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大汉首辅》 [历史]大汉首辅_1 《大汉首辅》作者:北徙君 文案 意外穿越回大汉朝,辅佐太子刘据一步步诛灭奸佞、打败对手、收服良臣、北定匈奴、征伐四夷、改善民生最终坐上大汉天子的皇位,自己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功臣的励志奋斗史 张和一穿越回汉武朝就遇到了最hard模式的巫蛊之祸,作为太子舍人,他该如何在这血雨腥风中保住自己的蛋蛋,保护那个历史上冤屈自尽的太子? 主CP是刘据X张贺 1V1,HE,喜欢请收藏 首辅=首席辅佐之臣,此处不是具体官职 为防止误会,特此声明,主角木有太监(喂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重生 强强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贺(张和),刘据 ┃ 配角:刘彻,卫青,霍去病,霍光,张安世,卫伉,苏武 ┃ 其它:汉武帝, 第1章 巫蛊之祸 张和最近得到了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他作为一个科班出身的演员,一直兢兢业业地在许多电视剧里打酱油,好不容易在宁归导演的古装历史正剧《汉宣帝》里混了个重要男配,和赵书宁、许亚弘等当红鲜肉一起公布定妆照,让张和觉得自己事业的春天是不是就要来了。 宁归:“张和啊,我最近要拍个电视剧,你来演张贺吧,和你名词发音也像。” 为了感激导演的厚爱,张和在开拍前蹲了半个月图书馆,查了很多汉朝的相关资料。终于等到了开机,开机第一场夜戏就是大场面,巫蛊之祸。张和饰演的张贺是太子刘据的宾客,当太子蒙冤起兵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太子身边。 太子以宾客为将领,发动长安城的百姓,和代丞相刘屈氂进行了为期数天的巷战,一时间血流遍地,这临时丞相刘屈氂被打得哭爹叫娘。但甘泉宫传来消息,刘据以为刘彻已经去世朝廷被奸臣把持只是一场误判,帝王归来,匆忙起兵的太子瞬间失去了民心所向。 张贺就在这个时候,在兵荒马乱的长安城寻找太子的踪迹。 长安城的巷子里垒起了壁垒,墙壁上随时可见刀砍火烧的痕迹,几个跟随太子起兵的囚徒急匆匆地从张和面前跑了过去,嘴里嚷着:“太子兵败了,快跑啊。” 张和眉头微皱,按照剧本要求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上前揪住一个囚徒的衣领问道:“卫太子在何处?” 那个囚徒一脸仓皇,嘶哑着嗓子回答:“往、往南边去了。” 张和正想将剧本里的下句台词念出来,突然听到刀刃入肉的声音,囚徒口中吐出鲜血,直挺挺地扑倒了下去,他背后被刀劈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空气中都弥漫着明显的血腥气。 不愧是著名导演拍摄的古装正剧,连血浆都做得这么专业。张和正这么想着,就看到那名砍死囚徒的汉兵一刀朝自己劈来。 这和剧本写的不一样啊!张和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避让,那人的刀砍偏了,张和只手臂上挨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让他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这刀划破他华丽的戏服,在手臂上划拉了一道口子,随着尖锐的疼痛传来,血很快染红了衣服,这可是把真家伙,对方也是真的想置自己于死地。 张和再往四周一看,看似晦暗的巷子里本来搭建有不少摄像机移动轨道,民房上还打着明亮的大灯,此时巷子里夜雾四起,这些临时搭建的拍摄设备却不翼而飞,哪还有半点剧组片场的样子。 那还能干什么?跑啊。张和追上跑在前面的囚徒,边跑边问:“这位兄弟,请问长安城南边往哪个方向跑?” 囚徒伸手往左一指:“武库就在前方,你一直跑就是了。” “多谢。”张和一个急拐弯,就往一条小路跑去。这条小路堆积着很多杂物,张和跑得慌乱,连着跌了数跤,还好追兵循着人数较多的囚徒而去,并没有尾随过来。 他一个人在天色将近昏暗的长安城小路上摸索前进,越走心越往下沉。燕山影视城再大,也构建不出如此规模巨大的汉代民居群落,更何况他触摸到的一些物品都是实物,根本不是影视城里粗制滥造的泡沫道具。 这么说自己是在拍摄巫蛊之乱的时候穿越到了历史上真正的巫蛊之乱,并且穿越成了所饰演的张贺?老天要不要这么和自己乱开玩笑。 张和虽然哭倒长城的心都有了,但长安城不相信眼泪,他只能继续寻找去西市的路。因为他通过之前做角色功课时查阅过的文献资料知道,巫蛊之乱时期的长安城,简直是一个大型绞肉机:站队太子的,死;对付太子的,死;就连那骑墙观望的,也是死;还牵连无辜死者数十万,不管你怎么选择都必死无疑。 如果他现在的身份是张贺,留在长安城哪怕不死也会失去宝贵的蛋蛋——历史上张贺因为太子宾客被下狱,几死,还是他弟弟张安世在汉武帝刘彻面前求情,最后给减刑成腐刑。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正准备逃离长安城的太子,和他会合之后顺利出城,从此天高任鸟飞。 这么想着,张和不顾自己手臂上刀伤火辣辣的疼痛,在近乎空旷无人的长安城里飞速奔跑起来。 西汉实行宵禁制度,到了薄暮便关闭城门,百姓不得无故夜行,由执金吾负责巡视。此时月上中天,普通百姓家的灯火早已熄灭,就连王公贵族府邸也因为这几天长安城的动荡而闭门不出,只余几盏灯笼在风中无声摇曳。 张和经过武库的时候,入口处用杂物垒起了一道半人高的防线,显然是曾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激烈的巷战。道路上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有穿着汉军服饰的,也有穿着平民服饰甚至囚服的,早已不计生前立场,只是层叠着凑做一堆。 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青年,张和哪里见过那么多死人,吓得连忙从壁垒的缺口里迅速离开,还不小心在一具尸体上绊了一跤,险些和一个死不瞑目的小兵来了个亲密接触。 武库往南有几栋房子着火了,燃起了冲天的火焰。在这种时候,有火的地方代表着发生了冲突,也许能在那里找到卫太子的踪迹。张和连忙往那边跑去。 令他失望的是,着火的是一间酒肆,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显然不是刚刚才起火的。张和只好继续往南走去,他在学习西汉历史资料时候看过汉长安城的布局示意图,武库位于长乐宫和未央宫中间,离它最近的城门便是安门了,覆盎门和西安门也离得不远,太子往南去,应该是打算从这几处城门出城。实在找不到人的话,他只有尽快去安门附近看看了。 他往前走着,黑暗中踢到了一件丢弃在地面上的兵器,那个古怪的形状是挝还是戟他分不清了,重要的是这件兵器被他踢飞之后撞击到青石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人?”隔了一道矮墙的不远处有个声音传来,紧接着跑出一队青袍玄甲的汉军,“有逆贼,快抓!” 张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始向前跑去,可惜他作为一个现代人体力毕竟有限,再加上对弯弯绕绕的陌生地形完全不熟悉,眼看要被那队穷追不舍的官兵抓住。 正在这个时候,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从暗巷里伸出,一把拽住张和的手将他拽了过来,在他还来不及张嘴喊叫的时候,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进了巷子里一扇隐蔽的木门里。 那人在进门之后就松开了张和,张和惊魂未定地问道:“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子珩莫怕,是我,太子据。”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刘据一袭黑色深衣,身姿却肃杀如一柄开刃的宝剑,借着窗外月光的照亮,他俊美的五官渐渐从阴影里显露出来。这是怎样一张脸啊,张和不免俗气地想道,如果进了娱乐圈一定会让万千少女为之疯狂的。 “太子殿下。”张和连忙按照剧组的礼仪老师教导的那样行礼,心里一边惴惴不安地想着,希望现代人还原的礼仪不要错得太离谱。 刘据连忙将他搀扶了起来,摇了摇头说:“你我之间何须拘礼。” 张和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刘据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和连忙闭上嘴,不一会儿,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原来是那队官兵追到前面不见人影,又折返回来了。 不过刘据躲避的这个民舍非常隐蔽,官兵找了一会没发现异常,就离开了此处。这个时候从阴影里又找出几名穿着黑衣的死士,对太子说:“殿下,这里去覆盎门不远,奉命守城门的是丞相司直田仁,他曾经是卫将军舍人,仆等前去斡旋,或可将殿下放行出城。” “那你们就去办吧。”刘据颔首道,“我就在此等候。” 两名黑衣死士称“诺”后迅速离去,留下其余人等继续躲在暗处保护太子。 “子珩,我知道你为人一向淡泊无求,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连累了你。”刘据只有在面对张和时,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姿势才稍微放松一点,脸上也露出了悲切的神色,“如今长安城的形势,都说太子起兵叛乱,你作为太子舍人,留在长安恐怕性命不保,我只能带你先行出城,到时候天高海阔,任你想去往何方,我都不会干涉。” 我正有此意,太子你真是太上道了。张和简直要握住太子的手叫好了,但作为臣下的身份他自然不敢放肆,只是凭着演技展现出了眼圈泛红大受感动的模样说道:“仆当为殿下效死。” [历史]大汉首辅_2 不出一会,刚才离去的一名死士折返回来,双手抱拳对刘据说:“田仁已经答应放行,等漏下三刻,就开小门放殿下出行。” 古代一刻是十五分钟,张和算了一下,这是田仁还需要四十五分钟进行布置。刘据对其他死士下令道:“我在此暂且安全,你们速寻我的妻儿,尽可能都带出城。” 张和估摸着快半个小时的时候,刘据带着众人开始往覆盎门方向走去,来到城墙高耸的阴影下时,对面死士带着两名面相稚嫩的小少年走了过来,年纪大的一位看着十四五岁,年纪小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对着刘据哀哀地叫道:“阿翁。” 张和心想这大概就是史书上记载跟着太子逃亡到湖县后一起遇害的两位名字并未曾记入史册的皇孙了。 刘据看到来人,脸上一瞬间闪过惊惶之色:“进儿和史良娣呢?” 那几名死士马上跪了下来:“仆等罪该万死,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史皇孙和王氏早已往广明郭去了,史良娣在博望苑自尽,留下这个要我们带给殿下。” 刘据伸手接过一方白色的丝帕,待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往后跌退了两步,眼中垂下泪来,那丝帕也如翩飞的灵蝶一样坠落地面。 张和借着城墙上投射下来隐约的灯光看清上面写的一行字:“叩首与君决,愿君常安好。” 这个时候,覆盎门侧方的小门悄然打开,在一小队士兵的火把照耀下,一个穿着红袍黑甲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材高大魁梧,有着一张忠厚的国字脸,正是丞相司直田仁。 “太子,请速前行。”张和忍不住催促道,虽然史记里这位田仁将太子放行,但谁知道自己穿越过来会不会改变历史的走向,还是抓紧时间离开才好。 刘据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们走。” 太子通过覆盎门侧面,司直放行,一时间无人敢拦,当刘据即将走出那个黑森森的门洞时,一位郎官模样的人拦在了他的前面:“左丞相下令关闭城门,不许放太子出城。” “退下!”田仁连忙急行几步,将那人喝退,“太子和陛下乃是父子关系,怎可逼迫太急?今天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下的,你们一律不知情,知道了吗?” 说完他向刘据深深行了一礼:“我和仁安年少时俱为卫将军门下舍人,曾跟随大将军多次出征讨伐匈奴,又幸得将军举荐被陛下任命为郎中,仁安不肯发兵有他自己的考量,但我田仁却不能不报答这昔日的恩情。” 刘据颇为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将他扶了起来:“望卿珍重。”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带着众人往城外走去,城门口早有接应的人牵着马匹在树荫暗处等候。 田仁望着太子离开的背影,跪伏了下来:“望殿下平安,等到冤屈洗清那日,仁也算不负将军所托了。” 张和骑上马匹之前,回头看了田仁一眼,他深色的袍服仿佛一只栖落的夜鸟,和整个长安城庞大的夜色渐渐融为了一体。无论是已经熟读巫蛊之祸历史的张和还是深知大汉皇帝脾性的太子刘据,他们都知道,等待田仁的只有即将来临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田仁曾是卫青的舍人,由卫青举荐为郎官 张贺历史上没有记载他的字,我根据他弟弟张安世的字瞎编了一个 本文大框架根据历史记载走,没记载的就只能合理想象啦 关于历史同人的考据问题,本人才疏学浅,考据只能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尽量做到,日后行文中万一有什么bug还请指正 PS:汉朝没有首辅这个官职,这里是指的首席辅佐之臣的意思,谁让汉朝官员最大是大将军大司马呢,总不能叫做大汉司马吧gt;_lt; 第2章 泉鸠里 正午的阳光和煦地照拂下来,时间已值八月,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早开的桂花的香味。在一户独立的农家小院里,一位男子正坐在胡凳上,低头编织着手中的草鞋。奇怪的是虽然日头已经不毒了,他头上还带着一顶破旧的斗笠,帽檐低压下来,将他的脸藏在阴影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从长安城里逃脱出来的张和。他本来打算离开长安城就和太子分别,但一路上陆续有几伙人追杀太子,全靠死士打退对方才好几次化险为夷,张和只有跟着太子走才是最安全的,起码能被人舍命保护。 就这样,当他们逃到深山里的时候,最后一名死士也伤重未愈,很快离开了人世。张和与刘据带着两位皇孙,在野兽出没的山里寻了一处山洞躲了两天,刘据方才趁着星斗还未西斜,带着大家往湖县继续走去。 湖县距离长安城三百余里,和潼关、函谷关都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地处于山谷中,地势险要又扼守关内外的交通要道。山中有条泉鸠涧,往北一直通往黄河,泉鸠里就位于这条涧水旁边。 张和猜想刘据选择这么一个位置藏匿,是为了方便日后卷土重来,此处退可直接出关,也算是留了条后路。 作为一个张和心目中久居深宫的白莲花太子,刘据的表现可谓瞬间粉碎了他从史书里勾勒出来的粗浅印象。首先,十几里的山路,刘据竟然能认得路,仿佛是之前来过这里的一般。其次,崎岖的山路连张和这个现代人都连连叫苦,脚上走出了水泡,但刘据这个从小被多方宠爱娇惯的太子,竟然一声不吭,脚程不歇地往前赶路。 “子珩。”他皱着眉头对张和说,“有人非得要置我于死地,虽然还不确定是谁,但我们必须要在天亮之前来到泉鸠里,我在那里有个朋友,只有藏在他家才是安全的。” 刘据口中的朋友姓王,叫做王涉,家境贫寒,只得靠编织草鞋带到县城贩卖才能供应太子几人的生活。张和不知道太子是怎么认识这么一位穷朋友的,但太子及冠时皇帝就给他设立博望苑,据说里面多以异端进,因此认识几个藏匿在民间的穷人想来也不奇怪。 王涉虽然穷,但气度不凡,见多识广,张和呆着无聊的时候,经常与他攀谈。也正是从王涉的交谈中,张和最后下定决心,暂时不要离开太子身旁。 虽然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自带能听懂上古汉语的技能,但听懂归听懂,很多文言文的意思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太过艰深,他一个人出去恐怕很快就会暴露出自己的无知来。而且西汉出行需要路引,这东西要去官府打证书,张和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逃匿的太子党,去官府就是马上被捉拿归案的节奏,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路引,文言文学得又不好,还没有在古代生存的技能,张和觉得自己出去单独行为绝对是死路一条,因此只好和太子一起过起了家里蹲的生活。 王涉每天都会带上他和张和、刘据编的草鞋去县城卖,顺便打听从京城来的消息。京城带来的坏消息数不胜数,王涉只敢挑着好的说。但是随着天气转凉,能卖出去的草鞋越来越少了,家里过上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王涉害怕太子挨饿,自己几乎滴米不沾,靠吃草根野菜度日,脸上渐渐凹陷下去,终于被太子发现。 “你不能为了我每日挨饿。”刘据说道,“我有一位富有的旧相识,就住在湖县的县城里,你替我前去寻找,问他借些钱财接济。” “万万不可!”王涉和张和几乎同时开口说。 刘据一脸疑问地看着他俩,王涉抢先说:“人心叵测,谁知道太子殿下您富贵时的朋友,现在还是不是一如既往?仆觉得此举太过冒险。” 刘据又看向张和:“子珩又是为何反对?” 那当然是因为史书记载你托人找这位富裕的朋友,结果败露行迹,于八月辛亥日被地方官兵围捕,两个皇孙遇害,太子自缢而亡,主人为了保护太子遗体免受刀兵伤害,格斗而亡。张和心里这么想着,但他又不能直接这么说出来,太子非觉得自己疯了不可。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委婉提醒道:“据我所知,陛下并没有赦免太子的罪名,地方官吏还在搜捕,如果王涉在找殿下那位朋友借钱的时候不小心泄露了行踪,那不光太子,这里所有人都会处在危险之中,殿下还请三思。” “你们说得有理。”刘据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他听完两人的意见之后,放弃了找朋友借钱的打算。 然而历史发展的车轮似乎并不以一个穿越者小小的改动而停止前行,就在张和松了口气觉得可以平安等待刘彻公开宣布太子无辜那一日重返长安的时候,一个叫做张富昌的兵卒敲开了王涉家的大门。 “这位军爷有何吩咐?”王涉故意堆起讨好的笑脸,对张富昌说。 那张富昌进了院子,先嫌弃地看了一眼倚靠在墙根的农具和铺满半个院子的草鞋,高声问道:“湖县泉鸠里人士王涉,你的户籍上是独门独户对吧?” “正是,请问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我听说你最近在县城买炊饼,总是一次买五个饼,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下吗?” “不瞒您说,鄙人劳作后特别能吃,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吃的。” 张富昌斜了一眼他凹陷的脸颊,哼道:“不像,你每天吃五个饼都不至于瘦成现在这样,而且我听说你上个月还是只买一个饼带回家,短短时间里食量增加又日渐消瘦,这里面一定有鬼!” [历史]大汉首辅_3 张和一从外面回来就听到了院子里的争执,他连忙偷偷沿着篱笆绕到房间一侧,打开窗翻爬了进去。 刘据正伏案休息,看到张和一反常态从窗户里爬了进来,顿时起了警惕。 “殿下,快带皇孙先行离开。”张和急匆匆地说,“外面来了一个兵卒,正在盘问王涉有没有藏匿别人,很快就要过来了。” 刘据一听连忙唤醒老二,却发现一向淘气的老三并不在屋内。 “来不及了,带一位皇孙先走。”张和也不从案上爬下来了,就着蹲在窗口的姿势催促道,“再不走就晚了。” 刘据拉着皇孙爬出窗子,就看到他用手往上一指:“弟弟在树上。” 刘据张和抬头一望,那年纪最小的皇孙,可不正爬在院子旁边的一株桃树上摘桃子吗?此时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他心里也知道不对劲,就趴着树枝一动不敢动,生怕被下面的闯入者发现。 可惜天不遂人意,只见一阵旋风刮过,桃树枝叶摇晃,小皇孙藏在袖子里的一个桃子掉了出来,正巧砸在张富昌面前。 那个张富昌抬起头,看到树上趴着的少年,嘴角突然向上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哎呦,我说是谁呢?这不是李皇孙吗?” 在场的三个大人心里都是警铃大作,这个张富昌认识小皇孙并能准确叫出他生母的姓氏,说明此人要么是在长安城见过皇孙本人,要么是有什么人给了他皇孙的画像,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了,眼前这个张富昌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兵卒,他和一路上追杀太子的人恐怕脱不了干系。 张和从小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里长大,从未感受过亲情的温暖,却很是羡慕那些享受天伦之乐的人,因此特别喜欢小孩子。那小皇孙憨态可掬,这几日相处下来有些熟悉了,张和是无法忍受小孩子在他面前受到伤害的。 “太子殿下。”张和压低声音对刘据说,“一会我去引开张富昌,你带着两位皇孙赶紧往相反方向跑,我们兵分两路,才能迷惑敌人。” 刘据伸手要阻拦他的动作,张和躲避得快,只被拽到了袖子。 “子珩,你……” 刘据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张和拔出腰间短匕,“刺拉”一声划开了袖子,整个人如脱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什么人?”张富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张和挥起匕首就朝他刺将过来:“一个要你命的人。”他之前在剧组拍过武戏,有老师专门训练过,虽然是些花架子,但乍看上去很是唬人,倒像是哪里学到了武功秘籍一般。 张富昌拔出佩刀反击,另外一边王涉也举起靠在梁上的犁耙,三个人缠斗在一起。 张和一边打一边回头对小皇孙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 小皇孙从树上滑了下来,朝刘据和他哥哥藏身的墙根跑去,张和听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终于放下心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张富昌。 那个张富昌原来可能在边关打过仗,是刀尖上舔过血的人,精明如他很快发现了张和是个花架子,另外那个王涉也只不过是一介农夫罢了。这么一来,他手上又多了一把刀,将双刀使得前后带风,张和他们两个竟然打不过他一个,并且越来越显露劣势。 张和一开始做英雄出头,原本只是想还太子保他一路平安逃脱长安城的人情,并不想把自己的性命折在里面,很快就存了跑路的心思,但又不忍心将王涉一个人留下受死,因此很是犹豫了起来。 就在这分神的当口,只见一道刀光劈面而来,而张和背后已经挨到了篱笆墙,退无可退。 完了完了,这是刚穿越过来没几天又要再死一次的节奏?张和苦涩地想道,不知道这一次还有没有重生的机会。 张富昌攻击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一口血喷出来,溅了张和一脸,张和不可思议的目光顺着他近在咫尺的身体往下望去,只见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从张富昌的胸口穿过,站在张富昌身后,是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刘据。 张富昌回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表情一瞬间有些肃杀的卫太子,仿佛惊讶为何宫里传言的小绵羊变成了灰狼。 “今上曾说,太子敦厚好静,你……你怎么……”张富昌徒劳地伸出手,在空气中抓着,仿佛要去确定什么。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在恍惚中太子的脸在他面前,仿佛一会儿变成火光映照下凶悍的少年将军,一会儿又变成千军万马中肃杀的青年大将。 “我身上流着刘家和卫家的血。”刘据冷静地说道,随着他的长剑收回,山阳人士张富昌的尸体颓然倒地,并没有得到他在史书记载里还能继续登台演出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刘据在巫蛊之祸里一系列动作非常果断,雷厉风行,诛杀韩说,手刃江充,焚胡巫于上林,长安城血战五日大败代丞相的正规军,非常有乃父之风了,卫皇后的果断自杀也说明卫家人一向柔中带刚,关键时刻非常决绝,所以砸缸“子不类父”的说法我是不服气的 第3章 诀别 “殿下,你怎么又回来了?”张和讶异道。 “我不能弃多年好友不顾。”刘据用袖子细心地擦去张和脸上的血迹。 “那两位皇孙呢?” “我让他们在泉鸠涧边等候。”刘据带着两人往溪水边走去。 “湖县已经不安全了。”王涉亦步亦趋地跟上,询问道,“未知太子今后作何打算?” “从函谷先行出关暂避。”刘据望着眼前被金色阳光照亮的村道,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不知道这次上天还有没有再给我留下一线生机。” “殿下,您先等一等。”快来到泉鸠涧的时候,王涉突然拦住了刘据。 张和也停下脚步,警惕地朝四周张望:“有什么问题吗?” “此时草木葱郁,山谷沟壑众多,是一处埋伏的绝佳场所。”王涉说,“如若殿下将两位皇孙留于此处,怕是有大不妥。” “我年幼时也曾听舅舅和表哥在父皇宣室的沙盘上排演过阵法,对于行军布阵的地形也算有所了解。”刘据脸上露出一瞬怀念的神情,“这处在兵书里应被称为死地,我不会轻易让麟儿涉险,因此安排他们在前面一处开阔地等候。”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尚带着童稚的呼唤:“阿翁。” 年龄尚幼的李皇孙一头栽进刘据怀里:“你们总算来了,可担心死孩儿啦。” “宣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萧皇孙开口回答道:“我们原本在爹爹吩咐的那株大树背后等候,不知道从何处跑来几条恶狗,我们驱赶不走,心里害怕,就沿着溪水往这边跑来。” “泉鸠里很少有人养狗,这几条恶狗又是从何而来?”刘据张和对视一眼,突然就觉得事情有所不妙。 只听涧水边一颗巨石后传来鼓掌声,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留着山羊胡,一双小眼睛里透着精光:“不愧是卫太子,果然警觉,还好我采取这招引蛇出洞,才能将你引出来。” 随着他的一席话,从草丛、灌木、沟壑里冒出来许多举着武器的兵卒,还有几个小吏模样的人牵着猎狗。李皇孙本就怕狗,连忙躲到了张和身后,王皇孙也退后两步,一脸紧张地站在刘据身边,小身板挺得笔直。 “你是什么人?”刘据喝问道。 那个山羊胡男人面对太子也不甚礼貌,仅拱手作揖算作行礼,嘴里说着:“在下新安县令史李寿。” [历史]大汉首辅_4 张和心里一咯噔,这是历史上导致刘据自杀的两个关键人物中的另外一个,没想到死了一个张富阳,还有一个李寿在这里等着。 刘据冷哼了一声:“小小一个新安县史,手倒挺长,管到湖县来了。” 张和听到这句话,总算反应过来看《汉书》里关于太子之死记载时那股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了,太子藏匿在湖县,为何太子上吊自杀后抱解的却是新安县史?而眼前看来,这李寿分明是有备而来,李寿,姓李……历史上的刘据真的是自杀吗?如果只是单纯的追捕,为何和太子一起的两个皇孙“皆遇害”?太子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绝境才会选择自尽?这么想着,张和觉得自己简直浑身发冷了起来。 那李寿也是见得起世面的人,只听他不急不缓地回答:“太子矫诏起兵,大逆不道,陛下震怒,但凡我大汉臣民,均可以捉拿归案,如今卫后已经畏罪自尽……”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如愿见到太子眼中掠过的惊涛骇浪,接着提高嗓音喊道:“卫太子还打算再挣扎到几时?” 刘据颓然后退两步,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哽咽道:“母后已经……”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童稚时期,失去了父亲的关爱,也永远失去了虽然年迈但经常笑语劝慰自己的慈祥的母亲,要不是处在无比危机的关头,他简直想要伏倒在地嚎啕大哭。 张和忍不住握住了刘据的手,轻声劝慰道:“太子,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来者不善,我们得想一个办法脱身,否则今天所有人性命堪忧。” “就连子珩这样心思单纯的人也看出来了。”刘据叹气道,“我有一个办法,让两个皇孙分头跑,总要想办法保全一个。” 王涉适时在刘据身旁请命:“请让仆带萧皇孙往泉鸠涧下游跑,您和张大人带着李皇孙往山上跑,那里有几处村民秘密开凿的洞窟,可供暂避。” 刘据点了点头,就在这个瞬间所有人仿佛有默契一般,突然一起动了起来。张和一把抱起李皇孙,刘据拉着他的手就往山上小路跑去,身后传来了狗吠声和兵卒追赶上来纷乱的脚步声。 “太子拒捕。”李寿冷笑道,“放箭,除了太子本人,其他不必客气。” 耳后传来“嗖嗖”的箭矢夹杂着风声,张和将脑袋一偏,其中一箭直接插着耳朵飞过去了,刘据拔出长剑,回身打掉了一波箭矢,然后扯着两人往一旁的灌木里跳了进去。 茂密的灌木很好地挡开了箭雨,但里面许多带刺的藤蔓,很快将三人的衣服划出一条条碎布,不过这里地形复杂,三人逃进去之后就如鱼入大海,很快就将追兵甩开了。 远处传来王涉的一声怒吼:“李寿,你竟敢谋害皇嗣!” 李寿放肆的笑声传来:“反正陛下想要‘活着’的也只是太子一个而已,追捕太子时刀箭无眼,误伤了别人也不是本官可以保障的了。” 隐约的刀兵声传来,紧接着王涉发出了犹如困兽般的嘶吼,震得周围树枝上的飞鸟都纷纷惊起:“我和你们拼了!” 刘据握住张和的手突然一紧,像是感觉到了大人之间变化的气氛,李皇孙的声音怯怯地响起:“阿翁,二兄他们怎么了?” 怕是凶多吉少,张和心里想着,死亡的阴影就好像沉甸甸的雨云,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说不出话来。 片刻沉默之后,刘据开口说道:“宣儿,我们现在只有跑。” 李皇孙惊惧得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我可以下来自己跑。” “等出了这个山谷再说吧。”张和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他们花了两个时辰才从茂密的林木中走了出来,来到一处高耸的山峰,此时暮色将至,山间雾霭四起,树叶繁茂处也显得幽暗了起来。三个人衣服都破烂不堪,看起来仿佛塞外的流民。 “王涉说的藏身洞穴应该在此处山头。”张和说道,“仆平日与他闲聊时曾听说村民喜欢在这里挖窑洞装过冬的蔬菜。” “那我们就从这里上山。”刘据点头从张和手中接过小皇孙,大踏步向前走去。 行至半山腰时,张和攀登上一座探出悬崖的巨石,往山下张望,只见渐渐降临的夜色中,山脚下火把如长蛇般正往上挪动。 “不好,追兵往山上来了。” “昨夜下过雨,山道上的泥还有些软,可能是我们留下的脚印被发现了。”刘据说道。 “阿翁。”李皇孙开口问,“孩儿口渴得很,能不能在溪水边喝口水?” 他这么一说,张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喉咙也干渴得快要冒烟,他们已经半天没顾得上喝一口水了。 “尽快喝点水应该无妨。”刘据看着两人开裂的嘴唇,最终还是没硬下心肠来直接赶路。 张和在溪水边蹲了下来,水面倒映着他混杂着血污和灰尘的脸,看起来很是狼狈,他掬起水将脸洗干净,又喝了好几大口,感觉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心又活过来了。 刘据父子在他身边不远处,刘据正在替儿子清洗伤口,小皇孙手里拿着用芋叶盛着的水,一边喝一边说:“山泉水真甜啊。” “那是因为你口太渴了。”刘据柔身回答,又替他整理在逃跑时凌乱的额发。 “嗯。”小皇孙抬起亮晶晶的眼,双手托举着喝到一半的水,“阿翁也喝。”那个笑容停在一般,他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一下子像个小豹子一样跳了起来,猛地将刘据扑倒。 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稚嫩的身体,鲜血沿着刚被水润湿的芙蓉花瓣一样的下唇往下流淌。 “对面有人放箭!”张和连忙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挡开了好几支箭矢,恶狠狠地瞪着悬崖对面,几个黑衣人在树影里若隐若现,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貌凶恶,眉骨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正举着弓箭,那弓弦瞄准的方向可是刘据本人。 “快走!”刘据将因为疼痛而不断抽搐的小皇孙打横抱了起来,两人往山上跑去。 跑不了多时,张和突然停下脚步。 “殿下,这是不是可供藏身的洞穴?”张和看着草丛里几个黑漆漆的洞口说道。 刘据将小皇孙放在草地上,从那还未长成的身体上流下来的血仿佛永远无法停歇,很快将绿色的草叶染红了一片。 刘据一阵手忙脚乱,一会去按那流血不止的伤口,一会又握着露出外面的箭柄,犹豫着要不要拔掉。 “我学过一些急救术,让我看看。”事态紧急,张和也不再讲究礼仪,直接将刘据推到一边,跪在地上用匕首割开小皇孙的衣服,检查了起来。 刘据也没心思问那个“急救术”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眼巴巴地看着张和,眼里满是慌乱。 “这一箭擦着心脏而过,如果拔箭马上就会死亡。”张和叹气道,“可能没办法救治了。” “阿翁,我要死了吗?”小皇孙开口问,“人死了会去往太一神那里吗?我在那里还能见到大兄、二兄、阿母和阿翁吗?” 刘据哽咽道:“会的,他们都会夸你孔武有力,不愧是刘家的子孙。” “那就好,我还怕大兄骂我没用呢。”小皇孙脸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刘据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儿子,想着生死未卜的大儿子和凶多吉少的二儿子,忍不住垂下泪来。 “阿翁莫哭,我要跟着舅公表伯打匈奴去了。” “皇孙这是何意?”张和诧异道。 “今年年初,我的表弟卫伉因巫蛊坐诛,宣儿年幼无知问起来,史良娣只哄骗他卫伉跟随其父打匈奴去了,宣儿信以为真……” 张和握住了那渐渐冰冷的小手:“小皇孙长大了也一定是一名非常厉害的王爷,就像参与平定七国之乱的刘非一样。” 小皇孙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里面的光一点点熄灭了,张和握着的小手也垂落在一侧,脑袋软绵绵地靠在刘据怀里。 [历史]大汉首辅_5 “殿下节哀。”张和感觉到了不远处那如同穷追不舍的恶鬼眼睛一样的火光,“速带皇孙一起躲避。” “子珩,你觉得这里还藏得下几人?”刘据很快冷静下来,将地上的落叶枯枝收拢在一处点燃,示意张和看洞口。 这不看不看不打紧,一看张和也暗自心惊。原来王涉口中洞连着洞可以藏下不少人的窑洞,已经被昨夜大雨冲毁大半,大部分裸露在外,只余一处洞口因为地势偏高才免遭于难,但那个洞口挖得颇浅,仅可容一人藏身。 “天亡我也。”刘据仰头大笑起来,脸上带着某种疯狂的神情。 张和正欲上前劝慰,却看到刘据猛地转过身来:“子珩,我们刘家的事本与你无关。” 张和下意识觉得不妙,刘据已经抢先一步将他压在冰冷的岩壁上,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将一粒药丸推了进来。张和心里一慌,喉咙下意识地做出了吞咽反应,竟然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这难道是毒药?张和胡乱地想,太子想要活命,所以要先干掉自己?手脚的麻痹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他沿着岩壁缓缓下滑,口中无法发声。 刘据将他安置在洞穴中,在洞口做了一番布置,然后对他说:“代替我好好活下去。” 太子眼中那像开刃的宝剑一般的锋芒消失了,剩下来的是如同火焰焚尽后一片空寂的灰。他转过身,抱起小皇孙的尸体,长袖在夜风中鼓起,像一只孤独的夜鸟,有着在田仁身上也出现过的那样决然赴死的冷静。 征和二年八月辛亥,太子自缢于湖县,这位大汉朝曾今最受宠爱和最寄寓厚望的继承人,在孤独和绝望中被迫了断了自己的生命。征和三年,郎官田千秋称汉高祖托梦上书为故太子鸣冤,年迈的皇帝幡然悔悟,立即任命其为大鸿胪,族江充、焚苏文,没有放过一个参与过迫害太子的人。 太子去世后遗体被安葬在了湖县,按照皇帝的意思,起高冢,建思子宫,又造归来望思之台,茂陵老泪如倾水,不知可曾再见到那魂灵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这篇文我把最虐的放在开头三章了 后面真的不虐 关于称呼,汉代管父亲叫做阿翁,母亲叫做阿母,大哥叫做大兄 PS:改了两个被河蟹的词汇 第4章 蚕室 这里是未央宫最黑暗的场所之一,狭小的牢房一间间隔开,好像养蚕的笼子一样,密不透风,也很难看到外面的天光,空气中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腐臭味挥之不去。 这是蚕室,西汉时期获罪的人可以用钱财赎死,没有钱的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用宫刑来免除死罪。张和是在浑浑噩噩离开湖县的时候,因为没路引,很快被关卡拦住,又被认出是张汤之子、太子舍人而被抓获的。 他和他的同僚们一起在死牢里呆了几天,因为弟弟张安世在皇帝面前求情,赦免了死罪,被转移到了蚕室。 在隔壁的小黑屋里,哼哼唧唧躺着一些已经受过宫刑的人,因为创口很容易感染导致死亡,所以要将他们安置在见不到阳光又没有风的小黑屋里,呆足一百天才能出来。 一个长得和他有七分相似,相貌却更显年轻的青年,穿着皂色官服,站在牢房的栅栏之外,一双眼睛担忧地看向自己,正是他这个身份的同胞弟弟张安世。 至于张安世为何特地前来,是因为他这哥哥在蚕室闹起了绝食。废话,张和作为一个现代人,根本没办法接受自己即将被阉割成为太监,对于他来说,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 而且太子刘据最后的那番表现也让他整个人陷入了混乱,作为一个孤儿院出身的人,张和与别人之间的关系都比较淡泊,他是个很怕受人恩惠、欠人恩情的人,所以给他提供过帮助的人,他总会想要在其他等同的方面补回来才觉得心安。 更何况刘据最后根本是把生的机会让给了自己,一整条人命的重量压在心坎上的滋味,让张和觉得火烧火燎一般坐立难安,不做些什么他可能觉得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要像历史上的张贺一样接受宫刑的命运,在宫里当一个掖庭令,默默守护着皇曾孙刘病已直到他成为大汉历史上伟大的中兴之帝,这样的行事方式又并非他的性格。 张安世开口了:“大兄,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士可杀……咳咳。”张和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竟然虚弱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了,“不可辱,我不愿宫刑。”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张安世眼里流露出一丝赌徒的疯狂,随即很好地被掩饰在他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他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微弱声音说道,“太子还有一孙尚在襁褓,亦在狱中,有人护他周全,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张和心里一凛,不愧是未来麒麟阁十一功臣中排位仅次于霍光的大司马卫将军,这是那些娴熟于权术计谋的人眼里才有的神色,那个婴儿身上不知道寄托了多少人的期盼。 到底要不要沿着张贺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呢?张和陷入了迷惘之中。 像是看穿他内心的纠结,张安世又主动说道:“柏梁台居一神君,名曰宛若,大兄如果尚未想通,弟可以暗中请神君前来相谈。” 宛若?就是那个预知了霍去病死亡却没有将他拯救下来的神女吗?《汉武故事》、《太平广记》等志怪小说里出现过她的故事。张和想起自己也是通过非自然的穿越来到西汉的,也许一个不曾存于正史,听起来有些荒谬的同样非自然的神君,可以让他找到一丝变数。 张和抬起了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张安世:“那么你……咳咳……就请神君前来吧。” 张安世离开后不久,黑暗狭小的蚕室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了,想必是夜晚降临了长安城。不过这对位于蚕室里的人来说,只有黑和更黑的区别罢了。 夜色中,传来了环佩碰撞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一股香风迎面吹来,房间里污浊的空气瞬间排斥一空,整个囚室充满了兰草的香味,变成了一个四壁漆黑看不清外面的独立空间,一个真正的小黑屋。 一个穿着飘逸白衫的女子单手拎着一盏鎏银犀牛提链铜灯,聘聘婷婷地出现在突然变得明亮的房间里,张和与她四目交接的时候,很快从她眼睛里感受到了一丝似曾相识,这个女子也是一个穿越者? “妾乃柏梁台神君宛若。”来人轻启朱唇,介绍了自己。 “你也是穿越过来的吗?” “年轻人,你猜得也不算错,曾经我也是一名穿越者。”宛若回答道,“只不过我穿过来就成了神君,居于柏梁台上,我知道霍去病会在出征中过了病气而死,但我却没有办法明示这件事。” “那《汉武故事》里说的是真的吗?”张和问。 “后人发挥想象的文学产物罢了,做不得真。”宛若轻笑,“我并没有做过勾引霍将军的事,只是看到他有一阵子常往柏梁台来,想要托梦与他警示他出征时多加小心,但神君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所以他并没有听懂我的暗示,后来也没再来过。” “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 “因为每一个神君都是由上天管束的。”宛若用手指了指头顶,“太一神不允许神仙和世人有过多接触,所以那些谎称自己见到神仙的,十个里面有九个肯定是骗子。” “不过,我之所以在柏梁台留到现在,就是想完成一个上天所托的使命。”宛若朝前走近一步,她长长的袖子垂落下来,几乎擦到了张和的脸庞,“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像你一样的穿越者,内心里充满了想要改变点什么的冲动,真是令人怀念。” 张和挣扎地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虚弱无力重新躺了下去,不过他的一只手却死死地拽住宛若的袖子,这也许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变数。 与他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的热情不同,宛若静静地站在那里,表情淡然,就好像一块放在凌室多年的寒冰,缓缓地开口问道:“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溯时间,重生到张贺幼时,你可愿意?” “我愿意。”张和忙不迭地点头。 “记住你今天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后悔。”宛若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张和下意识得想张口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宛若猛地将他一推,嘴里喝道:“去!” [历史]大汉首辅_6 张和觉得自己往下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里,这个旋涡从未央宫昏暗的地底延伸开来,错觉中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片混沌。 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一个声音自高旷的穹顶传来:“从此世上再没有张和,你——就是——张贺。”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了,开始竹马纯良的新生活 第5章 元朔二年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 长安城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一个大胖小子呱呱落地,发出了第一声嘹亮的啼哭。张汤的第一个儿子在日食之后出生。 同年春天,在日食发生之前,车骑将军卫青再次率兵攻打匈奴,这一次他从云中出发,向西一直来到高阙,收复了河朔平原,捕获敌军数千人,缴获牛羊数十万头,打跑了白羊王和楼烦王,天子大喜,以三千八百户封卫青为长平侯。 虽然日食是不吉之兆,但收获秦朝时就被匈奴占领的河朔平原的战略意义却非常重大,冲淡了百姓心中对天象的恐慌,当时还年轻的皇帝一个鸡血打足,又再益封了卫青一次,才华洋溢的刘彻在诏书里洋洋洒洒地引用了《诗经》里的诗句:“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同样欣喜若狂的还有新当上父亲的张汤,他对儿子伴随着日食的狂风大作而诞生心里颇有些疙瘩,因此借了陛下的天威,给儿子取名一个“贺”字,祝贺大汉取得的巨大胜利。 张和,现在是土生土长的张贺了,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瘦削青年的脸,张汤今年刚好三十五岁,按照张贺穿越前的年龄来算看到这个岁数的人基本叫声张哥就可以了,对着这样一张脸喊阿翁,饶是有着学院派演技的张贺也觉得有些叫不出口。 还好他现在尚在襁褓之中,还是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团子,暂时有八个多月不需要开口,既来之则安之,张贺心想,既然上天再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就重头开始,先把西汉的语言和风俗习惯琢磨透吧。 张贺的母亲秦氏单名一个芸字,是一名五经博士的女儿,五经博士比六百石,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教授,她嫁给张汤的时候张汤还是丞相史,四百石,因此是一门匹配的婚姻。秦氏生了两个女儿,才迎来了嫡子张贺,对张贺非常娇宠。 有时候秦芸就坐在窗边,用纤长如玉笋般的手指逗弄着张贺肥嘟嘟的小下巴,或者故意咯吱得他咯咯直笑,使得内心拥有二十三岁灵魂的张贺很是压力山大。无他,那秦芸虽然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自带一股温婉的少妇风韵,但她毕竟只有二十五岁,张贺要是上一世在街上碰到这个年纪的美人,还得微笑着叫声姐姐呢。 不过,忽略了年纪上的别扭感,秦芸倒是符合了张贺曾经梦中关于母亲的全部想象,温柔美丽又娴静端庄,知书达理,又不喜欢管闲事。每当秦氏充满爱意地哼着小曲哄他入睡时,张贺婴儿本就睡不足的身体很快就昏沉起来,在入睡前他想,既然成为了秦芸和张汤的家人,那么这一世他要护得他们平安,让张汤不至于含冤自杀。 小小的婴儿在睡梦中也皱起眉,看起来好像严肃地思索什么事情一样,秦氏看着有趣,用手指头将那皱起的眉头抹平了。 张贺梦中听到了兵刃碰击的声音和战马嘶鸣声,隆隆如擂鼓般的雷声和紫红色的游龙般的闪电,在某个瞬间将暴雨滂沱的长安城照得雪亮,十街九陌上满是汩汩的血水,如小溪般交汇于一处。一个穿着黑色深衣的男子站在雨水和火焰交织的长安街头,他单手握着的长剑抵着青石地板,剑刃上尚有血流淌下来,高大的黑压压的未央宫的剪影,如同一座小山在他背后,势如千钧。 那名男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被雨水打湿的俊美脸庞,那张脸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惨白,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使得他仿佛一个从黄泉幽冥回返的鬼魂,张贺知道那是死去的卫太子刘据,无数夜晚陷入噩梦时总看到他这副模样,张贺想要走上前去问个究竟,却发现他的腿变成了两条小胖腿,根本迈不开脚步,他张嘴想要唤对方的名字,却只能发出一些婴儿含糊不清的哼哼。 张贺一身冷汗惊醒,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躺在那阴暗狭小的蚕室里,直到他发现自己浑身干爽地被包在一条锦被里,空气中传来博山炉里焚香的气味,看护自己的婢女在床头打着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睡在元朔二年的春夜里。 有时候张贺会想,卫太子的冤魂是否也随着自己回溯了时光的轮回,来到了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不管怎样,这一世张贺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太子免于陷入同样的绝境,让他平平安安接掌大汉的皇位,这份人情巨债不还清了,午夜梦回时恐怕自己还是要对着太子的冤魂心中有愧。可是要怎样才能尽快接近太子呢? 历史上刘据七岁立为皇太子之后,刘彻就在大臣里给刘据选择良师,刘据有史可记的第一位老师叫做石庆,是汉景帝时德高望重的“万石君”少子,当时正任职沛太守。当然在刘彻调任秩二千石的官员为太子太傅亲自教导太子之前,年幼的太子肯定有启蒙老师。就近的例子就是刘彻四岁为胶东王时,士人韩嫣就开始陪他学书,皇子刘据元朔元年春出生,到元朔五年满四岁,也差不多是可以找伴读的时间了。在这之前,张贺必须要把自己名声打响,才有机会在一堆竞争皇子伴读的稚童中获得机会。 汉武一朝是个人才拥有空前机会的时期,桑弘羊十三岁就因为神算做到太中大夫,丞相公孙弘原来是个养猪的,长平侯卫青从奴隶到将军,只要你有能力,刘彻就会给你展现自己的舞台。张贺给自己打造的定位是“神童”路线,当今皇帝小时候也是个小神童,这个路线说不定能唤起他的几分亲切感。 那要如何打造神童路线呢?简而言之就是要造势,这对于出身娱乐圈的张贺来说,虽然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什么样的营销造势没见过。 窦太主的小情人董偃,不过卖珠人的儿子,十三岁被年逾五十的窦太主包养,教他写字、算术、相马、驾车、射箭,让他多读历史上名人的传记,学习那些人的气度风范,跟随窦太主交游京城居住的王公贵族,那些人看在窦太主的面子上都夸赞他,同时让他自己日散百金用来结交那些掌握舆论的士人,因此董君一时名躁长安城,一个平头面首,在士大夫口中的名声竟然显得比在建章营埋头苦练军队的卫青要好听多了。可见无论什么时代,有钱任性收买舆论造势,确实能起到营销洗脑作用。 当然张汤作为历史上有名的酷吏,他不光以严苛的法令治办别人,对自己也是严格要求,一生清正廉洁,死后家产不超过五百金,都是来自皇帝的赏赐,此外没有其他产业。因此张贺并不打算花费家里的钱财,而是打算寻思一些不需要花钱的造势方法,反正他现在还小,口不能言,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思考。 就这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猪一样的生活过了八个月,当正旦快要来临的时候,小张贺终于可以在床榻上爬行了。秦芸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握住床栏想要站起来,手上赶紧制止了他的高危险动作。 “贺儿不要心急,你现在先学会爬吧,离走还有几个月呢,不可操之过急。”秦氏温柔说道。 张贺在心里想,我急啊,这说不出话迈不开步的肉团子状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正想着,从门外传来了两个女童的对话声。 “今天要去看小妹妹了。”一个稍显稚嫩的女童声音开心地说道。 “缇儿,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我们的弟弟。”另外一个听起有些老成的童音反驳。 “不可能,贺儿长得粉雕玉琢那么可爱,难道不应该是个小妹妹吗?” 团子张贺对天翻了个白眼,完了,张家的两个小霸王大驾光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三章内出场 ps:捉了个虫 第6章 葡萄 张汤和秦芸之前就育有二女,长女叫做张缃,今年十岁,穿着一件嫩黄色的复襦,下面穿着松花色的裙子,头发束成对称的丫角状,脸如初生之芙蓉,已经能看出美人胚子了;次女叫做张绛,今年五岁,穿着一件长及地面的绛红袍子,白白胖胖的脸上红润有光,头顶一个冲天辫,扎着红绳子,显得憨态可掬。 这两个小姑娘在张贺眼里都是非常活泼可爱、讨人喜欢的,如果她们是别人家的孩子的话。果然这俩小霸王一进门就直奔张贺而来,张缃在乳母的帮助下将弟弟竖了起来,张贺奋力挣扎,张绛过来一指头又将他推到了下去,逗弄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张贺自知反抗无果,只能躺平任调戏,但小婴儿的身体总是睡不足,张贺朝天吐出一个奶泡泡,很快又昏睡了过去。在临睡之前,张贺似乎听到秦芸和身边的女伴闲聊,说三天之后就是正旦,要为张汤“大朝觐见”置办一件新衣。 很快就到了正旦,也就是正月初一,夜漏不到七刻的时候鸣钟,朝贺仪式在未央宫大殿正式开始。张贺很庆幸自己在接拍《汉宣帝》之前查了不少资料,因此对西汉的基本民俗还是有所了解,不至于找不到北。 我们当今熟悉的农历以夏历正月初一为岁首,这是汉武帝太初改制之后才执行的,目前大汉朝廷还是沿袭秦朝的制度,以十月为正,所以正旦这日便是十月初一。这一天,年仅三十的皇帝还很年轻,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和蓬勃的雄心壮志,他坐在未央宫的正殿里,接受着百官朝贺,首先是三公九卿,接着是将军和大夫,延至百官,凡是二千石以上的都拥有上殿觐见的荣耀,其余则在通往大殿的台阶和长长的通道上觐见。 张汤此时还只是位于大殿外面和其他人一起高呼万岁,为皇帝上寿。紧接着皇帝赐下酒食,同时开始宴乐和热闹的百戏表演。这番热闹张贺暂时是看不到了,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那个承载了很多人毕生梦想的宏大宫殿里,带领百官首先进行觐见。 在张家的府邸里面,一场属于民间百姓的热闹的正旦酒席正在举行。其实和现代的除夕团圆饭很是相近,秦芸整个后半夜都没睡,作为辛勤的女主人忙着操办酒席的各种准备。到了白天,家里的所有亲戚都上门了。 因为张汤不在家,张汤的父亲早逝,家长这个重要位置就理所当然地交给了他的兄长张弛,这也是张贺第一次见到自家的所有亲戚。张弛是个商人,主要经营酿酒生意,他的妻子叫做柳茵茵,下面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到了学习五经的年纪,一个叫做张山,一个叫做张岳,正好跟着张汤的岳父秦之焕求学,女儿和张贺的大姐岁数差不多,叫做张樱。 此外还有一些亲戚旁支,因为张家两个小子比较出息,所以也乐得多加走动。 作为家长,张弛首先要向张家的祖先献上美酒,祈求老祖宗保佑接下来的一年都平安顺遂,然后热闹的宴会才正式开始。秦芸张罗了一整桌好菜,丰盛程度远超以往,看得张贺直流口水,可惜他还是个奶娃娃,只能看不能吃。 按照规矩,张弛搀扶张老太太坐于上首,小辈们按照“年少者为先”的顺序,以此向老太太敬椒柏酒,祝她寿比南山。张贺是最小的,但他还不会走,所以由秦芸代为举杯,乳母将他放在软褥上,张贺趴在上方,像模像样地双手握拳做了个祝贺的姿势。 张氏惊讶地夸赞道:“贺儿倒是非常机灵,这么小就会给奶奶祝寿了。” [历史]大汉首辅_7 正旦过后不久,张家很快就传来了一件好消息,张汤原本因为元光五年办理元陈皇后巫蛊一案受到皇帝的赏识,被提拔为太中大夫,秩比千石,后来张汤与赵禹共事,一起修订法律,很快两人都受到了升迁,赵禹被任命为少府,张汤被任命为廷尉,均是九卿之一。其中廷尉执掌刑狱,秩二千石,是大汉的最高司法长官,张汤一时成了新晋红人。 元朔三年春天,发生了一件对大汉甚至整个中华文明后续的发展都意义重大的一件事情,从建元二年出使西域至今杳无音信的张骞回来了。长安城一时间万人空巷,大家都纷纷涌上街头,迎接这位历经劫难终于返回长安的使臣。 这个时候张贺只有一岁多点,刚刚学会说话不久,他当然不想错过这个见证历史的机会,用小胖手拽住母亲的袖子说:“阿母,去、去街上。” 虽然不知道儿子为何想要凑这个热闹,不过秦芸本人也是很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英雄的,所以她就带了几个随从,抱着张贺,带着两个女儿坐车从北阙甲第来到了未央宫北宫门附近等候。 张骞出使西域十三年,出发的时候使团有一百人,回来只余下他和堂邑父两人。出发的时候他从直城门离开,友人同僚折柳相赠时,还是个意气奋发的少年,此时回来的时候已然衣衫褴褛,形容落魄。 为了以示对张骞归来一事的尊重,皇帝特地穿正装,召集百官在未央宫正殿等候,并且特别恩准张骞使用皇帝专用的弛道,用带有华盖的马车接他进宫。 张贺骑在仆人肩头,看着远远行驶而来的车驾上站立着一个服饰破烂、披头散发的男人,想必就是张骞了,在他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胡人,应该就是堂邑父。而在他身边另外一侧,站着一个胡女,手里牵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好奇地打量长安城的街道和热情欢迎自己夫君的人民。 在张骞的脚边放着两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布袋,却看得张贺眼前一亮,他猜想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核桃、葡萄、石榴、蚕豆苜蓿等十几种植物的种子,还有豢养宝马的方法,都藏在那两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袋子里。 张贺眼珠子一转,打起了主意。这些从西域带回来的新奇的植物后期得到推广种植,但万物以稀为贵,在这些种子刚进入长安的时候,第一批收成肯定能赚到大钱。张汤所处的职位决定了他必须清廉,但张汤的哥哥本就是做酿酒生意的商人,让大伯抢先种植葡萄酿酒应该没有问题。 这一天,张弛、柳茵茵因为一些杂事上门拜访张汤,还带着张樱来找张贺两个姐姐玩耍,趁着大人们围观三个小女孩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张贺扶着床沿步履阑珊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张樱手中的小碗,嘴里念念有声:“大伯酿酒,我也要加入。” 张弛在一旁笑道:“你这个小不点,要拿什么加入啊?” 张贺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阿翁的钱,借我,给大伯。” “小小年纪倒是知道怎么用钱了。”张弛奇道,“那贺儿知道怎么酿酒吗?做生意可是要有头脑的,你知道长安城现在哪种酒卖得最贵吗?” 柳茵茵推了他一把:“小娃儿懂什么,你别把他给问懵了。” 张贺才不会懵,他就等着这一刻呢,只见他将小碗朝天放在案上,然后大声地说:“葡萄,葡萄,这个酿酒,好喝,最贵。” 他这种一说,张弛心里倒是一亮,他当然听说过西域的葡萄美酒如果清甜醇香,但现今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籽是稀缺资源,连今上在上林苑里种植的那些也还没开花结果呢,他是真没想过。 “贺儿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如果能够最先用葡萄酿造出一批酒浆,肯定能赚到大钱。”张弛转头对他的弟弟说,“只是目前这葡萄籽和葡萄秧,千金难求,到哪里去弄啊。” 张贺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几步,一下子扑到张汤怀里,被张汤顺势抱了起来,张贺一边对着张汤卖萌,一边撒娇道:“阿翁,贺儿要葡萄。” 张汤犹豫了一下说:“现在除了陛下在上林苑里种植的那些,只有长平侯和大中大夫张骞府上还有种植,我找个机会问张骞要上两株吧。” “阿翁最好了。”张贺毫无心理压力地在张汤脸上亲了一个,反正这是他这辈子实打实血缘关系的爹。 张弛一听也很是欣喜:“如果能求来葡萄秧,我今后酿酒的收入,三成分给弟弟。” 张汤醉心司法,对于经商毫无概念,他只是推脱了一下,但张弛坚持要分成,因为千金难求,弟弟这也是要靠朝中人脉带上贺礼去的。 张贺一听更开心了,心想你们都想不到这个以后能有多赚钱,这可是让你们得了民间酿造葡萄酒的第一桶金啊。 作者有话要说: (被基友指出一个bug,改了一下) 下章太子出现 张汤的亲戚没有具体记载,全是我瞎编的 PS:张贺不走经商路线,在汉武时期主业商人是要被撸羊毛的,穿越男穿汉武其实是个自虐模式,主流金手指那些都不太合适,想要自己开金手指吧,身边一堆原住民都是日天日地的金手指挂逼233 不过我们小贺要先以脸服人,后期准备走啥路线,大家猜 第7章 卫登 元朔五年冬,长安飘起了鹅毛大的飞雪,张贺已经快四岁了,他胎发剪了一次后就一直留着,现在堪堪过了肩头,就那么细细软软地披散着。他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大红袍子,正跪坐在自己的小几前,托着腮欣赏着窗外几支压着雪的红梅。 “贺儿。”一声男人的呼唤从门口响起,张贺转过身去,看见张汤肩膀上还落着雪花,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秦芸连忙过去帮他拍掉雪花,将披在外面的大麾取了下来挂在墙上。张贺机灵地抬头,笑着回答:“阿翁回来了?” “是啊,刚才廷尉府回来。”张汤虽然在外有酷吏之称,但对着自己这个儿子还是非常温柔的,他将张贺抱在手臂里,对秦芸说:“夫人,今日不用置办饭食了。”

“夫君要去何处?” “长平侯卫将军前阵子喜得一子,今夜要办白日宴席,早朝结束之后他也邀请了我参加。”张汤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张贺的脑袋,“我想带贺儿去见见世面。” 长平侯?卫青?!张贺简直要欢呼起来,张汤平时实在不喜交际,除了那班修订法令的同僚,对于其他那些汉武一朝的名臣能士,张贺一直没机会见面,此时就像天上掉了一块大馅饼一样。 “走走走。”张贺故意在张汤面前挥动小手,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热闹去喽。” “不是看热闹,是见见世面。”张汤严肃地纠正道,“今晚还有不少别家的小公子要去赴宴,你可要表现好了,尤其注意礼仪。” “孩儿省得啦。”张贺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等等。”秦芸唤住两人,“卫将军家的宴席非同小可,你们两个都换身衣裳再去吧。” 张贺上一世是个演员,对于穿着打扮自有一番审美,他给自己挑了一点浅绿色的袍子,袖子和下摆上用银线绣着蔓草的纹路,外面裹了一件牙色的披风,领子和兜帽边缘镶着一圈白裘,显得清雅又端庄。头发自然也不能披散下来了,就任秦芸给他扎成两个小丫角,各用一条草绿色的绢带装饰了。 张汤则是穿了一件褐色的深衣,外面照旧披着他来时的黑色大麾。 因为外面风雪愈大,秦芸让下人安排了一辆马车,让父子两人坐着往卫府而去。 汉长安城分布着大量华丽恢弘的皇家宫殿群,居民区主要分布在城北,由纵横交错的巷陌分成一百六十个闾里,而贵族和官员府邸多位于紧挨着北宫和未央宫的北阙甲第。但和现在超一线大城市的房价一样,越接近未央宫的越昂贵,所以张汤家虽然也住在北阙甲第,但位置是靠近东市的地方,而他们此行前往的卫府,早在建元年间寸功未建时就荣宠加身,当时异常年轻的少年天子只是用手指在三辅黄图上敲了敲,就将府址敲定在未央宫北墙附近,正对着高耸的国家档案馆天禄阁。 因此两地距离还是有些远的,如果放在现代坐公交车都要好几站路,秦芸这趟马车的钱花得不怨。 因为卫青三子卫登的降生,卫府上下加了不少喜庆的点缀,远远就看到红色的灯笼挂在肃杀的黑色大门外面,在风雪中鲜艳夺目。 门口站着一名样貌年轻佩带宝刀的青年,看到张汤抱着张贺走下车,就迎上前来行礼:“廷尉,仆乃长平侯门大夫罗,在此恭候多时。” 张汤少不得也有一番谦辞:“汤出行略晚,还请公带路。” “往这边来吧。”这位名叫做罗的门大夫带着张汤往前院走去,很快就有一个下人匆匆赶过来,接替他带着张汤前行,而罗则继续回到大门口,执行他看护宅院安全的职责。 西汉的大型院落一般分成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比较开阔,种植着一些青绿色的柏树,可以供客人停放车马,中间是用来会客的正房,后院是主人休憩之处,院落之间均有回廊连接各个建筑。 [历史]大汉首辅_8 卫府虽然看起来比较朴素,但显然经人精心设计过,中间引土堆积成小丘,会客的大厅地势高敞,房间里此时灯火通明,正当中的一个枝状灯上用铜雕刻点缀着栩栩如生的小动物,看得张贺目不转睛。 “张公,这位就是令郎了?”一个温和清澈的声音从帷帐后传来,张贺连忙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竹青色深衣的青年男子正从那里走来,他有着一张颇为英俊的脸庞,剑眉星目,头发一丝不乱地在头顶收拢成发髻,带着一个皮质小冠。 他步履轻健,很快来到张汤面前,双手相拱,微微欠身朝张汤礼貌地行礼。 张汤也连忙回礼:“卫将军客气了,这是犬子张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座精致府邸的主人卫青。张贺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嘴上说道:“卫将军好。” 卫青亲切地握了握张贺的小手:“你好,我家长子卫伉,和你差不多大,待会你们可以一起玩耍。” 张汤趁机献上贺礼,两人彼此客气了一番,听到院子里传来人声和马的嘶鸣声。卫青的目光往院里一望,顿时眼睛一亮,一匹毛色油光发亮,体态高大膘肥的䯄马出现在那里。 䯄马是一种嘴巴黑色其他毛色黄色的马,也就是现代人口中的普氏野马。西汉时期大汉非常缺马匹,尤其是好马,这些在对匈奴作战中非常重要,而普氏野马生长在西域草原戈壁之上,性情机警,尤擅奔跑,对于改良汉马很有帮助。 卫青看着心中喜爱,就不由得上前,用手抚摸马背上柔顺的鬃毛。一名牵马的小黄门从马后绕了出来,对卫青行礼道:“将军,这是陛下赠予您的贺礼。” “那要多谢陛下了。”卫青显然对这份礼物很是满意。 张汤也捋着山羊胡感叹道:“陛下真是大手笔,要知道这么一匹䯄马在长安城可是千金难求,得从遥远的关外特地运送过来,捕捉它想必也花了一番功夫。” “这马实属难得,作为我幼子的诞生贺礼,不如就将吾子命名为卫䯄,待他成年了,字就取作叔马好了。” 张贺听得囧囧有神,心想,没料到卫青也是个熊家长,你儿子知道你这么随便给他取名字吗? “䯄通瓜,念起来难听。”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昏暗夜色里传来,“朕倒是觉得,取名登,意思相近取字为叔升,仲卿觉得这样可好啊?” “那我就先替小儿感谢陛下赐名了。”卫青一边感谢一边行礼。 “陛下。”张汤听到来人的声音连忙按着张贺一起行礼。 秦皇汉武,张贺仗着自己是小孩儿,一脸好奇地仰头打量这位对他来说之前只存在于历史书上的著名皇帝。 刘彻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红黑色调的深衣,头上戴着一顶高耸的冠,看起来很是神气。他遗传了来自母亲的美貌,一张脸显得俊逸无比,虽然因为面部表情放松而显得有些随和,但五官中自带着一股帝王家的威严和凉薄。 “私下家宴,不必拘礼。”刘彻一甩袖子阻止了众人纷纷下跪。 卫青倒是一脸淡定地迎上前来说:“陛下您来得正好,府上的炮豚这会应该快要好了。” “那正好,朕带了几坛上林苑酿造的好酒,今晚不醉不归。”刘彻爽朗得大笑着,走到卫青身边,看了一眼张贺,张嘴问道,“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娃是张汤家小子吧?” “正是臣的犬子。”张汤连忙回答。 “我看他目光炯炯有神,看着倒不像你张汤拘谨,反而有几分霍去病小时候的调皮捣蛋样子。”刘彻伸出手摸了摸张贺的小脑袋,“我带了据儿出来,正好一起玩。” 刘据?张贺的目光迅速朝刘彻身后望去,只见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一个穿着白色袍子,裹着红色厚披风的小孩儿被小黄门抱了下来。 那个小孩看起来有五岁大小,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般可爱,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好像黑亮的葡萄,在看到卫青之后,就欢快地扑了过来,嘴里喊着“舅舅”,缠着让卫青抱。 卫青将小太子抱了起来,嘴里还说着:“哎呦,据儿又重了。” “那是因为我最近在长身体。”刘据一本正经地回答。 张汤也将张贺抱了起来,两个小孩坐在大人的怀抱里,目光好奇地交汇在了一起。好吧只有刘据是好奇的,因为他久居深宫,一般很难得见到不认识的小朋友。 而张贺的内心是百味交织,他一时间很难将那个在泉鸠里浑身仿佛一柄开刃宝剑一样充满的警惕和绝望的太子,和现在这个一脸天真无邪赖在舅舅怀里撒娇的小团子当成一个人。 但历史上的刘据确实是这么一个在父母亲人百般宠爱呵护下活了大半辈子的太子,正因为如此,最后巫蛊之祸的时候他所遭遇的一切才显得那么残忍。 “据儿,这位是廷尉张汤的儿子张贺。”卫青向刘据介绍道,“等下我带你们一起进去看小弟弟,然后你带这位弟弟一起玩好吗?” “好啊,我要先看小表弟,然后我带他找伉儿一起玩。”刘据点了点头,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主动朝张贺伸出小手,“我叫刘据,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叫张贺,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朋友。”张贺心情复杂地握住了那个小小柔软的手,大汉未来的继承人此时还是一颗刚冒出来的新芽,就仿佛从未蒙尘过的璞玉,那些大雨瓢泼的夜晚和满地汇聚成泉的血水,仿佛只是一个从未发生的午夜噩梦。 既然上天再给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张贺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一次结果会完全不一样的,我会保护你好好成长,最后平安坐上大汉皇帝的御座。这一世,我不会再欠你一条命了,太子殿下。 卫青看到两个小孩的手紧紧交握着,略一思索就开口问道:“贺今年几岁了?” “回禀卫将军,我今年已经三岁了。”张贺朗声回答。 “看来我没猜错,果然和我家伉儿同岁。”卫青回头对刘彻说,“我看他和据儿一见面甚是投缘,不如让他和卫伉结伴进宫给据儿当个伴读?” 刘彻点了点头:“就按仲卿说的去办,张汤你可舍得啊?”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处,张汤连忙跪下谢恩:“多谢陛下垂青,也谢卫将军推荐犬子。” 张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砸晕了小脑瓜,他之前那些日子里苦思冥想要造势进宫,计划根本还没来得及实施呢,谁知道就被凭空掉下一个大馅饼,卫青一句话就让他顺利成为了未来太子的伴读。张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暗暗决心这份恩情今后一定要报答,以后有机会就帮卫青避开人生中遇到的麻烦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未央宫幼儿园即将开学XD 门大夫:侯国的侍卫武官,卫青此时已是长平侯,所以府上有这些附属官吏 第8章 铜鸠 卫登所处的房间位于后院的一处偏房,里面铁方炉里早已暖烘烘地烧足了木炭,使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因为有小婴儿睡着,房间里只有两盏雁衔鱼形灯在帷帐两边点亮,光线比起外面有些昏暗。 张贺被张汤抱在怀里,探头往里面一望,只见一个胖嘟嘟的小婴儿躺在红色被褥里,头枕着草芯绣花枕,胸口带着五色丝缔和一枚玉佩,正歪着小脑袋呼呼大睡。 “这个就是小表弟吗?”刘据从卫青怀里挣下地,两只手伏在床沿旁边,看得目不转睛。 “正是。”卫青对看到刘彻进门之后跪伏在木质地板上的婢女说道,“将伉儿和不疑都带过来。” 很快,一个长得比张贺目前的身体略高,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卫青轮廓的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他看到刘据,很快就奔了过去:“表哥,你也来了?” 刘据拍了拍卫伉的背说:“父皇带我来看看你的新弟弟。” [历史]大汉首辅_9 说到卫登,卫伉嗤笑一声:“他还没枕头大,现在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玩骑马打仗。” 卫青的第二个儿子卫不疑才刚断奶不久,所在婢女怀里,还是一团奶味,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只会重复哥哥的话:“打仗,打!” 卫青揍了卫伉一下,呵斥道:“胡闹什么?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刘彻方才站在帷幕背后,卫伉一时没有注意到,此时被父亲指出,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然后用手指着张汤和张贺问:“这两位又是谁?” 卫青说道:“这是廷尉张汤和他的儿子张贺,快去打个招呼。” “你们好。”卫伉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吐了吐舌头,整个人躲到刘据身后去了。 “卫青你这儿子可皮得很。”刘彻笑着说。 卫青连忙请罪:“是臣平时疏于管教。” 刘彻眉头微皱,有些不悦的样子,张贺在一旁默默八卦,大概皇帝是觉得自己一句玩笑话被严肃对待了不太开心吧。 “不玩竹马,这次父皇从宫里带来了新礼物。”刘据朗声说,“陶令,将鸠车拿上来。” 陶令是个跟随太子的小黄门,面容稚嫩,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他从斜跨的腰包里拿出了三只栩栩如生的铜鸠车,摆在了地板上。 这种三轮铜鸠车是西汉时兴起的儿童玩具,将一只憨态可掬的鳲鸠(也就是布谷鸟)摆放在两个轮子中间,尾羽下面也暗藏着一个小轮子,在鸟前胸有一个铜环,用点缀着铜铃铛的丝线连接着,当儿童扯动鸠车往前走时,两个轮子往前行,带动着整只布谷鸟也跟随儿童脚步前行。 这刘据拿出的铜鸠车显然是宫廷御用的珍品,布谷的羽毛纹路鎏金银,眼睛用玛瑙点缀,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流光溢彩。卫伉一看眼睛都直了,拍着小手催促道:“这个有趣,快玩。” 刘据点头道:“我来之前和父皇说好的,这三只铜鸠,你和两个弟弟一人一个,不过现在他们尚且幼小,我们暂时分给这位张贺弟弟一只,我们三人共同玩耍。” 卫伉这才拿正眼打量站在旁边的张贺,语气里有些不乐意:“他也要一起玩吗?” 莫名其妙被一个熊孩子嫌弃了的张贺觉得非常无辜,作为一个见多了高级玩具的现代人,他对于手拉布谷鸟车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吧。 因为刘彻之前刚答应了让张贺给刘据当伴读,张汤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所以在背后轻轻推他。张贺自然能体谅这一番苦心,所以他发挥了学院派的演技,对两个孩子灿然一笑,也加入了玩耍的队伍。 三个小孩子牵着铜鸠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因为百日宴要在黄昏时分(注:汉代黄昏是从19点开始到21点)才正式开始,在张汤先行告退后,君臣两人就在靠窗的榻上随便坐下,一边欣赏窗外的飘雪一边聊起了国家大事。 “年前已经移了十万百姓去朔方郡居住,如今官员专力建筑朔方城,已经初具规模,下次仲卿领兵回朝时可以顺路看看那边修得如何,城池关防的设计可有需要改动之处。” “诺。” 张贺竖了竖耳朵,这是又要打仗了,史记里写着元朔五年春的高阙之战,卫青正式被刘彻任命为大将军,从此封无可封,君臣关系走到了后世教授在讲坛里猜测的“冰点期”。 “从仲卿打下河朔已经快三年过去了。”刘彻看着正在陪着两位弟弟玩耍的刘据,颇有些感叹地说,“我还记得你龙城大出风头那次首战后不久,据儿出生,我大汉与匈奴的战争自此攻守易行。” 卫青徐徐回答:“这都是倚仗了陛下的英明神武。” “你这个滑头,这里是私下场合,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刘彻把头凑了过去,渐渐压低声音说,“依我看,这对匈奴作战的胜利,全离不开你仲卿的功劳,我心里有数。” “只要陛下希望,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卫青抬头和刘彻相识一笑,眼神里尽是不需言说的默契。 张贺探出去的脑袋又缩了回来,看来这对君臣目前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冰点期?等真有那么一天了他再发愁吧。毕竟了解过这段历史的都知道卫霍是太子最大的倚仗,这两座阴山和祁连山只要有一座尚在,巫蛊之乱时那些小人根本不敢动太子一根寒毛。 “当——”不远处的皇宫里,值班人员敲响了铜钟,告知戌时正式开始。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卫青起身恭请刘彻出行。 等到请客的主人和他的顶头上司来到正厅时,里面的客人均已席地而坐。卫青不是喜欢铺张显摆的性格,所以今晚的百日宴邀请的人数不多,只是一些他在军中的老部下还有内朝处理政事时打交道较多的官员。 为了保持室内光明,长平侯府的家丞还让人在天花板上挂了一些提链铜灯,所以虽然屋外北风呼啸夜色深沉,室内却非常亮堂温暖如春。 每个人的案上都摆着一盆鲜果,一盆各色蔬菜,一盘生脍鲤鱼,还有炙鹿肉和肉糜。最令人食指大动的是摆放在正厅中间的一整只炮豚,经过大厨精心料理多时,已经烤得皮焦肉酥,色泽金黄,闻之喷香。仆人正忙着从上面用小刀将肉片割下来,盛装在小盆里分发给客人。 几个小孩都飞快地奔向各自的父亲。因为皇帝亲临,最上面的主席就由刘彻坐了,刘据依偎在他怀里,正拿着一只小木碗用小勺子一点点往里面装肉糜,这个做得最细软,非常适合小孩食用。 而今晚的主人卫青则坐在次席,卫伉坐在他旁边,这位吃相可没有皇长子斯文了,他直接用手抓过一整块炙鹿排,正啃得满嘴流油。卫青没空管儿子的吃相,他正忙着陪刘彻说话。 张汤坐在下方的客席上,张贺也同卫伉同样跪坐在食案一侧,对着满桌子食物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口。不过他的犹豫在新上的一大盆炙肉出现的时候马上打消了,西汉的炙肉由签子将各种肉类串在一起,动物的任何部位都可以烧烤,其实就是撸串,张贺在现代就非常喜欢吃这个。 他拿了一串烤肉,咬了一口,唔,淡的。张贺看见旁边一个小盏里放了调料,就把签子上剩下的肉在上面滚了滚,放到嘴边一尝,辛辣无比,呛得他眼泪都咳出来了。 张汤拍了拍张贺的背,略带责备地说:“这是芜荑和花椒粉末,小孩子吃不惯的,你别乱碰。”张贺顿时无比想念起现代那装在一个小瓶子里吃烤串时撒上两把的胡椒粉了,不过历史上胡椒似乎在南北朝时期才在中国有存在感,下次应该找张骞打听一下去西域能不能提早弄来这个。 至于辣椒,那是哥伦布航海发现新大陆才从南美洲找到的植物,暂时就别想了,作为一个理智型的穿越男,张贺还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能帮助刘彻统一全球远航美洲的能耐。 张汤对于自己的儿子倒是难得好耐心,他指了指酒壶旁边一个铜壶说道:“这里装的是米浆,你可以喝几口缓缓。” 张贺嘴里又麻又辣,正需要饮料,因此不假思索地就倒了一碗看起来像是儿童喝的米糊的液体,一干二净。那个味道,简直就和泡失败的藕粉汤一样,还不甜,张贺觉得自己仿佛喝了一碗黑暗料理。 他突然还想起一件事,西汉没有白砂糖!这可真是……张贺心想,发明改良调料也要提上日程了,此时他只恨自己重生的这个身体还太幼小,不好做太多惊人之举,对于某些对于现代人来说过于杯具的生活水平一时没法都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先憋着再从长计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明创造会有的,不过目前还是幼儿园,还得悠着点慢慢来 张贺:开启八卦围观模式…… 铜鸠长得挺萌的,你们可以百度看一下图片 PS:喜欢就收藏一下文吧么么哒 第9章 入宫 高耸的北阕相对而立,中间是高大宽敞的北司马门。张贺自从重生以来,多次从北阕附近路过,这是他第一次从高大的城墙门洞里经过。此时的大汉帝国,尊贵无比的皇帝期盼多年终于诞生了唯一的皇长子,刘据一出生刘彻就异常欣喜,命枚皋和东方朔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就差没直接封太子了。不久,卫子夫被册立为皇后,从兰林殿搬进椒房殿成为了后宫的主人,而刘据也成了嫡长子。 因为张贺此番是进宫做太子的伴读,所以乘坐的是中宫厩令所派出的专用车驾,红缨红衣黑色盔甲的汉军远远看到就纷纷行礼,对于张贺来说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想他当初穿越到巫蛊之祸,长安城是浓的化不开的不详的黑,连夜从城门逃脱,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受一眼这座西汉都城的繁华。而此时这座神秘的未央宫,则友好地向他展开了怀抱。 张贺在去西安旅游的时候,曾经拜访过未央宫遗址公园。不管多么华丽的宫殿都化成了土,连天的荒草中堙没了逝去的风华,只有未央宫前殿的土基还在暮色中成为一座孤独的壁垒。而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宫殿、复道、回廊、花木,都是鲜活的。 元朔年间刘彻后宫还没有别的宠妃,未央宫的妃嫔居所并不算多。宫殿里不能乘车,所以中宫宫人抱着张贺一路前行,在经过了一处静谧的园林之后,一座以红色为主色调的高大宫殿群出现在面前。 [历史]大汉首辅_10 椒房殿为皇后所居,是未央宫里除了皇帝办公和居住的前殿之外最大的建筑。此处宫室由正殿和位于北部的配殿、附属建筑三部分组成。正殿正对着未央宫高耸的前殿后方,一对凤阕拱立,两层高的椒房正殿坐落在高台上,飞檐如鸟翅翘起,下面悬挂着角铁,朱红色的柱子,雕花的窗格,周围有踏道和回廊,后方是一处庭院,更有凌空复道和拱桥通往配殿。 椒房殿有自己的宫卫,今日中宫刚在殿内接受过后宫妃嫔的朝觐,因此中宫卫尉亲自当值。他引领着张贺一路攀登上正殿高台,别说以张贺目前的小短腿,这个高度也爬得他有点气喘吁吁,殿门开启,一股苏合香混合着兰草的气味飘了出来。张贺在宫人的帮助下越过门槛,很快见到了这座传说中宫殿的室内装饰。 椒房殿得名以其用花椒花瓣制作的粉末粉刷墙壁而来,又取花椒“多子“的吉祥意味。不过张贺这是第一次看到实物才知道原来花椒花瓣的粉末涂上去时,墙壁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倒是贴合了宫殿主人温柔的女性气质。 一个面容温柔的女子穿着一件茜色的正装,端坐在大殿正中的坐榻上,在她身后摆放着一面从南越进贡来的百鸟朝凤屏风,一左一右两座博山炉正在弥漫出一些熏香的烟雾。她正是当今皇后卫子夫,虽然年逾三十,脸上略带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仍然可以想见当初那让帝王一见倾心的清丽容颜。 在她身边端端正正坐着一个穿着白色皇子正装的小男孩,正是前几日张贺在卫青府上见过的童年刘据。 卫子夫开口了,声音宛如春风般和煦:“你就是张汤之子张贺?” 张贺连忙上前朝皇后行了大礼,朗声回答道:“正是臣张贺,见过皇后和皇子。” “青弟推荐的果然没错。”卫子夫笑了起来,“小小年纪,举止得当有礼,是可造之材。” 张贺连忙低头谢道:“多谢皇后夸赞。” “好了,快起来吧。小小年纪,说话做事不用太过老成,在这椒房殿里,你们还是按照儿童心性行事即可。” 卫子夫说完,张贺这才发现这正殿里还有其他几个小孩子,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西厢,里面其他人他是不认识的,不过一眼就认出了块头最大的卫伉。这卫伉虽然在自家调皮捣蛋,但显然是有些畏惧眼前这位三姨母的管教的,此时也规规矩矩地坐正了,将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看得张贺暗暗好笑。 皇后只是简短地训话,毕竟她还有不少后宫事务要主持,接下来的介绍工作就交给了中宫女御长。皇子年纪尚幼,还是跟着皇后还有三位公主一起居住在正殿的后院里,复殿基本是皇后高级官吏和其属官的办公场所,因为多用士人所以远离起居之所。 因此卫子夫在北面靠近天禄阁的地方给刘据挑了一处僻静的小型偏殿,作为发蒙读书之处。 而被选作皇长子伴读的除了卫青的长子卫伉,张汤长子张贺之外,最终被皇后选择的还有苏建长子苏武。作为伴读,他们的任务就是每天陪刘据读书,因为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早上睡不足很难早起,所以他们平时就住在宫里,由大千秋专门安排的宫人照顾,到了休沐日才能出宫回家休息。西汉每五天一休沐,张贺算了一下,这个幼儿班的课程表和现代区别也不大,就是读书五天,休息一天,依次循环。 按照皇帝的意思,书舍里配备一名书师叫做庄丘生,专门给几个三四岁的孩子教习《仓颉篇》。这本识字启蒙读物原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为了实行“书同文”政策,有秦丞相李斯的《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的《爰历篇》和太史胡毋敬的《博学篇》,汉时称为“秦三仓”,闾里书师们嫌弃分篇太麻烦,干脆将三篇合成一本。 西汉武帝时期纸还没有普及,这《仓颉篇》以60字为一章,共55章,分别写在55卷竹简上。今日书师上第一课,张贺打开竹简一看,前两行上赫然写着: “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勉力讽诵,昼夜勿置。” 感谢中华文明的一路传承,这些字他都能看懂,就是要了解意思感觉要重温高考前学习文言文的噩梦。不过没事,张贺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个真·小朋友,开始摇头晃脑和他们一起加入了跟着的队伍。 西汉小儿启蒙多在八岁左右,但由于今上早慧,四岁胶东王时期就开始学书,所以对自己的皇长子也寄予厚望,刘据才四岁就开始由书师在椒房殿后方的书舍里教习文字。但由于在读的都是幼童,一天学习太多反而不能理解,最开始的课程是只有上午读《仓颉篇》,中午用完晡食,下午让他们自由活动顺便消化知识。 因此,第一天午休过后,刘据很有地主之谊地带领三个小伙伴参观起了他的住所。说是参观,其实真正需要参观的只有张贺和苏武两人,毕竟卫伉作为刘据的表弟,对椒房殿早已是熟门熟路。 作为万众期待中诞生的备受宠爱的皇子,刘据的房间里极尽奢华之能事。在帷帐上都悬挂着玉璜,风吹过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床栏上镶嵌着非常珍贵的从南越进献来的琉璃,在阳光的照耀下绿莹莹得十分可爱。 在云气野猪的漆案上,摆着各色的御赐玩具,西汉儿童玩具有限,基本都是一些陶或者铜做的小动物,雕饰精美,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显得栩栩如生。其中最引起张贺注意的是一头和国家博物馆里陈列的茂陵丛葬坑出土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犀尊,犀牛体态肥硕,表情憨态可掬,上面的纹路都鎏着金银。此外还有一株扇形的火红珊瑚树。 苏武是个性格拘谨的孩子,虽然对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小玩具很是眼馋,也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不敢下手去玩。张贺因为是现代人,所以没那么多上下级概念,他心念一动,就摸了摸那头犀牛的背。 “啪——”一只小胖手打开了张贺的手,他抬头一看,只见卫伉气鼓鼓地对他说:“别动表哥的东西,他让你玩了吗?” 张贺不知道卫伉这对自己天然的敌意是从哪来的,也许是觉得自己夺走了表哥的注意力,出于小孩子那种莫名的嫉妒心吧。但他一个里子是大人的不会和熊孩子计较,只是笑了笑就往后退了几步。 倒是刘据注意到了这点小小的矛盾,他连忙一手拉住张贺,一手拉起卫伉,很是语重心长地开解起来:“我的这些东西给大家看就是让你们一起玩的,以后我们都要在,要彼此友爱才行。” “哦,知道了。”卫伉不太请愿地点头。 张贺微微笑了起来,虽然查资料的时候老是见到评价说武帝卫太子仁爱,现在一看果然三岁看到老,原来刘据从小就是非常体贴爱人的那种乖宝宝。 “皇子殿下,我只是看到这只犀牛非常可爱,所以忍不住摸了一下。”不过解释还是需要的。 刘据听完眼睛一亮:“你喜欢这种是吧?我带你看看我的珍藏。” 说完他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一只扁平的小箱,打开后里面装的有竹蜻蜓、草编的蚱蜢、小木剑、石头小马,甚至还有一只做成小猪形状的圆滚滚的扑满,都是东西市上贩卖的民间小玩意。 “这些是我舅舅偷偷帮我带进宫的。”刘据得意洋洋地说,“听说闾里的孩子们都喜欢玩这些,我特地央他帮我带点。” 刘据的舅舅,那就是卫青了?张贺想象了一下那个看起来高大英挺面对匈奴战无不胜的将军在市场上给自己的外甥挑选这些小玩意,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三个大字,反差萌。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大汉朝居然只有单休,好忧桑 谢谢上官轩真扔了1个手榴弹 谢谢读者“上官轩真”,灌溉营养液 第10章 积木 张贺觉得最近卫伉在有意无意地排挤自己,比如说书师问这个句子要怎么解释,这熊孩子总会起哄让自己回答,比如平时玩耍的时候,卫伉总喜欢说“我和苏武怎么怎么样”,俨然是要孤立自己搞小团体。 重读大汉幼儿班的张贺第一次碰到幼儿人际摩擦,说实话还是有点头疼的,再加上之前他想过改良当时的儿童玩具,所以趁着这次休沐回家,他马上将这事提上了议程。 发明点什么好呢?张贺首先想到的是科技树技能点要求比较低的积木,他问秦芸要了一块布帛,用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画出了一座城池的模样,然后运笔将它切割成无数块,交给大婢封姑,让她按照这个拿去市面上要人用木头制作出来。 虽然不知道小公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当这长得粉嫩可爱的小朋友朝她撒娇卖萌之后,封姑很快就妥协了,反正木头也不要多少钱,哄小公子开心最重要。 当拿到成品之后,张贺对封姑所找之人的手艺非常满意,大概因为细心的大婢特地说明了是给小孩儿的玩具,棱角打磨得非常光滑,在门洞上面那块木头上,还用隶书写了朔方两个字。张贺对封姑道了谢,将这些积木装在红黑漆盒里,就开开心心地回宫了。 作为大汉目前唯一的皇子,刘彻的独苗苗,刘据一直是重点保护对象,因此他能出宫的机会少得可怜。卫子夫上面育有三女,和他玩不到一块,所以几个读书小伙伴陪伴玩耍的时光是多么可贵。昨日休沐日伴读都出宫之后,刘据一个人有些蔫蔫的,一个早上只是坐在椒房殿的花园里发呆。 看到张贺等人从道路尽头走来,刘据一声欢呼,将一直在旁边照料他的女御长丢在一边,飞快地朝小伙伴跑去。 “可有什么好东西带回来?” 按照规矩,禁中是不能随意携带外面的物品进来的,之前是卫青偷偷给外甥带玩具,大家也不敢管,最近卫青忙于军务,已经许久未踏足椒房殿了,这夹带市面上小玩意的光荣任务就落在了他的长子还有另外两位伴读肩上。 卫伉是个胆大的,他掏出一只巨大的海螺,递给刘据说:“阿翁前几日给我买的,说是南越那边的风物。” 刘据双手接过,摩挲着那粗糙的表面,仔细端详,却不知道该怎么玩这个东西。 卫伉指点道:“你把它贴在耳朵旁边,是否能听到呜呜的风声。” [历史]大汉首辅_11 刘据依言照做,嘴角微微上咧:“我听见了,好像上林苑里风吹过松涛的响声。” “阿翁跟我说这是大海的声音哩。”卫伉得意得炫耀,“阿翁说当年出兵南越那次,乘坐的海船,有咱们两个书舍那么大,风大浪急,那个海面上就这么呜呜——呜——响个不停。” 苏武是个老实孩子,对刘据说自己不敢违规夹带小玩意进宫,被宫卫盘问的时候就上交了。 刘据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无妨,一回生二回熟,胆子早晚会练出来的。”把张贺听得哭笑不得。 刘据转头看向眼睛笑弯了的张贺,开口问:“贺带了什么过来?” 张贺将那对于他目前的幼儿身体略有些沉的箱子平托了出来,嘴上说道:“我带了新奇好玩的东西,不过我们得到室内去才能玩。” 四个孩子都脱了鞋子跑进太子居所,在木质地板上团团坐定,张贺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积木“哗啦”往下一倒。 “哇,这是什么?”卫伉不解地大声说,“怎么好像我家庖厨里使用的木柴?” “这可不是木柴,这个是我让家里婢女拿去订做的积木。”张贺摇了摇小手说。 “积木?”刘据若有所思地抓住一块在手心观察了一会,“这个要怎么玩?” 张贺示范性地将几块积木挑拣出来,叠在一起,很快一个写着朔方的城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这一套是朔方城的积木,需要把它们按照正确的位置叠起来才能呈现全貌。” “原来是这样。”刘据非常聪慧,一点就通,“难怪叫做积木,积木而垒城也,好名字。” 大家就一起高兴地搭建起朔方城来。张贺图纸画的是想象中的朔方城的城门和城墙,最后搭好全部积木之后,一个小型的雄关赫然出现在了地板上。 卫伉拍手道:“这就是阿翁打下来的朔方城的大门了。”他将一只骑马的小型骑兵陶俑摆放在城门口,嘴里说着:“这下匈奴人就不敢打进来。” 刘据严肃地点了点头说:“伉弟说的甚是,不过按照舅舅所言,这里还应该挖上一道壕沟,多种点树木才能变成有利地形。” 张贺正好奇两个小不点平时都从卫青将军那里耳濡目染了些什么,就看到刘据和卫伉“蹬蹬”地跑出去了,等回来时小手上都沾着一些泥巴,将新鲜铲下来的草皮铺在了骑兵俑前面,刘据还用小木剑在上面划了一道裂缝,权且当做壕沟。 苏武本来闷声不响地在旁边看,这时也跑去案几上拿了两只陶羊摆在草皮上,这才放心说道:“还得养一群羊,要让士兵随时有肉吃。” 三个小朋友玩得正开心,张贺在围观他们玩,都没注意到有一道修长的人影静悄悄地走进殿内。 刘彻刚从宣室议事回来,身上还穿着纯黑色的朝服,他没有发出声响,只是像一头优雅的黑豹一样缓慢地绕到了几个幼童身后。他本来有些担忧儿子过于乖巧沉静了,但此时看起来据儿和小伙伴讨论怎么打仗的时候,还是很兴高采烈的。不过,那张汤家小子带来的新奇玩意叫做什么?积木? 卫伉已经和刘据讨论起了怎么打仗:“苏武你拿着这两个枭棋放在这边,你装作匈奴攻城,我和表哥要在朔方城下面挡住你的进攻。” 说完,苏武一手握着一个枭棋,嘴里喊着“驾驾”,朝积木堆成的城池冲去,卫伉手里拿着另外一个,横在了“壕沟”面前,嘴里说着:“不要过来,我要把你打退。” 刘据手里也拿着一个木质枭棋,只见他略一思索,从另外一边绕了过去,从后面撞上了苏武手中的棋子。 只听“砰”的一声,苏武手中的枭棋被他和卫伉合力弹开了。 “歼灭敌军一半。”刘据欢呼起来,“这一招叫做绕道合围,厉害吧。” “厉害,这是谁教你的?”刘彻围观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出声。 四个孩子连忙转过身来,三个孩子都跪下来说:“拜见陛下。”刘据直接蹦了过去,一下扑到刘彻怀里:“阿翁你来了?” “是啊,议完正事就来看看我的皇儿在做些什么。”刘彻将刘据托举了起来。 “刚才那个是去病哥哥教给我的。”刘据得意地向刘彻显摆,“他说用这招肯定能赢。” “这小子,把我和仲卿前几年教他的转头就教给你了。”刘彻爽朗得笑了起来,显然心情十分愉悦。 “阿翁,张贺做了一种新奇的玩具叫做积木,我们正在玩,很是有趣。”刘据说道。 “是吗?”刘彻望向张贺,“这个叫做积木的东西,是谁帮你做的?” “回禀陛下,是臣自己淘气觉得好玩,在布帛上画出形状让大婢拿去做的。”张贺正好想要推广一下积木这项发明,就老实回答,“它可以分开来,也可以叠在一起做成各种屋宇城池的样子,主要是供孩童玩耍的。” “哦?小小年纪就如此机智,很是不错。”刘彻显然对积木产生了兴趣,“那你示范玩法给朕看看。” “诺。”张贺将积木搬到几案上,全部推翻之后重新给刘彻搭建了一边朔方城,“就是这样,如果想要其他形状也可以用别的搭法。” “这个倒是很方便。”刘彻略一沉思后说,“用在沙盘推演的时候,就可以重复利用建造城池、墙壁、关卡了。” 张贺讶异地抬头看了他一样,陛下的思路十分惊人啊,居然从儿童玩具想到了应用在军事讨论上。 刘彻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他对张贺说:“你可带了之前绘制的布帛?” 张贺确实随身带着,马上双手递送了上去。刘彻摊开布帛一看,虽然儿童拿着笔画出来的图案歪歪扭扭,但聪慧的皇帝一看就看出了制作原理。 “朕用五十金买你这个点子,如何?”刘彻心情极佳地问道。 那还用说?五十金呢,张贺连忙跪下谢恩。 “好了免礼。”刘彻挥了挥袖子,将那片布帛折叠收好,“朕要去找将作大臣办理此事,你们的书师今日昼食后才来,据儿可带大家去沧池泛舟游玩。” 说完刘彻竟然要黄门拿了积木,转身匆匆离开了。虽然卫伉对于积木到手还没玩热乎有些遗憾,不过谁胆敢和陛下抢玩具啊。张贺倒是无所谓,他发明积木本来就是为了哄孩子的,现在平白得了五十金还能在刘彻面前展露自己的才能,简直不要太完美。 不过张贺没想到的是,从刘彻想到拿积木用于军事推演开始,他在大汉朝的发明之路也一路跑偏,从最初改善自己生活质量的朴素愿望,渐渐转向了另外一个他原先想都没想到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枭棋:古代玩陆博时候的棋子,较大的叫做这个 昼食:西汉穷人一天吃两顿,贵族一天吃三顿,皇帝一天吃四顿,昼食就是午饭 熊孩子刚收到一半,玩具被陛下抢走了gt;lt; 下章再出场一个重量级人物,猜猜是谁? 第11章 沧池水 沧池位于未央宫前殿西南方的空地上,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人工湖,以其湖水碧青色而得名。沧池之水从章城门外引泬水穿未央宫西墙注入沧池后再从沧池往北经前殿西北、天禄阁西面,穿未央宫北墙排入明渠。湖岸用青色的地砖包砌,湖水中有一座渐台,屹立在湖中小岛上,远远望去翘起的飞檐如同禽鸟的翅膀一样。 [历史]大汉首辅_12 刘据带着张贺他们,由专门照顾他的宫长赵嫱陪同,来到了沧池岸边。机灵的小黄门陶令赶紧跑去岸边唤了黄门郎来撑船,渡他们到湖心岛上去。来到湖中央,才发现渐台下面还有一处水阁,一半凌空在湖面上,上面均挂着天青色的纱幔,被风吹拂时,仿佛山谷里升腾的烟雾。 在水阁里已经坐着好些人,正中最尊贵的坐榻上除了皇后卫子夫外,还坐着一位比她年长的贵妇人,她穿着黛色的华服,长发盘成繁复的发髻,插着一对金步摇。 刘据一看到对方,就走过去跪坐在了她旁边,嘴上甜甜地叫道:“姑母长乐未央。”原来此人是刘彻的长姐阳信公主。 “哎,原来是小小猪啊。”阳信公主脸上带着微笑,摸了摸刘据的头,“今天怎么跑来玩了?不识字了吗?” “书师昼食后才来,父皇让孩儿来沧池玩耍。” 卫伉虽然平时很调皮捣蛋,但对于这位长相和刘彻有几分接近、容貌威严的公主,总是有些害怕,于是只是和张贺、苏武一起远远地行礼:“见过皇后公主。” 阳信也不见怪,笑着对卫伉说:“卫青不是说你很调皮捣蛋吗?不用拘束,过来和据儿坐一起。” 她又对张贺、苏武说:“你们就是据儿的伴读吧,都来一起坐,今日我来这里本来就是和家人游乐的,据儿的三位姐姐也在。” 话音刚落,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笑语声,恰好是卫子夫的三位公主到小山上玩耍回来了。裙摆摇晃,环珮丁当,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容貌妍丽的小少女,头发在两侧挽成垂鬟,脸若芙蓉,明眸皓齿,正是刘彻的第一位女儿,深受今上宠爱的卫长公主。跟着她身后的两位小公主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岁,一位看起来只有六七岁,比起五官看起来更加接近刘彻而显得张扬的卫长公主,她的两位妹妹眉眼倒都有几分和卫子夫相似的秀美。 刘彻目前只有这么四个和卫子夫所生的子女,后宫里波澜不兴,所以张贺也不用和别的穿越男一样,拿着宫斗剧本就开始忙活,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宫斗的客观条件和需求。 卫长公主一看就活泼机灵,她款步走到阳信公主面前,将一大捧紫红色的野豌豆花放在案几上,撒娇道:“姑母,我们刚才在岛上采薇,这些都是献给您的。” 《诗经》里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张贺今天才知道,原来这采的是野豌豆花,一种可以拿来吃的作物。不过这一大捧看起来也挺好看的,远看和蝴蝶兰也差不多。 阳信公主对卫子夫笑道:“婉仪就是嘴甜,可会哄我开心。”她又招呼另外两位公主一起过来:“这两位是据儿新来的小伙伴,你们可认识啊?” 卫长公主摇了摇头说:“听阿母说过这件事,但弟弟刚开始学书,我们没有去打扰他,因此还没见过。” “我也是第一次见。”阳信公主回头问道,“你说送他们点什么见面礼好呢?” “姑母刚才赏赐给我们的玉环不错,也可以赏赐给几位弟弟们。”卫长公主大方应答。 阳信公主对左右吩咐道:“将我之前要你们采买的玉环再拿几个出来。” 四个小孩子各自分到了一块玉环。刘据和卫伉得的是碧玉,张贺苏武得的是白玉,玉环设计非常小巧,仅有两枚一圆硬币那么大,上面绑着编织精巧的五彩丝线,显然是阳信公主特地让人采办用来赠送给宗室里的小孩子的。 “君子如玉,如琢如磨。”阳信公主说道,“今后你们可要好好陪伴据儿,用心读书。” 张贺思索这意思,阳信公主对他们可是寄予厚望。不知道她如果知道遥远的将来自己的弟弟一不小心把宝贝太子作没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湖面上传来黄头郎划船的歌唱声,卫长公主欣喜地抬起头,开口说道:“去病哥哥来了。” 霍去病!张贺本着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的反射弧,马上朝湖上望去,只见苍绿色的湖水上,一叶扁舟缓缓而至,穿着红色战袍,外面披着黑色盔甲的少年正按着腰间的汉剑手柄,笔直站立在船头。少年的眉眼里满是意气飞扬,黑发在头顶高高束起马尾,金色的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整个人烨烨发光。 “臣见过皇后、公主。”霍去病跳下船之后就直接来到水阁,先向卫子夫和阳信公主行礼。 “去病啊,你是从哪过来,怎么一身战甲?”阳信公主问道。 霍去病在靠近卫子夫一侧的席位上坐下,回答道:“我刚从建章营过来,舅舅在挑选骑兵,我也去看看。” “又要打仗了吗?”卫子夫感叹道,“自青弟二年征战回来,才修整了两年。” “自从舅舅夺取河南地,陛下在那里建筑朔方城之后,匈奴右贤王怨恨在心,多次侵扰朔方,杀略吏民无数。照着陛下的意思,得让舅舅把对方打趴下才行。” 卫子夫就不再多说了,她问:“那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哦,舅舅还要和这次出征的将军协调大军的分配,涉及军机,我就先回来了。” “这个卫青,才闲了没多久又忙了起来。”阳信公主说。 “是啊,我都好久没见过舅舅了。”刘据走到霍去病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去病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玩。” “你还太小,陛下不让。”霍去病拉起刘据的小手,“我带你去玩划船吧。” 这话一说完,卫长公主也站起来说:“我也要去。”另外两个公主也吵着要一起玩。 霍去病摇了摇头说:“我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据儿和婉仪和我一船,其他自己解决。” 刘据注意到张贺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霍去病看,以为他也非常想一起玩,就将小伙伴拉了过来:“让贺和我们一起吧。” 其实只是在研究霍去病真人和历史记载里的霍去病有什么区别的张贺:………………真是太谢谢你的体贴关怀了。 《史记》记载霍去病为人少言不泄,不过他目前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对着几个孩子倒没有流露出一脸冰山模样,而且大家都很喜欢这位霍表哥,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说话,霍去病虽然很有些孩子王的派头,但也只是偶尔回答几个字或者点头摇头。 终于坐上了小船,这次霍去病亲自划桨,小船便在水面上旋转起来。张贺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这位天生富贵的少年显然从来没干过类似的活,并不懂得如何让船前进。 “去病哥哥,你是故意让船打转的吗?”刘据天真无邪地问。 霍去病严肃地点了点头,仍然面不改色地滑动双桨,那船转动得更迅速了起来。 张贺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开口说:“贺曾听阿翁说过,要让船转弯,用一支桨划就可以了,另外一支要横在水上。” “是吗?”霍去病照着张贺说的做了,果然小船慢慢转弯,船头朝向了浩渺的湖水一边。 “把桨放入水里,用力往回拉,应该就可以前行了。”张贺继续指导。 霍去病虽然从没亲自划过船,但他一点就通,很快就将船划得又快又平稳,分开水波往湖中央划去,在不远处,高耸的未央宫前殿以其巍峨的气势矗立在龙首山上。 刘据拍起手来赞道:“去病哥哥真厉害,贺也懂得真多。” 张贺在心里默默吐槽,不是你哥哥我懂得多,是你去病哥哥不懂划船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段第二句引用自求实微博中对沧池的介绍 第12章 石蜜 霍去病是天子侍中,在宫中还有其他事务,在陪伴刘据玩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匆匆往未央宫前殿去了。 [历史]大汉首辅_13 到了昼食时间,皇后干脆在沧池旁边的清凉殿设宴款待阳信公主。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面前都摆放着专属的小巧食案,张贺他们坐在后面一排。 西汉穷人一天只吃两顿,达官贵族们一天吃三顿,而至高无上的天子一天需要进食四顿。因为早上已经吃过了,孩子们食量少,昼食给他们上的都是清淡的,一碟精巧的四色点心,一小碗青梅泡饭,上面撒着细软的肉糜,还有一小碗百合雪梨羹。 进食间,宫人们端上了一些切割成一小块乳白色的结晶体,将它放在每位孩子的食案上。正当张贺好奇地打量这个东西该如何食用的时候,卫子夫开口说道:“这是前往闽越的使者给陛下带来的石蜜,我想着你们这羹可能淡了点,小孩子不喜欢,可以把它放进去增加甜度。” 张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石蜜啊。西汉的时候调味料还不太丰富,尤其是甜这一味,民间虽然早就盛行饴糖,也就是现代常说的麦芽糖,但这种一般不用做调味。西汉人做菜的时候,如果想要让菜肴变得甜一点,无论是烹煮鱼鳖还是烧烤牛羊,就要在里面倒入柘浆,也就是甘蔗汁。 闽越王曾经向汉高祖刘邦进献石蜜五斛,说明在当时的汉朝,结晶状的固态蔗糖还是稀罕事物。在东汉时出现了沙饴石蜜,当时人们食用的固态糖才渐渐接近原始的砂糖。而到了唐代掌握了脱色工具的霜糖,才变成了现代人食用的白砂糖。 张贺将那一小块石蜜放入羹中,融化速度比白砂糖要慢多了,而且这种糖携带使用都非常不方便。作为一个现代人,张贺的改善物质生活条件的小心思又活络了。哺食之前,他偷偷对刘据说:“白天那个石蜜,你可爱吃?” 刘据不明就里,点头道:“自然是爱吃的。” “既然喜欢吃,为何不让御厨多做一点?”张贺故意怂恿道,“难道石蜜制作很麻烦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据摇摇头,“要不我们找食官令问一下吧。” 说完他就找来了赵嫱,让她带去椒房殿偏殿的一处院落,这里是中宫准备每日膳食的地方,食官令是一个长相和蔼的胖子,看到刘据就笑着行礼道:“皇子殿下长乐未央,君子远庖厨,您来这里做什么?” 刘据拽了拽张贺的小手,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张贺自己说。 张贺清了清嗓子说:“食官令您好,贺是想来问问石蜜是如何制作的?能不能在宫中制作?” “石蜜要做也是可以的。”食官令说,“只是需要将滤干净的甘蔗汁放在太阳下暴晒,等它长出结晶就可以了。但是长安阳光不够,一般要在南边才能制作石蜜。” “这样啊。”张贺偷偷和刘据来到一边,对着刘据的耳朵窃窃私语,“殿下想要随时吃到石蜜吗?贺这边从大婢那里有个土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办法?”小皇子很明显动心了。 “你就如此这般……”张贺对着他一番耳语。 刘据重新走了过去,对食官令说:“我听说将甘蔗汁蒸煮起来,在上面支起陶罐,就能在罐壁上获得结晶,将它们刮下来,就可以当做石蜜食用了。” “还有这种法子?仆闻所未闻。”食官令表示怀疑。 “今晚有甘蔗汁吧?不妨先试试,如果能出石蜜,你可是大功一件。”刘据微笑着拜托。 厉害了我的皇子殿下,才四岁多就知道收买人心了。张贺在一旁默默感叹。 反正对于食官令来说,按照皇子的吩咐去做一件小事满足他的要求,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如果真能够做出石蜜,自己也能得到赏赐,这件事他是不亏的。所以他就点头答应了下来:“殿下放心,仆一定尽心蒸煮。” 张贺补充道:“如果获得结晶,可以将它敲碎成河沙大小,用来调味更加方便。” 食官令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位小孩,但见他衣着华美,面容可爱,和刘据又关系融洽,早就想到了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公子,于是少不得客气地说:“小公子放心,肯定给你们整治好了再呈上来。” 到了哺食时分,刘据照例和皇后公主们一起用餐,卫伉因为是皇子表弟当然也和他们一起,那么剩下来两个小孩,也就在殿里一起吃了。 今天晚饭居然有西汉的黑暗料理米浆,张贺眉头皱在一起,偷偷将装着米浆的小碗往旁边推了一点。 吃到一半,食官令亲自捧着一笥食物,款步上店,跪下对皇后启禀道:“禀报中宫,这是两个时辰前皇子让臣蒸煮的甘蔗汁,臣依言照做,在陶罐上刮得石蜜若干,特地碾碎了,呈为调料。” 说完,几个宫人从他双手高举的竹笥里端出一个个漆木小盏,将它们放置在众人的食案上。此时窗外日头刚将落未落,宫殿里已经点亮了枝状灯。 在小盏上装着被碾碎过的浅黄色蔗糖结晶,大小规则不一,在夕阳的余晖下边缘透出一点红光。这是最原始的砂糖了,因为只是简单试做,没有做到复杂的脱色工序,所以看起来和现代的白砂糖还是有不小区别的,但也已初具雏形,比一大块类似冰糖的石蜜看起来更像调料多了。 “这倒看起来很是方便。”卫子夫微微一笑道,“赏赐食官令二十金,再上报给少府,看看能不能让宫里都使用这种方法。” “谢中宫赏赐。”食官令眉飞色舞地离开了。 卫子夫望向刘据问道:“据儿平时不谙厨艺,怎么会想到让食官令制糖?” 刘据回头瞄了一眼张贺,张贺鼓励地冲他一笑,做了一个但说无妨的表情。于是刘据朗声道:“是孩儿想要食糖,问了贺得到的方法。” “张贺是吗?”卫子夫将视线投向张贺,虽然皇后的目光温柔无比,但对上她的眼睛,张贺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毕竟是后宫之主,比起在刘据这样的天真童子面前坑蒙拐骗,在卫子夫面前难度要高多了。 于是他挺胸收腹,用了逼真的演技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对卫子夫回答出了他适才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照看贺的大婢是闽越人,她说在那边出了晒糖之外还有个密法可以制糖,我就和皇子说了。” “是吗?” 张贺总觉得卫子夫的微笑有点像狐狸,正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卫伉很是仗义地站了起来:“姑母,贺很聪慧的,他还从家里做了大家从来没见过的积木带给我们玩。” 小孩子的喜欢和憎恶都很明显,来得也快去的也快,自从张贺白天带了积木过来一起玩了之后,卫伉对他那莫名的厌恶很快消散了,现在他自然要帮忙维护小伙伴,但这忙……真的还不如不帮。 卫子夫脸上的表情更加玩味了起来:“积木是什么?” 张贺连忙回答:“是我在家戏耍时让大婢帮忙做的玩具,用一些木头搭建屋宇城池。” “我们白天已经玩过那个积木啦。”刘据也帮忙说道,“贺做得很好看的,父皇过来还把它抢走了。”说完话尾还带出了点小委屈。 “陛下又和你抢玩具了?”卫子夫的注意很快被吸引了过去,“能让陛下感兴趣的想必是非常精巧的小玩意吧。” “不,不,只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形状。”张贺解释道,“陛下说可以用在沙盘上。” “沙盘啊,那我下次要问青弟打听一下这个积木了。” “等下回休沐,臣可以让工匠再给皇子公主们做上几套。”张贺适时卖了个乖。 卫子夫点了点头:“小小年纪心思如此周全,还会提议制作积木和石蜜,这可真不得了,据儿你也应该多勤学好问才对。” 话题突然转变成育儿教育频道了,张贺暗暗松了一口气,却见刘据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 “孩儿会做得更好的。”小小年纪的刘据如此字正腔圆地说道。哎呀好像被刘据当做竞争目标了呢怎么办,张贺感受到了一丢丢的压力。 作者有话要说: 西汉小发明家张贺 前两天浪去写这文里某两位的同人了,存稿殆尽我好慌张啊QAQ 感谢上官轩真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407 07:47:01 [历史]大汉首辅_14 第13章 出征 元朔五年春,刘彻命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兵;命令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都隶属于车骑将军卫青,一同从朔方出兵;又命令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从右北平出兵。 大军从中渭桥开拔,为了鼓舞士气,这天一大早刘彻就乘坐撑着华盖的马车,来为三军将士践行。舅舅、大姨丈都奔赴前线,据儿从前夜就吵着闹着要和刘彻一起去,刘彻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很是宠爱,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皇帝在最打头的马车上视察军队,刘据、张贺、卫伉和苏武就坐在后面一辆精巧的安车上,由阳信公主帮忙照顾。 这还是张贺第一次出长安城,因此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一路上掀起帘子看着窗外的景物。长安正是春色满园的好时光,春天的草花开满了田野,看起来一片片仿佛色泽艳丽的地毯。 大军在渭水旁边整合队伍,绿色的柳丝温柔地在暖风中轻拂,而大汉的精锐骑兵则各个黑甲红缨,骑在膘肥的战马上,脸上斗志满满。在队伍最前方骑着一匹白马的正是卫青,他一身青色战袍,披着银白色的战甲,腰上挎着环首刀,正在来回巡视大军的集合情况。 “是阿翁呀。”卫伉不无骄傲地看着父亲的背影。 苏武也焦急地向人群望去,他的父亲苏建也在军队里,骑着大马,一脸严肃认真。 张贺仔细观察,突然发现一件事情,西汉的时候没有马镫和高桥马鞍,只在马肚子两侧垂挂下两条软软的绳圈,供上下马是临时踩踏用。因为绳圈柔软,在马跑动的时候是无法固定住身体的,没有高桥马鞍只有平铺的织物马鞍也不利于身体保持平衡,因此骑兵们都是要用大腿紧紧夹住马背,这对长途奔袭作战来说无疑是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 卫青这次出征之后,汉朝对匈奴的大规模作战还有几次,张贺心里盘算,一定要想办法把马镫和高桥马鞍发明出来,这可是件造福将士、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正盘算间,大军军容肃穆,已然按照方阵列好,卫青驱马来到刘彻站立的马车前面,飞身下马,单膝下跪向刘彻禀报:“陛下,这次出战的骑兵已经全部集合完毕。” “好。”刘彻点了点头,“卫将军到车上来。” “诺。”卫青站在天子一侧,这是一个非常荣宠的待遇,刘彻将腰间的天子剑解下赠予他。 “望你这次旗开得胜,朕在长安等着诸位将士的好消息。” “臣定不辱使命。”卫青接过天子剑,高举在半空中,对着骑兵高喊,“陛下威武,汉军威武!” 骑兵也齐声高喝同样的口号,声音直震云霄。 在刘彻的马车旁边跟着红袍黑甲的霍去病,骑着枣红色的战马,马儿在这激昂的气氛中有些激动,不停地踱来踱去。 当年轻的将军带着他的军队离开长安城之后,刘据在渭水旁边折了一支柳条,杨柳青青,上面是新抽出来的嫩绿的新叶。 “古人都说折柳相赠,希望舅舅表哥他们能早日平安归来。”刘据稚嫩的声音顺着打着旋儿奔流的渭水飘了开来。 “一定会的。”刘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目送队伍消失在远方。 在回去的车上,苏武有点担心地开口:“阿翁这次能打胜仗吗?” “当然可以了。”卫伉自信满满地挥舞小拳头。 这次休沐日回家,张贺缠着张汤想要骑马。虽然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过早对骑马产生了兴趣,不过听张贺讲述了那日送汉军出征的情景之后,张汤觉得他可能只是受到了鼓舞,毕竟每个孩童心目中都有过将军梦。 “但是你还太小了,骑不动高大的马匹。”张汤斜了一眼张贺的两条小短腿说道。 “阿瓮可以抱我上去骑。”张贺连忙要求道,他可是要找个理由让张汤帮忙制作马镫,这连马也没摸过就说不通了。 对于张汤这样骑术一般的人来说,骑马再带个小孩简直是挑战高难度,他摇了摇头就要反对。 张贺看势头不对,小嘴一瘪,马上要靠着精湛的演技哭了起来。 秦芸看着心疼,连忙上来哄道:“就给贺儿买一匹小马驹吧,也用不了多少钱,去年贺儿让你参与种葡萄也赚了不少钱。” 张汤这才应允,将张贺抱在臂弯里,朝前走去:“去西市买马。” 长安城的集市主要集中在城市西北,有东西两市,其中西市里有一些西域的货物和马匹贩卖,想要买到好马,就要去那边慢慢挑选。 西市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不过张贺今天目标明确,他就是来买马的。来到一处胡商的店铺,张汤询问道:“可有适合小孩骑的小马?” 大胡子的店主连忙迎上来:“这位客人,是想买好马呢?还是一般的马呢?” 张汤疼爱儿子,就回答:“好一点的马匹。” “那请您跟我来。”胡商引领着两人来到后厩,在这里养着十几匹良马,各个体态膘健,毛色光亮。在后厩旁边有一株小树,上面绑着两头小马驹,只堪堪超过张贺头顶的高度,一匹黄马一匹黑马。 “您看看想要哪一匹?” 张汤对马没有什么研究,他问:“要性格稍微温顺一点的。” 胡商就把那匹黑色的小马牵了过来,张贺上手摸了一下,毛皮的手感概括起来就是——用飘柔,就是那么自信。而且这匹小马性格恬静,只是低头吃草,尾巴偶尔甩一下,一双大眼睛带着点濡湿,看起来惹人怜爱。 “阿翁,就这匹吧,我喜欢。”张贺当即拍板。 张汤也是直来直去的人,他听说儿子喜欢,简单砍了价之后就将小黑马买了回去。 “公子,小心啊。”忠心的老奴王福一直在后面叮嘱着,他是张府负责采买的,因此张汤将小马驹买回来之后,就由他负责照顾张贺骑马。 跟随一同来到张府的还有一名胡商的手下,他帮忙给小马驹按上了编织有飞翔的朱雀的毡子当做马鞍,还在下面垂下绳圈以作踏脚之用。 张贺上辈子在剧组拍戏的时候是学过骑马的,但现代的马匹全是装有马鞍和马镫的,这只有绳圈的马他也是第一次上。 张贺一手抓住缰绳,一脚踩住绳圈,就准备往马背上翻,奈何绳圈没有固定住,晃悠悠的,张贺的小身体就往前面飞去,吓得张福赶紧把他抱了下来。 “这也太冒险了。”王福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没事的。”张贺倒是心大地安慰他。 那名胡商的手下也劝说道:“公子年纪幼小,在没有学过骑术之前切不可自行上马,如要骑马可叫仆从帮忙抱上马背,然后牵住马缰绳在院子里缓缓前行。” 张汤让王福将张贺抱上小马,自己一手扶着张贺的背,一边让王福在前面牵着缰绳走,小马得得的蹄声在青石地板上响了起来。 张贺坐在软趴趴的马鞍上,虽然有父亲在身后托着,两条小短腿也要努力加紧马背才能保证身体不东倒西歪。这样实在太不方便了,张贺心想,当务之急是要先把马镫设计出来,可是他之前已经发明了积木和砂糖,小小年纪再搞出个大新闻来可是要震惊UC部——哦不,震惊大汉朝廷了——多智则近妖,在不流行唯物主义的西汉,他可不想自己被当成妖怪。 这么想着,张贺的目光投向了张汤,自己的这位父亲在仕途上一直为刘彻马首是瞻,可以说是皇帝绝佳的打手,但这条路却注定了是条死路,如果棋子得罪的人太多或者没有使用价值了,很容易变成一颗弃子,历史上张汤被逼自杀又何尝没有皇帝本人的默许? 是时候给张汤留点保底的投名状了,当张汤的作用不仅仅是一个酷吏,那么刘彻到时候能否给他留一条生路? “阿翁。”张贺用稚童的声音轻唤道,“既然绳圈不好用,为什么我们不用青铜来做一个更加稳固的踏脚器具呢?这样孩儿骑马的时候也可以坐稳了。” [历史]大汉首辅_15 第14章 马镫 张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儿子到底说了什么,他开口问道:“什么踏脚的器具?上马不是有绳圈吗?” 张贺摇了摇头:“绳圈不好,踏不稳,阿翁帮我铸个铜器吧,孩儿日后上马也不会摔下来了。” “你要什么样子的铜器?”张汤之前听秦芸说过儿子曾让大婢偷偷做了一套玩具,还被陛下夸赞了,因此他很想听听张贺这次还有什么样的鬼点子。 “阿翁给我一张绢帛,我画给你看。” 张贺在绢帛上画出了马镫的基本造型,对张汤介绍道:“就做这种拱形的,下面是圆形的可以放脚,上面要留一个孔洞用来让皮革穿过将它固定在马鞍上。” “你确定这么打造出来的铜器可以让你上马更利索?”张汤将信将疑。 “做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嘛。”张贺撒娇道,顺便又求了张汤一件事,“阿翁能不能将马鞍解下来,孩儿要拜托大婢做一些手工在上面。” 这倒是一件小事了,张汤点头道:“那个铜器我且让人按照图样做出来看看,至于马鞍你喜欢怎么处理都可以。” 张贺欢呼一声:“阿翁真是太好了。” 张汤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别卖乖了,就你主意最多。” 张贺笑着扳着小手指说道:“哪次出的不是好主意,阿翁可不许嫌弃我。” 张汤拿着绢帛出去找工匠了,大婢封姑双手捧着马鞍回到房间里,和张贺大眼瞪小眼。 “公子,你要怎么处理这块马鞍。” 我想要弄个像高桥马鞍一样的东西出来啊,张贺在心里想,后世高桥马鞍两边有用木头雕刻出凸起的,这样可以固定住身体在马背上的位置,但马镫的图纸正被张汤拿去制作了,再要求做个木头的高桥马鞍未免太不循序渐进了。 张贺的眼睛乌溜溜地转了转,脑海里冒出一个主意:“大婢,能否将它的两头拆开?” 封姑用一种看孩童胡闹的眼神看着他:“这个马鞍是主人新买的,用的是上好的北地毛毡,上面的朱雀纹路也是手工绣上的,看来价格不菲,小公子若是新买来就拆了它,会被责备的。” “不会的,阿翁已经许了我随意处理它。”张贺小手一挥,自信满满,“何况我也不是要拆,我是想让它变得更好。” 封姑一脸迷茫:“什么叫做变得更好?是准备要怎么做?” 张贺用手比划着:“要在里面垫上布料,让它凸起有我的两个手掌高,就好像元宝……啊呸没有元宝,两边都要像马蹄金的一边那样高起。” 这么说着封姑总算有点明白了:“小公子是觉得原来的马鞍太薄坐着不舒服吗?与其这样不如把底部也加厚了,这样您坐着也软一些。” 张贺对高桥马鞍的了解本来就不多,也是凭着自己作为现代人有限的知识在瞎指挥,现在听封姑这么说,不得感叹劳动人民充满智慧,于是乐呵呵地说:“就按大婢的意思去做。” 封姑心灵手巧,只用了半天的功夫就将马鞍改造好了,她将原来的马鞍拆开,中间厚厚地垫了好几层布,又在两边用布团成一卷,最后在原有的马鞍表层外面加缝制了两个凸起的边角,看起来就如同两个马蹄金拼在一起一般。 张贺让王福将马鞍装在小马驹背上,坐上去感受了一下,果然又软又舒服,而且就算小马撒欢颠簸,身体也能被固定在两个凸起的边角之间,不会滑上滑下。 至于马镫,因为按照图样要先制造专用的模子,这种模子在当时多用陶土,被叫做陶范。陶范一般选用黏土含量较高的泥料,在里面混以烧土粉、炭末、草料等,而且调配泥料的时候要注意其含水量,以免因为干燥和烧制裂开。陶范塑成之后要让它自然干燥,在将干未干的时候雕刻上花纹,再送入窑中进行烧焙。 烧好的陶模可以趁热进行首次浇注,将其埋于湿沙里防止范崩溅射让工匠受伤,外面还要加以木条箍紧防止铜液的压力把范撑开,一切工作准备就绪之后,才可以将熔化的铜液注入浇口,等铜液凝固定型之后,才可以小心取出范和芯。 然而这还不是最后一道工具,做出来的铜器海妖经过锤击、锯挫、打磨,将多余的毛刺、飞边和铜块都去除,一件铜器才算大功告成。因此这一系列的工序很是需要时间,张贺只能先回宫中,下次休沐日才能看到做出来的实物。 一回到宫中就看到卫伉和刘据在花园里玩秋千,两个宫女在后面推。卫伉一看到张贺就不顾宫女的惊呼,从秋千架上蹦了下来,热情地对张贺说:“听说你在家里买了一头小马,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看?” 张贺内心汗了一下,心想你这小子消息倒灵通:“我是央阿翁买了匹马,不过你是从哪来听说的?” 卫伉得意洋洋地说:“我的大姑父可是当朝太仆,关于马的事情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你家阿翁要铸一个骑马用的铜器,找了我姑父手下的一名小吏,听说图样非常奇特,已经在太仆官署里传开了。” 刘据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听到卫伉这番话,他就指出:“你是听敬声大表哥说的吧?” “是啊。”卫伉点点头。 敬声大表哥,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这也是个巫蛊之祸里出场的名人了。张贺问道:“你们这位大表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因为他父亲得了个郎官,现在跟着姑父做事。”刘据回答道。 张贺心想,下次有机会认识一下此人,看看有没有办法治好他那贪污军费的坏毛病,免得连累全家。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倒是毫不要脸地说起来违心的恭维之词:“听起来很是厉害,什么时候能认识一下就好了。伉君和皇子殿下如果不嫌弃的话,下次也可以来我家看看小马。” 提起马儿,刘据明显感兴趣了起来:“你买的这匹马是什么颜色的?有多高?好骑吗?” “是匹黑马,比我稍微高一点,脾气挺好的,不过阿翁说我年纪小又没学过骑术,目前不让我一个人的时候自己骑。”张贺少不得一一解释了对方的疑惑。 “是在哪里买的?” “在西市一家胡商那里。” 卫伉这个时候插嘴说道:“那家最大的胡商吗?楼房有三层那么高,后面还有大院子的?院子里还有一条小沟渠供马饮水。” 张贺当时只顾挑马了,没怎么注意周边景色,听卫伉这么一说,他点头回答:“好像就是这样。” “那就是了,我跟阿翁去过呢。”卫伉开心地回忆,“还在那骑了小马,阿瓮见我骑着高兴,就把当时的几匹小马都给买了。” 有钱任性啊……张贺以敬佩的眼神看着面前无形显摆最为致命的土豪,那家胡商卖的小马,出价可不便宜。 “那贺有没有给它取名呢?”刘据突然问道。 张贺一呆,看来他是小看了老刘家热爱文学的基因遗传,有一个文青皇帝刘彻,太子从小也很有浪漫情怀嘛,张贺之前是完全没有想过一匹小马驹还要起名这种问题。 “说实话,我还没有想过。”他老实回答。 “那就下次休沐日的时候去你家看看小马,再顺便给它取个名字吧。”刘据一句话就把下周的春游计划给敲定好了。 休沐前一天晚上,张贺就回到了自己家,张汤给他做的第一批马镫已经在等着他了。这一批马镫总数不多,一共几十副,张贺拿了其中一个放在手里,工匠在浇注的时候,在陶范中间加了里子,这样马镫做出来是中空的,敲击“咚咚”有声,也不会太沉重。 至于马鞍上面的花纹,因为张贺并没有设计这种细节,富有经验的工匠就在上面雕刻了卷云纹路,象征着马儿就像会踏着云气飞翔的天马一样。因为张汤出的工钱足够宽裕,他们还在云纹上鎏银,在阳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是好看。 “大婢,将之前我让你准备的皮革拿过来。”张贺对封姑说。 [历史]大汉首辅_16 封姑早就准备好了几根结实的长条形皮革,此时问道:“小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做?” “用皮革将它一左一右悬挂在马鞍下方,记得固定好了。” 封姑依言照做,站在一旁的张汤奇道:“你怎么把马鞍改成这个形状了?这个踏脚铜器真的有用吗?” 张贺点了点头:“马鞍两头翘起,可以固定骑马人的身体,而这个铜器比绳圈沉重,用皮革悬挂在马鞍下方捆好后,骑在马上可以将脚一直放在踏脚处,并且利用铁环将脚脖子卡住,阿翁你看我骑给你看就知道了。” 说完,张贺一手抓住缰绳,一脚踏在青铜器具上,只一用力,就身手矫健地飞身而起,稳稳当当地跨坐在了高桥马鞍之间。 “小公子好骑术。”封姑惊喜得夸奖道,“真是天生奇才。” 不,我只是在现代也学过骑马,张贺心里想着,脸上却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阿翁,这个比孩儿想象的还要好用,不信你看。”他一纵缰绳,小马在院子里小跑着转起圈来。 看着众人一副被他的天才骑术惊艳的表情,张贺勒马停在张汤面前,谦虚地微笑道:“其实不是我骑得好,而是这个改造过的马鞍配上铜器特别好用,阿翁可以将它的造法上报陛下,一定能获得夸奖的。” 张汤被儿子说服了:“下次上朝的时候,我就把改造过的图样呈给陛下。” 张贺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就偷偷加画了高桥马鞍的帛画,此时他从怀中掏出此物,也交给了张汤:“把这个也一起带上吧,两物需一起装配。” 张汤非常欣喜,将儿子从马上抱了下来亲了又亲:“你真是我的小福星,这两样东西是按照你的意思造出来的,你给它们各自起个名字吧。” 那还用说,当然是用现成的了,张贺朗声回答:“就叫做高桥马鞍和马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铜器制作的流程参考了微信文章《中国古代青铜器的制作方法》 捉了个虫 第15章 春游 张府一个早上就迎来了访客,刘据和卫伉结伴而来,因为是出门玩耍,两个人都穿了比较简单便利的骑装,刘据一身白,卫伉一身蓝。 张贺今天也穿了绿色的骑装,他踮起脚尖往两人身后张望:“苏武呢?” 刘据回答道:“他在华阳街上等我们汇合,我和表弟直接从宫里出来的,想看你买的小马。” 张贺不由得一囧,这两个小孩子还惦记着这事啊,于是他回答道:“请跟我来观看。” 小马驹在院子里,用一根绳子拴着,正在低头吃沾着露水的草叶。早晨的阳光照射在它油光发亮的皮毛上,看起来仿佛上好的绸缎一样。 刘据赞叹道:“是一匹好马,你还没给它取名字吗?” 张贺摇了摇头:“贺才学了没几个字,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 “那我帮你取好吗?”刘据兴致勃勃地说。 “好吧。”看在皇子如此有雅兴的份上,张贺就同意了。 “我观它毛色如夜空一般,不知道奔跑其实是否如风迅疾,不如叫做夜风吧。” “感谢皇子赐名。”张贺摸了摸小马的脑袋,“你有名字了,叫做夜风,知道吗?” 小马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张贺看了片刻,似懂非懂地用侧脸蹭了蹭张贺的手心。 “这马可真乖啊。”卫伉啧啧称奇,“比我家那几个倔货温顺多了。” 刘据也看得喜欢,伸出小手来摸了一把马脖子上的毛,却突然看到马鞍下面悬挂着一个铁环一样的东西,在阳光中折射出细微的银色光芒。 “这个是什么?”刘据好奇地问。 “这是阿翁给我新做的马镫。” “马镫是什么呀?”卫伉也凑了过来,“我在阿翁的马里从来没听过这个。” 张贺微微笑了起来:“马镫就是一种能让你骑得更稳的工具,阿翁已经去将此物献给陛下了,卫将军府上的马想来很快也能用上它。” “真有这么神奇吗?”刘据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等回去我要问父皇。” “皇子和伉哥莫急,我还让人准备了几幅小型的马镫,正好让我们这般年纪的使用,已经包好了,等下作为礼物送给大家。” “你真是太好了。”卫伉像枚小炮弹一样扑了过来,差点把张贺撞飞。 小孩子的热情真难消受,张贺在心里默默想道。 看完小马,三个小孩就肩并肩走出了张府大门,因为今天只是出游,所以只用了一辆普通的安车,一个一看就是皇宫卫队的汉子坐在前面驾车,后面跟着六个骑马护送的骑郞,等到他们上车之后,伴随着马儿的嘶声,车轮辚辚,就沿着华阳街和苏武的车辆汇合,往长安城东的霸城门而去。 车马过了明渠,沿着浐水,往地势高起的灞上而去。虽然出了长安城已经走了多时,但还在上林苑的范围内。 说到这上林苑,可是中国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皇家园林,建元三年时由刘彻扩建,地跨长安、咸阳、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纵横四百余里,有灞、浐、泾、渭、沣、镐、涝、潏八水出入其中。上林苑是皇家的猎场,里面放养百兽,种植各种珍稀植物,俨然一座大型野生动物园和植物园,供天子游猎取乐;上林苑也是皇家园林,里面有几十处离宫别苑可供游乐歇息,还有专门供皇帝更衣的休憩所;上林苑更是一个多功能的场所,最出名的建章就是卫青刚开始起步的地方,此外还有多处可供练兵演习,一些皇家工匠的手工作坊也分布在这满目的秀丽风光里,张贺家里御赐的温酒器和提链鼎,就分别来自上林苑最靠西边的黄山宫和最靠近东北的阑池宫——铜器上的铭文写得明明白白。 刘据等人此行的目的地,是上林苑内一处专门豢养白鹿供人观赏的白鹿观。此观位于灞上,相传古时周平王迁都洛阳途中见到原上有白鹿游曳,因此这里的楼观就取名叫做白鹿观。 “皇子殿下,白鹿观已经到了。”那名驾车的汉子在帘子外说道。 “好的,我们这就下来。”刘据掀开帘子,早有随行的骑郎在安车下方摆了踏脚的小几,扶着刘据等人下来。 这白鹿观是一处复式楼观,有三进房屋,中间有长长的回廊相连。但它的占地面积可不止这些建筑,楼观附近大片的小树林都被围了起来,在青翠的草地上放养着大量白鹿,有些正优雅地在小溪边饮水自照,有些在小山坡上追逐打闹,这些白色的生物看起来仿佛林间的精灵一般,活泼可爱。 “父皇没骗我,真的有好多鹿啊。”刘据欣喜地张大了眼睛,小孩子看到这些动物总是高兴的。 卫伉更是追着一只小鹿跑了起来,苏武也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皇子殿下,三位小公子。”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官缓缓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四位宫女,没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斗,“这是本观特地为你们准备的喂鹿的食物,你们可以在这片空地上喂食。” 张贺双手接过来,上面装着苔藓、树叶还有一些红艳艳的野果子,几个孩子就津津有味地喂了起来。 鹿群在水边喝了一阵子之后,就集体往东边奔跑而去。 [历史]大汉首辅_17 卫伉早已经把斗里的食物喂完了,但还意犹未尽,他看着鹿群奔跑的背影提议道:“不如我们跟着去看看它们要跑去何方吧?” “卫公子。”一位跟随他的宫女说道,“这些鹿都是陛下命令豢养在白鹿观的,旁边几里都围有木栅栏,它们是跑不到外面去的,左右不过是跑去别的水草丰美的地方去了,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还就是这样好看了。”卫伉的熊劲又上来了,他扯着刘据的袖子摇晃,“据表哥,我们追去看看吧?” 刘据平时对自己这个年纪相仿的表弟是最没辙的,而且他自己其实内心里也很想追着鹿群跑跑看,于是欣然同意:“那我们现在就追上去吧。” “皇子殿下,这白鹿观非常大,您用跑是追不上鹿群的。”最开始迎接那位白衣观长开口道,“不如我给诸位配置几匹小马,大家一起骑着去看。” “观长。”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安安静静没开口的张贺冒了出来,“我带了一些马镫放在车里,可否容我拿出来装在小马上,这样皇子和其他孩童坐起来也更加安稳些。” 观长本来就担心皇子骑马会有危险,自然答应了张贺的请求。 张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布包里拿出了四个小巧精美的儿童用高桥马鞍,每个两侧均配了鎏银云纹儿童用马镫,指挥宫女装在了马背上。 四个孩子都被抱上马背,坐在高桥马鞍中间,张贺示范道:“要把脚踩在上面,让圆环勾住你的脚脖子,这样就能骑得很稳了。” 这几个孩子里面,刘据和卫伉之前是学过一点骑术皮毛的,苏武虽然不会,但在别人的帮助下很快也在马背上找准了重心。当然观长并不敢让这些皇族贵公子们自己单独骑马,她让四个健步如飞的胡奴,手里牵着绳子,撒开腿带着小马奔跑起来。原先跟着刘据的那名壮士也带领六名骑郎,远远跟着后面保护。 鹿群在一片开阔的山岗上休憩,胡奴带着四匹小马朝它们靠近。在到了会惊动它们的时候,刘据率先翻身下马,朝最靠近自己的一头白色幼鹿走去。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刘据念了一句《诗经》,然后在小鹿旁边蹲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刘据天生的仁厚爱人的气场发生了作用,那只小鹿竟然不躲不闪,而是伸出小舌头,在刘据的手掌心舔了一下,痒得刘据哈哈直笑。 “它说不定是饿了?”张贺也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他随身带着一小包没喂完的食物,此时就解开来,放在手掌心里喂那头小鹿。 小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凑到张贺跟前,嗅了嗅最上面的红色野果,然后小心地吃了起来。 “它真的在吃啊。”刘据乐了,一边抚摸小鹿的背脊,一边跟张贺一起喂它。 而此时调皮的卫伉已经拽着苏武来到了一处灌木丛旁边,用手指着其中一处灌木倒伏处说:“苏武你看看,这里的树木好像被什么压扁了。” 张贺抬起头望去,只见灌木倒伏出了一条兽道,后面是被咬碎的木栅栏,不知道是什么猛兽所为,看得他心里焦急,连忙出声喊道:“卫伉你们快回来,那是白鹿观的栅栏被毁坏了,呆在附近怕是有危险。” 他这么一喊,刘据也警惕起来,连忙抱着小鹿站起来对护卫说:“你们分几个人去保护表弟和苏武。” 刘据话音刚落,就看到原本悠闲玩耍着的鹿群,突然像感知到什么危险一样,瞬间四散奔跑而去。 刘据和张贺面前十米远的灌木丛突然剧烈摇晃了起来,刘据怀里的小鹿也不安地鸣叫着,紧接着,从那摇晃不停的灌木丛的缝隙里,隐约出现了一头硕大的黑白相间的动物身影。 第16章 猛豹 从灌木丛中冲出来的居然是一只大熊猫,只见它呲牙咧嘴,朝着张贺等人不停示威,似乎是在驱赶他们。 “不好,是一只野生的貘。”骑郎中带头的那位赶紧拔出刀剑,护卫在刘据面前,其余几人也跑到了卫伉他们旁边,将两个顽皮的小孩抱了起来。 貘是西汉时对熊猫的称呼吗?张贺心里想着,一边拉着刘据的小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虽然国宝在现代人见人爱,萌翻一堆人,但那毕竟是在动物园看的——野生的大熊猫有多凶残张贺也有所耳闻,它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被叫做食铁兽,就是它觅食的时候经常闯入民居,饥饿的时候甚至会用牙齿咬坏铁质炊具而得名。在《山海经》里,它还有另外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叫做猛豹,据说黄帝当年打仗就驱使它们打头阵。 眼前这只滚滚看起来也非善于之辈,只见它异常彪悍地冲了过来,圆滚滚的身躯猛地向侍卫长扑了过来,这一下如果被它扑中,估计得摔得够呛,不过这位侍卫长看来是精于武艺,往旁边一闪,那只大滚滚扑了个空。 “请皇子和三位公子远离战圈。”侍卫长高喊道。 张贺拉着刘据的手往旁边躲远了点,以免被这只激动的滚滚波及到。 那侍卫长引着熊猫追着他游斗,虽然偶尔出剑,但并未伤及那只熊猫。 “能把它抓起来不要伤及它吗?”刘据在一旁问。 侍卫长略一思索,就对手下说:“把挂着马上的那张大网拿来。” 其他几位骑郎会意,连忙有人取了大网,趁着大熊猫正和侍卫长缠斗的时候,将网撒了开来,那头熊猫被困在网里,很快被大家一拥而上捆了个结实,虽然愤怒地咆哮,但是却无法动弹。 刘据走到木栅栏旁边观看,发现断口上明显有牙齿咬断的痕迹,就问道:“它为什么要咬断栅栏闯入白鹿观?” “大概是饿了吧。”张贺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乖巧地躲在刘据怀里的小白鹿。 “可能不光是饿了。”一位骑郎用剑拨开刚才熊猫现身的灌木后面的草丛,对大家喊道,“你们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张贺连忙喝刘据一起跑了过去,原来草丛里用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的窝,里面铺着干草,在看起来非常柔软温暖的干草堆上,齐排排躺着两只还在吃奶的小滚滚。 原来刚才那只大滚滚非常凶悍,是为了保护附近藏匿的幼崽。小滚滚长得还很迷你,但已经初具长大后的萌点,张贺被萌得爱心泛滥,忍不住上手抱起了一只,那只小滚滚在他手心里挣扎着爬起来,抬头娇弱地叫着。 刘据见状也将手里的小白鹿放下,抱起了一只小滚滚,那只滚滚则调皮地多,几乎想在他手掌上翻起了跟头,害得刘据手忙脚乱地照顾它才没让它给翻倒地上去。 “那头貘是它们的阿母吗?”刘据眼睛亮晶晶的,抬头问侍卫长,“为什么它要咬破栅栏进来啊?” “刚才张公子说是因为饿了,现在看到这几头幼崽,我想它大概觉得在白鹿观内做窝比较安全。”侍卫长回答道。 “为什么白鹿观里比较安全?” “因为陛下扩建上林苑后,在里面放养了很多野兽,很多都是猛兽,对于貘来说,在上林苑里的生活也是危机四伏。”侍卫长笑着回答道。 “所以它费了很大劲咬破栅栏进来,也是为了给幼崽一个安全的场所。”张贺接着说道。 刘据听完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把它们养在白鹿观里吧,这样貘阿母也不用操心了。” 皇子开口要求了这点小事,当然要满足他,侍卫长连忙说:“此事交给属下去办即可。” “对了,那个木栅栏也要修补起来吧。”张贺提醒道,“万一别的什么猛兽进来,伤到人就不好了。” “多谢张公子提醒。”侍卫长说,“这个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白鹿观长了。” 就这样,三只滚滚就正式在上林苑的白鹿观里落了户,成为了这里日后的常驻居民之一。 在白鹿观的竹轩里用过中餐之后,四个小伙伴就乘车返回了长安城。苏武和卫伉先行回府了,刘据因为惦记着要向刘彻问马镫的时候,就和张贺商量,让他和自己一起回宫。张贺当然乐得搭上皇子的便利,去看看自己父亲推销马镫的成果如何,于是两人就一起高高兴兴地返回了椒房殿。 端庄秀丽的卫子夫在暮色的花园中漫步,看到两人前来,脸上露出笑容。 [历史]大汉首辅_18 刘据飞快地扑了过去:“阿母,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张贺也行礼道:“见过中宫。” “无须多礼。”卫子夫制止了张贺一本正经的行礼,“小孩子正是玩闹的时候,椒房殿是据儿一直居住的地方,在这里可以比宫里其他地方更放松点,我以前没进宫一大家子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的时候,那些小孩子们才叫热闹,尤其是霍去病,简直无法无天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有着一丝对往事的眷恋,不知道是对无法再重复的过去的感叹,还是别的什么:“现在宫里孩子少,平时总觉得安静了点,把据儿都闷成个没脾气的了。” “阿母。”刘据依偎在卫子夫怀里撒着娇,“你能不能少说我两句,孩儿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好好,据儿最棒了。”卫子夫马上毫无原则地哄着。 张贺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这对整个大汉朝最尊贵的母子,此时看起来也和闾里那些寻常人家的母子没什么不同,如果没有最后的巫蛊之祸,卫子夫应该能微笑着见证她的孙子和曾孙出生,并且在这些小辈的环绕中安详而放心的去世。 虽然已经重生很久了,但此时张贺还能回忆起刘据听到母亲死讯时那种哀莫大于心不死的苦痛,卫子夫在巫蛊之祸时,是为了能让儿子了无牵挂地逃走而选择用白绫了结了自己的一生的。她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的爱,在那一刻显得如此无私而伟大。 而此时,元朔年间的春风正温柔地拂过未央宫,横扫过千山万水,伴随着大汉军队在塞外的厮杀而变得席卷一切般猛烈。这还是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春天,张贺希望这一次,自己能让悲剧不再发生。 “阿母,父皇在哪里?我想要见他。”刘据开口询问。 “你父皇啊。”卫子夫沉思了片刻说,“他现在应该在宣室吧,今天张汤找他议事,他连中饭都没用,一直待在宣室没出来。” “那孩儿能去宣室看父皇吗?” “当然可以了。” “太好了。”刘据一声欢呼,就要冲出花园,被卫子夫喊了回来。 “在外面玩了一天,仪容不整,换一身干净衣服,把脸洗干净了梳个头再去。” “哦。”刘据扮了个鬼脸,拉着张贺的手急匆匆地找女御长荀瑶安排洗漱更衣去了。 托刘据的福,张贺享受了全套西汉皇子的沐浴待遇,虽然他上辈子在古装电视剧里跑龙套的时候,看到剧组拍美人出浴都是淘宝爆款大浴桶加上洒满花瓣的洗澡水,但现实并没有那么浮夸。 张贺眨了眨眼睛,看向面前正烧着水的两个大铜鼎,心里有点打鼓,这进去是要被烧熟的节奏?还好宫女马上拿出了两个银沐盆,张贺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铜鼎只是用来烧水的,烧好的水和凉水掺在一起,注入这两个银沐盆,才是让他们两个人洗澡的地方。 前几年的婴幼儿生活让张贺克服了被人服侍洗澡的尴尬感,此时他眯着眼睛躺在沐盆里,享受着宫女柔软的双手的马杀鸡,突然背部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碰了一下,吓得他连忙转身,却发现是一块满是气孔的黑色石头。 “这是什么啊?” “诶,贺君没见过吗?”刘据在一旁介绍道,“这是用火山石做的搓澡石,是我五伯上次进京的时候送的礼物,阿翁分了三套给我们。” “这个要怎么搓澡?” 刘据手里抓着一块,就伸过手来在张贺背后来回搓了几下:“就是这样啊,五伯说可以去死皮,让我们每次洗澡都要用全套。” 张贺看着眼前摆着的大小不同、气孔密度粗糙程度也不同的四块火山石,内心是崩溃的,你们大汉朝的男人到底有多臭美啊?这个疑问在用完搓澡石,宫女递上来用于按摩面部保持血液流通的玉鱼时达到了顶点。 不过玉鱼贴在脸上倒是冰冰凉凉的,按摩的触感也很滑腻,享受起来不亚于美容院的面膜服务。 终于全部洗好,又弄干了身体和头发之后,宫女给刘据拿了一套浅米色的皇子服,给张贺拿了一套淡青色的衣服,两个人穿好了之后,还在头顶扎了两个小丫角,才让他们出发去宣室。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未央宫里暮色四起,遥远地方的宫殿已经隐没在雾气和阴影里了,黝黑的树影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各处长廊悬挂着的灯也亮了起来。 宣室是未央宫前殿三进宫室的最后一处,因此两人一出金马门,就看到了位于高耸的台基上宣室此时灯火通明,显然刘彻还在里面废寝忘食地工作着。 宣室是皇帝正经议事的场所,闲杂人等未经通禀是不能入内的,刘据挺了挺小胸脯,对张贺说道:“我们去看看能不能见到父皇。” 第17章 宣室 宣室位于未央宫前殿之北,是皇帝和大臣们商议正事的地方,刘彻曾经想要在宣室招待“主人翁”董偃,恰逢东方朔正持戟在殿阶下守卫,他放下戟就劝阻刘彻说:“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董偃自此宠衰,三十岁就去世了,可见宣室是非常严肃的办公场所。 刘据来到宣室的台阶下面的时候,这位传说中的东方朔正好在值班,他身材异常高大将近两米,手里拿着戟,表情肃穆,看起来好似一尊门神。一般的小孩子看到东方朔这样的可能就吓跑了,但刘据却很是胆大,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对着东方朔行了一礼说:“东方先生,我想见父皇一面,烦请你通报一声。” 东方朔对他也很是和颜悦色:“原来是小皇子啊,你见陛下有什么事呢?陛下在商议正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臣去通报可是要被打出来的。” 刘据想了想说:“我是来和父皇讨论一下使用马镫的心得的。” 东方朔进去通报,刘彻对自己这个儿子非常宠爱,听到刘据有事来找他,马上就同意让他进宣室。 宣室里此时灯火通明,在宣室北侧挂着一幅巨大的汉匈边界舆地图,上面用黑笔和朱笔描画着行军路线,卫青率领的大军出发已经有些日子了,算算也该到了边关,那地图上的高阙、朔方、右北平三处都画上了圈,并且做了朝匈奴境内出发的箭头。 而此时刘彻正坐在榻上,旁边的几案上摆着张贺让张汤进献的马镫,除了张汤之外,大司农、少府都在。刘彻看到刘据,招手道:“据儿,来这边坐。” 刘据乖巧地坐到刘彻身边,从身后举出一个食盒,对刘彻说:“父皇,这是母后做的点心,儿臣听说您今日忙于国事,都没有来得及吃饭,特地带来给您的。” 说完刘据打开食盒,露出里面做成各色水果、色泽诱人的糕点,卫子夫心灵手巧,在里面还加了张贺前些日子发明的砂糖,混着剁碎了的花瓣酱,密密地涂在上面,空气中也泛起了一丝甜味。宣室里的大臣们也是一整个白天没吃过了,这时都被勾起了馋虫,心里对着眼前天子和皇子父慈子孝好一阵羡慕。 刘彻捡起一块吃了,口齿余香,他赞叹道:“味道果真不错,朕看各位大臣们也饿了,不如据儿将剩下的分给他们吧?” “不用了,这盒是专程献给父皇的,我还特地多带了一盒,让张贺分给大家吧。” 刘据说完,张贺也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打开盖子,按照顺序一个个大臣分发过去。 大家略微填饱了一些肚子,刘彻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今天各位辛苦了,朕吩咐你们的事情记得一定要用心办好,你们可以退出去了。” 众人纷纷告退,张贺还抽空挥挥手和张汤再见。 等大家都退下之后,刘彻才转头问刘据:“刚才东方朔说你要和我讨论一下使用马镫的心得,怎么,朕这个天子都没试过,你这个小兔崽子倒抢在前头了?” 刘据半点也不怕他,此时没有外人,他就伸出双手缠着要刘彻抱,刘彻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刘据这才回答道:“那是张贺先送我们的小礼物,卫伉和苏武也骑过了,阿翁你想抢在前头也来不及啦。” 刘彻看向张贺:“今天早上张汤来进献马镫给我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朕的廷尉什么时候突然开窍会捣鼓新玩意了,看到你我这才回过味来,这马镫恐怕是你的手笔吧?” 不愧是梦日入怀的天子,张贺心想,刘彻这看问题的眼光甚是本质啊。不过他还是觉得小小年纪就发明马镫这个人设有些太超前了,于是故作懵懂得回答道:“臣只是提供了一些点子,大部分主意都是臣父听臣随口说起后想到,由臣父去找工匠铸造出来的。” “小小年纪不居功自傲,朕很欣赏你。张汤我已经赏赐了他千金,至于你嘛……”刘彻反复扫视张贺的头顶,叹道,“你还太小了,都没有这未央宫的柱础高,朕也不好封你官职,暂且先跟着我儿好好混吧。” 莫名其妙被鄙视了身高的张贺:“…………臣当为皇子殿下效死。” [历史]大汉首辅_19 “免了,这些漂亮话留到长大再说吧,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倒像仲卿少时……”刘彻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对两个小孩子回忆往事,马上停住,换了个话题道,“正好今天你也来了,朕给你们展示一下积木的新用法吧。” 宣室的舆地图前面摆着一张巨大的沙盘,刘彻直接将刘据放在沙盘边缘的空地上,自有勤快的中常侍跑上来,在沙盘旁边摆了一张小几,让张贺踩在上面——这样以他现在的身高也能看清沙盘上的一切了。 只见沙盘同样做成汉匈边境的样子,有绵延的青山、浩渺的草地和贫瘠的荒漠,在几处关卡的位置,本来用来代表边关的石头被换成了由无数块积木拼成的城门。 不得不说刘彻在改良发明创造上面很有些天赋,在他的要求下,负责建筑工程的将作大匠将积木按照边关那些城池的微缩比例做出来,然后切割成无数精巧的小方块,每一块上面还有凸出和凹槽,可以让它拼装出来之后免于一碰就散架的收场。 在山脊上还有一连串的积木前后连接在一起,宛如一条长龙游戏于其上。刘彻指着这些积木说道:“这是我让人在朔方城附近修缮的秦长安和故塞,并且还加建了不少,每次边关汇报建城的情况,我都会让人在相应位置将其拼上,这样朕对整个朔方的情况一眼就能看明。” “陛下英明。”张贺发自内心地对刘彻的想象力和行动力表示赞扬。 刘彻继续说:“而且积木用在军事沙盘上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拆对方的城。” 说完他从沙盘旁边拿出一个小型的铜车马,直接往匈奴境内的一座城池一推,那座用积木搭建的小型城池就轰然倒塌。张贺定睛一看,其中一块积木上写着“龙城”二字。 “不知道舅舅和表哥现在打到哪里了。”刘据突然开口说道。 “前线最新的战报还没到,不知道大军去向。”刘彻笑道,“不过我对仲卿有信心,这次出发前他给我保证过要给匈奴人一个大惊‘喜’的,得赶紧把马鞍这事也落到实处,等大军凯旋回朝,好给他一个惊喜。” 那可真是惊喜啊,张贺完全可以想象卫青如果得知有这种提升骑兵战斗力的骑具,绝对会很高兴的。 第18章 三子封侯 捷报传来的时候,刘彻正在椒房殿陪刘据练剑。自前阵子刘据到宣室找天子关心了一番马镫之后,刘彻就突发奇想,要教自己儿子练习剑术。 “陛下,他还没剑高呢,现在练习会不会太早了?”卫子夫担心儿子受伤,连忙劝阻道。 “怕什么,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堂堂一方的胶东王了。”刘彻兴致勃勃地对刘据说。 然后您因为深受景帝刘启宠爱,根本就没就国一直呆在长安当你父母心中的掌上明珠好吗?张贺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陛下别欺负小皇子没读过史书。 “把你舅舅上次给你削的小木剑拿来,我教你怎么握剑。”刘彻兴致勃勃地对儿子说。 刘据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回房间拿剑取乐。 刘彻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围观的张贺等人,问道:“你们不想学吗?想学就一起。” 张贺连忙摆手道:“臣就不用了。”他上辈子拍古装剧时学过一点剑术,还是不要在古人面前显摆了吧,低调为上。 苏武也不想学,只有卫伉点头道:“我来我来,只是阿翁给我做的木剑在卫府上,怎么办呢?” 刘彻抽出腰间悬挂的天子剑,将一株怒放的梨树的枝叶砍下来一截,递给卫伉:“你就先拿这个吧。” “谢谢陛下。” 刘据这个时候也抱着木剑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挥舞着小树枝跃跃欲试的卫伉,和在一旁淡定围观的张贺和苏武,仰起小脸对刘彻说:“阿翁,我们开始吧。” “握剑要双手交握,下盘步子扎稳了,对,就是这样。”刘彻一边做示范动作,一边纠正着两人的姿势。 “接着双手高举,先练习往下劈砍。”刘彻的长剑往前破风划下,带起一片寒意,天子专用的佩剑果然不是什么凡物。 “我知道了。”刘据往下劈砍小木剑,看起来虎虎生威。 卫伉用小树枝劈了几下,觉得没意思,就跑到张贺旁边站着给刘据鼓气了:“表哥好好表现,这几招我爹已经教给我过了,动作一定要标准,不然被攻击时剑会脱手飞走的。”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他之前练的时候木剑被阿翁弹飞了很多次,真是令人伤心的回忆。 刘彻一脸慈爱地看着认真练习劈砍姿势的刘据,嘴上还不忘吹一把当年勇:“等你练好了这个,我再教你刺剑,这个动作很有用,当年我就是用这一招砍死一头大熊的。” 早年卫子夫没有生下皇子的时候,刘彻曾看到卫青值班时带进宫来的小小的霍去病,明明只是个奶娃娃,看起来却很有气势,刘彻因此心里很是羡慕,忍不住先拿他体验了一把当爹的感觉。 现在霍去病随着他舅舅去打匈奴,要出山了,刘据却还是小小的孩童。刘彻突然很想提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正在这个时候,中常侍春坨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过来:“陛下,陛下,边关捷报!” 刘彻连忙转过身问:“卫青打得怎么样?” 春坨喜洋洋地说:“鸿翎使从边关快马加鞭来报,车骑将军卫青出其不意,在半夜的时候神兵天降,从后方包抄了匈奴右贤王,那右贤王吓得带着爱妾连夜突围逃去,卫将军派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擒获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千百万,正引兵往边塞返回。” “什么?” 刘彻还没反应过来,卫伉先欢呼着从草地上蹦了起来:“阿翁又打赢了。” 刘据也开心地跑了过去,和卫伉手拉手蹦在一处:“舅舅就是厉害。” 刘彻楞了片刻才消化过来春坨上禀的捷报,虽然卫青自从龙城那战以来一直给他惊喜,但一个能给天子带来惊喜的将军已经不易,一个每次都能带来惊喜的常胜将军,刘彻简直开心得想要念诗了。 “还等什么,快摆驾宣室,朕要给卫将军拟赏。” “阿翁,我也要去。”刘据天真无邪地说,“这次该赏赐舅舅些什么呢?” 是啊,赏赐卫青些什么呢,坐在前往未央宫正殿的步辇上,刘彻一手摸着刘据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边暗自盘算着。第一次打仗已经给了他常号将军车骑将军,再往后收河朔那次封了长平侯,封户已经到了七千六百户。 自从刘彻下令朔方郡,在边塞建立朔方城和其他防御工事,将秦时的长城和故塞修缮,匈奴愤恨失去了对水草丰美的河朔草原的控制,频频骚扰大汉边境,代郡太守被杀,雁门、定襄、上郡都被匈奴进犯。这次卫青打退了盘踞在朔方北面虎视眈眈的右贤王,解除了匈奴对朔方等边境的侵扰,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刘彻心想,至少封户得给他翻倍吧。所以他一进宣室,看了鸿翎使带回来的正式军报之后,对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内朝官员说:“拟诏,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馀人,益封青八千七百户。” 这样算起来,卫青的封户已经达到了一万六千三百户,中大夫写在诏书上的墨迹未干,刘彻又说道:“还不够,但也不好一次封赏太多。” 刘彻目光在宣室内巡视一周,正好看到卫伉和刘据站在一起,他眼睛一亮,开口问道:“卫伉,你想要封侯吗?” 卫伉不明所以,不过小男孩总归是争强好勇的,他马上挺起小胸脯回答道:“臣愿学霍表哥上沙场杀敌立功封侯。” “有志气。”刘彻随口表扬道,“不过你还小,先跟据儿一起把剑术骑术都先练着,你跟我来看看这舆地图。” 卫伉一脸莫名地跟过去,看着地图,刘彻在上面用手指画了个圈:“你觉得宣春这地方怎么样,可喜欢?” 张贺在一旁心里一动,想到来了来了,卫青三子封侯的历史事件要出现了。 卫伉年龄小队地名根本毫无概念,只是本能地觉得宜春这个名字好听,就点了点头。 [历史]大汉首辅_20 刘彻拍掌道:“喜欢就好,宜春这个地方已经就是你的食邑了。” 旁边的太史令司马谈正在秉笔记录,突然笔尖一抖,起身向刘彻劝阻道:“高祖曾立白马之盟,非刘姓不王,无功不封侯,望陛下三思。” “怎么能说没功呢?”刘彻笑道,“太史令迂腐了,正是其父卫青的军功,朕心意已决,封青子伉为宜春侯,子不疑为阴安侯,子登为发干侯,各食邑千三百户,以表彰卫青北伐匈奴的功劳。” 其他有几个大臣也竭力反对,但刘彻是什么人?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一旦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余地可以改变,仿佛生怕在场所有人的下巴跌得不够大,他又颇为得意地对站在一旁的少府说:“将朕前阵子要你做的金印拿过来。” “诺。”少府早有准备,很快让人双手托盘举上来一枚小巧玲珑的龟纽金印,上面配着紫色的绶带,正是三公规格的官印,而它此时正底部朝外,露出上面赫然大将军几个字,竟然是一枚大将军印。 大汉开国之前,刘邦曾以非常华丽和庄重的仪式为韩信设坛拜将,但自从韩信于长乐宫钟室亡于妇人之手之后,几任天子都再也没有常设过大将军这个官职,这次刘彻将这个官职扒拉出来,他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吾丘寿王,朕任命你为朕的使者,现在就出发,迅速赶到边塞去,在卫青的军队回到大汉边境之前,将这枚大将军印送给他,在军中就立坛拜车骑将军卫青为大将军,汉军所有将军都归他管辖,让大将军立号而归。” 就这样,年仅四岁的卫伉,和他才两岁的弟弟卫不疑还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卫登,一举成为了大汉史上年纪最小的三位封侯者。而他们的父亲卫青,即将于不久之后回到长安,在官方的庆功宴之前,在甘泉宫还有一场盛大的宴席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卫青的封户按照《汉书》记载算 张贺穿越过去现在还小,才四岁,所以暂时先当历史的见证者吧,等他再长大一点会更多地参与到历史事件里的 于是下章幼儿园又要去甘泉宫春游了 第19章 甘泉 甘泉宫是秦时林光宫改建而成,位于甘泉山南麓,从长安驱车赶往甘泉宫,需要一天一夜。 坐在车里,刘据很是兴奋地对张贺说:“甘泉宫离长安很远,这也是我第一次过来。” “是吗?既然甘泉宫是皇家行宫,为什么不能经常过来?”张贺好奇地问。 “因为甘泉宫位于长安以北,扼守群山,匈奴猖獗时,曾经烽火直达甘泉。”一行人里最年长的苏武解释道,“因此这里还是一度比较危险的,天子也不会带年幼的皇子前来。” “这样啊,那现在朔方城建立之后,甘泉宫应该安全了才对。”张贺说。 “是啊,所以阿翁要在这里先摆庆功宴,祝贺舅舅凯旋归来。”刘据笑着说。 车马到达甘泉宫的时候,时间还是下午,盛大的宴席要在晚上才举办,所以刘彻让春坨带领几个小孩子先去木园玩耍。 木园是刘彻之前让人开辟的一处花园,里面除了种植珍稀的树木之外,也种植了各种奇花异草,因此后来也被人叫做仙草园。 张贺一进园子,放眼看去首先是一大片种植的苜蓿草,紫色的苜蓿花朵生长在淡绿色的艾草丛中,颇具田园风光。这种朴素的小草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是马儿的最爱。在苜蓿田里有几十匹一看就非常名贵的宝马,步伐优雅,边踱步边吃草,时不时发出愉快的嘶鸣声。 春坨用手指着那些马说:“这是陛下从全国各地购买来的名贵马种,专门让人在甘泉宫里饲养它们,你们不妨细看,这些马匹和你们来时车队里的马匹有什么不同。” 张贺定睛一看,原来每匹宝马背上都装配了用精美的布料制作的高桥马鞍,在垂下来的毛毡上挂着小巧的琉璃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下面的马镫也是由刘彻重新设计专用于皇家的豪华版本,圆弧上方雕刻着鎏金的蟠龙纹路,寓意这马是疾步如飞的龙驹。 “阿翁把马镫和新型马鞍都给它们装上去了呀。”刘据说道。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木园外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在甘泉宫内可以骑马驰骋的,不用想也知道只有当今天子了。春坨等人连忙朝向门口跪拜。 张贺仗着自己小孩子的身份,偷偷抬头看,只见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如疾风一般跑进木园的大门。在黑马上坐着穿着红黑色正装的天子,而在后面那匹白马上,坐的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卫青。 刘彻一进门就飞身下马,对卫青说:“仲卿你来看看,朕给你准备的惊喜。” 卫青身上的披风满是尘灰,显然是在边塞拜将之后收到秘旨,只带着几员副将就急匆匆赶到了甘泉宫。他看到那些马匹,赞叹道:“这不就是几年前臣从河东买的一批良驹,陛下让人照顾得很好。” “阿翁。”卫伉看到卫青,也不顾皇帝威严,像一枚小炮弹一样飞扑到卫青怀里,卫青出征之后卫伉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心里很是思念。 “伉儿。”卫青将儿子抱了起来,在怀里掂了几掂,“怎么好像又重了?” 因为张贺发明砂糖之后,喜欢吃甜的卫伉最近在饭菜里放的糖多了点,因此差点吃成了一个小胖子,现在被卫青这么一说,他的小脸就拉得老长:“都怪张贺弄了一个砂糖,太好吃了都把我吃胖了。” 躺着也中枪的张贺:…………………… 这边刘据也让他爹把他抱了起来。两位父亲抱着各自的儿子,在木园里散步。张贺和苏武就只能跟在后面了。 “仲卿这次打得很好。”刘彻微笑着说,“朕这里的宝马,你喜欢哪匹就挑去当做坐骑。” 刘彻这么一说卫青突然想起了他来这边还有一件正事,他将卫伉放了下来,跪下来说道:“我侥幸地能在军队中当官,依赖陛下的神圣威灵,才使军队获得大捷,这也是各位校尉拚力奋战的功劳。陛下已经加封我的食邑,臣的三子尚在襁褓之中,没有征战的劳苦和功绩,陛下列地封他们三人为侯,这不是我在军队中当官用来鼓励战士奋力打仗的本意,还请陛下收下对卫伉等三人的封赏。” 刘彻连忙把卫青扶了起来:“你之前关于此事的上书我已经看了,对于这件事你就不要再三推辞,我也不是忘记了你部下的功劳,给他们的封赏也已经拟好了,等大军一回到长安就论功行赏。” 卫青见刘彻心意已决,只好作罢。这边刘彻还催促道:“你快挑一匹马呀。” 卫青在里面挑了一匹马,刘彻又说:“你看看这匹马和你平时骑的有什么不同?” 卫青被他问得奇怪,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才发现马鞍改装过,上马用的绳圈也被一堆青铜器代替,不由得回头问道:“陛下,这是……” “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惊喜。”刘彻得意洋洋地说,“在你带兵出征的时候,张汤和他家小子张贺造出了马镫和高桥马鞍,你快骑上去试试。” 卫青就踏着马镫上马,他是个常年和马打交道的将军,一上马就明白了这两样东西的好处,他骑射本领非凡,骑着马飞快地绕着木园跑了一圈,开心地对刘彻说:“这可是好东西,如果在汉军骑兵中推广开来,再配以环首刀,骑兵作战的速度和准度都会有很大改善。” 刘彻对小黄门说:“还愣着干嘛,给大将军拿一副弓箭来。” 小黄门一溜烟跑去拿了一副弓箭,刘彻直接甩给骑在马上的卫青,这个时候天上正飞过一群大雁,刘彻说道:“不如仲卿给大家展示一下将军射雁的英姿。” “诺。”卫青领会刘彻的意思,一扬马鞭,胯下的马飞快地奔跑起来,卫青借着高桥马鞍稳住身形,脚上又勾着马镫,稳稳地回头,弯弓搭箭,就在马匹行进中对准了那天上飞的大雁,连着发出两箭。 第一箭准确无比地射中了领头雁,雁群受惊乱飞起来,卫青的第二箭又破空而至。 小黄门连忙驱赶猎狗赶过去,捡回来了三只大雁,嘴上说着:“大将军神勇,第二箭同时射中了两只。” 刘彻鼓掌道:“好箭法,好骑术。” 卫青从马上跳下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那是这个叫做马镫的东西好用,臣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它在骑兵里推广后的效果了。” “仲卿放心,我已经让上林苑的工匠大批生产了,等你回京安顿好此次出征的军队,就可以查看它在骑兵里的使用情况。”刘彻说道,“不过今天摆的是家宴,国家大事就到此为止,我在紫殿摆好了庆功酒,就等将军归来。” [历史]大汉首辅_21 第20章 观星 紫殿是刘彻扩建秦时旧宫之后,新建的几座宫殿之一,殿内的装饰非常精致,黼黻纹样镂空环绕四周,其上一律用玉装饰。此时大殿灯火通明,紫色的帷帐用水晶帐勾束起,在微风中摇曳如同淡淡的雾气。 在紫殿正中最为光明大盛的地方,摆放着一盏高达数尺的青玉枝状灯,每一个分支上都雕刻着蟠龙图案,这些龙口中均衔着灯盏,里面燃烧着造价昂贵的由闽粤进贡的蜡烛,在跳跃的火焰和热气的作用下,那些雕刻精细的鳞甲仿佛都在微微颤动,一时间室内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这是仿照秦咸阳宫里那盏五枝灯制作的。”刘据小声对张贺说,“我曾经听阿翁介绍过,阿翁的帝寝内、阿母的椒房殿里、舅舅的侯府中还有姑母的公主府上都有类似的灯,不过听说甘泉宫这个是最大也是做得最华丽的。” 因为是家宴,所以卫青在副将里只带了大姐夫公孙贺一同前来。宴会一直进行到了深夜,女眷和孩子们们都离去之后,男人们继续坐在一起,痛快的饮着杯中美酒。 因为看了宴会上热闹的歌舞和百戏表演,孩子们都很兴奋,一个个都闹着不要睡觉。春坨就自告奋勇带他们去了招仙阁游玩。 这招仙阁是甘泉宫宫殿群外的一处别苑,顾名思义建立在一处开阔的山岗上,夜晚的甘泉山百兽出没非常危险,所以刘彻之前就令人在招仙阁和紫殿之间建立了一座高耸的复道桥梁,直接将两处建筑连接在了一起。 因此,张贺他们就跟着春坨,沿着复道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高耸的招仙阁上。招仙阁一共有三层,顶端是一个平台,上面有观星仪。张贺上辈子生活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星星。 在黝黑的群山静默的剪影环绕下,头顶上的天穹如同一块上好的黑色缎布,无数星子像碎钻一样洒落其中,散发着其亘古未变的神秘光芒。张贺忍不住伸出手去,感觉仿佛就可以摘到天上的星子一样。 “那个是北斗七星吗?”刘据仰头说道。 张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七颗星星连成斗勺的形状。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春坨回答道,“皇子说得没错,正是北斗星。” “父皇曾带我祭拜过高祖的长陵,它附近不远就是祖父和祖母的阳陵。”刘据回忆了起来,“父皇告诉我,除了太祖父的霸陵位于白鹿原上,其余大汉的皇帝都将葬于渭河沿岸,就好像天上的星斗一样,拱卫着大汉的锦绣江山,父皇的茂陵也位于此。” “皇子说得没错。” “张贺。”刘据突然握住张贺的手,眼睛如同星子一般明亮,“你说这些皇帝先祖去世之后,会在天上像北斗一样看着我们吗?我死后也会成为其中一枚小小的星子吗?” 孩童的问话最为天真无邪,但张贺的心情却因此沉重,作为大汉优秀的储君,刘据并没有等到他成为那些沉睡在咸阳原上帝王中的一员,他所有的荣耀和悲欢,都随着巫蛊之祸里十万人的生命一起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只留下凄风苦雨的戾园,交给千秋后人凭吊其死后哀荣。 “你会的。”张贺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在那之前,你可要好好学书,变成更加厉害的皇子才行。” “那是当然,阿瓮都夸我很乖的。”刘据点头道,“张贺你可要帮我啊。” “我一定会的,我会一直在皇子身边。” 年纪尚且幼小的刘据不知道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怎样郑重的诺言,他只是拉着对方的小手,一时间并不想放开,张贺的手小小的,又很温暖,在略有些寒冷的春季深夜里,让刘据觉得还想多握一会。 紫殿里辉煌的灯火一时半会还不会熄灭,春坨带领大家先行去了竹宫歇息。竹宫是一座用竹子建造的别致宫室,周围环绕着茂密的竹林,夜晚非常幽静,只有风吹过时竹叶沙沙的声响。 宫室里的其他灯火已经熄灭,只有一盏铜雁衔鱼灯还在角落里静静燃烧着,博山炉里香烟袅袅,混合着苏合香和艾草混合燃烧的味道。主榻上刘据早已沉沉睡去,张贺在外间的卧榻上翻来覆去,竟然有些失眠。 他特地挑了一张摆在窗边的卧榻,帘子半卷就能看见银河在夜空中落入远处群山的峰峦背后,翠绿的竹节在月色下被照亮得如同上好的玉萧,在这样的夜色中,张贺开始思索一些事情来。 今天看到卫青在马背上骑射的英姿,张贺心里也燃起了一股“大丈夫当如是”的热血豪情。他要帮助太子巩固地位,巫蛊之祸里太子最缺乏的是什么?不是那些会献计的人才,也不是会直接手刃对方的侠客,而是对军队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什么现代人谈论起巫蛊之祸,总感叹如果卫霍还有一人活着,就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贺本来也想过就搞些小发明来混日子,但西汉尚武多以军功封侯,刘彻时期因为要攻打匈奴,因此封侯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军功,他搞小发明很有可能混不出头,而且有些改善生活质量的发明也只能用来经商,刘彻一朝出了个商人之子桑弘羊,最擅长的就是从商人豪强身上撸羊毛,哪个穿越男脑抽在刘彻治下想按照穿越小说的套路当个大商人,那下场说不定就被当成头号打击对象了。 所以张贺很快调整了策略,他想趁着装配马镫这事,找个机会去军营看一看,看看那边以后有没有自己的发展余地。 这么想着,张贺渐渐进入了睡眠。在梦中,他再一次来到了那座观星台上,此时的招仙阁不再只是一座区区三层的建筑,它拔地而起变成一座高耸的高台,台上高空的风很急,吹拂着张贺长长的袍袖。 因为在梦里,张贺也不再是几岁儿童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他原本二十出头的成年人外表,他身上穿着一件繁复的衣服,头发也束起,带着端正的发冠。一阵风吹来,他的衣袖和腰间悬挂的玉璧都猛烈地飞舞起来,玉璧碰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他视野所及之处,一座金铜仙人托举着承露盘,在巨大的圆月下沉默地伫立着。在那座金铜仙人高举的双臂之间,位于遥远平原的边际发出火焰般的光芒,那是长安城的方向。 “张贺,张贺。”风中有什么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张贺急忙放眼望去,长安城中武库的大门敞开,丞相府前血流成河,高耸的楼阙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轰然倒塌。 一袭黑衣的太子刘据站在这么一副地狱般的图景里,他的脸上冷若冰霜,苍白得如同已经死去了一般,他的嘴巴在开合着,似乎在呼唤什么人。 张贺竖起耳朵,听清楚了,原来太子喊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张贺,张贺,你在什么地方?说好的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呢?” 无数人在太子身后倒下,长安城的尸骨垒成了山,那是十万人的怨恨,那是十万人的冤魂如同狂怒的风一般在每条大街小巷穿梭怒号。太子身边站立着的人越来越少,有一批人倒下死去了,还有一批人默默地转头离开,直到最后剩下刘据一个人。 “等一等,太子殿下!”张贺高喊道,但那个声音没有传达到那边。 刘据走到一座黑暗的房间里,往屋梁上悬挂了长长的白绫。 “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与其受辱而死,不如给自己留一个体面的死法。” “不,你还有我……”张贺急着劝阻,但他所处的甘泉宫的高台和太子所处的长安城的房间,仿佛两个彼此隔绝的时空,无论张贺在这边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改变。 这种巨大的绝望令人疯狂,张贺飞快地往前跑去,然而高台有边际,他从上面飞快地跌下,当死亡即将拥抱他的时候,他大喊一声醒过来了。 “张贺你怎么了?”年仅五岁的刘据站在他的榻前,一脸担心,“你刚刚又喊又叫,看起来很害怕。” “没事,只是梦到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张贺整个人都出了一身虚汗,此时脸色非常难看,看起来虚弱不堪,事实上他此时内心也非常虚弱,“皇子殿下,能安慰我一下吗?” 刘据不知道张贺那个梦境,在他猜测中张贺一定是梦到被怪物追逐了,于是他坐在榻前,伸出双手抱住了张贺,还学自己母亲哄人那般,在张贺背后轻拍,“不怕了,我和你在一起呢。” 第21章 建章 长安城的章台街被挤得水泄不通,大汉新任的大将军卫青带着他凯旋的大军,在咸阳原上的长平观稍作休整,由出发时的横桥跨过渭水,从厨城门进入长安城,接受万民的夹道欢迎。 这一战卫青打跑了匈奴的右贤王,这可是仅次于大单于的高级官员,可谓一次空前的大胜利,消息一传到长安,大街小巷都沸腾了。于是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街道两边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刘据当然也想一睹自己的舅舅凯旋归来的英姿,因此提前一个晚上,卫子夫就带着刘据和三位公主,还有刘据的几位小伙伴,卫青的三个儿子,在北宫挑了一处最高的宫殿住下,推窗正好临着章台街,可以将街景一览无余。 汉军红袍黑甲,看起来军容肃穆,卫青骑着刘彻新赐的白马,在队伍最前面行进,在他的马前,驱赶着一大群白色的羊群——这是他这次缴获的千百万计的牛羊里的很小一部分,大部分都留在了河朔草原,只有一部分象征性得带回来,作为战利品献给天子。 “羊羊,好多羊。”卫不疑刚学会说话,伸出两只小手在空中抓着,看起来一脸兴奋。 [历史]大汉首辅_22 刘据也看得心情激动,拉着卫子夫的说:“阿母,我也要像舅舅那样,做天下人的大英雄。” 卫子夫温柔地望着刘据:“皇儿你要学的更多的是如何治理这个天下,你父皇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刘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就要找一个和舅舅一样英勇的将军。” 卫伉笑嘻嘻地凑过脑袋来问:“你看我怎么样?阿翁最近在教我击剑和骑小马呢。” 刘据和这个表弟素来胡闹惯了的,他伸出手揉乱了卫伉的头发:“你先别捣乱就不错了。” 两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扭打嬉戏在一起。 苏武轻咳了一声:“别闹了,大将军快到咱们楼下了。” 这一声可真管用,两个小孩顿时停了下来,一齐趴在栏杆上,对着下面喊着:“舅舅————!” “阿翁,看这里!!” 在百姓热烈的呼声中,卫青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呼唤,他抬起头,朝楼阁上的亲人们微微一笑,略微点了点头,很快就骑着马过去了。 “舅舅好威风啊。”刘据感叹道。 卫伉更是说:“阿翁的蓝色披风飘起来真是太帅了。” 张贺看事物的角度和他们却不一样,对于卫青的战绩他在历史课上就听过,但鲜活地在现场看到历史事件,给他带来的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整个长安街道都充满了一种热烈、积极向上的氛围,当时整个汉民族的精神面貌是尚武的,全民上下一心反击匈奴,民间的情绪非常高涨。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唐朝李贺的一首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自从重生以来,张贺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这边刚刚动了想去军营查探一番的心思,那边就有人递了恰好的梯子。大军班师回朝,刘彻按照他之前的承诺,对卫青部下论功行赏,共有七人封侯,还不包括三个万户侯,全军将士的赏赐多达二十万金。 众人皆大欢喜三日之后,霍去病拜访了椒房殿。人气很高的霍表哥一亮相,很快就被小男孩们包围了,刘据坐在霍去病膝盖上,缠着他讲关于跟随卫青打仗的事情。 霍去病这次虽然没有争取到卫青和刘彻的允许奔赴前线,但大军凯旋后他跟着卫青不放,了解了很多关于对匈奴作战的情况,还是收获良多,并且获得了下次出征带上他一起去的保证,因此当几个小表弟围绕着自己询问的时候,他都很有耐心地回答了。 刘据首先问道:“匈奴人凶恶不凶恶,下次你要和他们打的时候害怕吗?” “我跟着舅舅,不怕,匈奴人虽然凶恶,但我们可以打得更凶。” “听阿翁说这次骑兵配了大量环首刀,据说砍人很顺溜,你用过吗?”这么问的是卫伉。 “舅舅说没上过战场之前先别用这个,伤手腕,不过我看他用过,骑在马上的时候砍起来确实比寻常刀剑管用很多。” 环首刀可是汉匈战争中汉军的制胜兵器,张贺还是现代人的时候就久仰大名,因此他也开口问道:“我听说环首刀很长,使用的时候是不是对臂力要求很大?” 霍去病定睛看了一眼他,似乎颇有兴趣的样子:“你就是那个张贺?我听陛下提过你。” 看来天子似乎对马镫这个发明很满意,张贺谦虚一笑:“我就是张贺。” “你的问题问得很好,环首刀对臂力还有骑兵的高度都有一定要求,因此我们只给最好的骑兵配置这种武器,让他们冲杀在最前面。” “表哥表哥,我们想看看环首刀,你能带我们去吗?”刘据对这种武器产生了兴趣,对霍去病说。 “想看吗?”霍去病冷峻的面庞上露出一个微笑,“我带你去建章营看看,那里还有弩机。” “表哥太好了。”刘据开心地蹦下来,一溜烟往正殿跑去,“我去和阿母说一下,咱们这就过去。” 卫青的又一次胜利使得卫子夫这几天都面有喜色,因此很快答应了刘据想要出宫的要求,于是因为刘据的请求,张贺得到了这次军营一日游的机会,导游是西汉赫赫有名的名将霍去病,真是贵宾VIP的待遇。 建章营在历史上是个非常有故事的地方,卫青当年未知名的时候就是给事建章,被馆陶长公主的人绑架险些丧命,却因祸得福被刘彻升为建章监。这个地方在太初元年的时候将被刘彻正式编制成建章营骑,后来改名为羽林军更是声名赫赫。 而此时,位于长安城外、未央宫西的建章营,只是一个神秘的部队驻扎地,在这里培养出很多骁勇善战的骑兵,委派到各个军队里任中级官员,可以说是一个精英训练营。 霍去病带着几人来到建章营门口时,正遇到披挂盔甲巡逻到大门口的中郎将卫广。他是卫青的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中的老小,因此年龄只有二十四岁,卫青官职越做越大,渐渐照料不过来建章营这边的事务,就搬来自己这个自幼习武的幼弟帮忙。后来卫青当上车骑将军需要开府办公之后,事务非常繁忙,这里就交给了卫广负责管理。 霍去病平时在建章营里挂职锻炼的时候,多得这位小舅舅照顾,因此他客气地打招呼说:“小舅,我带皇子和伉表弟还有几位小友来建章营参观。” 当今天子视若掌上明珠的唯一皇子想要来军营长长见识,卫广有什么好说的?他只是朝里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嘴上叮嘱道:“军营里刀剑无眼,几位最好跟着去病,不要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 西汉年龄算虚岁,发现我之前算小一岁了,前面的章节我要是找到了就改一下 接下来的岁数以这个为准:元朔五年,刘据5岁,张贺4岁,卫伉3岁 苏武的年纪我算小了,他应该没比小霍小多少,这里暂定苏武13岁吧 第22章 如意 作为一个驻扎在未央宫边的军营,建章营里军纪严明,随处可见刀剑的闪光,士兵骑着马匹来回巡逻但尽然有序,所有人经过的时候都不发出一点说话声,看起来很是严肃。 受到这种气氛影响,几个小孩子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摆设和兵器。 张贺虽然里子是个成年人,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军营,上辈子只参加过军训的他对这里自然也充满了新鲜感,这些真刀真枪,随便一件都是后世博物馆里陈列的文物啊,他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古代冷兵器博物馆。 “前面就是陈列兵器的武帐了。”霍去病用手指了指前方。 张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类似沙场的旁边,摆放着一个青色的帷帐,里面陈列着许多兵器。 几人刚接近武帐,就看到一个穿着校尉军服的年轻人钻了过来,他长得又黑又高,对着霍去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显得有几分憨厚:“霍侍中,今天怎么一个人来啊?” “豆校尉,我今天是私下来的,带几位弟弟来参观一下兵器。”霍去病打了个招呼,说明了来意。 “这样啊,那刚好,我给皇子殿下和几位小公子演示一下。”那名年轻人往外迈的腿马上缩了回来,一脸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豆如意。” 张贺回顾了一下自己以前查过的资料,这次跟着卫青封侯爵的人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因为有功被赐爵关内侯。 \quot;豆大哥,我们想看看环首刀是怎么使用的。”苏武开口询问道。 “这没问题。”豆如意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把在张贺目测长达一米的大刀,对大家说,“这个就是骑马砍杀用的最大号的环首刀了。” [历史]大汉首辅_23 “它和剑不一样,只有一边有刃。”观察仔细的小皇子抢先说道。 “正是,这样可以把力气都灌注在一边,砍下去威力更大。” 说完,豆如意抡起环首刀,往一个木制的练习架上劈砍而去,只见那截横生的木头瞬间被齐齐削断。 “好刀。”张贺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你倒识货。”霍去病点了点头,“这个武帐平时天子或者舅舅来点兵的时候要使用的,里面放的都是锻造出来的最好的兵器。” “不过这刀最好还是配合骑马使用。”豆如意说,“走走走,咱们去外面,我给各位耍两下子。” 走出武帐外,豆如意一吹口哨,一匹黄色的高头大马跑了过来,豆如意一拽马缰绳,整个人就迅速飞身跨上马背,不愧是跟随大将军作战多次的校尉,骑术看起来很是了得。 那把环首刀就背在他背上,只见他纵马飞奔,经过一颗小树的时候,抽出环首刀用力往树干砍去,随着马匹前进的力量,那棵碗口粗的小树竟然被生生劈成两段。 “豆大哥太厉害了。”小孩子们哪里见过这个世面,都惊讶得不得了,一个个鼓掌夸赞。 豆如意跳下马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带你们去看弩机。” 弩是一种比弓箭要小巧很多的远程射击武器,由青铜器制造,机关精巧,看起来形状和□□差不多大小,可以悬挂在腰间。它由弓和弩臂、弩机三个部分构成,使用时将弦张开以弩机扣住,把箭置于弩臂上的矢道内,瞄准目标而后扳动弩机,弓弦回弹之后箭即射出。 “我来给你们演示一下。”霍去病拿了一只弩机和三根方镞箭,又让张贺去取了一只木酒盏来。 “你把它往上抛。” 张贺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将酒盏用力往前抛起。只见霍去病将一根箭放在矢道内,迅速射出第一箭,正好把酒盏往前方推,接着他又射出一箭,这一次让酒盏在空中翻了个身,最后一箭正中酒盏中心,将它表面朝外端端正正地钉在了一株柳树上。 “霍哥哥也很厉害。”几个小孩子又一窝蜂跑去柳树旁边围观那只被射穿钉在树干上的酒盏了。 在军营里度过了愉快的几个时辰之后,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豆如意。豆如意还非常大方地表示:“以后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欢迎随时到建章营找我玩。” 多大人了你还玩……张贺在内心默默吐槽着,不过对方和自己上辈子年纪相近,而且人也质朴纯真,交谈起来倒是有几分亲切,张贺内心里有点想和他交个朋友,于是就问道:“可是这军营我们平时是进不来的,要怎么找你玩呢?” “这倒不难,休沐日的时候我经常去西市的一家叫做衡兰楼的酒肆喝酒,你们去那里也可以找到我。” 衡兰楼,这不就是大伯的产业吗?张贺乐了,正好下次休沐日去看看葡萄酒酿得如何了。 休沐日那天,张贺和父母说了自己要去大伯家的酒肆看看,就带了封姑和王福,骑着自己那匹被皇子赐名夜风的小黑马,大摇大摆地去了衡兰楼。 衡兰楼的地理位置很好,紧邻着夕阴街,一边是长安民众熙熙攘攘的西市,一边是居住着达官贵人的北阙甲第,因此两边的生意都做。 酒楼分成里外两进,临街的一楼是敞开式的,供普通老百姓喝酒,从一侧的回旋楼梯通往二楼,上面是比较高级的雅座,再往后由复道通往里面那进,是装饰更为华贵的包厢。 早上的时候人还不多,张弛正坐在一楼的柜台里结算昨天的账本,一抬头就看到张贺骑着小马从街上而来。 “贺儿,今天怎么有空来大伯这儿?”张弛看到自己弟弟平日里对自己多有夸赞的这个宝贝儿子,心里也是非常喜欢的,上前就把张贺从马上抱了起来。 “大伯,我想来看看咱们的葡萄酒酿得怎么样了?” 张弛笑道:“小孩子心急什么?葡萄要两三年才开始结果。” 原来张汤前年从张骞那儿讨来的葡萄秧,经过张弛悉心照料,今年已经在院子里爬满了藤,但还没来得及收成。 张弛抱着张贺来到院子里,站在葡萄架旁边,然后张贺用手去摸上去新结出来的小巧的青色的小颗粒,现在只有豌豆那么大,看起来如同一串串绿珠子簇拥在一起。 “要等到秋天才能成熟。”张弛说道,“到时候我会用第一批果子中的一半来试着酿酒,另外一半留着制作一些果脯和果干。” “希望葡萄今年长得又大有甜。”张贺摸着青色的小果子,心里充满了对久违的葡萄酒的想念。 第23章 习武 “贺儿今天来还有什么事?”张弛问道。 张贺笑着在一楼张望了一圈,仰起小脸问道:“我来找一个人,请问大伯,平时里是否有士兵来这里喝酒?” 张弛一愣:“有是有的,你要找的是军营里的人?” 张贺点了点头:“一个叫做如意的人,能告诉我他们一般在哪喝酒吗?” “应该在楼上吧。” 张贺谢过张弛,拒绝了他作陪的要求,带着封姑和王福就往二楼走去。果然二楼看起来比一楼要热闹,一些穿着盔甲的人坐在窗边喝酒玩乐。 张贺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开口脆声声地问:“请问,校尉豆如意在吗?” 被他问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只见对方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着不远处的桌子喊:“豆如意,有个小孩来找你。” 靠窗的那桌里有个背对张贺坐着的年轻人马上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友善的脸,正是前几日在建章营见过的豆如意。 “哟,这不是张贺小公子吗?”豆如意很是热情地打招呼,“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我来找你问一件事。”张贺回答。 “哦,什么事?” “我想学习武艺,将来能和豆大哥那样成为一名骑射都非常出身的人。”张贺面不改色地恭维,表情一脸真挚,“但是我不认识可以拜师学艺的师父,不知道豆大哥有没有什么建议。” “小小孩童倒是有志气。”豆如意问,“你是想学拳术、剑术还是弓箭呢?” 张贺其实在路上已经想好了,他开口回答:“拳脚功夫在战场上作用不大,我想先学习刀剑,听说京城颇有几位游侠,不知道豆大哥觉得我拜谁为师比较好?” “这你倒问对人了。”豆如意一拍桌子,“这游侠我倒是认识几位,赫赫有名的郭解郭大侠,你可想过要拜他为师。” 张贺摇了摇头:“郭解名满长安,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恐怕入不了他的眼。”其实内心里他是这么想的,这个郭解不就是迁徙茂陵的时候卫青为他求情没成功,最后还是被当做豪强咔嚓了的那位吗?秦汉时期,韩非子的名言“侠以武犯禁”还如雷贯耳,当时侠客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张贺当然不会让自己和将来要被刘彻打击的郭解用师徒关系联系起来,所以赶紧拒绝了。 “说得也是,现在要见他一面可不容易。”豆如意点头道,“更遑论拜师了。” “那能否有名气没那么大但剑术出众的游侠呢?” [历史]大汉首辅_24 豆如意思索了片刻:“长安有一个叫做樊仲子的游侠,我在当兵之前曾经和他学过武艺,他的剑术非常出色,听说能破空取人首级。” “真有这么神奇?”张贺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唐传奇里游侠的形象吗?怎么西汉也有这种画风的大侠? “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也没见过。”豆如意一口饮尽了碗中美酒,“不过我和他倒是有过数面之缘,兄弟我今天陪你去闾里拜会一下吧。” 张贺一听,喜笑颜开:“谢谢大哥。” 闾里位于长安城北,是普通居民居住的住宅区,由密密麻麻的巷陌切割成一百六十多个区域,樊仲子居住的房子位于闾里最东边,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院子里长着一棵半大的槐树。此时院子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豆如意上前敲门道:“有人在吗?” 约摸过了一会,门被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年逾三十,身材精瘦的男子出现在门内。 “樊大哥。”豆如意一见那人就自来熟地揽了过去,“还认识我吗?我是如意啊。” “原来是如意。”樊仲子淡淡地说,“听说你这次打匈奴赐爵关内侯,我还没祝贺过你。” 豆如意连忙说:“小弟我只是跟着大将军获了微薄的战功,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有一位小小兄弟所托。” “哦?”樊仲子转过头,目光落在张贺身上,“是这位小公子吗?来找我有何贵干?” 张贺礼貌地行礼,嘴上说道:“樊侠士,我听豆大哥听说您剑术非常厉害,因此非常好奇,想要上门拜访。”他也不说自己是来拜师的,只是利用自己的演技,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对方,满是渴望期待的神情。 樊仲子是什么人,他自少年时学剑有成,就游侠闯荡天下十余年,什么把戏没见识过,一眼就看穿了这位小公子虽然心有所求,却并没有急着道明来意。这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心机,令他觉得此子前途可期,因此他耐心地说道:“想要看我樊仲子舞剑的人多得是,你要用什么请动我?” 张贺当然是做好了准备前来的,他转头说:“王福,将咱们放在车上的两坛酒搬过来,封姑将之前那物也带过来。” 王福搬运来的是张贺从张弛处购买的两坛上好的果酒,不过礼物只有这个也有些微薄,但马镫马鞍是军事机密不能泄露,所以张贺只好让封姑将家里之前做好的一副积木带过来作为礼物。 樊仲子果然对积木更感兴趣,他挑了一块出来问:“这个是什么?” 张贺少不得解释道:“这叫做积木,是我在家让人做出来的一种玩具。” 事实上这套积木他得了刘彻之前改作军事沙盘用途的想法,和最初只是简单供儿童玩乐已经有所改进,做出来是一整套屋子,里面可以摆放陶土做的鸡、狗、羊等,还可以在上面种植上用绿色布片缝制的树木。 樊仲子看得很是有趣,他家也有年幼的孩子,因此很快就笑纳了这套礼物:“我很满意,那么就让你看看吧。” 说完,樊仲子转身回到房间,从里面拿出一柄长剑,长剑出鞘,冰冷的剑刃寒光闪现。 “是清霜剑。”豆如意惊呼出声。 “那是什么?”张贺不明所以地问。 “是樊仲子最满意的一把剑。” 话音刚落,樊仲子就挥舞长剑开始出招了,只见他的剑术缥缈不定,如同一道白练在院子里飞舞,带起朵朵落花,随着樊仲子的手腕摆动,那长剑时而如长蛇出洞,时而如蛟龙探海,原本阳光和煦的院子,此时剑风阵阵,竟然让人觉得有些阴寒。 张贺虽然不懂剑术,但下意识地就觉得对方舞得一手好剑,而且姿势俊逸潇洒,很有武侠小说里世外高手的风范。 一套剑法舞毕,樊仲子收剑回鞘,那柄清霜还尤自震动发出剑鸣声。 “今天我真是长眼界了。”张贺非常诚意地夸赞,“樊侠士不愧令人神往的游侠。” “好了我剑也舞完了,你小子有什么话快说吧?”樊仲子讨厌卖关子,直接开口询问。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张贺也就顺水推舟说道:“我想拜先生为师,学武强身。” “你才五岁不到吧?”樊仲子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才这么点大,为什么要学武?” “学好武艺,好上战场打匈奴啊。”张贺笑嘻嘻地回答。 樊仲子皱了皱眉毛:“光有匹夫之勇可不能打匈奴。” 豆如意这时候插话道:“这倒不怕,在战场上我们都跟着大将军冲杀就好,大将军用兵如神,可以安排好全军的阵型。” 樊仲子对张贺说道:“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如果想上战场,你还要学一些基本的兵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哪家朝廷官员家的小子吧?” “实不相瞒,我是廷尉张汤的儿子。” “也许你奇怪,为什么我一身武艺,却要在这长安的繁华中任侠游荡,而不是去边关砍杀立功。”樊仲子说着挽起手臂,给张贺展示他左手手腕上一道狭长的狰狞刀疤。 “这是什么?”张贺惊道。 “年轻时逞勇好斗,在边关与十余胡人争斗的时候被砍断手筋。”樊仲子叹了一口气说,“如今我的左手半废,如果骑在马上,只有一只手能抓住缰绳,另外一只手根本使不出力气挥舞刀剑迎战敌人,所以大丈夫空有报国之志,只能蜗居在这长安一隅。” “先生本领高强,肯定也有其他方式可以报效国家的。”张贺安慰道。 樊仲子微笑了起来:“小子嘴还真甜,那我就试试看能不能为大汉教出一位年轻的将军吧。” “先生取笑了。”张贺倒很是谦虚,“我想学武虽然是想着日后参军,但并没有如此宏大的志向。”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张贺看向豆如意:“和豆大哥一样,做个英勇战斗立功的校尉就很不错了。”张贺确实没有太大的理想,他想要参军,最开始的初衷是想帮未来的太子抓住军队的力量,太子身边没有军队背景的人,太不安全了。但作为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穿越者,张贺自然知道自己上辈子体育能力就一般,可以很快学会招式,但运用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他心里还是没底。至于军事能力张贺就更不会做梦了,这是一个名将辈出的时代,他如果能凭借着这些闪亮的巨星的光芒,做一些微小的贡献,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年轻的将军?这个时候的张贺根本想也没往自己身上想。 “既然你选择拜我为师,接下来我们就从最简单的剑招开始吧。”樊仲子扔给了张贺一把小木剑,“这个以后就是你用来练习的剑了。” “谢谢师父。”张贺马上打蛇随棍上,先甜甜地喊了一声,哄得樊仲子心花怒放。 第24章 幕府 休沐日结束之后,张贺又回到了未央宫开始连续五天的上学生活。在上完课之后,刘据拉着张贺的手就往外走:“我舅舅想要见你。” “大将军想要见我?”张贺一边走一边心中疑问,“可是我们要去哪见?难道不应该出宫备马吗?” “不用,从这里走过去很近的。”刘据的话虽然听得张贺一头雾水,但刘据是这里的地头小龙,想必不会出错,张贺就跟着他一路小跑了起来。 在经过了少府建筑之后,刘据带张贺穿过一道门,一处宽敞的宫室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是……”张贺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建筑,不明白为什么刘据会带自己来这里。 [历史]大汉首辅_25 “这里就是阿翁给舅舅新设的大将军幕府所在。”刘据介绍道。 张贺大为惊讶,说好的皇宫禁地都是后妃宫女宦官,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呢?好吧虽然他来这里之后看到的很多都不是宦官。但是大将军幕府难道不应该和丞相府一样非常拉风得开在尚冠里,官署临街开设大门怎么气派怎么来吗? 不过好在一直跟着照顾刘据的小黄门陶令聪明伶俐,张贺很快就朝他打听清楚了具体的情况。 原来这西汉宫禁没有后来朝代的宫廷那么严格,里面很多工作人员用的都是士人,并不是全由宦官执行。在未央宫里还存在着中央官署和少府两处大型宫室,负责皇家的手工制造等各项业务,这些办公区域都位于未央宫西北,在石渠阁附近更是开辟了专门的作室门,供来往不绝的工匠由此进入未央西北的办公区。 当然皇宫也不是随便进的,每个进宫的人随时都要携带符籍也就是进宫的证明,如果无证擅自入宫,那就是犯了阑入罪,最轻也是要送去劳动改造的。因此张贺这些皇子伴读随时都携带有符籍,张贺每次进宫前母亲都会叮嘱千万不能忘了这个。 在刘彻时期的未央宫里,还存在着一群神秘的人群,叫做侍中。侍中可以出入禁中,本意为入侍天子,分掌乘舆服物,下至执虎子——当然实际操作起来的时候,端皇帝尿壶的自有宦官来服侍,侍中不必亲自动手,不过是照管一下而已。 侍中在汉代为亲近之职,天子登殿的时候,侍中在一旁搀扶一下;天子接见诸侯王、列侯的时候起身,侍中要先称“皇帝为诸侯王、列侯起”;天子设宴款待群臣的时候,侍中常侍立在一旁;天子出行的时候由侍中为天子骖乘、佩玺、抱剑,当然能骖乘的只有“多识者一人,余皆骑在车后”,卫青年少时就曾获此殊荣,还被司马相如写进了名噪千古的《上林赋》中。 到了刘彻治理国家的时期,因为登基初期的少年天子还处处受到窦老太后的压迫,刘彻为了尽快提拔一批属于自己的人才,比如严助、朱买臣、东方朔、吾丘寿王、枚皋、司马相如等人,这些人担任的虽然只有大夫一类的官职,但都加以侍中衔,可以随意出入禁中,参赞国事,事实上成为了紧密团结在刘彻周围的智囊团,正式形成了中朝。 到了卫青今年拜为大将军,成为中朝的首席官员,刘彻又欲群臣下大将军,众人见到卫青要行跪拜礼,以大将军的权势压过了三公里的丞相成为事实上的首辅重臣为代表,中朝渐渐架空相权,天子本人的君权被刘彻紧紧握在了手里。 张贺可是学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汉武帝加强中央集权这一块还是当年文科的背诵重点,他当然知道刘彻开设中朝这一举措是为了集权。陶令给他这么一解释,张贺再结合他自己从现代带来的历史观和政治观,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不过西汉的大将军可真是辛苦,五天都要在宫里办公,到了休沐日才可以回家休息。张贺一边感叹着,一边观察起了这座处处透着崭新的大将军幕府的地理位置来。 说是大将军幕府,但其他中朝官员办公原本也在这里,只不过现在卫青当了大将军之后,将原本空着的正殿腾空,中间隔开做了他和他手下官吏的办公室,二楼划分为起居场所,而将其他中朝人员的办公休憩场所挪到了旁边的附属建筑里。 这位置也很是便利,出于未央宫西北办公区域,紧挨着中央官署,另外一边是少府,南面正对着天子经常办公的承明殿,中朝官员无论过去和天子开会还是走路回去办公都很近。 在幕府门口也有卫士佩剑站立两旁守卫,表情肃穆。刘据走过去的时候,卫士都行礼道:“皇子殿下长乐未央。” “你们辛苦了。”刘据学着父亲的样子说道,“卫大将军让我和张贺前来找他。” “殿下请往里走。”一位卫士在前面带路,当他离岗之后,马上另有一位同僚小跑过来,替他站在原来的位置。 卫青办公的地方非常宽敞,背后是一整面骑马打仗壁画墙,左边墙上摆着高大的立柜,上面堆放着用骨签分毫类的各种书简公文,右边墙是明亮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花园,中间放着一张云气纹饰的案几,上面放着几卷摊开的竹简。 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大将军穿着天青色的常服,正坐在案前看着新递上来的军务报告,看到刘据和张贺被卫士带进房间,连忙站起身走了过来。 “据儿,张贺,你们来了。”卫青亲切地说道。 “嗯,舅舅,我们学完今天的书就过来了。”刘据点了点头,“舅舅想见张贺是有何事?” 卫青笑了起来:“我听说马镫马鞍的制作是张贺的点子,现在军队里正在推行这两样东西,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张贺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我只是一时突发奇想得的点子,不敢让您说请教。” “有什么不敢的。”卫青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我和陛下已经决定将最开始生产出来的一批马镫马鞍给最精锐的骑兵装配,骑术一般的士兵让他们先等着,我是准备将下一批留给骑术不精但可以通用这两样东西提高到出战水平的,增加我汉军骑兵的数量。” “大将军想得非常好。”张贺夸赞道,“只是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我有一个想法。”卫青说,“将马镫马鞍按照品质分成上、中、下三类,马鞍倒是好处理,直接交给工匠设计就好,但这马镫我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目前生产出来的马镫,工序有些复杂,用料也耗费不少,如果想要短时间里生产大量可供普通士兵使用的下品马镫,在工序设计方面你是不是有好的方法?” 张贺有点傻眼,他是属于管杀不管埋的类型,按照自己现代里对于马镫和高桥马鞍的印象画了设计图就撒手不管了,至于制作工序、设计原理什么的,天可怜见他只是个爱好文学历史的文科生啊。 于是他着实费尽心思想了一会,然后开口回答:“要不我们做个十字马镫吧?” “十字马镫?”卫青楞了楞。 啊,差点忘记汉代不用简体字也没有欧洲中世纪的十字架了,张贺默默鄙视了一下粗心的自己,然后改口比划道:“就是田字。” 这么一说,卫青居然很快猜出了他的想法,让人拿了一块布帛出来,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案问道,“是这样的形状吗?” 张贺连忙和刘据一起凑过去看,只见卫青画了一个椭圆形,在中间画了一个十字,然后在十的左右两端往上画了一个圆弧。 “就是这样没错。”张贺点头道,“脚踩在交叉处也一样可以稳住身体,而且这个不用里子中空浇筑,只是将模子做得细一点,出来的实物照样很轻,并且可以实现一次浇筑成形,缩短了生产时间和用料。” “如此甚好,这样下次出兵的时候就可以大规模提升汉军的战斗力了。”卫青看起来很高兴,在正事谈完之后,作为长辈他开始关心起刘据和张贺的学习生活来。 “最近书学得难不难?还有什么感兴趣的想要学吗?我看陛下给据儿计划好了很多要学的书,老师也找得差不多了,等据儿识字多了,就要给你开课学《公羊》。” 刘据一听小脸都皱了起来:“《公羊》是什么啊?我连《诗经》后面的《大雅》都没读懂呢。” “其实读书没那么难,我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还一个字都不认识。”卫青鼓励道,“多读几遍,不懂问书师或者问你博学多知的父皇,早晚会明白的。” “嗯。”刘据点了点头,“那我有喜欢读的书,阿翁会让我学吗?” “目前看来天子没有干涉皇子兴趣的想法。”卫青拍了拍刘据的肩,“你现在还小,就有喜欢读的书了?” “还没有。”刘据笑呵呵地回答,“我准备多看一些,到时候就知道我喜欢哪个了。” “那么张贺呢?你喜欢什么?” “我想看兵书。”张贺坦言。 “伉儿也是这么说的。”卫青看向张贺的眼睛更加慈爱起来,“我认识一个叫做杨仆的御史,正准备让他将现存的兵书整理成《兵录》,其中包括韩信散落的兵书三卷,我给你写个凭信给他吧,等你识字多到能读懂一卷书的时候,可以带上我给你的这个凭信,去石渠阁找他求疑解惑。”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好心酸QAQ 这章算是过渡章,和上章加在一起搞定了张贺为以后参军准备的武术课和兵书课选修老师 至于对大将军幕府和中朝制度介绍篇幅,那是因为——敲黑板,这篇文的标题的大汉首辅具体官职基本就是大司马大将军了,张贺先来熟悉一下遥远的将来的办公环境 大将军幕府是否设在宫中不一定,但考虑到中朝平时都待在宫里办公为了方便还在放未央宫里了,至于未央宫西北的少府还有中央官署这些办公区都是有考古勘探证实的,西汉皇宫里很热闹 下一章跳一年后,要加快进度试着来点矛盾冲突了,虽然按照史实刘据早期顺风顺水根本没有狗血事件嘛 第25章 社日 元朔五年就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和每周一次的练武中度过了,对于张贺来说,这一年最大的变化就是秦芸给他添了个小弟弟。 [历史]大汉首辅_26 这一世的张安世还是个奶团子,躺在红色的小被褥里,蹬着藕节般的小胳膊小腿,嘴上吐着奶泡泡,看起来别提有多可爱了。张贺想起重生前在蚕室见到张安世的唯一一面,那是个冷静温和的青年,表面看起来恭谨谦和,内心同样燃烧着权谋和智慧。 张贺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的肉胳膊,张团子伸出小手勾住了张贺的手指,笑得咯咯作响。秦芸坐在一旁温柔地说:“你弟弟很喜欢你。” “嗯,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张贺心想,不知道这辈子他想要去改变历史脉络,张安世还能不能做到大司马卫将军的高位,自己应该不会把弟弟的荣华富贵给蝴蝶效应掉吧?一想到这里,他就决心要加倍对这个弟弟好。 元朔六年的春天在白鹿观附近漫山遍野的山桃花的红云中拉开了序幕,刘据又带着小伙伴们故地重游,那两只小滚滚居然都活了下来,并且体重块头迅速增长。刘据本来还想要把它们带回未央宫里养的,但看到站起来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熊猫时,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好在滚滚长期被人饲养,性格比较温顺,几个孩子和它们一起玩耍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启程回宫。 从白鹿观游玩回来的次日,张贺和卫伉、苏武一个早上就被宫女叫醒,然后被从头到脚彻底清洗了一遍,用的是浸泡有兰草和药物的水,同时被告知今天的课程取消。 “到底是为什么要洗得如此郑重啊?”张贺一边在宫女熟练的擦拭下护住自己的小鸟,一边哀号。 “你睡傻了?今天是社日。”卫伉揉揉惺忪的睡眼说道。 宫中不知岁月长,又没有现代人熟悉的手机、日历等日期提醒工具,张贺还真不记得今天是已经是二月了。社日是汉朝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根据《礼记·月令》记载,每年二月和八月都要择元日进行祭社仪式。“仲春祈谷,仲秋获禾,报社祭稷”。社神就是土地神,二月祭社一开始是为了祈求丰收,渐渐发展为更为广泛的祈福活动。在祭社的前一天要进行大扫除,还要沐浴干净。 在民间,社日是一个非常欢乐的节日,大家聚集在一起,奏乐歌舞,同时举行宴饮活动,而达官显贵们更是会在水边搭建精美的帷帐,举行盛大的宴会。 因为最近又在忙于准备对匈奴的战事,皇帝抽不出空来去郊外,就让皇后中午的时候在沧池旁边的清凉殿里举办宴会,邀请家人前来一起水边饮酒宴乐。 好不容易洗完澡,因为知道要去参加宴会,几个小朋友都臭美得打扮了起来。张贺给自己挑了一件浅绿色的衣服,看起来非常能融入春天的背景里,皇后的家宴,他一个小小的太子伴读,还是穿得不起眼为佳。苏武也挑了一件灰色的衣服。 宜春侯卫伉就没有这个烦恼了,他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一千三百户封邑,非常得有钱任性,而且他是卫青的长子,皇后的侄子,本就是家宴里的一员,身份也更加尊贵。这一年他经过父亲的督促坚持锻炼,已经从原来的小胖子变成了一个健壮的小朋友,此时穿了一件黄色的衣服,显得颇有些派头。 不一会儿,刘据也从他自己的房间里穿戴完毕跑了过来。刘据今年已经6岁了,身材已经开始拔高,基因里流传的老刘家高个因子开始显现,明显比张贺和卫伉高了一个头,穿着一件紫色的衣服,站在门口仿佛一株亭亭的小树。因为宴会是半正式的场合,虽然大部分头发还是披散在肩头,但赵嫱给他头顶盘了一个小发髻,用一根玉簪子固定住,此时阳光从门外洒落在他身上,刘据本人又集合了父亲的英俊和目前的美貌,精致的五官使得他看起来仿佛一个初涉人间的小仙童。 清凉殿在沧池北面,临水而建,岸边有长长的回廊,上面都挂着紫色的帷幔,中间悬挂珍玉,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今天阳光很好,小风和煦,卫子夫就让人在水边的草地上搭设了遮阳的帷帐,摆好了坐具和盛放酒菜的几案。 张贺他们过来的时候,天子和卫家在朝为官的都还没到场,只有卫媪带着两个女儿正在和卫子夫两个还未出嫁的公主谈笑。草地上长着一种不知名的黄花,根茎细长,风一吹过就袅袅婷婷地摇晃,看起来很有春天的气息。 “我们去水边泼水玩吧。”刘据提议道。 卫子夫也不阻拦,只是提醒了一下:“注意脚下,别滑跌了。” “阿母放心,我不会跌下去的。”刘据一手拉着张贺,一手拉着卫伉就沿着斜坡往沧池边上冲。 苏武连忙从宫女手中接过了几根折好的柳条,道了声谢后追了上去。 现在每个小孩手里都有一根柳条了,苏武已经是半大少年,此时不太好意思和他们玩闹,只是坐在一边的草坪上,面带微笑观看。张贺其实也想和苏武坐一块来着,但他低估里自己在小孩子里的魅力值。 只见刘据和卫伉分别用柳条在池水了沾湿了,然后朝张贺甩来,水珠撒了张贺一身。这两个小熊孩子,张贺这时候也不顾他里子里那点大人的矜持了,反正这辈子身体还是小孩子,他也用柳条沾了水,朝刘据他们追着回击过去。 刘彻过来的时候,正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情景,三个小孩子拿着柳条在互相洒水,小脸跑得通红,浑身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就如这春天新抽出的嫩芽一样,鲜嫩嫩活泼泼的,让人看了心生怀念。 “仲卿,我们多久没这么闹过了?”刘彻回头朝着怀念对象一号卫青问道。 卫青眉头微微上挑,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陛下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按照您现在的年纪,还是应该稳重才是。” 刘彻轻轻哼了一声,又将目光投向怀念对象二号霍去病:“去病啊,当初你和他们那么小的时候,玩得可凶了,直接拿漏勺泼了朕一身,不过朕也不输,拿了一整个桶的水就泼过去了。” “陛下,英雄不谈当年勇。”霍去病回道,“以臣现在的身手,可不会让任何人泼到。” “哎呦,口气可不小,别以为朕让你舅舅给你拨了八百壮士就抖起来了。”刘彻开着玩笑。 张贺把耳朵竖了起来,八百?那是霍去病要立功封侯的定襄之战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快到了,难怪卫子夫刚才说皇帝国事繁忙只能在宫里拔褉。 果然正朝皇帝走来的卫子夫就直接开口问道:“陛下给去病八百壮士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打仗。”刘彻说道,“朕封了他做大将军的剽姚校尉,这次和卫青一起出定襄。” “表哥要去打仗了?”刘据听到就跑了过来,将柳叶上的水撒在霍去病身上,“据祝你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我会的。”霍去病点点头。 “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刘彻嫉妒道,“只给你去病哥哥祝福,你爹和你舅舅呢?” 刘据连忙朝他们两个身上也用柳条甩了点水:“阿翁,舅舅长乐未央,福泽绵长。”说完像是怕刘彻还要和他算账似得,一扭头跑远了。 “这小子跑得倒快。”刘彻对卫青说,“我们也去向社灵祈福一番。” “诺。”卫青招呼霍去病一起跟上。 大人们的祈福仪式要简单得多,只是象征性地焚香献礼即可。张贺看了一会就朝刘据方向跑去,他刚才逮着卫伉泼了一些,还没怎么泼到刘据,这“大仇”还没报呢。 刘据看到张贺追过来,又赶紧跑远了点,一边跑一边喊:“你来追我啊,我看你肯定追不上。” 张贺正追着,突然前面岔路上走来一个人,张贺连忙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一个穿着一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服装的年轻男子伸手护在一袭桃红色纱衣的卫长公主面前,脸上透着一丝紧张。 张贺连忙道歉:“公主殿下,贺一时失态,险些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卫长公主刘婉仪去年到了婚嫁年龄,嫁给了平阳公主的独子平阳侯曹襄,看起来就是眼前这个二十几岁长得英俊贵气的男子。前阵子听刘据说起他大姐已经有了身孕,张贺心里暗道好险,万一将这皇帝的掌上明珠撞出什么好歹来,他可就完蛋了。 刘婉仪倒是不以为意,她微笑道:“小孩子打闹没什么关系,也是我弟弟据儿太过调皮。” “小张贺,又见到你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卫长公主和曹襄身后传来,一个略有些年龄沧桑却风韵犹存的妇人走了上来,正是平阳公主,“听说你捣鼓出的东西骑马非常好用,我可是费尽口舌才问弟弟要了两套。” 第26章 王夫人 “公主见笑了,您是陛下关系最亲近的姐姐,只要您开口,陛下怎么会不给?”张贺连忙嘴甜地说。 “就是。”刘彻这个时候也从沧池边走了过来,“皇姐问我要,我不是马上让人给你做了两套,因为要在上面用特制的凤鸟纹,所以才耽搁了些日子送到府上。” “是是,陛下有心了。”平阳笑着斜了刘彻旁边的卫青一眼,“不像某些人,我才刚开口问他打听,马上用军事机密给搪塞过去了。” 卫青窘道:“公主,陛下确实说这个要对外保密。” 平阳公主故意左右张望了一下:“今天这皇后的家宴,哪还有什么外人。” [历史]大汉首辅_27 刘彻知道自己这个姐姐的性格和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如出一辙,连忙出来说话:“姐姐就别捉弄仲卿了,子夫应该等急了,大家就坐用餐罢。” 平阳公主笑笑不语,跟着刘彻前往入席。张贺发现才这么一会功夫,帷帐里的人基本都坐齐了。 主席是刘彻和卫子夫的位置,刘据坐在刘彻旁边,单独摆着一张小几案,而两位公主坐在卫子夫的旁边。 最靠近主席的是一左一右两个帷帐,一边坐着卫青和他的三个儿子,卫媪也和卫家如今这个顶梁柱的儿子坐在一起,另外一边坐着平阳公主、卫长公主和曹襄。再往下依次是霍去病和卫少儿、陈掌一家,他们对面坐着太仆公孙贺和卫君孺子,公孙贺旁边坐着一个长相颇有些桀骜不驯的青年,看起来比霍去病要更年轻几岁,应该就是他们的儿子公孙敬声了。更往后分别坐着卫步、卫广两家。 皇帝在清凉殿为皇后摆家宴,这是非常高的荣宠,卫氏此时一门已经四侯,还不算跟着卫青军功封侯的公孙贺,除了卫青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之外,公孙贺是九卿之一的太仆,陈掌是两千石的皇后詹事,卫广是秩比两千石的中郎将,就点小辈里的公孙敬声也已萌父荫得了个郎官,霍去病更是天子侍中嫖姚校尉,权势已经到了令人眼热的地步。 卫子夫让长御倚华着人献上歌舞,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水边开起了露天派对。因为这次出征定襄,除了卫青和公孙贺之外,霍去病也一同前往,宴席之间的话题竟然围绕打仗谈论了很久。 吃完饭之后下午也没课,张贺就自己来到了石渠阁,他过去一年拿了卫青给他的凭信,偶尔会来那里翻阅兵书,作为一个文科生他还是能看懂竹简上的汉字的,只是兵书上的内容比较难以理解,他就找到在此处整理兵书的杨仆请问意思,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混成了朋友。 张贺前阵子终于将孙吴看完了一遍,最近正在阅读《六韬》,所以准备去找杨仆讨论其中的疑惑,但他刚一踏进石渠阁的大门,就看到杨仆急匆匆往外面走。 “杨御史要去何方?”张贺不由得问道。 杨仆停下脚步回答:“我自民间收集到了韩信兵书残卷,正准备呈给大将军,让他辨明真伪。” “那我和你一起前往吧。”