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柳丁》 蠢货也有小时候 伯昱在小二时转入t小学,在人与人悲欢离合的洪流中,与未来的死忠兼换帖(或许某种意义上还兼剥削对象)元彬会合。看似随机的缘分,但我相信这是他们对彼此来说都很倒楣的命中注定。 就是在这个时候,伯昱开始了他的蠢蛋生涯,然而凭良心讲,就「当蠢蛋」这件事来说,大部分时间伯昱只能算是作陪。 他自称小二之前的生命乏善可陈,但是不要把这句话误认为对白痴郭元彬的讚美,这世上能让伯昱感到兴趣的东西不多,所以他才这么说,而且小二时他才几岁,他怎么可能记得以前(包括吃成长奶粉那段)所有的生活? 不过他的父亲早逝,他很寂寞,这倒是真的令人不太愉快。 刚开始伯昱给人一种孤癖的印象,吃饭时间把便当带到教室外去吃,上课上到一半偷跑出教室,有人还说曾在放学后看到他一个人在街上游荡,身上穿的是学校体育服。 伯昱的特立独行引来人们议论纷纷(虽然这里所谓「人们」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五年龄只有八、九岁),终于有一天,人们的好奇和猜测变成了一句具体的话。 「陈伯昱没有爸爸。」 一个班级里总是难以避免地会有这种人,很擅长在不应该的时空听到不应该的事,然后很不应该地到处宣传。(有的更不应该的会扭曲事实。) 真的每个班级都会有,从小学到大学都一样,有时候我也不懂为什么每间学校里发生的事相似度都那么高,例如我永远都不懂,为什么每间小学的大象溜滑梯或盪鞦韆附近都非得有鬼故事不可? 扯远了,总之伯昱刚到班上时元彬看他并不顺眼,因为伯昱虽然沉默寡言,却轻易地吸引了大部分女生的目光。元彬在心中形成了对伯昱的敌意,并且努力想像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自行判定那傢伙就是爱出风头。 认识他们两个以后,我很努力地从事一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那就是教育郭元彬「大部分的人都会以貌取人」,但是就我所知他后来还是没学会,更别强求小学的他会接受这个事实了。 虽然一开始对伯昱没有好印象,但是听到那个「没有爸爸」的传闻后,元彬心软了,他开始瞭解伯昱不喜欢和人说话的理由,他能感同身受,因为他家也是单亲家庭。 某次中餐时间,元彬拿着便当溜出教室,在校园的一角发现了孤单的伯昱。他正想走过去打招呼时,看见了伯昱凄凉的便当菜色──只有两道蔬菜和淋了肉汁的白饭,连颗蛋也没有,饭量还只有便当容量的一半。 元彬觉得好难过,他们家虽然也是单亲家庭,只有爸爸一个人和他相依为命,但是他的便当里有蛋有肉。老爸说,什么都能省,参考书和便当钱不能省,他们新衣新鞋不多,但是饭一定吃得饱。 伯昱实在太可怜了,被大家当成怪胎(很帅的一个怪胎),独自吃饭,便当里还没有蛋没有肉,他说不定是因为觉得菜色太差很丢脸,所以才不跟大家一起吃饭。 「陈伯昱。」 元彬打了一声招呼,伯昱随便瞟一眼,没有回话。 「今天好饱喔,我刚到福利社买麵包吃过了,你帮我吃一点菜啦。」元彬装熟,夹起自己的肉片放到伯昱的便当里,然后坐下埋头吃饭。 伯昱不解地盯着肉片。看向元彬,发现他正在以不被拆穿也难的烂演技假装吃不下饭,似乎想防止伯昱因为自尊心作祟而把肉片还他。元彬已经下定决心了,非把肉片送给伯昱补充营养不可。 终于,伯昱夹起肉片来咬了,元彬松了口气,安心地笑了。 老师说的没错耶,助人真的很快乐,至少在元彬发现伯昱的便当菜色其实都比他更好(因为菜太多所以饭才只能放一半),伯昱只是习惯先看到的东西先吃之前,他都助人助得很快乐。 伯昱故意不告诉元彬实情,也不问元彬干嘛分自己吃肉,直到元彬某次在他开便当之前找到他为止。 白白被吃了一个多礼拜的肉,元彬愤而和伯昱打了一架。两人不打不相识,从此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当时的元彬并没有发现,往后他会被骗走(或是自己双手奉上)的东西,比区区几片肉珍贵多了。看错陈伯昱这个人,并且在发现便当事件的真相以后不严加提防,是元彬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伯昱妈妈和元彬爸爸 郭元彬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并不是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无聊,而是他喜欢做一些事,让人家质疑他的人生是不是很无聊,有时候还会让他的受害者们惊觉他们自己的人生也很无聊。 如果无聊可以卖钱,郭元彬绝对可以变成全球最大的无聊供应商。如果被别人骂一句「你很无聊耶」(而且骂人的人烦躁指数还要达到一定标准)就可以拿到一面奖牌,郭元彬可能要花几百年的时间连便当钱和参考书钱都省下来,才能买到够大的房子存放他的荣耀。 在他所有无聊想法中,最可怕的是他的家庭观。 元彬一直渴望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而且不是偷偷渴望,他付诸行动勇敢追求,比任何人都努力。 小学时他就开始物色未来的老婆。在他心目中,未来的老婆有一个基本条件:不能跑走。 他的妈妈就是会跑走的那一种,所以他们家才不完整。 他常常和伯昱坐在教室角落,边玩着纸牌战斗游戏,边分析哪个女生比较适合共组家庭。这种无聊话题只有伯昱受得了,事实上他若无其事地受了十几年,说不定他之后的行为脱轨就是因为受到长期荼毒的结果。 「我爸应该有个老婆,或至少有个七辣,可是他太逊了,交不到。我不能跟他一样,一把年纪一个女朋友都没有,没有女朋友就不会有老婆,没有老婆就不会有小孩,家里就不会热闹。我觉得这件事要从小就开始努力。」 伯昱通常不会回话,理由很简单:跟呆子认真地讨论呆头呆脑的事,别人会把你也当成呆子。 没有人会否认元彬是个早慧的小孩,但是也没有人会否认他实在很阿呆。 元彬有很多迫不及待想实验看看的泡妞理论,它们是如此深植在他幼小的心中,以致于每个经过的小女孩都好像可以看到他背后闪亮的虚拟跑马灯。 跑马灯上大概都写着「增產报国,支持一夫一妻制」或是「健康交往是通向美满婚姻唯一的路,主张男女交往从交换电话号码开始」这类的话。 想当然耳,那些小女孩一定会对元彬视而不见避而远之。不过她们也有可能不是看到虚拟跑马灯,而是听到郭元彬毫不节制浑然忘我的高谈阔论。 元彬从小就不太有女人缘,这是很多因素造成的,可惜元彬一直都搞不清楚这一点,还是致力于研究泡妞理论,完全没想到应该先改变自身形象。 有时候孩子们的行为不是天生的,我至少非常确定,元彬婴儿时期并不会在看到漂亮女生时拔掉奶嘴吹口哨,或从摇篮里举起一个「十分」的牌子。 伯昱第一次看到元彬的爸爸时,他就在心里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跟自己说的一句话:原来兇手就是你。 「噢噢噢噢噢!郭元彬!你今天中午看起来特别帅!有没有把到美眉啊?」 郭爸难得有空在中午送新鲜的便当来学校(平常元彬都蒸便当),看到元彬就是这些话,不但说谎,还暴露自己教育失当。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还没找到我想要的美眉。」 「那这个是?」 「他是男的。」 「我知道,我是问他是谁。」 「就是伯昱啊,还有谁会陪我等便当?」 「陈伯昱?我想起来了,你很有名耶,我听说你的便当里会同时出现叉烧肉和鸡腿!很强喔!你让我好崇拜!」 郭爸抓着伯昱的手猛握,伯昱只好说:「郭爸爸你好。」 「嗯!你很有礼貌对吧?很棒喔,我很少看到吃叉烧肉鸡腿便当的小朋友那么有礼貌。」 「我也很有礼貌,你让我吃叉烧肉鸡腿便当就会常常看到了。」元彬说。 郭爸响亮地笑了几声,慈爱地在元彬头上摸了摸。 这时,伯昱的母亲小跑步过来,好像在赶时间,她脸蛋微红,呼吸也很急促。 「伯昱,等很久了吗?」 郭爸一回头,惊为天人。这…这就是叉烧肉鸡腿饭……的创造者吗?beautiful! 「你好。」他自动伸出手,对伯昱的母亲说:「我是元彬的爸爸。」 「啊,你好你好。」伯昱的母亲和郭爸握了握手。「我常常听伯昱说到元彬……」母亲回想了一下儿子对朋友的评语,很快就决定不要让对方父亲知道。「元彬很照顾伯昱。」 元彬一听,正要得意地仰起头,没想到自己的爸爸这么说了:「照顾?你爱说笑啦,他连泡麵调味粉要放多少都不知道,我好几次差点被他咸死说。」 伯昱的妈妈尷尬地笑了几声,然后推说有事先走了──后来有好几个女人对元彬也用这一招。 吃饭时,元彬左思右想,觉得实在太不对劲了,于是对伯昱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嗯。」伯昱继续吃饭。 「我爸煞到你妈了。」 「嗯。」 伯昱的反应让元彬有点失望,他以为伯昱听到他用锐利的眼睛观察出来的事实以后会很惊讶的,好歹喷几粒饭,或是被食物哽到也好,但是伯昱的反应好像在说,这种事司空见惯──不管是郭爸煞到女人还是妈妈让人家煞到,在他看来都一样很平常。 「你妈妈有男朋友吗?」元彬帮爸爸打探。 「没有。」 「那……」 「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除非郭爸不是一个会因为叉烧鸡腿便当去崇拜小三生,然后还让自己十岁的儿子决定自己要吃的泡麵咸度的人,偏偏他就是。 「我的王通通给你。」元彬指的是纸牌。 「不要。」谁会因为几张纸牌把妈妈交易出去? 「以后的肉片都给你。」 「不要。」难道他的妈妈只值几片薄薄的猪肉片吗? 「我考试帮你作弊!」 「不要。」他们两个的成绩本来就差不多,就当时来说。 「我跑步让你赢!」 「不要。」他们跑得本来就差不多快,仍然是就当时来说。 「我让你长得比我高!」方法:从今以后不喝牛奶不吃小鱼乾。 「不要。」最好是你说比你高就比你高。 最后,元彬终于磕起头来。「我老爸真的很久没有喜欢的女生了,看在我们交情那么好的份上,拜託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伯昱的眼睛转了一下。「什么都答应?」 「什么都答应!」元彬抬起头慎重地说。 陈伯昱的嘴角扬起了邪恶的微笑。 谁会因为私慾把妈妈交易出去? 陈伯昱。 难道他的妈妈只值他那愚蠢又微不足道的秘密愿望吗? 没错。 伯昱妈妈实在应该只给他吃酱菜配白饭的。 目标音乐老师? 人都会春心荡漾,任何人在真正的爱情面前都是弱小的,所以当伯昱说出他的要求时,元彬完全不疑有他。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元彬实在笨得可以,所以才不疑有他。 「郑丽娟?」 伯昱点点头。 「敎音乐的那个郑丽娟?」 「你还认识哪个郑丽娟?」 「可是她大你十八岁。」 「又怎样?」 伯昱泰然自若地要求元彬用计让郑丽娟主动亲他一下。 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谁能把这种要求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好吧,以伯昱的脸皮厚度和他平常冷淡的态度看来,他其实办得到。 然而姑且不论伯昱和音乐老师有多不搭,伯昱那么帅,要七辣干嘛自己不追,反而要让小学时就在「史上最不可靠之地球人类星光大道」上留有大名的郭元彬帮他泡妞? 相信朋友孝顺父亲外加笨得可以的元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只专心地想着放在眼前的考验。 「你确定要亲一下?你不觉得一开始要先慢慢来吗?」马上走到亲一下这一步,其实有违元彬的泡妞理论。 「我等够久了,没耐性慢慢来,你不想帮我就算了。」陈伯昱有恃无恐。 「好啦好啦,我帮啦。」 伤脑筋,如果是伯昱去亲音乐老师那还容易,要音乐老师主动亲他一下,这不经过设计不行。 也许他可以躲在墙角,趁音乐老师经过的时候用扫堂腿把她绊倒(当然要向前倒才行),然后叫伯昱趁机躺在地上。 「不要。」挑剔的陈伯昱说了:「我要她心甘情愿主动,而且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你衣服一天到晚都在弄脏,有什么关係?」 「这种时候不能弄脏。」 元彬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可以体会男子汉想在女孩子面前保持乾净整洁的心情,不跟伯昱计较。 心甘情愿。 这时候,元彬想起了童话里的公主。公主亲王子的时候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前提是王子必须拯救她的生命或是完成某些看起来帅得要命的壮举。 说不定他去找一隻喷火龙来攻击音乐老师,然后让伯昱去英雄救美,事情就可以成功。 可惜他找不到喷火龙。学校附近的工地是有一辆挖土机啦,但是音乐老师应该不可能跟迪士尼的花栗鼠一样以为怪手是恐龙,而且跟怪手对抗也有可能让挑剔鬼陈伯昱弄脏衣服…… 要不然他乾脆用最直接的方法,去求音乐老师算了。 「不要。」陈伯昱继续唱反调。 「为什么?这方法最简单了。」 「可是也最俗辣。」 一针见血!一个男子汉没办法用自己的表现让女孩子心甘情愿亲他一下,竟然还想用求的,太没出息了。 棘手,真是棘手。 音乐课上,元彬用手撑着脸,无精打采地看着音乐老师。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他的任务一点进展都没有。 「好,今天课就上到这里,下礼拜考唱歌喔。」长发飘逸的气质女老师这么说。 考唱歌?机会来了!元彬很快举起手站起来说:「老师!唱得好的有没有奖品?」 「奖品啊?那……进步最多的五个小朋友可以得到奖品,这样好不好?」 就在全班同学齐声大喊「好」的时候,元彬双手握拳在心里欢呼了起来,胜利就在眼前啦!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你只要努力唱歌就有机会了!」元彬对伯昱说。 「你又知道我一定是进步最多的五个?」 「你要自己努力啊!机会就在眼前,你要懂得把握!」 接下来几天,元彬一直在逼伯昱练唱,伯昱不理他,他就在耳边疲劳轰炸,非要伯昱把整首歌记得滚瓜烂熟不可。 结果,把歌记得最熟的反而是郭元彬,两人当中被选上的也是郭元彬。 当元彬拿到了音乐老师送的文具──一种符合老师身分,让得奖的小朋友觉得好歹有拿到东西,没得奖的人也不至于太忌妒的聪明礼物──他才终于看清这个计画的破绽:他忘了说希望奖品可以自己选啊! 「我对你越来越没耐性了。」伯昱手一弹就吃掉元彬一张纸牌。 「我哪知道会这样?你总不能叫我在全班面前跟音乐老师说,我希望她在得奖的人脸上亲一下吧?这样会被当成猪哥耶!」元彬又拿出一张牌重新战斗。 乖女生讨厌猪哥,这是常识。 「如果明天我还没被亲到,你爸的事就算了。」 「不要这样啦,再给我几天。」 「不要,我跟你说过,我等很久了。」 「明天一定不可能的,再等几天嘛,这种东西等越久越甜美啊。」 「我刚好相反,我等越久越没兴趣,你再拖啊,拖过明天就算郑丽娟愿意跟我喇吉我也不想要了。」伯昱懒洋洋地说,另外请务必记得他现在小学三年级。 元彬推纸牌的手停了下来,脸也皱了起来,超级烦恼的表情。 伯昱捕捉到这个表情,很快地又开始说:「不过看在我们交情那么好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好了。」 「什么选择?」准备背水一战的元彬说。 伯昱又露出了他恶质的微笑。 午餐时间,元彬出现在音乐教室,红着脸朝坐在办公桌前的音乐老师走去。 「郭元彬?」老师很快就注意到他。「怎么了?今天没有音乐课喔。」 元彬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把自己先前收到的小礼物放在桌上,豁出去似的说:「我努力练习唱歌,不是因为想要这种东西!」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元彬低着头,通红的脸几乎要开始冒烟。「我我…我跟同学打赌输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让老师亲我一下才行!」 老师一听有点惊讶,但是看到教室窗外探头探脑的另一个学生,她就相信了。「没有下次喔。」 元彬难堪地点点头,老师才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这是元彬第一次被女孩子亲脸颊,虽然对方比他大上十八岁,还是让他觉得呼吸困难,整个人都晕眩了。回到和伯昱会合的地方时,他还在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 「感觉怎样?」伯昱问。 「很晕。」 伯昱笑了几声,好像很享受似的欣赏着元彬正在发烫的脸。 「你被亲的时候挺可爱的。」 「少废话,快点啦!」元彬死心地闭上眼,完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这是伯昱给元彬的最后选择,他要元彬帮他实现间接亲吻。 实在是很合理,很聪明不是吗?啊……那个绑着辫子的女生好漂亮,我好喜欢她,拜託你帮我去跟她喇吉,让我可以实现跟她间接接吻的愿望好吗──这是哪一国的狗屁啊!逼我翻桌吗!? 偏偏元彬就是会信这套,他现在正等着伯昱过来,他决定闭着眼睛撑过这一切,然后一定要老爸把伯昱的妈妈追到手,否则他以后也不管泡麵的调味粉要加多少了,他会直接换加砂糖。 「你在干嘛?你很慢耶!」闭着眼睛的元彬等不到伯昱,烦躁地说。 「我要先想像郑丽娟的样子才能行动。」伯昱得意地看着自己运筹帷幄得到的战利品,其实他脑中根本没出现过音乐老师的影子。 元彬一直很不安,伯昱「想像」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动静,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转头睁开眼睛想骂人,却感到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眼前是伯昱放大的脸。 「你……你搞什么啦!」元彬大吼。 