,往慕倾脑海中植入一缕红烟后手脚利落的断送其最后一丝气息。 抬眸望着缓缓归天的金色光芒,阿茵随手将慕倾的尸身丢落马下。 既然凡间所有尘埃已定,收拾好面前精心凑成的残局,就可前往九重天宫大闹一番了。 慕倾已死,白衣军队要挟着身后不成器的皇家羽林军急速撤退。 慕家最后一点血脉遗落,自此巳楚便是蓝凝钰一人的巳楚。 如果可以阿茵真想亲眼看着蓝凝钰凭借一己之力开创巳楚新的盛世,只可惜只身闯天宫之事九死一生,后续如何,她也不知晓。 思及此,阿茵转身望向身后的妖族军队。 “人族大军已撤,领军已然被斩,大家回去吧。” 诸妖依旧满头问号。 兵不血刃的这场仗就算打完了?就这么简单? 见诸妖未有行动,阿茵严肃神情,“没听明白本尊的话么?人族既已撤军投降,我们同他们的和平条约就仍旧有效,难不成还要小友亲自来请你们回去?” 诸妖打起退堂鼓,一位算是首领的小妖吱唔道:“可是花魅首领呢?” “花魅自有任务在身,你们且回去安守本分,若是让本尊知道谁动了恻隐之心,后果自负!” 那妖看看阿茵额间泛着红光的天眼,直吞口水。 没成想魔尊的新娶妇竟然还是位开了天眼的堕仙,这下可好,魔域集齐了这两位玄冥二老,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再不敢造次。 “如此...属下等告退!” 言毕,诸妖收拾好各式各样的兵器,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 至于昔琼手下的天兵天将亦没让阿茵多言,随着战事的结束,众人自行驾着祥云安然离去,全然不管仍在魔域的昔琼是死是活。 真是练兵有素啊... 阿茵心中喃喃,但愿昔琼那块朽木能在花魅手上讨点好,既然诸事已定,凡间春华依旧,是时候杀上九重天,好好欣赏一番诸仙惊慌失措的样子了。 额间血眼灵活转动,锁定一个方向,阿茵邪魅勾唇,找到了! “月下仙尊、简心夫人,如何?这场戏本尊唱的可合你意?” 第二百零三章 通过昆仑虚镜展望下界的月下冷汗夹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茵这丫头开了天眼就是非同凡响。 然而更令其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 因为身在魔域的阿茵不仅捕捉到了月下窥探的气息,更是通过接通灵阵,顺着昆仑虚镜的转换直接来到了他的寝殿。 落足站定,阿茵上下打量一通。 “姻缘殿,司掌凡人姻缘的月下仙尊,许久不见~” 月下抬袖拭汗,佯装镇静,“是...是啊,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一旁的简心看不下去,“瞧你那怂样!” 暗啐一口后简心上前端详阿茵,“近看姑娘貌美更甚往昔。” 阿茵抱拳,对简心行男子才会行的见面礼。 “客气,久闻夫人蕙质兰心,气吐非凡,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心旷神怡。” 好甜的一张嘴,只是对她们家月下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 “不过....” 话音一转,阿茵俏皮眨眼,“有道是美女嫁丑男,鲜花配牛粪,夫人看男人的眼光一言难尽啊。” 月下闻言当即跳脚。 “阿茵丫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亏得叔叔这么疼你!” “疼我?” 阿茵似是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随意拉我与司命牵姻缘线就是疼爱?若真是这样,这份爱过于沉重,阿茵消受不起!” 开了天眼连这个都能知道? 月下额间的汗不由大滴跌落,看的阿茵直想笑。 “怎么只许你背后搞鬼,不许我查明真相?月下...叔叔未免过于小看阿茵,瞧你这汗流如注的模样,”阿茵向月下扔方手帕,语气充满玩味,“我的好叔叔还是赶紧擦擦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肾虚。” 月下...... 生平第一次在口舌上甘拜下风,月下痛心疾首,要不是看在阿茵乃一届女流,又是司命心上人的份儿上,他才不会乖乖受这份恶气。 身旁的简心心中像揣着明镜,伸手戳戳月下气鼓鼓的腮帮,笑得甜美。 “得了吧夫君,说不过便说不过,别在心里给自己找台阶下!” 月下又是一阵无语凝噎,总觉得今日自己命里犯冲,现如今的阿茵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头,谁沾谁倒霉! 不再与月下个老不正经胡搅蛮缠,阿茵言简意赅,“魂灯呢?” 月下心头一震,直觉不妙,“不知道!” 阿茵勾起一边嘴角,“不知道?那真是可惜,本来不想出手搞破坏的。” “你想做什么?” 然月下还是慢了一步,其话没完全说完,便见阿茵巧手一抬,自己院中缠绕万千姻缘红线的姻缘树轰然倒塌。 “我的宝儿!!” 月下尖叫出声,手脚并用地蹒跚出屋。 望着颤抖双手不断抚摸断树边缘的月下,阿茵耸肩,早点老实交出魂灯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折身回望心疼不已的简心,阿茵又问一遍,“魂灯呢?” 简心见其乃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之辈,实在不想再横生枝节,遂从袖中的乾坤袋里掏出魂灯递给阿茵。 “阿茵姑娘,缘起缘灭自有轮回,过往之事不宜过于执着。” 又是些无用的说教,阿茵掏掏耳朵。 “这番说辞我听了多次,吾本无意搅乱年岁,奈何天意弄人,过往事女帝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目送阿茵手执锁魂灯离去,简心走到月下身旁将其扶起。 “夫君莫慌,你我即是阻碍不得,还是静观其变吧。” 老泪纵横的月下抹把眼泪,眼珠滴溜直转。 此事他奈何不得,司命又不舍得奈何,昔琼又被绊在下界,为今之计能救九重天于水火的只有三界外的渊古和尚了。 “夫人莫急,魂灯给了便给了,老夫这就去西方梵境去请渊古那厮来主持公道!” 第二百零四章 一路上横眉冷对,出手凌厉地收拾了几个不长眼的神仙后,阿茵前往女帝玄机殿的路途变得格外顺遂。 被手段强硬的阿茵收拾服帖的诸神抱团哭泣,伤心到怀疑人生。 情到深处诸仙不禁仰天长叹女魔头狂妄,真是折煞仙也! “快去请司命星君大人!” 老仙翁身后的白衣小仙闻言,忙不迭冲向司命的天渊殿。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仙翁见状不由捶足顿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捏个诀手脚麻利点!你是神仙!” 小仙一拍脑袋,明显被阿茵吓懵:对哦!我是神仙! 阿茵... 正好,所有人齐聚女帝的玄机殿,省的自己再费周折。 终于一步一步走到玄机殿口,阿茵笑得邪魅。 掐指一算,今日宜报仇。 玄机殿看门的小厮哪里曾想面前之人乃是魔域新尊,还以为又是哪位恭贺女帝归天的仙友,随即眼神一眯,强横道:“回去吧回去吧,女帝今日不见客!” 阿茵挑眉,日久不见,女帝排场依旧。 “碍眼!” 抬袖将门口两个看门的天兵拍在地上动弹不得,阿茵仰首阔步踱向殿中。 大病未愈,又被下界记忆折磨的头痛欲裂的女帝闻到风声,自卧榻挣扎站起,见入目的是红衣袂袂,神情肃杀仿若地狱罗刹的阿茵,倒并不意外。 “你来了。” 阿茵顿足,望着女帝的眼神似在看一摊烂肉。 “废话不多说,本尊要你保留全部在下界时的记忆,为的就是今日今时与你清算新仇旧恨,这锁魂灯女帝可还记得?” 缓缓闭目,女帝道:“记得,因爱生痴,因痴生恨,因恨生错,千年前你为救姬友,魂魄被困锁魂灯,经过几世兜转才变成如今模样,我都记得。” “很好,不枉本尊花费功力送你元神归位。” 阿茵银牙暗咬,“如此本尊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天经地义!” 驱动魂灯灯尖刺向女帝心房,阿茵神情兀自发狠。 元神将将归位的女帝对于功力大涨、全盛时期的自己来说可谓不堪一击,既然魂灯一次只能锁住一个魂魄,那她便用女帝的仙魂来祭奠小友的在天之灵! 势如破竹的魂灯向前飞去,女帝心知此招避无可避,索性驻足,任人宰割,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命的云衣突然出现在阿茵眼前。 又来一位熟人。 阿茵眉头暗挑,看来女帝对司命的执着并不是全无回报,这不感知其性命有忧的星君大人不是巴巴儿赶着来救了么? “阿茵。” 司命替女帝挡下魂灯,将那冥光幽幽的邪物收进袖中。 “司命星君大人有礼。” 虚作一揖,阿茵极为敷衍,“本尊大仇未报,即便是你也不能阻碍,要么陪她一起死,要么就滚开!” 闻言,司命眉头紧锁,“我没有要袒护女帝,其虽有错,但罪不至死,若女帝死在你手上...” “休要多言!” 阿茵冷呵,“我只知道小友才是罪不至此,却生生折在女帝手上两次,他又有什么错?你的坐视不理我暂且不论,但今日女帝非死不可,挡我者死!” “杀伐果断,阿茵这些年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星君问得好,即便下界时的记忆丧失,千年前的总还在吧?从九岗山的祭司到锁妖塔中的一缕孤魂,从迷幻之森的刺猬妖到出嫁魔域的替嫁公主,再到如今的堕仙,其间辛苦不劳本尊说,你自行去体会!本尊还想倒问星君一句,女帝不仁,你却以身相护,这些年你又经历了什么?公正道义都被狗吃了?” 司命登时哑口,有话却又不忍辩驳。 见其身影依旧挡在女帝前面,阿茵胸中怒火烧起,手头凝聚周身妖力,不由分说地便向司命与女帝杀去。 “既然你们想做一对亡命鸳鸯,本尊就送你们一程!” “姑娘好生泼辣的性子。” 把阿茵的招式尽数化去,一位衣着古朴的和尚从天而降。 接二连三被人阻挡报仇之路的阿茵眼眸微眯,甚是不爽。 朱唇微撇,阿茵望着那突然出现的和尚,语气充满不屑。 “你又是哪个嫌命长的?” 第二百零五章 渊古施礼,“阿弥陀佛,贫僧乃西方梵境的渊古。” 上古四神之一的渊古和尚? 阿茵眯眼,今儿还真是热闹,就连不闻世事的渊古都被搬来当救兵,女帝的面子还真大。 “不管你是谁,女帝的性命本尊今日要定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渊古眼角余光流连于阿茵的额间。 天眼既开却因往事牵绊满身戾气,既是有缘人又何妨一渡? 再次杀向女帝,阿茵专挑刁钻角度,手成利爪状直攻对方心窝,被越过的渊古抬眸,心道好一个灵敏丫头。 眼看司命也被自己的虚招欺骗,女帝性命即将到手,阿茵挽唇。 然就在这关键一刻,阿茵却不料身后的老鬼渊古会突然取出一口化缘金钵。 那许久未出世的金钵一出,似是有生命般格外欢喜,不消一瞬便化成瓮缸大小朝阿茵的身影直接扣去。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司命定睛看到渊古竟将上古神器混元天钵都祭了出来,当即失声大喊:“渊古手下留情!” 但依旧慢了一步,阿茵终是被困。 躲在玄机殿角落的月下见状终于敢携爱妻堂而皇之地出来凑热闹。 见渊古那厮出手如此果断,月下不禁有几分痛心。 “渊古老儿,叫你来帮忙你怎的如此实在,竟直接反手将司命我娃的媳妇困入混元大钵,这造的什么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懂不懂?” “阿弥陀佛。” 月下最见不得渊古动不动便“阿弥陀佛”,眉头一皱,月下表情十分嫌弃。 “行了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佛教子弟,不必整那套虚礼,须知千年前发生在司命、阿茵、女帝乃至蔡国太子姬友身上的恩怨纠葛实在难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快出个主意,住持一下公道。” 阿茵被扣在金钵中,手脚束缚,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现下处境。 “一群道貌岸然的假神仙,人死不能复生,除非你们让灰飞烟灭的小友再次出现在本尊面前,否则整件事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便是你们痛快将本尊放出去,让本尊手刃女帝,一命换一命,这才公平!” 渊古闻言思忖须臾,随即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说的死而复生也并非绝无可能之事,蔡国太子一生光明磊落,积德行善,沦落至此实属遗憾。” 总算听到句像样的话,阿茵对渊古和尚的印象不由好了几分。 “听到了么司命星君大人,世上还是有明白事理的神仙,抽空好生反思一下自己!” 司命有些委屈,但又不好打断渊古的话,只得静静等待。 “至于女帝...” 渊古望向面色苍白的女帝,继续道:“你是受贫僧点化过的孩子,却因放不下对司命的执着心生不甘与邪念,继而做出害人性命之事,甚至在下界临世都丝毫没有悔过之意,由此可见心魔深重,然司命乃局中人,不好一锤定音,那这件事就由贫僧来做个了结可好?” 女帝经历两世记忆,早已身心俱疲,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手上沾满鲜血的究竟是千年前的自己还是凡间时的慕倾帝姬。 情爱一事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一段佳话,但若是一厢情愿,不过是贻笑大方的笑话。 “多谢渊古前辈再次予以关照,不论您如何惩戒,吾皆心服口服。” 第二百零六章 阿茵在钵内竖起耳朵,她倒要听听不用自己动手,女帝能落个什么下场,如果惩戒得不疼不痒,她就算拼尽全身妖力也要同渊古据理力争。 “心魔难除,如今你仍处在旋涡中心不能自拔,既然两世记忆都在,贫僧便罚你带着两段不愉快的回忆再次投胎下界,不过这一世你乃身世坎坷,不幸身陷红尘之人,只有亲眼目睹人世苍凉,体验平凡悲欢,才能勘悟大道,度过难渡情劫。” 戴着过往的枷锁讨生活,还要从云端被打落凡尘历经坎坷,说好听点是渡劫,说难听点就是生不如死。 阿茵心中弯绕几个来回,倒是个不错的惩戒方法,要是能将高高在上的司命也一并收拾岂不更好? 似是看破阿茵所想,渊古又道:“但九重天不可一日无主,女帝既去,还得司命掌控大局啊。” 阿茵...... 嘚,司命是亲生的,女帝是后娘养的呗,左右现在自己被困谁也奈何不得,就先让女帝滚落凡尘,待她出去后瞅个机会定当亲自找到身为凡人的女帝,好生将其折辱几番解气。 “本尊举双手双脚赞成,既然有了决断,女帝你还等什么?难不成还要本尊出去亲自送你下凡?” 抿抿干裂的唇,女帝向司命、渊古、月下以及简心夫人一一作揖。 “如此,就此别过。” 众人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再未置一言。 说到底所有一切都是女帝咎由自取,没有往日的因,何来今日的果。 目送女帝朝远处走去,司命松口气。 实际上他拼死拦着阿茵只是不想其手上再沾鲜血,若说阿茵在下界之事只是为了让他与女帝尽快元神归位,好为逝去的姬友讨个公道,那杀上九重天,亲手了结上神性命便是诛仙,是要在畜生道轮回十次的大罪。 既然有不必大动干戈的解决方法,他断不会亲眼看着阿茵误入歧途,女帝既去,剩下的心结便是他们二人之间亟待解决之事。 向月下竖起大拇指,司命默默比个嘴型:靠谱! 月下面露喜色,像个得到褒奖的孩子。 “我说渊古老儿,既然女帝得到应有惩罚,是不是该把司命我娃的童养媳放出来了?” 阿茵在钵里翻记白眼。 “我呸!你丫才是童养媳!个长不大的九尾骚狐狸!” 月下... 当他什么都没说。 司命见状,立即接着求情。 “是啊渊古,阿茵她变成如今的样子实乃事出有因,归根结底我应担多半责任,不若将她放出,我定会事必躬亲地感化她。” 渊古一届上古神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自是明白司命与月下心中的小九九,然请佛容易送佛难,事情既已解决,想让他走可没那么容易。 “不是贫僧不愿放人,实在是阿茵这丫头魔性太重,她既开天眼,说明其是极有仙根之人,若不出意外是可以轻易位列仙班的,会阴差阳错沦入魔道,因的也是个心魔,如此需得让她追随贫僧回西方点化,才不至于继续深入歧途。” 司命、月下??? “渊古...” 司命捏捏眉心,“你就说最近是不是没人同你争论佛法,寂寞了?” 渊古笑不露齿,神态格外慈祥。 “非也,我是百闻难得一见,想与阿茵姑娘交个朋友。” 阿茵一阵无语,九重天能不能有一个正常点的仙? 第二百零七章 同样无语的还有身处魔域的昔琼。 三军齐聚时,他分明看到阿茵同花魅比个手势,随后手下便来通报,说魔域镇压上古魔兽蛮音的封印松动,怕是魔尊从中捣鬼,意欲踏平人界。 消息即出他便马不停蹄的尾随花魅深入魔域,可奔来跑去,他竟然迷了路。 “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昔琼暗啐,举目四下张望,急切地寻找花魅身影。 可眼下迷雾四起,到处一派朦胧诗意,欲寻的佳人却不见踪影。 倏地,昔琼脚下一绊,不知踩到个什么东西。 凭借软绵触感,昔琼浑身激起鸡皮疙瘩,心中忐忑不已,“不会是比手指还粗的蚯蚓吧...本战神最讨厌蚯蚓!” 化为原身的花魅暗自翻记白眼,踩了老娘一脚还敢说老娘是蚯蚓,你姑奶奶是巴蛇!巴蛇好么! 壮着胆子定睛一看,昔琼松口气,原来是条受伤的红尾小巴蛇啊,长得还挺可爱。 俯身将花魅小心拾起,昔琼把其举置眼前。 “你受伤了,我来为你疗伤。” 眉心皱起,昔琼源源不断地将略带清凉的灵力输向花魅伤口,可自己的灵力虽散去不少,但那小巴蛇的伤口却丝毫不见效果。 “奇怪,你是被什么咬伤的?除了打过交道的蛮音,本战神还没有见过这么难治愈的伤,等等!” 一拍脑门,昔琼有几分惊喜,“你是被蛮音所伤?那封印蛮音的结界就在附近对不对?” 花魅无语心道:不过是九重天的一个傻憨憨,阿茵姑娘还让我大费周章一番,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将其拖住,不放他轻易搅局,真是大材小用! 默默点头,花魅扮蛇扮的十分乖巧。 由于花魅将周身妖力尽数隐去,现如今就是一条普普通通、柔柔弱弱的小蛇,是故强大如昔琼也看不出甚破绽。 “你还能听懂我说话?” 昔琼更加欢喜,“你我即是有缘,不如我收你做灵兽吧,你且为我引路,带我去封印蛮音的结界处,待我加固封印,确保蛮音不会逃出生天后,我便带你回九重天医治,定会让你恢复如初!” 还是个热心肠的实在疙瘩。 花魅偷笑,如此姑奶奶就陪你好好玩玩。 灵活地自昔琼手端缠绕而下,花魅向前游动,还真的为昔琼带起了路,不过她要去的可不是什么封印蛮音的地方。 结界松动一说不过就是个幌子,天界之人疑心重,断不会放任不管,阿茵拿捏的就是昔琼谨慎这点,而如何拖住昔琼不生事,就要看她花魅的本事了。 兜兜转转,花魅把昔琼带至一处深山老林,此刻万籁俱寂,正是害人的好时机。 竖起尾巴向前指指,花魅努力向呆呆的昔琼传递讯息:结界就在前方。 不疑有他,昔琼面露喜色,直言一句:“真是条乖蛇!”便大踏步向前。 花魅心头一愣,很久很久之前,姬友救她时,也曾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可惜记忆犹存,故人却永远不复存在。 “噫?一高兴差点将你落在这儿,荒郊野岭的怎么好让你一个...” 昔琼话说道一半,好奇心大起,执起地上的花魅便开始细细端详。 “说到这儿我还不知小蛇你的性别为何,怪我平时看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书,没有研究过蛇类,倒不好称呼你。” 目光一阵游移,昔琼看的花魅浑身不自在。 香颊微红,花魅不由暗骂:个登徒浪子,往哪儿看呢! 第二百零八章 然昔琼乃是天界出了名的朽木疙瘩,又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的昔琼干脆将花魅往胸口一塞,径直向树林深处走去。 花魅忍不住再次吐槽:糙汉子,没有袖子了还是怎的,非把人一娇滴滴的姑娘往胸口塞,平胸还是怎样? 视线向下,花魅吞口口水,还别说昔琼这厮不愧是九重天出了名的战神,胸口这坨肌肉看起来当真诱人,如此诱惑摆在眼前,可别怪她心狠手辣。 亮出小獠牙毫不犹豫地咬下,花魅幸灾乐祸,什么英明神武的战神,还不是栽在她一届妖女手上? 一心赶路的昔琼一阵吃痛,不禁嘶了一声。 摸出怀中花魅,昔琼变了脸色。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害我!” 手上招式抛出,花魅被昔琼打了个猝不及防,噗嗤一声化作人形。 “糟了!” 花魅惊呼,“姑奶奶没穿衣服!” 眼前突然闪现一个浑身赤果果的大美女,昔琼亦是一惊,当即喊着非礼勿视,把罪过的双眼捂个严实。 “花魅姑娘怎的是你?” 脑中简单转个弯,昔琼这才明白自己中计了,“蛮音的结界根本没松动对不对?” 脑子一热,昔琼转身无辜地望向花魅。 不着寸缕的花魅登时邪火窜起,“还敢看?” 只简单三个字花魅便把兴师问罪的昔琼吓得哆嗦一下,慌忙又将笨拙的身子扭转。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天寒露重的姑娘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 麻利脱下自己的衣服丢在一旁,学乖的昔琼再没冒犯花魅分毫。 不应该呀,花魅凝眉,中了她的蛇毒还能生龙活虎,莫非这昔琼是铜筋铁骨? 穿好昔琼宽大的衣裳,花魅行至其身前,一脸傲娇地与其对望。 “喂!傻小子你刚刚都看到些什么?” 昔琼紧张地握住大手,结巴道:“没...什么都没看见...” 冷不丁的司命在九重天对自己说的“荤腥”二字犹如魔音入耳突然回响,昔琼艰难地吞口口水,望着花魅柔媚的水蛇腰,昔琼顿觉所有一切都有了香艳的画面感。 两行鼻血淌落,蛇毒发作的昔琼轰然倒塌。 花魅踢踢倒地不起的昔琼,满脸嫌恶,原来这厮不是防御力极强,而是神经大条,反应过慢啊。 “奇葩!” 为昔琼下个定义,花魅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昏倒的昔琼拖回自己的洞穴。 要不是阿茵再三叮嘱不准伤人性命,她一早就丢下这个肉疙瘩打道回府了,如今可好蛇毒难解,自己免不得还得同其打几天交道,真是晦气! 那厢被花魅记挂的阿茵已然与九重天渐行渐远,被渊古扣在缩小的金钵里一路裹挟着前往所谓的西方梵境。 原以为司命被天宫诸多积压琐事缠身,抽不开空搭理自己,但阿茵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月下这厮又一举抗下所有,含泪送别司命。 “我娃司命,此去西方路途遥远,这块饼你拿着,饿了路上吃,别怕就算天塌了还有你月下叔叔撑着,媳妇要紧!” 阿茵喉头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把隔夜饭吐出来。 然心情大好的司命还真破天荒地接下了月下惺惺作态的戏。 “你真是我的好叔叔,大恩不言谢,等来日幸福有所着落,我定当涌泉相报!” 打个响亮的口哨唤来闲置已久的龙车,司命捏起一撮飘逸的头发甩至身后。 “青曜、赤丸走!追你们的当家主母去!” 阿茵直捏眉心,一千年的时间,司命学会的只有源自月下那厮死不要脸的精神,真是可喜可贺。 狠狠在复仇笔记上为月下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阿茵开口求饶,“星君,你我本无缘,还请回去吧。” 司命闻言,莞尔一笑,端的是仙风道骨。 “非也,我的姻缘我做主!” 站着看戏的月下从旁拍手叫好。 “说得好!司命我娃叔送你句七字箴言--软磨硬泡见真章!” 第二百零九章 待至西方渊古住所,阿茵仍旧被困在金钵中,感知其有话同自己讲,阿茵先发制人。 “十七年前是你折身下界,点拨子漏暗中扶持司命的吧。” 渊古似在沏茶,茶盏相撞,可闻清晰好听的碰撞声。 “姑娘心思玲珑剔透,自是不必贫僧多言。” 阿茵蜷缩在适当放大的混元天钵中,神情悠闲。 还别说此情此景,又在这样的处境下与明白人谈心,倒也别具一格。 “那司命身为凡人时的命薄也是你从中搞鬼咯?” 渊古抿抹淡淡的笑,声音悠远。 “一切皆为天定,即使我不下禁制,你们故事的结局也依然会是如此,只不过个中过程会略有不同罢了,阿茵姑娘可听说过什么是无始劫?” 阿茵静默思忖。 倘若说至今发生的事是一块块支零破碎的碎片,那渊古在其中起的作用便是穿针引线,默不作声地将破镜重新拼凑整齐,简直费力不讨好,一时她还真猜不出渊古葫芦里卖什么药。 “小女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沏好茶,渊古执起檀木手串均速拨动。 “所谓无始劫,是在一段无量长的时间中不断地来来去去,生生死死,起起灭灭,会者必离,有聚有散。” 阿茵挑眉,“现下我所经历的不就是无始劫?我与小友两世分离,不得善终,既然如此小女倒要向前辈请教,为何好人横死,坏人却可好活?即便是轮回使然,理也不应当是这个理吧!” “阿弥陀佛,同样的问题姑娘是否也问过司命?” “是!” 渊古会心发笑。 “姑娘愿意将自己最大的执念抛予贫僧,贫僧很是高兴,那么敢问姑娘是否考虑过前世今生?若今世的好人是上世的坏人,其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积善缘,弥补过往的过错,还完了便又该开始新一段的旅程了呢?” 细细品味渊古的话,阿茵陷入沉思。 这就是所谓的来来去去,生生死死,起起灭灭? 见阿茵不再言语,渊古接着道:“其间干系还得姑娘自己慢慢琢磨,贫僧知道姑娘的症结点在那蔡国太子身上,不要紧,时日方多,当下想不明白之事就交给时间吧,待一切循环落定,你再考虑原不原谅司命也不迟。” 话音刚落,困住阿茵的金钵便被渊古抬臂收去,禁锢不再,阿茵起身松筋活骨。 但见眼前云雾缭绕,大朵大朵盛开的无根莲花争奇斗艳,碧绿的荷叶下还有不计其数的金色鲤鱼在无水的薄雾中畅游,美不胜收。 阿茵心道:不愧是静谧美好的西方梵境,果真能让人忘却忧愁。 “先前对姑娘的无礼还请海涵,若不介意,请姑娘满饮此茶,我们之间的摩擦就此一笔勾销。” 喝就喝,本来细算下来渊古那厮也没甚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拿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阿茵着急下凡找女帝接着算账。 “喝完了!今日多谢前辈点拨,小女受益匪浅,告辞!” 然还未往前走几步,阿茵昂首阔步的身姿逐渐停顿,揉揉双眼,阿茵抬起双手端详。 难不成是她眼花了?为何感觉自己的身形越来越小? 转身怒问,阿茵气不打一处来,“渊古!你搞什么花样?” 渊古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瞧阿茵。 “阿弥陀佛,未免姑娘滋事,所以贫僧擅作主张将姑娘身姿缩小为五岁孩童的模样,功力也仅剩下一成。” 阿茵磨牙霍霍向和尚,那她现在同废物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一十章 “敢问渊古高僧,您这是何意?” 木串在渊古手中噼啪作响,良久渊古才一本正经道。 “只有将姑娘的视野缩小,你才能看到曾经未看到的事,体会曾经不曾体会的人生,修行期间还请姑娘务必早起,去郊外的竹林处每日伐一百棵竹子回来,且每晚夕阳西下之际还要身处崖边瀑布下,提升自己的忍耐力。” “本姑娘现在便已丧失全部忍耐力!” 提拳冲向满脸欠揍的渊古,阿茵端的是雄赳赳,气昂昂,“老匹夫看招!” 但其软绵的小手还未靠近渊古一寸便被无情弹开,阿茵不言放弃,重整旗鼓后再次杀向渊古。 而这次好不容易快要接近那厮的鼻梁骨,阿茵却又被无形的屏障大力冲开,经不住吊打的阿茵不由顺势翻滚好几个跟头,最终以脸着地的丢人姿势完败。 顶着张鼻青脸肿的尊容蔑视渊古,阿茵绝不输气势。 “渊古这笔账本姑娘给你记着!你且等着!” 渊古终于正眼打量阿茵,在看到其如今样貌后,渊古不禁失笑。 没错阿茵没看错,渊古是开心的笑了。 “你!” 渊古抬袖朝阿茵拂去,替其换了一身水蓝小裳,挽了两团毛绒丸子头后满意点头。 嗯...这才像个无忧无虑的五岁孩子嘛。 “记得每日的功课,贫僧是要检查的,完不成没有晚饭!” 好!好得很! 阿茵气鼓鼓,好汉不吃眼前亏,糊弄一日算一日就是。 不再理会惹人厌的渊古,阿茵迈步向外走去。 不知绊了几个跟头,跋山涉水的阿茵终于见到渊古说的竹林。 环境寂静无声,竹柏郁郁葱葱,的确是个清修的好地方,只是要是没有跟前碍眼的主仆三人会更好。 “阿茵?!” 司命惊呼,“你怎的变成这样?脸上是怎么了?渊古他打你了?别怕我去同你出气!” 白司命一眼,阿茵嘀咕,“阴魂不散!” 听到主子振臂呐喊的青曜、赤丸寻声转望,亦是吃惊不小,完全憋不住心事的赤丸干脆朗笑出声。 “噗哈哈哈!俺勒个亲娘乖乖,你是我们认识的阿茵姑娘么?怎的摇身一变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真是可爱!来到叔叔这里来,给你糖吃~” 青曜暗怼赤丸一肘子,“说什么呢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阿茵皱眉。 “小”字对于现如今的她来讲犹如龙背上的逆鳞,别人碰都碰不得。 笑眯眯地走向青曜、赤丸,阿茵一言一行皆十分俏皮可爱。 “青曜叔叔,赤丸叔叔哈~” 青曜、赤丸后退两步,不知怎的他们总觉得阿茵虽然是在笑,但又分明是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了的样子。 攒足最后一成功力猛地冲向二人,阿茵对青曜、赤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胖揍。 “我让你们笑!让你们说我小!你们才小!哪儿都小!” 司命一看,拍手称好。 “不愧是我的阿茵,出手凌厉,颇有我的风采,这两个刁奴既然欺主,我便来帮你一把,消消气啊~” 施法令青曜、赤丸化作泥鳅大小的龙身原形,司命屁颠为阿茵晾茶。 “阿茵,他们现在禁不住你打,你且悠着点,别把手打疼了,待会儿打累了就过来喝口茶歇歇。” 青曜、赤丸??? 这是仙能干出来的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十分平静,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久到上辈子的从前。 虽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看起来单调,但细细品来却流露着文人雅士的清闲。 再加上聒噪的司命同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阿茵逐渐从这样的生活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从开始的排斥到慢慢习惯。 “我们家阿茵真乃干活的一把手,今日还不到晌午便伐了一半的竹子~” 司命摇尾乞怜,巴巴儿端着杯水凑到阿茵面前,“累了吧,快喝口水歇歇。” 径直拿过司命手中的水杯,阿茵席地而坐,从始至终也未看其一眼。 司命长吁,总算是有长进,最起码不似一开始那般嫌恶他的一切。 会心一笑,司命又忙不迭执起扇子为香汗淋漓的阿茵手动送清凉。 “很热吧,瞧你这汗出的,我给你扇扇!” 从旁继续为自家主子收拾新建竹屋的青曜、赤丸恨不能自戳双目。 天知道他们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司命星君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真真是造孽!” 赤丸学着月下仙尊的口吻哀叹一声,转身不再望向为美人折断腰的司命。 歇息够,阿茵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准备回渊古那厢用午饭。 