张贺内心还有点小激动,韩信兵书这可是后世早就遗失的,他也挺想看看这位国士无双的淮阴侯整理的兵书到底写了哪些妙法的。 也许是出征在即,今天的大将军幕府人来人往各位忙碌,杨仆将兵书残卷呈上时,卫青虽然面露惊喜,但还不免遗憾地说:“这次仍旧是六将军十万汉军前往塞外,我最近恐怕是没有时间看这个了,你可以将这卷兵书送到陛下所在的承明殿,陛下从小熟读兵书,对真伪也比较有所了解。” “诺。”杨仆应声之后退了出去。 张贺却不急着走,他在房间里东张西望,看到好几个披甲的将军模样的人,估计就是这种跟随卫青麾下出征的几位将军了,苏武的父亲苏建也在其中。突然,张贺注意到苏建旁边站着一位高鼻深目的胡人,心里咯噔一下,他差点忘记了,这次卫青出兵,这位胡人赵信原本就是投降大汉的,被匈奴单于的士兵包围之后果断投降,害得苏建全军覆没只一人逃脱回来,还差点被提议斩杀。 张贺想起自己当初因为卫青一句话入宫当了刘据伴读的恩情,那会他就决心帮卫青解决不必要的麻烦,这赵信可得想办法提醒一下。但他又不好开口直接说赵信不可信,他童言稚语根本没人会相信,想了想,张贺还是决定去找苏武,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让苏建这次出征当心赵信。 苏武虽然比他年长好几岁,但毕竟还是个懵懂少年,听到张贺这么一说,很是诧异:“为什么要提醒我爹当心赵信?” 张贺故作神秘地说:“我和你说一件事,但是你要保密,不能说出去,也不能和你爹透露是我让你告诉他的。” “好。”苏武爽快地答应了。 “那是因为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汉军和匈奴交战,突然有一位胡人临阵反戈,顿时战场血流成河。”张贺开始发挥他睁眼说瞎话的演技,说得仿佛真有其事一样,“我想了想很是担心,今天就跑去大将军幕府看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的莫非就是那赵信?” “苏武哥哥猜得真准。”张贺拍了拍他,“我在那里看到一名长得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胡人将军,我朝旁边一打听,此人叫做赵信,原来是匈奴小王,打不赢了才投降我们大汉的。” “可是只是靠一个梦来怀疑对方不好吧?” “我观那赵信,大将军说话的时候他目光闪烁游移,恐怀有二心。”张贺继续说,“苏将军出征凶险,你提醒他当心一下总归是好的。” 苏武原本每次打仗都挂心父亲的安危,听张贺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那我今天回去和阿翁提一下。” 张贺想了想又说道:“这次你让苏将军行军时多变几个路线。” “为什么?” “按照原路线恐怕路遇不详。”张贺神秘地说,“那也是那个梦境告诉我的。” 看着苏武匆匆离去的身影,张贺心想,卫将军苏将军,我能帮你们的只能到这里了,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一次插手史书上记载的历史事件,不知道这次能否让历史的轨迹稍微偏移一下,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张贺的内心还是非常忐忑的。 大军离开的时候,又是个满天飞着柳絮的时候,长安城如同笼罩在细雪中。过了不久,从赵地进献了一个美丽明艳的女子王念双,一曲桃花舞惊艳天子,从此受到了宠爱,不多久就被封为王夫人,住进了披香殿。 张贺第一次看到王夫人的时候,她正穿着浅黄色的纱衣,娇憨地依偎在刘彻怀里,用玉盘里的食物喂着池子里的鱼儿。 张贺也是刚从杨仆那里回来,那卷兵书残卷经刘彻找人鉴别,认为是真的韩信当年整理的三卷兵书里的残缺散落部分,张贺特地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目前还看不太懂,不能拔苗助长,就继续老实地翻阅起《六韬》来。 他在石渠阁呆了一个下午才转身往椒房殿的休憩之所走去,在半路上看到一处悬空建造在水中的回廊非常雅致,就想着跑过去观景,谁料到在这里撞见刘彻和宠妃游乐,那回廊又迂回曲折,想要转头避开已经来不及了,一时间感到非常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张贺赶紧跪下行礼道:“陛下,夫人,贺胡乱走动,惊扰圣驾,还望陛下宽恕。” “有什么惊扰的。”刘彻不以为意地挥了挥袖子,“此处景致美丽,谁都可以赏看,不是朕待在这里就不让别人经过了。” “那臣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您的雅兴了。”张贺见刘彻不计较,就准备撤离。 这个时候,却看见刘彻身边的王夫人悠悠地开口:“陛下,这是哪家的孩子,妾怎么没见过啊?” “这是张贺,廷尉张汤的长子,朕的长子刘据的伴读。” 张贺敏锐地注意到刘彻用了长子来称呼刘据,这个时候王夫人还在继续说话:“看起来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长得也玉雪可爱,看着真是让妾十分羡慕。” “夫人何须羡慕,朕等着你为朕再诞一麟儿。” 张贺特地打量了一下王夫人的腹部,虽然轻纱飘逸,有着层层叠叠的褶皱,但还能看出来她的小腹微微凸起,看来刘据的弟弟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张贺想起今天出椒房殿大门的时候,听到两个小宫女在花荫里偷偷地说天子已经许久没来椒房殿了,又说着披香殿里的王夫人如今如何受宠。 难道传说中的每个成功的穿越人士必须经历的宫斗副本终于要来了?张贺不由得有点小激动。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感觉王夫人的视线似乎还留在自己背上,他第一次见到王夫人那双眼睛时觉得有些熟悉又不喜欢那里面盘旋的一些打量和盘算的眼神,那目光使得他自己好像被搁在舞台上等待被打分的选手一样。 这王夫人恐怕并非池中一尾安静的游鱼。 第27章 赵信 春二月的时候,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定襄,匈奴闻风而遁,卫青带领大军在草原上转了一圈,匈奴就和土拨鼠一样,冒出来咬一口大汉边境又光速躲回去了,溜得飞快,因此卫青这次只斩首三千多。因为收获并不理想,大军驻扎在定襄、云中、雁门,并没有还朝。也许是期盼大胜,刘彻宣布赦天下。 夏四月,卫青再次率领大军横跨大漠,而未央宫中,张贺正跟着刘据来到宣室,和刘彻一样焦急得等待着来自前线的消息。 “报——大将军卫青斩获两万多人。”前线捷报传来,张贺算了一下,按照历史记载,卫青第二次出定襄斩获一万多人,这次只是在军队里擅长骑射的人里部分配备了高桥马鞍和马镫,斩获就比原有的翻了一倍,看来他冒着被发现是穿越男的风险也要抢着发明出这个真是值了。 不知道霍去病和苏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报——嫖姚校尉霍去病率领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首虏五千级,包括匈奴的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 [历史]大汉首辅_28 霍去病那边也斩获翻倍,张贺心里听得美滋滋的,偷眼去看刘彻,刘彻也面色红润,一看就是高兴的。 “既然卫青和霍去病都大有克获,为什么大军还不班师回朝?”刘彻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个……”前来报喜的使者回禀,“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苏建将军和赵信将军所率领的三千骑兵还没回来,大将军正带着两千精锐前去寻觅。” “什么?苏建和赵信丢了?”刘彻连忙走到地图旁边,“朕的三千骑兵,其中一千装配了最新的装备,就这么丢了?” 刘彻不说还好,他一提到装备,张贺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只想着提醒苏建当心赵信,最后能改变几次行军路线避开遭遇单于军队,避免重蹈历史上全军覆没的情况,却忘记重生之后自己发明了高桥马鞍和马镫,这两项装备如果通过赵信流入匈奴,那原本如狼似虎从小长在马背上的民族如果得了这些装备,凶残程度肯定加倍上升,那汉匈战争的天平往哪边倾斜可就说不准了。 他心里着急,嘴上马上问道:“两位将军的行军路线是怎么样的?” 刘彻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但一个小孩提出来未免有些诡异,所以他还是问了一句:“张贺怎么想到问行军路线的?” 糟糕,说漏嘴了,张贺连忙圆谎道:“我是听说匈奴境内多是茫茫草原和荒漠,如果不知道行军路线,怕大将军很难寻找侧翼军队的去向。” 这个时候待在一旁的刘据也凑到了地图面前,他用小手在地图上比划着:“我听说这次大家都是从定襄出发,苏建是右将军,赵信是前将军,那么他们应该是往右上方而去。” 刘彻摸了摸刘据的小脑袋说:“据儿倒是聪明,不过前后左右将军只是称号,实际用兵的时候还是由大将军进行具体的调遣安排,所以不一定非得按照那个称号来。” “孩儿知道了,张贺跟我说过的,用兵要奇正结合嘛。”刘据点了点头,“可是舅舅这次要往哪边走才能找到苏建赵信呢?” 使者连忙汇报道:“臣出发之前,大将军已经带人从右路出发离开高阙了,之前苏建赵信合骑一路也是从此路前行。” “也只能等前方新的战报了。”刘彻忧心忡忡地说。 这一等就是一夜,晚上睡觉前,苏武还不安地询问:“张贺,我爹这次会平安无事吗?” 张贺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不是说好的穿越男分分钟改变历史吗?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天命在主宰着一切,他提醒了苏建当心赵信更换道路,但苏建仍然消失在茫茫草原生死不明,马镫被匈奴学习使用的阴影也笼罩着,他只是让一只蝴蝶挪了挪停落的花瓣而已,但蝴蝶微微振动翅膀却可能掀起悍然大波。 “阿翁会找到他的。”卫伉挥了挥小拳头,安慰着苏武,像是所有父亲形象光辉高大的孩子一样,卫青是卫伉心中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张贺只好劝慰苏武:“吉人自有天相,苏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刘据这个时候就非常靠谱地表示:“我让陶令问宣室殿的小黄门打听了,那边一有紧急军报送过来,他就会过去帮我们打探消息的,你们放心。” 一个晚上辗转反侧地过去,半醒半睡间张贺一个劲地做噩梦,要么是卫青也和苏建一起消失了,除了霍去病再也没有利害的将军可以打匈奴了,要么是装备了全套马鞍马镫的匈奴潮水般地冲向长安城紧闭的城门……第二天张贺顶了两个黑眼圈起床。 吃早饭的时候,陶令跑了过来,急匆匆地说:“找、找到了。” “什么?”张贺连忙放下小碗,“谁找到了?苏建还是赵信?” “是苏建将军被大将军找到了。” 苏武高兴得连连感谢太一神的庇护。 “那三千骑兵怎么样?”刘据问道。 “听说是遭遇了单于的骑兵,苏将军拼死抵抗,那赵信临阵反水,反而来攻打他。” 张贺攥紧了拳头,虽然他提醒了苏建改变行军路线,结果竟然还是和原本历史记载一样,在另外一个地方遇到了单于的军队。 “军报上还有提其他吗?”张贺追问。 “苏建赵信的三千骑兵折损大半,等到大将军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六百人,大将军只带了两千骑兵提早赶到,以少胜多,却让那叛徒赵信跑了。” “没了?” “其他可能是机密内容了,仆拜托的小黄门并不能知晓。” “好吧,你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刘据说道,然后和张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刘据张嘴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张贺看出那个口型是说了“马镫”两字,被保密的肯定是这方面的内容。 张贺会意,拍了拍苏武说:“你爹没事,你先放心,朝廷的军法虽然严厉,但可以用金子赎死,大将军又一向宽厚,苏将军不会怎么样的。” “张贺说得对。”刘据也说道,“我和他且再去宣室探探父皇的口风,你就和卫伉在这儿安心等着吧。” 两个人也不用宫人跟随,自己就往宣室殿走去。 路上刘据看到张贺闷闷不乐,就握住他的手说:“张贺你还在为马镫的事情发愁?” “是啊。”张贺和刘据几乎是朝夕相处,已经培养了深厚的革命友情,于是也不隐瞒什么,直接对他说,“要是马镫技术被匈奴人偷学了去,我真的不知道发明这个是对大汉有功还是祸害了。” “你不要担心,我听阿翁说过,匈奴人虽然骁勇好战,但他们的生产技术比不上我们,这马镫他们想要仿照,也许只是画虎类犬。” “希望是这样吧。”张贺叹气道,“最好是大将军能有妥善的应对。” “舅舅一定会的,汉匈作战他在我们出生前就已经费心准备了许久,他一定会尽全力的。” 就这么说着,两人来到了宣室前面,刘彻刚和一群官员谈话完毕,看到两人也不惊讶:“据儿,又拉着张贺过来了?” “是的,我和张贺都很关心马镫的制作技术是否泄露给匈奴人,特地前来询问一下父皇。” “你们两个小孩倒是操心国事。”刘彻说道,“苏建有些怀疑赵信此人的忠诚度,还好他和卫青关系密切,大军开拔前一起喝酒的时候说了一声,卫青留了点心眼,只给苏建部配了五百装有马镫的骑兵。” “所以赵信没有配备马镫?” “不,他有,将军怎么可能不配备马镫,不然就是区别待遇了,但朕这次本来安排赵信作为前将军,就是想让他率领胡骑奋勇作战,所以卫青留了一手,以胡骑还没有训练适应新装备为理由,并没有给赵信部其他人配备马镫也是合情合理。” “那大将军是如何找到苏建的?” “卫青给苏建一捆改造过的匈奴鸣镝,上面裹有可以点燃的布帛,让他一出事就朝天空射箭,接下来每隔一个时辰发射一次。黑夜中草原上能看到很远的火光,他就能循着火光找到对方。” “所以舅舅只要拦住赵信的马,再确保苏将军那五百装有马镫的骑兵都还在,赵信就不能带走马镫和高桥马鞍实物了?”刘据也插嘴问道。 “对,装了马镫和高桥马鞍的骑兵在两军激烈的厮杀中存活下来更多,只有几十人丧身,事后卫青让人清理战场,将那些士兵就地掩埋,马匹死亡的就卸下上面的装备,以免匈奴人捡走。” “所以就剩下赵信骑的那匹装有马镫的马了。”张贺说。 “匈奴人见打不赢卫青,后面汉军的大军也赶到,就丧失了战意开始撤退,卫青带着人追了赵信百余里,终于将他从马上打下,但赵信对于匈奴地形非常熟悉,天明前竟然被他逃跑了,他虽然没有带回马镫和高桥马鞍,却看过使用过,对卫青的作战风格也熟悉,让他逃回匈奴,总归是个祸患。” 张贺其实很想问刘彻这次对卫青是赏是罚还是和历史上那样不加封,但他知道如果汉武一朝有穿越男防作死手册的话,第一条肯定是不要试图在皇帝面前展示出窥探之意,所以他虽然内心八卦得要死,还是默默闭嘴了。 [历史]大汉首辅_29 “大将军正在率军返回长安的途中,你们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可以直接问他。”刘彻看起来有点累了,眼下的青黑也显示着他和张贺一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有些疲乏地挥了挥手,“你们先行离开吧,早上还有书师讲学快去听吧,朕要先休息一下。” “那阿翁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陛下保重身体,臣告退。” 过几天的休沐日过后,卫伉眼圈红红的回来了,看起来在家里刚刚哭过。 “卫伉,你怎么了?”张贺好奇地问。 这不问不要紧,一问卫伉一下子抱住张贺,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出发前阿母收到了跟在阿翁旁边照顾他的门大夫的书信,说阿翁这次为了拦住赵信,搏斗时受了重伤。” 张贺惊呆了,难道这就是改变历史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说好的穿越男粗壮的金手指呢? 其实我觉得穿越到古代改变历史是个技术活啊,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日剧《仁医》,里面穿越来的医生救活了一个本应该死去的人,结果那个人还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死去,而且里面主角改变了过去的时间线,可能把他现代的相关给蝴蝶掉了,总之还蛮可怕的 当然不是说这篇文没有金手指,敲黑板看文案,主角也会向这个时代的强者学习,渐渐变得也日天日地起来的 不过对于改变一些关键性的历史事件,有时候会有这么一条准则在干涉着——你要得到什么,也会等量得失去什么 如果觉得复杂的读者不用管这段话,这只是我构思剧情的时候的一点小想法,不影响看文 感谢读者“岁居然”,灌溉营养液20170421 19:17:03 第28章 献金 虽然不知道卫青到底伤得如何,几天之后张贺还是在椒房殿里遇到了他。大将军看起来刚下朝就来这里看望姐姐,此时正坐在舒适的软榻上,端着一个小碗正在吃着什么。 卫子夫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轻轻柔柔地说:“青弟啊,这是我特地给你做的红豆莲子羹,补血养气的,你这次受伤还未痊愈,于气血有亏。” “谢谢三姐。”卫青穿着朝服,从衣领里可以看到胸口白色的布条包扎着伤口,脸色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舅舅。”和张贺一起刚跨进大门的刘据看到卫青,就飞快地走了过去,“我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 “据儿。”卫子夫叫住他,“小心点,别碰到你舅舅的伤口。” 张贺也走过去:“见过大将军,您这伤……” 卫青说道:“没什么,只是追赵信的时候被他扎了一刀。” “看你说得轻松。”卫子夫的眼圈红了,“公孙贺可都和大姐说了,是你心急要拦住赵信的马匹,谁知道那叛徒力气倒大,将你带下马来,近身厮杀的时候被他一刀扎在胸口。步和广虽然冒姓但他们父家也是认的,自长君去后我们卫家可就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你每次出征母亲和姐姐们都非常担心,青弟你打仗也不要太拼了,这一刀万一再扎下一点点……” “别伤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那赵信也被我重伤,并没有讨到好来。”卫青安慰道,“当时只是想着追回赵信的马匹不能让汉军的新装备流入匈奴,其他也没想太多。” 刘据用手轻轻摸了摸包扎伤口的布条外缘,问道:“舅舅你这里疼吗?” “不疼,据儿无须忧心。” “去病哥哥呢,怎么没和舅舅一起来?”刘据又问。 “他还有些事情,陛下留下他说话,这次去病军功最多,陛下以两千五百户封他为冠军侯。” “这次你折了苏建的两千多士兵,又叛了一个将军,但全军斩获也多,陛下为何不加封赏,只是赐了千金还有一些贵重药物要你回府养病?”虽然霍去病封侯让卫子夫觉得欣喜,但一方面她有对卫青目前的待遇忧心忡忡。 “中宫慎言。”卫青敛容道,“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这次没有抓住叛徒赵信本来也应该请罪的。” 卫青在皇后这里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顺便带走了卫伉,卫伉终于能父子团聚,接下来几天还不用上课,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的。 而苏武因为苏建论罪下狱,家里忙着筹钱叫赎金,这些天也请假不来未央宫里伴读了。书师干脆就给张贺和刘据放了假,但是卫子夫表示他们这几天只能在宫里玩耍,不能出未央宫。于是张贺就陪着刘据在未央宫里到处闲逛。 在椒房殿后面有很大一块区域,就是现代人意识里的后宫了,刘彻时期后宫有八区,分别为昭阳、飞翔、增成、合欢、兰林、披香、凤凰、鸳鸾八殿,每座宫殿两两对应,整齐排列在北宫道路的两侧。 张贺平时虽然居住在椒房殿的附属宫室里,但作为一个有分寸的穿越者,他从来不在后宫随便行走惹是生非,谁知道万一进了哪个不该进的地方犯了阑入罪,又或者不小心被误会和哪个小宫女有一腿——虽然他现在还小吧,但史书上弄儿年稍长就因为和宫女嬉戏举行不端被他爹金日磾砍了的事例可是前车之鉴。 但刘据作为皇子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因此这几天他带着张贺在后宫里各种游逛,刘据总是能找到某些非常隐蔽的地方独特的景致,看得张贺大为新奇,这个小皇子和他在史书上给张贺带来的刻板印象可是生动鲜活了许多,换句话说,就是这孩子小时候别看安静的时候特文静,淘气起来的时候还是蛮熊的嘛。 这不,这天刘据就对张贺说:“飞翔殿的西北角竹林里住了一窝鹌鹑,已经下了蛋,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小鹌鹑孵出来吧。” “那殿下就带我去看看吧。”这几天张贺跟着刘据玩出了童心,反正他现在这个壳子还是小孩,张贺就放心大胆地幼稚了一会,“我还没见过刚孵出来的小鹌鹑长什么样。”这是上辈子只见过鹌鹑蛋的城里人。 刘据带着张贺来到飞翔殿,在接近一片竹林的时候,他将手指放在嘴唇前面,示意张贺噤声,然后带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刘据小声说,然后用手将草丛拨开。 果然一个鸟窝藏匿在草丛中,大鹌鹑应该是出去觅食了,只剩下几只碎成数片的蛋壳躺在窝里,几乎所有的小鹌鹑都孵出来了,毛茸茸地挤在一起,羽毛哦还湿漉漉的,似乎在互相取暖。最后一只小鹌鹑刚从蛋里冒出头来,脑袋上还顶着一块蛋壳。 “哈哈哈你看它那个傻样。”刘据开心地笑了起来。 “殿下要如何处理这窝鹌鹑?”张贺好奇地询问。 “它们本来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刘据温柔地说,“我们只是偷偷来拜访一下新邻居,很快就离开,不打扰它们。” “殿下真是有一颗善心。” 刘据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书师给我们讲授道理的时候不是说过吗?就连石渠阁上的瓦当都写着仁义自成,我们从小就要修习道德仁义,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书师说得对,但有时候除了仁义,我们也应该兼收并蓄其他的学说,如果有人主动冒犯我们,那也要以牙还牙。”张贺想着刘据遥远的将来可能面临的局面,决心给他多灌输一些儒家学术之外的观点。 刘据眨了眨眼睛:“张贺你这个是法家还是兵家的观点?有时候我觉得你懂得真多,真是令据非常佩服。” 那是因为我九年制义务教育学得好,张贺在心里默默吐槽,嘴上说道:“多读书就会多明白道理,殿下现在学会的字也已经很多了,完全可以去石渠阁借阅自己喜欢的书籍。” “你说得极是,下次你去的时候我就和你一起过去吧。” [历史]大汉首辅_30 两个人正在就课外拓展阅读计划展开友好交流,突然听到竹林外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循声望去,却原来是飞翔殿两个扫地的小宫女在竹林旁边的道路上碰面了,正站在那里闲聊。 “现在这后宫里最受宠的是王夫人了吧,我听说今上已经许久没行幸椒房殿了。” “中宫年纪也大了,这王夫人正是娇艳欲滴的鲜花一样的年纪,可不更讨人喜欢。” “可是我听说王夫人虽然得宠,但家人尚未富贵,陛下连个一官半职也没分给她家人,这可真是圣心难测。” “你懂什么,前日王夫人母亲做寿,连中宫的弟弟,如今尊贵无比的大将军都派人送上陛下刚赏赐给他的五百金作为贺礼,你说这人一旦受宠,面子有多大,连大将军都要讨好她的父母,这家人富贵可不就是很快的事。” “管她呢,我们还不是得在这打扫花瓣,深宫寂寞,咱们伺候的那位又不受宠,以后日子还有得熬。” 接着传来扫地的“沙沙”声,然后两个宫女互相道别,往远处去了。 张贺回头一看,只见刘据攥紧小拳头,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非常生气。 “殿下。”张贺连忙柔声喊道。 刘据转头看向张贺,气鼓鼓地说:“她们怎么能这么说阿母和舅舅,那金子是舅舅这次出征流血受伤换来的辛苦赏赐,为什么要转手送给坐在家中不劳而获的人?” “我听说是一个叫做宁乘的人的建议。”张贺回答。 “那个宁乘是什么人?我要找他理论一番,他这给舅舅出的什么歪主意。”刘据嚷嚷着。 张贺连忙制止了他:“我的殿下,您可小声点,这里是后宫不是椒房殿内,多的是嘴碎的人,这件事陛下肯定会有圣裁的,咱们两个小孩子能做什么,还是别添乱了。”其实张贺心里想的是,我也不知道那个宁乘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神逻辑,但绝对不能让刘据见到他,否则刘据听到那句“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估计能当场炸毛。 刘据冷静下来一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行有些任性,他拍了拍张贺的肩膀,一脸郑重地说:“张贺,我要快快长大,到时候就可以保护大家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张贺脑子里想的就更全面了,卫青刚送了五百金给王夫人母亲没两天,这件事就连飞翔殿这种皇帝罕至的冷清宫殿里的宫女都知道了,可见早已传遍了后宫,是什么人在促使这个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的?朝堂和民间应该也已经有所耳闻了吧,这莫名其妙的五百金事件,看起来并没有史书上那么寥寥几行一般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刘彻后宫八殿的排列我根据茂陵考古报告里八个妃子小墓的排列顺序编的,西汉事死如事生,估计也差不太远 最近我各种暴风卡文,写得很是艰难,所以来问一下大家接下来比较想看什么剧情内容? 可以把想看的在评论里说一下,我会作为参考(不一定都写,会挑和主线有关系的),当然重点是想看两位主角干嘛啦 然后我会根据大家的意见稍作调整,把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和思路再捋一捋,谢谢大家啦么么哒 第29章 刺客 张贺见刘据闷闷不乐,便拿他之前从封姑那里听来的市井消息来逗其开心:“我听说最近西市出了胡人之外还来了一波滇人,他们从西南偏远山区而来,在西市开了青铜饰品的铺子,做了很多有趣的小动物,还在门口吹一种神秘的乐器舞蛇。” 刘据毕竟年纪很小,很快就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们做的东西好看吗?那蛇还能听着乐声跳舞。” “嗯。”张贺点点头,“殿下如果感兴趣,不妨等休沐日和我一起去西市看看。” “还等什么休沐日,就现在去。” “可是中宫说了这几日不得外出。” “我们偷偷溜出去不就好了?”刘据笑道,“只带陶令和两个侍卫,昏时回到椒房殿见母后即可。” 张贺看着刘据那跃跃欲试的表情,不由得有想要扶额的冲动,这分明很像刘彻嘛。 因为皇子准备微服出行,几个人都换了普通百姓的服装,张贺和刘据穿得像某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从中宫马厩偷偷拿了一驾小车,从北宫门溜了出去。 沿着华阳街走到底就是西市,他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西市里的人流开始热闹起来,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刘据是第一次来到民间集市,看什么都新奇,一会拉着张贺去买西域的烤羊肉串,一会又对香喷喷刚出炉的馅饼馋个不停。张贺一律大方请客,先自己尝过了,觉得卫生没什么问题才递给刘据。 街角两个赤膊壮汉正在变戏法,一会表演喷火,一会表演吞刀,刘据看得连脚步都不肯挪动了。 “殿下。”张贺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别看了,我找到滇人的铺子了,就是前面不远,快跟我来看看。” “好,我这就来。”刘据抬腿就跟着张贺走了过去,陶令拿着一个布包跟在后面,如果两人购买了什么稀罕的小玩意,就由他装在包里一路抱着,那两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保护。 那滇人的铺子开在比较偏僻的街角,但新来的店家招揽生意很有一手,他让人在门口吹奏竹子做的乐器,两条大蛇自竹篓里冒出脑袋,嘶嘶吐着红信,伴随着音乐的节奏左右扭动。 很多人没看过这个热闹,就围拢在路旁,有些人看完就顺便进铺子里逛上一圈,也会买点小玩意出来。 两人走进房间里,很快被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吸引了目光。滇人非常亲近自然,日常生活中见过的花鸟鱼兽皆可以做成青铜饰品,刘据手掌上托举着一直憨态可掬的铜貘,转头对张贺说:“你看这和我们养在白鹿观里的那几只是不是长得一样?” 呃,理论上来说所有熊猫都长成那样圆滚滚黑白两色,不仔细辨认确实都差不多。张贺点点头:“确实很像,我们许久没去看望它们了,不知道又长大了多少。”来到古代才有的近距离和国宝摸摸抱抱的福利,一定要多享受几次才行。 “那我们下次休沐日再去吧。”刘据说,“也是这般单独溜出去,不用太多车马跟着,感觉和民间的小孩一样自由。” 的确自由,张贺看着刘据将青铜滚滚交给店小二包好,又跑去看其他饰品:“这个是什么?” 张贺走过去一看,只见五色斑斓的布料上陈列着一个青铜做的环状物,中间一圈全部用绿松石的碎片密密装饰满了,看起来古朴中透着一股神秘的感觉,张贺觉得那些绿松石看起来莹绿可爱,因此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看了一会。 “这个是绿松石臂环。”店小二连忙跟过来说明,“是我们滇人平时套在手臂上的装饰品,这个是大人戴的,两位小公子要戴恐怕会掉出来。” “张贺你喜欢这个手环吗?”刘据看张贺一进门虽然兴趣缺缺,但明显多看了几眼臂环,就关切地问道。 比起那些适合小孩子把玩的青铜摆件,张贺觉得这个臂环还是比较符合现代审美的首饰,还自带复古歌特风,上面的绿松石也非常美丽,但他听说在汉代中原地区的人不喜欢手镯这种装饰品,觉得和刑具很像并不吉利,只有边缘少民才喜欢披发带手镯,就连耳环也是胡人那边更为兴盛。所以张贺说:“我只是觉得绿松石挺好看的……” “既然好看那就买下来吧,送给你了。”刘据大方地说,“不能戴也可以当做滚环玩嘛。” 结果刘据这趟出门一直处于“买买买”的土豪状态,在买了一堆小玩意准备送给三个姐姐、卫家三小子还有苏武等小伙伴之后,陶令的小胳膊已经抱不动了,还是让两个侍卫帮忙拿的。 刘据还给自己和张贺艺人挑了一个青铜面具,说是晚上回去吓人用。张贺算是服气了,感情这小家伙平时在皇宫里表现得温文尔雅,一出宫就彻底放飞了。 在西市逛得累了,刘据和张贺就坐在路边摊贩设置的胡床上,一人一碗喝着甘蔗汁。甜甜的甘蔗汁落肚,刘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听卫伉说你偷偷在宫外找了个游侠当老师?” “卫伉怎么又知道了?”张贺颇感意外。 “他跟着舅舅去军营,问一下豆如意就知道了,他消息可灵通了。” [历史]大汉首辅_31 张贺默默地给卫伉贴了个八卦小能手标签,希望这个属性以后可以用得到。 “是一个叫做樊仲子的游侠,不过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宫中陪伴殿下,只有休沐日才能抽出时间找他学习一些基本的剑术,只能强身健体罢了。”张贺谦虚地回答。 “那我能去看看这位游侠吗?” “如果殿下想看的话,现在时间尚早,我可以带你登门拜访。” 从西市走到闾里不远,张贺带着刘据在一路走去,渐渐来到比较偏僻的小巷。 此时太阳已经有些西沉,光线被长信宫高耸的老旧宫墙遮挡住,显得幽深的巷道有些晦暗不明。 “快到了吗?”陶令左右张望,看到路人渐渐变少,开始有些慌张,“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人在后面跟着我们?” “有吗?”张贺回头望去,“是你看错了吧?” “不对,张贺,跟着我们的两个侍卫不见了。”刘据很快发现了问题,“他们原来是和我们保持一段路的,现在我们停下来了,他们却没有跟上来。” “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张贺也发现了不妥。 “等等,我好像发现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了。”陶令声音颤巍巍地说,“好像是刚才表演喷火的两个壮汉,手里都拿着大刀,一直跟在我们背后。” 张贺心里一咯噔,他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廷尉张汤之子,根本没人知道,不会有人来寻仇,陶令就更别说了,一个家庭贫寒被送到宫里的小太监而已,那么他们这三人里唯一的目标就是……张贺的目光落在刘据身上。 刘据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他对张贺说:“离你师父家还有多远?” “并不太远,看到前面那株槐树了吗?他家就在槐树下面。” “那我们赶快往那边走。” 三人加快了步伐,开始迅速往小巷尽头走去,而那两个壮汉也在身边不远处,如同影子般一直跟着。 甩不掉,张贺心里着急,别说自己现在还是个小孩了,就算自己当初是成年人的时候,也打不过身后那种壮汉其中的任何一位。 小巷拐弯之后,另外一条偏僻的小道出现在面前,两边都是高耸的围墙,还有一些别人家后院的树木,使得光线更加昏暗了。 幽暗中,那两个壮汉的身影仿佛鬼魂般迅速接近,其中一个迅速跑向刘据,挥舞着手中大刀,嘴里喊着:“小孩,把钱拿出来给爷爷我喝酒,今天就放过你们,否则,嘿嘿……” 刘据小脸一板:“哪里来的强盗?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居然打劫儿童,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贺扶额,我的皇子殿下,现在我们势单力薄,根本不是教训对方的时候。他一把从惊呆了的陶令手中夺过装着各种小玩意的包裹,托举在手中对那名壮汉说:“钱都在这里了,你们要就给你们。” 说完,他用力将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劈头劈脸朝那人砸去,然后一手拉了刘据,一边对陶令喊:“快跑!”飞快地朝前面跑了起来。 笔直的巷道很容易被人追上,张贺发现不远处有个岔道,连忙带着刘据往里面拐去。 “小子哪里跑!”只见另外一名壮汉居然从抄近道从墙头冒了出来,来了一招从天而降,落在两人面前,而在他们身后,先前那名被砸的壮汉也追了上来。 陶令虽然吓得瑟瑟发抖,但三人里面他年龄最长,而且他跟着皇子出宫,万一皇子受到伤害,他的全家老小都得没命,因此他豁出去了,大喊一声:“别过来!不得对我家公子无礼!” “我就无礼怎么了?”其中一人上前一把就将陶令推翻在地,“这是条冷巷,平时半天都不会有一个人经过,你们几个娃娃如何还不是任由我拿捏。” 张贺从最初的慌乱开始有些冷静下来了,他往前一步交涉道:“你们想要钱,我们可以给你,但是你们要让我们走到人多的地方,我才把钱给你们怎么样?”如果对方只是打劫的强盗,那么就当破财消灾,如果对方要的不止是钱…… 另外一名壮汉手持大刀朝两人逼近,刀刃的寒光闪烁:“钱我们也要,人你们也要留下。” 情况不妙,难道是冲着皇子来的?张贺一瞬间想了无数种糟糕的情况,在这种时候,他身边居然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心急之下,他看到一旁摆着一个类似于木耙的农具,就顺手抓了过来,按照师父所教,往壮汉平挥而去,同时嘴里喊着:“据儿快跑!” 刀落了下来,刀口卡在木柄上,震得张贺两个手臂都有点发麻。孩子的力气还是太小了,张贺觉得自己快要握不住了。 “滚开!”刘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张贺转过头,看到年幼的皇子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雕饰精美的铜剑,那是他今天出门时佩戴上的作为装饰用的小剑,剑柄上装饰着水晶和玉石,看起来价格不菲。 但这并不是一把适合用于战斗的武器,虽然它开了锋,但对于几乎没学习过剑术的刘据来说,这把剑在他手里的作用就如同一根柔弱的柳条一般无力。 尽管如此,刘据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走到张贺面前,挥舞着小剑朝壮汉腰间刺去:“不准伤害我的朋友。” 第30章 .刘闳 壮汉朝一旁躲闪而去, 刘据挥舞着铜剑扑了一个空。 这个时候, 另外一个壮汉也要朝两人扑来,却被陶令在地上抱住了大腿。 “公子, 快跑啊!”陶令拼命抱住对方, 趴在地上大喊。 看到刘据还要往前进攻, 张贺连忙将断成半截的木棍拿在手里,拦在了刘据前面,小声对他说:“往前跑不远就有一处朱红的大门, 你敲门喊里面的人出来, 报上我的名字,他会来救人。” 刘据犹豫着,似乎在抉择怎样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黑衣人突然从斜侧方的一条小路里闪了出来,只见他身手敏捷, 一把长剑笔直往两人中间刺来。 “当心!” “快躲开!” 两人同时惊呼,手上的铜剑和木棍不约而同地击在了对方的剑锋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当然是刘据的铜剑发出的,张贺手里的木棍俨然又被削短了一截。 正在他万分焦急的时候, 只听那蒙面的黑衣人突然将长剑收回剑鞘, 并且还拍掌笑道:“孺子可教,你们表现得还不错。” 这个声音张贺听着有几分耳熟, 而刘据已经又惊又喜地叫了声:“阿翁, 你怎么在这里?” 黑衣人将蒙面的黑布摘下, 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正是微服出行的刘彻。 “怎么了?只准儿子偷偷溜出来,不准老子也出来玩?”刘彻的声音带着笑意。 那两个方才凶神恶煞般的壮士也行礼道:“见过世子殿下和张小公子,刚才仆等是受君侯所托,来试验几位的勇气,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张贺听得一头雾水,世子是什么情况?君侯不是对列侯的尊称吗? 这个时候穿着便服的卫青也从刚才隐藏的地方走了出来,对他解释道:“他出来后的身份一贯是平阳侯。”那两名之前消失的侍卫也跟在他后面,原来是被卫青暗地里拦住了。 [历史]大汉首辅_32 原来如此,张贺不由得回顾了一下史书记载里刘彻冒充平阳侯的种种事迹,什么被当做强盗半夜被店家报官的,相比之下这小小吓唬一下自己的儿子的行为果然不算什么了。 “这两位是君侯派在西市探听消息的,原本跟我一起出去打过仗。”卫青继续介绍道,“他们是双生兄弟,感情一直很好,做事也能干。” “我叫丁力,是哥哥。”其中一名壮士自我介绍。 另外一名壮士也开口说:“我叫丁壮,是弟弟。” 果然人如其名,张贺眨了眨眼睛说道:“两位壮士,不打不相识,幸会幸会。” “以后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俩的地方,可以来西市找我们。”丁力大方地说,“我们这段时间都会呆在那里。” 而另外一边,刘据正和刘彻闹着小情绪。 “怎么了?不高兴?”刘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哪有阿翁这样随便吓唬人的。”刘据倔强地将头扭到一边,反正一时半会他是不想原谅刘彻了。 刘彻也不生气,反而语重心长地说:“据儿啊,我这是教你道理,作为我唯一的儿子,你的一举一动随时有人盯着,即使出去了也是不安全的,今天的试探,你和你的小伙伴勇气可嘉,但勇气之外呢?如果真的有什么坏人要加害于你,这会你可怎么办?” “我又打不过。”刘据嘟囔着,“那阿翁回去派人教我剑术,我也要和去病哥哥那样厉害,一剑就能把一头大熊赶跑。” “好,回去我就找人教你。”刘彻回头和卫青对视了一眼,“你家卫伉也到了可以习武的年龄了,我看你也没空教他们,干脆在军中找一能人,进宫来教。” “陛下说得对,我回去就物色人选。”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刘彻抬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夜色,“走走走,跟我去景秀楼吃饭去,给你们几个小子见识一下民间的美味佳肴。”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之后,刘据已经完全忘记了要和刘彻置气这件事,就如同民间的小孩子一样,亲密地牵着刘彻的手,走在回未央宫的街道上。 刘彻的马车停在华阴街的入口,当他们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只见一群普通百姓家的小孩子哈哈笑着跑了过去,其中几个孩子口中唱着含糊不清的民谣。 “他们唱的什么?”刘据好奇地问。 一阵晚风将那几句歌谣依稀地传递了过来: “生男无喜, 生女无怒,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刘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等到车驾驶入未央宫时,因为是天子的车驾,所以可以在宫内随意行驶,就这样直接将刘据送到了椒房殿。 张贺一下车就看到了在殿门口焦急等待的卫子夫,她看到刘据朝自己跑来,忍不住斥责道:“你今天偷偷跑哪去了?让我一顿好找。” 刘彻和卫青也从另外一辆车上下来,卫子夫看到刘彻连忙行礼道:“陛下长乐未央。” “子夫,是我带据儿出去玩了,我们已经在外面吃过,他今天应该也玩累了,你带他去早些歇息。” “诺。” 刘彻简单交代完之后就急匆匆地坐车往自己居住的温室殿而去。只留下卫青还在原地和卫子夫继续说了一些家常。 “我看陛下今天心情不佳。”卫子夫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据儿哪里惹得他不快?” “没有,据儿很好。”卫青摇了摇头,“三姐你别多想。” “是啊,今天皇子殿下还给中宫、三位公主、大将军的几位公子带了西市买的礼物。”张贺连忙补充道。 “据儿真乖。”卫子夫温柔地看了一眼刘据,对倚华吩咐道,“你带他们下去先洗个澡,按照陛下说的早些歇息吧。” 张贺和刘据一前一后地跟着倚华离开,却留神听身后的动静,只听到卫子夫压低声音问卫青:“青弟,你和我说一句实话,陛下今天去闾里是不是听到那个童谣了?陛下到底是什么态度你得和我透个底。” 卫青犹豫许久,才回答:“后宫不能只有一个受宠的女人,大汉的皇子也不能是独苗,那太危险了……” 后面的话因为张贺越走越远,或者说话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什么也听不清了。也许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后宫里王夫人受到的宠爱络绎不绝,刘彻每次得了什么稀奇的宝贝,都让人准备一份送到披香殿里,而卫子夫所在的椒房殿,除了规定的五日皇后与上食之外,刘彻竟然再也没有踏足过。 冬天的时候,刘彻行幸雍,祠五畴,在随后的冬猎中捕获了一头非常吉利的白麟。刘彻非常高兴,觉得这是对于整个国家的吉兆,创作“白麟之歌”,命人配乐演奏,是年为元狩元年。 元狩元年冬十二月,延绵不断的雨雪一直下了十几天,在这分外阴冷的天气里,只有皇帝居住的温室殿显得格外温暖。张贺这还是这些天被雨雪冻得够呛之后,第一次站在几乎温暖如春的温室殿里。 温室殿摆着巨大的火齐屏风,帷帐全部由鸿羽制成,显得厚实而暖和。这次他被召到温室殿还是跟着刘据一起来的。在场的还有刘据的母亲卫子夫,平阳公主,还有后宫的其他妃嫔们。 她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皇帝的第二个儿子,王夫人的儿子在这几天里顺利出生。娇弱的新生儿包裹在厚实的锦被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这个时期的小婴儿看不出什么长相,不过刘彻依然心情非常不错地赐名刘闳。 闳是宏大的意思,也寄托了刘彻对这个婴儿的美好希冀。 “据儿有了新弟弟是什么感觉?”平阳公主在一旁问。 “我当哥哥了,以后一定要尽大哥的职责,好好呵护弟弟成长。”刘据响亮地回答,小孩子的心里总是很少有芥蒂的,虽然他之前已经有了年龄相近的卫伉还有其他表弟,但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和父亲血脉相连的异母亲弟。 “姐姐都要做祖母了,朕才有了第二个儿子。”刘彻开玩笑道,卫长公主年前给平阳侯曹襄诞下一子,取名曹宗。 “陛下想要做祖父,那还得等据儿快快长大才行。”平阳公主微笑着回答。 刘彻对新诞生的小儿子很是宠爱,经常下朝之后来到王夫人所住的披香殿,逗弄一会还只会流口水的刘闳,而对于刘据这边的关心,似乎就渐渐变少了。 六七岁的小男孩最是敏感,这天上完课之后,刘据就和卫伉、张贺三人凑到一块,小声地嘀咕道:“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张贺略微皱了皱眉:“皇子殿下何出此言?” 刘据有些委屈地说:“以往父皇来母后这里吃饭,都会亲切地问起我的书读得怎么样了,还会检查我学到了哪些学问,经常会夸我聪明,现在父皇吃完饭就走了,也很少夸我。” “陛下可能是近期国事繁忙,所以才对你不够关心。” “可是我听陶令说,父皇最近每隔一天肯定要去一次披香殿看刘闳。” “那不一定。”卫伉有两个弟弟,因此觉得自己对此最有发言权,“做阿翁的肯定是每个孩子都爱的,只是弟弟刚生出来所以得到的关注比较多,并不代表阿翁不爱你了,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是吗?”刘据将信将疑地说。 [历史]大汉首辅_33 第31章 .立为太子 这一年的夏天四月丁卯对于张贺来说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自从他重生一来, 第一次亲历了一个非常壮大的仪式——册立皇太子仪式。 尽管之前刘彻表现出了对王夫人的宠爱和对小皇子刘闳的喜爱, 但这种喜欢仿佛只局限于宠妃和受宠的小儿子,王夫人的家人一直未曾得到半点赏赐。而刘彻也很快表示, 要立时年七岁的皇长子刘据为太子。 这一天刘据穿上了正式的皇太子礼服, 朝廷百官都身穿朝服, 集中在明堂正殿,由专司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的谒者引领刘据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刘彻所坐的御座面前, 刘据北向面对天子。 而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站在太子的西北, 向东侍立,宣读天子册立太子的策书。等到他宣读完毕后,皇帝近侍官中常侍春坨手持太子玺缓,朝东面交给太子,太子接受玺缓后再拜, 三稽首。 这个时候谒者高声喊道:“皇太子臣据。” 中谒者应声道:“可。” 这个时候刘据就算被正式册立为太子了,然后三公中的大将军卫青和丞相公孙弘也一起走上台阶, 向刘彻恭贺太子已立,刘彻当场宣布赦天下, 赐予朝中秩禄为中二千石的官员右庶长爵位, 赐百姓中成为家长的人一级爵位,和百姓分享皇帝的喜悦, 整个册立仪式才正式结束。 张贺和那些宗室的小孩子们一起远远地站在台阶之下, 站立在高台上的皇帝和太子看起来如此遥远, 在他们身后燃烧的壮丽的烛火即使在白天也永不熄灭。 刘据被册立为太子之后,因为太子年仅七岁,所以并没有搬出未央宫居住,而是仍旧住在椒房殿附近,刘彻还精心为他挑选了两名老师:太子太傅石庆是当时著名的儒学大家“万石君”家少子,太子少傅是武强侯庄青翟。 这个时候,卫青也为刘据挑选了一位修习武艺的老师——郭昌,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曾经以校尉身份多次跟随大将军攻打匈奴,因为要他进宫教导太子,刘彻给他封了太中大夫的官职。 随着太子的课业繁忙,张贺的日子开始忙碌起来,白天他要跟太子一起听石庆和庄青翟的讲课,还要跟随郭昌学习剑术和骑射,晚上他又会抽空带刘据一起跑到石渠阁,找杨仆讨论阅读兵书后的观感。至于休沐日的时候,他在宫外还有个游侠师父等着给他开小灶呢。张贺感觉自己现在处于高考之前的地狱模式。 苏建去做了代郡太守,苏武跟随父亲还有两位大哥去了边关历练,身边能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又少了一个。不过,很快就有新伙伴加入,这个人就是后来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能行废立皇帝之事的霍光。 张贺对于这个名字也是久仰已久,但当他第一次看到霍光的时候,他还是被深深得震撼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岁,面黄肌肉的小少年,看起来仿佛被霍去病从难民里随手拎出来的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后来那种大权在握霸气侧漏的样子。 “这是我的弟弟,叫做霍光。”霍去病将有些害怕见人的霍光从自己身后拎了出来,冲着刘据露齿一笑,“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新伴读了。” 霍去病此时刚打了两次漂亮的河西之战,将河西走廊纳入汉朝的版图,在接下来不久的时间里,刘彻将在河西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从此保障了丝绸之路的畅通。 而这位年轻的将军此时圣眷正隆,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万户侯,封户达到一万一百户,因此他还有很多军务要忙,将霍光留在此地,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你好。”张贺试着和未来的权臣打招呼,“我叫张贺,是张汤的长子,今年六岁,你今年多大了?” 霍光看起来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对于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衣着华贵的宫女显得很是惶恐,他轻声回答:“我叫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今年十三岁。”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矮小很多,张贺心想,看来作为庶长子,他在霍家的地位待遇也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被霍去病好心地捡回来了。 “霍光,你的名字读起来很好听。”刘据也友善地凑了过来,“今天开始你就跟我们一起住了,有什么不习惯的要及时说。” 说着刘据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陶令:“他叫陶令,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他会帮你解决任何疑问的。” 霍光刚来的几天还非常拘谨,为了能让小伙伴更快地融入集体,这天刘据、张贺、卫伉三人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霍光和苏武差不多大,但是他看起来有点不够活泼。”刘据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让他和卫伉一样不管什么事都能看起来非常高兴才好。” 躺着也中枪的卫伉:“你说他就说,说我干嘛呢,霍光不就是和我们还不熟嘛,想混熟还不简单,我们一起出去打一架就能称兄道弟了。” “………………”张贺默默扶额,心想小朋友你这个思想真是非常简单粗暴有点危险啊。 “不能什么事情都靠打打杀杀完成。”张贺连忙开口扭转这种暴力思想,“兵法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们想想看,霍光为什么不能融入群体?” “为什么?” “因为他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见过长安城的大世面,更别提未央宫这样的皇家气派了。”张贺严肃地说,“简而言之,他和你们阶级不一样,所以找不到共同话题。” “阶级是什么?”刘据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哎呀,不小心把政治课上学的内容带出来了,张贺连忙纠正说:“阶级是什么不重要,总之就是他身边认识的那些人,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群体的。” “但是他是霍去病的弟弟啊。”卫伉不解地说。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刘据反驳道,“你从小就知道霍去病是你表哥,但霍光不知道啊,对于他来说霍去病这个哥哥是突然从天而降的。” “太子说得对。”看到刘据说到点子上了,张贺表扬道,“对于霍光来说,霍去病本来是个传说中的大英雄,突然变成了他的哥哥,你猜他会怎么觉得?” “我一定是做梦吧。”卫伉夸张地回答。 “所以他现在还不是很适应霍去病弟弟这个身份,又孤身一人在宫殿里,他应该会感到无依无靠。”张贺一边说一边心里盘算的,这个时候就需要他这个穿越男送温暖送关心,提早和未来的权臣打好关系,如果历史按照既定轨迹不变的话,到时候他找霍光拉个关系走个后门什么的都方便很多啊。 “所以我们应该找一些他也感兴趣的话题,然后一起聊开了,就能成为好朋友了。”刘据最近跟老师那学了不少用人之道,他活学活用。 “哦,找我们都感兴趣的好玩的是吧?”卫伉了然道,“这有何难?听阿翁说南岳进献了一批驯象和能言鸟,现在都在北宫里养着,我们找个时间去看吧。” 北宫作为未央宫北的宫殿,平时一直作为游乐宴饮的场所对皇家开放。刘彻年轻的时候在里面斗鸡走马观赏杂技,玩得不亦乐乎,所以当南越进献了珍贵的驯象和能言鸟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让一并放在北宫里。 说行动就行动,刘据马上跑去央求刘彻带他去北宫看大象和能言鸟。刘彻很快答应了太子的请求,在第二天下午,就带着太子和他的几个小伙伴一起来到了北宫。 他们先是欣赏了精彩的驯象表演,几个南越人驱赶大象让它们走各种路线,并且做一些动作来讨人欢心。这种表演张贺前世在动物园看腻了,但对于从未见过的其他三个小朋友来说,驯象表演无疑是非常令他们大开眼界的,连前几天一直不怎么敢说话的霍光也开口和他们开心地聊了起来。 而那些能言鸟,都豢养在北宫西面一片珍稀南方植物林里。张贺本来还以为什么是能言鸟呢,结果当他看到小树枝上或停落或上下扑腾,能口说人话的鸟类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鹦鹉啊。 南越进献的鹦鹉一共有四十多只,大部分是绿鹦鹉,小部分是虎皮鹦鹉,还有几只是珍贵的白鹦鹉。即使是这个时代的南越人也不能免俗地教鹦鹉说了一些吉利话,不过都是西汉非常流行的:“长乐未央”、“长生无极”、“长毋相忘”、“马上封侯”、“多子多福”。 刘据显然对那些会一直重复吉利话的鸟儿很感兴趣。刘彻看着他盯着鹦鹉看,就开口问道:“据儿想要养一只吗?” “孩儿可以养在椒房殿里?”刘据惊喜地回答。 “当然可以,你喜欢哪只随便挑。” “张贺,你说我们挑白色的好呢?还是蓝色的好?绿色的好像有点太普通了。”刘据有些犯难地说。 “我们挑?”张贺头顶几乎冒出了个问号,“陛下说的不是让太子殿下挑吗?”所以这里有我什么事情? “带回去也是我们一起养啊。”刘据转头问刘彻,“我可以挑两只吗?” “哦,据儿为什么想要两只?” [历史]大汉首辅_34 刘据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张贺负责养一只,卫伉和霍光负责养一只,我们好好照料它们,就和阿翁阿母照料孩儿一样,这样孩儿也能体会阿翁平素对我的苦心教育了。” 刘彻哈哈大笑:“我儿果然孝顺,就给你们两只。” 虽然张贺欣慰这些时间刘据越来越会说话了,一句话就哄得刘彻龙颜大悦,但爸爸妈妈的比喻是什么情况啊?刘彻居然对此没有不良反应,汉朝人的神经都那么粗吗?张贺一时间有些纳闷。 第32章 .李姬 “张贺懒虫,张贺懒虫。” “太子傻瓜, 太子傻瓜。” 一个早上, 太子宫又被鼓噪的鸟鸣声打破了寂静。只见一只白色的大鹦鹉,脑后的羽毛像一圈斗篷威风凛凛地竖起, 红嫩的爪子上绑着一个精致的银色圆环, 正在一个五枝连叶灯上跳来跳去。 “死鸟, 一个早上叫那么欢干嘛?”张贺伸了个懒腰从榻上坐了起来,自从三年前他们从北宫带回来这只白鹦鹉之后,为了彼此间幼稚的胡闹, 教了鹦鹉不少损人的话, 结果到现在鹦鹉已经彻底放弃了治疗,每天早上就用这两种魔音贯耳,势要治好张贺上辈子就有的赖床坏习惯。 张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太子殿下还在他旁边睡得正香,那只鸟这么大的动静, 竟然半点也没把人唤醒。 张贺今年九岁,刘据今年则已经是十岁了, 他脸上的轮廓渐渐朝少年发展,依稀可见长大后帅气俊朗的五官, 即使在睡梦中, 这张脸也长得让身为颜控的张贺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霍光已经十五岁,在他哥哥霍去病的帮助下得了个郎官, 已经正式挂职锻炼去了。而卫伉也经常被他父亲接去军营增长见识, 因此太子宫里经常只有张贺和刘据两人相对。 说是太子宫, 其实只是椒房殿旁边的一所小宫殿而已,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该有的东西一应具有,没有的还可以问皇帝要,所以太子的生活过得可是非常享受。 张贺在太子宫里有自己的房间,但随着刘据年龄增长,他对所学的书籍有了不少自己的见解,因为张贺占着里子是现代穿越来的成年人的优势,所以很多时候看问题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并且能有唯物辩证地看问题,这些思想导致张贺有时候对书本的见解是有异于古人的。因此刘据觉得自己这位伴读很是聪慧博学,经常拉着他探讨书本里的疑惑不解。 有时候年幼的刘据观点很是独到,让成年人灵魂的张贺也颇为佩服,有时候甚至回答不上对方的问题。这个时候,张贺觉得自己就涌现出一股非常特殊的情绪,那是一种名为“孩子长大真快”的惆怅和“我家孩子就是特别棒”的自豪互相交织的酸爽感。 有时候聊着聊着不小心过了睡点,小少年的身体最是容易犯困,两个人就在太子榻上头一歪就睡着了,反正睡着之后自有宫女帮忙盖好被子服侍。然而第二天醒来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张贺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就往自己房间里溜,开玩笑西汉那一溜皇帝基本都是有搅基史的,万一被误会了和太子有点什么那可不好。张贺自觉自己重生过来是帮助刘据完成顺利登基治理太平盛世的伟业的,这名声可要维护好了。 刘据醒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浅绿色的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他看了看一旁掀开的被子,榻上洒落的书籍,还有那只还在继续叫着“张贺懒虫”的鹦鹉——它只有张贺在的时候才会两个名字一起喊——很快反应过来昨晚张贺应该又是不小心在自己这边睡了一晚上。 对于张贺这种一到早上就开溜的行为,刘据觉得他小题大做太过谨慎有些好笑的同时,内心里又有一股淡淡的失落之感。不过这种失落感当他在早饭时间遇到张贺,对方微笑着向他问好时很快就消失了,让他来不及捕捉其中的一缕微妙的感触。 张贺正对着铜镜发愁,他上辈子好歹也是个刷脸进电影学院的帅哥,虽然因为没什么后台一直没混出来吧,但这张天生的帅气的脸还是一直很让他引以为豪的。 但这一世重生到张贺之后,小时候被姐姐们当做妹妹戏弄也就罢了,现在都九岁了,这铜镜中的脸还像是个小萝莉,尤其配上头顶上两个隆起的小抓包,披散在肩头的黑发,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真是半点硬汉气息都没有。 气得张贺怒摔梳子,说好的高大英俊阳光帅气呢?这辈子蛋蛋还好好的都在呢,怎么长得像个妹子一样,气死了,明天就去美黑,顺便问一下游侠师父怎么把肌肉给练起来。 吃完早饭按照惯例要去向皇后问安,然后再去书院进行日常的学习。张贺和刘据一踏进椒房正殿,就看到一位穿着鲜艳的紫色衣裙的妙龄少女正坐在下首,和卫子夫说着话。 最近几年随着卫子夫渐渐失宠,她的穿着打扮也越发素净。也许是没了那份和年轻人争夺圣宠的心思,她只是一心教导太子,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但后宫原本由卫子夫一人专宠的局面也被打破,自王夫人受宠之后,后宫中不少女子也得了皇帝的宠幸。 但睡归睡,能不能诞下皇子就各凭本事了。这两年后宫多了两个公主,而生下皇子的只有一人,就是眼前的李姬。 这李姬虽然看起来不得宠,却是个肚子争气的,年前已经生了皇三子刘旦,现在又怀了一胎,如果还是儿子,那么她将是后宫里唯一拥有复数儿子的妃子。 因此后宫里把她作为王夫人以外的潜力股的也大有人在,不少人为了拉拢她和她姐妹相称,原本冷清的飞翔宫一时间也变得热闹非凡。 张贺不着痕迹得仔细打量了李姬,这位妃子在史书上的记载是无宠,以幽死,但却生了两个皇子。此时她穿着将身体包裹紧实的衣服,露出纤细的腰部曲线和丰满的胸部曲线,看起来倒是个性感美人,只是在穿着打扮上张扬了点。 “中宫长乐未央,也见过李姬。”张贺礼貌地打着招呼。 李姬也回头说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和他的小跟班来了,皇后真是好福气,太子如此勤勉,一个早上就起来学书了。” “据只有多多学习,才能当好诸位皇弟的大哥。”刘据点头说。 “太子殿下真会说话。”李姬娇滴滴地笑了起来,“可惜我家旦儿尚在襁褓,不然真想早日让他来向太子请教呢。” 张贺对于后宫话语里的打机锋不是很感兴趣,他看了一眼刘据,张口说道:“太傅想必已经等急了,我们不在这里叨扰,要赶紧去太子宫了。” “贺说得是。”刘据本来是想来找卫子夫多说几句家常话的,现在有李姬在,他说话也不方便,就准备开溜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卫子夫温柔地说:“走得慢些,路上小心,不要用跑的。” “孩儿知道了。” “皇后在照顾太子上真是很细心的,我也要好好请教才是。”李姬说,“听说披香殿的刘闳又生病了,王夫人本身体质弱总是生病,对自己的皇子还不注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 “刘闳生病了?”卫子夫呼唤长御倚华上来,“带些药品先去看看,我有空再过去。” 正走出殿门的刘据和张贺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闳弟弟生病了?”虽然王夫人和卫子夫形成了一种后浪和前浪的竞争关系,但刘据对于自家这个长得圆滚滚非常可爱的弟弟倒是有几分疼惜的。 “不如我们学完过去探望吧。”张贺提议道。 来到披香殿,就看到三岁的刘闳从房间里跌跌撞撞得跑了出来,身后的两个宫女惊呼:“闳皇子慢点跑,当心又跌了。” “闳弟弟。”刘据看到刘闳就对他招手。 刘闳小脸跑得红扑扑的,看到刘据就飞扑了过去:“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生病了,我过来看看,生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 “我没事,乳母说我受了风寒,吃了几帖药,现在热度下来了,跑跑发点汗就好了。”刘闳还是小孩子毫无心机,回答得一派天真。 张贺因为知道历史上刘闳年纪很轻就去世了,所以对这个皇子也没什么防备之心,他也开口说道:“生完病体虚,你也不能跑太多,还是好好休息。” “张贺哥哥你怎么和阿母一样烦啦,都不让我跑。”刘闳的小嘴嘟了起来。 张贺忍不住在他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别淘气,再生病有的你难受的。” “闳弟你可还在吃药?”刘据开口问道。 [历史]大汉首辅_35 “没有啊,我已经好了。”刘闳将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 “那宫殿里为何一股煎煮药物的味道?” “那是阿母病了要吃药。”刘闳眼圈一红,小嘴都瘪了起来,“阿母已经吃了三个月药了,还不见好,闳儿害怕。”说完竟然扑在刘据怀里哇哇得哭了起来。 吓得刘据手忙脚乱好一阵劝慰。 “你说王夫人已经病了三个月了?”张贺有些迷茫地问。 刘闳用力地点了点头:“阿母会好起来吗?” 张贺算了算时间,历史上王夫人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快要病逝了。说好的宫斗呢? 不过他也不好说真话让小孩子伤心,只是劝慰道:“只要你多去夫人面前尽孝,她就会好起来的。” 刘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们也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张贺转过身去,赫然看见刘彻正从披香殿的正门口往里边走。 “父皇。”刘据随着年龄增长,对刘彻的称呼也变得正式了起来,“我是听说弟弟生病了,特地前来探望的。” “好孩子,关心弟弟是做大哥的应该做到的。”刘彻习惯性地摸了摸刘据的头,广袖一甩,“我也是听说闳儿生病了才过来看看。” 刘闳可怜兮兮地拉着刘彻的衣角,撒娇道:“阿翁,孩儿已经好了,阿翁抱孩儿走吧。” “男孩子家的,别成天撒娇。”刘彻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将刘闳抱了起来,对其他人说,“走,跟我进去看看王夫人。” 刘据看着刘彻抱着刘闳大踏步往里走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有些怀念,又有些失落。 第33章 .李少翁 张贺一走进披香殿的寝宫,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虽然房间里的博山炉还点燃着名贵的香料, 但仍然无法冲破这一股因为疾病而衰退的气味。 听闻天子前来探望,王夫人虽然病体难支, 还是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这位曾经的美人如今形销骨立, 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鲜花, 她虚弱地侧依在凭几上,一双眼睛哀伤地看向刘彻。 “夫人身体不适,无须行礼。”刘彻坐在榻边, 握着王夫人的手说,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也许是感觉到大限将至,王夫人只是摇了摇头。 “王夫人。”刘据在一旁轻声开口,“闳弟一直挂念你的身体,刚刚在外面还哭过,就算为了他, 你也要好起来。” “多谢太子安慰。”王夫人惨然一笑,“我得陛下宠爱, 此生无憾,心里挂念的唯有闳儿。” 她朝刘闳招手:“到阿母这里来。” 刘闳走了过来, 王夫人将刘闳的小手握住, 用眼睛望向刘彻:“陛下,妾恐怕不能照看小闳儿长大的, 因此斗胆想向陛下求个许诺。” 刘彻点了点头:“太子是国之储君, 闳儿当为一方诸侯王, 为我大汉拱卫国土。夫人想要闳儿封在哪里?” “愿置之雒阳。” 刘彻脸色微变:“夫人听谁所言?雒阳有武库敖仓,是天下要冲之地,是汉朝的大都城。从先帝以来,没有一个皇子封在雒阳为王的。除了雒阳,其他地方都可以。” 王夫人默然不语。 刘彻又说:“关东的国家,没有比齐国更大的。齐国东边靠海,而且城郭大,古时只临菑城就有十万户,天下肥沃的土地没有比齐国更多的了。” 王夫人想要起身谢恩,却没有力气,只能以手击头,感谢道:“幸甚。” 那之后不久,王夫人很快就病逝了。年幼的二皇子刘闳在宫中没有母亲照顾,就由卫子夫做主接到椒房殿里抚养。 刘闳年纪尚幼,还不能跟着太子蹭课,所以白天一般都呆在椒房殿内,晚上的时候偶尔去太子宫找刘据玩耍。 张贺想着这一世齐王如果不早逝,那以他的封地,如果拉拢到刘据这边,将来对于巩固太子的地位一定大大有利,所以变着法子得哄刘闳开心。哄小孩的方法其实很简单——玩具攻势和美食攻势。 张贺这几年抽空又制造了一批儿童玩具,都是一些不需要太大技术含量的小玩意,他现在的年纪还小,不敢往大的搞。继积木之后他又发明了拼图,还把铜鸠由手拉改造成了手推,把前面的小布谷鸟改成各种木质小动物。又把竹马改成了可以骑在上面用脚推动的木马,后来干脆把木马改成了摇摇马。 刘闳哪里见过这些,很快就被张贺收买。张贺还捣鼓出了一个绝活,让人用木头做成各种小巧的图案模子,然后将粗糙的砂糖烧化后倒在里面,等凝结之后再取出来,就成了各种形状的糖果,同样很受小孩子青睐,就连刘据见了都赞不绝口。 所以这天晚上刘闳就跑到太子宫,眼巴巴等着张贺做天马糖。这个模子还是张贺突发奇想设计的,上面是一只独角兽的图案,在糖凝固之前,在眼睛处点缀一颗红豆,看起来很是像那么一回事。 做好的大件固态糖,张贺特地在下面留了个开口装竹签,这样就可以举着竹签慢慢吮吸糖块了,和现在的棒棒糖差不多。 刘闳一手拿着一只天马,一边开心地舔两口,一边开口问:“张贺哥哥,你知道招魂是什么意思吗?” 招魂?张贺马上提起了精神,这是又要触发某个历史事件了吗? “谁给谁招魂?在哪里?谁来招魂?”他干脆都问了一遍。 小皇子一脸天真地回答:“阿翁给我阿母招魂啊,就在今晚,在披香殿里,招魂之后我能见到阿母吗?” “招魂都是骗人的。”张贺本来想对刘闳说真话,又怕太唯物了对方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只好委婉一点说,“有什么能匹敌亲子之间的关系呢?与其寄托希望在不认识的江湖骗子身上,闳皇子还不如自己尝试睡前思念,说不定能梦到她。” “哦,我也偶尔会梦到的。”刘闳信以为真。 张贺看到坐在一边笑眯眯看着他哄孩子的半大孩子刘据,忍不住拿书拍了一下刘据:“你让陶令去打听一下,那个提议要陛下招魂的是不是一个叫做李少翁的方士?” 刘据唤陶令进来吩咐了一番,等陶令出去的时候,他才开口问张贺:“你打听这个人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张贺故意卖了个关子。其实是他回顾了一下史书记载,刘彻早期顺风顺水也没有太多跳大神的记录,第一个骗他骗出名气的方士就是李少翁了。也许是王夫人的早逝让刘彻意识到生命的无常,而想要寄托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求仙。 而汉武晚年的巫蛊之祸,很大原因也是出在这封建迷信之上。如果让刘彻不那么迷信神仙,那么是不是发生巫蛊之祸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减少?张贺决心用于探索,直接从根源入手,先让刘彻明白李少翁这类的方士基本都是江湖骗子吧。 “你才几岁就装一副世外高人脸。”刘据不服气地捏了张贺的脸,“快告诉我为什么?” “都说了别老捏我的脸!”张贺抗议道,“反正我就不告诉你。” 刘闳睁大眼睛,看着两个哥哥绕着屏风开始了无聊的追逐。 [历史]大汉首辅_36 刘闳玩了一会就回去了,他年纪小,晚上很早就犯困。过了一会,陶令打听好了消息回来,他告诉两人:“确实是一个叫做李少翁的方士,说自己能见到鬼神,现在陛下人已经在披香殿了,马上就开始招魂仪式。” “等的就是他。”张贺一拍大腿,转头对刘据说,“走走走,跟我去披香殿看热闹去。” “他招的是王夫人的魂,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刘据不解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这是个骗子,要欺骗你父皇,你不去阻止陛下被骗吗?” “什么?”刘据一听有人要骗刘彻,马上就来了热情,“什么人居然敢骗到父皇头上来了,去去去,我们去揭穿那个骗子。” 来到披香殿,只见整个大殿都点燃了灯火,但是这灯火和王夫人生前时的亮度比,显然昏暗了很多,再加上殿里随处放下的各色纱幔、帷帐,在风中飘飘荡荡,使得整个建筑显得越发梦幻起来。 作为一个现代人,张贺当然知道李少翁的骗局就是简单的皮影戏,将绘制成王夫人模样的皮影放置在重重纱幔中,在昏暗的灯光的投影下,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出现在纱幔中,可不正是那君王日思夜想的美人? 张贺对刘据说:“太子殿下,等下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异议,一切按照我的行动为准。”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据有些担心,“得罪了父皇可不是好玩的。”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在王夫人曾经生活过的宫室里,此时的卧榻之上果然垂落了层层叠叠的纱幔,刘彻站在房间里,看向那幽暗的空间。 “吉时已到,臣将请出王夫人的芳魂与陛下相会。”一个穿着灰色的纱袍,头带高耸的发冠,看起来神叨叨的中年男人对刘彻说,“但陛下龙气护体,普通魂魄一旦近身恐怕受到损害,还请陛下远远站着观看,不要靠近夫人。” “就按你说的办。”刘彻看起来对这位方士的术法很是相信。 李少翁的身影消失在纱幔之后,紧接着,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悠悠的女子叹息声,一个接近女子的曼妙的影子渐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然后变成站立的姿势。 虽然只能看到影子,但那投映在纱幔上的高耸的发髻、云彩般飘动的长袖和裙摆,还有依稀的环佩碰撞的清脆声响,无不相似于那位曾经笑靥如花的美人。 刘彻看到那若影若现的人影,回忆起美人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心中悲伤,对着那人影感叹道:“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大戏落幕,灯光重新亮起,刘彻以为自己与王夫人的灵魂相会,对李少翁说:“先生法术玄妙,朕颇感宽慰,应该给你厚赏。” 李少翁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很是为自己的骗术奏效而得意,正要跪拜谢恩,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小孩声音说道:“先生不过雕虫小技,缘何假托鬼神?如若陛下不信,贺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做到比他更为逼真。” 李少翁脸色突变,刘彻也转过头去,却原来是刚才一直站在殿门口观望的张贺。 因为张贺之前发明过积木、马镫等物件,刘彻对他的才能一直比较认可,此时虽然被他打断赏赐李少翁的过程,心里却并无不快,相反他倒很想看看张贺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朕可以给你一天时间,不过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为您献上最精彩的表演。”张贺胸有成竹地回答。 第34章 .皮影戏 想要在刘彻面前跳好大神,张贺的内心其实是有一点小紧张的, 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恰好张贺重生前还真见过一位, 柏梁台神君宛若。所以怎么装神秘的就有了参考对象,接下来就是如何制作皮影了。 刘据关心地问:“你有把握吗?要不要我帮忙?” “当然要。”张贺扳手指数道, “我需要太子殿下帮我三件事, 找到一面透光的纱质屏风, 找到一些质地好的牛皮,到少府借几位心灵手巧的工匠。” “这些都没问题。”刘据嘱咐陶令,太子一开口, 很快就把这三件事都准备好了。 张贺按照自己记忆中皮影戏人物的风格, 又融合了汉代出土文物里的画像砖上人物的风格,首先在牛皮上用笔勾画了一个美人的轮廓,这个美人穿着宽松的袍子,连眉目都被张贺细细勾画了。 画好之后,张贺让工匠将皮影美人按照轮廓剪裁好, 又在五官和衣服纹路上做出精巧的镂空,然后用不同颜色上色, 最后在上面涂了一层清漆,这样就将皮影的色彩固定下来了。 接着张贺按照同样的步骤, 还做了亭台楼阁和花草树木。每个装饰都在下面用一根小木棍缝制在一起, 方便晚上表演时可以用手拿着,而对于“王夫人”的工序则更为复杂, 手脚、脖子和腰都由细线连接, 而细线顶上连着不同的小木棍, 可以作为提线傀儡使用。 刘据是第一次看这些东西,他好奇地拿起了几件在手里把玩:“那个李少翁昨晚就是用这种东西来骗父皇的吗?” “是的。”张贺点点头,“用灯光将它的影子投射在纱幔上,看起来就好像活人的影子在纱幔中移动一般。” “原来还能这样。”刘据很是聪慧,一点就通,“难怪你要我去找那会透光的屏风,那你晚上要怎么才能做到和那家伙一样神乎其神?” “这个就要我们接下来去披香殿具体布置一番了。”张贺笑道。 刘据让陶令将皮影都收在一个大箱子里,由两名侍卫抬着一起去披香殿,他还带了其他侍卫,一到披香殿,就让这些人将主殿的几处通道都封锁了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入。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看护此处,不会让别人进来窥视我们。”刘据说,“那几个问少府借的工匠也请他们暂且留在太子宫做客,不会将你的准备情况透露出去的,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李少翁捣乱了。” 不愧是太子,小小年纪想得比我这个现代人周到多了,张贺不无佩服地想着。 主殿在王夫人亡故之后就尘封了起来,里面大部分的物品都搬空了,偌大的空间看起来空荡荡的,有股人去楼空的凄凉。 半透明的白色纱质屏风就摆在正中,张贺让人在它周围再挂上了三重纱幔,这样看起来就影影绰绰非常有距离感了。 “在屏风两个边脚处放置博山炉,晚上换上烟雾比较浓郁的香料。”张贺继续吩咐,这样就有了舞台干冰的效果,接下来就是灯光了。 张贺在屏风后面走了几步,用手比划了一块地方:“在这里放一个枝状灯,要保证照明,别的地方只要那种铜制的荷花底座灯,不用太亮。” 再来点彩色灯光增加舞台气氛吧,想着张贺又让陶令给他去少府要了十几个彩色灯笼。 做完这一切,他附在刘据耳边,如此这般地小声说起了话来。 终于等到夜幕降临,天际的星子也愈发闪亮,穿堂的夜风从大殿外呼啸而过,却卷不起层层纱幔。刘彻一早就坐在方帐里等候,今晚二皇子刘闳也来了,正一脸好奇地坐在刘彻旁边。 刘闳还是张贺哄过来的,需要借他一用。表演正式开始。 有人在庭院里吹着哀伤的陶埙,在这如泣似诉的伴奏中,博山炉里的烟雾随着香料的增加而愈发浓密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从屏风的后面出现了三座仙山,那是汉代传说中的蓬莱、博山、瀛洲三山,也是博山炉上表现的三神山。 陶令整个人都趴在屏风下面,朝上面举起缝制着山形皮影的小木棍,而刘据在一旁推过来一个绿色的灯笼,那个灯笼被摆放在特制的木架上,当它出现在屏风边缘的时候,幽幽的绿光将仙山变成了草木葱郁的绿色。 张贺自己则站在搭建在屏风后面一个高耸的木台上,这个木台做得比屏风略高,高处垂下来的是厚实的布帘,刚好将他和木台都藏匿在了黑暗之中。 张贺身边摆放着各种小道具,他从一个漆盘里倒下一大堆花瓣,花瓣在屏风后面飘落成雨,张贺又在上方点亮好几盏红色灯笼,那红光将花瓣仿佛也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张贺将一个密闭的小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堆香气扑鼻的栀子花,当盒子打开的时候,里面的香气也传递过来。同时刘据将几只装在笼子里的鸣禽释放出来,一时间从刘彻那边看过去,就是屏风后面的世界,仙山云遮雾绕,鸟语花香。 [历史]大汉首辅_37 在几个人事先排练过的良好配合之下,幽蓝的海水中一会有鲸鱼从波涛中现身又沉没,天空中有青鸟飞过盘旋。紧接着,仙山消失在波涛中,雾气中出现了熟悉的亭台楼阁——这是张贺特地按照披香殿的微缩版绘制的。 熟悉的宫殿布局之后,一草一木都仿佛从虚幻中苏生,而最后出现的是一位令人无比思念的美人,她走路时腰肢轻扭仿佛弱柳扶风,仿佛透明的布满蔓草纹路的袍袖和裙摆在风中上下翩飞,她微微侧头,眨了眨眼睛,嘴唇轻轻开启,仿佛在向君王诉说着什么,而此时埙声愈加哀伤了起来。 刘据把王夫人常用的香料混合进博山炉里,这个时候房间里的香气渐渐变成了王夫人生前所爱用的那种,仿佛她真的带着香气降临于此一般。而那些环佩叮当的声音则更简单了,张贺在木台上搭了个小架子用来放置操作皮影人物身体各个部分的小木棍,此时他腾出一只手来,拎起一串环佩左右摇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刘闳闻到熟悉的香味,声音哽咽了起来:“阿母,是阿母来看我了吗?”这一切远比昨晚李少翁的简单皮影表演更加宏大、生动,连刘彻也为之动容,从座位上抱着刘闳站了起来。 “不,小皇子,你所看到的都是假的,是一种光影成像。”张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现在请让臣让人搬开屏幕,重新为陛下和皇子表演一回。” “你把屏风搬开吧。”刘彻点头道。 于是按照魔术揭秘环节的模式,张贺一边解说,一边和刘据、陶令再次配合,将整幕戏完整地表演了一遍。 看完之后刘彻很是感叹:“所以那李少翁也是用类似的手法欺骗朕的吗?” “是的,这世上鬼神之说哪能通过区区人力来简单展现。”张贺知道对于古人不能简单粗暴地宣传唯物主义,他只是希望刘彻今后认清那些骗人的神棍而已,所以他说道,“臣曾经遇见过一位神君,她告诉我太一神不允许神仙和世人有过多接触,所以那些谎称自己见到神仙的,十个里面有九个肯定是骗子。” “是这样吗?”刘彻听起来有些失落,“那朕难道不能见到神仙?” 所以我们不是来聊关于江湖骗子被揭露骗局的事情吗,陛下您的重点是不是不对?张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在刘据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开口劝慰道:“天子受命于天,是天的长子,父皇要见神仙,何必通过那些没有上天眷顾只会糊弄百姓的方士?” 张贺简直要为刘据此时的口才点个赞,就是这样,请务必让你爹以后不要迷信方士。 刘彻当然不会因为两个孩子的几句话就彻底放弃对神仙的向往,但他也觉得儿子说得有几分道理:“那个李少翁既然是来行骗的,就把他下廷尉以欺君之罪斩了吧。” 张贺虽然想要打击神棍,不过想到李少翁还没开始作恶就因为自己拆穿骗术被杀,心里也有些过意不下去,于是对刘彻说:“臣想向陛下求个恩典,虽然骗子可恶,但也因为让能让陛下感悟,以臣之见,将功赎罪,还是饶他一命吧。” “好个将功赎罪,张贺你这是推功啊。”刘彻笑道,“不过朕如果今天因为你拆穿他骗局而少了他,也许会折了你的阴德,小孩子还是多积福为好,就让李少翁滚出长安城去,也算给你积福。” “多谢陛下。”张贺连忙谢恩。 “你刚才的表演可有称呼?”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这个叫做皮影,如果陛下和小皇子喜欢,臣就将全套设备献上,以后思念王夫人的时候可以将其拿出,也算一种慰藉。” “皮影是吧?好名字。”刘彻拍手道,“就赐给刘闳吧,他可以多见见王夫人。” 这套皮影最后留在了椒房殿,在刘闳的强烈要求下,张贺又新制作了很多皮影人物和动物,最后将这个东西发展成了皮影戏,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摆在张贺面前的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汉匈之间的大决战漠北战役很快就要打响了,如何让刘彻相信李广是真的“数奇”这次最好别让他出战否则会跑了单于,难道再跳一次大神吗? 第35章 .漠北 “大兄,大兄。”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 一个穿着大红色棉袄的小娃娃张开双臂, 朝刚进门的张贺飞扑了过来,正是张贺今年六岁的弟弟张安世。 “唉哟。”张贺被撞了个满怀, 以他现在九岁的年纪, 只能将对方抱个双脚离地就很快放下了, “小安世,我现在可抱不动你。” “那就等你长大了抱。”张安世理所当然地说。他们两个年龄仅仅差了三岁多,等张贺长大了, 那张安世也是个小少年了, 到时候总不能搂搂抱抱的。 因为张贺也不以为然,只是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说:“五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啊?” “想!”张安世点头道,“什么时候带我去宫里玩?” “你以为皇宫是谁都能进去的?”张贺笑着摇头道,“要么是有才能的加侍中衔, 要么是和我一样做皇子伴读,要么就是切掉蛋蛋做个小黄门。” “我才不要!”张安世捂住蛋蛋飞快地跑开了。 其实刘闳和张安世年纪相当, 看刘彻的意思,过几年也该为他找伴读了, 但张贺实在不想把弟弟派到齐国去——这可是历史上曾经做到汉宣帝刘询的麒麟阁功臣第二的人才, 肥水不流外人田,坚决要把人才都团结在太子周围。 张贺刚掀帘子准备进正厅和张汤问安, 就看到自己的二姐张绛在旁边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小声对自己说:“阿翁和大伯在里面聊紧要事, 让我们不要进去。” “那我等下再过来一趟。”张贺嘴上这么说,脚步却停在当地,竖起耳朵听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张汤压低了声音说话,听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听到“生意难做”、“先放着莫要经营”、“白鹿”、“白金”、“军费”,张贺就被自己的姐姐拉走了。 虽然没有偷听完整,但张贺想了想元狩四年发生的事情就猜出了大概,之前因为连年征伐,军费已经消耗殆尽,漠北决战之后将士们功劳颇高,但又拿不出钱财赏赐,刘彻希望有钱的贵族和富商能够主动拿出钱来帮国家渡过难关,但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宗室、诸侯们舍不得从自己腰包里往外掏钱,刘彻非常愤怒,于是时任御史大夫的张汤在天子的授意下,想出了一个绝顶缺德的“吃大户”的法子,面向诸侯王和贵族发行特殊货币——白鹿皮币,稍后又推出了白金币。 难怪张汤要劝说自己经商的哥哥接下来改走别的发展方向,张弛酒楼办得生意红火,这几年葡萄酿酒的生意也给他赚了不少钱,俨然小有财富,也入围了张汤要为天子宰杀的肥羊之一,这富商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张弛还是莫要做那领头挨宰的羊为好。 张弛在张府坐了一会就匆匆离开了,张贺这才走过去和张汤打招呼:“阿翁,孩儿从宫里回来了。” “是贺儿啊。”张汤看到张贺,就让他走到跟前,“在宫里陪太子殿下读书可还用功?这看着又长高了一点。” “孩儿一直很用功的。”张贺拉着张汤的手撒娇,“宫中饮食很好,所以孩儿变高了。” 张贺最近又因为皮影的事情被刘彻当着几个近臣的面夸赞了一番,张汤最近本就各种替刘彻办事,圣眷日隆,刘彻经常和张汤议事而忘记了吃饭,现在他的儿子也被刘彻看好,张汤更是面上有光,对着自己这个长子愈发百般宠爱了起来。 “我儿真是越来越俊俏了,这次让封姑给你量量,回头给你多做几件好看的衣裳。” “谢谢阿翁,不过我不缺这个,您也不用太破费。”张贺知道张汤平素生活节俭,只是在自己身上破例多花销娇惯养着,他重生之前也没比张汤小太多,没法作为小辈理所应当地接受这种溺爱,就果断推辞了。 何况在太子宫中刘据对张贺也很好,一般太子有新衣服的时候,也不忘带上张贺的份,所以他现在真心不缺好衣服穿。 “对了阿瓮,孩儿听说朝廷又要打匈奴了?”张贺小眼珠一转,开始打探起了消息,“您知道这次的将军配置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张汤虽然喜爱长子,但也没脑袋糊涂到泄露军机的地步,何况这事刘彻和卫青关起门来在内朝就敲定了人选,他作为御史大夫,对于军事方面知道的还真不多,最多听了一耳朵而已。 张贺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张汤心里大概想了什么,他于是改变策略,旁敲侧击:“我是听卫伉说,这次飞将军李广也要出征?” 卫伉是卫青长子,张贺拖他出来也是为了表示自己消息来源的可靠,而且单独问李广也不是什么大机密,所以张汤和缓了脸色点头道:“我是听说李将军也要随大将军一起出征。” 看来这一世在漠北大战之前的将军配置上应该还是和历史发展一样,从张汤这儿套不出新的消息了,张贺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宫里找卫青。 张贺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刘据说:“太子殿下,我想见一见你舅舅,问一下对匈奴打仗的事情。” 刘据惊讶道:“张贺咱们平时虽然也纸上谈兵,讨论一下兵书,但漠北这种国家大事,我们两个小孩,贸然跑去找舅舅怕是不妥吧?” [历史]大汉首辅_38 张贺故作烦恼地说:“我也知道不妥,但是我昨晚做了个关于漠北的梦,想起了当初赵信叛逃之前也是做了个梦,心里非常不安,还是要和大将军说一下才好。” 赵信那次张贺假装梦见不详,后来果然赵信投降,苏建偏师折损大半,就连卫青也受伤,此事虽然后来大家秘而不宣,但想起来总是有些玄妙。 西汉的时候还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事件,比如相面、梦兆、星象、天子气。像李少翁那样的术士可以当做江湖骗子解释,但还有很多虽然以现代人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无法理解,但它确实十分灵验。 比如刘彻的母亲王美人在太子宫的时候,梦日入怀,怀上了刘彻,告知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帝刘启之后,他觉得此乃吉兆,结果刘彻还没出生,文帝刘恒就去世了,刘启登基当了皇帝,而刘彻成为了刘启当上皇帝后诞生的第一个皇子,因此受到百般宠爱。又比如文帝刘恒的母亲薄姬,刘邦只是见她可怜宠幸了她一次,薄姬就梦到一条青龙盘踞在她肚子上,结果薄姬后来虽然无宠早早跟儿子去了封国,诸吕之乱平定后,大臣们迎接了她的儿子入住未央宫,也是应验了当初的梦境。 因此当时的人们对于梦境的预兆还是比较相信的,这也是张贺假托做梦的理由所在,反正梦境嘛,如果灵验那就是梦兆,如果不灵验那就是一次普通的乱梦而已,总不会因为你说自己做了一个梦而犯下欺君之辈,风险小见效快,不选它选谁? 因为赵信叛变那次的前车之鉴,刘据对此还是比较重视的,当即就答应带张贺去见卫青。 大将军幕府还在未央宫西北办公区域那熟悉的位置,但和当初张贺过来拜访时那崭新的样貌不同,几年过后里面的摆设都显得有些陈旧,而卫青不是铺张浪费之人,也一直没有换新的。在这处宫室东边不远处,有一处更新但偏小的宫室,是骠骑将军幕府。 张贺见到卫青的时候,他正斜依在软榻上,手里抱着一个暖炉,在看着部下呈上来的关于这次作战军务安排调度的部分竹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 刘据进门之后就问道:“舅舅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是据儿和张贺啊。”卫青轻咳数声,目光从竹简移到两人身上,“只是偶感风寒,御医开的药方很管用,我已经大好了。” “大将军要保重身体。”张贺也真诚地说。 卫青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最近听闻身体不是很好,叛去匈奴的赵信对他的打法又很是熟悉,而霍去病年轻有为,打仗杀伤数更为令人惊艳,再加上马镫等在骑兵里的全面普及,霍去病这一世的首虏率早已超过了历史记载的总和。因为这些原因,或者还有更为复杂的政治因素,卫青已经三年多没有出征了,但大将军这个职务也不能闲着,作为统领所有将领的最高军事官职,卫青一直在刘彻的领导下选派将领,处理各项军队的事务,之前霍去病的两次河西大战、河西受降,包括这次漠北大战的战前准备统筹工作,大部分由他负责,因此也是非常繁忙的。 “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卫青温和地微笑道,“要是想和我说来参军现在还太小了点。”他甚至开了个玩笑。 “是张贺想要来找你。”刘据抢先开口说明,“他这次又做了一个梦,舅舅还记得元朔六年关于赵信的那个梦吗?” 卫青摇了摇头:“记得,但行军打仗岂能因为梦境而随意改变?”显然作为在沙场上真刀真枪生死相搏的将军,他是不怎么相信这些的。 “大将军,我不只是来向您求梦境解惑的。”张贺像是猜中了对方会有如此反应,只是缓缓地开口,“我还想和您聊一下关于李将军的事。” 第36章 天命 “那好吧, 先说说你梦到了什么?”卫青把竹简放在一旁, 耐心地表示愿意聆听张贺的说法。 “我梦到了大将军您遇到了匈奴单于, 但李将军和上次的苏将军一样,在侧道遇到阻碍, 迟迟不能赶到,两军因此陷入了苦战。”被卫青一双眼睛盯着, 张贺觉得颇有些压力, 但还是镇定地将事先想好的说法复述了一遍。 “不可能。”卫青摇了摇头, “我不会遇到单于,张贺你这恐怕就是个普通的梦境, 没必要为此烦忧。” 张贺知道卫青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是这次刘彻拟定的作战方案就是由霍去病带着精锐骑兵去对战单于主力,而由卫青带兵平A过去扫荡漠北匈奴残存力量,这是帝国双壁一次漂亮的战略配合——霍去病发挥他杀伤力大的优势, 准备一举歼灭匈奴单于主力, 取得单于项上人头;卫青发挥他抢劫物资的优势,将漠北的匈奴有生力量和物资彻底扫荡, 大军过后漠北再无匈奴立足之地。 计划很美好,但实际操作的时候匈奴却给汉军下了假情报,探子情报有误,阴差阳错卫青的队伍遇上了匈奴主力,而李广的迷路失期让这一战变成了以少胜多的惨胜,李广的自杀更是让卫青承受了不必要的舆论争议。当初张贺因为卫青一句话轻松做了刘据伴读的时候,他就盘算过要帮卫青避开这件大麻烦了。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张贺急忙说, “何况我也听人说过,李老将军虽然为国征战多有苦劳,但他数奇,每次对战匈奴总是不利,甚至全军覆没不止一次。” “你也这么认为?”卫青叹气道,“李将军年事已高,但他再三请战,陛下觉得不能拂了他的一腔热血。”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李将军为何数奇,一大原因是他在茫茫草原上容易迷路,而且对上匈奴骑兵时又过于急躁冒进?” “你的意思是,我一则不能让李广脱离我单独行动,二则不能让李广作为前锋?”卫青看向张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正是。”只是张贺正说到紧要处,毫无知觉,只是继续说道,“李将军不能做前将军,不能和上次苏将军一样从侧路出兵,这样即使他老人家参加作战,也不会重蹈数奇覆辙。” “啪啪啪——”从卫青软榻后面摆放的屏风后面传来鼓掌声,一阵环佩轻响,当今天子刘彻穿着一袭黑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朕没想到在太子宫里还藏着这么一位小留侯,谈兵论道一点都看不出只是个九龄稚童。” 张贺大吃一惊,连忙跪了下来:“臣斗胆妄议,还请陛下恕罪。” 他是想着卫青脾气好不会和小孩子计较,才胆敢来找他聊聊李广顺便暗示一下历史上漠北将会发生的事情的,看卫青刚在斜倚在软榻上一副居家休闲的做派,谁想到皇帝也在这里,想是听到刘据张贺要来就躲在屏风后面,不厚道地偷听。 刘彻用留侯给张贺戴高帽,张贺一点都不高兴,反而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发麻。 “阿翁。”刘据连忙走了过去,对刘彻说,“张贺只是做了个梦后关心舅舅,我才带他过来的,我和舅舅关起门来说点家常话,不算议论朝政吧?” “你小子倒护短,我刚才听得明白,全是张贺再说,你一个字都没说,这会想着帮他了?”刘彻拍了拍刘据的肩。 “据儿你将张贺扶起来吧。”倒是卫青看不下去了,先对刘据说,“陛下不会怪罪小孩子的。” “仲卿又知道我不会怪罪了?”刘彻故意吹胡子瞪眼,“今天这事追究起来可大可小,但这让李广不要当前将军的口气可不小啊。” “陛下就别再吓唬他们了。”卫青站起身来,走过去对刘据张贺两人说,“张贺今天说的我会考虑的,你们年纪尚幼,不用操心太多国事,还是赶紧回去念书吧。” “知道了,谢谢陛下不追究之恩。”刘据会意连忙对刘彻说,还没等刘彻开口,就拉着张贺一溜烟跑走了。 不知道刘彻和卫青如何商议,最终出战的安排是以太仆公孙贺为前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左将军、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诸将都归卫青统领。而霍去病所率领的部队没有裨将,所选皆是敢力战深入之人,卫霍两人各领五万骑兵,此外还有十万步兵跟在后方负责粮草辎重。 出发这一天,先行开拔的十万骑兵在长安城外等待离开,旌旗飞扬,战马嘶鸣,自汉初以来长期受到匈奴侵扰,即使和亲也无法解决边境的危机反而让匈奴人变本加厉,文帝时烽火曾经数月直达甘泉宫,而这种局面在卫青龙城大捷之后彻底扭转了,大汉不仅出了个卫青,又出了一个少年英雄的霍去病,匈奴节节败退,终于等到了彻底决战的时刻,整个长安城的人民都为之振奋。 太子刘据这次跟在刘彻身边,他穿着正式的太子冕服,郑重地朝卫青霍去病两员为首的大将敬酒:“舅舅,表哥,希望你们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卫青和霍去病接过酒一饮而尽,两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飞扬的神采。 “我们一定会带着胜利归来的。” “到时候带回单于项上人头给大家开开眼。” 这一次的漠北大战打得比张贺从历史记录里看到的更加精彩,虽然情报仍然发生了错误,还是卫青对上单于严阵以待的精兵,但这一次卫青让公孙贺和赵食其一起从右路绕道,两个人顺利完成了合围任务,再加上骑兵大部分配上了马镫和环首刀,尽管匈奴精兵以逸待劳,但还是被勇猛的汉军几近全歼,只有大单于乘坐着六匹骡拉的马车,和数百骑兵连夜突围逃跑,卫青带着轻锐骑兵紧跟在后追了七百里,在赵信城终于逮到了匈奴单于将其斩杀。 收到捷报的时候刘彻非常高兴,当时刘闳和刘旦正在他旁边玩耍,刘彻一手夹起一个转起了圈。两个小孩子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父皇口中那句“汉军大胜”代表了什么——自此漠南无王庭,连单于都被杀掉,几乎被卫霍消灭了大部分战斗力量的匈奴人,从此一蹶不振,有很长时间无法骚扰大汉边境了。 “父皇,夜已经深了,您也早些歇息吧。”宣室殿里灯火通明,刘据在一旁劝说刘彻。 今天晚上刘彻突然叫太子去宣室殿陪伴,也不说是什么原因,刘据有些不安,就拉着张贺一起去了,因为没有传召,所以张贺和陶令一起,偷偷站在殿外张望,而太子则单独进入宣室。 从刘彻今晚所做的事情来看,他只是听中大夫宣读这次的战功汇报清单,然后拟定封赏方案罢了——皇帝给出大的方向,细节问题自然有中朝专门的一套智囊团帮忙解决。可是刘彻看着几卷竹简,却仿佛面对着什么重大的难题一样。 “还好,我再看看,据儿如果累了可以在一旁的榻上先歇息一会。”刘彻对刘据说道。 春坨走上前来,将案上的灯花挑得更亮了一些,对刘据说:“太子请先到这边来。” [历史]大汉首辅_39 张贺远远地看去,觉得刘彻今天在犹豫,所以心情有些浮躁,特地叫太子陪伴在旁边,也是因为小太子宽厚爱人的个性,呆在旁边能让刘彻觉得比较放松。难道这次封赏很难安排吗?张贺好奇地想道。 “报——”班师回朝的大军送来了紧急军报,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与周围沉闷的空气,“李广将军在战斗中被匈奴羽箭所伤,回程中伤势恶化,经过救治仍然无力回天,已于今晨亡故。” “啪嗒。”刘据手中的笔落在了木质地板上,张贺也猛地睁大了眼睛,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成功回避了李广迷路失期最后自杀的剧情线吗?为什么李广还是会死?煌煌苍天在头顶俯瞰,那深蓝色的天幕仿佛神秘的未知,一弯新月在天际,仿佛上天一个嘲讽的微笑,向张贺昭示着:天命不可逆。 真的不可逆吗?张贺攥紧了拳头,那他重生这一世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个消息仿佛促使刘彻下定了决心,只见他将竹简猛地往案上一摔,嘴里说道:“来人,给朕拟封赏诏书!” 这个夜晚,张贺提前知道了朝廷关于漠北大战之后所有将士的封赏方案。 和之前史书里记载的差不多,霍去病和他的部下斩杀数量非常亮眼,并且立下了封狼居胥这样后来历代将军都无法达成的成就,因此获得了最为丰厚的赏赐。而卫青所率军队虽然这次虽然斩杀了单于,刘彻不能再像史书记载的那样全部不加以封赏,但赏赐也克制了不少,只是封了没有侯位的副将,追封了李广一个没有封地的侯位,用来表彰老将军多年来奋斗在边关守城的苦劳。 大军班师回朝后,刘彻又下了一道旨意,设置大司马加官于将军之上,让卫青和霍去病并为大司马,定令骠骑将军的秩禄和大将军等,朝廷的风向开始微妙地发生了倾斜。 几天后在封赏诏书正式下达的时候,张贺在谢恩的队伍里看见了一个非常特殊而关键的人——李敢。 说到李敢就让人想起历史上一出非常有名的卫李公案,因为李广自杀,李敢怨恨卫青,觉得是卫青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寻隙击伤卫青,卫青隐瞒了此事,而霍去病后来得知消息后,在上林苑打猎时一箭射死了李敢,刘彻为了压下这件事,谎称郎中令被鹿触而亡。而李敢的女儿被接入太子宫,成为太子中人而得宠,李敢的儿子李禹也得到太子重用。 这一切的行动中,刘彻的态度矛盾中透着一股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贺:我不信,我要逆天改命! 大家放心,不会让主角憋屈的 第37章 鼎湖 鼎湖宫位于上林苑的东南边界, 接近蓝田, 据说轩辕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 铸成宝鼎之后,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 黄帝遂乘龙升天而去。因为这个美丽的典故,秦始皇就曾在这里修建宫殿, 到了刘彻时期, 他在这里修建了鼎湖延寿宫, 以期寿与天齐。 张贺跟随太子第一次来到鼎湖宫里,就觉得这座宫殿比未央宫的宫殿要冷了不少, 在宫殿前面有一个大湖,传说中是黄帝宝鼎被龙尾扫到,覆在地上所化, 此时尚是元狩五年的初春, 湖面还有些未曾消退的冰雪,湖风从远处的山峰中间吹来, 使得张贺不由得缩起了脖子,搓了搓双手取暖。 刘据来这里是探望卧病在床的刘彻,开春刘彻一时兴起来此处游玩打猎,和熊搏斗的时候玩得兴起了点出了一身热汗,他现在已经三十九岁了,不及年轻时身强力壮,被带着寒意的湖风一吹,竟然一病不起。 到了二月下旬的时候, 刘彻病得越发严重,已经到了水米不进,药石无效的地步。朝廷中人心惶惶,平阳公主进宫和皇后商议此事之后,卫子夫带着太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陛下,皇后、太子和平阳公主来了。”房间里传来了春坨的通禀声。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让、让他们进来。” 张贺跟在刘据身后走了进去,因为刘彻重病,这鼎湖宫正殿的门窗都紧闭着,房间里一股沉郁凝滞的气息挥之不去。深青色的帷帐低垂着,卫青原本在一旁照顾刘彻,看到来人就站起身来行礼:“公主,三姐,你们来了。” “不要再拘泥礼节了。”平阳公主连忙拦住他说,“卫青你这些天照顾陛下也辛苦了,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好,快坐着休息一下吧。” “谢谢公主。”卫青苦笑道,他看起来比张贺上次见到时憔悴了不少。 “青弟,陛下怎么样了?”卫子夫焦急地问。 卫青压低声音说:“请了不少御医,连巫医也来了好几拨,一直没见好转,反而……” “让据儿过来。”刘彻自帷帐里虚弱地说。 卫青将帷帐卷了起来,露出躺在床榻上的天子,刘据连忙走过去,坐在了榻边。刘彻看起来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眼眶凹陷进去,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此时看起来随时可能会消失在被褥中间一样。 刘据一看到这副光景,眼圈马上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阿翁,据儿来看你了。”他哽咽着握住刘彻的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刘彻喘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安慰刘据,“现在还有力气和你说说话。” 他这么一说,刘据干脆哭了起来:“据儿最近好久没见到阿翁了,我好想你啊,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别哭了,我的小据儿已经十一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刘彻拍了拍刘据的手背,“是时候该挑起担子了。” 刘彻这么一说,连卫子夫也和平阳公主一起擦拭默默流下的眼泪。刘据倒是很听话地没有哭,而是爬到榻上,将脑袋轻轻靠在刘彻的胸口:“据儿会保护阿翁的。” 刘彻轻笑出声:“据儿准备怎么保护我?” 刘据抬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刘彻:“我要在鼎湖向上天祈福,让阿翁的病早点治好。” “那可真是托你吉言。”刘彻对卫子夫说,“就让太子留下来陪朕几天吧,子夫你觉得怎么样?” 卫子夫连忙谢恩:“自是让据儿多陪伴陛下左右。”这种时候说句难听的,刘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都有可能,皇帝想要太子陪伴在身边,当然最好不过。 刘彻点了点头:“那后宫事务还有其他皇子们,就拜托皇后照看了。” “陛下放宽心,我会用心照看。”卫子夫脸上犹带着泪痕,强作笑颜回答道,“陛下很快就会龙体康健的。” 真的很快会恢复吗?刘彻的内心充满了迷茫。 都说天子是天命之子,他刘彻更是从小父母疼爱非凡的天之骄子,从小没受过委屈,就算登基后少年天子的建元新政受到过窦太后的打压,但那也是一阵子而已,年轻的天子大部分时候都是顺风顺水,他想要将匈奴彻底打垮,上天给他送来一个卫青不够,还送来了一个霍去病。刘彻在过去的岁月里,几乎从来不知道挫折为何物。人总是要死的,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天会这么早降临在他头上。 “仲卿……”刘彻轻声唤着自己这位少年相知的心腹大臣,“我有点累了,你让他们都下去,着春坨将窗打开。” 清凉的湖风从窗户里迅速流动进来,带来了春天草木和花朵的芳香,那是新生的嫩叶和初开的蓓蕾的气息。 难得只有两人独处,刘彻这才缓缓开口道:“前几年我压着你的军功没有厚赏,你没有怪我吧?” 卫青摇了摇头:“臣知道陛下所为,也是为了保全我。” “你之前功劳太高,光芒太盛。”刘彻伸出手接过了卫青递来的药碗,“如果封无可封,眼前就是一条绝路,还好去病那小子能打,军权交给他培养起来,我们都放心。” 说到霍去病,卫青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去病比臣打得更狠也更快。” “你看去病这样辅佐太子如何啊?”刘彻貌似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卫青握着木勺的手微微一抖,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继续将那一勺饴糖喂进了皇帝口中:“去病在朝政上还稚嫩了点,不过太子也才十一岁,现在说这事还早着。” [历史]大汉首辅_40 真的早吗?刘彻闭上眼睛,和卫青一起聆听那悬挂在刻着鼎湖延寿和长生无极瓦当下面何氏珍玉在风中互相碰撞发出的那种玄妙而动听的声音,未央宫前殿也悬挂着这种玉作为装饰,曾经有一段时间,那是他们耳畔最为令人熟悉的伴奏。 “我们也都不年轻了,去病、据儿这些小辈,他们就好像被太阳刚晒干朝露的青禾。”刘彻叹道,随即疲倦地合上眼睛。 卫青轻轻应了一声,也静默地听着那些珍玉的响声,他想起了那渐渐遥远的大漠戎马岁月,还有上林苑那只前不久被陛下杀死的大熊,鼎湖的风里仿佛也掺杂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刘据正一脸闷闷不乐地走在前面,张贺则跟在他后面。张贺有点担心,送走皇后和平阳公主之后,刘据一直没有说话,他脸上的泪痕已经擦干了,但因为之前哭过,眼圈还有些泛红。 “太子殿下等等我。”张贺追赶不上他的脚步,急忙在后面喊。 刘据转了过来,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张贺,等到张贺跑到他面前时,刘据拉着张贺的手问道:“你说父皇这次要怎样才能好转?” 张贺回忆史书上的记载,对刘据说道:“上郡有一巫师,病中鬼神下附在他身上,太子可以派人去打听一下这个巫医,将其召到甘泉宫进行祭祀。” 刘据一听马上唤陶令过来:“你派人快马加鞭去上郡,寻找能被鬼神附身的巫医,一旦找到就迅速将他接过来。” “诺。”陶令说完就马上去办这件事了。 “你稍后可以将这件事和陛下说,也让他能稍微宽心养病。” 刘据点了点头:“我会告诉父皇的,现在他应该刚刚歇息下去,我们去湖边给他祈福吧。” 太子派去上郡的人久久没有传来消息,那位史书记载里传说可以让皇帝燃起希望恢复健康的神君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再难寻觅。而刘彻的病情也一天严重过一天,渐渐连说一会话都觉得非常乏力。 刘据年少懂事,看舅舅有时候陪伴父亲辛苦,也会主动要求替换,由他来陪伴照顾刘彻一段时间。因为刘据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去照顾病人,张贺就跟在旁边,全程搭把手帮忙。 这一天刘彻突然想要去晒晒太阳,张贺就让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帮忙将躺在软榻上的皇帝抬到了湖边。草地里混杂着的苜蓿花盛开了,远远看去一片碧绿里混杂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紫云,看起来分外夺目。风中都有这种牧草朴素的小花那清淡的香气,因此皇帝难得心情不错。 他对春坨说:“去小黄门里找个会画画的,朕有事吩咐。” 春坨离开后不久又走了回来,带来了一位面皮白净的瘦弱中年黄门,刘彻对着那人耳语几句,黄门口中称诺退了下去。 “父皇让那人画什么?”休憩的时候,刘据好奇地问张贺。 “我也不知道。”张贺心里也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刘据点了点头,正好这个时候刘彻喊道:“帮朕将挂在正殿墙上那把天子剑拿过来。” 张贺连忙自告奋勇地去了。 在经过一个四面通风的小房间时,张贺故意绕道去看了那个正在作画的黄门,只见他正全神贯注地在一张浅黄色的帛上一笔笔勾勒描绘,一个身着华贵服饰的男性站在略高的台阶上,他手里牵着一个看起来尚且年幼的总角童子。 张贺的小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这竟然是一副周公辅成王图。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卡文有点厉害,白天又特别忙,晚上卡文卡到现在才补完剩下的部分otz 上一章改了一下还是不太满意,说不准接下来几章关键剧情撸顺了之后要回过头来再改一下 今晚这个点更完,明天的存稿是没有了,明天凌晨不在固定时间更新了,搞不好要等到明晚才能更新,大家可以晚点再来看QAQ 第38章 李敢 这周公辅成王图在历史上也是非常有名的一个典故了, 年迈的刘彻即将不久于人世, 而此时距离他用心培养的太子刘据在巫蛊之祸中自杀已经又过去了几年, 齐王昌邑王早逝,儿子里可供选择的竟然只剩下李姬那两个他不喜欢的儿子还有年幼的刘弗陵。 刘彻心里充满了犹豫, 他不想将皇位传给已经成年的刘旦,又担心幼子尚未长成恐怕重蹈胡亥亡秦之祸, 因此即使诸侯王来甘泉宫朝贺时, 他也没有告知他们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是谁, 直到他看到了侍立在一旁的霍光,霍去病的弟弟。 于是刘彻赐给了霍光一副周公辅成王图:“君为周公, 辅幼主。” 现在刘彻在鼎湖病情越发严重,他让人画了周公辅成王图,是想要托孤了吗?那画上的周公又是何人? 张贺心里一面百转千回, 一面朝正殿走去, 那柄刘彻经常随身佩戴的天子剑果然高高悬挂在墙壁之上,以张贺的身高竟然够不到。他正左右张望有什么可以垫脚的东西, 却看到卫青从殿外走了进来:“你在找什么?” “见过大将军。”张贺连忙行礼,礼毕回答道,“陛下让我将他的天子剑拿过去。” 卫青沉默了片刻,走过来将张贺抱了起来,让他能够伸手拿到那把剑。 “谢大将军。”张贺抱了剑准备往外走,却“哎哟”一声和春坨撞了个满怀。 “哎,当心。”春坨急忙说,“有没有撞伤?” “没事。”张贺摇了摇头, “我要赶快把剑拿过去,陛下一定等急了吧。” “不急。”春坨嘴上这么说着,视线却投向殿内,“大将军,陛下传你去湖边见他。” 卫青像是早已料到一样,冲春坨微微颔首:“我这就和张贺一起过去。” 卫青出身军营,走路身姿笔直,步履矫健,张贺跟着他很快就来到了湖边。 刘彻已经被人服侍着在软榻上坐了起来,背后靠着不少厚实的软垫,刘据正站在他旁边,陪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看到来人,刘彻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大司马大将军长平侯卫青。” “臣在。”卫青单膝下跪,目光坚定地望向尽管病体衰弱仍然强撑着坐得高高在上保持仪容的皇帝。 “不管朕去哪里,朕的将军都愿意追随吗?” “陛下希望臣在哪里,臣都会如你所愿。”卫青安静地跪在那里,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命令。 “父皇,你要让舅舅做什么?”刘据有些不安地开口提问。 “据儿,你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刘彻慈爱地摸了摸刘据的脑袋,“朕之前已经为你觅得德才兼备之人教导你做人和治国的道理,你以后也要早点学会独当一面才行。” “孩儿会一直努力的。”刘据认真地回答,“但现在有不懂的,我可以去问父皇和舅舅啊。” 对对对,保持这个节奏,卫青是你目前最大的靠山,千万不能让他倒台了。张贺忙着给刘据递眼色。 “大将军,朕将这天子剑赐予你。” “啊?”张贺捧着剑呆愣了一下,这发展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历史]大汉首辅_41 不过他虽然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迅速地将剑交给了卫青,卫青双手接过剑:“臣谢陛下。”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刘彻挥了挥袖子,“朕要和仲卿说一会话。” 不知道那天在湖畔刘彻到底和卫青说了些什么,张贺只知道那个小黄门所绘制的周公辅成王图到底没有送出去,虽然传说中的巫医没有找到,但是刘彻主动要求移驾甘泉宫修养,这倒也意外吻合了历史上皇帝的行动轨迹。 来到甘泉宫后不久,刘彻的病竟然渐渐好转。因为太子陪伴皇帝多时,所以卫青找了个时间,亲自将刘据护送回了长安城。 刘彻并没有回长安,而是继续留在甘泉宫养病,因此很多人暂且不知道皇帝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了。 太子回京的第二天,张府有人通过进宫办事的黄门,给张贺递交了一封书信。那是一方素帛,张贺偷偷来到无人处打开了,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字:“李敢有变,速来你师父家见我。” 原来当初张贺在封赏人群中见着李敢,就寻思起了历史上刘彻对李敢这事的处理态度有些古怪。 李敢为私仇击伤大司马大将军,这罪名追究起来可是要牵连全家的,但霍去病出手射杀李敢之后,刘彻只是压下了这件事,并没有追究李家,相反将李敢的女儿和儿子送入太子宫中,看起来却是安抚李家的行为。 张贺想了一下,这件事上,李敢倒像是做了多方博弈的炮灰,而且李广刚自杀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发作,等过了一阵子才突然找上卫青,这也是这件事里面令人疑惑之处。 为此张贺找了他的游侠师父樊仲子帮忙:“师父,有没有高手借徒儿一用,我要花钱雇人盯住李敢。” “你派人盯李敢做什么?没听过你和他有来往啊?”樊仲子有些奇怪。 “这您就别管那么多了,我自有用处。” 张贺长得天真可爱,平时在师父面前嘴甜爱哄人,樊仲子对于自己的这名小徒弟向来是没有原则的,很快就找了跟他学过剑术的一个叫做赵丁的青年,每天跟踪李敢的行踪,并且向张贺汇报。 那赵丁跟踪了李敢一段时间,发现他行程非常循规蹈矩,除了操办父亲的葬礼之外,几乎闭门不出。张贺也放松了警惕,只让赵丁没有特殊情况每个休沐日向自己汇报一次即可,但一旦李敢和可疑人士接触,一定要盯紧来人并且及时告知自己。 所以张贺看到素帛上所写的内容之后,连忙请假出宫,去了一趟闾里。 樊仲子最近出去游历了,但他的家仆和张贺相熟,很快将他迎进院中。赵丁已经在槐树下等候多时了,看到张贺就走过去说:“小公子你猜得没错,今天上午果然有人去李家找了李敢,请他出去喝酒,我跟过去,只见他们进了酒楼约摸半个时辰,那李敢就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听说把酒楼的桌子都掀了。” “那李敢后来去了哪里?” “他在街上游逛了一阵,暂时还没回李府。” “和李敢说话的人你跟过去看清是谁了吗?” “我按照你的吩咐已经跟去看了,只是一个住在长安城西郊的破落农户,暂时没看出什么特殊的。” “好,继续派人帮我盯着那个农户。”张贺对赵丁说,“报酬我会再加的,务必看清楚他这阵子都和哪些人打过交道,查明和他打过交道的人的身份。” “包在我身上了。”赵丁拍着胸脯保证。 这李敢还在街上游逛,张贺担心他会寻隙对卫青不利,从闾里出来之后,就在家仆的陪伴下拜访了一趟长平侯府,当然打着找卫伉玩的名义。 几个相熟的孩子里,卫伉和他年龄最为相近,但身高一直比他要高出一个头,此时卫伉出门迎接张贺,笑着说:“你不是忙着陪太子表哥吗?今天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别闹,我来是有一件大事要找你商量。” “什么大事?”卫伉一听有热闹看,马上提起了精神。 “这件事我也是意外听到的,你可要替我保密。”说完张贺附在卫伉耳畔,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我大伯是开酒楼的嘛,这西市里酒楼老板我也是有几家相熟的,搭伙做点生意收点小钱。” “知道知道,你快告诉我听到了什么消息?为什么要来找我?” “是关于你的父亲大将军卫青的。”张贺正色道。 “什么?”看热闹看到自家头上来,卫伉一脸懵逼。 “郎中令李敢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就是李广的儿子,听说他对他爹从我爹打仗回来时人没了,一直颇有怨言。”卫伉很是无语地说,“虽说李将军因伤去世很令人痛惜吧,但这关我爹什么事?他也不能迁怒到别人头上吧。” 他不仅迁怒,他还准备要击伤大将军呢。张贺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这事他不能直接和卫伉这么说,否则引人怀疑,他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今天来到西市一家酒楼,听说李敢和人在席间说了几句大将军不好的话,然后将桌子都掀翻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卫伉愤愤不平,一副摩拳擦掌要冲去揍李敢的模样。 张贺心想,你小子也想当个护爹狂魔吗?醒醒吧李敢年纪比卫青还大,就你这小胳膊小腿是打不过他的。 “大将军今天在何处?”张贺问。 “今天不是休沐日,阿翁一般在宫里办公,但今天是弟弟不疑的诞辰,阿翁晚上会回来。”卫伉说到这里突然睁大了眼睛,“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担心李敢……”张贺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等着卫伉自己想明白。 “你是担心阿翁出宫回家的路上,李敢会对他不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阵子忙到飞起,所以更新晚了 之前当当200100买的西汉资料书到了,里面有一些蛮有意思的内容,但暂时没空细看,好想看啊gt;lt; 第39章 行刺 卫青前阵子一直在鼎湖宫陪伴刘彻, 因此大将军幕府里积压了不少事务, 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一堆竹简,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因为惦记着今天是卫不疑的诞辰,小家伙前阵子撒娇卖萌要阿翁回家陪他, 所以卫青和幕僚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往北宫门走去。 他一出门就看见一辆小车在门口停着等候, 车的四角挂着灯笼, 此时已经点亮, 散发出柔和的黄光。卫伉和张贺坐在车上,看到卫青出来, 连忙迎了上去。 “伉儿,你怎么在这里?”卫青大感意外,“张贺你怎么也在?” “今天闲暇无事, 故贺来找卫伉玩耍。”张贺随口编了个理由。 但卫青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今天不是休沐日,按照刘彻给太子安排的课程, 下午应该是郭昌的剑术课才对,卫伉随着年龄增长偷懒惯了,经常不陪太子上课,但张贺一直学得很认真,如无意外从不缺席。 所以坐在车上往长平侯府行去的路上,卫青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小子,有什么事瞒着我?” 像所有崇拜父亲的孩子一样,卫伉心里对于卫青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所以当卫青略微板起脸,他就很没出息地招供了。 [历史]大汉首辅_42 “你说李敢想要袭击我?”卫青听完卫伉的讲述之后,惊讶地说。 “是啊,大将军这可是我亲耳听别人告诉我的,你可要多加小心。”张贺连忙说道。 “谢谢你的提醒。”卫青道谢,“此去和张府是顺路,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家,我和卫伉许久不曾好好玩过了,今晚抵足而眠。”张贺心想,还是跟着卫青比较放心。 车马在长平侯府门口停下,卫青先行下车,然后伸手牵着两个小孩下来。 “张贺你今天怎么想到住在我家了?”卫伉开心地对他说。 “找你玩啊。”张贺回答得一脸天真。 “那刚好,阿翁又给我买了一匹小马,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往大门处走去,突然看到阙楼的阴影里,一道阴影飞也似地朝这边窜来。 “小心!”张贺连忙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黑影已经欺身来到卫青面前,一扬手一道利刃在月色下寒光森然,直奔卫青胸口而去。 好在卫青经过提醒,已经有所警惕,当下一个闪身避开来。 “快来人,有刺客!”卫伉这次去接卫青本来就带了几个亲兵以防万一,现在他一喊,那些亲兵连忙扑了过去,大门口的仆从也慌乱地跑了起来。 “不要声张。”卫青在躲避对方的攻击的同时还游刃有余地制止了手下的骚动,只见他连佩剑都没拔,只是用手一推一拉,就将对方手中的短剑缴获了下来,那人见讨不得好,就抬起头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朝卫青怒吼道:“卫青,还我爹命来!” 仆从手中的灯火聚集到了他的脸上,正是之前出门后一直没回李府的李敢。几个亲兵一拥而上,将李敢手臂反剪,让他跪在地上,一个面皮略有些黑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对李敢呵斥道:“不得对大将军无礼。” 张贺莫名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而卫青接下来的话很快解决了他的疑问。 “田仁,把郎中令请起来,不要让他跪在地上。”卫青看了一眼周围渐渐有些聚拢趋势的人群,吩咐道,“有什么事进府再说。” 几名亲兵连忙将李敢从地上拖起来,押解进了卫府的院子里。那李敢口中仍然骂个不停,俨然将卫青当做了杀父仇人一般。 大门关闭之后,卫青走到李敢面前:“郎中令,青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于你,要让你专门伺机在侯府门口以利器招呼。” “我李敢今天落在你们卫氏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便,反正陛下宠着卫将军,连我父这样劳苦功高的老将被你害死都不追究,再死个区区关内侯又怎样?恐怕还不够长平侯塞牙缝的吧。”李敢边骂边怒目而视。 卫青皱起了眉头:“李将军是冲锋勇猛时中了箭伤,回京途中不治,不知道为青所害的说法从何而来?” “你暗地里做的那些手脚,自然有人告诉我。”李敢继续高喊道,“你嫉妒我爹民间声望比你高,这次战功能封侯后要压你的势头,就暗中下手致他于死地。” “你血口喷人!”卫伉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田仁拦住他,他早就冲过去对李敢一顿胖揍,“阿翁为人仁善,和你爹素来无冤无仇,做什么要害他?” 张贺看到卫青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无语的神情,他在现代时对于卫青霍去病这种抗击匈奴的英雄也很是敬仰,此时看到卫青无端被污蔑,早就看不下去了,便站出来说道:“李敢你是不是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卫青是大司马大将军,论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侯位是万户侯三个儿子都有封侯,皇后是他姐姐太子是他外甥皇帝是他姐夫,他吃饱了撑着要去嫉妒李广。” “李老将军真是伤重而亡,我也派了最好的军医给他看护,将军一世征战最终折戟沙场,也非我想要看到的。”卫青说道,“不管你从哪里听到的这种消息,我可以告诉你这都是假的,我对李将军并无半点加害之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敢虽然有所动摇,但还是坚持嘴硬。 “哎呀你难道真是傻的?”张贺简直服气了李敢这一条道走到黑的精神了,“今日来找你的是个普通的京郊农民,家里连半个当兵的人都没有,他怎么可能知道卫青在军营里要害李广?这种人随便扯的荒谬谎言你都能信?” “可是他说他家兄长是大将军幕僚,因为敬重我爹才忍不住告诉我真相的。” “这你也信?”张贺摇头道,“反正我已经派人将他三代以内都查过了,他确实有个兄长,但是长安城东市杀猪的,他家所有人连个混上小吏的都没有,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让帮我查这个的兄弟带你亲眼去看看。” “郎中令若有疑问,我可以让田仁陪你去找那人,我的每个幕僚都可以带那人去认,你看看到底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还是仅仅假托之言。”卫青非常有诚意地表示。 李敢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卫青,对方这是想要放了自己? “大将军,李敢行刺已经犯下重罪,理应押送往廷尉审问。”田仁在一旁急道。 卫青却不同意地说道:“陛下现在身体尚未康健,这种事情无需声张,今天看到这件事的都不要把它说出去。” “可是自从陛下设置大司马以来,那些跟随您的人很多都投靠了骠骑将军。”田仁提醒道,“如果李敢这样冒犯大将军的人也轻易放过,往后您的威信就更加……” “将军的威信应该建立在沙场上。郎中令只是来侯府做客,我们相谈甚欢,他随后返回了李府,这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了。”说完卫青看向李敢,“你回去吧。” 李敢沉默着被“请”出了侯府。 张贺刚才一直在打量田仁,他刚穿越西汉的第一天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除了太子刘据,就是这个慷慨赴死的田仁了,田仁现在看起来比那会要年轻很多,还是个热血的少年。 只见田仁继续对卫青进言:“将军,今天的事情必须彻查,否则您的宅邸将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李敢上门。” 卫青正把玩着从李敢手里抢来的那把小巧的短剑,只见他将剑顺手抛给了田仁,眼神里露出一丝寒光:“李家不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去查查这把剑是谁造的,原来的主人是谁。” “诺。”田仁得了命令,马上急匆匆去办这件事去了。 “张贺,你那个查清别人三代以内的兄弟,我想见一见。”卫青转头对张贺说。 “好,我明日就让他来见大将军。” 一番惊险之后,卫伉也没有带张贺看小马的心情了,和卫青一起陪着卫不疑还有卫登玩了一阵子之后,张贺来到卫伉的房间,两个孩子早早洗漱完毕,躺下歇息。 卫伉白天听张贺说完一直担心父亲的安危,此时松了一口气,才没和张贺聊上几句,就呼呼大睡起来,只留张贺一个人躺在榻上思绪翩飞。 史书记载的李敢击伤大将军,张贺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激情犯罪,谁知道这一世亲历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李敢之所以漠北之后没有马上发作,是因为他那会还没有被人怂恿,而这个幕后之人怂恿李敢的时间点也非常微妙,正好是在刘彻在鼎湖病得大家都以为他快要死了的时候。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挑这么一个敏感时期对卫青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拼了老命赶出来的更新Q_Q 第40章 彻查 张贺第二天一早就找了赵丁来见卫青。在卫青的要求下, 赵丁带他们去了长安城西郊。 [历史]大汉首辅_43 只见一处田间小屋, 掩映在绿树荫里, 一个中年男人正无所事事地在田埂间闲逛。 “此人叫做赖长,是一名村头无赖。”赵丁对卫青说道, “昨日便是他找李敢去酒楼说话。” 卫青端详了一阵,方才开口说道:“我观那人行为举止唯唯诺诺, 并不像是会主使某件事情的人。”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赵丁点头道, “所以我按照张贺的意思, 这几天派人盯着他,也并未见他与什么有身份的人打过交道。” 张贺也跟着他们出来, 此时也开口说道:“我觉得对方可能之前暗中和这赖长见过面,现在暂时避风头不出现,恐怕赵兄你还得再盯上几日。” “这盯人的酬劳就由我来付吧。”卫青说, “毕竟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 张贺也没有推脱, 毕竟张汤清正廉洁,家里其实不太宽裕, 而卫青则是那“万恶”的土豪,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君侯。”背后有人高喊。 张贺和卫青一齐转过身来,发现来人正是一路小跑的田仁。 “找得我好苦。”田仁用手擦了擦脑门上跑出来的汗,对卫青说,“还好任安告诉我你们来了这里。” “可是之前让你探查的短剑有什么消息?” “正是!我拿着这把剑在两市挨家挨户地询问,被告知这短剑上的花纹有些独特,是西市一家西南夷来的商人的手臂,我找到那家店一问, 原来店主人是夜郎国来的,可是我问他这剑是什么人买的,他说要为客人守口如瓶,不告诉我了。” “这有何难,行刺大将军本是重罪,廷尉赵禹和我父关系亲密,乃是知交好友,去拜托赵禹由廷尉府出面叫那名夜郎商人一问,何愁他不如实交代?”张贺马上提议。 “可是,大将军说了不能往外声张。”田仁有些犹豫,“如果拜托赵廷尉,对方那么聪明岂非把事情猜得差不多了?” “我以私人名义去拜访一趟赵禹。”卫青说。 坐在廷尉府的坐垫上,张贺一脸好奇地看着卫青正非常有礼貌地和赵禹互相寒暄着。 “大将军今天怎么有空来廷尉府?”赵禹不卑不亢地说,他这个人既然和张汤是朋友,那做人也是一板一眼法不容情的,据说之前有不少公卿为了走后门带了贵重的礼物上门,都被赵禹连人带礼物一起送了出来。 卫青当然没有带礼物,他是以私人身份拜托赵禹帮忙的:“廷尉可否帮青查一下这柄短剑是谁委托店家打造的?”说完他将短剑放在了案几上。 赵禹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这柄短剑有什么讲究吗?为何大将军想要查它的主人。” “实不相瞒。”卫青微笑着说,“我府上昨天遭了贼,翻墙偷走了几件陛下赏赐的物品,亲兵上前拦截时被那贼人走脱了,只落下这么一把短剑,我让舍人去探查,发现此剑是由西市一名夜郎商贩所打造,但对方不肯告诉我是谁让他锻造的这把剑。” 遗失皇帝赏赐这种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卫青既然以私人身份前来拜托,赵禹就拍手笑道:”大将军请放心,交给我去查问,今天之内就给你答复。“ 赵禹动作确实快,当天下午就派人去大将军幕府告知卫青,那商贩已经如实交代,问他购买短剑的人是当今皇二子刘闳的舅舅王江。原来王夫人家里共有两子一女,这王江是王夫人的哥哥,因为不成器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提拔,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吏,只是靠着皇子舅舅的身份到处结交权贵。 因为涉及到皇亲国戚,赵禹不敢贸然将王江收押询问,只是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卫青。但赵禹又上了一封奏书递交给远在甘泉宫的刘彻,那就是卫青他们不曾预料到的事情了。 卫青听到王江这个名字,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这件事这边的线索暂且搁置吧,先不调查王家了。” “君侯,难道就这样算了?”田仁愤愤不平道。 “多亏张贺提醒,我不是毫发无伤吗?再说刘闳年幼失母,一直被中宫照顾,和据儿感情挺好,贸然牵扯到他的母家只会将水越搅越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刘彻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十天后了,他在甘泉宫养病,觉得身体好了许多,一天偶然无聊翻开了积压在甘泉正殿一侧的奏书,正好看到赵禹的竹简掉了下来。 大将军家的天子御赐器具被窃,窃贼手中的短剑竟然是已故王夫人的哥哥特地找人打造的,请示天子是否要将王江抓起来审讯?这件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奏书,让一向聪慧的天子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于是君王千乘万骑,浩浩荡荡地返回长安城,因为刘彻的病还没好透,一进未央宫他就住进了温暖的温室殿,并且马上召见了赵禹。在听完赵禹汇报之后,刘彻又紧急召见了他安排在长平侯府的眼线,得知真相后他简直气笑了。 好你个卫青,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想要压着瞒下来,还扯谎说什么丢了朕的御赐礼物,哼哼。 霍去病一进温室殿看到的就是天子这么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不由好奇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 “去他娘的身体不适。”刘彻一挥袖子坐了下来,“快去把你舅舅和张贺一并叫过来,问问他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霍去病虽然对刘彻的火气觉得莫名其妙,但少言不泄的他还是“诺”了一声,转头往椒房殿走去。 “陛下要召见我?”正和刘据一起跟着郭昌练习射箭的张贺听霍去病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声,难道那件事被陛下知道了? “表哥,你知道父皇见张贺是出于何事?”刘据在一旁一脸关切地问。 霍去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要去找舅舅,张贺你自己过去。” “我陪张贺一起去。”刘据自告奋勇地说。 张贺一进门就看到刘彻端坐在那里,比起之前见到他时那副衰弱的样子,现在天子的病已经大好了,都有力气吓唬小孩子了。 只见刘彻故作凶恶地说:“好你个张贺,可出息了啊,比霍去病之前还能折腾,朕不在长安你们给朕折腾出什么事来了?” “霍将军天纵英才,臣不敢与之相比。”张贺稳妥地回答,“臣也没有折腾,是有用心不良的小人在暗地里兴波作浪。” “朕已经知道了李敢行刺之事。”刘彻看到卫青正和霍去病一起走进殿内,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朕这才病了几月,就有人胆大到敢找人行刺大将军了,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什么?李敢居然敢行刺舅舅?”霍去病一听站不住了,“我要找他算账。” “去病,别去。”卫青连忙一手拉住了霍去病的胳膊。 那边刘彻犹在愤怒地说:“他们是以为朕要死了吗?是朕前阵子抬去病没抬你让人觉得有机会可以对仲卿下手了吗?他娘的那些呆鸡,见过拿外甥打压舅舅的吗?朕真要对付你就不会提拔去病了。” “陛下息怒。”卫青劝道,“臣并没有受伤,陛下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你居然还敢瞒着不报,回头再治你欺君之罪。”刘彻嘴上恶狠狠地说。 “陛下,当下之急是将幕后黑手抓出来。”霍去病在一旁说。 “对,春坨,传朕的旨意,让赵禹把王进抓起来,好好审问。朕倒要看看他这颗豹子胆是自己长出来的,还是别人给的。” 有了皇帝的命令,赵禹雷厉风行地将王进抓进了廷尉府,只消让他看一眼那些刑具,王江很快就将所有的情况都招供了出来。原来告诉他用计谋怂恿李敢去行刺卫青的方法的,是一位在他口中叫做东郭才英的世外高人。 当今皇帝有四个皇子,除了太子之外,王江已故的妹妹所生的刘闳最受刘彻宠爱。王夫人在世的时候没有给她的家人带来荣华富贵,王江早几年看着卫氏一门五侯,很是眼热。这个时候,一名自称东郭先生的高人前来献计,王江只是花钱雇了几个穷人家的小孩,再找了一些地痞流氓,很快就将卫子夫霸天下的童谣传遍大街小巷。 而现在皇帝传说在鼎湖病得快要死去了,如果刘闳登基为帝,作为新帝亲舅,王江仿佛看到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向他招手。所以当东郭先生有一次在他耳边暗示“可取而代之”之后,他心动了,再次花钱雇佣一个叫做赖长的村头无赖去欺骗李敢,让李敢因为仇恨而去刺杀卫青。 但这美梦很快就被破裂了,诡计被揭穿,王江跪在廷尉府的地板上痛哭流涕,将东郭先生的住所告诉了赵禹。 [历史]大汉首辅_44 是夜,长安城的洛城门附近火光冲天,一处民宅走了水,待张贺等人赶到的时候,那赵禹询问出来的东郭先生的住所已经烧成了灰烬。而长安城外西郊的赖长一家,在这个混乱的春夜被杀死在卧榻之上,连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原本要彻查的线索,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被人生生切断。 作者有话要说:  看《汉武大帝》的时候非常喜欢陛下这句霸气侧漏的“他娘的那些呆鸡”,借用一下2333 不出意外下章会有大家喜闻乐见的吃醋剧情,猜猜吃的是哪位的醋? 第41章 两小无猜 虽然仍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黑暗中窥伺着卫家和太子的位置, 但威慑方案正在兵不血刃地进行。 先是春三月, 丞相李蔡因为盗侵阳陵土地被问罪而自杀, 刘彻提拔了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相,随后郎中令李敢被撤职, 替换了韩说为新的郎中令。刘彻这一系列行为,除了向朝堂树立太子一系的地位, 也警告了那些因为他之前压着卫青的封赏而心思活络的人, 敢打卫青的主意, 下场有如李敢。 那些朝臣们都是人精,在皇帝表达态度之后, 原本门庭冷落的大将军幕府又渐渐热闹起来,卫霍两位大司马分工协作,将军队和内朝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天张贺刚一回宫, 就看到卫子夫领着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对刘据说:“据儿, 这是李敢的一子一女,进宫和你做个玩伴。” 刘彻将李敢撤职为平民, 但对李家采取了弥补措施,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让李敢的子女进太子宫。 张贺连忙打量了起来,这是一对孪生兄妹,哥哥李禹长得虎头虎脑,妹妹李娃长得甜美可爱,史书上记载李娃有宠于太子,看起来确实是讨人喜欢的小萝莉, 长大了应该会出落成美人。 “太子哥哥。”李娃含羞带怯地说道,“我叫李娃,以后要留在宫里陪你一起玩。” 哎哟,这还是个童养媳,张贺简直想吹一声口哨了,太子今年才十一岁,可真是艳福不浅。 刘据礼貌地点点头:“好,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陶令。” “谢谢太子哥哥。” 张贺正趴在花园的矮墙后面围观,突然觉得后腰被人戳了一下,惊得他“哎哟”一声,险些跌下地。 一转身,却原来是李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李家的小孩子很有地盘意识,看到视野所及范围内出现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就瞪着眼睛问:“你是谁?” 张贺轻巧地从攀着的墙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沾灰的手,微笑回答道:“我叫张贺。” “原来你就是那个张汤的儿子。”李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然后扭头往妹妹那里跑去。 被讨厌了,张贺心想,毕竟是自己雇人监视李敢的,虽然李家人知道这件事是李敢不对,但肯定心里对自己有怨恨。 “张贺,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刘据听到墙后面的声音,连忙跑了过来,拉着张贺的手就往回走,向他的新小伙伴介绍,“这是张贺,非常可靠非常聪明,人也很好的。” 莫名其妙被发了张好人卡的张贺眨巴了下眼睛望着小萝莉,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李娃妹妹,太子殿下很好相处的,你以后玩得随意就好。” 李娃用一双杏仁般的圆眼望向张贺:“是吗?那我知道了。” 刘彻非常重视太子的教育,因为他自己本人非常推崇儒家的公羊学术,遂诏命德高望重的文学之士辅导刘据学习《公羊传》,汉代非常流行春秋三传,即为《公羊传》、《谷梁传》、《左传》,均为注释由孔子修订的编年体史书《春秋》的儒家经典典籍。《春秋》言简意赅,微言大义,所以对它的注释就显得尤为重要。 三传流传到现代的仅有左丘明所著《左传》,张贺之前只在语文课本上学过,对于李禹李娃这样连《诗经》都没学过的真小学生来说,跟着早慧的太子学习《公羊》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两个只是陪玩,不陪读。 张贺、卫伉在房间里跟着刘据听课的时候,李家兄妹俩就在外面的园子里,不发出喧闹声地自己玩耍。而等课上完之后,就是他们两个发挥作用的时间了。 卫伉被一堆大道理摧残之后,整个人都出于昏茫状态,张贺学文言文学得也很累,两个人就在花园干净的草地里放肆地张开手脚躺倒下来,懒洋洋地被太阳晒着,感受着昏昏欲睡。 刘据身为太子在宫里行为举止是要守规矩的,因此他并没有随两人躺下来,而是站在一旁。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哥哥,你终于上完课了,李娃等着陪你玩耍。” “你和哥哥在宫里还住得习惯吗?”太子温和地询问。 “宫里的长御姐姐们都对我们很是照顾。”张贺一抬头,就看见李娃一脸天真地扯了扯刘据的袖子,“不是说今天带我们参观太子宫吗?” “好,我陪你们逛逛。” 李娃是一个性格外向的萝莉,在和刘据混熟之后,她就没了最开始的拘谨,跑在前面,好奇地问这问那,显得很是讨人喜欢,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张贺看着刘据和李家兄妹玩在一起的场景,觉得这才是孩子们相称的游玩场面,张贺内心是成年人,无法做到李娃那样天真烂漫,刘据和张贺待在一起的时候,张贺因为忧心太子的前途,往往拉着他谈论学问,研习书本,因此刘据和张贺一起时显得有些老气横秋,现在这花园里闲逛玩乐的太子,却有了和他年龄相应的天真。 张贺想起上一世跟着刘据逃到湖县的有一个李皇孙,应该就是这李娃后来给太子生的孩子,李娃年龄比刘据小上三岁,脸若芙蓉,杏眼圆睁,和已经长得带出几分帅气的刘据站在一起,张贺竟然觉得他们看起来像是相称的一对。 这么想着,张贺又没来由产生了几分莫名的失落,大概是他重生之后的生活一直围绕着太子转导致的。 偏偏卫伉又在这个时候八卦地凑过来,笑得一脸荡漾:“你觉得李娃妹妹长得怎么样?我看姑母的意思,怕是要让她做个家人子。” “就你事多。”张贺用手肘撞了一下卫伉的小腹,“太子今年才十一岁。” “十一岁不小了。”卫伉挤眉弄眼地说,“甘罗十二为相,当朝桑弘羊十三岁以擅长心算为侍中,中宫十四岁就怀了大表姐。” 被卫伉一提醒,张贺才反应过来古人生育嫁娶的年龄和现代人不一样,普遍偏早,十三娘十四爹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历史上刘据十五岁就有了皇长孙刘进,算起来也不远了。 这么想着,张贺突然觉得有一股郁抑之气挥之不去。他推了一把卫伉从草地上坐了起来:“这么想找媳妇?好啊,我这就和大将军说去,让他早点给你找个小美人。” “可别啊。”卫伉赶紧拉住张贺,“被阿翁知道他非得削我不可,我都说我在太子宫用功学习的。” “你也知道呀?”张贺乐了,“你之前老偷懒不来,现在学的《公羊》也没听懂,已经落后太子很多了。” “《公羊》这么难,我还这么小,让我现在就能都读懂不是强人所难嘛。”卫伉嘟囔道,“又不是谁都和太子一样天资聪明的,再说这学的都是治国平天下之道,我学了这个以后也用不着啊。” “那你想学什么?” “行兵打仗之道啊,我长大了也要和阿翁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想成为大将军那样的人对吗?那就多练习剑术吧。”张贺一把将卫伉拉了起来,“来来来,我们来练一把。” 郭昌发给他们练习剑术用的都是小木剑,分到的头一天几个小伙伴很开心地用匕首在木剑的一侧刻上了自己的名,虽然张贺觉得自己那个“贺”字刻得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略有些嫌弃,但刘据和卫伉显然对于专属自己的木剑很是宝贝。 距离刚开始习武已经有四年了,郭昌教给他们的都是一些军中搏击术还有最基础的剑术,张贺还有游侠老师开小灶,拿真剑练习,剑术已经小有所成,那边卫伉平时在家也有卫青指点,所以剑术也不弱。 他们两个用木剑“砰砰”地不停碰撞,突刺、劈砍、格挡,一招一式也算有模有样。卫伉瞅准一个空隙用力朝前刺去,谁知道张贺是故意卖了个空子引他出剑,随即将人闪到一旁,一剑将卫伉手中的剑挑飞了出去。 [历史]大汉首辅_45 卫伉跑过去捡起剑,冲着张贺说:“你的剑术越发厉害了,我们继续打。” “他们在干什么啊?打打杀杀的好可怕。”李娃被声音吸引过来,好奇地看着张贺和卫伉比试剑法。 张贺不由得略微皱起了眉头,虽然历史上刘据在巫蛊之祸里的表现非常勇猛,但他平时没被逼急的时候作风比较温和,因此这一世他就想培养太子性格中武勇的一面,这小妮子还是李家的孩子,怎么就不喜欢看练剑呢。 好在刘据没有附和李娃的话,而是跑到房间里拿了自己的小木剑过来,对张贺说:“我也和你过几招。” 张贺和刘据对战正酣,突然听到陶令在不远处喊道:“太子殿下,中宫喊大家去水榭进餐,带上李家兄妹。” 随着刘据被封为太子,他有了自己的一整套侍从,平时也多在太子宫进餐,这次皇后特地请他们过去,应该也是为两个新来的孩子接风洗尘的意思。 到了这一年皇后所出的两位公主已经外嫁,只剩下和刘据年龄最为相近的石邑公主虽然许了人家,但还未成婚,因此还跟着母亲住在宫里。 席间卫子夫果然说:“李禹李娃以后就在宫里安心居住,等李禹再大点就随便找点事情做做,就当历练了。” “那李娃呢?”石邑公主坐在一旁掩袖轻笑,打趣着自己弟弟说,“据儿你看给你做个良娣、孺人什么的可好?” 张贺随即转头去看刘据,却听到刘据朗声道:“姐姐说笑了,我年纪尚幼,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有张贺陪着我就很好了。” 张贺吓得手中筷子差点都掉了,他一脸目瞪口呆地看向刘据,小太子你可知道你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一直培养的小孩突然有了萌妹子,这感觉令人惆怅 刘据:萌妹子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贺必须陪着我 卫伉:嗯哼,有情况有八卦,回去和弟弟们说去 我发现写文的时候状态一定要好,最近忙成狗所以日常暴风卡文了哭唧唧 重温了两集帝陵找一下感觉……还好下周忙完应该能告一段落了 第42章 瘟疫 那天晚上, 张贺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行走在未央宫遗址巨大的旷野上, 多少华美的宫殿都在千年历史的轮回里堙没成尘土, 只有龙首原上前殿巨大的遗址,如一头沉睡不醒的巨兽, 覆盖着萋萋绿草。 椒房殿的位置已经什么都看不出了,只有草丛中隐约可见的柱础, 让人可以辨认它所处的方位。 “张贺, 张贺, 张贺!” 什么人在身后呼唤着自己,张贺猛地转过头, 只见脚下的土地突然飞快地向后退去,前殿的遗址变成了一座封土高达五十米的巨大坟墓,位于地势险峻的山谷之中, 一条呜咽的小河从封土旁边缓缓流过。 在封土上有一个巨大的洞穴, 也许是牧羊人挖来躲避风雨所用,此时漆黑的洞中仿佛有灯火闪烁。 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召唤, 张贺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抬脚朝洞口走去,他从那里朝里面张望,行动僵硬的着衣女俑在点燃着枝状灯的墓室里翩翩而舞,她们的脸上的色彩已经斑驳掉落,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很是诡异,但仍然不知疲倦地舞蹈着。 被那群着衣女俑包围着,站在其中穿着白色深衣的男性转过头来, 灯光照亮了他那俊逸无双的脸庞,一双眼睛如同深潭般幽深,直接望向张贺这边,正是巫蛊之乱那会年纪的刘据。 一只冰冷的手攀上了张贺的肩头,刘据的声音幽幽地在张贺耳畔响起:“子璋,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得你好苦。” 张贺本能地想后退,想转头逃开,但他却无法抬动一根手指,只能任由刘据苍白的手指划过他的脖颈,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说好要永远在我身边的,你可不能反悔。” 冰冷的拥抱箍得张贺喘不过气来,他觉得牙齿都在上下打仗,整个人都如同进入凌室被按在一整块巨大的冰上一样。 “太子……殿下……” 张贺猛地从床上坐起,那只停在铜架上的能言鸟被他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嘴里犹自骂个不停:“傻子!混蛋!” 帷帐外面,两盏铜雁衔鱼灯正在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昏黄光团,博山炉里袅袅青烟使得房间里满是泽兰和艾草焚烧的香气。 十一岁的太子刘据那张睡眠中充满稚气的脸出现在不远处,想来今晚又和太子聊得忘记了时间在榻上睡着了,睡梦中太子手脚不安分卷走了全部锦被,深夜的寒气入体,才导致张贺做了那么一个诡异的梦境。 张贺忍不住用手轻轻戳了一下刘据的脸,眼前娇生惯养的太子和当初在巫蛊之祸时见到的太子,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虽然知道这样说不妥,但当时刘据将生的机会留给自己而毅然赴死的时候,张贺其实体会到了一丝心悸的感觉,而眼前的小太子他只想好好宠爱他护他一世平安。 所以白天当刘据说出“我只要张贺陪着就好了”的话之后,出于对老刘家搞基传统的条件反射,张贺第一反应是惊得我瓜都掉了,但仔细想想他却只觉得温馨。 所以他对沉睡中年幼的刘据说道:“你快快长大吧,长大到不需要我在你旁边保护你了,那时候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可是离开要做什么呢?那时候的张贺心里对此并没有考虑过,他只是潜意识觉得自己这么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小人物,是不能一生都和这些历史上的风云人物、天子骄子纠缠在一起的。什么穿越小说里常见的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国,征服世界成为大帝,他并没有这些不切实际的雄心伟志。 但不管张贺自己怎么想的,历史已经因为他开始了各种微妙的变化。 像是为了贯彻那天说的话,刘据并没有过多理睬李家兄妹,而是经常拉着他一起去做各种事情,比如说现在…… “张贺,陪我去找表哥。” “怎么想到要去找霍将军?”张贺好奇地问。 “今天是五月五,要用五彩丝绦系在臂上,可以避兵及鬼,令人不病瘟。”刘据撩起袖子展示了一下他绑在白嫩手臂上的五彩丝绦,“这是阿母给我做的,她还给表哥做了一条,托我带给他。” 张贺第一次听说有这个传统,他点了点头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刘据抓住了张贺的手,将他的两个手臂都露出来仔细查看了:“张贺你没带五彩丝绦吗?” 张贺无奈道:“我在宫里,哪里有人给我做这个。” “哦。”刘据放下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霍去病也在未央宫西北的办公区域开府办公,张贺跟着刘据走进去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刘彻和卫青也在,几个人表情都有些凝重。 刘据挨个打过招呼,张贺也行礼完毕,只听刘据开口说:“去病哥哥,阿母给你做了驱除病气的五彩丝绦,我带来给你了,你一定要戴上啊。” 霍去病接过五彩丝绦,他今天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深衣,看起来冷峻不凡,和这五彩丝绦看起来不怎搭配,不过尽管这样他还是说:“谢谢中宫和据儿。” [历史]大汉首辅_46 “你不戴吗?”刘彻在一旁笑道,“这么看起来去病虽然独当一面,在皇后眼里还是和据儿一样的。” 霍去病羞恼道:“陛下,臣的第二个儿子最近都已经出生了!” “我和子夫还有你舅舅,都是从你比据儿还小的时候,一点点看你长大的。”刘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慈爱,“哪怕冠军侯已经成为了大众眼里的英雄,在朝堂上和仲卿平起平坐,但在朕眼里看你还是和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 “去病,还是把五彩丝绦戴上吧。”卫青也温和地说,“你从小身体不好,二姐才给你取名去病,这丝绦也是中宫的一番心意,你要健健康康的才行,舅舅可指望着你多干点活偷懒了。” “舅舅。”霍去病连忙说道,“我们是各司其职,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你请教,哪有偷懒一说。” 张贺看霍去病郑重地把五彩丝绦系在手腕上,开口问道:“陛下和大将军今天怎么都在骠骑将军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这件事也不是什么机密,可以告诉你们,回去也提醒子夫留个心,最近别带孩子出去外面乱七八糟的地方逛了。”刘彻回答。 “阿翁,为什么不能出去外面玩啊?”刘据也好奇地追问。 “代郡太守苏建从边关发来急报,巡逻的探子发现匈奴人在草地的大量河湖边埋下带有疫病的牛羊,并且用巫师祝祷诅咒我大汉军队。”卫青说,“边关很多河水和塞外相通,匈奴此举污染了水源,戍边的将士里面已经有人得病。”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张贺惊讶了,按照他粗略翻看汉武一朝史书记载的记忆来看,这种事情似乎……好像是武帝晚年才发生的,在此之前并没有瘟疫大规模传播的记录。不过说起来好像有不少人猜测霍去病就是打仗的时候饮用了带有疫病的水源,感染了瘟疫才英年早逝的,这么说起来明年好像就是——元狩六年! 张贺猛地抬头看向一袭黑衣的霍去病,他此时一脸健康,手腕上还系着刘据刚刚送给他的驱除病疫的五彩丝绦。 历史上的霍去病到底是不是因为瘟疫才急逝的?张贺觉得自己最近开始习惯古人的节奏,差一点遗忘了自己即将要面临的一个重大任务——要帮助刘据避开巫蛊之祸,首先就要确保卫青霍去病这两大靠山岿然不倒,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出可能导致霍去病死亡的原因并且想办法回避或者治好他——后者难度太高,换个医学生穿越说不定能解决,但他穿越前只是个靠脸和演技谋生的演员啊,所以张贺把希望押在了前者。 “要不就派臣去边关看一看情况吧?”这边霍去病已经开口对刘彻提出了解决方案。 “不,千万不可。”张贺想也不想就马上喊出了口。 所有人都一脸莫名地看着意外激动的他,刘据更是关切地问:“张贺你怎么了?不会又做了什么不吉利的梦了吧?” 张贺哭笑不得,别再提梦了,同样把戏玩两次就够,事不过三,不然他就要变成大汉朝版的章鱼保罗了,还是特别乌鸦嘴的那种。 “臣并没有做梦。”张贺轻咳一下说道,“臣只是觉得大司马骠骑将军作为三公之一,无需亲自去疫区查探。” “不如还是我去吧。”卫青开口。 不不不,你也不能去,张贺正要开口阻拦,却听到刘彻抢先说道:“没听到这小子说疫区危险吗?你和去病都是朕的大司马,谁也不准离开长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  刘彻: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卫青:…………… 霍去病:!!! 张贺:陛下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第43章 出塞 那么到底派谁去代郡巡视瘟疫的情况呢?张贺想到了一个人。 “女医义姁医术高明, 她的弟弟义纵任左内史,治政严酷, 不知道能不能堪此大任。” “这个义纵我认识, 他年轻时曾和我的老部下张次公在长安郊区当强盗,此人行为虽然乖张,但恪守法令, 不畏权贵,做事情能力还是很果断的。”卫青在一旁说道。 刘彻沉吟了片刻:“这个义姁朕是知道的,太后在世时曾多次进宫为她诊治,医术确实不错, 那就委派她和义纵一起去代郡一趟吧。” 把人选的事情搞定,张贺暂且和刘据先回了太子宫。不过张贺心里还不是很放心, 义姁身为女医, 中宫、诸公主、太子以前生病的时候也请她进宫来看过。张贺不通医术, 不过从她的治疗效果来看, 绝对是现代资深专家号的水准以上。 但瘟疫非普通疾病可比, 又是匈奴故意投放在水源的, 不知道靠这两人能否顺利解决。 毕竟这可能决定霍去病是否和历史记载那样英年早逝留下无数遗憾, 张贺非常重视此事,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自己也跑去边关看一看。所以这天下午他告了假,急匆匆地出宫找他的游侠师父去了。 “你说要我带你去边关游历?”樊仲子提高了嗓门问道, 他几乎怀疑自己这个小徒弟是在宫中吃坏了什么东西才如此突发奇想。 “是的。”张贺点了点头,“上郡正在发疫病,听说是匈奴人故意在水里放病死的牛羊来诅咒汉军, 我准备去探探情况。” 他不说还好,一说樊仲子更是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你疯了吗?你才十岁,疫区是你这样的贵家公子能随便去玩耍的地方吗?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 “我这不是有师父您照看着嘛。”张贺发起了卖萌攻势。 “别冲我撒娇,这事没得商量。” “师父,你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不接近疫区,就远远看一下情况。” “你看了有什么用?” “不瞒您老人家说,我家的大婢封姑来自西南边陲,那边的人对于疫病、瘴气都有一套特殊的处理方法,上郡太守的三公子苏武曾和我一起当过太子伴读,等我去那边看看,说不定就有什么利于边民的好法子能告诉太守。”张贺脸不红心不跳地拿封姑编故事,势要打动师父的心,“师父您不是一直教育我要以民为重吗?这可是一次行侠仗义的大好机会,您也不忍心看到边民无端遭受瘟疫而失去性命吧?” 张贺学过心理学,知道要对症下药,樊仲子内心最是古道热肠,怀着一股仗剑天下救民于水火中的大侠之气,和西汉那些游侠不太一样,倒是有些接近金庸小说里的侠客了。所以拿这些大道理劝说,樊仲子很快燃起了斗志。 “我可以带你去一趟边境。”樊仲子满是雄心壮志地说,“但你要乖乖的跟着我,不要乱跑,做好防疫。” “师父放心,我一向很听话的。”张贺微微一笑。 在离开之前,张贺还是和樊仲子说了一堆需要准备的东西——艾叶、茱萸、菊花、大黄、紫苏、橘叶——这几味药物是要多多益善,钱的话他有的是零花钱,多买一些带着总是好的。 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张贺想着这次游历来回至少需要一个月左右,所以来宫里和太子皇后说一声,请个假。 “你回来了?”刘据看到张贺连忙走了过来,“你下午去哪里了,到现在才回?” “太子殿下是这样的,我的师父樊仲子突然喊我过去问话,我就告假去闾里,他说要出去游历,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我们商议了许久,因此回来晚了。”张贺将路上想好的一套说辞拿了出来,“不过我今晚还是要出宫的,而且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不在你身边了,殿下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刘据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你要去哪里?我这么久都要见不着你了?” “师父说了,名川大山,随兴游历。”张贺当然不能说自己要去上郡,只是神秘地笑道,“贺会带当地的礼物给殿下的。” “你还不如带我一起去玩。”自从张贺进宫伴读以来,他们分开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天一夜,所以乍一听说一个月都见不到张贺,刘据的心情就非常低落。 “白天陛下刚说了,最近边关疫病四起,嘱皇子们不要出去闲逛,殿下这个时候是出不了远门的。” [历史]大汉首辅_47 “那你出去玩的时候,要记得想我啊。”刘据握住了张贺的手,“据也会一直想你的。” 这话如果从一个成年人口中说出来,可能会有些肉麻,但从一个十一岁的小少年口子说出来,却让张贺内心觉得十分熨帖。 “贺也会想念殿下的。”他微笑着回答。 “对了,你跟我进屋来,刚好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刘据拉着张贺的手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张贺看到他从那张卧榻下面翻出一个似曾相识的漆盒——那是他小时候用来装各种珍藏的民间小玩意的盒子——打开第一层,将里面放着的一条五彩丝绦拿了出来。 “这是送给我的吗?”张贺惊喜地问道。 刘据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看你家里没给你做这个,五月五还是戴上五彩丝绦比较好,可以驱除一年的病疫。” 张贺连忙摆了摆手说:“这是你的吗?中宫做的如此珍贵我可不敢收。” “不是阿母做的。”刘据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我特地央倚华教我,我亲手编织的,你看手艺如何?” 张贺接过来一看,刚才没看仔细,细看这五彩丝绦确实编得有些歪歪扭扭,却又一股稚嫩拙的美感。张贺上一世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就没有受过多少亲情照顾,长大后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拼搏在演艺圈里混,因此别人对他有一些照拂,他都感激在心。而刘据贵为太子,竟然亲手给他编礼物,这份心意无法不使他动容。 他有些感动地抬头说道:“太子……贺真的很感激。” “我帮你系上。”刘据主动凑过身去,在丝绦上绑了一个八铢钱大小的铜镜,表面光滑,光可鉴人,在张贺手腕上将这五彩丝绦系了上去,“这是一枚可以驱除邪祟的宝镜,我暂时借给你了,愿你在外面游历时平平安安。” 和卫子夫禀报了这次出门游历的安排之后,张贺告别了刘据,简单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就离开了未央宫。回到张府之后,他将游历的事情和秦芸张汤一说,张汤对此倒没有意见,毕竟是年幼时就能审讯老鼠写出老道的刑罚判词的人,秦芸慈母心肠,不舍得儿子出去那么长时间,抱着张贺眼圈泛红。 张贺花了好一番口舌才说动秦芸,她当下就去给儿子准备各种出门携带的行李。 第二天一早,张贺就早早起来了,他身边只带着忠心的老奴王福,敲响了樊仲子家的大门,开门的确实赵丁。 “赵大哥。”张贺爽朗地打招呼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听说有热闹看,我当然义不容辞了。”赵丁笑眯眯地说。 张贺一歪脑袋朝他身后打量去,只见院子里除了樊仲子还站在两个佩剑的少年,想来是他的其他徒弟。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石宁,旁边略高那位是他的弟弟石蒙。”樊仲子说道,“都是曾经拜我学过剑术的义士,此番去边境凶险,他们兄弟俩剑术高超,听闻此事之后也要一并前往,我就给带上了,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废话多两个高手出行更加安全了,张贺自是求之不得,“贺最为年幼,剑术上也才粗略学了一些皮毛,一路上还要仰仗两位兄台了。” 石宁的性情看起来十分高冷,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致意,倒是石蒙热情地凑上来,问道:“小兄弟今年几岁了?什么时候我们来过两招剑术。” “石老二你就别以大欺小了。”樊仲子喝止了对方,“张贺是朝廷命官家的大公子,学剑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做什么要和你比试?” 这个时候听见赵丁在大门口拍掌笑道:“马可算来了。” 只听一阵鸾铃响起,四匹毛色光亮的高大马匹被几个马奴牵着走到了门口,这些马的两侧都装有鼓鼓囊囊的包袱,想来是张贺前一天让师父采购的药材。 张贺让王福从包裹里拿出四副高桥马鞍和马镫,将它们披挂在马背和侧腹。 “这是什么好东西?”赵丁惊讶道。 “军队和宫里才有的马具,其他属于机密,概不外传。”张贺伸出小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你们就用着吧,别问是什么。” 赵丁就识趣地不追问了,只是将张贺抱上其中一匹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去:“我们骑马去,你年龄尚幼,我带着你。” “那就有劳赵大哥了。”四匹马在闾里狭窄的巷道里发出嘶鸣,在张贺挥手告别了王福之后,从洛城门而出,在关中平原上一路朝着东渭桥急驰而去。 渭水碧波涛涛,夏天的落花和一些水草夹杂在一起,绕着漩涡打转,仿佛也在为他们践行。 张贺看着远处青绿色的大山重峦叠嶂,内心充满的豪情壮志:代郡,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本宝宝要单独开副本刷怪了 刘据:好生气哦我还在未央宫练级 张贺:嘿嘿 卫伉:报告系统,这里有个人作弊 第44章 代郡 桑干县, 是代郡太守官府所在地,此时在县城外不远处, 一条官道旁边摆着临时的铺子, 上面买些时令水果和酒饮。 只见官道远处尘土飞扬,四匹快马从天边疾驰而来,在最前面的黑色大马上坐着一个面皮略黑的精壮汉子, 在他前面还坐着一个看起来年仅十岁的小公子,穿着一件青色的短袍,看起来姿容秀丽,头发在脑后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 在他后面一匹马上有个看起来略瘦但目光锐利的黑衣男子, 再往后是两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正是前几天从长安出发,一路往代郡赶来的张贺一行。 赵丁翻身下马, 又扶了张贺一把, 对铺子后面坐着的白胡子老叟问道:“长者可否给一碗水喝?我们远道而来, 一路上已经渴得喉咙冒烟。” 那老叟点点头, 用木勺从桶里舀出一勺水, 递给赵丁。 赵丁道声谢谢, 先捧给张贺:“今天一个上午都没来得及喝口水, 你一定渴极了, 先喝吧。” 张贺回头说道:“师父先饮。” 樊仲子笑着拍了拍张贺的肩,接过去喝了一口又递回来:“你多喝些。” 张贺前世和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 简直就好像连续几天做了马拉松训练一般,早已口干舌燥,连忙灌了好几大口, 方才觉得嗓子没有冒烟的感觉了。 趁着其他人喝水的当子,张贺在老叟的摊子上挑了几样水果,一边和他搭讪问话:“我们在往这边来的路上,听说最近代郡有瘟疫,我是来这里投亲的,公可知这疫情严重不严重?像我这样的进城可是无妨?” “无妨。”老叟摇头道,“听闻只是塞外草原疫病流行,太守已经让百姓做好清洁洒扫,我这样的老头子也还好好地在外面卖瓜果,想来并不严重。” 看来这疫病还没有扩散开来,张贺又继续打听了一些细节,知道只是出塞侦查的一些汉军感染了病源,现在发病的几乎都在军营,民间只有少数几例,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 “我们去军营看看吧。”张贺提议道。 樊仲子顺了顺自己的胡子,脸上表情有点犯难:“虽然为师武艺高强,但这擅闯军营不太好吧……” [历史]大汉首辅_48 “谁说我们要闯了?”张贺笑道,“我带你们去见一个熟人。” 苏武自从跟随苏建来到代郡之后,一直在父亲旁边帮忙,这天他刚在太守府内批阅一些边关文书,听到小吏飞奔来报:“苏公子,门口有名小少年求见,说是你在未央宫里认识的朋友。” “未央宫?”苏武听得一脸莫名,虽然心中很快冒出几个名字,但那几位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远离长安来到边关? 所以他怀揣着一颗好奇的心来到门口,看到阳光下朝自己笑得一脸灿烂的张贺时,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近日忙于处理瘟疫的事情过于疲乏而出现了幻觉。 “子卿,贺此番前来没有叨扰你吧?”苏武自从参与父亲的事务之后,为了方便被其他官吏称呼,就提前给自己取了个字,张贺此时喊的正是他的字。 “张贺你怎么来了?”苏武惊讶道,“令尊能放心你来这里?” “我跟家里说跟师父出长安游历,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张贺摊手道,“所以他们不知道我来了代郡,还请兄长为我保密。” “好。”苏武是个厚道人,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你这个时候来代郡做什么?最近有瘟疫,可是闹着玩的。” “我已经知道了。”张贺对苏武说,“别忘记我现在还跟着太子呢,这消息我可灵通着,那朝廷派出的义家姐弟俩可已抵达代郡?” “比你们早了两天到这里。”苏武回答,“女医正忙着给军营里生病的士兵救治,特使与家君一起巡视。” “带我去一趟军营吧,我的师父略通歧黄之术,对瘟疫有些独到的见解,我此番前来就是特地带师父来看看代郡这边的情况,以期根治之法的。” 张贺特地吹捧了一番樊仲子,为了就是抬高师父的地位方便他行事,这也是师徒两人在路上悄悄约好的。樊仲子也很疑惑为什么张贺自己的点子要借用他的名义说出来,张贺解释道是因为他年龄尚幼,说出的话没有威望,还是得要师父那样长安闻名的游侠来开口,才能让人觉得可以采信——这套说辞当然是用来唬弄樊仲子的,其实真正的灵感来源是柯南和毛利小五郎,对此张贺自然是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 代郡南望雁门雄关,西至黄河,北达阴山,在几个边郡中地势险要,过去也经常被匈奴攻入掠夺,所以大汉派驻了军队长期驻扎于此,主要用于出塞巡视和守卫边关。 这代郡军营坐落于一座风景优美的小山谷,一座城楼扼守在山谷出口,苏建也是跟随卫青多年的老部下,对于军队管理很有一套,所以张贺跟随苏建来到军营里的时候,只见红黑色的军旗烈烈,士兵军容整齐,隐隐有肃杀之气。 但这处军营此时却被一股不和谐的病气萦绕。苏建在上书前已经将生病的士兵单独隔绝,张贺只能隔着栅栏远远观看,只见草地上躺着一些奄奄一息的士兵,有几个已经面容都瘦得脱了水,眼白发黄,他们没有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丢掉性命,却因为病痛折磨在死亡线上徘徊。 还有一些没有生病的士兵,因为是他们的兄弟、友人,便过来照料他们,看得张贺很是感伤。 张贺虽然不懂医术,但他在现代经历过非典、禽流感,非典最厉害的时候他当时就读的影视学院都有人成为接触者,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和那个人同一个网吧上过网的人都被带去隔壁,观察一段时间之后无异样才让他们离开。至于那些有发烧症状的,则直接进了医院重点观察。 当时学校里还让人来寝室喷射消毒药水,食堂淡而无味的免费汤也升级成了带着浓浓药味的预防非典专用药汤,并且班主任再三强调,寝室每天都要测量体温,只要超过38°的必须上报学校。就这么全民惊惶了一段时间,非典总算平安过去,张贺所在的学校也没有造成人员损失。 所以按照非典的经验,张贺很快发现了军营里隔离的地方距离还是太近,不能做到深度隔离,而那些探视照顾病人的人,如果就这么自由来去,很容易将病毒扩散到整个军队。 当然张贺不知道的是,西汉军队对瘟疫的处理方式虽然已经有了隔离的思路,但还非常简陋,到了东汉延熹五年才出现了最早的专业军队传染疾病隔离场所庵庐。 张贺偷偷将樊仲子拉到一边,对他附耳说了一番。 这时候苏武回头对张贺说:“这里离感染瘟疫的病人距离也不远,你不适宜久待,情况了解了就回去吧。” “好,我们这就回去。”张贺一边说一边暗地里拽了一把樊仲子的袖子。 只见樊仲子伸出手摸了两把胡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开口说道:“山人有一妙计,可以暂解瘟疫蔓延之忧,苏公子可愿意代为向太守传达?” 这“山人自有妙计”是张贺在看三国演义电视剧时,听到诸葛亮说过,他觉得这句话用来装逼非常不错,就在刚刚和樊仲子密谋的时候非常热情地推荐这句做了开场白。 苏武涉世未深,很快被忽悠到了:“家君正盼有解决之法,先生果有妙计,等家君和特使归来武定当带您前去见面。” 苏建在军营里也有专用的指挥帐篷,此时帐篷里空无一人,显然是主人外出。苏武仗着小儿子的身份,以主人的姿态将几人带了进去,让他们在帐篷里歇息等候。 等到日头西移,一轮火红的夕阳在阴山余脉上将沉未沉之时,苏建终于回来了。苏建之前住在长安城的时候,张贺偶尔找苏武玩时见过他几次,苏建和苏武一样长了一张老实厚道的好人脸,在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却长得颇有个性。 那名三十出头的男子看起来眼神阴鸷,五官如刀削一般刻薄,两颊略微凹进,一看就非常凶恶不好相处,穿着一件精致的官服,腰间佩戴着天子令牌,想来就是此次的特使义纵了。 而何他并肩而行的一位圆脸中年妇人看起来却表情温婉,脸上一笑露出一个酒窝,虽然长相普通但却看起来颇有亲和力,应该是义纵的姐姐,此处张贺想要看看对付瘟疫到底能否祭出高招的女医义姁了。 义纵一进帐篷就老实不客气地扫了张贺一眼,开口问道:“这个娃娃是哪来的?虽然代郡有些士兵因为瘟疫而死亡,但也用不着一个黄口小儿来充军吧?” 义纵一进帐篷就老实不客气地扫了张贺一眼,开口问道:“这个娃娃是哪来的?虽然代郡有些士兵因为瘟疫而死亡,但也用不着一个黄口小儿来充军吧?” 张贺无端被他一顿喷,倒也不介意,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上前拱手道:“特使说笑了,我此番前来不是充军,而是给几位带来了一个能帮你们对付瘟疫的人。” “口气倒不小。”义纵冷笑一声,“有什么斤两亮出来,可别是在我阿姊面前班门弄大斧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代郡副本不长,争取三章内搞定就回长安见太子 前几天忙晕了,跳过预先占了标题的存稿箱(里面没有存稿233)几个章节按了直接发表…………所以这几天你们看到的就是43章后出现47章的鬼畜现场TAT 今天凌晨我已经把44章替换回正确的章节,这样就可以按照顺序阅读了,大家不要抛弃我QAQ 第45章 仁心 张贺本就没有和义姁一争高低的意思, 见义纵出言挖苦,便微笑道:“我师父并无越俎代庖之意, 令姐医术高明, 我在宫中时也多得她照拂。” 义姁为人沉静,性格和她弟弟天差地别,适才进来的时候并未开口, 此时倒是认出了张贺:“原来是张汤家的大公子,久违了。” 张贺继续说道:“我刚才跟着师父去军营隔离病人的地方看了,觉得还是离军营近了点,人员往来没有隔绝, 恐怕会让瘟疫蔓延到整个军队。因此师父向我提出一个法子,叫做庵庐, 在距离军营一里外空出宅子, 让那些发病的军人都住在里面治病, 等到彻底好了再搬出去。大家以为如何?” 义姁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 我这两天在军中走动, 发现确实有新增的病人。” “这个庵庐就是瘟疫的隔离区, 我们再在它和军营中间, 再搭设一处营地, 叫做观察区,凡是和病人接触过的, 都需要在里面居住五日,待到确认没有异样,再让他们离开, 这样可以防止被感染但还没发作的病人将瘟疫传播出去。” “但接触过的病人数量较大,如果都要讲他们关起来,这恐怕会被士大夫讥为不仁。”苏建有些担忧地说。 “一时的言论算得了什么?如果能多救治病人免于瘟疫,这才是仁爱。” 廖仲子也劝说道:“这瘟疫传播最是迅速,太守和特使最好早做决断。” 苏建毕竟是跟着卫青打过奇袭的,也有些冒险精神,他说道:“不仁就不仁吧,如果将瘟疫危害控制到最小,试过了才知道是不是管用。” “太守如果要试,不如多试一点吧?”张贺打蛇随棍上,趁机提出更多点子,“女医每天去看病,可有什么防治瘟疫的药方?”一般当世出名的医生都会有一些秘方灵药,张贺不知道义姁有没有,但他还是很寄予厚望地看向她。 义姁笑了起来:“灵药倒没有,毕竟这瘟疫在医书里也是头等的难题,不过我确实自己配置了药方,主要以补气和防止风寒为主。” “这里我们来这里,师父也带了不少药材。”张贺说,“我听说有些对瘟疫可能是有一些防治作用的,女医对此更为精通,可否帮忙看看哪些可以试用。” [历史]大汉首辅_49 “可以,你带上药材跟我来。”义姁对于这个很感兴趣,就邀请张贺去她的药庐研究去了。 说是药庐,其实只是军营旁边一个小小的帐篷,里面装置十分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研磨、切割、火烤、熬制等一干药物制作工具一样不少,还有义姁从长安随身携带的药具。 赵丁将他们这次在马背上驼来的药物各样挑拣了一把,送到了帐篷内,他对药物一窍不通,将东西送到就退出去了,只剩下张贺与义姁两人单独相对。 义姁看了一眼打开的包袱里放在那几样药物——张贺是按照自己前世经历过非典和禽流感的经验,还有参考了对历史上如何对付瘟疫的一些模糊的印象,挑的这几样东西。 比如禽流感时大家都非常流行喝板蓝根预防,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板蓝根对治疗感冒有用,也降低了人感冒发热的风险。因此张贺首先挑选的是几样可以治疗感冒的草药:紫苏叶,这种树叶可以用来包烤肉吃,味道吃起来是孜然味的香喷喷,它用来熬制成汤,喝下去之后可以治疗感冒。 而艾叶也是家庭医疗保健里常用的一种药材,艾草是一种抗病菌抗病毒的药物,对病菌有着抑制和杀伤的作用,中药典籍记载艾叶“善澼风寒湿气及非时邪气”,如果将艾叶卷起来点燃做艾炙对重点部位的驱寒除湿气、打通全身经脉气血畅通很有好处,气血通了人体面对很多病菌可以利用自身免疫力抵抗。 而茱萸和菊花则是根据八仙传说里费长房的相关故事得来的灵感,这费长房是东汉人,医生著名典故悬壶济世的目击者。有一天他在街上遇见一名神秘老人悬挂着一个葫芦卖药,等到人散去之后,老人就偷偷钻进了葫芦里。费长房觉得老人是个世外高人,就卖力酒肉与他结交,老人带他钻进葫芦学习医术,等费长房重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医治百病,驱走瘟疫,起死回生。 《续齐谐记》云∶汝南桓景随费长房学道。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有灾厄,宜令急去,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上,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消。景如其言,举家登高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代之矣。故人至此日登高饮酒,戴茱萸囊,由此尔。 着鸡犬牛羊一时暴死看起来很像是瘟疫的表现,从这则传说也可以推断古人可能觉得用茱萸做成的香囊系在手臂,在喝菊花酒可以避免人也被感染瘟疫,而登高可能是作为一个锻炼的手段,用来提高身体素质来抵抗病菌。 此外张贺以前曾经在网上八卦各朝各代历史的时候,看过元军曾经发生瘟疫病,用大黄治疗,存活了近万人,说明大黄也是一味很有可能发挥作用的药材。 张贺将这些零零碎碎的想法和义姁说了,义姁眼前一亮:“确实有一些道理,陛下希望快点解决瘟疫,不妨将几个法子杂糅在一起,试试效果。” 所以第二天,义姁就让人紧急做了几百个装有茱萸艾叶的香囊,分发给那些和病人接触过的人佩戴,又让人熬制了一大锅紫苏汤,混杂着她那些独家秘方,放在军营校场上,每个早上进来的将士都用自己的饮器接了一碗药汤喝下。张贺和廖仲子又带了一班人在军营各处撒下研磨的大黄和艾叶混合粉末,用来消毒杀菌。这么几天下来,全军的抵抗力大有提高,很少有人再感染瘟疫。 而对于那些已经感染瘟疫的人,义姁也用心诊治,一些人居然渐渐好转,而那些去世的人,张贺一狠心让廖仲子建议全部拉去很远的地方深埋,不让病菌通过腐烂的尸体再次爆发出来害人。 苏建还在整个县城挨家挨户地发抗菌药方,并且按照张贺的建议,在太守府门口设置了病坊,免费向百姓提醒防治的药汤,给他们诊断是否患病,民间生病的也被带去庵庐进行隔离治疗。同时发动士兵和百姓一起清洁郡县环境,把那些容易滋生细菌毒虫的水沟、垃圾堆都清理了一遍。 以桑干县为中心,逐渐向周围辖县扩展,整个代郡的瘟疫防治和控制工作轰轰烈烈地展开,按照这个趋势,不出一个月整体疫情就能得到很好的控制。 “这次瘟疫的源头不在汉境内,而是来自匈奴。”在太守府的议事厅里,张贺坐在廖仲子身边,开口说道。 因为廖仲子此番对于控制瘟疫做出的贡献,他颇得苏建和义纵敬重,因此被礼遇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商议。 今天是苏建准备上书向刘彻汇报代郡疫情已经基本被扑灭,但张贺对此却有些不同意见:“太守想要上书表功无可厚非,但贺觉得边疆大患还未彻底解决,这封奏书可能达不到陛下期许。” 义纵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们还要去对付匈奴人?” “是啊。”张贺一脸天真烂漫地说,“师父今晨告诉我,这匈奴人在水边埋葬病死的牲畜,用心非常险恶,他们就是想利用瘟疫来对付汉军,并且让巫师诅咒我们的士兵和将军。” “这些匈奴人着实可恶。”廖仲子不由得捶了一下案几骂道,“大汉两位大司马把他们打趴下了,就用这种阴损的方法,实在是天地所不容。” “他们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危害其他的边郡郡县,更何况这次草原上的发病源头没有被毁,现在春夏之际正是疫病高发期,不截断被病毒污染的水源,不焚烧那些代表的牛羊尸体,则瘟疫很可能卷土重来,到时候代郡危矣。”张贺仔细列举这其中的危害。 “张小公子说得颇有些道理。”义纵转过头问苏建,“这次士兵巡视边境时最初感染的水源在何处,太守可否告知?” “这最开始那队士兵还有几人存活,令姐正在医治,我可以去询问他们具体所在。”苏建回答道,“不知特使问知地点想要做什么?” 义纵脸上露出了一丝年少时在长安郊区当强盗横行时的嚣张表情:“当然是如张贺所言,一把火烧个干净。” “特使说得好。”张贺鼓掌笑道,“请务必带上我师父廖仲子,此行危险,我相信您需要一位游侠的剑。” 廖仲子转头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张贺,虽然他此时一腔热血正想要求一同前行,但张贺开口其实就是借着自己的名义也跟着去的意思。张贺也想去烧匈奴作法毒祀的场所? 那是当然了。张贺回以坚定的眼神,要知道这件事可能关系到霍去病这名天才将领是否英年早逝,不去现场看一看确信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张贺自己也不会放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我要开始放飞了 太子:下本不带我,坏人~( TロT)σ 下一章涉及打戏,我今晚不一定能赶出来,最迟明天下午更吧 第46章 胡巫 出代郡越过那蜿蜒起伏的长城防线, 是一片浩渺无际的草原。由于漠北之战对于匈奴的打击空前成功,不仅做到了漠南无王庭, 失去大单于而远遁的匈奴分裂成了几个部落, 目前还在争斗不休。 这其中伊稚斜单于的长子乌维和右谷蠡王争斗犹为激烈,而乌维因为他父亲的事情仇恨大汉,虽然目前还不敢明犯边境, 但却采用了瘟疫和巫术来进行报复。 此时从长城一处不起眼的关峪,一小队胡商打扮的人趁着月黑风高匆忙出关,为首一人留着大胡子,穿着一件颇具西域风格的长袍, 看起来一脸匪气,正是乔装打扮后的义纵。 张贺自然也跟着义纵一起出发, 草原的尽头星星仍在闪烁, 随着马蹄的掠过, 草丛里惊飞了点点流萤。等到东方渐渐泛白, 他们才在一处小丘前面停下。 领路的一名叫做陈勇的士兵勒住马, 回头低声对大家说:“前面翻过这个斜坡, 就是我们上次发现匈奴投放有疫病的牲畜的小河了。” 义纵点点头, 让其他人在山丘下等候, 他带着廖仲子、张贺,跟着那名士兵走上斜坡。这小丘不高, 只是草原里一处几米高的隆起而已,他们没走几步就接近顶端,并且谨慎地在地上趴了下来。 陈勇用短剑拨开草丛, 示意义纵往前看去:“就是这里了。” 张贺也有样学样地用手拨开一点草丛,只见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从远处蜿蜒而来,在山丘下拐了个弯,朝东部而去。月光下河面银光闪烁,倒映着漫天星光,本应该是非常平静美丽的风格,却因为河边泥沙上裸露出来的森白牛骨显得诡异万分。 最完整的是几具牛的整骨,还有一些羊头骸骨,杂乱地躺在草地中。不远处的河滩上,还有新扔下不久的牛羊等牲畜,几头野狼眼睛泛着绿光,在尸骸间转悠,仔细看时,那些野狼的步子也有些蹒跚,看起来毛色枯燥,竟然也是感染了疫病的样子。 “就是这些邪物。”陈勇咬牙切齿地说,“当时发现它们的有十五个兄弟,现在活着的只剩下三个人。” “我听姐姐说,军营和民间有些感染的人是误饮用了有毒的河水才得病的。”义纵握拳道,“不能让这些病畜的遗骸继续暴露下去,否则恐怕还会再爆发瘟疫。” “我听说用将这些尸骨用大火焚烧后,深埋在土里,再在上面撒上大黄和艾粉,应该可以隔绝瘟疫传播。”张贺提议,“还有这几头狼最好也要射杀一并烧了。” “我这就射杀?”陈勇摸了摸背后的弓,有些跃跃欲试。 “不,等一下。”义纵举起手制止了他的行动,“你们看远处,是不是有匈奴人的帐篷?” 义纵不愧是当过强盗的,眼神在夜里也分外敏锐,张贺他们定睛细看,方才发现河水的上游处有几缕白烟在晨雾中混杂在一起,隐约可见草丛深处露出来的帐篷顶端,一面旗子在风中猎猎飞扬,上面图案是一头姿态极其嚣张的雄鹿。 “特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勇询问。 张贺于是就以非常鼓舞的眼神看向义纵,于是义纵说:“我们偷偷潜伏过去看个究竟。” [历史]大汉首辅_50 几人沿着山丘的遮蔽往前走去,野草长得非常繁茂,他们在草丛里弯腰前进就能不被发现,小心地绕过那几头狼活动的区域,他们来到了匈奴人的帐篷附近。 这里靠近大汉边境,所以匈奴人的帐篷都是临时搭建的,张贺躲在草丛中粗略观察了一下,一共有三顶帐篷,目测大约有五十名匈奴人。那些带着弯刀的匈奴勇士整夜在帐篷外面守护,所以义纵只是潜藏起来,并不急着有所行动。 这时候河水边弥漫的白色雾气渐渐消散得差不多了,一个带着高耸的帽子的匈奴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对着河水手舞足蹈,嘴里念着古怪的咒语。 张贺皱眉:“这难道就是匈奴巫师?他在做什么?” 陈勇长期驻扎在代郡,因此粗略听得懂匈奴人的话,他侧耳聆听了一会后回答道:“咒语我听不懂,但他最后的祷告是想让汉军全部感染上瘟疫,从士兵到将军都无一幸免。” “这些个垃圾。”张贺忍不住骂道,“战场上打不赢就会用这些不三不四的阴招。” “要收拾他们吗?”廖仲子亮了亮手中的剑,“这里人不多,我可以解决大部分。” “不,师父你别着急,咱们不能打草惊蛇。”张贺连忙按住廖仲子。 义纵突然转头看向张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赞许之色:“小娃娃倒有几分胆色,我们今天就干场大的。” “你要做什么?”廖仲子一时摸不着头脑。 张贺和义纵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同时开口说道:“跟踪他。” 果然胡巫做完法术之后,就匆匆准备骑马离开这里。义纵和廖仲子一人一骑远远跟在后面,让李勇回去告诉此行的五十多名士兵留两个在河边监视,其他人都跟他们保持距离,一直跟随其后。 那名胡巫骑马经过了一个上午,最后在一处石头城前面停下,飞身下马往里面去了。这个石头城长得非常袖珍,应该是匈奴王庭还没远遁的时候的一处屯兵驿站,但是石头垒起的墙壁高耸,一时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也不好出手。而胡巫自从进去之后,三人等到日头渐落,也不见他出来,心里更是着急。 “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干脆闯进去看个究竟吧。”廖仲子提议。 “不可,里面情况未知,贸然闯入可能会丧命于此。”义纵不同意。 都来到这里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张贺心里一着急,突然想出一个冒险的主意来,他拉了拉义纵的袖子:“我有一计……”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石头城都笼上了一层不吉利的红光,在那即将滚入地平面的巨大落日下,草原上突然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守卫在石头城的匈奴勇士睁大了眼睛,神奇地看到一个小童骑在马上朝这边冲来。 “快拦住马!”眼看马匹都要冲进城门,匈奴勇士连忙拉住马缰绳,将马带停,张贺也顺势从马上滚了下来。 “什么人?”匈奴人拔出了腰间弯刀,警惕地看着他。 张贺不懂匈奴语,他假装哑巴,嘴里发着一些意味不明的音节,用手焦急地比划着,又双手合十朝对方连连弯腰点头,仿佛在寻求庇护。 正当匈奴人耐心快要被耗费殆尽,一个年轻人骑着马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他穿着胡商的衣服,此时袖子和裤腿都被撕成一快快,上面都有狰狞的划伤,对匈奴人高喊道:“几位军爷放下刀,我们是胡商团队,在响马河畔遭到狼群袭击,大部分人都遇害,小公子骑着快马跑了出来,我骑马追了他一天才追到,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眼看天色又黑了,能否收留我们主仆二人?” “他怎么不会说话?”匈奴人好奇地戳了戳张贺问道。 张贺顿时摆出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缩到了扮演他的仆人的李勇身后,他重生后许久,终于有机会淋漓尽致地展示一下专业的演技,因此演得入木三分,整个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我家公子目睹亲人被狼群撕咬致死,受到了极大惊吓,一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李勇解释道,“能不能让我们进城借助一碗,狼群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到了晚上我们两个人在外面会死的。” 其中一名匈奴人心有不忍,质问道:“你们的边关通牒和文书呢?” 李勇连忙从怀里掏出来递交上去,这件事情苏建做得是很细致的,既然他们要假扮胡商,该有的证明身份的东西一样都不少。 “你们等等,我去向大巫请示。”那人接了东西就往里面走。 过不了多久,那名匈奴人又走了出来,嘴里说道:“大巫同意让你们在帐篷里暂住一晚,但此处乃我族一个祭祀所在,进去了不该看不该问的都别嘴碎,明天一早就走,别再回来这边了。” 另外一人也说:“响马河一带被我们大巫诅咒过了,经过的除了受过大巫祝福的人都会遭受不幸,下次绕道而行吧。” “谢军爷提醒。”李勇连连道谢,牵着张贺的手走进了石头城那半掩的城门。 一进城张贺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这石头城虽然不大,造型却有点像古罗马斗兽场,一圈石头垒成的简陋房子,中间是一个用白色巨石按照某种古老的阵法排列的石台,上面立着一个巨大的火台,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篝火。 这是……匈奴人的祭坛?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贺贺想干嘛? 第47章 首战 张贺看着眼前那个祭台, 想起了很多热血的故事,比如卫青第一战打到匈奴祭天的龙城, 获得了西汉时期主动对外反击匈奴的首次胜利。但他刚才装作天真懵懂绕着石头城转了一圈, 粗略估计这里驻守的匈奴兵大概有两百人左右,而义纵这次带来的汉兵才五十人。 “我们也可以以少胜多。”李勇颇具豪情地说,“漠北对战单于, 大将军也是五千骑对战单于一万多精兵,最终还不是我汉军大胜。” 虽然汉军士兵自信心高涨是好事,但这次他们是假扮胡商,并没有配备精良的马具和骑马砍杀的利器环首刀, 而且带头的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义纵,虽然他当过强盗非常武勇, 但在战法策略上无法和卫霍比拟。 张贺犯了愁, 到底要怎么办呢?在和李勇小声说话的当口, 张贺在狭小的伙房里扒着窗户往外张望了一眼。 夜晚的草原漆黑一片, 什么灯光也没有, 然而不远处的草丛深处却有点点幽蓝的光点在缓慢移动。这是磷火, 也是俗称的鬼火, 有这种东西出现的地方, 下面多有暴露在空气中的骸骨。 一阵大风席卷而过,草原上的草齐刷刷地往一个方向倒伏, 于是更多的磷火从黑暗中飞了出来,它们非常轻可以被风带动,像蓝藻的潮水一样朝半空中扬去 这种唯美的画面联系到它产生的原因, 就非常骇人了,到底是有多少骨头,才能有这么大数量的一批磷火? 张贺将火塘里的一根木炭点燃,从窗口猛地朝磷火最开始出现的地方扔去,在火把落地之前,接着那橙黄色的光焰照亮,张贺看清了潜伏在草丛中的那是如何可怕的东西——一个不知道有多深的方形土坑,里面堆满了各种牛羊的骸骨,不知道是感染了疫病的还是单纯献祭给神明。 张贺将这一情况和李勇说了一下,他们决定明天去探查一番。虽然匈奴人暂且收留了他们一晚,但对于李勇的行动还是严加看管,他被要求待在伙房里,不得擅自外出游逛,只有张贺借着年纪小,装萌卖傻出去溜达了一圈,也只有一圈而已。 看着暂时也探不出别的新消息了,李勇叹了一口气说:“张公子,今晚就将就一点歇下吧。” 李勇熟练地将干草码平,铺在地板上,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上面,对张贺说:“你就躺这儿,我靠着墙睡一宿就好。” 张贺道了声谢坐了下去,对李勇说:“你拿盐巴兑在水里,涂在伤口上,可以消炎灭菌。” 为了取信于匈奴人,张贺特地在地上打了个滚让衣服看起来都是灰,又在脸上抹了两把泥巴,而李勇就更狠了,为了表现狼口逃生的状态,他用匕首狠狠地在腿上手臂上划了好几道。 “这也行?”李勇咧开嘴笑了,“你们读书人懂的真多。” “这里可能靠近瘟疫源,你的伤口一定要处理好,否则再感染瘟疫就很麻烦了。”张贺关切地说。 [历史]大汉首辅_51 草原的夜晚分外热闹,草虫的歌唱声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声狼嚎。张贺不管在现代也好,来到汉朝之后也好,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睡过如此艰苦的干草床,不过这几天他各种奔波,虽然精神非常亢奋,但年幼的身体无法承受旅途劳累,很快就陷入了昏沉沉的睡眠之中。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未央宫那张铺着柔软织物的床榻,周围也不再弥漫着马粪和泥土的味道,而是熟悉的艾草和泽兰混合在一起焚烧的香气,年轻俊美的小太子托着腮问自己:“张贺,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张贺从梦中醒来,发现这是他这几年离开太子时间最长的一次,他摸了摸缠绕在手上的五彩丝绦和上面系着的小巧铜镜,心里默默祈祷,太子殿下我这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如果你在巫蛊之祸里逝去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仍然有知,请保佑我这次顺利解决边境的瘟疫问题吧。 第二天一早,张贺就被李勇摇醒了。 “起来吧,那个胡巫好像又有什么动静了。” 张贺瞬间睡意全消,连忙翻身坐了起来,和李勇一起透过门缝偷偷向外观察。只见那名胡巫今天穿得比昨天更加隆重,简直和五彩的鸡毛掸子一样,头上也带着点缀有某种不知名鸟类的羽毛的帽子。 胡巫对着匈奴勇士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张贺全部听不懂,只好转头问李勇。 李勇尴尬地笑了笑:“我也只会基本的匈奴话,这人说得太快很多我都听不懂,不过我大概听懂了一点。” “他想要干什么?”张贺问。 “他想要去给神添加新的祭品。”李勇回答。 “这是要再搞一次响马河那边的阵仗?”张贺冷哼道,“看来这一趟不平了它还真不好意思回去了。” 胡巫前脚刚走,李勇后脚就带着张贺告辞了。他们尾随胡巫一直走到了白天看到的那根牛羊骨坑里,只见胡巫让手下抬来两只整羊,割开喉管放血洒在坑里,然后将尚有余温的羊也扔了下去。 胡巫对着骨坑又是一阵念咒跳舞,张贺注意到很快有蚊蝇叮咬在羊的尸身上,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张贺脑海中浮现——这个胡巫难道想要利用尸体腐烂制造带有疫病的牛羊尸体? 他还来不及消化这个猜想,胡巫又骑马往西北跑去,李勇骑马带着张贺跟随在后面。跑了大约两里地,张贺看到胡巫来到一个比刚才的土坑更大的坑前面,这个坑还没靠近它就闻到一股肉类高度腐烂的恶臭。 胡巫让人从里面用装有绳索的铁钩,将两头已经露出白骨,上面爬满虫子的死牛捞了上来,指挥两个士兵一人用推车分别带着一头牛往南方走去,张贺发现那两个人刚好是昨天在门口站岗的两位匈奴勇士,他们得到了素来敬重的大巫的亲自指派,两个人脸上都容光焕发。 但是张贺注意到胡巫从头到尾没有出手触摸过病死的牛尸,反而有意识地避得远远的,却让他这两名手下用手去接触病牛。张贺觉得,胡巫最开始可能就根本没打算让这两人活下去。 “要跟踪他们吗?”李勇问。 张贺估计那两个人走的是直线路程,草原一望无际,在他们走得非常远之前都能极目远眺找到他们,因此对李勇说:“我们先回去找义纵,让他再派人手来跟踪。” 义纵他们昨晚就在距离石头城3公里的小丘陵上搭了几个露天帐篷,夜晚还要轮流值夜防备虎视眈眈的恶狼,再加上担心张贺李勇潜伏进城可能遇到困难,因此大家昨晚过的并不算很好。 看到李勇带着张贺骑马回来,大家都很高兴地围过去。 “李勇,好兄弟,你总算回来了。” “张公子这趟收获如何?” “事情紧急,还请特使先派一人随着李勇大哥去跟踪匈奴大巫派出的士兵到底又去危害哪处边界。” 义纵点点头,找了一名叫黄二的,和李勇结伴前去了。 而张贺则把昨夜探明的情况和大伙说了遍。听到胡巫在大坑里埋着的累累白骨时,大家都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最后得知对方两百多,自己这边才五十个,大家又犹豫了起来。 “我派人回代郡,让太守多派点人手过来。”义纵说,“现在大家就继续潜伏在一边观察石头城的情况。” 结果等到下午,义纵派去石头城附近蹲着看那边发生各种情况的士兵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快,快过去,那胡巫动身要走了。” “这个胡巫看起来地位颇高,给汉匈边境的水源投瘟疫病死的家禽,说不定就是他提出来并且一直负责秘密行事的。”张贺猜测道。 “那我们得赶快过去,别让他给彻底跑了。” 但是如果追上去直接砍死胡巫,理论上也不是很难实现的,可这么一来,这动静势必要惊动城里的士兵,到时候义纵的五十人小队几乎不可能打败比他队伍人数翻三番的士兵,何况还是彪悍的马背民族匈奴。 “只能使用调虎离山计了。”张贺开口说道,“想个法子将匈奴在石头城的主力吸引到别处。” “怎么吸引主力到别处?”义纵问道。 “那就只好把杀胡巫的阵仗搞得更大些。”张贺微笑道,“杀掉胡巫之后,让几个人骑着马,在马尾巴上系上拖地的扫帚,让马不停跑来跑去制造大量尘土飞扬,看起来好像汉军有不少正准备进攻一样,再让人喊一嗓子‘汉军杀来了’,这样匈奴士兵就会急匆匆出来迎战,趁着他们出门的当口,我们带着大部分人杀进石头城,将城里收拾干净了,等大量匈奴士兵折返的守护,我们就紧闭石门,利用石头城的防护,慢慢解决剩下的匈奴人。” “这倒是个好办法。”义纵一拍大腿说,“说干就干,我们现在就出发。” 胡巫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一群看起来比强盗还要强盗的胡商打扮的人骑着马从天而降,气势汹汹,为首的一人一骑看起来最具有悍匪气质,一刀就砍飞了胡巫那带着装饰由漂亮羽毛帽子的头颅,那颗脑袋滴溜溜在地上转了一圈,眼睛还怒睁着,显然到死都没有想明白自己是如何送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长安 系统:贺贺开启杀戮模式 太子:( ⊙ o ⊙ )啊! 贺贺: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刀先动的手_(:зゝ∠)_ 义纵:喂喂,胡巫老子杀的 第48章 石城 义纵坐在马上一个探身, 就将胡巫的脑袋提在手上,对着那群目瞪口呆的匈奴人晃了几下:“你们的大巫已经伏诛, 还不快快投降。” 跟随胡巫出来的有十几个匈奴武士, 还有几个小随从,那些武士直接杀了过来,被义纵带的汉军很快收拾得差不多。 “特使。”在一旁驻马围观的张贺连忙喊道。 义纵会意, 冲他点了点头,虚晃一刀放走了一名匈奴武士,那名武士突围朝石头城方向纵马狂奔而去,应该是去搬救兵了。 剩下那几个投降的随从, 义纵命人用绳子捆成一串,暂且押到一旁藏好。 张贺对赵丁说:“赵大哥, 这边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 就按我们刚才说好的那般行事, 我都有数的。”赵丁带着四名骑兵, 马尾后都绑着扫帚, 往土坑后方绕去。 “我们走吧。”廖仲子一扬马鞭, 剩下的四十多名骑兵飞快地往石头城方向而去。 他们回到距离石头城南方半里的洼地里, 将马全部系好, 静静地趴在草丛里等待。 [历史]大汉首辅_52 只见城门很快又打开了,原先那名落荒而逃的匈奴武士从城门里骑马出来, 他身后跟着约五十名骑兵,一起往西南方向的大坑而去。 “现在就进攻吗?”一名汉军士兵询问。 “不,再等一等。”张贺否决了这个提议, “匈奴人全民皆兵,我潜入城里的时候,发现此处共有两百多名匈奴兵,现在人数差距悬殊,我们贸然出击定要吃亏。” “等赵丁那边吸引更多匈奴兵,我们再行动。”义纵也如此说道。 此时在大坑旁边,原本突然冒出来杀人的胡商骑队消失了踪影,草叶随着风高低起伏,看起来一片平和。 “哪里有穿着胡商服装说着汉话的奸细?”领头一人用匈奴话质问着逃回来的那个武士。 “刚才他们就在这里。”武士用手中的弯刀拨开草叶,向头领展示地上还未干的血迹,“就是在这里杀害了我们的兄弟还有大巫。” “在这里!”另外一名匈奴兵高喊起来。大家纷纷朝他所站的地方望去,只见那十几名被杀的匈奴武士的尸体,全部被抛掷在装满腐烂的牛羊马尸的土坑里,看起来非常可怖。 “啊——!!!”头领对着大坑狂喊,“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连三支箭矢如流星般地朝他面门射来,还好头领感觉敏锐,连忙策马退后,但马匹也受到了惊吓,高高腾起前蹄发出长嘶。 在大坑后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一人一骑出现在那里,正是换上了汉军的红袍黑甲的赵丁,他弯弓搭箭,又朝受到惊吓的匈奴人群中间连射几箭。 “汉军将领赵某在此,尔等鼠辈还不速速受死。” “汉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匈奴士兵惊惶得说。也许是漠北大战中被杀怕了,现在匈奴人看到年轻的将军凭空出现在面前,心里最先浮上的一丝情绪竟然是恐惧。 头领羞恼地挥刀喝道:“他只有一个人,怕个鸟,赶紧冲上去!” 只听远处传来的隆隆的马蹄声,一大群马在草地尽头奔跑,带出了庞大的灰尘。两名具有驱赶马群经验的士兵在一左一右地控制着这群意外发现的野马群的方向,让它们虽然能制造出巨大的动静,却不会跑得太近让匈奴人看清马上并没有骑兵。 “不好,是汉军的骑兵,汉军骑兵打来了。”一个匈奴人喊道。 “怕什么?往前冲。” 五十名匈奴骑兵纵马向前,赵丁看到他们来到的位置差不多了,就在马上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原来根据张贺事先和他商量好的方法,在大坑面前拉了一条绊马索,哨声一响之前埋伏在两侧草丛中的士兵就绷紧绳索,跑在最前面的马背绊倒,有些匈奴人跌进了带有疫病的土坑,发出惊恐的叫喊,还有一些摔在地上的,被两名汉军用刀杀死之后迅速藏回了半人高的草丛中。 “有埋伏,我们被暗算了。” 在赵丁雨点般射下的箭矢中,头领乱了方寸,他急忙对一名匈奴兵说:“快回城把剩余的骑兵带出来,我们要和汉军决一死战。” 张贺看着原先离开的一名匈奴兵飞马赶回,又急匆匆地带着一大群骑兵冲了出去,就知道赵丁那边成功吸引了石头城大部分的战斗力量。 “好,我们现在就杀进去。”义纵带头朝城门冲去,守门的当值匈奴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和廖仲子一人一剑解决了性命。 两名强壮的汉兵用身体将沉重的木门完全推开,四十多名士兵挥着刀剑冲了进去。石头城里没剩下几个匈奴兵,很快被汉兵全部解决。还有几个长得年轻的小巫师,正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张贺冲正准备挥刀的义纵喊道:“特使刀下留人。这些人应该知道匈奴人在边境那几处水源投过疫病牛羊,需留下来好好拷问。” 义纵听到拷问笑了起来:“这个我定当尽心尽力。”那几个小巫师没来由得后背发冷。 趁着汉兵清理场地的空档,张贺在石家兄弟的陪同下,来到大巫的房间里搜查。张贺在床底搜出一张绘制在牛皮上的简易边疆水域图,在上面用红笔圈了十几个圈,还有一些分布在朔方、雁门、云中一带,可见这匈奴打击面积之广。 “到处弄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瘟疫来阴我们。”石蒙一拳砸在石桌上,“这些胡巫还真不是东西。” 张贺小心地将地图卷好藏在袍袖中,又匆匆出了屋子。这个时候地面传来微微震动的声音,事先已经爬到石头城角楼上的一名汉兵高喊道:“赵丁他们回来了,后面跟着一大队匈奴骑兵。” “快把事先准备好的巨石搬过来,准备堵门。”义纵连忙指挥道。 他和廖仲子、张贺等人上了角楼,只见远处尘土滚滚,赵丁等五人果然在一大群匈奴骑兵前面飞快地纵马狂奔,显然是原来的疑兵之计已经被识破。 义纵急忙对张贺说道:“我要去外面杀敌,你和你师父可否守住此城?” “没问题。”张贺点点头说,“我知道的,先用箭射,用石头往城墙下砸。” 廖仲子看徒儿很靠谱的样子,就转头对义纵说:“我也和你同去,贺儿这边我就留石家俩小子照顾他。” “师父你放心吧。”张贺一脸郑重地说,“您和特使都要小心,平安归来。” 义纵带着大部分骑兵们出城,此时汉军不足五十骑,而匈奴骑兵还有至少一百五十骑,双方数量仍然悬殊。 张贺看着汉军和匈奴激烈地对战,石蒙也递给了张贺一把小巧的弓箭,应该是匈奴小童使用的,他自己张开了弓,一箭将匈奴一名骑兵射下马:“看,你要和我这样对准他们脑门射。” 虽然弓小,但张贺用力才拉开满弦,他将弓箭搭在弦上,瞄准一个骑兵的头部,手心微微出汗,这可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杀敌,虽然对方是匈奴人,是要用瘟疫危害大汉边境无数百姓和士兵性命的敌人,但作为一个现代人要去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张贺心里还是颇有几分紧张,连手心都出了汗。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一箭破空,根本没有射中那个人,而是轻飘飘地扎在了主战场前方的草地上。 张贺顿觉心累,说好的穿越男金手指呢?他射箭居然脱靶! 石蒙在他旁边一边箭无虚发一边鼓励道:“不要紧张,拉弓力气再大点,多练习就能射到人了。” 张贺又放了一箭,这次距离倒是够了,但准头不对,只扎到了马屁股上。又这么射歪了几次,张贺觉得越来越顺手了,他半眯起眼睛,用箭头对准一个不断移动挥舞着刀的匈奴人,然后猛地松开手。 箭矢像流星一般迅疾地飞射了过去,这次直接扎中那名匈奴士兵的脑门,鲜血溅射出来,那名匈奴士兵在马上哀嚎起来。 不过张贺力气还是偏小,那箭虽然重创了对方却并不致命,趁着对方吃疼狂乱的时机,义纵放马过来,一刀将那名匈奴人斩于马下。 张贺看到血花飞溅,虽然这次算是他和义纵合作杀了此人,但这也算他穿越过来之后的半个首杀了,意外的是由于战场特殊的气氛,他整个人从刚才开始又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此时竟然有一丝血脉贲张的感觉,仿佛整个人的斗魂都燃烧了起来。 不过义纵等人并没有恋战,在斩杀了数十名匈奴骑兵后,他们接应赵丁等人顺利返回石头城,跟随他们进城的还有十几名紧随其后的匈奴骑兵,其中包括那个头领。 石家兄弟赶快把大门合上,用巨石堵住,把剩余的几十名骑兵拦在了门外。石头城没有大汉城池那种可以瓮中捉鳖的瓮城,所以敌军入内之后,汉军必须在城内将他们全数消灭。 那些来到墙根下的匈奴人迅速分成两批,一批用身体撞击着紧闭的城门,这城门并不坚固,眼看着坚持不了多久,而另一批则在墙根上朝张贺等人射箭。 张贺连忙从箭楼上下来,这个地方现在并不安全了,呆着就等着被射成刺猬吧。但眼下正在激烈厮杀着的地面也不安全,张贺看着眼前举着刀朝自己逼近的两个面目凶恶的匈奴人,从腰间拔出了佩剑。 作者有话要说:  战斗剧情不小心写high了,下章再回京见太子 第49章 回京 张贺跟着廖仲子学习剑术数年, 在宫里又受到了专业的军队格斗技能训练,因此面对眼前穷凶极恶的两个匈奴人, 他第一反应不是紧张, 而是按照之前所学迅速地朝一旁闪去,躲开了匈奴长刀的劈砍。 [历史]大汉首辅_53 但另外一名匈奴人很快抡刀上前,张贺仗着身材矮小, 一弯腰像灵活的小豹一样冲了过去,一剑透过匈奴人皮甲的侧方空隙,斜着穿透身体,扎伤了对方的肺部。 铜剑抽出来的时候, 沾染了猩红的鲜血,喷溅在张贺的衣衫上, 但此时战场的紧张已经让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感觉到身后传来刀刃劈砍带起的风声, 他一个打滚从地上躲避了开来。 等到他从地上迅速站起身来的时候, 起先那个匈奴人已经怒骂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杀到了他面前。张贺不敢用剑硬挡, 以他目前未成年的臂力, 恐怕一下就会被匈奴人的蛮力将剑震飞。 电光火石间, 张贺看到箭楼就在一旁, 连忙转头绕着箭楼飞跑了起来,那名匈奴人抡着刀骂骂咧咧地跟在身后。张贺并不是瞎跑, 其实他一早看到箭楼另一侧扎了一根长矛,应该是其他人厮杀时投掷在其上的。以张贺的身高,来到近前的时候只要一低头就能从长矛下面钻过, 而那名身材高大的匈奴人没有看清楚就直接撞了上去。 这一下撞到他的胸口和肋骨,撞得不轻,在他发愣的时候,张贺一个转身冲上前去,双手用力将剑送进了对方的胸口,这一下一剑毙命。 第一次在战场上亲自手刃一人,张贺握剑的手腕微微发软,但战场瞬息万变的紧迫情况和周围刀剑撞击和鲜血飞溅的情况,让他无暇多想,原先被他刺伤肺部的那名匈奴人还在摇摇晃晃地朝他攻击而来,张贺原地跳了起来,用剑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张贺这边解决了两个匈奴人,发现石头城内的那些匈奴士兵已经被全数消灭,廖仲子一手提剑,一手握着匈奴兵头领的首级,对张贺赞许地说道:“徒儿第一次实战,打得不错,以后可以出师了。” 石蒙挠着脑袋走到他旁边嘿嘿笑道:“我本来想上来帮你的,被哥哥拦住了,说想看看你真正的本事。” 张贺连忙转头去看石宁,却见对方高冷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对自己略微颔首道:“还算不错。” 这个时候大门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显然不是闲聊的时候,义纵连忙下令道:“多几个人去堵住大门,能坚持一时是一时,其他人跟我上箭楼或者上石墙。” 此时石头城两百余名匈奴兵,已经被杀得只剩下不足一百,而汉军越战越勇,各个跃跃欲试,大有准备将对方一网打尽的意思。 匈奴的石墙远不及汉人的城墙高耸,一些匈奴人已经打算从墙边攀爬上来,义纵带着人挂在墙头,看到一个匈奴人就用刀剑砍下去。 而张贺跟着石蒙站在箭楼上,往城外射箭。张贺发现石蒙简直是一个神箭手,几乎箭无虚法,一波箭雨下去,外面的匈奴人又落马许多。 剩下的匈奴残兵眼看大势不妙,就转身溃逃而去,但他们逃不出几里,就看到远处尘土飞扬,无数穿着红袍黑甲的汉军骑着大马正迎面朝他们奔来,这次真的是汉军带了数千人而来,将残兵也一扫而空。 张贺跟在义纵身后,打开城门,迎接这支汉军。苏武也在其中,但率领汉军的是一位身着轻甲的青年,长得和苏武有几分相似。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朝义纵拱手道:“苏嘉驰援来迟,还请特使恕罪。” 他正是苏建的大儿子苏嘉,原本在京城当个郎官,刘彻关心代郡的疫病情况,在派出特使之后,又从内朝派了几名小年轻前去协助,苏嘉挂心父亲主动请缨。在太守府听到义纵派人汇报在石头城发现匈奴人做法的祭坛时,苏建非常重视,马上点了三千士兵,由苏嘉统领一路朝这边赶来。没想到义纵等人出手如此之外,等到赶到时这边的匈奴士兵已经差不多被消灭了。 “我心急了点,忍不住就自己动手了。”义纵爽朗地大笑道,自从在朝为官后许久不曾这么恣意过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强盗横行胡闹的少年时期。 张贺将胡巫那张地图拿出来,和苏嘉说了匈奴人在边境多次用生病的牛羊污染水源的事情,苏嘉马上分兵让人去地图上标出的各处捣毁疫病源头。 而石头城这边的祭坛连同两个装满牛羊尸体的土坑都被他们放火焚烧得一干二净。这熊熊的火焰在几天内在边境多处点燃,将匈奴人利用瘟疫危害汉军的美梦彻底扼杀在萌芽状态。 张贺等人跟随义纵返回了长安,义纵将这次出塞探查、捣毁焚烧胡巫作法窝点的事情一并朝刘彻上书汇报,并且带来了十几个需要严审的胡巫和两百只耳朵——大汉计算军功看首虏率,因为首级不便携带,便割下死去敌人的一只耳朵,统一装在袋里带回来统计数量。 因为义纵此次担任特使处理瘟疫有功,又杀敌勇猛,刘彻下诏赐爵关内侯,廖仲子这位游侠也在朝廷里获了个郎官之职,赵丁、石家兄弟协战有力,均被招入建章营。在这批赏赐中,张贺低调地隐去了自己的作为,他一个十岁的小少年,在宫中请教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在义纵回朝后重新出现在太子宫,并没有引起别人的任何关注。 但这并不包括关心他每天在未央宫默默盼着他归期的人。刘据一看到张贺回来,就拉住他的手说:“张贺你总算回来了,这次你可真是跑得太远了。” 张贺心虚得说:“也没跑太远,就是跟着师父出门游历了一下。” “这你可别想骗过我。”刘据得意地说,“宫里是没几个人知道你请假是跟师父游历,但我和母后可都是知道的,那廖仲子出去一趟,回来就被父皇提拔为郎官,想一想就知道他去干了些什么。” 果然聪明人难骗,张贺抬起小脸,笑得一脸无辜:“那不是我师父厉害嘛,我只是个小跟班。” 刘据朝左右张望了一下,拉着张贺就往房间里走。两人坐在榻上,刘据看左右无人,就压低声音对张贺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可要对我说真话,我已经找义女医打听过了,说你这次可是上了前线杀了匈奴人的。” 张贺万万没想到太子对他如此关注,他回长安城后先在家里住了一天,用来撒娇卖萌哄一脸心疼的母亲开心,第二天才进宫销假面见太子,谁知道刘据昨天竟然就找义姁打听清楚了自己的事情,那义姁是义纵的亲姐姐,义纵在回京的路上将战斗细节都给她讲了一遍,那张贺在这次战斗中起到的作用就在刘据这儿彻底暴露了。 张贺虽然很想耍个机灵说上一句网络流行语“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贡献”,不过看到刘据透着关切的眼神,他就不好意思开玩笑了,而是正色说:“我这次确实是上前线了,但是只杀了两个匈奴人,我师父带着其他徒弟保护我的安全,殿下无需担心。” “你没受伤吧?”刘据伸手在张贺身上摸索了一番,不小心碰到张贺的痒痒肉,笑得张贺跌翻在床上。 “哈哈,殿下别闹了,我好得很,毫发无伤。”张贺侧躺在榻上,一脸臭屁地向刘据显摆。 也许是去前线历练过一回,刘据觉得张贺那看起来稚气未脱的秀气小脸此时透着一股锐利之气,意气风发,看起来使得他的五官越发灵动好看了。 刘据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张贺的脸颊:“我听说你还和一名士兵单独潜入匈奴人驻扎的城里面,太危险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下次你可不能再贸然亲身历险。” “道理我都懂,这不是当时队伍里只有我一个小孩,由我亲自出马才比较逼真嘛。”张贺一开始还毫不在意地说,刘据见他不知反省的样子,气得又要去挠他痒痒,吓得张贺连忙讨饶道,“以后能不犯绝不再犯,我知道错了,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这四个字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张贺的心里更是被雷劈了一样,他深刻地检讨了自己这种一把年纪对着小太子装嫩的可耻行为,又思索了一下到底是昨天对着母亲卖萌卖出了惯性,还是适才一进宫被李娃久违的一连串银铃般的“太子哥哥”魔音洗脑导致。 而刘据这边的想法就比较复杂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张贺的外貌也渐渐脱离了稚嫩的娃娃脸,而向五官俊俏的小少年一路发展而去,此时他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里面仿佛蕴藏着水泽中的星光,一改之前少年老成的模样,用还未变声的声音软软地喊自己太子哥哥,刘据内心别提有多受用了。 平时李娃就算这么叫上一百遍,刘据内心也毫无波动,而现在张贺这么一喊,喊完脸色略微飞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使刘据觉得对方看起来好看极了,心里像有一只小猫在挠一样,莫名浮躁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刘据:贺贺真好看,我要守护贺贺卖萌的笑颜 张贺:我是一把老脸搁不住了才脸红了,你不要瞎脑补! 李娃:好像莫名躺了个枪 第50章 赏赐 刘据年纪尚小, 不知道这种内心的波动是因何而起,不过他还是抓起张贺的胳膊,放在自己面前,将袖子里面藏着的五彩丝绳露出来:“你还戴着这个吗?” “那当然了,我还要想着好好带回来还给你。”张贺将白皙的手腕毫无自觉地往前一伸,“喏,这个铜镜你摘回去吧。” “既然此镜能保佑你平安, 不若你就留着吧。”刘据温柔地说。 “那怎么行!”张贺将脑袋转得像拨浪鼓, “这可是张骞特地从身毒国带回来的宝镜,我可不能要, 还是留着保佑殿下的安全吧。” 刘据略一思索:“好吧,那我就收回来,等下次给你寻个有趣的玉石小玩意挂在上面。” “那就提前谢过殿下了。” 张贺在太子房间里休息了一会, 刘据朝他打听了不少和匈奴人对战的经历。陶令突然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殿下, 张贺在您这里吗?” “在。”刘据从榻上坐起身来,“什么事情?跑得如此匆忙。” 陶令也顾不上擦脸上的汗,喘了一口气:“我是在大门口碰见陛下派来传口谕的人的,让张贺速来清凉殿见他。” [历史]大汉首辅_54 “陛下为何突然要见我?”张贺此时也已经起身, 好奇地问。 