「谁叫你要突然转头?」 「谁叫你那么慢!」 「我说过了我要先想像。」 「好!够了吧!我已经牺牲够多了!」 「我根本没亲到对的地方。」但是亲到了更好的地方,陈伯昱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这次给我看清楚一点!」 「你才不要乱动。」 就这样,小学三年级,伯昱骗走了元彬珍贵的初吻,还在脸上多香了一下当额外红利。也许这种遭遇对元彬来说已经够屈辱了,但是其实这次伯昱只是稍微玩玩而已。 媒人难为 有关元彬和伯昱的所有故事都是当事人透露,或笔者亲眼目睹的──如果它的原稿在完成前没有被郭元彬销毁的话。 我听到的其实都是故事破碎的片段,我尝试将它们照发生的先后顺序组织起来,希望完成一部完整的小说。 事实上,我还计画找到一家出版社把它印成实体书,然后悠间地看着郭元彬到处凑钱,拼命想办法在上市当天就把货买断。当然,前提是如果他能阻止陈伯昱比他早一步拿到货,而且还带到人潮很多的十字路口把书当传单发的话。 伯昱可有钱了,他比我和元彬都有钱。 有时候元彬会无意间告诉我一些往事,至于那些比较私密的(当然我绝对会毫不客气都写出来),是伯昱偷偷告诉我的。 第一次听到时我很惊讶,任何人都无法想像伯昱会说出那些事。伯昱是个很神秘的人,永远都像藏着什么想法或是在别的地方做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他会那么大方公开属于他自己的事,这实在是不寻常。 一开始我还不太能接受他们两个会上床这个事实,我虽然很习惯混乱又不太圆满的男女关係,但是那么近距离观察男男关係,这是头一遭。 听着伯昱描述他料理元彬的过程(他会连扳开哪里插进哪里都说得一清二楚),虽然照理说我应该很尷尬,但是我常常听得寒毛直竖,嘴角抖不停。并不是过程多残忍,只是伯昱的笑脸就是会让你忍不住为元彬真心默哀。 总之,这些事都真的发生过,至少当事人是这么说的。我不认为元彬需要捏造陈年往事,他认为那些是他的家庭成长史,他不会乱说。 至于陈伯昱,如果他想要爽就绝对会去做,不会光是说些故事就满足。 毫无疑问的,不管是让他耍着玩或是直接满足他,郭元彬在他心中都是完美物件,一百分。而且很有可能,在他心中这世上只有郭元彬能得分。 好吧,回到故事主轴(如果这本书有这种东西的话),元彬完成伯昱的要求了,接下来伯昱就得当他的帮手,撮合两人的父母。 其实伯昱觉得妈妈和郭爸并不相配,他不是小学时才这么觉得,他一直到后来都还是这么想。 伯昱妈妈控制慾挺强的,对外人不会,对家人就很明显,伯昱和妈妈一起生活,练就一身可以躲过母亲眼睛、照样做自己想做的事的高超本领,但他不认为郭爸和元彬做得到。 不过妈妈并不是个大问题,问题是,郭爸并不是个可靠的男人,他的收入比伯昱妈妈还少,如果两人真的在一起,奔放的郭爸就得忍受绑手绑脚的束缚,还要忍受感觉上好像女人在养家的屈辱,对郭爸来说这样的人生不见得比较好。 但是元彬很坚持,所以伯昱还是会做,不管是把妈妈和郭爸一起丢到浪漫的草莓果园去吃丰年果糖,或是丢到雪山上的小屋里被迫裸体取暖,这傢伙都会毫不犹豫下手,即使这样会毁掉妈妈的一生也一样。 伯昱妈妈实在应该只给他吃米糠的。 这两个傢伙下手的第一个地点是菜市场,而且是地上有菜渣、空气中飘着血腥味、浪漫得起来我头给你的那种传统市场。 会选这么烂的地方开始犯案,是因为元彬坚持男女交往的进展速度不应该那么快,尤其一开始更要慢慢来。他很迷信缘分跟手指上的红线,他觉得巧遇是恋情开始最理想的方式之一,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翻过言情小说。 伯昱妈妈常常上菜市场,所以伯昱一点都不用费心。郭爸就麻烦了,他们家的菜是隔壁的婆婆拿过来卖的,爸爸只要付钱就行了,郭爸一点都不喜欢亲自去市场採购,很多时候他甚至根本不想下厨。 菜市场很显然是发展恋情最差劲的巧遇地点之一,可是元彬想不出来除了市场以外,爸爸和伯昱妈妈还能在哪巧遇,所以不管怎样都要把爸爸弄到市场去才行。 一大早元彬就把爸爸吵醒,说他想吃双胞胎(两团甜甜的油炸麵粉),硬要去市场买。郭爸不情愿地起床,假日他通常都睡到午餐时间的。 「爸,你不能穿那样啦,换一件漂亮一点的衣服。」看到老爸穿着皱巴巴还沾有污渍的吊嘎就要出门,元彬抗议着。 「不过就是陪你去买个双胞胎,不用那么水噹噹吧?」郭爸很想赶快到市场把该死的双胞胎买回来,回家继续补眠。 「不用水噹噹,至少也整齐一点吧?市场是公共场所耶!」元彬拿了最乾净的衬衫在父亲面前晃。 郭爸百般无奈地把衬衫套在吊嘎外后,又在元彬的逼迫下脱了蓝白拖,换上其实也很脏的便鞋,嘴里嘀咕:卖双胞胎的最好是有给优秀服装仪容算半价啦。 到了市场以后,元彬很快就找到伯昱的身影,他扯着正要往双胞胎方向前进的父亲,穿过人潮走到伯昱和他母亲身边。 「陈太太?」郭爸以为这是巧合,热情地打招呼。 伯昱妈妈对郭爸点了点头,笑着说:「带元彬一起来买菜?」 「不是,他吵着要吃双胞胎,特地一大早把我从床上挖起来,我平常不会到市场来买东西。我才在奇怪,不是说要吃双胞胎吗?怎么拉着我往反方向走?原来是因为看到伯昱。」 郭爸边说边和伯昱挥了挥手。 两个大人之间的气氛还不错,郭爸一边和伯昱妈妈间聊,看她手上提太多东西,还很体贴地帮她提了一袋水果。 元彬对父亲的绅士举动讚叹不已,他站在伯昱身边,得意地欣赏着爸爸和未来的妈妈站在一起的美丽画面。 太好了!第一步计画完全没问题! 元彬用手悄悄戳了戳伯昱,在他低下头的时候伸出大拇指,想以此跟伯昱分享成功的喜悦。 伯昱看着元彬的手,不动声色地再次抬起头,然后,他突然握住了元彬,元彬好奇地看着他时,他才把元彬的手放到背后。 啊,我懂了。 元彬睁大眼睛,抿起嘴,乖乖地把手放在背后。 伯昱是对的,还不到松懈的时候,这只是一次见面而已呢。 郭爸和伯昱妈妈聊得差不多以后,元彬建议一起去吃早餐,但是伯昱他们已经在家里吃过了。 「这样啊,真可惜,那么下次再聊吧。」郭爸说。 伯昱妈妈又露出她温柔的笑脸:「下次有机会再见了。」 回家的路上,元彬很有技巧地藉着打听两个大人刚才聊了什么,分析这次的见面在爸爸心中起了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他发现爸爸对伯昱妈妈的印象比以前更好了,一直称讚她是尽责的好母亲。 到家后,元彬衝到电话前面,想打给伯昱,也听听他那边的情况。 「喂?伯昱,我爸超喜欢你妈的啦,你那边呢,你有没有套出什么话?」 「有,你爸拿走了我们的柳丁。」电话那头的伯昱说。 「什么?」元彬一回头,郭爸已经吃起柳丁来了,他没有还给人家! 「我……我马上拿去还你们!」元彬紧张地说。 「我妈说不用了,送给你们。」 「可是……可是……他不是故意的。」 「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掛掉电话后,元彬对郭爸大吼:「爸!那是伯昱他们的水果!你怎么拿回家了啦!」 「是吗?」口正渴的郭爸继续吃,「没关係吧?大不了下次还给他们。」 「什么没关係!你要装绅士也要记得把东西还人家啊!」 「他们自己还不是忘记跟我拿,干嘛一副都是我错的样子?」 元彬气到说不出话来,他费尽千辛万苦安排的第一次巧遇,本来应该很完美地结尾的,竟然就因为老爸忘记把手上的水果还人家而被毁了! 看到元彬抱着头哀鸣,郭爸丢掉手上的水果皮,又去拿下一颗,嘴里唸着:「没那么夸张吧?不过就是几颗柳丁。」 一号受害者 从现在开始,我会陆续介绍一些郭元彬的受害者,也就是那些曾经被他视为未来老婆人选的女孩。 有时候事情会悲惨得很彻底,他用电动迷研究破关攻略的虔诚态度来对待每一个女孩,但是他这一辈子就是注定半个女朋友都交不到。 话说在前头,我没有办法写尽被郭元彬骚扰过的每一个女孩,光是要知道他骚扰过的每一个女孩都是难题了。伯昱对这种事没兴趣没耐心,其实我也一样。 因为受害者族繁不及备载,这里我只挑选对郭元彬和陈伯昱来说比较有意义、有印象的女孩来编号、介绍。 有些女孩对某些事的发生起了关键作用(通常是误打误撞),我没办法跳过她们;有些则是无意间催化了两人之间的关係,这更是没办法略过不写,虽然一般来说,这些女孩的出现都只是陪衬脚色。 郭爸和伯昱妈妈的第一次见面不太完美,但是元彬并没有放弃,下个假日他还是把老爸想办法弄到市场去了。 郭爸不是笨蛋,事情只发生一次,他可以当它是巧合,但是如果发生两次三次,他就不会任人摆佈了。等他确定郭元彬想搞什么鬼以后,他假日就赖在床上不起来,不管元彬说什么都没用。 「爸,我想吃早餐。」元彬摇着裹在棉被里逃避现实的老爸。 「我昨天有买麵包。」棉被里传来郭爸的声音。 「我想吃油条,你载我去啦。」 「我很累,让我睡觉。」 「我要吃油条!」 接下来,元彬扯开嗓门重复大喊这句话,郭爸受不了,终于从床上弹了起来,气恼地穿上他知道元彬会逼他穿的衣服,跨上机车,载着开心的元彬去买那该死的油条。 「爸,菜市场不是这条路。」 「不是只有菜市场才卖油条。」 郭爸故意把元彬载到早餐店,买了油条就想回家。 元彬紧张了起来,立刻想了一些只有市场才卖的东西,说:「我……我还想吃小笼包!」 「你早餐吃那么多做什么?中午吃不下你就知道。」 「我就是要吃啦!」 「吃油条就够了。」郭爸专心骑着机车,态度很坚定。 没办法,元彬只好拉拉爸爸的袖子,说:「伯昱妈妈会去菜市场耶。」 「嗯。」 「你不想看见她吗?」 「不想。」 元彬听到这个回答以后乱了阵脚,他以为爸爸是喜欢伯昱妈妈的,原来事实跟他想的不一样吗? 回到家以后,他跟在爸爸身后继续追问:「你不喜欢伯昱妈妈吗?」 「还好。」 「还好就是有点喜欢。」 「你很无聊是不是?想要电动是不是?你生日买给你行了吧?」 「我不要电动!」因为伯昱就有。「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去菜市场!」 「因为不想去。」 「可是你说你喜欢伯昱妈妈!」 「那是你说的。」 「你说她长得漂亮,还说她是好妈妈!」 「她当然是好妈妈,可是她是伯昱的妈妈。」郭爸喝完茶水后看着元彬说:「你懂这句话吗?郭元彬。」 「我懂。」元彬走到爸爸身边,抬头看着他说:「可是如果你跟她结婚,她就是我和伯昱的妈妈。」 郭爸笑着摇了摇头,又倒了一杯水,什么都没再说。 元彬非常烦恼,他不知道老爸怎么了,平常老爸最爱亏美眉了,还一天到晚说林慧萍和潘迎紫让他选一个当妈妈,为什么现在会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伯昱妈妈其实不比林慧萍和潘迎紫差啊。 「我爸有点奇怪。」 伯昱正在踢毽子,元彬没注意看,只顾着想事情。 当时流行一种毽子对抗赛,可以两个人一起玩,也可以一群人比赛,比赛规则是一个人先出招,对手如果没办法做出一样的动作就算输。 虽然元彬在一旁碎碎念,伯昱还是可以冷静做出脑子里设计的所有动作,帅气地在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后接住毽子,递给元彬说:「换你。」 「啊?你刚踢什么?」 伯昱面无表情地说:「十次。」 十次,表示元彬输了,他必须拋毽子给伯昱踢,还要负责把他踢得老远的毽子捡回来,赢家通常会用这种方式尽情奴役折磨输家,在我看来这是毽子游戏唯一的乐趣,我一点都不明白男生为什么爱玩。 「欠着啦。你有没有听到我刚说的?」 「没有。」其实有。 「我爸有点奇怪。」 「有点?」这句很小声。 「他都不去菜市场,他知道会看到你妈妈,可是他不想去。」 伯昱又踢起毽子了,因为上一回合他赢,他有资格继续出招。 元彬还在思考老爸到底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比菜市场更好的地点能让老爸和伯昱妈妈相见。 踢完以后,伯昱也不叫元彬了,直接说「二十次」,然后想了一下,拿起毽子继续踢。(这个游戏流行到他们六年级,随着惩罚的基本次数不断加码,据说元彬最多曾经累积输到七百多次。)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陈伯昱和郭元彬到底是怎么沟通、怎么相处的? 伯昱是个他如果不想讲话,你就别想看到他开金口的人,相反的,元彬是个他如果不想停,你就别想看到他闭嘴的人。 我常常看到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也许看电视,也许打电动。元彬滔滔不绝,伯昱一句话都没有回,这样的交流有效率吗? 而我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元彬告诉我:「伯昱本来就这样啊。」他并不生气伯昱不理他,事实上,他知道伯昱并不是不理他,只是不想讲话。 伯昱的答案一模一样:「元彬本来就是那样。」他并不觉得烦,也不觉得有叫元彬闭嘴的必要。 他们两个回答问题时的眼神,好像在说我会对这种事產生疑惑,我才是个奇怪的人。 回到毽子游戏,就在伯昱已经算到「六十次」的时候,元彬突然觉得上方有人在看着他,一抬头,果然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四楼阳台上(他们教室在一楼),两人视线对上后她就走开了。 隔天,元彬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个女孩子几乎每节下课都从阳台往下看,他一抬头,她又不见了。 后来,他在女孩子消失之前跟她挥了挥手,女孩子顿了一下,似乎不那么害羞了,还回应他一个笑容。 元彬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他应该追求这个女孩子。t小学新栋大楼一楼和四楼的眉来眼去,对元彬来说是挺不错的剧情。 「伯昱,你看四楼。」 伯昱抬起头,说:「四楼怎样?」 「帮我去要那个女生的电话。」 伯昱的眉头皱了起来。「哪个女生?」 「现在一个人站在左边那一个。」 「不要。」 「厚,拜託啦。」 「你不会自己去?」 「如果我跟她很熟的话我就会自己去,问题是我不认识她。」 「那你要什么电话?先去认识她啊。」 「不行,现在这种情形就是要先去要电话,然后在电话里认识她。」 在此之前伯昱都以为元彬的狗屁理论只是空谈,没想到会有真的拿来用的一天。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啊。 「拜託,随便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帮我这个忙。」郭元彬又开始了,只是碍于面子问题,在女孩子注视下他不能磕头。 伯昱阴沉地再次抬起头,盯着女孩子看了一下,才说:「我要去你家玩。」 「我家有啥好玩?」 「我去了就知道。」 「好啊。」伯昱的条件意外地简单,元彬很高兴。「完全没问题,我跟我爸说一声就行了。」 「过夜喔。」 「可以啦可以啦,那说定囉。」 下节课的休息时间,陈伯昱出现在四楼,认出了那个还是站在阳台边的女孩,直接走了过去。 女孩子看到他很惊讶,近距离的伯昱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伯昱先是很没礼貌地上下打量人家,然后说:「你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他?」他边说边用下巴点了点站在一楼中庭往上偷瞄的元彬。 那个女孩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也难怪,她一样是小四生嘛。伯昱的态度乾脆到她不得不说出个答案来,这种时候,她决定实话实说。 「你……」 伯昱恶质地扬了一下嘴角,心里轻松多了,就算拿到电话,元彬和这个以貌取人的女人也不会怎样。 「电话。」 「啊?」女孩不解地睁着眼睛。 「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 伯昱的眼睛是全世界最可怕的类型,大又漂亮,能让所有竞争者放弃竞争欲望,也让所有猎物放弃抵抗,如果他愿意,他能用双眼发号施令,一开始就被他的外貌电得束手就擒的人,被他盯着看时根本没办法违抗他。 电话号码到手了。元彬那傢伙一直以为伯昱帮他解释了要电话的原因,兴致勃勃地准备下一步。 「你来我家玩那天我再打好了。」元彬这么告诉伯昱。 「干嘛拖那么久?」对伯昱来说,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元彬越快被女人伤透心,他就越没压力。 「你要让人家有心理准备嘛,被要电话已经够让她害羞了。」 想阻止郭元彬做无聊的事是吃力不讨好的,所以伯昱随他去。 住元彬家的那天晚上,伯昱听完元彬预告「等一下就要打电话给那个女生」以后,就跑到元彬房间里去了,反正元彬待会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且他对元彬的日用品和收藏比较有兴趣。 郭爸正在听棒球转播,元彬嫌他吵,还叫他关小声一点。 可怜的郭元彬,只有自己一头热,那个女孩接起电话,发现说话的不是伯昱以后,也不正面拒绝他,竟然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后,就放着电话,想等元彬自己发现事情不对劲,自己掛掉电话。 元彬告诉我,那天晚上他等了两个半小时,棒球的转播都结束了,他还拿着电话痴痴地等,他不想对女孩子失礼。 其实女孩子消失几十分鐘后,他曾经起疑过,什么事耽搁那个久?但是后来想想,可能是便秘,或是类似的丢脸事情,这对女孩子来说总是比较难堪的,等一下女孩子回来了,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不要问。 可是女孩子根本没回来。 半小时以后,元彬开始觉得自己一直不出声,老爸可能会很奇怪,所以他开始假装有人跟他对话。 那种感觉多悽凉啊。他一下「嗯」,一下「喔」,一下轻轻笑个两声。 他有点心虚,又有点心寒,如果让老爸发现他根本被女孩子放鸽子,只是一个人在电话里耍猴戏,那有多丢脸?他一方面害怕被发现,一方面又怕女孩子下一刻就会回来接起电话。 老爸关起收音机以后,他才终于放弃,掛掉电话前,他还喃喃地说了声「再见」。 元彬去洗澡后,伯昱跑到厨房喝水。他根本不在意元彬和那个女孩说了多久的话,他认为元彬不是死缠烂打就是天花乱坠胡扯一通,总之这通电话不会有任何结果,就算拖了两个半小时也一样。 