不得不说那厮的斋饭虽然单一,但味道着实不错,不知是不是用天上无根之水烹煮的原因,就连最普通的黍米都尝起来格外香甜。 “阿茵。” 司命用宽大的身影挡在阿茵面前,“我为你精心准备了吃食,不如今日就留下来同我们一道用膳吧。” 皱眉仰视身形纤长的司命,阿茵险些脱口骂人。 劳什子的破星君,长这么高大做什么,偏生现如今的自己矮的可怜,看什么都得仰脖,委实辛苦。 “你别蹬鼻子上脸,让开!” 司命心头一喜,他的阿茵又生气了,气鼓鼓的模样真可爱。 “真是可惜,那用竹子焖的竹香饭、用泥土包裹着的叫花鸡,还有陈酿的琼浆玉露只得我一人享用咯--” 默默咽口口水,阿茵浑圆的大眼变得晶亮,“当真?” 司命手持玉扇摇啊摇,“那还能有假?怎么样考不考虑入伙?” “入入入!” 阿茵笑得纯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傻子才会拒绝,主动前往身前的小溪旁净手,阿茵连走路都蹦蹦跳跳,远远望着甚是悦目。 奸计得逞的司命眼睛微眯,腹诽道: 月下这厮也不是一无是处,支招追女孩这点还是相当靠谱,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那人的胃,真乃旷世真理。 终于完工的青曜、赤丸又是一阵鄙夷:有本事您将与月下私通的云镜丢了,两个那么大岁数的人合起伙来算计一个撑死五岁的小姑娘,着实不要脸! “主子,一切收拾妥当,那属下等就去渊古佛尊那厢叨扰几许,便不耽误您与阿茵姑娘用膳了。” 真是一双可遇不可求的好下属! 司命眼角泛泪花,嘴角却一刻都没放下来地送别青曜、赤丸二人。 拉着净手回来的阿茵落座竹屋内的餐桌前,司命邀功请赏。 “你瞧我没骗你吧,真的是满桌子好菜,童叟无欺!” 为阿茵的碗中添上鸡腿,司命谄媚:“快吃吧,修行清苦,你每日还只能吃斋饭,从今往后我天天为你做饭可好?” 默不作声地尝口司命做的叫花鸡,阿茵心神微漾,味道竟还可以。 放下悬着的心,阿茵抛下女子矜持的形象,干脆伸手抓着香嫩的鸡腿,大口吞咽。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见其吃的那么开心,司命觉着手腕上被油腥烫的红点一点都不疼了,浑身上下皆充盈着舒展的喜悦。 “慢点儿吃,又没人同你抢。” 执起手帕,司命贴心为阿茵拭去嘴角酱汁。 然吃着吃着,阿茵突然鼻尖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泪如同失控的金豆子般砸向碗里。 从未见过阿茵落泪的司命大乱阵脚,慌忙之间扯起云衣衣袖照着阿茵的小脸就是一通乱抹。 “别哭别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倘若那时我能放下所有骄傲,什么话都与你好好说,你和姬友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要打要骂都随你,就是别哭好嘛。” 阿茵恍惚间怔楞一瞬,好像自与司命相遇起,她便格外喜欢其说话的声音,只要司命开口,她就什么都愿意照做。 深吸一下鼻子,阿茵将手头的碗放下。 事到如今已然没有什么是不敢同司命说的,毕竟九岗山的祭司阿茵早已在千年前就死在了锁魂灯里。 捧起桌上酒壶,阿茵仰头一饮而尽,趁着微醺的酒劲,阿茵直视坐在矮小竹凳上努力与自己平视的司命。 “星君!” 司命心跳漏拍,他甚至都要忘记阿茵有多久没有这样喊过自己。 “其实自初见你时,阿茵便心悦于你,有道是山有木兮木有枝,我对你的心思不知道你当时揣摩过几分,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现在才同你正式戳破这份心思,阿茵已然无所畏惧了。” 声音略微哽咽,阿茵垂首继续:“如果说你的出现对阿茵来说就像一道从天而降的阳光,逼得人不得不仰视、心生崇敬,那小友对阿茵来说就是一道说不明温度的白月光,星君可曾听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听过的。” 司命也为自己添杯酒一饮而尽,“说的是有的人即便相处到老都还是陌生的,而有的人只是停车一叙就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 “没错,小友对我来说就是那样的存在,我于他实在都是知己相惜的真心,无关半点风月,因为人心只有一个,既然塞下了你,就再塞不下旁人了。” 言及此处,再隐忍不住的阿茵任由两行热泪落下。 “可是星君,小友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整整两次他都因为我没能善始善终,渊古佛尊说的对,无始之劫,破无可破。” “我将自己置身于悬崖的飞瀑下,由着湍流的激水冲打身子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千年前我没有鬼迷心窍地向女帝讨来魂灯,如果祭天大典照常进行,小友就死于那年冬季,很多事情会不会就是另一个结局?” “小友一生积德行善,来世的他定会成为一个普通的书生,种几亩薄田,娶个温婉贤淑的妻子,在宁静的乡下开个私塾,恬淡地过完一生...” “别说了,”司命红了眼眶,“阿茵是我不好,是我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害惨了你。” 转身接住喝迷糊,完全失去知觉的阿茵,司命俯身,小心将小小只的阿茵揽入怀中。 “若这是你的心愿,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会替你达成。” 向阿茵额间的血泪处落下一吻,司命起身将其安置入榻便驾云离去。 感谢渊古为自己提供的机遇,能让他心无旁骛地与阿茵相伴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他比任何时候都过得开心,就像时光倒流,他们又回到了九岗山的初次相遇,又回到了空桑山的神麻花定情。 但相伴容易,常相守难,姬友的事一日未解决,他和阿茵的未来便会一直蒙着一层不见光彩的黑布。 即是暗中准备多日,便是时候亲自将那布掀开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真下定决心了?” 月下正襟危坐,难得严肃神情。 “决定了,此事宜早不宜迟,阿茵在西方修行的效果颇佳,多半是渊古开导的缘由,加之近来阿茵身上的戾气已然消去大半,此时将所有事情画上个句号,再合适不过。” 拂袖向司命吹阵清风,月下心疼不已。 “才短短半月你看看你将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白日照顾阿茵的起居点滴,晚上回来钻研厨艺,抛心炼法器,若不是幻术替你遮掩,你的脸色都要赶上白无常鬼了!” “明明付出这么多却独独把阿茵姑娘蒙在鼓里,司命我娃啊,感情不是一味付出,很多时候告诉她比瞒着她更出成效。” “月下何必多言,你明知我性格,时候到了,阿茵自然会明白我对她的感情,从星星之火,到足以燎原,我这颗陈年不动的心被失去阿茵这件事翻来覆去煎烤了这么多年,月下我当真输不起。” 重重叹口气,月下从简心手中拿来昆仑虚镜递给司命。 “这件法器还是我与夫人大婚之时渊古送来的贺礼,时光匆匆不服老不行啊。” “谁说不是呢。” 司命接过镜子,拍拍月下肩膀,“当年你与渊古同时倾心于简心夫人,还是你棋高一招啊,惹得渊古那厮伤心许久,更加一门心思钻研佛法,这才有了现如今普度众生的一方佛尊,时也命也。” “是啊。”月下眯眸,笑得像只刚出窝的小狐狸。 “那都是少年时的往事啦,如今忆起还是那么有意思,大家都有了此生最明媚的结局,你要赶快加把劲,成败在此一举!” 司命点头。 “对了,昔琼呢?怎的在我归天之后便再没那武痴的消息?” 简心望着陷入回忆的两人一阵无语,现在才想起来人家昔琼是不是有点晚了? “不必二位操心,咱们不开窍的昔琼现在好得很呢,成天巴巴儿黏在魔域的花魅统领身边,嚷嚷着以身相许,比起司命不遑多让!” 月下一听来了精神,“竟有这等事?夫人为何不早些告我?” 简心捏把月下愈活愈年轻的嫩脸,佯装嗔怪,“你还好意思说!这几日你与司命忙着阿茵的事,哪里还有闲心管旁的?” 月下局促搓手,笑得谄媚。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我这不是为了司命的终身大事着想么,你说咱们仪表堂堂的司命好不容易看中个小丫头,到嘴的鸭子还能让她给飞咯?” “就你歪理多,好端端的把人家姑娘比作什么鸭子!” 不再理会月下,简心转身贴心叮嘱,“既然下定决心便去吧,万事小心,散去一半功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在此过程中免不了时刻忍受蚁嗜全身般的苦楚,莫要让阿茵姑娘事先看出马脚。” 俯身一揖,司命态度真挚。 “此事算我欠二位一个人情,他日定当报答!” 月下听不得司命如此客气,“你我相伴日久,不似亲人胜似亲人,我是真的拿你当自家娃娃看待,快去吧,一切有我们夫妇二人兜着。” 礼貌告别,司命驾云离开月下的姻缘殿,直直向西方飞去。 快点,再快一点,他的阿茵还在等他。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待司命好不容易自阿茵小憩的竹林飞落,天色已经蒙蒙亮,朝升的太阳预示着新的一天来临。 阿茵吃饱睡足,伸个懒腰起身出门。 奇怪跟屁虫司命去哪儿了?怎的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出门找寻一圈无果,阿茵不由鄙夷。 还说什么顿顿照顾她吃食,不过半月便失去耐心,男人果真没一个能靠得住!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不是就是在说现在的你啊~” 司命出声,破了隐身咒,倏地出现在阿茵面前。 阿茵挑眉,合着这是一大早精心为自己准备惊喜呢,“早饭呢?” 将两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塞进阿茵的小手,司命满足发笑。 “给,我的小祖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怎么样?” “爽!” 阿茵张口将肉包塞满,两个腮帮子顿时满满当当,说出来的话亦是含糊不清。 “就是渊古那老顽固小气得很,不让你帮我伐竹子,不然就连干活的心我都省了。” 把“你真好”三个字随肉包咽进肚,阿茵望向司命,“你不吃么?” 揉揉阿茵圆润小巧的脑袋,司命答得如山间清风般温柔,“我不饿,你每天消耗的多,你快吃,吃饱了我带你去完成心愿。” 心愿? 阿茵面露迷茫之色,“今日不用修行了?可是渊古是要检查功课的,昨晚就因为喝多了没去瀑布下面冲凉,若今日再不伐竹子他约莫连你都要赶出去。” “无妨~” 戳戳阿茵头上两团绒发,司命干脆蹲下宽慰,“我同渊古告假了,此行如果顺利,我们很快就会回来,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去哪儿?” “通过昆仑虚镜穿越回千年前的蔡国,大战开始前夕。” 一语惊人,阿茵手上的包子登时不香。 “什么?!这么大的事怎的被你说的像过家家似的简单,这同逆天改命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 司命将阿茵举起,搁置在自己腿上,充当活马扎。 “你且耐心听我说,我们此去只是要收集姬友在世间残存的挂念,幽冥界有传说,只要这世间还有人对姬友留有念想,他的灵魂就不会完全消失不见,留下的念力越强,姬友重新投胎转世的几率就会越大。” 掏出昆仑虚镜,司命接着道:“你别小瞧了这面镜子,它能把你从魔域送到天界,也能把我们送回过去,只是此举需要耗损些法力,不过不用担心,通道已然被我打开,你只需戴上用我精血练就的戒指,保持周身沾染我的气息不散,就能与我一齐回到千年前。” “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都在悄悄准备这些?”阿茵不敢看向司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关系!”司命宽慰道。 “且不说这本就是我的错,即便单单是你的心愿,我也会拼尽全力为你实现,阿茵你酒醉时我没有同你说,其实我对你的心也是一样,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鼓起勇气望向司命,阿茵眼眶红红,活像只无辜小兔,“司命...” 用力抱抱娇小的阿茵,司命千年来头一次如释重负。 “准备好了么?” 大力点头,阿茵应道:“准备好了!” “好!” 为阿茵的无名指戴上泛着金属光泽的戒指,司命呼啦放大身前的昆仑虚镜,念通咒语后携其大步迈进。 希望这世上不止有阿茵在惦念着姬友,希望他能有个美好结局,让阿茵的心结彻底解开。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司命与阿茵成功穿越回千年前的蔡国。 只是不知哪里出错,待二人站定,蔡国已然被巳楚将士攻陷,目及之处皆是战火纷飞下的焦土,举步向蔡国都城迈进,哀嚎遍野。 阿茵不由一阵纠心,不确定地问向司命。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照此情形说不定小友已经被巳楚公子擒拿回营。” 司命比个噤声手势,“嘘-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的时机卡的正好。” 向着司命示意的方向望去,阿茵暗喜,那被一队人马押解向前,不卑不亢的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友? 只可惜她与司命并不属于此刻的蔡国,因此无法显出形态。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看到眼前的一切,却无人能注意他们。 如此行事便方便得多。 阿茵大胆站在夹道旁跪拜的百姓之前,举目打量。 自古成王败寇,那巳楚的弃疾公子俨然一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样子,将小友胡乱拴在马后拖拽,任由蔡国百姓胆战心惊地望着。 杀鸡儆猴的意图明显,但那楚公子弃疾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小友一身清风傲骨,虽处于极其不利的劣势,却丝毫不见怯懦,反而衬得高头大马上的弃疾小人得志。 阿茵阖眸,心思百转千回。 若她所料不错,巳楚已大肆屠城过一轮,是以夹道两旁跪着的都是老弱妇幼,城中年轻力盛的青年壮丁皆已尽数惨死。 而如今他们还要亲眼目睹曾经爱民如子的太子被俘,此刻煽情正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 “所谓牵挂要如何体现?” 司命沉吟一瞬,“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谁也说不准,毕竟是情感上的宣泄。” 被司命醍醐灌顶,阿茵有了考量,既然是要宣泄,没有什么能比伤心欲绝的眼泪威力更强。 拿定主意的阿茵向司命求助。 “星君可否予我点灵力,让我附身在那羸弱的妇女身上?” 转身望一眼阿茵所指的弱妇,司命灵力运转,“那有何难?你放心大胆地去便是。” 果然靠谱! 迅速奔向浑然不知的妇女,阿茵闭眼用力俯身贴上,不一瞬便鸠占鹊巢地给那具受损不小的肉体换了副灵魂。 “太子!” 阿茵尖叫出声,锐利的嗓音划破苍穹,在这染血的夕阳下显得格外惊心。 见惹人瞩目的目的达到,阿茵两行热泪应声簌落。 “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只恨苍天无眼,天妒英才!叫我们凭白煎熬在这人间炼狱,小妇不舍啊!您明明值得更好的结局,还有我那相公,死的委实是冤...” 字字啼血,一时间匍匐在地、任人宰割的诸人皆回忆起过往阖家团圆,共度浴花时节的美好时光。 