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女配的丫鬟怎么办》 第一章 耳旁声音嘈杂,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到的一些女子围绕在身边,急着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白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些女子的妆容吓了一跳,一个个的都敷着胭脂穿着上衣下裳,十分复古。 想要后退后脑袋却撞在一块坚硬的瓷缸上,痛楚袭来,白栀下意识地疼出眼泪。 许是白栀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太激起同情心,女孩子之中有人终于忍不住愤道:“那怒些小蹄子实在欺人太甚,都是签了红契的人,凭什么肆意作践?” “呦,隽客姐姐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府里别说主子们尚还分个近亲远房,单说这院子里的人,那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传来,从屋里到屋外短短几步路被她走得婀娜多姿,腰肢那么一摆便将一盆水兜头倒下,其他女孩子都避开了,唯独白栀坐在地面上被淋湿。 隽客赶过来拉起想要拉起她,白栀的脚无力站起,只得用手撑地起身,也因此两手沾满了脏污的手。 倒水的女孩似乎觉得这样狼狈的她甚是可笑,叫喊拉着屋内其他人一起观看,指指点点嗤笑连连,不时有人道:“就她这样子还能被管家选上,真是笑掉大牙。” 隽客气得跺脚:“她选不选得上关你们什么事,难道你们真就如此看不过她?”隽客停了停,又恳切着说,“近客,你是最通情达理的人,来府里的资历也比我们长,若是她有什么不对告诉管家罚她便是,何苦伤了和气呢?” 近客瞧了瞧白栀,捂嘴偷笑,“就她?我可不曾放在眼里,来,你们评评理,这屋里的女孩那么多,我们都不欺压别人,怎么单单就她一个不受待见?” 屋里的又一个女孩附和道:“对啊对啊,肯定是她不对再先。” 那些人点头:“是啊,反正她又笨又讨厌,而且这么久了什么也不会,还是直接让管家赶出去算了,省得在这碍眼。” 隽客拿出手帕替白栀擦拭水渍,刚要反驳,另一个屋里的素客率先问她们,“所以你们就排挤她,让她睡在屋外?” 白栀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脑袋有点晕晕的,感情是一整晚睡在地面受了凉。 “还没入冬呢,能有多凉快?屋里挤得很,容不下这位千金。” 素客皱眉道:“都是一个院子的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近客指着白栀,不屑一顾道:“一个外头买来的奴婢,整天介的一副小姐做派,呵,来到了侯府装什么清高,都是为奴为婢的命!谁愿意和她当姐妹?” “正好,我也不想与你等做姐妹。”白栀清理完水渍,慢条斯理地说话:“今日正好把话说明白,我就是自命清高,那又怎么样?” 近客被噎住,平时张牙舞爪地欺压她,她也不敢有丝毫动作,如今白栀的反抗则让她感觉到了隐藏的危险。 白栀一步一步走进屋内,与近客对视,“你是家生子?” 近客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得轻狂,“对,晾你也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白栀轻轻笑了起来,让所有人大感意外,“谁说我要动你了,一直以来都是你欺负我呀,难道你做了亏心事怕了不成?” “你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与你,还有她们,”白栀目光看向那些刚刚跟着欺压她的人,一字一句郑重道:“绝不当姐妹。”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论将来富贵贫寒,与你们再无瓜葛。” 通过那些话白栀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身体可能是个丫鬟,听她们的意思有可能以前家境还不错。 “哼哼,我们还不稀罕呢。” “对呀,今日过后,你想要做姐妹我们还嫌掉价呢。” 程大娘从外院匆匆赶来,呵斥住她们:“吵什么吵,还不快点到正厅去,难不成还要主子等你们?” “是。” 近客一脸谄笑凑近程大娘,从手腕撸出一只镯子,“以后还请大娘多多关照。” 程大娘摸了摸镯子,成色只有一般,聊胜于无,又清嗓子嘱咐了几句,“今日不论你们被选到谁的院里,都是自己的造化,在府里,不论你是粗苯还是出色,最重要的便是忠心,记住了没。” 众人低头应是,白栀跟着她们行礼,学了个四不像,程大娘望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道:“教养了你们两年,平日里对你们严厉,这样才能在主子身边少犯错,少挨罚。” 程大娘又道:“好了,梳洗干净了便都走吧。” 众人都已收拾完毕,只有白栀需要换身衣服,还好头发没被泼湿,梳理好凌乱的几根发丝后,打开门果然人已走光,白栀置之一笑,她可没有原主的记忆,这下可麻烦了。 在角落里的女孩突然向她走过来,爽朗开口,“我带你去吧,是隽客姐姐吩咐的。” 看来原主也没有去过正厅,那么就不是去干活的,如此把丫鬟们聚在一起就只有一件事。 白栀试探着问女孩,“你为何不去正厅?是不是近客她们把你的名额挤走了?” 女孩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看来她是正好穿在了原身要被分配主子的时间。 “不过,也是我自己主动放弃的,待在老太太院里当三等丫鬟也不错,活儿轻泛,而且老太太经常赐好吃的东西下来。”女孩笑呵呵的,有些没心没肺。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厅,白栀走得很快,几步迈过门槛,果然看见隽客她们几个,竟然也是刚刚进来,隽客悄悄眨眨眼,白栀明白是她帮了忙拖住众人。 刚要走到她们旁边,忽然有人大喊“管家来了”,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径直向前,果然是近客。 站稳的瞬间,管家已经进来正厅,喝骂道:“干什么呢,动作麻利点,耽误了时间有你好看。” 白栀脚下踩到一颗圆滑的石子,直直往前栽倒,近客与姐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怎么?想靠这副可怜劲获得青眼不成,快点起来,不然今晚等着挨鞭子。” 白栀摇摇晃晃站好,手指紧握成拳,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古代,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门外有人轻笑,缓缓而来,“管家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府里下人多,总有几个蠢笨的,要是真计较起来,疏影这个头号愚笨的便要被主子打发了。” “疏影姑娘怎么亲自来了?”管家顿时变了脸色,和颜悦色地指着白栀,“那个谁,还不把上好的茶水端过来。” 茶水是早已泡好的,白栀只管端去,疏影对着她笑了一下,用杯盖吹散浮沫,“今年买来的人倒是格外的水灵呢。” “都是给老爷、太太、公子、姑娘准备的,这些人模样各个标志,而且还都跟着程大娘学过,不过跟疏影姑娘比起来,自然是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这话倒折煞了疏影,你,过去吧。”疏影对白栀笑着说。 “要不疏影先选吧,四公子还需要你侍候呢。” “不必,公子忙着温习,只说替他挑个顺眼的就行,何况长幼之序不可乱,先让三位公子挑选吧。” 庭院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公子姑娘落座,贴身丫头一个个看着她们衣襟系带上的木牌,问了些问题。 白栀发现明面是挑选,实则有些人早已内定,看过名字只问了些简单的东西便被要走,还有些出色的丫鬟明明有主子满意的,最终只定了个平庸的。 丫鬟被挑选好后便能自家主子离开,眼看着人越来越少,近客有些着急,故意靠近白栀,声音充满威胁,“听好了,接下来她们问什么你都要说不会,不然,就算你选上了我也能联合姐妹们拉你下来,清楚了没?” “看来这家生子也没什么用处,主子一样瞧不上呢。”白栀回敬一句。 “你只要老实就行,不然我和你没完。” 庭院里只剩下几个人了,疏影这才过来,让她们一同回答问题。 疏影:“多大了?” “十五。” “十四。” “十二。” “不知道。” 众人一同看她,这个问题白栀真的不会,她只是粗略的照下镜子,怎么可能准确说出年纪。 隽客替白栀答道:“年关将至,她不知该答哪个年纪,再过几个月便是她的生辰了,虚岁十六。” 居然才十五岁,白栀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皮肤,确实比现代的她肤质要光滑。 疏影:“都认字吗?” “认得。” “识得几个。” “学到了《论语》。” “不会。” 几道目光一起射过来,白栀摊手,不是近客让她说不会的么,正好她觉得那个小丫头说得也不错,虽然是做粗活,但比每天明争暗斗好很多,说不定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去。 管家拍案大怒,“我可是请人教过你们读书写字的,蠢笨至极!真是白白浪费了侯府的银子。” “也许人家有苦衷呢?”疏影好脾气劝解。 白栀刚要开口,近客撞下她胳膊,低声恶狠狠说:“你最好别把我供出来。” “禀告管家,我上课听不懂那些之乎者也,都还给姜太公了,还请见谅。” “如此看来,你还是做个烧火丫头罢了,怎么来的回哪里去。”管家大手一挥指向大门,意思不言而喻。 疏影却拉住了她,“不用害怕,你只管说你会什么。” 白栀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 “要么,让我选了她吧。” 一人上前,端详了白栀一会,犹豫不决道:“正好我缺个贴身丫鬟,只要能说说话就行。” “表妹,你才来多久,不要招惹麻烦。”三姑娘拉住表姑娘的衣角,轻轻摇头,随手一指两个人,当下走开,悄悄告知隐秘,剩下的有个是家生子,长辈在年老一辈主子的面前很是得脸,不能轻易得罪,府里势力盘根错节,不能为了个无权无势的丫头跟他们作对。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疏影终于正色起来,本来以为表姑娘会收下白栀,于是她顺水推舟没有说话,结果被三姑娘阻止,疏影看着她的脸,淡淡道:“你以为做个下等奴仆就能随心所欲不被迫害了吗?侯府真正的苦头你还没吃过呢,没有正经的主子护着,单单你的样貌就是样祸害。” 第二章 听到这句话顿感迷茫,白栀若有所思,她作为伺候主子的丫头备选人之一尚且被打压,人们最喜欢的便是拜高踩低,没有上头庇护真的能熬到年纪安然出去么? 终下定决心,她抬头,鼓起勇气说:“我认得字。” 繁体字应该不太难吧?白栀偷偷戳手指。 近客上前叫喊,“我不服,都是一样的奴婢,而且一个外头买来的凭什么要选她,疏影姐姐偏心!” 隽客已经被五姑娘挑走了,没有人帮白栀说话,疏影冷眼扫来,几个丫鬟都瞬间安静下来,“公子让我过来便是信我的眼光,若是不服去找四公子,我绝无怨言。” 这次疏影没有自称名字,话语中透着威严,转而又和蔼地转头告诉白栀:“只要你说出自己木牌上的名字,就可以跟着四公子了。” 众人哗然,这都是光明正大的放水了。 白栀把木牌从衣带上解开,上面写的是草书,加上泼过水墨迹有损,她看了半晌也只能不确定地回答:“……客?” 空气有点静默,疏影盯了她许久,蓦得只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愿意啊,罢了,强求无乐,莫要后悔才是。” 白栀:…… 从穿来到现在压根没人喊过她名字好么? 又没有原主的记忆,她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 疏影看了看其他人,选了个年龄最小的就要离开,却突然停下脚步,屈膝盈盈拜礼。 庭院外有人穿花拂柳,脚步快而轻盈,不过几瞬便到达白栀面前,玉指从她手里拿过木牌,歪头看了一眼,唇角微弯,似笑非笑,“禅客相逢只弹指,好诗,老爷子就是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东西。” 话里的意思不知道是欣赏还是不喜,白栀来不及思考,只注意到女子的声调平淡,却如水珠滴落古弦,泠泠然的,沁入心脾。 “此心能有几人知。”白栀下意识地对出下句,声音轻柔细软。 女子的目光由木牌转向白栀,双瞳微眯,她身材修长,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审视白栀。 观察了一下后,忽然又失去了兴趣,薄唇一撇,冷笑道:“来迟了几步,果然有好的人啊、物什么的,也不能留给我,哼。” 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管家立即赔笑脸,“二姑娘,要说府里最受宠的姑娘是谁,您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这不,早就给您备好了,羽客,上来见过新主子。” 一道声音突兀地传来,“二姑娘,琴棋书画我都会一点,还和魏大娘学过算账,以后管家理事都可以帮您,不知道可否选我?” 二姑娘抿了口茶:“她是谁?” “回二姑娘,这是老太太房里刘嬷嬷的侄孙女。” “问你了么?” “奴才多嘴。”管家随即退了下去。 近客喜笑颜开:“我是近客,奴婢愿伺候二姑娘生生世世,一直听说二姑娘貌若天仙,如今见了才知道所言不虚。” 白栀和羽客对视一眼,这货真的好会拍马屁。 不过这些奉承的话二姑娘很是受用,微笑着问:“近客,可是远近的近?” “对对对,是芍药花的意思。” “芍药啊,”二姑娘似乎想起来什么,闭上眼睛慢慢道:“正巧,我喜欢红色。” 近客立刻识时务的上前磕头,“奴婢见过二姑娘,从今以后您便是我的主子。”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话锋一转,二姑娘敛去笑意,“可巧我屋里有了个芍药花,她啊,贱名可离。” “我呢,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别人也有,也不会要有两样重复的东西,太俗。”漫不经心的语气。 近客慌张道:“可是大公子房里的玄都、红雨都是桃花的意思啊。” “你打听得还挺清楚,可惜大公子是大公子,我是我,我只喜欢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东西,清楚么。” 原来是个刁蛮任性的贵族小姐啊,白栀深深怀疑现在这位说话尖酸刻薄与刚才惊艳出场的女子压根不是一个人。 不过看她怼人怎么这么畅快呢,尤其是看见近客气得脸色又红又白不敢还嘴的模样。 “羽客,凤仙花对么?” “姑娘说是什么花,奴婢就是什么花。”小丫头反应很快。 二姑娘勾起嘴角,“凤仙花的红色好看,好,就是你了。” “既然二姑娘选完了,你,跟我走吧,正巧书房缺个侍候的丫头,四公子还管的起你的饭。” 疏影竟然还没有走,因院里的小丫头近日生了痘痘,向她讨要一点茉莉粉,疏影不好不给,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她选白栀并不完全是怜惜,更因出发前公子告诉她尽量挑出身清白没有太多亲戚的,老太太名义上送出的人主子们都得称一声姐姐,说是添加奴仆照顾主子,实际上相当于眼线,预防年轻一辈与外人私相授受,碰上个难缠又有关系或者背主的,不仅将来难撵出去还可能受其掣肘。 如今她帮扶势力最弱小的白栀一把,府里的奴仆都会知道四公子是个怜悯奴婢的好主子,笼络人心不是看一个人有多少亲戚扶植,而是以一人之力另辟蹊径破局。 “谁准许你带她走的?”二姑娘眉尖挑起,管家心里一个咯噔,这是又要吵架了。 一个是可能的侯府继承人的心腹,一个是老侯爷最疼爱的孙女,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既然如此,这个丫头就由妹妹带回去吧,省得二姐姐与四哥伤了情分。” 这个家中最没存在感的四姑娘来了,管家换作以前会头疼,现在只能求她赶紧把人领走,于是忙让白栀跟她走。 白栀:…… 为什么别的穿书是被几个皇帝王爷追,到了她画风就那么奇怪。 而此时缓缓来迟的四姑娘想得也是这个问题。 为什么其他的姐妹可以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而她就遇人不淑下场凄凉? 妾室作践了她还不够,甚至不放过自己的孩子,最终她只能被那群下人灌下毒药,濒死前的一刻,妾室用极尽娇媚的声音在门外跟那个男人说:“夫君,已经斩草除根了,你答应过要扶正我的。” 谢音仪的眼泪落下,她为了那个男人付出这么多,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 有人掀开帘帐,摸了摸谢音仪的额头,小声安慰着她,“四姑娘是做噩梦了么,要不要喝碗安神汤?” 绿蜡咧嘴笑,“奴婢给姑娘加点蜜饯,不会苦的。” 谢音仪忍不住哭出声,绿蜡曾经是她最忠心的奴仆,后来也被陷害,那个男人下令打死为止,绿蜡就生生送了命,谢音仪也更加举步维艰。 恍恍惚惚过了一段时间,谢音仪才明白回到自己还没出嫁的时候。 还好,这一切只是梦境,她还有时间拯救。 是的,谢家四姑娘她重生了。 那些人都会付出代价,其中一个就是谢二姑娘。 当初在府里时,谢二便是冷嘲热讽动不动就欺负她,最终更是设计她与人私通,致使夫君不再相信她,还下令小妾除掉她,这让她怎么不恨。 “慢着,我喜欢的东西,没人能抢走。” 谢二姑娘命人拦住她们,下巴高高抬起,不可一世。 谢音仪咬着嘴唇,很是委屈,“以前在老太太房中赐的首饰钗环我都让着你,莫非二姐还要抢我的丫鬟不成?” “来得晚了怪谁?我就是要跟你抢,如何?” 果然是不经大脑的回答,谢音仪就知道,不论她喜欢什么,都会有人抢走,以前的她太过懦弱才会被她欺负。 谢音仪叹气,“就算我来早了,会有好的给我选么。” 管家有些羞愧,于是同谢二姑娘建议不如选近客,白栀就算了。 谢二姑娘嗤笑了声,不屑一顾道:“你知道就好,我今天要定她了,不服气就去找老太太告状。” 说罢便让她的丫鬟不由分说拖着白栀回院子,谢音仪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谢瀛玉,我若是能告状还会与你在这辩驳。” 管家有些不忍心,安慰了她几句,谢音仪极是配合地说,“千万不要告诉老太太,不能让她为小辈的事操心,我看近客也不错,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 管家知道四姑娘是在为他打算,可丫鬟的名额都是有限的,如今二姑娘多要了一名奴婢,月钱也要增加份额,老太太不过问可能么,反正二姑娘向来飞扬跋扈,直接报上去是她一时之气在争丫头,老侯爷又疼爱她,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会怪罪到别人头上。 此间最不满的便是近客,原本以为可以跟个受宠的主子吃香喝辣,谁知竟落在了四姑娘院里,还不如放弃资格去老太太那,至少地位高些,那些什么客都得叫她姐姐。 绕是如此,近客绝不敢将那些话说出口,装作兴高采烈地福身,“奴婢从今往后便是四姑娘的人。” 谢音仪还是那副很好讲话的样子,笑眯眯递给她一只镯子,近客撇撇嘴,竟然比她送给程大娘的那只还寒酸。 不过,四姑娘应该有压箱底的嫁妆傍身,四姑娘又是个糊涂懦弱的,到时候弄几件出去也不怕她查,大不了她便跟了别的主子反咬一口,侯府里呀,最不缺的斗争,争首饰、争权势、争地位、争姻缘,她私下接过其他院子里的绣活,那些怨毒的话都听了一耳朵,既然主子们不选她,那就由她来挑选良枝。 谢音仪保持着温婉的笑意,好似没有看到近客眼里的谋算一样,对着正要进门的程大娘问好,程大娘心里纳闷:今儿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不太正常,不过四姑娘不再畏畏缩缩的样子却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美貌。 白栀伸出来接住天空第一片落下的雪花,直到鹿韭喊她才回过神来。 “入冬了,小心风寒。” “啊?是。” 跟着鹿韭回到卧房,谢瀛玉正在习字,淡淡撇了她们一眼,鹿韭立即拿来火炉,点燃炭火,又用沉水香散去炭火呛人的烟味。 “白栀,替我去东院采点雪水,我要用来烹茶。” 说来也巧,谢瀛玉给她改了名字与从前的一样。 白栀拿把伞就要出去,被谢瀛玉呵斥住,“是不是傻,等雪下得小些再去。” 谢瀛玉又看了看她的打扮,挥手吩咐鹿韭,“把那件白色斗篷给她。” 鹿韭还贴心地准备了木屐,踩在雪地咯吱作响,白栀觉得很好玩,又故意踩了几脚,谢瀛玉在窗外被逗笑了,未点妆而红的唇有掩不住的笑意。 白栀连忙端正身体,谢瀛玉却不笑了,只冷声问:“我很可怕么?” 回廊只有二人,白栀被问住了,快速转身拿起瓷瓶,“奴婢去东院了。” 第三章 到达目地的,一看牌匾才明白,原来不是东院,而是冬苑啊。 冬苑的地势很好,雪落地不化积聚在一起,白栀就踩在碎琼乱玉之上,望着茫茫大雪再次出神。 白栀自然是怕二姑娘的,从谢四姑娘叫她谢瀛玉开始。 谢瀛玉是她追过的小说《盛世风华》里的女配,一个标准的反派,每天的日常就是与女主争宠,后来被重生归来的女主也就是谢音仪,频繁打脸,最终女主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反派也下场凄凉,跟着她仗势欺人的奴婢当然没好下场,书里只隐晦地说把她们卖出去了,至于到底多惨白栀不敢想象。 在小说中,谢瀛玉不仅容不下自家姐妹,还对奴仆非打即骂,往往俯视不了多久谢瀛玉总有各种办法把她们赶出去。 可以说,她每天就是在担心被谢瀛玉弄死或者被女主报复。 “白栀姑娘。” 有人叫住她,白栀走过去才知道是熟人,疏影微微一笑,“今日疏影受命折一枝梅花插瓶,未想到忽逢大雪,雪水弄湿鞋袜,可否请你待为一摘。” 正好白栀带了木屐,遂点点头。 雪水好找得很,但要干净的却难,虽然谢瀛玉没特意吩咐,白栀还是去寻找梅花上的雪,慢慢地越走越远。 一座小山突兀地挡住视线,白栀眼尖,钻进里面的石洞,原来是座假山,外头用山石雕刻,再用泥土覆盖做成。又来到一片天地,落英缤纷,一片花瓣随风飘到发鬓,白栀喜极,忙收集雪水,梅花树很高,白栀只能碰到垂下的枝头,大半天才收集完毕,唯有摘花有些难度。 望了眼周围地势,白栀找了个下脚的地方一点点爬到高处,伸出手抓住一束梅枝,梅枝一只手折不断,白栀拿出另一只手,倾身小心的折下,脚下没有踩稳,直直得落下去。 还好雪很厚,抵挡了一部分冲击,白栀没有受什么伤,有人伸出一块帕子给她。 原来是谢音仪。 “你怎么样?” “多谢四姑娘,奴婢安好。”白栀没有动手帕,折好了还给谢音仪。 “二姐姐对你不好?” “没有。”白栀断然否认。 “那好,冰天雪地的,小心着凉。” 谢音仪亲自替她擦划伤的伤口,笑得人畜无害,在她耳边低语:“当时我是真心想选你,可是,我人微言轻,委屈你了。” “奴婢不敢说委屈。”开玩笑,被人知道她和谢瀛玉最不对付的谢音仪私交甚密,谁知道谢瀛玉会不会暴走。 谢音仪笑了笑,带着奴婢走远。 白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一慌张起来就忘了要抱主角大腿啊,我现在反悔了怎么办? 谢四姑娘显然已经走远了听不到回答,那几个贴身跟着的奴婢有一个人的身影像是近客,路过白栀时还故意睨了她一眼,其他人却安静得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而且谢音仪与白栀交谈之时都在后面不出声,不过短短一月,谢音仪就把丫鬟□□得如此出色,说不佩服是假的。 回到凉亭,疏影接过梅花邀请她过来烤烤火,白栀本要拒绝,又下来一名丫鬟传话,说是主子让她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跟着两人绕到一处大山石前,白栀才发现原来有路通往山上,路途很短,以至于她见到庭中人时有些错愕。 谢郁离没有注意到她,正坐在亭台看飞雪,听到动静后舒展笑意,抬袖请她入座。 白栀知道少年就是疏影口中的公子,想要行礼又怕失手将装水的瓶子打碎,将手中伞微向下压。 疏影拉着白栀过去,找了个小木凳给她,接着从火盆里翻出一只红薯,白栀摇摇头,疏影便自己吃了。 “不用害怕,公子最是平易近人,只要别吵到他就行。” 谢郁离听到此话后笑了笑,吹走斗篷毛领的雪花,“疏影,又说你家公子什么坏话?” “疏影不敢,疏影只是告诉白栀妹妹,公子貌比潘安。”疏影咧嘴笑。 “哦?” 目光转到白栀身上,白栀后知后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啊?” 谢郁离蹙眉:“看来在白栀姑娘心底,在下不过相貌平平之辈。” “不,不敢。” “你是二姑娘房里的,我不能罚你,疏影,罚你今晚不许吃饭。”无辜中枪的疏影掩袖,似乎在哭。 白栀抢先回答,“四公子皎若云上月,我只是看呆了而已。” 她试探着道:“可否不罚疏影姐姐?” 疏影忍不住笑出声,弹了下她额头,“傻瓜,四公子从未惩罚过人,他在开玩笑呢。” “眼前三千冰雪,你如何想起来夜里出现的月?” 四公子来了兴趣,白栀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奴婢听说过一句话,月色与雪色,是世间最美的两种绝世之色,于是——” “于是便想到了?” “对。” “我不信,”谢郁离勾起唇,似笑非笑,“难道我配不上白雪不成?” 若是旁人说这句话会显得轻浮,而谢郁离却不会。 “回四公子,雪太过寒冷,自然是月更适合你。” “原来如此,”谢郁离托腮,“我问你。” “什么?”白栀疑惑不解。 “这世间可还有第三种绝色?” “没有了。” 白栀垂头,自然是有的。 火烤得差不多了,白栀请求回去,谢郁离挥挥手示意疏影带她离开。 左边的台阶积雪过厚辨认不出有多少层,只能走谢郁离有大火炉的这边,热气把周围的雪水都给蒸发,台阶依稀可见。 她们自然是不敢让谢郁离让路的,白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防止身上的东西弄脏谢郁离的衣裳,眼光向下扫去,脸色瞬间煞白。 一座小假山在此处的视角甚好,可以看见全貌,地上有梅花散落与脚印踏过的痕迹。 白栀心里有些发怵,谢郁离是不是看见了她和谢音仪说话? 脚下踩空,白栀顺着光滑的石阶就要摔倒,谢郁离眼疾手快,用手挽住她的胳膊,将她固定在亭台的柱子上,白栀退开几步,不敢看人,匆匆走出冬苑。 回到院子天已经黑了,鹿韭问她雪水在哪,摸遍了全身才发现瓶子不见了,谢瀛玉掷开手上玩的九连环,冷笑道:“今晚就由你守夜吧。” 白栀偷偷问鹿韭晚上该怎么伺候才不会被找茬,鹿韭摇摇头,姑娘从未让人在她房中守夜,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谢瀛玉又笑着说:“放心,不是太难的事,我只是夜里渴了需要喝水叫叫你,如果迟了你看着办,有时候啊,我睡不着觉,你得陪我说话,就在地上,不许睡觉。” 白栀:…… 就寝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谢瀛玉还是没有休息的意思,正在模仿颜体书法,白栀被点名研墨,差不多弄了快半个时辰谢瀛玉好像才想起她来,打打哈欠懒洋洋道:“天色很晚了,累了吧?” “没有。” “不许说谎。”谢瀛玉拍了下桌案。 “有。” “我不累你敢说累?” “……” 谢瀛玉对于白栀无话可说的模样很是满意,弯了弯唇,招招手让她过来,“过来,教你写字。” “好。” 谢瀛玉将颜体字帖丢开,让出书桌,“你先学簪花小楷吧。” 没有折腾太久,谢瀛玉让白栀学了几个字的写法就放她去睡觉了。 白栀预防谢瀛玉又要搞事,没有换衣服就躺在被窝里,聚精会神等着谢瀛玉叫她,可是睁大眼睛等了许久,始终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屋子里设了地暖,香炉里换的是助于睡眠的梨花香,白栀意识渐渐涣散。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声音惊醒了她,白栀以为是谢瀛玉要喝水了,听声音似乎已经叫了许久,来不及穿鞋就从炉火煨着的食盒里倒出一杯水,往谢瀛玉住的里间而去。 “不要……” “姑娘,您是不要喝水吗?”白栀壮着胆子喝了一口,“是有点冷了,我去重新倒一杯。” “不许走。”谢瀛玉突然伸出手拉住她,力气大到白栀挣脱不开。 烛火都已熄灭,只有窗外一点雪光勉强透进来,白栀适应了光线一段时间,才发觉谢瀛玉闭着眼睛在说梦话,“不要走。” 白栀哄她:“好,我不走。” 谢瀛玉梦中嘟喃:“不许说谎。” “嗯。” “娘。” 语气特别撒娇,白栀哭笑不得,帮谢瀛玉盖好被子,像哄小孩一样在她的胸上轻轻拍着。 谢瀛玉闭着眼睛扑腾,大声喊叫:“你们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你是谁,走开!” 接着又低语,“我不想一个人……” 白栀笑着摇头,原来谢瀛玉有这个做噩梦的毛病啊,难怪不肯让人守夜。 谢瀛玉忽然就哭了出来,夜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听到便觉得撕心裂肺。 白栀无奈,坐在床头放鞋的小踏板上,轻轻哼唱,拍着谢瀛玉胸口哄她入睡,闹腾了一会,终于安静下来,白栀脑子里早已是一团浆糊,她最后想到的竟然是谢瀛玉原来是个平胸。 天快亮时鸡公打鸣,白栀被吵醒后从地面起身钻到被褥睡回笼觉,还好谢瀛玉平常日上三竿才起,她多睡会应该没关系的。 于是白栀起晚了,她起床的时候谢瀛玉已经穿戴完毕,鹿韭在给她梳妆,谢瀛玉若无其事地看了眼白栀,“昨晚没睡好吗?” 水盆里倒影的人脸色很差,而且眼窝乌青,白栀被自己吓了一跳。 谢瀛玉问她,“我戴哪枝珠钗好看?” 白栀选了一枝梨花簪,鹿韭在旁边拼命使眼色,刚要换成绛珠花,谢瀛玉笑了下,“就这个了。” “你,随我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一路上谢瀛玉带着白栀引起众人围观,凡是谢瀛玉所到之处奴仆必定自动绕开道路,不时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 “唉,那个丫鬟怎么了?” “听说是新来的,肯定被老资历的人打压了呗。” “这可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动了她岂不是打老太太的脸?” “嘘,肯定是二姑娘的杰作,不可说。” “都在那磨叽什么呢?快去干活!” 门房的嗓音中气十足,不一会讨论声压了下去,门房立即请谢瀛玉进去,看到白栀的样子也愣神,等谢瀛玉走远了小声道,“二姑娘又发什么脾气了?” 原本早上鹿韭要拿鸡蛋给她敷脸,谢瀛玉直接拿来吃了,笑眯眯对着白栀说,“你就这样跟我出去,到时候看看我在府里有多威风。” ※※※※※※※※※※※※※※※※※※※※ 晚上更新下一章哦(?-w-`),尔虞我诈正式开始 第四章 一路之上鸡飞狗跳,确实威风,白栀知道自己没睡好的样子太丑都低着头,谢瀛玉则高傲地抬起下巴,颇有点“就是我干的,咋地?”的意思。 “哇,你看,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快要哭出来了?” “还用说吗?肯定在偷偷抹眼泪呢。” 确实快要哭出来了,不过是笑哭的,没想到谢瀛玉是个戏精。 “二姑娘来向老太太请安啦。” 程大娘亲手打开珠帘迎接,向里面的人通传。 “年节将至,庄子上送来许多好东西,待人来齐了,若有喜欢的便挑回去,热热闹闹得过年。” 谢大姑娘首先微笑着致谢,然后又有点犹豫不决,“不知父亲,二叔、四叔他们可有?” 老太太笑笑,“几个孙辈之中属你最孝顺。” 顿了顿又说,“魏大娘已经分配好了他们的,书客和二房三房的丫鬟都在里间清点东西。” “既然几个客都在,不若让她们叙叙旧吧。”谢大姑娘提议。 “说得对,魏大娘,带她们下去吧,果子、茶都随便吃,吃不完不许出这个院子。”谢老太太很是和蔼,说话间满是豪气。 有些客字辈的原本就是嫡生姐妹,欢欢喜喜拉着手讲话,像白栀这种举目无亲又没人缘的,自觉地找了个地方开始吃东西。 忽然有女子微弱的哭声传来,丫鬟们都探头去看,白栀压不住好奇心,也从空隙中观察。 堂下跪着一人,正是谢音仪,此时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哭诉着委屈:“老太太,音仪自问对下人一向礼待有加,别说是什么扫地洗衣的粗活,就连偶尔端茶倒水都得语气恭敬,生怕慢待了她,可这刁奴还不知足,今日趁我出门时竟偷盗财物,若不是今日绿蜡提醒我忘了东西才返回院中,他日只怕自己的东西落在什么地儿也说不清,老太太,求您为我做主。” 老太太拍拍太师椅的扶手,立即有嬷嬷押了人过来。 “好啊,吃里扒外的东西,程大娘竟是白教你了,来人,赏她三十板子。” 白栀探头,果然是近客,《盛世风华》里面谢音仪的首次亮相就是抓住刁奴,接着会在老太太面前大放异彩,前世所学习的知识权谋全部用在今生,让众姐妹黯然失色,而所有曾经负她的人结局惨淡,白栀默默地同情近客一秒。 近客显然另有准备,拼命挣扎呜咽,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看这丫头的神情,似乎此事另有隐情呢,还是别冤枉了她才是。” 谢大姑娘不落忍,命人给她松绑,见近客还要乱动,谢瀛玉忙让奶娘按住她肩膀,“想要解释便好好说话,不许又哭又闹,让人看笑话。” 总感觉这话是针对某女主啊,果然,谢音仪听到后适时得收住眼泪,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越发楚楚可怜。 “奴婢是冤枉的!” 近客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时看谢音仪一眼,似乎很是害怕她,“明明是四姑娘嫌弃月钱不够,所以威胁奴婢将箱子里的首饰偷偷卖出去,不然,不然她就……”还没说完又开始哭。 “xx冤枉啊”这是每篇小说必备的一句台词,如果是主角的丫鬟要么毫发无损要么死得其所,而反派丫鬟只有后面的下场。 谢音仪不负重望,喊了几个丫鬟作证,减轻她的嫌疑。 “近客姐姐在姑娘院里时常大呼小叫,而且不经过同意就进姑娘屋子,一说她就动脾气。” “是啊,她还常说姑娘懦弱不堪,不受宠爱,跟着她吃尽苦头。” “姑娘后来不管她了,近客便越发的猖狂,竟然使唤起绿蜡姐姐,让她帮忙烧洗澡水。” 在老太太身旁的程大娘想到什么,也跟着说,“那日我去四姑娘那边发放茶叶,正巧有个没规矩的丫头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什么,绿蜡还提着水好性子的劝她,许是看见了我,她才躲进房间,如今这腰身一对比,跟眼前的近客倒有八分相像。” 近客站起身,“程大娘,您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吗?” “我也没说一定是近客姑娘你啊?” “前些日子才给了你只镯子,程大娘怎么还不知足?当初是你说的送了礼便可以让我去大姑娘院里,不就是钱给少了么?至于空口白牙污蔑清白?”近客得意地抬头,“不信去您的房间搜搜?” 程大娘冷笑一下,似乎是嘲讽她的小聪明,“镯子现就在我手上,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我还不稀罕,只因老太太前些日子赏了只翡翠双脱跳,怕干活时弄碎了它,所以只年节的时候拿来装点,”程大娘福身,“奴婢有罪,请老太太责罚。” “想来是我思虑不周,本念着你伺候我多年,也该有件体面的东西傍身,却没想到东西容易碎,该打,该打,”说着,老太太真的打了自己手背一下,“明儿我再给你添点不易损坏的,成全主仆之情。” 近客心知不妙,看向在场众人,突然怨毒地盯着白栀,“是白栀她诬陷奴婢,昨天奴婢便看见四姑娘同她说话,奴婢偷偷听了一耳朵,才知道白栀受不了二姑娘打骂想要投靠四姑娘,她说四姑娘人美心善,肯定会收留她,四姑娘原是不肯的,可白栀说她可以帮忙诬陷二姑娘,让二姑娘名声败坏,可还没知道计划,奴婢就被发现了,奴婢自然是相信四姑娘姐妹情深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只是生了嫌隙不肯让奴婢近身伺候,可那起子没心肝的见奴婢不被重用便诬陷奴婢偷东西,奴婢是无辜的呀。” “奴婢冤枉。”白栀也跟着喊道。 小说定律,xx冤枉,主角者存活,反派者狗带,那么反派的狗腿子该咋办? 这是个问题。 “你说看到白栀与四姑娘交谈,随身的丫鬟那么多,怎么就那么巧被你知道了呢?”谢瀛玉漫不经心道。 “四姑娘,你莫要相信白栀,她想害你。” “哦,我也不信你。” “四姑娘屋里的翠钱、芫荽都在场,她们都看见了白栀和四姑娘说话,只要一审便知。” 谢音仪道:“这话倒好笑了,如果真要密谋什么,这么多人听着也不怕泄密?” 近客瞪大眼,满是不相信状:“姑娘您忘了?白栀说有些话要私自告知,所以您让我们都退开,独自跟她说话。” “这话更不对了,主子说话,你竟敢偷听?”谢瀛玉冷笑,“按我的规矩,直接打板子,看她长不长记性。” “是奴婢不对,可昨日白栀确实说恨毒了您,还给四姑娘看了伤口,她手上的伤就是证明。” 谢瀛玉转头,问白栀,“你说说,我打你了么?” 白栀摇头,“伤是奴婢自己贪玩滑倒的。” “分明是二姑娘叫你去摘的梅花,你被树枝划伤后一时怨愤,才向四姑娘诉苦。” 机会来了,白栀冲近客意味深长笑了下,又正色道:“回老太太,奴婢并未摘梅花回二姑娘院里,就算搜遍院子,也找不到一朵梅花。” 谢瀛玉也跟着说,“我看小丫头最近有点闷,找了个名头让她去冬苑赏雪,我从未让她带梅花,她倒好,玩着玩着便忘了将我要的雪水带回来,孙女不仅没责怪白栀,还怕她受了风寒,让她在卧房住了一晚呢。” “二姑娘确实体恤奴婢。” 白栀连忙应和,可脸上的乌青还没有消,实在没有一点说服力,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谢瀛玉在扯谎。 谢音仪叹气:“近客,若是不想当我的丫鬟,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岂会不放你走?” 近客哑口无言,谢瀛玉乘胜追击,“你说你见到了白栀和四妹交谈,如今梅花没有找到,倒有一个背主的下人甚是可笑。” “奴婢没有,奴婢是冤枉的,我真的看见了四姑娘同白栀说话。” “你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信吗?”谢瀛玉挥手,让人拖她下去。 白栀也要被老太太的人拉走,她毕竟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人,不能行事乱了分寸,还得询问是否有这回事。 “慢着,”有人从厅堂之外步来,先解开披风向老太太行礼,“昨儿刚得的一枝梅,正巧大家都在,不若一同观赏。” 谢郁离低头看着白栀,不明所以地笑出声。 风清月白的少年状似无意得瞧她两眼,才道:“可是昨日替疏影摘梅花的小姑娘?” 白栀迟疑答:“是。” “多谢你了。”一阵清朗的笑意。 谢郁离又道:“说起来你的伤因我而来,若不是为了摘那枝梅花,你也不会被划伤。” 白栀脸色苍白,只听谢郁离又说,“那时候我还看见了四妹朝你走过来,似乎是问有没有受伤,我那还有几瓶上好的金疮药,等会送来给你。” 近客忙道,“奴婢说的是真的,四公子也说了看见她们。”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谢瀛玉冷斥。 心惊肉跳之际,白栀不敢看谢瀛玉,就算她解释说只是偶遇,恐怕谢瀛玉也不会信。 “四妹确实和这个小姑娘说过话,没说几句四妹的一个丫鬟便和她吵了起来,我依稀听见有人说她是二姑娘的丫鬟,少和她套近乎。” 谢郁离觉得好笑,“本来以为肯定是个像二妹一般明媚活泼的丫鬟,没想到召唤过来后竟是个文弱的小姑娘。” 一直嘴角含笑在旁看戏的谢瀛玉不知为何周身气息冷凝。 第五章 谢音仪使眼色,座椅后的翠钱、芫荽都附和,“白栀姑娘那日好大的脾气,近客说了她几句便开始吵嘴,还差点把四姑娘气哭了,姑娘心善,还叫我们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老太太自然知道谢郁离的话半真半假,如果把姐妹争斗的事放明面上讲,侯府脸面必然丢尽,遂故意忽略白栀,当机立断道:“近客偷盗财物攀污主子,打四十大板,逐出侯府。” “音仪,你过来。” “是。” “明明前些才见过,如今怎么越瞧你越生分呢?老人啊,眼睛花,竟然给了你一条毒蛇,看看这身子消瘦得。” 谢音仪几欲落泪,重生这么久以来,老太太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同往常的人,而以前的谢音仪,早已死在那段啼血的结尾,没人关心她的到来,没人在乎她的离去。 “好孩子,别哭了,我这别的不多,好丫鬟多得是,寿客,来见过四姑娘。” 寿客是白栀穿来第一天给她带路的女孩,神色一片稚嫩,却是难得的纯真无邪,笑呵呵上前见礼,谢音仪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珍珠给她,寿客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接过,自己乖巧地站在翠钱和芫荽的后边。 “寿客即是菊花,古诗云黄金百战穿金甲,屹立秋风不倒,音仪很喜欢。” 老太太也知道谢音仪受了委屈,她说欣赏菊花更有一半原因是自己就被风吹雨打,“恰好花房有株绿菊,改日我让下人送过来,你好好看。” “白栀枉生事端,目无尊卑,念在年幼无知,罚她十个手板子。” 谢瀛玉笑起来,睨了眼白栀,眼神意味不明,老太太向来知道谢瀛玉护短,装作有些累了:“我乏了,白栀就由瀛玉你亲自数板子,一个也不许少,这段时间让她少出去闯祸,认真学点规矩。” 没有外人看着,打多重还不是谢瀛玉说了算? 谁料谢瀛玉依旧不给面子,“她,我带回去亲自处罚,不劳老太太费心。” “瀛玉!”老太太知道白栀无辜,可谢郁离已经出面作证说得确有其事,如果不小惩大诫,谢音仪更会被下人议论软弱可欺。 “放心,我绝不偏袒,”谢瀛玉冷笑,“羽客,回去你便告诉厨房,三天不许给她饭吃,手板子加倍,连续打十天。” “二姑娘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谢郁离气定神闲,“只是这次惩戒过于苛刻了。” “我的丫鬟,生死由我做主。” 近客仿佛看到了曙光,抱住谢瀛玉大腿求饶,“二姑娘,我可是听你的命令去陷害四姑娘的,是你说的只要我毁了四姑娘的名誉,就让奴婢到您的院子,二姑娘您可不能翻脸不认呐!” 此话一出,众人心惊,仆妇们想要拉开近客,谢瀛玉力气却大得出奇,直接一脚便踹开了她,很是嫌弃被抓过的裙角,不理所有人直接走出厅堂,“带上她,回去换衣服。” 近客已经被拉了下去,在大庭广众之下按在长凳,沉重的板子一下又一下击打,近客还在声嘶力竭叫喊。 “二姑娘,你说过的啊,不能说话不算数!” 看见谢瀛玉经过,仆妇想要堵住那些污言秽语,近客早已被打得叫不出声。 谢瀛玉停住,站在那里俯视她,竟然露出一丝凄凉的笑,“老实点,告诉我你真正的主子是谁,我可以保你和你家人一命。” 近客神情闪动,接着板子又落了下来,终是嘶哑着说,“是二姑娘吩咐的。” “呵,嘴硬有什么用?那你便受着吧,跟我作对的人,一个都没好下场,包括你的亲人。” 明明是威胁的话,白栀却听出来一分悲凉。 谢音仪从屋里出来,冷冷扫了眼长凳上鲜血淋漓的人,血水顺流而下,滴落在手腕的那只墨绿的镯子上,红绿相间,分外妖娆,仿佛红色花海之中一点翠绿枝叶。 浪费了一只镯子,谢音仪嘴角勾起,慢慢地走出庭院。 寿客将手中的珍珠攥紧,低头不去看近客,老老实实地跟着谢音仪的步子走了。 白栀把眼前的一切看在眼里,谢音仪已经进化了为宅斗小能手,她一直担心谢瀛玉会被秒杀,可那段话又让她疑惑,如果谢瀛玉真的冲动无脑,如何能保持十几年受宠? 谢郁离将一瓶雪水交给白栀,转身离开,谢二姑娘直接把瓶子扔远,雪水泊泊流出。 “二姑娘,你不喜欢这瓶雪再收集就是,随意丢弃伤到人怎么办?。”谢四公子看了看脚边的碎片,笑得温文尔雅。 “谢郁离,我讨厌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 白栀石化在原地,被羽客和可离双人夹击拉走的路上都在思考问题,谢郁离,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四公子不是叫谢怀竹么?”白栀自言自语。 羽客不小心听到了她的话,“四公子名怀竹,西席取字郁离。”同时推推白栀手肘让她回神。 “我也有表字,你想不想听?” 谢二姑娘不知何时停下,一字一句告诉她,“听好,吾名瀛玉,七岁自己取字暮白。” 暮白,郁离,白栀猛然回神,这是她在某点追的一本长篇小说,主要剧情是谢郁离的官场之路,从侯府公子成长为一代名臣,其间经历重重险阻,终于走上人生巅峰。 与满屏的种马文不同,《定风波》是一股清流,作者对女性非常尊重,谢郁离与女角色的关系泾渭分明,女角色也不无脑,或敌或友智商在及格线以上。 除了谢暮白。 此人被评为最讨厌女主之一,常年位列榜首,在作者连载期间从未掉下排行榜,读者评语:“目中无人,刁蛮任性,胡搅蛮缠,全本书搞事第一人。” 白栀是追过连载的人,对于谢暮白也是无力吐槽,直到后面作者才隐隐暗示谢暮白认为是谢郁离他爹害死她爹,那些无端生事的行径才有一点逻辑,但彼时谢暮白已经民心溃散,读者疯狂留言,如果谢暮白不死就取消订阅,于是谢暮白迅速因为自己的胸大(?)无脑被坑,从此失去长辈庇护,长伴青灯古佛遁入空门,关于上一辈的事情只是砍大纲匆匆略过,让谢老侯爷出场说了句都是误会。 第六章 读者不满意想要谢暮白死,作者无视了那些留言,创作新的boss让主角争斗,读者注意力很快转移,逐渐忘了还有个恶毒女配男主他妹谢暮白。 看来这是个融合了两本书世界观的时代。 比如两本书里主角的居住地都是永安侯府,主角恰好都姓谢,《盛世风华》的作者只着重描写姐妹的斗争,对于几个兄弟只是含糊盖过,于是便沿用《定风波》的叙齿。 《定风波》由于作者是个取名废,基本上都是花花草草的名字,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丫鬟,有时候寒香在这个公子的院子洗碗,过几章又在花园做杂役了,读者们纷纷吐槽看不懂剧情,作者才把名字改了,而没被作者注意到的几个名字也是全剧情乱窜。 于是这个世界自动帮忙调整名字规律,修改bug,客字辈的是老太太房里的,四个公子的丫头用春夏秋冬四季的植物取名,五位姑娘的丫鬟名字用紫、红、粉、碧、黄颜色的植物区分。 谢瀛玉,不对,现在该叫她谢暮白,就是那个两本书里都喜提恶毒女反派剧本的幸运儿。 白栀也是个幸运儿,她穿成了主角们磨刀霍霍向女配的丫鬟,学名npc,俗称炮灰。 “你何其有幸,与我同字。”谢暮白流露出残忍的笑。 白栀全身颤抖,被谢暮白冷冽的眼一扫,自动跪在雪地,垂头不语。 “好好在这跪着,不到子时不许回房。” 大门怦得关上,所有人都离她而去,雪水很快打湿衣裳,浑身湿透,比湿冷更难受的是刺骨的寒冷,寒意窜到双腿,将骨头也给冻结,白栀抬头望天,还好没有下雪。 时间很难熬,一分一秒过去得很慢,白栀靠听着屋檐下化雪时滴滴答答的水声计算时间,就这样睡了过去。 睡醒后白栀躺在床上,鹿韭告诉她昏过去后有人带了她回来,二姑娘赦免了惩罚。 她转头,谢暮白就在门外,面无表情淡淡道,“只是把惩罚延后了而已,以后你再敢犯,数罪并罚。” 白栀还不知道作何反应,又从梦境醒来。 地下的湿冷提醒她还跪在雪上,寂静的长街空无一人,院子里早已掌灯,在墙角依稀火光通明,那是府外的街道,不知怎么的,白栀很向往墙外,有火,有光,真美。 侯府外有打更的在长街游荡,敲着铜锣喊道:“子时已到,熄灯就寝。天寒地冻,慎防火情。” 后来说的什么隐隐听不清楚,雪地上的人晃了晃头,栽倒在地。 醒来时天光大亮,守在床边的鹿韭告诉白栀罚跪的时间过了,所以带了她回来。 虽然早餐没有她的份,白栀还是不敢晚起,用手按摩麻痹的小腿,慢慢抬脚出去。 吃饭分两批人,一批伺候主子,一批先去吃饭,接着轮换。 谢暮白挥手,“都下去吃东西吧,她留下。” 人走光后,谢暮白问:“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奴婢错了。”白栀尽量低眉顺眼,表现得万分悔恨。 “哦,错在哪了?” “奴婢不该与四姑娘亲近。” 就因为和谢音仪说了一句话,生出这么多波折,谢暮白还被当成主谋,不生气才是怪事。 谢暮白的好心情似乎又不见了,“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 梳子啪得落下,镜子中的美人冷冷道:“好好想想你错在哪,没想明白别回来见我。” “是。” 挨手板子的时刻到来,鹿韭不忍心,将戒尺扔给其中年龄比较小的可离,可离身量瘦小,手臂也没有多少肉,估计不会太用力。 然而戒尺是需要巧劲的,可离明显没做过这种事,有时候下力很轻,有时候正好用了不多不少的力道,疼痛加倍,断断续续的,不断折磨痛觉神经。 二十个板子下来,左手已经肿胀,鹿韭道,“姑娘不想看到你,自己待在房间,不许让她烦心。” 一天没有进食,白栀有些头晕,勉强浮出笑意,“多谢鹿韭姐姐。” 鹿韭叹气,“等小姐气消了就会回心转意的,你说你也是,冬苑昨天那么多人赏雪,谁都偶遇不着偏偏遇上四公子。” “难道姑娘不气恼我与四姑娘的事?”白栀很意外,在她印象里谢暮白和谢音仪才是水火不容。 “嘘,你只要知道,二姑娘不待见三姑娘四姑娘,更讨厌的是四公子就行。” 按照一般小说的套路,兄弟争女人和姐妹争男人才是看点,相同的地位和相似的容貌,却有不同的结局。 原来这个世界设定谢暮白最讨厌谢郁离,难道作者的伏笔是真的?谢暮白也许已经知道了什么,害怕大房再次出手就装作愚钝无知的样子,故意树敌打消疑虑。 “府里人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样的茶叶到底是谁给的,也好意思送过来?”一杯茶水带着杯子从窗子甩出,说话的人恨恨道。 “姑娘您忘了?这是去年老侯爷送您的,原本等着用今年的新雪泡来喝呢。” 白栀:…… 光天化日喊得整个院子都知道,如此下老侯爷的脸面,如果她真的聪慧就应该巩固老一辈的宠爱才对,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针锋相对的原因除了上辈子的恩怨,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如此仇视自己的四哥呢? 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后,即使再匪夷所思也是事实的真相。难道谢暮白要和谢郁离抢女人? 不对,应该是男人。 某漫画家曾有名言:“我画一对好朋友的方式就是画一对夫妇,然后硬说他俩之间是友情。” 谢郁离的好朋友加死对头那可是数不胜数,互动描写得那可是给里给气,兴许谢暮白就对其中一两个有点意思了呢? 白栀都快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逗笑了,笑着笑着,便拥抱棉被睡着了。 一睡醒后,又到了新的挨板子时刻,依旧是可离执行,白栀饥肠辘辘,浑身乏力,挨打的时候忍不住睡了过去。 鹿韭给她灌了点温水,喉间湿润后,白栀悠悠转醒。 “姑娘只说不让你吃饭菜,喝点水没事的。”鹿韭扶着白栀回房,安慰她道,“还有一天,过得很快的。” 白栀无力的笑笑,科学上说人类可以三天不吃东西,可是这种腹中空空的感觉已经濒临死亡,她躺在床上,看到了传说中临死之人才能见到的幻象,现代的她还是个学生,在多媒体教室听老师讲课。 第七章 “今天我们来讲古代史,历史是由人经历而成的,也许提到古代,同学们会想到史书记录的王公贵族,或者是壁画里的公主妃子,但我要讲的是另一群很少被关注的人。准确的来说,是奴。” “其实距离废除奴籍制度到现在才只有几十年啊。” 白栀以为是回光返照,没想到死神一直没来眷顾她。 一旦很饿就很想睡觉,白栀知道这是第三天了,可她早已没有起床的力气,于是又闭目深睡。 打手板子的时间到了,却不见白栀的人,谢暮白冷笑道:“好哇,长脾气了,去把她给我拖过来,就算是死了也要挨完板子。” 推开房门的时候,白栀的呼吸已经微弱,她的睡相难看,被子被踢走大半只盖到腰肢,两双手因为放在被子里太痒搁在外面,两只手掌心都胀得很高,谢暮白这才发现,原来白栀人如其名,肌肤和含苞待放的栀子花一般欺霜胜雪。 以往有白雪相衬不觉得,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白栀浑身在暗暗发出光,压顶少了块瓦片,昏黄的光线在脸上捕捉,如同镌刻一层淡淡光晕。 谢暮白想把她的手放进没有余热的被褥里,手上沾染些许水渍,鹿韭以为谢暮白想推醒白栀,刚要出声提醒,谢暮白却把头埋下,用额头抵着白栀的额头,“发烧了都不知道,真够笨的。” “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有什么好找的。”谢暮白扭头不看床上昏睡的人。 “姑娘……”鹿韭想要劝她。 “有什么好哭的,我说了不给她看病吗?” “那?” “今天柳御医不是要进府请平安脉吗?把他给我叫来。” 鹿韭欣喜道:“柳御医这个时辰估计在四公子院里呢,等他诊脉完后奴婢立刻请他来。” “人命关天呢,快去,免得那些人又说本姑娘罔顾人命。” “是。”鹿韭福身退开。 谢暮白站起身,没有理会白栀,气冲冲奔向门外,“哪个不长狗眼的狗东西,本姑娘院子里的屋顶破了也不知道补补,非要漏雨到了水漫金山才晓得动一动么?拿上家伙,给我大闹一场。” 可离在后面追赶不上,气喘吁吁提醒:“姑娘,去年入夏蚊虫叮咬,是你说的不许动屋顶一砖一瓦,要留着收瓦松清热消肿啊。” 等谢暮白搞事回来之后,御医已经替白栀诊好脉了,涂林在小厨房按方子熬药,给白栀喂了参片维持力气,再灌了汤药,终于苏醒。 谢暮白看了眼在墙角遵照医嘱晒太阳的病人,“醒了?” “多谢姑娘为白栀请大夫。” 谢暮白冷嗤,“要不是柳御医正好在四公子院里,我还懒得去截他。” 白栀立刻低头,“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保证再也不和四公子说话。” “你……”谢暮白突得甩袖而去。 “姑娘又怎么了?” “这次与你无关,是管家忘了修葺房子,姑娘发脾气呢。” “哦。”白栀没有多想。 中午来了不速之客,疏影提着食盒过来,微笑道:“晨早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鹿韭语气僵硬道:“怎么?柳御医就你们院里叫得?四姑娘叫不得?” 疏影仍然保持完美的笑意,“你这话说的,好像四公子和二姑娘不亲近一样,柳御医自然是谁都叫得,二姑娘这般慈悲心肠,先让自己的丫鬟看病,四公子怎会怪罪。” 唇枪舌战一番,竟是都没斗输,看来交战已久。 白栀适时插嘴终止嘴炮,“疏影姐姐来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吧,我去泡茶。” “不必,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呢,喏,这是公子听说你病了命我送的,吃完了我好复命。” “姑娘说了,明日方才进食。” “谁说是食物了?”疏影打开食盒,端出一碗汤药,“山药汤,补元气的。” 山药汤看出来熬得很久,汤汁浓到发白,带着些诱人的香味,白栀细细分辨香味,才发现是肉香,肉被剁成肉末后掺杂在汤中,与山药颜色无异难以分辨。 白栀控制自己的食欲,使劲摇头拒绝,“多谢疏影姐姐,只是柳御医说了一时大补反而有损身体,需得固本培元。” 开玩笑,四公子哪是因为关心她才送来一碗能充饥的汤药,分明是想让自己记得他的恩情,顺便让府里的人看到,即使谢暮白抢了御医后仍然不怪罪甚至大度地让贴身婢女来送药,这份宅心仁厚。 疏影愣了下,又笑道,“不用害怕,有人问起就说是四公子的主意,他不会说什么的。” “这倒好笑了,她是二姑娘的丫鬟,为什么要听一个公子哥的话?疏影姐姐真是糊涂了。”鹿韭推开大门,意思不言而喻。 疏影将碗放下,拎走食盒,泰然自若迈出门槛,姿态仿佛不是被人赶走的。 “你呀!”鹿韭捏了白栀的脸一下,接着又严肃道:“还好你没接她的东西。” “我知道,鹿韭姐姐一半是因为二姑娘,还有一半是因为我。” “从今以后,四公子院里的任何人和东西都不要轻举妄动,记住了没?” “嗯。” 鹿韭拍拍胸口,“还好二姑娘不在。” “说我什么坏话呢?” 说曹操曹操到,此时的曹操正在提裙而来的路上。 “鹿韭姐姐是说二姑娘坏话。” “说我什么?”谢暮白来了几分兴致。 “她说……”鹿韭知道白栀在替她打圆场,任由她接着往下说,“四姑娘最近又长高了,可是……。” “嗯?” “可是有一个地方没有长……”白栀偷偷瞟了眼谢暮白平坦的胸口。 “大胆!” “啊啊啊,不关奴婢的事,是白栀这个小蹄子胡诌的。”鹿韭逃也似的跑开了。 谢暮白往前追赶,鹿韭被吓到,奋力逃跑,谢暮白追了几步后,看着鹿韭仓惶而逃的背影笑出来。 看来混过去了,白栀微笑。 “别露出那样的笑,真难看。”谢暮白抱胸。 “二姑娘好看。” “少说奉承话,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我是说真的,二姑娘很好看,是胖是瘦都很好看,无论何时何地都好看。”白栀没有听谢暮白的话,顺便又是一个浅笑。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肉麻。”谢暮白有些意外,那股独属于她的反派女配傲慢气息却逐渐消散,那或许才是真实的谢暮白。 “谢暮白,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爱。” 冬风凛冽,白栀梳理乱发,说得格外认真。 脸上有冰凉的触感,原来又开始下雪了,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去接,一个在游廊,一有没有人个在庭院,举起手的刹那,就像两个人双手互相紧握,任白雪吹满头,亦执子之手。 晚上鹿韭告诉白栀,谢暮白已经下令十日打板子的惩戒往后押,白栀一点也不意外。 白栀的待遇一点点也好起来,有时候跟谢暮白说话众人都以为又要发脾气,结果谢暮白毫无反应,丫鬟们都在暗地探讨白栀怎么做到的。 白栀表示:秘密。 ※※※※※※※※※※※※※※※※※※※※ 谢暮白罚女主的原因没有那么简单哈~ 第八章 谢暮白果然战斗力彪悍,不过两日,院子都被翻新,白栀则看着桌子上的一大堆草发呆。 “瓦片全部换了新的,长了太多瓦松,姑娘说正好送你消肿了。” 鹿韭转述的时候自动忽略后面一句,“如果敢拒绝就打肿她的腿。” 谢暮白放了病假,白栀闲来无事,把瓦松一点点研磨成粉,做成药膏。 三三两两的末等丫鬟逐渐和白栀熟络,不时在院子里和她一处玩闹,或者是白栀在晒药材,丫鬟在绣花,偶尔说上那么几句话。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听说有假放,我想回家过年。” “别想了,那是主子赏给得脸的下人的。” “其实在院子里也不错啊,二姑娘给的赏钱也丰厚。” 众丫头叽叽喳喳的,白栀莞尔,原来古代也有年假啊。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晨起时谢暮白诧异得看了她一眼,“老太太都放了几个客字辈丫头的假,你如何在这?” “禀告姑娘,奴婢把假转给涂林了。” “听说你进府时生了场病,把以前的事全忘光了?” “是。” 原主的记忆残缺不全,唯一能确认的是她是被牙婆卖进来的,据说她是一个人来到京城,宗卷记载是与家人走散,但没有户帖和路引无法确认身份,于是被官府认定为逃奴,送到牙婆子那去了,还好与官府承接的牙婆子厚道,不会给没入奴籍的人弄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只是原主性情十分刚烈,一到那里便说不堪受此羞辱,整天寻死觅活,一时间没人拿她有办法。 与其他被父母卖出去的小女孩不同,白栀模样标致举止端庄,断不是常人可比,经常会有人出高价想买下,白栀存了死志,说一回闹一回,牙婆子逐渐寒了心,恰好有个皇商出价二百两想让她做小妾,牙婆子命人拖她出来要签字画押卖身契,白栀便生生撞在墙面上,当场破了相。恰巧有位达官贵人在挑选丫鬟,看白栀可怜便带她回去,后来伤养好了,但脑袋也时灵时不灵光,记忆也时常混乱,问起来就说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但原主本身就与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孩气质不同,虽然安排的事都件件完成,但性情变得冷漠孤傲被人排挤,原主因为撞过墙本身就高烧容易复发,加上冷天睡在外面,彻底送了命。 不过白栀穿来之后看到过原主关于小时候仅有的几丝记忆,那是一个书房,不时有孩童的笑语传来,年幼的小女孩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写字,旁边站着的男子微笑着指正写法,看得出就算不是富庶之家,也是书香门第。 忽然桌子的另一旁有道童音唤了女童一声,女童转过头去,眉眼弯弯,记忆戛然而止。 “你不记得家中亲友并不要紧,我另外给你两天假,年节出去玩散散心。” 谢暮白什么时候对她那么好了?白栀表示怀疑。 果不其然,谢暮白又接着说,“免得你在我这里整日愁眉苦脸的,看了晦气。” 这又不是她看过的言情小说,女主无时不刻都在各种笑,然后男主就被迷倒了,哪家大傻子天天乐呵呵的,不怕老了长皱纹吗? ※※※※※※※※※※※※※※※※※※※※ 将持续发糖发糖发糖喽,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九章 “奴婢不想出去,奴婢就在这陪着二姑娘。” 人家主角都排行老四,只有你二。 “少拍马屁。” “哪有,二姑娘就是美若天仙,奴婢一天见不着二姑娘便如隔三秋。” “你那张脸表情生动点会有些说服力。” 白栀闻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准了。”谢暮白恶劣得捏白栀的脸颊,让她保持这个难看的微笑,“就许你今日陪在我身边。” “多谢二姑娘。” 反正近身伺候的活属于鹿韭和羽客,大过年的又不会让下人做粗活,她只要负责吃就行了,外面的小街摊与侯府的山珍海味,她选择后者。 “我还没说完,”谢暮白放开手,向一屋子的人说:“我不喜欢人多,今天所有人都放假,白栀陪我留下。” 谢暮白凑近白栀,“高不高兴?” “自然。”白栀捏紧拳头颔首。 晚上,谢老夫人房中,谢暮白抿了口茶问,“怎么了?大家都看着我干什么。” “二姑娘,可是丫鬟们伺候得不好?怎么只带一个下人过来?”四太太关心道。 “她们伺候得都不错,正因为如此,本姑娘做主给她们一天假。” 谢暮白撇嘴角,又是人见人厌的模样,斜睨白栀一眼,“只有这丫头不太顺心,短短一月便生出事端,只能由我亲自看着,省得又和哪个院里的起了嫌隙。” “二姐说这话,倒是让音仪惭愧,此事乃是因近客而起,禅客姐姐是被她连累了。” “音仪,怎能如此称呼一个奴婢?倒叫表妹看笑话了。” 接话的是三姑娘谢清清,也是《盛世风华》女主她姐,不过是姨娘生的,与谢音仪关系也是大写的不好。 “三姐姐,你莫不是忘了禅客姐姐也是出于老太太房中,虽然二姐点了羽客姑娘当贴身婢女,但终究显得对老太太不够敬重。” “这话说谁呢?”谢暮白冷笑。 “音仪不是故意的,还请各位姐姐见谅。”谢音仪装作说错话的样子,又小声道:“但尊一声白栀姑娘为姐姐并无不可,她毕竟是老太太房里的人。” 孝道压身,谢清清不情不愿道:“白栀姐姐,清清向您赔罪。” “三姑娘折煞奴婢了。” 呵呵,白栀确定以及肯定谢清清已经拿小本本记仇了,在女主的角度,用死对头的跟班对付另一个死对头,果真是步好棋。 但目前,白栀的首要任务是给面前的反派女配顺毛,反派正在懒散地盯着她,意思不言而喻,想让我喊你姐姐,没门。 白栀率先表态:“白栀一介奴婢,怎敢与姑娘们姐妹相称,丹园没有丫鬟看守,奴婢先告退了。” “慢着,”白栀瞬间脚软,只听谢暮白道:“正巧我也累了,一起吧。” 大太太诧异问:“不同我们一起守夜了?” “不了。” “二姑娘,大家伙守了几个时辰都不喊累,独独您特殊,说不过去吧。”尖酸刻薄的女声,正是二房的芳姨娘。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挑我的刺?”谢暮白淡淡的口吻,理也不理众人,拉着白栀的手就要离开。 “老太太,你看她!” 第十章 “够了。二姑娘说错了吗?一个姨娘也在这教训起姑娘来了,成何体统。”四太太出来助阵。 谢老夫人头疼道:“别吵了,暮白的性子就是这样,一家子和和美美最重要。” 忽然她又叹气,“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孩子,随她吧。” 老人容易耳聋,正堂用的青石板可以把声音传得更大更远,白栀正因人矮腿短一步步挪下台阶,谢暮白看不过眼,牵着白栀不容她拒绝,快速地下石阶。 谢老夫人说出这些话后,谢暮白脚步微顿,白栀几乎快要撞了上去,谢暮白在下,白栀在上,两个人站起来差不多,白栀直直撞在谢暮白额头。 四目相对,除了对方看不见别人,满府张灯结彩,灯火阑珊处,谢暮白对着一双翦水秋瞳,深深思考,这个小姑娘什么时候越长越好看了。 白栀以为按照谢暮白的脾气,他肯定会迅速闪开,接着她没有缓冲的肉墙会摔个大马趴,但谢暮白不按套路出牌,竟然抬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另一手向她的脸靠近。 白栀心跳加速,头脑一片空白。 “白栀。” “啊?” “你是不是偷吃了我的广寒糕?”谢暮捧着她的脸,仔细得把嘴角那些白色面粉擦去。 “奴婢也不想的,可是,可是实在是忍不住。”白栀戳手指,音量越来越低。今天丫鬟都不在没人做饭,谢暮白有厨房的人送饭,白栀一个人伺候她没有时间做饭,只能随便吃点。 谢暮白戳了下白栀的额头,“馋猫。” “奴婢下次不敢了。” “走,带你吃好吃的。” 厨房的厨娘忙完后正围聚一桌吃年夜饭,有眼力见的厨娘立刻动身要拿食材添菜,谢暮白摆手,拿出一片金叶子:“不必,给我的小丫头一些糕点打发了就是。” 又开始毒舌,白栀腹诽。 “不许在心里说我坏话。” “二姑娘说笑了。” “厨娘们给自己的年夜饭肯定好吃,重新做一份也是一样的味道,只是我习惯了一个人用饭。”谢暮白说着自己咬了一口芝麻饼,又把其他的给白栀,“吃吧。” 白栀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二姑娘为何平时一定要装作人嫌狗厌的样子?奴婢不明白。” “我向来就是这样,你想多了。” “白栀没有想多。姑娘明明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你怕厨娘辛苦所以只要了她们做好的菜品,又怕我多心觉得是你嫌弃婆子用手拿过就吃了一块。” “哼,越说越离谱了,我不要厨娘现做的是怕她们受不了我以前挑剔想下毒害我,吃芝麻饼是因为我的丫头吃掉了我的点心所以掂掂肚子。” “谢暮白,你就不能别那么傲娇么?” “傲娇是什么?能吃吗?”说着,谢暮白又从她手里叼走一块糯米糍粑。 “好吃着呢。” 劝说无果,学着谢暮白的样子,白栀叼了一口桂花糕含糊说着。 “总之,你只要知道府里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善类就好。” “可是,奴婢觉得大姑娘五姑娘都挺好的呀。”白栀自动忽略排行三四的两人。 “大姑娘是妾室所出,只能温柔和善不得罪人,五姑娘虽是嫡出,却是四房的人,四叔向来不问世事,她也不过学着长辈诸事不理罢了。” “其实奴婢一直想问,为何除了大姑娘,其余的姑娘都比公子年纪小呢?” “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多。” “就这样吃着东西守夜多无聊,不如由姑娘说说侯府的趣事吧。” “围炉夜话,自然是美景、美酒、美人相伴为妙。” 连忙打开窗,飞雪催枝,暗香盈袖,白栀指着外面的白雪拍手:“美景有了,奴婢去拿酒。” 将珍藏好的郸筒酒开坛,酒香四溢,白栀把干果茶饼一一摆放整齐在小桌上,笑说:“如今可齐了。” “还有一样在哪?”谢暮白歪着身子,目光灼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白栀吐舌。 “呵。”谢暮白被逗笑了,又道,“看来这个美人还真是脸皮厚啊。” “二姑娘怎能如此说自己呢?”白栀抬袖掩饰笑意。 “小丫头,越来越长进了。” “自然是二姑娘教的好。” 白栀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吹彩虹屁。依据小说定律,女二之所以与女主为敌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女主比她貌美如花娇软可人,令男主一见倾心。 只要她每天坚持拍马屁,谢暮白说不定就会忽略女主,专心致志当她的刁钻刻薄二小姐,白栀就跟着谢暮白混吃等死。 “小丫头,你记住了,对我不能使用美人一词。” “啊?” “不要多问,听我的就是。” 空气静默了片刻,谢暮白浅淡的口吻说着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事。 “侯府有四子二女,我是三房所出,听他们说,我娘原本无名无份不能让我入永安侯府,后来由老侯爷做主我才入了族谱,谁也没想到,侯府如此多的孙辈,他最疼爱我。” 顺着谢暮白的嘴,白栀知道了侯府的基本情况,用一句话形容府里那些往事那就是神仙打架。 老侯爷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成亲后因夫人身体虚弱三年未有身孕,有个丫鬟趁机怀了胎想要一步登天,大夫人急了,便让自己的陪嫁丫鬟当通房与之抗衡,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精彩。丫鬟刘氏生下长孙,通房随后产下长孙女,一个仗着有子,一个仗着大夫人的势,府里鸡飞狗跳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二房添了一对双胞胎,因着大房的争斗,其中一个女娃娃不久便死了,只存活谢二公子,这时查出是刘姨娘干的好事,当即就被打发了出去。 一个婴孩没了,老太太伤心之下病得很重,于是谢家打算冲喜,想要让老三履行婚约,偏偏老三抗婚,自己早早领了旨出去镇守南疆了,于是婚事落在了老四身上,老四倒没拒绝,只是姑娘那方有意见了,派人出了几道题目难住他们,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老四一一答了出来,让等着看笑话的人满面无光。 四个儿子之中,反倒是最小那个的婚事轰动全京师,男才女貌一时引为佳谈。其他几个兄长都对老四有了提防,老四娶了亲后一如既往地淡泊名利,非但没有入朝为官还自己开了家私塾,平时教书育人,偶尔帮朝中好友答疑解惑从不领功,兄长们终于相信老四不会造成威胁,老四新添的一子也得以健康成长。 这时大夫人有了喜脉,继收养庶子后再得嫡子,嫡子自然就是我们《定风波》的男主角,自小聪明伶俐,老一辈喜欢的不得了。 后面的老二越发急了,于是通房姨娘都上阵,二房的三姑娘四姑娘呱呱坠地,唯有老四言不可负良人,与妻子举案齐眉岁月静好,之后有了五姑娘。至于某位在边关打仗的老三,爱别提。 待到孩儿们都健康成长不会夭折时,我们的大反派终于闪亮登场,在永安侯府寿宴这一天被老太爷领着进家门,力排众议叙齿为二姑娘,她的大名叫谢瀛玉,小字暮白。 本以为战况该就此结束,狗血的套路终于来了,男主后来变成仲永2.0版本,泯然众人矣。从天才变成废柴,其他配角当然想要争一席之地,于是暗战再次开始,侯府暗流涌动。此时因为我们的女主角她爹忙着争权大计,于是她被华丽丽的忽视了,宅斗小说当然是一堆奇葩亲戚才有看点,女主的爹娘都是奇葩,一个志大才疏宠爱小妾生的女儿,一个软弱无能保护不了孩子,女主上一辈子便被他们坑惨了。 总而言之,艺术来源于生活,听到这些事迹后,白栀看到谢暮白都觉得没那么神经病了。 “白栀,我夹在他们中间是不是很难堪?”谢暮白有些醉了开始说胡话。 “没有,二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白栀使劲摇头。 “呵,不要骗我,从我来到这个府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我,但那有什么了不起,他们不喜欢我,我还讨厌他们呢。” 真像个小孩,白栀将醒酒石放在谢暮白嘴里,“你醉了。” 谢暮白的目光瞬间清明,闪耀着名为悲伤的光芒,“我没醉,我一直很清醒。” 说着,谢暮白抓着白栀的手,“其实你也讨厌我,对不对?” 白栀如临大敌,违心说谎:“奴婢对二姑娘的心天地可鉴。” “撒谎。” “没有。”对洗白你反派光圈的心是真的天地可鉴。 谢暮白吐出醒酒石,把一杯郸筒酒递给她,“那就喝了这杯酒。” “姑娘……”白栀逼出些眼泪。 “不许撒娇。” 白栀无奈的端着酒杯,一口饮尽。 舔了舔嘴唇,味道居然不错,喝起来像是现代的饮料,不过是甘蔗味的。 “还要。”白栀把酒杯递到谢暮白面前。 “只能喝一杯。”谢暮白把酒壶拿在手中不肯她碰。 “不嘛。”白栀觉得身上有些热了,脑袋一阵阵发晕,酒壶的香味却一直缠绕着她,困倦的时候说起话来都带了哭腔,软软糯糯的。 “……”谢暮白又倒了一杯酒。 这次是梨子味的。 白栀抬头,谢暮白以为她还要喝,连忙将酒壶放到身后,白栀却一个一个座位挪过来,坐在他旁边,歪头不解,掰手指数数,“怎么有两个谢暮白。” 这丫头胆子大了,居然敢称呼他名字。谢暮白恶向胆边生,敲了下她额头,白栀立即倒头碰瓷,脑袋搭在他肩膀,砸吧嘴回味郸筒酒。 “累了就自己回房睡。” “白栀?” 谢暮白沉声道:“再不起来我就罚你明天不许吃饭。” 一室静默无声,小丫头看来是真的睡着了,谢暮白几乎下一刻就想要抽开凳子将白栀甩在地面,看看她是否睡得着。 终究只叹气,这时挪动身体小姑娘容易醒,只能认命的向白栀靠了靠,让她睡得舒服点。 窗外白雪飞舞,北风呼啸,谢暮白挑出一颗蜜饯,指尖轻弹,支撑窗户的木条掉落,室内逐渐暖和。 火炉的光依稀可见,不知觉拥紧身边的人,他忽而笑出来,美酒饮尽,美景远去,美人非厮。 心念忽起,他凑近她的耳轻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注:郸筒酒,清冽彻底,饮之如梨汁蔗浆,不知其为酒也。但从四万里而来,鲜有不昧变者。余七饮郸筒,惟杨笠湖刺史木街上所带为佳。(《随园食单》袁枚) 其实我是枚吃货~( ̄▽ ̄~)~ 为了区分谢暮白,直接用了单人旁“他”。 第十一章 永安侯府天蒙蒙亮便放鞭炮庆贺节日,白栀是被吵醒的,发现自己再一次躺在耳房的塌上。 她迷迷糊糊地问谢暮白,谢暮白淡淡道:“昨天你喝醉了,我就叫你回房睡觉,你说雪路不好走,赖着住在这。” “可是奴婢不记得这些了。”白栀挠挠头。 “你还好意思说。”谢暮白扭扭僵硬的脖颈,又怕白栀看出异样,咳了声又道,“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抱你上塌的?” 白栀摆手:“绝对没有。” 别说谢暮白一个女子没有力气抱另一个人,就算是有,也绝对不会抱她。 谢暮白舒口气。 “二姑娘,老太太派老奴来送东西。”程大娘轻扣门扉。 “进。” 白栀连忙开门,请她进屋。 程大娘笑着同白栀说:“禅客姑娘生病了吗?瞧这小脸红的。” 白栀求助得看向谢暮白,谢暮白理也不理,“她昨天喝多了。” “那下次少喝点,睡得太死怎么伺候姑娘?”程大娘道。 “大娘怎么不说她两句?您可是一向严厉得紧。” 程大娘摇头带笑:“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您闹的,小丫头哪敢偷偷喝酒,只是过几日老侯爷就回来了,您可别被他发现才是。” “多谢程大娘告知。”谢暮白遥遥抱拳。 “这是宫里赐下来的物件,都是些小玩意儿,老太太说送些给姑娘们。” “如此说来,大姑娘那已经去过了?” “是。” 谢暮白一指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这是给五妹的礼物,就请大娘跑腿一趟了。” 白栀立即从荷包拿出一锭银子奉上,又端来一杯热茶。 “姑娘请细细挑选,老奴就当偷偷懒了。” 宫里送来的东西种类繁多,有首饰、胭脂水粉、绸缎、工艺品等等,谢暮白绕着圆桌一一看去,吩咐道:“帮我看看有什么称心的。” 白栀跟着他左看右看,只觉得眼花缭乱,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一只装东西的盒子,材质也极好,四角用烧蓝点缀。 东西太多,白栀一个不慎衣角扫落放在桌边的物品,电光火石之际,谢暮白翻手握住,原来是一把匕首。 不等程大娘说话,谢暮白抢先把匕首出锋,“小丫头选得不错,我很喜欢。” 心虚地看了程大娘一眼,见对方继续坐好后,白栀拍拍胸脯,把桌边容易弄倒的东西都往中间摆放,眼角余光被一盏灯吸引。 与府里常见的四角灯和六角灯不同,这是一盏通体透明的宫灯,这时的古代玻璃琉璃是一个概念,因为锻造技术还不发达,灯罩的颜色透明中带点流黄,倒叫白栀想到了皇宫中的琉璃瓦。 “不过一盏灯罢了,本姑娘这里多得是。”谢暮白毫不怜惜地一把提起宫灯,“那么小心做什么?就算打碎了还有我呢。” “白栀只是看到它是琉璃做的有些好奇罢了。”白栀解释。 “真的是琉璃。”谢暮白查看过后,狐疑地看了一眼她。 暴露了,白栀口不择言:“奴婢只是小时候见过一次,有点念念不忘而已。” “丹园果然人杰地灵,二姑娘的丫头都见多识广。”程大娘笑着附和,这些年见多了家道中落沦落奴籍的人,见怪不怪。 看着谢暮白饶有兴趣地翻阅一本书籍,白栀问:“姑娘选好了?” “就你嘴多,快去把另一半的礼物送给大姑娘。”谢暮白打发她出去。 “……”这货阴晴不定的心情真的吓人。 白栀放下宫灯,带着东西离开。 大姑娘果然如传说中的和蔼可亲,收下东西后给了一大把赏钱,又让她和素客叙旧。 素客和她大眼瞪小眼,都说不出什么话,在原主的记忆里与素客也只是陌生人,既没有欺负她也没有交流。 终是素客打破尴尬,“你的名字改的不错,哈哈哈。” “一般啦,你的才好听。” “有吗?” “素客就是丁香花的意思,听大姑娘唤丫鬟们的名字是紫荆、藤萝,看来是特地为了配合丁香花的颜色改的。” 素客有些不好意思,拂手道:“没有的事,我觉得你才是几个客之间过得最好的。” “?”白栀一万个不相信。 “你看啊,丹园里都是牡丹、芍药、石榴之类的红花,只有你是白色的。” “那是因为二姑娘说红色白色的名字她全都要。” “……”素客无语得看她一眼,话题都被堵住了怎么聊,“说了这么久饿了吧,我去拿吃的来。” 尴尬的话题终于结束,白栀偷偷伸了下懒腰,身后有人在偷笑,她转头。 谢郁离正在背后笑意温存,白栀愣了下,连忙站起身让开路,谢郁离却向着她张开手臂,白栀不解,看了下谢郁离的一身装扮,大概猜到什么,大丫鬟紫荆在里面陪大姑娘,藤萝被大姑娘叫出去拜年了,素客又不在,估计是想让她干活。 白栀四处找了找,送上一块帕子,谢郁离也愣了下,对白栀和颜悦色地笑了下,在门口拍去身上雪花。 “哎呀,白栀你在干什么?”素客放下果子,痛心疾首地数落她,“鹿韭难道没教过你怎么迎接主子吗?” 说实话,真没有,谢暮白比她们还不守规矩,轻易不肯让人近身,而且从来没有其他主子来过,鹿韭早就忘了教她。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谢郁离解开脖子的系带,将斗篷交给素客,素客连忙拿着去烘干,顺便通传:“四公子来了。” “四公子请进。”紫荆打开珠帘。 谢郁离颔首,微侧头,那个迷糊的小姑娘早已不见踪影。 在紫园丢完脸后,白栀返回院中,院子的丫头们过完年差不多回来了,谢暮白似是已经等了她许久,“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快把今天送的东西收好,清点入册。” “鹿韭姐姐呢?” “鹿韭告了半个月假,这段日子就由你负责她的工作。” “哦。” 白栀把各房送来的东西一一写好归类排序,谢暮白道:“先点御赐之物。” 白栀点头,走到屋内桌子旁,内房没有开窗,光线很暗,只有匕首在微微发光,将匕首归鞘,忽然摸到一块布料,白栀以为谢暮白选的是绸缎,谁知拿起布块又是一怔,桌子上多了一盏琉璃灯,已经点了蜡烛,火光在掌心有点烫,她却感觉不到。 “你的手还要不要?” “姑娘不是喜欢那本古籍么?” 拿来一枝木杆,把钩子挂好,谢暮白把灯挑起,“谁说我喜欢它了?” 要是没猜错的话,那本书应该是《盛世风华》女主偶然得到的外挂,据说上面写了一些美容养颜的方子,女主依靠这本书在亲戚的药店卖药丸,实现财务自由,还因此结识男主。现在谢暮白居然告诉她自己又不要这本书了,果然女主的金手指是抢不走的。 把琉璃灯塞给白栀,“你的了。” 谢暮白走得很快,白栀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无论如何都看不透这个人。 新年自然是要一家团圆才热闹,于是大反派女配再次被请和家人一起吃饭,大姑娘过来感谢送礼,五姑娘跟着道谢,谢暮白也寒暄了几句,便再无话。 谢暮白不找事不代表其他的反派不搞事,谢清清忽然道:“不知道今日姐妹们都挑了什么东西,一同观赏如何?” 谢清清在府里的人缘可以说排在倒数第二,半晌没有人理睬她,只有跟她略为交好的表妹苏秀勉为其难的说:“我得了一串沉香木念珠,只是觉得香气宜人,倒没有什么稀奇,更比不上表姐房中的任何东西珍贵。” 谢清清不免几分得意,娇笑道:“表妹既喜欢,改日我送两样给你。” 大姑娘闻言,微微蹙眉,紫荆按住她手臂不要轻举妄动,大姑娘笑着摇了摇头,开口:“我得的东西也稀松平常,是一把团扇和红豆耳环,如今倒是我眼拙,比不上苏表妹心巧,沉香木虽然都曾听闻,但其颜色在一堆金光之中仿若无物,我终究是个俗人。” “那阿秀便将念珠转赠大姑娘。”苏秀说着,真的将手腕的珠子取下。 “我说这话是赞扬你眼光独特,要你的物什何用,难不成你还能将那双眼珠子给我?”大姑娘开起玩笑,“物件收了便是自己的,怎好随意赠予他人,长辈所赠小辈方可授。” 这话明里暗里警告谢清清,想不到大姑娘也是个绵里藏针的角色,侯府卧虎藏不是虚的。 “阿秀记住了。” “若有想要的东西,尽管与老太太讲,藏在心里哪天失去了那样东西不说,若得了不满意的物件又不可推辞的时候就有苦说不出了。” 苏秀若有所得,细细思考其中深意。 “大姐姐偏心,也不问问音仪得了什么好东西。”谢音仪与大姑娘的关系还算缓和,上辈子的事历历在目,谢岁欢在她的印象里没有暴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当然也可能是隐藏得太好或者没有触犯到利益。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越长越淘气,还和表妹吃起醋来,快说说,你得了什么,我洗耳恭听。”谢岁欢笑道。 “音仪得了只玉箫和本古籍。” “四妹妹果然是个乐痴,想必那本书定是乐谱吧。”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怎么说?” “上面什么东西都略有涉及,还有各地的风土轶事,读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呵,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只是本破书,也只有四妹你才喜欢这些破烂。” 沙雕,那是女主的金手指,真香警告。 看了看旁边安安静静的谢暮白,再看看某只热爱出风头的蠢货,白栀毫不犹豫选择前者,至于谢清清,治不了三连。 第十二章 “二姐你说呢?”谢清清急忙拉仗队。 被艾特的某人动也不动,好像没有听到有人在喊他,谢清清又喊了一声,依旧没有反应。难道神游天外了?谢清清示意白栀去叫醒他,白栀望天,装作没有看到,谢暮白肯定是装的,她才不犯蠢。 …… 一室鸦雀无声,谢清清拜下阵来,引战不成,找苏秀说话去了。 谢暮白这才慢悠悠道:“你们在说挑选的物品啊,我想想。” “除了一把匕首还算趁手,可以削削水果,其余的我都不太满意,便顺手又挑了一样给丫鬟了。” 白栀几乎哭晕在原地,别人家的反派顶多得罪主角,这个蛇精病是全员拉仇恨啊。 忽然觉得谢清清还能抢救一下怎么办。 气氛瞬间降到零点,程大娘看到这个状况明白是姐妹又吵嘴了,提醒她们快到饭点各自落座。 席面上谢暮白不许白栀夹菜让她在一旁候着,谢岁欢也跟着撤了丫鬟,做足面子,二对三没那么尴尬。 谢清清的人设是嫉妒嫡女必须必让下人伺候好跟女主攀比,女主角将来是要做大佬男人的女人,自然要用丫鬟撑场面称托贵族淑女风范,五姑娘则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用不用下人对她来说没多大区别,两个字概括:佛系。 饭桌上,老太太望着席间的□□味语重心长道:“家里最重要的就是和气,老身一生有六个儿女,起于微时后富贵,早先因吃的玩的你们父辈也曾有过争执,甚不省心,然骤失一子,吾心痛矣,而今家里九个孙辈,更应守望相助才是。” “是。”众姑娘低头。 回去的路上,白栀试探问,“姑娘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吗?” “你为何问这个。” “奴婢只是好奇能给二姑娘血脉的人,是否也有颗看尽世事而苍老之心。” “怎么说?” “您和三老爷每天这样装都很累吧。” 谢暮白停下,眼眸绞住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猜,三老爷不是因为拒婚才自请离开,那时候侯府如日中天,几个兄弟都年轻气盛,想必是府里的争斗让他寒心,才在塞外一去不回,对吧。” “别说了。” “你的年纪比三公子还小,若真是心有所属,恐怕在侯府的时候就可以把心上人纳为妾室怀胎生子了,怎会等到四老爷成亲后才生下你。” “不许说下去。”语调薄怒。 “听外间风传三老爷是个玩世不恭之人,可白栀想,这应当是他的伪装,只有他不堪大用才能避免残害,也能避免看到兄弟争态。就像西洋的一种蜥蜴,它能变换颜色伪装自己,和周围融为一体,而且颜色极为鲜艳。他深深明白,如果他不同流合污,必然与环境格格不入,最终被残杀殆尽。但即便如此,蜥蜴与外表鲜艳的毒蛇还是不同的,他内里无毒,只能依靠表皮将自己保护起来,他只是迫不得已装作飞扬跋扈,却从未想过咬伤别人。” “我叫你别再说了,你没听到么?”谢暮白怒吼,步步逼近,白栀连连后退,被堵在墙壁。 “呵,”谢暮白彻底寒了脸,冷冰冰吐出话来,“你的想法确实很精彩,不过你猜错了,我父亲是真的喜欢母亲,他想要明媒正娶迎她进门,为了她,他去边关打仗想求圣上赐婚,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至于你,妄自揣测主子,死有余辜。” 说完,谢暮白掐住白栀的脖子,脖子很纤细,似乎轻轻一捏就会断气,只要他用力收掌,手中的人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可他从上往下看看白栀,目光停留在那盏琉璃灯,终是放开人,决绝转身,“再有下一次,绝不饶恕,还有,今天这些话给我烂到肚子里,跟谁也不许说,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想给你报仇也无能为力。” 一夜无话。 不咸不淡得过了半月,忽然有人来报老侯爷回来了,侯府众人喜出望外,男子站在门口等候,女眷在侯府里翘首以待,迎人回来后放响爆竹,烧水沐浴接风洗尘,随后一家人吃饭。 老侯爷素有威名,又在战场杀敌无数,本以为会是个人高马大的老将军,而走进前一看与平常的老年人差不多的高,胜在腰杆笔直,精神焕发。 “暮白,我看看,今年又长俊了。”谢老侯爷拉着谢暮白左看右看,捋着胡须很是满意。 果然如传说中最疼爱谢暮白,老太爷观察孙儿之时有几道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谢暮白视而不见,笑着和老太爷谈话。 今夜乃是上元节,听说老太太取消游玩让大家伙叙旧,老侯爷随即宽和地表示无论何时都能叙旧,不要耽误了孩子们难得的玩乐时间,又想到许久没回京城有些怀念,于是决定全家出行,带上小厮仆妇,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权贵之家规矩很严格,就算是丫鬟也不宜抛头露面,有些跟着姑娘坐马车,有些在后面坐轿子,井然有序。 轿帘被掀开时,白栀已经等得睡着了,她半眯眼道:“出发了?” “姑娘点名道姓要你伺候,让我和你换一下。”羽客见怪不怪道。 “姑娘还说什么了没有?”白栀不自觉咽口水。 “没了。” 如果是别的姑娘,有可能她们还会争一争宠,而谢暮白,能够伺候他是种幸福,不能够伺候他更是种幸福。 “来了?”谢暮白背靠车壁闭眼休息,白栀唔了声算是回答,“坐我旁边。” 小心翼翼凑过去,谢暮白不耐烦,拖着白栀靠近,将头枕在白栀腿上,“没到不许叫我。” 原来叫她来就是为了当枕头啊。 马车颠簸,白栀不时护住谢暮白的头,防止磕碰,马车一室生香,晕乎乎的,白栀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醒了没有?” 白栀抬头,只见说话的人被她压在肩下,脑袋叠着脑袋,白栀立刻坐好,谢暮白哼了下,“让你到了叫我,不是睡醒了才叫。” 马车外有仆妇喊:“姑娘们都下车吧。” 打开帘帐,车夫和轿夫都退到外面去了,大姑娘在紫荆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白栀有样学样,想让谢暮白出去,谢暮白纹丝不动,她急了,想要自行下车,衣袖却被牢牢地抓住。 “想下去啊?” “嗯。” “很简单,待会儿跟我走。” 大概猜到谢暮白想干什么了,言情小说必备要素,大家闺秀溜出去玩,身边再配个小红娘,再在某个地点对美少年一见钟情。 呵,女人。 谢家选的落脚地方是一处道观,观中都是坤道,无需避嫌,但谢老太太下令男客只许小厮伺候,美其名曰与观内的女道士见见面,交流感情。 程大娘在内室安排晚上的游玩事项,命令下人看紧主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而谢暮白的逃跑计划十分嚣张,跑到老太爷住处开门见山:“我要自己出去玩,帮我准备套男装。” 白栀目瞪口呆。 老太爷完全不动怒,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衣裳,有些怀念道:“这还是我年轻时候穿的,现在老了,穿不了鲜嫩的颜色,给老子悠着点,别弄坏了。” 换装完成,白栀从屏风收好换下的衣裙,那人已步到身后,用有些低沉的嗓音道:“过来,帮我弄下衣领。” 别说,还挺像男声的。白栀闻言过来,有点不可思议,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住。 眼前的男子穿了身朱色圆领袍,头发用簪子束起,比起女装多了一分英气,叫人移不开眼。 谢暮白拍拍衣服上积年的灰,动作潇洒自如,“傻丫头,是不是被你家公子迷住了。” 永安侯很贴心地把出逃计划包揽,通知所有人谢暮白由于顽劣不堪勒令不得出去,在道观内静思己过,再安排人送他们出去,嘱咐必须按时回来。 出门时天□□晚,家家户户都搭梯子点上花灯挂在屋檐,所行之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白栀提议先去吃东西维持体力,谢暮白领她来到一处街市,各色小吃琳琅满目,谢暮白落座,要了两碗上元油锤。 吃完后两人又点了一些瓜果打包,在路上当零嘴。 谢暮白出手大方,碰到杂耍的讨赏钱或者买东西都会给多余的银两,不一会主仆二人就被盯上。 不时有姑娘含羞带怯地走过来送花灯,谢暮白初时不解,把小姑娘当成卖东西的,让白栀随意看赏,小姑娘直接气哭走开,看戏的人提醒谢暮白这是对他有意,白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谢暮白凉丝丝的眼神锁定在她身上,白栀心道这货又要搞幺蛾子了。 半个时辰后,白栀拎着小短腿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欲哭无泪地抱着一大堆灯笼。 “没吃饱饭么?走得这么慢。”谢暮白没有等她,与她距离越来越远。 “奴婢这就跟上。”闻言,白栀足下使劲,不慎被丝线连接的垂落到脚底的花灯绊住,直直地向地面扑倒。 有人快步拉住她手臂防止下坠,白栀连忙道谢,那人却有些讶异:“小姑娘,又是你。” “公子认错人了。”白栀捂脸,急忙窜到涌动的人群中。 ※※※※※※※※※※※※※※※※※※※※ 注:“汴中节食,上元油锤。”(郑望之《膳夫录》) 小剧场: 白栀:我给你唱首歌吧。 谢暮白:好呀。 白栀:这个油锤它又长又宽,就像这个碗它又大又圆。 最近被这首歌洗脑了,哈哈哈。 第十三章 灯火璀璨,丝竹乱耳,白栀在思考一个严重的问题,她迷路了。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面前,第一,回去谢府,完成洗白反派大计;第二,趁谢府还没发现赶紧跑路,不再担心变成炮灰。 如果穿进其中任何一本书里白栀还有信心解决,可是两者的世界观融合谁也不知道角色性格和事件发生了什么改变,也就是说她这个看过全文剧情的人其实也无法推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那么她与这的人没有任何区别,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经过深思熟虑,白栀毫不犹豫地逆流而上,今夜没有宵禁,那些人都是从城门进来的,那么向相反的方向就能出去。 如她所料,城门口的官兵没有挨个排查,白栀身上没有路引,装作很急切的样子要出城,“我家公子得了急病,城中的大夫都赏花灯了找不到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官兵问是哪家的公子,白栀随便说了一家:“兵部尚书宋家。” 女子的打扮极为鲜艳,发鬓也不紊乱,说话也是有条有理,看着不像逃犯,估计是过节的时候主子突发疾病来不及换衣裳,官兵怕误了事,挥手通过。 出得城门,一路上灯火逐渐阑珊,只隔了一段才在树杈上挂盏灯笼, 白栀掐了自己一下,才发觉不是在做梦,找了条河流正准备解渴,有位中年妇人提醒她喝不得。 “这水啊是护城河,城中的人都从内河放水灯,在灯里写纸条许愿,因此又被称为吉祥河,不能让人喝水。” 白栀猜,应该是这水连接城内,城里的水流向城外,怕被动手脚有人不小心喝坏肚子才如此说吧。 那妇人告诉白栀不远处就有一个村庄,村庄有水井可以打水,又送了她一只花灯。 河边有其他人剩下的木炭,白栀抓住炭笔,想写些什么,脑袋却是一片空白,又怕惹来妇人怀疑,随便地写了几个字了事。 借着月光,白栀把花灯放入河中,顺便洗洗手,突然有人大喊:“你是何人,居然敢用吉祥河的水洗你那双爪子!” “哦,那我不洗了,就擦擦。”正好河边水草丰茂,白栀捡了棵看得顺眼的擦手。 那人又怒喝:“这是吉祥河边的吉祥草,你居然弄坏了叶子,是不是故意的?” 她刚刚已经问过妇人,只要不喝水做什么都行。没事,我忍。白栀好脾气地说:“那我给它赔礼道歉。” 白栀蹲下来,认认真真地对着一棵草鞠躬,“可以了,再见,不送。” “你给我站住!”身后的女子大声道:“你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如此无礼,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么?” 白栀瞟她一眼,满脸疑惑,“你哪位?有何贵干?” 女子闻言大怒,“睁大你的狗眼,我是永同侯府的姑娘,快不速速行礼。” 狭路相逢啊,永同侯府的姑娘只有一位,那就是《盛世风华》女主的头号情敌。 “见过何姑娘。”白栀推算今天究竟是不是黄道吉日,刚拜托掉反派女配又来了新的。 “看你还算识相,说吧,你是哪家的人。” “小妹!你怎么在这?”忽然有人打断。 “大哥,我听说他今天也在城外,所以就等他。”女子羞红脸。 “陈公子现在在城内呢,听说书院的人邀他赏灯,所以不出城了。” “什么?我们快点回去。” 白栀趁他们交谈快步离开,那男子却听觉十分灵敏,“给我拦住她!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定然不是好人。” “这话用来形容你们兄妹更恰当。”白栀被何家的下人押回,淡淡回复。 “大哥,我问了,只不过是个穷酸贱民,还是赶回去见文公子要紧。” “不行,今夜守备松懈,万一有贼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男子厉声:“你是哪家的人?有无路引?说谎的话小心我送你入天牢永世不得翻身。” 白栀只得含糊其辞:“我是永安侯府谢家的人,因被人流冲散找不着同伴,还请何公子放我回去禀告家主。” “谢家?你倒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谢家的人?”何公子反问。 何姑娘在旁边添油加醋,“我看啊,压根就是她在乱说,估计是哪家的逃奴想私会情郎。” “何姑娘,杀人诛心,你不过动动嘴皮子一说,于我却是生死攸关。” 何公子也觉得过分了,“小妹,不许胡说,没有证据不要随意下结论,咱们押她回城,看看她是否撒谎。” 回了谢家那还了得,弄丢了心肝宝贝谢暮白,还妄自出城逃走,小命休矣。 “我有一物可以证明身份。” 出门的时候谢暮白又抽风,非要她带上那盏琉璃灯,说是如果迷路了就点燃这盏灯,他可以很快找到她。不顾白栀同意,把琉璃灯塞进了宽大的袖子里,还好提灯的木杆体积小,而且灯也轻,要不然何公子提及都快忘了这回事。 “嘶。”众人的目光都看呆了,不时发出赞叹。 “这是何物?” “琉璃灯。” 白栀指着灯上雕刻的谢字,何公子点头,确实是谢家的徽记。 “我可以走了么?” “不行!”何姑娘推开白栀抢过灯笼,“谁知道是不是你偷的东西,哥哥,对吧?” “若茗!” “我不管,我就要这个!”何姑娘蛮横道。 白栀立刻道:“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若茗,你喜欢的话我再找个别的给你。” “我只要这个,我不要跟那群庸脂俗粉拿一样的纸灯笼,今夜灯会带着它去,陈公子定会被我吸引。大哥,我就求你这一次。” 何公子妥协,又对白栀道:“谢姑娘,深夜在外危险,还是由我们护送你回去吧,放心,核实了你的身份后,灯笼价值多少我双倍奉还。” “你赔不起。”白栀冷冷道。 “谁不知道永同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银两,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何姑娘,你可不要后悔。”白栀冷笑。 听这话里行间的意思,此物似乎弥足珍贵,有可能他们惹不起,“小妹,要不还是还给人家吧。” “大哥怕什么?我看她最多也就是个奴婢,私藏主人财物是大罪,就算丢失了也不奇怪。” “谢姑娘,我以十倍的价格买下,你再拒绝,就是不给永同侯府面子。” “我的话只重复一遍,你们会后悔的。” “别管她了,有没有火石,我现在就要带着它入城,让所有人为我注目。” 琉璃灯被点燃的瞬间,白栀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揪了一下,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唯一有人送她的东西,而现在,它被另一个人拿在手里。 城门口慢慢接近,官兵还没有换岗,如果他们碰面一定会知道自己身份有疑。 停下脚步,心内涌现的不是苍凉,而是愤怒,原来她穿书来到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一手加速自己的结局。 鼓起勇气冲向那个得意忘形的女子,她不顾被烫直接拿过花灯,狠狠摔在地上,“看到这盏漂亮的琉璃灯了吗?砸掉也不给你。” “来人,给我摁住她!” 女子发了疯的要惩罚白栀,扬起手掌就是一个耳光,还没听到响声,被一个人同样用掌力拍回手,女子还要回击,少年直接了当卸掉她的右臂,转身走向白栀。 少年的气场强大,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周围的人都逐渐散开,白栀倒在地上,视线模糊,双手依然不肯放开琉璃灯。 “傻瓜,不是说好点了这盏灯就会找到你,就不可以多等一会么?”