厨房里,郭爸站在他身边等着要倒水,边说:「可怜的小鬼。」 伯昱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郭爸继续说了:「你等一下可别问郭元彬刚才那通电话的事,他会难过的。」 「他要学会接受事实。」伯昱只以为元彬被拒绝。 「是啊,直接被拒绝的话,他应该会接受事实,可是刚才他是半带希望撑过两个小时的。」 「什么希望?」 郭爸看着伯昱笑了一下。「他对着没有人会回应的话筒演了两个小时的戏,我看就知道了,对方八成叫他等一下,可是压根就没想过要回来跟他继续说话。」 突然一把火衝上伯昱心头。 他走到电话边,拿起写有那个女孩电话号码的纸片,本来想立刻打电话过去骂人,但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多年后伯昱回想这段往事,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有了置人于死地的念头。」 不过不要担心,他最终还是没有杀人,他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郭元彬白等了两个半小时,那陈伯昱让那个女孩等了多久呢? 我曾问过他,他仰头想了一下,才说:「加上约出去外面等的时间的话……不知道,我干嘛管她等多久?」 我相信那个女孩绝对比元彬更悲惨、更伤心,她的自信心肯定一天天流失,如果元彬没有出手阻止,谁都没办法确定她会被欺压多久。 对着没有人会回应的电话痴痴等候好几个小时?那还算客气了,那是那个女孩本来就应该偿还的东西。其他的状况,有在学校附近的地下道入口等几个小时,学校操场中央几个小时,我听说甚至还有田埂路上的几个小时。 陈伯昱这傢伙没有人性,他跟元彬不一样,他不会因为做坏事而良心不安。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是被甜言蜜语欺骗,还是被威胁恐吓了,伯昱不肯说,我只知道那个女孩因为伤了元彬一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大可以放弃陈伯昱的,她可以不要那么听话,但是她似乎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想通。没有人知道伯昱怎么控制她的,我只听元彬说过,他曾在电话里听到女孩的啜泣声,这就是他后来生气的原因。 其实一开始元彬对伯昱的报復行动并不知情,他很快就忘记那件屈辱的事,继续愉快地过日子了。 伯昱到他家玩过几次以后,他觉得和好朋友玩通霄的感觉很棒,伯昱有电动玩具、奥托巴金刚和模型,在伯昱家过夜应该会有趣许多,所以元彬提议这次假日换到伯昱家玩。 通常陈伯昱干坏事不会那么快露馅,也许当时他年纪小,技巧生疏吧,不过我觉得另一个解释的可信度更高:元彬到家里来玩和欺负一号受害者,两者加起来可以让他更快乐。 所以虽然有可能被元彬发现,他那天还是打了电话给一号受害者,然后就让她等,自己跑去跟元彬一起研究新买的模型。 一直到元彬想打电话回家提醒爸爸「今天要在伯昱家过夜」时,他才发现电话是通的,有另一个人在电话另一头吸着鼻涕啜泣。 一通电话只有一个人的声音,空洞无助又悲哀,元彬好像记起了什么,他走到房间里一看,伯昱跟刚才一样坐在床上,正在翻电动攻略书。 元彬走到伯昱房间的电话旁,这引起了伯昱的注意。 「你在跟谁讲电话?」元彬质问。 「没有啊。」 「电话是通的,只有你的电话没有掛。」 伯昱瞟了元彬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是四楼那个女的,让她等没关係。」 没过多久,郭元彬铁拳就招呼过去了,伯昱不甘示弱地还手,两人扭打成一团,伯昱妈妈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两人拉开。 那天晚上,元彬没有留下来,郭爸把他接回家了,两人的冷战就此揭开序幕,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因为一号受害者而起的这次冷战,竟然会成为重新撮合彼此父母的契机,不过那是下一段故事了。 在此附上我对这段期间的某些事產生的疑问以及陈伯昱的回答,当作是这个事件的结尾。 我:「你到底怎么欺负那个女生的?」 陈伯昱拒绝回答。 我:「你除了让她等以外,没让她受到其他威胁吧?」 陈伯昱拒绝回答。 我:「你为什么想去元彬家玩?」 陈:「可以一起睡。」 我:「元彬的睡相怎样?」 陈:「很差。」 我:「你有没有趁他睡着毛手毛脚?」 陈:「当然有。」 问话结束。 冷战 这两个傢伙常常吵架,他们个性不同,想法不同,一言不合打起来是家常便饭,但是这次冷战跟之前的吵架不同。 元彬不和伯昱说话,还改了大部分的生活习性,就是为了避开伯昱。 对人低声下气不是陈伯昱的风格,就算对象是元彬也一样,不管他心里再怎么发慌,他都不会先去道歉,他唯一的机会只有等元彬发现没他这个朋友不行,主动愿意合好。 据说照当时的情况看来,元彬是当成两人已经绝交了,他找其他人玩毽子,还固定加入一个小团体的饭局(大家一起捧着便当吃饭聊天)。 这场冷战严重到后来陈伯昱对自己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惹火元彬了,小火可以(其实也无法避免),大火绝对不行。 在那之后,就算非得做什么会让元彬真正发火的事,伯昱也会私底下偷偷摸摸做,他说什么都受不了跟元彬再冷战一次。 「还好最后有復合。」 伯昱不常表露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但是他谈到这件事,对我说这句话时,那种心有馀悸的表情真的让我印象深刻。 伯昱妈妈和郭爸很快就发现孩子们的异状,很明显地,冷战的那段时间伯昱和元彬都不快乐,而孩子不快乐,通常也会害得两个大人不太快乐。 某次,趁着送便当到学校,两人谈了一下。 郭爸告诉伯昱妈妈,这一个月来,元彬都在他开口之前就自己坐到书桌前写功课,连卡通都不想看,真的吓死他了。 虽然元彬做出了用功的样子,但他根本没办法专心,常常到睡前功课还写不完。他因为恍神而穿了不一样的袜子上学,星期日跑到学校去,还差点把新买的菜瓜布吃下去。 伯昱倒是没那么夸张,不过我想部分原因是他表面功夫到家,不容易被看出来。唯一让伯昱妈妈发现他不对劲的,是两人冷战了两个礼拜以后的一通电话。 伯昱站在电话前,手放在空中犹豫了一会,接起电话后,脸暗了下来,竟直接把电话掛了。 伯昱妈妈知道他满心期待的是元彬的电话,元彬经常打电话问伯昱数学答案,这几天却一通这样的电话也没有。 两个大人都看得出来,两隻小的非常想念彼此,只是不知道在坚持什么,迟迟不肯向对方低头。问他们为什么吵架,他们也都不说。 「我们伯昱只有元彬一个好朋友,我实在不希望他们不明不白就不来往了。」伯昱妈妈说。 「其实不管当初在吵什么,气也应该都消了啦,他们就是欠人家推一把,如果你硬把他们两个推在一起,一定马上就没事了。」郭爸说。 「真的是这样吗?」伯昱妈妈自认不太了解男孩子的想法,所以特别想仰赖郭爸的说法。 「当然是这样囉,你想要他们合好,可以考虑推他们一把。」看见美丽少妇崇拜的眼神,就算是掰的,郭爸也要虚张声势。 这次假日,换郭爸把元彬从床上挖起来了。 「起来了,儿子,我们要出门。」 「去哪?」元彬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菜市场啊,我想吃双胞胎啦。」 郭爸这么说也许是为了揶揄元彬,但是元彬没发现,他只觉得这是一报还一报,当他老爸突然发起疯来想吃双胞胎时,他没资格拒绝。 「郭元彬,你好歹梳一下头发吧?眼屎也擦掉啦!市场是公共场所。」 元彬无奈地拿起梳子随便往头上梳了几下,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想赶快陪老爸把该死的双胞胎买回来,继续睡觉。 不过眼屎他到市场才擦,而且是看到了不远处的伯昱,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几下眼睛才擦掉的。 发现自己会到市场来完全是老爸的诡计后,元彬转身就想跑,被郭爸一把抓了回来。 「喂,不要没品,你骗我来的时候我可没有跑。」郭爸说。 「你又没有跟谁吵架!」元彬想挣脱,但是他太小看粗工的腕力了,只要郭爸真的用力,他根本动不了。 「你要矜到什么时候?伯昱很想你。」 这句话让元彬动摇了。「你……你怎么知道?」 「伯昱妈妈告诉我的,要不然你以为你和伯昱现在为什么会在市场里?我们聊过了。」 「我们要合好自己就会合好,不要你管啦!」 「是吗?怪了,我和伯昱妈妈如果会怎样,也是自己就会怎样啊,你能插手我就不行?好,我干嘛跟你吵?我们是来合好的,不要让人家等太久。」 郭爸想拉着元彬走,但是元彬整个人蹲下往后坐,这让两人的动作变得难看又引人注目。 郭爸叹了一口气,说:「伯昱知道他错了。」 元彬在使力上的瞬间犹豫让郭爸知道:刚才这句话说对了。于是他继续说些类似的。 「他很想跟你道歉,可是拉不下脸,你也知道那种感觉,踏出那一步很难,伯昱很骄傲的不是吗?」 郭爸继续信口胡诌,元彬继续照单全收。没过多久,四个人就坐在一家早餐店里了。 只有伯昱妈妈和郭爸在说话,元彬低头吃东西,伯昱偶尔露出求合的眼神,每次都没有成功传到元彬眼里。 「至少他们同桌吃饭没有翻脸。」各自回家之前,郭爸这么对伯昱妈妈说。 伯昱妈妈看着不远处还是刻意站离对方几步远的两隻小的,说:「这样算好吗?」 「差不多了啦,只要让郭元彬主动说出一句话,他就憋不住了,一定会合好的。」 「由我们伯昱主动不行吗?」 郭爸摇摇头,「放心,让元彬说一句话不会太难的。」 几天后的中午,元彬和伯昱又在等便当的时候碰头,还是没有互动,倒是两个送便当的大人交换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打开便当袋以后,看到不一样的便当盒,元彬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异状,打开便当盒以后他才看到,里面装的是叉烧鸡腿饭。 这是伯昱的便当。 又是老爸搞的鬼,他想。 当然……伯昱妈妈肯定也有帮忙。 老爸、伯昱妈妈和伯昱都想要他们合好,其实他也是。 他承认一开始生气是因为觉得有点丢脸──伯昱发现了那件事却没有告诉他,然后才是生气他欺负女生。可是他也知道,伯昱会那么做是为了替他报仇,有点过火,但是出发点仍然是为了替他报仇。 他要因为伯昱替他报仇而和他绝交吗? 想到这,他拿起伯昱的便当走出教室。 伯昱坐在校园的角落,就和往常一样。他把便当放在身边,似乎是在等元彬过来找他。 「欸,你的便当。」 伯昱抬起头,有点寂寞地盯着元彬看了一下,才把手边的便当拿起来跟他交换。 郭元彬是世界上最容易心软的人,他一心软就会失去起码的判断力,平常他的判断力就够烂的了。 不过如果换成是我,看到陈伯昱挫败的样子也会软化,我是说,我们平常有多少机会能看到像他那样的人那么温顺、那么失落?光是胜利感就能让我得意忘形、不小心原谅他了,当然不能怪郭元彬会上当。 「我实在没想到我爸跟你妈会干这种事,有够幼稚的。」元彬尽量自然地边坐下边说。 伯昱打开自己的便当,这才露出淡淡的笑脸。 「他们会后悔的,绝对会,他们不知道自己反而给了我们大好机会,对吧?」元彬已经把所有事拋诸脑后,又开始想起撮合彼此父母的事了。 「说不定他们是故意给我们机会的。」伯昱顺着元彬说了一句讨好的话,只是想巩固两人合好以后的关係。 「你这么觉得?」 「嗯。」其实他不觉得,他才懒得管。 就这样,两人合好了,两人的故事有了继续下去的可能,这大部分要归功于郭元彬的善良,陈伯昱的识时务和父母的帮助。我这辈子交过的每个朋友都绝交了,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的父母从来不曾管过我要不要和她们绝交。 郭爸的抗战与投降 柳丁是很普遍的水果,前些日子我在水果摊看到「柳丁一斤二十元」的牌子,因为几乎随手可得,让它变得廉价了。 其实柳丁有很多好处,很多东西都有很多好处,只是在步调这么紊乱又快速的日常生活里,我常管不了那么多,我好像比较在意东西的坏处,并且时常病态地追逐着那些坏处,想实验看看它们会在我身上造成多糟的结果。 柳丁有丰富的维他命,可以保养皮肤,增强抵抗力,我听说还可以补充什么钾离子,可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就算突然想以柳丁来养生或美容,出发点也很功利。 柳丁的存在似乎份量太轻了,就连香味也给我一样的感觉,不适合沉重,不属于这个实际的世界。 有时候我觉得郭元彬和柳丁很像(尤其是廉价这一点),很少有人会对柳丁疯狂,也很少有人会对郭元彬疯狂,就算知道他真的很好也一样。 不过我无法否认,偶尔他也会发挥跟柳丁一样的功效,让我们发现心里的沉重有被分担的可能,让我们发现我们缺少了某些养分,而那些养分其实很容易取得,就在四週而已,只是它们太普遍,我们反而看不到。 回到元彬和伯昱小学那段时间吧。 对于和伯昱妈妈在一起这件事,郭爸还是很排斥,他已经快被元彬搞疯了。 我认为郭爸并不讨厌伯昱妈妈,比较起来的话,他应该会先讨厌自己。元彬不曾说过他的妈妈为什么要走,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但郭爸自己肯定很清楚。 我也不确定郭爸的排斥到底出于自卑还是自责,总之,郭爸绝对不是觉得伯昱妈妈不适合自己,他应该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才对。 两隻小的结束冷战以后,郭爸和伯昱妈妈的友情也跟着浓厚起来,双方都是单亲,伯昱妈妈知道郭爸在管教元彬的过程中需要很多帮助,所以一直很关心元彬。 伯昱和元彬趁此机会,想一口气让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在拿便当的时候,故意把两个大人撞向前,郭爸差点抱到伯昱妈妈,事后元彬被教训了一顿,而且变得从此以后都只能蒸便当。 还有一次假日,元彬到伯昱家玩,当天下着倾盆大雨,两人假装又打架了,硬是请伯昱妈妈叫郭爸来接元彬走。 郭爸抵达的时候全身都溼透了,更过分的是,两个小的竟然合好了,元彬说要继续留下来,还问老爸要不要也住一晚。郭爸自认倒楣,嘴里念念有词转身离去。 又有一次,元彬带了伯昱妈妈烤的小饼乾回家,想提醒老爸有个女人在家有多好。 「这是我看过最女生的东西。」 元彬看着饼乾陶醉,想像着新妈妈还会做其他的菜、把他和爸爸照顾得无微不至,好久都捨不得吃,郭爸倒是很不客气地抓了一大口。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杂货店就有。」 元彬一边阻止老爸继续用粗鲁的方式消耗小饼乾,一边说:「杂货店的饼乾才没那么新鲜,而且里面也没有最重要的东西。」 「杏仁吗?」 「心意!就算我们把杂货店的饼乾拿去餵猪吃,做饼乾的也不会难过,可是伯昱妈妈会,因为杂货店的饼乾只要卖掉就好,谁吃都可以,这些不一样,这是伯昱妈妈给我们的,是希望我们开开心心吃的!」 郭爸顿了一下,喝口水冲下饼乾,说:「我儿子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就是你儿子,白痴!」 郭爸哼了一声,倒向沙发打开电视。 「你如果再不娶老婆,一定会变成一个讨厌的怪物,我们老师说有时候男人就跟蟑螂一样讨厌,你就会变那样。」 「你们老师欠灌溉,她酸葡萄,你懂这个词吧?」 「你比她更酸,你是臭酸的隔夜菜,你要娶老婆啦!」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谁把你养大的?谁带你去剃头?谁帮你买有赛亚人图案的手錶?」 「我要好吃的爱心便当,乾净的厨房和漂亮妈妈!」 后来,类似这样的争吵三不五时就来一次,郭元彬当时并不了解郭爸的心理,他只是一味逼迫他而已,听说他还用头去撞过郭爸的肚子,后来当然是被轻易收服。 在郭爸的激烈抵抗之下,两隻小的觉得双管齐下比较有效果,于是伯昱想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方法,来提醒自己的母亲:他们家需要男人。不是陈伯昱这种毛都还没长齐的男人,而是像郭爸一样强壮威武的男人。 我见过郭爸本人,老实说一句,他非常帅。他皮肤黝黑,留着清爽的小平头,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很迷人。他有一种坏男人的特质,会吸引女人的那种坏,你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个下一秒想做什么事完全看心情的人。 豪爽、放浪不羈,再说坦白一点,如果他邀我一夜情我一定答应,不过一个希望过着安稳幸福生活的女人,会想尽办法跟他保持距离。 女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会随便搭訕檳榔西施,平均一个星期醉三、四天,不在意存款有没有增加的人。他会履行义务,但是绝对不会把「让家人过更好的生活」这类事情认真地当生活目标。 因为如此,要让郭爸在其他方面显得可靠,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陈伯昱只好选择强调他的体力,或是他身为男人最基本的、保护心爱的人的能力。 陈伯昱开始在家里装神弄鬼,自己在深夜里弄出脚步声,当妈妈问起时硬说没有听到,製造莫名其妙的滴水声、呜咽声、敲门声之类的,把妈妈吓得魂不附体,还要假装坚强继续撑下去。 这样一来,妈妈应该会萌生想要依赖男人的念头了吧?这种时候,如果有个强壮的男人在身边,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我真心觉得,伯昱妈妈实在应该只给伯昱吃甘蔗渣的。 这一天不是假日,元彬却一直没有回家,晚上八九点才打电话给郭爸,要他到伯昱家来。 「我功课都没有写,你一定要来接我回去。」元彬在电话里这么说。 「如果我说我才不理你呢?」郭爸说。 「伯昱妈妈会载我回去,这么晚了,路上人好少喔,她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应该很危险。」 