若是蔡国国君堪得大任,若是日夜祭拜的上天愿意垂怜,他们也不必经历与所爱之人阴阳两隔的苦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太子您一路走好!小老儿过不了多久便下去陪您!” 牵头成功,蔡国百姓不禁纷纷落泪,悲恸不已,嘴里碎碎念着,用无用却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寄托哀思。 乃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场景。 第二百一十六章 阿茵不忍闭眼,又落下两行清泪,原来小友离开故土去往九岗山前的心情竟是复杂如斯。 瞅准时机,司命解开腰间别着的锦袋,将化作泪的相思皆物尽其用地收入囊中。 缓缓松口气,司命蹴趔一瞬,强行按压住体内翻涌的紊乱气息后将阿茵的魂体勾出。 “大事已成,满满一袋的牵挂,足以让姬友投胎转世,只是由于情况特殊,他投胎的时机我并不能算出。” 阿茵抬手将自己的眼泪亦送入锦袋中,方才事态紧急,她唯有出此下策,却歪打正着地成效颇佳,只是入戏的人,不知不觉间流露的都是真情实感。 “这是我对小友的挂念,希望比任何人的都要强。” 牵丝苦笑,阿茵收紧袋子的抽绳,如获至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交给天意,不如交给我!” 司命弯腰执起阿茵小手,“有我施压,冥府的人不会为难于你,我只是不知道姬友何时会重新轮回投胎,但他一定会再次站到你面前,我保证!” 吃剂定心丸,阿茵终于肯释怀一笑。 “谢谢你星君,此地不宜久留,呆的时间愈长,你耗损的法力便愈多,我们赶快走吧。” “好。” 临行前,阿茵回首,依依不舍地望了少年姬友最后一眼。 小友,你我识于微时,一见如故,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那个浴花节上鲜衣怒马,谈笑风生的少年,但愿再见,你仍旧是少年。 迈出昆仑虚镜,阿茵恍如隔世,只一味双眼无神地跟着司命前行。 握紧掌中小手,司命拉近与阿茵的距离,轻唤道:“阿茵?” 怔楞回神,阿茵望向一旁的司命,“嗯?”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有了一个结局,你为何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就是觉得一切都太过顺利,就像是做梦。” 摸摸阿茵的小脑瓜,司命温柔一笑,伸手遮住其双眸。 “不是做梦,你且看脚下的是什么?” 阿茵应声睁眼,方才昆仑虚镜外的竹林景象转眼不见,入眼的是一片发散妖冶红光的彼岸花海。 司命行事果然极快,不过眨眼二人便来到地府,只是经过上次一闹,阎王爷怕是深深感到平日自己有多么疏于防备,以至于为手下的得力助手招来杀身之祸。 是故此次下地府,阿茵明显感到压力倍增。 望着阿茵有些怂的背影,司命不由大笑,“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虐杀孟婆的时候怎的不见你紧张?” 尴尬握紧手心,阿茵将司命的手握的更紧,局促道:“当时的我正是登峰造极之时,满心只想着为小友讨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哪里顾虑过旁的,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似是十分喜欢阿茵这个比喻,司命妥协。 “如此你可得跟好了,周围紧盯的视线这么多,一个不留神当心被阎王手下的小鬼捉去当点心吃。” 知道司命所说绝非恐吓,阿茵随即张开怀抱,软声撒娇。 “人家害怕,要抱抱!” 又是一个蹴趔,司命险些摔倒,“你...你说什么?” 阿茵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说人家要抱抱!” 司命......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抱着一个从年画上跳下来的圆润娃娃。 阎王揉揉双眼,恨不能将小的们贴心为自己用东海龙晶打磨的老花镜戴上。 云衣灵袖,环佩腰间,当是司命星君无疑,只是怎的从未听说其英年早婚?还是说星君乃隐婚生子? 阎王来了兴致,连忙三步并做一步躬身迎前。 “哎呦,真是折煞老夫,司命星君的到来真是令小人的地府蓬荜生辉啊!” 阿茵寻声望向传说中铁面无私的阎王爷,见其双眼如牛,胡子拉碴,确实看上去要比司命苍老许多,但实际上司命的岁数就... 好像感知阿茵在想什么,司命刻意收紧搭在其腰间的修长竹手,眼神充满质疑:事已至此,你竟敢嫌我老? 心虚躲开司命不善的目光,阿茵干咳一声。 “咳,您就是阎王爷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 礼貌回礼,阎王有些拿捏不准地再次看向司命,“星君,这位是...” “她是本星君府上的丫头,不必在意,此次前来实则有事相求。” 阎王一听忙不迭九十度鞠躬。 “有事儿您尽管开口就是,万万不敢折煞老夫!” 不再拐弯抹角地客套,司命伸手从阿茵处讨来装满眼泪的锦囊。 “本星君有位朋友不慎灰飞烟灭,此乃吾设法收集的牵挂,你且看看能不能用上,如果可以还请阎王通融,尽快令本星君这位故友重新得以轮回。” 阎王眼睛咕噜一转,深觉此事必有蹊跷,恐怕星君口中的故友另有所属。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星君尽管交给老夫,就当在下提前随礼了。” 阿茵头顶问号,这都什么跟什么? 然司命心里像揣着明镜,自是一下便明白阎王所指,向其投以赞赏目光,司命嘴角上扬,欣赏之意明显。 “不愧是司掌幽冥十三界的主儿,这次算本星君欠你个人情,他日若有所求尽管遣人来九重天寻我便是。” 拜别阎王,司命仍一路抱着阿茵不舍撒手。 “阎王手法通天,应是感应到我就是虐杀孟婆之人,为何不予追究?” 眸光向前,司命步履难得轻盈,抛去所有罪孽的感觉真是妙,更何况现在还有美人在怀。 “一是我说你是天渊殿的人,他不敢追究,二是此事孟婆本就理亏,这么些年来阎王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被人抓住把柄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愿意答应帮忙,是因为我承诺予以回报,堂堂司命星君的回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 阿茵有些愧疚,“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你我之间还用算这么清楚?” 好整以暇地垂眸望着怀中缩小版的阿茵,司命笑得宠溺,“散尽你身上所有的戾气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但你若是过意不去一心报答的话,不如以身相许?” 不吃司命不要脸皮这一套,抬头认真打量其一瞬后,阿茵冷不防出手,攥着司命的领口便将其往下拉扯,直到他的额头与自己的相触。 司命惊慌失措,“这是做什么?” “方才我便注意到你脸色不对。” 感应一下司命额头的温度,阿茵仍旧不放心,“白日还好,直到下至地府我才发觉你脸色比平日苍白得多,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法力消耗太多?” “没有的事。” 喉头滚动,司命强行遮掩眸中慌乱,“可能是最近思虑太重没有休息好,回去补个觉就好。” 知道司命要强,阿茵不再穷追不舍地要个答案。 为打破方才突然亲密的尴尬气氛,阿茵伸手摸摸鼻头,“既然出都出来了,我们不如去凡间一趟?” 难得见阿茵有兴致,司命自然愿意舍身相陪,“好啊,我们阿茵想去哪里?” “事情总算有个结果,我想回魔域将此事告诉花魅,她对小友的担忧不比我少。” “好!” 司命满口答应,“不仅如此,你还想去看看下凡的女帝。” 唇角挽起,阿茵笑得璀璨,“知我者星君也~” 第二百一十八章 捏把阿茵粉雕玉琢的小脸,司命开口叮嘱,“那就抓好,我要开启步行千里的法术了!” 话音刚落没多久,二人便身置魔域,有道是近乡情怯,阿茵不免有些紧张。 “星君你将我放下吧,这样让花魅看着影响不好。” 司命敛眉,“怎么着你还要过河拆桥?才利用完我转身就要丢掉?真是十足十的负心汉!” 阿茵... 说的她就像点了头牌,却不给银子的孟浪子似的。 “好好好,你想抱着就抱着,还省的姑娘我走路了呢!” 偷偷抿笑,司命大步流星地走向花魅的府邸。 然纵使阿茵幻想过千万种与花魅重逢的场面,也万万没料到会是眼前这一种。 “昔琼你能不能赶紧拾掇拾掇回你的九重天去!天天缠着老娘是要怎样?觉得老娘好欺负?” 昔琼两眼泪汪汪。 “我不回去!就不回去!你的身子我已经看过,今生今世本战神偏要跟着你,死也要跟着你!” 花魅额角顶叉,“堂堂天界战神,你看看现在的自己成何样子!窝在姑奶奶的蛇洞里成天等着人伺候,你要承认自己是软饭男你就继续在这里呆着,我倒要看你身上的蛇毒何时能好利索!” “我就是软饭男你能把我怎么滴?” 昔琼虚弱斜倚在床,咳嗽一瞬,“哎--说起来本战神还真有点内伤没好...” 花魅终于忍耐不住,“装是吧!让你给姑奶奶装!” 一记罐子隔空飞过,昔琼伸手一挡,恰好将反弹的罐子对准门口相依为命的司命与阿茵。 司命拂袖再一挡,那无辜的罐子在门口应声跌落,碎成八瓣。 昔琼不满怒斥,“何方宵小喜欢做梁上君子看人家长里短?” 司命清清嗓子,“吭--这个我们只是路过,二位继续...继续。” 花魅寻声定睛一看竟然是身形变小的阿茵,不由大喜。 “姑娘你回来啦!怎么好端端变成这样?可是九重天的人难为于你?是不是就是揣着你的这个人!花魅为你报仇!” 昔琼听不下去,“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面前的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我兄弟!” 司命连忙寻地缝,恨不得立即与昔琼划清界限。 “姑娘您接着骂,我不认识什么战神将|军。” 昔琼苦着脸撒娇,“司命!” 阿茵出声干打哈哈。 “我没事儿哈哈,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小友能够重新投胎了,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也许更久,只要你我愿意等,总有重逢的一天,虽然到时候他并不能识得我们,但无论如何也是个安慰。” 花魅喜极而泣,“如此可真是个好消息,不管多久我都会好好生活,努力等着看到这一天。” 司命适时放阿茵下地,由着她小跑着奔向身前的花魅。 不知怎的望着她们两姐妹紧紧相拥的身影,司命也有几分伤感,原来一个人的存在,真的能为身边人带来如此深刻的影响。 “花魅别哭,我陪你等着,因为一些原因我只能暂时生活在九重天,但是这个顺风铃你且拿着,不论何时有事,你都可以直接摇铃唤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这个妹妹我是打心底里认的。” “好!” 花魅胡乱擦一把眼泪,破涕而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姐姐,也是魔域的主子,不管你在哪里,身居何位都不会改变!” 昔琼望望只能抱到花魅大腿的阿茵,不知为何突然觉的有些好笑。 但由于氛围不允许,所以昔琼勉强将笑意压下,然现下无人再开口吱声,是故昔琼只得一人担起活跃气氛的重担。 “还有我!” 昔琼拍拍胸脯,满脸自信,“阿茵啊,往后我就是你妹夫,有什么事妹夫给你兜着,你就放一百颗心,魔域出不了大乱子!” 阿茵??? 见花魅又要发作,阿茵立马转身投入司命清冷好闻的怀抱。 “信已经带到,剩下的事你们小两口看着办,我就不参与了!” 眼神示意司命,阿茵心道:快跑! 望着一溜烟儿没了身影的阿茵,花魅叫苦不迭。 “阿茵!司命星君!你们别走啊,要走也请把昔琼这厮带走!” 昔琼下榻揽过花魅身姿,笑得不怀好意。 “嘿嘿不好意思了娘子,任你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 花魅??? 不要! 第二百一十九章 告别花魅,阿茵与司命启程来到原来的巳楚。 因为武帝突然离世,巳楚群龙无首,而原帝姬慕倾也在与妖族的大战中罹难,是以蓝凝钰力排众议,靠着雄厚的兵权顺利上位,更改国号为夜澄,定都落锦。 不管时间如何推移,朝代如何更迭,最重要的都是稳住民心,以求国泰民安。 阿茵漫步于熟悉的落锦城中,感慨万千。 看来凝钰不仅有大将风采,还颇有治国手腕,夜澄国在其治理下可谓井井有条,就连司命看了都赞不绝口。 “夜色将尽,澄宇黎明,蓝凝钰不愧是大将蓝夜将|军的后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阿茵心中腹诽: 要不是人蓝凝钰好心给你兜着,天下早就大乱了,也不知道是哪位流落在民间的前武帝之子还想着登基称王,一统河山。 埋头打个喷嚏,司命揉揉鼻子。 “阿茵你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看样子蓝凝钰也是你在凡间的老熟人,不去看看?” “岂止是我的老熟人!” 阿茵鄙夷,“不去看了,知道他现在过得好,深得民心便是,有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司命满腹疑惑,“什么意思,我也认识那蓝凝钰?” “你真的忘记自己曾在下界做过什么?” “忘了!” 阿茵将悬着的心放回肚中,“如此甚好,女帝究竟在何处,赶紧带路,休要扯动扯西的浪费时间!” “得嘞得嘞...” 司命叫苦不迭,这哪里是在追妻,分明是供了一尊小祖宗,但不管怎么说媳妇儿都是自己找的,就算含着泪也要捧在手心。 倏地站定,司命任由尾随在后的阿茵猝不及防地撞上自己的膝盖。 背着阿茵偷偷抿笑,司命暗存私心:若是阿茵能一直维持眼下这般大小也并非坏事,至少看起来能够令人心情愉悦,最起码好上手欺负~ “做什么突然停下!皮痒了是吧?” 阿茵吃痛扶额,小脸含怒。 举起双手投降,司命双眼晶亮,很是无辜,“我哪儿敢,这不是到地方了么。” 阿茵半信半疑地抬头一望,险些将眼珠子惊到地上,不会吧这么巧? 司命见阿茵神情古怪,随即灵光一闪。 “嗷~又是熟悉的老地方?天成风象馆,这名字起的不错还挺别致,走吧进去转转!” 时至如今就算阿茵反应再迟钝也后知后觉地明白,蓝凝钰即位称帝改了国号,改了年称,却独独不愿修改都城的名字。 将所有与自己相识之时的地址皆默默保存,所图的不过是有一个可以留存回忆的地方。 谁说天子皆无情?含情脉脉的人也能做个好皇帝! 只可惜自己身份特殊,此生终究不能给蓝凝钰一个答复,待诸事尘埃落定后,她定会上九重天,去月下仙尊那厢替其求段好姻缘。 “在想什么?” 司命伸手在阿茵面前晃晃,硬是打断她遨游九天的神思。 “在想我的凝玉故人,行了吧!” 司命突然有了危机意识,连忙缠上起身向前的阿茵。 “那蓝凝钰真有那么大魅力?不行!你必须同我说说你与他的经历,不然我不放心。” “你在下界时还曾与他有过一段断袖的传闻呢,这事儿啊还得从一起宫宴说起...” “行了!” 司命掏出折扇掩面,“我忽然不想听了行不行?咱们还是赶紧去见女帝吧,你不是好奇她过的怎么样么?” 阿茵又一阵无语鄙夷: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第二百二十章 管事儿妈妈已换,阿茵面对崭新的面孔颇觉新鲜。 “公子爷您请好~” 妈妈打量二人一瞬,见司命携着家眷前来,便知二人不需要甚旁的特殊服务。 “二位是听曲儿还是单纯来找我们馆的姑娘喝茶?本馆乃是皇上钦点的雅妓馆,挂名的姑娘都是底子干净的清倌儿,还请爷放一百个心,只是这不到年纪的随侍丫头,公子还是别带进来了吧?” 虽是请求之语,没甚实质性的侮辱,但一席话听下来还是让阿茵眉头直拧。 嘶--伤害性还挺大。 “什么不到年纪的随侍,你姑奶奶我混馆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 管事妈妈闻言亦有些恼,心道哪儿来的不懂礼数的丫头,天子脚下也敢撒野! 原本清幽的大堂顿时火药味十足,为避免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司命连忙圆场。 “妈妈莫要见怪,是府上婢子无状,让您见笑了,不知贵馆的蕊姬姑娘可在?实不相瞒,上次一见在下与蕊姬颇为投缘,因此才想故地重游。” 那妈妈也是红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见司命谈吐不凡,也确实像来过馆子的贵客,立马端正态度。 “公子有所不知,蕊姬姑娘最近犯了些事,现下正罚禁足呢,暂时不接客。” “哦?” 司命勾抹邪魅的笑,“如此妈妈就是嫌在下的心意不够足了?” 随手扔袋金珠给那管事妈妈,司命态度决绝,“本公子今日非见到蕊姬姑娘不行,妈妈您看着办吧!” 流水的妈妈,铁打的见钱眼开。 没法和银子过不去的管事妈妈见状即刻眉开眼笑,恨不能将自己也一同搭进去陪侍。 “哎呦--公子可真是可遇不可求的贵客,蕊姬在二楼西面拐角处的厢房,公子推门进去便是,没人胆敢阻拦,只是蕊姬近日喜怒无常,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公子海涵,小二就在不近不远处候着,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吱声就是~” 云袖一挥,司命携阿茵上楼。 “没什么好侍候的,本公子与蕊姬会话时不喜有人在屋外候着,你且上壶好茶,自顾自忙去吧!” “好嘞!” 管事妈妈俯身作揖,很是乖巧地准备埋没身影。 “妈妈请慢!” 喊住即将离去的管事,阿茵拿捏好礼数,问得迫切,“敢问妈妈馆内为何如此安静?看样子并不是生意不好啊?” “姑娘有所不知。” 拿人手软的妈妈回以一礼,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今圣上不喜铺张喧哗,是以馆子重新装修过一番后便修成了隔音效果极佳的场所,不是馆内过于静谧,而是每个房间内的动静您听不到,如此一来对您好,也对其他贵客好,是互利的好事。” 阿茵点头,竟是如此,看来凝钰重新粉饰天成风象馆着实下了血本。 “那馆中可有一位名唤娇儿的姑娘?” 妈妈似是对娇儿映像极深,不做回想,随即答道。 “娇儿是上一届管事妈妈的心头好,只不过红颜命薄,改朝换代后娇儿便拿了特赦,本该重归故土的,可谁知那姑娘脾气倔强,硬说自己是无根行客,没有故乡,所以不久后便病死于馆内,我命人将其厚葬了。” “多谢!” 郑重叠袖行礼,阿茵满怀心事地随司命来到女帝,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蕊姬房前,推门而入。 总有新人换旧时。 望着面露沧桑,身单影薄的女帝,阿茵缓缓开口。 “薄命女子的感觉如何?女帝大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日上三竿,阳光正值明艳,透过窗棂有一束光斜斜地打在梳妆台上,映衬得女帝肤若白雪。 阿茵眯眸,看样子佳人刚刚起床,正是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的时候。 有客来访,闻语气还是老熟人,女帝对阿茵的挑衅充耳不闻,只沉下心来继续描眉。 阿茵见状亦不再出声自讨没趣,左右今日闲来无事,坐下喝杯茶,认真端详一下美人梳妆也是一桩赏心乐事。 掀起衣摆落座,阿茵斜睨一眼停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司命,语调充满玩味。 “怎么了,我们行的端坐得直的司命星君还有害羞的时候?真是活久见!” 至此,雷打不动的女帝终于肯回首探望,但那幽幽的目光却是略过阿茵,直直望向门口的司命。 “你来了?” 见阿茵眉头一挑,司命心道:糟了!形势不妙! “啊...对,前来看望你一眼,既然没事我便告辞了,阿茵我在隔壁的酒楼等你!” 脚底抹油开溜,司命连完整的背影都不肯给女帝留下。 算你有眼色! 阿茵抿口茶,拂袖将房门闭紧,偌大的空间登时就剩下恨意纠葛的两人面面相觑。 “是来看我笑话的?” 女帝气若兰吐,“如此你已见到了,如果没事,可以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搁置下杯盏,阿茵不置可否,算是默认自己今日来就是为落井下石的,但她想得到的答案还没有揭晓,还不能走。 “为何被罚了禁足,头先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呢。” 女帝勾唇,刨根问底的小丫头。 仔细打量端坐的阿茵,女帝心中有了考量。 “瞧你的样子似乎日子也过得颇为坎坷,如今我不过就是个红尘中的女子,谈什么滋味,见惯了悲欢离合,人生百态,慢慢就会心如止水,再无波澜。” 起身踱来,女帝执起阿茵手边的茶壶添了两杯新茶,悠悠坐下。 “我被禁足是因为不想接客,好不容易混到头牌的位置,若是连选客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悲哀?” “可惜你的确没有选择的权利。” 阿茵手捧杯盏,任由其间温度紧贴掌心。 “这里是红尘的名利场,向来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今还有人惦记着你的容颜,你自是有资本任性,但是再过几年,红颜衰老之际,才是噩梦真正开始的时候。” 莞尔一笑,女帝笑容通透。 “你明白的我又如何不明白?活着总有心累的时候,更何况我现在不过一届背负罪孽的凡人,日后即便人老珠黄,被管事妈妈扫地出门到大街上乞食,也都是我该承受的命,不劳姑娘上心,现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 同女帝对望,阿茵端正神色,“罪孽深重的人还奢求什么心愿,你不妨说来听听,权当博我一笑。” 握紧手中瓷杯,女帝语气难的凝重,“若可以我希望你能好好陪着司命,真心相待,他值得。” 阿茵眼角抽搐,说来说去女帝还是放心不下司命,“你还是爱他?” 收回恳切的眼神,女帝望向窗外不着边际的远方。 “爱,只是我的爱太过偏执,以至犯下大错,可是当你真正爱一人时就会知道,放下一份感情有多难。” 空气安静须臾,女帝又道:“你走吧,我的近况你已看到,就算是哪日命丧黄泉也不稀奇,今日你我的对话权当耳旁风,出门任它随风消散便是。” 再无心嘲讽,阿茵忽然心头烦闷。 按道理来说看到仇人过得不好应当大快人心才是,为何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看来是自己还没完全从过去走出来,生病的从始至终是她而已。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将欲出门,清朗的天忽然乌云滚滚,一道警醒的紫雷自天边划过,声响震天动地。 女帝心头一惊,“是八方惊雷!你要渡天劫了?” 阿茵手足无措,茫然地看着女帝,“天劫?什么天劫?” 恨铁不成钢地将阿茵一把推搡出门,女帝低呵。 “你原本就有成仙的资历,只是一直以来被心魔所困,如今心魔已破,戾气尽消,想来是飞升成仙的时机到了,但依你如今的状况怕是很难度过天劫,快去与司命会合,找到他后寻处无人之地专心渡劫,成败在此一举,万万不能耽搁!” 女帝的话劈头盖脸砸下,直砸的阿茵七荤八素,见其不动,女帝更加焦急,“快去啊!” 话音未落,司命显身忽至。 “多谢女帝提点,剩下的交予我,你回屋去吧。” 有力的臂膀端起身边娇小,司命捏诀隐没身影。 那惊雷似乎知道阿茵想跑,像生着眼睛似的一路对司命等人穷追不舍,直到二人于郊外的一处荒野站定,才肯停身作罢,老实悬在阿茵头顶上空伺机而动。 阿茵有些紧张,攥紧司命的衣袖吭巴道:“怎...怎么办?我没有经历过此种事,不...不会就此丧命吧...” “不会!” 严厉打断阿茵不吉利的话,司命敛眉,暗云翻涌的星眸不怒自威,“你还未见到轮回重生的姬友,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等着你去看,我不会让你出事!” 言毕,司命祭出件雄浑大气的法器。 “此乃上古神器东皇钟,任它是八方惊雷也不能伤你分毫,乖乖待在里面,一会儿就好。” “那你呢?” 阿茵抬手想要抱住司命的双腿,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司命已不由分说地将其罩在东皇钟下,围了个结实。 感知司命是在独自承担巨大风险,阿茵心慌不已。 “司命你不会是要一人抗下渡天劫的惊雷吧?不...” 话尚未说完,一道摧枯拉朽的惊雷从天而落,结结实实地砸于护在东皇钟前的司命身上,不过眨眼一瞬便将身姿伟岸的司命拍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望着嘴角挂血的司命,阿茵尖叫出声。 “不可以!司命你快走!这是我应该承受的,你放我出去!司命!!” 喉头一阵腥甜,迷糊间听到阿茵呼唤的司命凭借意志力强行睁开双眼,“咳!” 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司命嗓音低哑,“咳咳...这才刚开始,还有两道雷要受呢,哪里是你能扛得住的?” 蹒跚爬起,司命孤身只影问苍天。 “怎么最近飞升的仙太少,你就这点能耐了么?赶紧给本星君个痛快,两道雷一齐打下就是,莫要耽误星君我宝贵的时间!” 有求必应的八方惊雷一听,在它面前还敢如此嚣张的除了司掌天命的司命星君也没谁了。 不再吊人胃口,两道天雷同时应声滚落后,完成任务的惊雷携滚滚乌云打道回府。 云过天晴,雷落音定。 千钧一发后唯余下倒地不起的司命和一旁嚎啕大哭的阿茵。 “司命!司命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阿茵不断拍打全体通透的东皇钟,可东皇钟毕竟是上古秘宝,怎是只有一成功力的阿茵能拍开的。 弱小的阿茵在尝试几次无果后,依旧不死心,向后连退几步想要借着奋力向前的冲劲拼死一搏。 闭眼向前,就在阿茵徘徊于血溅当场与重获自由之间时,随着司命生命力下降而有所变化的东皇钟徐徐消散。 阻隔二人的壁垒不在,阿茵手脚并用地攀爬到司命身边,一边伸手擦抹其脸上蜿蜒的血,一边落下大滴大滴的泪。 “傻子,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这下好了我欠你的要拿什么才能还得清啊!” 抬首望苍天,阿茵人生头一次这样无助。 有谁能来救救司命嘛... 第二百二十三章 像是感应到阿茵的召唤,青曜、赤丸火速赶来,见自家主子受伤严重,素来不靠谱的赤丸表现的格外老城,什么都没说地背起昏迷不醒的司命,作势回往九重天。 望一眼仍旧在地上跪坐的阿茵,青曜拦下赤丸身影。 “阿茵姑娘还在此处,她已飞升成仙,按律自当接回天宫,我们化作龙车,将主子与姑娘一并接回就是。” 赤丸心急如焚,“好,俺听你的,咱们速度快些,莫要耽搁主子的治疗时机。” 阿茵回神,忙不迭起身攀援上车。 赤丸说的对眼下司命的伤势最重要,万不能因为一时伤心耽误大事。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青曜、赤丸一阵风驰电掣,不一瞬便抵达南天门,待阿茵下车后,二人又连忙化作人形,由赤丸携司命回天渊殿,青曜则只身前往月下的姻缘殿搬救兵。 被遗落的阿茵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寻着赤丸的身影一路来到司命的天渊殿,才刚踏入殿门,阿茵便呆住。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院中颓色凄迷的玉色神麻花,是她在空桑山送司命的那一朵,由于时间太久神麻花早已失去昔日颜色。 原来司命一直珍视着那段时光,也一直将她默默揣在心里,只是彼时的司命还不懂如何好好表达自己的感情。 过往记忆翻涌,阿茵眸眶酸涩,呆呆怔楞于司命小憩的房门口,举步维艰。 直到月下与简心夫人匆匆赶来,阿茵才看到一丝希望。 “月下仙尊、简心夫人。” 俯身作揖,阿茵头一次礼数周全。 简心向阿茵微微颔首,便急忙入门查探司命的伤势。 与其相伴的月下则停下脚步,打量一眼现在的阿茵,月下语气有些意外。 “阿茵丫头竟在此时飞升上仙,看来是戾气尽消,心结尽解了?” 默默点头,阿茵称是,“若不是司命替我挡下八方惊雷,我亦是成不了仙的。” 看着自己慢慢恢复正常大小的手脚,阿茵心中的愧疚感愈加沉重。 月下靠近低头沉默的阿茵,拍肩安抚。 “这些都是司命心甘情愿的,现在你既已成仙,便有资格在九重天上占有一席之地,至于你的职分,我们日后再论,如今司命的安危当为头一位。” 吸下鼻子,阿茵泫然欲泣,“仙尊,这些阿茵都是明白的,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竟有些不敢面对司命,万一他因为我有什么闪失,我会内疚一辈子,没有司命的神仙又当的有什么意思...” 轻叹口气,月下呜呼哀哉,心道这都叫什么事。 “阿茵丫头听老朽一言,司命福大命大,开天辟地以来也不是没有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只是此次伤情复杂,即便内子精通医术,恐怕治疗恢复亦需要不少时日。” “伤情复杂?” 阿茵伸手攥住月下的衣袖,“司命一定有事瞒着我,昆仑虚镜那遭花费的不仅是他的法力,还有旁的!是也不是?” 月下摸一把莫须有的胡须,事到如今再瞒着阿茵也没甚意义,倒不如和盘托出,兴许还能拉近二人的距离。 第二百二十四章 “是啊!” 又一声长叹,月下很是痛心。 “要想穿越千年光阴哪有那般简单,司命为了护你周全,不仅耗费了巨大法力,还将自己的心剜了一半,练就成你手上的护体戒指,唯有如此你才能不被强大的镜中阵法反噬,但如此折腾下来,即便是铁打的汉子都会遭受不住,司命是吊着一口气在疼你。” 月下的话掷地有声,一句比一句的威力强。 得知真相的阿茵连连后退,口中不可置信地喃喃。 “怎么会...怪不得他面色如此苍白,在地府时我还耍性子让他一直抱着,还拖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四处游历人间,真是不应该...我真是该死!” 见不得阿茵自责,月下拦下不断拍打自己额头的阿茵。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同你讲也是为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夫人那头约莫已有诊断,不如随我进去一齐探望,沉下心来好生照顾司命康复,比什么都强。” 红着一双眸,阿茵很是听话地由月下携带进门,但在见到孤零零一人躺在榻间,生气全无的司命后,眼泪还是顺着阿茵的脸颊,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夫人,司命我娃的伤势如何?” 简心替司命掖好被角,语气凝重。 “不容乐观啊,因为剖心之举,司命本就心脉有损,而今仅剩的半条心脉也受到损伤,加之法力消耗过度,无力维系整个周天,虽无性命之忧,但如何得以补全精血,何时才能转醒复苏仍是个未知数。” “是场漫长的攻坚战。” 青曜总结道,“阿茵姑娘,其实主子嘴上不说,但他一直都很爱你,自从千年前在九岗山初次与你相见,主子便完全变了个人,青曜自跟随主子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他为了旁人受这么严重的伤。” “是啊!” 赤丸开始哽咽,情到深处不由猛男落泪,“主子真的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姑娘你就原谅主子吧,这是主子最大的心愿!” 痛哭出声,阿茵上前与青曜、赤丸紧紧相拥。