少年将白栀散开的发丝梳理,替她擦干净尘泥,屈膝将她抱在背上,奇迹的是琉璃灯没有摔碎,只是裂了几条缝,不复以往流光溢彩。 “这笔账,我帮她记下了。” “这女子是你何人?”何公子问。 “自然是至关重要之人。” “看你的衣着打扮,也是谢家的公子?不知这位是你的哪个妹妹,改日我带□□赔礼道歉。” “大哥别相信他们,宴会上我见过谢家的三个姑娘,没有一个人与她长相相似。” “谁告诉你谢家只有三个姑娘?”谢暮白背着白栀,不再理会他们。 何姑娘不敢置信,“难道她就是那个传说中刁蛮任性的谢二姑娘?不对,应该是那个平庸无奇的四姑娘。” “刁蛮任性用来形容你倒是很恰当。”白栀回击。 谢暮白皱眉:“觉得累就不要说话。” 白栀乖乖的闭了嘴,不知觉睡意沉沉。 谢暮白有出城凭证,官兵没有查看背上的人直接放行,还有路人在添油加醋,“小郎君与小娘子甚是恩爱哈,看娘子走累了还背着她走。” 谢暮白脸有些泛红,白栀又在此时转醒,“奴婢不累了,放我下来吧。” “在外面不用自称奴婢。” “那我该叫你什么?” “公子。” 还不是一样是奴婢么…… 谢暮白也注意到了,“你愿意自称什么随你,愿意怎么称呼我也随你。” “白栀有一事不明白。” “说。” “公子为何也在城外呢?而且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一天到晚问题真多,”谢暮白停下步子,微屈膝,“下来,本公子累了,歇一会。” 第十四章 华灯初上,光彩斑斓。谢暮白却站在灯火阑珊处,悄悄望着人流中心的少女一举一动,这家伙与同伴失散了也是迷迷糊糊的。 少女面容姣好,出门的衣服是按照谢暮白的审美搭配的,他向来不喜过份素净或者太过浓妆艳抹,正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多一份太俗媚少一分太寡淡。 少女的服装很是隆重,却并不繁琐,红梅绣花斗篷将她衬托得格外鲜妍。 他就躲在树荫下,看着少女暗自发呆的身影,猜测她是否又偷吃了东西在想托词应付自己。 可他就一路目送那个姑娘从城中走向城门,那个时候,他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听到她说自家主人病了,谢暮白又气又好笑,接着少女却说她是宋家的奴婢,谢暮白瞬间笑意无存。 腰间是老头子给的令牌,只要他说一声,官兵会立即把她拦住,可谢暮白犹豫了,也许她只是想出城去玩呢?也许她以为自己出城去了呢? 就这样跟着她来到护城河,平地辽阔,他只能在河流下游旁一颗孤零零的古树后面藏身,古树灯盏摇曳,照亮四周,却无人注意树根下与树影融为一体的影子。 有妇人给了她一盏莲花水灯,谢暮白隔的远没有看到她写什么,听到大娘说再过去有村子,他明白,白栀是真的要离开。 是他的绿豆糕不好吃?还是他的郸筒酒不好喝?还是他送她的灯不够暖? 妇人看白栀放完灯后就走了,白栀也要准备启程,谢暮白心里百般挣扎,他在下游,只要白栀想要真正的出京城必须经过这条路,要抓住白栀很容易,可她能心甘情愿跟他回去么? 来不及他思考,安家兄妹拦住白栀去路,谢暮白想,这样也好,反正她只是个逃奴,他一点也不在意。 恍恍惚惚回来的路上,谢暮白被一盏灯光吸引,走进之时,忽然有少女干脆利落表态,她的东西,砸碎也不给别人。 说得很对,他谢暮白的姑娘,要去要留也该他做主,轮不到别人磋磨。他朝着那盏琉璃灯,伸出双手。 谢暮白坐在一方青石,闭目养神,白栀再次被当做枕头,大庭广众之下,谢暮白没有明目张胆将头放在白栀腿上,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起。 穿着长衫的腐儒挥袖斥责:“世风日下!” 眨眼间就被挽手的妻子揪耳朵,“小两口恩恩爱爱,你个糟老头子凑什么热闹,老婆子走了这么久也脚疼,待会你背我回去,听见没有?” 作为现代人,白栀没觉得这种行为伤风败俗,而且谢暮白是女的,心理毫无压力,而这时民风还算开放,大多数人只是宽和一笑。 大街上的男男女女都很年轻,白栀才想起,元宵节又叫上元节,是真正意义上的古代情人节,没想到穿越来第一个情人节竟然是和同性过的,有趣。 有小娃娃拎着竹篮大街小巷叫卖,见到白栀有些看呆,转而笑嘻嘻凑过去套近乎,“大姊姊,要不要买个泥人?” 白栀摇头。 “那要不要寇丹呢?” “不喜欢?我这里还有花钿和花黄。” “这只木簪怎么样?没关系,我给姊姊算便宜点。” 做不成生意,小童垂头丧气想要寻找新的目标,一旁的少年惺忪睁开眼,“真吵,本公子全买了,别来烦我们。” “吵醒你了?要不再睡一会吧。”白栀又转头安慰小童,“别害怕,大哥哥只是担心你晚上卖东西不安全,拿了钱早些回去吧。” “灯会快结束了,我们也早些回去吧。”谢暮白自然而然地牵住白栀的手,另一手提起篮子,把里面的翻给她瞧,“有喜欢的没?” 习惯了他的脾气后,白栀左挑右选,拿了条发带出来,扬起明媚笑容:“谢谢公子。” “我帮你系上。” “奴婢没有带梳子。”白栀如临大敌,抱着头顶不肯让他碰发髻。 “再买把不就是了。” 然而走遍了巷子也没有看到一家卖梳子的,谢暮白不由分说拉着她钻进人群,疑惑之间,他们已经站在人海围绕的内圈。 有中年人在叫喊:“本店新开张,为招揽生意特此在此处摆下擂台,只要有人能闯关成功,就可获得相应的奖品,闯关数越多获得的奖品越丰厚。” 第一关是猜灯谜,谢暮白看也不看谜面就将面前的一排纸条抽下,在伙计面前一一猜了出来,接着便是第二关联诗,又刷下不少挑战者,谢暮白一人带着白栀所向披靡,又迎接第三关围棋,白栀汗颜,难道这个他还能替她应战? 事实是能,谢暮白一心两用,和自己的对手下了一着后又转身和另一个人下棋,白栀的作用就是守在那个人面前防止他悔棋。 第四关加大难度,要求众人比声乐,不少人放弃挑战,拿了上一关的奖品退场。 这一关不提供乐器,需要自己准备,店主给了一柱香时间让他们选曲子,有些人忙着去借乐器,白栀也下台找谢暮白要的东西。 一柱香过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谢暮白与谢音仪和谢郁离同聚一台,都不情愿地说了句:“好巧。” 白栀一回来就看着这个情况,谢郁离还嫌不够乱,挪步走向她,准确来说是她手中的竹枝,轻轻拔了片叶子,“小姑娘,多谢。” “比赛开始。” 忽然有人高喊:“慢着。” 竟然又是那个何姑娘,此时她正黏在一个陌生男子身边,“陈大哥,不如你去试一试吧,不能让那些书院里的人小瞧了你。” 白栀心里一个咯噔,躲在谢暮白身后赶紧用斗篷上的兜帽盖住脸庞。 “姑娘,你们来晚了时辰,这些人都是一关一关闯上去的,贸贸然上去对他人不公。” “哼,你知道他是谁么?陈大哥的舅舅可是御史中丞,怎能和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小心明日任伯父就上折子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不得无礼!御史台乃为陛下进谏之所,怎可随意仗势欺人。” “陈大哥,你居然吼我!”何若茗跺脚。 陈元洲神色冰冷,“何姑娘纠缠了我许久,若有事便请直说,若无事还请放过在下的清誉。” 眼见两人吵架不好收场,阎王放火小鬼遭殃,店家咬咬牙,让人请了陈元洲上来,打圆场说陈元洲在京城素有才名,直接作为特邀嘉宾入场。 “在下没带乐器,正在让小厮准备,就请诸位先弹唱吧。” 会芳楼的丫鬟率先上台抱来一把琴,积极道:“这是花魁娘子借给陈公子的,万望不要嫌弃。” 陈元洲对会芳楼阁打开窗看他的女子稽首表达谢意,“诸位先请。” 谢家三人组没有人动,一个个等人弹唱,谢音仪则去找了外援,“陈公子,小女子想和你合奏一曲,不知可否。” “自然。”本来就是为了躲避何若茗才上台的,是谁获胜又有什么关系。 果不其然,看见谢音仪和陈元洲说话,何若茗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其他人表演完,谢搞事暮白提议:“不如我们一同演奏,不得被其他人的曲调影响,谁能够到最后就算赢。” 谢郁离笑得温和:“乐意奉陪。” 谢郁离选的是《青玉案》,而谢暮白选的是《清平调》,白栀是靠着谢暮白的外挂上去的,自暴自弃地选了首《春江花月夜》,反正她一首也不会弹,选什么不是选。 穿越女能够记住曲谱什么的果然都是假的。清脆的乐声同时响起,却不乱耳。而台下的众人都在议论纷纷,为何还有一人没有表演。 白栀觉得她应该改名叫白痴。 此时,不会声乐的白痴还在拿出她准备的东西,七个瓷碗,一双筷子,瞬间一阵哄堂大笑。 “这是要吃东西么?” “常听闻秀色可餐,也许今日可称为秀音可餐。” “话不能如此说,虽然这两位姑娘都遮了面容,但观其肤色察其体态,岂是秀色可餐能形容。” 好事者的话传到谢暮白耳朵里,他暗自呸了一下,心内生出烦躁,不免竹笛声有些分心,被竹叶吹奏的声音压了下去。 忽然又有一声入耳,听之顿生宁静,转头看到白栀正在敲击碗沿,碗中依次放着不同体积的水,发出的音调各有不同。 宫商角徵羽是不会的了,哆来咪发嗦啦西还是可以的,白栀也不知道自己在弹些什么,纯粹哪个顺眼敲哪个碗,按照四小节拍有节奏地敲击。 “这是什么歌?” “没听过。” “完全不知道在弹些什么,看看她那毫不怜惜地敲击东西的手法,完全对音乐没有一点尊重,从她的乐声中我听不到她对乐理的敬畏!” 喂,她是穿书,不是穿成玛丽苏。 “跟着我敲击节奏。”谢暮白换了首简单的曲子,然而这不是玛丽苏文,白栀毫无疑问地把曲子带偏了。 还好被带偏的人不止谢暮白一个,谢郁离拿着竹叶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如果拍子对不上还好说,偏偏吹响一个音的时候竹笛和筷子也同时响动,不知觉就被他们带跑了。 现在的歌曲可以说毫无旋律感,吹到哪里就是哪里,陈元洲嘴角抽搐,本来还想在台上多待会等何若茗主动回去,可这三种声音不绝如缕,不能说难听,但对于知乐理的人来说如同蚂蚁上树密密麻麻的,让人慎得慌。 转轴拨弦,琴音入耳,逐渐盖过竹叶吹奏的声音,人海瞬间寂静,谢音仪立即拿出玉箫,与他琴箫合奏。 谢暮白尚不放弃,继续比赛,白栀主动放弃挑战不再敲击瓷碗认输,让谢暮白专心致志吹笛。 台下的人笑呵呵起哄:“快来看热闹哪,有两位公子为了在各自的心上人面前出风头正在比试呢。” 那三个人各占一方,陈元洲就站在中间的位置,身边两位美女,白栀嗤了声,这明明是白学。 ※※※※※※※※※※※※※※※※※※※※ ps:后面出场的一个配角跟何若茗原先设定的名字重了,怕读者脸盲改了姓氏,第十三章里的“安家”其实是何家。 因为修改会掉收,所以会等养肥党们看得差不多了再捉虫的。 第十五章 让开路来,谢郁离又从她的手里拿走那双筷子,闭目敲击瓷碗,与白栀的方式不同,谢郁离很快就掌握了音调,有时候轻快的触碰碗筷触碰,有时候又缓慢的从碗沿滑落,不过几瞬便成了调子。 谢暮白却渐渐失去兴趣,直接停了笛声,宣布认输。 “那把篦子我能带走吗?”谢暮白遥遥一指,就算输了,但还在三甲之列,按例是能拿奖品的。 店主使劲点头,又想留住他,“本店还有镇店之宝,不知公子能否继续闯关?” “是什么?” “霓裳羽衣,此乃天宝年间皇廷所制,如今只留下来这一件。” “喜欢吗?”谢暮白好整以暇地询问白栀。 天宝应该盛行丰满的身材,看了看自己的腰身,尺码不穿对颜值两行泪,白栀摇头。 谢暮白翘起嘴角:“没兴趣。” 店家将篦子包装好,又问:“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谢暮白道:“谢五。” “谢五公子,这是你的奖品。小店还有一个请求,不知两位可不可以留下自己的名号。” 谢暮白挥毫,题了几个字,“雨洲。” “梨花胜雪,好名字。” “这位姑娘请留下芳名。” 白栀不敢留下真名,学着谢暮白弄了个假名,“越氏,单名桃。” “越姑娘与谢五公子人如其名,配得配得。”店主客气恭维。 和谢暮白学过簪花小楷,白栀的字颇有几分秀气,雨洲与越桃挨在一起,沾了糊糊后贴在骨架上做成灯笼高高挂起。 来到一堵围墙,谢暮白将篦子插在白栀头发上,至于发带什么的,早就望到九霄云外去了。 待回到道观,已经晚了一刻钟,小厮守在门外急急道:“快些回去,府里乱成一锅粥了。” 难道是偷跑出来的计划暴露了?然而回到房间没有人来抓他们,刚换好衣服,心下稍安,就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二姑娘在不在?” 按着谢暮白以往的脾气,白栀壮着胆子回复:“二姑娘说她不在,散了吧。” 谢暮白的话要靠猜,如果是平常,婆子们听到后肯定知道二姑娘不想理她们,可今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婆子们反而越发敲得起劲,不由分说撞开门就往里面冲,恶狠狠道:“小蹄子,老实说你家姑娘去了哪里?” “府里的婆子火气怎么这么大?本姑娘就是不去面壁思过,你难道还想看着我反省不成?” 婆子们气焰瞬间就萎了,“二姑娘,你不是不在么?” “本姑娘让白栀传的话你们听不见?”谢暮白冷声,“出什么事了,毛毛躁躁的。” 有一个人扮演白脸:“此事不便告知二姑娘,还请二姑娘起身,随奴婢们一同去正堂。” 另一个人扮演红脸:“二姑娘不用担心,只要去了就会没事,得快快动身才是。” 正堂里,谢大姑娘正在同谢五姑娘说话,看见人来了,松了一口气,“来了就好。” “到底发生何事?” “嘘,不要多说话,静静等着就好。” 对于谢岁欢的态度还是尊重的,谢暮白颔首落座。 没多久,谢家长辈领了两个哭哭啼啼的少女入门,赫然是谢音仪和谢清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斗嘴。 “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都晚了时辰回来?” 谢音仪抢占先机,不让谢清清添油加醋抹黑事实,“今日家里一起出游,因老太太说各房玩各自的,到时候再回合,音仪便和母亲一同赏灯,因灯会有办擂台,音仪询问过母亲同意后才去的,谁知,”谢音仪哭诉,“谁知三姐姐却说我与男子在大庭广众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我分辨了几句,便吵起来不停歇,若不是府里人来找,恐怕现在还回不来呢。” “我明明就看到了你和那个陈公子眉来眼去,两个人郎情妾意当旁人看不见?” “我与那位公子素不相识,只是琴箫合奏需要配合,哪里就被你说得如此不堪。三姐姐不过是嫉妒我获得了魁首罢了,大不了我将霓裳羽衣送给三姐,免得你惦记,左右在我手里的东西过不了多久就是你的了。” “那明明就是爹让你送给我的,难道你还想怪我不成?” “难道我可以背着忤逆不孝的罪名拒绝?” “好笑,一个堂堂的嫡女居然没有一点嫡女的派头,连一两件东西都不肯放手,小气。” “那是一两件吗?” 谢老太太拍案大怒,“都别吵了。” 又道:“岁欢、瀛玉、烟烟,由你们来审这桩公案,只要查出真相,或打或罚都由你们。” 谢家人都是美人胚子不说,名字也是一个比一个取得妙。 行礼过后,三姐妹都望向大姐,岁欢遂沉声道:“将二房跟着的仆人都带上来,瀛玉负责问三妹那边,烟烟负责问四妹那边,咱们再将供词对一对,若是仆人们撒了谎污蔑了谁都先找你们问罪。” 一个时辰后,案子水落石出。 谢清清与谢音仪不和,一个拉着二老爷不撒手,一个紧跟着二太太,谢音仪兴致忽来想去猜灯谜,谢清清为了压风头也跟着去,结果第二关就被刷了下去,谢清清气极,又觉得大庭广众输给她丢脸,灰溜溜逃走了,谁知再次路过的时候就瞧见谢音仪到了最后一关还赢得了比赛,于是胡搅蛮缠说谢音仪私会情郎,言语之间多番羞辱,谢音仪一时不忿分辨,还被谢清清打了,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不下不肯回府,待二老爷二夫人汇合方才发现有两个姑娘失踪了,于是报信给老太太派人寻找。 签字画押后,岁欢把手中的纸卷拿给老太太看,又拍拍谢音仪的肩膀。 最终谢清清自作自受被罚打十下手板子,勒令三个月不得出门每日抄写十遍经纶,谢音仪情有可原,但抛头露面非大家闺秀行事,罚抄写经文一百遍。 至于仆人,看护主子不力,各打二十大板。 道观禁止喧哗,被打的众人都被破布塞口,呜呜咽咽的,好不凄惨。 因谢音仪受了委屈,其他几个人都围着她而去,只有醉客撑着疼痛的身子前来请谢清清回房,谢清清刚刚才在姐妹们面前被打完手板子,心里一阵怨愤,生气之下推开醉客:“我不是让你不许乱说话么?你不晓得说话还不晓得装哑巴?” 醉客直接摔下了台阶,张大口想要解释,然而喊了三姑娘,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谢清清更气了,照着醉客的心窝踢了一脚,恨恨道:“还不快跟上!还嫌今天不够丢脸?” 与手板子不同,仆人的二十下板子都是下死手的,腰部大腿都不被放过,醉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慢行,谢清清等得不耐烦,挥挥手道:“不过打了几板子能痛到哪里去?装出那副可怜样是想让这里的人都穿出我苛待你的流言?你要是敢在回去的路上哭出一声,有你好看。” 擦擦眼泪,醉客只能尽力撑住精神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原本想告诉三姑娘的话也无言放弃,默不作声迈开脚步。 室内一灯如豆,将谢暮白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淡,审问是一个一个排序过去的,被点到的人就进入房中开始审问,醉客攥紧拳头,三姑娘吩咐咬死是四姑娘言行不堪与她无关,她心内默默组织措辞。 “你,进去。” 醉客进门就喊:“请二姑娘救命。” 半晌没有回应,谢暮白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这让她感到挫败,于是说:“二姑娘,求您救救奴婢,其实今晚的事两边都有错,可若是哪方的过错奴婢都难辞其咎。” “那你想如何?” 醉客大喜:“只要二姑娘能够保下奴婢,奴婢愿意指证三姑娘和四姑娘,她们两个都和您水火不容,一网打尽岂不快哉?” “那你倒说说今晚到底发生何事。” 醉客明白这是让她诬陷两人,立刻低眉顺眼道:“先是四姑娘故意挑衅三姑娘,接着两人斗气,随后三姑娘嫉妒四姑娘动手打人。” “那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作证?” 醉客半真半假道:“当时寿客看见三姑娘找茬就去找人报信去了,后面发生的事都不清楚,期间只有奴婢在场。” “既如此,签字画押吧。” 画押完毕,谢暮白依旧不让她回去,又问:“不知擂台上赢了的都是何人。” “是陈元洲陈公子和四姑娘共赢,后来陈公子还将奖品转赠给四姑娘。” “我听说此次擂台有三甲,你倒说说另外的两人是谁。” “当时隔的太远,灯火又暗,奴婢看不真切。” “难道就没有似曾相识之感?” “奴婢不知。” “再扯谎就拉出去打烂嘴巴。” 见谢暮白真要叫人,醉客犹豫再三,恍然大悟道:“四公子,四公子也在那,而且和青楼女子勾勾搭搭的,明面上说着温书学习,实际上就是个色中恶胚,奴婢把这些也添上去,保证四公子有苦头吃。” 和青楼女子有互动的其实是陈元洲,而且实在没有什么暧昧关系,但如果能把这个罪名按在四公子身上获取信任的话更为有益,反正大房里有个才华横溢的大公子就可以了,谁还会管平平无奇的庸人。 ※※※※※※※※※※※※※※※※※※※※ 表示挺 第十六章 “好大的胆子,居然污蔑擂台上的姑娘是烟花女子。” “奴,奴婢不敢。”醉客磕头请罪。 谢暮白猝不及防道:“那你倒说说那三甲还有一人姓甚名谁。” 醉客脸色煞白:“奴婢真的不记得。” “众人皆醉我独醒,你啊,配不上这个醉字。是以为我谢暮白会听了你几句胡言乱语就醉昏了头,还是以为你的盘算就真的天衣无缝?” “奴婢……” “我想想,是不是要趁着互相对口供时说自己是被逼迫的,或者最好挑衅我再弄点伤痕,你这个不叫计谋,叫蠢。无论我有没有错,都是谢家的孙辈,至于你,没了便没了,还不用我亲自动手,有个忠心耿耿嘴巴严实的手下固然是好,可你知道得太多了。” 在擂台上瞧见二姑娘是个意外,那时候三姑娘跟四姑娘比赛输了,又觉得四姑娘一定不会夺冠,让她守在边上好回去后将谢音仪的出丑现场告知,谁知她却发现几个人的身影都很熟悉,其中一个女子斗篷盖住脸看不清,但正在和四公子争锋以对的少年她左看右看都觉得眼熟,直到两个姑娘吵架,接着又被带到二姑娘处,她才发现是二姑娘女扮男装偷跑出去,不如暂时屈服,然后再在众人面前戳穿,这样三姑娘的罪名消减,自己也只是形势所逼可以谅解,然而二姑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醉客瑟瑟发抖道:“二姑娘想怎么样?” “再老老实实写份供词,你知道该怎么说。写完了就过去和四姑娘的仆人供词对峙,若敢在路上磕磕碰碰,你的哥哥安排在老太爷的练武场是吧,你多了什么伤他就多什么伤。” 谢暮白把手中的供词烧毁。 “奴婢今晚没有见到二姑娘。” “明明是蠢的,还装自己清醒,既如此,继续醉下去吧。” 醉客退出房间时腿都在发颤。 白栀进来问:“就解决了?” “难道你以为我还真能像传闻中动用酷刑,岂不是让那些败坏我名声的人得逞?” “哦。” “放心,毫发无损地出去比满身伤痕出去更考验人心。” “四姑娘那边的人怎么办?” “她还算聪明,手底下教的人也不会差,我已经审了谢清清的人,如果寿客机灵的话就该摘出我们,一心指证谢清清。” 说起来顺利瞒过此事大部分是老太爷的功劳,他一早就派人守在京城的各个地点,发现醉客看到谢暮白后立即报信,想到可能有人暗中跟着观察一举一动,白栀胆战心惊。还好她最终返回了谢府,不然可能逃跑不足半天时间就被抓了。 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演武场内芳草初长,谢暮白就站在台上,聚精会神和人比武,两人一刀一剑切磋。 谢暮白招法凌厉动作快准,与之对峙的人泰然自若见招拆招,一防一守俱是认真。终是谢老太爷技高一筹,找准时机扭转局势,一个不经意就抢走了对方兵器。 “小兔崽子,最近心不在焉的,打起来都不痛快。” “我要是认真打,你这把老骨头还不得散架。” “少放屁,当年我在战场上一个打十个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如此说来,我比你那时候还年轻,不如也打十个还给你。” “来劲了是吧,我现在就叫齐人。” “叫他们有什么意思,我是主子他们是奴,就算打赢了人们也只会说胜之不武,打输了更会说不如下人。” “原来你有脑子。” “什么意思?” “老头子我以为你是厌了府里的纷争想出去散散心,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跑到擂台露脸,还要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来兜底,怎么,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不如和我说说。” “年轻气盛罢了,下次不会了,”谢暮白无奈得微笑,“况且纷争何时停过,府里的府外的,躲着又有什么意思。” 谢老太爷沉默,凝神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此事并不急在一时。” “……那我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语气干涩。 “你怕什么,如果你在闺中还不能解决这件事,大不了我便舍下老脸求老友们,看在薄面上让孙辈结门亲事,到时候你深居简出不让人记住脸,到时候我帮你换个身份,或许过了几年宣告病逝,直接上门寻亲。” 谢暮白无言地看了谢老太爷一眼,谢老太爷也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憋不住笑,“只是个挂名夫妻,到时候我会和世侄沟通。” 没有搭理老不正经,谢暮白直接下台休息,白栀递来帕子,而谢暮白接了在擦脸,放下水盆后又帮他准备茶点去了。 谢老太爷意味深长道:“对这个丫鬟你可有点不一般呐。” “当初是你找来的人,问我干嘛。” 谢老太爷叹气,“只是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像你,她就那么决绝地撞在墙壁,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老夫自问杀敌无数心硬至极,终究于心不忍。” “她,”谢暮白略微停顿,有些失神,“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白栀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谢暮白的目光一直投照在她左右,而且眼神居然难得得带了怜悯,这个样子比他不高兴的状态还可怕,白栀赶紧观察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谢暮白却又恢复了表情,“自己头上有只毛毛虫都不知道么。” 蝴蝶的亲戚罢了,白栀耸肩,不慌不忙地对着铜盆的水面查看,可什么都没有看到。 谢暮白走过来帮她,从发髻上搜出一片翠绿的树叶,“看错了,对不住。” 原来又在耍她,刚要走开,谢暮白又唔了声,“这是什么?” 白栀才不上当,谢暮白不由分说从肩膀把东西抓住,是一只褐色的八脚蜘蛛,还是活蹦乱跳的,白栀瞬间脸色变了,躲开几米远使劲拍身上,就怕落下其他的蜘蛛。 谢暮白围绕她转了一圈,确认没有活物,又告诉她如果怕晒就别走花丛这边,左手边有条游廊可以走。 “以后洒扫的时候仔细点,有蜘蛛网的地方都要清理干净。”房内,谢暮白如此吩咐众人,还戏谑地看了眼白栀。 主子有命,不敢不从,当下就有人行动起来要大扫除,白栀不能闲着,去准备水擦瓷器,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生怕吵到谢暮白,可谢暮白又是诸多毛病,非说太吵睡不着,宣布以后再弄。 因扫除的时候翻出一副三老爷的字画,谢暮白突发奇想要临摹,白栀顺理成章留下来研磨,第二天醒来顶着黑眼圈又是一阵轰动,下人私议谢暮白又折磨奴婢,其实这次真不怪他,主要是她生病养病的那几天睡得太多容易失眠,但睡不着的话又会精神疲惫,才酿成误会。 老太爷回来的事让众多人虎视眈眈盯着丹园,结果回来的第一天老太爷就下令罚了谢暮白,谢暮白毫不收敛,院里常常传出苛待丫鬟的消息,那些人心下稍安,紧接着目光就被另一个最近在宴会上频频展露头角的四姑娘吸引了。 春光明媚,正是出玩的好时节,在府里窝了一个冬季的少爷闺秀许久不见身量又拔高了,免不了有长辈操心姻缘,遂各家各户赏花会品茶会陆续举办,邀青春年少的少年少女饮宴,看看能不能促成一对。 永安侯府在也被邀请之列,八位小主人声势浩大出发,依照男女各自入席。 此次的宴会由惠国公府举办,因今日是花朝节,是以格外隆重,圣上特派羽林卫维护治安,防止发生意外。 男女宴席隔了十丈,且身边都有长辈带领,没有帘帐遮挡,不时有人悄悄观察席上的客人。谢家的儿女都生得不差,然而以往只有三位姑娘现身,谢暮白很抗拒赴宴,老太太以往奈何不了他,但谢清清还在关禁闭,只能让他顶上,谢音仪最近很得老太太青眼,自然也是要去的。 晚间有人来报大太太病了需要告假几天,谢音仪忽然提出让二夫人代为出席花朝会,边擦眼泪边说:“不敢瞒老太太,母亲素来是个软弱的,又不得父亲看重,我若是说想着能替大伯母分担点未免太假,还有一半心是为了母亲能出去赏赏花,疏解心结。” 谢音仪聪明得很,没有将赴宴的好处明说,老太太听后连夸好孩子,又宽慰她大太太不会多心。 没有了谢清清这个传声筒在,芳姨娘得知消息的时候老太太主意已经定了,她连忙截住二老爷,吹了些枕头风,第二天大早二老爷就往老太太院子里要求将芳姨娘也添上,毫无疑问换来一顿斥责,老太太大骂他是昏了头,直接了当罚了芳姨娘,又安抚二太太。 但毕竟风声已经传了出去,顾及二儿子颜面,老太太紧接着又改了主意,点了四太太陪同出席,二太太留在家中暂时主持中馈。 四房虽然没有人有功名在身,但当年才子佳人的佳话一直流传,四太太本身也饱读诗书,结交了不少闺中密友,位高权重者很少,但比起大半部分算是不错的了。 绿蜡在后面小声地赞叹四姑娘的计谋,只用一句话就让二太太得到关注,还逼得芳姨娘狗急跳墙。 第十七章 谢音仪笑而不语,其实这里面最重要的目地反而被绿蜡忽略了,那就是谁去席面都不要紧,大太太德高望重,二太太可以借此机会结交,四太太人缘广泛,就算是芳姨娘真的冒着尖上去了丢脸的也是她自己。 按照以往的状况,芳姨娘断不会如此鲁莽,只可惜关心则乱,花朝会明面上是惠国公夫人举办,但圣上早早的就布置护卫,这其中的意思很难猜测,就算不是皇家谋划,能在宴会上得某个王侯的青眼也是好的。 偏偏老太太许了二姑娘四姑娘,独独没有她的三姑娘,这让芳姨娘怎么不急,若能去花朝会自然也可以多宣扬宣扬三姑娘,不让其他姑娘占了风头。 而谢音仪最高兴的并不是芳姨娘受挫,而是二太太获得管家权,说实话,谢音仪真的怕母亲跟着她们赴宴,芳姨娘又在二房搞事怎么办,所以她一开始就在设套等着芳姨娘钻。 想着想着,忽然苦笑出来,哪就正好赶上大太太生病,只是她上一世恰巧知道了这个时间点在不断筹划罢了。 从猜灯谜“不小心”被谢清清撞见,因为早就知道题目于是琴棋书画勤加练习为的就是赢这场比赛,接着谢清清嫉妒之下发生口角更是顺理成章,唯独陈元洲是个意外,能在不知晓答案的前提下和她共赢,要知道,为了比乐艺这一关她就足足练了几个月。 陈元洲,想起这个名字,谢音仪弯起嘴角。 花朝会最最重要的事当然是拜花神,选定好一棵花树后,少女们依次净手、焚香、祷告,丫鬟在小小声地问姑娘要不要求姻缘,谢暮白明显对这些不感兴趣,做完后就远离人多的中心,不许人接近。 白栀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他。 夜里蚊虫多了起来,谢暮白和谢岁欢都被咬了,一个戴着幂篱,一个披着面纱,都未见真容,谢音仪和谢烟烟走的都是素雅风,难免被人一较高下。 谢烟烟尚未及笄,形容尚有些孩童之气,反观谢音仪今日穿了身契合主题的桃粉色齐胸襦裙,尤其布料出自京城顶级的绣坊,虽然撞色但衣料却一眼分出货色,且她重生之后气质略显成熟,但行动又是少女的纯真浪漫,别有一番风韵。 也不是没有人刻意挑拨离间,问四太太这是何人,答了后又刻薄道:“要说你的这侄女啊,还真不像样,您带着她结识自己的亲友,她也不知道装扮上让让五姑娘,独她一人得到赏识。” 四太太笑着回击:“音仪身子骨弱,很少出来参加宴席,若不能让人眼前一亮才是没了谢家的门面,你看看大姑娘二姑娘,就算不现庐山真面目哪个又不知道她们是美人胚子呢?” 说着,四太太叹口气,“唯独我的烟烟,继承了她母亲的无盐之貌,才真是让人愁呢。” 有人赶忙恭维了几句,“这话说的,谁不知道谢四太太闺中就是绝世美人,休要在这胡说。” 唇枪舌剑没有什么意思,白栀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攀了枝桃花,学着那些人拜花神的模样,闭眼沉思。 “来者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来此所求何愿?”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白栀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在哪,“你是谁?” “吾乃花神。” “那,花神找我有事么?”白栀瑟瑟发抖道。 “神游至此,听闻你诚心祷告,特来助你实现心愿。”花神长笑一声。 “那就请神仙施法。” “小姑娘说说你的心愿是什么,是要如意郎君还是驻颜有术?”语气带了些玩味。 白栀懒得装下去,而且这个声音她十分耳熟:“你既然是花神,就算不用开口也该知道我的心愿。” 这是宅斗小说,不是灵异,她才不信。 “呵,开玩笑还真不适合我。” 谢郁离从树后现身,对她眨眨眼,“如今换我求你,花神。”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一位姑娘,见到白栀在这不免疑惑,“你可见到一位和我身量差不多的姑娘?” 白栀答:“有人让我提醒陆姑娘,小心身边之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姑娘如果想保全名声,最好还是早点离开。” 陆锦犹豫片刻,终究走了,白栀也赶紧离开。 不久之后桃林有人走动,似乎在搜查什么。 桃林自然是什么人都没有搜到,陆桐心下生疑派人去找陆锦,陆锦正和交好的朋友交谈,好友作证一直和她在一起,谢郁离则在竹林与三公子对弈。 陆桐的丫头告诉她曾有一个女子去过那里,陆桐连忙让人带过来审问,却被一个周身冷冽气息的女子拦住,质问她们想做什么。 陆桐笑着道:“事关陆家,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谢暮白看了白栀一眼,“本姑娘叫她去的,有意见?” 陆桐紧张地问:“那你看到桃林还有谁在?” 白栀想了下,摇头。 谢暮白不耐烦道:“问完了没?” “敢问姑娘叫她去做什么?” “种花。” 谢暮白顺带一拳锤在花树,带着白栀走了,陆桐还待再追,那棵树笔直地倒下,将她们吓得够呛。 废柴逆袭的套路是打脸,必须有人看不起主角,首先牺牲的炮灰当然是狗眼看人低的未婚妻一家,原著里详细描写了谢郁离是怎么运筹帷幄知道陆桐的计划,然后反将一军,没想到这个棋子居然是自己。 有惊无险度过花朝节,谢暮白方在马车上问她:“说,今天干了哪些好事。” “奴婢只是偶然撞到有人想要陷害陆姑娘,不忿毁人名声,所以帮了她一把。” 谢暮白挑眉:“我只是奇怪今天的红豆糕又少了,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又被坑了,白栀装糊涂,“奴婢今天喝多了,在说胡话呢。” “允许你多醉一会,”谢暮白淡淡而笑,“陆家与谢家曾定下婚约,谢郁离年少聪颖大有前途,本来人选是陆锦,可陆夫人更为宠爱陆桐,就改成陆桐了,看来她们是觉得谢郁离没指望了。” 谢暮白提醒:“这一次不成功还有下一次,陆家与谢家交情颇深,来往频繁,你最好少在陆桐那里露面。” 白栀嘟喃:“难道我能见死不救么?” 谢暮白戳了下她额头,“笨,帮人不一定要漏自己的底,再说就算惹麻烦了还有我呢。” 白栀想要反驳,想起谢暮白砸烂花树陆桐目瞪口呆的情况,又突然不说话了。她真的有那么伟大?之所以敢出面还不是一部分原因在于谢郁离是主角,抱主角大腿存活率高,而最后帮她解决麻烦的却是谢暮白。 谢暮白这人,有时候觉得他一言难尽,有时候又让她捉摸不透。 果然如谢暮白所说,陆桐真的拜访谢府,老太太以为是来相看未婚夫的,忙让谢家兄妹都在场,既互相见了面又不惹闲话。 谢暮白只说不想去,程大娘知道他的脾气,见怪不怪地回去复话。 鹿韭苦心劝道:“姑娘这些年什么客人都不见,也不肯出去赴宴,这样倒也罢了,陆姑娘将来可是你的嫂子,于情于理都该见一面的。” 谢暮白苦笑,他这副伪装的模样,刁钻刻薄、飞扬跋扈,自己都不愿瞧见。 他的目光穿过回廊,落在白栀身上,她的手里拿着瓦松膏向他而来,心下稍安,粲然而笑。 白栀脚步微顿,这货又要出幺蛾子了?下一秒谢暮白却表情阴沉,不知道谁又惹到了他,果然是她眼花了。 有了谢音仪发光发彩,二房最近倍受瞩目,各房的人都不约而同送来礼物,就连禁闭中的谢清清也送了东西示意和好,唯独谢暮白我行我素,唯一一次送东西还是过年时候听了白栀的彩虹屁勉为其难决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夫人需要将养,二夫人掌事顺手后腰杆也挺了几分,寻了芳姨娘几个错处断了两个月月钱,芳姨娘被治得服服帖帖,二太太又想起素日二老爷的冷眼相待,想要整治又不敢对爷们动手,正巧谢暮白撞上门来。 宅斗的伎俩她早已学了个七七八八,可没有足够的宠信与权力都是无用功。这回二太太得了势,暗中让人收集谢暮白的错处,他身边的大丫鬟也都遭了秧。 鹿韭寻衅滋事和人吵嘴,罚,羽客做事懒散对其他主子不尊重,罚,而白栀被罚的原因是她给大姑娘送了瓦松膏。 二夫人身边的心腹丫鬟村客斥责:“怎么能厚此薄彼单单给大姑娘送东西,你让大姑娘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又让没收到东西的三个姑娘怎么想?” “回禀村客姐姐,因为府里只有两位姑娘被蚊虫叮了,而且大姑娘收到药膏的时候可开心啦。” 村客被梗住了,又痛心疾首说:“就算如此,终究寒了其他姑娘的心。” 白栀委屈道:“难道我要对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说觉得她们也快被咬了特此送药,这不是咒她们?” “好啊你,还敢强词夺理了,就算这些可以忽略。听说二姑娘最近很宠信你,可你非但不劝着二姑娘点,让她少学点武术多习女工烹饪不要和姊妹争风吃醋,居然还跟着去了练武场。来人,拖下去关进柴房,找人牙子来。” 鹿韭和羽客不敢动,就拿她出气,白栀抱着柱子不撒手:“你们不怕二姑娘生气就动手。” 谢暮白的名号果然有威慑力,婆子们不敢上前一步。 ※※※※※※※※※※※※※※※※※※※※ 看在我每天更新的份上,求收藏求评论呀~ 第十八章 “现在府里做主的是二太太,二姑娘再受宠也终究是个外人,她能得意几年?”见婆子们士气鼓涌,村客叉腰道:“花朝会上最风光的便是我们的四姑娘,二姑娘算个什么东西,她既无辈,又无母族,说到底就是个奴婢生的,怕是亲事上比三姑娘还要尴尬,将来四姑娘当了一品夫人,二姑娘给她驼碑都不配。” 一个婆子率先上来想控制白栀,另一个婆子对着她的手狠狠击打,想让她松开那根柱子,白栀用脚踢开那些人,不料防被人从后勒住脖子,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婆子也不管人会不会死,使劲勒着她就往柴房拖去,还有的拿着绳索隐隐欲动。 趁着还有一分神志,白栀咬了婆子一口得到解脱,婆子们都以为她要往门外逃跑,堵在门口不让她走,白栀却捡起一把地上的柴刀,挥舞柴刀将她们吓退。 快步走到鹿韭面前给她松绑,鹿韭却摇头:“快走,她们要卖的是你,不要管我了。” 边说着,鹿韭把柴刀从白栀手中夺走,将她推走后拦在院子门口,“我们被抓来的时候二姑娘不在丹园,如果找不到她就躲起来。” “等我,我去帮救兵。” 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远,白栀没有回丹园,那里肯定被二夫人的人围住了,谢暮白没有那么蠢往里面撞,所以她首先考虑的是去老太爷那里,可老太爷平时会见男客,院里离姑娘们的院落很远,周围还有门房把守,老太太谈不上喜欢谢暮白,但对于早逝的三子或许有几分感情,一路隐藏身形来到门口,她犹豫了一下,闪身躲进草丛里。 过了不久,有人打开门疑问:“季嬷嬷,你说的那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还没过来。” 季嬷嬷也觉得奇怪,那个丫头居然没回丹园,这说明要么她放慢了动作在躲避追捕,要么她往别的地方去了,老太爷那里为了防谢暮白告状早就设下眼线,李嬷嬷又赶紧买通老太太这边看门的人,只要看见白栀来了就扣住她,难道她往老太爷那去了? “你在这守着,只要那个丫头来了就说老太太在午睡,让她在屋里等着,到时候通知我,我去看看老太爷那里有没有收获。” 这个时间点睡觉确实是老太太的习惯,可青天白日关门闭户分明就是门房怕一个疏忽人冲进去了见到其他人,虽然还没到老太太屋子就会被拦下,但在众人面前门房不好扣人,只能等老太太解决。 季嬷嬷边走边埋怨,“也不知道二姑娘躲哪去了,那么大个候府,愣是见不到人,找不着可是个大麻烦。” 听到谢暮白没事,白栀松口气,草丛却适时地发出声响,她脸色一白,她的动作明明很轻…… 季嬷嬷闻声向前看去,拨开草丛想往里走,白栀心跳如雷鼓,盘算该怎么逃走,一双粗糙的手就在眼前,白栀低头躲避,那只手拂开草丛就要靠近。 一人高的草丛中忽然有人探头,冷眼注视季嬷嬷。 季嬷嬷讪讪缩回手,“呦,你怎么在这?” “抓药。”女子指了指腰间竹篓。 这里全是杂草能有什么好药,季嬷嬷想要上前查看清楚,女子先发制人探手抓来一条青色的小蛇,还把它拿到季嬷嬷面前,“你想要?” 那条蛇吐了吐红色的蛇信子,季嬷嬷两脚发颤,不由自主向后退,不一会就不见了。 那个女子笑了一下,不由分说把白栀拉出来,左右探究,“你是何人?” “我是……” “不愿意说就算了。” “那你为何帮我?” “无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看到她离去的背影,白栀问:“可否请姑娘再帮一个忙?” 女子转过头来,“不要得寸进寸。” “我是谢暮白的人,请野客姑娘救命。” “……”女子沉思片刻,挥手示意她跟上。 这间院落看得出十分宽敞,经过十年风雨早已破旧,野客没有烧热水,给了白栀一杯茶水润喉,在路上就听白栀把原委说完,野客将她留在了这里。 “你倒是聪明,一眼就瞧出我的身份。” “二姑娘曾说过你,白栀不敢居功。” 野客是三老爷的丫鬟,当初三老爷没了后,三房的奴婢陆陆续续攀了高枝,只有野客依然守在这里,平时喜欢穿身青衫,据说是苗疆女子,捕毒物不在话下,因着是忠仆且近些年府里确实少了毒虫,没人约束她。 “还请野客姐姐找到老太爷,鹿韭和羽客还在二太太手里,我必须回去想办法救她们。” “在墙外,我听季嬷嬷的意思是要发卖了你,你也不怕?而且据我所知鹿韭没有签卖身契,是老太爷赐给二姑娘的,代表了老太爷的颜面,她不会有事。” “可是羽客也在那,难保她们不会迁怒。” “我倒是小瞧你了。” “有时候救人不一定要一个换一个,制衡之道方是正策。” 趁着天黑,两人分开行动。这是第二次来到冬苑,白栀心内忐忑,她记得那座假山靠近围墙,犹豫再三,艰难地翻墙而过。 二太太作为伯母做主教训谢暮白,如果硬碰硬一定会被谢音仪这个外挂阻拦,正所谓以魔法抵御魔法,主角光环怕的是更大的主角光环,《盛世风华》说到底就是玛丽苏小说,女主依靠男主躺赢上位,而谢郁离不同,他是杰克苏本苏,擅长扮猪吃老虎。 晚来风急,谢郁离坐在庭中巍然不动,沉默过后,他问:“为什么找我?” 说罢自嘲一笑,“你就是找大公子他们也比我有用,更何况,我没有理由帮你。” “奴婢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所以这次,是求你帮二姑娘。” “二姑娘?我和她向来不和,你会不知道?而且老太爷不会让她有事。” “四公子也看不出来二姑娘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你?” 谢郁离说话不离笑意,“二姑娘伪装得很好。侯爵继承权必须占嫡占长,可庶长孙是大公子,嫡长孙出自二房,将来两房争斗起来容易伤及无辜,她自然要两边都不讨好才有活路。。” “原来二公子都知道。” “我自然知道,而且我不会生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被人嫉妒的滋味还不错,没错,我从小就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那时候我是天之骄子,她嫉妒我不奇怪,可时至今日,她的眼中还是对我这个废人还是嫉妒的,不过前不久消散了许多,她目光好像装了什么更幸福的东西。” 白栀无话可说,空气陷入沉默。 “我不会帮她,这是谢家人的战争,在下每一步棋之时我们就料到了可能的危险。”谢郁离缓缓摇头,又笑着说,“我可以帮你,就当上一次的答谢。” “四公子需要奴婢以后做什么?”白栀试探。 “放心,我谢郁离无才无德,能做的仅仅是笼络人心,如果这个人不能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她的回报于我只是交易。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成为眼线,我有很多种办法让你自愿弃主,只是时机还没到来而已。” “奴婢惶恐。”白栀相信谢郁离说过的每一个字,穿越来的第一天管家对疏影殷勤倍至,她以为是疏影背后的主子得宠,可后来发现谢郁离的行为标准就是爱护奴婢的人设,受了恩惠的奴婢再去帮助其他奴仆,久而久之谢郁离得到了隐形的人脉圈。 谢暮白淡淡道:“疏影,把书客叫过来演场好戏,只是白姑娘你要吃点苦了。” 晚风又至,花落成雨,谢暮白想起初见她的那天雪花也曾这样飞舞,带着几分玩味轻声细语:“你说,如果我把谢暮白现在最喜欢的东西拿走,她会不会嫉妒得发疯?” 向前走的少女似乎没有听见,踩在花泥之上身影消失不见。 二太太院子里众人正互相推卸责任,村客拍案大怒,“连一个小丫头都抓不住,养你们有什么用?” 季嬷嬷扇扇凉风,反讽:“累死累活的都是老婆子们,村客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前天撺掇二太太挨个整治侄女儿,还说什么擒贼先擒王,现在好了,二姑娘也被吓跑了,我看看你怎么交代。” “二姑娘彻夜不归败坏的是她的名声,再说了,咱们二房被一个孤女欺压了许多年,你难道就没有怨气?”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禀告老太太二姑娘失踪了,跟哪个情夫私奔或者偷玩迷路被拐都是有可能的,让报信的人跑着去,越急越好,千万不要让别人得到消息。” 村客反着说话,小丫头立即知道了她的意思,越神色慌张越好,最好让所有人都发现二姑娘不见了。 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大群子人围住了,其中一个女子个子高挑,微微蹙眉,“倒是我来得不巧,不知是什么事不能让人知道?” 周围的人都自动让开一条路,村客僵硬得换上笑脸。 “这么晚了,书客姐姐有何贵干?” ※※※※※※※※※※※※※※※※※※※※ 作者君的《我要是会做菜,猪都会上树》已开文案,如果有喜欢美食文的可以去收藏囤着呦,作者正在爆肝存稿ing,今年下半年,古言古穿两开花,多谢大家支持。 以下是爆笑版文案: 苏州城里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徐家的大小姐她是个黑暗料理制造者。 大小姐曾有言:“我要是会做菜,猪都会上树!” 徐老爷不信这个邪,请厨娘精心教导三年,学成之日徐老爷吃了一碗馄饨,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厨娘道歉:“这些年,苦了你了。” 后来徐府管家来报:“猪、猪上树了!” 坊间传言教会她烹饪的是她的神秘未婚夫,据说风神俊朗仪态翩翩,还是流落民间的皇室血脉。 徐舞听后小声吐槽:“什么身份神秘,不就是一个厨子嘛。” 正在厨房烧菜的程一:哈欠! 第十九章 “拿住她。”书客指了指,立马有人抓住那个丫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永安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是想四姑娘不受牵连,就老老实实的。说到底管家权要还给大太太的,老太太做主让二太太多管些时间是让她立立威,妾室什么的只要不过分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可你不该动三房的主意,别说老太太不同意,我们太太也不肯。” “你,你血口喷人。” 书客摇头叹气:“三老爷是建功立业挣了家业,可这些都是留给二姑娘的嫁妆,大太太知道你们二房不容易,一个公子要读书成家,还有两个姑娘的嫁娶,所以她都想好了,二公子将来分家的时候会多给点,以三姑娘四姑娘的资质一定会配个四品贵婿,公中当然得每人都添妆一千两,既如此,就别干吃绝户的缺德事了。” 村客殴极,她脑子本就蠢笨,此时更是什么话也往蹦:“我呸,要分家的指不定是谁呢,古话立嫡立长,大公子就是个小娘养的,四公子年纪又小生得又蠢笨,哪有二公子一半聪慧。四姑娘比前头的姑娘不同,她可是嫡出又出身侯府,就是皇妃也当得,谁稀罕那一千两,打发三姑娘还差不多。” “二房有鸿鹄之志,了不得了不得,回去我定要一字不动说给大太太听。” 村客反应过来,焦急大喊:“你诈我?” “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口由心出,赖不得任何人。” “进来吧。”书客朝外头喊,白栀现身,“为了防你们抵赖,我特意在路上找了人证。” “逃奴的话怎能相信?”村客张口结舌,难怪四处没有找到,原来是躲到大太太那去了。 “蠢货,”书客勾起嘴角,“她的卖身契在官府那里,便算是官奴,就是侯府也卖不了她,她也无法离开侯府,你说她是逃奴,我还说你是刁奴。” 书客使眼色,立刻有婆子把东西扔在地上,“厨房的人都换回来,新来的那些一个个脾气比我还大,送菜拖拖拉拉,味道还不如猪食,叫她们添菜还觍着脸要钱,真是不知所谓。” 本以为厨房安插心腹不会太兴师动众,看来大房早有防范,村客还要再争取,书客已经斩钉截铁道:“你若下不了手,那我来。” “不敢劳烦,我这就去安排。” “鹿韭和羽客在哪?二姑娘也该议亲了,她们两个得整理嫁妆单子,省得被贪财的人昧去。” 至于惩罚之事,自然是放置一旁。 鹿韭没有受伤,被抓住后打算先礼后兵,想从她嘴里撬出东西,所以直到放出来还是吃好喝好,她拉着羽客向书客道谢,书客笑着说还是疏影通知的,要谢就谢她,笑看两人神色纠结。 “我们走。” 还没走出几步,又有人来报,谢暮白和老太爷一起回来了,老太爷发现有人被收买,正在收拾眼线。 紧接着老太太派来程大娘问候了几声,还没等二太太回答,程大娘啧啧感叹二太太最近辛劳都病倒了,不过老太太向来通情达理,送来人参燕窝给她保养,家务事也不用她操心了,直接扔给四太太处理。 二太太最近得了厨房不少孝敬,脸色红润有光泽,刚想要说自己还能管个三五年,程大娘笑眯眯送来一碗汤药,意思就是她不病也得病。 二太太慢吞吞喝下药汤,不舍地从抽屉拿出对牌钥匙,苦不堪言。 一天的闹剧宣告结束。 关于此次事件,谢老太爷官宣:今日是寒食,谢老太爷思念三老爷甚笃,遂带上谢暮白拜祭,以告哀思。 除此之外,三房的人和事由谢暮白自动管辖,任何人不得干涉。 四太太管事讲究春风化雨面面俱到,当下将调动的位子全部恢复,还提拔了大太太心腹的旁亲;又提议给谢暮白的院子建个小厨房,以前的厨房是下人们自己做饭用的,修葺后能给他开小灶免得看人脸色;直接了当罚了村客月钱,又送给二公子文房四宝和四老爷科考时批注的书目。 全家上下对她一致好评,四太太矜持得微笑,又想起清明前一两日都算寒食,于是求老太太批假让孩子们出去踏青赏花。 正巧二太太再次受了冷落,这回芳姨娘赶上时机,拿沾了花椒的帕子擦擦眼角的眼泪,哭着道:“三姑娘是个庶出的,芳儿一直怕她被欺负所以才娇纵惯了她,其实错都在芳儿,三姑娘这次是真心想出去,不止是为了游玩,更是拜祭祖先,保佑谢家福泽。” 芳姨娘学聪明了,直接在第二日要出门的时候在门口表演,只是这话说的,好像其他姑娘都没心没肺,只要她谢清清重情重义一样。 二老爷也跟着应和,老太太不好驳面子,只能允了。 谢清清莲步轻移,老实地和大姑娘问好,也许是共同受过二太太的苦,谢清清难得地问慰谢暮白,又关爱了两位妹妹,看来两个月的禁闭她有点长进。 谢音仪仔细瞧了瞧,谢清清的装束清淡头发油亮,分明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算老太太不同意谢清清也有别的办法出去,而这个办法自然就是二老爷。 二太太不过是为了她才教训那些人,却因此夺走权力和丈夫的宠爱,谢音仪不明白,为什么结局悲凉的是她,她想要报复有什么不对,既如此,为什么要让她重生。 满腹悲愤的谢音仪下马车,此时所有人都在原地休息,只有谢暮白离得很远,她一步一步靠近,几乎下一刻就要控制不住声嘶力竭,“这是我和你的争斗,为什么要带上我的家人?” 闻言,谢暮白折断手中一根木柴,面无表情道:“你不配和我斗。” “从小到大,你就只会卖惨装可怜,和我争老太爷老太太的宠爱,明明你没来之前我才是谢家最受宠的孙女。孤女又怎么样,你活得比嫡女还滋润,究竟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暮白沉默片刻,反问一句:“你想没想过,如果我是男子,会怎么样?” “……” “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我活不到进谢府,在南疆的路上就被你的好亲人一刀杀了。” 谢暮白哈哈大笑:“当年我从南疆一路乞讨走到京城,期间遇到了三次拐子,病了四五次,从炎夏走到寒冬,我那时七岁,这么多年我没掉过一滴眼泪也从不具体说经历了什么,在你们口中我却是一个装可怜的孤女,真是可笑。” “可你为何要针对我,这么多年我都被你的光芒压制,本来我是可以成为更好的人,可都被你毁了。” “当年我七岁回谢府,你哭着喊着不认我这个二姐,八岁启蒙,你抢了老太爷送给我的笔墨,九岁元宵节,你拉着你的小姐妹说这就是外头捡来的那个小乞丐。最后却是我比你更耀眼夺目,你想过为什么没有?” “那时候我还很小,而且三姐时常巴结我,那天是她撺掇的,她说你会抢走大人们的关注;笔墨的事是因为你在课堂抢先临摹了我最喜欢的诗词,字迹太丑了我难受;至于那些女孩子,她们只是奉承我,我后来也看透了她们是想让我变得不学无术好衬托她们,所以几个月前就和她们绝交了。那些事都是有人让我当挡箭牌的,更何况我都记不太清楚了。” “自己做过的事就要承认,如果你真的聪明那么很早的时候就应该有分寸。没错,我是针对你,针对那些人,但我自问从来不暗中伤人,如果二太太首先不动我,我自然不会害她。” 谢暮白又道:“自从当了谢二姑娘,我每日学习琴棋书画,寒冬腊月在练武场练武。可四姑娘你在干什么?你在被人阿谀奉承,偷懒旷课,天天学做胭脂水粉,就在半年前还不顾礼数和那个劳什子表哥来往过密。你没有推心置腹的亲生姐妹,你没有真心实意的闺蜜,你没有为你名誉着想的情侣,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人生是被我毁了。就算重来一世,就算没有我,就算你知晓了身边没有好人,可你依旧会失败,因为你识人不清、懒惰、把重来一世当做自己的幸运、永远不记得自己对他人做过哪些恶、又斤斤计较别人对你做了什么,谢音仪,你就是个有点运气还没被坏人害死的废物点心。” 一番话将谢音仪彻底打败,她挫败离场。 “别藏了,我知道你在。” 白栀蹲了很久,腿有些麻了,强撑着走动几步活动筋骨,谢暮白在暗自发呆。 关于重生的事白栀很久以前就暗示过,她拿着《梨花亭》朝谢暮白挤眉弄眼,说几处不懂。 《梨花亭》是话本,讲述了一位公子梦中曾见到一位少女,心生爱慕,醒来后寤寐思服,最后相思成疾,死去再次见到女子,魂魄附到另一位男子身上与她相守。 白栀问重活一世是否真能发生,谢暮白翻了翻古籍,挑出几处记载,并说借尸还魂常有之。白栀抽了抽嘴角,又问他是否有人能把魂魄附体到自己身上,还穿到了自己想改变事件的时间点,谢暮白问她到底想说什么。 ※※※※※※※※※※※※※※※※※※※※ 谢暮白以前也是很好的人,以后还是。 求收藏求评论呀,哭唧唧,作者君给你们卖个萌好么(? 第二十章 白栀说:“如果重活一世二姑娘想干什么?” “真要我说?”谢暮白神情严肃。 “嗯。” “把害过三房的人全宰了。” “那二姑娘想过没有,如果有人重生,他肯定也想把未了的心愿完成,而那个人你恰好得罪过,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上一世未完成心愿就以为重来就能掌控结局,这样的人只能耍耍小聪明。”谢暮白一脸不屑。 “……” “对了,如果你重来一世要做什么。” 白栀怅然若失:“可能是保管好自己的路引吧,至少不用当丫鬟。” 如今回想,不由微微弯起嘴角,原来谢暮白记住了她的话,还现学现用怼了谢音仪。 其实自己也算是重生,谢暮白diss的何尝不是自己的毛病,把那些话记在脑海,白栀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当个学霸。 晚风拂面,春意料峭,白栀裹紧身上的大袖衫,目不转睛看着谢暮白舞剑。 谢暮白的剑招没有杀意,刻意放慢了动作方便看清,紧接着拉过白栀,从身后圈住她,让她的手翻出一朵漂亮的剑花。 白栀兴奋得拍手,右手一个不稳剑掉落在地上,谢暮白戳戳她额头,用脚勾起把柄,再次握住武器。 古庙内,寿客提着食盒推门入房,谢音仪还在想着白天谢暮白说的话,没有听到寿客提醒她吃饭。 寿客无奈地打开食盒,正要将一碗青糕端过来,手指在碗底摸到了异物。 谢音仪让她把东西送来,摊开纸条,上面用炭笔写了一行字。 “有人想要害你,务必小心。” 谢音仪问:“有多少人曾到过厨房?” “今天是寒食最后一天,灶房还没生火,这些还是几个主子们带的吃食互相分一分的,究竟有几个人接手奴婢也不清楚。” 谢音仪吃了几口就熄灯入寝,却一直没有睡着,窗外不时有飞鸟掠过,也吓得她一惊一乍。 不知过了多久,鸟雀终于不再叫喊,谢音仪想要沉睡,却又突然清醒过来,夜晚怎么会有飞鸟叫声,除非有人惊动了它们。 她偷偷下床,叫醒绿蜡等人,躲在床底下。一刻钟后,有人破窗而入,对着床铺一通乱砍,又向别的房间而去。 谢音仪忙逃出房间,周围的院子却泛起了火光,谢岁欢她们也在附近…… 她大喊:“着火了!快逃!” 黑衣人发现了她,持刀过来,几个丫鬟边大声叫边让谢音仪逃走。 慌不择路地跑出寺庙,谢音仪始终都能听到后面紧跟的脚步声,她加快脚步,却一脚滑入悬崖,幸好悬崖边还有藤蔓,她勉强保住性命。 后山树林茂密,谢暮白淡青色的影子在夜晚闪闪烁烁,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白栀四处寻找,谢暮白一个闪身,剑指林间偷偷观看的人。 “你是谁?” 老人一把放下柴火,口中咿呀求饶。 “樵夫?” 老人点点头。 谢暮白思忖片刻,还要再问,院舍那边冒起火光,依稀还有女子们的哭喊,他连忙向那里赶去。 没有威胁后,樵夫站在原地没有走动,问白栀:“那是何人?” “主子的名姓不便告知。”白栀来不及回答,狂奔而去。 怎么回事?原著里杀手是第二天在踏青的时候偷袭的,难道谢音仪做了什么事加快了剧情? 耳边厮杀不停,谢暮白正持剑和一群黑衣人战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谢暮白大声喊:“你来做什么?” 白栀垂头,说不出理由。 “白栀姑娘,救我。”谢音仪听到声音,拼命抓住藤蔓向上攀爬,刚才她一直躲在悬崖下方逃过一劫。 主角光环果然牛逼,白栀避开那些人,把手申给谢音仪,双手交握瞬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就算泄露剧情给主角,世界线也会把未来事件加快速度,这根本来不及拯救反派,如果对付反派的源头没有了会发生什么? 失神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上弦月,谢音仪喊了几声,把她的思绪拉回,白栀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跟随谢音仪的重量一起往下拖。 谢暮白此时赶来,揪住白栀的衣领,白栀抓紧谢音仪的手,两个人一同被甩在悬崖边上。 “真麻烦,磨蹭什么,快走。”谢暮白推了两人一把,又将匕首交给白栀。 “带她离开。” 谢暮白刺中一人,转头不看她们。 犹豫片刻,白栀拖着谢音仪奔跑,她们在这里就是拖累,敌人说不定会把她们当做人质,决不能给他添麻烦。 更何况,谢暮白嘱咐了要带谢音仪离开,白天那些话与其是责怪,不如说是姐姐对妹妹的训责。 毕竟是姑娘家,走到半山腰两个人就气喘吁吁。 “四姑娘,还有一半的路就下山了,四公子今日没跟我们上山,他去了山脚下的玄清观,快去找他求救。” “那你怎么办?”谢音仪握紧她的手。 “咱们兵分两路,你往山下,我去小路,至于追兵会不会来,会追谁,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不行,”谢音仪断然拒绝,“要走一起走。” “四姑娘,别傻了,两个人目标更大,如果你想救所有人,就乖乖听我的去找兄长。” 努力掰开她的手,白栀毅然决然小跑入深林。 谢音仪的主角光环关键时刻可以保命,如果杀手被吸引过来杀手也只会是狗带的结局,如果她待在谢音仪身边,说不定就会达成背叛主子死无全尸或者是以命救命的经典结局。 山林被砍柴的人踏出了一条路,白栀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直到有条小溪流无路可走后才停下来。 身后有人狞笑:“走啊,怎么不走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路?也许我就找到了呢。” 虽然害怕,还是学着谢暮白的样子抱起双臂,一副胸有成竹之样。 “呵,胆子倒是不小。”杀手果然没有再进一步。 白栀瞧见什么,惊喜地大喊:“二姑娘!” 杀手回头,发现被算计,向着白栀亮出砍刀。 “啊!不要杀我。”白栀抱头尖叫。 “原来是个怂包。” 谁是怂包还不一定呢。 趁杀手得意之际,白栀弯腰用匕首刺向杀手的膝盖,使出一招借力使力,将杀手摔倒。 这招还是谢暮白教给她的,在演武场时她就跟着谢暮白学了一些小招数。 立刻拿起河边的石头砸向杀手的手,男女力气本就悬殊,凭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夺刀,杀手察觉意图,挣扎几下反而砸得更狠,白栀一脚将刀踢进溪流,冷不防自己也被人打了下去。 杀手揉揉疼痛的右手,还待再追,在前方看见了什么,不再走去。 这条溪流水流很急,白栀卷在其中不得脱身,不过几十秒的时间,还没呛上几口水,她感觉溪流的水域大起来,紧接着就被一股大力冲击,身子直直往下坠。 悬崖高耸,水流湍急,白栀感受到瀑布水流不断冲刷身体,还好求生欲望之下一直在扒拉东西,真的让她抱住一块大石头。 经过多年水流,石头凹凸不平的表面所剩无多,用不了多久就会抓不住,底下是河流聚集的一个水塘。 她试着将脚离开垫脚的地方,体验到下坠感,此刻自己放手一搏,说不定可以用水塘的冲击力降低危险。 脚下的水池看久了有一股晕眩感,白栀闭闭眼,心一横打算跳下去,手臂却诚实地把石头抱到更牢固。 想了又想,观察下身边的环境。 她再次伸出腿,不过这次踏在了瀑布旁边生长的藤萝上,两岸藤萝被溪水浇灌郁郁葱葱,长势喜人,竟然冲破阻碍纠缠在一起,白栀也是由于被这些藤萝勾着才停留在瀑布中央。 双手向瀑布内侧摸索,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她踩着藤萝慢慢行走,一步步离开瀑布,趴在草地上,再次出发。 山上的植物粗枝大叶,不用轻易扯断,虽然费力了点,还是一点一点地爬了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栀机械地向上攀爬,终于快到一个地势平坦的小山坡,还没来得及高兴,山坡上人影闪动。 语调犹如冰雪:“谁?” 被这声音一吓,手指不小心松开草木,身体向下滑落。 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几下子把她拉上来,见到是她,谢暮白恢复了原来的声调,带着怒气道:“谁准许你这样乱跑的,我不是叫四妹……” 忽然意识到什么,谢暮白不再开口,白栀却有几分笑意,“二姑娘,原来你那句话是对着四姑娘说的啊。” “我可没说过,”谢暮白嗤了一声,“还没说完话呢,你就自顾自的逃跑了,真是狼心狗肺。” 当时他还有几句话想要对她说,却一直开不了口,没想到白栀当机立断,说快走就快走,半秒都嫌少,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 谢暮白气得吐血,但话是自己说的不能不认,憋着气连伤三人,势如破竹,但对方人多势众,见他太过强势,拉了所有人一同围攻,不得已他也选择往能隐蔽行踪的树林走去。 ※※※※※※※※※※※※※※※※※※※※ 不用怀疑,女主就是个战五渣。 提前预告下一章剧情:同框会发很甜的糖,谢暮白即将有可能掉马甲。 第二十一章 “当时情况危急,如果被当了人质对你不利,白栀也是为二姑娘着想。” “放心,你们俩当了人质我不但不伤心,反而要放了那群刺客,帮我解决了两个麻烦,少给自己脸上贴金。”谢暮白哼了声。 “白栀当然相信二姑娘一定会很高兴,为了不让二姑娘乐到注意力不集中不小心被人伤了,白栀肯定要快点跑的。” 顺着谢暮白的话头,看他没有回应,白栀脸上一片委屈:“难道二姑娘真的不想救我?” “……” 谢暮白缴械投降。 张开双手,白栀乖巧的抱住谢暮白脖子,谢暮白唇角微弯,施展轻功向下飞去。 上上下下来回多次,白栀这回终究轻松起来。 谢暮白说待在山腰也可能被再次追杀,于是两人就躲在瀑布下的水塘边上。 “还好你聪明,没有笨到往下面跳。”谢暮白神情严肃。 水塘堆积了几个黑衣人的尸体,掀开面巾,都是口鼻流血。 白栀拍了拍胸口,还好在现代的时候看过科普,最后关头记起来了在高度过大的地方落入水中,其实与人跳楼差不了多少,水池与地面基本没有区别,就算能够缓冲一部分重力,但瞬间落入水面空气流失,水压过大更加容易内脏出血。 谢暮白看出白栀还是后怕,让她清理伤口,自己处理那些尸体。 清洗下被草木划伤的伤口,忙完后的谢暮白从衣襟拿出火折子让她生火,自己酣战许久出了汗准备洗澡,他郑重嘱咐:“不许偷看。” 白栀嗤了一声,对他做鬼脸。 捡了几根柴火,火折子把细小的木屑点燃,没一会火焰升腾。 靠在篝火旁等了许久,一直不见谢暮白归来,白栀担心他出事,前去查看情况。 水塘周围有许多大青石板堵着,看不分明,白栀再往前探去,水面白雾翻涌,依稀只见一个高挑的背影在其中。 不过是没穿衣服的。 那人身材修长,骨肉匀称,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白栀恶向胆边生,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 水面哗啦哗啦,白栀逐渐靠近,谢暮白显然听到了,他从容不迫地将头发散开,把身体挡住,白栀还要再过去。 一件外衣丢了过来,直直得把白栀兜头罩住,白栀左扯右扯弄开,谢暮白早已穿戴完毕,用溪水淋湿头发洗了洗灰尘,他好笑道:“你也想洗澡?” 白栀:…… “想洗就直说嘛,这边地方大,水也干净。” 谢暮白让开地盘,心情愉悦。 澡还是要洗的,白栀慢慢进入水深地方,让水面盖过锁骨,浸泡了没多久她就想出来,春日的溪水还是有点寒凉,亏谢暮白能泡这么久。 抬手想拿衣服,岸上一人显然有些惊呆,他连忙转过身去,“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只是恰好路过,还请见谅。” 白栀急急出水面,看来他是误会了什么,“别误会,我穿了衣服。” 在露天洗澡实在不太习惯,白栀直接进的水池,只是经水冲荡对襟襦裙的上襦已经垂落在肩侧,在水里浸泡,看起来就像脱了衣服一样。 “你们俩干什么呢。”谢暮白发现有人过来,见到谢郁离,不免诧异。 白栀的衣服经水滑过还是有曲线,谢暮白赶忙闭眼转头。 她拿起岸上谢暮白留下的外套盖在身上,谢暮白尤在闭目,指着篝火:“去烤烤火。” 不知道谢暮白和谢郁离在讨论些什么,最终的结果不欢而散。 白栀只能凑过去问谢郁离从哪来的,谢郁离笑了笑,“四妹妹下山找到我,说山上来了贼人,路上她还遇到了其他的奴仆,但都被人杀了。她让我去帮忙,队伍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打跑贼人,一组负责找人,我发现有人走动的痕迹,找着找着就和队伍走散了。” 听完过程,白栀心道,当时如果跟着谢音仪走,估计顺利领盒饭了。 “那四公子是从哪里过来的呢?” “在附近有条小路,十分偏僻,完全靠着感觉来到这里,若是让我再找路一时半刻也找不到。” “那现在该怎么办?” “先休息一夜,养精蓄锐后再说,我已经在路上留了记号,会有人来救我们。” 三人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白栀的衣服被火烤干了,脱下外套递给谢暮白,谢暮白摇摇头,将披风披在她身上。 一夜无话。 早上睡醒饥肠辘辘,三个人开始找东西裹腹,谢郁离在水中捉鱼,谢暮白在抓野物,白栀则在找桑椹,昨晚她就发现这里有几颗桑树。 待谢暮白找到一只猎物,谢郁离早已烤好了东西,邀请他们一起过来吃。 白栀看了下谢暮白的脸色,摇头拒绝,走过去看谢暮白抓了什么东西。谢郁离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挑出鱼刺。 那个小东西灰不溜秋,毛皮却油光发亮,她忍不住摸了摸,手感果然很好。 “你很喜欢?”谢暮白眉间挑起,实在不懂女孩子的品味。 “对啊,”说着,白栀又摸摸竹鼠的小耳朵,笑眯眯道:“你好漂亮啊。” 竹鼠在阳光下的样貌更加清楚,肥硕的身子,两颗常年挖土颜色泛黄的大门牙,谢暮白抽搐嘴角,果然审美堪忧。 再漂亮也是食物,竹鼠嘤嘤嘤地叫着,谢暮白一把提起,拿起一支匕首就要割喉。 白栀发现这是她掉落的匕首,不肯让谢暮白下刀。 “你还真喜欢这只老鼠?”谢暮白问。 “人家是竹鼠好么,”发现话题被带歪,白栀忙解释:“这把匕首沾过人血,还是不要用了。” “怕什么,竹鼠是鼠,杀人刀也是刀,不吃白不吃,不用白不用。” “不要乱吃野味,很容易得病的。”白栀连忙阻止。 沉思了瞬间,谢暮白笑着站起身,“你说得对。” “那我们把它放了吧。” 谢暮白刚想说声好,手下一个松懈,竹鼠用它的大板牙想咬谢暮白。 谢暮白及时发现,却被手边的匕首弄伤,竹鼠趁机逃脱,扭着身躯闪进树林。 “你说,这下该怎么办?”谢暮白握着流血的那只手。 白栀怂了,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冷冽,就算她是好心提醒,谢暮白却也是因为听了她的话才松懈而受伤的。 谢郁离看不过去,用轻柔的语气宽慰:“没关系,这里还有一些小鱼,已经烤好了。” 语毕,他将一只烤鱼放在白栀手里,烤鱼的鱼骨早已挑干净,他忙活了大半天原来是弄这个。 见白栀礼貌地接过,谢暮白冷笑:“你们去吃吧,我再弄点吃的。” 把烤鱼还给谢郁离,白栀跟着谢暮白,“我也去。” “白栀姑娘,既然二姑娘吩咐你吃,就不用客气。”谢郁离依旧邀请。 不知不觉两人又开始杠上了,两人面对面,互相不依不饶。 “……” “我的丫鬟怎么行事,关你什么事?” “郁离只是看不惯二姑娘太过蛮横而已。” “有意见,那咱们就打一架。” 以谢郁离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冲动吧,白栀发现她错了,错得彻底,两个人说干就干,真的动起手来,没有一点相让。 想当初,谢郁离还说他根本不生谢暮白的气,果然是假的,谢暮白性格阴晴不定,能忍得了才怪。 还好他们一个没吃东西,一个出于绅士在等他们一起吃,加上劳碌一夜都没什么力气,各自揍了几拳。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竟然在地上扭打起来,架势比小孩撒泼还儿戏,场面一度控制不住。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遍,落在白栀脚边,都望着她。 “呵呵呵,我去弄点新的野果子来。”她才不想当裁判。 剩下谢暮白谢郁离一脸懵逼,继续厮打。 过了一会儿,白栀大喊大叫跑来,慌不择路往他们身上踢了几脚,“马蜂来了,你们不怕死就打下去吧。” 谢暮白尚不相信,这个丫头一向外表软萌内里深沉,就是个芝麻馅的汤圆儿,而眼前的一大片黄色蜂虫使他不得不相信。 “你干了什么?” “奴婢只是看到树上有个蜂巢,所以弄点蜂糖,没想到惹了它们。” 谢暮白自问从小到大作死的事儿干过不少,捅蜂窝的事情不是没干过,直到被蛰了个大包被老头子狠狠罚过才消停,白栀更加牛逼,直接捅了马蜂窝,马蜂跟蜜蜂可不同,被蛰了余毒不散必死无疑。 他大骂一声:“还等着干嘛,进水池啊。” 白栀的脑袋趴在水池边的青石板上,小小声道:“二姑娘,只有你在岸上了。” 进入水塘,马蜂无法入水,去而复返,只有几只马蜂流连忘返,围绕白栀嗡嗡叫。 谢暮白觉得不对,抓住一只仔细查看,虽然也有蜂针,却没有马蜂的大而锋利,这只是普通的蜜蜂而已。 白栀笑眯眯道:“我把树下滴落的蜂蜜沾到了衣服上,洗洗就干净了。” 蜜蜂只是循着她身上的甜香味而来,被水冲散味道后,逐渐飞走。 见两人一阵无语,她忍不住骄傲:“我根本没捅蜂窝。” 怎么样,厉害吧,被我耍了吧。 沉默片刻,谢暮白和谢郁离不约而同把水泼向白栀,白栀也加入战斗,三人互相泼水,都淋成了落汤鸡,看着水面之上狼狈的样子,都一同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 不要吃野味,不要吃野味,不要吃野味,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从2020年穿越前来修文的作者菌警告。 第二十二章 见他们不再闹别扭,又重新把东西分了下,勉强吃了个饱,谢暮白起身:“天亮得差不多了,估计山贼也被擒住,早点赶路吧。” 接着,谢暮白咬了一口的食物从手里滑落。 “你给我们吃的什么?” “野果子啊。” 他坐在地上,脸色十分痛苦,捂着小腹,他断然肯定:“果子有问题。” 该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白栀顿时手足无措,“我明明每一个果子都仔细检查过了,颜色鲜艳的和不认识的都没敢去摘。” “山中毒虫出没频繁,若是有蛇虫之类的曾吃过野果也未可知。” 连忙检查食物,谢郁离拿起一块殷红色的小粒果实。 “这是我在林间采摘的野山莓。”她小时候常常在乡村吃过,所以认得。 谢郁离缓缓摇头,依据学识判断植物,“这个是蛇莓,很多毒蛇喜欢吃它的果实,因为与覆盆子长得相似,经常有农户误食,若是唾沫残留在表面上,还是有一定中毒几率。” 闻言,白栀越发急了,把谢暮白带至水塘,不由分说开始灌溪水,谢暮白喝了几口再不肯喝,制止她动作。 两人相对无言,瞧着白栀焦急的神色,谢暮白噗嗤一笑。 “那些只是普通的蓬蘽。”谢郁离也笑出声。 居然被他们合伙耍了一道,生气地踩了几下水,水花溅了谢暮白一身,白栀气鼓鼓地把蓬蘽全部塞入谢暮白口中,完了还“哼”一声。 欢乐时光很快过去,有奴仆顺着路上的记号找来,谢暮白转身找出一块面纱,方才动身。 “四公子、二姑娘,山上的贼人都已清理干净,只留下一个活口,其余都已剿灭。” “今晚的事情不许泄露。” “主子们放心,山下已经被小厮围住了,不许人员出没,疏影姑娘放风出去是您陪护着侯府姐妹一起出去的。” “走吧,看看那个贼人的胆子到底有多大,连侯府都敢打劫。” 不出意料,唯一的活口死鸭子嘴硬,无论怎么审讯都查不出来。 原本主子们坐着奴婢只能站着,几个丫鬟们都因陪主子受难算有功之臣,得以坐下说话。 零零碎碎的语言拼凑,大致了解情况。昨晚谢音仪发现有人埋伏后侥幸躲过,还好贼人只是在厨房放了一把火,因为计谋败露,可能对谢音仪心生怨愤,想杀她灭口,正好谢暮白吸引注意力,贼人都被他缠住,谢音仪得以下山报信。随后护卫上山,将她们救下。 值得庆幸的是知道有贼人出没的人不多,护卫赶来的时候,多数黑衣人都被斩杀,伤口明显是长而锋利的兵器所致。白栀偷偷瞟了下谢暮白,他的手不似闺阁小姐每日保养,却依然白皙瘦长,而且手掌内侧有薄薄的老茧。 就是这双饮茶的手救她于危难之间,带她飞跃高山跨过悬崖。 见谢暮白发现她的目光,忙垂下眼皮。 审了许久一直不见音讯,终究有人不耐烦,抱胸走入暗室。 “我就算死也不会泄露一字半句,别痴心妄想了。”黑衣人表态。 “谁说要审你了?”谢暮白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翘着极不优雅的二郎腿,“你们害的我奔波一夜,身上还挂了彩,这笔账总要算一算。” “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这是蜂蜜,马蜂最喜欢的东西,到时候你的身上就没有一处好皮肤,看起来和块烂肉差不了多少,紧接着你的伤口会产生腐肉,苍蝇就会吸引过来,一点一点吃干净你的五脏六腑。” 黑衣人面冒冷汗,犹自不相信,“你们就不怕永远找不出幕后之人了?” “先前你有机会说的,可现在不需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被活抓,并且先于他泄密? “自己猜。”说完,谢暮白把蜂蜜泼在黑衣人身上,将袋子里的小东西放出来,吩咐下人关紧门窗。 暗室本来隔音效果就不错,加上不止是痛,更多的是瘙痒难耐,声音微不可查,是以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有个想杀了她们的人正在受折磨。 贼人袭击之际,许多丫头还在睡梦之中,大多数都是被火势吓到出房间,几个小丫头灰头土脸的乱冲乱撞,谢清清等人也都护送出去,命大的没有追杀谢音仪的贼人碰上,几个女孩子没有主意,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 这几日山间常常有人烧纸钱,她们还以为是突发山火,而四公子是被喊来救火的。 听完过程,白栀放下心来,还好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将来若是走漏了风声连累姑娘清誉,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女眷们左思右想,封建迷信思想之下,还没吃早饭就在佛堂念经祈福,尤其以谢清清念得最卖力,谢岁欢不争不抢语调温柔,谢烟烟在一旁给三位姐姐敲木鱼。 谢暮白不信这个,独自在花厅里等了一会,泡了一杯雨前春茶,静静等候,不久有人来报,那个人开口了。 “我说,我说,是永同侯府的姑娘,她出一千两要谢四姑娘的性命,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还以为会再顽抗久一点呢,真是个怂包,叫人拖了怂包下去,暗室的门没有关闭,阳光入内,一只蜂虫停在谢暮白的衣袖上。 他一向忍不得脏,想要将这只没眼力见的小虫子捏死,手指头悄然用力,想起来那日掐着少女纤细的脖颈,触感尤存,终是放开手。 小虫晃晃悠悠飞行,再次寻找新的花蜜,赫然是只普通的蜜蜂。 事情水落石出,何若茗看见谢音仪在花朝会上和陈元洲交谈过密,因爱生妒,竟然买通一伙杀手想要除掉情敌。 但途中那伙人贪图谢家的财物,另一批人觉得完成任务更重要,随即出了嫌隙自相残杀,活下来的那批既想杀人又想夺取财物,“杀死”谢音仪后又想趁火打劫,万万没想到最终全军覆没。 永同侯府内,何若茗摔碎一只古董花瓶,气冲冲质问丫头:“我不是叫那些人今日去截谢音仪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说,是不是你私吞了本姑娘的银子。” 丫头立即跪下求饶:“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这次谢四公子陪同了上山,许是,许是,他们见谢府人多势众就撤退了。” “这群废物,早知道就不听那个人的,直接让家丁出手,起码干净利落不会多嘴生事。” “姑娘小心伤到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再说了,她得了陈公子青眼又有什么用,一个迟早要从侯府搬出来的堂姑娘罢了,攀不上惠国公府的大门。” “说得也是,陈公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他腻歪了那个贱人,到时候慢慢教训她。” 树林茂密,花香扑面而来,宋夫人从马车下来,几位谢姑娘依次见礼,她笑着打趣:“今日倒是巧了,谢家的天仙都被我碰上。” “宋夫人谬赞。”谢岁欢微笑致意。 “音仪愧不敢当。” 谢清清嘴甜得很,“天仙这个词用在宋夫人身上更恰当。” 宋夫人点点头,绕过离她最近的谢清清,牵着谢音仪的手慢慢走远,说着悄悄话。 被人忽视有点怨愤,谢清清将发间簪好了的茉莉花丢在地上踩几脚,谢岁欢劝她:“你我都是姨娘生的,本就与嫡女不可同语。” “若是四妹五妹被人关注我也不至于太生气,可你知道宋夫人刚刚问四妹什么吗?” 谢清清有样学样,“咳咳,怎么没见到宴会上的二姑娘,不知道她的脸好了没,我这有上好的药膏,保证不留疤痕。” “真是搞笑,连人家的脸都没见到就忙着打听,说不定别人还不想理她呢。” 劝说没有起到太大效用,谢岁欢叹气。 在另一边,谢音仪正回答着宋夫人的问话,“二姐正在佛堂给三叔添香油,得晚上才能出来。” “那倒是不巧了,来了两次都不曾见过传闻中的二姑娘,实在遗憾。” “宋夫人不要误会,二姐除了性子冷了点,其他方面都无可指摘。” 宋夫人看了她几眼,笑问,“传闻你二姐姐和你关系不是很好,如今怎么为她说起话了。” 受过奚落后,谢音仪通透了许多,她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把许多事当做理所当然,其实小时候,她记得谢暮白对她很好,总是会把吃的玩的让给任何人,从来不计较得失。 偏偏就是这样宠辱不惊的性子入了永安侯的眼,虽然三房只剩下一个遗孤,而是个女孩儿,老侯爷还是越过老太太教谢暮白读书习字。 在谢暮白没来以前,前头两个不过是庶出的,谢音仪名义上是嫡长孙女,加上乖巧伶俐,很得长辈们的喜欢,就算是和二房不对付的大伯父,也会时常夸她几句,四叔更是待她不错,那时候谢烟烟还没出生,看着自家的小子上窜下跳,唉声叹气感叹要是有个女娃娃多好,于是时常送新衣裳和珠宝首饰给她。 可后来,这些宠爱都给了谢暮白,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对于对手的遗孤大房很是体恤,大太太主掌家事,什么东西都不会忘了谢暮白一份;四叔更是喜爱谢暮白安稳的性子,大老远从敦煌运来他旧日吃过的美食,还专门搜寻江南难得一见的绫罗绸缎。 对于这些谢暮白都来者不受,终日安静得像是没有气息,听老侯爷说是回家的途中受了刺激,所以和同龄的小姑娘不同。 ※※※※※※※※※※※※※※※※※※※※ 幼年的谢暮白是只小可爱呢。 ps:剧透一下,谢暮白将在接下来的剧情里正式掉马甲,具体章节暂时保密(已经离它很近了),想跳章名场面的童鞋可以先收藏一下来囤货。 第二十三章 上族谱排好叙齿后,府里的风言风语传到年幼的她耳中。 “听说了吗?老侯爷将会开祠堂把二姑娘生母写入族谱。” “二姑娘既然被带了回来,定然不是外室子可比,有个生母的名姓亦无伤大雅。” “没有那么简单,我的亲戚伺候过三少爷一阵子,他说三少爷是被一个歌姬迷住心魂了,而且自作主张在南疆娶了她。” 有了注意到了重点,“娶?不是纳?” “就是明媒正娶,三少爷瞒着侯府偷偷成的亲,把消息藏了好几年,等知道的时候孩子都会跑了,真是不成体统。” “唉,若不是三少爷出了事,老侯爷断不会让二姑娘进门,那个歌姬就算占了三夫人的名号,也不过是个死人,只是委屈了四姑娘。” “这话怎么说?” “你想想,大姑娘三姑娘都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二姑娘生母还不如她们,如今竟成了嫡亲的孙女儿,四姑娘便不是嫡长孙女了,今后的嫁妆、一应份例都不得压过二姑娘,怎么不委屈。” 对于那些话,谢音仪听不太懂,但她明白谢暮白对于她而言是威胁,三姐悄悄告诉她,老侯爷亲口说的二姑娘比四姑娘还要听话知礼,她把变化看在眼里,又因为谢清清说的坏话,终日担惊受怕,在修族谱那日爆发情绪,长辈们看她的表现很是失望,谢暮白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若不是谢暮白提醒,她真的快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蠢事,不仅每日和那群密友终日结交玩耍,还被谢清清当出头鸟使唤,就在她还没记起上一世的记忆之前,还和老太太那边的所谓表哥来往。 上一世她看见谢暮白正和柳承安说话,听信柳承安的话是谢暮白主动搭讪,故意显摆自己和柳承安的情分,谢暮白不屑一顾,当即冷冷质问。 “你对自己人生的意义就只是这个吗?” 那时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以为谢暮白就是嫉妒她,一心一意要嫁给他,成婚后,柳承安对她日渐冷淡,绿蜡也被莫名其妙打死,新调来的丫头悄悄告诉她是谢暮白陷害自己与他人有染,她怒不可遏,想去找谢暮白算账,柳承安觉得妻子出轨丢人现眼,命令下人不许她出去,谢音仪越发肯定就是谢暮白设计,说不定还在她不能出门的时间早已和柳承安勾搭成奸。 如今想来,一个新来的下人怎么会知道那么多隐秘的事,而且那时候管家权被柳老夫人夺走,交给那个成亲半年就嫁过来的贵妾,她一没人脉二没权势,那个小丫头又照顾了她没多久,哪里就如此忠心耿耿。 不过这些事也查不到头尾了,也并不想查,柳家的大门她不想再进,就如同此刻,柳承安拦住她的路,伤心地问为何最近一直不理她,谢音仪的内心也只有深深的厌恶。 “四妹妹,上次是我不对,害你们姐妹两个失和,我本意不是如此。以前咱们俩虽吵架,十天半个月就会和好,为何这次将近半年没有理我。” “柳公子,我与你也不是很熟,便是一辈子不理你也是闺阁本分,更何况四婶教导男女有别,小时候的事可以不计,如今我们都大了,自然是生分些好。” “音仪妹妹……” “另外提醒柳公子一句,音仪名字只有亲人能叫,你以后还是叫我谢四姑娘为是。” “是不是二姑娘又奚落你了?不要相信她的鬼话,我与你清清白白,其他人都介入不了。” 谢音仪脸色微冷:“柳公子乱讲些什么,谢家四个姑娘和我乃是同气连枝的姊妹,永安侯府的人轮不到一个表了又表的亲戚嚼舌根。” 谢音仪离开,留下柳承安在原地,他一改谦卑姿态,心里微嗤,一个二房的姑娘还对他下脸子,要不是念在她侯府姑娘的身份,给他做妾都不配。 谢暮白难得出来,没想到撞上场好戏,当下也不避开,路过柳承安时翻个白眼,这人的段数比起芳姨娘还差点火候,不知道谢音仪先前是怎么猪油蒙了心,选了这么个玩意儿。 柳承安很有礼貌,对着谢暮白行礼,“原来是二妹妹,承安有礼了。” 谢暮白不耐烦,“谁跟你姐姐妹妹的,一个表了又表的远亲天天来侯府凑近乎,真是脸皮厚。” 看来他听到了自己和谢音仪说话,忍不住看谢暮白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柳承安发觉这个孤女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更加美了,早已顾不上生气。 “二姑娘莫恼,我只是想缓和你和四姑娘的关系,并没有恶意。” “呵,你算老几。” 谢暮白懒得废话,喊道:“拿东西来。” 一个丫鬟立刻送来一把宝剑,谢暮白拿着宝剑威胁,“滚,从今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不然犹如此剑。” 谢暮白一把将剑折断,那个丫头小声惊呼,出声责怪,赶紧用手帕替他包扎。 小小的丫鬟竟然敢斥责主子,柳承安觉得奇怪,多看了那个少女两眼,半年前似乎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当下却移不开眼。 白栀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交领襦裙,在花团锦簇之间相互映衬,既配色舒服也不显眼,头发用了上元节的蓝色发带,经过谢暮白几个月喂养肤白胜雪,年龄介于少女与女孩之间,恰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 他只知道谢暮白是永安侯府最好看的姑娘,哪曾想连他身边的丫头也不遑多让。 虽然身量长了些,谢暮白还是能够侧过身子将她整个人挡住,柳承安视线被遮挡,想要走进来看,谢暮白发现柳承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危险的气息爆发。 衣袖下的拳头捏紧,就要出手。 程大娘赶来找柳承安,“真是叫老奴好找,表少爷来这里做什么,老太太正在等表少爷呢。” 凭良心话,谢暮白的脸蛋虽然好看,但娶妻自然是温婉贤淑的更好,更别提谢二姑娘太过英气,看多了实在心里犯怵不敢接近。柳承安放弃搭讪,跟着程大娘走了。 谢暮白哼了声,告诉白栀:“姓柳的只是老太太的表亲,要不是他死缠烂打,与侯府八竿子打不着也打不着关系,下人只是看老太太薄面叫一声表少爷,你们今后最好不要见他。” “那,若是姓柳的死缠烂打呢?” 谢暮白笑了:“只要他不怕被我打死。” 果然是女反派,战斗力简直彪悍。 转眼冬去春来,五月草长莺飞,天气慢慢回暖,谢暮白越发懒了,傍晚躺在黄藤摇椅上吹晚风,还要白栀帮忙打扇子。 连着几天摇团扇,白栀手腕有些酸痛,和涂林换过差使,烧水的活还没做几天,涂林沮丧着脸换了回来。 天气确实热,考虑到姑娘们身子娇弱,这回四太太要提前分发冰块,白栀大喜过望,领了牌子要去四房,还没到房门口,就看见里面有人在聊天。 “听说了吗?永同侯府的大姑娘生病了,这几日都不曾出门呢。” “怎么可能?何姑娘痴恋陈公子的事儿京城里可是传得风言风语,只是小小的生个病有什么要紧,说不定病美人的样子更让陈公子怜惜也说不定。” “嘘,听说何姑娘是受了惊吓,噩梦连连,她那花容月貌早已消减到不能看了。” “这倒不奇怪,永同侯府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丫鬟,都是站着进入躺着出来,这其中还有何姑娘的手笔呢,恐怕邪祟就是冲着她来的。” “都说我们二姑娘刁难丫鬟,可至少她手底下没出过人命,和何姑娘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是啊,是啊。” 里面的人还要再说,白栀加大脚步声,在里间的隽客停住话题,笑着向白栀介绍,“这是四太太身边的山客,四太太的陪嫁都被她开恩放出去了,山客姐姐是这几年升上去的,算是我们的前辈。” “山客姐姐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四房,难免有些不自在,山客看出来她紧张,问了几句话后,拿了对牌钥匙给她,到了冰窖,看守的人拿过钥匙开门,提了两大箱子冰块给她,又将打造好的冰鉴交给白栀。 她看着这么多东西发愁,只能一点点运过去,走到一半,手上的重量减少。 抬头,谢郁离将东西挽在手肘,还要伸手接过别的。白栀摇头说不用,谢郁离不放手那只冰鉴,“走吧,照你这个运法估计冰块都化了。” 这番话说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掩饰尴尬。 长久的寂静后,终是谢郁离先开口,“我去四叔房里商讨要事,隽客找上我说忘了给你东西,我提着东西不好拿,就在衣袖那。” 不疑有它,在袖口用手指探出一包东西,打开来看有一盒胭脂,里面寄了张纸条,署名隽客,庆贺生辰。 “小姑娘,生辰快乐。”谢郁离又改口,“不,应该叫白栀姑娘了。” 目地的到了,到了丹园门口,白栀犹豫该不该请他进去,谢郁离放下盒子主动走了。 冰鉴上安安稳稳地摆着一枚珠花,她拿起一看,搜寻那人,见他已隐入竹林深处。 ※※※※※※※※※※※※※※※※※※※※ 注:冰鉴是古代盛冰的容器。 第二十四章 会心一笑,把东西收好,白栀想要叫人帮忙拿东西,刚刚跨过门槛,在门后蹲守的可离云呼右喊,“来了来了。” 还没搞明白情况,几个丫鬟拿起火石点燃引线,烟花刹那绽放,火光四溅,流光溢彩,每个人脸上洋溢笑容。 谢暮白从里间走来,火光映照,明明灭灭,他轻声道:“生辰快乐。” 手上被放了一盆盆景,谢暮白把他的手垫在她的手背下方,防止掉落,“你的礼物。” 一株栀子花送到面前,香气清冽,心旷神怡。 “白栀很喜欢。” “嗯。”谢暮白不太多话,白栀早已习惯。 丹园有自己的小厨房,是以晚宴格外丰盛。 待丫鬟们都睡下时,谢暮白打开耳房的门,摇醒昏昏欲睡的白栀,“走吧,我们出去玩。” 谢暮白的行动很嚣张,抱着白栀用轻功翻墙出府,一路直奔京城最大的胡商街道。 胡姬跟随乐师的节奏舞动,不时热情的邀请路人入酒肆,她眼尖地往白栀身边跳舞,并没有多理睬谢暮白,可能是他今日只穿一身简单的直裾,加上头发半批半束,误把他们当成一对男女。 酒肆掌柜叽里咕噜说了些夹生的雅语,谢暮白点点头,拿出一锭金珠。 立时,舞姬给白栀换装,一身白色的胡服,腰际垂有珠链,稍稍移动环佩叮当。 乐师让了位子,谢暮白翻寻乐器,拿起一把冬不拉,指尖轻划,乐声悦耳动听。 舞姬拉着白栀闻声而起,给她看自己的动作,白栀初次练习很是僵硬,舞姿惨不忍睹。 还好店家给他们都备了面纱与面具,防止客人窘迫,熟悉了要领后,白栀很快跟上来节奏,这具身体好像天生就会跳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随之旋转。 为了方便跳舞,胡姬将她的鞋子脱去,光脚踩在地面之上,以一只脚为中心另一只脚旋转,胡服的珠链飞扬。乐曲快尽尾声,舞姬推了正在跳舞的她一把,力量很轻,谢暮白坐在墩子上,长臂拦住她的后背,白栀几乎趴在谢暮白的身上,面具里的眼似乎在笑,荡漾着明月光。 就这样四目相对,谢暮白弹完最后的一拍。 深夜,白栀利用她学过的武术试图爬墙,谢暮白后背靠在围墙,斜倚双腿。 挣扎了许久,白栀勉强挂在围墙上,想要蹬腿翻到另一边,谢暮白看不过眼,“我带你跳过去吧。” “成功了。”白栀坐在墙上高高的俯视他。 “等着。” “要不,你也爬过来吧。” “我武功好,不需如此。” “谢暮白,”白栀好奇问他,“你是不需还是不会?” “等着!” 谢暮白跳起来,抓住了一点围墙上端的砖瓦,随即又落了下去,如此反复横跳,看着底下谢暮白脸色越来越黑,心底吐槽,他是不是真的不会爬墙。 摸摸耳朵,一只耳铛掉落,她跳下围墙找到,捶捶并不疼痛的右腿,坐在地上耍无赖,“我的脚摔伤了,你能带我过去吗?” 谢暮白看她一眼,勾起嘴角:“行。” 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谢暮白潇洒地飞檐走壁,回到院中。 游玩一夜,两人精疲力尽。谢暮白把那盆栀子花放在靠窗的位置,中指轻柔地点着花瓣,“好好养活。” “好。”这一次她没有回答“是”。 “是不是觉得这份礼物很普通?” “没有。” “就是说有也没关系,先等着吧,以后会有更好的礼物给你。”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唯一记得的就是谢暮白的嘴巴一张一合,语调半是欢喜半是悲伤。 风平浪静一段时间,小厮来报大公子即将启程回京,顿时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谢大老爷很是高兴,大公子弱冠就中了进士,被外放做官,如今即将期满,前途不可限量,言语间满是自豪。 相比较之下,谢大夫人没有太过高兴,今年可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若大公子这个时间点回来,难免对谢郁离产生影响,加上郁离这几年学识不见长进,要是考得比大公子差了,不仅大老爷不高兴,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四太太情商很高,让山客带着一应钥匙银票交给大太太,大太太躺在榻上,哎呦哎呦了好几声,直说头晕眼花,书客忙上忙下,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顾不上山客。 半晌后,书客给她传话,大太太身体不适,要多修养几个月,让四太太再多劳累一段时日,到时候大儿媳妇来了就松泛些。 让出这块烫手山芋,书客给捂了一身痱子的大太太擦洗,“大太太何必演这么认真,就算直接了当让她们接着掌家权,她们也只有听的份。” “傻孩子。” 大太太笑书客不明白,“我哪里不懂,怀石他早已怀疑自己的生母之事与我有关,这些他爱查就查,横竖我都是谢家的大太太,这点是生是死无法改变。若这个时候我接了掌管权,如何和大儿媳妇交接倒是个问题,还不如由四房出面,免去麻烦。” 大太太抿口茶,又道:“且我忧心的不止这一桩,四房那起子表面安顺,可这么多年就没见他们阴沟里翻船,可知他们向来趋利避害,哼,我倒要看看这一次荣氏怎么应付大儿媳。” 说得难听点就是墙头草。 以往有什么动静都少不了二房在其中搅和,这次四房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府里的暗流悄悄旋转。 只有孑然一身的二房无所畏惧,谢暮白满不在意那些人弯曲心肠,自顾自待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白栀发现他最近越来越懒散,有时能够瞧一整天院子里的人在做什么,回神过来一个字没写,又将白玉镇纸不小心摔碎。 见他打不起精神,深思熟虑过后,白栀悄悄靠近躺椅,躺椅放置在花树之下,谢暮白正在沉睡。 细雨点点,花雨纷纷,落在白衣之上。 她叫醒谢暮白,“二姑娘,下雨了,该回去了。” 谢暮白有点赖床气,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等睡意彻底清醒,雨势连绵不绝,水珠顺着花叶滑落。 “怎么不早叫醒我?” “是二姑娘不愿起床,不关奴婢的事。” 懒得和白栀计较,他起身问:“这下我们怎么回去。” “我有办法。” 白栀往水塘摘了两片新鲜的荷叶,把其中一个递给谢暮白。 “就这个?” 白栀示意用法,把荷叶倒扣在头上,模样甚是滑稽。谢暮白眉尖挑起,很是犹豫。白栀顶脚,帮他把荷叶罩在头顶,行走两步,确实抵挡了不少玉珠。 冒雨冲到走廊,谢暮白怕被人瞧见,又将荷叶放端正,用手拿着荷叶枝茎,仿若是支撑一把伞。 回来不见鹿韭几人,几个婆子一左一右拦在面前,厉声请谢暮白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她站在谢暮白身侧。 “不准过去!”谢暮白厉声喝止。 “二姑娘,这事已经由不得你做主,丹园的奴婢都得好好盘问。” 这些婆子她曾经见过,都是谢老太太的得力干将,婆子们脸上不见一点笑容,后面的人还带着绳索,明显来者不善。 一个猜想呼之欲出,白栀不由自主否定,首先时间点不对,要等到谢音仪嫁入豪门夫妻美满、谢郁离事业上升期,打脸剧情还没走完。 而且谢暮白和主角们的关系改善了不少,按理来说现在不会下手。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瀛玉,我问你,知不知道永同侯府的大姑娘生病一事?”谢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串佛珠。 “自然。” “那好,这桩事是否与你有关。” 气氛仿佛逐渐降温,谢暮白没有丝毫犹豫回答:“明知故问。” “好,不愧是谢家养大的儿女,敢作敢当。” “你作弄何姑娘的原因我已了解大概,据说音仪遇刺与她有关?” “何若茗派的人误伤了我,我当然要还了她的款待,于是聘了几个人装成鬼吓她一吓。” “可我却听闻,想要杀音仪的另有其人。” “愿闻其详。” 程大娘带了人上来,那个人一进房间就跪下,大喊:“二姑娘,求您放我一条命。” “你倒是说说我如何饶你?” “谢二姑娘,两个月前你聘了杀手,想要杀死四姑娘。为了洗脱嫌隙,你故意帮助四姑娘逃跑,然后放水让我们追击,可意想不到,你竟然丧心病狂,居然下死手杀了大半兄弟。我收了重金,本是要咬紧主使者是何姑娘的,奈何酷刑难忍,只能供出你来,小人愿意一死了之,还请你放过我的家人。”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姑娘,人证物证俱在,你抵赖不得。”程大娘道声得罪,将一应证词交给他看。 上面记载的都是些奴仆的话,在他们的映像里,二姑娘一直看不惯谢音仪,由于柳承安还产生矛盾。 程大娘道:“花朝会上四姑娘受了许多重视,许是如此,二姑娘才走偏了路。” “瀛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谢暮白缓缓摇头:“没有。” 谢老太太拨弄鬓角白发,道:“其实,这些证词无根无据,只是猜测,不能把你怎么样,这个人说的也未必是真。” 挥挥手,立即有人带五花大绑的黑衣人下去,“处理了吧,不要有痕迹。” 黑衣人惊慌地磕头,嘴里被塞了布条呜呜求饶,终究抵抗不过多人,只在地上留下一道拖行的血迹,那是他拼命抓地板划伤的。 “这些事都是他人陷害你的,我不是看不出,谢家对你的所作所为和你的胡作非为都忽略不计。” 一室寂静无声,谢老太太不再转动念珠,仔细查看他的脸,仿佛有些陌生,又有点不舍。 “可是,你的罪责不止这么简单。” ※※※※※※※※※※※※※※※※※※※※ 距离谢暮白掉马甲越来越近了哦,兴奋。 作者君最近文思泉涌又想到了新的梗,《今天也在攻略女二呢》了解一下,已开预收,欢迎来专栏勾搭。 以下是文案: 文案一: 作为男频小说忠实读者,殷明若深谙自古女配是给读者爱的道理。 而他的心头白月光有且只有一位,就是《半死桐》里那亦正亦邪聪慧过人的小医女乌雪。 后来梦中的少女素衣红裙,捧着药碗眉眼含笑,“你醒啦。” 殷明若:我的二次元老婆破壁了。 文案二: 乌雪捡了个奇怪的少年,似乎受伤后烧坏了脑袋。 少年告诉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忘了那个男主角,我当玄派掌门养你。 乌雪:??? 男主对女主宠宠宠,表面上是正邪不两立针锋相对,实际上在谈情说爱 仙门开朗大师兄vs亦正亦邪小妖女 第二十五章 第一次被关小黑屋,白栀真正体验到暗无天日的感觉,在这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一天两餐提醒,她快被关了有五天。 