十几分鐘后,郭爸出现在伯昱家门口,脸上带着流氓特有的兇相。 「郭叔叔。」陈伯昱这么一叫,郭爸突然觉得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你来得正好,我们家流理台漏水。」 因为伯昱妈妈就站在不远处,所以郭爸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我有水电工的电话。」 「情况不一样啦,原本补起来了,可是没过几天又开始漏了。」郭元彬插嘴。 「这个……我自己处理就好。」伯昱妈妈很不好意思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闹鬼才会这样,晚上厨房常常有怪声。」 伯昱这么一说,妈妈的脸很明显唰地变白了,但是又马上露出笑脸,说:「小孩子喜欢乱想。」 也许是郭爸对美丽少妇故作坚强的表情没有抵抗力吧,他走到厨房检查了一下,给了伯昱妈妈一个微笑,然后就把两个小男孩架到角落。 「这是人为的破洞。」郭爸低声对两个被卡在他臂弯里的孩子说。「你们有任何可疑的人选吗?」 两隻小的耸耸肩。 郭爸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该停止了,听到了没有?」 「停止什么?」伯昱问。 「你没看到你妈妈的表情吗?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够了!」 「你心疼啊?」元彬说。 「闭嘴!」郭爸低吼道。 「第一天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闯空门的,我觉得那应该是她最害怕的部分。」伯昱说。 「女人当家很辛苦的。」元彬又补一句。 郭爸听到这两个傢伙一点悔意都没有,一隻手抓一个,把两人都举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以后,被扭住的衣服勒在喉咙上,让两人喘不过气,他们想拍掉郭爸的手,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制住两个小傢伙的同时,郭爸回头对满脸疑惑的伯昱妈妈露出白牙,说:「我在……帮你处理漏水的问题。」 伯昱妈妈完全不敢动,郭爸的气势震住她了,她从来就没有用类似的手段管教过伯昱。 「说你们以后不敢了。」郭爸晃了晃手,兇神恶煞地低声说。 「你先娶我妈,否则免谈。」伯昱还在坚持。 「这不关你们的事。到底说不说?」 郭爸又把手握紧了一点,元彬受不了,拼命点着头,郭爸这才放开两人。看着伯昱跪在地上大口呼吸,郭爸得意地说:「替自己找一个那么可怕的继父,不太好吧?嗯?」 伯昱气愤地瞪着他,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对郭爸保护心爱的人的力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确定的是,至少他对郭爸的腕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几天后的假日,郭爸亲自来把流理台的破洞补好,站在一边看的两个小鬼一句话都不敢说。 郭爸以为两隻小的已经不敢再作怪,但是他太天真了。 既然郭爸那边很明显写着「此路不通」,那么就转个弯,朝伯昱妈妈全速前进吧。 郭爸补完流理台,又好心顺便换了几颗灯泡以后,拖着郭元彬正要走,伯昱突然说了:「郭叔叔,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郭爸完全听得出陈伯昱口气里的虚假,但是伯昱妈妈似乎听不出来。 「也对,留下来吃个饭吧,郭先生。」伯昱妈妈说。 「不了,我赶着回家──」 「睡回笼觉。」元彬插嘴说。 「不是,因为我下午──」 「根本没事干。」换伯昱插嘴。 「你又知道我没事干?」郭爸说。 「你真的没事干啊。」元彬证实。 伯昱妈妈赶紧站出来说:「如果真的不行,那就算了,不勉强的。」 「是啊,如果你想拒绝我们出自真心的感谢的话,不勉强。」伯昱无所谓地说。 坐在饭桌前,郭爸非常后悔,那天扭住两个小傢伙时手劲实在太小了。 元彬跟伯昱妈妈很熟的样子,还自愿跑去帮忙端盘子。 元彬是个快乐的孩子,他很懂这件事,他知道应该要快乐一点,但是郭爸看得出来,自己坐在这饭桌前,现场还有伯昱妈妈和伯昱,就像真的很圆满的一家人一样,这让元彬的快乐和平常不同。 这样的不同让郭爸心疼了起来,他有点感伤地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暗暗叹了一口气。 用餐的时候,元彬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和伯昱一搭一唱,伯昱妈妈边听边笑,还不时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郭爸,似乎对他的闷闷不乐有点掛念。 这个女人啊,她到底知不知道元彬和伯昱想做什么? 不过,虽然他可以清楚意识到自己就身在陷阱里,但是无法否认,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感觉,比两个人好很多,他几乎要被催眠了,他甚至一度觉得,如果娶了伯昱妈妈可以换来往后每餐都四个人吃饭,那也不错。 真的不错,是值得牺牲某些东西换来的。而且说实在的,娶了伯昱妈妈,牺牲的也根本不是他。 郭爸看了看眼前美丽的少妇,又看了看两个孩子,不发一语低头吃饭。 回家以后,元彬果然开始验收刚才那顿饭的成果了。 「怎样?伯昱妈妈煮饭很好吃吧?」 「好吃。」郭爸不讳言。 「所以……你想不想……」 「想,我超想建议她开小吃店。」 「除了这个以外。」 「没了。」 元彬生气地跺着脚。「你又来了!你乱讲!你每次都乱讲!你明明就很开心!你明明就喜欢大家一起吃饭!」 「那又怎样?就算我不要乱讲好了,我告诉你我喜欢什么,然后呢,郭元彬?你真的以为只要胡闹,大人就会照你的方式做?」郭爸认真起来了,这并不常见。 「好,我不胡闹了。」 「真是多谢!」 郭爸走进卧室里脱掉上衣,元彬跟了进来。 「我不胡闹,我直接告诉你,我想要你和伯昱妈妈结婚。」 「首先,你给我记牢了。」郭爸转向元彬。「结婚是当事人的事,不是谁想要我结我就非结不可。然后就是,我不想娶她。」 「你明明就喜欢人家!」 「喜欢喔!」郭爸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她那么端庄贤淑,那么正点手艺又那么好,哪个男人不喜欢?」 「什么是端庄贤淑?」元彬皱起眉头。 「你只注意人家有多好,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是什么德行?如果你非要一个妈妈不可,也不能找上伯昱妈妈!」 「为什么?伯昱妈妈说我很乖……」 察觉爸爸想说的是,不是他不想接近伯昱妈妈,而是伯昱妈妈不是他们应得的,就像叉烧鸡腿饭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一样,元彬难过了起来,因为如果是一个他真的不该得到的东西,他也不会厚顏无耻地去强求。 元彬环顾了一下油漆剥落,露出灰色水泥的墙壁,看了一下简陋的厨房和他们的衣着,他发现说出这样的话对老爸来说并不好受。老爸平常嘻皮笑脸,但是他也有在乎的事,他也有觉得丢脸的时候。 也许他是在害怕,如果说出这些难堪的事,就要坦白说出自己对元彬很抱歉,这是他不擅长的事。 这时郭元彬才开始懂得,有时候就算你很喜欢一个人,你也很想勇往直前追求他,但是就是行不通。 伯昱听到元彬说他想停止这一切,觉得很惊讶,不过听完元彬的理由以后,也不好逼迫他。 元彬什么事都告诉伯昱,不管长多大,他都学不会要对伯昱有戒心,如果他们会活到一百岁,元彬就会对伯昱透露任何事直到一百岁。 于是表面上他们停手了。 我会说表面上,是因为陈伯昱做事总是偷偷摸摸。他虽然不勉强元彬,但是他没有放弃这个计画,说实在的,他后来觉得这计画对他很有好处,如果妈妈和郭爸结婚,并且想尽办法维持婚姻的话,他和元彬就会在一起一辈子。 我说过,伯昱觉得妈妈和郭爸不相配,但是他不在意,如果他可以和元彬在一起一辈子,他才不管妈妈的婚姻会有多悲惨。从那时候开始,说不定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陈伯昱这傢伙就是坏胚子,不折不扣的恶魔转世。 他单独行动的第一步,是回家跟母亲告解,供出这些日子来他和元彬做的每一件事,让母亲知道他们想撮合她和郭爸爸。 陈妈妈和陈伯昱,可能就是典型的好竹出歹笋,我是说在人格上,外貌上倒是很像。陈妈妈真是个好女人,我曾经在国中毕业典礼上看过她和郭爸,她好得没话说。当时她和郭爸已经结婚了,伯昱和元彬的怪胎小妹也出生了。 我一看到陈妈妈,一跟她说过话,就觉得她要照顾那三个讨人厌的男人真是可怜,后来我听说郭爸给她添的麻烦以后,更替她觉得不值,虽然我本身也是会找麻烦的类型,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一个好女人实在不应该过那种生活。 她听完伯昱说的话以后,一点也不生气。虽然这是伯昱告诉元彬、元彬再告诉我的,但是我相信她没有生气。有些人的为人很彻底,你就是会相信他绝对不会做某些事。 让母亲知道事实真相以后,伯昱等了一些日子。他常用这招,两个连贯的招数中间等个几天,让人以为是偶然发生的,因为他超有耐性,如果他打定主意要设计你,你就最好多小心。 接下来,他趁着去元彬家玩,在郭爸的食物里下了药。他没有告诉元彬这件事,元彬呆呆地以为老爸只是生病了而已,郭爸那种铁打的身体,郭元彬还是一点都没有起疑,对伯昱的话照单全收。 郭爸上吐下泻以后非常虚弱,不过他比儿子聪明,他知道被下药了,只是爬不下床揍人。现在,陈伯昱有大好的理由可以把妈妈叫过来,照顾郭爸。 接下来,郭爸和伯昱妈妈的对话是他们偷听来的。 妈妈进去看望郭爸时,郭爸请她回去,说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还说等他好了,郭元彬就大难临头了(他实在不该这么说,因为元彬从来不曾心狠手辣)。他应该是想连伯昱一起揍,但是总不能在伯昱妈妈面前说。 「他们这次是有点过火了,不过不要处罚元彬,我会告诉他不要那么顽皮。」伯昱妈妈说。 正在偷听的元彬以为老爸只是生气他们叫伯昱妈妈过来,继续不疑有他地听下去。 「太好了,他现在听的不是我的话。」郭爸有气无力地说。 「他很乖。」 「不要被骗了,他不过是想要……」郭爸说到一半停住,他差点把元彬和伯昱的计谋说出来,并不是他有兴趣帮那两个小鬼保守秘密,只是让伯昱妈妈知道了有点尷尬。 但是伯昱妈妈笑了。「我知道。」 「那么,你更不应该来。」 「看来你真的很在意他们的那些把戏。」 我懂这句话。 如果郭爸一开始就把他和伯昱妈妈之间的可能性当笑话,他就不会反应过度。他自己也慢慢发现了,他会对元彬和伯昱那么生气,是因为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和伯昱妈妈有点什么,只是认真思考起来又觉得洩气。 「郭元彬那个小鬼……只是希望自己有个妈妈而已,完全无视我们其他人的意见。」 伯昱妈妈顿了一下,也许她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伯昱和元彬看不到。「不是这样的,我认为元彬不是为他自己,他是为了爸爸。」 我想,当时内心的感动应该对郭爸构成了一种诱惑,有时候我们会面对这种美好的诱惑,如果我们再不信邪一点、再没有理智一点,往往就会着了它的道。 郭爸的儿子爱他,这的确是事实,只是当事实以这样的方式呈现,总是比较难以抵抗一点。 也许郭爸突然发现了,那种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温暖感觉其实离他很近,他只要稍稍伸手,就可以保证自己以后都能享受这种温暖。他身边还有郭元彬,他为什么要对他大吼大叫?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替元彬争取一些幸福。 应该就是在那一天,郭爸投降了。 他没有马上和伯昱妈妈求婚,伯昱和元彬升上小学六年级时,郭爸才和伯昱妈妈结婚。当然中间有段交往的时间,不过我就不囉唆了。 以上就是我所谓「他们联手毁了父母的一生」。不过这是我的说法。 因为我过得不太顺遂,所以很小就知道「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是狗屁。完完全全是狗屁。 我以前比较没想到的是「从此以后过着悲惨无比的生活」也是狗屁。 不会有毫无间断的快乐,也不会有毫无间断的悲伤的,人类是一种连对快乐和悲伤都会生腻的欠扁生物。 而如果有人希望我用「角度」这个词造句的话,那我就大发慈悲说一次好了:从某个角度来说,郭爸和陈妈妈的婚姻简直是悲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其实也很幸福。 造出来的句子是这样,但是光是这么说,谁也不会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 我只能说,当口很渇的时候,我们可以依赖那些又酸又甜又多汁的柳丁。柳丁可以救命的,至少我相信在你愿意承认自己口渴的时候绝对可以。 二号受害者 有些动物为了躲避危险或吓阻掠食者,会使用「拟态」这个招数,不过我听说除了躲避危险以外,拟态也可以应用在猎食上。 「进攻性拟态」,掠食者装成一副无害的样子去接近猎物、吸引猎物,然后趁猎物没有防备的时候把他拆吃入腹。 陈伯昱无疑就是这样的生物,进攻性拟态是他爱用的步数,他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潜伏在郭元彬身边,就是等着元彬露出破绽,一举吃下他。要是你惹了他,他也不露出气愤难耐的脸,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咬你一口。 他那种对什么事都没兴趣,跟什么人都不想有瓜葛的态度,一度真的骗到我了。当你看到一个男孩子对人对事都爱理不理的,你很自然会觉得那是他的个性,不会去猜想他之所以这样有什么理由。 很刚好的是,那的确是陈伯昱的个性,他甚至不用花力气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装,还可以利用这样的个性佈他的局,让任何人都不起疑。 伯昱原本算好郭爸不可能租得起太多房间的房子,可是他算错了,刚再婚那段时间郭爸发愤图强,贷款买了一栋透天厝(不过后来钱都是妈妈在缴就是了)。 郭元彬高高兴兴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滚来滚去时,陈伯昱的表情一定很精采,他想和元彬同一间房已经很久了,在郭爸做了那么自不量力的事以后,全都毁了。 郭爸和元彬喜欢棒球,四人小家庭组成以后,他们总是在晚餐饭后坐在电视前看转播,这时,妈妈会削一盘水果,坐在一边陪着他们看。伯昱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房间里,偶尔才走出来看个几场。 有了这样幸福的家庭,元彬在升上国中以后,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地又开始找寻受害者了。 那些在教室走廊上就直接拒绝他,或是在他的信上划个大叉退回来的我就不提了,我要直接介绍二号受害者,也就是在下。 对,就是我。 不要摔书,你以为我愿意吗? 我想元彬会找上我是因为一隻狗。也不能说他找上我啦,应该说我们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一隻狗。 学校里有很多流浪狗,如果你有心思注意他们的话,常会被挑起惻隐之心。 促使我和元彬相遇的那隻狗(我并不怪牠)很瘦很瘦。就算是流浪狗也会互相竞争,牠显然是时常失败的弱势一方,瘦到可以看见肋骨,一条一条的一整排,怵目惊心。 这种事其实是可以轻易忽略的,死亡啦,悲惨啦,可怜的画面等等,会略过这种事也情有可原,谁希望让这些东西搅入自己的生活呢? 比如说你有一杯超好喝的卡布奇诺或是伯爵奶茶好了,你会希望在里面搅些沙子或灰尘吗?我想每次都倾向略过这些事的人应该是这样的心理。 大部分的人都会略过牠,牠大概也习惯了,在操场四週走动,希望能找到一点吃的东西时,牠的态度是那么卑微,随时都可能被吓一跳,落荒而逃。 我当时没有略过牠,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超好喝的卡布奇诺或伯爵奶茶,我的生活是一坨屎,我得老实承认,而当我看到这种虽然很糟,但是自己可以做点什么补救一下的场面时,我很难不出手。 我生活里其他糟糕的场面是没有我插手的馀地的,我只能眼睁睁看它烂下去,但是这隻小狗,我可以分牠点东西吃,这种感觉还不错。 至于郭元彬,他本来就心软,他看到噗噗(我帮狗取的名字)以后会翻墙到学校外面买东西给牠吃,这我后来听了一点都不意外。 噗噗轻易就打动了牠。「如果现在不给牠点东西吃,牠说不定会死掉。」这种想法给郭元彬很大的压力,他天生就没办法违抗来自心中的善意和某些无聊坚持。 所以他叫伯昱看住小狗,自己翻墙出去,跑到便当店里,跟老闆说他要买肉。 「小块一点,我要好消化的那种,否则小吉可能吞不下去。」小吉是郭元彬临时帮狗取的名字。 「小吉?」老闆挑起眉毛。 「一隻很瘦的小狗,牠快饿死了。」 「你翻墙出来买肉给狗吃?」 「我身上只有五十块,不过你可不可以尽量给多一点?」有时候郭元彬会完全不听别人讲话。 老闆盯着他看了一下,也不打算跟他囉唆了,走进店里拿出一个饭盒递给郭元彬。「算你五十块。」 「我说我只要肉耶。」郭元彬皱着眉头说。 「你就拿去吧,那个便当可以帮你的狗补身体,我家旺呆生病的时候我就做这些给牠吃。」 「这样啊,老闆,多谢喔!」 当郭元彬开心地跑回操场旁的榕树下时,却发现那里除了伯昱和小吉以外,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子(就是我),正在餵小狗吃东西。 