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气你们主子那么久,我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天渊殿好好守着司命,总有一天他会完好无损地醒来的,我一定、一定会亲手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主子...” 简心走到月下身旁,望着眼前难能团结在一起的年轻人感触良多。 “还有我们从中帮衬呢,一群瓜娃子现在哭啼个什么!” 月下佯装嗔怪。 “就是就是,”简心莞尔微笑,“阿茵莫要再哭下去,否则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一个姑娘家呢,我师传下界的神医谷,还是凡人时便一力承担许多棘手怪病,司命这点伤虽然战线拉的久远,却也难不倒我,且放一百颗心,大家一起上心还愁照顾不好司命么?” 被轮番安慰,阿茵破涕。 “好,即便是再漫长的夜,也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吾心已定,坚不可摧!”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凡间春去秋又来,而天宫的光阴却好似到了年逾古稀的年纪,流淌起来格外缓慢。 为治疗司命的伤,简心连着几番下界,入东海,过百川,翻山越岭了好几趟。 就连远在西方梵境的渊古都被狠狠敲了一笔竹杠,忍痛割舍出好些个名贵药材,这才将失传已久的古方配齐。 阿茵很是感激,每日入睡前都要认真检查自己与司命无名指上拴着的红线是否脱落,待确认无误后才肯稍加安心地躺在司命榻旁的地铺上入睡。 次日,天宫的三足金乌鸟还未睁眼,阿茵便会起来替司命打水擦洗,从喂药到修剪指甲,事无巨细,阿茵样样都不假手于人。 将一日照料的工作做完,闲来无事的阿茵还会在天渊殿的院中摆弄花草。 每每有刚盛放的花朵,阿茵都会挑选一朵摘下,贴心地插在司命床头,让其在昏睡中依旧有花香可闻。 生活就在这日复一日中悄然度过,怀揣希望,又不辜负春光。 青曜与赤丸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他们知道阿茵姑娘同样很在意自家主子,手绑红线入睡为的也是在睡梦中感受主子的一举一动,万一其稍有苏醒的迹象,也不至于错过。 然时日久了,他们也不禁怀疑,主子的身体是否在慢慢修复。 “月下仙尊请慢!” 拦下日常来“例寻”的月下,青曜找个静谧处小声盘问,“我们主子的病情究竟怎样,为何历久不见好转?” 月下颇为无辜。 “青曜龙蛋,该用的药都用了,该扎的针也扎了,你还想我夫人如何折腾?心急没用,司命的身子还得凭借自己的意志恢复,不过老夫掐指一算,时候应当是快到了。” “仙尊此言当真?” 转身在赤丸头上狠狠敲打一记,月下端起架子。 “嘿--本仙尊何时说过胡话?阿茵那丫头还在屋内侍候着呢?” 赤丸吃痛扶额,“可不是嘛!我们就是心疼阿茵姑娘,自从主子昏迷,她便成日衣不解带地贴身照顾,眼看着日渐消瘦,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可急死俺啦!” “行了行了,仙尊我自有妙计,若不出意外,不仅你们的主子可完璧归赵,保不齐还能买一送一个小女主人。” 青曜、赤丸一头雾水,“还请仙尊明示,我等静听吩咐。” 月下白嫩的小手一摆,当下便与两个呆头呆脑的龙蛋疙瘩沆瀣一气。 “听好了,如果一会儿司命真有转醒的迹象,我就寻个由头把阿茵支开,到时候你们就...” 打湿绢子替司命细细擦拭双手,阿茵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其单方面闲聊。 “司命,我们的那朵玉色神麻花枯木逢春了,兴许是我每日都去瑶池打水灌溉,心诚则灵吧,它现在重新萌出了花骨朵,等你醒来或许这满院便都是神麻花了。” “还有女帝,她在下界的凡身终究是香消玉殒了,如今天界缺个掌事人,所以月下仙尊又把烂摊子甩给了她,算是一种变相惩罚,不过我看女帝骨子里就是个要强的工作狂魔,只怕是惩戒不到位,她反而欣喜得很呢!” “你快醒来吧,没有你天宫的生活真的很无聊,你若醒来我们就去瑶池赏花,去银河边替夜神放星星好不好?” 仍旧是没有一丝回应的一天,阿茵眸中的亮光逐渐熄灭,浓密的睫羽微微颤抖着,阿茵落下两滴清泪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司命求你快点醒来好不好,只要你肯醒来,要打要罚都随你,我会听话的,就像在空桑山那次,往后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闻言,司命的小拇指微微蜷缩一下,但阿茵正值伤心时,并未感觉任何异样,又恰逢月下敲门低声询问,是以阿茵只得连忙拭干眼泪为其开门。 “仙尊你来了。” 月下点头,扶起俯身的阿茵,“大家都是老熟人,何必拘泥虚礼。” 仔细端详一眼阿茵的面色,月下关怀道:“又哭了?真是个爱哭的小哭包,你是想生生用眼泪将司命砸醒?” 阿茵垂首,神情有些局促,“没...我只是担心司命。” “好啦,哄你开心的,药房的炉子上煨着一壶补药,你且去看看火候,要是差不多了便端来吧。” “好。” 回首望一眼榻间的司命,阿茵乖巧退下,临走时还不忘轻声将门阖上。 待阿茵脚步走远,月下开门放暗处的青曜、赤丸进屋。 “行啦别装了,我们知道你醒了,就你那点伎俩,骗骗阿茵那单纯丫头还行,想骗你月下叔叔还差些火候!” 月下这头话音刚落,床榻那厢的司命便悠悠转醒。 伸展手臂略加活络筋骨后,司命叫苦不迭,“怎的一觉起来浑身酸困,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不久,”赤丸接下话茬,“也就一个多月吧。” “下界都过去三十年有余了?!” 司命撑大双眸,满脸不可置信。 “可不是嘛!” 月下以手抚膺坐长叹,“再熬下去阿茵也快昏倒,只得在梦中陪你咯,叫你受这么严重的伤!” 司命无语凝噎,“我还不是为了护阿茵周全?媳妇儿跑了你负责?” 青曜、赤丸...... 都这时候了还惦念着媳妇跑没跑,不愧是他们的主子。 “怕就对了,现下我有个计策,只是免不得阿茵再为你流两滴泪,你试也不试?” “不试!” 司命斩钉截铁,“才刚醒就让自己的女人流泪,那是无能!” “若是直接能让你抱得美人归呢?” 司命:“试试就试试!” 这回换月下无语,“倒挺痛快,也不管人阿茵流不流泪了?” “大不了以后慢慢哄就是~”司命露齿一笑,模样十分狡黠。 月下对司命彻底拜服,“真是服了你了,青曜,就按我们方才商量好的来,切不可露出马脚。” 青曜抱拳:“得令!” 转向一旁老实巴交的赤丸,月下又道:“赤丸我宝,眼泪准备得如何?可能赏光挤出两滴?” 赤丸憋得脸色涨红,良久也没能憋出两滴眼泪。 “对不住仙尊,主子好不容易醒来,俺高兴还来不及呢,此时让俺放声痛哭多少有些难为龙...” 抬手打住赤丸接下来的话,月下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 不行!万不能让最大的变数毁了自己的旷世奇计! “对不住了赤丸我娃,你且忍上一忍。” 抬脚朝赤丸的秀足狠狠跺下,月下使出吃奶的劲儿卖力碾压,力气之大,直让赤丸嗷嗷乱叫,疼到钻心时,赤丸不免两行热泪迎面而下。 效果达成,月下收脚端坐:得了这把稳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哐当推门而入,青曜神色急切又慌张。 阿茵直觉不妙,能让一向稳重的青曜全然不顾礼数的,唯有司命突变的状况。 “阿茵姑娘不好啦,主子...主子他情况不妙,不容乐观...” 印证想法的阿茵将手中一整碗汤药失手打翻,滚烫的药汁扣了满怀亦完全没有感觉。 “可请简心姑姑来看了?” 青曜向前比个请的姿势,气喘吁吁地应道:“请了,姑娘快回去看看吧!” 心脏咚咚直跳,阿茵连忙随青曜奔入司命休憩的里屋。 勉强将空洞的眼神聚焦,阿茵环顾一圈围在榻旁的人,竟是该来的都来了。 把目光锁定简心,阿茵双眼泛着泪花,“姑姑...” 闻言,躲过阿茵满怀希冀的眼神,简心艰难地摇摇头,“抱歉阿茵,我尽力了...” 最后一道防线崩塌,阿茵大声啜泣,六神无主地拥向床榻间面色苍白的司命。 小心将手指放于司命鼻端,拼命感知其状况,阿茵进一步崩溃。 鼻息少进多出,是将要不行的征兆。 “怎么会这样...” 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司命脸上,阿茵伤心欲绝,哭声肝肠寸断。 “方才明明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这样?!姑姑,姑姑你再想想办法,可有什么逆天的禁术?如果能用我的命换回司命的命,阿茵甘之若饴姑姑!” 声声姑姑唤得诸人心乱如麻。 双手微颤,简心险些兜不住,还好一旁的月下勉强镇静。 “阿茵丫头切莫如此,你这样可叫司命如何放心得去,他此生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你,最大的心愿亦是你,你要好好的方能不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早已泣不成声的赤丸抹把眼泪。 “是啊阿茵姑娘,主子其实是想给你一个圆满的结局,只可惜...主子他到最后都没能和你在一起,实现自己的心愿...” 眼泪依旧不停地流,阿茵双手捧着司命的脸颊,似是在念念不舍一件弥足珍贵的宝物。 “不会的,即便他去了我也愿意嫁给他,司命的心愿由我来守护!” 月下暗自窃喜,“阿茵所言当真?” “当真!我不相信司命会就此消失,成亲以后我便下界去寻找投胎转世的他,下一世无论他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我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死相随,永不离弃!” 先才还围成一圈各自伤心的诸人听闻,皆将眼泪一收,转而面露喜色,高兴之余不由纷纷拍手叫好。 晶莹的泪珠仍在脸上挂着,阿茵面露不解地回望诸人。 “什...么...意思?” 再憋不住的司命噌地自床间弹起,吧唧一口亲在阿茵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满脸知足,“得君真心如此,死而无憾!” 捂着自己沾满口水的右脸,阿茵依旧没搞清状况,“司命?你不是...” 上前将阿茵拥入怀中,司命语气充满歉疚。 “对不起啊,其实我一早就清醒了,是为了确定你的心意才出此下策,被吓到了吧?你看你最近为了照顾于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回头我亲自下厨给我们阿茵做一桌子好吃的饭菜补补!” “还有我呢?” 月下甩袖,谈笑风生,“如此精妙的计策还不是本仙尊想的?有好吃的可不能忘了我和你姑姑啊小阿茵!” 阿茵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再转青。 “合着你们是用假死这手合起伙来骗我?” 青曜、赤丸抱拳,单膝跪地,“小女主子在上,请受我二人一拜,从今往后我等定当尽心竭力照顾好主子和您!” 简心有些不好意思,接道:“对不住啊阿茵,我也是被逼无奈,不舍扫了大家的兴致,姑姑原本就知道你是个真性情的好孩子,没成想你为了司命竟能做到这一步。”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儿大石头,月下骄傲非常。 “可不是嘛,我就知道咱们阿茵是刀子嘴豆腐心,若非一诈,司命这小子还不知猴年马月能搞定自家媳妇呢!” 简心伸手拉扯言语愈加过分的月下,好意警醒。 然月下正处于飘飘然状态,恨不得让整个天宫都知道自己的丰功伟绩,自然领悟不到简心的良苦用心。 推开简心扒拉自己的手,月下不以为意,“娘子好端端拉扯我作甚!”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阿茵一把推开司命,摩拳擦掌地走向洋洋自得的月下。 “月下仙尊?主意是你出的哈~” 直觉不妙的月下垮了脸,阿茵上前一步,他便哆哆嗦嗦地后退一步,“阿茵你听月下叔叔解释,我...” “解释?” 阿茵冷笑,“不如向我的拳头好生解释解释吧!” 慌不择路地逃出房门,月下大叫着落荒而逃,转眼没了身影。 吓唬走一个话多的罪魁祸首,阿茵倚门回眸,清冷的目光辗转往返于青曜、赤丸之间。 额角流下大滴冷汗,青曜一拍脑门,“哎呀,今日还没除院中杂草呢,我这就去!” 赤丸担惊受怕地直咽口水,“俺...俺去给女主子将月下仙尊缉拿归案!” 双双行礼,青曜、赤丸恭敬向司命俯身,“主子保重!” 伸手抓空气,大势已去的司命痛苦不堪,“这就都走了?别走啊!” 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于简心,司命笑容讨好,一颦一笑都写着两个字——“救我!” 噗嗤发笑,简心踱步来至阿茵身旁,伸手抚摸其额间那抹泪滴状的红色。 “姑姑的好阿茵就原谅司命这一次吧,他本无心骗你,是我那游手好闲的相公从中撺掇,要算账只管找他一人便是,如今你既已成仙,在下界时开的天眼也逐渐退却成一抹红色泪滴留于额间,诸事既定,不若将即位大典与婚礼一齐办了,你意下如何?” 赤脚而下,司命几步来至阿茵面前,攥着其衣袖一通撒娇。 “好阿茵,相公知错了,我保证日后绝无下次,如违背誓言,天打五雷...” “呸呸呸!” 伸手堵上司命的嘴,阿茵敛眉,“轰什么轰,你还没让八方惊雷轰够?大病初愈你能不能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回去穿好衣裳鞋子再出来,屋外冷!” 灿烂大笑,司命将头埋在阿茵怀里,乖巧蹭蹭,“我就知道娘子最好~” 嘴角抽搐,阿茵不屑:“谁要当你娘子,能不能要点老脸?” 司命反手抱住阿茵瘦弱的腰枝,将耍赖进行到底。 “我不管,刚刚是你亲口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简心夫人还在这里呢,她可以作证!” 双手交叉叠抱,简心无奈,“你们还知道我在这里啊,我以为你们当我是空气呢!” 挣脱开司命的桎梏,阿茵作势便要跪下,一旁的简心眼疾手快地将其扶起,不解问道:“丫头这是做何?万万使不得!” 上前大力拥抱简心,阿茵鼻头一酸,语气哽咽。 “谢谢姑姑一月以来的支持,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往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阿茵打心底里拿你当至亲之人。” 司命心头一阵钝痛,“傻媳妇莫要再哭,再哭下去我可要心疼得犯旧疾了。” 吸口鼻子,阿茵收敛泛滥情绪,终于肯莞尔一笑。 “好,我不哭,那便听姑姑的即位大典与婚礼一块儿办吧,加之你身体康复痊愈,算下来可是三喜临门的好事。” “好是好,可是这仙职该如何定呢?” 望着司命犯难的神情,简心勾唇,“我都替你们想好啦!你是司掌众生生死寿夭的大司命,那我们阿茵便自然而然是少司命咯~” 一拍大腿,司命连连叫好:“如此甚好,大司命与少司命喜结连理,般配!” 第二百二十九章大婚(一) 在阿茵手下逃出生天的月下懒洋洋地躺在姻缘殿外晒太阳。 看自家娘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从其口中得知结果的月下颧骨升天,瓜子儿磕得噼啪响,小嘴更是叭叭的一刻不得闲。 “哎呀,夫人这仙职取的实在是妙,既然二人大婚在即,我看详细划分一下,不如就让阿茵丫头自今日起司掌人间的子嗣儿童吧,也符合她温柔圣洁、勇敢独立的形象。” 简心与月下夫妻多年,一拍即合,“就这么定了!至于良辰吉日还得劳驾夫君算算,毕竟是咱老本行,总出不了差错。” 狐狸眼睛一眯,月下掐指盘算,明日不就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结婚这事宜早不宜迟,况且司命在天界已经足够算晚婚晚育的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明天?” 