程大娘不时打开房门,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例如谢暮白作息时间,有没有出过府和不认识的人接触,她一五一十地答了。 “二姑娘真的没出去过?” “没有。” 程大娘凝视白栀,“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奴婢愿意承担。” 得到回复,等了片刻,不见白栀有心虚的表现。左右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得不到什么有用消息,程大娘终放了她回去。 一路直奔丹园,丫鬟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鹿韭和羽客还被关着。 “二姑娘呢?” “没,她没有回来。” “其他人呢?” 丫鬟迟疑了一下,“她们都盘算去别的院子里,正在找嬷嬷搭桥铺路呢。” 鹿韭和羽客还被关着,没有主心骨在,只能由她这个二等丫鬟镇场。 她素日好说话,勉强稳定了几日人心,随着羽客鹿韭回归带来的消息,人心再次溃散。 谢暮白生了急病,大夫说这病极具传染性,所以将几个经常伺候的丫头一一关起来隔离,看看是不是由外边传进来的。确定丫鬟没有被传染后,大夫把谢暮白认定是病原体,谢家为了治好二姑娘,只能将她暂时搁置在外边庄子,由岐黄有术的专人照料,等来日病好了再回来。 熟读原著的她自然知道谢暮白不是生了病,而是由于犯了大过被关在佛堂,终生吃斋拜佛静思几过。 原来做过那么多的努力,还是逃脱不了这个结局。 丹园的丫鬟早已找好退路,迫不及待攀高枝而去,羽客拉住一个跟她要好的姐妹,苦苦哀求。鹿韭一把将丫鬟的包袱扔出门外,又将丫鬟推了出去,怦地换上大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走的终究留不住。” 羽客眼泪汪汪抱着鹿韭哭,鹿韭轻轻拍拍她的肩,“别哭了,今晚还有要事处理呢。” 少了居住的主人,四太太原是不用给份例的,反正丫鬟们的月钱都是公中出,但还是送了生活用品过来,其他的还好解决,唯独火烛需要节俭。 灯火不甚明亮,握住剪刀剪了下灯芯,灯花瞬间噼里啪啦炸开,溅出不少灯油,等它冷却后,白栀将它刮除干净,放在小盒,留着做小支蜡烛待下一次照明用。 鹿韭不由叹口气,若是十几天前,她们可奢侈地把烛火插满整个书房,方便二姑娘看东西。可离年幼,玩心又重,剪了两次灯芯很是喜爱看烛花爆炸的景象,二姑娘也不恼,由着可离点蜡烛、剪灯花、蜡烛很快烧完、再点蜡烛,不住折腾。 鹿韭说了可离几次,谢暮白笑着打趣:“反正花的是我爹的钱,不怕府里的人多舌,若是想玩就陪她一起。” 鹿韭自然不敢,涂林却不客气地说声谢过二姑娘,拿起剪刀就要动手,只是动作极不标准,果不其然,灯花爆炸得比之前的还要大。那迸出来的液态烛花极为滚烫,皮肤稍微碰上点都要红肿十天半个月。 涂林躲得很快,刚刚进房间的白栀还没反应过来,眼看烛火要飞射到那双迷茫的眼瞳里,谢暮白眼疾手快挽住白栀的左手,将她甩在自己身边,因着坐在高椅子上习字,被甩来的人猛地压住,额头撞向额头,一齐连着椅子栽倒。 刚刚洗过的乌发不过挽了个发箍,随着一撞发箍垂落,头发搔弄着谢暮白的脸,白栀神色有些慌张,谢暮白将她的脑袋抬起,手指在柔顺的头发丝转了几个圈,“先起来再说。” 两个人都站稳后,谢暮白罕见地没有出言讽刺,自行先去睡觉了。 白栀不明所以,可离悄悄地告诉她们:“哎呀,二姑娘的脸红了。” “有吗?我猜是被烛花烫的。” “不对不对,二姑娘的耳根也是红的。” 夜色浓沉,白栀瞧了又瞧,依旧看不清耳朵是怎样的颜色。 鹿韭出声打断回忆。 “老太太来找过我了,她说丹园有一两个人看守就够了,丹园的开支太过奢耗。” “我留下。”白栀道。 “先别着急。” “我想了许久,老太太说得有几分道理,咱们几个占着没主子的园子,就是群吃白饭的。可老太太的话还没正式传达,许多姐妹的心就野了,铁了心要出去。我拦不了,也不想拦,经过这几日,只有你们几个留了下来,我才把心里话说一说。” 鹿韭停顿,扫视众人,“你们念着二姑娘的恩情,我自然也要回馈你们的忠心。” “这是各个院中的人事名额,是我求了几个旧友得来的,若有中意的就选好,明日自己去报到。” 事务名额都是三等或四等,比不上以往轻松,但还是劈柴烧火的末等要好上不少。 看众人都不抉择,鹿韭将她们的手都拉过来,推心置腹道:“若我不将你们提前安置好,来日老太太做主,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就算为了还能等到二姑娘,你们也要撑下去。” 她何尝不明白,这些话只是宽慰罢了,二姑娘正当妙龄,偏巧大好年华染上重病,名声上就不好听,就算治好病回来,婚事早已蹉跎殆尽,对于侯府来说,一个没有联姻价值的姑娘,比路边的野草还不如。而且,鹿韭私下也不相信二姑娘真的得了病,这个架势,倒让她想起来老人们讳莫如深的某段过往。 鹿韭给了她们一夜的时间思考,涂林和可离擦泪拜别三人,领了纸条各奔西东。 “羽客比你还小,需要我照顾,白栀,你会不会有怨言?” “我不会。” 在二太太为难丹园之时,是鹿韭挺身而出护白栀出去,在白栀和羽客之间,鹿韭选了羽客,在她自己和白栀之间,她亦选了白栀。 “好孩子,”鹿韭微笑,眼泪却缓缓流下,“好好保重。” 帮白栀梳弄刘海,鹿韭悄声耳语,“二姑娘没明说,我却看得出他最在意你,若你继续留在丹园才是众矢之的。我祖上是老侯爷的忠仆,跟随他战场厮杀放还了奴籍,我的身份是民女,谢家奈何不了我。你是官奴,若找不到好的主子,只会任人拿捏,我已替你找好门路。” “是谁?” “四姑娘。” “怎么会是她?” “我也觉得奇怪,寿客也没藏着掖着,直说四姑娘对二姑娘改观了,且她的命是二姑娘和你救的,想要帮二姑娘照应她的人好报恩。” “我想想。” “别想了,昨晚寿客没走多久,醉客又来了,指名道姓问你要去哪里,恐怕是受三姑娘致使想要磋磨你呢。” 白栀无奈地笑笑,有可能真的不是三姑娘指令。依照三姑娘的人设,估计会说:“谢瀛玉的人还想到我屋里来?谁知道那群丫头有没有染病,让她们滚得越远越好。” 仔细回忆,好像是凉山寺那时候,醉客的伤还没养好就被谢清清拖出来侍候,加上放火之时急着逃跑,伤势更加严重,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 因她模样实在凄惨,白栀趁所有人休息的时候跑进树林拿了根砍去枝叶的小树桩子,把它交给醉客。 醉客不肯要,“我大摇大摆拿着这拐杖似的东西,指不定三姑娘会认为我在下她的脸子。” 白栀神秘地笑了笑,“谁叫你拿着了?” 她把计策小声附耳,再次把拐杖送了过去,醉客静默一下,把它放在手里。 即将出发,众人集结,谢清清胳膊肘里塞着一根木棍,妆容被太阳晒化,唇色很浅,整个人状态憔悴,醉客在后面小心的扶着她,边道:“三姑娘真真实心眼儿,走累了也一声不吭,还怕鞋子给磨破了,小石子搁破了她的脚,出了好多血呢。” 宋夫人呀了一声,夸赞谢清清好韧性,谢清清笑着答复,“清清只是相信心诚则灵,步行而去更有心意。” 她们要去的地方是凉山有名的鹿鸣神像,传说是一头梅花鹿飞升后留下了身体变成化石供世人瞻仰,民众常常去雕像下求姻缘和家庭和睦身体安康。 谢清清的三步才抵得上人家的一步,众人都不得不放缓等她,谢清清全身重量都靠在木棍,醉客只需轻巧地扶稳谢清清,慢慢行走,舒缓旧伤腰痛。 不过是件小事,醉客却记到如今。说到底她们俩只是各为其主,其中种种无奈细说不完。 一下子送走许多人,鹿韭有点伤感,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比如探听到的四姑娘喜好,翠园里的丫鬟们哪个好相处等等。 不知不觉,从清晨聊到日上三竿,鹿韭把东西找了又找,不住地往包袱里添东西。 “这包有龟苓膏、山楂糕、红薯干,你饿了的时候就吃一点。千万别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吃,给其他的丫鬟们分点。” “这盒是十贯铜钱,你与涂林可离都有,到了四姑娘那交一半给卫奶娘。” “这包是夏天的衣裳,入夏虽热,夜晚还是多穿点别着凉。” “若有缺的,尽管来丹园拿,我都替你们留着东西。” “不了,还是安安分分待在院子里,别轻易走动。” 白栀挤出笑容:“够了够了,鹿韭姐姐。” “对,再说下去就该赶不上时间了。” 鹿韭大包小包把它们一同挂在白栀身上,摆出昔日大丫鬟威严,命令她每个都要带走。 结实的门板传来两下敲门声,门板没上门栓,有人轻轻打开了门。 ※※※※※※※※※※※※※※※※※※※※ 欢迎来到有奖竞猜环节,猜猜要来的人是谁呢。 第二十六章 一进门就看到四五个包裹绕满小姑娘全身,少年弯唇轻笑,又觉得不妥,用手掩饰笑意。 鹿韭很惊讶:“四公子怎么来了?” 疏影跟着笑起来,“怎么?难道我们公子竟来不得?” 走进来就挽住白栀的手,疏影亲切地问候:“白栀妹妹,最近可好?疏影可是挂念得很。” “我……”看着鹿韭,她不知如何回答。 不想打场面话,鹿韭干干脆脆问来人:“四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昨夜陪老太太说话,疏影得知要精简丹园人员,我与二姑娘也算同过患难,愿意接收白栀姑娘入冬苑。” “真不巧,四姑娘已经约好要白栀做二等丫鬟,倒是让您白跑一趟。” “哦,四妹那我已同她商定好,她也同意我带白栀走,不知这个回答鹿韭姐姐满意否。” 鹿韭皱下眉头,谢郁离接着说,“且与四妹不同,白栀将会是一等丫鬟。” “白栀,”鹿韭问她,“你意下如何?” “我愿意。” “好。” 一路上,疏影笑嘻嘻逗弄白栀,谢郁离由着她们胡闹,转头对寒客道,“去告诉四妹一声,白栀被我带走了。” “四公子,没和四姑娘说好?” “嘘。”谢郁离狡黠地眨眨眼。 “那是骗鹿韭的,不然就她那个护短的性子,肯安心放你走?”疏影指尖点她额头。 一入冬苑,疏影热情地向白栀介绍众人,丫鬟们都温婉地低头表示臣服,却不知几分出自真心。 果不其然,要不了多少天就多了闲言闲语,白栀对此不屑一顾,她答应进谢郁离的院子就料到是这种情况,一个没有根基的一等丫鬟根本难以服众。 所以她从不管事,只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要么等谢郁离累了倒杯茶水,要么做些无聊的事打发时间。 这天她又在花树下忙活,用衣摆接着掉落的花瓣,有个小丫头横冲直撞大喊:“让开,快让开,烫着了我不管的。” 明明是不同方向,丫头歪歪扭扭没走直线,提着的水桶向外晃动水花,就要泼向白栀,学过武术确实耳聪目明,在身后就已听脚步猜出丫头的位置,白栀灵活闪躲,热水只洒到散落的花瓣上,发出阵阵滋滋声。 白栀瞟了眼罗浮,她身上倒是一滴水都没沾到。 罗浮面无愧色:“对不住,差点伤着你了,以后呢走路小心点,挡了别人的路都不晓得。” “不知白栀是挡了哪位的道,还请说个明白。”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难不成是煮的?” 罗浮白了眼她,没好气道:“来这里这么久了,一点没将心思拉过来。听好了,姑娘与公子的奴婢是有所区别的,姑娘的人可以当陪嫁也可以当管事娘子,而公子选定的人不同,她将来的前程注定会与公子绑在一起。” 哦,原来是想当通房啊,白栀粗略地打量下罗浮,冬苑里的侍女确实生得不错,丹园几个月相处的滤镜加持,她私下认定这货比起鹿韭还要差远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简直要起鸡皮疙瘩,你该不会以为我存了心志要攀上公子吧?” “难道不是么?” “就我的姿色,别说老太太、大太太这一关过不了,四公子那也瞧不上。” 意思就是这事需要长辈点头,寒客好像就是老太太给的,人家搁现代也才上初中啊,万恶的封建社会。 “我索性和你说清楚了,第一,如果四公子点了人当通房,丫鬟的名额就会少一个,许多人虎视眈眈这个位子,可四公子额外添了一个一等丫鬟,相当于你把她们的位置占了;第二,如果四公子看中了你,原先有机会的姐妹就不乐意。你自己想明白,好自为之。” 谢郁离,看中她?白栀觉得罗浮的脑洞太大。 《定风波》里,男主的性格她了如指掌,在前期没有事业加成的情况下,他积极联动血缘关系,营造虽然平凡但很努力奋斗的人设,又利用丫鬟们盘根错节的势力范围组织情报网,每一次动作都有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一个人,很难猜测他是什么想法,但白栀唯一清楚的就是谢郁离让她入冬苑一定有利于自己的理由。 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翌日,偷得浮生半天闲,谢郁离叫她过来烹茶,自己则在小桌旁温书。 不知读到了哪一处,谢郁离发出细微笑声。 “白栀。” “啊?” 谢暮白将一朵花从书页翻出,“这是你弄的?” “对。”她不由自主地搓搓手,把茶水的热意消散,有些紧张。 饶有兴趣地抬起手,放在阳光下欣赏,皎洁的花朵犹有余香,周边薄弱的部分透着微光,“很好看。” “这是奴婢用各类花瓣制成的,四公子以后可以用它当书签,就不用担心忘记看到哪了。” 上次清扫书柜的时候发现里面的书籍都没有沾灰,明显主人经常阅读,她把那些卷角的书本一页一页重新叠好。疏影正好找她问谢郁离今日看的哪本书哪一卷,她顺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我很喜欢,你还可以做吗?” “自然可以,不知四公子喜欢什么样式的花签?”将第三道烹好的茶送上,她笑着问。 “我比较喜欢草木。”谢郁离接过茶杯,用盖子撇去浮沫,吹吹热气。 “好,奴婢找找有什么奇特的植物。”语调跃跃欲试。 忽然,白栀又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可有什么难处?” “收集的花朵需要先放在其他的书里好压扁挤干水份再用,奴婢自己的书籍已经不够了。” 原来如此,谢郁离从中抽出几本早已背熟的诗经,白栀照单全收,又提出要求。 “《金刚经》是程大娘给的,每个客字辈分出去的人都有,奴婢一时不慎,让花瓣汁液浸湿了经文。所以奴婢想要把它供在神像面前,以求谅解。” 老太太信佛,所以谢家人手一本佛经,沉吟片刻,谢郁离道:“准了。” 白栀笑意盈盈道谢,谢郁离只点头,放了她半日假,疏影走过来小声问,“这丫头想方设法要出去,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您不担心?” “她哪里是要去烧香拜神,恐怕趁机回了丹园罢。” 将书签放回原位,尚有清香,以手支晗假寐,小姑娘越来越有趣了。 如谢郁离所料,白栀一出门子就去了丹园,疏影悬下的心这才放下来,终究心计浅显,要做什么显而易见,比起扎根在这里混得滑头的老人好掌控上许多。 在丹园叙旧半天,鹿韭亲自送她出门,又嘱咐了几句体己话,让她顾好自己。 她点了下头,向着佛堂步行出发,看着目标地点近在眼前,她却逐渐加快步伐跑起来,生怕佛堂消失不见。 早已料到佛堂大门紧闭,还好墙体低矮,不费吹灰之力就翻进院中,佛堂就在正中央,她双手合十行礼,恭恭敬敬,期望能顺利找到那个人。 佛堂左右有小房子,并没有上锁,她一间间查看,像是看守之人的临时住所。 查探一会没有发现,她沿着墙根游走,穿过小巧的垂花门,这是佛堂后院,种了许多瓜果蔬菜,泥土被人灌溉过,踩上去鞋子边缘全是红泥,她提裙绕过菜园,又来到一座小房子前。 在门口站定,还有些不确定,把窗子打开一条缝,光线依旧很暗,适应了一会后画面逐渐清晰,白栀趴在窗口下看,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躺在床榻入梦沉睡。 急冲冲地推开门板,后知后觉发现并没有上锁,房屋多年失修一丁点动静就嘎吱响,谢暮白却没被吵醒。 连连喊了他几声名字,没有收到回应,掌心抓住谢暮白的手,体温很不同寻常,额头滚烫,显然是发烧了。 障眼法只能暂时骗过谢郁离,现在也来不及叫大夫,白栀除了降低体温别无办法,端起地上的一方木盆,从菜园子的水井里挑来一桶水。 井水储存在地下几十丈,阳光无法晒暖,手伸入水盆下方,她始明白清寒入骨是怎样一种滋味,将毛巾全部浸湿,把它贴在谢暮白头部。 又将另一块毛巾打湿,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发烫的脖颈,有时会碰触到那道精致的锁/骨。如果发烧的话,耳朵也会滚烫,古代医疗技术落后,不少痴傻儿就是发烧引起,为了不落下残疾,首先处理耳朵。 面部降温过后收效甚微,每每降下温度又会上升,看来必须要给全身降温。 望着沉睡的人,她咬咬牙,哆嗦着把手指触碰到右衽,谢暮白消瘦了些,衣带有些松松垮垮,一勾指就瞬间滑落。 接下来是单衣,谢暮白向来不会料理自己的生活,衣带匆匆地打个死结,她聚精会神把那些线头挑开,终于能腾出手将毛巾拧干,多余的水分如果顺着身体滑落到床单上,人躺上去湿漉漉的,病情愈会加重。 将衣裳褪下,白栀看着光洁平整的躯体微怔,耳根竟然也烧了起来。 手下的动作跟不上脑子反应,毛巾已经轻缓覆盖皮肤,她偏头转身,正要移动毛巾来擦拭,一只手猝不及防扣住她手腕。 谢暮白不知何时醒了,半起身迅速将枕头下的匕首抽出,利落地将刀刃横在她脖子间,纵使是坐着谢暮白也高出一个头,大拇指控制刀刃微微向上,为了躲避,白栀亦稍稍抬起下巴,大片细腻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 电光火石之际,白栀想的却是这货怎么什么时候这把破刀都不离手。 ※※※※※※※※※※※※※※※※※※※※ 小暮子,醒醒别睡啦,你的马甲掉啦!(悄悄摸鼻血) 请小天使们用收藏和评论来证明你们激动的心情~ 第二十七章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塌前,一个盘腿坐在内侧,身体都是面向前方。白栀左手被擒拿,五指交叉谢暮白的,右手臂被拿着匕首的手肘强有力地抵住无法动弹。 身后的人靠近了些,越发让她无法反抗,白栀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谢暮白沉稳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间带动她的发丝飞舞。 谢暮白将下巴支在白栀肩膀,对着耳朵呢喃。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我,为什么不感到惊喜意外呢?我会伤心的。嗯?” 最后的嗯字尾音拖长,引得她心底发麻,她慢慢地转过身去,谢暮白的脸立时放大,即使如此那张脸还是出奇的清秀,带着些阴郁的白。 白栀夸张地张大嘴,尽量表现地得知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后呆滞住了。 “哇,谢暮白你居然是男的,好震惊呀,你会不会杀我灭口呀,太可怕啦,啊啊啊。” 谢暮白看她两秒,呵呵而笑,仿若夜枭。 不过两秒,她却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谢暮白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唯独没有杀意。 随手将匕首扔在凳子上,放开自己,谢暮白把毛巾拿来,擦洗身体,白栀偏头,他也不介意,蜷曲唇角,用男子的清朗嗓音询问,“说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白栀装傻。 “呵,不说就算了。” 毛巾被递到眼前,谢暮白声线沙哑:“后背擦不到。” 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反复默念三遍,白栀平静心跳,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谢暮白擦洗。 “你是女的吗?”欠揍的声音响起。 “你是女的吗?”白栀重复,满是挑衅。 现代见过的小鲜肉图片没有一片也有八百,血脉喷张的粉圈把这个叫做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她却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什么肥肉,男子体脂比起女子要低,加上谢暮白整天习武,要长也是长肌肉,触摸上去很平滑。 还好没有多到吓人的腱子肉,检查完毕,她拍拍胸口压惊。侯府闺秀变身女装大佬就够惊奇了,万一大佬皮下还是个金刚芭比画风实在不忍直视。 “辛苦了。” “不敢当。” 褪去那层保护色,他们终于可以认真谈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啊,你会告诉我吗?。” “还是你明白我。” 不管如何,总之找到谢暮白就证明还有洗白机会。 想着,白栀傻呵呵地笑弯眉眼。 “真丑。” “你也一样。” 指着对方狼狈的样子,他们互相毒舌。 喧闹过后,谢暮白正在洗脸整理仪容,白栀拿出发梳抓起他上半部分头发简单扎好,这种发型可男可女,适合病中,被看到也不会起疑心。 “有人来了。” 白栀匆忙爬进床铺,用帐子把自己围住。 小门被一个人推开,将菜篮子放在桌子,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呀了一下,“本以为你整天病秧子的模样离不远了,我还特意出门求人找大夫来,今儿怎么又有些精神气了。” “这是你的饭食,快些吃,等下还要送回碗筷呢。” 谢暮白坐在长凳,恍若未闻。 “爱吃不吃。”那女人哼了一声,将药材扔在谢暮白手边,“他们不肯派大夫,只按照症状抓了几副药,既然你有力气起床,就别劳碌本姑奶奶煎了,右手边有个小厨房,想活着的话自己弄去吧。” 谢暮白何曾被这样对待过,白栀不知觉红了眼,帘帐抬起要出来理论。见到那双红的像兔子的眼睛,谢暮白这才有丝反应,他在桌案下挥手,示意别轻举妄动。 “不管是谁,来了这里休想再出去,尽管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一定有过大错才会来这里,你还是听从吩咐活下去再说吧。”说完这句,女子甩袖走人。 探头探脑一会,确定没有人后,白栀下床,主动包揽煎药的活,“那个人话糙理不糙,你还是吃点东西吧,无论你是何种原因落到何种境地,目的都是为了活着二字。” “十几年的男扮女装都撑过来了,你难道怕这个?” 谢暮白不肯动作,只是静静地盯着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白栀正在低头将青菜豆腐下在一碗,用筷子搅拌几下,白栀哄孩子般的:“啊……” 她的话非常有诱惑力,谢暮白听话地张开嘴,白栀将饭菜拨进去,谢暮白小口咀嚼,勉强吃完了一碗白饭。 窗外彤云如火,太阳在落下之前燃烧着西边的云彩。她猛地想起厨房的炉火还没关,笨手笨脚将火炉子熄灭,不假思索揭开罐子,指尖被高温烫到,随后而来的谢暮白握着她的手吹气,又用冰凉的井水一遍遍冲刷。 “瓦松膏还有吧。” “嗯。”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谢暮白倒出一点,用中指粘上之后均匀涂抹在她红肿的掌心。 药膏被他里三层外三层涂满手上,谢暮白秀眉微蹙,继续连连吹气。 日薄西山,白栀方想起时间晚了,谢暮白说:“别翻墙了,我引开守门的,你快些走。” 随着一声碗碎,女子急忙赶来,“怎么了?” “手上没力气,打翻了碗。” 蹲下去把碎片收起,没有散落很多米饭,女子有点高兴:“这就对了嘛,好好吃饭好好养病,世上哪有什么关过不去的,我见过的风浪比你吃的米还多。” 犹豫再三,终究对她说:“我手上没力气,拿不动药罐子。” 药罐子一直放置在火炉上,自己平时很少用,只想到倒倒药进去方便,没有考虑病人拿不起来。她拍脑袋:“哦,就这点小事,我去帮你端来。” 趁着二人说话,白栀偷偷摸摸穿过菜园子,一直走到敞开的大门口,就听见有人声响起。 “怎么了?”又是一个同龄女子从佛堂走出,“田客,跟你说了多少遍,对待客人客气点。” 田客的泼辣瞬间消失不见,乖顺讨巧道:“我哪有,就刚刚还帮他收拾了餐具呢。” “你呀。”女子摇头,置之一笑。 “这里风大,您为何出来了?” “没什么,参了一天的佛有点累了。” 女子微微眯眼,“今日恰好碰见了一只野物,就在墙根上晒太阳,可进出两次都没看清是什么。” “我怎么没有见着?许是猫崽子、黄鼠狼什么的吧。”田客揣测。 “怎么没有?刚刚我还瞧见了呢,兴许被我吓到躲起来了。” “这里也没有荤给它吃,说不定过几天就走了。” “也许呢,这样吧,你悄悄地将后门钥匙放在门板上,小猫说不定以后还来光顾呢。” “您又说笑了,猫怎么去开门?”田客停住话头,意识到女子的意思。 悄声走到门外,唯有一袭鹅黄衣角一闪而过。 “都说人为百兽之灵,我却认为人是最自私的动物,我们倒是要看看这小猫儿支撑多久。”女子说话带着极冷的笑意。 天□□晚,暮色浓沉。 还没走到房门,庭院里的丫鬟故意放大音量,叽叽喳喳。 “这么晚才回来,你们猜猜她到哪里孟浪了?” “嘘,人家可是得了公子的假出去,小心她告你们黑状。” “嘁,谁还怕她不成?如果她要点脸,就该知道一仆不侍二主,既然到了这里来,这些话迟早要听得。” 回房倒了一大碗茶,白栀咕噜咕噜喝了一口,又重新倒满,径直坐到说她坏话的几个女孩子之间,顺手拿了一张小板凳,一副要加入进去的模样。 几个女孩子都静悄悄的,意想不到这种操作,白栀有些累了,坐姿歪歪扭扭大大咧咧,她好脾气地疑问:“说啊,怎么不说了,不是你们说的要我听着吗?现在我给你们机会,干干脆脆说个全。” “说就说,你以为自己是大丫鬟就了不起吗?” “对啊,官大就是了不起。” 被怼的人瞬间萎了,“别跟她说话,浪费口舌,我们走。” 跟班的小丫鬟都走了,只有一个小女孩坐在原地,别扭地从口中挤出一句,“对,对不住,如果不听她们,我根本待不下去的。”说完,女孩逃之夭夭。 想起来她的名字,白栀提醒:“冷金,你最好别再和暗香她们接触。” “可是……” “听我的,准没错。”学着鹿韭的模样,她摆出高位者的威严,不容置疑地告诉冷金。 冷金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只畏畏缩缩地去干活不敢答话,活像只小老鼠。 此情此景,白栀忽然有点庆幸自己穿到这具身体,就算当丫鬟名义上也是老太太赏的,起码还有几分体面,更多的丫鬟根基不稳,纯粹是因为家里人不想养女孩了随意打发,还能省下嫁妆。 夜里落枕,猛地一惊,她怎么会有如此想法,无论身份大小丫鬟就只是丫鬟,作为现代女生她居然也耳濡目染变得有三六九等之分,这样与近客有何区别。 也许很矫情且玛丽苏,但白栀真的怀念起十几年前古早文里的女主角,恣意活泼,认为人人平等。一穿过来就让贴身奴婢不要叫她小姐,还让丫鬟坐下吃饭,彼此姐妹相称,没有勾心斗角。 人总是喜欢珍惜那些过往不屑珍惜的东西。 ※※※※※※※※※※※※※※※※※※※※ 剧透:谢暮白不久会从小黑屋放出来发糖的,后期还有事业线等着他,之后会有恢复男身的名场面,女主的身份也会改变,不会一直是丫鬟,至于怎么变法暂时是秘密,胜利就在眼前。 小天使们囤货的同时可以点个收藏。 第二十八章 风和日丽,天气晴朗,陆桐于这个时候再来探望谢老太太,老太太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可又不解明里暗里暗示几次,陆家一直没有动静,只推脱事务繁多来日打算。 程大娘道:“小姑娘都是害羞的,陆姑娘哪敢自己做主,而且陆家我打探过了,确实是在忙锦姑娘的婚事。男怕入错行,怕嫁错郎,让陆姑娘多和四公子处处,指不定他们俩自己就着急了。” “可相处了这么久时间,也不见效果啊。” “老太太,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每次桐姑娘会面都有咱们家的姑娘在场,就算有什么心事也不好明讲。” 谢老太太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要奴婢说啊,侯府里几百个婆子丫鬟,桐姑娘又带了自己的丫头,哪里有什么闲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件事后,我几十年如一日,提心吊胆草木皆兵,外面比我矮了一辈的贵妇笑我迂腐,可她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呢?” “老太太,别伤心了,小辈自有小辈的造化,咱们只管严防死守尽到心力就好。” “话虽如此,”谢老太太叹气,“但我也想开了,正如你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找了个借口避而不见,程大娘请陆桐入冬苑,又问四公子在不在。 谢郁离正在准备考试,出门拜见一位大儒去了。屋里只有白栀一个掌事的,她请陆桐稍坐片刻,叫人通知谢郁离。 程大娘看着她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满意地点点头,是个脑子清醒的。 可有人却不满意了。 翻找出一罐日铸雪芽,点了冷金去泡茶,陆桐一直看着她,笑着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奴婢是新来的。” “哦,”陆桐水眸一闪一闪,“许是我认错了。” 她又道:“陪我聊聊天吧。” 陆桐问的问题飘忽不定,常常没有重心,白栀猜不出她的心思,捡些简单的回答。 “陆姑娘请喝茶。” 上茶的另有其人,那女子穿了身水蓝色衣裙,梳了圆髻,别有一番美感,只是整个面部不见笑容。 将茶杯从托盘里拿起,离桌子还有一段距离,就将杯子放下,里面的水向上溅出大半,还在冒着热气,就要倾泻而下落在陆桐手边。 千钧一发之际,白栀灵敏地将杯子扫落,脚下随之一滑,将桌子上的手移开,她立即道:“对不住,奴婢刚刚没站稳,让陆姑娘受惊了。” 说完,她立刻冷斥:“大夏天的口干舌燥,你就不能想办法弄得凉一点?这种事还要我来教你,下去。” 重新换了一碗冰镇酸梅汤,陆桐接过喝了一小口,随即放下:“今日我领你这个情,不跟她计较,只是不知道她会如何想你。” “奴婢并没有发善心,只是职责所在,必须让这里事态安稳平静无波。” “你倒是聪明。看来四公子一时半会回不来,既然如此,我就先去探望几位姑娘了。” 陆桐走后,一行人拦住白栀,讨要说法,领头的女子正是刚刚那人。 “公子和陆姑娘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上赶着恭迎主母了,也不嫌害臊。” “那暗香姑娘倒是说说,若是你来,该怎么对她?是烧壶滚烫的水泼她呢,或是冷言冷语令她难堪?” 暗香磨牙,推出一个人来,“快,把你知道说给她们听。” 女孩瑟瑟发抖着把消息说给众人知晓,“我五表姨就住在陆家那条巷子的末尾,表姨同我说了,陆家人想要换亲。” “怎么换法?” 女孩有些不好说出口,暗香骂了声真笨,随即解释:“锦姑娘不是同刘侍郎的独子定亲了吗?桐姑娘看着姐姐的亲事眼热,竟然想要将自己和姐姐的婚约换下。锦姑娘哪里肯同意,却被宠爱桐姑娘的陆夫人关在绣楼,她来谢家是用的锦姑娘的名义,就算来日新娘子换了人,她亦可以说自己从没来过,是锦姑娘先看中四公子,她迫于无奈才换亲。” 丫鬟们都爆发道:“陆姑娘真是不要脸。” “四公子只是一时不得志,哪里会一辈子没有出息?桐姑娘此举分明就是瞧不起四公子,我们又何必给她好脸色。”暗香发表慷慨陈词。 “说得对,这门婚约不要也罢。” “四公子对下人多好呀,桐姑娘居然不喜欢,真是瞎了眼。” 正当义愤填膺之际,一阵笑声有些突兀,暗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过一会,白栀随即又笑起来,终忍不住反驳,“深宅大院的事,哪是隔着一个墙壁就能听得清楚的,你们啊,傻得有点可爱。” 那个被推出来说消息的女孩有些认真,“我没有说谎,陆家真的要和永安侯府解除婚约。” “好好好,解除婚约便解除婚约吧,这些自有大太太操心,我们何必急在一时,看大太太是何说法。” 大部分人都被劝动,她再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论有没有婚约,陆家与谢家本就是近交,陆姑娘何时何地都是谢府的贵客,在上头的人没有说话之前,下头的最好不要乱了分寸。” “冷金,以后由你专门负责茶水,不可偷懒懈怠。” 意思就是不许别人再碰这项活计,冷金很勤快,着手劈柴烧火,做事井然有序。 暗香依然穷追不舍,“你一个外头进来的,使唤起我们倒是得劲,可惜名不正则言不顺,实话跟你说吧,是疏影可怜你孤苦无依才求了公子收留你,你还真当自己的一等丫鬟身份是个宝了。四公子压根不在乎你,他只是借你求个爱护幼妹的名声,要不然怎么连名字都懒得替你改。” 炮火再次蔓延,众人对陆桐的不满又转移到白栀身上,纷纷点头应和。 白栀挺喜欢自己的名字,闻言,她睨了眼在场众人,平静地道出事实:“哦,无所谓,反正尔等改来改去中心含义都能用一个名字概括。” 她歪头,张口吐出两字,“梅香。” 从古至今,梅香这个名字不绝如缕,在二次元她是画本里为秀才红袖添香的香艳人物,三次元她是豪门贵户的奴婢重名率最高之人。 因此,后人流传出一句歇后语,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 白栀认为用北方方言翻译出的味道更加正宗:“跟谁俩呢?” 要不是她们听不懂,她不介意用大碴子味说出来。 本以为对方是青铜,结果人家是王者,众人的脸色五花八门,这还是白栀第一次怼人,没料想大获全胜。 暗香忽然笑起来,对着白栀身后刚进来的一行人说:“公子,你们都听见了吧。” 不会那么巧吧,她私心认定是暗香骗她。 一道男声打破幻想,“嗯,听见了。” 谢郁离踱步,走到白栀面前,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发笑,“你不是很能怼吗,怎么怂了。” 白栀抿唇,低头不语。 居然被主角偷听到她吐槽自己的取名艺术,这次怕是死定了。 呵呵笑了两下,谢郁离凑得很近,白栀想要退开,谢郁离却张开手,正好拦住她左右。 她一脸不知所以然,少年轻声提醒:“这次疏影教了你怎么迎接主子没有。” 勉为其难地替他解开宽大的披风,双手旋转卷好,谢郁离忽再从书房而出,盯了她一会,点点头道:“我帮你想个好名字。” 他以指比誓,“不会和梅香一样,我保证。” 陆家的事瞒不了多久,而且是陆家长辈亲自上门请求退婚,永安侯府想不知道也难。 大太太难掩心中怒火,临门一脚突然悔婚,怀竹何时受过这种羞辱,当下命人通知四太太,不许陆家的任何人再上门。 书客回来传信,四太太说这事她做不了主,需得请老太太指示。 四房还是如此滑不溜手,大太太灌了两碗绿豆汤,慢慢把火气压了下去,脑海也空明许多,她起身,“走,我们就去找老太太说个明明白白。” 出乎意料的是,大太太并没有同意退婚,她笑了笑道:“陆姑娘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心界走窄,日子长了她会知道怀竹的好,大人们何必与小孩子计较。反正他们都还小,再等上几年也无妨。” 谢老太太直夸她识大体,大老爷听闻后也和颜悦色,“陆家门第贵重,这门婚事退不得,怀竹本就没什么指望,有个当太傅的岳丈帮衬,以后生活轻松些。” 谢大太太冷笑,是他舍不得陆家的权势罢了,她可不在乎。怀竹还没弱冠,就定义他扶持不起,天底下哪有这样父亲,还指望着岳丈出力,那将来岁欢的夫君要求协助,他可会答应? 大太太早已看透大老爷本性,说了几句讨巧话加点贤良分,暗自下定决心,她就是拖也要拖着陆家,陆锦眼看一十八了,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履行,她倒要看看陆桐是准备一辈子不嫁,还是做出临上花轿姐姐换妹妹的丑事。 ※※※※※※※※※※※※※※※※※※※※ 接下来差不多是走小离子的原著剧情了,小暮子过不了多久会被作者君放出来透透气,可以囤货的同时动手点个收藏么?(星星眼) ps:看着点击涨了收藏不动一整天都在怀疑人生。(●—●) 第二十九章 出乎意料的是,陆家依然没有松口,只说要退娃娃亲。 谢陆两家本就是世交,这门婚约乃谢老侯爷与陆老太爷共同商定,如今陆家急不可待要退亲,永安侯府也不是上赶着要逼陆桐进门,不免有些怒了。 大暑天气本来就容易上火,荣氏心疼地给老太太擦脸,因为这事,老太太彻夜难眠,精神疲惫,难有以往威严。 想着再过不久便是老太太生辰,荣氏提议热热闹闹举办一场,去去病气。 老太太有些不情愿:“石哥儿还有不久就要回来了,我早已想好推迟一个月,到时候大家伙都在,岂不和和美美的。” 荣氏秀眉微蹙:“我又如何不知道自然是一家子都聚在一起最好,可陆家这档子事弄得满城风雨,咱们安安静静的不作妖,可保不齐外头心思活泛。我看还不如该吃吃该喝喝,让那起子看看侯府的气派,歇了他们气焰。” “四媳妇,你是个好的,”谢老太太又道,“可石哥儿那头怎么办?他信里说好要给我拜寿,如今……” “媳妇儿也实话实话吧,大公子此时回来大老爷是高兴的,可四公子那边做何想?上京的路长着呢,没有一两个月赶不回来,您安安心心过寿宴,四公子亦不受干扰地去赶考,大公子再在此时回来,岂不美哉。” “说得对,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我办事您把心放回肚子里。” 荣氏笑眯眯地递来一碗川贝雪梨,老太太张口喝了,不疾不徐道:“本来这话就算你不说,也有人说。” “老太太说笑了,由谁来说都是一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您还会偏了哪个不说。” 谢老太太笑了出来:“平常百姓之家,一个肚里出来的尚且有两种对待之法,更何况不是自己的孩子呢?但我不会阻挠什么,她难得有个孩子,而且对前头的孩子也算恪尽嫡母之则,于情于理她都没错。” 荣氏立刻低头,谢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这是我的院子,除了二房那窝蠢的,还没有谁敢在这放眼线,说了便说了,不要紧。” “老太太……” “夹在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间委屈你了,你不用担心,瑾儿和烟烟我都是看中的。” 荣氏眼角沁出眼泪,老太太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收住泪水,荣氏欢喜道:“那媳妇儿下去给您操办宴席了。” 等荣氏走后,程大娘不由出口,“四太太着实为难,还得自己出面做恶人。” “跟了我许多年,反而蠢了。”谢老太太取笑。 程大娘脑子没转过弯来,瞧着她不甚明白的神情,谢老太太自顾自靠在枕头,出声提点:“四房一向与世无争,荣氏主动跟我说这个,不就是提醒乃大房的那个逼迫,她此举分明不得已。我猜得到幕后之人是谁,大公子又怎么猜不到。” 程大娘暗自咋舌,而谢老太太闭目修养,静候生辰到来。 ************************* 四太太办事利落,没几天就将所有的章程布置好,府里另僻了一座小院专门安置贺寿的人与物。绕是如此,事情依然应接不暇,不得已各房各院都空出人手帮忙。 主子们也要表份心意,都找些活计做。 谢郁离分配到的任务是写请帖,四太太指着三公子的字帖有些不好意思,“瑾儿学艺不精,只能麻烦两位哥儿了。” 空白的请柬一式两份,一份给谢郁离,一份发给谢二公子,两边都不得罪。 至于女子也有任务,让她们在老太太当天穿的喜服上刺绣花样。 衣料不比帖子可以分开写,众姐妹必须一起合作,商议样式和配色,谢音仪和谢清清期间又是矛盾不断,这个说桃红太艳,那个说葱绿太素。 吵了一段时间后,她们两个又自动不吵了,谢清清纳闷道:“总觉得这样干吵架好无聊,好像少些什么,根本提不起来劲。” 谢音仪点头。 谢烟烟才把一只蝴蝶绣好,闻言抬起头来,“二姐姐不在,一点意思也没有。” 此话一出,众人都停下穿针引线,谢烟烟情知说错了话。她年龄最小还什么都不懂,以为谢暮白只是病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这样看着她。 谢岁欢不忍责怪,亲密地拍拍她的脑袋,“你三哥画的图样不错,再去找他要点吧。” 五妹说得没错,谢暮白在时偶尔会拿话刺她们一两下,如今少了个边看戏边毒舌的人,剩下两个表演,却没人点评,可不就没意思。 姐妹那里难得和平,兄弟那边又起争端。 二公子一拿到请柬就勤学苦练书法,每一份请柬字迹都是端端正正,挥洒自如。怕请柬一时不慎丢了,还特意每天将写好的送去要请的人家。霎时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冬苑则是不动声色,暗香几次三番暗示,谢郁离都是一副懒散模样,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品茶,好不自在。 这日,暗香又来书房,见书房人都不在,遂动手收拾东西,却见得桌案上一排请柬已经书写完毕,字体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她忍不住指尖碰触那些字迹,就仿佛四公子在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书写,不觉间脸飞红云。 松烟墨快用完了,白栀领了新的,一进来就是这副景象。 暗香呆愣在原地,连手上的请柬掉了也不知道。 “你怎么在这?” 书房和卧室是公子们的重要场所,轻易不得入内,除了大丫鬟无权进入。 “我,我……” 白栀将请柬从地上捡起,“动作小心点,别再过来了,没有下次。” 暗香又窘又气,眼珠一转,纤手指着她语气冲冲。 “明明是你打翻了东西,干嘛赖在别人身上。” 将请柬顺手放置在桌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子逼视她,“你撒谎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心虚?” “我只是见到门没关进来想去关好,才瞧见你弄坏了东西,这事跟我无关。”暗香还在嘴硬。 翻来那本请帖,墨水还没干透,地上合在一起那一下把字体全部毁坏,白栀执起一只狼毫笔,又写了新的请柬。 看出暗香的疑惑,白栀淡淡道:“这是四公子吩咐我写的,还好四太太多给了一些空白的请柬,不然有你好受的。” “四公子他不写吗?岂不是让二公子看笑话。”据暗香所知,请柬代表了写它的主人的能力,一手好字更加受人尊重。 “他的事不容其他人置喙,我们只要老实地办就是了。” 看着白栀不显山不露水的姿态,与那个人多么相似。暗香明白她真的快要拜了,却还是倔强地反驳:“作为奴婢关心主子前程哪里有什么不对。” “哦,可你的心里真的那么想吗?”白栀不咸不淡回答。 一转笔锋,她又道:“或者说,你对他是主仆之情,还是男女之爱呢?” “……”暗香涨红了脸,没想到她居然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没什么奇怪,就算是寒客她也看得出来。” “我虽然是奴婢,但我从不觉得喜欢四公子有什么不对。” 暗香说话提及谢郁离时眼神都是充满光彩的。 轻微地叹口气,白栀摇头。 “难道哪里不对?”暗香随即反击,“也对,你就是个天生的奴才命,只会用奴婢的姿态讨他欢喜。” 有些好笑,她才是二十一世纪接受新时代思想的女生,居然被一个古人给教训了。 白栀又誊写下一份书笺,气定神闲启唇:“我知道了,你是想说和我不同,对吧。” “对,我和你们这些人不同,你们尊敬的不过是四公子这个身份,如果四公子不是侯府公子,你们走得比谁都快。而我喜欢的仅仅是四公子本身,是谢怀竹。”暗香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想法倒出来。 “你喜欢他什么?”语气不疾不徐。 “四公子他待人温柔和气,气质洒脱,虽然一时困顿才华不外露,但依然乐观平和,对待什么人都是平等的,只有在他那里我才感觉自己不是奴婢。他真的很好。” “那就告诉你事实吧,你喜欢的就是谢家四公子,才不是什么谢郁离。” “我不信。” “什么性格温和、善良平等,通通都是屁话。既然谢郁离生在了这个侯府,那么他耳濡目染的是谢家的教育,老侯爷的豪气干云、老太太的精明强干,这些无时不刻都在影响他,在你进入冬苑成为他的丫鬟之前,谢郁离早就和这座府邸密不可分,他在骨子里就是世家公子的标准行径,待人接物不分上下只能证明他社交广泛,能给他带来利益,却不代表他真的把你当成同一地位。” 抿了一口茶润喉,白栀继续嘴炮:“如果谢郁离不是四公子,他注定受不到贵族教育,无法训练礼仪。他是什么样的呢?目不识丁、满嘴粗俗、衣着破烂,这样的他你还喜欢吗?” “可是。” 厉声打断她的话,白栀又开始说话,“你说与我们不同,可我问问你,那样的四公子与京城外头的山民有什么不同,你扪心自问,你正眼看过那些山村野夫么?你所谓的喜欢根本就有附加条件,前提是就算谢郁离失去这个公子身份,他依然风度翩翩,满腹学问。因为你从头到尾明白,就算四公子比不上其他家的公子,但比起真正的平民已经好上不少。” 暗香无话可说,只能嗫懦道:“可我真的喜欢他,难道奴婢喜欢一个人就有罪?难道你保证以后就不会喜欢上身份比你高的人?” ※※※※※※※※※※※※※※※※※※※※ 小离子:这么晚才放我出来走剧情,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作者君:不会(●—●) ps:小暮子正在抽个时间换男装,不过小黑屋期间还会放出来漏个面给读者们发糖的,想看糖的亲们记得放在收藏栏不要错过哦,狗粮要越囤越多才开心哒。(剧透:小暮子后期会有自己的事业的,人生赢家的那种。) 第三十章 思索许久,她终开口,“人当然要喜欢美好的东西,拿我自己来说,见识了府里的烈火烹油,自然看不上乡村野夫。”这就是人性的本质,白栀否认不了。 仿佛看到了希望,暗香迫不及待道:“我也是如此想,四公子就像天上的月亮,他干净明亮,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那你为什么看不惯陆姑娘呢,那也是公子的未婚妻。” “陆姑娘她嫌贫爱富,就因为四公子不复少年风采就弃他而去,若我是她决不会如此。” “那你我何不一样?” “怎么可能。”暗香断然否认。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本身世间常态。我打个比方,如果有两个四公子,他们一个出身寒门,一个出身贵族,而且才能容貌一样,你选哪个?” “我,我……”暗香左思右想,“我自然选择贫寒的那个,四公子是个最重恩义的人,他定不会亏待我。” “说谎,”拨弄手腕的玉镯子,白栀静静地直视对方,“你刚才犹豫了。” 暗香没有说话。 “如果我是你,会选择后者。”白栀说得坦坦荡荡。 “为什么?”暗香是真的不明白。 “世人都知道世态炎凉,却偏偏不愿相信,于是画本子大多是知恩图报不嫌少年穷的故事,但故事终究是故事,它能流传的原因就是与世人的价值相悖,也就是说世人的本质就是拜高踩低。” 白栀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随即补充:“但这不能证明世人错了。水有逆流顺流,山分阳面印面,世间的人多在顺势而为,但他们是为了活下去或者活得更好,是贫是富只是一种选择,只要能为此承当后果,任何人无权批判。” “暗香,”白栀唤了她的名字,慢慢摇头,“身而为人,却以出身分类,其实并不公平。你说得没错,四公子和我们在灵魂上谁都是平等的,但人除了灵魂还有肉身,如果想让肉身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这个规则,但是,” “你说呀。”暗香听得十分入迷。 “但是,我们可以拜高,不可以踩低。莫欺少年穷这句话是富的人来说的,在没有绝对的力量抗衡之前,高位的人一只手可以捏死你,之所以放过你只是怕被报复留一线退路而已。” 遥想穿书以前,白栀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女,她难道就愿意当啥劳什子的丫鬟,可这个时代的规则不允许一个人改变,她力所能及的仅仅是活下去的同时保持初心。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好好活下去,放弃那些虚幻的情情爱爱,它会害死你。” “可是我忘不了四公子。” “那就努力让自己爬到与四公子相同的位置上,不然,就算他对你动心,也不能交付真心。” 说得轻巧,谈何容易。 暗香缓缓坐在椅子上,苦笑一声,“你的意思不就是,没指望了么。” “不过,就算如此,我也要试一试。” 提点得差不多了,听不听是她的事。不再理睬暗香,白栀点燃一块瑞脑吹散墨香,静候这座院子的主人回归。 水芙蓉开得正好,红白相间,娇艳欲滴。谢郁离安静地抱着几枝荷花,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房门外,垂头深思。 寒客抱着一口插花的瓷瓶,刚要卷起门帘,谢郁离叫住她道:“荷花做食物好喝吗?” “啊?” 晚膳将至,谢郁离破天荒赐了一碗菜下来,白栀心底发麻,这不就是吃剩菜吗? 疏影笑得见牙不见眼,分明不吃完就不肯走的架势。 “这是厨房送来消暑的,四公子心善,怜你怯热,汤刚送来的时候就被赏给你了。” 硬着头皮喝下,入口的滋味很涩,白栀初时有点不适应口感,用调羹舀了舀,不知道汤里煮的是什么,咬起来像新鲜多汁的大白菜,但颜色又不像。 除了味道奇怪,确实如疏影所说很是消暑,把它当成饮料,不知不觉羹汤全部喝完,疏影满意地拿走碗,因喝得太急,白栀打出响亮的饱嗝,疏影听到后上气不接下气笑着,又折返问她,“老实交代,是不是哪里惹四公子不高兴了?” “没有呀,我一向乖巧伶俐,四公子喜欢还来不及呢。” 疏影只道:“公子一向把心事埋得很深,这样捉弄你说明公子有些生气,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好吧。” 主角嘛,偶尔喜怒不定可以理解,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疏影所说果然灵验,不到两天谢郁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带了她出来参加寿宴。 见到她在场,不少人有所微语,还有的族亲问起谢暮白的情况,谢老太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生了病,迁到外面住了,族亲立马奉承四公子仁厚,善待幼妹之奴婢。 觥筹交错,人声沸杂,贵妇们带着自家的姑娘莲步轻移,一一见过几位太太后,公子们都被叫过来见礼,看来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什么场景都逃不过相亲的命运。 “你在笑什么?”谢郁离漫不经心地注视白栀笑颜。 “奴婢是在想今天又有好吃的了。” 难道我能说是在思考你到大结局也没有个正经的cp,难不成是个弯的? 随口说了个理由,谢郁离长长地哦了声,把目光移开,用纸卷了一把藕饼,因为没有转身,手递来的方向有点偏差,白栀迟疑了会,谢郁离才笑道,“吃吧。” 怕被旁人看见唠叨不守规矩,谢郁离允她找个偏僻的地点,既能随时观察人群又能坐下吃东西,有一个废弃的亭台正好遮阴,而且配有低矮的廊椅,四周有牵牛花缠绕在亭台,把她的身影深深地隐藏起来。 宴席吃到一半,有人姗姗来迟,只是声音分外地耳熟,仔细听辩,果然是熟人。 声音的主人原先曾大咧咧地训斥病榻之人,只是如今却判若两人,这把声音出口之语轻快又咬字清晰,微笑着拜见谢老太太,“恭贺老太太生辰,这是奴婢的贺仪,礼轻情意重,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 老太太有些惊讶,拿着茶碗的手不由一抖,身边的佳客眼尖,立即把茶碗拿走,高喊:“赏。” 有些新贵不认得田客,正在窃窃私语猜测她是谁,居然能跑到寿宴上来,大太太笑着打圆场:“不愧跟了老太太十几年,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瘦。” 此话一出,疑虑打消,估计就是个犯了错的老人被冷落了,想趁着寿宴回去老太太房里。 老太太却是隐隐的又悲又喜,大概对田客有几分感情吧,想要抬起手叫她问话,田客径直地绕道走了,神态不卑不亢。 不速之客走了又来,这次进入席面的是陆家人,陆桐温婉地向老太太行礼,又命人将东西搬上来,一扇四君子屏风被抬到雨花阁,有人认出来是旧朝才子林素问的真迹,可谓价值千金。 陆家送来这个意欲亲事不成情谊仍在,谢老太太罕见地动了怒,冷笑一声,“陆姑娘,你与竹哥儿的亲事就值这一扇屏风吗?” 打发走陆桐后,转过头颅,谢老太太慈祥地笑着对苏秀说:“你送的香囊啊,我很喜欢,这般心灵手巧的姑娘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子呢。” 苏秀身边的另一位中年夫人矜持地微笑,但神情掩饰不了的欣喜,“母亲谬赞了,阿秀比起大姑娘她们差远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阿秀虽然暂住在侯府,但名义上终究是苏家女儿,将来说不定岁欢称呼她还要改口呢。” 单单指出谢岁欢,意思就是与大房有结亲意愿,谁人不知大公子早已成亲,剩下的自然是四公子了。 大庭广众讨论这个话题,苏秀不由得羞红脸颊,美目悄悄看了眼那人,大太太倒满一杯酒恭贺,又和蔼地对苏秀说:“谁说不是呢,阿秀在我心里就跟亲女儿一样,便是岁欢也得排在第二。” “对吧,阿竹?” 从容不迫地举杯对饮,谢郁离笑答:“自然,于我而言都是嫡亲的姊妹。” 苏夫人笑得有些勉强,苏秀则低下了头。 满座裙钗花容月貌,谢郁离心念忽动,蓦然回首,去看那座凉亭,却不见想见的那倩影。 ****************************************** 在众人面前如此打脸,绕是再好涵养,在经历贵妇们指指点点后,陆桐承受不了奚落,拿帕子擦擦微汗,装作不经意地触及眼角,挺直着腰杆走开。 心下忧虑再三,白栀看不过去,追赶上来,却一直没有见到人影,失望之下折返,却见红衣女子蹲坐在草地,不复往日优雅。 “桐姑娘?”白栀试探了一下。 “我不是。”陆桐将脸埋得更深了些,语气哽咽。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 白栀也蹲了下来,不得不说,果然比直直地站着舒服,当古人真累。 “我想说,这边太阳大,要不你到槐树的后面去哭吧。” “我才没哭。”陆桐擦干泪水,眼睛却是红色。 “那到这边来,没那么晒。” 给陆桐送来一块新的帕子,她亦接过,“你不讨厌我?” “不讨厌。” “也对,你是二姑娘的人。” “桐姑娘果然什么都知道。” “以后不要那么傻,随便什么人都凑上去。” “可桐姑娘不是坏人。” “我也不是好人。” 把衣裳沾染的杂草拍走,陆桐恢复大家闺秀的模样,将滑落的披帛重新勾到左肩,她道:“告诉四公子,人生在世,身不由己,陆桐所选的路所有后果由自己承当。” “如果这条路是错的呢?” “也得走下去。” 目送陆桐离开,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沾了泥巴,白栀百思不得其解,同样都蹲着只有她邋里邋遢,果然配角和npc的待遇就是不一般。 槐树之后再过几十步就是一方湖泊,正在鞠水净手之时,身后突然撞上一人,幸亏离得水深处较远,只打湿衣角。 那人慌慌张张地就要逃走,白栀一把拉住问她,“如此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醉客支支吾吾,“我来,我来解手。” 古代没有公共厕所确实是个问题,不疑有它,白栀好心地提议,“那边有块大石头,我帮你守着。” “不用了。” 醉客左右查看,似乎是在搜寻什么。 白栀霎时觉得不对劲,顺着醉客的目光,发现几百米外有座小桥,直通湖水两岸,另一边的岸上不时有年轻男子在讨论诗文。 靠,场景转换到谢郁离那她光记得要走《定风波》的剧情,差点忘了谢老太太生辰也是《盛世风华》里女配搞事情的最佳时机。 再次拖着醉客不让她走,白栀冷冷质问:“三姑娘要你做什么?” ※※※※※※※※※※※※※※※※※※※※ 小离子是那种稳中带点皮的操作,有点少年心性,大声告诉我有没有喜欢他的。 一直在纠结叫他小离子还是小竹子好呢(托腮.jpg) 第三十一章 时间仿佛定格,醉客回答不出,只能沉默以对,白栀替她回答:“三姑娘想要谋算姻缘,对吗?” 醉客咬唇,“你既然知道就不要阻拦。” 这件事还要从谢音仪说起,她与陈元洲因灯会结缘,在药铺定情,自然要打脸前世渣男,柳承安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看着谢音仪越来越优秀美丽,看得见却吃不着,岂会轻易罢休,直接向老太太表明心意,想要求娶侯府姑娘,但没明说是谁。柳承安毕竟是娘家人,谢老太太不能坐视不理,微微地松了些口。 柳家说好听点小门小户,说难听点就是个无底洞,每月不知道在侯府打了多少秋风。 大姑娘的生母是陪嫁,大太太一来看在陪嫁的情面,二来大姑娘确实聪慧乖巧,不忍心舍了她,强硬地表示大姑娘的事自有安排。 二姑娘生了病,pass。 五姑娘年纪太小,加上四太太不住地掉眼泪,四老爷再佛也不会把亲生的当空气,一大早就禀了母亲意愿,何况四房还有一个基因突变不佛的,直接堵了柳承安,表态要娶他妹妹就先把他抬上花轿,其他人别动。 唯独二老爷觉得占了便宜,反正有一个二公子可以养老送终,少个女儿来换取老太太欢心,多划算的生意,说不定看在柳家亏空的份上公中还能多出一万俩银子陪嫁,而且说不定一到那就是管家太太,也不算亏待她们。 为表诚意,二老爷先看中的是谢音仪,谢音仪几番周旋,把议亲拖了又拖,拖到最后埋不住了,在订婚书写好的前一天,陈元洲和谢音仪的事情露出端倪,慧国公府可比破败的柳家好上百倍,二太太首次强硬地不同意丈夫意见,放出话要嫁就嫁得宠的那个。 这个建议不错,二老爷一拍脑袋,就是谢清清了,便宜谁也不能便宜大房四房,随后和颜悦色地问谢音仪同陈公子进展如何。 谢清清再蠢也知道柳家去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二老爷吃惯了芳姨娘那套,谢清清差些火候,反而被厌烦。芳姨娘使出百般解数,勾得二老爷心内痒痒,将议亲拖延,但时间长了终究腻味,二老爷吃干抹净之后直白地警告芳姨娘不许捣乱,不然连她同谢清清一同打出门去。 眼看二老爷策划在寿宴上与柳家人当场议亲,再由老太太做证婚人。谢清清哪里肯认命,她模样性情不比谢音仪差,凭什么就要当扶夫魔。 正好今日有权贵带着自家小辈赴宴,谢清清遗传了二老爷的智商,心想两种结局:要么死,要么当一品诰命。 那还用说吗?撸起袖子就是干。她趁着二公子出去之时偷看请柬,对于邀约宾客之列了如指掌,选定好目标,派醉客在附近盯着到时候打暗号,芳姨娘负责给二老爷灌酒拖时间,然后实施计划。 “议亲、定亲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去告诉三姑娘不要那么冲动,到时候可以在八字上动手脚。” “可,可是……” “别可是了,是婚事重要还是命重要,水域复杂难辨,就算成功了,你就不担心三姑娘的身体承不承受得了吗?” “婚事重要。”不知何时,谢清清出现在身后,她凄惨一笑,比起平常挑拨是非的样子顺眼许多,“对女子来说,婚事比命还重要,即使是受人白眼,夫君冷落,比起柳承安那个伪君子,我愿意如此。” “三姑娘,你三思啊。”白栀劝她。 “没什么好说的,八字就算不合,两家人也会让它合,只要能够结亲,他们多得是手段。我知道四个姐妹都瞧不起我,明明五个都是侯府姑娘,前头的因房里只有一个女儿,过得和嫡女没有两样,后面的也不大想睬我,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没料防谢清清从身后拿来一块石头,直直地砸在她后肩,白栀踉跄几步,最终跌坐在树下,谢清清轻柔地用手帕沾染小瓷瓶粉末,神色愈发坚决,用手帕盖住白栀口鼻,看着她的眼皮逐渐下垂,终才放心地低语。 “这瓶药是我原本的计划要用的,可还是放弃了,别怪我,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尚且最不算龌龊的计划了。” 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谢清清凄婉的笑颜。 ********************** “扑通。” “扑通。” “有人落水啦!” “救命啊!” 意识昏沉,听觉依然存在,白栀能接收到那些声音,却反应不了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在演一场只有声音的闹剧,观众却看不懂在表演什么。 接着有了触感,能感觉到有人守在自己身边,想要喂东西给她,却一直撬不开牙关,白栀觉得食物塞在嘴巴边缘很难受,尽力用精神唤醒沉睡的□□,尝试多次过后,冲破阻碍,当即把口腔里的食物渣子悉数吐出来。 睡美人的童话就是骗小孩的,白栀第一时间灌冷茶补充水份,一大罐茶水被她饮尽,依旧觉得口渴,阳光太烈,白栀半眯眼顺着记忆摸到隔壁,提起一壶水开始喝起来。 “哎呦,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睡了几天昏头昏脑,白栀摇晃水壶道:“没水了,我好渴。” “我叫冷金去烧热水了,少喝点,小心晚上起夜频。” “还是你最好,鹿韭。”白栀歪头傻笑。 愣怔一下,疏影展出笑容,“睡糊涂了吧。” 疑问三连:“啊?你不是鹿韭?这不是鹿韭的房间吗?” “果真睡糊涂了。您来啦,我去拿点药,还请您暂时照看一二。” 原来还有一个人啊,白栀抬头去瞧,脑袋却感觉越来越重,一直望不到头顶,揣摩那个的身材,白栀猜测些什么。 “什么?”那人询问白栀说了什么。 “平的。” “……” “谢暮白。”伴随着一阵笑声,她陷入沉睡。 想着来看她醒了没,在房间却没看到人影,原来是跑到疏影这来蹭水喝了,谢郁离置之一笑,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对面,少女睡颜恬静,肌肤被夏阳镀了层金光,恰似那天的出水芙蓉,娇嫩清新。 嘴角上扬,谢郁离不知不觉看了她许久。 这次没有睡得太久,凌晨时分,白栀掀开被子,腹中空空,桌上已放好饭食,狼吞虎咽解决晚饭,长夜无眠,肆意地在庭中闲游信步。 冬苑的划地很广,白栀走了很久方才消食,返回房间时,只见书房灯火通明,一道影子在灯下捧着书卷,为防止自己睡着,左右走动。 不知怎的,她就想起某夜灯花小爆,谢暮白将她捞在怀中,两人齐齐栽倒在地,有谢暮白当肉垫,白栀没有受伤,手脚却不听使唤地和谢暮白的挨在一起,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她才意识到摔倒的同时双手碰到了谢暮白的胸口,那里没有一点肉,手感没有软绵绵的,反而搁得手疼。 回想起来,不由脸红耳赤。 守夜的婆子躲在哪个角落八卦,将她吓了一跳,婆子讲得正尽兴,没有注意到自己,可谓唾沫横飞。 “听说了吧,三姑娘落水的事。” “哎呀呀,何止侯府,整个京城差不多都知道了,她那一落水,可给二房长了脸哪。” “谁说不是呢,青天白日的,好好的姑娘家被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救上来,这辈子的名节算是没了。” “要是此人肯娶了三姑娘,也算一桩美事。” “嗨,人家可是豫漳王的儿子,将来是要袭爵的,怎么看得上她?”话锋一转,婆子又说,“不过呀,人家来不来提亲已经不大要紧了。” “怎么说?” “雨花阁的池塘不比外边,常年有槐树遮挡阳光,夏天都能凉死人,三姑娘呛了几口水就不怎么行了,纵使救了上来,也只是个快死之人,更何况二老爷大发雷霆,用家规罚了三姑娘,她早就只剩一口喘的气了。” “嗨呦,要我说哪还不如不救,至少保全了名节,哪像现在这样得不偿失。” “是啊,是啊,还连累了大姑娘她们。” 心里一阵恶寒,说不清是为谁的。 抬头望向天上明月,她呆愣在庭院中,苦苦思索。 昨夜读书太晚,谢郁离吹了灯,直接打地铺歇在书房里,推门而出,就见少女呆坐在大理石凉櫈,双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喊出这个独特的称呼。 慢慢回神过来,白栀想起来见礼,谢郁离挥手:“不必了,我还没洗漱。” 经过疏影多日教导,瞬间明白谢郁离想要她准备洗漱用品,随即转身去备好东西。 古代人亦有雏形的牙刷与牙膏,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谢郁离如此有生活气息的一面,实话实说,在她心目里,谢郁离就和纸片人没任何区别,永远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谢郁离见她有些发愣,抛出一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喜欢梅花么?” “啊?” “喜不喜欢。” “还好。” “那就是一般,你最喜欢什么花呢?” 不假思索地回答:“梨花吧。” “啧。” ??? 莫名其妙地啧是什么意思。 ※※※※※※※※※※※※※※※※※※※※ 小离子:啧 第三十二章 “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在湖边。” 不由分说被拖到了正堂,负责押送她的人很是蛮横,把她的手臂绕到身后一路小跑推到房间,紧接着松手,白栀直直地摔在地上,拉动伤口,“嘶”了一声。 那婆子不屑道:“我们不是四公子,不会怜香惜玉,麻溜地把当时经过讲出来,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跌进了湖里,谁晓得是不是哪个贱婢篡夺的。” “我也想问问你们,出了事不找三姑娘找我干什么?莫非我让主子跳湖她就会听话的下去?” “哼,不要狡辩,豫漳王府派了人传话,他们公子是被诓了,那时候有个奴婢说另一个人走路不小心磕到石头受伤了,要照看受伤的人走不开,恳请他去帮忙找谢府的人通传,谁知刚刚走到桥中心,就和三姑娘碰了面,接着稀里糊涂地落了水。” 把话语抽丝剥茧,白栀得出真相,谢清清死到临头也要挖个坑拉别人一起跳。 稳定心神,她端坐地面道:“奴婢有话要对老太太讲,还请屏退左右。” “没什么好讲的,你以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蒙混过关?” “不,奴婢要讲的跟二姑娘有关。” 婆子迟疑了,而屏风后面传来细微的声响,白栀心如明镜,她赌赢了。 “瀛玉……”谢老太太叹了口气。 “二姑娘他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门窗皆被关上,光线不甚清晰,白栀环视左右,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荷包。 “老太太,您自己看吧。” 荷包打开,里面的东西闪闪发光,摸上去是一堆细微的粉末。 “这是?” “二姑娘的生辰贺礼。” 那双捧着粉末的苍老的手不住颤抖,白栀乘胜追击道:“二姑娘知道老太太夜晚看不清东西,容易碰到磕到,于是从三个月前就着手准备收集,他怜惜生命,用的是萤火虫生命力消逝之后的磷粉,同夜明珠研磨在一起,把它们涂在墙壁上,就可以让老太太辨清方向。” 将粉末均匀的涂在中指,靠门的方向画了一个箭头,亲自演示一遍做法,白栀将东西原物奉还。 “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姑娘还说,医术上有一种草能够明目、缓解疲劳,可此物生长区域毫无规律,有时候能够采到一大片,有时候跑到深山野林难见一棵。” 她挠挠头,忽然走到圆桌子旁边,欢欣道:“想起来了,和这个差不多,蓝杆子红叶子,花骨朵很小。” 桌子上的菜篮子是田客提来的。 注视药材良久,谢老太太才道:“下去吧。” “去哪?” “竹哥儿还等着你呢,去吧。” 沉默半晌,白栀终于出口,“二姑娘还会回来,对么?” “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靠打感情牌有惊无险度过难关,两只腿虚浮地游走,恍恍惚惚地。 见她到来,冬苑里的人显然吃了一惊,被高嬷嬷带走的人基本有来无回,她居然能平安脱困。 无论何时都要搞好人际关系,白栀微笑致意在场诸位,多数回以笑脸,有人冷不防哼了一声,眼光快要把白栀戳出一个洞来。 女人心,海底针,懒得理暗香,她将装束整理好,去问这座院子的主人安好,谢郁离抿口茶,抬手示意不必见礼,尚在病中不必勉强,又允了她坐下研墨。 门外有人将这一切看了去,几乎将帕子拧断。 一个时辰前,二公子登门拜访,因丑事出在二房想要拿白栀背锅,怎料被老太太先行一步,二公子怎肯罢休,赖在冬苑不走故意找麻烦。 刚刚回来的谢郁离得知消息就要往老太太那边去,偏偏被阻拦,首次和人起了冲突。暗香心里着急,觉得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反正她注定回不来,要治一个看护主子不力之责,再多项罪名也没什么。 谢郁离冷眼旁观,罕见地动了怒,疏影呵斥了暗香一顿,说了堆同气连枝的废话,直把她批到无地自容。 偏偏白栀毫发无损的回来,一顿打也没挨上,而且看架势她再不回来谢郁离就要动身求情,暗香更是又气又急。 说了那么大通道理劝自己放弃,结果只便宜了她一个人,换谁都不服,暗香越发看白栀不顺眼,固态重萌使绊子为难。 白栀不是省油的灯,几个回合见招拆招,既有手段又有亲和力,反而让民心向她那偏移。 依着人缘空出半天时间,趁机溜到粉园。因为落水那件事人尽皆知,二老爷彻底厌弃谢清清,二太太终于有时间收拾芳姨娘,谢清清的院子一时人心涣散,或寻了机会去别处,或躲在房间偷懒。 通畅无阻地来到卧房,里面只有谢清清躺在床上,周围不见一个人。 谢清清的脸色很苍白,不像正常人的肤色,白栀觉得不对劲,试探地用手指探鼻息,没有感受到呼出来的气。 “三姑娘?”她呼唤谢清清名字。 没有反应。 白栀不知所措,黯然地守在谢清清床头。 谢清清就这样死了,来不及等白栀找她算账,来不及为她的姻缘搏上一搏,在唾骂声里狼狈离场。 “你同柳家的婚约已经取消了,真的。” 死后种种,再多计较已无用,这是她第二次为反派女配伤心。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的动静将白栀吓了一跳,谢清清居然从床铺爬起来,咕噜噜地睁开眼,满是迷茫地看着她,观察周围环境。 灵魂三问:“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 谢清清按着头疼的脑袋,神色说不出的慌张。 说不清是惊吓还是疑惑,见到一个死人瞬间活蹦乱跳,白栀顺手抓住一方枕头抵御,迅速远离谢清清三尺之外,闭眼大喊:“何方妖物,速速报上名来。” “呃,呃,”谢清清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脸,发出一声尖叫,“啊!” “你是人是鬼?” 她错了,错得非常离谱,穿进两本小说就没有鬼了吗?眼前这个有影子会说话的明明比鬼更可怕。 “你是我的丫鬟吗?”谢清清抛出一个明显不可能的问题。 面对这张纯善到有点傻的笑颜,联想到寿宴那天谢清清面不改色拿石头砸伤她,还得意地笑,两张笑脸重合,更加阴森恐怖。 “你失忆了?” “啊?对对对,我失忆了,好多事情都不清楚。” 谢清清看了看白栀的穿着,又道,“我知道了,你是我的贴身丫头,小,小红对吧,看我这个记性。” “……” 回想起谢清清凶神恶煞打伤她的情景,白栀清了清嗓子,尽量神色凄楚地告知,“奴婢叫小白,姑娘怎么又忘了名字。” “小白,对,你叫小白。”谢清清深信不疑。 果然是灌了太多湖水喝傻了。 算了,人没事就好。 给谢清清弄了点热水,白栀起身告辞。 “你要去哪?” 还没回答,门外醉客打翻药碗,大喊:“三姑娘醒了,三姑娘醒了。” 谢清清眼神疑惑满满:“你又是谁?刚才那个出去的不是我的丫鬟吗?” 醉客当场傻眼,三姑娘…… 别是脑子出了问题吧? 第二天,永安侯府盛传一条消息,三姑娘她失忆了! 作为消息的见证人,白栀心理毫无波动,面上还要表现地听到消息特别讶异,暗自吐槽果然古代现代小道八卦经久不衰。 后面的事情峰回路转,谢清清再次获得二老爷宠爱,府里隐约有向豫漳王府提亲的意思。话题一出,直接炸开了锅,从来只有男方向女方说亲,甚少女子向男子求婚的先例,众人猜测芳姨娘又给二老爷灌了什么迷魂药。 “都没有正事干吗?竟然讨论起主子的私事来了,留神手板子。” 随着寒客一声令下,众人一呼而散。 绕是如此,关于谢清清的新闻依然满天飞。 听说她被下人克扣了汤药,才病到脑子不清醒,于是二老爷做主赶走恶奴;听说老太太寿宴上的事是件意外,谢清清只是看到有条鲤鱼跳到了桥上,善心大发想要放生,恰巧踩到水从桥上跌落;听说二老爷已向老太太求情,想让她帮忙上豫漳王府说和说和,豫漳王府拖沓了几天,对此的回复是:公子还年轻不宜早娶,可以考虑放个妾室在房中红袖添香。 能够和王府攀上亲,管它是妾室还是通房,二老爷一口答应下来,随后就被老侯爷教训一通,他怒斥:“只有小门小户贪图富贵之家才会让女儿当小妾,你敢让清清做妾室,使谢家蒙羞,明日我就收拾你的莺莺燕燕。” 豫漳王府的结亲彻底告吹,老侯爷意识到二房是从根里烂的,遂把二公子三姑娘四姑娘全部分了出去,加派人手教导核心价值观,其中以谢音仪收效成果最高,谢清清紧追急上,倒是令老侯爷刮目相看。 许是幡然醒悟,失去记忆的谢清清变化很大,待人接物有了嫡女风范,也懂得察言观色讨好二太太,试图缓和关系,地位慢慢水涨船高。 粉园奴仆多数回来,醉客这才有时间串门看望白栀,她紧张地问:“你醒来后没做什么坏事吧?” “什么?” “嘘,”悄声贴耳,醉客道:“那种药会让人暂时陷入昏迷,而且醒来后神志不清乱说胡话,我劝阻了三姑娘,她才没给你下太多。” 如此说来,她是被石头打伤才昏迷多日,药材只是辅助。 白栀大概猜到谢清清原先准备这瓶药要干什么了,艺高人胆大啊。 佩服佩服。 醉客小声提醒道:“那天的事我咬死了是意外,你只是恰巧路过,可二公子不信,他与生母二太太早就想借机整治芳姨娘,所以才想抓你吐出实情。”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三姑娘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装作不知道,可你还是离二房远一点好。” “那你呢?” “我无牵无挂,人牙子心善才荐了我入侯府,没有人会来赎我。如果三姑娘真的变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是生是死我愿意跟着她。” ※※※※※※※※※※※※※※※※※※※※ 小暮子:我虽不在本章出场,但江湖仍有我的传说。 第三十三章 树木丰茂,蝉鸣凄切。白栀寻了个由头出去,围着佛堂绕了一大圈,终于在一片槐树掩映中找到所谓的后门,她攀住门板搜索,食指带出来一只掉了漆的钥匙,费力将门锁打开,她暗中观察一会,确定没有人出现,快速溜进小屋里。 小屋的门前不知何时搭起竹竿子,上面晾着很多床单与衣物,可能是春季发霉才清洗晾晒。 床单把菜园子和房子割裂,入眼望去一片白色,没有果蔬,也隔绝了那独特的食物香气。但对白栀来说,这样更难被人看见她来过。 因为上次的发烧,谢暮白身体尚未痊愈,精力不济,白栀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午睡起身,遂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在桌面,看着桌面上的菜篮子,她心念忽起。 白栀离开之时,从菜园子里传出一个女声,“我每天清晨与傍晚坚持不懈给瓜果浇水,不知道何时才有西瓜吃啊。” 暗自记住时间,她咚咚敲了一下墙壁,墙内的人悠悠道:“暑热难挡,还是直接剖来吃吧,说不定瓜田哪天就被太阳热烂了。” 六月盛夏,酷阳高照,白栀被晒地有些难受。 脑海却不时浮现谢暮白醒后翻开菜篮子,发现是丰盛的饭菜,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惊喜?还是嘲笑她多管闲事。 热天胃口不好,白栀的午饭一动不动,她要了一块冰放在食盒防止变质,随即将它们换给谢暮白,至于篮子里的东西,自然是被自己享用了,粗茶淡饭果然和酷暑最配。 “舍得回来了?” 又是暗香在挑事。 懒得理她,白栀绕过她开始忙活手上的东西,没注意到院子里只有零星几人,而身后的暗香面目扭曲。 室内灯火通明,疏影左等右等也不见白栀,眉目俱是担忧。 “她是怎么说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白栀姑娘说她要出去找新的花木,所以会晚点回来。” “采摘花草要这么久吗?为何深夜还没消息。” “疏影你干嘛为她担心,她的心就没放在这里,谁知道去哪里野了。” 疏影冷眼看她,暗香被吓到,向后瑟缩几步,“我说的是实话,在座的哪个不比她资历长,论才干和能力也不比她逊色,是她自己不珍惜,怪不得别人。” “我看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疏影简简单单抛下一句,随即推开书房的门,禀告谢郁离白栀失踪一事。 暗香顿时急了,可现在轮不到她后悔,谢郁离下令封锁院子,不许人员出入,派心腹搜查附近,不允许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白栀知道规矩,绝不会夜不归宿,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藏起她,一个大活人怎么样也不会拖行太远,给我仔仔细细地查。”谢郁离语气难得地肃穆。 听完这话,暗香浑身发抖,跟在身边的琼枝觉得不对劲,问她:“暗香,你是冷到了吗?” “有,有点。”暗香觉得四周有双冷冽的眼睛在盯着她,哆嗦着要回房间,寒客派人拦下,顿时有人叫苦不迭,抱怨起来。 冷金自告奋勇烧茶水取暖,反正就在她们的眼皮底下,疏影嗯了下全是同意。 “我来帮你打水。”琼枝热心地上前帮忙。 “我也来。”暗香急匆匆跟了去。 四周一片黑暗,手脚无法动弹,嘴巴被布条缠住,听到人群的叫喊白栀想要呼救却无法出声。 窗外零星有火把闪过,“你们到这边找!” 随后喧哗消失不见。 “报告,这儿有座空房子,门边还有几串脚印。” “把锁撬了。” 门锁被人石头砸开,木门怦地一声踢开,帷幕重重,谢郁离率先举起灯笼向前查看,屋里的一切现入眼前。 ****************************************** “唔!唔。”布条很严实,她的音量比蚊子还小,不甘心地扭动身体,她企图爬到门边。 肩膀磕在门板上发出声响,想要借此引起注意。 禁闭的大门打开,那人走到白栀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捏紧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少女的瞳孔瞬间放大。 ****************************************** 护院纷纷返回,疏影上前迎接,问找到人没有。 谢郁离点头,“她太累了,正在休息。” 隐藏在丫鬟堆中的暗香肩膀不断颤抖,此时已经煮好了热水,琼枝热心地先倒了一碗给她暖胃。 茶水才喝到一半,在场的丫鬟都被召集起来,疏影在她们左右探视,“此事乃是有人故意为之,白栀已经将真相都告诉我们,那个人自己站出来还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真是有人陷害?难不成我们错怪她了?” “会是谁呢?” 罗浮和琼枝七嘴八舌交谈,不时发出疑问声。 “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是吧,”疏影冷笑,“将今日的行程汇报上来,时间地方都要清清楚楚。” 大丫鬟之中疏影跟着谢郁离出去,寒客在守书房,几个三四等的丫鬟都有做不完的活,只有二等的琼枝等人比较悠闲。 “琼枝可以证明,我今日一直和她在一起。”罗浮拉着琼枝自证,琼枝也举手表示自己是清白的。 剩下唯有一人可疑,经过许多人的打量,暗香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双腿发软,歪着身子跪下。 “居然是暗香。” “这有什么奇怪的,暗香本就嫉妒白栀得宠,暗地里早就恨得牙痒痒,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事。” 没有嫌隙的丫鬟都被领了下去,寒客搬来一张椅子请谢郁离坐下,照架势是要审问原因。 “你为何记恨白栀并且想要害她?” 话语在唇齿间磨蹭,暗香鼓起勇气回答:“因为暗香恋慕公子,奴婢一时不忿,就将白栀藏了起来,想要让大夫人治她夜不归宿之罪,把她赶出东苑。” 下午,暗香照常找麻烦,白栀在忙着制作书签没有时间理她,她瞥见一本《西单话本》在其中,那是四公子最喜欢阅读的一本,现在被毫不知情的白栀握在手中,饱满的花朵被书页压住,露水也被压在纸张,打湿书页。 “这是四公子的东西,你能不能爱惜一点?” 突兀的责怪声有些尖利,白栀捂住耳朵,摇摇一团浆糊的头颅,顿时天旋地转。 那个声音依旧在吵闹,“喂,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暗香想同她理论,刚拍下白栀的肩膀,随着惯性,白栀没有知觉地倒在大理石桌。 “可恶,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就做点小玩意就累到你了?给我起来!”暗香用力地推白栀肩膀。 真的睡着了。 望着她安详的睡颜,暗香竟然不忍吵醒,可转念一想,就是这副皮囊迷倒了四公子,心中的怨愤战胜理智,暗香趁人都不在将白栀转移企图让她消失一晚,等他们发现有人不见后,就算白栀安全脱身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誉,到时候大太太就会赶走白栀。 “要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请公子责罚。”暗香向椅子上的磕头,跪地不起。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公子如此紧张白栀,暗香承认,她输了。 谢郁离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意料,他冷声道:“白栀到底在哪?” “在西北角的一间小屋子里,我趁打水的时候偷偷去看了,里面没有人,我以为白栀早就自己逃出来了。”暗香有些意外。 沉默一下,他道,“可我没找到她。” “奴婢真的不知道,”暗香摇头,“她是您心尖尖上的人,我不会要她的性命。” “真的?”谢郁离问。 “奴婢发誓。” 谢郁离冷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茶杯被抛了出来,碎片飞溅,暗香反应不及,只能捂住脸,害怕自己的容颜不保。 “本想给你机会自己说出来,看来不必了,拖下去打,什么时候松口什么时候停。” 两个护卫上前拖人,暗香跪在地上身体不断后退,挥手赶走他们,护卫面色不改,走到暗香身边伸出手臂,绕过她,走向琼枝,一个健步把她按倒在地。 暗香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跟她要好的琼枝被压在长凳,板子猛烈地打在琼枝身上,而琼枝居然一声不吭,任由板子落下,笑声诡异。 茶杯砸的方向离暗香很远,她回想一下,琼枝当时非常灵敏地退后,一点瓷片渣子也没扎到。 “琼枝,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暗香问道,见她被打得这么凄惨,不由一阵心疼。 平日温懦的琼枝此时目光阴森地可怖,“你问我?你应该问问四公子,他应当知道我的身份了吧,只是他不肯告诉你,还看着你被我骗,误入歧途。谢郁离不过一个伪君子,你是猪油蒙了心才喜欢他。” “不错,我早就知晓你不对劲,早先留着你不过是因为好歹可以防备。”谢郁离淡淡道。 “呵,为了个小丫头片子,你把知根知底的眼线弄走,这样值得吗?” 琼枝挑眉,挑衅道:“我猜你原本打算留着我放长线钓大鱼,可惜啊,计划付诸东流了,早知道这个人能够影响你,我就直接把她弄死,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你把她怎么样了?”谢郁离站起身。 “我不会告诉你的,其实总会找到,毕竟尸臭味很难闻。” “打。” 琼枝依然张狂地笑着,“主人会为我报仇的,你们都得给我偿命。” “要不要问出幕后主使?”疏影恭敬道。 “她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了吗?”谢郁离道。 闻言,琼枝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可我不说出她在哪,你就真的不知道呢。” 谢郁离的背脊僵直,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手边的花签。 ※※※※※※※※※※※※※※※※※※※※ 小离子是个狼人杀高手哦。 预告一下,下一章小暮子会出场哦。 第三十四章 这个地方潮湿阴冷,无望地坐在水面,任由水珠滴滴答答打湿衣裳,白栀明白她真的出不去了。 半个时辰前,门被轻巧地打开,扶着门框的人衣裳浅蓝,纤腰不堪一握,望着地面匍匐的白栀,露出森森笑意。 “想逃?” 她自言自语,“好啊,我这就把你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保管十天半个月他们发现不了你。” 白栀一醒来就被发现关在了屋子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随即就被一股大力拖着拽在一口水井边上,琼枝抓紧她的头发,将她上身向里面按去,“怕不怕?” 白栀沉默以对。 “差点忘了你不能说话。”琼枝伸出手碰触白栀脸上的布条,眼中冷光闪过,又将布条缠得更紧了些,防止白栀开口说话。 真是一个合格的不会死于话太多的反派。 “真想看看你的脑袋瓜子是怎么彪出血水的,不过时间来不及了,为了不让血腥味泄露行踪,你就勉为其难等个三五天饿死或者淹死吧。” 落下去时脚是及地的,头部幸免于难,这座水井离主院较远,淤泥逐渐堵塞,水位只有半人高,因为泥土湿软缓解冲击,白栀还算无碍。 水井上方被琼枝搬来一块青石堵上,空气很不流通,也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象。 她听到暗香过来,推门而入,疑问为何她不在。 也听到有人从这里经过,听声音在翻寻东西,谢郁离从门口出来,不知为何声调有些悲伤。 而她无论弄出多少声响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白栀看不见井底的一切,反而让她更加慌张,开始胡思乱想。这里偏僻无人居住,会不会有水蛇和蜘蛛,水里有没有其他被抛尸的人,说不定就在她的脚边就有森森白骨。 身体逐渐滑落,她靠在井砖,双手抱住自己缩成一团。 古井很潮湿,吸入口鼻的全是沉积的气体,氧气越来越稀薄,白栀慢慢神志不清,眼前的黑色积聚,压得她喘不过气。 大石头被推开,光线倾落,橘色的灯光静谧地洒在上方的白袍少年脸上,他没有犹豫地跳下水井,一把拥住白栀。 白栀没有力气,无法回抱,将脑袋耷拉在少年的肩头,沙哑地呓语,“你来啦。” 井上打水用来吊水桶的绳子被谢暮白一同带了下来,他将白栀放在身后,手臂环绕他的脖子,拉起绳子开始攀爬。 井砖长满青苔,靠人力爬上去很是吃力,加上两人在一起重量大,往往爬了三步滑下两步,白栀的身体往侧面倾泻,谢暮白抓住绳子荡到另一边,将白栀压到内侧,拿起匕首刺入砖头缝隙,他转过身,面对面白栀,单手环住她的腰肢。 两个人贴得很近,白栀能听到谢暮白的呼吸,因为太累频率有些高,在半空停顿一刻,调整好抱的姿势后,动作协调了许多。 紧靠在谢暮白怀里,胸膛里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精疲力竭地坐在草地,白栀把湿答答的衣服拧干,问谢暮白怎么知道她在这。 谢暮白指着地上散落碧青中带着暗紫的叶子,“只有佛堂后院才有紫竹林。” “你怎么知道我会遇到危险?” 谢暮白闭口不答。 前方火把高照,有人匆匆而来,白栀带着谢暮白撤离,他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 “公子,就是这里,冬苑东南西北各有水井,暗香劈柴之时听见琼枝说最近的北边水质混浊,要去别的地方打水,西面的是口枯井,东面的刚刚已经看过,只剩下这一个地方没查。” 提灯夜看,井底下的水波粼粼,浮光跃金,井深且狭隘,没有看到人在哪,提起衣摆,谢郁离跳进去水底,溅起的水花落在肌肤,隐隐生出寒意。 犹自不相信,他在井水里搜寻,不肯放过每个角落。 可恶。 谢郁离首次感到绝望,一拳砸在井底的砖头上,砖头多年浸泡本就不坚固,被他弄出一个大洞。 “公子不要担心,也许白栀姑娘已经逃出来了。” 攥紧手里的珠花,那是他下令搜查琼枝碰过的东西,从她打水的木桶里发现的。谢郁离不由得苦笑,他爬出来尚且要费一番功夫,何况白栀一个女子。 看来他猜测得不对,琼枝没有将她藏在水井,打算回去继续审问,却见扶苏花木中一人携月色缓缓现身。 望着谢郁离等人,白栀稚嫩的脸上扬起笑容,“你们怎么才来,我可是爬了好久呢。” 听到这个声音,谢郁离手中珠花落地,眼神涌现光彩,不敢置信地走到她身前,白栀亦驱步走近,蹲下身捡起一串珠花,这是她趁琼枝不注意时放到水桶的。 谢郁离伸出的手慢慢收回。 “多谢四公子的礼物。”白栀将珠花放在衣袖,没有插在发间,话语意有所指。 嘴角上扬的弧度慢慢消失,谢郁离侧目不看她,“你在说什么?” “您的棋局下得很好,奴婢佩服,如果今后还有用得到这颗棋子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当然明白,这是奴婢的投名状,现在你和我都赌赢了。” 白栀面无表情地凝视他,这个人不敢直视她,她便走到他目光投送的地方,雪青色的衣裙印在他的黑色瞳孔,从此整个世界避无可避。 寂静的夜晚传来一阵笑声,谢郁离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话,“对,你做得很好,冬苑正式接纳了你,满不满意。” “奴婢多谢四公子。”白栀重复这一句。 找到失踪的人,任务完成,护卫都回到岗位继续守夜,谢郁离没有动身,白栀与他无话可说,静静地对峙半晌,谢郁离自行绕过一道垂花门走开。 长长地舒口气,白栀走到那片花丛,将隐匿其中的谢暮白带走,半路途中,有两名婆子拦住去路。 “二姑娘,原来你在这。” 其中婆子上前,躬身请谢暮白回去,“您不顾禁令私自跑出来,可是令老婆子难做啊。” 谢暮白拍拍白栀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没事的。” 他又道:“我出去的事被人知道了你们也会受罚,不如当做没发生过,如何?”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商议过后,“二姑娘有命,不敢不从,只要这位姑娘不说出去,绝没有第五个人知晓。” “好,我们走吧。” 有一个婆子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便,另一个婆子边扶着她边说话,“因着最近您生了病,饭食里加的东西才少了剂量,既然您有精神跑出去了说明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老婆子就得按平常的量放了。” 站在后面的白栀脸色煞白,原来谢暮白的每日吃食都放了让人提不起精神的药,如果他选择不吃只能挨饿,难怪两次见到他都在昏昏欲睡,对于进食很抗拒。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今天会无故昏倒,想必是谢暮白猜到她调换了饭菜,怕她出意外才来找她。 “谢暮白。”白栀想要叫住他。 谢暮白回身,以食指比唇,示意不要说话,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冷风习习,吹动她和谢暮白的发丝。 目送谢暮白走远,白栀不舍地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到来的谢郁离出声打破平静。 “我确实对你有过利用,但绝没有想过伤害你,今天的事是个意外。” “我知道呀。”白栀微笑。 “不,你不知道。”谢郁离认真道,“之所以选你,就是因为你习过武,他们不敢对你不利,你只需要拔出暗桩,他们由我来对付,如今看来是我错了,错在太过自负,对不起。” 谢郁离明显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亦猜到了她吃了给谢暮白的药,白栀无需隐瞒,“四公子打算怎么办?” “二姑娘的事情我没兴趣了解。” “所以呢?” “我谢郁离在此承诺,决不会再让你当棋子。” “奴婢谢四公子。”白栀行了一礼。 咀嚼着这简短的六个字,他苦笑,“你就没有别的想说?就算是跟我提要求也行。” 思忖片刻,她干脆道,“替我脱奴籍,你能做到吗?” 棋子与举棋人的关系就是利用与被利用,当初她愿意来冬苑就是明显的一场利益互换。 丹园的人无法去小佛堂,她借着谢郁离的名号打通关系,最终见到谢暮白。 谢郁离故意宠信她致使暗香嫉妒,蛰伏在丫鬟之间的琼枝自然露出马脚挑唆暗香,先是平常用言语激起暗香怨气,再是添油加醋把陆家属意别人嫌弃四公子而退亲的事说得天花乱坠,让暗香对陆桐心生怨愤开始作妖,从而达到与白栀对抗的效果,后面更趁暗香绑架白栀之时趁机而入,将白栀抛入井底。 到时候琼枝再举报暗香鬼鬼祟祟有重大嫌疑,白栀死了这件事一定会赖在暗香身上,从而除去两名劲敌,她的地位更进一步。 真是好计策。 “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了?”谢郁离问。 “如果四公子做不到的话不要勉强。” 官奴不比自愿卖身为奴,卖身的只要有亲人愿意赎出他们即可恢复百姓身份,而官奴有官府造册,轻易不得更改,一般是用罪臣家眷充官奴的,但这种比白栀还要更低一等,属于罪奴。 除非那个奴婢将功折罪,或者替她改户籍的人身份体面且有重大功劳,不然一辈子都是奴婢的命运。 她知道谢郁离的未来,对于这件事,未来的他做来轻而易举,可谢郁离并不知道他的未来,有所顾虑也是对的。 第三十五章 “好,我答应你。” “奴……”白栀刚要说话,谢郁离拂拂手,“这句话我听过了,不必再说。” “你真的没有想要的了?” “有呀,”白栀笑答,没有一丝遮掩之意,“金银财宝,权势地位,我全想要。” “那刚刚为什么不说?” “身为奴婢,身不由己,赐下再多金银终究不是自己的,主子一句话就能收回,拿来无用,弃之可惜。” 简短而有理的几句,谢郁离听完暗自点头,“今后你的东西只属于你,包括你自己。” 白栀眉眼含笑。 奔波劳碌一夜,醒来天光大白,白栀伸了个懒腰,昨晚的事该做个了断。 还留着半条命的琼枝看见白栀活生生的向她走来,笑容十分恶毒,“你还真是命大啊。” “不敢当。” 双方没有再说什么,背主的奴婢不能存在于冬苑,很快就有人来带琼枝下去。 察觉那些婆子的靠近,琼枝知道自己这条路终于走到尽头了,真好,有些放松地大笑起来。 看着白栀脸上被井砖刮擦出的伤口,琼枝恢复了往日里温柔懦弱的样貌,她有些愧疚地问,“很疼吧?” 被带下去时她仍轻声道,“与你共处了这么久,我告诉你一句真心话,不要喜欢四公子,暗香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疏影派人按住琼枝的嘴,皱眉道,“死到临头还在挑拨离间。” 比较难处理的反而是暗香,她是大太太送给谢郁离的,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趁着向大太太禀告的时间,白栀去找她交心。 “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陷害你?” “对。 暗香缓缓笑出来,但眼泪夺眶而出模糊双眼。 “五岁那年,我被大太太送到公子这里,在桃林里初见了他,虽然公子只比我大两岁,我却看呆了眼。有一年公子十步成诗,举城轰动,显贵都想与谢家攀上亲事,老侯爷却遵守承诺履行与陆家的娃娃亲,如果,这一切就那么平安顺遂多好。” 白栀静静听她诉说。 “十一岁那年,公子不复惊才绝艳,附庸风雅的人都失望而归,公子不再是闺阁议亲炙手可热的人选,大老爷也冷落了公子,那时候他很不开心,连拿竹叶吹调子时曲调都是悲伤的。” “先前我也不高兴,那些人凭什么把公子当做玩物,见他没有用就丢弃一旁。” “可后来我又有点高兴,因为没有人会来抢公子,公子的好只有我知道,我可以就这样陪着他,平平凡凡,看着他娶妻生子,一同白头到老度过一生。” 白栀忍不住问,“陆姑娘不是很好的人选吗?” 暗香摇头拒绝,“不,她太好了。她是太傅后裔,她接受的家学与公子一样知识深厚,我知晓他们若结合,永有一天公子和她会有共同语言,他们会因为一句诗文出处引经据典,也会因为一道小菜的口味拌嘴小吵,可我会的只是后者。” 接着,暗香抛出一句蕴含哲理的话,“曲高需得和寡方好听,嘈杂的乐曲破坏美感。” “我只肖想四公子娶个婉柔和顺的女子,她不必懂太多,只要有作为妻子的本分,不会和公子有说不完的话,不会和公子交心。这样,谁也不能破坏我心中的公子形象,他永远是孤独的、悲伤的、骄傲的、无人理解的。” 白栀亦摇头,“难道你就不为这样的他难过?” “与其看到来日那个健谈而又开怀大笑的公子,我宁愿他难过。” 说再多也是无用,白栀推开门,叹息地补充,“可谢郁离不想一辈子平平凡凡,他想要建功立业,他属意名流青史,他希望后代的人世世代代记得谢郁离的名字,流芳百世。” 白栀惋惜地一笑,“他只是寂寞,从未曾孤独。” 闻言,暗香愣在当场,随即苦笑,口中喃喃自语,“都是这样,你和陆姑娘都是这样,你们那么容易就能了解公子在想些什么,还可以跟他有说不完的话题。” 一滴眼泪落在尘埃,暗香望着窗外的景致。 须臾,她朝着门口大声道,“谢谢你听我说完这些,这些话我压在心底很久了。” 桃花谢了春红,上头青涩的果子压满枝头,明艳的春光照耀枝条,恰是旧树倚新桃,她想不出相应的诗句,随心的赞叹一声:“真美啊。” 可她永远看不见了。 门外的谢郁离道,“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听她的这番话?” “是,也不是。” 经过此次交谈,平心而论,白栀大概了解暗香的心态。 就像现代时她曾是一位歌手的粉丝,歌手唱的歌曲都是小清新风格,并没有受到大众青睐,白栀曾感伤过歌手怀才不遇。可有一天歌手真的火了,他的歌曲火遍大街小巷,逛街时服装店里把他的歌曲巡回播放,音响开到最大声,望着沉醉在乐曲中的人山人海,她对歌手的喜爱程度完全消失。 她也曾想过若是歌手一直不温不火的状态该多好,可慢慢成长后,她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歌手属于一种职业,一部分人不是为了文艺,而是混口饭吃,不受大众喜爱的音乐只能被放置一旁,那个歌手从未说过自己做这个是为了玩,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闯荡音乐圈,如果他不火,就无法继续唱歌出现在大众面前。 一些职业注定不被人理解,就像网友会吐槽网文题材受限,不是谈恋爱就是升级打脸,可多年来无数成名的网文作家用实验告诉他们,读者爱看的就是这个,愿意收藏追更订阅的和吐槽网文套路的根本不是一拨人,盗文读者和正版付费读者该选择哪一方,作者心知肚明,如果真的呕心沥血地编写一本旷世名著,就算写成了,盗文网会第一时间抓取更新,部分读者不会看,部分些读者不愿付费看,作者只能等着饿死。 看到暗香,白栀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单纯天真的她。 “都是害过你的人,你为何一个不理不睬,一个多加怜惜甚至为她求情?”谢郁离真的看不透白栀。 白栀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 “琼枝对我抱了杀心,我不是圣人。”所以穿来的第一个月,她看到近客被活活打死没有阻拦,也无力阻拦。 “那暗香呢?” “她没有想过取我性命,但女子名节宛若生命,她要的是我半条命。白栀不敢恳请公子放过她,只请求您留她半条命。” 听完她的话,谢郁离眼中波澜涌动,“你是不是想说……” 白栀直挺挺地跪下去,“奴婢求公子。” 对于奴婢来说,身体发肤皆属于主家,史书尚有脏唐臭汉,何况深门大院,犯了错的奴婢莫过于两种结局,要么发配出去,要么找个人牙子卖了,至于落到哪里去,原先的主子是不会管的。 “是我小瞧你了。”谢郁离道。 “推己及人罢了,公子谬赞。” “那你可曾明白,我若放了她们,就保不住自己的威望,你一直在她们的角度想问题,那想过身为主子的无奈?” 沉思片刻,白栀指着脚下的鞋子道,“顶天立地,即为之人,鞋子就如同各人根基。” 谢郁离饶有兴致地听她举例子。 “公子的鞋面乃是用上好的织锦制成,边缘绣了淡竹叶,而奴婢等人的鞋子却是粗布,奴婢不能花里胡哨,只好绣点零星的花瓣,更多的没有绣花,颜色也老成。