那些日子我习惯每天带点食物去找噗噗,那天我找到噗噗时,先看到的是陈伯昱,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基本上,当时学校里不管是谁都会一眼就认出他来,因为他是出了名的新生帅哥,第一次段考还是全校第一名,想不认识他都很难。 不过陈伯昱很妙,他只有第一次段考拿到了好成绩,后来就平平,一路平到大学去。这也无所谓,反正大家真正在意的其实是他的外表,那一次全校第一名只是锦上添花。 陈伯昱不算是个好学生,你不会对他產生那种印象,只会觉得他很神秘、很遥远。 他后来的成绩不亮眼,也不参加课外活动。学校里几个高年级大姊头都很喜欢他,虽然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告白,但是跟她们的交情还是不错,因为他知道她们有用。 郭元彬就普通多了,大家只知道他是「陈伯昱的朋友」,很少人说得出他的名字,眾人的印象里,他就像是陈伯昱的跟班。但是那天,当我看到郭元彬一脸惊喜拿着便当向我走来时,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其实陈伯昱才是跟班。 在当时那是种很荒唐的想法,因为学生们的话题中心都围绕着伯昱,很多人都认为元彬是为了沾点光才巴着伯昱不放。 如果大家不要被陈伯昱的美貌迷惑,把眼睛擦得雪亮一点的话,应该就会看得清楚一点,真正在意对方一举一动,眼神像是钉在对方身上的人,是伯昱。 二人组有很多组合方式。 (构词学之神对不起,借你的术语掰一下。) 偏正结构:就像古时候娶老婆有正房偏房,二人组的其中一个人是主角,另外一个是配角,虽然比起主角来较不重要,但是还是有自己的戏份和存在价值。 并列结构:两个人一样有名,一样强,团结起来力量更大,缺一不可,少不了彼此。 动宾结构:用我们的行话(?)来说,一个是攻,一个是受。 动补结构:其中一个人是主角,镁光灯的中心,另一个人只是陪衬罢了,比偏正结构里的配角更没地位,可有可无。 (然后这只是我乱讲的,拜託语言学专家不要来和我吵。) 国中的时候,大家可能都会认为郭元彬和陈伯昱是动补结构,元彬是衬托伯昱用的,但是这几年来就我亲眼所见,我想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他们两个是动宾结构,而且巴着对方不放的是陈伯昱,不是郭元彬。 话说回来,这干我什么事,我只是想餵狗而已,总之郭元彬走了过来。 「看来牠还是有东西可以吃。」元彬用安心了的语气说。 「你也要餵牠吗?」我问。 「对。」 「那你要陪牠一直到牠吃完,其他的狗一看到有东西吃就会和牠打架。」 我看到元彬手上拿着一整个便当,心里有点惊讶,我自己顶多拿点剩饭和骨头过来,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大手笔,这也许是噗噗第一次吃饱。 看着噗噗吃饭时,郭元彬一边和我攀谈,问我读哪一班、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帮狗取名叫噗噗,他说他取的是小吉,还说既然如此,那乾脆合起来叫噗嘰算了。 一点都不好笑,但是他讲得很起劲。 陈伯昱站在后面看,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已经对我起了戒心。 就这样,我和郭元彬认识了,假使叫我写一篇叫做「如果我有时光机」的作文,我会花一千万字的篇幅申论「为什么我必须回到国中时代,给初遇郭元彬却没有逃走的自己一巴掌」。 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对他感到很不耐烦的,所以关于这个主题,我应该可以侃侃而谈。 其实我是有机会和郭元彬擦身而过的,我是说,我只是餵个狗耶,我招谁惹谁了连做个爱心都要被瘟神缠上?本来我和郭元彬可以只是萍水相逢,可是噗噗,那可怜的噗噗有一天竟然受伤了。 看着他前脚上的血跡,我和元彬都很揪心。 我转了一圈,想知道附近有没有野狗。当然我不能确定谁是犯人,但是当时我真的很想痛揍点什么来发洩心中的不满。 「不能让牠继续在外面乱晃。」元彬说完,回头和伯昱讨论可不可以带牠回家。当时妈妈怀孕了,伯昱不希望她接触野狗。 就在元彬提议买个狗屋把噗噗安置在他们住家附近时,我出于衝动这么说了:「我带牠回家。」 「你家可以养狗?」元彬问。 我没有回答。 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有谁家里可以养小孩子从外面带回家的野狗?白痴都知道:没有。要养也要去抱刚出生的小狗或是买隻血统名贵的狗,要不,最少也要去领养。 「你总不能养活每一隻饿肚子的野狗吧?」「你如果这么做,只会让野狗更猖獗。」 相信我,各位当人家爹娘的,每一个小孩子都知道这些事,简直听烂了!但是当一个孩子想要帮助一隻小动物时,关心的真的不是任何政策或效率的问题,更和平不平等没有关係。 至少对我来说没有关係,因为我不是一个有崇高理想的人。 我绝对不会去参加拯救流浪狗的连署签名活动,平常我虽然滥情,但是很少用在弱势的一方身上,我也不会去提倡大家一定要关心动物的福利,事实上,我是一个做了善事还会被调侃「你也这么有爱心噢」的人。 是否要收手,在自己可以做点什么的时候让生命在我面前逝去,这才是我心中的危机,虽然我知道这种事对谁来说都不重要,甚至对平常的我来说也不重要。 我已经介入噗噗的世界了,我知道这世界很糟,但是这干噗噗什么事?我当时只希望这些糟糕的事不要干噗噗的事,至少噗噗不要被波及,我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所以我真的把牠带回家了。 老爸老妈照例在吵架。 小时候我总觉得大人吵架根本没有理由,大人会为了吵架而吵架。长大了一点以后,我是听出了些许可能是理由的理由,但是还是看不出必要性。大人的确是为了吵架而吵架的。 我以为老爸老妈专心吵架,或许会忽略家里多了一隻狗,但是很显然我想太多了,老妈和老爸吵不够,把矛头转到我身上来,噗噗被吵闹声吓到,跑出了家门。 我本来希望至少能保护一个比我悲惨千百倍的生物,噗噗跑走,瞬间让我有种被冷水泼醒的感觉。 乱象,蔓延的范围比我想像中广太多了,自己的力量却又比想像中小太多。 我应该伤心的,但是把噗噗放入我整个生活背景来看的话,他激起的涟漪其实还不够我皱个眉头。 我麻痺了,而就算噗噗和我之间有一点特别的回忆,我还是选择继续麻痺,要不然能怎样? 郭元彬以为我是个有爱心的女孩,他完全看错了,当他来问我噗噗的近况时,我很反感,随便掰了几句打发他。他以为噗噗在我这种人的照顾下会过幸福的日子,他完全是在幻想。 我一向讨厌那种活在童话气氛里的人,女的也就算了,郭元彬是个男人耶,他有天真的资格吗? 我从国中就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不过我懒得在口头上解释为什么我讨厌他、为什么我希望他离我远一点,所以后来我乾脆用行动告诉他。 某一天放学时间,正想拿食物给我,要我拿回家餵给噗噗吃的郭元彬(当然旁边跟着新生帅哥陈伯昱),在新栋大楼最高层的楼梯间,撞见我和一个男生状似亲密。 说是状似亲密,其实就是在接吻,不过那个人手正在摸我哪里我不太记得。 我不像郭元彬那么清纯圣洁,国中时就偷拿父母的保险套,男友一个换过一个了。 当我还清纯圣洁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骗子告诉我,做爱是彼此相爱的男女才会做的事。而我得到的结论就是:那我父母应该不做,因为他们恨彼此。 必须澄清的是,如果两个人平常吵吵闹闹,但是还保有对彼此的好感,这我是看得出来的,比如说,我很早就知道陈伯昱对郭元彬爱在心里口难开,但我父母的情况并不是如此。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至少不会永远骗人,我爸和我妈没有互动时,那种看对方厌恶到了极点的表情,一辈子都会折磨我。知道自己的爸妈不相爱,自己不是以爱为前提出生的,这其实很痛苦。 不过虽然如此,他们却做爱。 我发现这件事以后,做爱对我来说就是种污秽的行为,只是用来自我毁灭罢了。不过我知道养小孩有多辛苦,所以很注重避孕措施。 总之,郭元彬看到了,陈伯昱当然也看到了。 「你想干嘛?」我发现他们以后,很不客气地对元彬说。 知道自己打扰到别人,元彬很快递出那袋食物,说:「给小狗。」 我觉得很不耐烦,也受够了跟他继续有交集,于是我说出了我最不想透露的事:「牠早就不见了!」 先是被接吻镜头吓到,这下元彬又被这个讯息吓到了。「怎么会……」 「我带牠回家那天牠就不见了,这样你满意了吧?可以滚了吧?」 元彬最大的缺点就是总在脑子里建构理想世界,而且喜欢把外面这个世界当成他的理想世界,所以每次他遇到现实被揭发的场合都会手足无措。 在那之后元彬非常消沉,除了担心他的小吉我的噗噗的下落以外,他很难适应活生生的接吻画面带给他的衝击,还有,虽然不关他的事,他还是很疑惑我为什么会那么随便。 深夜和伯昱一起摊在沙发上看转成无声的电视时,元彬说:「妤凡应该不是故意的。」 谢妤凡是我的名字,元彬说的是噗噗的事。接吻的事他应该看得出来我是自愿的,不需要为我辩解。 伯昱没有答腔,我让元彬太掛念了,他不喜欢听到元彬提起我的名字。 这时,电视萤幕上出现了男女接吻的画面,元彬沉默地看了一会,说:「接吻是什么感觉?」 就伯昱对元彬的了解,他知道元彬正在回想我和另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的画面,这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 「湿湿的感觉。」伯昱不以为然地说。 这种答案对郭元彬来说太没情趣。「哪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就只是湿湿软软的,像在吃蛞蝓。」通常陈伯昱一吃醋就会心情不好,一心情不好他就会开始破坏气氛,大唱反调。 「你很噁心耶,把一件好好的事说成这样。」元彬皱眉。 「要不然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至少和你说的不一样。老爸说,男人不能连对亲热都不抱着美好幻想,这样人生会很无趣。」 说时迟那时快,陈伯昱突然很不爽地抓起元彬的后脑杓,就这样狠狠啵了下去,在元彬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用他最痞最不屑的语气说:「有没有?湿湿的。」 元彬回神后,先小声咒了几句脏话(因为爸妈在睡觉不能太吵),接着边用手猛擦嘴巴边用气声骂:「你很幼稚耶!」 被这么一激,伯昱整个扑了上去,不管元彬手忙脚乱极力抵抗,用情绪激动產生的瞬间怪力把元彬压在沙发上,嘴巴又亲了上去,这次还伸舌头。 元彬位居劣势,不管怎么使力都推不开正在非礼他的幼稚鬼陈伯昱,只能任由他舔遍自己嘴里每一个角落,当然他完全没有体会到浪漫的感觉。 最后他只好放弃,心想伯昱幼稚完了,自己会愿意放开他。 伯昱感觉到元彬的松懈,以为他对自己的吻有了感觉(血脉賁张的时刻他的判断力总是差到让人傻眼),慢慢把手劲放轻,动作也不再像施暴,而是真正专心接吻。 结束时,伯昱用舌头拉出自以为搧情的银丝,深深地看入元彬眼里,天真地以为元彬能懂他的心意。 可是身下的元彬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竟然噗嗤笑出来,摇着头说:「不行不行,我装不下去了哈哈哈哈!」 伯昱那足以迷倒眾生的深情眼神就这样僵在那里,没办法,他虽然可以迷倒眾生,但是前提是有脑袋的眾生,像郭元彬这种白痴灯泡就是亮不起来,想必当时伯昱的心里应该是干声响起来吧。 我不知道陈伯昱是不是为此对我怀恨在心。他那个人平常虽然脑筋还算灵光,理性也还算坚强,但是他要耍起性子来也是很可怕的,如果他很偏执地觉得你坏了他的好事,他是绝对不会花时间求证的,反正先报復再说。 陈伯昱从来没主动承认过自己做的坏事,凭我在他心里的地位,我也实在没办法逼问出什么答案来,所以那一群突然在放学后堵住我的去路,把我带到学校角落的不良少女到底是不是伯昱指使的,我到现在还是不确定。 大概有五六个裙子很短,发型一模一样的不良少女双手环胸,站着三七步,威吓般地看着我。 我观察了一下,分析出站在左后方的才是老大。 虽然我很喜欢灌篮高手,但是可没兴趣学宫城良田勇敢地以干掉老大为目标。我脑子里回忆着宫城被包围的情景,就算打倒了老大,最后还是会被其他人打到掛掉,我头壳里又不装豆腐。 「贱女人。」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子一开头就这样骂。「听说你缠陈伯昱缠得很兇,嗯?」 我慢慢向后退,以免她突然抓住我的头发。「我根本和他不熟。」 「你少放屁!故意勾引他的朋友,想引起他注意,你以为我不知道?」 哇靠,最好事情是这样喔,是郭元彬自己像苍蝇一样在我旁边飞来飞去赶都赶不走耶! 这些女人一定是疯了。当时我并不确定陈伯昱这个怪物对郭元彬有多坚持,所以没有怀疑到他身上,我只觉得这些女人会不会太夸张?真的有对陈伯昱这么疯狂噢? 我一定得逃走才行,跟她们打一点胜算都没有,因为她们是疯子,我是正常人,她们可以义无反顾为了陈伯昱而战,我还要过自己安稳的人生呢! 于是我急中生智,朝着她们后方大喊:「陈伯昱!让女人帮你打架,孬种!」 那些女人果然转头了,我把握机会,从旁边绕过她们拼命逃跑。发现被骗了以后,她们很快追了上来,我因为太害怕,不小心跌倒了一次,整个脸都撞到地上,不过我很快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跑,终于甩掉了她们。 事后我才发现,我跌倒时嘴巴撞出血,整个嘴唇都肿了起来,脸上还有瘀青,跟被扁过没两样。 回到家以后,心情已经够低落了,却看到老妈脸上跟我一样有瘀青。几个月没看到了,我本来以为这种事情有希望永远结束了的。 老妈瞄了我一眼,也不好问我什么,因为听我解释完受伤的原因以后,她势必要解释她自己受伤的原因。她什么都没说,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们各自进入房间里。 抹过药以后,本来想埋在枕头里哭,但是脸上有伤,所以我就忍着,强压下心里的悲伤入睡。 隔天,害我受伤的白痴郭元彬来找我,后面照样跟着新生帅哥背后灵,我对他们两个的厌恶简直达到了最高点,随时准备开骂。 元彬看到我脸上的伤,本来要告诉我的消息吞回肚子里,担心地说:「你……你怎么了?」 我瞪着他,话像鞭子一样甩了出去:「被你害的!瘟神!」 「为什么是我?」元彬觉得很冤枉。 「几个大姊头跑到教室来堵我,你猜是为什么?因为我太接近陈伯昱!那你猜我为什么会太接近陈伯昱?因为他是你的背后灵!如果你不要来找我,我怎么会那么惨?」 元彬回头看了一下伯昱,揪着眉头说:「应该是她们误会什么了吧……」 「我不管是不是误会!总之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元彬为难地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他吞进去的消息反芻出来告诉我。「我去找过小吉,公园桥边的路边摊阿婆说有看过一隻很像牠的狗,我会继续找,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这番话,可能是我在那四十八小时之内所听过最美好的一番话,我最喜欢的一番话,但极端的糟糕和极端的美好在我心里搅成一团,最后爆炸了开来。我咬牙切齿对郭元彬说:「牠早就死了!」 「啊?」元彬有点慌张地看着我,也许是在怕我又要丢给他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你有没有问题啊?」我粗暴地推了元彬一把,看到伯昱移动了一下,一副也要推回来的样子,但是我不在乎,反正我已经爆炸了,所有情绪四射飞散,根本不可能收拾。 「牠那么瘦、那么弱、那么饿,在学校里都被其他狗打个半死了,出去怎么可能活得下去?牠早就死了!」 我吶喊着,不知道为什么,亲口帮噗噗宣佈牠最后的下场,让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家里的一隻狗,牠死掉以后尸体就不见了,我问爸爸说:「你把小丑带去哪里了?」 我爸告诉我:「猫死掛树头,狗死放水流。小丑已经流走了。」 我想像着小丑独自在河里浮沉,那么寒冷又孤单,偷偷哭了好几天。大喊着噗噗早就死了时,我想起这件事,眼泪不小心掉了下来。 郭元彬可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女生哭,连忙拿出手帕递给我,担忧地站在我身边,绞尽脑汁想安慰我。 我有点尷尬地转过身去,走到操场边的楼梯坐下,拿着郭元彬的手帕擦眼泪,本来以为眼泪乾了以后就可以下定决心冷静下来,但是不行,我还是一直流出眼泪。 元彬坐在我旁边,伯昱坐在元彬旁边,我们默默盯着无人的操场看了好久。 等我终于好一点了以后,我把手帕放回元彬手上,他看着我,顿了一下才说:「伤口很痛?」 「要不要我让你也伤成这样,你自己体会痛不痛?」 元彬闭嘴了一会,才又怯怯地说:「我还是会继续找,如果有消息,我再写成纸条揉成一团丢到你的教室里给你好了。」 我没有马上回答。 痛快又坦白地哭过一次以后,真的舒畅多了,虽然横在我面前的现实还是同一个样子,但是我心里污浊的情绪被洗掉了,我可以更勇敢地面对挑战,处理哪些折磨人的负面想法。 我拿回还给元彬的手帕,故意用力擤出一堆鼻涕,然后做出痛快的表情把手帕还给他,说:「随便啦,再说吧。」 据说就是在那天,元彬告诉伯昱,他要和我告白。 「她心地好,又漂亮,应该要笑笑的,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我想保护她。」元彬这么说。 伯昱早就在防这件事,因为我和元彬的互动很特别,元彬把我当成对象是迟早的事。他开始破坏我的形象。 「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吧?」