刘据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说道:“连我都知道你在塞外做了什么, 你觉得父皇会不知道吗?” “好吧, 被发现了。”张贺有点忐忑。 “我陪你一起过去吧。”刘据柔声说。 时间已是夏天,长安城的天气渐渐变热,连未央宫里都显得有些闷热。因此刘彻将办公起居移到了临水的清凉殿, 一边翻阅奏疏,一边有漂亮的宫女端上放在水晶盘里的冰镇瓜果服侍,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张贺和刘据过去的时候,刘彻和霍去病正在对着沙盘推演着战局。张贺左顾右盼,发现卫青并没有在场。 “舅舅呢?”刘据开口问道。 “你舅舅不行了。”刘彻随口说道。 霍去病咳嗽了两声。 “朕是说他这身体不行了,今天才上个朝,回来就说中暑了要回府修养。” “从候朝的地方到正殿太远了,两旁树荫也不多,现在白天日头那么大,下朝的时候中暑有什么奇怪的。”霍去病不服地说,“我等会也得请个假去探望舅舅。” 张贺也是见过未央宫那上朝的距离的,虽然没亲自走过,不过他曾经走过西安的大明宫遗址公园里的那条,爬到朝会所在的台基已经累得半死,据说还有大臣上朝路上爬台阶到一半晕倒的。 这未央宫比大明宫可要大上许多,还好不是每天都要上朝,否则可真是全朝健身,对于年纪大的老臣太不友好了。张贺一边想着一边观察旁边宫女手里轻摇的羽扇,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要不要发明个电扇之类的,空调科技树太高就不奢求了。 “张贺。”刘彻向张贺招招手说,“朕听说你这次可是了不得,跟着义纵立了大功。” 张贺连忙谦虚道:“臣只是去边关长了点见识回来而已。” “义纵可是一五一十都告诉朕了,你这点小花招就别在朕面前耍了。”刘彻摸了摸张贺的脑袋,“朕看出你有可造之材,不过现在还太小,也不好封赏免得扎眼,这样吧,朕这儿有几件稀罕玩意,一并赏赐给你了,算是给未来的小将军首战成功贺个喜。”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用了点小聪明,这战场上要学的东西可多得很。” “就是,阿翁你可不能拔苗助长,张贺再有天赋,也得等到表哥那个年纪吧。”刘据也在一旁插嘴道。 “我哪敢和霍将军比啊。”张贺连忙摇头,“我啊,只能跟后面殿后。” “说到殿后,朕想起来姐姐的儿子平阳侯也做过。”刘彻说道,“就是那小子最近老是生病,也是随了他爹,让朕的宝贝女儿日夜愁苦。” 说到曹襄的病情,清凉殿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霍去病小时候在平阳侯府的时候也没少见着这位小侯爷,后来他朝着要去打仗,来军中历练的时候,和他也有几分交情,想起曾经的战友朝不保夕,心情倒有几分沉重。 还好春坨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寂静:“陛下赐张贺的礼物到……” 张贺好奇地转身去看,只见三名美貌的宫女,手里端着漆木盘,上面用紫锦铺垫,陈着三样稀罕的宝贝。 春坨热情地介绍着:“这第一样是闽粤进贡的犀角,是从海上运来的,据说可以辟邪。” 张贺看过去,那小巧的犀角表面光泽,显然是做过抛光了。 “这第二样是一颗南越进贡的东珠,这第三样是一把短剑。” 那颗东珠珠体硕大,光泽圆润,一看就价值不菲,不过张贺的目光迅速被最后那把短剑吸引了。 这把短剑锋刃非常的尖锐,在天光下闪着寒芒,短剑上面雕刻着蔓草纹,剑托上是饕餮纹路,剑柄镶嵌着红色的宝石,看起来精美又实用。张贺虽然不怎么识货,也知道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剑,因此拿在手里,看得爱不释手。 “朕刚才就和去病打赌,说你最喜欢哪一件。”刘彻笑道,“张贺果然少年勇武。” 霍去病也说道:“就说我一定会赢,张贺肯定会喜欢短剑,这可是我一眼相中的赏赐。” 张贺这才知道最后一把短剑是霍去病帮忙挑选的。他之所以最喜欢短剑,是因为东珠虽然昂贵,但他在现代的时候也是给珠宝商拍过广告的,鸽子蛋什么的都戴过,因此也不惊诧,至于犀角他在剧组里见过义乌产的塑料制品,从外表上看起来完全是以假乱真,一模一样。只有这把短剑,浑身上下充满了出土文物的逼格,装饰又华美,所以他很是喜欢。 “谢谢陛下恩赐,谢谢霍将军帮忙挑选。”张贺喜滋滋地谢恩。 “这些礼物你收下了,以后可要尽心尽力多多跟随据儿学习。”刘彻点了点头吩咐道。 “陛下你这就给据儿物色人选了?”霍去病说。 “孩子长大很快的,朕这是未雨绸缪。” 刘据也开口说道:“张贺很好的,阿翁一定要让他多陪着我。” “看你们这难舍难分的。”刘彻大笑道,“朕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放你们回太子宫。” “阿翁还要问什么?” “张贺,如果朕还许你讨一个赏赐,你想要什么?”刘彻正色道。 张贺看着刘彻那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第一反应是这位天纵奇才又想法频出的皇帝这是在考验自己?这个问题由皇帝问来,也是一个经典难题了,如果你邀赏邀得太多,容易让皇帝觉得你贪得无厌,如果你邀赏的东西不够贵重,又让皇帝觉得你志向浅薄或者是对他轻视,怎么选择这个度可是大问题。 其实张贺真的很想对刘彻说,这题太难我不做可以吗?虽然内心这么吐槽着,张贺还是开始思考起想要什么来了。他这一世到目前为止吃住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基本上跟着太子蹭些吃穿用度,难得回一次家父母又是各种宠爱,比起上一世他觉得这辈子过得非常满足,什么也不缺。 再说陛下已经赐了三件名贵的礼物,他觉得已经够了。这么想着,他突然抬眼看到了站在刘彻身旁的霍去病,年轻的将军脸上线条冷峻,在阳光下仿佛天神一般,生命的张力在他站得笔挺的身上浮现着,让人完全不想联想起来明年就是元狩六年,上天仿佛突然从大汉夺走了这位战神,让无数沉默的石雕在封土堆垒的祁连山上为他无声哭泣。 一个想法灵机一动,跃上张贺心头,他对刘彻说:“陛下,臣有一个提议,如果您愿意考虑一下,就当做给臣的赏赐吧。” “说说看,你想要提议做什么?”本着对未知新奇事物的好奇,刘彻非常感兴趣地开口问道。 “臣想要提议陛下选调医官,在太医令下面设置专门的体检司,先从朝廷的重臣开始,给每个大臣建立健康档案,每隔一段时间检查大臣的身体健康状况,并且对症下药,开药方给健康不佳的大臣调养身体,这样可保群臣少请病假,不耽误国事,以后做大之后在民间推广还能预防各种疫病。” “这个倒是有意思。”刘彻对于能提高办公效率显然很感兴趣。 “臣这次去代郡,和女医义姁相处过一段时间。”张贺认真推荐道,“以臣所见,女医医术高明,于行医创新上颇有研究,此次瘟疫她还做了专门的秘方防治,还和臣探讨了各种新的方法来对付疫病,以臣愚见,女医足可担任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抱歉让大家久等,感觉最近总是很忙,身体也断断续续不是很好,今天又遇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整个人状态很差劲,导致了开文之后第一次最为严重的卡文,我差点以为今天要卡断更了55555求安慰求顺毛,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想着千万不能断更,咬牙坚持了下来,感觉自己被掏空QAQ 今天算个过渡章节吧,因为已经是卡着这个点更新了,所以明天更新也在晚上,接下来预计会让太子表现一把 [历史]大汉首辅_55 第51章 青鸾 刘据今天一大早就神秘万分地出宫去了, 也不知道去做些什么。太子不在,今天的功课也就取消了,张贺于是就去了少府,凡是皇帝的衣食起居、医药供奉、园林游兴、器物制作,都属于少府的管辖范围,因此它下面有不少属官,这太医令就是其中之一。 刘彻前几天采纳了张贺的进言, 下诏让义姁负责筹备体检司一事, 义姁让张贺过来给点参考意见,正巧今天有空, 张贺就准备过去看看。刘彻在太医令一侧清理出几处房间,供日后的体检司使用。 义姁已经在最大的一个房间里摆上了几个新做的架子,上面整齐排列着一卷卷的竹简, 每卷竹简外面用细绳捆着一个骨签, 那骨签是用牛骨做的,呈扁平长条形,两端打磨成弧形,上面均刻有简单的铭文。 “女医, 我来了。”张贺一进屋就被那几个大架子和上面的东西吸引了目光,“这些骨签和竹简都是做什么的?” “这些多是给朝中大臣准备的日后体检的记录。”义姁解释道, “按照你之前和陛下提议的, 用骨签按照朝中地位和俸禄排序。这最西边的架子是两千石以上官员的,目前人手有限,我已经禀过陛下暂时只将二千石以上官员归档。” 原来是体检档案, 张贺心想,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现代人能想到的,他们不一定想不出来,只是需要稍微提出一个方向,都会被用丰富的想象力去执行。 “这边用锦袋装裹的是三公九卿的记录,还有最东边的是陛下的,以后还会放入中宫和皇子公主们的。”义姁说完,从三公那一栏拿出两个锦袋递交给张贺,“这是除了陛下之后排在最前面的两位大司马。” 张贺接过来一看,这两卷竹简上除了捆有骨签之前,还有细绳各自悬挂着一颗玉珠,上面分别刻了一个“卫”字和一个“霍”字,彰显着两位钻石级别VIP待遇。 “女医办事真是井井有条。”张贺发自内心地夸赞道,“不如从卫霍两位将军开始,先做个全面体检。” “以你的想法,最好体检哪几个方面?” 张贺想了想:“这个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想至少要把两人的体质都记录下来,再看看有无疾病隐患,也能早做调理。” “待我梳理一二,明日就上门检查。” “这钻石级待遇的上门就好,别的还需要在宫外设置一个诊室,让其他大臣提前约好时间之后,等有空的时候自行过来接受检查。” “什么叫做钻石级?”义姁好奇地问道。 张贺暗暗吐了吐舌头,一时大意将现代词汇带出来了,西汉时没有见过钻石,所以他连忙改口道:“是我说错了,我说的是玉珠级,这些重臣是重点保护对象,不光要提供上门诊查,而且时间间隔要缩短道三月一次。” “那其他就是半年到一年?”义姁想了想说道。 “差不多就是如此,我不通医术,只是歪点子多。”张贺天真地笑了起来,“这时间还是由您定夺吧。” 张贺心里盘算着,这样经常体检,霍去病一有什么生病的苗头就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这样他就不会英年早逝了,说不定因为调养得当,卫青都能多活几岁。 和义姁就宫外体检司诊室的陈列情况还有定期体检制度聊了半天之后,张贺起身请辞。等他回到太子宫,却发现刘据居然还没有回来,这和他平时很少擅自出宫,即使出宫也不会很久的乖宝宝形象起了冲突,张贺不由得逮住小花园里玩耍的李娃问:“你知道太子殿下今天去哪里了吗?” 李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太子哥哥是和我的哥哥李禹一起出去的。”说完一双眼睛略带炫耀地看向张贺。也不知道这李家兄弟是不是祖传的一根筋,自从进宫后这两位仿佛将他当做了竞争对手来看待,尤其李娃经常话里话外拿一些自己在太子面前的待遇刺他。张贺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加上他上一世的年龄,这两个小娃娃在现代都可以做他儿女了,他怎么可能跟小朋友置气。 这么想着,张贺抬腿往外面走去,既然太子不在,天色尚早,他就去天禄阁借几本书籍看看,最近他看书看得杂了,天文地理什么都看,就当长见识。 不过这趟借书可没借成,他一出门就碰到了兴冲冲外回赶的刘据,他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后面跟着陶令和李禹。 “张贺。”刘据看到他就打招呼,“可巧我一回来就见到你,快跟我回房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张贺跟着刘据往回走,陶令和李禹并没有跟进来,只是陶令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刘据。 “我上次说给你找件挂件替代铜镜,今天可算有了。”说完刘据将小盒子放在案上,用手轻轻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只浑身碧绿的鸾鸟,体型滚圆,憨态可掬,翅膀朝两侧张开,尾巴得意翘起,脑袋也雕刻得活灵活现。 “这是青鸾?”张贺仔细辨认了一阵才认出这是在壁画上常见的吉祥鸟类之一。 “正是,赤色为凤,青色为鸾,刚好我前两天从父皇那得了一块上好的青玉,让陶令打听了东市有一家玉器店的老板手艺特别逼真,我才出宫专门监督他雕刻好的,好看吗?” “殿下,这玉也太贵重了。”张贺的手一接触那细腻冰润的玉,就觉得是个值钱的,下意识地推辞,“贺怎敢轻易收下。” “我这太子宫里贵的东西又不少。”刘据颇为土豪地说,“这是我特地给你做的,你不收下我可生气了啊。” 张贺就收了下来:“那我要谢谢太子殿下。” “客气什么啊,咱俩谁跟谁。”刘据亲手将那只玉雕的青鸾系在了张贺手腕的五彩丝绦上。 今天晚上又到了皇后每五日与上共食的日子,自从王夫人去世后,刘彻在后宫里没有特别宠爱的女人,育有两个皇子的李姬也是和其他后宫妃子无甚区别,小的又添了鄂邑和夷安两位公主,此外后宫并无波澜。 刘闳今年已经五岁了,已经有些懂事,刘彻和卫子夫在上首进食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地跟刘据坐在一边,用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舀肉羹吃。 刘彻今天还带了年四岁的刘旦和年三岁的刘胥在身边,好让他们兄弟彼此相处。 小孩子们吃得很快,吃饱了之后长御倚华就将皇子们都带到庭院里玩耍。这个时候张贺就让侍从将他制作的那些小玩具拿出来给皇子们玩耍,刘胥最是懵懂,拉着肚子里点燃蜡烛的牛皮兔子灯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刘据则和张贺一起在庭院里挂上节日灯,这个也是前阵子张贺突然想到的,他让工匠把灯笼做成了只有巴掌大的星星形状,外面涂成不同颜色,当它们连成一串挂在树上的时候,就好像五颜六色的星星围绕了树木一圈一般。 刘闳也积极地跑来帮忙,不过他力气小,只能踮着脚尖伸出两双肉乎乎的小手往上推灯笼。 张贺在挂灯笼的时候,袖子落了下来,彩色灯光下露出了那只碧绿可爱的青鸾,折射着美丽的光泽。刘闳看得好奇,用手扯了扯丝绦问道:“张贺哥哥,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青鸾,传说中西王母的坐骑,一种可以带来吉祥和长寿的神鸟。”张贺耐心地解释道。 “真好看。”刘闳用手指戳了戳那对玉做的小翅膀,撒娇道,“闳也想要。” “这个是你太子哥哥送给我的礼物,可不能再转送给别人了。”张贺笑道,“闳皇子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做个别的送给你。” 刘旦这个时候闲逛了过来,将张贺和刘闳的这番对话听在耳里。刘旦从小就长得高大,明明和刘闳差了整整一岁,但看起来个头竟然快透过二哥了。他不屑地说:“我们都是小小男子汉,可不能成天在手上带个鸟,看起来一点也不威风。” 刘闳小脸垮下来,反驳道:“张贺哥哥很厉害,他戴这个很好看,这两者又不冲突。” 张贺倒是无所谓地问:“那么旦皇子觉得何为威风?” “当然是和父皇一样徒手搏熊。”刘旦一脸崇拜地回答道,“我听说过几天有几位诸侯王来朝,父皇要在甘泉宫开夏狩,当时候坐在小车上拿箭射野兽,那才叫威风凛凛。” “这倒说得也不错,那当时候我就拭目以待皇子们的英姿了。”张贺一边礼节性地夸奖刘旦,一边已经开始遐想起了上林苑射猎的情景。这去过一次战场真刀真枪地打过之后,就和开过荤了一样,张贺对于原本兴趣不大的狩猎活动,突然就挺跃跃欲试了。 刘据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原来甘泉宫狩猎的事情都传开了?那大家回去都好好练箭,到时候在父皇面前表现。” 张贺连忙点头:“殿下说得是。” 刘据眼神热切地看过来:“张贺,到时候我要和你比试射箭。”张贺突然反应过来,几年前两人还更小一些的时候,太子似乎曾经拿自己当做竞争对手来着,现在自己边关浪了一圈回来,太子这比试的小火焰已经重新燃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安慰,我会努力调整状态的,至于身体不舒服的情况准备接下来每天十点睡觉休息一段时间试试 明天的更新也在晚上了,到时候争取让太子表现一把 [历史]大汉首辅_56 第52章 夏狩 天子出行, 千乘万骑,刘彻由大将军卫青骖乘,太仆公孙贺亲自驾车,一路往甘泉宫浩浩荡荡而去。 张贺在紧随天子车驾的一辆车上,除了他和太子刘据之外,卫伉和已经成为郎官的霍光也坐在一起。 张贺心里其实有些兴奋,他不是第一次去甘泉宫, 但去打猎确实第一次。听说甘泉宫后面有一座秦时旧宫林光宫, 位于甘泉山上,此处林壑优美, 多有野兽珍禽出没。为了打猎张贺今天特地穿了一件浅黄色的箭装,头发也束成一个高高扎起的马尾,看起来非常利落, 他的腰间佩戴着刘彻前些日子御赐的短剑, 和他身高相合的小弓和装得满满的箭囊捆在一起,斜靠在车壁上,旁边就是太子精美的雕花木弓。 因为甘泉宫距离长安路途遥远,所以他们一个早上天蒙蒙亮就出发,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连星子都已经开始在天幕上闪烁了。刘彻下令全员在甘泉宫好好歇息一晚, 养足精神, 第二天好好打猎。 因为此次随行的大臣和侍从众多,还有几位诸侯王进京朝见,又带上了他们王国的大量属官, 所以甘泉宫的宫室也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刘据并没有和上次那样被安排住在竹宫,而是跟随刘彻一起住进了装饰华美的紫宫,卫青霍去病公孙贺等皇亲也获得了如此殊荣。 当夜晚彻底降临的时候,刘彻带着众人在紫宫外的庭院里展开了一场小型的露台烧烤晚会,除了今晚住在紫宫的人之外还邀请了他的一位哥哥和一位弟弟。 霍光第一次来到甘泉宫,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他的眼睛时不时地东张西望,还不断开口问道:“紫宫为什么叫做紫宫,是因为它挂的帷幔都是紫色的吗?” “这宫里的烛台的灯火竟然如此盛大,仿佛熊熊燃烧的火树一样,一个晚上烧下去都不会熄灭吗?” 张贺嘿嘿笑着,心里想道,当初我刚看到的时候也很是惊讶,不过我没有开口问呢。他看着此刻一脸天然的霍光,心想这位未来小心谨慎从未犯错的光禄大夫,这会可真是放松。 终于看不过眼的霍去病越过人群把霍光从孩子堆里拎了出来:“你可是做郎官的人了,晚上跟我睡,别缠着表弟们问了。” 刘据笑了起来:“霍光明天再来一起玩。” 因为今天床榻紧张,所以张贺光明正大地跟太子蹭了一张床,刘据小声对张贺说:“明天我们不光要比试射箭,还有比试谁打到的猎物多。” “好好,都和你比。”虽然不知道为何太子想要和自己比试,不过张贺全部答应了下来。 “我们光比试没彩头不好玩,谁输了就答应赢的人一件事,你说怎么样?” “可以啊。”张贺迷迷糊糊地想睡,昏沉中却看到有人爬上了床榻,四肢并用往自己和太子中间爬了过来,这大晚上的,尤其是太子之前特地让宫人将大部分灯熄灭了,此时在随风飘荡的紫色纱幔里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因此这突然出现的家伙看起来就有几分吓人了。 “谁?”张贺下意识地伸手往前一推。 “哎哟。”砸到刘据身上的人连忙说道,“是我啊卫伉。” “掌灯。”刘据连忙喊。 当纱幔外的枝状灯都点亮之后,张贺看到了睡眼惺忪正在努力揉着眼睛适应光线的卫伉。 “怎么了有没有摔痛?”刘据关切地问自己的表弟,“这大晚上的你黑灯瞎火就摸进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让宫人亮灯。” 卫伉嘟囔着说:“我和阿翁睡得好好的,陛下进来把阿翁抢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好好说。”张贺觉得这位小侯爷的话里面信息量有点大。 “陛下说后山有好多萤火虫,要半夜去捉萤火虫,带了一队人马就出发了。” 张贺不由得囧囧有神地和刘据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爹可真是童心大发,精力旺盛啊。” 刘据倒是见怪不怪地说:“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张贺赶紧扯住他的袖子:“这大晚上的外面有很多野兽,你可别乱来,再说陛下他们是骑马出去的,这会早跑远了,你到哪找他们去?” 刘据这才作罢,三个小伙伴重新睡下。 张贺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只觉得耳边有什么人在轻声说话,然后有不少光团在眼前晃动,他慢慢张开了眼睛。 只见卧室的纱幔里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好几个纱质的半透明袋子,每个袋子里面都装着不少萤火虫,那些萤火虫在纱袋里飞来飞去,带动着那些冷光的亮团在左右摇晃。 “太子殿下,宜春侯,快醒醒。”张贺连忙推醒另外两个小伙伴。 刘据和卫伉一睁开眼就被眼前的奇美景色吸引住了。 “阿翁来过了。”两个半大孩子异口同声地说。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们能感觉到这是刘彻和卫青之前趁他们熟睡偷偷送给孩子们的神秘礼物,也许是这个把戏不是当爸爸的第一次玩了吧。 因为有了这些会发光的小虫子的陪伴,三人都不知不觉做了一夜美梦,心满意足地醒来。窗外已经是阳光明媚,期盼已久的夏狩终于来临了。 为了方便射猎,今天所有的车驾都换成了站立式的敞篷华盖车,而孩子们都站在四周设有围栏的小车上,防止他们在车辆前进途中不慎跌落出去。 张贺和刘据一车,卫伉和刘闳一车,刘旦和刘胥一车。 到了预定的狩猎位置,那是一处开阔的林间空地,除了野生的动物之外,甘泉宫令已经命人在外面放了不少圈养的鹿、獐子、兔等动物,供大家射猎游兴。 天子一声令下,无数猎犬纷纷往前跑去,追逐着那些在草地里四散惊逃的兔子,一场盛大的野外派对自此拉开帷幕。 张贺先拉弓对准了一只兔子,只见箭矢破空而出,正好射中了兔子的后腿,那只兔子一瘸一拐地往草丛里遁逃而去,却被另外一只羽箭钉住脑袋,当场蹬腿一命呜呼了。 刘据在一旁得意地对张贺说:“这只兔子算我的了。” 马上就有在一旁候着的侍从捡起那只兔子,挂在了刘据站立的小车右边围栏上,并且以唱歌般抑扬顿挫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宣布道:“太子刘据猎得一兔。” 不远处骑着马正在追逐一只獐子的刘彻勒住马,高兴地跑过来绕着小车转了一圈,嘴里夸奖道:“据儿真是好样的,不愧是朕的儿子。” 刘据受到表扬,脸上满是自信飞扬的神采,他朗声对刘彻说:“阿翁你就等着孩儿好好表现吧。” “不就是一只兔子嘛。”在不远处的刘旦小声对他的弟弟嘟囔道,“走,我们去猎野鸡。” “好,小殿下稍安勿躁,臣这就为你去猎。”骑马跟在刘旦车边的一个年轻人说完,挥鞭消失在一侧的林地间。 张贺好奇地转头看了那个年轻人的侧脸好几眼,总觉得这个年轻人长得有几分眼熟。 这边刘闳则天真烂漫地拍手道:“太子哥哥真厉害,闳也要射箭。” 卫伉唤人拿了一副小弓箭给刘闳,在旁边说道:“你又没学过射箭,跟着凑热闹干嘛,看看人家刘旦就直接让别人代猎了。” 刘闳其实也有代猎的士兵,还是刘彻专门拨给他的侍卫,但他小小年纪性子倒是要强,他摇晃脑袋说:“不要,闳要自己猎。” “喏。”卫伉将小弓箭递给刘闳,“你拉弓弦可要小心点,会割伤手的。” [历史]大汉首辅_57 “我知道了。”刘闳软糯地回答,“会小心的。”一边用手试探着去拉弓,卫伉终于还是看不过去了,放下自己手中的箭,开始手把手地教起了刘闳射箭。 张贺颇有些羡慕地看着刘闳,曾经太子殿下还只是未央宫唯一的皇子殿下的时候,也是和刘闳一样香香软软的小团子,现在太子的面容越发凌厉秀美了起来,却没有小时候那么软萌可爱了。 张贺不无遗憾地看向眼前正一脸“张贺我们来比试”模式的刘据,刘据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镶嵌银丝线的箭服,腰带显得他更加身材笔挺,头发在脑后束起,用点缀着玉石和贝壳的丝绳垂挂着,看起来就好像一只骄傲的白色小孔雀。 母亲卫子夫是能让刘彻当年一见钟情的超级大美人,父亲刘彻也是继承了母亲故王太后美貌和老刘家一贯的英俊贵气容貌的,身为这两个人的儿子,刘据从小就拥有出众的外貌,让身为颜控的张贺看得非常受用。 这时候,前方的林地里突然传来了喧哗声和马儿的嘶鸣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刘据叫住了一个从前方匆忙返回的侍从。 “太子殿下,前面出现了一头罕见的白豹,因为臣只是个帮忙捡猎物的侍从,身上没有携带武器,所以特地返回来取。” “白豹?白色为吉,阿翁最喜欢这些吉利的东西了。”刘据转头对张贺说道,“张贺,不如我们去看看能不能给阿翁猎个大惊喜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刘据:我爹就是浪漫 张贺:你不觉得两个当爹的撇下小的出去浪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刘据: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们以后也这样^——^ 张贺:=_=|||太子你是不是受到了基因的呼唤? 明天也是晚上更新 第53章 惊马 张贺和刘据乘着小车赶到前方的小树林的时候, 正看到人群围着一头毛色苍白的豹子。张贺一眼就认出那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雪豹,应该只是一头得了白化病的普通豹子,毛发稀疏,瘦骨嶙峋,看起来并不是非常吉利的模样。 人声嘈杂着,那头豹子被困,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突然猛地从人群的空隙间突围而出, 朝着甘泉山上方飞奔而去。 “快追。”一些骑术好的人赶紧驱马跟了过去。 “我们也要过去吗?”张贺无奈地摊手,以他们乘坐的小车的速度, 怕是赶不上那只飞快逃窜的豹子了。 “过去看看,正好沿途可以继续比试箭法。”刘据说道。 小车沿着一条山涧往那密林深处而去,沿途两人看到猎物比拼射箭, 张贺一共射得两只兔子, 三只野鸡,而刘据那边则收获颇丰,不光猎得了数量超过张贺的兔子、野鸡,还打到了一只獐子和两只狐狸。 “这獐子的皮子可以做骑马用的靴子, 狐狸皮刚好做两个围脖,你我一人一个。”刘据开心地和张贺说。 小车卡在一块石头上, 停了下来。在前面驾车的人跳下车, 对刘据说道:“太子殿下,前面林木越发茂密,而且山路崎岖向上, 没有车行的道路了,我们是否原路返回?” “现在还早,这就回去了多扫兴?”刘据吩咐,“将之前准备好的小马牵过来,我们也要试试骑马射猎。” 张贺一跳下车,就看到一匹浑身漆黑、体型中等的小马朝他飞奔了过来。 “夜风。”张贺开心地拍了拍马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匹他买进时只比他当时身高略高的小马驹已经长得居于马驹和成年大马中间了,上面装着用漂亮的红色两色图案的布帛制作的高桥马鞍,银光发亮的马镫固定在两侧,马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铜铃,甩起脖子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风亲昵地蹭了蹭张贺的手,让他踏着马镫翻坐到了马背上。 刘据坐的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马,而卫伉也急匆匆地翻上一匹枣红马,嘴里说着:“打猎带上我啊,坐在车里无聊死了。” “我也想去。”刘闳站在车上干着急。 刘据骑着马来到他旁边,伸出手摸了摸刘闳的小脑袋:“你还太小,等学会骑马了再说吧,山上凶猛的野兽出没,侍卫还是带闳儿到平地人多的地方玩耍。” “诺。”那跟在刘闳左右保护他的侍卫连忙应声。 安顿好了二弟,刘据带着张贺和表弟卫伉,扬鞭策马沿着溪水往林子深处跑去,几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并不想打扰太子狩猎的兴致。 骑在马上射箭可比站在略微颠簸的小车上射箭要难多了,张贺既要在马鞍上稳住上半身,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的力量此时就显得至关重要,又要尽量握稳弓箭,尽量瞄准猎物而不至于左右摇晃,把他给忙得手忙脚乱的,射了好几箭,均没有射中猎物。 而另外一边刘据却展露了良好的骑射能力,也许是卫家基因从骨血里流传下来的天赋,刘据发挥竟然一点也不必站立在车上时失色,很快他的马侧就挂上了不少野味。 卫伉虽然读书时偷懒又迷糊,但作为卫青的儿子,他的运动神经非常了得,也射中了不少猎物,高兴得哇哇直叫。 张贺看着那两位天才的同伴,内心充满了淡淡的忧伤,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张贺你这骑射不行啊。”卫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以后你在太子旁边只能做个文臣了。” “哼。”张贺不服气地说,“有本事回宫我们比试剑法,不打赢你我今天就不姓张。”比起箭法,张贺对自己格外开过游侠补习班的剑术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的。 “哈哈。”卫伉爽朗地大笑,“你不信张,那是准备姓卫还是姓刘啊?我这边可是随时欢迎。” 刘据看出张贺有一丝不服气,就开口劝道:“张贺你别灰心,只要静下心来,将底盘稳住,射中猎物也就不难了。”说完,策马近前指导起来。 在刘据的帮助下,张贺终于射中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他高兴地下马去草丛里捡猎物:“这羽毛可以给我阿母做一把好看的羽扇了。” “回长安我就让陶令送去少府找专人做,务必要做得精巧好看一些。”刘据点头道。 张贺用手中的弓箭拨开杂草,正低头欲捡起野鸡,却惊叹了一声。 “怎么了?”刘据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 “这里有野兽的脚印。”张贺抬头对刘据说。 这么一说,两个小伙伴都围拢在了一起,他们也是第一次参加大型狩猎活动,对于野兽的脚印并不了解,因此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张贺仔细研究了一下,半蒙半猜地说:“我看时某种猫科动物留下的脚印。” “什么叫做猫科动物?”刘据好奇地问。 “咳,就是长得和猫很像的,像豹子、老虎、山猫,都属于这个大类。” “会不会是刚才那头白豹?”卫伉问。 [历史]大汉首辅_58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张贺点头,“那我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追上去看看。”卫伉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刘据也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那脚印沿着道路往前,走了不出一段路,就在溪水边消失了。这里刚好是一个三叉路口,一条原路笔直朝前,左边一条路通往树林,右边一条路越过溪水,往别的林子而去。 “也不知道它往哪边走了。”刘据托腮沉思。 正在为难的时分,一阵清脆的鸾铃声从溪水对面传来,张贺抬头,只见适才从刘旦身边离开的年轻侍卫骑着马从林子里跑将过来。 “这位侍卫。”刘据开口喊住了对方。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那人马上挂满了猎物,还包括一头野猪,手里还拎着一只獐子,所以只是略微弯腰行礼示意。 “你从哪边来?可曾见过一只白色的豹子或者别的差不多体型的野兽?” 那人略一沉吟,回答道:“我只看见有东西在草丛里隐隐约约,不知道是不是白色的豹子,不过那野兽往后面的林子去了。” “谢谢告知。”刘据策马率先淌过了清浅的小溪,张贺也只好跟卫伉一起催马赶上。 这是一处幽静的林间空地,但四周却似乎太过安静了一点。本来他们这一路过来,路上时不时可以打猎到一两只小动物,但这里却没有半点踪迹。看起来仿佛它们都在畏惧着这片林子里潜伏的什么,然后远远躲避了开来一样。 “殿下。”张贺驻马不前,“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吗?” 他话音刚落,只见他们前面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响起一声巨吼,一头看起来有两米高的大熊,人立行走,咆哮着朝他们扑来。 “危险!”张贺连忙喊道。 刘据策马往旁边一偏,那熊扑了个空。 “还愣着干嘛。快跑啊!”卫伉吼了一嗓子,三人掉转马头就跑,那头黑熊在后面紧追不舍,厚实的熊掌每一步都将地面拍得发响。 还好跟随保护的几名侍卫很快骑马赶了过来,他们跳下马,拔出腰间的长剑,训练有素地和发怒的大熊游斗,伺机寻找它的弱点发起攻击。 刘据和卫伉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搏熊表演,但张贺心里却涌上一丝不安,那头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发怒,为什么会遇到发怒的熊?他目光朝周围扫射而去,此处树木茂密,灌木层层叠叠,用兵书里的观点看起来倒是个埋伏的绝佳地点。 等等,埋伏?!张贺脑子里灵光一闪,同时他眼角余光看到一团白色的物体从灌木中一闪而过,他连忙大喊:“别管熊了,快回到太子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如闪电飞扑过来,一爪子挠在夜风身上,马儿吃疼惊起,像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方飞奔而去,而那道白影也如鬼魅的杀手一般紧随而来,张贺回头看去,正是之前被围捕的那头白豹。 此时它行动矫健,眼里充满着嗜血的红,仿佛将张贺当做了它势在必得的猎物。 夜风从小在张府被养大,对自己的小主人情意深重,马儿也略通灵性,知道身后那白色猛兽危险异常,因此撒开了蹄子拼命奔跑。 “张贺!”刘据看到这突然变故,揪心异常,就骑着马飞快地追赶了过去。 卫伉也紧随而上,不忘喊其他侍卫:“快跟我去救人。” 其实不用他喊那些侍卫就已经迅速跳上马背,从两侧朝前方包抄而去,只是那白豹不知为何跑得更快,一个飞扑这下将人带马都扑倒在了地上。 夜风发出惨烈的嘶鸣,它的左腿被撕了一个大口子,一时无法站起身来。而张贺早在摔落地面的时候就着摔下的力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因此没有被白豹一并扑到。 夜风发出惨烈的嘶鸣,它的左腿被撕了一个大口子,一时无法站起身来。而张贺早在摔落地面的时候就着摔下的力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因此没有被白豹一并扑倒。 张贺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对着白豹挥舞着喊道:“放开我的马,有本事冲我来啊!” 果然在白豹那拉足了仇恨值,只见它挪开正准备对夜风下口的血盆大口,抖了抖身上苍白的毛,以流线型的身姿朝张贺一步步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卫伉:张贺,你以后是想姓卫还是姓刘? 张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刘据:当然是姓刘 张贺:??!! 刘据:这天下都是我刘家的,有何不对? 张贺:…………好像是没什么不对 卫伉:三胖鼓掌.jpg 第54章 负伤 白豹猛地朝张贺扑来, 张贺仗着人小身轻, 飞快地往右侧闪去, 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那白豹动作非常迅速, 只见它飞快地转身,抬起爪子朝张贺面门挠来,张贺连忙举起短剑格挡,但预料中的重击并没有到来。白豹哀嚎一声, 以极其古怪的姿势扭转了前半个身体。 在它后颈上, 深深没入一支羽箭。张贺连忙抬头,只见刘据一马当先赶来,此时正在马背上弯弓搭箭, 瞄准眼前的白豹, 眼睛里满是杀意。刚刚那支羽箭就是由他射出,及时阻止了白豹对张贺展开进攻。 白豹看看刘据, 又看看张贺,野兽的直觉让它觉得骑马的那个人看起来更加危险,因此它选择了相对弱小的张贺继续扑了过去。 张贺连忙抬手一剑扎在白豹的爪子上, 那边刘据已经着急地连射三箭,每一箭都扎在白豹背上, 那苍白的皮毛都染上了殷红的血花。 白豹这回被刘据拉足了仇恨值,再也顾不上张贺, 而是一转身朝刘据飞奔而去。 “殿下小心!”张贺喊道。 刘据连忙勒起缰绳想要让马往旁边让去,却躲避不及,被白豹从侧面扑了个准, 那匹白马也翻倒在地上。 那些保卫太子的侍卫原本骑射本领都很好,但无奈有一头发疯的大熊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所以减缓了他们前进的速度。此时刚刚赶到现场就发现太子落马,吓得这群侍卫脸都白了,赶紧一拥而上去对付这头豹子。 豹子负伤之后越发勇猛,众人一时竟然无法将它打死。 张贺此时连忙跑到刘据身边,将尊贵的太子殿下从地上扶了起来,刘据雪白的箭服沾上了不少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手肘也因为落地时擦到,此时渗出了不少血珠。 “殿下你没事吧?”张贺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历史]大汉首辅_59 刘据摇了摇头,眼睛却闪闪发亮地看向张贺:“我无碍,张贺你没事就太好了,刚刚看到那只豹子攻击你的时候,我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张贺感动地说:“殿下乃是国家的继承人,不应为我轻赴险境。” 刘据也抓住张贺的手反复大量:“你刚才也跌下马去了,可有受伤?” “只是一些擦伤,并不碍事。”其实张贺的手肘和膝盖到现在都火辣辣地疼,不过在太子面前他当然要表现得坚强一点。 两个人正在互相关心,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原来是留在后面阻挡那头大熊的两名侍卫之一被熊掌拍飞,摔在地上一时半会爬不起来,而另外一人迎战大熊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太子殿下,快离开这里。”那名侍卫一边和大熊奋战,一边冲刘据喊,那头熊的爪子次次往他面前招呼,好几次都险些伤到他,看起来分外凶险。 “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刘据说道。 张贺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他。” “等等。”刘据拦住了他,从背后抽出一根箭矢,朝熊的脑袋瞄准,只见那根箭飞了出去,扎进了熊的右眼里。 “好箭法。”张贺不由称赞道。 那熊被射伤一只眼睛,发出狂怒的咆哮,朝刘据这边冲了过来,刘据拔出腰间佩戴的长剑,和张贺一左一右朝大熊发起了攻击。 那名侍卫虽然非常感动,但他更担心太子受伤,于是连忙说道:“太子殿下赶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刘据他们和大熊交战了不过几个回合,就听到林地里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一个清越的声音说道:“据儿,快带张贺离开,这熊交给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据心中一定,赶紧拉着张贺听话地往后面退去,只见从树林里飞奔来一匹棕褐色的大马,上面坐着一身戎装的霍去病,黑色皮甲,红色披风显得格外威风。 霍去病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接着冲力将刀劈砍进大熊的后颈,然后猛地往旁边一划,只见一道红色的血雨溅射而出,那头大熊被他一脚踹到地上,脖子后面割开了一个大口子。 那熊还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被霍去病一脚踏在上面,将刀从上到下砍了进去,顿时死得不能再死。 “表哥好厉害。”刘据将长剑收回鞘中,欢呼着朝霍去病奔去。在霍去病身后跟着骑着小马的卫伉,原来刚才卫伉眼尖看到远处一队人马似乎是霍去病的手下,就赶紧跑去搬救兵了。 霍去病用披风一角随意擦去了脸上溅到的几滴血迹,然后将刘据抱了起来:“没伤到吧?你也不怕吓到三姨。” 刘据吐了吐舌头:“没事,别告诉阿母,她会担心的。” “好。”霍去病点头,望向张贺,“你也没事吧?你们是怎么回事,又是熊又是豹子的。” 说话间那头白豹也被用大网彻底包裹住了,张贺对霍去病回答道:“谢霍将军关心,我一切尚好,我们本来只是在猎兔子野鸡等寻常猎物,不知道为什么就惹到了这两个畜生。” 虽然刘据和卫伉刚才是打了追踪白豹的主意,但张贺原本仗着有侍卫围绕着他们,万一情况不对可以及时撤退,完全没想到大熊为何突然发了疯,那白豹为何又无端拿自己当做猎物来追逐。 霍去病见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看着他们两个脏兮兮的小脸叹了一口气:“这附近有条小溪,你们先去把自个收拾干净吧。” 张贺拉着刘据来到小溪边,这条小溪就是他们刚才淌过的那条,只不过此时他们在溪水中游。 看到清澈的水里照出两个小花猫脸,张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温柔地对刘据说:“蹲下来吧,我先帮你擦把脸。” 刘据娇生惯养,很少自己动手洗脸,所以他就乖乖蹲了下来,眼巴巴地等着张贺给他洗脸。 张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丝帕,在溪水里浸湿,又拿出来拧干,然后轻柔地帮刘据擦拭脸上沾上的土灰,然后把刘据手肘上磨破皮的地方也用清水彻底清洗干净,再用干丝帕一点点将擦伤部分的水珠吸干。 刘据抢过张贺手里的丝帕,嘴里说着:“接着换我来帮你。” 虽然太子从来没伺候过人,但是他的学习能力很不错,用手隔着丝帕在张贺脸上一点点地擦拭,那专注的表情让人想起张贺刚穿越过来没几天的时候,那会他和成年的太子刘据在山上逃避追兵,在溪水边的时候,刘据就是用同样专注而温柔的手势照顾他的小皇孙的。 时过境迁,当时发生的事情已经如同一场早已散去的镜花水月,而太子那略有相似的神情和动作,却让张贺恍惚间觉得两个不同时空的刘据在眼前融合在了一起。 “嘶……”被水沾到膝盖的擦伤的时候,张贺吃疼没忍住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很痛吗?”刘据连忙停下动作担忧地问。 “没事,只是刚才跪在地上往旁边滚的时候太急,擦伤面积有点大。”张贺说道,这种小伤在现场清洗赶紧后擦点红药水和碘酒就好了,“等下回去找点酒擦上去应该就行。” 刘据看着张贺细皮嫩肉的膝盖上面是两大片红紫色的擦伤,脸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嘴里说着:“你以后可别莽撞了,当时你要不出声喊侍卫保护我,那个豹子也不至于首先盯住你不放。” 张贺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反正当时离得最近的就是我们三个小孩,扑谁都一样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刘据气鼓鼓地说,“你受伤了我会担心会难过,还不如让我受伤呢。” 张贺摇了摇头:“太子受伤了,回去我这个伴读可要挨板子了。” “才不会,我不让别人动你,哪个敢打你板子?” “如果是陛下呢?” “阿翁也不行,我不同意他还能和我抢人不成?” 回到甘泉宫后,霍去病派人飞马去找刘彻和卫青汇报了这件事,两人也不打猎了,急忙赶了回来。 刘彻倒是没有问罪张贺,只是坐在榻上,伸手招呼刘据过来:“让朕看看朕勇敢的太子哪里受了伤?” 刘据和张贺一回去就找医者将伤口继续处理过了,张贺还要求在上面倒上了酒,目测消毒功能一流。 “阿翁,我这就是轻伤,你可千万替我瞒住不要告诉阿母。”刘据扯着刘彻的袖子撒娇卖萌。 刘彻从儿子小时候就很吃这一套,他笑着说:“好了好了,你哪次淘气我不是帮着你瞒住子夫的。” 卫伉依偎在卫青怀里,添油加醋地将当时的危险和刘据的英勇表现说了一遍。 刘彻听得喜滋滋的,一脸“朕的儿子怎么这么能干”的表情,听完卫伉精彩的汇报之后还总结道:“没想到这回据儿是英雄救美,要不是张汤家小子是个男娃,朕就做主把他许配给你了。” 刘据脸突然一红,害羞地躲到卫青背后去了。刘彻爆发出一阵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你爹的思路真是惊人 刘据:为什么我觉得阿翁的提议很有吸引力 张贺边关回来之后感觉已经甜蜜日常很久了,下章换个口味? [历史]大汉首辅_60 第55章 诬陷 甘泉山狩猎时遇到的事情虽然透着蹊跷, 但两只“元凶”黑熊和白豹已经一死一伤, 事发现场也没有查出有什么异常, 这件事最终被当做一件意外压了下来。 那头白豹被做成了一张非常吉利的垫子, 因为身上扎了好几个深深的箭洞,皮子破损看起来不那么精致了,却被刘据当做荣誉的勋章讨要了过来,成为了太子宫中众多稀奇古怪的装饰品中的一件。 虽然张贺平时行事注意低调, 但负责治理京畿地区的右内史义纵从代郡回来之后就曾多次在私下场合夸赞张汤长子年少有为, 再加上陛下有时给太子送好玩的东西的时候也记得顺便赏赐张贺一些,这太子宫里小小的伴读,突然就开始被很多人注意到了。 张贺还没意识到这种悄然而至的变化会给他带来什么危机, 此时他正行色匆匆地往少府走去。义姁负责体检司以来, 经常会找张贺帮忙出一些点子,今天是两位VIP大司马的体检报告出炉之日, 她自然也喊了张贺过来。 张贺手里拿着记录着卫青和霍去病两位身体状况的竹简,小心脏扑通扑通得跳,尤其是翻开霍去病那卷时, 生怕看到个不治之症或者寿元不永之类的话语。还好单从体检报告来看,两位大司马的身体健康情况都是良好, 只是年幼时体质没有养好有些不足,前几年连年征伐又加上事务繁忙导致有些疲乏之症罢了。 “这些可以用药物调理回来吗?”张贺掩卷问道。 义姁回答:“体质不足可以用药物慢慢调养, 疲乏需要多休息再加上几味滋补的药方短时间就能恢复。” “既然如此就有劳女医将药方和修养方案详细写下,再上报给陛下吧。”张贺一脸认真地说,“毕竟两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 他们身体健康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下次体检依你看最好安排在什么时候?” 张贺算了一下,离元狩六年不到几个月时间了,于是他回道:“这一两年就稍微频繁些,每月一次上两位大司马府上或者他们办公的公署体检,如果有病症也好及时发现治疗,如果一年之后各项状态都良好,就改成三个月一次。” 也许是历史上霍去病的去世真的与瘟疫有关,也许是频繁的体检彻底杜绝了小病化大的可能性,又或许是义姁那调理体质的中药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元狩六年竟然风平浪静地度过了。 又过了一年,刘彻得鼎汾水上,改元为元鼎元年。张贺看着跟在刘彻身旁听一群儒生讨论封禅事宜,看起来依旧活蹦乱跳的霍去病,之前悬了一年的心总算落回到了实处。 夏五月,刘彻带着群臣巡幸汾水,此次行程非常隆重,不光两位大司马陪伴同行,连皇后也专门备车一同前往。 这一年太子刘据已经十三岁了,张贺也已经十二岁,两个小少年都是长身体最快的时候,看起来一下子脱离了童稚状态,朝着成年人努力发育着。 因为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张贺穿了一件白色禅衣,外面裹着月白色的窄袖纱袍,在已经换上了天青色帷帐的长廊里走着。 此时日头已经西沉,明天是休沐日,张贺正准备出宫回家拜见父母。 “请问是舍人张贺吗?”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随着年纪增长,张贺这样跟随在太子身边的人,自然被视为了太子的亲信左右,因此也常被唤作太子舍人。 “正是。”张贺回头,看见喊他的是一个梳着一对垂鬟的小宫女,连忙行礼问道,“不知道宫人唤我有何要事?” 那名宫女说道:“义女医有要事,想请你前往体检司商议。” 张贺心里一疙瘩,他和义姁事先说过有情况不对务必通知自己的要事无非就是两位大司马的身体健康状况,难道是霍去病…………? 他急忙问道:“你可知是何要事?” “这个,奴只是新来的,并不知晓具体的事情。” 张贺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只好跟着她急匆匆地往回赶。那宫女带着他七拐八弯,渐渐进入一条狭长的巷子,随着夜色逐渐降临,高墙的阴影投射下来,使得这条巷子显得阴森可怖。 张贺觉察到情况不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位姑娘,我们走的路不对吧?” “哪里不对了?我之前都是从这里穿过去往少府的呢,公子且跟我来就是了。”小宫女转过头,笑靥如花,却在周遭昏暗的环境里让张贺觉得有些瘆人。 张贺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我还是自己去体检司吧,不劳烦姑娘了。” 从他刚才踏入不远的门里,突然跑出一对全副武装的卫士,为首的两人用手中刀剑对准张贺,嘴里喝道:“什么人竟敢阑入永巷禁地,不要命了吗?” 那名宫女看到来人,马上哇地一声掩面哭泣起来,然后飞奔向为首的卫士,嘴里说道:“侍卫哥哥救我,这个人一路尾随我来到这里,想要拉我进住处强迫我行那不轨之事。” 要不是自己是被诬陷的那一个,张贺简直要为对方那变脸般的演技鼓掌喝彩了,他瞪圆了眼睛怒视对方,心里不由吐槽道,这位大姐,我今年才十二,虽然古代十二岁也可以嫁娶了,但你也未免把我编排得太过早熟了吧。 守护永巷的侍卫这是饭点刚好交换班,新上岗的卫士人还没站稳就听到永巷里有男子的声音,跑过来一看居然发生了此等大事,这么一听那还得了,连忙大手一挥:“来人,将他关押起来。” 张贺见情况不对,连忙解释道:“我是太子舍人张贺,并没有对这位姑娘做任何不敬的事情,就连误入这里也是被她骗来的。” 侍卫看了看展张贺,又看了看宫女,显然也不能分辨到底哪一方说的是事实,但他是个秉公执法的人,于是严厉地对张贺说:“你可有进入永巷的令牌?” 张贺摇了摇头,他平时跟着太子到处跑,但永巷是宫女们居住的地方,他根本不可能受到诏命往这边跑。 “和宫女的事情姑且不论,你阑入永巷确有此事。”侍卫喝道,“将他关起来,再听从永巷令发落。” 张贺被临时关押在永巷狱一个幽暗的小房间里,房间里没有任何照明工具,只能靠着外面巷子墙根上一个摇晃不停的灯笼的昏黄灯光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和所有的古装片里的监狱一样,四面都是冰冷的石壁,地上铺着一些稻草供犯人休憩。 张贺敲门要求传送消息给太子宫,都被严厉地驳回了。他沮丧地坐在地上,思索着能将自己从这里解救出来的法子,掖庭令属于皇后管辖之下,也许明天见到对方的时候可以恳求他让自己带话给太子? 昏昏沉沉间,有人打开房门,揪着张贺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张贺连忙护住自己的头发,一面试图抬头去看进来的是什么人。 他头略微抬起就被人扯着头发狠狠地往下按去,张贺只来得及看到来人皆是黑衣蒙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带走。”为首一人小声吩咐。 张贺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感觉到一闷棍敲在后脑勺上,剧烈的疼痛袭过之后,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夜晚的长平侯府流光溢彩,虽然卫青这次跟随今上去了汾水,但卫家的三个小子都留在家里,十二岁的卫伉为了照顾两个弟弟,特地在庭院里给他们演起了卫将军大破河朔的皮影戏——这皮影的技术是早先问张贺学来的,至于这剧本则找了大将军长史任安润色,虽然不敢拿出去演,不过让两个小弟弟多熏陶一下阿翁的作战英姿总是不错——一直非常以卫青为荣的卫伉如此想道。 那皮影正演到奇兵天降,从背后包抄匈奴人的精彩部分,突然侯府大门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 长安城晚上宵禁,一般这个点几乎没人在街上行走了,因此侯府大门紧闭之后守卫也撤回了府内。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如此焦急? 卫伉在田仁的陪同下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后,看见门后站立着的一老一小,老的正是张府忠心的老奴王福,而那站在他前面的九岁小童,长得俨然一个小号的张贺,平时一贯严谨的神情此时也换成了焦急。 “卫伉哥哥。”张安世之前跟随张贺拜访过长平侯府多次,知道张贺平素关系最好的除了皇宫里的太子就是卫伉,而皇宫他是没办法进去的,只能跑来找卫伉,“家兄今晚一直没有回府,家君人又在外,家母很是忧心,我前来问一问。” “张贺不在我这儿啊?”卫伉一头雾水得回答,“虽然今天是休沐日,但可能太子有什么事留他下来了吧。” “不可能。”张安世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以往家兄如若不归,肯定会派人给家母传信的,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情况。” 卫伉猛然回过味来,脸色也为之一变:“你是说张贺可能出事了?” 张安世点点头:“能否帮我求见太子?” [历史]大汉首辅_61 “当然可以,田仁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可是小侯爷,这不传不宣贸然夜闯未央宫不好吧?”田仁谨慎地提醒着。 “我去见我表哥总行了吧?”卫伉毫不在意地说,“我们现在就出发,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拦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剧情其实很久之前就构思好了,前几天状态不好剧情跑得慢才一直拖着没写 拒绝刀片gt;_lt;,经历小小挫折才会成长嘛,接下来是太子的表现时间了 第56章 若卢诏狱 卫伉平素虽然淘气, 但在这种时候还是非常靠谱的, 他先上张府找秦芸了解了一番情况, 得知张贺确实没有传信说不回, 张府的下人满长安找了也不见人,才匆忙去了未央宫。 夜晚的未央宫虽然守卫森严,但卫伉因为是卫家长子的缘故,前几年已经加了侍中衔, 可以凭借符籍出入禁中, 他又嚷着有要事要见太子,那些守卫哪个敢拦,就放任他带着张安世入宫。 “什么?你说张贺不见了?”刘据本来正准备睡下, 听到卫伉这么一说, 连忙起来拿起了外衣就往外走,“他日暮前就从我这儿离开回家了, 这一定是出事了。” “哎,你等等,把外衣穿上再走。”卫伉连忙跟在后面喊。 刘据在门口停住, 面色黑如锅底地将外衣穿好。 卫伉一手牵着张安世,一边焦急地问:“你准备去哪里?” “原本这情况需要报给母后。”刘据望向外面沉沉的黑夜, “但母后陪父皇去了汾水,这几日宫内都无人, 张贺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恐怕幕后之人筹划已久。” “张贺平时几乎都跟你呆在一起,他能得罪谁啊?”卫伉不解地问。 刘据握紧了拳头:“是因为我。” 这个时候年幼的张安世突然开口道:“太子殿下知道家兄平时出宫常走哪条路吗?不如我们沿途找找, 说不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好主意。”刘据摸了摸张安世的头,“陶令,你再找两个人在前面给我们提灯引路。” “殿下,不需要召集太子宫里的所有人一起寻找张贺吗?”陶令问道。 “不需要。”刘据摇头,“还不知道针对张贺的人是何居心,大规模搜索会打草惊蛇,反而让张贺更加处于危险之中,你们几个跟着我仔细寻找就是了。” 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线索,回到太子宫后,卫伉已经着急了起来:“这样不行,进展太慢了,万一张贺有个三长两短……” 刘据伸出手拦住了正准备往外面冲去的卫伉:“稍安勿躁,我已有办法。” 说完刘据在太子宫的榻上坐定,对陶令说道:“刚才走的路你都记清楚里吗?把今天黄昏时分在沿途当值的宦官和宫女分批带来,我要问话。” “诺。”陶令这些年在太子宫里当差,最擅长于和其他宦官宫女打探消息。 在陶令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之后,刘据对剩下那两名提着灯的黄门说:“把太子宫正殿里的所有灯火都点亮,然后你们自行离开即可。” 在无数跳跃的烛光的照耀下,整个太子宫前殿变得分外亮堂,所以当宫女们被陶令带进来的时候,她们一眼就看到年轻的太子端坐在前殿正中的榻上,表情威严,在他旁边是一名按着剑站立的小少年,还有一个半大孩子,正用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 在这种气势下,她们不由得两腿一软,跪伏在地:“拜见太子殿下。” “黄昏时分,你们可曾有人见到过我的舍人张贺?”太子开口问道。 有一名宫女回答:“奴见到过的。” “你且留下,其他人可以离开了。”刘据说道。 那些宫女们离开的时候,陶令要小黄门给她们一人发了一点钱,并且严肃地说道:“今天太子找你们问话的事情,不准说出去,明白了吗?” 宫女们连忙点头,在这深宫之中会见人眼色行事也是一大谋生法宝,她们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正殿里,刘据缓缓踱步到那名留下的宫女面前:“你是在哪里见到张贺的?他又去了哪里?” 那名宫女是在长廊附近扫落叶的,据她所说,张贺在出宫途中被一名身着黄衣的小宫女叫住,两人说了几句之后,就一起往未央宫西北方向去了。 “你可见着那名宫女的面貌?知道是哪宫的宫女吗?” 宫女摇了摇头:“奴不认得,只记得她看起来非常面生,之前未曾见过。” “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回禀太子殿下,奴当时离得远,没怎么听清楚,只隐约听到体检司几个字。” “退下领赏吧。”刘据说道。 “现在要去体检司找吗?”卫伉急忙问。 “我们刚才出去那会,我已经派人去张贺最常去的天禄阁和体检司问过了,都说他今天并没有来过。” “那会是在哪里?” “从长廊往西北方向走,又不能和话语中的目的地体检司离得太远。”刘据眉头微皱,想到了一处地方,内心充斥着不详的预感,“走,跟我去找找。” 卫伉看着眼前高耸的围墙,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里不是永巷吗?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刘据板着脸:“我只是按照西北方向走,这椒房殿西北有一条长长的巷子就是永巷。” 永巷是没有品级的宫女居住的地方,作为快要成年的太子,刘据自然对于这种地方非常避嫌,平时根本不会接近。 “算了,张贺肯定也不会来这里,他这个书呆子只会往天禄阁跑,偶尔跑一下少府。”卫伉说,“我们还是去别处找找。” “等一下。”刘据拉住了他,“按照西北的方向走,椒房殿后面出宫长廊和少府之间只隔着永巷了,别的建筑如果要去都要绕行,如果道路偏离太过,以张贺的聪明机敏,肯定会生疑。” “太子殿下。”张安世在不远处喊道,“这里有家兄遗落的香囊。” 刘据和卫伉连忙跑了过去,只见张安世从草丛中捡起一只明黄色的香囊,做成粽子的模样,也许是端午将近,这香囊还是上次休沐日张贺回家的时候,秦芸亲手缝制的,在里面装填了很多药物和香料,一角用红色针脚缝了贺字。 既然香囊遗落在此处,那么说明张贺确实到过永巷附近,刘据心里一沉,对陶令说:“去向永巷令通报,就说本太子有事询问。” [历史]大汉首辅_62 永巷令将太子迎进了自己办公的房间,这位看起来人到中年的宦官此时略有些胆战心惊,因为太子看起来一身肃杀之气,脸上神奇颇具威严,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像今上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请问太子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我向你要一个人。”刘据开门见山地说,“我的舍人张贺,黄昏时分被人骗至此地,随后消失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永巷令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瞒您说,今天臣手下的几个侍从抓到了一个阑入永巷的罪人,也叫做张贺,就将他关了起来,等候陛下回来发落。” “哦?那他人现在何处?我有要事,要马上见他。” “几个时辰前,若卢诏狱的人过来将他带走,说是此人还牵扯几项罪名,要一并审问。” 刘据听到那四个字,眼里风暴隐隐涌动,他猛地站起身来,用手一拍桌案:“我的人也敢随便审问,关押了也不及时告知,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子当回事了?” 永巷令被他吓得一哆嗦,赶紧躬身谢罪。既然人不在这里,刘据也没心思和他纠缠了,他对其他人说:“我们走!” 张贺在昏昏沉沉中醒来,发现自己仍处于一座冰冷的监狱中,冰冷的月光透过高墙上的几根栅栏,倾斜在地面上。 “来人,这里是哪里?”张贺双手握住木栅栏,拼命朝外面叫喊。 “别喊了。”一个身材伛偻,白发苍苍的老人蹒跚着走了过来,“这里是若卢诏狱的最里层,自从高祖建国以来,不知道死过多少高官大臣,你年纪轻轻,进来了又能讨得了好?” 原来已经被带离永巷狱了,张贺心里想道,和只负责关押处罚宫女和宫中人士的前者不同,若卢诏狱主要用来关押大臣和官员,既然进来这里,要出去就难了。 监狱不远处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缓慢步下台阶,朝着关押张贺的牢房走来。张贺认出那是打晕他的黑衣人里的一员。 “你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张贺故意装作胆怯害怕的样子,想办法套对方的话,他要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设计陷害,“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把我放回去,我会重赏你。” “重赏?”那人阴傑地笑了起来,“恐怕等你死了之后,那些财宝都不能归你支配了。” 这个人眼里汹涌着真切的杀意,他到底是谁?张贺不由得纳闷自己是在哪儿得罪了这么一位煞神。 “这位大哥,你不要冲动,你看我真的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张贺一脸无辜地说,“你也不应该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在天子眼皮底下动用私狱可是犯法的。” “谁说是私狱?”蒙面男子冷道,“已经有专人罗列了你平时佞幸妖惑储君还有与宫人乱的罪证,再加上阑入永巷禁地,加在一起足够让你死于国法了。” “可是这都是诬陷!”张贺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眼睛和语气都让他有几分熟悉,他终于想了起来,这就是那天在刘旦旁边出现过的年轻人。 “你是……李姬派来的人?”张贺谨慎地问。 那人目光微闪,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将蒙面揭去,似乎对于被揭穿身份毫不介意:“那又怎样?” “虽然不知道李姬为什么看我不爽,但她应该想整一整我出气就好了吧,你看我这种无名小卒,何必又要赶尽杀绝呢?”张贺试着去劝说对方,“大哥,万事留一面,日后好想见,咱们何必把关系搞得太僵。” “这话你对李姬说去,她或许会被你说动。”男子嗤笑道,“但我不同,我只想要你死。”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我和太子啥都没发生就被盖了一顶大帽子 刘据:贺贺别怕,我下章就来救你出去 第57章 求救 张贺心中大惊, 连忙打量眼前那个年轻男人, 看他面带煞气, 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个人是真的想要自己死。 “我是太子的伴读, 你若是杀了我,除了得罪太子之外,也会得罪太子的母家,这对于李姬并无好处。” 那人看着张贺, 只是冷笑。 张贺看着面前这张脸, 越看越明白之前在甘泉山初见时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这个年轻人的面容长得和李姬有几分肖似。 “你是李姬的弟弟吗?”张贺追问道,“如果你愿意为令姐的将来着想, 应当劝她悬崖勒马, 今上素喜后宫平和,不悦那好争斗之人。如今太子地位巩固, 李姬有两个儿子,日后俱是一方诸侯,她作为王太后有享不尽的荣华, 又何必被眼前小小恩怨蒙蔽双眼。”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得罪到了李姬,但张贺还是尽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劝你还是少费点口舌吧, 否则我可能等不及国法处置你就动手了。”年轻人威胁道,接着又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 “御史大夫回京之后发现自己的爱子被法令所杀,那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张贺从对方的语气里捕捉到一丝情绪,他扑到栅栏前喊道:“我父亲张汤熟知律令, 他一定能把我解救出去的。” 果然,那人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鄙夷,他冷冷瞥了一眼张贺:“如果那样,我会提早杀了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贺方才特意试探了一番,现在他心里稍微有了点数,这个人不止是因为替李姬做事才找上自己的,以李姬的手笔,派个新来的宫女将自己引入永巷诬陷应该就是她的诉求,想来是自己最近风头太盛,压了她家两个皇儿一头才招来嫉恨,最多暗地里使绊子,不至于想致自己于死地。 所以被关押在永巷狱应该是李姬所为,而随后被转移到若卢诏狱,恐怕就是别人的手笔了。这个人听到自己被拆穿是李姬的cńcńz.ńéτ人时毫无惊慌,反而在提及张汤是有明显的情绪波动,难道是父亲结下的仇家? 张贺靠着冰冷的石墙坐下,揉了揉因为被敲过闷棍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有些犯愁地想,张汤作为酷吏平时法令严苛,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从中找出一点头绪可真是大海捞针啊。 一缕清冷的月光从小窗里投射下来,张贺准备出宫前穿的是凉爽的单衣,此时被夜晚的凉气透着石墙传递过来,觉得有些发冷。他抱紧双臂,突然看到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五彩丝绦和绑在上面的玉凤。 有几点调皮的萤火从外面的树叶里飞跃,钻进了狭小的牢房,张贺看着那围绕自己翩翩起舞的几点幽光,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此时,刘据和卫伉正带着张安世,急着往少府赶来。若卢诏狱位于少府一个不起眼的黑暗角落,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大门具体在何处打开,但刘据回椒房殿找中宫詹事一打听就知道了。 詹事陈掌历经过陈、卫两任皇后,对于宫廷的私密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他也知道张贺无端被抓,此事恐怕不能善了,所以等太子匆匆离开之后,他就召集了一些中宫侍卫,带着武器跟着他也往少府方向赶去。 若卢诏狱令是一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把山羊胡,看到太子的人求见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在大厅拜见了太子。 刘据虽然心里着急,到底没有失了礼数,一番行礼过后,他对若卢诏狱令说道:“听闻我的舍人张贺,今日无端被人抓入诏狱,敢问狱令,张贺犯了什么罪行,一个并未有一官半职的少年,竟然要出动诏狱?” 若卢诏狱令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今日收到一些状告张贺佞臣惑主和行为不端的,刚好下属告知他因阑入罪已被逮捕入狱,在幕僚的建议下,就将其从永巷狱移到了更适合审理此类案件的本狱。臣也是公事公办,还请太子见谅。” 刘据面上不显,袖子里拳头已经微微握起,显然是对张贺受到的诬告很是不满。 卫伉就没有他那样的稳重了,直接就一拍案几发作了起来:“张贺在宫中素来只和我们交好,哪来那么多乌七八糟的罪名按给他?” 刘据将怒目而视的卫伉按了回去,转过头对若卢诏狱令笑道:“既然张贺是我的舍人,那么他被状告了哪些罪名,我可以观看一下吧?到底是真是假,相信我也能提供一些证词。” 若卢诏狱令点头道:“如此却是可以的,臣这就命人将状告的书信呈上来。” 诏狱属官很快呈上了满满一堆竹简,刘据打开其中两卷观看,只见上面写着张贺所谓佞幸惑储君的罪行竟然是指责他发明一些奇巧玩物来让太子不无正道,竟然是将张贺小时候发明的一些儿童玩具到后来的皮影戏等等都罗列了一遍。 [历史]大汉首辅_63 另外一卷则是说张贺在什么时候带太子出宫去什么地方玩,去什么地方吃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若卢诏狱令都命人去探查过,所查全部符实。 还有一卷说张贺妖言惑众,举例的竟然是他以前几次以托梦来说预估战局之类的,还说张贺为不祥之人,之前甘泉山和太子一起遇到野兽袭击就是因为张贺招致的。 总之林林总总,虽然都是鸡毛蒜皮之事居多,但以当时的封建迷信水平,再加上幕后策划之人似乎想要将这些事情系统地和天象和不吉联系在一起,简直要把张贺往妖星犯储君宫的形象来打造,再用大道理盖一下高帽子,整个事件的性质就严重了起来。 如果张贺看到这些文字,他肯定要长叹一声,当初装的逼都是现在流的泪。不过张贺并不在这里,看到这些的刘据看了几卷竹简之后已然看不下去了,他转头对若卢诏狱令说:“这都是一些无稽之谈,据我所知,张贺为人并无问题,他之前做的一些小玩意,也是我和宜春侯尚且年幼的时候胡闹的童稚物件,并没有耽误我学习成长。” “就是这样。”卫伉也在一旁附和道,“既然太子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那么请问狱令是否可以将张贺先放出来了?” 若卢诏狱令摇头道:“这些留待陛下返回之后再做定夺,但张贺今日犯下的阑入罪名却是有多位侍卫作证,再加上宫女状告他欲行不轨,这一项与中人乱更是死罪,万不可就将他释放出狱。” “我以太子名义为他担保,可否接他暂且出去,这几天就让他住在太子宫,我亲自看管,不会让他跑了,狱令如果不放心也可以派人来监视,你看这样安排如何啊?” “臣不敢监视太子。”若卢诏狱令却是个严格执法的人,“只是人已经关押在诏狱,没有陛下的手谕,断然没有就这么放出去的先例,太子和宜春侯还是先请回吧。” 刘据再三央求,谁知道对方竟然和顽石一块,寸步不让,刘据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众人先行离开。 “太子殿下。”出了若卢诏狱,月光下张安世扬起小脸问道,“我们就这么离开吗?” “若卢诏狱不比永巷狱,是关押朝廷官员的地方,我以太子的权力是没有办法强迫对方放人的。” “我怕等到明天,家兄在里面会有凶险。”张安世一脸严肃地说。 刘据蹲了下来,温柔地拍了拍张安世的肩膀说:“小安世,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们是亲兄弟,骨肉相连,彼此之间似乎有一种感应。”张安世对刘据说,“我感觉到哥哥在一个冰冷的地方,并且那里有人对他放出杀气。” 刘据原本就为张贺担心,现在被张安世这么一说,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难看了。 卫伉向来是个直肠子,他一把拉起了自己的表哥:“既然安世弟弟都这么说了,那我们还忧郁什么,先在若卢诏狱旁边转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张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在狱中扑得两只流萤,他将外套的轻纱撕下一块,将萤火虫裹在里面,又将外面结扎好,这样看起来就是一个发光的小纱球。 张贺又将手腕上的五色丝绦解了下来,将其一头系在纱球上面那个小巧的蝴蝶结上,然后朝着高高的窗口投掷了过去。 纱球和五色丝绦都非常轻,就连上面太子赠送的玉制青鸾也非常小巧,所以凭借它本身的重量很难接近窗口。 张贺在小小的牢狱里找了半天,才从墙角一处缺口那里扣了一小块石头下来,也用纱衣的一小片碎片包好了系在一起,然后他后退几步,往前助跑,然后猛地起跳。 借着跳起的高度,他舒展手臂,将五色丝绦投掷出了窗口的栅栏。只见那团微光在黑暗的窗口一闪,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只听到它穿过茂密的树枝落在草地上轻微的“沙”的一声。 但愿太子能够早点看到,张贺双手合十,在狱中默默祈祷。 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还是凌晨之前赶出来了,前两章大家反映似乎不太好,我构思的时候步子太大扯到蛋了,有些不好圆回来,想要我准备回过头来再改 第58章 矫诏 刘据带着卫伉和张安世沿着若卢诏狱高耸的石墙走了半圈, 就遇到了带着一小队侍卫匆匆赶来的陈掌。 “姨父, 你怎么来了?”卫伉抢先问道。 陈掌压低声音说:“陛下和中宫都不在未央宫, 我担心你们几个小孩胡闹, 特地前来看看。” “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刘据一边说着一边朝墙体打量,似乎想要寻找空隙能偷偷潜入诏狱。 “殿下如果想要翻墙而入,还是别想了。”陈掌说道, “据我所知, 这诏狱的高墙是特制的,除了正门,连只老鼠都溜不进去。” “难道我就放任自己的朋友陷入牢狱而不顾吗?” 陈掌劝说道:“陛下还未返京, 料想狱令也不敢擅自断夺罪名, 不如殿下稍安勿躁,一面派人快马去通知张贺的父亲张汤, 一面在太子宫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按照常理来判断,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张安世的一番话却令刘据变得心神不宁。如果这诏御里面真有对张贺动了杀心的人, 那么几天过去之后,他还能平安出来吗? 刘据犹豫不决地抬腿继续往前走去, 却看见草丛中有一团异常的冷光在闪烁。初夏的夜里,未央宫里花木葱郁, 树丛间草地里经常有流萤出没,但那团光却一直在草丛里,并不曾移动。 刘据连忙走上前去, 弯腰从草丛里将那裹着几只萤火虫的发光的纱团捞了起来,在那只光球后面绑着的是一条熟悉的五彩丝绦——就是他送给张贺的那条,上面还绑着他精挑细选的礼物,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 张贺平时很珍惜这个礼物,除了洗澡的时候从未将其解下过,他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才刻意将这个玉挂件和萤火虫捆在一处扔了出来?这无疑是一个明确的求助信号。 “你们快过来看,这是张贺往外面扔的手链。”刘据举起纱团,对其他人说。 卫伉和张安世连忙跑了过来。 “这的确是张贺之物。”卫伉气得踹了一脚坚固的石墙,“他一定在里面不远,可恨拆不倒这破墙。” “大兄,大兄!”张安世已经仰头喊了起来,“我们就在外面,你能听到吗?” 张贺正在牢房里昏昏欲睡,那狭小的监狱让他想到了重生前呆过的蚕室,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还以为自己陷于那场巨大的巫蛊阴谋中,在不透风的房间里包裹着自己的全是死亡的气息。张安世稚嫩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是啊,现在是元狩六年的夏天,距离那场悲剧还很遥远,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避免它的发生。 刘据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张贺,你在里面吗?” 张贺先是冲到栅栏前张望了一番,确定监狱里没有其他人在场,他来到小窗底下,冲着外面以刚好被外面听到,又不足以引来看守的声音说道:“我在里面。” “你怎么样?情况还好吗?”刘据听到张贺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询问道。 “殿下放心,我目前一切安好。”张贺下意识先安慰刘据,然后提出诉求,“是有人暗算我,似乎想要置我于死地,我观他可能与我父亲有仇,还请殿下替我转告我父亲此事。” 张贺心里想的是,张汤聪明能干,而且正受刘彻赏识,他应该能很快判断清楚情况,替自己在天子面前求情。有趣的是,这恰好也是刚才陈掌提出的温和解决办法。 可刘据却不这么想,张贺的回答证实了里面有人确实对他非常不利,让张贺多待在牢里一刻都非常危险。 “姨父,借我中宫侍卫一用。”刘据转向陈掌,恳切地说道。 陈掌带了侍卫出来本也有以防万一的用意,再说现在这种情形,怎么感觉很久之前也曾发生过一遭,只不过那会更加凶险…… 这边陈掌陷入了回忆之中,少年们早已经带着侍卫重新朝若卢诏狱的大门口走去。 若卢诏狱令看着去而复返的刘据等人,语气开始有些不善:“臣方才应该已经把情况说清楚了,太子还是请回吧。” [历史]大汉首辅_64 刘据将手一挥,两列侍卫鱼贯而入,拔出刀剑,将其他人都拦住了。 “请狱令不要见怪,我只需进去带走张贺,马上就会离开,不再叨扰。”刘据朝狱令拱手行礼,迈开步子就往里面走去。 那狱令拦住刘据,嘴里说道:“按照法令,已经入狱的需要天子诏令才能出狱,您虽然贵为天子,但也不可逾越法令而行事。” “狱令迂腐。”刘据急道,“眼看有小人潜伏在侧,难道要因为墨守法令,而让一条生命在你这诏狱活活被人谋害不成?” “下官所属官吏皆是忠诚之人,不可能有如太子所说的奸恶之徒。”狱令犹自据理力争。 刘据也算是被对方的迂腐服气了,他只好苦笑着说:“属官也许无碍,但这进出诏狱的侍卫、兵士,你敢保证各个都没有问题?张贺已经向我求救,我不能见死不救,还请狱令行个方便。” 他嘴上说得还算客气,但行动却毫不含糊,两个侍卫已经上前准备拉开狱令。 那狱令被拉开后嘴里说道:“那进到牢房的钥匙在我和守卫手里,太子就算强闯也是进不去的,还请太子回去。” 眼看场面一度陷入僵局,卫伉从刘据身后快走几步来到狱令面前,只见他朗声说道:“在下宜春侯,已经带来陛下的诏令,张贺罪名未明,速速放出诏狱,待查明后再做打算。还请狱令按照诏令行事。” 刘据连忙望了一眼卫伉,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传来的劝诫意思很明显,卫伉你这是矫诏,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卫伉笑着点了点头,无声地将自己的决断传达给太子。 那狱令看着两人,明显怀疑大于相信。于是卫伉将腰中佩剑举了起来:“这是陛下的天子剑,见剑如见陛下。汾阴虽远,有马日行千里,往返也不算难事。” 那把剑是刘彻以前赐给卫青的,被卫伉偷偷从家里拿了出来,没想到却发挥了用处。 狱令看到天子剑这才转变了态度,对几人说:“你们且等我唤那看门老宦过来。” 外面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诏狱最里层的人,那名蒙面年轻人又重新推门进来,对着张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你的太子殿下倒是对你情深义重,那佞幸之罪不会是被我误打误撞猜中了吧?” “呸!”张贺怒斥道,“我和太子行的端坐的直,不怕你等无赖小人血口喷人。” “外面那几个人为了救你出来,连天子诏令都敢伪造,也是很拼命了。”年轻人说完从腰间拔出了长剑,一步步朝张贺紧逼过来,“看来我也是留你不得,免得以后长大更加祸害。” 张贺警惕地朝后退去,伸手在腰间摸索,摸到了刘彻赐给他的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剑,用手握在剑柄,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年轻人从腰间拿出钥匙,插入监狱木门的锁孔,往里轻轻旋动,只见“咯噔”一声,门锁落地,那扇门竟然被他推开了一点。 张贺连忙用身体死命地将门堵了回去,废话,如果让那个人进来,那自己就成了翁中被捉的老鳖,等不到太子赶到就一命呜呼了,必须争取那宝贵的时间,尽量和他拖延。 年轻人见推门被阻,挥剑就往木栅栏砍去,只见木屑横飞,那木栅栏竟然被齐齐削了一道深深的凹槽。 那人劈砍之后,将剑掉转了一个方向,从木栅栏的空隙里朝张贺抵住门的身体刺来。 张贺心里暗暗骂遍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手上动作飞快,却是拔出那边短剑格挡在对方的剑刃上。果然是把宝剑,竟然真的将对方的剑砍了一个口子。 但是张贺毕竟年龄偏小,在力气上处于劣势,经过几个回合之后,他的力气渐渐消耗,而压住门的身体力量也渐渐变弱,那年轻人抓住一个空档,竟然将门强行推开,自己挤了进来。 电光火石间,张贺连忙放开铁门转头往监狱另外一个角落跑去,而对方却如同午夜索命的恶鬼一样,紧跟着张贺就是连刺数剑。 若不是张贺在游侠师父的训练之后,应急反应还算灵敏,此时身上恐怕早已被扎了好几个窟窿。不过尽管如此,他那身披在外面的略微宽大的纱袍就显得有些凄惨了,被划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刘据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他看到张贺这般狼狈,眼睛里几乎要燃烧起怒火来,从旁边侍卫手里抢过一把刀就径直朝行凶之人的背后投掷过去。 那刀带着风声而来,还好蒙面人及时闪避才没有被扎个透心凉。不过对方也很快判断清楚了形势,只见他一个转身,将张贺挟持在怀里,用剑架着张贺的脖子说:“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保证马上要了他的命。” 刘据怒视对方:“你想要做什么?” 那人说道:“先让我带着他从这里出去。” “好,你们给他让出一条通道。”刘据吩咐左右,同时密切注视着对方的动向。 他还不想死,要给自己留退路,张贺心想,如此一来我还有不少机会可以逃脱。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非常非常忙,每天从早忙到深夜的节奏,最近几章更新的剧情又刚好是不拿手的部分,感觉有些地方不太理想,等跑完这部分剧情,回头看看能不能将剧情弄得更合理一些吧,反正这个我构思出来折磨自己的环节明天还有一更就要结束了,只是想要个契机让两位主角成长我为什么要搞那么复杂的设定啊,结果还不是很多没用上otz PS:因为最近忙,所以评论攒着周末空下来好好回复哦 第59章 断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为正文剧情进展犯愁,前面的改不改?后面的怎么写?刚好这两天状态不好,今天就不码新剧情了,先缓一天喘口气 因为被卡文痛苦折磨,所以忍不住想要报社,这是之前评论里有读者说的宦官和牌位的故事,我写了片段用来宣泄一下哈哈哈(顶锅盖) 【重要声明:此番外和正文内容无关,是历史时间线上发生的故事,不喜欢看虐的不要看,和正文没关系!】 张贺是被从下半身蔓延上来的疼痛给疼醒的, 漆黑、逼仄又不通风的牢房里充满着腐败的味道,没有什么神灵的庇佑,尽管他曾经无数次朝上天祈祷, 但他知道在他目不能及的地方, 无数他的同僚的人头在地上滚动。 长安城满是血染的红, 太子兵败逃离了长安城, 但杀戮仍未停止。张贺被抓捕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本应该也是那堆人头里的一员,但是他的弟弟张安世拼死向皇帝上书,给他求得了以宫刑替代死罪的机会。 当时的风气,宁可死也不愿意受辱于刀笔之吏, 更何况这对男人奇耻大辱的罪罚。张贺也想过一死了之, 但张安世偷偷进诏狱见了他一面。 “大兄,太子逃匿在外尚且生死不明,你怎么放心就这么死去了呢?” 于是张贺选择了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活下来,在蚕室的那些时日里,他每天疼得昏迷过去又挣扎着醒来,好几次高烧不退生死一线, 全凭着坚强的意志撑了下来。 太子还在外面, 我们还有机会。张贺这般想着,如果太子想要东山再起, 哪怕皇储的位置给了他的其他弟弟,我也会拼此残身,再为太子出谋划策。 巫蛊之祸, 太子诸位门客各种规划,却无法挣脱冥冥中命运早为太子和卫氏布下的一张弥天大网,皇帝、太子,均成了个中棋子,父子相戮,人伦惨剧。 张贺觉得自己像在黑暗中蛰伏的蚕,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将要破茧而出,当他距离光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从狱卒口中听到了巨大的噩耗,太子在湖县被人围捕,两个皇孙皆遇害,太子自度不得脱,回屋关门自尽。 张贺一口血吐出来,彻底沉入了无意识的昏芒中。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耳畔低声哭泣,轻唤着自己的名字,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并非躺在仅仅铺了一层干草的冰冷石板上,而是躺在柔软华丽的床铺上,自己的弟弟张安世跪坐在榻边,双眼通红。 原来自己已经被接回张府了吗? “大兄你总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张安世低语道,“父亲去世后,你我兄弟相依为命,你怎么能先行离我而去?” “卫伉去了,当年在太子府一起相依相伴的友人们都折在了巫蛊之祸,如今太子也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张贺摸了一把冰冷的脸,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连眼泪也早已哭干了。 [历史]大汉首辅_65 张安世压低声音对张贺说:“太子尚有一遗孙,小名病已,就藏匿在穷治巫蛊的诏狱之中,由狱令丙吉照看。” 张贺的眼睛里重又复苏出光,刘病已,他记得这个名字,太子第一个孙子,当足月的时候他还和太子一起去看视过,长得白白胖胖,当时都说他有福相。 “我要去看看他。”张贺握住了张安世的手。 “大兄你现在身体虚弱,还需要将养几日。”张安世劝道,“太子自杀,天子震怒,正在追究幕后制造巫蛊之人,那些没有帮太子的人也一并被迁怒,连任安都被腰斩。你现在身份特殊,我想今上一时不会乐意见到你的,大兄还是暂且避开风头吧。” 张贺点了点头,他已经学会了习惯等待,反正自从太子死后,他每天活着要面对的就是漫长的等待,也许将太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这一点骨血照看好,以后才能安心于地下和太子相见。 张贺第一次见到刘病已的时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孩子安稳地睡在襁褓之中,由丙吉安排的一位女囚乳母抱在怀里。 “我能抱抱他吗?”张贺无声地凝视了那张肉嘟嘟的婴儿脸庞一会,向女囚征询。 女囚将婴儿递交到了张贺手中,张贺小心地抱着他,然而刘病已在梦中还不老实,踢踢小胖腿,又将藕节般的小手臂露出来。 张贺看到刘病已手臂上绑着一个崭新的五色丝绦,应该是他的祖母史良娣所编,而上面连着的确实一件他非常熟悉的旧物——元狩年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之后,他分派到遥远各国的使者从身毒国带来的只有七铢钱大小的铜镜——这枚铜镜辗转多人之手,先是从刘据手中赠给张贺,又被张贺送还给刘据,最后又在皇曾孙出生之后由史良娣转赠给其父刘进。 张贺努力压抑住涌上胸口那无数汹涌的情感,往事如未央宫里曾经上映的皮影戏一般,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最后成为疼彻心扉不敢追忆的所有。 张贺将婴儿交还给女囚,朝她弯腰行礼:“贺此时人言轻微,还请夫人帮忙多加照顾病已。” 女囚脸上露出了淡然的笑容:“妾已是卑贱之人,岂敢再被妄称夫人。” 张贺离开诏狱的时候才想起那张脸在哪里见过,原来是太子博望苑里一名剑客的妻子,那名剑客死在了长安城流血五日的战乱中,所以他的妻子反倒因此没有连坐而族,只是作为重犯被关押在了监狱之中,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随着太子的死亡,年迈的皇帝也肉眼可见地一天加剧一天地衰老,并且整日闷闷不乐。在湖县和长安城都建起了仿佛可以通贯天地的高台,只是那冤死的魂灵,再也不曾归来。 张贺再次见到老皇帝的时候已经是后元二年,当时张贺在宫中当差,地位低微。也不知道刘彻是怎么从他打扫落叶的身影认出了他来,唤他前来。 “张贺,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皇帝感叹道,“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跟在张汤的身后,害羞得像个小姑娘。” 张贺还能记起当时的情景,高大威严的皇帝,身边跟着一位仙童般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刘据好奇地跑了过来,高兴地拉着张贺的手:“你叫张贺是吗?我们来做个朋友吧?” 当时宫中只有刘据一位皇子,深宫寂寞,难得有年龄相当的小朋友,刘据表现得相当友善和活泼。从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是数十年岁月蹉跎。 刘彻还在不停回忆过去的情景,对于年迈得行将就木的老皇帝来说,那些属于他青春岁月的人早已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里,如今身边竟然没有几个可以谈起当年往事的人了。 是的,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身影,全部成为了茂陵旁边如山般沉默的封土,芳草萋萋,再也不会有英勇的少年将军骑着马如风般驰骋。就连他最珍爱的一个儿子,如今也已经长眠于地下两年了。 张贺并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站立在一旁,也许皇帝只需要一个聆听者,但张贺对他心有仍然怀有怨恨,并不想配合皇帝的独角戏。 说到最后,刘彻长叹一声问道:“张贺,你听过天子气吗?” 张贺身形一震,天子气事件,那些躲藏在幕后的暗鬼想要对太子一脉赶尽杀绝的又一次行动,几乎要了皇曾孙的命。多亏了丙吉抗旨不从,在诏狱门口将使者阻拦了一夜,才换来了皇帝知晓皇曾孙所在,大赦天下,而刘病已也因此出狱,交由祖母史家抚养。 现在皇帝又对他提起天子气一事,是想要做什么?张贺心里慌乱地想着,是后悔赦免了太子唯一留存于世的证明,还是想要对刘病已再做些什么? 皇帝笑出声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凉:“你明明知道的,却不敢说,你在怕朕,你是怕朕要了他的性命吗?” 张贺连忙下跪在地,额头紧紧扣在台阶上,不敢再抬头看天子那一怒伏尸千里的面容:“皇曾孙无辜,臣请陛下顾念故太子仅此一孙。” “起来吧,张贺,朕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卑微的。”刘彻摇头道。 张贺站起身来,心里却在怒喊,是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来问我又有何用?在你夺去了我的一切让我卑微入尘埃之后。 “你退下吧。”老皇帝似乎是累了,有些精力不济地说,“朕封你做掖庭令,去掖庭就职吧。” 突如其来的封赏令张贺茫然,他浑浑噩噩地谢过了天子的恩赐,摇摇晃晃地朝掖庭走去。掖庭原名永巷,张贺记得通往这里的道路,但两旁的花草早已风格迥异——这未央宫中连宫人和黄门都已经换了好几批,已经看不到张贺当年熟悉的面孔了。 张贺不知道刘彻此举何意,直到一封皇帝的遗诏经过霍光——现在是大汉的周公,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了——带到了掖庭,上面写着刘彻亲笔的诏命:“皇曾孙刘病已属籍宗正,诏令由掖庭养视曾孙。” 张贺再一次看到了那张肖似年幼刘据的脸,他一步步走了过去,握住了那幼小的手:“我是掖庭令张贺,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长大成人。” 时光不会回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个孩子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在弥留之际,他看到病榻前照看自己的那个少年,透过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思念已久的身影。 “太子据……”这是刘病已听到的,抚养他长大的张贺临终前呢喃的话语,他知道,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祖父,一个让与他情同父子的张贺到死都念念不忘的人。 第60章 夜未央 蒙面人虽然武艺高强, 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擒获。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加害于张贺?”太子走到他面前,愤怒地询问。 蒙面人大笑起来:“我今天棋差一局, 算你赢了, 别的可别想我告诉你半个字。” 张贺被太子搂在怀里, 正好踮起脚尖, 凑在太子耳边低语:“这个人可能是李姬家的亲戚。” 刘据语带愧疚地说:“果然是因为我……” 张贺连忙摇了摇头:“我看他最主要还是和我爹有仇,这个人能否交给我爹亲自来审?我看他口风很严,寻常人是撬不开的。” “如此也好,等父皇他们回京,我就请父皇让张汤处理此事。”刘据温柔地对张贺说完, 又抬头冷冷地看向若卢诏狱令, “狱令,这真正的凶犯可就要拜托您好生看管,张贺我就先行带走了。” 说完朝对方拱手行礼之后,就倨傲地带着张贺转身离开。出了诏狱,又拐了个弯来到树荫的遮蔽之下,才略有些颤抖地拉住张贺上下打量:“这些伤真的不要紧?刚才看到你一身是血吓死我了。” 张贺笑道:“真的都是皮肉伤, 只是看起来吓人。”虽然是皮肉伤, 也是被剑割开来的,伤口现在还在火辣辣地疼, 张贺两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罪,之前去关外打了一通匈奴都没负伤,结果反而是在这深宫之中遭了暗算, 张贺心里暗自怪自己太平日子过惯了,降低了警惕性。 刘据摸了摸张贺凌乱的头发,那上面还有他睡在牢房里粘上的几根干草,刘据干脆将它们拿了下来,对张贺说:“你腿上也有伤,走路恐怕不好受,不如我来背你吧。” “这怎么可以。”张贺连连摆手,“太子万金之躯……” 话没说完就被刘据二话不说背了起来,刘据大踏步往前走,嘴上说道:“这会知道我是万金之躯了?那以后可别再出事让我担心了。” 夜风微凉,但张贺身上裹着刘据身上接下来的玄色绣金线的披风,胸口紧贴着少年太子的背部传递过来的不属于自己的热度,一时间也就将那些夜晚的寒气遗忘在了脑后。 回到太子宫之后,刘据连忙让陶令去太医院请了义姁前来诊治。 刘据命人在寝殿里燃了好几个铜炉,因此室内非常温暖,张贺身上那件破烂的纱袍和被血迹弄脏的衣服早已经脱下,在宫女的服侍下用温水略微擦洗了一遍,此时穿着一件半袖中衣,下面只穿着松松垮垮的犊鼻裈,露出两条白晃晃的小腿——只不过此时小腿上好几道狰狞外翻的伤口,倒是让人看了全无半点香艳的心思。 [历史]大汉首辅_66 饶是见多识广的义姁看到了也感叹道:“对方好狠心,对张贺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公子也能下如此重手。”说完她用沾了酒的湿布条往伤口就是那么一按。 张贺连忙“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这酒精消毒的刺激还是那么大。 刘据看到他呼痛,连忙紧张地在张贺伤口附近完好的皮肤上用手轻轻安抚,并且用嘴在伤口上吹气:“疼的话吹吹就好了,我小时候受伤阿母都是这样对我的,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张贺被他这么一吹,自己觉得不太好意思起来,他本来还想冲着义姁撒娇卖萌的,但看到太子的表现,他连忙规规矩矩地将两条小腿平放,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酒有点凉,才不小心哼了一声,殿下不用担心。” 义姁看他托大,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点了他的鼻尖一下:“你呀,人小鬼大,这是是吃过亏了,以后得长长记性,别小小年纪就和大人一样逞强。” 义姁这一番话简直说到刘据的心坎里去了,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女医说的极是,我以后会监督好张贺的。” 张贺默默扭过脸,当年的小太子多么天真可爱啊,他每次和太子玩就和哄小天使一般受用,怎么岁月如梭,一转眼萌萌的小团子就反过来管起了自己。 义姁帮张贺处理完伤口,确保不会再感染之后,用纱布将伤口小心地包扎了起来。这种经纬稀疏的棉织品,中间做成网格状再裁剪成小方块或者长条形用作医用包扎,还是张贺之前频繁往体检司跑的时候,某天突发奇想提出的建议,义姁试用过觉得效果很好,现在出诊的时候基本都会随身携带一卷纱布以备不时不需。 “伤口这几日不要浸水,平时走动注意不能出汗,静养几日就会结疤了。”义姁吩咐道,“等结疤了再将纱布揭下来。” “我知道了。”张贺乖巧地点了点头。 义姁又龙飞凤舞地在竹简上写了一行字:“这是几味中药,这两天内煎好后每隔六个时辰服用一次,可以防止伤口恶化引发高热。” “又要吃药……”张贺的嘴巴扁了下来,“这种清热解毒的药好苦,不想喝。” 刘据拍了拍他的背哄劝道:“我会给你多准备饴糖和甘蔗水,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喝万一发热了怎么办?” 张贺只好苦着脸起身向义姁道别。 义姁前脚刚刚离开,张安世就像一枚小炮弹一样飞快地从殿外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不好意思微笑的卫伉。 原来张贺在里面处理伤口的时候,因为怕小孩子看到这种血淋淋的剑创伤产生不好的影响,卫伉在两人的要求下专程带了张安世出去玩耍。 不过张安世挂心哥哥,见女医离开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卫伉都来不及拉住他。 “大兄。”张安世脱了鞋子就往太子的榻上爬了上来,依偎在张贺怀里,“安世今天真是被你吓坏了。” 刘据忍不住将张安世从张贺怀里扒拉了一点出来。 “小心别碰到你兄长的伤口。”刘据提醒道。 张安世抱歉地将自己和张贺稍微分开了一点,仰起头对张贺说:“要不以后你不要再进宫了,你进宫危险会有人想杀你,还不如在家陪我玩耍。” 刘据哭笑不得地说:“你大兄日后可是要建功立业的,怎么能让他呆在张府只陪你玩呢?” 张安世偷偷瞪了刘据一眼,心想太子真是讨厌,为什么自己和大兄说话,他老是插嘴。 张贺将这一大一小的小小互动看在眼里,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张安世的脑袋,温柔地说:“我有空都会回来陪你的,不过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大兄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张安世好奇地仰头问。 张贺转头看了一眼刘据,这就是他更重要的事情,他下定决心想要陪伴辅佐的太子,但这其中的深意他连刘据都不会告诉,更不会在张安世面前说明了。 最后他只是含糊地回答:“成为一个像阿翁那么能干的人,帮太子做事啊。” 更深漏重,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分,刘据对卫伉说:“我已经派人给长平侯府和张府传递消息,就说夜已深了,你和张贺都在太子宫里歇下,明天再让张贺回府报平安。” 卫伉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也疲乏了,去洗个澡再回来睡,表哥也一起吧。” 卫伉和刘据结伴去洗漱的期间,年纪最小的张安世已经耷拉下眼皮困得不行了,他之前是担心张贺的安全强撑着,现在一旦放宽心之后,瞌睡虫很快就老骚扰他了。 张贺哄着张安世在小榻上单独睡下,替他掖好被子,再抬起头的时候,刚才离开的两人已经去而复返。 卫伉爽朗地大笑道:“好久没有在表哥的榻上一起睡过了,今晚我们应该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别闹了。”刘据笑着拍了他一下,“张贺有伤在身,还是早点歇息吧。” 三个人一头倒下,宫女过来将灯熄灭,只留下两盏雁衔鱼灯,在纱帐外面影影绰绰。 睡前张贺突然想起那李姬的弟弟对自己说过,卫伉是矫诏来强行带自己离开的,那本来已经萌生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隐约记得按照历史记载,卫伉这一两年应该会犯下矫诏的罪名而失侯,但是卫伉这辈子虽然有时候调皮捣蛋,但因为张贺平时有意地言传身教,于正事上从来没有犯过错,他本以为这世卫伉不会丢了侯位,没想到这矫诏一事竟然因自己而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卫伉。”张贺充满负罪感地说,“听说你假传了陛下的诏令,这可如何是好?” 卫伉在床上转了个身,将手脚都大刺刺地摊开,歪着脑袋对张贺说:“这有什么如何是好的,天塌下来有我爹顶着,陛下还能砍了我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前几章改了三处,看起来应该更合理一些 昨晚开虐45分钟搞定,撒糖得写两个小时,是不是说明我写虐文更加得心应手?(望天ing) 第61章 赵禹的烦恼 自从年初在汾阴发现了周天子的帝王鼎之后, 刘彻最近很是春风得意,他带着皇后亲自前往汾阴祭拜后土,两位大司马相伴左右, 匈奴已经远遁, 周围小国也还算老实, 不老实也不要紧, 反正朝中不世的名将,他可是有舅甥两位,到时候一个坐镇中央,一个大杀四方,怎么想怎么美。 今天刘彻在汾水上行舟游览, 在船上设置宴席, 邀请同行的群臣同乐。人群之中张汤无心感受这份欢乐,他今天一早就被太子派来的使者唤醒,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他那一向优秀的宝贝长子张贺,竟然为奸人所诬陷了一堆罪名,还被抓捕入诏狱, 急得他马上就想快马赶回长安。 结果使者的后面一句更是令他惊讶万分, 太子带人夜闯诏狱救走了张贺,却发现一名侍卫模样的人要杀害张贺, 现在此人已经关押在诏狱,张贺托使者传话希望张汤来审理此案。 刘彻乘坐的是最为豪华的双层楼船,当张汤求见的时候, 刘彻正和卫青站在栏杆之前,对着涛涛河水探讨封禅的议程。 “朕想在此处立一座后土祠。”刘彻朝不远处河岸边的土丘比划道,“就在这发现宝鼎的原址,周霸他们商议的封禅行程朕不是很满意,畏畏缩缩,施展不开手脚,非得每样都照搬古制,古时候有这么大规模的封禅吗?真是食古不化。” 周霸是朝中儒生,曾经被委派给卫青的大将军幕府当过很长一段时间幕僚,因此卫青少不得口头请罪道:“周霸才能不足,让陛下烦心了。” “哎,关你什么事?说的是他又不是你。”刘彻不满意地瞪了卫青一眼,“我看这事还得找太史谈,他比那些人懂得多。” “可是太史谈年迈,最近一直病休在家,恐怕还得先回长安。” “我还没玩痛快,就要回去了。”刘彻感叹道,“作为帝王,连游历大好河山的自由都没有,据儿快点长大就好了。” 卫青看着刘彻恨不得马上当个甩手掌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子今年才十三岁。” [历史]大汉首辅_67 “我十六岁都登基当皇帝了。”刘彻一拍栏杆,“决定了,等据儿十六岁的时候就给他提前及冠,也该儿子替老子分忧了。” 张汤走上前去,在他们身后行礼道:“陛下,大将军,臣汤有事要禀。” 刘彻和卫青转过身来,刘彻问道:“是什么事情?” “关于臣的儿子张贺……”张汤连忙跪伏在地,“臣听说有人罗列犬子的罪名状告他,还请陛下允许臣早日回京处理此事。” “张贺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刘彻回答道。 张汤了然地想,太子的使者既然都已经找到了自己,怎么可能不向刘彻汇报。 “太子做得很对。”刘彻笑道,“这件事朕不能急着回去,显得好像我们这边心虚一样,这样吧,张汤你先回京,我们明日再启程。” “谢陛下。” “等一下。”刘彻唤住他,“这事你还是得稍微避嫌,就交给廷尉赵禹去办吧。” 张汤急匆匆赶回长安,张贺已经从太子宫返回张府了,张汤进门的时候,秦芸正抱着张贺哭:“我的孩儿啊,谁这么狠心把你伤成这样?” 张贺不好意思地想要从秦芸怀里挣脱出来,嘴上说着:“大母,我都快好了,只是一些皮外伤,我跑得快你放心。” 张汤本来还存着见到张贺先斥责一顿的心思,结果看到儿子手脚上绑着的纱布之后,就完全将其抛掷脑后了。张汤平时为人虽然严厉,但张贺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一个儿子,从小就娇宠养大的,没让他吃过什么苦头,此时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口,明明白白提醒确实有人想要害张贺的性命,张汤顺便切换成了护儿模式。 “张贺,我出去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汤走过去问道,“你有什么委屈跟爹说,我自当为你做主。” “阿翁。”张贺看到张汤就飞奔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左右,低声对张汤说,“这件事情牵扯甚多,儿只单独和阿翁说。” 在书房里,张贺与张汤两人相对,将大概的情况包括张贺自己的猜测都说了一遍。 “你是说凶手是李姬的亲戚,对你出手的目的可能是和我有仇?”张汤惊讶不已,他在朝堂上行事想来严苛,因此不怎么招人待见,他也知道自己日后一旦出错,很可能被落井下石,但他没想到自己还圣眷甚隆,就有人对自己儿子下手了。这对张汤来说比自己被人陷害更加不能忍受。 “这事我必须和赵禹说道说道。”张汤暗自想道,赵禹是他晋升后关系最好的同僚,两人平时亦师亦友,在制定律令上想法合拍,大有平生知己之意。 张贺心想,爹啊我也是看过汉书张汤传的人了,你最后自杀还是你这位好朋友来促成的呢,不过他也知道但凡皇帝没有下决心放弃张汤,赵禹是不会和张汤决裂的,所以暂时倒不需要提醒。让赵禹处理此案有一件事可以放心,一定会秉公处理。 果然张汤前脚刚进了自家,后脚就出门去找赵禹了,皇帝的安排他也有告知廷尉才行。果然赵禹一接手此案就雷厉风行,先把那关押在若卢诏狱的犯人押送到了廷尉府大牢里,经过严刑逼供,招认出了此人是李姬的一位远方亲戚,受李姬所托找宫女故意设计让张贺阑入永巷。 由于涉及皇帝后宫,赵禹谨慎起见派人前去询问皇帝,对于李姬是否应该提审,又当如何处理?至于那名宫女,早已经让永巷令抓起来一并送入廷尉府了。 刘彻是在回程的马车上听到赵禹的汇报的,他冷哼一声,将竹简扔到了脚下:“这李姬不过是生了两个皇子,竟然敢在后宫兴风作浪,她是活腻了吗?” 坐在刘彻旁边的卫青将竹简捡了起来,才看了上面两行字就转头对刘彻说:“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彻虽然很想回答“不当讲”不过他还是说道:“讲吧。” “这李姬既然是两位皇子之母,押送廷尉不太妥当,不如还是交给永巷令处理?”这永巷令属于中宫管辖,等于说将李姬的处置权移交给了皇后。 刘彻虽然起了严办的心思,不过想到皇子关系到皇家体面,如果让外人都知道他们的母亲是个罪妇,以后出去当诸侯王也会惹人非议,所以还是认同了卫青的意见。 “这件事就交给皇后吧。”刘彻说对赵禹派来的使者说道,“至于匿名状告张贺和他阑入之事,廷尉有什么说法吗?” 使者恭谨地回答:“张贺被状告之事部分属实,部分属于夸大其词,廷尉正在四处核实,只是他阑入一罪确有此事,廷尉也在烦恼该如何定罪,等到其他罪名核实之后将会一并上书向陛下汇报,而且还有一事,廷尉也托臣向陛下禀告……” 使者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坐在刘彻旁边的卫青,偏偏这种时候是大将军骖乘。 卫青被他看得莫名,温和地说:“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不用顾及我。” 使者这才说到:“是大将军之子宜春侯卫伉矫诏之罪,已经查证属实,廷尉也在烦恼。” 赵禹确实是够烦恼的,这一个个都是得罪不得的二代,一个是自己好友三公御史大夫的长子犯了阑入罪,还有其他被控告罪名若干,一个更是三公之首大司马大将军的长子犯了矫诏罪,情况属实,还有一个当朝太子也是协同犯,还有被控告谋划陷害人的是两位皇子之母,这个案子对他来说用一个烫手山芋都不足以概括,这分明是一锅烫手山芋啊。 刘彻听完转头对卫青说:“你看看你这个好儿子……”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喜怒。 卫青连忙低头请罪:“臣惶恐,教子无方。”使者愣是没从语气里听出大将军有什么惶恐之意。 两人像是走了趟形式一般地对卫伉这种斗胆包天的行为表示了谴责,然后刘彻一脸平静地开口:“你回去对赵禹说,这个案子就请他秉公处理,朕回去之后会派专人督办。” “诺。”使者行礼退下。 回到廷尉府向赵禹汇报此事的时候,使者还是一头雾水,不由得开口问赵禹:“廷尉,你可知陛下对此的态度究竟如何?我怎么觉得他等于什么也没说啊,这让您秉公处理,那是怎么个处理法?” 赵禹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你还是太年轻了,陛下向来推崇法令严行,这件事上阑入的矫诏的都是需要依法处置的,否则传出去说陛下偏袒亲信之人的子弟,不能服众。但陛下派遣专人督办,就是想要在轻重上斟酌一番,我已经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第62章 造纸 等到刘彻等人回京之后, 赵禹也给出了处罚方案,卫伉矫诏不害,失去了他宜春侯的侯位, 但刘彻因为顾念他父亲的军功, 还是给他保留了一千封邑。张贺阑入永巷, 按律应当完为城旦, 也就是要去边疆服一年兵役,但因为汉代兵役自二十三岁起,张贺现在还未成年,刘彻特地恩准他先欠着。至于太子,在太子宫禁足三个月, 以示闭门思过。 唯一还有点争议的就是张贺的那些被诬告的罪名, 为此刘彻特地宣张贺到清凉殿来见他。 张贺一进门就碰到匆匆从里面出来的卫青,他连忙行礼道:“大将军,因为贺的事情连累卫伉失侯,我无面目去见他。” 卫青微笑着宽慰他道:“卫伉的侯位本来就是寸功未立得来的,小小年纪就是彻侯反倒让他心高气傲,现在没了侯位, 对他来说倒可能是件好事。他在府里也很关心你的事情, 有空可以来我府上坐坐。” “多谢大将军。”张贺感谢道,“陛下让我前去, 我就先行告辞了。” “稍等。”卫青叫住了他,“你可知道陛下叫你为的何事?” “大概是为了那些状告我的事情。”张贺老老实实地回答,“具体我也不清楚。” 卫青神秘地一笑:“宝剑长藏于匣中, 也该露出锋芒了,才不会让人误认做废铁而欺侮,你此番前去可大胆应承陛下的美意。” “多谢大将军指点。”张贺被他这么一点拨,心思一动,马上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果然,一进到清凉殿,就看到刘彻以一个非常惬意的姿势斜倚在玉石做的榻上,在一旁的几案上摆着用水晶盘装着的葡萄和荔枝,葡萄是上林苑里种的,荔枝是南方进贡的名贵水果。 碧绿色的猕猴桃果酒用冰镇着,装在样式时髦的水晶高脚杯里。还有两个美貌的宫女在一旁用团扇徐徐给天子送去凉风。 张贺不由得感叹,尽管是物质匮乏的古代,有权有势的人照样能够找到舒适地安度夏日的方法。 [历史]大汉首辅_68 “罪臣张贺拜见陛下。”因为张贺现在有罪在身,所以他看到刘彻连忙谦卑地下跪行礼。 刘彻挥了挥衣袖,故作凶恶地说:“朕这才出去几天,你和太子就能把这未央宫的屋顶给掀了?长能耐了啊你们几个小子。” 刘彻用这招吓唬过几个皇子还有他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儿,现在又用来逗弄张贺。不过张贺可不是那些一吓就腿软的小少年,再加上进门时卫青已经给他透过口风,所以他只是非常稳重地将脑袋又伏低了一些,嘴上说道:“请陛下恕罪,臣平素贪玩,经常给太子发明一些小玩意,因此引发了大臣的不满,是臣之过,臣已经深刻反省过了。” “哦?”刘彻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抬起头来说话,说说你都反省了一些什么。” 张贺抬起头来,眼睛充满神采地望向刘彻:“臣反省后觉得,臣不该再做一些孩童玩具的小玩意,而是要做个能让外界都大吃一惊的东西。” “你要做什么呢?” “回禀陛下,臣想要造纸。” “造纸?”刘彻说道,“可是我们有纸啊。” “臣说的不是那种非常粗糙的黄纸。”张贺连忙说道。重生之后他当然也关心过造纸的问题,西汉时期书写基本都在竹简上,这样一卷书要用到的竹简数量非常惊人,又重又不方便携带,汗牛充栋就是说这些竹简太重连牛车拉着都非常累。 但是西汉也有取代竹简的较为轻便的记录载体,叫做缣帛,写在白色或者泛黄色的丝织品上,主要用于绘图,但这种丝织品价格昂贵,即使是皇家也没有大规模使用,根本无法取代竹简的地位。 在当时也出现过用麻纤维制作的古纸,但非常粗糙,表面凹凸不平,只能用来勉强写字,只被用作包装物品使用。 “臣想要用竹子制造颜色不泛黄,表面不凹凸的纸张,陛下不想在轻薄色白的纸上书写吗?如果造纸术成功,大汉的文字传播将更加便捷,用纸张装订成书籍,其重量远远轻于竹简,民间藏书也更为简易,这是加快文书传播,开启民智的大好方法。” 刘彻本身就是一个文艺青年,非常爱好读书,平时自己也时不时创作文学作品,被张贺这么一说,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张贺这个提议是个伟大的创举,一旦成功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此大胆的提议,竟然是一名十二岁的少年提出的,刘彻不由得想起了卫青方才离开前对自己说的话:“甘罗十二为相,桑弘羊十三岁以心算为侍中替陛下打点钱财至今,既然陛下当初能让臣十四岁担任建章监紧接着又统领期门军,为什么不给张汤家的小子一个机会呢?”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刘彻想了想,好像是问“仲卿对那小子如此有信心?”,那卫青又是怎么回答的呢?他只是淡定地回道:“臣有没有信心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您的想法,您不是之前就非常欣赏他吗?” 而张贺此时也是情绪高涨,其实他刚才进来前已经想过了,他之前一直低调行事,结果只是小时候发明了几件儿童玩具,就被人抓住小辫子诬告,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再呆在太子宫出入宫禁,也确实很容易被人污蔑和宫人有染,所以他想要给自己谋个晋身之道。 巫蛊之祸的时候太子为什么会被小人陷害到如此被动的境地,是因为太子身边虽然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但他们都是太子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因此一旦发生变故,在因为病痛折磨而变得有些昏茫的皇帝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能为太子说得上话的人。 即使张贺现在想要尽力延长卫青霍去病的寿命,但人总有生老病死,他们都不一定能熬得过高寿的刘彻,张贺暗暗下了决心,他既然重生到过去,就不能让张贺和上一世一样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太子舍人,他要想办法混到刘彻身边,在刘彻面前日后能为太子说话才行。 那么怎么做到这一点呢?张贺想到了东汉蔡伦才发明的造纸术。其实他刚重生的时候就非常想要发明纸张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没有纸的日子是很难以忍受的,尤其是想要如厕的时候——西汉既然没有纸,他们上完厕所自然不可能用昂贵的丝帛去擦拭,当张贺第一次见到他们上完厕所用的居然是木筹的时候,他简直要晕厥过去——至于如何用一根扁平木棍一样的东西完成这个举动,个中苦楚张贺表示并不想再回忆一次。 但是他当时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为了朝廷打仗偷偷摸摸搞出马镫尚且要藏着掖着,假托父亲张汤的名义,再搞出造纸术来,恐怕要被怀疑成什么妖邪之物了。所以张贺一直将这个想法压制了下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他本来想要等到成年后的,但这次被诬陷抓入诏狱的经历警醒了他,危险不会等待他平安长大,他现在就可以靠造纸术给自己在皇帝面前混口饭吃了。 当然,张贺刚开始的构想还没那么大胆,他只是想要发明东汉蔡伦的造纸术,就是用麻纤维制造色泽偏黄比较粗糙的纸张,但刚才门口卫青一番鼓励的话让他燃起了勇气,他大胆地将造纸的技术规划再往后挪了几个朝代,他想要用竹子制造出看起来质量更好更接近于现代意义上的白纸。陛下眼中的亮光表面他押对了宝。 刘彻对于新奇事物向来很有尝试精神,他对张贺说:“朕对你的提议很感兴趣,朕可以给你挑拨人力让你去造纸,一旦成功朕会将以封赏,失败……失败也没关系,多试几次,不做怎么知道能不能行?” “陛下英明。”张贺在心中给刘彻点了个赞。 英明神武的陛下继续说道:“既然朕让你做这件事了,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张贺是有才能可以胜任此事的,也正好堵住那些诬告你的小人之口,朕会让人将你之前协助发明马镫和高桥马鞍的事情公之于众,也会让义纵将你在边疆杀敌立功的事情正式公布,还有你提议和协助体检司那些事情,也让义姁对外界说道说道。朕倒要看看,你小小年纪做了这么多件有益于国家的好事,谁还敢诬陷你发明几样哄皇子开心的玩具就是佞臣了。” “臣多谢陛下爱护。”张贺又跪下谢恩,这次是真的被陛下霸气侧漏的维护感动了。 刘彻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数日之内,张家大公子张贺的贤名已经传遍朝野,那么之前对于他的那些谣言和诬告也不攻自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安排张贺被陷害就是为了这个步骤,接下来张贺要从太子伴读转职了 ps:汉代上厕所擦屁股不用纸真的是用那么可怕的工具,而且这个到唐朝都还在被贵族使用 第63章 侍中 因为张贺之前曾被人挟持, 所以刘彻特别批准张贺去建章营士兵里挑选两人,在他外出时随身保护他的安全,协助造纸, 张贺去了建章营一趟, 带回了两个老熟人——石宁和石蒙两兄弟。 石蒙一路上好奇地问个不停:“张贺小兄弟, 不是要造纸吗?我们出城去做什么?” 张贺微微一笑:“去找最适合用于造纸的材料。” 石蒙点头道:“这个我听说过了, 你要用竹子,但竹子让工匠直接去砍伐回来不就好了吗?何必兴师动众亲自跑上一趟。” “第一批做出来的纸必须卖相好看,才能让大家信服。”张贺说道,“用来造纸的竹子最好是将要生出枝叶的新竹,因此在芒种前后上山砍取最佳, 现在正是时候, 我需亲自选一批最好的竹子才行。” 张贺这次出行就带了石家兄弟还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木匠,一辆轻便的安车就往东南出了长安城,一路往白鹿原方向而去。 张贺选择这个地方是有打算的,西汉时期长安气候温暖,也长着茂密的竹林,而白鹿原一带他曾经和太子一起发现过熊猫, 说明此处竹子质量应该不错。 带着木匠挑选了好几处竹林, 最后选了一处依山傍水的竹林,里面的竹子青翠可爱。张贺让木匠在此处做好标记, 然后派遣一队工匠在竹林面前开挖水塘,将砍伐下来的竹子截成五到七尺长度,都堆在水塘里, 然后将旁边的溪水引入水塘。 “让这些竹子在水里浸泡满一百天,这样可以让竹材软化。”张贺吩咐道,“在这里利用周围的树木石块,建造一座造纸用的手工作坊,接下来我们就要在这里开工了。” 吩咐好这一切之后,张贺就再次回到了未央宫。刘据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张贺了,他又在禁足期间,不能出宫,因此看到张贺就走过来说道:“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我已经向陛下进言要造纸,最近都在忙着准备此事。”张贺回答道。 “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吗?”刘据拍了拍张贺的肩膀,“其实你不用如此努力,我总会护得你周全的。” 张贺摇了摇头:“只是被人背后陷害,已经害得卫伉失侯,殿下也不能出宫,我不能再因为自己连累别人了。” “那好。”刘据有些感动地说,“但是你也要注意安全,无须太过辛劳。” “那李姬怎么样了?”张贺突然想到这件事,就开口询问。 “自从那个陷害你的宫女和她的兄弟被廷尉署带走之后,她就意识到不妙,脱去首饰布衣去母后殿前请罪。” “皇后是如何处置她的?” “母后本想怜惜她是两位皇子之母的份上宽恕他,但父皇说不能开此先例,否则后宫别的妃子起了野心就要对我和母后不利,所以将李姬关押了起来,不许她再与别人接触。” 汉代没有专门的冷宫,但李姬被幽禁,就等于被打入冷宫一样,难怪史书上记载李姬无宠以幽死。毕竟是要陷害自己的人,张贺对她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问过她的下场之后很快就抛至脑后。 这一天他又带着石家兄弟来到了白鹿原,在这处叫做小凤嘴的山梁下面,工匠已经按照他绘制的图纸搭建了简易的木屋作坊,在木屋外面一字排开好几个巨大的木桶。 石蒙奇道:“这些木桶是用来蒸煮什么东西的?为什么要做得如此巨大。” 张贺解释道:“这是用来蒸煮竹料的木桶,在里面加入石灰和盐搅拌之后,连续蒸煮几个昼夜,再放入一旁的水塘里漂洗,如此反复十几日,经过多次蒸煮和漂洗,竹纤维就会分解出来,这个时候就可以舂捣了。” [历史]大汉首辅_69 等到竹纤维都被捣烂成泥面状之后,张贺又命人将这些泥状的纤维倒入作坊里转么用来制纸的木槽,然后在里面倒入一定的清水,再用细竹帘进行过滤,可用的竹纤维就在竹帘上形成一层薄膜。此时要工匠非常小心地将竹帘倒铺在压板上,再小心地移开竹帘,薄膜就落在板上,形成一层层分开的纸页。 这个过程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因此等到捞纸的那几天,张贺一连几天都住在简易的窝棚里,和那些造纸工匠同吃同住。最开始将纸浆和竹帘成功分开失败了很多次,最后经验丰富的工匠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手法,那叠的纸纤维层也就变多了。 为了确保第一次造纸成功,张贺只要工匠叠了五层纤维层,然后用压板用力往下挤压,将纸膜里多余的水分全部挤压出去。 因为是最开始尝试,所以这活要做得精细,张贺让工匠做的第一批竹帘和压板都是四张A4纸拼起来大小的,压完之后就到了最后一道工序烘干了。 在作坊里有两道土砖垒起了高墙,在砖块之间留有空隙,早有工匠在两堵墙之内燃烧柴火,将砖墙烧得发热,这个时候小心翼翼地将压好的薄纸贴在墙上,由砖缝里透出的热气将纸逐渐烘干,等它彻底干透之后,一张色泽泛白,表面光洁又轻薄的纸就正式诞生了。 这第一张纸的诞生,前后历时四个月,其中所耗费的时间精力非常辛苦,所以当张贺从滚烫的墙上揭下第一张白纸拿在手中时,周围的工匠都爆发出了欢呼声:“我们终于成功了!” 石宁一直冷眼旁观这件事情,当看到张贺将纸交给领头的工匠,自己和石蒙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时,也不由得开口问道:“这制作一张纸需要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和人力,真的值得吗?” 张贺开心地回答:“这是刚起步,所以难免会显得麻烦一点,等到大量生产纸张之后,将这些工程流水线化,就可以大大提高效率,同时制造出很多可以使用的纸张来,而且竹子原材料又不贵,造价比缣帛要便宜许多。” 石宁听他解释完,脸上也露出喜色:“那么我们就赶快去汇报给陛下吧。” 刘彻看着张贺呈上来的装在漆盘里的白色纸张,跃跃欲试地说:“这种纸张可以在上面书写吗?” “当然可以,请陛下一试。” 刘闳正陪伴在刘彻旁边,听到后连忙坐直身体说:“孩儿为阿翁磨墨。” 那竹子制作的纸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白纸那样光洁,上面还沾着一些极细的绿色竹纤维,但看起来却仿佛自带古朴的花纹,不影响书写。刘彻提笔,看向张贺问道:“这纸由你所制,叫做什么名字也理应由你所想,想好叫什么了吗?” “谢陛下恩典。”张贺感谢道,“此物由竹子舂捣而成,就叫做竹纸吧。”不会起名星人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不过刘彻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他在白纸上写下竹纸两个大字,然后对张贺说:“这个名字甚好,带着竹字自有一股清雅,用来书写文字再好不过了。只是朕听说制作这些纸张你用了四个月时间,制作工期未免太长了。” “请陛下放心。”张贺连忙说道,“耗时长主要是竹子浸泡在水中的先行阶段,等到大规模进行制作,将过程流水线化,每一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将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并且可以让工匠多试验几次,将中间重复的工序尽量减少,这样以后造纸的时间也会缩短不少。” “如此甚好。”刘彻令人将他亲笔书写的那张白纸赐给张贺,“朕就将这竹纸两字赐给你,以后由你督造纸张生产,正好朕明年准备从少府拆分官员组成水衡都尉,到时候让你挂职在技巧令下,不过朕给你加侍中衔,你不是技巧令属官,而是按照朕的旨意去督办造纸,在上林苑内有什么需要调度的一概去找技巧令即可。” “多谢陛下。” 张贺离开皇帝所处的宣室之后,随即去了太子宫看望刘据。刘据还处在禁足期,每天除了跟太子少傅学习公羊学说之外,就只能在花园里练练剑术了。 所以张贺一过来,刘据就连忙拉住他问:“你又好几天没来了,造纸做得如何了?” 张贺进来的时候一只手背在身后,此时将手中拿着的一卷竹纸递到刘据面前。那卷竹纸上面还用青色的丝线捆着,显得斯文秀气。 “这个就是我最新造出来的纸,陛下已经嘉奖我取名为竹纸。”张贺笑盈盈地说,“这个是我献给陛下那叠之外特地留下来的几张,送给你学书练字吧。” 刘据高兴得接了过去:“张贺你真好。” “哦对了,陛下新封我为侍中,命我主管造纸一事,接下来我可能不能经常来太子宫陪伴殿下了。” 刘据顿时觉得好像没那么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赶快来分享一个好消息,我升官发财了 刘据:这是什么发展?为什么我的贺贺要离开我? 第64章 奉车和驸马 侍中在汉代是一种加官, 曾经只是担任皇帝侍从,所做的事情很杂,天子出行, 侍中需要抱剑带玺跟随, 天子宴请诸侯, 侍中要侍立在旁边为天子传报, 平时在禁中当值的时候要照顾皇帝生活起居,从分掌乘舆服物到持虎子这种溺器。 但到了刘彻当皇帝的时候,侍中的地位有了大幅度提升,当时年轻的皇帝没有掌握权力,被窦太后所压制, 所以他只能从底层提拔一批有才能之士担任自己的近臣, 这些人多担任中大夫、太中大夫之职,加官侍中之后可以出入禁中,随时团结在刘彻周围进行顾问应对,俨然成为一个独立于外朝的小朝廷。而重大国策常由中朝在皇帝面前拟定,当丞相等外朝官员有所反对的时候,刘彻就会派出内朝辩论队对丞相进行无情的语言碾压。 而随着卫青被封为大将军统领中朝之后, 刘彻欲使群臣下大将军, 卫青的地位压过了丞相跃居为三公之首,而中朝也架空了相权, 让权力牢牢抓在皇帝的手中。所以侍中就从一个服侍皇帝的小小加官,一跃成为了许多人艳羡的官职,仿佛加了侍中就能获得皇帝青睐, 成为踏上事业高峰的金跳板。 尽管已经成为了传说中的黄金转职岗位,但刘彻对于侍中的要求一向是贵精不贵多,所以目前在内朝活跃的侍中数量也只不算太多。这些侍中除了要在中朝办公之外,平时也会轮流排班值宿皇帝。 张贺拎着一个小包袱站在侍中寮的前面,这处建筑同样位于未央宫西北的办公区域,是一处被石渠阁影子投射下来的平房院落。张贺的行李大多数还留在太子宫,反正离得不远,他过几天慢慢整理都行,今天他只是带着一身换洗衣物来先熟悉一下宿舍环境。 一进院子他就遇到了一个熟面孔,霍光。霍光因为哥哥霍去病的原因当了郎官,加侍中,后来又升迁为奉车都尉,他原本正和一个年级相仿的年轻人站在一起看一个正将近煮沸的石锅,看到张贺就举起手招呼道:“张贺,你怎么来了?” “从今天开始我也要住在这里了。”张贺三两步走了过去,凑到锅子旁边闻了一闻,“在烧什么东西这么香?” 正在锅里搅拌着什么的青年抬起头来回答道:“侍中统一的饮食太单调,我们在烧今天份的加餐。” 张贺注意到这人长着一副异族人的容貌,英俊如同他上辈子见过的欧美模特,鼻梁高耸,眼窝深陷,眼珠子还透着微微的蓝色,大致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于是开口问道:“请问君可是驸马都尉金日磾?” 金日磾略微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张贺马上发挥嘴甜的优点,一脸真诚地恭维道:“我也是根据你出色的外貌猜测的。” 金日磾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带羞涩地问道:“你就是今天要新搬进来的侍中吗?” “正是。”张贺点头道,“以后有什么不懂之处,还望诸位兄长多多指点。” “那是自然。”金日磾说,“帮助新来的侍中熟悉工作本来也就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翁叔,汤已经煮好了。”霍光这个时候开口提醒道,“不如我们和张贺先分了这一锅汤,再带他去熟悉居住环境吧? “子孟,你又胡闹了,这一锅汤我们三个人哪里分得完?等下还要给其他侍中送去一些的。” 张贺有点羡慕地说:“你们两个都互相称呼对方的字的,感觉听起来非常厉害。” 霍光拍了拍张贺的肩膀:“你虽然年纪还小,不过既然当了侍中,和其他官员互相称呼的时候,有个字还是非常方便的,赶紧让你父亲给你取一个吧。” 说到字,张贺倒是想起重生之前刘据管他叫做子璋来着,他先入为主觉得这个字也比较好听,因此说道:“我已经有中意的字了,等休沐日找家君商量一下再决定。” 两人说话间,金日磾已经利落地盛了三碗汤出来,分别递给霍光和张贺。张贺接过碗道了声谢,喝了一口,觉得汤味道鲜美,就问道:“翁叔这汤非常好喝,是用什么熬制的?” 金日磾回道:“是霍将军昨日打猎来的野兔,我将它们清理干净,在肚子里面填满香料,再在汤里加上野菜、菌菇和花椒,一并熬制而成。” 张贺看着他的眼睛都发光了起来,历史上对金日磾的性格和爱好并无记载,只知道他是非常小心谨慎的人,没想到这还是一位隐藏的美食烹饪家,对于从现代穿越来的张贺来说,西汉的饮食还是比较单调的,他特别需要这么一位能激活味蕾的小伙伴了。 [历史]大汉首辅_70 三人喝完碗里的之后又各自盛了一碗,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剩下来的野兔汤分发给其他侍中。这片区域居住着的有侍中加官的有几十人之多,大部分都是张贺不认识的新鲜面孔,这些人在史册上并没有留下名字,现如今却鲜活地在张贺面前出现,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小吏,组成了内朝顺利运转的齿轮。 张贺迅速发挥了他在现代娱乐圈学到的那套与人打交道的手段,更加上他年纪最小,人长得又好看,嘴巴还甜,很快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不过一圈参观下来,张贺发现刘彻不愧是外貌协会的,那些侍中无一例外都非常年轻和英俊,难道那些长得丑的刘彻都嫌弃辣眼睛并没有授予入侍禁中的资格? 当然这群人里长得最帅的还是霍光和金日磾。这两个人一位是肤色白皙,长相斯文、身材娇小的传统帅哥,一位是高鼻深目,高大俊朗的匈奴王子,站在一起有着诡异的身高差,但意外还蛮搭的。 在和将来的同事打好交道之后,霍光和金日磾带着张贺来到了他专属的个人房间。居住在宫里的侍中并非人人都有单间待遇,有些两人、三人一间,但张贺因为是御史大夫张汤的嫡长子,又和太子交情匪浅,因为刘彻特地吩咐让他享受和霍光、金日磾那样已经有了比两千石秩禄官职的侍中那样的单间待遇。 “你的房间就在我的房间右边,对面就是金日磾的房间。”霍光热情地介绍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我们在都可以帮忙。” 负责管理宫室的黄门将房门打开,恭请张贺和霍光等人步入房间。供侍中在宫中休憩的房间不算很大,但干净整洁,靠窗有一张宽敞的几案,上面摆放着各色文具,正对着床榻还有一个巨大的书架,可供住在里面的人摆放书籍和其他陈设。 此外还有好几个巨大的木箱,可以用来装衣服和一些杂物。在屋顶上悬挂下来一盏提链犀牛铜灯,在地板上摆着一个小巧的博山炉,靠着墙还有用来悬挂长剑的漆具。 张贺这间是新打扫出来的,书架上面还是空的,张贺对此非常满意,他可以从太子宫的房间里将他爱读的书籍和一些太子赏赐的东西带过来。 房间里暂时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张贺于是对两人说:“等我将房间打扫收拾一番之后,再好好招待两位兄长。” “不用客气了。”霍光说道,“还是先来我的房间坐坐。” 霍光的房间装饰得非常简洁,籍很少,却摆放着一些铜车马和鎏金银的动物摆件,看起来非常富有童趣。 “子孟看不出你还喜欢收藏这些?”张贺颇有些意外地感叹道。 霍光有些尴尬地轻咳数声,金日磾干脆笑了出声:“张贺你有所不知,这个房间是原来霍将军当侍中时住过的,霍光作为弟弟住进来之后,里面大部分摆设都是原来的,他也没怎么动过。” 原来是霍去病喜欢收藏这些,张贺突然明白了茂陵那做成祁连山造型的封土上散布的那些雕刻成各种动物的巨大石雕是怎么来的了,那是痛失年轻的将星之后的刘彻按照霍去病的喜好为他特别制作的。 金日磾介绍起别人来倒不显得拘束了,他继续对张贺说道:“知道为什么你的房间对面是我吗?” 张贺老实地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霍光现在住的是天字二号侍中房,是霍将军当年居住过的,他对面那间现在还锁着的可是天字一号房,据说是更早时候大将军曾经居住过的,里面的东西也几乎没有动过,定期有人来打扫一遍,每次新进的侍中满五人之后,就会带新来的去参观这两间房间。” 张贺囧了,感情这还成了卫侍中和霍侍中故居,让新来的侍中过来参观忆苦思甜,学习两位曾经年轻的侍中的精神的不成? “不过这间房间也很快要住人了。”霍光神秘地说,“一个你我都非常熟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奉车都尉和驸马都尉,感觉官职看起来好般配=w= 刘据:今天本宝宝没出场,伐开心 张贺:没事下章我来太子宫取东西 刘据:(护住)不准搬,进了太子宫就是本太子的了 第65章 值宿 到了傍晚的时候, 太子只带着陶令来到了侍中居住的地方。此时已经是供应内朝饭食的地方开饭的时候,大部分侍中都结伴前行,只留下张贺还在房间里进行简单的收拾整理。 因此太子偷偷地走进张侍中房间这件事, 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殿下, 你怎么来了?”张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嘴上抱歉地说道, “你看我还没回太子宫将一些常用的物品拿过来,现在都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你我之间何须客套。”太子大方地在榻上坐下,对陶令说,“把食盒拿出来。” 陶令就将手中拎着的精致的五层食盒摆在桌案上,将每一层漆盒都拿了出来, 里面装着精致的点心还有饭菜, 一看就是太子宫里每次专门为太子准备的。 “我怕你不习惯侍中们一起吃的,特地给你带了过来。”太子拉着张贺在案几旁边两人面对面跪坐下来,“我也还没吃,和你一起用餐吧。” 张贺也不客气,对刘据说:“那我就动筷了。” 刘据冲他点点头,张贺就先捡了一个绿豆糕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他喜欢吃甜食, 而太子宫厨子做的甜点很有一手,他以前就非常爱吃。 “嗯, 真好吃。”张贺赞扬道。 “好吃吧?以后我让人每天给你送过来。” 如此兴师动众?张贺有点惊讶,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刚任侍中, 如果搞特殊化很容易被排挤,以后我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去吃饭。” 刘据也不勉强他,只是劝说道:“我是怕你吃得不好,你以后不住在太子宫,平时也没人照顾。”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张贺意外从太子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失落,于是补充道,“我一有空还是会回去看望殿下的,反正都在宫里,距离也不是很远。” 刘据这才高兴起来:“就是现在我要去找你,和我去找舅舅跟表哥一样远了。” 张家家教非常严格,讲究食不语,所以张贺一旦正式开始吃饭就没再说话了。等到用完晚餐之后,张贺用小绢布擦了擦嘴角,待到陶令将那些食案重新收拾好之后,才对刘据说:“我等下和你一起去太子宫拿点东西回来吧。” 刘据和张贺一起回到太子宫,张贺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了几样东西,不过平时太子分给他的赏赐太多了,他一时半会可搬不完。而且要告别住了好几年的房间,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不舍的。 刘据也是同样,曾经张贺就住在他隔壁,串个门就能互相拜访,彻夜聊书本知识直到犯困倒头就睡的地步。现在先是张贺前几个月忙于造纸经常神出鬼没,本来相处时间就越来越少,现在更是当了侍中要搬出去住。 眼看着张贺将一件件承载着两人从儿时起共同记忆的小玩意打包准备带走时,刘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张贺,你还是不要把这里搬空吧。” “殿下的意思是……?”张贺耐心地询问。 刘据走到张贺旁边,望着他的眼睛说:“这里我还给你留着,以后要经常来,东西也不用整理了,你在侍中房间里所需要的东西,我令人找人给你添置,包管你用得满意。” 这是要在宫里给他搞两套住处的意思?张贺说道:“可是我大部分时间肯定是和其他侍中住在一起,再说现在我年纪也不小了,还住在殿下这里恐怕会惹人非议。” 是什么非议,本来懵懵懂懂的两人还不知道,现在经过了诏狱那次之后,那些后宫里朝廷上嚼舌根毁人声誉的事情,两个人也是有所觉察了。 “既然如此,房间还是留着,你以后白天来的时候也可以稍作歇息。” 张贺点了点头,要和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分别,他心里也是不太习惯的。 刘据这个时候开口说:“听说景帝当太子的时候,文帝就曾给他在宫外安排住处招募舍人宾客,晁错当时就是太子舍人,我争取也让父皇答应把我早日搬出去,这样我们在宫外相处也方便自然一些。” [历史]大汉首辅_71 张贺心想你以后必然会有的,博望苑,不过他这会不能剧透,只是对刘据说:“殿下一定会如愿的。” 眼看时间不早了,也不知道今晚会有什么安排,张贺就和太子告辞,回到了住处。霍光已经在他门口等着了:“张贺,今晚轮到你我当值。” 张贺问道:“去哪里当值?陛下那里吗?” 霍光点头道:“一般每次轮到一位侍中,你是第一次当值,所以今晚由我带你熟悉流程。” “谢谢子孟。”张贺微笑地感谢道。 “差不多快到时间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就这么过去?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不需要,你跟我来了便知。” 因为刘彻最近一直住在清凉殿,所以霍光就带着张贺朝沧池方向直奔而去。夜晚的清凉殿灯火通明,在水边倒映着光影,看起来仿佛水晶楼阁一般。 霍光引领着张贺直接往正殿走去,刘彻正在里面休憩,一组乐官在旁边奏着轻快的音乐。 “拜见陛下。”霍光拉着张贺一起跪下行礼。 “起来吧。”刘彻笑着看向张贺,“今天小张贺第一次熟悉侍中要负责的事情?子孟你这个当哥哥的可要好好帮助他。” “诺。”霍光在刘彻面前分外拘谨。 张贺倒是平时跟着太子散漫惯了,他抬起头来问:“陛下,臣今晚需要做些什么啊?” 刘彻说道:“朕今晚没有别的安排,睡前看一会书,你们去帮朕将整理一遍吧。” “诺。”张贺接到命令,干劲十足地跟霍光走了。 刘彻博览群架上的各色书籍看得张贺非常艳羡,有一些是天禄阁都不供外借的读本。 霍光对于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但他是个整理小能手,往往张贺刚来得及将一套书的竹简摆在一块,霍光已经迅速分门别类将两三格都整理妥当了。 许是平时做得习惯了,霍光一边整理还一边有空和张贺聊天:“等下陛下看书的时候想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你都要去吩咐黄门及时拿来,等陛下想要休息的时候,就要服侍陛下就寝,不过那些琐事不需要我们亲手去做,你只需要吩咐黄门去做,你就站在一旁看着好了。” 张贺点点头,看来这做皇帝高级秘书的活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刘彻看书中间又向张贺询问了造纸的一些相关事务,张贺就把近期计划说了出来:“臣想先扩大产量,在小凤嘴临时搭建的作坊不够结实,还要请少府拨出一批工匠盖几排结实的大房子用来放熬煮和晒干的工具。至于外面的池塘也要多挖几个。” “你明天把你需要的人手和金额写个具体的数目交给少府,朕会让人为你处理此事的,至于花钱不用担心,朕要你多生产一批质量上乘的竹纸,率先在诸侯王那里推广。” “谢陛下。”张贺顿时感受到了当侍中的便利,一件大事就这么在闲聊中轻松地敲定了。 “诸侯王有钱,这初期造纸花费比较昂贵,刚好从他们身上要回来。”刘彻笑得一脸腹黑,“张贺你以后不光要会花钱,这省钱和生钱的法子,你也要多学会一些。” “陛下英明。”张贺诚恳地恭维道,不愧是能想出白鹿皮币的皇帝,吃大户的一把好手啊。 刘彻白日里政务劳累,看了一会书,又和张贺讨论了一阵子造纸,觉得有些困倦了,就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朕要去睡了。” 霍光连忙对站在一旁的宫女说:“还不快去给陛下更衣。” 张贺则跑出去对站在门外的黄门说:“马上给陛下准备沐浴用的香汤。” 清凉殿后面接近寝殿的地方有一处水阁,建造在挖开的荷花池之上,水阁四周都是透明的雕花墙壁,只是用重重纱幕遮盖着,看起来非常凉爽。 张贺先随黄门来到那里,只见里面有一处玉石中间掏空的沐浴汤池,旁边用竹子将池塘里的活水源源不断地引进来。因为陛下要沐浴,黄门就将池底和外面相连的出水口塞住,在里面放了不少香草,再放入温水。 还有宫女端着皇帝的换洗衣物走了进来,在房间里点燃博山炉。 不一会儿刘彻大踏步走了过来,他懒洋洋地伸开双手由宫女服侍脱下外袍,并没有回头地对张贺霍光说:“你们去外面值宿的地方呆着吧,接下来不用你们帮忙了。” “陛下慢慢享用沐浴香汤,臣等告退。”张贺就跟着霍光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章,让张贺先熟悉一下业务 第66章 飞星 侍中值宿的房间在清凉殿皇帝安寝之处的外面, 转角处有一间小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小榻,榻上摆着一个造型略有些特殊的枕头, 里面是空的, 一条细绳从帝寝处延伸过来, 连着枕头中间, 在那里面悬挂着一串铜铃铛。 “这是中空枕。”霍光向张贺介绍道,“陛下如有什么事情需要传唤,就会扯动绳子的另一端,这样铃铛互相碰撞发出响声就会让侍中从睡梦中惊醒,去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古代的枕头造型较高, 又喜欢用木、陶等硬材质的东西制作, 张贺刚开始也颇吃了一些这种枕头的苦,后来撒娇卖萌让秦芸将家里的枕头都换成填充布团的织物才睡得安稳了一些。这中空枕想必是为了侍中睡不踏实,随时可以从梦中被唤醒,所以设计得特别反人类,张贺看到就觉得后颈隐隐发疼。 “那我们作为侍中的是不是需要和衣而眠?” “正是,反正值宿是排班的, 一个月轮到最多也就两次。”霍光回答道。 “大不了晚上不睡了。”张贺心想, 不就是通宵值班嘛,他上辈子当演员的时候可没少通宵拍大夜戏。 没想到霍光蹲了下去, 非常自然地从榻下的隔层里抽出了两个布枕:“不过陛下并非那般苛刻之人,中空枕只是遵循制度,今晚我们可以用这些枕头睡觉。” 张贺睁大眼睛看着霍光, 霍光还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可是张贺觉得他眼底仿佛暗暗含着笑。看来这霍光是个蔫坏,张贺默默地在心里记了个小笔记。 一张简易的卧榻躺两个人,哪怕其中一个是身形还未发育完全的小少年,另外一个身材娇小,但也是颇有些拥挤。 张贺睡的时候想起霍光在历史上可是行废立皇帝之事的大权臣,两人挨得如此之近,一时间心里还有些小紧张。睡着之后,还梦到霍光不知道废了哪个皇帝,走过来对张贺说,现在组织很看好你,你马上准备准备带着皇曾孙去做皇帝吧。 吓得张贺连忙惊醒了过来,却原来是霍光在推他,中通枕里的铜铃发出了清脆的撞击。 “陛下有事传召。”霍光说道。 张贺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和霍光一起走进了寝殿,寝殿里灯光昏暗,又悬挂着重重帷幕,因此天子的身影藏在暗处看不分明。 “陛下?”张贺在帷幕外面行礼询问道。 “朕差点忘记了,太史令说今晚夜半南方天空会有飞星,朕要去渐台观星。” [历史]大汉首辅_72 “诺。”张贺与霍光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宫人和黄门唤醒,那些人服侍刘彻穿好便服,梳好发髻,准备软舆将天子送到了沧池畔。 那渐台是位于沧池中央的小岛,地势高峻,四周都是开阔的水面,并且昏暗无灯,最是适合夜观天象的。早有接到消息的黄门在湖边备船,将刘彻和其随从接到岛上。 渐台上依稀有灯光闪烁,原来早已有人在此占好了观星的位置,此时从水中央望去,台上人影绰约,衣袖翩飞,在一层薄薄的夜雾的包裹下,看起来倒有几分琼台仙人的风范。 张贺与霍光跟在刘彻后面登上渐台,渐台顶端是一处开阔的平台,上面摆着一台巨大的浑天仪,用来观察漫天星象。 为了能够清楚地看到今夜的流星,只在渐台四角的方形石笼里点亮了烛火,因此光线不亮,仅仅能看清身边的人而已。 “阿翁。”刘据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服,抢先跑了过来,“你们终于来了,舅舅还说你怕是睡过头了。” 刘彻闻言瞪了卫青一眼,卫青淡定地请罪道:“是臣妄议了,还请陛下恕罪。” 刘彻哼了一声,环视周围一圈,嘴上说道:“今晚来的人还挺全。” 霍去病手里牵着八至九岁大小的霍嬗,对刘彻说道:“正好今晚臣和舅舅都在幕府彻夜办公,听说有飞星,就一起来了。” 古代流星大多是凶兆,在刘彻所处的时期也不例外,但是卫子夫怀上刘据的时候,天上出现了蚩尤之旗,其流星所拖拽的红色光焰长竟天,这在古代本是刀兵大起的大凶之兆,但这一年卫青出兵打到了匈奴龙城,在刘彻前期对匈奴作战的多次不顺利之后,第一次主动出击取得了胜利,随后第二年刘据出生,整个国家沉浸在皇帝终于后继有人的喜悦之中,对于刘彻来说,流星对他的意义可以说非常特殊。所以他今晚来看流星,为的是天人感应,感受到底是凶还是吉。 张贺也看向众人,因为是夜半时分,所以台上并没有女眷,全是一些大老爷们和小娃娃,霍去病带着他的长子霍嬗,卫青带着他的长子卫伉,刘据带着弟弟刘闳,几个小的都不知道这观星其中的严肃之处,一个个只是对这奇特天象好奇,翘首期盼,希望快点看到流星。 太史令司马谈长于占卜之术,前几夜他都在夜空的南方位置观测到隐约的飞星,他通过占卜认为今天午夜时分会有一大批飞星,因此郑重其事地上书汇报给刘彻。刘彻在白天议事时顺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卫青,然后霍去病和刘据都知道了。 今天本是朔月,天穹上的星子看起来分外明晰,到了太史令推测的时刻,天空中突然星陨落如雨,大大小小的流星拖着或长或短的尾巴,由南向西行去,过了许久才停歇。 刘彻看着流星划过天空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仲卿,去病,自漠北之后因为缺少马匹,已经好几年没有打过仗了,这时候星陨如雨,是在向朕预示着什么吗?” 卫青回答道:“匈奴虽然远遁,但还并未向汉臣服,而今四夷未曾和抚,边夷蠢蠢欲动,天下尚未太平。” 霍去病也说道:“陛下要打仗,只要钱粮马兵跟得上,臣随时都可以出发。” 刘彻点点头道:“有你们两位在,朕就可安心了,如今天兆已出,恐怕已近多事之秋。” “阿翁又要打仗了吗?”刘闳天真烂漫地问。 刘彻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不是我要打仗,是四夷未平,朕该打的时候还是要继续打。” 卫伉跑到霍去病旁边,扯着他的袖子说:“下次表哥打仗带上我,我也要和阿翁那样上阵杀敌。” 霍去病笑着捶了一下卫伉:“你小子翅膀还没硬呢,舅舅不会放心把你交给我带的。” 卫青看着卫伉跃跃欲试的样子,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伉儿你要先把骑射本领练好,不能再偷懒。” 卫伉看到卫青揭他短,连忙躲到霍去病背后:“阿翁不要说我啦,我以后不会偷懒了。” 刘彻这个时候开口:“等过几年卫伉长大成人了,朕会派他去军队锻炼锻炼,今天在场的几个小子,不知道谁日后能成为第二个仲卿和去病。”说到这里刘彻不由得有些感慨。 张贺也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他倒是不会妄想达到卫霍那样的高度,但他心里盘算着,西汉尚武,他不能只走文官这条路,过几年也应该去军队里长长见识。 第二天张贺与霍光从清凉殿返回侍中住处,却发现霍光所住房间的对面开着门,一个非常熟悉的、昨夜刚刚见过面的身影正在忙碌得跑进跑去。 张贺连忙喊住了他:“卫伉,你怎么在这里?” 卫伉热情地拍了拍张贺的肩膀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又要成为邻居了。”卫伉之前当太子伴读的时候也住在张贺房间附近,因此有此一说。 霍光在一旁笑道:“昨日我和你说要新搬进来的就是这位卫侍中了。” “你也成了侍中?”张贺惊讶地问。 卫伉点了点头:“陛下前几日对阿翁说起我丢了个侯位,要给我个侍中作为补偿,还让阿翁把我带到他面前好一番教训,要我以后做事莫要冲动,要好好在侍中这个位置上学习怎么做事。” 张贺一听就明白了,自己这个侍中很大程度上是用造纸术换来的,但卫伉寸功未立就得了一个侍中的加官,很明显是刘彻对卫青的补偿。 他看了一眼卫青并没有亲自送卫伉来这里,想必也是想借此磨炼一下这位曾经的小侯爷的娇气,让他学会亲力亲为。 虽然张贺自己对于侍中的业务还不算太熟悉,不过他很古道热肠地说:“以后咱们就是斜对门了,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我会帮你一起解决的。” 卫伉笑了起来:“张贺你明明和我同岁,怎么说起话来和老大哥一样。” 张贺心里默默说,那是因为我有一个老大哥的灵魂,不过这话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在封建迷信的汉代他绝对会被当做妖邪灭了的。 张贺与卫伉道别之后就要往自己房间里走。 “哦对了,太子今天一早就派人来过这里,帮你把房间布置好了,让我问你是不是满意,不满意和他说再给你换。”卫伉在他背后说道,“我这个表哥啊,对你简直好得和亲哥一样,也是很不容易了。” 张贺囧囧有神地推开房门,一进门就被里面的摆设闪瞎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刘据:张贺的房间一定要好好装饰一番 张贺:太子殿下,你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吗? 刘彻:呵呵,我们老刘家的词典里就没有这两个字 又是撒糖日常的一章,问一下大家是喜欢看这种呢还是喜欢看快节奏跑剧情呢? 有点想写张汤朱买臣撕逼,但这段历史上记录太精彩了,一环扣一环,我怕智商赶不上这帮特别厉害的古人TAT 第67章 丞相 张贺一进门就看到原本空荡荡的书架上摆放了不少他爱读的书, 还摆放了一些太子宫里的奢华摆设,其中有一株红色珊瑚,张贺还记得是今年刘据生日的时候皇帝赏赐给太子的礼物之一。 在窗户上悬挂上了天青色用银色丝线勾勒出云纹的纱帘, 顶端装饰着一块上好的玉璜。床榻上也铺设了布料精美的锦被, 墙角还摆放了一个长信宫灯造型的落地灯, 此外还有各色装饰小物件, 将整个房间装饰得琳琅满目,不输太子居所的豪华。 张贺先去了一趟少府,将扩大造纸规模需要的物品、耗资和人力的大概情况向少府相关官员报备,并且传达了陛下昨夜的口谕。事情办妥之后,他在出宫前抽空经过太子宫。 “殿下, 你给我的房间布置得太过华丽了, 这恐怕不符合侍中的待遇,要不还是找人将东西撤回去吧?” [历史]大汉首辅_73 刘据听他这一说就不乐意了,当即摆出大道理:“你是我的伴读,之前是从太子宫出去的,如果太过朴素那我作为太子的气度岂非被人看低?你看卫伉和霍光居住的那两间房间,里面原本卫霍两位将军当侍中时住过, 摆设也是很好的, 说明陛下也是认同这种做法。” 张贺觉得刘据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就没有再推辞了, 他告别了太子,出宫后先去了一趟御史府,张汤在那里办公, 张贺找张汤主要是有两件事商议。 这第一件事,就是前两天霍光他们提起的,既然当了侍中,就早点取字,方便同僚之间互相称呼。这第二件事,则是关于扩大造纸规模的疑问,要向张汤寻求帮助。 “阿翁。”张贺见到张汤之后,见他屏退左右,就语气放松地说道,“孩儿想给自己取个字,阿翁觉得子璋这个字好不好?” 璋是古代的一种礼器,通常用玉制成,呈扁平长方体状,一端斜刃,另一端有穿孔,通常有五种形状,分别用于不同场合,以示瑞信。用这个当做字还是非常吉利的。 张汤因此并没有什么异议:“这个字寓意不错,你喜欢就用它吧,以后安世长大了就取字子孺,与你配套。” “谢阿翁。”张贺笑道,“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 张汤耐心地问道:“是什么事情?” “陛下命我在上林令下做一个凤嘴监,专门在小凤嘴一带督办造纸一事,我想着要扩大规模,但孩儿对于具体用钱和置办物件和花费人工不甚熟悉,阿翁有没有可供推荐的人手给我?” 张汤想了想说:“我有一个门客叫做田甲,是一名商人,非常长于此道,他虽然是商人但为人正直,颇有忠正刚烈之士的风范,曾经屡次责备我行事中的过失,你可以找他帮忙为你筹划。” “阿翁真是太好了。”张贺高兴地说,“那这个田甲又在哪里呢?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他就在东市经商,我让王伯带你过去。” 张贺找到田甲的时候,他正在和店里的伙计们说着什么,田甲人长得不高,是个和蔼可亲的胖子。听说张贺想要找他帮忙之后,马上将店里的事情交给伙计,自己跟着张贺上车前往小凤嘴。 作为颇得张汤信任的门客,他平时没少从张汤口中听到夸奖这位聪明能干的大公子,但当他亲临造纸现场的时候,还是发自内心地赞叹:“张公平素夸君才干,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张贺谦虚地说:“我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还有很多事情不懂,还请先生赐教。” 田甲认真地问:“我要先听听小公子你对今后造纸规模的构想。” 张贺就将心中所想对着田甲说了一遍,他想要将小凤嘴的造纸作坊先扩增到一座现代造纸厂的规模,让生产出的纸张数量足够供应诸侯王、贵族、列侯和高官使用。田甲按照他的思路,以商人的经商头脑和经济才能,给他提供了不少缩减成本和提高利润的方案,听得张贺大有受益。 “不如我出钱请先生暂且驻扎在这里,督办造纸作坊扩大的事情,具体沟通事宜我会介绍你认识上林令,他会妥善为你安排人手。” 将田甲留在小凤嘴和上林令进行交流之后,张贺很开心地返回未央宫,当了甩手掌柜。可能有些人穿越过去会觉得古代人什么也不懂,而自己背负了现代的绝顶智慧,事事都要指手画脚,但张贺并不这么认为,他很多时候只是提出一个建议或者方法,更多的是让古代的劳动人民发挥智慧,要知道古人的智慧其实不容小觑,现代人的很多做法在当时科技树还没点亮到相应阶段的时候是很难超越时代而完成的,但古人会摸索到最适用于那个时代的处理方式。 随着张贺越来越熟悉侍中的职务,在上林苑里,由田甲督造的造纸工坊也在一天天扩大起了生产规模,等到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小凤嘴一天制造的纸的总重量达到的现代计量单位的一吨。 这么多纸叠放起来,由马车专门运送一部分到皇宫,供皇帝御用,刘彻命人将多余的纸全部打包运往甘泉宫储藏,打算等诸侯王朝见的时候卖给他们,好好敲上一笔。 张贺趁机建议刘彻也将纸和盐铁一样作为国家官营,将这项新技术彻底垄断给了朝廷。 现在朝廷官员办理公务的时候,轻薄的纸张也在逐渐替代笨重和占地方的竹简,但因为规模还待扩大,所以目前生产出的纸张远远不够供应,因此将军幕府、丞相府和御史府这样三公级别的行政机构,需要办公用纸都要先向皇帝打报告申请,经过批准固定的数量之后,再以文书的方式发给张贺所处的凤嘴监造纸坊,由张贺着人送去。 今天张贺正好有空,就带着石蒙一人护卫,将丞相庄青翟所索取的两大筐竹纸着人抬了过去。 丞相府开在武库附近,张贺坐车过去,到了门口,请人通禀。丞相听说张贺带着竹纸上门,就将人请了进来。 “拜见丞相。”张贺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这是您要的两筐竹纸,我特地命人挑选了纸质优异的,还请您收讫。” 庄青翟信手拿起一张纸,放在眼前看了看:“这竹纸果然名不虚传,御史大夫有你这样能干的儿子,在陛下面前深得宠信,真是令人艳羡。” 庄青翟当过太子少傅,后来又被刘彻提拔为丞相,因此对于做过伴读的张贺来说,这也是他的老师,他对庄青翟说话时语气非常尊重。但庄青翟当了丞相之后张贺就再也没与他面对面交谈过,此时两人客套了几句,张贺就觉察出对方话语里隐藏的冷淡意味来。 丞相在刘彻手下本来就过得憋屈,自从刘彻抬内朝之后,两个大司马地位都压着丞相,现在连三公的御史大夫张汤都非常受皇帝重用。张汤向来禀承武帝的旨意,请求制造白金货币及五铢钱,垄断盐铁的生产和买卖,排挤富商大贾。还公布告缉令,剪除豪强兼并的家族,舞弄文辞,巧言诋毁以辅助法令的施行。张汤每次上朝奏事,谈论国家的财用,常至日暮,武帝甚至忘记吃饭。丞相形同虚设,国家大事都听张汤的意见。官吏们想要从中侵夺渔利,又会被张汤严厉地依法治罪。因此公卿以下的官员,直至平民百姓,都对张汤有所不满,张汤在朝中树敌甚多,在当御史大夫之前严厉地处理几件大案又得罪了不少人,之前李姬的远方亲戚想要加害张贺就是因为张汤当廷尉的时候严厉地处死了他的好友,杀鸡儆猴。 对于主张儒学的庄青翟来说,主张严刑酷法的张汤在朝堂之上一向和他意见相左,再加上张汤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身为御史大夫权势竟然也压过了丞相,怎么不令庄青翟心中暗自生恨,因此对着张汤的儿子张贺也淡了那份师徒情谊,话里话外间透露出不甚友好的意味。 既然如此,张贺也就不留下来自讨没趣,匆匆道别之后就往丞相府外面走去。在经过前庭的花园时,被迎面走来的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撞了一下。 张贺踉跄了几步,被石蒙搀扶着站好,他抬起头来,却看到那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斜着双眼,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张贺踉跄了几步,被石蒙搀扶着站好,他抬起头来,却看到那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斜着双眼,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这位大哥,我走路不慎与你相撞,但也是无心,还请见谅。”既然是丞相地盘,张贺这礼貌还是要做全的。 谁知道那人根本不领情,反而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道是谁走路这么不长眼睛,原来是御史大夫张汤家的大公子啊,果然父子两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眼高于顶。”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六一快乐!开始尝试写连环撕逼……等这个部分结束两个人就可以再长大一点谈个恋爱了 我再看看撕逼过程中能不能穿插一点撒糖 第68章 山雨欲来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理, 明明是你先走路不长眼,撞到了张贺。”石蒙是个爆性子,看到来人对张贺出言不逊, 马上反击回去。 “哦, 我当是谁呢?一个小兵, 竟然敢对丞相长史不敬?”来人冷眼看过来, 语气中满是不屑。 张贺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历史上和自己的父亲张汤掐到团灭的丞相三长史之一啊,这几个人都不是好惹的,张贺不想在丞相府和对方起冲突, 就扯了扯石蒙的袖子, 又对来人说道:“长史大人想必不会和小后生一般见识,我这位侍卫为人比较耿直,向来不懂士大夫那套弯弯绕绕、隔山打牛的本事,还请海涵。” 他这番话一方面是要护住石蒙,一方面还是讥嘲了长史那自视甚高的腐儒作风,对方被他气笑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侍中。” “过奖过奖。”张贺一脸淡定, 扯着石蒙就赶紧绕道离开了。 出了丞相府之后, 石蒙还偷偷低头问张贺:“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怎么对你很凶?” 张贺摊手道:“我也不认识他,大概和我爹有仇吧, 不如石大哥你去打听一下这人姓甚名谁。” 石蒙果然就跑去找看门的打听了,不出一会就回来对张贺说:“此人是丞相三长史之首朱买臣,也是做过皇帝侍中的, 据说骨子里颇有些清高。” “原来是他。”张贺喃喃道。 “什么叫做原来是他?你认识他?”石蒙一头雾水地问。 “不,我不认识他,只是久闻大名罢了。”毕竟这可是张汤传里记载的导致张汤自杀的关键人物。 这朱买臣是西汉时期一名穷困的儒生,四十多岁了还非常落魄,因此妻子坚决要求要和他离婚,大名鼎鼎的覆水难收的典故就是从这件事演变而来。刘彻登基之后,朱买臣在会稽郡当差役,奉命押车来到长安,遇到了当时任中大夫在少年天子身边颇受重用的同乡人庄助,庄助向刘彻推荐了他,刘彻召见朱买臣之后赏识他在儒学上的学问,让他和严助一起当中大夫作为皇帝的智囊团。 [历史]大汉首辅_74 朱买臣的为官履历在史书记载上也很简单,当了几年中大夫之后,因为向刘彻献平定东越的计策,被外放出任会稽太守,一年后因平定东越叛乱的军功升官为主爵都尉,后来又因犯罪丢掉官职,目前复任为丞相长史。 朱买臣这个人心眼比较小,他原先长期贫困,所以富贵的时候就格外趾高气扬,张汤当初还是一个管理茂陵修建工作的小吏,见到朱买臣都要跪拜行礼。后来张汤升为廷尉的时候,处理淮南大案,朱买臣的好友严助和淮南王有书信和财物往来,被指控参与谋反,刘彻顾念旧情为之求情想要不杀他,张汤却坚决反对:“陛下是想让天下人都觉得你身边的心腹之臣与诸侯王勾结都没有关系吗?以后这样的事情就压不下来了。”因为张汤的反对,严助最后竟然被腰斩,因为这件事朱买臣和张汤已经结下了仇怨。 后来朱买臣丢了官职之后,去拜见张汤,张汤高傲地坐在床上接见他,朱买臣是楚地人,性格比较刚烈,觉得自己受到了张汤的侮辱,内心更加怨恨张汤,常常恨不得置张汤于死地。 张贺最近原本忙于造纸,早已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今天被朱买臣这么一刁难,他才猛然惊醒,现在已经是元鼎元年的初冬了,而西汉在太初改制之前,新的一年都是从十月开始的,历史上张汤自杀的时间好像就是在元鼎二年十一月,这么算起来竟然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 自己这是古人当习惯了,竟然忘记了身为穿越者要帮自己的父亲张汤改变命运这件事情,好险现在还有至少一个多月,亡羊补牢为时不远,张贺于是连忙和石蒙说:“我不回宫了,你送我回自己家,然后你去帮我请个假,就说我今晚家中有要事。” 石蒙虽然不知道张贺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但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张贺回到自己家里,最为开心的就是他的母亲秦芸了,儿子聪明能干又上进虽然是好事,但张贺原本就只有五天一次的休沐日才能回家,现在就连回家也是呆不了多久就匆匆往上林苑赶,母子团聚的时间根本少得可怜。 秦芸看到张贺就喜笑颜开:“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在给家里众人量制冬衣,你最近长得飞快,快来让为娘给你重新量一量。” “阿母,又要做冬衣啊,去年的都还新着呢。”张贺走过来乖乖地举起双手让秦芸给他量测,他知道张汤平时节俭,因此体贴地表示,“孩儿做侍中有专门的冬衣,其实不需要了。” “你现在也是和你爹一样在朝里做官的人了,每季的新衣还是需要添置一两件的,这做官的最讲究体面,你和他们打交道也不会被看低了去。” 张贺嘴甜地说:“阿翁是御史大夫,太子和我关系又要好,谁能看低我?我弟弟呢?怎么不见他?”平时张安世看到自己回家,都会热情地迎上来,和他汇报平日里的见闻,缠着他讲一些未央宫的八卦,今天院子里却静悄悄的,并未见到弟弟的身影。 “安世已经八岁了,你爹前阵子做主将他送去读小学,这会还没回来。” 西汉官宦人家的儿童到了八岁之后就会被送到小学里念书,学习识字和算术,张贺是直接去当了皇子伴读,所以未曾去过小学,但张安世就不一样了,到了年纪他该得去上学。 “阿翁今晚回来吃吧?”张贺问道,他就是来找张汤有要事商议的,如果张汤不回家那他这个假就请得毫无意义了。 秦芸敏感地从张贺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你找他做什么?可是造纸一事出了什么纰漏?” “阿母你想到哪里去了,孩儿这么聪明怎么会有纰漏呢,田甲做事非常稳重,一切都很顺利,您呀就别瞎操心了。”张贺拉着秦芸的手,往厨房走去,“今天就让我给你们露一手。” 张贺与秦芸在厨房里忙乎,因为张贺今天回来,秦云特地让封姑去外面多买了几样肉食。张贺本来就会做一些简单的菜色,这西汉的烧菜手法也不算丰富,大部分的蔬菜都是使用水煮,肉也是蒸煮起来的。 等暮色降临的时候,张汤和张安世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张府。汉代吃饭采用分食制,每个人都有一个小食案,将所有饭菜都按照人数分装起来,摆放在各自的食案上。 张汤抱着张安世走了进来,对秦芸笑道:“夫人,今天怎么如此丰盛?” 秦芸柔声回答:“因为贺儿回来了,这里大部分菜还是贺儿的手艺。” “是这样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一顿饭其乐融融地用完,秦芸带着婢女去收拾,张安世被封姑带去自己的房间休息,张汤朝张贺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去书房。 一进书房之后,张汤就回头带上了门,向张贺询问道:“你特地请假回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我说吗?” 张贺点了点头:“孩儿今天去丞相府送竹纸,遇见一个对我不怎么友善的人。” 张汤一听丞相府眉头就略微皱了起来:“你遇到的可是朱买臣?” “正是。”张贺回答道,“阿翁既然第一反应就是此人,说明他与你积怨已久,最近有找阿翁麻烦吗?” “最近倒是没有,但他可是盯着我等着我犯错。”张汤冷哼一声,“他以为他是谁?区区长史还想以卵击石不成。” 张贺其实早就发现了,张汤骨子里也是个非常高傲和执拗的人,他这样的人和朱买臣仇怨纠缠到一块,难怪最后闹到不死不休。但张汤既然是自己的父亲,张贺就不能让他自杀,他可不想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因此破裂。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在张汤走向死路的悬崖之前踩下刹车呢?张贺之前研究西汉历史的时候,对于张汤传其实看得不是很仔细,因此只知道张汤和朱买臣之间撕得非常精彩,一环扣一环,但他知道最后的结果,对于中间那些错综复杂的细节则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了。针对这种情况,张贺决定先问,找出可能导致祸端的情况。 “那阿翁和丞相呢?你们两个平时也是互相不对付吗?” “我和庄青翟不对付的地方可多了,他们那些迂腐的儒生平素看不惯我这样刀笔之吏出身的人,可是我又何尝把他们放在眼里?”张汤肆意地笑了起来,“陛下需要靠尊儒来实现他的宏图伟业,但实际上儒生在他那里并不算太受欢迎,我推行严苛的法令不过是尊崇陛下的伟业,他们那些满肚子仁义道德的人又怎么知晓有些事要做就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刘据:本宝宝的戏份呢? 张贺:忙着帮我爹撕逼呢,等我撕赢了就找你玩 张汤:太感动了我作为亲爹的存在感终于上升了 第69章 上朝 张汤说的事情其实张贺也有所了解, 刘彻既然重用御史大夫来进一步架空丞相的权力,那么张汤和丞相府之间的矛盾必然势如水火。 “阿翁最近有没有为难丞相三长史?”张贺问道。 除了朱买臣之外,丞相的另外两位长史一位叫做王朝, 是齐地人, 因为懂得方术, 官至右内史;另外一位叫做边通, 擅长战国纵横家的说人之术,是个性情刚烈强悍的人,两次任官至济南王国相。这两个和朱买臣相似,都是曾经地位比张汤尊贵,因此本身对于曾经担任小吏的张汤就有所怨言。 “陛下既然重用我, 就是想让我替他顺畅地执行政令, 而丞相的人多有阻碍,所以我多次代行丞相职责,这三人对我不服,行为举止傲慢,我就要苛刻地对待他们,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斤两, 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尊贵的样子来。” 既然张汤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张贺自然做不出劝说他不要和三长史起争端的行为来,不过他还是不无忧虑地说:“恕孩儿直言, 都说过刚易折,阿翁现在想当陛下手中的一把刀,但您有没有想过这刀用完后该如何收场?阿翁可还记得主父偃?” 这主父偃也是刘彻大臣里的一名狂父, 他被刘彻重用的时候曾被人劝阻行事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主父偃笑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后来果然身死族灭。 张汤摇摇头道:“主父偃得罪诸侯王太过,我虽然为陛下做事,但还不至于到了他那样的地步。” “阿翁为了我和弟弟、母亲还有祖母,也要保重自己。” “你年纪不大,思虑过重,这样对身体不好。”张汤慈爱地拍了拍张贺的肩膀,“不必担心,我行事一向颇有分寸,让人查不出错来,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断然也不会连累家人。” 第二天张贺回到宫里,和霍光一起整理分类向皇帝进奏的文书,将最为重要、急需处理的放在一边,无关紧要、可看可不看的放在另外一遍,可以暂缓查看的放在中间。 这虽然是一项琐碎的工作,但却至关重要,很多关键的文书都要经过侍中之手。张贺在整理时,一卷竹简突然掉落地上,他连忙弯腰捡了起来。 经过他发明竹纸之后,很多重要部门上书都开始使用竹纸,而仍在使用笨重竹简的通常是一些不甚重要的部门,正好竹简掉到地面散了开来,张贺收拾的时候发现上面写着——文帝陵园里陪葬的铜钱被人盗走——于是他抬头对霍光说:“这里有一宗文帝陵盗钱案的上书,应该放在哪里?” 霍光头也不抬地回答:“文帝依山为陵,其下葬处不可查,竟然有人盗窃了他陪葬的铜钱,这虽然听起来是一件小事,但关乎文帝的陵寝安全,还是放在重要分类里,交由陛下评判吧。” “好,我明白了。”张贺就将竹简摊开来,压在一叠竹纸的下面。 张贺不曾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桩经过他手整理的案子,竟然成了张汤被诬陷大案的导火索。 [历史]大汉首辅_75 刘彻知道文帝陵盗钱一事,大发雷霆,责令廷尉马上去严格追查此事,并且追究相关官员的罪责。 休沐日张贺回家的时候,府上正好出来了一位前来拜访的贵客,正是前几日他刚见过面的丞相庄青翟。丞相匆忙和张汤道别之后,就坐车悄然离去。 张贺乘坐的车子就停靠在路边,此时他从车上轻巧地跳了下来,走到张汤旁边问道:“阿翁,丞相来找你做什么?” 张汤示意张贺跟他回府,进入书房之后才屏退左右对张贺说:“就是前阵子文帝陵的陪葬铜钱神秘被盗,陛下非常生气,觉得这是愧对先祖的事情,丞相过来相约我和他一起在明日上朝时向陛下请罪。” 目前的朝堂上一共有四位三公,卫青霍去病两位领太尉衔的大司马平时只负责内朝事务和军事,对于朝政并不插手,那么剩下来无疑就是外朝的丞相和御史大夫两人首当其冲,需要向皇帝请罪。 “那么阿翁准备和丞相一起请罪吗?” “庄青翟他自己遇到麻烦想到找我了,可是只有丞相才需要在四时到诸陵祭拜,出了纰漏都是丞相自己的责任,我又没有参与此事,何必要揽罪上身?”张汤果断摇了摇头,“我只是应付了他几声,明天上朝的时候让丞相独自请罪去吧。” “阿翁你既然不打算做,还约好上朝时一起请罪,这样不太好吧?”张贺有些忐忑地问道,“丞相会因此更加讨厌你的。” “那就让他讨厌去吧。”张汤不以为意,“这朝堂上本就是尔虞我诈,你给我使绊子,我给你下刀子,你现在只是个小小侍中,日后早晚也会看透这些的,可别太正人君子了,当心吃闷亏。” “阿翁放心,孩儿又不是不懂事。” 第二天天际刚刚泛白,张贺就和张汤乘坐一辆车上朝去了。张贺目前除了侍中加官之外只有一个几百石俸禄的小凤嘴纸坊监,原本是没有资格上朝的,但刘彻见造纸技术已经成熟,要在廷议上通过决议,由国家加大规模进行生产,所以命张贺今日也上朝启禀此事。 从宫门走进去的时候,巍峨的正殿在晨雾中高耸在龙首山一处地势较高的土丘上,三重正殿仿佛巍峨的天宫一样。而一条宽敞的大道径直通向正殿的台阶。 这条路非常长,张贺自我感觉走了两个八百米跑步的距离,方才来到台阶最下面,可见上朝其实也是个锻炼人的体力活。 张汤向来是来得较早的一批,在他前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官员,被宫人擦得铮亮的木质地板上几乎可以映照出模糊的人影,在上面按照上朝顺序摆放着各种颜色的蒲团,供上朝的官员跪坐。 张贺因为官职最小,所以一进殿张汤就用手指了指最后排最右边的一个蒲团,示意张贺在上面端正地跪坐好,然后自己穿过人群向前走去。 三公的位置都在最前面,离御座最近的是大司马大将军的位置,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他们两个是属于经常从内朝直接上朝的人群,所以一向来得比较早,但今天是休沐日,他们从自己的府上出发,所以此时人还未到。而在卫霍座位往后的两侧,分别是丞相和御史大夫的位置。 庄青翟已经在那里了,张汤向他拱手行礼,然后在自己的位置上跪坐了下来。 张贺跪在大殿最角落里,无聊地左右顾盼,整个大殿非常高大宽敞,以红黑为主要色调,显得庄严肃穆。在大殿两侧耸立着威武的石首,俯瞰着群臣。 大臣很快就来齐了,虽然大殿里众人济济一堂,但因为在座的都是有权有势的高素质人群,因此并没有出现类似于学校早会那样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的情况,大家都非常安静。 站立在台阶上的大黄门看到官员都来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唱道:“陛下临朝————” 众人一齐伏地跪拜:“参见陛下————” 刘彻穿着一身黑色的朝服,头顶带着高祖发明的刘氏冠,气势不凡地走进大殿,一甩袖子在御座上坐下,对台下说道:“诸卿平身。” “谢陛下————” 和张贺上辈子参演过的古装电视剧里演得差不多,朝会在各自不同派系的争辩中开始了活力充沛的一天。 刘彻听了几个大臣的奏请并且给出意见之后,将目光投向了群臣最后面那个小黑点。 “朕前阵子委任侍中张贺主管造纸一事,现在所造的竹纸质量很好,已经在几个重要官署和诸侯王国里推广使用,朕觉得用纸才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好事,现在请张贺来给诸卿说一下造纸的相关情况。” “诺。”张贺从蒲团上站起身来,顿时被周围投来的目光包围了。 他能听到有人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耳语。 “这就是张汤的那个儿子?” “前段时间被状告带着太子不学好的是不是他?” “我听说陛下非常赏识他,他所督造的纸张也非常好用。” “没想到才这么小。” “当初桑弘羊十三以商人之子为侍中就惊得好几位老夫子掉了下巴,现在来了一个比桑弘羊更年轻的,陛下是想要做什么老是提拔一些乳臭未干的娃娃。” “年纪轻轻就颇有才干有什么不好?你们忘记当初大将军第一次上朝的时候也没比他大多少。” 刘彻对下面说:“张贺,你离得太远了,朕允许你趋步上前说话。” “谢陛下恩典。”张贺手持笏板,以恭谨的小碎步走上前去,但他自有分寸,并没有逾越三公九卿的位置,而是站在九卿后面。 那些议论声犹自入耳,但张贺前辈子可是当过演员的人,他最不怕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既然这么多双眼睛关注着他,他自然要表现得更加精彩一些。 张贺挺直腰板,目视高高在上的天子,用清越的声音开口说道:“臣张贺,关于造纸一事,有本要奏……”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早点撕完,太子两章内出场 第70章 小甜点 时间发生在元鼎元年的秋天。 张贺最近很烦恼, 因为太子殿下的诞辰马上要临近了。今年刘据对他提出了要求:“张贺你之前去游历时答应给我带的礼物还欠着呢,这次我要你给我准备一个非常用心的礼物。” 作为上辈子没有谈过恋爱的纯真青年,张贺还真不知道怎么给别人挑选生日礼物, 因为男生之间真的不怎么看重这些。 不过当刘据一双好看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恳切地眨动的时候, 张贺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语来。 到底要给太子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张贺回到张府, 问自己的弟弟张安世:“安世啊安世, 你说大兄这次给太子诞辰准备什么礼物好呢?” 张安世一听礼物是给别人准备的,没自己的份,小嘴马上不乐意地嘟了出来:“我还小,怎么懂得这些,大兄你去西市随便挑件稀罕玩意不就好了?” 就是因为往年都是去西市挑选的, 太子今年要求升级才不能依样画葫芦啊, 张贺摇摇头出了出去。 他在北阙甲第游逛,很快来到了长平侯府门口,正巧碰到了有事要出门的卫伉。 卫伉看到张贺面有愁色,就关切地走过来问道:“张贺,你想什么这么出神?我看你都快撞到我家台阶了。” [历史]大汉首辅_76 张贺回答道:“我在想送什么礼物给太子好。” “表哥?”卫伉拍了拍张贺的肩膀说,“表哥很好说话的, 不管送什么给他, 他都会表扬我的。” “可是今年他指明了要我用心准备一个特殊的礼物,卫伉你觉得什么礼物看起来最讨人喜欢?” “要我说啊, 你挑最贵的送就好了,珍珠玛瑙,名贵的玉石和水晶摆件, 都可以啊。”卫伉回答得财大气粗。 张贺摇了要头,感谢了卫伉的建议,又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走到了未央宫的宫门口,于是干脆就进了宫。 在沧池岸边,他遇到了正从船上跳下来的冠军侯霍去病。 “霍将军。”张贺有礼貌地上前行礼,“您是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沧池的大小能否训练水军。”霍去病问道,“你形色匆匆又是往哪里去?” “我只是随便走走。”张贺回道,“太子的诞辰快到了,我在想要送他什么比较好。” 霍去病想了想说:“我看据儿的剑用了有些年头了,可以换一把新的。” “谢谢霍将军赐教。”张贺边走边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张贺于是往侍中住处走去,他的私房钱都藏在那边的榻底下,得拿些钱出来,去东市给刘据挑把趁手的新佩剑。 他经过温室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彻和卫青一前一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陛下,大将军,长乐未央。” “小张贺,你要去哪里啊?”刘彻开口问道。 张贺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他想着刘彻是刘据的父亲,知子莫若父,于是就大胆地朝刘彻打听:“陛下觉得臣应该挑一把什么样的剑送给太子?” “用青玉打造一把玉具剑,佩戴在腰上,神气又好看。”刘彻诚挚地建议。 “可是,玉具剑只能用作装饰,对太子来说不太实用吧……”张贺犹豫。 “陛下,您可别尽教给张贺这些华而不实的花招了。”卫青站在一旁开口说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依臣所见,东市有一家铸剑坊,里面的铜剑做得很好,你可以去看看。” 最终,张贺按照卫青给他的地址,在剑坊里挑了一件长度刚好适合刘据目前的身高,而且剑身上雕刻着流云纹路的宝剑。当然作为送给太子的礼物,它上面的装饰也不能太简单,在饕餮纹的剑柄上,用青色的绿松石给饕餮的两颗眼珠进行了装饰,剑把手也做成鎏金银的模样,看起来奢华大气。 “这位公子,你想要再配上一个玉石剑穗吗?”店小二热情地推销。 张贺挑了绑着一块小巧的和田玉的剑穗,然后将宝剑装进了紫色蜀锦色泽斑斓纹路的剑套里,将剑抱回了宫。 想着刘据说过的用心准备,张贺准备再在礼物上添加亲手制作的爱心礼物。他将自己制作出来的竹纸裁成正方形,然后按照上辈子童年时在福利院的记忆,折叠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浅青色千纸鹤,将它挂在剑穗的和田玉下面。 刘据诞辰那天早晨,他一出房门就看到张贺笑意盈盈地站在庭院里,身后一株红枫如火般绚烂,更衬出树下的小少年唇红齿白,俊俏可爱。 张贺将手中包在剑套里的精美铜剑递了过去:“这是送你的礼物,诞辰长乐。” 刘据好奇地扯了扯悬挂在剑穗上的千纸鹤翅膀,问道:“这个纸做的是什么?” “这是我亲手叠的千纸鹤。”张贺回答,“如果殿下感兴趣,等下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张贺你真是太好了。”刘据一把抱住了张贺,“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以后每年诞辰你也一定要陪着我在一起啊。” “那是当然了。”张贺拍了拍刘据的背,“我会一直陪伴在殿下身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卡了,先写个番外甜一甜 第71章 担忧 “臣以为, 竹纸轻便易携带,可以更加容易地将大汉的文明通过丝路传播到西域诸国,让他们感受到我大汉的渊博与广大, 发自内心地向陛下依附。”张贺徐徐说道, “为了这项伟大的事业, 臣恳请陛下扩大造纸的规模, 和官方生产盐铁一样生产纸张,尽快将大部分竹简替换成竹纸,这样更便于文字和学术论著的传播,使得民间越来越多的人可以受到教化。” 刘彻微笑地看着张贺,他是个爱惜人才的皇帝, 张汤家的儿子小小年纪, 第一次上朝不怯场不慌张,行为举止得体,所说的话也富有煽动性,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刘彻赞许地开头:“张贺所提的建议甚合朕意,朕决定擢升其为大中大夫,专门负责将造纸规模扩大, 此乃一千石之官, 以后你早朝也要列席,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向朕汇报。” 张贺没想到刘彻竟然给他升了官职, 连忙跪下谢恩:“臣谢陛下信任。” 刘彻解决完造纸一事,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最近被议论纷纷的文帝陵园盗钱案上:“朕听说文帝陵的陪葬铜钱被盗,关于此事是不是应该有人负责一下啊?” “臣罪该万死。”丞相庄青翟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跪伏在地,“是臣巡视诸帝陵的时候查看不周,竟然让帝陵守护有了纰漏,出现了监守自盗的事情。” 庄青翟一边谢罪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在一旁跪坐的张汤,可是张汤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要出面的打算。 庄青翟心里把张汤骂了好几遍,嘴上也不放弃试图将对方拖下水:“臣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区区一个丞相府可以担当责任的。” “那丞相觉得还有谁应该担当责任啊?”刘彻问道。 庄青翟当然不可能直接把张汤指出来,只好含沙射影地说:“陵园看守不力,不知道之前下级官吏有没有将存在的问题上书。” 张汤担任的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庄青翟这一招祸水东引明显是想把张汤也拉下水。 张汤并不意外,他似乎早有准备,稳妥地开口奏道:“陛下,既然丞相觉得相府人手不足以处理此事,那么汤愿意让御史中丞协助丞相。” “如此甚好,既然丞相已经请罪,那么朕就命御史全权负责调查此事。”刘彻直接把调查的权力交给了张汤。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尽心尽责审理此事。”张汤回答道。 “陛下。”庄青翟既然和张汤已有过节,哪里能坐视这个案子交给张汤,连忙开口说道,“既然是臣的过失,臣愿意全力调查此事,御史大夫既然和此事无关,想必对巡视诸帝陵不甚熟悉,还是臣的长史比较长于此事。” “丞相是对我的办事能力不放心吗?”张汤反问道。 刘彻不想在一件案子上浪费太多时间,直接拍板道:“朕意已决,就由张汤负责此事,丞相在案子调查的这几天就回去闭门谢罪吧。” 早朝结束的时候,张汤找到张贺,先赞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低声说道:“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张贺有些担心地说:“我看今天丞相对你怨气颇多,阿翁你这样真没事吗?” [历史]大汉首辅_77 话音刚落,就看到庄青翟从张汤旁边经过,狠狠地剐了张汤一眼。 “不用担心。”张汤摸了摸张贺的脑袋,带他往宫外走去。直到坐上马车,张汤才对张贺说道,“这朝堂上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说到底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刘彻一直旗帜鲜明地支持张汤,就是因为这个御史大夫唯自己马首是瞻,在外朝就需要抬张汤这个御史大夫的地位来打压丞相,让皇帝的政令能够从内朝直接畅通无阻到外朝。 “可是陛下不会一直支持你的。”张贺急地跺了跺脚,“孩儿在宫中曾听人议论过,汲黯大夫曾经说过,陛下用人如同堆柴,总是后来者居上。天下人才那么多,在陛下眼里只有能不能使用,并不在乎用完之后怎么收场。”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送进宫当太子伴读吗?”张汤并没有直面张贺提出的担忧,而是另起话题。 张贺摇了摇头,他当时只是一心想着可以做太子未来的扶持,倒是没想过自己的父亲心里是怎么想的。 “今上即位后不久就表彰《六经》,不是因为他特别尊崇儒家的学术,而是觉得可以用之教化世人,我让你和太子一起学习儒家的学问,以后就是一条不偏不倚的纯臣之道,而不是像为父这样从刀笔小吏起家,在朝堂上被人在背后暗地里看不起。”张汤语重心长地说,“我可以行法家之道,但并不希望你和安世再走此道,如刀锋淌血,前路凶险,你作为太子伴读,在陛下面前多有表现,今后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牵连到你。” 张贺心里大为惊骇,他竟然不知道张汤看得如此通透,并且早已在自己不知晓的情况下为自己谋划下了后路。张贺感动地说道:“阿翁,孩儿会护得家人周全,不会让你有事的。” “傻孩子。”张汤笑道,“你如今这般有出息,我已经是非常高兴了。” 张汤下朝后直接去了廷尉府,张贺则直接坐车去了上林苑中的造纸坊,他既然今天早朝按照刘彻的意思提出了扩大国营造纸,那么他就要马上去小凤嘴视察造纸坊的相关情况,尽早拿出一个令刘彻满意的方案出来。 小凤嘴是一个如同鸟嘴般突出的山梁,此时已经是冬天,红叶和黄叶漫山遍野,像一大面织锦铺在了绵延的山体上。造纸坊就坐落于山梁下的山谷凹进处,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竹林,一条清澈透明的溪水环绕它。 在田甲的帮助下,已经在山脚下建造了五座由砖石砌成的房子,每一座都有现代的厂房那么大,前面挖了两个巨大的太极图案的池塘,一半是引入溪水,浸泡着竹子,另外一半堆放着已经浸泡完毕等待下一步处理的竹子。 那五座大房子,其中两座靠近池塘的里面都是熬煮竹子的巨大炉子和木桶,另外两座里面是烘干的夹层,用来将纸张晒干并且在工具上进行压制。最后一座是几乎密封的仓库,用来存放已经制好但还没来得及运送的竹纸。 张贺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伫立在池边,水中倒映着那个人的影子,玄色绣着金线的披风,兜帽上镶嵌着白色的狐狸毛,里面穿着一件素色的袍子,头发在头顶梳了个高高的马尾,用玳瑁壳做成的发卡固定住作为装饰,腰间佩戴着自己之前送他的铜佩剑,不是刘据又是谁? “太子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张贺欣喜地走过去,开口问道。 “你最近忙得都没空来看我,我只好抽空来这边找你了。”刘据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正好我还没看过你负责督造竹纸的英姿,正好今天一并看看你都待在这里捣鼓些什么。” 张贺一听乐了:“那我可要带殿下好好参观一下。” 正说话间,就看到陶令跟着田甲一起从第一间房子里款步走了出来。 田甲看到刘据作势要拜:“草民田甲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刘据非常平易近人地说,“我今天是以张贺友人的身份来的,你不用当我是太子,反而拘束。” 张贺先对田甲交代了今天皇帝下令扩大国营规模的事情,对他说:“该怎么扩大,还要请你辛苦先拟定一份奏书出来,太子这边我会陪他先逛一逛造纸坊的。” “包在我身上。”田甲说完就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卡文,我为什么要作死写张汤朱买臣撕逼QAQ两三章根本写不清楚 明天也是晚上更新 第72章 凤鸣 丞相府里, 庄青翟生气地摔了杯盏:“张汤小儿欺人太甚。” 朱买臣在一旁开口说道:“这张汤不过区区一个刀笔小吏,侥幸因为今上的宠爱才能官至公卿,可他不思奉公尽职, 反而仗着今上的信任到处横行, 多次越权代行丞相职权, 我和两位长史都曾受到他的欺凌。” “当初张汤与丞相相约向今上谢罪, 而大殿之上丞相独自前行,张汤却出卖了丞相,如今更是进谗言向今上牟取了处理文帝陵盗钱一案的处置权,恐怕是居心不轨。”边通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们是说……”庄青翟略一深思,便觉得事情大为不妙。 王朝更是直接指出:“我看张汤是想以宗庙之事弹劾丞相, 这是欲留取代丞相的地位。” “我只道张汤一向和我不对付。”庄青翟急得原地踱了几步, “他在朝里处处压我一头还不满足,竟然想取而代之,这可如何是好?” “丞相莫慌。”朱买臣早有准备,此时徐徐说道,“我们知道张汤的不可告人之事。” “哦?”庄青翟大喜,“怎么不早些说给我听?” 朱买臣微微一笑:“这不是丞相您心软, 我们怕您下不了这个决心。” 被他这么一说, 庄青翟又犹豫起来:“我为丞相,张汤为御史大夫, 今上最厌恶大臣互相诋毁,张汤就算有把柄落到尔等手里,我恐怕也不好开口说他吧。” 朱买臣早就知道庄青翟颇有些腐儒习气, 做事碍于名声,放不开手脚,不过他先前就和另外两位长史商议过,他们都和张汤有仇,并不需要丞相明面上支持,因此他说:“无需劳烦丞相,此时由我们来做即可,丞相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甚好。”庄青翟鼓掌笑道,“我倒要看看那张汤能再嚣张到几时。” 和丞相府里的暗波汹涌不同,此时的小凤嘴阳光灿烂,张贺正和刘据携手同行,向他介绍造纸坊里的各项设备和造纸的步骤。 刘据对压纸的工具很感兴趣,张贺就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将纸张里多余的水分压出去。 刘据一开始失败了好几次,压坏了几叠湿纸,后来才成功压出了完整无损的方形纸张。 “这样就可以了吗?”刘据转头望向张贺,“接下来要怎么做?” “太子殿下做得很好。”张贺夸奖道,“再往后就是最后一道工序烘干了,要小心地将纸张一层层揭下来,贴到你旁边的砖墙上。” 说完张贺撩起袖子,露出两截雪白的胳膊,仔细地将最上面的那层纸揭了下来,然后小心地将其带到砖墙上,将它平整地贴在被炉火烧得发烫的墙壁上。 刘据看得有趣,也依样画瓢地做了一遍。两张湿纸平行贴着,很快就被墙壁上空隙里不断冒出来的热气烘干了,张贺将两张纸同时揭下来,递给刘据:“这是你亲手制作的第一张纸,给你留个纪念吧。” “多谢。”刘据开心地接了过去,其实最开始张贺送给他的第一批纸他都舍不得用,都卷起来装在榻下一个长条形漆盒里,这次的纸他也是要收藏起来的。 “殿下参观一圈作坊也累了吧。”张贺抬眼看到刘据的额头因为室内炉火的高温起了一层薄汗,原本御寒的斗篷也早已脱下抱在手中,于是笑着说道,“跟我去临水雅舍稍作休憩。” 所谓的临水雅舍,是张贺特地命人在溪边搭建的一处竹榭,一般搭建在溪岸上,一半用竹子架托,凌空挂在溪水上。在水榭的临水一端,有一扇做成圆形的窗,上半截悬挂着透光的白纱窗帘,窗边摆放着一个坐榻,中间是精巧的几案,上面摆放着水果和用鲜花和橙皮泡制的茶水。 当初田甲将造纸坊的建筑设计方案拿出来的时候,张贺就要他在溪水边加了这一处休憩之处,灵感来源是现代时经常有人视察他所在的福利院,院长就专门弄了一处招待的房间。现在张贺自己负责在上林苑造纸,那些上级官员偶尔也会来看造纸的情况,张贺就弄了一处清雅的所在,招待那些官员,很是赢得了不少官员的好感。 花茶在琉璃壶里旋转起舞,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显得格外好看。张贺又另外拿出了两个琉璃杯盏,将冲泡出来带着淡淡粉色的茶水倒在里面,轻轻推给刘据。 刘据拿起来喝了一口,花茶甜中带酸,很是入口,他不由得赞道:“我就知道你鬼点子多,这水泡起来要好喝多了。” [历史]大汉首辅_78 张贺笑道:“殿下喜欢的话,我家里还有许多,下次带一些进宫给你。” 正说话间,田甲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朝刘据行礼,然后从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纸,递交给张贺:“这是我关于接下来扩大造纸规模的一些构想,还请小公子过目。” 张贺将竹纸摊平在案上,看了起来,刘据也凑过头一起看。 那田甲作为商人很有经营头脑,提出的几点建议都非常有用,其中有一条建议更是让张贺非常欣赏。 田甲提出目前白色的竹纸制造工艺已经成熟,应该进行分类造纸,根据纸的不同用途,在上面加上暗花或者染成不同的颜色。田甲认为,制作出来品相最好的纯白色无杂质的竹纸应该挑拣出来作为皇家专用,剩下来略有一些杂质的供应给诸侯王、列侯还有各大公署,造出来最次的杂质较多表面凹凸不平的定价最低,用来贩卖给普通民众,然农民走卒也用得起纸。 “田先生这个建议非常好。”张贺喜道,“我为什么之前造完纸就忘记这茬了?多亏你的提醒。” 田甲说:“我觉得由天子下令让各郡县盛产竹子的地方也开设分作坊进行造纸,以国家的名义派专人去地方督办,这样造出来的纸可以就近运输贩卖,省了不少力气。” “这就叫做连锁经营。”张贺敲了敲案几,“我觉得咱们这纸还得做个品牌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皇家专营的。” “因为小公子你造纸的名声在民间已有所传播,现在大家都知道这纸是张汤儿子所造,民间都管它叫做张氏纸。” “国家专营的造纸业,拿张家命名未免过于托大,我还是禀明今上,求他给起个名字吧。” “刚好我的马车还停在溪边。”刘据于是说道,“不如张贺跟我同车回宫,正好和你一起去找父皇。” “那我和太子先行回去。”张贺站起身来,对田甲说道,“这里还是要拜托先生多加照看。” “放心好了。” 刘据站起身来的时候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这里正对溪水对面的竹林,岸边堆积着砍伐下来的竹子,工匠一般在这里将竹子按照规定长度砍好,然后一起运到水池里浸泡,因此地上堆积了不少竹桩子。 “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殿下但说无妨。” “我看你这里那些竹桩子和废料堆放着也是白白浪费,岂不可惜。为何不用它们做竹雕和竹子装饰品来进行贩卖,还可以变废为宝。” 这就是回收利用,在造纸的同时开发副业。没想到太子还颇有经济头脑。张贺连忙说道:“这是个好主意,田先生你可以把太子的建议也考虑进去。” “好。” 张贺和刘据回到未央宫后,求见刘彻,张贺将田甲写在纸上的方案呈交给刘彻观看,刘彻看完之后大为赞赏,令他赶紧找少府去办这些事。 张贺趁机提出:“陛下,臣以为既然要扩大造纸规模到全国郡县,那就应该给国家所造的纸取一个响亮的名字,昔日邓通铸钱有邓氏钱,这个名字虽然便于记忆但却不够文雅,纸张多为文人雅士所使用,臣还请陛下赐一个风雅的名字。” “张贺倒是好算计,想要朕的御赐墨宝不成?”刘彻一边说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对张贺说,“拿去吧。” “臣谢陛下。”张贺既然有侍中之职,就近身去拿了天子书写的白纸,刘据帮他执着白纸各一端,只见上面两个潇洒的大字“凤鸣”。 从此之后,由张贺发明督造的竹纸就有了一个天子所赐的品牌名字凤鸣纸,这种纸张的名气不久之后将传遍大江南北,这就是后话了。 却说张贺等到刘彻的墨宝干透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卷了起来,和刘据告辞后离开了未央宫。此时暮色已起,再去上林苑已经是来不及了,张贺心想田甲应该也回家了,就去了闾里的田家,他准备和田甲商议如何在纸底端一角加上凤鸣竹纸的方形LOGO作为以后的商标名。 田甲和张贺正坐着商议,突然见田家一个小厮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大事不好了,你的大兄田信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平白被官府抓了。” 第73章 惊岚 “什么?田信被抓了?”田甲大惊失色, “我大兄和我一样只是个本分商人,为何要抓他?” 张贺一听田信这个名字,就觉得有几分耳熟, 连忙抓住来人问道:“可曾知道抓人的是什么人?是丞相府的吗?” “好像确实是丞相府属吏。” “不好了, 我得快去通知我爹。”张贺坐不住了, 他对史书上张汤传的内容虽然只是粗略浏览, 记得不多,但他有印象张汤被丞相三长史扳倒就是从诬告他将朝廷内部的消息提前告诉一个商人朋友开始的,现在想想,那个商人好像确实姓田。 在丞相府的牢房里,一个面相敦厚的中年男人正被吊着, 受到严刑拷打。 朱买臣接过属吏递过来的白色方巾擦了擦手上溅到的血迹, 冷笑着站了起来:“我还道商人重利,威逼利诱一下就能屈服,君倒有几分风骨。” 边通在一方说:“不想再吃苦头的话,就赶紧招供,张汤每次向今上奏请的建议,都事先说给你知道, 你因此加倍囤积货物, 牟取暴利后与其平分。” 田信虽然身上布满伤痕,但还是“呸”了一声:“我和张汤是君子之交, 他在朝廷里有何决策,我一概不知,你们别想屈打成招。” “哦?”朱买臣用方巾包住对方的一缕头发, 将他拉扯地歪过头来,朱买臣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对田信说,“今天你进了这个门,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 “你要做什么?”田信警觉地睁大眼睛。 “来人。”朱买臣喝完,两个侍卫走了上来,其中一个将田信血迹斑斑的手捉起,另外一个递上写得满满当当都是张汤罪行的白纸,将田信的手指粘上朱砂,用力地按了下去。 “罪人田信已经对和张汤合谋的罪行供认不讳,继续关押起来。”朱买臣将那张白纸在田信眼前晃动,故意让他看清上面写的字,然后满心欢悦地走了出去,“你就等着和你的老朋友阴间相见吧。” “放我出去!你们这是伪造供词,不得好死!”田信在黑暗的牢房中高喊。 但是那扇门无情地关闭了,他无法离开这里,更无法提醒张汤提防诬告。 于此同时,张贺已经带着田甲匆匆赶到了御史府,却被告知张汤为了禀报关于文帝陵盗钱案审理结果一事,午后就去皇宫求见刘彻去了。 “看来他们是故意挑了这个时候下手。”张贺呐呐自语道。 “张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田甲和他哥哥关系一直很好,他自然是知道张汤和丞相府的人素来有矛盾,知道田信此去定是凶多吉少,因此焦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 “先生莫急。”张贺只得安慰田甲道,“我们先去丞相府看看。” 张贺驱车来到丞相府门口,让守卫通禀自己是张汤的儿子张贺,有要是求见丞相长史,侍卫通报了三遍都没有让他进去。 田甲想到自己哥哥无辜被关,心里一着急就冲动起来想要硬闯,被带刀侍卫押住,犹自挣扎时,一位个子瘦小留着山羊胡的男人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丞相府门前喧哗?还不把人拿下!” “慢着!”张贺跨前一步拦住了正押着田甲往里面走的侍卫,嘴上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是丞相长史无礼,三次通禀对我置之不理,他方才有些为我抱不平,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这几位侍卫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他当街高声说了这席话,顿时有不少路人停下脚步,用探究好奇的目光朝这里打量。张贺还未成年,在路人眼里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和面带凶相的来人一比,看起来倒像是大人当街欺负小少年。 [历史]大汉首辅_79 来人轻咳几声,嘴上倒不曾退让半步:“张家小公子的面子可真大,我乃丞相长史边通,按官职你见到我可要行大礼。” “长史可能忙于事务,并不知道我已经被陛下升为大中大夫,在秩禄上你我差距并不太大,但我敬你年长我许多,还是要拜见长史大人的。”说完张贺不卑不亢地冲对方拱手,“我这位朋友的大兄田信,为人老实,不知为何被贵府属吏抓走,我是来请边长史放人的。” “田信?”边通故作不接道,“这是什么人?我并没有听过,你怕是打听错地方了吧?” 张贺看到长史只出来边通一人,心里已经觉得不妙,嘴上仍然试探道:“既然长史对丞相府上有没有关押此人不甚清楚,那我就请求见丞相。” “狂妄小儿,丞相是你说见就见的吗?”边通示意旁边的侍卫拦住大门,一副随时提防张贺他们硬闯的架势。 张贺心一横,就将刘彻亲笔写的竹纸名称拿了出来:“我奉陛下之命扩大造纸规模,有要事要呈报丞相,长史这样阻拦我办事,被陛下知道了不太好吧。” 居然搬天子出来,边通暗暗骂道,果然和张汤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混蛋,我倒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虽然内心满是愤懑,但边通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嘴上还是说得假模假式的:“大夫既然有要事,那就早说为好,只是不巧现下丞相不在府上,我看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糟糕,丞相也进宫面圣去了,想必另外两位长史也跟着丞相前往,张贺暗道自己失算,早知道不先来解救田信了,想来朱买臣他们已经拿了张汤的把柄去天子面前告状了。 “那我改日再来,希望贵府的通禀能够迅速点。”说完,张贺一甩袖子,用眼神示意田甲跟他走,“我们就此告辞了。” 田甲跟张贺一起上车,张贺对车夫说:“去未央宫东阙。” “你这是要进宫?”田甲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等车子把我送到宫门口,我再让它送你回家。”张贺说,“你哥哥要救出来就看我爹有没有事了,他们想要利用田信做文章抹黑我爹,我必须快点找到他,不然情况会变得非常糟糕。” 张贺一进宫就飞快朝宣室殿跑去,平时张汤和刘彻商议国家大事大部分时候都在宣室殿,君臣两人和睦融洽,刘彻经常听张汤提出的各项建议,连吃饭都忘记了。 但今日的宣室殿气氛却有些异常,张贺刚走到宣室殿高耸的台阶之下,仰头就看到那积压着雪花的冬季乌云,沉甸甸地堆积在屋顶。几缕寒风从高旷处刮来,吹得张贺打了个冷战。 东方朔在台阶上用长矛挡住了张贺前行的脚步:“君止步,陛下正在会见丞相长史。” “我来找我爹。”张贺故作天真地问,“你可有见到他?” 东方朔的眉毛略微皱了皱,张贺心知不妙,又看到旁边的其他士兵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他,连忙恳求道:“请东方先生助我。” 东方朔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终究是于心不忍,压低声音说:“你且附耳过来。” 张贺连忙凑了过去,只听东方朔在他耳边低语:“张汤今日见过陛下已经先行离开,他前脚刚走,丞相后脚就来请罪,本来丞相请罪也没什么,丞相离开之后他的两位长史留了下来,向陛下呈交了一份供词,上面列举了张汤的几大罪名,陛下看完非常生气,张汤还没出宫门就叫人把他喊了回来,这会应该正在当面对质吧?” “我能进去面见陛下吗?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话要说。” “你就别添乱了。”东方朔拍了拍张贺的肩膀,“且不说陛下命令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宣室,再说陛下正在气头上,你去只怕非常没有半点作用,反而火上浇油。” 张贺其实理智下来想想,自己如果强行去宣室求见,说不定就是这个效果,但他既然都已经穿越过来了,又怎么能坐视张汤重蹈覆辙,走上史书记载里那自杀的老路。 不去试试看又怎么抓住扭转命运的变数呢?张贺攥紧拳头,在心底下了决心,扭头急忙往太子宫跑去。既然刘彻此时什么人也不允许再进入宣室,但有一个人是例外,他可以不宣而入宣室,拥有骄纵而不被问罪的权利,这个人就是当朝太子,刘据。 刘据正在院子里练剑,李禹现在也长高了不少,正在当太子的陪练,而李娃坐在一旁,不时为太子哥哥加油呐喊,害得李禹回过头来笑骂了句:“你到底是帮谁?没看你大兄都快被太子殿下打趴下了吗?” “当然是帮太子哥哥了。”李娃歪着脑袋回答。 “太子,太子殿下!” 刘据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连忙转过头,只见张贺大冬天连斗篷也甩开了,跑得一头热汗,于是把手中的剑丢给李禹,关切地走上前问道:“张贺你这是怎么了?” 张贺气喘吁吁地缓了口气,一把抓住了刘据的手:“殿下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看太子怎么帮贺贺? 我还打算着拿张汤小虐一下贺贺呢 第74章 对质 刘据看到张贺用手拽住自己的袖子, 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仿佛惊惶的小兽, 不由得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是我爹……”张贺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家兄妹, 附到刘据耳边低声说, “我爹被丞相长史诬告,陛下震怒要问罪下来, 又不准旁人踏入宣室半步, 我只能找殿下帮忙了。” “你是想我领你进宣室?”刘据说, “可是父皇正在气头上, 你人言轻微, 去了并没有什么用处,搞不好会火上浇油吧。” “事在人为, 还请殿下帮我。” 刘据带着张贺急匆匆赶往宣室的时候, 正看到丞相长史之一的王朝从台阶上走下来, 向太子行礼之后,他冷冷斜视了一眼张贺,径自走开了。 张贺此时也没有心情多费口舌, 他直接朝殿门走去, 士兵将他拦在外面:“无传诏, 大臣不得擅自入内。” 刘据说道:“我有急事要见父皇, 难道你们连我也要拦下吗?” 士兵恭谨地回:“太子殿下可以进去, 但张贺不行。” 张贺站在大殿门口,焦急地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只看见天子端坐在宣室正中, 面部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清喜怒。 “朕最近听说,朝廷里有什么打算,商人都事先知道,加倍屯积货物,这都是因为有人把朕的计划提前泄露给了他们,张君你知道这件事吗?” 张汤背对张贺站着,他略带惊讶的语气传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人背地里这么做。” 张贺连忙跺脚,张汤这是说错话了。果然刘彻听到张汤的回复之后,冷笑数声:“有好些决议是朕在这宣室殿内和你这御史大夫单独商议的,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胆敢泄露吗?” 张汤连忙谢罪:“臣忠于陛下,从来不会做这样以朝廷利益牟取私利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人作乱,但绝对不会是经由臣之口。” “好一个绝非因为你。”刘彻将一张轻飘飘的纸抛掷于木质地板上,“这里写着你的八条罪名,你的友人田信已经供认,对于此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田信怎么会下狱?”张汤脸色微变,用颤巍巍的手捡起那张薄纸,纸张虽薄,那上面写的东西对他来说却重逾千金,那上面一条条罪状,经由朱买臣这个大儒生的手修饰润色,简直将他张汤写成了一个罄竹难书的大恶人。 “陛下,臣是冤枉的。”张汤连忙跪伏在地。 “如果只是丞相长史状告你也就罢了,朕还能以为是你们互相不对付,但连你的御史中丞也状告了你的罪行,张汤啊张汤,你说你是不是平时犯的错事太多了,都赶在进来来向臣汇报?” “御史中丞?减宣?”张汤疑惑地说,“臣与他曾有不和,也许是他看我不顺眼。” 刘彻一掌拍在案几上:“少花钱巧语了,减中丞也许和你有仇,但他不会蠢到因为私仇拿没有影子的东西上报给朕,鲁谒居这个人你还记得吗?朕这里还有一份他亲弟弟告发你和鲁谒居之间阴谋诬告他图谋不轨的上书,减宣秘而不报偷偷调查了一个月,核实了不少其中所列举的事实。” [历史]大汉首辅_80 原来张汤这御史大夫做得相当不舒坦,他手下的属官本都是和他一起刀笔小吏出身的,现如今张汤获得了尊贵的地位,他手下那些中丞和他有矛盾的,常常想着取而代之。 张汤原本有个来自河东郡的李文担任他的御史中丞,为了发泄对张汤的不满,多次上书诋毁张汤,但由于没有事实,都以失败告终。而这鲁谒居是张汤的得力下属,张汤平时和他关系深厚,私自揣摩张汤内心有对李文的不满,就暗地里指使人上书状告李文有图谋不轨的奸诈行为,刘彻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没有怎么关注,只是交给张汤审理,张汤按照律法将李文处以死刑。 赵王刘彭祖的诸侯国境内富有铁矿,原本靠冶铁铸造可以收入丰厚的财富,但自刘彻将盐铁收归官营之后,赵王在铁上的利益受损,而张汤则是非常严厉地推行盐铁官营的主政高官,两人之间平素摩擦不断,赵王对他心怀怨恨,上书告发说:“张汤是朝廷大臣,掾史鲁谒居有病,张汤却亲自到他那里为其按摩双足,我怀疑他们可能有什么大阴谋。” 因为赵王告发,鲁谒居被下到廷尉审理,结果不幸的是鲁谒居当时身患重病,竟然病死在狱中。鲁谒居死后,廷尉赵禹还在追查这件事情,鲁谒居的弟弟因此被牵连也一并下狱,张汤来廷尉府提审其他犯人的时候经过关押鲁谒居弟弟的监狱,他虽然想要救人,但表面上却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 没想到鲁谒居的弟弟因此误会,从而怨恨上了张汤,为了自保他在狱中将哥哥鲁谒居诬告李文一事供了出来,并且添油加醋说张汤和鲁谒居共同策划了这么一出阴谋害死了李文。这个案子移交减宣审理,减宣是河东人,当年卫青还没当上车骑将军之前,曾经去河东采购战马,觉得减宣这个人做事能力不错,回去之后就向刘彻举荐,减宣因此受到重用。 减宣和死去的李文同为河东人,彼此之间颇有几分同乡情谊,加上他平时和张汤有些矛盾,因此秘而不宣地审理此案,准备给张汤来个一击必中。结果还真被他押对宝了。 刘彻原本对于丞相长史告发张汤的八条罪名将信将疑,但这个时候减宣正好求见他上报了李文屈死一案,刘彻因为这个案子心里觉得张汤为人阴险狡诈,传召张汤来对质八条罪名的时候,张汤一脸不知情的惊讶表情,对于八条罪名全部否认,更是让刘彻觉得张汤在他面前做戏。 刘彻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胆敢欺君罔上,因此原本对张汤的罪行只是半信半疑,现在已经是信了八分。 “陛下,鲁谒居做下的事情臣并不知情。”张汤还在辩解,张汤这个人文笔和口才都非常好,曾经为刘彻推行政令的时候,在朝会上和持反对意见的群臣辩论,可以说得滔滔不绝,将那些老臣辩得哑口无言,但此时一旦天子心中觉得他欺诈,那么他的优点就成了他最为致命的缺点。 “滚下去!”刘彻非常生气地说,“朕不想听你狡辩,这些话你留着和廷尉说去吧。” “臣告退。”张汤见说服不了刘彻,只能离开。 趁着张汤出门的空隙,张贺一把推开了拦住他的士兵,一猫腰从另外一个守门士兵的旁边溜了进去。 “贺儿怎么在这里?”张汤有些惊讶地想要转身拦住擅闯宣室的儿子,却被刘据拉住了胳膊。 刘据冲他摇了摇头:“父皇正在气头上,御史大夫还是别再去触霉头了,我自会照看好张贺的,你且先回府为自己打算起来。”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张汤急忙往宫外走去,太子说得对,他要在接到廷尉传唤前,尽快给自己找到自证清白的方法。 “张贺你怎么进来了?”刘彻看到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一头跪在地板上的张贺,语带不悦地问。 “臣张贺恳请陛下听臣一言,臣父张汤实乃被人诬陷。” “走了个大的,又来了个小的。”刘彻转身坐了回去,“朕不是说今日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宣室了吗?你可知道擅闯宣室是什么罪名?” “臣罪该万死,但事情紧急,臣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据这个时候走到刘彻旁边,给刘彻倒了一杯果酒,双手端着呈给他:“阿翁喝口酒,消消气,是孩儿想要来宣室才拉张贺作陪的。” 刘彻瞪了一眼明显护短的儿子,还是接过果酒喝了一口,对张贺问道:“刚才你们在外面听到了多少?这状告张汤的上书都是有具体证据的,并不是诬告,你说这是诬告,你的证据呢?” “这李文一案臣并不知情。”张贺来之前根本不知道鲁谒居这一段故事,因此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现在都被打乱,只能避开这个,“但田信供认之事可以说确确实实是诬告,只因臣认识田信之兄田甲,他们兄弟俩都是长安城的本分商人,并没有做过提前于国家政策囤积货物牟取暴利的事情,这些陛下您派人去查就能知晓,更何况那田信的人呢?既然供认了,为什么臣刚才去丞相府,丞相长史却遮遮掩掩不肯承认田信被关押在那里也不肯放人呢?这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张小公子所谓的隐情,难道是指你让商人田甲处处插手造纸坊事务,其中哪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帷幕后传了出来,张贺猛地抬头,只见朱买臣竟然从那纱幔后面缓步踱出,原来他刚才竟然得到天子允许,一直呆在那里旁听。 作者有话要说:  撕逼写得我都晕了,这个事件一环扣一环太复杂 好在下章就要结束撕逼part了,大家想看发哪种类型的糖? PS:中间有些细节因为剧情需要和历史上有一些细微的变动 总之大方向对就行了,也很难写得完全没bug,比如说称呼我现在都想换回现代人常用的了,全部用喜欢称呼感觉挺不通俗的,写的时候也很纠结啊 第75章 鸣冤 张贺没料到朱买臣竟然把矛头一并指向自己, 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那朱买臣何等伶牙俐齿,咄咄逼人道:“陛下您看, 这张贺词穷了, 想必是亏心。” 此时再不出声为自己辩解就来不及了, 张贺心一横,干脆也不打腹稿了, 对着刘彻说道:“陛下, 这田甲虽然是商人但精于筹划, 因此臣才请他来协助处理造纸坊一事, 前些日子他对于造纸官营的建议臣也整理后递交给陛下过目了, 以陛下的睿智,肯定知道他在处理造纸事务上是一个点子颇多的天才, 敢问朱长史, 臣重用他有什么错处?” “自然是和张汤一样, 提前让商人囤积牟利了。” 张贺原本还颇有些紧张,看到朱买臣步步紧逼,却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误时,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 声音也变得徐缓和淡定起来:“朱长史可知我已经向陛下求了凤鸣纸一名?以后官营的竹纸都以此为名, 臣还要在上面烫上相关标记, 并且定期更换标记的图形, 这样就算民间偷偷仿造造纸的方法,那些私造的纸上伪造的也是过期的标记,很快就能认出是伪造, 请问这样私造纸又能牟取什么暴利?” 张贺一边滔滔不绝地反讥朱买臣,一边心中给现代的商标防伪技术点了个赞,多亏自己从这里得到灵感,否则今天真是百口莫辩了。 朱买臣不愧是老油条,他脸上表情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平静:“臣是不知道这造纸的秘密,不过那商人田甲是田信的弟弟,谁知道兄弟俩是不是狼狈为奸,偷偷将朝廷在这造纸上的秘密公布出去呢?你放着上林苑的现成属官不用,反而重用一个没有根基却和你父关系密切的商人,这很是发人深思啊。” 发人深思个鬼!要不是在刘彻面前不好发作,张贺简直想要上手揍人了,他终于有些对张汤平时面对这些人时的遭遇有了点感同身受,难怪张汤宁愿得罪人也要高傲地对待他们了,不在气势上压制住他们简直要被那几张叽叽喳喳的嘴给烦死。 张贺摇了摇脑袋:“长史未免也有些过于以己度人了吧?那田甲是非常老实的,既然他有这方面的才华,我用着又顺手,为什么不能委任他呢?好像这造纸和贵丞相府并没有什么关系,长史不服的话不妨也造一个新鲜的?” 刘彻饶有兴致地看着张贺和朱买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嘴里低声自语道:“朕之前怎么没发现张贺这小子嘴皮子也如此利索呢……” 刘据就坐在刘彻旁边,将天子的话听了个清楚,他心里默默想着,还不是被阿翁你逼的啊。不过张贺看起来辩论得辛苦,刘据少不得出言护着。 “父皇。”刘据开口说道,“臣前几日刚去张贺的造纸坊观看,臣看那田甲为人老实厚道,不像是奸恶之人,而且将那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父皇下次有空,儿臣可以陪您去那里看看,张贺在水边建了个水榭,看起来颇为雅致。” “你心眼倒多,知道我喜欢看些风雅的景致。”刘彻轻笑道,“怎么了,这就开始对你的小伴读护短了?” “张贺的聪明才智阿翁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儿可是等着日后他做我的得力助手,阿翁你可别让他因为张汤对我不忠心了。” “就你事多,还没及冠就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了,总不会是看上对方了吧?我看张贺长得确实不错。” “阿翁在瞎说什么啊?”刘据连忙咳了数声,“他们都在等着您的决断呢,阿翁还是快点开口吧,儿臣等会还找您有些私事。” 刘彻于是说道:“基本情况朕已经了解了,张贺年纪尚轻,那造纸技术是他首创,要是想牟利就不会首先进献给朕,这个田甲的为人朕听说也是不错的,这件事长史就不要再提了。” “谢陛下。”张贺连忙叩头谢恩,“那臣的父亲……” “张汤这件事你不必再提。”刘彻皱了眉头说,“你虽然对长史所提的八大罪状有疑问,但减宣上奏那事确实事实俱在,既然各有虚实,那就交给廷尉秉公办理。” “臣代父谢过陛下。” 刘据还要父慈子孝地陪伴刘彻,张贺与朱买臣先行告退。 走出宣室之后,朱买臣冷傲地对张贺甩了袖子,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麻雀毛还没长齐就敢和老鹰叫板,不自量力。” [历史]大汉首辅_81 张贺面对朱买臣的背影,朗声道:“倒行逆施,长史想过后果吗?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张贺一回到家,见看到秦芸手里拿着一块帕子哭哭啼啼地对他说:“你阿翁是犯了什么事?刚才赵禹带人来将他请去了廷尉府。