公子的鞋子质量过关可以带你走遍山河万里,而奴婢的鞋子只能走在小小的院子里,行走多了就会破损。奴婢眼界窄,只能走这么远的路看这么远的风景,而公子生来就能望到庙堂江湖,您可以看到奴婢走过的路,奴婢永远看不到您的。” 白栀轻声答,“奴婢讲完了。” “是我小瞧你了,”谢郁离拍手,“你这一番理论十分精彩。” 沉吟一会,谢郁离揶揄:“可你对二姑娘怎么说?他的鞋子可是极其珍贵的云雾绡做成,难道你忘了去年他让你跪在雪地里,你穿的又是什么鞋?” 听到这个名字,白栀心内情绪波动,不知怎的,她竟出口顶嘴,“白栀与他在一起时,没有看到自己穿了什么鞋。” 得到这个回复,谢郁离半是疑惑半是震惊,“难道我提拔你的重任,疏影信任你的情感,比不过一个对你忽冷忽热性情孤僻的主子?” “冬苑很好,好到了极点是指公子穿织锦鞋子,也会给奴婢扯匹织锦做鞋子的这种。” 话不投机半句多,偶然听见白栀教育暗香的那些话,本以为她是个足够理智清醒的人,还打算将她重用,没想到不过是个智商提高了的暗香。 谢郁离挥袖而去,把自己关在房中,暗香过来回禀,大太太嘱咐暗香由他们随意处理。 左思右想,谢郁离口中的话最终只留下一句,“送她去当杂役,永远不许回来。” 虽感意外,疏影亦不动声色,行礼退下后按照谢郁离的主意办事。 ※※※※※※※※※※※※※※※※※※※※ 女主是那种推己及人的性格,你对她是主子对奴婢的态度,她就以奴婢的身份对你。 原先与小暮子也是主仆关系,但后期的转变与深入了解,让女主又重新以人与人的态度与他接触。 第三十六章 处理好所有事后,谢郁离不再如往常一样宠信白栀,将三个大丫鬟同等看之,不少人都讨论白栀是颗弃子,不足为虑。 只有白栀没心没肺地,整日完成自己职责后照常吃吃睡睡,让看笑话的人得了个没趣。 倒是沉得住气,谢郁离想。 因着暗香的事,大太太觉得对不住谢郁离,这是她亲自挑选给儿子的人,模样倒是不差,只是心性不稳定,姨娘的事还没影呢,就想着陷害其他竞争者,做事起来拖泥带水,稍稍审问就全抖落出来,不堪大用。 谢郁离与大太太毕竟是骨肉至亲,拿好话宽慰了大太太,又说看在她的面上会放暗香一条活路,大太太知道儿子向来宽和待人,但此次有点异议,“琼枝也就罢了,暗香毕竟与冬苑的人生了嫌隙,传出去也不好听,你大事化小平息战火,既让被陷害的丫鬟心寒,又让有贼心没贼胆的奴仆觉得你有失威望,难以服众。” 略略苦笑,他何尝不知如此做得不偿失。 “竹哥儿,我与你说认真的,别当耳旁风。你是男子,不懂内宅的阴私。” “但听母亲详解。” “此事传出去是丫鬟们争风吃醋,可这比不得岁欢几个姑娘似的在老太太面前争宠,琼枝之所以教唆暗香几个,为的就是搅乱你的院子。你想想,适龄的闺秀家门派人打听属意的公子品性,却打听到那个公子的丫鬟们连姨娘还没当上就互相内斗,这会如何想?你可想过。” 谢郁离沉默不言。 心念忽动,谢大太太提议:“这么着吧,由我做主给你的奴婢开脸,你也老大不小,房里也该放个可心人。” 这种事堵不如疏,待竹哥儿试过后才会动心忍性,还好琼枝及时被拔了出来,不然让她爬到高枝头入了儿子的眼,为娘的赶走那些小妖精不对留下她们更不对。 谢郁离沉吟,方道:“再过不久即要科考,郁离想专心学业,不劳母亲费心。” “话可不能这样说,以前是你还小,看看你二哥,他也要开始议亲,虽然静客还没提拔身份,可哪个不明白她早就是二公子的人。” 若没有出陆家退亲这一档子事,大太太不见得如此关心,为表诚意还得严防死守,做足脸面。既然陆家不打算要脸了,她要这个干什么? “母亲。”谢郁离想要劝说。 “不必劝阻,你先回去考虑好,若实在不想碰她们,我也认了。若真的有属意的人,就别藏着掖着,早点将她纳入怀中,到时候给你找个大方和气的妻子,小日子和和美美的。” 又说了一些家常话,大太太才放了谢郁离回去,望着儿子逐年长高的背影,她感叹:“儿大不由娘啊,我真是越来越猜不透竹哥儿的心思了。” 在旁边静静打着扇子的书客闻言停下摇扇,捂嘴偷偷笑,“太太这就不懂啦,少年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着不喜欢,内里啊早就乐开花了。” 面对打趣大太太亦向后躺在软榻,点头称是:“是我糊涂了,想当年,我的表现还不如他哩。” 谁没有过少年时,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满腹阴谋算计的中年妇人,她也曾天真浪漫过,在少郎上门提亲的那个下午,她偷偷笑弯了眼。又在父母问她意愿时粉面含嗔,羞答答透过屏风大声喊:“打出去,打出去!” 屏风外的小郎君亦不恼怒,甚至发出轻快的笑声,轻声道下次再来拜访。 独留她在屏风内纠结地拧着帕子。 如今回想,时光里的少年面目早已模糊,她甚至忘了那日向她提亲的人是谁。 可这些有什么要紧。 若是身侧是她眼里心里之人,柴米油盐酱醋茶早已将那层滤镜扯下,再浓的情感,互相磨合不过极具烟火气五个字:搭伙过日子。 若身边之人不是他,又有什么要紧,都说男人得权势会变心,可男人没有权势就一定会保持初心?对比当时十几岁的自己,一样自惭形愧。 也许后来的少年与后来的少女没有开花结果,才是最美好的结局。 “太太?” “嗯?”声音带些倦懒。 “您属意给竹哥儿的是何人?奴婢也好巴结巴结。” “依我看疏影、寒客都不错。” 书客迟疑着不说话。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不是好孩子。” “既然是给竹哥儿的人,自然要他自己喜欢才行,一条溪水还只挑一瓢饮哩。” “如此说来,疏影得力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竹哥儿有所动作,寒客又太小还没长开,平时没见与她多亲近。”谢大太太逐个颇析,“你说,竹哥儿想要的会是谁呢?” “奴婢倒是想到了一个。” “谁?” “奴婢去送徽墨时偶然看见四公子读书,可走进了才发现,书里夹了一支签子,是雪白的栀子花,四公子在对着它笑哩,见着奴婢来,他就收起来了。” “你是说……”谢大太太不由自主想到许久未见的二姑娘,谢暮白身边似乎就有个栀子花儿苞似的小丫头。 “太太觉得如何?”书客坐在踏板给大太太打扇。 “你这鬼精的丫头,”谢大太太啐了她一下,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语气带了几分亲昵,“只要竹哥儿喜欢,我把你送过去都行。” 挽住大太太的手,书客撒娇:“奴婢是太太心尖尖上的人,别说奴婢舍不得走,您也狠不下心送走我。” 庭院深深,暑气被一场倾盆大雨消失殆尽,自从入夏,难得享受到如此清凉的温度,连带着呼吸的空气都带了足够的水份,雨后的花朵肆意盛开。 回来时的谢郁离心神恍惚,院子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大家见到他都噤若寒蝉,即使他是谢府最不起眼亦是脾性最好的主子。 有些无趣地坐在庭院,疏影将桌椅擦擦,然后退下,不让人打扰到自己。 冷金把头埋起不敢看他,双手奉来热茶。 “我很可怕么?”他忽然问。 冷金不敢出声,瑟缩着身子。 “罢了。”挥手叫她下去。 寂静是漫长而无聊的,无聊到自己在听着滴漏细数每一分每一秒。 有脚步缓缓而来,打破水滴韵律。 梅子青的少女夏衫浅薄,微屈膝向他拜礼,他忍不住问:“去哪了?” 白栀有些意外,因为谢郁离从不管这些事,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去了佛堂,我的经书还没抄完呢。” 回想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她掉井遇险之后便说肯定是佛经保佑护她安稳,如今想来,志愿手抄佛经以感深恩,并言在佛前抄写更有诚心。 谢郁离哪里不知她变着法找借口,从前以为她是探望丹园故友,如今看来是去看顾二姑娘了。 好心计,我竟被你摆了一道。 “既然如此,我忙着学业,竟把母亲说的求神拜佛给忘了,不如你一并帮我抄些经文带了去,日夜放在神像供奉。” 一下子多了另一个人的工作,白栀苦恼地应下,回道:“那奴婢提前祝二公子金榜题名,马到成功。” “去吧。” 呵,表面上虽然乖乖巧巧的,内里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性,这漫长而无聊的年岁,有那么些许意思。 棋坪之上黑白两子交错,白方在明,黑方在暗,谢郁离伸手将那枚诱敌深入的白棋收入盒中。 卧房之内,漏永千重,白栀却不得休息,经文晦涩难懂,而且篇幅动辄字数过长,她夜间加班也只抄到三分之一。 抄到最后只感觉整个人头晕眼花,她终忍不住睡了过去。 熬夜的代价就是睡眠质量差,白栀醒来时天色还是蒙蒙亮,距离天光大白还有半个时辰。 露水沾襟,打湿衣裳。白栀却顾不得太多,早上的空气清新洁净,伴随花香入鼻,叫人心情愉悦。 游走花丛撞上一人,只见谢郁离端坐花间,片叶不沾,正遥遥与她对看。 难得这么巧又在同一个时间碰上同一个人,谢郁离说了声:“好巧”。 白栀点头应付。 “你怎么这么早起了?”谢郁离问。 “奴婢特意早起来采花露。” “既如此,那花呢?”谢郁离端详她空空如也的手中。 当即向前摘了一朵木香,白栀将它指着,“奴婢还没开始摘呢。” “篮子呢?” 闻言,白栀将木香放在衣摆,你看,这不就是了么。 浅浅一笑,少年指着她的小拇指,“昨晚抄了多久?” 翻过手一看,小拇指外侧有许多黑墨,想要擦干净它,露水却将墨水晕染得到处都是。 她带点羞赫地微笑。 “好了,想去就去吧,以后不用禀告。”谢郁离开怀大笑。 “啊?” 观察她慢半拍的反应,郁离将她的小谎言置之脑后,从容不迫地将石青色靴子脱下,赤足站在地面,短短几步路被他走得气定神闲,恍若□□于青云之间。 面对少女悠然而笑,谢郁离重新回座位穿回鞋袜。 而白栀有些不为人知的心情复杂,只能保持着不被看穿的笑意。 ※※※※※※※※※※※※※※※※※※※※ 今天的小离子有点撩,给他点播一首《一直很安静》。 ps:明天520,放小暮子出来下~ 第三十七章 做丫鬟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最擅长的东西便是装疯卖傻,明明内里什么都知道,还得装作迷茫无知。 做谢暮白的丫鬟时她可以时时装装天真可爱,谢暮白看透她也不会拆穿她,反而很吃这一套,什么溜须拍马的彩虹屁悉数接收。 可当谢郁离的丫鬟不止需要聪明,还需要得到他足够的信任,如果她再玩这一招,凭谢郁离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她在弄什么招数。 所以她得聪明之中带点笨拙。 智商高了,情商就得拔低。 如果她要求严惩暗香等人,无疑给谢郁离加深铁面不留情的映像,虽然会得到一时重用,等谢郁离地位崛起后,难免会疑心她的忠心。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表现得对原先的主子念念不忘,并且对同等阶级的奴婢爱屋及乌,虽然会一时被厌弃,可这也会挑起征服欲。 而现在,她分不清谢郁离是在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推心置。 捻着的木香花早已枯萎,白栀将它归入泥土。 又一次来到佛堂,两个婆子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里出来,言明不许任何人进出,白栀昨天想来找谢暮白就被她们阻止,这次奉了谢郁离的命令前来,两个婆子眼神透露着拒绝,“若想在佛前供奉东西,也不是不可以,请这位姑娘在此记档,写明存放时间和取走时间,老婆子亲自送进去,不劳你费步。” “还请嬷嬷通融。”白栀将一串铜钱压在经纶。 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婆子有点犹豫,想要将东西手下,老成的婆子睨她一眼,只接走了书本,“请走吧。” 垂头丧气地往回几步,一人莲步轻移,站在她身后,“若是我想入佛堂呢?” 海棠色的衫子将她的身形衬托得亭亭玉立,少女配饰简单,眉目间自有一派宁静之气。 多年来待在这看院子,人情往来逐渐疏忽,婆子一时猜不出来者是谁,少女身侧的一个丫头率先开口,“这是我们大房的姑娘,还不速速拜见。” 大房的姑娘只有一位,虽然是庶出的,可大太太待她如同亲生,婆子不敢怠慢。 “不知大姑娘来这里有何贵干。” “府里连续有人生病,我想着去烧香礼佛,替她们添添福气。” 虽然没有明说,可最近生病的只有二姑娘和三姑娘,一个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关押不见天日,一个勾搭外男落水还被人家嫌弃。 大姑娘向来与各个姐妹关系都不错,这两个人的人缘之差可谓府里皆知,估计也只有大姑娘愿意替她们祈福。 谢岁欢展露笑容:“可是有何不妥?” “这烧香礼佛需要的是一片诚心,大姑娘何不禀明大太太,让她带着你到京城香火最盛的天门寺?” “心中有佛,何处都是佛理,难道这里的佛像就比天门寺低了一等不曾?” “这……” 谢岁欢是主子,婆子不能与她争论,遂咬咬牙,将门打开,反正看守起来的人困在不起眼的后院,平常只有田客在土里忙活,晾她也不敢乱说话。 果不其然,看到几个人入内,田客冷眼旁观,继续给自己栽种的瓜苗松土,一杯茶水也没奉上。 谢岁欢问:“这是何人?” 婆子立马回答:“这是杂役,平常就住在佛堂里,白日擦洗佛像,燃长明灯的,晚间还可以看着烛火,预防房屋走水。” 向前又看了田客几眼,谢岁欢道,“竟觉得她有些眼熟。” 婆子打趣道,“这般品貌的丫头都是同一年挑选入府的,有时候奴婢都不分清谁是谁。” 素客提醒:“姑娘,老太太的寿宴上您见过她,她给老太太献了两个大蟠桃呢。” “是了。”谢岁欢点头。 对于这些谈话,田客选择置之不理,婆子觉得田客冷着脸不太合适,训斥一句:“当自己是聋子吗?看到大姑娘来了还不将新鲜的瓜果摘来,给她解解渴。” 猛地将锄头扔下,田客撸起袖子冲到婆子面前,被那双眼一瞪,婆子气焰竟怂了。 眼看冲突就要爆发,佛堂内一位中年貌美女子喊住田客,“来者是客,去吧,算是我款待给这位谢大姑娘的。” 田客听话地退开,转身对着谢岁欢身边较远的一个丫鬟冷冷吩咐,“佛前不能见血,菜刀这么久不用也钝了,你先去后院把刀磨一磨,别留下铁锈味。” 那个丫鬟自然是白栀,眼看她一溜烟穿过垂花门去了后院,其中一个婆子想去阻拦,另一个拉住她,低声道:“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里的秘密么?” 望向在场众人,婆子只能胆战心惊陪着,期望大姑娘早早离去。 谢岁欢则没有想走的意愿,一直在等着白栀。 随意地与那个中年女子问话,女子一身缁衣,洗尽铅华,“因青年守寡,我便遁入空门以求清净,机缘巧合之下进了永安侯府,谢家给了我一片容身之所,我便在这里给谢家祈福,保佑永安侯府繁花似锦,永寿安康。” 这一番话满是奉承,倒是与中年女子的气度完全不符,甚至带了几分俗气。谢岁欢与之对答渐渐有些累了,婆子立刻催促田客去准备吃食,“磨刀磨了这么久也该差不多了,没看大姑娘唇角都发白了么。” 在瓜田磨磨蹭蹭一会,田客左挑右选,不时拍拍西瓜皮听有没有成熟,方选了最大最圆的一个。 西瓜有些沉,她拎起来丝毫不费力,却依然装作吃力地挪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避过众人,她健步如飞,里面的两个应该叙旧叙得差不多了吧,想要催促他们,却见白栀蹲坐在门扉前,小屋房门紧闭。 她推了推白栀,问怎么回事。 白栀摇了摇头,她一来就直奔房门,在屋里的谢暮白正在喝药,明明看见她了,却将大门先她一步关上,无论怎么问话也不肯回答。 田客想到什么,连忙对着房门解释,“那些饭菜是婆子们下的,我也没有办法过滤,若是你觉得拖累了她,便振作起来,争取重新恢复你的身份,到时候自然可以保护她。” 几天前,将近傍晚,她进来收拾碗筷,正好撞见谢暮白醒来,而里面的饭菜全部焕然一新,谢暮白不由问是谁来过。 田客答:“自然只有那个栀子花般的姑娘来过。” 按照谢暮白的了解,白栀肯定将原先的饭菜全部吃了下去,这些东西他堪堪吃了一半便整日昏昏欲睡,由于受过风寒,更是睡眠时长不定。 田客好心安抚:“那些药粉不会要人性命,顶多是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不会有危险。要不,你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吧。” 绕是如此,谢暮白的担忧也未停止,心急之下,他翻出围墙,一路直奔冬苑。 而来到冬苑,护院们正在搜寻丫鬟,名字就叫白栀。 他心急如焚,暗中多出查看。还好顺着那些紫竹叶,谢暮白顺利地找到白栀,一天没有吃饭,他的力气早已不济,不能用轻功上去,只好抱着他的姑娘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面颊贴着面颊,他听到了胸膛里那颗心久违的跳动声,恍若自己重新活了一遍。 也正因如此,才恍然发觉自己有多么无能。 想至此,谢暮白才传出一句:“不关任何人的事,只是心情不好,让我自己待会。” “白栀。”他唤她。 “嗯,我在。” 门内的少年语气淡漠,“下次再聚吧。” 辗转口中的话语,他用尽所有力气轻声说,“我等你。” “好。”她允诺。 田客摇头叹气。 厨房里的菜刀不多久前才被白栀用过切药材,锋利得很,将它对半切开,瓜馕果肉厚实,洁白的盘子滴落红色的汁水。 谢岁欢顾及形象,不敢多吃,只拿一片薄的,吃一口就用绣着紫藤萝花的帕子擦嘴巴,其余的全进了隽客等人的肚子。 对于谢暮白的避而不见,白栀忧心忡忡,手中的西瓜没有动过,田客则毫不客气的拿走,三下五除二吃完,她好不容易种出来的,不吃光就浪费了。 田客一向如此无拘无束,白栀见怪不怪,于素客等人看来则是窝囊的忍气吞声。 眼看情势不妙,白栀又不能明说,挡在田客面前,“我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不能吃这个东西,多谢田客姐姐帮忙。” 田客随意地将吃光的瓜皮丢在地上,潇洒地擦干净嘴巴边上的黑籽,高昂着头走了。 不知何时中年女子从里间拿出一些物件,“这是我在佛前供奉的,姑娘们戴着它可以除祟保平安。” 毕竟是人家的心意,谢岁欢没有拒绝,让紫荆给她看赏,女子只拂手,“出家人不受黄白之物。” 此人真是奇怪。 谢岁欢没有多话,从中挑了一个杏花式样的簪子。 烧香拜佛一系列程序完成,谢岁欢带人回去时,中年女子堂而皇之将一串手镯塞给最后离去的白栀,还和善地对婆子们笑笑,婆子们竟装作没有发现,个个低着脑袋。 谢岁欢等人正停驻在门口等她,素客出声催促,白栀应答一声,拔腿就走,却忍不住回头,可什么都没瞧见。 垂花门边闪过一袭白色衣角。 ※※※※※※※※※※※※※※※※※※※※ 别人的520发糖,我的520发刀子(●—●) 第三十八章 “说吧,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谢岁欢开门见山。 “奴婢与田客是旧相识,想探望她,问她是否安好。”她现在撒谎越来越得心应手。 淡然一笑,谢岁欢道,“这些话还是留着应付素客她们吧,我不信。” 谢岁欢又道,“每个人都有隐秘,今日看在郁离和瀛玉的面子上,我帮你一回。” “大姑娘什么都不问么?” 停下脚步,谢岁欢笑颜如花,“瀛玉信任的人,必定不是恶人。” “此为何解?” “人人都说谢二姑娘飞扬跋扈不知礼数,可他们终究不明白,这样的他也是一种伪装,我知道,除了老侯爷,瀛玉谁也不信。” 就像她一样,府里人人夸她广结善缘,对待各个妹妹一视同仁,可没人相信其实她应对人际关系起来也很累。 她用笃定的口气顺着漫不经心的事,“你是第二个。” 也许这时的场景应该是她们二人各自转身,分道扬镳。 而事实是一行人又不约而同走在一起,脚下的路途越来越多,眼神碰撞之间,她们读懂了要去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赶早不如赶巧,正巧要看望的那人正病歪歪地坐在凉亭,谢岁欢不免有些疼惜,吩咐素客将她的披风给那人盖上,“病还没好呢,怎么就出来了?” “今夏的木芙蓉开得不错,躺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 醉客机灵地摘下一朵,谢清清触摸着花瓣,婉转一笑。 而素客等人都被谢清清出口的话震惊,这这这,这居然是三姑娘。 “清清,莫要太过伤感,养好身体要紧。” 从衣襟内拿出一块吊坠,谢岁欢道:“这是供奉在谢府排位之前的护身符,有谢家英灵看守,定然护你安好无忧。” “多谢。” 许是改了性子,丫鬟们对谢清清的印象分直线上升,惹是生非的三姑娘动若脱兔,不挑拨事端的三姑娘静若处子,看上去楚楚可怜,更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你好好将养,我得空就来看你。” 谢清清点头,谢岁欢摸了摸她的头,才带人回紫园。 “穿越的?” 留下来的白栀凝视她,空气是极静的沉默。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谢清清满脸茫然,“话说那天你来我这里干什么,害我还把你当成自己的丫鬟了。” 难道是她弄错了? 再要出声试探,芙蓉裀被人毫不怜惜地穿过,高嬷嬷沉着脸又一次无视众人带走白栀,脆弱的芙蓉花纷纷从枝头掉落,纷纷洒洒被风吹舞。 没想到和传说中杀伐果断的高嬷嬷再次相遇,白栀套了下近乎,“不知嬷嬷找我所为何事?” “这次不是我找你。”高嬷嬷只抛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接着又命众人放开她。 左右有婆子夹击堵住出路,白栀纵有十八般武艺也只能乖乖地跟着高嬷嬷,来到一处房间,高嬷嬷请她入内。 大不了就是再关一次小黑屋,白栀无所畏惧地迈过门槛。 可接下来的剧情让她猝不及防。 谢老太太坐在内侧,挥手让程大娘带她过来,细细问过生辰八字,白栀只捡知道的答了,她的生辰还是原主没失忆之前自己登记的。 看着花名册上的资料,谢老太太有些失神,她问:“你是乐城人?” 籍贯上注明甘肃乐城,白栀点头。 仔细地端详她的样貌,谢老太太控制不住泪珠,一把将她抱住,“可怜的孩子,你才是我的孙女哪!” 程大娘亦上前福身,“恭喜老太太找回失散多年的二姑娘。” “老太太说的是玩笑话吧,”白栀退开几步,“我怎么可能是您的孙女,我和二公子相差了一两岁呢。” 古代婴孩容易夭折,有时候新生儿只是暂时休克,却被产婆误以为是死婴,造成了不少惨剧,二公子的双胞胎妹妹就算活下来,怎么可能和她一般岁数。 “我的儿呀,你不是这个二姑娘,你是,你是那个二姑娘呀!” 闻言,白栀更加听不懂了,“可我真的不是二姑娘。” 程大娘忙解释,“您不是夭折的那个二姑娘,是三老爷的二姑娘呀,原先的二姑娘是冒名顶替的。” “二姑娘来,二姑娘去的,我都弄糊涂了。”白栀抗拒着否定这一切,想用笑意掩饰。 谢老太太年纪大了说不明白,程大娘看不过眼,疾步搀扶着情绪激动的老妇人,噼里啪啦几下将事情说清楚。 “十年前,您随三夫人上京,马车半路遇到劫匪,奴仆大多为保护主子死了,而您和三夫人也杳无音讯。后来,有一个自称是三老爷的孩子上门认亲,还带了三老爷的贴身玉佩,而且说得出敦煌当地的风土民俗,老侯爷不疑有它,就认了这条血脉。可最近暗中调查,老太太才知道,现在丹园里的是冒牌货,您才是真真正正的二姑娘啊。” 白栀冷静地反问:“天底下祖籍乐城年纪十六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可有其他的证据证明我是侯府千金?” “自然有,不过要请二姑娘委屈一下,给奴婢们验明正身。”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紧闭门户,将油灯点燃,程大娘不由分说将她的衣襟拉开,确认胸口有朵梨花形状的纹身后,与其他的刺青不同,它的颜色极淡,竟是用白色的颜料所制,唯有花蕊了几点湘黄。 程大娘向白栀解释,“白夫人曾在二姑娘身上刺下花朵纹身,据说此是族规,无人敢违背。我们也是最近才知晓,所以当初并未查看那个二姑娘的身体。”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二姑娘被带回来时难道就没彻查过么。”将衣襟拉好,白栀说出自己的揣测,两本小说原著里都没有出现过真假千金的章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还不简单,高嬷嬷,把人带上来。”程大娘吩咐。 一道珠帘掀开,谢暮白衣衫雪白,那白色融入白栀的视线,叫她移不开眼。 “瀛玉姑娘,想必叫您来的意思您自己也知道了,是您自己来,还是我们动手。” 不再称呼谢暮白二姑娘,虽然用语还是尊称,可态度比起以往差了十分不止。 白栀知道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老太太手里一定有足够的证据,现在只是走个过场。 可谢暮白的男儿身份不能曝光,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到了此刻还在掩饰男儿身份,但她明白一定有原因。 谢暮白没有动作,只四下搜寻,见到白栀淡淡而笑。 于程大娘等旁观者看来,这笑容却别有意味,眼神隐约带了几点防备。 少年并不解释,他见到了她,陡生欢喜,想要对她笑,就只是这么简单。 程大娘道声:“得罪了。” 高嬷嬷想要上前抓住谢暮白,程大娘则声东击西趁他不备查看纹身,而这些习武多年的谢暮白岂能发现不了,一个闪躲,两个妇人撞在一起,谢暮白却好端端地立在另一侧。 “侯府供你十年吃穿,如今你竟反了不成!”谢老太太急火攻心,重重地拍下桌子,“叫门外的佳客多带些仆妇上来。” 眼看情形不妙,白栀上前挡住众人,望了谢暮白一眼,她艰涩地开口:“二姑娘许是怕羞,不如让奴婢替二姑娘验身,老太太,您以为如何?” 谢老太太狐疑地看着白栀,她提问,“我如何知道你会不会撒谎?” 白栀勉强浮上笑容,“老太太说笑了。若他是二姑娘自然有纹身,皆大欢喜,若他没有那个纹身,岂不间接印证我才是二姑娘,奴婢又怎会替他遮拦。” 此话确实有理,白栀在众人面前如此维护谢暮白,如他是真,自己的表现亦是忠仆;若白栀才是真的二姑娘,此举不会显得她落井下石。 谢老太太以她多年宅斗心术胡乱猜测,反而相信了白栀说辞。 “请。” 白栀向谢暮白行了一礼,引他进入侧房,拉起帘帐。 有人从帘帐里递来一盏油灯,火光透过二人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帘子上,对视一眼,他们明白,这是告诉他们不许搞小动作。 白栀还未动作,谢暮白早已自行张开双臂,让她行动。 她摇摇头。 “听话。” 这话似有魔力,白栀听后几乎认为他有办法脱身。而谢暮白仿佛意识不到危险,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过来。 再次将少年的衣襟解开,她的心情明显与上次不同。 第一次,在半是怀疑中触摸他的肌肤,最终真的确认他是男子。她既惊且喜。 这一次,早已确定现在身前的是一位翩翩少年郎,她甚至顾不上害羞,挡在他身前遮挡光影投射的体型,用那双水眸紧紧地查看少年的胸口,上下搜寻,常年遮掩形体的衣裳下的体肤白皙光滑。 唯独不见那些人口中所说的纹身。 没有上次那般的亲密接触,仅仅是与他坦诚相见,她却心跳如雷鼓。 侧房外的人不懂她的心情,看见里面的两人确实是在看是否有纹身,满意地点点头。 “如何?” 白栀回头看着少年。 谢暮白正在转过身穿戴衣裳,没有看她,可手里的衣带结打了又散,在等着她做决定。 其实哪里又有什么决定。 如若她撒谎,谢老太太必定不相信,肯定会再找一个人验明正身,而谢暮白的秘密也彻底露馅。 只有她是真正的谢家二姑娘,知道真相后必定会痛恨抢走她身份的人,决不会为那个人说谎,白栀的话才有可信度。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第三十九章 “竹哥儿,我与你说的事,考虑得如何了?”谢大太太旧事重提。 “不瞒母亲,孩儿已经考虑好了。”谢郁离微笑。 谢大太太喜笑颜开,“说说,是哪个小丫头入了你的眼。” 谢郁离闭口不答。 “四公子必定是羞了,”书客端来喜好的葡萄,将它们放在桌上,“那就让奴婢来猜猜。” 转转眼珠子,书客推测:“是沉稳的疏影么?” 没有回答。 “那肯定是活泼一点的寒客啦。” 依旧没有回答。 “哦,我知道了,”书客的语调逐渐变味,“我看公子最近常对着一些爱不释手,是不是漂亮又聪明的那个……” 名字还没说出来,谢郁离站起身打断问话,他向大太太行了一礼,郑重道:“郁离只愿科举榜上有名,为国尽忠。古人尚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郁离尚无功名,何来颜面耽误其他女子,还请母亲收回成命。” “竹哥儿……” 听这话的意思,他竟是连妻子的人选都不打算考虑了,谢大太太激动地抓住谢郁离手臂,“你,你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个陆二姑娘吧。” “母亲多虑了,郁离所思所想,皆是经过慎重考虑,他人并不能影响。” “你对她倒是情深义重,拼了命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你祖父已经说了,既然人家无意,不必强求,这门儿女亲事迟早要退的。” 陆家老太爷与永安侯乃是官场同僚,虽然一文一武,却交情匪浅,据说这门婚事原本是给同僚的儿女,但其中出了变故,因此将婚约推到下一代。 这门婚事散了正合大太太的意,陆家身份太高,做婆母的不好立规矩,加上陆桐同姐姐争未婚夫这档子事,更加添了负分。还不如重新换一个顺眼的,身份低些无所谓,至少让她少生些气。 至于老太太属意的苏秀,根本不在大太太考虑之内。一个投奔娘家的侄女儿,吃的用的皆是侯府所出,到时候把她迎进门,公中还要倒贴一份钱给她当嫁妆。做婆母的自然要出一部分,若是媳妇儿是个好的,别说添妆,大太太恨不得将体己全部拿出来,可苏秀若成了四夫人,外面肯定耻笑竹哥儿娶了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这叫她如何忍得。 转念一想,如今竹哥儿决意推迟婚娶,她顺了他的意,既成全了母子之情,又让其他觊觎四夫人位子的人毫无办法。老太太只想着亲上加亲,随便给竹哥儿指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不管不顾他的脸面。而大太太不是没想过将娘家的表妹许给儿子,可重重考虑之后还是放弃了,一来儿子未必喜欢,二来儿子若是真的将来高中,自然有更好的女子等待挑选。 想至此,她保持和蔼的笑意,“既然你决定了,娘亲便尊重你的意愿。” “谢过母亲。” 出去之时,书客上前相送,她看看周围没有人,故意指着谢郁离腰间的荷包:“公子,荷包的带子散了。” 微笑致谢,谢郁离将里面的干花重新塞进去,而书客多看了一眼,勾起唇笑,果然。 书客意有所指道:“公子,有花堪折直须折哪。” “书客姐姐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为是。”谢郁离道。 “自然。”她福身。 门外有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跑来,擦擦满头大汗,进入内房,向大太太禀告。 “老太太传话,府里原先的二姑娘是假的,白栀姑娘才是三老爷的亲生骨肉,老太太让您准备一下,明日与二姑娘相认。” 小丫头的声音很大,房外的两人自然听得见,书客不敢看谢郁离的脸色,立时低下头。 来不及思考太多,她道:“奴婢什么都没说过。” “是吗?” 书客想要跪下去。 谢郁离又道:“我可是听见二姑娘换了个人,她既是从这个冬苑里出来的,我这个做四哥的也得表示一下,去看看库房有什么好东西,明日一同给她送过去。” “公子……” “你和母亲就是想得过多,去吧。”谢郁离笑容不变,挥手让书客不必再送。 一路上,他都带着完美的笑意,疏影在台阶站了多时,见他回来,又要把消息再说一遍。 “在大太太那我就知道了。”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好好庆贺一番,挑刺的那个没了,换了个乖巧的,我甚是高兴。” 瞧着谢郁离的脸色未有不悦,疏影才将自己的担忧搁下,“那奴婢就先去收拾二姑娘的东西了。” “嗯,”谢郁离补充一句,“记得添上胡厨娘的那道栗子糕的配方,别叫人家惦记太久。” “是。” 风竹摇曳,落在茶杯底,谢郁离将荷包内的花瓣全部撒出,白色的花朵沾染尘埃,落地成泥。 ——————————————————————— 对镜而坐,高嬷嬷将少女按在小凳不许她乱动,将丫鬟特定的双丫髻弄散,梳子沾过桂花油,头发很快就变得笔直而乌亮,高嬷嬷研究脸型,手上动作不停,给她梳了个堕马髻。 “从此刻开始,你就是谢家的二姑娘。” 程大娘奉上胭脂,佳客上前给她两颊抹匀,又用口脂给唇润色。 主子的服饰都是由绣娘专门缝制,时间紧来不及赶制,只能从外头按身量买来成衣,没想到穿上身竟是意外的合身。 “不错,这才像个侯府千金,名门淑女。”满意地点点头,谢老太太对打扮白栀的三人道:“看赏。” 程大娘、高嬷嬷、佳客异口同声:“谢过老太太,谢过二姑娘。” “再过一会他们就要到了,你是谢家的骨肉,不许怯场,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问祖母。” 白栀却问她,“那,原先的二姑娘老太太打算怎么处置?” “不必再提。”谢老太太沉下脸,众人噤若寒蝉。 再说下去反而引起不快,白栀一言不发地听从指令。 “嗯,这才对,放心吧,我不会要他性命,只是,他也不能离开侯府。”谢老太太给她一味定心丸。 她再次想起昨晚,认定真假后,老太太派人将他们隔离,她守在门外不肯走,誓要说个清楚明白。 门里的少年亦趴在门板,缓缓流露冷笑,“傻瓜,我将这座宅院的人骗得团团转,你连被卖了替我数钱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白栀问他。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难言之隐,当初我拿走你的东西,如今还了回来,公平地很。” “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与否,又有什么重要,你只需知道,你确实是谢二姑娘,就够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真正的身份?”白栀咬唇,“我还以为,这只是他们乱说的。” “原本以为你失忆了,不会想到告发我,一切安枕无忧,怎料人算不如天算。” 程大娘过来拉住她,不由分说将他们分开,“姑娘何必与这等黑了心肝的人说话,若你真的想了解自己的来历,就去找老侯爷说话,这次可是老侯爷亲自找到证据找回您呢。” 高嬷嬷也从另一边夹住她,拉着她前行,“对了,二公子他也是出了力的,姑娘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二公子? 上一次他不是要抓她替谢清清背黑锅吗? 冷金可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忖之间,佳客已经带她走到二公子跟前,因为谢家的男子大多出门上朝去了,跳过拜见长辈一节,直接拜见兄弟姐妹。 “二妹。”谢怀风向白栀敬酒,笑得如沐春风。 沉静片刻,她始终说不出口。 “二妹可是对于二哥有何不满?”音调有些变冷。 “听说是二哥找我回来的,不知可否将此中详情一一告知。” 对着陌生人叫哥,白栀感到一阵别扭。 “哈哈,说来凑巧,最近京城来了一伙敦煌人,我打听风土人情时偶尔得知,原来三叔的夫人一族都用特制的颜料刺青,可二姑娘身份金贵,若仅凭猜测就大动干戈,岂不冤枉。” 如此说来,谢暮白是在找到她之后才查验纹身,也就是说,在谢暮白被“称病”幽禁的时间段里,二公子才得到这个消息。 快速整理信息,白栀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二哥又如何知道,我就是真的谢家血脉呢?” “二哥可不敢居功,把你找回来的是老侯爷,他向来公正无私,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会将假的打回原形。” 谢怀风笑着又道:“不过,你可记得静客?” 从谢怀风身后走来一人,她盈盈拜礼,面容恰似莲花绽放,粉面玉肤,“二姑娘。” 白栀不解其意。 静客自来熟地说话,“当初在老太太的院子时,我与二姑娘就睡在同一间房,可谓同吃同住,如今二姑娘都忘了不成?” 谢怀风用和善的笑意道:“就在我得知消息的几天后,静客看出我的忧虑,并告知你的身上就有那块纹身,我这才不再犹豫,抓紧将事情禀告老太太。说起来,你还没谢谢静客。” 静客则没有说话,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 明明是满面笑容,白栀却听出来一阵恶意。 在场的都知道静客是谢怀风没有名义的通房,静客如此对自己的主君讲另一个女孩子的体征,分明就是对待玩物的态度。 谢怀风把她找回来,是既要她感恩戴德,又要通过静客来敲打,提醒自己的身份由他们控制。 忽然深刻的明白了谢暮白平时为什么这么剽悍,只要自己退一步,这些心怀叵测的人就会得寸进尺,让她避无可避,任由他们做主与践踏。 极力回想自己当丫鬟时的心酸历程,脑海历历在目的是穿来之时,近客等人尖酸刻薄的刁难。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依靠这股力量支撑,白栀直接了当伸出手掌,给了静客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第四十章 “二妹,你这是做什么?” 白栀轻嗤了声,就要与谢怀风理论。 鸦青色衣衫的少年挡在她身前,不复以往笑容,声音泠泠然,“郁离也要问问二哥,你将一个不知礼数的婢子带上来想干什么?” “静客她是我的丫鬟,我不带她过来,谁伺候我茶水饭食。” “二哥说这话还真是一点不需心啊,”谢郁离意有所指,“恐怕这个婢子要做的工作比这个多呢,可怜人家既没提升月钱,又没有个正经身份。” “对不对?”语调又转变地柔和。 意识到谢郁离在和自己说话,白栀点点头,把指甲掐进肉里,泪水瞬时流出,“静客就是欺我烧坏了脑袋,以为我会忘了她联合近客打压我的事,那时候寒冬腊月的,她们将我赶出房间,不许我与她们同榻。” 白栀幽咽起来,“若不是我命大,恐怕就见不到你们了。” “好孩子,将事情慢慢说来,这里不就一个静客吗?哪里还来的一个。”谢大太太适时地给白栀擦眼泪,悄悄对谢郁离的举动表示称赞,果然是她的儿子,知道见缝插针,加大白栀与二房的隔阂,还顺带稳固了她与大房的好感。 程大娘趁机助攻,“回主子们,以前确实有个近客,是远近的近,静客的静是安静的静。” 回想半年前,老太太问谢音仪,“以前你是不是有个丫鬟就叫近客?” 提起这个人就来气,绿蜡代替谢音仪表达愤慨,“就是那个偷那四姑娘的首饰的近客。” 谢音仪来不及阻拦绿蜡,偷偷瞟一眼二哥,果然见他脸色难看。可就算如此,谢音仪却没生出许多后悔来,她自然知道二哥会迁怒与她,可这不是在大庭广众将女孩私事说出来的理由。更何况,二哥当初并非不知道近客刁奴欺主,他只是懒得管,或者说,就是要她亲自出马,好让老太太觉得二房受了众人欺压,连丫鬟都是别人挑剩不要的。 “吃里扒外的东西,”果不其然,老太太下了定义,冷冷瞧着静客那张芙蓉脸,高声问:“有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知道。” “你是何人?” “我是五姑娘的丫头,也是从老太太这里出来的。”隽客低头,先向白栀行礼。 “二姑娘终于苦尽甘来了。”她道。 “怎么说?” “静客和近客这两个人和二姑娘都住在一个屋子,因着名字同音,生出不少嫌隙,可彼此都有些势力,打斗起来不过是此消彼长。可谁知,她们心中不快了,就瞄上二姑娘磋磨。奴婢不止一次劝说,可她们下一次往往变本加厉,您不信可以问素客她们。” 谢岁欢挥手,素客得令后亦答道:“奴婢作证,静客她们对二姑娘百般刁难,还因为去主子们身边伺候的名额常常排挤她。” 素客大声道:“奴婢不敢有丝毫谎言,二姑娘被她们推出房间睡在露天亦是奴婢们亲眼所见。” 谢老太太沉声:“来啊,将以往欺负过二姑娘的奴仆都报上名字,咱们一个一个算账。” 静客当即被拖了下去,谢怀风温香软玉的味道还没尝试够,抱着静客求情,“老太太,静客她不是故意的,还请您网开一面,您是吃斋念佛的人,何苦造杀业?” “你是说老身大开杀戒毫无人性了?” 谢老太太转身,不再看谢怀风,拍手唤人,“来啊,将老侯爷身边的人派来一个给二公子,从此以后就看着他读书习字,看紧点那些莺莺燕燕。” “至于静客,既然她与近客如此要好,那便继续当好姐妹吧,好姐妹要有福同享,近客的板子可还没打完呢,这个剩下的福气就由她受了。” 听到又有奴婢要领罚,谢郁离下意识地看向白栀,白栀并没有出声阻止,勉强地笑了笑,顿时眼前一黑。 有很多记忆在脑海游走。 她看到了那天晚上的情形,静客将一盆凉水浇在床褥,近客嬉笑着将女孩推出门外,飞快地将门上锁。 女孩孤立无助,在夜晚站了许久,最终只能靠在一方瓷缸休息。 还没入冬的风就已格外地冷,女孩瑟缩着双臂,脑袋又开始烧起来,她很难受,想着睡一觉也许就好了,双目逐渐合上。 可白栀明白,女孩再也醒不来了。 毫无疑问,静客她们是害死原主的真正凶手。 心脏能感受到原主悲伤的情绪散发,难过地接近窒息,她不由自主捂住胸口。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白栀茫然地不知去向。 一颗光点飞来,受它指引,白栀迈出脚步。 行到一处撞上某物,她推了推,一道门打开,里面的光亮向她招手。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霎时白昼。 椅子上有两个小孩,一同在书桌上练字,可注意力经常不集中,不一会就忙着聊天去了。 “你真的要走了?” “嗯。” “敦煌这里不好吗?” “很好呀。可阿爹说了,江南风景秀丽,也是居住的好地方。” “草场的马儿会想你的,如果是我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早就哭起来了。” “不怕,人生如寄,何必在乎来路与归途,我的故乡在这儿,心就在这儿,迟早会回来看你的。” 画面又是一转,两个小孩蹲在草地里,不知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马鸣,都齐齐探头去看。 只见一个身量大不了多少的影子纵身上马,扬起马鞭,一骑绝尘。 白栀好奇的走过去看,人马俱是不见。 可一抬头,只见一匹马径直向她冲来,马上的人一同冲到面前,穿过她虚空的幻影,再度消失不见。 被马惊吓后,白栀慢慢回过魂来,这应该是原主想给她看的东西。 身体被一股力量拉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出来,给予她巨大的精神压力。 白栀一声嘶吼,抱着头痛苦不已,身下是温暖的蚕丝被,她恍然如梦。 身上轻松了许多,而那股围绕她的悲伤消失殆尽,灵台清明许多。看来原主已经完成了夙念,不再留恋尘世。 “姑娘醒了?” 白栀以为是她眼花。 羽客正在为她盖被子,“晨间凉,姑娘别冻着了。” “你怎么会在这?” 羽客答非所问:“大夫说了,姑娘是一时气血上涌,好好将养会没事的。” “我知道了。” 披衣起身,院子的小小天地浮现眼前,她竟又回到了丹园。 “鹿韭姐姐呢?”她问。 “姑娘如今身份尊贵,奴婢可当不得这一声姐姐。”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鹿韭端着一盆热水,标准的福身姿势,“请姑娘洗漱,一刻钟后还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呢。” 白栀遂沉默不言。 出发之时,鹿韭借口肚子痛不好出门,白栀无可奈何,准了她待在房间。 “丹园这些日子只有鹿韭姐姐维持大局,她确实累病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羽客犹豫着开口。 望了她一眼,白栀道:“那你呢?” “奴婢?” “你如何看我,可觉得是我鸠占鹊巢?” “奴婢不敢。”羽客低头恭敬道。 白栀置之一笑,看来她们三人曾经的情谊是回不去了。 又过一日,该是上族谱的日子。厅堂上的老侯爷看见她来,着人准备焚香,祷告完毕,要开祠堂添名字。 笔尖落下,一个谢字跃然纸上,老侯爷捋着胡子道:“若用原来的名字似乎有些不妥。” 白栀这个名字是主子取的,如今换了身份定然要改名,永安侯定睛瞧她,沉吟片刻,道:“你便叫栀颜如何?” 她躬身:“请老侯爷做主。” 见没有异议,老侯爷将谢栀颜的名字写在三老爷名下,利落地划去谢瀛玉一行字,不见一丝不舍。 “奴籍的事我在想办法,静候半月即可。” 没想到最后帮她脱去奴籍的,既不是谢暮白,也不是谢郁离,而是平时安养不问世事的谢老太爷。 “多谢老侯爷。” 老侯爷长笑一声,“该叫祖父了。” “栀颜见过祖父。” “乖孙。”老侯爷应和。 白栀思索片刻,凝声问他,“敢问我真的是谢家人吗?” “我亲自所查,必不会有假。” “还请侯爷将实情一一道来,也让我心安。” “不知你在忧虑什么?” “就算谢暮白不是真正的谢家人,依您对他的宠爱,十几年的情分断不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亲孙女可割舍,就算为了秉公处理,大可以将谢暮白禁足三年五载,怎么一夕之间就将他送到城外的庄子上自生自灭?” 谢暮白被迁出侯府是老太爷昨天做的决定,白栀醒来时听闻消息急匆匆赶去老太太那边暂时关押他的房间,可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奴仆在收拾生活用品,其中领头的一人向她走来,“二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表现地太过关心反而惹人怀疑,她随即露出抹笑容,随意地撩起散乱的头发,“听说有人要走了,来送送他。” 丫鬟只当她是来瞧谢暮白落魄的样子,没有多加言语,恭敬地向她行礼然后告退,侯府的后门有马车等着她,里面还有人员由她看守押送。 去过练武场几次,白栀自然认出那是永安侯的心腹忠客,年纪虽小,地位却和程大娘差不了多少。 她扬起明媚的笑容,提问一些关于永安侯喜好的问题,忠客看她跟了过来,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一轻声回答。 不知不觉已经跟着到了后门,忠客拦住她,“二姑娘,侯府外人流混杂,还请早些回去。” 门外车马备齐,俨然就要出发。 大家闺秀除非有长辈恩准,否则需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栀今日已有些出格,忠客只当她不太懂规矩,一如侯门深似海,往后这般繁闹的市井人家之象再与她无关,体谅地嘱咐看门的婆子稍微松懈,让二姑娘略略站在门口看风景,最后领略一次府外风光。 绕是如此,婆子们只是让她站在门外观看,再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哄她,原本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瞬间变得哭笑不得,她像个孩子似的向出发的马车招手。 双脚不时跳跃,想要看到里面的人。 高耸的马车上,少年正在昏睡,一阵脚步声唤醒了他,忽的就想起去年入冬,白色披风之下的小姑娘就曾这样踩在雪地玩耍。 双指夹住车窗帘幕,他一抬手,就见少女看见他既惊且笑。 他们来不及把各自的心事诉说,就已分别。 听闻动静的忠客向他走来,谢暮白将帘子放下,偏头假寐,嘴角流露笑意。 时隔半年的问题终于得到回答,她不怕他了。 忠客瞧见他害羞的这样子,原本严肃沉着的小脸瞬间噗嗤一笑。 ※※※※※※※※※※※※※※※※※※※※ 猜猜女主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ps:其实到此为止才算是真正开始勾心斗角,前面的当做预热。 由于这本书出场的人物过多,所以作者君也在努力的梳理剧情,比如丫鬟就已经有十多个了,而且前面埋的线也在一点一点挖出,偶尔更新不稳定是必不得已的,还请见谅。 但我承诺会把这本书写完,感谢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四十一章 七月份暑气依然未散,羽客再次打水,将水泼在被晒得发烫的地面上,顿时一阵滋滋声,甚至冒起白烟。 “今儿这么热,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了。” “没事。”白栀摇头拒绝。 老太爷那天含糊其辞地讲了几句话,想要把她打发走,白栀便每天都去老太爷那边,美其名曰交流祖孙情,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松口。 不过是上午阳光就如此刺眼,白栀下意识用袖子挡住骄阳,鹿韭冷着脸送来一把伞,还不等她说话,又自动退下。 将伞撑起,确实凉快许多,抬起脚步再度出发。 见到她来,老侯爷笑呵呵道:“正好,你爹从前的部下想要见见你,车马就在外面等你。” 将信将疑地出去,白栀以为这又是老侯爷找的新借口,结果一出来就见到一个男子正在车架边上等着。 谢怀风上前,笑着问:“二妹妹可是要出去?” 这货是记吃不记打么,明显早就知道了她要出去的消息特意堵着,还要假惺惺试探一番。 “二哥是不是想多了,”白栀扬起笑脸,“吃多了不消化,我继续散步,你随意。” 毫不犹豫抬步,看也不看谢怀风那出现了铁青的神色,白栀继续向演武场进发,准备去告次黑状。 转角处又步来一人,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问:“怀风,老太太不是让你修身养性么?” 羽客帮忙提醒:“这是四老爷。” “四叔。” “嗯。”四老爷点了点头,绕过她盯着谢怀风,皱眉叮嘱:“一天之计在于晨,离科考只有一个月了,就算为了你爹,也该用点心了。” 谢怀风还要纠缠,四老爷难得威严地挥手示意,“藏书阁在西边,去吧。” “那,二妹,咱们有时间再聚。” 她可有可无地哦了下。 一个婆子拿来小矮凳,请她踩着凳子上马车,四老爷则吩咐人拉开一匹马,“今日就由我来护送二侄女。” 世家女子出行确实有兄弟围护左右,不过没有长辈去跟从小辈的道理,白栀一时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静观其变,走一步算一步。 车马外面很是喧哗,应该是走到京城的街市了,没有狗血的行人被马屁撞到的时候发生,路人自动避开大马车,不时直愣愣地看着宝马香驹,马上的中年男子只着常服,眉宇自有一番气度。 马车的帐子盖得很严实,门边还有羽客守着,想要看到里面的容颜可谓难上加难。 虽然官奴的户籍动用关系注销,白栀依然心事重重,就算如他们所言自己是谢二姑娘,谢暮白是冒牌货,可老太太究竟为何对谢暮白讳莫如深,而老太爷绝口不提他的事情,只列出她是二姑娘的证据,无论人证物证样样俱全。 谢暮白在谢怀风揭露违冒之时就被幽禁,这其中一定还有另外的事情发生。如果一日不了解清楚,她就越来越心烦意乱。 “到了。” 下车以后,她抬头去看牌匾,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张府,即使从门口一眼望去,也是说不出的富丽堂皇,而门口还有四个小厮把守。 一个丫鬟迎了上来,眉眼带笑,“您就是谢二姑娘吧?主子正在等着您来呢,” 白栀点点头,回头看,三老爷却停在门口没进来,他礼貌地颔首,举步去了不远处的书坊。 原来只是顺路么,她垂头思索。 张府内亦有马车代步,丫鬟请她入内,转过三座角门,只听有人喊:“谢姑娘来啦!” 一个婆子上前掀开帘子,将白栀引到厅堂,一个中年女子笑着伸手,“多年不见,二姑娘怎么生分了?” 在来的路上就听四叔讲过张家,张大人原本只是一个兵营小卒,得谢三老爷看中才能,被点为先锋,后来谢三老爷奉命前往敦煌镇守茶马古道,张大人便留在南疆,立下战功,一步一步升至三品将军。近年南疆无战事发生,张大人自请回京,圣上感念他多年辛劳,是以保留军衔,待盛大节日一同论功行赏。 张家来京城的时间比较紧凑,刚刚安顿好便迫不及待地将旧友遗孤请来,情谊可见一斑。 是以,从字里行间,白栀大概明白张家暂时不知道二姑娘已经换了个人。 张大人虽与谢三为同僚,其夫人深居闺阁着实与谢三打不着关系,张夫人对白栀更多的不是热络,而是一种客气,反而对于白栀来说没有太多不适,她不紧不慢地和张夫人说话,闲话家常。 张夫人也悄悄地松了口气,那所谓的多年前只是见过一面,那时恰逢调兵遣将,敦煌急需兵力,张大人将一半的将士送到敦煌,张夫人怕他出危险便跟了去。 回合那日,两位年轻的将军一同下马,满面红光,不时发出豪迈的笑声,战地不比京城,民风淳朴,张夫人亦在众人面前下马车,而令她惊讶的是,一个女子是从马上翻越,利落地落地。 女子伸手去抱另一匹小马驹上的小人儿,小人儿有些倔,竟学着大人那样从马上跳下,叫她看得心惊胆颤。 张夫人被安顿在了敦煌别院,也听说了谢三的夫人是歌姬一事,白夫人似乎很是热心,一直忙着照料士兵家属,张夫人与她很少碰面,连同着也没再见过他们的孩子。 除此之外,她并没对谢三一家三口有太多印象。 下人上了碧螺春请她们润喉,张夫人勾勾手指,温和地笑:“这是南疆风味的点心,试试喜不喜欢?” 掂起一块青色的糕饼,白栀咬了一口,赞叹一句:“脆脆的,很香。” “既然来了,就一并用了饭,免得你张世叔说我招待不周。” 盛情难却,白栀坐在饭桌,开始察言观色。 张家刚刚发迹规矩不多,张夫人自己用筷子夹了一道小天酥,表情怡然自得,白栀回头示意羽客不必随侍,羽客看懂意思,不动声色后退。 平心而论,白栀是个肉食爱好者,但在外人面前得保持仪态端庄,于是选了一道看起来白白嫩嫩的素菜。 张夫人蹙眉道:“爆鲜菱虽口感酥嫩,也该多吃些肉食才是,你这孩子消瘦得,若不是亲眼见了你,这个身形我还真看不出你与谢三老爷是亲父女,当年的谢将军可是气宇轩昂英明神武的。” 白栀眼眸微动,“您是说我和爹不太像么?” 也许是触到伤心处了,张夫人想了想,“你与白夫人眉眼更像些,若是站在一起定会看出是母女。” 心内慢慢涌上疑惑,她却不能表现出来,听从张夫人的话,从里面夹了一块她眼馋了好久的馅饼。 只闻一阵笑声:“二姑娘果然还是喜欢敦煌美食,我听你世叔说谢将军便常常买这个千金碎香饼子,一日不吃就馋的很,我说什么来着,父女俩终究血脉相连,口味都差不了多少。” 用饭完毕,休息片刻就要告辞,张夫人挽住她的手依依不舍,“记得常来府里探看,你张世叔也很想念你。” 张大人最近忙着应酬,加上要处理回京事宜,并不在府中,而且外男与女子单独会面毕竟不妥,只能等张夫人在场一同见过。 从袖子里拿出一份书信,张夫人附耳道:“这是夫君让我给你的,里面是他记得的一些与谢将军交好的名录,你一定得收好。” 白栀犹豫着该不该接,张夫人不等她拒绝,将信笺塞到她袖口,吩咐人带着白栀原路返回。 门口马车等候多时,白栀决定先去找四老爷,来到那座书坊,尚未走近,就见四老爷抓住一个少年肩头,略带好笑地问:“阿瑾,你来这干什么?” 少年挠挠头,一副被逮现形的样子,笑道:“我听说张大人是武将奇才,心内仰慕,所以特意来此守候。” 白栀已猜出此人身份,谢家喜欢武术的男子只有谢怀瑾。 果不其然,少年对四老爷告饶:“爹,就这一次,只要能看到张将军舞剑的风姿,我绝不再犯。” 四老爷语气难得地严肃,“阿瑾,你与你二哥四弟都要在此年科考,断不可为这等事分心,且我谢家绝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少年垂头叹气。 中年男子有些无奈,拍拍他的头,“烟烟是最小的,你得给她做个榜样,凡事未必闪躲才是途径,今日科考你让他,明日官场如何让?” 少年道:“那爹如此说,又何曾如此争过?”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寂寞。 白栀却步转身,到马车上等他们谈完。 羽客在车边替她守着,防止调皮的小孩掀开帘幕,白栀便把衣袖里的书信拿出,撕开信封,把叠着的纸张张开,前一页是很简单的几张名录,写上去的人多数官职不高,但写出了与谢三有多年共事经历,看得出张大人很是谨慎。 而第二张的东西却有些出人意料。 “吾侄亲启:尝闻故人已逝,痛彻心扉,虽多年浮沉,想来仍心内酸涩。幸有故人血脉存世,聊以慰藉。然,余明查暗访,却得知谢将军实为遭人陷害,奸人用心歹毒,致使故□□离子散。余于暗中得知,此中奸人实出谢府,疑为兄弟阋墙,呜呼哀哉。今将书信赠予小侄,万望小侄谨防旧事,长乐无忧。” 原来原著里谢三被兄弟害死的事是真的。 门外传来一声马鸣,四老爷敲敲车窗,问:“何时出发。” 将书信揉碎,白栀一面平静,恍若无事发生,微笑回答:“现在。” ※※※※※※※※※※※※※※※※※※※※ 注: 煨鲜菱,以鸡汤滚之。上时将汤撤去一半。池中现起者才鲜,浮水面者才嫩。加新栗、白果煨烂,尤佳。或用糖亦可。作点心亦可。(袁枚《随园食单》) 夏天到了,很快就有菱角吃了哦。(?? . ??) 第四十二章 没过几天,谢音仪的好事将近,惠国公府派媒人上门提亲,二房连着数日喜上眉梢,见人都多了几分喜气,不再寻衅滋事。 但对于其他房来说,这可有点愁。 谢家武将出身,不太讲究女子到了婚龄必须嫁出去,比如长她们一辈的小姑,即苏秀的母亲,便是留在闺中养到十八,谢家长辈千挑万选,才把她放心的嫁娶。 大姑娘如今还不到十八,正是花一样的好年华,大太太自知闺中才是女儿家难得的无忧时光,况且一门好的亲事于四公子更是助力,便刻意拖了又拖,就算有人说嘴也可以说是效仿苏秀之母。 如今排行老四的姑娘要议亲,前面的姑娘如果亲事没有着落,未免不像话,只是过于仓促了些。 大太太原本打算谢郁离进了官场后,由他来打听有什么可靠的年轻同僚,如今只能将自己娘家的几个子侄叫来,看看合不合心意。 这大概就是古代的相亲。 为了拉拢三房,大太太将白栀也叫了去,白栀纵使不情愿也得去走个过场,装模作样地与他们交涉。 而出人意料的是谢清清居然也来了,大房确实碍于情面送了帖子,但也猜到不会过来的情况,而谢清清只眯眼笑:“大伯母,姐姐们好。” 来者是客,大太太回以笑意:“清清来啦,快,给她一碗酸梅汤,去去暑热。” 大太太心里暗自思索,她倒忘了,二房又没有什么得力的人脉,三姑娘肯定心理有落差,所以干脆顺水推舟,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书客在一旁倒了盏茶水,暗示大太太出些手段,大太太恍若未曾发觉,简单嘱咐了几句话,留出空间让男女们自行相处。 书客几次想要说话又忍住,大太太笑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阻拦三姑娘?” 书客不服气地点头。 “哈哈,这婚事啊强按头没用,音仪的身份比起慧国公府低了许多,陈公子喜欢她,还不是照样成了好事。只要她有这个本事,咱们为她铺了路,也是两全其美。” 大太太勾起唇:“若今日拒了她,她只能选择二房为她准备的亲事,来日必与二房一条心。两败俱伤的事,不值当。” 而那厢的人并不知道大太太的打算,都不住地用美目观察谢清清,谢清清知道她们并没有恶意,大大方方道:“你们有的东西,我也要有,你们有好的婚事人选要见,也不该落下我。” 这个口气模仿地还真像原版的谢清清,白栀控制不住笑出来,谢岁欢则亲昵地掐掐谢清清的脸。 谢清清自问已经学到了精髓,这些话如果换作平时,早就有不少人会对她增加嫌恶,可现在却起了反效果。 她继续用恶狠狠的语气道:“待会我大显身手抢走了你们看中的如意郎君,可不要后悔。” 谢清清和白栀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挠谢清清,咯咯的笑声不时传到耳侧,随风吹舞的花叶飘远。 笑过闹过,谢清清不住求饶,两人这才放过她。 谢清清眼神示意白栀过来,娇俏地横了她一眼,转而告诉她:“别得意,我看他们很快就会找你了。” 她的话很灵验,得知三个姑娘都去了大太□□排的小宴会,二房第一时间给三位姑娘发了请帖,分别是谢岁欢、谢栀颜,但谢清清本来就是他们房的,所以请的是谢烟烟。 谢烟烟连十五都不到,这是想结亲结疯了吧。 当然,四房也是这样想的,还好四太太有远见,在请帖下达之前就带着谢烟烟回了娘家。 而谢岁欢说小宴后身体抱恙,这几天要将养。 正当白栀想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推辞时,谢怀风派了一个丫鬟来请,又说他正巧有要事与她相商。 丫鬟强调道:“二公子说此事与庄子上的那位有关。” “我知道了,”白栀点头,“明日会按时到来。” 那丫鬟体态分外婀娜,行走几步间风情万种,听她自称名叫泽芝,同样为水中芙蓉,而前头的静客已经香残粉褪。 ——————————————————————— “二妹妹,来来来,那天是我莽撞了,静客那个蠢货我已经处置了,二哥保证今后一定谨言慎行,咱们就当忘了这茬如何?” 谢怀风拍掌,泽芝立刻给他们斟酒。 “那就得看二哥的诚意了。” “这个自然。” 把酒过后,该将正事,谢怀风不再藏着掖着,偏要弄着话语一问一答。 “你可记得三叔曾经的同僚,即西域都护府的大都护。” “自然。” 这些日子得益于这层身份,她才了解到三房的旧事,谢三是副都护,与大都护颇有交情,两人一起领兵打战,感情深厚。 岂料后来战事连连败退,查出都护府出了内鬼,而这内鬼正是大都护,圣上震怒,圣旨随即颁下,大都护一家血流成河。 “那二妹可知道负责将大都护一家押往京城的是谁?”谢怀风顾布疑阵。 就算他不说,白栀心内亦满满浮现一个人的名字。 果然,谢怀风自己回答:“他就是你爹,当时的副都护。” “你娘亲白夫人亦与大都护有联系,大都护的夫人同样姓白。” “当年,三叔就不相信大都护会是通敌叛国之人,于是回到家中请祖父帮忙周旋,尽量拖延时间让他查清真相。可圣上决定提前处置大都护安抚民心,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但坊间一直有传闻,大都护的血脉尚存人世,有几个找到之时就已经气绝的奴仆就是为了掩护小主子逃跑选择自杀。” “因为三叔多年之后回京,他在外面私自娶亲,并且有了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三叔很聪明,收留了许多遗孤,他们大多是战乱失去亲人的孤儿,他们的孩子混在其中,让打探的人无计可施。” 谢怀风亲切地笑,声音却带着阴狠:“你说,这里面会不会就有三叔旧友的孩子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许多东西都说的通。 谢暮白待在谢三身边,理所当然地知道谢家与他的纠葛,而且通甘肃话,手上有谢三的信物也说得过去。 并且他很有可能发现了自己是大都护的孩子,趁着上京白夫人与二姑娘失散之时,混水摸鱼进入永安侯府。 以他的心计,定然知道若是以儿子的身份绝活不长,便男扮女装躲过耳目摇身一变成了谢府二姑娘,特意飞扬跋扈惹人嫌弃。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冒牌货为什么要你罚跪了吧?因为三叔一家就是他的不共戴天之仇人,他冒名顶替了你的身份,还要磋磨仇人的女儿。” 所以在一开始他就发现自己是谢三真正的孩子,可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她,白栀想不明白。 这里面总觉得有什么被她忽略的线索。 “二哥人笨嘴也笨,从前只是无心之失,但全是为了二妹着想,不然也不可能为了你能重见天日而收集证据,你可得体谅二哥。” “那二哥打算如何?” “这话该问二妹,你是想要怎么处置庄子的那位呢?放心,不用你来出手,二哥会亲自为你扫平道路。” 原来如此,激起她的愤怒情绪,然后鼓动她报复,从而达到拉拢三房的目地。谢三遗留下的东西并不止军功挣下来的万贯赏银,还包括多年人脉,女子不便与外男接触,但有个哥哥代为处理确实顺理成章。 想至此,白栀甜美的脸上勾起一丝冷笑:“我要活的。” 谢怀风神色诧异。 她又冷声道:“我要谢暮白给我为奴为婢,尝一尝我曾经试过的痛苦。” “好,有手段,二哥答应你。” 表面上是欣赏的态度,谢怀风内里对这位新来的二姑娘嗤之以鼻,女人家就是多事,还要搞什么生不如死的把戏,直接了当杀了,从此高枕无忧当她的二姑娘,可比磨磨唧唧强太多。 “二妹,可你也得给二哥一个面子才行。”谢怀风指指门外等着的所谓京中俊秀。 “自然。” 得到回复,谢怀风这才满意地退场,将舞台交给白栀。 探头看谢怀风走远后,白栀长舒一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这么中二的话。 没多久,泽芝请白栀去院子外面会面,看到那些人的第一眼,白栀大概明白谢清清会是一副侥幸逃脱的语气。 哦呵,歪瓜裂枣,还真齐全。 泽芝还在一边打圆场,瓜圆圆满满的,有福气,枣青青翠翠的,有益身心健康。 瞟了一个总体评分还算不错的少年一眼,白栀疑惑的目光投向泽芝,那小少年比她还小两岁,站起来都不一定有她高。 泽芝表示欲哭无泪,那是二太太为了膈应三姑娘精心挑选的,二公子没和二太太通好气,造成这个尴尬局面。 从中可以得到一条道理:战略信息共享很重要。 尤其是白栀打算去洗个脸醒神之时,那少年起身相送,不经意对比了一下,真的比她要矮。 待了几个时辰,白栀甩脸子直接离开。 府中疯狂流传她原形毕露,人设崩塌。 谢怀风倒是安了心,和原先的那个一样蠢笨,不通人情往来,利用起来才顺利。 而中枪的白栀悠闲地听着那些闲话,不见一丝一毫动怒。 默了许久的鹿韭终于按捺不住,关门将话语声堵住,继续装作没看见白栀,自行绣她的花。 白栀无奈一笑。 ※※※※※※※※※※※※※※※※※※※※ 谢怀风把一些东西刻意夸大了,事实并不可能这么狗血(?? . ??) 第四十三章 二房厅堂内,被传唤而来的谢清清向二老爷标准地行礼,而此时的二老爷明显心情不好,“你就这么瞧不上你母亲给你选的那些人?居然胆子肥起来跑到大嫂那边,真是不知所谓。” 谢清清乖巧地跪了下去,辩解道:“清清去那边也是为了查探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倒有几分道理,你同样是侯府姑娘,凭什么不能去。”总比他们把消息藏着掖着好些。 “老爷,清清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呢,岂能抢了她们原本的亲事?” 二太太顿时急了,她可不在意其他的姑娘嫁得怎么样,但谢清清的婚事绝对要由她拿捏,不然音仪得多委屈,豫漳王府是何等的尊贵,谢清清差点就进了王府的门,这叫她如何不提防。 “够了!” 二老爷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我们房里的儿女待遇都必须比其他人差?” “我没有这个意思。”二太太哪里敢说别的,难道要她承认自己苛待庶生子女。 “行了行了,清清想去就去,她找到了好亲事,将来孝敬的还不是你。” 二老爷郑重嘱咐:“一定要争气,把老大老三家的姑娘比下去。” 谢清清使劲点头,一副壮志雄心的模样,趁没人发现悄悄擦擦额角的冷汗。 大房那边,谢岁欢一人等着相亲人选来临。 白栀去了二房那边,谢清清临时又被叫了回去,她独自坐在花树幽林,倍感冷清。 日光弥漫,透不进深林,只能抬头看那些层层闪烁的光自一团团的叶子上扑朔,看了一会,困意沉沉。 脸庞有清风吹过,耳旁有鸟雀偶尔叽喳,趴在大理石桌的谢岁欢动动眉头,微抬头睁眼,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一人。 那人察觉谢岁欢在看他,唇角上挑,“你醒了。” 按理开始她这样在外睡着很失礼,谢岁欢脑海里想的却不是如何补救,反而有些率性地用袖子遮住阳光,“我是谢家的大姑娘,没必要等到这时。” 从一开始谢岁欢就知道,这些精挑细选的青年原本就不是为她挑选,而是为了拉拢三房,她要做的就是做好陪衬的工作。 “母亲应该跟你说过了吧,你认错人了。” “哦。”很简单的回答。 谢岁欢不明其意。 那人依然没走,顺势坐下,轻笑道:“你怎焉知我要见的就是别人?” 阳光有些刺眼,谢岁欢睡眼惺忪,看不清他的眉目,却能感受到轮廓十分秀气。 秀气的少年一眼不眨,就这样望着她,谢岁欢不禁羞红脸,少年瞥见她头上装饰,忽说一句:“这簪子十分好看。” 他又道:“说起来,我也算你的表哥。” ———————————————————————— 船舶漂浮在无垠水面,望着无尽江水,白栀发着呆。 这是罗侍郎女儿的及笄礼,别出心裁地在水面办理,受邀而来的女子在船上围观,罗姑娘被一群人影围住,任由主持礼仪的人给她梳发插笄。 礼数完毕,众女子在船上来回走动,不时掺杂欢声笑语。 懒懒地看着水上风景,忽听几个女孩子在谈话,问起她来。 “不知谢姑娘的及笄礼是怎么样的?我们几个也想听听。” 白栀笑着摇了摇头:“忘了。” 几个女孩子面露为难之色,白栀才又强打起精神与她们相处,轻笑道:“栀颜也想听听各位姊姊的及笄礼,还请赐教。” “当日来的亲友很多,而且我的姑姑还从皇宫送来如意簪。” 她们絮絮叨叨说话,白栀一脸恬淡地听着。 岸边,罗公子拍一下停驻的人肩膀,“怎么,看上谁家小娘子了?” 有些愣神的何思平回过头来,直到那画舫随水流飘远,人影如星点,半晌才道:“只是见着一个熟人。” 待宴会尽兴,宾客散尽,白栀被引着回到马车,为了不颠着主子,车夫驾马的动作放轻,车子摇摇晃晃像极了摇篮,她不自觉睡了过去。 有人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白栀惺忪睁眼,只见谢郁离静候旁边。 谢郁离道:“已经到府中了,羽客她们不敢叫醒你。” 出去一看,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白栀向谢郁离行礼:“谢过四哥。” “不必言谢。” 简短的几句交谈后,二人各自朝各自的方向而去。 羽客看人走远了抱怨:“四公子未免对您太冷淡了。” “我当过他的丫鬟,于情于理都该避嫌才是。” 阴差阳错让堂妹成了自己的奴仆,就算避之不及也是人之常情。 宴会的其中一个功能就是人情处事,白栀练习了一天,只觉心力交猝,洗漱过后再次陷入梦乡。 梦里在重复谢郁离与她的交谈,谢郁离道:“你今年十六,大家没赶上你的及笄礼,如果有想要的,我补给你。” “四哥今年已经送了我东西,栀颜愧不敢受。” 谢郁离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白栀这才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估计以为自己还惦记着当时被利用遇险一事。 而她长叹了口气,在梦里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其实,十六岁生日那天,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惊喜。” 面前一簇簇烟花刹那盛放,白栀高兴地上扬嘴角。 可等待了许久,她发觉周围空无一人。 而那个少年,没从一片璀璨之中耀眼夺目出现。 第四十四章 本以为罗家的宴会只是一件小事,可却出了一点小插曲。 每当白栀出去时,总会与一个人“偶遇”。 上元节的波折历历在目,而何思平也真的以为她就是谢府姑娘,又在最近的宴会上看见她的真容,这下更是笃定她的身份。 “上一次是小妹唐突,还请谢姑娘不要见怪。” 白栀无言以对,只能敷衍地哦了声。 “琉璃灯已破碎无法再用,我备了上好的美人灯,可要一观?” “不必。” 每每何思平总能找到借口要与她谈话,白栀索性避而不见。 她虽然能出去,却都是些官员家眷的酒席,还得经过谢老太太、大伯母、四婶等重重关卡,而马车夫也并不会随意改变路线,一路还有贴身丫鬟盯着,她想要到城外的庄子难上加难。 本以为不会再有接触,意想不到的是,何思平居然上门来见,当然用的是找谢家长辈的名字。 这次是书客喊她去大房那,白栀不疑有它,以为是跟平常一样学习掌家算账,而来的路上,谢怀风又凑上来提点一番,让她不要落人面子,白栀心里隐隐猜到又给她安排了新的相亲对象,可大房与二房不谋而合,这倒新鲜。 看到何思平的那一刻,白栀的内心是拒绝的,被这货不分是非押送回城内的事情简直是阴影,更别提他还有个刁蛮霸道的妹妹,真的和他妹成了妯娌,估计何若茗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谢姑娘。”何思平仿佛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我等了许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白栀没理他,独自思索大房二房联合起来是想干什么。 最基本的原因就是不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白栀选了其中一房为她准备的夫婿,对另一方都是打击,还不如将这门亲事交给外人,至少都没占到便宜。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白栀身为谢三女儿,占据了他遗留下的全部利益,这怎么能不让别人眼红,只有白栀从闺中待字的状态走出来,他们才有可乘之机。 事实上,谢二老爷也是如此想的。 他恶狠狠道:“这个小贱蹄子,仗着自己飞了高枝,嫌弃起我们来,那些儿郎有哪里不好,就她那当过丫鬟的胚子,给人当妾都不配。” 谢怀风在旁一同筹谋,“您消消气。她占着三叔的东西还能几年,等大姑娘嫁了,左不过一两年她就得滚蛋。” “我呸!那是谢家的东西,她就算嫁了人也只能拿自己那歌姬娘的嫁妆,休想带走我们谢家一分一毫。” “对对对。”谢怀风露出阴测测的笑,“听说有个何公子瞎眼看上了她,孩儿这就去安排。” 对二房的无底线操作白栀一直洞悉,可意想不到大房居然也同意了,看来对于他们来说,自己一天在这,对他们把谢三的财产转化为自己的才是阻碍。 那么她岂能让他们得意。 白栀面目冰冷,打算拿话刺何思平一刺,可脑海里却是谢怀风重提一遍的让谢暮白当丫鬟,说是已经在筹划。 她抿唇,思索如何开口让这件事由何思平一方退离战场。 “谢姑娘,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她垂头,“何公子,若无其他事,还请以后不要擅自找我。” “可是在下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何思平有些激动,“我对你是真心的。” “这话我承担不起。” 白栀坦荡道:“我无意于公子,还请不要纠缠。” “为何?” 他又接了一句,“可是你已有意中人?” 如果他再纠缠下去,二房越有理由促成这门婚事,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想至此,白栀回复:“是,我心中藏有一人,非君不嫁。” 她又道:“还请何公子不要把我的话说出去。” 何思平苦笑道:“自然。” 可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知你的意中人是何人,与我相比如何?这样不明不白输了,我不想。” 她不由得被这个问题难住,脑中一片放空。 何思平不由得燃起希望,“莫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其实是假?” 他靠进了一步,想凑上前,白栀警惕地退后,抬手拒绝:“这个人是谁与你无关,我不想说自有不想说的原因。” “难道这个人无意于你?”何思平皱眉。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只想快些打发他走。 何思平还想再说什么,一人快速地走到白栀身前,板着脸道:“强求无用,她既然说了不愿,何必勉强。” “四哥。” 听到这个称呼,谢郁离有些发愣,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何公子,你妹妹纵凶伤人一事是谢家顾及她的名声才压下,如今你自作主张想要娶了侯府姑娘消除恩怨,你的爹娘想必还不知道呢。” “不过,我这个做四哥的也不会答应她嫁给一个怜惜亲妹而不顾及自己妻子性命之人。” 自从何若茗被梦靥吓到后,整日担心被她大发脾气害过的奴婢们会找她报仇,缩在房间不肯出来,还自言自语把做过的事抖露出来,其中就包括了买山贼刺杀谢音仪一事。 永同侯府连忙上门赔罪,此时谢暮白已被称病幽禁,虽然留下的活口口口声声说主使是谢暮白,可白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打了几番交道,承诺不会将此事揭发。 为了平息谢家怒火,何若茗从闺房迁出关在幽室,终日衣冠俭朴,直到出嫁才允许免除惩罚。 何思平与何若茗从小一起长大,他最为爱护自己的妹妹,如何能忍受原本金尊玉贵的她如今粗茶淡饭,正巧在宴会上又见到了谢栀颜,当下认出她就是元宵节与兄长一同游玩的二姑娘。 如果何谢两家成了姻亲,为了面子肯定要对那件事轻轻放下,他再同爹娘求求情,若茗顶多一个月就能出来。 “原来栀颜亦并非是何公子的爱慕之人。” “抱歉。”被人当场揭破心思,何思平无地自容。 “无妨,”白栀顿了顿,又道:“但我仍想提醒一句,何公子是何公子,何姑娘是何姑娘,她做错的事不应该由你承担,你的妻子更不该是用来救妹妹的物件。” “二姑娘你不明白,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做哥哥的怎么舍得她吃苦受怕,出嫁女要孝顺公婆,侍奉夫君,她往后的余生便是如此,我只是想她在闺中多欢快几年。” 谢郁离直斥他糊涂,“你这话说的,别人家养得好好的闺女又为何要牺牲大好年华嫁给你,只为了满足你妹妹的欢快,难道当你妻子就不辛劳?” “思平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愿与谢家握手言和,没想到给二姑娘带来困扰。” 有些事终要自己面对,白栀把话说清楚,“无论何公子是真心还是假意,栀颜的回答都是不愿。” “是在下冒昧。” 何思平赔罪过后,黯然离场。 谢郁离揽袖请白栀入冬苑一叙,冬苑的众人看见她有些惊讶,烧水的冷金甚至跌了茶壶。 环视四周,这里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 眉目带笑的疏影上前,从容地迎接他们,“公子回来了。” 疏影不紧不慢地行礼,“二姑娘好。” 反倒是白栀紧张地点了点头。 “不必拘束。”谢郁离递来一碟栗子糕,意思不言而喻。 她亦欣喜地接下,“好久没尝过了。” 谢郁离皱眉,“栗子糕的配方不是送过去了么,难道奴仆不肯尽心?” 白栀含笑摇头,“不知为何,栗子糕终究是这里的好吃。” 闻言,谢郁离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喜欢就好。” 一旁的疏影帮忙答疑解惑,“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自备的厨房每日从大厨房添米添菜的,那一路上啊都染了梅花粉末,也许是胡厨娘拿面粉沾到花粉,将它连同栗子一同和进面粉里,所以才更加香软可口。” 谢郁离即时下了决定,“那便将株梅花移到丹园小厨房窗前。” 疏影哎了一声,利落地着手办事。 梅花习性最为怯热,冬苑种植的绿萼夏季能够生长开花就极为不易,白栀觉得太过劳力,忙让谢郁离打消年头,“梅花是四哥喜欢的东西,栀颜岂能僭越。” “只要你欢喜便可。” “要不这样吧,我以后想吃栗子糕了就来四哥这里,如何?” “你自然可以来,想要吃什么同疏影说。” “好。” “就当冬苑是你的家,以后若想躲着那些人也可以来这,四哥会帮你。” “嗯,”她迟疑了一会,似乎有难言之隐。 “还有什么事么?” “我想求四哥一件事。” “嗯?” “我想出去走一走。是自由自在的那一种,不用与人套关系,不用考虑自己哪句话该说哪句不该说。” 姑娘家要出门确实困难了些,听她的语气,想必这些日子一定闷烦,他随即应下,“好。” “多谢四哥。”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 谢郁离手高高捧书卷将整张脸盖住,偶尔移开书瞧瞧那吃糕点的少女一眼。 如今她确实脱了奴籍,却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他能满足的,也就是那样微不足道的心愿。 风竹飒飒,竹叶在风中轻吟,他不知道这样的时光能维持多久。 ※※※※※※※※※※※※※※※※※※※※ 何思平:你喜欢的人是谁? 女主:雨女无瓜。 第四十五章 计算着日子,白栀掐指一算,快到《定风波》的重要事件点了。 拖延了许久的退婚终于要提上日程。 陆家老太爷带着陆桐亲自上门,准备将退亲一事处理。 “老侯爷,是陆家不义在先,若有什么不怨,陆某愿一力承担。” 陆桐做足礼数,向在场的长辈行礼,垂首柔声。 “是我对四公子无意,央着祖父把婚事推了,错皆在陆桐一人。” 永安侯沉吟着,没有说话。 谢大太太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语带讽刺道:“这门亲事本也轮不到我们郁离,如今你们说得如此楚楚可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情非得已呢,倒叫我们谢家做了恶人似的。” 她冷笑道:“我们是逼着陆姑娘上花轿了,还是当年强按着头让你们把定亲信物互换了?” 陆桐不紧不慢回答:“自然没有。” 她身姿极为秀丽,即使如此,也不见任何妩媚之态,身子站得笔直,仿若山中一棵老松。 若是以婆母的角度看,对这个仪态端正的儿媳自然是欢喜,可她们如今别说婆媳,便是世交恐怕也做不得了。 强扭的瓜不甜,谢大太太问:“那你们说说,这事要怎么办?” 陆桐答:“我亲笔写下退婚书,言明是自己命小福薄,入不了四公子的眼,自请休去。” “不行!”谢大太太断然拒绝,“这门婚事要由我们来退,郁离亲自写退婚书。” 堂堂的永安侯府,她的儿子被女方退了婚,传出去肯定会风传郁离有何隐疾,才遭陆桐嫌弃。 陆桐出人意料地同意了,她上前一步,浅笑道:“那就请四公子执笔吧。” 陆太傅还有些不愿意,他担忧地望向陆桐,“你真的决定好没有?” 陆桐点头,“绝不后悔。” “那就依大太太的,请竹哥儿起草退婚书。” 陆老太傅从人群里找到谢郁离,虽然讨论的是他的婚事,他却没有插手的权利,只能坐在屋檐下静静等着他们决断。 谢郁离的背后是一扇屏风,上面画的是莲花并蒂,在此情此景有点不合时宜。 他起身,拱手拜礼,拜的是陆老太傅,语气谦卑道:“晚辈文学浅薄,不敢造次,这退婚书先请太傅起草,诸位一同修改过后,郁离再动笔写下。” 这样可谓给足了双方面子。 白栀暗叹谢郁离心计果然老成。 没错,她正躲在屏风后面,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 莲花并蒂少不了水,水面之上有两只鲤鱼,其中一只鲤鱼的眼睛正好残破一个小洞,她透过小洞可以看到众人,还可以小声和谢郁离说话。 她来这里自然不是要看热闹那么简单,然而等了许久,见他们已经将细枝末节敲定,谢郁离将它们写在纸上,就要落款自己的名字。 白栀情急之中喊出来:“不要签。”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其他人吓了一跳,谢老太爷却一下听出是从屏风传来,而且猜到了是谁。 “大儿媳,带她回去。”众人面前不好苛责,谢老太爷挥手,让谢大太太去把白栀领走。 眼看大太太正步入屏风,白栀愈发焦急,却不是因为被惩罚。 谢郁离被那道声音吸引,几点墨汁洒在纸张,他语带歉意向老侯爷解释:“是我带她来的,不关她的事。” 说罢,他重新沾了墨汁,提笔一笔一划将谢怀竹这三个字写上去。 谢大太太也来到了屏风前。 终究还是来不及么?白栀一声长叹。 “你不能进来。”门外有人争执。 “人命关天。”淡淡地说完,青衣女子双手推开拦着的小厮,极为轻松地来到他们面前。 来人正是野客。 小厮都等待一声令下就将野客抓住,永安侯却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野客顺势更近一步,看着陆桐的脸色,她笃定道:“你中毒了。” 众人一惊。 不待陆桐同意,野客一把抓住她的手诊脉,将病情确认,“毒性很浅,每日吃一碗绿豆汤,不到三个月就能解毒。” 谢老侯爷捋着胡须道:“这是何意?” 陆太傅则是一脸不敢相信。 “这位姑娘应该是与中毒之人有接触才染上,此毒名为蛊毒,毒性极为强烈,乃是用毒虫自相残杀而成,再将唯一存活的毒虫种植在人身,令人无声无息中毒而死。” 野客侧头看陆桐,“我倒不知,中毒的那人与你是何关系,下毒的人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给她下如此阴狠的东西。” 陆桐脸色苍白,她激动地握住野客的手:“你既然能看出是什么毒,是不是也知道怎么治法?” 而其他人不免揣测,“下毒的不会就是陆姑娘吧?若不是如此,怎么能碰到毒物?” 陆老太傅气恼道:“休要胡说!锦儿自从一病不起,是桐儿一直在细心照料,哪怕大夫提醒病中之人容易传染,她也对锦儿不离不弃。”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原来中毒的是陆大姑娘。” “难怪最近没怎么叫她出来,只是大姑娘不是与二姑娘不和么?” “那倒不奇怪,姐妹俩抢婚事屡见不鲜,也许是二姑娘下毒后良心发现也说不定。” 陆桐抖了抖唇,眼眶凝聚泪水。 野客打断他们的胡思乱想,“此毒出自南疆,使用之时一个不慎容易自身尸骨无存,若不是精通于蛊毒之人,绝难利用,而使用者也不会犯这等染上余毒的低等错误。” 她回头看向陆家一老一小,“你们究竟知不知道给大姑娘下毒的是何人?” 陆老太傅看了眼众人,永安侯极为默契地让大多数人退下,只留关键人物。 世家隐秘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谢大太太带着白栀回了内院,野客是三房的人,谢大太太猜到野客到来与白栀有关,而且看陆家似乎有难言之隐,大太太的气消了大半,一路上并没有苛责。 既然解开了一部分疑团,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观其变,看看老侯爷是准备继续退婚,还是当做退婚书没写过。 对于已经看过原著的白栀来说,在不在那里听下去都对陆家突然退婚的原因那是了如指掌。 厅堂内,陆老太傅长叹口气,将真相一一道来。 陆锦的未婚夫刘澄喜新厌旧,设计让陆锦在花朝会上与其他男子桃林见面,而要会面的人正是谢郁离,到时候引来闲言碎语,刘澄退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陆桐知道陆锦要独自见未婚夫,觉得不放心,于是在约定时间内也来了,就算到时候出意外,有她在场,就算是未婚男女也不会做什么越矩之事,但没想到刘澄没来,谢郁离也早就知道计划没有上当。 陆锦听宴会上一个丫鬟提醒小心身边人,心生警惕,偏偏这时又撞见一个女子与刘澄私会,举止甚为亲密。 后来刘澄解释说有事没来,陆锦只喝了一杯茶水,回来没几日就犯病不起,大夫查不出病情,只交代好好保养。 陆家毕竟出过元老,陆老太傅知道陆锦肯定是惹上是非。连忙派人去查,却查到刘澄明目张胆和情人约会,顿时怒不可遏,当时就要和刘家断了婚约。 可一向冷静的陆桐拦住了祖父,现在的线索只能证明刘澄始乱终弃,不能够将他彻底定罪,索性借阿姊的病情拖延婚期,让刘澄另娶的计划落空。 另一方面,陆桐主动提出和谢家退婚,就算陆锦真的救不活,也可以延续和刘家婚约,毕竟姐姐作为嫡妻死了,妹妹嫁给姐夫为继室的例子也不少。而且还要争取时间找出证据,一举揭发罪行。 永安侯觉得他们实在得不偿失,陆桐一个顶顶好的女孩儿,怎么舍得许给一个狼心狗肺之人。 陆老太傅老泪纵横:“我哪里舍得,她们姐妹都是我的眼珠子,少了一个都不行。” 他又哀叹道:“我原本就没打算让桐姐儿与那竖子真成亲,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让这门婚期拖到三年五载,我就是拼着老脸不要,也得急死这个混球。” 陆老太傅自从入官场就没说话一个脏字,足以见他有多愤懑。 “你们陆家可真是好啊,居然不告诉我们真相,是不是不把我这个老亲家放在眼里。”永安侯吹胡子瞪眼。 “话说够了就走吧,陆大姑娘还等着救命呢。” 从陆桐那边详细了解了中毒症状后,野客带着她采药的小竹篓,一副等待出发之象。 陆老太傅急切询问:“锦儿,她,她还有救?” 野客原是极冷淡的性子,别人正常的一句她偏要回讽一句,若是以往肯定会回复:“等你在这里问东问西,病人早就药石无救。” 然而对着这样一位慈爱的老人,她最终只把那些话作罢,催促他们赶快带她入府治病。 马车内,陆桐极为坦然地和野客坐在一处,不时询问关于她姐姐的情况,又拿出一个东西,问于解毒有没有用。 野客打开盖子,原来是一盒胭脂,色泽极是好看,野客伸出手指,却不是涂抹在脸上。 她闻了闻,“雪莲、玫瑰、山参、甘草……” 野客确定道:“这是胭脂没错,但配方极为特殊,加上了不同的药材,反而具有解毒效用。” 陆桐道:“姐姐梳妆打扮时精神总是好些,后来换了家铺子的胭脂水粉,她再次体虚畏寒,我便留了心,查到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是你们府里四太太的陪嫁。” 所以她才经常出入谢府打探,为的就是找到做胭脂的人,看看能不能得到配方,然后试试加大剂量解毒,毕竟胭脂不能抹得全身都是,而且颜色占比了大半。 野客道:“这胭脂虽能排毒养颜,对于蛊毒只能起到抑制效用。” 陆桐道:“所以后来姐姐的病情越发加重,连胭脂也不管用。” 因果重重,当初重生的小说女主偶然得到金手指,靠它做胭脂补贴家用,还保养了美丽的容颜;如今因缘际会,它又为男频文的一个出场角色暂缓生命流逝,给她带来生机。 ※※※※※※※※※※※※※※※※※※※※ 这个金手指的线埋得好深。(●—●) 并不是所有的退婚未婚妻都是坏人哦~ ps:作者君另一篇奇幻文《她可苏可撩》已经开文了, 第四十六章 原书里陆桐作为未婚妻,走的男频必备退婚套路,招来读者骂声连连,尤其看到谢郁离还心平气和退婚,他们都不由自主地都替主角憋屈。 没想到的是作者压根不走寻常路,退婚流写完后,又是一番柳暗花明。 陆桐原来是为了报复毒害姐姐的渣男,而不是嫌弃男主变成废柴。 后来谢郁离发现真相,陆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早已和渣男同归于尽,陆家人才道出事实,那一章可谓赚足读者眼泪,哭着喊着让作者把陆桐还回来。 为防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白栀一直在努力做出改变剧情的举动,然而人微言轻,反而引起潜伏的琼枝注意,被弄进井里命悬一线。 成为谢家孙女后,她有能力找野客帮忙了,偏偏陆锦那边中毒时日太长,胭脂已经没有太大作用,陆桐只能放弃,再加上要退婚和谢家断了来往,要去见她难上加难。 还好退婚那日,她拼着试一试的想法让野客观察陆桐的脸色,以野客的来历一定能够看出怎么回事。 “所以说,野客是你叫来的?”谢老太爷问她。 “是,栀颜以为陆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让野客看看她是否身患疾病不好明说才坚决退婚。” 白栀想过只推脱说野客是偶然路过,但野客不像喜欢凑热闹的人,一般人也喊不动她,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是栀颜胆大妄为,还请侯爷惩罚。” 谢老太爷却是笑道:“我为何罚你?” “姑娘家名声重于天,栀颜随意别的女孩儿身有隐疾是为狭隘。” 谢老太爷只拂手:“没有人不会生病,你不过与陆姑娘见了两面,就能看出她的气色不好,且野客言明她确实身体残存毒素。再说,祖父相信即使你知道陆姑娘有了隐疾也会帮忙隐瞒,绝不大肆宣扬。” 他赞许道:“野客这次做得很好,若是有其他的急症必定不可言说。而中毒却可在大庭广众揭破,一来证明下毒和谢家无关,二来也算间接帮了陆家一把。野客现在陆家医治锦姐儿,待她回来,我将给她一份恩赏。” “那栀颜先替野客谢过祖父。” “怎么,你不想要自己的奖赏?” “还有我的?” “自然,野客是你叫来的,此次谢陆两家重修旧好,你也有一份功劳,说吧,你想要什么?” “栀颜想要出府。” “准了。”想了想,永安侯唤来忠客,“吩咐底下的人,以后二姑娘可以随意出府,无须阻拦。” 马车行走在去城外庄子的小路上,小路不比宽阔的官道,车轮不时有石头磕碰,将沉思的她思绪拉回。 揣摩着老太爷的话,他的意思是说她的行程不比向他人禀报,进出自由,一时间,倒是让她想起童年看过的电视剧。 公主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宠爱她的父皇就将出皇宫的令牌赐给公主,准许她随便出玩。 扪心自问,永安侯对她很是厚待,但其中大部分原因出自谢三,她来的时日如此之短,莫非是对她的遭遇满怀怜惜才如此纵容? 乡间巷陌,水田纵横,夏风吹着碧绿的麦浪带来清香,她掀开车窗帘帐一角,只见蓝天白云,碧草连绵望不到天际,小童挑着细长的竹竿催赶鸡鸭,跟在身后的大狗闻到陌生人气息,从喉咙发出鸣叫。 “哪来的野狗,惊着了姑娘有你好看!”车夫抽出马鞭。 白栀看了羽客一眼,羽客领会后出声阻止:“出去是为散心,你这样一鞭下去见了血光,反倒惹了姑娘不开心。” “小的知道了。”车夫收起鞭子,绕过他们。 入眼是一座房屋,四周砌了围墙,不待他们提醒,白栀已知到了。 车夫当即反过身去,不去看出来的人,羽客不由腹诽:这里还真是简陋,连避让的地方都没有。 庄子上看守的人没有收到消息,见到马车上下来两个貌美女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又有犯了错的主子被下放了? 出行时永安侯给了白栀一块令牌,凭此物可以替代路引,守城门的官兵自会让开。 既然官兵认得,说不定庄子上的人也认得。 果然,负责看守的郭嬷嬷看过令牌后,毕恭毕敬地将她请进来,殷勤地送来瓜果。 白栀若无其事地起身,略带好奇地观赏庄子。 郭嬷嬷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介绍这个是什么花,那个是什么水果。 庄子不大不小,逛了一刻钟时间,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这里的房门皆大开,唯有最里面的一间房门紧锁,白栀不由得放缓脚步,偏头去看那道门锁。 一个弯腰提水的丫鬟正路过,与她撞个正着,水桶打翻,井水泼湿她的鞋面。 郭嬷嬷骂骂咧咧道:“冒失鬼,也不看看来的贵人是谁,你那双招子生来是为了勾搭男人么?” 丫鬟啪嗒啪嗒掉眼泪。 纵使脸上染了灰尘,毕竟相处多日,白栀一眼就认出来她是谁,“暗香,你怎么在这?” “白栀,”暗香随即改口,“二姑娘。” 原来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是在杂役房么?” 暗香恭敬地垂头答道:“杂役房的管事说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在那边赖着也干不了什么活,还不如打发到庄子上去,起码也能种个花栽个树什么的。” 这话原本不假,暗香是从小侍奉谢郁离的二等奴婢,平时锦衣玉食的,洒扫之类的粗活可谓从未做过。只是现下见她提着桶水,脚下也不见什么泥污,农家六月正是忙活的时候,看她的样子却不像在种花栽树。 看出来对方的疑惑,暗香勉强一笑,“奴婢蠢笨,竟连花树都种不活,便自请去照顾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是谁不言而喻。 郭嬷嬷对于来的这位很是头痛,侯府来的人没有明说那人身份,但看其举止谈吐俱佳,想也知道是个犯了错的贵人。 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不算奴婢,不上不下的。再加上那位的性子本就冷冽,等闲绝不让她们靠近,她也歇了搞好关系的心思。正巧新来了个杂役,说是犯了错才来的,郭嬷嬷看她毕竟在主子身边待过几年,定然知道怎么侍候那金枝玉叶,就将看顾谢暮白的任务交给暗香。 往日暗香时常给白栀下绊子,如今狭路相逢,她自觉地跪下。 “奴婢所做的事奴婢承认,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到其他人头上。” 白栀带了几分好奇道:“你倒说说,不要怪罪的究竟是谁?” 暗香语带哀求:“求你放过奴婢的主子,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谢郁离还好端端的在永安侯府预备考试,剩下的自然只有谢暮白。 “那他最近过得如何?” 明明听到他的消息,她却只能装作漫不经心,用略微带点好奇的语气问话。 暗香看了一眼郭嬷嬷,郭嬷嬷摇摇头,她还没有告诉二姑娘这个消息。 不过也对,府里的事决不能外露,就像暗香知道二姑娘调换了人,就算失势照样守口如瓶。 谢栀颜一定很恨这个抢走她身份的人,说不定特地到来也是为了观赏败者的狼狈不堪。 基于这个认知,她不想看白栀听到消息后欣喜若狂的神色,于是把头埋得更低:“那位走了。” 暗香用平淡的语气复述事实:“我来的时候,就见那位染了风寒,时常咳嗽,有时还会咳血。后来病情加重,卧在床上不起,彻底没了气息。” 良久的沉默以后,白栀方出声:“他在哪?我去看看他。” 暗香只摇头:“前几日就下葬了,夏日停灵不了太久,您永永远远都见不到了。” 她只重复一句:“带我去见他。” 郭嬷嬷不敢违命,带她去了后山,谢暮白的坟墓就选在一处荒凉的草地,泥土是新挖的,很是潮湿。墓前有一块木牌子,只写了一个谢字。 她抚摸着那个谢字,一笔一划。 郭嬷嬷捉摸不透白栀的心思,又上前小心翼翼道:“那位还有一些遗物存在旧屋子里,姑娘可要去看一看,权当睹物思人。” 按照原路返回,郭嬷嬷取钥匙打开门,躬身请白栀进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望而却步,而事实上她一步迈过门槛,从外往里慢慢观看,好像就能凭此了解他的生活作息。 屋子很是简陋,她看了一会儿,就将全部布置纳入眼中。 路过床榻时,她的脑袋被什么打了一下,抬起头一看,琉璃灯的穗子与面部亲密接触,毛茸茸的。 这张拔步床本就低矮,再加上她梳的堕马髻,头发很容易就碰到了灯笼。 她百般细致地将缠着床架子的绳子解开,将琉璃灯放入掌中。 不知何时修好的琉璃灯重新焕发光彩,在受到阳光映澈下反光,折射到少女脸上,恰如心情明暗波动。 从抽屉找来一支蜡烛,她将蜡烛放在玻璃罩,手下碰到一点东西,拿出来一看,琉璃灯里竟藏了一张纸条。 手指轻微颤抖着,她把叠好的纸条打开。 ※※※※※※※※※※※※※※※※※※※※ 猜猜纸条上写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希望谢暮白可以脱离反派光环。” 那眼熟的字字句句,白栀瞬间哭笑不得。 上元灯会的她,还在担心谢暮白随时会黑化,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他。 她只不过随便把自己的突发奇想歪歪扭扭写上,竟被他偷偷珍藏到现在。 明明是无心之语,而今斗转百回,确实算是实现。 她却一点都不高兴。 这可难住了郭嬷嬷,本以为是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胜者来看败者惨状。而这位贵人从一开始来临时掩饰不住的喜悦变成愁眉紧锁,难道又心软纪念起姐妹之情? 侯府的事儿果然搞不懂。 郭嬷嬷试探道:“姑娘,这盏琉璃灯就由您带回去吧,权当是个念想。” 白栀面无表情地抬头,将郭嬷嬷惊了一惊。 “不许为难暗香。” “奴婢怎么敢。”郭嬷嬷赔笑。 能够让一向掐尖要强的暗香出声求情,谢暮白一定做过什么实际行动让她另眼相看,看郭嬷嬷对她的态度,估计过得勉勉强强。 原先的请求放过暗香,不过是怕走兔死而走狗烹,以攻心卸下谢郁离的防备。 而这次,她承认自己圣母了一回。 路过庭院时,暗香正在提水擦拭家具,郭嬷嬷喊住她:“你去柴房拿把剪刀和篮子,后山的葡萄啊李子啊桃子啊差不多熟了,以后你就专门在那收果子。种花种树你不会,摘水果总该会了吧?” 擦擦满头大汗,暗香低头称是,打算把手头的活做完再去,这样才不会惹人嫌弃。 换作以前,她连拿点东西都要拈轻怕重,而今搬搬抬抬不在话下,也正因长了力气,她才有底气反抗院子外面那些游手好闲的汉子。 因着他们是佃户,郭嬷嬷素来不太理睬他们偶尔的动手动脚,暗香毕竟在内院长大,算得上半个姑娘,耳濡目染的也都是君子好逑,在她眼里,谢郁离般的彬彬有礼才算上佳。 即使是以庄户的眼光来看,那些人委实不大尊重,嘴里常冒出疯话,一会儿堵住暗香问她的赎身银子是几何,一会儿又问郭嬷嬷能不能卖了暗香,好买来做个小妾。 郭嬷嬷暂时摸不清暗香底细,提防她东山再起,推脱了几回,却没有明令禁止他们靠近。 暗香忍受不住,蹲在台阶埋头痛哭。 门里的那位听得后,很不耐烦地想要赶她走,暗香抽抽噎噎地,把事情一一道来。 