简心黛眉微凝,“太过仓促了吧,阿茵的嫁妆还没准备好呢。” 月下自躺椅上弹起,“有什么好准备的,你夫君我早就替司命准备好了,这不正好能派上用场?夫人放心嫁妆之丰厚,足以成为三界往后十年的谈资,绝对是实打实的红妆十里,一点不夸张!” 摸摸月下小脸,简心送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不愧是我相公,就是靠谱,那我就吩咐下去叫人准备着?” 舒展腰肢,月下抿唇回味夫人予以的轻吻,似是在品尝全天下最美味的蜜糖。 “对对!赶紧让司命与阿茵两位当事人做好准备,至于新娘的娘家,夫人且如此这般安排...” 是夜,司命牵着阿茵来到天宫尽头的银河,履行半梦半醒时想与其一起兑现的心愿。 伸手替阿茵将耳畔碎发别至耳后,司命的双眸比身旁的明亮更像星星。 “喏~今日夜神放假,我们来替他放星星。” 阿茵甜美发笑,趁司命打量自己的当口轻跃而起,用头顶直直撞向司命刀削般的下颌线。 “叫你诈死骗我,长本事了哈?” 语气虽在责怪,可司命却完全感受不到,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阿茵满心满眼的爱意。 “我不都认过好多好多遍错了么,你若是想听我便接着认错,好娘子为夫错了,你就原谅为夫这次吧,就一次,好不好嘛~” 听不得司命捏着嗓子故作撒娇,阿茵举手投降。 “好好好,我算是怕了你,原谅你行吧,千万别再撒娇,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司命勾唇,笑容魅惑人心,“我就知道娘子最好,娘子要不要天上的星星?为夫伸手就能为你够下来一颗!” “谁要天上的星星!” 阿茵满脸嫌弃,“我要你以后都好好的,不要再受伤生病害人担心。” 小狗样摇尾,司命满口答应:“得嘞~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谁是你娘子?明日我们才大婚呢,你最好收敛点!” 间歇性失聪的司命假装没听到,仍旧朗笑着一意孤行。 “我不管,你就是我娘子,这辈子是,下辈子是,生生世世都是,你说已经原谅我,便没有什么表示?” 第二百三十章大婚(二) 阿茵满腹疑惑,“口头上说原谅还不够?” 司命摇头,“远远不够!” “那你还想怎样?良辰美景的别逼我动手揍你!” 狡黠一笑,司命将俊颜凑近,“娘子亲我一口我就相信~” 阿茵...... 一阵无语后,口嫌体直的阿茵还是忍不住为司命的唇染上一抹惹人浮想联翩的红色。 “这可是你要求的,不能算我犯罪啊!” 心满意足的司命舔唇,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是自然,一亲芳泽谁不乐意?待明日洞房花烛夜之时,吻的时间就不能这么短了啊--” 阿茵暗啐一句“无耻狂徒”后,迅速于漫天夜色下隐没身影。 愉快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黎明破晓,三足金乌鸟持证上岗,开启新一天的活力。 一大早,月下便登堂入室,望着青曜、赤丸布置一新的天渊殿,月下相当满意。 “嗯~不错不错,两个龙蛋疙瘩的办事效率就是高,不过一晚的时间老朽都险些认不出这原是司命那厮的府邸。” 身着新装的青曜与赤丸喜气洋洋,抱拳向月下行礼。 “月下仙尊吉祥,我们天渊殿可是头一回操办喜事,就算再忙也不能搪塞不是?主子这头万事俱备,就看简心夫人在下界给不给力了。” 月下理正大红裳前的桃花,笑容极具感染力。 “把心放回肚子里,待会儿吉时一到,你与赤丸便化作喜车载司命前往下界的九岗山,那儿毕竟是阿茵丫头的娘家,切不可失了礼数。” 赤丸咧嘴傻笑,嘴角都快要裂到后脑勺。 “得嘞!待日后主子和准夫人婚后生活逐渐稳定,我们再大开九岗山大门,广收学徒,凭借阿茵小主的能力,恢复九岗山昔日的繁荣简直小菜一碟!” 月下点头称是,“话说回来咱们的新郎官呢?不会事到临头打起退堂鼓了吧?” 微微扶额,青曜凝噎一瞬。 “才没有呢!这是主子梦寐以求的一刻好么,他在院中播撒灵力种子呢,可能是仙尊方才来得急没注意,主子说了要赶紧种出满院的玉色神麻花当做新婚礼物之一送给阿茵小主。” “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司命开窍后当真是不负众望啊,我去前堂招呼着早到的诸仙,你们盯着点时辰,莫要错过吉时!” “得令!” 上手一齐帮司命栽种成团成簇的神麻花,青曜擦擦额头热汗,不知不觉中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午时大吉了。 “主子我们该出发啦!”赤丸出声提醒。 搁置手上活计,司命抬眼望天,就地旋转个圈换好吉服后,司命步履轻盈,整个人说不出的畅快。 回望尚在憨笑的青曜、赤丸,司命扶正玉冠,折扇摇的颇为潇洒。 “还等什么?被你们主子风流倜傥的背影迷住了不成?阿茵还在九岗山等着我们呢!” 与青曜一起一左一右地架起司命,赤丸开始拍马屁。 “那是那是,我们主子是谁,那可是天界头一号的司命星君大人!今日成婚必定名震四海,八方来贺!” 被夸到心坎上,司命捏捏赤丸的脸,“就你会说,今日怎的不说方言了,怕给你主子跌份儿?” 赤丸搓手,“嘿嘿,知我者主子也~” 愉快变作绑满喜结的大红龙车,赤丸抬首龙吟一声,端的是气沉丹田,震天动地。 于天渊殿大堂内熙攘的众仙听闻,无不俯身贺礼。 “天降龙瑞,玉宇澄清,愿星君大人年年都如意,岁岁有今朝。” 第二百三十一章大婚(三) 昨晚同司命共享漫天星辰后,阿茵便被简心夫人接至九岗山待嫁。 再次回到养育自己的故土,阿茵感触良多,彻夜无眠之下干脆起身走遍九岗山每寸热土。 直至东边泛白,后觉疲倦的阿茵蹲坐在最高的山岗上向远处眺望。 看着燃有希望的日头渐渐升起,阿茵心间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 如果族长师傅还在的话,看到自己同司命星君大婚,应该会十分欣慰,千年前因为她的任性而一度落寞的九岗山,日后也应由她一力承担起振兴重担。 收拾好心情,阿茵拍拍衣摆上的尘土,老实回到简心精心布置的闺房内换喜服。 见阿茵如此积极,简心请来帮忙的诸位仙娥不禁掩唇偷笑。 “一夜不见人影我们道是姑娘有些担心,原来心里还是十分惦念着司命星君的,这不天还没完全亮就回来梳洗打扮,等着嫁人了不是~” 早已梳妆妥当的简心一把将阿茵按在镜子前。 “妹妹们可别打趣我们今日的新嫁娘了,阿茵这丫头表面上看厉害得很,其实啊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小野猫!” 耳根涨红,阿茵不好意思地低头,“哪儿有!姑姑惯会取笑!” 另一位仙气飘飘的女娥执起粉刷,一面替阿茵上妆,一面接着逗弄。 “诸位姐姐快别说了,瞧瞧咱们少司命这小脸红的,再说下去只怕是连脂粉都省了~” 于是乎就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气氛下,阿茵被众星捧月着打理妥当。 吉时将至,阿茵以扇掩面,端庄贤淑地坐在喜榻前,等着司命来接。 时间点滴过去,愈至午时,阿茵心头愈是紧张。 等来等去等到脖子都酸的阿茵不禁出声讨饶。 “我的好姑姑,脑袋上凤凰于飞的坠饰实在繁重得紧,司命要是还不过来,能不能先拆卸下来让我可怜的脖颈休息片刻?” 简心颇为无奈,将要开口劝说,屋外便适时传来司命清冷好听,又刻意夹杂温柔的声音。 “哪里有还没见到夫婿就嚷嚷着罢工的新嫁娘?” 推门入内,司命百看不厌的俊颜倏地呈现在阿茵面前。 还是那样惹人心醉,还是那样不染纤尘,只是因为身着红衣的缘故,因此在此气质上司命周身又凭添几抹狷狂魅色,看得人不禁脸红心跳,一颗芳心小鹿乱撞。 结结实实咽口口水,阿茵不成器地用扇子将通红的脸遮了个严实,再不敢妄自看向司命一眼。 不停于心间默念男色误事,阿茵娇羞地把小手交给司命,一路捯饬着小碎步向前。 今日一整天都要客串司仪的月下见千呼万唤的女主角终于登场,忙不迭抬头高喊:“吉时到,请新嫁娘回府!奏乐!” 袅袅动听的仙乐随风传来,令在场诸人如痴如醉。 加上眼前的司命星君与少司命阿茵可谓是上天入地都难以寻出第二对的天作之合,是故一时间祝福的掌声雷动九霄,人人面上都挂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从未见过如此宏大场面的阿茵左顾右盼,顾盼生莲间被一颗无情的小石子牵绊,一个踉跄下把整张脸都埋进司命的后背。 众人见之不由忍俊不禁,更有甚者直接发笑出声,惹得阿茵又是一阵脸红。 手持面扇为自己送来阵阵清凉,阿茵心中一横,既然出洋相都出成这样,也不在乎最后这点礼数。 左右天宫的礼仪比凡间少,只要被顺利接回九重天,再与诸仙客套地吃顿酒席,这婚礼便成了。 不再故作遮掩,阿茵露出半遮面下的容颜。 四周隐忍笑声不再,迎亲的众仙纷纷吸气,衷心叹谓司命星君的命简直不要太好。 环顾一圈众人惊叹的欣赏之色,阿茵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啊诸位,我这是头婚有点紧张,见笑见笑!” 第二百三十二章大婚(四) 在众人再次爆发笑声前,司命先青黑了脸。 “什么叫头婚,合着你还要与本星君和离,存心二嫁?” 阿茵闻言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我对星君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月下、简心扶额头痛不已。 他们见证过那么多段幸福甜蜜,成婚当日男方逼着女方盟誓真心的还是头一遭。 “赶紧的吧,迎亲路上不能耽搁太久,回去还得敬酒呢!”月下出声敦促道。 冷哼一声,司命打横公主抱起一旁的阿茵,霸气彰显所有权。 真乃非礼勿视的大场面! 诸仙以手捂眼的同时还不忘留条缝隙继续偷窥。 上了年岁的仙翁见到如此状况险些气血上涌地晕倒,谁曾想他们有生之年还能见证到司命星君的幸福时刻? 等候多时的青曜、赤丸长啸一瞬,稳稳发动马力。 在龙车的牵引下,后面浩荡的十里红妆队伍亦步亦趋,相互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缓步前行。 迎亲环节正式展开,月下吹声口哨,令静候佳音的万千五彩雀鸟倾巢而出,那些雀鸟训练有素地于天边结成一座斑斓绚烂的虹桥,任由龙车徐徐驶过。 阿茵撑大灵动双眸,握紧司命的手雀跃道:“好美的景色!月下仙尊真是有心,待礼成之后替我好生谢谢他老人家!” “老人家?” 司命嗤笑,这个词儿还挺贴切,“这有什么的,为夫送你的新婚大礼才是真正让人赏心悦目。” 伸手打个响指,司命腿上腾空多出来一架凤尾古琴,五指弹拨,动人的琴声随着漫天金色祥云缱绻散去,余音不绝。 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司命颔首示意,得到指令的青曜再次嘶鸣一声,贴心唤来自己的老友——身栖梧桐山的两位凤凰仙子。 悠悠琴声自指下传来,司命和琴而唱:“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将琴代语,配之凤凰曼妙的舞步,可谓得天独厚,精彩绝伦。 彻底看呆的阿茵热泪盈眶,红着大眼望向执琴高歌的司命。 如果可以,她真想时光就这么停止,即便没有众人的掌声与祝福,只有那么一个在意自己的人静静陪着弹琴说笑,亦是人生值得永藏于心的珍贵记忆—— 夜澄国开元三十五年,天边祥云集聚,彩雀漫天,凡间人人跪拜,以贺瑞年。 五十二岁的太宗蓝凝钰似是感知到什么,亲自率钦天监潜心祭天,将满腔祝愿努力送达天听。 觥筹交错,热闹一天的九重天于夜幕下逐渐收场。 夜色蔓延,恭贺司命新婚的夜神刻意排了场由星星凑成的烟花秀,诚邀司命等人共赏。 散去大桌改用小席的司命等人特意拉来佯装酒醉要走的昔琼,预备趁着不可多得的时机好生将其盘问。 仰头喝盅酒,替司命挡酒一天的月下明显酒气上头,但酒醉是酒醉,并不妨碍他拉着实在疙瘩昔琼叽里呱啦。 “嗝~好你个昔琼小莽夫,闯下界之后不晓得回来了哈?你还知道自己在天界的职分么你!” 心不甘情不愿被拦下的昔琼冷了面色,将月下满口酒气的脸往边上挪了挪之后语出惊人。 “我知道自己是战神,你能不能不要难为我一个快要当爹的人?你怎么不说司命大婚渊古那厮只露了一面就匆匆回到他的梵境念经去了?我已经很够意思了好嘛?” 明显被昔琼石破天惊之语吓到的夜神慌忙寻个由头告退。 余下同席的月下、简心满脸震惊。 司命与阿茵亦是满头问号。 不好的感觉蔓上心头,阿茵赶忙抓住关键词继续发问。 “孩子他娘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琴瑟 昔琼答的漫不经心。 “花魅呗,还能有谁?本战神可是很专情的,认定一个人那就要死缠烂打到底,没有结果决不罢休!”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凝噎,阿茵缓了良久,仍旧不愿相信。 “所以你的结果就是让我们花魅怀有身孕?” 于腰间乱摸一通,阿茵咬牙切齿,“今儿成婚我身上没贴身藏刀,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否则本姑娘身为魔域执掌,断跟你过不去!” 司命?? 合着同他相处的时候,自家媳妇儿一直贴身藏着刀? “哎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人!” 昔琼黝黑的脸通红,“当然是你情我愿的,若我霸王硬上弓,那与禽兽何异?” 气鼓鼓地落座,阿茵白昔琼一眼,算他还有点良心。 听到这里,月下激动地再坐不住,干脆轱辘一下攀爬而起,手持酒壶作势便往昔琼怀里钻。 “不愧是叔叔的另一个乖娃!” 月下甜美发笑,“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竟然比司命都快一步,来陪你叔再喝一杯,等孩子满月了我们定当下界捧场!” 嫌弃地将呈一滩烂泥状的月下甩给简心夫人,昔琼起身道别。 “时辰不早,我真的该回去了,望阿茵姑娘海涵,今日花魅其实是想亲自上九重天来拜贺的,无奈其身份特殊,加之怀有身孕即将临盆,实在多有不便,待孩子出生我们定然另寻个机会乔装上来看你。” 回礼相送,阿茵十分通情达理。 “且不说那些没用的,既然二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此也变相弥补了我心中的一个遗憾,既然花魅她愿意放下小友同你在一起,便是鼓起了万分勇气,你全心全意地待她好就是最好的回应。” 郑重点头,昔琼就此急匆匆地消失身影。 望着其消失的背影,阿茵忽然很想畅饮一杯。 不待有所反应,司命便像是猜透其心思般亲手递过一杯纯酿。 “喏~你一直想喝的琼浆玉露。” 仰头饮下,阿茵笑靥成花,于漫天星辰的映衬下,美得似一副不切实际的画卷,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司命喉头滚动,面颊微微有些发烫。 洞悉所有的月下在夜风中笑得像朵迎春花。 “时候不早了,你们小两口赶快回屋洞房花烛去吧,莫要耽误这值千金的春宵一刻!” 被简心搀扶向前,与司命擦肩而过之际,月下悄摸向其递上一个精装小本。 拍拍司命竹手,月下老狐狸暗示意味明显。 暗中斜睨一眼,司命失语,《春宫七十二图卷》? 月下不怀好意地抿笑,悄声道:“留着吧,你是新手用的到~” 手上仿佛拿着个烫手山芋,司命毫不犹豫地将那本破书扔的老远。 臭屁月下!看不起谁呢? 本星君开始写命薄小本本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狐狸洞内进修准备成仙嘞,叫你声叔叔还真当自己资历最老? 见自己珍藏的孤本被丢老远,月下又是一阵痛心疾首。 骂骂咧咧上前将孤本拾起,月下同简心目送新婚的二人渐行渐远。 终于摆脱所有烦人所在,司命携阿茵稳步进入喜房,赤色宽袖一挥,张贴喜字的两扇大门应声落锁,司命转身望向阿茵,眉眼皆是一片款款深情。 “没人再烦我们,是不是便可以做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可以完成的事情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了了 这一日天清气朗,身怀六甲的阿茵挺着大肚子在九岗山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小石榴你可知道何为祭司?” 被点名的小女娃双眼懵懂,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好看的酒窝。 默默摇头,小石榴正襟危坐,回答的十分乖巧。 “不知道,小石榴只知道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是月下伯伯将我收养到这里的。” 扶着太师椅缓缓坐下,阿茵伸手递给小石榴一个糖人。 “喏这是阿茵姑姑给你的,等姑姑肚子里的妹妹出生以后你就做她的姐姐好不好?说不定你们姐妹两以后都会成为一届出色的祭司呢~” “那阿茵姑姑祭司究竟是什么?” 大口咬掉糖人的耳朵,小石榴笑得天真,“比糖人还好吃么?” 阿茵犯了难,小石榴可爱是可爱,就是启智比之同龄人稍晚些,该如何解释? “成为祭司你就可以和你姑姑一样随时随地见到司命伯伯了!” 司命的身影倏然出现,可高兴坏了一旁的小石榴,“司命伯伯!” “哎!” 将飞扑上前的小石榴高高举起,司命宠溺刮鼻,“今天有没有听姑姑的话啊?” “听了!” 小石榴重重点头,煞是纯真,“月下伯伯说小石榴听话会有奖励的嘛~” “有有有!” 弹个响指,司命腾空变出一个热腾腾的豆包,“喏我们小石榴最喜欢的豆包,拿去吃吧!” 得到双重奖励的小石榴心情飞扬,连忙接过香甜的豆包,一蹦一跳地前往屋外的空地同其他同伴玩耍去了。 “就你会糊弄小孩!” 阿茵敛眉怪嗔,“也不知你们成天都是怎么教小石榴的,连辈分都乱的离谱!” 无辜摊手,司命语气讨好,“我错啦娘子,下次来我提前打个报告还不行?其实你也有奖励--” 潇洒地再弹一记响指,司命手捧一束玉色神麻花单膝跪地。 “天涯思念不决绝,才隔了短短一个时辰我这不就想念我家娘子了么,所以才忙不迭下界来看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家里满院的神麻花还不够你每日摘的!” 接过司命手上的花束,阿茵单刀直入,“有什么事就说吧。” 起身整理云袖,司命狗腿近身上前。 “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娘子,其实是姬友的轮回有着落了,有道是苦心人天不负,为夫是来接你启程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说!” 按压住险些弹跳而起的阿茵,司命正经神色。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才慢慢说予你听的,你瞅瞅自己说风就是雨的样儿,哪里像个快当娘的人?” 不屑撇嘴,阿茵拎起司命的耳朵。 “现在小友的重生就是天大的事,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啊!” 小心搀扶着阿茵稳步前行,司命接着汇报,“那个为了给你个惊喜,龙车上还有一对儿特约嘉宾静候着娘子。” “特约嘉宾?” 阿茵来了兴致,“莫不是昔琼和花魅那对欢喜冤家?” “不是,娘子且自己看看就是。” 来至龙车旁,阿茵定睛一看,不由惊呼出声:“山鬼姐姐?魔头子漏?!” 山鬼抿笑,三千墨绿发丝随风飘荡,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然美感。 “阿茵,好久不见,今日我特意受司命星君邀请,共同前往夜澄国看望小友,你最近可好?大婚之日未能前来实属遗憾。” 上前大力拥抱许久不见的山鬼,阿茵十分满足。 “我原以为姐姐归隐山林后便不再想入世,遂刻意没有叨扰,只是近日司命总是问我在下界做和亲公主时的事,我才将你们一一介绍予他听,没成想他却把你们搬来,实在对不住。” “没关系!” 子漏接话,“虽然司命星君不记得,但我与他总归有一段师徒情谊,更何况山鬼她心系姬友,要是其能有个好结局我们也好继续潜心过自己的田园生活。” 松开手上力道,阿茵试探问询:“你们...” 第二百三十六章心愿 山鬼颔首,“我们在一起了,就当是双灵魂伴侣。” 将手小心翼翼地搭上阿茵浑圆的肚子,山鬼神色温柔如水。 “这么些时候没见你都是要当娘的人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落下心中这块石头,你也好安心待产。” 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子漏携山鬼,司命携阿茵双双上车。 谁知司命将预备命令青曜、赤丸蓄力,四人后方忽又斜斜插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星君等等,还有我呢!” 头顶问号回身,司命瞬间变成苦瓜脸,真是晦气,出门在外的怕什么来什么! 阿茵望着一路小跑向前,将昔琼远远甩在身后的花魅兀自发笑。 “你怎么来了?孩子丢在家里不管了?” 急刹车停下,花魅上气不接下气,“还好赶上了,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不是有昔琼呢么!” 司命无语接话,“什么昔琼不昔琼的,你身后的又是谁?” 回首望一眼一刻都离不开自己的昔琼,花魅凝眉,“你来做什么!咱们孩子怎么办?” 好不容易追上花魅的昔琼可怜巴巴,合着忙了半天,媳妇都不知道自己就在回头可见的身后。 “交给月下了,你在意姬友,我更在意你!” 一席酸言酸语自昔琼口中说出,不禁令在场众人纷纷捂腮帮,直呼救命。 受不了猛男撒娇的子漏倒吸一口凉气,“这谁啊这么肉麻?” 把昔琼夫妇迎上车,阿茵礼貌介绍。 “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战神昔琼大人,旁边这位是他的娇妻,山鬼姐姐你是见过的,就不必过多介绍了。” 客气抱拳,子漏满身江湖气息,“久仰久仰!” 昔琼回礼:“哪里哪里!” 又是一阵相顾无言,为避免再次节外生枝,青曜连忙发动龙车。 于云山雾海驰骋一瞬,到达目的地的诸人落地站定,隐没了身形,双双结伴向身前僻静的小村子前行。 复行数百步,穿过一片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一处私塾模样的木屋映入诸人眼帘,细听之下还有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 不知为何,阿茵顺着第六感指引,直觉那发散清朗公子音的人就是小友。 司命轻抚阿茵脊背示意,“你们三个姬友的故人快去吧,我们留在原地等候。” 强行压抑住狂跳不已的心脏,阿茵拉着花魅,携山鬼踱步至被支开的窗户缝隙旁。 现如今的小友既然看不到她们,便省去许多顾及,再次为人,失去全部记忆后的小友自是对她们一无所知,三人能做的唯有默默看一眼其转世后的近况,只要他过的好,就足矣。 透过窗楞,阿茵等人看到位一席素衫的温润公子。 还是前世那双清澈的鹿眼,还是一样的阳光干净,只不过这一世的小友没有了家国天下的顾及,没有了背负使命的压迫。 他就是他,一个隐居乡下、生活简单的读书人。 就这样静默注视着小友,不知不觉间日上三竿,小私塾到了放课的时辰,一群活泼好动的小朋友叫嚷着一哄而散,纷纷回到自己家中享用午餐。 而教了一上午书的姬友也后知后觉地感到疲倦,收拾好教具,姬友沉默地走回私塾后面的私宅。 “阿真你回来啦~” 一位温婉贤淑的素净娘子摘下围裙迎面而上。 见状,阿茵不由眼角含泪。 这位约莫就是小友今世的娘子,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完全不输任何一对璧人。 “尊上今生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恬淡安静又不失乐趣。” 花魅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倔强地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是啊。” 山鬼上前安慰身前的两位妹妹,笑靥淡淡。 “一桌两人,三餐粥饭便是此生最幸福的事情,我们也回吧,就让他们独自感受岁月静好,毕竟太平盛世来之不易。” 牢牢将眼前一幕映在脑海里,阿茵不舍转身。 摸着隆起的小腹,阿茵以少司命的口吻送上祝福—— “太平盛世来之不易,宝宝你要祝福你的姬友叔叔,不对,是如今的阿真叔叔幸福美满,也要祝福刚刚那位夫人早生贵子,一世平安...” 第三百三十七章大团圆(一) 在归去的途中,几经坎坷的前半生犹如走马观花在阿茵脑海一一浮现。 有遗憾,有心酸,但总结下来更多的还是快乐。 或许人生旅途本该如此,就像渊古说的那样,兜兜转转的无始劫又不是凡事都会圆满,小友能有如此结局,此生自当无憾。 腹中的胎儿似是感受到了娘亲内心的叹谓,情急之下竟不由分说地向阿茵的小腹踢上一脚,力气之大竟当场震破羊水。 凝眉低呼,阿茵即刻蜷缩在龙车一隅,神情痛苦不堪。 “糟了,这黑心肝的小娃怕不是要早产...” 司命闻言吓得心都不再跳动,连忙上前将自己的云衣脱下替阿茵遮盖。 “花魅首领,你不是有生育的经验?现下该如何是好?” 转身避嫌,子漏与昔琼两个糟汉子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自觉地为阿茵腾让地方。 折身上前,花魅俯身查看阿茵情况。 “约莫是心绪波动影响了孩子,不过没关系她只是想提前出来感受世界,阿茵的脉象一切正常,让青曜赤丸加把劲儿,到了天渊殿由我来接生,山鬼留下来帮忙,其他人经手我不放心。” 不待司命下令,青曜赤丸加足马力,闻讯而动,不消一瞬便平稳到达目的地。 由于情况特殊,此行龙车并未经过南天门哨卡,是故为阿茵的生产节约了不少时间。 打横将不住发抖的阿茵抱回房间,司命向山鬼、花魅俯身作揖。 “如此家妻就拜托两位了。” 匆匆回礼,花魅很不客气地将一众男眷拍在门外,一面让山鬼准备好热水、巾帕、剪刀,一面大声鼓励处于昏迷边缘的阿茵。 “阿茵你听我说,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忍着,如果疼要大声喊出来,身子下面用力,疼过这一遭就算从鬼门关挺过来了!” 阿茵额头汗流不止,抓着床褥的双手青筋暴露,说出来的话亦是断断续续。 “生...生孩子...原来...这么痛苦...” 干在一旁着急的山鬼上前握住阿茵的手。 “阿茵别怕,万事都有姐姐在呢,我用灵力护住你的心脉,这样能减轻一点痛苦,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一定可以!” “啊!!” 莹绿的灵力环身,但阿茵仍旧十分吃痛,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周身力气拼命往下送,阿茵痛骂出声。 “司命!嫩娘个腿!老娘再也不给你生甚熊孩子了!下次要生你自己去生!” 身处门外焦急踱步的司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听到自家娘子还有力气骂自己,不禁喜上眉梢。 “好!只要娘子挺过这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子漏、昔琼静默无语,互相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星君这畏妻的病与他们有的一拼。 须臾,室内传出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震天动地,司命终于放下心中悬着的大石。 “生了生了!” 亲手把连接母女的脐带剪断,花魅大呼:“是个女儿,和阿茵一样漂亮!” 山鬼忙不迭用棉被将孩子裹了个严实,自花魅手中接过泪水涟涟的婴儿温柔安抚。 “哦哦--宝宝乖啊,不哭不哭待会儿就能见到爹爹啦~” 第三百三十八章大团圆(二) 经过同意,司命进屋前转身吩咐赤丸,“去姻缘殿请月下仙尊与简心夫人来,就说少司命主子顺利诞下一位女婴,生辰宴可着手准备了。” 抱着怀中煞有分量的崭新生命,司命满心欢喜,将怀中粉嘟嘟的小可爱对准一脸怨气的阿茵,司命小心询问意见。 “娘子辛苦,今晚为夫为你煲汤喝,你就看在咱们女儿如此乖巧的份儿上别再生气了嘛...” 避过司命的罪恶之手,阿茵挤眉弄眼地逗弄刚与自己分离开的小肉疙瘩,“孩子出生的突然,叫什么名字好呢?” “不如就叫念念吧!”司命抿笑,“她可是我心心念念盼望临世的孩子,将来是有大福气的人!” 不屑嗤笑,阿茵颇为嫌弃。 “跟着你就一定有福气?不过念念这个名字确实不错,心念过去,展望未来,甚好!” 一切尘埃落定,妻女双全的司命自此过上了千篇一律的炫女生活,每日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对小念念的喜爱。 时间快进一段时间,这一日的天宫热闹非凡,在月下仙尊的组织下,念念的生辰宴如期举行。 同司命大婚时一样,漫天神仙,只要是没有任务在身的几乎全部来到天渊殿送礼贺喜。 毕竟那可是司命星君与少司命的爱女,将来不知道又是谁的福报呢,现成的喜气谁不喜欢沾? 然除却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前来道贺的仙友中还有一位刚刚升仙便法力高深莫测的实力新锐——阿茵的老熟人蓝凝钰。 司命的命簿有云:“夜澄国五十八年,太宗凝钰薨,享年七十五高龄,一生惩恶扬善,励精图治,福泽深厚,立地升仙。” 于是才有了在念念生辰宴上,故人相聚的团圆一幕。 “凝钰!没成想再次相见我们竟是同僚!” 本想同阿茵亲切拥抱的蓝凝钰在司命的高压注视下,被迫改成握手礼。 “是啊,说到底还是你不够意思,若非我在下界时恰好感应,还不知道你已然成婚生子,是个人生美满的赢家了呢~” 轻咳一声,司命打断二人的叙旧。 “咳,蓝上仙这话听起来有些发酸啊,无论如何阿茵已经是我的娘子了,若是你能知难而退,本星君倒还可以考虑让我们的月下仙尊为你牵线搭桥,勾搭个良家仙娥不成问题!” “得了吧你!” 昔琼鄙夷,“人家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暗中为自家女儿择婿的老仙翁早就排队排到了南天门,还用你们二老费心?” 司命无语凝噎,活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 “本星君不管,既然凝钰是阿茵的故人我们就应该从中帮衬,月下叔叔你说是吧?” 被连续点名的月下不甘愿地停下酒杯上的交际。 “你们一群不让人省心的瓜娃,良辰美景不好好享受,又在瞎操心什么?有那功夫还不如提早定了凝钰贤侄的仙职,总不能让人家一直充当散装神仙吧?” 司命、昔琼大眼瞪小眼,“是啊,什么职位合适呢?” 阿茵思忖片刻,启唇幽幽:“昔琼一心扎根魔域,守人间万世太平,不如就让凝钰司掌南边安定,为其分担一二,武神当如是。”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 “不错!守一方安定的武神正合我心意,少司命不愧是咱的故友!” 蓝凝钰洒脱一笑,望着山鬼护在怀中的女婴问得小心,“那便是你与司命星君的孩子?” 阿茵颔首应承,“是啊,按辈分算你还是她的武神叔叔呢,只可惜要等到以后她才会主动开口唤你。” “她唤作什么名字?” “念念。” 许是蓝凝钰珠落玉盘的声线实在动听,小念念葡萄大的眼珠骨碌一转,望着蓝凝钰憨笑出声。 齐聚一堂的诸人见状皆开怀不已。 “好名字啊!” 蓝凝钰雪白的衣裳随阵阵仙风摇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愿再次相聚的我们不负今朝!” 因为,此生难得是团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