那赵禹平时来家里做客和和气气的,今天却一脸寒冰,生人勿进,说是领了天子的旨意来问罪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安世站在一旁,小大人般地劝慰道:“阿母不要伤心了,阿翁临行前托我和大兄要照顾好家人,你别哭坏了身体。” 张贺摸了摸张安世的脑袋,转头对秦芸说:“阿母不要忧心,孩儿自会想办法的。” 张安世抬头问道:“大兄可有什么解救阿翁的法子?” “你陪阿母在家好好呆着,让家奴看护好大门,任何鬼鬼祟祟的人都不要放进来。” “我知道了。”张安世乖巧地点头。 “我要先去弄出一个人,田信。” 张贺先是赶到田家,那田甲已经在家里等得异常焦急,看到张贺上门,连忙迎上去:“小公子进宫之后可有收获?” “情况不妙,只知道你的大兄肯定是被丞相府的人抓去了,并且很有可能屈打成招。”张贺将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挑紧要的和田甲说了。 田甲这般精明的商人,听完就知道自己的长兄牵扯进了一件朝廷上波澜四起的争端中,听到张贺说自己也在皇帝面前被诬陷,不由得擦了擦冒出的冷汗:“现在可要如何是好?” “要想办法将田信尽快弄出来,不然丞相府将人弄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自证清白的,那你的大兄和我阿翁可是洗不清嫌疑了。” “可是丞相府权势压人,该如何从他们手中夺回田信?” “京兆尹。”张贺吐出三个字,田甲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我马上去办。”田甲说完就急着出门。 “我也要去廷尉一趟。” 张贺去廷尉求见赵禹,赵禹因为之前和张汤颇有些私交,所以很快接见了自己这位曾经同僚家的长子。 “如果你是为张汤的事情而来,这件事我可帮不了你。”赵禹端坐在廷尉堂上,一脸肃穆,“陛下口谕责令我严办此案,想我当初就告诫过张汤,我们制定法令本就得罪人,要他行事多加小心,少招惹些仇家,没想到他并不曾收敛,反而因为陛下的支持越发张扬,以致有今日之祸,那些闻言来落井下石的人,不过半日之内告发他的文书竟然有十几封之多。” 张贺目瞪口呆,这张汤拉到的仇恨值之高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他看到周围的属吏都长得比较远,于是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对赵禹说:“先前廷尉审理我的案子,多有宽恕,我不甚感激戴德,家父和你情深意笃,还请廷尉看在这份情谊上,给他留条生路。” “张汤生还是死……”赵禹叹气道,“不在于我,而在于陛下。” “我自然是知道的。但陛下的意思,不在于那些琐碎控告家父的上书有多少,而是丞相长史的那八条罪名是不是真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要证明八条罪名是假的,就要扳倒丞相府三位长史,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吗?” “我是没有,不过还请廷尉允许我借助你的威严。” “你做了什么?”赵禹从张贺的话语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笃定。 “廷尉不妨等这一柱香燃尽。” “这一柱香燃尽的时候,我会等到什么呢?”赵禹饶有兴致地问。 “一个可以证明家父清白的人。” 此时在长安城远处京兆尹的大门前,诉讼的大鼓震天敲响了起来。 “什么人在此喧哗?”一名带刀侍卫从门里跨出,凶悍地质问。 田甲马上跪在地上,将鼓槌在一旁放好,双手托举着讼纸,高声说道:“草民田甲,有冤情要报。” “起来,进去说话。” 田甲连忙道谢,快步跟着侍卫走了进去,那侍卫将纸递交给京兆尹。京兆尹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他迅速看完纸上所写的内容后,厉声问道:“你可知你状告的是丞相府的属吏。” “草民知道,但丞相府的属吏难道就可以仗势欺人,对平民动用私刑私狱甚至妄图暗中屠戮百姓了吗?”田甲说道,“如果我的大兄确实有罪,牵连到张汤一案,也理应由廷尉一并归案审理才对,丞相府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越权行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还需要一章才能结束撕逼部分………… 张贺:555你爹要弄死我爹 刘据:不怕,我朝我爹撒娇卖萌保住未来岳父 第76章 罪臣 张贺在廷尉府里等候的空闲时间里, 赵禹让下人给他端来了饮品,张贺接过来一看, 银耳红枣汤, 里面还加了不少糖, 看来赵禹还是拿他当小孩子照顾。 张贺这一天内跑来跑去,现在乍一安静下来, 确实觉得喉咙干渴如火烧火燎一般, 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这一碗饮品真是及时雨。 “谢谢廷尉关怀。”张贺用勺子舀了一口塞进嘴里, 真甜, 好喝。 “令尊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操心了,我会在能力所及之内关照张汤的。” “到时候还烦请廷尉助我一臂之力。” 正说话间, 外面有人跑了进来:“京兆尹属吏求见。” “让人进来。”赵禹有些奇怪, “京兆尹管理长安治安, 来我这做什么呢?”他目光投向门口,却发现壁角的一柱香快要燃尽。 赵禹于是回头看向张贺,张贺点点头说:“臣所说的那个证人就快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吏, 跪在地上禀报:“京兆尹接到百姓鸣冤, 说丞相府的属吏无故扣押一名叫做田信的商人, 此人与御史大夫被告一案有重大联系, 恳请廷尉府将人从丞相府带出, 免得百姓说丞相御下无道,对我京城治安持有微词。” “哦?京兆尹的意思是要我去丞相府提人了?” “臣大胆揣测,应该正有此意。” 张贺笑眯眯地对赵禹说:“廷尉你看, 陛下诏令你亲自审理的案子,重大联系人却关在了丞相府,这查处起来恐怕不太方便吧。” [历史]大汉首辅_82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赵禹对来人说,“向京兆尹报,就说此事我会秉公处理。” “敬诺。” 赵禹看那人走出房间之后,对张贺说:“你打得好盘算,让我这个廷尉府派人出面去和丞相府抢人?” 张贺回答道:“廷尉您现在代表的是天子的威严,凭着天子诏令去丞相府要人,就算丞相也不敢阻拦。” “好一出狐假虎威。”赵禹顺着胡子赞道,“张汤平素在我面前夸赞你聪明,我还道他吹牛,原来确实有几分急智,我这就派人去把田信提过来。” “廷尉谬赞了。”张贺说,“未知家父现关押在何处,我想要去探视一番。” 赵禹点头道:“这个倒不难,我亲自带你去。” 张汤虽然被下令审查,但明面上还是御史大夫,所以廷尉府的大狱里给他专门弄了一个单人VIP牢房,里面该有的生活用品一样不少,倒不是和电视剧里那样只有栅栏和干草。 不过就算房间里还算素净,但毕竟是牢房,张贺跟随赵禹一步步沿着台阶往下走的时候,感受到了里面传递出来的一股密不透风的死气,有不少陌生面孔在囚室里,一脸冷漠地打量着来人。 狱卒从腰间掏开钥匙,打开了最里面的门,张汤背对着栅栏坐着,正拿着毛笔趴在案几上奋笔疾书。 “张君,你不要再洋洋洒洒写好几卷竹简为自己辩护了,现在的情况是陛下根本听不进你的说辞,还是养足精神,莫要做无用功了。”赵禹看到他这副样子就开口劝道。 张汤也不回头,只是摇晃了一下脑袋,嘴里回答道:“我是被冤枉的,这些罪名我是不会认的,就算是死,我也要告诉世人,我张汤并没有行那些奸诈之事,是丞相三长史诬蔑我。” 赵禹为张汤的死钻牛角尖精神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还是暂且停下笔吧,你儿子来看你了。” 张汤握笔的手一顿,他放下笔,站起身来,转身走向栅栏旁边:“贺儿,你怎么来到了这种地方?” “阿翁,家人都很担心你,我来看看你还好吗?” “你们父子俩慢慢聊吧。”赵禹抬腿离开,给两人留下了单独相处说些私房话的空间。 “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你现在也在朝中为官,为父怕牵扯到你,影响你的仕途。”张汤忧心忡忡地说。 “不会的,太子已经在陛下面前替我说过话了。”张贺劝慰道,“我请廷尉帮忙将王信从丞相府带出,相信很快就能洗清那些泼在阿翁身上的脏水了。” “傻儿子,你以为一个王信就可以让我无罪吗?”张汤摇了摇头,“你知道为父一路走来,从先前陈皇后的巫蛊案,到淮南衡山谋反大案,一路上踩着多少人的鲜血上来的?推行法令需要严酷的官吏,虽然那些人是按律处置,但背后恨我的人又何其之多,你还记得之前想要暗害你的李姬的远房族弟吗?” “孩儿记得。”这是张贺第一次感到了性命遭受威胁,就好像温室里的花朵突然接触到了滋生罪恶和杀戮的土壤。 “那人就是因为亲友被我所严厉处置的大狱所株连,才将恨意转嫁到你身上,还有朱买臣,其实我一直知道他还嫉恨我当初没有法外容情放过严助。”张汤叹气道,“我帮陛下排除阻碍,推行政令,得罪了不少大臣和诸侯王,你听过腹谤罪吗?” “我对此有所耳闻。” “那是元狩六年的事情,当时陛下和我商议要造白鹿皮币,因为此事和大农令密切相关,就询问当时担任大农令的颜异的一件,谁知道他为人廉直,竟然反对道‘当初藩王跟列侯朝贺时的礼物,都是玄色璧玉,价值才数千钱,而用作衬垫的皮币反而价值四十万,本末不相称’,陛下非常不悦,恰逢有人举报颜异有小事冲撞法令,陛下要我给他定罪,我知道陛下是想要杀鸡儆猴,于是就用腹谤的罪名处死了他。” “阿翁您是说……?” “我当时对陛下说,颜异身为九卿,见到诏令有不当之处,不提示皇上,却在心里加以诽谤,应当处以死刑。其实我知道他罪不致死,但如果不杀他立威,朝野上下对于白鹿皮币的非议会越来越多,一旦压不下非议,那么就无法向诸侯王和权贵勒索钱财。那颜异是孔子弟子颜回的后人,为了实现陛下的愿望,我随意罗织罪名将他处死,到现在我在监狱里,闭上眼睛都能看见他最后朝我破口大骂的样子。”张汤苦笑道,“我已经是罪孽深重,只要我犯了错误,就有无数人想要置我于死地,就算田信证明了我没有提前泄露朝廷机密又怎么样呢?难道没有其他的罪名吗?” 张贺急道:“阿翁虽然心存愧疚,但等到出狱后来日方长,可以尽情想办法弥补,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呢?等廷尉将田信带出来,重新翻录口供,就可以证明丞相三长史是在诬告。” “贺儿,我在狱中还在为自己辩解,就是为了报复三长史,除此以外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还是不要在我的案件里牵扯过深了。”张汤从栅栏里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张贺的脑袋,“能看到你长这么大,又如此聪明能干,我已经非常欣慰,唯一遗憾是看不到你成年娶妻,看不到安世长大成人。” “阿翁,你在瞎说什么呢?”张贺看到张汤说得动情,心里也非常难过,他上一世不知道父母疼爱为何物,重生一回从小是在张汤和秦芸的娇宠下长大的,张汤虽然为人严肃,但在张贺面前一直是个慈父,张贺的所有要求都能得到他的满足,“你想一想家里为你担忧的阿母,安世今天送我出门的时候也再三问你是不是有事。” 张汤双手握住栅栏,仰头大笑道:“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待罪廷尉的罪臣而已,陛下如果想要保我,就不会把我下狱,但是我张汤没有尺寸的功劳,从刀笔吏起家,因得到陛下的宠幸而官至三公,已经活得够本,只要你帮我将这份奏疏呈上去,告诉他是丞相府三位长史合伙陷害我的,我没有做过任何欺骗陛下的不忠之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贺接过张汤写好的竹简,将它卷起放入袖中,郑重地对张汤说:“阿翁你要保重,孩儿不会让你死的。” 张贺离开牢狱之后,赵禹派来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了:“张侍中,廷尉说田信已经带到,人已经在官署等着了,你要不要过去?” “当然要过去,还请这位大哥带路。”张贺礼貌地说道。 田信的情况十分糟糕,他身上受刑的伤口没有得到半点治疗,很多地方已经发红溃烂,廷尉府的医者正在为他进行简单的清理和包扎。 “你来了?”赵禹平静地对张贺说。 张贺开口道:“这丞相府的属吏明显是屈打成招,否则田信怎么会如此狼狈,田信,你说呢?” 那田信听到张贺发问,就如洪水猛然开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赵禹连连磕头说:“廷尉大人明鉴,草民被丞相三长史无故拘捕,对臣严刑拷打逼迫臣捏造御史大夫张汤的罪行,要不是您的属官来得及时,草民险些被他们打杀。还请廷尉为我主持公道。” “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赵禹对田信说,“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田信是个老实人,他连忙点头道:“我说,我马上就说。” 张贺在心里默默地说,张汤你等着,我一定会想法子把你从这死局里救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哭唧唧下次再写朝廷撕逼我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还得下章才能搞定 以后还是简单粗暴的打仗比较适合我,趴地 第77章 障眼法 张贺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田信在廷尉府将之前被屈打成招的张汤八项罪名全部翻供,有指证了丞相三长史的罪行, 赵禹将这一切都整理成奏疏, 准备明天亲自向刘彻禀报此事。 张贺回家和母亲、弟弟报了平安, 就返回了未央宫。他刚进宫不久,就看到陶令托腮坐在自己必经之路的一个亭子里, 正昏昏欲睡, 旁边有个小黄门手里提着灯笼守着。 “陶令, 你大晚上的在这里做什么呢?”张贺上前, 好奇地问道。 “你可算回来了, 太子命我在这里等你,请你前去太子宫一叙。” 张贺跟着陶令来到太子宫, 刘据的寝室里灯火通明, 看到张贺到来, 刘据连忙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晚?令尊的事情可还顺利?” “在廷尉府花了不少时间,殿下放心,已经有眉目了, 就等明天陛下接到廷尉禀报的反应了。” “相信父皇定会给个公允的处理的。”刘据安慰道, “明天我陪你一起过去。” “多谢殿下。” [历史]大汉首辅_83 “你我之间什么交情, 还客气什么?”刘据关切地问, “我看你脸色比较苍白, 晚饭用了什么?是不是没有吃饱?” “在廷尉府吃了一个饵饼。”张贺老实回答。 “你还在长身体的关键时期,这么点怎么够?”刘据于是对陶令说,“命厨子做一碗牛肉羹拌饭, 还有蔬菜和汤各两样。” “我已经不饿了。”张贺推辞道,“已经这么晚了,我也不叨扰你休息了,还是尽早赶回侍中居所。” “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刘据拉住张贺的手,“吃完饭等下早点休息,也就不用跑来跑去折腾了,我知道你为令尊的事情忧心,但也不能饿着自己,应该保存体力。” “好吧。”张贺今天跑来跑去确实很疲累了,他也是很享受被人关心这份熨帖的,于是乖巧地答应了刘据的安排。 厨子很快按照要求将饭菜做好,张贺原本是吃了个饼填饱肚子,又满腹心事,所以忘记了饿,现在安生端坐在食案前,闻着剁得细碎又撒上花椒的牛肉的香味,这才觉得确实有点肚饿。 刘据笑眯眯地看着张贺狼吞虎咽,嘴上说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因你之前饿了有段时辰,所以不能吃得太撑,我让他们准备的还是以清淡的菜肴为主。” “够了,这些已经足够。” 吃完饭之后,宫女上来将食案扯下,刘据又让宫女服侍张贺去洗漱。张贺简单清洗了一遍,换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囔着:“我觉得有些困了。” “我特地让人换了安神的熏香,所以你觉得困是正常的。” “那我回我原来的房间歇息了。”张贺准备离开。 “你那房间今日还没打扫过。”刘据说道,“今晚就在我这里歇息吧,这熏香也是能让你做个好梦的,不要因为忧虑令尊的事情而睡不安稳。” “嗯。”张贺已经困地迷迷糊糊,就点头答应下来。 刘据吩咐其他人全部退下,将床榻前的帷幕放下来,把房间里多余的灯盏熄灭。 张贺已经熟门熟路地摸上床榻,一头躺倒,扯开被子盖住肚子,就准备要睡了。 刘据帮他把被子盖好,嘴上说着:“小心着凉。” “殿下。”原本眯着眼睛的张贺突然睁开眼,看向刘据问道,“你说明日陛下会宽恕我爹吗?” “根据我对父皇的了解,这还要看明天赵禹上书的内容能否足够翻盘,只要有道理,父皇是能听进去的。” “今天我爹对我说,他注定就是个罪臣,天子手中的刀,一旦倒下便是罪不可赦,做天子的人都这么无情吗?”迷糊之中张贺说话也有些放肆起来,“你们皇家的人还真是翻云覆雨,殿下以后也会这样吗?” 刘据一时有些惊讶于张贺竟然胆敢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随即脸上又带上了些微笑意,只因他知道张贺迷糊之中对他这般质问,其实是非常信任他的表现。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但我一定不会让你处于同样的境地的。” “殿下,你说我爹以后会怎么样?” “别想了,快点睡。”刘据隔着被子伸过手,轻轻拍着张贺的背,似乎在哄他入睡,“明天我会尽力帮御史大夫说话的。” 第二天天一亮张贺就醒了过来,他先去侍中居所报到,然后折返回太子宫。 “你说赵禹这会有没有去陛下那?” 刘据看他这坐立不安的样子,一把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在榻上坐了下来:“别转圈了,我已经让陶令派人去宣室门口盯着了,今天没有早朝,父皇可能都还没起,你别太心急了。” 到了日头高悬天空的时候,陶令才从外面小跑进来:“陛下摆驾宣室殿,廷尉赵禹已经在殿门口求见。” “我们这就过去。”刘据转头对张贺说。 来到宣室殿门前时,守卫说赵禹进去已经有段时间了,这次没有刘彻特别的禁令,刘据带着张贺很容易就进了宣室。 赵禹跪在下方,正在汇报田信的口供,刘彻手里拿着他的奏疏,一边看一边眉头微皱:“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儿臣是来看父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刘据说道。 “别扯淡了,朕还不知道你们那些小九九?”刘彻哼道,“据儿过来坐在朕旁边,张侍中既然来了就做好侍中的分内之事。” 刘彻用手一指旁边另外一张案几上堆积的各色奏折:“把这些都分类堆好。” “敬诺。”张贺连忙走上前去,但他一边整理,脸色却越变越难看,这堆上书里,竟然有大半都是弹劾张汤的。 这边赵禹的汇报已经说完,刘彻点头道:“你说的情况朕已经明了,丞相三长史对无辜平民滥用死刑,制造伪证污蔑三公,欺上瞒下,罪不可赦,朕命你回去后即刻捉拿此三人下狱,严厉处置。” “臣遵旨。”赵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御史大夫张汤,又该如何处理,请陛下示下……” “赵禹,朕觉得你一向很聪明,识时务,怎么也突然不懂事了起来?”刘彻眯起眼睛,危险地说道,“是张贺昨天来了一趟廷尉府,让朕的冷面廷尉也讲起了人情?” “臣有罪。”赵禹连忙跪了下来,“请陛下恕臣不够体察圣意,但是田信确实让案件审理有重大变化,臣想恳请陛下示下。” “卿还记得张汤曾经提出的腹谤罪吗?” “臣罪当诛,但臣内心并无半点对陛下的非议。” “张汤当年是怎么审理别人的,你也这么审理他,否则……怎么能平息这么一堆竹简承载的愤懑呢?” “臣明白了。”赵禹被刘彻这么一吓,哪还敢再过问起来,连忙告辞离开。 宣室殿里只剩下了刘彻、刘据和张贺。 “陛下,臣斗胆进言。”张贺趁机走到刘彻面前跪下,“臣父张汤既然是被三长史诬告的,那么就并非欺骗陛下的奸诈小人,其他的罪行再大,又怎么能大过欺君呢?” “哦?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以为,这些竹简说的罪名,大多没有实证,如果想要平愤,未必要做到极致,臣恳请陛下念在臣父多年为官清廉,还曾经向朝廷进献了马镫和高桥马鞍之法,大大提高了汉军战斗力的功劳上,宽恕那些想要置其于死地的罪行,而问责别的那些罪行。” “大胆!”刘彻猛地将手中的奏疏往案上一拍,“朕如何处置大臣,岂是你一个小小侍中可以插嘴的?” “阿翁,张贺只是孝心所致,您不要怪罪他的莽撞。” 张贺也重重叩首道:“家父罪不至死,臣恳请陛下开恩。” “反了你了?”刘彻走到张贺面前,抬腿想踹,刘据连忙将刘彻拉开。 “阿翁消消气。” [历史]大汉首辅_84 刘彻简直要被儿子这个护短的劲头给气笑了,他对着张贺高声道:“想要给张汤求情是吧?好啊,给我去宣室殿外台阶下跪着,朕倒要看看你这孝心是不是真的感天动地,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谢陛下隆恩。”张贺连忙再顿首谢,站起身来就往殿外走去。 刘据连忙追到门口,只见外面太阳毒辣,心里有些不舍,转过身对刘彻说:“阿翁为何要对张贺如此严厉?” 刘彻刚才暴怒的样子有一半是装出来的,此时他重新坐回榻上,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说道:“傻儿子,你要给他甜头,就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到,否则日后如何收拢人心?” 刘据面上一喜:“阿翁是不想治张汤的死罪了?” “朕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吗?”刘彻嗤笑道,“既然证实三长史是诬告,张汤没有做出令我痛恨的欺君之事,那么我不会要他的命的,但是死罪可免,活罪可不能那么轻松了结了。” “阿翁想怎么治张汤的罪?” “这就要看张贺的表现和运气了。”刘彻说道,“我汉开国以来一直以孝治天下,文帝时还因为缇萦救父废除了肉刑,外面不少人是盼着张汤死啊,但如果张贺的孝心能和天象相合,那么朕对张汤稍加宽恕也有了理由。” 刘彻拍了拍刘据的肩:“据儿,我们身为皇家,想要对什么人好,也要做得堂堂正正有章有法,不要让外人看出格外的偏颇来,必要时候还要先压再保,对着这些事情,以后朕可以慢慢教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刘彻:傻儿子,怎么保护媳妇这件事,朕的经验可是非常丰富的,等朕给你开课 刘据:目瞪口呆.jpg 张贺:………………你们老刘家做事情真是麻烦,能不能耿直点? 刘彻:不能,做影帝是每个老刘家皇帝的职业修养,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78章 离去 正午的太阳本就毒辣, 张贺跪在宣室殿外面的空地上,正是饥肠辘辘, 眼前发黑, 感觉自己快要中暑晕倒了, 但是想要事关张汤生死,他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膝盖已经麻木, 如同无数蚂蚁噬咬, 额头上的汗水流淌下来, 身上穿的夹衫里面也满是热汗。来往宣室的官员远远看到他, 都体贴地故意绕了小半圈, 没有人多管闲事上前。 张贺为了坚持下去,强迫自己回忆上一世的事情, 但他发现隔了那么多年, 其实他对之前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楚了, 反而是对于穿越之后的那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正当他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煎熬时,从长阶上方突然吹来一股凉飕飕的寒风, 张贺缓缓抬起头, 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渐渐遮蔽, 而随着北风越刮越猛, 宣室殿上空的乌云也在聚拢, 仿佛沉甸甸的被子堆压了下来。 对于张贺来说,这天气骤然变化令他几乎打了好几个冷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刘据站在高耸的宣室殿的大门内, 偷偷观察张贺这边的情况,此时不忍地转头对刘彻说:“阿翁,差不多了吧,再这样下去张贺要生病了。” “急什么。”刘彻一把将刘据按回原地,“这戏还没开始上演呢,再等等。” 虽然隔得很远,但张贺依然可以模糊看到刘据朝这边看过来的样子,他朝对方回了一个“我没事”的笑容,抬头望向黑云密布的天空,仿佛等待着什么。 再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第一片雪花从天穹上飘落了下来,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起初雪还很细小,如同一些被风吹落的梅瓣。 “陛下,外面突然下起了雪。”春坨从殿外进来,禀报道。 刘彻之前一直坐在案前,对着竹纸写写画画,现在听到春坨的禀报,提笔在上面落下署名,再盖上天子印,对刘据说:“把这个递给春坨。” “诺。”刘据会意连忙双手捧过写在竹纸上的诏令,他看到上面写的是: “《孝》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今有御史大夫张汤之子侍中张贺,为人忠孝,其义感动天生异象,朕以为‘永言孝思,思孝惟则”,赦免张汤死罪,其余由廷尉秉公定夺,不亦可乎。” 刘彻对春坨说:“传达朕的诏令下去,让外面张贺也不用再跪了。” “敬诺。”春坨连忙欢喜地捧着诏令走了出去。 刘彻又对刘据挥了挥衣袖:“你也过去吧,别眼巴巴看着朕了。” “谢父皇,那儿臣先行告退了。”刘据连忙飞也似地跑了。 “张贺,阿翁答应赦免你爹死罪了。”刘据高兴地扶起张贺,“你不用再跪下去了,我们先回去休息。” “真的吗?那太好了。”张贺虚弱地回答,他刚一起身,一股眩晕感就猛地袭来,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刘据背在背上了。 “太子殿下,快放我下来,这怎么好……” “别说话,累了就歇会。” 回到太子宫,刘据让宫女服侍张贺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换了下来,待他沐浴之后亲自给他挑了一件淡青色的袍服,穿在张贺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非常宽松。 “这是我新做的衣服,你且先穿着。” 张贺此时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给他扇扇子,手里端着清凉的冷饮,整个把冬天过成了夏天。不一会儿,陶令去请的医官也来了,检查了一下说道:“张侍中年轻体健,脉象并无异常,只是冷暖交替,现在还是要注意保暖,谨防体内浸入了寒气。” 所以拿着团扇的宫女退了出去,给张贺端来了两个小暖炉,一个给他烘手,一个给他垫在脚底。 “我要回府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张贺说道。 “我已经派人去府上告知了,你就不要再来回折腾。”刘据一把将他按了回去,“等廷尉出结果还要好些日子,你还是在宫里静候吧。” 三天之后,廷尉府关于张汤的判决终于下来了,张汤因为诸项罪名,被罢免御史大夫的官职,而丞相府三长史也因为污蔑三公被处以死刑,下狱后允许花重金赎死,丞相庄青翟惧怕被刘彻一并问罪,闭门谢罪,但满朝堂都流传着皇帝想要换丞相的说法。 张汤被罢官之后,他在北阙甲第临时租住的府邸也要回收,按照律法应当回到鸿固原老家居住。在他准备离开长安城的时候,经过廷尉府的属吏帮忙清点,家里能带走的财产不超过五百金,大部分来自于皇帝的赏赐,刘彻因此感念张汤是个廉洁的好官,派使者持节任命张汤为雁门郡太守,直接赴雁门上任。 而张贺因为身兼侍中和太中大夫两职,还负责督造日益扩大的凤鸣纸坊,必须要在京城有落脚的地方,刘彻就命人在靠近北宫的冠前街给他择了一处小宅邸,允许秦芸和张安世继续居住在此处。 安顿好家人之后,张汤带着几个仆从就要出发远赴雁门了,冬季的寒冷天气,风中夹着几点雪花,渭水里卷着浮冰,没有垂柳可以折纸相送,气氛一时间有些萧瑟。 秦芸眼圈泛红,为张汤整理衣襟:“此去路远,夫君多多保重。” 张汤抱住了秦芸,似在宽慰一般地拍了拍她的背:“家人就托付给你了,我会勤来书信的。” 张贺牵着张安世的手站在一旁,对张汤说:“阿翁,我和弟弟都会想念你的。” 张汤摸了摸张安世的脑袋,又拍了拍张贺的肩:“为父这次能全身而退,多亏了贺儿你,为父看出你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小少年了,你要替我多多教导安世。” “我会的,阿翁放心。” [历史]大汉首辅_85 张汤因为在京城的朋友不多,来送行的除了几个原先御史府的得力下属之外就只有廷尉赵禹。 “赵兄,多保重。”张汤冲赵禹拱手。 “张君珍重。”赵禹也施以回礼。 张汤潇洒地转身,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大踏步地走上了渭河上的木桥,他的身影渐渐远去,从此别过了长安城的万丈红尘和功名抱负。 谁也不知道他转头离开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张贺只听到他唱着一首《诗经》里哀伤的歌谣: “燕燕于飞 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 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但历史的车轮并不以一人的黯然离开而停顿半分,元鼎二年十二月,丞相庄青翟获罪罢免,二月,刘彻启用太子太傅赵国为丞相,三月,又任命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这一年朝堂上的变化非常多,以孔仅为大农令,桑弘羊为大农丞,置平准均输法,以通货物。 同年张骞出使乌孙回来,刘彻又任命张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每人配马各二匹,牛羊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组成商队,使之远赴西域,与西域诸国通商为市,求购其骏马。商队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到达乌孙、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诸国,西域三十六国和大汉始通商路。刘彻封张骞为大行令,主管外交事务。 但是张骞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令刘彻惋惜不已。 元鼎三年的时候,匈奴乌维单于终于结束了匈奴一盘散沙、互相争斗的情况,自立为单于,原本已经失去威胁的匈奴势力,重新又在大汉北方的旷野上聚拢为一团。 而在长安城花团锦簇的皇家,此时也默默迎来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张贺这天刚踏入太子宫,就听到了一名女子的哭声。吓得他赶紧朝站立在房间外面眼观鼻鼻观心的陶令打听:“太子这里出了什么事?” “是平阳侯薨了。”陶令小声地在张贺耳边说道。 张贺小心翼翼地走进太子宫正殿,果然看到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只简单挽着头发,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正面对刘据坐着,掩袖低泣,正是刘据的长姐卫长公主刘婉仪。 “臣张贺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卫长公主。”张贺恭敬行礼。 卫长公主看到有人来了,也停下了哭泣,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臣是不是来得不巧?惊扰了公主?要不臣还是先行告退。” “没事,你是来找弟弟的吧。”卫长公主脸上露出勉强的微笑,“我只是这几日心中烦闷,来找太子倾述,被弟弟安慰得已经心情好了许多。” 张贺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卫长公主和平阳侯曹襄站在一起的时候,卫长公主刚刚怀上曹宗,女的姿容秀美,男的身材高挑,怎么看都是一对般配的恩爱小夫妇。 “还请公主节哀。”张贺说道。 “曹襄这几年一直身体不好,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卫长公主面带哀伤说道,“等到他真的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才发现要面对这一天比我想象中的要难上许多。” 卫长公主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对银带钩,缓缓推给刘据:“这是江都国流行的长毋相忘带钩,曹襄从那边办事回来的时候,曾经带回了两对,一对是我们各持一半,这另外一对原本是要等到你有了意中人之后再送给你的,现在曹襄人已仙逝,我将我那一半也随他的贴身陪葬,剩下这对留着也是睹物思人,还是尽早如夫君所愿,赠予太子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彻底撕完啦,写得好累QAQ 人事变动那三段转自何新的汉武帝大事记年表,只有轻微修改 张汤的结局有人看出来参考了另外一个酷吏郅都吗? 第79章 子珩 这对长毋相忘银带钩, 均有这四个字,一只字型凸出, 一只字型凹进, 亮钩可以扣合在一起使用, 是一对情侣带钩。 卫长公主轻叹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望君惜取眼前人。”说完起身告辞离去, 万户侯的葬仪非常繁复, 她还要亲自操办, 家里还有一个孩子等着。 目送卫长公主离去的曼妙身姿, 张贺不由得喟叹道:“可怜公主和君侯一对有情人,奈何天不假年。” 这边厢刘据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银带钩收了起来, 张贺看着他的侧脸, 心里想道, 不知道刘据日后会送给怎样一位女子。 卫长公主赠送带钩一事很快传到了卫皇后的耳朵里,这边张贺照例忙完侍中的公务之后往太子宫走来,就在宫门口遇到了卫子夫。 “臣贺拜见中宫。” 卫子夫头发挽起高髻, 上面插着振翅欲飞的金凤簪子, 这么多年坐镇中宫, 看起来也自带一身威严, 比张贺小时候见过的时候要华贵许多, 只见她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张贺说:“免礼,我正要去找太子。” “中宫若是有要事, 臣还是先行回避。”张贺说完正准备告辞,却看到卫子夫冲他摇了摇手。 “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找据儿有点私事,你随我一起过去吧,无妨。” “谢中宫。” 皇后摆驾,早有人提前通知,刘据很快走到门口迎接:“阿母今天怎么有空来儿臣这里小坐。” 皇后在后宫可不是不管事的,后宫大小事宜都要由皇后管束,卫子夫平时也是非常忙的,倒是将这刘彻的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至少明面上撕逼争宠的事情是看不到了。 “我来看看你最近学得如何。” “我学得可好了,老师都夸我聪明。”刘据一边自夸,一边亲热地挽住卫子夫的胳膊,搀扶着她往里面走。 陶令早已命人在花园旁边的暖阁里点上暖炉,并且准备了水果、茶水和点心。卫子夫进去的时候,一整个暖阁的人都下跪行礼:“中宫长乐未央。” “起来吧。”卫子夫对众人挥了挥袖子,“我和太子说会私房话,留两个伶俐的宫女伺候着就行。” “敬诺。”其他宫女都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了两个长得娇俏可爱的小宫女,在给他们三人添置茶水。 卫子夫和刘据面对面坐在靠近花园的轩窗一侧,张贺就在他们下首的席位屈膝而坐。 [历史]大汉首辅_86 刘据给卫子夫准备的是张贺之前带给他的花瓣水果茶,在水晶透明的器皿中,随着宫女用长嘴铜壶往里面注入开水,花瓣旋转开来,被晒干的果粒也让茶水带上一层淡淡的紫色。 待到花瓣水果茶泡开之后,宫女又注入凉的糖水,使得器皿中的茶水变成可以入口饮用的温度,再分别倒入琉璃茶盏中。 卫子夫双手优雅地端起一只琉璃盏,放在口中略微品尝了一下:“这茶气味芬芳,既有蔷薇花的香气,又有一丝李子的酸甜。” 刘据笑着显摆道:“很好喝吧?这是张贺特地给孩儿调制的独家秘方,阿母喜欢的话,我让张贺下次给你带上一些。” “如果张小侍中有空暇的话……” 张贺连忙回答:“承蒙中宫喜爱,臣当然有空,等这次休沐日回来就给您多带一些回来。” 卫子夫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提起:“你这里的宫女长得倒不错。” 刘据点头道:“都是阿翁给我挑的,想必是他把过关了吧。” 今年刘据已经十五岁了,原本他太子宫里的宫女很少,就只有陶令和其手下一些稚嫩的黄门太监,结果岁正的时候刘彻突发奇想,非得说什么孩子大了也该多添些宫女了,专门从永巷里给他挑拨了一百个宫女过来,而且各个面容清丽,一时间太子宫里莺飞燕舞,在张贺眼里简直赶上大观园了。 不过刘据心思并没有落到妹子身上,他把妹子打包扔给了李娃让她负责分工,继续和张贺、卫伉、赵禹等男人混在一起,每天醉心于研读典籍,习武骑射。 卫子夫笑着看了看旁边正低眉顺目跪在一旁服侍的小宫女,开口问道:“抬起头来。” 那个小宫女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一张芙蓉俏脸,两颗乌黑的大眼睛略带紧张地望向皇后和太子。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卫子夫问道。 “回禀中宫,奴婢叫做如萱,今年十四。” “年龄上倒是合适。”卫子夫转头问刘据,“你觉得如萱这小丫头长得如何?” 刘据向来嘴甜,再说这是刘彻给他挑的宫女,于是回答道:“自然是长得清新可人。” “据儿,你也不小了,喜欢的话就收在房里。”卫子夫说道。 刘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摇晃卫子夫的胳膊说道:“阿母我还小嘛,暂时并不想这些,您不是教导我要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吗?我平日里很忙的,哪有空处理这些。” 卫子夫也只是试探一下,见刘据无意,也就挥手让那个小宫女退下,自己和刘据再说了一会母子之间随和的话。 等卫子夫离开之后,刘据和张贺坐在暖阁里,刘据拍着胸脯对张贺说:“可吓死我了,母后突然提这种事,不知道是不是大姐又去她那里说过什么了。” 张贺笑着坐在刘据对面,一边熟练地帮刘据收拾茶具,一边眼睛里含着笑意打趣他说:“我看如萱长得还真是不错,你为何不答应了中宫,也是一桩美事。” 刘据看到张贺背对着正午的光线而坐,眼睛里光华闪动,一时间看得有点发呆,又下意识地不喜欢他所说的话,于是嘟囔道:“什么没事啊,你这么喜欢我让父皇赐给你算了。” “别了。”张贺连忙摆手,“宫女我可不敢要,以后我在宫里做事可就成了头号嫌疑人了,你还嫌我之前被诬告与宫女有染那个罪名不够响亮啊。” “当然不是了。”刘据想起当时的情况,心里还有些怜惜,于是脸上表情怪诞,言语和行动却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说道,“是为兄唐突了,还请贺弟不要见怪。” 张贺连忙从自己座位上跳起来,将拱手朝自己行礼赔不是的刘据一把拽了起来:“我可不敢以下犯上,让太子殿下对我称兄道弟。” “哎呀,你别谦虚,我看闳弟看你比对着他那两位弟弟要亲多了,简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有时候看着我这个做大哥的都嫉妒。” 两个人玩闹起来,就和普通青春期的小少年一样,打着打着就滚倒在了木质地板上。 这处暖阁穹顶镶嵌了一小块碧绿的琉璃,此时日光透过那层琉璃,折射出一层绿色的光芒,伴随着外面花园里水塘倒映过来晃动的波光,一时间暖阁里倒似个海底的水晶宫一般。 张贺双手交叠在脑后,望着那些流动的波光,开口说道:“我已经给自己取了字,叫做子珩。” “子珩,子珩。”刘据反复回味着这个字,转头对张贺说,“我很喜欢这个字,叫着朗朗上口,倒像是之前念过许多遍一样。” 潋滟的水光晃得张贺有些眼花,一时间眼前的一切和久远的记忆重叠了起来,曾经也有另外一个长得高大、锐利、英俊,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一般的太子,也是这般唤着自己。 子珩,子珩…… 一声声渐渐远去了,只剩下如今这个鲜活的少年太子,脸上带着蓬勃的朝气,正一脸温和地凝望着自己。 “可惜太子不会有字……”鬼使神差间,一念跃过脑海,张贺将它直接说了出来。 字是用来给别人称呼的,名是用来自称的,他称为尊,自称为谦,张贺对别人自称可以说贺,别人唤他的时候就需要喊他子珩。但是太子是国之储君,以后注定是无比高贵的天下第一人,别人现在只会用太子殿下来尊称他,日后更是会用天子、陛下来尊称他,注定要当皇帝的人,是不需要给自己取字的。 “虽然我没有取字,但是子璋可以唤我的名。”刘据侧过身,用一只胳膊支起脑袋,语气里带着一丝调皮,“贺要不要现在喊一遍?” 张贺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虽然表面上入乡随俗,但内心其实并没有古人那种根深蒂固的君君臣臣的尊卑观念,因此太子让他喊,现在又是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他就大大方方地喊了:“据……好像叫起来怪怪的。” “我并不觉得奇怪。”刘据听张贺用好听的声音轻唤自己的名字,心里觉得很开心,他好心情地调笑道,“难道子珩觉得和阿母一样叫我据儿才不奇怪?” 更奇怪了好吗?张贺其实很想说太子这么叫很肉麻诶,但他觉得太子可能不明白肉麻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怎么习惯怎么叫吧,不用刻意为之。” “嗯,随你喜好。”刘据笑道,“我允许你怎么称呼我都行。” 这个时候悬挂在窗口的白鹦鹉突然高喊了起来:“傻瓜,傻瓜,傻瓜。” 张贺想象了一下自己喊太子傻瓜的情形,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太子气急败坏地说:“我先说好了,傻瓜、笨蛋这样的不准你叫我。” 张贺也不会真的去叫这些,不过他看到太子发急就好像一只平素高贵优雅的布偶猫突然炸毛,好玩得不得了,于是他就去逗弄:“我偏要叫,你能奈我何?” 刘据就翻过身去挠张贺痒痒,两个人在地板上笑作一团。 好容易笑完了,张贺摸摸脸颊上的肉,好像笑得有些发麻了,就听到刘据在耳边对自己说:“子珩,后天跟我去昆明池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重点推进一下感情戏,?(? ? ??)嘿嘿 被指出子璋谐音的问题,改成子珩 因为历史记载只有张安世字子儒,我随便猜的,儒者安世济民,那么张贺的字从他的名字里面想,以玉贺之的意思,取和玉有关的礼器 [历史]大汉首辅_87 第80章 昆明池 昆明池位于长安西南, 池周围四十里,广三百三十二顷, 元狩三年的时候, 刘彻派遣使者通西南夷, 想要到达身毒国,但被昆明国所闭。 刘彻想要讨伐昆明国, 因为该国内有一巨大的湖泊叫做滇池, 就比照滇池在上林苑内开凿洼地, 引沣水、潏水入低洼处形成湖泊, 取名曰昆明池, 用以教习水战,备战攻打昆明和南越。 刘据和张贺是跟随刘彻一行人前往昆明池的, 因为刘彻想要巡视一下水军的建设情况。经过这么几年, 驻扎在昆明池附近的水军已经初具规模, 当刘彻等人来到岸边的时候,只见池中大大小小的船只错落排开,船上刀兵森森, 披着皮甲的战士站立在甲板上迎接天子的检阅, 旍葆麾盖, 照灼涯涘, 显得甚是威风。 因为水军建设当初便由卫青一手设立, 所以哪怕两个大司马分职之后,这些军制改革的时期还是由经验丰富的大将军负责。卫青站在刘彻旁边向他汇报道:“目前昆明池这边共有戈船数十艘,楼船一百艘, 士兵大多是挑选的来自南方精通水性的,臣让主巨爵都尉杨仆负责按照古人训练水军的方法操练,已经颇有成效。” “就是那个仲卿让他整理兵书的杨仆?”刘彻说,“朕记得他把韩信三卷兵书整理得不错,是个肚里有墨水的。他现在人在何处,把他叫来朕要问话。” “诺。” 很快有个穿着玄色盔甲的三十多岁的将军模样的人健步走了上来,张贺看过去,就是之前他经常去询问兵书里看不懂的地方的杨仆,因为水军要和陆地作战的军队服色分开,所以他和其他士兵里面都穿了青色的袍服。 “臣杨仆参见陛下。”杨仆单膝跪地,高声说道,“请陛下检阅。” “朕且先问你几个问题。” 这边厢刘彻正在询问杨仆关于水军的事情,那边刘据和张贺正在岸边闲逛看风景。 “楼船和戈船有什么区别?”作为一个外来土著,张贺好奇地询问刘据。 刘据耐心地解释道:“楼船就是上面兼有重楼的船,你现在看到的昆明池的楼船都非常高大,甲板下开窗用来划桨,自甲板之上有四层楼高,顶端竖起高耸的三面风帆,加在一起有十丈之高,一艘船可载一千人。” 汉代一丈有两米多高,张贺简单换算了一下,眼前一艘楼船高逾27米,可以说是非常高大了。 “那戈船呢?” “楼船虽然主要是用于江河与近海作战,但也可以用来宴会游乐。但戈船就是专门为作战准备的了,它上面建戈矛,四角都悬挂着用羽毛装饰的旌旗,戈船船体更加坚固,可以用来碰撞对方船只,经常用来水上近战。” “哦,原来是这样。”张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楼船听起来有点像后来明朝的福船,当然后者是明显改良优化版,而戈船听起来有点像后来朝鲜吹嘘的龟船,原来灵感是从我们汉代的戈船拿来的。不过不管哪种船,根据张贺的观测吃水都不深,估计很难在浮海战斗上发挥太大作用,而且最重要是没有火炮。 张贺猛得摇头,以他一个学演戏的要在科技树点亮值不高的汉代发明火药,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虽然有机会可以试试,但他真没报多大希望。 杨仆向刘彻汇报完毕之后,邀请天子一行人上了最大的一艘楼船,这艘船头用木雕刻着一只威武的饕餮,装饰旌旗的除了五色斑斓的羽毛之外还悬挂着铜铃铛,刘彻他们直接站在楼船顶层的平台上,船一开动就听到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楼船从昆明池北段的狭长处开始行驶,后面跟着其他战船。昆明湖水在早上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美丽的孔雀深蓝,因为时间已经是初春,周围茂密的树林的树冠顶端透着嫩嫩的新绿色,沿途还时不时有几株粉色的桃花临水而照,将它们那些粉色云霞般的色彩倒映在湖水里。 因为楼船高大,站在顶端平台可以眺望到远处绵延如翠屏般的山脉曲线,杨仆站在刘彻旁边,时不时向众人介绍着楼船过处沿途的景致。 回首远眺能看到的是秦始皇还未完全修成的阿房宫遗址,只能隐约看到一处高耸的土台,是前殿遗留下的台基。 随着楼船往前行驶,经过西周镐京城遗址,周武王姬发曾在此定都,如今镐京城的一部分已经沉没于昆明池之中,剩下的也早已无迹可寻,只留一片绿色供后人凭吊。 离开镐京城遗址之后,水面突然开阔,浩瀚的蓝色湖面竟然让张贺有一种在汪洋大海里航行的错觉。不时有白色的水鸟从半空中掠过。昆明池不光用来练兵,刘彻也命人在湖里养鱼,除了供祭祀诸陵之用外,剩余的打捞上来拿出去长安城贩卖,所以此时湖面上也偶尔可以见到皇家上林苑内专属的小型渔船出没,撒开大网,将肥美的湖鱼捕捞上来。 楼船在昆明池里耀武扬威绕了一周,返回了西岸靠近镐京城遗址的地方,在这里建了一座三面临水的高台建筑,叫做豫章台。此时一次水上军事演习结束,早有其他皇子和权贵子弟赶到豫章台,天子在台上设宴款待。 一时间,宫女歌舞丝竹和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酒饱饭足之后,刘据偷偷扯了张贺的袖子说:“听说阿翁在池中有龙首船,让宫女坐着船在池中泛舟,张凤盖,建华旗,作棹歌,杂以鼓吹奏乐,天子就在台上听音乐。今天不如我们就将那船借出来?” “你要借船做什么?”张贺好奇地问道。 “这昆明池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人多热闹玩不出意韵来,我们偷偷跑出去玩才好。” 刘彻听到儿子要借龙首船偷偷溜出去玩,又不想带其他人,就笑着刮了一下刘据的鼻子说:“你就和张贺两个人偷偷溜出去,用龙首大船未免太张扬了,你就不怕刘闳卫伉他们闹着要跟过去?” 张贺本来想说把那些个熊孩子都一起带过来吧,人多也热闹些,却见刘据马上摇了摇头说:“那我不要大船了,阿翁有没有和龙首船一样华美的小船?” “也是便宜太子了。”刘彻一边笑着一边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近旁的卫青,“朕前些日子刚刚命人按照龙首船的样子做了一艘小船,船上只能容纳十余人,朕还没用它游乐过,就先给你了。” “谢谢阿翁。”刘据嘴甜地回答,“让孩儿先给阿翁试试这船好不好使,岂不更好?” “是,就你理由多。”刘彻拍了拍刘据的背,“我给你四个船夫,你去玩吧,记得日落之前回来这里,可别跑野了。” “放心吧,我就带张贺去看看景致,钓钓鱼,不乱跑。” 龙首小船破开水面,往昆明池中央而去。张贺站在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首的船头,用手搭凉棚极目远望,只见一片水天相连,就转头问刘据:“我们要去哪里?” “带你去看一只神奇的石鲸。” 石鲸矗立在昆明池正中央,长有三丈,头尾向上翘起,肚子堪堪贴着湖面,鲸鱼按照汉代的石刻风格,雕刻粗犷质朴,但却非常注重细节,鱼鳍、鱼尾、眼睛都雕地活灵活现。 “这鲸鱼神奇在哪里?”张贺左看右看,都觉得它除了如果流传到后世会被当成文物之外,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景观项目啊。 “我也是听阿翁说的……”刘据对着张贺详细说了起来。 这个故事也是是刘据小时候刘彻讲给他的睡前故事之一,说昆明池刚开凿的时候,就从土里挖出了这头石鲸,当昆明池蓄满水的时候,石鲸竟然没有被淹没,而是刚刚出于水平面之上,仿佛上天特地派它成为昆明池一景一般。当遇到雷雨的时候,石鲸经常吼叫,鬐尾皆动,当天旱的时候对着它求雨,往往能够灵验。 这个故事也是是刘据小时候刘彻讲给他的睡前故事之一。 “昆明池刚开凿的时候,就从土里挖出了这头石鲸,当昆明池蓄满水的时候,石鲸竟然没有被淹没,而是刚刚出于水平面之上,仿佛上天特地派它成为昆明池一景一般。当遇到雷雨的时候,石鲸经常吼叫,鬐尾皆动,当天旱的时候对着它求雨,往往能够灵验。” “雷雨时候石鲸吼叫应该是它腹部中空,雷声共振发出的隆隆声响,至于旁人看到它鬐尾皆动,那是因为观看的人在船上离得远,又有雨幕遮蔽,在闪电照亮下晃花了眼产生的错觉。”张贺觉得自己正在给刘据讲述走近科学,而且是最后的揭秘部分。 “原来还能这样解释吗?”刘据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快振作了起来,“张贺你懂得真多,我们去看牛郎织女吧。” “牛郎织女?”张贺一头问号,西汉就有这两位悲剧情侣的传说了吗?这明明不过七夕节啊。 “是啊,我阿翁是个非常浪漫的皇帝嘛,他听说牛郎织女的故事,就命工匠用山上运来的巨大的整块石头,雕刻成了牛郎和织女,分别放在池西和池东。” “陛下是嫌他们一年只能见一次还不够凄美吗?”张贺不由得感叹道,他突然对这位时而文艺的皇帝一时兴起的产物有些好奇了。 西汉的牛郎织女长什么样?他还真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你看过会失望的2333 建议没看过的读者抽空百度一下“昆明池牛郎织女”XD [历史]大汉首辅_88 第81章 有所思 龙首小舟绕过石鲸, 往昆明池的西岸划去,撑船的黄门扯着尖嗓子喊道:“太子殿下和张侍中往这边看, 这就是那织女石像了。” 张贺远远望去, 只见一块巨石矗立在水面上,待到小船靠近的时候, 他发现那是用一整块粗粝的山石雕刻成的人像,五官线条粗犷,身材壮硕,怎么都想象不出那是织女的样子。 船又划到了昆明池东岸,牛郎的石像也同样用巨石整块雕成,但五官看起来却比织女清秀好看多了,张贺不由得西汉人心目中的牛郎织女形象大为感叹,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两人在湖上游览了一圈之后, 回到了豫章台。刘彻决定今晚住在昆明池边, 于是摆驾池边的另外一处建筑波殿。 这波殿正对着昆明池的开阔水面,并且以桂木作为殿柱, 当风吹来的时候柱子就会自己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人住在里面,吹着凉爽的湖风, 呼吸着四周林木葱郁的空气, 感觉非常舒适。 到了傍晚的时候,霍去病也骑着骏马赶来赴宴,和他前后脚来的是卫子夫,皇后带着宫里的几位皇子和公主们一起坐车来到了波殿, 准备今晚陪同刘彻入住,只有卫长公主因为守孝在家并未出席。 跟随卫皇后一起来的还有李禹和李娃兄妹俩,李禹长得虎头虎脑,性格也比较活泼,看到刘据就跑了过去,嘴里说道:“太子殿下出去玩耍也不带上我们兄妹。” 刘据笑着捶了他一下说:“带上你尽给我捣乱,今晚人多,你可小心着别又给我闯祸了。” “臣知道。”李禹说完就自觉站在了刘据身后,刘据是坐在天子旁边的小案几旁边的,张贺原先已经跪坐在刘据旁边和刘据说话,那李禹又按着腰间佩剑站在刘据旁边,看起来颇有几分李家长辈威武的气势。 刘彻笑着对卫子夫说道:“子夫你看据儿,这可是一文一武,非常有样子了。” 卫子夫听到刘彻夸赞自己的儿子,心里非常高兴,温婉地回道:“儿子是仿效了父亲的威严,我看据儿离陛下还差得远了。” 不多时夜幕降临,波殿的檐下都悬挂了彩色灯笼,灯光倒映在水中。那艘传说中的龙首船也华灯初上,在波殿外面来回划动,早有乐师在龙首船上坐定,四角都支起竹竿,上面挂着朦朦胧胧的白纱,又有穿着红衣的宫女伴随着乐声,手里举着荷花灯翩翩起舞,从波殿望过去,只觉得仿佛仙人在云雾缭绕中一般。 几曲舞罢,萧声幽咽,古琴声突然如同银瓶中的泉水迸射而出,又如溪水自山间迅速流下,红衣舞女纷纷掩袖往两旁退去,一位身着蓝衣的年轻男人轻挽着偏向一旁的发髻,一边弹琴一边用清泉般的声音唱着: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那歌声如同黄莺出谷,清越动人,一时间宴会上的众人都稍作安静,将目光朝那江中的舟子望去。 “此人是何人?为何歌声如此动听?”坐在刘据旁边的刘闳好奇地打听道。 刘闳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书师,日常督促他的功课,今天他前来昆明池赴宴,但书师布置下来要写的文章还是不能拉下,所以最年轻的一位书师,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应该是某位大儒家的子弟,上前一步对刘闳说:“音乐歌舞愉人耳目,但只可远观,皇子又何必关心是何人所歌?” “反正只要是歌总归有人唱,今天谁唱明天谁唱并没有什么区别对吧?”张贺在一旁搭腔道。 那年轻书师低头看了张贺一眼,朝他略略颔首表示致意。 李禹站在旁边不以为然地说:“这名乐师我宴会前遇到过,恰好何人打听了名姓来头,和我同一个姓,叫做什么来着?哎呀我忘记了,好像之前犯法受了宫刑,在上林苑里给事狗监,因为唱歌颇有一手,所以调来这波殿做乐师。” 张贺听到李禹这么一番介绍,脑海中立刻冒出了三个字,他转头问:“是不是叫做李延年?” 李禹一拍大腿:“确实叫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张贺当然不会说他是现代人对古代史有所了解才认识的,于是用手一指波殿顶上的瓦当上的延年益寿说:“我随口猜的,延年不是热门名字吗?” “原来如此。”李禹瞬间接受了这个解释。 得知唱歌的人叫做李延年之后,张贺的心情就复杂多了,要知道这位李延年可是历史上明文记载的受到刘彻宠幸过一段时间的男性,他之后还将贡献他那著名的倾城倾国的妹子李夫人,这两位倒无伤大雅,但他的大哥李广利可不是个好东西,打仗水平不行不说,巫蛊之祸时指不定怎么陷害太子呢。 张贺一边想一边偷偷打量坐在上首的刘彻,要刘彻看到美人不心动,这可能吗?不过历史上李延年在这个时期还没有存在感,所以刘彻惊艳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又转头去和坐在他右侧的卫青和霍去病聊训练水军的军国大事去了。 一曲《有所思》唱到高潮部分,李延年的歌声越发凄婉: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都说一个优秀的演唱者能让歌曲中的情感成功感染到你,很明显李延年做到了,在席中,李娃一边听着那似懂非懂的歌词,一边用眼睛偷偷往刘据方向瞄。 她现在还小,不懂太多大道理,只是听到歌词里那几句相思之词,以为这是一首思君子的情歌,在宴会的灯光照射下,穿着一袭白色常服,头带银冠,姿容俊逸的刘据看起来仿佛天神一般好看,直把李娃看得芳心暗动。 太子哥哥就是我有所思的君子。李娃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和这边的暗自相思不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张贺很没有自觉地坐在刘据身后的小食案前,正在大快朵颐。吃惯了宫里的饮食,偶尔也要换个口味,不得不说这波殿的菜肴真是太对张贺胃口了,尤其是从湖里新鲜捞出来的鲤鱼,个大肉质鲜美,分到各人食案上都有满满一碗白雪般的鱼肉,张贺吃得可开心了。 刘据一转头就看到张贺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笑着伸过手,用筷子敲了一下张贺手中的小碗:“吃慢点,这鱼刺可不少,当心扎到。” “我知道。”张贺嘴巴尚且一嚼一嚼的,“我吃鱼可是一把好手。” 宴会结束的时候,一轮明月已经高悬在夜空,将昆明池白天的万顷碧波照成了波光粼粼的一池碎银。 帝后先行回波殿正寝歇息,而波殿侧殿最好的一处临水宫殿的位置则留给了卫家外戚。 卫青和霍去病坐在外面的露台上钓鱼,好像是霍去病看宴会上的鱼鲜美,非得要钓几条回去给他家两个儿子补补身体。按照他的话说,霍嬗身体娇弱,比他小时候还容易得病,这次又冻着了,所以他干脆把小儿子也扔在了家里给他作伴。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先后被宫女们领去哄得入睡了,公孙敬声和霍光年纪略大,再加上各有公务文书要写,于是也各自回了房间。 剩下来还是刘据、张贺、卫伉、李禹等人,还有眼巴巴拽着张贺的袖子不愿意回去睡觉的刘闳。 偏殿的灯光不如正殿辉煌,看着有些空荡荡的大殿,和被风卷着拍打着柱子在地板上留下晃动不停的竹帘的影子,胆大的卫伉率先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我们去玩抓鬼吧?” 所谓抓鬼是孩童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在一群孩子里抽选一位当做“鬼”,大家都背对他的时候,那个孩子就想办法藏好,接着其他孩子就要去想办法把他找出来,谁最先抓到“鬼”,谁就获胜,可以随意指派另外一名孩子当下一轮的“鬼”。这个游戏玩到最后,被抓到最多的孩子要受到惩罚。 这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小的刘闳有点害怕:“这里是荒郊野外,不比未央宫里,再说夜已经深了,玩抓鬼会不会有些可怕?” 李禹素来勇猛,他笑道:“闳皇子如果害怕,可以在一旁看我们玩。” 刘闳看一眼张贺,又看一眼刘据,显然是非常想要和他们一起玩的。 张贺安抚地拍了拍刘闳的肩膀说:“别怕,一会你的大兄和我在玩的时候会照看你的。” 刘闳这才大力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抽出谁先来扮鬼吧。”卫伉说。 “就用抽算筹的方式决定。”刘据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筒算筹,“我从一袋二百七十几根算筹里抽了四十根竹子做的算筹,里面混了八根象牙做的算筹,我让陶令一次在竹筒里放入四根竹算筹和一根象牙算筹,谁抽到象牙的就来当这一轮的鬼。” [历史]大汉首辅_89 “如此甚好。”张贺点头道。 刘据将竹筒上下颠弄了几回,然后将它放入漆黑的瓮里,对另外四人说:“现在开始吧,一个个来,把手伸到翁里抽取你的算筹。” 卫伉自告奋勇先上,只见他抽出来对着灯光一看,脸上表情甚是失望:“切,是竹签,还以为我能先当上鬼呢。” 第二个是刘据,也是抽到了竹签。 张贺跟在刘据后面,将手伸出了翁中…… 作者有话要说:  灵异走向2333你们害怕吗? 第82章 鲤鱼 张贺抽到的是那根象牙做的算筹。 “那就是我先来当鬼了。”等到其他四个人都背过身去的时候, 张贺转身朝大殿的临水一侧走了过去。 除了卫青霍去病钓鱼的露台之外,在大殿旁边还有一处迂回的长廊凌空架设于水面之上, 张贺沿着长廊走去, 他之前观察过,这个长廊尽头有一处跃升的拱桥, 直接通往二层的平台,那里应该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夜晚的长廊上有雾气弥漫,张贺手中举着一盏浅黄色的荷花灯,听到离脚畔不远处的湖水里不时有鱼儿跃起时的水声。 “扑通——扑通——”那个声音由远及近。 当张贺走上拱桥中间的时候,湖面上的雾气突然浓密了起来,像云团一般地迅速向他聚拢,宫殿的灯光和远处湖面上的星光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他手中高举的荷花灯发出的昏黄色的圆形光团,像一颗珍珠一样将他围拢在桥头。 “呼啦!”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出水的声音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传来, 张贺看到一条浑身泛着苍白色银光的鲤鱼, 整条长度和一个成年人高度差不多,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 诡异地悬浮着。 “你是什么东西?”张贺转身问道。 那条鲤鱼发出了人声:“呵,逆转时空的穿越者。” 张贺心中警铃大作, 转身就跑, 但从湖水里迅速生长出许多湿漉漉的水草,缠住他的脚踝,那条鲤鱼在雾气中和在湖水中一样迅速地朝他游来。张贺只觉得一股阴冷潮湿的水汽朝他劈头盖脸地袭来,很快地失去了意识。 这个时候, 偏殿里刘据和其他人都在寻找张贺的踪迹。 “他藏到哪里去了?”卫伉挠了挠后脑勺,“我都快把这里翻遍了,也没找到他。” “可能跑到外面去了。”李禹提出。 “可是我们的规则是不准离开偏殿的范围啊。”刘闳提醒道。 “会不会躲到露台上去了?”刘据看向露台上还在垂钓的两位将军的背影。 “不可能。”卫伉连忙否定,“我刚才问过阿翁和表哥了,没看到张贺往他们那里经过。” “那么剩下的只有……”刘据的目光投向了那条蜿蜒曲折往湖上而去的水上长廊。 “北面什么时候起的大雾?”李禹奇道,“长廊的柱子都看不真切了,明明东面露台并没有这么多雾气。” 刘据望向那被浓雾封锁的长廊,心里隐约觉得不妙,就对其他人说:“我过去看看。” 卫伉他们当然不会让太子一个人过去,几个人结伴就往长廊走去。 说来奇怪,刘据走过去的时候,长廊上的雾气渐渐开始消散,那座拱桥也露出了全貌。 “这座桥通往平台,我之前还没发现。”刘据说,“张贺有可能想要躲在平台上,这里比较偏僻,我们找人的时候确实可能错过。” 几个人沿着桥走上平台的时候,看见张贺在平台的最东端栏杆前,背对着大家站立,他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袍,在湖风的吹拂下飘动着,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黄鸟。那盏荷花灯就放在他脚边。 卫伉一马当先,飞快地跑了过去,“啪”地一声拍在张贺的后背上,嘴里大声嚷着:“抓到鬼了,这第一轮算我的。” 张贺转过头来,月光下他的脸色显得苍白而少血色,眼珠子转了转,乌溜溜地盯住卫伉,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卫伉连退两步。 “大、大晚上的,这么吓人不好吧?”卫伉抗议道。 张贺笑了笑:“没什么,玩游戏是吧?那我们继续吧?” 说来奇怪,后来玩的几轮,张贺就再也没抽到过“鬼”。 年龄最小的刘闳很快犯起困来,扯了扯张贺的衣角:“张兄,我们去睡吧。” 将刘闳哄得入睡之后,张贺跟着刘据回到了太子居住的单独宫室。 “太子殿下,我来为你更衣。”张贺喝退左右,亲自为刘据除去外袍,当取走衣物的时候,纤细的手指还若有似无地在刘据的胳膊上擦过。 少年人本就容易躁动,此时张贺近距离贴在刘据面前,彼此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刘据只见张贺低眉顺目地略微低下头,手指握住他腰间的带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没来由得就有了几分心猿意马。 张贺轻轻一扯,刘据的腰带解开,中衣宽松地垂了下来。 “不用了吧。”刘据有几分慌乱地将张贺略微推开,“接下来我还是自己来吧。” “怎么?太子殿下不喜欢贺吗?”张贺抬头,展颜一笑,眼睛里星光流动,有种别样的天真魅惑,一时间竟然令刘据看得发呆了。 自己喜欢张贺吗?一个声音在刘据内心说,他和你从小一起相伴成长,是你最好的朋友,当然是喜欢的。另外一个声音却质问道,仅仅是这种喜欢吗? 刘据迷茫了,趁着他迷茫的时候,张贺突然一把将刘据推倒在床榻上,然后整个人跪趴了上去,将浅黄色的纱衣一点点地解开:“太子真的不喜欢吗?这种事情在你们大汉皇家也不算什么吧?” 刘据伸手揽住张贺的腰,就势将人一带,在床上滚了半圈,变成自己压制对方的姿势。刘据将张贺挣扎的双手按在锦被里,另一只手抵住对方的肩头,语气森冷地问:“你到底是谁?把张贺怎么样了?” “张贺”呵呵笑了起来:“不愧是人皇之子,倒是有几分锐眼。” “快老实交代,不然我马上禀报父皇了。”刘据威胁道。 “我是这昆明池里的湖神。”“张贺”眨了眨眼睛,“今天你们在湖面上敲锣打鼓好不威风,严重影响了本神的睡眠,故此借你的小伴读的身体一用。” “你有什么要求,出来堂堂正正地说,别待在普通凡人的身上。”刘据心里焦急,难怪刚才他摸到张贺的手都是冰冷的,还以为是被湖风吹的,原来是被这玩意给附身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危害。 “我的身体不便上岸与人对话。”湖神继续用张贺的身体说,“不过这具身体也不是……” [历史]大汉首辅_90 张贺的灵魂其实一直被那条鲤鱼压制着,仿佛隔了一层纱旁观一样,朦朦胧胧,但还是可以隐约听清楚“自己”说的话,此时他发现鲤鱼竟然想要对刘据揭露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心里焦急,猛地一掀,竟然冲破了那层珍珠般的束缚,四肢所有的感觉都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张贺大喜,连忙开口说道:“你住嘴!” 只片刻又被鲤鱼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湖神皱眉道:“倒是有几分能耐。” 刘据看张贺和那来历不明的湖神彼此换来换去,非常担忧地问道:“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张贺也是病急乱投医,他心想刘彻既然是真龙天子,那刘据身为太子自然也是一条金光四射的小龙了,说不定借一借他身上龙子的气息,可以压制那条鲤鱼,于是高喊道:“握住我的手!” 刘据握住了张贺的手,张贺觉得一股暖流将他沉浮于水间的灵魂往躯体里引导,他仿佛化身一条鱼,在湛蓝的湖水里游动,就要看见亮光了——灯笼的光,楼阁的影,还有岸上人说话的声音。 张贺猛地往上跃起。 “好大一条鱼。”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然后张贺就看到一道白光朝自己眼前甩来,一阵目眩过后,他终于彻底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情况?”张贺有点尴尬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刚鲤鱼附身的时候那些亲密动作他还有些印象,因此两人此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要不要和其他人说一下?” “这个说了也没人信吧?还是静观其变。”张贺拦住刘据的袖子说道。 两个人刻意一人睡一头,被子中间空着很大一截,刘据一开始辗转难眠,但听到张贺那边响起了清浅的呼吸声,刘据终于也平静下来心绪,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张贺偷偷打量刘据,看对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不由得怀疑昨晚那个离奇的遭遇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两人相伴来到大殿用早餐,刘彻早已经在那里坐着和卫青一起聊着什么了,霍去病可能是有休假时候睡懒觉的习惯,并不见人影。 张贺刚在太子旁边的食案前坐定,才喝了几口清粥,就听到刘彻对卫青说:“说来奇怪,朕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条大鲤鱼被钩子钩了,在朝我不断地哭泣求饶。” “这倒巧了。”卫青微笑道,“臣昨晚和去病在露台上垂钓,被臣钓得一条浑身银鳞的肥大鲤鱼,臣还想吩咐厨子午间用来做鱼汤。” “说不定就是朕梦到的那条,我们去看看。” 刘彻和卫青前往露台,张贺和刘据对视一眼,也匆匆跟上,四个人来到露台旁边,这露台中间还挖了一个凹槽,专门用来放钓上来的鱼,在一群湖鱼里面有一条看起来格外巨大的鲤鱼,可不就是张贺昨晚见过的缩水版? 那鱼嘴上挂着鱼钩,鱼鳃一扇一扇的,又挣脱不得,看起来煞是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用灵异事件推动一下感情,下章没有灵异了 第83章 水患 刘彻因为梦到鲤鱼求饶, 就大发善心将它放生,结果第二天在昆明池畔游玩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两颗在清浅水滩上莹润亮白的珍珠, 众人都说是鲤鱼的报恩, 刘彻就命春坨将珍珠带回去交给少府收妥了。 经过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这些日子张贺和刘据见面的时候, 两人都有些别扭。刘彻想要出巡封禅,正苦于朝中事情太多出不去,正好太子也有十六岁了,也好成家了,再住在宫中不太方便,刘彻在中朝和几个近臣商议之后,决定将长安城的北宫收拾出来作为太子居住的宫殿, 又命人在上林苑给太子建一座博望苑,专门给他招募人才用, 希望太子能够早日分担自己的肩头大任。 这么一件好事敲定之后, 富有行动力的刘彻很快就让专人负责此事,尽快开工, 而卫青在征得刘彻的许可之后,在一次拜访椒房殿的时候, 将事情提前透给了皇后。 卫子夫心想, 北宫在未央宫北,周回十里,远大于太子现在未央宫中暂时居住的太子宫。而刘据身边的随从宫女数量不多,到了北宫更是远远不够, 寻常人家到了刘据这个年纪,自己都可以抱孙子了,卫子夫盘算着刘据可能是看不上刘彻赐给他的那些只有美貌的宫女,想要在各个郡国挑选家世和才貌并重的淑女给他充入北宫。 这么想着,卫子夫就来到太子宫,把这件事和刘据说了,谁知道刘据脑子一热,居然拒绝了择选淑女一事。这个消息传到侍中居所时,张贺内心是震惊的,他记得历史上刘据十五岁就和史良娣生了皇长孙刘进,现在刘据都十六岁了,非但刘进还没有生出来,连史良娣可能进宫的道路都被刘据亲自堵死了。 难道是自己穿越过来无意中改变了历史的发展?但别的可以改变,没有刘进可万万不可,没有刘进就生不出皇曾孙刘病已,没有了皇曾孙,赫赫有名的宣帝中兴可就没了,西汉历史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为免自己成为历史的罪人,张贺吓得赶紧来太子宫找刘据做思想工作。 “听说你拒绝了中宫提议给你择选淑女之事,可是真的?” 张贺最近别别扭扭的,来找自己的次数都大有减少,刘据内心是不开心的,这次难得张贺主动找上门来,说的却是这么一件事,刘据的脸顿时就黑了。 “子珩也想学那些谏臣,劝我成家?” 张贺见刘据不高兴了,就习惯性地哄道:“我是看殿下也不小了,合该找个合心意的妹子,中宫的建议也是好意。” “那你呢?你不就比我小一岁吗?是不是也要抓紧去娶个媳妇?” 张贺一愣,作为一个崇尚自由恋爱的现代人,他可没想过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共度一生,再说他其实性别男,爱好男,这个他一直没好意思说。 如此一想,张贺就觉得设身处地想一下,刘据身为古代人也有追求自由恋爱的权力,他不喜欢选淑女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刘据那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他有些不高兴,于是说道:“现在是中宫提的建议,你不乐意就算了,别往我身上扯。” 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张贺好几天没去找刘据,作为侍中他在忙另外一件事,刘彻要出发去巡游了,霍光和张贺这些亲近的侍中自然是要随行的。皇帝这次要去黄河,所以路上的排场啊准备工作可是非常忙碌的。张贺一忙,就把别的一些烦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抛到脑后了。 出发那天,刘据也专门乘坐一辆车随行,霍光和张贺都是骑马跟随在皇帝车驾周围的。不知道刘据是出于何种心理,他这次竟然破天荒地要求带李家兄妹一起出行。 卫子夫觉得儿子可能是难得开窍了,高高兴兴地让长御倚华给李娃置办了一套新衣。 小姑娘不会骑马,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和刘据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她的哥哥李禹打马紧随其后。 为了欣赏沿途风光,刘据命车夫将帘子全数卷起,李娃头上戴着轻纱覆面,好奇地坐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出笼小鸟的天真样子。 张贺和霍光为了给刘彻取一卷书特地骑马到最后运送随行物资的马车里取了来,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太子的车马。 刘据原本一副心不在焉的放空状态,看到张贺过来,鬼使神差间就故意放大声音对李娃嘘寒问暖,李娃心中本就思慕刘据,脸上浮现飞红,在张贺经过时,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示威一般地扫视了他一眼。 张贺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看到刘据和年纪相仿的漂亮妹子相谈甚欢,心里居然没有一种“我照看多年的娃终于长大成人会开窍追姑娘了”那种老父亲般的欣慰感,相反却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不过这失落并没有占据他太多时候,很快他就抖擞精神,朝最前面的天子车驾赶了过去,要知道旅游期间是在领导前面刷脸刷好感值的黄金时期,比如说他的弟弟张安世,历史上就是巡游的时候给刘彻找到了一本很难找到的书籍,刘彻觉得他是个人才就提拔了他。张安世的同事、麒麟阁功臣之一的韩增也是因为这种际遇在刘彻面前刷足了好感值,所以巫蛊之祸的时候虽然他的哥哥因为巫蛊而被诛杀,但刘彻非但没有连坐韩增还怜惜他的才华,破格给他紹封父亲的侯位。 对于刘彻来说,人才,尤其是上升期有潜力的年轻人才,他是非常爱护栽培的,张贺也想着要在这次巡游中好好表现,在天子面前尽量刷高好感值,以后万一太子遇到什么问题,他这边还能说得上话。 出巡的队伍花了好几天才来到了靠近黄河的县,刘彻的车驾刚从直道下来踏上官道,只见那黄泥地上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 刘彻的御驾停了下来,天子还没有发话,只见大将军卫青先掀起帘子问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大将军稍等。”张贺在马背上抱拳,“待臣先去询问一番。” 张贺和霍光纵马向前,看到地上跪在最前面的官员服装鲜亮,看起来像是个县官,所有人的头都地垂下去,战战兢兢的请罪姿态。 “县官何事长跪不起?” [历史]大汉首辅_91 “臣等特地向陛下请罪。”县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陛下巡幸至此地,本应该洒扫驿站服侍陛下,但黄河决口,百姓流失失所,臣等罪该万死。” 张贺和霍光对视一眼:“黄河决堤了?” “这可是大事件,必须尽快禀报给陛下。” 果然刘彻听道这个消息之后雷霆大怒,让随从将那些官员都收押进当地的牢狱,只留了那个吓得面色苍白的县官,刘彻一字一顿地说:“黄河在哪里决口,你现在马上带朕过去看看。” “陛下,这太危险了。”随行的群臣马上劝阻道。 “朕一定要去看看。”刘彻坚决不听。 卫青在一旁劝道:“陛下不可轻易涉险,根据臣儿时牧羊的经验,发大水的时候往高地走比较安全,也方便观察地形和洪水流向,陛下不如让县官带您前往一处高地,远距离观察黄河水患。” 刘彻这才同意。 县官带领着巡游的几辆车驾往一处高坡而去,这里距离黄河有一座土崖,下面黄河的河水汹涌横流,如同出栏的烈马,颇有万马奔腾之势。 而从这里眺望下去,可以明显看到黄河南岸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河水打着旋儿从这里跌落农田,将村庄和农民的田地全部淹没,很多人家只剩下屋顶露在水面上,官兵划着小船到处救助挂在树枝上和漂浮在洪水里呼救的百姓。 “这黄河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这可如何是好?”旁边的大臣口中喃喃道。 “可有谁有治水之能?”刘彻垂询道。 这可是个技术活,这次跟随刘彻出巡的有武将有文臣,擅长什么的都有,但唯独没有擅长治水的。场面一度非常沉默。 终于有一个人打破了沉默,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长得非常普通,不起眼,但却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位能人可以推荐。” 张贺好奇地拽了拽霍光的衣袖,小声道:“这人是谁啊?” “子珩不认识吗?”霍光很明显比张贺更加见多识广,也认识不少官员和贵戚,“这是乐成侯丁义,鄂邑公主的夫君。” 这人是谁啊?张贺完全不记得史书上有这么一号小透明了,正当他搜肠刮肚想从当年翻看史记汉书的记忆力翻找出这位丁义是何方神圣的时候,却听见那人用清晰的声音说道:“这个人颇为精通法术,乃是一位拥有大法术的能见到神仙的人,此人姓栾名大,臣斗胆为陛下推荐。” 张贺绝倒,栾大,这不是那个著名的骗子神棍吗?骗得刘彻封了五利将军,还把尊贵的卫长公主嫁给他当老婆。 没想到几年前撵跑了一个李少翁,又出来一个栾大,指望神棍能治水?张贺内心冲着丁义呵呵冷笑两声,你怎么不直接上天呢? 第84章 栾大 在丁义的推荐之下, 神棍栾大很快就登场了。丁义为什么要推荐栾大呢?因为丁义的姐姐是胶东康王的王后,胶东王刘寄薨后, 其他姬妾的儿子继承了王位, 康王后和新王互相不对付,经常明争暗斗。丁义为了姐姐着想, 就想利用天子的求仙心理,将曾在胶东国担任尚方的栾大推荐给了刘彻,希望他能靠自己的法术忽悠天子获得宠爱。 栾大长得身材高大,外貌俊美,刘彻一见他就有好感,再加上栾大言辞机巧,又喜欢夸夸其谈, 把很多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和真的一样。 刘彻兴致勃勃地问栾大:“听说你见过神仙?” “臣经常往来于海中,会见安期生、羡门高这些仙人。他们因为臣的地位低贱, 不相信臣的话。又以为康王不过是一个诸侯, 不足以把神仙方术交给他。臣曾数次对康王说,康王又不采用臣的话。为臣的师父说:‘黄金可以炼成, 河水的决口可以堵塞,长生不死药可以得到, 仙人可以招致而来。’” “先生倘若真有修成神仙的方术, 我对爵禄等赏赐有何吝惜?” 倘若栾大马上被官职和金钱打动,那么他就不是个称职的骗子了,只见他高冷地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对刘彻说:“臣的师父不是有求于人, 而是人们有求于他。陛下若一定要招他来,就要让招聘的使者地位更尊贵,使他做天子的亲属,以客礼对待他,不要卑视他,让他佩带各种印信,才可使他传话给神人。即便这样,神人来与不来,尚在二可。总之致尊敬崇求访神人的使者,然后才有可能招致神人降临。” 刘彻听得半信半疑,但觉得栾大这个人说话确实很有能遇到神仙的气度,于是开口说道:“还请先生表演几个方术。” 栾大于是回答道:“如果陛下想要看,臣可以表演几个小方术,但那些大的方术都是需要场地和准备的,随时随地表演那是无法打动神人的。” 栾大于是摆出一副斗棋,让两个随行的小仙童打扮的少年端着棋盘,栾大念念有词,用拂尘在棋盘下面挥来挥去,上面的斗旗竟然移动起来,并且自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先生果然有真本事。”刘彻鼓掌笑道,随行的群臣也被栾大这一手忽悠住了,觉得他确实是懂得一些方术。 但张贺是两千年后穿越来的现代人,平时也没少在电视上看魔术揭秘类的节目,因此对这种小把戏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操作原理在哪里。 张贺盯着拂尘顶端想,这里面是不是被栾大藏了磁石…… “先生这斗棋好生雅致,是用铁做的吧?”张贺状若无心地提问。 栾大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张贺,继续胡诌道:“我这斗棋是用陨铁做的,蕴含着沟通天地人三界的神力,因此可以用法术催动。” “原来如此。”张贺微笑着继续追问,“我刚才听先生说黄金可以炼成,我听说有一种神术叫做点石成金,不知道先生可否让我等今日一饱眼福?” 栾大这会就是傻了也知道眼前突然冒出的年轻侍中是来拆他的台了,但他不知道张贺是什么来历,只见他站在太子身边,两人偶然交谈几句,想来是有些后台的家伙,因为摸不清张贺的底细,栾大也不敢胡乱损他,不过好在栾大今天来骗天子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点石成金?小意思。 栾大脸上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对刘彻说:“陛下,既然这位侍中想看点石成金,臣就破例为诸位展示一二。” “真能把石头变成金子?”刘彻听到这个,明显比之前看斗棋小法术的时候兴趣高了很多。 “请陛下稍等。”栾大说话间,他的两个随行少年就将棋盘收了回去,又从乐成侯的车驾里搬出了一个小方案,在上面点上三支清香。 栾大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放在方案上,又取出陶罐和柳条,蘸水往石头上反复浇洒而去。 大家都屏气凝神盯着那块石头,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栾大向刘彻请示:“接下来的过程我要借助神人的力量,但是这个秘法的过程不能外传,请允许臣用红绸将石头盖住再施法。” 刘彻心想盖住也能看到石头的形状,就点头应允了。 只见栾大手舞足蹈了一阵子,然后用手将包裹着红绸的石头捧起来,对着上天高歌,唱完之后他用广袖盖在石头上面摩挲了几下,再猛地解开红绸,此时躺在他手心里的不再是那块石头,而是一块形状差不多的金子。 刘彻命手下的将作大臣拿过去观看,果然是如假包换的金块。 刘彻因此很高兴:“以前大禹能够疏导九江,决通四渎。近些日子河水泛滥于大陆,筑堤的徭役久不能息。如果天在这个时候委派士人辅佐我,那肯定就是栾大了。” 栾大竟然被封了一个五利将军,被刘彻派遣去治理黄河水患。 一个小小的神棍,因为会些糊弄人的把戏,迅速成为了杂号将军,佩戴五利将军印,穿着华丽夸张的服装,大摇大摆地在黄河边来回走动,美名其曰做法治水。 张贺自然看穿了栾大点石成金用的是最基础的魔术手法,栾大假装捡起的石头是他事先就藏在左边袖子里的,而他还用石头的造型锻造了金块,就藏在右边袖子里,他出手很快,一瞬间就从红布下面将石头换成了金块。 但是张贺并不想再打草惊蛇,同样是骗子,眼前这个栾大远比李少翁要狡猾,诡计多端,指不定有多少把戏等着坑人。张贺准备先找准方向,以便对栾大一击即中。 所以张贺这几天也在黄河旁边到处找平民和县里的小吏了解水患的情况,黄河水患历来是非常令人头疼的事情,大禹治水就是治理的黄河水患。 [历史]大汉首辅_92 张贺这次出门带了石家兄弟,他对两人说:“我希望你们留在这里帮忙治理黄河水患。” 石蒙好奇地说:“子珩有了治水的法子了吗?” 张贺摇了摇头:“我可没那个能耐做大汉的李冰,不过我有几个建议,你们可以混在当地处理水患的官吏那里,让他们可以试试,看管不管用。” “什么办法?”石宁也开口询问。 “我这两天出门问了不少人,也看到他们主要用木材和沙子装袋沉入决口去堵,但黄河决口水流太过湍急,经常会被冲走,效果不太好。”张贺说道,“能不能提议工匠用石锁沉入决口底端的泥沙之中用以固定,再在上面用铁链将空心砖连起来,在两侧岸边再用石柱拉紧,这样在水里造两堵冲不走的墙壁,再在里面用老办法投入装有河沙的麻袋,是不是能止住洪流?” “你很有想法。”石宁夸道,“我觉得可以一试。” “此外还有别的一些想法,你们两个附耳过来,我细细和你们说。” 张贺和石家兄弟嘀咕了好一阵之后,让两人离开去办事了。正如张贺所料一样,栾大在黄河边跳了几天大神之后,黄河的水患并没有半点改善。 刘彻正要生气拿栾大问罪,那栾大竟然主动送上门来:“陛下,非臣不能,实在是那黄河中有一条恶蛟兴风作浪,此地地处偏僻,土地贫瘠,没有充沛的灵气供臣作法,再说治水非一日之功,大禹都三过家门而不入,如果陛下想要彻底制住那条恶蛟,请允许臣到长安城,借助长安的龙气和充沛的灵力施展更加高深的法术。” 刘彻听他说得和真的一样,再加上黄河决口处比较危险,随行群臣也不乐意在此久呆,更不愿意让天子遇到任何可能的危险,于是都纷纷劝说刘彻回京。 回到长安之后,栾大在城郊搭建法坛,登坛作法,作为一个专业的魔术师,他随身准备了好几套幻术表演方案,刘彻派来监督他的官员因此深信不疑,回去向刘彻汇报五利将军确实是有真本领的人,每次登坛作法都能引发幻象。 有意思的是,随着栾大日日登坛作法,过了些日子之后,从黄河那边传来的消息,水患好像真的有一些好转,刘彻这下就是原先还有怀疑,现在也信以为真了,他觉得上次那个李少翁是个没本事的骗子,而这次的栾大真的有几分能耐,说不定能帮他见到神仙呢?所以刘彻对着栾大就从一开始的冷淡和暗中观察,逐渐变得热络起来。 刘彻在北阙甲门赐给栾大一处列侯级别的豪宅,配套僮仆千人,从皇帝的乘骑用物中分出车马帷帐器物布置他的新居。五利将军府落成当日,刘彻也亲自上栾大家中做客。 “朕与先生相见恨晚。”刘彻对栾大说道,“朕还记得那天先生在黄河边说的话,‘让招神的使者地位更尊贵,使他做天子的亲属,以客礼对待他,不要卑视他,让他佩带各种印信,才可使他传话给神人’,朕已经让先生变得尊贵,让先生佩戴五枚将军印信,以客礼对待先生,为什么神人还不肯来相见呢?” 栾大的眼中冒出了精光,他的胃口远不止这些,他想要娶如今全天下最尊贵也最受皇帝喜爱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栾大和武帝的对话部分引用了史书的白话文翻译 家里有事情忙,我尽量保证日更,更完感觉自己要累瘫了,晚上还要通宵,先去睡会 第85章 求神 栾大和丁义是在胡混时认识的狐朋狗友, 他羡慕丁义娶了鄂邑公主,也想靠自己的骗术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 栾大来到长安城之后见过卫长公主, 卫长公主听说栾大能见到神仙并且神通广大, 就邀请栾大来府上做客,问他有没有找到曹襄的灵魂的方法。栾大自然是用了不少法子来哄骗她。 自从去了一趟公主府之后, 栾大就看上了高贵又美丽的卫长公主,正好刘彻问他如何才能用诚心打动仙人。 于是栾大故作正经地说:“陛下视为掌上明珠的是什么?要将其献给仙人的使者,这样使者就会带着她一起率先求得成仙的法门,从而引领陛下求证仙道。” 见刘彻还没有反应过来,栾大又是一番胡吹海聊,在话语中暗示刘彻。这下刘彻就是没想明白也被栾大提醒得知道了,自己视为掌上明珠又可以献给神使的, 可不就是他最疼爱的卫长公主吗? 刘彻回去一打听,卫长公主前些日子还邀请过栾大上门展示法术, 他一想觉得有戏, 栾大高大英俊,又能见到仙人, 将公主嫁给他说不定可以长生不老。 天子稍微流露出那么一点意思,再加上栾大暗中有意地造势, 很快长安城里都传遍了天子想要将卫长公主嫁给五利将军的传闻。 刘据听到这个传闻之后很是生气, 他觉得父亲很是荒唐,就和张贺一起来到大将军府商议对策。随行的还有一位年纪比他略小的阳石公主。 “舅舅,听说父亲要将大姐嫁给一个神棍。”刘据不悦地说,“你可曾听说过此事。” 卫青点头道:“长安城都传遍了, 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那您没有劝说父皇吗?” “你的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相信这些东西的。”卫青叹气道,“我又何尝没有和他提过此事,平阳侯去世也没多少日子,我看婉仪那个孩子根本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我和陛下说不要太急,结果他反而对我说,有真本事的神使千里难挑一,这个机会失去了下次到哪里给婉仪找更好的亲事。” “我看那个栾大不是什么善茬,太子表哥,你可要想个办法。”卫伉坐在一旁焦急地说。 “你们问过卫长公主的意见了吗?”张贺在这个时候开口,虽然他知道栾大是个骗子,但万一历史上的卫长公主真的喜欢这个神棍呢? 好在阳石公主马上否定了他的这一猜想:“我已经问过大姐了,她先前找栾大是问他一种叫做怀梦草的神植,据说怀其入梦,可以见到思念之人,她还想见到姐夫,怎么会突然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神棍情投意合。” 既然卫长公主事先不喜欢栾大,那么这件事情对张贺来说就好办了,他说道:“公主既然无意,那长安城里的谣言便是有心之人故意传播。” 刘据和他对视一眼,马上会意:“这个传播谣言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栾大,这个混蛋!他竟敢肖想我大姐。”刘据气得一拳砸在案上。 “殿下稍安勿躁,公主不喜欢,陛下还能强迫她嫁人不成?现在主要的是找个新的传言,将栾大散播的天子欲嫁女的消息压下去,免得他借机造势。”张贺提议道。 “可是最近有什么大消息能压得过一个被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神使和公主两情相悦的谣言呢?” “要不我去找陛下提亲,就说我对卫长公主仰慕已久,要求陛下赐婚。”卫伉很是仗义地拔刀相助,就是他的方法有些过于惊悚了。 他话音刚落,阳石公主就生气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去了,但迟钝的卫伉还浑然未觉,他虽然是卫家庶长子,又失去了宜春侯位,但卫青并没有嫡子,所以日后他还可以继承卫青的万户侯。反正栾大目前也没有侯位,该怎么操作还不是天子说了算。 其实以卫家如今的地位,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朝堂上二把手的卫青长子求娶一位公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卫青出声否决了卫伉的这个提议:“如今卫家坐大,一门五侯,富贵已极,不能再娶一位公主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呢?”卫伉问道。 卫青其实早有主意,刚才只是听一下这些小辈有什么点子,他提点道:“陛下很信这些,但如果有更新奇好玩的神迹出现,他就会相信新的了。” 神迹……张贺想到了那两颗据传是湖神报恩的珍珠,他决定借珍珠一用,如果能将那条恶作剧的鲤鱼唤出来,驱使它帮忙,那也算是一个神迹了。如果没有他也可以借珍珠为筏子,自己制造出“神迹”来,反正他一个现代人,要搞些幻术多的是新奇的点子。 这么想着,张贺就将自己的想法简略地和大家说了一遍,卫青觉得可行。 “可否请大将军和贺一起进宫一趟,借大将军金口像陛下借一颗珍珠?” 卫青自然是同意:“我正好有空。” “贺还要劳烦将军随我去一趟昆明池畔。” “不知道要我去哪里有何用处?” 张贺神秘一笑:“借大将军的威势,恫吓一下湖神,毕竟那鱼可是你钓上来的,小神顽劣,我一个人恐怕压制不住它。” [历史]大汉首辅_93 卫青难得开口问刘彻要东西,刘彻马上欣然应允,命少府马上取出一颗珍珠交给卫青。刘彻听说他们准备要去昆明池边请神,自然很感兴趣,于是当夜天子摆驾来到昆明池畔。 张贺来到昆明池边,命人将系上丝线的珍珠放入水中,那颗珍珠也有些奇异,进入湖水之后就一直咕噜噜地冒着气泡。但气泡冒了半天,并没有见到鲤鱼出现。 张贺就拜托卫青拔出腰间佩剑,插入湖水中,将军的宝剑战场上不知斩杀过多少匈奴人的头颅,自带一股血腥杀伐之气,长剑入水之后,湖水突然局部如同沸腾一般地翻滚起来。 月色下,一条巨大的鲤鱼跃出水面,悬浮来半空中,和刘彻等人大眼瞪小眼。 春坨在一边怒喝道:“大胆湖神,见过陛下为何不跪拜?” 那条鲤鱼摆了摆尾巴,张嘴吐出人言:“我是湖神,可以不拜人君,只是人君对我有救命之恩,故此相见。” “张贺说,一颗珍珠入水,你可以完成朕的一个心愿,是不是真的?”刘彻开口询问。 鲤鱼瞪了张贺一眼,嘴里却说道:“是真的。” “那你可以帮朕治理黄河的水患吗?” 鲤鱼点了点头,又左右摇摆了一下:“事在人为。” 这到底是要帮忙还是不帮忙的意思呢?张贺飞快地和卫青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见卫青将剑放在湖岸,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弓箭,弯弓搭箭对准了鲤鱼。 “湖神若是不答应,那我可就要冒犯了。”卫青冷冷地说道。 张贺更是用嘴型对鲤鱼说了几个字:“不听话,让卫青再抓住你煮了吃。” 鲤鱼要不是碍于想要保持神格,简直要跳起来对张贺破口大骂了,不过它确实惧怕卫青的弓箭,于是回答道:“我可以进入珍珠数日,随这位张贺去巡视黄河水患,至于能不能治好水患,那就要看天意了。” 说完,鲤鱼化作一道白光,飞快地进入张贺托举在手掌中心的珍珠。 张贺非常谦虚地说:“臣并没有什么神通,只是借了陛下的报恩珍珠,又凭借陛下和将军的威严,方能震慑湖神。” 这倒是实话,张贺其实已经做好了两套方案,他召唤湖神只是试试运气,如果一直召唤不出鲤鱼,他早就委托他的师父乘坐涂黑的小船,穿着夜行衣在江面上等待,只等他吹笛子为号令,就在湖面上放一只鲤鱼灯,然后用船拖行,再加上师父出色的口技模仿,远远看去也能山寨一把鲤鱼河神来忽悠天子。 张贺携带着刘彻的治水秘令,和卫伉一起偷偷离开了长安。卫青帮了张贺一个小忙,他也委托张贺带自己的大儿子出去历练一番。 张贺乘着夜色出发,没有人发现两个个小小侍中的神秘消失,过不了几天,两人在深夜抵达了一处因为水患流失失所的难民的临时驻营地。 卫伉这些年虽然被卫青有意识地往建章营的军队里带,让卫广帮忙训练,但他出生的时候,卫家毕竟早已富贵,作为贵家子弟,卫伉还没有真正接触过民间疾苦。 所以当卫伉看到密密麻麻如同狗窝一般的临时木棚屋,还有因为洪水衣衫褴褛、眼底下透着青黑的穷苦农民,他忍不住紧张地拉住了张贺的手。 张贺虽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他毕竟是活过两世的人,在现代也在新闻联播上见过各地洪灾时抗洪抢险的报道,地震的时候他还当过志愿者,所以比卫伉要冷静多了。 石宁石蒙两兄弟已经在不远处的山岗上出现,远远等候着他。张贺拉着卫伉的手,小心地在黑暗中迈过那些洪水退却后留下的木头、杂物,一步步朝前走去。 “不要害怕,这些都是受到水灾的灾民。”张贺趁机教育卫伉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是来帮助他们的,陛下也好,你的阿翁也好,他们平时努力不正是为了这样流离失所的人可以变得更少一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没赶上今天的更新,终于写好了,呼(~ o ~)~zZ大家晚安 刘据:张贺去治水不带我,生气 卫伉:张贺握着我的手,莫名安心 刘据: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福利?! 张贺:谁让你们皇帝太子不能随便乱跑╮(╯_╰)╭ 第86章 一百问1 1:请问你的名字是? 刘据:刘据。 张贺:张贺, 字子珩。(悄悄地)在现代时候的名字叫做张和。 2:你的年龄是? 刘据:今年16岁。 张贺:我比殿下小一岁,今年15了。 3:您的性别是? 刘据:当然是男。 张贺:同上。 4:请问你的性格是怎样的? 刘据:温柔的时候非常温柔像阿母, 霸气的时候非常霸气像阿翁, 也有人说我像舅舅外柔内刚。 张贺:比较好强,喜欢照顾人, 做事很有目标和规划,为人有时候有点圆滑吧,但周围的人评价都是挺喜欢我的。 5:对方的性格呢? 刘据:张贺非常有耐心,很温柔,对我很好。 张贺:太子殿下的性格是一个完美的太子,陛下大概是按照国家储君的理想型来培养吧?他大部分时候都非常完美,偶尔有些孩子气。 6:两人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刘据:在舅舅的府上, 那会是卫登表弟的百日宴,是阿翁带我去的, 那会我才五岁。 张贺:其实在太子出生之前我就见过他了…… 刘据:(害羞)听卫伉表弟说这是非常浪漫的话 张贺:咳咳, 殿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非常认真地在回答问题。(悄悄地)我刚穿越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巫蛊之祸里的太子。 [历史]大汉首辅_94 刘据:张贺你在说什么?太小声我听不清。 张贺:殿下, 我是说我和你相遇的时间地点都是一致的,就是在长平侯府上, 那一年我四岁。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刘据:这个小孩儿长得真可爱, 眼睛大大的,还一直盯着我看。 张贺:太子小时候也是非常可爱,就如小仙童一般,对我也非常友好。 8:喜欢对方哪一点? 刘据:一直陪在我身边, 支持我鼓励我,陪我一起克服各种难关。 张贺:(悄悄地)是个非常有责任担当的人,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救下我。(提高音量)非常努力上进,平时对我很是照顾。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刘据:经常出门不带上我。 张贺:殿下你要坐镇长安监国,不能随便出去,又不是我故意不带你的,冤枉啊QAQ 刘据:以后每次出门给我带小礼物我就不生气了^_^ 张贺: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好吧如殿下所愿。我觉得殿下非常好,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 刘据:(感动)原来我在你眼里是如此完美。 张贺:……现在有了,偶尔有些自恋。 刘据:TAT 10:你觉得自己和对方相性好吗? 刘据:相性是什么能吃吗? 张贺:我觉得殿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就是问我们两个相处得好不好? 刘据:那当然是非常好了,我和张贺在一起简直如鱼得水。 张贺: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提前乱入了。嗯,我和他相性很好,两个人在一起很合拍。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刘据:张贺,贺,子珩。 张贺:太子殿下,殿下,刘据。 12:希望对方怎么称呼你? 刘据:怎么叫都可以,随张贺喜欢。 张贺:我也是,我们两个不是很拘泥于称呼,平时也是混着乱叫的。 13:如果以动物比喻的话你觉得对方是? 刘据:青色的鸾鸟,飞翔在天空的样子很好看。 张贺:布偶猫,非常高贵、优雅、慵懒。 刘据:布偶猫是什么? 张贺:一种西域名贵的猫,长得就像……小时候的白色的豹子。 刘据:哦,那很可爱啊,我在上林苑见过。 14:如果要送对方礼物你会选择? 刘据:送他我亲自督造的小装饰品,之前送的青玉鸾鸟就不错,下次再让陶令给我去打造一个琉璃水晶手串。 张贺:宝剑赠英雄,或者一匹西域来的宝马。 15:自己想要什么礼物? 刘据:想要张贺陪我玩一整天,他最近越来越忙,好久没有重温小时候那种一整天都陪我一起随心所欲玩耍的感觉了。 张贺:殿下如果感到寂寞的话,我下次就请假来陪你。 刘据:(感动)张贺你真好。 张贺:我对礼物没有特殊的要求,想要吃好吃的没吃过的稀奇的美食。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什么事情? 刘据:他出去不带我,尤其是打仗的时候,一去好几个月,不知道我在长安有多担心吗? 张贺:殿下不要担心了,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刘据:哼,回来要花几天好好陪我。 张贺:好啊。我对殿下没有什么不满。 刘据:就知道张贺对我最好了。 17:您的癖好是? 刘据:没什么特殊的癖好。 张贺:同上。 18:对方的癖好是? 刘据:同上一题。 [历史]大汉首辅_95 张贺:继续同上。 19:您做的什么事(包括毛病)会让对方不快? 刘据:我做什么事张贺都不会不快。 张贺:出门不带殿下一起吧,回来有得好哄了。 20:对方做的什么事(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刘据:他自己也说了啊,出门不带我,还有就是经常去做非常危险的事情,不注意自身安危。 张贺:(豪气冲天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成就大事业就要赴汤蹈火。 刘据:为什么不能是我负责打打杀杀,你负责貌美如花呢? 张贺:囧殿下你这句话是什么哪里学来的? 刘据:一个自称来自其他时间的人………… 张贺:!!!我们旁边居然还潜伏着其他穿越者吗? 刘据:穿越者是什么意思? 张贺:(捂住嘴,赶紧糊弄过去)就是你说的来自其他时间的人。 21:你们关系到什么程度?  刘据:我向他表白了,都没有成功,现在我们还处在暧昧期。 张贺:他向我表白了,我很吃惊,但我还是挺感动的,决定先给彼此一个缓冲期,再考虑要不要正式交往。 
22:两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刘据:你是指告白前还是告白后?告白前是一起坐车去白鹿苑春游,还看了很可爱的貘。 张贺:告白后是一起去神明台看星星,我给殿下讲星星的故事,告诉他宇宙是多么浩渺,但是发明不了飞船所以只能在地上看哈哈哈。 刘据:张贺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不过我觉得他这么瞎聊的时候也非常有魅力,反正我只要坐着听他说话一整天都不用吃饭,秀色可餐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张贺:(脸红)殿下怎么突然这么会说情话吗? 刘据:我怎么也是老刘家的孩子嘛(笑眯眯)。 张贺:我懂了,祖传多情基因。 刘据:什么多情?我只钟情于子珩一人。 
23:那时两人的气氛怎么样?  刘据:非常好,秀色可餐嘛,虽然还在考察期,不过搂搂抱抱还是可以争取的。 张贺:殿下很会撩人,不知不觉就被他撩到了。 刘据: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喜欢我! 
24: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  刘据:初吻已经没了。 张贺:不是在神明台没的! 
25:经常约会的地点是?  刘据:未央宫、上林苑、甘泉山、终南山。 张贺:同上。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准备?  刘据:给他一个惊喜,办个热热闹闹的诞辰流水宴。 张贺:不用这么铺张了,殿下愿意来我家和阿翁阿母弟弟一起度过就很开心了。 刘据:我的生日呢?张贺怎么做准备? 张贺:殿下生日有很多人准备,你亲爹亲妈亲姐姐亲舅舅亲表哥亲表弟等等都会费心准备的,有司也会精心筹划的,我一般只要默默围观,然后去准备一件有趣的礼物就可以了。 刘据:所以送什么礼物呢? 张贺:提前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殿下。 
27: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刘据:我。 张贺:他。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刘据:我可以为了张贺做到很多事情,除了明显危害国本的事情。 张贺:我可以为了对方做任何事,除了危害国家人民的事情。 
29:那么,你爱对方吗?  刘据:爱。 张贺:等过了考验期再告诉你。 
30:如果约会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你会怎么办?  刘据:一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历史]大汉首辅_96 张贺:殿下,就是半个时辰。 刘据:赶紧让陶令找人,张贺很准时从不迟到,一定是张贺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危险了。 张贺:殿下也从不迟到,如果迟到我就会马上去找他,迟到一个小时我就要汇报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忙了一天,后半夜就要早起,剧情展开怕太赶时间写得不理想,就先写了点一百问供大家一乐 明天也是晚上更新见吧,白白 第87章 治水 张贺带着卫伉穿过灾民临时安置的窝棚区, 正好遇上迎上来的石宁石蒙兄弟俩。 “你们在这里协助治水,可有什么成果?”张贺询问道。 石蒙乐呵呵地回答:“子珩的法子果然有些作用, 现在黄河的决口已经堵住了, 比原先的灾情是好了不少,水患有所遏制, 所以我们在帮忙安置灾民。” “这么说朝廷接到的水患有所好转的消息是真的?”张贺把朝廷接到水患有所控制的上书和栾大登坛作法表示这是因为他请到了神人相助的说法都和石家兄弟说了一遍。 “水患好转的情况基本属实,这是因为我们这些天不眠不休辛苦堵黄河决口。”石宁不屑地说,“和作法有什么关系?而且河水泛滥汹涌,别的地方又裂了几道口子,现在官兵忙着堵新决口,一时间根本没时间打造那么多可以用铁链锁起来的打孔方砖。这上书报喜不报忧,还有神棍借天灾邀功, 真不怕报应吗?” “不要脸的人就是那么多有什么办法。”卫伉言简意赅地说。 “好在我是奉命前来,回去可以直接向陛下汇报。”张贺说, “为今之计, 首先要想办法将水患平息。” “子珩说得对,回京我们再慢慢收拾那个栾大。”卫伉挥了挥拳头。 “还请两位大哥先带我们去看一下黄河目前决口的情况吧。” “你们且跟我来。”石宁将他们带到黄河边一处小山岗上, 这里地势高峻,又正处于黄河的一处拐弯, 将途经县城的这段黄河全貌看得一清二楚。 从高处看, 黄河因为这几日洪水泛滥,夹杂着沿途大量泥沙,因此河水变得非常浑浊,和张贺在现代时看到的差不多黄了。在距离这处山岗不远, 是石蒙口中最初的那道决口,现在已经按照张贺的建议,用两道铁链锁在一起的石砖墙挡在中间,在里面填埋了装满泥沙的麻袋,还有不少人在上面加固这道堤坝,防止河水再将其冲破。 因为有了石砖墙的阻隔,这一段河堤下游不再被黄河水侵袭,庄稼田地虽然仍然浸满了水,但原先的水位渐渐退去,房屋也不只是露出一截屋顶,而是露出了屋前被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土地。 有些灾民开始返回家里,在一堆破烂里面挑拣还没有被大水带走的自家用品,还有些人用陶罐,一点点将屋子里还没退去的水往外舀。虽然经历了洪水肆虐,但这片土地已经开始慢慢恢复生机。 但是从高处眺望黄河,就如一条咆哮的巨龙,它在此处被堵住了决口,却在另外几段河堤上形成了新的决口,好在目前规模都不大,不少士兵和百姓一起忙着抗沙包去填堵决口。 “因为石砖烧制需要时间,所以现在只能用沙包去堵,等洪水越大,就越有被冲毁的危险,现在县里已经紧急转移了可能被波及地区的百姓,随时准备应对险情。”石宁在一边介绍道。 张贺想了一下:“我看有些缺口不大,能否砍伐竹子,将竹子一段深深插入河底淤泥,再在一排竹子前面堆放沙袋?” “这倒是是好办法。”石宁说,“刚好有几个缺口附近有竹山,我马上去提醒他们。”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张贺又观察了一阵地形,发现黄河此处河段有一处地势较低,下面连着一个低洼的湖泊,可以利用来分洪,于是他开口说道:“当年大禹治水成功,就是靠的一个堵不如疏的道理,我们也不能光堵决口,依我看,可以在湖泊和黄河之间开挖沟渠,一旦挖好就拆毁河堤,将河水引到湖中,把这一带附近的百姓疏散就可以了。” 石蒙开口道:“那我去和县官说一下,如果可行,就抓紧时间疏散百姓、开挖沟渠,然后开堤泄洪。” “那就有劳石大哥了。” 等石蒙也离开办事之后,站在张贺旁边的卫伉开口道:“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张贺说:“此处没有别人,可以请湖神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他悬挂在腰间玉佩下面的那颗珍珠微微发出柔和的白光,一道青烟过后,一条鲤鱼活灵活现地在两人面前的半空中浮动。 “现在是你发挥本领的时候了。”张贺轻声说道,“这水患除了人力作用之外,还有什么帮助解决的法子?” “稍等片刻。”鲤鱼说完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接着在黄河水里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鲤鱼,那条鲤鱼逆着洪峰前行,很多岸边加固堤坝的人都看到了,纷纷跑到河边,对着河水充满敬畏地喊着:“黄河里有一条大鲤鱼!” 出了这一番风头之后,鲤鱼重新出现在张贺面前。 “黄河里有一条恶蛟兴风作浪,这也是今年洪水特别厉害的原因。”鲤鱼说道,“想要根治河水,还是要杀死恶蛟。” “恶蛟?”张贺本来觉得这条鲤鱼河神就足够玄幻了,结果还出现了恶蛟?不过古代确实有不少杀死蛟龙和射蛟的传说和史书记载,可能蛟龙在古代是一种动物吧。 于是张贺对鲤鱼说:“请带我去那条恶蛟出没的水域。” 听说张贺要去斗恶蛟,卫伉急了:“这件事情太危险了,你不能孤身冒险,不然回去表哥会骂死我的。” 张贺当然没有一个人去单打独斗的准备,他等到保护他的石家兄弟回来之后,又出示刘彻密诏问县官借了一点抢险的兵卒,和几个当地官员一起来到了黄河某处岸边。 一到河边,珍珠里就冒出一道白光直接射入河中,不一会儿,一条鲤鱼从河中跃起,消失在半空中,紧接着,浑身黑色披着坚硬的外甲的“蛟龙”从河水里浮了上来。 张贺定睛一看,眼前这一团漆黑的生物非常眼熟,不正是他在动物园里见过的鳄鱼吗? 不管这条鳄鱼是不是引发洪水的主因,既然他将官员等人都领到了河边,就势必要杀死这条鳄鱼,至少也能鼓舞人心。 “拿弓箭来。”张贺下令道,“这里谁射箭本领最高,我需要有人射死江中那条兴风作浪的恶蛟。” 石蒙上前一步:“我对自己的箭法很有信心,请让我来为民除害。” 张贺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弓箭,正准备交给石蒙,却听到鲤鱼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长期住在未央宫,经常和太子和皇帝打交道,身上充满龙气,必须要你亲自射箭才有杀死蛟龙的威力。” 张贺略微犹豫:“湖神示意由我亲自来射杀蛟龙,但是我的箭法非常一般。” “不用担心,弟弟会帮你瞄准的。”石宁在旁边鼓励道。 张贺就站在了河边一处大石头上,对准江中那条凶悍地横冲直撞的鳄鱼,拉满了弓弦,搭上了特制的箭矢,石蒙走到张贺身后,伸手帮他调整射箭的姿势和拉弓的弧度,然后替他将箭头瞄准鳄鱼的头部。 “射箭的时候要集中注意力,对准对方的脑门,迅速松开弓弦,将箭支以最大的力量和速度送出去。”石蒙低声指导。 “我知道了,谢谢石蒙大哥。”张贺凝神闭气,然后按照石蒙的指点,猛地松开弓弦,只见箭如流星一般迅速地扎入鳄鱼的脑门,那条鳄鱼在巨浪中翻滚。 张贺这下得了射箭的要领,飞快地从背后箭囊里再取出两枝长箭,同时搭在弓上,不用石蒙指导,这次他自己找准了感觉,飞快地将箭射了出去,也同样射中了鳄鱼的身躯。 浑浊的河水里泛起血花,鳄鱼终于被射死了,沿着汹涌的洪水一直向黄河下游漂流而去。 [历史]大汉首辅_97 “蛟龙死了,水患马上就要结束了。”河岸边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也许真是河神发挥了作用,铲除了恶蛟,也许是张贺提议的几项治水方案奏效。等到泄洪的沟渠开挖好之后,县官下令推开一小部分河堤,洪水沿着事先挖好的泄洪道一直流到湖泊的低洼地带,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黄水湖。 而利用竹子和空心砖的加固河堤技术也使得河岸再没有出现别的决口,而黄河里的洪峰也渐渐消退,洪水不再增加,河堤加固好之后没有叠加的负担,多余的洪水又被引入泄洪区,水患真的被全面控制住了。 当张贺带着喜讯和卫伉一起,带着石家兄弟连夜赶回长安的时候,县官也再次上书汇报治水情形,并且将天子特使的能力好好地拍了一堆马屁,这就是张贺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因为县官先让人送的简报,那封洋洋洒洒的万字上润色好之后才递交,所以长安城一开始接到的仅仅是黄河水患得到彻底控制的消息。 消息一传出来,栾大就让他手下雇佣的那些人在长安城的百姓中间散布自己求神有多么神通广大,水患得到治理一定是陛下英明善待神使的原因,顺便再给神使和卫长公主的故事添油加醋一笔,栾大在自己的豪宅里喝得飘飘然,把跪坐在下面伺候自己喝酒的妾侍幻想成如花似玉的长公主,俨然一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晕眩感受。 当刘彻昆明池畔豫章台召见自己的时候,栾大几乎以为时机已经成熟了,直到他在刘彻的旁边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年轻人。张贺笑盈盈地看向栾大,栾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以他人精的能耐,他怎么会不知道眼前那个少年心里正在算计自己? 第88章 对演 “朕昨天收到了上书, 说黄河的水患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刘彻坐在榻上,面带和善的微笑, “想必是先生这些日子登坛作法所致, 只是不知道先生在长安作法,如何影响到千里之外的黄河, 还请先生为朕消除疑惑。” 栾大本着骗子的自我修养,对于这个问题有无数回答模板,他随便挑了一个回道:“那是因为陛下对臣的信赖爱护,让我的祷告上传到天上,臣的师父神人具有无边的法术,可以瞬间缩地而行,定是他来到黄河旁边, 将水患控制。” “既然先生的师父如此厉害,为什么不肯来见朕一面呢?” “臣的师父作法消耗了非常多的灵力, 现在不足以支持他再长途跋涉来见陛下, 如果陛下愿意稍待几日,臣将焚香祭酒, 请神人降临。” “那朕就给你三日期限。”刘彻说道。 栾大心想,三天足够他找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骗子来合伙糊弄皇帝了, 就答应了下来。 “陛下就等着神人降临吧。” 这个时候张贺开口道:“陛下, 既然神人法力无边,那么出场方式肯定是与众不同,长安的宫殿如此凡俗又怎么衬托神人的高雅呢?臣想请陛下在这昆明池的碧波之上搭建一座临时台子,到时候就请栾先生的师父直接降临其上, 岂非更加风姿卓然?” 栾大心里暗骂张贺,这不是为难人吗?但他表面上还是一副高冷无所谓的表情:“陛下,这邀请神人怎么可以指定具体场所?而是应该对神人有所尊重,让神人随心所欲。” “这怎么不尊重神人了?”张贺摇头说,“先生此言差矣,自古以来设台请神斗士尊重的做法,我还特地命人准备了霸陵原上的湘妃竹,上面有自带的斑点图样,想必您的师父看到陛下给他准备了如此灵秀精巧的台子一定会觉得惊喜的。” 栾大自然是一点都不觉得惊喜,他正想开口继续想办法拒绝这个明显是为难自己的建议,却听到刘彻有些不耐地问道:“怎么朕的侍中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先生也不能答应吗?” 栾大怕刘彻开始怀疑自己,连忙说道:“陛下息怒,臣只是和侍中略微探讨一二,并非不答应陛下所提要见臣的师父的事情。” 刘彻这就摆摆手:“那么接下来三天就要辛苦你的师父特地来与朕相见了,你先退下准备吧。” “臣告退。” 等栾大退下之后,刘彻才对站在一旁的张贺说:“他真的是在骗朕吗?” “是不是骗人,臣也不好说。”张贺一边在一旁的案几上替刘彻整理未阅读的上书,一边抬头回答道,“毕竟臣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平生所见过的唯一的灵物也就是一条向陛下报恩的鲤鱼湖神罢了,不知道他们能沟通神仙的人是怎么做事的,但臣只知道一点,骗子才会对陛下您撒谎。” 刘彻何等聪明的人,马上会意过来:“你找一下有没有关于黄河水患的详细上书,朕要先看看。” “敬诺。”张贺在一堆奏折里翻找,还真被他找出一封,“这里是县官最新的几卷上书,黄河边还没有推广竹纸,这是用竹简写的,看起来有不少字。” “哦。”刘彻懒洋洋地斜靠在凭几上,“你打开来,从头到尾读给朕听。” 张贺清朗的声音就在安静的大殿里传播了开来。 刘彻晚上的时候就回未央宫去了,张贺留了下来,明天那些湘妃竹就要运到湖边,张贺要监督工匠在距离豫章台一百米的水面上搭建一座临时的台子。 当然张贺留下来还有一大目的就是确保豫章台附近都是自己的眼线,坚决不给栾大留下任何做手脚装神弄鬼的机会。他还问杨仆借了水军几艘小船,日夜在竹台周围巡视,不准任何闲杂人等的船只靠近。 三日时间很快就到了,刘彻在豫章台上再摆了一次小规模的家宴,出席的除了皇后、太子、公主和皇子外,刘彻三位姐姐和子女,卫青和他的三个儿子、霍去病的两个儿子还有霍光都应邀出席。 这些人里面也包括了刘彻如果能成仙最想一起携带的一些人,刘彻心里想着,如果栾大真能见到神仙,那么大家一起开开眼界,有好处一起拿,如果没有反正过来吃个饭也不亏。 栾大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纱衣,在湖风的吹拂下,看起来飘飘欲仙,配合着他高大俊美的外貌,很有风仪。他甚至向卫长公主暗送秋波。 但是卫长公主忙着逗弄怀里的孩儿曹宗,根本没有理睬栾大。 “栾大,可以开始了吧?”刘彻开口问道。 栾大这几天可没少发愁,张贺将豫章台看管得严密,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趁着夜色用小船将事先准备好的“神人”送到湖中竹台上也无法实现,不过好在他准备了全新的说辞,今天这身白色纱衣就是他的演出服装。 “陛下,臣这三日不停不歇地焚香祷告,终于和千里之外的师父说上话了,他听说陛下邀他前往昆明池,本想欣然赴约,但无奈为了治水损耗的灵力还没有复原,只好勉强附在臣这肉体凡胎上与陛下相见。” 这是当时也很流行的请神方法之一,因此刘彻也没有反对:“那你就马上开始吧。” 栾大让两个侍童燃起一种特制的香,只见大量浓郁的烟雾从侍童手托的香炉里冒了出来,将栾大笼罩在烟雾缭绕之中,平添了神秘莫测的氛围。 周围观众都大为称奇,不过张贺倒是见怪不怪了,这不就是现代舞台上的干冰效果嘛,虽然不知道栾大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看来他在胶东国当尚方炼制东西倒是有几分才学。 随着烟雾的升腾,栾大突然在雾中浑身抖动数下,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焕然一变,尽管穿着和外貌还是原来那个人,但整个人内里的气质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充满了一股无欲无求、祥和安宁的气质。 他淡然地开口,声音也和原本的栾大完全不同了:“我是栾大的师父,特此前来会见汉天子。” 曹宗在卫长公主怀里好奇地大声说:“阿母,这个人怎么看起来和之前不一样了?” 卫长公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对曹宗说:“宗儿乖,看着就好,莫要再大声说话。” 曹宗很是听话地闭嘴了,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是充满好奇地盯着栾大看。 张贺内心先为栾大点了个赞,这可是影帝级别的演技,不过张贺上辈子在剧组里也是见过不少影帝、老戏骨精分式的惊艳演出的,所以并没有被栾大糊弄过去——因为再精湛的演技,一个人长期习惯形成的微动作不可能全部被掩盖,虽然栾大演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但他还是栾大。 张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朗声对刘彻说:“陛下,请允许臣先上前向神人问话。” “可。”刘彻点头应允。 张贺今天也是特地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浅绿色衣服,袖子非常长,一直拖到了地面,所以他看起来也是有几分仙人之姿的。所谓要打脸装逼之人,首先你要比他更会装逼,这也是张贺今天计划好的行事作风。 “这位神人既然是栾先生的师父,那么敢问是哪位神人?可有名号?臣等日后传颂今日之事,也好称呼您对吧?”张贺礼貌地对神人拱手弯腰行礼后问道。 [历史]大汉首辅_98 栾大转了转眼睛,现场胡诌了一个:“吾名凌霄君。” “这位凌霄君,不知仙山在何处?洞府名称又叫做什么?是金丹期还是大乘期?可有飞升过?渡劫过?修的是什么道?可有灵宠灵植?又是哪个宗派?”张贺这些问题都是从修真文里胡诌来的,栾大又没看过修真文,一时半会被那些天花乱坠的名词给镇住了。 栾大当然不会顺着张贺的话说,他对眼前这个不知为何一直针对自己的少年还是很有警惕心的,于是他故作微微发怒回答道:“吾已告诉汝等名号,为何又来追问这许多?道在心中,无需来问。” 张贺拍手道:“好一个道在心中,神人真知灼见,仆很是佩服,这水中竹台正是仆奉陛下旨意为神人所建,不知神人为何不肯登上竹台,可是对我们的招待有所不满?” 坐在最上首的刘彻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被栾大收入眼底,他可不想惹怒皇帝。 于是栾大开口说:“怪我这位徒儿不勤于修炼,身体沉重,无法飞跃湖面,我们在台上会话,岂不更方便点?” “方便是更方便了,但是……”张贺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然后狡猾地笑了起来,“凌霄君可能在神界的地位不高?因为这里区区一个湖神都能带我飞跃湖面呢。” 第89章 立祠 栾大仗着身材高大, 傲气地俯视着张贺:“你能做到的话就不妨一试?”他可不信眼前这个少年真的能飞了不成。 张贺当然不能飞,但他随身佩戴的珍珠里可是藏着一条货真价实的湖神, 今天一大早他就和鲤鱼做了一笔交易, 鲤鱼帮助张贺在众人面前表演一下神迹,张贺就将珍珠归还给它, 并且说服刘彻在昆明池边给它立祠塑像,让它能够享受到皇家供奉的香火。 张贺也开始表演了,这是他来到西汉之后第一次公开展示精湛的演技,作为一位经过四年专业学习的科班演员,他并没有栾大那样浮夸的动作和肢体语言,只见他略微低头,再度缓缓抬起的时候, 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 刘据这么多年和张贺朝夕相处下来,他印象中的张贺是温柔、活泼、可爱的, 脸上经常带着笑容, 让人看到就不自觉跟着微笑了起来。但刚才一个瞬间之后,这些亲和力在张贺脸上荡然无存, 就如结了冰霜的湖面,张贺脸上的表情变得冷漠, 当他的双眼睁开的时候, 清澈的眸子就如同一碧如洗的雨后长空,带着一丝无情的意味。 “凌霄君?”张贺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小神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是……”栾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张贺微微歪着脑袋,脸上露出聆听的表情, 片刻之后,他一甩淡绿色的袖子,两条秀气的眉毛略微拧起,开口说道:“我听张贺说,你自称用法术拯救的黄河的水患?” 栾大对着空气做出抚摸胡子的手势,点头道:“没错,正是吾之功劳。” “那小神就有一事请问,不知道凌霄君能否回答上来?” 本着气势上绝对不能输的精神,栾大兀自冷冷地说:“请问。” “既然是凌霄君动的手,那么你可知这次黄河水患可是由什么引起?” “那自然是恶龙兴风作浪。”栾大胡扯了一个最保险的答案,反正自古以来水患的原因多与此有关,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说龙最不容易出错。 可是张贺却不依不饶:“那么这条恶龙有几只角,凌霄君可曾看清了?” 栾大楞住了,这个问题怎么听怎么像是设了套子请他往里面钻呢。不过他毕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骗子,很快稳住阵脚,反问道:“湖神这么问,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不妨请湖神先说。” 栾大心想,眼前这位侍中总不至于跑回去黄河边上亲眼目睹吧?他也确实没听过天子身边有什么亲近的侍中最近离开京城的。他来到长安之后早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张贺的底细,张汤的嫡长子,太子伴读,现在在天子身边担任侍中,年少有才智,但不知道为何处处与自己作对。 不过,既然是高官的儿子,这样精贵的小少年,想必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特地跑回去危险的水患现场?栾大赌的就是这一点,但不幸的是,他赌输了。 张贺既然准备装一个高冷的湖神,自然要把戏做足,他对坐在上首的刘彻拱手说道:“请人皇赐我纸笔。” 刘彻就让黄门给张贺呈上一张大张的竹纸,让两名宫女各执一段,将竹纸竖立展开。 张贺提起毛笔,在纸上挥舞起来,很快一条黑色的龙躯跃然纸上,那条龙下半身隐藏在黄河波涛里,前爪探出水面,吹胡子瞪眼,昂着庞大的头颅,显得无比威风,在它的头上顶着一支黑色的角。 “湖神画得非常传神。”刘彻配合地拍手赞叹道,其他人纷纷附和。 张贺转过头,得意地看了一眼栾大。 栾大虽然心中震惊,但还强作镇定,笑道:“这不就是那条在黄河中的蛟龙?当时有很多人看到的,你将它画出来也不出奇。” “凌霄君能告诉我是怎么杀死这条蛟龙的吗?毕竟它的独角可是非常厉害。”张贺故意在蛟龙和独角上重读。 “当然是用剑了…………”栾大随口胡诌了一大段凌霄君如何英勇地用手中的长剑作为法器,在那黄河波涛上与蛟龙恶斗,最后成功斩落蛟龙头颅的故事。如果不是张贺和卫伉曾经亲临现场,他们真的要承认栾大很有编故事能力,将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说得和真的发生过一样。 张贺从中间拿起那张纸,将蛟龙头顶的角那部分的纸撕掉,然后转头笑盈盈地对栾大说:“可惜黄河里那条蛟龙没有角,凌霄君连自己杀的龙有没有角都记不清了吗?这可不应该。” 栾大脸色突变,他自然是偷偷打听到了一些上书的相关消息,但上书往往不会记载所有细节,比如县官那洋洋洒洒一万字的上书里,只说在黄河边射杀了蛟龙,却只字没提那是一条没有角的蛟龙——长得像鳄鱼,当然不会有画像中蛟龙常见的头上长角的形象了。 卫伉这个时候也站起来说道:“启禀陛下,臣和张贺一起去黄河边治水,亲眼所见张贺射杀的那条恶蛟,头上并没有长角,栾大请来的说不定是个假神君,妄图欺骗陛下。” 栾大连忙道:“怎知不是这两人事先互相串通好?” 刘彻表情危险地看向栾大,张贺知道刘彻内心已经堆栾大充满的怀疑,此时只需要他和鲤鱼约好的神迹来临门一脚,让刘彻相信眼前栾大请的是没有任何法术的假神仙。 于是张贺说道:“本神要去水中竹台了,这位凌霄君如果真有几分本事,不如与我同行?” 说完,张贺就解下系在腰间的珍珠,用力将它朝湖中央抛去,只见珍珠落入岸上和竹台中间的湖水里,顷刻就沉没了。 很快湖面上冒出了一连串珍珠般的水泡,湖面上的雾气突然浓郁了起来,一条巨大的鲤鱼从湖面跃出,朝刘彻鞠了一躬,就摆动尾巴在距离湖面一尺的高度,朝水中竹台浮空游去。 鲤鱼来到竹台上空,突然化作一缕青烟,青烟在竹台上凝聚成一个人影,赫然就是刚才还站在岸边的张贺。 那“张贺”站在竹台上,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仿佛就在岸上说话一般能让人听清楚:“哪里有什么凌霄君,栾大你还要装神弄鬼欺骗陛下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其实是张贺本人说的,鲤鱼用一股水汽将他包裹了起来,使得他周围的人都看不到他。水中竹台上鲤鱼幻化成的“张贺”配合着张贺的说话声,开始演起了双簧。 张贺尽数栾大骗人的种种行为,他本就是张汤的儿子,对于断罪文书也颇有研究,一桩桩栾大的罪状列举得是证据确凿又条理清晰,听得在座的人都非常信服。 刘彻因为事先已经让张贺读过一边黄河边县官的万言书,对于水患平息到底是谁的功劳非常清楚,他原本还觉得栾大可能还是个有本领的方士,可是张贺跟他说,今天要让河神给刘彻展示一下真神通和假神通的区别,刘彻见识到了,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一想到眼前这个吓得跪倒在地求饶的神棍曾经把自己骗得团团转,还差点把宝贝女儿都送给了这个骗子,刘彻就越想越生气,开口道:“来人,把这个骗子拖下去,送到廷尉问罪,择日腰斩。” 腰斩这也有些太残忍了,张贺本意是想拆穿栾大的骗局,免得卫长公主嫁给一个不怀好意的骗子最后落得一场空,但既然骗子被揭穿,赶跑他就是了。 这么想着,张贺开口求情道:“陛下仁慈,骗子虽然可恶,但臣听说这栾大在胶东国当尚方的时候,于炼制东西上还有些造诣,刚好臣想在上林苑再试着造一些有益于汉军的东西,可否请陛下将其交由我发落,如果造成功了,将功补罪,如果造得不好,您再杀也不迟。” 刘彻一听和汉军有关,就来了兴趣:“那是什么东西?还是和上次的马镫一样用于骑兵吗?” “臣这次想要试造的东西,最先可以用于提高水军的远距离攻战威力。”张贺张贺卖了个关子,“如果能成功造出来,对提高汉军杀伤力大有助益,但是制造这个东西难度系数很高,臣听说的一些土方法,在造的时候很容易自行爆炸,很是危险。” [历史]大汉首辅_99 “所以你就想让栾大来造?”刘彻点头道,“这个想法倒不错,人尽其用,要是炸伤了炸残了也是天要替朕惩罚他,既然如此,朕就依了你的请求,将这个骗子送给你带罪督造了。” 将栾大打发去研制火药之后,张贺又趁机提出给湖神在昆明池边立祠的事情。刘彻念在鲤鱼治水有功,自己命人挖出的人工湖竟然有了湖神,灵感大发写了一篇赋,让人刻在新建好的湖神祠墙壁上,并且将此事作为祥瑞在民间大肆宣传了一番,以昭示天下人皇家的水军被神力所眷顾,必将无往不胜。 将事情办妥之后,张贺又专程去了一趟湖神祠,主要问一下鲤鱼对于这笔交易的报酬是否满意。鲤鱼被当做正儿八经的湖神供奉了起来,内心自然是美滋滋地,它一高兴就开口向张贺透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在你的身边还有其他像你一样的穿越者,是一个你认识的人。”湖神如此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的情敌正在登陆中…… 第90章 钓鱼 “我看你这个湖神当得还挺滋润的, 对香火还满意吗?”张贺看着在他眼前摇头摆尾的鲤鱼,微笑着询问道。 “当然满意了。”鲤鱼此时心情很好, 就回答, “不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一眼看穿你是穿越者吗?” “不瞒你说,确实非常好奇。”而且当时张贺一瞬间还有被拆穿的惊惶, 当然这是事后绝对不会承认的。 “那是因为我也曾经是穿越者中的一员。”鲤鱼张开呈现O型的嘴巴一张一合,吐露了一个令张贺大为吃惊的秘密,“通常像我这样逆天改命没有成功的穿越者,会变成守护一小块土地、池沼的小神,完成几个任务之后才能离开。” “你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做了什么?又为什么没有成功?”信息量太大,张贺只好先捡着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来问。 没想到那条鲤鱼摇晃了一下硕大的脑袋,说道:“我在昆明池原本的浅沼底下的淤泥里沉睡太久, 已经忘记了我变成鱼之前的事情,要不是当今皇帝开挖人工湖将大量活水引进来冲刷开淤泥, 我也许还要再沉睡下去。” 张贺无语了:“你对你自己的身份, 还有为什么变成一条鱼,就半点印象也没有了吗?” “还真没有了, 可能我穿越前就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吧,像现在一样睡觉、喝水、游泳, 每天就很快乐。”鲤鱼思索了一阵, 从半空中蹦跶了起来,“有了!我有一点印象,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大汉才刚刚建国,我好像是穿越成了一个非常腥风血雨的人, 我大概是想帮那个人改变命运,结果获罪于天,失败后变成了一条鱼,再多的我就再也记不起来了。” 张贺看它一脸迷糊的样子,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不报希望地问:“那你还记得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不记得了。”鲤鱼干脆而爽快地回答。 “那你要怎么完成任务离开?”张贺都替它捉急了。 鲤鱼原地转了几圈,开心地朝空气吐了一串泡泡:“顺其自然呗,当任务来临的时候,相信上天会给我启示的。” “那你就成天吃吃喝喝睡睡等着吧,你是我见过的把鱼活成一头猪的人才。”张贺忍不住开启的吐槽模式。 鲤鱼倒不以为意,它对张贺说:“看在你我都曾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份上,再额外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吧。” “愿闻其详。”张贺眨了眨眼睛。 鲤鱼对张贺说道:“在你的身边还有一个穿越者,是你见过面的人。” “这个人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警示你至此了,望君珍重。”说完鲤鱼耗尽了一天香火攒下来的灵力,像烟雾一样在空中瞬间消散无影踪了。 刘据觉得张贺自从在昆明池边和栾大斗法以来,好像突然变得有了心事,有时候走路的时候会突然停顿下来,呆立着仿佛在思索什么难题。 “子珩,你最近怎么了?”刘据关切地拍了拍张贺的肩膀,“我怎么看你最近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张贺被刘据拍醒后,眼神有一瞬间迷茫,但很快又恢复清灵。 “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事。”张贺笑着回答太子的关心,“我还要赶着去石渠阁给陛下取几本书,等侍中换班之后再来找殿下。” “那好,你先忙吧。”刘据注视着张贺匆匆离开的背影,也陷入了沉思。 据他所知,张贺家最近并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张汤在边郡治理得颇为出色,张安世在学堂里也聪颖伶俐,张二公子的贤名在高官内部也传播了开来。所以张贺到底在想什么私事想得如此出神? 刘据适才观察张贺的表情,并没有忧愤悲戚之色,想来这件私事不是什么坏事。 说起来张贺今年也快十五岁了,寻常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不止一个。张贺这些年虽然忙于仕途,一个月里只有三四天能回张府,其余时间大多数值宿在未央宫内,小部分时间在上林苑里继续捣鼓一些小玩意,家里也不急着给他提嫁娶之事,所以刘据一直没有想过张贺也是到了可以动春心的年纪了。 有难道是有了心上人了?这么想着,刘据的内心就无端地酸涩起来。 另外一边,张贺已经急匆匆地赶到了石渠阁,刘彻想要沟通西南夷,让张贺给他去找几本那些西南偏远小国的古书纪。张贺一边在巨大的柜子前面翻找,一边心里暗暗骂自己,被鲤鱼提了一句身边有穿越者之后,竟然有点杯弓蛇影起来,日日在思索那个人到底是谁。 适才刘据喊自己的时候,张贺抬眼看到刘据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在心里问:太子殿下总不会是那个穿越者吧? 想到自己这层奇思妙想,张贺不仅在内心嗤笑了一声,他和刘据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怎么不知道这就是个原装的太子?张贺不由得暗暗怪自己疑神疑鬼,既然那个穿越者潜伏在身边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那么说明那个人不一定会对自己不利,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到时候认个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只是不知道这个穿越者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从现代的中国穿过来的呢? 张贺脑内的想法层出不穷,天马行空,这样放飞思维的时候,他寻找书籍的效率明显大大降低,找了半天也没有找齐刘彻需要的古书。 这个时候,有人在背后用书轻轻敲了张贺一下。 张贺猛地转过头,却发现一个同样穿着侍中服装的俊秀少年正站在他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侍中,你在找什么书,怎么半天也没找着,需要我帮你一起找吗?” 眼前这人是前阵子新来的侍中,郎中令龙额侯韩说的次子韩增,按照侍中里的惯例,张贺和他也搭档过几次值宿,指点过他一些注意事项,两个人因为年纪相仿,颇有一些共同语言,所以相处得还不错。 “韩侍中,我在找一本古蜀国的书籍记录,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韩增略微思索片刻后回答:“好像还真有见过,张侍中稍等,待我找找。” 只消等了片刻,韩增就拿着一捆厚厚的竹简走了过来,对张贺说:“你看看是不是就是这卷?” 张贺将竹简上面插着的骨签拿了下来,看到上面果然刻着古蜀两字,正是他想要找的那本书,于是喜笑颜开,对着韩增道谢道:“多谢韩兄相助,不如我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陛下想必等急了吧。”韩增看了一眼石渠阁正中悬挂着的巨大滴漏,又看了一眼张贺脚畔堆着的一大堆竹简,“这些太重了我怕张兄搬不动,正好我现在闲着无事,不如我帮你一起吧。” “那就有劳了。” 张贺一边走一边偷瞄韩增的侧脸,心里想着,韩增作为侍中平时大伙在住所也算是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了,如果他是穿越男,那也对得上鲤鱼说的那句话。 想完张贺苦笑着摇摇头,这么推测,不光刘彻的侍中全体都有嫌疑,这偌大未央宫里他平时接触过的那么多人,还有外面打过交道的官员,全部都要怀疑,要从这么庞大的人群里找出穿越者,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只能让自己望洋兴叹了。 [历史]大汉首辅_100 看来还是要想个别的法子将对方钓出来才好。张贺在心里默默思索了起来。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穿越者认出这个不是当前时代的人能想出的点子,又不至于暴露自己?当华灯初上的时候张贺来到太子宫,和刘据坐着聊了一会天又玩了一会博陆,看到刘据翻找东西的时候露出当年他们合作揭穿神棍李少翁的皮影小人一角,张贺才突然有了灵感。 眼看马上要到七夕了,西汉这个时候虽然没有成型的七夕过节的传统,但宫里少不得也要张挂彩色的灯笼,宫中女眷在高楼上对着星星乞巧,还有有一些爱情主题的庆贺活动。 张贺将那张皮影拽了出来,对刘据说:“殿下,要不要我们今年七月七日给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出个节目?” “好啊,难得子珩如此有雅兴,就都依你。”刘据欣然应允,又带了一点好奇追问道,“你想要演个什么节目?” 张贺托腮想了想,多年前他让宫人排练的那些个皮影戏都是当时现成的神话故事,什么西王母啊瑶姬啊云中君啊山鬼啊,不过这次他要特地准备一个除了穿越者大家都没听说过的。 张贺徐徐开口:“就排演一个海洋之心的故事吧。” 第91章 七夕 七夕那天的时候, 未央宫到处悬挂了彩色的灯笼,倒映在沧池的碧波里, 仿佛天上的星河落在了池中。 这天傍晚, 张贺命人在沧池边搭建了一个小竹台,在上面挂上幕帘, 只等观客到齐,就要上演皮影戏。 刘据的三位姐姐和鄂邑公主均已外嫁,不再住在宫里,因此今晚前来的除了刘闳、刘旦、刘胥三位公子之外,还有其他妃嫔后来为刘彻所生的两位公主阳石和夷安。 这些皇子公主和刘据一起被张贺安排在了最前列的贵宾席上,在后面两排座位上,张贺还邀请了侍中里今晚得空的人前来观赏, 霍光、金日磾、韩增等人都应邀前来。 此外张贺还让陶令在宫中传话,有想围观的宫女和太监, 今晚都可以准时前来观看, 因此在贵宾席后面特地空出的场地里,此时已经熙熙攘攘站了不少人。 张贺见围观群众都到位得差不多了, 就对陶令比了个开始的手势,陶令随即转道了幕帘后面, 在竹台后面的灯笼被点亮, 将那块白布照射得透亮。张贺自己也在刘据旁边的位置上跪坐了下来。 刘闳素来和他亲厚,就扯了扯张贺的袖子,好奇地问:“子珩,今晚要演什么新故事?” 张贺侧过头对他微笑道:“一个应景的小故事, 你且看着吧。” 话音刚落,只见幕布上一艘高耸的楼船缓缓地行驶而出。陶令站在竹台下方的小船里指挥,早有幕后操纵的人将灯笼全部换成了蓝绿色,此时幕布上碧波荡漾,伴奏的乐师吹起了悠长的笛子。 海鸥在天空中盘旋,又消失不见。一个穿着丽服的贵族少女伫立在船头,凝望着远处的大海。 在古琴和笛子的伴奏下,由一名擅长唱歌的宫娥唱起了那名少女的故事。原来这名少女是南方海岛上一个国家的公主,她被迫嫁给陆地上的一个强大王国的王子,但她心里是完全不喜欢这门和亲性质的婚事的。 正当她离开故土,愁肠百结的时候,一个阳光淳朴的书生出现在她的面前,这名书生经常跟随海船出海,以替人抄写文书和记账本谋生,他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很多新奇的玩意,因此见多识广,和那名忧伤的公主谈起了海外逸闻,两人越谈越投机,渐渐萌生情愫,只是相见恨晚。 公主脖子上戴着一串非常珍贵的蓝宝石项链,是那名王子迎娶她的聘礼之一,叫做海洋之心。公主原本打算一下船就和那名穷书生私奔,不料大船却遭到海盗的追击,仓促避让中撞到了礁石,硕大的楼船瞬间侧翻,而当时正在船头和书生谈情说爱的公主勉强逃过一劫,没有被船倒伏时的巨浪瞬间拍入海底。 但楼船很快沉没了,海面上只剩下一块小小的甲板,根本容纳不下两个人,书生说自己会游泳,就让公主端坐在甲板上,自己在海里边游边推着公主前进。黑夜的茫茫大海,海水冰冷,书生体力渐渐不支,好在远处看见了一点渔火,公主大声呼救。 可惜当渔船即将赶过来的时候,海面出现了旋涡,书生用尽最后的力量将甲板推出旋涡,自己却被卷了进去。获救的公主悲痛欲绝,将那串昂贵的海洋之心扔入书生消失的旋涡。 多年以后,公主已经变得非常年迈,当她临死之前,她仿佛看到一片湛蓝的海水充满了自己的床榻,那名依旧年轻的书生出现在她梦中,将她带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颇具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演完之后,在场很多观众都为之唏嘘。刘闳更是看红了眼圈,对张贺说:“就不能给他们编一个好的收尾吗?” 刘据拍了拍刘闳的背安慰他,也凑过来说道:“闳弟说得极是,子珩这个故事未免也编得太可怜了,不能和牛郎织女一样让他们隔断时间见上一面吗?” “那好啊。”张贺爽快地答应,让人拿来笔墨,他迅速在纸上写了现场改编的喜剧版结局,然后交给陶令。 陶令拿到了新的故事结局,指挥大家重新登台将结局部分演了一遍,在改动过的故事里,公主在距离楼船沉没海域很近的港口住了下来,每隔七年七月七日的时候,海港都会起大雾,有一艘幽灵船一样的楼船破开雾气而来,从海底归来的书生从船头跳到岸上,和公主相会,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天一亮书生就要和幽灵船一起消失。 故事的结局是公主和书生执手相看泪眼,然后公主语带哽咽地对书生说:“七月七日清凉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一场皮影戏散场,张贺先陪伴刘据玩了一些七夕皇宫里的保留节目——多数是宫女们在玩,他们负责在旁边看。 汉代虽然还没有大规模过七夕节,但无论民间和皇宫都有了七夕穿针乞巧的风俗。乞巧一般选择在地势高的楼台上,因此椒房殿的宫女们在这一天就聚集在了两处凤阙上。 心灵手巧的宫女们一手执着五彩丝线,一手执着七孔银针,对月快速穿针引线,比赛谁最快穿过所有针孔,谁乞到的巧就越多。这种行为是向织女星祈求智巧,也是宫女们难得的娱乐比试活动之一,因此她们玩得分外认真。 “子珩要不要试试穿针?”刘据坏心眼地在一旁提议。 “我还是算了,我连一个针孔都穿不过去。”张贺连忙摇头,“你还不如让我去射箭。” 刘据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张贺的手腕:“几年前我赠与你的用五色丝绦缠绕的玉鸾可还戴着?” 张贺还是非常珍视这件刘据精心为他挑选的礼物的,于是撩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朝对方晃了一下带在手上的玉鸾:“殿下送我的礼物,我可是每天都戴着。” 刘据看着张贺用一截红绳系在纤细手腕上的玉鸾,脸上略微泛红,嘴上说道:“既然子珩如此看中我送的礼物,下次诞辰我再给你挑几样。” “那贺就先行谢过太子厚爱了。”月光下张贺戴着喜悦的眼睛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刘据竟然一时有些看呆了。 两人在携手赏花望月游园了一阵子之后,张贺看着时间不早了,就向刘据告辞回到了自己的侍中居所。 一关上门张贺就跳上榻,坐在那里沉思起来。今晚他在这皮影戏里下了几剂猛药,先是完全照搬了电影泰坦尼克号的剧情,后面改的结局又是借用了加勒比海盗里的桥段,如果那个穿越者是来自和他同一个时代的现代人,张贺不信对方还看不出里面的玄机。 最后一句更是直接引用了白居易《长恨歌》里的诗句,仅将长生殿改成了未央宫中实际存在的清凉殿,这是一句认亲的暗号,时间、地点都有了,就等着看那个穿越者会不会现身。 快到夜半时分,张贺偷偷推开房门,溜了出去。深夜的未央宫灯火阑珊,宫殿仿佛都沉睡在阴影里,张贺一路避开值班的宫女,很快就来到了清凉殿的侧方。 张贺沿着水边回廊往清凉殿正殿前的近水平台走去,快要走出回廊的时候,突然听到正殿二楼的露台上有人在低声说话,吓得张贺赶紧往后闪身躲去,藏在了假山的阴影里,好险没被发现。 张贺顺了顺刚才瞬间加速的心跳,深吸一口气抬头往上望去,只见露台上有隐约的灯光传来,昏黄的灯光里包裹着人影,定睛一看,却是穿着一身皂色襌衣的刘彻。 总不会刘彻本人是穿越的吧?这个想法一冒出脑海,就把张贺给惊悚到了。好在天子此时穿着起居用的常服,头顶没有带冠,只梳着一个发髻,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等人,而是半夜睡醒出来透气的。 刘彻凭栏观赏了一会漫天星斗阑干,又侧过脸对着身后说道:“今天那班小子们在池边做皮影戏,吹拉弹唱,可不热闹,看到他们朕就想起朕当初年少轻狂的时光,一转眼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从那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略微向前走出一个穿着青色襌衣的人,长发尽数披散下来,昏暗中看不清面容,只听到那人温和地回答:“陛下要是想要看戏,臣着人给你准备?” “算了算了,都一把年纪了,还看那小少年喜欢的皮影戏,说出来惹人笑话。”刘彻摇头道,“还是那越地献上来的百戏杂耍好看,改天让他们排演好了,让长安百姓都进上林苑观看,朕要与民同乐。” 刘彻和卫青随便闲聊了几句,卫青劝说道:“陛下夜间风大,你穿得单薄,还是早些进去歇息吧,别忘了鼎湖那次……” “那次我真以为要捱不过去了,还好仲卿……”随着两人往殿内走去,那些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模糊直至听不见。 [历史]大汉首辅_101 张贺在那假山后待了一会,楼阁上的灯光很快也尽数熄灭,他方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抬腿朝清凉殿前的平台走去。 “张侍中可真是淘气,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偷听陛下来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吓了张贺一跳,险些一脚踏空跌落池中。 他转过身,便看见一个穿着侍中官服的少年从花荫里走了出来,手里徐徐摇晃着一把便面,对着张贺笑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作者有话要说:  便面:不是方便面,是西汉用竹子编织的扇子,可以拿在手中摇着扇,马王堆出土有文物图 第92章 七宝扇 “韩增?你怎么在这里?”张贺略带警惕地询问。 韩增轻摇手中的便面, 笑着反问:“不是张侍中故意在皮影戏里留下暗号,约我来这里见面的吗?” 看来他就是鲤鱼所说的那个穿越者了, 张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敌是友, 因此回答地模棱两可:“韩兄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韩增摊手道, “白居易的《长恨歌》,你看我还是会背的。张兄放心,我和你是同一立场上的,不会与你为敌。” 张贺这才松口道:“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到这里多久了?” “我其实是胎穿,但是先前一直没有穿越前的记忆,今年进宫后遇到你才恢复的记忆,说起来你还对我有唤醒之恩。”韩增说道, “我原名就叫韩增,是从公元2017年穿越过来的, 你呢?” “我也是同一年的胎穿。”张贺下意识地隐去了穿越到巫蛊之祸那一段, “不过我从小就有记忆。” “难怪了,我从恢复记忆之后就一直暗中观察你, 觉得你很多事迹都有点像穿越的,但你也知道, 我们这种人在汉代可不能随便暴露穿越者的身份给别人, 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我们相认了,又都是侍中同僚,此处夜深风大,不如回住所详谈。”张贺提议道。 两人就边说边聊往回走去。 在穿过水边长廊的时候, 韩增感受着夜间的凉风吹拂在脸上,对张贺说:“既然我们都是穿越过来的,那不妨一起来捣鼓一些有用的发明吧,比如说……在这闷热的夏天,你就没想过要发明会转动的风扇吗?” “有想过……”但没有去做是因为张贺最近偷偷让栾大按照土法炼制火药,当然这个目前还是军事机密,他自然不能和韩增泄露。 中国古代最早的扇子叫做五明扇,相传是由舜所发明的,寓意为他接受尧的禅让后,要广开视听,求贤人以自辅。五明扇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通常作为仪仗摆设,出行时可以遮尘纳凉,在古装偶像剧泛滥前十几年的古装历史剧里,经常出现在帝王身后由两名宫女手持的长柄扇子就是这种。 到了秦汉时期,公卿、士大夫都可以使用五明扇,根据《周礼》,“天子八扇,诸侯六扇,大夫四扇,士二扇”,所用的扇子越多,说明身份越尊贵。 除了这种五明扇之外,西汉实用性质的扇子主要有三种。 一种是韩增手中拿着的便面,由竹篾编织而成,一端有手柄,可以拿在手中摇动纳凉。 还有一种是羽扇,最早是用野鸡的羽毛做成,后来又用了白鹤等羽毛。相传周昭王时涂休国献青凤、丹鹊,盛夏时周昭王派人用其翅、尾之羽制成“游飘”、“条翮”、“兮光”、“仄影”四把名扇,“轻风四散,泠然自凉”。 最后一种叫做团扇,多由竹子围成一个圈,覆以丝、绢、绫罗之类的织品,在上面绣上精美的花鸟虫鱼,手柄上点缀以扇坠和流苏,显得十分精美,一般为宫中女子所爱用。班婕妤的《团扇歌》说的就是这种扇子:“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但韩增和张贺商议后准备制造的自动扇则是按照现代的风扇原理来做的。也许是碰到了曾经都处于现代的同乡,韩增显得很有干劲。 一回到张贺的房间,他就挥舞着手中的便面对张贺比划道:“依照我的想法,我们可以用制作便面的方式,分别用竹篾编织成三个扇面,然后将它们的手柄捆在一起,在后面再加个摇柄,用手带动的时候,三个扇面就旋转起来,将凉风送出。” “韩兄这个想法甚好,不过用手转速太慢,不如利用清凉殿靠近沧池的便利,引水力来推动,这样只要流水不断,则风扇可以自动旋转,清凉殿里就会常有凉风。” “果然还是你有经验啊。”韩增感叹道。 “要用水力驱动,还得做几个齿轮装置,等我画张设计图,再去实地试验才知道能不能成功。”张贺非常严谨地说。 张贺随侍刘彻的时候顺便把这件事汇报了,刘彻正苦于夏天酷热,未央宫虽然有凌室,但也不能每天都把冰块往寝宫搬吧?所以刘彻当即就拍板同意了张贺韩增在清凉殿捣鼓这新型的水力风扇,所有经费一律由少府负责挑拨。 在实际操作的时候,韩增又见识了一把张贺的脑洞大开。最开始试验的时候,将沧池的水引入清凉殿两侧的暗渠,水从高处跌落在齿轮上,推动齿轮转动,从而带动扇面旋转。 但最开始的转速还不是很理想,张贺干脆命人在池边建造了翻斗水车,将池水运到一处新搭建的高台蓄水池里,然后在水池里开一个闸口,让水流从十丈的高处突然跌落而下,形成一处人工的瀑布,这样冲刷到齿轮上的水流动力就更足。 张贺还让工匠将传统风扇的三页造型换成了七页,使得转动带起的风变得更大,并且命工匠在每一副扇页上镶嵌上一个镂空的竹球,一侧有暗门可以打开,在里面放入七种不同的香料或者干花,这样当风扇转动起来的时候,扇面上的香气也随着习习凉风送入殿中,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如同置身原野。 “陛下,臣以为可以将其命名为七宝扇。”在最后展示的时候张贺向刘彻介绍完使用原理之后,也将自己想出的名字告诉了刘彻。 刘彻非常满意,赏赐了张贺七样宝石,又赏赐给韩增一些金子。 七宝扇先在清凉殿使用,渐渐在未央宫的官署和后宫里都流行了起来。正当张贺和韩增忙着替达官贵人们按照七宝扇的时候,刘彻命人为刘据重新装饰修缮的北宫终于准备好了。 卫子夫挑了一个吉日,让椒房宫的车马帮年已十五的太子刘据从未央宫搬到了北宫入住,北宫自此正式成为太子的专属宫殿。 因为太子的随从不多,住进北宫难免空荡荡的,刘彻又顺手给他拨了两百宫女,与此同时,皇后卫子夫也和天子有着同样的想法,开始在各郡国给太子物色起了家室好的名门闺秀。 消息传来的时候,张贺正和韩增在西市的一家酒楼喝酒,酒席中间穿着妖艳服装的胡姬翩翩起舞,引来不少叫好声。 韩增提起酒壶给张贺满了一杯,然后自己缓缓饮着杯中酒,问张贺说:“我们相处这些天也算开诚布公了,可是张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这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张贺微微笑道:“区区之名何足挂齿,我在现代叫做张和,和这个名字发音很是接近。” 其实许久不用,他已经对张和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竟然像说陌生人的名字一样,这令张贺感慨万分。 “张和,张和。”韩增重复了两遍之后,突然眼前一亮,“是不是和气生财的和?” 张贺虽然疑惑他怎么会知道,但还是如实回答:“正是这个和气的和字。” “缘分啊缘分。”韩增击掌笑道,“原来我和你在这遥远的汉代相遇相知,竟然是天大的缘分。” “张兄此话从何说起?”张贺奇道。 “你在现代可是做演员这一行的?演过《盗马寨》的张和?” 张贺点了点头:“正是在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我说咱们相见都是缘分。”韩增展臂拍了拍张贺的肩膀,“我在现代挺喜欢你演的几部戏的,不怕你笑话,墙上还贴着你在《盗马寨》里的人物海报,你那个山贼二当家演得太好了。” 张贺没想到在古代还能遇到粉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韩兄过誉了。” [历史]大汉首辅_102 “要是在现代遇到你,说不定我还会问你要签名合影来着。”韩增举杯道,“可惜这古代是没有相机的,我只能多敬你几杯了,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啊。” 将一壶酒喝完之后,张贺觉得有些醉意了,就起身结了酒钱,扯着已经有些醉醺醺的韩增往街上走。 韩增一边走一边晃悠,嘴上还兀自说着:“都说了不醉不归,还没喝尽兴,张兄就不让我喝酒了,不义气。” 张贺连忙赔罪道:“实在是那店里胡姬唱歌跳舞,旁边几个醉汉看着也要起身跳舞了,贺喜欢安静,故此先行离开。” “我知道有一处临水酒楼,非常安静,可以在包厢里喝酒赏景,就距此处不远,我带你去。”韩增突然来了兴致,转头就往另一方向走去。 张贺怕他喝醉闹事,只好紧跟几步赶上,没走多远,柳暗花明,竟然来到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小酒馆。酒馆有独立的庭院,中间有一处荷花池,荷叶田田,粉红粉白的荷花开了一池,中间有锦鲤穿行,果然如韩增所说,是一处雅致的去处。 当垆的是一名妙龄女子,给两人上了酒和水果之后,就放下布帘离开了。独立的小房间里此时只有两人默默对坐,韩增喝酒了之后一双桃花眼乱瞟,对着张贺似笑非笑:“刚才那胡姬火辣跳舞的时候,张兄目不斜视……我观张兄似乎不喜女子?” 他这句问得直白,张贺手一抖,将酒盏打翻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要命了,突然被出柜 刘据:下章放我出来,不然媳妇要被拐跑了 所以下章交给太子好好表现 第93章 出柜 张贺确实性别男, 爱好男,不过他在现代一向是事业心高于谈情说爱, 刚毕业那几年正是打拼的黄金时期, 虽然圈内有不少同类,还有些玩得开的来勾搭, 但醉心演戏的他并没有理会。 来到西汉之后,一开始张贺还是个奶娃娃,忙着当大汉皇家幼儿园园长,感觉整个人身心都幼稚了不少,后来年龄稍长又成天为太子盘算未来,并没有想要在古代找位蓝颜知己的闲暇。 今天胡姬舞蹈,虽然容貌艳丽, 舞姿火辣,但对于现代人张贺来说还是趋于保守, 所以他看了几眼就没留意了, 没想到却被韩增歪打正着,从这件小事上窥探出他的性取向。 “韩兄你这是在说什么。”张贺干笑道, 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过眼前这位韩增是一个活跃气氛的老手, 只见他双手端起酒盏, 仰头一饮而尽,对张贺赔礼道:“看我这张快嘴,想来是唐突了,理应自罚一杯。不过张兄无需局促, 因为……” 韩增看向张贺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语调也因为过度饮酒导致的醉醺醺的语气而在收尾处带了一丝颤音:“我也是和你一样的人。” 以张贺两辈子的社会阅历,到了现在还没觉察过来对方是在有意撩他,那就是傻了。他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虽说在汉代这也不算什么事,不过还是不要挂在嘴边为好吧,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小隐私。” “那是,我自然是知道的,不会往外说。”韩增单手托腮,斜依在窗边,“你看我们共同的秘密又多了一个。” “我看韩兄今日喝得也够多了,不如贺将你送回韩府?”张贺提议道。 “我刚对你出柜,你就马上对我避之不及,这令我很是伤心啊。”韩增摇头道,“张兄何必紧张,这龙阳之好在此时真的不算什么,我这身体的亲爹,据说就曾经和当今天子有过一段,还不是照样立功封侯,做了九卿。” 可是我在宫中值宿的时候也听过不少关于你爹的风言风语啊,这可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情。张贺在心里吐槽道,但碍于那是对方身体的爹,他不好当面说这话,只是委婉得提醒:“郎中令的履历上可没有这一笔。” “想不到你作为二十世纪的青年,思想还如此古板。”韩增说,“我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发现自己做了侍中,心里很是高兴,天子真是有眼福,身边服侍的都是高颜值的小鲜肉,看得我很是心动,据说孝惠期间的侍中还涂脂抹粉,真是颜控的天堂。” 张贺略有些无语地看着对方一脸遐想的样子,忍不住戳破对方的粉色泡泡:“今上喜欢高大俊朗的,不怎么喜欢涂脂抹粉的小娘炮。” “啧,男人嘛,说说而已,往后不是还有李延年?”韩增不以为然地说,“口味就要常换常新,你长期和这群高颜值侍中一起共事,就没有找一个发展的意向?” 张贺简直无语了,他穿越来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的可不是来开后宫的,再说他又不是办公室恋情的推崇者,于是他回答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说到窝边草,太子倒是一株玉树临风的好草,听说你之前是他的伴读,成日里朝夕相对,就没有些想法?” 张贺一时语塞。太子长得英俊帅气,如果是巫蛊之祸时那个年龄的刘据,说不定张贺还真有些心动,但现在太子才十五岁,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十五岁那是初中生啊,张贺觉得自己如果对太子有想法那简直是非常禽兽了,所以他还真一直和刘据维持着纯洁的朋友关系。 此时被韩增一说,张贺心里倒有些意动,仿佛被搅乱了一池春水,将暗藏在湖底那些隐秘的心事翻搅了出来一样。其实自己对太子…… 张贺猛然斩断了这种危险的思想,不能想,不能越雷池一步,刘据是要成为未来大汉的天子的,他的一切必须是完美的,而自己只需要以一个标准的忠臣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为他披荆斩棘,将他的道路变得更加通顺即可。 韩增看着张贺微微发愣,脸上的表情从微妙转为玩味,他用手指随意地转动桌上的酒盏,望向张贺:“怎么?被我说中了?” 张贺恼羞成怒:“太子是国之储君,你怎么可以对我随意编排?” “国之储君怎么了?国之天子都睡男人呢,龙阳又不犯法,君为何避之如蛇蝎?”韩增步步紧逼。 “我是现代穿越过来的,和古人总归是有些鸿沟,所以我并不想在这里寻觅伴侣。”张贺随口敷衍道。 “说得也对。”韩增点头道,“那我们两人都是穿越的,比起别人显然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都更一致,共同话题也要多少许多,张兄看我如何?不如我们两个在一起吧?” “啊?”张贺简直被对方的思路震惊了,这……刚才不还在聊刘据吗?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可是个非常温柔的情人。”韩增继续引诱道。 “请容小弟考虑一下。”张贺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于是想了一个折中的说辞。 没料到韩增却自信满满地说:“我等着你慢慢考虑清楚。” 虽然不明白韩增的这份自信源于何方,但晚上回到张府的时候,夜深人静与张安世兄弟两人独处时,张贺还是把这件事当做笑话一般告诉了张安世。 张安世此时身材已经有些抽长开了,脸上也不若小团子婴儿肥那会肉嘟嘟可爱,已经开始向少年的五官转变,此时他皱起眉头,一副张贺当初在蚕室隔着栅栏见过的老成神态,脸盘却稚气未脱,有着一股有趣的反差萌。 “那个韩增语气轻浮,不可深交。”张安世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老气横秋地说,“大兄还是离他远点,当心被带坏。” 张贺刮了一下张安世的鼻子:“到底我是你大兄,还是你是我大兄啊?小小年纪一副说教口吻,等你再大点,我拜托太子在陛下面前托个关系,把你也弄成郎官,加侍中,到时候和霍光简直一对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是什么啊?”张安世不高兴地捂住鼻子,“还有我已经长大了,别再像小时候那样刮我的鼻子。” 啊,说漏嘴了。不过张贺在自己家里是最为放松的时刻,偶尔会在张安世和秦芸面前脱口而出一些现代的词汇,对此他通常如此应对:“是大兄我随口胡诌的,教导主任就是非常会教育人,和学堂里的老夫子一样的老古板,说的就是你哈哈哈。” 两个兄弟在榻上笑闹到一处。 第二天张贺回到未央宫的时候,莫名觉得侍中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发生什么事情了?”张贺好奇地凑过去,逮住正一本正经打扫卫生的霍光问道。 霍光手上拿着一把扫帚,在张贺耳边悄声说:“你是昨晚不在,他们是被陛下的火气给吓蔫的。” [历史]大汉首辅_103 “陛下怎么发火了?” 霍光声音更压低了几分:“听说昨晚太子顶撞陛下,陛下就生气了。” 张贺惊讶道:“太子一向好脾气,怎么会无缘无故顶撞陛下?”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霍光摇摇头,“昨晚当值的几位里有卫伉,你去问问他,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卫伉人在哪?” “昨晚值了一宿,现在正在房间里躺着。”霍光用手指了指虚掩的房门。 “多谢。”张贺说完就朝卫伉住所走去,房门既然未关死,说明房间内的主人还未睡着,张贺就敲了敲门,朝里面小声喊,“卫伉,你在里面吗?” 卫伉有气无力地回答:“……进来。” 张贺推门进去,看见卫伉正一脸郁闷地躺在榻上,无聊地把玩着一个玉佩。 “听说昨晚陛下发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伉反正睡不着,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对张贺抱怨道:“昨晚可吓死我了,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张贺连忙坐到他旁边,替他按摩揉捏肩膀,哄了一会后开口问道:“那你这条池鱼快和我说说,太子顶撞陛下是什么情况?” 卫伉忍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就知道关心表哥,昨晚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坚决拒绝中宫向陛下提议的将郡国挑选的淑女纳入北宫之事,闹到后来陛下都生气了,说什么他七岁就有了太子妃,表哥已经十五岁了还没有半点储君的担当居然不肯纳妾,你道表哥怎么回的陛下?” “怎么说的?你快告诉我。”张贺焦急地催促。 “他居然说,陛下既然为了联姻娶了后来废黜的皇后,又何必让孩儿再走一遍你的老路。你说他厉害不厉害?我在旁边听到都被他吓到了。” 张贺觉得,卫伉如果是个现代人,他此时可能会用上闭嘴惊艳这四个字来形容。 “所以陛下就生气了?” “那是自然,他那可是触了陛下的霉头,陛下当时就怒吼起来,‘所以没给你立太子妃,就纳几个妾!子夫也是一片苦心,你要对你阿母不孝吗?’听听这罪名,可表哥他居然还不知悔改,他居然说,儿臣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要说:  算错剧情进度了 所以太子的重点表现大概还要顺延一到两章 刘据:贺贺,西汉十五岁不小了可以生娃了 张贺:作为现代人还是好有罪恶感怎么破 卫伉:我静静地围观父子掐架 第94章 乱局 根据卫伉的叙述, 昨夜太子说要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刘彻回答那好啊, 既然如此你把那人的名字报上来, 我满足你,可太子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刘彻因此生气将案上的东西都扫了一地, 指着刘据的鼻子骂,你都没心仪对象在我面前说这么一堆是想要做什么? “太子现在何处?”张贺问道。 卫伉又躺回榻上:“他现在应该在中宫那请罪吧,我不管了啊,我可是困得要命,先睡了,你自己去关心他吧。”说完将被子一扯,竟然盖住脸准备入睡了。 张贺摇了摇头, 替任性的侯世子将门带上,朝椒房殿方向走去。 张贺刚走到椒房殿正门, 就看到长御倚华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张贺,她脸上一喜, 对张贺说道:“张侍中来得正是时候,中宫请你前往一叙。” “中宫找我有何事?”张贺一头雾水, 他进宫这么久, 还从未被卫子夫单独召见过,这次总让他莫名有些不安。 倚华口风很紧,只是微笑着催促道:“你去了就知。” 张贺忐忑地步入椒房宫正殿,卫子夫穿着一件紫色的华服, 正坐在榻上,在她左右只有两个宫女服侍,看到张贺进来之后,也微微欠身行礼之后,转入屏风后面离开了。 此时偌大的殿里只剩下卫子夫、倚华和张贺三人。 张贺连忙跪拜行礼:“臣拜见中宫,中宫长乐未央。” “起来吧。”卫子夫温和的声音响起,“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谈一谈关于太子的事情。” 这种家长会上家长严肃讨论育儿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张贺起身之后也端坐在一旁的客席上,表情正经:“臣愿闻其详。” “自元朔五年你被大将军推荐入宫作为据儿的伴读,到现在也有些年岁了吧?” “回禀中宫,已经十年了,在此期间,臣无时无刻不受到太子和中宫的关怀。” “这些虚话就不用说了,这些年相处下来,你觉得太子这个人如何?” “臣观太子聪慧善良,才智过人,应是国之储君的典范。”张贺诚恳地夸赞。 “据儿一直是非常好的。”卫子夫脸上露出属于母亲的那种自豪骄傲的微笑,随即笑容一敛,话锋也随之转变,“可是最近他有一件事却办得令我和陛下都有些失望,张贺可曾听过此事吗?” “臣也是从卫伉那儿略有耳闻。”张贺有些犹豫地说,他估摸不准卫子夫的态度,因此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侧面回复,“所以我听说太子殿下在此,便前来寻他,不知臣可否见到殿下?” “他在侧殿闭门思过。”卫子夫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案几上一串进贡的珍珠,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张贺,“待会我可以让长御带你前去,不过这会,我还是想你陪我难得说一会话。” 说什么呢?张贺有些紧张地拽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为何,他和刘彻相对也好,和卫青霍去病相处也好,都没有特别紧张的感觉,但每次面对卫子夫,尤其是被她那双柔美却幽深的眼眸凝望着的时候,总是觉得莫名慌张。 大概是异性相斥吧,张贺这样胡乱地想着,嘴上却说:“中宫请讲。” 卫子夫继续往下说:“据儿从前都非常乖的,从不顶撞我,可是这次他对着我和陛下都态度非常坚决地说不要郡国的淑女,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张贺心想,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这不也是刚想来问你儿子吗?当然他只能腹谤,可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这么说,他只是更加谦虚地回答:“臣驽钝,竟然不知道太子这是为何。” 卫子夫把玩珍珠的手突然停了动作,目光笔直地射向张贺的面庞:“太子平时有喜欢的女子吗?还是……他其实喜欢男子?” 感情在这里等着呢。张贺连忙回答:“平日里虽然没听殿下提过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不过男人……他平时相处最多的就是卫伉、李禹还有臣等了,臣觉得中宫不必为此忧心。”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卫子夫语带深意地说,“可是这大汉宫廷里的此类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据儿纯良平时少和女娃儿接触,平时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的,我也是担心他走了歪路,比如说为了个男子不想纳妾这样的事情,在皇家可是不被允许的。” [历史]大汉首辅_104 张贺只觉得自己寒毛都有竖起来了,皇后特地找自己密谈,聊的却是这些事情,而且眼神总是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身上打量,这是在怀疑自己?如果是在现代,他可能就要对卫子夫说上一句我们是清白的了您可别怀疑了,不过古代宫廷里说话,有时候一步踏错就要万劫不复,他可不能乱开口。 于是,张贺谨慎地回答:“臣平素听太子殿下谈及家国天下的抱负,太子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储君,臣相信中宫所思虑之事不至于会发生吧,太子可能是一时闹个小脾气,臣待会就去劝他一劝。” “如此甚好。”卫子夫对倚华说,“将这串南越进贡的珍珠送给张贺。张贺啊,我可是把你视作据儿将来的辅佐之臣,你可要替我多规劝着他一点,别让他走了歪路。” “谢中宫赏赐,臣定当铭记在心。”张贺跪伏,行礼,接过珍珠在手,却觉得重逾千斤。 他步履沉重地往侧殿走去,看到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刘据时,张贺觉得有些心疼了,于是开口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卫伉说你惹得陛下发火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要郡国的姬妾了?” 他像连珠炮一般地一连问了好些问题,刘据转过头来,苦着脸说:“子珩,我都被禁足思过了,你不安抚一下我,上来就问了一堆问题,我好生伤心难过。” 张贺拍了拍刘据的肩:“别伤心了,我这不是来看望你了吗?问问题也是在关心你啊。” 刘据这才回答道:“昨夜顶撞父皇,然后就来椒房殿了,太子宫都挪了地方,这里陌生床榻睡不安稳。” “我说你在闹什么?”张贺苦口婆心地劝,“中宫和陛下要给你纳一些郡国的淑女不也是为了你着想?大汉以孝为先,你答应下来就是了。” “我和她们又不熟。”刘据委屈地拉着张贺坐了下来,“这么随随便便找的女子,我才不要。” “人和人之间相处,不都说从不熟到熟吗?也许见面了就有你中意的女子了,也不是坏事啊。”张贺一边劝,一边心想,这批郡国的淑女里还有未来刘进的母亲史良娣呢,你要是不娶,那汉宣帝刘询从哪生出来?这大汉的历史可要大改了。 “我为什么反对,子珩难道一点也不清楚吗?”刘据拉着张贺的手,一双好看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张贺,令张贺没来由得心慌。 不得不说刘据的眼睛随了卫子夫,也是一双会说话的幽深的眼眸,当他凝视你的时候,就如同水波不兴的深潭,可这静水里潜藏的是底端的激流,是一些张贺不想去读懂的东西。 想到了那晚被湖神胡闹导致的尴尬,张贺连忙站起身来:“总之你好好想清楚,别再惹陛下和中宫生气,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刘据看着迅速离开的张贺,嘴角挂上了一丝自嘲的苦笑,摇着头轻声吟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张贺一路飞快地走回了侍中,心还跳得飞快。韩增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将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张兄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我在背后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到。”韩增伸出手在张贺眼前晃了几晃,眼神似笑非笑。 “请恕我失礼。”张贺说,“只是有些私事烦恼,我们还是去看看未央宫里还有哪个殿需要装配七宝扇吧。” 张贺心想,工作使我冷静,工作使我沉淀。 沉淀了一整个白天之后,张贺还是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他将此归咎于燥热的天气,于是出了未央宫,在西市临街找了一家酒肆,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喝着井水里冰镇过的果酒。 今天卫子夫找他的一番谈话就像一块大石横亘在他的心头,他原本只是非常朴素地想要做太子的萧相留侯啊,可是在这朝夕相处之间,纯洁的友谊不知何时变了味。 只能说卫子夫不愧是位关心儿子的母亲,能够敏锐地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苗头,刚才刘据凝视自己的眼神,张贺只觉得接不起,受不住,要怎样才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让史良娣尽快进京吗? 还有李娃那小丫头也是喜欢太子的,她应当是后来李皇孙的生母,要不要让太子一并收了呢? 张贺一面以最理性客观的角度为刘据筹划着,一面心里却浮起了隐隐的酸涩之感,太子平日里对自己可谓非常温柔体贴,如果这份温柔以后都冲着史良娣和李娃去了,张贺隐秘的内心深处躁动着一份不甘不愿。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一出步步高升的棋局,就像被人突然从中空投了一只波斯猫,那淘气的小爪子一抓一挠,琉璃棋子散乱了满局,该如何继续下去? 张贺左右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撒一把狗血 下章贺贺想了个歪主意,太子很生气,后果………… 第95章 烦恼 “张兄, 怎么在此借酒消愁?”灯火阑珊中,韩增徐徐走来, 一屁股坐在他面前, 托腮望着他。 张贺有些局促地回答:“我没有……” “没有为太子不愿意纳妾的事情烦心?”韩增不等张贺辩解,就把话题摊牌。 张贺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啊?” “宫里消息灵通的人那里都悄悄传开了。”韩增一脸无辜地对张贺说, “我可不是故意打探你的隐私啊。都说太子前脚刚和陛下闹翻不愿意纳妾,皇后马上就召你单独会谈,这其中的关系,啧啧……” 看着笑得一脸八卦的对方,张贺无奈地说:“我和太子没什么,是你们想多了。” “前几年听闻你有牢狱之灾的时候,就有人状告你蛊惑太子, 这口锅你是背起来过了,时不时有人会给你提起。” “那我能怎么办呢?”张贺就差加上一句我也很绝望了。 “你有没有想过, 不管你和太子之间是什么情况, 如果你想要切断这种可能,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诉别人, 你虽然有龙阳之癖,但太子却绝非你那杯茶。”韩增非常真挚地建议道。 张贺沉默了一下, 不得不说, 韩增提的虽然是个歪点子,确实一个能够短时间内奏效、立竿见影的好方法。可是,演这出戏总得找个配合的搭档吧。 “子珩。”韩增故意肉麻地带着颤音喊道,“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看?” 张贺非常正直地摇了摇头:“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 这样不好吧。” “电视剧里不是都有假扮情侣的剧情吗?”韩增持续为自己代言,“我绝对是个知情知趣的好对象,说不定演完戏你觉得我可以考虑,咱们就正式交往。如果你到时候还对我没感觉,就一拍两散,我保证不纠缠与你。怎么样?这笔生意很划算吧?除了我你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出另外一个能陪你很好地演这种戏的搭档了,古代人的步调,毕竟和咱们现代人不太一致,可能谈起恋爱来脑回路也不太一样吧。” 看着韩增的话题越跑越远,张贺连忙轻咳两声将他拉回正事:“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韩兄配合我演这出戏,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你我之间何必那么客套呢。”韩增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张贺心里默默吐槽,你也不用那么快入戏吧? 刘据最近很郁闷,他搬到北宫之后,居住的场所比原来大了不少,宫殿里外各三重,多了很多漂亮的宫女打理花草,可是见到张贺的机会就更少了,这让他非常不适应。 那只从他们小时候就开始养的白色大鹦鹉停在银架子上,在空落落的大殿里一声声地叫唤:“张贺,张贺,笨蛋,笨蛋。” “陶令。”刘据将自己最亲近的黄门叫了过来,“替我去打听一下张贺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怎么我北宫落成之后他竟然一次也没登门拜访过?” [历史]大汉首辅_105 刘据气鼓鼓地想,这卫伉都已经往这边跑了十几回了,说是北宫原本是陛下走马斗鸡的玩乐场所,后面的宫殿里还藏着很有好玩的东西,现在都属于太子了,卫伉就要来借机蹭个光来享受一下天子之乐。 刘据按照卫伉的指示找了一下,竟然翻找出不少西域和南方来的稀罕玩意。 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卫伉,刘据纳闷道:“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打听来的?” 卫伉头也不抬地回答:“当然是我阿翁告诉我的,这些当年他都玩过。” 刘据想象了一下当初年纪只比自己大了没几岁的阿翁和卫伉一般年纪的舅舅,在这北宫里游乐的场景,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他想邀请张贺过来,也来探寻一下北宫潜藏已久的曾经属于天子的那独一份的秘密欢乐。 所以张贺到底在忙些什么? 陶令去了半日之后,复又返回北宫,向太子汇报张贺近日来的行踪。陶令打听得非常详细,但刘据听完就更加不乐了。 原来张贺这几日做完宫里的事务之后,都和韩增两个人单独去了长安城周围各种好玩的地方玩耍,喝酒、踏青、观看角抵、泛舟湖上、纵马入南山。 陶令说得支支吾吾:“我听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说韩侍中和张公子同心相爱,怕是有那分桃之嫌。” “哐当——”刘据失手将一块席镇推了出去,撞到了榻侧的博山炉,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陶令连忙跪下说:“太子息怒。” “我有什么可怒的?”刘据一甩袖子,往外走去。 他在北宫寂寥的花园里随意闲逛,越逛越觉得心绪不定,如果说他之前对于张贺的想法只是若隐若现,一直不敢直面而对,此时韩增的出现却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一想到张贺要和别人相亲相爱,刘据就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原本刘据觉得张贺作为张家嫡长子,肯定要娶妻生子的,他不愿意用个人私情去引诱对方,但如今张贺自己都和别的男人放浪形骸了,刘据越想越心有不甘,明明和张贺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是我,凭什么让人抢先! 于是卫伉踏进北宫花园时,看到的就是刘据伫立在池边,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表哥,你怎么了?”卫伉连忙跑上前,关心地探了探刘据的额头,“没有发烧吧?” “我没发烧。”刘据尴尬地移开卫伉的手。 “那你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卫伉问道。 “我在想张贺的事情。”刘据回答。 “张贺?他怎么了?”卫伉不明所以地说,“我这几天还每天都碰到他,他脸色不要太滋润。” 就是滋润才坏事。刘据打探道:“听说他最近和你们那边那个韩增走得很近?” 卫伉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这样。” “那你觉得他和韩增相处时有什么不同吗?你没听到其他人在传些什么?” “没有啊。”卫伉是个粗神经的人,“韩增最近成天约张贺出去倒是真的,不过他们前阵子不是制造了一个七宝扇嘛,需要一起讨论的事情也多,没觉得张贺待他和待我有什么不同啊?” 刘据默默松了一口气,看来人云亦云,传言有些过于夸张了。 “表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见我就打听张贺的事情,你要是想见他我明天就带他过来。” “好,那你明天晚上邀请他过来,我北宫里新藏的好酒等着他来享用。” “你可真偏心。”卫伉夸张地拍了拍刘据的手臂,“我前两次来要喝你就不同意,原来等着张贺啊。” “酒我今晚就打开几坛让你喝个痛快。”刘据大方地表示,“明天张贺来的时候你就不用过来了。” “啊?为什么?”卫伉非常莫名,连忙问道。 “我有点事情想和张贺说。” 卫伉看着瞬间变得有点扭捏的刘据,脸上的笑容突然放大,他捶了刘据胸口一拳:“哎哟,表哥你有情况啊。” 刘据脸上微微发烫,他不好意思地说:“有那么明显吗?被你看出来了?” 卫伉勾住刘据的肩膀,亲昵地问:“说,看上哪位了?是张贺的大姐还是二姐?” 刘据一楞,原来这个呆子猜错方向了。 他对卫伉说:“这是个秘密,你随我回房间,我偷偷告诉你。” 卫伉一脸八卦地跟着刘据回到房间,刘据挥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两个人单独缩在帷幕中间,刘据这才开口问道:“你说张贺在公事上一直对我多有帮助,离我很近,在私事上却又泾渭分明,离我很远,现在又和韩增交好开始疏远我,到底是为什么?” “那肯定是他发现你肖想他的姐姐,又觉得太子殿下和他姐姐不太适合,所以远着……”卫伉习惯性地按照刚才的想法说下去,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他一拍大腿,“不对啊,不是说的姐姐吗?怎么你问的全是张贺?” 刘据不好意思地微笑。 卫伉长大了嘴巴:“不会吧,你喜欢的居然是张贺!” 他嗓门大,刘据害怕外面人听到了,连忙捂住卫伉的嘴,小声说道:“你轻点没人当你是哑巴。” 卫伉连忙压低声音说:“没事,我现在小点声说,外面听不见。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刘据摇了摇头:“张贺还不怎么知道,我没告诉他。” “你这……”卫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真不愧是陛下的儿子,这事还带父传子的?” 刘据撇了撇嘴:“你别当热闹看了,是兄弟的话帮我出出主意。” “所以你明晚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张贺吗?”卫伉捶了下床榻,“太不够义气了,这么大的热闹也不让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  卫伉:妈呀基佬还带遗传的,还好我是个直男 刘据:怎么告白才能成功,在线等,急 张贺:你们两个这一章背着我鬼鬼祟祟地在干嘛? 韩增:请叫我神助攻 第96章 夜宴 [历史]大汉首辅_106 卫伉非常用心地给刘据提建议:“你刚才问张贺为什么避开你, 我觉得有两个原因,这其一嘛, 张贺对你的心思略有察觉, 但他之前被人以这个理由算计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也是怕担骂名。”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的。”刘据坚定地说。 “这其二,他虽然可能对你的心思有所察觉,但却摸不准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或者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就需要表哥你积极进取,把该说清楚的都和他说清楚了。” 刘据拍了拍卫伉的肩:“伉弟,你可真是帮为兄指点迷津了。” “那我去告知张贺。”卫伉转身离开, 其实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刘据和张贺的这层关系。 未央宫里,张贺坐在水边, 无聊地看着水里游动着的红色锦鲤。这些天他和韩增假作交往, 成天游山玩水,但内心却无比空虚。 韩增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玩伴, 长得高大帅气,知情知趣, 还温柔体贴, 但张贺心里却很清楚,他和对方也只是止于这次演戏罢了。 算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刘据了,自从太子搬出未央宫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减少了许多, 再加上这阵子张贺有意回避,除了公事之外,两人私下竟然一次也没有聚过。 “子珩,子珩。”卫伉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走了过来,“今晚是太子入住北宫之后的乔迁之宴,你一定要记得去参加啊。” “乔迁之宴?”张贺想了一下,好像他还没送过庆贺太子乔迁之喜的礼物,这对于一向礼数周全的自己来说,可以说是大大的失礼了。 “是啊,听说还有他从西南特地托人送来的郁金美酒。”卫伉热情地邀请道,“那酒在长安可是难得一尝,听说酒液金黄,散发郁金的香气,口味醇正,不喝可是要后悔的。” “你怎么说得好像已经喝过了一样?” “嘿嘿。”卫伉咂了咂嘴,“这不是想喝很久了吗?你去不去?” 张贺微笑道:“既然你都替太子如此盛情相邀了,那我定是要去尝尝这郁金美酒到底有多美味了。” 卫伉和张贺聊了一会家常之后,就往大将军幕府的方向去了,他现在年纪渐长,卫青只有三个庶出的儿子,已经将长子卫伉当做侯世子,也渐渐开始有意识地培养他在军队里处理一些事务,卫伉此番就是要去汇报关于军晌的数目。 张贺今日比较闲暇,所以下午他抽空先出宫,去西市挑了几样稀罕的玩意,当做贺礼,又回家脱下侍中服,换上一件清爽的青色常服。他现在还没到及冠之年,头发俱是在脑后扎成马尾,用一个饕餮纹路的玉饰卡在发端,腰上也佩戴了雕刻有云纹的玉珩,显得随性又不失庄重,正是适合赴宴的装束。 张贺来到北宫,原本以为要先报上名字等候,门口的小黄门却一脸殷勤地说:“张公子来了?奴这就带您前往酒宴。” 那个小黄门手里拎着一盏精致的镂空鎏银莲花灯,随着他的走动,火光从莲花灯的星形孔洞里摇曳而出,在他周围昏暗的地面上投下无数星星形状的光点,看起来光华四溢。 张贺看到这盏灯,陷入了回忆之中,这灯还是他们儿时张贺捣鼓出来哄刘闳的小玩意之一,当时他和刘据两个人手忙脚乱,弄坏了十个灯笼,最后才成功在第十一个灯笼上剪出理想大小的星星镂空,给刘闳做了一盏极其简陋的手工DIY星空灯。 当时刘闳正在因为思念早逝的阿母而难过,接过张贺递过来的灯笼,才终于破涕为笑。看着刘闳举着灯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就好像一群闪烁的星子在黑暗的庭院里转来转去,那场景多少是有些梦幻的。 两个成功哄孩子的小少年相视一笑,彼此眼睛里都映照着那些朦胧的星光。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刘据还记得当年那么一件小事,并且把星空灯加以改进,变得更加精美绝伦,并且用在了北宫的灯饰里。 张贺心中涌上了怀念之情,内心的某块地方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那似曾相识的星光在葱郁的花木之间穿行,张贺发现那个小黄门将自己往后花园带去,而且一路上几乎没见到什么人,偌大的北宫静悄悄的,全无举办乔迁宴会的热闹,倒是黑暗中带着一股幽深和神秘。 “不是说太子设宴吗?我怎么没见到其他赴宴之人?”张贺好奇地开口询问。 小黄门低头回禀:“太子殿下就在前方不远处设宴,还请公子随我多走几步。” 张贺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果然没走多远,绕过眼前一排散发着清香的夜来香,视线豁然开朗,一个精巧的人工湖出现在眼前。 在湖面上有一座九曲石桥,通往湖心处的水阁,那阁楼呈现八角的形状,共有两层高,楼里点燃了灯火,窗口都低垂着深紫色的纱幔,又在纱幔的每个角都垂坠这银铃铛和玉石,微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这么一个临水小阁作为设宴的场所,张贺此时不傻都知道今晚赴宴的可能没多少人了。 他踏入小阁,那个黄门将莲花灯悬挂在门外的湖水上空,躬身行礼后很快退入夜色之中。 水阁里点燃了一种好闻的安神香,张贺沿着楼梯走到二楼,果然看到只有刘据单独一人坐在坐榻上,两座食案相对而放,上面摆放了各□□人的美食。 刘据今晚也是特地打扮了一番,只见他穿了一件玄色衣服,广袖口上用银色丝线秀了卷草纹路,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玉簪子扎住,因为他也还未及冠,所以剩余的黑发就半披散下来,垂落在肩头。 “子珩。”他看到张贺一袭青衣从楼下走了上来,脸上露出了微笑,“你总算来了。” “殿下。”张贺简单行礼之后就在自己的案几前面跪坐了下来,向刘据问道,“卫伉不是和我说今晚是太子乔迁北宫之宴吗?为何不见殿下邀请其他客人?” “其他人都邀请过了。”刘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只有子珩最近一直忙着不来见我。” “我最近确实事务较忙,所以怠慢了殿下。”张贺温和地安慰道,“所以我这不是抽空来赴宴了吗?” 你那哪里是忙事务,明明是忙着跟韩增跑了。刘据在内心默默腹谤,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开口说,今晚还得徐徐图之。 “这是从西南带来的郁金美酒。”刘据端起一个铜酒壶,将酒盖揭开之后,浓郁的酒香就飘了过来。 张贺闻了一下,感叹道:“卫伉果然说得不假,这一闻就是好酒。” 西汉时期酿造的酒没有什么酒精度,喝在口里不烈,因此口味就成了判别酒是不是好喝的首要标准。 “子珩喜欢就好,今夜不醉不归。”说完,刘据亲自给张贺倒酒。 那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盛在红色的漆盏里,闪动着漂亮的光泽,随着酒波荡漾,酒盏里写着的君幸酒三个字看起来也仿佛轻轻摇晃了起来。 张贺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李白那首著名的诗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恐怕说的就是这般色香味俱全的美酒吧。 两人推杯换盏,喝得都有些醉意了之后,张贺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送上自己今天准备的乔迁贺礼,于是回转身将一个小布包袱托了出来。 “这是什么?”刘据好奇地询问。 张贺将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一组精美的玉环,一共有一对大的和一对小的。 大的是一对雕刻龙凤的情侣玉环,雕刻凤的是一块色泽明亮的红玉,一只火凤盘旋在玉环上,翅膀和尾羽都雕得根根分明。雕刻龙的则是一块黄色暖玉,一条看起来颇为和善的黄龙环绕着它。 此外还有两个小玉环,一个是碧绿色的,上面雕刻着朱雀,另外一个是白玉,上面雕刻着白虎,都是四象神兽。 “这是我送给殿下的贺礼,祝你乔迁北宫之喜,虽然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更有意思的礼物。”张贺一一介绍道,“这个龙凤情侣玉环,殿下自己可以留着黄龙,至于这块火凤,陛下如果遇到心仪的女子,就可以赠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这两个小玉环都是给小孩子备着的,殿下一旦有了子嗣……” 听到张贺一件件展示玉环并且介绍它们分别的作用,刘据的脸色变了又变,由一开始听到有礼物时候的欣喜期盼,到听到张贺介绍这些玉环功用时的郁结难过,最后又全部变成了委屈。 随着激烈变换的心情,那先前为了壮胆喝下去不少的酒也醉上心头,刘据对张贺说:“我给你唱首歌好吗?” 说完不等张贺开口,就用筷子敲击着桌上的器皿,唱了起来。 [历史]大汉首辅_107 刘据遗传了来自皇后卫子夫的好歌喉,他又正值变身期,歌声里有着未成年人的软糯,又夹杂着一丝撩人的沙哑,只听他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作者有话要说:  卡表白,捂脸 第97章 告白 刘据唱的是一首《越人歌》, 唱到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悦耳绵长, 就像什么东西在张贺的心底轻轻地挠了一下, 被刘据如炬的目光凝视过来,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此时在跃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真切,张贺一时间竟然看得有些发呆。 “看什么?我就有这么好看?”刘据轻轻地笑了起来, 站起身来走到张贺的旁边,和他并肩挨着坐好。 张贺下意识地往一旁侧了侧身,他觉得今晚的太子有些不对劲, 看起来充满了进攻性, 刚才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把刘彻身上的风流基因继承了个十成十。 刘据将两人的酒盏都满上, 先递了一杯到张贺手里, 然后双手举起酒盏说道:“这一杯酒,该是我敬子珩的。” “太子敬我什么呢?” 刘据歪了歪头:“当然是敬你从小与我总角相伴的情谊,这些年来, 据一直无法忘怀。” 说完,刘据将酒一饮而尽。 张贺也喝完了酒,对刘据说:“那我也要敬太子一杯。” “哦?子珩敬我的是什么呢?” 张贺正襟危坐,对刘据正色说道:“我敬殿下今后前程似锦,成为为天下人谋求福祉受人爱戴的好太子。” 刘据也郑重地将第二杯酒喝完:“子珩说得非常好,不过我有一件事要请教子珩,还请你不要隐瞒。” “什么事?”张贺眨了眨眼睛,心想今晚的正菜这会终于要上了。 刘据徐徐道来:“前些日子子珩曾规劝我听从阿母的建议从郡国纳妾,今日又祝我成为一名好太子, 在你看来,能否成为一名好太子是和纳妾有关的吗?” “天子身边无小事,殿下既然作为国之储君,你的妻妾子女都是关乎一国的大事,又岂能等闲视之?” “子珩此言差矣,父皇年富力强,治理国家的日子还长着,我只要安分守己地做太子就可以了,在父皇需要的时候为他分忧,我目前有没有子息,对大汉并没有任何影响。” “你这是诡辩。” “诡辩就诡辩吧。”刘据面露苦笑,对张贺说道,“都说作为一朝天子,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之处,那我现在还是个太子,就不能活得更随心所欲一些吗?我现在只想要和自己的意中人朝夕相对,并不想要为了子息纳一些之前根本不认识的女子,这样难道有错吗?” 张贺看到刘据竟然对自己卖起了惨,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眉角:“你这样说自然没有错,但你作为太子也不能太肆意妄为吧。” “我一直很循规蹈矩的。”刘据展颜道,“父皇那里只要我给他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他暂时肯定不会为难我的。” “那你准备怎么对陛下说?”张贺无奈了,“我听说前阵子陛下都为此大发雷霆,那一天侍中们各个如履薄冰,就怕哪里做得有一点不对再惹陛下发火,这不都是你闹的好事吗?” 刘据温柔又带着几分害羞地望向张贺:“我原本想向父皇说我已经有意中人了,让父皇先别往我的北宫里塞人,可是我不知道我心悦之的那人,心里有没有我……子珩,你能告诉我吗?你对我是怎么看的?有没有一点心悦与我呢?” 张贺玉白的脸上瞬间带了一点飞红,在水阁安静的独处空间中,刘据特地挑选了从南越运来的昂贵的红色蜡烛,周围的轩窗又笼着紫色的轻纱,挂在窗上的珍玉轻轻碰撞的声音,混杂着外面草虫轻柔的低唱,一切显得那么朦胧又那么暧昧,气氛好得让张贺一时开不了口说出拒绝的话。 而且从内心深处,张贺其实早就对刘据有了一丝异样的情愫,只是他常提醒自己刘据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大汉天子,将这份情愫悄悄压抑了起来。 此时刘据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就像春天刚破冰而出的泉水,将张贺心中暗藏的古井无波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原来,太子也是喜欢我的。 刘据静静地等待张贺反应,见张贺半天没有给出答复,他轻叹了一声,将倒在酒盏里最后一点金黄色的酒液灌下肚,接着酒意壮胆,刘据伸出手,握住了张贺的左手。 张贺如梦初醒般想要将手抽出来,嘴里惊呼道:“殿下……” “嘘……”刘据一只手握紧了张贺的手不想放开,另外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点上了张贺的唇,“你刚才没有义正辞严地教训我一通,是不是因为你心里也中意与我?” “子珩,和我在一起吧。”刘据如同太息般地低语,然后凑了过去,吻上了那两片被美酒润湿过的薄唇。 张贺两辈子都没有和人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作为演员也没有演过吻戏,当刘据带着熟悉的气息骤然接近并且与他唇齿缱倦的时候,张贺的脑子里轰然一声,仿佛什么意识都离他远去了,脸颊瞬间变得滚烫,他只是用手抓住太子的衣袖,沉醉在这么一个温柔又细致的吻中。 当两人分开之后,刘据和张贺都有些气喘吁吁,张贺连眼神都有些湿润,刘据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哄小孩儿一样喃喃着:“子珩,子珩。” 张贺觉得刚才抛弃他而去的意识如同潮水一般慢慢退了回来,理智重新占据头脑之后,他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在旋转—— 第一句是,太子居然和我告白了! 第二句是,我居然和太子亲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权衡这件事的利弊,对太子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影响,但此时的脑子却该死地始终无法妥善思考。 于是,张贺扔下一句“让我回去想想”就落荒而逃。 刘据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水阁里,呆坐了许久,从今往后,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刘据不知道那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或者张贺以后都不会再理睬自己了? 但刘据知道,他不后悔今晚所说的所做的一切。 张贺回到张府的时候,张安世书房的灯还亮着。听到大门口的响动,张安世手里拿着一卷书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大兄你回来了?怎么脸这么红?” 张贺摸了把脸,果然还有些发烫,就回答道:“在太子北宫喝多了一些酒,现在还有些上头。” “那你快去里屋坐着,我去叫人做醒酒汤。”张安世跑到一边去张罗了。 醒酒汤很快就做好端了上来,张贺捧在手里喝了一大口,觉得酒醒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夜深人静,张贺酒醒后的脑子显得分外灵活运转。 他开始思考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子向自己告白还亲了自己,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张贺冷静之后想道,太子也许是一直和自己相处相伴,因此引发了对自己别样的感情,如果是这样的一时迷茫,张贺觉得自己决不能做那佞幸惑主之事,而是要将太子重新引回到常规储君的道路上来。 如果太子对自己的感情不是一时的热情,而是真的想要长相厮守,那既然自己心里其实也是喜欢太子的,那么趁着他还年轻,能相处几年就先相处几年,至于子嗣……既然太子现在明确表示不想纳妾,那么在目前不影响皇嗣绵延的时候,今朝有酒今朝醉。 所以如何让太子将热情沉淀下来,明确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呢?张贺想到了,最好的验证工具就是时间。 [历史]大汉首辅_108 不妨和太子定下三年之期,张贺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果三年之后刘据还喜欢自己,那么自己就豁出去和大汉太子谈一场恋爱。 “大兄,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张安世看到张贺端着一个空碗发呆,不由得关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张贺拍了拍张安世的肩,“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嫂。” 说完留下一头雾水的张安世,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张贺就在进宫之前先去了一趟北宫。 刘据听说张贺来了,鞋都来不及穿就要往外面跑,没跑到门口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殿下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穿鞋袜就要跑出去。” 刘据三两步走到门边,对站在外面庭院里的张贺说道:“我这不是忙着来见子珩吗?” 张贺脱鞋走进太子的寝宫,在坐榻前面规规矩矩地跪坐好,对刘据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想清楚了。” 刘据异常紧张地看过来,张贺看到对方眼下的青黑,料想对方昨晚也没怎么睡好,于是轻笑起来:“弥子瑕的典故殿下可曾听过,君王之爱,色弛而爱衰,太子之爱谁又知道能保持多久呢?所以我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如果殿下愿意和我定下三年之期,三年后殿下如果还觉得心悦于贺的话,贺便愿意与你相守在一处,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刘据见张贺言笑晏晏,不管他说什么都能点头称是,此时听到张贺松了口,只不过要等上三年确定彼此之间的感情,他马上点头答应:“子珩信我,据定不相负。” 早晨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将金色的光线洒满整个室内,使得偌大的宫室显得温暖又舒适。两名少年此时正面对面坐在宫室里,双手交握,定下了一个对他们来说都非常重要的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写得不通畅,又到快零点才搞定,顶锅盖 第98章 尚主 刘据对着天子好一阵撒娇卖萌, 表示自己没有遇到心仪之人之前暂时不想纳妾,又说现在博望苑马上就要建造好了, 自己要学习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精神, 平时多多住在博望苑,招募一班能人志士可以协助朝廷做事。 “阿翁十几岁的时候,不也是和一群善于骑射的侍中、骑郎一起, 跑马入南山,彻夜射猎不归吗?”刘据这么对刘彻说道,“儿臣也要效仿父皇。” 刘彻本来对这个儿子就宝贝, 建博望苑也是为了让太子尽快积累自己的政治资本, 况且刘据只是表示暂缓几年不纳妾, 他现在年纪尚小, 刘彻觉得此举并无大碍,很快就答应了刘据的请求。 刘彻这边松口,卫子夫那边很快也没有闲暇去操心太子纳妾的事情了, 因为平阳公主找上门来对卫子夫说,她已寡居多年,需要一位新夫婿。而她门下一致推荐的那位最佳人选便是卫子夫的弟弟,卫青。 尚主是一件大事情,卫子夫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刘彻。 张贺一早推门走出自己的房间,就听到用早餐的地方那些侍中们正低声谈论着这件事情。 张贺走到卫伉旁边,压低声音小声地对他说:“你要有新嫡母了?” 卫伉的声音有些低落,他摇了摇头说:“这件事情只在宫中传,由平阳公主主动向皇后提亲, 皇后再讲这件事上报给陛下,我阿翁并不知情。” “那卫大将军的意思是……?”张贺也只是礼节性的问一下,毕竟他可是熟读历史的人,知道历史上这两位非但成了亲,死后还合葬在一起。 “他可能要看陛下的意思吧。”卫伉不确定得说,毕竟对于一人之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大将军万户侯来说,娶公主这件事情可是事关国家整体的,绝非闹着玩的小事。 韩增在一旁说道:“这人一旦到了一定的高位,娶什么人,嫁什么人,全然不由自己做主,可也没有几分趣味了。” 霍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表情略有些诧异。 毕竟韩增的想法不太寻常。周围都是一片羡慕说能公主真是太好了的声音,偶尔有人低声八卦,当年的骑奴娶了曾经的主人,这可是君子豹变,尊贵、体面无比。 在这些古人的心中,恐怕门当户对才是第一位的。 不过张贺知道韩增用的是现代人思想,觉得娶妻还是要娶自己喜欢的。 “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张贺拍了拍韩增的肩膀,小声说道,“观点不用太偏激。” “子珩。”卫伉有些闷闷不乐地问道,“你说公主如果来了长平侯府,会不会对我们这些人非常严厉呢。” 卫伉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因为长平侯的正妻位置已经空缺了许久了,卫家三个儿子都是由侍妾所出,平时在府上地位都是平起平坐,现在突然有了一个正妻压了下来,还是当今天子尊贵无比的皇姐,不知道她们心中怎么想,总之卫伉的心里是颇有几分忐忑的。 “别瞎想了。”张贺安慰他说,“我和公主见过几次面,觉得公主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应该挺好说话的,你呀,还是先不用担心了。” “希望如此吧。” 看卫伉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张贺一把拉他起来:“与其在这里瞎操心,不如跟我去陛下那里看看情况。” 两人来到了清凉殿,虽然时间已经接近初秋,但暑热仍未消退,刘彻依然居住在沧池边的清凉殿里,平时侍中们有什么事务也是呈到这个殿来。 张贺和卫伉两个人在大殿里探头探脑地张望,寻找刘彻的身影,被春陀喝问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准备偷听被抓了个现行,卫伉心虚地说不出话来,张贺却也从容,他对春坨行礼道:“春令,我们是来见陛下的。” “陛下正在和大将军议事,我且为你们通禀下。”春坨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就有劳春令了。”张贺拱手谢道。 春陀去了一会儿便折返回来,对两人说道:“陛下唤你们进去。” 张贺和卫伉跟随春坨走到二楼,只见刘彻和卫青在二楼的侧边临窗而坐,场面还算融洽。 两人面前的案几上都摆着一些时令的瓜果,一个银色的酒壶,还有一盘葡萄干。 在此处侧殿敞开的窗户下面,一树木芙蓉开得正艳,粉色的花朵团团簇簇,仿佛一片云霞在窗外盛放。 “臣拜见陛下,见过大将军。”张贺先下跪行礼。 卫伉也行礼道:“臣拜见陛下,阿翁。” “你们两个小子今天一起来找朕有何事啊?”刘彻一脸兴味地问道。 卫伉此时有些害羞,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张贺因此替他说道:“启禀陛下,臣是听说了一些风声,想和卫伉一起确认一下。” “哦,什么风声?” “平阳公主想要求嫁大将军之事。” [历史]大汉首辅_109 坐在一旁的卫青轻咳数声,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刘彻朗声笑了起来:“仲卿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皇姐是几位姐姐里性格和朕最为相近的,对于钟情之人总是会主动进取出击。” 卫伉此时也鼓起勇气问道:“陛下,我阿翁娶公主吗?” “这你就要问你阿翁本人了,毕竟朕也不能按着头让他去娶公主的吧。”刘彻意味深长地望向卫青,“仲卿你的意下如何呢?” “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妄自断夺。” “你这个老油条,这是将球又踢还给朕了。”刘彻拍掌笑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皇姐早就已经……” 卫青连忙打断刘彻的话:“我和公主只是志同道合,偶尔拜访公主府的时候与她谈起养马和兵器的事情。” “好啦,好啦。”刘彻说道,“朕知道仲卿一向正经,不会私底下行了苟合之事,既然你们两个谈的来,那这门亲事朕就允了,成人之美。” 卫青站起身来跪下谢恩。 张贺偷偷瞄了一眼刘彻,又瞄了一眼卫青,总觉得君臣二人之间暗流涌动,刚刚明明是语气和煦的一人问话一人回答,殿里却仿佛刀光剑影了一番一般。 张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总结为,大人物之间打机锋的时候总是自带气势。 敲定了卫青尚主之后,大殿里的气氛瞬间和煦起来,刘彻懒洋洋地伸直双腿,吩咐张贺道:“张贺,给朕添香。” 卫青继续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唤卫伉过来问话。 刘彻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着玉杯里的美酒,突然感叹道:“仲卿就要大喜了,据儿什么时候能娶个太子妃让朕高兴高兴呢?” 张贺听到这句话,手上一抖,拿着的正在香炉里搅拌的银签差点掉落。 实在是他前几天刚刚和太子互相坦白了心意,又定下了三年之期,现在刘彻谈及太子妃一事,张贺总觉得整个人都心虚了起来。 不过好在张贺偷偷观察刘彻的神情,看向自己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想来刘据很好地隐瞒了他们两个目前这种暧昧的关系。 卫青此时开口道:“太子年纪尚小,陛下不必心急。” 刘彻看了一眼跪坐在卫青旁边的卫伉,突然发话道:“卫伉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吧,仲卿这做阿翁的也该给他操持起来了,别自己娶了公主就不管儿子娶妻了。” 卫伉听得一脸莫名,他连忙摇头道:“太子表哥都没娶,我可不急。” 刘彻只是随口一说,他又问张贺道:“朕听说你一直在帮据儿做博望苑的一些事情。” “臣只是提了一些建造的意见罢了。”张贺谦虚地回答,其实他可是给刘据画了整套的苑囿平面设计图,“再过几日博望苑就要完工了,臣也已经随太子招募了长安城一些能人志士,很快就能进驻博望苑了。” “如此甚好,等一切落成之后,朕会亲自过来查看。” “那臣就先替太子殿下谢谢陛下了。”张贺微笑道。 晚上张贺来到北宫和刘据说到了这件事,刘据非常欣喜地说:“那我们更是要好好准备一番了,等阿翁来的时候,让他看看我手下的这批人,可惜长安城的招募已经发帖出去好些日子了,挑出来的能人还是不够。” “殿下稍安勿躁。”张贺安慰道,“招募告示只是发布一种态度,向有识之士表明太子想要招揽人才,只要博望苑开着,有心投入你门下的人自然会找上门来。” “还是子珩想得全面,这件事没有你帮忙我可是要忙个不停了。” 气氛轻松,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张贺就大胆打趣道:“既然殿下知道我的好处,那到时候就赏我个太子家令做做吧。” “一个家令哪里够,子珩想要的话,我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自从两人摊牌之后,虽然在观察期,刘据的态度明显比之前更加亲密了许多,这种情话也是时不时让张贺老脸一红。 张贺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庞,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恼羞成怒决定反调戏回来:“太子的一切我都不要,太子本人给我就可以了。” 刘据眼睛亮晶晶的,一把勾住了张贺的肩,嘴上说道:“是你说要等三年的,我可是随时都可以。” “一边去,没个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又卡到半夜了…… 第99章 博望苑 太子已经搬到北宫居住有一个多月了, 随着博望苑的正式落成,刘据作为太子不再是养在深宫, 而是正式开始招揽门客, 培养自己的政治势力。 博望苑正式投入使用的第一天,张贺一个大早就和刘据一道来到了位于长安城杜门五里外的这处别苑。 位于上林苑内,紧挨着昆明渠, 博望苑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场所,前有渠水清澈蜿蜒,后有郁郁葱葱的林木。 按照张贺事先的图纸设计, 博望苑被划分为三个区域。 最靠近外面的是办公区域, 除了用来迎接宾客的正殿之外, 一左一右还有两座配殿, 分别用来当做议事的场所,太子的一些属官的办公场所也环绕着。 中间是一处复合式花园,隔开了位于后方的生活区, 太子预计将来有很多时候会住在博望苑里,所以这里的起居设施也是按照北宫而来的。 在花园的两侧则是居住区,那些太子招揽来的门客平时就居住于此处。 “太子殿下可还满意?”张贺领着刘据在博望苑里参观了一圈,开口询问道。 “子珩做得非常好。”刘据感叹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不打紧,我只是出些主意,其他均由少府官员督造。” 两人在花园里穿行,突然看到灌木丛中有黑白的身影晃动,刘据快走几步, 就看到几只圆滚滚的貘在水边嬉戏。 “这不是当初我们在白鹿观里遇到的貘吗?” “正是,我想着太子居住在这里没有北宫那些玩乐之物,也许会觉得闷,就命人将白鹿观里那几只接了过来。”张贺转头问道,“你可喜欢?” “当然喜欢了,看到它们就想起我们当年的情形,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为首那只已经变成老貘了。”刘据不由得感叹道。 在花园闲逛了一会,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就折返回大殿。 [历史]大汉首辅_110 整个博望苑都是崭新的,大殿里今日就更加气派了,听说太子要招宾客,求贤令发出去之后,长安城很有人就闻风而来,因为人数众多,一时间来不及一一面见挑选,张贺就给刘据出了个主意。 这个主意在现代已是家常便饭,但在古代科举制还没有推行的时候,人才选拔主要靠推荐,因此张贺提出的这个先笔试筛选过一轮后再面试的法子,听起来很是新颖。 第一轮分为文、武两场,文即是笔试,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这个,因此在大殿里摆放了无数排整齐的竹制书案和供人跪坐的蒲团,由刘据坐在半透明的屏风后面,作为笔试的主考官。而张贺则作为副考官,在大殿内巡视,观察大家的作答情况。 而武场则是武艺的比试,场地设在昆明渠对岸的一大片空旷的草地上,在草地上设置了武帐,由卫伉和张贺的师父樊仲子分别作为主、副考官,在草地上摆放了射箭用的靶子,还有一堆武器,和十几匹好马,主要用来比试骑射和剑术 笔试的题目主要涉及儒学和治国,张贺想要选拨出能够应对巫蛊之祸的人才,在最后另外加了一道角度刁钻的论述题: “如果你是扶苏手下的门客,遇到胡亥和赵高、李斯联手污蔑谋反,秦皇又没有去世,你手里没有三十万大军,该如何解除这死局?” 答题采用统一的竹纸,到了午餐的时间,张贺撞响大殿内悬挂着的铜钟,宣布笔试正式结束。 陶令带着一群小黄门将所有人的答卷都收了上来,刘据和张贺回到后面的生活区,先用餐再批阅答卷。 而那些参加笔试的人都留在大殿的原位,由太子宫的人提供饮食,在此休憩,等待第二轮面试。 博望苑的厨子是刘彻特地从宫里拨给刘据的御厨,烧得一手好菜。虽然鸡肉拌米饭香喷喷的,案几上其他菜色也很是丰富,不过张贺急着阅卷,拖着小碗犹如风卷残云一般扒了几口饭,又猛喝了一杯果酒,在宫女的服侍下漱口、擦拭双手之后,就来到了窗畔的书案前,翻看起了那些答卷。 张贺仿照现代改卷的流程,给几个人分了负责批改的部分,太子太傅石德负责批阅经学部分,刘据负责批阅治国策略部分,而张贺自己则专心看起了最后一题大家的回答情况,并且从中挑选出他觉得能提出有用意见的人,用毛笔顺手记录在旁边的一张白纸上。 虽然最后一道题问得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但大家集思广益,竟然也想出了不少有创意的点子。不过巫蛊之祸所处的情境远比张贺出的这道题要复杂,他也只是拿这题的回答做一个选拔人才的参考而已。 “这个人回答得倒有些意思。”张贺将其中一张答卷推给刘据。 刘据摊开一看,只见那人写的是:“如果臣是扶苏的门客,势必先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不查明真相绝不自杀。本来有蒙恬的三十万大军,轻轻松松就可以杀回去,现在不能让人使用这三十万大军,当下之计,唯有仿效当初庄助以符节调兵,尽可能借到可用之兵,这样退可以掩护其逃离,进可以与对方两军对峙。同时要派人从中作梗,离间那几个主谋之人。” “子珩说的是。”刘据点头道,“此人一动一静,动则迅速借兵为我所用,静则使人从中离间,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石德也抬起头来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刘据摊开问卷,回答:“此人姓魏名姚,乃是济阴定陶人士。” “并不是长安人?”张贺奇道。 刘据扫视了卷面一眼:“上面写着他为了游历来到长安,听说今上为太子设博望苑招揽能人志士,就来毛遂自荐了。” “是个可用之才,殿下可考虑面试之后将其留下。” 约摸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只见卫伉穿着一身戎装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来。