伯昱说。 元彬摇了摇头,说:「她没有男朋友,如果有的话,放学会放她一个人吗?如果有的话她就不会被欺负了。就算有好了,那种人也配不上她。我会陪她上下学,保护她不受伤。」 「她会在校园里和男生亲热,这么随便的女生真的好吗?」伯昱想提醒元彬:他要的应该是个乖女生。 「就是要有人纠正她,让她不用再做那种事。」 「好吧。」伯昱放弃劝退,直接用另一招:亲自威胁我,叫我离元彬远一点。「我先帮你去跟她说。」 「不用啦,又不是不认识的女生,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可怜的陈伯昱,完全阻止不了已经下定决心的元彬,只能隔天眼睁睁地看着元彬把我叫到校园角落。 他是真的很担心,因为就他的观察,他觉得我其实挺喜欢元彬的,我又是个那么随便的女生,很有可能接受告白。 所以我说陈伯昱那傢伙根本不了解我。 连当时的陈伯昱都看不透我了,更别奢望郭元彬搞得清楚状况。隔天他怀着兴奋的心情,在放学后把我叫到操场旁榕树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你要说什么?」看到陈伯昱站那么远,直觉事情不对劲,所以我这么问,语气中有防备。 「我想说,你要不要当我女朋友?」元彬倒是很熟练,果然平常有练习就是不一样。 我先是愣了一下。 之前我完全看不出这种跡象,我呆住了,几秒后才回过神来。 「不要。」我很清楚地表达了我的意愿。 「为什么?」被拒绝过千百次的郭元彬应该有设想过各种结果,但是就算被拒绝也要听听理由,这样才知道下次怎么改进。 我有千万个拒绝元彬的理由,不过当时我只说了最有力的一个,说出来保证他哑口无言,完全失去讨价还价的勇气。 我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很肤浅,我只喜欢帅哥。」 「啊?」大概没有人这么直接跟元彬说过这种话。 「我是说,如果你长得跟陈伯昱一样,或是有他的四分之一,我就和你在一起,偏偏你没他帅,不合我的胃口。」 这些话给元彬的打击非常大,我看他离去时还有点踉蹌。 我说过了,认识郭元彬以后,我就致力于让他了解「人是会以貌取人的」,我以自己当教材给了他一次震撼教育,如果陈伯昱后来不要鸡婆的话,元彬其实是学得会的。 凭良心讲,元彬并不丑,他的眼睛内双,看起来很特殊,笑容很阳光,五官也很端正,老了以后应该会跟郭爸一样帅。他的长相和身材都没什么问题,外表还算耐看,他唯一的问题就是身边永远有一个帅到翻掉的陈伯昱。 在我不能接受他的千万个理由中,外貌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在他向我告白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没有噗噗也没有不良少女,我是会接受他的,他会变成一个普通炮友,而不是一个缠着我一辈子的朋友。 我感觉得到交往对元彬的意义,我感觉得到所有发生的事对元彬的意义,就是因为他是认真的,我才总是发脾气。 元彬并不爱我,他甚至不是把我当女生来喜欢我,虽然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但那是另一种感情,我可不能釐清了这件事以后,还骗自己跟元彬像普通男孩女孩一样交往,他并不想和我变成恋人,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搞错了而已。 很显然之前元彬都不知道伯昱的存在会带给他威胁,被我拒绝了以后,当天晚上他才很忧鬱地跑到伯昱房间里去。 伯昱正在唸书,看到他走进来,转过身把手靠在椅背上,问:「怎么了?」 其实伯昱知道元彬为什么心情低落,他看元彬告白完的表情就知道了,不过他不会窃喜地太明显。 元彬坐在床上,大大叹了口气,抬起眼皮盯着伯昱的脸看。因为当时元彬还没有把被拒绝的理由说出来,所以伯昱有点摸不着头绪,不懂元彬为甚么那么专注地看着他。 那大概是郭元彬第一次尝试好好端详伯昱的脸,看得伯昱差点都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真的很帅耶,伯昱。」元彬突然这么说。 「啊?」已经习惯元彬呆头呆脑无视他的陈伯昱,听到这句话,心跳不禁快了起来。 「学校里也有男生长得很好看,不过认真说起来,他们都会有某些地方看起来怪怪的,只是五官合起来比较顺眼而已。你不一样,你五官都漂亮,只要有点不一样就不完美了,你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最漂亮的。」 元彬仔细地分析着。 他说得很对,陈伯昱的美貌会割人眼睛,我有时候都觉得他之所以出生根本是为了否定别人的样貌,他的美简直跟他的个性一样刻薄恶毒。 就在伯昱还在傻眼时,元彬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把他转来转去上下打量,继续说:「身材也很好,肌肉线条很柔和,不会大得噁心,手长脚长,可是也都很适度……」 然后元彬又抬起头,揪着眉头说:「伯昱,你真的长得太漂亮了。」 伯昱还是无法置信,他问:「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有办法不这么觉得吗?大家都看得出来啊。」元彬又坐回床上,落寞地说:「妤凡说我没有你帅,不合她的胃口。」 发现元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美貌,不是因为受到了吸引,而是受到他人指点,伯昱难免有点失望。他也坐到床上去,说:「其实你也长得不错。」 元彬看了他一眼,自嘲式地笑了一下。 「真的,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很可爱,看到的人心情都会很好。」伯昱淡淡地说着真心话。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会互相比较的啦。」元彬说。 「就算是又怎样,妤凡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伯昱边说,边向元彬投以勾引的眼神,自以为可以和元彬达成交流。 元彬一听,很感动地在伯昱背上拍了一下,兄弟式的拍法,拍得伯昱企图经营的浪漫都飞走了。「也是啦,我不能因为一次挫折就去崇尚外貌,男人还有其它价值可以去实现。」 嗯,反正元彬目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知道自己的告白也失败了的伯昱很认命地摸摸鼻子,偷偷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就因为陈伯昱如此鸡婆,「人类会以貌取人」这个概念才无法在元彬心中扎根,浪费我的一片苦心。 以上就是元彬从认识我到被我拒绝这段时间的故事,拒绝了元彬以后,我就完全卸下本篇文章定义的受害者脚色,不再是元彬的目标了,虽然后来我变成了他的朋友,某种意义上还是继续在受害,但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们后来在某间小学里找到疑似噗噗的小狗,陈伯昱最近才告诉我,那其实是他动用人脉找到的,不过对我来说,他的人脉就像埋在地底,根本无从得知到底有多广。 反正噗噗有消息了,牠好像变成那所小学警卫室养的狗,变胖了一点。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不过当我走过去的时候,牠也朝我们走了过来,摇着尾巴嗅着我和元彬的鞋子。 警卫室的伯伯说,他刚发现这隻狗的时候,牠瘦得吓人。 其实要这样就断定这隻狗是噗噗,证据根本不足,但是我相信这是噗噗没错,我相信牠终究没死。 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发生的事,在我臭气冲天的生活中混入了一点酸甜的清香,平常我是不太注意这种味道的,如果要回忆过往,这段故事也不会是我的首要选择,不知为何,我总是先想起衝突和不幸,拳脚和眼泪。 但是,虽然那酸甜的香味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跟在我身边,我知道我已经将它吸入肺里了。当它随着血管的运送被分配给每个细胞以后,它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份。 要说这句话很彆扭,不过,我确实寧愿拥有过这香味,即使只是微弱的一点点。 A书是免不了的 我得承认我很爱幸灾乐祸。就想法上来说,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很大的不同,我以前会认同的事,现在不一定认同,但我可以确定以前会幸灾乐祸的事,现在我还是会幸灾乐祸。 就像这个a书事件。 我大三的时候才决定着手写伯昱和元彬的故事,所以除了我亲自参与的事以外,大部分的事我都是大三以后才知道的,而因为元彬基本上不知道我在写这些,所以大部分的事都是伯昱说的。 他和元彬的秘密越是公开到无法挽回他就越开心。 言归正传吧。 国中生看a书并不稀奇,但是我要帮元彬澄清,他并不是那种会私藏很多色情书刊,然后一天到晚躲在房间里偷看的人,他的白痴是全面的白痴,不会碰到性事就突然变敏感或变聪明。 事实上,元彬是反对物化女性的,他在追求女孩子时过度的尊重和距离有时候也是失败的因素。 现在就让我来说说这个a书出现又消失的故事吧。 星期一晚上通常没有棒球可以看,我们平常工作休週末,但棒球选手休星期一。于是某一个星期一晚上,刚好没有棒球可以看,郭爸带妈妈和伯祐出去吃好料的了。 他们回家以后,郭爸抱着伯祐到伯昱房间去,看见元彬用床当桌子,正在抄伯昱的考卷订正答案,伯昱则和平常一样坐在桌前看书。 「你们两个晚上吃什么?」郭爸嘻皮笑脸地明知故问。 「冷饭菜啊,要不然吃什么?亲情拢喜赛(都是屎)啦!你重女轻男,男生不是人啦!」元彬酸酸地说。 「哎哟,妈妈每天做家事那么辛苦,带她吃个好料也是应该的啊,你心胸不要那么狭窄好不好?」郭爸用脚轻轻踢了元彬一下。 「是你自己先偏心的耶!」元彬说。 「老了不用养了。」伯昱帮腔。 「欸,妹妹在捏,你们两个有点做哥哥的样子好不好?少你们一顿好料就这样,亏我还帮你们买了好东西。」郭爸说。 「什么好东西?」元彬狐疑地看着爸爸。 郭爸往门外探了一下,确定妈妈没有在附近,才拿出藏在怀里的色情书刊递给元彬:「哪,拎北够不够疼你?」 元彬看了书的封面差点昏倒,脏话都快飆出来了,不过看到伯祐瞪着又大又圆眼睛看着他,很快又吞了回去,他可不能让妹妹变成满嘴脏话的男人婆。 他接过书打了郭爸一下,生气地说:「最好你这样就有爸爸的样子!要拿这种东西出来也选手上没有小婴儿的时候好不好!」 「她看不懂啦,对不对?小祐祐。」郭爸逗着妹妹说。 「不是看不看得懂的问题!这种东西潜移默化的效果是很可怕的!」元彬说。 「啊我想说你们就到了这个年纪啊。」 由于郭爸毫无悔意,元彬把他轰出了伯昱房间。 「真的会被他气死。」回到床边,元彬把书丢到一边,继续去写他的考卷。 「你不看?」伯昱试探。 「要看你拿去没关係。」 郭元彬貌似坦然,但是通红的耳根把他出卖了。明明就害羞得要命,还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 伯昱忍住笑,照元彬所说的,拿那本a书翻了起来。 这种书并不足以引起陈伯昱的兴趣,他有兴趣的是元彬的反应。他故意边看边发出轻微的笑声,不过元彬很冷静,完全不为所动。 「你确定不看吗?」伯昱再问。 「不要。」 「为什么?每个人都应该学一学这种事情,这是美好的未来不可或缺的。」伯昱继续翻着手中的书,不时做出看到精采画面的表情。必要的时候他也是会花心思耍这种把戏的,而且表演得很逼真。 「我不想这样学,我要一个女生,只和我在一起的女生,等她出现了以后,我再和她讨论要怎么学这种事。」元彬正在抄写的手没有停,他甚至没有看伯昱一眼,似乎在避免让自己失去视觉上的童真,好像看到裸女就是非礼他一样。 如果是我,我会扁他,只有陈伯昱才会觉得这样很可爱。 「那么你可能会在初夜的时候找不到可以进去的地方,到时候会很尷尬喔。」伯昱故意说。 「你嘴巴乾净一点,这样说话很糟耶。」元彬皱眉望向伯昱。 「这是事实啊,你总不能要女生自己为你指引方向吧?那样更不礼貌。」 伯昱的语气显得毫不在乎,元彬不满了起来。 「你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干嘛非得要说这些难听的话?」元彬终于放下笔。 「激动什么?我只是在敎你不要逃避这些事情。」 伯昱把色情书刊推到元彬面前,压下元彬的头要他看,这动作自然惹火了郭元彬,他先是粗鲁地推开伯昱的手,然后把书重重甩在伯昱脸上。「我说我不看你听不懂?」 如果要把这两人吵架的无脑理由排个名次,这一件事绝对登得上前十大。说真的,两个青春洋溢的国中生不和乐融融一起看色情书刊,还为了色情书刊吵架,这是何苦呢? 反正他们吵了起来。 陈伯昱被色情书刊打到脸以后自然是非常不悦,很快扑上去和元彬扭成一团,不过后来他跟我承认了,这次打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在借题发挥。 人们对陈伯昱总有种刻板印象,看到他白白净净的就觉得他很柔弱,事实上不然,他从国中开始就有每天五十下伏地挺身的习惯,再加上常常在晚上偷溜出门,二楼一楼爬上爬下的,他的身体不算魁武,但是非常强壮。 元彬的皮肤似乎遗传自郭爸,是健康的古铜色,但是面对伯昱时他在体力上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且这傢伙打架不用头脑,常常吃败仗。 由于元彬很不高兴伯昱用下半身思考,很想给伯昱的下半身一点教训,脚不知不觉就往那里踢,结果不但没踢到,还让伯昱更火大。 滚了几圈以后,元彬就脸朝下被压在床上,大声呼天喊地叫救命,因为陈伯昱也想攻击他的下半身。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郭爸的声音在门外说:「喂,小声一点,妹妹要睡了。」 「爸!救我!伯昱想非礼我!」元彬绝望地大喊。 「非礼你的头,再吵我就叫妈妈过来。」说完这句话以后,郭爸就走了。他一点都不相信元彬的话,他应该要相信的。 「非礼你,嗯?听起来很好玩。」伯昱一手压制元彬,一手探到前面想抓元彬的命根子,但是元彬极力抵抗。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真的!」心里很害怕的元彬开始没形象地哀求起来。 伯昱停了下来。「你错了?」 「对,我大错特错,拜託你放过我,我还想传宗接代,拜託。」 「所以我不是嘴巴不乾净的人?」 「嗯呃……我们都是年轻人嘛,难免……嘴巴不乾净。」 元彬感到身后的伯昱手劲变轻不少,顿时安心了,正要抬起腰爬起来时,却被趁虚而入,紧紧抓住了要害。 「不好意思,你最后一题答错了。」伯昱在元彬耳边呵气。 「干……」元彬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皱着眉头朝一旁倒了下来。他不敢推伯昱的手,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弄伤自己,只能尝试扳开伯昱的手指头,但是根本没用。 伯昱很快就拉下元彬的裤头,抓着那最敏感的地方开始套弄。 很难说当时最有感觉的是哪一个人,表面上伯昱虽然是施暴者,但是他正在做的可是一件会让自己陷入疯狂的事。 激烈挣扎是必要的,在元彬的观念里,一个男孩子抱着色情书刊躲在房间里打手枪是不太正常,甚至是需要纠正的事,让另一个男孩抓住自己命根子猛擼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就算头脑再怎么迟钝,身体机能正常的元彬也无法忽略那种快感。 过不了多久,他的抵抗就不再认真了,我想这样的反应不只伯昱清楚,元彬自己心里也有数。 到最后,元彬不只没挣扎,还投入了起来。即将到达顶点时,他把手放在伯昱的手腕上,像在引导伯昱,用动作代替「快一点」三个字,臀部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轻微摆动。 元彬没有叫出来,但是浊白的液体很快地溢出来洒在淡蓝色的床单上。 两个人都傻住了,一瞬间房间里只有喘息声。 我不确定陈伯昱有多早熟,但是那种全身被高热包围,连思考能力都被蒸乾,当下身体只想求一件事的经验,那天是他的第一次。 伯昱肯定非常想做,但是当他把手放在元彬腰间,正想做下一个动作时,元彬就挣脱了。 我想元彬当时应该很明显地感觉到某种硬硬的东西顶在臀部附近。他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也一定知道伯昱怎么了,所以非逃不可。 可怜的失落的寂寞的……正在勃起的陈伯昱,只好自己解决,据说狂打了三四次才冷静下来。 虽然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人很尷尬,可是隔天元彬一点异状都没有,一样和伯昱一起骑脚踏车上学,一起吃饭,自在地对话,只是绝口不提那件事。 到了晚上,他才拿着理化课本跑到伯昱房间里。 「快点快点,告诉我明天会考什么。」元彬推了伯昱几下,很着急地说。 「我不知道。」伯昱还没忘记昨晚的悔和痛,冷淡地回应。 「怎么可能?你不是上次才说这一章很简单?快点啦。」元彬故意搔伯昱的痒,想让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但是伯昱摆了摆手,皱着眉头说:「我没空,不要吵。」 这时,元彬脸上的笑容才冻住,他实在不是很擅长装模作样。 「还是……会觉得很奇怪吗?」他在伯昱的床上坐了下来,看起来有点苦恼,过了一会才又小声地说:「昨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很想让它出来……」 伯昱一开始不了解状况,不过他好像慢慢弄懂了,元彬似乎并不生他的气,反而因为自己射精在伯昱床上而觉得抱歉。 