恰巧闲汉几次三番没得手,心痒难耐,竟搭了梯子从外墙爬到内院,暗香更是一阵惊吓,也怪不得她,要是那汉子从她住的那边走出来被人看见,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谢暮白病了许久,病容憔悴,汉子不过瞧了一眼便自觉嫌弃,奔着暗香而去,又将油腻得作呕的情话说出来,还拉住暗香不许她躲开。 一块砖头飞来,将那只脏手砸开,谢暮白赤手空拳,用了不到三招,就将汉子打个半残,连人带梯子扔出墙外,那梯子被谢暮白一掌碎成十几块,压根看不出原样。 那汉子顺着冲击力落到一处水沟,吃了几口泥,喝的酒吐出来后总算清醒了,对外只说不小心摔了,绝口不提是被揍的。开玩笑,他今年的土地税还指望谢家允一允呢,要是让人知道他翻进谢家名下田庄,怕是会当成盗贼打死。 经过这件事,暗香顾不得那些伤春悲秋,整日介也不再感叹谢郁离薄情寡义,而是忠心耿耿侍候谢暮白。 谢暮白只冷冷回了一句:“我只是看那个人不顺眼,他吵到我休息了,你不必对我感恩戴德。若是有一天你吵到我,我照样这么对你。” 暗香只得退了出去,只准点送来一日三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早在冬苑时,就听说二姑娘和四公子水火不容,暗香对于谢暮白都是满心满眼的偏见,即使他打跑了骚扰她的人,暗香依旧不敢太过接近这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的主子。 某日,她送饭时不小心打翻砚台,第一反应就是跪下请求惩罚。 谢暮白捧着书看她一眼,抬手让她起来,去柴房弄些炭笔。 出去的瞬间,暗香听见里面的人幽叹。 “若是她的话,必定装疯卖傻,说不定还会说是特意给我推荐新的书写材料。” 暗香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她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却明显感受到谢暮白此时的心情十分落寞。 对于谢郁离的话语不理解,暗香的心理是不服气,可到了谢暮白这里,她却只有无可奈何。 谢郁离对于他人的理解向来可有可无,若出现了这个人,他会敞开心扉相迎,若没有这个人,他亦安然无恙。而谢暮白则是把心门封闭,不许任何人有一丝一点接近。 暗香在这道门前望而却步,在她眼中谢暮白还是女子,产生不了其他的感情,只能坐在台阶上,掐点算着早饭、午饭、晚饭时间。 毕竟再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误打误撞闯进心门。 她迷糊,分不清自己喜好,和讨厌的人走得很近;她好奇,总是老虎须上拔毛问及旧事,还懵懵懂懂不自知;她莽撞,趁过节出逃城门,出逃计划还没有成功,就被坏人抓住。 可又是这样的她,不知何时发现自己其实是男子;在刺客追杀时瞬间洞悉他的心思,拉着谢音仪逃跑不拖后腿,临了最后关头又放弃求生之路与他共同被追杀;在其他人都以为自己生病时,只有她孤身前来,冥冥之中找到了发烧不醒的他。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的她。 握紧手中的炭笔,心念所动,他用簪花小楷写下一句话,寄此愿与她看到。 “此心能有几人知。” 白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在纸条的反面发现这句诗时,她心神一动。 隐约明白为何丹园里的东西一样没动,唯独不见了这一盏灯,原来是它陪伴了谢暮白的漫漫长夜。 她深思恍惚地走在回院子的路上,羽客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她。 等待了许久的村客看见她来,凑上去拿来一本册子,指着上面的名字谄笑:“上次联姻的人选没有来齐,这是二太太精心挑选的男子,都是前途大好的官苗子,保管叫二姑娘满意。” 白栀兴致残缺,她挥手:“不用了,我累了,想自己静静。” 村客夸张地指着上面一个名字,将他的家世重点圈出来,还贴心地画了一张画像,她痛心疾首道:“这位蓝公子可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二十四岁,去年过了乡试,就等春闱将功名再往上拔一拔。” 语毕,白栀淡淡地扫视她。 村客以为她的话语起了效果,劝说更加卖力。 “您不要想着榜下捉婿,待男子们有了功名,要娶谁可由不得您。您就把心老老实实放在肚子里,早早地定了亲,来年的状元娘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村客说得如同囊中取物一般,倒是叫她这个真正知道原著剧情的穿越人士汗颜。 至于一无所知的村客,还沾沾自喜这个任务十分容易,毕竟状元娘子的诱饵不是谁都能出的起。 她随即道:“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二姑娘不要担心什么,二老爷和二公子可是会为你相看人物,而且将来您有他们做后盾,断不会受什么委屈。” 出发之前二公子就告诉村客,二姑娘是个胃口大的人,一般人入不得她眼,必须放长线钓大鱼,就算那饵不怎么样,也得将它吹得天花乱坠。 这本是白栀的权宜之计,既可以让谢怀风轻敌,又可以拖延时间,争取不让他伤害谢暮白。 自己蠢到上了她的钩,还以为自己是姜太公,蠢得可以。 谢暮白既死,白栀不必给他们好脸色,当即冷然道:“门在那边,出去。” 村客以为白栀说错了,装作没有听清。 “二姑娘,您在说什么?” 知道了谢暮白死去的消息,羽客本就不快,来的村客又恰巧就是寒食拿了她和鹿韭一干人等想要杀鸡儆猴给谢暮白看的主使,新仇旧恨一起算,她呵斥道:“我们姑娘说什么你听不清么?是想要我来动手?” “哪来的那么多话跟她客气,主子的脸色都不会瞧,姑娘累了也不体谅,二房养着她是吃白饭的么?” 说话的人正是鹿韭。 她别扭地向白栀福身:“姑娘,这里有我们,不必听动静,污了您的耳。” 白栀点头,进了房间。 鹿韭撸起袖子,与羽客推推挪挪,将村客推出门外,立时锁上门扉。 村客呸了一声,一个当过丫鬟的二姑娘,摆什么大家闺秀的款。哭哭啼啼地把此事报告给谢怀风,谢怀风冷笑道:“好哇,倒是个烈脾气的,可惜这个脾气用的不是时候,我能扶植起一个二姑娘,自然也能扶植三姑娘四姑娘。” 演武场上,一个伶俐的丫头上前告诉谢老太爷,二姑娘已经回到府中。 永安侯擦拭着一柄长刀,问:“她现在的反应怎么样?” 谢老太爷道:“把说亲事的村客赶了出去,锁了门户不出房间。” 谢老太爷沉默着点头。 忠客欲言又止。 谢老太爷:“怎么了?” “奴婢不明白,为何要放二姑娘出去知道这个消息,您明明可以……” “是我违了他的意愿,但若不如此试探一番,我如何知晓他们的心意是否默契?” 他复道:“又怎么知晓值不值得。” ※※※※※※※※※※※※※※※※※※※※ 相信已经有人看出来了,谢暮白没有死。 小暮子:请问我这种“死亡”状态和雪藏艺人有区别吗? 作者君:毒舌容易没对象,略略略。 小暮子:拿刀来。 作者君:安排,马上安排你出场。 ps:祝莘莘学子学业有成,高考金榜题名。 第四十八章 八月秋闱将临,永安侯府严阵以待。 这次要考乡试的有三位公子,二公子考过两回,均是名落孙山,连个进士都没捞到,故这次得和两位年纪小的堂弟一起进考场,别人初次考试,谢怀风则是三进宫。 侯府门外,谢大太太又是问笔墨纸砚带了没,又是多送了一张褥子加凉席。 谢二太太顿觉好笑,“大嫂,笔墨之类考场自然会有人准备好,为了预防考生作弊,吃用俱是他们统一备齐,你的褥子啊席子啊定是派不到用场。” 书客本在给谢大太太执扇扇风,状似无意道:“果然还是二太太心细,毕竟送二公子上过两次乡试,经验就是老道。” 不待二太太发怒,谢大太太先发制人,呵斥道:“嘴巴没遮没拦的小蹄子,二弟妹正为这事发愁,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知道把个门。” “奴婢知错。” 谢大太太这才点头,“看在二弟妹宽宏大量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这一个月的月钱就不用领了。” 完全没有出声的二太太莫名其妙被代表,她哪里看不出主仆俩一唱一和。因着宽宏大量四个字,她再斤斤计较反而落下乘,遂安静地闭嘴。 对于有头脸的心腹丫鬟来说,一个月的月钱舍了可谓不痛不痒,大太太心血来潮赏给书客的小玩意儿,就足够她吃用一年,这还是侯府的生活水平算的。 永安侯府的下一代们就坐看妯娌之间掐架,从而为了与将来的夫家小姑子相处打下坚硬基础。 四个姑娘之中不见白栀,她们伫立许久,才恍然发觉少了一人。 谢清清清咳一下:“二姐呢?她去哪了。” 老好人谢岁欢这回罕见地没有回复,以往哪个姑娘出了嫌隙或者出了状况没来重要场合,都由谢岁欢来打圆场。 倒是谢烟烟打破话题,“我去向祖父请安的时候,就听他说二姐从前流落在外受过太多苦,想要多多弥补她,准她留到二十岁出嫁。” 谢音仪道:“这可如何使得,若不放心,大可给二姐挑个贵婿,人口简单点的不受拘束。” 即使谢家规矩不严,对于古人来说二十岁成婚还是妥妥地晚了。 “老太太也是如此说,祖父和她讨论的时候吵了起来。” 谢清清道:“引起长辈争执,此举可就有点不妥了。” 谢烟烟只捂嘴笑,悄声告诉她们:“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他们早就从二姐的婚嫁讨论到猴年马月的琐碎事了,因着老太太想起当年老太爷曾和一个邻居的小女儿有些接触,他们才吵起来。”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全部翻了旧账,谢老太爷被老太太骂到气焰萎了,依旧梗着脖子,坚决执行谢栀颜二十岁议亲的决定,老太太哪里肯认输,坚决要姐妹们一个个按照长幼出嫁,不能乱套。 对比,谢老太爷表示:“长幼有序,栀颜过了二十找到如意郎君,再来慢慢安排剩下的三个。” 他拍掌唤人:“忠客,通知二房的一声,暂时不用着急张灯结彩,四年后再说吧。” 毕竟是领兵打战之人,用了一招声东击西,老太太只得松了口,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准许谢栀颜可以以不按长幼之序出嫁,但界限是十八岁。 谢音仪与谢清清听到后不禁一笑,两位长辈加起来快一百的人了,还学小孩吵嘴。 “如此说来,大姐姐的好事将近了。”谢烟烟福身道声恭喜。 谢岁欢勉强而笑,只是那笑容带些苦色,与她平常宁静温柔的脾性不太符合。 众姐妹以为她是害羞,遂把此事揭过,探讨起谢音仪的添妆来,问她想要什么首饰。 谢音仪只说不要破费。 事实上,公中出的银子数额表面上按旧例给的,谢老太太私下拿了体己给她傍身,谢老太爷那时与老妻吵架,虽然嘴上不认输放话要按着婚期,可第二日就派忠客送了前朝才子林素问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画给她压箱底,林素问的遗物可谓有价无市,谢音仪明白那是永安侯为了斗气耍嘴皮子,内心对几个孙女都是疼爱的。 谢家人向来嘴硬心软。 就算是谢家养大的那个人也是如此。 庄子上消息保存得密不透风,所有人都不知道谢暮白已经去世的消息,除了两人。 白栀日日夜夜颓在院子里,脑海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究有人看不得她这颓废样,来到她跟前冷声道:“若是被欺负了就打回去,若是受委屈了就告黑状,三房的人可以惹是生非人嫌狗厌,却不能像你这般窝囊。” 白栀抬头看了鹿韭一眼,把头趴在桌子上,又是长久的沉寂。 羽客拉走鹿韭,陪她坐在一处抄手游廊,尽量不要吵到二姑娘。 这几日连羽客都有点怪怪的,干活经常忘东忘西。 “不过出了一次门,你们到底怎么回事?”鹿韭质问她。 顺手拿起一块绣墩,羽客依据花样一针一线绣着,恍若没有听到鹿韭说话。 侯府还没宣告谢暮白病死的消息,只能说明他们并不想让人知道,鹿韭脾性又爆,知道了肯定要讨个说法。 院子里安静地仿若岁月无痕,待府里人马乱做一团,门外传来熙攘的叫喊。 “公子们回家了!” 足足反应了数十秒,白栀才从发呆中走出,不知不觉就到了《定风波》的又一大剧情线——谢郁离的事业开端。 雨水滴滴答答倾落,落在她脸上,将白栀的思绪砸醒。 永安侯替她争取了时间,如果她不想未来被人随意操控,就该努力出击赢取获胜几率。 二房在虎视眈眈谢三的家当,她却在此无用地伤春悲秋,依他们的虎狼野心,就是卖了她还要她数钱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永安侯之所以提出压下婚事,目的就是为了敲打谢二老爷,谢二一心想要谢栀颜嫁出去,好腾出位置瓜分谢三家产。永安侯便用谢音仪的婚事提醒谢二,如果不想断了与慧国公府的联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谢老太太是个宅斗老能手,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哪里看不出来丈夫在打什么算盘,故意和老头子吵了一架,争取到互相抗衡的局面。 既稳住谢音仪的婚事,又让谢栀颜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蒙在鼓里的谢二还得意洋洋,自诩母亲为了他而同父亲争吵。女孩子的婚娶优势就是年龄,三弟的女儿将来找不到好的对象他更高兴,反正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日多得是方法对付。 恰好谢怀风第三次乡试结束,他还得忙着上下疏通关系,忙着忙着就把此事放在脑后。 ———————————————————— 翘首以盼多日,三位公子终于坐着马车回到谢家,永安侯府忙成一片,欢欢喜喜接风洗尘。 考场等闲不可出入,在里面憋了几天,学子们出来时脸都是青的,谢怀风颤巍巍地来到马车前,手脚一阵发软,磨磨蹭蹭许久才上去。 前来等候的疏影见状,立马从人群中找到那欣长的青色身影,伸手去扶,谢郁离摇头,缓步进了马车,行动间一派潇洒自如。 只有疏影知道,谢郁离在车马里按压酸痛的膝盖,嘴角不再保持人前那副浅淡笑意。 考场种了不少桃树李树,寓意天子门生桃李满天下,谢郁离打开车帘一角,有两三只轿子停靠在树荫,好似在偷凉歇脚。 可考场被派来的官兵守得密不透风,怎么可能允许闲杂人等在此停留。 他不时出去拜访大儒,才得知入朝为官需要的不仅是才学,还得看本人的仪态与能力,不然选了个体弱多病的,外放他出去做点杂事,都怕他一不小心死在任上。可仅凭一张答卷如何看出,不如悄悄地观察着考生们的各自表现,算是加了印象分。 以他的才学,乡试的题目破题可谓信手拈来,对于可以加分的项目,只要不是作弊,他自当全力以赴。 眼神绕过桃树,谢郁离向着考场大门注目,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谢怀瑾才从里面慢吞吞出来,贴身丫鬟仙客取出一块素净的帕子,谢怀瑾拿来擦满头大汗,仙客亦不敢问三公子看得如何,她们公子一心想着走永安侯的老路——上阵杀敌立功,因着谢三的前例在,谢四老爷说什么也不肯他去考武科举,硬逼着他去了乡试,至于结果如何。 套用现代的话来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剩下九十分靠运气。 “公子,我们也该走了。” 谢怀风与谢怀瑾的车马相继出发,疏影不由得提醒谢郁离。 放下帘帐,谢郁离闭目养神,“出发吧,还有人在等着呢。” 手里是母亲给他的念珠,在佛前供奉了整整一年,若放在以往,不信怪力乱神的他必然随手一放,而今脑中思索不断,他需要静心沉气,遂把佛珠一粒一粒拨弄。 兴许只是瞧错了,他想。 考场内,有人敲着梆子,大声宣告:“考试结束,内员清唱,勿要久留,速速离去。” 零星的几人听到声音后都出了大门。 小兵刚要关上大门,门内一人漫步而来,不急不忙出了考场。 天子门生不敢多加呵斥,小兵只往里瞧了瞧,确定没人后闭门锁门一气呵成。 玄色长靴踏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少年没有带马车,从容不迫地沿路步行,一身白色棉袍简单利落,未染纤尘。 少年忽然停下步子,转身捡起一束柳枝,那是车马纵横时车缘不小心折断的,他将柳枝插在一处泥土湿润的草地,复离去。 桃李落英开尽,如今早已硕果累累,因着重兵把守,也因着敬畏,果子非但没有人采摘,连一枝一叶未有损伤。 树荫下的一匹轿子伸出只瘦削的手,看了看少年离去的方向,赞许地点点头。 ※※※※※※※※※※※※※※※※※※※※ 用一句话来形容谢家人:全员狼炎(●—●) 第四十九章 谢郁离本以为不会看到白栀。 乡试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她就因身体不舒服向老太太告假,如今应该还窝在院子养病才是。 可事实上,她不仅前来迎接,还跟着一同来到冬苑,一旁的谢二指使村客和蔼可亲地唤她过去看望谢怀风,而她视而不见。 为了破题,谢郁离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简单地寒暄三两声后,众人俱已告退,疏影伶俐地请白栀上座,单独给她开小灶——刚出炉的栗子糕。 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夏夜来临地晚,他出房门时天色还是深沉的蓝,远处蔓延的黑色无边,不过顷刻就要吞噬。 白栀还没有离开,和寒客玩起翻花绳,红色的绳子在她们手中变幻莫测。 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他从未玩过,今日却莫名地来了兴致。 谢郁离站在白栀身后,示意寒客不要出声,于她先出手将绳子勾起。 原以为不过一个小小花绳难不住他,而实际行动起来大失所望。 红绳在他手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刚才有个地方勾错了。”白栀指着线团提醒。 若是棋盘一字不慎,谢郁离或许可以补救,对着这乱糟糟的一团线,就算是再惊人的记忆力亦无法还原。 看着他将手上的线拿下,白栀启唇微笑:“四哥,那本《西单夜话》我有些地方看不懂,可否请教你?” 愣了一下,谢郁离缓缓点头。 目送少女离去,疏影道:“二姑娘这是何意?” 凝视着打结的丝线,谢郁离淡淡道:“投诚,看来她已经选好哪边阵营了。” 作为一个穿书人士,白栀自然要抱主角大腿,从前犹豫不定是因为投鼠忌器。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若是在放榜后再决策,定会让主角以为她趋炎附势。 利用别人没有穿书未知剧情而选择阵营,这种事情换作从前的她定会不屑一顾,而如今她早已想通,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伤害到他人,他人也无须对自己义愤填膺。 试想初来乍到之时,阴差阳错成了谢暮白的奴婢,她以为自己可以努力抗争。 可事实告诉她,背主的奴婢只有死路一条。 近客那一棍棍的板子仿佛打在她的心上,将她抱有的所谓希望打散地一干二净——不当奴婢就得死。 从来不是奴性使然,而是她求生的欲望在操控自己的行为,因为那一跪,她始明白不是你穿越了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她依靠对剧情的了解,一步一步站稳脚跟,这使得她庆幸、茫然,而她忘了自己也是剧情链的一条绳索,蝴蝶效应在发挥功效。 往日挑衅主角勾起读者厌恶情绪追书的配角没了,还会有其他人顶上。 如果她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斗倒的反派,就必须增加主角好感。 她就是投机取巧了又如何? ——————————————————————— 永安侯府最近的硝烟味很重。 谢二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老三那个短命鬼的女儿居然选择投靠大房,想到那真金白银将来都得进了他人的口袋,气得少吃了一碗饭。 乡试过后,规矩都松泛了些,谢怀风一把丢开书籍,拥着泽芝开怀畅饮。 谢二看不得这胡天海地的样,气冲冲问:“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德性?我且问你,那考场上的题目都找大儒解说了没?日日夜夜窝在这夏苑里,也不怕憋出跳蚤来。” “爹,你就放宽心吧,这次不中还有下次,何必如此紧张。” “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会试,若今次你再不能考中,就得再等三年。” “怕什么,后头还有一个热衷习武的和没什么天赋的,有他们给我垫底,又何必如此紧张。” 谢怀风可谓有恃无恐,他的四妹就要嫁到慧国公府,到时候为了面上好看,能有个功名的哥哥送妹妹出嫁,那边的姻亲也不得不疏通一下关系,给他安排一个功名。 哼,老三老四才入书塾多久,又没什么历练,乡试上他脚筋都快断了,他们两个却全须全尾的出来,说明压根就没认真思考下笔,根本不足为据。 悠哉悠哉地度过了一段时间,上门报信的人呼哧呼哧进了府门,就等着禀报好消息。 那传信的小厮喝了一碗水,兴高采烈道:“大公子回来了!” 众人一听,不免一阵失望。 管家问:“我不是让你盯着放榜么?” “恰巧路上碰到了大公子的车马,他说此行带了任上的重要公文,须得回官府将东西交接保管,女眷自行先回侯府,便喊小的前来报信一声。” 管家道:“既如此,你再去盯着放榜,若是三位公子都中了举,赏钱少不了你的。” “得嘞!”小厮打起精神,蓄势待发。 如报信的所说,半个时辰后一行车马停下,从中下来一个丰盈婉约的年轻女子,梳着妇人头。正是大公子的正房周氏。 当初大公子考中进士之后便外放到了晋州,周氏就是他在任上相中的妻子,禀报过父母后三书六礼后娶进家门。 因此,她亦是初来乍到永安侯府,谢家姊妹少不得要见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堂嫂。 初见周氏的第一眼,便可以用四字成语概括:小家碧玉。 周氏面容含笑,一一受了拜礼,再命贴身奴婢将礼物送上,均是颜色不同的宝石。 厅堂忽然又走上一人,问她:“那几位问夫人,不知在哪处歇脚。” 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转而又舒展笑颜,“不知大公子的院落在哪里?行程中带了几位客人,倒是忙得忘记了她们。” 谢老太太问道:“什么客人?” “回程途中夫君特意经过了云州,云州的族亲恰好要去京城,夫君便商量同行彼此之间有个照应,现下族亲住在客栈里,还没定好去处。” 云州是谢家的祖籍,永安侯便是在这里从军,跟随大部队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云州谢氏也随之成为当地一大族姓。 “既是咱们谢家的远亲,自然不能怠慢。” 谢老太太唤来程大娘,“去看看府里可有什么宽敞又舒适的院子,且叫他们住下。” 程大娘道:“西北角有座观鱼院,原先是族学的场地。后来圣上加恩,将永安伯的爵位提高一等,府里照例扩建了一次,族学便搬到另一处外院去了。” “好,就将院子打扫一番,到时再迎他们入住。” 谢大太太拉着周氏的手,笑道:“这孩子生得不错,我这个做婆母的看了也是十分欢喜。” 她又道:“可巧今个是八月十五,石哥儿赶着这个时辰回来团聚,可见一片孝心。” 周氏客气地迎合:“母亲说这话可是折煞夫君了,因着与族亲同行,路上耽误了行程,原本他还打算教教四弟如何应对题干,没想到回来时连乡试都要放榜了。” 经周氏一提醒,众人才惊觉今天的重点,可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有人上门,三位太太的心不由得纠起来。 一直等到下午,门外传来几声锣鼓,提醒人员避让。 先前的小厮小跑上前,挥汗如雨,“中了,二公子中了!” “那,那其他的公子呢?” 小厮摇摇头。 “为何回来地如此之晚?” “您有所不知,听说有两位考生的答卷平分伯仲,批改的考官互执己见,还没定下第一名。等榜的人闹将起来,不得已只将定好的中下的名单放出,小的一瞧见二公子的名字就赶忙回府禀告,现还有人没找到名字在那不死心的等着呢。” 谢怀瑾和谢郁离的水平,在众人眼中皆不及谢怀风,名落孙山已是注定。 “不管几个公子有没有名次,那榜上的魁首也得守着看看是谁,你这憨货,还不快去盯着。” 小厮长叹一口气,又向外头出发。 管家连忙汇报最终消息,谢二可谓喜上眉梢,扬眉吐气,谢怀风更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侯府自家宴席不必在意男女之别,外男和女眷左右分开,就着菊花酒吃螃蟹。 只可惜,美食无法让谢大太太开怀。谢四太太倒是风轻云淡,让谢烟烟给她哥倒酒,一派怡然自得。 谢大太太心想竹哥儿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想要安慰一番,却有人率先一步与谢郁离互动。 羽客拿着一只大闸蟹,寒客端着一碟月饼,互相换了手里的吃食,然后端到谢郁离和谢栀颜的面前。 白栀将螃蟹送给谢郁离吃,谢郁离则送了一盘子月饼,意为礼尚往来。 用蟹八件将螃蟹的壳肉分离,就着美酒心下,确实乃赏心乐事。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铜锣,官场传讯的人被引入院子,女眷都放了一扇屏风隔离,传讯之人沉声道:“谢家三公子谢怀瑾,今次乡试第六名,贺喜谢亚魁。” 人群之中,谢四太太与谢烟烟只淡然而笑。 忠客拿着一包鼓鼓的钱袋递给那人,那人却笑道:“还有一位没说呢。” 在场不少人打起了嘀咕,难道谢家还有什么同年乡试的远房亲戚被他们忽略了? 不再看众人心思莫测的脸色,传讯的高声道:“谢家四公子谢怀竹,今次乡试第一名,是为解元。” ※※※※※※※※※※※※※※※※※※※※ 蠢作者不小心把手指弄伤了,码字速度有点慢,抱歉哈。 第五十章 谢二和谢怀风的脸上可谓精彩纷呈。 “这怎么可能?” 传讯的那人笑道:“怎么不可能。” 他向朝堂的方向拜了拜,又道:“此次乃是考官看答卷之后选出,绝无虚假,莫非这位老爷在疑心什么?” 谢怀风只得道:“不敢。只是听闻先前乡试前十未出名次,有些好奇罢了。” “原是为了这事,”那人叹口气,“此次主考的江大儒和许大儒各有心仪的人选,因为确定名次耽误了时间。” “不知其他几人中举的人是谁?” 那人意味深长道:“以后自会知晓。” 谢家加大了赏钱份额,那人捻着钱袋子满意地离去,先前传话的小厮才后脚进屋等待通传。 管家问:“乡试的小役都上门传报了,你这混不吝去哪里野了?” “这事委实不怪小的。” “怎么说?” “自揭开前十上榜名单,当下就有人认出小的是侯府的,一大群子人围着要请我吃酒,还有些商户豢养的婆子问两位公子年龄几何,可否婚配,小的找了个空当才赶忙回了府。” “行了行了。” 见小厮一直讨好地望着他,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指着他道:“你这鬼灵精,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不过今儿大多的主子高兴,拿去吧。” 能派出去的都是有小聪明的,要找机会偷溜还不简单,小厮不过是怕传回消息之后被原先洋洋得意的谢怀风记恨,毕竟谢郁离首次乡试就中了解元,可谓狠狠地打脸。 管家一五一十地将回归晚的理由告诉内院众人。 谢老太太点下头算是认可这个理由,她状似无意道:“我倒是忘了,三位哥儿如今都有功名在身,成家之事也该提上日程。我最担心的便是竹哥儿的婚事,莫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家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不过看上了解元的名头,想着趁会试之前捉个贵婿,哼,不提也罢。” 谢大太太含笑道:“谁说不是呢,说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女孩儿家最好,我也不指望竹哥儿多有出息,只想他夫妻和美相濡以沫便足够了。” “如此说来,倒确实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谢老太太挽着苏秀母亲的手,一派母爱泛滥地问女儿:“你说是不是?” 视而不见这明显的暗示,谢大太太吩咐布菜书客:“明日下个帖子,请陆家二姑娘过来一叙,花房新进了两盆波斯菊,看看她喜不喜欢。” “奴婢定当办好。” 苏夫人有些讪讪,这不是谢大太太第一次当面拒绝,她的性子如同苏秀一般怯懦,换作早亡的夫君定然喜爱。可四公子明显的对这种风格的女子不感兴趣,而表面温柔内里强势的大太太亦不喜欢苏秀那副娇柔性子,她和老太太说过不要高攀,如今场面实在为难。 谢大太太亦很难做人,若她还有一个儿子,并不介意有个顺从安静的儿媳妇,可关键在于苏秀太过温顺。 永安侯这个爵位大房一定要争取,她断不可能支持刘氏的孩子,如果没有一个同样能干精明的儿媳妇辅助,将来等大公子羽翼丰满恐怕得任人宰割。 她自问从未给过他人难堪,就算是二房的清清过来想分亲事的一杯羹,她大可含笑应允。而郁离是她十月怀胎的骨肉,知子莫若母,他对苏秀的态度甚至还不如定过亲又悔婚的陆桐。 索性由她出面打断幻想,长痛不如短痛。 苏秀强自压抑着,佯作什么都毫无察觉,与诸位表姊妹一同谈话。 谢四太太适时地打圆场:“老太太现在是明着偏心了,瑾哥儿可比竹哥儿大不了多少,您也该帮忙相看才是。” “我还早着呢,不着急。”谢怀瑾连忙拉住四太太。 “您瞧瞧,他还害羞了。”四太太调侃。 成功转移话题,场面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过了几日,书客顺利请到陆桐,令人意外的是野客也跟着回来了。 “陆大姑娘的蛊毒已经拔除干净,现在需要好好将养,波斯菊香气清逸可以安神。”查看过花朵后,野客自行回了自己那独守的院子。 书客将一盆波斯菊送来,陆桐却另有来意。 “四公子可在?” 愣了一下,书客欢欢喜喜地引路,带着陆桐来到谢郁离住处。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她踩着轻盈的步子来到冬苑,环视四周。 “陆姑娘来找我有什么事?” 陆桐从衣袖拿出一份退婚书,那是上一次谢郁离写好的,若不是野客进来打断进城,他们也许早就毫无关系。 上面添上了她的名字,还按了指印。 在末尾之处,她写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书客顿时急了,“陆姑娘,太太和公子已经知道你是无奈为之,断不必如此。” 少女缓缓摇头:“我想退婚仅仅因为不愿受上一代的意愿束缚,就算没有这种种波折,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粲然而笑:“就算我不来退亲,四公子也会想退,还不如由我出面,让你不必为难。” 一式两份的退婚书已抄写好,两人再在另一份上签字,各拿了一份算是交代。 将定亲信物各自交还,陆桐执着那块玉佩,向谢郁离行了一个拜礼。 “不日之后,陆桐将随祖父一同远迁祖籍平州,此前陆桐一意孤行,至公子的颜面于不顾,万分抱歉。” 一行南行的大雁列成人形,陆桐抬头,望着那些大雁,满是释然。 “祝公子如鸿雁展翅,鲲鹏腾飞。” 而关于大雁的寓意还有一处就是飞鸟各投林,从此东西分离。 就算她不说,谢郁离一定懂得。 等到陆锦的身体好到大半,陆老太傅直接了当辞官不做,带着两个孙女去了平州安养晚年。 皇帝一向知道陆老太傅脾性是个死脑筋,肯定有什么人触怒了他,随即派人去查。 这一查可不得了,顺着陆锦和刘澄解除婚约的消息,大理寺顺藤摸瓜查出刘澄养了个红颜知己的风流逸事,本以为是个争风吃醋的普通事件。 可同时也揪出刘澄养的那个外室是个地地道道的反贼后代,还是当年谢三去剿灭的敌军,此女子从南疆不远万里来到京城,一来就勾住官员之子,且刘家与陆家,陆家与谢家都有关联,可谓用心叵测。 从她房里还找出来养蛊毒的罐子,真正证据确凿。 圣上当即下令将刘氏一族软禁,那个女子直接等待秋后处斩。 与此同时,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加封九死一生逃过一劫的陆锦为县主,封姐妹情深的陆桐为乡君,以此安抚陆家。 事情彻底水落石出,谢老太爷听闻消息后,只叹道:“我这老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死板。” 陆老太傅毕竟是文人,审讯的手段不比武人,又因西域都护府一事害怕错怪刘家导致血流成河,做起事来畏首畏尾。 在老友走后,谢老太爷故意设下风言风语,让皇帝注意到刘家,甚至也向大理寺传过几句话,才换来如今举世骂渣男无情的局面。 “如今四位公子皆有功名,墙头草多不胜数,去告诉他们,树大招风,都给老子悠着点。” 谢老太爷着重点名:“尤其是老二!” 几句话说得大义凛然,就好似刚才动用非常手段帮了老友的人不是他一样。 忠客忍着笑,下去一个个耳提面命,决不许会试之前出一点乱子。 九月的天气转凉,绣房开始做起新衣,这一年公子姑娘们都要排着队议亲,人靠衣装马靠鞍,便舍了往日的规矩,跳过两层长辈给小辈做秋装与冬装。 来送衣服的丫鬟不见谢栀颜,不免有些疑惑。 鹿韭扯了几句谎打发走丫鬟,将新衣放到房间,她没好气道:“每次都不带我出去玩,也不怕我真的生气。” 白栀打了一个哈欠。 “秋风寒凉,姑娘保重身体要紧。”羽客关心备至。 “没事的。” 实不相瞒,在她的这个年代,曾经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一员猛将,不过坚持了没几天,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裹棉袄穿长裤。 凉爽的风带着秋季独属的干燥,喉咙带点痒痒。 羽客返回马车去拿披风,白栀坐在一个小摊,等她回来。 另一桌食客正在吃东西,不时讨论科考轶事。 “听说了么?” “谢家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子中了第一名?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不是,是当初与解元平分伯仲的那位考生,他是今次考试的第二名。” “这又有什么稀奇。” “听我说下去啊。那位的出身也叫一个稀奇古怪,听说他是敦煌白氏子弟,白氏曾和都护府结亲,后来都护府不是出事了么,全族没入奴籍。将军夫人就是白氏女子,白氏也因此被牵连,白氏世代在西域经商,一夕之间被夺走房产家产,族人四散飘零。” “倒真是坎坷离奇。” “还不止呢。原本商户不可科考,后来查明白氏与叛国一事无关,官府归还田产,圣上还特许白氏三代内允许入仕。” “如此将来,真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谁说不是?” 白栀一时分心,摊主问了几次要什么,她才听清。 她随口道:“上元油锤。” “这是上元节才有的小吃,您这不是难为我么?”摊主大声道。 一时之间气氛很是尴尬。 有人在摊子前拍下一贯铜钱。 “照她说的,来一碗上元油锤。” “哎呦,小的这就去准备材料,客官稍等一会。” 少年自来熟地坐在白栀对面,望着她呆愣的样子,用扇锅炉火的扇子给白栀扇凉风,意图让她回神。 如此沙雕行为,本人无误。 白栀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 一直想写一个不一样的退婚理由的未婚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陆桐还有可能回来呦,可能番外还有她的戏份。 ps:已经更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作者君知道自己写得很差,如果打扰到读者的兴致了,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因为连载的文回头去改设定和情节对我来说很困难。 第五十一章 少年极其自然地伸手,将桌子上的琉璃灯拿到他手心,他好笑道:“怎么不点灯?” 说着,他从衣襟拿出火石,将里面的蜡烛点燃。 火光颤颤巍巍,明暗分层,印照在谢暮白的脸上,带着些许暖意,白栀甚至能感受到温度,即使她知晓热度来自蜡烛。 “你,你不是死了么?”她有些语无伦次。 原本温馨的气氛瞬间被破坏,谢暮白没想到重逢之后她第一句话是这个,当即微笑的表情出现裂缝。 看着她茫然的神情,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听谁说的?” “庄子上的人都如此说,还带我去看了你的坟墓。” “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被准许去那么远的地方,出了危险怎么办?”谢暮白不知不觉歪了重点。 “老太爷允许的。” “……”谢暮白悄悄骂了一声,“糟老头子。” “什么?” “没什么,”谢暮白将灯笼还给白栀,他装作若无其事道:“既然好不容易修好了,下次可要珍重点。” 白栀点头,她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又从何问起。 倒是谢暮白看出她的不自在,只笑说:“很多事情我一时说不清楚,以后见面你会知道的。” 以后? 白栀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见前方有人过来,谢暮白随即快步离开。 毫无察觉的羽客给白栀系上披风,摊主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油锤,清汤上撒了一圈葱花,看上去分外引起食欲。 吃饱喝足,两个人打道回府,一进内宅,就见有人立在檐角下,提着一盏羊角灯向她们而来。 羽客还需留下打点今夜带她们出行的车夫一番,白栀便率先打招呼,“四哥。” 谢郁离点了点头,“走吧。” 一路无话。 “就送到这里吧。” 谢郁离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又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 “我有一个。”白栀将琉璃灯拿出来。 “夜路不好走,琉璃易碎最是危险,不如拿着这个安稳。”将羊角灯塞在她手心,谢郁离颔首告辞。 站在原地,白栀茫然无措地提着两盏灯,只觉得手中重量剧增。 将近十月,多事之秋。 本月十三便是谢老太爷的生辰,因是整寿,永安侯府打算大办一场,老早听闻消息的近亲远朋齐聚一堂。 但就是这样宏大的场面,出了一桩新鲜事。 且说说这永安侯有四子二女,再下一代为四子五女,可谓儿女双全。 如今寿宴上却来了个小女子,自称是谢家流落在外的血脉,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请求认祖归宗,口中还说要还她一个公道。 此女子乃是谢大公子从祖籍云州带来,周氏将她安排在观鱼院,与同行的谢家族人住在一起。直到今日一同去向永安侯拜寿,才得以来到跟前将苦水倒出。 “小女子贱名孙榭,五个月前偶然从养父养母口中得知,我并不是他们的亲身骨肉。” 孙榭将事情一一道来。 那时她无意偷听到了父母对话,原来她出生那日有位衣着华丽的夫人大腹便便突临生产,就借了一户农庄的房子用,陪行的人都去找大夫,只剩下一个随侍的奴仆,还是个奄奄一息的。 恰好农户的老婆上午之前生下来一个孩子,因着是女孩,正要放一桶水溺毙,可妇人到底忍不下心肠,就趁着丫鬟换水的空当偷偷将孩子调换了,那位贵妇生产过后睡得死沉,是以谁也没发现有这回事。 等随从们带着稳婆回来,贵妇早已生产完毕,稍微休息了下便带了大人小孩回去。看农妇极为照料新生的孩子,贵妇临走时还赠送了一镙银锭,许是良心不安,又许是这钱够了女孩吃穿,农妇终究没有下杀手。 收拾屋子时,贵妇留下一些东西没有带走,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沾了血的衣物不便再穿,但这里的人没太多讲究,农妇将衣物洗干净,能卖的都拿去换钱,只留了一个婴儿剩下的襁褓给孩子穿,襁褓上还绣了一个字“榭”,农户懒得取名,便直接叫了这个名字。 孙榭长大后出落地楚楚动人,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农户一家寻思原先的贵妇应该发现不了婴儿互换的实情,就算来日暴露了,他们的亲生姑娘早就嫁入豪门,庇护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养父母商量过后,打算答应求亲,将孙榭许给南边的大财主,给人家当第九房小妾,彩礼钱也算抵偿了她白吃白喝这么多年的报酬。 听见自己身世后,孙榭当即就决定找回本家求救,遂拿走了农妇偷偷拿的那位贵妇的首饰,一路奔波打听,才得知这是敦煌商人白氏特有的,可白氏一族不肯认她,只说让她去找永安侯府,那里说不定能容纳她。 京城离这里可谓万里之遥,余榭走了没多久便用光盘缠,随后被人救下,可巧不巧,救下她的正是云州的谢家,余榭忙将此事和盘托出,族中老辈犹豫不决,还好峰回路转,几天后来了拜访本家的谢怀石,此人说他可以带余榭去永安侯府,但她要确保自己所言属实,余榭赌咒发誓,声泪俱下,才求得年轻人帮助前往京城寻亲。 如今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跪在庭前,直说自己就是谢家真正的孙女,里面的那个是掉包的,绕是让人不得不相信其中隐情。 看戏的人络绎不绝,指指点点,又探讨起谢三当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而谢家的人倒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着急,只是深深皱起眉头,内心俱疑惑不解:养了许多年的二姑娘是假的,如今认了几个月的新二姑娘又说是假的,府里到底有多少二姑娘。 谢二老爷忍不住调侃:“老三哪老三,你当年到底娶了几房小妾纳了多少歌姬,瞧瞧这亲生女儿多得,认都认不过来。” 永安侯板着脸怒斥:“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谢二悻悻地闭了嘴巴。 “祖父,既然此女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确有其事,何不让她将话说清楚,到时候真相大白,也好及时决断。”出面的是谢怀石,亦是大房庶长子。 “大公子今日倒是清闲。”谢大太太笑道,话中意有所指。 向谢大太太行了一个礼,谢怀石不卑不亢道:“孩儿平日忙于上任之事疏忽孝敬之道,母亲理应责怪,怀石念着今日乃是祖父的生辰,特地请了一日假。” “兄长若真的念着祖父,便不会如此随意地就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入府中,还让她在大庭广众出现。”谢郁离接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出口便是讽刺。 谢大太太对着谢郁离摇头,暗示他言语不要过激。 “此事是孙儿考虑不周,只是想到若孙姑娘说的为真,假的在享受荣华富贵,真的却在忍饿挨骂,便忍不住怜惜这个流落民间的妹妹。” 难得见到他的胞弟罕见地为这件事上心,谢怀石不由洋洋得意,面上不显分毫。什么光风霁月的谢四公子,还不是要联合三叔的遗孤巩固地位,想来先前的那个浑身是刺的被弄走就是老四的手笔,但是比他快一步。开始,孙榭的出现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原本是为了对付谢暮白的,可当他回来时才发现三叔的闺女换了人,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既然如此,就将孙榭送到所有人的面前,就算撼动不了谢栀颜,也会有人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毕竟谢栀颜与谢怀竹的合作对于他来说是个威胁。 到时候就算保住了谢栀颜,她定然也继承不了三叔留下的人脉与兵力。 谢怀石默默祈祷,孙榭啊孙榭,我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还请你就这般哭闹下去,闹得越大越好。 而地上跪着的女子不负其所望,哭声抽抽噎噎不肯停歇,丝毫不肯听从程大娘的建议在内堂与谢家人一同商量,一定要在人多之时说清楚。 这可愁坏了谢老太太,谢栀颜是女眷如何抛头露面,就算最后说清楚了是真的血脉,沾染上是非这名声是要还是不要;若孙榭真是被掉包的孙女,老太太又如何面对早逝的三子。 谢家的人阴云密布愁眉不展,而其他人则兴冲冲地看热闹,气氛一时很是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永安侯迈着沉稳的脚步来到厅堂,在一旁搀扶的是一名绿衣女子,认识谢三的人瞧其女子容貌,小声嘀咕道:“这不是当年侍候三老爷的侍婢么,怎会出现在此。” 野客不卑不亢地上前回应:“幸逢恩人相救,留此残命,自愿一世为仆报答主人。婢子愿对天发誓,所言为实,当年三夫人生产之时是在府上,并未随主人去随军打战,且是我亲自接生。” “野客敢确定,那名妇人不是三夫人,孙姑娘也不是谢氏血脉。” 众人看了看女子呆滞的神色,仿佛她自己也从未料到,孙榭哀声道:“小女子亦敢对天发誓,我真真切切听到我阿娘掉包了孩子,而且那名夫人身边有名武婢。” ※※※※※※※※※※※※※※※※※※※※ 是的,我肥来了。 第五十二章 搀扶老人的野客明显察觉到永安侯的手臂略微有些颤动,似是猜到了什么,永安侯心中暗叹:“暮白啊,我们安排的计划终究不是□□无缝,有时候稍微遗漏的一个变数,足以将全盘局势打乱,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永安侯挥挥手,态度不置可否:“京城里的人不知道,在乐城土生土长的孙姑娘应该不会不清楚。那地方原本就是官兵驻扎之地,而且许多武将终其一生驻守边疆,是以大多与当地的女子成亲,白氏原本就是大族,与之联姻的武官数不胜数,你的父族许是他人未可知。但为了以防万一,你的身份我会调查清楚,还请孙姑娘暂时留下小住。” 两个力气大的仆妇将孙榭从地上拉起,客客气气地搀扶她进了内堂。 再一拱手,永安侯向往来宾客表达歉意,“今日让大家笑话了,如有未尽兴的还请继续畅饮,若是累了,府里早已备好马车恭送,还请见谅。” 处理完大小事情,已是深夜,事态闹得如此之大,全府上下免不了风言风语,白栀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永安侯,院外青衫隐隐,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白栀向他行了礼,谢郁离犹豫片刻,最终却淡淡微笑道:“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认我这个四哥,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妹。” “即使我失去了那些你想要的东西?”白栀反问。 这次是很确定的回答:“三叔留下的那就是三叔的,我对别人的东西从不会多半分觊觎,我之所以希望你能得到它,只不过因为它能更好地保护你罢了。” 想及此,谢郁离又补充道:“毕竟身为我的盟友不能太过脆弱。” 进入内院,永安侯抬眼看了眼白栀,捋捋胡须问话。 “你来做什么?” “白栀不知道侯爷与谢暮白计划了什么,可如果这个身份真的是那位姑娘的,还请你们停下来,至少把我们的名分调换,白栀不愿鸠占鹊巢。” “依你的心智,猜到这些并不奇怪,只是后面的那些你全都猜错了。”永安侯笑着摇头,“在你心里,我是为了长远计划而放弃自己嫡亲血脉任她流落在外之人?告诉你也无所谓,你与她是有些关系,但你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不要为了自己的那点恻隐而辜负真正在幕后为你绸缪的人。” 将一封纸条放在桌上,永安侯实意她去看,上面却并没有解释什么,只说让白栀明日务必去看新科贡士巡街。 一看笔迹,便可认出这手字的主人是谁,看来白栀所料不错,谢暮白能够顺利死遁继而堂而皇之换个身份参加科考,真的与永安侯有关。 还想再问些什么,门外有消息来报,孙榭不见了,偌大的侯府,重重把守之下,她竟然神秘失踪。 永安侯长叹一声:“多事之秋,外敌可御,家贼难防。” 秋季丹桂飘香,馥郁的香气长街游动,随着新科士子春风得意的马蹄飞驰而来。巡街的场地早已清扫,激扬不起一起尘埃,两边设了屏障开路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观看的人就在屏障后面沸沸扬扬,略有闲钱的趁机上了沿街的茶楼,在楼上临窗而望,都想一睹风采。 然而这等还不算什么,待开春殿试之后,由圣上点出的十名进士巡街更为气派。如今这些人聚集起来湊这个热闹还是为了讨论出究竟谁会成为这次的探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两个人成绩差不多时,这时候容貌就成了比较方法。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今年出了两个不相伯仲的举子,听说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好事者不免趁这个机会来辨辨高下。 一阵马蹄声响起,人海再次沸沸扬扬,抬起脑袋左看右看,果然都是个顶个的风流才子。 只是见识颇多的老人不由摇头,传言还是眼见为实最好,坊间把那两位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可与往年真正出类拔萃的那些相比,难免叫人好一阵失望。 有刚识字的小孩好奇地数了数人数,疑惑不解道:“怎么只有二十九人。” “对啊,真的少了一个人,他去哪了。” “你说缺的那一个啊,哦,那是永安侯府大老爷的幼子,听说他府上出了些事,怕是没有心情出来罢。” “怎么说?” “害,有什么好说的,听说是一个年轻女子找上门来,话里行间说是血脉什么的,左不过一些风流逸事。” “高门大户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平民百姓还是看好眼前的热闹更重要,何苦替他们操心。” “对对对,哎呦那个小子不错,要是能当我儿子该多好。” “放你娘的狗屁,能养出这些国家栋梁不知用了多少家底又耗费多少时间,单凭你这样养着不死就行的活法,能够长大替你挑份担子就是好的。” “话也不能如今说,那位白亚元虽然祖上阔过,可毕竟只算幼年享过几天福,他爹还不照样把人供出来了。” “说得好,人穷不能穷志。” “话说,白亚元在哪,为何一直没有看到他。” “是啊是啊。” 高头大马纵横街道,二十多匹马不时变换脚步,有时在前有时在后,活泼的姑娘穿梭人群拿瓜果掷向心仪的男子。 其中一人的身侧全然无瓜果,倒不是因为容貌丑陋,只因不知为何在脸上戴了张面具,这种面具本身戏班子扮恶鬼用的,血盆大口怒目圆睁,与其挺拔的身姿配合在一起实在怪异,让不少女子心生害怕。 一双冷冽的眸自面具下环视,接连望了几圈都没有见到想见之人,眼皮略略垂了下,催马赶上前方队伍。 第一名没有来,第二名神神秘秘,反倒便宜了谢怀风,他才不关心三叔的女儿真假,一马当先趾高气昂,可谓出尽风头。 快马奔驰,从另一方向赶来,与谢怀风的马匹撞个正着,马上的人摔了个倒栽葱,出此洋相,谢怀风极为愠怒,指着来人怒气冲冲:“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公子都不认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贡士,将来还会受到朝廷重用,还不速速跪下来赔礼道歉。” 领队的穿着打扮确实简单,但细看便足以知道其身上的黑色布料乃是上等,且一队人神情肃穆,排列整齐有序,定是王侯豢养的部曲,谢怀风若是有眼力见便不该阻拦。 果不其然,为首之人只虚虚地行了个礼,便用巧劲灵敏地推开谢怀风拦住去路的左臂,挥手示意后面跟上,徒留谢怀风在那难堪。末尾跟随的人忽然返回几步,状似提醒时而嘲笑。 “谢二公子,与其在这摇手摆尾,不如回家看看一场大戏消消火气,今儿有出狸猫换太子的折子戏我看就不错。” “狸猫换太子?”谢怀风嘀咕了几下,还是没有明白意有所指,当下忿忿不满,“真是目中无人岂有此理。” 有人急匆匆跑来冲谢怀风大喊大叫。 “哎哎哎,谢二公子不得了啦,有人击鼓鸣冤状告你们侯府不认亲女,混淆血脉,这事情啊闹得可大,据说上边也惊动了。”给谢怀风传话的便是他的狐朋狗友,得到消息立马通知,可还是晚了快马一步。 “这位公子,游街不是这条,还请按照指定路线行进。”负责开路的士兵出声提醒。 马上的少年置若罔闻,听到谢怀风与朋友的对话后纵马扬长而去,楼台有专门的人飘洒花瓣和彩带,十分遮挡视线,如骨瓷般洁白的手随手勾下脑后的绳结,随着马蹄哒哒而起,瞬时滚入尘泥。 一切所发生得不过瞬息之间,甚至还未清晰瞥到少年面具下的容颜,只是一弧淡淡的轮廓,可配合那清冷若雪的一袭白衣,光在想象与回忆的重复中瞬时惊为天人。 没想到还有人比自己早一步做出反应,谢怀风呆愣在原地,心内涌上好多问题,这人和谢家有关系?他现在该是回去协助处理事情还是把街游完?w 简直难以抉择。 另一边,永安侯难以预料孙榭居然出现在大理寺,仅仅一天的时间,幕后的人就将孙榭悄悄送出,本以为会安排她消失个一年半载再做计划,没想到此人出了险招,直接用危险也是最安全的方式让孙榭出现在大理寺引起轰动。 无论成功与否,谢二姑娘调换过一次身份的事必然会扯出不少干系,到时候少不得调查原来的那个二姑娘,而暮白是男子的事说不定也会败露。 看来幕后之人必有几分把握确认暮白藏了秘密,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早已知晓这个秘密与暮白的男儿身有关。 谢暮白这些年除了内院一直深居浅出,从不外出露面,唯一一次发生意外的地方在寒山寺。事情一时之间变得棘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最难防的,往往是最为松懈又极为亲近的那些状似无物可举足轻重的东西。 更何况,一路披荆斩棘历遍风霜的年少之人一边躲避暗害,怀里还要护着最为重要的人。 ※※※※※※※※※※※※※※※※※※※※ 好久不见,感谢小天使们一直守候。 第五十三章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开门见山要请白栀过去调查案情。谢郁离微微皱起眉头,难得地带了不悦,审讯历来规矩,被审问的若是有身份的女子,还未定罪之时,应当羁押在别院或者寺庙由年长老妇看守,如今捕快直接要求众目睽睽之下对簿公堂,实在欺人太甚。 “此事关乎侯府颜面,不管今后,四妹现在终究还是侯府的人,若是如此随你们出去,岂不证明堂堂的永安侯府无人为幼妹做主,软弱可欺至极?”语气已隐隐地带着怒意。 捕头瞬间有点慌神,赔着笑脸解释:“对不住啊,谢四公子,实实在在是上面的命令,咱们这班兄弟不得不听从。” 他转而压低声音:“事情闹得大,皇宫里的人知晓了,专门点了房公公来旁听,还下令大理寺三日内查清,如今房公公怕是已在去大理寺的途中了。” 宫内说起的房公公只有一个,就是太后身侧得宠的那个,仔细说来,当今太后与西域都护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二十多年前新帝登基,册立太后的侄女为淑妃,也算承宠了几年,可惜好景不长,西域都护府一朝打入地牢,连同都护的亲妹淑妃亦被牵连。 此后,太后不知何因由,一直针对永安侯府,宫宴上时常数落谢家几个姐妹武将世家出身丝毫无温柔婉静之范,谢暮白由于避免露馅从不出席宴会,也被太后批评不懂规矩粗野不堪。 此去定是凶险万分,谢郁离还欲阻拦,尝试与捕快沟通,一个女声忽而传来。 “既然是宫里的命令,说明是对小女子的赏识,却之不恭。” “这位?” “谢栀颜,身份存疑的谢二姑娘便是我。”掀开遮挡身影的珠链,细碎的珠子在手间流连忘返,白栀毫不留恋地伸回手,双掌交叠在腰间,轻轻颔首表示见礼,态度却不卑不亢,神色从容。 “不要去!”谢郁离情急之下,破天荒地失了态地叫住她。 白栀回过头,粲然而笑:“不必担心,我自问问心无愧,纵然刀山火海,心内平海无波,去闯它一次又何妨。再者说,我也真的很想知道孙姑娘能够去官府对证的底气是什么。” “谢二姑娘,戴上这个吧。”捕头拿来一顶锥帽,由竹篾编成的帽沿下是黑色的布巾。 捕快们都是些大老粗,平时便粗心大意,听闻女子此言心下多了点敬意,特地寻了一只帽子权给怕羞的女儿家出门避人目光用。 凝视帽子几秒,白栀淡淡地平移视线,只摇了摇头,她不用这个。 领头的以为她嫌弃这个,想吩咐谢府的下人弄个新的来,白栀却先行出了府门,步伐轻盈不见拖沓。 “本就光明正大,又何惧于光下行走。” 眼前的人潇洒而去,谢郁离犹豫着探手触碰从檐角折射的光线,光线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将他整个自封闭的屋中拉出,细密的阳光抛洒在脸上,毛孔吸收着热度,连同身体有了热度,谢郁离突然一时之间下了决定,拔步奔向深深庭院的门口。 听见脚步声,白栀有些讶异,而谢郁离早已平复表情,说出编造好的理由:“我是她的四哥,于情于理,都有身份与理由陪她走这一趟。” “四公子你可知,若亲朋自愿陪案情女子审讯,查出无罪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查出有罪,陪同者减三等同罚。若是担心谢二姑娘的清白,大可放心,太后还指了一位老嬷嬷暂时照顾食宿,平常人等也见不到她。” “我知,”谢郁离一笑了之,“所以才要去,我知道她不怕惩罚,但为兄长者愿与她同行,共罚。” “二位果真是兄妹情深。”平常人家兄弟多的尚且要分微薄的家产,未曾想到隔了一房的堂兄堂妹竟能如此仁义,世家高门的教育法子果然不一般。 捕快头子一厢情愿地猜测,而如他想象的同气连枝兄友弟恭的永安侯府中,坐怀不乱的谢大老爷气冲冲地摔碎了一只茶碗,幸灾乐祸的谢二老爷在暗自祈祷两个小辈罚死在外面,素来气度不动如山的谢四老爷望着墙上谢三的画像暗自沉默。 “谢怀竹,你不必如此。” 敏感地察觉到了白栀换了称呼,谢郁离牵起一抹笑容,“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从不开玩笑,”谢郁离故意将视线移开,不与女子对面交流,“刚刚我总觉得,你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想了想,要说的话就得好好说清楚,要做的事就得从心去做,要走的路就该好好走。脚下无避足之物,择荆棘编织而踏,头上无遮雨之具,塑风雪堆积而盖,日月明光青山碧海,即是我锦绣衣斓。” 他轻声开口,轻到只有他自己听清。 “你可以是例外的一个。” 马车里的人没有发声,谢郁离以为他说的话不小心被听到了,不由查看她的神色,却见她的眸光定格在前方某处,谢郁离在外骑着马匹,比她看到的视野更远,那里寂静空荡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今天不是贡士游街的日子么,为何那边没有什么人。” “看热闹的人都随着贡士汇集,贡士们现下怕是快到城西的文曲街了,自然这里人就少了。” 从小到大,谢郁离每逢三年便出去看新科试子游街,对于这些流程早已熟记于心,甚至早已安排妥当自己中举后该如何骑马排列在队伍里既不突兀扎眼又不使人小看。 “怎么就到城西了。”白栀有些恍惚。 “他们骑马。”明明是常识,谢郁离依旧耐心地在慢慢解释。 “原来如此。” 原来今日她与谢暮白之间的距离是从城东到城西,或许正所谓天意弄人,她还以为今天最远的距离或许就是一条街的宽度,少年锦衣玉袍,风神俊朗地从她身前晃过,紧接着便从人群里一眼发现了她,发现她一直在等他。不对,爱作怪的少年肯定一早就发现了她,故意躲起来观察自己找他的痴傻模样,约莫缩在贡士中不被发现,约莫戴了只面具故意为了吓她一吓。 是啊,今日本该等他的。 缓缓闭目,风送浅浅丹桂芳香,如同一剂安神药入脑海,她的耳中隐约传起马蹄起落之声。 接着的是拔刀之声,捕快头大声发问。 “前面之人因何拦路?” “我来赴约。” 匆匆而来的少年驾马同马车并行,与车内的人四目相对,说好了的今天见面,你不来见我,那我便赶来见你。 “谢二姑娘,这?”捕快头子小声询问,未婚女子与外男同行好像不妥。 “别废话了,亲朋同行者减三等罚对吧,第一,我是她的表兄,我有资格管她,第二,车里的那个,你敢自己独自应付,可千万小心表兄的马鞭。” 语气明显带着威胁,谢暮白故意挥了挥手中马鞭,眼光快速地扫了下身边最近的两个捕快,意思不言而喻。白栀相信他做的出来打伤府衙人员这种事,一旦抗下重则罪名就是藐视官府,忙点头应允谢暮白留下。 将刀收鞘,捕头擦了擦额头的汗,谢姑娘的表兄实在彪悍,那么可人的女孩子家也敢抽她马鞭,看样子好似郎有情妾有意,这表兄可要收收脾气,提防女孩子被别人拐跑。 重逢那天,白栀曾听茶客提及,白亚元出自敦煌白氏,而谢三夫人亦姓白,可三夫人嫁给谢三之前家族应该还没困顿,为何一个大家族出来的女子竟然成了歌姬,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可又有些什么在逐渐清晰。 想不清楚就不想了,他能赴约见她,早就是最好的欢喜。 “表兄。”白栀干干脆脆地称呼了一声。 “表妹好。”谢暮白好心情地应答。 谢郁离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察觉到了谢郁离的状态不对,白栀明白他不是蠢人,定然知道谢暮白乃是男扮女装,而且改头换面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肯定有所图谋。现在棋错一着满盘皆落索,他选择暂时按兵不动没有予以揭穿,只是心里早已洞悉自己与谢暮白关系匪浅,毕竟自己并未对男子的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意外。 白栀忍不住小小声询问:“你真的要放弃眼前近在咫尺的一切和我同行?” 不明所以的听众即使听到了也只会以为她问的是功名利禄。 “怎么可能,”谢暮白哼了一声,满是不屑,他长笑出声:“小爷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了,麻烦表妹一会到了公堂上好好为自己辩解,我相信你是世间最最善良的好姑娘。不管你是谢家的二姑娘,还是哪里来的傻姑娘,从始至终,只有你有资格当我的表妹。” “好。”白栀亦信他。 一路上的欢快与喜悦,终究要被越发靠近的府衙吞没,捕头先请谢暮白与谢郁离进书房验明身份,白栀则在外等候片刻,目地是为了防止亲友串通为作假。 “好好待着,不要乱跑乱想。”谢暮白叮嘱一番,先一步进了书房。 待他走后,谢郁离带着沉重的脸色对白栀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弄什么把戏,但这次不是游戏,稍有答错便是万劫不复,皇宫里的那位虎视眈眈,府里的人狼狈为奸,你若三番两次改变身份,早晚引起他们注意。” “现在已经注意到了啊。” “还不晚,只要你听我的,认死了你就是永安侯府二姑娘,一切有我。”谢郁离勉强扯出笑容,安慰白栀,“听好了,小姑娘。” ※※※※※※※※※※※※※※※※※※※※ 我应该暗示地很明显了,其实谢郁离与女主不是堂兄妹,审核菌手下留情啊。 第五十四章 “我竟不知,永安侯府的四公子还有如此兄妹情深的一面。”谢暮白从书房里面出来,显然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怀竹亦不知,原来堂堂七尺男儿竟能藏于玉绣闺阁,真是可歌可叹。”谢郁离回答地绵里藏针。 出乎意料地,谢暮白没有一丝动怒,口中轻飘飘道:“哼,你不必激我,十几年的戏都演过来了,你真的以为我一激便怒愚钝不堪?” 他继而走向白栀,盯了她许久,盯得她头皮发麻,谢暮白忽而笑了,“不要怕,到时候你就把自己是如何到京城成为官奴,然后被人认作谢二姑娘的事说清楚就行了。” 他补充道:“一切有我。” 谢郁离微微摇头,不赞同谢暮白的处事方法。 “事关她的性命,这次不是从前,为何你总要替她擅自做决定,白栀已经不是你的丫鬟,应当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你听谁的?”谢暮白平淡而问。 谢郁离眼含期许。 凑到谢暮白面前,白栀歪头,反问:“你说呢?” 即使早已猜到答案,谢郁离依旧想要劝说白栀,谢暮白阻拦他的视线,冷笑道:“恐怕这次一直强迫她听话的是你吧,如果你改变不了人家的想法,就不必勉强人家做出决定。” 眼看二人争执不下,白栀连忙提醒还有一个要验明身份,总算把他们分了开来。 待到谢郁离出来,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大理寺准备审案。 按照流程,首先要请案件苦主说秘密案情,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命人将孙榭带了过来。 “民女孙氏,单名一个榭字,乃乐城人氏。状告的是永安侯府二姑娘蓄意冒充民女意图不轨,此外还状告永安侯府不分是非苛待血亲。” 孙榭的措词与之前差不了多少,眼泪只多不少,叫人看了心生可怜,一个柔弱女子敢状告堂堂侯府越发彰显勇气可嘉。 “那你可有证据?” “证据便在民女怀中。”孙榭从衣襟拿出一块包裹和一支金钗。包裹上面果然绣了“榭”字,存放多年,字体的金线松松散散,连带着字体失去原本的秀气,整个方方正正向外扩延。 事关重大,大理寺卿也怀疑过诬告的可能性,毕竟布料这种东西本就是女子用来存放当嫁妆的,女子本就常绣自己名字里其中一个在贴身物品上,也许是孙榭小时候绣的未可知。 重要的是那金钗,孙榭言自己长在农家,金线或许可以弄到,钗子可是要用一块沉甸甸的金子请能工巧匠制成,最终能留下打磨地不到一半,孙榭如何能弄来,也许真是那贵妇留下的。 那么就间接印证贵妇曾留宿孙榭父母家,孙榭母亲有可能调换婴儿。 大理寺卿拂手,示意主簿将金钗给一旁观看的房公公,房公公曾受命于造坊司专门给各宫妃子掌管饰品衣物,对于纺织绣品和头饰极为拿手。 将布匹扫了一眼,房公公不以为意,算不上极好的料子。端端拿起金钗,他眼睛直接呆了,“瞧这模样像是官造之物,待我翻翻造坊司往年图册。” 将陈年的图册翻了又翻,房公公指着上面一页仔细阅读,原来这等样式的珠宝饰品原是配套,都是要御赐给朝中一品诰命夫人的。 房公公提议:“看来孙榭姑娘所言非虚,既然如此,还得请谢二姑娘上堂当面对证了。” 大理寺卿擦擦额头虚汗,房公公他是说得轻松,然而世家大族的女子轻易不上公堂,就算有例外,那也是身边丫鬟上去口述。看宫里的架势,势必要谢栀颜亲自出面,永安侯府不能对宫里不敬,可叫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如何断绝真假。 如若谢栀颜为真,势必得罪永安侯,早有听闻谢老太爷最为疼爱早逝三子的孤女,如今宝贝疙瘩去了公堂受委屈,说不定怎么吃挂落。如若孙榭为真,那就更不得了,直接打了侯府的脸,外面定会嗤笑侯府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女儿,失去的面子能从谁身上找,还不是他的。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怎么,叶大人可是有发现什么线索,所以暂时不必请谢二姑娘了?”房公公挑眉。 “没有没有,只是看茶的仆人不怎么好使唤,我去叫他们给公公添点香茗。”叶大人匆匆应付,面含苦色地宣了白栀上堂问话。 叶大人问:“想必你就是谢二姑娘?” “谢栀颜见过诸位。” 将右手搭在左手向前平移,白栀颔首稽礼。 “想来谢姑娘应该知道此行所为何事,也明白若没有有力的证据,必不会请你上前堂,不知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不知是何物?” 主簿将证物与房公公证词拿来给她细看,白栀面容平静不见慌乱。 叶大人看她胸有成竹,不由得问:“谢姑娘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物?” “并无,祖父找我回来时只言我是谢家血脉。”白栀摇头。 还未等叶大人继续问话,孙榭迫不及待从地上起身,眼睛仿若红成兔子,“这位姑娘,你是想说我的东西都是蓄意谋造对么?” “我从未如此说过,”白栀有点不解,“且我没有证物,于你的胜算不是更大?孙姑娘究竟在担心什么?” “你说呢?”孙榭作瑟瑟发抖状,“我虽然长于农户,却不是不读诗书的蠢物,荣华富贵十多年,换谁能轻易舍弃,我就算加强些防备也是该的。” “你是想说我要害你?”白栀仔细斟酌一字一句,置之一笑,“我还担心孙姑娘要是真的,恢复身份后会不会报复呢。” 只见孙榭顿时悲跄,“你抢走了我原有的人生,竟还倒打一耙,真是不可理喻。” 说罢,孙榭拉开衣袖露出手臂上道道伤疤,“这便是那个女人从小打的痕迹,而这些原本是你该受的,你占有了我的一切,却如此理直气壮,不就是深知因为永安侯府担心流落民间的姑娘回府有损声誉么?如今我偏要连着侯府一起告,就算拼着侯府姑娘的位置不要,也要为自己讨一个公正。” “你这话就错了,在你眼中,读了诗书只会迷眼荣华富贵,何其肤浅。”白栀即时反驳。 “我说得哪里不对,不肯安分守己农耕犁田度日,为的还不是有朝一日求取功名利禄。” “寒窗苦读十几年,想要扬名立万何错之有,想要收获就得有付出,只要行事无愧于心,能为自己的理想抱负而做出努力,愿意为自己负责,岂能由他人随意置评。” “理想抱负?说这些东西也不怕笑掉了牙。”孙榭嗤之以鼻。 “你不信自然有人信,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有人追求锦衣玉食,便有人向往兼济天下惠泽百姓。” “咳咳,两位姑娘还是不要吵了,今天内容主要是审真假千金,至于其他的,隔日再辩,隔日再辩,哈哈哈。”大理寺卿随时和稀泥终止矛盾突发。 而后,大理寺卿随口叹道:“说起来当年,本官也曾忐忑入京,胸怀无限理想,那一年科考的学生数不胜数,如今人才辈出,老友难寻呐。” 听叶大人言语间似有赞许,孙榭立刻质问。 “好一个理想抱负,那你们告诉我,一个农女要如何有理想抱负,她的视角就只有那么大。如果我像谢姑娘有个好出身,怎么沦落如今粗鄙不堪,还在公堂徒惹笑话。” “孙姑娘当真羡慕我的出身?” 白栀将双手伸出,掌心上面敷了一层薄茧,并不像一个世家千金的手。 奴婢?孙榭不敢置信,婢女要入奴籍,比起民女还要低人一等。 “实不相瞒,半年前在被谢家找回来前,我曾是一名奴婢。” “半年前?可我所知谢二姑娘是在七岁时找回来的。”叶大人问。 “没错,因为他们说我才是被冒充的二姑娘,原本那个是假的。” 叶大人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怎么还带顺藤摸瓜瓜越滚越大的。 “呦,这么说谢家真真假假的起码凑齐三个二姑娘了?这么一茬一茬跟割韭菜似的,来了真的去了假的,难怪人家不肯认回孙姑娘。”房公公看热闹不嫌事大,剔剔指甲压根没有的灰,语气尽带取笑。 公堂之下围观审案的民众顿时哈哈大笑,叶大人重重敲一把惊堂木,提醒他们肃静。 “谢姑娘,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被你遗忘了,谢家怎么可能随意就认了你。” “我想想,确实有一物。” “是什么?” “白氏族人只要有其血脉者都有花瓣纹身,不分男女。” “孙姑娘,你可有纹身否。” 孙榭剜稀里糊涂的大理寺卿一眼:“我才出生就被调换,哪里来的什么劳什子纹身。” “好像是哦。”叶大人反应过来。 “其实民女还有别的更重要的证物没有呈上,防的就是有些人死鸭子嘴硬,您看过后自然就会明白民女所说俱真。”孙榭自信满满。 “是什么?” “一枚玉佩。” 没有等叶大人叫房公公,房公公看到此物就惊地坐起,“这是圣上御赐之物,用的和田玉雕刻成龙凤呈祥,造坊司只造此一份,圣上金口玉言送给谢三老爷。” 第五十五章 “小女子上京之时就猜到侯府不会认我,于是私藏了一部分证物,防的就是他们抵赖,还请大人见谅。”孙榭磕头并解释。 “如此看来,孙姑娘真可能是谢将军的血脉,此案滋事体大,容我进宫禀报太后,由她亲自处理。”房公公起身,指了指白栀和孙榭,微眯眼道:“两位姑娘,先与奴婢一齐进宫去吧,太后她断然会为尔等做主。真的变不了假的,至于假冒的,哼哼……” 叶大人问:“谢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孙榭忽然此时通情达理起来,在旁劝说:“是啊,我只是想回家而已。虽然姑娘冒充我的事确实不妥,但念在你为奴为婢受了许多苦楚,只是一时想歪,假冒且只有半年时光,你现在把事情说清楚或许可以减轻处罚。” “我确实不知,从始至终都是谢家点了我进府当丫鬟,又是谢家说我是真正的二姑娘,我倒是不知当时的我仅乃一介奴婢,究竟做得了多少事情,又如何不被发现。”白栀依旧摇头。 “这有何妨,到时候自然会请谢家的人入宫商讨,”房公公道,他继而琢磨了一下,做了补充,“还有那个最开始的谢二姑娘,依我看才是十分可疑,少不得一个居心叵测之辈。” 白栀反驳:“他不是。” “你说什么?”房公公嗤笑一声,“果然把你诈出来了,看来你与那个人关系匪浅啊。我猜应是你察觉那个姑娘的秘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取而代之?” 房公公只稍稍动下手指,身后的官兵明白意思,只等一声命令拿下堂上的女子。 “胡言乱语。”一道稍冷的声音由远及进,单手伸臂挡在白栀身前。 还不待白栀回答,在堂外观看的两人皆闯了进来。 “你们这是何意?”叶大人道。 谢郁离上前行礼:“学生谢怀竹见过大人。” 向白栀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谢暮白面容平静无波澜,“学生白雨洲见过大人。” “谢公子我知晓来意,不知白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谢姑娘的母亲出自敦煌白氏,于情于理我是她的表哥,表妹有难,今日出现在此理所应当。” 房公公笑眯眯道:“那你可知,还有一位姑娘更可能是你的表妹,白公子实在过于偏袒。” 谢暮白转而看向美目含泪的孙榭,扫视一眼,蜷起嘴角,“确实。” 孙榭暗自咬唇。 谢郁离立时回话:“回公公,怀竹与三叔这一房的人缘不怎么熟悉。全因祖父教导谢家人当同气连枝,怀竹身为大房嫡子,有责任来此。不管查出堂上哪个女子是我的妹妹,郁离都当请罚。” 此时划清与白栀的关系,方能保她的平安。 “谢解元果然公私分明不偏不倚。”房公公很满意谢郁离这个处理方式,太后她就是看永安侯府不爽而已,谢将军的女儿如何在公堂受众人围观之耻他定然喜闻乐见地讲解给太后听,再加上侯府的嫡孙上赶着求挨打,太后怕是能开心地合不拢嘴。 刚想要将几个人收押入宫,协助办理的师爷急忙忙从门外进来,原来过来了新的人证,有话要同谢二姑娘讲。 一老者入内,端详了几个年轻人的样貌,眼光遇到白栀时不由颤颤,“果然与夫人长得有几分相似,难怪乎他们认错。” “照你所说,她果然是蓄意冒充的喽?”房公公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如若不是知晓一点内情,老夫怕也要冤枉了这位姑娘。还好天可怜见,因果轮转,终于让老夫找到少主子。” 老者当即拱手弯腰,并向谢暮白行了一个拜礼,孙榭霎时呆愣原地,这可惊骇了众人。 老人自言名叫毕云,曾是谢将军麾下护卫,当年奉命护送谢三夫人与少主回京,怎料途中出现意外,逃跑之中与夫人少主失散,毕云自觉对不起将军,便隐姓埋名于乡野做了一名樵夫。 今年寒食节,寒山寺不似往日需要柴火,毕云只好将砍好的柴火送到街市变卖,就在山路行走之际,他遇见了一个身形与谢将军极为相似的女子,旁边还有一个小丫鬟,紧接着寒山寺突逢大火,两人急匆匆赶去救火。毕云立时问丫鬟女子是谁,得到答案是谢家二姑娘。 “这么说,原来的二姑娘就是真的?” “对。”老者继续讲述下文。 毕云人微言轻见不到谢二姑娘的面,又自觉无颜面对小主子,见面只能作罢。哪知后来事情出现转机,在给一座庄子运送柴火之时,他竟再次遇到了小主子,可境遇已然大相径庭。 趁此机会,毕云表明来意并问怎么一回事,小主子却说这是他的计划。 白栀深吸一口冷气,目光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担忧,谢暮白微眨眼皮示意她冷静,让她继续听下去。 “主子察觉府上有人要害自己,索性抢先一步,主动退下阵前韬光养晦。” 叶大人张大嘴巴:“是谢姑娘故意安排自己是假的。” 房公公挑眉:“可有人证?” “自然,这件事是小主子与永安侯一同安排的,为的就是查出幕后凶手,因为他们怀疑此人还与寒山寺大火有关系。可惜小主子从娘胎里有些先天不足,虽然表面身体健康无虞,实际体弱多病,安排完一起后心力交瘁不久就去了,在临去之前,小主人交代我务必保护好不知情的白栀姑娘,还有就是找到小主子的兄长。” “怎么说?” “小主子与少主子是双胞胎兄妹,长相极为相似,谢家只找回了妹妹。” “原来如此,可孙姑娘的证物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清楚。” “当初他们兄妹二人都有将军的信物贴身收藏,许是少主子逃亡路上不小心遗失才落在他人手里。” 毕云笑道:“如今在公堂之上认出少主实乃万幸,毕云受人嘱托要护好白栀姑娘,定然要不负所托为她澄清。况且,就算没有信物,单凭永安侯的火眼金睛轻易便能猜出谁才是他的孙子孙女。” 事情越搞越错综复杂,叶大人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唉声叹气道:“那孙姑娘又是谁的孩子啊。” “这个问题,婢子可以回答。”堂下一人上前,罗裙素钗,分明是个丫鬟打扮。 丫鬟不知为何向孙榭欠身,并不是对尊贵者的恭敬,而像一种道歉。然后她缓缓而述。 “婢子贱名齐阮,我自小生于西域都护府,若没有那些事情,本不会沦落至此。都护府被灭族,幸得恩人相救,婢子侥幸逃过一命,恩人姓谢名沐,也就是这位白亚元的亲爹。” 齐阮湊前,将头顶的刘海掀开方便谢暮白看见面貌,忐忑不安道:“不知道谢公子可还记得婢子?” “幼年的事自从生过一场大病后实在记不清了,不过看你委实有些眼熟。”谢暮白回答得滴水不漏,现在的情况他不能承认自己有记忆,不然很多逻辑都会不自然,比如正因为幼年记忆缺失才没有找到家门,才能与那个在谢家生活了多年的闺阁女子划开区分。 幼年的记忆怎么可能轻易忘却,他可以确定父亲曾经收养过许多战时遗孤,而且对于其中一个女孩很是亲厚,父亲常称呼女孩为阿阮,看来父亲无声无息做了许多事情。 “孙姑娘,其实真正占了你的身份的人是婢子才对。因着无知村妇的一点贪念,我与你调换了身份背景,享受了几年福气之后家破人亡,寄人篱下没有两年继续颠沛流离,最终流落到永同侯府当奴婢任人打骂出气,或许这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自袖子拿出一支金钗,齐阮摩挲了许久,似有不舍,最终将钗子塞在孙榭手中,终于泪光点点,“这个与你手中的一直是一对,合起来是母亲的闺名,以前母亲……” 她顿了顿,立时改口,“你母亲常念叨丢失的那一只,本来想要留给她的女儿当嫁妆压箱底,只有一支反而不伦不类。” 如今公堂上下,最吃惊的不是无所事事围观的吃瓜群众,也不是真假千金案的几位主要涉及人员,而是原先凑个热闹瞧瞧的房公公。 太后本就对皇帝下旨诛杀淑妃母家的事不满,如今尚有血脉遗世,少不得是对太后的一种慰藉,只是带回来的有一真一俩两位千金…… 房公公头疼啊。 宫里的人浩浩荡荡准备离开,少了来自上头的监视,大理寺卿十分愉快地与师爷商量和着稀泥好交差。 踌躇了许久,孙榭放开胆子向谢暮白询问:“谢公子,九年前你是不是曾去过一户农家讨水喝?” 谢暮白难得地瞄了眼孙榭再次收回目光,没有回答。 孙榭激动道:“是我啊,我是小小啊,小哥哥你不记得了吗,你曾帮过我的。” 神色不带一丝动容,谢暮白在旁坐下查看供词,签字画押一气呵成。 房公公在侧提醒该进宫了,孙榭最终失望而去。 一抬眼,谢暮白拧眉,“你挤眉弄眼地干什么?” 白栀转动眼珠子,失笑道:“谢公子果然玉树临风,小小年纪就认识不少女孩子。” 一指戳在少女额头上,谢暮白整个人状态松弛下来,有了心情同她玩笑,“你这壶醋喝得有点早。” ※※※※※※※※※※※※※※※※※※※※ 房公公os:听说永安侯府的房子塌了,所以我来看看热闹,结果看着看着却发现塌的是我家房子。 第五十六章 随意地伸个懒腰,谢暮白打打哈欠,“我们可以回去了么?” 正在翻看宗卷的叶大人随即表示:“自然可以,既然查清这位姑娘不是蓄意冒充,假冒之罪乃子虚乌有,本官这就当堂释放。” 叶大人清咳一声:“至于毕云,身为护卫未做到尽忠职守,身为士兵历年来未回军营上阵杀敌,于国于主实在有愧。” 不约而同地,白栀与叶大人都看向谢暮白,见他神色未有不悦,反而向毕云深深行了个拜礼,郑重道:“这些年多谢毕叔叔一直在外寻我,我知你并不是畏罪潜逃,只是怕我漂泊不定才不返京,于情于理,你该受这一拜。” 毕云擦擦老泪,颤着声张口:“是属下办事不力,致使主子流落天涯,如今能在公堂之上帮到主子一臂之力,乃是属下应该做的。” 提到上京与家人分散之事,谢暮白眸色难免黯淡,“这些意外种种,岂是身在局中的人可以预料。人心叵测,最对不起我们的乃是设局之人,何必将设计者的罪过怪在自己身上,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既已明白他的态度,叶大人当即推锅表示:“如今毕云户帖还在兵籍,他的案卷本官会转交到兵部,由兵部尚书宋大人处理。” 永安侯与兵部尚书交情不错,大理寺卿这番暗示地很明显,再者也有自己的私心,就算宋大人真的从重处罚毕云,也不关他的事。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谢暮白带着白栀迈出大理寺的门槛,抬眼只看阴云密布,晴天只来了不到半日时光。 秋风起,落叶似飞花扑面,白栀以袖遮挡吹来的叶子,不由呆呆出神,树叶尚知落叶归根,如今真相大白,她却不知自己身归何处。 谢暮白敲一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我可是要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了。”抬头望天,白栀微笑,还好自己的奴籍已经消了,就算查明她不是谢府的姑娘,也不至于多此一举将她又划回奴籍。 “胡思乱想。” 不假思索地拉过白栀的手心,谢暮白牵着她就走,步子走得很轻快,白栀跟在他后面跑了两三步才跟上,“我们要去哪啊,你不回去了吗?” “傻瓜,自然是回家了。” 处理完后续的程序,谢郁离方才从大理寺出来,其实这些东西无关紧要,只是他莫名其妙地,就想将出去的时间延后再延后。拜别好诸位大人,谢郁离见门外已有雨珠似落不落,门房连忙送上一把油纸伞,恭恭敬敬送他出门。 走了没几步,雨水果然淅沥而来,撑起纸伞,谢郁离想,山雨已至。 他轻轻启唇:“原来,你不是谢二姑娘。” 所指之人,意味不明,像极了这场不知何时结束的晦暗风雨。 —— 出乎白栀意料,谢暮白没有带她回侯府,反而领着她拐到一处胡同里,轻敲宅院木门铜环,来人从内打开门闩,见到谢暮白后第一句话便是:“回来啦,巡街结束了吧。” “不知,但我今日带了一个人给你瞧瞧。”将身后的少女推出来,谢暮白面带微笑。 房子的主人仔细端详白栀面容,像是难以置信般,声音隐约带着激动,“你是……你是小栀……爹爹终于找到你了。” 白栀回头看了眼谢暮白,询问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经过他们的叙述,白栀理清思路。 说来话长。 自从敦煌白氏吃了被抄家的西域都护的挂漏后,为了把自己摘出去家底元气大伤,在本地势力大不如前,有不少旁系子弟便商议自谋出路,白栀的爹爹便是其中之一。 听说江南风水养人,看惯了塞外苦寒的白浔自然心生向往,于是带着年幼的女儿迁移异地,移风易俗。只是白栀在本家出生,所以身上的纹身从出生就有。 如此过了些许年,皇帝降下恩旨,准许白氏入朝为官,要知商户原是没办法考取功名入仕的,这于白浔实在是个好消息,他本就对于读书的兴趣大于行商,打算上京试上一试。 可女儿正是半大不大的时候,白浔舍不得女儿早嫁,索性带了她一同入京,就算名落孙山,他也得在京城里面扎根,为自己和女儿谋份好前程。 奈何天意弄人,在进城之时因着自己的户帖与敦煌白氏有些渊源,与守城门卫掰扯许久,又送了一沓银票,终得进去,找了间客栈打点好一切。白浔女儿一路自江南而上感染些许风寒,歇在城门外的驿馆,待白浔返回去寻女儿时早已不见踪影,听闻户部的人曾按例搜查可疑人员,他又急忙赶到户部,可却没有查到女儿行踪。 如此失魂落魄地过了几个月,白浔浑然忘却自己为何来此,身上盘缠耗光大半,如果折返江南,女儿尚未找到如何忍心,可若依旧参加科考,又觉得对不起她。 两难之下,白浔还是选择留在京城继续寻找女儿下落,又做回了自己行商的老本行,曾一同投宿的几个书生相处下来成了朋友,偶尔会带其他人照顾生意。 这一天如旧开张,朋友问他找到了没,白浔摇头,朋友不落忍,劝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再担心忧烦又如何?她终究是个丫头,继承不了香火,不若纳房小的添个小子,等小子大了,隔三差五为她案前上香添油,便算对得起她了。” 向来好脾气的白浔难得有些愠怒:“是丫头又如何,那亦是我辛辛苦苦十几年养大的,如今可好,养着养着连她到了哪出都未知晓,如今叫为父心安。” 朋友急忙劝慰:“好好好,我再也不说这话了,我嘴笨,这话不该乱说。这不是带了今年一同科考的学子么,多些人脉就多些希望。我记得你女儿叫栀儿对吧,还请在座的各位多多留意,白先生必然感激不尽。” 座中学子纷纷应声,继而探讨今年破题的题干是什么,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直至夜深尽兴而归。学子陆续散去,白浔打算收拾东西,却有一人依旧端坐,姿态端方。 此学子在众人里话不多,白浔之所以印象深,是少年对于一道题目颇有见解,少年偶尔才说一两句,白浔便知他在隐藏实力。现在少年如此模样,白浔一时不知他何种意图。 学子看向他,眉目轻敛,和声问:“敢问白先生的女儿芳龄可是一十六岁,我好像知晓她在哪。” 这是事情的因。 事情的果在于,白浔听从意见认了谢暮白当义子,而没有去侯府找回白栀,而谢暮白用白雨洲的名字参加科考。 白栀问他们:“为何?” 谢暮白只笑道:“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摆脱从前的重重伪装,从前于我而言,任何人的身份都没有区别,我只想离开侯府,不再男女不分囚于闺阁。” 白栀紧张地看向白浔,白浔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了。” 他略略笑一下,“现在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是有区别的。我把我的身份给你,将我的锦衣玉食一并送给你,而你便将你的身份给我,由我体验市井之乐,从来都很公平。”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让我一直当这个谢二姑娘?” “是。”谢暮白点头。 “既然如此,为何在上公堂之时不让我咬死一切?你可明白以前的谢二姑娘扯出越多,你就越危险。” “谢二姑娘换过的那些事情日子久了大理寺未必查不出,况且侯府何曾上下一心,如果你不把实情托出,他们怎会相信你。” “那你的苦心经营怎么办,要是我一个不小心说漏嘴,或者真就心眼实地告诉天下你是男扮女装呢?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想要抬手揉揉白栀的脑袋,碍于白浔要吃人的目光,谢暮白放下手掌,宠溺一笑,“说到底,我假扮成女子的秘密,虽然常年骗自己是为了提防亲人朋友暗算,其实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害怕世人眼光,觉得他们会取笑于我,沦为笑柄。” “你还说呢,害我还担心为你与都护府有关系……”白栀声音越说越小。 “所以你才半真半假地说出供词?”谢暮白哭笑不得,白栀的脑袋到底是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全是,”白栀想了想,认真道:“我知晓你的秘密你的苦楚,就理当为你保密,就算今日被查出来我说谎,亦认罪。” “其实我与毕云探讨过原来的谢二姑娘被揭发后的举措,无论最后他们查出什么结果,我们都有措词应付。可齐阮出现不在我意料之中,棋错一着,如今我也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其中隐情,或许她真的以为有个谢二姑娘存在过,或许她是为了报答父亲的恩情才没有揭发。但无可否认,当时我以为稳操胜券,可是早将你拖入暴露的危险之中。是我不够谨慎,所以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他补充了一句:“就算以后被查出来我的秘密,我亦心甘情愿。” “世事真是奇妙,真假千金兜兜转转另有其人,身份轮回因果循环重归原位。” “是啊,我母亲告诉过我一句话,该要相遇的人总会相遇,命运是种奇妙的东西,如果避免不了,何妨从容面对。” 白栀笑着问他:“你准备好回去了么?” “这次你陪我。”谢暮白歪头,似是想起什么,“这下你真是我表妹了。” 白栀加上补充,“远房的表妹,谢谢。”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由问谢暮白:“那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如是说喽,无巧不成书嘛。” 看来今晚大理寺卿桌案上的宗卷又得厚上几分。 ※※※※※※※※※※※※※※※※※※※※ 手给水蒸气烫伤了,休息了几天,放心吧,不会坑文。 第五十七章 半个月后,开宗请祠的好日子,秋高气爽凉风阵阵,正好不冷不热,仪式顺利地进行,一切礼仪完成后,才算真正认祖归宗。 谢家的人各个神色不一,都略略带点尴尬,一张和从前的谢暮白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真正见到时不免惊慌,甚至带点恐惧。 还好不多时他们就发现新来的这个与那个实在不同,话貌似说得不多,语气也没那么刁钻刻薄,哥哥应该比妹子好相处吧。 当然,如果他们知晓这是一个人,定然气得吐血。 今日尴尬的一点在于,在旁观礼的还有白栀,就连谢家长一辈都忍不住尴尬继而苦笑连连,从奴婢到侯府姑娘又变成表姑娘,实乃匪夷所思万千奇观。 谢暮白给出的理由是自小漂泊不定记忆不多,后来恰巧遇上与女儿失踪的白浔收他为义子,没想到二人身份颠倒。不管他们信或不信,人都已经认下了,还把自己的表妹带了过来,加上永安侯亲自发话照顾好表姑娘,白栀出现在这不足为奇。 离开侯府的这些日子,谢暮白本就在窜高的年纪,不知不觉高过白栀一截,谢暮白不必装蛮横无理,只要维持自己本来的性格,即使是两厢对比,恐难认出。 最后一步步骤,向祖先行拜礼,与白栀邀望一眼,白栀点头示意,谢暮白勾唇,返身端端正正垂首双手交叠平移,干净利落地完成。 “从今以后你就是永安侯府的谢五公子。”谢大老爷捋捋胡须,吩咐站在后面的书客过来将对牌和钥匙交给谢暮白。 回府还未来得及置办人手,谢暮白身边无随从接东西,白栀推推鹿韭,鹿韭得到暗示,从容不迫地上来从书客手中拿好东西。 像是此时才想起,谢大老爷慈爱地表示:“倒是忘了雨洲刚刚回来如今人手不足,正好府里有几个伶俐的人,不如我划拨给你,现下去外头找培训教养一来费功夫二来到底与府中老人不是一条心,你觉得如何?” 谢暮白舒展眉眼,并不介意道:“多谢大伯父,只是侯府养人必有用处,这样难免要花时间重新调度岗位,不若将丹园中的人交予小侄,叫她们愿意留下的留下,愿意走的便放卖身契。” 丹园既已无主,养这群闲人原本就是要打发走的,只是此时赶走未免显得刻薄,正好谢暮白愿意接手,何妨顺水推舟。 只是这位年轻小辈貌似戒心很重,谢大老爷一时微有皱眉,但转念一想此子在外多年,若是对人不设防才算奇怪,继而表情和蔼点头应允。 见谢大老爷答应请求,谢暮白继续道:“刚才大伯父问我回来后理当有字称呼,我想了想,不若就从妹妹的名字叫暮白吧,您觉得如何?” 想起那个谢二姑娘,谢大老爷心底一沉,说到底,他也是看着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的,如果没死,应该能见到自己哥哥回家了吧,就算再桀骜不驯,一个人无亲无朋地活在世界上终究还是孤独的。 回想从前,四个兄弟一齐扶植侯府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那时最大的妹妹正在比武场为他们的打斗加油打气,年纪小害怕拳脚凌厉的二妹坐在游廊借助阳光穿针引线,绣好一朵铃兰便抬头看看战况。 那些意气风发的日子,好像一张手就握在年华尾端,继而消失殆尽。 谢大老爷闭眼,鼻音轻微地嗯了声准许,这本该要问过父亲再决定的,他却擅自做主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其他人或真或假表现出来的喜悦神色此时有些破裂,看来不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男是女、是生是死,都注定了要与侯府纠缠到底。 为了避免这个凝重的话题,谢四老爷难得主动站出来与谢暮白叙话,“五侄儿果然与三哥年轻时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四叔那里还有些你父亲的遗物,待你与祖父祖母请完安后,便来我房中看看可有想要留念的。” “多谢四叔。” “亲人之间不用言谢。”谢四老爷忽然看向白栀微笑,“对了,现今天色已晚,不如请你这位表姑娘暂在府中休息一晚,前几天因着齐姑娘上大理寺的事,烟烟和她的姐姐们可是担心你不得了,可得好好地跟她们报个平安。” “是,四叔。”顺嘴就说了以前的称呼,白栀连忙捂嘴。 “无妨无妨,你随暮白的称呼本来就该叫我一声四叔父,再说以后你还得这么叫呢,何必改口。”谢四老爷颇有兴味地揶揄。 “既然如此,齐榭恭敬不如从命。”门外步来被众侍女团团簇拥的女子,正是孙榭,归还本家后就随太后姓齐。 今天是谢暮白入族谱的日子,齐榭定是听闻消息赶来。 “见过伯父叔父们。”齐榭侧身恭敬行礼。 谢暮白皱皱眉头,谢与榭同音,她只改姓不改名不知意欲何为。 谢家诸位老爷客套地夸赞了齐榭几句,齐榭甜美一笑:“我娘与谢公子的母亲同为白氏出身,因着以前生了误会,齐榭想向表兄道歉,亦多谢表兄,阴差阳错让我重回齐家。” “此事与我无任何关系,所说要谢的话,齐姑娘还是请多谢齐阮,若不是她出来说明一切,这桩案子怕是理不清个因果。” 提起齐阮,齐榭暗自咬唇,明明是齐阮母亲将她们调换,害她经受如此多苦楚,本想请太后严加处罚,可太后劝她权衡利弊,说什么原本齐阮为奴为婢的日子才是她要经受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更可气的是,那齐阮愣是跪在太后寝宫外面一天一夜,乞求将太后给齐阮开的恩典放到她亲生父母身上,只求他们不死。齐榭如何忍得,暗里命人将饮食放入大量的盐,只要齐阮喝下肯定守不住,偏偏齐阮倔得很,跪下后水米未进不眠不休。 贤妃听说后上报给了皇帝,不知道嚼了什么舌根,竟然让皇帝赦免了齐阮与其家人的死罪,还让齐阮归入齐家,与齐榭姐妹称呼。 宫里传了命令,谢暮白怎么可能不知道,还在她面前提起齐阮,齐榭一时有些失态。 “那个人啊,不提也罢,今天本就是表兄的大喜事,我们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 “打住,”谢暮白淡漠地开口,“我不是你劳什子表哥,亲戚之名也得有个说法,我与你无亲无故,还请你莫要随意称呼。” 齐榭不信,以为谢暮白推脱,强颜欢笑道:“我们的母亲都姓白,都是敦煌白氏的女子,这就是证明。” 谢暮白沉吟片刻,正色回复:“太后没有告诉过你么?敦煌白氏在齐将军出事的第二天,就宣布与齐夫人断绝往来,族谱除名,就当没有此人。” 缘何白氏没有全军覆没,这便是其中隐情。 “怎,怎么可能……”齐榭难以置信。 “怎么不可能?此事千真万确,齐姑娘大可以去问齐阮,她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我说了不想提她。”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我的母亲根本不算敦煌白氏的人,她被除去宗族的时间比齐夫人还要早。” 谢暮白诉说往事。 “当年白氏以联姻巩固地盘,族中女子尽数用来换取地位,我母亲不过是拒绝了当别人的小妾,当下就被杖责五十关在祠堂,若不是她趁夜逃了出来,怕是会被卖到犄角旮旯死无全尸。” 难怪白夫人出身商户,遇见谢沐时却是一名歌姬。 齐榭摇头拒绝,她转了几步,觉得这里所有人的脸都在欺骗自己,继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齐榭指着白栀讽笑连连:“那她呢?只有她才是正儿八经的白家人,你对着她叫表妹不怕谢夫人夜里托梦骂你毫无良心认仇人为亲?” “她与你不同,”谢暮白毫不犹豫否认,“白先生与白氏只是旁枝,彼此的关系除了原先的祖先同姓再无瓜葛。白氏留住那些同姓男子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人力,若有不从,便叫他们出不了此地范围又投靠无门。后来趁着白氏败落,白先生得以离开掌控,但这二十几年的大好光阴,终究错付。” 谢暮白淡淡道:“在宫中这些时日,齐姑娘应该听教养姑姑讲过自家历史吧,齐夫人的父亲当时就是白氏的族长,那些决策皆与他有关。” 他自嘲而笑,不由替母亲诉说委屈:“不过是与族长同了一个姓氏而已,为什么人家的女儿可以嫁入豪门当上大将军夫人,而自家的女儿却给无名小卒没名没份做小妾,自己的儿子不得已放弃仕途给族长的儿子跑腿算账碌碌无为。” “太后为何不将这些告诉我,我不信。”齐榭当即想要回去问清楚缘由。 谢暮白及时提醒:“齐姑娘回去后记得将那块襁褓上的金线勾了,那个‘榭’字其实拆分开来应该是谢沐,想必是年久损缺。我母亲的针线活不过尔尔,做的东西真不少,父亲亦是马大哈,偶然丢一两件在喝酒的兄弟那就忘了拿回。齐姑娘为人必然仔细,定然不想让齐夫人名声有碍,此事就请你帮忙了。” 那块襁褓不知为何落入了齐夫人手中,但当时她临盆之时正好敌军入城,敌军在城内搜捕官兵家眷,齐夫人被侍卫护送出城,许是侍卫准备生产的物品因乱拿错。 谢暮白并没有一定要让齐榭勾去“榭”字的意思,而是他必须如此表态,不能为了一时的不忍而任由这块襁褓惹出更大风波。 ※※※※※※※※※※※※※※※※※※※※ 古代写字顺序从右向左,“榭”其实是“氵”和“讠”的笔画勾掉了。 第五十八章 目送齐榭离开,谢四老爷替谢暮白担忧:“她毕竟是太后那边的家眷,暮白你还是尽量要克制话语,未免说得太过,毕竟还有开春还有殿试。” “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要远离齐家人。圣上至今还未下旨赦免齐大人,前都护府便一直是罪人,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圣上对孤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爹保全齐阮的事情还未决定怎么处理,如若再与她沾上关系才不明智。” 谢暮白摇头并解释,他怎么可能如此偏激。再者,太后若是真心对齐榭必为之计深远,肯定想要为她谋个好归宿,绣字的衣料与父亲救下齐家女的事情很方便做文章,他必须第一时间表明态度退出人选。 “说到底,其实大可以用一句古诗概括: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谢四老爷的眼神从谢暮白移向白栀。 这次谢暮白直接了当地肯定,“因着白氏对我母亲的做法,我本来一辈子都不想与白家有任何关系。但遇到白先生之后,我方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白家人都是坏人,总有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少年绽放笑容,多年来眉宇积压的沉郁烟消云散,“她之所以是我的表妹,与她的家族、姓氏、血缘无关,仅仅因为我想与她有所联系罢了。” 这等直白的说话,几乎就把未婚妻几个字印在白栀脸上了,谢家几个叔伯顿时错愕,都你瞧我瞧你,难得地同时下结论。 这小子,和老三当年有的一拼。 