他今天是第一次当主考官,提前兴奋了好几天,今天特地臭美地穿上戎装来显摆。 张贺见卫伉面有喜色,不由问道:“怎么了?伉兄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知我和太子?” 自从刘张二人摊牌之后,两人之间那份暧昧一直处于保密阶段,除了刘据身边最为亲信的黄门陶令之外,就只有卫伉知道他们那点事了。 因此此时自觉被塞了狗粮的卫伉朝天白了一眼,嘴上说道:“我是来告诉表哥和子珩的,刚才在武场的比试中发现了一个好苗子,你们要不要来看看?” 张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刚好也改得有些累了,那就走动一下吧。” 两人将卷子暂且都交给了石德,跟着卫伉来到了草坪上。远远地就看见樊仲子和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在比试剑术,樊仲子是长安出名的游侠,虽然处于上风,但那个青年剑术也不俗,和樊仲子连过几十招都没有败下阵来,仍在顽强地坚持。 刘据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看到太子前来观战,两人都顺势收剑。樊仲子拱手行礼,淡淡地说:“见过太子殿下。” 那名青年也跪下行礼道:“小人张光,见过太子殿下。” “你叫什么名字?”张贺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张光抬头,看见太子身边除了今天的主考官卫伉之外,还站着一位姿容秀丽,看起来气质斯文的文臣模样的少年,一时摸不清他什么身份,只好含糊称呼:“回大人,小人名叫张光。” 张贺从记忆力搜寻了片刻,马上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是巫蛊之祸时候,太子将囚徒和长安市民临时组起了杂牌军,让太傅石德和这位张光分头带领,与丞相刘屈氂率领的官军血战数日。 如此推测,当时那名太子舍人张光应该是有领兵打仗的才能的,因此刘据才在一群舍人里挑选了一个当时对外还默默无名的张光,和太傅石德一起担当指挥作战的重任。 这么想着,张贺眼睛都发亮了起来,这可是送上门来值得好好培养的人才啊。 他微笑着对张光说:“我叫张贺,说起来咱们还都是张氏后人,我听卫伉说你很有几分能耐,能告诉太子你都擅长些什么吗?” 张光爽朗地一笑:“小人学艺不精,骑射剑术多少都通一点。” 卫伉在一旁说道:“他太谦虚了,子珩我告诉你,他可是今天比武的成绩第一,其他人都打不过他。” “我看出来了。”张贺笑道,“能在我的师父樊仲子剑下过那么多招的,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可是只能躲过师父十招。” “您就是游侠樊仲子?”张光一听顿时露出了倾慕的表情,“久仰大名,刚才承让了,您要是出全力,我这会估计得趴着了。” 张光这话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刘据趁着轻松的气氛对张光说:“你愿意来我的太子宫吗?从侍卫做起。” 张光连忙谢道:“小人求之不得。” 因为张光身高将近一米九,张贺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现在要改口说我了。” 刘据也温和地说:“子珩说得没错,你接下来虽然职务上是我的侍卫,但既然博望苑是父皇让我招募人才的,进了博望苑,大家和我刘据都是平起平坐的朋友,以后在博望苑内相处,无需拘泥于尊卑高低。” 张贺在心里给刘据点了个赞,好一出收买人心,颇有刘大耳之风。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帮太子招兵买马ing 刘大耳:宝宝还没出生,举例这么穿越真的好吗? 第100章 大婚 太子在博望苑的这次招募人才最终选出了不少门客, 文以魏姚为首,武以张光为主, 魏姚任太子洗马, 张光任太子门大夫,均寄食在苑中。 又过了数日,天子刘彻终于得空, 带着两位大司马前来看看刘据在博望苑折腾得如何了。 [历史]大汉首辅_111 听到刘彻要来的消息,张贺赶紧命人将博望苑上上下下来了个大扫除。 因为博望苑就在长安城近郊上林苑内,所以刘彻是骑着马带着打猎的装备来的, 准备看完儿子就去靠近终南山的五柞宫一带射猎。 来到博望苑门口时, 刘据早已带着太子少傅石德和张贺在门口等候。 刘彻身手敏捷地跳下马, 一把扶起正准备行礼的刘据, 挽着他的手臂高兴地说:“我远远就看到这博望苑的飞檐在林木中隐约可见,近看果然大气素雅,建得很不错。” “这要多亏张贺帮儿臣把关。”刘据笑道, “阿翁快跟我进来好生参观一番。” “那是肯定的。”刘彻点头说,“这昼食就在你这里用了,你可要把你舅舅和表哥招待好。” “那是自然。” 趁着父子俩聊天的空档,张贺匆匆赶往后厨,帮忙安排昼食的菜色去了。 不得不说这博望苑所处的地理位置是非常适合当做一处疗养胜地的,平时太子手下的那些武侍们出门在上林苑里溜达上一圈都能顺回来不少野味,昆明渠直通昆明池,可以用小船从那里运来新鲜的湖鱼和莲藕。 因此这刘彻御赐的大厨,完全不用担心巧妇难为无米炊, 每天都有大量的食材供他研究全新的菜色,很快就已经出了好几样博望苑独家的招牌菜。 张贺平时担当侍中时,对刘彻的口味也有一定了解,他让厨子做上招牌菜之外,尽量多做几道刘彻平时喜欢吃的。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刘彻饮着刘据新开的郁金美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家常。 餐后水果是一大盆紫红色的桑葚,刚从博望苑附近的树上摘下来的,个头饱满,咬在口里一股甜甜的汁水盈满口齿。 刘彻许久没有吃过这野外的果子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开口道:“朕想起在这上林苑里为养南方进贡来的奇花异木的扶荔宫,前些年在里面栽种了几百株荔枝,竟然没有一株成活的。”刘彻颇为惋惜地叹道。 “陛下喜欢吃荔枝吗?”张贺问。 “朕是比较喜欢,但要吃到太不容易了,南方又远,进贡过来的往往也不够新鲜,如果能在长安城栽种成功就好了。” “据臣所知,种植荔枝需要在比较炎热的地方,长安城不能一年四季都如此湿热,所以都无法种活,陛下如果想要在长安吃到最新鲜的荔枝,不妨试试温室大棚法进行栽培。” 刘彻感兴趣地问:“是温室殿的那个温室吗?” “正是。”张贺回答道,“就如温室殿一般,将荔枝树养护在一个位置刚好容纳它的房间里,在四周涂上能让里面变成温暖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可以再里面挖出地龙烧火,让室内一直保持那样的热度。” “这个法子不错,朕让人试试。” “不过荔枝树最好能让日光照射进来,臣提议陛下将屋顶改用透明的琉璃进行覆盖,这样才能让荔枝不至于因为缺少日光而萎靡不振。” 刘彻让随行的侍从将这些一一记下,然后站起身来说:“朕今日在太子这也逗留了不少时间,现在要去南山打猎了,你们想要随朕一起前往吗?” 刘据摇头道:“孩儿虽然很想陪父皇前往,不过博望苑这边很多事都刚刚起头,万事开头难,我还是留在这里继续处理事务吧。” “那好,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慢慢来,无需着急。”说完刘彻便往外走去。 霍去病经过刘据身边的时候,难得开口道:“我前天听卫伉说你这儿招了一些骑射本领还不错的侍从,有需要训练的直接给我送过来,我让赵破奴安排。” “多谢表哥,等我这边诸事处理完毕,会找机会把人给你送去的。” 刘据和张贺将天子一行送到博望苑门口,上马前卫青也走过来对刘据叮嘱道:“太子太傅赵周前几年被陛下升为丞相,你这边现下只有一个少傅,如果管理宾客忙不过来,我可以将我的长史先借给你一阵子。” “舅舅放心,我这不是还有张贺在帮忙嘛,暂时还忙得过来。” 刘彻在一旁笑道:“因为博望苑这件事,我都给张贺放了几个月的假了,他暂时不用回未央宫当值,我可是把千石的大中大夫都借了出去。” 张贺连忙说道:“多谢陛下照拂,臣一定尽心尽力为太子谋划。” “你现在不用操心了吧?”刘彻和卫青都跳上了高头大马,刘彻转头对卫青说道,“孩子们都到了该独当一面的岁数了,应该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至于仲卿你呀,还是趁着今天打猎赶紧猎两只大雁吧,别让皇姐等急了。” 汉代迎娶新妇的聘礼里就有两只大雁,卫青被刘彻当着众人的面调侃了一句,顿时有些窘迫。刘彻哈哈大笑,扬起马鞭,率先沿着昆明渠往远方扬尘而去。 正如刘彻所说,长平侯府和平阳公主府两边的下人们正在紧张地做着大婚前的最后准备。 刘彻将平阳公主加尊号为平阳长公主,并且在定好吉时之后,诏令列侯宗室都在那天前往祝贺,给足了这对新人排场。 当时富裕人家成亲时就“衣皮朱貉,繁路环佩”,更何况是皇帝的姐姐和皇后的弟弟成亲。 平阳公主和卫青穿着玄色的繁复礼服,携手踏上宗庙的重重台阶,汉代成亲的仪式一般要经过告庙、蘸子、蘸女、奠雁、同牢和合卺几个阶段,壮丽的仪式在此时才刚刚开始。 刘彻当着宗室和列侯的面,宣读了两人的成亲祝词,并且告知祖庙。复杂的仪式结束之后,刘彻向两人敬上美酒:“朕的姐姐以后就要靠你多多照顾了,姐夫。” 因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卫伉也穿得非常庄重,他的两个弟弟性格比较文静,站在他的身后。而平阳公主那边,因为曹襄早逝,就由卫长公主牵着孙子曹宗的手站在一旁观礼。 婚礼完成之后的酒席要举行三天三夜,凡是上门祝贺的,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将收获价格不菲的礼钱。 刘据坐在卫伉他们那边最为尊贵的一块席位,张贺本来想往下面坐的,被刘据一把拉了过来:“你就跟着我坐。” “这……不太合乎礼节吧。”张贺犹豫道。 刘据笑道:“这一块坐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你平时最为熟悉的,这个时候就不要见外了。” 卫伉在一旁连忙帮腔道:“表哥说得没错,咱们都是一个榻上睡过的交情了,不用见外,随便坐。” 卫伉算是今晚长平侯府的一个小主人了,他说的话自然是很有分量的,张贺这才微笑着挨着刘据坐了下来:“恭敬不如从命。” 等到他坐下之后,发现刘据还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张贺忍不住抽了一下。 刘据凑近张贺的耳边低语道:“真羡慕这样的场合啊。” “你羡慕还抓着我干嘛,赶紧娶一个去。” “娶个喜欢的才羡慕,娶个不认识的有什么好羡慕的。”灯火照耀下,刘据近在咫尺的眼睛里犹有点点星芒闪动,张贺心里默默想,太子真不愧是他当初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进了娱乐圈会倾倒众生的那种顶级帅哥啊。 只是皇家的婚姻,总是掺杂着许多政治因素,在作为一个有血有肉寻求感情的人之外,他们承担了太多普通人不该承担的重担。 灯烛摇曳,茫茫夜难知前路。 卫青尚主的热闹刚过去不久,大汉又迎来了一次盛大的仪式。 因为太子刘据已经搬离未央宫居住到北宫,又按照天子的意思,在博望苑里招揽了不少宾客,意味着他很快要独当一面登上政治舞台了。 [历史]大汉首辅_112 那么剩下的三位皇子被封为诸侯王也势在必行。 在历史上,早在霍去病英年早逝的元狩六年,他就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上书请封三王,将太子的地位更加巩固。 而在张贺所处的这个时代,霍去病还活着,所以并没有将封诸侯王这件事提上议程。现在太子出宫之后,皇二子刘闳已经十岁,刘旦和刘胥也分别是九岁和七岁。 按照旧例,刘彻下诏封刘闳为齐王,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三位皇子前往封地。 这些皇子之中刘闳和刘据的关系最为亲密,离开长安之前,刘闳邀请刘据、张贺等人在长安最好的酒楼,刘闳扯着兄长的衣袖大哭了一场,然后以水代酒敬刘据:“大兄保重,弟虽身在齐国,但心一直常系长安。” 刘据也含泪抱住了刘闳:“此去路远,你一定要多加珍重,勤来书信,一有来朝的机会务必要来与我相见。” 张贺想起历史上刘闳早逝,在封王八年后就去世了,因此忧心他的身体健康状况。 “齐国水土不比长安,我会禀报陛下,让他从体检司里抽调几名医者,专门为你调理身体,还请闳皇子多多保重。” 刘闳眼泪汪汪地说:“我身为诸侯王不能随便出封地,大兄身为太子想必也无法轻易出长安,只有张贺你是最为自由的,有空一定要来齐国看望我。”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接下来要开启平南越等开疆拓土模式了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B站搜索《消失的古国 南越国》这个纪录片来预习一下XD 第101章 南越 公元前121年的元鼎五年是个多事之秋, 这一年,远在欧亚大陆遥远西端的罗马在被战火焚毁的原城址上重新兴建了迦太基城, 而在大汉疆域的南边, 一场宫廷政变正在悄然发生。 博望苑里,此时正飞舞着冷冰冰的剑光,张贺正和门大夫张光在庭院中比试。张贺在现代拍古装剧的时候就为了拍摄打戏专门训练过剑术, 因此在被教授的诸般武艺中,他找了游侠樊仲子开过小灶的剑术学得最优。 而张光那一身无师自通的剑术,却来得分外刁钻, 今天张贺闲暇无事, 就和张光切磋起剑术来了。 刘据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时不时给张贺提个醒:“注意脚下……往右避开他的剑锋……小心!” 卫伉一进门就看到的是这番情形, 他喝彩道:“今日博望苑内真是杀气腾腾,不过太子和张贺以二敌一,不厚道啊。” “就你话多。”刘据笑着站了起来, 伸手招呼卫伉过来,“我听说舅舅最近不是让去病表哥在军营里给你派了一堆任务吗?怎么有空来我这边做客了?” “我来自然是给你们带来第一手的□□消息。”卫伉一屁股挨着刘据坐了下来,伸手从案几上捞了个头最大的脆桃,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这上林苑自种的桃子就是甜,哎我说你们要不要听啊?” 张贺看到卫伉一脸我有八卦你们快来问我的嘚瑟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快说罢。” 刘据朝张光使了一个眼色,张光拱手说道:“我先行告退了。” 等张光转身离开之后,张贺将剑收回鞘中, 走到刘据身边,卫伉压低声音对他们说:“我听说,朝廷要和南越打仗了。” “怎么会?”刘据惊讶道,“那南越新王赵兴不是有意内附我们,只是孤儿寡母受那王相吕嘉所制,父皇不是已经派遣韩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前往协助了吗?” 刘彻曾经想让南越王赵胡入朝,但赵胡称病不肯入朝,派太子赵婴齐入长安宿卫。后来赵胡病逝,赵婴齐归国成为立其子赵兴为太子,赵兴之母樛氏为王后,为赢取汉王朝的信任,赵婴齐按照旧例遣子赵次公入朝长安宿卫。 元朔六年的时候,赵婴齐曾向汉武帝进献受过训练的大象和鹦鹉,博望苑中养着的那只白色鹦鹉就是当时的一件贡品。 元鼎四年,南越明王赵婴齐崩,其子赵兴继位,樛氏为太后。 刘彻想要劝说南越王及南越太后入朝长安,于是想了一个攻心的法子。南越樛太后在嫁给赵婴齐之前,曾经和霸陵人安国少季有过一段感情。因此汉武帝特地派安国少季作为汉的使者,同辩士谏大夫终军、勇士魏臣等人出使南越。 南越王太后和南越王赵兴果然听从了安国少季的建议,想要归附大汉,但吕嘉担任了三代南越王的国相,权势滔天,新继位的王和王后对付不了他,但刘彻觉得既然对方的王和王后都想归顺,一个国相恐怕掀不起什么风浪,一开始并没有引起重视,于是有了刚才刘据所问之事。 卫伉说道:“我在我爹幕府里听到了前线军报,那吕嘉与其弟领兵攻入王宫,杀害了赵兴、樛太后和汉使终军等人。杀死赵兴之后,又派人告知苍梧秦王赵光和各郡县官员,立赵婴齐长子术阳侯赵建德为南越王。韩千秋那边箭在弦上,不得不与南越交战。” “还有这等事?”刘据惊道,“父皇肯定大为不悦,我还是进宫劝慰他一下吧。” “殿下说得极是。”张贺早知道了南越这事在历史上的大致发展,因此对刘据说道,“那韩延年一踏入南越国境就遭遇此变,加上他带的人手过少,只有两千人,恐怕寡不敌众。” “陶令。”刘据吩咐道,“帮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马上入宫。”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张贺对两人说道:“你们还记得当初李姬陷害我一事吗?” “当然记得。”刘据语气略微变冷,虽然李姬因为此事获罪被幽禁,没过几年就因为无宠郁郁寡欢而逝,但一想起当时自己几乎失去了张贺,刘据还是带上了几分愤恨。 “当时廷尉给我减轻了罪责,最终只判我服三年兵役,说是等我成年之后再实行,不过我看这次汉与南越之间势必会有战事,不如我主动请缨去参军吧。” “你要去参军?”刘据惊道,“万万不可,前线凶险,你去边关戍边三年就可以了,为何要去参与南越战事。” “殿下。”张贺叹了一口气,“守边很难立功,我又能倚仗什么在军中立足?” “我的母族卫家在军中独揽大权,你又何必……” “殿下!”张贺正色道,“卫家是你遮风避雨的大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卫氏权倾朝野,陛下又为何为你开设博望苑,让你招募宾客?” 刘据是非常聪慧的人,很快明白了张贺话语中暗含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卫伉,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卫伉转头看向外面:“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随意。” 刘据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因为卫氏姓卫,而我姓刘。” 卫伉轻轻咳嗽了一声。 “但是舅舅、表哥和姨夫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一直对我情深义重。”刘据摇头道,“父皇也许有自己的考量,但我相信他们。” 张贺对刘据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相信他们,但再大的树木,也有不复存在的一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离开了大树的荫庇,该如何独立去迎接狂风暴雨?” 刘据沉默了,一直生活中蜜罐里的太子,显然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你的舅舅卫青,今年已是不惑之年,幼时经常挨饿受冻,后来因为征战,多患有旧疾;你的表哥霍去病,身体先天不足,后来频繁征伐又有劳损,尽管每年有体检司的医者为之调养,但今后会怎样还很难说;你的姨夫公孙贺,并没有什么主见,如果一旦卫霍两位将军有什么不虞,他一人难撑大局,届时就连身为郎中令的韩说,都比太子你在军队里更有权威,殿下不觉得这样对你将是大为不利吗?” “所以你想要参军,在军队中靠军功立身,给我奠定基础?”刘据说道,“但是我博望苑里也招募了不少能文能武的侍卫,像张光那样的人,难道就不能替你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吗?” 张贺摇摇头:“张光出身穷困农户,其余的人也没有什么家世地位,他们想要发挥能力,也要在以后倚仗太子你的权势,但我却不同,我是雁门太守张汤长子,常在陛下身边担任侍中一职,又是太子你的幼时伴读,现在没有人比我的身份更适合做这件事。” “不行,我还是不答应。”刘据闹起了脾气,“你要是执意要去,我就让父皇收回成命。” [历史]大汉首辅_113 “我作为臣子向陛下请求参军,你作为儿子怎么能随便加以言语呢?”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刘据哼了一声,掀开车帘,“陶令,掉转车头,我们要回去。” 张贺一把拽住了刘据的手腕:“殿下,你不要任性了。这件事我意已决,你要是执意阻挠,我就跳下车,自己骑马进宫面圣。” 眼看气氛一时有些僵持,卫伉忍不住开口道:“好了,别吵了,不就是去打南越吗?区区小国,何足为惧,大不了我陪张贺一起参军就是了,反正我爹最近老是想把我囫囵打包扔去军营。” 张贺赞许道:“还是卫伉够义气。” 刘据将帘子重新放了下来,对张贺说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我还是放心不下,我也要向父皇请战南越。” 张贺不由得长大了嘴:“小小南越,居然要请动太子大驾,你不觉得太过夸张了吗?陛下一定不会同意的。” 看着车驾已经进入未央宫的金马门,刘据不服气地说:“那我们打赌,你看父皇肯不肯答应吧。” “赌什么?”卫伉一脸兴奋。 “如果我赢了,张贺必须答应我一个请求,如果我输了,那就是我答应张贺一个请求。” 张贺看刘据目光流转,很明显在想鬼点子了,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信不信要是我赢了,就让你去打扫五日更衣之所?” 刘据摇摇头:“我相信子珩不会对我如此狠心的。” 卫伉看了看刘据,看了看张贺,突然往后面一瘫:“我算看明白了,我和你们坐一辆车,完全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正说话间,车驾已经停了下来,三人迅速走到了宣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刘彻的怒吼声:“两千人的士兵,竟然被吕嘉打得全军覆没,朕看这个南越国相是活腻了!” 张贺跟随刘据踏入殿内,就看到地上跪着一个士兵,他双手托举着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根白缨的汉使符节。 “启禀陛下。”那名士兵用悲痛的语气,颤巍巍地说道,“韩千秋和樛乐所率的两千人军队先是攻破数邑,在离南越都城番禺四十里的地方,遭吕嘉诱敌深入之计,被奇兵包围,所有将士全部殉死。这是吕嘉命人防止在边塞之上的木匣,说是归回汉使符节,向汉廷谢罪。” “他这是谢的哪门子的罪?”刘彻怒道,“朕派过去的人都被他杀光了。大将军,给朕派大军,朕要攻下南越。”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南越副本 你们是想太子去呢?还是贺贺单刷呢? 卫伉:不管太子去不去,反正我是要去的^_^ 陛下发火萌萌哒:卫青,给我恁死南越! 第102章 火药 卫青站在刘彻身边不远处, 回禀道:“陛下,先前经过对匈奴作战, 军士马匹均已疲敝, 一时间很难征集到征伐南越的士兵。” 刘彻沉默片刻后说:“那就征罪人,让他们将功补过。” “诺。”卫青转身想要离开,“那臣现在就去处理此事。” “等等。”刘彻叫住卫青, “仲卿以为此次谁堪当为将?先说好了,你和去病是朕的两张大牌,区区南越就不劳烦你们了。” “主爵都尉杨仆一直在昆明池训练水军, 这次正好让他将队伍拉出去练一练。不过他先前没有当过主将, 还比较稚嫩, 恐压不住阵, 还得派以为有经验的老将为主帅。” 霍去病此时在一旁开口道:“邳离侯路博德曾经跟我北伐匈奴,立有战功,此人行事沉稳, 可当主帅。” “那就路博德吧。”刘彻点头道,“把南边疆域舆地图张起来,朕要讨论发兵路线。” 春坨连忙叫人在宣室内那个半透明的纱质屏风前,张挂上了汉南部边疆和南越国的舆地图。 卫青用手指在地图上轻点:“南越国北邻先前的长沙国,在交界处设有一些关口和驻兵,可以遣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杨仆出豫章,下浈水;以楼船载着汉军,从水路两路会合进攻。” “再加两路兵力, 一路出零陵,下离水,一路下苍梧,均在番禺汇合。”刘彻再增加了路线,“之前两千人连同汉使被杀已经是奇耻大辱,务必要将南越一次拿下。” “看来臣要努力多筹到罪人了。”卫青询问道,“四路大军,陛下总人数想要派出多少士兵?” “十万人,就近从江淮一带征集罪人。” “陛下,臣观此处相距巴蜀也不算太远,不如将巴蜀罪人也征召起来,再让夜郎一起发兵,这样共计五路人马,何愁南越不灭?” “只是这其他代表的将领人选……” “你就将朕的发兵计划告知天下,让那些列侯主动请缨。”刘彻吩咐道。 卫青霍去病离开之后,刘彻又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太子等人:“刚才在这里听了多久了?” 刘据连忙走过去:“孩儿拜见父皇,从您发怒的时候就在听了。” 卫伉和张贺也行礼道:“见过陛下。” “都起来吧。”刘彻招了招袖子,“张贺过来,帮朕拟一封诏书。” “敬诺。”张贺连忙熟练地在一旁的几案上摊开天子专用印有专门精美纹路的白色竹纸,蘸满墨水,转头过等待刘彻的口谕,“臣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韩千秋虽然没有功劳,但朕嘉其以身殉国,理当给予抚恤,也是给南越方面传达朕的态度,我说,你写。”刘彻朗声道,“韩千秋虽无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张贺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诏令,再取出天子玉玺,在上面盖了印,拿出去递给等在廊下的侍卫。 张贺等到诏令已经送出去之后,走到刘彻面前跪下:“臣恳请陛下答应我一个请求。” “说吧。” “臣刚才听说陛下要征诏罪人讨伐南越,不知道陛下是否还记得,臣当初被廷尉府罚的三年完为城旦?” “当然记得,这还是廷尉问的朕的意思。” “陛下仁慈,允我成年之后在军队锻炼三年以宽恕我的罪过,如今两国交兵,臣觉得正是自己戴罪立功的机会,恳请陛下恩准臣随大军前往征伐南越。” “朕记得你今年方才十六吧,现在去前线是不是早了点?” [历史]大汉首辅_114 “陛下,臣虽然驽笨,但和杨将军相熟,可以在他帐下做一个跟随小兵。而且臣此番毛遂自荐,也是因为臣可以给汉军提供一个大大增加作战能力的武器。” “是什么武器?”刘彻问道,“是你上次问我讨要了栾大去炼制的那种吗?” “正是,那栾大在丹药炼制方面有些才能,经过多次尝试,终于炼制出了火药。”张贺从袖子中掏出一小卷纸,膝行向前,双手高举递交给刘彻,“这上面是用火药制成的武器震天雷的图样和使用方法,还请陛下过目。” 以汉代的生产技术,张贺只能初步捣鼓出黑火药,但这也将武器的发展快速提升道了宋朝的水平。黑火药由硝石粉末、硫磺粉、木炭粉混合而成,是一种极易燃烧的黑色粉末,如果火药在密闭容器里燃烧就会发生爆炸。 震天雷是北宋时期一种威力巨大的雾气,它的造型有点类似于鼓成圆形的军用水壶,圆形的外壳由生铁包裹,壶口非常小,由一根引线连出外面。 当使用它的时候,将引线点燃,在燃烧时用投石机在船上将其发射到远处,爆炸时铁皮四溅,声如霹雳,据说威力可达半亩之上,均为爆炸引发的火焰点燃。 “在楼船和戈船上配备这种震天雷,在水上就可以朝陆上发动进攻,大军围攻番禺的南越王都城时,也可以在平地上用投石机对城墙进行爆破。”张贺总结道,“这种武器的图样臣刚刚绘制出来,还没赶得上向您汇报,南越那边就起变故,这是上天给我用这种新武器报效朝廷的时机,而其他人不知道如何使用,火药武器的保管也需要注意不然容易自行爆炸,还是要我随军教他们使用才行。” “你说得有些道理,那朕就命你为杨仆军司马,现今加紧督造一批震天雷,造价就去找大将军吧,相信他看到你捣鼓出来的东西也会很感兴趣的。” “臣多谢陛下。” 张贺加紧督造震天雷。丁丑晦,日有食之。 刘据在与齐王刘闳的书信往来中提到了刘彻正在筹备攻打南越,但缺兵缺钱的事情,齐王丞相听闻这个消息,就上书说:“臣听说君主受到羞愧大臣应死。群臣应该以死明节,才能低下者也应出财助军,这样才是强国不敢侵犯的保证。臣愿与儿子及临淄擅长使弩与博昌擅长使船之士请战,从军以尽臣节。” 刘彻接到上书非常高兴,随即下诏表彰说:“朕听说用恩德来回报恩德,用正直来回报怨恨。今天下不幸多事,郡县诸侯没有奋激而起、以直报怨的直道之人。卜式行为高雅,亲自耕种,牲畜繁殖多了,就分给兄弟,另创家业而不被利益迷惑。不久前北部边境调军出击匈奴,卜式上书出钱助官。往年西河灾荒,卜式又率齐人送粮到西河。今又首先奋起报名从军,虽然没有交战,但可以说充分表现了他内在的节操。应赐卜式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使天下人都清楚他的事迹。” 刘彻用意原本是想要竖立正面典型,让那些列侯们踊跃从军或者提供资助,但是那些活在安逸富贵生活里久了的列侯们,沉醉于紫醉金迷,诏令发出去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 刘彻对于这个结果很失望,偷偷对卫青说:“朕早晚想办法收拾这帮人。” 眼看大军马上就要开拔,不能没有将领,正好有归义越侯严、甲、遗三人,熟悉南越风土人情和地貌水系,又擅长水性,卫青便将此三人推荐给了刘彻。 刘彻很快确定了最终的作战分布,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财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之前在昆明池训练的水军,和待罪参军的囚徒、罪人们并为一路,乘坐着楼船沿着长安的水系准备一路南下。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里,一名小小的少年低调地登上了杨仆所在的楼船,随着他上船的还有无数被封藏在木箱里的震天雷,被分别放在了好几艘船的船舱里。 安置好这一切之后,张贺信步走上甲板,在高耸的船头,杨仆一身戎装,站在那里,手里按着长剑,身后的黑色披风在快速流动的湖风中猎猎作响。 张贺也穿上了一身属于汉军的红袍黑甲,和杨仆并肩站着,等待着船缓缓离开岸边。 “张侍中,还记得当初你在石渠阁缠着我问兵书疑问的事情吗?”杨仆转过头问道。 张贺微笑道:“属下当时还想,杨将军可别被我问烦了才好。” “没想到今天第一次出征,却是你与我并肩。”杨仆也笑了起来,“实战不比纸上谈兵,张侍中可要小心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贺点头道,“属下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贺从船头往下望去,只见刘据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湖畔小树林里,因为张贺此次是秘密参军,所以刘据也不方便直接出面送行,于是只能找了一处僻静的岸边,单独目送张贺远行。 张贺抬起头朝刘据挥了挥手,刘据也朝他使劲地挥手,船顺水行舟,很快就离湖岸还有岸上送行的人越来越远。 空气中弥漫着水雾和树林里清新的树叶香气,上林苑中不知名宫观楼台的一角在树荫里时隐时现,张贺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在心里默念着,暂别了,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对南越作战安排,引用了一些史书记载的原文 第103章 大庾岭 张贺跟随着杨仆的楼船沿着赣江一路南下, 终于来到了大庾岭。这座巨大的山岭呈东西走向,越过这道山岭, 对面就是南越国境。岭下有一座石城。 杨仆远远看到石城, 就命船只靠岸。待到楼船均已停泊安稳后,杨仆命其余各船上的士兵原地待命,自己带着几十精兵沿着木板走下了船舷。 一位长得高大, 皮肤黝黑的将军正带着一列士兵在江边石滩上等候,看到杨仆等人下船,便上前抱拳行礼道:“末将庾胜, 见过楼船将军。” “庾将军, 令你久侯了。”杨仆说道, “沿途水流湍急, 又要辗转好几条江河水道,因此到达此地花了数十天。” “楼船将军来的已经算是快了。”庾胜笑着说,“我的手下以前去京城复命, 往返需要两个月。我已经准备好吃食,今夜就让你的士兵下船在岸上驻扎营寨,暂且歇息一宿,养足精神再好去打仗。” “说得极是,那就有劳将军这边招待了。”杨仆转头对张贺说,“子珩,你去通知各船,每艘船仅留两人看守即可。” “敬诺。”张贺回头就往船只走去。 花了一点时间安排大家在远离水边的地上搭建营帐,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在石滩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庾胜的手下扛来了几大铁锅的粥,还有两大缸青菜和十只烤得香喷喷的野兔。 张贺让大家分别盛粥,按照人头数分配青菜和肉。 这些人一小部分是昆明池里一直接受训练的皇家正规水军,还有大部分是他们半途接上传的来自江淮一带的罪人,因此军队良莠不齐。再加上张贺是队伍里最年轻的,看着面嫩,很多士兵都不服他管理。 所以张贺想了一个办法,既能拉近和这些人的关系,又能将一团散沙的队伍团结起来,那就是他大学军训时经历过的部队提升团队凝聚力的方法,拉歌。 张贺以前虽然是个演员,但这年头会唱歌的演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所以他唱歌其实很好听,在船上的航行日子非常无聊,张贺带头唱歌很快帮助大家打发了沉闷的日日夜夜。 张贺将每艘船分成一个歌队,两艘船并肩航行的时候,船上的士兵分别对个歌比个赛,在竞争中一整艘船上的团队感渐渐就培养出来了。 此时张贺也没让大家闲着,他大声说道:“这些天吃住都在船上,摇摇晃晃都要晕了,现在难得来到地上,大家高兴吗?” “高兴!”很多士兵扯着嗓子吼道。 “高兴我们就来继续对歌吧。”张贺一提议,马上遭到了热烈的赞同,很快石滩上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嘹亮的军歌。 张贺听了一阵子,看到大部分人都拿到食物了,正准备过去给自己也盛上一碗,就看到杨仆一名亲卫跑了过来:“张司马,将军喊你进城去见他。” 庾胜一直奉命军戍守位在此,随时关注着南越的动向,他在岭下筑的是一座规模不大的石城,背依着高耸的悬崖,前面是一个小小的瓮城,用来预防敌人进攻。 张贺跟随亲卫一路来到石城最内部的将军府,说是将军府其实只是一座用木头搭建而成的简易的平房而已,可见守卫在此处的生活其实比较困苦。 杨仆和庾胜正围绕在一个石台吃饭,杨仆见到张贺就招呼他:“子珩,过来一起吃。” [历史]大汉首辅_115 张贺也不客气,坐下来吃了起来。将军吃的比普通士兵吃的还是精细一点的,连菜也多了几个花样,不过还是以当地野菜为主。 庾胜对张贺似乎颇感兴趣,询问杨仆道:“我看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道如何称呼?” “他是我的军司马,叫张贺,字子珩。”杨仆于是介绍道,“是我的一位旧友,雁门太守张汤家的大公子,你别看他人小,鬼点子可不少,在当今天子面前当侍中,也算是说得上话的红人了。” “杨将军过誉了。”张贺不好意思地说。 “今晚我给楼船将军安排了客房,张司马也住在他隔壁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张贺吃完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遂开口问道:“我刚才从城外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此地的百姓,来到城中,又见都是军事建筑,不像住有百姓的情况,请问这里的百姓都住在哪里?难道边疆竟然不住人吗?” “你真是观察入微。”庾胜夸赞道,“并不是边疆无人,而是我驻扎这里地势偏低,每逢夏天都要洪涝,不好住人,所以我在岭上修建了村寨,让当地百姓居住。山上还有一座关口,几位要不要随我一观?” “不知道此地能否眺望到南越地形,我正好一观。”杨仆回答。 庾胜带着他们来到城中悬崖一侧,原来这里有一条隐蔽的小道,一直通往山上。 “这是一条古道,以前岭上就有住人,只是道路有些险峻,几位跟我来还要注意脚下。” 古道一路比较陡峭,但张贺还尚能应付,只不过等到爬上岭头的时候,张贺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清凉的山风从高处刮来,张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叹道:“让我坐下歇息一会。” 庾胜指着前方隐约的灯火和月色下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的高低层叠的房子,对张贺等人说道:“这就是大庾岭上的村寨,这里住了大约五百多口农户,多以打猎和开辟梯田种植为生。” “还是挺热闹的。”张贺感叹道。 庾胜又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山包上黑色的建筑说道:“这就是我建在此处的关口了。” 几人沿着古道一直走到关口上,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城跺,高高矗立在岭头。 “古道从这里越过岭头,往山下去便是南越的土地了。”庾胜用手朝着黑暗中比划。 此时月光下一条大江在山脚下的平原上蜿蜒而下,看起来仿佛一条银光闪闪的玉链。平原上有几处红色的灯火集聚处,远远看去如同一朵朵火红的山茶花。 “这些就是山下南越国的几处城镇,这里离其国都番禺还相距甚远,因为靠近边境所以人烟不多,越往南去,就越繁华,到了番禺就是靠近入海口的一个大都城。”庾胜继续介绍道。 杨仆指着那条江问道:“这条江可能通到番禺。” “这是北江,沿着它一路往下,再往东进入珠江,很快就能看到番禺的城墙了。”庾胜回答,“只是汉与南越的边境一直被那南越国王派兵盯着,现在两国又要交战,直接取水路北江长驱直入,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行踪。” “那我们可否绕道大庾岭往西?”张贺问。 “你们可以从这里绕过大庾岭,换水道入浈江,再从浈江中段插入北江,这样就可以瞒过对方的边哨。” “如此甚好。”杨仆点头说道,“庾将军可有这一带的水系图?给我一份,我好在路上用。”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飞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所在的位置,整个天空突然变暗,而那些隐藏着的星子都一个个明亮了起来。 “将军你看,那是什么?”一名小兵正抬头望着天空,突然高举右臂惊呼起来。 张贺连忙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北斗星的斗柄位置不远处,一颗暗红色的星子散发的光芒逐渐增强。 “这是荧惑守斗之象啊。”杨仆看过去之后,颇为震惊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张贺问道,他知道荧惑是古代火星的称呼,由于火星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而得名。 “荧惑出现在西方,主战争和死亡。”杨仆除了平时专研兵法之外,对于天象也颇有些了解,他向众人解释道,“而今夜荧惑出现在北斗斗柄附近,此处星子名为破军,不知道这是凶是吉。” “怎么你们一来到我这里,就出现了这种天象?”庾胜不安地说道。 “两位将军无需忧心。”张贺看着那颗红色的火星,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在我们攻打南越之前出现这样的天象,说明我们必将攻破南越。” “只是士兵们不知晓,我怕会引起恐慌。”杨仆担忧道。 “那我们就赶紧下山去军营吧。” 来到军营,果然很多人都跑出营帐,抬头看着这一天象,心神不宁地议论纷纷。 “弟兄们。”张贺跑到一块大石头上站定,对他们大声说道,“我们平时唱歌的时候《诗经》怎么唱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到了这个时候,荧惑火星就自然往西边而去,要说荧惑在西主刀兵,那我们就是这地上将要起的刀兵,既然荧惑守斗,位在破军,这是我们出战前的吉兆,诸位很多都和我一样是有罪名在身,就盼着打赢这场战斗抵消罪名,尽快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大家抬头看看荧惑与破军交相辉映,这就是我们这次一战获胜的好兆头,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回答声陆陆续续。 “没吃饱饭吗?大声点!” 一阵哄笑声之后,士兵们的吼声大了起来:“有!” “既然有,那么大家就跟我再唱一次《无衣》,以壮丽军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雄壮的歌声在山谷中间回荡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军队历练记 太子:今天贺贺想我了没有?没有╭(╯^╰)╮ 第104章 夜袭 因为大庾岭切断了水路, 从京城携带的楼船无法继续南下,在将军府里, 杨仆等人对着一张汉边境与南越国水系图展开了讨论。 “我们恐怕只得将楼船停泊在此处, 徒步翻越过大庾岭,来到浈、凌两江交汇处,重新伐木造船。”杨仆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山脉图样说道。 “将军说得极是。”庾胜回答道, “只是那南越国自从造反谋害了国王和王太后之后,就时刻提防着我们汉军出动,在边境各处水陆要道都设置关卡, 日夜巡防。” “杨将军不妨派几名探子扮做农户樵夫, 去南越境内打探一下他们的驻军情况, 我们没有船, 重新再造太耗费时间了,不如看看他们有没有可以让我们抢到手的船。”张贺提议。 庾胜一拍大腿喝道:“小兄弟说得对啊,没有我们就可以去抢。” [历史]大汉首辅_116 张贺在地图前面找寻了片刻, 最终将手指放在两处地方:“让探子在寻峡、石门一带多加留意,此处靠近凌江,可能会泊有南越军船只。” 其实这两个地名是他刚才苦苦从脑海里搜索出来的,当时看《史记·南越列传》的时候依稀看过这两处是杨仆攻克下的,随后他就找到了南越的船只。 杨仆派出的探子去了七日方才回来,一脸风尘仆仆。 “快说说探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庾胜性急,一步跨过去抓住对方问道。 那名探子喘着气说:“将军,请容小人稍作休息。” 张贺适时递给一碗清水,微笑着说:“庾将军莫急, 让这位大哥先喝口水再说。” 探子仰脖将水一饮而尽,方才开口说道:“我在石门附近发现了南越国的战船。” 杨仆听罢眼前一亮:“一共有多少艘?” “我离得远看不真切,估摸着数了数,一共二三十艘是有的。” “正好装得下我的三万大军。”杨仆喜道,“快将舆地图挂上,我们来定好行军路线。” “石门离我们不远,只有五十里。”杨仆用手掌丈量地图上的位置,转头问道,“从大庾岭到石门,中间可有南越兵力把守?” “回禀将军。”那探子说,“从大庾岭下来正南五里、南偏东十二里均有南越军队驻扎关卡,只有这南偏西十一里是一处断崖,可以从断崖一侧绕进,进入南越国境。” “那过了断崖之后呢?” “这条路一直往南通往石门,但中间要经过一个河谷,叫做寻峡,此处河流湍急,山势险峻,中间有一处石关,狭两山之间,凌于浈江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是说此处易守难攻喽?”张贺问道。 “正是,但就因为这处险关,所以驻守在寻峡的南越兵最少,我估计只有一千人。” “一千人……”杨仆沉吟道,“我们如果拿下寻峡,就可以率领大军长驱直入,步行到石门,夺走他们的战船,从而一举从凌江来到番禺。” “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时间出发吧。”庾胜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庾将军先别急。”张贺说,“我想请问您,可否弄到几艘寻常的渔船?” “要渔船何用?” “我观此处有山涧溪流,环绕大庾岭,我也询问过当地农夫,说是一直能往西绕过此山,汇入浈江。”张贺缓缓说道,“虽然楼船庞大无法经过,但小巧的渔船却可以从溪流过去,我这里正好有一批秘密武器,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旁边偷运过去。” “船是可以搞到的,只是在附近村庄,往返需要三日时间。” “三日倒无妨,还请将军尽早将此事办妥。” 接下来的三天里,张贺在军队中给大家进行战前动员。 具体的作战方案杨仆已经定出来了,从自己的士兵里挑出一百名精兵,运送装有火药的渔船从溪涧出发。 而剩下的军队里,由五千精兵组成先头部队,紧跟杨仆和张贺,先行越过大庾岭。第二波则是从罪人里挑出的能打能征战的勇士,由精兵领队,紧跟着他们后面,随时准备接应。最后一波则是大部分有没有经验的罪人组成,跟在最后,携带后勤物资。 在第三日的黄昏,庾胜派人借来的渔船终于行驶到了石城前的水岸边。张贺指挥士兵将船舱里的黑火药一箱箱地搬运出来,藏在渔船里伪装成货物,再在上面铺盖上活蹦乱跳的鲜鱼,叮嘱他们路上一定要小心避免过大的震动,这才将他们送走。 这边杨仆也命人将队伍按照他的三批分配整合完毕了。张贺自己还留了三箱黑火药,让身强力壮的士兵背在身后。 “这些是做什么的?”庾胜问道,他也带了一百名壮士,跟随杨仆一起出征,这些人非常熟悉南越边疆的地形,跟随军队将对行军有非常大的帮助。 “是用来炸掉石关的武器。”张贺神秘地说道。 很快夜色就降临了,雾气自山谷弥漫,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大军吃饱喝足之后,每人带了一罐米粥作为干粮,随身携带了最为锋利的刀剑,开始沿着古道往岭头爬去。 张贺和杨仆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当张贺回过头望去时,只见火把在雾气中好似一条红艳艳的长龙,蜿蜒着一路往上,好不壮观。 花了几个时辰爬上岭头后,众人将手中的火把熄灭,把火折子别在后背,然后黑灯瞎火地往山的另外一侧翻越。 这里地势险峻,张贺之前没有来过,黑暗中险些跌滑了出去,被庾胜一把拽了回来:“小心,虽然雾气弥漫看不清,这里附近很多都是万丈深渊,你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张贺因此加倍小心,还好庾胜看他年纪小,非常照顾他,一直跟在他旁边,使得张贺脚下少走了不少错路。 好不容易来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此时雾气早已散去,高耸的大山在众人身后展露出雄浑的黑色剪影。 大庾岭是南方五岭之一,绵延横亘仿佛没有边际的高墙,所以杨仆等人才只能弃船改走陆路翻越此岭。张贺仰头丈量了一下它的高度,心里感叹自己居然一个晚上征服了一座如此高的大山。 “还有三个时辰天明。”杨仆观看了一下北斗此时所处的位置,估摸了一下时间,对众人说,“稍作休息,过一会我们就急行军前往寻峡。” 张贺此时又困又累,他记得自己上次在夜里如此赶路,还是刚穿越过来遇到巫蛊之祸和太子一起在山里逃避追杀的情形。 现在他又在夜里几乎毫不停歇地往前走,身边却没有太子陪伴。但他却感觉到了自己来到汉代那么多年之后,性子已经被磨砺得坚韧了不少,尽管此时小腿腹酸痛甚至略微发抖,但他还是咬牙支持了下来。 这五千人都是杨仆这次带出来的精锐部队,他们不怕吃苦,行军训练有素,在夜色中默不作声地潜行着,仿佛一群准备狩猎的狼群。 狼群很快接近了他们的目的地,那是一个狭长而幽深的峡谷,在月色下,江水波光粼粼,而在江水上有一座石头城门黝黑的剪影,中间的窗口跳跃着火光,仿佛一头小怪兽正张开血盆大口,要往江中饮水。 “这就是我们要攻下的石关。”杨仆和张贺等人埋伏在江边巨大的石块后面,眺望着不远处这座城门。 在城楼上有全幅盔甲的南越士兵,手持长矛在走来走去。 “杨将军,你看这里的地形,那边方便我们的人潜伏过去?”张贺问道。 杨仆从四处张望了一下,用手朝前上方一指:“从山上。” 张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石关紧挨着两座千仞断崖:“你是说,派人从两边山上绕道?可是这火药怎么放?引线长度只有一小段,引线少玩,震天雷就会在半空中爆炸,这样伤不到石关。” 杨仆从队伍里挑选了八个人,对张贺笑道:“我让他们随身携带了藤条,这几个人都是当过山中采药农的,攀岩本领很强。” “你是想让他们用藤条从悬崖上吊下去?”张贺很快明白了。 夜色中,杨仆带着张贺等人,从江边茂密的灌木丛中一路向前,终于来到距离石关不足半里的距离,全部埋伏好,等待那些攀岩的人传来的信号。 等了许久,久到东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从那高处的山崖传来了布谷鸟的叫声,那是杨仆之前和那些士兵约好的暗号。 听到这些叫声,杨仆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举过头顶对大家说道:“冲啊。” [历史]大汉首辅_117 两股士兵沿着江岸分头朝石关跑了过去,突然响起的喊打喊杀声惊动了石关里的南越士兵,他们纷纷拿出武器,举起弓箭,朝着汉军发起了进攻。 正是这个时机! 张贺一边躲避如同雨点一下倾下来的箭矢,一边点燃手中的火折,朝着着那黑暗的山崖方向高高地投掷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好几名士兵大声模拟起了布谷鸟的叫声。 随着此起彼伏的布谷声,点燃引线的震天雷从半空砸落,落在石关上,爆炸出猛烈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对打南越的时间和地点有几个地方搞混了,研究了半天,所以拖到现在才更新gt;lt; 第105章 石门 原来刚才杨仆一反常规, 没有偷偷摸摸地接近石头城门,而是让自己的士兵发出响动, 就是为了将石关里的守军尽可能多地引到城楼上。 此时随着震天雷落在城楼上炸开, 猛烈的撞击将巨石堆垒起的城墙炸坍了好几处,炸开的铁片如同锋利的暗器,飞溅入守军的身体里, 一时间鲜血飞溅,血肉横飞。 那些离得近的南越士兵,身上被震天雷里冒出的熊熊火焰点燃, 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如同一个火人在城墙上乱跑, 有些直接跌落在下面的江水中, 很快就汹涌的波涛卷走。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焦味,汉军也是第一次看到火药制作的武器的威力,大家都被震住了。 这里面内心起伏最大的便是从现代人穿越来的张贺, 他之前虽然去边关和匈奴人打了一场,但那毕竟是生死相搏之间并没有想太多,但此时这些人却全部丧命于自己发明的火药之下。 尽管心中早就铺垫过战争的残酷,但当这份残酷真真切切摆在面前的时候,张贺突然涌上了浓浓的罪恶感。 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想,庾胜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打仗就是这样,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个到最后不是杀红了眼, 否则等到死的都是我们这边的人,你要哭也没地方哭去了。” “多谢庾将军宽慰。”张贺握紧了手中的铜剑,将那些悲天悯人的情怀都抹除脑海,锐利的目光投向已经摇摇欲坠的城楼,现在他们要做的唯有一个目标,就是尽管夺下这座石关。 “弓弩手准备,射箭掩护我们。”杨仆指挥道,“其他人沿着被炸开的城墙上去近战,跟我一起往前冲。” 南越守军虽遭重创,但幸存者还是拿起弓箭,继续朝下面的灌木丛中发射。而汉军的弩机比弓箭更为先进,两边对峙的时候,张贺已经跟着杨仆迅速接近了左边坍塌的石墙。 五千汉军精锐除了留在后面发射弩箭的士兵之外,全数涌上城楼,在东方的天际彻底变亮之前,驻扎在寻峡关口的一千名南越军被歼灭过半,剩下的投降,杨仆交于后续赶到的汉军分出一部分人手,将他们押送回大庾岭上的村寨暂且关押。 “大家在寻峡休息一整个白天,等到晚上我们再去偷袭石门。”杨仆下令之后,饥肠辘辘的汉军才从腰间拿出昨晚带上的米粥,开始喝了起来。 一小竹筒的米粥最多管一顿饱,还好南越守军在此处备有干粮,杨仆就让人翻出南越人的铜锅,将粟米和溪水一起煮熟了分发给士兵们。 “光吃米饭没什么意思。”庾胜走到张贺旁边说,“我在南越附近驻扎多年,对这一带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长着,哪些可以吃比较了解,我带你们去找些野味来。” 在庾胜的带领下,他们在江边挖了野菜和蘑菇,在江里钓鱼,在山谷里捕捉到了山兔,其中野菜蘑菇放在一锅炖了,其余的野味就稍作处理,用树枝串好了放在火上翻烤。 张贺手里拿着一根串着鲫鱼的树枝,正围坐在火堆前转动烤着,就看到杨仆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烤得皮脆焦黄的兔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香味。 “这是我的亲兵烤好的,我看你烤得不太熟练,这是给你的。” “多谢楼船将军。”张贺接过烤好的兔子,咬了一口,兔子上还撒了花椒,味道很是不错。 杨仆就在张贺旁边坐了下来:“今天你那个震天雷,威力很大啊。” “是的,所以我们让渔船偷偷从水路运过来的,可以放到攻打番禺的时候大为施展。” “我已经派了探子去打探石门那边的兵力分布情况,你之前在未央宫不是经常找我询问兵书中的疑难吗?”杨仆捡了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起来,“今日正好与我探讨一下接下来这石门该如何攻打。” 张贺低头望去,只见杨仆现在地上画了一条蜿蜒的曲线,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方形说道:“这是我们所处的寻峡关口,沿着江推进三十里,前面就是石门了。” 杨仆又在地上划出一道直线:“我听先前的探子说,石门和寻峡不同,位于江畔,一边是江一边是山,城墙高耸狭长,驻守的南越士兵三千,此外还有两千水军。恐怕不能像寻峡一样采取硬攻的策略,依你之见,该换哪个策略为好呢?” 张贺托腮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这石门城墙供南越百姓进出吗?” “每天正午有五个时辰供当地居民出入,但必须要有通关文牒。” “那投降的南越人还没来得及走远吧?”张贺一拍大腿,“将军赶紧把人追回来,从里面挑选几个愿意归义的南越人,我们挑出几人,跟着混入城内,等到半夜时分动手,杀死守门士兵,将城门炸开,你看可行不可行?” “里应外合,子珩这个法子甚妙。”杨仆赞许道,“不过多出的那几个人,又用什么身份混进去呢?” “扒几件南越士兵的服装穿上,就说我们都是寻峡的守军,有一大队汉军正在攻打寻峡,我们寡不敌众,寻求石门支援。” “那石门必然会派探子先行查看,我们就在这里瓮中捉鳖,来一个抓一个,这样多来几次,那石门守军必然觉得蹊跷,要出城探个究竟,我们就把他们的先遣军先消灭了,等到晚上再里外呼应,到时候不愁此城不破。” 不出两个时辰,庾胜去而复返,从南越俘虏里挑出两名归义的士兵,又将一叠士兵的衣服盔甲丢在地上:“这里一共有十套南越兵的衣服,你们选十位壮士前去吧。” 张贺举手道:“算我一个。” “你?”庾胜斜了他一眼,“军司马还是别轻易涉险了吧?” 张贺笑道:“庾兄,我可是指望着南越这一趟将功赎罪,以后都不用服兵役了的,你可不能不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 “你别看他小小年纪,之前已经去匈奴那立功一趟回来。”杨仆也劝说道,“他的应变能力很不错,庾将军若是不放心,不妨一起去。” “我正愁缺了点会越地方言的。”张贺大刺刺地拍了拍庾胜的手臂,“那就有劳庾将军陪我走着一趟了。” 张贺脱下汉军的玄色盔甲和红色战袍,穿上了南越军的青色战袍和银白色盔甲,武器也换成了南越这边式样的铜剑,他将马尾高高扎起,显得干净利落。 在出发前,张贺从衣袖里掏出了两颗药丸,递给了那两名南越士兵,说道:“我们大汉的天子这番是下了决心要大军平定南越叛乱的,你们早早归义了大汉,今后论功行赏也有你们的一份,不过我这个人天性不随便轻信别人,你们且将此丸服下。” 那两名南越士兵将药丸服下,张贺才徐徐开口道:“这是我独家秘制的毒药,服下之后,每隔半日就要问我要解药,否则毒性将攻入五脏六腑致死,听明白了吗?” 两人面上表情俱是一惊。 张贺温和地说:“等你们这趟完成任务回来,我就会给你们解药,你们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上,好好珍惜。” 庾胜在一旁看得咋舌,偷偷将张贺拉到一边问道:“你这是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嘘。”张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悄悄回答,“我是吓唬他们的,那只是用橙皮膏掺上蜂蜜和面制成的药丸,平时没事当零嘴吃的。” “你到底是从哪来学来的这些鬼点子……” [历史]大汉首辅_118 张贺只是微笑,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是从某部古装武侠雷剧里学习到的骗人桥段。 一行人趁着日头高照,沿着江水泛舟而行,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石门城的城墙外面。 石门城靠江的一带,江面上也做了木栅栏,阻挡船只随意经过,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没有升起风帆的越人战场停泊在不远处了,虽然没有楼船那么高,但也有两层之高,船头上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水鸟。 “站住!”有两根长矛从木栅栏后面伸出来,挡住了张贺等人的去路,“什么人?战备时期,想要通行,先报上来路。” 为首一名南越士兵连忙从船头站起身来,将通关文信递了上去:“我是寻峡守关士兵,寻峡正在遭遇大量汉军的猛攻,我们是来请求石门速速前来支援的。” 举着长矛站在小船上的士兵伸出空着的手,将文信都接了过来,书信上有封泥,上面盖着寻峡关守的官印,对方检查觉得两者均非伪造之后,将水面上的木栅栏拉开一处,对他们说:“开船进来吧,我带你们前去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要开始刷军功了,这个南越副本大概还有2~4章吧 这里历史上的地名其实叫寻陕,查不到是现在广东哪里了 我把它改成寻峡只是为了套个峡谷地形方便编打仗剧情 第106章 夺船 张贺乘坐的小船跟在南越士兵的船只后面, 停泊在城内的江岸上。张贺下船的时候数了一下, 南越停泊在石门的一共有三十二艘大船, 倒数足够他们这些汉军乘坐了。 这边张贺带来的归义南越小兵对石门守将汇报,寻峡被汉军急攻,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请石门这边派士兵支援。 这石门守将姓陈,是个莽撞的汉子,他听说寻峡被汉军攻打,连探子都不派了,马上派了一千士兵前往驰援。 到了黄昏的时候,这一千人还没有回来, 陈将军觉得不妙, 正待重新派出探子, 却看到两个满身是血的南越人骑着一匹马飞奔了回来。 “回禀将军,那汉军已经攻破寻峡, 在山谷间设下埋伏, 我们带去的一千士兵被他们包围, 只有我们二人冲出重围,回来报信。” “什么?”陈将军失手将酒碗打翻在地, “快将石门的城门紧闭,所有人一律不得进出,让剩下的士兵都做好备战准备,再派一人快马去番禺向王汇报战况。” “是。”一名手下跪倒说,“我这就去办。” 张贺偷偷和庾胜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能让陈将军的人提前把军情汇报给番禺那边,否则杨仆的攻击就会败露。 因此两人偷偷地溜了出来,一路尾随那名手下,看到他将军令传达给南越士兵,又派了一名黑壮的汉子去马厩牵马,手里拿着装有陈将军书信的竹筒,正是准备去番禺报信之人。 那人牵着马往山里走去,张贺和庾胜远远跟在后面,眼看他离了军营,即将踏上官道,张贺连忙一路小跑过去,挥舞着手说:“前面那位大哥,你等一下,将军还有一封密件要交给你。” 那人转过头来,骑在马上困惑地看向张贺:“你是谁?我之前怎么没在军营里见过你?” 张贺陪着笑说:“这位兵哥有所不知,我是寻峡那边来的新兵,这次也是跟着报信,才侥幸逃过汉军围剿。” 那人很看不上他这一副胆怯的新兵模样,开口问道:“那密件呢?” “让我找找……”张贺装模作样地在腰间一阵摸索,突然从身后取出一只精巧的弩,直接朝那人马脖子上射去,战马中了弩箭之后受到惊吓,扬起前蹄嘶鸣起来,将马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名南越士兵落地刚拔出长剑,就被之前偷偷绕到背后的庾胜飞跃起来,一剑劈中后脑,当场就倒伏在草丛中死去了。 “对不起了。”张贺看着庾胜一脸淡漠地将那尚且温热柔软的尸体拖到一旁掩埋,嘴里轻声说道,“你我在战场上相遇,立场不同,只能如此。” 回到石门军营的时候,一弯新月已经高高悬挂在天穹,此时已经是深冬,尽管在温暖的南方,到了夜间气温也透过盔甲冰冷刺骨。 张贺连忙钻进帐篷,坐在火堆前面烤了起来。 他们这次来的十二个人此时都坐在一顶帐篷里,其中一名汉军士兵开口问道:“得手了吗?” “那是当然。”庾胜一把勾住了张贺的肩膀,“我和张兄弟配合默契,怎么会失手。” “那我们今晚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太早了。”张贺朝帐外张望了一下,巡逻的南越士兵的脚步声经过之祸,他方才压低声音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分成两批行事,等下便如此这般……” 将今晚的布置都交代了一遍之后,张贺将披风摊在地上,先躺着休息了一会。 半夜,张贺被庾胜推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到时候了吗?” 庾胜将帘子掀开,张贺看到外面静悄悄的,别处帐篷外的篝火也已熄灭了许久,只有淡淡的月华笼罩着一片寂静中的军营。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张贺先前将队伍分成两队,每队均是五名汉军加一名归义南越士兵,张贺这队负责去炸开城门,另外一队则负责去抢战船。 他们先一起来到江岸边,此处连着高耸的城墙,隐约还可以看到城墙上这个时间还在巡逻的士兵们的鞋底踏过石板的声音。 “嘘。”张贺带着众人躲在城墙的阴影之下,对负责领头夺船的那名叫做丁义的士兵说,“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步骤了吗?” 丁义点点头回答道:“记住了。” “等下一定要先放火,扰乱他们的军心,再炸开栅栏,夺走最打头的那首领头战船。”张贺叮嘱道,“现在放河灯吧。” 张贺之前和杨仆约好了里应外合之计,但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他要向在外面守着的杨仆军队释放出信号,于是张贺就想到了河灯这一招。 因为根据探子来报,石门守将引江水在城墙前面开挖了护城河,环绕石门城和军营一周,再重新汇入江中。而他们此时所处的城墙西北角,正好处于江水和护城河的交叉口,此处江水汇入护城河,将沿着地势从西到东绕城一周,在水面上放会漂流的河灯,就会出现在城墙面前的河面上,引起杨仆的注意。 丁义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将点燃的河灯送到护城河里,一共放了十盏河灯。 在丁义这边向杨仆传递信号的时候,张贺等人已经沿着墙根偷偷溜到了城门附近。石门一共有三扇大门,这是靠近西边的侧门,此时城门紧闭,在门口站着两名手持长矛的南越士兵。 张贺并不急着动手,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果然,城墙上方很快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南越士兵在望向河里:“那是什么在发光?” “是河灯?什么人放的?” 而此时,一直潜伏在石门城外旷野的杨仆收到了从城里送出来的信号,顿时让所有汉军都点燃火把,每名汉军手里举着两只火把,一边挥舞一边往石门城的城墙靠近,仅仅五千人的军队,在夜色中看起来颇有千军万马之势。 “不好!汉军夜袭!” “汉军杀过来了,快去禀报陈将军。” 就在城墙上乱成一锅粥,城门附近两个守门的士兵也慌张起来的时候,张贺点燃手中的震天雷引线,将它投向城门附近。 [历史]大汉首辅_119 只听轰然巨响,两名士兵被炸飞,木质的城门也被炸穿了一个大洞,熊熊火焰很快在木头上燃烧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另外两扇城门处也响起了同样的巨响。城门均被炸开,举着火把的汉军从外面涌进了石门城内。 陈将军从睡梦中急忙醒来,披挂上阵之后,就听见城门被破和江边武器库被烧的急报。 丁义率领的那几个汉军烧了武器库,把江水上的木栅栏炸开,让乘坐着渔船的一部分汉军从水上攻了进来。 经过了下半夜的厮杀,杨仆率领的五千汉军为前锋,随后的汉军更是如潮水般涌入,最后彻底控制了石门的局面,陈将军投降,南越停放在石门的三十二艘战船全部被汉军缴获。 迎着初升的旭日,张贺指挥汉军将震天雷重新分配好抬上南越战船,又从打开的粮草库里搬运粟米作为接下来水上行军的粮食。 因为白天在南越国境内行船太过招摇,所以杨仆采取了白天休息,夜晚行舟的计划,汉军连着经过两场厮杀,在石门城原地休息了两天一夜,在第三天月升时分,张开了南越战船的蓝色风帆,沿着湍急的江水,继续朝南越国的都城番禺出发。 张贺站在船头,夜色里看不清江水两岸的风景,看不到南越和大汉迥异的风土人情,只能看到漆黑的夜空里,漫天繁密的星子星罗棋布,倒映在江水中。 “我们此时连着攻下寻峡、石门两地,又夺取了南越的战船,一路非常顺利。”杨仆走到张贺旁边,颇为感叹地说,“子珩你前些日子说荧惑守斗是我军必胜的征兆,看来说得半分不错,此去南越,你我仕途均前景可期。” “杨将军谬赞了,这是我军倚仗了陛下的天威。”张贺嘴上谦虚地客套着,相比较杨仆那种渴望升官发财的愿望,他内心对这些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期盼。 张贺转过头,靠在船舷上,仰头望去,高耸的桅杆后面,西方的天空北斗星静默地悬挂在夜空,而那莹莹发光的红色火星,正在不远处。 不知道太子在长安城,此刻在做些什么呢?张贺在心里想道,在这样寂静的夜间行船过程中,他突然有些思念那未央宫的七夕乞巧和甘泉宫神明台上浩渺神秘的星海。 如果太子未来将是高悬在天空的北斗星,那么自己可否成为那颗守护着他的火星呢?作为一个曾经觉得这些历史上风云人物遥不可及、仅仅只是历史课本和课外读物上文字的现代人,也许是刚刚结束的两场杀戮让他更贴近了当时汉人的立场,也许是厮杀导致的沸腾热血尚未冷却,张贺此时第一次起了雄心壮志,日后现代的历史读物上,自己能否有资格和这些人并提呢? 他眺望着星空,而在千里之外的博望苑,还有一个人正透过南方天际的群星,牵挂着他的安危。 “你在想什么?”杨仆看向突然安静的张贺,问道。 “我在想一个可能正在想我的人。”张贺微笑着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今天我要出现在贺贺思念中 贺贺:未来我要和太子一起出现在历史试卷上 第107章 破城 杨仆的船队来到番禺附近的时候, 遇到了伏波将军路博德前锋的数千余人。 路博德带的队伍里有大量越地的罪人, 从水陆两路迂回绕行, 所以大部队还没有赶上,只有他自己浮海而来的几艘战船提前抵达番禺按照原计划和杨仆会合。 南越王相吕嘉和被他新立的南越王赵建德在番禺城内已经收到了汉军兵临城下的消息, 他们将城门紧闭,均在城内做好了守城准备,派了战场来与汉军交战。 杨仆就命在汉军的战船船头绑上红绸,与南越战船加以区分,两军在番禺城外的海湾上开战。 汉代的战船没有火炮,主要是靠冷兵器进行战斗,士兵站在船舷上放箭, 或者使用长矛在两船接近的时候用来戳刺对方的士兵。 但汉军这次有了张贺携带的震天雷, 是一种热兵器, 只见它点燃后被汉军用木制的发射机器弹射到对方船上,如果扔的位置好, 可以将对方的战船炸穿炸沉。 南越战船很快就溃不成军, 海面上冒起黑烟, 燃烧着的战船正在缓缓沉没。 那些没有沉没的,杨仆就命人架上木板, 让汉军冲到对方船上继续厮杀。 而在西边的海平面上,一轮血红的落日正在缓缓没入海水,黄昏很快就要来临了。 杨仆和路博德一通气,既然已经开打了,如果不一鼓作气可能会给南越国留下喘息准备的时间, 于是也就不准备等待另外三路还没有来得及赶上会合的军队了。 黄昏时分,海雾四起,杨仆趁着风势一举打败南越战船,开始放火攻城。 而路博德则在东南的海岸上设置营帐,命敞开营门,让使者持印宣布汉天子的诏令进行招降。 杨仆所带精兵进攻甚急,又投掷震天雷轰炸城楼和紧闭的大门。眼看整座城楼都在一阵阵巨大的轰鸣中摇摇欲坠,南越的军心彻底动摇了。 张贺站在船头,又心生一计,命人在城门口高声斥责吕嘉联合赵建德杀害南越王和王太后的罪行。 “汉天子邀请南越君主入朝,故南越王和王太后本愿和汉使一起动身,却被吕贼残忍杀害,又杀我汉使和一千随行将士,以致两国刀兵冲突,今日你们流的血都是因为吕贼想要掌控南越的一己私欲造成,为何不放下刀剑,向汉军投降?不要再为吕嘉私欲而卖命了!” 到了夜晚,番禺城内人心惶惶,杨仆进攻非常猛烈,再加上路博德参加过对匈奴的漠北决战,在南越人那里也有名声流传,因此不断有前线战士逃到伏波营向路博德投降。 最后一阵恐怖的爆炸声过去之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了下来。汉军船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士兵们纷纷跳下船,趟着水进入了倒塌的城墙,攻进城内。 张贺也跟着进了城,城破之后,南越军的气势更是一溃千里。 张贺想起南越列传里记载天没亮吕嘉和赵建德就带着亲信数百人逃亡入海,就对杨仆主动请缨:“我带一队人去南越王宫停泊船只处,以防南越伪王和吕嘉逃跑。” “好,我给你百人小队。” “谢将军。”张贺笑着建议,“可以在城里散布赵建德和吕嘉已经逃亡入海,这样他们可以降得更快些。“ 张贺在满城“赵建德、吕嘉逃跑了”的呼声中,穿过熊熊燃烧着的房子,朝靠近西南的海岸线方向走去。 根据史书记载,吕嘉他们是乘船往西边去,又打听了南越王宫的专属码头在这个方向,于是张贺才准备去那里来个守株待兔。 可是没想到张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那些记载在史书上的“历史”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原本记载到了第二天早晨整个都城才全数投降,但因为有了震天雷的强力帮助,恐怕再过一个时辰整个番禺都将归降。 而当张贺跑到岸边时,却发现系着船只的绳子已经被人慌慌张张地砍断,吕嘉等人竟然已经提前被汉军吓破了胆,早就朝海上逃跑。 茫茫海面上哪里还能寻觅到船只的踪影,只有一艘戈船停泊在岸边,船上汉军火红的战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那站在最前头的人,一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晰,他冲着张贺招手道:“子珩,真巧啊,这次总算见到你了,快上船来说话。”不是卫伉又是谁? 这次卫伉本也和刘据向刘彻要求出兵,刘彻觉得区区南越不需劳动这么多人前往就没有同意刘据的请求,但卫青又对刘彻说想要让卫伉去实战锻炼一下,刘彻就允了卫伉前去。 卫伉本以为自己和张贺一起,在太子面前很是欠扁地显摆了几回,没想到正式安排下来,张贺跟随杨仆,而卫伉被自己的表哥霍去病给塞到了老部将路博德麾下。 卫伉船上本来带了一些汉军,张贺又带了五十汉军,让剩下的回去向杨仆汇报。 [历史]大汉首辅_120 “到底怎么回事?”张贺登船后问。 “我在伏波营中听到南越投降的贵人说,吕嘉和赵建德准备登船逃跑,连忙赶了过来,结果还是被他们先走一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张贺皱起眉头,看向黑暗中的汪洋大海。 “不要紧,我带了那名南越贵人,他知道南越王逃跑的大概方向。” 船在海上航行了两个时辰,古代的船只不比现代的轮船,大浪颠簸,张贺和卫伉两个人都吐得脸色苍白,好不容易前面月色下出现一处黑色的礁石。 张贺还记得史记上写南越王逃到一座海岛上,他扶着栏杆直起腰来,虚弱地问道:“前面到了吗?” 那名贵人点头道:“就是这个岛了。” “总算到了。”卫伉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快吐死我了。” 船只靠岸,卫伉下令道:“全部上岸,准备好追捕赵建德和吕嘉,这两人生擒,别的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小心一点。”张贺下到沙滩上之后,马上拔出了腰间的配剑,“你不觉得这个岛上安静得有些异常吗?” 卫伉被他一说,顿时觉得有些发毛:“这个岛上没有虫鸣声,没有其他生物的声音,只有风吹过石头缝隙的声音和海浪冲刷海岸的声音。” 张贺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这个海岛上都是礁石,没有多少树木,这里又远离海岸,没有虫子和动物也还算正常。你不要太紧张?” “那你刚才那句话是吓唬我的吗?”卫伉嘟囔道。 “我只是提醒你,赵建德他们已经跑到这个岛上来了,却没有声响,说明他们已经找到有利地形躲藏好了,在暗中窥视我们,谁知道你想到那边去了。” “大家靠拢一点,兵器朝外,别走散了。”卫伉毕竟是大将军的儿子,平时多少也有耳濡目染,被张贺一提醒,马上采取了妥善的处置方案,“敌在暗我在明,大家提高警惕。” 张贺和卫伉在黑暗的礁石从中摸索,从沙滩到岛上要经过一大片这样被海水冲蚀形成的礁石林,走在里面如同石林,但这却是上岛的唯一路径。 “当心!”卫伉突然一把将张贺拉到身后。 只见黑暗中寒光一闪,一个穿着黑衣的南越人猛地从礁石上跃下,卫伉用剑挡住了对方劈砍来的一刀,跟在他旁边的两个年轻人马上冲上前去,将那人制服。 “多谢两位壮士。”张贺拱手谢道。 “我和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校尉司马苏弘,另外一位是越郎都稽,他们……” 司马苏弘打断了卫伉的话:“还是快询问他南越王的藏身地吧。” “说!”卫伉在那人面前蹲了起来,“赵德建和吕嘉到底藏在哪里?只要你交代了,我可饶你不死。” 那人嘴里嗬嗬发声,仿佛要说些什么,卫伉正待凑近去听个真切,却被张贺往后一带。 只见那人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直挺挺往前倒去。 司马苏弘上前探查,发现他脖子后面插着一根细小的银针:“这恐怕是南越和闽粤一带的当地居民使用的暗器,可以从竹筒里将银针吹出,这针上多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还好张贺及时拉了我一把。”卫伉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要是他的血也有毒,那我就完蛋了。” 正说话间,却看见数道寒芒朝大家射来。 “是毒针。”汉军用刀剑挡开暗器,嘴上喊道。 张贺看到对方在暗处潜伏,又使用有毒的暗器,形势对自己这边大大不利,他从身后背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的震天雷,朝那暗器射来的方向扔去。 只见爆炸的火光中,几道人影在地上滚动,张贺对其他人喊:“快冲出礁石群,越到空旷的地上,我们越安全。” 趁着南越那边慌乱,一行人朝着礁石外面迅速地飞奔起来。 此时在这座小岛的石山上,一个面色阴沉的老人正俯瞰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一个穿着华丽衮服的人正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毫无气势地说:“怎么办啊吕相,他们杀过来了。” 吕嘉将一把剑塞到了赵德建的手上:“这是赵陀留下的剑,我侍奉了三代南越王,没想到竟然见证了它的覆灭,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是赵陀的子孙,就用这把剑维护你最后的尊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火车上写的,求表扬^_^ 第108章 凯旋 张贺等人跑到了空地上, 借着开阔地形, 南越的那些杀手无所遁形, 很快就被汉军全部剿灭。 郎官都稽追捕到吕嘉,赵建德正准备用南越王剑自尽的时候, 被司马苏弘擒获。卫伉命人将投降的南越士兵一并带回伏波营中,准备等候发落。 当初汉天子准备发兵攻打南越的时候,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士兵八千人跟随楼船将军杨仆一起进击吕嘉;东越的船航行到揭扬的时候,以海面上风浪巨大为借口,并不愿意前往攻打南越,而是骑墙观望, 偷偷派遣使者和南越私下沟通。 等到汉军攻破番禺, 东越那说话的八千人战船还是没有如期而至, 杨仆非常生气,上书表示愿意引兵顺道攻击东越。 除了东越之外, 原先没有及时会合的军队也终于抵达了南越, 三路军队只到了两路, 分别是由归义越人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率领的船队,而驰义侯的军队却久候不至。 路德博就派人循着原定的行军路线去寻找这支队伍的去向。 因为这总总原因, 路博德和杨仆的军队都驻守在番禺,一边处理战后南越国民的安抚工作,一边等候天子进一步的旨意。 而张贺和卫伉则带了一支五艘战船的队伍,随身分别携带者杨仆和路博德的上书,押送南越国王赵建德和国相吕嘉进京。 去的时候一路奔波, 这回来各个都是有功勋在身,因此心境也大不相同,那些士兵们都有了闲情逸致去欣赏沿途风景。 张贺也是和卫伉一起站在船头,欣赏沿途的南国风光,卫伉更是买了不少南边的新奇水果,说是要回去带给阿翁、两位弟弟和表哥们吃。 张贺看到卫伉买水果,也挑了一些给自己的阿母和张安世带了去。至于太子殿下嘛,这一般的水果肯定是讨不了他的欢心的,张贺还在物色别的有趣的礼物。 这天船行到一处村落集市,里面都是穿着花花绿绿服装的当地人,披散着长发,手脚上都带着繁复的装饰品,看起来有点像现在的苗族。 张贺和卫伉就借着船停靠在岸边暂且休息,船上管事的下去采买士兵们吃的水米蔬菜的空闲,在集市里逛了一圈。 当地人贩卖的是一些土特产,还有一些手工艺品。张贺在摊子前面挑挑拣拣,一个椰壳雕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历史]大汉首辅_121 那是一个微雕,手法虽然不及宫廷的工匠专业细致,但上面图案有越地的房子和可爱的小鹿,看起来栩栩如生,还富有当地特色,张贺就掏钱买了一个。 除了椰壳微雕之外,他还挑了两个贝壳穿成的手串,一个红珊瑚雕刻出的簪子,还有一大盒干制的木棉花。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大雪的节气,整个长安城银装素裹,再次回到昆明池的时候,豫章台整个被冰雪包裹了起来,远望如同一座晶莹剔透的玲珑楼阁。 当楼船靠近豫章台附近的码头上时,张贺发现湖畔的雪地上站着一个人,身材修长,穿着大红色的厚皮肤,兜帽上镶嵌着一圈白色的兔毛,更衬托得这人眉目如画,正是许久未见的太子刘据。 看到楼船上的张贺和卫伉,刘据朝他们挥手。 “表哥这么早就在岸边等了。”卫伉高兴地说,毕竟表兄弟间许久未见,他也很是想念。 张贺微微一笑,也朝刘据招手。等到船停稳后,张贺就快走几步,来到了岸上。 “子珩。”刘据迎上来,握住张贺的手,“一去数月,有没有想我啊?” 张贺笑道:“打仗间隙,偶尔还是会想着殿下的。” 刘据的眼睛顿时更多了几分光彩。 卫伉在一旁说道:“我们还给你挑了礼物,等回去给你。” “那要多谢你和子珩了。”被卫伉这么一打岔,刘据想起自己此时的任务,便上前一步,对陆续下船的汉军说,“吾乃大汉太子,代表父皇再次迎接诸位从南越凯旋而归的勇士,天子已经在豫章台上摆了庆功宴,还请各位随我前去,先觐见天子,论功行赏之后就可开怀畅饮了。” 众人跟随刘据来到了豫章台的大殿,如此正式的场合,刘彻一身黑色的朝服,端坐在最上方。在他两旁分别坐着大汉军队最高的两位指挥者,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大司马今日都穿上了戎装,显得英姿勃发。 “陛下,儿臣已经将此番平定南越的有功将士带来了。”刘据上前禀告。 刘彻说道:“将此番战报呈上来吧。” 卫伉首先走上前去,跪在地上,手里托举着一封由路博德亲笔书写的战报:“此乃伏波将军所书写的南越战报,还请陛下过目。” 张贺也跪在卫伉旁边:“此乃楼船将军书写的本路兵马的战况,也一并交于陛下。” 刘彻看过之后,当场封捕到赵建德的司马苏弘为常海侯,抓到吕嘉的郎官都稽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与南越王同姓,听说汉朝军队已到,同南越的揭阳县令一起,自己决定归属汉朝;南越桂林郡监居翁,告知瓯骆归降汉朝,他们都被封了侯。 伏波将军增加了封邑,楼船将军的军队攻破敌人的坚固防守,因而被封为将梁侯。 张贺和卫伉参加作战辅助有功,均升为校尉。正好当时北军已经扩建为八校尉,刘彻将期门和建章两支军队划入南军,张贺和卫伉的校尉就隶属于南军。 平定了吕嘉之乱后,刘彻在南越设置了九郡,分别为南海、郁林、苍梧、合浦、儋耳、珠崖、交趾、九真、日南郡,南越正式划入大汉版图。 “陛下,关于楼船将军上书自请领兵攻打东越一事,不知您意下如何?”张贺询问道。 刘彻回答说:“士卒已经劳累疲倦,朕不忍现在就答应楼船将军的请求,下令诸位校官,让他们驻军在豫章的梅岭等候命令。” “陛下,臣还有一事奏报。”卫伉说道,“您派驰义侯用犍为郡的名义调遣南夷的军队,但直到南越平定,这支军队也没有出现,伏波将军已经派人前去探查,不知道是何情况。” “这件事情朕已经知晓了。”刘彻道,“是且兰君害怕他的军队远行后,旁边的国家会乘机虏掠他的老弱之民,于是就同他的军队谋反,杀了汉朝使者和犍为郡的太守,这件事我交由大将军去定夺。” “回禀陛下,调动巴郡和蜀郡原想去攻打南越的八个校尉,臣命他们率领被赦从军的罪犯去攻打且兰,捷报今日刚刚和南越得胜还朝的将士一起抵达长安,汉军已经把它平定了。” ”那八个校尉和他们率领的罪犯现在到了何处?“ “他们平定且兰叛乱的时候,正赶上南越已被攻破,因此尚末沿牂柯江南下,就领兵撤回,改变行军路线前往头兰,头兰是经常阻隔汉与滇国之间交通道路的国家,臣以为让他们顺势在西南夷那边再转转。” “仲卿所言极是。”南越已列为九郡,眼看西南夷那边也好消息频传,刘彻心里非常高兴,“今日难得喜报连连,正好朕新设了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今日正好为汉军将士宴乐助兴。” “臣谢陛下恩典。”诸位将士均谢过天子,被黄门引导坐到相应的席位。 等众人坐定之后,刘彻对着台下说道:“协律都尉李延年,将你今日新彩排的曲子表演给大家听听。” 只见从大殿一侧的纱幕后面缓缓步出一人,一袭紫衣,长发在头顶梳成一个慵懒的偏髻,手里抱着一副古琴,面若春花,笑意盈盈地俯身对刘彻行礼道:“臣愿为陛下及诸位将士献乐。” 张贺惊讶地看了过去,上次他在这里见到李延年的时候,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乐官,刘彻看起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今天他这个出场,明显已经是颇得圣宠。 看来自己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长安城的变化还真不小啊。张贺暗暗想道。 其他乐师很快来到李延年身后,他给大家献上的是一首刘彻新填词的赞美汉军平定四夷的赞歌: 朝陇首,览西垠。 靁电尞,获白麟。 爰五止,显黄德。 图匈虐,熏鬻殛。 辟流离,抑不详。 宾百僚,山河飨。 掩回辕,鬗长驰。 腾雨师,洒路陂。 流星陨,感惟风。 镊归云,抚怀心。 在雄壮的乐器演奏声和人声合唱中,刘彻满意地饮干了杯中的酒,笑嘻嘻地对卫青说:“仲卿你看,江山和美人,俱在朕的怀中,壮怀激烈,将军为何不以酒相贺?” 作者有话要说:  打仗先告一段落,接下来走几章宫廷戏 你的好友史良娣上线中………… 第109章 卧谈 [历史]大汉首辅_122 刘彻如此得意, 卫青少不得端起酒盏朝他祝贺:“贺陛下此番平定南越旗开得胜, 西南夷也传来捷报。” 霍去病在一旁开口道:“西羌联合匈奴, 以十万人攻安故,围抢罕。匈奴攻入五原, 杀太守,陛下待要如何处置啊?” “朕已派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等平定后就设置护羌护尉。” 宴会结束后,凯旋班师的将士们各自去了昆明池边的水军驻营地,而张贺与卫伉留了下来。 卫伉自然是回到他阿翁的住处,向卫青好好汇报此番去南越参加作战的详情了。张贺准备了礼物给刘据,自然是跟着刘据回到了太子住处。 上次湖神显灵的时候, 两人也是住在同样的偏殿, 此时灯光昏暗, 帷幔低垂,想起上次的窘况, 久别重逢的两人都显得有些小局促。 刘据清了清嗓子, 首先发声:“你刚才说要送我什么礼物?” 张贺微笑道:“殿下不妨猜猜看。” “要我想, 肯定是具有南越风情的一些小摆件吧?” “太子真是神算。”张贺从包袱里拿出那个事先准备好的椰壳微雕,递到刘据手里, “这个就是送给你的。” 刘据举起微雕在灯光下左看右看,虽然是一件不怎么昂贵的礼物,但是里面却透着张贺的用心。 因为太子从小居于深宫,又从出生起就深得刘彻宠爱,平时多有赏赐, 对他来说最好的礼物不是珍贵珠宝制成,而是舅舅从宫外带来的一些民间小玩意。即便长大后,这个爱好还是没有随着年龄而消失。 “多谢子珩送我的礼物。”刘据脸上绽放出欢欣的笑容,一双流盼的双目在灯光下烨烨生辉。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令人心动,张贺感觉自己被刘据的笑脸给闪了一下,迷迷糊糊地想着,几个月不见,太子是不是又长得更好看了? “看什么?看呆了?”刘据用一只手在张贺眼前晃动。 被拆穿心事的张贺脸颊顿时飞红,他没好气地瞪了刘据一眼,嘴上说道:“我这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喜欢?” “只要是子珩送的礼物,我岂有不喜欢的道理?简直是多多益善啊。”刘据嬉笑道,抓着张贺的手,两人一起坐在榻上。 张贺从包袱里拿出那支红珊瑚打造成的簪子,交给刘据:“喏,这就是了。” 簪子由红色的珊瑚整根打磨而成,簪子顶端雕刻成一只振翅翩翩飞舞的蝴蝶模样,在蝶身上还镶嵌着泛着微弱彩虹色光芒的贝壳,蝶翅上更是用了一些碎钻般的碧色琉璃碎片嵌入,看起来既古朴稚拙,又精美新奇,即便在太子宫的收藏里,也能算得上一件珍品。 刘据接过簪子,拿在手里很是喜欢:“子珩,你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喜欢吧?”张贺微笑道,“这可是我特地给你挑的,很配你的头发,你要怎么谢我?” “接下来这几天好好陪你玩,你去哪我就去哪。”刘据轻轻摇晃张贺的手臂,撒娇道,“子珩,你帮我簪上看看好不好看?” 张贺满口答应,两人走到铜镜面前,刘据跪坐了下来,张贺跪坐在他身后,手里拿起一个桃木梳。 刘据今天梳了一个高耸的马尾,用银制发饰卡住,此时摘了下来,任由黑色如瀑的长发倾泻下来,柔顺地覆盖于背部。 太子也遗传了来自卫家的好头发,张贺用梳子替他梳理头发,就如同划过一匹上好的黑色绸缎,镜中太子的嘴角含笑,微微上翘,就如同一只名贵的猫正在被顺毛。 想到这个意外贴切却有几分可爱的比喻,张贺眼角余光看向铜镜,脑补了一只傲气美丽又迷人的黑猫,正摇晃着尾巴接受顺毛,不由得笑了出声。 “你在笑什么啊?”刘据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什么。”张贺连忙说,“我来为殿下簪发。” 张贺这一手还是当年在剧组的时候跟几个化妆师妹子学会的,只见他将刘据的长发梳成一束,握在手里,然后顺着簪子简单地绕了几下,再将簪子转过来斜插入头发,那红珊瑚的簪子就在刘据头顶盘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然后再呈马尾状垂了下来。 此时的铜镜中,太子被头顶的红色簪子衬托得,更显得唇红齿白,眉眼含情。灯光的照耀下,刘据转过头来,此时仿佛蕴含着星光的眼睛凝视着张贺:“今晚你就住下来吧,别走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暧昧,张贺不由得多想了点,随即开口提醒道:“殿下,三年之期……” “我知道。”刘据嘟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会违背诺言的,只是想我们和儿时一样一起坐在榻上秉烛夜谈,我还想好好听你说一下南越的见闻,聊累了就直接睡下,免得跑来跑去地折腾。” 看太子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张贺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马上答应了下来:“我今晚留下来就是了。” 趁着张贺绕到铜镜一侧放梳子,刘据在他投下的影子里露出计谋得逞小小得意的笑容。 张贺这几日一路舟船劳顿,很快就觉得疲乏,变得坐没坐相了起来,他和太子从小厮混在一块惯了,干脆两人一起抓了两个枕头斜靠着,侧躺着继续聊起了这一路的见闻。 听到那几场和南越士兵短兵相接的战斗之后,刘据说道:“你知道吗,我在长安没有一日不牵挂着你的安危,每天为你平安归来而祈福。” “托太子的福,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张贺伸出手臂显摆道,“还没有受过伤,就是爬山累了点。” “可惜我身为太子,父皇不能随便同意我前去打仗。”刘据有些沮丧地说,“子珩已经如同雏鹰出笼,开始放飞建功立业了,我却依然困于这长安城的一方天地,不能去见识塞外的风有多强劲,南海的波涛有多汹涌。” 张贺劝慰地拍了拍刘据的肩膀:“殿下你可是国家的储君,和我这种谋功名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不同,你虽然身居深宫,但目光却可以放眼天下,像陛下那样运筹帷幄,将整个天下都放在心胸之中才是你应该学习的帝王之道,殿下无需羡慕像我这样的为人臣子之道。” “子珩,你无需谦虚。”刘据凝视着张贺的眼睛,“你也是胸怀天下之人,有时候我觉得你的目光放得比我更加远大,经常能想到我没有想到的。” 那是因为我是来自未来两千多年后的现代人,占了历朝历代总结经验和唯物主义史观的便宜啊。张贺在心中默默地说,当然这话他目前还不敢和刘据明说。 “殿下你要知道,并不是我想得远,而是我们两个想事物的方式不一样,要我说,殿下可比我要聪明多了,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你是在将来成就大智慧的人,而我只是占了一时的技巧之便罢了。” “子珩,你记得你出发去南越前,我曾和你打赌,如果父皇答应我与你一同前去南越,你就要答应我做一件事,如果父皇没有应允,我就要答应你做一件事。”刘据问道,“这个赌是我输了,你想到让我去做什么吗?” “能不能把这件事留到以后?”张贺说,“反正我是不会浪费在让你打扫更衣室这种无聊的事情上的。” 说到当初的玩笑话,两个人都一起笑出声来。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我可以有一辈子等着践行这个诺言。” 两人聊得困倦了,就扯了一条被子,盖着睡了过去。因为两人都接近成年,不好像儿时那样随意散漫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言风语,刘据只喊了心腹陶令守在殿外。 此时看到两人均已入睡,陶令就蹑手蹑脚地将几重帷幔放下,又将枝状灯全数熄灭,只留下榻畔两盏铜雁衔鱼灯还在放出微弱的光芒。 陶令走到殿外,将殿门关上,对外面的宫人说里面不需要伺候了,让他们都去休息,自己也回到房间睡下。 夜晚的豫章台静悄悄的,只听到窗外雪片飘落下的簌簌声。 这一夜无梦,直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等到刘据和张贺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来用餐的时候,卫青和霍去病已经早起去将军幕府办公了,毕竟西南夷和西羌的战事吃紧,还有不少军务要处理,即便是已经平定的南越,后续的军队调配是非常复杂,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们。 张贺刚坐下不久,就看到刘彻从屏风后绕了过来,张贺连忙起身行礼,却看见刘彻身后跟着换了一身蓝色衣衫的李延年,声音如同女子般地说道:“见过太子殿下,张校尉。” [历史]大汉首辅_123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但协律都尉和张贺新封的校尉平级,都是比两千石的官职,因此刘据可以点头致意,但张贺必须回礼道:“李都尉早啊。” 刘彻这时开口问道:“据儿今天也起得这么晚?” “儿臣昨晚问张贺打听南越的事情,聊得晚了一些,因此早上起迟了。” 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有人打了个哈欠。张贺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卫伉揉着眼睛走了进来:“我还以为我来的时候都没人了,原来还有这么多人……”他一抬眼看到刘彻也在,吓了一跳,连忙对刘彻行礼道:“拜见陛下。” 第110章 倾城倾国 刘彻笑看一个哈欠也没打完就马上摆出一副正经样子向自己行礼的卫伉, 脸上露出了看热闹的神情, 嘴上说道:“卫伉, 你怎么这么晚起来还没睡醒?” 卫伉叹气道:“回禀陛下,都是我阿翁昨晚一直在盘问我去南越打仗表现得如何。” “那你阿翁怎么今天一个早上就走了, 也不带你?” “他有军务在身,我自己回长平侯府。” 刘彻也没有再说什么。吃完饭之后,张贺跟上了卫伉,在他身后唤他:“等一等,我和太子和你一起去。” “你们也要来?” “是啊,大将军平时对我照拂颇多,我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些礼物。” 三人一起骑马回到长安城, 来到侯府门口的时候, 平阳长公主派的家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过太子殿下, 侯世子,公主已经在大厅等候了。” 卫伉赶紧往大厅走去, 只见平阳长公主今日穿着一件雍容的紫色服装, 坐在正中, 旁边坐着卫伉的生母月儿。 “见过大母、阿母,我回来了。” 平阳长公主微笑道:“我听卫青说, 你这次在南越可是立了大功的,赶快坐下来,给你阿母还有两位弟弟说说。” 卫伉少不得将情况再复述了一遍。 张贺和刘据就坐在一旁喝着温好的荔枝汁。 “这次卫伉得了校尉一职,乃是卫家后起之秀的一桩大喜事。”平阳公主说道,“之前打南越的时候, 陛下希望列侯出钱支援,但却无人响应,因此借着祭宗庙时诸侯所献的醇酒和贡金成色不符合标准,一场酌金大案,共计夺列侯爵160人,丞相赵周因此自杀,你的两个弟弟也失侯之列。” “可是卫不疑和卫登年纪尚幼,他们侯国的事务都有父亲的长史代为处理,怎么会出现成色不足的问题?”卫伉奇道。 平阳长公主摇头道:“这你怎么不仔细想想,陛下借机夺了这么多侯位,不拿身边的亲信开刀,又怎么服众?你要大家议论一百多位列侯失侯,而卫青的两个幼子却仍然靠着父亲的军功食邑上千吗?” 卫伉沉默了片刻说道:“大母教训得是。” “原本你们三个小子寸功未立,均为列侯,已经是招人红眼,现在你可以多和张贺一道,实打实地建立功勋晋升,也好堵住那些在你父亲背后嚼舌根的人的嘴。”平阳长公主冷笑道,“只是你这两位弟弟,我要为他们另外谋出路了。” 卫伉从大厅出来之后,有些闷闷不乐,他问张贺道:“大母为什么不许我的两个弟弟再走军营的路子了?” 张贺劝慰他道:“公主担忧得也有几分道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张贺心想,也许就是因为公主的先见之明,才让巫蛊之祸的时候卫家逃过那些背地里的暗箭,仅仅折了一个继承了长平侯位的卫伉。 刘据也开口说道:“你自己以后多加勤勉,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才行,两位小表弟,日后有机会我会照拂的。”这话说到这里就无需再挑明了。 好在卫伉的郁闷来得快也去得快,他很快燃起了斗志:“我要成为我爹一样厉害的将军,将来保护全家人。” 张贺刚才在大厅里已经将从南越带给卫家的礼物转交给平阳长公主,此时两手空空,卫伉又急着回他生母房间撒娇,张贺就和刘据一起在长平侯府的庭院里闲逛了起来。 自从侯府有了一位女主人,整个庭院的装饰风格也随着素来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的风格,在原本简洁的基础上变得低调奢华起来。 之前不起眼的栏杆,现在上面都雕刻了憨态可掬的石马,因为公主和卫青都是爱马之人。当然这长平侯府的石头小马不是简单统一的,而是各个都不尽相同,有低头吃草的,有昂首长嘶的,有侧头回眸的,倒将长廊的栏杆变成了一副百马图。 而庭院里除了原来简单的树木,还和刘彻一样,从南方引进了不少珍贵的树木。之前张贺向刘彻提议的温室种植法,竟然让上林苑里真的种植出了结果的荔枝树,所以此时长平侯府用琉璃做成屋顶的暖房里也种有荔枝、龙眼等稀罕水果。 平阳长公主平日里喜欢欣赏歌舞,所以在庭院一侧建了一座暖阁,里面养着一班歌姬和舞女,无聊的时候就呆在暖阁看看新排练的歌舞表演。 此时从那皑皑白雪堆压着的红梅树枝后头,暖阁半敞开的窗子里传出阵阵香风,有少女的歌声悠悠地传来。 平阳长公主正朝暖阁这边走来,看到两人驻足观望,就干脆邀请道:“府上新排了歌舞,据儿和张贺要不要随我前去观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人就欣然随平阳长公主前往。 暖阁里熏了香,燃着火笼,虽然外面白雪皑皑,在暖阁里却犹如处身暖春三月。 平阳长公主刚坐下,就有一名随行的婢女拍了拍手,很快暖阁里的那些歌姬就按照指定位置坐了下来,各自演奏手中的乐器,开始演唱起了《上邪》: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随着为首的绿衣少女清越的歌声传来,一般身着粉色罗裙,头上梳着双垂鬟,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舞女挥舞着长长的衣袖,技艺娴熟地跳起了舞蹈。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 随着轻快的鼓点,从那群舞女中间走出一名脸上裹着白色纱巾的少女,她的打扮和其他人不同,耳上垂着珍珠的耳珰,头顶一对螺髻,上面各自悬垂着一根流苏,伴着歌曲的节奏,如同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一样旋转着。 虽然看不清她面纱下面是怎样一副容颜,但一双美目顾盼身姿,含情带笑,就凭这双眼睛,想必她也是一位有着漂亮容貌的佳人。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当歌曲落幕,其余舞女都围成一群,朝外面甩动着长袖,而中间站立着那名蒙面少女,摆了一个俏皮的收尾姿势,更凸显出纤腰一握,身躯婀娜多姿。 [历史]大汉首辅_124 平阳长公主转头询问刘据:“据儿觉得这个舞蹈如何?” 刘据回答道:“姑母的家的歌舞果然动人。” 平阳长公主露出神秘的微笑:“当年卫皇后也是一曲清歌从我府上吸引了陛下的目光,如今这些女孩儿,各个都还是花样的年华,仿佛刚沾上晨露尚待朝阳晒干的芙蓉,想必陛下会喜欢的吧。” 刘据不明所以地看向姑母,张贺心里却有了个想法,连忙朝那些舞女中间望了过去。 平阳长公主留意到张贺的视线,发问道:“张贺也觉得中间那名妙龄女子长得清丽脱俗?这可是我特地从长安城购买的一名倡优,说起来她的哥哥你们也见过的,正是如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张贺心想,这果然就是传说中倾城倾国的李夫人,可惜她蒙着面纱,不知道传说中的面容到底有多美,可能公主想让她把真面目留到献舞给天子之时再展露人前,也算是留个秘密。 不过八卦如张贺还是很好奇既然卫子夫已经是皇后了,平阳长公主为什么还要往宫中塞人,于是他斗胆问了这个问题。 平阳长公主笑道:“不过是个女人罢了,陛下前些年宠幸王夫人,结果又如何呢?谁能越得过卫家去?这次是李延年拖我引荐他的妹子入宫,我也好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在后宫也记得承过我的情,怎么也比其他没过我门路的安分点。” 原来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张贺果断收起了八卦之心,开始思考起另外一件严肃的问题来。 按照历史记载,李夫人在后宫倒确实一直很安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靠年轻美貌的容颜得到帝王的宠爱的,害怕色弛而爱衰,李延年本人在乐府上也颇有才华,创作了不少名垂音乐史的曲子,还将西域的歌曲改编为新声,虽然他最后没有管住自己的裤腰带与宫人奸,那也只是作死了自己,没有为害他人。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来了,虽然李家兄妹看起来都是绿色无公害,但李家的大哥李广利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首先,李广利能力不行却被刘彻委以重任,历来一直受人诟病。其次,李广利和他的亲家刘屈氂在巫蛊之祸中可是有兴风作浪的重大嫌疑。最后,李夫人的儿子昌邑王刘髆,虽然死得早,但他的大舅李广利可不知道他早死,难保不会在皇储的位置上动什么歪脑筋。 综上所述,李夫人可以进宫,但是李广利必须要让他不能出头。现在卫青霍去病还活着当然不用担心,可是他们去世之后呢?必须先要未雨绸缪起来才行。 到底有什么人选可以挖掘出来代替李广利? 作者有话要说:  平阳:不过是个女人我随便送,如果能影响到卫家算我输 贺贺:公主你大意了啊,咱们不能轻敌 刘据:贺贺如此关心我,好感动 第111章 春狩 都说汉武帝重用李广利是因为宠爱妃子李夫人, 但张贺并不这么认为, 李广利被任用是太初元年, 当时李夫人已经去世,而在李广利出征之后, 刘彻就不顾旧情族了李家,仅带兵被关在玉门关外吃风沙的李广利侥幸逃过一劫。 按照轮台诏里刘彻的自我检讨,重要李广利是因为他算命出来非常吉利,不管这句话是不是托词,但当时卫青去世后朝中无将,其他一些将军也没有特别令人眼前一亮的可造之材却是事实。 所以,想要彻底截断李广利的将军之路, 只要挑出可供重用的大将之才, 再推荐给刘彻就可以圆满解决了。 张贺很快想到了一个人, 他是大器晚成的名将,虽然年纪和霍去病差不多, 但在武帝朝仅仅崭露头角, 没有引起刘彻的充分重视, 和一个大将之才失之交臂。此人历经武、昭、宣三朝,从军中小兵开始做起, 一步步晋升为后将军,七十多岁高龄仍然自请为将,平定西羌,在边疆屯田,功列麒麟阁十一功臣。 这个人, 就是赵充国。 但是历史上赵充国是在天汉二年以假司马职随李广利击匈奴,当时全军被围数日,形势危急,他率百余壮士突围,全身负伤而是余处,刘彻认为这是一名勇士,召见后拜为中郎。 这个时间点就有些太晚了,李广利在太初元年就已经被封为贰师将军,率兵去攻伐大宛,带回来著名的汗血宝马。 必须要在太初元年之前就向刘彻引荐赵充国。 赵充国是陇西上卦人,元狩四年随着漠北大战取得对匈奴决战的胜利,刘彻下令移民七十万加强北方边防,东起朔方,西至今居的地区内均设置团官,供给移民牛犁谷种,变牧场为农业区。赵充国就是这一年全家从陇西搬迁到金城令居,先是担任骑士,最早要在太初元年之后才以六郡良家子善骑射补入羽林军。 看来要提前挖掘出赵充国,必须找机会去一趟河西。 正好今年是元鼎六年,西域的楼兰、车师等小国以为西域路途遥远,汉军不能到达,就挡了汉使沟通西域的道路,攻击汉使王恢等人,而匈奴也经常出奇兵遮击汉使。 因此刘彻派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意在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虽然匈奴看到汉军就远远躲避,两位将军并没有见到一个匈奴人,但还是起到了很好的武力震慑作用,汉廷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实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河西四郡至此完全成型。 想要提前将赵充国带回长安,张贺就要想办法抓住这次出兵的机会,自请和赵破奴一起出令居。 长安城的冬天很快过去了,上林苑内的山林重新笼上新绿,冬天蛰伏的野兽也重新出现在山野里,一年一度的春狩即将举行。 张贺上次参加狩猎的时候,其他几个未成年的皇子都在,现在他们都去了各自的封国,皇子只剩下了太子刘据,对于当父亲的刘彻来说,未免有些寂寥。 还好卫家和霍家的小辈均已到了可以骑马的年纪,霍去病带来了他的两个儿子,卫青家的三个儿子也都各个穿上狩猎用的劲装,还有公孙敬声,因此刘彻身边还是围绕着不少年轻面孔。 天子出行,皇旗旌幡在前开道,还有一队期门军专门替刘彻将那些野兽驱赶到一处,供他们射猎。 “不知道子珩此次去南越从军回来,射箭之术是否有所增进?”刘据骑在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朝张贺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弓箭,“要不要我们再比试一下?” 张贺笑道:“比试可以,只是不知道赢了的人有什么彩头?” “先前汉军平西南夷,在那里设置郡县,夜郎王遂入长安朝见父皇,接受汉印,送了一些稀罕的礼物,其中就有一对月光常满杯,杯是由白玉之精制成,光明夜照,夜间放在庭院里,到天明杯中就盛满了甘甜的水。”刘据说,“父皇将这对常满杯赐给了我,如果这次你射箭赢了我,我就将此杯转赠给你。” “这倒是听起来很是新奇。”张贺在心里默默想着,不知道是利用了什么科学原理制成。 刘据见他发呆的样子甚是可爱,越看越欢喜,就策马更挨近了一些,对着张贺低语:“若是我又赢了,这次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彩头?” “诶?”张贺犯难道,“我家可没有匹配得上的同等奇珍异宝,这可如何是好?” 刘据压低了声音说:“若是我赢了,就让我亲一下怎么样?” 张贺脸上一红,忍不住踢了刘据一脚:“大白天的你注意点。” 刘据笑出声来:“所以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张贺一扯缰绳,夜风迅速往前飞奔去,将刘据远远甩在身后,只有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你先赢了我再说吧,太子殿下。” 经过这么一番玩闹,张贺一整天的打猎热情都很高涨,他以前箭法虽然不怎样,但一直勤加训练,再加上经过实战之后,已经大有进步,所以等他策马回到上林苑中的临时营地的时候,马鞍两边已经挂满了猎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应俱全。 刘据也已经在营地等待他了,按照刘彻的意思,这些年轻人都要将自己今日的所有猎物带到他面前,一一清点,今日收获最多的,天子亦有赏赐。 张贺飞身下马参见刘彻,马上来了两名侍从,帮他把那些猎物都摆在一个毡子上,由一名专门负责计数的小黄门蹲在旁边清点。 “回禀陛下,张校尉今日一共射猎得三十七件猎物,其中野猪等大型猎物两件,獐子等中型猎物十件,野鸡、山兔等小型猎物二十五件。”小黄门将猎物一一报了上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张贺这一趟南越没白去。”刘彻笑着夸赞道。 [历史]大汉首辅_125 张贺得意地看向刘据。却看到刘据更加得意地对那小黄门说:“我一共猎了多少,你报给张校尉听听。” “诺。”小黄门连忙报道,“太子殿下今日一共射猎得四十二件猎物,其中大型猎物五件,中型猎物十五件,小型猎物二十三件。” 却原来比张贺还要多出五件。 刘据对张贺悄悄说:“怎么样?虽然你进步明显,但我也不是坐在博望苑内无所事事的。” 虽然打赌输了,但张贺心里还是为刘据平时勤练骑射的成果高兴的,不过他脸上却不显露出来,而是“哼”了一声说:“愿赌服输,下次我一定要胜过你。” 霍去病站在一旁对刘彻说道:“看来今天陛下想要的年轻人比试第一,花落太子。” 刘彻明显很是自豪:“朕的儿子当然是最好的。” 卫青这个时候对刘彻说:“刚才公孙敬声也让黄门清点了猎物,你要不要也让他清点一下去病的,毕竟去病虽然已经独当一面,但和他们是一辈人。” 刘彻乐呵呵地道:“去病也来比,那据儿的头筹可就没有了。” 霍去病也羞恼道:“舅舅,我才不要和一群小孩子比。” “哈哈哈。”刘彻笑得更开心了,“在你舅舅和朕眼里,你还是个长不大的愣小子。” 虽然有这么一个小插曲,最后的第一还是给了刘据,刘彻赏赐给太子一车西域美酒。 今天打猎的时候,平阳长公主也跟随她的夫君前来,她年轻时候性情和刘彻有几分相似,也是喜欢骑马射猎的,此时一身红色袍服,系着黑色镶嵌金边的披风,发髻高高盘起,看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十岁。 她骑马来到营帐前,在下人的搀扶下翻身落马,走到刘彻面前,红润的脸上带着微笑:“现在日头西斜,陛下如果折返长安恐怕要到深夜了,正好我和夫君有一处别业位于终南山脚下,不如弟弟今晚来姐姐这里暂且歇息如何?” 刘彻向来是喜欢新奇事物的,他听到平阳长公主在这附近有一座别业,马上奇道:“姐姐什么时候和仲卿在这里盘了地?” 平阳长公主笑道:“我们也是偶尔出游经过此地,觉得风景优美,就买了一块地建造了别业,想着闲暇时可以出来住住。” 刘彻回头问卫青:“仲卿可知道此事啊?” 卫青回答道:“臣每日在宫中忙于军务,此事只是有所耳闻,都是公主在操办。” “这么说你也没去过?”刘彻拍掌道,“那朕就更要抢先去观赏一番了。就是不知道姐姐布置的别业,有什么特殊之处。” “陛下见多了离宫别苑,我这小小的一处别业,想来也没有什么好令弟弟惊奇之处,不过……”平阳长公主画风一转,“我知道弟弟闲暇的时候喜欢听歌看舞蹈,正好拜托了协律都尉在那里帮府上的一队歌姬舞娘教习新曲,陛下不妨顺道一观?” 卫青看向自己的妻子,一脸迷茫,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邀请。倒是站在一旁的张贺与刘据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清楚,怕是那绝色的李娘要粉墨登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是古代女子的尊称,李夫人此时地位很低不好用姬,就叫她李娘吧(其实是我不知道给她起啥名好) 赵充国等结束了这个宫廷单元就开启河西单元,到时候会把他捞回长安的 第112章 佳人曲 终南山属于秦岭山脉, 横亘关中南面, 主峰两千六百余米, 西起秦陇,东至蓝田, 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左传》称终南山有“九州之险”,《史记》载秦岭是“天下之阻”,可见其山势之险峻,地貌之雄伟。 因此山中多有幽僻的青葱山谷, 历来是隐士隐居的好去处, 相传姜子牙、老子, 包括汉初的张良和商山四皓等都隐居于此。 平阳长公主选取的别业所在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山谷,一道瀑布从背后的山峦跌落, 汇聚成一个清澈碧绿的湖泊, 楼台建筑就在湖泊后面, 依山势的缓坡而建。 水中种植着荷花,此时还未到夏天, 只有荷叶田田,几只白鹭栖息在浅水边。公主和大将军都是爱马之人,在楼房一侧还围了一整块的草地,放养着一些西域良马。 刘彻等人来到此处的时候,太阳已经沉落山岗, 只有落日余晖和一些晚霞点亮着已经暗下来的碧蓝夜空,星子早已陆续显现。 “我已经命人提前通报,在水阁备下了酒菜,陛下请跟我来。”平阳长公主将刘彻带到了水阁。 这里的建筑设计很有意思,外面是一个巨大的明湖,围墙里引入湖水形成一处庭院里的暗湖,在它西侧还有一处天然的风洞,洞内深不可见底,由花岗岩夹峙而成,哪怕是盛夏也从洞内送出凉风。 刘彻等人在水阁坐定,先吃一些新鲜水果,别业的下人们迅速地将公主和侯爷今天猎得的野味带到厨房,当初将它们做成各色美食,再分好装盘一批批地端了上来。 “姐姐这边的厨子手艺不错。”刘彻赞道。 “那是,我和仲卿在吃上是绝不会委屈自己的。”平阳长公主笑道,“光有美食,没有歌舞助兴怎么行,我去看看协律都尉准备好了没有。” 说完公主就起身往屏风后绕去,卫青也顺势跟了过去,张贺听到他们在长廊里轻声交谈。 “娉儿,你作为姐姐,理应规劝陛下专心国事,怎么能拿这些声色歌舞来引诱他?”这是卫青不赞同的声音。 “就你最古板。”平阳长公主轻笑道,“必要之时要用些非常之术,这些弯弯绕绕的门道就交给我吧,谅你也不会想到。” 卫青向来脾气好,他只是来表达一下不同意见,这件事说起来也没有什么不良影响,他说了一句之后就任由公主去了,自己回到席位上继续陪刘彻交谈。 平阳长公主过了一会才回来,脸上一副好戏即将上演的表情,笑盈盈地对刘彻说:“陛下请看湖泊中央。” 她这句话说完,只见湖泊周围回廊上的灯火都熄灭了,只余水阁还有灯光照明。黑暗的湖面两侧突然亮起了光点,仔细看过去,却是两队身着粉色衣裙的舞女,手里举着莲花灯站在那里。 在靠近水阁的湖面上临时搭建了一个浮台,上面坐着一班乐师和歌姬,只见李延年身着大红的纱袍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支竹萧在吹奏。 萧声呜呜咽咽,如泣似诉,而从风洞里刮出来的凉风吹拂着他的衣袖和长发,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这个李延年,很懂得如果利用自己的音乐才华和美貌优势来吸引陛下。”张贺转头,低声对刘据议论道。 刘据来到别业之后换了一身白色素净的深衣,头上簪着张贺送他的那支红珊瑚簪子,整个人显得俊逸非凡,他听到张贺所说,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色相虽好,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贺被刘据那个笑容迷得晕乎乎的,心里暗暗想道,那是因为李延年长得好看但不是我的菜,套用娱乐圈来说就是有点娘的小鲜肉,还是太子殿下这样端正凌厉的帅更能跨越年龄,不管三十几岁还是十几岁都各有味道,如同酒越酿越醇。 “你又在想什么?都神游太虚了。”刘据打趣道。 张贺刚才换了一件浅绿色的衣服,头发梳成马尾,卡着一个绿松石的发饰,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本秀气的脸庞在张贺刻意的锻炼之下,五官越发英气了起来,而且平日里鬼点子算计多,看起来倒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此时难得有片刻懵懂,看起来就显得年幼可爱了不少,看得刘据忍不住想要调戏一二。 张贺眨了眨眼睛,说道:“我在想啊,李延年也没有多好看,还是殿下最好看。” 刘据被他一夸,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故作镇定地端起酒盏喝了一口,眼神瞟向湖中央。 只见那两队粉衣舞女竟然踏着湖面缓缓地往湖中央走去,原来公主事先让人在湖里修建了狭长的平台,只稍稍低于湖面,舞女走上去的时候,湖水只没到她们的脚背,远远看去,倒好像荷花仙子凌波微步,在风洞这个天然鼓风机的效果下,衣袂翩飞,腰间系着的铃铛腰带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历史]大汉首辅_126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李延年放下竹萧,开始演唱起了《佳人曲》。 在歌声中,舞女们在湖中央围绕成一圈,弯腰向后仰去,露出一位穿着白色纱衣,长发披散下来的妙龄女子。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脸上蒙着白色的面纱,手腕和脚腕处都缠绕着装饰着铃铛的薄纱,随着歌声翩翩起舞,在薄雾中她的眼睛如秋水般传情,而湖面适当的距离感和四周雾气的朦胧感,又让她看起来和水阁里的观众有那么一股疏离的距离感,看起来犹如顾影自怜的仙子。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一曲歌毕,余音仿佛还在湖面上盘旋。其他舞女都将手中的荷花灯放在湖面上,自己朝两边退去,只有那名白衣女子还独自伫立在湖心。 刘彻鼓掌笑道:“李延年这个曲子真是秒极,如果真的能倾城又倾国,那朕打仗可就不愁了。” 平阳长公主在一旁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李延年的妹妹,就是这么一位容貌倾国倾城的美人。” “李延年已经容貌美丽了,他的妹妹难道更美?” “那在水一方的白衣舞姬,正是李延年的妹妹。” 刘彻说道:“既然如此,就让美人上前来,摘下面纱容朕一观。” 平阳长公主吩咐下去:“还不赶紧让李央姑娘上来面圣。” 李央匆匆来到水阁,在刘彻面前盈盈下跪:“小女李央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起来吧。”刘彻好声好气地说,“摘下面纱,抬起头来。” 李央缓缓将面纱摘下,当她的面容暴露在大家面前的时候,一时间整个水阁都安静了下来。 她果然长得非常美丽,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偏偏神态里带了几分清冷,看起来仿佛凝固在冰里的火焰,盛放在雪地的山茶,神情又有些楚楚可怜。 刘彻赞道:“皇姐果然不曾骗我,这可真是个绝世佳人。” “既然陛下喜欢,那我就将李央献给陛下如何?” “姐姐怎么如此大方。”刘彻斜了一眼旁边,“莫不是担心这么一个小美人放在府上,姐夫要坐不住了?” 卫青没想到皇帝收个美女还能牵扯到自己,连忙说道:“陛下这可就是冤枉臣了,我都不知道府上有这么一位女子。” 平阳长公主用羽扇掩嘴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卫青这么优秀,我这个做妻子的也是会吃醋的,美人还是交给弟弟带走吧。” “既然如此,那朕就笑纳了。”刘彻吩咐左右,“给李央准备一辆车,让她和她哥哥一起进宫。” 刘彻这趟春狩,不仅久违地在上林苑内和一班年轻人骑马射猎,非常尽兴,回来时还带走了一名绝色佳人,不可不谓收获颇丰。 那李央进宫之后很快就得到宠幸,几个月后就封为李夫人,一时在后宫之中风头无二,连天子面前的新晋红人李延年,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也要逊色三分。 张贺现在就天天盼着刘彻要派兵匈奴,他好请缨赶紧去河西把赵充国给捞回来。因此成天就向卫伉探他爹那里的口风。 不过他还没等到汉军要出发的消息,太子的博望苑门口就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天张贺刚在博望苑内和张光讨论太子侍卫每天的训练安排,就看到魏姚从外面走来,嘴上禀报道:“门口有一名女子,想要求见太子,但太子今天进宫找霍去病借军营里的训练场地去了,目前还未回来,我一时难以定夺,故前来询问张侍中到底该如何应对。” “怎么会有女子求见太子?”张贺奇道,自从两年多前刘据在北宫向张贺表白过之后,他就没有亲近过别的女子,就连从小就陪伴身边的李娃,也只是让她在博望苑当一个女官协助太子家令,“不管是谁,这外面日头毒辣的,先把她迎进大厅,上个花草茶再说吧。” “那好,我这就让人进来。”魏姚转身就走,才走几步突然停下来对张贺说,“差点忘记了,这名女子说自己姓史,询问太子是否知晓她的存在。” “姓史?” 这姓史的女子,又和太子有所渊源,无一不让人想到历史上刘据的史良娣。这女子会是她吗? 张贺一听,连忙站了起来,也不和张光商议了,拔腿就走,“我和你一起去瞧瞧。” 第113章 鲁国女 张贺随魏姚赶到门口, 看到昆明渠边停了一辆马车, 车上坐着一个赶车的大汉, 一位年轻的女子站在车前,她身形苗条, 穿一件墨绿色衣衫,约摸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长着一张周正的鹅蛋脸,姿容俏丽,一双杏眼更是顾盼生辉。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丫头,背着一个包袱。 “请问这位就是史姑娘?”张贺迎上前去问道。 那位少女这朝这边走了过来:“我叫做史妙仪,出自鲁国史氏, 听说太子在博望苑招募人才, 贤名传播到了鲁国, 因此借着进京探亲的机会,特地上门求见。” “进京探亲?”张贺沉吟片刻, 问道, “中郎将史恭是你的什么人?” 史妙仪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圈, 一派天真地回答:“正是家兄,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可是认识家兄?” “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罢了。”张贺心里已经确定了, 眼前这位活泼娇艳的少女,就是历史上为刘据生下长子刘进的史良娣,也是汉宣帝刘询的祖母,“在下张贺,乃是张汤之子。” “原来是张侍中啊。”史妙仪说道, “久闻大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容姿过人,玉树临风。” “姑娘过奖了,外面日头毒辣,还是先请移步到正厅小坐。” 史妙仪踏入博望苑正门,脚步略有迟疑,先是环视了一圈门内的景致,然后询问道:“我听说这博望苑的布局,还是张侍中加以指点的,这么看起来,真是别有意趣,大不相同。” 张贺被史妙仪这么一句句夸赞着,没来由觉得心虚,他连忙在前面引路道:“太子殿下暂且还未回来,还请姑娘跟我来。” 史妙仪坐在正厅里,张贺命人端上新鲜的瓜果和泡好的花草茶,陪着她坐着闲聊。 那史妙仪和张贺说一些鲁国的风土人情,其他无非打听一些刘据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当张贺向她陈述的时候,她表情一派沉静,看起来像是认真聆听。 张贺和她绕了半天圈子,还是没搞明白她来找太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最后只好直接问道:“不知道史姑娘求见太子是为了何事?” “太子殿下不是招募人才吗?”史妙仪抿了一小口花草茶,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就是来毛遂自荐的。” “你?”张贺吃了一惊,“可是我们没有招募女官啊?” “张侍中可不要诳我,来之前我可是托人调查清楚了。”史妙仪说,“那李广的孙女李姬,可是在当女官协助太子家令为殿下打点事务,我也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我能比她做得更好。” [历史]大汉首辅_127 张贺没想到她是有备而来,这事他不便断夺,毕竟按照历史走向,这可是刘据要纳为良娣的女子,他只是回答道:“这件事还是等你见了殿下再说吧。”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陶令从外面走了进来,对张贺附耳说道:“殿下已经回来了,等换身衣服就来见这位史姑娘。” 张贺先行出去等候,远远看到刘据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广袖外袍就从长廊那边走了过来。 “子珩,听说有一位姑娘来找我?”刘据走到张贺旁边,急忙解释道,“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认识这位姑娘。” 张贺笑道:“你跟我保证什么?人家姑娘是上门自荐的,你快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职位安排给她。” “你是想让我留下她?”刘据奇道,“那我倒要看看这位姑娘有什么才能,让子珩特地推荐。” 张贺但笑不语,他总不能说这位可能是你未来的妻子所以我不能将她赶走吧。 刘据一进入房间,张贺就觉得史妙仪眼睛绽放出光彩,脉脉地将秋波投了过来。 “见过太子殿下。”史妙仪起身行礼。 刘据连忙道:“姑娘免礼。” 两人重新落座,张贺也陪坐在一旁。 刘据对史妙仪说:“我听张贺说,你是中郎将史恭之妹?我和他倒是有数面之缘,不知道姑娘你想要来我这博望苑做什么事务?” 史妙仪轻笑道:“小女子不才,愿意为殿下打理府上事务。” “我府上已经有一名女官李娃,跟随太子家令做事,你先跟李娃一道吧。” “全听殿下安排。”史妙仪又说道,“我适才听张侍中说,殿下想要在军中找一处场地训练门下武官,不知道可有择中之地?” “我刚才去宫中找霍将军就为了此事。”刘据回答,“他已经答应给我一块场地,只是还缺个教头。” “家兄史恭可以担任此事,不知道殿下是否愿意?” “史姑娘这可真是及时雨。”刘据笑了起来,“你一来就解决了我一块燃眉之急,看来张贺说得没错,你还真是个人才。” “张侍中过奖了。” 张贺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人一来一往地说话,心中有些酸溜溜的。上一辈子他穿越到巫蛊之祸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史良娣一面,跟随太子出城门的时候,侍卫已经传来了这位刚烈的女子悬梁自尽的消息。 当时刘据手中拿着史良娣绝笔的手绢,跌落尘埃,那一瞬间刘据脸上的表情是深刻的哀叹。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但还可以看出,刘据和史良娣的感情是不错的。 历史上史良娣在刘据十五岁的时候给他生了长子刘进,年少夫妻,互相扶持,等到皇曾孙刘病已出身的时候,史良娣又亲手编织婉转丝线绑在婴儿的手臂上,盼望他能健康平安地成长。 刘据没有太子妃,而良娣是太子宫中除了正妃之外份位最高的。如果没有巫蛊之祸,史良娣在刘据继位之后很有可能凭借皇长子晋升为皇后。 此时这一世的刘据虽然没有如期遇到史良娣,但此时两人坐在一起,聊起天来竟然非常合拍,就仿佛多年老友叙旧一般充满默契。张贺觉得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自己看起来倒像极了一个横刀夺爱的恶人。 眼看胡思乱想要泛滥了开来,张贺偷偷退了出去,准备呼吸一下庭院里的新鲜空气让头脑清醒一下。 看到张贺偷偷离开,刘据的目光随即投向了他消失的门口。 史妙仪看向刘据,问道:“殿下和张侍中的感情不错?” “张贺自小是我的伴读,这些年来一直帮着我做事,我们两个形同兄弟。” “原来如此。”史妙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史妙仪在博望苑住了下来,她性格开朗活泼,她的哥哥史恭为人老实,抽空训练太子府上的武官和侍卫,史妙仪就会让厨房做一些小点心和吃食送过去,很快和太子府的那些门客打成一片。 李娃一开始听说太子又招了一个美人来和自己共事,心里气闷,明里暗里地和史妙仪斗了几回。但史妙仪与人相处非常有一套,和她对话有如沐春风之感,一来二去竟然将李娃收服,两个人成了一对无话不说的小姐妹,让上门来想帮妹妹找场子的李禹大为称奇。 随着史妙仪在博望苑里混得风生水起,很多人都偷偷议论了起来,说太子快要成年了还没有纳人,鲁国是礼仪之邦,又出大儒,史家是鲁国的大儒,史姑娘家有个姐姐做了鲁王后,哥哥在朝担任中郎将,再进一步便是将军,前途不可限量,这史姑娘和太子倒是颇为般配。 这番话很快传到了皇后耳里,这天卫子夫特地坐车来到博望苑,明面上是来探望儿子,实则是想要来看看这位鲁国来的史姑娘到底是何等人物。毕竟太子宫里除了使唤的宫女之外,就只有一个李娃是从小待在一起陪玩的情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了别的姑娘在博望苑内活跃。 史良娣第一次见到皇后,也不怯场,只见她换了一件清爽的湖青色纱裙,头发在两侧挽成垂鬟,跪在地上迎接道:“小女拜见中宫。” “起来吧。”卫子夫亲切地说,“太子呢?” “回禀中宫,太子一早打猎去了,可能要中午才回来。”史妙仪回道,“我差人骑马去请太子回来,中宫请随我来花厅先行休息。” 所谓花厅是修建在后院的一处小山坡上,四面墙上做了巨大的满月状纱窗,正对着外面花团锦簇的园子。 史妙仪命人给卫子夫呈上了新摘下的桑葚,又在花草茶里特地多加了几勺蜂蜜。 卫子夫端起玉杯喝了一口,不由得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桑葚,喝茶喜欢多加蜜?” “是太子平时挂念中宫,和我们说过您的口味。”史妙仪微笑着回答。 卫子夫又和史妙仪交谈,觉得她谈吐优雅,说话又能投自己所好,并没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妮子的忸怩神态,一举一动反而落落大方,看着心生欢喜,两个人不觉得就随意地聊了起来。 张贺跟着刘据从外面打猎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卫子夫和史妙仪这副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剧透一句,史姑娘是个好人 第114章 母子 刘据刚打猎回来, 身上还穿着猎装, 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额头上还有汗珠。 卫子夫看到儿子一身汗走了进来,就招手道:“怎么骑马出一身汗, 快坐下来喝几口冰镇的葡萄汁。” 刘据就坐在卫子夫旁边,卫子夫对刘据说:“我刚才和史姑娘聊得很是投机,你让她有空进宫陪我。” “就依母后所言。”刘据回答道。 卫子夫喝了一口茶水道:“前阵子你的三姐刚生了个女儿,非常可爱,你有空也过去看看。” “孩儿最近忙于事务,已经送上贺礼了,明日便登门去看。” [历史]大汉首辅_128 卫子夫朝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神:“我要和太子说几句梯己话, 你们先退下吧。” “诺。”其他人纷纷离开。 张贺正欲转身告退, 却听到卫子夫说:“张贺暂且留下。”张贺只好乖乖地跪坐在一旁。 卫子夫虽然让他们两人留下, 但却对着刘据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 先齐其家。你熟读诗书, 这《礼记》里的话的意思你可参悟透了?” “阿母是来靠孩儿的学问来的吗?”刘据笑道,“孩儿当然领悟透了, 这是说要治理天下的人,先要从处理好自己的家庭做起。” “既然道理你都明白,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卫子夫点头道,“只是你三个姐姐都已经嫁人,有了自己的子女, 只有你还没有给皇家添个小皇孙,你看看是不是应该考虑起来了?” 刘据偷偷瞄了一眼张贺,心里着急,嘴上却强辩道:“父皇在我这个岁数不也什么也没有。” “胡闹。”卫子夫呵斥道,“你父皇年少登基,又有诸多阻碍,饶是这样,他在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我已经怀了你大姐卫长公主。你现在春秋正富,又是太子并没有太多政务要忙,本该趁这个时机多生育几个子女才好。” “可是孩儿没有心仪的姑娘……” 卫子夫朝着史妙仪刚才离开的门口看了一眼:“心仪的姑娘以后遇到再娶就可以了,我和你父皇商量过了,可以允许你先不册立太子妃,这正妻之位暂且空着,其他女子只要容貌好,品性不错,都可以考虑,我看史姑娘就挺不错的,我听下人说她平时温柔贤淑,家里又是鲁国大儒出身,你对她就没感觉吗?” 刘据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他万万没想到卫子夫今日造访是来给他做媒牵线的:“史姑娘在博望苑只是帮孩儿做事,孩儿对她并无别样的心思。” “我刚才和她聊了几句,从她那里探了点口风,姑娘家对你还是蛮心仪的,依我看哪,你挑了日子,将人纳入太子宫中,还有那李娃,从小跟在你旁边长大的,又喜欢你,我看你也可以……” 刘据见卫子夫越说越离谱了,连忙打断道:“母后!李娃我从小就当妹妹看的,你也别乱点鸳鸯谱了。” “《诗》曰,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兄弟之情虽好,也要当心南山张开的落网。”卫子夫转头对安静跪坐在一旁的张贺说,“我是看着张贺从幼童逐渐在据儿旁边长大起来的,相信你也是秉承了张汤的志向,要做一名端方明正的君子,你说是吗?” “臣一直谨记长辈的教诲。”张贺抬头对上卫子夫若有所指的眼神,心中一惊,顿时感觉如有芒刺在背,心想他和太子的那点猫腻不会被卫子夫给看出来了吧? 刘据有心回护:“母后,您教训孩儿就是了,为什么要扯上张贺?” “为什么?你是我的孩儿,你心里存的什么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卫子夫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美目凝视着刘据。 在卫子夫那清澈的双眼貌似平静的注视下,刘据也觉得有些不安了起来,不过他平素里受宠惯了,此时还死鸭子嘴硬说道:“孩儿不知道母后在说些什么。” “你不愿意纳史姑娘或者李姑娘,先前又在你父皇和我面前屡次拒绝从郡国挑选淑女充入太子宫,都是为了张贺吧?” 张贺连忙从自己的位置上膝行下来,跪伏在地板上:“臣有罪。” 卫子夫刚才图穷匕见,给张贺立了个下马威,此时方才不徐不疾地说道:“我观张侍中平时聪明伶俐,颇有口慧,此时怎么不为自己辩解了?还是你以为我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阿母,只会把据儿的错全部推在你身上?” “不,太子殿下无过,俱是臣一人行为不端。”张贺很快将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来,毕竟如果自己当初积极拒绝刘据,就不会让太子和皇后发生冲突。 刘据连忙走过去,想要将张贺扶起来:“孩儿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时不应怪罪张贺,是我自己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 “好了。”卫子夫今天本来就不是来拆散他们的,毕竟这种事情也算是老刘家每一代的传统了,她只是准备来敲打敲打两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小少年的,“张贺也起来吧,不用跪着了,我屏退左右就是为了好好和你们说说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谢中宫宽恕。”张贺坐直身体,目光投向卫子夫。 卫子夫对刘据说:“这断袖分桃之事,在皇家也不算什么,我和你父皇并不会过多干涉你,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一旦被别人知晓,张贺又当如何自处?” “我和张贺并没有……”刘据脸上一红,“总之我们两个还在彼此心悦之的阶段,并不是同你想象的那样,而且我并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的。” “傻孩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被人走漏的消息,你瞒得了一时,但随着你年龄增长却迟迟不肯纳妾,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那些捕风捉影的人难保不会从你和张贺身上联想到什么,到时候张贺平白担了佞幸误国,迷惑太子影响国柞绵延的罪名,我看你怎么收场?” “母后的意思是让我纳一个姑娘,生育皇孙?可是我不想耽误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的一生。” “你天性善良,有此顾虑,我也想到了,不过帝王家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也要权衡利弊,想想你所以为的钟爱,是否会把你意中人推向万民唾骂的境地。”卫子夫对刘据说道,“张贺本是前途无量,如果不旁生枝节,他也许是你将来的辅佐之臣,这件事情,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想清楚了。” “母后要我想清楚什么?” “没有什么两全之法,有舍必有得。”说完卫子夫对张贺说,“张贺,我一向很看好你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据儿年轻气盛,难免有糊涂的地方,你平时多规劝一下太子,我和太子还有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诺。” 张贺退了出去,在他关上门之前,他看到刘据投过来的急切的一眼,那眼神含着万语千言,又充满着患得患失和不安之情。张贺本来随着卫子夫一番话硬起来的心肠,很快又软了下去。 张贺在迂回的长廊上行走,紫藤花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在阳光下艳丽夺目。 也许这长安的一草、一木、一花,乃至任何一人,都不属于他这穿越而来的异乡人。韩增那句话说得没错,穿越者本来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又遑论和青史留名的人物谈恋爱。 张贺觉得自己也许是在长安城呆得太久了,久得遗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从哪来来,最终又将归于何处。 透过紫藤花帘,他看到池塘畔史妙仪正站在一处花荫下,用手中的团扇去扑一对玉色的蝴蝶。那双蝴蝶飞得时高时低,史妙仪只是和它们嬉戏,任由它们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少女、花树和蝴蝶,看起来像一副意境悠远的工笔仕女画,这才是原本应该属于刘据的世界。 张贺一边心乱如麻,一边走出了长廊,那史妙仪看到他走到近前,就将团扇握在手中,步履轻便地走了过来。 quot;张侍中。”史妙仪微笑道,“能否有空陪我聊上几句呢?” “史姑娘想和我聊什么?”张贺问道。 史妙仪轻摇团扇:“张侍中不想和我谈谈吗?我可是一直很好奇呢,关于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 张贺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史妙仪说道,“刚才中宫留你下来应该也是为了此事吧?” “如果姑娘想因此对我说些什么的话,我想说,只要殿下愿意,我自然会及时抽身,不会影响你们什么。但如果殿下不愿意,那么……”张贺脸上露出一个淡定的笑容,“请恕我无能为力。” “魏姚对我说你是个滑头,今日所见,可见其所言非虚。”史妙仪往前走了一步,“我一直觉得奇怪,你和殿下怎么会变成那种关系,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人不一样了。” 张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难怪我在鲁国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召我入京的诏令。”史妙仪一字一顿地说道,“原来这一世最大的变数,竟然是你啊,张贺。” 一阵风穿过长廊,仿佛带来了长安城荡涤的尘埃,血与火,生与死,过去和未来在一瞬间连接到了一起。 “这博望苑的风,比以前要爽利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看出我准备怎么安排史良娣和刘进了吗? [历史]大汉首辅_129 太子没有老婆孩子不行,又不想破坏1V1,又不想让女配当那种可怜炮灰 只能想了这么个法子,大家怎么看 剧透:下集会带点玄幻剧情 第115章 荷池 “史姑娘知道博望苑以前的风是怎样情形?”张贺望向史妙仪, 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征和二年, 长安城血雨腥风。”史妙仪缓缓说道, “我在椒房殿陪伴中宫,虽然只是初秋, 但风吹得人透骨生凉,那悬挂在梁上的白绫,就在我面前不断飘荡,犹如一个久久不肯咽气的幽魂。” “你是史良娣?”张贺问道,“你也重生回到了过去?” 史妙仪点了点头:“我至今难忘脖颈被拉扯的巨疼,但当我彻底失去意识后,发现自己竟然在鲁国的家中醒来, 我还是尚未嫁做人妇的鲁国史家的女儿, 所有一切竟然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偏殿, 这里没有来往的仆从,是个适合说些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的绝佳场所。 “既然如此, 你为何不来长安城?” “我一个姑娘家, 哪有这么容易离开家, 千里迢迢奔赴长安?我本以为等到元鼎四年,会有诏令让我入太子宫, 结果等了快三年都没有等到,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正好家兄进京任职,我就直接跑来找太子了。” “你找到太子之后有何打算?”张贺柔声道,“你和他原本就是夫妻, 我于情于理都不会再拆散你们,知道你是史良娣之后,我可以选择离开。” “不用了。”史妙仪也微笑着说,“我并不是来和你抢太子的。不瞒你说,来到长安之前,虽然我打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事迹,在见到太子之前,我还幻想过能不能和他再续前缘,但现在我知道了,博望苑的风已经不同以往,也许我和刘据只有一世的夫妻情分,既然这一世他有了意中人,那么我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 “史姑娘倒是想得通透,贺自愧弗如。” “我有一件问题一直想问你,既然你也是重生的,那上一世最后太子究竟有没有最终逃脱?” “我和太子一起逃出了长安城,在一户农家藏匿起来,却被追捕的官吏发现,太子救了我一命,自己和两个皇孙却……” “我知道了。”史妙仪悲叹道,“想来上一世如果是圆满的结局,你也不会重生了。” 张贺下意识地安慰道:“刘进的儿子刘病已最后登上了皇位,成为了中兴之主,一代明君。” “你知道得比我多。”史妙仪惨然一笑,“那些真切发生在我身边的巫蛊惨案,如今说起来,倒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至少我们都重来一世,可以改变这辈子太子的命运。” “我一个妇道人家,在朝廷上也帮不了太子许多,还是要靠张贺你了。”史妙仪问道,“不过上一世你的性格小心谨慎,和现在不同,你这一世到底是怎么和太子走到一起的?你心里也喜欢太子,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照看他,关心他,为他好吗?” 被一个女子如此追问,张贺脸上微微发烫,不过他还是用认真的眼神望向史妙仪:“太子上一世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世我们朝夕相处,彼此间有情,我愿一世都为他谋划,感情方面我们原本定了三年之期,如果太子能够想清楚我们之间的感情,到时候我会向太子表明心迹。” “这我就放心了。”史妙仪摇了摇手中团扇,“我也是活过三十岁有过孙子的人了,加上这一辈子的岁月,比一些普通人活得还要长,该看穿的早已看穿,如今来找太子,最主要的还是完成太一神托付给我的任务。” “是什么任务?”张贺想起来湖神鲤鱼就曾告诉过他,这世上重生的人往往拥有两种特质——对过往的不甘和被上天赋予的使命。 “刚才中宫留你下来谈话,说的就是太子至今没有子嗣的问题吧?” 张贺窘迫道:“确实如此。” “其实巫蛊之祸中遇难我的一儿一女还有另外两位皇孙也带着一股执念和我一起回到了过去,只不过和我不一样,他们现在还在沉睡状态,我把他们带回太子身边,让他们能够早日诞生,太子只要给我和上辈子一样的名分和待遇好了,我一把年纪也没那个闲心拆散你们,只想在宫中过上之前没有享受过的含饴弄孙的日子。” “那贺要多谢姑娘成全,只是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准备如何与殿下提起重生之事?” “你还没有和他说过吗?” 张贺愧疚地说:“我确实不敢告诉他这件事,怕我们之间有了隔阂,我知道这是不对的,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告诉他。” “那我就替你暂且隐瞒吧。”史妙仪说,“我把我自己的事和他说清楚罢。” 等到卫子夫离开博望苑之后,刘据果然急匆匆来找张贺了。 “子珩,你刚才在母后那边受到委屈了,都是我不好,没有为你考虑周全就贸然想要让你和我在一起,难怪你和我立下三年之约,这让我想明白了,要自己羽翼足够硬了才能在帝王之间谈情论爱。” 刘据扯着张贺的手撒娇,张贺不好意思地提醒他:“史姑娘还在这里呢。” 刘据连忙抬眼环视房间,就看到史妙仪从珠帘后面走了出来。 “史姑娘有事情要告诉殿下。”张贺说道。 史妙仪将重生的事情掐头去尾和刘据说了,只提了自己是从未来穿越的,还带上了刘据未来的四个子女。 刘据一时间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久久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张贺只好说道:“殿下,其实我也是和史姑娘从一个时间段穿越来的,我可以为她作证,她说的都是真的。” 刘据苦闷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 “我是害怕殿下无法相信,还把我当做妖怪。现在是史姑娘大胆告知,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的。” 刘据到底是思维敏锐之人,他很快从两人的说法里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我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以至于你们一个两个都重来一遍。” “天机不可泄露。”史妙仪说,“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们会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的。” 张贺也安慰道:“殿下不要多想,你只有更加优秀,才能保护我们所有人。” 刘据郑重点头:“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不会再让你们遭遇不好的事情了。” “我也会尽心帮助殿下的。”张贺道,“今天这件事,我和史姑娘身上的秘密,殿下切记千万不可透露给任何人。” “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绝对会守口如瓶的。”刘据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史秒仪打听道,“你说你带来了我的四个孩子?” “是的,请殿下移步一观。” 刘据跟着史妙仪来到池畔,只见她用手一指,刘据和张贺都诧异地看过去,却看见田田的荷叶中间,有四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发出隐隐的光亮。 “这是……”张贺惊道。 [历史]大汉首辅_130 “那四个孩子就藏于这荷花之中,是我特地从鲁国带来栽种于此处的。”史妙仪解释道,“待到机缘成熟时,它们会依次绽放,孕育出曾经和殿下骨血相连的婴儿。” “还有这种操作?”张贺万万没想到,史良娣给刘据带来的孩子,物种竟然看起来不太对。 “没办法,我重生的时候还是少女,太一神只好采用了这种方法。”史良娣朝刘据展演一笑,“太子殿下,我这也算是完璧归赵,你什么时候给我良娣的位置作为奖励?” 刘据还在消化自己凭空多了四个孩子的认知中,被史妙仪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大悟地说:“我明日就去告知母后,让她禀明父皇,封你为太子良娣。” 太子难得开窍要纳良娣,刘彻和卫子夫自然非常高兴,一道旨意很快下来,册封史妙仪为良娣。 接到旨意的当晚,刘据、张贺、史良娣三人一起在北宫的水阁畅快痛饮。 史良娣端起酒杯敬道:“妾今生再无别的宏愿,惟愿张贺能够助殿下一生顺畅,快意人生,不再受那小人所害。” 张贺也回敬道:“贺定当为殿下鞠躬尽瘁,在此先行谢过史姑娘成全。” 刘据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一定想办法满足你。” “当然是安心等待我的进儿再次回到身边。”史良娣笑道,“不过我老是呆在北宫也是很闷的,还请殿下允许我经常回博望苑继续帮你打理那边的事务。” “今天开始你就算是博望苑的女主人了,那些属官、奴仆都任你驱策。” “那可多谢殿下了,等有了好消息我会尽快告诉你的。” 于是外面传闻,史良娣一入太子宫便非常受太子宠幸,经常带她陪伴在身边,居住在博望苑,因为史良娣非常喜爱荷花,便将苑内一处荷池专门划给了她,在水边建造新的房间,并且让专人打理荷花,一时间博望荷池,竟然成为美谈。 作者有话要说:  刘据:一脸懵逼 顶锅盖 明天开始打西域,还是打打杀杀适合我,处理这几章真是卡文一整天还不讨好的节奏 但太子又不能没后代,否则蝴蝶了宣帝,只能采取了这么一个不太科学的方法 第116章 河西 一队近万人的骑兵队伍, 正浩浩荡荡地通过戈壁荒滩, 朝黄河进发。这支队伍由匈河将军赵破奴带领, 此次领命从令居出兵,朝匈奴境内的匈河水进发, 威慑打击和西域小国勾结在河西走廊上作乱劫掠汉使和通往西域客商的匈奴人。 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长着一张敦厚老实的圆脸的赵破奴将军,他之前多次跟随霍去病出征匈奴,因为战功出色而被封为从骠候,可以说是霍去病最为忠实的老部下。 但在元鼎六年的酌金案中,他也受到牵连,失去了爵位。也许是作为补偿,刘彻先是派同样在此案中丢侯的韩说出征东越, 然后再派赵破奴首次独当一面, 带领一万骑兵攻打匈奴, 也是给了他们立功复爵的机会。 在赵破奴旁边并排骑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穿着红色的汉军战袍, 外披玄色战甲, 马尾在头顶高高束起, 身后披着一条黑色披风,正是之前早就盘算过要主动请缨跟随赵破奴出征的张贺。 另外一个穿着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银白色盔甲, 里面衬着深蓝色战袍,头发用一个银质发冠束着,披着一件绣有银线云纹的褐色披风,正是这次坚决要求一起去的太子刘据。 “赵将军。”张贺眺望远方紧贴地平线的隐约的山脉轮廓,问道, “那是祁连山的余脉吧?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令居?” “快了,我们日夜兼程,明天早上就能到达令居。”赵破奴在马上回过身体对后面紧跟着的骑兵喊,“兄弟们,再加一把劲,我们到达令居后再好好休整。” 虽说整个后半夜都准备赶路,但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他们还是在一座沙丘的背风处坐了下来,升起篝火,开火烧饭,准备吃饱喝足了再继续赶路。 张贺之前读过不少描写边关的诗歌,所谓的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描绘的大概就是此时呈现在他眼前一副雄浑而苍凉的风景。 一轮巨大的上弦月悬挂在冰蓝的夜空,浩瀚的星海在头顶如棋盘笼罩,那些流沙在风中流逝,四周黑暗中环绕的沙丘仿佛沉睡着的古老未知的怪兽,随时准备变换着形状。 风通过不知道潜伏在何处的孔洞,发出埙一般呜咽的声音,与这些苍凉的背景不同,围绕着篝火炙烤牛羊肉的士兵们脸上倒是露出一些欢乐的神情。 因为还在汉境内,并不需要担心随时会袭击的敌人,他们有些狼吞虎咽着刚刚烤好的肉,有些举起盛酒的皮囊畅饮,还有人唱起了边关流传的歌谣。 刘据正用竹签子扎着两大块肉,动作并不熟练地放在火上翻烤着,张贺作为随军校尉,同时兼任了匈河将军司马一职,巡视了一圈士兵之后走回到刘据身边,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军营生活难免艰苦,殿下还习惯吗?”张贺询问道。 刘据转头,火光将他有些苍白的脸照得通红,平素娇生惯养的太子被一口烟呛到了,咳嗽了几声才回答:“我没事,咳咳,就是这肉怎么都烤不熟。” 张贺从刘据手中自然地接过竹签,开始娴熟地翻烤起来:“你把肉块切得太厚了,里面不容易被烤透,而且烧烤的时候要注意翻滚,否则很容易烤出夹生肉。” “这烤肉也有这么多的学问啊。” “那是当然。”张贺转头温和地凝视着刘据,“我早说了你好好的长安不呆,非得跟我来边关吹风。” “子珩你都已经参加过两次战斗了,在这方面懂得比我多很多。我怎么能再呆在长安固步自封呢?再不出来看看,你可要样样都比我强了。”刘据脸上露出了小时候那样的好胜心,令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稚嫩。 张贺爽朗地笑了起来:“陛下就没有打过仗,还不是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殿下你大可不必非得在亲力亲为上和我比的。” “那是你们不知道。”刘据压低声音说,“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每次舅舅和表哥出征的时候,父皇在宣室殿内秉烛对着舆地图直待到天亮,还对我说,恨不得能自己也插翅飞到那广袤的草原上去吧。” “也许每个男人心中都要一个驰骋沙场的英雄梦。”张贺拔出腰间的短剑,将在风中有些要熄灭的火堆拨弄得烧得更旺了些,“其实我也是如此,当初看到大将军河朔凯旋归来,骑在高头大马上迎接长安城的万民敬仰的时候,我也热血沸腾,想做一个世人心目中的英雄。可是当我真的踏上战场,却发现两军对阵,不仅仅有豪情壮志,更多的是生死杀戮的残酷无情。”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不能只做一个守仁的太子。”刘据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芒,“自从史良娣和我提了一些以后的事情之后,我想过了,我也不能困于深宫,而是要多出去增长见识,这样才能成长起来,保护好我的家人,保护你。” 张贺听着太子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心里很是感动,背后不远处士兵们正在唱着雄浑的军歌,借着这大漠月夜的豪迈气氛,张贺也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其实我来到这里,一路不停地迫使自己成长、变强,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你。” “子珩……”刘据握住张贺空闲着的左手,“上次你欠我的那个彩头,是不是可以趁着这月黑风高,让我亲回来?” “尽胡说,这月光明亮,哪里月黑风高了?”张贺慌忙站起身来,走开前将烤熟的肉连着签子扔回给刘据:“肉烤好了,殿下慢慢吃吧,我还有军务在身,暂不奉陪了。” 刘据看着张贺紧张离开的身影,嘴角上扬,显然是非常开心。他咬了一口张贺帮他烤好的肉,果然味道很是不错,看来张贺是真的越来越适应军营生活了。 刚才张贺和他推心置腹的那句话,刘据知道张贺是完全出于真心的。 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张贺时,对方还是个一脸懵懂可爱的团子,这些年刘据看着张贺一点点学习进步,其中付出的辛苦和心血都不计其数,听说张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刘据瞬间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如同泡在温水里那样酥软,恨不得将张贺抱在怀里。 虽然张贺借口躲开了,但这个彩头,刘据还是盘算着什么时候好好讨要回来的。 大军在沙丘背风处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就重新骑马前行。在夜晚马蹄践踏起砂砾,真的好像飞腾的雪花。 一万人的骑兵披星戴月,经过那些沉默不语的胡杨木,朝着更远处的地平线前行。 [历史]大汉首辅_131 终于到了天亮时分,一轮红日从远处冉冉升起,将金色的光辉撒在每个骑兵被露水和雾气沾湿的披风上。 在众人的视线前方,一座宏伟的城池出现在眼前,这座城池因地制宜,用当地的沙土堆垒成黄褐色的城墙,在墙垛上插着旗杆,以红黑为色调的汉军军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这就是赵破奴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金城郡令居县。 作为扼守河西走廊东门关口的战略要地,在当年霍去病夺取河西走廊之后,汉军就一直长期在此地驻扎守护。再加上前几天汉天子下令迁徙内地百姓实边,令居由一座军事重镇,变成了军民共同居住的一座边境大城池。 令居县令和守军将领早就接到诏令,派人在城墙上守候,看到远远汉骑兵扬起的灰尘,就命人将城门打开,提前来到官道旁边,迎接汉军的到来。 县令姓王,是从中央委派到此地的文官,而守军将领姓陈,出身六郡良家子。两人拜见赵破奴之后,将他们带到了令居守军的驻扎地。 王县令说道:“将军旅途劳累,我已经为大家安排好了歇息之所,还有您之前来书要求我准备的粮草,也已准备妥当,等到大军开拔就可以随军带上。” “那就有劳你了。”赵破奴说,“等下我派人去清点一下。” 说完,赵破奴又转头对陈将军说:“你驻扎在边关多年,军队里应该有一些对匈奴地形比较熟悉的士兵,我需要你给我挑几个能打仗能认识路的人,这次随我的骑兵一起出行,帮我们辨认草原地形。” “这肯定没问题。”陈将军说,“我这边还真不缺少能识水草辨认地形有能打能骑马的勇士,我就去挑人。” “陈将军等等,就让我随您一起去吧。”张贺此时站起身来说道。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啊?” 赵破奴回答:“这是我的军司马张贺,就让他随陈将军一道去挑选向导吧。” 张贺随陈将军走了出去,驻军长期驻扎在令居,因此军营都是固定的建筑,出门右拐不远便是,除了当年跟随霍去病转战河西的将士,还接收了一批边郡勇猛、善于骑射的当地勇士。 因此当陈将军带张贺巡视军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批骁勇善战的年轻人,有些手里拿着刀剑练习格斗,有些骑着马练习跑跳,整个军营热火朝天,干劲十足。陈将军脸上也满是自豪的神情。 “令居守军名不虚传,果然勇武。”张贺也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陈将军听得熨帖,连连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挑选一批认识匈奴地形的士兵,等下你可以随意挑选。” “那就提前谢过将军了。”张贺话锋一转,突然开口问道,“我想向将军打听兼讨要一个人,骑士赵充国可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写打仗爽啊,历史上赵破奴这趟算是白跑一趟,无功而返 不过既然贺贺和太子都去了,不能再白跑了,接下来某些历史剧情会提前 大家可以猜猜贺贺这次要打哪? 第117章 居延 “赵充国?”陈将军楞了一下, “是有这么一个人, 你找他何用?” “让他来当我的向导。”张贺微笑道。 陈将军办事很是雷厉风行, 很快就将十几名年轻的士兵叫了过来。 张贺站立在点将台上,扫视过台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这些人看起来和他上辈子穿越前的年纪差不多大小,因此看得他也起了几分亲近之感。 “你们中间哪位是赵充国啊?”张贺朗声问道。 “正是在下。”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台下传来,只见一个穿着小兵服饰的青年上前一步。 张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身材高大健壮,一双虎目圆睁,虽然只有二十六岁年纪,皮肤却在边关的风吹日晒下显得有些粗糙, 再加上蓄起的大胡子, 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威严稳重。 “我们这次出兵要前往匈奴境内, 主动寻找敌军,作战目标直达匈奴河畔, 你知道那一带的地形吗?” “我曾经出关数百里进行探查, 对地形颇有了解。”赵充国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陈将军也笑着对张贺说:“这赵充国从小就熟读兵书, 在一群大老粗里面他是脑子最好的,你找他当随军向导, 大可以放心。” 张贺点点头,他又在赵充国之外挑选了七名向导。 赵充国对张贺说:“虽然我和几个兄弟们平时没事都常常外塞外跑,但对匈奴那块到底没有打小在草原上长大的匈奴人了解,我以为张司马还可以从陈将军的归义匈奴营里挑选几名匈奴战士,和我们一起行军, 可保大军无忧。” “你想得很是周到。”张贺对陈将军说,“就请陈将军帮忙挑几名匈奴战士。”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赵破奴率领的一万骑兵在令居修整了一天,每名骑兵随身都带上了三日份的干粮,又把战马喂得饱饱的,第二天天还未亮,就由王县令命人偷偷打开另一侧的城门,骑兵沿着黄河一路北上。 张贺和赵充国初次见面,充满了新鲜感,赵充国此人果然名不虚传,不光有勇有谋,精通兵法,而且因为从小居住在边郡,非常熟悉匈奴和氐羌的习性,张贺一路和他并驾齐驱,通过聊天掌握了很多他在长安没听说过的边关知识。 黄昏时分,骑兵来到了居延。 居延南接河西走廊,位于一片荒芜的戈壁、沙漠之中,弱水汇入此处形成居延海,沿岸和弱水三角洲一带水草丰美,匈奴有一个叫做驹衍的部落曾经在此游牧,居延就由此谐音而来。 自漠北决战之后,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居延因为其扼守漠北、河西,成为来往商队休憩的一处小型村落。 这里在将来的几年后,将由路博德率人建造起居延城,成为历朝历代西北的军事重镇,但如今当张贺等人到来时,它还只是一座人烟稀少的村落而已。 村子里杂居着汉人和西域各国之人,也很有可能有不愿意离开的匈奴人混居于此。赵破奴不想打草惊蛇,就在距离居延二十里外的弱水河畔安营扎寨,派了十几个人打扮成商队,去居延打探消息,顺便购买一些物资回来。 赵破奴因为曾经跟随霍去病打过河西,恐怕有些匈奴人对他眼熟,所以就不便出马,就由张贺自告奋勇,赵充国带路前往村庄。刘据自然也主动要求一起前往。 因为假扮商队,就不好骑着军马前往,还好只有二十里,大家骑马来到五里开外的时候,就将马藏在隐蔽的地方,徒步进村。 刘据趁大家一脚深一脚浅在沙地里走的时候,伸手拉了拉张贺的袖子。 张贺将兜在头顶的风帽拉了下来,转头低声问道:“怎么了,太子殿下?” “你一路上只和赵充国说话,都没理睬我。”刘据有些委屈地说。 “那赵充国有丰富的边关经验,我这不是向他求教吗?你也多听听,对接下来的行军会有所帮助。” “我有在听。”刘据连忙说道,“不过谈论正事之余,你也不能不理我吧。” “好好,我现在就陪你聊天。” [历史]大汉首辅_132 张贺和刘据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快就看到茫茫黄沙前面出现了大一片绿洲,还有绿洲中搭建的茅房。 “前面就是居延村了。”赵充国用手指了指,“我以前出塞查探的时候,好几次经过这里,这儿居住的人群混杂,但也是最容易打探到消息的地方。” “那我们就去问问看吧。”张贺说道。 此时日头西沉,沙漠上的暑气消散了不少,已经有不少人在路边出来,贩卖一些作物和野味。 张贺他们一副明显的外来汉人打扮,一进村子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位卖水的老大娘起身招揽道:“几位远道而来,一定口渴了吧,买一碗糖水吧,五碗才十钱。” 张贺转头和赵充国对视一眼,赵充国朝他略微颔首,张贺随即会意地走到糖水摊里,将胡椅拉开,对刘据说道:“公子请坐。” 他们这群人里就数刘据穿的衣服最华贵,所以他很理所当然地扮演了商队领队的角色。 刘据坐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铜钱,对老大娘笑道:“大娘,给我们一人一碗糖水。” “好嘞。”老大娘看到做成了一桩大买卖,喜滋滋地去舀装在缸里的糖水。 因为摊子里位置有限,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桌,所以就刘据、张贺、赵充国还有另外一名士兵坐了下来,其他人都站着拿碗喝水。 村里条件简陋,刘据拿在手里的碗口还破了两个缺口,他略一迟疑,但看到张贺和赵充国等人已经毫无形象地仰头将糖水灌了下去,他也优雅地端着碗喝了起来。 说来奇怪,平时在宫里蜜水、甘蔗汁等经过精心料理的饮水喝了不少,这次在沙漠里跋涉出一身臭汗之后,一碗普普通通、平淡出奇的糖水,喝到口中也如同琼浆甘露一般可口。 张贺微笑着看向刘据,打趣道:“公子不用省着喝,喝完可以问大娘再买。” 大娘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出门在外多不容易,这糖水喜欢就多喝几碗。” “那就有劳大娘给我们这桌再加上四碗糖水。” 等大娘将四碗糖水一起端上来的时候,张贺已经解了渴,也和刘据一样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喝一边向大娘搭讪:“我们是第一次出河西经商,听说最近这一带不怎么太平,可有此事?” “最近确实不怎么好。”大娘回答道,“我光在这儿卖糖水,听说来往商队被抢劫的都有十几起了。” “都是什么人在抢劫商队?”张贺面露忧虑的表情,“要知道我们公子这次可是把大部分家当都压在这批送往西域的货物上了,要是被劫走,那可真是不知道到哪哭去。” “什么人都有,匈奴人、姑师人、楼兰人,就这三伙最多,听说大多互相勾结,让来往商队腹背受敌。而且我听说还专门盯着像您这有的汉人商队下手,说汉人都是肥羊。” “那可怎么是好?”张贺故作焦急地搓手。 赵充国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对大娘说道:“俺听说匈奴人前几年已经被卫霍两位将军赶跑了,怎么还会在河西一带劫掠?” “匈奴人嘛,跑得比草原上的狼群更快,哪里有肥羊,哪里就有他们。” “那你知道他们平时住在哪里吗?我们赶路的时候,尽量避开那些地方一点,免得引起打劫的注意。”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娘摇了摇头,“不过我知道村里住着之前打仗被丢在这里的匈奴残兵,和村里姑娘通婚之后也学会了汉话,并不想离开这里。你可以去问他们打听一下,也许会知道。” “多谢大娘。”赵充国连忙问道,“那你知道那些匈奴残兵住在哪里吗?” 大娘用手比划道:“你沿着村里最大这条路往东走,靠近湖边那株最大的胡杨树旁边,用石头堆起来的小房子里就住了一个,叫做阿苏勒。” 赵充国和张贺商量了一下,让其他人在村里继续找当地人打探消息,他们和刘据三个人直接往湖边走去。 在那里果然有一株非常大的胡杨树,被风吹成了奇怪的形状,昭显着岁月的风霜。湖水碧波粼粼,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妇正蹲在湖边,娴熟地用小刀刮去一条两手宽大鱼的鳞片。 “冒昧打扰一下。”张贺走了过去,“请问阿苏勒住在此处吗?” 少妇抬起头来,她的面容虽然是汉人的模样,但一双眼睛却是湛蓝色的,看起来是经过了和西域其他国家人的混血。 “你们找我的夫君有什么事?”她略有些警惕地问道。 “不要害怕。”张贺连忙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同时将一串珍珠塞到了少妇的手中,“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打听一些消息,这是预支的酬劳,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他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眼大纲,离完结大概至少还有三个比较复杂的副本:西域副本、匈奴副本和巫蛊变化版副本 第118章 湖谷 少妇接过珍珠, 将刮好鳞的鱼放在木盆里, 端起来对张贺等人说:“你们随我来吧。” 和周围建议的茅屋相比, 她所住的房子是用石头堆成的,看起来主人力气比一般人妖大些。 石屋朝南开了个小窗, 里面灯光比较昏暗,张贺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明显异族服装的男人坐在靠窗的胡床上,正在将一些白茅打成席子。 张贺注意到他的床边斜放着一把匈奴军刀,说明他曾经是一名匈奴士兵。 “阿苏勒。”少妇进门之后喊,“有人问你打听消息。” 被叫做阿苏勒的匈奴男子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珍珠,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随即将目光投向来访的客人:“如果贵重的礼物, 你们想要打听什么?” 赵充国朝他行了一个匈奴人的礼:“我家公子运送一批货物去西域, 听说最近经常有人拦道抢劫来往的客商,听人说你是居延消息最灵通的人, 请问你是否知道那些劫匪的行踪, 我们也好绕道避开他们。” “我知道的不多, 只知道那些姑师人、楼兰人,仗着自己的国土卡着河西出关后的孔道, 看到有汉使团和商队经过,就给匈奴军队通风报信,但河西地形复杂,不从孔道走遇到的危险更多。” “那我们走孔道的时候,就没有办法掌握他们行动的时间吗?”刘据询问道。 “这位公子想得倒是简单, 你们只要经过那里,就会被发现,除非可以隐形经过,否则会不会被抢劫完全看你的运气而已。”阿苏勒嗤笑道,“如果他们正好不想抢劫,那还可以侥幸通过,不过我看你们送的珍珠,成色很好,珠体圆润,怕正好是那些人眼里的肥羊。” “我看你原来应该是一名匈奴战士吧?”张贺目光打量了一下军刀,单刀直入地问,“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消息最为灵通,是因为还和匈奴人保持联络吗?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动向吧?” 阿苏勒在妻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对赵充国说:“你也看到了,我是一名逃兵,腿是在逃跑时摔下马瘸的,匈奴军队抛下了我,是阿芸在沙漠里捡到了我,照顾我才能够活下去,之前确实有来居延的匈奴人来过我这里,他们无非和你一样,想要和我交换消息罢了,已经不把我当做他们的伙伴。” “那些匈奴人,都是从什么方向来,是从涿邪山匈奴河而来吗?”赵充国报了一个地名。 阿苏勒的表情顿时一变,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盯着赵充国:“你们真的是普通的商队吗?” 赵充国正要开口掩饰,张贺却抢先开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对你重要吗?我们只是想要知道匈奴人大概从什么方向来,和你做一笔交易罢了,你又何必追根究底呢?还是那些把你抛弃在沙漠的人,他们并没有把你当做伙伴,但你心里却还舍不下他们?” [历史]大汉首辅_133 阿芸紧张地看向阿苏勒。 看到妻子担忧和害怕的表情,阿苏勒紧绷的脸色又和缓了起来,他用手安抚了几下阿芸的秀发,然后转头对张贺说:“我已经是没有国只有家的人了,活在世上最大的幸福就是给阿芸一个安定的家,你说得对,我现在是一头孤狼,只有靠自己才能活下去,回到狼群只会害了我的阿芸。” 刘据听了他的话,有些动容:“等我们这趟出商回来,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们捎带回塞内,那里更加富足,你们可以过得更好。” 阿芸摇了摇头,她指了指自己蓝色的眼睛:“我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只知道母亲是汉人,居延虽然人群混杂,但像我这样的人也多,在这里活得更加自在一些。” “你们想要知道那些匈奴军队从哪里来,他们确实在涿邪山北,虽然位于荒凉的戈壁大漠西侧,但涿邪山、浚稽山和燕然山之间有一处被称湖谷的低洼地带,这里一共有发源于燕然山的六条河流,其中就包括了匈奴河,匈奴人不惯躲在更北方的苦寒之地,南下牧马时就会在此处逗留,作为中转之处。” 告别了阿苏勒,张贺等人和其他在村里打听消息的人会合后,重新趁着夜色偷偷离开了居延。 在弱水河畔,在篝火的照耀下,赵破奴在一块平坦的沙地上铺开牛皮做的舆地图。 “按照你们探得的消息,确实有一批匈奴人在涿邪山和匈奴河之间游荡,我们可以按照陛下原定的计划,从东边绕过涿邪山,进军匈奴河一带。”赵破奴用树枝在地图上比划。 “按照阿苏勒说的,匈奴南下牧马在两条河流之间,其中可能有一些简易的驻军处。”张贺用手指划过地图,“否则他们无法做到迅速接到姑师、楼兰的通信,对经过河西走廊的人进行两面夹攻。我猜想,匈奴逐水草而居,最有可能在河流岸边驻扎,我们应该沿着匈奴河、甘微河一路巡查过去,才能找到他们的驻地,对他们进行精准打击。” “那我们为什么不沿着涿邪山直接北上,这样达到匈奴河,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们完全可以进行偷袭,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近他们。”刘据说道。 “太子殿下说得有理。”赵破奴说,“只是不知道匈奴人有没有在涿邪山也设置关卡,这样他们处于地势高处,很容易发现我们的行踪,一万汉军骑兵的动向一旦被他们发现,恐怕打草惊蛇。” 张贺不由得点了点头,按照历史上赵破奴无功而返,怕也是匈奴人提早知道了汉军的动向,闻风而逃,所以赵破奴带着骑兵一路追到匈奴河,却连一个匈奴人的影子都没发现。 “我倒是觉得,可以按照太子殿下的建议,直接取道涿邪山。”赵充国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翁孙何出此言?”张贺唤赵充国的字,亲切地询问道。 “匈奴人全民皆兵,从小擅长骑术,他们放马南下,肯定是用的骑兵。”赵充国用手在地图上比了一下,“而涿邪山在高阙塞北千余里,毗邻戈壁,山上多乱石,山势险峻,匈奴骑兵在平地纵横,却很难纵马上乱石山。” 张贺听罢一拍大腿:“因此匈奴人不会在山上。” 赵充国又将手指往西北方向移动:“在涿邪山西边还有一座大山,叫做金微山,此处位于玉门关外,远离河西驻军,匈奴人如果要劫掠商队,势必不会舍近求远,从靠近河西、朔方的戈壁穿行,而是会选择涿邪山和金微山之间的山口,从这里迅速南下,直达孔道。因此匈奴人就算要望风把关,也会选择涿邪、金微山口,而非涿邪北边的山脚。” 赵破奴听完说道:“那就按照赵充国所说,我们趁着今夜月色黯淡,星夜赶程,快速通过涿邪山,争取在明天早上日出前到达匈奴河。” “虽然匈奴不会把关,但也难免有骑马四处查看的探子。”赵充国补充道,“以我之见,我们不如效仿古代夜行军,将火把都熄灭,战士们嘴上衔着铜钱,不出声地进发。” “好,我这就去通知大家做好准备。”赵破奴雷厉风行地起身卷好地图就走了。 经过一个晚上的急行军,汉军在第二天天亮前通过了涿邪山和浚稽山之间的狭长地带,进入了传说中的“湖谷”地区。 这里按照现代中国的疆域,已经位于蒙古境内了,匈奴河即今蒙古国巴彦洪戈尔省之拜达里格河,到达这里就说明赵破奴的一万骑兵已经从令居出发,出塞千余里。 张贺上辈子当演员没出名,还没有机会出过国,没想到这辈子在马背上领略了一番异国风光。 他转头询问刘据:“骑马赶路了一个晚上,太子可有不适?”虽然这几天连着在马背上超过大半天的时间,张贺大腿两侧的某些娇嫩的皮肤已经被磨破了皮,此时驻马不前的时候,就觉得火辣辣生疼。 “我还可以,子珩你都不叫苦,我有什么好叫苦的。”刘据坚定地摇了摇头,但是从他微微皱起的眉毛看来,太子那边的情况也不好过。 “打仗就是条件艰苦点。”张贺伸出手去拍了拍刘据的肩膀,“咬牙坚持几天就好了。” 赵破奴也爽朗地说:“等磨出茧子了,包管你不疼也不痒。” 张贺和刘据对视一笑,将目光投向前方。 所谓的湖谷,并没有它字面上听起来那般湖光山色,毕竟这里虽然出了戈壁,但仍然被大片荒漠化的不毛之地覆盖着,只是有了水就有了绿地,有了湖泊的地方,周围也存在着大片草地。 远处一轮弯月如弓高悬在燕然山上的墨色夜空,而漫天密布的星子都倒映在一个无比巨大的湖泊中。 在队伍前头领路的归义匈奴人对着天空高举双手行礼,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这就是匈奴人口中的神湖,湖谷地区最大的一个湖泊,邦察干湖,匈奴河从燕然山一路流淌下来,最终汇聚成了这个大湖。” 因为地处空旷,前面一路都没有别的遮蔽物,赵破奴就让大军暂缓前行,派几批骑兵沿着湖畔去打探情况。 “报————”约摸天蒙蒙亮的时候,最先派出的那批探子最先回来了,为首一个骑兵下面跪地向赵破奴禀报,“回禀将军,在前方二十里处,发现一小伙流动的匈奴士兵。” 听说发现匈奴士兵,赵破奴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张贺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跑。 “快快,将对方人数和其他情报说一下。”赵破奴喜道,“我们去逮几个活口。\quot; 作者有话要说:  搞不清地名和地形分布,比对着各版地图再查资料研究了半天 发现一篇角度很新颖很有帮助的文章——《地缘看中国》之漠北之战,推荐给对卫青霍去病感兴趣的读者阅读: blog.sina../s/blog_7228ed7f0101g1rl.html 第119章 匈奴河 “对方一共有一百人, 应该是一个骑兵精锐小队, 正在沿着邦察干湖向西南而去。” 赵破奴马上带了五百人的骑兵, 追了上去。 在距离湖畔几公里远的地方将对方拦截住,汉军以多胜少, 一共歼灭匈奴骑兵五十余人,剩下四十多人投降。 张贺下马,清点俘虏人数,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年轻人努力隐藏着自己,将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引起了他的疑心。 “中间那个穿红衣服的,把头抬起来。”张贺用马鞭指着他。 那人反而躲得更后面了一点, 张贺朝旁边的汉兵使了个眼神, 汉兵马上过去, 将那人粗鲁地拖拽了出来,摔在地上。 “大人饶命, 饶命。”那个人瑟瑟发抖, 这下让张贺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头带一顶用金饰装点的尖顶帽子,头发在脑后打着一堆小辫子, 身上穿着的红色袍子上有明显西域风格的绣有狮子的纹路,五官也迥异于汉人和匈奴人,带着一点白色人种的嵌入的眼眶和高耸的鼻梁,看起来还有几分英俊。 “这里有个楼兰人。”赵充国对边境附近的人种比较了解,当即叫出声来。 “一群匈奴骑兵护送一个楼兰人, 有意思了?”张贺吩咐道,“搜他的身,看看能不能搜出什么东西。” 汉兵在那个楼兰人身上摸索一阵,从他扎起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密封的圆筒,上面还用封泥封好,盖了一个孔雀纹路的印章。 张贺接过那个圆筒,从腰间拔出短匕首,将封泥挑开,从里面倒出了一张卷起的薄帛书,上面写着的文字,张贺一个字也看不懂,只好交给赵充国:“你能读出上面写的什么吗?” [历史]大汉首辅_134 “我也只能辨识一二。”赵充国接过帛书仔细辨认了一番,“汉使、盐泽、攻打……这是要在盐泽旁边攻打汉使?” 张贺和刘据对视了一眼:“最近哪个汉使出使西域?” 因为最近随着刘据快到及冠之年,刘彻巴不得儿子早早接手监国,自己好出去封禅巡游,所以经常有意让刘据接触一些国家大事的处理。 因此刘据很快说道:“最近出使的好像是王恢。” 王恢这个人张贺在看史书的时候也有留下印象,总的来说他作为一个使臣,出使总是不那么顺利,经常被匈奴人和楼兰、姑师人拦道抢劫,但西汉的使臣也不是吃素的,上马就能带兵打仗,后来和赵破奴一起灭楼兰、姑师的也是这个王恢。 难道因为历史已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所以王恢倒霉的命运也提前了吗? 张贺厉声问道:“老实交代,你给匈奴送信是什么意思?是想要他们一起攻打汉使吗?” 那人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送信的,并不知道密函里的内容。” “一派胡言。”张贺顺手将匕首横在了那人脖子上,“随便一个送信的会有一百骑兵护送?你当我傻吗?再不交代,信不信我这一刀就送你归西?” 那人一哆嗦,连忙回答道:“别、别杀我,我都交代,这封信是左骨都侯回复楼兰的,他要挟我们楼兰,一看到汉使的行踪就向他报信,他要过去杀汉使立威。” 匈奴官制,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其中左右骨都侯为匈奴异姓大臣之首,佐单于执政,由匈奴的贵姓担任。 “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丘林氏四家,匈奴目前担任左骨都侯的是哪家?”刘据问道。 “回禀贵人,是丘林氏,叫做丘林且鞮。” “哦,你们说的在盐泽旁边攻打汉使是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日暮时分,汉使正好来到盐泽西岸。” “你出发的时候匈奴骑兵有没有出发?” “还没有。” “那就好。”张贺将匕首收了起来,“你和这名汉军骑一匹马,在前面给我们带路。” 楼兰人被拎着上马,张贺也向赵破奴请命道:“赵将军,我们快杀过去,阻拦这些匈奴骑兵去危害汉使。” “我正有此意。”赵破奴本就是奉命来打匈奴的,此时有了打击对象,马上就想去攻打,不过他还算冷静,先问道,“这个丘林且鞮手下有多少匈奴兵?”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张贺故意瞪了那个楼兰人一眼,他马上吓得回答:“但是我大概估算,应该至少有五千骑。” “人不多,我们就把他们包抄了。” 一万汉军骑兵沿着匈奴河畔飞驰,很快就到达了那个楼兰人所指的营地,只见河畔早就没有驻扎的大帐,地上还堆放着烧尽的灰堆。 赵充国下马用手探了一下灰里的温度:“还是热的,他们应该刚离开不远。” “该死,扑了个空。”赵破奴气得一脚踹飞一个被遗弃的铁锅。 “将军莫急。”赵充国说,“据我观察,汉军骑兵脚程很快,用的战马比匈奴人精良,应该能赶在他们出河谷之前赶上。” 赵破奴连忙率骑兵掉转马头,朝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坐在马上,张贺不忘询问楼兰人:“你知道匈奴人平时都往哪个山口走?” “是在涿邪、金微山口,我知道一条去那里最近的路,我给你们带路。” 在楼兰人的指路下,汉军很快赶上了匈奴人的骑兵。远远看去,他们好像一群黑色的狼,飞快地在茅草丛生的戈壁滩上前进。 这里靠近山脉,地上布满了碎石块,在碎石间隙里长着白茅草,人骑马从中间穿行,只剩下上半截身体露在外面。 “这里倒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张贺一看这环境就不由得赞叹道。 赵充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张司马好眼光,我们可以从这里兵分三路,一路直接从后面追赶匈奴,另外两路左右夹击,在前方包抄。” 赵破奴点头道:“我率领五千骑兵从后面直接进攻,你和张贺各带两千多骑兵,左右两路包抄。” “诺。”张贺回转身对分给自己的两千多骑兵喊道,“兄弟们,等下绕到敌军前方的时候,记得在马背上伏低身体,尽量将自己躲藏在茅草的隐蔽下,务必要在敌军不知情的时候断了他们的退路。” 刘据说道:“我和张贺一起去。” “殿下,你跟我一起太危险了,还是在赵将军队伍后面殿后吧?” 刘据气得说道:“子珩,你这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张贺连忙哄道,“要知道你是一国储君,身份尊贵,太过危险的地方还是别去了。” “我舅舅、表哥身份不尊贵吗?他们杀敌不是每次都身先士卒?”刘据气鼓鼓地说。 “没事,太子还是跟张贺一起吧。”赵充国说,“这个打法,其实赵将军带的主力才是最危险的,因为要靠他正面先牵制住匈奴骑兵,我们才有时间绕道包抄。而且张司马方向,我带的兵一定比你先到。” “那我们就比试谁先赶到吧。”张贺一扬马鞭,率先带着骑兵朝左边飞奔而去。 “张司马,前面不远处就能看到匈奴骑兵的身影了。”一名在最前面探明情况的汉军骑马回到张贺旁边说道。 “大家伏低身体,不要发出声音,我们快速通过这段路。” 在张贺的指挥下,这支两千多人的队伍很快绕到了匈奴骑兵前进的方向,赵充国带的骑兵果然早先一步在那里等候了。 “果然不如翁孙。”张贺笑道。 刘据看了一眼不远处滚滚来的烟尘,说道:“匈奴人被赵将军撵过来了。” “不如我们布个阵,在这里收口袋等着对付他们?”赵充国提议道。 “好啊,不知道翁孙有何妙计?” “不如我们摆个雁形阵吧。” 雁形阵是一种横向展开,左右两翼向前或者向后梯次排列的战斗队形,向前的是“V”字形,就像猿猴的两臂向前伸出一样,是一种用来包抄迂回的阵型,两翼多使用机动性比较强的骑兵,静止时可获得处于中央兵力的保护与支援,阵型变化时又可发挥进攻骑兵的威力,增加突然性。 [历史]大汉首辅_135 张贺和刘据都是熟读兵书之人,他们很快会意,让骑兵摆好阵型,由一名校尉在中央坐镇,随时准备支持两翼,而刘据、张贺位于左翼,赵充国位于右翼,各自稳住阵型,在马上搭弓准备射箭,对准了前面越来越近的匈奴骑兵。 在准备射箭之前,张贺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据。也许是身上同时流有马背上打天下的老刘家和擅长带兵打仗的卫家的血液,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年轻的太子完全没有恐惧害怕的情绪,他的手稳稳地拉着弓弦,双腿夹在马肚子上,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不迫。 大雁伸展开双翼,长安城的雏鹰也要在草原上开始振翅飞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赵破奴和赵充国,傻傻分不清楚 一不小心真的很容易写混掉gt;_lt; 第120章 罗布泊 匈奴人身披铁甲, 胯下是高大的战马, 正挥舞着弯刀, 朝张贺、赵充国的雁形阵冲来。 张贺事先观察过地形,这一带气候干燥, 那些茅草和胡杨木都非常容易燃烧,所以他和赵充国商量好,在汉军的箭矢上包上布团,射箭之前将布团点燃。 眼看匈奴人进入射程,张贺高喊一声:“放箭!” 无数的火箭如雨点般落到匈奴人的马队之中,一些火箭接触到地上的茅草,很快就燃烧起来, 一时间战场上黑烟滚滚, 火光跃动, 一些匈奴人的马匹受到惊吓,开始四处奔逃起来。 “是时候了, 兄弟们跟我一起杀过去。”赵充国吼道。 汉军双翼渐渐朝中间收拢, 和后面追赶的赵破奴主力合围, 将匈奴人彻底围在了圈中。 刀剑交错,人仰马翻, 箭如雨下。在湖谷一役中,赵破奴率领的一万骑兵大败匈奴的五千骑兵,歼敌数千,左骨都侯丘林且鞮在突围时被作战勇猛的赵充国单手擒于马上,还有一批骑兵纷纷朝隔壁方向逃去。赵破奴派校尉虞钧率领八百轻骑前往追逐。 丘林且鞮是个大胡子的匈奴壮汉, 被捆翻在地,嘴上还犹自用匈奴语骂骂咧咧,看到汉军里将军模样的赵破奴走近,突然扔出一句汉话:“你们以为杀了我的部下就可以保住你们汉使的性命吗?晚了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赵破奴一把揪起对方的领子质问。 丘林且鞮唾道:“你们现在过去,刚刚赶得及给汉使收尸。”接下来就死活闭嘴不说了。 张贺看他嘴硬,眼睛环视一周注意到了蜷缩在马背上的楼兰人,一把将他扯了下来:“你一定知道什么?还有什么对我们隐瞒的,赶紧交代。” 那个楼兰人摇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张贺拖着他就往外面寸草不生的荒地走,嘴上放狠话道,“你再不老实,信不信我把你的胳膊腿都砍下来做成人棍,捆在胡杨树上等着狼群来把你的肠子掏空?”说完就要把他的手往树干上挂。 楼兰人拼命挣扎道:“我说,我说,这次汉使出西域,是我们早几个月就探听到的情况,匈奴那边恨汉朝廷,想要杀汉使出气,现在虽然匈奴骑兵被打败了,但姑师和我们楼兰的军队正在围攻汉使,他出使没带多少武力,这会应该会杀得差不多了。” “糟糕!”张贺转头对赵破奴说,“我们要尽快赶去救王恢和他的使团。” 但是汉军昨夜通宵急行军,刚刚又和匈奴经过一场交战,汉军这边也有一些伤亡,此时人马疲乏,还有一些战俘的后续要处理。而骑兵里精锐的大半又被校尉虞钧带去追逐匈奴残兵了。 所以赵破奴只得抓紧时间清点出七百轻骑,全部换上军队里状态较好的马匹,提前赶赴救援王恢。而其他人则在原地处理好战场事务、稍作休整后再跟上。 根据那名楼兰人的交代,他们出了湖谷之后就横穿白龙堆沙漠,绕道姑师,直接来到了盐泽旁边。 丝绸之路经过河西走廊,出了玉门关和阳关之后,经过白龙堆沙漠,有一条孔道,和盐泽一起夹在姑师国和楼兰国中间,因为此处有孔雀河沿途绿洲,乃是沙漠通往西域的要道,因此一旦姑师、楼兰和匈奴勾结,那么汉人去往西域诸国的道路将被阻断。 张贺按照记忆中现代中国的地图比照了一下,姑师刚好位于吐鲁番盆地,而它和楼兰中间的盐泽是一个巨大的盐水湖,在现代早已干涸成为了著名的罗布泊,而在汉代,它的名字叫做蒲菖海,是一个“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的富饶之地。 楼兰国就位于蒲菖海西,和姑师一样筑有城邑。 平日里的孔雀河,河水湛蓝,倒映着蓝天白云,远眺可以看到远处山峰上皑皑的积雪,它注入的蒲菖海岸边结着白色的盐花,远远看去如同一层细沙铺在脚下。 而当张贺他们赶到的时候,孔雀河边不复往日的美丽,河水被鲜血染红,无数穿着汉人服饰的尸体或俯趴在岸边,或在水中漂浮着,身上还扎着匈奴人的羽箭,肩膀上有着明显的刀伤。 还有十几辆车被推翻在路边,上面的货物大部分被抢走了,只剩下一些空着的箱子敞开着,上面还溅有喷射状的血迹。 刘据是第一次看到战场单方面杀戮的残酷,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我们还是来晚了吗?” 张贺也一时说不上话来,难道那个和赵破奴一起带兵攻打姑师有功封侯的汉使王恢,成为了他穿越后蝴蝶效应的牺牲者吗? “赵将军。”一名眼尖的小兵突然用手指着前方高喊道,“那里插着汉节。” 张贺连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雅丹地貌的风蚀台上,插着一根八尺汉节,上面三重用牦牛尾制的火红节旄在风中左右飘荡,哪怕在这么远的距离也看得清清楚楚。 汉廷派出的使臣手中均持有由皇帝授予的符节,是国家的象征,节在人节,节亡人亡。既然汉节还在,那么汉使王恢应该还活着。 赵破奴大喜,连忙命令道:“大家速随我策马过去。” 雅丹地貌位于蒲菖海偏北处,由于沙漠里风速大,风沙将土台风蚀成各种各样神奇的形状,又会随着风沙的移动而变幻形状和方向,进入了雅丹地貌区,就如同进入了天然的城寨。 王恢应该是在孔雀湖畔受到突袭,毫无防备之下折损了一些人马,然后他随机应变,迅速带领剩下的使团成员躲进风蚀台里,靠着这些天然的屏障,和楼兰、姑师联军周旋,在赵破奴的七百轻骑赶到之前,有效地争取到了求生的时间。 张贺坐在马上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黄褐色官服的中年人躲在风蚀台后,正指挥着手下将台上的土块用手挖下来,往下面砸去。 这是这一带最大的一块风蚀台了,中间被风蚀进去,顶端呈现伞装展开,看起来如同一块巨大的灵芝。王恢等人应该是被追击躲到这个上面的,因为土台的造型特殊,所以那些攻打他们的人一时间无法攀爬上去,只是朝上面不断射箭。 “兄弟们,还等什么?”张贺喊道,“给我放箭。” 刚刚目睹了同胞的惨死,汉军骑兵的热血正在沸腾,他们看到敌人,迅速射出弓箭,那些楼兰、姑师人一时没防备,被射死了不少。剩下的反应过来,迅速调转马头,朝赵破奴的骑兵攻来。 他们虽然从匈奴购买了大量战马和兵器,但在汉军精锐的轻骑兵面前不堪一击。勇猛的汉军很快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将躲在风蚀台上的汉使团解救了下来。 王恢手握着汉节,对着赵破奴热泪盈眶地说:“多亏将军前来相救,否则我这一百二十人的汉使团就要全军覆没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说完就要下跪感谢。 赵破奴连忙一把搀扶起王恢:“何出此言?我出兵是奉天子之命,听说我汉使团被围攻,必要前来相助的。” “中郎将受苦了。”刘据走上前去说道,“使团没有多少武器,面对西域国家的数百精兵,可以抵抗这么久,已经非常不易。” 王恢是见过刘据的,此时突然看到太子在塞外出现,整个人都惊讶了,连忙下拜道:“臣拜见太子,不知太子为何以身犯险,来到此地啊?” “我就是随赵将军出来历练的。”刘据微笑道,“出门在外,大家都是共患难的兄弟,无需拘泥于礼节。” “是啊你不用太拘谨,太子这几天和我们同吃同睡,星夜赶路都没叫苦,已经和士兵打成一片。”赵破奴也拍了拍王恢的肩膀道,“他还是我们的监军。” “正是,我此行随身还携带了父皇的密令,可以便宜行事。”刘据突然端正脸色,提高声音问道,“中郎将汉使臣王恢,可愿听我调遣?” [历史]大汉首辅_136 “任凭殿下差遣。”王恢回答道,“只是这次使团人数折损大半,剩下竟然只余二三十人,我无面目回去见他们的父母、兄弟,惟愿效死杀敌,为他们报仇。” “楼兰、姑师近年来数为边患,勾结匈奴,为祸出西域之通道,今又杀我汉使,辱我国威,遵禀陛下的旨意,理应严惩不贷。”刘据正色道,“我任命你为副将军,随赵破奴一起,率领剩余骑兵,讨伐楼兰、姑师。” “敬诺。”王恢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复仇火焰,郑重地跪了下去,“臣谢殿下恩典。” 张贺从负责后勤的汉军那里取了一把全新的环首刀,双手递交给王恢:“中郎将王将军,这是给你的,拿起刀,和我们一起杀敌吧。” 王恢站起身来,接过环首刀,转身高举刀朝剩下的那些使团成员吼道:“不破楼兰,誓不返乡!” “不破楼兰,誓不返乡!”其他人高声重复着,口号声一阵阵在风蚀台中间发出回声,响遏云霄,如同隆隆的战鼓,擂响了攻下楼兰、姑师的前奏。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负责打打杀杀,太子负责貌美如花(划掉)太子负责收买人心 第121章 姑师 赵破奴率领七百轻骑来到了楼兰城的城邑下, 这些西域的小国分布在丝绸之路沿途, 所占地域不大, 楼兰城位于盐泽西北岸,是楼兰的都城, 周围建筑有城墙,但多以沙土堆垒而成,和大汉的城墙比起来显得并不太牢固。 听闻汉军骑兵杀上门来,楼兰王吓得连忙登上城楼,当看到远方烟尘起处来的只有七百骑兵的时候,他舒了一口气,对手下说:“汉军才七百骑兵, 还不如我的军队, 你们派军队出城迎战。” 楼兰城一共有两千士兵, 其中一半是步兵。 赵破奴骑在马上,看着楼兰骑兵冲了过来, 只见他一挥手, 下令道:“全军朝两侧散开。” 汉军骑兵迅速朝两侧散开, 而骑在马上快速冲过来的楼兰骑兵,因为没有及时带住马, 按照惯性朝前冲了过去,马腿绊在汉军早就设置在骑兵后方的绊马索上,一时间人仰马翻。 赵充国作战勇敢,策马过去,抡起环首刀将那些落在地上的楼兰人砍杀。而汉军也用□□射向那些还骑在马上的楼兰人。 骑兵被消灭掉了大半之后, 楼兰的步兵也跟了上来,他们手握长矛,朝前戳刺,马匹很难靠近。 赵破奴在马上喊道:“步兵拦住骑兵去路,这样我们很难快速攻入城池,我军的折损就会变大。” “我有办法。”张贺说完和刘据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一小队人马朝步兵左侧冲去。在将要接近长矛的时候,刘据在稍后的马背上单手持弩机,朝对方连发数箭,掩护张贺的行动。 只见张贺从马鞍旁边悬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震天雷,点燃之后直接朝步兵方阵中间抛去。 随着一声轰天的巨响,火花腾起,楼兰的步兵长矛方阵被炸开了一个豁口。张贺带着那支近百人的人马,很快穿越过这道豁口,朝城门方向纵马而去。 “快、快关城门!”楼兰王在城墙上紧急下令,“鸣金,让步兵退回来拦住他们。” 城门关闭,但这根本难不倒张贺,他分给刘据一个震天雷,两人同时点燃,分别朝城门和城楼上扔去,震天雷将城门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破洞,连城楼都被震塌了一部分,楼兰王脚下站立的地方摇摇欲坠,砂石倾斜下来。 吓得楼兰王赶紧朝城墙下跑去,在一群侍从的护卫下,朝皇宫退去。 眼看张贺和刘据率领的百余骑率先跑入城门,赵破奴命人对还在负隅顽抗的楼兰士兵喊道:“有罪的是你们的国王,大汉不连坐普通士兵,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因为汉军勇猛,所带的兵器先进,战马又膘肥,所以很多楼兰士兵选择投降。 这边张贺、刘据已经带人冲进了楼兰王宫,这座宫殿带有明显的佛教色彩,大门是由绿松石镶嵌的孔雀图案组成,墙壁上有一些佛教故事的浮雕。 楼兰王躲进大殿之后,命手下士兵用巨大的柱子挡住大门,防止汉兵冲进来。张贺又扔出一个震天雷,将大门炸开,骑马进入了大殿。 一名汉军校尉将躲在黄金打造的宝座后面的楼兰王拖了出来,国王被俘虏,那些还在抵抗的楼兰人马上就投降了。 楼兰已破,张贺和赵破奴的骑兵会合。那被押着的楼兰王看到之前那名被汉军在湖谷抓获的楼兰人,长大了眼睛,嘴巴里发出一些含糊的音节。 张贺因此生了疑心,他早就觉得那名去匈奴通信的楼兰人穿着华贵,怀疑他是楼兰贵族,因此质问道:“你是楼兰的什么人?抱上名姓!” 那人见楼兰大势已去,叹了一口气道:“反正已经是阶下之囚了,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做尉屠耆。” 尉屠耆……张贺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在口子默念了几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汉昭帝时期那个被汉朝使者傅介子设计刺杀楼兰王安归后改立亲汉的弟弟吗? 楼兰王归附汉廷,派次子尉屠耆到长安为质子,眼前这个便是这个后来将楼兰国号改名为鄯善的楼兰王子了。既然他亲汉,那么将他按照原来的历史进程带入长安为质,再好好用汉的风土人情感召他,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因此张贺偷偷和赵破奴耳语了几句,赵破奴对楼兰王说:“楼兰想要归汉,我区区一个将军是做不了主的,还请国王带着你的儿子一起进长安,亲自见过我大汉的天子再详谈吧。” 楼兰已攻破,后续赶上的骑兵在赵破奴和汉使王恢的率领下,一鼓作气攻破了车师,汉军威震西域,丝绸之路两旁的乌孙、大宛等国都感到了汉朝的武力威慑,开始老实安分起来,不再打劫为难汉使和来往汉商。 为了庆祝这一胜利,汉军在车师国的交河城外举办了一场篝火晚会。 熊熊的篝火倒映在河水中,汉军在火上烤着整只的牛羊,焦香的肉味在风中传播了开来。 刘据和张贺这几天难得有个独处的机会,就先行离开大部队,手拉手在交河岸边往前走。 黑色的夜幕中,星子仿佛都倾倒在河面上,一阵风吹来,满河都荡漾起了星光。 夜色中对岸的胡杨林里,有几匹骆驼伏在河边的细沙上。温柔的河水冲刷着沙子,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 “殿下这几日参加作战下来,感觉如何?”张贺问道。 “回去我可以和父皇说了,他一定特别羡慕我。”刘据笑道,“在战场上实战和纸上谈兵果然不同,难怪表哥说,战场残酷又迷人。” “殿下不会觉得战争死人太过残酷吗?”张贺试探地问道。 刘据点了点头:“我这几天终于知道了战场上生死一瞬是什么感觉,但要化干戈为玉帛并没有那么容易,以战止战,所以父皇这些年一直在征伐北方和四夷,我现在更能理解他的决断了。” “希望这天下早日太平,殿下给百姓一个和平、富足的世道。”张贺感叹道,“那像我们先前在令居遇到的那对夫妇,他们在塞外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舅舅常常对父皇说,打一场仗的消耗太大,要以战养战,今天赵充国和我说起在边关屯田和修建城寨的想法,我觉得很有道理。” 说到赵充国,张贺突然想了起来:“一会我们回去找他,这个人我要带回长安,他是个有才干的人,殿下可以收为己用。” 回到篝火营地,张贺他们在赵充国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和喝着西域的葡萄美酒,狼吐虎咽的汉军不同,张贺和刘据就显得斯文了很多,只是用小刀将肉一片片割下来吃。 赵充国手里举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烤羊腿,感叹道:“你们长安城的贵人就是穷讲究,这羊肉太好吃了,要不是我已经吃撑了,我还能再来一腿。” 张贺笑道:“翁孙要是喜欢的话,不如来长安,我和太子请你多吃几顿。” “来长安?”赵充国睁大了眼睛,“可是我只是边境的一个小小骑士啊。” [历史]大汉首辅_137 张贺推了一把刘据,示意他出来说话。 刘据用手帕擦干净嘴角的油渍,开口说道:“期门军一直有招募来自六郡善于骑射的良家子,有我给你举荐,陈将军肯定会放人的。” “我和太子殿下都觉得你年轻有为,还是长安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张贺说,“你呀,还是直接跟我们回去吧,这次连破楼兰、姑师,还能论功行赏。” 果然如张贺所言,回到长安城后,刘彻非常高兴,对有功的将士进行了封赏。 赵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封赵破奴为浞野侯。汉使中郎将王恢佐赵破奴击破车师,捕得车师王,封佐为浩侯。 张贺擒获楼兰王与王子有功,封为关内侯,恩赐封邑三百户。赵充国作战勇敢,调入期门军,官拜为骑郎,秩比六百石。太子刘据监军有功,赏赐千金。 关内侯是秦汉二十等爵位中第十九等,仅低于彻侯,虽然没有封国,但封有食邑的可以按照规定户数征收租税,可以说离封侯仅一步之遥。 张贺去了一趟西域,回来成为了关内侯,他的弟弟张安世和友人卫伉、同僚霍光、韩增等都来祝贺他。这祝贺的酒席就从冬天喝到了第二年,连刘据都不得不抗议你们这是在和我瓜分子珩。 这一年是元封元年,因为刘彻准备正式巡幸天下、封禅泰山而改元。刘彻忙着出巡,而大将军卫青按礼制需要骖乘,留守长安的只有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正是锻炼刘据治国能力的绝佳机会,所以太子及冠成年的事情就提上了议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终于要成年了 第122章 小番外 刘彻篇 刘彻:我家宝宝最可爱了。 卫青:是, 陛下说得对。 刘彻:就是平时安静了点, 要是像去病…… 卫青:呃, 你忘记去病小时候把琉璃屏风砸碎的事情了? 刘彻:那算了,去病那么皮的宝宝有一个就够我受了。 卫青:臣觉得据儿性格挺好的。 刘彻:还是不行,宫里女人太多了, 有没有和他同龄的男孩子, 我要带他骑马。 卫青:皇子太小了, 小马都比他高。 刘彻:你家侍妾不是又给你添了一个儿子吗?一共三小子,让老大来宫里和据儿作伴吧。 卫青:伉儿和据儿年龄相近, 倒是可以, 皇子也到了找伴读的年纪了,臣会在大臣里留心。 刘彻:你前些日子推荐的张汤那个儿子不错,我看他和据儿也算投缘,让他也进宫吧。 卫青:叫做张贺那个孩子?我看着也不错,听伉儿回家说起来, 他们几个玩得挺开心的。 刘彻:据儿要找几个习武的老师, 你帮忙军营里找找。 卫青:路博德不错。 刘彻:张贺那个小子不得了,发明出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叫做积木,我觉得可以用在军务沙盘上。 卫青:……陛下你又抢据儿的玩具了吧? 刘彻:我这不是抢, 是觉得这个你我可能用得到,特地拿来给你看看。 卫青:算了吧,上次我送给据儿的草编蚱蜢,据儿告状说被你抢了去, 真当我不知道? 刘彻:哎呀张贺又发明了马鞍和马镫,快来看看。 卫青:陛下这可是捡着宝了。臣去研究一番,肯定会为汉军增加不少战斗力。 刘彻:这次去甘泉宫玩,把据儿他们都带上吧,甘泉宫这么好玩,不去可惜了。 卫青:陛下假公济私去玩可以不要说得那么大声吗? 刘彻:反正没别人。我要在甘泉山打猎,让几个皇子都来玩,顺便观察一下据儿这个做大哥的是不是特别棒。 卫青:据儿打猎成果喜人,射箭水平也很高,看来我给选的老师教育成果喜人。 刘彻:他的武力值和射箭水平肯定是随我的,开心。 卫青:可是据儿说他是像表哥靠拢…… 刘彻:哼,又是去病那小子,他怎么这么好人缘呢? 卫青:陛下难道是嫉妒了? 刘彻:别说你不嫉妒。 卫青:臣的儿子最敬仰的还是臣啊。 刘彻:哼! 卫青:陛下,出事情了,去病派人说据儿在打猎时被突然发狂的猛兽袭击。 刘彻:什么?我家宝宝受伤了吗? 卫青:受了点轻伤,去病让人包扎妥当了,应该无大碍。 刘彻:我怎么听说据儿这是是英雄救美才光荣负伤的? 卫青:……他救的是他的伴读张贺。 刘彻:张贺,长得好像挺水灵的啊,和他那个板着脸的爹不太像,一定是像妈,长大之后也是个美人。 卫青:陛下,你………… [历史]大汉首辅_138 刘彻:我怎么了?你不会连小辈的醋也吃吧? 卫青:陛下你想多了,臣是想说,张贺年少聪慧,是臣看中的将来辅佐太子的能臣,陛下你一定要好好培养,别把太子往歪门邪道里带。 刘彻:你说谁歪门邪道呢?隔着帘子骂谁呢? 卫青:臣惶恐。 刘彻:半点没看出来你惶恐。不过皇姐上次倒是说了和你差不多的话,你们都很看好这个小子啊,算是心有灵犀。 卫青:陛下您想到哪里去了,臣和公主只是聊得来的朋友罢了。 刘彻:哼哼,好了张贺我也很看好,我们且再观察着吧。 卫青:这张贺发明的竹纸倒是很好用,以后行军打仗携带更加轻便了。 刘彻:推广纸之后,朕要多多创作,将朕的作品刊成小册子分发给百姓免费阅读。 卫青:陛下好雅兴。 刘彻:这作品集的序就交给你了。 卫青:这不是为难臣吗? 刘彻:我不管,就交给你写了,憋也给我憋醋三百字来,不然不给饭吃! 卫青:陛下虐待臣! 刘彻:你能把朕怎么着? 卫青:我去椒房殿找三姐吃饭去。 刘彻:哎呀你三姐最近来和我抱怨,说据儿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不纳妾,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猫腻? 卫青:陛下如果八卦,不如把据儿喊来一问。 刘彻:我喊了,问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喊他滚了。 卫青:说好的不凶你宝宝呢? 刘彻:谁让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说了当年陈氏之事。 卫青:陛下不要生气了,据儿可否说了为何不想三姐给他选各个郡国的淑女? 刘彻:他说自己有意中人了,朕问他又不说。 卫青:所以陛下是生气他有意中人不说呢?还是生气他羽翼未丰就装情圣? 刘彻:你猜。 卫青:臣不猜。 刘彻:你无趣,当然是气他这个小崽子不懂事了,喜欢什么人,没有护好的把握,怎么好随便挂在嘴边? 卫青: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下次臣单独找他谈谈? 刘彻:你就别添乱了,就你这个榆木脑袋能和他谈出什么花来?让他自己感悟。 卫青:哎呀厉害了,据儿居然要求参军攻打南越。 刘彻:这可出息了,等等,你说他要打哪?南越? 卫青:是啊,你没听错。 刘彻: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张贺前阵子刚请缨要去打南越? 卫青:是啊,伉儿嚷着要一起去,我把他扔给去病安排了。 刘彻:我算看出来这其中的猫腻了,你说据儿这次是不是为了张贺才要求去打南越的? 卫青:什么情况? 刘彻:他和张贺朝夕相处,处出感情来了吧,对此我很有经验。 卫青:陛下这样经验丰富的人,太子就算八匹马也赶不上。 刘彻:造反了你? 卫青:臣罪当诛。 刘彻:诛你个头! 卫青:那要不要答应据儿的请求? 刘彻:不答应,小小年纪,感情用事,放任他这样怎么得了? 卫青:那好吧,我觉得区区一个南越,出动太子确实过于兴师动众了。 刘彻:让他乖乖呆在长安吧。 卫青:张贺和卫伉凯旋归来,陛下看看这论功行赏要怎么办? 刘彻:给这两个小子一人一个校尉吧。 卫青:那臣就先谢陛下恩典了。 刘彻:就你滑头。在昆明池边摆个宴会吧,朕要犒赏凯旋的将士,让据儿也过来,主持这个宴会,就当锻炼了。 卫青:好的,请问宴会要办得体面点吗? 刘彻:那当然了,给朕找好歌舞。 卫青:歌舞找好了,陛下你在看谁? [历史]大汉首辅_139 刘彻:那个红衣服的唱歌的,长得好看,朕要收了他。 卫青:咳咳。 刘彻:卿有意见? 卫青:没有,据儿还在呢,在孩子面前注意教育。 刘彻:这个教他学会了也没什么,免得他只会拉小手啥都不干。 卫青: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刘彻:我只是教他一些做人必备的功课,卿如果要学习,朕免费补课。 卫青:…………流氓。 刘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据儿居然要纳妾? 卫青:怎么回事? 刘彻:皇后刚刚和我说的,一个史姓鲁国女子,才貌双全,哥哥是中郎将史恭。 卫青:我好像有点印象。 刘彻:那就给封个良娣吧,据儿也懂事了,知道恋爱、责任两不误,皇储就该尽自己的义务。 卫青:陛下说得对。 刘彻:那你尽了家族义务都有三个儿子了,为什么还要娶我皇姐? 卫青:那是公主主动求婚的啊,您和三姐不都同意了吗? 刘彻:哎呀,据儿这次又要跟张贺去打匈奴了。 卫青:赵破奴一直跟着去病的,为人踏实能干,跟着他去也放心。 刘彻:那就让据儿去锻炼锻炼吧,多派几个高手混在军队里暗中保护他。 卫青:马上去办妥,陛下放心。 刘彻:西域大捷,据儿表现得不错。 卫青:陛下看起来很开心啊。 刘彻:那是当然,朕的儿子说不定也是个将才,你们卫家人真是打仗的好手。 卫青:陛下过奖了,据儿这次也是小试牛刀,不过我觉得还是让他家张贺去打吧,太子不宜多去前线,毕竟还是有风险。 刘彻:说得也对,我就这么一个继承人,为了江山还是让他少跑点。 卫青:陛下在据儿的事情上如此拎得清,为何要坚持要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去匈奴境内? 刘彻:没道理儿子都去过战场了,老子还在家里呆着的?我也想去啊。 卫青:那陛下也要注意安全。 刘彻:有你大将军的威名在,朕怕什么? 卫青:陛下别给我带高帽子了,害怕。 刘彻:哼,说起来封禅行程也列得差不多了,你给我行李打包起来,随时跟我上路。 卫青:京城的事物怎么办?去病一个人管不过来。 刘彻:儿子养那么大干嘛?赶快让据儿及冠成年了,给我监国去。 卫青:朝堂也是年轻人大展身手的时代了。 刘彻:盼望已久的豪华长途旅游,好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坐了长途车,又累又身体不舒服,正文今晚不写了,来个轻松的番外 第123章 及冠 太子的冠礼由奉常主持进行, 太史公司马谈先行筮选出吉日, 由太子的舅舅卫青担当主持冠礼的大宾, 太子的表哥霍去病作为赞冠者协助仪式。 冠礼在正月里举行,受冠者之父刘彻作为主人,和大宾、赞冠者还有受冠者一起都穿着繁复而正式的礼服, 立于庄严的宗庙之前。 按照仪式, 要进三种冠, 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 最后授以黑色的冕冠。玉石的垂旒笼罩住了刘据英俊的面庞, 使得他看起来如同他的父皇一样高高在上。 每次加冠都由霍去病从托盘上接过,递交给刘彻,再由刘彻亲自给刘据戴上。每次加冠都要由卫青念祝词: “这美好吉祥的日子,给你加上成年人的服饰,造就你成年人的情操;保持威仪, 培养美德;祝你万寿无疆, 大福大禄。” 最后一道冠加好之后,受礼者在奉常的带领下拜见皇后卫子夫。 主人刘彻送大宾卫青至庙门外,敬酒,同时以束帛俪皮——帛五匹、鹿皮两张作报酬, 另外再馈赠牲肉。 刘据穿着正式的礼服,手执礼贽,乘坐张贺事先准备好的安车,前去长安城各处拜访皇家宗亲, 宣告自己已经成年。 一圈人家拜访下来,刘据已经累得够呛,好不容易缓口气,也不去位于长安城外的博望苑了,直接回了北宫歇息。 虽然外面已经零碎飘起了雪花,但刘据还是跑得满头是汗,回到寝宫之后,由贴身的侍女取下他和张贺两人的披风挂在架子上,刘据累得直接在榻上躺了下来。 “快把茶水点心上来,我有些饿了。” 张贺笑着坐在他旁边:“现在还不到用餐的时刻,你就这么饿?” “那是,及冠礼我也是会紧张的好吧?”刘据说道,“今天去拜访宗室的时候,大家都说恭贺我成年,问我什么时候能有皇孙,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历史]大汉首辅_140 “老一辈人不就关心这个?”宫殿里早就烧了暖炉,又熏了香,张贺今天也有些疲乏了,闻起来竟然有些昏昏欲睡,“史良娣的荷花开得怎么样了?你的儿子呢?” 说到这个未来穿越来的儿子,刘据还是有些别扭,他低声说:“史姑娘说快了,大约开春的时候就有动静,到时候她会假托怀孕,把消息先放出去。” “你这儿子真要从荷花里诞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吒呢。” “哪吒是什么?” “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人物,现在还没有啦。” 正说话间,宫女端上了几样花色点心,还有花草茶。 张贺对宫女说:“冬天还是别泡这个了,有些性寒,给太子殿下来一壶红糖姜茶,暖暖身子。” “别暖了,我一身汗还没下去呢。”刘据摆摆手让宫女退了出去,“我已经让她们准备了热汤,等吃了点心垫垫肚子,我准备去洗澡,你要不要一起去?” 张贺转头看着他。 刘据将一个粉色梅花的糕点塞进张贺嘴里:“我可是正式成年了,你之前欠我的彩头还没给我呢,今天要行不行?” “你所谓的彩头就是让我伺候你洗澡?”张贺喝了一口茶,“那也好,反正我做侍中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你别嫌弃我不够周到就可以了。” “我怎么会嫌弃呢?”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殿下,温泉阁的水已经热好了,请问殿下是不是要现在过去?” “我现在就去。” 穿过长廊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一些,有几片雪花粘在怒放的红梅上,显得花朵更加娇俏。 温泉阁建在寝宫的西侧,长安城里没有天然的温泉,所以刘据命工匠在房间里搭了一个水池,四壁都有空间,用来烧火取暖。 室内早已温暖如春,用青石砖铺成的面积不大的温泉里,水面上撒着一些兰草,用来保持浴汤的芬芳,倒是没有古装偶像剧里常见的洒满玫瑰花瓣的画面。 在温泉阁外面有专门的炉室,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往里面添加柴火,保持水池温度。 刘据用手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已经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四周的窗户都半阖着,将外面的风雪挡住。 几名身着薄纱的侍女鱼贯而入,帮刘据脱掉外衣,只剩下白色中衣,正准备往下继续脱的时候,刘据开口道:“今天你们先退下吧,我自己洗。” “诺。”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低头退了出去。 张贺站在珠帘外面,双手抱胸笑道:“殿下真是不解风情,那么美丽动人的姑娘,就把她们全部赶跑了?” 刘据转过身来,眼睛里倒映着温泉的水光:“我只要子珩一人就足够了。” 这句话就仿佛寒冬腊月里的一碗热汤一样,让张贺整颗心都觉得熨帖了。 他掀开帘子走进去,对着刘据说:“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殿下给了我最初的关怀,我此生必将永远追随殿下。” 碧波粼粼,刘据除去里衣,露出了修长而又白皙的身体,背对着张贺缓缓步入池水。 那浸泡着兰草的温水很快淹没了他的小腿、腰臀、背部,最后转过身来的时候,只有锁骨以上露在水面了。 因为今天及冠的原因,刘据将一头乌发全部盘在头顶做了发髻,此时仅仅用那支张贺从南越带回来送给他的红珊瑚发簪束着,此时衬着他那张绝代风华的脸,整个人显得魅惑又清纯,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力。 张贺仿佛被蛊惑般地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迟疑在池畔。 “子珩你这么穿着,在里面不热吗?”刘据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池水中朝他招手,“不是说帮我洗澡吗?快下来吧。” 张贺很快就将外衣解下,但是解开中衣的腰带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再一抬头,看到刘据似笑非笑地站在池水中等着他,不由得脸色泛红,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我才好帮你擦背。” 明明一件正正经经的服侍洗浴之事,之前做侍中的时候也在室外指挥过宫女们,但之前他是当做一件工作来做,今天这个气氛却有些不妙。 室内有些热,张贺还是将衣带解开,让中衣敞开显得凉快一些,他赤脚拿起一盘搓澡石,走到池畔。 这个角度看过去,刘据裸露着的背部曲线光滑优美,修长的天鹅颈上散落着几根发丝。 张贺跪在池畔,伸手抽取了刘据的红珊瑚簪子,那瀑布般的黑发顿时就倾泻下来,一半漂浮在水上,如同四散开的水藻。 张贺拿起一个木瓢,从温泉里舀出温水,倾倒在刘据的头发上,那些黑色的秀发被完全打湿之后,张贺再拿出掺加了香料的猪苓,在刘据发上细细地搓洗。 猪苓和皂角的功能一样,可以将头发清洗干净,张贺又用水冲洗了好几遍,确保刘据的头发又黑又亮才住手。 下一步就是用搓澡石来清洗背部皮肤,张贺的手指接触到刘据温热的躯体,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退了回去,而是用石头在他背部推动。 刘据安静地享受着张贺的服务,偶尔开口点评道:“子珩,你下手也太轻了点。” “是要重一点吗?”张贺随口问道,这句话说出口后,突然觉得有些歧义在里面,张贺内心也不是什么纯洁的小少年了,自然而然就想歪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只听到窗外北方隐约的呼啸声,还有柴火烧得毕噜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刘据才开口道:“子珩,你这么半跪在池畔不累吗?” 张贺本来没觉得,被刘据一问,倒是觉得膝盖有些发麻。他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就干脆走进了池里。 虽然刘据已经及冠,但张贺还没有到二十岁,还不曾加冠,头上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用青色的发带捆绑着,身上穿着的白色中衣未脱,此时一半被水沾湿,倒有了一种半透明的效果。 刘据伸手解开了张贺的发带,一把将人捞了过来:“我都披头散发了,你还束着头发,这可不行。” “殿下你要做什么?”张贺反手按住对方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 刘据笑道:“你穿着中衣不觉得湿得慌吗?既然下来了,我也该回敬你刚才的美意,也帮子珩搓背。” 张贺用手戳了戳刘据的胸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据将自己的额头抵着张贺的,两个人气息交缠间,沙哑着声音低语道:“上次你输给我的彩头,好像是让我亲一下吧,别想帮忙洗个澡就抵赖了。” 张贺蜻蜓点水般地在刘据下唇亲了一下,笑道:“这下可不算耍赖了吧?” “不行,这样还不够。”刘据捉住张贺的下巴,分开对方的双唇,重重地亲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冠礼格式参考了百科 [历史]大汉首辅_141 到这个点才更新就说明我日常卡文,真不是故意卡这儿的 第124章 合欢 窗外雪花簌簌的飘落声越来越密集, 那夹带着飘雪的北风略微吹开窗, 让淡紫色的纱幔像蝴蝶的翅膀一般在温泉的上空振动。 和外面冰天雪地不同, 温室阁内暖热的水汽蒸腾,从池畔昂起的龙首里跌落的循环的水流,将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兰草越推越远。 白色的中衣漂浮在水面上, 但早已没人在意它了, 两条修长、白皙的人影在池水中交缠着, 不分彼此。 少年人的激情最容易诱发,一旦点燃, 变迅速成为燎原之势。这个从一个吻开始的亲密接触, 注定不能蜻蜓点水般简单结束。 “子珩,子珩。” 在高热之中张贺只听到刘据不停唤着他的名字,他嘴角带上笑意,在池水中握到了刘据的手:“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虽然有这具身体的家人陪伴, 但张贺时不时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如同一片浮萍,虽然知道了史册上记载的走向,却又不知道已经悄然改变的历史会往什么方向推进。 决定帮助刘据也是他为了使自己不在这个世道迷失而定下的目标, 但在这步步为营、互相扶持中,张贺早就将自己置身其中,他不再是游离于历史的一员,而是和他们一样哭过、笑过, 真实活过的人了。 是刘据让他最终活成了张贺,而不再是一个异乡人。 曾经在拍戏间隙的时候,他问过一位正在吃盒饭的横漂。那是一位长得不帅气,五官甚至还有一些奇怪的中年人,他一天跟了三个组的特约演员,二十四小时里有二十小时都带妆。 张贺问他,你为什么要如此辛苦?是为了追求梦想吗? 那位横漂回答道,我只是为了养家糊口。 张贺问,家是什么? 横漂拿出一个山寨手机,将屏保上的妻子和儿子照片给张贺看。 有了自己爱的人的地方才是家。 张贺曾经无法体会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有了刘据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他的归属,他所有奋斗的目标。 刘据回应的拥抱是如此紧密,他像所有意乱情迷的少年人一样,胡乱亲着张贺,激烈地动作着,嘴上说着最动听的情话:“吾心独悦卿,这一生绝不相负。” 云收雨霁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张贺已经在刘据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再无噩梦,再醒来时候已是天明。张贺感到自己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躺在锦被之中,浑身难言的酸软疼痛。 一转头,就看到刘据近在咫尺的睡颜,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连睫毛的影子也纤毫可辨。 张贺感到肚中饥饿,就掀开被子,挣扎着要爬起来。没想到错估了自己的体力,刚撑起身来就跌回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刘据干脆一把将人捞了过来,手脚并用将人缠了起来,用脸庞磨蹭了一下张贺的脸,嘟囔道:“这一大早折腾什么呢?昨晚还是我给你上的药,你不难受吗?” 张贺脸一红,推开他道:“你还好意思说?虽然知道太子殿下是新手上路,那也不能可劲着胡来吧。” “新手上路是什么意思?”刘据问得一脸纯真。 “我们后来的调侃说法,就是说你这种之前没经验的大龄菜鸟。”张贺没好气地说。 “我这不是都给你留着嘛。”刘据坏笑道,“再说昨晚我明明挺小心,都说温泉水可以帮忙润滑……” 张贺连忙掩住他的嘴:“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父皇啊。” “你们父子俩平时都交流些什么啊。”张贺扶额道,“我饿了,想要找点东西吃。” “我这就起来叫人给你弄好吃的去,你就躺着吧,都说初经人事会极不舒服,今天干脆就在我这儿歇着了。” “快去吧,你再说这些当心我揍你。”张贺恼羞成怒。 “是是,子珩说什么都对。”刘据身手灵活地下了床榻,唤宫女进来伺候。 因为他和张贺的事情需要保密,刘据故意让床榻旁边的三层帷幔都低垂着,只让宫女待在帷幔外面,从那里是看不清太子昨晚和谁过夜的。 刘据让人准备了清淡的粥和小菜,端到榻前,一勺勺喂张贺喝下。 