国中男生其实很喜欢互相抓鸟,这种游戏多半从小学就开始萌芽,我猜阿鲁巴应该是终极版。 元彬看过其他同学这样开彼此玩笑,他认为这没什么,而且他跟伯昱打架是家常便饭,没必要为了一次打架大发脾气。 昨天他本来以为伯昱正在气头上一定会弄痛他,可是并没有,不但没有,弄到最后他竟然舒服到抓着伯昱的手替自己打,还真的射出来,元彬认为伯昱一定会被吓到。 「对不起,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元彬凑到伯昱旁边诚恳地低头道歉,希望可以恢復友谊。 『什么绝对不会再发生啊,儘管让它发生啊,我还奢望它继续咧!』陈伯昱是这么想的,但是他没有这么说,反而是道貌岸然地安慰元彬:「没关係啦,正常男生难免都会这样。」 「你会不会觉得很不舒服?」元彬小心翼翼地问。 伯昱摇摇头。「不会,不用想太多。」 「可是你刚刚很兇。」 「因为昨天你爽完就跑走了,我硬得很难受。」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办?这种事能礼尚往来吗?而且当时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怎样?」 元彬本来要说,声音又小了下来,红着脸尷尬地盯着地板。「太……太好了,好到有点可怕。」 「所以你就跑?」伯昱掩不住笑意说。 「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就这样让它过去的。」 「那你现在干嘛说出来?」伯昱在椅子上转过身面对元彬,两隻放电的眼睛盯着他看。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两人个性和想法的不同,元彬一心一意只想懺悔,走回健康教育课本上所敎的正确成长道路,而伯昱则是一心一意想藉此机会骗元彬的豆腐吃。 「还是要面对啦,你说的没错,不要逃避,早点学会比较好。」元彬低头搓着手说。 「你……想要学?」伯昱有点无法置信。 「嗯……」 这个「嗯」在当时被陈伯昱解读成一种邀请。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病,元彬怎么可能会邀请他做那种事?他一定是精虫衝到头脑里,整颗心都发狂了,所以一点判断力都不剩。 陈伯昱开始在心里设想了许多画面。 是元彬说要面对的,是元彬说要学的不是吗?他实在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啊,于是他开始想,要怎么开始比较好呢? 先坐到元彬身边慢慢吻他,还是乾脆扑上去脱他衣服? 就在他想得出神时,元彬站了起来,陈伯昱迷乱地看着他,还在幻想会发生幸运的事。 「那就这样吧,我回房间了。」元彬说。 「你的房间吗?」伯昱问。我懒得解释他在想什么了。 「对啊,要不然去睡郭伯祐的娃娃床吗?」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要学那个?」 「是啊,只要想出来的时候适当地发洩就可以了吧,几次就会了,干嘛?还要听你讲课噢?对了,那本书你要就留着没关係。」 元彬就这样拎着理化课本瀟洒地离去,于是可怜的失落的寂寞的正在勃起的……以为这次可以做的陈伯昱,愤而拿起那本该死的色情书刊往窗外丢。 以上就是一本a书出现又消失的故事。 三号受害者 高中这一段相当棘手。因为本姑娘没有目击任何事件,必须大量採用陈伯昱提供的资讯,为了防止他捏造事实,我还跑去跟郭元彬旁敲侧击求证。 「欸,听伯昱说你们高中的时候怎样怎样……」像这样套他的话,不过只限于比较不会令元彬尷尬的话题,其他比较嗯哼嗯哼的事(这种事还不少),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暂时接受伯昱的说法,然后用客观的角度下最后判断。 元彬每次听到我问他「高中」的事情,就会出现某种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很不喜欢说谎,可是某些事如果不说谎,他可能只会满脸通红支支吾吾直到我放弃追问为止。为了不要为难他和我自己,只好让陈伯昱称心如意了。 高中是青少年纯真的结束和幻灭的开始,就我所知,如果想把国中时的纯真带到高中去,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如果不开始学着习惯幻灭,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待会我们会聊到两个把纯真带到高中去结果只好互相取暖的傢伙。 话说陈伯昱和元彬上同一所高中囉,虽然分到不同班,但是可以就近掌握元彬的一举一动,也可以和以前一样一起上学放学,基本上仍是享有相同作息模式的,真是太爽啦,人生从此可以幸福快乐啦,呀呼──!! 才怪,伯昱当然不可能这样就满足,虽然国三时大家好像都把上高中当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连「上帝啊我求你上高中是我毕生的愿望」这种话都可能说得出来,但上了高中以后,很少人会真正就此满足的。 上高中以后,只会有更多事情需要渴求,对伯昱来说是这样,对元彬来说也是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是这样。 陈伯昱老是说,是因为元彬做了这些事那些事,所以他才忍无可忍而做了「那些事」。也许吧(我现在要开始客观了),也许元彬做的那些事,就伯昱的立场来说,确实让人无法忍受,不过那些小事根本不可能是关键。 真正的关键是,上了高中以后你就是会开始想要很多东西,而且会为了自己的原地踏步感到烦躁。 元彬国中之前没交到女朋友,他还觉得无所谓,虽然有点糗,但不到绝望的地步,高中就不能再这样了,简直就像上帝寄了封简讯到他脑子里说「高中再交不到就让你绝子绝孙孙孙孙孙……」一样。所以上高中后元彬开始着急,不过急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伯昱也是,不过要说是急,还不如说成心痒难熬比较贴切,高中时已经让他痒到不抓(象徵性的动词,当然不是指他的胯下,谁管他要不要抓胯下……)就会想拿头撞墙的地步了。 于是就在伯昱痒到受不了以后,他对元彬做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我后来和伯昱的衝突基本上也可以说是因这件事而起。 有人在期待看到他硬上吗?我先告诉你,他没有硬上,他有硬,也有上,但是没有硬上。 总之他们高中时期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我已经写出故事大纲了。掰。 没有啦开玩笑,现在就让我慢慢告诉大家元彬的这些事那些事,和陈伯昱做的那件卑鄙无耻的事吧。 高中刚入学时,元彬曾对伯昱说:「高中女生味道就是不一样噢。」 他们俩就读的高中位于市区,女孩子都市味比较重,简单地说就是打扮比较入时(即使只是在制服上搞花样),作风相对大胆,大腿露比较多,胸罩顏色比较鲜艳之类的。 一开始这让元彬有点却步,他当时的心态就像踏进一家高档百货公司,身上钱却不够的人一样:明知自己买不起,还是忍不住要逛一下。开学后两个礼拜他就想试手气,可是对方连饮料都不让他请,更别说其他的了。 基本上高中三年他跟以前一样(或许更孜孜不倦地)屡战屡败,半个对伯昱有威胁性的女孩子都没出现过,但是倒出现了一个男孩子…… 先不要误会,事情不是「那样子」的,元彬并没有动心,他当然不可能去对男孩子动心(基本上我觉得他当时连动心两个字都不会写),而被当成假想敌的那个男生其实也不是同性恋,是陈伯昱自己小心眼。 虽然是个误打误撞被陈伯昱当成假想敌的男生,但是他毕竟也因为元彬的关係而变得很可怜,为了补偿他,就给他一个听起来好像是吃重脚色的称号吧,他就是三号受害者。 高中时元彬和伯昱不同班,三号受害者则是元彬的同班同学。他是一个宅男,长相平平,如果元彬是中,他就是中下。留着过长的头发却不懂得怎么整理,戴着有点猥琐的黑框眼镜,身材瘦巴巴乾瘪瘪的,在走廊上永远不走正中间。 手很巧,很会画画,能徒手复製很多漫画中的人物和场景到白纸上。喜欢动漫和电玩,曾经加入日文社。 他的名字叫张国栋。 我问伯昱对高中时的国栋有什么印象,他很没礼貌地说「很脏」(元彬更没礼貌,他说国栋很像小狗)。我不知道国栋高中时的样子有多糟,但我认识的国栋还算注重个人卫生,只是他有爱推眼镜的坏习惯,镜片常雾濛濛一片。 他喜欢画机器人、美少女之类的图。 想像一下就知道,一个不太清爽(多半是头发和眼镜害的)的高中男生,下课埋头画美少女,平常又畏畏缩缩的,换作是我,也会想抢他的午餐钱或踢他要坐的椅子,他刚好是最能激起我们这种不良份子内心潜藏的霸凌慾望的种类。 他没有朋友,没有必要的话没有人想跟他说话,就像色狼最容易盯上夜归女子一样,霸凌者最容易盯上这种没有朋友的不清爽宅男。 其实很多人都欺负过他,但当时最常欺负他的有三个人,在这里我称他们为霸凌者。 这三个霸凌者是那种很喜欢霸凌别人,却不喜欢让别人觉得自己在霸凌别人的类型,所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做得太过份,而是常常用开玩笑来包装自己的霸凌行为。 举例来说,他们会跟着国栋去厕所,然后用言语和肢体阻止国栋躲到隔间厕所里去,等到国栋忍不住,非得使用小便池,他们就在旁边开残酷的玩笑。 他们也许认为这并不过份,但是这让国栋痛苦到每天憋尿,要上厕所时,还得趁他们不注意,跑到他们猜不到的别栋大楼去上。 他们喜欢调侃国栋的兴趣,让国栋在全班面前像个笨蛋;他们喜欢撞国栋的肩膀,不到让他脱臼的地步,但至少要让别人注意到国栋被撞了还不敢吭声;他们当然也时常恶搞国栋的私人用品,这是一定要的。 总之他们的玩笑非常多样化,等到国栋真的生气了,他们还会故意说:「怎样?不开心噢?玩玩而已嘛。」然后一直示好似地撞他的肩膀。他们就是这样的霸凌者,让国栋活在惊恐和痛苦中。 平常元彬大概知道国栋和霸凌者的互动情形,其实他们全班同学都大概知道。一开始大家真的以为他们是好朋友,因为国栋在大庭广眾下被整的时候,他偶尔还会配合地笑出来,当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但是他胆小又怕事,很多时候也只敢这么反应。 后来元彬觉得越来越不对劲,终于在某次的发胶事件他站了出来,挺身替国栋说话。 某天,三个霸凌者嫌国栋发型太俗,心血来潮说要帮他改变一下形象,带了一罐发胶来学校,在午休时间把发胶倒在国栋头上,把他的头发抓成一根根朝天指的短棍,活像在头上插了一堆黑色甜筒。 他们边玩边笑闹,在场的同学大概都看得出来,国栋根本不愿意自己的头发被这样搞,但是他自己不出声,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这时,元彬和伯昱吃完饭,从福利社买完饮料,慢慢地踱回教室,看到这一幕,元彬带着轻松的笑脸走了上去,说:「欸,你们够了吧。」 真倒楣,如果张国栋是女的,元彬就中大奖了,因为根据国栋的说法,他觉得当时的元彬「看起来超帅」。可惜国栋是男的,而且我要再次强调,他真的真的不是同性恋。 三个霸凌者笑得太开心,一时之间还没意识到元彬在旁边,其中一人过了一会才问:「什么?」 「现在不帮他洗一洗,等一下上课被老师看到怎么办?」元彬说。 「就是要被老师看到才精采啊!」这句话几乎是对元彬的邀请,像是在说:「一起来整他吧,超好玩的啦。」 不过元彬的脸变严肃了,笑容没有消失,只是变严肃了,他说:「那你干嘛不抹自己头上?」 某种正义的味道呛得霸凌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元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后来三人推说午休快结束了,才匆匆离开。 元彬把国栋带到比较没人的厕所去(当然伯昱也一定跟着),用洗手的肥皂勉强帮国栋把发胶洗掉,还把运动外套借给他擦头。 「呃……我用自己的外套就好了,我去拿……」国栋怯生生地说。 「不用啦,你回去不就又被笑一次?我不穿外套也没关係,反正都快夏天了,根本不冷啊。」 国栋抓着元彬的外套,虽然感激,却又觉得丢人,小声地说了谢谢。 伯昱和元彬面面相覷,露出很有默契的浅笑。由于做这种事完全符合元彬的个性,国栋又只是一个毫无威胁性,只能等别人搭救的宅男,伯昱一点戒心也没有。他也许以为国栋很快就会把这次的搭救拋在脑后吧,他错了。 后来有一堂美术课,老师教元彬他们班画人像,要两个人一组,国栋鼓起勇气主动找上元彬,说是想画一张图给元彬当谢礼。 听老师说要分组,元彬心中属意的是女班长,看到平常从来不曾主动和他说话的国栋走上前来,他也吓了一跳。虽然国栋畏缩又结巴,但元彬看得出来,国栋拿出了罕见的勇气,于是就同意和国栋一组。我说过,郭元彬最容易心软了。 本来对国栋不以为意的陈伯昱,听说国栋想帮元彬画人像,开始觉得可疑了,但是国栋战斗数值实在太低了,再加上他毕竟是男的,元彬不找男人和乳牛不吃生肉一样是铁则,伯昱还是决定暂时把这件事当成单纯报恩。 他当时想都没想到,一时的轻敌会造成那么麻烦的后果。 不好意思,这里先插播一下我和陈伯昱的对话,我认为应该有人也有相同的疑问,所以特地放上来。 我:「你也知道元彬不找男人?」 伯昱:「废话。」 我:「那你从来没想过他基本上是不可能对你有意思的吗?你也是男人。」 伯昱:「那是两回事。」 我:「……明明是一回事。」 伯昱:「是两回事,草包。」 对话结束。 没什么意义,我知道,但就当资料留着吧,也许哪天我会突然看懂。 再回到故事。国栋的作品让元彬很惊喜,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人送他这么特别的礼物,特地为他亲手画的,这么用心这么精细,这么栩栩如生。他兴奋地要国栋签上名字和日期,说是要拿回家收藏。 元彬的反应对国栋来说是对作品的讚美,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要求在作品上签名。他本来不想破坏画作,但元彬相当坚持,所以就红着脸在画作的角落写下歪歪斜斜的签名。从此他们就混熟了。 陈伯昱看到元彬带回家的画,加上元彬脸上又得意又欣喜的表情,开始对国栋產生了火辣辣的妒意。 不幸的是,和元彬同班的不是他,是国栋,不管怎样,他们两个总有机会碰到面,而伯昱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让元彬讨厌国栋的方法,只能消极地一直往元彬班上跑。 这天,元彬看到国栋在下课时间随手画的漫画,佩服地说:「欸,你真的好会画画喔。你一定想当漫画家吧?」 国栋摇了摇头。「其实……」他不确定自己的资讯是不是真的值得一听,所以有点怯懦。「我想当的是歷史学家。」 「歷史学家?」元彬非常疑惑。「你那么会画画,结果要去当歷史学家?」 国栋拿出一本笔记,元彬翻开一看,全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歷史事件分析,还补充了课本没写的资讯。这本笔记就和国栋的画一样精细用心。元彬目瞪口呆。 「难怪你歷史每次都考好高分。这本笔记可不可以借我?我课文都背得头昏脑胀。」 「我影印给你吧。其实只要把课本看几次,搞清楚老师到底要你学会什么,就猜得出题目了,不用硬背。」 「那你下次帮我猜。」 「好啊。」 「我都不知道你喜欢歷史,我以为你最喜欢的是卡通和日文耶。你好厉害喔,会好多东西。」 国栋对元彬露出了微笑。元彬是他这辈子第一个真正的朋友。(陈伯昱好像是第二个,我好像是他妈的第三个。) 「那你有没有想做什么事?」国栋问元彬。 「我喔?」元彬搔了搔头。「想结婚吧。」 「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想结婚吧?」因为平常没人愿意跟国栋进行正常的对话,所以他连这种话题都愿意聊。 「说的也是啦,不过除了结婚,我就没有特别想做什么事了。我会选社会祖也是因为这边女孩子比较多,其实我文科没有特别好。」 「你有特别想和谁结婚吗?」 「目前还没有,我老是交不到女朋友,上礼拜班长才刚拒绝我。」 「你……你和她告白过?」国栋满脸都是黑线。 「对啊,你不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女生吗?」 「她是没什么不好啦……」 因为国栋欲言又止,元彬就问了:「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啊?说啦,没关係。」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听起来你好像只是在找萝卜填你的坑。」 「啊?」 「我……我自己没有经验啦,都是看卡通漫画的心得而已。」国栋满脸通红,但还是决心告诉元彬自己的感想。「恋爱的发生应该是一种很特别的经验,但是刚才我听你的口气,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觉得再找就有了……」 「我确实是这么觉得耶。」其实也不能怪元彬,长年被拒绝让他不得不变得很乐观。 「没有女生会想当萝卜,如果跟萝卜结婚,你也不会快乐的。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啦……」 我认为这些话有些偏颇,如果能遇到很帅或很有钱的男人,多的是女生想当萝卜,但郭元彬没想过这点,他只觉得这话超有道理,他整个被啟发了,所以他跑去跟伯昱说:「我需要恋爱!」 「这次是谁?」显然陈伯昱已经习惯了。 「不不不,你没听懂。我不能再找萝卜来填坑了,我要真正的恋爱。」自以为已经茅塞顿开的郭元彬说。 「所以呢?」 「所以我不会再轻易找女生告白了,没有女生会想当萝卜,这是国栋说的。」 这是国栋说的?「国栋」说的? 出乎伯昱意料之外,这个来路不明的宅男竟然瞬间治癒了元彬的告白癖,而正当他觉得受到威胁时,发生了一件更不妙的事,让国栋从一个只是下课时间陪元彬聊天的逊咖,变成一个硬生生插入元彬和伯昱之间的逊咖。 事情是从郭伯祐这边开始的,并不是她干了什么好事,她那时还不到可以干什么好事害人的年纪,而是她生病了。 