人家合意的对象再怎么样也不是他们该管的事,反正最后敲板定锤的是老爷子,既然老爷子对白栀还算客气,那就证明这事八九不离十。 至于齐榭,少女心思很好猜,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可她没有弄清情况就在永安侯的寿宴上大闹一场本来观感就一般,后来又将侯府告上公堂,谢家不满理所应当。 就算没有这档子事,齐榭她是太后那边的人,从来最忌朝堂与后宫勾结,齐家吃过的亏谢家不可能再犯。 三三两两寒暄,不知不觉已至夜幕,谢暮白要去永安侯房中请安聆听训诫,白栀则跟着引路的山客去内院休息。 内院就算没有人带依然轻车熟路,不一会就走出一半路程,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竟是去而折返的谢暮白。 快要走进时,他反而停了下来,与白栀对望。 山客一抿嘴识趣地退开,自行去五姑娘那宣告有熟人来的消息。 黑夜之中有长久的寂静。 “你怎么不说话?”终是谢暮白先开口。 “这话我问你才对。”从一开始白栀就发觉他有话向对自己说,碍于人多没有行动。 将指尖握成拳,少年难得地带些忐忑,“在你来到丹园之时,我就从你的名册上知道了你是敦煌白氏的旁枝。”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当初你罚我,不是因为我与谢音仪走得近,也不是因为和谢郁离说过话,而是你对白氏埋怨已久,所以拿我撒气对吗?” 谢暮白低头,当时他对齐榭说明缘由就猜到心思玲珑的白栀定会知道那时罚她下跪的隐情。 “对,我谢暮白不屑撒谎,但从小到大却为了掩人耳目骗人无数,每当困在小小的院落之中,我都有许多激怨。不平谢郁离小小年纪年少成名,不满谢音仪愚蠢不堪却平安幸福,我视这座宅院的强者人为豺狼猛兽,视弱者如浮萍草芥,这就是真实的谢暮白。” 不等白栀回话,他又说:“遇到你之后我常常想,如若没有你出现,或许现在的谢暮白就算改头换面,依然睚眦必报偏激狭隘。” “貌似遇见你以后,我身边多了数不清的麻烦。”白栀回想一件件往事。 “自然,我活在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一个麻烦。”谢暮白讥笑自己,言辞带了诚恳,“不知道你要不要这个麻烦。” 白栀没有回答。 从一开始,他们并没有真正表明心意,只有一次次不厌其烦的陪伴与试探。时光飞逝如水,看似温柔解意,实而滴水成河,那条河隔在两人脚下,等着谁先投入其中。 “这个答案可以过段时间再回答,我等你。” “你不怕我拒绝?” “怕,可我必须有足够的理由斩断齐榭幻想,而从前我苛待过你的事即使现在不提,以后积压更难解决,你我终究要面对这些问题。无论如何,当时做错了就是错了,当时迁怒于你是我不对,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你果真坦诚。”白栀意味不明地道。 “我只知道想要的人就该用力去争取,将以往伤害你的事避而不谈,于心有愧。其实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无论以前我是怎么样的,但请你,不要后悔与我相遇,以及遇见你以后那个我。” 他们很久没有如此剖白,月夜如水,白栀对着月色启唇:“你能等多久?” “等到你愿意为止。” 两个人的眸子都颤了一下,又不约而同避开。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丹园吧,我现今住内院不方便,那边还是你的住所。” 点点头,白栀最先转身离去,迫使自己没有回头。 长夜漫漫,回去的路格外漫长,踏过院门,绕过正屋隔断视野的屏风,青烟自烛台婀娜而上,桌上摆了一碟栗子糕,旁边是温好的茶水。 沐浴过后,拿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不觉睡意,索性在庭院游荡,不知屋檐瓦松依旧在否,回廊秋千架是否散了绳结。 明月如霜雪,给地面覆上一层洁白,回廊里她直直向前看,少女的身影就倒在那片雪地,雪一片片落在脸颊,少女却没有知觉兀自闭着眼睛。 有人走近将少女背在身上,明明瘦弱的身躯却有力气将她整个扛起来,两个人贴近,得到了些许温热。毕竟负担的是整个人的重量,脚印深深地踏入雪地,极难抬脚行动,雪子浸入裤腿,一直没发声的那人嘶了一声,“傻子,明知道我喜怒无常,就不该招惹我。” 白栀忍不住嘟喃:“我明明没有招惹你啊,是你叫我去冬苑摘梅花的,我怎么可能预料到会遇见什么人,又因为什么事惹你心烦,你是主我是奴,只要你不开心有得是理由罚我。” “你醒过来怎么不出声?”语气带了丝羞囧,他自言自语的话居然被听到了。 “我怎么知道接下来的哪一句又会惹你生气。”被冰雪冻得太久,神志不太清醒,除却生死无大事,既然都到了生死边缘,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白栀开始无所顾忌。 背她的人难得沉默,过一会才启唇:“你确实没有错,错的是我。” “所以呢?” “所以什么?” “道歉啊,做错事了不得给我道歉么?” “小丫头胆子果然大了啊,居然敢让本姑……呸,靠,老子受够这个破身份了。”长久以来的伪装在无人之时顺势说错自称,那人瞬间抓狂。 “你到底道不道歉?”白栀依旧纠缠于这个话题。 “……” “不肯说就放我下来。”她真的使出力气,想要从那人背上下来,双脚不住蹬地。 “别乱动!”一把拉住滑下来的人,少女的腿无力支撑刚刚沾地便向前倒去,幸好那人眼疾手快拦腰拥住维持站稳。 白栀的衣裳带有深雪的湿重,没多久就沾湿了那人衣裳,那人浑然不觉,只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放手,耳颊隐隐绯红。 “罢了,”那人返身下膝,认命般的将白栀再次放在背部,再将她的手环过自己的脖颈,明明动作轻柔至极,嘴里却恶狠狠威胁。 “再敢有下次,我就把你扔下去,再也不管了。” 听至此,白栀急忙圈紧手臂,防止自己掉下去。 “呵呵,”背她的人竟然笑了起来,“我算是栽你手里了。” “自己挖坑自己埋喽。” “对对对,埋了自己。”顺着白栀的话头随意搭话,那人轻声道:“继续聊聊,别睡过去了。” “不要,我好累。”白栀打了个哈欠。 “那就我来说,你听着,好不好?” “嗯。”白栀乖巧地应声,其实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眼皮不住打架,昏一时醒一时。 “我这辈子很少言说道歉之语,实在说不出口。那些过去一直陪伴在侧,一旦我道歉了,就会忍不住想为什么那些伤害过别人的人从没有向被害者道过歉,为何道歉的一定是被害者?我想不通。” 少女闭目养神暂存体力,耳朵传来那人的诉说,她张张口想要回话,可声音依然沙哑极不可闻,根据手上的位置摸索,白栀湊在那人耳畔,“既然受到伤害就该要求他们还回来,加害者的道歉怎么能让被害的人讨要,他们根本不会良心不安甚至会在暗处沾沾自喜。蓄意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无关的人身上,你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那人沉默了一会,才道:“说得好,是我一叶障目,只在乎自己的感觉与苦楚,觉得世间自己已然凄苦不堪,而这世上凄惨之人何止千万。” 无论他有多讨厌自己现在可笑的样子,亦无法否认他是金尊玉贵地成长,侯府的人心使他颠沛流离,又是侯府的瓦片替他遮风挡雨。 “谢谢你愿意陪我听这么多牢骚,我目前说不出那句话,但我可以试着学。偏执了这么久,是时候改变了。” 毕竟,他并不是孤独一人,老爷子还在等他。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凭时阴时情的性子么?” “凭我的宠信,”那人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郑重其事道:“接下来的每一天,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说好,都会赞同,不再喜怒不定,只会对你喜笑颜开。” “你觉得怎么样?” “喂?” “我去,我说了这么多你睡得倒是香,白费我口舌。” “这就是你的改变啊。” “装睡?有你的啊。” “怎么了?” “哈哈哈,很好,装得很好。” 回到房间沾到床衔,白栀瞬间陷入昏睡。 谢暮白静静地凝视她的睡颜,回想刚才的对话,同时为白栀掖好被子。 敦煌白氏么…… 好像也没什么。 ※※※※※※※※※※※※※※※※※※※※ 修了些bug和错字 第五十九章 平静的时光没有维持多久,侯府又出来一件大事,谢岁欢请愿出家入佛门,这可吓坏了一干人等,急得上下人仰马翻。 如此情况,谢大太太不得已出面多留白栀住上一段时日,面上说的理由是去宽慰谢岁欢,内里则为了避免消息走漏。 谢岁欢其人,通透圆润,凡事绝不露锋芒,如果不是很大的意外绝不会萎靡不振,此番变化必有因由。 紫园里,谢岁欢正面对佛像参礼,香火袅袅,任由丫鬟在旁哭泣,她面容平静地拨弄手上的十八子,唇中念着佛经。 一来到谢岁欢住处,见到得便是这般光景,素客一向与白栀交情不错,顾不上礼仪,拉住她的手求白栀劝慰主人。 拍了拍素客的手,白栀示意她们噤声,与谢岁欢一同跪在蒲团之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参拜礼。 “你不来劝阻我么?”谢岁欢虚晃一笑。 “不问因由地阻你,便是对你好了么?”白栀将问题推回。 “若我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婆,世人定然夸我一心向善,可我若是个双十未满的女子,他们又要嘲我错付年华辜负家人。” “在世人眼里,老人才是看破一切的智者,年轻人的苦楚困难根本不算一回事,都是他们一时想岔。” “曾经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好侯府大姑娘,一举一动皆是榜样,可是这样真的好累,我乖巧温顺了十多年,一朝任性了就觉得是我疯魔。” “你没有疯,你只是前进的路上有了迷茫,于是你选择停止不前。” “我没有,这条路就很好。”谢岁欢又续上一柱香。 “你只是在逃避罢了,礼佛是为了修行己心,而你选择出家是为了逃避某些不想要的东西,修行之人无欲无求,可在无所不知的佛眼里,你有愿望尚待实现。” 仿佛被说中心事,谢岁欢捻珠子的动作放慢,“凡人本就欲念丛生,我有愿望求神佛实现本就平平无奇。” “出家人当四大皆空,你既然做不到,不若换一种方式解救自己。神佛早已听到了你的诸告,只等你迈出那一步。” “我该怎么做?”谢岁欢难得认真。 “现在既然引起了他们注意,当然要将自己的问题提出,让关心你的人一起解决。” 谢岁欢只苦笑:“哪里来的关心我之人,即使有,又能真的帮到我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如果不信任我,不妨去找其余几个亲近的姐妹,甚至是老侯爷。” “我从未想过防你,只是,只是事情实在难说出口。”谢岁欢解释,在白栀当谢府姑娘之时,她是真心将白栀当成亲姐妹的。 “如果岁欢姐姐真的觉得出家是个好办法,那也应该争取一番再去考虑,那应该是你的一步退路而不是你的前路。” “我……”谢岁欢不由得犹豫。 “出家就意味着与俗世的家门再无关系,那么是众叛亲离尝试争取过后去还是带着满腹哀怨遗憾再去有什么区别,也许你走出去后又是一片海阔天空。” “还有时间,岁欢姐姐好好想想。” 离开紫园,白栀直接往谢家二房的方向去,听闻白栀来拜访的消息,谢清清颇感意外,状似好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去四妹那里呢。” “我自然是来巴结三姑娘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三姑娘就能让豫漳王府回心转意,下聘定你为正妻,此效率倒让同为穿书的我汗颜。” 谢清清想要糊弄过去,原地尬笑了几声装作听不懂她说的话,白栀反而露出了然一切的神情,托腮与她闲话,“岁欢姐姐如果没有这些事,或许也到了找姻缘的年纪了,毕竟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在她前头就定好人家,不由得老太太与大太太着急。” “是啊,”谢清清也跟着唉声叹气一下,接下来又提议:“自从你离开后,几个姐妹聚的聚散的散,如今你既然回来了自然要各处串一串门,我记得好久没见咱们姑姑了,今日索性去她那叙叙旧。” 出乎意料地,谢清清领白栀来的并不是苏夫人住的地方,反而是曾经关押过某人的佛堂。 “府中近来状况频多,不妨来此拜上一拜,祈祷府内安宁。”说罢,谢清清先一步进了院内。 “呦,几位姑娘来啦。”又是那个奇怪的中年女人,她微不可查地诧异了下,紧接着换上满面笑容,起身迎接。 “嗯,心里担忧大姐姐,就前来保佑她诸事皆顺岁岁平安。”谢清清和蔼可亲地点点头,态度极为亲和,与以前没有被穿的三姑娘完全两种形容。 “呦,发生了什么事呐,莫不是大姑娘病了?”妇人殷殷关切。 “不是,我大姐姐也不知怎么了,闹着要出家当尼姑。嗯,也不是闹,就是和家里人杠上了,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这话可不能乱说,未出嫁的姑娘怎么就能看破红尘了,三姑娘说笑了。” “我可没有乱说,瞧着大姐姐的样子,与您倒是十分相像,就是那种明面和乐实际看淡烟云的味儿。”谢清清意有所指,偏偏脸上笑得憨态可掬,十足十地一个小姑娘样。 压下心头疑窦,妇人只当谢清清正好说破,与两个人打马虎眼。 “姑娘们请喝茶。”田客适时上前打破话题。 “这茶果然不错,老太太果然看中你,即便是分茶叶也赏最好的给你。” “这可担不起,姑娘们才是老太太的心尖肉,我们只是沾了佛堂的光而已。” “我看哪大姐姐真的要修佛,这里就不错,又近又有熟人说话,为何一定要舍近求远,唉。” “大姑娘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怎能纡尊降贵缩在这儿,三姑娘还是不要玩笑了。” “我可没有跟你玩笑,自古世家大族要做姑子的都是犯了错的闺秀,寻了名头实为幽禁,若外人知晓该怎么想大姐姐,且外头庵子人多口杂哪里比得上府内幽静,日后她回心转意了也好央告老太太。” 谢清清说话轻快,几个理由让妇人不得不信服,妇人只忍不住推脱道:“这怎么行,太委屈大姑娘了。” “可莫要再推辞了,说到底内院还是老太太管的,只要她一句话的事儿,您这般拦着,少不得我和白姑娘疑心这里怕是藏了什么见不得的人吧,”谢清清大胆猜测。 忽听嗤得一笑,在田间忙活的田客挥挥手四处指指佛堂,“就这么丁点大的地方,要是能藏得了人,我也不至于干活那么辛苦,正好有个人分担子。” “田客姐姐说得是,”毕竟是客字辈的,谢清清叫声姐姐理所应当,她继而笑着对妇人告状,“您的这个奴婢也实在小气,就一个月前我想尝尝她果园里新成熟的李子,愣是拦着不让我摘,害得我到现在还馋。” “田客自由散漫惯了,还请三姑娘不要与她计较。”妇人急忙替田客解释,又吩咐田客摘些瓜果出来品尝。 谢清清探头往果园一瞧,只笑了笑又摇头,“原先还是火红的一片果树呢,如今树上仅剩的叶子都老了,田客姐姐食量大不紧要,可别撑着才好。” 她站起身来,向妇人告别,脸上有了认真的神色,“叨扰了这么久也该走了,我刚才只是与田客姐姐玩笑一番,夫人莫要当真罚她为好。” 说罢,和和气气地拉着白栀的手去了别处。 “没想到三姑娘真的与从前改变很多。”田客发出喟叹,自落水算起,谢清清的情商智商变化突飞猛进。 “你还好意思说,一朝不谨慎便一世被算计。我问你,果园的果子是你做主给他的么?”妇人霎时冷了脸色。 “我看公子难得来一次,就多准备了些。”田客顿时怂了,与之前的状态判若两人,像是十分听从妇人的话。 “那可不叫多准备,你这样叫做把整个果园搬了过去。” “婢子瞧您还是在乎公子的,就斗胆多放了些聊表心意,不然您要和他耗到什么时候,难道您真的准备一辈子老死在这看不见天日的地方?”田客不明白,主子受了多年委屈,如今有了倚仗,究竟为何不愿离开这。 “我哪里说过在乎他,在这礼佛念经的只是个孤家寡人,以后不要给别人开门了,我乐得自在,如果你爱慕世间繁华,就去求老太太放你走,我不留你。”妇人依旧嘴硬拒绝承认。 “婢子不走,要是走了谁来陪着您,就当我是您无聊时的一件玩偶都行,求您别当婢子出去。” 眼泪滑落嘴角,妇人又挤出一个苦笑,“你何必如此,外面的世界才适合你的性子。” “您在哪婢子就在哪。” 与此同时,谢清清与白栀走了一段路程再次分道扬镳。谢清清弯起嘴角,她提示得可是够多了,就看这位同乡能不能get到点了。 选择谢清清解谜之前白栀做了考量,虽然谢音仪经历过上一世可毕竟是古人,贸然找她不但会泄露身份恐怕还会还会被接受不了世界观的古人当成怪胎,而且书里并没写到谢音仪出嫁后谢府的事,所以从穿越的谢清清入手更好,毕竟谁知道哪个作者又挖了什么坑和这里相连了。 此外,白栀还是很想吐槽一句,从古至今小说主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姓谢的怎么这么多,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不香么? ※※※※※※※※※※※※※※※※※※※※ 谢暮白:赵栀你好。 白栀:钱暮白你好。 第六十章 得到了谢清清给的线索,白栀当即决定找鹿韭帮忙查查侯府往事,转念一想,鹿韭如今调任在谢暮白的院子,她还没有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在路上散漫行走,不知不觉竟返回丹园。 庭院一花一木俱为眼熟,随意地替老树摘枯叶,忽而听人开口说话,“有些叶子即使枯黄,并不代表它愿意离开树木随风漂游,例如枫叶与银杏,就算变了颜色,依然是树木的屏障。” 顺着说话的方向往庭院看去,立在火红枫叶下的谢郁离仿若等候多时,白栀久久没有搭话,他便又接着说话,“难道白姑娘不欢迎在下?在下还以为与你做了几个月堂兄妹,多少算旧相识。” “没有,方才是我见识浅薄,该请四公子不要见怪才是。”说罢,白栀将手中老叶轻轻放在老树根下。 “呵,”谢郁离忽然笑了出来,左右端详她许久,直把白栀瞧得不知何意,“短短几天不见,你竟好像换了个人,不如以前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更可爱些。” “四公子说笑了,我何时牙尖嘴利。”开玩笑吧,自从穿书以来她可是谨小慎微地很,何时有过谢郁离说的样子,除非他还记挂那夜拔除暗桩的事,可最先开始利用自己的明明是他,付出了生命危险,稍微责怪一下不过分吧。 当下的谢郁离却很有好心情地牵着枫树枝头,感受微风里红枫在指尖摩挲,一如既往见到的谢郁离从来与碧竹白雪为伍,霎时见到这样的谢郁离,白栀压根看不明白。 “是么,当初你和暗香在书房那番争论可是精彩地很,倒叫身为世家公子的我汗颜。” “……”原来谢郁离听见了,白栀保持面色不变,“那就多谢四公子赐的荷花汤。” 并不在意白栀的‘记仇’,谢郁离缓缓剖白,“你说的不错,我自四岁启蒙,家族请的西席皆金榜题名,不必受柴米油盐困扰,早早甩他人一大截。其实人生最好的年纪就只那么短短十几年,贫苦之人用来卖力维持生计,普通人家用来玩闹肆意成长,还有些情况复杂的人年华不知作何用途,而我的十几年都用在了浩如烟海的诗书上。当同龄的年轻人想要通过仕途出人头地,我的十几年努力就足以将大部分人的开始甩下。世人皆羡慕出身世家之子,却往往料想不到,他接受的利益越多,要承担的责任与付出的责任更多。” 将谢郁离的言语细细咀嚼,白栀向自己当日的轻率之语认错:“是白栀自以为是,明明只是管中窥豹却妄做通透世事,还请谢四公子原谅。” 谢郁离只拂手,红叶映照下,清润的瞳眸反射叶子的光芒,难得带点温热,“在下只是想说,不止和你假设身份普通的那个我比,就算是其他人来,我也不会逊色。” 这番话如果换作其他人说,白栀定会觉得轻狂,放在谢郁离身上,并没有不妥,他生来就有自信的资本,毕竟初遇之时他就能随口问为何他不像白雪之色而像月色。 “四公子本就为今次解元,白栀自然相信来年的殿试四公子金榜题名。”白栀好声好气地恭维。 看来小姑娘还没有明白他说的意思,谢郁离打算再说几句让她转过弯来,正要开口,素客敲了敲门,挪步靠近白栀,似是有话要说,可见到谢郁离在场有些不敢。 白栀立即找个理由请谢郁离离开,“我答应了岁欢姐姐要抄一卷佛经,素客正好来送佛经我才想起来,四公子请回吧,关于表兄的事白栀也所知不多。” “无妨,枫叶开得正好,在下想在这里多观赏些时候,记得以前的二妹最喜欢红色,就当缅怀她了。白姑娘自行抄写,怀竹必然不会吵到你们。”谢郁离不由得苦笑,她倒是能在一瞬之间就想到自己借口来这里的理由。 毕竟是人家名义上妹妹的院子,白栀只能算是借住,客人怎么好去拒拂,而且观察谢郁离的神色是要监督她们抄写完的架势,看素客胆怯的架势,错过这次怕是下次再难和盘托出。 叹口长气,白栀道:“既然派了你来,岁欢姐姐是想明白了么。” 素客极为小声地应答,又瑟缩着看了眼谢郁离。 看懂了素客的小心谨慎,谢郁离带些少主子的架势整个人俨然不怒自威,“再怎么说大姐姐都是大房的女儿,我母亲待她不差,我亦是真心实意当她如同父同母的亲人看待。她可以害怕说出难处被长辈责罚,但也得相信同辈真心想要帮她。你放心,今日之日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谢怀竹说到做到。” 听到谢郁离的承诺,素客这才忍不住眼中蓄满泪水,她本就是谢岁欢身边之人,谢岁欢平日从不苛待下人,时常替下人说话,对于谢岁欢的遭遇素客感同身受。 事情要从谢老太爷和谢暮白联手安排白栀成为侯府姑娘说起,那时大房二房着急与白栀结交,接连安排合适的公子哥见面,永安侯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动作,暗地里将那些人员打发走了,他亲孙子看上的人怎么容得下他人觊觎。 然而侯府适龄女子不止一个,其中谢岁欢最为年长,为了公平起见少不得一起见客。偏偏就是白栀去了二房的那一天,独留谢岁欢,她遇到了一位青年公子,自然而然地便以为是来会面的相亲对象。 此人说自己出身微寒,比不上别人天潢贵胄,原是来此做个陪衬的,谢岁欢不由想到自己,便安慰了几句,他们由此相识。 听到这里,貌似是个郎有情妾有意又碍于家世无法在一起的爱情故事,可素客接下来的话让两人一惊。 “后来,后来大公子回府,大姑娘亲眼见此人进了观鱼院。” 观鱼院,那不是谢家祖籍的亲戚住的地方?古代习俗根深蒂固,其中就有一条同姓不婚,难怪谢岁欢如此模样,这比单单的家世之隔阂还要困难,要突破世人偏见。 思考得略深了些,连谢郁离叫她都没有听见,看白栀脸上只略微带点惊讶,他有点无法理解,“你难道没有觉得大为不妥?” “啊?不就是同了一个姓么?”白栀呆了一下,古人对于同姓姻缘不至于大到如此反应吧。 “此人即为谢家祖籍的公子,那么与大姐姐便是本家宗祠族谱上正儿八经记载的兄妹,根出同源怎能生情。”谢郁离强调。 现代思维难以更改,白栀是以一家三代的计量单位算的,没有意识到古代宗族是一大家子一大家子联合在一起的,而且谢岁欢与此人的关系肯定不是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在现代来看完全没有问题。 她打了个哈哈,做了个比喻隐藏自己与古人思想不同的异处。 “依我薄见,四公子与苏秀姑娘成亲的话还真不如岁欢姐姐与那位公子成亲稳妥,四公子与苏秀姑娘的血脉上只隔了上一代的血脉,可那位公子就算祖籍同为谢氏,中间也不知稀薄了多少代血缘。纵使名为堂兄妹,就算不容于世,并不见得不可以在一起。”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谢郁离眼神略微放光,立即反问。 白栀不知他什么意思,一头雾水地点头。 “我亦觉得你这番了解新鲜。”谢郁离不再有反驳之意,唇边欣然笑意。 从两个人的谈话已然得到理解,素客继续为谢岁欢捍璇,“大姑娘自从知道此人是她本家堂兄后就再也没与他见过面,自觉无颜面见大家,决意剃度出家了此残念。” 谢郁离思索许久,边思索着边在枫树旁踱步,又问了素客一句,“既然那是她的堂兄,何妨放下执念?大姐姐年华正好大可另觅良人,怀竹自会向父亲母亲言明是自己舍不得姐姐,求他们多留大姐姐几年,足够她忘情重新开始。” “这个还得等奴婢回去问过大姑娘才知晓,但依奴婢对大姑娘的了解,如果她愿意放下此情就不会选择另一条等同决裂的道路。”素客苦笑摇头,满是对谢岁欢的理解。 “有些东西往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白栀随口感叹,继而打起精神,道:“此事到如今,只有岁欢姐姐一个人在这神伤,浑然不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又不是在这做施粥设宴不留姓名的大善事,不留姓氏不求回报,就算是个石头,被动着踢了一脚也该滚一滚。我不信岁欢姐姐出家的事他没有丝毫消息。” 听到暗示,素客纠结着该不该告诉他们。 谢郁离跟着表示:“如若他有情,就该出面与大姐姐一起面对,如若他无情,还请早日断了大姐姐念想,将一个女孩子扔在一旁独自面对岂是大丈夫所为。” 不再犹豫不定,素客将自己在观鱼院偷听到的名字告知,暗暗将名字记下,又嘱咐了素客几句,素客千恩万谢总算离去。 “万一他们俩真有情打算在一起呢?难道你真打算帮助他们摆脱身份然后光明正大地结璃?”谢郁离似是在笑白栀的不自量力,可听起来却没有丝毫笑意,甚至隐隐带忧虑。 “岁欢姐姐待我如同亲姐妹,就算不能解决困难,我也得与她站在一起,”白栀笑着回答,“何况有个人肯定会帮我。” 看来有借口去找谢暮白了,她微压嘴角弧度忍住笑。 “这次不是丫鬟间的小打小闹,凡事应该量力而行。”谢郁离眼神微暗。 “我晓得,身处内院不好插手,所以才要拜托四公子帮忙查查那人究竟是谁,弄清楚底细。” “就算再怎么查,他都是谢家本家的孩子,大姐姐的堂兄。” “是么,我看不见得。”白栀稍稍轻语。 第六十一章 不愧是《定风波》的第一大男主,谢郁离一出手,立刻将此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谢怀兰,云州人,自小随父亲住在祖籍老家,这些只是表面上的。谢郁离查得,谢怀兰父亲乃是从京城抱回的婴儿,对族内声称为了避免旅途生病待谢怀兰长大抵抗力强些才回本家。 “接下来呢?”白栀问。 谢郁离明显没有说完,瞧了眼懵懂的白栀,他略带羞赫道:“除此之外,我还从当年的老仆人嘴中得知,有个人曾经在府上未婚生子,为了避免众人发现,特意要临盆的那几天将下人们分发任务走得远远地,老仆偶然听得女子的尖叫声和婴儿啼哭。” 白栀点点头,完全没有谢郁离料想地听后不好意思,线索既已调查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该谢怀兰上场的时候。 二话不说,白栀拔步奔向心里已知的地点,谢郁离急忙跟上去,想看看白栀打算如何。 偏僻的佛堂空旷而寂寥,白栀却眼尖地瞧见桌上两杯茶水明显还冒着热气,田客在田间农作一向只喝大白水。 面对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守着佛堂的女子纵使讶异依然面带微笑迎接,白栀明白拐弯抹角对于妇人来说熟能生巧,直接开门见山表态。 “谢家姑姑安好。”白栀微低头与妇人见礼,神态自若不见卑微,举动又是对长辈的恭敬。 谢郁离瞬间感觉一个晴天霹雳在脑袋响起,这么多年守在佛堂的名不见经传的人是他姑姑,谢家儿女是何等骄傲的人物,怎会十几年如一日沦落在一方小院不得出去,况且即使是未婚的谢家男儿也绝不会婚前有子,更何况女子未婚有子更加影响声誉。 就算是性子温顺乖巧的苏夫人,谢家在她守寡之后做主让她与苏秀回侯府,吃住与侯府姑娘等同,从不亏待。 愣征片刻,妇人随即反应过来,带点疑惑问:“白姑娘说笑了,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谢家姑奶奶,可莫要折煞我了。” 果然是意料中的否认,白栀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手镯,俨然就是妇人送她的那只。 “我听表兄提过,谢家大姑姑闺名一个杏字,因她是四月生的,恰逢府内杏花绚烂缤纷。”镯子是杏花的样式,那是谢杏无论如何都否认不了的。 “白姑娘说笑了,谢家只有两位姑奶奶,前头的那位十几年前便因病去了,如今的谢家姑奶奶只有苏夫人,是我不知礼数配饰花样撞了大姑奶奶的名讳。”妇人随即回复。 “谢家姑姑放心,白栀今日来不是为了逼你承认是谁,只因你当日送出的东西恐怕不意牵出一些波折特来告知。”白栀细声细语劝慰。 见妇人愿意听下去,白栀这才继续说话。 “有位本家的怀兰公子因缘际会与某位女子相见相识,如若您认得怀兰公子,还请他出面了却一桩心事,前尘因如何,后者怎能知,误食苦果之事还是不要发生为好。” “你是说……”妇人眉头蹙紧,内心满满忧虑。 当初怀兰找过来时,触及旧事不愿多相见,不料在她没有察觉之时,两个孩子竟已生情,难怪大哥的女儿决意出家。 如若没有发生那件事,明明该皆大欢喜的。 妇人不觉叹口气,手指头轻按太阳穴,似乎不想回忆往事,白栀的本愿不是逼谢杏承认什么,只因谢怀兰久不露面需要谢杏来帮忙劝说,既然她有些动容,白栀无意打扰谢杏就此离去。 未曾想回去的路上就有人拦在石子路中央,原来是忠客,忠客是老太爷的心腹,此番有请定是永安侯有事情要宣布。 来到老太爷住处,谢家的小辈陆陆续续都已到临,只剩谢岁欢躲在房间没有出来。 点点人已到齐,忠客向永安侯报备,老人威严地坐在太师椅上,道:“今次叫你们过去,是想引你们见一个人,出来吧。” 打开隔开外堂与内室的帘帐,一个年轻俊雅的男子缓步而行,眉如远山目若点漆。 乍然与不认识的同龄男子撞见,谢音仪连忙转过身去的同时不忘拉着尚在懵懂的谢烟烟一起,谢清清恍惚被她们提醒才想起来,也跟着扭过面容。 有人拉扯衣角,白栀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谢暮白,谢暮白淡淡道:“女孩子家家的不许见外男。” 说罢,站在她的身前挡住视线,白栀横了眼谢暮白,他现在的样子有点正儿八经地傻,而且这样能挡到什么,倒是把谢家男子这排站一起的拦得严严实实。 她状似好笑道:“他是外男,那你是什么?” “表兄有责任保护表妹。”谢暮白面不改色回答。 “巧了,暮白啊,怀兰也是你表兄,那自然也算是白姑娘的,不算外男。”谢老太爷瞬间来了劲,开始没大没小地与孙儿玩笑。 “表兄?”谢音仪顿时懵了,不自觉把疑惑说出来,“可从怀字辈明明是……” 其他人脸上俱是一惊。 “不错,怀兰确实姓谢。”谢老太爷正色道,将往事化简为繁告知。 “当年你们的姑姑生下孩子时,我做主起名为怀兰,并私信族兄请他代为扶养。思来想去,是我思虑不周。”谢老太爷哀叹一声。 “杏姑姑不是因病走了么?”谢怀瑾发问。 “往事休提。”谢郁离摇摇头提醒。 即便他们不知晓其中隐情,但谢杏未婚有子若传扬出去便是丑闻,轻则发落家庙,重则沉塘。长辈们不告诉小辈情有可原,可今日又为何将谢怀兰的身世托出,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当个本家少爷,外有侯府帮扶定然一世无忧。 像是知道了他们的疑惑,老侯爷缓缓张口,宣告一件深思熟虑后终于决定好的事情,“半个月后侯府会告知外面怀兰是谢家表少爷,并且迎娶大房的女儿,也就是岁欢为妻。”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难以解决,毕竟谢家排行在前的两位公子今日不在府上,也无缘得见谢怀兰,其余的人员皆为尊重老侯爷决定,是以无法阻拦。 谢怀风自从中了科举,日日得意忘形,结交一帮狐朋狗友聚在酒楼,直到半夜三更才闹将着回府,与回京上任处理政务才忙完的谢怀石撞个正着,谢怀风歪七扭八地行礼喊声大哥,敷衍完成打算告辞,谢怀石拉住二弟,语气尽是焦急。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得昏天黑地,家里出大事了。” “能,能出什么大事,再不济还有老太爷顶着。”谢怀风不由得笑大哥一惊一乍完全无世家公子宠辱不惊风范,难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就算生在大房窝里长在前头又仗着先读书考取功名,照样比不了他一根手指。 直到谢怀石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完,谢怀风暴跳如雷,口中念念有词:“我去,老爷子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干什么要认回表少爷,没有明媒正娶就生下来的能叫孩子?那叫孽障!要是外面的知道了这个私生子,我还怎么有脸面在官场混?老大你别杵在这儿啊,随我一道去找老太爷。” 还没等两人见到永安侯,门外的仆人一左一右看守不许他们进入,言明老侯爷正在睡觉,谢怀石与谢怀风又不能硬闯,一来侯爷的仆人都有些武艺他们吃不消,二来伺候长辈的下人小辈亦务必尊敬三分,只得耐烦等下去。 过了一时三刻,谢怀风摇醒快睡着的谢怀石,满是暴躁和不耐烦,竟然在外面一个人吵闹起来,现在已是深夜,老人本就睡眠不易,吓得谢怀石急忙捂住谢怀风的嘴。 闹剧没有持续多久,在偏房的忠客打开门来,用中指抵住另一只手掌心,二人立刻安静下来。 庭院恢复往日静谧,忠客屏退左右这才将老太爷的意思说出,“侯爷说了,他猜到两位公子会闹一场,等你们闹过了就请各回各院,各自找各自的爹妈,不要来这讨打。” “我不管,祖父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谢怀风大声道。 忠客接下来的话令他们心里一惊:“对于当年的事情,侯爷并不是完全不知晓前因后果,大姑奶奶的下场是拜谁所赐,想必大老爷或者二老爷也许比他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谢怀石接受不了这句话所蕴含的信息。 “公子若不信大可自行去问自家的爹妈,他们总不会骗你,而且侯爷也期待真相大白的那天。” 几乎是奔跑着出了院门,谢怀石随即是逃窜到了大房,他不敢相信是同为兄妹的大老爷设计了杏姑姑,这些一定是假的。 书客微笑着走上来问谢怀石来这里有何事,谢怀石差点下意识要求见谢大老爷,话还没出口,唇角上扬完美的弧度,略带关切地问:“父亲母亲睡了么,儿子前来问安。” “大公子果然孝顺,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还不忘晨昏定省请安。”书客奉承。 “岂敢,此乃为人子本分。”谢怀风小心应答。 罢了,有什么好问的,除了与他们离心之外又能得到什么,反正天底下藏污纳垢的事情多了去了,管那么多做什么,难道他白长了二十多年还会对血亲亲情有期望? 第六十二章 永安侯一向雷厉风行,不出半天苏夫人得到消息便准备出门,临了还要拉上苏秀。 “母亲这是何意?”看见苏夫人带上她自己的户帖,苏秀很是不解。 “放心,阿娘必然不会害你,我们去找你祖父,请他把怀兰表哥记到我名下,从今以后多个哥哥护你好不好?”苏夫人慈爱地抚摸苏秀乌发,满是身为一个娘亲的温柔。 “为,为何?” 老侯爷既然没有找她们帮忙认下,就说明不需要她们出场,苏秀素来不愿张扬,现今苏夫人这番作态,让她不知所措。 “傻孩子,你以为岁欢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决意出家了?还不是放了点消息给她,哪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听到要嫁给身份不见天日的私生子会高兴,不拿剪子自尽都是好的。老爷子也是,就算想要弥补他们母子,多给些银两就是,谁家的儿女不是儿女。” “不要乱说,母亲。”苏秀下意识阻拦苏夫人猜测。 “那阿秀怎么解释岁欢要出家,你且等着看吧,我料想岁欢不会答应嫁给你表哥,既然老爷子一门心思要给怀兰姻缘傍身,二哥膝下的姑娘都有了归宿,烟烟年纪最小家里人又宠她,你说会轮到谁?” 苏夫人把目光定在苏秀脸上,答案不言而喻,苏秀难以置信,“可我不是侯府姑娘啊。” “那也占了个表姑娘的位子,”攥紧苏秀的手心,苏夫人如同呵护至宝般恨不得将她揉在自己掌中,语气带了些坚决,“阿娘带你回娘家就是为了这里知根知底,你我不至于分离两边,但阿娘绝不允许我的阿秀明珠暗投。” 将自己的想法说法,苏夫人期望女儿明白她的苦心,“只要阿娘主动认怀兰为子,那么他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哥哥,从根上断绝联姻可能性。而且你祖父必然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在外又有男子助力,必然为你谋到好前程。” 苏夫人身体不好,入了苏家几年后才有了一个女儿,苏家人口稀少,她再操纵一番,就算多一个名义上的儿子不是难事。 “可是,这样不妥。”苏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母亲既打算收表哥为子,就当亲人之间互帮互助可行?阿秀不愿这般没完没了勾心斗角。” 何况老侯爷心眼明亮,未必不知道苏夫人的算计,就算他同意,对她们母女俩今后又是何种眼光呢? “阿秀,你得明白我是为了你好,再说比起不知父亲姓甚名谁的私生子,苏家起码家底清白,我又是怀兰姑母,必不会亏待侄儿,你表哥定然应允。” “说到底,你还是阻绝表哥与苏家联姻的可能,因为他一旦答应,能与他成亲的人员只有一个,到时候有了与大伯父的这层关系,又有表哥的孝敬,您后顾无忧。”苏秀把苏夫人更深一层的算计搬到明面。 “傻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过得怎么样哪有你重要,母亲早已将你的后路想好了,二公子混不吝不能沾上,三公子与四公子兰桂齐芳人品相貌还算不错,五公子嘛,虽然生母家世寒酸不少,但胜在长了副好相貌,性子冷冷清清的倒也不怕,听说丹园的丫头只点了一个鹿韭在书房主事,没那么多莺莺燕燕。” 原来苏夫人早就瞄准了各个对象,苏秀只摇头劝她不要想那么多,“阿秀一介蒲柳,又借住在人家檐下,岂可轮到阿秀来挑挑拣拣,再者您说的那几位公子说不定根本看不上阿秀。” “话虽如此,事在人为。”苏夫人鼓励女儿。 “如若您决意如此,女儿就与表姐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说罢,苏秀真的拿起剪刀剪下一缕青丝,苏夫人急忙将剪子夺下,只得同意要求。 “好好好,阿娘应了你,莫要作弄自己。” “那就请母亲去祖父那试着认表哥为阿秀兄长,还望千万别有私心,阿秀受罪不起。” “可是……” “如若不答应,阿秀这就去陪表姐。” “行,阿娘这就去,你在这好好的。”苏夫人咬咬牙,只得如约前去老侯爷住所。 将前来的想法说出,谢老太爷沉吟些许,对于苏夫人的建议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意思,只深深地望她一眼,悉声问:“你可想要些什么当报酬?” “不敢,为您分忧本就是儿女责任,我会将怀兰当做亲生儿子看待,请您放心。” “真的不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喽。”谢老太爷挥挥衣袖,像是看透苏夫人心思,只等她开口。 犹豫再三,苏夫人想起女儿秀气娇嫩的面容,头颅顿时矮了三分,“我的阿秀,还请侯府同样好好地待我的阿秀。” 将目光移开,谢老太爷不忍看见这种想起儿女瞬时怜爱的眼神,像是被刺痛遥远的记忆。二十多面前的他,又以这种眸光面对他的哪个儿子与女儿呢?随着时间流逝,看见儿女们长大变了另一副模样,他面对儿女们的神情逐渐复杂,没想到有一日能从儿女的脸上再度撞见自己从前的表情,怎能不感概万千。 从前他就发现这个小女儿有自己的小算盘,身为大人一清二楚,妻子言说这样心思多容易保护女儿家,他便装作若无其事。阿桃不比阿杏直爽简单,可其实一家人只要稍微观察就能知道阿桃的小心思。 苏家人丁稀少没有深门宅院里的阴私,阿桃纵使有些算计,苏家也愿意捧着她,阿桃守寡以后又不顾礼仪接了她与女儿过来,本就属意护她们一生安好。 纵使他的女儿一个倔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小心思多喜欢谋算,可她们仍然是他最好的女儿。 永安侯半阖眸,说出藏在心底之语,“怀兰、秀秀我都是当嫡亲的孙子孙女看待,不必忧心,你身子不好就在院里好好保养,缺人参灵芝就去找你母亲,我攒了那么些年的灵丹妙药是用来收藏当古董看的么?” “那父亲是不是同意我认下怀兰了?”苏夫人顿时欣喜不已。 沉默再三,永安侯仔细推想,当初阿杏生下孩子后就不愿嫁人,如今给怀兰安上别的男人的姓名她更不愿意,交给阿桃照顾确实更加稳妥。 更重要的是岁欢与怀兰便是真正的亲上加亲,不会有人指责他们。 才想到谢岁欢,从紫园回来的忠客就进来代为传达谢岁欢的意思,她摇摇头,“大姑娘还是不愿意。” 对于谢岁欢的不情愿,白栀作为在场人员听到了完整的解释。 “作为侯府姑娘理当进退有度,是岁欢妄自动心在先,惹得杏姑姑触及旧事伤心在后,还让祖父大动干戈为我操心,恕岁欢不能答应,如今的结果便很好。” 一旦她同意了,要置杏姑姑于何地?倒不如她做她的尼姑,谢怀兰继续做他的本家少爷,彼此了无牵挂。 垂了下眼皮,白栀定定地望向谢岁欢:“昨天我去问了表公子才知道,他等了几日一直不见你回音,就猜到岁欢姐姐知道他的身份了,是他主动找的老侯爷亮明身份,只求他成全你们。” 这么说,谢怀兰是自己来到侯府而不是有知晓内情的人邀请,父亲曾说过杏姑姑虽为女子却有一身傲骨,同样如此骄傲的谢怀兰却为了她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告知他人。谢岁欢的指甲狠狠插入掌心肉里。 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谢岁欢快速地将自己的心意说出,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后悔,“请忠客姐姐帮忙转告祖父,岁欢想要去佛堂与杏姑姑作伴,此后青灯古佛如影相随。” 即使挽留再三,谢岁欢依旧兀自打包东西去了佛堂,永安侯害怕越逼越紧适得其反只能由谢岁欢而去,还没到佛堂门口,谢杏早已等候在外,没有对她说什么,拂手让田客退下,自己上前拿了一半谢岁欢的包裹,三人并行入了院子。 有人忧愁有人喜,下过聘书的豫漳王府定了个好日子就等时间到来迎新娘子入王府。按照从古到今的礼仪,出嫁前晚新娘子需要在设置的青庐歇息一晚。 作为本家少爷出席的谢怀兰还没喝上几杯清酒,就被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表弟东拉西扯,偏偏这表弟手劲不小,愣是让他找不到机会逃脱,不一会就到了一处重重青帐层叠的地方,帐子里只有一盏油灯,女子窈窕的身影映在青色的帐子上,朦胧而美丽。 毕竟实际上是自己的三表妹,谢怀兰立马就想要退出去,转身发现后面早就站了两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梅子色裙衫肤色雪白,一个女孩子一身大红袍子满头钗环十分艳丽,分明嫁衣打扮,那青庐里的女子是谁?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答案,谢岁欢单手掀开帐子,与他四目对望。 感觉到拉他的手劲松了,谢怀兰下意识查看表弟的神色,见他眼神清明姿态端正,哪里还有当时不胜酒力的模样。 现下谢怀兰怎么不清楚,这群少年少女如此计划,不过是为了让他与谢岁欢见上一面。 明明年纪比他更小,谢暮白如同过来人一般,拍拍谢怀兰的肩膀,“去吧。” ※※※※※※※※※※※※※※※※※※※※ 纵使心计万般,有些少年长成了老谋深算的中年人,有些少年历尽千帆还是少年,没有什么人是非黑即白的。 第六十三章 为了不打扰二人叙旧,谢暮白和白栀、谢清清退到围墙之外把门,自从上次解释与敦煌白氏的瓜葛后,与白栀都没有好好说几句话,正想暗示在一旁碍事的谢清清走开不要打扰二人世界,白栀与他之间退开两步直接挪到谢清清身边,调皮地眨眨眼:“我与三姑娘有话要说,麻烦表哥站远一点喏。” “你们之间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谢暮白立即黑了脸,一天天又是谢岁欢又是谢清清的,就没见她对自己有个东奔西走的架势,没想到换回男儿身后还是要和原先的这群姐姐妹妹争宠。 “哎呀,女孩子的讲话不能给外人听的,”谢清清出来打圆场,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继而调侃起来,“五哥真想知道的话,不如今日和我们一道做个女儿家。” 一番话令谢暮白想起往事,顿时不想吭声,可现在回想,确实是谢清清在新婚前夜将青庐让给一对有情人相见,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抬步向前,却没有走远,立在一处矮墙根,那个方位刚好可以察觉是否有人经过,门前的两名妙龄少女不时侧头小话,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为女孩子的衣裙罩上一重白纱,谢暮白注视着其中一人的侧脸,那月光仿若另一层轻薄的青帐围绕在她周边。 习武的人比较警觉,在白栀回头看他之际,他早一步举头貌似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夜幕。 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白栀重新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面向谢清清。 “刚刚说到哪了?” “你讲到奶茶了。”谢清清随即提醒。 “别提了,以前喝它怕长胖,来到这里以后恨不得有个奶茶店一起穿过来,椰果和珍珠必须一起加上,最好是大杯。”说着说着,白栀叹了口气,现代美食五花八门,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真的想吃?”谢清清问她。 白栀连连点头。 果不其然,谢清清在围墙上摸索了一会,神秘兮兮地找出一只提篮,这是她一早就藏好的,不知道哪个古代人想的破规矩要在青庐守一整夜,外面喜气洋洋吹吹打打的,这怎么睡得着觉,还不如弄点东西来犒劳自己的肚子。 将里面的杯子递给白栀一只,谢清清兴奋地从酒壶里倒出一些液体分给自己,又给白栀灌上一杯,液体不是寻常酒水的透明色,带了一些浓稠,入口醇香,分明就是奶茶的味道。 “你怎么做到的?”一饮而尽,白栀欣喜不已。 “乌龙茶是现有的,正好王府送来了上等牛乳,我便索性想着试一试没准就成功了,就是炼化牛乳那股腥味程序复杂了些。”难得有人欣赏自己的杰作,谢清清自豪地将实验过程一一讲解,想当初她将实验成品端给醉客喝时,小丫鬟含了一口拧紧眉毛,特别纠结地给出品鉴:“味道有点怪怪的,与奴婢常喝的茶不一样,想必姑娘这等金尊玉贵的人儿才懂得品尝,不像奴婢这般粗蠢。”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美食倍思亲,谢清清长叹一声。 难得在吃食上找到知己,谢清清胳膊肘怼怼白栀的手臂,“下次我要去试试红茶和熟普洱做成奶茶什么效果,你可要替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啊。” 话匣子一打开,再也守不住,两个女孩把现代的东西描绘个没完没了,谢清清继续熟练地掏出自己做的小零食邀请白栀一起吃,不知不觉没有形象地一齐坐在地上,肩并肩同样地双手抱膝靠在墙根。 不约而同地抬首望月,悬挂在树梢头的月亮此时已然黯淡无光,太阳虽未到临,如浓墨般的夜色亦转为深蓝,依稀可见十丈外的轮廓。 等了如此之久,谢清清难免好奇道:“你说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呢?” “话别吧,听说谢怀兰准备离开侯府自寻出路了。”两本小说里都没有关于谢岁欢出家的剧情,白栀只能根据现有情况猜测。 “但我觉得他们也许在许誓山海之盟也说不定,我为你出家为尼,你为我打拼天下,你不来我不老,想想都觉得烂漫。”谢清清啧啧啧几下,沉浸于自己的脑洞。 定睛望向正在遐想中的女子,白栀幽幽吐出一口凉气,“我怎么觉着你好像亲眼见过一样,你不要告诉我这些错综复杂又诡异的剧情都是你写得。” “哈哈哈,”谢清清尬笑几声,“怎么可能,人家只是个不小心穿进小说里的普通人而已,我就那么随便一猜。” “我看也不像,能把姓谢的一家子故事都弄出花来的,大概率是一条罗里吧嗦磨磨唧唧的咸鱼作者。”白栀不由得吐槽。 “……”谢清清欲哭无泪,好像被说中了咋办。 而围墙的另一边,谢清清的推测简直准到不能再准。 青庐内,一男一女对着一张案几而坐,女子手抚青丝,将插入鬓中的玉簪子拔下,通过案几移到青年手边,凝视着那只勾起风波的簪子,青年回忆往事。 “从幼年起我就隐约记得有个绯衣杏眼的年轻女人抱着我,可我问过父亲,他说伺候我的奶妈中并没有这一人,许是记错了。” 现在想想,哪里是记错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记忆念念不忘,明明是记得太深。 看着指尖的杏花簪子,他渐渐舒缓笑意,“我记得最深的一幕便是她左鬓簪了杏花簪,温柔地拍我胸口哄入睡,不见一丝丝耐烦,同那些奶嬷嬷们不一样。”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杏姑姑才刻意接近我。”谢岁欢平静地道出事实。 “是,也不是,我确实是看到了你头上的簪子才打听她的境况,”谢怀兰紧接着摇了摇头,又绽放温雅的笑容,话语格外肯定,“但打从一开始,自我在深深竹林一眼望见你时,就明白我逃不了了。” 仅仅因为梦中的女子与年岁渐长的他有几分相像,为了探寻真相,谢怀兰孤身一人离开家来到族亲曾说过的永安侯府,小时候他便在京城住过,但近二十年父亲不允许他出云州范围,所以目的地只有一个。 报明身份后,看门的人只当他是来打秋风的破落亲戚,只通报了掌管内院的谢四太太,因着思虑如何与周氏交接一事一切事务化繁为简,加上素来宅心仁厚,竟然大发慈悲地准许他入侯府暂住,直到他在京城站稳脚跟。 就算是本家子弟,闲时皆不可入女子居住的内院,谢怀兰又一次苦愁没有办法之际,恰巧迷路。问过一名经过的丫鬟,丫鬟小嘴一翘将谢怀兰领进一片茂密竹林,小退步不带声响地走了。 没有引路的人,谢怀兰只好自己乱走,迷茫之中眼花缭乱,四周皆是绿叶深深辩不清来时方向,而那时的谢岁欢就睡在竹影下,枕着藤萝色袖子,安静而美好。 听到脚步声后,昏昏欲睡的女子见到不认识的男子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平淡而从容地告诉自己他等错人了。 看来她是将自己认成别的人了,谢怀兰心念忽起,唇边笑意温存,将心里藏的话诉说。 “你怎焉知我要见的就是别人?” 误入深林,误打误撞地遇见心态老成少女,风过木叶龙吟森森,微风轻摆二人的发丝,令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少女乌发,分明简简单单的打扮,那只杏花簪看得出只是清晨梳妆随意入云鬓,在一片绿意环绕之中,竟然别有一分逸致。 于千万渺渺众生里没有刻意初见,却像是命中注定的碰面,从此后,岁月长河里经过的每一个人皆是路人。 沉默许久,谢岁欢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原来,我们的缘分都从一只簪子开始,最后也由它结束。” “不,还没有。”攥紧手中的东西,谢怀兰直视她的眼睛,“我会出去打拼,功成名就前来娶你,风风光光地接我娘出府。” 只有权势在握才能保护至亲至爱之人,到那时候,无论他究竟是谁,天下人都不敢对其私事肆意批判。 “你准备去哪里?”听到这个承诺,谢岁欢首先不是相信或者质疑,反而对他未来的去路满是担忧。 “我亲生父亲那里。” “可杏姑姑会同意么?” 那个男人对杏姑姑母子不管不顾多年,真的值得依靠? 谢怀兰长吁气,接着又安抚她的情绪,“临行前母亲总算出佛堂告知了一些事。” 观鱼院内,久不出户的谢杏望着天边久违的日光,缓慢道:“当年母亲被人算计才有了你,为此我闭门深居,拒绝与人接触,真正原因并不是自省,而是要让他们心里有愧。” 谢杏终于肯面对陈年往事,“当年侯府根基还未稳固,哥哥嫂嫂们忙着结交王侯世家,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借用姻亲关系更上一层楼。待中招后一切不可挽回,当时母亲已有一门亲事在身,想来他们看不上这个人的家世,又正好看上一个不错的人选,才设计一出局。母亲醒来后就猜到定是府里的人作怪,自请处罚终身不嫁,母亲不仅仅要让他们后悔陷害自己,还要他们亲眼看着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子在阴谋诡计之下逐渐苍老颓废,我要让他们记得一生有愧于我。” “可这样值得么?”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比起所谓的爱恋,明明近在咫尺的东西他们不肯珍惜,还要动手摧毁我对亲情的信任,这才是我真正的愤怒。” 深思熟虑之后,谢怀兰郑重道:“对不起,是我的存在让您半生不见天日自困心结。” 长久地凝视儿子的样貌,谢杏笑了起来,像极他幼年模糊印象里年轻的女子,语气轻快地告诉他:“还有一件小事,那时我心悦你父亲,如果你不是他的孩子,我会喝下一剂打胎药再守着佛堂度过一生。” 谢怀兰相信母亲说得出做得到,她本就是骄傲的,如若孩子不是与心悦之人的结晶,烈性的她怎可能愿意生下。 世人对于未婚女子有孕苛刻至极,听母亲的意思却并没有要轻生的想法,反而选择孤傲而单纯的活法,实乃奇女子也。 即使相认没有多久,谢怀兰却从心里明白并不是在对他说重话,反而在宽慰自己不是胡思乱想责怪他为何要出世,母亲其实没有不要他。 他亦抬起头,明明是更像生父的眉眼,从神情透出与谢杏一样的傲然,“我会去找他的,但不是以他亲生儿子的身份,就算您说他是您的爱慕之人,但我需要时间去查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就算我是您的儿子,也有权利去选择他当不当我的父亲。” 掌心捧着簪子,牢牢贴在胸口的是一封永安侯亲笔书写的荐书,他一定要保护好这两个人,谢怀兰暗暗道。 第六十四章 纵有千言万语,然月落日升不可更替,终须一别。 男子在这里多有不便,谢岁欢还要返回佛堂,只留下白栀给谢清清补妆,古代的化妆品白栀大部分掌握不了用法,就拿了只小刷子用现代跟美妆博主学的手法只给谢清清淡淡地打了层底妆,还好胭脂水粉是谢音仪添妆给的质量比一般的好用,而且成分大部分是植物,没有伤害身体的铅粉。 白栀找来另一根细小的刷子,开始着手彩妆部分,蘸取一点粉色粉末浅浅刷在眼皮,晕染完成后又与鲜艳的红色叠加当做眼影,然后选取浅红色胭脂扫在颧骨略上方。 将棱花镜端给谢清清,只听她看着铜镜里的人哇地一下,似乎难以置信这是自己,“还好不是昨天的猴屁股脸,那些婆子压根不懂怎么化妆,只知道按照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地折腾,一个大活人弄得像个纸扎娃娃。” 喋喋不休地夸奖了白栀好几次,寻住一个机会,白栀赶紧把话题转过来,让谢清清听她的分析。 “我发现谢府的一家子好多人拿出来都可以写一本小说,有重生打脸,有男主升级打怪,有真假千金,有反派洗心革面洗白。这也太凑巧了,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都是一个人写的?” 永安侯府的人物简直是小说梗集大成者,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写的,不可能每个情节都互相关联息息相关,而且一旦某本小说剧情与另一本不一致,世界观随时混乱。 假如这本书的没有重生,或者另一本书的主角提前死亡,小小的剧情变动就会走向根本不同的结局,可在白栀认知的两本书里,一切剧情还在继续,只出现小小偏差,比如反派女配摇身一变成了男子,比如谢岁欢与谢怀兰出家,但他们并没有影响主角成为解元和世家主母。 “难道你不知道啊?两本书都是一个作者写的啊,阿点的那本男频小说更早一些,后来作者换了个马甲转战阿晋,又沿照《定风波》的人物设定写了当时题材比较热的重生女频文。”谢清清道,甚至带了几分得意和得瑟。 “是吗?没有注意。”白栀暗自吐槽自己,看了人家作者两本书,连这是人家的马甲都没发现。 “但是你说得不错,那个作者就是想薅谢家羊毛,预收里主角栏又双叒叕是姓谢的,你猜到是谁了没?”谢清清神秘地眨眨眼。 “……”这几乎是把卷子答案怼到脸上要白栀抄,她沉思片刻才发现,“所以说,《定风波》里谢暮白一开始就不是女子,作者早已设定好他是男扮女装。” 难怪这位初始反派最初的结局是在家庙面壁思过,而不是顺从读者要求让他死。 “恭喜你答对了。”谢清清适时鼓掌,与白栀讨论过后口干舌燥,端起一杯奶茶解渴。 “这么说你也是接下来要写的主角之一,可小说应该还没开文吧,你没有剧情是怎么做到转变众人印象使王府改变心意的。”白栀还是有点不解,脱口而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该不会你就是那个作者吧?” “咳咳咳,”被白栀的话惊到,送入嘴中的奶茶呛在喉咙,谢清清猛烈咳嗽,这人怎么猜的如此之准确。 耳边一道机械的声音响起,明明就是人工合成语音,还要用充满抑扬顿挫的语气提醒她,“系统检测到危险行为,距离本小说完成进度为百分之五十,请勿提前向其他人士剧透,此次呛水为系统惩罚。” 就这样的一点东西居然就是剧透,谢清清现在十分怀疑这个系统的审核标准,索性恶向胆边生,干脆与系统作对。 谢清清对着白栀说:“同乡,穿越不易,且穿且珍惜,来来来,为了纪念未来的种种经历,在此为我们唱一首歌。” 系统:“嘟嘟嘟,检测到危险行为,请宿主即刻停止。” 谢清清不管不顾继续唱歌,“因为爱情,所以不会悲伤,因为爱情……” “哼,我可没有直接了当地告诉别人啊,你处罚不了了吧。”谢清清在内心与系统对话。 系统难得地沉默了下,“宿主确实没有违反规则,但刚才的行为已经被攻略对象发现,与原始人设偏离,严重occ,系统正在等待处罚。” 木门被推开,最前进来的一人大红喜袍加身,拧着眉听谢清清的歌声,调子挺好听的,但怎么来来回回都是那两句。 猝不及防有人进来了,白栀急忙把青庐的帐子压好,又找到孔雀羽扇给谢清清待会行礼时掩面,谢清清抱紧她的手不放当复读机,“一定记得啊,因为爱情。” 脑子里的声音又在谢清清耳边播放,“处罚决定为:一整天不许说话。” “……”谢清清张嘴想要说话,果然没有声音出来。 系统还极为贴心补充,“请宿主放心,就算是医师来查看也会诊出暂时被东西噎着了。” “好啦好啦,我记住了,仪式要开始了,快去吧。”白栀连连点头。 羽扇遮住看不清路,白栀搀扶谢清清起身,掀开屏障,将谢清清的手交到等候已久的男子手里,男子颔首致意:“多谢。” 随即男子偏头问谢清清:“累了没有?” 被系统惩罚的谢清清说不了话,只能在扇子后面摇摇头。 静静地端详女子,他顿时有些疑惑,以往她不是话多得无处放地么,怎么今天这么安静。想想也对,今天是大日子,谢清清一定希望自己的婚礼隆重又有纪念意义。 将谢清清的手攥得紧了些,男子牵着女子为她引路,“不要怕,我们一起走。” 没错,谢清清是在抖,但不是怕的,而是给系统气的,这么刁钻的惩罚,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一切礼仪程序完成之后,谢清清守在房中,待带来人却扇。 没有等太久,男子比她设想的更早回来,一进来慢悠悠地坐在圆凳,若有所思地看着桌子上摆布的酒杯。 “你不是一向最爱热闹的么,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男子问。 “……”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男子以为谢清清害羞,继续与她搭话缓解尴尬,“女儿家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的处境。这世上的女子各有姿态,其实你只要活好自己就很漂亮,也许没有那场落水的意外,我们在某次席面相会,就没有那么多的强行牵连与误会。” 谢清清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对面的男子,其实她与原先的谢清清实际是两个人,就算系统让她攻略这个人,即使来日他爱上了谢清清,又是否能分清他爱的是谁,还是两个人的混合体。 还好系统提前禁了她的言,幸好系统禁了她的言。 男子仍然自言自语,“可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上天注定的相逢,错了一步,晚了一步,也许兜兜转转都没有遇到想遇到的人。所以,我情愿,早一步。” 他们的相会确实引来波折,或许其中夹杂太多误会,但至少,他们遇到了彼此,从此人生的两条平行线相互交集。 闻言,谢清清睁大双眼,错愕地盯着他。 男子把话斟酌再三才出口:“最初在湖中救你却被赖上,我心中满是不屑。可后来,病愈的你那么活泼耀眼,与从前判若两人。我开始想你与从前的区别,直到最近才想明白,迎从前的你进门是为了名声与责任,可娶现在的你并不是因为要负责。” “早上那首歌很好听,你能再唱给我听一次吗?” 室内气氛旖旎,男子目光缱绻,本该是情意绵绵的好时候,谢清清却发不了声,急得她把扇子捏下一片羽毛。 谢清清os:系统君,这可是你自己设的坑,明明是能够攻略任务对象的机会,谁让它禁言自己了,怪不到她身上。 系统的声音凉飕飕的:“往后内容根据晋江规定不许描述,系统将进入强制休眠,请宿主自行努力完成任务。” 谢清清:??? 不理会宿主的质疑,系统自动播报:“下面将进入关机倒计时,三、二、一,嘟嘟嘟……” 女子始终没有出声,男子等了许久,饮下一杯酒水,轻轻笑道:“也对,当初我没有松口,让你受了委屈,你怨我理所应当。这样吧,如若你不愿意看到我,不用回答,我就知道了。”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谢清清经过一天的流程早已没有力气走动,加上没有吃饭,只能僵硬地坐在床边。 “我明白了。”男子真的向门外走去,看方向要去书房歇脚。 前功尽弃啊,谢清清叹了口气,头顶却敷上一重影子。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将孔雀羽扇向□□斜。 “方才说话忘了替你却扇,难怪你不肯理我。” 经过现代手法改良使谢清清的妆面焕然一新,与男子见过的大为不同,只在眼睛与脸颊着了些许朱色,唯有嘴巴擦了艳丽的红色,在两边烛火的照耀下,留白与着色相互平衡,谢清清整个人白里透红明艳照人。 看呆了一瞬,男主回转心神,说:“女孩子一时害羞也是有的,我不该那么问你。” 谢清清眨巴眨巴眼睛。 他笑:“不知清清愿不愿意我留下,如若同意的话只需沉默即可。” ※※※※※※※※※※※※※※※※※※※※ 这几章用来写配角并不是为了水字数的,要丰满人物性格与收前面埋的线,这样也会更有逻辑。现在谢家的人物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后面主要是收谢暮白与白氏和齐家的线。 第六十五章 转眼秋去冬来,白雪覆盖街头巷尾,自从谢岁欢的事情了结,白栀就回到原身的家,一直陪伴白浔。 就这样慢吞吞地度过新年,正月初常来人串门,迎来送往几次甚觉辛劳,白浔替白栀端方才吃剩的果盘,笑着道:“明个元宵佳节,咱们出去看看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的灯笼,也好避一避那些客人。” 好不容易找回失散的女儿,白浔难免宠溺。 “好。”白栀同样笑着应下,回到房间才开始叹息,白浔还不知道真正的白栀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另一副来自别的时空的灵魂。不论如何,她都有责任替原身尽未完成的责任。 正月十五如期而至,街上车水马龙,小摊吆喝叫卖,街上两边相对的屋角用根根皮绳串起灯笼,看见如此景象,白栀流连忘返。 白浔生怕再与女儿失散,正好街上有处地方是官府摆的场地,用纸笔写了字句放在灯笼下面让游客来猜。 忙带着白栀来到那里,准许她在里面游玩赏灯,白栀乖巧地点头,“阿爹,您去猜灯谜去吧,栀儿自去找些简单的猜着玩。” “玩累了就在茶水摊子歇息,阿爹好看到你。”白浔指向旁边的摊子,确实是个显眼的地方。 再三叮嘱之后,白浔才放她自己去猜灯谜,就算担忧再多,女儿终究也要自己走下去。 说是来猜灯谜,实际上更像是来赏花灯,大多数游客看过谜语之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停留在此纯粹因为店铺的纸扎实在精致驻足观看。 官府圈的地方很大,观玩多时也才看到三分之一,白栀正打算绕出去找茶水摊子歇脚,为了避让行人改变了几步方位,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没有见过的花灯处。 她的目光被其中一盏明灯吸引,灯笼是球形的,上面绘声绘色地画着一个红色斗篷的人,斗篷的帽子遮盖看不清面容,不知是男是女,手里却提着一盏灯笼,倒是有趣。 心念所使,白栀不自觉地走上前抬手,捏住灯笼下方的写着密谜语的纸条一角,与此同时有股力气在往她相反的地方而去,原来是有人同样揪住了纸条。 为了防止明火落在人身上,这里的花灯吊得比较低,灯笼顶端与女子个头差不多的高度,所以需要弯身子去拿纸条。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来人的一只手轻轻拨开灯笼,没有灯笼遮掩,谢暮白与白栀的视线同时在空中交汇,一瞬间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面容。 此时此夜,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们对望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似一切对话都无需开口。 终是有人打破平静,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谢暮白不远处响起,“谢公子,又见到你了。” 立在花灯的另一侧,白栀听得一清二楚,听声音看来又是齐榭。 灯笼重新回到原位,谢暮白收回手,只道:“齐姑娘。” 轻笑几声,齐榭道:“谢公子何必如此客气,说来是小女子唐突,没有弄清亲属关系闹出笑话。那不如和从前一样,叫我小小吧。” 静默几瞬,谢暮白回绝:“在下已有心仪之人,不方便叫他人小名,再者那是小时候的事,左不过一两声而已。” 在另一边的白栀闻言,立即想要离开,谢暮白一把抓住她还放在纸条上的手,可动作很轻微,仿佛只是把手臂放在背后负手而立。 “谢公子,齐榭可什么都没说呢,你如此急着婉拒做什么?”齐榭继续保持笑容,然而终究是勉强的。 “齐姑娘自然是高风亮节的,是在下有了心仪之人,碰到谁都忍不住炫耀分享喜悦。” “不知谢公子心仪的是哪家女子,家世如何容貌可好?小女子可否得一见。” “不必会面。”谢暮白淡淡道,完全没有回答齐榭的问题,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牢灯笼后的女子。 早已知道谢暮白接下来的态度,齐榭放弃坚持笑意,改用另一种特别认真坦诚的态度说话。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齐榭回想大理寺堂上的情形,那个上公堂对簿的女子确有几分姿色,听说只是个商户之女,不堪入耳。上公堂除了成为太后家眷之外,没想到还有几点好处,除了让她找到曾经见过的小哥哥,而且小哥哥竟成为了侯府公子,这下就不用担心太后不同意了。 “那位姑娘姓白对吧,她倒是幸运得很,原本只是奴仆,却能摇身一变当了一段时间的大家闺秀,归还本家后商户富庶衣食无忧,还有像谢公子这般天潢贵胄的人物倾心于她,实在令齐榭佩服不已。” 听齐榭话里行间另有意思,无非是警醒谢暮白前途似锦,看上的人却身份低微,故意摆下一根刺。毕竟是在女人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谢暮白不会不知道齐榭的用意,当下送上点点笑意回答:“说得好,在下喜欢的女子,自然值得天下人羡慕。” 没想到谢暮白不吃她这套,齐榭有些慌了神,想要换话题继续搭讪,“方才见谢公子一直在看这只灯笼,可是在猜谜语?不如让小女子与你一同试试。” 还没触碰到灯笼,谢暮白道了句:“失礼了。” 将吊线提上些许,谢暮白矮身穿过一排排灯笼,来到白栀身边,她的手正好在自己手中,轻柔地拉着少女素手,一同走向远方。 齐榭错愕地愣在原地,这个人真的一丝客套都懒得给,就算看在太后的情面上,也不该如此待自己。 “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从前在谢叔叔的潜邸住时,他就是这么个性子,越是拐弯抹角他越厌烦,明面上越不会表现出来,你还不如光明正大地争上一争更有胜算。”齐榭身边步来一人,与齐榭一样的穿着打扮,除了衣服颜色不同之外,齐阮还自觉地把原本要戴贵重的金凤钗换成普通的珍珠钗。 “所以你是来瞧我的热闹的么?这场戏好不好看?比起你的偷梁换柱如何?”一见到齐阮,齐榭就心烦,好端端的一定要她留在宫中,明明随便找个人家打发出去就好,又不是真正的齐家血脉。 “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看戏,明昌公主可是与我们一同出来的,你不愿与我一起可以,但当时公主可是与你在一处,既然带了她出来,我们可得全须全尾地送回去。”齐榭的态度齐阮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当初她也求过太后放她出宫,太后始终没有应准。 “你怕什么怕,当惯了婢子就是畏畏缩缩,公主本来就不喜欢人跟着,放她自己去玩会,玩心收了自然回来了。”齐榭不耐烦道。 多说无益,齐阮只得和齐榭摊牌,“我刚刚已经看到公主了,快和我一起去接她吧。” 顿时瞪大眼睛的齐榭怒喝:“谁让你跟着公主了?我早就安排了宫女偷偷在人群守着,她不会走丢,要是扫了她的兴怎么办?” “到底是怕扫了公主的兴,还是怕会破坏你的计划?”齐阮叹气。 “反正你管不着,我警告你,不要多嘴多舌,不然我就禀告太后揭发你对我出言不逊。”太后一向站在她那边,齐榭有靠山根本不怕。 “明昌公主是贤妃的掌珠宝,就算你有什么主意也不该打到她的身上。”齐榭摇头,“既然你想要观赏花灯就继续在这,宫禁快开始了,还是早些回宫为妙,我自去找她。” “你……”见齐阮真的掉头就走,齐榭猛地挥挥袖子,跟着齐阮的脚步快步走。 —— 人潮人海,穿梭在灯海之间,谢郁离随意地猜着灯谜,他本就是奉谢大太太之命才出来透气,自从与陆家的婚约取消后,老太太那里明里暗里示意苏秀是个不错的人选,谢大太太怎么好意思一直视若无睹,只好制造些机会让儿子与苏秀相处,同时不让老太太面子难看。 “竹哥儿,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经过桐姐儿一事后母亲方明白,姻缘强求不来,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苏表妹,那也由你,只要你选的女孩子自己喜欢就好。”古代男子常讲究成家立业,怀竹能够年纪轻轻得榜首在她意料之外,从前谢大太太最怕庶长子夺走她嫡生子的光芒,还好竹哥儿有出息,不用再日日为他的出路提心吊胆。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凡事不可求个圆圆满满,假如怀竹中意苏秀,为娘的辛苦一点与庶长子和周氏盘旋多几年又何妨。 今日的灯会谢老太太专门让谢郁离与苏秀外出,名曰带表妹看看京城风光,同行了约一刻钟,苏秀率先说自己要去找几个姐妹,带着身后丫鬟折返。 既然出来了,不如当做散散心,看得入神之际,有人在身后叫他:“四哥怎么在这。” “我在瞧画。”谢郁离勾唇,随即回过身,却见谢暮白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两个人手边都提着一个灯笼。 谢暮白望向那幅画,提灯的人栩栩如生,他勾唇:“这是京兆尹邀今次前十的举子画的,四哥瞧的正好是我画这一副。四哥要不要来画画?” “稍后吧。”谢郁离垂眸。 “谢公子早就来了吗,刚才怎么没有看到你?”白栀问。 谢郁离温雅地笑答:“方才有个小女孩迷路了找我问路,耽误了些时间。” 他的眼光又转向那盏灯笼上眼熟的画像,小姑娘,上元节我也是见过你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第六十六章 即使通过秋考,仍然不可懈怠,尤其几百名学子要准备殿试,侯府自从过了年关一连两月闭门谢客,为的就是不打扰小辈们用功。 谢大老爷是过来人,读书与打仗一个道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按照着从前的状态苦读,必定松懈。想当初他还因为这个闹出笑话,急匆匆地出了考场就被拉去接风洗尘,吃吃喝喝几天后,三年来腹中积攒的学识眨眼忘光,好友叫他做传酒令,憋了半天他脑袋放空乱答:“不寻龙门寻杜康。” 喝得醉醺醺的众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答了就鼓掌,喝彩连连。 最后老头子亲自来酒楼揪的人,倒是照抚脸面没上鸡毛掸子,回家后就将大儿子拎回书房,一日三餐亲自送来,每日三次有人定时定点盯梢,还是自己的老爹,谢大老爷又怕又心疼,好说歹说让爹换了个人来。这回换的是最小的弟弟盯梢,幼弟天真又崇拜的眼神天天观摩他大哥,谢大老爷哪里好意思再出去,老老实实地在家温习,总算把从前学过的东西塞回脑子。 如今侯府五位公子都榜上有名,谢大老爷由衷高兴,官场的水很深,少不了有了功名的学子春风得意马前失蹄,他并不是妨碍子侄们结交,只是现今有三个公子要等待殿试,名额就这么多,侯府少不得他人艳羡,须得小心提防。 然而他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距离殿考不到一个月了,他堪堪松了半口气,就有人上书举报去年科举有人舞弊,被告发的正是他的儿子谢郁离,谢大老爷一口老血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此次考场舞弊案波动很大,民间说书的早就厌了旧画本子,将人物改名换姓,朝代换成从前的套进去,舆论愈演愈烈。 听闻这个消息时,白栀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此次事件为有人暗中陷害,她立马动身,决定拜访谢家。 “真没想到你会来。”谢郁离状态平静仿佛出事的不是他一样,依旧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看谢公子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也对,他是男频小说大男主,肯定早就知道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的是,谢郁离只向她摇头,淡淡地语气回复:“此次案件打得我措手不及,说来惭愧,怀竹暂时想不到对策,所以只能在庭院枯坐。” 视线扫向白栀,谢郁离道:“倒是你,无缘无故地来这做什么,如今我这里可是门庭冷落,你还是第一个客人。” 他随即闭目:“回去吧,不要招惹是非,不要为无关的事情操心。要知道我是谢四公子,一定有能力解决,你只是在杞人忧天罢了。” 耳中一阵脚步声,看来少女已经如他愿走了,谢郁离这才抬起眼皮,入眼是抹梅子青坐在大理石凳,少女自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见谢郁离注视自己,轻轻道:“既然知道我是客人,怎有这样的待客之道,连水都不给客人喝。” 一路行走早已口渴,白栀拿起杯子就喝,谢郁离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她喝下,唇边刚刚碰到随即被辣味呛到,谢郁离很无奈道:“那是酒。” 白栀快被呛出眼泪,谢郁离仿佛还在那里补充,“而且是白酒,很烈。” 看着白栀的囧样,他竟忍不住从唇边溢出一声笑意,“很久没有客人了,我吩咐冷金不必忙活,待会喝点热茶。” 说罢,他拿起打火石想要点燃炭火,可怎么都引不燃,白栀熟练地找到铁签,拨弄炭火增加氧气,火苗隐隐而上,又加了几块炭火,将茶炉罐子放置好,白栀轻摇蒲扇加大活力,所有流程一气呵成。 “明明你才是客人,却叫你做这样事情。” 白栀不以为意:“不用在意,以前在冬苑就做过这些。” 不经意提及从前,谢郁离云里雾里地来一句:“不知今年的六月,庭院的木香开地可好。” “有罗浮精心照料,应当更胜去年。”白栀曾在冬苑掌事,对于人员调配颇为熟悉,罗浮侍弄花草特别有一手。 “是吗?可惜罗浮两日前就离开院子了,今天我便瞧见不少花叶凋零。” “罗浮怎么就离开了呢,她不是说过还想跟着四公子么?” 抬头,谢郁离放下酒盏,仿佛被这句话都逗笑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跟随一个明显失势的公子哥,是打算将来他下了大狱不争风光美名争个正头夫人名头?” “不止是木香,还有我从小养大的凤尾竹,恐怕都熬不过这个春天了。”谢郁离望着那片竹林,表情终于露出些不舍。 “谢公子说笑了,春季万物蛰伏,有时候深埋在土中,是为了萌芽爆青之时将根基扎紧。白栀出身市井商户,不识名贵食材,却知道一物名为笋子,我嘴馋,从二月起就在山上找笋子,至今尚未找到,阿爹看我太过顽劣才告知原因,原来今年的雪比往年迟了时间融化,春笋还在土中生根,须到三四月份才有得吃。” 谢郁离枯木般的眼神终于透出生机,白栀趁热打火鼓励:“四公子的竹子只是还在冬眠之时,须等到万物复苏后它才愿意伸芽吐叶,因为它明白春风虽暖,可春寒同样料峭,不妨蛰伏多些时辰,在盛夏艳阳下拔高。” 谢郁离沉默,原来他不如一个小姑娘通透,仅仅通过科考就以为万事大吉,他以为没有沾沾自喜就行,可输在太过轻敌,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没有登上高位就妄想万事尽在鼓掌之中,轻狂可笑。 “多谢白姑娘,怀竹今天受教了。”青年站起身端端正正地拱手行礼。 白栀回到主题:“关于舞弊的事,谢公子有什么线索没有?” 谢郁离想了想,将案子原原本本告知:“折子上说我与主考官相互勾结,早已买通关节得到考题,若只是这样还好辩解,偏偏因他提点了我为第一名,按照以往规矩,我拜他为老师,侯府谢绝往来这段时间破了例子,年初去了他家拜年。” “那未考举之前谢公子可曾与那位主考官见过面?” “见过,”谢郁离肯定道:“参加过几次诗会,老师差不多在场。” “有没有说过话或者一道写过东西呢?”白栀又问。 “没有,当时我籍籍无名,在诗会上只是点缀,老师德高望重学识深渊,都是作为重要人物镇场。” “他们查不到人证与物证,便只能证明是诬告,来日定能真相大白。” “他们想要的可不是诬告,又何尝想不到时间长了世人都知晓是子虚乌有。只要这件事一拖再拖,我一日未证清白就一日不能顺利参加殿试。” 原来暗中的人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从来滴酒不沾的谢郁离一反常态,因为他明白就算查出真相,调查时间起码需要一个月,现今已经二月下旬了。 “不论如何,你是唯一一个相信我的人,怀竹感激不尽。”谢郁离笑道,炉子的火候到了,他将陶罐里的茶水倒给白栀。 “你说的些什么鬼话。”门外乍然出现另一个男子的身影,谢暮白两条眉毛拧起,冷冷地开口。 白栀意料不及:“你怎么来了。”按照谢暮白的性格,要他去从小就嫉妒起的人院子里简直比登天还难,纵使他现在变得差不多了。 “还不是谢清清谢音仪这两个麻烦精,明明是给你送东西,还要把我叫过去,说什么怕你多想让我代劳。”好不容易将抱来的东西送来,谢暮白把物品都放在桌子上,一件一件给谢郁离数着,“你点点,一样都没少啊,这一堆是三妹的,那里是四妹的,五妹和三哥的在一处。” “对了,还有这个,大姐说佛堂的紫竹能静心安神。”从袖子中摸出荷包,里面赫然是新鲜的竹叶。 原本只是答应了谢清清,没想到待他回到侯府,一个二个都在自己的院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去冬苑,看到谢郁离,眼睛立刻放光不由分说把大包小包塞在谢暮白手里,一路上越来越多,压得他喘不过气。 直到现在都有点累,谢暮白直接坐在凳子上拿过白栀面前的杯子,白栀呆愣一瞬,忍不住锤他一下,“这是我的,我都还没喝呢。” “小气,再说喝冷茶对肠胃不好,我还你一杯就是。”谢暮白重新替白栀拿了一个杯子,热气腾腾的茶水流出,他努嘴:“大小姐,请吧。” 即使谢暮白装作风轻云淡满不在意之状,谢郁离看得出他刚刚是真的口渴,呼吸直到现在还未平复,他向谢暮白颔首。 谢暮白看懂了他的意思,只用袖子擦擦薄汗:“我就是过来跑个腿,不要想太过。” 然而他又多加了句:“殿考之时我等着你,秋试未分伯仲,下一月我们定要比个高下。” 谢郁离想要回复自己大概参加不了此次殿试了,话还没出口,白栀率先举手:“我要当裁判。” “得了吧,哪哪都有你,姓谢的一家子闲事都快被你管完了。”谢暮白手掌按下她的头,明明没有多少力气,白栀却随着他按的方向歪头。 “本姑娘乐意。” 纵使嘴里凶她,谢暮白却悉心地指尖触碰她的杯子试探温度,提醒白栀:“不烫,可以喝了。” 眼前的少女确实喜欢揽闲事,前天陆桐今天谢岁欢明天又是别人,但她确实在真挚的对待每一个。就算是他装成女子那些他自觉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她一次次说破他的心境,打开他的心扉,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假如她不是这样的她,那现在的自己又是不是这样的自己。 长久不言语的谢郁离也替谢暮白续了一杯茶水,答应了这个约定,“好,我们一较高下。” 第六十七章 案情还在调查之中,可时间一天天地流逝,距离殿考只剩五天,如果再找不到证据,谢郁离根本无法进入宫中正常考试。 谢大老爷急得焦头烂额,不住地在书房打转,恨不得有个天降神罗出现,赶紧渡化此番劫难。 常使唤的小厮终于打探消息回来了,一进门就道声兴奋地恭喜他,“老爷,您的大罗神仙到了!” 这两天谢大老爷嘴中念念不停神仙罗汉,弄得小厮跟着晕头转向,话都说不利索,大老爷来不及矫正说法,急急忙忙问:“那这位高人在哪?” “老爷莫急,陆太傅的心腹才从平州赶到京城,直接往宫里面圣去了。” “你是说……”谢大老爷不敢置信。 “没错,陆太傅以他毕生声誉担保,请求圣上准许四公子殿试。” 直到谢大老爷亲耳听见小厮说的,他开始不再踱步,挥手让小厮下去,门关好后,他重重地滑落在凳子上。 闭眼又是一番景象,喜欢着艳丽衣裳的妹妹换了身鹅黄,静静地立在杏花下,小腹微微隆起。 他像是要确认般地问:“你真的决定要留下他?母亲说得不错,那个人的家世也算数一数二,你既不想嫁过去,又要退了与陆家的婚约,来日孩子产下你如何自处?” “我从不觉得我应该活成什么样子,更不想按你们给的想法活着。我退婚是因为这门婚事我不喜欢,而不是觉得自己自惭形愧。” “陆家那边毕竟是世交,陆伯父素来疼你,假如知道前因后果一定会通融的,你不必把自己逼入绝境,就当大哥求你了,你与陆公子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都行,不要如此糟践自己。” 女子摇摇头:“我不乐意,再说天地万事流转,今日我退了陆家的亲,他日指不定陆家人也要退谢家的亲。” 不久后,佛堂里多了一个新生儿,听闻消息,谢大老爷将怀中的儿子还给刚刚从通房升成的姨娘,大太太带着自己提升的另一个姨娘喜气洋洋地向他福身,原来这个姨娘也有孕了。 这个时候,谢大老爷突然想起当时妹妹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上,舒展的笑意不在:“或许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以后会等到设计者赔上他的孩子赎罪。” 一语成谶,老二的女儿出生没多时就绝了气息,就算老二再荒唐,那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在二弟妹的门外发丝凌乱乱抓乱咬号啕大哭,身为大哥上前宽慰,老二抓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很庆幸没了的不是自家孩子,我告诉你,我孩子逃不掉,你孩子也别想逃掉。” 谢大老爷使劲捂住他的嘴不要乱说,谢二老爷又哭又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谋划的事,你虽然没有参与,可早就知道了我想干什么,当年你没有阻止事情发生,现在也别想可以阻止她说的报应。” 这些年他几乎战战兢兢看着三个孩子长大,就怕一个不小心夭折。 怀竹十岁那年,永安侯见陆太傅对孙子赞不绝口,派人将怀竹的庚帖送到陆府,陆大老爷犹豫道:“当初陆公子与阿杏有缘无分,何苦强求一个圆满在小辈份上。” 提起谢杏,永安侯顿时眼色冷了三分:“她没有错,是我们谢家对不起陆家,只要老陆喜欢这孩子就行。就算陆家将来退婚,就当一报还一报。” 后来如同命中注定,陆桐先一步写下退婚书,与怀竹各不相干。谢怀兰出现后,他又赔上一个岁欢。 真是有因必有果。 让谢家人没有意料到的是,陆家又提起定亲一事,但对象并不是谢郁离,而是他们的下一辈,只要陆太傅在世上活着一天,谢郁离将来的孩子永远与陆家两姐妹将来的孩子之一有一纸婚约。 那就意味着不论案件结果如何,陆家永远是谢郁离的后盾,就算他被人陷害成真,亦有退路立足。 永安侯没有多言语什么,挥笔在诺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从心里明白,他们姓谢的与姓陆的这门婚事从子女到孙子孙女再到曾孙子曾孙女,都是完成不了的。待怀竹的孩子一十二岁,再放出消息称身子不好,陆家方好有理由退亲。 殿试如期举行,许多举子等候在殿外,只等内监传信,谢郁离与谢暮白站在前排,其余人退步与他们保持距离,冷眼旁观这场笑话,涉嫌考场舞弊还敢入宫,也不怕笑掉大牙。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内侍从殿内出来,手中扫了一下拂尘,便是表示他们可以坐下了,有些沉不住气的举子从牙齿里挤出气音,借此表达不满。 对此,谢郁离视若无睹,自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坐在后排的人与邻座窃窃私语,语带暗讽,“你说这次他是不是又提前知道答案了?” 内侍清咳一下,提醒他们肃静,“答题期间禁止交头接耳,还请各位不要让奴婢难做。” “这个自然,我们都是顶顶本分的人家,不像人家有个好老师,展露的只是自己微不足道的真才实学。” “既然知道自己实力不如人,就不要出来张牙舞爪。”声音从谢郁离的邻座传来,但见此人端坐在位置上,眉目如画,只是端端从画中看出一种冷意。 “怎地?靠着族荫关照的子弟我说不得了?不是看在永安侯和陆太傅面子上,他哪里来的脸面进考场。” 谢暮白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笑着与谢郁离分享,“看到了没有,就算你实力超群,只要你身上敢有一滴他人泼的污水,那就是百口莫辩。假如你越发展现实力,他们只会说你变本加厉徇私舞弊;假如你退缩泄气,他们就会说你果然名不副实。” 对于谢暮白来说,这点嘲讽根本不足为道。他从小就听过侯府明里暗里各种阴阳怪气的东西,心脏承受能力无比强大,到了最后进化成不痛不痒,还能顺着他们的话头应下拐着弯骂又瞧不出破绽,自己还装成一副蠢出天际不知天高地厚的样,让他们无从下口还舌。 而且他还发现一个诀窍,每当敌人质疑之时,就要飞扬跋扈地继续前行,就算质疑之声还在,他偏偏要一次次打他们脸。这件事如果换了是他,不但要争个第一,还要将所有人的风头都给抢了,既然赢了你看我不爽,输了你还是看我不爽,那我索性破釜沉舟把你比下去让自己爽。 从今晨出门就对任何人任何事有反应的谢郁离总算活了过来,恍然大悟道:“那怀竹接下来就要全力以赴了。” “还请你不要让他们失望。”谢暮白故意望了后面的人一眼,将阴阳怪气发扬光大。 挑事的举子想要回嘴,内侍上来报时辰到了,请各位保持安静开始笔试。 这样的场和并不需要像科考一样设置屏障,宫内的人眼尖,主子一举一动要拿什么要喝都一清二楚,更别提与人交头接耳的大动作了。 再说,笔试的内容由皇帝今日才提笔,其余人都不知道也就泄题不了,为的就是试探谢郁离的才学究竟如何。 明明是露天的殿外,周围却很静,只有滴漏的水珠流淌预示时间,内侍不时在许多张桌子旁停留,观察所有人的字体与答题思路。带着几分尤存疑的心态,他靠近谢郁离的位置,见上面字迹工整秀气,与其主人一般形容,里面的答辩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当下看另一名的答卷,又是一种形容,此人洋洋洒洒俨然写了一大半,明明下笔有力飞快,每一个字却没有潦草难认,从转折处带着锋利,而思路是连成一条线的,逻辑鲜明。 笔试过后,内侍将自己的心得上报,皇帝将答卷翻了又翻,手两边是两个人的答卷,果然如考官所言,实在难分高下。 然而以此还不能替谢郁离洗清嫌疑,从前就有信心不足买通考场人员的例子发生,结果一举高中比他料想的勉强入围相去甚远,又仅仅是一道题目可以助益,最后在牢狱悔不当初。 揉揉看花的眼睛,皇帝对内侍道:“宣他们过来吧。” 临时反应骗不了人,他倒要看看,太傅力保的人究竟有何等实力。 得见天颜,众人不约而同地参礼,皇帝抬手,内侍立即道:“免。” “问:嘉兴突逢水灾,作物冲毁,百姓受灾,若尔等为知府,该如何?” 有人抢先回答:“开粮仓赈灾。” 立即有人反驳:“开官府粮仓需要批准,京城嘉兴一来一回耗费时间,等你开了粮仓,灾民都饿死大半了。” “依我说,应当与城内富户协商,各家拿出一成谷米,以解燃眉之急。”谢怀瑾思忖过后,才慢慢开口。 “果然是张狂小儿,只能纸上谈兵,”一名三十来岁的举子哼笑,“我且问你,你哪来的资凭让城内富户慷慨解囊,天底下可没有那么多的善人。” “三哥说得很有道理,”久久不发言的谢郁离打破沉默,他不止是因为那人欺辱谢怀瑾,还有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具体条例可详细告知商户,比如赈灾了的商户来年可以免去赋税。” “不仅如此,还可以灾情过后一段时间内米粮上涨三成价钱。”谢暮白接着说下去。 “可笑,涨价不更是让百姓买不起米粮,做惯了几个月的公子哥,就真当自己没有流落市井了?”还是笔试时嘲讽过谢郁离的那个人。 谢郁离道:“买不起又不是买不上,再者,你不下令调整米价有个范围,商户反而肆无忌惮。” 谢暮白如同一种找到对手的兴奋,滔滔不绝道:“嘉兴的米价涨了,其他城的米价可没有涨,他说得没有错,我确实市井流落,所以很清楚有人为了省上一枚铜板可以长途跋涉去他地买更便宜的物品。” 谢郁离道:“米商虽然短时间获利,但日子长就会发现客源稀少,又会调回价格。在涨价这段时间,嘉兴可向其他城求救,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嘉兴本身离富庶之城便近,江南又多水,知府带领民众挖渠引流,不让洪水祸害别的城镇,而其他城镇为嘉兴提供食物,互惠互利。” “不仅如此,灾民流散极易造成隐患,将他们好生安置,每日提供饮食并提供防洪工作,一举两得。毕竟一旦灾民流散,大部分人选择的其实不是杭州,而是京城。” 就算是百姓,也知道闹到上京城引起爱民如子的皇帝注意是最优解,而其他城镇怎么可能欢迎一群无家可归毫无用处的人。 众人顿时惊骇,谢暮白竟然想到这一层,身为皇帝在意的不仅仅是灾情,还有人员流散的不安定因素,如果其中聚集上京的人有不反之心怂恿百姓蛊惑天下,必然威胁皇帝的威信。但这些是万万不可放在明面说得,只能稍微点透。 第六十八章 太和殿内,小宫女悄声上前换熏香,换了一种养神的气味,皇帝倦怠地坐在龙椅,结束殿试后,便一言不发地回想殿试情形。 这谢家三子名不虚传,心下已经有了结论。 接下来的时间,侯府所有人翘首以待,然而第一个等到的好消息是谢郁离舞弊一案纯属诬陷,乃是举子中有人恶意陷害,制造流言中伤借此上位。 紧接着,圣旨下达,圣上点了谢郁离为状元,谢郁离双手接过圣旨,叩谢天恩。太监继而走向谢怀瑾,俯身恭喜他:“此外还要对谢三公子道声恭喜,圣上封了您为探花,谢家果然兰桂齐芳。” 这个结果任谁都意想不到,众人难免侧目看谢暮白的神色,他偏偏心平气和地对二位堂兄拱手:“我们家出了两位一甲进士,兄长们可得请我喝酒。” 谢怀瑾有些拘谨地拍拍谢暮白的肩头,又怕他不喜欢连忙放下,“五弟,无需气馁,待面圣后我会请圣上将这个真正的位子还给你。” “三哥万不可这样做,科考本就是公平公开的,你如此行径等于质疑圣上不公。况且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你自小随着四叔手不释卷岂是我坊间偶学可比,探花郞于你本就实至名归。” “五弟妄自菲薄了,以为兄看来,你在殿上那一番言论,单是见地与胸襟,便是状元也做得。” 说到这,他忐忑地看了眼谢郁离,谢郁离本就知道谢怀瑾心眼明亮,不会故意挑拨,所以也点点头同意他的想法。 “好了,四叔父四叔母还等着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呢,快去吧。”谢暮白笑笑,一片风轻云淡。 等谢怀瑾走了,此时谢郁离才换上严肃的神情,“他所言不差,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登上一甲。” “你想说什么?”谢暮白笑问。 “你是故意的,”谢郁离吸口气,将他的盘算剖析,“故意展露锋芒,故意说出那句话,从而让皇上忌惮。你是三叔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明白有条典故叫鸡肋。达到皇上挫你锐气的目地,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有更广阔的天地。”谢暮白无所谓道,从前他最想与谢郁离比上一比,而今已经小试牛刀,名词之类的反而无关紧要,“你可不要以为我这样是让着你,不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对手。” 谢郁离定定道:“想也知道你不可能会让着我,我也无需你来让。” 话不言多,谢郁离明白谢暮白心里自有盘算,“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我只提醒一句,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聪明地将万物当做棋盘玩弄,最终反噬到自身可不好受。”他试过这滋味,当真追悔莫及。 “放心,我不是你,”谢暮白遥看云端,那里高高在上除了看不到边际的晴空一切空无,“身在局中,那就已经是棋局的一部分,谁都逃不脱,谁也逃不掉。” “纵然如此,”谢暮白坦然道:“我也不会将她当做棋子推入其中。” 这世上,只有真心才能回报真心,在追求的真心过程中可以使些小手段让她对你关注,但决不能践踏她的真心,无论那颗心现在是对他怜悯还是当他是朋友或是平常人,不明白这个的人,从一开始就输了。 谢暮白从不怕任何人与他争,如果光明正大地能争得到算他本事,但有的人有的事是争不了的,因为选择权在那人手里,他要做的就是抓好那人的手,不要让她对自己失望。 琼林宴上,谢郁离坐在首席位,没了后顾之忧,无论真心假意,陪着的笑脸应接不暇,谢郁离应付多时早已疲惫,离开席间在宫后苑慢悠悠地行走散去酒气。 三月杨柳青绦丝丝缕缕,他站在一池清水的夹岸,柳暗花明深处,一眼灵动的眼睛躲在角落偷看。谢郁离察觉到了,对着女孩子的方向出声:“微臣等了多时,如若公主没有要事的话,下次请不要跟着微臣了。”中了进士要等待派职,谢郁离所以改口了自称。 花下一个淡蓝色衣裙的女孩子不知几时跑了出来,走起路来蹦蹦跳跳,嘟嘴道:“不要微臣微臣的了,君君臣臣那一套本公主最烦了。” “公主是君,微臣理所应当礼敬。” “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了?好没意思。”明昌公主原本还打算弄个小宫女的身份与之接触,如今一切落了空,不由失望。 “今日公主不来找我,郁离也会来找公主。”谢郁离微笑道。 明昌公主欣喜不已:“你来找我?” 谢郁离依旧温柔地颔首,“对,微臣找公主有话相告。” “那你说吧,我听着。”明昌公主拍着手掌,眼底满满期待。 得到同意后,谢郁离才正色道:“齐家女不是你的良友,明昌公主最好不要听信妄语,更切勿与之往来。” 热烈的笑容瞬间失色,明昌公主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谢郁离沉默不语,见谢郁离默认,明昌公主知道他误会了,急忙解释,“我没有那么笨的,我只是假装听信她们的话而已,我我……我暗地留了一手的。” 她开始结结巴巴了,担心谢郁离会不会因此认定她不怀好意。 纵然得到了是明昌公主在内里作弄的答案,谢郁离依旧不急不恼,柔声安抚她的情绪,“我知道最后陷害的人被揭发是公主的手笔,可是,即使如此,公主也不该做下那些事情。您是本朝的公主,理当光明正大地接受众人拜礼,这些阴私把握在有心人手里,终究是隐患。” “明明是我让你近日名声扫地,哪来的颜面让你如此掏心掏肺忠言劝说?”明昌公主咬唇,她本以为谢郁离知道这些事的反应会暴跳如雷,或许对她失望至极阴郁远走,没想到还要人家反过来安慰自己。 “明昌公主贵为公主,靠的是圣上的宠爱与贤妃的慈爱,为人子女者就算无法回报父母,也要思前想后。微臣斗胆请公主回去后仔细想想,我与你的灯市初遇真的那么美好么?” 说着,谢郁离兀自摇摇头,“不是的,微臣只是看见有个小女孩迷了路,顺手替她指引方向而已。说到底,微臣的用处与指南星没有不同,一旦到了黑夜退散天光大亮,公主会发现前方等着你回家的是圣上和贤妃。” “其实,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地相信齐榭,”明昌公主越说越委屈,竟然哭了起来,“她说历来迎娶公主之流必是平庸无常之辈,而你已然鱼跃龙门,肱骨之臣与公主结合断不可能,只要能把你从名次上拉下来,我再看好时机安抚,必然成就一段佳话。” 齐榭所说确为实,为防外戚弄权,也为了自家的繁荣昌盛,驸马这职业向来只有清闲又家境平常的子弟愿意接受,毕竟谁都不想迎回一个祖宗回来,而且这个祖宗相当于皇帝的监视器,一有不慎全家被训斥。 明昌抽噎:“我何尝不知道她在忽悠我,你是属于朝堂的,我不该私自将你的翅膀扣下。于是我暗地里设计好了一切,只等东窗事发之时他们自鸣得意再反转,这样他们就会羞得无地自容,到时候……” “到时候我受了冤屈,为了安抚永安侯府,必然给我一个大大的名位当做奖赏,即使我是否实至名归。”谢郁离把明昌公主的接了下去,“公主是这样想的吗?” 听出来他的不屑,明昌公主摆摆手解释,“自元宵节回宫后,我便听老宫人讲了你的事,我是心疼你,年少成名转瞬又被看热闹的抛弃,既然他们喜欢非议你,那本公主偏偏要让他们在自己的非议声中看着你飞向云端,将他们踏入尘泥。” “可是,公主,微臣从不在意他们在想什么,将这些心思放在无用的事情身上只是浪费时间,因为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反而受他人桎梏脱离不得。” 他笑了笑,一派光风霁月,一瞬间就洞穿了女孩子的小心思:“公主是在宫里过活的人,日子平静无聊,所以你向往热闹而跌宕起伏的画本剧情,您把跌宕起伏的情节当做人生必须经历才有意义的象征,是啊,没有经历生离死别,没有踏过血雨腥风,没有受过他人讥讽,这样的日子没有意思。” 大颗的泪珠还悬挂在明昌公主的眼眶打转,她愣住了,没想到谢郁离如此敏锐,一往以来谦谦君子形象应该有些讷讷,不会明白弯弯绕绕。 “可是这样的日子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许多您想象的生死攸关水深火热不像表面那么仅仅是看客一点点廉价的眼泪,而是真正处于其中的人的血泪。