喝完之后,张贺又觉得有点困倦,伸了个懒腰,刘据就陪他继续睡下,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中天。 张贺不由得感叹,唐诗里的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还是很写实的。 按照规矩,太子冠礼之后的第二天,要进宫向刘彻汇报。刘据换上了太子的正装,又让宫女将自己的头发梳成发髻,带了一顶黑色皮质发冠,中间用一根玉簪子束上了,方才风度翩翩地站起身来。 张贺自然不会和刘据一起从寝宫出来,他偷偷推开一旁的小门,从长廊溜到侧殿,装作在那里过夜的样子。 见刘据走出宫门,陶令连忙迎了上来:“殿下,您要进宫面圣吗?” “正是,帮我准备一辆车。”刘据说完又补充道,“车内多加几层垫子。” 陶令是知道太子和张贺那层关系的,听到刘据这么一吩咐,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眉开眼笑地说:“贺喜殿下。” 还没等刘据回嘴就飞也似地逃走了。 刘据对一旁候着的宫女说:“去西侧殿,请张贺出来,和我一起用完饭,去未央宫。” 宫女来请,张贺才装模作样地走了出来。 车轮滚滚,朝北阙宫门行驶而去,张贺坐在车内,懒洋洋地斜依着靠垫,问道:“今天你去见陛下,可是要交代你些什么?” “父皇让我尽早及冠,应该是想让我分担一些国事。” “莫不是要你做那太子监国?” “我之前虽然有学着处理一些政务,但毕竟还不熟悉。”刘据摇摇头道,“应该没那么快吧。” [历史]大汉首辅_142 车在宫门前停下,张贺自去侍卫处报到,而刘据则去宣室面圣。 到了傍晚的时候,刘据来侍中处接张贺出宫。他们两个乍得乐趣,自然是和寻常新婚那般如胶似漆。 刘据一连拖着张贺在北宫住满了五日,再加上一个休沐日,直到张贺提出长期不住在宫里恐怕惹人疑问,才答应了张贺三日住在宫中,两日和自己一起,休沐日回张府。 好在其他同僚大多知道张贺是刘彻看好的辅佐太子的人才,没事经常往宫外跑,也没人对此生疑。 张贺连着在宫中住了三日,出宫后随刘据去了博望苑。 一到苑门口,就看到史良娣远远地等候在那里了。 “发生了什么事?”刘据走到史良娣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且随我来。” 史良娣将两人带到荷花池畔的水榭,屏退左右,指着碧绿池水里几株秀荷说:“殿下你看,这最中间的那支荷花已经长出了花苞,我掐指一算,大概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到了夏天的时候,进儿就会从盛放的荷花里诞生。” 说到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史良娣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神色。 刘据也颇为感叹地望过去,只见那株荷花的花苞几乎是纯白的,但边缘带着一丝青碧,看起来很是雅致可爱,怎么看怎么觉得亲切。 “那我马上朝外面宣布,就说你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在博望苑静养待产,你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史良娣躬身道,“不过要确保吾儿茁壮成长,还需要一些养料,这是我开的单子,请殿下让人按照上面所写进行采买,每日都要供应不间断才行。” “那是自然。” 太子即将有皇孙的消息传入宫中之后,刘彻大喜,很快召见刘据进宫,对他进行嘉奖。 “据儿,你已经及冠成人,又即将为人父,我也放心把更多的事务交给你了。”刘彻语重心长地说,“我十月要准备出巡北方,让你舅舅调配十八万骑兵,我要御驾亲征,威震匈奴。” 漠北之战后马匹、士兵都消耗很大,大汉除了对四周小国进行武力打击之外,没有战马和足够的士兵来发起一场大型的军事活动。但经过这些年的修整之后,汉军实力再次充盈,而北方的匈奴野心未灭,虽然不敢骚扰汉军重兵把守的边塞,却在西域和丝路沿途为非作歹,甚至逼迫、勾结一些西域小国,共同对付大汉。 因为对于匈奴的军事示威势在必行,刘据当然知道刘彻此行的目的,于是他回答道:“儿臣明白,这也是父皇多年的心愿。” “你也去你舅舅帐下报到,朕此时封你个中将军,跟着卫青好好学习一下怎么处理军队的事情。”刘彻说道,“这个你以后虽然不必亲力亲为,但也要知道该如何行事,这样才能选择合适的人才担此大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准备开启匈奴副本,这个副本匈奴实力有所放飞 第125章 北巡 刘彻这番耀武扬威, 集合了十八路大军。因此, 那些朝中张贺见过面、叫得出名的将军, 基本上都是随刘彻前往,而张贺则被封了一个护军校尉的名头,也和中将军刘据一起跟随卫青。 身为校尉, 自然可以挑选自己手下率领的一部分士兵, 所以, 张贺就从军队里挑选了石家兄弟等之前几战比较熟悉的年轻人跟他一起。 大军整合之后,即刻开拔, 先浩浩荡荡地经过了云阳, 甘泉宫就处于云阳县,卫青和刘彻的先头部队在甘泉宫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沿着汉时修缮过的秦直道一直往北,率先朝边境骑着骏马出行。 大军先到上郡,经过西河, 最后来到五原。当初卫青打败匈奴, 收复河套之后,刘彻就在此地设立朔方郡和五原郡。 这两个郡县是设立时间较早的,此时已经颇为繁荣。刘彻在五原视察了一番之后,就朝长城方向而去。 这一带的长城, 修建在高耸的阴山上。在巨大的绿色屏障之上,一段,长城蜿蜒其上。这一带的长城基本上是由秦时蒙恬在边塞驻扎时建造的。 卫青收复河套之后,又派手下副将李息在这里将原有的陈年老旧的城墙修复好, 连成一片。但看起来视觉效果还是比较朴素的,是由石块堆垒而成的简易城墙。 刘彻勒马停在城墙旁,只见他登上一个烽火台,在山巅上往北方望去。投入他视野的是大片贫瘠不毛的戈壁滩,再往前就是被称作瀚海的戈壁大漠了。 这片土地曾经是匈奴人骑着骏马驰骋的地方,虽然此时匈奴已经远遁,但看着这一片宽广的荒漠还是能让人联想起那些狼群一样凶悍的民族,曾经在这上面居住游牧的情景。 “大将军。”刘彻感觉胸怀激荡,因此用的称呼也正式了一些,“你第一次出征杀到的龙城,可在前方视野可见之处,为我指出。” 卫青将目光投向前面滚滚的风沙中,对刘彻说:“陛下,龙,尚在数百里之外,此处是看不到的。” 张贺也跟在他们旁边,朝远处望去,而穿着精致的银色盔甲的太子刘据,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和他并肩站立着。 张贺之前研究过地图,知道龙城的大致方位,确实在他们此时的正北方向。但距离很远,在他和刘据上次到的那个燕然山的东北面。 “父皇。”刘据回答道,“儿臣曾经来到过匈奴河畔,听熟悉当地的人说起,翻过那座叫做燕然的山岭,就可以到达匈奴人曾经祭天之处,龙城。不过正如舅舅所言,距离此处还很遥远。” “仲卿第一战就到了如此远的地方进行千里突袭,可见是非常凶险的。”刘彻感叹道,“我从军报上看到时,只觉得热血沸腾,现在实际看起来,却觉得这一行为,非常令人敬佩。” “陛下过誉了。”卫青回答道,“还是靠您给我的一万将士,作战勇猛,所以才能按照我预定的时间赶到龙城。” 刘彻叹道:“可惜此时我去不了,你和去病都去国那么远的地方了,不过,朕此行还是要北登单于台,来威慑他们。” 此时天气虽然已经有些回暖,但毕竟还处于冬季,山上的积雪堪堪消融,地上只冒出一些新绿。 此行的骑兵身上都穿着冬季的棉服,裹着厚厚的披风。 山顶上的风速很大,而且非常寒冷,张贺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冷。 刘彻对大家说:“此处虽高,风景最佳,但却颇为寒冷,不适合大军扎营。” “那是自然。”卫青回答道。他近来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比一般人更为畏寒,因此在披风外面又裹了一层厚厚的貂裘,头顶裹着兜帽,大半个脸都藏在兜帽的阴影里。他从披风里伸出手,指了指山脚下的一处。 “那里是鸡鹿塞的石城,去病出征的时候就在这里驻扎过,然后去向居延,我曾听他说提起过,这个石城内部还是比较宽敞的,陛下可以选择在此暂居一晚,明日再选好时间,登临单于台。” “如此甚好,仲卿的安排还是如此周到。quot;刘彻颇为怀念地说道。 因为此事是大军出征,随行的都是一些能打仗的糙爷们。按照汉军的军纪,军队里不能携带女眷。 刘彻澈并没有像平时出行一样随身携带宠妃李夫人,卫青身边也没有善于骑射、热爱打猎的平阳公主跟随。两个人倒像年少时分一样,每天半夜在宫门口等候一班颇有侠士风范的年轻人,然后扬起马鞭,朝终南山方向跑去。 刘彻年轻的时候最喜欢游猎,那是他脱离令他觉得气闷的未央宫,觉得放肆欢快的唯一去所,而同行的那些年轻人个个都是鲜活的,他们可以一起打猎、生火、烤肉、喝酒。 刘彻非常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经常找机会偷偷出去游猎,到后来竟然发展到随身携带五日份的干粮,等到最后一天必须要回来朝见太皇太后,才依依不舍地调转马头,返回长安。 而岁月流经数十载,如今,刘彻已经是快要有皇孙的人了。 [历史]大汉首辅_143 能再次和当初一样,与卫青相对,刘彻觉得浑身的血都仿佛年轻了起来,那大漠的风、边塞的血、长城上的荒草,都令他觉得新鲜,仿佛在梦里来过许多次一样。 他的心一直属于这片旷野,而人,却是头一次踏足。 “今晚住在石城,晚上就点燃篝火烤肉,正好畅饮一番。”刘彻说道。 “陛下来到边关,仿佛整个人都显得非常开心。”张贺在一旁偷偷和刘据嘀咕道。 “那当然了。”刘据笑道,“你不知道父皇想要去边塞想了多少年?上次我跟你去了一趟西域,一回来他还在我面前羡慕了很久。” 张贺想到也许大汉就是这么一个全民尚武的热血的时代,从黎民百姓,到文臣将军,甚至到皇子和皇帝,几乎很多都是向往着边关的壮怀激烈的。 大军花了一些时间下了阴山,来到了阴山外的鸡鹿塞。 这个鸡鹿塞石城有两道城门,城内有一条宽阔的道路,周围是一些简易的房舍。 城里住着的居民很少,基本上是一些汉军派在这里的驻军。 大汉的皇帝从天而降,那些士兵都非常惊讶,连忙跪倒一地。 “起来吧。”刘彻挥了挥手道,“我今天率领十八万大军出塞,就是为了让匈奴看看我天汉的雄威,我现在不是你们的皇帝,而是你们的大军统帅。听说自古名将都要与士兵同甘共苦,今晚我就与大家一起在篝火旁,同烤肉同喝酒。” 这番话说完,边关的那些士兵都非常感动,连忙起身喊道:“陛下圣明。” 这个篝火晚会,可比张贺和刘据他们当初跟随赵破奴的一万士兵,在交河畔的小打小闹要热闹多了。 不过,石城虽然宽敞,也容纳不下十八万骑兵,因此,只有刘彻卫青的先头部队两万多人在城内歇息,而其他的大军都在城外不远处安营扎寨,各自歇息。 因为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所以大家吃肉喝酒完了之后,就很快地各自回去歇息了。 虽然刘彻是此行的统帅,但身为统领全国兵力的大将军,兵符之类的东西还是掌握在卫青手里。 卫青休息的地方是中军大帐,而作为中将军的刘据,和作为护军校尉的张贺,他们两个的帐篷都是紧挨着卫青的大帐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贺一个人躺在帐篷里。夜晚的戈壁滩,没有虫鸣声,也没有水流声,只有旷野上的风,在大声怒吼着,滚动着。 刘据和张贺两个人正如胶似漆,怎么会舍得分开两个帐篷入睡,等周围没有闲杂人等之后,刘据就抱着自己的被子走进了张贺的帐篷。 行军过程中要长期骑马,所以两人没有过于亲密的动作,只是互相抱在一起,彼此亲了亲而已。 张贺睡得正熟,半夜突然被人推醒。他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却看到掀起的大帐外面的火光映照中,卫青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 “大将军。”张贺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卫青对在张贺身边沉睡的刘据没有发布任何意见,只是对张贺说:“你披好战甲,随我一同出去。” 张贺迅速穿戴整齐,随卫青走出帐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千人左右的精锐骑兵出现在面前。 个个骑兵都已穿戴整齐骑在马上,卫青让人将张贺的坐骑夜风牵来,对他说:“之前陛下派去匈奴示威的汉使,整整五天还未回来,我怀疑这其中有些蹊跷。为了保障陛下此行安全,你随我连夜去查探一下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暴风卡文 一个问题,匈奴要变强,大家希望看匈奴强化到什么程度? 第126章 夜行 夜晚的戈壁一片漆黑, 马蹄声得得在荒草覆盖的沙石地面上响起, 惊起来石滩上几头正在徘徊的野狼。 那些野狼在草丛中露出饥饿得发绿的被快速疾行的马匹抛在身后。 看着这只一千人的骑兵朝着戈壁深处跑去,张贺一,操纵着马奔跑的方向, 一边向卫青询问道:“大将军, 我们这么晚是要赶去哪里?” “去单于台。”卫青回答道。 “为什么要去那里?是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情况吗?” 这个单于台是刘彻明天要去的地方, 卫青事先已经派人去巡视过了,想必是这巡视的结果有些不对, 才劳动他本人大半夜亲自出马。 “你猜的没错, 我派出去的探子,在距离鸡鹿塞几十里的草原上,发现了可疑的踪迹,看衣着和打扮,应该是匈奴骑兵。” 刘彻这次来到边境, 特地派使者送上亲笔的书信, 对匈奴单于示威道:“我带着人马来到这里,知道你们居住在北方的苦寒之地非常辛苦,大汉时刻欢迎你们来归顺,如果想要打的话, 我就在这边境等你。”态度十分嚣张。 不知道匈奴的单于听到这么一番威胁之后作何感想,反正派遣出去的使者已经五天没回来了,多半是被扣留了吧,张贺心里暗暗盘算着。 “匈奴骑兵来到石城旁边, 那正好呀,陛下不是求战吗?我们十八万大军可以上去碾压他们。”张贺说道。 “来的匈奴骑兵只有几个人。”卫青摇头道,“恐怕他们不想明着来,而是想跟我们玩阴的,明天陛下出行至单于台这一路上经过戈壁荒滩,沿途均没有士兵把守,所以我准备今晚先去探查一番,如果他们有什么小动作可以及早发现。” “大将军说的是。”张贺点头道,“匈奴人极端狡猾,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暗地里搞什么鬼,只是戈壁夜间如此之黑,旁边又没有指示性的地标,我们该如何寻找到单于台的方向?” 卫青经常在夜间行军,对于在草原上寻找道路有了丰富的经验,他扬起扬马鞭,转头对张贺说道:“你看到悬挂在天空中的北斗星吗?” 张贺顺着他扬鞭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斗勺般的北斗七星,正悬挂在西北夜空中,斗柄朝东。 今晚是个无月之夜,所以夜空中的星星显得分外分明。 “我看到了。”张贺回答。 “夜晚行军要辨明方向,这些星宿就是我们最佳的帮手,北斗星位于西偏北,那么……”卫青将马鞭朝右侧略微移动一下,“这个方向便是正北了。根据舆地图上标示,单于台位于戈壁正北三百里处,我们一路往前,快速通过大片戈壁,就能看到了。” 话虽说的简单,不过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要靠骑马的人的方向感。好在张贺本人的方向感一向不错,跟在方向感更好被后人戏称为人形GPS的卫青身后,再加上根据河流的走向判断辅助,他们没有走错路,很快接近了目的地。 在浩瀚的星海下面,一座黑色的石台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 “启禀将军。”一名朱姓校尉汇报道,“前方就应该是单于台了。” 当马匹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张贺看清了,所谓的单于台是一座天然的石台,被戈壁的风长期风化形成的一座类似于火山口的形状。据说匈奴王庭还没从漠南搬迁到漠北之前,这里就是匈奴大单于的点将台。 匈奴人全民皆兵,老小都能上马作战,最鼎盛的时候,号称控弦之士三十万,可想当初单于在这台上点将时的威风情景。 [历史]大汉首辅_144 当然随着漠北一战卫霍两位将军俘虏单于,这座石台也彻底闲置了下来,不再有人拜访。 卫青下令大家暂时不要上前,就地下马等候,而自己带着张贺等几十名精锐,徒步拨开荒草,朝石台走去。 张贺刚才紧张的观察过了,他以为这里会有匈奴人埋伏,不过,只有狂风呼啸而过,并没有看到人影,他问卫青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cńcńz.ńéτ “没有夜游的野兽。”卫青回答。 被他这么一提醒,张贺倒是发现了,戈壁滩上虽然荒凉,但这种深夜时刻总是有无数的野兽在游荡,而这匈奴点将台附近竟然连一匹觅食的野狼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是什么东西让野狼都害怕得离开,还是靠近这里的野狼,都出了什么情况? “难道这里有陷阱?”张贺问。 “可能很大。”卫青吩咐道,“大家走的时候小心一点,注意脚下。” 今晚没有月光,四周非常黑暗,只有卫青在剑柄上悬挂了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在黑夜里放出幽幽的绿光,在他们前行时勉强能照亮脚下的土地。 走不了多远,卫青突然停下脚步,用穿着战靴的脚尖往前面的泥土里挑了几下。 “这里的土比较疏松。”说完卫青已经再往前走了一步,将抬起的右脚悬空往下踩去。瞬间,原本覆盖着着草皮的土层轰然倒塌,这里竟然被人做了一个巨大的壕沟,里面是一人高的陷阱,底下悬空,上面只用茅草和芦苇杆搭了一层,然后再将浅浅的草和土铺在上面。 完全可以想象,第二天如果刘彻的骑兵经过这里时,不加注意,将会有很多骑士和马匹掉到壕沟里面,而沟底下铺了一层尖锐的铁刺,马和人掉到里面,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匈奴人好恶毒的心肠。”朱校尉感叹道,“大将军,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这个壕沟有一人宽,我们从旁边绕过去,顺便探明壕沟长度是多少。” 往旁边走了大约二十几步,这个壕沟才走到尽头,中间士兵们一直用自己的武器往土层上不断地戳,将壕沟整体露出来。 终于遇到了实土,大家在卫青确认安全之后,从实土上踏了过去。此时离匈奴点将台已经很近了。 张贺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脚底上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吓得他赶紧低头望去,这一看不打紧,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原来,刚刚被他踢到的是一头草原狼的尸体,狼头朝着他,张着可怕的大口,露出尖锐的牙齿。 “大将军,这里有一头狼尸。”张贺连忙说道。 卫青走过来蹲了下去,用佩剑检查狼的尸体。 “这头狼到底是怎么死的?”张贺好奇地说,他仔细看时,狼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创伤。 “在这里。”卫青拨开荒草,露出了狼的一条耷拉在后面的后腿,只见狼腿上夹着一个兽夹,将它的后肢紧紧咬住,肌肉撕裂,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上面还留有凝固的黑血。 “只是兽夹夹伤了腿,按理不会死呀。”张贺说道。 “你注意看他的血。”卫青用剑比了比,“血液凝固成黑色,说明这个兽夹上有剧毒,见血封喉。” “就是说匈奴人在这里还设置了涂有剧毒的兽夹,用来对付我们骑兵的马。”张贺点头道,“他们哪来这么多的主意?” “这个我也很是疑惑,我之前和他们打过那么多次交道,匈奴人主要是作战强悍,但在这些诡计方面,并没有怎么出众。” “也许是他们的首领换了风格。”张贺打趣道。 卫青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不定真是,虽然匈奴远遁,安分多年,但我虽坐正中央,也一直在关注着北方的动向,听说这个乌维单于,私下里的动静可不小,我们现在西域方面多受挫折,还不是他联合那些小国搞的鬼 。” 张贺一边想着史书上记载这个远不如他父亲出名的单于到底有什么事迹,一边跟着卫青往前走,很快走到了匈奴台下,走到这么近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非常高的石台,此时阴影投下来,就如同一头硕大的怪兽横在他们面前。 石台不大,卫青准备巡视行走一圈,而当他们走了没过一半的时候,突然黑暗的石台后面寒芒数道闪动。 “当心!”卫青对大家喊道。 随行的一士兵连忙向旁边闪开,只见石台背后射出了数十支锋利的弩剑。 虽然夜色苍茫中看不真切,但隐约能看到从那后面探出的脑袋上带着毡帽,上面有着亮闪闪的铜片,是匈奴人的装饰。 卫青带着众人潜伏回半人高的草丛中,弓下身体。 那些匈奴人找不到射箭的目标,举着弩机骂骂咧咧地从石台后面走了出来,一共有二三十人。卫青看了一下人数,觉得不需要援兵就能解决,于是朝大家眼神示意,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勇敢的汉军拔出刀剑,像等待捕猎的野兽一样,候着那些匈奴人步步逼近。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跟卫青去刷单于台副本 太子和刘彻在后方呼呼睡大觉 这配置gt;——lt; 第127章 危机 那些匈奴人有些手里拿着弩箭, 有些举着雪亮的弯刀, 正一步步地朝张贺他们躲藏在草丛方向走来, 嘴里叽里呱啦地用匈奴语进行交流。 张贺他们退回草丛之后就屏气凝神地呆在那边,并没有发出声响,所以, 匈奴人一时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为首的一个头领模样的匈奴人, 改用汉语朝前方喊道:“汉军小兔崽子, 给老子滚出来!” 接着又骂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脏话,听得几名校尉都非常愤怒, 但卫青非常镇定, 他示意大家不要发作,静候时机。 一时间除了风声,就是那些匈奴人的声音。 他们怎么会有弩机?张贺在心里想着,虽然远避瀚海以北苦寒之地为王庭,这些匈奴人的装备, 似乎比他记忆中精进了不少,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他细想,那些匈奴人已然接近他们藏身的那片草从。只有数步之遥的时候,卫青做了一下手势,只见那名朱校尉抢先带着众人跃出草丛, 挥动手中的环首刀,朝那些匈奴,腰侧砍去。 这些卫青带过来的汉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兵, 很快就将那些匈奴人砍倒了大半。 看到为首的那个匈奴将领想逃跑,卫青飞速地赶过去,一脚将对方踹倒在地,然后用手中的长剑抵住他的咽喉问道:“你们这些匈奴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历史]大汉首辅_145 昼夜温差很大,草原的夜晚非常寒冷,所以卫青此行戴着头盔,外面还包裹着布巾,将半张脸都包裹起来。 尽管他在匈奴已经是家喻户晓,可以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了,但对方显然没有认出来他。 “我凭什么告诉你?”那名匈奴将领非常嚣张地说。 “怎么对我们将军说话的?”朱校尉上前,一刀扎在那名匈奴将领的肩膀上,顿时鲜血流了出来,“信不信,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我把你这全身的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 那名匈奴将领这才感到害怕,于是老实交代:“我们在这里设下陷阱,听说汉的皇帝明天将会来到这里,到时候带领大军设下埋伏,就能杀死你们的皇帝,为老单于报仇。” “好一番雄心壮志。”卫青冷笑道,“可惜撞上我了。大汉的皇帝岂是你们想杀就杀的?” “将军,这人怎么处置?是杀了,还是带走?”朱校尉问。 “他一定知道不少消息,把他捆了带回去,再细细审问,还有其他几个匈奴士兵的活口,都一并捆上,全部押送回去。” 正在这个时候,北方突然想起了马蹄声。 张贺放眼望去,正是那单于台后方,有不少手持火把的匈奴骑兵大约是听到了这边的打斗声,正朝此处赶来。夜色中分不清有多少人马,只觉得人多势众。 那名匈奴将领高声笑道:“你们区区这么一点,汉军来到这边送人头,等我匈奴的骑兵将你们全部杀掉。” 卫青极目远眺,估算了一下,对方来的约摸有三千骑兵,他这里带着一千精骑,虽然人数上比不上对方,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军,卫青深谙以少胜多的办法。 “其他的人扔下不管了,把这个给我带上。”卫青吩咐道,“我们快速回到原来的骑兵所在。” 说完,大家都朝着来的方向撒腿狂奔起来,很快就回到了骑兵原地等候的地方,卫青让大家都骑上马匹,然后骑着马在战士面前来回走动,对大家鼓舞道: “匈奴人此行来了约摸三千骑兵,虽说人数比我们稍微多一点,但是我们可以采取一些战术来对付他们,据我们前往单于台方向得知,在靠单于台方向匈奴人设置了壕沟和陷阱,越过壕沟之后,还有一些剧毒的兽夹。” “大将军是想用力用他们的陷阱来对付他们吗?”张贺问道,“可是这些陷阱都是他们自己布置下去的,他们自己非常清楚,又怎么会主动自投罗网?” “这就要靠我们在骑兵作战的时候,想办法在交战中将他们逼过去。等下我先带两百名骑兵前去诱敌,剩下的你们兵分两路,从侧翼包抄他们,我会将他们往单于台的西南方向引去,其中一路要给我跑的快一点,从西北方向,绝断他们的后路,另外一部分从西面跟我一起将他们往东面逼退,这样的话,在作战中他们会掉入壕沟,我们要尽量利用匈奴人的陷阱来消灭他们。” “大将军。”朱校尉说,“诱敌之计太过危险,还是让我前往吧。” 卫青笑着说:“我作为统帅,如果躲在后方,又怎么能让大家为我效力而战呢?放心好了,区区三千名骑兵,我们之前见过的数量超过他们。” 张贺想了想也开口说道:“大将军,请允许我跟你一同前往。” “护军校尉,虽然你表现的很勇敢,但毕竟和我这些久经征战的弟兄们不一样。”卫青拍了拍他肩膀,“此举危险。你还是留在侧翼帮我护住中军吧。” 张贺连忙说:“不,我想说的是我随身携带了一些震天雷,可以用来威慑他们,马群惊吓之后更容易掉入陷阱。” 卫青思量着确实有些道理,而且使用震天雷的话,可以尽量减少近距离格斗的伤亡,所以他决定带上张贺:“只是你一定要跟随在我的周围,不要离我太远,否则我可保护不了你。” “诺。”张贺回答道。 卫青的诱敌几乎进行得非常成功,虽然只以少数人冲向三千黑压压的匈奴骑兵阵中时,张贺觉得有些紧张,不过一想到自己身边就是名垂青史的名将,张贺觉得浑身充满了勇气,大致感受打个不符合时代的比方,就如同驾校老师坐在你旁边看你开车一样。 一接近他们,他就从包裹中拿出火器来。 经过了南越和西域两次征战之后,张贺发觉了震天雷在作战中的便利,但由于块头太大,随身不好携带,所以回去之后他就让栾大进行了改造。 栾大虽然作为神棍在曾经的历史上非常失败,不过现在作为一名发明创造者,他的手艺还是很巧的,浑身充满了点子。 张贺首先让栾大将震天雷做成了比较小巧便携的形状,他的思路是按照现在的手雷,不需要另外点燃,使用时只要一扒开顶盖,牵动引线就会激发里面的火石,摩擦时火药就会点燃,此时迅速地把手雷扔出去,它就会在敌军中炸开。 为了研制这种便携的小型武器,在上林苑不知道炸塌了几次房间,不过万幸终于赶在刘彻北巡之前,做出了初级版本。 因为只是试用,所以还没有推广,张贺只是随身携带少许。 将手雷扔出去之后,它很快落到匈奴人的马蹄之下,迅速炸裂开来,很多匈奴马匹被炸倒在地,在汉军的逼迫下,匈奴人迅速朝陷阱方向逃窜而去,为了打乱他们对地形的掌握,张贺顺势又扔了几个手雷。 被惊吓的马匹迅速不受控制地朝壕沟冲去,跌落在壕沟里面,匈奴人被自己设下的陷阱所伤。 三千骑兵很快被消灭大半,剩下的也坚持不下去了。在打斗中卫青包裹在盔甲外面的头巾也脱落了下来,将他的脸暴露在了火光之下。 对方带领骑兵的是一名千骑长,之前参加过漠北决战,乍一看到这张噩梦中时而会看到的清俊而又肃杀的脸庞,他惊得脱口而出:“卫青!” 卫青看自己被认了出来,不慌不忙地说:“既然知道我在此,你们还不速速投降,不要再做多余的挣扎了。” 那些匈奴人本来就被汉军凶猛的攻势还有手雷的威力吓破了胆,在发现,传说中的大汉名将出现在他们面前后,顿时士气丧失,很多人都踌躇着想要投降。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那名千骑长,他曾经担任过乌维单于的贴身侍卫,可以说是心腹之一,他看到卫青之后,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次大汉的皇帝来北方,巡边示威,匈奴单于也是心急火燎地召集大家开会议论,一早派了好几拨匈奴骑兵,在这茫茫的戈壁滩上,等候和汉人的皇帝进行一场偶遇。 既然卫青在此,听说这次霍去病又因为南方的军务暂时还在随后赶来的那八万骑兵那边,那说明皇帝那边的十万大军没有大将坐镇,此时全权由刘彻本人亲自指挥,对于匈奴人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可乘之机。 他趁汉军不备,从腰间掏出一个牛角号,放在嘴边吹了起来,三长两短,嘹亮的号角声响彻黑夜。 “你做什么?”朱校尉一箭射飞他手中的乐器。 但为时已晚,从遥远的西方传来了同样三长两短的号声。这是匈奴人事先设置好的暗号 “你传递出了什么信息?” 千骑长放声大笑道:“已经晚了,我们已经把你人在这里的消息传播了开来,就看我们单于是会选择来杀你,还是杀你的皇帝了?” “你以为我会呆在原地等单于大军杀过来吗?” “当然不会,所以我猜此时我们匈奴人的大军已经朝你们皇帝所在的石城出发了。” 卫青听完迅速掉转马头:“不要恋战了,我们迅速赶回去救援陛下!” 第128章 一百问2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卡文了,今天先来个番外吧,明天好好构思战争戏 [历史]大汉首辅_146 今天又是一百问的环节了, 随着文中两位主角的关系终于顺利突破最终阶段, 那么让我们继续情感相关的一百问吧。 首先有请我们大汉帝国最为英俊帅气的太子刘据, 还有他最为亲密的合作伙伴和爱人,容姿秀丽的新晋关内侯校尉张贺。 31:认为你的情敌是? 刘据:韩增,不解释。 张贺:史良娣, 算吗? 刘据:当然不算, 你们不是说她是未来穿越过来的吗? 张贺:那韩增也不能算。 刘据:为什么? 张贺:因为他也是未来穿越来的啊。 刘据:!!!(感觉受到了惊吓) 32:对方做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辄? 刘据:出去打仗不带我, 和韩增约会不理我。 张贺:…………你一个太子打仗怎么能经常亲自出去?多危险啊。 刘据:那你作为太子妃亲自出去难道不危险吗? 张贺:你说什么?好像陛下没有承认我们这种关系吧? 刘据:我心里承认了就行,再说父皇肯定也是默认的。 张贺: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刘据:父皇关心小辈的感情生活的时候啊。 张贺:还有韩增, 那才几天?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能念叨到现在? 刘据:我不管, 我吃醋。 33:如果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刘据:默默挽回他。 张贺:默默祝福他。 刘据: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张贺:殿下误会了,我只是不希望殿下为难。 刘据:我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倒是子珩,你可不能变心啊,我听说你们未来的人自由恋爱,分手就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你这种当明星的, 一年不交几个女朋友简直对不起八卦群众。 张贺:太子你说得很6嘛,这都从哪打听的? 刘据:当然是我出了好处从韩增那里打听来的。 张贺:殿下日后还是别破费买这些八卦消息了,根本没什么用嘛。 34: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刘据:能,但是会很伤心。 张贺:能, 说了默默祝福他。 35: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部分? 刘据:腰,很细,刚好抱在怀里。 张贺:眼睛,殿下的眼睛太好看了, 第一次看我就喜欢。 36:对方最性感的表情是? 刘据:嘿嘿嘿…… 张贺:这题PASS! 刘据:好吧,既然子珩这么说了,我们就PASS吧。 张贺:(惊)殿下居然还能听懂英文?韩增到底教给你多少不该知道的? 37:两人在一起时最让你感到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刘据:子珩闭上眼睛凑过来想亲我的时候。 张贺:被他用眼睛近距离神情凝视着的时候。 38:你曾向对方撒过谎吗?你善于撒谎吗? 刘据:没有撒谎,我对张贺毫无保留。 张贺:关于我是穿越来的事情,我一开始并不敢告诉殿下。 刘据:其实你早点告诉我,我也不会把你当做怪物的,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哪里会有这么可爱的小怪物呢? 张贺:莫名觉得殿下突然变得会花式夸人了。 刘据:那是父皇教得好。 39:什么时候觉得最幸福? 刘据:和张贺还有其他至亲之人待在一起的时候。 张贺:殿下顺利登基之时。 [历史]大汉首辅_147 刘据:那还早吧?不过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张贺:感觉好像游戏终于全部通关的爽感。 40:曾经吵过架吗? 刘据:我们两个脾气都很好,几乎不会吵架。 张贺:就算吵起来我也会让着殿下,谁让我心理年龄比他大呢。 41:都是些什么样的吵架呢? 张贺:这题PASS。 42:之后如何和好呢? 张贺:再PASS。话说我们是不是过得平淡了点,要不要学习其他小情侣那样没事吵个架? 刘据:子珩想要怎么吵架? (两个人坐在一起愉快地商量起了吵架的方案) 43: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吗? 刘据:当然希望了,我想要和张贺生生世世在一起。 张贺:说起来我这样穿越又重生过的人,还能有转世吗? 44: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被爱着呢? 刘据:看着张贺为我筹划一切,忙前忙后的时候,或者是他陪我随便坐着喝茶的某个瞬间。 张贺:殿下的意思是觉得自己时刻被我爱着吗? 刘据:对,就是这个意思。 张贺:当殿下看着我眼含笑意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被爱着被需要着的。 刘据: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也是一直需要你一直爱你的。 45:什么时候觉得也许他已经不在爱我了……? 刘据:不理我的时候,一个人跑去边关打仗不带我的时候。 张贺:我那又不是故意的,事业偶尔会影响爱情嘛。 刘据:那子珩呢,有没有这么觉得过? 张贺:目前还没有。 46:你爱情的表现方式是? 刘据: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和委屈,好好护他周全。 张贺:帮殿下完成一切心愿,让他顺利登上皇位宝座。 47:两人之间有相互隐瞒的事情吗? 刘据:我没有,他隐瞒他的身世。 张贺:关于未来的事情,由于太一神的约束,我不能提前告知他。 48:你的自卑感来源于? 刘据:我没有自卑感。 张贺:周围优秀的人太多了,各个名垂青史,作为一个穿越者我真的是受到自卑感的四面夹击啊。 刘据:子珩你已经做得很好很优秀了。 张贺:我只能尽量努力弥补自己和那些伟人的差距,毕竟笨鸟先飞嘛,何况我还占了两千年后科技树知识的优势,偶尔可以在顺应西汉生产力条件的前提下发挥一下。 49:两人的关系是公认还是机密? 刘据:机密,目前只有不超过一只手的人知道。 张贺:我觉得这个还是继续保密为好,谁让他是太子呢,我还是想过安生日子的。 50:你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持续到永远呢? 刘据:我觉得可以。 张贺:永远这个词太虚幻了,但在我能掌握的时间里,我会让它一直持续下去。 51:请问你是攻方还是受方? 刘据:攻方。 张贺:受方。    52:为什么如此决定? 刘据:老刘家做攻的本能反应吧。 张贺:自然而然就如此决定了,反正都是睡到太子了,我又不亏。     53: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 刘据:满意,就是如果能公开我们两个的关系就能好了。 [历史]大汉首辅_148 张贺:你做梦去吧,反正不公开我们日子不是照过?  刘据:可惜今生不能让你披上嫁衣和我成亲了。 张贺:仪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真心。 刘据:那永远属于你。   54:初次H的地点是? 刘据:北宫的温泉阁。 张贺:当时只是说好了帮他做个按摩,一时意乱情迷…… 刘据:其实我是早有蓄谋。   55:当时的感想是? 刘据:不愧是我的子珩。 张贺:太子真是无师自通。    56:当时对方的样子如何呢? 刘据:(脸红)非常诱人。 张贺:荷尔蒙爆棚。 57:初夜的早上,你的第一句话是? 刘据:这一大早折腾什么呢?你不难受吗? 张贺:流氓! 刘据:你说的好像不是这一句啊? 张贺:新手上路,开车时间不宜过长。 刘据:怎么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明白什么意思。 张贺:再找韩增进修去吧。    58:每星期H的次数是?   刘据:星期是什么意思? 张贺:五天干活,一天休沐,再加一天。 刘据:那至少两次吧。 张贺:你一个晚上只算一次? 59:你觉得理想的情况下,每星期几次最好? 刘据:每天? 张贺:你想当昏君吗? 刘据:那隔天一次好了。    60:那是怎么样的H? 刘据:欲罢不能的(划掉)反正晋江不让开车(划掉) 张贺:令人焕发青春的,充满激情的。 刘据:请问我们做这个一百问的意义是什么? 张贺:让读者了解我们的感情啊。 刘据:已经做到第六十问了,我这么辛苦,有没有什么奖励。 张贺:殿下想要什么奖励? 刘据:我听父皇说温泉宫的温泉水不错,不如今晚陪我一起先洗个鸳鸯浴,然后再…… 张贺:看来应该让你离陛下远点了。 第129章 鸡鹿塞 苍莽阴山, 在深蓝的夜空下如同一道沉默不语的屏风。张贺去了多时还没有回来, 刘据裹着披风站在帐篷外面, 询问守夜的士兵:“大将军还未曾归来?” “回禀太子殿下,未曾。”那名守夜的士兵面容稚嫩,对于回答太子的问话明显有些紧张。 “无需紧张。”刘据安慰道, “你继续巡逻, 我四处看看。” 眼看斗转星移, 刘据不禁担忧了起来,他独自登上鸡鹿塞石城的城楼,朝北方的戈壁方向眺望。 在席卷整片旷野的夜风里,仿佛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历史]大汉首辅_149 “远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反光?” “殿下,今晚没有月光,是不会有东西反光的, 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对……”刘据定睛望去, 在距离城门有段距离的地方, 那潜伏在草丛中发出森冷寒光的,好像是匈奴人的铁刃。 “可能是匈奴探子。”刘据说道, “派几名骁勇善战的勇士偷偷出城,将那里的可疑之人给我抓捕回来。” “诺。” 城门悄悄打开一道细缝,十名勇士徒步朝刘据所指的方向走去。 过了一阵子, 他们就返回来, 手里果然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匈奴人。 刘据连忙走下城墙,只见那些士兵将被俘虏的匈奴人带到他面前跪好 “你在城外鬼鬼祟祟做什么?”刘据问道。 那名匈奴人嘴里说着匈奴语。 “给殿下找一名会说匈奴话的士兵来。” “诺。” 经过一番盘问,终于从这名匈奴人口中挖出消息。原来匈奴人知道卫青离城, 认为这是个可乘之机,由匈奴单于乌维亲自率领匈奴十万骑兵,正朝鸡鹿塞方向而来,先头的三万精骑已经快要兵临城下,这才派了探子去探个究竟,还有联合西域国家的五万骑兵也在前来的路上。 这可是重大军情,刘据连忙对跟在他身边的石蒙校尉说:“你赶紧去通知陛下。” 石蒙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剩下几名勇士询问道:“殿下,这个人怎么处理?是放回去还是杀掉?” “放回去会走漏我们这边的情况,不放回去也让匈奴人知道我们已经知情。”刘据沉吟道,“先关起来吧,当务之急是要和陛下商议对策。” 听到有紧急军情,刘彻很快就穿好戎装来到了已经灯火通明的主帐,他坐在大将军常用的案几前,手里把玩着一把佩剑:“卫青出去了还没回来?” “还没有。” “看来这是天要让朕带兵打一仗。”刘彻将佩剑拔出,锋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我们现在一共有多少人马?” “回禀陛下。”公孙贺在一旁回道,“城里一共三万,城外几里内还有七万驻扎下来的军队,此外还有霍去病率领的八万骑兵,预计明日黄昏方能抵达此地。” “十万对十万,双方势均力敌。”刘彻沉吟片刻,下令道,“紧闭城门,通知城外全军将士随时待命,城内所有将士均披甲,各路将军随我登上城墙,让□□手上城墙。” “诺。”公孙贺领命急忙去布置了。 刘彻在刘据等人的陪伴下登上城墙,他身穿玄色战甲,披着一件深红色的披风,在风中飘动。 “陛下,是先守城等到大将军回来?还是派兵出城攻打?”李息将军在一旁请示道。 “大将军出去几个时辰了?” “回禀陛下,已经有四个时辰了。” “他想必是探听到单于台方向的异动,故此前去查探。”刘彻说道,“朕既然带领大军巡边,先前又派遣使者送去战书,此番匈奴单于带兵前来,朕如若闭门不见,未免让人笑话。” “可是匈奴此番重兵压阵,明显有备而来,陛下还请三思而后行。” “他不是三万精骑先到吗?”刘彻冷笑道,“留三千□□手在城墙上,两千士兵守城,其余人跟朕一起出城迎战,路博德。” “臣在。”路博德出列道。 “朕命你持大将军节杖,速去调遣城外军队,分左右两路接应。” “诺。” “你不劝朕吗?”下城墙的时候,刘彻压低声音对刘据说。 “儿臣支持父皇的决定。”刘据回答道,“只是此番出行,舅舅带了漠北大战时使用过的武钢车,希望父皇一并带上,列在阵前,可以保护您的安全。” “好,就依你的。”刘彻夸道,“我的据儿也长大了,已经是可以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大好男儿了。” 城门朝两侧洞开,经过改造的武钢车由步兵徐徐推了出来。 卫青之前使用的武刚车长二丈,阔一丈四,车外侧绑长矛,内侧置大盾,盾上有射击孔,士兵可以躲在盾牌后面,用弩箭对敌军进行射击。 按照之前漠北大战的经验,刘据命人将武钢车环扣在一起,这样可以保障我方阵营不被匈奴人的骑兵冲破,犹如在战场上筑起了一道临时的坚固壁垒。 在武钢车的防护下,刘彻立在一辆战车上,头顶着红色的华盖,天子旌旗随风飘扬。约三万骑兵在他左右和身后排成三大方阵,沿着大地延展的方向,远方传来了无数马蹄践踏土地震动的声音,匈奴人的骑兵马上就要来临了。 “全军将士做好准备。”刘彻高声道,“等我下令,弓箭手就放箭。” “陛下。”公孙贺和李息骑着马飞快地赶了回来,“城外的军队已经全部集结完毕,正在朝这边赶来。” 公孙贺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犹如潮水般黑压压涌过来的匈奴骑兵,开口道:“只是我们真的不等大将军就直接两军开战吗?” “子叔,是长安城的荣华富贵太醉人,让你忘却了边关鏖战的热血吗?”刘彻责备道,“如果不趁机先消灭掉一批匈奴人的先头部队,等匈奴十万大军和西域的五万骑兵会合完毕,你是想让大将军插着翅膀飞过这十五万敌军不成?” “臣并无此意。” “那就赶紧给我闭嘴回到你该指挥的那支军队前面去。”刘彻说道,“朕倒要看看这被两位大司马打到趴下来的草原狼,还有什么值得嚣张之处。” 此时在瀚海的旷野中,卫青正带着张贺等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那匈奴人传递消息的号角,一声声从近处朝远处传播开来,乌维单于势必会比自己更快赶到鸡鹿塞,一想到此处,卫青就觉得必须快点赶回去才安心。 刘彻虽然雄才大略,平时经常和卫青在沙盘上推演战事,对于打仗的政策下达也颇有远点,但毕竟缺乏实战经验,流于纸上谈兵,说不担心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张贺,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匈奴人所使用的武器,并不比汉军差,刚才和我们对战的那些骑兵,虽然大体上还是匈奴人的作战装备,但为首那名千骑长的马匹上,竟然装备了马鞍和马镫。”卫青一边快马加鞭,一边抓紧时间说道,“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是从哪来搞来的,但这乌维单于这次来势汹汹,明显早有谋划,意在陛下,我们必须尽早赶回鸡鹿塞。” “大将军说得是。”张贺听卫青说完,也暗暗心惊,“不会是我们军队里出现了叛徒吧?” 原本的历史上,匈奴人在漠北大战后被卫青霍去病打击得一蹶不振,在卫青去世前几乎都比较安分,等到卫青去世后,汉廷朝中无将,匈奴人才逐渐猖狂起来,先后大败过赵破奴,又将李广利打得折兵损将最后只能投降。 但至少在刘彻北巡的这个时间段,匈奴人看到汉军就好像老鼠见了猫,提前跑个干干净净,连影子也找不到,刘彻耀武扬威一番没有敌手,就此返回长安。 [历史]大汉首辅_150 但这一世,在张贺的旁敲侧击和发明创造的协助下,漠北大战取得了更加辉煌的战绩,但北方的匈奴力量却比张贺记忆力要变强了不少。历史在被张贺屡屡小幅度改变之后,开始朝着一个不可控制、无法预知的方向急转而去。 希望鸡鹿塞里的刘据和刘彻他们都不要发生意外才好,张贺也无法控制地担忧了起来,偶尔转头看一眼卫青,也是满脸忧虑的表情。 “驾——!”张贺唯有不断催促夜风,好让它跑得更快一点,尽快见到刘据。 而此时的鸡鹿塞城外,刘彻率领的数万大军,已经直面遇上了乌维单于率领的三万精骑。 这支匈奴精骑是乌维单于蛰伏漠北苦寒之地,多年经营的成果,所有骑士均选自匈奴士兵里最为骁勇善战的善骑射之人,一手拿着弩箭,弯刀挎在腰间,所骑的马匹上都统一配备了高桥马鞍和马镫。 为首一人,身穿华丽的皮裘,头带盘旋成圈的金冠,顶上一只金色的小鹰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睛是用两颗红宝石镶嵌而成,他有着一张瘦削但冷酷的脸庞,一双眼睛如同夜晚饥饿的野狼一般,恶狠狠地盯住了对方阵中站立于战车上的中年皇帝。 他朝这边开口说话,虽然隔太远听不真切,大家却清晰地从他的唇语中读出了标准的汉语发音口型,那句话是:“刘彻,我终于等到复仇这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玩个汉朝与罗马,但查了一下,罗马那会战斗力应该不如西汉吧,那就不折腾它来给匈奴当援军了 战争戏真的好难写,之前我有篇文就是坑在战争戏,这次一定要坚持下去 希望过几天去河西旅游能找点灵感,大家想看当地风景照片吗?刚好可以取材故事背景,嘿嘿 第130章 修罗地狱 伊稚斜单于生三子, 乌维、呴犁湖、且鞮侯, 先是长子乌维立为单于, 有趣的是历史上这三兄弟先后都当过匈奴单于。 此时出现在刘彻面前的头带金冠的,便是这位乌维单于。在匈奴人的金饰中,鹰、虎、鹿是最常见的三种吉祥动物, 而后来被谬传为游牧民族图腾的狼, 却并不受欢迎。 乌维单于头顶这个栩栩如生的金色雄鹰饰物, 象征着他在苦寒之地蛰伏多年,此时振翅欲飞的雄心。 他高举马鞭,重重朝下挥动,随着他的号令,三万匈奴精骑挥舞着弯刀,策马朝鸡鹿塞方向而来。 刘彻则将手中的天子剑高高举起, 刘据连忙策马到武钢车阵前, 挥动小旗对早已站在武钢车上的士兵喊道:“放箭!” 只见盾牌后面冒出一个个汉军, 手中拿着弓箭,朝迎面而来的匈奴骑兵射去。 不少匈奴骑兵被射中后跌落马匹, 而没被射中的匈奴骑兵,一手紧握缰绳,一手从马鞍上取下弩箭, 朝汉军射去。 “快避开。”刘据高喊。 汉军纷纷猫腰躲在了盾牌后面。武钢车阵摆在距离刘彻这个统帅有一段距离的沙地上, 因此如果匈奴人不突破武钢车阵,弓弩的射程就无法接近刘彻这边。 “殿下。”石蒙策马上前,“此处危险, 您还是回到陛下身边,此处由我指挥就可以了。” “那就有劳石校尉了。”刘据也不推辞,他并没有多少作战经验,还不如交给这几年一直在军队历练的石家兄弟。 石宁已经站在了一台武钢车上,他将弓弦拉满,把箭头对准武钢车上那个巨大盾牌所留的箭孔,示范道:“从这里将箭射出去,下面那个孔是你出箭的地方,上面那个孔用来帮助你瞄准,大家屏声静气,瞄准了再出箭。” 说完,他将手一松,箭矢飞射了出去,将带头的一名千骑长射落马下。 石家兄弟弓术都很高超,几乎箭无虚发,士兵们受到鼓舞,命中率也大有提高。 刘据回到刘彻身旁,对刘彻说道:“弓箭手还能阻挡一段时间,不过并不能坚持太久,不能让武钢车自环为屏障的防线被冲破。” “是时候了。”刘彻下令道,“公孙贺、李息,朕命你们各带一万骑兵,从两翼包抄,弓箭手会继续掩护你们。” “敬诺。”两名将军匆匆带兵离去。 刘据爬上了刘彻旁边稍微低矮一点的战车,观察战场的情形,随着公孙贺、李息的两万骑兵加入战斗,匈奴先头的三万骑兵与两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匈奴人为什么会有我们汉军的马鞍和马镫?”刘彻发现了问题。 原本汉军的装备在张贺的发明下已经提高了不少,通过装备提升的战斗力,两万汉军骑兵足以抗衡三万匈奴骑兵,但如今匈奴人偷师了汉人的装备,用来武装自己,匈奴人本就比汉人更加凶悍,这下形势发生了逆转,汉军不再占据优势,并且在兵力差距下打得很是吃力。 “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叛徒。”刘据回答道,“这样下去我军会折损惨重,应该速速援助两位将军。” “石城外的骑兵呢?”刘彻问道。 “回禀陛下,已经集结完毕,随时等待您的号令。” “让他们出兵,在匈奴人主力没有到来之前,尽快歼灭这些先头部队。”刘彻说道。 他焦急地望向远方,卫青为何还没回来?大将军此行只带了三千骑兵,赶回来之后,又如何冲破这三万匈奴精兵占据的沙场呢? 和刘彻同样,刘据的内心也写满了忧虑,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得想办法尽量把回城的战场清理出一条通道来才好。 “陛下,据儿臣所知,城外最近的军队离这里也有十几里,恐怕等不及他们驰援。” “那怎么办?” “我军尚有五千骑兵。” “可是路博德等两名将军已经分头去通知后方军队了,此时军中无将。” “儿臣有一人推荐,中郎赵充国,在上次匈奴河孔雀河一战中,作战勇猛,颇有智谋,张贺也多次和儿臣夸赞此人熟读兵书,又长于边郡,有名将之才。” “哦,还有这样的人?”刘彻上次虽然论功行赏封了赵充国一个中郎,但他没有过多关注此时,以为只是个作战勇猛的小兵罢了,既然儿子和张贺看中想要调入期门军,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刘彻一向是个拔擢人才不计出身的人,听刘据这么一说,他就回答道:“那么让中郎赵充国带领五千骑兵,从中路出发,直击匈奴。” “儿臣先替他谢过父皇了。”刘据欢喜地走下战车,骑马找到赵充国,将刘彻的旨意告诉他。 赵充国一听,顿时热血沸腾,跪下谢恩道:“臣必效死战斗,陛下和殿下就等着臣的好消息吧。” 石蒙一挥手,武钢车阵从中间分出一条道来,赵充国带着五千骑兵,一马当先,出了汉军阵营,直朝匈奴骑兵而去。 且不说这边战况如何,在戈壁滩上,卫青和张贺等人也已最快的速度超鸡鹿塞方向赶来。 鸡鹿塞位于阴山山脉脚下,地势高于戈壁滩,而乌维单于此时和刘彻展开战斗的战场正是石城前的一大片开阔的低洼地带。 所以当卫青等人接近时,首先看到的是在高耸的阴山下醒目的鸡鹿塞石城。 [历史]大汉首辅_151 “风中有血和火的味道。”卫青敏锐地觉察到了从拂面而来的狂风中带过来的信息,风将他的披风吹得烈烈作响,卫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大家小心,注意前方有没有敌军。” 马儿发出长啸,在一处高地上停下,像是观望着什么一样,驻足不前。 张贺紧随其后来到卫青身边,居高临下眺望,只见不远处在他们和鸡鹿塞的石头城中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匈奴黑甲骑兵。 沙场上人马冲撞,弩箭与弓箭齐飞,有的人被弯刀拦腰砍断,从马背跌落尘埃,有的人杀红了眼,直接自马上以跃而起,将敌人直接扑下马,在粗砺的砂石地上翻滚,拼死肉搏。 汉军使用了火箭,地上的枯草顺势燃烧起来,风助火势,有几块地方的匈奴人被杀得差不多了,地上炎热变成了火海,匈奴人的皮毛衣服,汉人的战袍,在烧出了大量黑色的浓烟。 此时正刮着南风,浓烟滚滚朝着高地方向而来,除了风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还夹着尸体烧焦的气味,交织成一股诡异的味道。 张贺还是第一次见过人数近十万的大战,整个沙场在他面前展示了一副大型的修罗地狱图景。 那是一群精锐装扮的魔鬼。 “他们居然全部都配备了高桥马鞍和马镫?”张贺惊呼,“这明明是汉军保密的,图纸没几个人知道,到底是谁泄露给匈奴人的?” “我只能保证军队里没有任何问题。”卫青回答。 “难道是图纸递交的环节出的问题?”张贺回忆了一下说道,“前阵子我刚改进了图纸里的几个细节,” “属下想起来了一件事。”朱校尉突然说道,“协律都尉李延年最近不是颇得圣宠吗?前些日子宫里送过来的张侍中的最新图纸,就是由这位大人专程送来的,难道是他……” 几个人正在谈话间,突然听到东北方向传来了号角声。 那战场上苦战的匈奴骑兵,纷纷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神色,因为他们知道,由乌维单于的儿子率领的后续六万援军,也横跨大漠赶来。 张贺朝着号角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支长蛇般的骑兵队伍正在往这边的战场赶来。 与此同时,在西北方面也有一队人马靠近,他们身上穿着和匈奴人不同的服装,有些张贺曾在孔雀河一战在楼兰士兵和姑师士兵身上看到过。 楼兰虽灭,但姑师分裂成六个国家,其中一些还是想要与汉为敌。这支军队恐怕是和匈奴人素来有勾结的西域混合军。 这两支队伍一来,将卫青等人绕道前往鸡鹿塞的路也彻底堵死了,一旦卫青从旁边绕路,就会受到全部兵力两边夹击。 这个时候,石城两翼也出现了城外驻扎的两路汉军,也在朝战场方向汇聚。 一场十万对十五万的超大型战役即将展开。 “来不及了。”卫青看向仍然厮杀声不断的战场,对手下的三千骑兵说,“一旦匈奴人的后援全部赶到战场,将会同水桶般将鸡鹿塞围得密不透风,我们想再闯过去可就困难了。” “将军的意思是……?” “随我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回城。” “可是根据属下估计,在我们面前的至少有匈奴人的两万骑兵,而我们只有三千名兄弟,其中有些人还在上场战斗中受了伤。”朱校尉不无忧虑地说道。 “你们都是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卫青朗声道,“我既然把你们带出去,也会把大家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你们信不信我?” “我们当然相信!”士兵们都用绝对信任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不再年轻的战神,他是大汉军营里的一个传说,很多人都是怀着对卫将军的憧憬而踏上对匈奴作战的道路的。 “大将军难道早有谋划?”张贺问道。 卫青扬鞭指着前方:“两军交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方阵型已乱,纵有两万骑也不是铜墙铁壁一块,我们可以寻找它的破绽。”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绣春刀2觉得修罗地狱说起来很酷,就用来做了这章原本叫做大战的标题,其实打得没那么严重 现在问题来了,三千骑兵如何冲过三万敌军,在线等,挺急的^_^ 第131章 破阵 放眼所及之处, 是战场, 浓浓的黑烟中, 一片火海。 卫青用手指着战场中间一处正在熊熊燃烧的空地,对手下的骑兵说:“此处火势蔓延较大,周围士兵不多, 可以此为突破口。“ 朱校尉睁大眼睛:“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从火海里穿过?” “情势危急, 就算是火海也要冲杀过去。”卫青回答, “虽然环境恶劣,但火和浓烟反而能保护我们,你们用披风将身体裹得紧一点,掩住口鼻。等下我们先悄悄接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张贺, 你身边还有震天雷吗?” “有是有, 就是不多了, 只剩下五个。”张贺回答道。 “五个也够了,等下我们突然发动袭击冲入敌阵的时候, 匈奴骑兵势必会回过头来攻打我们,你算好时间,等他们接近得差不多了就扔出震天雷。” “属下明白。”张贺连忙点头, 眼看其他骑兵都将脸包裹好, 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也照样做了,并且追问道, “我们就这么冲过去吗?” 卫青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他们身后一群刚刚来到河边饮水的野马身上,脸上露出了笑容:“真是天助我也,朱筌!” 朱校尉大声回答:“属下在。” “你去把那群野马赶过来,我们是要往西南方向穿过敌军阵地,你让野马群先往东南方向跑,扰乱他们的视线。” “诺。”朱校尉领命去驱赶马匹了。 不一会儿,正在和汉军鏖战的匈奴人突然惊惶地发现,有一大群马匹夹带着滚滚烟尘,正朝自己冲来。 “有汉军从我们后方冲过来了!”有人没看清楚就崩溃大喊。 和汉军对战了一段时间,汉军越战越猛,尤其是赵充国率领的五千前锋骑兵,各个以一当十,恨不得多斩杀一些匈奴人,战场上已经战死了近万人,匈奴人此时犹如惊弓之鸟,听到后方还有汉军,顿时军心涣散。 趁着这个时机,卫青果断率领三千骑兵,接着地形掩护迅速接近阵地,然后飞快地从熊熊燃烧的火堆中间穿行了过去。 “别慌,那只是一群野马。”有一名匈奴千骑长发现了真相,“恐怕我们中了障眼法。” 这时候沙场西北方突然响起了呼声:“这里有汉军!” 卫青他们刚冲入阵地没多久就引起了周围匈奴骑兵的注意,他们一边高呼着,一边回转马头朝这边冲来。 卫青率先用环首刀砍翻了一名杀过来的匈奴骑兵,他的部下也挥舞着手中武器,抵抗从四面涌来的匈奴人的攻击。 [历史]大汉首辅_152 张贺一猫腰躲过了匈奴弯刀的横扫,然后举起弩箭,对准对方的咽喉连射两箭,看着那名匈奴骑兵中箭落马,他方才松了一口气,但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弯刀、长矛、箭矢齐齐朝自己招呼而来,张贺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连续处于生死之间的危机时刻。 好在卫青手下这群精锐作战经验丰富,又有意识地将张贺围在中间加以保护,所以张贺勉强能靠自己的能力自保。而且呛人的浓烟虽然令人难受,倒也有效地干扰了匈奴人的视线,使得他们弓箭的准头大为失色。 “跟紧我,不然我照看不到你。”卫青又挥刀砍落两名匈奴人,回头朝张贺喊。 张贺连忙策马紧紧跟在卫青身边,而朱荃也护在他另一侧。 匈奴全民皆兵,军队里每一定人数均有一个小统领,从百骑长往上算,作战时统领带着自己的手下骑兵。 这个时候又有一位千骑长的队伍加入了围攻,那名前骑长剑术高超,骑在马上,弯弓搭箭丝毫不为浓烟影响,不少汉军骑兵都被他的箭矢所伤。 “大将军。”朱校尉焦急地呼唤。 只见卫青将环首刀暂时挂在马鞍上,双手松开马鞍,取过弓箭,双腿夹紧马肚子,在奔跑的马背上扭过腰,瞄准那名千骑长,松开弓弦,一箭封喉。 那名千骑长手握箭柄,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是匈奴骑兵里出了名的勇士,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 这个时候,一阵狂风卷着飞沙横穿整个战场,卫青裹住脸的长巾被吹开,那名千骑长的喉咙里涌出血沫,连破碎的呼吸都发着嘶嘶的声响,但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张他曾经在大战中与千万人间见过一面便再难以忘怀的脸,死在汉的大将军卫青手里,也不算委屈。 千骑长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呼唤着提醒着同伴:“杀了我的是卫青!汉的大将军卫青在这里!” 这一声如同水滴入滚油锅,迅速沸腾起来。在千骑长身边的匈奴人都纷纷往外传递消息,卫青在这乱军阵中,只带了几千人,这是何等的机会! 千骑长欣慰地倒了下去,意识涣散的最后,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匈奴骑兵往卫青那边包围而去。 匈奴人知道了,战场上的汉军自然也听到了,也迅速往这边回援。 卫青看到匈奴人越聚越多,将前路都堵死了,连忙喊道:“张贺!” 张贺会意,从他身侧纵马向前几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震天雷,朝前方的匈奴人中间扔去。 爆炸过后,敌军被炸倒了一大片,前路也清理出来了,卫青高喊:“大家快走!” 趁着匈奴人再次围拢起来的时候,他们迅速往阵地中央推进。 刘据此时正骑马巡视武钢车上的弓箭手的作战情况,突然看到战场中央炸开了熟悉的火光。 张贺此时正在乱军阵中! 刀剑无眼,腹背受敌,刘据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策马赶到刘彻身旁。 此时战场上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汉军,很多人都得到了卫青正在试图冲过阵地的消息,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刘彻耳里。 “还等什么?快让左右两翼去支援他,一定要保护大将军平安归来。”刘彻迅速下令。 “父皇。”刘据飞快跃下马匹,向他请命道,“请让儿臣带兵去接应舅舅他们。” “骑兵不都让赵充国带走了吗?哪还有兵给你。” “是路博德担心中军空虚,又派了五千骑兵过来。” “好,让你要注意安全,切不可冒进。” 张贺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把全部的战斗潜能都激发出来了,之前他虽然参加过三场战役,但石城那次是小规模的冲突,和南越、楼兰、姑师的战斗,汉军都具有碾压性的优势,只有匈奴才是汉朝北方最强大又势均力敌的对手。 难怪历史上平定四夷都是派遣卫青手下的副将前去搞定,只有在面对匈奴的时候才使用卫青霍去病这两位大杀器。 张贺觉得手腕也在连续的砍杀下震得发疼,每次解决一批围拢过来的匈奴人,等匈奴士兵多到无法应付的时候,他就扔出一个震天雷。 这是最后一个了。张贺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虽然他们已经在乱军阵中前进过半,但前路看起来还是那样遥远。 张贺的披风沾上了火星子,披风下摆开始燃烧起来,他迅速将披风解开,甩到马下,将最后一个震天雷的引线拉下,用力朝前投掷而去。 匈奴人已经充分领教了这个东西的威力,所以顿时鸟兽散,使得震天雷的威力大打折扣。 张贺心里暗自焦急,幸好这个时刻突然从前方杀出一路汉军,领头的正是赵充国,刘据紧跟其后。 赵充国勇猛地砍翻挡在他面前的匈奴人,对卫青喊道:“大将军,属下赵充国奉命来接应你回城。” 同时刘据也几箭射死了几个试图接近张贺进行攻击的匈奴骑兵,飞快地纵马来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子珩,你还好吗?” 张贺欣喜地道:“我没什么事,快点帮我把这些匈奴人赶走。” 在赵充国和刘据的近一万骑兵的协助下,卫青的三千骑兵很快冲破了匈奴人所剩不多的封锁线,穿过武钢车阵,回到了刘彻面前。 卫青飞身下马,向刘彻请罪道:“臣半夜私自出营,耽误了军机,害陛下受困于匈奴人而不能及时赶到,臣罪当诛。” “你平安归来就好。”刘彻看到卫青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反正你带出去的三千人,并没有折损一兵一卒,也不算什么大事。这罪名以后朕再慢慢跟你算,爱卿先戴罪立功,帮朕把匈奴大军打败吧。” “臣知道了,不过此番去病还未赶到,匈奴人兵力暂时优于我们,而且他们也大部分配备了马镫马鞍,战斗力并不弱于我军。”卫青说道,“臣之前和张贺等人商议过,这匈奴人盗取了汉军的马鞍和马镫制作方法,一定是出了内贼。” 刘彻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问道:“那么内贼是谁,你可有眉目?” 卫青一时语塞,他总不好直说他有些怀疑李延年吧。 这个时候,张贺开口道:“先前朱校尉和臣说,臣新做的图纸,是陛下差遣协律都尉李延年送来的,而卫大将军则告诉臣,军中经手相关事务的,是他绝对信得过的部下,所以臣想,会不会……” “你是在怀疑李延年?”刘彻问道,“可是他除了音乐和讨好朕以外,并没有别的野心,他的妹妹又是朕的宠妃,除了在朕这里,他讨不到更多的荣华富贵。” 张贺心想,正如刘彻所说,他也觉得李延年没动机啊。等等,李延年历史上除了这两件事之前,还有一件事留存史册,他和一个叫做卫律的胡人关系很好,又利用自己的关系举荐卫律为官,接过卫律出使匈奴的时候,正好碰上李延年全家被族,卫律怕牵连自己干脆投降了匈奴,并且颇受匈奴单于赏识。 “陛下,臣有一件事请教。”张贺开口问道,“在您此此派遣去匈奴的汉使中,可有一名叫做卫律的胡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点半起来赶飞机到张掖,飞机上写了一半多,一整个白天从祁连山口折腾到焉支山下又折腾回军马场,大概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吧,也算感受了一下小霍当初在茫茫大草原上大迂回的感觉,刚在酒店把剩下部分码完了 接下来几天看行程安排吧,能日更我会尽量日更的,如果不能日更也请小天使们担待一下么么哒 [历史]大汉首辅_153 第132章 请君入瓮 “卫律?”刘彻想了想说,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是这次使团的副使, 因为他本就是胡人,精通匈奴语言。” 张贺想了想,既然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改变, 那这个卫律也可能比上一世更早为匈奴做事, 怎么想都是他的嫌疑最大。 “臣怀疑他可能是那个向匈奴泄密的人, 但也仅是怀疑了。” “为今之计,只有早日打败匈奴大军,把汉使解救出来,再问个究竟。”卫青说道。 “舅舅,我先前审问了匈奴俘虏,这次匈奴单于亲自带了十万骑兵, 又有西域的五万联合骑兵, 人数超过我们不少。”刘据在一旁提醒, “去病表哥要明天早上才能抵达这里,在这期间该怎么办?” “我们虽然有鸡鹿塞石城, 看起来可以退而坚守城池。”张贺说道,“但这里地处塞外,到处都是戈壁和草原, 没有足够的材料修筑坚固的城墙, 均是由大小不等的石头混合黄沙而成,和西域那些城池一样,很容易被攻克。” “你说得对, 刚才我们从匈奴军中冲过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后勤军队还带了投石机和原木桩。”卫青说,“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这个没有瓮城的简易城墙如果退守,恐怕坚持不到后半夜。” “那我们该怎么办?”刘据问。 “按照陛下的指挥方案,先继续对抗匈奴大军。”卫青说道,“但敌众我寡,硬抗会让我们战损增大,不如设局用汉军做一个瓮,来诱敌入圈套。” “用汉军来做翁城?”张贺问道。 瓮城是古代城池的一种重要防御设施,通常在城门外再围一圈城墙,以形成方形或者半圆形的护门小城。 当敌军被诱入翁城之后,守城士兵迅速将城门落下,可以站在城墙和箭楼上朝城中被困敌军射箭和投石,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 “匈奴人援军回合前,先把一部分匈奴士兵引入包围圈,再用武钢车重新连环结阵将其后路截断,匈奴士兵分开对付,我们还可以利用城墙上的弓箭手,快速将匈奴分批消灭。” 大方案确定后,卫青再分头细细部署各自分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只见汉军武钢车阵向两侧散开,卫青率领一万多名汉军,去向匈奴人挑阵。 匈奴人之前就和汉军经过激烈的战斗,已经人马疲乏,伤员众多,但乌维单于已经为这次作战筹划了多年,西域的联军一旦此举失败,接下来将很难一起行动,再加上汉人的皇帝亲自领兵出塞,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肯轻易放弃,又强令匈奴大军迎战。 此时匈奴虽然号称十五万大军,但后援部队大部分还没有和主力会合融入战场,事实上队伍已经分裂成了三个松散的方针:第一方阵是先头的三万骑兵,已经被汉军歼灭近万,此时又补充了一万多;第二方阵是乌维单于率领的中军,此时紧跟在疲乏的先头部队后面,正源源不断地汇入主战场;第三方针是刚赶来不久两路援军。 所以卫青的分割匈奴作战策略无疑是非常有针对性的。 虽然汉军也和匈奴交战了一整个后半夜,但卫青的返城对全体汉军来说,无疑是非常鼓舞人心的,所以在卫青做了一番简短的动员之后,他们又重新热血沸腾起来。 卫青的身先士卒,战士们也越战越勇。 卫青率领的三千骑兵打前锋,这些久经沙场考验的战士们,刚刚经历了冲过匈奴大阵时仿佛被困在米袋子里的老鼠一般四面受到围攻的闷气,此时占据了鸡鹿塞石城所处山坡地势较高的优势,骑着战马冲锋陷阵,好好报复了一会之前受到的闷气。 汉军跟着卫青将匈奴的先头部队收割了大半,看打得差不多了,卫青朝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朱校尉挥了挥马鞭。 匈奴人看马上作战没有优势,就派出了□□手朝汉军射来,卫青坐在马上,一个侧身,避开一批飞落的箭矢,然后以快到令人看不清的手势将一支流箭捞在手里,假装扎入战甲,然后在马上伏低身体,夸张地“哎呦”了一声。 朱荃马上配合表演了起来,只见他脸色惊惶,扯着大嗓门喊道:“不好了,大将军中箭了!” “大将军中箭了?” “我刚刚听到朱校尉这么喊了,大将军中箭了可怎么办啊?” 这样的对话在汉军中不断传播,也迅速传到了匈奴人的耳里,最终传到了乌维单于那里。 “汉的皇帝在这里,从未有败绩的大将军卫青也被我匈奴勇士射伤。”乌维单于欣喜地说,“难道是昆仑神在保佑我,这战将是匈奴反败为胜的一役。” 卫青看演得差不多了,故意让汉军卖了个破绽,败退下来,他带着骑兵掉转马头往城门跑去。 “大单于,汉军突然撤退。”一个长相干瘦的匈奴人对乌维单于说道,“我在汉为官多年,据我对卫青为人的了解,他不会轻易做出临阵退缩的举动,若是退兵,恐怕是受伤严重。” “真是天助我也。”乌维单于看着汉军的武钢车也朝两侧后方散去,卫青带着人马来到了刘彻身边,只见天子旌旗也急急忙忙地撤去,鸡鹿塞城门洞开,汉军开始朝城里撤退,忍不住说道,“还愣着干嘛?还不乘胜追击!” 卫青已经退回城里,刘彻此时和刘据一起登上城墙,看到匈奴人的骑兵正追着卫青来到城门外。 刘据目测已经有两万匈奴人进入了包围圈,就站在箭垛后面,弯弓拉弦,射出了一支响箭。 那支箭带着尖啸声穿过敌阵上空,事先埋伏在两侧的汉军突然冲了出来,与此同时,撤开的武钢车重新被迅速推到了原来位置,汉军弓箭手将武钢车反过来对准城墙,朝被包围的匈奴人放箭。 刘彻也在城墙上下令:“□□手,一齐放箭!” 只见两边箭矢齐发,很多匈奴人被射下马匹,紧接着卫青重新率领汉军杀出城门,朱校尉高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逃不出去的,投降者不杀,速速缴械投降。” 一些匈奴骑兵回马想要杀回去,但武钢车自环为营,就如同一道坚固的壁垒,将那些冲过来的马匹拦住,让他们无法越过,躲在武钢车后的士兵又抛出钩镰,专门攻击那些匈奴人的马。 乌维单于见战场生变,连忙指令剩下来的中军杀过来援助。 这个时候,武钢车就成了两面对敌的防御工事,汉军在车头和车尾都竖起高大的盾牌,每辆车上共有两名汉军,一名对着被困匈奴骑兵射箭,一名和他背对背,向着北方进攻的匈奴骑兵射箭。 与此同时,张贺在赵充国的辅助下,带着五千精锐从武钢车阵的两侧骑马突入阵地,挡在了匈奴中军之前,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守线。 这支队伍需要在武钢车阵外,独拒匈奴主力大军,任务非常艰巨,卫青选的都是敢战的勇士,让他们和战马一起身披重甲,后方又有弓箭手射箭保护,赵充国作战又非常勇猛,很会抓住汉军射箭的空隙主动出击,一时间匈奴大军竟然被分割成两大块,一块正被包围歼灭,一块却久久不得突入救援。 但再勇猛的战士,也无法以五千人抵挡近十万大军的攻击,虽然先头部队可能只有一两万,但汉军也无法久战。 事实上,赵充国这支队伍,并不是为了持久作战的,卫青已经下令,要尽量保障汉军的生命安全,一旦局势不利,要快速撤退。 赵充国只是给张贺留下布置临时陷阱的时间而已。张贺这次随军出征,带了一车改良过的震天雷,他此时命人在赵充国骑兵和武钢车阵之间拉起了几道绊马索,并且指挥士兵将整天雷的引线和绊马索系在一块。 以汉代的科技树,虽然做出靠重力引爆的地雷颇有些难度,但张贺还是想办法用火器设置了一个简易的陷阱。 震天雷的下半截埋在土里,引线伸出外壳,系在绊马索上,如果有人牵动绊马索,就会带动引线往前拉扯,但震天雷却埋在地里,等于变相拉响了引线。 震天雷整个埋在土里,引线伸出外壳,系在绊马索上,如果有人牵动绊马索,就会带动引线往前拉扯,但震天雷却埋在地里,等于变相拉响了引线。 一切布置好后,张贺又让士兵将干草铺在埋有震天雷的土上,加以伪装,然后自己纵马上前。 “翁孙,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张贺坐在马上对赵充国喊。 赵充国一刀砍翻一个匈奴骑兵,转头对张贺说:“刀剑无眼,你自己多小心,万一出了事,我可没法向太子殿下交代。” [历史]大汉首辅_154 “殿下什么时候嘱你这种事了?”张贺哭笑不得地问。 “就在刚才大将军委派下任务,你主动请缨布阵那会。” 张贺单手持缰,举起弩机,连发数箭将靠近赵充国的匈奴骑兵都一一射退,其中一人咽喉中箭,落下马来,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残忍?张贺一面以现代人的情感来思索这个问题,一面又将自己置身于这个历史大背景里去体验这一切。 张贺心想,我的血是冷的,又是热的,冷的是杀人也不再手软,战场上的厮杀只有敌我,没有其他,热的是两军对阵,热血沸腾,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了信念而征战,或者仅仅为了活下去。 “你可别小瞧我。”张贺对赵充国说,“我怎么说也是一名合格的校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军马场的道路真的不好走啊,颠簸了一天,赶上了今天的更新 不过今天大晴天,祁连山景色真的很赞 明天要跑大老远去嘉峪关,回来如果太晚可能不更新了,先提前告知一下哦 第133章 被俘 夜晚终于降临, 但今晚草原的夜晚不再平静。经过了白天的厮杀, 战场上已经躺着不少尸体, 折断成两截的匈奴战旗,还有没熄灭的火堆,发出燃烧的比卜声。 经过了白天的鏖战, 匈奴十五万人的兵力优势被分批收割, 始终无法冲破汉军由卫青精心布置的防线。两边人马都有些疲乏了, 各自鸣金回去暂且休整。 一轮上弦月从戈壁滩的地平线上升起,月不明,星海浩瀚,这戈壁上方的星空,才是真正的瀚海。 在这难得的中场休息时间,张贺带着由赵充国率领的五百步兵, 趁着夜色偷偷朝着战场方向摸黑走去。 武钢车仍然沉默地伫立着, 站立于车上的弓箭手已经前去休息, 只留一些守卫士兵,在巡视着这道防线, 随时提防着匈奴人的下次进攻。 武钢车前面的斜坡是贫瘠的沙地,已经被白日里张贺布下的震天雷炸得坑坑洼洼,地上随处可见面目狰狞的尸体, 人和马都有。张贺经过的时候不由得侧过了脸, 火器的发明在西汉就如同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它的杀伤力和后续带来的影响,张贺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捣鼓出这个东西来究竟是不是要受到上天的惩罚。 他今晚前来就是更向前方的土地推进, 在那些还没有被炸开的土地上重新布置最后一批震天雷和绊马索组合构造的陷阱。 远处的草丛深处,依稀可见白色的大帐,那是匈奴人临时驻扎在鸡鹿塞城外的营地,大帐外面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一些佩戴弯刀和弓箭的匈奴勇士正在营地周围走动,风中隐约传来几句全然陌生的匈奴话语。 鸡鹿塞的石城位于明显的山坡高地上,所以陷阱位置放得越远,汉军战斗时的地势优势也越大。斜坡前方是一片低洼的草地,再远处是草地和戈壁滩交织在一起,在白天看时会像是一大片黄绿交织的铺锦,在夜晚只能看到那些□□在地表的浅白色石头在月光下折射着微弱的光芒。 张贺的目标就是在山坡下面的平地上布置陷阱,这个时候匈奴马匹冲锋的速度最快,能够在马蹄绊到绊马索的瞬间引爆火器,用以最大限度地折损对方的先锋力量。 为了防止对面的匈奴人察觉,张贺等人都没有携带火把等照明工具,只是借着黯淡的月光,摸黑在地上布置这些东西。 “张校尉,前面有一小片沼泽地。”一名士兵走过来问道,“我想东西埋进去会变湿,是不是没有办法在这里按照原定路线进行布置?” “是吗?”张贺对他说,“你跟我前去看看,如果需要更改布置线路,我再告诉你。” 张贺跟着他越走越远,突然发觉不对,停下脚步:“你说的沼泽地怎么还没到?我们再走要偏离战场了吧?” “再往前走走就有了。” 张贺警惕地将手按在剑柄上,他此行只带了两名士兵,如果有什么不对,可以多人一起拿下对方。 黑暗中有什么挟着风声朝他侧腰劈来,张贺先前已经起了疑心,早就耳听八方,眼光四路,此时迅速地跳到了一边,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谁?”张贺从腰间拔出佩剑,“呯——”地一声,和对方的弯刀抵在了一起,此时月亮刚从浮云里钻出来,张贺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握刀的是一名看起来比自己年龄相仿的匈奴贵族青年,头戴着毡帽,衣袖衣襟上都缝制着精美的野兽皮毛,身穿一件棕红色的袍子,脚蹬一双小鹿皮靴,头发均编成小辫,在脑袋两侧垂挂下来。 这人来势汹汹,张贺勉强应付几招之后就觉得有些吃力,而对方竟然带来了几十名精壮强悍的带甲匈奴兵。 跟随张贺的两名士兵以寡敌众,很快就已经满身浴血。 “张校尉,我们替你拦住匈奴人,你快回去。” “想跑?”匈奴贵族大笑道,“来不及了。” 张贺心里着急,想要去救援那两个士兵,分神的间隙,被那名匈奴贵族抓住空隙,一把弯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就是那名会造震天雷的人?”匈奴贵族说道,“跟我走一趟吧。” 两名士兵看到张贺被制住,急得喊道:“快放开张校尉!” “不用管我,你们快跑!”张贺说,“他们不会伤及我的性命,回去告诉赵充国。” 其中一名士兵突然奋起和挡住他们退路的匈奴人缠斗在一处,给另外一名士兵留出空隙,那名士兵迅速朝鸡鹿塞方向跑去。 “抓住他!”几名匈奴士兵迅速朝他追了过去。 “我已经说过了,想逃?可没有那么容易。”匈奴贵族说着让手下继续押住张贺,自己接过一张弓,“只用留一个活口。” “住手!”觉察到对方的意图,张贺猛得挣扎起来,但两名匈奴大汉一左一右牢牢钳制住他的手臂,他挣扎不开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匈奴人放肆地大笑,一箭从士兵的后背穿胸而过。 原本活生生的人,瞬间倒伏在草丛中,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张贺虽然挣扎不开,但手臂却有些松动,他摸到了悬挂在腰间的布袋,里面装着仅存的一个震天雷,这是他为了防身带着的。 一想到匈奴人抓他就是为了这个,更因此杀害了他手下的士兵,那就更不能把成品留给对方了。 张贺的手指钩到了引线,往外一拉,然后将震天雷往身边不远处扔去。 震天雷近距离爆炸开来,离它最近的几名匈奴人很快被烧成了奔跑的火人,张贺和钳制他的两名匈奴壮汉都一起被爆炸的冲击撞飞,跌倒在数丈远的地上。 张贺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似乎有什么黏稠的东西顺着脑袋流了下来,那应该是被铁片伤到流出的血。 他不顾眼前晃着白光的眩晕,还有手脚被沙石摩擦后火辣辣的疼痛,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地上一块巨石,朝两名匈奴人脑门上砸去。 他们刚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张贺果断砸晕。他踉跄着走了几步,去捡自己之前落在地上的佩剑,然后走到半边战袍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那名士兵面前:“还能起来吗?” 那名士兵在张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还能走,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历史]大汉首辅_155 没走几步,张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马嘶声,他连忙转过身,只见一匹浑身漆黑、佩戴者华丽马鞍和金色马镫的战马从黑暗中朝这边奔跑了过来,马背上空无一人,但这却令张贺明显感到了威胁。 果然那匹战马来到近前的时候,那身着棕红色战袍的匈奴贵族突然从倒了一地的匈奴士兵中跃起,翻身跳上马背,坐骑很快追上了张贺。 那人也知道张贺引爆震天雷引发的响动,很快会将其他汉军引来,此地不宜久留,因此他也不恋战,一手将张贺提拎上马背,对其余还躺着哼哼唧唧的匈奴人喊了声:“人我带走了,大家快撤。” 匈奴人神出鬼没,来得如同夜雾起时那样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又像一阵风迅速席卷过草原。 等到赵充国问询赶来的时候,只看到那名摇摇欲坠的士兵跪下朝自己请罪:“我没有保护好张校尉,他被匈奴人抓走了。” “什么?”赵充国大惊之下全无平时的沉稳做派,一把拎住对方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匈奴人装作汉军士兵将护军校尉张贺骗至此地,突然出现一小队人马发起攻击,张校尉被他们掳走了。” 赵充国的手颓然地放开,那名士兵跌落在地面,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提醒赵充国他听到的那句话并不是他听错了,张贺确实被匈奴人带走,这可让他如何向临行前特地嘱托他照看张贺的太子交代? 他看了一眼明显身负重伤的士兵,叹了一口气说:“你伤得太重了,我派一名士兵背你回城找军医医治。也把死去的那名兄弟带回去,不要让他和匈奴人长眠于一处。” “诺。”一名士兵听令出列,将一死一伤的两位同伴带上马。 “你回去把张贺被俘这件事告知太子。”赵充国说道,“剩下的人,跟我一起沿着匈奴人留下的踪迹跟过去,我们见机行事。” 在城楼上巡视的刘据明显听到了从远方原野传来的爆炸声,他猛地停住脚步,手扶着箭垛,朝那黑暗的深处眺望。 只见一朵火花在黑夜中绽放,将原野的一小部分瞬间点亮,很快又熄灭了。 刘据记得张贺今晚准备出发的时候,他非常担心张贺的安全,特地前来嘱咐他多加小心。那个时候张贺是怎么说的? “太子殿下放心。虽然说这次带来的震天雷用来布置陷阱都不够用了,我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个随身携带,你看我多惜命?”张贺当时半开玩笑地说。 现在这个张贺留作保命符的东西也使用了,他到底遭遇到了怎样危险的情况?思及此处,刘据一刻也再待不住了,他飞快地跑向卫青的中军大帐。 第134章 乌师庐 “赵中郎, 这原野夜色苍茫, 我们又如何觅得匈奴人的痕迹?”一名汉军士兵开口问道。 心细的赵充国用剑扒开一处草丛, 露出滴在土地上的黏稠血迹,示意大家看过来:“震天雷爆炸的威力你们白天里也都看到了,张校尉肯定是危机情况下近距离引爆了它, 从这地上几具匈奴人尸体的惨状来看, 无论是他还是抓他的匈奴人恐怕都受了伤, 沿着这血迹可以找到他们的去向。” 赵充国想要寻找的匈奴人,正骑着马在夜色中奔驰,张贺被粗暴地甩在马背上,每当马儿奔跑颠簸的时候,他倒悬的上半身胃里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简直想要呕吐起来了。 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滑落脸庞, 滴在地面上, 在这种双重折磨下,他的意识渐渐涣散。再次清醒的时候, 张贺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异常简陋的监牢里。 周围是白色的帐篷和来回走动巡逻的匈奴士兵,告知他自己所处的是匈奴人的一处营帐。 这个监牢明显是用木头临时围成的,在底部砌了一层半人高的碎石, 头上用废弃的长矛交错纵横着, 总之在夜晚的原野上,四面透风,寒气袭人。 大概有人随时监视他的情况, 张贺醒了没多久,那名抓他前来的匈奴贵族就走了过来。 “你叫张贺?”那人把玩着从张贺腰带上解下来的两枚印章,其中一枚是刻着张贺的玉制私印,另外一枚则是刻着官职的铜印,“护军校尉?我听说汉军大将军的朋友就当过这个,可见是个很有前途的官。” 他说着一口通顺的汉话,对汉军的人际关系颇为了解,但行事作风确实全然匈奴风格:“你最好老实画出震天雷的图纸,否则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张贺看着对方阴桀的眼神,毫不怀疑他是来真的。 “你知道我叫什么了,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说我们也是干过一架的情谊,匈奴人的勇士就是这么对待他们的对手的吗?” “你不必激我,反正你如今已是笼中之鸟,我不怕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要记清楚了。”那么匈奴青年高傲地抬起下巴,冷峻地回答,“我的名字叫做乌师庐。\\\quot; 乌师庐?张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名匈奴青年就觉察到的糟糕的感觉了,历史上这位乌师庐是乌维单于的儿子,因为年少便继承了单于的位置,所以被称为“儿单于”。 但他的行事作风可就没这个称号听起来萌了,此人喜怒无常,喜好杀人,就连匈奴人都举国为之头疼,为了除去这名暴君,左大都尉竟然宁愿和汉朝联合,大汉派了赵破奴率领两万骑兵北上支援,接过被这位乌师庐识破,先是杀了左大都尉,再是打得赵破奴全军覆没,赵破奴被生擒,没入匈奴三年之久才逃了回来。 张贺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赵破奴之前,先体会了一把被生擒的感觉。 “你是单于的儿子?”张贺故作惊讶地说,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不要紧张,你现在面临的只是将来的暴君,现在还只是个中二暴躁少年,好好想办法忽悠他,“你把我抓到单于的营地了?” “你呆的是我率领人马的驻营……”乌师庐回答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他怒得一鞭子抽在木头栅栏上,恶狠狠地说,“少给我耍花招,再废话一句当心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快把那个震天雷怎么做的图给我画出来。” “你怎么知道那个叫做震天雷的?”张贺说道,“你得把这么告诉你的人带过来让我见上一面,否则我怎么会安心给你们造火器?要知道光有图,没有我在一旁指点,你们要学会这种东西,可比依样画葫芦的马镫要难多了。” 乌师庐对此并没有异议,他虽然性格暴躁,但脑子却非常好使,他当然知道那种威力巨大的东西不好造,否则也不会特地费意将张贺骗出来再抓回来。 “你要见他也不难,我可以把他叫过来。” “乌师庐。”张贺在身后叫住他,“你最好找人帮我治疗一下伤口,否则我可能挨不过今晚。” “一个俘虏,屁事这么多。”乌师庐冷哼一声,走了。 他人虽然走了,但很快就来了匈奴人的大巫。匈奴人巫医一体,随军的大巫除了祈祷胜利之外,最大的作用就是给伤员治疗。 那名巫医对张贺非常不友好,他粗略检查了一下张贺头上的伤口,用剃刀直接将张贺剃了个光头,露出上面一指长的伤口,用刀切开张贺的伤口,从里面挑出残余的细小铁片,然后用清水清洗干净上,在上面涂了些黏糊糊但明显感觉到清凉的药膏,张贺推测是用一些具有消炎作用的草药做的。 上完药之后,巫医又用布条将张贺的脑袋包起来,在包的时候,他故意手劲放大,勒得张贺发疼,治个伤倒和上刑似得。 也不知道那个乌师庐到底有多闲,竟然派人端来一张胡椅,坐在不远处围观。因为他在,张贺就算疼也咬牙坚持下来,不发出一丝声音,免得被人看了笑话。 “你可知我来你这里之前,治过多少被你搞出的东西炸断手脚的匈奴战士?”巫医一边重重地扯绷带,一边嘴上说道,“有些人抬回来来不及等到昆仑神庇护,就彻底离开了,你造这东西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的罪孽有多大吗?” “我看你是治病治傻了吧。”张贺冷笑道,“两军交阵,讲什么仁义道德?再说你们单于的儿子不也想要逼我说出你如此嫌恶的武器的制造方法吗?你为什么能在这里和我说上话,还不是因为他想要我活着造出这个东西?” 乌师庐正围观得起劲,突然有人进来和他附耳低语几句,他站起身来对张贺说:“你要见的人来了。” 张贺闻言抬起头来,看到乌师庐背后不远处走来一个胡人,他穿着贵族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和在大汉时期的沉闷低调完全两个人。 他走到牢笼面前,开口问道:“听说张贺张侍中找我?” 张贺笑道:“是啊,找你,毕竟我非常好奇汉军机密的马鞍马镫图纸,是怎么流传到匈奴去的,一定是你干的好事吧,卫律?” [历史]大汉首辅_156 被称为卫律的胡人,不慌不乱地回答:“那是李延年没事和我显摆,不然我还无缘见识到张侍中那精彩绝伦的图样。” “汉使团的其他人呢?”张贺追问。 “毕竟共事一场,我还没丧心病狂到要把他们全杀了的地步,只是汉天子刘彻先写信对单于不逊,单于勃然大怒,将汉使都送去湖畔牧羊,要不是战事吃紧耽搁了一下,这阵子他们应该已经都放上羊了。” 这就是说汉使还没有离开这一带,张贺心想,到时候要想办法见到他们才行。 这边张贺忙着和乌师庐、卫律周旋,那边刘据已经焦急万分。 卫青劝慰道:“他们既然大费周章骗着抓走了张贺,说明匈奴人想要活口。” “但我担心他们对张贺上刑。”刘据道,“我想要率兵去将张贺救出来。” “战还没有打完,哪有你一个做太子的亲自率兵正面硬扛匈奴十万大军的?”卫青一把按住了刘据的肩膀,“正好我嫌两军对打太过枯燥,不如你跟我今晚来一次奇袭。” “舅舅的意思是……” “我们迂回绕道,从后方端了他们指挥的大帐。”卫青说,“如果你担心张贺,就向陛下请命跟随我出军吧。” 卫青率领骑兵先从鸡鹿塞后门偷偷出了城,然后沿着阴山朝西跑了一百多里,方才掉过头来,往东北方向前行。 而此时的赵充国,则跟随着血迹来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石滩,在里面躲藏起来,暗中观察着不远处的动静。 不远处是一处匈奴人的营帐,血迹到这附近就消失了,应该是俘虏张贺的人在城门口和别人完成了交接。 张贺一个人在牢里发呆,他失血过多,到了后半夜,原野上越发寒冷,只觉得寒气入骨,他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突然有一名匈奴小兵走到他跟前,偷偷塞给了他一碗洒满花椒的羊肉汤。 张贺将滚烫的肉汤一口气喝光了,才觉得身体回暖了一些,他疑惑地看向那人,他并不觉得匈奴人会如此好心待他。 果然那人将压低的帽檐推起,露出一张典型关中人的脸,在从木栅栏缝隙里拿回汤碗的时候,顺手塞了一团白纸给张贺。 张贺偷偷趁着外面的火把亮光,将纸团摊开,藏在掌心看明白了。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今夜丑时,公羽孙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重点玩了丹霞地貌,各种暴晒 回来累趴了赶了两章榜单字数,要尽快把这个副本收尾掉了 第135章 诡计 赵充国派来的人说得很清楚, 后半夜三点左右, 他们就会发动突然袭击, 来将他救出去。现在已经接近接近凌晨,还有三个小时,在这段期间, 张贺想自己最好能摸清楚敌营的分布, 找到其他被关押的汉使。 于是他靠近囚笼边缘, 招手示意来人凑了过去。等到那人将耳朵贴近时,张贺才附耳低语:“你就说我冻得不行了,答应画出震天雷的制作方法。” 那人略微点头后离开,不一会儿,只见军营的主帐熄灭的灯火重新点燃,脚步声纷至沓来。 乌师庐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 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举起火把照向张贺冻得发白的脸, 得意道:“我就说汉人柔弱得很,尤其是这种看起来文弱的, 不扛冻,还没到后半夜就受不住了,我让人准备的两大桶水都没派上用场, 真是可惜。” 你大晚上的帐篷里烤着火盖着毛毯, 当然不冷了。张贺在心里默默地骂道,还想泼我水,真恶毒。 虽然心里早将对方骂上无数遍了, 不过表面上张贺还是装出被冻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当然牙齿上下打仗是真的,嘴唇冻得发紫也是真的,戈壁滩上的夜晚是真冷啊——向乌师庐求饶道:“我现在就可以画,把我放出去吧,冻傻了可没人会造这东西了。” 乌师庐做了个手势,马上有人打开牢门,将张贺从里面拽了出来。 张贺瑟瑟发抖道:“行行好,给我一件披风御寒吧。” 他五官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秀丽俊美,此时虽然被心有怨气的巫医剃了个光头,但仍无损他那过人的容貌,尤其是故意示弱时候,一双眼睛里仿佛含着泪光,小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让乌师庐想起了祭台上带宰的羔羊,当惯屠夫的心里竟然也起了一丝怜惜。 鬼使神差间,乌师庐解下自己的披风,扔到张贺头顶上,嘴上说道:“没用的东西,跟我进大帐。” 大帐里生着火堆,又不透风,此时温暖如春,张贺进了乌师庐的大帐后,方才觉得自己僵硬的身体开始回暖。他暗自活动了一下手腕,等下应该还能握得住剑。 这么想着,张贺又不动声色地用披风把自己裹紧了一些。 大帐里几个跟随乌师庐伺候的匈奴女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被她们的大人带进来的陌生汉人。 乌师庐坐在自己铺着虎皮垫的座位上,姿势看起来十足的山大王模样,对张贺开口道:“现在就给我画!” “我需要纸和笔。”张贺回答道。 “纸是什么东西?”乌师庐问。 “哦,我忘记你们这儿没有了,那给我一张牛皮。” 莫名觉得自己被鄙视了的乌师庐冷哼一声,从一旁翻出一张牛皮,扔到张贺怀里:“这个可以了吗?还不快画!” 张贺老神在在地端坐于案前,在笔上添了墨,却提着手腕迟迟不肯落笔:“画图颇需要一些时间,大人总不会让我饿着肚子画吧?蒙大人仁慈,请再赐我酒与吃食。” “你事还真多。”乌师庐不耐烦地说,“给他一壶烈酒,再上一盘烙饼。” 匈奴居于苦寒之地,因此酿造的酒比汉朝要烈,用以驱散周身的寒气。而作为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出行常常带上好几天的干粮,这种又干又硬的饼子就是他们出行的最佳选择。 张贺就着烈酒咬了几口干硬如石头的饼,感觉喉咙和胃部火烧火燎一般,但这样对身体各项技能的复苏很有帮助,所以虽然喝到咳了起来,他还是仰脖灌下了小半壶。 借着酒意,他快速在牛皮上勾勒描画出了震天雷的外形,反正没有火药和里面的机关,匈奴人光学会一个壳子,什么用也没有。他还特地把外表画得凹凸崎岖,给匈奴人制造模子提高难度。 让他们研究怎么造好外面的花纹去吧,张贺坏心眼地想。 在牛皮纸的一侧画好震天雷的外形图和内部解构图之后,张贺还贴心地在右边用汉字写上了浇注时的注意事项,总之怎么唬人怎么来,坚决浪费匈奴制造人力和时间。 画好图之后,张贺起身,双手向乌师庐奉上这张牛皮:“大人你看,可否满意?” 乌师庐接过牛皮,细细端详了起来。张贺在一旁暗中观察,发现对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是发作的前兆,张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历史]大汉首辅_157 果然,乌师庐先是挥手让他的那些姬妾们都退出去,然后突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飞起一脚踢在张贺的膝盖上,趁他重心不稳朝前摔去的时候,按住张贺的肩膀往下狠狠一按,张贺控制不住力量,扑通一声跪在乌师庐面前。 “你给我跪老实了!”乌师庐用脚踩在张贺背上碾压,让张贺整个人几乎跪伏在了地上,“别想耍什么花招,以为我傻吗?画了个壳子就来糊弄我。” 张贺猛烈地咳嗽起来,虽然能骗过乌师庐最好,但目前的发现也在他的预估之中。 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并非欺骗大人,只是这里面放的粉末是特制的,当初汉天子为了保证配方的绝密,特地派我和另外一名大臣一起配置,我只知道其中一半。” “那我留着你也没用了。”乌师庐坐了回去,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张贺连忙说:“只要我和那名大臣核对配方清单,二者合一,就可以制出粉末了。这名大臣正好在此处出使匈奴的使团里。” “使团被单于扣押,我只能带你过去看看。”乌师庐说道。 张贺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他连连点头:“大人说得对,如果有人知道那名汉使身上还背负着这样的秘密,先下手为强打听出了另外一半配方,您在单于那边的功劳可就减半了。” 张贺听说单于不止一个儿子,而乌师庐年少顽劣,在匈奴其他王中间不得人心,他们想要推匈奴另外的儿子作为单于继承人。 果然这么一说,乌师庐的心明显动摇了,他带着张贺共骑一马,朝匈奴单于的中军大营赶去。 最近是枯水期,匈奴人沿着一条几近干涸的河床安营扎寨,乌师庐的营地在河西半里地,在他的营地东北不远处就是单于的大营,两处营地遥相对望。 单于大营南面有重兵把守,而西面和北面的兵力较为薄弱,乌师庐带着张贺经过的时候,只需要经过一道哨卡盘问。 进入大营,乌师庐也不着急求见单于,而是直接带着张贺来到了营地西北角的一处简易帐篷,帐篷口有一小队匈奴人把守,张贺粗略估计了一下,约有十一二人。 乌师庐飞身下马,张贺也跟着跳了下来,走进了那座帐篷。 这个帐篷是匈奴人平时用来存放杂物的,里面凌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攻城设备和马具。 地上码着供马匹吃的干草,四个穿着汉人服装的中年人正躺在干草上,看到有人进来,连忙坐起身来,面露警惕。 乌师庐拔出腰间佩刀,指着其中一人的说道:“你是汉使团的头吗?起来,有人找你说话。” 那人站了起来,只见张贺从乌师庐高大的身影后面闪了出来,对着他说道:“汉使莫慌,我是护军校尉、侍中张贺。” “张贺,你怎么在这里?”那名汉使面容年轻,却是张贺担任侍中的时候在宫里见过数面的人,一位叫做辛平的年轻文官。 “匡兄,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就不说这些了。”张贺朝对方行礼道,“今晚乌师庐大人带我来这里,主要是向你询问火药配方的事情的。” 什么火药配方?辛平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出口询问,却看到张贺朝他暗使眼色,连忙把到了舌尖的话吞了下去。 “不知道张侍中待要如何做?”辛平好奇地询问。 张贺从袖子里拿出一小方羊皮,递给辛平:“这上面写了仆知道的一些配方,君只需将剩下的部分补充完毕就可以了。” 辛平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硝石一斗,白芍三钱,菊几钱未可知,可询问君。” 辛平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不明所以,但张贺既然刚才向他示意,那这些药方肯定有独特的含义。他思索再三之后,突然茅塞顿开,提笔在张贺笔迹下面加上了几行: “当归二钱半,菊当以盛开在单于台东侧五百步处为最佳,也是同样一斗。” 张贺收回了羊皮,对辛平微笑道:“今日一见,汉使果然聪慧,咱们日后在单于帐下共事,还要承辛兄想让。” “臣不可事二君,谁要和你共事?!”辛平唾弃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今后就去和卫律那厮掐去吧,我是不会辱节的。” “汉使放心。”张贺微笑道,“我一定会替你好好掐一掐卫律的,看看他的花言巧语厉害,还是我造出的武器更讨单于欢心。” “你也别讨单于欢心了。”乌师庐说道,“跟着我混,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吃肉喝酒少不了你一份。” “那我要提前谢谢大人抬举了。”在乌师庐看不到的地方,张贺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张贺:裹紧我的小被子~ 感觉单于家熊孩子有种古早味狗血耽美里的炮灰鬼畜异族攻标配怎么回事? 旅游回来了,今日起恢复日更,多谢大家支持:) 第136章 逃脱 白芍, 又名将离。白芍三钱, 意味着一个半时辰之后, 将有人帮助大家离开。菊花,又名傅延年,暗喻使团中和李延年关系好的卫律, 询君几钱就是问卫律在什么方位。回答在单于台东侧五百部就是卫律在营地里所居住的位置距离单于大帐的距离。 张贺和辛平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色, 然后跟随乌师庐出了这个简陋的帐篷, 这里又脏又乱,很明显对方不想再多呆一会。 出了帐篷之后,乌师庐就带着张贺往单于大帐走去,单于已经睡着了,乌师庐就算是儿子也不便打扰,就让自己的两名心腹将牛皮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等到单于睡醒就将此图进献上去。 眼看乌师庐想要回自己的营地, 张贺暗自着急, 今晚赵充国等人袭营来救自己和汉使回去,只靠五百不到的步兵其实此举颇为凶险, 张贺决心先帮他们探好匈奴大营周边的地形。 这么想着,张贺开口对乌师庐说:“汉使说的其中一方配料野菊在单于台附近,那也太过遥远, 这种菊花虽然特殊, 但我观大营旁边有河流经过,它很有可能生长在河流附近的草地上,请大人允许我现在去寻觅一番。” “你别是耍花招想跑吧?”乌师庐问道。 “汉使已经知道我将火器制作方法告诉你们, 你觉得我跑回去,日后汉使回国翻起这件事来,坐实了我叛国行径,你觉得我还有活路吗?”张贺一脸诚恳地说道,“我们汉人讲究用人不疑,你既然决定让我为匈奴督造火器,就不该再怀疑我。” 乌师庐觉得汉人果然都是善于口辩,他一时不觉得对方说的有什么问题,只是随口提议道:“那你让我帮你把汉使杀了不就好了?” 别开口闭口就是杀人,张贺在内心吐槽,面上却不显,略微带上了一丝谄媚的笑容:“多谢大人好意,只是那汉使和我共事过一段时间,我并不想伤他性命,您要是再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 “算了吧,黑灯瞎火的,我可懒得去找什么野菊花。”乌师庐摇头道,“我派几个亲兵跟着你一起去,你敢跑我就让他们抓你回来打断腿。” “我以太一□□义发誓,绝对不会逃跑。”张贺对天发誓。 乌师庐想了想,太一神好像和匈奴人的昆仑神一样,是非常重要的神,那这个誓言应该是很庄重了,就放心得离开了。 殊不知在张贺这个现代穿越过来、从小受到唯物主义教育的年轻人来说,虽然也见了不少科学无法解释的玄妙事件,但内心却始终无法和古人那样对神产生那种特别敬畏的感觉。 毛□□说得好,一方面要听天由命,一方面要人定胜天。太一神还能细致到去询问每个人的誓言不成? 张贺在几名匈奴士兵的监视下,绕着大营转了一圈,他装模作样地在地上寻找野菊花,然后将它们采摘下来,放在身后背着的小篓子里。 [历史]大汉首辅_158 等篓子差不多装满的时候,张贺也将匈奴单于大帐周围的地形大致了解了一遍,然后骑马返回了乌师庐的营地。 因为张贺假装归顺匈奴,所以也得到了礼遇,给他安排了一座小帐篷,供他休息。 到了丑时,营地里的大部分匈奴人都在熟睡中,之前给他送信的那名假扮匈奴人的汉人士兵又偷偷潜入他的帐篷,对张贺说:“张校尉,赵充国已经带人在营地外面等候,就等你从营地出来,他马上接应你离开。” “好。”张贺点点头。 那名士兵将一把匈奴弯刀塞到了张贺手里,张贺走出帐篷一看,原来是乌师庐派来站在门口看守他的两名匈奴人已经被打晕。 张贺在汉兵的帮助下,将两名匈奴人拖进自己的帐篷,然后将其中一人的外衣剥下,换到自己身上。 张贺裹紧披风,将带着皮毛的帽子压低,低着头朝东边的哨卡走去。乌师庐带了至少有一万骑兵,所以他的营地占地面积不小,四个方向都有出入的大门,其中东门因为和单于大营相望,所以兵力最为薄弱。 赵充国熟读兵法,自然只是要攻敌最薄弱的一环,肯定会选择在东门外埋伏等待。 “站住。”哨卡守卫举起长矛,拦住了张贺的去路,“这么晚了,没有命令不得出营。” 那名假扮匈奴士兵的汉兵精通匈奴话,连忙对守卫说:“我们是奉乌师庐之命,出去寻找一些药材。” “乌师庐大人的令牌呢?”守卫将信将疑地问道。 那自然是没有的。汉兵假装商议模样,凑到张贺身边低语道:“他们要看令牌才放我们出去,我们没有。” “那就杀出去吧。”张贺也小声回道。 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块木牌,举到守卫眼前,嘴上说道:“这就是乌师庐大人给我的令牌,你看看对不对?” 趁着守卫接过去查看的同时,张贺顺势抬起脚,踹在对方小腹上,那名守卫毫无防备,顿时被踹得跪趴在地。 “动手。”张贺拔出腰间弯刀,将刀光晃在来人脸上。 东门守卫虽然是最少了,也有三十多个,此时看到变故,一个个都拔出武器,朝这边聚拢过来,还有人喊着朝营帐跑去:“有人要逃跑!” 眼看这边三十个守卫才打倒半数,更多的匈奴人已经从后面围拢了上来,张贺急着往前面冲。 正在这个时候,耸立的木门下方站立的一排匈奴兵被弹飞了开来,原来是赵充国带着手下从外面杀了进来。 在赵充国的掩护下,张贺二人很快和他们会合,也不恋战。赵充国劫了人就走。 张贺带着赵充国等人一边往草地里撤,一边对他说:“从这里往东不远就是匈奴单于的营地,我知道被扣押的汉使团被关在哪里,瓮孙有办法将他们一并救出来吗?” 赵充国爽朗地大笑道:“一不做二不休,劫了匈奴小子的营地,也去劫一回匈奴单于的营地,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张贺告知了汉使被关押的方位,又对赵充国说:“你分一点兵力给我,我们兵分二路,我要去绑一个叛徒回来。” “可是你之前和为兄说过的那个卫律?”赵充国问道,“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我可以给你一些人手,但子珩还需万事小心。” “我知道的。”张贺点了点头,“在单于营地正南有一处小山丘,附近靠近河水,草高过人,非常适合隐藏,我们到时候就在山丘南那片草地里会合。” “没问题。”两人商议好之后,就飞快地朝单于营地跑去,接近营地之后,张贺和赵充国分头行动。 张贺带着两百余人,往单于营地东北方向绕去,在那里可以望到卫律所在的帐篷。 但是单于的营地明显比乌师庐营地要看守严密,一时想不出办法进去。张贺正在犯愁,突然注意到身边不远处,一双绿幽幽的野兽眼睛正盯着他。 “张校尉小心。”他的手下士兵马上举刀挡在他的身后。 “放下刀吧。”张贺安抚性地拍了拍那两名士兵的背,“你们谁身上带的干粮里有肉?” 士兵们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有人老实地交代:“我嫌干粮太难吃,偷偷带了一些风干的羊肉。” “干肉不要。”张贺摇头道,“有没有鲜肉?” 其中一名士兵走过来说:“我这里藏了一块陛下先前烤肉大会餐时分给我们的牛肉,因为非常珍贵,没舍得烤,还随身带着。” “借你这块牛肉用用。”张贺笑道,“回去还你一整头牛带回家烤了吃。” 接过牛肉,张贺用弯刀将不怎么新鲜的肉割成几条,露出里面带着血丝的部位,然后小心翼翼地提了一条,朝那头独狼走去。 那头狼看起来刚刚成年,狼一般成群活动,它可能和自己的群落走散了,这说明附近可能一整群狼,对于夜战的步兵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但此时,危机也变成了机遇。 张贺伸展手臂,将那条鲜肉朝独狼晃动,引诱它朝这边走过来。 狼张开嘴巴,流出口水,眼睛却只看了牛肉一眼,还是死死盯着张贺,显然比起一条并不怎么新鲜的肉,它对于眼前这个大活人兴趣更高。 张贺举起弯刀,朝它挥了挥,那狼对于持有武器的人还是有些畏惧的,就这么僵持着。 张贺将手中的肉朝前方扔了出去,肉落到草丛中之后,那匹狼迅速扑了过去,开始吞咽起来。 等到它吃完了之后,张贺又将另外一条牛肉朝更远更接近匈奴营地边缘的草丛里扔了过去。 就这样一步步将狼引诱出了茂密的草丛,来到了营地边缘的沙地上,张贺使劲将最后一条肉往营地边缘的栅栏里投掷过去。 只见那匹狼跃起身,跟着肉飞去的方向,也跳进了营地的栅栏里。 “哇,有狼进来了!”里面很快传来匈奴人惊惶的叫声,紧接着传来刀剑撞击石头的声音和狼的哀嚎声。 那匹狼狈匈奴人围攻,仰天长啸起来,从不远处的黑暗里,接二连三传来了狼群的呼应声。有无数野兽的脚步践踏草地的簌簌声传来。 “大家赶紧趴下,屏气凝神,不要让狼群发现。”张贺连忙下令。 汉军都屏住呼吸,趴伏在草地里,看着一整群灰狼在他们面前跑过,直接冲入了匈奴人的营地。 局面一如张贺所期望的那样,混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匈奴副本收尾中…… [历史]大汉首辅_159 第137章 困斗 趁着狼群冲入匈奴营地引发的混乱, 张贺带着几名士兵, 悄悄潜入。 张贺带人进入营地, 率先朝卫律所在的帐篷走去,他让跟随他的几名士兵等在门外,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卫律原本已在歇息, 但外面匈奴人和狼群搏斗的动静不小, 他也醒了起来, 正穿上外袍,看到张贺骤然进来,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道:“张侍中,这么晚过来,有何贵干啊?” 张贺朝他微微笑道:“卫大人,我白日里和你还有几句话不方便讲, 因此深夜特地来访。” 卫律明白其中有诈, 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侍中方才被掳来匈奴一日就已经穿上了匈奴士兵的服装, 这可不像你平素作风。” “哪里不像我了?”张贺朝前逼进一步,“我穿上这身衣服, 和您不都是在单于手下共事?怎么,还是卫大人觉得,我这样会修点火器的人, 来到这里会夺了你的宠?” “那怎么会呢?”卫律讪笑, “如果你愿意为单于效力,我自然为他感到高兴,只是, 恐怕小弟你并非诚心投降。” 说完卫律从腰间拔出佩刀,朝张贺迎面劈砍来,“你定是逃跑出去穿了匈奴士兵的衣服,却来这里糊弄我,看我把你捉回去,朝那单于邀赏。” “那就看你有几分本事了。”张贺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拔出弯刀,与他过了几招,但是他怕刀刃碰撞的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何况,他们只是临时闯入,不能久待。 所以张贺转了转眼珠子,心生一计,只见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为卫律把刀劈砍在他的刀背上,他双手一放,手里的匈奴弯刀脱手飞了出去。 卫律心中一喜,一手挥刀,一手直接朝张贺抓来。 在对方堪堪要抓到自己领子的时候,张贺突然往下一猫腰,迅速接近卫律,然后从袖子里抖出一柄藏着的匕首,直接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卫律连忙防守,但张贺人已经闪到了他的背后,卫律反手拿刀很难有效地伤到他,张贺将匕首的锋利的口子朝他的脖子晃了晃,威胁道:“卫大人,还是赶快把你的手里的弯刀扔下吧,否则刀剑无眼,伤到你哪里了,我可担待不起。” 卫律只能将刀扔在地方,张贺吹了一声口哨,站在外面的几名汉军迅速走了进来,拿出绳子将卫律捆了,并将一块布条塞在他嘴里,防止他呼救,带着卫律就往外走。 匈奴人正屠狼,突然看到从帐篷里走出几个陌生人,为首的匈奴人发现了中间有一个人被布包着头,看起来十分可疑的样子。 “什么人?”为首那名百骑长喝道。 张贺给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自己则停留下来,朝匈奴百骑长走去。 因为张贺不会说匈奴语,所以他张开嘴,装作哑巴的样子,咿咿呀呀说了几句。 百骑长不耐烦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说不说得出话?半夜来这里干嘛?” 张贺从腰间取出乌师庐的令牌朝对方示意了一下。 “是乌师庐的人。”那人奇道,“这么晚了,他派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张贺为的就是和他拖延时间,因此比比划划,半天不开口。 那人怒道:“你说不说的清楚?” 眼看和张贺一起的那些人已经快要走了营地边缘,百骑长才觉出不对,大喊道:“这些人有问题,快把他们抓起来!” 那些匈奴人方才大梦初醒一般,抛下狼群朝张贺等人杀了过来。 张贺哪能束手就擒,他身轻如燕,很快就往后跑去。 百骑长撒开腿朝他追来,张贺边跑边朝后扭身,用□□发射,趁对方躲闪的功夫,他已经跑到了营帐边缘。 其他人已经带着卫律出了营帐。 “是汉军!”火光下其他匈奴人看清了他们的打扮,“汉军半夜来袭击了,快抓住他们!” 这个时候,赵充国在外面的草地上下令,手下的汉军齐发弓箭,在一阵箭雨的掩护下,张贺他们迅速逃回了草地里。 “瓮孙,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啦?”张贺惊喜地问。 “我那边比较顺利。”赵充国让开健硕的身躯,给张贺看到躲在他身后的几名汉使,“我把他们都带出来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好,我们人少,不可恋战。”张贺抬头看去,此时的匈奴大营已经灯火通明,除了原先去追逐他们那群人正在草丛中搜寻之外,其他匈奴士兵也开始集结,一旦骑兵到位,他们将很难离开这里。 张贺记起之前看过的地形,带着赵充国他们:“你们跟我走。” 他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认路能力着实不错,之前走过一遍的路,他就能够分辨出来。 在草丛中左右躲藏,好险没有被匈奴追兵给赶上。但身后的匈奴士兵仍是穷追不舍,眼看对方的骑兵要派了出来,最先头的一小伙骑兵将他们藏身的草地团团围住,张贺心道不好。 今晚怕是有一场恶战,他看了看周围的五百名步兵,如果因为救他一个人,而导致其他士兵丧命,张贺将会无比愧疚。 可是,此时他们四周是不断聚集的匈奴骑兵,背后是一条清浅的河流,背水一战,就在转瞬。 赵充国将手上松落的绷带系紧,这是他之前打仗中受伤的地方,咬牙道:“此处地形对我们并无太大优势,为今之计也只有硬扛了。” 张贺点头附议,正在两人准备带着手下冲出重围的时候,突然从匈奴大营的后方传来一阵号角声。 这号角和匈奴人用牛角做的截然不同,是由南海的海螺做成的,吹起来的时候声音低沉悠远,是汉军里的期门军独特的标志。 号角明主帅就在附近,张贺欣喜地抬头道:“卫大将军来了。” 赵充国更是高兴地一拍大腿:“难道是要夜袭?” “很有可能。”张贺回答。 卫青擅长的战术,除了长途奔袭外,就是奇袭和迂回包抄。此时汉军和匈奴位于阵地两端,如果他悄悄带兵从鸡鹿塞后方出发,连夜兜了一个大圈子,就可以出其不意来到匈奴的营帐后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那些围着张贺等人的匈奴骑兵听到号角之后,都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紧接着从匈奴大营里传来了匈奴人的鸣金声。 看来是匈奴单于主营告急,所以要这些人回援。 这个时候那些匈奴骑兵也顾不得逃跑的张贺等人了,迅速策马回去,只剩下,几百人还在和张贺他们对峙。 对于剩下的这些兵力来说,赵充国和张贺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数打败。 不远处的匈奴主帐里,人马跃动,火光熊熊燃烧起来,有人在大帐后方放了火,张贺和赵充国对视一眼:“我知道匈奴主营的粮草在哪里。” “那感情好。”赵充国乐了,“我留一小队人带着汉使和卫律回城,我们带人去把他们的粮草烧了。” [历史]大汉首辅_160 张贺带着赵充国,往大营的西南方走去,在那里有一座匈奴的粮仓,此时兵力薄弱,张贺他们将看守全部砍翻在地,然后将火把点燃,扔到粮仓上方,粮仓干燥,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 “不好粮草走水了!”匈奴人奔跑着,呼喊着:“不光后方有汉军,前方也有汉军,我们要被他们夹攻了。” 张贺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出,反而更加动摇了匈奴的军心,他和赵充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到匈奴人的马厩,开始抢起马来。 那些匈奴烈马很难驯服,不过赵充国骑术高超,很快就将马驯得服服帖帖,让张贺骑上一匹相对温顺的,自己骑上最烈的一匹马。 他们这些人全部骑上匈奴马,开始正面杀入匈奴大营。 在战斗中,张贺注意到从斜侧方杀过来一队人马,领头的便是衣着华贵的乌师庐。 乌师庐在睡梦中得了匈奴单于大营被袭击的消息,带兵迅速赶来援助。 而当他起身的时候,很快就发现在侧方小帐篷里的张贺不知所终,地上只留下两名被打晕的匈奴士兵,其中一名的军服还被剥了,这令他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正恨得牙痒痒,就在火光中发现一伙汉军骑着匈奴战马,一路杀来,为首的是一名精壮的中年将军,在他旁边那个身材相对比较纤瘦的年轻人,不正是之前向自己示弱的张贺吗? 别看张贺之前对他装得像一头小绵羊一样,此时却张牙舞爪,仿佛一头小豹子。 他每次挥舞战刀,都能从对方匈奴士兵身上划出一道血口子,鲜血溅红了他的外袍,火光映照着他俊秀的脸庞,在乌师庐眼里,这真是一朵带刺的毒花,又可恨又充满了吸引力。 正是这个时候,乌师庐才对张贺真正产生了兴趣。 他策马上前,拦住张贺的去路,冷笑道:“你想逃到哪里去?欺骗了我们匈奴人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要把你抓回去祭天!” 张贺骑在战马上意气风发,朝对方回以笑容:“两军作战,其中多用诡计,大家各凭本事,你就是被我骗了,也不可以把怨气撒到我身上吧?” “好,不撒到你身上,那么我们就公平决斗吧。”乌师庐抡着手中的战刀,一脸凶悍地朝张贺冲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这里有个长得很像炮灰攻的,下章我必须要出场刷刷存在感了 贺贺:什么炮灰攻?分明是个熊孩子,打一架就好了 第138章 大捷 月下刀锋的寒光, 在凛冽的夜风中显得更加凉意瘆人。张贺胯下的匈奴马感觉到来自对方的杀意, 向后退了两小步。 就在这个瞬间, 乌师庐猛地出刀了。匈奴弯刀朝张贺迎面劈砍而来,张贺一带马缰,战马朝左兜了半圈, 让张贺躲开了攻击。 张贺将手中弯刀送上, 两柄锋利的刀在夜色中碰撞, 发出清脆的响声。 刀背震动得张贺虎口发麻,匈奴人的力量总是比自己大上一些,张贺咬牙受住了,将刀往前推。 乌师庐也是使了全劲来抵挡张贺将刀锋推进,正胶着间,只见张贺猛地收刀, 双腿夹住马肚子, 口中喝道:“驾——!” 战马竟然往匈奴大营的西北外缘跑去, 乌师庐一身力气扑了个空,险些跌下马来, 他万万没想到张贺竟然掉头就走,连忙拍马赶上。 张贺一边纵马飞奔向前,一边偷偷从腰间取下弩箭, 转头就是朝乌师庐连射数箭。 乌师庐一一避开了, 怒道:“你居然偷袭!” 张贺头也不回地回答:“你人多势众,我又打不过你,不跑才是傻子。” 乌师庐一心想捉住张贺, 竟然在他马后穷追不舍,要被追上,只见前方略微高出地表的小土丘上突然出现一人一骑。 那是一个银甲黑袍的少年将军,以北斗为幕,他弯弓搭箭,白羽箭朝乌师庐连连射来,乌师庐急忙勒马,才躲开对方的攻击,羽箭俱都插在马蹄前方的泥地上。 待看清来人那俊朗的眉眼,张贺欣喜道:“殿下!” “快到我这边来。”来人正是刘据,他看到张贺被一名匈奴贵族模样的同龄人追逐,心里着急,先连射数箭解围。 张贺一扬马鞭,战马跃上了土丘,和刘据并驾齐驱。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张贺连忙询问。 “听到赵充国传来你被俘的消息,我别提有多担心了,恨不得马上去救你。”刘据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但是舅舅说两军对峙,切不可鲁莽行事,正好舅舅要发动突袭,我就跟着他一同领兵前来。” 说话间,一对精悍的骑兵齐齐来到土丘上,将弓箭对准了不远处乌师庐的人马。 乌师庐看对方人手超过自己,如果硬打毫无胜算,只好狠狠地瞪了刘据一眼,嘴里说道:“今天算你走运,张贺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乌师庐会把你抓回去好生教训。” 说完,掉转马头急匆匆地往战场上需要救援的地方去了。 “他是单于的儿子?”刘据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危险的神色,“他没有对你不利吧?” 虽然有些小磕小碰,还被剃光了一头秀发,但总体来说没受到太大伤害,张贺自然要让刘据宽心,于是举起双手示意:“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我这般聪明的人,哪里会轻易受了伤去。” 刘据看着张贺身上的匈奴士兵衣服,开口道:“两军交战,你这身衣服容易被汉军误伤,我这般带了替换的衣服,你且换上。” “如此甚好。”张贺连忙和刘据同时跳下马,刘据从马鞍后面拿出一包衣物,张贺正伸手要接,却被刘据一把捞了过去,抱了个满怀。 刘据将脑袋埋在张贺的肩头,紧紧抱着他:“子珩,你可真是担心死我了。” 周围的士兵连忙识相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倒是张贺闹了个大红脸,轻轻地推着刘据说:“这么多士兵都看着……” “抱歉,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刘据很快松开了张贺,“你快换上吧,我们去舅舅那里。” 张贺绕到马背后面,换上了汉兵的战袍,带上一个简易盔甲,刘据又将铁甲给他前后背穿上,方才放心地说:“我们走吧。” 越往战场深处,打斗越发激烈。汉军夜袭大营之后就按照卫青的军令,四处放起火来,此时熊熊燃烧的烈焰环绕中,突然从匈奴人后背出现的汉军犹如天降的修罗兵,各个骁勇善战,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身穿银白色战甲,披着天青色披风的大将军卫青,正和仓促间从大帐里出来,连金冠都歪带着的乌维单于对战。 乌维单于是匈奴里数一数二的勇士,他刀刀带风,朝卫青的各处要害砍去,但卫青也是武艺高强,一把汉剑使得是游刃有余。 几十招后,乌维单于看到没有胜算,铤而走险,整个人从马上跃起,将全身重量集中到手臂处,用力将弯刀朝卫青侧腰砍来。 “舅舅小心!”刘据在一旁和其他匈奴小王缠斗,看到此情景,连忙惊呼出声。 [历史]大汉首辅_161 乌维单于此举如同困兽孤注一掷,卫青躲避不及,只好伸出左手,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刀。 握住锋刃的手瞬间被割伤,鲜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卫青咬咬牙坚持了下来,用力握住那刀,不让它推进分毫,同时右手出剑,刺中了乌维单于的左肩。 乌维单于负伤,卫青又让坐骑侧着朝对方的战马撞去,这一撞非同小可,乌维单于从马上跌落了下去,被其他汉军擒获。 “大将军,你没事吧?”张贺一刀砍翻一个匈奴千骑长,纵马过来问道。 “并无大碍。”卫青用剑割下披风一条,简单包扎了一下手掌,然后对手下吩咐道,“全军传话出去,就说单于已被擒获,定能动摇匈奴军心。” 说完卫青抬头看了一眼东方,那里已经渐渐泛白,他此番夜袭,为了能够灵活机动,只带了不到三万人马,目标是单于大营和他旁边离得最近的两个中军小营,总计三万骑兵。 此时中军被偷袭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战场,必须赶在匈奴其他援军赶到之前,将匈奴中军全部打败,否则到时候被围困的就成了汉军。 卫青将汉剑举头顶,挥舞着对全军将士喊道:“在天亮之前,擒获匈奴小王和大将,现在正是你们抓紧时间立功的时刻。弟兄们,杀!” 这一战打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直到东方泛白的天际开始出现玫瑰红的晚霞,倒伏的匈奴营帐也在晨光中露出了它的整个尊容。 “报————!”一名探子骑着马飞奔而来。 卫青正带着张贺、刘据等人清理战场,问道:“报上军情。” “西域联军数万已经抵达距离此地西不到半里的距离。” 张贺顺着探子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西边尘烟滚滚,倒像是千军万马奔赴过来的光景。 “报————!”又一名探子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匈奴右贤王的援兵逼近大营东北,看起来还有三万之多。”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回禀将军,汉军作战勇猛,歼灭匈奴中军半数,但我们的人马也有折损,加上受重伤不能动的,也有近四千人。” “敌军人数是我们数倍之多……”刘据沉吟道,“我们的援军怎么还没到?” “快看,那是什么?!”眼尖的张贺手指南方,惊喜地叫了起来。 随着朝阳升出云层,在万道金光的照耀下,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整齐划一的黑色盔甲的骑兵方阵,为首一人红袍黑甲,披着玄色披风,正骑马飞快地朝这边奔来。 他□□那匹是大宛宝马,脚力非一般战马能比,将其他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舅舅。”阳光照亮了他年轻的眉眼,火红的冠缨在他盔甲顶上随风飘舞,来人正是骠骑将军霍去病,他挑眉笑道,“我把我那延后出发的八万骑兵都带来了,你看还够用吗?” 霍去病的到来彻底将战局打开,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破匈奴几座大营,再加上卫青之前在阵地战消耗的部分匈奴兵力和夜袭歼灭的匈奴中军,两位大司马此战一共歼灭、俘虏匈奴八万余骑。 那还没来得及投入战场的右贤王成了幸运儿,带着匈奴剩下的两万残兵,惶恐不堪地逃窜入茫茫瀚海。 而西北方向来的西域联兵,本就是各怀杯葛的乌合之众,和卫青霍去病交手没多久就被越打越勇的汉军吓破了胆,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四万多人瞬间做鸟兽散。 卫青霍去病各派一队校尉,分头去追匈奴和西域的逃兵,自己带了此次投降和俘虏的,班师回城。 鸡鹿塞前,中年的天子身穿正式的黑色礼服,正站在洞开的城门前,迎接他的两位常胜将军归来。 这身黑色礼服上面的花纹均由金线细致地描边绘图,原本是刘彻为了这次登临单于台所准备的。但因为匈奴人突然发起进攻,原定的时间往后推了一天。 “参见陛下。” 大军行至打着华盖的刘彻面前,卫青和霍去病连忙翻身下马,跪在刘彻面前,向天子行礼。刘据和张贺也跟着跪在后面,整个大军都向天子行礼。 “两位爱卿快快请起。”刘彻一手一个拉起卫青和霍去病,转过身面对全军将士,“将士们作战辛苦了,都起来,朕已经派人提前去单于台备好了美酒,大家随朕同往庆功。” 张贺站了起来,在他身后,汉军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口号声:“陛下威武!汉军威武!” 张贺又偷偷去看刘彻,这位天子此时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十岁,脸上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笑容,而卫青脸色虽然因为连夜作战显得疲乏和苍白,此时眉眼间也蕴含着浅笑,霍去病更是面色红润,一双星眸传出不可一世的傲气。 刘据站在张贺身边,偷偷握住了张贺的手,脸上也露出了和他的父皇非常相近的笑容:“子珩,父皇他们今日都非常高兴。” 直到多年以后,张贺想起这一天鸡鹿塞的早晨,胸中荡涤着的还是久久挥洒不去的欣喜与豪情。有时候他会在回忆时偶尔想道,如果这一刻能定格到永远,如果有些人不会在岁月中渐渐离去,那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努力突破卡文瓶颈期,握拳 这章能感觉到我有意识的改变吗? 第139章 乌梁海 张贺见过夜晚的单于台, 那荒废的土台在雾气中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而这白日里的单于台, 只是戈壁上一处落下不少风霜印记的土疙瘩罢了。 在单于台的黄土残垣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孔洞, 是当年匈奴人用矛扎出的。天子的先头队伍早就来到了那里, 将这土台上上下下布置了一番, 此时汉军战旗飞舞, 张牙舞爪的黑龙在红色旗面上显得分外威风。 刘彻在两位将军的陪同下登上单于台,手里端着酒盏,朝台下列阵得整整齐齐的十八路大军说道:“朕率十八万骑巡边陲,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巡至朔方,临北河, 于鸡鹿塞前与匈奴主力大战两日,歼敌八万余骑, 俘获匈奴单于、国相、小王若干,威震匈奴, 此乃我汉军天威,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杯美酒,朕与全军将士共饮,以贺胜利。” 说完, 刘彻带头将酒一饮而尽,又笑着对大军说:“朕要封禅泰山,以志万世之功, 这里就托付给大将军青和骠骑将军去病,趁胜追击,将匈奴一举收复,永绝后患。” 卫青和霍去病喝完酒后,对刘彻豪气地说:“陛下放心,臣等定不辱使命。” 刘彻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又含笑望向卫青:“朕正月巡东海,去看看那传说中的蓬莱仙人到底长如何模样,四月在泰山等着你们,封禅是头等大事,两位大司马可万万不能迟到了。” “臣和大将军会快点解决匈奴。”霍去病回答道。 自刘彻动身去东海之后,卫青和霍去病就在边关以外驻扎了下来,匈奴人虽然主力受挫元气大伤,但仗着穷山恶水,还在负隅顽抗。因此汉军就一场接着一场地打小规模战役。 眼看时间已到冬天,边关呵气成冰,尽管汉军都换上了更为厚实的棉袍,但张贺还是觉得这寒意入骨,尤其是他和赵破奴跟随卫青的先头部队,深入瀚海千余里,在燕然山下的赵信城一带驻营,夜晚起来巡视的时候,脚下踏着厚厚的积雪,外面走了一圈回到帐内的时候,还是觉得两边面颊都要冻僵了。 燕然山位于蒙古高原西北,平均海拔三千米,主峰更是高达四千多米,终年积满了皑皑白雪。雪水流淌汇聚成安侯河,两岸皆是丰饶的大草原,一路向北最终汇入贝尔加湖。东汉时期的窦宪就在这里大败北匈奴,他们跨过安侯河,登上燕然山,在崖壁上刻下了由班固书写的封燕然山铭,这便是后世著名的“勒石燕然”了。 张贺到了此地,不由得也热血沸腾起来,一半是因为汉军驱寒的羊肉汤里放了太多花椒的缘故,辣的。 可惜刘据在鸡鹿塞和他匆匆别过之后,就跟随刘彻去了东海,封禅一堆繁文缛节的事情,刘彻正愁没人分忧,就把及冠可以干活的太子拖了去。此时张贺不由得遗憾汉代不能折腾出相机来,无法将这雪山下的草场的美景和刘据分享。 他一边惋惜着,一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帘子被掀开,大片的雪花在北风中打着旋儿飘了进来,从帐外走进一个肩膀上落满雪花的赵充国。 [历史]大汉首辅_162 因为之前鸡鹿塞大战的优异表现,赵充国的才能被刘彻和卫青所重视,刘彻封了赵充国和张贺一样,在卫青麾下做了个校尉,赵充国这阵子可是颇为忙碌。 “子珩。”赵充国一进来就冲张贺喊道,“快跟我去大将军主帐,有要事相商。” “好,我马上就来。”张贺将喝完的羊肉汤碗放下,站起身来带上兜帽,迎着风雪朝夜色中仍然灯火通明的主帐走去。 卫青的身体不比他们这些年轻人,在极寒的环境里显然带出了些病症,因此大帐里生了好几个炉子,把整个帐篷烘得热气腾腾。 尽管如此,卫青还是裹着貂裘披风,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鎏金卷云纹图样熏炉,一只手支着下巴,时不时咳嗽着。 “大将军的风寒之症还没好?”张贺关切地问道。 卫青抬起眼来看他,虽然眼底有些熬夜引出的青黑,但脸上仍带着宽慰人心的微笑:“不妨事,军医开了几帖药,只是还没好透罢了。” “可恨我不懂歧黄之术,这军医的方子想必不够对症下药。”张贺急道,“还是得班师回朝之后找体检司的御医好好瞧瞧。” “先不提这些了。”卫青将手里的军报递给他们,“我接到安插在匈奴内部的暗哨的密报,乌维单于的长子乌师庐自立为单于,但他年少又行为颇有不断,不能服众,季父右贤王呴犁湖继立为单于,我和去病两路汉军连月攻打,匈奴人心惶惶,如今已经分裂成东、西匈奴。” 张贺心中微动:“这其中一路匈奴是否要内附?” “正是。”卫青答道,“呴犁湖单于在弓庐水一带遭到去病大军的猛攻,显然招架不住,从呴犁湖往下都有意要归附投降。而他的弟弟左大都尉且鞮侯却觉得父兄都陷于汉军,和我们不共戴天,正以乌师庐单于的名义集结匈奴残部,要和我们决一死战。” “大将军是不是已经有他们的动向了?”赵充国问道。 卫青从案前站了起来,走到张挂着的舆地图上,用手在燕然山西北方比划:“且鞮侯素来和西域诸国有些勾结,在此处联合西域骑兵,总人数还未探明。” “我们要去攻打他们吗?”张贺说。 “漠北现在天寒地冻,汉军不习寒冷天气,我已不准备再次久侯了。”卫青回答,“正好趁此机会,和他们打上一仗,将匈奴人彻底赶跑,漠北虽然苦寒不宜居住,但往后我们可以在赵信城等处屯兵设点,放养军马,让匈奴无法再卷土重来。” 为了先下手为强,卫青决定汉军骑兵精锐沿着燕然山往西北方向行军,和且鞮侯与乌师庐的两支联军展开遭遇战。 为了让马能够在冰上作战,卫青下令全部骑兵在自己坐骑的马蹄上捆上布包,这样可以减少马蹄打滑。 尽管如此,一向迅疾如风的骑兵精锐,也因为马腿陷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大大影响了行军的速度。 三天后,他们来到了乌梁海。位于燕然山西北侧的这个巨大的湖泊,坐落于一处地势低洼的盆地,周围的草地此时都覆盖着白雪,远处是绵延起伏的燕然山余脉。 寒冬里湖水早已封冻,在阳光下折射出如梦似幻、深浅不一的孔雀蓝色,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不远处的雪山。 虽然画面美得像童话,但这里确实一个不折不扣的极寒地狱。 这个湖泊在现在蒙古境内,是其最大的湖泊,一个咸水盐湖,冬夏气候两极非常严重,冬天最低的时候能达到零下58°。现在虽然每到它最冷的时候,但也把汉军冻得够呛。 遭遇战在湖边的雪地上展开,对面的匈奴骑兵也各个包裹得笨重如熊,过于寒冷的环境,使得双方都想迅速结束这场战役。 且鞮侯显然作战经验丰富,他让骑兵组成楔形阵,这种阵型是一种强穿透力的阵型,犹如一把尖刀,快速冲锋,直接扎入对方阵营。 卫青骑在马上,不慌不忙地问道:“赵充国,你看这个阵型,我们该如何应对?” 在之前战役中发现了赵充国的潜力之后,卫青这次总是把他带在身边,有意无意地提点他带兵统阵的技能。 赵充国回答道:“这是一个楔形阵,但雪地和地面上的薄冰,显然严重影响了这个阵型的威力。我们可以让铁索将前排骑兵连成一条弧线,可以挡住对方的冲击。” “这是防守之法,那又如何进攻歼敌?” “楔形阵往外两翼比较薄弱,我们可以在两翼加大兵力,对他们进行包围。” “这是一个稳妥的阵地战方法,但是我们要尽快打赢这场仗,却是要好好借一借这天时地利。”卫青说完,用手朝冰封的乌梁海一指。 赵充国和张贺对视了一眼,两人恍然大悟:“是要将他们引去冰湖?” 卫青微笑道:“正是,找出冰层薄弱的地方,把他们带过去。张贺,你的震天雷还有吗?” “先前在鸡鹿塞的时候用完了,不过骠骑将军的人马来时,我又托赵破奴给我运了一批。”张贺回答道,“大将军是想要炸开冰层?” 卫青点了点头:“我们背靠乌梁海列阵,我守着中军,你和赵充国分头带领两翼骑兵,务必要将他们陷在包围圈里,然后将他们引上冰面。” “末将领命。”张贺和赵充国齐声说道,然后分头朝队伍两段策马而去。 张贺抬望眼,只见身披重甲的且鞮侯手下精锐骑兵已经来势汹汹地朝汉军冲来,仿佛一支巨大的黑色响箭,呐喊声、马蹄声、狂风的呼啸声,都一股脑随着鹅毛般的大雪朝他印面扑来。 张贺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心里想着,打完这一仗就回塞内,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被冻成狗了。 面对强敌和险恶的环境,已经经历过几次战斗的张贺已然成熟了起来,还学会了苦中作乐。有的时候,支持着一个战士从那无尽的厮杀中活下来的,不过是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和心爱的人临别前反复说的“加餐食,长相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刚看到燕然勒石拓片在蒙古被找到的新闻 乌梁海在清时叫做唐努乌梁海,还蛮有名的,不知道汉代时候叫什么,就参考罗布泊的名字截取了三个字 冰上骑兵战参考了真实战役 第140章 止戈 原本寂静的雪原, 此时厮杀声震天。 这几日在雪地里行军, 为了隐藏行迹, 卫青命全体骑兵都换上了白色的斗篷。此时披在张贺肩上的斗篷已经被鲜血浸透,又重新被雪花覆盖成白色。 那些血是匈奴人的还是自己的, 张贺已经分不清了, 极寒的环境下, 连伤口流出的血也很快冻结, 刀锋割开袍服,裸露出来的那一小块肌肤很快就冻僵,觉察不到任何疼痛。 只有刀子割下来的钝感,就如同劈砍在石头上一般。 终于将且鞮侯的骑兵引到了结冰的湖面上,张贺小心地用缰绳操纵着战马行动的步伐,防止它在冰面上表演一个花样滑冰。 “得得——”是马蹄敲在冰面上的声音, 随着冰层的薄厚,发出的声响不尽相同。 卫青寻找到一处冰层较薄的地方, 让骑兵挥动手中的战旗,将匈奴人的大部分骑兵团团地围在了此处湖面。 风雪越来越大, 坐在马上挥舞刀剑的时候, 突然一阵寒风夹带着的雪花能让双方瞬间看不清敌人处在何方。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结束,否则汉军的人马将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活活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历史]大汉首辅_163 低沉的海螺号角声响了起来, 整个乌梁海盆地上空都盘旋着这个声音。这是卫青事先和全军将士约好的信号,整场战役最后的致命转折即将出现。 张贺一声令下,有一列骑兵迅速绕着包围圈纵马飞奔了起来, 他们一边跑,一边将点燃的震天雷往冰面上扔。 隆隆的雷声中,湖面上的冰层被炸开,更厚一点的冰面上也“咔嚓——咔嚓——”裂开了缝隙。 缝隙如同树枝一般在冰面上迅速伸展开来,形成一个妖艳的图腾,匈奴的重甲精锐骑兵的重量压垮了已经岌岌可危的冰面,许多骑兵连人带马掉入冰冷的湖水之中,他们再也没有挣扎出来。 乌梁海冰上一役,汉军以一万精锐骑兵,巧妙地利用冰湖的环境,歼灭匈奴一万九千骑,俘虏数万人,就连且鞮侯也长眠于乌梁海底,只有乌师庐带着少数亲兵突破重围,往西域列国的方向逃遁而去。 卫青大军凯旋回到朔方城的时候,正遇到了已经带着归降的东匈奴的霍去病,两路人马在城中大饮三日,驱散了一身极北之地的冰雪寒气,又上书刘彻为有功将士请封,将边防戍卫事务一一安排好,转瞬就又逗留了一个月余。 皇帝的封侯诏书是直接从东海边派遣使者送至边塞的,卫青和霍去病都各自加了封户不提,封赏列表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张贺和赵充国了。 张贺以护军校尉,从大将军在鸡鹿塞大战和乌梁海之战□□勋显著,先前又有西域、南越之功,以千八百户封平梁侯。 赵充国杀敌勇敢,获封关内侯,从中郎飞升至比两千石的中郎将。 谢过皇恩之后,那使者单独对张贺说:“太子殿下知道我这次前去朔方,特地拖我将此物带给你。” 张贺双手接过,却是一个布包,将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整齐折叠着一套新缝制的做工精细的冬衣,上面摊着一张缣帛,刘据在上面写道: “子珩如晤,吾闻塞北苦寒,忧君战袍百战已破,故为君添置新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莫迟,吾在泰山候君早日相见。” 张贺将缣帛折叠藏在袖中,心里如同新衣一般熨帖。 从朔方城动身已经是开春,阴山下的溪流中雪水已经化开,原野上依稀有了点滴野花的模样。 张贺难得跟着两位将军坐了四匹马拉的车驾,虽然古代两轮车行驶在路况不够平整的道路上,到底不比现代的汽车来得平稳,但因为车里均垫着厚厚的褥子,所以这沿途颠簸远比骑马要享受多了。 因为卫青自乌梁海受冻之后,原本一直未好的风寒竟然有了加重的趋势,所以半路由霍去病做主,车驾改道秦直道,先回了长安。 面对着骠骑将军肃杀的脸庞和皱起的眉峰,体检司的人如临大敌,围绕着卫青团团检查了一遍,说是大将军从儿时受冻带来的先天不足,几次边关作战已有折损,本来在长安养着也无大碍,这次竟然去了极寒之地的冰湖,却是大伤元气,建议以后不要再往北方出征了。 卫青怀揣着手炉,裹着平阳公主给他新做的一件厚重的冬衣,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我这是已经老了吗?” “胡说,陛下还活蹦乱跳到处折腾着要求神封禅,怎么就轮到舅舅抱怨老了?”霍去病不高兴地说。 “太医这不是都不让我上战场了吗?” “微臣只是建议大将军先将养数年。”太医连忙安抚道,“以后调理好了身体,也不是不能出征的,只是别在去那苦寒之地。” “瀚海都被我们汉军彻底扫清了,你留了赵充国在那里,和我麾下的赵破奴一起,将漠北的关塞都建造起来,以后屯兵守卫,不愁匈奴再在北境作乱。”霍去病道,“剩下那些周边宵小,又何必劳烦舅舅亲自出马?” “乌师庐遁入西域,恐怕日后丝路周边不再安生。”卫青叹道。 “西域那些小国何足惧?”霍去病用手一指张贺,“到时候我带着他去收拾了便行。” 张贺突然被霍去病提到,受宠若惊地回答:“末将任随骠骑将军差遣。” 卫青欣慰地点头道:“去病这会也知道提点年轻的将领了。” 霍去病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当年舅舅手把手教我行军打仗的道路,这小子和据儿关系甚好,我带着他点,以后据儿身边也好多个人照应。” 体检司给卫青开了药方,将养了数日之后,算算快要到刘彻事先定好的泰山封禅的吉日了,卫青便命人准备启程往东边而去。 因为张贺还兼着上林苑内的职务,所以出发前特地拜访了两位将军的府邸,核对此时封禅需要携带的一些物资。 在骠骑将军府上,霍去病的妻子手里摇着一个大胖小子,已经长过霍去病腰间的霍嬗正抱着霍去病的大腿撒娇:“爹爹,嬗儿也要去参加封禅。” 张贺马上想起,历史上九岁的霍嬗就是参加了元封元年这次泰山封禅,和刘彻单独登上山顶之后,不知道是吹了风受了凉还是怎样,等刘彻封禅礼毕,东行到海上时,突发急病,一日之内就去了。 也许,应该帮他避开这次的劫难? 这么想着,张贺开口对霍去病说:“骠骑将军,此去泰山路途遥远,侯世子年纪尚幼,到了那边人员混杂也米有女眷好生照料他,恐怕不是很妥当。” 霍去病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你是让我别带嬗儿过去?” 张贺非常诚挚地点了点头:“体检司的人每年也有给侯世子做检查,世子带了一点胎中带来的羸弱,调养了年余方才大好,此时一路舟车劳顿,恐怕又带出原先的病根来。” 霍去病沉吟片刻道:“你这人有时候说话神神叨叨的。” 张贺乍被霍去病如此吐槽,心中大震,正要解释,却见霍去病继续说道:“不过前几次你说的也都有理,我就听你一回吧。” “嬗儿不能跟爹爹一起去了吗?”霍嬗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问。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嬗儿乖,在长安好好照顾弟弟,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春四月,卫青霍去病的车驾来到了奉高县,和刚兴致勃勃从东海折返的刘彻会面。 张贺跟随他们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儒生和方士就封禅仪式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他们的争论要么是引经据典,要么是荒诞不经,在张贺耳里听着和天书一般。他偷眼看卫霍两位将军,他们的神情也是对这些高谈阔论不感兴趣的。 还好刘彻看到卫青霍去病到来,很快结束了讨论,让他们自己出去找地方慢慢掐去,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仲卿,去病,你们总算赶上这封禅大典了。” 卫青也回以微笑:“全赖陛下神灵,我军在瀚海、燕然均大获全胜。” “朕听说张贺这小子这回干得不错。”刘彻亲切地说道。 张贺连忙谦虚地说:“臣是跟随大将军作战,都是大将军用兵如神,臣此去获益良多。” “卫青给我的奏章里,可是对你和赵充国赞不绝口。”刘彻夸道,“看来朕的太子眼光不错,这张贺是能文又能武,人也俊俏灵动。” 皇帝前半句是正儿八经的夸奖,后面却有些变味的调侃意味在,张贺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低下头。 这个时候,刘据在一旁说道:“父皇,儿臣和张贺已有数月未见,请求父皇恩准我们两人好好叙旧。” “好,你们慢慢叙旧,今天晚上不用过来给我请安了。”刘彻哈哈大笑声还在身后传来,刘据已经扯着张贺的胳膊走出了房门。 刘彻住在县内的一处驿站里,刘据作为太子,当然拥有自己单独一个独立庭院的小楼。 一进庭院,刘据就屏退左右,然后张开双手,将张贺紧紧拥抱在怀里。 “子珩,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历史]大汉首辅_164 太子呼出的温热的鼻息贴在张贺的脖子一侧,让他痒得略微发笑起来:“太子殿下,我都说过了本人吉人自有天相,不要为我太过担心。” “你在漠北作战的时候,我总担心你是不是受伤,有没有吃好,是不是受寒……” 听着刘据絮絮叨叨个没完,张贺笑着挣脱了开来:“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许久未见,我竟然不知道殿下变得如此婆妈了。” “你说谁婆妈?”刘据的嘴嘟了起来,两人像儿时一样,打闹着进了卧室。 一进卧室,刘据就凑了过来,一手握住了张贺腰间的碧玉带钩,压低声音说道:“让我检查一下你这次哪里受了伤。” 帷帐低垂,衣衫滑落,房间里的气氛很快旖旎了起来。偶尔有风掀起帘子,一室春光乍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久违的福利^0^ 皇帝:请问配角的福利呢? 作者:不存在的╮(╯_╰)╭(被猪猪陛下殴打) 第141章 封禅 刘彻先携众臣登上梁父山, 以礼祭祀地主。乙卯日, 下令让随行的侍中和儒生都换上隆重的礼服, 在泰山脚下首先行封土礼。 一个早上,张贺就被刘据叫醒, 换上有司事先准备的礼服。古代祭祀天地的时候, 按照礼制要佩戴冕冠, 玄衣纁裳进行祭拜。古代玄色代表着漆黑的夜空, 而纁色为赤色,象征着广袤的大地。 而佩戴在头顶的冕冠,其中的讲究就更多了,天子系白玉珠为十二旒,皇太子和诸侯王系红玉珠九旒,三公诸侯系青玉珠七旒, 卿大夫系黑玉珠五旒。 刘据此时佩戴的就是九旒的太子冕冠,上黑下赤, 带着一组复杂的玉佩,随着年龄的增长, 他容貌中肖似刘彻的一面渐渐显露了出来, 此时穿上祭祀用的正装,那平素温润的眉眼隐藏在珠旒之下,竟显得有些威严和锐利。 张贺官职不高, 作为随行人员,穿得就要简单些。因为此时刘彻已经在琢磨着改制,朝野中“色上黄”的议论渐渐多了起来, 因此张贺等亲近随从都穿上了黄色的深衣,头佩长冠。 西汉的染色技术还不成熟,所以并不是后世想象中的明黄色,而是和大地一样低调的土色,此时穿在张贺身上,倒也衬得他的脸色更加白净红润。 “启禀太子殿下,车驾已在外面摆好,是否现在就出行?”侍卫过来问道。 刘据点了点头:“走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为了祭祀用的巡礼车驾,全部都是华盖车,刘据拉着张贺并排站在车驾上,往前行了不远,就并入了封禅的车队。 正所谓天子驾六,在所有车驾最前面的是天子车驾由六匹浑身膘肥精壮的黑马开道,车上挂着日月星辰十二章纹饰的旗帜,刘彻端立其上,大将军卫青骖乘,陪侍左右。 再紧随其后的一车,上面站着和卫青同样身着冕服,头带七旒青玉珠的霍去病,他的车驾上的旗帜纹饰为山龙九章,由四匹马拉着。 刘据乘坐的车规制和霍去病差不多,此时并排跟在刘彻的天子车驾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泰山脚下而去。泰山屹立于平原之上,主峰海拔1545,从山脚下往上望去时,青色的山体一层层往上,最高处□□的石头在蓝天下轮廓分明,看起来还是非常高峻,气势恢宏的。 刘彻按照郊祭太一的仪式,在泰山东面的山脚下封土行礼,所封土宽一丈二尺,高九尺,下面埋有玉牒书。 当侍从在土坑里放下玉牒,并且在上面落土的时候,张贺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看不清天子到底在上面写了什么。 礼毕,刘彻让其他臣子都在山下等候,自己带了卫、霍两位大司马还有太子刘据,在极少数亲信随从的伴随下,登上了泰山。 泰山之巅是一些造型各异的石头,从山顶往山下望去,只见群山如在脚下,一片云海苍茫,宛如人在天上,俯瞰人间。 刘彻命人同样在泰山顶上进行了封土仪式。繁复的仪式结束之后,四周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一行人就在山顶临时搭建帐篷,准备休息一宿再下山。 因为白日里刚进行了肃穆的封禅大礼,所有人心里都荡涤着一股神圣的情绪,夜晚的山巅大风咆哮,刘据和张贺在帐篷里依偎在一起,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帐篷外面自然的力量。 刘彻夜间就把自己单独关在了帐篷里,不知道这夜深时刻,他于天人感应中想到了什么,又感知到了什么。 第二天张贺是被刘据摇醒的:“子珩,快起来看日出。” 张贺连忙穿上外套,披着一件玄色斗篷,和刘据一起步出帐外。 只见四处雾气苍茫,脚下云海蒸腾,从那瞬息万变的云浪之上,一轮红日正徐徐升起,将金色的光芒照耀在此刻正站在悬崖旁边,同样欣赏着这一瑰丽美景的君臣身上。 在刘彻的身侧不远处,一块巨石上铭刻着随从连夜在上面刻出的纪功词: “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亲以孝,育民以仁。四守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 刘彻朝刘据招手:“到我这边来。” 天子黑色的广袖一挥,其袖下所覆盖的,俱是大汉的万里河山,此刻阳光将每个山头都淬上金光,仿佛一副浓缩的画卷。 “父皇有何吩咐?”刘据询问道。 “据儿,我要这江山永固,与天无极,你能守好吗?” “父皇尚且康健,何出此言?” 刘彻颇有些感叹地说道:“我派遣数千人入东海,寻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那传说中的海上蓬莱仙山,仙人到底可不可求?当初始皇寻觅的长生之法,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虚妄?这些日子来我想了许多。” 卫青在一旁说道:“陛下,你……” “仲卿啊,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刘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你从边关赶来,我看你的两鬓又添了华发。昨夜宴饮时,姐姐对我抱怨,说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出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都已经不复当年。” “可是臣此心仍在沙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我老是想着能早日将四夷安定下来,以后据儿接手的时候,天下可以太平安逸。我知道据儿敦厚好静,定是令我放心的守成之主,那些年轻人也渐渐成长起来了,以后他手下也不愁无良将贤臣可用。”刘彻的目光柔情地投向脚底下的绵延群山,那是他一生所系的江山国土。 都说天子刘彻多情又绝情,可他最爱的,始终是从祖辈们手里接过来的这万里河山。 刘彻和刘据说了一些体己话,张贺和卫青就避让到一旁。 也许是高处风大,早晨的泰山顶上还有些寒冷,卫青还是偶尔咳嗽着,他对张贺说:“张校尉可否移几步说话?” 张贺连忙客气地回答:“大将军太抬举我了,卑将能够从您这里受教,正是求之不得。” 两人走到一株虬劲的苍松下,卫青对着张贺开口道:“你和据儿的事情,我从陛下那里听到了一些。” [历史]大汉首辅_165 张贺脸一红,没想到卫将军也如此八卦,这一贯严肃正经的人八卦起来,他有些紧张。 “我和太子殿下是两情相悦,而且我平时循规蹈矩,从未对外声张过办法。”张贺连忙保证道,“太子在民间素有德望,我不会让他的私德被人诟病的。” “你这孩子心思倒谨慎。”卫青说道,“其实这种事情,在他们刘家的天下,并不算什么有亏私德之事,倒是你自己,却要小心因此遭人非议。” “多谢大将军提醒。”张贺点头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据儿从小在宫里长大,身边陪伴的同龄人并不多,这次你跟我出征,我觉得你虽有些急智,但在征伐上,天赋不如你之前向我推荐的赵充国。” 张贺很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连忙说:“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多次参军也是为了增加在军队里的履历罢了,太子门下不能没有军队里的人。” “以你的能力,只要不单独领兵打仗还是没问题的,比我儿卫伉已是强上许多。”卫青赞许道,“但统领三军,却不怎么适合你,这次回京,你可以来我的幕府报道,跟我学习一些内朝文职上的事情。至于这军队里,去病是据儿的表哥,赵充国是被你举荐上来的,我也派他去边关历练了,你无须忧愁。” 张贺心中微震,卫青这是示意要培养自己在内朝上处事了吗?他抬头看向卫青,只见这位温文尔雅的中年将军,此时脸上微有些憔悴,看起来精神气到底是远不如他儿时第一次在将军府上见到时那般意气风发了。 因为等下还要耗费大半天时间爬下山,所以卫青和张贺聊了几句之后,就先行告辞,回到帐内休息。 张贺独立屹立在风中,此时泰山云海已经几近散去,天地间一片清明,就连山脚下的农田也历历在目。 唐代杜甫年轻时仗剑登上泰山,就曾慨然书下了“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的名句,张贺此时登高远眺,心中一半是豪情万丈,一半是感慨萧瑟。 原来这登上最高点的时候,人多少是会觉得有些孤独的。虽然不知道刘彻天人感应时到底感悟了什么,才会对太子好一番语重心长,但张贺此时却觉得,天地是如此浩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管帝王将相,王子皇孙,名垂青史的英雄人物,都无法止住时光的洪流滚滚前进。 张贺突然觉察到了古人那种旷古至今的悲凉之感,正心生感叹,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自己从奔涌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那是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轻轻挽住他手臂的刘据:“子珩,陪我同看这万里江山吧。” 是了,这是从掌心传来的那一点点温暖,让他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完成了许多他上辈子根本想不到的事情,冲破艰难险阻,踏过尸山火海,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刘据,我会陪你走到最后。’ 第142章 大宛 刘彻一行人从泰山下来, 在山下东北角有一处古时的明堂, 据说是周天子时所设, 刘彻坐在明堂上,群臣轮番入见道贺, 恭祝天子圣寿无疆。 于是天子降下制书, 诏告于御史说:“朕以渺小之身继承至尊大位, 终日战战兢兢深恐不能胜任。由于德行微薄, 不明礼乐。所以重修祭祀太一的盛典时,仿佛有霞光出现,又隐然见到一些奇怪物事,恐怕是怪物出现,欲停止行礼而又怕得罪神灵,于是强自支撑, 登上太山行封祭礼,到梁父, 而后在肃然山行禅祭礼。欲从此自新,与士大夫一起重新做起, 特赐给百姓每百户牛一头, 酒十石,年八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赠赐布帛二匹。博县、奉高、蛇丘、历城四县免除徭役和今年租税。大赦天下,细则与乙卯日赦令相同。所经过处不得再有复作者。凡二年以前所犯过失, 都不再治罪。” 又下诏说:“古时候天子每隔五年外出巡狩一次,到泰山行礼,诸侯都有朝见留宿的处所。今命诸侯各自在泰山下构筑邸舍房屋。” 结束完泰山封禅后, 刘彻一行人沿海北上到碣石,自辽西开始巡察,历经北部边塞来到九原县。 在九原,刘彻视察马苑的时候,听当地养马的老人说在西域大宛出产的汗血宝马,可以日行千里,流出的汗如同血一般红。刘彻爱马心切,当即派出一队使臣,携带金帛前去买马。 这年秋天,彗星划过天际,有司上奏,说这是陛下封禅的功绩感动上天。但是好景不长,从西域那边却传来了坏消息,刘彻先前派出去购买汗血宝马的使团和大宛人发生冲突,大宛那边非但不想卖马给大汉,反而杀害了整支使团。 听闻消息后,刘彻大怒,在朝会上提出要发兵攻打大宛。原本历史上这场战争由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所打,打得很不理想,并且多了一个“闻道玉门犹被遮”的著名典故。 但这一世因为先前卫律投降匈奴后向匈奴人泄露了汉军马镫马鞍的制作方法,刘彻派廷尉严审卫律,当得知是李延年骄恣妄为,对着友人卫律透露了汉军机密之后,刘彻将李家全家下狱问罪,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从李广利、李季到李延年,都被发配去了燕然山下修筑汉军城寨,李夫人虽然并没有因此失宠,但刘彻对她的宠爱也淡了,不再经常召幸她。 原本在巫蛊之祸中有重大搅浑水嫌疑的中山李家,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了作妖的能力。不过对于李延年等人来说,因此逃过盛宠之后飘飘然而与中人奸的族罪,其实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只是这一世李广利并没有为将,而大宛那边作死的时间又往前提前了几年,一切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知道这次去攻打大宛的又是谁? 张贺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站出来主动请缨,就听到有个声音响起:“陛下,臣愿意领军前往。” 张贺连忙转身,不是霍去病又是谁? 刘彻笑道:“区区一个大宛小国,还劳烦不到朕的冠军侯出马吧?” “陛下,从西域的探子那边传来的密报,匈奴新单于乌师庐逃入西域之后,在乌孙、康居一带频繁活动,大有联合西域部分小国一起作乱的念头。”卫青也上前一步禀道,“不过臣觉得陛下所言甚是,还犯不着让去病前去收拾他们,不如给臣一万骑兵,让臣前去吧。” “不行。”霍去病马上明确反对道,“舅舅的身体还没将养好,西域不比中原,入秋已经颇有些寒意,舅舅去不得。” “可是……”卫青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刘彻打断。 “大将军无需多言,朕觉得骠骑将军说得很对,秋风起时连长安都觉得有些凉意,一阵秋雨一阵寒,去大宛路途遥远,怕又是要在那里过冬,还是让年轻力壮的去病去吧。” 卫青这才作罢,不过他还是补充道:“虽然去病能者多劳,但也不应太过劳累,让他这次带两个部将过去吧。” “仲卿可有人选推荐?” “赵破奴一贯跟着去病,就算他一个吧,去病带着也顺手。” 霍去病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我平素不喜欢用部将,别的不熟的就不要了。” 张贺这个时候开口说道:“陛下,臣张贺也愿意前往,协助骠骑将军破敌。” “你也要去?”刘彻问,说完看了一眼站立在台阶下不远处的刘据。 刘据对着刘彻略微点了点头,眼中带着笑意,刘彻明白儿子的意思,就对张贺说:“太中大夫张贺年少有为,年初刚靠战功获封了平梁侯,既然你此时也请命前往,朕就准了你的请求。” 张贺大喜,连忙叩谢道:“臣谢陛下。” 刘彻挥手示意他平身,对着卫青说:“只是去年刚和匈奴一场大战,虽然大获全胜,但军马冻死累死的不计其数,此时已经凑不出一万匹好马来了。” 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急着派遣使团去大宛求购汗血宝马的原因。对于这种远距离、长期奔袭、快速行军、作战环境极其恶劣的骑兵作战,对战马的体能要求是很高的,一名骑兵通常会配备三匹马,很多体能普通的马在奔袭路上都有可能累得倒地死去。 所以,寻找传说中日行千里耐受力强的汗血宝马,经过串种杂交之后改善汉军马匹的耐力,对于目前的汉军来说犹如止渴甘泉。 “回禀陛下,目前还能抽调出能供应六千名骑兵使用好马,剩下的暂时就没有多的了。”卫青说道,“不过臣觉得可以从属国里选取归义胡人,多予钱财,让他们自己去民间购马随军,应该能凑齐一万骑。” “好主意。”刘彻向典属国问道,“此时你尽快办妥。” “敬诺。”典属国领命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此外还从郡国力抽选品行恶劣的少年数万,作为步兵,随着骑兵进入西域。”刘彻如此布置道,“以骠骑将军霍去病为统帅,赵破奴就继续担任匈河将军,朕听说大宛的汗血宝马出产最多的是他们的贰师城,朕就封张贺为贰师将军,两人一同协助霍去病作战。” “臣等谢陛下隆恩。” [历史]大汉首辅_166 退朝之后,张贺从那台阶上徐徐走了下来,他刚重生的时候,第一个正月里父亲张贺去参加朝贺,当时张汤的官职还不能步入正殿觐见天颜,只能站立在台阶之下。 而如今,张贺非但进了正殿,而且竟然成了一名正儿八经的杂号将军。西汉杂号将军虽然不如常号将军威风可以开设幕府,但是这满朝上下的常号将军,除了卫青当年龙城首战的车骑将军之外,就只有霍去病的骠骑将军和卫青的大将军了,可见是个稀罕官职张贺也并未奢望过。 而杂号将军多为打仗临时设立,比如赵破奴当初为了去匈奴河一带打击匈奴,就封为匈河将军,而贰师将军则由此行的目的地——汗血宝马之乡贰师城而得名。打完仗回朝之后就撤,只有领兵打仗的权力,在朝堂上没有实权。 唯一有点尴尬的是,张贺当初引荐赵充国就是为了防止李广利为将,没想到李广利果然如他所愿没能当上将军,而李广利这个算命很吉利的传说中的大祥瑞的贰师将军名号,却落到了张贺头上。 这是张贺没有想到的,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希望这个非常吉利非常祥瑞的名字,别把李广利打败仗的运气带过来。 张贺一出未央宫门,就被太子的车驾拦住了,陶令在路边恭请张贺上车,张贺就顺势登上了太子所乘坐的车。 刘据本在车内正襟危坐,看到张贺掀起帘子进来,伸出手一拉,张贺还没稳住重心,瞬间就倒在了刘据身上。 刘据顺势将对方搂了个满怀。 “你又要出门打仗了。”刘据颇有些哀怨地说,“我又至少有好几个月见不到你了。” 张贺也有些不舍,回抱住刘据,安抚般地顺了顺他的背部,嘴上却打趣道:“也不知道西域那些国家会不会挨个作妖,不然可是一两年都回不来了。”他记得历史上李广利就在大宛耗费了好久。 刘据连忙捂住他的嘴说:“出征前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当然是顺顺利利,早日凯旋归来了。” 张贺坐正身子,目光却落在了虚空之中,充满深意地说:“这可不一定,我觉得这次去西域,可能要搞个大新闻。” “新闻是什么意思?” “咳咳,就是要把事情闹大的意思。这西域的局势,说简单简单,说不简单,那可也复杂得紧。”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最近一直在卫大将军幕府学习处理内政和军务,那些探子的密报也都经过我手上,因此略知一二。”张贺回道,“也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争取和霍将军一起前往的,我现在虽然有尺寸之功,但还是不太够拿得出手。” “子珩这是什么意思?” 张贺盯着刘据的双眼,眼中含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为了殿下,我还得努力多建功勋才是。” 刘据感动地亲了亲张贺的脸颊:“子珩不要太累了,我会在长安每日为你祈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四段基本引用《封禅书》白话版本 贺贺:我当将军了(划掉)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二(划掉),厉害不厉害? 感觉文案可以加上,小受负责打打杀杀,小攻负责貌美如花…… 第143章 车师 因为秋气渐凉, 为了能够在雪落之前尽快赶到大宛, 霍去病率领一万骑兵率先出发, 从长安出发经由陇西,横框河西走廊的张掖、酒泉、敦煌三郡, 从玉门关出关。 玉门关位于沙漠之上, 可以远眺到绵延数千里的祁连山脉的雪峰。为了协助此次大军出征, 朝廷特地在边关挑选了能人作为西域的引路向导, 早早就在玉门关内守候。 张贺远远地就看到等候之人,却原来是个熟人,已经被封为原浩侯的汉使王恢。 在王恢见过霍去病之后,张贺和他打了个招呼:“王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王恢也笑呵呵地说:“真是幸会,上次我可是多亏你及时解围,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啊张大人,啊不对, 现在应该喊您一声张将军了。” “这我可担当不起。”张贺连忙说道,“你我此番都是同在骠骑将军麾下作战, 理应同心同德。” “说的是。”王恢摸了摸山羊胡须, “希望这次骠骑将军也能再现河西大战的神勇。” “那是当然了。”张贺颇有信心地说。 霍去病行军快速,全部骑兵都轻装上阵,并没有携带多少干粮, 沿途取食。 只花了一天功夫,大军就和居延等地的另外数千戍边骑兵会合,重新编号整合完毕, 由霍去病率领先锋部队,张贺和赵破奴各自率领左路和右路部队,如同一支利箭绕过蔚蓝色的蒲昌海边缘,到了晚上就来到了楼兰城下。 新任的楼兰王归顺于汉朝廷,看到汉军到来,急忙大开城门迎接,张贺等人难得在孔雀河边过了一个有篝火,有烤羊肉,楼兰姑娘们载歌载舞欢迎的一个夜晚。 张贺枕着柔软的毡毯,在洋溢着马奶酒香味的帐篷里久久不能入睡。 此时夜已经深了,只有远处草地上类似于马头琴的乐器声传来,声音悠扬动听。 张贺披上披风,掀开帘子,漫步走了出去。夜晚的草地上有一层明显的落霜,风中带着寒意。 张贺抬起了头,满天星斗就如同耀眼的碎钻一样,镶嵌满了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又将神秘的星光投射在此时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孔雀河水上。 “张贺,你也没睡?”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声后传来,张贺转过身,急忙行礼道:“骠骑将军。” 霍去病背着山站立在那里,对他说道:“这种时候就不用拘泥这些虚礼了。” 张贺微笑地问:“末将在想一些事情,越想越清醒,干脆出来吹吹风,寻找一下睡意。不知道霍将军是为何难以入眠?” “好一个寻找睡意。”霍去病被他的说法逗乐了,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表情变得生动许多,困倦中透着一丝无奈,“楼兰人的床褥睡得不习惯。” 张贺心里默默吐槽,没想到威震匈奴的霍去病,竟然也认床? 不过认床就认床吧,毕竟和其他卫家人不同,霍去病刚一出生,卫家就已经富贵,所以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也是娇贵养出来的,虽然在打仗方面天赋奇才,不过在生活方面却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精细。 因此之前打仗的时候,刘彻就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庖厨,就怕他在外面吃不习惯。 但是这次出征大宛,为了赶时间,刘彻惯例准备的那些大厨都还在后面跟着步兵队伍呢,根本赶不上骑兵的马蹄前进的速度。 不过霍去病睡不着正好,张贺刚好有些事情,想要求这位大汉战神解惑。 因为这一世被刘彻封为贰师将军,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张贺出征前可是好好地回顾了一下原本这位贰师将军李广利在攻打大宛时的光荣失败史。 众所周知,李广利打了两次大宛,第一次的时候他的部队刚西过蒲昌海,西域那些沿路的小国家就得了讯息,西域小国多数建有城邦,听闻汉军经过,各自紧闭城门不出,拒绝向汉军提供粮食,李广利只能仓促攻城,如果能攻下来那么汉军就有饭吃,如果攻不下来,汉军坚持数日之后,只能饿着肚子离开。 [历史]大汉首辅_167 如此这般,汉军饿死的人数众多,攻城的时候又多有死伤,等到了大宛国境的时候,李广利率领的好几万士兵,竟然只剩下几千人,而且大多饥饿疲乏。 攻打郁成城,又被大宛大败,死伤众多。李广利和左右商议:“至郁成还不能攻下它,何况到大宛王都城呢?”就带着部队撤退。往返花了两年,回到敦煌,士兵剩下不过十分之一。 刘彻收到李广利请求撤回长安的奏章之后勃然大怒,派遣使者拦守玉门关,说将士们敢有入关者立即斩了,这便是“闻道玉门犹被遮”的著名典故了。 虽然第一次远征大宛失败,有李广利这个人本身才能不高被赶鸭子上架的原因,但从中还是可以看出不少值得这次出征时吸取的经验的。 首先,西域各国暗地里互相支持,为难汉军。 其次,汉军远征,缺少足够的粮食,挨饿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第三,西域的城墙虽然不算牢固,但对于熟知地理的当地人来说,守城阻拦汉军还是比较容易的。 “霍将军,我是在想,这次我们出征大宛,我们这次随身携带的粮草不多”张贺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在玉门关和在楼兰都有最后两次机会补给军队,为何将军没有作此考虑?” “带太多粮食,一则耗时准备,二则给战马增加负担。”霍去病果然如此回答道,“舅舅这次给我们凑的一万骑已数不易,如果路上累倒了,可没有多余的马匹换去。至于粮草补给,我信奉打到哪吃到哪,就地取食,才能快速打击敌军,出其不意。” “虽然楼兰给我们提供粮草,但接下来那些西域小国,很有可能闭城门而不出,到时候我们到哪里去寻找食物?” “那就攻下城池。” “这就是我忧心的另外一个方面。”张贺说道,“匈奴人多是帐篷营地,骑兵作战很有优势,而骑兵对攻城,却不算有利。” “所以这次我带了步兵。”霍去病回答道,“你放心好了,在步兵里带了一些攻城用的器械,如果实在打不下来,不妨等一等他们,不过我觉得我们这次是不需要等的。” 在和霍去病对话之后的第二天,汉军果然遇到了这次行军路上第一处阻拦。 从楼兰过去不远便到了车师,车师自上次被赵破奴张贺等人攻打之后,就分裂成了车师六国,半数归附于汉朝廷,半数却和匈奴人颇有勾结。 这次看到汉军,一打听霍去病的两个副将都是上次攻打车师的主力,正是新仇旧恨一块来了,车师紧闭城门,不愿意让汉军通过。 这车师故城位于一处山坳要道上,地势易守难攻,如果要绕道这里,就要取道条件艰苦的沙漠,经过精绝国。 霍去病自然是不想要费劲精力绕道的,那就只有攻城了。 他命几名小兵在车师故城下面轮番叫阵,想让对方出城迎接,但对方却如同一个万年鳖精死咬牙关,就是缩着脑袋不肯出城。 入夜,霍去病命骑兵在城门外两里外扎营,将副将和校尉都召集起来,在灯火通明的大帐里面商议。 霍去病指着一张西域地形图,对大家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改道精绝国,但是马匹穿越沙漠,沿途绿洲又不多,很容易消耗马匹,对我们不利。” “将军说得是。”王恢连忙补充道,“之所以我们汉使团和商队都喜欢从楼兰、车师中间取道经过,就是因为这条路是通往大月氏、安息等国的必经之路,而精绝国所处的沙漠,天气异常炎热,没有大的河、湖,一般我们不会特地从那里经过。” “那第二条路,就是暂且退回楼兰,等我们的后援步兵带着攻城器械过来。” 霍去病这番话说完,大帐里如同炸开了锅,大家轰地一声,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了起来,说什么意见的都有。 “将军,切切不可,我们跟随将军出征,从未退缩过,此番刚出玉门关就要后退,实乃动摇军心之举。” “不不不,我们攻城如果连续好几日都攻不下,周围又是寸草不生的荒地,汉军挨饿,恐怕士兵和马匹都会相继倒下。” 双方争论着。 这个时候,张贺站了出来:“诸位请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我们可以临时制造一种强大有威力的攻城武器。” 众人的目光投向张贺,这位年轻的少年将军新官上任,他之前给汉军改造的马镫马鞍还有发明的震天雷在作战中的威力,大家都有目共睹。 因此,以王恢为代表的官员就充满期待地问道:“张将军这次又想到什么好点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发明大炮会不会夸张了点? 要不来个远程地雷? 纠结中,大家给贺贺定个主意呗 第144章 回回炮 张贺这次想要发明改造的攻城器械是大型投石机。 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了攻城使用的投石机, 但结构比较简单, 利用杠杆原理, 将木杆的长端做成木勺的模样,在上面放置巨大的石头, 有士兵手动拉动木杆进行操作, 将木勺里的巨石抛到敌军的城墙上。 而在投石机下面装有车轮, 就成了可以在行军中移动的投石车, 这次霍去病后备步兵携带的辎重里就有这种投石车。 但这种早期的投石机一次可以投掷的石头不多,不能给地方城墙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而张贺想要发明的改进版投石机,是类似于元代一种叫做回回炮的大型器械。 古代中国发明的投石机,在隋唐时期随着繁茂的丝绸之路西传,先被早期的阿拉伯人使用,然而传入欧洲。 中古时, 波斯、阿拉伯等伊斯兰教国家之抛石机炮十分发达,能发射八百磅重巨石。因此在宋元襄樊之战的时候, 元世祖忽必烈就命回回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运用伊斯兰国家改进过的投石机技术进行督造,并教回回军士演习, 用以先后攻打樊城和襄阳城, 因此后世通常称之为回回炮、襄阳炮或者西域炮。 关于回回炮的威力,《宋纪》中记载:“中矢石如雨,军校多死伤”, “一炮中其谯楼,声如震雷,城中汹汹, 诸将多逾城降者”,可见它的威力有多巨大。 正好车师故城扼守的山脉上有一些原始森林,而西北又到处都是裸露在外满是岩石的山体,使得就地取材制造这种器械成为可能。 因此,当张贺将初步构思说了出来之后,霍去病很快批准了这种方案。 车师故城的守城将军非常纳闷,汉军之前一连数日在城门外叫阵,昨日却连半个人影也不见。他本来以为汉军知难而退,结果到了晚上却又不少火把在城门外不远处晃动。 无奈夜晚雾气太大,只能看到一团团朦胧不清的火光,却不知道汉军到底在捣什么鬼。 车师守城将军也不敢开城门派人出去探查消息,唯恐是汉军诱骗他们出城的诱敌之计。 好容易等到第二天早上,当一轮红日冲破浓雾,金色的阳光照耀大地之后,守城将军赫然发现,在城墙外不远处的草地上,屹立着几个巨大的木制怪物。 那是七八个人高度的木架,两侧俱是三角形的造型,保证它底盘稳固。在两个三角形的顶端,横放着一根木条,中间有一个凹槽,上面放着一条长长的抛杆,在抛杆的短臂处用绳索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木筐,在里面装了大量的巨石,作为配重。而在抛杆长臂处则绑着由羊皮制作的弹袋。 守城将军正忙着和部下商议眼前这汉军连夜捣鼓出来的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却见今日汉军叫阵的换了一个银盔银甲的小将军。 [历史]大汉首辅_168 那小将军看起来好不面熟,正是上次和赵破奴一起打败车师国守军的张贺。 守城将军看到张贺,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喊手下拿来自己的长弓,要朝城下射箭。 张贺眼睛很亮,马上发现了这个情况,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勒住马缰绳,蓄足中气朝城墙上的车师人喊道:“汝等休要急着射箭,我是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的,我汉军奉命天子之命出兵大宛,只因大宛国王将我大汉使团屠戮殆尽,实在是欺人太甚。尔等西域诸国,与我天汉素来无仇无怨,为何要与那被汉军征伐的大宛沆瀣一气,阻拦汉军去路,紧闭城门不出不让我们从城里购买粮草补给?” 守城将军并不回答,只是射出一排箭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张贺往后退了一些,继续对城墙上喊话:”你当我们不知道你和匈奴做的那些交易?单于乌师庐在车师做客过吧?现在还在?还是去了西域别国游说?你今日不开城门,那我们可要强攻了?“ 守城将军嘴硬道:“为了防御骑兵,我们特地加固了城墙,你们有本事就来试试看。” “好啊。”张贺笑道,“只是待会将军您可别后悔,如果要投降可得抢先,以免错失良机。” 守城将军勃然大怒,下令城墙上的士兵乱箭齐发,张贺连忙带着手下退回汉军阵营。 “骠骑将军,那车师人不肯开城门。” “那就打得他们开门为止。”霍去病一声令下,“所有的投石兵都在阵前就位。” 张贺挥动手中的小旗子,将号令一层层传达下去:“拉起置重那端!” 每架回回炮之前都有十几名士兵,只见他们合力将抛杆长臂一段拉下,而装着巨石重物的木筐那头徐徐升到最高。 这次张贺设计的回回炮,每次都可以抛射八百磅的重物,因此装弹手在上面装的巨石,都是从祁连山余脉上直接整块刨下来的,一个成年人伸开双臂都合抱不过来。 看大家都准备妥当了,张贺将手中旗子往上高高举起,示意大家做好准备,随着他将旗子往下一挥,口中高喊着:“齐放!” 回回炮上的巨石飞快地抛射出去,重重地砸向城楼,车师人忙着躲闪,而几轮攻击下来之后,他们的城楼都摇摇欲坠,已经塌了一半。 在汉军如此威力的回回炮的攻击下,车师的守城将军终于坚持不住,打开城门,向汉军投降。 霍去病此行主要目的是攻打大宛,因此并没有和投降的车师国人多做纠缠,只是进城补给了粮食和马草,很快又穿过山坳,朝西方继续行军。 这一路上有些西域小国慑于霍去病的威名,就及时给汉军提供补给,而剩下那些和匈奴人勾结在一块的西域国家,则继续负隅顽抗。 因为从头开始制造回回炮,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不适合霍去病急速行军的需求,所以张贺设计的时候,参考了积木的灵感,将回回炮的木结构做成可拆卸的部件,由马车拉着。 等到了需要攻打的新的城池,就由汉军快速地将回回炮搭建起来,至于那些巨石则都是就地取材,如果没有石头的时候,燃烧的布团、捆扎在一起的重物,甚至牛羊的尸体都可以作为发射的弹药。 张贺此行随身携带的震天雷有限,但经过河西走廊的时候,他想起了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一个神秘的民族建立的政权,那就是由党项人建立的西夏。 在甘肃武威一带曾经出土过西夏瓷制火蒺藜,这是一种外表或为黑釉,或施绿釉的武器,里面填满□□,在上面留有一个小孔,作为燃烧用的引线出入的通道。 要冶炼铁器明显太废功夫,而烧土制造原始瓷,其工艺之简单,只需要四个时辰就能完成。张贺初步有了制造瓷火蒺藜的打算,但是碍于汉军骑兵一直往前行进,暂时还没有动作。 汉军西行攻破轮台这个沙漠中的绿洲小国之后,受阻于龟兹。 龟兹国都延城——就是现代中国新疆的中西部阿克苏地区,其国东通焉耆,西通姑墨,北通乌孙,有人口八万多,佣兵两万多,在西域城郭诸国中实力强大。 自张骞通西域后,龟兹夹在西汉和匈奴两大势力之间,多次反复,袭杀汉使,此番匈奴乌师庐逃入西域,就和龟兹、姑墨等国家联合起来,所率骑兵有汉军四倍之众,将霍去病率领的一万骑兵截堵在天山南脉以南。 就算是霍去病率领的汉军骑兵,但对方人多势众,又熟知当地地形,提前设了个包围圈打埋伏战,霍去病谨慎起见,带领骑兵突围之后往南而去,在对西域地形较为了解的王恢的带路下,退到广袤无际的沙漠边缘。 此处有一条大河流经整个天山脚下的低洼地带,因为流经石灰岩、白云岩山地,河水中带有大量的白色沙粒,水呈乳白色,当地人就将其命名为白水——也就是现代塔里木河最大的源流阿克苏河。 但是再往后就退无可退了,背后的沙漠是中国到现代仍然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这片被称为你进去便有去无回的死亡之海,在汉代还没有人胆敢直接横穿。 霍去病的部队攻下了守备力量不强的白水城,在城里暂且修整骑兵部队。一路上攻城的汉军,此时转变角色,变成了守城的角色。 乌师庐虽然年少好杀,但却了解汉人的兵法,他按照兵书上的方法,命人将白水拦截,另挖沟渠让河水改道。 靠近沙漠的气候本就干燥,河水变道之后,流经白水城下的河床很快在烈日的暴晒下干涸,汉军的士兵和马匹,很快就要陷入到了缺水干渴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下章该轮到我出场了吧? 第145章 乌孙 虽然眼看要遭遇断水危机, 张贺还是趁着汉军退守白城的时间, 让士兵抓紧时间取土制瓷, 很快就造出了一堆瓷制火蒺藜。 这日黄昏,西北天际突然刮起了大风, 黄沙漫天, 拍打着人的脸庞, 连眼睛都张不开。在这种时机, 霍去病下令全体骑兵出城迎敌,沿着白河河床往西边突围,从河谷取道大宛。 因为风沙太大,每个骑兵都将头脸蒙好,连眼睛上也覆盖了一层薄纱,防止砂砾跑到自己眼睛里。 张贺一出城门就命人将瓷制火蒺藜先撒在龟兹匈奴等联军的骑兵队伍里, 那些瓷蒺藜表面布满尖刺,又做成球形, 是骑兵部队的克星,对方很多战马踩上瓷蒺藜就人仰马翻。 而且这些瓷蒺藜极易破裂, 里面装满了火药, 一旦遭到重力踩踏,火药就会迅速爆炸,给周围的人马造成极大的破坏。 汉军靠着瓷蒺藜开道, 很快冲破了龟兹数万骑兵的包围,离开风沙肆虐的地带,前面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河谷平原, 然而却有一队人马早早在那里等候。 为首一人张贺看着眼熟,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在匈奴境内交手过的乌师庐。 张贺带着撒瓷蒺藜的队伍跑在骑兵最前头,直接和乌师庐的匈奴伏兵打了个遭遇战。因为两军交接,如果这个时候扔出瓷蒺藜就会导致我方军马同样受害,所以张贺只能命手下用冷兵器和对方进行战斗。 “张小侍中,我们又见面了。”乌师庐一枪扎了过去,脸上露出冷笑,“刚才在龟兹军中你的新武器可是大显神通,看来这次我非得抓你回去不可了。” 张贺举起环首刀格挡住对方的攻击,嘴上回道:“虽然匈奴单于热情好客,不过我有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完他也不恋战,虚晃一刀,掉转马头就跑。他率领的骑兵只有不到两千,乌师庐手上可有过万骑兵,他傻了才硬着头皮对战。 乌师庐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率部在后面穷追不舍。 被追上,张贺只好转过马头,和乌师庐缠斗,但他武勇有限,不是乌师庐的对手。 还好从旁边突然杀出一路骑兵,原来是霍去病率部解决了不少追在汉军后面的龟兹骑兵,赶上了张贺的先头部队。 霍去病一刀将乌师庐手中的□□格开,冷道:“你的对手是我。” 乌师庐虽然年轻彪勇,但作战经验明显不如霍去病,很快就败下阵来,他退回匈奴人原来埋伏的高地,让手下骑兵都用弓箭对准汉军。 [历史]大汉首辅_169 霍去病一声令下,全体汉军退到弓箭射程之外,此时他们前方有乌师庐率领的匈奴骑兵阻拦去路,后方隐约传来喊杀声,是原来被霍去病打退的龟兹骑兵又追了上来。 两面夹攻,一侧更是茫茫荒漠,局面一时非常严峻。 “乌师庐有多少骑兵?”霍去病问。 张贺回答道:“我方才命人粗略清点了一下,对方至少有一万五骑兵。” “那后面的龟兹等联军呢?” “被我们歼灭近万,还有两万多骑兵正在朝这边赶来。”先前留着断后的赵破奴答道。 而汉军这一路经过大大小小几场战役,骑兵也有所折损,刚才突围之后剩下约摸九千余骑。 霍去病略微沉吟,如果硬冲过去,将是一场苦战,必将折损更多士兵和马匹,那么他们来到大宛的时候,所率骑兵将不足以对付大宛强大的骑兵。 这个时候,从西北处的天山余脉上,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的号角声,张贺曾在卫青帐下多次听到这个由海螺做成的号角的声音。 有援军!所有汉军骑兵精神为之一振,但这个时候,这从天而降的援军是什么来头?大家心里都充满了疑惑。 乌师庐的弓箭手都急忙将弓箭掉转方向,朝着西北。只见接着山坡的弧度,许多红发碧眼的西域人骑着精壮的马匹,快速从山上冲了下来。 张贺看将过去,只见这些人穿着花纹颜色都非常绚丽的服装,上面明显带着中亚的风格,皮肤白皙,高眉深目,红发披散着,只在脑后编成无数根小辫子。 “乌孙人?”见多识广的王恢叫了起来,他有些警惕地看着来人,不知道是敌是友。 当那些可万骑的乌孙骑兵冲入匈奴骑兵队伍时,张贺发现带头的其中一人,穿着汉家服饰,额头扣了个西域风格的金鹿额饰,腰间悬挂着那个海螺号角,正是之前一直被卫青扔到军营操练的卫伉。 卫伉看到张贺,笑着挥了挥手:“张贺,我带人来救你了。” “你怎么带了一群乌孙人?”张贺奇道。 “那是因为乌孙昆莫猎骄靡派遣使者来长安城请求联姻,我此番是护送宗室女来乌孙,正好听到匈奴人勾结龟兹攻打汉军,乌孙昆莫为了示好就派兵……” 这边卫伉还在滔滔不绝,霍去病纵马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两军对阵,没空给你叙旧,先收拾了敌人再说。” “好嘞。”卫伉连忙率领乌孙骑兵朝匈奴骑兵冲去。 这一仗大败龟兹和匈奴骑兵,乌孙骑兵领军的将军是昆莫的孙子军须靡,他纵马上前和霍去病说话,邀请汉军暂且到乌孙国都赤谷城一聚,因为还有“一位尊贵的客人还在那里等候大家”。 乌孙位于大宛东北,是去往大宛的必经之路,霍去病遂答应了热情好客的乌孙人的邀请,引军和乌孙骑兵一同往北方而去。 乌孙国大部分位于风景秀丽的伊犁河谷,北、东、南三面环山,中间一条清澈的大河蜿蜒流淌而过,两岸都是碧绿的草地和深绿色的树木。从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沿着山谷的缝隙,一路汇聚入伊犁河。 东汉班固在《汉书·西域传》里记载: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与匈奴同俗。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与大宛、南与城郭诸国相接。 赤谷城位于伊塞克湖畔的天山余脉之中,因为周围的土壤颜色偏红,取其红色山谷之意命名城池。乌孙是一个游牧民族,和匈奴一样逐水草而生,只有都城盖有城邦。 伊塞克湖位于吉尔吉斯斯坦国境内,水面海拔高度1600余米,面积6300多平方公里,在世界高山湖泊中水深居第一、集水量居第二,湖水清澈澄碧,终年不冻,有中亚明珠之称。 张贺他们来到湖边的时候,正值中午,阳光照射在金色的沙滩上,孔雀蓝的湖水仿佛一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盆地之中,因为湖面开阔,所以站在湖边的时候,有种面朝大海的错觉。 远处水天一色,比蓝天颜色更深的湛蓝的湖水形成了水平线,在那远处白云悬浮在其上,仿佛没有边界一般。 此时已经是深秋,湖边的树木的叶子都已变色,在湛蓝的湖水前,金色的沙滩上长着两株色泽艳丽的树,一株布满了金色的叶子,一株满树红叶似火。 在这些火焰般鲜亮,金子般耀眼的点缀之间,站立着一个穿着白色深衣,披着黑色斗篷,头上戴着玉制发冠的俊逸青年,却是本该出现在长安城的太子刘据。 这就是军须靡所说的另外一位贵客了:“汉使团护送公主前来时,没想到汉太子也偷偷来拜访我们乌孙,真是令我们不胜荣幸。” 张贺急忙朝刘据跑去,拉住他的手问道:“你怎么来到了此处?” “我在长安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你在外征战。”刘据微笑着回答,“正好乌孙昆莫派遣使者来长安城求亲一事要落成了,卫伉这次没轮到和去病表哥一块打仗,郁闷了好几天,因此抢着当护送细君公主的将领,我一看这机会难得,就和父皇打了照顾,自己假扮成卫伉的部将,就跟着护送和亲的军队来到了乌孙。” “乌孙怎么就突然想到和我们合作了呢?” “乌孙昆莫猎骄靡不愿意长期蜷伏于匈奴肘腋之下,因此当他看到汉军对匈奴作战连连取得大胜之后,感念我天汉神威,就想通过和汉联姻,联手对付匈奴。” 被刘据这么一说,张贺倒想了起来,历史上汉武帝在元封元年的时候,确实派遣了宗室罪臣之女刘细君和亲乌孙,算算时间刚好也就在这一阵了。 “那细君公主现在人在何处?” 张贺原本只是八卦一问,刘据却佯怒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还想见什么公主。” 张贺知道刘据是在撒娇,少不得一顿好哄,刘据这才欣喜地牵着张贺的手说:“你看这里湖光山色,风景优美,你先陪我在湖边闲逛一会,等下再带你去见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准时更新 争取早点结束西域副本 第146章 郁成城 乌孙虽然在赤谷城建造城邦, 但还是遵循游牧民族的风俗, 在湖畔一处风景绝美之地搭建白色的帐篷, 邀请贵客在帐篷里享用花费了一整天时间精心制作的烤全羊。 在帐篷里,张贺见到了那位历史上因为和亲乌孙而青史留名的细君公主。刘细君的祖父是刘彻的哥哥江都易王刘非, 她的父亲刘建是诸侯王里难得一见的大变态, 在元狩二年因为造反未遂而自杀, 刘细君当时因为年幼幸免于难, 成为罪臣之女。 元鼎年间,乌孙昆莫猎骄靡不愿意再被匈奴挟制,看到大汉日益强大,就派遣使者护送当时的汉使张骞返回长安。乌孙使者在长安居住数年,回去后极言大汉的强盛和繁荣,乌孙昆莫听闻汉匈大战之后汉军缺马, 于是再度派遣使者带了一千匹乌孙良马赠与大汉作为聘礼,求娶汉朝公主, 两国结为兄弟之盟。 刘彻本就有意联合西域强大的国家一同对付匈奴,在朝议上征求群臣同意之后, 派遣刘细君作为公主和亲乌孙, 随行配备官吏、宦官、宫女、役者数百人,赠予皇室用的器物和车马。 因为最近西域颇有些动荡不安,又另外派遣卫伉率领一千骑兵, 护送细君公主平安抵达乌孙。 细君公主此时穿着一件乌孙风格的大红衣裙,带着点缀有红宝石的金色耳珰,头发按照当地风俗编成小辫子披下来, 头上带着装饰有羽毛和金饰的帽子。 她长得容貌端丽,沉静自持,在一群红发碧眼的乌孙人中间,就仿佛一朵柔弱的兰花。 张贺才到赤谷城就被刘据拉去湖边游玩,刘据得知中午的时候乌孙昆莫要宴请大汉的将军们,就命随从在湖边拉起黄色的帷幔,帮张贺在天然的湖水里好好洗了个澡。 此时张贺脱下了一身血污和尘灰的盔甲,穿上刘据命人给他准备的一件浅青色云锦织就的袍子,因为西域此时天气渐冷,就算是正午艳阳高照,风中也透着一股从雪山上刮来的寒意,这件袍子的领口和袖口处都嵌了用狐狸毛做的细细的白边,看起来美观又保暖。 [历史]大汉首辅_170 至于头发,因为刚洗完还没干透,张贺干脆将头发全部放下来,只用玉簪子在头顶松挽了一个环,此时看起来丝毫不像骑马挥舞环首刀的少年将军,反而更像是位文弱书生。 “末将张贺,见过细君公主。”张贺来到美丽的女子面前,按照对待公主的礼仪向刘细君行礼。 刘细君的声音娇滴滴的,如同枝头黄莺:“原来你就是张贺,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果然容资过人。” “公主真是抬举在下了。”张贺连忙说道,“和公主天人之姿比起来,在下不过是蒹葭比玉树罢了,惭愧。” 两人少不得一阵谦虚之后,张贺才坐了下来。 因为刘细君已经算是嫁入乌孙,所以她坐在乌孙昆莫主席的侧畔,而下首客席,一列是以刘据、卫伉为首的和亲使团,一列是以霍去病、赵破奴、张贺、王恢等人按官职顺序排列的汉军将领。 张贺刚坐下不久,就听到帐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原来是军须靡和霍去病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在他们中间走着一位头带金冠的年迈老人,由军须靡搀扶着,便是乌孙昆莫猎骄靡了。 猎骄靡年老,不通汉人语言,需要他的孙子军须靡帮忙翻译才能和汉人沟通。张贺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这细君公主远嫁乌孙,看来也是有名无实。 很快从帐篷外面传来了烤肉的香气,由两名梳着大辫子的乌孙少女推进来一整只跪伏在硕大木盘上的烤全羊。 羊背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蜂蜜,再在上面撒上胡麻,这样经过炙烤皮焦肉嫩的羊羔,闻起来还有一股甜香。 军须靡亲自握刀,给大家分割羊肉。将羊肉献给细君公主的时候,他还特地说了一句:“美丽的公主,欢迎你远道而来。” 刘细君也礼貌地回以微笑。 很快又上来羊奶酿造的酒,张贺一边品尝着烤羊肉,一边喝着羊奶酒,欣赏着乌孙女子的舞蹈,享受这难得的安逸时光。 酒饱饭足之后,大家就在帐篷里挂起舆地图,讨论起了这次攻打大宛的方案。 翻过天山山口,最靠近东北边境的是大宛的属国郁成,其王都郁成城首当其冲,拦截在乌孙前往大宛的必经之路上,历史上李广利第一次出征大宛的时候,就久攻郁成城不下,最后损兵折将回到了玉门关。 霍去病这次决定兵分两路,由张贺带着三千骑兵和卫伉护送细君公主的一千骑兵,再加上乌孙国的三千骑兵,一共七千骑,佯攻郁成城。 而霍去病带着赵充国率领剩下的七千精锐汉军,联合军须靡率领的乌孙骑兵,加起来一共一万五,绕道天山一条越过雪线的险峻道路,奇袭大宛王城贵山城。 张贺沿着伊犁河谷地带走,很快进入到了葱岭也是就是当代叫做帕米尔高原的东北角。 葱岭地带其实是由一组高低起伏的河谷和盆地组成,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天山等五大山系均发端于此。 东帕米尔地形较开阔,由天山和昆仑山两条山脉和一组河谷湖盆构成,峰顶海拔在五千米到六千米之间,高原海拔四千米,山脉被宽浅的河谷分割,山地下的河谷还是绿草如茵,而海拔一千多米以上的浑圆黑色山体顶端,则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郁成城就位于雪山之下,白色的城墙矗立在略显玫瑰红的□□岩石上。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朝正西面,离汉朝大约一万里。当地的风俗是定居一处,耕种田地,种稻子和麦子。出产葡萄酒。有很多好马,马出汗带血,它的祖先是天马的儿子。那里有城郭房屋,归它管辖的大小城镇有七十多座,民众大约有几十万。大宛的兵器是弓和矛,人们骑马射箭。 大宛风俗受到大夏的影响严重,带有非常典型的希腊城邦型机制,它的骑兵队伍很强大,城池也建造得更加牢固。 当初汉朝使团出使大宛,被大宛国王遣送出国,行至郁成城的时候,被郁成骑兵突然发动奇袭,拦道截杀,所有人都葬身在这片陌生的异国土地上。 此时已经到了冬季,草原上的草叶枯黄,寒风包裹着细雪,在石头缝隙中呼号呜咽,仿佛那些汉使团死难的人在不甘地倾诉。 看到此情此景,刘据不由得感叹道:“可怜我大汉使团,殒身在此处,无人安葬,连骸骨都不知道在何处,难以魂归故里。” 卫伉看了一眼红色的山岩,也难得感怀道:“这里红色的山石,就仿佛他们当年流下的血一般。” 张贺放眼望去,郁成城那具有中亚风格的蓝色圆顶和白色的城墙,矗立在玫瑰红色的倾斜山坡上,背后是阳光下闪烁着冷光的巍峨雪峰,这些景物搭配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大家等天黑的时候再来到城下,今天是个晴天,晚上月色应该明亮,我们趁着月色,不用火把,在天亮前装好攻城的回回炮。”张贺下令道,“也好帮那些死难者报个仇。” 士兵们都斗志昂扬地散开了,他们要先去河边的石滩上寻找块头够大的石头,作为回回炮的置重。 “都说君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卫伉夸道,“我觉得和你也就几个月没见吧,你就捣鼓出个什么炮出来了,这可真了不得,莫不是吓我?” 刘据拍了拍卫伉的肩,得意道:“我家子珩厉害吧?” “是是是,他最厉害了。”卫伉朝天翻了个白眼,“少显摆两句成么,我的太子殿下。” 夜□□临,草原上一片沉寂,到了冬天开始落雪的时候,这里也没有多少动物外出活动了,连野狼也没见着几只,只有还没准备够过冬粮食的小鼠,正眼巴巴盯着刘据在火堆上烤的羊肉。 张贺见状,将手中用竹签子串着的烤好的肉撕下一小条扔了过去,那小鼠拖着肉条,“吱吱”叫唤,飞快地找到一个地洞钻进去藏好了。 “子珩可真是仁慈,连一只小鼠也要投食。”刘据叹道。 “明天这里打起仗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对区区一只小鼠仁慈,可以说是伪善了。”张贺自嘲道。 “子珩不喜战事?” “谁会平白无故喜欢打仗呢?但这天下有很多事情,不靠打仗是永远无法拥有一个结果的。”张贺抬起头,眺望冬季高悬在夜空中的猎户星座,“明日我就是个猎人,又或者是一个屠夫?那又怎么样呢?这仗总归要打,我能做到的就是让我方的伤亡尽量减少。” “你这话说得有点像舅舅。” “实不相瞒,这正是我先前匈奴一战,跟随卫大将军的时候,和他闲聊悟出来的。” 刘据也点头道:“父皇也常对我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他们替我把天下平定了,那么我就可以做个治世明君。子珩想要太平吗?我会努力让这天下再无干戈,百姓安居乐业,士兵都能解甲归田,不再马革裹尸。”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张贺温柔地望向刘据,“希望这一天不再遥远。“ 北斗升起在雪山顶上,紫微星在夜幕中散发出亘古而神秘的光芒,在它旁边,一颗小星也逐渐明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列了一下剩下来的大纲,大约还有二十章左右完结,西域副本还剩下三章 最后贺贺和太子对话的时候,感觉很配这个BGM:music.163./#/song?id=41651657 一股大结局的壮阔既视感 PS:对大宛的介绍那段直接引用了大宛列传白话翻译 第147章 破宛 第二天天一亮, 汉军就用回回炮对郁成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到了黄昏的时候,城将破,而搜粟都尉上官桀率领的步兵也来到了这里, 张贺留了一千骑兵, 将攻打郁成任务放心交给他, 自己带着其他骑兵去了大宛城。 [历史]大汉首辅_171 经过一个夜晚的奔袭,天明时分便赶到了大宛的王城贵山城。 原来霍去病趁着夜色抵达此城,趁大宛骑兵出城巡逻之机, 趁机发起攻击,打下了它的外城,并且用火药轰炸内城墙。 霍去病手下的将士都是关于冲锋陷阵的勇猛之士,不知道随他砍杀过多少匈奴人,再加上火药的帮助, 简直如虎添翼。 张贺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遇到一队装备精良的大宛骑兵被赵破奴率领的骑兵小队追逐, 跑出了山口。 张贺扬起马鞭说道:“他们骑的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果然看起来比我们的战马更加高大,而且四肢强健。” “应该就是吧。”刘据回答, “我们要不要去帮赵将军一把?” 那些人骑着汗血宝马, 跑的脚程比赵破奴骑兵要快, 眼看就要逃脱, 张贺于是下令道:“杀过去,拦住他们的去路。” 大宛骑兵刚跑到旷野地带,就被张贺率领的骑兵团团包围。 短兵相接的时候,张贺才发现对方领头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人, 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长袍外披着战甲,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拿着盾牌,胯下是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 看到自己的去路被拦,大宛骑兵的领头之人举起手中的长剑,就朝张贺迎面刺去。 张贺只能和他对战起来,刚过了几招他就发现这次对手强大,不亚于之前匈奴的单于乌师庐。因此张贺决定智取,他先前经过河流一带的时候,发现这一出旷野地上全是碎石滩,昨夜又刚下了一层雪,地面上有些地方结了一层薄冰。 张贺就故意将对方往结冰处引去,在弯曲的巨石中间穿行,时不时来一个大弧度的转弯,果然对方马蹄上没有做防滑准备,在一个急转弯中马蹄打滑,连人带马往一侧倾斜开来。 抓住对方的这一破绽,张贺一刀劈中对方的手臂,抬脚将他的盾牌踢飞,然后当胸劈砍而去,对方往后一仰,正好马还没有立稳,被张贺顺势拉下马,被赶上来的汉军俘虏。 经过质问,张贺这才知道,被他擒获的大宛贵人中的勇将煎靡,这也是历史上李广利第二次征伐大宛战争中俘虏的大宛将军,阴差阳错这次也是被自己所俘虏。 张贺押解着俘虏,和赵破奴一起回到了贵山城,霍去病已经命人用火药将内城城墙炸开一道缺口,滚滚黑烟中,骁勇的汉军骑兵杀入内城。 大宛既破,张贺命人到处散布勇将煎靡已经被捕的消息,又说汉军的霍去病已经进城。 先前大宛之所以胆敢和大汉叫板,就是觉得汉朝地处遥远的东方,不能长途征战去讨伐自己,现在听说大汉的杀神霍去病杀到了门口,国王和一班贵人们早就吓破了胆。 宛王毋寡马上收拾细软,准备逃亡康居寻求庇护。 刘据向王恢打听:“你先前当过很长一段时间汉使,对西域各国比较了解,在这大宛的贵族里,有没有人从前对汉使友好?” 王恢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是想要在大宛扶植亲汉的国王,思索了片刻之后回道:“先前又个叫做昧蔡的大宛贵人,我听说对待汉使很好,以礼相待,还询问大汉的风土人情。” 刘据问:“这个叫做昧蔡的人,现在何处?” 王恢说:“我可以带殿下前去,但现在城内兵荒马乱的,殿下行动恐怕有些危险。” “我会陪殿下前往的。”张贺在一旁说,“您就放心吧。” 王恢这才带着刘据去了昧蔡居住的宅院,张贺自带了五百骑兵随行。 那昧蔡是大宛的一个异姓贵人,居住在颇有中亚风格的白色建筑里,建筑有着蓝色的球形圆顶,门上都有浅金色的描花。 听闻大汉的贰师将军求见,昧蔡连忙出门相迎。他是一个裹着白色头巾的中年胖子,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呵呵憨笑,眼睛里却透着精明。 张贺寻思,这种人看起来各种与人和善,但骨子里确实无利不起早,因此他也就不兜圈子,直接和对方陈明厉害:“大汉所以攻打大宛,是因为大宛王毋寡藏匿良马而又杀了汉朝使者的缘故,如今要是杀死宛王毋寡而且献出良马,汉军自然就会离开。” 昧蔡惊道:“你是要我杀掉国王?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等我们离开,我会向天子上书陈明你的功劳,如今天山南北已经均在我汉军马蹄的控制之下,只要大汉天子支持,那么贵山城乃至大宛将处于你的统治之下,君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话当真?” 张贺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敲杯为号,他带来的五百士兵就从外面冲了进来,亮出刀剑,将昧蔡和他的手下围了个团团转。 “自然是当真。”张贺笑道,“还请您妥善考虑一下,否则我们只好采取别的手段了。” 在张贺的软硬兼施下,昧蔡很快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天夜里,昧蔡联合其他想要投降的大宛贵人,将准备逃离的大宛王毋寡围住,砍下他的脑袋,提着毋寡的头去见坐在军帐里的霍去病。 既然毋寡已死,霍去病就没有继续打的必要了,他对昧蔡说:“既然毋寡已经伏诛,那么大宛之前屠杀我汉使的事情便既往不咎,你们要拿出大宛的良马,任我们挑选,并且供应汉军的饮食,那么我们修整几日,便会离开,不会久留大宛。” 昧蔡自然全部答应了,巴不得尽早将汉军送走。 大宛出产汗血宝马的是贰师城,昧蔡带汉军来到此处,这里位于一处盆地,群山环绕,中间有一座风光秀丽的大湖,贰师城就位于湖畔,当地人发音叫做奥什,贰师只是汉人音译过去的叫法。 一到湖边,张贺就听到马匹的嘶鸣声,一大群马匹正在湖畔歇息,有的马儿跪卧在草地上,有的马儿正在湖边饮水,还有的在追逐嬉戏。 这里的马匹颜色多为黑色和棕黄色,其中最为耀眼的则是全身金色的汗血宝马。这种马浑身皮毛在阳光下如同镀金一般,跑动时呈现出矫健的流线美感。 张贺还是第一次见过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他不由得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 昧蔡热情地介绍这些良马的品种,并且对几位汉人将军说:“你们喜欢就可以带回大汉,但是记得给我们留一点,这里的水草和气候非常适合马匹繁衍,去了长安配种之后,恐怕马匹的体能素质比不上在我们这里成长的。” “汗血宝马流出的汗真的是红色的吗?”张贺好奇地问。 昧蔡说:“张将军骑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张贺于是让人在马背上装上高桥马鞍和马镫,然后敏捷地翻身上去。他骑的这匹汗血宝马只有六岁,还很年轻,性情温顺。 刘据也在旁边挑了一匹差不多大小的骑了上去。 两人一纵马鞭,两匹宝马在湖边飞快地奔跑了起来。 汗血宝马不愧是到了现代还非常出名的名贵马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一旦撒腿飞奔起来,速度瞬间提升,跑动的时候,马脖子上的鬃毛随风漂浮,如同一匹上好的金色绸缎。 张贺和刘据在湖边比起了跑马的速度,以这马的脚程,偌大一个湖,环绕跑上一圈竟然只用了一个时辰。 回到原来的地方时,马身上流下了汗水,竟然真的是泛红色的,粘在金色的毛上显得分外好看。 张贺跳下马,拍手道:“汗血宝马果然名不虚传。” 赵破奴羡慕地凑过来问:“骑着跑厉害不厉害?” 霍去病拍了他一拳:“羡慕什么?这里这么多马,自己挑一匹骑着跑一圈。” [历史]大汉首辅_172 结果在场几个高级将领都体验了一把骑着汗血宝马的新鲜感觉。 汉军挑选了三千匹上好的大宛马,在贰师城又住了一个晚上,经过了昧蔡好吃好喝的招待,方才动身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 在回去经过郁成城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上官桀率领的人马。 原来上官桀攻破郁成城之后,郁成城守军抵抗不住,战败投降,郁成王逃往康居。上官桀率军追至康居,康居王原本还在观望,却听到大宛已破的消息,害怕汉军再找自己的麻烦,马上将郁成王交与上官桀。他手下的上邽骑士赵弟因为自己的兄长是当年出使大宛被杀的汉使团一名护卫,遂寻隙在途中杀了郁成王。 上官桀绑了赵弟,提着郁成王的人头前来请罪,霍去病等人接到消息的时候,说上官桀他们已经跪在城门口等候发落了。 霍去病并没有追究,反而命人给赵弟解绑,说道:“壮士,昔日他杀你兄长,今日你杀他复仇,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这一趟连破大宛、郁城两国,威震西域,来到乌孙的时候,乌孙昆莫又设宴款待乌孙和大汉的勇士。 刘据有些激动地对张贺说:“我小的时候,就看到父皇宣室的地图上摆着匈奴和西域三十六国的地图,如今我们汉军远逾葱岭,威慑列国,父皇对匈奴和西域的梦想,眼看就要实现了。” “是啊,如今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张贺的心中涌现。 作者有话要说:  西域副本马上要结束了,猜猜贺贺接下来要干啥? 第148章 轮台 酒至半酣, 热情的乌孙人开始离开席位,在大帐中间唱歌跳舞。 军须靡来到张贺和刘据面前敬酒,在喝完酒之后, 张贺发现军须靡不停地用眼睛偷偷瞄坐在乌孙昆莫旁边的细君公主。 于是张贺就八卦地问:“将军为何一直看向公主?” 军须靡脸色顿时通红:“我不过是看公主美丽动人,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将军喜欢公主吗?” “这话可说不得。”军须靡连忙摆手, “她是你们大汉送来的和亲公主,是我爷爷即将封为夫人的人,我怎么敢动其他心思。” 张贺心想, 乌孙昆莫年事已高,公主和亲过去无非是陪他喝酒赴宴罢了,而且昆莫不通汉语,刘细君和他完全无法交流,婚后生活也是非常郁闷。反正按照历史她早晚也要嫁给眼前这位军须靡的, 而且两人年纪相仿,军须靡还会一些基本的汉话, 也不至于让公主过于寂寞只能作歌自伤。 于是张贺压低声音怂恿道:“将军骁勇善战,昆莫又对你非常重用, 这下一位昆莫早晚是你的, 我又听闻乌孙风俗如同匈奴, 你如果真心喜欢公主, 不如向昆莫求一求,说不定他就提早将公主送给你了。” 军须靡被他说得心动,自去一边思索去了不提。 这时候霍去病过来,和刘据说起了一则消息, 原来他刚才和乌孙昆莫聊起,说扜弥国太子赖丹在龟兹为质子。 “这龟兹先前就勾结匈奴前来攻打汉军,又越过大汉的权威,私自迫使西域其他小国的王子为质。”刘据说道,“这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刚才和乌孙昆莫说起,他也觉得龟兹不太老实。”霍去病道,“他提出愿意提供乌孙大军,把龟兹打到服。” “我们要趁胜追击,把龟兹也打下吗?”站在霍去病旁边的赵破奴问。 “当然不是了,我们已经在西域连续打了几仗,对于那些小国,应当恩威并施。”霍去病对赵破奴说,“你派上官桀率八百人前往质问龟兹王,不许他入质别国王子,如果顺利就将那赖丹带回乌孙境内。” 三日之后,上官桀逃回乌孙,汇报龟兹王拒绝使者请求,并且想要强行扣押他们,还好上官桀及时察觉形势,方能脱身。 既然龟兹的态度不合作到底,那么霍去病就率领了三万乌孙大军,仅仅花了不到十天,就攻下了龟兹的王都延城,龟兹王带着剩下的骑兵精锐,挟持扜弥国太子赖丹,逃到了位于龟兹东境接壤的沙漠绿洲小国轮台。 轮台闭门不出,不愿意得罪汉军,也不想对龟兹王施以援手,龟兹王一怒之下,下令骑兵强行攻城,并且屠戮了轮台大部分百姓。 等张贺他们赶到轮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人间地狱般的惨境——原本精致的建筑在熊熊燃烧中倒塌,穿着鲜艳纱裙的女人和孩子横尸街上,昔日人口不足一万的绿洲小国,此时被杀光了大半人口。 刘据心怀仁慈,看到这副景象,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龟兹王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吗?竟然如此残忍?” 张贺安慰道:“西域各国原本就夹杂在汉和匈奴之间,所处地位非常尴尬,像轮台这样的小国,在先前选择依附龟兹这样实力强劲的国家来对抗汉,现在龟兹势颓它又选择明哲保身,才会被愤怒的龟兹王下令屠城。” 张贺只能这么劝说刘据了,他总不能说历史上轮台选择站在反对汉军的立场上,同样被李广利屠城立威了吗?所谓杀鸡儆猴,轮台这样的小国,就是被强大的国家握在手里吓唬人的那只小鸡。 不过好在现在汉军赶来的时候,轮台还有不少人活着,刘据于是下令道:“军队进城之后,查看有没有受伤的平民,及时给予救治。” 这个时候,上官桀骑马跑了过来:“已经探查到龟兹王听到汉军赶来,急匆匆弃城逃跑,现在从轮台城北门出发,往天山方向去了。” “那还请太子殿下继续在城里救治伤员。”张贺说道,“我和卫伉带人去追龟兹王,这次可不能让他逃跑了。” 张贺和卫伉这次都已经换上了大宛的汗血宝马,所以跑在骑兵队伍的最前面,很快就如风一般穿过北门,往巍峨绵延的褐色□□山体方向跑去。 从轮台到天山,中间还横亘着一大片沙漠,龟兹王还没来得及出沙漠,就被张贺等人拦截住。 经过一番厮杀,卫伉一马当先,生擒了龟兹王,而张贺也从龟兹骑兵中间解救出了扜弥国太子赖丹。 扜弥国位于塔里木盆地腹地,是一处沙漠小国,旁边不远处就是精绝国。那赖丹一副沙漠王国的异族打扮,却和五官明显有着欧罗巴风格的乌孙、龟兹等国居民不同,而是披着一头黑发,皮肤略微黝黑,头上蒙着白色的面纱。 “你能听懂汉语吗?”张贺下马问道。 赖丹连连点头:“我能听懂,还能讲一些。” 张贺心想,果然这赖丹是会将汉语的。他为什么这么想呢?是因为他回忆自己看过史记、汉书里关于西域各国的介绍,这位赖丹就是被李广利解救之后带回长安,在长安经过一番熏陶后,由汉天子委以重任派遣回轮台一带屯田。 当时因为李广利两次征讨大宛,虽然最后兴师动众终于取得了胜利,但对汉王朝的军队也产生了极大的消耗,大汉靠军事力量还压制不住塔里木盆地一带的西域各国,因此刘彻让西域扜弥国的太子赖丹主事屯田,也是为了笼络那些亲汉的西域小国的人心。 可惜在当时的历史上,匈奴比现在要强大,亲匈奴的龟兹权臣贵族姑翼害怕大汉势力在西域进一步扩大,就说服龟兹王,带兵攻打轮台,将赖丹残忍杀害。 直到汉宣帝时期,常惠于是上奏说:“龟兹国曾杀害汉朝校尉赖丹,没有受到惩处,请求顺路进攻龟兹。”汉宣帝没有同意,但大将军霍光指示常惠根据实际情况,见机行事。于是常惠调动乌孙和其他西域国家的军队,三面进攻龟兹,处死了姑翼,这才算是为赖丹报仇。 张贺看向此时一脸尘土,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仍然温文尔雅的赖丹,他身上那股宽和的气质和刘据有些相近,莫名让张贺觉得有几分亲近。 至少这一回,你不会再被龟兹的贵族杀害了。 张贺看向一旁,卫伉还在非常有精神地和被捆的龟兹王对骂,龟兹王骂的是龟兹语,卫伉骂的是汉语,两人互相听不懂,却吹胡子瞪眼骂得不亦乐乎。 张贺忍不住上去拍了怕卫伉的背:“沙漠缺水,你不口渴吗?把龟兹王交给部下处理,你跟我先行带这位赖丹太子回轮台城。” 赖丹没有坐骑,张贺就邀请他和自己同骑一马。 [历史]大汉首辅_173 回到轮台城之后,张贺发现城里的火势在刘据指挥汉军扑灭下,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只有几处还冒着烟。 刘据命人临时在轮台城中央的广场上搭建了遮阳的棚子,让士兵将受伤的平民都搬运到棚子下面,给他们包扎治疗。 救人要紧,刘据此时也不顾脏污,围了一条白色布帛,就在帮忙救治,布帛上粘上了一些血和沙土,他也顾不上更换。 刘据刚用木勺给一个重伤的少年喂了水,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路上尘土飞扬,打头的两匹马就是张贺和卫伉所骑的毛色金黄的汗血宝马,只是张贺身后还带着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 “你们回来了?”刘据酸溜溜的说,“后面这位是赖丹王子吧?” 赖丹刚下马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敌意,他转头看向张贺,求助般地问道:“请问这位是哪位贵人?我该如何称呼?” “他啊,他是我们大汉的太子,刘据。”张贺微笑着介绍。 赖丹没想到眼前身材高大的青年竟然是位大人物,连忙行礼道:“小国王子丹,不知道大汉太子在此,有失远迎,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不需远迎了,我的挚友亲自护送你过来的。”刘据用旁人听不道的音量小声囔道,不过他毕竟是一国太子,礼节不能失,他还是郑重地对赖丹回礼道,“王子在龟兹受到委屈了,倘若我们能早点知道这个情况,也不会让你在龟兹为质。” “丹感谢汉军解救之恩,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等我们此时大军的统帅,骠骑将军霍将军到来,我再引荐你见他一面,到时候从长计议。”张贺回答道。 “如此甚好。”刘据点头道,“正好轮台遇难,王子丹不妨暂且和我们一起救助平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新的下一章应该是个七夕小番外,不看番外的可以pass等后天更新正文西域副本最后一章 第149章 神明台 公孙卿是个方士, 他知道今上想要见到神仙,就谎称在河南、东莱祭祀时见到了神仙,又布置出神迹说有仙人大脚印云云。 但天子又岂是那么好骗的, 公孙卿所说的神迹没有得到应验, 天子发怒, 想要处死公孙卿。 公孙卿听说大将军卫青为人和善,就去找了骖乘的大将军。 当时大将军卫青身体已经不是很好了,坐在有车厢的安车里, 帘子也是放下来的。 公孙卿趁着天子不在的时候,跪伏在天子车驾旁,恳求大将军为他向天子求情。 大将军终究是心软,对天子开口道:“臣听中大夫公孙卿说,仙人是可以见到的, 但陛下前去匆促,所以见不到。” “那如何才能见到仙人呢?”刘彻于是问道。 公孙卿趁机进言:“仙人是喜欢居住楼馆的, 现在陛下可以建造楼馆,像缑氏城那样, 供置脯枣, 可能请到仙人。” 刘彻信以为真, 下令在长安建造飞廉馆、桂馆, 甘泉建造益寿、延寿二馆,派公孙卿持节设具,恭候神人。还在甘泉建筑高三十丈的通天台,在台下摆了祠具, 将招来神仙之属。甘泉还建置前殿,开始扩建各个宫室。 到了夏天的时候,长安城酷热难耐,天子总是喜欢在甘泉宫住上一段时间避暑。 太子刘据在长安城监国,刘彻非常信任太子,除非重大事情,都不用太子向他汇报,只自行决断就是了。 而张贺作为天子侍中,又是太子的得力助手,这种往返两地跑,向天子汇报太子一些对于大事的疑虑的任务,就基本由他来完成。 这是他今年夏天第十次来到甘泉宫了,已经生出不少华发的天子此时见到他却是荣光焕发。 “张贺,快来看看朕新建好的甘泉宫前殿里生了什么祥瑞。” 张贺见过天子礼毕,急匆匆地往天子招手的地方走去,只见玉阶下面一方小小的土地里,长出了好几株硕大的灵芝。 原来这灵芝生于甘泉殿内,夜晚还有人看到通天台上发出闪光,刘彻于是下诏:“甘泉防生芝九茎,赦天下,毋有复作。” 天子坐在玉石铺成的案上,铺开张贺呈上来的太子亲笔书写的奏章,并且招呼不远处的大将军:“仲卿,快来看看你那两个外甥又给朕捅出什么篓子来。” 卫青就走过来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太子和去病做得很好,陛下不用故意找茬吧?” “不行,朕还是不放心,你呀,把身体养好,赶快去长安帮我看着他们。” 第二年的时候,在未央宫也建起了高台,叫做柏梁台,站在柏梁台上,可以俯瞰未央宫的所有宫殿,还有远处万家灯火的长安城。 太子白天监国累了,晚上就和张贺一起登上柏梁台,吹吹凉爽的晚风,眺望头顶的银河。 再后来,柏梁台遭了火灾,公孙卿又托人向天子进言:“按照越地风俗,如果起了火灾,就盖超过它的大房子。” 于是天子在原来建章乡的地方,建造了号为千门万户的建章宫,前殿高过未央,东边有高二十余尺的凤阙,在太液池中建造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等海上仙山,又立神明台,高五十余尺,和未央宫以辇道相连。 但是神仙终于还是没有降临。 然而很多相关的人都老了或者去世了,也没有人再来追究公孙卿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再后来,新一任的天子登基,新天子喜欢住在建章宫,而最得新天子信任的大臣也经常来往宫中。 公孙卿又再次见到了此时已经不再年轻的张贺,他穿着华贵的官服,紫带金绶,腰间佩戴着新天子御赐的天子剑,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整个人意气风发。 公孙卿在张贺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也许那就是大汉一代代传承下去的东西。 张贺看到了已经须发皆白的公孙卿,他上前作揖道:“公孙先生,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当年初次见面还是泰山封禅。”公孙卿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突然觉得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这个老人也该彻底退出了。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请教先生。”张贺问道,“建造高台真的能请来仙人吗?还是想请来某些已经仙去不复相见的人?” 公孙卿沉默不语,半天后回答:“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一个骗子,建造高台也好,繁复的宫殿也好,都是请不来什么人的。” “我看出来了。”张贺微笑道,“但是,有个寄托也好吧。” 张贺与公孙卿告辞,直接往神明台走去。五十丈的高台,爬起来稍微有些吃力,张贺终于来到台顶时,上面还空无一人。 站在高台上往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如同置身天上。 高空的风吹拂着张贺夸大的衣袖,就如很多年前某个夏夜里,他曾梦见的在甘泉宫的高台上一样。 [历史]大汉首辅_174 只不过那时他看着穿着黑衣的太子刘据,站在血流成河的长安街头,接触不到他,也改变不了他必死的命运。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子珩。”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头带冕冠,身穿明黄色帝服的刘据从台下走了上来,“今天又让你久等了。” “不,臣也刚刚来到这里。” 刘据将张贺抱在怀里,温存道:“说了多少次了,在没人的地方不要用臣,用我。” “遵命,陛下。”张贺微微一笑,仰起头亲了刘据的嘴唇。 建章宫的风景依旧,这先帝留给当今天子的大好河山,张贺愿意用一生为刘据继续守卫。 “子珩,如果你先离我而去了,我不会作高台来唤你归来,因为我知道你是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间来到我的身边的,我们的缘分是由天注定的,相信我会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是的,我们会永远相伴,就连时光和轮回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角度有点氢气的小番外,祝大家七夕快乐 明天更新正文西域篇的最后一章 第150章 西域都护 霍去病在龟兹境内及周边纵横千里, 将龟兹的大小各部贵族都打到服帖,龟兹的国土正式收归大汉,在加上被龟兹王屠城之后在刘据等人帮助下重建的乌垒城, 划归大汉的领土和先前打下的楼兰和车师一部分连成一片。 霍去病率领的一万骑兵和乌孙骑兵一起, 暂且驻扎在轮台境内的乌垒新城。轮台国北屠之后, 原本不到一万的子民只剩下三千多人,因此乌垒城内行走的,多是披着盔甲、牵着高头大马的汉军和乌孙骑兵。 在乌垒城的帅府里, 霍去病正在让手下幕僚写准备递交给天子汇报军情的奏章,就听到手下通报道:“太子刘据和贰师将军张贺求见。” “快请他们进来。” 很快张贺就跟在刘据身后走了进来,朝霍去病行了一礼之后说道:“骠骑将军,末将听闻您要向朝廷上书奏报,我有个建议, 希望将军能够采纳。” “什么建议?你且说给我听。” 张贺说道:“还请骠骑将军随我来到西域三十六国舆地图前。” 霍去病走到地图前,张贺用手在舆地图上比划道:“此番出征, 汉军已经打败了大宛、龟兹等西域两大骑兵力量雄厚的国家,拥有土地最多的乌孙又和大汉结成了姻亲, 剩下一些西域小国也被大汉天威所震, 甘愿成为我们的附属国, 将军不觉得我们在西域的局势一片大好吗?” 刘据也补充道:“父皇一直提起在西域的宏图, 表哥你看这会是不是到了该让父皇实现心愿的时候了?” “你们的意思是……将西域整个收归大汉疆域,让通往西方的丝绸之路至此畅通无阻?”霍去病问。 “正是。”张贺回答,“乌孙的将军贵人军须靡,早晚会接替乌孙昆莫, 不如我们趁机撮合他和细君公主,让他在昆莫面前美言几句,只要搞定了乌孙协助我们治理西域,拿下其余小国根本不在话下。” “军须靡那边我派人去问候一下。”霍去病点头道,“不过西域各自城邦国家,和拥有大片荒芜土地的匈奴不同,如果大汉要收归西域列国,怎么管理确是一件难事,我只管打仗,这些事情却是不想考虑的。” “何须将军多虑。”张贺连忙道,“我听说匈奴单于乌师庐逃到西域之后,勾结车师、龟兹,常居焉耆、危须、尉黎等地,并置僮仆都尉,以僮仆为官名,盖视西域各国为匈奴之奴仆,意在统领西域诸国,向其征收赋税。我先前对将军您说的建议,便是请将军上书,逐乌师庐,罢匈奴所置之僮仆都尉,却效仿其在轮台此处设置西域都护府,以此正式在西域设官、驻军、推行政令,方便统一管理西域。” “西域都护府?听起来很有意思。”霍去病微微笑道,“只是你得将具体的政令、官职等情况都一一写上,具体的折子就由你来书写,附在我的军报奏折后面。” “谢过骠骑将军。” 元封二年春,方士公孙卿说在缑氏城见到仙人留下来的神迹,有长得像雉的彩色大鸟往来城上,刘彻就突发奇想,想要在四月封禅泰山前,天子大驾行幸河南郡缑氏县。 此处曾是春秋时周灵王缑姓王后的诞生地,县名由此得来。又说西王母姓缑,河南缑氏乃西王母修道之故地也,因此方士公孙卿这胡言乱语选的地方,还都是有些典故可以发挥的。 当然刘彻来到城前,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大鸟。刘彻因此质问公孙卿:“你怕不是在骗朕?是想仿效文成、五利吗?” 这两个神棍虽然当初被张贺拆穿骗局,侥幸逃过了死罪只是被刘彻驱逐出长安,但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公孙卿被这么一质问还是吓得不行,连忙撒谎道:“仙人并非有求于人主,而是人主求见他,天子应该在名山上建造宫观,用来期盼仙人降临。” 刘彻并没有因为在缑氏城未见到神迹而扫兴,毕竟他每次出巡,也是为了游览之前忙于政务,无法亲历的名山大川。《史记·封禅书》就曾记载:“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传说中大禹的妻子涂山氏就出生于此处,室者妻也,山下还有百姓自发建造的启母庙。 作为五大名山之一,当然吸引了刘彻带着随心的众人登上中岳太室山,在山顶行祭祀之礼。 刘彻登上太室山的主峰峻极峰时,正值黄昏时分,夕阳从西方斜照,俯瞰的太室山三十六峰就如盛开的莲花花瓣,将站立在主峰之巅的天子团团簇拥,白色的□□的岩石更是在夕阳余晖中浸染成瑰丽的粉色。 随行的官员突然有一人说,从山下传来“万岁”的呼声,但问了刘彻和其他侍从,都说没有听见。正在众说纷纭间,却见插着红翎的使者一路从山下跑了上来。 “陛下,西域大捷。” 却原来是霍去病派遣去长安的使者,听闻刘彻去了缑氏城,一路直接进京报捷,一人却直接将霍去病亲自盖章的奏章送到了刘彻面前。 刘彻欢喜地朝卫青招手:“大将军快来看看你的外甥这次又给朕带来了什么惊喜。” 卫青走过来,从使者手中接过奏章,亲自读给刘彻听。 在奏章中霍去病让幕僚写道,汉军此次远征西域,先是攻破车师数城,再和刘据、卫伉率领的乌孙骑兵一起,围郁成,破大宛,获宝马,灭龟兹,解轮台之屠,现在先让赵破奴带着几千汗血宝马和被俘虏的龟兹王并被杀的大宛王和郁成王的头颅还有一干贵人俘虏,往河西赶来,而霍去病等人扔率大军屯兵在轮台乌垒城,等候刘彻的下一步命令。 刘彻大喜,先是给霍去病加了不少封户,又给有功的将士论功行赏,此行霍去病的两位部将赵破奴和张贺都各自加了封户,张贺的封户涨到了四千六百户,卫伉又以军功重新封侯,千三百户封为宣春侯,虽然户数和之前还是儿童时以父军功所封相同,但这次的侯位却更有意义。 随行的众臣都向卫青道贺,称赞他“虎父无犬子,侯世子也是未来的将星”,饶是卫青这样谦和的人,听到自己的儿子被夸,脸上的表情也明显带着半是慈爱半是得意的笑意。 “你家的大小子这会也算是正式出山了。”刘彻朝卫青打趣道,“可惜我家这大小子,在打仗上还不如张汤家小子。” “据儿是太子,他的才能应该更多用在治国之策上,陛下莫要要求他是全才了。”卫青说,“张贺这孩子我之前在对匈奴一役中带过他,虽然锐气不足,但是个肯刻苦学习且胆大心细的。” 刘彻点头道:“确实,张贺这人敢想敢做,点子也多,和据儿正好合衬,我也是很看好他的。” 卫青扬了扬手中的简帛:“这一次他和据儿也给陛下递了个不得了的主意。” “我们且去那边看。”刘彻用手一指搭建在悬崖边的武帐。 随侍和大臣们听到刘彻这么一说,就知道陛下和大将军要密商要事了,都很自觉地退避开来。刘彻只带了心腹侍中进了武帐。 刘彻在几案前端坐下来,从跪坐在一旁的卫青手里接过简帛,两人一起摊在几案上看了起来。 张贺在简帛里按照历史上汉宣帝时期西域都护府的构造列举了一些建议,刘彻看完拍掌赞道:“好想法!在轮台乌垒城建立西域都护府,西域都护作为大汉派遣管理西域的最高军政长官,级别相当于郡太守,每年的俸禄二千石,属官有副校尉、丞各一人,司马、侯、千人各二人。都护的职责是统辖西域诸国,管理屯田,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得发兵征讨。仲卿以为可行吗?” [历史]大汉首辅_175 “臣以为可行。”卫青的眼睛此刻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只是西域诸国还有一些抵抗的军力还没有全部扫清,需要去病再在那边忙上一阵。陛下,着人拿西域地形图来吧?” 刘彻命人将西域舆地图在两人面前展开,卫青站起身来,用手在地图上指点:“沙漠以南那些小国,可以用汉使进去沟通说服,天山以北姑师分成的几个小国,素来和匈奴瓜葛颇深,对大汉又有仇怨,还是用军队打下来为好。” “张贺奏章上也提到了此时,要先打败车师六国,在车师置戊己校尉,其受西域都护节制,负责屯田积谷,操练西域各国的联兵,用来威慑北方的匈奴残部。西域都护所辖西域各国的国王及主要官员,由汉王朝赐予印绶。”说到兴起,刘彻也站起身来,背着手面朝太室山三十六峰感叹道,“这太室有三十六峰,西域也有三十六国,朕屹立此地,如同看到西域臣服于朕、号令班通的景象就在眼前,当初张骞出西域之前,我们在未央宫的小朝廷里,听到那些西域的传闻就犹如听传说故事一般,现在三十年过去,朕就做到了当时都不敢想的事情,仲卿当初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卫青也感叹道:“臣当时尚且懵懂无知,托陛下的福才在内朝求知学习,张骞出使那天,我还很是羡慕他能为国行此壮举。” “这趟等太子回来,就该让他多多主事监国,等我有了空闲,得安排个时间去一趟西域,到时候大将军可要抽空骖乘啊。” 卫青看着四周夜岚渐起,将披风的系绳抽紧了,防止山顶迅疾的晚风灌进去,还是回答了一声:“诺。” 作者有话要说:  西域副本结束了,接下来会有几章过渡章,然后有一次时间飞跃直接进入最后一个巫蛊副本 第151章 授印 汉天子的诏书很快送到了边关, 除了有功将士的赏赐之外, 还带来了按照张贺的建议设置西域都护府和相关官员的任命书。 以王恢为第一任西域都护, 统领西域各项事务;命赵破奴为安西将军,尽快平定车师等国在天山以北的动乱;封扜弥国太子赖丹为戊己校尉,跟在赵破奴军队后面, 以后负责屯田车师;另外还从朝廷派遣一队汉使, 对天山以南沙漠诸国进行说服, 并且负责授予西域各国国王大汉印绶,因此汉印还需要打造, 所以使者团队要晚半个月才能抵达乌垒城;霍去病率领的其余汉军, 在使团到来之后, 交接完各项事务即可返回长安。 在等待汉使到来的时候, 汉军雷厉风行在轮台展开了一系列建设。 首先是霍去病暂时居住和办公的帅府,很快就工匠改成了西域都护府,并且在上面挂在的相应的匾额, 等霍去病带兵离开后, 这里就是属于王恢的办公场所了。 在中间他们还沿着阿克苏河去了一趟赤谷城, 因为军须靡向乌孙昆莫表达了自己对细君公主的爱慕,年事已高的乌孙昆莫就同意了此时,在刘细君上书请示大汉朝廷之后,在赤谷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年轻英俊的军须靡如愿娶得了心仪的公主,对大汉的也更为忠诚,在乌孙骑兵的帮助下,汉军很快平服了一些还在被匈奴煽动和大汉作对的小国。 在汉使团到来前, 赵破奴也彻底打败了作乱的车师各国,协助赖丹在车师故城安顿下来,开始屯田、养兵,扼守住西域都护府所辖的北方大片土地。 等到汉使团正式来到乌孙的时候,春天正式降临了西域各国,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流淌下来,滋润了伊犁河两岸的土地,原本枯黄的草地又重新恢复绿意,在上面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副绚烂的织锦。 此次朝廷派出的汉使,乃是张贺和刘据的一个熟人。等到看到那张年少时曾同为太子伴读,少时老成,现在看却透着几分年轻的面庞出现在使团队伍面前的时候,张贺不由得欣喜地大喊了出来:“子卿,怎么来的是你?” 苏武手持红色的节仗,穿着土黄色端庄的使者官服,对刘据和张贺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子珩,我们又见面了,此番陛下委以重任,我定当好好完成使命。” 张贺微笑着点了点头:“以子卿的为人,一定能将陛下的委托办得非常妥当。” 历史上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匈奴十九年,其宁死不屈决不投降的高风亮节,纵使千古流传仍为后人所敬仰。 现在卫霍犹在,大汉军威所向披靡,匈奴已经分裂成两部分,大汉以北的广阔土地现在由汉军负责屯田和驻兵,赵充国就是留在瀚海一带负责此事,而以乌师庐为代表的匈奴残部,虽然想在西域兴风作浪、卷土重来,但此次霍去病西征将西域列国收归大汉麾下皆为属国,乌师庐也只好带着他的骑兵,朝更西的中亚大陆而去。 现在大汉的历史进程中,已经没有强大到足够扣留大汉使者的匈奴了,苏武也不用再去那苦寒之地牧羊受苦。如今他作为汉使团的领头人物来到西域,令张贺心里很是为他高兴——也许冥冥之中注定,苏武将在西域发展出另外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同样能让他名垂青史为世人所铭记。 “骠骑将军和新任西域都护呢?”苏武朝远方望去,只看到刘据和张贺带领的提前来欢迎自己的队伍。 刘据回答道:“他们都在赤谷城的乌孙王宫和乌孙昆莫一起等候了,毕竟乌孙是目前西域最为强大的国家,也是我们大汉结为姻亲的盟国,西域各国都看着这场大汉授予乌孙昆莫印绶的盛大仪式,在你到来之前一周,乌孙就布置了起来。” “有幸见证这一盛世,也是我的福气。”苏武笑道,“那还等什么,我要快点赶过去才行。” “子卿要不要试一试大宛的汗血宝马?”张贺命人牵过来一头毛色浅金的好马,“这匹马儿非常温顺,不欺生,你尽管放心骑上去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苏武和刘据、张贺一人骑了一匹汗血马,很快就沿着湖边微微起伏的小草丘那柔美的曲线,一路来到了城门大开的赤谷城。 赤谷城刚刚举办过盛大的婚礼,又迎来了汉天子派来授印的使团,从城门开始一直延伸到王宫的道路两边张灯结彩,许多穿着艳丽服装的乌孙女子都站在路边,想要一见那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样貌。 因此三匹汗血宝马一前一后进入城门之后,两旁围观的乌孙百姓顿时爆发出了欢呼声。 张贺和刘据这些日子出入赤谷城有些次数了,在当地居民那里混了个脸熟,因此颇有余禄地腾出手,朝两旁百姓微笑招手。 而苏武则是第一次见过这般热情洋溢的局面,显得有些害羞,只是微微朝两旁微笑点头示意。 来到皇宫前下马后,苏武小声对张贺说:“他们真是太热情了,我都吓了一跳,只是他们嘴里说的都是乌孙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倒是能听懂几句了。”张贺笑着说,“我看到不少漂亮姑娘指着你夸你是帅气的男子,看起来很是中意你呢。” 苏武被张贺一调侃,闹了个大红脸。刘据连忙出来解围:“子珩别调皮了,子卿一会还有正事要办。” 说着又转头对苏武解释道:“他来到乌孙正经话没学几句,学会的无非就是‘很美’、‘很漂亮’、‘帅气’这样的单词。” 张贺“哼”了一声,小声说道:“你也不看看我是为谁学的这些的?” 刘据温柔地看着张贺,嘴上却说:“难道不是你在这里尽招漂亮女子喜欢,被说了无数次这样的恭维话吗?” “长得好看怪我呢?”张贺到底脸皮厚,再加上上辈子从事演员行业,对自己的好看有些天然自信,就这么回敬了一句,摇头晃脑地往前面走去了,“别在子卿面前和我耍嘴皮子,惹兄长笑话可不好,咱们啊办正事要紧。” 苏武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迟钝如他倒是没觉察出两人之间的猫腻,只是想起了那会太子和张贺都还是肉嘟嘟、圆滚滚的小团子的模样,回忆起当初的温馨,忍不住轻笑出声。 乌孙王宫风俗和大汉不同,地面上铺着从天山上运下来的整齐的青石码成的方砖,四周的墙壁上描绘有穿着长绫飞舞的仙女的壁画。 和田白玉砌成的台阶上,乌孙昆莫头带金冠,坐在用整块昆仑石打造的宝座上,在他的两旁分别站立着盛装打扮的军须靡和细君公主。 刘据和张贺将汉使苏武引领到玉阶前,苏武向乌孙昆莫宣读了汉天子的诏书,授印绶仪式正式举行。 苏武从一位年轻英俊的属下手里接过一个托盘,盘上放着红底黑色云纹的精美漆盒,将托盘转交给一身戎装,披着大红披风的霍去病。 霍去病端着漆盒走到乌孙昆莫的宝座前,年迈的国王在细君公主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同样身着戎装的军须靡和霍去病互相行礼之后,从霍去病手里接过托盘,在侍女的帮助下打开漆盒,露出了里面盛着的精致的金印。 金印呈正方形,只有两到三厘米大小,卧马纽,阴刻篆文“汉乌孙国王”五字,印上系着紫色的绶带。 霍去病将金印递交给乌孙昆莫,猎骄靡在细君公主的帮助下,将穿着紫色绶带的金印系在腰间,整个授印仪式才正式结束。 猎骄靡一声令下,乌孙的舞女披着轻纱,在王宫大厅里曼妙起舞。侍从在大厅两侧依次摆上酒席,邀请大汉来的客人和乌孙的贵族官员一起入座,大家痛饮美酒,在西域风情的乐器的伴奏下,一起跳起了当地的舞蹈。 作为大汉的太子,刘据也代表大汉向乌孙人展示了大汉的歌舞文化。汉人喜欢以舞相属,这是一种汉代的交际舞,一般在宴会上都由主人先起舞,然后邀请客人加入舞蹈。 [历史]大汉首辅_176 细君公主也命侍女拿出了阮,一边弹奏一边唱起了《黄鹄歌》,只是歌词和历史上所传的版本略有不同,讲的是一双黄鹄在草原上翩翩起舞,虽然南望故乡但乌孙也是水草肥美之地,曲调比起原本的悲凉,多了一份壮阔之意。 在公主动听的歌声中,刘据右手举起,左手作相邀状,对张贺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舞动作。张贺也举起右手,左手前伸答舞。 刘据拉着张贺站了起来,两个人和着歌声的节奏,颇有默契地在乌孙王宫中间绚丽花纹的圆形地毯上跳了起来。 两人都身材高挑,刘据容貌俊朗非凡,张贺容姿秀丽端庄,两人均穿着汉人的宽袍广袖,在大厅中间旋转的时候,宛如一对蝴蝶翩翩起舞,引起了乌孙人的频频喝彩声。 对于刘据和张贺来说,很多年后他们站在高台上面朝西方眺望的时候,还会想起那个肆意痛快的午后,在乌孙王宫里他们如何无拘无束地跳舞。在那个瞬间,世间一切仿佛都变成绚烂的旋转的繁复色块,他们对望,近在咫尺的是彼此炽热的眼神,这浓烈的异族风土,这巍峨的天山和浩渺的草原,都仿佛为他们见证。 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他们,在歌声中也仿佛化作了两只自由自在的黄鹄,翱翔在这西域宏大苍凉的山河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西域副本还得花一章收尾 既然YY了那就尽量让历史上的各位都过得更好 明天再回长安 最后贺贺和太子跳舞的BGM应该是大气的,推荐听这首配乐脑补: 河西走廊纪录片的BGM“千年回眸” 第152章 太子监国 在西域的各项事务交接完毕之后, 霍去病的骑兵也正式经过玉门关返回, 一路接近长安的时候, 正好遇到了封禅泰山归来,在甘泉宫小歇的刘彻等人。 刘彻在甘泉宫大摆筵席,犒赏凯旋归来的汉军将士, 庆贺霍去病此番在西域取得的辉煌军功。 在甘泉宫一侧, 张贺发现刘彻正命人搭建高耸的土台, 很是好奇,就询问刘据道:“这是在建造什么新的建筑吗?” “待我问问父皇。” 刘据去而复返, 告诉张贺道:“一个叫做公孙卿的方士给父皇出的主意, 说是要在甘泉宫建造通天台, 用高台吸引仙人降临。” “原来如此。”张贺对此并不打算发表议论, 他虽然在现代受过唯物主义教育,但他能又穿越又重生,这显然已经违背了科学的世界观, 就算他也对着世间玄妙的东西产生了一丝迷茫, 更别提信奉神明的古人了。 只要这个公孙卿别打着求仙的幌子, 去忽悠刘彻做一些错事,只是建造几座高台,张贺也不想多此一举。 刘彻既然有心培养太子治国的能力,一回长安就将太子监国的事务提上了议程。 因为长安城今年夏天酷热难当,刘彻决定一整个夏天都在甘泉宫避暑,而卫青因为之前在北方受的寒气一直未曾痊愈,刚好甘泉宫有温泉, 刘彻就干脆拉了大将军一起躲在了甘泉宫内,将大小事务扔给刘据和霍去病两个小辈。 霍去病原本就担任了多年大司马,虽然不过多干涉朝政,但对于如何领导督促各项职能机关的运行很有一套自己的见解,他也将这个见解告诉了自己此时颇有些手忙脚乱的表弟。 刘据为太子监国,在刘彻的刻意为之下,国家大小事务都经过东宫,再从东宫将政令传达出去。 刘据将博望苑的全套班子都搬到了被宫,由魏姚主文,张光主武,太子门客成了议论朝政的智囊团,北宫俨然一个小朝廷。 到了这个时候,张贺才体会到了刘彻在太子未成年时就给他建博望苑招募门客的苦心。 想当年刘彻十几岁刚登基时,对上窦太后还只是个羽翼未丰的少年天子,是上林苑的多年蛰伏,一群和刘彻年纪相当的年轻人组成了最初的内朝雏形,这些人对刘彻后来的政策决断有重要的影响。 而太子的博望苑,正是为此而准备的预备役。 一个个热血的年轻人,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渐渐将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难得的锻炼机会中,大家都各自成长了起来。 刘彻临行前对刘据说,只需汇报朝廷大事,其他小事、杂事就由太子自行决断,不用再一一往甘泉宫汇报。 但这年夏天,在大汉的东北方,还是出了一件大事。卫氏朝鲜的国王卫右渠在位时期,引诱逃亡的大汉流民,而且从未朝见过汉天子,真番、辰国等朝鲜半岛中部的小国想要上书拜见刘彻,都被卫右渠所阻拦,它们向大汉进贡的道路必须经过卫氏朝鲜,朝鲜想要为霸一方,就掠夺它们的贡品,不让它们和大汉来往。 元封二年冬,因为大汉军队主要集中力量在西域作战,无暇抽出身来对付卫氏朝鲜,刘彻就派涉何前往责备和晓谕卫右渠,但卫右渠非常傲慢,拒绝接受汉天子的诏令,派遣卫氏朝鲜的裨王长护送涉何来到边界浿水。 那涉何也不是什么善于之辈,派驾车的车夫刺杀了护送他的裨王长后迅速渡河返回大汉边塞,回京向刘彻汇报,说卫氏朝鲜拒绝接受诏令,又谎称自己和朝鲜作战,斩杀对方一员裨王长。 刘彻信以为真,以涉何武勇,任命他为辽东都尉,命他监视卫氏朝鲜。但涉何毕竟不是有真本事的人,卫氏朝鲜就寻隙杀入辽东,斩杀了涉何。 这是继大宛杀害汉使之后又一起重大外交事故,刘据一听到消息就非常重视,召集自己门下的舍人和太子属官,在北宫针对此事展开以番讨论。 “诸君觉得这次对于卫氏朝鲜的挑衅行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刘据端坐在主席上,询问在场的其他人。 “当然是要打。”张光很是豪迈地回答,“大宛就是它卫氏朝鲜的前车之鉴。” 魏姚却能兼顾到更多的细节,他摇摇头说:“汉军刚刚从西域远征回来,人马疲乏,怎么有精力马上掉头转攻朝鲜?况且这次骠骑将军带回来的三千匹汗血宝马,大多是用作配种改良汉马,如果直接拿去打仗,未免太过浪费。” 张贺也点头说道:“而且去朝鲜要渡江,或者横跨渤海,并不适合骑兵作战。” “如此我们应该派遣楼船横海而去才好?”刘据又问道,“这里子珩是参加过对南越作战的,对此你有什么见解?” “我觉得用楼船作战,在船上运送步兵,可以在渡海和渡江之后和卫氏朝鲜作战。” “对待区区朝鲜,不用远调步兵。”张光说,“我看可从辽东郡和齐国就近调兵。” 齐国由刘据的弟弟,齐王刘闳治理,张贺于是喜道:“齐王在诸位皇子中和太子关系最为亲密,殿下可以修书一封给他,让他准备一些士兵。” “这调兵的事情,你我都不及大司马经验丰富。”刘据笑道,“我还是先和表哥商议一番,如此大事,最后还是要交给父皇定夺的。” 张贺于是陪着刘据进宫,去骠骑将军幕府找霍去病商议。因为目前朝中善于领兵打仗的将军,不少都派遣去了瀚海和西域两地,所以霍去病给出的人选,倒是和历史上出征朝鲜的两位将军吻合了,分别是杨仆和荀彘。只是这两人在历史上战前两将争功,殆误战机,荀彘更是做出了关押楼船将军杨仆的出格行为,因此回来之后,荀彘被杀,杨仆赎死。 张贺自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遍,于是他对霍去病说:“我曾和楼船将军一起出征过南越,他在水战上确实颇有建树,但为人有些居功自傲,曾被陛下敕责他有五过。而荀彘此人我在从大将军出征匈奴时也打过交道,他脾气火爆,和楼船将军恐怕不能很好共处。” “你倒观察得仔细。”霍去病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改拍一个稳妥的人选和杨仆同去,郎中令韩说,此人行事温和,不太容易和他人起冲突。” 张贺又想起历史上派遣去朝鲜的使者卫山也不太靠谱,本来卫氏朝鲜的太子卫长已经想要投降大汉,卫山和荀彘命他手下扔掉武器,双方互相怀疑,结果卫长不再渡河,和谈破裂。 现在既然刘彻已经有意让太子监国,那么朝廷上应该开始进入一些可以说得上话的太子门客才行,这样日后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刘据在朝野上下也不至于和巫蛊之祸时那般被动和仓促。 于是张贺又开口建议道:“此番除了带兵打仗的将军,出使朝鲜的汉使也该定下人选了,我这次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太子和骠骑将军意下如何?” [历史]大汉首辅_177 “你说吧。”霍去病说道。 “太子家丞魏姚,为人聪慧有辩才,我以为可以担此重任。” 刘据看向张贺:“怎么好把我的门客推荐给表哥,倒是让表哥见笑我们的私心了。” “只要是人才,哪个用不得?”霍去病却不以为意,“张贺推荐几个你的自己人也是为你好,我觉得无妨。不过既然张贺做了这个人情,就要烦请你跑一趟甘泉宫了,将这次商议的对卫氏朝鲜的作战计划告知陛下,由陛下颁布诏令。” “敬诺。” 张贺来到甘泉宫的时候,正巧甘泉宫新建的前殿里发现了野生的灵芝,并且夜晚在高台上有人见过闪光,被视为祥瑞之兆。 刘彻心情很好,创作了“芝房之歌”,命宫女演唱: 齐房产草,九茎连叶,宫童效异,披图案谍。玄气之精,回复此都,蔓蔓日茂,芝成灵华。 看到张贺在殿下拜见,刘彻招招手对卫青说:“仲卿快来看看,你的两个好外甥这次的作业交得如何。” 原来天子虽然人在甘泉,但耳目遍布长安,这朝鲜的事情他也早就知道了,就是等着看刘据等人给出的处置方案。 看了刘据和霍去病分别的奏书之后,刘彻满意地点头道:“就按他们的想法去办,张贺你也是当过好几年侍中的,来研墨,我说你写,把诏书给朕起草好了,直接带回长安去吧。” 写好了诏书之后,刘彻又让卫青将天子玉玺递了过来,亲自在诏书后面盖印,然后对张贺说:“回去告诉太子,这一仗要打得漂亮,朕和他舅舅都在甘泉宫等着听好消息。” “臣定将圣命告知太子。”张贺行礼后就要往后退去。 还没退到门槛就被刘彻叫住,只见天子手里把玩着一个玉簪,眼睛微微眯起,嘴上却问道:“那个叫做魏姚的,能力怎么样?堪当你张贺的引荐吗?” 没想到刘彻连这件事也知道了,张贺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谢罪:“臣一时自作主张,请陛下宽恕。” “陛下。”卫青在一旁轻声劝道,“不要吓到了人。” “吓到?朕看这张贺胆子可大着。”刘彻笑道,“起来吧,这个魏姚此次如果干得不错,朕自然会提拔他。我这儿子,以后可是要让你继续费心了。” “多谢陛下。”张贺说道,“但是臣怎敢说为太子费心,臣作为陛下的近臣,为国之储君出谋划策,就是效忠于陛下。” 刘彻摇了摇头:“你效忠朕的是眼下,往后效忠据儿的日子,可还长着,年轻人,多勉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动车上查了点下篇文的资料,被高适李白杜甫的三角恋(大误)给虐到了 写文要跑历史时间线太复杂了,看看下篇能不能整得轻松愉快点 第153章 悬泉置 元封二年, 汉军在齐王的帮助下, 水、陆两路进攻朝鲜半岛, 灭卫氏朝鲜。 派郭昌、卫广为将,入巴蜀平定西南夷未服者,以为益州郡。 元封三年夏, 刘彻下令在朝鲜半岛设置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 统称为汉四郡。 此时大汉的疆域北逾燕然, 西越葱岭,南达交趾, 东至真番, 达到了空前辽阔, 刘彻命人在未央宫西的柏梁台顶端仿效秦始皇十二金人, 制作了承露铜人,每个铜人的面容各异,是按照宾服于大汉的四夷人民五官特征所专门铸造, 每个铜人都双手高举着托盘, 在高台之上盛接露水, 每天清晨由宫女用玉杯取下后供刘彻服用,以期长生,与天同寿。 刘彻在柏梁台上宴请群臣,此时已经年近五十的皇帝突发雅兴,命群臣两千石能作诗赋的上座。 柏梁台诗在清代以前不仅被认为是七言诗的起源,也被认为是第一首联句诗。但现代学者对此诗的真伪抱有疑虑态度,因为七言诗在两汉罕见记载, 到了隋唐才开始兴盛。 不过既然赶上了如此盛事,张贺少不了凑上一番热闹,他知道刘彻喜爱创作歌赋,就向刘彻建议:“臣听说有一种诗的写法叫做七言古诗,从民谣、楚辞发展演变而成,司马相如的《凡将篇》正是如此,陛下喜爱诗歌,不如由陛下起头,在座的群臣一人一句联句成诗,日后青史流传,便是脍炙人口的美事一桩。” 刘彻闻言大喜,略一思索,就定出了联句七言诗的规矩,要求宫女捧上纸墨,他先提笔挥就:“日月星辰和四时。” 然后微笑着看向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卫青和霍去病:“按照官职高低,两位大司马,现在轮到你们了?” “我们只管打仗,也要写这个?”霍去病问道。 卫青也谦逊道:“臣少而牧羊,开蒙甚晚,这写诗就不凑热闹了吧。” “大将军就别谦虚了,这随便吟一句诗的面子总是要给朕的。”刘彻又对霍去病说,“别以为朕不知道去病你曾经作过《琴歌》,‘四夷既护,诸夏康兮’,连据儿都对此赞不绝口,还在朕面前唱过。” 后来卫霍还是一人接了一句。 张贺坐在刘据身后,和刚从朝鲜归来的魏姚相谈甚欢。 整个长安城沉浸在持续的欢乐中,刘彻命李延年作角抵戏、巴俞戏,在上林苑内演出,让百姓都可以进来观看。 一时间前来观看的百姓络绎不绝,三百里内的平民都特地赶到长安。 张贺身兼数职,一边忙着帮太子处理各项事务,一边也要替刘彻各种跑腿。元封三年秋,张贺带着天子的诏令,去了一趟河西,在敦煌郡和忙于西域事务的苏武会晤。 苏武在西域待了一年多,少了几分斯文气,多了一股西域的豪迈大气。为了更好地做西域各国的工作,他身上穿的衣服除了汉人的特色之外,也带上了不少西域的元素,按照张贺前世的眼光看,这拉去秀场就能引发时尚界疯狂的最佳混搭风。 “子卿,一年未见,你越发英俊非凡了。”张贺打趣道,“可见西域的水土也养人。” 苏武脸色红润,比之前见的时候明显丰润了点,他笑着说:“子珩说笑了,不过为兄在西域吃了不少牛羊肉,感觉整个人都长了不少力气,连之前拉不开的重弓也能拉开了。” “竟然有如此奇效,看来我日后要托兄长给我这边多寄点回来。”张贺对自己在对战中的力量不够大一直很是介意,虽然刘据安慰他说现在四夷宾服,不需要再在马背上建立功名了,张贺还是很想提升一下自己在这方面的缺憾的。 “那是一定,子珩需要多少,尽管来信提。”苏武满口答应了下来。 两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朝已经摆好酒菜的驿站走去。 汉代五里设邮,十里设亭,三十里设驿传或置。这处驿站叫做悬泉置,属于敦煌郡,地处于沙漠边缘,南眺著名的火焰山,西面就是通往西域楼兰的白龙堆沙漠。 因此从西域都护府所处的轮台入关,几乎都要经过这处悬泉置,所以经常接待西域各国使者宾客还有大汉来来去去的办事官员和使团,同时负责安置由朝廷发配往西域屯田和建筑的内地流民和刑徒。 悬泉置是一处方形的城堡,院墙高大用来抵挡被风吹起的沙子,在西南角设有突出墙坞的角楼,用作瞭望等功能。管理悬泉置的地方官吏叫做置啬夫,他看到苏武和张贺走进大门,就将他们迎到一间平房里,在这里已经摆上了烤羊肉、饵饼和美酒,还有一盘新鲜的水果。 苏武和张贺面对面坐下,屏退左右,方便他们随意畅谈。 “弟听说子卿兄在西域可是大有一番作为?”张贺端起酒,“先敬你一杯酒。” [历史]大汉首辅_178 苏武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不瞒你说,我大汉的天威在西域传播,经过这一年多的出使工作,西域归附大汉的三十六国已经变成了四十八国,我这里也带了王都护上书向陛下汇报西域都护府建设的汇报奏章,要烦劳子珩带回去呈给陛下。” 张贺没想到西域都护府刚刚设立不久,就取得了如此出色的成绩,也面露喜色,诚挚地夸赞道:“那弟就要提前贺子卿兄在西域大展宏图了。” 苏武说道:“不过我此番入关,却是要暂离西域一段时间,我带了两名得力助手,你带来的一些事务,就交给他们两人去办。” “兄长是有什么私事要办吗?”张贺问。 “不瞒你说,家父最近身体欠佳,家兄急送家书催我来见,我入关之后,准备前往代郡。” “我刚好也有些闲暇,不如和你结伴同行,拜见完令尊之后,我也好取道雁门,见一见家君。”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少女的声音:“中郎将,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张贺奇道:“这就是你说的得力助手,怎么是位女子?” “是位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你等下见到就知道了。”苏武说完对外面高声说道,“进来吧。” 从外面进来一个穿着戎装的青年人和一个穿着乌孙服饰却明显有着汉人面容的年轻少女。 那个年轻人张贺是在之前授印仪式上见过的,当时他就跟在苏武旁边,看起来年纪只比张贺的弟弟张安世大了一点,刚刚及冠,五官英俊,身材修长。 张贺问道:“我们之前见过一面吧?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见过汉使大人。”年轻人落落大方地回答,“我是使臣常惠,现在王都护手下兼任司马。” 原来他竟是常惠?张贺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来人。 常惠是昭宣时期著名的外交家,在武帝朝时,年轻的人曾自告奋勇作为苏武的副使出使匈奴,和苏武一起扣留十九年,其中辛苦自然不必说。但他在匈奴被扣留的经历并没有被过多提及,他的光辉事迹是在宣帝朝出使乌孙,联合乌孙军队击败匈奴而被封为长罗侯,杀害汉使的龟兹贵人姑翼也是被他所诛杀。 可以说常惠代表了汉代尚武精神下外交官的大致风貌,能文能武,如果有什么是三言两语不能解决的,那么就上马打到对方服气位置。 历史上常惠在苏武去世之后继任典属国,在赵充国去世之后还兼任了右将军,可谓一位文武双全的人才。 张贺对苏武说:“此子才可塑之才,子卿兄要多多培养。” 苏武虽然觉得张贺此话说得有些莫名,不过常惠跟随他的这段日子,所展示的才能苏武也是看在眼里的,他颇为自豪地说:“常惠的才能我自然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推荐他兼任都护府的司马了,在西域的事务,他帮了我不少。” 张贺看向旁边那位身着乌孙服饰的艳丽少女,既然常惠在这里了,那这位少女难道是……? 果不其然,那少女看到张贺打量着自己,也不怯生,而是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用银铃般的声音主动介绍道:“我叫刘解忧,见过汉使。” 果然是历史上那位著名的解忧公主,祖父是罪臣楚王,历史上因为细君公主远嫁乌孙之后郁郁而终,和亲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刘彻又于太初四年刘解忧封为解忧公主,让她嫁给军须靡为右夫人。 和性格温婉的细君公主不同,解忧公主性格外向泼辣,毅然扛起了和亲的重任,连嫁三任丈夫,对安定西域做出了重大贡献,最后在七十多岁的时候上书汉宣帝要求\quot;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quot;,带着她乌孙的三个孙子回到长安城,在安享了两年时光之后溘然长逝。 张贺看向刘解忧,眼中流露出敬仰的神色。 苏武则向张贺介绍道:“原本陛下从宗室里找了几位女子,准备培养成为和亲公主,但现在乌孙昆莫去世后军须靡继任,他和细君公主感情很好,陛下觉得暂时没有必要再派遣和亲公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刘解忧挽着常惠的胳膊轻笑道,“我听到儿时好友要动身去西域,就向陛下上书要求一同前往,也算不愧了大汉培养我这些年。”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就想安排常惠出场,隔了几章终于让他和解忧公主露面了 河西走廊纪录片第三季《驿站》将的就是悬泉置的置啬夫和常惠、解忧公主之间的“感情纠葛”(大误) 非常感动人心,没看过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 第154章 雁门 张贺在悬泉置住了一晚, 天明就和苏武结伴启程。常惠和刘解忧亲自来马厩牵马, 为他们送行。 张贺看着两人关系亲密, 合作默契的样子,微笑着祝愿:“希望两位能把西域建设得更好。” “那是当然。”刘解忧活泼地一歪脑袋,“汉使就放心回京吧, 这里有我们。” 张贺点了点头, 他也相信有这么多优秀的年轻人在为建设西域都护府而努力, 大汉西域疆域的各族子民将会越来越团结融洽。 这一日,张贺等人的车马终于来到了雁门关前。“天下九塞, 雁门为首”, 只见雄关依山而建, 石块堆成的长城沿着山体蜿蜒而上, 在山顶建有烽火台,俯瞰雄关。 张汤自从中央贬为雁门太守之后,一直尽忠职守管辖地方, 将雁门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又是酷吏出身, 执法颇严, 为官又清廉。 因此当张贺进关打听后,得知雁门已经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些年头了,治安竟然不逊于长安。 雁门太守府的下人听说太守家大公子来了,早就在府上张罗了数日,今日更是在张贺人刚进城门就收到消息开始迎接。 张贺一到府门口,就看见管家王福站在门口,就好像多年前那样笑呵呵地对他说:“大公子来了。” 王福在张汤赴任一年后就去了雁门, 一直照顾张汤的生活起居。 其实仔细看时,发现王福的两鬓分明添了许多白发,连腰板也弯曲了许多,张贺看到他时竟然有股“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近乡情怯。 王福虽然也多年未见张贺,但在他心中,这还是当年那个没长大的小公子,他亲切地说:“我已经派人去告知太守了,等他处理完事务就赶回来。” 张汤居住的宅院就在太守府后面,一切从简,只有两进平房和一个袖珍的院子。 院子里的花草摆设和张贺小时候居住的那个院子差不多,在东墙上搭着葡萄架,这里的葡萄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紫珍珠般的葡萄颗粒饱满,挂满了枝头。 苏武被安排在了客房,张贺则被安排到了西厢房,虽然是第一次入住,但房间里的摆设都和他自己小时候在长安的房间几乎一致,张贺熟门熟路地烧起了水,并且拿出自己随身带来的花草茶给苏武泡茶。 这次花草茶的配方是他在西域时期配置的,用了多款乌孙河谷上的珍稀花卉晒干带回长安做的茶包,泡开之后闻起来有一股令人怀念的芳香。 过不了多久,张汤回来了。当两鬓斑白的张汤站在门口时,张贺连忙站起身来迎接:“阿翁。” 一张口喊出的却是儿时的称呼。 张汤眼里也泛出泪花,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过了一会才放开来,赞许地拍了拍张贺的肩膀:“多年未见,你比以前长高了许多,也变瘦了不少,我在边关一直听说你的消息,阿翁为你而骄傲。” “我在长安也经常听阿母和弟弟提起阿翁在边关的事情。”张汤和秦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但张贺忙于宫中事务,因此他略有些愧疚地说,“孩儿不孝,一直没时间来边关探望父亲。” [历史]大汉首辅_179 “傻孩子。”张汤笑道,“你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对我来说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再说你这不是来看我了吗?” “我奉陛下的旨意去河西传达关于西域都护府的一些事情,正好还有一些空闲,就取道雁门,只不过……”张贺看了一眼苏武,“孩儿听说子卿之父苏太守身体欠佳,因此恐怕不能在雁门久留,还要去代郡一趟,拜访一下苏太守。” “我和苏建在朝为官的时候交情不深。”张汤沉吟片刻说道,“但自从我们同为边关太守之后,一直保持联络,彼此间关系也密切了很多,他重病一事我也听说过了,你是该去看望一下他,也代表我送一些慰问的礼物去。” “好,就依阿翁说的办。”张贺点了点头。 张汤让下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招待苏武,夜晚将要入睡的时候,张汤轻敲张贺的房门,在外面问道:“睡了吗?” 张贺打开房门:“孩儿尚未睡下,阿翁有何事指教?” “你们父子二人久未见面,明日你又要动身离开,为父想和你秉烛夜谈,可好?” “全听阿翁安排。” “贺儿,你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也到了应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为父人在边关,一直没有过问此事,听你娘说,你还没有心仪的姑娘?” 听张汤说起此事,张贺一时有些心虚,他回答道:“孩儿最近忙于公务,一时还没有心思用在其他方面。” “我听说你和太子走得很近,史良娣已经为太子诞下一子,听说陛下赐名为刘进,太子也只是比你略长几岁,你也可以考虑起来了。” 张贺心知张汤其实有些怀疑,但他和刘据交往一向十分谨慎,很少有人知晓内情,所以张汤虽然怀疑,但没有证据,作为父亲也不好开口向儿子询问此事。 虽然很心虚,不过张贺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向张汤摊牌的机会,于是便使出撒娇大法,对张汤说道:“阿爹,那是太子,国家的储君,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国家命脉,我稍微晚几年娶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看那苏武比我大上许多,还不是刚讨了个媳妇?” 张汤见张贺说得有几分道理,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道:“男子汉建功立业固然是好的,也要坚固小家。” “我知道了。”张贺笑道,“倒是弟弟安世明年就要及冠,我会为他在陛下身边找点事情做。” 张汤知道如今的张贺是有这个能耐的,就放心地点头道:“我不在长安的日子里,家里要你多照看着了。” “边关辛苦,阿翁还是早些调回京城吧。”张贺趁机劝说道,“苏武之父病重,让孩儿想了很多,阿翁一个人在边关,万一有些病痛也没个人照顾,现在孩儿已经能在朝廷中独当一面了,阿翁就放心卸下仕途的重点,回长安和阿母好日团聚。” 张汤默不作声,显然是在慎重考虑这件事。 第二天天刚将明,张贺就拜别父亲,和苏武一起动身前往代郡。 在代郡,张贺看到了缠绵病榻的苏建。他当年见到苏建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威武的将军,现在他躺在病床上,两颊凹陷,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十岁。 苏武作为家里的次子,从小就是被宠爱大的,看到父亲这副模样,当下眼圈就红了,跪在榻侧哽咽着说:“阿翁,孩儿来迟了。” 苏建从被子里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苏武的脑袋:“别哭,我还没病得那般严重,你难得回来见我一面,我们爷俩见面都得高兴才行。” 苏武这才擦干眼泪,询问起苏建的病情来。 原来苏建这病是从年初得的,但一直没有医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按照汉代的医疗条件,这病估计是治不好了,只是用汤药拖着时间罢了。 当然苏建并没有告诉苏武全部真相,只说自己用了汤药已经渐渐好转了。 苏建又拉着儿子的手,细细询问起了苏武在西域的见闻,听到苏武做出的成绩,苏建的脸上洋溢着慈爱的微笑。 下人上来说要熬制一剂汤药,孝顺的苏武自然随着下人去亲自熬制去了。 剩下张贺和苏建两人独处,张贺叹了一口气问:“苏将军,既然已经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告病回京?” 苏建咳嗽了数声,看向张贺:“你也看出来了吧?军医说我最多熬到明年。”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本人说出来,张贺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您如果向陛下上书,陛下会容许你荣归故里的。” 苏建摇了摇头:“我打仗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靠跟着大将军才取得军功封侯,后来全军覆没而失侯,我想到那些因为我而牺牲的将士,就觉得我要在代郡把边关给守住了。现在我也上了年纪,对于这里也有了感情,就让我给陛下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元封四年春,代郡太守苏建病死在任上,由苏武护送灵柩返回长安,因为他在先帝时就是臣子,所以由刘彻下令恩赐陪葬景帝阳陵。 在苏建的葬礼上,张贺见到了前来吊唁的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 当年张贺重生见到卫青的时候,他还是温文尔雅的青年,而霍去病则是热烈张扬的少年。现在少年变成了稳重的青年,而曾经的青年已经被岁月催生出华发,看着曾经的战友离去,卫青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大兄。”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呼唤。 张贺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弟弟张安世正朝这边走来,就连当年香喷喷的奶娃娃,如今也快到了及冠的年龄,虽然此时仍然高高扎着马尾,但面庞却越发接近当初蚕室初见时的样貌。 元封四年的风急急吹过灵堂,将那些沉淀在时间中的思念,再次如沙般吹散。历史的漩涡,有过痛苦,有过抉择,有些已然发生了改变,有些却兜兜转转,依然走到了那个既定的十字路口。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历史上无数像苏建一样不太出名但一辈子兢兢业业的军人,组成了那座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长城 下章的内容,你们懂的……我看看明天能不能写出来,写的不满意就申请拖延一天,再看吧 第155章 传承 元封四年, 张安世及冠成年, 靠张贺的举荐做了郎官, 他写得一手好字,因此供职尚书。 在刘彻巡幸河东的时候,丢失了三箱很重要的书, 下诏询问有没有人知道这三箱书, 张安世具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他之前整理过这三箱书的内容,就将书籍的名字和内容都详细列出来, 靠着他提供的信息, 刘彻很快找回了这三箱书, 原来却是丢在巡幸的路上了。 因为这件事, 刘彻赏识张安世的才能,提拔他做了尚书令,这升职速度比张贺当年还要快。 朝廷里和张贺关系亲近的官员都来祝贺, 说张家小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张贺一面谢过那些人, 一面等到张安世跟随刘彻南巡回京时, 私下里好奇地向他打听:“陛下到底丢了什么书?竟然如此着急要下诏寻求。” 说到这个张安世也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说道:“大兄,这事我也奇怪,那三箱书不过是《仓颉篇》、《急就篇》之类的识字开蒙读本,还有一些市面上到处可见的兵书,都非常旧了,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重视。” “天子的心思我们也猜不透。”张贺心里隐约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但他可不想吓到自己单纯可爱的弟弟, 于是就换了个话题,“你呀,跟着陛下身边,少说多做,好好表现吧。” “我知道的。”张安世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可是一直以大兄为榜样的。” 到了这年秋天的时候,乌师庐率领的小股匈奴骑兵在车师以北作乱,刘彻派遣将军郭昌、赵破奴屯兵车师以西,将军卫伉屯兵天山以北。 卫伉这次出征已然可以独当一面,还带去了弟弟卫不疑。大军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刘据在长安城西市包了一座酒楼,为两位表弟践行。 [历史]大汉首辅_180 在酒席上,张贺打开了一瓶芳香四溢的葡萄酒坛子,将紫红色的酒液倒满红漆木盏,双手端起向卫伉敬酒:“这酒还是元狩二年我种下的葡萄第一批收成后酿造的,已经存在地窖十五年了,如今美酒敬英雄,望我们的宣春侯这次能够凯旋归来。” 卫伉接过酒,一饮而尽,他虽然很是感动,不过嘴上还强道:“你莫不是诓我?十五年前你才多点大,就知道酿酒了?” “子珩会的可不少。”刘据说道,“我们现在喝酒的酒楼,也有一半是他家的产业。” “真的?”卫伉瞪大眼睛,“你们可不要联合起来骗我。” “这酒楼是田甲开的,他和我素来有些交情,因此这个酒楼我也出了钱,每年靠这个赚点零花钱。”张贺笑着解释。 “我说太子表哥今天怎么如此大方?”卫伉拍了拍张贺的肩,“原来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张贺斜了一眼卫伉:“你二弟还坐着没说话呢,你这个做大哥的这次可要表现得可靠点。” “那是当然。”卫伉自己给自己斟满了酒,边喝边说,“这次也争取让他挣回个阴安侯位来,我们这三个不成器的小子,可是让家父操了不少心,我得用战功让他知道,我和弟弟们现在也开始争气了。” “舅舅的身体还没有好吗?”刘据有些担忧地问。 卫伉眼神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公主寻了不少良医,宫里从陛下到皇后也派了好几批御医过来,可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大好。” 刘据和张贺对视一眼:“我过几日就去长平侯府看看舅舅。” 张贺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无奈,前几年医术精湛的女医义姁也已经去世,这汉代的医疗技术,无非是用名贵药材滋补着罢了,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渭水河畔,一如当年那般热闹,大汉的子民围拢到一起,欢送整装待发的汉军骑兵。 等到太子车驾来到桥畔时,霍去病已经在做大军出发前的最后动员了。 将军赵破奴、郭昌、卫伉分别率领着一万骑兵,排列着整齐的方阵等待着检阅。 张贺掀开车帘,先行跳下马车,再等着刘据下车。刘据下车后,在渭水边折了一支柳条,再朝卫伉走去。 “折柳相赠,望将军平安归来。” “多谢太子殿下。”卫伉接过柳条,转过身高举柳条,对身后的骑兵大声说道,“这是太子给尔等的临别赠言,你我皆为大汉的大好男儿,此番定当鼓足士气,不负陛下的期望,将匈奴赶出西域,争取生擒乌师庐!” “不辱使命,驱除匈奴!”汉军的声音响遏云霄。 张贺看向卫伉,他再也不是当初圆滚滚的小胖子了,面部五官线条坚毅,是卫青三个儿子里面最像父亲的,身材高大修长,经过了几次战役的锤炼,此时一举一动可以说颇有些乃父之风了。 在众人没有觉察到的时候,一辆安车悄然停在了不远处的树荫下,车厢上的帘子卷起了一半,刘彻和卫青就坐在车里,看着这些年轻人在一本正经地动员汉军。 等到一切都进行得差不多了,他们才走下马车。 “朕等着你们的捷报早日传来长安。”刘彻说道。 和一身戎装的霍去病等人不同,卫青今日穿着普通的青色常服,因为久病不愈的原因,他整个人都瘦削了下去,脸色苍白,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威武的将军,而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文士。 不过当他来到汉军将士面前时,所有人都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这次出征的三个将军里,赵破奴是霍去病的部将,两人正在交谈着,郭昌曾多次跟随卫青出征,因此卫青先是问候鼓励了几句,然后走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面前。 “阿翁,你来了。”如果说卫伉刚才的表现已经初具大将风度,但此时在卫青面前他还如同一个一脸期盼等表扬的小孩子。 ”这些年你一直非常努力,为父都看到了。“卫青从腰间取下伴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佩剑,交给了卫伉,“带着我的剑去驰骋沙场,替我继续保护这大汉江山吧。” 卫伉郑重地单膝跪下,双手高举接过了父亲的佩剑,朗声道:“诺。” 目送三万骑兵浩浩荡荡地跨过渭水,沿着秦直道往朔方而去,张贺朝卫伉纵马远去的方向挥手道别。 “据儿,张贺,你们有空就陪我去一趟建章营吧。”等大军离开之后,卫青走到两人身边说道。 张贺早些年去过不少次建章营,最近几年从军之后,反倒去的少的。当车马在建章营门口停下的时候,张贺发现这里起了不小的变化,规模比原先扩大了一倍,还有不少工匠正在忙碌地修建各种工事建筑。 卫青向两人介绍道:“陛下说现在天下兵戈渐止,各项制度也该变一变了,这军队的制度,也有不少需要重新改的。” “陛下和大将军已经有思路了吗?”张贺问。 卫青点了点头:“已经有了,其实前几年也改了一些,就像这建章营,我当年就是从这里踏上从军道路的,如今它也即将要变成建章营骑,成为长安正式的骑兵部队。” “这样很好,以后培养骑兵更加师出有名了。”刘据说道。 “很多东西都要变一变了。”卫青略微咳嗽了起来,“陛下这几年一直让据儿监国,就是想培养你治国的能力,你的父皇也不再年轻了,很多事情,你要帮他分担。” “舅舅放心,我知道的。” 卫青又看向张贺:“朝廷里也该培养一批年轻将领了,我和陛下都觉得,你还是在朝堂上的能力更高,伉儿倒是有几分武勇,但我觉得他才能其实也只是一般,恐怕难堪大任,至于你推荐的赵充国……” 张贺略微紧张地问:“赵充国在瀚海那边做得不好吗?” “不,他表现得很好。”卫青说道,“我觉得他确实可以培养,但他在朝堂中没有根基,战功也不够亮眼,还欠了气候。” “他不需要什么根基,太子就是他的根基。”张贺大胆直言。 “子珩说得没错。”刘据也点头表态。 卫青笑了起来:“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正是他和太子的关系有些密切,所以失去了被其他人拉拢的机会,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接下来就要看据儿以后给不给他机会了。” “舅舅放心,我一定和父皇那样,不拘一格用人才。” “陛下想要见一见你的智囊团,你挑选一些可靠的人,在月底带他们来上林苑面圣吧。” “我知道了。” 元封四年秋,刘彻在宣曲宫宴请太子及其门客属臣,相谈甚欢,太子门下许多能人异士皆得赏赐。 转眼间冬天就要来临,天子明年浩大的南巡正在筹备中,但是关于此次的随行人员,却起了争执。 作者有话要说:  新老交替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其实我想表达的是关于江山的重任一代代传承下去的这种交棒感 [历史]大汉首辅_181 第156章 南巡 关于刘彻的这次南巡,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武帝南巡, 望九嶷山, 登天柱山,泛长江,近枞阳, 北到琅邪, 观东海。”从冬天开始, 一直走到春三月,加封禅于泰山。 按照礼制, 天子大驾出行, 备千乘万骑, 大将军骖乘。但平阳长公主却反对此事, 因为卫青的身体自去年开春就一直不太好,公主担心长途远行的颠簸会加重病情。 但卫青却不同意公主在京养病的安排,夫妻两人因此还发生了口角。张贺陪刘据去椒房殿向皇后问安的时候, 正巧碰到平阳长公主在皇后处诉苦完之后匆匆离开。 “舅母为何面色忧虑, 形色匆匆?”刘据向卫子夫问起此事。 卫子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两人简要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刘据皱眉道:“舅母也是为舅舅着想, 封禅什么时候不能去?待孩儿去大将军幕府劝劝舅舅,也许再来年父皇还会再去。” 等刘据将这句话在卫青面前说起时,正在勘核公文的大将军合上手中的纸书,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再来年?我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刘据急忙说道:“舅舅说的哪里话,像您这有为大汉立下赫赫功勋的人,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生死有命,何必强求。”卫青摇了摇头, “关于改制的事情,虽然我驽钝不能给出有建树的意见,但必须需要我商议的时候,我总不能离得太远,得抓紧把该有的规则都定下来。” “大将军既然执意要去,随时携带几位名医,方便随时对症下药。”张贺开口说道。 “多谢你,这个陛下应该会安排的。”卫青温和地看向张贺,“据儿在长安监国的诸多事务,还请你多多辅助。” “我会的。”张贺点了点头,“大将军此去请多珍重。” 经过半月筹备之后,天子南巡的车队在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早晨,浩浩荡荡从北阙出了未央宫,沿着弛道,一路往直城门而去。 在太子刘据的率领下,张贺等不随行的官员都在北阙宫门口目送天子出行。 那六匹马拉的黄色车驾在远去时,有人掀开了窗帘,似乎想要将这长安城的盛世繁华收入眼底,记在心间。 刘彻不在长安的时候,未央宫内的各项决策机制仍然顺畅运行,刘据将太子的全套班子从北宫临时搬到了未央宫的清凉殿,这里有张贺以前改造的水力风扇,不断将习习凉风灌入殿内。 这天在讨论完国家大事之后的闲暇时分,张贺正在指挥一群工匠改造清凉殿里的风扇。 因为之前的风扇只是简单粗暴用水车带动,风扇转速无法调节。刘彻三月在泰山已经封禅完毕,正在回程途中的消息已经传到长安,前几日刘据说到此事,突然想到清凉殿的风扇强度如果不能调节,等舅舅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导致风寒。 张贺遂自告奋勇来进行改造,只要加上几个阀门,调节水流的速度,再在风扇的转动轴上加几个变速机关,就可以实现和现代风扇一样的高、中、低三档,完美适应在宫殿里办公的人的各种需求。 眼看装得差不多了,试运行的时候刘据也特地跑来看,看到变速风扇运行良好,他不由得赞道:“子珩真是心灵手巧,这个可以推广一下,在舅舅和表哥回来之前,我们先把两位大司马的官署也装上这个最新的风扇吧?” “如此甚好,殿下现在就可以下令。”张贺说,以太子监国的权力,下这么一个小小的命令根本不在话下。 做完了一天的公务,两人按照惯例从宫中散步到北阙,再在那里登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太子车驾,返回北宫。 今天刚出宫门,就听到大街上一阵喧哗,张贺心中微动,抬起头来看去,却看到霍去病骑着汗血宝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表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刘据连忙迎上去。 霍去病面色阴沉,飞身下马之后说道:“快备车,跟我一起去甘泉宫,让御医和体检司的人都即刻赶去甘泉宫候着。” “是舅舅出了什么事吗?”刘据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从泰山下来舅舅的病情就加重了。”霍去病脸上的表情焦急,“陛下说先不回长安了,就在甘泉宫养病,让那些御医自己过来。” “怎么会……离京前体检司的人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刘据被这消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呆愣在当地。 倒是张贺有心理准备,连忙对跟在身后的魏姚说:“你赶紧去通知御医和体检司的人,让他们按照大司马刚才所说,尽快动身。” “我这就去办。”魏姚急匆匆地拿出符籍,转头往宫里去了。 张贺又对张光说:“你回北宫给太子车驾换上最快的马,我们马上要出城去甘泉宫。” 如此这般过后,霍去病对他略微颔首:“你带着太子赶紧过去吧,我还要骑马去通知平阳长公主。” 被霍去病一提醒,刘据方才如梦初醒般叫住张光:“你回北宫备好马之后,将此事通知史良娣,让她进宫告诉母后。”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刘据握住了张贺的手:“子珩,我心很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鼎湖那年父皇病重……” 张贺想起了那年只有十一岁的小少年,在刘彻面前放声痛哭,只是鼎湖那次刘彻如有天助,神奇地痊愈了,这次卫青也能再次得到上天的眷顾吗? 虽然满心迷茫,但张贺还是抱住了刘据,安慰地抚着他的背:“陛下在甘泉宫建有神明台,这次我们也去为大将军祈福吧。” 刘据点了点头,他在车里觉得气闷,就掀开车帘,和张贺一起并排坐在车厢外面。 满天星斗在眼前的夜空,那宽阔的银河如同流光溢彩的瀑布坠落天河。只是在天穹上渐渐升起的是属于春季的星座,而那冬季的代表星座已经逐渐西沉,仿佛很久就要消失在黝黑的群山的峰峦之上。 太子车驾赶到甘泉宫的时候,紫殿灯火通明,那青玉连枝灯全数点亮,上面的玉龙鳞甲仍然如张贺小时候来时看到的那也,随着晚风吹过,鳞片微微颤动,栩栩如生。 只是现在谁也没有了这份欣赏饿闲情逸致。 低垂的帷幔下烟雾缭绕,整个紫殿都充满了药味。 “大将军还未睡下,还请太子殿下跟我来。”一个小黄门出门引路。 张贺见到了躺在病榻上的卫青,比起之前长安一别,他的气色更差了,脸颊也凹陷了下去,连起身都要坐在一旁的亲兵帮忙搀扶。 “舅舅……”刘据坐在榻边,哽咽道,“您在外面没有照顾好自己吗?怎么突然就病重如此?” “傻孩子。”卫青双手握住了刘据的手,“人总有那么一天的,舅舅也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刘据在卫青握住他手的那一刻,眼眶瞬间就红了:“舅舅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是不惑之年,应该身强体壮才对。” 卫青摇了摇头:“我已经拿不动刀剑,也骑不上骏马了,这顶天立地的大事业,合该交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里。” “可是我才二十四岁啊。”刘据此时像个无助的少年一样说道。 “陛下在,去病在。”卫青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不得不中断了说话,刘据连忙帮他轻拍后背。 卫青缓了口气,招手示意张贺也走过来。 [历史]大汉首辅_182 张贺走过来,跪在榻侧。卫青看着张贺说:“据儿你看,你还有那么多人和你一起,张贺也在,你的父皇年纪也大了,你以后要多替他分担。” “我会的,舅舅放心。”刘据连忙允诺,“您现在首要的是好好养病,不要再胡思乱想,据儿会一直为你祈福的。” “那就多谢据儿了,去病性子急,吓到你了吧,其实我还好,你在甘泉宫歇息几日,就回去监国吧。” 夜深了,病人需要休息,刘据就告辞和张贺一起退了出来。 “子珩,我们去神明台祈福吧?” 张贺看刘据今日忙碌了一天,整个人都很是疲累,就对他说:“你先去歇息一会,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到人,等我安排好一切后,你再沐浴焚香,好好祈福。” 刘据看周围人忙碌的忙碌,还有的已经入睡,他本就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于是就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在宫人的服侍下暂且歇息。 张贺特地命人点燃了安神催眠的香,刘据本来只想小睡一会,这会也沉沉地睡了。 张贺却睡不着,他在甘泉宫的园囿里走动,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高耸的神明台前。他登上高台,却发现身穿黑色深衣的天子正站在那里,背着双手,仰头望着漫天星斗,那个背影在这样的深夜里看起来,竟有些萧索寂寥。 “见过陛下。”张贺连忙跪拜行礼。 “起来吧。”刘彻回过身来,眼神深不见底,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虚空的方向。 “陛下来这里也是为大将军祈福的吗?”鬼使神差间,张贺脱口问道。 刘彻也并不觉得冒犯,而是用一种疑惑的语气说:“公孙卿告诉我,仙人喜欢高台,只要诚心去求,就会降临,朕已经在长安城和甘泉山都建造了几座高台,仙人会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预计今天写完这part的剧情的,刚好又是中元节,很应景了 然而…………我居然拖剧情了,没写完QAQ下章把这部分剧情结束掉 第157章 元封五年 夏四月, 天子诏曰:“朕巡荆扬, 辑江淮物, 会大海气,以合泰山。上天见象,增修封禅。其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 赐鳏寡孤独帛, 贫穷者粟。” 神仙终究没有降临, 御医奔波往返于长安和甘泉,还是没有寻到诊治大将军的良方。 等到张贺再次陪同皇后太子前往甘泉宫探视的时候, 众人也知道该到了告别的时刻。 张贺站在殿外, 看到那些尊贵的客人依次进去, 又红着眼眶出来。等到刘据进去了许久之后, 才走出来,对张贺说:“舅舅让你也一起进去。” 张贺走进弥漫着浓重药味的房间,看到刘彻坐在榻前, 刘据则跪坐在一旁, 连忙跪拜道:“臣张贺拜见陛下, 见过大将军。” “不用拘礼,快过来吧。”刘彻说道。 张贺连忙跪在刘据身旁,卫青的手紧紧抓着刘据的手,他刚才说了好长一阵子话,这会一时没有力气开口了,只能用眼神示意刘彻。 刘彻对张贺说:“仲卿放心不下据儿,朕已经向他保证, 朕的这些孩子里,能守我大汉江山的,还有谁能贤明过太子?现在朕要替大将军,向你也要一个保证。” 张贺连忙挺直腰板,回答道:“请陛下示意。” “你和据儿的关系,朕和大将军其实都是知道的。”刘彻压低声音说,“你这些年为据儿做的事情,我们也看在眼里,你比据儿还小上一岁,大将军希望你向他保证,会一直辅助据儿,就算等到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天,也要做他坚实的后盾,你能做到吗?” 这是刘彻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明确提到以后刘据继承帝位的事情,张贺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无比郑重地回答:“臣张贺在此向陛下和大将军保证,定当不负所托,为太子殿下殚精竭力。” 卫青闻言,笑着略微点了点下巴,开口说道:“你和据儿……” “你还是少说几句吧,你想说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这话我替你说。”刘彻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自己接下去说道,“你和据儿的这份关系,虽然不足为外人道,但在朝堂上还需相互扶持,这君君臣臣的种种,就看你们自己如何维持了。” 张贺连忙低下头说:“臣谢陛下和大将军关心。” 刘据也握着卫青的手说道:“舅舅放心,我既然心悦张贺,绝不会有负于他,而张贺于社稷上的种种才能,定能和我一起完成重托。” 卫青欣慰地反握住了刘据的手。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小黄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报————宣春侯卫伉赶到甘泉宫外,求见陛下和大将军。” 霍去病当日赶到长安之前,还命人快马加鞭去边关通知卫伉和卫不疑两兄弟,他们总算是及时赶来了。 “快传召。”刘彻说道。 一身戎装的卫伉风尘仆仆地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在榻前数丈处跪了下来:“臣卫伉拜见陛下。” “快去见见你的父亲。” 卫伉跪在卫青榻前,眼眶里泪水打转,哽咽着喊了句:“阿翁……” “伉儿。”卫青将手放在卫伉的手背上,“你怎么来了?边关的战事怎么办?” “阿翁放心。”卫伉昂起头,汇报道,“孩儿在收到大司马的急信之后,并未动摇求战之心,率领骑兵在天山脚下和匈奴交战数日,大获全胜,获敌首三千九百有余,生擒流亡在外的匈奴单于乌师庐。” 卫青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缓缓地说了句:“干得漂亮,真不愧是我卫青的儿子……” 卫伉听到这句话,那眼泪顿时止不住了:“我从小就非常敬仰阿翁和表哥那样的将军,我终于能做到不愧对为阿翁之子,您又怎么舍得离我和弟弟们而去呢?阿翁,你一定要好起来。” “好……”卫青安慰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目光投向卫伉后方,“不疑呢?” “他去请大母和三弟了。” 刘彻看卫青神色有些疲乏,就对卫伉说:“你和据儿他们先出去吧,仲卿说了半天话也乏了,等一会再让皇姐领着孩子们进来。” “诺。”卫伉转身离开,“阿翁你且休息,我一会再来。” 张贺也跟着刘据退了出来。在他身后,宫人将紫殿的两扇朱红大门缓缓合上。 在大门最终关闭前,张贺听到里面帷幔深处,天子有些模糊的声音响起:“仲卿,你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的吗?” 不知道那天君臣两人独处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到了夜间的时候,刘据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恰好一个小黄门神色慌张地过来说:“陛下请太子殿下单独过去。” 刘据离开后,张贺再也睡不安稳,干脆穿好衣服,端坐在榻上等候消息。到了星斗阑干的时候,从甘泉宫重重宫殿深处,传来了隐约的哭泣声。 [历史]大汉首辅_183 没过多久,刘据红着眼睛从外面走了回来,一把抱住张贺,将脸埋在张贺的肩窝上,嘴里说道:“我的舅舅,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薨了。” 刘据拽着张贺衣服的手微微颤抖。 张贺用手轻轻地抚着刘据的背,宽慰道:“殿下如果想哭的话,就大声地哭出来吧。” “我不再是那个当初缠着舅舅要抱的孩童了。”刘据并没有放声大哭,毕竟他现在是肩上扛着重担的监国太子,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经手处理。 但张贺明显感觉到自己肩膀的那块衣料迅速变湿了,太子隐忍地呜咽着,让眼泪尽情地流淌下来。 三日之后,由平阳长公主带头,卫伉等人扶送灵柩返回长安,停放在长平侯府里,接受亲属和官员的吊唁。 在整个过程中,刘彻从未露面,将自己关在甘泉宫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为此,处理大将军丧事的官员忙作一团,谁也不敢随便拿主意。 此时担任尚书令,负责处理各种奏章的张安世疑惑地问张贺:“大兄,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回长安,让大家怎么办?” 张贺想起之前那夜在甘泉山神明台上遇到的天子,龙姿凤表、威风八面的天子,此时看起来也只是一个面带迷茫还有些脆弱的凡人而已。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刘彻空茫地提问。 张贺当时也不知道起了什么胆子,居然如实回答:“那李少翁、栾大之流,不过是借神仙骗人的方士罢了。” “可是公孙卿说的,朕还是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陛下想要求,就去求吧。”张贺并不想打碎寻求希望的人的精神寄托。 回忆起那夜的见闻,张贺于是对弟弟说:“陛下只是过于伤心了,给他一点时间缓一缓吧。” “陛下固然伤心,但大将军的事情还是要早做决断啊。”张安世一脸天真地说,“还有朝堂上那么多事情,不能都扔给太子殿下吧。” 张贺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弟弟毕竟还太过年轻,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决断的。 刘据显然和张贺同样想法,他给自己的父亲留足了好几日时间,再专程动身去了一趟甘泉宫,回来时带回了天子的诏令。 卫青的陵寝早已划定在茂陵东北侧功臣陪葬墓最近的地方,紧挨着帝陵陵园围墙,仿佛和他的陛下从未分别。按照卫青生前的愿望,葬仪一切从简,天子定谥为烈,按照《谥法》“有功安民、以武立功、秉德尊业曰烈”。 刘彻下令将陵墓上的封土修建成阴山的形状,用来纪念卫青在对匈奴作战中为大汉江山立下的赫赫战功。 大汉的天子很快恢复了过来,毕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初置剌史部十三州,需要大量人才,在张贺将有司拟定的官员人选名单递交上来之后,刘彻一边看一边皱眉,显然不是很满意。 最终,刘彻合上名单,长叹一声,吟诵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这是他几年前创作的名篇《秋风辞》。 张贺跪在下面问道:“陛下为何突然念起这首?” “满朝名臣文武欲尽。”刘彻摇头道,“张贺,你提笔给朕拟诏。” 就在元封五年的四月即将结束的时候,刘彻面向天下所有人颁布了一道求贤诏: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驰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这年夏天之前,张贺终于抽空给整个未央宫都装上了改良版的风扇,只是没有等来太子当初最想用此来孝顺的那个人。 夏天的时候,刘彻再次让人在上林平乐观做角抵之戏,让长安的百姓都可以进入皇家园林观看表演。 张贺偶尔骑马从北宫往博望苑来回的时候,经常听到平乐观附近的树林深处传来百姓的欢声笑语,仿佛偌大的上林苑,也不会因为天子的突然失去狩猎的兴致而显得空旷而寂寥。 你为我开疆辟土,武功安民,我就继续让你看这天下长安,百姓安乐。 只是不知道刘彻下次再来到这片山林时,会不会想起曾经的欢乐和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岁月。 有风从山谷沟壑间吹来,拂动张贺骑着的马脖子上的青色流苏,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驻,哪怕你天纵奇才、英雄豪情,在历史的长河中,所有人必须拼命才能赶得上时代车轮无情的前行。 张贺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他一扬马鞭,朝远处坐落于龙首山上气势磅礴的未央宫宫殿群疾驰而去。在那重重的飞檐上方,一轮磅礴的红日正在缓缓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一辈的纠葛故事基本落幕 接下来最后一个巫蛊副本基本就是小一辈的舞台了 第158章 茂陵 两匹骏马在咸阳原上飞弛, 其中一匹马毛色浅金, 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另外一匹毛色雪白,鬃毛随风拂动如同天上流云。 槐里县茂乡,据说刘彻刚登基那几年, 一次打猎经过此地, 发现了一只麒麟状的动物和一株长生果树, 少年天子觉得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就择此地建造自己的陵寝。 茂陵帝陵按照未央宫的格局进行建造, 高大的围墙内耸立着雕饰精美的建筑。而骑着马的两人并没有进入仍在修建的华丽陵寝, 而是来到了高耸的东阙附近。 宽敞的司马道朝远处延伸, 在道路的东侧是居住着各地豪强的茂陵邑, 鸡犬相闻,行人熙攘。 在帝陵围墙和茂陵邑之间,一座山形的封土静默地横亘在两人面前, 陵上苍松翠柏, 碧草相连。 西汉的墓前并不树碑, 但这座目前在茂陵最为高大的封土那独特的山形向来人诉说着长眠于此处的人的身份。 刘据从马上跳了下来,在张贺的帮助下,将吃食摆放在封土正前,并且将美酒浇洒于土上。 “舅舅,据儿来看你了。” 一阵小风吹拂过陵上柏,仿佛无声的回应。 刘据轻声细语,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说了一遍:“卫伉跟着去病表哥去受降东胡了, 卫不疑戍边凉州,史良娣的哥哥在那里做凉州刺史,会很好地照顾他,老三卫登性子最为温吞,他不喜刀兵,正好我门下的得力助手魏姚被父皇派去做扬州刺史,他就跟着去了江南游历,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所以卫伉临行前特地委托我和张贺暂先代为祭拜。” “长平烈侯。”张贺郑重其事地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您的三个儿子都有所作为,据儿现在这个太子也做得有声有色,陛下说起来经常是赞不绝口的,您就放心吧。” “张贺和我说,从扬州治下的会稽郡出海,能看到一个很大的岛屿,叫做瀛州,传说中的东海三座神山之一,那个岛上也有住民,父皇听了很好奇,定要派人乘船浮岛过去看看,我就推荐了张光带了五千人坐了张贺改造的楼船过去,最近魏姚从扬州给我来了书信,说张光那小子已经带人在岛上种上地了。” 刘据说着停顿了一下,然后长长叹息一声:“十年了,如今大汉已经久不起干戈,真正做到了四夷宾服,国泰民安,父皇前年还在张贺的护送下,巡幸到贰师城,看了汗血宝马真正成长的高山草原,如果您还在,真想让你也看看那些收归大汉疆土的美景。” [历史]大汉首辅_184 当刘据和张贺祭拜完,牵着马往司马道走的时候,从陵上突然飞来一只青色的小鸟,围绕着他们盘旋了一阵,仿佛在送他们离开。 刘据他们接着又来到一座造型和卫青墓略有相似的封土,平阳长公主两年前也已去世,临终前上书恳求陛下让她和卫青合葬。 因为公主按照大汉礼制本应该陪葬父亲景帝的阳陵,而茂陵邑西边的那块寸土寸金的土地早已给重臣安排了位置,再也放不下一座诸侯王级别的大墓,刘彻就为自己的大姐在茂陵邑南边司马道侧挑了一处地方,两座高大的封土遥遥相对。 祭拜完自己的姑母兼舅母之后,刘据陪着张贺来到一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墓前。 太初元年,张汤觉得随着年纪渐长精力不济,遂告老还家。在长安城和妻子团聚了三年之后溘然长逝,因为张汤生前清廉节俭,去世后张贺和张安世兄弟俩按照他生前的愿望,将他薄葬。 但刘彻感念张汤曾经为朝廷做的贡献,也恩赐他陪葬茂陵。 刘据和张贺双手交握,跪在张汤墓前:“我会好好照顾好张贺的,我们两人这些年过得挺不错的。” 张贺微微笑了起来,史良娣用莲花将刘据上一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变出来之后,这些年太子宫并没有纳过别的女人,而史良娣的兴趣都放在了抚养子女和出门游玩上,和太子只是做一对表面夫妻。 想当年张汤回到长安城之后,眼看自己每日的行踪瞒不过向来精明的张汤,张贺就打算着和父亲来个坦白。 没想到刘据知道张贺要向家里“出柜”,竟然偷偷翻墙进了张府,在张汤面前一番真情告白,最后表示会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把张汤吓得够呛,还担忧自己影响了未来皇帝的子嗣绵延。 直到张贺向张汤坦白了自己其实是从未来而来,刘据现有的这些孩子的后代里将诞生一个非常厉害的明君,张汤才接受了这段在他看来有些离经背道的恋情。 不过母亲秦氏得知真相的那几日,看自己的眼光简直就如同看待嫁的闺女一样,一脸担心张贺在皇家受到委屈的模样,把张贺看得毛毛的。 为此张安世还特地把刘据和张贺邀请出来吃了一顿,席间对刘据说道:“太子殿下尊贵无比,已经育有子嗣,那我家大兄是不是也该给自己留个后?” 在古人的伦理观念里,传宗接代是非常重大的事件,即使汉代那些和皇帝有过一段的男宠,有些也是有自己的子孙的。 但张贺真的对留后这件事没有什么太大的热情,首先他知道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有没有后代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性取向为男,对女人真的没有兴趣。 所以他只得再三对张安世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以后从弟弟那过继个小儿子就可以了。历史上张安世就把自己的小儿子张彭祖过继给了张贺,这个操作应该可以实现。 “你怎么知道我有小儿子?”张安世问道。 “当然因为我是看过未来的人了。” 张汤最后去世前,张贺在他榻前握住父亲干枯的手,在他耳边说道:“在那遥远的未来,我的弟弟张安世的家族将会是一支非常厉害的大家族,一直绵延数百年。” “这是真的吗?”张汤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张贺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孩儿绝无虚言。” “那就好,那就好。”张汤轻拍着张贺的手背,“我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皇家之路并不好走,步步险滩急流,你务必要小心照看好自己。” 那个时候,刘据就在旁边说道:“请您放心,我会一直护着张贺,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 张汤去世的那天,长安城下着绵绵细雨。在家丞开始忙碌地料理后事的空隙,张贺偷偷躲进自己的房间,窝在刘据怀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他上辈子没有感受到来自父母的爱,这辈子作为张贺在张家长大,从小就受到来自张汤和秦芸无微不至的宠爱,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而如今,他的父亲离开了,张贺抱着刘据,寻求他的安慰。而刘据就如张贺当年那样,温柔地顺着张贺的背,让他能够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悲伤。 一滴清凉的雨水,将张贺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下雨了。”刘据抬头看看乌云渐渐聚拢的天空,对张贺说道,“我们赶紧回去吧。” “大雨将至,现在就算回博望苑都来不及了。”张贺摇了摇头,“不如我们先去茂陵邑的酒楼里暂且避过这阵雨。” 因为刘彻下令天下豪强迁徙到茂陵邑居住,方便中央集中管理和控制,所以陵邑中住的最多的就是有钱人,供富人消费的装潢华美的酒楼比比皆是。 但刘据却喜欢接近市井小民,去聆听民间的声音,所以他和张贺选择了一家看起来并不是供出手阔绰的人消费的酒楼,将马交给店小二,解开披风拿在手中,走了进去。 “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喝酒?”一个长相憨态可掬的小伙子笑眯眯地走过来说。 张贺对他说:“我们喝酒,二楼还有临窗的座位吗?” “有,两位请上座。” 小伙子将他们带到二楼,一在窗前坐定,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给我们来一盘鲤鱼脍,一盆牛炙,还有一份时令鲜果。”张贺熟练地点菜,“酒就给我们来两小坛桑椹酒吧。” “好嘞,这就给客官准备。” 酒菜还没上来,但是桌上放着一壶甘蔗糖水,刘据就给两人倒了糖水,开始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这个酒楼二楼的位置是一圈悬空,透过围栏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情况。二楼是雅座,一楼就是价位较低的大堂了,一些穿着短打的劳作人坐在长案前,正在聊一些新奇的见闻。 “听说京城来了一位姓王的望气大师,非常灵验的,很多达官贵人都邀请他去望气。” “姓王?是之前那位望气王朔的徒弟吗?我听说那个王朔可是很厉害的,他说不建议治理水患,天子还真的不去治理了。” 刘据听着下面说得越来越玄乎,对着张贺摇了摇头。 关于治水这件事其实和张贺有关,其实刘彻并不是没有治水,而是听取了张贺的建议,堵不如疏,在黄河中游挖泄洪水渠去了,只是看起来暂时没有派出大量人力在大坝上而已。 “你还别说,这位王大师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听说这次天子巡幸,他就要跟在御前出谋划策。”一个嗓门响亮的中年人说道,“我家刚好有人在这位王大师家里看门,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什么消息?别卖关子了,赶快说。”众人纷纷笑骂。 “王大师对陛下说,望见云气变化得知河间有奇女子,巡幸时可以路过看看。” 张贺正在喝水的动作凝滞了一下,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了起来。 那位以装神弄鬼出场的拳夫人,终于要粉墨登场了吗? 这一年是太始元年,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副本,巫蛊副本,全文收尾中 [历史]大汉首辅_185 第159章 钩弋夫人 “此番陛下出巡, 我的弟弟张安世已经升迁为光禄大夫, 和霍光、金日磾一起随行在陛下左右。”张贺对刘据说, “殿下不妨想个借口,让我追上出巡的队伍。” “你是在担心白日酒馆里那些人口中所说的奇女子吗?”刘据皱着眉头询问。 夜间的北宫寝殿灯火通明,殿内低垂着帷幕, 其他宫女、黄门都在廊外垂手候着。每次他们想要秘密商议某些事情的时候, 都会屏退左右。 坐在绣榻上的史良娣轻轻拍了拍依偎在她怀里听故事的刘进, 温柔地说道:“进儿,出去找你的两个弟弟玩。” “是。”刘进今年九岁了, 长得活脱脱一个小刘据, 性子也安静随和, 很快就听话地走出殿去了。 史良娣这才抬起头, 望向此时站立在枝状灯前的刘据,眼底流露出一丝恨意:“赵婕妤,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张贺闻言微微颔首, 两个同时从未来重生回来的人, 彼此间总是有一种默契。 “你是说父皇会封她为婕妤?” 在太初改制轰轰烈烈地进行过后, 刘彻将后宫的制度也改进了一遍,增加了婕妤和娙娥,那位号称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去世后,宫中曾经有尹婕妤和邢娙娥两位美人同时受宠,但彼此避不相见。 算起来,刘彻也很久没有过受宠的妃子了。 “也许是,但是子珩去了这一趟之后, 可就说不定了。”史良娣送给张贺一个微笑。 如果不是天命限制了他们不得透露太多,史良娣真想把她曾经遭遇过的那令人绝望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太子,不过…… 太子现在还不需要经历这些,就让张贺提前将那些危险的因素都扼杀在萌芽状态,让太子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吧。 太初三年的时候,西国献吉光裘,这是一种黄色的神马,用它的毛做成的衣服,据说能够入水不沉,入火不灼。 于是刘据说:“现在虽然已经春天,但北地还是有些寒冷,父皇此去并没带吉光裘,子珩不如去未央宫取来,替我送给父皇吧。” “诺。”张贺领命而去。 天子巡视,一路考察过去,走走停停,沿途耗费了不少时间。而张贺快马加鞭,仅仅三天就赶到了河间。 “大兄,你怎么来了?”张安世走在队伍后头,看到张贺出来,很是惊讶地问。 “太子让我送吉光裘给陛下。”张贺在人群里巡视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刘彻的身影,“陛下呢?” “望气者说河间有奇女子,陛下派遣随行官员提前去寻找,还真被他们找到一个,据说从生下来双手就握成拳状,年已十五,却无法伸开双手,陛下听得新奇,已经跟着打听到消息的官员前往查看了。” “那你赶紧带我去见陛下。”张贺一听,连忙将张安世拉上马,两人共骑一马,往前方跑去。 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围拢着许多服饰华丽的人,两边田间的农民都放下锄头,探头往那黑压压的人群里头望去。 “听说皇帝在这里呢?” “皇帝就是天子,长得什么样,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 “可惜羽林军拦着,不然真想看个究竟。” 张贺飞身下马,穿过人群朝河边走去。 两个持剑卫士用长剑拦住张贺的去路:“站住,什么人?不准过去!” 张贺从腰间拿出太子的印信:“我是太子派来拜见陛下的,请让我进去面圣。” 那些士兵就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张贺堪堪走到河边,就看到一个身穿月白色罗裙和白色上襦的妙龄少女坐在河边的大石上,一张脸长得如同初承新露的芙蓉一般娇妍可爱,她的头发挽在一边,一双眼睛大胆地看向正在向自己伸出手的天子。 刘彻伸出双手将她的拳头轻轻一掰,原本一直握拳的手居然伸展了开来,在少女手心里居然握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玉钩。 旁边的地方官员连忙恭维道:“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此女双手握拳多年一直不能展开,今日见到陛下就被分开了,这里面还有玉钩,真是天降的祥瑞。” 刘彻听到这些很是高兴,就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女子姓甚名谁,可有什么来历?” 地方官员连忙回答道:“启禀陛下,此女姓赵,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在宫里担任中黄门,已经去世,现在由微臣代为周济。” “既然此女待朕而来,就将她扶上车驾,随朕回长安。” 那官员听了连忙跪地谢恩,然后谄媚地对那个少女说:“赵氏女,你可愿意跟随陛下?” 那赵氏娇滴滴的回答:“能够服侍陛下,是奴婢百世修来的福分,妾自然愿意。” 张贺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一路辛苦赶来,总归还是晚了一步。 这赵氏的拳头,早不开晚不开,偏偏等到刘彻到来才开,分明是一场专门针对刘彻喜好而精心设计的骗局。 这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陛下喜欢求仙,想要见到仙人,喜欢吉祥如意的东西呢? 单论长相,赵氏长得非常美丽,甚至不输当年的尹、邢两位夫人,想必是地方官员为了取悦刘彻,故意进献的美女。而握拳不开、掌中玉钩,无非是为了她精心策划包装的一个出场秀而已。 只是他们费尽心机将赵氏送到刘彻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张贺心想,既然刘彻收了这个女子,那么他就观察下去,看看她这辈子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这么想着,张贺大踏步走上前去,朝刘彻行礼道:“臣张贺拜见陛下。” “你不待在京城陪伴太子,大老远跑来朕这里做什么?”刘彻看到张贺,开口问道。 张贺从身后布包里取出吉光裘,双手托举献给刘彻:“是太子殿下担心陛下在北地受寒,特地让臣带来的。” 刘彻示意站在一旁的霍光接过吉光裘,给自己披上,然后对张贺说:“太子有心了,你今晚且在河间歇息一碗,明日回去复命,就说朕很高兴。” “诺。” 因为张贺是临时拜访,所以地方官员没有给他安排房间,张贺就理所当然地和张安世挤了一个房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安世坐在榻上对张贺说:“大兄你和我交个底,你这么风尘仆仆地赶来,就是为了给陛下送件衣服?” “当然不是。”张贺摇了摇头,轻唤弟弟的字,“子儒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是为了何事而来?” “反正左右不过是为了太子……”张安世嘀咕道,“可是陛下最近没有什么异常啊。” “你再想想?” [历史]大汉首辅_186 “你是说今天白天陛下接走的那个女子有问题?”张安世说道,“她那神乎其神的出场,真的还蛮奇怪的,但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很好奇。”张贺笑眯眯地说,“为兄明天一大早就要快马加鞭赶回去了,陛下面前还请子儒帮忙盯着那名女子,如果有什么异动,回京后请务必来北宫告诉我和太子。” “知道了。”张安世拍了拍胸脯,“我办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兄弟俩正在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就打住不说了,张安世问道:“谁啊?” “是我,霍光。” 张贺连忙从榻上跳起来,打开门:“原来是子孟兄,外面风凉,赶快进来。” “不知霍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张安世问道。 “我来看看你们。” 自从卫青去世后,霍去病就成了太子外家在朝廷上最大的倚仗,但和霍去病旗帜鲜明地护着太子不同,霍光在这件事上却有一种奇特的执拗。 他像是寻求着某种平衡,表面上和太子一系保持距离,只是循规蹈矩地跟在刘彻左右,但私底下却和张贺、张安世等人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张贺抬头看了看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皎洁的月光:“如今良辰美景,怎么能没有酒?刚好我从长安城带了两瓶好酒,今晚就和子孟小酌数杯。” 霍光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容貌也越发夺目,此时月下喝酒赏帅哥,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只是这个帅哥皱着眉头,似乎有满腹心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太子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有,子孟无需担心。”张贺笑道,“殿下前些日子还提到,子孟原先和他也是有过同窗之谊的,怎么大了反而生分了,也不经常上门来坐坐。” “我并不是和太子生分,而是……”霍光有些局促地开口。 张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用说了,我懂。” 霍光笑了起来:“子珩真是没有什么不懂的。” “子孟说笑了,我大兄不懂的事情可多了。”张安世在一旁打趣。 “是啊,我不懂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张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霍光说道,“比如最近陛下身边这个望气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子孟常随侍陛下左右,想必知道的比我和子儒要多吧?” 霍光眨了眨眼睛,捶了张贺一拳:“好你个张子珩,倒来套我话了。” 张贺敬酒道:“我这坛从千里之外带来的美酒,难道不够买这么一个消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人的字都是子X………… 第160章 望气者 “这名跟随在陛下身边参与巡视的望气者姓王, 叫做王劭, 是赵地人。”霍光说道。 “又是赵人?”张贺略微皱了皱眉。 “怎么?子珩和赵地人有仇?”霍光奇道。 “并不是……” 其实张贺心里想的是, 历史上巫蛊之祸的元凶江充是赵人,颇有嫌疑的既得利益者钩弋夫人赵婕妤是赵人,现在这个望气者又是赵人, 不得不让人有所联想。 要知道, 在巫蛊之祸里有两路神棍力量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一路是后来被逼上绝路的刘据发狠在上林苑里全部绑起来烧死的胡巫们,一路就是某个颇能引起旁观者联想的望气者了。 赵婕妤就是因为望气者说河间有奇女子, 才进入皇帝的视线的, 而在巫蛊之祸几乎灭了太子满门之后, 也是某个望气者指出长安城的诏狱里有天子气, 险些要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皇曾孙刘病已的性命,此举也常常被后人猜测意在斩草除根。 而在另外一则隐蔽的史料里,巫蛊开始之前几年, 也是因为有望气者指出京城里有妖异, 说不定这才是巫蛊之祸最早的筹划阶段。 如今这个来自赵地的望气者王劭, 在张贺心目中瞬间从黄色警报升级成需要密切关注的红色警戒,但这个中的弯弯绕绕,他是不能和霍光明说的,只能从侧面点醒霍光:“陛下新宠的赵氏,听说也是赵地人……” 霍光是何等聪明之人,听张贺一说,马上明白了过来, 那神情也肃穆起来:“虽然大将军已经去了多年,但朝中还有我的哥哥……这妙龄女子从今上身上所求的,除了荣华富贵还有别的什么吗?不至于如此费尽心思吧?” 霍光这一辈人也都到了为人父的阶段,霍光的妻子去年也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而刘彻的孙子刘进,比霍光之女年纪还要大上几岁。 天子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虽然仍然身体康健,精力充沛,但毕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俊逸男子了。红颜白发,如此凑过来讨好的女子,又遑论真心? “谁知道呢,人的贪欲都是无穷的。”张贺说道。 “那我会关注此事。”霍光谨慎地回答,以他年少时的性格,能做出此等保证,已经是给张贺很大的面子了,虽然说这个面子十有□□还是因为太子给的。 “那王劭望气的本领真的有那么玄乎吗?”张贺好奇地问,“和先前封禅时给今上望气的王朔真是师徒关系?” 霍光摇了摇头:“这个我才疏学浅,就说不清楚了,不过他和王朔只是名义上的师徒,我听说彼此间关系不太亲近的。” “看来我回京后遇到此人,可要试探一下他到底有没有真本领。”张贺笑道。 一个月后,刘彻返回长安,而伴驾的赵氏因为年轻貌美,又颇有几分讨好的本事,很快被封为婕妤。 但刘彻并没有把她接入宫中,只是在长安城外找了一处离宫,赐名钩弋宫。 张贺听到这则消息是陪刘据来椒房殿给皇后卫子夫请安的时候,当时一身雍容华贵的红衣的卫子夫正坐在紫藤花架的花荫下,听着一身紫色罗衫的尹婕妤和她说着些宫中的八卦。 “陛下这一趟出去巡幸,偏偏带了个来历不明的民女回来,一回京就封了婕妤,还赐宫钩弋。”自李夫人早逝后,尹婕妤和邢娙娥是现今宫里皇帝面前最受宠的美人,现在又来了个更加年轻貌美的妹妹和自己同一品级,尹婕妤坐不住了,急着来皇后这边寻求联盟。 “并不是来路不明,我已经派人去查问清楚了,她的父亲也是在宫里做过差事的。”卫子夫脸上挂着温婉却疏离的笑容,她现在已经是做了祖母的人了,对于刘彻后宫这些年来来去去的美人就如同看过客一般,“陛下喜欢美人,只是在外面赐下离宫,也不算什么,妹妹莫要多想了。” 刘据对于这些后宫争奇斗艳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立在花荫后面咳嗽数声,待到卫子夫和尹婕妤双双转头,他才出来说:“见过母后和尹婕妤。” “太子殿下。”尹婕妤连忙欠身行礼,“既然殿下来了,那我就先行告辞,改日再叙。” 尹婕妤匆匆退下,早有宫人搬出胡椅,刘据坐了下来,张贺则恭敬有礼地站在他身旁。 “给太子和张贺端上新做的桂花雪梨汤。”卫子夫吩咐下去,她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今天已经有些热了,你跑来口渴,这个消暑解渴,多喝点。” “谢谢母后。”刘据从宫女手中接过杯盏,先喝了一口,然后开口说道,“那个尹婕妤怎么天天来您这儿说这些事?” [历史]大汉首辅_187 卫子夫笑道:“宫中无聊,左右也是闲聊一些罢了,再说我掌管后印,这后宫里的人来来去去,我也要清楚才是。” 张贺在一旁想道,卫子夫这个皇后倒是做得井井有条,只是工作性质好像班主任管理学生,要把每个学生的名字、长相和优缺点都了然于胸才行,这皇后也是一个不好干的活啊。 “这次这位是来历有些神奇,父皇正在新奇劲头上,想要借着求神吧,母后就由着他去。”刘据说道。 “我自有分寸。”卫子夫点点头,“这尹婕妤你也不必怪她来我面前说这些,她这些年虽然受宠,但却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宫中的女人没有皇子傍身,看到比自己更加鲜妍美丽的年轻女子入宫,总归是有些危机感的。” 历史上尹婕妤还真的除了和邢娙娥留下一个避面的典故之外,没有留下任何存在感。张贺想道,这要在刘彻后宫留名青史,也是需要个凭本事,虽然展现在史书上可能只有寥寥数笔,对于一个寂寞女人的一生来说,已经实属不易。 卫子夫和刘据聊了一些家常之后,就让刘据去宣室找刘彻办正事去了。 刘彻出巡几个月内,大小国事都经由太子之手处理,因此回来之后,刘据第一时间见过皇帝之后,后续还要针对这几个月的监国工作做一下汇报。 看到太子进来,刘彻就招手道:“据儿,快过来。” 原来他正在翻开太子的监国记录:“做得很不错,以后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就不用在这么麻烦地向我汇报了,反正你办事我放心。” 受到父亲的表情,刘据脸上的笑意更浓:“多谢父皇。”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过皇孙们了,你让史良娣将儿子带过来,一起在清凉殿用餐。” 其实最近几年刘彻已经很少光顾清凉殿了,夏天炎热的时候他就跑去甘泉宫避暑,山上比京城更加凉快。 在清凉殿里也只有和太子皇后的家人聚会才会偶尔摆宴。 张贺走在临水长廊,亭台楼榭依旧,但昔日温馨热闹的画面已经不再,总有些人渐渐离开,但是又有新鲜的稚嫩而鲜活的生命加入。 看着在水边打闹的三位皇孙,张贺微笑着对刘据说:“看到他们,就想起我们当年,你说这人一旦开始回忆,是不是就说明自己变老了?” “你才几岁?就说自己变老了?”刘据不赞同地说道,“是进儿他们还太小。” 最小的那位皇孙最为淘气,他人最小,腿也最短,经常要多迈几步才能追上哥哥们,因此跑得头发都湿漉漉的。 张贺想起重生前小皇孙临死前那睁大的无辜而澄明的眸子,发自内心地希望巫蛊之祸不会再发生。 这么想着,他就偷偷用眼睛瞄向刘彻方向。 刘彻和卫子夫并肩坐在支起的帷帐里,两人之间有着一股相敬如宾的距离感,曾经年少时期的爱恋早已如同消逝的烟云,留下来的只有一对相顾无言的帝后。 不过刘彻对于卫子夫管理后宫的能力还是挺满意的,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起对新宠封后的安排:“赵婕妤生于微末,父母早逝,没有取名,既然让她住钩弋宫,就赐名钩弋夫人,中宫以为如何啊?” “都由陛下做主。”卫子夫微微低头回答。 刘彻发了一会呆,又和卫子夫聊起儿子的事情。 “太子这些年就一个史良娣,就没有别的宠姬?早些年李敢的女儿呢?” “陛下说的是李娃?她倒是钟情于太子,不过据儿拿她当妹妹看,已经许配给苏武的弟弟了,此时恐怕远在西域都护府那里。”卫子夫回答,“前几日还寄了书信给我,还有几车瓜果干,说是给椒房殿和太子宫的大家分的。” “这个李娃倒是有心了。”刘彻说道,“这都是些什么瓜果干,可否让朕尝尝。” 卫子夫就转头命人去拿。 五种颜色的葡萄干装在水晶托盘里送了上来,水晶剔透,果干在阳光下也如同宝石一般。 刘彻招呼大家过来一起吃。 “吃葡萄干喽!”小皇孙一听有吃的,飞快地跑了过来,伸出小胖手飞快地捞了一把。 史良娣连忙拉住了小皇孙:“陛下还没吃,你怎么能先拿?快放回去。” 小皇孙被她一凶,扁扁嘴有点想哭。 刘彻最怕小孩哭,连忙说道:“他这么小懂什么?朕不介意。” “妾谢陛下宽宏大量。”史良娣欠身行礼。 “我不是故意抢在皇爷爷面前拿的。”小皇孙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绥儿只是太喜欢吃葡萄干了,才忍不住拿的。” 刘彻笑出了声:“你喜欢吃晒干了的葡萄?那没晒干的呢,喜欢吗?” “喜欢。”刘绥点了点头。 “那绥儿想吃吗?” 小皇孙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了口口水,引起众人哄堂大笑。 “朕这儿还有西域都护府新献上来的轮台的新鲜葡萄,快马冰镇送上来的,只有几箱,算是给朕尝鲜。”刘彻对站在身旁一个张贺看起来面生的小黄门说道,“苏文,你去吩咐少府给朕拿一箱过来。” 张贺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其貌不扬、面皮稚嫩的小太监,这就是传说中的苏文?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忙了一天,结果写完又这么晚了,趴地 第161章 苏文 那名叫苏文的小黄门去了片刻之后, 又返回来, 很快宫人们端上了新鲜的葡萄。小皇孙非常开心地吃了起来。 张贺心想, 这确定是历史上那个小人苏文吗?看起来倒并不像如此奸诈之人。 他转头去偷看史良娣的神情,因为张贺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太监苏文, 而是史良娣之前一直在宫中生活, 想必是跟这个经常说太子坏话的阴险小人打过照面。 毕竟连卫子夫都提醒太子, 要处置几个公然嚼舌根的宵小,只是历史上的刘据太过宽厚, 也许对他父亲的睿智太过自信, 竟然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张贺看见史良娣对这个叫做苏文的小黄门并没有特殊的在意, 只是温柔地拿出手帕, 给小皇孙擦拭嘴角上粘上的葡萄汁液。 难道这个并不是历史上的苏文?怀抱着这样的疑惑,等回到北宫的时候,张贺偷偷去找了史良娣。 “今日在陛下那边, 他唤一个小黄门叫做苏文, 你有没有注意到。”张贺问。 [历史]大汉首辅_188 史良娣点了点头:”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还吓了一跳,但我看过去却发现,他竟不是当年那个苏文。“ ”怎么回事?“ 史良娣解释道:”你觉得,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太监,能够在后宫兴风作浪到参与扳倒太子的势力吗?明显不可能。所以,这个苏文,并不是历史上的作文, 历史上的那个苏文我曾见过,三十多岁,为人善于讨好,在陛下面前颇得宠信,因此在宫中颇有势力,所以才敢明里暗里地给太子使绊子。“说到这里,史良娣又恨得牙痒痒,”可是,我平素里来未央宫给中宫请安的时候,也曾留意过这宫里来来去去的黄门门,竟没有见过一个人长着那令人痛恨的脸。” “难道因为我们穿越了一次时空,把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此苏文非彼苏文,而真正的苏文……”张贺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真正的苏文,莫非正在暗地里偷偷地看着我们发生的一切?” 史良娣被他这么一说,也皱起了眉头:“你说的倒是,听你说他上辈子可是被陛下用火给烧死的,万一那个苏文也是跟我们一样重生,那么这辈子他一定会想办法隐藏自己,并且暗中伺机来阴我们。” “太监的名字很多都是入宫后重新取的,大部分都是随便叫的,宫中有叫苏文的,也有叫苏红,苏紫的,怎么都可以。那这个原本的苏文他完全可以改一个名字,然后随便找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太监,给他取名苏文来转移别人视线。如此说来,此人可是非常狡诈了,我们需要多加提防。” “只是,别人在暗地里,我们在明处,可要怎么提防呢?”史良娣放下手中的针线,犯愁道。 “你平素里替太子管理太子宫的宫人和下人,这宫里的事情,我可要拜托你了。”张贺诚挚地说道,“上辈子巫蛊之祸的前情我也有所耳闻,当时中宫御下有方,因此江充的人在后宫其他稀幸美人处挖掘到不少巫蛊木偶,却在椒房殿内一无所获。而太子就……” “太子为人一向仁厚,对手下人无论高低贵贱,都视如朋友一般,谁料到有人竟在背后捅刀子,在太子宫的地板下面偷偷埋下木偶。”史良娣冷笑道,“无耻小人,收了点好处竟然害他被江充所逼迫,无法自证清白,最后无奈起兵,落入如此的境地。可见,好人没好报,这回我可要好好地替殿下清理门户。” “那可要拜托你了,我就提前谢过姐姐了。”张贺谢道。 “无需谢我。”史良娣微笑道,“我也是为了曾经含恨而死的自己,和这太子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曾经失去的性命。”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刘据从外面走进来:“你们两个在这儿悄悄地嘀咕着些什么呢?” 张贺看到刘据进来,就和史良娣两个人停止了讨论。因为这些东西是不被允许告诉他的。 张贺只是含糊地说:“我们在陛下那边发现了一个人,和将来可能害你的人是同一个名字,但却不是同一个人。这种情况,殿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既然长得不一样了,那就不一定是这个人。”刘据说道,“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用跟防贼一样防着人。” “说的也是,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还是要未雨绸缪一下。”张贺说道。 “你的意思是……?”史良娣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无法确定这个人是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但如果他只是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长相,但内里还是那个人,却又如何是好?”张贺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那我们就要提前对付他。”史良娣语气略冷地回答。 “可是,他目前没有犯任何触犯律法的事情,又怎么能对无辜之人下手?”刘据道。 “殿下说得有道理,他目前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也不能说他这辈子一定会做坏人,我们不能提前对他进行道德审判,更遑论对他下手了。” “那难道就什么也不做?”史良娣表示反对。 “那也不是什么也不做,至少,将他调离陛下身边,减少他手头上可能有权力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可以做起来的。”张贺眼珠子转了转,一个主意冒上心头。 “子珩又想着什么好主意了?”刘据问道。 “我有的可不一定是好主意。”张贺微笑道,“也许是一个坏主意。” 史良娣轻笑出声:“那肯定是对别人而言的坏主意,如今这太子宫上下,谁不知道张子珩惯于使坏。” 张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自己在姑娘面前的形象居然变成如此这般,他也不想的。 “殿下稍等,我可要使坏去了。”张贺站起身来,笑得一脸阴险狡诈,“回来再告诉你们。” 张贺离了北宫,先去了一趟上林苑,带上了栾大。 这栾大之前虽然是个神棍,但是被张贺发配去上林苑,一开始负责督造□□,修建震天雷等□□,后来又根据张贺提供的图纸来建造新型的楼船,还有一些农具等等,俨然成了一个产品开发部的主任。 栾大也在不断的发明创造中陶冶了情操。不然怎么说劳改有用呢?经过了劳动改造的栾大,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了,他知道不能再靠坑蒙拐骗去求取荣华富贵,而是应该通过不断地进行制作新的产品来发光发热。 现在栾大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些新鲜的玩意身上,张贺有各种古怪的图纸,只要交给他,他总是能想方设法做成实物,因此也得到了来自陛下和太子的不少嘉奖。 张贺见到栾大,对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跟我进宫去面见陛下,我要向他要人给你做手下。” 刘彻看着去而复返的张贺,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陛下,我想要找到一种能够让前行的车变得更加平稳、不颠簸的东西。” 早些年大汉忙着打仗,张贺发明的东西也都是围绕着战争和武器,现在四夷宾服,战火渐消,张贺就开始抽空发明一些民生用的实用物件。 古代的车是两轮车,而且是木头做的轮子,所以在路上前行的时候,因为道路的不平整,坐在车上的人即使垫着厚厚的褥子也觉得颠得慌。 张贺前阵子让栾大造出了四个轮子的车,在前行的时候就变得平整很多。因此,当张贺提出能够让车变得更加稳的时候,一向喜欢出门游山玩水,但现在年纪大了已经经不起更多颠簸的刘彻,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要造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我要造的是一种车上的部件,叫做轮胎。”张贺回答道,“它需要用橡胶来做,橡胶是一种从树上采集的液体,在非常南方的树上才有。所以,我想问陛下借几个身边的黄门当做使者,率领一队人马去南方取胶。” “你直接派人去就好了,为什么需要从朕这里要人?” 张贺来之前早就想好了说法,他朗声回答道:“交趾这些地方被陛下收为郡县多年,但臣听说当地居民比较落后原始,尽管我汉官员治理得颇有章法,但是盛产这种橡胶的地方多是海中小岛和深山老林,还是非常蛮荒,瘴气遍生的。如果随便派人去,怕不能震服这些蛮夷之人,而让陛下身边的黄门带着陛下的手谕去,则能代表陛下的威仪,就能让那些蛮夷部落的人更加配合了,这样我们制造出轮胎的时间也会变短。” “有意思。”刘彻说道,“那你要派谁去?” “请陛下召集身边的黄门,臣想要从里面挑几个好的。”张贺说道。 刘彻就带张贺出去,在沧池边的空地上,让那些黄门都站在一起。张贺请刘彻走上台子,自己也走了上去。 张贺将对刘彻说的又非常鼓动性地向那些人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代表大汉前去的使者是非常光荣的,谁愿意主动前往?” 人群一阵躁动,有些人举起了手,张贺粗略看了一眼,基本都是他印象中在宫里不怎么得宠的黄门,想要借此发展事业第二春呢。 俯瞰那些人的时候,张贺从里面看到了躲闪在人群后面的苏文,他很明显不想去。 张贺嘴角上扬,心想,今天这个局就是我为你设的,你不想去?没门。 第162章 太阴 [历史]大汉首辅_189 “所有举手要去的人, 我就不要了, 剩下不想去的人里面, 我来选几个。”张贺说道。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惊讶之声,刘彻也问道:“难道不是应该选那些自愿参加的人?” 张贺笑道:“那些自愿参加的人。无非是想通过这个任务获取功名, 这样的人做事情的时候, 一旦出宫就如同鸟儿出笼, 做事情可能不太妥当,我还是选那些并不想去的, 他们归心似箭, 在那边帮我把事情办得快。” “那好, 你就从那些不想去的人里面选择。只是如果大家都这样想的话, 又有谁来监督他们?” “这个陛下您就放心吧。”张贺说道,“我自然会在上林苑信得过的人里面,选几个与他们同行。” “那你要选哪些呢?” 张贺用手随便指了指:“这位, 这位, 还有那位。”他最后指向苏文。 “我觉得这几位看起来颇为面善, 想必是能够顺利完成任务,这次去收集橡胶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 刘彻点头道:“那这几位黄门回去收拾好行李,接下来就听张贺差遣,等顺利完成任务回来后,朕这边自有赏赐。” “谢陛下恩典。” 张贺看着苏文随着其他黄门默默离去的身影,心想,交趾那么远, 这一次你去那边好几年,就算你真的是历史上的苏文,也暂时要有很久才能回到长安这个权利中心了。 解决了这件事之后,张贺向刘彻告辞,出了未央宫后,坐车径直朝长平侯府而去。 长平侯这个炙手可热的万户侯如今由卫伉继任,他的两个弟弟都已成年,分府出去娶亲居住了。 在池边的水阁里,卫伉已经设好了家宴。他和霍光、张安世等人坐在席间,边喝边聊。 看到张贺走过来,张安世抢先站起身来说道:“大兄,你来了。” “嗯,我来了,太子还没有来吗?”张贺问道。 霍光回答:“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侯府大门口传来通禀声:“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便起身迎接。 刘据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深衣,看起来整个人有些庄重。 他看到张贺,便问道:“你去父皇那里,究竟做了什么事?” 张贺笑道:“就是调了几个看起来有些危险的人去交趾办事。” “交趾?”霍光说道,“这几个人可是得罪你狠了?那地方太远了,过去一年都打不了一个来回。” “我可不正是想要那样吗。”张贺在卫伉府上向来自在,自己就坐了下来,对霍光说,“那个望气者,后来有何动静?” “你还记得这事啊。”霍光回答,“我在陛下回京的一路上有帮你留意着,那个望气者自从说过河间有奇女子后,并没有别的动向。” “对了大兄。”张安世也说道,“那新封的赵婕妤一路上只是陪伴陛下,我看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娇女子,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贺随口开着玩笑,“等你日后娶了妻子,就知道这山下女人猛如虎,色字头上一把刀,枕头风是男人最难抵挡的诱惑。” “子珩又胡说八道了。”刘据拍了一下张贺的手背,“你这摇头晃脑的模样,倒有几分东方先生的样子。” “我逗弟弟玩呢,就你正经。”张贺用筷子给太子夹了一块牛肉,“少说我,多吃菜。” 刘据不客气地将那块牛肉细嚼慢咽地吃完了,再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子珩去了一趟河间,居然差遣你们两位帮他盯人。” “那是,张贺魅力可大了,表哥你日后可要看紧点。”卫伉玩笑道,“他要是托付给我,我也得答应,不是吗?” “你现在可是万户侯啦,我怎么敢劳烦君侯?” “你少来,这要不是我那会儿人在外面打仗,否则啊,这能用到我的时候,你可不会放过我。” “伉表弟不愧是跟咱们一起长大的。”刘据一边喝酒一边看戏,“就知道子珩不会放过你。” “好了,好了,今天我请大家来,主要是来用个家宴的,这些正事聊过了,我们就先放在一边吧。”卫伉起身招呼他们,“好酒,好菜,良辰美景莫要辜负,大伙跟我多吃点。” “卫伉说的是。”张贺点头道,“今日我们就忘却烦忧,跟以往一样,不醉不休,不过那个望气者,等明日酒醒,我还是得会上一会。” 这一顿喝的昏天暗地,张贺到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回去的,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太子北宫的卧榻之上。 “你醒了?”昏暗的灯光下,刘据那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面容由少年的清俊,变成了青年的帅气,这其中多了不少成熟男人的味道,使他变得更加有气质了。如果说以前的刘俊是个小鲜肉,那现在刘据的样子,则接近张贺刚穿越过来时见到他的样子,像一把随时等待开锋的宝剑,美得具有侵略性。 张贺伸出手,搂住了刘据的脖子,用脑袋在他微微敞开的胸膛上蹭了几下。 “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已经许久未见你如此这般撒娇了。” 张贺用酒后略微沙哑的嗓音慵懒地说道:“是殿下长得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要扑入美人的怀抱。” “子珩的容貌才是倾国倾城,要论真美人,又何必舍近求远?”刘据用手勾住张贺的下巴,轻轻亲了上去。 一夜被翻红浪,蝶戏花丛。张贺到了第二天晌午才起身。 “我要去建章宫。”张贺收拾妥当之后就乘坐太子的车驾出门了。 这建章宫是柏梁台遭遇火宅焚毁之后,刘彻在原本建章营的旧址上建造的瑰丽宫殿,号为千门万户,比未央宫更加精致。自从建章宫建成之后,刘彻就经常在居住在这里,也时常在此朝会理政。 建章宫北有太液池,碧波万顷,后世的《西京赋》中描述此池:“神山峨峨,列瀛洲与方丈,夹蓬莱而骈罗”,说的就是刘彻命人在池中堆出三座假山,象征着东海中的瀛洲、蓬莱、方丈三座神山。 太液池边,蒹葭苍苍,湖面上经常有成群结队的水鸟盘旋飞翔。 在湖中有一座高台,高约二十多丈,仿造未央宫沧池中的渐台而建,顶上平台摆放着落下闳发明的浑天仪,经常有人来此夜观星象,那个望气者王劭就经常来到这里,观看长安城云气的变化。 所谓望气术,是根据云气的形状、颜色来判断上天给予的预兆,有时候也会观察雷电和虹霓,基本上就是一个根据天象来占卜算卦的神棍工作。 张贺上辈子虽然是个孤儿,但爷爷奶奶还没去世的时候,他也曾在乡下待过一段时间,听田头的老农说一些关于天象的谚语。 什么“天上鱼鳞云,地下雨淋淋”,如果月亮旁边有月晕,那么第二天就会刮风下雨,如果夏天黄昏出现了漫天红霞和火烧云,就说明接下来可能要发大水。 张贺一边思考着自己这些天象知识能否也去作为望气术忽悠一下对方,一边沿着渐台的楼梯往上爬。 [历史]大汉首辅_190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站在浑天仪前,正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彩。 “请问,是王劭先生吗?”张贺出生询问。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长着一张颇具欺骗性的仙风道骨的脸,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看起来如同蒙娜丽莎一般神秘,可能这就是他在忽悠人的时候保持逼格的一种外表优势。 张贺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因为此人事实上引荐了赵婕妤,所以张贺对他并无好感,此番前来也是来探个底的。 “正是在下。”王劭看向张贺,“请问你是……?” “鄙人太中大夫张贺。” “原来是贰师将军啊。”王劭行礼道。张贺的嘴角略微抽了抽,他还是很不习惯这个将军名号,这种杂号将军不打仗的时候就会撤销,所以张贺还是习惯以文职称呼自己。 “在先生返京之前,我曾在东北方向见到二重彩虹,不知道是何征兆?”张贺将先前想好的说辞摆了出来。 王劭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张贺,开口说道:“并非每个天象都有寓意,将军看到的可能只是普通的彩虹。” 眼前这人波澜不兴,看来不是张贺之前对付过的那种喜欢侃侃而谈的普通神棍。 张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继续用话试探道:“如果只是普通的彩虹也就罢了,但当天双虹贯穿过月亮,古人都说白虹贯日是天下要起大变,这月是太阴,是否又有别的说法?” 太阴在古代一般指代后宫,张贺这是意有所指。 王劭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仍旧似笑非笑地看向张贺:“白虹贯日是指的太阳旁边出现一圈白虹,和彩虹并不是一回事,将军怕是过虑了。” “原来是我想多了。”张贺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担忧月主后宫,难道要有女变?既然先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一直非常好奇,今天难得遇见先生,希望先生不要怪我鲁莽提问。” “你想要问什么就说吧,凡是我知道的可以回答的,一定会尽数奉告。” “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我好奇的是,先生在长安,是如何看到河间有奇女子的,当时长安的天空也有特殊的云气预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拉了个灯 第163章 昌邑王 “将军是在怀疑我的望气术吗?”王劭说道。 “当然不是了, 我只是在向先生请教。”张贺一脸诚挚地说。 “如此, 那我就与你说吧, 当时我是看到东北方向有一道云气在落日光辉中呈现出瑰丽的玫红色,我按照浑天仪的方向推测方位,再用占卜之术, 方才得出的这么一个预兆。后来陛下巡幸到河间, 确实在那里收获了一位美人, 说明我卜算得不错。” “这位赵婕妤,据说双手握钩, 陛下这些年宠幸的美人, 哪怕是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 也没有她出场传奇。”张贺微笑道, “陛下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求神,那么先生可否知道赵婕妤能否帮助陛下得偿所愿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陛下的事情, 其实你我可以议论的?不过陛下既然安排婕妤住在离宫, 也是有观望她身上是否还有神奇之事的意思吧。” 是, 她还要来一出怀胎十四月的奇迹,张贺在心中吐槽道,就是这十四个月生下来肯定是死胎了,不知道她是怎么操作的。 “今天还要多谢先生解惑,以后有这方面的疑虑,我还会来请教先生的。” 两个人打完这番机锋,便彼此分开了。 张贺觉得这个望气者, 看起来颇有些老奸巨猾的模样,一时半会,还不能从他身上探出更有用的消息。 不过,他所说的黄昏时期的玫红色云气,不就是造型比较独特的火烧云。 因为这件事,张贺心里觉得,这左右还是一个要靠胡诌来糊弄人的神棍,收拾这些神棍,他还是颇有些经验的。这么想着,张贺就去制造坊找了栾大。 张贺见到栾大的时候,对方正在忙个不停,一见张贺就抱怨道:“你总算来了,你要我组建一个去南方的取橡胶小队,这两天我可是抽了不少时间在做这个事。” “准备的差不多了吗?”张贺问道,“可否选了可靠的人作为领队?” 栾大点了点头,回答道:“已经差不多做好了,选了我平素看着干活比较老实的人,你大可以放心。” “这些年来你做事怎么样我还不清楚?我肯定是放心的。”张贺少不得表扬栾大一番,因为他又要给对方派任务了:“等你忙完这件事,过两天你就把手头的事放一放,交给田甲,我会把你再次推荐给陛下。” “去陛下那里做什么?”栾大问道,“未央宫、建章宫内造东西都不方便啊。” 张贺神秘地一笑:“请你来帮我盯梢某个神棍。” 像栾大这种有过做神棍黑历史的人,一旦王劭背后玩什么猫腻,他也能比其他人更为敏锐地发现,这也是张贺派他去监视对方的一个原因。 栾大重抄旧业,表情却有些哭笑不得:“我已经改邪归正,不再做这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了,如今你又要让我去,我可能不如当年那么熟练了。” “你呀,就别谦虚了。”张贺说道,“而且我让你去陛下那边,这会儿又不是让你继续做神棍,那边熟知天文历法的不是有落下闳等人吗?你去那边多学习学习也是好的,这就是所谓的进修锻炼、学习深造吧。” “什么叫做进修锻炼,学习深造?”栾大好奇地问道。 “这两个词是我新编的,你记住了,就是让你从那边学来新的技术,回来可以更好地应用出来的意思。” 栾大俨然已经把制造新产品当成了毕生的奋斗目标,所以就非常高兴地答应了。 至于赵婕妤,张贺一个外臣不好插手皇帝后宫事情,反正皇后卫子夫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如果将其他一些危险隐患都排除之后,赵婕妤一个人待在宫中,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就是当陛下多了一个美人,没有什么不好。 日子一天天也就平静的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张贺正在北宫处理一些杂务,看到刘据从外面走进来,对江贺说:“父皇要封五皇弟为昌邑王。” 昌邑王?张贺这才记起宫中还有一位皇子,是李夫人所出,因为李夫人早逝,所以,刘彻怜惜皇子年幼失母,并没有过早地将他赶去封地,而是等到他稍微壮大了一些,才分封为王。 和齐王刘闳等人和刘据年纪相近不同,昌邑王和刘进年纪相仿,虽然是弟弟,但看起来却像小了一辈,和刘据这个大哥并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而且,刘据平时一般都住在北宫,和养在深宫之中的年幼皇子,平时相处的机会不多。张贺更是难得见到这位昌邑王,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在宴席上打过照面。 这位皇子的存在感可谓非常稀薄了,稀薄到张贺忙着对付巫蛊嫌疑人群的时候,都差点忘记这位可也是李广利和刘屈氂想要取太子而代之的人选了。 张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皇子要封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史良娣对此明显更有经验,她走过来说:“既然太子的弟弟被封为王,那么作为大哥总是要送一份礼物的。” “原来要准备礼物啊。”张贺摆手道,“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历史]大汉首辅_191 “没事,就交给我吧。”史良娣说,“我已经派人去采买了一些上好的玉饰,可以送给他。” 由刘据和史良娣出面,带着装有琳琅美玉的箱子。来到了未央宫中。 昌邑王刘髆今年已经有十岁了,他的脸上带有一些他的母亲美貌的基因,不过由于刚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李家又失宠,因此神情中带着一丝阴郁。 张贺看着史良娣将礼物交到刘髆的下人手里,刘据和刘髆坐在一起,兄弟两个在聊一些家常,这里应该没有他什么事了,就回转身往外走去。 回想年幼当太子伴读的时候,因为年纪小,所以和刘据、卫伉他们经常在后宫无拘无束地玩耍,看那些造型各异的后妃的园子,看里面的一些美人们争奇斗艳。 而后来随着年岁增长,为了避嫌,张贺就再也没有涉足深宫了。 因此,李夫人居住的翔飞宫,对他来说是完全新奇的,反正闲着无聊,就在宫殿外漫步欣赏庭院里的翠竹幽深。 长廊下挖了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可见排列出花纹的鹅卵石,红色的锦鲤成群结队,从河水中游过。 “前面可是贰师将军?”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叫他。 张贺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武官服饰的年轻人,正在不远处朝他打招呼。 “正是在下。\quot;张贺回答道,“不知君如何称呼?” 那人笑了笑,回答道:“我是新封昌邑王的舅舅李广利。” “原来是李中郎将。”张贺客气地打招呼,内心却稍微囧了一下,被历史上这个将军名号的正主称呼自己为贰师将军,感觉怪怪的。 因为张贺从中作梗,抢先向刘彻推荐了颇具才会的赵充国,如今军中赵将军已然可以独当一面,李广利却并没有得到重用。历史上两人此时的身份仿佛发生了逆转。 但是李广利作为皇子的舅舅,刘彻还是给他安排了军中的职位。只不过李广利本身能力庸庸碌碌,所以,混到中郎将,往后也不见得再会有什么前途了。 对于李广利来说,自己只是一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子的舅舅,而张贺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和太子关系密切,怎么看都是一个需要巴结的对象,于是他热情地向张贺夸赞张贺攻打大宛的事迹。 张贺不好意思地制止了他的滔滔不绝:“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天我是跟随太子来祝贺皇子封王的。” 说到这个李广利面露喜色:“昌邑国还是比较富裕的,只是髆儿年纪尚小,就要远行,我这个做舅舅的很是担心。” 张贺打蛇随棍上,连忙说道:“我听说中山靖王之子刘屈氂和你结为儿女亲家?” “正是。”李广利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放心昌邑王的话,我可以在陛下面前为你推荐刘屈氂为昌邑国相,这样李中郎将也无需担心昌邑国的治理问题了。” 对于在军中混不出头的李广利来说,他的野心也随着自身地位的降低而大大削弱了,此时他听到这个建议,真心觉得不错:“那就要拜托君侯美言几句了。” “一定一定。”张贺满口答应下来,把刘屈氂这个巫蛊之祸时和太子打仗的代理丞相送去昌邑国,他也是求之不得啊。 张贺也不担心刘屈氂不答应,因为中山靖王有一百二十多个儿子,他的儿子真的不怎么值钱,刘屈牦先前在做涿郡太守,让他去做昌邑国相,还是升迁了呢。 于是双方就这样愉快地达成了共识,正所谓和谐共赢。 看着李广利和自己告辞后往翔飞宫正殿走去的背影,张贺默默地想,希望你这辈子有多大能力就背多大担子,别再做和自己能力不符的事情,也不要因为权力而滋生了替你外甥窥伺太子位置的欲望,好好照顾外甥,安生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一个人没收拾…… 第164章 充 张贺将苏文、李广利等人安排妥当, 却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没有出场, 那便是历史上巫蛊之祸的直接发起者——江充。 按照史书记载, 江充的妹妹善操琴歌舞,嫁与赵太子刘丹,江充和刘丹素有交情, 又因为这层关系成功变成赵王赵彭祖的座上宾。 刘彭祖是贾夫人所出, 刘启的第八子, 刘彭祖为人巧诈奸佞,卑下奉承, 表面上谦卑恭敬讨好人, 内心却刻薄阴毒。喜好玩弄法律, 用诡辩中伤人。彭祖多有宠幸的姬妾及子孙。相国、二千石级的官员如果想奉行汉朝法律治理政事, 就会妨害王家。为此每当相国、二千石级官员到任,刘彭祖便穿着黑布衣扮为奴仆,亲自出迎, 清扫二千石级官员下榻的住所, 多设惑乱之事来引动对方, 一旦二千石级官员言语失当,触犯朝廷禁忌,就把它记下来。如果二千石级官员想奉法治事,他就以此相威胁;如果对方不顺从,就上书告发,并以作奸犯法图谋私利之事诬陷对方。刘彭祖在位五十多年期间,相国、二千石级官员没有能任满两年的, 经常因罪去位,罪过大的被处死,罪过小的受刑罚,所以二千石级官员没有谁敢奉法治事。赵王也就因此专擅大权,派遣使者到属县作专利买卖,其收入多于王国正常的租税。 他不喜好营建宫室、迷信鬼神,而喜好做吏人做的事。上书天子,志愿督讨王国内的盗贼。经常夜间带领走卒巡察于邯郸城内。各往来使者以及过路旅客因为刘彭祖险诈邪恶,不敢留宿邯郸。而江充此人则颇能利用律令为自己谋求名声和好处,两人在这件事上一拍即可,江充因此也成为了赵王面前的红人。 但太子刘丹渐渐怀疑江充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又疑心江充是拿自己当梯子作为接近赵王的晋升之路,担忧江充会将他的一些隐私报告给赵王,两个人就起了嫌隙。 刘丹派人追杀江充,江充跑到长安,在天子脚下寻求皇帝的庇护,这才登上了汉武时期的中央政治舞台。 所以,在长安并没有见到江充,张贺就决定去赵国一看究竟,见机行事。 正好此时赵国的中大夫白公上书,请求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用以灌溉数千顷农田。 刘彻在位期间一直陆续有兴修水利,在元封前就修了漕渠、龙首渠等等,到了元封后更是大肆兴修水利。这白公建议将郑国渠连通开新渠引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刘彻当即批准,以建议人白公为这条马上准备动工的水利工程取名白渠,并由朝廷派遣一位使者,去赵国主持此事。 张贺看到这个机会,遂自告奋勇前往。 作为皇帝的使者来到诸侯王国,刘丹亲自前往侯国边境迎接。张贺看到了这位赵国太子,这位不知道自己一次冲动杀人能有引发震动全国的蝴蝶效应的中年人看起来一脸被酒色掏空的样子,待人接物的时候也颇有些刘姓宗亲的傲气。 好在张贺为人随和,并不与他计较,两人一路往赵王宫乘车而去,也算相安无事。 张贺想要从刘丹口中打听江充的事情,又不好直接提问,于是就投其所好,和刘丹大谈弹琴和歌舞。 刘丹非常长于此道,而张贺平时跟着皇帝和太子,也算见过不少精心彩排的歌舞,两个人聊得投机,那刘丹对他就随和起来。 “张将军是见过未央宫的大场面的人。”刘丹说道,“提起的歌舞创意果然有趣。” 张贺也吹捧道:“赵太子精通舞乐,令我受益良多,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府上拜访,欣赏一下您精心编排的歌舞。” “那有何难?”刘丹满口答应下来,“等你见过我的父亲,我就邀请你来府上做客,我府上的爱姬江氏歌舞弹琴俱佳,到时可为你我二人饮酒助兴。” “如此甚好。”张贺趁机问道,“我听闻燕赵间多美女,还有不少歌舞世家,不知道那江姬可有兄弟姐妹?” “张将军可是要问为兄讨要美人?”刘丹拍了拍张贺的肩,一脸“我懂的”表情,“只是江氏没有女弟,只有一名大兄,现在我父亲跟前做事。” 这就是江充了,张贺心里有一点小兴奋,总算把这位给定位出来了。他还暗中观察刘丹的脸色,果然对方提到江充的时候,表情有一丝不虞,看来两人的矛盾此时已经开始产生了。 马车来到赵王宫前面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路旁迎接。张贺上前询问,方才得知此人就是向刘彻上书的白公,今年已经七十五岁高寿了,虽然须发皆白,但看起来还很是精神干练。 白公是一位非常有水利经验的老者,张贺一边走一边向他请教修建水渠的注意事项,说着说着就来到了王宫正殿。 [历史]大汉首辅_192 赵王刘彭祖已经摆好了欢迎的宴席,张贺入殿,拜见这位诸侯王。只见刘彭祖一身诸侯王的正装,两鬓也有些斑白了,他整个人长得像一头瘦削的狼,一袭黑袍,盯着张贺的时候,目露精光,仿佛要将他内心的一切加以探究。 这果然是一位喜欢玩刑侦游戏的诸侯王,看起来就不好对付。 好在张贺来这边只是负责督造水渠的,并不干涉赵国的内务,所以刘彭祖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审视完来人之后就下令让大家入座享用美味佳肴。 张贺注意到在刘彭祖下手坐着一些谋士模样的人,其中一人即使端坐在席前夜能看出身材高大,五官也比旁人俊朗,看起来是位帅哥。张贺马上将此人锁定为疑似江充的人物。 那个帅哥看到张贺在看向自己,也回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 一顿饭宾主尽欢,张贺在席间也将刘彻吩咐他的一些修筑白渠需要的准备工作向赵王传达了,赵王满口答应下来,只说准备这些材料需要大约十五日,让张贺暂且在客馆休息。 第二天晚上,刘丹的请帖就送上门来。张贺如约来到刘丹家,也带了几瓶自酿的葡萄酒,作为礼物送给对方。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刘丹拍了拍手,两队舞女就从纱幔间走了出来,在房间中间的空地上翩翩起舞。 当她们围绕成一个圆的时候,一位穿着水红色衣衫的妙龄女子出现在中间,她肤白貌美,舞姿婀娜,确实是刘丹这种阅人无数的诸侯王太子也能被其吸引目光的美人。 不过比起她轻灵的舞蹈,张贺更加注意的是她的脸,长得和昨天白天在刘彭祖身边见过的那名帅哥颇有几分相似。张贺确定了,那个人就是他此番要找的江充。 “赵太子,我先前在赵王那里见过一人,长得和江姬有几分相似,不知道是否就是您口中她的大兄?” 刘丹脸色微变,不快地说:“你问起他做什么?” 张贺忙道:“我只是好奇,难道此人哪里得罪太子了吗?我观您提起他的时候,神色似有不喜。” 刘丹哼了一声:“一个反复小人罢了,你不用管他,我们且再看江氏给我们操琴。” 张贺看刘丹不乐意了,也就马上转移话题,两个人又谈起了京城的音乐和歌舞。 从赵太子府出来的时候,早已夜深人静,张贺回到自己的住处,给刘据写信:“我来到赵地,一切顺利,殿下请勿挂念……” 接下来的十五天里,张贺基本上每天都要和白公见两次面,敲定修建水渠的前期准备工作。 期间赵彭祖特地来视察了两次,装模作样地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的。 张贺不是一个爱客气的人,他随即回答:“臣年轻不晓事,想向赵王讨要几个人,协助我管理修筑水渠之事。” 赵彭祖慷慨地答应:“你想要哪几个?随便要。” “我听白公说起过一个叫江充的,很是能干,能否让他来帮我做统筹规划之事?” “可以。”赵彭祖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第二天,张贺就正式见到了此时还在赵国呆着的江充。 “你就是江充吗?”张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 “正是在下。”江充虽然官职比张贺低,但回答问题却不卑不亢。 张贺抬眼看向来人,此人五官端正,看起来一脸严肃,还有些小傲气,怎么看怎么像个正经的好人,而且长得还帅,容易让人起亲近之心。 这样一个人,难怪刘彻一见到他就予以重任,外貌的欺骗性实在太大了,谁能想到他后期会那么丧心病狂对皇后太子下手呢? “你且跟着我修白渠。”张贺吩咐道。 “唯。” 张贺对他点了点头,一脸鼓励属下的领导的模样,然后故作高深地走开了。 其实背对江充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他正在热烈地盘算,怎么处理这个江充比较好呢? 虽然来之前他脑内了江充的一百种死法,但是面对这个看起来一本正经,仿佛完全不可能做坏事的江充,张贺也不好意思直接整死他了,这搞得他这个重生者反而如同大恶棍一样。 和苏文同样,只要让江充不来长安就好了吧?张贺开始思索起怎么化解他和刘丹的仇怨,让他能够留在赵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段,第四段的前两句引用百科 第165章 安北都护 按照白公的设计, 白渠西起自池阳谷口郑国渠南岸, 分为上中下三支水渠, 引出泾河水流向东南,经池阳、栎阳向东到下邦后折向南注入渭河,全长二百里, 南达渭水, 沿途灌溉关中的农田四千五百余顷。 张贺又教工匠在白渠所经沿岸制造水车, 将水送往高地。 全部工程完成需要三年的时间,张贺作为特使不可能在地方呆那么长时间, 所以等他监督工程顺利进行了半年之后, 就要回京复命。在动身之前, 张贺将主持修建的工作交给白公。 在赵国期间, 张贺也曾想调节刘丹和江充之间的矛盾,但发现两人之间已经互相有成见,彼此看不顺眼, 于是便作罢。 但是他特地安排让江充作为白公的副手, 这样江充至少有三年时间要在工地上度过了, 也减少了他和刘丹接触的机会,免得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化。 在离开前,白公看着许多工匠热火朝天开挖的还未通水的沟渠,对张贺说:“等此渠落成,可以让泾阳、三原一带的大片土地变得更加肥沃,就是不知道这水渠能用到什么时候。” “白公且放手去做。”张贺微笑道,“这可是功在当时, 利在千秋的事情,千百年后的人都将受益。”这可不是说大话,白渠落成之后,连通郑国渠,被称为郑白渠,到唐代的时候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后面明清直至现代都有使用。 张贺回到长安,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见刘彻汇报工作,到了未央宫一打听,刘彻在建章宫天梁宫和太子、诸将军议事,张贺就前往那里。 天梁宫取名出自“梁木至于天,言宫之高”,因此这个宫殿非常高敞,采光很好。 张贺求见,很快里面传来天子口谕,让张贺进见。 张贺一进殿门,就看到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山川舆地图。 这些年大汉开疆辟土,西汉疆域达到了空前辽阔,因此刘彻命专门绘制舆地图的人前往新列入大汉疆域的郡县进行实地勘测,然后绘制全新的大汉疆域图。 如今悬挂在天梁宫的这一幅,上面绘制是最全也是最新最详细的地理机密。 “见过陛下。”张贺礼毕后问道,“陛下在看舆地图啊?” 刘彻招手示意:“张贺过来看看这新画好的舆地图。” [历史]大汉首辅_193 张贺走过去仔细看了,只见地图北方的大片土地,从西域到瀚海到东胡故部,许多山川河流都一笔一划详细标出。 而且这是一张军事地图,在瀚海的广袤土地上,描画出一个个红点,就是汉军驻扎的站点。 因为匈奴居住的漠北是苦寒之地,而漠南水草丰美,所以刘彻就将投降的东匈奴安置在漠南草原,和汉民混住;而在更北面的土地上实行军垦军屯,派汉军分散驻扎,守卫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又不至于因为人类的大规模活动破坏原本的生态环境。 张贺看着地图北方的大片土地上,一西一东两处城池的图案,好奇问道:“这两处臣记得是没有城池的?” “以前是没有,以后就要建造起来了。”刘彻笑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张贺嘴上这么问,心里却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果然,刘据走过来说道:“匈奴原本的土地,地广人稀,很难管理,父皇现在准备将他们统一管理起来,就像西域都护符那样。” “陛下想在匈奴故土建新的都护府?” “正是,朕准备在这里再建一个都护府。”刘彻用手在地图上圈了一下,“正在和诸将军讨论名字。” “那陛下想要给新的都护府取一个什么名呢?” “如今北方已平,就叫做安北都护府吧。”刘彻说道。 “不过匈奴和东胡那边的土地太大,有两个半西域都护府那么大,所以父皇想将它一分为二,由两个下级都护府分别管辖。”刘据说道,“一个是西域都护府以北直到瀚海西边,一个是瀚海荒漠到东胡。” “诸位将军来想一下名字吧。”刘彻说道。 “这里有燕然山,之前舅舅对匈奴的最后一次作战也是沿着燕然山一路追击的。”霍去病开口说道,“为了纪念这次胜利,臣希望将此处叫做燕然都护。” 刘彻点了点头:“燕然都护,就叫这个名字罢。” “既然西边的和舅舅有关,那东边的就和表哥有关吧。”刘据开口说道,“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就叫做瀚海都护。” 霍去病笑了笑,显然是很满意表弟的这个提议。于是刘彻当下拍板,将安北都护府和其下辖的燕然都护和瀚海都护的名字都报到有司,让他们去寻找合适的官员。 解决完一件大事,张贺又看向舆地图,他发现地图上河西走廊西南的一大块土地还是黑白的,并没有上色,其他地方就算周边国家也已经上色标明。 西汉此时的疆域已经包括了现代中国的大部分领土、新疆往西的部分领土、蒙古和俄罗斯的部分领土,比历史上记载的汉武帝时期的疆域更加拓展了许多。 但现代的西藏和青海那一块还是空着的,就仿佛一朵海棠花缺了一片花瓣,显得分外夺目。 对于西汉人来说,青藏高原是非常恶劣的居住环境,因此对那边也没有太多探究的兴趣。但河湟一带却不同。 河湟指的是现代青海东部地区和甘肃西部与青海的接壤地带,涵括黄河上游、湟水流域、大通河流域,因此又得名“三河间”。 元鼎六年刘彻派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率兵十万人,平定了诸羌的叛乱,开始在羌人居住的地区设置护羌校尉,持节统领内附汉朝的诸羌部落,将河湟谷地的大部分地区划入汉朝管理。 “陛下,可是羌人有什么动静?”张贺问道。 “你猜得没错。”刘彻点头,“朕近日收到金城郡守的急报,说先零羌和其他诸羌部落解除仇怨,达成盟誓,共同渡过湟水,进攻边塞,危及金城郡,恳请朝廷派兵平定,对此你怎么看?” “先零是羌人最强大的部落,臣听说它一直不怎么安分,想要勾结匈奴危害西域安全。”张贺毫不犹豫地说,“果然还是应该派兵攻打吧?” “今天朕看重的几位将军都在场,你们看看谁适合打这次战役?” 历史上是赵充国在宣帝年间打的,张贺心想,这个事情他是想顺其自然让赵充国继续打的,但是霍去病也在,这个人选问题他是不好发话的,毕竟朝廷上很多人都知道赵充国是他举荐的。 没想到霍去病却直接开口:“臣以为应该派赵充国去平羌。” 刘彻深深地看了一眼霍去病,又转头对赵充国说:“既然骠骑将军举荐你前去,你可愿意?” “臣本想毛遂自荐,如今得骠骑将军推荐,自当效死杀敌。”赵充国铿锵有力地回答。 “那好,朕封你为西海将军,等下就去军营,找骠骑将军领一万骑兵,这几日就准备出发吧。” “诺。” 刘彻这些年精力不济,和大家议论了半天军事,就觉得有些站不住了,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朕要歇息一会,你们且退下吧。” “父皇要保重身体。”刘据说完之后,和几名将军一起走出了天梁宫。 张贺跨出门槛的时候回头望去,只见一头白发的年迈皇帝坐在巨大的舆地图前,不知道在沉思着些什么。 走出殿外,刘彻拉住了霍去病说道:“表哥有空吗?今日办完公务,来北宫小聚如何?赵将军也一起吧。” 霍去病点了点头,和赵充国一起往军营方向去了。 晚上的北宫灯火辉煌,史良娣派人在水榭摆了食案,备上可口的酒菜,让太子招待来客。 张贺端着一坛子酒走了上来:“这是田甲用我说的新酿酒的方法酿出的米酒,更烈一些,今日给诸君助兴。骠骑将军,请让末将为您斟酒。” 霍去病却按住了坛口:“我今日不饮酒,只喝茶。” 张贺略一沉吟,转头对旁边的宫女说:“去拿南方寄过来的新茶来。” “表哥,你得和我说实话。”刘据在一旁皱起了眉头,他今天邀请霍去病上门用餐,就是因为白天霍去病主动推荐赵充国透露出的那丝不自然,“你的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 “老毛病了,时好时坏的,据儿不要太过担心。”霍去病接过张贺泡好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尝味,开口说道,“我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吧?这平定羌人的事情,就交给赵充国做去。” “老毛病了,时好时坏的,据儿不要太过担心。”霍去病接过张贺泡好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尝味,开口说道,“我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吧?这平定羌人的事情,就交给赵充国做去。” 卫伉却毫不客气地揭穿:“表哥别哄我们了,先前我和你去东胡,军医就说你生病,大母也和我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就和阿翁当年那样,要我劝你好好注意,你却总是不听,军务一忙就挑灯到半夜。” 霍去病笑道:“我总觉得自己是曾经从哪里捡回一条命似的,这些年来,我总是想,把能做的都做了,这样据儿日后才能轻松一点不是吗?” 第166章 青海 “吁——”张贺勒马, 在涛涛的黄河边停了下来。眼前不远处就是金城郡高耸的城楼。金城郡作为河西四郡之后刚设立不久的郡, 这里的建筑还是以军事设置为主, 郡名出自楚汉时期蒯通的典故,“边地之城,必将婴城固守, 皆为金城汤池, 不可攻也”, 取其固若金汤之意。 这次赵充国率领一万骑兵出征西羌,张贺也抱着开开眼界的心态, 主动向刘彻自荐了, 没想到刘据居然也自告奋勇跟了过来。于是赵充国和张贺各领五千骑兵, 至于太子也在军中?这自然是军事机密, 不能外传的。 [历史]大汉首辅_194 黄河水流湍急,金城郡守命人将船只用铁链捆绑在一起,用来作为护送汉军骑兵过河的浮桥。 赵充国经过了前些年在漠北的锻炼, 俨然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看到在岸边相迎的金城郡守, 他行为稳重得体地下面,互相礼毕后说:“此番行军赶路,就不在城内修整了,我准备让骑兵去令居塞暂住一晚,郡守不妨随我等前往,将这几个月羌人攻打边郡的事情和我们说一说。” 令居塞位于金城郡西,过了河之后还要一个时辰才到。金城在现代中国叫做兰州, 这里山势较缓,基本都是连树都不生的土山,一边荒漠一边是缓缓延伸的大山余脉。 张贺穿越前做演员的时候来过宁夏的镇北堡西部影视城拍过大漠武侠戏,拍完之后休息的一个月,他从银川出发,一路游玩从中卫沿着包兰铁路到了兰州,再往西去往青海,对于沿途风光还是比较熟悉的。 “不知道能不能吃到兰州拉面。”张贺一边骑马一边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拉面?”刘据在一旁听不真切,开口问道。 张贺这才反应过来,他上次在兰州吃正宗的拉面的时候,那个地陪小导游妹妹怎么说来着?据传兰州牛肉拉面起源于唐代,那还有好几百年呢,现在肯定是吃不到的。 于是他笑着摇头说:“我就是想吃一种把面团拉成细长条的牛肉面。” 刘据想得倒简单:“既然子珩想吃,等到了令居塞,我就命人架锅下面。” 张贺又一路和刘据说说笑笑,和他介绍一些自己所知道的兰州的风土人情——大多是从当年那个导游那里听说的,把刘据忽悠得觉得张贺真是神奇,都没来过的地方都如此了解。 不过刘据也不是不关心边塞军务的,眼看前面已经出现了令居塞的军旗,他扬鞭西指:“这令居塞可比金城郡有些年头,是去病表哥打河西那年命人在此筑塞的。” 张贺点了点头:“此处扼守河湟地区的出入口,是军事要地,合该屯兵守着。” 说着两人已经纵马进入塞内,张贺发现一些栅栏上还有明显的火烧和刀砍的痕迹,就询问金城郡守:“这是怎么一回事?” 金城郡守回答:“是先零羌的首领封煎派小股羌人屡次进攻令君,这是他们的先头部队攻入塞内留下的痕迹。” “羌人很是勇猛吗?”刘据也问道。 “羌人以部落分布居住在令居西南广袤的高地上,其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先零部落在汉军的打击下,移居道西海、盐池一带。” 赵充国以前是在边境居住过的,对此颇有些了解,他说道:“羌人之所以容易被制,是因为他们各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他们经常互相攻击,势力不能统一但这次封煎事先和其他羌人部落解除仇怨,订立盟约攻打令居,想要同大汉相抗衡,他们的势力不容小觑。” “我听说羌人一直和匈奴人有勾结,恐怕对抗大汉之心不死,必须彻底将他们收服。” 赵充国点了点头:“我正是这么想的,羌人部落之间互相有矛盾,可以暗中派人挑拨部落间的矛盾,瓦解他们对抗大汉的联盟。不过这带头闹事的先零羌,这次还是要打败他们立威,这样日后便可恩威并施。” “既然如此,今晚就在令居休息,明天出兵西海。”刘据说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刘据真的命人在塞内空地上架设起大铁锅,在下面加木柴把水烧开。 张贺并没有兰州拉面的师傅那样用手将面团甩出细长面条的本事,不过他退而求其次,命人和好面团,然后用指腹按着面团,从中间往左右两侧搓,搓成细圆条,做成类似于乌冬面形状。 面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牛肉汤了。因为刘据早就放话出来今晚贰师将军给大家做牛肉拉面,很多好奇的、馋嘴的士兵就在广场上聚集起来,好奇地看张贺下面条。 牛肉汤需要另外精煮,张贺按照以前在正宗的兰州拉面馆子里吃过的记忆,在牛肉汤里加上萝卜和土鸡,让汤的味道更加浓厚诱人。 按说佐料是要放入辣子、小葱和香菜的。西汉还没有辣椒,张贺将其换成花椒和胡麻,好在张骞出使西域之后已经引进了香菜,当时叫做芫荽——张贺又在冒着热气、香喷喷沸腾着的肉汤上撒下当地产的大蒜沫、切碎的葱花和他随身携带的芫荽,美味的牛肉汤底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军队的厨子将面条下入沸水中,捞出来装碗,将汤底浇上,可能是当时历史上最早的兰州拉面就这样新鲜出锅了。 广场上早已支起了武帐,厨子将四碗牛肉拉面放在食案上,恭请太子、两位将军和金城郡守先行品尝。 刘据夹了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完之后才放下筷子说:“这个牛肉拉面真不错,难怪子珩在路上就想要吃。” “真的好吃吗?”张贺对于自己捣鼓出来,明显和他以前吃过的兰州拉面实物不太相符的面条充满了疑惑。 “真好吃,你试试。” 张贺于是也吃了一口,又尝了点汤:“真的美味。”现在虽然是春天,但晚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凉意的,这碗面微辣,牛肉汤又滚烫香浓,让张贺吃得很是满足,他又招呼其他人一起吃。 一碗碗面条送到骑兵队伍里,厨子又按照张贺原先尝试的做法,重新将新的面条下锅。这一晚上,令居的驻军和赵充国从长安带来的一万骑兵,都品尝到了美味可口的牛肉拉面。 对于很多长期驻扎令居又吃得不怎么好的士兵来说,这碗面让他们以后也学着自己做了起来,这个制作拉面的方法经过长期演变,千百年后竟然歪打正着成了张贺挂念的那种正宗兰州拉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不提。 经过一夜修整之后,赵充国和张贺带着各自五千骑兵,沿着河湟谷地一路向西海进发。 沿途他们遇到了羌人的攻击,但都是些游兵散勇,并没有阻拦汉军的马蹄。 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在湟中扎营休息,第二天一早继续进发,才两个时辰就越过日月山,来到了西海旁边。 西海就是汉代对于青海湖的称呼,作为青海最为出名的旅游胜地,张贺穿越前自然来这里旅游过,还在安静的鸟岛上住了好几天。 这次他们行军沿着湖的南岸,走的是二郎剑主景区。远远就看见蓝宝石般的大片湖水出现在青绿交接的大片草原的远处。 远眺盐池,湖面仿佛高出地平线,和蓝天相映成趣。更远处还能看到积雪皑皑不化的雪山。 因为青海湖这个地区海拔高度已经有三千多米,长途奔袭的骑兵很多都出现了高原反应,赵充国就让大家原地暂且休息。 张贺经常几次打仗的锻炼,身体素质倒是大有提高,并没有起反应,但是刘据和他不一样,平时久居深宫,刚才经过一整天的长途奔袭,此时也有些头晕,脸色苍白。 张贺搀扶着刘据下马,解下自己的斗篷铺在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请刘据坐了下来:“殿下稍微休息一下吧,这里比长安要高于海面很多,不少人来这里会发生头晕、恶心、气短等现象,你坐一会看看会不会缓和一点。” 刘据点了点头,带着点自己这会居然不如张贺的小郁闷。 张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种时候殿下就放宽心吧,不要好胜了。” 赵充国走了过来,他皱着眉头对张贺说:“你说的这种反应要持续多久?如果不能尽早恢复,羌人在这个时候发起攻击,我们的军心和阵型就要乱了。” 张贺想了想,对赵充国说:“瓮孙可召集没有反应的士兵,和我一起在草地上寻找红景天。” “红景天是什么?”赵充国对这个名词很是陌生。 “一种能治愈汉军现在不良反应的中药。”张贺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饿了去泡了个红烧牛肉面………… 第167章 盐池 [历史]大汉首辅_195 张贺之前在青海湖景区也被人推荐过红景天, 他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画出图像, 让赵充国带着士兵在湖边草地上寻找。 西汉那会青海一带的自然生态非常好, 他们很快就在草丛中找到了红景天。采集到足够数量的红景天之后, 张贺就让随军的厨子在沙地上支起贴过,用青海湖的湖水熬汤。 分发给身体不适的士兵喝下之后, 大家很快都恢复了精神。 张贺给刘据也端了一碗, 说道:“你喝了应该就会好点。” 刘据喝了一般, 将碗递给张贺:“你也喝点,虽然你现在看着没事, 不过按照你说得激烈运动后容易起反应,等下打起来还是有些危险的。” “是该预防一下。”张贺就着刘据的手喝了剩下的半碗,又说, “其实我们不用省着喝,汤还是足够的,我让人熬了很多。” 说完他又去盛了一碗, 两一起分着喝了。 “报——”赵充国先前派出去的探子快马来报, “前方出现羌人骑兵。” 张贺就和刘据一起上马, 随着赵充国,只带了一百精锐,随着探子前往湖畔一处地势略高的沙丘。 从这里, 草原风光一览无余, 在长长的碧草和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间,只见有不少穿着风格迥异中原的人正骑着马朝这边赶来。 张贺数了数,至少有三千。他和赵充国对视一眼, 赵充国还是主张以招降为主,能不打尽量不打,但羌人桀骜不驯,很难收服。 赵充国对手下一名校尉吩咐道:“回去通知我手下的三千骑兵,取左路,迂回绕过草地,包抄到羌人后方,剩下的和张贺手下骑兵合作一处,朝这边行进。” “遵命。”那个校尉骑着马飞也似地坐了。 这一会光景,那伙羌人骑马越发近了。这里靠近先零羌部落居住的西海、盐池一带,是他们的聚居地,此番汉军剑指西海,令他们感到了威胁,应该是出动了精兵。 “我听说羌人风俗和匈奴相近,以游牧为生,但看来马匹数量不及匈奴。”刘据扬鞭西指,张贺顺着看过去,只见很多人骑的不是马,而是牛。 为首一人骑着一头高大的白牦牛,体貌轩伟,头上带着装饰有繁复银饰的帽子,踏着湖岸碧波朝这边冲来。 “我观此人威风凛凛,看起来应该是这伙人的头领。”张贺猜测。 赵充国对羌人了解更深,他直接说道:“这便是那先零羌的首领狼先了。” 张贺问道:“我听说先零在羌人部落里最为强大,所畜牧的马、牛、羊有十余万之巨,为何首领亲自率兵,却只有三千骑兵?” “子珩有所不知,先零所放牧的马,并非都能作为良种军马。”赵充国回答,“所以用牛代替,不过这三千肯定是其精锐,而且……” “而且什么?” “作为一个强大的部落,恐怕不止三千骑兵,我怀疑他们安排有伏兵,这羌人长期生活在河湟一带,对地形远比我们要熟悉,这地利对我们却是大大不利。” “那我们小心点就是了。” 赵充国先派遣一名士兵,去阵前喊话,许诺先零如果归顺将会予以好处,但先零首领狼先拒绝了。 于是赵充国一身令下,他们带领的一百精锐打先锋,后续赶来的骑兵分成两翼包抄。 羌人在装备上远不是汉军的对手,而且阵型散乱,打得颇无章法,很快就被汉军打得溃败。 首领狼先骑着牦牛,朝西南逃去。而其他的羌族骑兵都往西奔逃,正好被赵充国事先派去迂回包抄的人拦截住。 张贺看两边正在交战,而狼先趁乱逃跑,连忙对赵充国说:“我先带八百轻骑追过去,翁孙等这边大局已定再过来。” 赵充国点点头道:“当心对方有诈,你千万小心,我随后就到。” 张贺沿着草原一路追到了一处狭长河谷,这里已经远离青海湖边,四处看起来都是一些石头滩,非常荒凉。 一个校尉勒马对张贺说:“将军,此处沟壑众多,太子殿下又在,如果贸然深入,安危难保,还请将军三思。” 张贺看着狼先骑着牦牛的身影躲进河谷,追了一路如果在这里让他跑了,不免有些可惜。 他回头看了一眼刘据,有些犹豫地说:“要不你先在谷口等我一下,我先带一半人进去查探一番?” 刘据不悦地说:“你是想让我临阵退缩吗?” 张贺摇了摇头:“我这是担心你的安危,再说你要是出了点差池,我回长安就要被陛下砍了。” “可是我也担心你的安危。”刘据盯着张贺的眼睛认真地说,“没事的,我们前进时小心点就是了。” 八百人的骑兵徐徐进了山谷,西北的山上几乎没有高大的树木,这里从草地延伸出来,因为靠近山脉,有高处的雪水灌溉,山丘上又是郁郁葱葱,长满了绿草,看起来倒好像早几年window最常见的开机壁纸一般。 进了山谷之后,因为山丘的荫蔽,骑着马在背阳处行走,还有些凉意。 “那狼先人呢?”刘据问道。 “不见了,可能找地方躲起来了吧。”张贺四处张望,刚进谷的时候他还是非常警惕的,担心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伏兵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发动攻击,但是进入河谷之后,只见河岸草地上野花盛放,不远处不知名的小鸟发出动听的歌声。 这里仿佛一个安宁的世外桃源,没有争斗,只有醉人的美景。 为了保障太子的安全,张贺特地往前方的左、中、右三路派出了哨兵,提前巡视周围有没有伏兵,一旦发现即刻吹响号角示警。 但是哨兵离开了半柱□□夫,并没有任何反馈,那狼先进谷之后就仿若隐身了一般,难以寻觅到踪影。 “你看,那里有个小女娃。”刘据突然说道。 张贺顺着刘据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扎着一头小辫子,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河边一处草地上蹦蹦跳跳。 “是个羌族小女娃。”张贺回头说道,“全军提高警惕,把手放在你们的兵刃上。” 虽然眼前一副静好的光景,那个小女孩也长得非常可爱,一派天真无邪,但出现了羌族小女孩就说明周围有羌人,这无疑是一个警报。 全部骑兵提高警惕之后,等了片刻,也没有发现别的动静。那个小女孩一个人玩累了,就坐在河边的大石上,将新采摘下来的一小捧鲜花放在裙上,开始用张贺听不懂的声音唱起了一首歌。 那应该是一首欢快的羌族歌谣,虽然听不懂,但从曲调来说应该是一首描摹幸福生活的歌。 张贺问跟着他而来的令居驻兵:“你们里面有谁会说羌人的语言?” 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站了出来:“回禀将军,我会说。” “那好,你且跟我过去,问那女娃话。”张贺说着下马,带着那人走了过去。 [历史]大汉首辅_196 刘据不放心,也带了两名他从宫里带来的武艺高强的侍卫,跟在后面。 “小妹妹,你家住在这附近吗?”张贺笑眯眯地问。 小女孩抬起了头,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这个大哥哥长得好看,说话细声细气的,让她觉得非常温柔可亲,就傻乎乎地回以笑容。 令居守兵将这句话用羌语翻译了一遍。 小女孩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令居守兵对张贺说道:“她说她家就住在不远处,有非常大的白色帐篷,还有九头羊和两匹马。” “你问她,见过他们的首领狼先吗?” 小女孩迷茫地摇了摇头,显然在这个岁数的女孩脑子里,对于狼先此人毫无概念。 “那么,我们可以来你家玩吗?”张贺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主动拉着张贺的手,将他往山丘一旁带去。 等他们走了几百步之后,刘据才叮嘱其他骑兵全部下马,牵着马远远跟着,没有得到自己或者张贺的号令不得轻举妄动,然后自己匆匆追了上去。 这里有一条溪流注入小河,张贺等人沿着溪水转了好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有一片巨大的蓝色湖泊出现在面前。 这个湖泊虽然没有西海那么浩渺无垠,但也非常巨大,湖边结着白色的盐花,就仿佛一面巨大的镜子铺展在黄绿相间又点缀着繁华的地毯一般的草地上。 张贺眨了眨眼睛,这个地方怎么有点眼熟,这不就是他穿越前也来玩过的茶卡盐湖吗? 当然现在湖边没有旅游用的小火车和运盐的铁轨,只有一个个白色的蒙古包,以湛蓝的湖水为背景出现在几个人面前。 小女孩用胖嘟嘟的小手臂指了指前方,对张贺说:“大哥哥,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青海旅游收尾了,这是完结前贺贺和太子最后一次出远门了 第168章 屯田 张贺跟着羌族小女孩往前走去, 只见从白色的帐篷里走出几个穿着羌族服饰的妇女, 看到张贺身上穿着的红袍黑甲, 顿时大惊失色, 有几个直接将手中水盆打翻在地躲回帐篷里,还剩下一个胆大的正焦急地朝小女孩招手, 示意她赶快过来。 “大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小女孩转过头来对张贺说, “怎么大家都很怕你,姆妈还说你是坏人, 要我赶紧离开你?” 张贺有些无奈地笑道:“哥哥不是坏人,你先过去吧免得她们担心,等我向他们解释。” 羌人有一段时间曾经占据了西藏的广大土地, 所以张贺此时的心情大概如同到青藏旅游,找了一处老乡家里想聊个天,结果被当成打劫的强盗那样吧。 这些羌人看起来和藏民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在长期高原紫外线的照射下, 他们的肤色都偏黑, 脸颊因为风雪吹拂变得红彤彤而粗糙。 因为长期使用牛羊肉奶的原因,这些妇女长得都比中原女子高壮不少。 张贺走向那个胆大的妇女,让令居守军对她说道:“我只是路过讨一口水喝, 并不会对你们动手。” 那个妇女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 回到帐篷里和里面的人交涉几句,从里面捧出一碗羊奶,递给张贺。 张贺连道谢谢, 接过羊奶喝了起来。以羌人部落工艺并没有加工处理羊奶的方法,就是从羊身上现挤的,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腥味,不过胜在天然新鲜。 张贺其实并不口渴,但讨水是一个常见的搭讪方法,他就一边喝着羊奶,一边和那名妇人聊了起来。 “我知道如果让羊奶变得没那么腥,和你简单说一下做法。”张贺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亲自教你们部落的人加工羊奶。” 那名妇人好奇地问:“可以让羊奶变得更好喝吗?” “当然可以,我还知道有几种可以用羊奶制作小点心的方法。” 对于妇人来说,美食的制作方法永远是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张贺借这个和她拉近关系,开始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通过聊天,张贺知道这个部落是羌族分散在河湟地区的无数零星小部落之一,只有一百多人,在盐池边过着游牧和收集盐的生活,所以日子还算富足。 “刚才你在里面商量的我听声音是一名老人,请问是你们部落的族长吗?”张贺问道。 那名妇人点了点头。 “可否让我求见你们族长,我有话要对他说。” 张贺对刘据使了个眼神,带着翻译跟着妇人走进帐篷,而刘据则对两名侍从的其中一位吩咐他留守在外面警戒之外,自己也带着另外一名侍卫走了进去。 在帐篷里坐着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他看到张贺他们身上的汉军服饰,缓缓开口道:“小女没有和我说清楚,原来来的是一位大汉的将军,老朽有失远迎,请将军见谅。” 张贺摇了摇头,礼貌地说道:“族长客气了,是我们行军路过此地,我一时好奇,就过来看看。” “我们虽然是羌人的一个部落,但一直安分地待在盐池一带,并无意冒犯大汉天威。” “我们也同样无意骚扰你们原本宁静的生活,只要这次牵头的羌族首领狼先愿意和原先那样不侵犯大汉边境,那么我们就各自相安无事。事实上这次赵充国将军也是带着招降的任务来的,不会为难愿意归顺大汉的部落。” “原来如此。”老人点头道,“我们部落没有几个会打仗的青壮年,也没有膘肥的马匹,并没有花钱去购买多余的兵器,只可惜老朽腿脚不便,不然我愿意亲自进京觐见你们的皇帝,向他表达我们绝无刀兵之意。” “我定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的。” 两人相谈甚欢,俨然已经达成了和议,这次小规模的外交碰撞,本来应该在一次意外的会面中轻松完成,却见那刘据留在外面的侍卫掀起帘子,匆忙走了进来。 “两位公子,外面有一群羌人骑兵过来了,我怀疑是狼先的队伍。” “什么?”刘据连忙拉着张贺走出帐外,只见不远处的山丘上沙尘滚滚,远来是之前神秘消失的狼先朝这边而来。 “这个狼先和你们部落有仇吗?”张贺转头问紧跟出来的族长。 族长摇了摇头:“先零是最大的部落,在这附近一带游牧,但我们这么小的部落,他们完全没放在眼里,我们也不肯可能以卵击石,去得罪大部落。” “那看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了。”张贺看了一眼刘据,将腰中佩剑拔了出来,“保护公子。族长你就带着家人先躲吧。” 族长就护着家人躲藏了起来。 [历史]大汉首辅_197 张贺抬眼望去,羌人的骑兵已经快要冲到百米之外了。 站在外面望风那名侍卫走到刘据旁边,压低声音说:“殿下放心,信号弹已经放出去了,接应的骑兵很快就会过来的。” 那信号弹是张贺根据烟火的原理制作的,用竹筒装有□□,需要时点燃引线,会直接射向高空,发出一闪一闪的白光。 张贺和众人翻身上马,张贺从马上取下弓箭,弯弓搭箭,瞄准狼先的白色牦牛射去。 一箭射中牦牛,它发出大声的“哞哞”叫,狼先怒了,对手下说:“放箭。” 箭如雨下,张贺他们骑马躲在帐篷后面,一时间伤不到分毫,还能找准空档朝对方射箭。 狼先发狠,命人在箭上点火,然后继续朝帐篷发射,白色的帐篷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不好,族长他们还躲在里面。”张贺连忙跳下马,拔剑劈开帐篷的布,一猫腰钻了进去,很快抱着小女孩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族长和原先那名妇人,都是惊魂末定的样子。 “这个狼先可真毒,自己人也下手。”张贺转头对刘据抱怨道。 刘据纵马过去,挥剑替张贺弹开几根箭矢,嘴上说道:“当心流箭!” 张贺冲他笑了笑,将小女孩塞回给族长。 这个时候,汉军沿着溪水飞奔了过来,和狼先的羌人骑兵打作一团。张贺也和刘据一起绕道过去,加入战局,指挥骑兵作战。 在训练有素的汉军的厮杀下,狼先的骑兵被歼灭了不少,狼先又准备回头跑路,只是这次他碰到了刚刚跟着张贺沿途留下的记号跟过来的赵充国。 赵充国之前处理了青海湖畔的那两千骑兵,此时又和张贺一先一后把狼先给包了饺子,他和手下作战非常勇猛,很快就擒获了狼先。 汉军此战大败狼先和他埋伏在河谷以西的剩余骑兵,羌族最强大的部落投降大汉,令赵充国、张贺等人的名号在羌人地区名闻遐迩。 很多小部落听到这两人来了,就望风而逃,或者不战而降。而赵充国就和历史上记载的那样,利用自己的威信招降,又派出奸细和说客到处活动,用来解散羌人各部落联合的计划。 眼看羌人被收拾得差不多了,赵充国建议朝廷,屯田湟中作为持久之计,提出亦兵亦农,就地筹粮的办法,可以“因田致谷”,“居民得并作田,不失农业”;“将士坐得必胜之道”;“大费既省,徭役预息”等“十二便”。 因为大汉之前连年征战,民生已经出现了问题,虽然黄河决口被治理后,这些年中央派遣官员在黄河两岸修建了不少水利和泄洪措施,并没有像历史上黄河泛滥造成大规模的流民问题。 但是国家就如一架长期高速远转的机器,已经负担不起战争的投入了,民生也出现了岌岌可危的情况。 刘彻本人早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在刘据等人的建议下,已经开始了政策上的微调。所以赵充国提出屯田的方法,刘彻听完大为欣喜,马上封赵充国为营平侯,让他屯兵暂且留守河湟一带,督办屯田和羌人事宜。 而太子刘据则收到了一封家书,在竹纸上刘彻说道儿子远征在军中,甚是挂念安危,京城国事繁忙,往太子早日回京分忧。 收到这封家书之后,刘据收拾了一番,就和张贺轻装简行,骑马一路从金城往长安方向赶去。 一回到北宫,就看到史良娣红着眼眶出来迎接。 刘据忙问:“出了什么事了?” 原来是刘据的小女儿幸君得了急病,发热不止,让太医医治,都只说是一种奇怪的疫病,各种名贵的药物都用下去了,却还不见好。 这幸君是史良娣从荷花里弄出的最后一个女儿,今年才九岁,平时长得冰雪可爱。史良娣因为怜爱她上辈子和刘进一起遇害而死,就给她取名叫做幸君,寓意吉祥,希望她这辈子能够幸福安康。 谁知道小女还没长成,就遭遇了疑难杂症,史良娣别提有多难过了。 张贺皱起了眉头:“幸君年纪小,平时都乖乖在北宫呆着,偶尔去未央宫拜见陛下和中宫,怎么会突然过了病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回长安城是个阴天,整个长安城看起来笼罩着一股不详的气氛,总是让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你想得没错,马上要巫蛊之祸重演了 第169章 木偶 “幸君病了有多久了?”刘据问道。 “在殿下回来前半个月, 一开始只是有些怕冷发热, 后来就说头疼得很, 四肢疼痛, 陛下派了御医前来看,说是现在是季春行夏令, 她得的可能是疾疫。”史良娣说。 “怎么会得了疾疫?”刘据脸色为之一变, 在古代瘟疫是能引起大规模死亡的流行病,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对张贺说,“你年少时曾去代郡参与过救治疫病, 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我也只是见闻过,略知一二。”张贺回答,“史良娣可否带我前去看看幸君?” “请殿下和子珩随我来。”史良娣将两人引到一处小阁, 因为御医怀疑幸君得了疫病,她就收拾这处北宫里相对隔离的建筑出来,让幸君搬进去住, 不让刘据的其他孩子接近。 原本活泼可爱, 看到张贺都会笑着扑出来的小女孩, 此时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躺在被子里,陷入高热的昏迷中。 张贺皱起了眉头:“这看着确实像是疫病, 但和当初边关那种快速发病的瘟疫不同, 只要烧退下去,应该尚能平安,御医可有开药方?” “御医可是如君所言, 只是说这药方能不能治好幸君,就要看她这次是否吉人自有天相,从发热中清醒过来了。” “也只能这样了。”刘据叹道,“等我面见过父皇,会让他派更多御医过来看看。” “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张贺说,“幸君平时基本都在北宫,偶尔回去未央宫和建章宫,来来去去都是坐车子,疫病是一种传染疾病,幸君又是从哪里过的病气?” 听到张贺这么一说,一直在旁边端茶倒水的一个乳母顿时跪了下来,头“咚咚”地磕在木质地板上:“请太子殿下和良娣恕罪,是皇孙女说要出去玩,我偷偷带她去了一趟东市。” “你先起来吧。”刘据说道,“把你带幸君去过的东市的地方都说给我们听。” 乳母将那些地名一一报来之后,张贺说道:“幸君想必是在人群热闹处过的病气,待我去东市看看那边的情况,也好对幸君的病情有个定夺。” “你且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刘据拉住张贺的手道。 “殿下你可悠着点,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是万死莫辞了。”张贺拍了拍刘据的肩膀,“何况我们一回长安就先去了北宫,还没及时向陛下回禀,这于礼不合,殿下还是沐浴一番换上正装进宫,东市那边的事情就交给我去查看吧,我连代郡那种瘟疫横行的地方都好好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说服了刘据,并且按照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经验给史良娣交代了几句疫病病人看护的注意事项后,张贺就从太子马厩奇牵了一匹快马,带着太子宫的几名侍卫,朝东市而去。 按照乳母所说,幸君是见了刘据藏在床底的那些民间小玩意,对寻常百姓贩卖的这些小手工艺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吵着让乳母带她出去见识一番。 张贺去的就是这种手工艺品摊子最为密集的一处十字路口,这里位于东市的中心地段,摊贩林立,人来人往。 但当张贺跑马经过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比他记忆中萧条了不少,以往只能下马牵着缰绳在人群中步行,此时竟然还能在两边人流中间空出一条路来。 [历史]大汉首辅_198 张贺跳下马,走到一个小贩面前打听道:“怎么这里人少了不少,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名小贩抬头回答:“客官是刚从远方来吧?您有所不知,最近我们长安城里突然流行起了疫病,周围好些小贩都生病了在家养着,最近生意也很差。” “多谢这位大哥。”张贺抱拳谢道,“不知道你知道这街坊里哪处疫病最为严重?” “你从这儿出东市东门一路过去,到一个叫做大柳坊的地方看看,听说那里十户人家里有八户都得了疫病,官府好像要圈起来了,你现在去还看的着,再晚点去就没了。” “那我马上就过去。” 等张贺骑马离开后,那名小贩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对旁边的同伴奇道:“这人怎么往疫区去了?莫不是个不要命的?” 被称为不要命的张贺此时一路打听来到了那个叫做大柳坊的地方,果然京兆尹已经派人将这片坊区封锁起来。 张贺向守卫的京城卫队出示了太子府的腰牌,对他们说:“是太子派我前来调查的。” 走进疫区之后,张贺发现这里果然大多数百姓都得病了,严重的一家有三四个大人卧病在床,疼苦得翻腾哼哼。 张贺正准备挑一家进去查探情况,就听到斜地里有人打招呼:“这不是张贺张将军吗?怎么也来这种地方?” “原来是公孙太仆。”张贺看向来人,有些和刘据略微相似的面容,那是来自他卫姓母亲的遗传,认出了这是现在已经担任太仆的公孙敬声。 “你和我表弟已经这么熟了,见到我也不用见外吧。”公孙敬声笑道,“我可是听太子说起过不少你的事情。” “敬声兄。”张贺说道,“我替太子来这里调查疫病的情况的。” “真巧了,我也是来查疫病的,最近皇宫里的御马也得病死了好几头,我怕陛下怪罪下来,马上托人去寻查,才知道这大柳坊里也出现过马匹得病死亡的事情。” “你是想来看看两边的马是不是同一种症状得病死亡的?” “正是,你来想必是为了皇孙女的事情吧?这事我也听说了,她得陛下圣佑,一定会没事的。” 张贺和公孙敬声先去死了马的地方查看,果然和皇宫里的御马得的是一种疫病。 “这疫病是人也得,马也得。”张贺不由得想到了当初上郡那些匈奴人为了制造瘟疫埋在土里的牛羊,如果让上郡那种可怕的瘟疫在长安城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得尽快禀报陛下。” “我等下就进宫向陛下禀报此事。”公孙敬声也表情严肃。 说话间,突然从他们一旁的房屋后面响起了铃铛敲响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绕道去了那个地方。 眼前是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三个穿着五彩斑斓的衣服,头上带着插满鸟羽的头冠的人正在手舞足蹈,他们的手臂和脚踝上都带着串着银色铃铛的镯子,随着夸张的舞蹈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一边跳舞,一边用奇怪的语气唱着歌谣,将手中的羽扇沾满水,然后朝院子四处洒去,每洒一次,旁边的焚香的百姓就对着那个地方跪拜,嘴里说着:“送走金疫!” 那些巫师模样的人又换了一个方向洒水,百姓就朝着那个方向继续跪倒,高喊:“送走木疫!” 如此将金木水火土这五疫都说了一边,巫师换了五个不同的方向,狂乱舞动的手脚才停了下来。 当那些跳舞的怪人转过头来的时候,张贺发现他们都长着明显迥异于中原人的胡人的模样。 “匈奴人?”公孙敬声疑惑地小声说道。 张贺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公孙敬声随即抓住一名百姓问道:“你们在搞什么?长安城怎么有这种奇装异服的匈奴人?” 那名百姓有些畏惧得回答:“这些是从赵燕等地来的胡巫,是我们特地请来驱除疫病的。” “驱除疫病为什么不用本地的巫师?”公孙敬声追问。 “那些本地的巫师我们也已经请过了,根本毫无效果,听说胡巫特别灵验,才请他们来做法的。” “这些胡巫就能治好你们家人的疫病?”张贺问道,心里想着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啊,封建迷信要不得,当然这话在尤敬鬼神之事的西汉不能这么说。 一个老妇人连忙虔诚地说道:“这些胡巫很灵验的,我们隔壁王家的那个女儿,之前病得快死了,请胡巫来做法之后,现在竟然慢慢好了。” 张贺看向那三名胡巫飘然离去的背影,觉得老妇人的话犹如天方夜谭:“那名被胡巫治好的女子现在何处?” “你们想要做什么?”老妇人有些警惕地问。 张贺和缓了语气:“现在长安城不止大柳坊一处疫病严重,我想知道胡巫们如何根治疫病的,也好在其他疫区推广。” “那我就带你前去看看。” 老妇人领着张贺七拐八弯,走到一间矮小的房屋面前,张贺低头走了进去,只见房屋里光线暗淡,一个年轻女子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颊因为久病而凹陷,但脸上没有潮红,张贺探了探她的额头,也没有在发热了。 “你的病已经大好了吗?”张贺问。 “我已经好了,是胡巫治好的我。”女子的眼睛突然闪现出虔诚的光。 张贺注意到她房间里还烧着汤药,显然除了找人做法“驱散”疫病之外,她也没有停过之前医馆开的治疗疫病的中药,也许是胡巫的说法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她才在药物的帮助下渐渐好起来的。 只是这女子似乎和老妇人一样,坚定不移地认为胡巫才是治好她的唯一原因。 “胡巫除了做法之外是怎么为你治病的?”张贺知道自古巫医不分家,那些胡巫说不定也有些祖传秘方? 然而女子却回答:“胡巫让我做偶人,在他们做法驱除疫病的时候,把病气过到偶人身上,由偶人承受我的痛苦,那样我的病就会很快好了。” 偶人?这不是就是巫蛊之术吗?张贺这才注意到房间里的窗台下、床榻边、甚至墙根处都竖着好几个木头做的小人,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在房间昏暗的光线衬托下,显得阴冷可怖,宛如恐怖片现场。 第170章 乱起 这场长安城的疫病来得突然而迅猛, 下至平民百姓, 上至皇宫贵族, 都有染病的。一时间有不少列侯申请就国, 返回封地养病。 偌大的长安城,此时在街上行走时竟有些冷清。张贺跟着京城巡逻卫队沿街走去, 只见很多百姓脸上都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现在担任光禄勋的是韩说, 作为他的第二个儿子, 韩增也在帮忙父亲巡逻,随时找出患有疫病的百姓, 带到固定的区域隔离起来。 “我怎么没听说武帝时期长安城有过大规模的瘟疫啊?”韩增一脸迷茫。 [历史]大汉首辅_199 “我也只记得新莽时期瘟疫很严重。”张贺回答道。 “也许那种引起全国动荡、人口大蒸发的瘟疫才会被记入史册吧。”韩增猜想。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历史上只是一场很快被控制住的小型疫病,但因为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变化, 很多东西也随之而变,历史上的小型瘟疫,可能会演变成大规模的瘟疫。”张贺的想法并不乐观。 “你说得倒好像升级游戏, 因为玩家掌握了原有的套路, 主机加强了通关难度。” “会是这样吗?看看这满大街跑的胡巫, 难不成巫蛊之乱还会以其他方式发生?” 因为疫病流行,老百姓病急乱投医,一时间长安城竟然多了好几百个胡巫, 张贺和韩增巡逻的时候, 经常在推门进去检查的人家里发现这些神秘人士的踪影。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栾大突然来到张府登门拜访。 “是那个望气者出了什么问题吗?”张贺将栾大迎进自己的书房,屏退左右问道。 “那个望气者只是说京城浊气升腾, 怀疑是有奸人作乱,倒也没有说些有用的话。”栾大说道,“只是我们这上林苑新来了一位顶头上司。” “原来的水衡都尉当得好好的,怎么换了?”张贺心里一咯噔。 “说是上林苑熊馆和虎圈里的熊皮老虎也感染了疫病,死了十几头,又在昆明池旁边发现不少太监宫女感染疫病,陛下大发雷霆,就把人给撤了。” “那么新任的水衡都尉是什么人?” “这个人你之前也和我提过的,姓江名充,听说是赵国来的壮士。” “江充?他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你说得还真没错,他真是在你和太子去攻打西羌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据说穿着奇怪的服装去见陛下,陛下见他长得高大俊朗,谈吐又有趣,就让他在朝廷为官,这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升迁到了水衡都尉。” 此时距离征和元年还有几年,张贺记得自己离京去西羌的时候特地关照白公,让他用江充当做修筑白渠的助手,现在白渠还没修好,这江充怎么跑到长安城来了? “多谢你告知我这件事,你回去且帮我盯着江充,一有异动就告诉我。”张贺说道。 “不知道当不当问……”栾大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让我盯着望气者这我知道他是和陛下新宠的赵婕妤有些关系,这也算维护太子的地位,但是这江充只是一个从地方郡国来、在京城无亲无故,和我当初在长安城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你为何要对他如此防备呢?” 张贺心想,你也别太小看自己,当初要不是我及时揭露你的神棍把戏,以你的水平在长安城还能多搅风弄雨好几年。 不过这话他不能对栾大照实说,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这个人关乎长安城无数百姓的性命。” 那是以十万为数的冤魂,包括了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和当今天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培养的唯一接班人,还见证了一个全盛的家族几近倾巢而覆,几乎是汉武时期最大的一场浩劫。 送走栾大之后,张贺备车前往北宫。因为他常年往来于太子宫殿,太子手下的人都让他打成一片,此时连看管大门的小兵看到他也热情地招呼:“张将军,您又来了?” “我来找殿下有些要事相商。”张贺微笑道,“请问殿下在吗?” “殿下一早进宫去见陛下和中宫了,估计要用完午膳才能回来吧。”那个小兵不确定地回答。 “那没事,我且自进去等他。” 张贺进了宫门,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去太子门客们距离的房间走去,而是绕道前往太子家女眷居所。 太子这些年除了名义上的史良娣外并没有纳其他女子,所以这里人很少,也难得清静。 “幸君好点了吗?”张贺先去看望了皇孙女。 刘进站在史良娣旁边,抢先开口回答:“妹妹已经退烧了,大夫说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就会大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张贺说道,“进儿你先去旁边房间玩,我和你阿母有些正事要说。” “哦。”刘进摇晃了一下小脑袋,“那你等下要陪进儿玩啊。” “一定。”张贺笑道,“我今天也给你准备了有趣的故事。”当然故事大部分都来自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王尔德童话,被张贺替换成了更方便小孩子理解的大汉背景。 刘进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史良娣对张贺说:“出了什么事吗?” 史良娣毕竟是刘据名义上的妻子,而且和他的子女血脉相连,张贺因为这一世和刘据成为了一对,心里对她有些愧疚,所以平时没什么事情也不会特地来这里打扰她。 刘据不在,张贺却找上了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需要他们两个重生者需要交流的严峻事态。 张贺选择开门见山:“栾大告诉我,江充出现了。” 史良娣手中正在做的针线活停了下来,张贺细心地发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终于还是来了……” “我已经想办法把他拖在赵国,不知道为什么仍旧出现在长安城,而且似乎还是提早出现,他现在就已经当上了上林苑的水衡都尉。” “不行,必须在陛下亲自委派他为直指绣衣使者之前,将他打压下去。”史良娣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人手上沾满了我们太子宫上下多少人的血,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 “你且冷静,我觉得还是要等殿下回来,和他商议之后,再看看能不能让江充止步水衡都尉,不要让他当上绣衣使者。” “我叫人备饭,你先吃完陪进儿玩一会,殿下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就会回来了。” 当刘据走进侧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刘进依偎在张贺旁边,手里摊着一本小人书,正在听张贺给他讲述海的女儿的故事。 为了哄年幼的皇孙,张贺特地发挥绘画技能,用竹纸装订成册,在上面简单地描绘出小美人鱼和王子的故事。 刘进听得出神,抬头问张贺:“后来小美人鱼真的变成气泡了吗?” “是的,小美人鱼虽然变成了气泡,但是她也得到了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 “你又在给进儿讲故事了?”刘据朗声说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宫女连忙帮他脱下外套。 “你回来了?”张贺抬头说道。 “刚从父皇那里回来。”刘据在刘进旁边坐了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我回来先去看了一眼幸君,她说你之前和史良娣聊了一会,在说什么江充、绣衣使者之类的。” 张贺这才发现刚才幸君原来醒着,小孩子复述不全,只是把几个关键词透露给了刘据。 刘据见他点头默认,就继续说道:“你要让江充当不成绣衣使者?可是我从父皇那里听说,最近京城不太太平,百姓大行巫蛊之道,长安城内诅咒横行,才使得疫病久难消退,他已经委派江充去督查此事。” “什么?!”张贺很是惊讶。 [历史]大汉首辅_200 “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非常大好吗?张贺心想,江充这个小人可是害死你全家的真小人。 “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撤销江充的官职吗?”张贺犯愁道。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个你就别想了。” 我出六匹马来追行不行?张贺内心吐槽。 “不行,我得进宫去见陛下,关于此事我还是要尽力向陛下进言。” “你现在去已经来不及了。”刘据摇头道,表情有点悲切,“父皇年纪也大了,最近京城疫病蔓延,他也卧病在床,身体不适,太医建议他去甘泉宫将养,一则那里远离长安城,没有受到疫病影响,一则甘泉的水土也养人,现在也快到夏天炎热的时候了,以往父皇也会选择去甘泉宫避暑的。这会天子车驾可能已经出了长安城门,一路往北去了。” 事情变化的迅速有些出乎张贺的意料,仿佛他和刘据出了个远门,回来长安城的一切都脱离了正规,又或者说——开始走上了历史同样的既定轨道。 张贺站起身来,牵着刘进的手往殿外走:“进儿,带着小人书去找你阿母玩吧。” 刘进很乖地点点头,在几名宫女的带领下离开,那几名宫女走之前贴心地将殿门关了起来。 张贺回转身,抱住刘据,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上:“殿下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你周全的。” 带着庭院里花香的初夏的风穿过半开的木窗,将凉爽送入殿内。那些悬挂在屋檐下的角铁和珍玉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一股玄妙的乐章。 “子珩,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史良娣之前遭遇过什么,但是这次我和你共同面对。”刘据温柔的吻落在了张贺秀气的眉眼上。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长空,打在建章宫通天台的承露铜人上,大半个长安城的百姓向西望去的时候,都目睹了这一雄奇的天象。 凉丝丝的雨点从压得很低的棉絮般的黑云里打落下来,送来了一点土腥气,紧接着霹雳般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响个不停,大雨是真的马上就要降临了。 第171章 丽戎 太始三年夏, 长安城疫病大发, 胡巫横行, 天子抱病, 行幸甘泉宫。 民间颇行巫蛊之事,刘彻指派原水衡都尉江充为直指绣衣使者, 查办巫蛊之事。 江充执法颇为严苛, 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 举劾无所避,刘彻以为此人忠直, 对于他的行为非常中意,愈加委以重任,一时间成为风头无二的酷吏。 对于江充以一个称职的酷吏上位这件事, 张贺并没有过多干涉,他的父亲张汤也当过酷吏,当然后来那些酷吏在执法严苛在比起张汤要更变本加厉许多, 法律成了那些人手里用来谋求仕途晋升的手段, 这是一条鲜血之途, 一路上必定会得罪许许多多的人。 张贺放任江充成为刘彻手里一把锋利的尖刀,但当刀过于锋利得罪太多人的时候,再锐利的刀也早晚会被翻脸无情的帝王折断摒弃。 和历史上同样, 江充主张用严苛的刑法, 往往会产生冤假错案或者用法过重的情况,而刘彻在甘泉宫养病期间,刘据身为太子监国, 主持国事,这些案件经过他手之后常常得到平反或者减罪。 因此民间太子仁而爱人的名声广传,张贺又让栾大动用他在市井中的口舌进行宣传造势,刘据的美名更是被长安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 而江充和刘据的关系势如水火,彼此都看不顺眼,但江充在朝野羽翼未丰,并不敢轻易对太子下手。 其实张贺穿越前为了拍戏研究史料的时候就翻看过不少关于巫蛊之祸形成原因的历史论文,虽然作为古代一次非常著名而惨烈的从宫廷到朝野的政治斗争,其原因至今众多纷纭,仿佛成为一个未解之谜,但网上很多历史爱好者都觉得,如果穿越成刘据或者卫子夫,想要避免巫蛊之祸,要做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防小人。 不要给小人可趁之机,首先就要管束好太子宫的所有下人。史书上寥寥几笔,虽然对于卫子夫这位给大汉带来了三位大司马的皇后的政治能力并没有多少描写,但从巫蛊之祸的表现来看,江充在后宫稀幸美人那里挖出不少巫蛊木偶,而并没有记载在皇后所在的椒房殿有所得,说明卫子夫在御下这件事上非常靠谱。 而和卫子夫不同,太子刘据的宫中却挖出巫蛊,必定是有下人被买通,事先埋下巫蛊,联合江充设套陷害太子。这么看来,刘据对于下人的管束是不够严格的。 张贺将这事和史良娣一合计,史良娣说:“我也正有此想法,昨日我刚拜见过中宫,她和我提起后宫里已经有美人被查出巫蛊,江充带着胡巫大肆搜查,有的美人宫里地板全部被翻开,床榻也被抬走,竟然连一处下脚的好地也没有。” “父皇就这么由着江充胡闹?”刘据听到此事,颇为诧异地说。 “我的弟弟张安世来的书信提到,你的父皇现在重病在甘泉宫,根本没有力气管京城的事情。”张贺说道,“现在这京城里,就算他江充是个没有根基的赵人,但是仗着陛下的谕旨,也够狐假虎威一阵子了,毕竟这可是陛下让他查的巫蛊,他做的事情看起来也的确是在查巫蛊没错。” “查巫蛊查遍后宫也是好能耐。”刘据冷笑道,“当年你爹张汤奉旨查办废后巫蛊一案,我虽然还未出生,但是后来也陆续有所耳闻,也并没有像江充那样的。” “那会陛下还年轻,现在毕竟年事已高,并不总是耳聪目明。”张贺暗示道。 “不,父皇总是聪明睿智的。”刘据对刘彻很是崇拜,几乎到了盲信的地步,这也是倒追他巫蛊悲剧的一个原因。 但张贺也无意做离间他们父子情深的恶人,见刘据不乐意了,就哄道:“殿下说得对,但是江充这个人我们不得不防。” “中宫和我说过一句话。”史良娣也说道,“她说查后宫美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卫子夫也是这么多年在后宫过来的人,她看事情比刘据要谨慎和明白多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刘据说道,“我就让史良娣掌管太子宫,和太子家令一起,严格检查所有出入太子宫的人群。” 史良娣办事效率颇高,三天后就将太子宫里可疑人士的名单拟了出来。 张贺和刘据一人拿着竹纸的一边查看,其中一个叫做“婴齐”的人的名字引起了张贺的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一样。 于是张贺问道:“这个叫做婴齐的人,在太子宫上担任何种职务?” “他是太子守观人。”史良娣回答。 西汉有时候宫观混称,比如建章宫里的馺娑宫,也被叫做馺娑观。而太子所居住的北宫,虽然以宫为称,但为了区别开和太后、皇帝、皇后的辈分,太子宫守门人也被称为守观人。 也就是说,这个叫做婴齐的家奴,是一个最为普通的看大门的。 “这看不出他哪里可疑啊?” “这个婴齐最近经常去西市一家酒铺沽酒来喝。”史良娣说。 “那他可能是嗜好喝酒,只要不误事,那也没什么。”一向宽厚的刘据说。 “你们有所不知,他去的那条街上酒坊林立,那家酒铺并不起眼,酒也不是最好的,但他就只去那家,从来不转头看一看别家。” “也许那家的酒特别对他的口味吧?”张贺道。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既然殿下要我办事,我想着百密无一疏,就派人尾随婴齐一日,好探查究竟,那个人回来向我禀报,说那家酒铺里有不少胡巫出没。” [历史]大汉首辅_201 “胡巫?”刘据皱眉道,“我不是吩咐太子宫的所有人都不要和这类人有所瓜葛了吗?” 先前皇孙女生病的时候,就有下人提议要请胡巫上门作法,被史良娣抢先发作呵斥了一顿。刘据自己也是不喜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装神弄鬼的胡人的,再加上江充最近在严查巫蛊之事,作为太子他自然是避嫌的,所以让下人一概不要接近巫术巫师。 “说不定是他明知故犯?”张贺心念微动,看向史良娣,“你可曾查过此人的底细?” “当然是查过了。”史良娣微微笑道,“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吓了一跳,这个婴齐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家奴,但他的妻子叫做丽戎,是鄂邑公主的心腹大婢,丽戎的哥哥惠是广陵王御者,她还有一个表哥叫做偃,是按道侯家奴。” “这关系可是错综复杂。”张贺感叹道。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婴齐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了,他当初研究史料的时候在网上看过汉宣帝时期的一份通缉令《甘露二年丞相御史书》,这份从居延汉简出土的文字内容,很有可能揭示了某些堙没在历史尘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真相线索。 这封文书由丞相和御史大夫一起发出,在全国通缉追捕一个叫做丽戎的逃奴,一直发到了张掖郡居延,其规格和寻求之人的身份显然非常不相称。 网上对这封通缉令有好几种理解,有的学者认为这是在处理完谋反事件之后,宣帝为了彻查广陵王刘胥和其势力展示的一种态度;有的学者则觉得丽戎是故太子刘据的人,宣帝追寻她是为了报恩和为卫太子平反。 但对于后一种猜测反对意见也很多,比如文书里写的“大逆无道”和“大逆同产当坐”,用词非常严厉,等于将丽戎定罪,网友讨论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如果真的报恩,那丽戎要为何要逃跑?以此推断,这个丽戎可能是当时巫蛊之祸时参与过陷害卫太子,所以宣帝登基后明白真相才会让丞相和御史大夫联合发文书来追捕区区一个女奴。 张贺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更贴近事实,只是这个丽戎牵扯到的人居然有鄂邑公主刘第卿、广陵王刘胥和按道侯韩说,这些人有的是刘据的弟妹,有的是卫青的旧部,如果这些人都和巫蛊之祸有关,那么这个“真相”对于刘据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作为刘彻最喜爱的嫡长子,如果那些他曾经给予过关爱的弟弟妹妹们,都在暗中窥伺他的皇储之位,恨不得将他从那备受宠爱的位置上推下来。如果那些人都对他的死负有责任? 张贺的内心顿时如同六月的天气一般,瞬间阴云密布。 无论如何,他要替刘据查清这些事情。于是他站了起来,向刘据告辞道:“我去找按道侯之子韩增打听一下这个家奴偃的事情。” 韩说啊韩说,希望你真的是冤死的……张贺暗暗想道,否则他真不知道如何再和韩增相处。 毕竟在巫蛊之祸里,看不见的敌人太多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希望那些暗中给太子落井下石的人能够少一点吧。 这么想着,张贺上门拜访了韩增,没料到韩增也正匆匆忙地往外走。 韩增看到张贺,连忙说道:“贺兄来得真是时候,之前探查的京城疫病的起因有线索了,真是和病死的马匹有关,快跟我前去现场查探。” 作者有话要说:  顺了下大纲,距正文完结大概还有六章左右 居延新简之《甘露二年丞相御史书》原文: 甘露二年五月己丑朔甲辰朔(衍字),丞相少史充、御史守少史仁以请,诏有逐验大逆无道故广陵王胥御者惠同产苐,故长公主苐御大婢外人,移郡大守:逐得试知。外人者,故长公主大奴千秋等曰:外人,一名丽戎,字中夫,前太子守观奴婴齐妻,前死。丽戎从母捐之,字子文。私男苐偃,居主马市里第。捐之姊子,故安道候奴林,取不审里男子字游为丽戎婿,以牛马就载,籍田仓为事。始元二年中,,主女孙为河间王后,与捐之偕之国。后丽戎、游从居主柧(?)莽(?)苐,养男孙丁子口。元凤元年中,主死,绝户。奴婢没入诸官。丽戎、游俱亡。丽戎脱籍,疑变更名字,远走绝迹,更为□□,介罪民间,若死,毋从知。丽戎此时年可廿三、四岁,至今年可六十所。为人:中状,黄色,小头,黑发,隋(椭)面,拘颐,常戚额,如颛状,身小长,托瘦少言。书到,二千石遣毋害都吏,严教属县官令以下,啬夫、吏正、父老杂验问乡里吏民,赏取(尝娶)婢及免奴以为妻,年五十以上,刑(形)状类丽戎者,问父母昆弟,本谁生子,务得请(情)实,发生从(踪)迹,毋督聚繁扰民。大逆同产当坐重罪,推迹未罢,毋令居部界中不举。得者书言白报,以邮亭行,诣长安传舍。重事当奏闻,必谨密之,毋留,如律令。 第172章 查案 韩增本身是要出门查案的, 所以早已吩咐下人准备好了车马, 张贺搭乘他的车子, 直接去了长安城西郊一处大厩。 自漠北大战以后, 汉廷缺少马匹,所以皇帝除了以皇家的名义大量培育军马之外, 还鼓励民间养出好马, 用来售卖给朝廷。 韩增此番得到消息的大厩就是其中一处私厩, 里面豢养有各种从西域都护府、安北都护府运送来的优质种马,和当地马进行杂交、配种, 繁育出适合作战的大马。 张贺跳下马车,却看到早有一班人马站在大厩的木栅栏大门外面。 “长平侯。”韩增走在前面,先行了个礼。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负责处理北军马匹购入事务的长平侯卫伉。 历史上巫蛊之祸最开始遭殃的便是公孙贺和公孙敬声父子,究其原因是公孙敬声这个人贪污了北军的一笔军饷,事情败露之后被抓捕入狱, 时任丞相的公孙贺救子心切, 就去抓捕了阳陵大盗朱安世, 谁知道这个朱安世也不是好惹的,为了报复公孙贺在狱中把他的罪行真真假假列了一遍,正好撞在巫蛊的风头上, 于是公孙家族诛, 还连累了刘彻的两个公主和卫伉都冤死。 所以这辈子张贺也很是担心公孙家的贪污问题,正好卫青旧部任安在管理北军,张贺就让刘据推荐卫伉去北军帮忙, 把北军的马匹购置权从公孙敬声的手上转到了卫伉手上。 这卫伉这辈子可是非常靠谱的,立志以父亲为榜样,做事出色有原则,于是便从根源上杜绝了公孙敬声利用太仆职权贪污北军军费的隐患。 “韩小将军。”卫伉和韩增的父亲韩说一起分别带兵屯兵过边境,因此和韩增也算相熟,他和韩增打完招呼之后,热情地冲张贺笑道,“子珩怎么也来了?” “最近这长安城不太平,我来看看到底背后有没有什么人在暗中捣鬼。”张贺回答道。 “子珩兄神算。”卫伉点头道,“这大厩里还真有人捣鬼。” 正说话间,只见几名医者模样的人匆匆从木栅栏大门里跑了出来,向卫伉回禀道:“君侯,大厩里已经处理妥当,现在几位贵人可以踏足入内了。” 张贺跟着卫伉走了进去,只见马厩里空荡荡的,只有石灰粉在里面画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仔细看似乎是马匹倒卧的样子。 在马厩外围撒了不少雄黄粉,还点燃了不少焚烧的艾草堆,弥漫的烟发出浓郁的药味。想来刚才那些人是在里面进行最后的消毒工作,确保疫病病毒被清理干净。 而那些白石灰画的都是在马厩里病死的马匹,张贺粗略数了一下,竟然有三十几匹之多。 “这个大厩有多少匹马?”张贺问道。 韩增的一名随从回答道:“一共四十三匹马,病死了三十八匹,病死的马尸都已经运到远处焚烧掩埋,剩下的五匹也被牵到别的地方关起来了。” “看来这个大厩的主人损失不少,那看管马的奴仆呢?” “主人报官之后,都已经送去京兆尹审问。” “我准备去京兆尹那边看看审问的结果,两位要不要和我同去?”韩增问。 “那是自然要去的。”张贺和卫伉异口同声地回答。 京兆尹的审问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其中一名叫做李四的奴仆回答,所有的马匹是在另外一个叫做张三的奴仆问一名胡商购入三匹匈奴马之后,陆续开始染病的。 “怎么又是和胡字有关?”卫伉皱起眉头,“那李四见过那名胡商吗?” 京兆尹摇头:“大厩所有人都没有见过那名神秘的胡商,只有张三见过。” “那张三人呢?”张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告。 “根据大厩的主人说,这个张三手脚不干净,因为偷主人家的金银首饰,在前些日子已经被卖给了专门交换贩卖私奴的中间商。” “可曾问过张三被卖去了何方?”张贺觉得目前的线索就在这个奴仆身上。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簿册,那张三被一名胡商买了,但那个胡商用的是化名,根本无从查到他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又在长安城的何处落脚。” [历史]大汉首辅_202 “这个张三和胡商交易买入病马,让大厩的马匹感染疫病,自己又故意设计让主人卖掉他,正好让胡商买走,从此如同鱼入大海,长安城再也难觅张三这个人的踪迹。”张贺叹道,“这背后之人倒是好深的心思,一出连环计,简直□□无缝。” 京兆尹也附和道:“张将军所言极是,那个张三是个奴仆,并没有别的亲人,这线索一段,竟再也追查不到此人下落。”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张贺倒是颇为淡定地问道,“这长安城郊还有几处像刚才那处大厩那样规模的私厩?” “这个本官这里都有记录在案。” “如此甚好,我觉得既然有人有心利用动物在京城传播疫病,那么他肯定会再挑管理比皇家马厩疏松的私商马厩下手。”张贺微笑道,“京兆尹和光禄勋不妨来个守株待兔。” 韩增拍手笑道:“子珩好计谋,那么我就回去禀报父亲,好多派人手来观察其他私厩的情况。” 张贺点了点头:“请务必暗中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一行人辞别了京兆尹,出得门来,韩增向张贺和卫伉拱手告辞:“那我就先行别过了,不过我观贺兄先前来家父府上拜访,似是有事?” “韩兄倒是观察细致入微。”张贺叹道,“不瞒你说,还真有一事想问。” “什么事?” 张贺凑过去,在韩增耳边低语:“令尊府上可有个叫做偃的家奴?” 韩增一愣:“这个名似曾听过的,但是我并没有太多印象,不知道贺兄问起此奴有何用意?待为兄回去替你打听打听。” 张贺此时对韩说还有些怀疑,所以对韩增说的时候就有所保留,只是说:“这个偃的家人做了一些令我觉得不爽利的事情,我想问候他全家。” 韩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别说笑了。” 一个来自现代的网络用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张贺眨了眨眼睛:“放松一下气氛,好了说正经的,我想知道关于这个偃的一些事情,韩兄帮我悄悄地打听一下吧。” 韩增满口答应下来。 等他离去之后,卫伉却留在原地,他走过来拍了拍张贺的肩膀:“和我一起去做个暗访?” 坐在马车上,张贺对卫伉说:“我们这次要去哪里?” “去东郊。”卫伉回答道,“那里也有个大厩。” 张贺欣慰地笑了起来,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卫伉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在朝堂摸爬滚打,渐渐也变得没那么直肠子了,至少在韩增面前他可是学会了有所保留。 毕竟韩增的父亲韩说虽然曾经当过卫青的部下,因此军功封侯,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这个侯位被夺,韩说自己去打东越才再次军功封侯,这个侯位就和卫家没有关系了。 所以说韩说到底是皇帝那边的人,和卫家不是一条心,能顾念几分旧情就不错了。但张贺可是刘据的情人,这层关系让他和太子站在统一战线上,和太子的外家自然也成了自己人。 因此,卫伉对于张贺是没有保留的。 “说吧,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秘不外宣的线索?”张贺拍了卫伉的手臂一下。 卫伉得意地回答:“我的人查到有人偷偷潜入东郊的这个私厩,似乎要做什么坏事,说不定就是投放瘟疫病毒。你觉不觉得,这次马匹传播疫病的情况,和多年前你去代郡处理的那次瘟疫颇有相似之处?” “确实……”张贺陷入了回忆中,胡巫制造出病死的大量牛羊马,匈奴人在水源里传播病毒,将疫病扩散到边关的汉军和百姓之中,这一切和如今的长安城何等相似,“还好他们还丧心病狂到在水里投放病死的家畜。” “那是因为长安城不比匈奴境内,要将病死的家畜通过重重关卡守卫几乎是不可能的。”卫伉说道,“所以只能通过私下里偷偷贩卖带有病毒但还没有病死的马匹,才能达成目的。” 两人一路说着,计划着晚上的行动,不知不觉间车轮停止了前进。 车夫在外面说道:“君侯,您要去的地方已经到了。” 卫伉掀起车帘,抢先跳了下来,等张贺也下车之后,卫伉看了一眼天色:“现在天还未暗,我们先去吃饱喝足,等下等天色黑下来,再偷偷潜入大厩。” “你是想等那个做坏事的人现身吗?”张贺问。 “今晚月黑风高,正是小人作祟之时。”卫伉点头道,“我们到时候就抓他个人赃俱获,回头我就可以去太子表哥那里显摆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检查,说我淋巴结发炎,要好好休息,接下来我尽量保持日更,如果某天刚好有点累就随榜更吧,反正预计国庆假期完结,谢谢大家体谅,么么哒 第173章 怀胎 黑暗中的马厩静悄悄, 只有草虫在那看不见的地方发出鸣叫, 远处人家的灯火不太明晰, 这处马厩位于京郊, 为了养马特地圈出草场,所以周围比较偏僻, 人迹罕至。 到了夜晚的时候, 因为城门要宵禁, 那些白天做活的人都纷纷离开,只留下两个马奴坐在窝棚里, 开始在锅里煮着些吃的东西。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不论是窝棚里的马奴还是藏在树荫下的卫伉等人都昏昏欲睡。 “什么人?”有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张贺猛地惊醒,却看见是两名马奴中比较年轻那位提着灯笼走到马厩西侧的草丛中, 正要小解。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紧接着墙头发出“喵喵”的猫叫声,一只黑猫跳上墙头, 踏着优雅的猫步往一侧走去。 “原来是猫啊, 吓死人。”那人顿时放松下来, 在草丛里小解完,再提着灯笼往几处草丛深处晃了晃,沿着马厩走了一圈查探有没有人闯入, 觉得毫无异常之后重新坐回窝棚。 “刚才那个并不仅仅是猫。”卫伉扒开遮挡在他们面前半人高的草叶, 示意张贺往马厩东侧看去,“刚才似乎有什么人沿着墙根跑过去了。” “你确定吗?”张贺问道。 “我好歹也是在战场上磨炼过的,放心吧, 绝对不会看走眼。”卫伉拍着胸脯保证。 “那我们悄悄跟过去瞧瞧。”张贺一猫腰,抢先从草丛里钻了出去。 他们绕过墙根,沿着低矮的灌木一路朝东走去,在接近马厩东门的一株大槐树下躲了起来。 今晚没有月亮,马厩的东门的门框上也只悬挂了一盏风灯,有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正在接着那昏黄的灯光,对着门锁捣鼓着什么。 不一会儿,只听“咯噔”一声,那个门锁被黑衣人撬了开来,黑衣人先紧张地左右张望了几眼,然后轻手轻脚地将门半推开,拖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布袋往里面走了进去。 卫伉示意手下人埋伏在门口,自己只带了一个侍卫,和张贺一起跟了进去。 那人走到马厩中间的一处空地,将地上的干草拨开,从腰侧拔出一把弯刀,在地上挖出一个浅坑,然后解开口袋,露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只已经发黑发臭的马腿。 [历史]大汉首辅_203 张贺小声对卫伉说:“我当年在代郡见过这玩意,就是匈奴人用来在牲畜群里传播瘟疫的。” “抓住这个人,带回去审问。”卫伉和张贺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分别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左一右包抄上去,直奔那个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看到有人突然发起攻击,然后后退两步,双手各握一把弯刀,和两人缠斗起来。 那个黑衣人武功不低,张贺和卫伉一时竟然难以近身,而外面等候的侍卫听到马厩里面刀剑相碰的撞击声,纷纷拔出武器冲了过来。 黑衣人眼看斗不过,转头就跑,熟练地攀上矮墙,像先前那只黑猫一样在上面飞奔了起来。 然而从墙那头也传来了追击声,原来卫伉事先让一批人埋伏在这里,守株待兔。 “小贼哪里逃?还不赶紧束手就擒,我可以绕你一条生路。”卫伉得意洋洋地说道。 黑衣人转头看了卫伉一眼,眼睛里突然冒出一丝亮光,仿佛觉悟到了什么一样。 张贺猜到了他可能的意图,连忙喝道:“快拦住他。” 几名离他最近的侍卫连忙朝矮墙扑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衣人将两把弯刀同时朝自己的脖子招呼而去,刀光过去,血液喷溅而出,他的脖子豁开了一个大口子,飞速飙血后倒地。 张贺快步过去探了把鼻息,惋惜道:“死了。” 这竟然是个死士,对自己下手也够快够狠的。 卫伉一把揭过黑衣人的蒙面巾,露出了一张和中原人迥异的面容。 “还真是匈奴人?”两人对视一眼,更加坐实了心中的怀疑——京城瘟疫原因和之前代郡一样,有匈奴在京城放病死的牛羊,但是对方自尽,这唯一的线索竟然就此中断。 “不管怎么说,把这件事先向上面禀报吧。”张贺说道,“最近这京城的治安可要加强了。” 因为线索中断,张贺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到北宫,和刘据说了这件事。 刘据安慰道:“子珩莫急,既然事情已经禀报上去了,相信京兆尹会严查的。” “希望吧。”张贺皱着眉头说,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解决。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据说道,“傍晚时分韩增派人上门拜访,将按道侯府家奴偃的情况和史良娣说了。” “有什么进展?”张贺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果然这个偃和江充的一个朋友交好,这个人叫做张富昌。” 张贺正在喝茶的手一抖,险些将琉璃碗砸个粉碎:“你说他叫张什么?” “张富昌。”刘据关切地坐在张贺旁边,抚了抚他的背,“怎么了?你怎么抖得厉害。” 刚穿越到大汉之后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冲过张贺的脑海,他记得这个叫做张富昌的人,当时他和刘据带着两个皇孙已经逃到了湖县,就是这个张富昌的出现打破了他们宁静的生活。 收容他们的卖草鞋的房主,两个活泼可爱的小皇孙,甚至刘据本人,都一个个死在他的面前,他们是被活活逼死的。 一想到这里,仇恨就如附骨的寒意,爬上了他的四肢五骸。史良娣说起巫蛊旧事那样咬牙切齿疼恨着的人,之所以听到这个名字没有反应,是因为当时她已经在长安城自尽,根本不知道刘据和两个皇孙后来所遭遇到的一切。 “这个张富昌……”张贺顿了顿,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冷静下来,“有鬼,一定要盯紧他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了。”刘据说道,“那个看门的婴齐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我已经让人时刻盯住了,子珩尽管放心,至少在这几个人身上,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如此甚好。”张贺这才松懈下来,“我今天跑了一天有些疲乏了,殿下的温泉借我洗洗。” 刘据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我为君解乏,今晚就好好歇息吧。” 第二天天明,刘据和张贺同乘一车,进未央宫拜见皇后。 卫子夫先是和刘据说了些家常,然后状若无意地说:“昨天半夜钩弋宫的黄门来报,说赵婕妤怀胎十三个月有余,还是没有诞下婴儿,那边十分担心皇嗣的安危,来请最好的御医来看。” “中宫可曾答应那边的要求?”张贺问道。 “后宫已经多年无所出,皇嗣事关重大,我自然是派了最好的御医前去。”卫子夫道,“只是这胎儿真的可以怀这么久还不生下来吗?” “据臣所知,在民间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也许赵婕妤天赋异禀吧?” 卫子夫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现在这长安城正是多事之夏,我的二姐昨日进宫还和我说,去病最近身体不适很好,长安城疫病横行,担心他体虚容易染病,已经上书向陛下求了旨意,暂且回冠军侯封地将养了。” “表哥这么快就要动身吗?” “正是,霍嬗身体也不好,也和他一起去,说是定在今日出发,你一会可以去冠军侯府送他去国。” “孩儿知道了。” “甘泉宫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的病也不见大好,总是反反复复老样子。”卫子夫叹了一口气,“如果这长安城后宫有我,朝堂监国有你,我们母子俩行事要多多小心,越是这是时候越是不容出半点差池。” 长安城的局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这种时候赵婕妤的皇子又即将诞生,这个婴儿在这个时间出生,想来欢迎他的到来的人,比起不想见到他的人,却是要少很多。 张贺前脚刚出未央宫,后脚就被栾大跟上了。 “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我找得君侯好苦。”栾大说道,“听说你和太子一早就去了未央宫,就在你常出入的宫门口候着了,还真被我等到了。” “有什么急事?” 栾大看了一眼宫门口的守卫,带着张贺走到一处偏僻的巷口,附在他耳畔低声说道:“你不是让我盯着赵婕妤吗?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张贺看着他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心里俨然已经有了答案:“你不会发现她怀胎的月份作假了吧?” 栾大睁大了嘴巴:“诶?!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我在现代被历史书剧透的了,张贺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面上却装出一派高人的云淡风轻:“把你查到的事情,具体和我说一说?” [历史]大汉首辅_204 第174章 驰道 栾大说道:“我买通了钩弋宫的小宫女, 她说陛下去赵婕妤那里临幸的次数不多, 宫里的大黄门都记着日子, 赵婕妤这一胎是陛下出发去甘泉宫前四个月也就是初春的时候怀的, 来诊治的御医都留有记录,但大黄门向上报给中宫的时候, 却记成了年初那次, 也就是往前提早了两个月。” “他们这么操作不怕被看出来吗?”张贺问。 “我听说妇人刚怀上的前几个月, 还不怎么显怀,赵婕妤又托病在离宫歇息, 因此只要买通周围的心腹和御医,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 “那她已经怀足了十三个月,还不准备生, 她以为自己怀的是哪吒吗?”