谢怀竹想要名扬天下,也想要海晏河清,他不在乎现世评价,只愿用自己的一点能力惠泽苍生,止战乱安民生抚社稷,帮助他们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女孩子点头又摇头,“明昌自然是希望父亲的子民能够安居乐业,可明昌真的不喜欢岁月一眼望到尽头的人生,我害怕岁月的长河将我深深淹没,我害怕史书上写我只有寥寥几笔,还害怕没有与命中注定的人共度一生。” “公主,从来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你只是在固执地执行自己的美好想象罢了。就比如你换上宫女服饰想要与我接近,时机成熟后如同你想象的定情,然后微臣不顾你宫女地位卑微依然求娶,而你再泄露身份变成公主,这下变成圣上反对,而你我坚贞不屈至死不渝最终突破难关在一起,对吧?” 听到谢郁离将自己的想象直接说出来,明昌公主面红耳赤,害羞地点了点头。 “同生共死是爱,细水流长也是爱,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过分在乎形式的不叫爱。待在一方庭院间,就算只听得到穿林打叶声,只要身边的人是对的,与人闲话家常细数落英,这是微臣所思所想的爱。” “明昌只是忘不了那天的灯会,星星很美,灯火很璀璨,谢公子很温柔。” “那就请公主好好收藏那天的记忆,微臣很高兴在您的心中很美好,微臣也高兴以后公主拥有更欢乐的记忆。” “我会的,我也想问你一句,假如我不是公主,与你共处一方庭院,你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明昌释怀过后,重新展露笑容,这次不是满含期待,而是确定一个答案。 他果然摇头,“不会。其实公主想的都是对的,无论微臣喜欢的人是微小如蝼蚁还是尊贵如公主,微臣都愿意一搏,微臣之所以不如此,在于微臣不心仪公主。” “我明白了,之前是明昌任性,白白耽误了谢公子的仕途,以后明昌再也不会如此。” 第六十九章 杨柳依依,暖阳斜照,直到岸边的两个人说开话题分开后,在暗处的人才沿着小路蜿蜒,静悄悄地入了一处宫殿,宫殿陈设素雅简单,贤妃坐在矮几,听着宫人回报公主动态。 保养得当的皮肤宛若少女,贤妃漫不经心地研着花汁,颜色偶尔溅在她的藕臂,从艳丽里透出一段素白,两种色彩碰撞,反而被她柔和平缓的气质压了下来。 “如此看来,谢郁离乃真君子,知道劝诫公主。”贤妃笑意温和,丝毫没有因为谢郁离拒绝明昌生气。 “主子,谢公子可是当着公主面说他不喜欢公主,您怎么能忍得下去?” “傻子,真心与假意你要哪个?如若他贪图权贵大可向明昌示爱,既然他能够开诚布公婉拒明昌,更何况还一早明知是明昌捣乱大可以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何必等到明昌继续布局,为的就是等公主抹消自己的手笔。” “说来奇怪,谢公子是如何知道是明昌公主设的局。” “这有什么奇怪的,小小年纪就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这样的人才不可小觑。再者,我提拔的另一个齐家女难道是摆设?这下子,大概连是谁在背后怂恿的明昌都一清二楚。” 贤妃冷哼一声,“她倒是想得美,由公主出手拉第一名下马,她的心上人就没有竞争对手,而我的明昌只会得到一个被世人骂德不配位的谢郁离,甚至因为事情被揭发被厌弃。” “姓齐的果真歹毒,还好公主与主子一样冰雪聪明,一早就识破齐榭的诡计,你是没看见她知道谢四公子成了状元,而谢五公子只得二甲时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 贤妃不放心女儿,放了宫人暗地跟着她随身保护,宫人偶尔会将公主的行动传给贤妃听,那天明昌公主特意来到齐榭处看齐榭阴谋破裂的反应,连带着宫人也觉得痛快。 “如果明昌真的聪明,就应该少做事少说话。究其原因,姓齐的还远远够不上歹毒,陷害朝堂未来的栋梁,也不想想他背后的家族势力,也没有想到好风凭借力,名次对于初次封官是很重要,但古往今来位极人臣的不是只有状元头名才当得,她是蠢才对。” 至于明昌,聪明是有几分,可惜是些小聪明,贤妃暗地思虑,或许该让她学学为人处世的大智慧了。也怪她自己总不与明昌将从前与淑妃斗的往事,致使明昌越发宫斗究竟是何种你死我活,由于这份好奇心促使明昌与虎谋皮。 看宫人吞吞吐吐有话要说,贤妃道:“想问什么就说吧。” “婢子不明白,您既然一早知道齐榭居心不良,依旧任由她接近公主,以至于她故意引公主和谢四公子见面?”在宫人看来,与谢郁离的街上初逢就是一切事态的开端。 “所以就将她完好的护在羽翼下?明昌的朋友爱人应该由她自己把握。”贤妃自问自答,“谢四公子有句话说得好,过分在乎形式的不叫爱。仅仅只是模模糊糊看了一眼,由于样貌加了好感,又在旁人对他身世叙述上情感上加了怜惜,明昌只是心乱了,还不到动心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谢郁离的外貌一见难忘满了及格分,贤妃最明白女儿,如若那天指路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怕是她会立即奉上黄金千两连名字都不问逃之夭夭。 “可是公主真的爱上了他怎么办?”宫人不由得担心,“谢公子对她无意啊。” “正人君子,明昌爱上了说明她眼光独到,假如以后谢公子与她有情,做母亲的就算拼着妃子的头衔不要,也会求圣上成全他们。但我明白世事不是你想要怎样就能怎样,我希望明昌明白这个道理,就算贵为公主,也不能强人所难。” “公主会知道主子的苦心。”宫人匐跪在地。 “今日我最高兴的不是明昌长大了,而是明昌不会与齐氏女一样,倚仗自己的权势肆无忌惮兴风作浪。” 身在繁宫,心守明台。 “那齐家女这里怎么办?可要婢子出手整治?”宫人提醒贤妃不要忘了始作俑者。 说到齐榭,贤妃叹了口气,当初圣上知道齐家还有遗孤在世,差点下诏让侍卫抓齐榭过来正法,当时贤妃正好在场便劝皇帝冷静,提出太后收养齐氏双女的方法,对皇上的说辞是与其让圣体生气,不如视而不见地好,更让齐榭心里有一根刺日夜蛰伏。 “不必,既然她如此痛恨我,甚至不惜报复我的女儿,那我只好用同样的方法还给她了。” 手上研磨动作不停,直至终于弄好一盒胭脂,贤妃将新染的脂粉匀在宫人的手臂上试色,“不错,很称你,待会拿上你和明昌的那份回去。” —— 春江水暖,被冰雪冻上的水流解除冰封,川流不息,江水汇入五湖四海,连带着渔船开始营业。京城最大的清月湖尚尚从湖中心破开冰层口子,只等开张的渔船立即下湖人工破除冰层陷害,清理出一片足以用来收网打渔的区域。 一叶小舟于湖上漂泊,并不见有人出来撒网,渔民不觉惊奇,这时节出来观赏湖景的人不少,果不其然,再过不久就有许多船入湖,船上的人应接不暇地观看春季美景,男女老少欢呼雀跃。 在小舟待了一会儿,白栀的目光被一只雨燕吸引,小鸟不时点点水面泛起涟漪,涟漪模糊了她的面容,她却不由自主地看失了神。 涟漪里出现另一人模糊的影子,那人缓缓坐下,用随手捡的柳枝将倒影彻底打碎。 “上次多谢你。”回过神来,白栀郑重地向齐阮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我就算阻止也有心无力,并没有为你们做到什么。”齐阮摇头婉拒。 “谢暮白托我转告齐姑娘,谢将军于你的恩情已经两全,齐姑娘无需再插手。”白栀原原本本地将谢暮白的话转托。 指尖转动着杨柳纤细的枝条,齐阮似是觉得好笑,“他总是这样别扭,明明只是想让我不要犯险而已。” 想到谢暮白的性子,白栀跟着点头,看着她的呆样,齐阮拿枝条打打白栀,却只装模作样地拂到了发髻,齐阮开怀笑道:“你还真半点不会多想。不过,谢公子之所以不出面见我,为的就是不让你误会,其实我不过在谢府住了两年,对他不甚了解。” 齐阮捂嘴笑:“谢公子的性格府里大多数人都知道。” “你回去之后齐榭那里问起怎么办?”白栀问。 “放心吧,我两次选的都是市井喧闹之处,她念着自己身份金贵穷酸之地根本不愿踏足。”这些日子处下来,齐阮还算对齐榭了解。 “说起来,你为何如此笃定我会帮你转告消息?”既然不用担心被发现,白栀与她畅所欲言。 “因为……我相信谢将军教出来的孩子绝对不愿意胜之不武。”齐阮苦笑一下,似是想起从前在谢府的时光,白栀几乎以为齐阮快要落泪,可她生生将泪意收了回来,令人以为是错觉。 “还因为,我想找你。”齐阮道。 白栀指指自己,疑惑不解:“我?” “对,我与你才是自小在一处长大的。”齐阮特别肯定。 恍惚间,白栀才想起真正在齐家长大的乃是齐阮,齐阮养母与白栀父亲同出一个家族,她们见过的可能性数不胜数。 看到白栀在思索,齐阮有些期待地问:“想起来了吗?” “好像没,没有,”白栀头疼欲裂,靠着船舱不住过滤以前的记忆,可原身的记忆本就只有入谢府的一段,遍寻无果。 “既然想不到就别想了,不要难为自己,我知道你入了奴籍后受了刺激失了忆,不该提及往事的。”难得见到从前的熟人,齐阮本想叙旧一番,可看到故人这个样子决定放弃。 坐在一旁的白栀神志逐渐清晰,望着眼前人的模样,不由自主地从口中说出:“阿阮。” 眼神从惊讶转为惊喜,齐阮笑:“你记得我了?” “只记起些细碎的东西,比如我们在书房不好好读书乱涂乱画,要么跑到马场偷看别人比赛。” “没想到你记得的却是这些。” 犹记得谢将军领着她进府邸时,再三叮嘱见到他妻子和孩子嘴要甜些,没想到谢暮白以为那是父亲又找到的战场遗孤,问了几句就走。谢沐歪打正着,就此将齐阮留下,他知晓夫人过不去敦煌白氏那道坎。 齐阮不敢表明身份,接受了谢沐特意换的新身份,才没有被当成齐家遗孤抓走。 她暗自去齐家查看过,只见废墟遍地,空无一人。她又去白家看了看,只见庭院森森,家主站在台阶恭维客人,即使失去了一个女儿好似无足轻重,齐阮真怕自己下一刻就冲出去质问,为什么身为亲人的他们第一时间抛弃了齐夫人,为什么最终把她找回来的却是父亲的挚友,可最终她又回到了谢将军的宅邸。 紧紧捏住手上的柳条,得知白栀真的是她的幼时玩伴,齐阮将她的发现和盘托出:“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的经历有些相似之处?” 见她神色不似开玩笑,白栀立刻举出相同的点:“都有白氏的亲属,同为侍婢。” 齐榭赞扬地点头,“还有一点,我们都是年轻女子。” “为何会如此?” “入宫后我一直住在太后处,才得知了一些内容。”齐榭接下来说的东西很重要,几乎是影响了原身一世的因由。 “敦煌白氏自从败落后,一直想要再度雄起,他们想要再度培养出一个如齐夫人的枢纽,而齐家出了个淑妃水涨船高就让敦煌白氏眼热了十几年。” “可齐家的例子近在眼前。” “那又如何?不试一试怎么行,也许真的就让他们荣华一世了呢。” “所以历年来白氏送了不少女子入宫?”白栀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止如此,还有些女子送入高官家中,敦煌白氏意图与朝堂大臣有所联系。” “所以我们成为奴婢是由于另一拨人在暗中阻挠?” 齐阮认同白栀的推测,“凡是户帖上与敦煌白氏有关联的年龄女子,都会被太后提拔的人找到理由拨至奴籍接近不了宫中。” “太后为何如此?”按理来说处理这个的应该会是担心争宠的妃子之类。 “因为利益。”,齐阮将碧柳抛入水中溅起水花,“淑妃就是太后一手扶植的,淑妃的哥哥倒了后就在寻找新的人物拉拢圣上的心,如今白家妄想分一杯羹,太后怎能允许有人阻挡在前。” 不再随波纹流淌越来越远的枝条,齐阮抬头看着白栀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辩解,就算白先生脱离了本家,在他人眼中你就是敦煌白氏的人,你与谢将军的孩子在一起就是居心不良,而这点足以用来攻击你或者他。” 阳光照耀水面,波光粼粼,白栀抬袖环顾四周湖光山色,风吹云涌,她的衣袖兜不住湖面吹来的风吹猎猎作响。 ※※※※※※※※※※※※※※※※※※※※ 总算把前面的大坑圆回来了。 第七十章 堤岸芳草青青,齐阮上岸时小心翼翼地踏过茂盛青草,随即渐行渐远。 没有其他人在场,白栀开始静静回想往事,双手抱住膝头坐在船上。 催马而来的谢郁离赶到时就是这般景象,此刻他来不及思考,挥手示意小舟靠岸,好像有特别重要的事。 撑着竹篙原路返回,站在水上的白栀问:“谢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有人检举五弟的老师暗地接受贿赂,而且与前几日的考场舞弊案有关。” 提点谢暮白的考官曾与主考官争论他与谢郁离谁当第一,谢暮白后来又认了他为师,如今谢暮白的老师出事,众人立马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谢暮白。 她急忙问:“那谢暮白呢?” “上朝议事时,俞大人知晓有人非议,寻了根柱子碰头要一证清白,好在我老师及时拉住了他,只是御医诊断气火攻心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五弟听到消息就赶去宫廷了。” 竹篙霎时落入水中,弃舟上岸,白栀立刻奔向北方,可脚步慢慢越来越缓慢,如今仅凭她商户女的身份,根本去不了宫内,现在找永安侯又怕耽误时间。行走之间,指尖触碰到腰带上的荷包,她忽而想起有个东西或许有用。 谢郁离急匆匆赶过来,看出来她的担心,“我可以带你入宫,再说他不是莽撞之人,绝不会置生死于不顾触犯天颜。” 返过身,白栀侧头拒绝:“我自己有办法,谢公子洗清污名不过数日,不该为无关的人再惹风波。” 突得,谢郁离发出一声冷笑,“无关的人?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即使无法预料到此行有何波折,但白栀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犯险,只能继续规劝:“谢公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要走的是仕途大道;而谢暮白,从他入二甲进士我就明白他志不在官场,此番入宫恐怕有自己的谋划,我不是担心他,而是气他,永远什么事都要完成后才告诉我,好像我自己变成了废人和傻子一样。” 谢郁离讶异:“你不阻他?” “我就是想看看,他又想弄出什么名堂。”她脚下的步子愈发坚定。 宫门口护卫拦下步行而来的女子,看她的衣着制式不像公侯之女,护卫顿时拦住去路,“姑娘,非诰命之身非应诏传唤不可入宫。” 将荷包内的令牌拿给护卫看,确认过图样后,护卫立即躬身道:“原来姑娘是永安侯府内的人,请吧。” 白栀还待再问,护卫已经猜到她要找谁,“你们侯府内的五公子暂时没事。” “暂时?”她注意到重点。 “对,只是暂时的,谢五公子为了替老师鸣不平,竟然跪在奉天殿外求圣上明裁,直到现在还不曾起身,就算逃过一劫身体可吃不消啊。” 听罢,白栀立即动身赶往太和殿,可宫内路线复杂,即使问过护卫没人带路还是分不清,寻了个方向打算前行,一人从后赶来拦住她。 “那边去是后宫,误闯了后妃寝殿罪名可大可小,跟着我走。”竟是谢郁离赶了过来。 见白栀有所犹豫,谢郁离定定道:“你以为这次的事和上次的没有关联吗?就算为了我自己不再受此诬陷,也要来查明情况的。” 一路疾行,赶到奉天殿时,只看到广阔的空地上一个少年跪下,在他们走近的几十步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仪态,仿佛那只是一座雕像。 绕行至少年面前,他顺着熟悉的梅子青衣角向上看,淡了五六分的唇色随着嘴角的弧度扩大范围,显得整个人越发苍白。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笑话。”白栀的唇边轻描淡写吐出字句。 “那今日怕是有的看了。”谢暮白不以为意地一笑,“去那边的檐下看,我这里晒。” 晴空万里,谢暮白就那样坚决地跪在殿前,环绕宫殿的侍卫换防两轮,他还是没有起身。 黄昏时分,从太后处姗姗来迟的齐阮上前,心内挣扎几番,没有选择与谢暮白交谈,原本打算远远看眼就走,眼角余光瞥到檐下的人,用极为淡漠的口气道:“想必你们定是谢公子的亲眷?” 齐阮与船上的女子神情判若两人,仿佛不认识白栀一样,白栀知道她的处境,也装作没有见过她,初次相识般道了一句:“齐姑娘果然好记性。” “公堂上有过一面之缘罢了,”齐阮分外冷然地拉拉落下的披帛,状似无意道:“这谢公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日面圣为老师求情,要求把自己调到边远之地,以此证明俞大人的清白。这不,自己跪在这里多时了。” 谢郁离道:“他想要去哪儿?”放着眼前大好的前程不要,竟然要去边关,谢郁离与谢暮白棋逢对手一时也难明白他在想什么。 齐阮叹口气满是无奈,“谁知道呢,看在谢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情分上,齐阮也不想谢公子如此冲动,但俞大人现在昏迷,谁又能有办法叫他起身?” 回到宫中,太后便借谢暮白一事试探齐阮,齐阮自然深知太后厌恶谢家,为了明哲保身,只能等到天色晚了探望一下,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 待的时间久了,太后必会起疑,齐阮把事情交代清楚准备告辞,脸上浮现笑容:“虽然白姑娘是在我母亲本家长大的,但归根结底,你爹爹已经自行退出家族,劳烦以后不要用我们敦煌白家的名号招摇过市。” 表面是警告的话,白栀心里却涌起暖流,齐阮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她脱离身份上的桎梏。齐阮的养母曾为白家族长之女,就算名义上可以断干净关系,血脉断不了关联。纵使微不足道,可难以忘却她的好意。 “我记住了。”白栀点头。 齐阮也跟着她而点头,客套过后转身离开,当做只是平常而繁复的一天。 寿康宫内,齐榭从宫女那端来茶碗,将茶水用茶盖拨凉后才奉上太后手边,太后没有接过茶碗,齐榭立即将它放置在桌案,笑道:“太后可是乏了?” “是乏了,”太后以手掩面,微微打了哈欠,她盯着齐榭娇柔的面容,神色意味不明,“你姐姐回来得倒快,听说没有和那孩子说上一句话,难为她憋得可怜。 ” 齐榭嗤之以鼻:“她不过是人前装装样子罢了,要是真念谢将军的恩情,怎么会看上一眼就走。” “她知道我不喜谢家。”太后了然于心。 “谢家是谢家,他是他,阿阮求您帮帮谢公子。”齐阮急忙哀求。 “帮自然是要帮的,可不磨一磨他的傲气,我要如何放心?” 太后不慢不紧地搭腔,心里十分看不上齐榭的急躁样,但齐阮是贤妃提拔的用着不甚放心,齐榭的样貌出挑,家世上全靠她支撑,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放心,待她寻得可拉拢的心腹,再以齐榭的美貌拉拢,定然事半功倍。 齐榭倒知道为自己谋划,早早地就找好目标,永安侯府的五公子一来与白氏有姻亲,二来科举考中会元,一甲定然收入囊中。齐榭边鼓动太后起拉拢谢暮白的消息,边暗地里做手脚陷害谢暮白的竞争对手,对于这些,太后一清二楚。 不得不说,齐榭的眼光不太好,推荐的人最终只得二甲,与最终期待的结果相去甚远。冷眼旁观多日,自己确实该培养些新的心腹,太后打算给谢暮白一次机会,由她出面给台阶下,到时候必然对她感恩戴德。 已经得到答案的齐榭笑容满面,意图什么显而易见,“那我……” “只要他愿意站在我们齐家这边,我会降下一道旨意,让他和你成婚。”太后漫不经心道。 没有人真的愿意去往边塞之地,只不过是赌气之语罢了,齐榭扬起笑容,这次她势在必得。 明昌这个小蹄子摆了她一道又如何,到头来明昌还不是得不到谢郁离。 殿外来了一名宫人报告最新消息:“俞大人被证实是清白的,皇上免了谢公子罚跪,可谢公子执意要去边塞,皇上同意了,责令他三日之后滚去西域都护府上任。” “什么?”太后怒而拍案,没想到世间上还真有如此执拗的人存在,不愧是姓俞的老头子的学生。 “怎么会?”齐榭身子有几分瘫软,不敢面对太后怒火。 太后冷笑一声:“看在你如此喜欢谢公子的份上,不如我将你送到敦煌,正巧白氏是你母亲的娘家,你也可以在那里叙叙旧,还有大把时间跟情郎培养培养感情。” 想到边塞的苦寒,那是齐榭与生俱来惧怕的,她抖了一下,随即跪在地板向太后跪拜磕头:“齐榭哪里都不去,您这里就是齐榭的家。” 第七十一章 抱着仅剩的期冀,齐榭惴惴不安地来到永安侯府,听闻来意后引她入一处庭院,谢暮白就坐在庭院葡萄架子下,正在用笔写着东西。 此时的他不复往日冷漠,只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齐榭却因这反差心内酸涩,原来他对待文书的样子都可以如此温柔。 “谢公子怎么出来吹风了,外面可是转了凉,你的腿会受不了。”这次是出自真心的关怀,齐榭不再想维持那种端着的世家女子模样,其实她并不喜欢宫廷里教的礼仪,可老宫人说这样方能把假千金比下去。 可是齐阮即使无人细心教导照样活得安安稳稳,就算天下都知道她是冒牌货,可皇帝金口玉言她是齐家女子,宫人就得恭敬齐阮。 出乎齐榭意料,这次谢暮白没有沉默,他放下纸笔,道:“在下从小在边关长大,那里的风沙才叫刺骨,若不早些适应,怎么走马上任。” 齐榭尝试过那种风沙,具体的感觉不是冷,而是一边冷到缩成一团还不能呼吸,因为黄沙会四处飞扬,割在脸上生疼。假如自己现在这张娇嫩的肌肤面对这些,肯定加速粗糙与老化,齐榭急急上前几步,“你可以不用去都护府的,我可以请求太后帮你,赴任之期还没有到,一切还有转机。” 谢暮白无所谓一笑,“我不需要帮忙,齐姑娘不必费心。” “可我是真的想帮你,”齐榭急切地劝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没有筹码太后怎会费心费力帮你,而且谢伯父谢伯母肯定不希望你自毁仕途。” “不对,”谢暮白摇头,“我爹对我没什么期待的,只让我保护好阿娘,可惜这么简单的东西我却做不到。我娘么,只要求我一世平平安安。” 看来他两样都没有达到。 “你一介书生赶去边塞与赴死有何区别?谢伯母不会同意的。” “我的愿望是拼它个死而复生。”谢暮白没有理齐榭的话。 “谢公子,齐榭不会害你,你只小时候在那里待过,自然觉得无非是条件艰苦了些,可那是谢将军在的时光。自从谢将军走后,边境常常遭外敌入侵,还时常掳掠女子与金银,更何况那里官员各个无能无胆,任由外敌鱼肉边民,实在叫人齿寒。” 齐榭越说越胆怯,随后依然鼓起勇气道:“我们从小就认识,齐谢愿意相信的只有你,就算你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也不会寒心。就算你拒绝了我的提议,齐榭还是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谢暮白半垂眼眸,齐榭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少年似是而非地弯弯嘴角,却不像是笑的表情,而是一种洞悉。 “仅仅因为我拦下了齐姑娘养母打你的事,就让你记到如今?” 齐榭害羞地点头。 “可当在下身处公堂,自称白氏子弟之时,你可有与我相认?”谢暮白左手负腰,压下腿脚的酸疼,今天他一定要与齐榭把话说清楚,不能如此纠缠不休。 “那时候我还没有认出谢公子。”齐榭犹豫再三,给出答案。 “可齐大姑娘与我见的面也不多,为何她一眼就能认出在下?这让在下很难相信齐姑娘是否真的对于我帮过你的事铭记于心。”谢暮白斯条慢礼地质问,句句直中要害。 “我……” “不必说了,你当时自认乃流落在外的侯府贵女,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与一个市井商户相认。” 意想不到的是,谢暮白可以把话直白地说出,不给齐榭留一丝余地。 谢暮白道:“既然齐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认,以后就算你说了,余我而言就是废话,横竖是我帮过齐姑娘,不是齐姑娘帮过我,我不欠齐姑娘任何东西。” 不敢看少年的脸色,齐榭低头应答:“是我齐榭,欠了你。” “那我们就此一笔勾销,在下不想再被束缚,明明是别人欠了自己,却因这人以旧情捆绑不肯放手,却害得在下被他人误认为无情无义,这种滋味可太难受。”谢暮白晃晃脑袋,似是还在为这些日的言论头疼。 “可齐榭还没有报答完谢公子的恩情。”齐榭一愣,连忙反驳。 “只要齐姑娘愿意放下,就是对在下的报答。齐姑娘,其实你之所以抓住在下不放,只是没有那个勇气肯去相信其他人。” 齐榭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身边的人都另有一副面孔,所以只能选择小时候结识的谢暮白帮自己,肯帮她阻拦母亲打骂的人,一定可以善良大发帮她脱离豺狼虎豹之口。齐榭清楚太后想要用她来结交大臣,与其被摆布,不如主动出击寻一个知根知底的。 “可齐榭能倚仗的只有太后,齐家已经覆灭,我一介弱女子除了抓紧眼前的救命稻草还能怎么办?” 看来齐榭已经有所触动,谢暮白随即道:“齐大人家是遭了劫难,可齐大人的妹妹嫁入慧国公府,慧国公亲自力保幸免于难,你大可去找她。” 齐榭震惊:“我的姑姑还在世?” 可是太后从没有告诉过齐榭她还有亲人活着,也对,太后只想要一个无亲无故好控制的孤女,怎会愿意她认亲。 “烦请拿出你当初独自上京寻亲的胆量,既然不愿意受太后操控,就把握可以利用的东西。” “可我什么把握也没有。”齐榭犹豫不定,当初她信心满满地奔赴,换来的结果却难以接受,她根本不是什么侯府姑娘,而是罪臣后代,齐榭不敢往下赌。 “没有倚仗才无所畏惧,因为无论胜负永远不会担心输掉什么。”谢暮白回答。 “谢公子还是第一次与齐榭说这么多话,我还以为有白姑娘在的一天你就一日不会和我说话。”齐榭婉转嘴角。 “确实,”谢暮白颔首,“看来得想想怎么讨好她了。” “谢公子未免太会开玩笑,我瞧白姑娘不像捻酸吃醋的女子。”齐榭的笑容多了真诚。 “有些事就算她不计较,但我也必须做好。” “是齐榭从前见识浅薄。” “你只是没有遇上那个人而已,感情应当对等,幼时见过不等于天定,强行把自己的感激之情变成旁人的负累,辜负的是将来真正与你一心的男子。” “谢公子可以遇到心仪之人,那齐榭也愿意相信找得到。” 既已把心结谈开,齐榭带着一丝眷恋,怀着最初的那丝温热,对谢暮白拜礼:“这一拜,恩人与齐榭再无瓜葛,齐榭祝愿恩人永世安康。” 微垂首,谢暮白收下祝福,纵使表情不再冷冽,可齐榭再怎么观察,谢暮白与从前她认识的热心肠的小哥哥除了眉眼相似,终究判若两人。 有些事情要努力尝试,有些东西要学会放弃。 应付好客人拜访,谢暮白继续执笔,回忆旧时边塞风物,把农业、军政、商户等一一列出天目,心绪从四四方方的院子飘向广阔无垠的草场。 鹿韭上来收拾完好如初的茶碗,她一向大胆,此刻混不怕谢暮白炸毛,“鹿韭也觉得公子今日的话有些多。”而且这种感觉无关男女痴缠。 “她来到这座繁城,其实记得的是最初的温暖善意。” 手上动作不停,谢暮白懒散而笑,笑自己十年之间只有难以言说的恨意,说到底,他才是抓住一丝光芒不肯放手的人。 鹿韭道:“那我这次就不陪公子去了,公子既已筹谋得当,鹿韭也该功成身退,回去陪陪家人。”她是忠仆之后,侯府早已归还卖身契,只因永安侯不放心其他人看顾谢暮白,鹿韭这才被指了过来。 谢暮白郑重道:“多谢你这么多年的相伴,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走好这一程。” 鹿韭不客气地插腰,“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侯爷有求,窝在这个小院子真是闷得慌。出去后我可要好好闯荡一次,最不济也要找个貌似潘安的小郎君。唉,也不知道在你们家耽误了这么久人老珠黄没有。” 谢暮白无奈道:“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就回来找我,我结识了几个样貌出挑的朋友,由着你祸害。” —— 京城郊外,草长莺飞,一人立在马车前,俨然等候多时。 掀开帘子,见是熟人,白栀将矮凳放置在地面,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舒展笑意,她道:“谢公子来送行的?” 她准备去哪里不言而喻,想极此,谢郁离攥紧手心,随即又放开手掌,风轻云淡地道了句:“我来阻你。” “什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是故意让你看着的?当初你跪在雪地上的那夜,他以另一种方式向你还回来。” “我知道呀。” 思索片刻,白栀嘴边扬起的笑容不复存在,谢郁离几乎以为她要调转马头,可白栀复又露出一个淡定从容的笑。 “听说边塞货物与江南的不同,来日白栀经商有道,定然带回东西请侯府的诸位品鉴,还请谢公子不要嫌弃。” 白栀转过身,似要离去,只听耳后一声“白栀”。 她站定脚步,没有回头。 谢郁离同样地转身,不去看她背影,“说好了,你得回来。” “好。”特别轻缓的女声在郁郁青青的草丛里回荡。 谢郁离没有说话,抬步走在掩盖住路径的青草之间,脚步声惊起一只飞鸟,飞鸟扑棱翅膀,又往更深的草丛躲去。 就算要离别,他也不想做送别的那个人。 无知无觉地漫行于郊野,身后的马车车轮碾过尘土的声响几乎听不见,可又一声声隐约传入耳中,他停住脚步向下看,今日穿的是双面缎做的玄色如意暗纹长靴。 ※※※※※※※※※※※※※※※※※※※※ 齐氏双姝大概是最近热题材真假千金的另一种写法吧,真千金被调换回到本家,然而本家败落大不如前,而调换的千金替真的千金经受苦难,又会是怎样的故事。 写她们的目地不是为了塑造恶毒女配,她们都怀有最初的温情,也都被现实束缚心有余力不足。 我承认写得不够好,所以在作话啰哩啰嗦一下。 第七十二章 “谢录事,来,尝尝咱们这边的烤羊肉,这家店的味道可是一绝。” 说话的是一名校尉,谢暮白初来乍到盛情难却,执箸将一块羊排放入口中,这里的吃食不似侯府精细,见谢暮白慢慢咀嚼并没有发出置评,校尉忙道:“城中南街有几家外地来的小吃店,谢录事吃不惯的话不必勉强。” 细嚼慢咽是从小的教养所致,未料想引人误会,谢暮白按住人坐下,方道:“许久没有吃过了,在下回味久了些,这羊肉的味道很美味,沈兄也来尝尝。” 饭毕,沈校尉带着谢暮白熟悉城内环境,踏在幼年走过的青石板,恍若经年,风景依旧,而那些他童年记忆里卖力吆喝的商贩不知何踪。 即使谢暮白很适应城内生活,沈校尉依旧拉了他过来南街,他向谢暮白一一介绍街上有些什么。 “这边是北边的小麦,那里是南边的瓜果,还有专门从蜀中送来的绣品,假如谢录事难解思乡之苦,不妨来这走一走。” “如此,在下却之不恭。” 游走在南街,谢暮白漫不经心地路过每一处铺子,在京城呆得久了,他一眼就看出有些铺子是本地人混在其中开的,此次离京本就是他故意为之,忽而没有太多思乡之意,兴致缺缺地浏览,不觉已入某条街的尾端。 既已看得差不多,谢暮白随即准备打道回府,沈校尉却流连忘返,眼尖地瞧见了一处铺子,提议他一同过去,“听说新来的这家卖的饮品很甜,与城内的风味不同,谢录事可要一起?” 听到甜这个字,谢暮白便没有多大兴趣,但刚吃完碳烤羊肉未免口干,于是同意了这个想法。 午间吃过大块的肉,不过一个时辰便犯了些许困意,谢暮白趁着沈校尉买东西的间隙,慢慢地向前走去意图消去睡意。 到底在京城呆了多年,饮食习惯早已潜移默化,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很快改过来,看来需得循序渐进。 神思之中,头脑昏昏沉沉地不知方向,仅仅沿着目光所及之处抬步,边塞大半年处于酷寒,来时赶上四月暖风,他于风中巍然不动。 长街上,素手将新买的风筝抬起,少女旋转脚步躲过抬东西的人,老鹰风筝一不注意从手中吹走,随后被一人抓在手心,她提裙赴向风筝。 谢暮白望着少女,少女亦抬头看向他,暖风微熏,吹拂至眼角眉梢。 城外,一只老鹰风筝高高升起,谢暮白做放飞风筝的人协助白栀,趁着大风刮起,白栀放起长线,风筝就此高空翱翔。 寻了处小山坡坐下,谢暮白喝了一口沈校尉带的饮品,口中果然出现一种奇异的味道,据白栀说这叫奶茶,谢暮白不是没有喝过这个东西,只是断没有这个甜。 看着谢暮白纠结的神色,白栀知道他定是不习惯这种甜味,不由笑弯了眼,也拿出一杯开始喝,“这是谢三姑娘改良过的版本,奶腥味淡了很多。” “她居然会做这种东西。”谢暮白剔眉。 “我找谢三姑娘要了配方,约定将来盈利了要分给她三成利润。” “她倒是狮子大开口。”谢暮白道。 “不止这个,还有甜品的做法她都教给了我。” 在注重版权的现代,谢清清的要求是合理的,白栀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决定四六分账,可谢清清说自己也是跟美食博主学的,说不上是原创,只是脑海里刚好记得那些方法,又让了一成给白栀。 看着递过来的甜品,谢暮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下,第一口咬下去时没有浓郁的甜味,只是嚼在口齿略带香气,适合像他这样不能吃太甜的类别。 “就算是三七分,你在塞上辛苦经营的成本就得耗去大半。” 白栀托腮,好笑地看着他为自己精打细算,见风小了,又将风筝线收回一些,“谢清清还说了,如若经营亏本了不用赔偿,有收入了分她一些就是。人家倾囊相授待人以诚,我又怎能投机倒把。” “话说你真经营倒闭了怎么办?”谢暮白揶揄。 “那就只能……”白栀压下话不说,与谢暮白对视,活泼地眨起一边眼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喽。” 谢暮白一声长笑,笑声里说不尽的欢悦,“城中有我在的一天,你的铺子就一直开得下去。” “那以后就请谢大人多多照抚小店。”白栀莞尔,又从袖中拿出一盒胭脂,“我忘了说,谢四姑娘的古方子十分不错,所以我又找了她合作,城内还有一家水粉铺等待你关照。” 洁白的瓷器上盛着满满一碟的胭脂,明明是尴尬的场面,谢暮白从容不迫地将指尖放在胭脂上,蘸取颜色,一指按在白栀眉心。 明明是随意一笔,却意外促成一朵梅花花苞,点缀于少女额头,谢暮白似还要继续画,白栀想要躲开,指尖于她的腮边偏离,落在柔软的唇角。 他们的肩头顿时靠得很近,似是有什么魔力般他们用贴近的一边目光互视,谢暮白不由自主地把头挨近,笑意浅浅。 “你的风筝线快断了。” “什么?”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风力又变大了,短短的风筝线几乎无法承受风劲在半空紧绷成一条直线。 急急忙忙地摇动线杆,总算把风筝稳住,白栀还关注着风中,恍然未觉谢暮白还没有从她身边离开,谢暮白轻轻地拨开她的刘海,在梅花上落下一吻。 —— 都护府坐落在乌垒城,这里远没有上京热闹繁华,居住的平民商贸往来还保留以物换物的传统,而今的乌垒城,因着两间店铺的开张,一时间堵得水泄不通。 从前有过外地来的商户,售卖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用的起的东西,比如狐裘之类的贵重衣料,或者就是名工巧匠制作的珠宝首饰,可这次的南街铺子,叫卖的却是奶茶果酒甜点等平价食物。 先前街头的铺子不以为意,这年头以为到了在地就能靠噱头赚钱的愣头青不少,城中的大老爷们谁会爱喝又甜又腻的东西,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自己错的离谱,来买奶茶的女孩子络绎不绝,奶茶要现喝才美味,于是女孩子们又逛上相邻的一间胭脂水粉铺子。 到了后来,店铺推陈出新上架了另一款饮品,并不同于以前的果酒,这种酒喝下去不会醉,喝起来别是一番滋味,如今男男女女的顾客各分一半。 铺子的里间,雇来的伙计将账簿教给白栀,白栀点头,然后装模作样地拨弄了几下算盘,虽然学过怎么用算盘,但怎么都没有现代学的东西快。 埋头算账,手上涂涂写写,正上方投来一个阴影,谢暮白撑在桌子,将她的草稿对着阳光,调侃道:“鬼画符画得挺好。” 一把夺走纸张,白栀不满:“这是我算术要用的,别乱动。” “你确定别人看得懂?” “我都是算好了数目再写上去的。”白栀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流水清单给谢暮白看。 一一细数,确实是对得上的,谢暮白的面色却复加凝重,白栀方想起自己给他看的是阿拉伯数字的加减乘除,心内忐忑说不定谢暮白认为这些东西不对劲。 谁知,谢暮白竟似无所察觉,指节敲算盘珠子,又列了一份账本出来,谢暮白方道:“照着这个誊写一遍。” “这是什么?” “三脚账。”谢暮白耐心地解释,同时将算账的方法教给白栀,“簿子以后要拿上官府去核对的,好计算收多少税,所以得按他们的记账方法来。” 谢暮白明白她一时不太熟悉三脚账记账法,于是又抽出一叠出纳单开始算术,任由白栀在一边用其余的学习。 “你这个录事最近当得如何?”白栀与他侃侃而谈。 “不过尔尔。”谢暮白答。 她歪头,“可我听闻知州挺待见你的,就连外出巡逻都带着你一起去。” 都护府虽名为都护府,实际上已经十几年间没有设立都护一职,这本身不足为奇,因为本身这一职位是由武官兼任的,但皇帝至今没有指了哪名将军上岗,因此城中由知州直接管辖。 “你说知州?他确实待我亲厚,彼此同为文职,又是进士出身的前辈,我又刚从京城过来不知底细,自然要拉拢的。”谢暮白道。 “得了吧,谁不知道我们谢五公子是从京城被赶到这里的,街头街尾的,一见你路过,都讨论你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沦落到这里来了。”白栀亲自给他拆台。 “我不信你也这样认为,再说,又没什么大错。”谢暮白思索了一会,他目光坚定,仍不悔这个决定。 “难道你真做了什么?” 在俞大人被澄清是诬陷之后,皇帝宣谢暮白进殿内,讨论了许久,出门便见内监传旨让谢暮白赶紧收拾包袱滚去赴任。 “我与圣上说,谢暮白只求当年与我爹同样求过的东西。” 第七十三章 与此同时,红墙绿瓦的宫中,太医正为贤妃请平安脉,皇帝在一旁静候结果,与贤妃闲话家常。 切脉过后,太医在宣纸写下药方,皇帝将方子看了看,把方子交给宫人,又问话太医:“贤妃如何?” “回圣上,贤妃偶感风寒,需得好好将养。” 皇帝拧眉,问责起来,“底下的人都是怎么服侍的,贤妃本就身体弱,怎能让她吹风。” 榻上的贤妃从棉被里伸出手放在皇帝手中,双颊因笑容泛出不正常的嫣红,“圣上不要责怪她们,是妾身执意赏雨故而生病。” “好好的出来看雨做什么?”皇帝把贤妃手塞进被窝,又将被子盖得严实些。 “这些日子雨意连绵,圣上定然担忧春雨潮湿陈年谷物,圣上无法安寝,妾身又怎能枕风卧雨而眠。” 贤妃笑意缱绻,皇帝想要摸她的额头对比体温,一只纤手勾下牵住帘帐的绳结,贤妃背过身咳嗽,断断续续的,让人一阵心纠。 贤妃道:“妾身身体不适,不能过了病气给您,圣上不若在殿中试试明昌从民间带来的小玩意,也当解解闷。” “呵,”皇帝笑起来,觉得有趣道:“若是别的嫔妃,后面的两句接的肯定是不若去别的姐妹宫中。” “妾身与您两厢隔离,皆因担忧圣上也生病,妾身请您留下,只因我想您留下。”贤妃躲在帐中,缓缓而答。 “那朕就来看看明昌又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宫人奉上东西,左不过一些拨浪鼓、风车等,皇帝挑拣出一把九连环,放在手上把玩,太医站在一旁恭听圣言。 “俞大人的伤还有多久能痊愈?” 这位太医正好由圣上派过去负责俞大人的伤情,对于俞大人的伤势再清楚不过,现今俞大人已经能跑能跳,而一碰上宫里探望的内监,立即躺回床榻哎呦哎呦。 于是太医拱手:“自然是听圣上的意思。” “看来他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去了俞家跟他说说,他的弟子可是在边城待了起码十天半个月了,他再不出面,可就要被人议论故意装病推弟子防灾喽。” “微臣定会告知俞大人。” 皇帝摆手:“去吧。” “微臣告退。” 太医缓步退出宫殿,寝殿内的贤妃这才出声,声含歉疚:“是妾身思行不当,害得俞大人至今不肯复出。” 皇帝聚精会神地划拉着九连环,随心一笑:“你本就是为了帮朕,就算你不动手,朕也要暗地里推一把,但若是朕推波助澜,原本要动作的人未必查不出是谁的人替他们做的手脚,反而心生疑虑按兵不动。” 今年两次出现的科考舞弊案断不可能是有人嫉妒暗中陷害这么简单,怎么可能这么凑巧每次中招的都是朝廷栋梁。局中有一个明昌作为引子,那么贤妃出手替女儿料理残局顺理成章,如此一来,无论知情还是不知情的人,都认为是齐榭做局设计谢郁离不成,反而被贤妃发现她利用公主之手谋私,贤妃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齐榭在意的谢暮白给打发去了边塞。 贤妃勉力起身,担心自己躺着说话隔着帘帐皇帝听不见,所以打开帐子与他解释。 “明昌是妾身嘱咐的不要轻举妄动,且看齐家女有何打算,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按部就班做下那些事情。” “朕知道,”皇帝温和的嗓音让贤妃暂时心安,随着最后一步动作,九连环被他解开,圆环脱离枢纽置于桌案,皇帝凝视桌上拆开来的九连环,勾指将圆环送回枢纽,他略带无奈道:“这九连环刁钻得很,不知道明昌从哪弄来的,朕竟难解开它。” “明昌说是从东市上淘的,那些东西稀奇古怪的,妾身亦偶尔拿着解闷。 ” 圆环全部落入枢纽,皇帝把顺序打乱,“你 先睡一觉养养神,等明昌这丫头舍得回宫了,咱们两个看看她怎么解开。” “是。”悬挂的心放下,贤妃复又躺下,闭目安寝。 拨弄着九连环,皇帝陷入沉思。 当日,谢暮白立于殿中,说出自己的条件,“臣只求一样当年我父亲求过的东西。” 昔日,皇帝问谢沐战胜归来有何想要,谢沐单膝跪地抱拳,行的武将之礼,语句却如同文人温雅。 “臣请圣上恩准在下婚娶自由,不受何人何地何事何时约束。” 皇帝有些惊愕,而谢沐一字一句说得愈加清楚,“此为臣毕生心愿。” —— 真真实实的看到古诗描写的塞外风景,白栀按捺不住想要看遍边关的每一个角落,当然这只是梦话,边关多半是战场,且关外的那些部落是敌是友难分,边防严防死守严禁出入城门的人数。 纵使城外是边关防守的范围,还是少不了绿林匪盗,间或还有关外部落趁防守不备打劫,待官兵赶来之际早已逃之夭夭。 即使外面危险,关民为了生计还是不得不外出,这里的人常吃牛羊肉,牧民一年到头就指望养肥牲畜获得收益。 谢暮白一一把城中境况给白栀介绍,白栀仔细聆听,实而点头,开始思考下一个经商的方法。 过了几日,城门口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列装满了鸡鸭鹅兔的笼子,白栀盘下了一座作坊,将它改造成为棚子,又请了人专门饲养。 谢暮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忙活,似是不敢相信,白栀一把将簸箕塞给谢暮白,龇牙威胁:“晚上想吃红烧兔头就帮忙干活。” 抓了一把簸箕里的叶子,没想到居然抓出一把白胖胖的虫子,谢暮白瞬间整个人停住,意识到那是蚕虫后恢复正常,白栀等的就是这一刻,道:“我们的谢录事刚刚是不是害怕了?” 任谁没有准备乍一眼见到白花花的虫子都会呆住,谢暮白反驳:“怎么可能。” 白栀又往簸箕里加了一把桑叶,蚕虫吃得越发欢快,谢暮白碰碰蚕虫浑圆的肚子,不解问:“养这些东西也就罢了,你养它们做什么?” 谢暮白指向另一边栏杆内,白栀直接反问:“看不出来么?养猪吃啊。” 点点数目,谢暮白道:“你和我,再加上几个伙计,恐怕能从今年吃到年尾。” “谁说就我们吃,还可以卖给城中的人啊。” 说不定这次养猪就是一次机遇,财经节目也出过养猪致富的几档栏目,所以在考虑进一步扩大经营范围时白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养猪,顺带养着其他的活禽。 为了保守起见,白栀购买的数量不多,活禽赶路途中难免生病死去一些,饲养过程中又可能因为意外死去一些,成活的一部分用来吃,一部分出售,今年活禽的盈利应该比不上其他收益的一半,只能一年年循序渐进。 谢暮白听完她的商业计划,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高深莫测地说一句:“那今年你且看到底收益如何。” 饲养了几个月,等到活禽长了秋膘,拿到城中售卖,效果很是平常,而猪肉只卖出去一头,屠夫后来也没再购入。 郁闷了一刻钟,谢暮白给白栀分析原因,城中肉食习惯早已固定,一时半会难以改变,再说边民生活辛劳买肉也只是年中偶尔之事,就算是以平价对标,亦不见得收到欢迎。 而白栀则在心内补充了一条理由,现今流行的猪肉类种是本土的,瘦肉少肥肉多。 现代常看到的白猪多半是外种猪和杂交的品种,市场选择的结果致使土猪饲养越来越少。 但此时的古代又哪来的进口品种,本来就是一次尝试,白栀并不气馁,做生意本就有盈有亏,一帆风顺的才是异闻。 同时白栀在经商手札里写道:实践出真知。 看她如此勤奋,谢暮白提议:“吃了许久家养的活禽,不若换换口味,明日我要随知州外出办事,不妨带几只野兔回来打牙祭。” 白栀注意到了重点:“你要外出?是不是要很久才能回来。” 谢暮白沉吟,他嗯了下,“时间说不上长不长,可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 “多久?”白栀问。 “最快十五天。”谢暮白计算时间,给出一个答案。 白栀同样计算着每日用量,把准备好的食物送给谢暮白,郑重嘱咐:“在外别乱吃活物,家养的禽类吃腻了就吃果蔬,尽量别碰野外的。” 谢暮白看着身后大大小小的东西,半是好笑,白栀却神色认真,“记住了没。” 谢暮白提起一对鸭子,笑道:“你知道送一双羽鸟是什么意思么?”尤其是女孩子送给男子。 白栀被问住了,开始思考答案,谢暮白被她逗笑,提早把她给的酸枣糕开封,“想不到就等我回来再想。” 暮色初晓,一行人骑马自城门口出发,消失于大亮天光。 白栀照常地起床梳妆,打算出门查看今日商铺经营状况。 城外顿时响起一阵马蹄声,继而是刀剑的击鸣,从城门口折返的边民大喊大叫提醒城中:“关外的人杀过来了,快点跑啊。” 第七十四章 没一会,随着边民叫喊,一些兵马爬上城墙入了城,毫无目标的把刀剑对准巡逻的官兵和平民。 见此情形,白栀从栏杆里牵出一匹马,飞身上马,马蹄飞扬,一路向街道中心而去。 边塞多用马代步,加上旅途崎岖容易磨破脚,谢暮白提前教了白栀马术,为的就是有什么事可以预防,如今果然派上用场。 飞马直奔向都护府,守护的门卫还不知城外发生了什么,拦住白栀不许她步入其中。 白栀只能长话短说:“外边有人杀过来了,还请都护府出兵保护百姓。” 门卫斥道:“胡说什么!城门口有重兵把守,怎么可能会有人入城,再说,是哪路人你又说不清楚,说不定只是些匪盗聚集在城下乱哄,莫要大惊小怪,曹把守一夫当关守着城门定然无恙。” 见门卫不肯上报,白栀焦急地守在门边。 乌垒城说小不小,虽名为一座城池,但曾经也是西域之中的一个国家,后来归顺于旧朝,西域都护府也设立于这里,随着时间推演,与汉民通婚生活多年不分彼此,逐渐移风易俗与汉民融为一体。 如今城中将近万数的居民,若是那些人杀红了眼必然血流成河。 白栀不能再等下去,寻了间隙冲入官衙,可官衙内寻了多时空无一人,后面追来的门卫才肯说明因由:“你进去了也没用,知州带上得力的人去了别的城池,要去办件案子。” 白栀转过身:“那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姑娘,我不是说了吗?有曹把守在那不会有事的,你擅自闯入府衙可知罪?” 守卫想要抓住白栀问罪,然而没想到看似文文弱弱的一个女子,竟然可以瞬间移步到另一边,手腕翻转把门卫的手依势送回,并且丝毫没有沾到她的身。 守卫瞬间明白这个女子不简单,不由心生疑虑:“快说,你是不是探子,想要借此机会刺探军情?” 在守卫的印象里,从来没有女子可以与男人单打独斗,这个女人说不定是敌方培养出来的。 耽搁越久被杀害的人越多,既然知道没有要职人员镇场,白栀只好折返。 守卫嘲讽道:“刚刚不是还说有关外的人在厮杀么?你怎么还往外面跑去?官衙的牢狱虽然地方小了些,可比你口中的城外安全。” 不理会守卫的挑衅,反正他拿不了自己,白栀越上马鞍,脚踩马蹬就要离去,一人的问话让她停下。 “城外真的发生了动乱?” 与白栀问话的人亦是官兵打扮,但明显品级不高,守门一瞧这人,连连嗤笑,“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我们的文百长啊,失敬失敬。” 文乐没有理睬嘲笑,满是严肃地盯着白栀,“你告诉我,所言是否属实。” “我亲眼见到的,若不及时派人阻止,恐酿惨剧。” “好,我先过去查看。”文乐点点头,相信了白栀的话。 文乐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头烈马,转眼却瞧见白栀还在马上,与他同方向而行,文乐道:“你不害怕?” “城中没有可以主事的人,我需要出去找到知州带走的官员,通知他们派兵前来营救。” 文乐笑了一下,赞赏道:“勇气可嘉。” 白栀没有与他再说话,她摸摸腰间的匕首,那是谢暮白送给她防身的,待会可能要用上了。 飞马奔腾,马蹄沾染灰尘,还沾染上了地面流淌的鲜血,街面东倒西歪都是尸体,有来不及逃跑被杀的,有跑了几步被追杀的,还有奋死保护城池被杀死的官兵。 如此惨状,文乐与白栀心下不忍,几乎是躲避着鲜红的地方而看路。 城门上一群人居高临下地俯视惨不忍睹的尸体,恶狠狠道:“今天只是给你们个教训,十日之后准备好女人、金银还有牛羊,如若不从,我们就再次踏破城门,把城内所有人杀个精光,你们看着办!” 说罢,领头人大摇大摆地驾马飞驰,丝毫不把城下的人放在眼中,而城门口被首领带来的人堵住,意欲围城逼他们就范。 看到文乐,剩下的活着的人围在他身边,文乐出声安慰他们情绪。 守门讨厌他,百姓很依赖他,白栀目光露出探究,许是探究的时间久了些,文乐安排好这些人的事情后,才走到她身前,道:“真是多谢你通知消息,现下他们给的时间还算充足,应该可以有应对之策。” “看来大人不打算答应他们的要求。”白栀悬着的心放下来。 “任一方职,主一方事,我身为百户虽为末流不入品级,却也食君俸禄,如今能管事的官员不在,那我就是这座城内应当主事的人,保护城中百姓文乐责无旁贷。” 看城中人对文乐的态度,足以证明他为官有道。 已然得到了准确的回复,白栀不再担忧,又想起来一件事要问:“对了,文大人为何如此信我说的话。” 文乐深深望她一眼,白栀不明何意后退几步,文乐却道:“你可姓白?” 白栀随即摇头:“我姓越,叫越桃。” 她来到这里特意改名换姓,为的就是这个姓氏不给谢暮白还有自己添麻烦,她上边塞经商是经过户部批准的,原本只是办个路引的手续,户部的人说边关多劫匪,可以提前备案个假名以防万一,只要户部这里有她的档案银钱可以正常入她名下,那么匪盗知晓真实姓名就会麻烦些,也会觉得此人不可轻易冒犯。 琢磨着这个名字的含义,文乐的眼光带了深意,他笑道:“是我想岔了。” 看着白栀上去给民众帮忙的身影,文乐在后轻声自语:“你说你不姓白,可越桃即为栀子,若你不是白栀子那便只能姓洪了,可姓洪有什么好隐瞒的。” 除非,她的姓与这里的一个大户有所关联,可依大户近些年来的作风可是不□□生,教养出的人又怎会不辞辛劳通风报信,文乐由此推理出女子与大户不是一伙人。 至于他相信白栀的理由,以后她自会知道。 杀戮过后,满目疮痍,失散的亲人抱着死去的人哭喊连天,而城外的人把酒寻欢,炫耀这场单方面屠杀的胜利。 夜间,被杀害的人全部找到妥妥贴贴地放置一排排,文乐在木桌边站着亲自清点人数,上来寻找的百姓认尸,文乐便写下他们的名字,与城中户帖对照,间或在上面画上红色方框。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认回尸体后,确认死讯的亲属都有抚恤金分发。 本是善举,却引起他人不满。 “你说说这文大人在搞什么,那群人可是说了还要来乌垒城的,不赶紧募集钱财就算了,还在这里给别人发钱财。” “是啊是啊,简直置城中百姓于不顾。” 有人煽动言论,就有其余人跟着点头迎合,“是啊,都是被抢掠追杀的人,为什么就一批人特殊?” 文乐冷笑一声:“我竟不知,原来城中所有人都遭遇了劫杀?那本官骑马来时,瞧见的靠近城内之人安然无恙之象难道是假?” 剑狼部落带人马杀的是城门口附近的街道,并没有进入到内里去,为的就是给城中人警醒,让他们自己乖乖的奉上东西,城门口距离内城中心又远,所以都护府的守卫才没有听到杀伐之声。 “可我们也受到了惊吓啊,文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 文乐只道:“如今犯下屠杀之群还在城外,你们还有心思贪别人的抚恤金,这么急着领做什么,怕是他日与剑狼厮杀之时,一个个都有份。” 带头起哄的人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准备给他们东西?要我说就是几个女人,一点银钱罢了,就当打发打发叫花子,城中百姓安全了比什么都重要。” 文乐却笑了,笑这人果然愚蠢不堪,“你知道外敌屠城之后会干什么没有?照样的抢女人,夺金银,如今他们只不过把顺序调换一下,实际并无区别。” “你是说他们……”那人不敢把所想到的说出口。 文乐替他说:“他们还是会屠城,只是这次屠城得到的利益更丰富,城中倾尽全部把能找到的女人和财物悉数送上,省得他们费心费力找寻浪费时间。” 不等那人再张嘴说出话,文乐继续讲话。 “我城中人口约一万零五百六十九人,女子约有四千两百人,除去老妪与四十以上妇女,剩者又有多少是尚在襁褓之中,难道你们忍心让她们承受一切。” “瞧瞧你们一个一个,长衫短打应有尽有,满嘴大仁大义要乐于牺牲,其实只是为了自己苟活罢了。” 文乐一字一顿,不容在场的人拒绝:“女子也是城中百姓,因为所有人的安危,就要把占比一部分的居民推出去送死,还视而不见轻贱她们,文乐绝不答应外面的人请求。如果你们真的贪生怕死,就自己去城门外点头哈腰,把自己的毕生钱财全部上交,看看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想到城门外的凶恶面目,有想法的人都缩回脖子,仿佛这一瞬间就看到那群恶徒对着自己磨刀霍霍的模样。 ※※※※※※※※※※※※※※※※※※※※ 小说中的朝代为虚构,所以里面的官职也会混淆,毕竟不符合史实,剑狼部落为虚构,现实不存在这个部族,当做是写两本书的原书作者虚构的即可。 第七十五章 对于安抚人心文乐很有一手,更令白栀意想不到的是,他还可以凭己之力震慑动摇民心的鼠辈,白栀满是疑惑不解。 “文大人如此能力,为何至今只是百长?” 文乐笑着摇了摇头,“在下所做只是基本,皆因城中无其他人主事,致使文某显得有那么一点用,放到平时,文某也只配做一个百长而已。” 看似谦虚的话,白栀从他的话语间感觉不出一丝欢愉,而是一种隐含的薄怒,而这种怒不得而知,或许是从守卫的懒痪管中窥豹城中官员的能力,所以文乐不满官员消极怠慢的行事作风,或许是从看门的态度可见对文乐不太尊敬,所以被打压的文乐不愿与他们交集。 更或许是两者皆有。 “不说这些了,我有一事需要越姑娘帮忙。” “何事?” “城中部分百姓需要安置,还有民丁的伙食需要统筹,但文某忙于布防无暇□□,想请越姑娘帮忙看顾他们的每日三餐与夜间宿眠。” 给几百人烧火做饭是大工程,文乐确实难以抽出时间监督,白栀自然同意他的建议。 文乐对于人员管理很有一手,早中晚皆有人轮流换防,他早已预料到人手不足的情况,所以提前募集壮年男子加入守城队伍,同时城中无处可去的妇幼可去烧饭处做差事,凡加入者必有酬劳。 最开始的五天无波无澜,众人井然有序地服从安排,可随着时间只剩一半,总有些人心急起来,而初引发的引火点是晚间的饭食。 “呸!”一人吐出嘴里的东西,用筷子夹起里面的菜,勃然大怒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能吃吗?咱们辛苦了一天,不说好酒好肉地端上,也不至于磕碜人啊。” 随即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这些东西根本不是人吃的。” 当下乒乒乓乓响起一阵摔碗声,一群人借此发泄心中不满。 正在清洗菜叶的小孩子发现气氛不对劲,悄悄外出寻白栀救场,小孩子不过半人高,拉着她的手便刻不容缓走起路来,白栀尚来不及询问,就一头雾水地被带到众人面前。 一见到她,带头的男人更是怒气冲冲,破口大骂道:“就是这个女的,我看她捞着这个肥差可了不得了,也不知克扣了多少我们的伙食钱。” 听男人所言,白栀大概明白发生何事,于是上前与他们谈话,“既然你们觉得我以公谋私,不如一同到文大人那边说个明白,如若他认定我胜任不了这份差事,就当着大家的面亲自收回。” 围城以来,文乐的行动有目共睹,其中的大部分人神色都有些松动,白栀早把他们的反应观察入微,于是继续问话。 “你们的饭食在哪?端上来一同给文大人做个判断。”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的饭菜都被他们倒在地上,与尘泥落在一起分不清是什么,这些东西怎么好拿去给文百户过目。 白栀吩咐刚才带她过来的小孩子去打一盆水,好清洗干净食物。 “谁知道她和文百长做了什么做不得人的勾当,竟然把这差事交给了她,就算在文百长跟前恐怕他也会偏袒自己人,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话。” 带头的顿时急了,想要冲上去对付白栀,而白栀就从容不迫地看着他走过来,没有一丝惧色,甚至带着了然地摇摇头,似乎是笑那个人的愚蠢。 带头的以为白栀发现什么不寻常,一时不敢对她有任何动作,可气势上怎能认输,进而眼角瞄到打水的孩童,一个巴掌就往孩童脸上送来,孩童面对这个几乎盖住他整张脸的巴掌吓得瘫软,端着水的手颤抖连连。 文乐赶来时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不由分说地截住男子,而男子被文乐一反击,立时跪倒在地。余下的众人欢呼,他们的文百户果然英勇不凡,当时他们确实有几分相信带头的话,可看到白栀被人言语攻击依然心平气和,而带头闹事的不依不饶甚至要对小孩子大打出手,心里信任的天平早就倾斜。 而在欢呼声中,文乐快速地看了白栀一眼,只见她蹲下来安抚孩童情绪,与他瞄到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脚踹在男子关节的人大不相同,文乐确定自己只是回了一拳并没有动脚,而众人明显当成是他一人制止。 文乐略微弯起唇,看来,这十几年间,每个人都发生了不同的改变。 了解到发生什么事后,文乐命人把菜谱拿上来,一项一项念给大家听。 “第一日,早饭:肉馅包子三百笼、胡辣汤五百碗,午饭:羊肉羹两百桶、米饭一百桶,晚饭:红烧兔肉一百桶、老鸭汤一百桶,米饭一百桶……” 众人不解其意地听着文乐读完,带头人早已不耐,率先道:“所以文百户想说什么?兄弟们可是陪着你出生入死的,吃点荤腥不过分吧?” 文乐道:“不过分。” 带头的神色傲慢。 “可是,是文某对越姑娘过分,”文乐的话一时激起千层浪,议论声不绝,而文乐没有理睬那些讨论,饱含歉意地向白栀显示笑容,“越姑娘对不住,官衙资金周转不开,所以只好付了一部分的定金,倒叫越姑娘破费了,余下的只好等来日危机解除后再归还。” 剑狼人给的时间是十天,如今正好五天,如何就破费了,众人很是意外。 原先的孩童见白栀没有说话,立马抢先回答:“我和阿娘在烧火处帮忙,每次积压下的木桶足足有五百桶要刷洗。” 可账目上怎么算每餐都是三百桶的饭菜,那么还有两百桶多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理解过来的人立刻感激起来:“多谢越姑娘了。” 白栀面无愧色地开口:“我没有做亏心事,用不着你们道谢或者感恩,提供守城饭食,也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本就是如此简单的东西。” 这次变成人群附和白栀,“对的对的,就是这么简单嘛。” “可偏偏有人要把这些事情变得不简单,”白栀冷眼看向闹事的人,余光同时瞥向还在附庸的一小部分人,她声音像是带着疲倦,“既然你们不满意我,就请文大人另请高就吧。” 众人紧张地看向文乐,希望他不同意,可文乐微微点头,应允道:“在下会核实饭菜数目,一一点清后列份借条给越姑娘。” “不要走啊,越姑娘,要不是你我们怎么可能吃得饱饭。”一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哀求。 可白栀不为所动,坚定地转身不去看流民,隐忍道:“会另有人负责你们的饭食,而且比我做得更好。” 文乐当即拆台,脸上一片凝肃:“接下来的伙食应当找不到人负责,城中商户一听要募集粮食都对官府敬而远之,更别提让他们出钱出力应下这等差事。” 文乐道:“我们要改变对策了,各人的伙食由各人自家准备,至于无家可归的人,”他沉吟一声,拍手决定:“就去问问旁边的邻居或者朋友愿不愿意分点给你,至于饭钱不用担心,回家吃饭的都领一张条子,把条子拿给送吃食的人,围城一难抗过去后他们自可拿着条子向官府领钱。” 条子怎及真金白银踏实,怎会有多少人慷慨分享食物,文乐的激将法一出,当即有人怒喝:“他奶奶的,姓文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没有品级的芝麻小官,罢免你都不用知州出手,今天知州不在,我就代替他做了这个主,把你姓文的脑袋砍了,然后把乌垒城里富得流油的主全拉出去砍了,看他们吝不吝啬咱们的伙食钱。” 此话出口,引起了多人引藏在心中的欲望,真的有人寻找在场目标,只要穿戴好些的统统被盯上,而被盯上的人感觉到多日来所形成的恶寒。 凭何他可以安然无恙穿金戴银安睡,他就得披星戴月吹着冷风守夜,比饥饿更可怕的,是无法言说的嫉妒。 有些受不了目光的当即投降,主动献殷勤:“大家守城有功,应当和和乐乐地度过难关再领功请赏,何必彼此伤了和气。这样吧,我带头捐一百石粮食,再送十头羊,剩下的随意。” 说的随意,但为了保命必须拿出诚意,无论是真心还是被逼,都相继拿出东西表示。 文乐确定自己达成了目地,只等他们发挥,略有些得意地向白栀炫耀。 当初,白栀考虑到文乐还有其他项目需要支出,所以只要了一半定金,文乐问白栀原因,白栀答守城期间必定有闹事的,而首先会闹事的肯定是后方烧火处,不如借此揪出避免内讧。 文乐叹服于她的谋算,又同时心生一计,干脆利用这件事做做文章,利用闹事的震慑下其他人,也让兵临城下依然守着钱粮积灰的商户主动拿出积存。 而白栀并没有迎向文乐的视线,她的集中力落在了众人中的一位毫不起眼的妇人身上,从一开始,妇人就没有吵吵闹闹,十分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附和任何一方闹事的人。 白栀来到妇人面前,柔声问:“敢问这位夫人,您从刚才起就看着一个人的脚不放,可是有什么发现?” 妇人笑了一下,明明衣饰与普通人无异,可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可以感知她的慧黠。 “他的鞋子上沾了东西。” 妇人指向最开始闹事的男人,而男人看向脚下,不屑道:“不就是一点泥巴?城里城外的难道泥巴还有区别?” 白栀最先警觉,提醒大家警惕:“泥巴上沾了胡桐叶。” 胡桐可以维持水源,还可以防沙固土,此城本就水源丰富,故而整个城池如同锁在胡桐之中。 ※※※※※※※※※※※※※※※※※※※※ 胡杨古代叫做胡桐。 第七十六章 文乐冷了声,带着威慑问:“你去了城外?” 妇人进一步答:“不止如此,恐怕他还和城外的人通风报信了。” 这一句话如同炸弹爆炸引起轰烈,城内出了奸细,假如他把城里的信息全部告诉敌方,那么十日之后从双方实力互不清楚的情况扭转,变成敌人熟知自方底细,对于护城大为不利。 文乐瞬间看出民心出现了骚动,当机立断推解:“换防一日三次轮换,他出城门的时间肯定小于出现在人前的时间,就算每日出城也是不可能将城内情况全部说完的。 再说此人乃一介小兵,掌握不了机密,与其说是探子,不如说是叛徒更为合适。” 文乐托腮:“我猜猜,剑狼人是不是让你在后方做些手脚,比如闹事,比如下药,目地就是为了动摇人心,大家护城的心思会崩塌,制服完意志坚决的人,你就可以趁机哄动其余人打开城门,对不对?” 男子嘴中依然狡辩:“我没有!文乐你这个狗官不要诬陷好人。” “哦?我如何是狗官了?”文乐没有动怒,反而带了好奇,原来他辛劳多日,在他人的眼中竟是这般形象。 男人呸了一声给自己壮胆,紧接着道:“说什么有责任保护一方百姓,可你保护的方法是什么?让百姓与带兵带枪的奋战厮杀吗!我不信你没有私心,女人没了再买就是,银钱没了就继续赚,旧朝尚有檀渊之盟,我们为何不能有乌垒合约?” 文乐不为所动,静静地听着男人的怒骂。 而男人口中不停,似是要宣泄这几日的不满:“你到底有何推断他们一定会屠城?为什么就不能放城中百姓一条生路?说到底你还不是怕弃城投降失了面子,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死罪难逃,那你就走啊,干什么要拉上城中的百姓一起送死!” 尽量平复心情,文乐的呼吸已经有些紊乱,白栀看得出来他在生气,也确实生气得有道理,当你在前方为所有人拼搏,可你保护的人却反咬一口认定你居心不良,换谁都得爆发。 但这个时候文乐绝对不能爆发,白栀快速站在文乐身后,只说了简短的一句话。 “我相信文大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要不要表态。 小孩子看着地上的那碗饭食,第二个站到文乐身边,牵起他的手,用稚嫩的童音道:“文大人让我和阿娘吃饱了饭,也答应了不会让阿娘出城与我分散,我相信他能做到。” 孩童的眼睛纯净无暇,令闪烁着异样神色的人大为惭愧,受到孩子的鼓励,一个女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到文乐这边,她眸中闪烁泪光:“我没有文大人那么大公无私的品质,我只明白,就是我是女人,也是城中的百姓。” 人群接二连三地有人冒头,剩下的一小部分人仿佛异类,怀着不能与别人不同的心思挪到早已挤得水泄不通的另一边。 男人见大势已去,趁机往空无一人的地方逃跑,白栀来不及叫人擒拿就要出手,而身边一直平静的文乐瞬时犹如一只猛烈的猎豹,他伸手正好打落白栀要发力的手,又向前方追了出去,一个飞踹,男人应声倒地。 此起彼伏的拍掌声,男人栽倒在地,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大笑出声:“你看看你护了群什么妖魔鬼怪哪?刚刚信誓旦旦要拉你下马,现在又如蝼蚁般拥戴,恍然忘了他们最初的嘴脸。” 文乐挥手让人捆了他,把男人绑到柱子上围观示众,文乐与民众没有嫌隙地道:“由着他叫嚣,鼓动完居心不良的,又来挑拨本官与大家的鱼水之情,既然他喜欢挑拨,接下来这几天他就在那边继续挑拨,不说就不给吃东西。” 这一做法无异于给敌人上眼药,也让百姓免疫挑拨之语,毕竟这些话一般都是私下里找个地方谈,大庭广众地议论这些东西,反而失了神秘,让人大失所望。 “文某此行也是为了警告某些人,我知道肯定还有别的奸细,今天的只是一碟开胃小菜,改天文某再揪出几个给大家开开眼。” 文乐脸上是完美的笑意,可说出的话却颇有豪气,“叛城者,当做敌方一同论之,文某是本朝的人,绝不会同流合污出卖本朝百姓,虽死无怨。” 晚间的小溪边,文乐与白栀商议布防之事,决定每日换防时间不定,由文乐随即调换,没有规矩与顺序。 商讨过后,文乐立在小溪边,晚风吹拂衣袍,他负手屹立,不畏寒冷,淡淡道:“你知道如果方才没有人站出来我会如何么?” 白栀果断问:“如何?” 将掌心握成拳,文乐目色带了些狠厉,那双瞳孔在河流的映照下状似幽火,他毫不避讳白栀,道:“我会打开城门,自行找一个地方逃跑,再也不管他们。” 白栀没有害怕,向文乐行了一礼,缓缓而话。 “我相信大人不会的,你只是心里有这么一个念头闪过,可比你的想法还要可怕的人多得是,比如方才之中必然混有想要献城想法的百姓,他们最后都没有这么做,你也没有这么做。” “文某直到今日才明白,比守城更难得的,是守住人心。”文乐苦笑。 白栀点头,有感而发道:“今日大人不止守住了他人的心,还有己心。” “己心彼心,皆是恶念起则魔生,善意起则神至。”文乐道。 文乐意有所指:“不知姑娘是什么心?” 看来他在试探自己,白栀微笑,笑容消除一切阴霾,“我只相信人定胜天,佛魔参半便是人心,谁都不可能尽善尽美。” 文乐颔首,“在下明白了。” 还不等他们回去,柱子上的男人几乎是哭喊着的声音传来,仅仅半夜就忍受不住,用尽全身力气撕扯嗓子:“我,我说不动了,求你们了,我给文大人磕头都行,不要让我再说话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旁边守着的人不为所动,“继续说!不说明天就继续饿着。” “好,我说我说,别不给水喝啊。”光是从闹事到现在,他都没有喝过一点东西,喉咙里早已干痒难耐,男人大为后悔,就不该答应那些人的要求,要是老老实实的守城,晚上有夜宵又有美酒,何止于在此干看干嚎。 “快点说,不许停!”守夜的人催促。 男人就当豁出去了,卖力地叫起来:“大家不要守城,快点打开城门投降,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 一户民居的灯陡然亮了,扔出来只馊馒头,男主人打开窗户骂骂咧咧,“说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些词,真当大家那么好骗么?文大人一定可以守住百姓,你到时候有得好看。” 男人叼着馒头,口中叫苦不迭,他已骑虎难下,连求文大人都做不到,只能依照所说声嘶力竭,夜半被他吵醒的人家会扔些食物让他闭嘴,而更多的是杂七杂八的东西。 闹了大半个夜晚,文乐发话:“让他暂时闭嘴,不要吵到百姓睡觉。” 闹剧收场,白栀随着清风朗月而行,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她在踱步,树影婆娑,她的影子被树影遮盖,偶尔又有月光照亮身影,仿佛在与树影嬉戏耍闹。 紧绷精神多日,本该是惬意放松之时,一声细微的响动让白栀轻盈的脚步放得更轻,她循声贴在一处暗墙,偷偷用一只眼睛去瞧发生何事。 死胡同里,三面都是围墙,一个人堵住另一个人的去路,语带得意道:“你带来的人暂时过不来了,还是老老实实地随我去一趟,我尽量不为难民,如何?” 定睛一看,被堵住的竟是最早看出今日闹事男子不对劲的妇人,白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不动声色继续围观。 妇人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听从那人,围堵的人悠悠然道:“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哪,我们可是查到您的儿子也来了这里,难道您就不想见见他?” “你说什么?他来了这里……”方才平静无波的妇人神态竟然有些激动,可眨眼间又恢复如出,她淡淡道:“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万一你诓我怎么办。” 那人呵呵一笑:“我没事诓你做什么,他在哪里做什么官我都一清二楚。” “那你说说。” “他在都护府当录事。” 妇人一声冷笑:“我儿幼时便饱读诗书,他们家也是出过一甲的人才,怎可能教养出只到录事的闲官。” “您别不信哪,这座城里都知道您儿子的名姓,我要是说假话肯定拆穿,谁不知道咱们谢大人得罪了圣上,这才被分派到荒凉之地受苦。” 那人犹自不停,“还好谢大人不会受太多苦,据说知州很是看重他,来日还要升他的官位呢。” 妇人终于按耐不住,冷斥道:“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别做无用功了。” 那人道:“谁说是要您做什么了?就这几号人,我们家根本不放在眼里,您还是和我回去叙叙旧,也待来日重温天伦之乐。” 围堵的人正准备对妇人下手,忽听得一阵拍掌声,白栀从暗墙出来,与他们会面。 “你……”妇人不解地望着白栀。 白栀没有说话,反而来到那人面前,身材窈窕曲线玲珑,果然是个女子,那名女子以为事情败露打算下手,白栀却掀开一点衣领,她的刺青是最好的证明。 ※※※※※※※※※※※※※※※※※※※※ 提前解释下,文乐不 第七十七章 看到那朵图案,女子悬起的心放下,看了下白栀文弱的样子,剔眉道:“白家派你出来干什么的?” 听女子的话语居然有丝不屑,白栀转动眼珠子,状似无知无觉,笑道:“白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做什么用的你难道不清楚?” 果然,女子嫌弃地看白栀一眼,不满道:“我与你们可不同,少混为一谈。” 白栀一笑了之,又道:“我这次的目标可是条大鱼,说到底我们是各自用能力做事,作为同僚还是不要自大狂妄为好。” 女子没有什么兴趣听白栀废话,很是不耐烦道:“你倒是说说,钓到了条什么大鱼?” 白栀抱胸,围着妇人转了两圈,吐字清晰:“永安侯府的五公子,谢暮白。” 说罢,白栀拿出凭证,那是一枚玉佩,大理寺卿判定他们各回本家之后,玉佩物归原主,谢暮白又将玉佩送给白栀以防万一他不在的情况可以以物自保。 玉佩是御赐之物,纹路做不得假。妇人凝视着玉佩,神色凝重。 女子捂嘴笑起来,没想到还要意外的惊喜,提议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反正这个城也没几天好把守的了,他们也没有机会再去追查我们的来历,带上这个礼物一同回去如何?” 话语间透露的信息很大,白栀细细斟酌,为何这个人笃定城门定然失守,难道她一早就知道城外的剑狼族不会放过乌垒城。 威胁 “话虽如此,但就算假装成守城兵卫,三个人一同出去未免太过显眼。” “哼,果然是家里养出来的只有美色而无谋略的货色,我可是看着她入的城,”女子一指妇人,抬起下巴,“西城有个荒废的宅子,那里有个低矮的缺口可以通向城外,不会被人发现。” 果然如女子所说,旧宅贴着城外的一片森林,就算出来了躲在草丛种也难以被发觉。 白栀守在妇人的另一边,轻声道:“白夫人接下来还是不要叫喊为好,以免引来追兵。” 看女子需要带她们躲避剑狼族,似乎不想正面交锋,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果然,听了白栀的话,女子不疑有它,也落下话头防止白夫人出险招,“白夫人如果还想见到谢大人,就该乖乖地随我们去一趟,毕竟,我们还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呢。” 闻言,白夫人咬牙,冷然看了眼白栀,见她垂头不语,当下也没有出声。 无惊无险地穿过丛林,来到一处斜坡,山风自对面拂来,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面对如此壮阔的景色,三人难免驻足观看。 从女子的口中得知她叫白棠,是白家派出来负责做事的,与一般打探情报的人不同。 白棠语带炫耀,“我可是白家唯一一个不必靠美色引诱色胚子的女子。” “我自然是羡慕你的。”明白白棠想要她做出什么反应,白栀当即略带哀伤的表情。 白棠信以为真,一挑眉,上上下下打量着白栀,毕竟是一个地域出来的女子,三个人都说不出来的眉目相似,白棠才意识到其实她们同病相怜,她忽然升起一种同情心。 “这件事情了后,白家应该不会再放我们出去做事,你不必继续这种生活。” 而白栀只摇头,“我不信他们的话。” 沉默一瞬,白棠想要说话,又说不出些什么,这么些年的经历使她明白白栀所言确实有道理,白家贪得无厌,就算帮他们做到了成为本地实际上的大王,他们又会开始肖想攻入皇城当皇亲国戚。 “那你想如何?”白棠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问。 “我们去找谢暮白。”白栀立时回答。 “你想干什么?” “以白夫人作为筹码,胁迫谢暮白答应我们的要求。” 白棠不肯:“我们已经完成任务,当前之急是先回本家汇报情报,至于白夫人交给他们就好。” “他们要白夫人无非就是拿她来威胁谢暮白,我们不过是没有借他们之手自己行动而已,有何区别?”白栀替白棠分析,接着十分了然地启唇,“再说了,我看你的样子可不像安于现状之人,你就不想立下大功让他们刮目相看?” 说到最后,白棠明显动摇,但摄于白家的威严又不敢妄动,“可万一失手了怎么办?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谢暮白在哪。” “别忘了我是派来做什么的,他把要去的路线全告诉我了。不会失手的,你有的是两种筹码。”语毕,白栀指指自己。 白棠知道了她的意思,思考再三,最终点点头同意。 入夜,三人赶路多时需要休息,白棠要去找柴火,在旁边的树林挑挑拣拣。 白栀拿着水囊靠近白夫人,她耳聪目明,立时察觉白棠躲在树后偷看,她依旧大大方方地打开盖子让白夫人喝下补充水份。 白夫人面无表情道:“别以为做了这些小事,他就会原谅你。” “我明白。”白栀坐在另一边,简短说了一句后再没回话。 她的态度却让一向少言的白夫人话多起来,妇人放空的双眸收回些色彩:“真不知道暮白怎么会看上你,尤其你还是……” “还是什么?白家的人?”从树林后出来的白棠替她把隐藏的语句说下去。 白夫人闭目。 “你还真是宠辱不惊,她可是谢暮白的阿娘,她不接受你,谢暮白是选你还是选她好呢。”白棠来了兴致探讨。 “你怕是忘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白栀不紧不慢提醒。 “对哦,想也想得到他会恨急了你。”白棠语调欢快,她真是越来越期待这场好戏。 翌日起身,白棠带着她们入城中买了两匹马,为了提防白夫人趁机逃跑,白棠与白夫人坐在同一匹马上,白栀知道白棠防备自己,一直装作懈怠又无所事事的模样。 待到马匹累了喝水之时,白栀这才调转马头,对落在后方的二人道:“一直支撑两个人的重量马会吃不消,不如我们换马而乘。” 白棠不满道:“那你怎么不换自己来守着她。” 白栀挥挥空气,打起无赖:“我马术不及你精湛,假如我与白夫人骑一匹马时她反抗怎么办,我又来不及抓缰绳。” 她一副我懒我有理的模样,气得白棠跺脚,几乎是怒气冲冲下的马鞍,但内里随之戒备的心逐渐放下,就算出了内奸,怎么可能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废物表现。 接下来都由白棠载着白夫人而行,谢暮白给的路线范围很大,每来到一个城门,都不见他们踪影,又在一座城池毫无所获后,白棠冷笑道:“你最好不是在耍我,不然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栀亦大为不解,略带气愤道:“他要是敢 骗我,我,我就,”她看向手中的缰绳,才有了接下来的词,“我就拿马鞭抽死他。” 话音刚落,白棠只能无奈地扶额,白家果然养出来的都是这种只有美貌没什大用的花瓶。 其实白棠暗中打探过,白栀提供的路线确实有人一路走过的痕迹,而且城内的人对他们还有些印象,刚才不过诈白栀一诈。 既然白栀没有问题,白棠收回疑心,继续扬鞭赶路。 多日来的辛苦没有白费,草场上出现一线新鲜的马蹄,白棠与白栀对望一眼,都相继奔赴而去。 草场上搭了帐篷,白色的帐子连绵起伏,天边的云朵洁白,而谢暮白就站在一片云朵之下,他一眼就瞧见一个陌生女子绑着两个人向他走开,其中一个是多日不见的白栀,还有一个人的身形明明被风帽兜住,可他仅凭遥远的记忆就把一个人的形象与她重叠。 白棠率先扬起笑声,她问:“怎么样?这两个人你眼不眼熟?” 谢暮白整个人散发出寒凉的气息,他压制住情绪,才道:“你要做什么。” “谢大人不愧是谢大人,不如你猜猜我想要干什么?”白棠慢悠悠回答。 “说。”谢暮白不想与她废话,身后的手指捏紧,指甲掐入肉中。 “很简单,只要谢大人为白家效力,我自然将她们完好奉还。” “我答应了。”谢暮白一口答应。 “先别急着点头啊,既然要归顺那就得拿出诚意。”白棠从马上抽出一把短刀,横在二人之间。 谢暮白上前一步,“什么诚意?” 第七十八章 “那你告诉我,你来到这里想要做什么?”白棠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反而开始提问。 “乌垒城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受到冷落弃置于此。”谢暮白面色平静,滴水不漏地回来。 “是吗?我觉得可不像,”白棠把短刀旋转,随后利落地在白栀手臂上划下一道口子。 血液泊泊流出,谢暮白看到这一幕,心纠难忍,终于说出实情:“我在殿考之时故意展露锋芒,引起圣上注意,他知晓我与白家关系并不好,于是一起演了一场戏借个名头把我打发到边关。” 后面的就算他不说,白棠也清楚。 “看在你还算听话的份上,喏,我还一个人给你。” 又搜集到一份情报,白棠满意地点点头,刀尖实而对准白栀,实而又对准白夫人。 白夫人的嘴巴被布条缠住,为了避免谢暮白发现异常又给她戴了风帽盖住大半张脸,真正要放出去的只有一个人。 白棠用短刀砍断绳子,白栀向谢暮白跑去,谢暮白亦向着她而来,受到惊吓的人儿扑向他怀中,谢暮白只当她害怕,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肩头。 白夫人的风帽被掀开,她剧烈地扭动,企图挣脱绳索,眼见毫无效果,对着谢暮白呜呜哇哇,眼神净是恐惧。 谢暮白不解,下一刻一把与白棠的形制差不多的短刀推入腹中,红色的血喷射而出。 握刀的白栀看着他倒了下去,看着手上沾染的鲜血,指尖微颤,短刀也跟着落地。 在到达的前一夜,白棠才把自己的真实目地告知白栀,白家并不需要一个脱离氏族的人效力,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借口向朝廷发难,不论谢暮白是真的被圣上厌弃,还是圣上用来牵制他们的棋子,只要作为表达圣上厌恶的靶子因意外死了,那么白家就可以大做文章,借此发难。 白棠直到现在才告诉白栀,也是为了最后一步的信任关,假如白栀是因为谢暮白才如此,那么接下这个任务一定舍不得下手杀谢暮白,白棠可不想留一个隐患在身边,反正她还有白夫人可以牵绊谢暮白。 而显然白栀此次做得很好,白棠便毫无顾忌地向她走起,伸出手表示认同:“做得很好,前几日是我疑心重,以为你是为了谢暮白所以跟在我身边保护白夫人,所以反过来用白夫人当诱饵引你见谢暮白,没想到你居然完成得这么完美。” 白栀没有与白棠握手,表现得特别安静,白棠以为她还没镇定过来,想要宽慰一二,可从那双眸子中,白棠看出来一点寒意,身为探子最为敏感,她知道自己大意了,四处处于危险之中。 把刀柄握紧,白棠注意着白栀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防被白栀攻击,背后突然一阵剧痛,白夫人不知何时解开绳索手中拿着一把匕首。 匕首上沾了血,颜色很鲜艳。 白棠才明白自己的血也是红色的,与其他人流出来的一样。 虽然中了一刀,白棠依然坚持着站稳,白夫人有匕首护身无法对抗,那就抓住白栀好了。 还没靠近白栀,原本在地上的谢暮白瞬间起身,他踢了一脚掉落的短刀,短刀受力飞入他掌中。 腹背受敌,白棠知晓自己栽倒在白栀手上,不由得越发对准她出手泄愤,谢暮白以短刀挡下一击,又劈掌把白棠的短刀打落。 形势俨然换了过来,白棠被绑住,其余三人重新叙话。 白夫人迫切地查看谢暮白伤势,可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伤口,只有衣襟溅染血迹,她最终疑惑的目光投向白栀。 “这是马血,我当时刺的是血包。”白栀解释。 她猜不到白棠让他们自相残杀,但为了白夫人的安全,需要做出几个血包迷惑白棠,提防白棠改变主意对白夫人下手,没想到最终用在谢暮白身上。 经过一些城池时需要换马而行,白栀趁机取马血备用,缩在谢暮白怀里之时把血包按到他胸口,谢暮白发现了她的行为,借用拍肩的动作掩饰,随后如同白棠所见中刀而亡。 他们十分默契地配合,白棠自然忽略掉白夫人,过来查看详情。随行的马匹鞍中藏着白栀放好的匕首,白栀已经提醒过白夫人,受到谢暮白被刺杀的震惊,白夫人关心则乱,来到马鞍,用匕首弄断绳索,下一刻就把匕首送入白棠背部。 白棠受了一刀没有力气,坐在地上没有说话。 谢暮白道:“敦煌白氏气数已尽,你一心一意依附的家族不过是强弩之末,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白棠置若罔闻,她不是没有失手的时候,被敌人抓住时多少花言巧语都有,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以白栀对谢暮白的了解,他的毒舌无人能及,此番能够心平气和地与白棠交涉属实不易。 于是她亦加入劝说之列,“现今天下安稳,可白氏永不知足,一直在边关不正常地活动,还把爪牙伸向京城,朝廷已经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局势迟早要颠覆的。” 白棠冷哼一声:“你才不要被一个男人忽悠了,没有家族庇护我们什么都不是,任何一个家族被取缔之后,族中女子下场没有不凄惨的,不是拉到市场买卖,就是没入教坊司为奴。” 说到这,白棠反而觉得好笑地反问:“当奴婢还是当歌女,要不你自己选一个?” 另一个女声也笑起来,白夫人抚弄发丝,语气满是不屑:“当年白氏如日中天之时,我还不是一样做了歌女。” 谢暮白心疼地望向白夫人,阻止她继续再说下去。 “阿娘。” 只是短短的一句称呼,白夫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触及往事难免心伤,不如换一个话题。她欣慰地看着儿子,“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阿娘还是如十几年前暮白见到的一样。” 白夫人摇头笑:“阿娘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 “不论阿娘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阿娘。” 白夫人不置可否。 “对了,这是白栀。”谢暮白把白栀拉了过来。 白夫人偏头,没有接话。 知道白夫人担心什么,谢暮白没有先急着解释,而是第一时间表态:“她确实姓白,而我也是真真切切地喜欢她,与阿爹喜欢阿娘的一样。” “没错,我是看不惯姓白的,甚至厌恶自己的姓氏,但阿娘不仅仅因为白氏对我做过的才有所不满。”白夫人深吸一口气,把她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说来。 “自从上京路中与你分散,我为了躲避劫匪被迫反方向逃到关外。也就是在这十几年里,白家做下的恶行数不胜数,为了收拢财富放高额利子钱,还联合地方官员鱼肉百姓,一旦有人想要上京告御状立时派出人手追杀,剩下的人或被利诱或被□□。” 这样的白氏,白夫人自然不相信会教导出什么好人,正所谓蛇鼠一窝,在她看来白栀做的那些只是为了谢暮白反水白家,但无从抵消白氏的罪孽。 谢暮白却置之一笑,对着白栀依旧笑容可掬,白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感情她说的谢暮白都没有放在心上。 听懂了白夫人是什么意思,谢暮白反而放下心来,他用一种认真的态度与白夫人交谈:“敦煌白氏罪不可赦,可天下姓白的并不是都背负一个家族的罪孽。” “你是说……”白夫人还在迟疑,但紧绷的情绪陡然松开大半。 “她不是敦煌白氏的人,也没有在本家长大成人,她的父亲叫白浔,十几年前便带着女儿脱离家族,除了户帖必写原从敦煌迁徙,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那岂不是,和自己一样。白夫人心想。 草原无边无际,微风没有阻碍地东奔西顾,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白夫人率先坐下,没有再表达不满意。 可这其中最为安静的却是白棠,这种静或许用死寂形容更为合适,白栀最先发现到白棠有些反常,给白棠喂了一口水。 白棠没有抗拒,张口喝起来,她手被绑住擦不了嘴巴的水渍,于是白栀替她擦掉。 “你学过跳舞吗?”白棠问一个奇怪的问题,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是你小时候。” “问这个做什么。”白栀疑惑。 “没什么。”白棠又不说话了。 随后她们把乌垒城的情况告诉谢暮白,谢暮白当即决定带领人回去援助,而眼前最容易调动的就是知州手底下的官员与兵力。 可对于这个想法,白棠付之冷笑:“如果你们真的想救乌垒城,最好不要找他们。” “什么意思?”谢暮白道。 “我言尽于此。”白棠不肯多话。 看来已经有了突破口,恢复体力的白栀起身,莫名其妙地要求谢暮白弹奏一曲。 谢暮白不明所以,还是照着她的要求去做,拿出袖子里的一只短笛,曲音悠扬动听。 他吹的是一首关于边关送别的曲子,在此地流传已久,上到老下到幼都会哼上两句。 跟随节拍,白栀抬手,跟随身体记忆起舞。 白栀不时忘了节拍,舞蹈说不上精湛,可白棠听到乐声抬起头,眼眶湿润。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一个白氏女,凭借着能力完成平常白氏女子不能胜任的任务,白棠是厌恶献媚的,尤其是白家把一个个女孩子从小集结,教她们舞蹈歌唱,只为作为美貌工具更为出色。 可在这场可以说拙劣的跳舞里,白棠终于明白,跳舞本身是美好的,错的是用舞蹈谋算的人。 她本以为,自己不需要学献媚便是最好的,可原来可以有父亲为了孩子甘愿退出名利场。 而自己的亲人那时在做什么呢?好像是三两银子把她卖给的白氏?或者是二两。 白棠苦笑。 第七十九章 零星的记忆自脑海深处而来。 白浔在账房做完工回来,在一座小院门口驻足,里面有二十来个女孩子正在跟着年轻女子习舞,一些堪堪十几岁出头的在另一列,她们的舞蹈早已熟练,又要学习眼波流转。 小栀的年纪还很小,懵懂无知的她跟不上节奏,跟着一群大孩子后面模仿,实而回头对他咧嘴笑。监管的嬷嬷直接抽起细长的柳枝,吓得她连忙跟上众人。 白浔摇头,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就算拼尽一切不要,他也得带着亲人离开,去了江南,如果小栀想要继续学舞就给她请个老师,想要读书就去私塾上学,决不能沾染白氏这个大染缸。 事实证明白浔很有远见,大都护全家覆灭,而白氏已然摇摇欲坠,天真的女儿不知道情况,拉着他的手问她的玩伴阿阮去哪了。 在一番经营之下,他们于前日已正式脱离敦煌白氏,现在暂时在自己家中,把搬家的行李收拾好,白浔抱着女儿上的马车。 去时敦煌烟尘四散,入江南时霜露一身,不复旧时景。 而此时的白夫人沉默良久后加入合唱,她的歌声合着笛音,篝火噼啪闪烁星子,飞溅流动的衣裙,又随裙摆舞动生风而灭。 白棠不知不觉看了很久,听了很久,好像觉得心口缺了一个大口子,可又好像填得满满的。 原来,不止划进动脉里喷射的血是暖的,落日的斜阳可以是暖的,草原的晚风可以是暖的,身边的篝火可以是暖的,就连她自己,都是暖的。 翌日,休息够了的四人蓄势待发前往乌垒城,白棠点名道姓要白栀跟她一匹马,白栀欣然同意。 在路上,白棠问的问题有点多。 “江南是什么样的?” “山山水水,小镇人家,很舒服,很安静。” “他们的山和水是怎么样的?有没有我们这里的辽阔?” “说不上来,山势有的地方峻险,有的地方平缓,水流有的地方宽广,有的地方狭窄。” “为何会如此?”白棠仔细琢磨,“难道江南很大?” “对,每个地域有每个地域的特色。” “我喜欢。”白棠开心地笑。 谢暮白调转马头,故意翻了个白眼,“问东问西的,别理她,快跟上。” 见面不满一天,白栀和别人说的话比自己还多,谢暮白腹诽。 “我们接下来去哪?”白栀问他。 “向桐山城借兵,解围乌垒城。”谢暮白的语气笃定,像是有十足把握。 桐山城里,他们见到了一位说熟不熟,说陌生又不陌生的老朋友,驻城官员热情洋溢地打招呼,白栀一眼就认出这位是叶.和稀泥大师.旧任大理寺卿.大人。 谢暮白向她们介绍:“这是叶大人,曾在京城当过官,来头不小的。” 叶大人和颜悦色:“不敢当不敢当,我和谢公子一样是被宫里嫌弃了所以才调任到这里。” 二人互相揭老底,却不见伤了和气,只是开玩笑调节气氛。 谢暮白这才说明来意,叶大人当即把调动桐山城兵力的虎符交给谢暮白,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骑马途中,白栀一直斜眼看谢暮白,等着他过来说清道明。 不多时,他过来与她并行。 “叶大人断完真假千金案后,太后就找了个由头让他免职,我看他心思活泛,混官场如鱼得水,定然不是等闲,所以请圣上让他陪我一起滚到边疆做事。” 听到这几个形容词,白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谢暮白只道:“若看他断权贵家宅案,自然觉得他巴结上下混水摸鱼,可自从他当上大理寺卿以来,替百姓办的案子至今没有一个不服的,令高位者满意的多不胜数,可让百姓愿意称赞的微乎其微。” 如果叶大人只是做到与京中世家交好,说明这个人有本领,如果这个人能权衡百姓与朝堂威信的关系,说明这个人非池中物。 难怪谢暮白胸有成竹,原来他早就准备好后招,自己在前方迷惑众人视线,而叶大人在暗地逐渐掌握兵权,而叶大人又念着谢暮白让他复起的恩义,可谓珠联璧合。 最重要的是,一个愿意为百姓做主的官员,不会为了一时利益丧失本心。 二人旁边又来了一匹马,谢暮白紧张地盯着白夫人,而白夫人视而不见谢暮白的暗示,直接开口与他们说话。 “阿娘接下来与你说的话要好好听着。” 谢暮白瞬间如临大敌。 白夫人明白自己管不了他了,只能嫌弃地看了眼谢暮白,自顾自提醒他们小心。 “围城的关外部落乃是风岩族,他们冒充剑狼族意图不轨,此行需得做好防范,一切谨慎为上。” “他们为何要自称剑狼部落?”谢暮白思索。 “暂不知。”白夫人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道来,“逃亡路上我被剑狼部落所救,一直随他们住在关外,据我观察他们并不是穷凶极恶的蛮夷,虽然生活习俗不同,但一直安分守己待在边关。” “那风岩族呢?”谢暮白需要把握一切可以了解的信息。 “关于风岩族连这里的人都知之甚少,我从剑狼族那里才得知消息,原本关外生活的大多是剑狼部落,后来从更远的北方来了一群异域之人,剑狼族容许他们一同在这里栖息。后来演化成风岩部落,日子久了与剑狼部落也产生摩擦。” 这些情报信息量很大,风岩部落不会无缘无故假冒剑狼部落,这说明他们不止是怕朝廷派兵镇压,更说明想要把罪名安在无关的部族之上。自己犯事,他人受罚,这种借刀杀人的做法过分眼熟。 “我这就找几位将军商议对策。”谢暮白策马而去。 遥望前方打马扬鞭的身影,白夫人向旁边的白栀询问:“这些年,他在侯府过的可好?” 白栀不想撒谎,摇头以对。 白夫人有所预料,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与侯府内勾心斗角的众人交好,是以又换了问题。 “你与他如何遇到的,听他说你住在江南。” 可谢暮白一直住在京城。 “在谢家。”白栀组织语言,“圣上恩赦白氏三代内可入仕途,阿爹带我上京赶考,途中因太后忌惮白氏女子,于是被打落到奴籍成了官婢。” “为何忌惮?” “白氏的女子渗透到京城了。” “哼,他们还是这副死德行,总妄想靠几个弱女子巩固家族,可一旦她们受到危害又不管不顾。” 白夫人挥扬马鞭,抽中正在吃青草的一只蝗虫,她坐在马上,面朝阳光,缓缓道:“待暮白完成圣意之时,白氏的恩怨再与你我无关。” 她这是什么意思?白栀沉思。 而白夫人抓起白栀的马匹缰绳,带着她奔向远方,白夫人笑:“快跟上,不然他待会找不见人还以为我把你扔了。” 同随行的几位将军商议过后,谢暮白折返去找二人,唯恐少了其中一个。 经过一处戈壁滩,边塞的景色一览无余,圆日就这样没有遮挡地挂在戈壁滩,远处城堡升起烟火,白夫人不时介绍奇景给白栀,白栀边看边点头。 “这些都不算什么好看的,改日带你长长见识。”白夫人充当起导游,开始推销食物:“对了,你吃过红羊枝杖没有?” “那是什么?” “好吃的。”白夫人又道:“改天做给你吃。” “好。”白栀爽快答应。 听到谈话的谢暮白匆匆赶来,他顿时无奈一叹,“阿娘,你才与我相认,就没有想过给久别重逢的儿子做点吃的么?” 左右打量谢暮白,白夫人好奇他这个身板到底是怎么钻到层层叠叠的繁琐衣裙之中,她状似不解,实则调侃。 “吃什么羊肉,在闺阁的这些年你如此吃法,岂不是每逢三个月就要换新衣裳。” 谢暮白脸色平静地盯着白栀,露出诡异的微笑,白栀立时往白夫人马后躲去。 “臭小子,你不说是打算瞒我一辈子不成?”白夫人原是要生气的,可瞧见谢暮白耳朵尖的一点红,她噗嗤一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阿娘原本还给你做了几件衣服,现在不如改做女装,也让娘亲看看女儿装的你是何等的姿容不凡。” “阿娘。”谢暮白每当不愿意被取笑时,总是只带称呼的叫他们。 白夫人何尝不了解那是谢暮白的一块心结,假如今日她表现出生气与不满,最终伤痛的还是谢暮白自己。 白栀指着前方的火堆提醒他们,“要驻军休息了。” 谢暮白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趁她不注意牵起两只马匹的缰绳,双马并肩而行一路狂奔。 晕头转向的白栀吐槽:“你这是报复!” “对啊。”谢暮白大大方方承认,气定神闲地带着马匹踩过搁浅的水滩。 这对母子除了脾气之外果然还有地方相像,比如高兴还是生气都喜欢带着别人一路飞跑。 就这样慢行慢走,白夫人没有追去,她想,或许有这个姑娘在,自己不用担心他心态走偏。 后方的白夫人扬手高声:“快去准备东西,我给你们做羊羹喝。” 第八十章 围城的第九夜。 乌垒城都护府,下属来报守夜人员已换岗,听着繁琐而重要的一项项东西,文乐灌了一杯苦茶下肚,手指百无聊赖地敲桌案。 夜已深,下属临走时提醒文乐养精蓄锐,文乐颔首。 房屋熄灯,文乐卧床睁着双眼,明天有场硬战要打,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隐姓埋名多年,假如明日他要以这个身份死在这里,真的甘心么? 黑夜仿佛永无止境,待在边塞多年,文乐自己都忘了和风细雨高楼小亭是何等样貌,无时无刻感受到的都是夹杂着黄沙气息的大风。 此夜,他静听北窗风声,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与从前感受的风多了一分相似。 夜尽天明。 风岩部落派人高声传话,“时辰到了,还不开城门迎接!” 城门始终没有动静,好像整座城还在睡眠之中。 过了一刻钟,风岩人再次喊话:“我们要的东西准备好没有?剑狼首领等着晚上美酒美人设宴,如有不从,全城一人不留。” 许是觉得这样威慑不到他们,风岩人马鞭扬起,一阵马鸣呜咽,马蹄踏下振动地面。 这时,一个清润的声音才从城楼上传来,看他装束应是守城官员,风岩人不免意外,按道理来说官员要么死的死逃的逃,没想到这十日居然是这么年轻的男子戌守城关。 文乐站在城楼之上,遥遥施了一礼。 “勇士们要的所有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勇士们过目。” 说着,文乐挥手,有人打开城门放了风岩人进来。 意料不到他的态度,风岩人将信将疑,可城门全部打开后,一行行的女子整齐有序地立在街道正中央,而道具旁边用麻袋装好了食物,每袋都装得很满,袋口的青菜几乎快要掉出来。 为防有诈,剑狼人先派两个小喽啰探路。 小喽啰步步惊心地靠近那些女子,她们都只穿着极为俭朴的衣物,比较不出谁长得出挑,女子身材高挑,更符合风岩人的审美,看起来确实是精挑细选过的。 小喽啰又一左一右往街道旁边而去,一边装的是财物,另一边是荤素,小喽啰点点头,扬手呼唤所有人进来搬东西。 “没有问题,快些进来!” 面对这么多的女人与食物,风岩人欢呼雀跃,口里哼着本族的歌谣,带动着其他人一起。 高楼上的文乐暗自皱眉。 “还不快干活!”一个小头目狠狠踢了首先唱歌的人一脚,那个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立时闭嘴,扛起麻袋绑在马上。 另一拨人向献上的女子走去,见她们一个个都瑟缩着肩膀不敢抬头看他们,更是得意忘形。 文乐捏紧掌心,目光扫向迎门长街尽处,那里才是城池所有人的居住地,风岩人尤未知足,收拾完所有食物还要向更深的地方走近,他大斥:“那里不能去,你们答应了的!” “呵,我们答应了又怎么样?反正今天谁都走不出这个城,你又能找谁证明呢?”首领笑文乐愚蠢。 风岩人左冲右撞,故意毁坏物品,他们骑马而行,不一会就来到居民区域。 勇武的壮士率先甩开队伍一步,不服输的立马跟上,纵马扬鞭,马蹄子刚落到一处泥土,还没走上干净的石板道,瞬间掉落深坑。 文乐还站在城楼,看到人仰马翻的一幕,一向仪态有度的他也压制不了幸灾乐祸的嘴角。 这条深坑有五人长,他下的吩咐是挖得越深越好,最好让他们根本出不来。 “姓文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首领拔刀,对准高处的文乐,杀意渐盛。 即使身处绝境,文乐依然不失风度,他温温和和地笑:“首领何必生气呢,我也是帮你履行合约呀,万一哪天让其他城池的知道了风岩部落的恶举,你们还怎么维持生计?” 首领反驳:“你胡说些什么!我们属于草原上最荣耀的剑狼部落,断不是其他部落可比。” “为了烧杀抢掠无后顾之忧,风岩部落这些年没少骗人吧,真是可怜,居然要顶着别的部族名号靠他人施舍苟且偷生。”文乐讥讽。 “胡说八道,我们的部族强大又有力量,只有别人献上东西跪着求我们的份。” “哼,一个不事生产的部族,终日靠关内的百姓辛苦劳作的食物为生,不是乞丐还是什么好东西。” 首领被激怒地咬紧牙关,刀势挥动是他常来以往的砍人习惯,但这还远远不够,文乐继续与之对话。 “剑狼族与关内百姓向来相处融洽,他们培育马种,饲养牛羊,与关内商贸交流有来有往,再看看你们,马匹牛羊都是抢的别人的,对比起来真是笑掉大牙,还好意思自称强大,我们关内的读书人把这叫做地痞无赖。” 话音落地,首领疯狂地对着马匹上的麻袋一通乱砍,最终叽叽呱呱说的是关外话,文乐听得清清楚楚,并不是剑狼部落的语言,这群人到底是谁不攻自破。 “给我把迎门大街的房屋里的人都抓出来,我倒是看看他嘴巴敢不敢再放屁。” 首领意图用城民的死亡让文乐后悔,而搜查的结果是房屋空无一人,首领用风岩话骂声脏话,既然已经暴露,他们也无需再装,首领冷笑道:“提前把城民转移,真有你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可运筹帷幄的文大人好像忘了还有人质在我们手上。” 拽过来人群中一个女子,首领提刀就要落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反手从袖子拿出利器给予首领重击。 被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刺杀,首领怒不可遏,可手上的伤痕提醒他这个女人很厉害,首领聚精会神防止女人再次偷袭,可眨眼间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女人。 原本瑟缩着的女人们挺直胸膛,从掩盖的尘土翻出武器,与风岩人对抗。 刀剑无眼,一个不慎便身死。衣裙行动不便,女子们当机立断用武器划破累赘,故意放下的发帘都挂在脑后好看清视线所及,一个个骨骼粗壮人高马大,分明是男子假扮而成。 这边的女子身量与男子差不了多少,体型丰满又匀称,所以文乐的障眼法才能骗过风岩部落。 这一招打得风岩人措手不及,还不等反应过来,又被守城的兵卫诱入藏好的地雷处,瞬间炸飞几十条尸体。 而守城之人毫发无损。 首领气极,吹起号角,把围城的其他队伍全部喊来助阵。 人马浩荡入城,又是一场厮杀。依靠着仅城内人知道的地雷与深坑在何处的优势,把敌人损伤泰半,兵卫一方没有太大伤亡。 正在这时,城池的另一头窜起一只信号弹,文乐查看城中战况,确定还能暂时困住敌人后,也引燃一只信号弹传递消息。 信号弹炸开,城中也仿佛炸开了锅,无数躲藏好的城民从另一侧寻找出口逃出乌垒城,风岩部落本想阻拦,可大门砰地一声关闭,他们带来的人悉数关在城内,手上杀伐不停,根本没有时间想办法越过城沟。 没有了围城的队伍,城民利用争取来的时间轻装简行逃离这片城池,文大人告诫他们,只有等到敌人彻底退出去了才能回城,在此之前先在其他城域呆一呆。 乌垒城被围杀的消息定会传到上层,到底肯定会派官兵戌城带他们回家。 “那文大人怎么办呢?”城民不免担心,文大人只是空有个百长的名头,实际上是个虚职,恐怕无法对敌。 “我留下来,如果时机合适就会传达信息给你们。” 文乐走到被派发假扮女子的人们面前宣告:“此次守城之战是为了最大程度掩护城民逃离,我已将所有在列的人编好名册,放在出城的人身上。即使我知道此次战役或许有去无回,可文某依然想告诉各位,一旦百姓往远处离散,都寻找出城之机,不要恋战。” “至于城中物品,”文乐苦笑了一下,“人命比东西重要,当弃则弃。” 就算文乐再如何有谋略,也无法做到人物两全,他明白纵使出城计划成功,来日幸存的人回来后看到满目疮痍还是会骂他千古罪人。 眼前的各个面容坚毅而成熟,其中还有几个年轻女子,乌垒城民风彪悍,即使是女子亦不乏武艺高强者,她们自发一派戌城,现在假装献上的女子首列迷惑视线。 而现在,那几个女子正在奋勇杀敌,厮杀良久,双方精力都消耗大半。 其中一个女子被风岩部落的几人联合围攻,不一会落了下风,风岩人砍断她手里的剑柄,前后夹击。 “哈哈,逃不掉了吧。” 女子傲然道:“杀便杀。” 男人邪笑道:“这么好的脸蛋杀了多可惜,不如带回去呢。” 眼见风岩人要动手,文乐立时发声阻止。 “慢。” 风岩人笑嘻嘻道:“怎么?我们的文大人怜惜美人?” 文乐看了那些女子一眼,对她们轻笑,缓缓而点头:“是。” 文乐扬声:“我是本朝的二皇子,父亲乃本朝圣上,母亲为齐淑妃,你们抓我更为划算。” 风岩人觉得好笑:“我们凭什么信你?而且淑妃母家可是全族覆没,你就算是皇子也是遭厌弃的。” “就算我的鲜血一半来自齐家,但我还是父亲的骨血,当年齐家被抄家之时,我受连累来的此地,这么多年,就算圣上对齐家的气还没消,但念在我是皇子的份上,也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那你有何证明?”风岩人将信将疑。 “这就是证明。”文乐把自己的龙纹玉佩展现出来,他又掀起袖子,“这是我五岁时不小心烫了烛台留下的疤痕,你们只需查探过便知真假。” “好。”风岩人下令放走女子。 “不止是他们,还有城中的所有人。”文乐道。 “你想得倒是划算。” 文乐只了然一笑:“用皇子来当人质自然是划算的。” 第八十二章 在城中修整几日,由谢暮白主持事宜,他带头修葺屋舍,恢复农耕与畜牧,乌垒城重现一番欣荣景象。 叶大人悠哉悠哉赶到时,谢暮白正在一处房梁上修补,白栀在旁边递工具和木板。 “谢大人您这敲敲打打的,倒是比寻常的迎接方式有意思啊。”叶大人笑。 “哪里哪里,叶大人谬赞了,这不是看您来了,手上又没个铜锣,这铁锤啊适手又硬当,与叶大人的脾性正好互补,可谓相得益彰。”谢暮白接过白栀给的帕子,不忘了唇齿反击。 叶大人何尝听不出谢暮白在说他的和稀泥招法太过软和,千招万招,能有效就是好招。 “连坐了几天马鞍,正好活动活动手脚,待叶某也来学学这房屋该怎么修。”叶大人找到楼梯爬上屋脊。 “赶巧了,谢某正好修理完毕,叶大人还是去别处学学吧。”谢暮白把工具放在一个小篮子,用定好的吊绳滑下,白栀在下方接着小篮子,又把它们分给需要的居民。 “谢大人,刘大叔家的房顶进了一条蛇,急着要借梯子抓蛇,等下就还回来。” 不等谢暮白回答,来人十万火急地拽起梯子就跑。 叶大人坐在屋脊上惊慌失措,问:“那我们该怎么下去?这屋子看起来很高啊。” 谢暮白回:“哦。” 一个起跳,谢暮白脚踩屋檐借力,飘然立于地。 来人估计以为他旁边的官员也会武功,所以没有等他们踩梯子下去就拿走了楼梯。 叶大人更加傻了眼,他小心翼翼地抓紧屋脊,“那叶某要怎么办?” 谢暮白思索道:“不必担心,等我去帮忙捕蛇,自然就能拿到梯子救你下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叶某还得在房屋上待着?”叶大人看了眼地面,又被吓了回来。 “好像是。”谢暮白摊手。 在一旁的白棠在马上起身,脚尖点在屋顶,拽起叶大人的胳膊就把他带了下来。 下来的一瞬间,叶大人不会轻功以为自己会狠狠坠地,霎时间头晕目眩,直到缓过神来才知道是白棠帮忙,他拱手:“白棠姑娘好本领,叶某感激不尽。” 白棠没有理会叶大人,径自走到白栀与谢暮白面前。 “今天要听哪里的风景轶事?”白栀以为她又来询问关中见闻。 “改日再听,我今日有要事。”白棠正色道。 见白棠身上并无绳子捆绑的痕迹,谢暮白随口调侃:“叶大人不愧是和何人都能打好交道的神人,居然连关押的探子都能自愿跟从入城,实在令谢某佩服。” “好说好说,白氏罪不可恕,但依附它而存活的女子本就不易,何必揪着几个女子不放而放过幕后主使。叶某与白棠姑娘交流了一下,她已经同意改投我们这方,协助我们扳倒白氏。” “为何?”谢暮白挑眉,白棠如此短时间就选择背叛主家,他不得不谨慎。 “在哪里都是混口饭吃,既然朝廷留不得白氏了,我自然要找新的饭碗。”白棠无所谓道,怕他们不信,她又把自己的想法一一细说。 “敦煌白氏虽然养我成人,可又何曾拿我当成人看,更何况他们对待白氏族老的女子与底层白氏女子完全两种态度,根本算不上我的父母,谈何血缘亲情,不过互相利用罢了。” 叶大人听到了重点,连忙问白棠:“那你的父母在哪呢?他们就任由你乱闯刀山火海?” 没想到有人问这个问题,白棠沉默了一瞬,又恢复无所谓的神情,“归入白氏麾下的女孩子,亲属都有奖赏,彼此须得保证再无联系生死不论。” 叶大人知道自己触及了伤心事,想要出声安慰,白棠抢先笑道:“没什么稀奇的,奉命为他们办事只是为了有个地方遮风挡雨,从前我仗着自己不必接受□□的优越感对其他女孩子颐指气使。直到被擒后才想明白,其实我与她们又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孤苦无依,一样的任人摆布,即使我嫌弃她们,她们依然嘘寒问暖待我,我却当做她们想要巴结。我觉得她们可怜,你们同样觉得我可怜,对吧?” 谢暮白与白栀对望一眼,默契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叶大人避而不谈,换了一个话题:“如今万事俱备,只欠谢大人这阵东风了。” 在谢暮白出发解围乌垒城的时间段内,叶大人奔赴各个城池,联合全部力量,带领军队与谢暮白会合,为的就是一举拿下白氏。 天边日色渐浅,红霞围绕迟迟不能落下的夕阳,重换天地在此一举。 ———— 敦煌某座大宅院内,现任族长听得鸟鸣,窗外飞来一只老鹰,乖顺地停在中年男人臂上,中年男人从老鹰腿上抽出密报。 “乌垒城计划失败,风岩部落暴露。” 可恶。 白棠派出去后还没有消息传来,来信的探子是混在别的城池的人,这让白榆有些忧虑,连其他的城中都知晓乌垒城事件,可见影响有多大,白棠没有动静,要么她任务失败后死去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被收买了。 此时下人来报,“族长,白棠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榆点点头,让下人带她进来。 出乎意料的是,白棠此行多带回来一个人,甫一进门,她便跪在地上:“属下执行任务途中不慎被算计,关押于桐山城中数日,致使耽误了您的大计。” “哦?那你是怎么回来的?”白榆的视线定在白棠带回的另一人身上。 “属下假意投诚,将自己的身世说得格外可怜,他们信了,趁看管不严之时,属下才带着此人逃跑。” “他是谁?”白榆指指地上的人。 “此人族长也认识,他就是二皇子,抓了他比一个区区的白梨更加有用。”白棠不紧不慢答。 白梨就是白夫人的名字。 白榆思索片刻,走到书桌里边做下,手掌大力道拍在桌案,“我下的命令是什么?盯梢注意城中动态,一定要带回白梨。你的胆子真的够大,要的人没有带回来不说,还随便带回一个人就说他是皇子,真是笑掉大牙。” 白氏族长拿出威严震慑,白棠亦沉稳回答:“属下没有撒谎,此人确实是二皇子,只要搜集宫中密报与此人身上的特征对比,就知道属下所言为实。” 看她语气笃定,白榆没有发怒,好像信了三分,转而又问:“那白梨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可是来信说自己已经注意到白梨了,定然有把握抓住她。” “属下确实抓到了白梨,回敦煌途中夜长梦多,正好原本的计划就是要谢暮白由于受到皇帝厌恶而死。属下斗胆,自己做主带了白梨去胁迫谢暮白自尽,并让他写下自尽理由是自觉受到圣上冷落,没想到他摆了属下一道,竟是假死引属下松懈。” “白棠,作为白氏下属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吗?” 白棠立刻回答:“忠于白氏。” “不止,还有不要自作主张,就算是安排好的计划,没有要求你出手就不要出手。”白榆声音淡了下来,他语意凉薄,“你是不是许久没有见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了?是不是想变得和她们一样?” 以往只要他说这句话,白棠再怎么自恃武艺超群也会怕得抖了一下,然后用极不情愿的语气道:“属下不想与她们并为一谈。” 白棠这次没有抖,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招杀鸡儆猴,她面容镇定,抬起头。 “此次本来属下可以一个人完成得很好,因为按照计划,就算谢暮白不重视亲情,也该被困于乌垒城遭到袭击而死。可是,属下发现围城的前一天他就和知州一群人离开了。” “你说什么?”这下白榆才是真正的惊慌,白棠只是一个探子无足轻重,而真正的心腹若是背叛了自己,才是威胁性命之事。 “属下怀疑,您安插的官员中有人向谢暮白投诚,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们所有的计划,于是寻找由头一同离城,等着请君入瓮。” “那你说,会是谁呢?” “知道的越多的,越可疑。” 白榆沉吟不语,闭目深思。 半晌后,他睁眼盯着白棠身边的青年男子,左右观察,确实与当时见过的二皇子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白榆对待客人般的寒暄一句:“二皇子今日入我寒舍,实在令在下颜面有光啊。” 文乐亦温温雅雅:“在下不止是客人吧,论理齐家与白家有亲,我该怎么称呼白族长呢?” “毋须客气,二皇子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叫老朽一声伯父。” “白伯父安。” 按理来说,齐夫人是淑妃的嫂嫂,而白榆与齐夫人同一个姓氏,称呼舅舅都比伯父合适,文乐顿时明白白榆还在防备他。 看文乐从容地接受这个称呼,白榆也看透此人不简单,事实也证明,母族为罪臣的皇子要是天真无邪反而死无葬身之地。 “在下既是客人,可否给我松绑,在下还有要事与白伯父说,这样不太方便。”文乐提出意见。 “自然可以。”白榆挥手,白棠得到指示后打开绳结,文乐动了动摆脱绳索,寻了张椅子坐下。 “不知二皇子要谈些什么?” “自然是合作,否则你以为我一个大男人就如此轻易地被她带走?”文乐自觉好笑地摇摇头。 白榆自然不信的,如今文乐自己说明是故意被白棠抓走的,他内心猜到大半,又按住不说,只拐着弯道:“二皇子要谈些什么?可是生意上的事?您回到京城后可得记得拉拢拉拢白家的客源啊。” “白伯父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下来到这就没准备以皇子的名义回京。” “你想如何?” “你们协助我称帝,我自会报答你们,把此地都名正言顺列入白氏管辖范围,旁人不得干涉。” “我们为何要答应呢?” “凭今上已经对你们不满,他密派谢暮白过来铲除白氏,如果不扶持有皇室血统的我上位,你们只会成为下一个齐家。” “强龙难压地头蛇,二皇子焉知白氏一定会覆灭呢?” “别自欺欺人了,白氏这些年实力根本比不上从前,齐家一案为了脱罪就搭上□□成家产,人力也大不如从前,族人想尽办法逃离家乡。就算你们自以为聪明的把此地官员换成自己人,可吃官饭惯了的还怎么会回头吃你们家的饭,说到底只是互相勾结罢了,一旦你们被铲除,他们没有被束缚的污点,恐怕会乐见其成。”文乐一字一句都打击在白榆的自信心上。 白榆沉默,遂道:“待老朽考虑一下。” 门外不适时地响起敲门声,白榆打开门,又是一个年轻人,他着急忙慌道:“白族长,乌垒城的文乐文百户有没有来过此处?他的真实身份是二皇子,同谢暮白是一伙的,在下偶然得知二皇子想要同谢暮白设计铲除白氏,特来相告。” 门外的年轻人郑重道:“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他!” 第八十五章 秋高气爽,枫叶飒飒,顾不得欣赏途中美景,打马扬鞭,一片片枫叶落在白栀的肩头。 穿过枫林,低矮的草丛中钻出一群人,挡在马前。 “各位好汉,在下来得匆忙,带的过路费不多。”白栀知自己遇上了匪盗,人多势众不宜硬碰硬,于是把银钱挂在树枝上等他们去拿。 “哼哼,兄弟们有门道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车马在后头,上面的好东西可比你打发的这点值钱。” 车马笨重,和它们待在一起更会引人注目,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 “各位待如何?”白栀面不改色。 “那就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了。” 看来自己要变成人质,白栀下马,拒绝他们接近,“请好汉带路。” 没想到白栀如此从容,匪盗愣了下,担心有诈。 而白栀牵着快马,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山顶。 白栀毫无疑问地被关了起来,随着门外有人落锁,白栀向里走了几步,只见还有一个人关在其中。 房间光线不明,白栀直到走至面前,才发觉那人是谁。 谢郁离难得地穿了一身白衣,房间里空无一物,他坐在稻草堆上双眼闭合。 “谢公子?” 随着几声呼唤,谢郁离幽幽转醒,听到从前熟悉万分的语调在耳旁,他下意识以为是梦境。 “倒是见你第一次入梦。” 除了嗓音沙哑,并无异常。 还好白栀提前在身边放了水囊,虽说累赘了些,但此时已派上用场,她把水递上。 谢郁离没有喝水,双目聚起精神看着她。 “谢公子是不是想先吃东西?”白栀又找出藏好的零食,古代出行危险,她早就在身上预备好一些必备用品。 谢郁离抬手,白栀以为他想吃东西又把零食递进些,然而谢郁离偏离方向向另一侧而去,白栀所料不及,冷光乍现,谢郁离的手里拿着她藏好的匕首。 谢郁离用头发丝试了一下,果然锋利至极。他把匕首还给白栀,这才笑意缓缓:“藏得好一点,小心他们看见。” 许是刚才翻找时不小心动了匕首,白栀把它收好,转而问谢郁离为何会在此。谢清清来信曾说谢郁离已经入了翰林院,如今他应在京中任职。 “齐氏的旧案已有眉目,圣上派我接应五堂弟,使办法捉拿白榆归案并吐出真相。”谢郁离道。 “朝廷官员失踪,应有下从上报地方官府,相信谢大人不日便可逃出。” 谢郁离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白栀不明所以,“我说得不对?” “对。”所以他才有点不舍。 夕阳的余晖从及人高的窗户斜斜地洒在女子的脸上,一直到她站起身,谢郁离目测半年不见她长高了,心内寥落。 白栀趴在窗户,外面只有零散的几个人,猜到山匪肯定又去打劫了。 两人静默地等待时间流逝。 窗外闪过火把,随之还有一辆辆车马上山的拉动响,探头望去,熟悉的徽记表明正是白栀的车马。 谢郁离看她神色焦急,随后也起来看着窗外,他劝解道:“钱财乃身外之物。” 没有看见车夫,白栀为难道:“聘请的车夫没有跟他们一同上山,不知情况如何。” 要是逃跑了自然万幸,就怕劫匪认为他们没有价值赶尽杀绝。 想到可能发生的情况,谢郁离亦沉默,他顿时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的人。 一夜无好眠。 第二天直到正午都没有人送饭菜,饥肠辘辘的二人知道恐怕连续的几天也没人送饭食,于是用零食果腹。 第三天还是一样的情况,没有人理他们,仿佛想让他们自生自灭。 一件坐了两天,白栀站起来活动筋骨,绕绕酸涩的脑袋,眼角余光瞥见外面,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谢郁离问:“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既然已经吞了货物,为何还要扣留人质,直接杀了岂不省事?” 听到“杀了”那两个字,谢郁离不自觉地反驳:“不用担心,他们不敢。”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白栀说出自己的推测,又把连日来的观察与之结合来得出结论,“除了那日,他们并没有再打劫别的车队,而且也无劫持的人员进来,甚至连哭声都没有,像是专门抓了我们两人。” 经她提醒,谢郁离也发现了一丝异常,“这里的地形并不像山匪藏匿之地,山顶虽高,但山路平坦,阳穿云雾。” “我们的共同点是什么?”白栀问。 “谢暮白。”谢郁离简短地回答了三个字。 想到先前担忧的事情,白栀此时翘起嘴角,有些欣慰。 “看来他们还活着。”因为把她关起来的这些人需要别人通风报信。 “打劫为假,人质为真。”谢郁离沉声。 天边月牙光华淡如不见,趁夜色昏暗之际,两人破坏门锁逃出山顶,白栀的快马在乌垒城饲养许久早已认主,她拍拍马匹的头颅,马儿乖巧地没有嘶鸣,白栀在马上伸出手,谢郁离犹豫片刻,一同与她上马远行。 一刻钟后,山顶亮起火光,一行人举起火把骑马下山,山路火光蔓延。 关外快马可以日行千里,“劫匪”看出此乃难得一见的宝马,索性把它养在马厩,每日精细饲料伺候,此时倒是便宜了白栀,快马飞快地把所有人甩在身后,没有火把追踪,他们的身影隐入深林。 霜寒露重,层林白茫茫的一片,为了躲避追捕来不及辨认周遭路线,待得发觉已经围绕一颗参天大树转了三圈,宝马已经精疲力尽,只好停下休息。 恐火光乍现泄露踪迹,故而没有生火,秋风寒凉,白栀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谢郁离见状,除却外衣披在白栀身上,猝不及防有人靠近,白栀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开,还没盖上肩头的衣服瞬时落下。 两个人都愣在原地,静默几瞬后,白栀捡起掉落的外衣,拍去灰尘还给谢郁离。 “我不冷。” “何必撒谎。”谢郁离淡然一笑。 白栀默言。 谢郁离又把外衣送了过来劝解,“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就算你刻意保持距离,外界只要知道了照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恶意揣测。” 坐在树根下,白栀靠着大树与谢郁离一人坐了一个方向,她笑着摇头,“我不担心这个。” 意想之中的回答,谢郁离又换了个问题:“那他呢?” 就算谢郁离不说,白栀猜到了他说谁,油然散发出信任感,“对他来说,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就算历经千辛万苦我也会回到他身边。” “他一向没有安全感。”谢郁离突如其来道了一句。 “我知道。”白栀跟着点头,情不自禁一笑,“就是这样自己的安全感不足的人,偏偏给足了我安全感。” 白栀抬头,弯月一弦乌云笼罩,星光黯淡,明明没有什么好看的,她却看的津津有味,心中有感而发。 “人的一生就如同经商,一边支付报酬,一边获得收益。他就像被劫匪掳掠财物的落难商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吝啬小气,可一旦遇到什么事情,总是他最先付出不顾代价,不明真相的旁人批他冷酷无情,可只有被他在乎的人明白,谢暮白已经把自己的热情与执着都投资在他们身上,不论输赢。” 一幕幕回忆上心头,谢暮白做局让白栀与自己交换身份,他早就知道白氏这趟混水深不可测,并不像口中所说是为了补偿白栀做奴婢的辛苦。假如没有齐榭出现,谢暮白的计划完美进行,她还在侯府当着二姑娘,那么他将会以白氏子弟的身份接近白榆,独自一人面对豺狼虎豹。 还有一点,谢暮白肯定是想在边境找到白夫人下落的,为此可以舍下京中繁华选择外任。 “就算月暗星稀,它们依然在夜晚散发光芒,望不到不代表不存在。若是黑夜真的无光,应当漆黑一片伸不见指。我能看到老树垂下的枝叶,自己的手指,还有天上的星星。” 不知何时,星星冲破层云,星光洒在细碎的秋叶,树叶离开树枝落在白栀的衣裙,裙角亦染上微光。 谢郁离侧身,看得到白栀淡淡的轮廓,树叶细细密密落在她身边,白栀以树根为枕,树叶安静地为她作一床被褥。 凝视着她安静的睡颜,谢郁离有些失神,他轻声对闭目的人说藏在心里的想法。 “我从不曾把你当成二妹。” 为你赶走居心叵测的追求者不是怜惜幼妹,与你结盟不是为了三叔的人脉关系。 他看穿了侯府真假千金根本就是谢暮白的一场局,明明没有身份阻碍,可想要的开场已经有他人上演,谢郁离很想告诉白栀,只要她再往前看看,那些情感不是亲情,谢暮白没有替她做到的,他替她做到了。 落叶如飞花,纷纷扬扬,谢郁离坐回原地,双目闭合,只剩听觉感受到上方有轻飘飘的东西飘洒,恍恍惚惚之中,他听到了雪子洒落的声音。 置身于亭台之上,谢郁离见天地一片洁白不见其他颜色,随口让贴身的人采来梅花。不出一会,假山之下出现了一个小姑娘,那位小姑娘垫脚,认认真真地收集梅上雪花,又连跳几步想要攀折一簇开得极别致的梅花,居然大胆地爬到假山之上,随着她脚下一滑,谢郁离也微抬手想要帮她一把,后知后觉自己是在亭台。 一旁侍候的疏影有些讶异,“公子笑什么?” 谢郁离笑道:“梅花快到了,替你跑腿的姑娘怕是打湿了衣裳,去接一接吧。” 长风带来细雪,亦带来一个手执花枝的小姑娘。 第八十六章 谢郁离醒得很早,抬头一看,还有一人比他更早。 白栀没有与他打招呼,在重重树木间忙活着。 谢郁离想叫住她,而原本四肢跪趴的宝马猛然伸展腿脚,将马背上的谢郁离一同抬起。扭动手上缠绕的藤条,谢郁离焦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换来的依旧是沉默,白栀把手头的东西完成,抬眼深林的浓黑换成浅白,林中的树木很高,她花了一些时间才辩清太阳在哪个方位。 意识到白栀要做什么,谢郁离几乎是不顾平时形象扬声喝止。 “我是朝廷官员,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就算要瞒天过海,那也该由我来引蛇出洞。” “正因为谢公子是朝廷官员,我才不能把你留在这。” 白栀早已准备好一堆柴火,她点燃火堆,又在里面加了可以燃烧起来让烟雾更加浓密的枯叶。 浓烟上升穿过树林,站在山顶往下看分外显眼。 谢郁离的腿脚与宝马绑在一起,一时间难以挣脱,他望着烟火升起的刹那,双目也染上火光,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不肯听我一次,只这一次就好。” 与谢暮白交锋时谢郁离没有过挫败感,可谢郁离在白栀身上真切体会到不被需要是怎么样痛彻心扉的感受。 白栀只用一句话隔断了他与她的交谈,“昨夜我一直没睡,思考怎么才能脱离追捕,现下已经在林中做好一切。两个人的目标太大,我们分散开来各自逃命,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手里捧着谢郁离的外衣,白栀语意含歉:“看来还是得借谢公子的衣物一用。” “我不许!昨夜之前,你可以拿它当枕头、被子御寒,甚至扔了都行。但现在我不许,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碰。” 白栀垂首,没有看谢郁离,谢郁离方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他控制自己激烈的情绪,几乎是柔声地询问:“你不是说想要回到他身边么?那现在算什么?” 抬起的手掌毫不犹豫地拍在马腿,得到白栀命令,宝马瞬息飞跑过十几棵树木,主人没有上马,马驹停顿几下有灵性地回头看她,而白栀向着与它相反的方向而去,马驹居然发出了一声悲鸣,谢郁离以为它会折返,可始终不见这匹训练有素的马儿回头。 木叶萧萧,白栀按照记忆在树林间依次点燃火堆,又放出大量烟雾,迷惑“山匪”追踪视线。 她的马驹是难得一见的品种,智力极为聪明,定然可以找到出路出林子,白栀在内心计算时辰,此时谢郁离大概已经出了深林,她也可以开始自己的计划。 一个晚上没睡观察地形,白栀偶然发现一处空地,她突发奇想,既然那些人想要把自己围在其间,那自己干脆因地制宜反将一军,把围堵的人圈在其中。 白栀把一些树木的枝叶砍断,又铲除周边枯草,做了一圈防火带,又用火堆把追捕的人引入长满松柏的地方,她趴在一颗高耸的树木后,得见他们果然顺着自己的脚印找来,松柏常年苍翠,甚好隐藏,白栀又故意在林中走动留下许多方向不一的鞋印,那些人猜到定然只有一行脚印是真的,分开来从她的不同脚印寻找线索。 顺着一行浅浅的脚印,有人来到一丛松树下,脚印停在这里再没有动过,他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躲在树后,略感奇怪地叉腰,一只松果砸在他头上,那人警惕地抬头向上看,松树上有一角白色。 他招手喊来人围在树下,自己猛地上树拽住衣服,落地时被衣服里包得满满当当的松果砸了一脸,连带着树下的其他人遭殃。 白栀瞬时从一棵柏树踏到另一棵柏树,那些人立即追赶到树下,一簇燃烧的枝条落下,火势蔓延。 松柏本就容易燃烧,加上松果上沾染了柏油,一群人自顾不暇,忙着扑灭身上火苗。 趁着这个空隙,白栀飞快地跑出松林,周旋太久体力消耗大半,趴在一棵榕树喘粗气。 追捕的人不容她休息的时间,拼着满身烧伤向她发起进攻,白栀意想不到追踪地如此之快,闪身避过最致命的一招,手中抽出匕首与其对打。 两人交锋,一个身受火烧,一个食水未进,实力都大打折扣,拼得个平手。 白栀心知不能再与其耽误时间,狠下心看准时机在杀手裸露的肌肤上划上一刀,位置正中烧伤的伤口,两种痛苦交加,杀手顿时歪倒。 白栀收刀向前跑去,耳边确实没有追赶声,但身后噼啪噼啪的声响让她不自主地回头,后头的树桩一棵接一棵燃起火焰,杀手手里拿着燃烧的一段枯枝,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还能看到那诡异的微笑。 白栀设置的陷阱火势范围很小,小心翼翼地避免烧毁整片森林,如今杀手为了不让她逃脱,竟然要防火烧山。 而这样的做法,在火圈里层的杀手最先受到火势攻击,火光炸裂,将身影完全吞没。 白栀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又跑了多长的距离,只记得火焰的热度一直与她并行,隐隐有赶过来的趋势。 最后,有一棵树木燃烧之时自内芯炸裂,随着爆炸,被其中一块飞起来的炭火打中的白栀倒地不起。 她晕了几秒,想要继续前行,可身体只是向前爬了一步,滚烫的温度提醒她已在火场之中。 四周火光接天,印得白栀的脸庞与手指同样发红,她无力地抓拿地上红泥,心想,难道自己就这么潦草地死在这了? “你不能死。”好像有人在回答她的所思所想。 白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场景下,她好笑道:“死不死的又不是我能决定。” “你不会死的。”那人又好像在自言自语,这次的语气愈发坚决。 意识到她开口说话后,沉浸在担忧之中的谢郁离又惊又喜,“我们快走。” 谢郁离扶着白栀按照他出来时记住的路线进发。 白栀没有多少力气,只用腿脚走路,头脑垂下看不清路线,从她的视线,看到谢郁离的衣物俱是荆棘划破的痕迹,不仅仅是进入深林顾不得绕路时弄的,还有的是白栀为了防止谢郁离跳马特意捡的带刺的藤条,用力扭藤条只会扎地更深。 望着刺入血脉的那些小刺,白栀升起一股愧疚,“你带着我走不远的,趁这里还没被火海包围,你快点走。” “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和我说这个,”谢郁离无奈一叹,“除了这句话你还有别的可以说么?” 白栀咬唇。 “那就听我说。” 谢郁离不容她拒绝,自顾自讲起来。 “在侯府时,你曾求过我两件事,我都没有做到。”说到这里,谢郁离黯然失笑。 “是我失信于你,所以这次不是你求我,而是我求你,求你撑到最后。”声线带了恳求。 白栀能听得到他话语里的颤抖。 “林子太深了,我们这样又能逃到哪里去。” 高兴于她的回应,谢郁离疾道:“马驹带我跑出山林时,曾跨过一条山溪,我们在水里避避。” 谢郁离搀扶着白栀,为了不让她胡思乱想,他轻声低语坚定她的信念:“你曾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他身边,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会帮你实现。” 错过了两次,第三次,他不再食言。 来到溪流附近,谢郁离将白栀放入水中,他知道烫伤后泡水定然痛苦万分,可现下为权宜之法,只好让她忍耐。 白栀点点头,伸手接住下水的谢郁离,等他站稳后再放开。 水中温度受到影响,由冰冷变得温热,山河已经隐约灼烫人的皮肤,谢郁离不得已带着白栀向更陡的水流中行进。 尚未扎稳脚跟,火势引起的狂风吹向山溪,两边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得光滑,两人被风吹倒宽入水流,随着由山上流淌的山溪一起冲到山下的水流。 突如其来的水花拍晕了白栀,她醒来时已不在溪流之中,支撑着依旧发软的双腿出了房门。谢怀兰恰好请了大夫,忙让白栀坐回原位,让大夫诊脉抓药。 见她有话要说,谢怀兰先她一步启唇。 “我是在山下的一处水域捞起白姑娘的,与你同落入水流的四表弟被冲散到其他水域,也已经被人救起。” 心下稍安,白栀颔首致谢。 谢怀兰与白栀毕竟不熟,寒暄一二再无别话,恰逢门外有人来报,“谢千户,宁王府的左长史来了,说要商讨宁王微服游玩路上防守一事。” “好,谢某这便来。” 谢怀兰等大夫走后,悉心地为白栀关上房门。 将养了一日,白栀深知不能再麻烦别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踏出门槛。 谢怀兰站在宅子门口,笑道:“不着急走,我为你引见一人。” 山林话意欲挑明而不明,白栀并不准备见谢郁离,渭晋分明才是最好的界限。 她转身背对着谢怀兰,朝着面对的这条路而走,身后有人追赶而来,又并不急着赶上她,反之长手一伸遮住她眼睛,玩起小孩子才会的恶作剧。 “猜猜我是谁?” 白栀没有回头,也没有挑开手掌回身,与之开起玩笑,“你是谢清清?或者是谢音仪?还是齐阮?” 谢怀兰还在他最先站定的地方,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人,谢怀兰笑问:“你不看?” “嗯。”谢郁离清亮的眼睛看向更远的山河。 第八十七章 尚未回京,一道折子上到龙案,折子状告谢录事在外任期间与外族部落交从过密,又告谢郁离结党营私狼子野心。 弹劾谢暮白谢郁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大堂兄谢怀石。 进了城关,一群身着锦衣卫的壮年男子带走了谢暮白与谢郁离。 听闻府上两位公子打入昭狱,身为人母岂有不心痛,谢大太太心脏骤得一疼,一口气没喘上来闭眼昏过去。 谢怀石既然做出来就不怕不承认,他早已猜到嫡母恨不得把自己剥皮抽筋,但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他明早顶着伤上朝,定然有流言蜚语溢出,于他有益无害。 谢怀石忍不禁笑出声,转步看到门口守着的人,笑容来不及收敛,恭恭敬敬地向守在门口的人行礼。 “父亲。” “你也不用叫我父亲,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谢大老爷一声冷笑,他原是一手抽了张长凳一手抓了只竹条从内院拖到大门,任由过路的驻足观看,谢大老爷执意等到谢怀风回来,他弹起老腿,对准谢怀石的腿腕就是一鞭下去。 谢怀风单膝跪在地上,好像猜到了谢大老爷因何生气,“父亲可是为了四弟的事情生气?要是有办法,孩儿也不想亲自上折子的,可据传来的消息,那些都是真的,与其让别人来做我们全家染上是非,不如孩儿大义灭亲保住你们。” 瞧谢怀石说得大义凛然,谢大老爷怒火中烧,又抽起鸡毛掸子把谢怀石的另一条腿打跪下。 谢怀石就此跪下去,谢大老爷开始朝他的背部动手,边抽边恨声道:“你就有这么恨怀竹?那你冲着阿爹来啊,为什么要对你三叔的孩子下手?” “三叔的孩子就怎么样?当初三叔不也是您的竞争者?”谢怀石理解不了谢大老爷的想法,他牙齿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字句。 “凡事但求一丝善意,你对孤苦无依的人赶尽杀绝,来日众叛亲离之时又是否后悔当时所作所为?”谢大老爷恨不得将他打回正途。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为了他们而弃了我?”谢怀石反问。 “错!”谢大老爷反驳他的想法,“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自己除掉的是竞争者,可事实上他们亦是侯府的助力。” 谢大老爷劝他:“石哥儿,是你的就是你的,没必要强求,历代掌权的家主都有与其锋芒过利的人同在,掌权人要做的不是清除荆棘,而是让荆棘对准外人。如果你学不会当一个掌权人,不如痛痛快快放手。” 谢怀石冷笑,“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看不起我是姨娘肚子里托生的,他们一个有母族世家庇护,一个功臣遗孤朝廷照抚,自然要比我一个庶子有用。可父亲你是不是忘了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怜惜无父无母之时,可曾想过我谢怀石一样的没有亲娘在旁照顾。” “你母亲已经尽到了本分,至于你姨娘,她因何被赶走的你心中有数。”谢大老爷扪心自问,也说不出大老太太一句坏话,嫡母苛待庶子的事情多之又多,大太太为石哥儿挑选了奶娘与丫头,一直好好养到启蒙年岁才交给了他看照,要知道石哥儿可是庶长子。 在谢怀石的印象里,这对夫妻不过相敬如宾各自完成任务,可人心果然是偏的,就算姨娘破例为父亲诞下长子,在父亲的刻板思想下还是不如嫡妻生的孩子,真是可笑。 “如果您真的有那么敬重元夫人,怎么可能会纳妾?这么多年来,元夫人算什么,谢郁离算什么,我阿娘算什么?我又算什么?”谢怀石觉得自己的这口恶气怎么都出不完,索性劈头盖脸说个畅快。 “我拿你当长子,拿怀竹当嫡子,妻妾有别,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谢大老爷道。 “凭什么?他谢郁离比我晚投胎,长幼亦是有别,他有什么资格同我抢父亲的疼爱、家族的栽培?” 见谢怀石执迷不悟,谢大老爷把竹仗重重甩在地上,“我算是明白了,你翅膀硬了,谁也管不了你,明日我就上朝请奏皇上可怜我一把老骨头与早亡的三弟,求他放了你弟弟。” “嘴上说得好听,阿爹怕是早就权衡了一番利弊吧,保住他们,家族便多了两个功臣,为此舍弃一个亲生孩子算什么?可阿爹不要忘了,侯府将来是要分家的,他们的这点荣光就此抹去又没什么,反正一个狼心狗肺亲自灭了母家,难说今后会不会又覆灭父族;另一个母家已经式微,可始终不听自己母亲的提议接受苏表妹,一心一意痴心等着陆姑娘回来,如此不孝不义的逆子要之何用,真是可怜元氏当家主母傲了半世可在自己儿子身上栽了跟头。” “阿静……” 提及元氏,谢大老爷喃喃,是了,阿静还在昏迷,他该入看看她怎么样了。 当下不再理会谢怀石,大老爷转头进入门内。 书客低着头,上前搀扶谢怀石起身,谢怀石猛地推开她。 “贱人,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少在这里假惺惺。” 书客的手掌被沙石扎得满手是血,她又一次把手伸了过来,强硬地扶起谢怀石,谢怀石的袖子亦全是血红,书客并没有道歉,“大公子,你是侯府公子,仅凭这一点外面的人就会尊敬重,一直执着于嫡庶的是你自己,就算是大太太,也从没有想过养废你。我扶你不是因为主仆关系,而是大太太教导婢子人不可自轻自贱。” 谢怀石方想起,书客是自己把自己卖进侯府的,家里养不起她找了个四处流浪的戏班子要打发出去,书客不愿意,逃离家中之时撞上元夫人的马车,陪同的奶娘以为书客故意碰瓷,往马车外扔了银两要打发,书客却对着富丽堂皇的马车磕响头,求他们留她入府为奴。 历来使唤的奴婢都是家生子,人手不够之时才会购买,就算如此,也是寻的可靠牙婆子,女孩儿身家清白。 奶娘劝大太太不要惹麻烦,大太太想了想,手上褪下一只虾须镯,书客没有接下。 接到大太太身边之时,石哥儿还有些不适应,又闻得马车碰响,更是吓得嚎啕大哭。 书客看奶娘束手无策,大胆地拿起一只拨浪鼓,逗弄他笑起来。 大太太没说什么,却吩咐马夫继续前行,带着书客入了内院,书客满心满意以为奶娘口中的石哥儿是大太太的孩子,抱着石哥儿稳稳当当的防止他被磕碰。 见她样貌还是个孩子,已经对于照料孩子如此熟稔,大太太心下了然,笑道:“你家里几口人?有多少弟弟妹妹?” “六口,家里我排老二。” 这么说后头还有两个。 大太太细腻的手指竟把书客糟乌的小手拉开仔细查看,她的眉眼柔和,“可有觉得辛苦?” “有。”书客奶声奶气,大人教她不许撒谎。 “好孩子。”大太太抚摸她的头顶,笑道:“现在先去把小手洗干净,然后过来,从今以后你只要照顾石哥儿一个人。” 待熟悉了府内事宜后,书客总算明白为何大太太对石哥儿态度有几分陌生。 书客还太小,看不懂,她只是不明白,为何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隔三差五又会看一回石哥儿,一应吃穿从来不缺。 石哥儿六岁启蒙,大老爷从书客手里牵过男孩,大太太又牵起了她空着的手,“你接下来跟着我如何?” 书客已经长大了几岁,她的眼睛带着迷惑,“太太,我是侍候过大公子的。” “大公子现在需要的是书童照料读书起居,而且,”大太太眯眼笑起来,“我送过去的人,怕是要不了几个月就会出府,你还不想出府对不对?” 书客连忙摇头。 “既来我这里,自然是要改个名字的,从前你爹娘喊你的称呼再不可用,我想想。” 她们徐行漫步,穿过一片辛夷花林。 “你就叫书客吧。” “太太。”大太太的陪嫁提醒她,“客字辈的都是老太太点选出来要分配到各院中的丫头子。” 自从谢杏避入佛堂,谢老太太堪堪守着最后一个孩子按部就班成家,长孙子才六岁,她就怕旧事又重演,于是着手培养丫鬟,让她们严防死守主子的名声,决不许第二个谢杏出现。 大太太经过佛堂,里面紫竹深深,早已长得比墙院还高几丈,里面的人守着神像挡在墙体之内,心似紫竹。 书客还是改了名,大太太的陪嫁找到了个读书人,虽然他功名靠末,只能凭身份免些赋税,可供得起读书人的家庭还算富裕,陪嫁与大太太说了,大太太二话不说,让小厮去官府销了奴籍,又送了十箱嫁妆。 书客成了贴身侍婢,是以后头的人都误会她是经受过老太太培训再上岗的。 作为旁观者,她却比谁都清楚大房之间的纠葛与别扭。 她对谢怀石说出自己的看解,“大公子,您不能让一个父亲对两个孩子做出取舍。打在你身,痛在他心,老爷他之所以打得重,为的就是来日您的弟弟们重回之时不会变本加厉讨还回来。” 即使十几年没在身侧,甚至与他谢怀石形同陌路,可此时此刻一眼看穿谢怀石想什么的还是她。 谢怀石不再说话,他一瘸一拐入府中,衣上血迹斑斑。 第八十八章 下朝后,忠客请诸位主子过去一趟,老侯爷背身负手立于演武场,没有看他们。 家里人入了昭狱的大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谢怀石自然以为他也是来劝自己放手的,谢怀石暗自组织措词,言明自己乃大义灭亲好推脱。 可老侯爷一直看着题写兰桂齐芳的匾额,没有给任何人分去一个眼神。 “当年我从永安伯晋升至永安侯便猜到人心乱了,为了稳住局面,愣是用这把老骨头占了几十年的爵位。” 永安侯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做法,“可如今看来我做错了,与其让位子空悬不定,不如早早尘埃落定,何必让旁人空存妄想。” 谢二忙不迭道:“父亲,你还年轻着呐,急着立世子干什么?” 永安侯盯着二儿子,想看出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随后置之一笑。 “老二啊,这回我可不是立世子。” “父亲是打算……”谢四从喉咙中溢出几字,“卸任吗?” “还是老四聪明,”老侯爷语气表示赞许,“从今往后,永安侯府的爵位会由老大承袭。” “老大。”老侯爷喊了一声,谢大老爷受宠若惊一般躬身向他行礼。 老人脸上紧张与轻松的情绪不断交换,他背对他们,没有人知道他的表情何等复杂,而这位老侯爷最终只用淡淡的声线嘱咐,“正所谓立嫡立长,你既接过重担,也该把后头的名位一同定下,好好考虑清楚。” “儿子记住了。” 举行仪式那天,谢老侯爷没去,只来了一个忠客,她不卑不亢地捧着托盘,里面是掌管侯府的玉章。 谢大老爷走到忠客面前接过玉章,代表交接完成,与此同时,忠客垂首屈膝正要行大礼,大老爷手抬起,“免。” 忠客是老太爷的侍婢,就算老太爷不是侯爷了,于情于理都应敬重长辈身边的人。 其余人按照秩序拜见新任永安侯。 谢二老爷看周边的都弯下腰来,没有一个上前不服的,他很是不情愿地低头,双手向前作揖。 原以为再折腾几年能挣上一个世子,人算不如天算,世子没当上,眼巴巴守着的爵位都给老大抢了。 更别提能给他的怀风分到什么,谢二唉声叹气地看向站在孙辈里的儿子。 男左女右,谢怀风在左边的第二位,他面上倒不见焦躁,甚至神情愉悦像是毫不介意他大伯当了侯爷,乍然瞅见自己儿子不争气的模样,反而把谢二气得焦躁。 谢二的直觉告诉他再看下去会忍不住臭骂儿子一顿,于是视线向右找寻自己女儿以寻求安慰。 右边孤零零站着谢烟烟一个女孩子,谢二才想起音仪和清清如今都在夫家。老大的姑娘去陪阿杏了,老三的姑娘入了地下陪老三,现今真正享儿女双全之福的只有一人。 “二弟?”大老爷叫了谢二好几声,谢二没有应答。 莫非今日的日子他一定要甩脸色?大老爷有几分不悦。 谢二缓过神,听见大哥唤他,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大哥,有什么事就说,兄弟俩客气什么?” 谢四在一边提醒:“兄长在说分家一事。” “分家?”谢二不经意地把自己的心里话道出口,“不是应该先立世子吗?” 大老爷沉默不言。 其实谢二是故意说的,反正在众人眼中他是个草包,如此光明正大的挑拨更加暗流涌动。 谢怀风不顾冷场,笑呵呵地应和谢二,“是啊,祖父可是说了位置不可悬空,不妨趁大家都在做个见证,一起参拜世子。” 谢大老爷淡淡回绝:“不必,接任一事本就仓促,本侯还未想好人选,择日再议。” 谢二心里滋生出一丝舒爽,暗暗道:谢桢哪谢桢,你经营筹谋十几年得到了想要的,可得到的东西面临后继无人,当真可笑。 谢怀石向前迈出一步,扬声:“二叔说得对,父亲属意谁明言便是。” “怀石……” 谢桢叫住他名字,谢怀石只抬头回以一个坚决的眼神,誓要获得一个答案。 “石哥儿与竹哥儿一个勤勉一个聪颖,大哥一时难以抉择可以理解,但老二得劝你一句,凡事不能看眼前,如今四公子身陷囹圄,千万不要偏心嫡子而把整个侯府拖下水。” 表面上这番话推举的是谢怀石,可为人父怎会不心疼受苦受难的幼子,谢二上的眼药会更加让谢桢犹豫不定,就算谢桢选择立谢怀石,他们父子的感情已经出现裂缝,只要谢怀石尊荣富贵,谢大就会想起被谢怀石弹劾入狱的谢郁离。 如此一来,来日父子离心重新把握侯府不是难事。 谢大老爷思索片刻,方道:“册封世子须向朝廷请封,本侯会听从朝廷指示,今日大家都累了,散吧。” 下人们再次郑重地向侯爷行礼后退散,谢怀石没有离去,甚至伸出手拦住了他的二叔四叔,这种行为很不敬,谢大老爷喝止:“怀石,你做什么?” 父辈们没有走,小辈更加走不了,谢烟烟缩在谢四的身后,她惧怕大堂兄这种不明所以的状态。 谢怀石没有与长辈对话,笑着与谢烟烟交谈起来,“五妹妹先出去吧,兄长要和大人聊聊天。” 谢烟烟揪着谢四的衣袖,谢四道:“分家一事看着办吧,四叔没有异议,可否让我送烟烟回去?” 不知怎的,谢怀石真的没有拦下谢四,趁着老四带女儿离开间隙,谢二看准机会也想走,谢怀石快步上前关门,彻底堵住剩下的人退路。 谢桢:“石儿,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怀石:“很简单,把世子的位置传给我。” 谢桢还是回复那句话:“父亲须向朝廷上奏,由皇上定夺,单单只我开口起不了作用。” 明知道是意想之中的答案,谢怀石却叹了口气,表现得万分失望,“既然如此,我换种说法。” 他抬起头,力图让蹦出的每个字都清晰又有力量,“咱们旧事重提杏姑姑如何?” “阿杏?”原本以为谢怀石只是想闹一闹发泄不满,可一旦牵扯这个妹妹,谢桢的脸色逐渐浮现隐晦的回避。 “我之所以能抓住这个苗头,还是因为四弟呢,去年他暗地在内院查案照看过杏姑姑的老人,只查到了她未婚有子再未深究,而我顺着这条线索细挖,发现些了不得的东西呢。”谢怀石笑着,“怀兰的亲爹是谁看他待在谁的身边就知,可是,那个人好像是父亲亲自结交的呢。” “你说什么?怀竹早就知道佛堂里的是他姑姑?”那时老侯爷介绍谢怀兰之时,怀竹竟然没有表露出来,谢桢心里忍不住猜测,怀竹是不是知道了一切,会不会瞧不起自己的父亲。 说着正事,父亲却自顾自想起四弟,谢怀石看不得这副形容,于是出声打断,“父亲,我们要好好谈谈了,毕竟我找到了侍候过杏姑姑的奶娘,据她说出事的那天晚上你查看过大姑奶奶的饭食,有没有谈判的资本呢?” “这算是把柄么?”缓神的谢桢问他。 “对,”谢怀石大大方方承认,“要么我与你父慈子孝同为侯府继承人,要么都身败名裂谁都吞不下永安府。” “做得好,”谢桢的夸奖不见一丝贬低,只是觉得有点惋惜,“但做得不够,你已经在官场独当一面了,怎么行事这般不成熟。” “什么意思?” “老二过来,”谢桢喊了一声,凡事争先出头的谢二当着缩头乌龟,谢桢把老二揪过来,“多大的人了,做了坏事怎么还不如小时候,至少能够敢作敢当。” “当年的事情确实与我有关,可促成这件事的主谋是你的好二叔啊,记得多威胁威胁他,免得来日分家他拖家带口贪去大部分家产。” “大伯讲的笑话未免太冷了。”谢怀风顿觉尴尬。 谢桢笑道:“我可不是说笑话,算上夭折的那个,你二叔总共六口人,他逢年过节又闹着给早亡的孩子添香油钱,谢家再富都得被他吃垮,如今正好敲打敲打。” 谢怀石出奇地不再讨论立世子一事,他正色道:“刚巧说到那个孩子,二叔,不如我们也来算算旧账?” “什么账?”谢二答。 “未成活的表妹真的是我姨娘酿下的惨案吗?”谢怀石问出在心底隐藏许久的问题。 “是。”谢二随即回答。 谢怀石嗤笑一声,“二叔母与芳姨娘争风吃醋众所周知,隔了一个墙院的姨娘如何到另一个主母的地盘蓄意谋害,二叔真是打得好算盘,靠着一个死胎就让大房逼不得已让着你们。” “我没有!”谢二极力反驳。 “我去问过稳婆,孩子是因为母体虚弱先天不稳,既不是毒杀又没有用滑胎药,你们无缘无故冤枉到一个内宅妇人身上,当真不会惭愧?”谢怀石更进一步与谢二对视。 “哼,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想为自己的生母讨一个公道对吧,无论我们说什么你都是不会信的。”谢二恍然大悟。 “是,我不信,她已经生下长孙子,根本没有必要掺和其他事。” 门外足音迅速,一人径自把门推开,又把一个妇人推到众人面前,今日告病未至的谢怀瑾面色红润大汗淋漓,分明活力满满,他向长辈稽首。 谢怀石看清妇人的那一刻,立马上前扶她一把,“姨娘怎么来了?” 刘姨娘不说话,眼睛对了下谢怀瑾,就是这个人硬生生闯进小院把她弄过来。 谢桢看母子二人略过相认环节,不由得猜到□□分,“怀石,你就是为了这个赶出家门的弃妇为此得罪长辈?” 谢怀瑾不喜欢弯弯绕绕,“大哥,堂嫂看你整日归家时辰越发晚,疑你在外头有了相好,托我打上门揪出来带给老太太处置,没想到……” 没想到里面安置的不是红颜知己,反而是个老妪,谢怀瑾还没意识到她是谁,老妇人一看这架势,吓得面容失色,嘴里直叨叨自己不该如此害了石哥儿。 谢怀瑾这才从颠三倒四的语句中推导妇人是谁,而且假如谢怀石受了刘姨娘的撺掇肯定会生出事端,忙不迭又冲到侯府,以免事情愈发严峻。 听得一番描述,谢怀石依旧没有相信,“怎么可能?姨娘这么做能得到什么?”他抓住刘姨娘的衣角,就像自己还是孩子没有长大需要人哄,“姨娘你告诉我,你是被陷害的对不对?” “石哥儿,”刘姨娘整个人抱住了他,“姨娘说的是没有亲手杀过那个孩子。” 所以她的意思是暗中做过。 谢怀石后退一步,离开这个可怕的怀抱,刘姨娘泪眼涟涟,当初他们是强硬地把石哥儿从她手中抱走。 刘姨娘哭道:“石哥儿你不许怨我,姨娘自知生下这个庶长子便是众矢之的,大太太还未生育怎么可能容下我,我当初接近二太太只是教她一些怀孕常识而已,好获得一丝庇护。” 谢二冷笑:“你是怎么回报的呢?贱人。” 当年痛丧一女,生产过后的二太太承受不住人事不省,大夫束手无策。一方游医上门,走过流程后言明二太太虚耗过度,明明是产妇摄取的营养还不如普通女孩子的食量,游医扎针救醒二太太,留下医嘱好好食补,要了一贯钱又隐于尘世。 二太太如梦初醒,自己被那刘姨娘哄骗,说妇人肚子过大会有妊娠纹,于是日料减少食量,却害了双生子其中之一。 刘姨娘被怒不可遏的谢二拖着打了五十板子,谢桢回来之时,没有看鲜血淋漓的妾室,只吩咐身边人:“即日打发出去,大公子交给太太教养。” 身边的小厮迟疑:“二老爷越过边界处置您屋里的人,似乎不太妥帖。” 谢桢直接步入书房处理公文,“他要是因着怕得罪我就不做个男人,才是不妥帖。” 刘姨娘辗转流落到一处戏班子,每日浆洗衣裳缝补戏服,戏班子带上她要去京城演场大戏,刘姨娘存的小心思在看到烈火烹油的达官贵人进出戏班子时压抑不住,石哥儿也该长大成人了,不妨让他给自己养老送终,好过老死在戏班。 任刘姨娘怎么想,她也猜不到谢怀石竟然直接与长辈对线,如今骑虎难下,她的泪珠挂不住的落。 可谢怀石还是有筹码的,但信念崩塌的时刻这些于他没有必要,谢怀石道:“我找的人证都在城西的另一座私宅,你们自去打发,不要伤了性命。我并不是认输,杏姑姑的半生太苦了。” “石哥儿,你还有东西可以抗衡?”刘姨娘问,谢怀石诚实地点头,她欣喜道:“有了筹码就不怕,你又不是逼宫谋反,不如搏上一搏。” 谢怀石断然拒绝,“我不能。” 他凄惨一笑,“姨娘,你以为我是真的头脑发热全部听了你的说辞?我之所以要做下这一切,就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谢怀石摇头,“令我失望的不是你,而是父亲,归根结底我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如何怨得生母?而我的父亲,永安侯的新任侯爷,就算嫡生子打入昭狱,你还是不会为了我放弃他,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何已经有了我,又要再来一个他。” 谢怀石喃喃自语,眼神逐渐空洞,刘姨娘心底酸涩,她哭喊着:“石哥儿,你叫我一声母亲,他不要你,阿娘要你。” 哪怕相认那日,怀石亦是遵照规矩唤她姨娘,每叫一声刘姨娘的心都在痛。 谢怀石闻得轻柔的呼唤,他像是分不清所有人,刘姨娘期待的按住他的手,“叫我阿娘。” 谢怀石轻笑,看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何而笑,顺着牵引的声音如同孩童学语,他张口。 “姨娘。” 潜意识好像有个循规蹈矩的大人在替他说话。 第八十九章 无独有偶,从谢怀石书房中搜查出与风岩部落的通信,信件被部下烧了一半,有些已然损毁,所幸谢怀瑾来得及时还留下一部分证据。 他立即上报朝廷奏请放出谢暮白与谢郁离,又带人马亲自在昭狱门口迎接,兄弟三人寒暄一番,不知不觉已到府中。 府内有人一箱一箱地往外托运东西,周氏不时上前清点东西,她擦擦额间薄汗,催促陪嫁的动作快些。 谢怀瑾前脚出门就看见这阵仗,不由问:“大嫂这是做什么?” 周氏面对揭发了她丈夫的谢怀瑾,不欲理他,又怕他跟过来问到底,于是长话短说。 “三公子看不出来?你大哥已经押送官府,我也该与他一拍两散,回自己家去。”周氏明显地不想与谢怀石再沾上关系。 “话不该如此,夫妻本是同林鸟……” 周氏率先打断谢怀瑾,她挑起柳叶眉:“怎么?他今日遭了难我就该为他奔走营救,或者是死守一生同他一起臭名远扬?那他行事之前有没有想过我,他的妻子要如何自处?” 谢怀瑾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周氏确实不好再待在谢家,就算谢暮白谢郁离不追究到她头上,府里的下人也会看人下菜碟。 “大嫂就算不想待在侯府,也可以搬出去等候大哥回来的那天,”谢怀瑾连忙表示,“住宅的费用由三弟出。” “不必了,我家里容得下我,有可以诉说委屈遮风挡雨的宅院,我为什么要固执地为了世俗眼光苦守寒窑忠贞不渝。” 周氏确实小门小户出来的不假,可在当地也算富庶有余,爹娘对她疼爱有加,当初也是看中谢怀石侯府长公子出身,除了是妾室所生也算一表人才,周家才存了心思。周氏直到随谢怀石回京才了解到更深一层真相,原来他的生母卷入人命纠纷,而他甚至为了替自己和生母出头孤注一掷,这让被弃离在外层的周氏如何不怨。 她没有大户人家闺女的涵养,从前就引得小丫鬟暗地嬉笑,使她更加缩手缩脚,这次索性直接释放出来怨念,力图让他们也难受,周氏道:“就算这里容不下我,至少我周天香还有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无限包容自己,可你们呢?怕是在这里也感知不了任何暖意吧?” 门外车马装整完毕,周氏由侍女搀扶上车,一行人逐渐远离街道。 惊闻喜讯,元氏没有在房中等谢郁离问安,腿脚躺了许久有些麻痹,她却迫不及待要见到谢郁离,让书客不必扶着。 谢郁离一入内院便被元氏拉住,她掰着谢郁离的手臂左转右转查看身形,擦擦眼角眼泪,“竹哥儿瘦了,要好好补补。” 谢郁离笑道:“大补大食乃大忌,再说孩儿这些日子过得很好,劳母亲费心了。” 元氏抚摸他的头不说话,眼泪又掉了下来,谢郁离与她叙话缓解悲伤,谈话之间,同行的谢暮白不见踪影,谢郁离的目光向前看得更远些,越过簇拥的人群,少年的背影形单影只。 像是有所感知,谢暮白回头,府中树叶换了颜色,在一片金灿灿的木叶里,隐约瞧见谢暮白回以微笑,片片树叶随风而散遮挡远处身影。 谢郁离忽得想起,从前他自书堂下学时,崇拜他年少成名的妹妹们与小丫头常常跑出来迎接,里面从来没有一个人的身影,那时的二姑娘偶尔路过必然加快脚步,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谢郁离留了心,想要与这位二妹打好关系,刻意叫住谢暮白,而谢暮白抱着手里的书本冷冷睨他一眼又走开。 围着的姐妹哗然,谢郁离愣了下,打圆场道:“看来怀竹哪里做的不好惹二妹生气了。” 再然后谢郁离不再惊才绝艳,踏进内院再不见从前的热闹围绕,谢怀瑾怕他一个人烦闷,遇到诗会经常拉着他同往,三哥虽是好意,谢郁离亦明白谢怀瑾的好意,但腹有诗书无法施展的憋闷还是让他愁肠百转。 谢郁离这才明白谢暮白年少时流露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有嫉妒,也有羡慕。 还好,他们最终得偿所愿。 —— 永夜,太监宣读旨意,太后坐在红木高椅,秋意浓浓,木头本就冰冷,齐榭体贴地让下人给所有家具铺上绣垫,身上暖热融融,太后却语气冷冰冰地质问在旁受封的齐榭,“你本是罪臣之女应该打入凡尘受尽苦楚,是我不顾众议将你接入宫中,吃穿待遇如同亲孙女,你不思回报不说,还要反咬一口,真是让人寒心!” 齐榭不慌不忙地接过受封旨意,有了封赏不枉她蛰伏如此之久,而且代表她再也不用受太后桎梏。 “齐太后,你说这话当真不亏心吗?”齐榭又把太监端来的礼服放在桌上,她拿起左手边的腰牌,腰牌上面刻写乡君二字。 齐太后,当今圣上的养母,因所生皇子夭折,于是收养了一名位份不高妃子的孩子,圣上对于齐家多有关照,也听从太后举荐选淑妃入宫,如果一切戛然而止,也算母慈子孝。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齐家不满意于现状三番五次僭越,与太后常常密信,甚至密谋造反,皇帝的信任终归崩塌。 当然,齐家并不是主要谋反者,只是作为配角出现,齐大人临死之时对谢沐所说一半真一半假。 事情败落之后,首先暴露的齐家做了牺牲品,而真正的主谋潜入押送的队伍,告知齐大人他的女儿在自己手上,要想女儿活命就承认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齐大人不得已认下罪状,利用谢沐的信任暗示自己冤枉,又请谢沐照抚阿阮,才决绝赴死。 可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白氏根本没有抓到齐阮,就如谢沐找到的女孩根本不是齐家亲生女。 想到这里,齐榭眼眶湿润,这么多的人情愿为了一个假千金付出,可她呢?终日步步为营,与害了全家的老虔婆虚以委蛇。 齐太后当然知道自己谋划过什么,她始终不见后悔,“要不是我的孩儿死了,断然轮不到那个血脉卑贱的登上帝位,他以为对我齐家照顾有加,可等他死了呢?养我生我的齐家该怎么办?我要的是齐家百世流传,而不是他的后代把齐氏家族永远踩在脚下。” 她提拔的淑妃是个不争气的,不过三五年就没了恩宠,齐太后能倚仗的只有三皇子,与皇帝说了几次,对于立太子的话题推了再推,太后横了心咬了牙,当初能把养子扶上位,现在就能把三皇子同样推上去。 “对了,三皇子呢?我要见他。”毕竟他们共同流淌齐家的血脉。 太监回:“圣上早已着人问过三皇子,三皇子言不与罪妇同一屋檐。” “罪妇?”太后愕然,“我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敢叫我罪妇?” 齐榭出声提醒:“三皇子是您属意的登大统人选,他若是想要活命,怕是连淑妃这个母亲都认不得。” “呵,你们都是一样的凉薄,明明与齐家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却迫不及待地与我斩断关系。可是我必须告诉你,这世间最可靠的东西就是血缘,它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因为这个,我才不遗余力保你周全。” “是么?”齐榭不为所动,“我还是齐将军的亲生女儿呢,享受过谢将军的舐犊之情吗?受到过齐夫人的百般宠爱吗?这就是你所谓的更重要的血缘?” “那只是一个意外。”齐太后辩解,“你看看你现在,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都是我给你的。” “是吗?我怎么觉着,我是您培养的下一个淑妃呢?”齐榭咬牙,她回想起自己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蠢事,要不是及时折返,怕是会被这老太婆坑死。 “我后来想了想,设计明昌公主,乃至陷害新科状元,你都视而不见仿佛不是什么大事,任由我断绝前朝与后宫的后路,目地只是为了我腹背受敌更好被你操控。”齐榭笑着笑着,泪光流在脸颊,“说起来还要多谢太后送的贴身侍女,要是没有她,我如何想得到如此,如何做得到如此。” 齐榭一指,一个宫女立马跪下去,不敢直视太后与太监的目光。 “带下去。”太监挥手,宫女被拖走。 区区一个太监没有指令敢送走她宫中的人,齐太后明白大势已去,她将绣垫扯下,摔碎一盏瓷杯。 太监只安抚齐榭的情绪,“乡君切莫过分悲伤,您的前程长着呢,别在乎眼前的小小得失。” 齐太后站起来,挑起齐榭娇柔的面容笑道:“这般楚楚可怜的姿态可得维持久些,免得圣上哪天记起你是齐家的女儿,把你一同清算。” 齐榭被齐太后掰住脸,依然笑容满面,“阿榭是在农户孙家长大的。” “果真冷血。”齐太后放手,她以为自己看中的是个美人花瓶,没想到这只花瓶内有乾坤,是她轻算。 她的养子也是好算计,弄一个与齐榭不和的齐阮当做幌子,齐阮又常常与贤妃通报消息,齐太后顺水推舟提拔齐榭,可原来齐榭才是真正的要反叛的人。 想想也对,齐榭根本没有感受过齐家的亲情,对于齐家合族覆灭之事自然无关痛痒,只要自己活得安乐,何必管族中的血海深仇。 太监遣散了宫中大半的人手,长夜过后,此地将成为冷宫,里面的人毕居在此永世反省,太后对着齐榭出走的身影道:“你赢了,赢在比我无情无义。” 齐榭不曾回头:“齐家谋反罪有应得,我作为血脉侥幸活一命,更应感谢天恩浩荡。对吧,陈公公?” 太监满意地点头。 南熏殿门口,门外的齐阮与齐榭恰好撞面,齐榭瞥见齐阮的令牌,与她手里的制式一样。 齐阮看着齐榭发红的脸,“你……” 齐榭道:“没挨巴掌,是不是很失望?” 齐阮摆手解释:“我没有这么想。” “不要告诉我你是担心我,”齐榭嗤笑,“我不需要。” “我知道。”齐阮道。 “你不知道,”齐榭又重复了一句,“你不知道。” 齐榭神色并不好看:“没错,你是替我承受了本该是我经受的苦难,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应该平起平坐。但,不是我亲娘调换的婴儿,齐氏双姝的因由你的亲娘埋下,就算后来齐家遭难,你照样享受到了童年时我亲生母亲的关爱,我的亲爹为了你自愿赴死,而等我回来后,什么都不剩,连争取的机会都没了。” 齐阮咬唇。 齐榭还觉不够,继续与她争议,“是你的母亲使我与亲人分离多年,如果情况换过来,是我母亲逃避追捕路上将我与农户的亲生女儿换了,你怎么想?这世间的事不该只以结果论处,就算你替我受过,但不代表孙氏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无论多少人劝解我要谅解,可我齐榭就是要永生永世与你作对,你也不用妄想与我搞好关系。” 齐阮出奇地沉默。 刘公公退出宫殿,对着两位新封的乡君笑眯眯道:“呦,两姐妹谈天说地的,声音可得小点,圣上要午休了,暂时不见你们,二位乡君就不用过来谢恩了。” 齐榭乖巧地福礼,转身去了慧国公府,姑姑还在等她。 齐阮没有可去的地方,慢悠悠地从宫殿走廊踱步。 南熏殿西侧游廊,男子走在有阳光的一侧,向齐阮这里走开,齐阮退开回避,男子又上前几步说话:“劳刘公公传个话,就说文乐想要面圣请安。” 刘公公跟在齐阮身后,原是为了告诉她新的住处,现下先回文乐,“三皇子,圣上正在休息,下次再请安吧。” “乡君,奴婢让人带您去新的宫殿歇脚,以后您和齐二姑娘一起住在兰泽阁了,可得和和乐乐的。”刘公公暗示。 “阿阮明白了。”齐阮笑。 刘公公笑着送齐阮,文乐不知何时折返,他状似好奇问:“这是何人?为何住在宫中?” “先齐将军的女儿,单名一个阮,还有一个妹妹叫榭,说起来,她们姐妹俩与三皇子也算亲戚。”刘公公唏嘘。 文乐笑了笑,仿佛没有反应。 ※※※※※※※※※※※※※※※※※※※※ 齐榭真的不是坏人。 第九十章 慧国公府。 齐湘左等右等,终于等得齐榭归来,她激动地拉住齐榭,“怎么样?太后倒台了没?” 满头珠翠的齐榭没有作答,反而旋转身体展示新换的裙衫,齐湘从头看到脚下,那确实是附和制式的服装,她掩住嘴,防止自己恸哭。 齐榭体贴地拍齐湘的背部,又端茶递水。 齐湘一把抱住齐榭,脸上又哭又笑,“阿榭出息了。” “是姑姑的功劳,阿榭不敢居功。”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 齐大人对着偷偷前来探望的妹妹殷殷嘱咐:“湘儿,我把阿阮交给你了,敦煌白氏虽言她在他们手上,但只凭她的钗环未免有诈,我手上还有白氏为主谋的证据,你记得藏好,来日找到你侄女儿,就把这些交给她。为父一时糊涂连累全家,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只愿这些东西可以保她一命。” “我现在就将这些东西上交给皇上。”齐湘边擦眼泪边把东西往怀中塞好。 “湘儿不可,虽说圣上与太后的母子之情稀松平常,可现下太后为了脱身定然不会放过齐家,你若与她作对只落得个与石俱焚的下场。太后与皇上定然逐渐离心,你看准时机再出手不迟。” 这个时机一等就是十年,齐湘总算熬到尽头。 “阿榭,你做得很好,过几日我们就去天门寺烧香祭拜,大哥定然感到欣慰。” 话音才落,齐榭的眼中染上哀伤,齐湘问:“怎么了?” 齐榭垂头,叹了一口气,“不瞒姑姑,我名义上还有一个姐姐,她是农妇生的,阿榭出生时被调换了,就算到了墓碑前,他们都认不出我是谁来。” 长久的寂静。 齐湘温婉而笑,“可怜见的孩子,不要紧的,你还有亲人在世,以后姑姑疼你。” 齐榭像是受到震动,泪花不住打转。 “我虽不常外出走动,齐家出来两位千金的奇闻还是知道的,”齐湘抚摸齐榭的头顶,“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认你是我的侄女儿。” 从接受程度来说,齐湘也不愿再认下一个齐阮,兄长为了齐阮因此殒命,不仅如此,还因为认罪牵连全家。就算听从兄长所言保下齐阮,齐湘扪心自问还是无法叫她一声侄女。 幸好来拜访的是齐榭,她可以毫无芥蒂地坐膝长谈,也能把自己的慈爱全部保留给齐榭。 “其实阿榭要的很少,不过是唯一罢了,可是他们不明白。”齐榭擦眼泪,“我有一句真心话要与姑姑说。” “假如没发生掉包婴儿的旧事,阿榭心甘情愿经受齐阮的苦恼,不管是颠沛流离,还是为奴为婢,至少身边的是真正的亲人。” 知道一切与蒙在鼓中,终究不一样,齐夫人可以把齐阮当成亲生女儿,而孙氏又恨一时心软没有掐死齐榭,一方面又仅剩的良心作祟不能拆散母女之后又下毒手。 齐榭已经得到想要的唯一,从此以后,她就要与湘姑姑相依为命。 得封乡君,齐阮一直在等齐榭,一连多日不见齐榭到兰泽阁居住,齐阮猜到了因由,来到贤妃宫中,请她再开辟一处居所。 贤妃没有答应,反而轻柔地抚摸自己的肚子,轻笑道:“你可知由你提出,宫中对你的评价便是不大度,容不下齐二姑娘。” “是阿阮思虑不妥当,请您安心养胎。”齐阮跪下。 “无妨,皇上总不许我出去,待在宫中太过无趣,明昌又是个爱玩的,你一个人在兰泽阁怪冷清,过来陪陪我。”贤妃道。 “阿阮怕惊扰了您。”齐阮有些犹豫,如果贤妃出面确实少了闲言碎语,可龙胎应当万无一失,她茂茂然搬迁定然影响贤妃休息。 “明昌那孩子整日上窜下跳的,比起她来,你文静了许多,根本惊扰不了。” “公主活泼可爱,是天下女子值得艳羡的。” 一串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到了殿内悄无声息,明昌蹑手蹑脚进来,笑道:“你们在说我什么?” “齐大姑娘向我夸你。”贤妃伸手,要把跪着的齐阮拉起。 齐阮不敢使劲,双腿用力方直身。 明昌眨眨眼,“这是做什么?” 贤妃道:“你整日整日的出去,不知道弄些什么,母亲只好找个女孩子做伴,我看齐大姑娘不错,邀她住在殿中。这孩子实诚,当即跪下谢恩。” 紧张的齐阮微仰头看明昌的反应,只见明昌欣喜地坐在贤妃的榻边,“那明昌以后多陪陪母亲。” “好。”贤妃眉眼柔和。 明昌又趴在贤妃肩头撒娇,“母亲让她多待几日如何?” “怎么?”贤妃讶异。 “这样子齐榭就没有理由过来了。” 有一个齐家女在这,没必要再来一个。 “明昌与她有过什么仇怨?”贤妃状似不知情,以指抵唇示意公主的贴身宫女。 “有过一点,不深。”明昌心胸开阔,不屑于说谎,只是心里未免对齐榭抵触,“母亲想想,她能够反水扳倒予她恩惠的太后,自然以后也会如此对待倒戈的阵营。” “我的好姑娘,”贤妃用了一个不是宫中的称谓,她缓缓道:“这世上的女孩子出世之时都是好姑娘,你生于皇家没有吃过苦,不知道其他女孩子的辛酸。你可以不喜她远离她,但不能肆意评价她,更甚带动别人远离她。在你的眼中,她忘恩负义奸诈狡猾,在母亲的眼中,齐榭爱憎分明有勇有谋。”贤妃隐下没有说的部分,齐榭设计明昌,令她不喜,而她能做的仅是不与齐榭亲近,没必要拉动宫中站队欺负一个弱女子。 齐阮明白了贤妃的用意,意在用齐家二人教导明昌知晓事理,她跟着附和:“所谓千人千面,于阿阮来说,一人足以千面。阿阮曾侍奉过永同侯府的茗姑娘,在人前她娇憨纯真,在人后却苛待奴婢嫉妒貌美之人。府里的一个侍婢素来冷面,动辄责骂小丫鬟做事不认真,可阿阮也曾亲眼看见她拦下茗姑娘打下人。” 明昌公主若有所思。 贤妃满意地观看她沉思的模样,又对齐阮道:“那个侍婢不错,她叫什么名字?” 齐阮道出名字,平静地踏出宫殿,她又回头望了一眼,贤妃给坐着不动的明昌嘴里塞进一勺蜂糖柚子水。 边塞的吃食没有关中精细,齐夫人便亲自下厨做易消化的鱼粥,搭上一碟豌豆黄,一碗玉米排骨汤,时而替阿阮擦嘴巴。 只有到了深秋与寒冬,京城的风方与边塞的相似,寒风呼啸,齐阮走在大风之中,慢慢地停住脚步。 迎面一人一样地行走在风里,他向齐阮走开,齐阮退避让路,文乐在她跟前停步,“你是齐大姑娘?” “对,假的那一个。”齐阮从善如流。 不乏有宫中人好奇询问,问得多了,齐阮已经想到要怎么回。 “真真假假,没有多么重要。”文乐感叹。 见齐阮不怎么说话,文乐拂手,齐阮向相反的地方而去。 又一次来到南熏殿外,刘公公还是告诉他圣上有奏折要批暂时不见。 文乐礼貌地致谢,没有再等下去,圣上摆明不想见他。 他转而出发去了永安侯府拜访,好巧不巧他们在决断侯府世子人选。 论理来说,谢桢的嫡子才华横溢前程光远,为世子当之无愧。 族老推选谢郁离时,这位侯府四公子拱手拜谢推举,用平淡的语气道:“怀竹一介庸才,科考频频出状况,先前又入昭狱令家族蒙羞,世子之位受之有愧,还请父亲再加考虑。” 本该是族老出面谢桢接受建议理所应当的事情,由谢郁离的婉拒偏离方向。 族老交头接耳不知怎么圆场,谢桢只好问:“那我们就再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侄儿们若有信心大可自荐。” 其中一个族老偷偷看了看游离在一边的谢暮白,举手扬声:“我推选五公子,诸位觉得怎么样?” 谢桢道:“大家意下如何?” 谢暮白打打哈欠,漫不经心道:“我来不过走个过场,你们自去谈论自己的,少来烦我。” “话不当如此,五公子剿灭白氏有功,又解了乌垒城被困燃眉之急,依我看足以当得。” “当初我爹迎娶母亲时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说的是三房辱没门楣,理当失去所有竞争资格,不知各位记不记得?”谢暮白嘲讽。 “有些人是有眼不识泰山,何必与他们计较,五公子要是成为世子,您母亲也会母凭子贵地位尊崇,断没有人敢非议。”其中一位族老劝解。 谢暮白不可能回心转意,他断然回道:“暮白志不在此,且不日后即将返程,边塞还有要事处理,没有三年五载回不来,你们另寻高明。” “这……” 原本有希望的两个人选,一个貌似对官场失意,一个根本不在乎爵位,这让众人陷入两难,不由面面相觑。 文乐不宜掺和家事,关怀了昔日同僚一番,兀自回到宫中。 翌日近侍来报,永安侯府选出来了世子,正向皇帝参报,名册上的名字叫谢怀瑾。 第九十一章 “圣上,三皇子来了。”刘公公上前禀报。 “公务繁忙,让他退下。” “自从三皇子回京,您还没与他见上一面,再怎么说三皇子是同谢大人一起抓到白榆的,再不见恐怕会惹来非议。” “朕真的有公务要忙,暂且搁置。”皇帝拧眉。 “那奴婢这就去告诉三皇子不必等。”刘公公退下。 重新打开折叠的奏折,谢桢居然上书让自己的侄子继任爵位候选人,当真奇闻。 提笔朱批,皇帝书写一个“允”字。 谢暮白性子冷傲确实甚少同人来往,但不代表他会逃避难关,况且谢郁离也绝不可能因为一点挫折与陷害就此颓废,他倒要看看谢家又要弄出什么名堂。 奏折顺利批下,谢桢忧愁不已,他只是做个样子,哪里想到会同意的事。怀竹那边说了几道,依旧没有争取的意思,明明有后人却无人继承家业,让别人居上,谢桢直觉得自己几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谢怀瑾还算明白事理,府里依他所言仪式举办简单为上。 谢桢目光时而看着空置的席位,直到书客提醒,他犹豫着掀开红布,把里面摆放的玉令交给膝跪的谢怀瑾。 谢怀瑾手捧玉令起身,将它举高示众,在场的人都行大礼。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把手抵到矮身低头的小女子面前。 苏秀讶异地看着这双手,谢怀瑾的手练过武,执起她柔软的手来有些微痒,那是老茧在作祟。 苏夫人面色不定地看着谢怀瑾,她不知该欢喜还是该讶异,“三公子,你这是……” “苏姑娘秀外慧中,实乃主持中馈主母之选,怀瑾奉父母之命聘苏姑娘为正妻,以全孝道。” 任谁来看,谢怀瑾的发言实在十分得体,既回复了苏夫人的文化,又安了苏夫人的心,毕竟她最怕的就是阿秀父族出身低沦为妾室受尽委屈。再者,听从父亲母亲的看法,而不是自己任性妄为,确实值得夸奖。苏秀又是个胆小卑微的,这样的盛大场面给她这样的殊荣,也算谢怀瑾的诚意。 而在当事人眼里,并不与旁人看的一回事。 苏秀回想从前的一幕幕,谢怀瑾出门给几个妹妹捎了东西总会带她一份;府里的人看轻她,谢怀瑾就遣人邀她来四房散心,让她潜心学习琴棋书画。 谢怀瑾隐藏得很好,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只是见面点头的程度,可其实,每当她来到四房之时,不用在旁人面前炫耀武功的谢怀瑾会安静地作画,放下画笔对她笑得温柔。 “我宣布,苏秀将是永安侯府世子妃。”谢怀瑾没有放下她的手。 苏秀像是笑了一下,然后又忍住,谢怀瑾从来都知道她的性子,当成克制守己的本能,于是把她拉得近些。 娇柔的人儿没有如想象中入怀,苏秀主动推开,与他保持距离。 谢怀瑾依旧对她笑:“你不愿意?” “她年纪小,难免害羞,”苏夫人推了苏秀一把,小声叮嘱:“傻丫头,你可是得了世子青眼,这个福分错过就没了。” 原本以为要攀住的人选是谢郁离,他既是嫡子又身居要职,且大哥成为侯府新主人板上钉钉,从前因为陆桐这个竞争对手苏夫人不得已压下心思。好在她日夜祈祷终于醒来机遇,四公子总算和陆家退婚了,她又是在老太太面前替阿秀说话,又是讨好元氏,花费一年多时间她们终于松口,偏偏四公子一根筋,宁愿被长辈斥责也不肯多与阿秀相处一刻,当真让她无计可施。 风水轮流转,四公子落了难一蹶不振,反倒是从前没注意的三公子接过担子,还对她的阿秀赞不绝口。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夫人喜笑颜开,并让苏秀也做出高兴的表情。 苏秀不为所动,与苏夫人对比起来脸色衬得有些凄切。 “阿秀,你可以等几天后再给想好的答案,怀瑾希望你是笑着答应的。” “让三公子失望了。”沉默了许久的苏秀吞吐语句,把她的意愿表明。 这次轮到谢怀瑾沉默。 苏秀诘问:“三公子坐到这个位子上问心有愧没有?” “自然有的,我不是大伯的亲生子,怀瑾得的父亲母亲教养,不能舍下,所以怀瑾愿立誓,今后待大伯大伯母与亲父亲母并无二致。”谢怀瑾说到最后,面上从惭愧变成坚定。 仆从低声谈论,不乏对谢怀瑾的夸赞,要是为了成为世子而置亲生父母不顾,称得上狼心狗肺。 “既然三公子如此大言不惭,那又如何解释你的信件?” 看见苏秀手里的书信,谢怀瑾大感不妙,果然,苏秀把书信送到谢桢面前。 看完以后,谢桢面色凝重,一位族老想要观看,谢桢掩住书写的字体。 连亲属都不能知道内容,看来滋事体大。 “来人。”谢桢吩咐。 “大伯父这是做什么?叫人来抓侄儿?”谢怀瑾笑。 “把他捆了,其余人退散。”谢桢下达命令。 大部分观礼的退出去,只留几个真正有血缘的在此。 谢怀瑾则老老实实地看着两个拿着绳子的人过来,趁绳子要绑他的手腕时出其不意出脚,两个人滚做一团绳索缠满身。 被挣脱的绳索残断一截甩飞在苏秀脚下,把苏秀吓得一激灵,她出了声引得谢怀瑾注意,原来她还没随众人退散。 谢怀瑾无视追堵的人,一步一步来到她身前,“为什么?” “回头是岸,谢公子。”苏秀劝他。 “我已经做到如此田地,还有什么好回头的。”谢怀瑾道。 “你要对阿秀做什么?”苏夫人撕心裂肺。 “她是我的世子妃,本世子待她如珍宝,怎会轻易害她?”谢怀瑾笑着站在墙头与苏夫人对话,苏秀被他起闪之间带走。 “放我下来,你不能再如此错下去了。” 谢怀瑾笑:“要是我不放呢?” 一只箭矢呼啸而过,擦破谢怀瑾的脸颊,又穿过他的耳垂,细细的血线嘀嗒,沾湿苏秀衣领。 谢暮白放下抬起的弓箭,冷然道:“再不放开射中的就是其他地方。” 谢怀瑾比谁都感受地到这只箭的准头无比准确,堪堪冲着他的面颊去的,不然稍微偏移就是穿进头颅。顾忌着苏秀,谢暮白拉弓的力道很轻,但弓箭作为战场杀器穿破一个人的血肉绰绰有余。 “看来你们设好了圈套等我钻哪。”谢怀瑾感叹。 亏他自以为谋划了一切。 “那也得这只螳螂肯钻。”谢郁离从墙体的另一边走来,他眉目间似有不解,“可怀竹不明白,依三哥滴水不漏的性格,应当对成为世子一事心有疑虑才对,可这次你却如此的急功近利。” “只要我占了世子的名分,对付你们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谢怀瑾冷笑。 “是这样吗?”谢暮白不怎么相信这个答案。 “信不信随你们。”谢怀瑾道。 “好,那先不说这个,”谢暮白话锋一转,“你把苏姑娘放走如何?毕竟她也是你的心上人,跟着你走未必有好下场。” 谢怀瑾哼笑一下,“你还真以为我大庭广众向她下聘就是心仪她?一个家世败落的孤女罢了,要不是长辈之命难违,谁会愿意要这个苏秀。” 想起来什么一样,谢怀瑾暗讽:“说起来苏姑娘还真是要多谢四公子,要不是他一直对你冷冷淡淡连空有名头的夫妻都不想当,你本该成为谢四夫人的,又何苦跟着我一同受罪。” “四公子光风霁月,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阿秀也从未纠缠过他,三公子勿要胡言乱语。”苏秀反驳。 谢怀瑾一手掐住苏秀的脖子,“你是个累赘,算了,带上你做什么,我还不如刻好灵位每日携带。” 从院落出来的苏夫人看见这番景象哭哭喊喊,谢怀瑾听得不耐烦,“你刚才不是还挺乐意我聘娶苏秀的?父母之命大过天,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了,应该高兴才对。” 苏夫人哪里想到平日看起来开朗随和的三公子会是一个疯子,她按住心口几乎与苏秀同步疼痛。 亮光闪过,谢怀瑾的手上吃痛,一只雪白的箭羽直入他的手腕,手上没有力气,原本悬空着的苏秀没有掐住的手力气支撑向下倒去,谢怀瑾也随即倒下墙壁。 谢暮白没有放下弓箭,搭箭对准谢怀瑾。 草丛中传来异动,一个黑衣人按下谢暮白的弓箭,如飞鸟一般落在谢怀瑾面前,一下把他拎起,一看谢怀瑾手臂还环着一个人,一把将昏睡的苏秀推开。 苏秀由此震醒,她尖叫着拿起地下的石头打向黑衣人。 石子形成不了什么伤害,反而把黑衣人激怒,他拿出武器要对苏秀出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秀的发丝被武器挥断几缕,下一刻就是挥断她的头颈。 黑衣人没有砍下去定着不动,瞳孔已然散光,血自背后泊泊汹涌,一只箭头扎在骨头扎破内脏。 谢暮白重新搭弓欲挽,他背着的箭筒里箭矢一直是原来的五只。 苏秀呆愣地看着谢怀瑾,谢怀瑾手腕里的箭已然不见,血液由于箭头倒拔喷射,再一次溅在她的衣裳。 听到动静的谢桢赶到,他挥手,府卫凑近谢怀瑾,谢怀瑾没有再反抗,从容地由他们带走。 他又看了眼苏秀,她的衣物全是脏污的血迹,但没有受伤,他恢复了往日的笑意,“或许今日是场鸿门宴,可我就是要闯一闯。” 他轻轻道:“三夫人的身份太过普通,我总想着要给你最好的名分,说起来又好听,世子妃就不错。” 可是苏秀不要。 第九十二章 谢怀瑾等了两场日出日落,终于等到他们来见自己。 还要多久他的手受了伤,不用戴枷锁,谢怀瑾冷笑着推开面前的金疮药,“想问什么就问,皇上对我的处置下来,你们可就没有人问了。” “有的是时间问。”谢暮白启唇。 “为何?”谢怀瑾抬头。 “四叔上奏折称自己才是暗中谋划之人,你只是与父从谋,并无大过。是他一开始就与外族联络,闯破玉门关引起轰乱,三叔镇定入侵之时被偷袭,战胜之后流血过多回天无力。白夫人察觉出了异样,想带着孩子入京寻得庇护,亦被与白氏勾结的你父亲发出暗号,要求斩草除根。” 府里的人根本不相信谢四的说辞,劝说他不必为了一个逆子而赴黄泉。 谢四的外表完全是个书生,平日又少与人为敌,就算是谢二这个不着调的也来阻拦,谢四知道他们很难相信,他开口问:“杏姐怎么没来?” 谢杏素来待最小的兄弟亲厚,老四没有上头的调皮,每日只是跟着大哥念书,让她少去看顾的烦恼,谢二急忙答:“怀兰来了,要请她出佛堂,她性子倔,这些日子更是紧闭门户,任谁来都不听。” “那就帮我转告她,当年是我对不住她,”谢四缓缓道,“我在二哥身边当了自己人,撺掇促成了旧案。” “你说什么?”谢二连声音都带着讶异。 “所以你是故意让我知道老二的计划?”谢桢问。 “对,要不是有你们推波助澜,我又岂会成功。” “阿杏待你最好,你为何要陷她于如此境地?” “这时候来兄妹情深了,当初为了巴结某人你们可是上赶着劲,又是饮酒诗会又是打猎赛马,牺牲她时还不是毫不犹豫。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有谁看出来杏姐与那人早就暗自心仪,若她没有那么固执,大可有情人终成眷属。” “原来阿杏这么苦是你害的。”谢桢怒斥。 “错,她是我们三个人害的,我只是构架了想法,二哥进行实施,大哥冷眼旁观。”谢四把自己的官帽扔在地上,他踏出府外,禁军立即给他上了枷锁关入囚车。 没有人追出来。 谢怀瑾收到了一封家书,是谢四临出发时写的,谢暮白他们没有偷看,谢四也全然相信他们不会偷看里面的内容。 谢怀瑾把家书放在抽屉,没有打算在他们面前拆开阅读,他知道他们不会偷看,但自己不能允许自己痛哭流涕展现脆弱的一面。 所以他要他们快些走出去。 “这些年男扮女装的感觉怎么样?”谢怀瑾忽然问了一句。 谢暮白回答:“比起旧时生离死别,不过尔尔。” “因为你走过来了,你觉得不算什么。可我是个旁观者,就算现在想起来,你那副不男不女又不甘心的样子还真是搞笑。” 没错,他早就察觉谢暮白的男儿身,却没有揭穿,就如猫抓老鼠,当然是看猎物求生意志不断碰撞,却始终不得其法,直到最后临近崩溃,甚是有意思。 “寒山寺的大火滋味怎么样?”谢怀瑾笑得温雅,像是问今日有没有读书习字的家常话一样平常。 略微思索,谢暮白明白过来,“不是何若茗,而是你出的手。” “确实是她先买通杀手组织,想要谢音仪的命,我看你的笑话看够了不想再看,就让自己的人杀了那伙人冒充杀手,毕竟你也算继承人。” 杀手失手之后,又自称是谢暮白的人,意图对谢音仪不利。 谢暮白却用抓到的人实行了一场身份转换,故意用错处把自己替换,堂而皇之地入朝堂拜官。 “还有别的要问没有,我的手还没好,需要休息。”谢怀瑾冷声。 谢四被抓走生死未卜,谢怀瑾何以睡得着,不过借此赶客。 “最后一个问题,”退出房门之时,谢暮白语气凝重,“四叔他真的是所有事情的幕后推手?” 还是出于爱子之情替谢怀瑾顶罪? 谢怀瑾没有给出答案,他抓住房门打开时的一丝阳光,想来他要幽禁于此,这扇门恐怕再难打开。 如此想着,他大笑。 门再次打开,女子脚步轻轻。 苏秀的身后倾斜阳光,落在他的手上,被纱布缠绕得手臂染上金色。 “你来又是问什么?”谢怀瑾摇头笑。 “阿秀已禀明侯爷,长住别院与三公子一起幽禁。”苏秀开口笑。 这个女子真是奇怪,在他登上巅峰之时执意打他落深渊,又在他跌落深渊之时自己跳了下来。 “此时此刻,我无比希望你能学学大嫂。” 周氏走得坚决,所以没惹上一身麻烦顺利归家,谢怀瑾突然发现周氏才是活得最通透的,世间普通夫妻要什么真爱真情不离不弃,你活着就这样糊涂过,你死了带孝过后改嫁,你落了难就抽身,只要自己过得不错就行。 “阿秀只当自己,不需要学习任何人。” 来此之时,苏夫人最先怒不可遏,甚至要请用家法,苏秀跪下来主动打自己,苏夫人怎忍心看女儿真的挨打,可谢怀瑾不是好归宿,她只能哭着求苏秀留下。 苏秀首次没有听苏夫人,她去求了大伯母,又去找了老太太,千辛万苦来到谢怀瑾这里。 她特意带了新的纱布,看到正好有上好的金疮药,于是凑近,给谢怀瑾涂药换纱布。 手腕的口子很深,有些血肉裸露在外,苏秀没有害怕,那是新长出来的血肉。 假以时日,他的伤总会好。 或许连谢怀瑾都没有想到,即日搬离的周氏曾设法与谢暮白谢郁离会面,她斩钉截铁告诉他们,谢怀石最为痛恨侵扰国土的外敌,不可能与风岩部落勾结。 与谢郁离对视一眼,谢暮白让周氏不要激动,他们会留意动态,绝不让未做过的罪名出现在别人头上。 周氏说完后,照旧一群人马奔赴出城门,她从不等错误的人。 谢郁离问:“真的是他?” “白栀猜到回京凶险,故意画了一张假地图,上面设计城关边防,她把地图藏在了马车。一旦有心人寻找,便可寻地图的气味从而找到流到何人手中。” 花费了五十两银子,白棠把白氏刺青用的颜料配方完完整整地送给白栀,这种颜料刻在身上会有种花草方向,是白氏特意想出的防伪标志。 白栀又用膻腥味重的羊皮当图纸,两重味道更加容易被谢暮白带来的苍犬辨别。 苍犬歇置在永安侯府,对着各处吠叫不停,吵得不得安生,只得改变犬只住所。 迁出之时大犬的威猛模样吓到谢烟烟等人,谢怀瑾挡在人犬之间,又用扇子转移它注意力,可大犬却猛地扑过来,咬住谢怀瑾不放,谢怀瑾出手制服把犬打晕。 一场闹剧结束。 这场小插曲被如实上报,旁人不知,犬只训练有素,出口咬人要么是发了疯病,要么是这个人就是寻找的目标。 谢怀瑾活动的轨迹遍布府内,气味各处都有难以找寻,犬只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才不断吠叫。 “看来我们得演一场戏。”谢暮白提议。 “正有此意。” 这场戏结束,一切也都收网,好像什么都画上了终点。 别院送来一条信息,风岩部落从更北方的边外迁来,而那个地方属于一个国家,风岩部落并没有与原来的国家脱离关系,反而是国家的部属。白氏也是风岩一手扶持的,他们会派出自己人驻扎在白氏族群,关注异动且暗中出谋划策。 他国派遣自己的部族挑衅边防,掳掠百姓,意图什么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白氏被捉拿之时说不定已有奸细回国,我明敌暗,边关防守刻不容缓。 想起还在乌垒城的白夫人等人,谢暮白不得不早做打算。 偏偏此时白栀不见踪影。 谢暮白找了很久,就连苍犬都找不到她的方位,他沉思,抬步去了心中猜到的地点。 京城一座凉亭,文乐跪坐在矮几沏茶,沏茶工序繁琐,这只是第一步。 “你来得比我想的还要早,茶放温一点才好喝,等我弄好犒劳奔波劳碌的谢大人一杯。” 只有文乐通晓谢暮白的犬只作用,所以刻意地抹去了白栀的气味。 “谢某不喝茶,凉水即可。”谢暮白倒了一杯白水。 “白姑娘在我的寒舍歇息,谢大人还是先与我叙叙旧,免得吵醒她。” “圣上正值壮年,受宠的贤妃又喜得爱子,三皇子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施展才能上,与外臣多接触会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 “谢大人想多了,文乐只是想着初来京城没有朋友,唯一信得过的还是昔日同僚,往后的前程长着,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结盟了总有个倚仗。” 谢暮白舒缓笑容,还是摆首拒绝。 “看来白姑娘得多在寒舍歇息一段时间了。”文乐叹道。 谢暮白抬眸,眼里尽是了然:“她如此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被轻易胁迫。” 文乐泡茶动作越来越慢,并不是他在想谢暮白的话,脑中一片混沌,他看什么都是空白的,就连梦中都是空白。 梦无所梦。 醒来矮几换了一人,齐阮替他完成继续的步骤,茶泡得正好,她端给对面。 “我看到你的人鬼鬼祟祟,偷偷跟随他们,发现他们绑了白栀,是我放了她。” “是么?”文乐不明所以地微笑。 齐阮的话一半真一半假,确实是她偷偷进了三皇子的小院,可发现白栀之时她正爬窗回屋,而且故意在凉亭留下讯息提醒要来的人,文乐没有发现由此中招。 回想吃过喝过的东西,文乐依然没有头绪,到底这个女子把迷药下在了哪里。 文乐不得不承认,他栽在了白栀与谢暮白手里。 齐阮看着谢暮白在三皇子昏倒后顺利找到白栀,她为他们暗中打开后门,这是她力所能及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之后齐阮等待文乐苏醒,她才道:“三皇子是齐家残余的第三个血脉,齐阮要奉劝您一句,圣上本就冷待你,不要再重蹈覆辙,安心地当自己的皇子殿下好不好?” 就算被迷晕过,文乐还是气定神闲,“我如此,才能真正安心。” 他把茶水一饮而尽,“昔日齐大人意图兵变,为了师出有名,于是计划策立我为新帝,谋反之事败露。母亲知道圣上定然会忌惮我这个儿子,她去求救了贤妃,贤妃的人带我离开宫中,我也隐姓埋名用伪装的身份活着。” 齐阮没想到真相是这个,“那贤妃她们……” “这些日子你一直守着贤妃,直到她产下皇子也不松懈,防的就是我。”文乐笑了一下,毫不介意道:“我无比想要坐上龙椅,但不代表就要因此铲除自己的兄弟,我需要的是时间,让圣上可以让我留下,让我争上一争。” 要是他一直沉住气按捺不动,于圣上才是眼中刺,只有等他主动出手并且失手还吃亏,圣上才会放下心来。 “希望三皇子可以做到。” 齐阮起身,文乐叫住她,“其实我的人是故意让你看到的。” “所以三皇子是故意让我来的?” “要是没有此次波折,你我会如此对坐谈话?” “我是贤妃的人,帮不了三皇子。” “文乐已经说过,我不会伤害贤妃的孩子。”文乐耐心解释,“你姓齐,就是我的表妹,文乐自然要照抚一二。” “我是假千金。”齐阮回答。 “你是假的齐姑娘,我是真的三皇子,同样在人世间摸爬滚打,真真假假,坠入低谷最终与俗世欲望热火熔铸,真假一体。” 齐阮亦分不清文乐的话中真假,也许他只是胸怀苦闷对自己剖白,也许他是一时失手再寻目标获得信任。 爱民如子温雅随和的文百户与城府极深善用人心的三皇子,或者早已改变,更或者从未改变。 齐阮只确信一件事,文乐说他需要时间来改变圣上看法,他确实可以做到,至少现在,她有些动摇。 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皇位可以如文乐所愿传入他手,也可能皇帝偏爱幼子交给贤妃的孩子,还有可能宗室内乱,又有别的皇族争夺。 谢暮白通晓所有可能性,而他能做的就是抵御外敌,至于最高的位子是谁坐,他们各凭本事。 午后阳光暖意融融,他和白栀挤在一张摇椅,廊下微风轻拂,他不再摇蒲扇,改为用脚轻踏踏板,摇椅缓缓动,摇动的声音吵醒白栀。 她又回到房间补觉。 战事结束,谢暮白百无聊赖,在院落舞刀弄剑,惊起落叶沙沙。 醒来的白栀跳起来轻松摘到一个青涩的果实,她把果实扔过去,谢暮白以剑衔住,他把青色的果实在手中翻转,唇角笑意深深。 “吃晚饭了,夫人。” 番外 雨后初晴,雨声嘀嗒。 院里的藤萝细细密密从墙根长到外边,田客打开门,采摘藤萝长出来的花朵。 小厨房,谢杏烧开一锅热水,把糖块放下去融化,田客端着洗干净的花朵放入锅中,鲜花酱制成后冷放。 田客边打开盖子,边告诉谢杏:“公子又在外面等着。” “岁欢在佛堂擦拭佛像,你去叫叫她。” “姑娘明明知道公子不止为一个人而来。” “我今年都多大了,还要不改口整日姑娘长姑娘短的。”谢杏点田客的额头。 她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田客把鲜花酱分成四份,其中一份送到谢怀兰手上,回来之时看见谢杏与谢岁欢坐在阶梯,两碟鲜花酱已吃了大半。 没有立时关门,田客假装要空出手放东西,谢怀兰没有上前,与两个女子遥遥以对,他拿着调羹吃了一口花酱。 田客扣紧门栓。 阳光照耀露珠,草地青翠欲滴。 公子下一次来,姑娘又会做什么好吃的呢?田客想。 —— 冬苑在初雪之时来了位新客。 谢郁离与陆桐坐在外面的大理石凳子上。 陆老太傅腿脚不利索,陆桐代为送节礼,又来每个院子拜访,有些院子早已无主人居住,来到谢郁离这里尚是上午。 小皇子刚会说话,圣上便三请六邀地派使者去平州,陆老太傅怎好拂皇帝的面子,又带着陆家两姐妹回到京城。 体恤太傅年老,圣上特许他暂住宫中负责教学小皇子。 老人家念着好友,又没有时间出宫,让孙女带来礼物给旧友。 陆桐前来还有一事受她父亲所托,陆大人托她转知谢家大姑奶奶,当年两姓之约他乃受父母之命而签下婚书,彼此并无情意,毁去婚约乃是一桩幸事,他已找到相携一生的伴侣。他未曾介怀旧事,望谢姑娘亦不要介怀。 陆桐犀利地抛出问题:“父亲是真的从未在意,还是让故友少去一丝愧疚重新开始?” “桐姐儿,我们的这一生会遇到许多人,有的有缘无分,有的无缘无份。当断则断,当求便求,你母亲是我此生所求。”陆大人微笑。 谢郁离知陆桐来意光明磊落,他们互相看着彼此长大。 所以她的喜好谢郁离略知一二。 “今年秋天来得早,梧桐花开得早,陆姑娘没有赶上。” “季节变换从不变迁,是陆桐来迟。” 陆桐揭破谎言。 她环绕翠竹,瞧个新鲜,谢郁离道:“这是花房新来的品种,从南边移来。” 平州一年四季季节变化不大,适合老人居养,生长的植被品种大多喜好阳光。 偶尔换一换观赏的景物,刹感心旷神怡。 —— 谢老太爷曾便装去过乌垒城。 谢沐这小兔崽子胆肥,有了孩子也不告诉家里。 不同于关内建筑,这里的住宅院门开阔,谢沐与旁边民舍的百姓常常打成一片,故此行人常借前边的大院子经过,顺道遮遮凉。 周围没有看守的门卫,谢老太爷问得住址,立在原地没确定是不是小兔崽子的住所。 院子下有只秋千。 秋千上,小孩子踩着踏板晃来晃去,小孩大概五六岁,粉雕玉琢。 “你来找谁?”看见来了陌生人,小孩子开口,语气老成。 “你可认得谢沐?”谢老太爷捋胡须。 “这个时辰我爹在都护府办公。” 没见过的老人面色和善,小孩子有点放下戒备。 “可否给爷爷指个方向?” 小孩子指向右边。 谢老太爷看着他笑了笑,转身前往找谢沐谈事。 “哥哥,刚刚怎么了?”从房舍出来的小女孩听见动静走来。 “没什么,见到个有点奇怪的人。” 像是关内的打扮与谈吐。 谢暮白把头上的东西一五一十弄在小女孩头上,小女孩瘪嘴表示不满,谢暮白拍拍手上的花粉,就因为做游戏输了,妹妹要求他把她的“首饰”戴上一个时辰。 谢暮白无语地侧目那堆“首饰”,花花草草的,真丑。 还好游戏结束了。 战事吃紧,谢沐观察敌人来势汹汹,他悉声嘱咐白夫人,“若是我遭遇不测,记得上京找我爹,他答应过保护好你们。” 身后追杀者不曾消失,谢暮白咬牙,跳出马车解开一匹老马的缰绳,骑着它引来追杀者。 白夫人掀开后帘,看见有从队伍向谢暮白的方向而去,给她和女儿留下一线生机。 马匹逐渐跑得不快,追杀者从前方包抄,白夫人心一横,复又折返。 天不绝人路,她遇上了一群放羊的牧民,她大喊求助,牧民随即赶跑追杀的人。 白夫人道谢,牧民挥手让她不必客气,嘴里的汉话十个有八个不在原音调。 她这才看清牧民穿着五彩斑斓的服装,脸上是截然不同的异域特征。 竟不知不觉逃到关外。 剑狼部族热情好客,让她们留下疗伤,大人没什么事,小孩子一路奔波磕碰又撞见血腥场面,害上一场重病。 不久后,剑狼人帮白夫人按中原的方式立了块碑,把她的女儿安葬。 白夫人时常来到女儿的墓碑前。 她举目望到远方,那是京城的方向,不知暮白回到京城了没有?还是和他双生妹妹一样已经…… 谢暮白一个人步行了很久,老马在一家客栈换了些钱粮,待在客栈代代步能赚到吃喝,总比跟着朝不保夕的主人强。 边关沿带风沙大,甚少有水井,谢暮白已经走到乐城,他打算去喝点水补充体力。 他走入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 一进村就听到阵哭喊,随之而响的是棍子敲打在身上的声音。 哭声戛然而止。 谢暮白被农妇请进来,她笑脸相迎地把干果抓起一捧,全部放到桌上请谢暮白吃。 谢暮白只要水,他又强调了一遍。 看在钱的面子上,农妇吆天喝地的泼妇样顿时收住,就算献殷勤人家不领情,依然喜笑颜开,又把兜里的一贯铜钱数了数,走到水井旁提桶打水。 农妇以为谢暮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出来游玩,请他留着吃一顿饭,谢暮白不能表现得像在逃亡,只好答应。 农户姓孙,方才挨打的小女孩没有正经名字,村里人按照方言叫她小小,意同女孩子。 孙小小怯生生的出去送谢暮白,怕又被农妇找到理由挨打。 谢暮白从原本无忧无虑的笑容换了一副凝重的表情。 孙小小不解,可她不能再送了,只好向回走。 谢暮白搜寻袖襟,那枚玉佩找不到了。 罢了,御赐之物必有来历,追本溯源总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途经几番波折,谢暮白终于来到父亲口中的永安侯府,他说完自己是谢沐的孩子就晕过去。 醒来时,一个老人坐在床头,抚摸他的头顶轻声安慰:“好孩子不要怕,你如今是侯府的二姑娘,祖父一定会护好你。” 谢暮白猛然从床榻弹起,他愕然:“什么姑娘?” “你是我的孙女,自然就是府里的二姑娘,”谢老太爷笑道,“我们两年前见过呢,你长高了不少。” 小儿黄发垂髫,男女一个打扮,边塞民风纯朴,女孩子不需要穿裙子待在家里,加上谢暮白头上戴了花,无怪乎年迈眼花的老人认错男女。 这次麻烦大了。 老头子略略忧愁地思索,终是把问题问出口:“你那天戴花戴草的,是不是挺喜欢女孩子的装扮,要不我们将错就错?” 这次将错就错在老爷子的劝说之中就错了九年之久。 —— 系统发来通知。 “恭喜用户成功通过《定风波》与《盛世风华》副本,系统将自动增加积分并给力通关的用户奖励。” 谢清清在脑内点击已读,又领取了奖励,积分达到最高值系统自动升级,开始下载安装包。 “系统更新了什么功能?” “增加副本难度,人物攻略程度也将提升一个等级,并有随机任务掉落,考验玩家的应变能力与闯关能力。” 谢清清拍拍胸口呼气,“还好我成功完成所有任务了,只要在这个世界混吃等死就行。” “呵呵。”系统君冰冷的语调提醒谢清清快忘记的事,“用户通过的仅是两本完结文的副本,同一作者笔下的主角可不止这两个,用户可要再接再厉勇闯难关呢。” “我去!你怎么不告诉我?” “从确认绑定系统开始,我说的就是以此作者笔下所有作品为主世界,用户需按照主线促进事件进行,并成功活到大结局。” “然而这个挖坑不填的坑货下一本还没有大结局。”谢清清吐槽。 “不要担心,本系统专为挖坑不填的作者设置,玩家进入系统攻略人物完成任务之时,小说也会出现故事情节,由作者祥写。” “我命令你删除安装包。” “安装包已下载完毕,装载至99%,现在删除会造成系统卡顿,导致bug,用户将会永远待在这个世界,请问是否继续?” “否。” 不就是副本吗?她闯就是了。 谢清清笑着同系统商量,“我是不是有什么奖励还没有送达?” “系统正在查询,无。” “我提醒过他们注意副本大boss的。” 系统沉默了一瞬,“因为爱情?” “对啊。”要不是因为这句话,谁能注意到爱恋着苏秀的谢怀瑾。 “本系统觉得好像你的提示没派上用场。”最后好像是副本主角自己发现的大boss。 “哎呀给点奖励嘛,就当发个全勤奖也行。”谢清清哀求。 “no。” “要不然你告诉我这次副本的主角是谁也行啊。”谢清清继续请求系统。 “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