张贺不由得吐槽道。 “哪吒是谁?”栾大一脸迷茫,但还是敬业地接下去说,“我还打听到赵婕妤迟迟不肯分娩, 是让那个御医给她开了专门延迟生产的药, 也不知道她在折腾什么?本来陛下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久无子嗣了, 她诞下皇子或者公主,以后在宫里也有个依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的孩儿?” 张贺冷笑道:“她岂止是想要一个皇子, 怕是还想要个太子吧。” 虽然张贺已经邀请栾大坐上了太子宫给他准备的车驾, 但即使隔着车帘,栾大还是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劝道:“君侯慎言, 这件事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知道的,又不会在外面乱说。”张贺看栾大还没反应过来,于是提点道,“帝尧之母庆都怀胎十四个月生下尧,这位赵婕妤恐怕是想要算计生出一个尧舜之君,你说她是不是个人才?” “原来如此。”栾大本身是个神棍起家,很快领会了赵钩弋这份装神弄鬼的心思,“她是想按照簿册上记录的日子,熬到第十四个月再生,陛下对于这些事还是比较相信的,到时候再找人造势,这个新生下来的孩子必然成为她更进一步的绝佳条件。” “既然让我知道这个秘密了,我会让她得逞吗?”张贺问道,“你可否知道有什么证据能够证实她怀孕月份作假?” “据我所知,他们买通的那个御医开的初始方子还存在钩弋宫的就医簿册里面,只是黄门造了一个假的簿册呈交上去。” 正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回禀:“君侯,太子宫到了。” 张贺起身向栾大告辞:“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你对外先不要伸张,带上几个人去钩弋宫将真的簿册偷出来,这件事必须要找稳妥的人和你一起办,我让车夫带你去找石宁石蒙两兄弟,他们和我一起曾经师从游侠,武艺高强,会是你的好帮手的。” 这边栾大自去找石家兄弟合计偷簿册的事了,张贺走到太子寝宫,刘据唤来史良娣,三个人屏退左右,张贺把这件事说了。 史良娣倒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欣喜地说:“栾大此番如果成功偷得簿册,便是大功一件。只是最近局势瞬息万变,还是宜早不宜迟啊。” “我已经嘱咐他尽快去办,但是想要钻钩弋宫的空子去偷那个藏得很好的簿册,确实需要时间来好好筹划。”张贺说道,“现在匈奴人投放有毒家畜的线索暂时是断了,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流行的疫病控制下来,不然还没等别有用心的人出手,长安城就已经大乱了。” 刘据也忧虑地点头道:“确实,现在城里百姓人心惶惶,已经有贫民举家向外逃避疫病的了,还有胡巫依然很是兴盛,如果不尽快控制疫情,我怕那些人会进而控制百姓的内心,让他们因为绝望和害怕而相信胡巫传播的东西。” “最怕的就是从人心上颠覆大汉。”张贺说道,“好在知道了这次疫病的由来和代郡那次相似之后,我倒是知道怎么处理了,只是需要殿下牵头做事。” “没问题,子珩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全包在我身上,我尽量给你最好的支援。”刘据保证。 在张贺的提议下,刘据开始带头在长安城进行疫病的综合治理,经过一段时间,疫病得到了有效控制。 一些生病的人被专门送到城外,而长安城里的疫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那些病人搬离之后,皇家的消毒队就进驻过去,对那里进行全面的清洗和消毒。 短短半个月时间,长安城已经再没有新感染疫病的百姓了,有些萧条的街头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刘据将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写成奏疏,准备递交给远在甘泉宫的刘彻。 而在钩弋宫的赵婕妤,也在疫病渐渐控制住的时候,在离宫诞下一个小皇子,因为这个新生命的诞生,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最先赐予了不少珍贵的礼物,后宫里的其他美人们也跟着送去了给小婴儿的礼物——当然几家欢乐几家愁就难说了,当然表面上大家还是一团和气,连带着未央宫都变得喜气洋洋了起来。 在小皇子诞生后不久,栾大终于成功地从钩弋宫盗出了真实的簿册,根据上面写的药方,果然赵婕妤假托怀孕的那次只是吃得有些积食了,腹胀难受,开了一些消食的药。两个月才那次诊脉,得出的才是怀孕的断定。 所以小皇子其实是十月怀胎所生,后面月份大的几个月,那个御医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次,给赵婕妤开了“安胎药”——其实是用来延迟婴儿发育的药物。 刘据听太子宫的医者给他一一解释这些药物的毒性——对婴儿以后的健康成长会有很大影响,而且会造成孩子体型过大,甚至会有损寿元——刘据不由得感叹道:“都是些虎狼之药,都道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忍心对自己的孩子下这般狠手?” “那赵婕妤就是个赌徒。”张贺摇头道,“还没出生的孩子,想来这个疯狂的母亲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对她来说,腹中的婴儿,和之前紧握手中的玉钩一样,都是她装神弄鬼的道具罢了。” “我在中宫那里和赵婕妤打过两次照面。”史良娣也说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没想到如此手段,也是人不可貌相了,这挤破头往后宫钻,想来从一开始就是步步为营的。” “那是因为殿下一出生拿到的都是最好的待遇,对于别人来说,确实是嫉妒羡慕恨了。”张贺说,“所以殿下还是要小心点。” “我知道的。”刘据点了点头,“只是这簿册,我们现在要如何处理?” “殿下不是要将这段时间治理瘟疫的事情和查在长安城作乱的匈奴人的事情都汇报给陛下吗?我想写在纸上终究还是说不详尽,不如我亲自去一趟甘泉宫,见机行事,想办法将这个簿册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到陛下眼前。” “那就要劳烦子珩跑上一趟了。” 张贺坐着太子给他备的北宫车驾,一路颠簸朝甘泉宫而去。他前阵子为了治理瘟疫耗费了不少精力,此时马车一摇晃,他靠着靠垫,盖着锦被,摇摇晃晃间就睡了过去。 梦里他在一条漆黑而狭长的道路上行走,在他的头顶有玄妙的光线在跳跃舞动,渐渐发出耀眼的光斑,如同旋转的星云一般覆盖在他的头顶。 一个当年他在蚕室里曾经听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人定胜天,还是天定胜人?张贺,你觉得你这次能逆转既定的命运吗?” 张贺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亮:“我能!” 然而回答他的是上天无悲无喜的笑声,在那似乎回旋在头顶的笑声下,脚下的黑暗龟裂开来,张贺脚底一空,顿时朝无尽的虚空跌去。 “!”张贺从梦中突然惊醒,那高空坠落的恐惧感还萦绕在心底,却原来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脑袋在睡梦中磕碰到了窗沿。 外面传来吵闹声,张贺掀起帘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停车不前,还与人吵闹?” 车夫愤愤不平地说:“君侯有所不知,是有个不长眼的说我们走了弛道,老头我驾车数十年,这长安城附近的哪条道路不认识,怎么可能误入驰道?” 张贺心道不妙,历史上确实有发生过太子的手下坐车进入弛道被扣留的情况,这件事最后还让太子亲自出马了,那个扣留的人正是扮演刚正不阿的酷吏形象的江充,而江充也是凭借这件事,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更高了。 张贺跳下马车,只见人群中站立着一个身高醒目的男子,正是江充本人了。 江充看到张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非常公式化的笑容:“卑下不知道坐在车里的是张将军,多有冒犯了请您见谅,但是您的车马误入弛道事实俱在,卑下只能暂且将车马扣下了,还望张将军予以配合。”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满溢了……估计完结至少还有57章,巫蛊牵扯的各方势力太复杂,已经简化了但还是复杂QAQ 江充:违反交规,扣车处理 张贺:= =+真是冤家路窄 刘据:贺贺等我来捞你 第175章 尧母 [历史]大汉首辅_205 车夫还在据理力争:“这条道分明是官道, 并不是弛道, 你们这是在血口喷人。” 江充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这样就是冤枉我了, 前几日弛道被暴雨冲毁了一段, 所以特地绕了一小段官道,你现在走的就是绕行的弛道。” 这可谓是非常无赖了, 这种临时的调整, 路上又没有指示牌, 张贺的车驾自然会走错。 张贺笑道:“不知者不罪,我奉太子的命令, 有急事前往甘泉宫求见陛下,还请江君通融一下。” 江充却非常不客气地说:“弛道只有当今天子可有走,太子的车驾有再急的事情要办, 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吧,这车驾我先押下了,还请君侯也配合我们进行查问。” 张贺脸色一冷:“这弛道早不坏晚不坏, 偏偏在我路过的时候坏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巧事, 请问江君,在我之前可有其他车马被扣下?” “并不曾。” “那就对了,为何别的车驾都无事经过, 而在长安城忙着查巫蛊案的江君却平白出现在这里等我呢?”张贺冷冷地斜了江充一眼, “这事要是闹将起来,我还可以告江君故意陷害于我,毕竟这道路改变, 连个木牌都没有,谁又能知道弛道改道的事情呢?” “君侯不服,可以等到陛下过问起来再说。”江充也不依不饶,他一挥手,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走了过来。 “这是光禄勋的人?”车夫惊道,“怎么会听命于此人?” “我是陛下御封的直指绣衣使者,查案时可以便宜行事,当然要带上足够的人手,对付那些不好对付的硬钉子了。”江充说道。 “江君的意思竟是将我比作钉子?”张贺不客气地回嘴道,“只是不知道江君的眼中钉究竟是我张贺,还是我背后的太子?” 江充被他揭穿,面上有些挂不出,便冷哼一声,对手下的光禄勋官兵吩咐:“拿下!” “你敢?!”刘据派给张贺的几个侍卫都大怒,从腰间拔出佩剑,眼看双方就要打了起来。 张贺赶紧将人拦了下来,现在只是他被江充诬陷走了弛道,要是太子的侍卫和光禄勋的人打了起来,这个罪名就大了。 “既然江君故意为难,那我就在此奉陪,但此事和其他人无关,希望你不要为难我的随从。”这么说完,张贺朝还在犹豫不决的左右喝道,“还不退下!” 几个带剑侍从都退了下去,按照张贺的意思匆匆离开,他们武艺高强,光禄勋的士兵来不及阻拦,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好了,现在还请江君和我讲讲这误闯弛道到底算不算我的过错?”张贺见侍从已经会意离开,转过头,笑眯眯地对江充说,“我这个人还是非常将道理的,既然现在时间还很充足,那么我们就好好说说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坑我是吧?会乖乖给你坑才有鬼呢。张贺心里默默地吐槽,趁着侍卫回去报信的时间,我就光辩论也烦死你。 刘据听到张贺去往甘泉宫的车马被江充扣下之后,让张光带着手下一队骑士,匆匆赶了过来。 “是我管束不当,还请江君放他一马。”刘据面上彬彬有礼地说,“其实我不是心疼被你没收的车马,而是不想这件事惊扰到病中的父皇。” 太子本人亲自赶来,还搬出了皇帝,江充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只能说:“既然如此人我可以放行,但车马还是要暂且扣下,以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犯不犯法还两说呢,我们走着瞧。”张贺还想嘴炮几句,被刘据一把拉上马,骑着马走了。 见江充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刘据才对张贺说:‘你和那种人置气做什么?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甘泉宫,江充既然特地半路拦截你,谁知道他趁着这段耽搁的时间做了什么。” “你说得也是,但我已经让其中一名侍卫带着簿册等证据先去甘泉宫了,张安世和霍光等人都在那边伴驾,我让安世想个法子把这个递给陛下。” 刘据和张贺骑马刚赶到甘泉居室门口,就看到张安世已经站在原地等候多时了。 “大兄你终于来了。”张安世拜见太子之后,急忙问张贺,“听说江充污蔑你进弛道,没什么事吧?” “目前暂且没事。”张贺拍了拍张安世的肩,“为兄让你做的事情成了吗?” “你说那簿册?”张安世回答道,“我和霍光一合计,让他趁着陛下看书的时候,压在陛下常看的书下头,果然陛下没多久就看到了,现在正在大发雷霆。” “那就好。”张贺转头对刘据说,“我们赶紧去拜见陛下吧,正好趁热打铁。” 刘彻听说太子和张贺求见,就宣召他们在甘泉宫正殿相见。 张贺前脚刚买进门槛,就听到一个女子抽抽搭搭的声音响起:“陛下,弋儿是冤枉的,是有人要借此陷害弋儿和刚出生的小皇子。” 钩弋夫人?她不是刚生产完没多久还在坐月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张贺心道不好,他就知道江充为何无缘无故诬陷他一把,原来正主在这儿等着呢。 刘据撞见赵婕妤跪地求情的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脚步就停了下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彻却已经看到了来人,他招手道:“楞着做什么?好不容易有空来看看我,怎么到了门口还想往回走不成?” 刘据连忙上前行礼:“父皇勿怪,实在是最近长安城疫病横行,孩儿忙于此时,所以才没有时间来甘泉宫问候父皇,这不这两天疫病刚刚平息不久,我就和张贺来看您了。” “就你嘴甜。”刘彻脸上露出微笑,招呼他,“来,到朕旁边坐下,张贺也跟着据儿过来,自己席地而坐,这里不比长安,来甘泉宫就不要太过拘束了,和在自己家一样。” 虽然刘彻说得亲切,不过还有个赵婕妤跪在地板上哭泣,这场面怎么也找不到家的温馨感啊。 “陛下。”赵婕妤梨花带雨地望着刘彻,怎么看怎么柔弱,怎么看怎么令人怜惜,不过想到她狠心对自己的孩子做下的事情,张贺的同情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太子来见朕,你先退下吧。”刘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赵婕妤连连在地上磕头,发出“咚咚”的声音,她还在月子中,身体本就虚弱,刚才情绪激动又哭又闹,结果竟然晕倒在地上。 念在对方刚为自己生了一个小皇子,刘彻连忙叫御医来看治。 “赵婕妤到底是为何事这般哀求?”虽然簿册是张贺偷偷让人送上去揭发的,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装作毫不知情,一脸无辜地发问。 说到这个刘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今天朕准备看书,就看到一个小宫女偷偷摸摸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朕马上命人拿下,从她怀里搜出一本簿册,上面就写着赵婕妤作假的罪证。” “这个簿册,能让臣过目一下吗?”张贺问道。 刘彻示意站在一旁的中黄门将案几上的簿册递给张贺:“可惜朕发现得太迟,已经被撕毁了几页。” 张贺心中一惊,连忙翻开来查看,果然写着有害胎儿的药方那几页已经被人粗暴地撕下,只剩下赵婕妤怀胎月份作假延迟两个月的罪证还确凿犹在。 “赵婕妤不是刚生完皇子,怎么不在宫里休息,而是风尘仆仆赶到甘泉宫呢?”刘据在一旁问道。 “这是朕想看看刚出生的小皇子,就让中宫安排送过来,本来只要乳母跟过来就是了,没想到赵婕妤也一起随车过来了。” 想来是赵婕妤发现宫中簿册被盗,心中有鬼,就急匆匆地赶来甘泉宫了,这小宫女应该也是她在甘泉宫安插的眼线,想要趁机毁掉簿册,结果碰到刘彻过来,她可能是一时慌乱就只毁了最后面的几页,将簿册藏在袖中,却被逮个正着。 “那宫女了呢?”张贺问道。 [历史]大汉首辅_206 刘彻摇了摇头:“宫卫抓住她的时候,她就咬碎藏在口中的□□自尽了。” 好吧,又是一个死士,这和巫蛊之祸有关的势力还都各个都是大手笔。 刘据将瘟疫如何控制的情况向刘彻汇报了一遍,刘彻大喜,叫来望气者,让他望长安之气。 王劭仙风道骨地过来,装模作样朝长安方向眺望了一番,然后趋身下拜:“恭喜陛下,长安现在瑞气升腾,是疫病已去,大吉祥之兆,小皇子刚好在这个时候诞生,正是应了吉兆,实乃小皇子之福,也是象征着陛下庇护天下长安之福。” 刘彻向来喜欢听这些祥瑞之事,听王劭这番吹捧就犹如春风拂面,他高兴地说道:“既然如此,就赦免了赵婕妤的罪过。” 那王劭趁机进言:“十四个月虽然为假,但却正应了吉数,顺应尧诞生的典故,可谓祥瑞非凡。” “那就赐小皇子命为弗陵,其母生下他的离宫之门为尧母门,昭示天下,以示吉祥。” 赵婕妤这个时候正幽幽醒转过来,听到刘彻这么说,心下大喜,连忙磕头谢恩:“妾多谢陛下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还有这种操作?目瞪口呆.jpg 太子:就是说我这个弟弟生下来是个祥瑞的意思? 贺贺:emmmmmm……祥瑞这个词感觉略微妙 第176章 后宫 难怪都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当初卫子夫入宫一年竟然被刘彻遗忘到脑后, 哭泣涕请出的模样引起了刘彻的怜爱, 再次受宠, 从而成功怀上卫长公主,一路承宠最后成为这后宫之主, 到如今已经风风雨雨四十五个年头了。 这时间太过漫长, 足以让后宫多少在卫子夫之后得宠的美人朱颜化白骨, 而当初以一头秀发得幸的卫娘,如今也早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妇。 卫子夫也许早已忘记了眼泪的滋味, 而青春正年少的赵婕妤再次拿起了眼泪当武器,不顾坐月子身体虚弱,跑到刘彻面前哭哭啼啼, 又暗中让望气者为她和新出生的皇子美言几句,张贺原定揭穿赵婕妤月份造假的计划,变成了一个“御下无方”的轻飘飘的罪名, 而尧母门总归还是在钩弋宫立了起来。 一时间, 赵婕妤母凭子贵, 从宫中其他美人口中暗地里流传的“那个住在宫外的装神弄鬼的女人”,变成了地位仅次于卫子夫、在后宫诸美人里风头一时无两的宠妃,连原本不起眼的钩弋宫也借着圣谕修建尧母门的名义, 开始大兴土木。 消息从栾大那里传过来的时候, 时间已经是颇为炎热的盛夏了,张贺正和刘据坐在博望苑荷池边的水榭一边吹着风扇一边喝茶,听着池塘里传来的鼓噪的蛙声, 案几上摆着冰镇的瓜果,两个妙龄小宫女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长柄的团扇,在为他们驱散蚊虫。 “那赵婕妤上次假托有人陷害皇子,非但将自己作假的事情糊弄了过去,还因祸得福赚取了名声,好一番颐指气使,春风得意啊。”栾大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听得旁边两个小宫女都颇为义愤的样子。 张贺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案上,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我和殿下还有京兆尹辛辛苦苦整治了一个月才压制下来的瘟疫,现在倒被赵婕妤揽了功劳,这后宫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女人可真不容小觑,绝地翻盘还能反将我们一军。” “要我说陛下也是糊涂了,怎么好赐名尧母门,这弗陵皇子是尧了,那我们殿下是什么?这叫天下人如何想这件事?” 刘据听到栾大说话有些放肆了,就轻咳几声,张贺连忙说道:“栾大兄慎言。” 栾大连忙捂住嘴道:“哎,是我妄议了。” “现在长安城里关于赵婕妤和她那尧母门的故事是否已经传遍了?”刘据问道。 “酒馆里都经常听到有士大夫对此议论,各执一词,有的觉得陛下做得不对,有的坚持歌颂圣德,吵得不可开交。”栾大回答。 “你想想,这和你当初给自己造势是多么相像,肯定是赵婕妤的人在散布这种言论。”张贺笑道,“不过这会她恐怕要为人作嫁了。” “哦?”刘据感兴趣地侧过了头,“子珩此番又有何妙计?” “等赵婕妤的人把势头造了个十足,我就派人去歌颂陛下圣治天下海清河晏,而储君也仁善爱人,夸赞殿下治理瘟疫有方,再引经据典,《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如今天下太平,圣人辈出,正是尧舜之世,你们觉得这个计谋如何?” 刘据像是早猜到了张贺打的盘算,脸上微微露出笑意:“赵婕妤不敢光明正大地吹嘘自己是尧母,尽管造势也只是偷偷将两者联系起来,并没有点名,子珩这么横插一刀,却将尧母门的重点转到了天下正统上,模糊了赵婕妤想要吹捧自己的本意,实在是秒招。” 张贺被刘据夸奖,整个人显得格外开心,他带点小小的得意说道:“我还有个办法,栾大照我说的去做,肯定比赵婕妤那些在市井中造势的更加吸引人,流传得也更快。” “是什么?”栾大好奇地问。 “我要你培养一批说书人。”张贺说道。 说书大约在宋代才成形,是一种民间非常流行的、广大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因此在西汉,这种方式的出现肯定是非常吸引眼球的。 说书的工具很简单,最初是用琵琶,后来改成三弦,到了近代就变成了快板。张贺根据西汉流行的乐器,选择了月琴和阮两种拨弦乐器,让说书人边弹边唱,将歌功颂德的段子用说唱的方式表演出来。 这批说书人被栾大安排在长安城各个热闹的酒肆、艺馆,很快就流行了开来,连郡国的诸侯王都很爱听这种长安流传来的时髦玩意,张贺故意让太子手下的门客写的那些赞美刘彻和刘据的段子,通过这种娱乐的方式对当时的广大西汉人民来了一次精神文明教育。以后也成为了西汉政府面向民间宣传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 这边张贺在指使栾大给太子宣传造势,巩固他的地位,那边卫子夫也没闲着,她亲自去了甘泉宫一趟,向刘彻请命,说现在巫蛊四起,赵婕妤母子居住在离宫,先前就有疏于管理导致有人陷害皇子和婕妤的事情发生,小皇子又有些体弱多病,非常时期应该把他们接进未央宫,安排宫室居住,保护赵婕妤尤其是刚出生没多久还很病弱的小皇子的安全。 刘彻一听,觉得皇后的安排合乎情理,而且他和卫子夫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虽然感情早就淡了,但彼此之间的一份信任还在。卫子夫这么多年管理后宫从未出过问题,刘彻对于她还是非常放心的,当下答应了皇后的要求。 于是连夜就从椒房殿派出车驾,将赵婕妤和刘弗陵接进了未央宫,好吃好喝养了起来,表面上是皇后对他们关爱有加,事实上是将有些不安分的赵婕妤看管了起来。 当然卫子夫对于皇子还是很友好的,刘弗陵一进宫,她就将皇子身边的乳母和服侍的下人都换了,还请了最好的御医给小皇子看病,这些人办事都是非常得力的,只是事无巨细都要向皇后汇报而已。 刘弗陵的身体在新的乳母和御医的看护下,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对于这一切,后宫其他人都对皇后交口相赞,夸奖皇后贤德,只有赵婕妤暗地里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赵婕妤先前以玉钩上位,跟随刘彻回长安之后,她是很想像其他佳丽一样入住未央宫,从此争奇斗艳的。然而刘彻宠幸她仿佛只对她传奇的身世感兴趣,只是赐了京郊一座离宫给她居住,说待遇来比以前那些接近刘彻的神棍也好不了多少。 长安城外的离宫,居住环境其实并不算很好,周围非常荒凉,入夜还有野兽出没,赵婕妤一个弱女子根本不敢出宫,何况她作为刘彻的后妃,平时是没有随意出宫的自由的,住在钩弋宫里,每日听些鸟鸣虫吟,那日子不比坐牢好过多少。 只有刘彻偶尔来钩弋宫宿夜的时候,赵婕妤才觉得自己居住的其实不是冷宫,但还是要强颜欢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年迈的皇帝。 赵婕妤在河东的时候,听说老皇帝好色的传闻,据说刘彻起建章宫,征集各地美容姿的女子,充入后宫,她一直以为刘彻喜好美女。 但等到她真正睡到了皇帝,她才觉得刘彻和她听过的那些传言版本不太一样。比起美色,皇帝似乎更加热爱他的工作,有时候在钩弋宫歇息,还要处理公务,入睡前也只是让赵婕妤用一双柔夷给他按摩低头看了一天公文酸胀的肩颈罢了。 有时候赵婕妤觉得,刘彻透过她仿佛在看一扇通往神仙世界的门,眼神中时而带着探究而略有些隐秘的期盼的目光。赵婕妤读不懂老皇帝的目光,但知道自己不能给他任何答案,因为她出场的神迹,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所以赵婕妤起初是非常期盼能和其他妃子一样搬到富丽堂皇的未央宫里去住的。 但是现在皇后真的出面将她接进宫里,她却不乐意了。尧母门刚刚落成,她还没有好好欣赏它给自己带来的荣光,借机扩建的宫室也没有好好享受几日,她就被皇后以保护皇子为名接走了。 她知道卫子夫是在针对她,也许嫉妒她的花容月貌、冰肌雪骨和年轻如初开花朵般的年纪吧,但是又怎么样呢?她拥有青春和容貌,却无法抗衡那虽然垂垂老矣但掌管着玉印的女人,而她和那个鬓发斑白的女人一样,其实同样没有得到皇帝的宠爱,虽然外面说着赵婕妤如何受宠,但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老皇帝如今给她的一切恩宠,大半是维系于她诞下的这个最年幼的皇子。 然而当赵婕妤望向未央宫前殿后面那规模宏大同样大气恢宏的椒房殿时,她有时候还是会像刚进京的时候那样幻想,如果有一天坐在那里面的人由卫子夫换成了她,那会是何等的风光? 甚至当刘彻在甘泉宫病重的消息传到椒房殿,又插着翅膀般从椒房殿悄悄地在各宫美人只见传播时,赵婕妤甚至有些欣喜地想,做个皇后已经如此尊贵无比了,不知道做上太后,一个人享有整座和未央宫差不多大小的长乐宫时,会不会连做梦也要笑醒? [历史]大汉首辅_207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尽量拉进度了,下章标题预告:朱亥 大家猜猜是什么剧情?贺贺要发威了 ps:顺便给陛下辟谣一下各款好色洗脑包 第177章 掘蛊 “父皇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得知刘彻病重的消息, 刘据带着张贺匆匆赶往椒房殿, 请教皇后的意见。 “说是病情反复, 前几日特别凶险。”卫子夫不无忧虑地说, “但是我后来派了几个使者去询问,都没有回来复命。” “我也派了太子使者前去, 同样没得到音信。”张贺说道, 这情形和历史上巫蛊之祸真正祸及椒房太子时的情形何等相似, 张贺心中浮上不安的预感,“难道甘泉宫有变?” “可是霍光、张安世他们都在甘泉宫伴驾, 不能帮使者见到父皇吗?”刘据问道。 “霍光他们虽然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但也只是说得上而已,如果有人控制甘泉宫的士兵……”卫子夫说道。 几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毕竟秦朝那位的例子也离得不远。 张贺猜想按照历史的轨迹,刘彻这个时候应该还是没事的,巫蛊之祸最大的悲剧就是刘据错误估计了当时的局势, 以为刘彻已经被奸臣所控制, 这才仓皇起兵, 给他的政敌落下了太子造反的把柄。 其实,也许见到刘彻一面,好好和他说明一切, 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思及此处, 张贺就开口提议道:“既然甘泉那边情况未明,我觉得太子还是亲自去一趟,等辨明情况后再做定夺。” 卫子夫有些欣慰地看向张贺:“张贺做事情真是考虑得越发周全了, 我觉得你这个办法可行。” “那孩儿这就动身,回去准备一下,马上出发去甘泉宫探视父皇。”刘据起身向卫子夫道别。 这个时候,陶令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大事不好了,江充带着一帮胡巫找上门来,非得说望气者看到太子宫上方有蛊气,要闯进去搜查,殿下和张将军恰好都不在,史良娣亲自出门应付,眼看就要拦不住了。” “什么?”刘据和张贺虽然惊讶,但在皇后面前,倒还是守礼持重,而跟在他们身边的张光是个粗人,听到这番话顿时跳将起来,“江充手下穷凶极恶,几个女子如何应对?我们快回去帮忙吧?” “张光,中宫面前不要喧哗。”张贺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失礼。 张光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向卫子夫请罪:“臣忧心良娣和皇孙们,失态了,还望中宫恕罪。” “你也是关心则乱,无妨。”卫子夫此时导游一副淡然自若的气质,仿佛卫家自带的八风不动,竟然还想到询问太子,“这次据儿来我宫里,带了几个侍卫?” 太子是不能养私兵的,但为了保护自己,刘据被容许养着一批装备有武器、好马的侍卫,再加上他的博望苑先前招揽的那些剑客,加起来约有一百人。 “孩儿这次进宫只为向母后问安,随身只带了十名侍卫。”刘据回答。 “我看那江充来者不善,你随身带的侍卫太少了,我这儿从中宫卫队里另拨二十卫兵借给你,另有三十骑在城外候着,你拿了我的令牌,等北宫处理稳妥了,就带着和你一起前去甘泉宫,如果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卫子夫想得倒是周到。 “谢过阿母。”刘据说完就匆忙离开了椒房殿。 在赶回去的马车上,张贺对刘据说:“我观江充此人,虽然平时行事跋扈,但从未师出无名,他此番大张旗鼓来太子宫闹事,想必已经是做了陷害你的万全准备。” “子珩,我总担心父皇那边的事情。”刘据握住了张贺的手,将自己心里的不安传达出来,“父皇一向睿智,如果神志尚清,不会让小人在他眼皮底下跳得如此厉害,所以江充以往行事总是有些收敛,此番他的行为却透着一股冒进,我担心父皇的病是不是已经严重到了被别人挟持的地步……” “所以我想让张光先去一趟博望苑,把武艺高强的石家兄弟带上,先和中宫借给我们的三十骑兵,趁奸人不注意,立刻赶往甘泉宫,探明情况,随机应变。” “如此甚好。”刘据点了点头,掀开车联,将在一旁骑马的张光叫了过来。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我要你去一趟博望苑。” “不是去北宫吗?”张光听得一头雾水。 “我们去,你不和我们一路。”刘据压低声音说道,“张贺有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做。” 张贺将刚才车里对刘据说的,再对张光说了一遍,说完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张光:“这块玉佩是我从小爱佩戴的物件,如果非常事态别人怀疑你,你就拿着它给张安世看,吾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认识这块玉佩,会相信你的。” “属下明白了。”张光接过玉佩,小心藏好。 刘据也叮嘱道:“切记行动要隐秘,莫要声张被别人发觉了。” “唯。”张光掉转马头,朝博望苑方向飞奔而去。 不多久,太子车驾就来到了北宫门口。 史良娣正焦急地在门口等待,看到刘据下车就连忙迎了过来。 “江充人呢?”刘据问道。 “是妾无能,方才光禄勋韩说亲自登门,说奉旨来查,妾不敢抗旨,只好让他们进去了。”史良娣回答,“只不过和你们前后脚的事情。” 刘据知道她已经尽力阻拦了很久了,赞许地点点头,和张贺一起快步走了进去。 说来奇怪,江充一行人进门没有过多查看其它建筑,而是径直朝北宫后面的生活区一路搜查而去。 张贺走到后面的庭院时,正看到江充指使着一帮胡巫在卧室附近查看,手中拿着的铁棍把床榻都掀开了。 “大胆!”刘据高声道,“竟敢在太子宫如此放肆。” 江充转头过来,朝太子行了一礼,表情高傲地说道:“下臣奉皇命来查巫蛊,望太子殿下配合。” 史良娣站在刘据身后,连忙说道:“这太子宫上上下下我们都约束过了,没有这种东西,难道江君不该拿出证据再来搜查吗?” “望气者的话便是证据。” 张贺正想骂上一句封建迷信害死人,突然眼角一瞥,看到有个走到太子寝殿的胡巫神情有些鬼鬼祟祟的,他迅速跑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名胡巫正准备往被子下面放什么的手,将那只手拎了出来。 只见胡巫手里赫然攒着一只还没来得及塞进被子底下的巫蛊布偶,上面画着诡异的花纹,十几根小银针扎着一张写着刘彻名字的纸——一个绝佳的陷害太子的“证物”——张贺早就料到江充既然敢上门闹事,就已经准备让人暗中下手黑太子了。 [历史]大汉首辅_208 这么想着,张贺握住胡巫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些,那名胡巫发出疼苦的哼哼,很快让张贺的脑子清醒了下来——这种时候反而不能声张,否则旁人怎么知道这个巫蛊娃娃是胡巫想放下去未遂的,而不是太子平时藏的被胡巫翻出来的? 为了避免百口莫辩的情况发生,张贺只是狠狠瞪了胡巫一眼,用空出的另外一只手从胡巫手中抽出巫蛊娃娃,迅速将那张纸撕下来,顺手扔在了一旁还在燃烧的博山炉里。 “你等着,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你。”张贺用唇语无声地威胁道。 也不知道那名胡巫听懂了没有,他一双眼黑多于眼白的诡异眼睛盯住张贺,然后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扯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 正在这个时候,从张贺身后不远处传来光禄勋的卫兵的声音:“启禀光禄勋,在太子寝殿前玉兰花树下,发现一个小木盒,打开来看,里面都是巫蛊诅咒人的人偶。” 张贺惊讶地转过头去,那名胡巫趁机挣脱钳制,溜得无影无踪。 张贺这才回过味来,感情这兄弟刚才那个笑是威胁和嘲讽的意思啊?他或者他的伙伴已经在太子宫的土里埋下了巫蛊人偶,刚才那个被张贺抓个现行的不过是个双把锁而已。 而最糟糕的是,这个用来陷害刘据的木盒是由光禄勋的人挖出来的,和半路出家的江充不同,光禄勋一直是最忠心于皇帝、唯皇命是从的。想来江充是为了做出令人信服的样子,故意设计让光禄勋的人挖出这个。 说话间韩说已经和江充一起验看完毕那个木盒里装的看起来颇为邪恶的东西。 韩说眉头紧皱,下了结论:“从太子宫挖出的确实是巫蛊用的人偶,具体还是要交给廷尉审问,太子宫的相关人等,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出宫了。” “韩将军,我是被冤枉的。”刘据上前几步,看也不看江充,直接对韩说开口。 韩说摇了摇头:“不是我怀疑殿下,实在是这个东西确实是我带的兵从你这儿实打实挖出来的,我也只能按规矩办事,望您见谅。” 韩说犹豫着,似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江充冷冷地开口了:“陛下病得厉害,现在哪有心力处理这样的事情,还是请殿下老老实实呆在北宫,下官自会为你查明是非曲直的,殿下不会信不过下官吧?” 说实话,还真是非常信不过你。张贺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手上却悄悄扯了扯刘据的衣袖,示意他好汉不吃眼前亏。 刘据会意,朝江充一拱手:“那就希望江君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说完状似非常生气地甩袖子走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预告的内容本来想卡到这章结尾,然而未遂= =+ 只好下章让贺贺出风头了 第178章 地道 刘据装作生气甩袖离开, 和张贺一起来到北宫庭院最深处他只有在冬天时才居住的暖阁。 秦汉时期气候温暖, 房屋建筑通常都往高大宏伟修建, 只有冬天才需要考虑保暖问题。而这间暖阁设计得小巧, 到了冬天只需稍微生火,里面就温暖如春。 三个皇孙和皇孙女都乖乖坐在房间里, 看到刘据进来, 就跑过去问道:“阿翁, 外面好了吗?” 这四个孩子里面只有皇长孙刘进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其他几个都是脸上一派天真, 看得刘据叹了口气,摸摸孩子们的脑袋,柔声说道:“坏人还在外面窥伺着, 你们这几天要好好听阿母的话,乖乖待在宫内。” 幸君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我们和阿母待在一起,阿翁要去做什么吗?” “阿翁要替你们赶走坏人。” 史良娣看了刘据一眼:“殿下想要对付江充?” 刘据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太子宫已经被江充的人团团围住了, 还有光禄勋的士兵专门巡视, 我们如今是被困在太子宫里, 轻易出不去了。” “我自有办法。”刘据对张贺说,“去我的门客里问问,有谁擅长伪装的, 我想要有一个人假扮做我的模样, 这几天在太子宫里照常生活起居。” “我这就去办。”张贺领命离开。 “殿下是想使用哪那个了?”史良娣问。 “如此非常时期,是可以用了。”刘据回答。 张贺去了估摸半个时辰之后回来,向刘据禀报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那我们就换好衣服出发吧。”刘据让宫女送上两套普通百姓的布衣, 和张贺两人装扮好后,让几个身强力壮的黄门将暖阁里的床榻挪开。 刘据蹲下去,用手在一块方形地砖上旋转了几下,地面就徐徐打开一个暗道。 曾经,在长乐宫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太后和外戚们为了互相联络,在地下修建了四通八达的暗道。 这个故事流传到刘彻这一代皇帝,其真实性都已经不可考了,即使皇帝知道密道在哪里,也不会告诉别人。 不过刘据和张贺在改造北宫的时候,灵机一动想起了这个长乐宫神秘的地道传说。 当时两人关系刚刚确认,正在如胶似漆的阶段,但两人的关系对外是绝对保密的,张贺可以住在博望苑,但却不能整夜留宿在北宫。 所以,刘据命人偷偷在北宫的地下修建了一条秘密地道,地道不长,一头连着北宫最北处的暖阁,另外一端连着北宫外的一处民宅。 张贺以田甲的名义购入了这处民宅,平时如果想要别人不知晓,就可以通过民宅进入北宫暖阁。这个一时奇想,没有方便他们太多次,倒是成了太子一处秘密通道。 现在北宫被江充的人所包围,但江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看似老实敦厚的太子,竟然偷偷在地下挖了这么一个密道。 刘据和张贺经过密道来到了民宅,民宅的下人是一个口风很严的老伯,他从来不去过问两个容貌过人的贵族青年,为什么要玩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只是默默完成两人交付给他的任务。 张贺让老伯去给他们叫了一辆马车,和刘据一起坐上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长安城的地界。 马车出长安城十里后,张贺用钱打发了车夫,另外买了两匹好马,和刘据一人一骑,飞快地朝甘泉宫方向而去。 在路上他们就追到了张光和石家兄弟一行人,刘据和张贺一直赶路,都觉得有些疲累,此时日薄西山,已然到了云阳地界,张光就提议在云阳县城外的一处酒铺暂且歇息,喝些酒水,用些饭食之后,再连夜赶往甘泉宫求见皇帝。 毕竟甘泉宫那里的情况谁也摸不准,不能饥肠辘辘去面对可能遇到的坏情况。 张贺要了一碗面,刘据要了一碗粥,两个人单独坐在路边搭起的凉棚下吃,其他的士兵都或坐或蹲在路边的田埂上。 修整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重新上路,待来到甘泉山下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了,只见四处林莽幽深,树影摇曳,黑暗中有些一股未知的神秘。 那甘泉宫的灯火在山上,隐隐约约,仿佛海市蜃楼一般飘忽不定。 [历史]大汉首辅_209 守在山下关卡的士兵拦住了刘据等人的去路:“陛下有令,养病期间,闲杂人等未经通禀不得入内。” 张贺上前一步说道:“我们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使者,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面见陛下。” 士兵只是摇头道:“无诏不得入内。” 张贺只好请刘据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坐下,等着士兵上山进行通禀。那名士兵过了许久才重新出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冷冰冰地说:“陛下不欲太子使者入内,几位还是请回吧。” 张贺和刘据对视一眼,看来之前太子宫和椒房殿派遣去的使者,应该也是遭到了类似的情况,不知道为何均有去无回。 还好他们做好了甘泉有变的准备,没有贸然行动,只是带了几个人装作使者的样子去试探,果然遇到了阻拦。 这样一想,两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就上马调转回头走了。 马匹在林间黑暗的小路上行走,没多久就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声,有什么人从那夜雾之中追了上来。 “小心!”张贺出声提醒道。 刘据在马上伏低身体,马上有两只箭矢带着风从他头上飞过。 “好险。”刘据勒马回头,对着黑暗朗声说道,“躲在暗处的朋友不知为何对我们穷追不舍,不妨出来见见。” 更多的箭矢射了出来,接着是十几匹黑马从树丛的掩映下踱了出来,每匹马上都坐着蒙面的黑衣人,手中的钢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领头的黑衣人说。 刘据说道:“我们是太子的使者,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们。” “太子的使者?就是太子本人在这里,也是插翅难飞了。”黑衣人发出怪笑,“识相的话早早下马,束手就擒,还能少吃些苦头。” “这话应该是我们对你们说。”刘据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掌,随着这个号令,从树林深处突然冒出来他事先带在身边的士兵。 两队人马在小树林里动起武来,最后黑衣人不敌,被刘据的人马全部抓获。 刘据揭开领头那人的蒙面黑巾,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的脸,这个人桀骜不驯地狂笑起来:“竖子还有些本事,我今天既然栽在你们手里了,我也认了。” “说,是什么人派你在这里追捕我的?抓了我们又想去做什么?”刘据问道,“你一一如实回答,我可以不计较你对我犯下的恶行。”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那男人将脖子一声,“你要杀就杀,不要废话了。” “你觉得自己这样算个义士?”张贺语带嘲讽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会帮忙造成天下大乱,如果天下大乱,你的亲人朋友都有可能因为动乱而失去生命,你现在做的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如果我不回头呢?”那人抬起头来说道。 张贺低下头,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一个冷若冰霜的笑容,令那个男人觉得不寒而栗。 “我有很多种拷问办法能让你说出真话,要知道我可是张汤的儿子。” “张汤的儿子?你是那个贰师将军平梁侯张贺?”那人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站在你身边的这位贵人就是太子本人了?我被两位摆了一道,说起来也不亏了。” “那你准备老实交代了吗?”张贺问道。 “我接到的任务就是看到有从长安城来的使者求见,只要是皇后和太子派来的使者,都将他们抓住关起来,不让他们回长安。” “那些人现在何处?” “被关在这附近的一处山谷里了。” “是什么人把任务交给你的?” “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来都是收钱办事,不问顾客的隐私,对方每次见我也是黑纱蒙面,很是谨慎,我不知道对方的容貌,也不知道身份,只是从身材和声音判断是个男子,更多的我实在是不知道了。” 刘据分拨出几个人,带着这个男子去解救关押在山谷里的使者,而自己则和张贺纵马掉头往甘泉宫方向而去。 “我小时候跟父皇打猎的时候,知道这山里有一条近路,可以抄道甘泉宫,你们且跟我来。”刘据和手下那些骑兵说完之后,又转头问张贺,“子珩,你觉得那个黑衣人头领说的都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张贺的目光投向眼前高耸着的黑色断崖,和断崖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那个人说的话里,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甘泉宫出了乱子,而且乱子还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些剧情构思,所以走向节奏和之前那个预告不太一样 巫蛊简化版写起来也如此复杂QAQ我争取长假能收好尾 第179章 朱亥 老鹰涧是甘泉宫山下的一处险峻的谷涧, 从甘泉山北绕行, 一路道路非常陡峭。据说, 只有老鹰插翅才能飞过去,因此得名。 但是,刘据年幼时由刘彻和他的舅舅表哥们带着骑马走过一条近道, 这条小路便是从老鹰涧迂回朝上, 路径狭窄, 仅供一人一骑通过,两边有时是悬崖万丈, 人在山岗上行走。 这条路还是刘彻在游猎中偶然发现的,因为地处偏僻,罕为人知, 所以刘彻只命人在老鹰涧上方设了一处关卡。 也就是说, 刘据如今选择这条道路上山, 只需要硬闯过一道士兵护卫的关卡,便可以来到甘泉宫的宫墙外。 现在的甘泉宫在夜色中如同云顶神宫, 并不知晓里面发生的什么事情, 等到众人挨近了宫墙,那大概也能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夜色中,马蹄声急急, 惊跑了蛰伏在草丛里的野兽,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夜鸟。 不出一个时辰,那道仅由几名士兵守卫在悬崖旁的哨卡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刘据一扬手,本在骑行的众人都停了下来, 张贺带着张光和石家兄弟下马,和刘据走到了一颗大树的树荫下,小声地交谈着。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派使者和方才在山下那样报太子的名号求见,但很有可能被拦住,而且闹将起来惊动其他地方的守卫,我们身在险地,要退也难退,怕是只能束手就擒。”张贺对刘据分析道,“第二种就是我们出其不意,先把这个哨卡拿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宫侧。” 石宁眼力颇好,在黑暗中也能辨明远处哨卡的情况,他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片刻,跳下来对刘据禀道:“此处明处共有七名哨兵,两个一组手持长枪巡逻,共有两组换班,还有一名领头模样的坐在竹亭内部休憩,在两个箭楼上,还分别站着两名士兵,手里怕是有弓箭。” “如果我们要突然出动拿下这些人,是否可行?”刘据望向哨卡,一盏风灯悬挂在旗杆上,在夜风中左右摇晃,摇落一地不安分的光影。 “除了那两名弓箭手还需要费些周折章,其他靠我们易如反掌尔。”石蒙自信满满地回答。 “那我们就按第二种方案行事。”刘据下了决断,“只是不知道如何拿下站在高处的弓箭手而不发出动静,但也不能伤及他们的性命。” [历史]大汉首辅_210 “我随身携带了几支迷香,此处是上风口,我在悬崖边点燃迷香,让风将香气送过去,可以使人昏沉。”张贺说道。 “那我们正好趁机下手。”石宁说道,“我和弟弟攀爬快,那两个弓箭手就交给我们了。” 安排妥当之后,张贺在风口处点燃迷香,过了一会,哨卡里的卫兵果然出现昏沉的状况,这个时候张光已经带着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用湿布掩住口鼻,偷偷潜伏在附近的草丛中。 张贺学着鹧鸪叫了几声,暗号响时,只见张光迅速扑向亭子里的卫兵头领,一下重击在后颈,那人闷哼一声晕倒在地,其他四个巡逻的卫兵也被迅速打晕拖到草丛中。 站在箭楼上的弓箭手觉得不对,刚拿出长弓准备射箭,石家兄弟早就攀爬上去,一个灵巧的翻身跃入,将两个弓箭手也打晕在箭楼上,石蒙还冲着下面比了个手势,露出笑容,然后猫儿一般顺着竹竿溜了下来。 刘据带着手下一队骑兵来到甘泉宫北宫门,那守门的黄门远远看到来人,竟然匆忙折返回去,慌慌张张让卫兵将大门紧闭了。 “听闻陛下病重,太子刘据星夜赶来求见陛下,请通禀。”张贺对着紧闭的大门高喊了数声,里面并没有人来开门,连个应门的人都没有。 张贺和刘据对望了一眼,都觉得这其中非常古怪。 同行的张光是个暴脾气的人,上前一双拳头捶得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同时高声嚷道:“太子殿下来了,闭门做什么?快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上好锦缎裁剪成衣裳的中黄门,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面皮白净,领子上镶着一圈貂裘,看起来是个地位颇高的太监。 “小人见过太子殿下。”那黄门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陛下前些日子病重,不愿意见人,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见了,虽然太子骑马劳累,甘泉宫还是不便接待,还请太子往云阳县驿站歇息去。” “你见你有几分眼熟,想是在父皇身边常见的。”刘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唤常融。”自称常融的黄门回答道,他带着一队士兵挡在门口,不让刘据等人进去。 常融,这个名字张贺倒是有些印象,历史上巫蛊之案发生前,因为霍去病卫青相继去世,太子母家在朝廷的地位不再不动如山,所以在宫里常有小人在刘彻面前进谗言诋毁太子,其中就以小黄门常融、王弼和黄门苏文组成了谗言三人组。 历史上常融因为诬陷太子被刘彻识破之后处死,而王弼后来也是毫无存在感,不及苏文在巫蛊之祸中兴风作浪,所以张贺之前借故把苏文远派去交趾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把这两个人也揪出来。 但是这些黄门其实都是身份地位不高的人,只是靠着在皇帝跟前服侍,所以得到了作怪的机会。苏文虽然被张贺调走了,但像苏文那样在宫中容易被买通的太监其实是不缺的,走了苏文,这个常融反倒迅速壮大起来,以张贺看来,此人现在恐怕是担当了历史上苏文的角色。 刘据一意要见刘彻,区区一个中黄门还拦不住他,他示意手下骑兵上前,就要准备硬闯。 正在这个时候,从只开了一条门缝的宫门里传来荷甲士兵走路时金属摩擦的声音,一支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由韩说带领着,推开宫门跑了出来,将刘据带来的几十名骑兵团团围住。 “光禄勋这是何意?”刘据质问道。 韩说还没开口,那个常融倒先开口了:“刚才我和殿下说的都是骗你的,其实只是为了稳住你罢了。” 韩说这才说道:“在太子宫发现巫蛊一事,事关重大,江充当即就和我一起赶到甘泉宫,禀报陛下,陛下震怒,下令我出动光禄勋的力量配合江充一起彻查此案,如今太子殿下半夜从小路上甘泉宫,带着骑兵,形迹可疑,我和常公公刚才商量了一下,决定配合演戏将你们全数捉拿归案。” “好一个捉拿归案。”张贺笑道,“陛下病重,中宫和太子的使者接连求见未归,刚才我们在山下遇到一伙黑衣人,才知道这些使者都被人无缘无故关了起来,陛下正在养病,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这种离奇的事情,太子求见又再三被阻拦,所以我们只好硬闯了,有什么不对?” 韩说只回答:“这并不按规矩办事。” “光禄勋怎么如此迂腐?紧急情况下,便宜行事。” 常融眼看韩说被张贺说得有些动摇,连忙打断道:“光禄勋前往不要被张侍中的伶牙俐齿给欺骗了,怎么陛下病情一加重,望气者就在太子宫方向发现了巫蛊气,并且真的让绣衣使者挖出了巫蛊偶人?太子当了太久太子了,陛下又高寿,难说不会父子离心。” 这话说得实在诛心之至,刘据怒道:“一派胡言,我当然希望父皇长命百岁,寿与天齐,你们休得拦我,这其中是非曲是,我自会向父皇说明,并且抓出背后作怪的奸人。”说完,锐利的目光射向常融,看得对方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常融厉声道:“光禄勋不要错过良机,抓住疑犯正是此时。” “太子殿下得罪了。”韩说拔出腰间长剑,对手下士兵下令道,“全部给我抓起来。” “我看谁敢冒犯太子?”张光等人也拔出腰间长剑,将刘据和张贺团团围在中间。 两方在甘泉宫北门前动起手来。 常融躲到一旁的树干后面,看到战局混乱,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副袖珍的弩机,对准正在挥剑战斗的刘据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在弩箭发射出去之后,石蒙刚好看到,就飞扑过来,替刘据挡住了三支弩箭。 张光看到马上迈开长腿飞奔了过来,一个抬腿将常融手中的弩机踢飞。 这边石宁已经用剑将石蒙背部中箭的衣服划开,露出受伤的肌肤,创口处已经发黑,石宁拔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惊道:“弩箭上有毒!” 张贺看了一眼嘴唇已经发紫的石蒙,知道现在的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于是他想起了历史上刘据门下有侠客仿效朱亥的典故矫诏杀韩说抓江充的事例,决心效仿。 只见他冲上前去,一剑从常融的胸口穿心而过,而后命张光用刀把对方的脑袋割了下来,拎在手中。 张贺站在这血淋淋还在往下滴血的脑袋旁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高举过头顶,朗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奸人常融欲用毒箭谋害太子,已经被我诛杀,你们都被此人的诡计欺骗了,我这里有一块陛下御赐的玉佩,陛下嘱我持此佩可以诛杀危害江山社稷的奸人,现在常融已死,他的同伙可能还躲在甘泉宫中,诸位莫要再战,随我进宫保护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脖子还扭着TAT 既然穿越了就不按历史上的剧情写巫蛊之祸了,长安几万百姓不用被炮灰 贺贺:御赐玉佩什么的我随口编的 太子:拦我的打了再说,杀进去找我爹 第180章 夜枭 张贺虽然嘴上谎称有御赐玉佩, 其实他是骗人的, 根本没有这回事, 但是他上辈子可是科班出身的演员,能把没有的事情演得和真的一样,表情那叫一个镇定自若, 再加上他刚刚手刃了常融, 那冒着血腥气的人头还拎在张光手里,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震住了。 只有韩说办事迂腐,还在上前劝阻道:“那常融是陛下御前颇为得力的中黄门, 就算你有御赐玉佩,也不能直接把人给杀了吧?这样做不符规矩。” “光禄勋,卑下斗胆请问, 常融和你说了陛下对太子的拘捕命令的时候, 你可在场, 看到陛下亲口下令?”张贺向前逼近一步,气势夺人地质问。 韩说回忆了一下, 眉头皱得更好看了, 他摇头道:“不曾,陛下卧病,畏风, 殿内布着纱幔,臣只是远远得见。” “那就是了,如果有人平时经常接触陛下,又善于模仿, 在纱幔之后模仿陛下的声音下令,光禄勋也会为之所骗。” 张贺一语既出,周围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些士兵不由得问出声来:“你是说有人假扮陛下?” “我不明白,是什么人模仿陛下?又有什么用意?”韩说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时候,刘据也走上前来,徐徐说道:“前几日我和母后派出的使者,都被人拦住不让觐见陛下,还将使者无故关押了起来,有人似乎想要隔断长安城和甘泉宫的联系。” [历史]大汉首辅_211 “隔断联系是为何?” “陛下在甘泉宫,中宫和太子在长安城。”张贺说道,“异地而居,如果中断联络,则乱由此生。” 韩说表情惊骇,从张贺刚才的话里,他猜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可能。 张贺伸手按住韩说腰间的佩剑:“这件事情还请光禄勋当做没看见,这已经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了。” 刘据更是直接说:“韩将军还是速速回长安吧,恐怕长安城今夜不会太平。” 韩说带着部下匆匆离去之后,刘据带着手下几十名侍卫,强行闯入甘泉宫。 常融已死,那些黄门宫女们都远远躲了起来,不敢再阻拦刘据的去路。 宫门口的这番打斗,已经惊动了霍光等侍中,他们连忙出来,张贺将事情经过三两句简短告知。 霍光眼神微暗:“这些黄门平时服侍陛下起居,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偷偷做下这种事情。” 张安世也说道:“那常融肯定还有同党潜伏在宫里,陛下身边有奸人,恐怕会有危险。” 霍光迅速带人进入正殿,将服侍刘彻的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刘据径直闯入寝室,在刘彻床榻前跪了下来:“事出紧急,儿臣直接闯入,请父皇责罚。” 躺在病榻上的老人咳嗽了起来:“子孟把朕身边的人都带走了,都没有一个人扶朕起来,张贺你过来。” 跪在刘据旁边的张贺连忙膝行向前,将刘彻搀扶着坐了起来,又在他背后塞了一床被子,确保刘彻能够倚靠得舒服。 “父皇您的病如何了?”刘据关切地问道。 刘彻哼了一声:“本来病得厉害,现在被你们这一闹,朕的病都快气好了。” “儿臣不敢。”刘据低头道。 “说吧,大半夜这么大阵仗跑来甘泉宫,又杀了我一个贴身伺候的黄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让朕的儿子都学起别人逼宫来了?” “儿臣并非逼宫。”这么大的罪名刘据当然要往外推,“儿子随身携带的几十侍从,只为自保防身,中黄门常融假传圣旨,矫诏要捉拿儿臣,儿臣出于无奈才让人杀了他。” “不是让人杀了他,而是张贺直接动手吧?”刘彻说道,“子孟都和我说了。” 霍光此时垂着双手从殿外走入,站在刘彻身边不远处,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样子,和刚才雷厉风行带人抓捕疑犯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 张贺在心里赞了一声霍光果然是名臣风范,雷打不动,自己则赶紧跪下谢罪:“那常融在箭头上淬毒,欲谋害太子,臣一时意愤,就用剑杀了他,臣自知罪,但念在事情还未解决,希望陛下暂且不要追究臣的罪责。” “朕可以先不追究你杀黄门一事……”刘彻顿了一顿,肃容道,“但是朕听说你手里有一块朕赐下让你可以便宜行事的玉佩,这事朕自己怎么不知道?” 张贺的额头磕在床榻旁的木阶上,已经冒出了几滴冷汗,他镇定心神,维持着跪拜的姿势回答:“臣知道自己犯下了矫诏的大罪,但臣拳拳之心,皆为陛下和殿下的安全,还请陛下明了臣的苦心,待事情平复之后,臣愿按律承受任何责罚。” “罢了,你先起来吧。”刘彻只是觉得太子行事有些过于大胆了,接着张贺敲打一下,其实并不想过多为难他。 毕竟还在重病之中,刘彻觉得自己整个人昏昏沉沉,看人如同隔了一层薄纱,只是强撑着在处理事情,于是他对霍光说道:“太子口中的乱党如何处理了?” 霍光躬身回禀:“启禀陛下,怀疑和常融勾结的黄门和宫女,已经全部收押在囚室,现在由金日磾和张安世在审问,甘泉宫的守卫也由太子着人重新布置。” 刘据接着说道:“儿臣让张光带着侍卫,在甘泉宫的四个宫门把守,不会放任何可疑人物出宫,至于那望气者王劭……”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石宁一路小跑从殿外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陛下和殿下,臣带人去神明台,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那望气者竟然已经趁乱跑了。” 刘彻一听就明白了,王劭定是和常融有勾结,一起陷害太子,现在常融被杀,事情败露,王劭就赶紧溜了。 刘彻一生被神棍欺骗过不止一次,但这是第一次有人想要危害他的储君,刘彻怒道:“子孟,让甘泉卫士拨出一队轻骑,赶紧下山搜捕王劭。” “唯。”霍光应声退了出去。 寝殿里一时只剩下了刘彻、刘据和张贺、石宁四人,瞬息安静中,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窗外夜枭的几声鸣叫显得格外明显。 “据儿。”刘彻轻声说道,“接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 “儿臣不敢在父皇面前卖弄。” “你都做出来了,还谦虚什么?”刘彻锤了一下床板,瞪向刘据,“快把你在甘泉宫的安排都说与我听。” “其实儿臣来得仓促,并没有多少准备,现下子孟正着人紧锣密鼓地审问奸人,儿臣只是让手下在甘泉宫门做了一番布置,如果长安来人,至少让他们看不出这里发生过什么。” “你是不想打草惊蛇?”刘彻沉吟片刻后问道,“你怎么猜到长安那边会有人来?” “这还是儿臣和张贺在上山的路上商议出来的。”刘据回答,“常融等人只是不让我和母后的使者见到父皇,自然是为了搬弄是非,而这个是非,肯定落在留在长安城的‘我’身上。” 张贺也在一旁补充道:“只是对方不曾预料,太子已经悄悄来到甘泉宫,常融仓促之下贸然阻拦太子,显然是背后没有出谋划策的人,那个人现在,必定在长安,准备掀起大风浪。” “你们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刘彻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开口询问。 “这个人便是陛下委派查办巫蛊案件的直指绣衣使者,江充。”张贺将这个名字吐露出来,然后静静地等着刘彻的反应。 “你可有证据?”刘彻问道。 张贺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没有证据就想攀咬朝廷命官?张贺你这些年的胆子养得也太大了些吧?” 张贺请罪道:“臣惭愧,未能尽早寻出证据,但我觉得这个证据也不远了。” “何出此言?” “江充将太子宫团团包围,可不是为了白替太子看大门的。”张贺微笑道。 刘据也说道:“那江充硬要闯入儿臣的房间,假胡巫搜查之名,指使胡巫偷偷将巫蛊毒偶塞入臣的被褥,陷害儿臣之心昭然若揭,幸得张贺当场抓住对方,不然儿臣真是百口莫辩。” “这件事情韩说已经来甘泉宫报给我了。”刘彻说道,“我已派遣使者去长安城查看事实,应当不会冤枉你。” “父皇你可知道趁着你生病,有些人暗中作乱,如果儿臣尚且留在长安,可能根本无法见到您派过来的使者,满腔冤枉无处陈诉。”刘据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而江充肯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在您面前构陷于我。” “你是说朕派出的使者会故意说你的坏话?”刘彻皱起了眉头,对于他身边出现了这些奸诈人士,他心里已经是不悦。 “儿臣不能断言,不过儿臣现下服侍父皇歇下,等长安城的消息过来,父皇就知道江充到底是什么打算了。” [历史]大汉首辅_212 刘彻在刘据和张贺的服侍下重新躺了回去,张贺命人在博山炉里点燃安神的香,刘彻很快就睡了过去。 但张贺和刘据却睡不着,先是去看了石蒙解毒疗伤的情况,再去甘泉宫四门巡视了一圈,把事情都交代下去,到了夜露深重时才去了太子平时来甘泉宫惯常休息的别宫,轮流睡下。 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扣响殿门,张贺本是和衣而眠,此时很快就起身,手里拿着灯盏走了过去。 刘据已经站在拉开一道的殿门口,和来人小声交谈着什么,看到张贺走过来,便转过头说:“子珩,长安城来人了,正在求见父皇。” 张贺冲着来人点了点头:“我们现在就去陛下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把原定的剧情改了不少,所以昨晚卡文了 下一章回长安着手解决江充 第181章 虎符 张贺和刘据赶到刘彻寝宫的时候, 原先睡着的天子已经起身, 端坐在榻上。 “你们且在屏风后面避一避。”刘彻看到刘据之后, 如此吩咐,随后肃然道,“宣使者觐见。” 张贺此时已经和刘据转到了屏风后面, 这道屏风用白色薄纱做成, 上面绣着花鸟虫鱼, 他们站在没有亮灯的暗处,因此从外面看这道屏风是不透光的, 而从张贺他们的角度,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外面的情形。 一个面生的年轻人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发髻散乱, 额头上和衣袖上还沾有泥土, 只见他在地上跪下, 朝着刘彻哭诉道:“回禀陛下,太子反了!发中宫兵马, 释放囚徒, 动员长安城百姓,绣衣使者江充正带人艰难平乱,我若不是跑得快, 险些被乱军斩杀。” 刘据的手突然攥紧了,他预料到江充会在京城阴他,没想到却闹出了那么大阵仗,留在长安的母后、史良娣和太傅他们, 究竟是遭受了怎样的情势才能被迫起兵自保? 一只略微温热的手覆盖在了刘据微微颤抖的拳头上,是站在他身旁的张贺在无声地安慰他。 对于这个消息张贺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毕竟历史上巫蛊之祸就是走到了父子兵戎相见的这一步,他只是没想到太子已经抢先去甘泉宫和刘彻见面,长安城的局势还是变成了和历史上一样,但是毕竟他们现在见到了刘彻,一切都将会和历史有个截然不同的转机吧。 张贺用嘴型告诉刘据,会没事的,我们等下就回长安。 刘据点了点头,张贺的安慰让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眼前这个撒谎诬陷他的使者,他的目光落在了屏风外刘彻端坐的背影上,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太子一向敦厚好静,怎么会反?”刘彻开口说道,“一定是你们前去盘查的人逼迫他太急。” 那名使者连忙磕头道:“陛下恕罪,臣并非诋毁太子,实在是太子确实已反,如今长安城乱成一片,还请陛下早下旨意……平叛。” “好一个平叛?”刘彻冷笑道,“你这是让朕不问是非曲直,就发兵攻打自己的儿子?” “是太子不孝,发兵在先。”使者还在劝说。 张贺在屏风后面听得牙痒痒,难怪历史上最开始刘彻根本不信自己的儿子造反,是身边的小人和派去的使者都反复说太子已反,再加上代理丞相刘屈氂被太子打得哭爹喊娘来甘泉宫哭诉太子带兵,三人成虎,刘彻当时又在病中,这才勃然大怒酿成这场父子对战的人伦惨剧。 还好他和刘据连夜赶来了甘泉宫,不然恐怕又会重蹈覆辙。 果然,刘彻愤怒地用手一拍案几,高声对那名使者呵斥道:“朕的太子就在朕身边,哪来的太子起兵造反?” 使者吓得一哆嗦,跌坐在地,抬眼望去时,惊恐地看到刘据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因为刘彻方才在歇息,殿内的烛火点得不甚明亮,一向俊美儒雅的太子的脸一半被火光照亮,一半留在阴影里,冰冷的目光朝使者投射而来的时候,竟然让使者感到了害怕。 “父皇病情加重,儿臣担忧特地星夜赶来,却不知有蛇鼠之辈,竟然在长安设下陷阱,先是让胡巫在太子宫故意放置巫蛊人偶陷害与我,又和父皇身边的侍从串通一气,诬我造反,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竟然要害我如斯?” “太子冤枉小臣,臣只是如实禀报。”那使者尚在狡辩。 张贺在刘据身侧问道:“如实?甘泉宫去长安城三百多里,太子连夜赶来也只得一程,你这些时辰来回两趟,就算快马加鞭连口水都不喝都赶不及吧?只怕使者连长安城都没进就急着赶回来报信了吧?” 使者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彻不耐烦地下令:“左右将此人拖下去,好生刑讯。” 在使者一叠声的“陛下饶命”的叫喊声中,刘彻对刘据说道:“朕在甘泉宫几个月,有些人是觉得朕病得不行了吗?竟然如此急不可耐?” 他对侍从喊道:“给朕穿衣,朕要赶回长安。” 但刘彻毕竟病重,才被搀扶着起来,就一阵急剧咳嗽,刘据和张贺连忙扶住他重新坐了下来。 “陛下息怒,身体要紧。” “父皇保重身体,长安儿臣先去,父皇只要吩咐儿臣就可。” “也罢,朕这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刘彻叹道,“先传金日磾和张安世上来吧,问问那几个黄门审问得怎样了?” 不一会儿,穿着侍中服装的金日磾和张安世走了进来。 金日磾说道:“启禀陛下,经审讯得知,那些黄门和宫人都是被常融收买的,平时在宫中散布一些关于太子和中宫的坏话。” 刘彻点了点头:“这些流言朕也听过,但从来不信的,敢在朕面前搬弄是非的,拖出去打一顿就好了。” “陛下英明神武。”金日磾谨慎地说道,“但让这些人传播坏话的,却是后宫一位美人,臣不敢妄议。” “但说无妨。” “正是前些日子来甘泉宫请罪的赵婕妤。” 刘彻的表情一凝,刘据也站在旁边,面上却露出并不那么惊讶的表情,张贺偷看了他一眼,觉得刘据心里其实早已猜测出了这个答案。 张安世到底年轻气盛,不给天子留下消化的时间,就马上接着说道:“赵婕妤不光和常融有过财物来往,根据一位宫女招供,还和出逃的望气者王劭频繁联系,臣疑心此女和望气者联合欺瞒陛下,所图甚大。” 刘彻气得拂了杯盏:“朕就知道这些假托神仙的人,最后总是来骗人的。” “那这赵婕妤,陛下您看该如何?”张安世追问道。 “理应让皇后先将其拘入掖庭,等查明后再议。” “陛下,皇后在长安城和太子宫的人起兵了。”金日磾提醒道。 [历史]大汉首辅_213 刘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长安城已经乱了,他无奈地问:“刚才那名使者可问出什么了?” 正说话间,就看到霍光从外面匆匆走入:“拜见陛下,那使者一看到其他奸人都已认罪,其中一名黄门还指认他和自己有过联系,吓得赶紧招认了,事先指使他诬陷太子的,是绣衣使者江充。” 刘彻沉默了片刻,毕竟江充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让他承认自己一时识人不明铸成长安大乱,刘彻还需要一些心理建设。 不过作为一个英明的皇帝,刘彻很快抓住了重点,长安之乱必须早点平复,否则皇后和太子宫中的人都会有危险,毕竟这场阴谋看起来就是冲着他们而去的。 “霍光,拟诏。” “唯。” “京城乱起,现已查明乱党乃江充一系,危及椒房储君,朕体不恙,未能及时赶到,故命太子刘据携带此诏,前往平乱。” “儿臣定不辱使命。”刘据跪下接诏。 刘彻又对张安世说:“将那个方匣拿来。” 张安世会意,从屏风后面一处暗格里拿出一个方匣。 刘彻吩咐道:“打开,递给太子。” 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个通体发亮的黑色虎形铜器,上面刻有金色的铭文,正是名闻遐迩的虎符。 “这是能调动三军的虎符。”刘彻徐徐说道,“以前一半在朕手上,一半在你舅舅手上,大将军故去后又交给了去病,这次去病回封国修养,将那半虎符暂且交还给朕,朕今日就暂交给你。” 刘据从匣子里拿过虎符,用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的表面,喃喃自语道:“两符相,即可调动军队。” “此去长安,不知适合情形,你且拿着虎符,如果事态严重,就用它调动军队,和你的姨父丞相公孙贺一起,对付乱党。” “孩儿知道了。” “你一路小心,等我稍有好转,就会立刻动身。”刘彻说道,“霍光、张安世,你们陪太子一块去长安吧,这里有金日磾守着即可。” 几人领命前去,刘据将原先带来甘泉宫的骑兵整合好之后,就匆匆出发了。 跟随他的那些太子宫的侍卫和椒房殿的士兵,听说长安城出了事,一个个惦记着同袍亲朋的安危,一路赶得飞快,终于赶在晌午时分赶到了长安城外。 原本安静祥和的长安城,此时笼罩在一整片乌云下面,不见天日,显得有些阴沉可怖。 本来应该人来熙往的城门,此时空无一人,半扇门敞开着,半扇轻掩,地上有不少东西燃烧过的痕迹,就连木质城门也被烟火熏黑。 透过高耸的城墙,可以看到城内街道有多处房屋起火,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贺上前扶起一个躺在地上哼哼的老人,这个老人的腿骨折断了,众人慌乱逃跑中竟然没有人记得带他一起离开,他只能无助地躺在地上。 老人看到张贺,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嘴里喃喃道:“城里昨天夜里就打起来了,都说是太子和皇后造反,要杀皇帝,打得不可开交,我们不想看热闹的就往城外走,想要暂避,不料想斜地里杀来一大群胡人,骑着马,手里拿着刀剑,凶神恶煞一般,将城守打跑还放了火,往城里杀进去了。” 胡骑?张贺抬头望向正朝这边走来听到老人说话的刘据,两人目光中都流露出一丝迷茫和惊诧,这长安城从哪里冒出来的胡骑? 这个巫蛊之祸,恐怕朝着和历史不尽相同的未知方向而去了。张贺看向空洞洞如同一张巨兽大口的城门,不知道城里等待着自己的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  绞尽脑汁写收尾( ⊙ o ⊙ ) 第182章 胡骑 长安城里已经是兵荒马乱, 百姓都闭门不出, 繁华的大街变成了两军曾经交战的战场, 非但空无一人,反而在上面垒起了壁垒,地上散落着遗失的兵器和来不及挪走的尸体。 几处浓烟滚滚的是犹在着火的民房, 里面倒是并没有人, 想来是被当做了临时的壁垒。 张贺他们是从雍城门进入, 一路经过东、西二市,此时夕阳沉落地平线, 只有几缕余晖洒落在墙面上,看起来仿佛血色染成一般。 这般情形,倒是和张贺最开始穿越来巫蛊之祸时差不多, 只是如今他身边有刘据带着一队骑兵并肩而行, 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 江充应该是带兵直接围攻了太子宫, 因此越靠近北宫的地方,街上越发看到许多披甲的卫士走来走去, 还有骑着膘肥匈奴马匹的胡人, 在四处转悠,查找可疑人士。 “这是隶属北军的长水、宣曲两支胡骑?”刘据低声说道,“刚才那老伯说的胡人就是他们?他们进城为何要又烧又砍?” 张贺心里涌起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他定下心神,对刘据说:“我们先去打探一下消息。” 刘据虽然奉旨回京平乱,但长安城经过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还没有摸清楚,因此出发前令手下侍从和骑兵都换了甘泉宫护卫的服装, 自己和张贺也在脸上粘了胡子等作为伪装,进城后被盘问起来,只说是皇帝派来刺探情况的先头兵。 张安世看到街上乱景,担忧地对张贺说:“阿母尚在张府,离北宫甚近,不知道怎么样了。” 北阙甲第地皮金贵,权贵们居住都要论资排辈,谁最有权势地位就住得离未央宫北宫门越近,张贺家原本住在比较靠近西市的角落里,但前几年张贺向家里摊牌了和刘据的这一层关系之后,就由刘据出力给张家在靠近未央宫和北宫的西南角的地界划了一套宅子,由张贺出资购入,接秦芸在此养老。 张贺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担心就带两个侍卫回家看看,将阿母安置妥当再过来。” 张安世急匆匆地策马前去。 张贺和刘据继续往北宫方向走,眼看望见太子宫北边高耸的飞檐了,却被一队士兵拦住:“你们是外面来的吧?这前面是不能走了?” 张贺觉得这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于是翻身下马,朝对面的中年士兵一拱手,客气地请问道:“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小弟可否请问一下为什么不让走了?” “前面江使者带领的官兵正和太子乱党在打着,你们过去当心两边都拿你当敌人打,那可不就成了冤大头?”那名士兵夸张地说,“我看你岁数也不大,这当官的神仙打架,倒霉的可不就是我们这些大头兵,别把小命莫名其妙给赔上了。” “大哥您知道太子的人在哪些地方吗?我好绕着走。”张贺紧跟着打听。 “太子的人守着北宫,听说就近占了武库,你离那块远点就没事。” 张贺还要开口,就听到刘据在一旁呵斥道:“张三,你还在磨蹭什么?我们这趟来京城是办公差的,要先找到绣衣使者才行。” 张贺嘿嘿笑了两声,对士兵说:“您看我还是挺怕死的,但是皇命在身不能不办,您可知道江充在何处?” “他带着官兵,应该在北阙附近吧。” “多谢大哥了。”张贺又凑过前去,压低声音问道,“小弟还有一事不解,这街上的胡骑是什么来头?这官兵不应该是咱们汉人吗?” “这是江特使连夜调来的长水、宣曲两支胡骑,对方可不好对付,要不是胡骑来得及时,我们这边还不一定打得过太子那边。” [历史]大汉首辅_214 “哦。”张贺见问得差不多了,就告辞离开。 刘据和他拐到一处没人的暗巷,两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当下之急,是要先找到太子宫的人。” “我们绕道去武库那边吧。”张贺点了点头,“避开街上巡视的官兵和胡骑。” 江充人在北阙附近,那里一定重兵把守,刘据就带人从里坊兜了一个大圈子,取道长乐宫,再来到武库附近。 这里的街道上垒起了好几道壁垒,地上也挖了壕沟,不让战马过来,刘据远远就看到太子太傅石德花白的头发冒出在障碍物后面。 刘据快步走了过去:“老师,我来晚了,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石德看到刘据,原本一天一夜崩紧了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就要俯身下拜:“殿下,你终于回来了,老臣无能,让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现在长安城都被江充那厮传播谣言,说太子已反,是我害你清名被诬。” 刘据连忙一把捞住石德:“老师莫要折煞学生了,奸人逼迫太甚,错不在老师,您还是把事情原委说一遍,我们再想办法。” 石德就将自刘据动身去甘泉宫之后长安城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地告诉两人。 原来江充早和甘泉宫那边的常融等人串通好,由常融在甘泉宫那边假传圣旨,让光禄勋韩说去捉拿太子,自己则派人强行闯入太子宫,要谋害太子,当时太子宫里只有由游侠扮作的假太子,还有史良娣和三位皇孙和一位皇孙女。那江充带来的人竟然想要先下手为强,直接谋害皇嗣,扮演太子的那位游侠看到史良娣和太子的儿子女儿遭到危险,当下就拔剑刺死了贼人,江充见情况不妙,转身便逃。 江充逃走后,知道事情败露,陷害太子的计划再也不能等待了,等不及甘泉宫那边的人回来,就对外宣布太子巫蛊诅咒皇帝,被发现之后杀死办案官员,有谋反的行径,遂带官兵包围太子宫,想要攻打进来。 太子宫的侍卫人手有限,只能死死守住大门,眼看就要不保,宫中卫子夫听到消息,当机立断发椒房殿的卫士,前去驱赶江充手下的官兵,两路人马在北宫门前斗了起来,江充更是污蔑皇后和太子勾结一起,起兵谋反,刚好扬州刺史魏姚回京办事,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来到北宫,带领椒房殿卫士和太子宫侍卫,一路将江充撵到了雍城门。 “魏姚回来了啊。”刘据语带欣喜,魏姚和张光,一文一武,这些年来一直是太子门下的得力助手,魏姚被刘彻外派去扬州之后,刘据还经常感叹身边没有魏姚,办事都不爽利了许多。 “既然魏姚都将江充打跑了,为什么现在局面又变成这番境地?”张贺奇道,按照常理推测,江充逃出城,接下来就该把他捉拿才对。 说到这里石德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挥动着拳头,吹着胡子生气地说道:“江充不仅是个小人,还是个国贼,他为了斗倒太子和皇后,竟然勾结匈奴人!” “长水、宣曲胡骑自建立以来,一直是训练胡人军队,大汉用人不论出身,一些归义胡人也和汉人一样参加作战,然后靠军功得赏。”张贺说道,“我记得这几年统领这两支胡骑的便是归降的东匈奴小王吧?” “正是。”石德回答,“没想到有一批东匈奴人,虽然归降汉庭已久,但内心还是向着匈奴单于,匈奴乌师庐单于被俘之后,在长安表面臣服,暗地里仍是怀恨在心,一直暗地里联络这些小王。” “可是匈奴已经被灭,残部早已远遁西域之外,在这边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啊?” “一头快饿死的狼是吞不下整个大汉,但是它却想要报仇雪恨。”石德提醒道,“你想一想乌师庐最恨的是什么人?” “是卫霍两家。”刘据在一旁回答道,“当初漠北一战是我的舅舅和表哥取了他爹的性命,瀚海决战又彻底将他赶出北方,最后还是我的表弟卫伉将他生擒回长安。” “江充想要对方皇后和太子,殿下您的外家是谁?是卫家,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霍大司马,是当朝丞相公孙贺。这些人江充每一个都想要扳倒,而对于乌师庐来说,正好是他仇恨的对象,这样他们两人怎不一拍即合?” 石德一言,如同醍醐灌顶,电光火石间,张贺终于将巫蛊之祸里的所有暗线都串联了起来。 在这个巨大的政治阴谋中,朝堂、后宫、匈奴,多方势力纠缠在了一起。 江充和太子有仇,太子上位对他非常不利,所以江充想要换一个方便他掌控的年轻皇帝;而和江充同样出身赵国的赵婕妤,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窥伺太后那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那突兀而现的胡巫也有了解释的理由,匈奴人本来就仇恨以杀他们战功起家的卫家,没有办法颠覆大汉,和内斗的汉人联手整死卫皇后和卫太子,让卫氏悉灭,也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这几方势力,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撼不动太子和卫家这颗参天大树,但当它们汇合成一股洪流,趁着皇帝和太子分隔两地难以联络,刘彻又病重昏昏沉沉,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纷纷出动,从各个角度对太子展开小动作,最终成功导演出了巫蛊之祸这么一出旷古烁今的巨大冤案。 不过还好,至少这一世刘据抢先见到了刘彻,也得了刘彻平乱的诏书,现在剩下来的就是调到能够抗衡江充和匈奴人手中士兵的军队了。 张贺的目光投向了长安城的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卡文,写完这个点了,大家晚安zzz 巫蛊之祸的研究文章里是有怀疑过参与谋害太子的势力里面有匈奴人,理由就是江充带着胡巫各种为非作歹,而且江充早年出使过匈奴,我借用了这个脑洞,包括前面章节里提到的瘟疫的脑洞也得益于那篇我忘记标题的学术论文 下章标题预告:北军 大结局努力收尾ing 第183章 北军 除了光禄勋所率领的禁卫军之外, 长安城内外还驻扎着两支官军——南军有一万人, 由未央宫和长乐宫的两宫卫士组成, 因为守卫在长安城南方而得名;北军则屯守在长安城外西北处,有几万精兵,下率八校尉, 守望着京畿重地。 张贺望向的北方, 正是北军屯扎的方向。 根据太傅石德所述, 江充目前手中掌握有期门羽林一万,长水宣曲胡骑一万, 再加上执金吾的缇骑三千,而太子这边尽管有皇后动用皇后玉玺紧急调动的两宫卫士,加上太子门客释放的囚徒和一些被发动的长安百姓, 总共也就一万三千人, 在人数上不如江充。 因此在胡骑入城之后局势就发生逆转, 太子这边的士兵都被逼退回北宫附近,还好控制了长安城的武库, 手头上有足够的武器, 才能在街头垒砌临时工事,抵御官兵的进攻。 在长安城如蛛网密布的大街小巷上,唯一能进行的战斗方式就是巷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在兵力上无法压制江充,那么很难再次取胜。 石德忧心忡忡地对刘据说:“不如殿下带着皇后和皇孙们先从安门出城?这里臣等自会死守到你们平安离开。” “我回来不是为了让老师和门客们陷入如斯险境的,这样即使我侥幸逃脱, 以后又如何服手下之人?”刘据摇了摇头,拒绝了石德这个壮士扼腕的建议。 张贺悄悄打量石德,这位平时德高望重的大儒早已花白了头发,此时却眼神明亮,看向刘据满是慈爱之情,只见石德开口说道:“太子这个时候还想到人心向背,老夫甚慰,但事有轻重缓急,太子应当先保重贵体,再图来日方长。” 张贺不由得猜想当他刚穿越过来的那次,刘据在兵败之后决心带着皇孙逃离长安城,也许就是听从了这位长者的劝告。 历史上石德的结局没有被记载,但并没有他跟随太子离开的记录,这位出生在一个教科书般的方正君子的万石世家的夫子,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在太子蒙冤被江充逼迫的时候,断然提醒刘据想起前朝扶苏之事,支持自己的学生起兵展开了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手段。 刘据兵败之后,跟随太子起兵的人都被捕问罪被杀,留在长安的石德恐怕也难逃过这场血腥的清洗。 这般想着,张贺看向石德的目光就越发有些肃然起敬了起来。 刘据却肃然对石德说:“老师莫要担心,还到不了那般需要破釜沉舟的地步,我已经拿到了父皇的诏书。” 说完刘据从袖中将刘彻那封诏书拿了出来,石德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展开一看,不由得浮现出十分喜色来:“确实是陛下的帝玺所印。” 刘据登上一处用沙包垒起用来阻挡对方骑兵冲击的矮墙,将诏书在众人面前朗声念了一遍,周围太子宫的门客和两宫卫士,还有那些释放的囚徒和长安城过来帮忙的热心百姓,听完都欢呼了起来。 “陛下英明,知道奸人作乱,我们是在为陛下做事。”大家的士气顿时高涨了起来。 [历史]大汉首辅_215 刘据还补充道:“这次参加平乱有功的,日后我会启禀陛下,有罪的全数宽赦你们的罪名,平民比照军功嘉奖爵位。” 听得众人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活捉江充立一大功。 “陛下威武,汉军威武,保卫皇后和太子,清除奸臣乱党。”张贺趁机喊起了口号,又继续带动了一波气氛。 “大家稍安勿躁。”刘据适时地泼了一盆冷水,“现在以我们的兵力,杀出去只是增加伤亡而已,我并不想长安城的卫士和子民们因为奸人作乱而受到伤害,更不愿意大汉的士兵们同袍相残。” “那我们要怎么做呢?”一个年轻的囚徒问道,“如果我们不打,对面就会来杀死我们所有人。” “我们要确保一次攻击就能取得胜利,为此我们需要更多的能和江充抗衡的兵力。”刘据说道,“我将会在这里指挥大家一起抵御江充所率军队的进攻,死守北宫和武库,与此同时我让张贺带着这份诏书赶去北军,将那边剩下的士兵全部调入长安。” 张贺拔出腰间长剑,指天发誓:“请大家放心,我一定尽快将北军带来,协助对付江充乱党。” “此行危险,母后给我的三十名骑兵,你随身带去吧,也好护你一路周全。”刘据此时已经从矮墙下跃了下来,走到张贺身边,低声关切道。 “长安城里胡骑众多,我们这边骑兵非常宝贵,还是你留着吧。”张贺摇了摇头,“我只需要挑选十名囚犯跟我去就可以了。” 跟随太子这边的除了专业的两宫卫士和有些武艺傍身的太子宫侍卫之外,比较弱小的就是囚犯和平民了,但囚犯比起平民来却有一个优点,他们已是亡命之身,打起架来非常不要命,所以这也是以往军队缺少人手的时候,刘彻经常发动囚徒从军的原因之一。 刘据张口还想反对什么,却被张贺握住了手,温热的体温通过手心传了过来。 “信我。”张贺说完,对着刘据微微笑了起来。 刘据觉得自己被张贺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张贺趁机大声对众人说道:“我要挑十个囚徒跟我同去,有谁愿往?” 不少人举手,张贺在举手的人里看到了刚才发问的那个年轻囚徒。 “你叫什么名字?”张贺走到他面前询问道。 “回禀君侯,小人叫做如侯。” “如侯?好名字。”张贺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了,历史上刘据正是从囚徒里挑中了这个叫做如侯的人,持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但是被刘彻派来的侍郎马通迅速赶到,告诉胡人如侯的符节是假的,将如侯处死,而由马通率领胡骑进入长安对付太子一方。 历史上的如侯虽然功亏一篑,但这次让他跟着自己前去北军调兵,也不失为一种机缘。 于是张贺笑眯眯地对如侯说:“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长安城发生动乱,太子和江充两边的人都宣称有皇帝的旨意,对方才是乱党,光禄勋韩说回到长安之后就闭门不出,俨然装死成了个乌龟,那么北军大部分士兵也在护军使者任安的约束下,按兵不动,没有见到真正的诏令就紧闭军营大门,不参与任何一方势力。 张贺骑着马飞快地从安门偷偷出城,一路飞奔,赶到了北军军营的南门之外,就坐在马背上,对着紧闭的军营大门高喊:“北军护军使者任安何在?我奉陛下旨意前来调遣北军协助太子平乱,还不速速开门迎接诏书?” 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半,任安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拜着接过了诏书,看了一遍之后,有些谨慎地反复打量,似乎是在鉴别诏书真伪。 虽然很多年之前拜访卫青的时候,和当时还是大将军长史的任安略微打过交道,但比起上一世明知会触怒皇帝而死也不忍看父子相残开城门放走太子一行的田仁,任安这个人对于张贺来说,要捉摸不定很多。 历史上刘据也是来到这个地方,站在车上将符节颁给任安命令其发兵,但任安看出符节有诈,拜受符节后返回营中,闭门不出,没有实际行动支持太子,却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太子。 张贺有时候会想,如果太子在对战中占据了上风,任安会不会发兵?但是历史没有如果,现在他站在任安面前,手里拿着货真价实的皇帝诏书,口袋里还揣着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要说自信心爆棚都不为过。 “怎么?任护军怀疑我这诏书有假不成?”张贺微笑道,“这可是我听着陛下亲口叙述的诏书,光禄大夫霍光手书的字迹,天子玉玺加印,您看看可有一处不妥当?” “并没有什么不妥。”任安连忙反驳道,“但是我虽然司调度北军之职,但北军由八校尉之首中垒校尉主掌……” 张贺看着任安欲言又止的样子,恍然大悟:“原来北军也并非铁板一块,你们内部也起了分歧,我就说为什么任护军这边可以管辖部下闭营不出,那边长水、胡骑校尉却直接杀入长安城,和那江充勾结一气。” 任安叹了一口气说:“不止长水、胡骑,还有步兵校尉也和江充交好,此时已经不在军营里了。” “那中垒校尉人在哪里?他不管这事?也不怕陛下病好回长安后治他个故意放纵部下之罪?”张贺厉色道,“他倒是好胆色,明里暗里做了江充的打手。” “他人在军营中,就是这个人刚愎自用,脾气不好惹,一言不合就打人,你才带了这么点人,可要小心为上。”任安提醒道。 “我怎么也当过越骑校尉吧?”张贺道,“我不用见中垒校尉了,你带我直接去分头见剩下的三路校尉,我就不信我用虎符还调不动他们。” 任安听到张贺提起虎符,略带惊讶却又表面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张贺一眼。张贺这个人他也知道算是太子的心腹,在刘彻面前也说得上话,虽然刘彻人没有亲自来,但竟然将虎符也给了太子,那些想趁着霍去病和刘彻离开长安就动手的人,他们以为的机会恐怕从来没有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小霍的存在感,他这个无敌外挂如果存在感太强就没主角什么事了2333 这次想玩个巫蛊2.0弱化版也是把小霍调离长安才有可能发生的,不然江充他们根本没胆子下手 史料记载江充当酷吏的时候经常没收权贵的车马财物充入军队,北军小金库因此多了不少钱,所以我就阴谋论了一下江充和北军也存在一些不可描述的钱财交易——不过这么一想公孙敬声的北军贪污军费案就有点细思恐极了,果然人不能脑洞太大,一YY好可怕 PS:查西汉军制查了半天,所以今晚更新又到这个点了……然而悲剧的是我还没分清楚那几路官员和军队的分工,有些含混,反正大家凑合着看吧,只能保证大框架不出错,细节胡诌了,趴地 第184章 巷战 张贺最先去的是北军八校尉之一的越骑校尉, 这支队伍前身是大汉打下诸越之地的时候, 归义的越人骑兵里一部分来中央军队所组成。 当年张贺和楼船将军一起平南越有功, 刘彻封了他一个校尉的官职,张贺就曾经在越骑校尉的前身兼职,当初做过他手下的那些越人, 现在已经成了这支越骑中管事的老资历。 所以张贺只要一出示虎符, 那些人很快就表示愿意和他一起发兵协助太子。 离开了越骑营, 张贺下一个去的则是虎贲营。 《书》称武王伐纣,戎车三百两, 虎贲三百人,擒纣於牧之野。言其猛怒,如虎之奔赴。 宣春侯卫伉自元封五年擒获单于有功之后, 升为将军, 和霍去病一起去受降东胡时被封虎贲将军之号, 平时在北军也负责管理北军里这支最为特殊的虎贲军。 所谓虎贲军都是历来战死的将士的遗孤,是从小培养起来的精英骑兵, 刘彻将这支军队交到卫伉手里, 也是表示信任的意思。 张贺过去的时候刚好卫伉也在军营之中,看到张贺就喜道:“我听说你来北军了,太子表哥还好吗?” “他还可以, 南军占据了武库,还能撑一些时间,就等着你过去解围呢。”张贺笑道。 “那是,赶紧秀一下你手里的虎符, 我们马上就出发。” “我们两支队伍合并总共有一万人,刚刚和江充手上的兵力持平,只是还不占优势……”张贺沉吟了片刻,“得想办法把北军剩下的一万兵也调出来才好。” “那中垒校尉唤作赵顺,和江充是同乡,平时颇有些交情来往。”卫伉说道,“剩下的一万兵都握在他手里,恐怕不能轻易调动。” [历史]大汉首辅_216 “陛下的虎符也调不动他不成?”张贺惊讶道,“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若是见到虎符信物倒是不敢不尊调令,但是他却有办法把你拦在营外,只要不见到你,事后还不是他怎么解释都行?”卫伉摇头说道,“此人奸滑得很。” “还有这种操作?”张贺颇感意外,不过他并不因此受挫,而是豪气地一挥手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硬闯进去好了。” 张贺和卫伉带着胡骑和虎贲两队人马冲破中垒军营,闯入中垒校尉的武帐时,赵顺尚且躺在床榻上迷醉,地上扔了不少饮空的酒坛,恍惚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彻骨的寒气从剑刃抵上柔软的脖颈,他才惊醒过来。 “你们竟然随便闯入军营,挟持官员?”赵顺瞪大了眼睛呵斥道。 “贪污枉法,长安城乱了套,却在自己大营喝酒,放纵手下校尉带兵助纣为虐的官员吗?”张贺冷笑道,“这样的官员,还是向陛下禀明情况之后免了吧。” “大胆,竟然敢妄用陛下的天威来威胁我。”赵顺对手下吩咐,“快将不服军纪,私闯北军的□□羽拿下!” “刚才你说了□□羽是吧?”卫伉将紧挨着赵顺脖子的刀锋再往前递了递,对中垒军大声道,“你们若是再进一步,恐怕他的项上人头就要不保了。” 中垒军都停下脚步,对卫伉说:“你们想要做什么?放开赵校尉。” 卫伉老实不客气地一脚将赵顺踢翻在地,踩在他身上:“你们的赵校尉疑和贼子江充一道,参与谋害皇后太子,更有玩忽职守、贪污和中饱私囊等数罪,我看还是早些交给廷尉查处吧。” 张贺见卫伉威风得差不多了,从袖中取出虎符高举了起来:“虎符在此,北军全体将士听我号令,随我和卫伉一起,即刻披挂上马,去长安城内平复江充乱党,如有违命着,如同赵顺。” 张贺说完之后朝如侯使了个眼色,那如侯在来的路上已经和张贺筹划过了,此刻心领神会,上前对准赵顺就是一刀,那新鲜滚烫的人血泼洒了出来,吓得卫伉赶紧躲开。 “你还真说杀就杀啊?”卫伉抱怨道,“我还以为你要将此人送交廷尉。” 张贺压低声音回答:“非常时刻,需要立威,事后我再一并向陛下请罪。” 新砍下来的人头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北军其他原本还不想听从张贺命令的,都惊吓得闭嘴遵命了。 在护军使者任安的调配下,北军剩余的两万士兵,在张贺、卫伉的带领下,一路朝着长安城而来。 而此时在长安城内,张安世正在偷偷潜入光禄勋官署。 他先前回到张府安置好了母亲和家人,折返回北宫和刘据汇合。当张安世过来武库的时候,太子的几个门客正在激烈地争论,因为他们听说光禄勋韩说一回到长安就闭门不出,疑似避祸。 刘据觉得韩说刚被他们警告过,回到长安心里也应有点数,不至于像缩头乌龟那样躲藏起来,任由自己的光禄勋所辖卫士全部落入江充的掌控之中。 石德却认为,韩说虽然是从大将军的校尉起家军功封侯,但韩家和卫家关系并不亲近,自从卫青去世之后,韩说也久未上门走动,他就算顾念也不剩下多少旧情了,说不定还更倾向于江充一党。 魏姚反对这个猜测,他觉得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光禄勋是要负责的,再明哲保身也不至于玩消失,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让韩说无法再出来号令卫士。 于是张安世自告奋勇表示要去韩说府上打探消息。 因为长安城的卫士都被刘据和江充两边的人调遣走了,所以韩说所在的官署门口静悄悄的,大门紧闭,连个守卫都没有。 张安世从一侧翻墙入内,穿花拂柳,熟门熟路地来到韩增的居所——韩增和他的哥哥颇有些交情,所以张安世多次来此拜访过韩增。 他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朝房间里打量,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却吓了一跳。 原来韩增被人五花大绑在一棵柱子上,旁边有两个拿刀的壮汉,坐在一旁打盹,看守着韩增。 原来光禄勋父子不曾出现,却是被人绑住了吗?张安世这般揣度着,冲着太子给他带来的两个高手略微点了点头,是动手的意思。 那两个高手会意,一左一右破窗而入,很快将两个反应过来想要拿刀砍过来的壮汉打晕,然后将韩增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光禄勋现在何处?”张安世问道,“长安城现在乱了套,你爹不出现,江充简直为非作歹了。” “呸,江充那小人,我们便是着了他的道。”韩增愤道,“家父也被关了起来,你且随我来。” 张安世这边跟着韩增去解决韩说,详情不叙,却说刘据这边,江充带着骑兵开始发起了最后的冲击,已经有两层垒起的沙包矮墙被冲垮。 江充命人从少府搬来了建筑用的木板,铺在壕沟上,让士兵可以冲过来,两边箭矢如流星般互相招呼着,眼看最后一道工事也要被突破。 “殿下你先退后,万一防线被冲破,这里有我和兄弟们挡着,您快点离开吧。”张光手里提着长剑,一只胳膊在刚才的对战中被砍中数刀,正在流血不止,肩头上也中了一支箭矢,还未来得及拔掉就要应付胡骑的下一轮冲击,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悲壮。 刘据虽然被众人簇拥着保护了起来,但是他弯弓搭箭,用高超的箭术对付匈奴人,此时一边拉弓不停一边说道:“我岂能丢下你们先行逃命?” “殿下,形势危急。”石德劝道。 “无妨,我已经让霍光先行带史良娣他们出城,母后在未央宫,江充乱党一时间还不敢去冲击皇宫。”刘据回答,“张贺还未回来,我们再坚持守住阵地,现在还不能退,武库若是丢了,接下来就会迅速溃败。” 张光咬了咬牙,甩了甩流到眼睛里的汗:“那我就死战到底。” 魏姚是文官,此时负责后勤,在武库里清点武器,将能用的送到前线。此时听得他在众人身后惊喜的声音传来:“殿下,武库里发现了两箱还未使用的震天雷。” 刘据眯起眼睛打量着不远处逼近的胡骑,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期门、羽林两支精锐部队,叹息道:“期门、羽林都是我舅舅年轻时打造出来的精兵,延续到现在,只是被江充伪造陛下的旨意进行蒙骗,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使用震天雷这种杀伤力极大的武器,和自己人自相残杀。” “可尽量减少和汉军的正面冲突。”魏姚说道,“但匈奴人是为了报复大汉而来,殿下可以命人先扔两颗震天雷去威慑胡骑。” 刘据点头同意了,随着两声爆炸声响起,在最后一道壕沟面前,火花四溅,刘据又命人迅速在壕沟里扔易燃物,很快最后第二道防线成了熊熊燃烧的火墙。 在炙热的火舌的威胁下,还未被炸伤的胡骑先头兵纷纷后退,一时间两边陷入了僵持。 正骑马进入长安城的张贺一进城门不久就听到了连着两声爆炸声从北宫方向传来,他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不知道刘据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否安好。 “全速前进。”张贺下令。 北军很快来到了位于北阙甲第和北宫、未央宫三处交界的大街上,昔日王侯繁华之地,如今成了一个血与火的狭长型战场。 “报告将军,前面是江充等人的主力。”最先过去的一名小兵回来汇报,“我们是要等待战机还是冲杀过去?” 张贺正焦急太子那边的安危,马上回答:“直接冲杀过去。” “子珩,你冷静一下。”卫伉一把拉住了张贺的马缰绳,“我们不能乱冲,阵型不能乱。” 张贺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内心稍微平静了一点,才转动头脑思考起了战术:“命各个校尉军都打出自己的旗帜,将两面旗帜绑在一起举高挥舞,好让太子那边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全军听我号令,变换成鱼形阵,一鼓作气冲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就打完了吧…………巫蛊简化版写着都好复杂,如果写个张贺直接穿越到历史上巫蛊之祸然后原地翻盘的估计是惊天大作死级别的难写了吧,说实话历史上到了巫蛊之祸刘据战败那会,要怎样强力的外挂才能有回天之术啊?大家对此有什么想法吗?咱们讨论一下? PS:其实巷战可以写得更血腥一点的,但是那样会不会太残忍了,穿越改变命运之后我已经尽量对古人温柔了 [历史]大汉首辅_217 第185章 厮杀 张贺带着北军的骑兵们, 沿着弛道朝北宫方向冲入了江充的军队。他所摆的这个鱼形阵,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击敌军后方, 那些来不及反应的士兵纷纷慌乱了起来,乱生,则原本密不透风的战场整个被盘活了。 北军如鱼得水, 朝着对方的空隙逼近。张贺一边纵马向前, 一边带领着手下人高喊道:“尔等都被江充蒙骗了, 我带了陛下从甘泉宫来的诏书,命太子平江充之乱, 其他人等速速放下武器,转投这边,之前所犯的错全部既往不咎。” 一些士兵闻言退了开来, 虽然将信将疑地看着张贺他们, 却也没有再发起攻击。 只有胡骑还气势汹汹地掉转马头向他们杀来, 带头的正是在长安做了多年阶下囚的乌师庐。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匈奴人本就为报仇而来, 眼前骑在马上的张贺和卫伉, 哪个不是乌师庐心头的大仇。 匈奴人刚在太子扔出的震天雷面前吃了苦头,此时各个如狼似虎,扔了太子那头, 转而朝张贺他们扑来。 “胡骑怎么掉头跑了?”在战场的另一边,站在几个叠起的沙包上登高远眺的魏姚突然奇道。 刘据也放眼望去,只见原本逼近他们的胡人确实少了,而不远处的战场中间却起了骚动, 金戈刀剑碰击之声频频传来,而那乱军之中,有人挥舞着旗帜。 “那是卫伉所率虎贲军的旗帜。”眼尖的阳石公主很快认出了来人。 江充起事那天,她刚才和公孙敬声两个人相约去看望被江充诬陷不能自明的太子,就这样倒霉地被一起困在了北宫,成了太子一根绳上的蚂蚱。 刚开始阳石公主很是害怕,待在由史良娣率人守卫的北宫,这会霍光护送史良娣和皇孙们先行离开,阳石也和公孙敬声一起跑到外面,呆在刘据身边反而更加安全一点。 “是卫伉?”刘据欣喜地向众人宣布道,“定时张贺成功调动了北军,和卫伉一起杀回长安,现下正在和胡骑交战。” 石德也欣慰地感叹道:“张子珩现在做事越发能干了,我以为调动北军还要多花些时间。” “大家冲出战壕,杀入敌军阵营,和张贺两路夹击。”刘据下了命令,原本已经坚持守了一天一夜、脸上都有些疲惫之色的卫士们迅速振奋起来,跟随一马当先的刘据冲了过去。 张贺感觉自己在穿越一群又一群的匈奴骑兵,马儿飞跑的风里带来血和火焰燃烧的气味,莫名令他觉得熟悉。 十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穿越过匈奴二万大军,身边只有卫青和三千骑兵,见过了当时沙场上步步生死的大场面,如今这长安街头的厮杀,就成了小打小闹。 不同的是经过了这些年,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在战场上受到卫青照拂的毛头小子,而是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指挥者。 张贺沉着冷静地指挥着队伍向着敌军最为薄弱的地方反复发起冲击,就如一支利箭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布帛,北军所向披靡。 长水胡骑的首领看到己方颓势已生,遂发了狠,拍马朝张贺冲来,张贺在马上和对方缠斗起来。 经过了几次战场历练的张贺,剑法远比以前成熟,他灵活地避开对方的杀招,每一剑都直取对方的要害,眼看就要将对方斩于马上,没料到斜刺里冲来一个已经跌落在地上的匈奴人。 那人原本躺在地上,张贺骑着马,视线没有注意,只见那个匈奴人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朝张贺所骑的汗血宝马的前腿砍去。 汗血马颇通灵性,双蹄腾空跃起,没有让匈奴人砍到,但马儿自己却受了惊吓,嘶鸣腾跃不止,张贺连忙伏低身体安抚战马。 就在这个时候,张贺左耳听到利器破空之声,他连忙左手捉过剑来挡,却没有意料中的箭矢朝自己而来。 张贺瞪大眼睛,只见不知何时近身的胡骑首领喉咙上没入一支羽箭,鲜血喷溅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羽毛,而那首领的一只手尤自举着,紧紧拽着一把弩机,还未来得及向张贺发射,就愕然地栽下马匹,死于尘埃。 张贺抬眼望去,穿过一些正在和北军厮杀的胡骑,不远处刘据正骑在马上,他旁边的张光正在兢兢业业地帮刘据杀退逼近的敌人,而刘据手中握着长弓正在缓缓放下。 刚才那箭就是刘据在人群中看到胡骑首领想要偷袭张贺,迅速弯弓搭箭射死了对方。 这个时候卫伉从一旁策马过来,先是探身一刀砍死了地上那个袭击张贺坐骑的匈奴人,然后对张贺说:“好险表哥射死了头领。” “是啊,知道太子他们都安全我就放心了。”张贺冲骑在马上冲刘据回以微笑,刘据也朝他略微点头,两人颇有默契地带着手下士兵朝胡骑发起最后的冲击。 “长水胡骑首领已死,其他人放弃抵抗,投降可以活命。”张贺对着胡骑高喊道。 被他所震慑,有些胡骑竟然纷纷掉转马头,准备往直城门退去。气得乌师庐当场斩杀了两个逃跑的,怒吼道:“跑什么跑?我们在大汉的国都内和皇后太子打过仗,你出了长安城还能插着翅膀飞走不成?那汉人皇帝的太子就在眼前,杀了他再走。” 说完乌师庐率先朝刘据方向杀将过去,张贺心道不好,连忙喊道:“保护殿下,拦住乌师庐。” 说完和卫伉一左一右朝乌师庐率领的精锐骑兵绕去。 要说那些被江充矫诏调动的期门军和羽林军原先对张贺的说法将信将疑,现在看到满街的匈奴人骑兵想要杀死太子,心里也知道江充恐怕是骗他们的了。 因为皇帝再怎么不满太子,也不会让胡骑来截杀太子,这样诡异的事情竟然在长安城上演,而自己都成了奸人手中的棋子,不由得心生悔恨。 刘据看到乌师庐放话想要杀自己,也并不慌乱,只是唤道:“魏姚,现在看你的了。” 和正在英勇厮杀的张光不同,魏姚是文官,靠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他应声纵马向前,对着期门军和羽林军说道:“太子是国之储君,陛下和太子父子情深,就算有误会也只会下令捉拿太子来问,又怎会让匈奴人来谋害太子,现在分明是江充勾结胡人作乱,先前长安城的瘟疫,就是这些胡人故意在我汉家马厩等地投放病死的牛羊引起的,胡人亡我之心不死,太子母家卫家又世代忠良为灭匈奴立下赫赫战功,因此深受匈奴人痛恨,想要借江充谋逆之机将太子全家和卫家全数谋害,尔等受江充欺瞒,险些铸成大错,还不赶快随张贺、卫伉两位将军一起对付胡骑,保卫太子安危,戴罪立功。” 羽林军的前身是建章营骑,最初就是由卫青担任建章监的时候一路训练发展起来的一支精锐骑兵,现在羽林军中不少高级将领,最初都跟随卫青霍去病打过匈奴。 此时,看到卫伉披甲在马上厮杀的英姿,看到他后面那面烈烈飞扬的卫字战旗,又仿佛回到了那些热血飞扬的战场生涯。 “兄弟们,我这身军功都是当初跟着大将军打下来的,卫家怎么会造反?我们不能帮着匈奴人打太子,把这伙胡人从长安城赶出去。” “驱赶胡骑,保卫太子!”随着一声声的口号响起,羽林军率先加入了张贺他们迎战胡骑的队伍。 期门军的首领正在犹豫,突然看到华阳街上飞奔而来一队人马,约摸十几个人左右,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光禄勋韩说。 韩说对他手下的军队高喊道:“我被江充囚禁了起来,致使你们被其调动,我先前从甘泉宫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陛下,有黄门假传陛下的旨意让我去捉拿太子,已经被太子识穿。” 张安世在一旁补充道:“我当时随侍在陛下身边,为首的奸人已被当场诛杀,陛下严厉处置了这些人,并且亲自下诏让太子回长安城平江充之乱,并且授予了太子调动兵力的虎符。” “现在你们信了吧,诏书是真的。”张贺从袖中拿出虎符,高举起来,“这虎符也是真的,全部汉军听我号令,即刻围剿作乱的胡骑和江充乱党,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韩说也说道:“速速听从张将军号令。” 至此,被江充调动的汉军全部倒戈,局势发生了逆转,在长安街头支持江充的只剩下了一万胡骑和几千事先和江充勾结自知无法脱罪只能孤注一掷的北军。 而听说长安城大瘟疫是匈奴人导致的长安百姓也非常愤怒,他们除了小部分原先就被太子发动,勇敢地站在太子这边战斗的勇敢的年轻人之外,其他人虽然不敢直接和胡骑对着干,但躲在暗处,朝胡骑扔花盆、菜刀什么的,还是防不胜防。 原本在张贺、卫伉、刘据三路军队联合打击下已呈颓势的胡骑瞬间溃不成军,乌师庐无心恋战,带着精壮骑兵率先突围。 通往直城门的弛道已经被张贺、卫伉率领的北军堵住了,乌师庐只能朝北往西市横门方向溃逃。 这一天长安城的百姓见识到了日后还会在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奇景,在北宫和武库坚守了一天一夜的太子和部分南军卫士,在张贺卫伉带来的北军的帮助下,击退了匈奴乱党,匈奴人就如兔子一般飞快地在华阳街上策马狂奔,而打着太子旌旗和卫字帅旗的汉军在后面穷追不舍。 “说道那乌师庐好不容易逃到了西市门口,却被等待在那里的霍去病一箭射穿心口,真是大快人心。这位客官你听了如此精彩的故事,是不是觉得热血沸腾?要不要再加一碗西域来的葡萄美酒助助兴?” [历史]大汉首辅_218 多年之后长安城街头酒肆说书人说完这些精彩部分之后,如此对客人劝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补完三千字数,今晚还会二更^_^ 这章后面热血沸腾的部分我是听着《河西走廊》纪录片那首“励精图治”写的,气氛很合拍,感觉可以脑补成贺贺和太子一起创业 .xiami./song/mQOO5F78a43?spm=a1z1s.6659513.0.0.1qOcva 第186章 噩梦 凉爽的秋天的晚风吹来略微带甜的香气, 刘彻在昏昏沉沉中觉得, 这大概是甘泉山上桂子的清香了。 虽然将诏书和虎符交给了太子, 但刘据是他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虽然已经身为人父,在刘彻眼里, 太子一如当年那个刚诞生的柔柔弱弱的小奶娃。 刘彻到底是放心不下太子一个人前去平乱, 那长安城事态混乱, 他处理得了吗?但是最近刘彻的病情也是越发严重了,先前又是半夜审问奸人又是听闻京城乱起忙着委派布置, 很是耗费了一番心神,刘彻本来想要休息一会便动身去长安,没想到这么一番折腾之后病情更加严重, 他再接触床榻之后便觉得浑身乏力, 意识模糊, 竟是再也起身不得。 如果被这带着桂花香气的凉丝丝的空气拂面而来,刘彻竟然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那榻上坐起了身。 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走路就像一阵风,喊旁边随侍的宫女和黄门,别人都没有反应, 仿佛对他这个威严的天子视而不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我这是死了吗?刘彻这样想着,脚步却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不由自主地往甘泉宫的正殿走去。 巍峨的大殿矗立在甘泉山上,在黑夜里灯火通明, 刘彻有些忐忑地推开沉重的殿门,他总觉得在那扇黑色的大门背后,有什么他不想面对的东西在等着他。 大门打开了,殿内自然是处处点燃着枝状灯,辉煌的灯火,一如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在这里第一次送行年轻的将军远行。 在大殿灯火最盛大的地方,一身华丽正装的自己坐在宝座上,表情冷酷而肃杀。 刘彻看到另一个自己愤怒地对跪趴在地下的人说道:“朕不是派你去召见太子前来吗?你怎么独自回来了?” 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抬起脸来,赫然是之前刘彻让霍光审问的那名谎称太子造反的使者,他张开嘴说道:“太子已经造反,不听陛下宣召,还要杀了臣,还好臣逃了回来,方能向陛下复命。” 胡说,分明是你这个奸人在说谎,我已经命人将你关押起来了,怎么还在这里和“我”说话? 刘彻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一个呆在“刘彻”旁边的黄门抽抽噎噎地哭诉道:“太子非常不像话,当着臣的面假扮天子使者,光禄勋不信就被太子的门客当场杀害,江充也被他们捉拿,由太子亲自监斩,从太子宫搜出巫蛊偶人的胡巫也被太子在上林苑活活烧死,陛下您顾念父子之情,说是我们逼迫太子太急,但光禄勋仅仅是奉旨协助江充搜查,就被无辜杀害,太子已经不再是您心中那个宽厚的太子了。” 刘彻惊讶地发现那个黄门竟然是他派去交趾、此刻应该尚在万里之外的苏文,而苏文所说的东西更是令刘彻听得一头雾水,与此同时,那个坐着的“刘彻”也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内心仿佛在不停地斗争。 “丞相长史乘驿站快马匆忙赶来,有急事奏报陛下。”殿外黄门传道。 一个刘彻从未见过的山羊胡中年人穿着官服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恕罪,太子起兵杀了光禄勋韩说和绣衣使者江充,带兵进攻丞相府,丢失左丞相官印。” “刘彻”问道:“丞相现在在做什么?” 那人回答道:“丞相刘屈氂不敢妄自动作,目前只是封锁消息,让臣快马紧急来甘泉宫恳请陛下定夺。” 刘彻心想,那刘屈氂不是昌邑国国相吗?怎的成了丞相?这丞相是卫青去世后他一手扶大姐夫公孙贺上任了,到现在已经安安稳稳十多年了吧,这个没见过的长史一定是假的。 刘彻大声说:“来人,将这一派胡言,挑拨朕父子关系的奸人推出去审问。” 但是没有任何人听到他说的话,他就好像一缕清风,在每个人之间穿梭,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不能和那些人进行交流。 坐在宝座上的“刘彻”非常生气地开口骂道:“事情已经这样沸沸扬扬,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没有周公的遗风,难道周公能不杀管叔和蔡叔吗?” 这话说得很重了,以刘彻对自己的了解,这是要在非常震怒的情况下才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刘彻看到“自己”命霍光,并且在上面盖上玺印,但是这个诏书却不是给刘据的,而是颁赐给“丞相”刘屈氂的,“刘彻”这样命令道:“捕杀谋逆者,朕自会赏罚分明。应用牛车作为掩护,不要和叛逆者短兵相接,杀伤过多兵卒,紧守城门,决不能让叛军冲出长安城!” “不,你搞错了,谋逆的不是太子而是江充!”刘彻高喊道,但是没人理会他,他一着急,眼前发黑,又昏昏然晕了过去。 不知道在黑暗中过去了多久,刘彻模模糊糊听到一些马的嘶鸣声,感受到车轴敲击地面上凸出的石头时的颠簸,还有外面呼啸而过的风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刘彻发现自己整个人漂浮在了未央宫的上空,在那辉宏的前殿台阶前,刘彻看到自己的儿子将文武百官都召集起来,向他们发出号令说道:“陛下因病困居在甘泉,我和皇后派遣去的使者都没有音信传回来,我怀疑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奸臣们想乘机叛乱,我已经将首恶江充斩首,希望大家为了维护长安城的安危,和我一起驱除乱党,等一切平复下来,我自会去甘泉宫向陛下请罪。” 虽然刘据说的内容和刘彻目前的情况多少有些出入,但总归还是准备平复乱党的,刘彻心中宽慰,再接近看过去时,却好奇地发现刘据脸上的表情一副壮士断腕的决绝,神情自带一股悲凉之感。 刘彻想再近些问问刘据这长安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他一向饱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太子,此时愁眉不展,脸上露出了如同开刃宝剑一般的森冷之感。 当他当靠近的时候,只变幻成了一股凉风,拂过刘据的脸庞,朝他身后飞去。 未央宫宏伟的建筑群在刘彻脚下迅速后退,一处比未央宫更加富丽堂皇的大殿出现在他面前,那是建章宫的前殿,两侧的凤阙上,铜凤昂首迎风展翅。 刘彻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建章宫前殿的玉阶上,冷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刘屈氂:“来人,颁布朕的诏书,征调三辅附近各县的军队,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员,暂时都归丞相统辖,和占据武库的叛军交战。” 刘屈氂唯唯诺诺着离开。 “侍郎马通,现在拿着朕所发的符节,去调长水、宣曲胡骑,与丞相军会合。” “征调船兵楫棹士,交由大鸿胪商丘成率领指挥,协助丞相军。” 刘彻看着“自己”冷静地对大臣们下着一个个作战指挥安排,心里满意,如此周密的部署,想来那长安城作乱的江充乱党,这次肯定很快就会被收拾了吧。 眼前一阵眩晕,刘彻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长安城的上空,而此时的长安城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平和繁荣,在刘彻面前展现了一副狰狞的长卷。 在长乐宫西门和北宫之间的街道上,太子率领的由释放的囚徒和发动的长安四市的数万名百姓和丞相刘屈氂率领的官兵在街道上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地上到处躺着已经死去的人的尸体,鲜血像水一样流入街道两旁的水沟,整条街道就如同被血洗过一般。 人的呐喊,刀剑撞击的声音,马的嘶鸣声,还有弓箭破空的声音此起彼伏。 刘彻这才震惊得发现,那个站立在建章宫台阶上的“自己”口中的乱党竟然指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刘据在战斗中展示了远超过刘彻想象的冷静和坚韧,也许是身上也流淌着的另外一半来自卫家的血里天生的对战斗的悟性,刘据在五天艰苦卓绝的战斗中迅速成长起来,带着一群临时组成完全没有训练过的队伍,竟然把丞相刘屈氂率领的正规军打得哭爹喊娘。 但是“刘彻”的手段肯定比儿子更胜一筹。随着“刘彻”亲手派遣的侍郎莽通追上胡骑,斩杀如侯,带着胡骑进入长安城,捕获太子少傅石德;而大鸿胪商丘成奋力拼杀,捉住和石德一起指挥太子方队伍的太子门客张光,太子这边开始溃败。 再加上长安城里到处在说“太子谋反”,原本依附太子的民心也渐渐失去,与此同时更多的官兵加入丞相那边的军队,刘据没有办法,只好往南逃向覆盎门,准备从那里逃出,将一整个刀山血海的长安城留在了身后。 刘彻发现自己来到了未央宫椒房殿的上空,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旨前往收回皇后的印玺和绶带。 身着华服,鬓发斑白的卫子夫脸上露出了决绝的神色,她平静地询问宗正刘长:“太子已经平安出城了吗?” [历史]大汉首辅_219 刘长恭敬地回答:“司直田仁私自放太子出城,被陛下诛杀,御史大夫暴胜之曾阻拦丞相杀田仁,被陛下问罪,惶恐自杀。” “田仁是个义士,我该好好谢谢他。”卫子夫微笑而客气地说,“皇后玺绶我先前发长乐宫卫士的时候用过收起来了,两位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在椒房殿的高台上,卫子夫转头朝西北望了一眼,在这里依稀可以看到遥远处建章宫高耸的凤阙,她收回眼神,再也不留恋地迈步走进寝殿,长御倚华将殿门轻掩上,将如血般落日的余晖挡了外头。 卫子夫在铜镜前坐了下来,看着镜中早已衰老的面庞,闭上了眼睛。 幽暗深处似乎有孩童唱着那首曾经长安城街头每个小儿都会唱的歌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卫子夫冷笑一声,抬起手绞断了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从此往后,天上人间,不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上曰:“侍郎莽通获反将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少傅石德,可谓元功矣。大鸿胪商丘成力战获反将张光。其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汉书·刘屈氂传》 巫蛊之祸太惨了,番外不想按照历史上真实的巫蛊之祸的流程再写一遍了,可能会从历史上张贺的角度简单交代一下 第187章 轮回 夕阳最终沉落了, 飘飞的白绫在夜色中舞动, 仿佛一缕消散的幽魂。 刘彻下意识地上前去抱解, 那悬挂在白绫上的人的脸却变成了刘据,一袭黑衣的太子紧闭双眼,身躯早已冰冷。 刘彻跌跌撞撞地推门出去唤人, 却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的农夫倒将下来, 身上扎满了箭矢, 还有多处刀伤,表情狰狞, 似乎临死前还在和什么人搏斗。 在更远一点的地上,躺着刘据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刘彻记得自己前不久刚抱过他们, 还是会撒娇的年龄, 其中一个面容长得颇似刘据。 而如今这些人都成了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再也不会回应刘彻的任何呼唤了。 一个声音从高空响起:“这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你容许了这样的惨剧发生。” 一幕幕画面迅速地在刘彻面前切换, 他看到了刘进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托付给别人, 在刘进身边跟着刘幸君和两个他不认识的年轻女子和男子。他们刚离开不久,就被人杀死在路上。 他看到了北宫里史良娣在发髻上簪上最后一朵绢花,然后冷笑着面对手持刀剑朝她逼近的卫兵。 他看到了长安城上血流如河, 几万的冤魂一齐在暗无月光的夜里号哭。 他看到那持续不断的杀戮,仿佛永无止境。 这难道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吗?刘彻想要阻止这些事情,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掠过。 最后画面定格在长安城一座陌生的楼台上,年迈的“自己”站在高台上, 临风远眺,泪如泉涌。 那个声音还在头顶回旋,冷漠、神秘又玄妙:“这一切都如你所见。” “这是个噩梦,不是真的。”刘彻高喊道。 “你所见到的,无一不是真实。”那个声音无情地回应。 “那么我就要改变它!”刘彻对着天空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至少这一切现在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确实有很多人和你一样,迫切地想要改变这既定的天命。”那个声音说完之后,在刘彻面前出现一团旋转的亮光。 刘彻用袖子遮在眼睛上方,勉强看清了光团里的画面,那是看起来比现在略微年长稳重些的张安世,跪在地上向自己求情。 “臣恳请陛下宽恕家兄的死罪,臣愿以身相代。”张安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石条路面之上,眼看磕出了血。 刘彻听到那个“自己”命人将张安世搀扶起来,对张安世说:“既然如此,就减为宫刑吧。” 张安世连连谢恩,接着画面一转,随着张安世来了一处狭□□仄的空间,张贺奄奄一息地躺在铺着几根枯草的地面上,旁边放着凉掉的粥。 刘彻从来没有看过眼神这么灰暗涣散的张贺,仿佛整个灵魂已经被从躯壳里抽取了,听到有人唤他“大兄”,只是茫然地抬起眼帘。 “人死不能复生。”刘彻听到张安世这般劝说张贺,接着又压低声音细语了几句,隐约听到了“皇曾孙”云云。 张贺的眼睛突然恢复了亮光,他抓住张安世的衣袖,双手甚至有些颤抖,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张安世握住了张贺枯瘦如树枝的手,轻叹了一口气,“活着才有希望,如今太子只余这一脉,大兄可千万不能再绝食了。” “我会活下去,保护好那个孩子,以报答殿下对我的恩情。”张贺郑重地说。 刘彻还要再看个究竟,却看到那团亮光自张贺身上发出,越来越亮,越来越扩大,最后纯粹的白光将刘彻整个人都淹没了。 那个声音在看不到的地方回响:“那么多人冤死的怨气和执念,才有了这么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所有的关键都在你看到的那个人身上,这便是上天赐给你改变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真实的唯一机会。” 刘彻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着,仿佛溺水的人刚从幽深的水底游将上来。 “醒了,陛下终于醒了!” 刘彻听到身边不少人欣喜地说道,金日磾膝行上前,脸上犹有泪痕:“陛下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刘彻在金日磾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镇定心神问道:“朕怎么了?” 金日磾哽咽着回答:“陛下昏迷了一天一夜,滴水不进,太医开出的药都喂不进去,臣等日夜为陛下揪心。” “一天一夜……”刘彻自然不能和众人提及他梦中的奇遇,只是迅速准备下榻——说来也奇怪,做了那个十足的噩梦之后,他身体里的病气反倒一扫而空,整个人也有力气站起来了,这不由得让他相信自己可能真的是遇到了神仙。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长安城里的太子不知道怎么样了,经过那个噩梦的折磨,刘彻再也不想经历一遍失去至亲的痛苦,他高声对宫人吩咐道:“给朕拿正装来,朕要立刻赶往长安城。” 在天子的车驾动身之前,长安城的太子正带领手下的士兵忙着收拾乱军和胡骑。 乌师庐带着精锐骑兵沿着华阳街匆忙朝西市奔逃而去,张贺和卫伉带着虎贲和越骑赶在后面。 眼看横门近在马加鞭,对手下匈奴人说:“快,冲过去杀死守城卫士,开门出城。” 张贺他们当然不能让匈奴人屠戮汉军,于是一左一右策马过去,挡住了胡骑的去路,缠斗在一起。 但是有两个匈奴人非常鸡贼,竟然弃了马,从地上飞奔到城门旁边。 正在这个时候,高大的城门竟然徐徐敞开了,乌师庐大喜过望,正准备扬鞭出城,却发现了情况不对。 [历史]大汉首辅_220 先前冲到城门口的匈奴人手刚碰到城门,那门就自行打开了,显然并不是被匈奴人撬开的。 从那敞开的城门口,一人一骑抢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来人红袍黑甲,披着褐色的披风,手里举起一把长弓,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休假回封国养病的骠骑将军霍去病。 此时夕阳刚刚有半个沉入远处的山峦之下,金红色的光辉整个从霍去病身后投射过来,使得他看起来像匈奴人膜拜的金人铜像一样威严无比,离他最近的几个匈奴人腿一软,跌坐了下来,如果看到恶鬼一般地往后退去,嘴上喊着:“霍去病,是霍去病来了!” 西市刚才躲起来的百姓听说霍去病来了,各个都有了底气,从铺子上捡起蔬菜瓜果,就朝还骑在马上的胡骑砸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乌师庐掉转马头就想往雍门方向逃跑,却被卫伉抢先一步拦住去路。 只听弓弦声响,是霍去病拉动了长弓,一支羽箭正中乌师庐的头部,其力道之大竟然将其颅骨整个穿透,张贺在一旁甚至都听到了骨头破裂的声音,想想都觉得很疼。 乌师庐瞪大了双眼,不甘地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扑腾了两个,整个人朝一侧跌落下马,当场断气。 卫伉命两名士兵检查乌师庐是否已经死透,自己和张贺一起开心地策马来到城门下,对霍去病说:“表哥你来了,我们打得还可以吧?” 霍去病摸了摸卫伉的脑袋,说道:“还行。” “骠骑将军的还行就是很不错的意思了。”卫伉美滋滋地领受了夸奖。 “我听到长安乱了的消息就快马赶来了。”霍去病脸上略微露出一丝笑意,“还好我的封地离长安不算远,据儿表现得也很不错。” 卫伉扮了个鬼脸:“偏心,说太子就是很不错。” 霍去病忍不住拍了卫伉故作夸张摆动的手一下:“都当爹的人了,还那么咋咋呼呼的。” 他转头对张贺说:“太子在何处?我过去看看。” 张贺就带着霍去病策马朝北宫方向而去。其实霍去病这次动身来长安,身边只带了十几骑亲兵,但骠骑将军杀伐果断,自带一身战无不胜的凌厉气势,光是他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城门口,就让溃逃的匈奴人吓破了胆。 再加上故单于乌师庐已被诛灭,胡骑群龙无首,很快就被北军全部打败。 刘据正在北宫的西宫门口指挥手下军队清除乱党,看到霍去病之后就走了过去:“表哥你身体可大安了?这么赶来可无事?” 霍去病跳下马回答道:“已经差不多好了,没想到我不在长安数月,这里竟然发生如此大事。” “可不是嘛,你可要养好身体,长安可少不了你。”刘据说道。 “那江充抓到了吗?” “江充此人非常奸猾,刚才竟然已经趁乱跑了。”刘据回答,“不过我已经命人传信将长安城的城门全部封闭,不再放一个乱党出去。” 韩说率领光禄勋下属卫队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搜捕乱党,但都没有找到江充,却在未央宫东面宫墙底下发现江充脱在地上的官服。 “他可能扮作士兵先行混出城了。”韩说推测道。 “此处是城南,西安门紧邻着未央宫南门,守卫森严,江充最有可能从安门或者覆盎门出城,逃入上林苑。”魏姚说,“江充必须抓住,否则放虎归山,不知道日后还有怎么阴害殿下。” 刘据略微思考之后就说:“那长安城这边就拜托表哥和伉表弟了,我自带一队人马,和张贺一同出城,追捕江充。”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了字数,江充药丸 第188章 望夷宫 夜晚的上林苑里, 马蹄声如同急急的雨滴敲击着地面, 两头小熊跟随着它们的母亲来到河边喝水, 被一队突如其来掠过的骑兵惊吓得连忙钻回了草丛,只露出了两个毛茸茸的小屁股在外面。 每个骑兵手上都举着燃烧的火把,在山野间走成几条游曳着的长龙。 张贺记得上辈子他和刘据在深山里逃跑的时候, 身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就连月亮也躲在云朵里。 想必此时江充经历的正是他们当初所经历过的吧, 张贺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据,只见他身披软甲, 即使彻夜骑马狂奔,仍然神采奕奕,指挥着骑兵在山间搜索, 和上辈子的狼狈不可同日而语。 上林苑固然宏大, 但对于在它里面纵横演练过的骑兵来说, 却熟悉得如同自家门口那半亩场坪一般。 很快刘据就得到消息,江充和跟随他的一队乱党可能躲在了望夷宫。 刘据带着众人就往这处宫室飞奔而去, 不多远就出现在前方沉沉的雾霭中。 说来这望夷宫也是有趣, 秦朝末年赵高作乱,将秦二世胡亥劫持在望夷宫,逼迫其自杀, 此时望夷宫虽然经过修缮,但因为这个不详的前朝旧事,这里一直人烟罕至,荒草都没上了大殿前的石阶, 使得整个建筑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殿下当心,让我先行开路。”张光手持长剑走在了最前面。 因为这里很少会有人来,所以守宫人都是白发苍苍的老黄门和老宫女——到了这个年纪本来可以外放出去了,但他们都没有了亲人,出宫之后也无法习惯外面的生活,刘彻就分派这些人去看守上林苑里的各处宫观楼阁。 想来这里的日子也是清闲,宫人们竟然在花园里种上了菜。被张光摇醒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黄门迷茫地说:“江充?这是谁?没看到有人进来啊。” “这位老人年事已高,想来也不知情。”刘据喊住了还想继续追问的张光,说道,“我们还是自己去找吧。” “那殿下可要小心为上,这里草木生长茂密,随时可能有人潜伏。”张光提醒道。 张贺拔出了腰间长剑,微笑着站在刘据外侧:“殿下由你我共同保护,你无须担心,其他人都拔出武器,搜索时留意周围动静,随时戒备。” 刘据也吩咐道:“派几个人去看守宫门,不要放任何人出去。” “我们这是瓮中捉鳖呢?还是打草惊蛇呢?”张贺用剑拨开草丛,嘴上还不忘和刘据开着玩笑。 “管他呢,反正江充再也不能指鹿为马了。”刘据回道。 江充此人在历史上虽然很有做一做赵高的潜质,但是他错估了太子的脾性,还未享受扳倒太子和卫家这两棵大树的喜悦,就被愤怒的太子亲手杀死。 而现在这一世,江充更是做不了赵高,这望夷宫,合该是他阴谋之路的终点。 大殿没有找到任何人影,太子一行人就往侧殿走去,在通过一条迂回的长廊时,张贺听到暗器破空的声音。 “小心!”他高喊道,后退一步,拽着刘据的手就往旁边闪了半步。 月光下闪着森冷光芒的飞刀几乎擦着他的面门飞了过去,紧接着从一旁的紫藤花架子下面闪出了一脸困兽犹斗的狰狞表情的江充,身边还跟着十几个黑衣人,看服装和那天在甘泉宫外袭击他们的是同一批。 经过在山林里仓皇的逃命,江充的衣袖都被荆棘撕成了碎布条,脸上也沾着土灰,丝毫不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 [历史]大汉首辅_221 他恶狠狠地拔剑冲向刘据:“今天我们鱼死网破。” 刘据举剑和江充斗在一起,此时东方渐晓,熹微晨光中,刀剑舞动的光影显得神秘莫测。 江充手臂上已然中了两剑,他掉转头往江边跑去。刘据带人追了过去,江充跑到江畔,见刘据近身,转过身将一包暗器劈头盖脸朝刘据洒来。 只见一片黑色的披风从眼前卷过,那些暗器全部打在披风上,被拂落地面。 张贺手里拽着披风的一角,朝江充冷笑道:“故技重施,当我们没有提防吗?” 江充往后退了一步,突然脚底打滑,往身后的涛涛江水倒去。 “快抓住他!”张光喊道。 张贺离得最近,一时没有多做考虑,就迈开一步,伸手抓住了江充的胳膊,想要将对方捞回来。 就在张贺的手抓住对方的那一刻,江充嘴角一咧,露出得意的笑容,张贺发觉有诈想要退回来,却已经迟了。 岸边石阶疏于打理,上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张贺踩在上面本就不稳,被江充借着后仰的力道往下一拽,和江充一起双双坠入江水之中。 江水湍急,打着漩儿将两人朝江中心推去。张贺本就水性不佳,本来还想扑腾几下游回岸边,却觉得手脚沉重,麻痹的感觉渐渐从手臂朝躯干传来——却是刚才替刘据挡暗器的时候,不小心在右边手臂上着了道儿,虽然只是一根细细的银针,但针尖却淬了毒,想来是能毒倒一头牛的分量,张贺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最要命的是,那江充还疯狂地拽着他要往水底钻,简直是不淹死他也要找个垫背的架势。 早在张贺掉下水之后,岸上就一叠声地叫:“张将军掉下水了,赶快救人!” 那张光早就带着几名壮汉跳下水,朝张贺所在的方向游去,但水流速度很快,他们一时还没追上。 刘据站在岸上看到张贺那边情势危急,早已失了分寸,要不是被左右拦着,早也跳下水去。现在看到江充还把张贺往水里按,刘据哪里看得下去,直接拿了长弓,一箭朝江充射去,正中后心。 江充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水面上泛出一圈又一圈带血的涟漪。 这鲜血的气味令原本已经整个人没入水中的张贺清醒了一些,是啊,他重生这一世,一路和刘据互相扶持,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现在江充即将被擒获,巫蛊之祸对太子的灭门之祸也可以避免,他怎么能在如此大好的时光就这么倒霉地淹死在江水里? 这么想着,张贺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上方游去…… 眼前的亮光越来越放大,张贺张开双眼,吐出一口吸到肚子里的水。 “张哥你终于醒了。”张贺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带着哭腔说道,“我还以为你救不回来了呢。” 旁边还有很多人围过来说:“张和这次真是命大,演戏的时候居然掉到河里,还好被群众演员及时发现,救助及时,不然我们剧组可要上社会新闻了。” 张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那个蹲在他旁边嘤嘤嘤哭泣的,不正是他隔了两辈子没见的片场助理小李吗? 雪亮的聚光灯悬挂在头顶,发出无机质又无情的光辉,提醒着他现在所处的是电视剧《汉宣帝》拍摄现场的事实。 刘据、刘彻、卫青、霍去病、卫子夫、赵婕妤甚至江充,都如同南柯一梦。 他这是……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近结局情怯啊,这卡文简直卡得没边了 今晚更少了五百字,争取明晚多更点,更到结局算了=___=++ 第189章 怀乡 张贺不敢去想刘据他们找不到自己会如何焦急, 他也很急啊, 但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到过去, 总不能再往水里跳一次吧?万一淹死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见他还在发呆,小李连忙摇了摇他的肩膀:“张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张贺努力消化了自己重回片场这个事实, 对小李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应酬式微笑:“我没事, 让大家担心了, 不过我还是有些难受,可不可以请假休息一天?” 导演看到张贺人没事, 就连忙大方地说:“你去休息吧,反正这两天拍的都是巫蛊之祸,暂时没你的戏都没关系。” 张贺辞别众人, 在小李的陪伴下回到酒店, 他一个人进入房间之后, 连忙打开手提电脑,开始进入百度搜索起来。 他想知道的是汉武时期的历史。 巫蛊之祸、刘据、西域、匈奴……一个个关键词输入了进去, 张贺颓然地跌坐回沙发上, 双手抱住了头,他内心波涛汹涌,急需要冷静下来。 从一个个打开的网页上搜索的是已经远隔两千多年的历史, 盖棺定论,无法被修改。 没有西域都护府,没有安北都护府,霍去病还是英年早逝, 刘据也在巫蛊之祸里失去了生命,仅仅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孙子。 历史并没有因为张贺发生任何改变,张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落水的瞬间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境,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化为泡影。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回旋——也许自己从未真正穿越过? 张贺摇了摇脑袋,将这个想法推出脑海,他相信自己经历过的“真实”,尽管现在失去了,但他会努力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 这么想着,他伸手从一旁的茶几上捞起手机,给在隔壁的助理小李拨了个电话。 “喂,张哥?”小李在电话那头很是热情地说,“休息得怎么样了?有什么事要吩咐?” 张贺对小李说:“你帮我去片场跑一趟,问一下场务接下来几天的拍戏表出来了没有。”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张贺接到了小李打回来的电话:“导演说巫蛊之祸是《汉宣帝》开头的第一个大场面,还有拍一周,因为你落水,原本导演给你加在这个大场面里的戏份已经都删了,跟组编剧说反正你这个人物历史上也没记载那会在干嘛,就是莫名其妙被阉了,不出场也不要紧……” 这边小李还在絮絮叨叨,张贺连忙打断他,问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我的下一场戏是什么时候?” “七天后,拍你见到婴儿刘病已的戏。” “那好,帮我买一张飞西安的机票。” “诶?!”小李惊讶道,“张哥你不会这个时候偷跑去旅游吧?当心被导演知道了记你一笔不敬业。” “不是旅游,我落水之后心情郁闷,需要去散散心。”张贺随口胡诌道,“正好去西安采采风,也好对张贺这个人物加深了解,能够更好地诠释。” “看来是我误解你了,张哥还是那么用功。”小李乐呵呵地给张贺订机票去了。 [历史]大汉首辅_222 飞机飞到西安上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张贺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机舱的窗口,他看到了之前网上就非常热议过的从飞机上可以看到的西安美丽的夜景。 辉煌的灯光将街道组成一个个田字形,几乎还原了汉唐时期的市井街坊,空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霾,让夜景显得朦胧梦幻起来。 在西安市区的西北角,有一大块地方几乎是黑的,只有零星的灯火,和周围灯火大放光明的景色大相径庭,张贺看到那个地方,心脏突突地加快了跳动,他知道,那个地方是他无比熟悉的、曾经无数次出入、生活、工作过的地方——汉长安城的遗址。 为了保护大遗址,西安政府一直没有在那块土地上进行过度开发,上面只有几个村庄和大片绿色的农田,因此显得黯淡无光。 飞机停落在咸阳国际机场,靠近西汉帝陵,走出机舱,连迎面吹来的习习凉风都仿佛带着古都的古老神秘。 张贺乘坐机场大巴来到钟鼓楼,入住秦唐一号酒店。之前他在电影学院上学的时候,暑假时曾跟随社团来西安旅游过,那时候住的是鼓楼附近的青年旅社,五十元一个床位,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 那个时候他对西安充满了新奇,完全是背包出行的游客心态。而现在他再次回到西安,感受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是他曾经生活过、奋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故土,比他在现代活过的年岁还要多,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适应了古代的生活,现在突然糊里糊涂又会送到现代,他发现自己对现代的感情已经抵不过自己作为“古人”的怀乡之感。 现在踏足这片土地,他只想找到回家的路。 张贺在现代没有什么亲人,在演艺圈里有几个酒肉朋友,却从来没有交心的友人,更遑论能够托付生命和一切,一旦分离就无比想念的爱人了。 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张贺在心里一遍遍描摹着刘据那张俊美的脸,不知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张贺也没有什么心情,只是简单喝了一碗粥,就叫了出租车往西安城外望夷宫的遗址奔去。 对于望夷宫所在的地址,《三辅黄图》是这样记载的:“望夷宫,在泾阳县界,长平观东,北临北夷,以为宫名”。 张贺搜索了一下,发现其遗址位于泾阳县蒋刘乡五福村和二杨庄北,曾经被考古队员勘探过,遗址中心处建筑遗物堆积层厚度超过一米,出土过秦代板瓦、筒瓦、葵纹瓦及各式卷云纹瓦当、铺地砖、空心砖等。 而望夷宫遗址的北面边界紧挨着泾河岸边,也就是张贺被江充拉下水的那个地方。 自古泾渭分明,泾河水更加清澈,含沙量少,白天看过去,倒映着河上的钢筋混凝土桥梁来来往往的汽车。 这里离开市区已经很远了,有五十分钟的车程,因此周围还是原生态的绿树,若不是远处的高楼如同积木一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天边,还有汽车的喇叭声提醒张贺此时身处现代,张贺简直要恍惚觉得自己还置身于上林苑中。 张贺是本着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的思路,想要看看在这里能不能找到什么可以回到过去的关键。 可是遗憾的是,他沿着遗址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愣是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一无所获的张贺心灰意冷地回到了市区,第二天他又去了汉长安城遗址。 他先来到了汉城湖公园,这里原来是汉长安城的漕运明渠,南来北往的货物都通过这里进出京城。 湖边西侧就是汉长安城的东城墙,如今只见一道矮小的土墙,长长地掩映在水泥路面旁边的绿化带内。 张贺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湖边骑行,很快就来到了霸城门遗址。 霸城门是长安城东面最靠近南端的城门,正对着长乐宫东宫门,不管当年多么气势恢宏,如今只剩下了一处两三米高的夯土遗址,静默无声地诉说着历史变迁。 张贺继续往前骑去,很快就来到了汉城湖拐角的地方。 这里是曾经汉长安城的东南角,有一个巨大的角楼遗址,经过了现代的维修,露出一个巨大的土质台基的样子,碧蓝的湖水在此拐弯,从这里可以同时眺望到长乐宫和不远处的未央宫遗址,一片绿色,间或几处村庄,显得原始而稚拙。 从拐角处沿着南城墙再往前,没多久就到了覆盎门,这是长安城南边三门里面最靠近东边的一个城门,也是张贺刚穿越到长安时,经过的第一个城门。 因此当他近距离接触这个土堆,将手放在密密夯土留存下来两千年都仍然保存着的建筑遗址上时,他心里浮上一股异常怀念之感。 在覆盎城门内,他第一次遇到了当时正准备出逃的太子刘据,他们匆匆从这座城门离开了长安城,那一幕幕冒险也自此开始。 张贺将自行车交还租借点,徒步踏上了黄土的地面,朝着那绿意深处走去。 虽然这里并没有道路,但张贺在心里描画出了长安城的各条主干道,他现在沿着这条道路,是一直通往未央宫的南宫门的。 整个未央宫遗址已经被西安市政府建造成了一个纯天然绿色的遗址大公园,公园里没有多余的建筑,只有被简单保护起来的各处宫室遗址,向偶然而至的访客诉说着那些历史的传说。 张贺看了一眼写着“汉长安城遗址公园”金色字体的大门,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在这里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第190章 溯源 未央宫遗址公园里最为醒目的一处便是前殿遗址, 经过历史变迁, 曾经借龙首原而建造的巍峨华丽的三重宫殿已经化为乌有, 荒草丛中再难觅得曾经的风貌,只有前殿高大的夯土基台,仍然留下了它存在过的印记。 张贺沿着在平台前方简易搭建的木质台阶走到了高耸的夯土堆的顶端, 站在这里, 整个空旷的遗址一览无余。 张贺曾经多次跟随着早朝的官员, 踏入这个长安城最为至高无上的政治中心,参与了一项项足以对后世留下深远影响的提议。而此时他独自一人站在被碧绿色的草丛覆盖着的前殿遗址之上, 只有从未央宫四面八方的风朝他聚拢而来。 前几天还生活过的地方,突然沧海桑田,变迁成为断壁残垣, 张贺心中充满了感叹。 他在遗址上走了很久, 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和穿越有关的提示。 张贺不由得思考了起来, 当时他穿越回西汉,就是在影视城的拍摄现场走着走着, 突然就从现代穿越到了古代。 难道就因为他演了一个电视剧里的张贺形象, 就要在巫蛊之祸的拍摄现场梦回大汉吗? 张贺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视了这一切中间关键的一环,自己当初是为什么会穿越到西汉?为什么那个穿越过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短暂的假期很快过去了,在接到了助理小李催促尽早返回剧组的连环电话之后, 张贺只能暂且乘坐飞机离开了西安。 不过这趟旅行也并非全无收获,在西安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当近距离接触那些记载着历史的印记的古迹时,张贺总能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联系。 西汉流行“天人感应”, 指的是人与自然万物同类相通,相互感应,天可以影响人世间的变化,向人们于是祸福灾祥,同样人也可以通过自身的行为来感应上天。 张贺作为一个叫做张和的现代人的时候,他从小就是一个孤儿,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其他的亲人在何方,只知道自己出自一户张姓人家。而历史上的张贺也是张家的大公子,这其中是否有种关联? 张贺决定等回到剧组,趁着拍戏闲暇,就积极查一下自己的身世。 《汉宣帝》里张贺这个人物的戏份虽然从开头的巫蛊之祸一直贯穿到宣帝登基之前,可以说电视剧前半部分都有他的出场。但这个人物在历史上记载不多,只知道他是太子舍人,巫蛊之祸后因此获罪,因为弟弟张安世向汉武帝求情而免死罪为宫刑,从此做了掖庭令,作为太子旧臣一直照看着武帝遗诏令养视掖庭的幼童刘病已。 张贺亲自为刘病已教书启蒙,让自己从张安世那里过继来的小儿子张彭祖和刘病已一起读书,使得两个小孩成为了非常要好的发小。后来刘病已长大后,张贺想要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他,和故太子结成亲家,但因为当时的皇帝是昭帝刘弗陵,谨慎的张安世坚决反对此事,所以张贺只好作罢,而是在自己的同事里物色了一位许广汉家的女儿,为刘病已促成了这门亲事。 [历史]大汉首辅_223 遗憾的是张贺没能或者看到刘病已登基,在他登基前几年就病故了。宣帝感念张贺的恩情,对他的身后事多有安排,还非常关照张彭祖。 虽然穿越之后就是张贺本人,但电视剧所拍摄的那段沉重的历史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如果说穿越后的张贺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历史上的张贺则更像是一个默默奉献,内心沉郁、感情不外显的老下属。 不知道为什么,张贺演这些剧情的事情,非常能够感同身受,简直达到了共情,就像真真实实经历过那些一样——在导演看来,这个他看好的科班出身的新人发挥了超出想象的精湛演技,有几幕哭戏把片场所有人都感动了,而当张贺看着饰演青年刘病已的当红小生沈白曦的时候,那个眼神就仿佛透过他看某个已经远去多年的故人,要有多细腻就有多细腻,简直是在电视剧里演出了电影的质感。 “张和你演得很好,等这部剧播出之后,你一定会红的。”导演拍了拍张贺的肩膀鼓励道。 张贺微笑着感谢,谦虚地表示导演过奖了,这种得体的行为让剧组其他人都对他更加夸赞了——这个年轻人受到大导演表扬也不飘飘然,能沉得下心,是个可造之材。 不过只有张贺才知道,他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宠辱不惊,是因为他内心里真的不在乎了。 如果换成以前的张和,被宁导夸奖上两句,他肯定乐得能飞上天,并且以此为鞭策,更加努力地去经营演艺事业。 但现在他其实已经对于张和这个身份全然陌生了。 在别人看来,他是以精湛的演技表演着张贺,而对于张贺来说,他其实是在努力扮演一个叫做张和的演员,而当他在聚光灯下扮演着属于“张贺”的人生和喜怒哀乐时,他才有一种更加熟悉和自如的感觉。 电视剧杀青后不久,张贺开始寻找自己家的族谱,他从图书馆开始找起,又跑当地的地方志,寻访张氏族人,几个月后还真被他找到了遗失在民间的张氏族谱。 在族谱上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的名字,他的父亲叫做张玄,是张安世家旁支的第四十五代孙。 根据他之前在拍摄电视剧之前做的功课,他当然知道张安世在昭帝朝时被封为富平侯,侯位一直传到了玄孙张放,在东汉时期张家还享有侯爵,可以说是百年世家,风光无比了。 不过这一次他在网上具体搜索了张安世相关的资料,发现张安世家族墓地已经在2008年被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发掘。 这些新闻引起了张贺的注意。经过三年的发掘,考古人员在墓园范围内勘探发现了张安世及子孙墓葬14座,其中包括张安世和他夫人的墓葬。 做为麒麟阁功臣排名第二的股肱之臣,张安世为官五十多年,在霍光去世后更是以大司马卫将军领尚书事位极人臣。 因此当他去世之后,根据《汉书》记载,“天子赠印绶,送以轻车介士,谥曰敬侯。赐茔杜东,将作穿复土,起冢祠堂”。这样一座规格超级豪华的列侯家族墓葬,可惜千百年来遭受盗墓贼不知道多少次盗扰,大部分墓葬都已经被盗空,尽管如此还是在张安世夫人墓里出土了九凤陶壶等精美文物。 位于家族墓地西北祠堂遗址旁边的一座大墓,却在考古结束之后悄然封存。根据新闻推测,这座墓可能是唯一一座没有怎么被盗墓贼破坏的墓葬,考古人员担心现存技术会毁坏里面的精美文物,所以做了封存保护处理。 张贺没来由就觉得这座墓可能有着他想寻找的秘密,于是他特地拜访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 为了能够从考古院那里看到一些不对外公布的文物和资料,张贺还动用了一些明星的能量。这个时候电视剧《汉宣帝》正在央视一套热播,被古装偶像剧霸屏的电视观众时隔多年终于等来一部质量过硬、剧情精彩、主要演员全员颜值在线等古装正剧,一时间成为热议话题。 而凭借在电视剧里精彩的演绎,张贺也收获了一批好感他的剧粉,打着为电视剧宣传的名义,他托宁导的关系联系了考古研究院——电视剧请了一位秦汉研究的大牛作为历史顾问,他一个电话,考古所就非常给面子的答应和张贺见面,做一期关于探究人物背景历史的节目。 在考古所里,张贺利用做节目的便利看到了不少并没有对外公布的等待修复的出土文物,还有对外暂时保密的第一手的考古勘探报告。 看完这些文物和资料,更加深了张贺的看法,那个重新封回去的墓确实有些特殊:张安世和夫人中心的墓园为一个正方形,四周挖有壕沟,而壕沟外面则是其他小型墓葬,里面埋的应该是他的直系子孙。 在张安世墓园的东北角有两处墓葬,其中一处就是唯一保存下来的M2墓,它们位于张家祠堂遗址附近,其墓道朝西,一直延伸到张安世墓园里,似乎昭示了它的主人和张安世之间某种密切的关系。 在做完这期节目之后,张贺分别请导演和剧组演员还有自己的经济团队吃了两顿非常奢华的大餐,感谢他们的帮助,又包了一处高档茶楼,和粉丝做了个道别聚会。 和这些人一一告别,并且宣布退出娱乐圈开始新的生活之后,张贺乘坐飞机悄然再次来到了西安。 小李作为他合作愉快的助理,非要坚持和他一起去,帮他最后做点事情,盛情难却,加上张贺接下来干的事情确实需要帮手,他就答应了小李。 于是月黑风高,当小李发现张贺带他来到凤栖原上一处人烟罕至的空地时,他有些谎了:“张哥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个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怪吓人的。” 张贺微笑着解释:“这里是张安世家族墓地,省里有规划建造考古遗址公园,但资金一直没拉到所以暂且荒着。” 得知自己可能站在一群古墓堆上,小李觉得更加慌了。尤其看到张贺朝一个微微高出地面的土包走去时,小李结巴着问:“张、张哥,你来这里不会是来倒斗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贺贺明天就穿回去了 太子表示望眼欲穿 第191章 归来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 张贺微笑看向小李。 小李连忙摆手道:“这违法犯罪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做, 回头是岸啊。” “谁说我要干盗墓的勾当了?”张贺摇头道, “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看。” “这……”小李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悚了,“您一个大活人,去古墓里看什么?再说这墓封得严实, 你也进不去啊, 我听说有些勘探过的古墓会安装报警装置, 您这一铲子下去,110就开车过来了。” “我自有办法。”张贺从兜里拿出一块玉珩, 对小李说道,“那咱们也自此别过,以后各自珍重吧。” 说完在小李瞪大眼睛的注视下, 玉珩发出淡淡的白光, 将张贺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他就这样如同没有任何阻挡一般,从容走进了墓中, 消失在了封土堆里。 一进入墓道, 玉珩下方的明珠就越发明亮,一条鲤鱼的虚影从明珠里冒了出来,正是之前昆明池的湖神。 “你可别吓坏这个人。”鲤鱼摆了摆尾巴, 吐出一个水泡,徐徐朝坟墓外面飘去,“本神还得帮你消除他的记忆,真是麻烦。” “那就有劳湖神了。”张贺嘴上客气着, 脚下却不停,一直往主墓室走去。 他一来到这里,就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他想要寻找的关键,应该就在紧闭的石门背后。 其实张贺刚穿越回现代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真的是大梦一场,但当他回到酒店洗澡更衣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玉珩从口袋里掉落出来,躺在酒店洁白的席梦思床铺上。 这个玉珩是他随身配饰,和刘据的是一对,是某年七夕刘据特地问刘彻讨要了名贵的昆吾宝玉,让工匠精心打造的。 玉珩上面雕刻着华美的龙凤纹路,张贺身上的这个是阴文,刘据身上的那个是阳文,两个玉珩可以完美相合。 玉珩两侧各有两个小孔,一边挂着他们年少时刘据送给张贺的小巧玲珑的青鸾玉饰,一边悬挂着昆明湖神当初吐出的明珠。 张贺在西安寻访那几天,他去昆明池遗址的时候,湖里鲤鱼曾经留下的一缕神气唤醒了龙珠,时不时能从里面闪现出鲤鱼游动的虚影,等张贺这次来到张安世家族墓地做节目的时候,也许是受到了这里强大的气场的感召,变幻出来的鲤鱼虚影竟然能和本人那样说话。 比起张安世墓豪华的列侯规格,这个墓的规格仅仅是普通列侯标准,但是墓道两侧还是摆满了不少精美的陶俑。 虽然考古所觉得这可能是唯一一座这块墓地群里没被盗扰过的,但其实里面也受过早期盗墓贼的骚扰,很多陶俑碎了一地,脸上带着斑驳的褪了大半的色彩。 张贺来到石门面前,说来奇怪,看起来非常沉重的石门,他用手一推就打开了,张贺没有看周边的空间,而是直接朝摆放棺椁的主室走去。 [历史]大汉首辅_224 这是一个砖室墓,里面比较高敞,鲤鱼吹了一口气,两侧摆放的枝状灯竟然自行燃烧起来,但仔细看时却发现上面并没有可燃物,而是虚幻的火光在跳动。 借着这光,张贺看清了主室内的情景。盗墓贼明显也已经进入了这里,周边值钱的东西被搬空大半,但地上还有几个精美的漆盒,显然为了保护这些文物,考古所准备将这座墓抽空空气暂且封存,等到日后保存技术进步了再来发掘、 棺椁敞开着,张贺走了过去,经过了这么多年,躺在里面的人早已化成了黑泥和尘沫,只有几块原本垫在尸体下方的玉璧还若隐若现。 张贺在其中一块玉璧的旁边发现了一小块露出黑泥的玉条,他伸手将那个东西捡了出来,抹干净上面粘上的东西,赫然是一块和他手中玉珩几乎一样的玉饰。 在玉珩的两端,分别悬挂着一颗明珠和一只憨态可掬的红玉凤,显得童趣可爱。 张贺的手颤抖了起来,在墓主人的棺椁位置发现这个东西,这个墓主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早在张贺接触到这块玉珩的同时,一幕幕画面如同电影般在他的眼前迅速上演。 “张舍人,这是太子托我交给你的东西。”一个商人打扮的人闪进张宅,将一个布包交给张贺,“这次太子兵败出逃,不知道还能否有再见之日,您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去,执意留在京城安顿太子门客,太子知道无法说服您,所以用此物相赠,望君珍重。” “臣多谢殿下美意。”张贺打开布包,看到里面躺着的玉珩,“这……不是我和太子昔年同窗时的物件吗?” 张贺回到房内,从床铺下翻出一个东西,交给来人:“那请你把这件东西回赠太子,替我转告太子,贺在长安盼着太子平安归来。” 然而太子魂归泉鸠里,就算天子起了高台也再也无法望兮归来。 多年以后年迈的张贺看着长得肖似太子面容的皇曾孙刘病已牵着心仪的姑娘成亲,默默回到房间,打开了漆盒,对着这块玉珩沉默良久,然后对着虚空那早已不存在多年的人说道:“殿下,我今天看着病已成家,他现在变得非常优秀,品行端正,聪慧活泼,如果你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张贺去世之后,这块他生前视若珍宝的玉珩也在张彭祖的安排下,随葬入他的棺椁,直到千百年后,重新再现于张贺面前。 张贺终于知道为什么刘据的那块玉珩出现在张贺墓中了,是因为巫蛊之祸分别的时候,他们交换了彼此同窗时情谊象征的信物。 而为什么张贺穿越过去之后他和刘据各自持有的这对玉珩,在他穿越之前的历史上张贺刘据就有过完全一样的东西……张贺将玉珩放在棺沿,后退一步,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颤抖着自言自语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就是张贺,张贺就是我啊。” 所有的一切都明晰了,为什么偏偏是他穿越回了西汉?为什么他一穿越回去就要经历巫蛊之祸? 那是因为张贺一辈子最深的执念都在巫蛊之祸这件事上。 史良娣的话再次在张贺脑海里回响起来:“我之所以重生,是因为死在巫蛊之祸的我深深的执念,想要改变这不幸的命运。” 张贺的执念,刘据的执念,史良娣的执念……在巫蛊之祸中冤死的十万亡魂的执念,所有的这些念头汇聚在一起,形成了穿越时空改天换命的重来之局,而这一切的关键,就落在了张贺身上。 鲤鱼的虚影这个时候开口说道:“痴儿,既然知道了前因后果,还不速速归去。” 这一声喝醒了陷入昏茫中的张贺,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了指引,张贺将两块玉珩合了起来,当阴文和阳文彻底咬合的时候,玉珩下面悬挂的青鸾和红凤各自发出青、红两道亮光,变成发着光的青鸾和红凤,围绕着张贺翩翩起舞。 被青、红光芒包围,张贺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升腾了起来,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水里,渐渐变得昏昏欲睡起来,仿佛经过了长长的睡眠,张贺睁开了双眼。 “哇,张叔醒了。”幸君小小的脑袋凑在张贺跟前,她旋即转身朝外面跑去,“我要去告诉阿翁。” 张贺赶紧环视了一周,发现自己现在躺在北宫的床榻上,身边点着一种味道特殊的香,张贺在民间听说过它的名字,叫做返魂香,据说能唤回离开躯壳的灵魂。 刘据很快从外面跑了进来,他看到坐在床上正准备下地的张贺,连忙一把将人环抱住,将脸埋在张贺肩窝里,闷闷地说:“你终于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张贺摸了摸刘据的脑袋安慰,询问道,“我昏睡了多久?江充怎么样了?” “你昏睡了两天两夜了。”说到江充,刘据犹自恨得牙痒痒,“他已经死了,尸体我已经交给父皇处置了,他把你拉下水,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咱们起兵的事情,陛下没有怪罪吧?”张贺担忧地问道。 “父皇亲自给我的虎符和诏书,他只要夸我干得好的份。”刘据不无得意地说,“父皇这次回京可是好好夸赞了我一番,还说我经过了这么大的考验,以后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吗?”张贺从刘据的表述里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子珩,我觉得父皇这次回来,和以前变了不少。”刘据说道。 “陛下什么地方变了?”张贺连忙八卦了起来。 “很多,对我和母后更好了,尤其是母后那边……对了!”刘据突然想起一件事,“父皇说你还没有醒,我应该没心情听他说话,所以让我等你醒了养好了身体,再和你一起进宫见他,有一件大事要和你我商议。” 这还能带上我?张贺颇为受宠若惊,心想刘彻真是给面子,这是彻底把自己当做自家人对待了。 这么一想,张贺心里暖暖的,思及之前见到的历史上的张贺和刘据阴阳两隔的画面,他更觉得这样两人相对独处的时光分外可贵。 因此张贺悄悄凑过去,亲了亲刘据的唇:“告诉殿下一个秘密,其实我去了一个比这里更加发达的世界,但是想到那里没有你,我实在思念得紧,就努力跑回来了,看看我多喜欢你。” 刘据听到张贺这么一说,眼圈一红,抱住张贺说:“我们以后再也不分离了。” 午后阳光正好,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缱眷正浓,窗外一双蝴蝶翩翩起舞,一只翅膀是青玉一样的碧色,一只翅膀是红玉一样的红色,宛如玉之灵在旋舞。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出差回来生病了,所以前两天没更新,让大家久等了QAQ 第192章 御史大夫 刘彻自从甘泉宫赶回长安之后, 就一直在未央宫坐镇, 刘据杀了江充, 将尸体送了过来,霍去病在长安城收拾乱军,而丞相公孙贺也一把年纪四处奔走将局势稳定下来。 江充这次阴谋在长安城引起的骚乱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很快就压制了下去。 这天早朝过后, 刘据带着张贺来到未央宫的宣室殿。 刘彻的病还没有好透, 因此室内的博山炉里点燃着掺加了药物的香,弥漫在空气中。 “据儿, 你和张贺来了。”刘彻抬眼看向来人,像一个慈爱的父亲那样招手,“来来, 坐到父皇旁边。” 刘据依言在坐榻的另外一侧坐下, 张贺不敢逾越, 只是问宫女讨要了一个蒲团,在靠近刘据的地板上跪坐了下来。 “父皇最近身体可大好了?御医可曾换药?”刘据关切地问道。 刘彻咳嗽了几声, 旁边的小黄门连忙给他捶背通气, 刘彻缓了缓说道:“比之前是好了一些,都是被江充给气的,御医也换了药, 但还需要再静养一阵子。” “父皇吉人自有天相,这次肯定也会很快好的。”刘据说道。 “其实这次生病以来,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刘彻摇了摇头,“平时精力也不济, 这几日处理的国事多了些,就觉得头晕脑热,需要点燃安神香来压制。” [历史]大汉首辅_225 张贺偷偷抬头看刘彻,这位当他初见面时还是个英俊青年意气风发的皇帝,此时已经满头白发,脸上也爬满了皱纹,因为病痛的折磨,他略微弓着身体,近乎消瘦的手臂显得袍袖更加夸大,已经出现了迟暮老人常用的那种仪态。 “不,父皇是永远不老的。”刘据真挚地说。 刘彻笑了起来:“我曾经觉得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事情,一直寻求神仙也是想要不老不死永远守护这江山,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不老的人呢?那活了几百年的也不过是些传说罢了,人总有一死,我也逃不过这天底下所有人都会遭遇的事情。” “人固然会死,但陛下身体远比常人康健,保养身体可以年岁永久。”张贺说。 “朕七岁为太子,十七岁先帝提前为朕加冠,登基为皇帝,到了如今竟然已经当了五十年皇帝。”刘彻感叹道,“这次江充、常融的事件让朕感到,朕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是耳聪目明,要不是据儿和你果断赶到甘泉宫见朕,险些铸成大错,朕现在精力不济,也常受病痛折磨,是该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了。” 张贺睁大了眼睛,刘彻的意思是……? “父皇放心,儿臣会努力做好监国,为父皇分忧。” 刘彻凑过身来,拍了拍刘据的肩膀:“你之前监国做得就很好,这次的事件,让我看到你的应变能力和果敢坚决,已经具备了担当一个帝王的品质,是时候把重担卸给你了。” “父皇您在说什么?”刘据疑惑了。 “接下来我准备把所有国家大权都彻底移交给你,自己当个真真正正的甩手掌柜,趁着现在还走得动,准备去看看朕的将军们替朕开辟的疆土。” “这……儿臣不敢越权行事。” “陛下让你接着你就接下来吧。”一个爽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却原来是穿着官服的霍去病走了进来,“这次我和陛下都不在,你不就处理得很好?陛下也是放心你的表现才做此决定的。” 看刘据还要推辞,刘彻干脆假装板起了脸:“我又不是退位不当皇帝了,养你这么大不就是帮我干活的吗?你要是孝顺我,就让我趁着还有这口气最后再到处跑跑吧。” 刘据看着刘彻已经苍老而略显模糊的眼睛,最终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既然如此,孩儿一定不会让阿翁失望。” “这才对嘛。”霍去病笑了起来。 “陛下想要去哪里游玩?”张贺好奇地询问。 “朕准备和去病先去一趟西域。” “表哥也去?”刘据惊讶地看向霍去病。 “是啊,所以你不用担心陛下出行的安全了。”霍去病说道,“何况我也想再看看自己当年征战走过的地方,再不走以后也走不动了。” 虽然年龄比刘彻年轻许多,但这几年霍去病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眼看这对话越来越有往伤感的方向去了的倾向,刘彻赶紧回归了主题:“据儿手下培养的那些人才,朕之前虽然有所任命,但一直没有提拔,想的是留给你登基之后再自己决定,不过现在既然让你总揽大权,也可以先提拔几个臣子锻炼起来了。” 刘据谦虚地说:“全凭父皇定夺。” 刘彻翻开一本奏章:“你手下那个魏姚,在任扬州刺史期间,治下吏治清明,他并没有什么根基,先调回来做个九卿吧,刚好巫蛊之乱的一些乱党还需要审理,朕擢升他为廷尉,全权负责此事。” “儿臣先替魏姚谢过圣恩了。” 刘彻略微颔首:“朕知道他这次人恰好在长安,也不用回去交接了,朕让新的扬州刺史在长安和他交接,他就早早去廷尉府报道吧。” 霍去病自己找了个坐榻坐了下来,看向张贺说道:“这次巫蛊之乱平定,张贺功劳很大,陛下没有什么赏赐吗?” 霍将军讨要官职太顺便,张贺感到压力山大,连忙回道:“臣替陛下和太子解忧,乃是分内之事,未敢贪功。” “你就不要谦虚了。”刘彻说,“据儿在朝里怎么能少了你这个得力助手,朕特地让据儿带你一起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愿闻陛下赐教。” “御史大夫商丘成在此次事件里坐观望不作为,已经被革职,朝廷需要一个全新的御史大夫,张贺你可愿意?”刘彻问道。 张贺之前就是非常号将军,他原本以为刘彻像给姚潜那样给自己个九卿的官员当当,还在暗暗思索光禄勋韩说这次应变没什么大问题,说不定会是两宫卫尉之一,没想到刘彻直接跳过武将职位,给了他一个三公,张贺简直受宠若惊了。 他连忙跪下来谢恩:“臣不胜惶恐,如蒙陛下不弃,臣愿尽心竭力。” “你的父亲张汤之前也当过御史大夫,你这也算子承父业了。”刘彻语带怀念地说。 这句话勾起了张贺对已经去世多年的张汤的思念,他还记得那个留着胡子一脸慈爱地看着刚穿越过来还是小婴儿的自己的中年男人,那时候张汤还不是御史大夫,再后来张汤从这个职位离任远赴边关。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御史府的一草一木还记不记得这个曾经也活得肆意洒脱的男子。 从未央宫出来之后,刘据在北宫召集了自己的心腹,透露了刘彻的意思和安排,并且对接下来如何治理国家进行了一番讨论。 半个月之后刘彻的病彻底好了,他收拾停当带着天子大驾和霍去病的护卫骑兵,浩浩荡荡地一路往西而去,这个旅程一路穿过河西走廊,经过西域各国,再从乌孙折返,往北经过轮台,从燕然山下而过,路过龙城和漠北,最后返回朔方郡。 早在刘据说了张贺要当御史大夫,魏姚要当廷尉的时候,众人饮乐中张光还大咧咧地开玩笑说自己和魏姚同时期跟了太子,结果魏姚都九卿了,自己什么都没捞到。 刘彻动身离开长安城之前已经把所有的起居用品都搬到了建章宫,把未央宫留给了刘据。 在刘彻离开之后,刘据正式入住未央宫,经过了之前的巫蛊之乱,张贺特地提醒刘据,军队和保护自己安危的保障不能少。 所以在张贺的建议下,刘据让张贺和卫伉从自己手下的士兵里选出信得过的,重新组建了未央宫卫队,又任命张光为未央宫卫尉,负责保卫太子和皇后。 未央宫里全新的领导班子开始运作起来,刘彻等于给刘据在正式登基之前留了一个缓冲期,出现了他手下老臣和新臣同朝共事的情景,刘据刚好可以趁这个过渡期,提拔一批他看好的人才进入朝廷锻炼,同时考察可以留用的老臣。 在长安城初雪降落的时候,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现在是太子在主持大局了,因为刘据之前在处理长安城瘟疫时,被张贺靠着民间的宣传队刷了一把好感度,后来平定巫蛊之乱又解救了无数蒙受江充冤屈的百姓,一时间刘据在长安城百姓口中的形象那简直是无比圣明又仁爱宽厚的太子。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皇帝锐意进取,太子适当休养生息,这一张一弛让他们觉得日子又过得滋润了起来,再加上今年粮食收成好,长安城里到了过年时刻格外热闹了起来。 张贺现在是痛苦并快乐着,他初当御史大夫,这个任务对他来说还是比较艰巨的,他花了不少时间去适应,学习处理御史府大量的事务。 还好张贺天性聪慧,不管什么都一点就通,很快他初上任时那些异议的声音都不见了,整个御史府上上下下被他管理得非常妥帖。 只是还是忙啊,张贺忙刘据也忙,虽然张贺平时经常来宫里向刘据汇报工作,但私下见面竟然有时候只有休沐日才难得见上一面。 所以过年的假期显得多么可贵啊,刘据对张贺说:“明日你陪我去西市逛逛吧。” 第193章 花灯会 过年这几天长安城的街坊里市摆起了花灯会, 每个里坊都会在空地上摆出一个造型各异的花灯, 未央宫的四门前面都堆起了由将作大臣督造的高大而精美的花灯, 那些北阙甲第的豪宅前面,喜欢凑热闹的、炫富的都摆出了自家的花灯,一时间整个长安城花团锦簇, 路上是不是有人驻足围观。 而最热闹的莫过于东西两市, 刘据命京兆尹下令, 在东西市摆起了花灯会,那些商铺想要给自家打广告的, 都在花灯会上放出精心设计的花灯,争奇斗艳,在上面加了自家产品的元素, 吸引观赏花灯的人来店光顾。 [历史]大汉首辅_226 白天的大朝会之后, 刘据就和张贺一起回到温室殿, 换上普通富裕人家的袍服,准备微服私访。 两驾马车悄悄地出了宫门, 沿着华阴街往西市而去。 张贺自然是和刘据共乘一车, 并没有人想来当这个电灯泡。 另外一车里坐着史良娣和几个孩子们,史良娣是喜欢看热闹的,这种太平盛世, 又解决了一直压在她心头对于巫蛊的忧患意识,好似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自然是要好好地玩乐一番。 刘进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而是单独打马去约见妹子了, 他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叫做王翁须的舞女,正是小情侣你侬我侬的时刻,所以大过节的就果断选择了单独行动。 到了西市大门口,史良娣和刘据匆匆道别,就带着孩子们先行进去了,她约了自己的哥哥一家,那边也带了几个孩子,正好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逛灯会。 夜空中堆了一些厚重如棉絮般的黑云,从那上头飘下来一些细碎的雪花来,被风一吹就四散开来。 而圆月从云层里冒出头来,将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 “这么看起来,倒像是我们之前在塞外看到的雪地。”刘据笑着说道。 “塞外这个时候可不要太冷。”张贺掀开了帽子,接了一片凉凉的雪花在手心,“还是长安城好,人多,暖和又热闹。” 他们身上都披着保暖的大麾,兜帽上还镶着一圈柔软的白裘,因此并不惧怕夜晚的寒气。 饶是如此,刘据还是偷偷将手伸过来,借着繁复的衣袖的遮掩,牵住了张贺的手。 两人暗地里十指紧扣,徐徐漫步走入西市。 因为有花灯节的缘故,过年这几天破例没有宵禁,因此晚上的摊贩都忙着张罗声音,路边热腾腾的胡辣汤,新下锅的哨子面,还有洒满芝麻的大煎饼,应有尽有。 张贺都看得馋了:“早知道晚上就少吃点。” “一会逛饿了再回来吃。”刘据笑着说。 两人一路进入花灯会的场地,这里各种颜色的花灯发出光亮,长安城的百姓们,无论高低贵贱、男女老幼,此时都拥挤在一起,在花灯的海洋里穿行。 在道路的上方也拉了好几条线,专门给那些造不起大花灯但也想凑热闹的小商贩打造,因此在上面挂满了一盏盏小型花灯,有云气野猪、百鸟朝凤、马上封侯,各种流行的吉祥图案。 有些小贩为了打广告,就在灯的一侧挂上一张布条,在上面写上“某某小店在某街某巷多少号”,也算是一景了。 张贺和刘据在人群里逛了好一会儿,还贪图好玩猜了几个灯谜,张贺中奖了一包糖炒板栗,刘据中奖了一个木做的小马驹。 刘据准备把小玩具带回去送给幸君,而张贺那包糖炒板栗,就被他们两个人很没形象地当街吃完了。 出了西市,他们没继续逛去东市,而是先出城门。在护城河里有不少百姓在放河灯,一些小贩在河边机智地摆上临时摊子,嘴里吆喝道:“来买一盏河灯,只要十五钱,求健康求平安求姻缘,什么都可以,两位客官要不要买一个?” 被拦住招揽生意,刘据好脾气地询问:“像我们这样的买什么呢河灯好?” 小贩滴溜溜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两位的年纪,家里是否已经有妻小?” 刘据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句:“我有。” 张贺就大大方方地回答:“我还没有。” 小贩很敬业地没有对这位大龄剩男多做评价,而是热情地推销起来:“这位公子给全家买个平安健康河灯吧,很畅销的,那位还未娶妻的公子可以买个求姻缘的,非常灵验。” 张贺笑了起来:“这花灯会今年才刚开始办,你怎么知道非常灵验?” 小贩连忙说道:“您可别小看这花灯只要十五钱,里面的字可都是我问庙里的大师请来的,据说之前很多人靠这个求到了如意郎君和心上人呢。” 张贺带着笑模样斜了一眼刘据:“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那就更好办了。”小贩一拍大腿,“那您就买个百年同心河灯吧,祝你和心上人早日修成正果。” 刘据噗嗤一声笑了出声:“那我再加一个百年同心河灯吧,一共四十五钱。” “想来你和夫人一定非常恩爱吧,还特地多求一个。”小贩乐呵呵地接过钱,从摊子里挑花灯准备递给他们。 “记得给我们挑一样的。”刘据特地补充道。 所以最后到两人手上的就是一个藕红色如意形状的全家平安河灯和两个月白色百年同心的莲花灯。 刘据就拉着张贺在护城河边挑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一起蹲在河边将河灯放了下去。 “你说那个小贩知道我们这对百年同心是我们两个一对的,会怎么想?”刘据低声问道。 “他会惊讶吧。”张贺目送河灯远去,回答道,“不过如果他知道你是大汉的天子,那恐怕是会吓得合不拢下巴吧?” 一朵红色的如意漂在前头,一对莲花在后面渐渐顺着水流而下,和长安城那些百姓放的河灯混在一起,形成了绕着护城河的庞大的河灯大队。 这些寄托着长安人们内心的祈愿和祝福的河灯将环绕着长安城,用吉祥和喜气守护着大汉天下长安。 刘据就拉着张贺在护城河边挑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一起蹲在河边将河灯放了下去。 “你说那个小贩知道我们这对百年同心是我们两个一对的,会怎么想?”刘据低声问道。 刘据就拉着张贺在护城河边挑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一起蹲在河边将河灯放了下去。 而刘据和张贺,在放完花灯之后就来到了东市继续观赏花灯,并且在路边小摊上要了两碗洒满花椒和葱花的胡辣汤,一起喝了起来。 跟着他们的几名护卫,张贺也大方请客,邀请他们坐下一起喝汤。 正好逛得夜有些深了,一大口胡辣汤下肚,瞬间驱散了寒气,张贺喝得鼻子的通红,但心里却非常熨帖温暖,为了这样的日子,他可以放弃现代的高科技生活放弃上网和坐飞机的便利。 只为了能和眼前这个人百年同心,长相厮守。 作者有话要说:  能放弃上网的一定是真爱,大家晚安 第194章 安息 刘彻在外巡游了一年多之后回到了长安, 年迈的天子此时已经没有再出游的精力了,在建章宫过起了退休养老的日子。 [历史]大汉首辅_227 和天子车驾前后脚准备拜访长安的是来自安息的使者。 安息是横亘在罗马和大汉之间的另外一个强盛的大国, 随着张骞凿空西域之后, 大汉的商人源源不断地沿着丝绸之路向中亚进发,安息就是一个大型的中转站, 而一些具有明显的地中海风格的器物也从欧洲传入大汉。 一些安息风格的精美器物, 在王侯将相中很是流行, 张贺家里就收藏了一些黄金雕像。 当年张骞因为路途遥远,并没有亲自前往安息, 但他派出的那些汉朝使者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长途跋涉, 和安息一直有外交往来。 安息的商人也有长途跋涉来长安城做生意的。 这次刘彻和霍去病巡游到大宛, 恰好安息的一位王子正好带着商团来到此地,就求见了汉天子, 一时间宾主尽欢, 王子回去禀明国王,派遣了一支使团前往汉朝。 安息使团的远道而来无疑是一件大事,刘彻让太子好好接待, 刘据于是命丞相和御史大夫一起负责准备。 于是花了一年多时间终于习惯三公工作强度的张贺,又再次忙的脚不沾地起来。 丞相公孙贺年事已高, 平素又滑头, 一句“安息王子年轻,你们年轻人比较了解喜好”,将担子的大头都扔给了张贺。 张贺少不得在大农令、少府、水衡都尉等机构之间跑得团团转,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拆成三份用。 这个休沐日刚好是每月一次的例会时间, 这个惯例还是张贺给刘据讲解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时候刘据灵机一动定下的规矩。 每隔一个月,刘据就会和他心腹的那些大臣们在沧池边畅饮,边喝酒边聊近阶段的工作,增进员工之间的感情。 借着这个机会张贺偷了半日闲,他喝了一杯甜甜的果酒抱怨道:“我最近快来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魏姚笑道:“还好我只要负责廷尉府的事情就好了。” “他还显摆。”张贺转头对刘据说,“殿下你可评评理,魏兄这样的高才,得给他多派几件任务才行。” “魏姚其实最近也忙,家里忙。”张光在一旁爆了个大料,“他夫人有喜了。” “这样吗?”张贺高兴得说,“如此大喜之事,魏兄也不声张,太不拿我们当朋友了吧?” 魏姚连忙说道:“才一个多月,还早。” “你总不能等孩子生了再告诉吧?”刘据开口说道,“回头我让体检司的人来好好看看。” 张贺不由得有些感慨,魏姚是太子心腹里事业先于家庭的典范了,现在也将有了自己的孩子。 眼看着弟弟张安世的小孩也生了好几个了,不过那个说好过继给自己的幼子还未诞生。 张贺决定改天就回张府看看。 众人都告辞之后,张贺单独留了下来。 刘据温柔地询问道:“父皇让你负责接待安息王子一事,你可还行?不要太辛苦了,要不我再拨几个帮手给你。” “不用了,你手头需要处理的国家大事也不少。”张贺摇了摇头。 “关于接待一事可有疑惑的?” “放心吧,我有的是主意。”张贺信心满满地回答。 虽然没有接待贵宾的经验,不过张贺以前看过新闻联播啊,国家领导人接待外国首脑的规格,学习一下就可以了。 安息王子来到长安城那一天,刘彻在建章宫前殿接见了使团,刘据跟在刘彻身边,张贺全程陪同。 王子一行入住装饰一新的明光宫,以便他们充分感受大汉的国力和繁华。 因为是非常正式的外交场合,张贺身穿黑色的官服,头上戴着小型的冕冠,腰带前方系着组佩以示庄重。 再加上他本就长得容貌端丽,站立在玉阶之上,长袖带风,安息王子夸奖的风格比较直接,当场就赞叹道:“你是神派来的使者吗?” 这个时候张贺上辈子的演员职业赋予他的基本修养让他一脸淡定地接受了对方对他容貌和气质的高度评价,微笑着回答:“我是汉天子派来迎接王子的使者。” 随着汉朝的日益强大,很多周边的国家也经常派遣使团来长安,这次安息王子的来访无疑带来了一个契机。 张贺和刘据商量后,征询刘彻同意,将负责周边少数民族工作的典属都尉的职权并入九卿之一大鸿胪,并且从西域都护府召苏武回长安,担任大鸿胪卿。 张贺意在打造出一个外交部,用来适应大汉未来越来越频繁的外交事务。 而苏武回京之后,就由他的副手常惠接管西域都护府。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间魏姚家的大胖小子也呱呱落地,满月酒那天张贺和刘据一起前往祝贺。 胖乎乎的小婴儿躺在红色绸缎做的襁褓里,由乳母抱着,看到来人,扭了扭身体吐了个泡泡,惹得魏姚大为兴奋,向众人显摆道:“来看吾儿多活泼可爱。” 刘据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作为魏姚的顶头上司,魏姚和夫人一起连声道谢接下了。 而张贺则是单独准备了一个有意思的小礼物,他送了一个精美的玉坠,上面雕刻着松鼠吃葡萄,是明清家具上常见的吉祥图案,在汉代就显得有几分稀奇了。 张贺特地画了图样给工匠,这块玉本身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有葡萄的地方有绿色的沁色,看起来颇具特色。 玉坠上系着红色丝绳,张贺用手指勾着红绳,将玉坠在婴儿头顶晃动,小娃娃黑葡萄般的眼睛猛地睁大,伸出藕节般的胖手,一把就抓住了玉坠。 张贺笑道:“令郎果然随了魏兄,从小就聪明伶俐。” “可取了名?”刘据一边凑过来看热闹,和张贺一起逗着娃娃,一边问道。 “已经想好了。”魏姚回答,“单名一个相字。” 魏相?这不是汉宣帝一手提拔的丞相吗?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张贺暗暗算了一下年龄,发现魏相明显比历史上小了很多,估计是因为魏姚事业心爆棚晚育导致的。 汉宣帝的辅佐之臣都诞生了,汉宣帝本人也该出生了吧?张贺不由想到了和王翁须打得火热的刘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周末又出差了,这次没带电脑,动车上手机码了一章 感觉用手机不顺手,我想好好收尾,所以周末先请假了,周一、二恢复更新 马上要完结了,预计还会写几个番外,大家可以点播自己想看的番外,我看着选着写吧么么哒 [历史]大汉首辅_228 第195章 五柞宫 “刘进这孩子最近有什么进展吗?”事关一代中兴之主的诞生, 张贺饶有兴致地朝刘据打听。 “他最近还是老样子。”说到自己这位长子,刘据微笑着回答, “我已经和他说了, 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不如大方娶进门, 不用想着自己年纪还小就不好意思。” 正说话间, 却听到外面传来了通报声, 是史良娣带着几位皇孙前来送礼。 虽然史良娣私下和刘据、张贺二人有过协议,这辈子只是刘据名义上的妻子, 但其他人都不知情, 魏姚自然无比郑重地前往迎接自己的女主人。 史良娣一进门就爽朗地笑道:“魏兄的儿子哭声嗓门都特别大, 我在外面都听到了,这一定是个非常健康聪明的孩子。” “多谢良娣夸赞。”魏姚听得心里非常受用。 史良娣又让下人将金帛玉璧等贺礼送了上来。 刘据注意到刘进没有跟在史良娣身边, 开口询问:“怎么不见进儿?” “他呀……”史良娣神秘一笑, “我这儿正好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大家,凑成好事成双。” 张贺心里隐约有所预感,就听到史良娣接着往下说:“王翁须已经怀有进儿的子嗣, 我已经着人安排向宗正禀报,正式将她接进宫来。” “皇长孙有后, 这可是大喜事一件。”魏姚也高兴地说, “那我要先祝福殿下和良娣了。” 史良娣办事效率很高,张贺第二天就看到王翁须和刘进单独搬进了北宫的一处宫室,由专门的御医负责照看。 刘彻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对刘据说道:“没想到朕还能见到皇曾孙。” 等到皇曾孙呱呱落地的时候, 皇帝、皇后、太子等所有人都围拢在一起,看着这个刚刚出世的小婴儿。 还在襁褓之中的刘病已小脸又红又皱,一哭五官都挤在一起了,哭声细细的歌小猫叫一样。 刘据连忙喊来太医查看,回答说皇曾孙先天有些体质不足,不过好好养几年就能调养回来了。 张贺想起了历史上刘病已婴儿时候就遭牢狱之灾,但这辈子他从小就被细心呵护,想必宣帝中兴的年份还能持续得更加长远一些,说不定能够从几个皇子中选出更能体会王霸之道的继承人,让大汉江山再多绵延一些。 “皇曾孙可有取名?”刘彻问道。 刘进连忙回答:“我作为小辈不敢妄自取名。” 刘彻笑着拍了拍刘据的肩膀:“你第一次做爷爷,就你给这小娃娃取个名吧。” “孩子太小,身体又不太好,起个好养活的小名吧。”刘据说道,“我先前和张贺商量过了,进儿的这个孩子,小名就叫做病已,希望他能够健康平安地长大。” “病已?”刘彻点头道,“好名字,和去病有异曲同工之妙,看看去病这小子现在活蹦乱跳的,看来是有效果,去病你说说看据儿起的这个名字怎么样?” 被打趣了的霍去病在旁边轻咳一声:“臣觉得殿下取得很好。” 等到访客都离开之后,刘据带着张贺去了一趟他在未央宫椒房殿旁边最早单独居住的宫殿,从榻下挖出了一个漆盒,郑重地递给张贺。 “这是……?”张贺接过来掂了掂,还蛮沉的,他觉得上面的花纹颇有些眼熟,过来一会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小时候你藏宝贝的那个漆盒?” 刘据点了点头,将盒子打开。 盒子一共有两层,第一层上面放着好多民间的小玩意,有石头打磨的小动物,还有一些儿童的玩具,其中有个草编的蚱蜢已经完全枯黄干瘪了,甚至还有一把非常小巧的木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据”字。 “这些都是舅舅当年从宫外偷偷带给我的玩具。”思及故人,刘据眼眶略微发红,他将小木剑拿在手里,颇为怀念地摩挲,“这把剑还是我刚会走路的时候他送给我的第一把木剑,因此特别小,上面的字是我刚学会写字之后,父皇手把手帮我刻上去的。” 张贺挽着刘据的手臂坐在了榻上,他知道这些对于现在的刘据来说,依旧是非常珍贵的宝贝。 刘据将漆盒的第二层打开,在里面躺着一些小玩意,其中还有张贺小时候送给刘据的生日礼物。 他从一堆“宝物”中间挑拣出了一面小巧的铜镜,对张贺说:“子珩你还记得这面镜子吗?” “当然记得。”张贺接过镜子,心里也涌起了浓浓的怀旧之情,“这是身毒宝镜,当年我第一次出塞打匈奴的时候,你将这面镜子系在我的手腕上,我当初有惊无险地平安归来,说不定也是托了它的福气。” “太医说小病已身体先天不足,我想用这枚宝镜给他驱除邪气。”刘据说道,“子珩你觉得可行吗?” “当然可以。”张贺想起了历史上刘病已就是系着这枚宝镜,根据《西京杂记》记载,因为宝镜的庇护才让他在巫蛊之祸中活了下来,并且多次从病魔侵染中康复,后来汉宣帝登基之后,还经常半夜偷偷拿出珍重地收藏起来的宝镜,一边摩挲着镜面一边默默呜咽——巫蛊之祸夺走了他所有的至亲,至少通过这枚宝镜,年轻的皇帝才能感受到那些早已逝去的亲人和他在冥冥中那丝联系。 刘据将身毒宝镜交给了史良娣,活了两辈子,再次见到这枚镜子,史良娣也是感慨良多。 于是她比重生前更加细心地用五彩丝绦编织精美的纹路,没几天过后,这枚铜镜就绑着五彩丝绦,缠绕在了小婴儿的胳膊上。 在刘病已出生那年的秋天,诸侯王在甘泉宫朝见刘彻,刘彻的几个儿子也在列。 这其中刘彻最疼爱的便是齐王刘闳,而且齐王从小和太子关系最为亲近,所以朝见后被刘彻留了下来,一同回到长安城小聚了几日。 历史上的齐王早逝夭折,连后裔都没有留下,身死国灭。而现在刘闳看起来却还是挺健康的,他和刘据张贺他们一起在长安城的酒肆喝酒聊天,向兄长介绍齐国向海洋发展的一些事迹。 当时的齐国是几个诸侯国里在航海领域走在最前面的,张贺当然也鼓励了刘闳向海上发展的行为,因为长远看来,汉朝再继续扩大,也不能忽视海上的霸主地位。 虽然万事不能一趋而就,但一代代齐王努力下来,不知道历史将来会如何突飞猛进地发展,只是展望一下也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刘闳离开的时候非常依依不舍,先在建章宫里拜别了刘彻,再由刘据和张贺送出长安城十几里外。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张贺举杯道,“请齐王喝了这杯践行酒,我们日后再见。” 刘闳接过酒一饮而尽,对着两人说道:“我这次来长安,看到父皇身体已经大不如往年,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说完,他像当初那个无措的小孩一样,抱住刘据痛哭了起来。 在刘闳返回齐国之后几个月,刘彻再次病倒了,这一次病得来势汹汹,刘彻自知大限将至,下令移驾五柞宫。 五柞宫是长安城最西边的几处离宫之一,地处偏僻,远离长安,宫室也不如未央、建章两宫华美,但这里对刘彻来说有着不少他少年时纵马南山,和一群快意潇洒的骑郎狩猎、搏熊的美好回忆。 而且五柞宫离刘彻选定的长眠之地茂陵并不远,刘彻似乎希望在那里一面缅怀他人生中最怀念的岁月,一面等着顺应天命,归于那陵寝。 知道历史上刘彻就是在五柞宫离世的张贺心知,刘彻这次可能再难得到上天的眷顾,就告诉刘据,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尽量能和自己的父亲多共处一些日子。 [历史]大汉首辅_229 五柞宫以宫殿中有一株巨大无比的五柞树得名,树干要有三人方能合抱,其上绿荫遮天蔽日。 要是在夏天来到这处宫殿,那是非常阴凉,不过刘彻来到此处的时候还是二月,正是乍寒还暖时分,树枝上只有一些细小的今年新生的绿叶,地上的绿草也才得浅浅一层,点缀着浅黄色的不知名草花,倒是有些欣欣向荣的样子。 这天午后太阳正好,刘彻命跟随他左右的霍光和金日磾将床榻搬到树下,一边晒着从还未长成的绿叶缝隙里投射下来的暖暖阳光,一边眯着眼睛享受着闲暇时分。 霍光和金日磾都是非常安分守己的人,平时刘彻这样休息,他们就各自站在不远处,也不交谈,就这么静静守卫着年迈的皇帝。 今天霍光也站在一旁,将目光投向远方,突然听到皇帝轻声唤他:“霍光,霍光。” “臣在。”霍光连忙凑到刘彻的耳畔,“陛下有何事吩咐?” “把据儿、去病、卫伉、张贺都叫过来。”刘彻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仿佛睡过去了一般。 刘彻来到这里之后,从来没有主动召见过太子和其他大臣,霍光听到刘彻口中报出的这些名字,双手微微发抖。 和春天万物复苏的生机不同,刘彻的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生命力仿佛渐渐从这位曾经精力充沛的皇帝身上流走,霍光猜想,也许是陛下是感受到了什么,想要做最后的安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更新啦,不出意外明晚更新的便是正文的大结局了 大家关于番外的建议我都看到了,我思考一下番外写啥吧 第196章 登基 听到刘彻从五柞宫召见, 刘据马上扔下正在批复的奏章,命人备上快马, 和张贺一起通知霍去病和卫伉, 也不等随从跟上了,自己骑马就飞速赶往。 卫伉正在骠骑将军幕府和霍去病商讨军队的一些举措, 两人都从军营里回来, 身上皆是披挂轻便的盔甲, 卫伉这些年看起来越发成熟了,原本有些圆圆的脸庞也变得瘦削, 因此当刘彻看到他和霍去病一起并肩走过来的时候, 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迷茫。 “臣去病/臣伉拜见陛下。” 刘彻朝他们两个招了招手:“原来是去病和卫伉啊, 朕刚才有一瞬间还以为时光倒流了。” 刘据和张贺紧跟在两位将军身后而来,和两位的戎装不同, 张贺穿的是御史大夫的官服, 而刘据作为太子监国,按照太初改制之后“色尚黄”的规定,穿了一身黄色的袍子, 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仪。 刘彻满意地看向自己这个用心栽培多年的太子,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接班人, 开口说道:“朕将你们都召集到这里, 是因为朕觉得是时候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刘据眼圈一红,哽咽道:“父皇你说什么?怎么就到了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苍苍之天不可得久视,堂堂之地不可得久履,人固当死, 我身患重病,脚下的路也差不多走到头了。”刘彻缓缓说道,“这几年我彻底放权,让你负责国事,你的表现很好,我看在眼里,就算离开了也会觉得安心。” 刘据握住刘彻的手:“孩儿无论在别人眼里如何能干,在阿翁面前,永远犹如尚需指路的稚童。” 刘彻拍了拍刘据的肩膀,深切地说:“据儿,阿翁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此话一出,旁边的霍光、卫伉等人都小声地啜泣起来,霍去病也眼泛泪光,走上前来,对刘据说:“其实表哥也不知道能陪你多久,但只要我在一日,永远是你的坚实后盾。” “有去病在,我也可以放心许多。”刘彻看向霍去病,叮嘱道,“不过去病也不年轻了,要注意养生,别像我这样到老了被病痛所苦才知道后悔。” “陛下放心,臣会的。”霍去病点头应允。 刘彻命霍光将他扶得坐正了起来,威严地环视一周在场的各人,说道:“朕几天把你们几位叫过来,是对你们寄予厚望,希望你们以去病为首,以后尽心辅佐据儿,但据儿这个年纪有自己的打算,朕就不颁发诏书了,具体官职一切皆有据儿自行定夺。” “臣等谢过陛下,定当不负所托,尽心尽职辅佐太子殿下。”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刘彻说了这么一些话,精力已经不济,金日磾连忙在他后面放了一个靠垫,刘彻靠下来缓了缓之后严肃地对刘据单独说道,“你继承皇位之后,要比我在时更加善待百姓,减免赋税,与民休息,亲近贤德之人,作为天子要成为天下的表率。” “儿臣记下了。” 刘彻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从五柞树的后面传来小孩子咯咯的笑声,还伴随着铃铛清脆的撞击声,刘彻好奇地抬眼望去:“那是什么人在哪里?” 只见从台阶下脚步蹒跚地走下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穿着一件藕荷色的锦袍,整个人穿得像一只小球一般,小孩白胖的手腕上系着金铃铛,随着挥舞的动作发出不规矩的响声。 在小娃娃身后走着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俊朗青年,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看不清这个青年的面容,刘彻却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激动起来,原本瘫坐在榻上的身体突然坐起。 刘据害怕情绪起伏影响刘彻本来就生病的身体,连忙说道:“父皇,那是刘进带着他的儿子刘病已来看您了。” “哦。”刘彻略有些失望地说道,“让他将皇曾孙抱过来。” 刘进将在地上乱走的刘病已抱了起来,放在刘彻面前,刘彻捏了捏小娃娃胖乎乎的红润的脸蛋,刘病已又开口笑了起来。 刘彻注意到刘病已手臂上绑着的身毒宝镜,怀念地说道:“这还是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带回来的,当时我把这个赠给据儿的时候,他还没刘进大,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刘病已被年迈的皇帝抱在怀里,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看到刘彻在说话,以为在逗自己玩,伸手就抓住了天子鬓边垂下的一缕白发。 “可惜我看不到皇曾孙长大成人了。”刘彻说道,“那我就给他赐个大名吧,等他长大之后,就改名为刘询。” 二月丁卯,刘彻驾崩于五柞宫,三月葬入茂陵,谥号孝武皇帝。张贺在刘据的授意下上书要求给武帝立庙号为世宗,以纪念他对大汉的非常之功。 在刘彻去世后的第二天,刘据正式登基为帝,改元为延和元年,因为刘据之前已经长期代理国事,所以这次皇位的交班显得非常自然,几乎是无缝衔接。 刘据当了天子之后,当然要扶植一批他自己的班子,霍去病继续当大司马骠骑将军,刘据擢升御史大夫张贺为大司马卫将军,待遇参照霍去病,卫伉为车骑将军,地位仅次于两位大司马。在太子舍人出身的心腹了,除了张贺最首重用之外,魏姚也从九卿升为三公,接替张贺的御史大夫一职,张光从未央宫卫尉升为光禄勋。 几个月之后,丞相公孙贺在任上病逝,陪葬茂陵,刘据自此将丞相一分为二,霍光为右丞相,张安世为左丞相。 延和二年立史氏为皇后,刘进为太子,刘病已号为太皇孙,同时大赦天下,赋税在刘据登基后减免的基础上再次下调。 借着赦天下的机会,刘据赦免了刘弗陵身上的罪,既然他的母亲赵婕妤已经被幽禁起来郁郁而亡,那么当时毫不知情毫无选择权的刘弗陵毕竟还是被母亲所累。 刘据恢复了刘弗陵皇子的身份,又在民间寻到他一个赵姓的亲人负责照顾他,等到他年龄达到八岁就让他离开长安城去所在封国。 对于刘据这个决定,张贺自然是无比赞成的,虽然历史的轨迹发生改变,刘弗陵再也当不了汉昭帝了,但这辈子他不用再仰仗霍光的威仪而生活,也不用做一个毫无决策权的傀儡皇帝,对于刘弗陵来说,当个自由自在的王爷,娶几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生育后代,也许会是更好的人生经历。 卫子夫在年底去世,葬入茂陵后陵。而史良娣看着孩子们都渐渐长大,问刘据要了一支巡游的队伍,开始游历大好河山去了。 这一年,张贺期盼已久的张安世的小儿子张彭祖也终于诞生,张彭祖断奶后就由张安世正式过继给张贺。 虽然张贺仍然兼任侍中这个加官,而且新皇登基之后许多事情要重新开始,他忙得大部分时候住在未央宫里,白天办公,晚上陪伴刘据,但表面上还要做足文章,因此每个休沐日张贺都要回自己的张府一住。 [历史]大汉首辅_230 自从母亲秦芸病逝和张安世家子女越来越多之后,张贺和张安世开始分府而居,刘据在北阙甲第靠近北宫的地方给张贺挑了一处离未央宫最近的地方,张贺出门往前就能看到未央宫的北宫门,往右手面拐弯走不多远就是北宫宫门,这对于他的日常活动路径来说非常方便。 尽管张贺在这座御赐的张府里呆的时间不多,刘据还是回顾起自己少年人时的心性,像当初打扮张贺所居住的侍中寮一样,亲自设计将张府上下装点得富丽堂皇。 过继需要去祭拜祖宗祠堂,然后回到张府,由张贺宴请亲友。 刘据登门拜访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先行告辞,只留下张安世和夫人还在那里和张贺拉家常。 看到刘据便衣出行,几个人都站起身来向刘据行礼。 “家里人见面,无须多礼。”刘据挥挥手表示免礼,走到张贺身边,“让我看看小彭祖。” 张贺正抱着新过继的儿子,轻柔地耸动着,逗得小娃娃从襁褓里伸出双手,朝他舞动着。 “面色红润,看来子儒将他养得很好啊。”刘据感叹道。 张安世笑道:“这孩子从小就乖巧听话。” “还要多谢贤弟。”张贺笑着说,“让我也过一把当爹的瘾。” 刘据看了一眼张贺,岁月让他的面容不复当初稚嫩青涩,却雕琢出了更加摄人心魄的风华姿容,这就是自己想要与之相守一生的人。 这么想着,刘据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娃娃的脸蛋,说道:“叫阿翁,阿——阿——翁——” 牙牙学语的张彭祖跟着学了起来,他学了好几遍,说出来的都是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 但刘据非常有耐心地重复这两个音节,终于张彭祖发出了奶声奶气的“阿翁”两字,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看张贺又看看刘据。 等到众人都离开之后,张贺命大婢将张彭祖抱下去哄着睡了,和刘据两个人在榻侧坐了下来。 “子珩,我适才见你抱着小彭祖,听他唤你阿翁,脸上表情很是开心。”刘据感慨道,“这些年来你为我付出良多,皇曾孙都已经会走路了,你才有了过继的儿子。” “张彭祖可是我命中注定的儿子。”张贺笑眯眯地安慰刘据,“我等他诞生也不亏。” “我想过了,你平时很少回这里,一年到头基本都待在宫里,这样也很少有机会见到张彭祖。”刘据说,“我决定将张彭祖接入宫中由有抚养皇子经验的宫人照看,这样你平时也能多和他作伴,等到他再长大些,正好作为皇孙伴读,也和我们当年一样。” 历史上刘病已和张彭祖本来就是一起学书玩耍的发小,张贺自然点头答应了。 大汉在刘据的执政下,国力昌盛,百姓富足,四夷宾服。多年后,刘据也按照先帝曾经走过的路线,带着浩浩荡荡的官员队伍,一路巡游前往泰山封禅,和他同车的是这个时候已经官至大司马大将军的张贺。 在出了长安城之后,他们先去祭拜了武帝的茂陵,夕阳余晖中高大的陵墓上松柏青青,沉默而肃穆。 从茂陵帝陵一路往东,经过后陵,出司马门看到的是一座座记载着曾经丰功伟绩的陪葬大墓,那些像山一样形状的封土,记载了这个帝国曾经的荣光,至今仍然令人望之神思飞扬,仿佛回到了那些酣畅淋漓的战场和广袤延伸的疆土。 辞别茂陵,一路往东北而去,观沧海,登泰山,刘据和张贺再次携手站在泰山之巅,同看脚下绵延的山峰,那是刘彻曾经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刘据指出的微缩版的大汉江山。 当时刘彻问刘据:“你能接替我继续守护着大汉江山永固吗?” 这时刘据可以对着呼啸的山风和奔涌的云海回答:“我能,我做到了。” 为了恢复民生,刘据登基后五年内停止了几乎非必要的重大工程,他的陵寝在延和六年的时候正式开始动工。 刘据正在营造的陵墓的规划也包含了小小的私心,他将司马门外最近的一处墓地已经给了张贺,而破例将帝陵放在陵园东边,这样以后他的陵墓和张贺的墓地仅有一墙之隔。 当刘据将这个安排偷偷告诉张贺的时候,张贺心里想的是四舍五入等于合葬了,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与此同时,在给了张贺最好的墓地旁边还划分了一块作为张家的家族墓地,千百年后的考古学家将对这一特殊的帝陵陪葬墓格局做出诸位猜想,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不知道千百年后人们如何评价你我的关系?”刘据开口询问。 “应该是君臣相得吧。”张贺笑道,“毕竟我们平时相处总是很注意分寸的,不过我无所谓后人如何评价,反正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根本没想过任何青史留名的可能。” “但是现在青史上你的名字注定绕不开我的名字了。” 张贺现在才明白了刘彻曾经明里暗里给他的提示,原来最大的浪漫竟然是将我的名字融入你的江山里。 “我很乐意,也很高兴。”张贺微笑着看向刘据。 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鼓起,远远看去,他们就如一双鸿鹄正在比翼齐飞,巡视自己的疆土。在袍袖的掩盖下,他们十指紧扣,大汉的历史翻开了全新而绚烂的篇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大汉首辅》正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了,感谢各位读者的一路相伴!说实话列大纲的时候我都没想到能超过六十万字,第一次坚持写完这个长度的小说,感动QAQ 最初想要写这篇小说的动机是我一边干活一边循环听五色石南叶的《长安青骨》,突然脑补了一个张贺和刘据站在茂陵卫霍墓前追忆往昔的画面,也就是158章茂陵里所描写的那个画面——最初就是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生成,让我有了一个写穿越回汉武朝见证一个个历史事件和英雄人物的构思 关于刘据X张贺的CP是我以前看了史料之后就站的一个冷CP,一直没有文,于是我就自己动笔了哈哈,希望大家喜欢 大结局之后会继续更新几篇小番外才会标完结,还想看番外的读者接下来几天可以继续追文^_^ 第197章 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应该分为五个小故事,下周四前更完 每个故事内容提要里我会注明这个番外的主要出场人物的,大家可以挑自己感兴趣的部分 张贺从南越回来的时候, 听说南越王赵佗曾经献给汉皇帝高一丈二尺的珊瑚树,一本三柯, 共有四百六十二个分叉, 在夜晚光彩照人,就如同整棵树在燃烧一般, 因此号作烽火树。 他也曾在南越商贩那里购入赏玩的珊瑚摆件, 但没有见过没发光的, 因此非常好奇,回来就向刘据打听是否曾见过这样的宝物。 刘据想了想回答说:“我听父皇说起过, 似乎在上林苑一个池子里, 等我打听清楚就带你去看。” 上林苑里有不少人工湖和天然形成的湖泊, 而刘据带张贺去的是一个叫积草池的小湖泊。 这个湖泊是天然形成的,位置偏僻, 罕有人至, 湖面上长满的绿色的水草,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块翠玉,因此又被称为积翠池。 在这个绿意盎然的草湖中央, 竖立着一株高大的红色珊瑚树,虽然经过了长期的风吹雨打, 颜色依然鲜艳, 那红色仿佛能从珊瑚枝梢上滴落下来一样。 有趣的是刘彻命人在池边种植了特地从南越运送过来的木棉树,现在正值花期,那些大红的花朵在枝头怒放,一些花瓣被风吹落在绿色的草甸上, 看起来就仿佛珊瑚上的火花落到池水上方一样。 “原来真的有这么神奇的珊瑚?”张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这里真的很美,不知道到了晚上它会不会和传说中一样发光。” [历史]大汉首辅_231 “那就等到晚上看看吧。”刘据说道,“既然这里有这么一株供人赏玩的奇树,那么父皇肯定会在周围安排休憩游玩之所。” 张贺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看起来完全是自然的景致,美得如同九寨仙境,但却看不到任何人工建筑,这休憩之所到底要在哪里找呢? 两人绕着湖边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处草甸深处找到一条小巧的兰舟,用绳索系在池畔的石墩上——那石墩是一个矮圆的桩子,雕刻成憨态可掬的石熊,之前藏在草丛里,不走到近处还发现不了它的踪迹。 兰舟又窄又小,犹如一片柳叶,仅仅能供两人面对面乘坐,也不知道天生浪漫的天子在这里安排一条小舟是作何用途——不过刘据无师自通地邀请张贺坐了上去,两人滑动双桨,小舟拨开湖面漂浮着的碧草,载着他们朝湖中心划去。 来到珊瑚树下,仰头望去更觉得珊瑚红亮,如同红宝石般美丽,刘据和张贺在珊瑚下呆了一会,将小舟往西南面划去,因为他们发现这里池水有一处豁口,连着一条狭长的水道。 进入水道之后,两岸木棉树夹道欢迎,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搭建在树上的木屋前面,木屋高悬在树干上,下面垂下来绳梯。 张贺从兰舟上跳下来,就近观察了一番,说道:“绳梯没有烂掉说明有人经常维护,而且木屋上也没有积灰尘。” “也许这里就是父皇下令建造的休憩之所?”刘据玩兴大发,对张贺说,“不如我们爬上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绳梯爬了上去,树屋里面还算宽敞明亮,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果然如同张贺猜测的一样,摆设都干净整洁,就连蒲团都是清洗干净的,一看就是有上林苑专门负责各处池塘的宫人专门看护。 几案上摆放着纸笔,张贺坐在前面打开来看,却看见上面写着刘彻的《天马歌》,是元狩年间那首,天马来,四夷服,但是字迹却不怎么好看,有些过于工整了,和刘彻本人潇洒肆意的字迹截然不同,倒像是一张大字习作。 “这是什么人在这里写了陛下的诗?”张贺奇道。 刘据在张贺旁边坐了下来,接过来一看,马上笑着说:“这是我舅舅的笔迹。” 原来戎马一生的卫大将军,也有坐在这被木棉花围绕可以近眺积草池的景致的树屋里,练习陛下的诗歌作品的雅兴,张贺想道,不过这副随兴习作显然没有被当时树屋的访客所带走,而是留在了这里,细心的宫人将一切都维持了原貌。 “我们不会要枯坐在这里一个下午吧?”张贺看着还算高悬的日头,扭头问道,“我可不想练习书法。” “我来找找这里还有什么。”刘据站起来,在树屋里走动。 透过树屋的窗子可以看到远处的终南山,竹帘下面悬挂着一个巴掌大的银铃铛,下面垂下来金色丝绦。刘据伸手去拉拽,随着清脆的铃声在山林中传开来,不一会儿树屋下面就来了两个穿着上林苑特制服装的宫人,仰头问道:“在树屋内的是哪位贵客。” “是我,太子刘据,和侍中张贺在此游玩。” 宫人连忙跪拜道:“不知太子驾临,仆等有失远迎,还请太子勿怪。” 刘据好脾气地说:“不怪你们,只是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 “那仆等会给殿下和张侍中备下吃食,两位稍等到黄昏,就能看到烽火树奇妙的变化了。” 吃的喝的都是张贺摇了一个小篮子下去,宫人放在篮子里吊上来的,有上林苑新采摘的水果,香醇的米酒,到了日头西沉的时候还有刚猎到的野味做成的几道佳肴。 酒饱饭足之后,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了,只见昏暗中的烽火树却变得渐渐明亮起来,等到周围全黑的时候,整株珊瑚真的在夜色中发出莹莹的红光,就好像很多闪烁的光点聚集在了珊瑚枝条上那样。 可能是海里会发光的藻类和珊瑚虫一起堆积成了这株巨大的烽火树,所以它在光线暗淡甚至周围全黑的时候,就会发出奇妙的光亮。 “如此美景,果然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欣赏啊。”当坐着兰舟再次泛舟积草池上近距离欣赏这株烽火树时,刘据感叹道。 张贺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既然殿下喜欢,那我们以后每年都来看一次吧。” “好。”刘据握住了张贺的手,“子珩你要陪我一起,山无棱,天地合……” 多年以后,当两人都添了不少银丝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第几次来到这烽火树面前,想到当初刘据的“深情告白”,张贺微笑着摇头补充道:“即使这样也不会和你分开的,毕竟我是逆转时空来和你长相厮守的人。” 对于巫蛊之祸后一直活在失去刘据的漫长黑夜里,靠着抚养皇曾孙的一点念想活到最后的张贺来说,其实刘据对于他来说才是点亮黑夜的那株烽火树,让他涅槃重生,直到将那恼人的黑暗全部驱散。 这光焰将一直传递下去,就如同刘据张贺第一次意外闯入积草池的时候,看到的其实是刘彻卫青曾经看过了许多遍的风景一般。 长夜未央,光焰无极。 第198章 番外二 皇帝陛下新得了一件吉光裘, 稀罕得很,连着好几次朝会都穿着上朝。 这吉光裘是由西域所献, 据说是一种叫做吉光的神马的皮毛制成, 非常珍贵,可以遇水不湿, 入火不焦。 张贺这会已经作为太中大夫列席在朝会之上了, 因此有幸见过这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宝贝。 单从外表上来看是看不出用哪种野兽的皮毛所制, 但毛色雪白,上面由暗红色的天然形成的美丽花纹, 当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裘上时, 表面竟然能折射出虹霓般隐隐闪动的光彩, 真是低调奢华。 再加上刘彻身材高大,容貌英俊, 穿上这件珍稀的宝裘, 更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器宇轩昂,端坐在御座之上宛若天神一般。 不过, 陛下有个爱臭美的毛病,所以这件衣服在稀罕难得, 穿了一阵子之后, 也不怎么常拿出来穿了,只有重大的礼仪场合,才偶尔翻出来穿着显摆一下自己的天子威仪。 因此这件吉光裘也渐渐成为了在民间传说里口口相传但难得窥见真貌的神物。 就是这么一件神物,当张贺随十八万大军出征的时候, 却在军营里看到卫青身上披了一件和天子一模一样的。 当然卫将军非常低调地在外面裹了一层灰黑色的麻木披风,只在领口露出一圈白色毛边,如果不仔细看,和一般的寻常白狐裘也无太多区别。 不过近距离看时,那特殊的毛色和上面依稀可见的纹路,还是瞒不过张贺敏锐的眼睛。 谁能想到天子身上披过的颇为贵重的吉光裘,竟然会在这军营出现呢? 被张贺问及此事,卫青只是谦逊地说:“这是陛下对于臣下的关心。” 张贺这次出塞之前也从刘据那里早有耳闻,刘据说舅舅近年来身体已经不复当年,再次出塞时,颇苦于边关寒冷。 这件吉光裘非但遇水不湿,被大雪打湿了披风也不会浸透战袍,而且这种神兽毛皮被能工巧匠编织成大裘,密不透风,特特别能防住从北面而来的大风。 张贺也曾和卫青的部下八卦此事,但那些跟卫青出征好几次的老部下都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公孙戎奴还笑道:“陛下从宫里送几件珍贵的礼物算什么,我们早年连太皇太后送给大将军的金子都收到过,说起来倍有面子。” 夜晚时关外的寒冷又尤胜白天,帐篷外面呼气都能凝结成冰,而皎白的月光照亮地上的积雪,更添了几分凉意。 卫青从主帅大帐出来时,不由得裹紧了身上仿佛犹存热度的裘袍,才提起精神,前往巡视军营各处。 这件吉光裘其实是出巡前刘彻特地要求春令翻箱倒柜找出来带上的,卫青还以为陛下臭美的毛病又犯了。 [历史]大汉首辅_232 毕竟亲自率领十八万大军巡边本就是向匈奴单于示威的,刘彻整个人都趾高气扬,打扮上自然也会显得神气一些。 兴致高昂的皇帝刚到朔方城就吃了一记冷酷的下马威,好好体会了一把边关的寒冷到底是怎样的。 刘彻身上穿着为这次巡边精心打造的鱼鳞银甲,此时每一片都如挂了块冰在身上,恨不得马上脱下。 到了傍晚日头西斜的时候,那从积雪的山顶上吹来的风,简直能把人冻得裹条棉被才敢出门。 “把朕的吉光裘拿来。”一回到帐篷里,刘彻就这样吩咐。 卫青以为刘彻要穿,从侍从手中接过衣服展开,正准备给刘彻披上,手腕却被拽住了。 “朕不穿这个。”刘彻摇了摇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手怎么这么冷?” 被皇帝这般关心,卫青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但未免刘彻担心,还是开口解释道:“臣并无大碍,医者说只是气血不足。” 刘彻看他说得云淡风轻,便知道这怕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心里不由得更加心疼起来。 虽然知道打仗辛苦,尤其是在寒冷未退的时候远征北方,但坐在未央宫的皇帝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北方草原,恐怕也无法想象卫青这些年在这里遭的罪的十分之一。 “你岁数也不小了,以后不能再这么冻着。”刘彻抢过吉光裘,替卫青系上了,“朕先借你,你可要给朕穿好了,一冷就不许脱下来。” 这白色的珍贵毛皮,衬得卫青整个人更加好看,站立在帐中,在灯火的照耀下,如果芝兰玉树一般,很好地满足了刘彻颜控的需求。 不过卫青显然很有暴殄天物的天赋,他随手从架子上取下原先有些破旧的深色披风,盖在了吉光裘外面。 “臣谢陛下关心,但在军中这样未免太过张扬。”既然刘彻不准他脱下来,他只好将其穿在披风里面了。 刘彻颇为遗憾地看着眼前看起来高贵端庄的白色天马,转眼就如在泥堆里打了几个滚一般灰头土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卫青每次出征前和出征后的状态了,除非大军凯旋要从长安城的街道特地经过,卫青才会在进城前沐浴更衣,否则每次卫青偷偷回来时候,刘彻急着去见面,见到的也就和野人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即使是野人,那也是最令刘彻骄傲得意的野人将军。 但是燕然山的冰天雪地显然彻底坏了将军的身体,下一次霍去病凯旋归来,身后跟着刘据、张贺、卫伉的时候,卫青已经穿着光鲜亮丽的官服,和刘彻一起在长安城迎接这些小辈的得胜还朝了。 不过比起这份符合刘彻审美的光鲜亮丽,其实他还是更愿意看那个宛如逃难了三个月回来的野人。 只是岁月在众人身上带来的这些变化,已经无法用人力加诸改变了。 那件“借”给卫青的吉光裘一直留在长平侯府,刘彻似乎忘记了提醒卫将军要什么时候“还”。 不过长安城可比塞外暖和多了,即使在冬天,刘彻干脆让大将军办公的地点一并移到了温室殿,这里温暖如春,根本不需要穿太过厚重的衣服。 再往后又过了些年月,直到长平烈侯薨,侯世子卫伉整理父亲的遗物时,看到了这件皇帝“借”的吉光裘,又郑重其事地还了回来。 刘彻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容貌和其父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的卫伉,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 “这件东西,其实是朕赠给大将军的,既然如此就随大将军葬入庐山冢中吧。” 毕竟那下面太暗太黑,也没有什么供暖设施,万一会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