某天深夜,郭爸突然来敲元彬的门,说伯祐在抽蓄、口吐白沫,他和妈妈必须马上把她送急诊。郭爸把隔天的早餐钱交给元彬后,就和妈妈抱着伯祐匆匆出门。 那次伯祐患的是肠胃炎发烧引起的热性筋癴,住院了好几天,那几天元彬都魂不守舍,痛苦万分,等到听说伯祐终于可以出院了,才稍微恢復了精神。 国栋知道了伯祐的事以后,为了表达一点心意,向元彬要了一张伯祐的照片,还问元彬知不知道伯祐喜欢什么卡通人物,他要画一张图送给伯祐。 他熬夜赶工,在伯祐出院前一天,拿了一张已经用画框錶好的画送给元彬,画中是(还很)天真的郭伯祐,旁边有她最喜欢的哆啦a梦和米老鼠陪她玩。 元彬看到这幅画简直感动得快掉下眼泪,当时他好心疼妹妹,好想拿什么能讨妹妹开心的东西送给她,这张画真的太完美了! 就因为这幅画,国栋开始每天都陪元彬和伯昱吃午餐。午餐时间本来是伯昱垄断的,我可以想像他一定气炸了。但更糟的还在后面。 一个礼拜后,国栋在放学前的打扫时间不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被谁丢了满身的垃圾,虽然清掉了还是一身臭酸味。 在那之后,国栋连放学都和元彬他们一起走,虽然只走到公车站,陈伯昱还是心有不甘,因为这样等于瓜分了大部分自己和元彬从前享有的两人时光。 无奈的是,陈伯昱无能为力(这对他来说是最可怕的部份),元彬非常珍惜国栋这个朋友,如果伯昱露出讨厌他的样子,元彬一定不会谅解。 伯昱一方面在想,如果不找出办法解决国栋被霸凌的事,这傢伙说不定会和他们纠缠到高中毕业,但是一方面他又觉得张国栋活该,那是他应得的惩罚,下地狱去吧(中指)!就是这种矛盾让伯昱迟迟没有解决国栋的事。 后来,是霸凌者太白目,不小心跨过界线,碰到了元彬的些许寒毛,踩了陈伯昱的地雷,才会发生传说中的舒跑事件。 霸凌者是怎么不小心碰到郭元彬的呢?其实他们一直都没有和元彬打交道的意思,一来高中时郭爸的遗传基因已经慢慢显现出来了,二来陈伯昱总是站在后面。 举个例子。有一次霸凌者三人在通往福利社的路上和元彬三人擦身而过,其中一人故意撞了国栋一下,元彬看不过去,回头要他道歉。 霸凌者本来想回头呛声的,但是一回头看到陈伯昱站在最前面(因为他本来可怜兮兮地走在最后),手扠口袋,表情很明显写着有胆放马过来,他们就放弃了。 说也奇怪,那种人,要逼退他们没有秘诀,不怕他们就够了。 撞人的小声道了歉,悻悻然地走开。从此以后他们只在国栋落单时玩兴大起,但在当时那种机会其实已经不多了。 如果他们愿意就此放了国栋,各过各的美好生活,本来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我猜那种人天生就不是悬崖勒马的料,如果他们是,也许一开始根本就不会把欺负别人当成乐趣。 于是某次上体育课前,他们就去踩地雷了。 体育课前,大家在操场旁集合。霸凌者他们调侃国栋,问他内裤是不是穿美少女战士,还一直作势要看,追着他满操场跑。元彬在全班面前很不耐烦地说:「你们不要那么无聊行不行?」 瞬间大家看向霸凌者的表情,突然让他们体悟到大家对他们真正的看法,就像元彬把他们三个的真面目揭开了一样,这一次,他们再也不想对元彬忍气吞声,所以趁元彬不注意,溜到国栋身后把他的裤子连同内裤一併扯下。 有人倒抽了口气,但大部分的人只是愣住了。 国栋马上把裤子穿起来,低着头红着耳根穿过操场走向教室。 下一秒,郭元彬铁拳就招呼过去了。一对三肯定超帅,可惜我无缘观赏。 不管元彬再怎么勇猛,一对三,脸上和身上多处还是不幸掛彩。让元彬掛彩,事实上这不只是踩到地雷,简直足以引爆原子弹,更白目的是,几天后元彬班上的黑板竟然被写上「郭元彬是gay」的字样。 元彬本人是不太在意,笑笑就过去了,但是陈伯昱不爽到了极点,不是因为别人抹黑了元彬,而是因为很明显,这些字想暗示的不是元彬和伯昱是一对,是元彬和别人!(这不是迁怒是什么) 这已经是极限了。陈伯昱决定出手教训人。 大概因为正在气头上,伯昱有满满的动力,想一股作气连国栋也解决,所以他想了一个超棒的方法来一石二鸟。他趁元彬不在时,把国栋叫到校园的角落谈判。 伯昱和国栋之间很少有互动,他们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元彬两边,单纯地意识到对方存在而已。国栋从来没有讨厌过伯昱,他总是跟我说伯昱不是坏人,我也总是跟他说他头壳坏去。 被伯昱约出去讲话时,他一心以为一定是谈元彬的事,没想到伯昱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帮你解决欺负你的混蛋。」 国栋一头雾水。 「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得和元彬绝交。」 国栋目瞪口呆,他是在这时才明白伯昱对他有多痛恨,从前在陈伯昱脸上常常看到的某种不自然的表情,突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那是明明就很生气,却硬要隐藏起来的表情。 有元彬在场的话,伯昱总会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很圆滑,好像他以非常宽大的心态在看待国栋和元彬的互动一样,但现在,少了那份圆滑,国栋看到的是纯然的冷漠和怒意。 「我知道你是元彬最好的朋友,我没有和你抢元彬的意思。」国栋试图安抚陈伯昱,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陈伯昱有多不可理喻。 「没空和你间聊,到底要不要?」陈伯昱咄咄逼人。 「不要。」虽然声音很微弱,但答案倒是很篤定。 「什么?」陈伯昱觉得一股怒火烧了上来,国栋实在太不识相。 「我想我就不麻烦你了。」 「为什么?」 「因为元彬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可以跟他当朋友的话,被欺负应该也能撑得下去。」 陈伯昱愣在原地,他从来没想过眼前的对手会这么难缠。这个娘娘腔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如果可以的话,他要和元彬当一辈子的朋友吗?他竟然胆敢在我面前这么说? 「请问……」国栋在陈伯昱震惊的时候继续发动看似软弱,实则威力强大的攻势。「你为什么想要我和元彬绝交?你觉得我佔去他太多时间是吗?」 那还用说?光对话量陈伯昱就输国栋一大截,国栋虽然很宅,可是对象合得来的话还是很会聊,不像陈伯昱总是惜字如金。 「我会节制一点的,我是说,我会……让元彬多把焦点放回你身上,这样会让你好过一点吗?」国栋继续挑衅,在陈伯昱眼里这就是挑衅。 陈伯昱心想,太好了,这傢伙不和元彬绝交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施捨我?很好,非常好,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他狠狠瞪了国栋一眼,不发一语转身离去。 那次谈判之后,陈伯昱突然加入了校刊社,一个礼拜有两三天得参加社课,常常拖到八九点才回家。 国栋对这件事很好奇,心想是不是和那天谈判有关。他试着问过元彬,元彬说伯昱之所以参加校刊社,是为了以后大学推甄。听起来非常合理,元彬也完全相信了,还说虽然很多时间少了伯昱的陪伴很讨厌,但是事关伯昱的未来,他愿意忍耐。 国栋也很想相信这个说法,他没什么理由不相信,不过他的直觉却告诉他陈伯昱在说谎。 他这方面的直觉非常准(所以挺讨人厌的),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没说实话,他就会好像衣服里有标籤在刺一样,觉得有点不舒服。 果然,伯昱加入校刊社大约三个礼拜后,怪事发生了。 那天天气很热,上午十点就让人热到冒汗,中午更是热到不行。这种天气,照理大家应该聚在教室里吹电风扇,或去福利社买冷饮,可是大家却一反常态聚在走廊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铁栏杆旁七嘴八舌。 一开始只是三四个人,后来越聚越多,慢慢的铁栏杆旁一个空位也没有了,大家似乎是在看中庭里的某个东西。 元彬他们本来在教室里纳凉,后来受不了好奇心驱使,也跟着跑到走廊上伸着脖子往中庭看。 看清楚大家在讨论什么以后,元彬和国栋都大吃一惊。虽然有点距离,但是元彬和国栋认得出来,霸凌者三人组站在中庭,在几乎能把人烫伤的大太阳底下,摆出像在跑步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元彬听到一旁有人在讨论他们做这种傻事的原因,走上前去想探听点消息,国栋则是很自然地望向一旁的陈伯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做,但是他一看到陈伯昱悠哉地站着喝铝箔包饮料的那种神态,就突然全身起鸡皮疙瘩。 霸凌者他们做出这种事,伯昱一点也不讶异,他早就知道了,因为就是他干的。是他做了什么事,让霸凌者他们吓得就算在大太阳底下快中暑了,还引起全校围观,也要做这么丢脸的事。 意识到这件事时,让国栋同时想到,今天他自己也有可能去太阳底下丢脸。他让伯昱怀恨在心,伯昱大可以对他下手的,但是伯昱没有。 不对,是没有吗?还是只是「还没有」?如果是「还没有」,未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陈伯昱注意到国栋时,国栋赶紧把眼神移开,背脊却在炎炎夏日中凉了起来。 然后元彬回来了,还带了道听涂说的小道消息:「听说啊,是惹火了高年级老大的女朋友喔,他们那些白痴嘲笑那个女的长得像伍佰,结果被威胁,如果不在中庭学舒跑学一个礼拜,就要打到他们住院。」 国栋勉强挤出微笑,不知道自己其实满脸苍白。「原来是这样啊。」 「这大概就叫现世报吧,他们以后最好规矩点。」元彬说。 「是啊,哈哈哈……」 从此以后,国栋就没有再被任何人欺负了,事实上,霸凌者他们几乎连看都不敢再看国栋一眼,当然也不曾再靠近郭元彬。 以上就是所谓的舒跑事件。 虽然我非常想为大家详细报导陈伯昱作案的手法,但是他坚持不肯透露,只肯跟我说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我猜大概是以牙还牙吧,我是说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让霸凌者嚐嚐被霸凌的滋味之类的。 伯昱会说要去校刊社,当然只是藉口,那段时间他去做别的事了,感觉就像躲到别的地方去打造杀伤力超大的枪砲一样。我想一开始应该也有一门大砲或机关枪之类的东西是瞄准国栋的,只是伯昱最后决定不要按发射钮,针对这一点我就问出了一点东西。 我:「喂,你当时其实很想教训张果冻吧。」 伯昱:「想啊,但是不行。」 我:「你怕他跟元彬告状?」 伯昱:「他才没那个胆。」 我:「他是没胆啊,那你干嘛不教训他?」 伯昱盯着我看了一会才说:「他没有背叛元彬,他说不定有点想,可是他没有,我不能因为他没有背叛元彬而教训他。」 就是这样,国栋对元彬忠诚的友谊救了自己一命。 恋爱的样子 虽然伯昱没有教训国栋,但这并不表示他和国栋之间已经没有恩怨了。他决心要把元彬彻底抢回来,他要大张旗鼓地让国栋知道元彬是谁的人。他可能以为国栋抢不过他会很挫败,其实人家根本无所谓,这完全是陈伯昱自己心痒难熬產生的被害妄想。 平常他其实也很想做点什么好完全佔有元彬,但国栋的出现让他更急了,不想再忍了,他要在世界的中心大喊:「元彬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不过这要做得有说服力很难,如果只是他自己在喊爽的,那跟躲在房间里打手枪根本没两样。他必须要让元彬那一边也有点反应才行。可惜郭元彬笨得跟猪一样。 这种时候,张国栋就误打误撞地派上用场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大嘴巴帮了伯昱不少忙,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伯昱会跟他变成朋友。 国栋和伯昱在高中时感情就不错,但伯昱跟我一直要到大学快毕业了才解开心结,为什么呢? 关键因素就在如果换作是我,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会让陈伯昱得逞的事,如果高中时我和他们同校,我会一把敲醒郭元彬,让他看清楚陈伯昱的把戏,事实上大学以后我就一直找机会要敲醒他,所以伯昱讨厌我。非常讨厌。 现在就让我开始来告诉各位陈伯昱做了什么吧。郭元彬的地狱,陈伯昱的天堂……高中时他们两个根本就纵欲过度。 好,事情应该从郭元彬又想告白说起。 话说郭元彬在电车上看到一个很清秀的同校女生,便煞有其事地声称自己恋爱了,但伯昱和国栋都明白,元彬只是把「想告白」换个说法而已,那个女生终究只是另一根萝卜。 平常陈伯昱会随元彬去,但是这次他才刚下定决心要……就在前几段,把元彬抢回来那里,对。他下定了这种决心,却又一直找不到有效办法,心里越来越焦急,这种时候他就会比较掩饰不了自己吃醋。这种时候,就连别人不小心呼吸到元彬吐出来的二氧化碳都会让他吃醋。 所以元彬提到电车上的女生时,他会比平常更懒得回话,国栋如果敢太靠近元彬,会被他撞开,国栋说有一次伯昱还把他在餐饮部要坐的椅子踢开,就只是因为元彬坐在那张椅子隔壁。 当时国栋还很怕伯昱,一直以为伯昱想找机会教训他,每次元彬跑来找他聊天都让他压力超大,偏偏元彬把他当智多星,老是喜欢跟他聊恋爱的话题,他只好试图点醒元彬这次的也是萝卜不是恋爱。 「不是吗?你怎么知道?」 「你的样子不像是恋爱的样子。」 「我天生就长这样。」元彬皱眉。这个白痴。 「不是啦,我是说你的表情,你的动作,你的口气,你的一举一动,我就是觉得不像,你比较像……怎么说?模型狂看到想买的模型吧。」 「那跟恋爱的感觉也很像吧?」 「也许很像,但我想还是不一样。」 「那到底要怎样才是真正的恋爱?」元彬挫败地问。 「就像……」 正当国栋琢磨着要怎么解释,搜索着脑子里的资讯时,突然灵光一闪,陈伯昱的样子出现在他脑海里。 伯昱看元彬的眼神,伯昱的笑容……国栋记得有一次元彬说到他国中的回忆,国栋不记得是什么事了,只记得元彬说完以后,伯昱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就和元彬一起笑了起来。 那种笑,和伯昱平常用来应付生活琐事的笑很不一样,那种笑带有浓浓的情感,所以让国栋印象深刻。元彬开始下一个话题后,伯昱瞇着的笑眼还是盯着元彬瞧,而且充满依恋。 有时候元彬只顾着和国栋讲话,国栋会瞥到一旁伯昱的落寞表情,那是种虽然觉得被忽略,但是愿意花很多时间等元彬再一次回头注意他的表情。 伯昱对元彬很体贴,伯昱对元彬很温柔,伯昱对元彬总是亦步亦趋,伯昱对其他人可不是这样。 我的天啊!国栋在心里惊呼。 这一瞬间,伯昱的种种举动和特殊气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真正恋爱的样子,就是伯昱的样子!伯昱介意的不是朋友被抢走,他是在吃醋! 「怎么啦?像什么啊?」元彬着急地追问。 舒跑事件以后,国栋虽然很怕伯昱,但其实也很感谢他,如果有机会讨好伯昱,他是不会放过的。把伯昱喜欢元彬这件事说出来,伯昱应该会高兴……吧? 「呃……像伯昱的样子吧。」 「伯昱?」郭元彬很显然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你确定?」 「你都没发现吗?」这是个虽然惊人但显而易见的事实啊。 「发现什么?」但是郭元彬这方面也低能得很惊人,所以他是真的没发现。 「就是……伯昱恋爱啦。」 元彬的眼球差点蹦出来。「真的?不会吧?他没说啊!」 「他大概不知道要怎么说吧,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你怎么发现的?是谁?伯昱喜欢谁?」 国栋为难地抓了抓脸颊,本来话就要溜出口了,但又缩了回去。国栋对自己了解陈伯昱的程度毕竟不是那么有自信。「我想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这是他的隐私。」 「也是啦,好吧。不过我真的没想到耶,我们家伯昱一直都是闷葫芦,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他已经长大了。」 元彬看起来非常感动,国栋则是非常尷尬。 照常理推断就能知道,陈伯昱不缺对他垂涎三尺的女生,在走廊上就对他狂放电的也不少,但是元彬觉得伯昱对这种事实在太迟钝了,有时候女生都走到面前来说话了,伯昱还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有一次一个女生请元彬帮忙送信,伯昱竟然在拿到的下一秒就往身后丢,跟在丢垃圾传单一样,让还站在教室外的女孩子看得一清二楚。元彬本来以为伯昱这辈子要跟恋爱绝缘了呢。 「欸,你说会不会是校刊社里的女生?」元彬问。 「啊?为什么这么说?」 「他突然说要加入校刊社,我一直都觉得怪怪的,虽然藉口听起来很合理,可是很不像他,如果是要去追女朋友,那就说得通啦!」元彬以为已经找到正确答案,兴高采烈地说。 「可是他最近不是没去校刊社了吗?」理论出现漏洞了。 「他可能……想让那个女生因为见不到他而想念他吧。」漏洞被用低能的方法补起来了。 「可是我不觉得他有魂不守舍的样子。」国栋继续挑战。 「看起来魂不守舍的话不就漏馅了吗?」元彬还是低能。 「呃……」国栋猜到伯昱迟迟不告白的理由了。 就在国栋真切体会到,关于爱情郭元彬是有衝劲没天份时,伯昱出现了,照例在看到元彬和国栋聊得起劲时板起脸孔,却又在元彬回头时稍微软化了一点。 「在聊什么?」伯昱问。 国栋正想招供,元彬马上打断他。「没什么啦,就是聊些校──刊──社──的事,对吧?」他还面带神秘微笑对国栋眨眼睛,国栋马上狂冒冷汗。 结果就是害国栋被陈伯昱约出来问话,就跟我国中那次一样,只是国栋当然不敢跟陈伯昱要钱,陈伯昱一问,他马上就全盘托出,还说了好多次对不起,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道什么歉。 伯昱不在意国栋是不是发现他喜欢元彬,被发现又怎样,何况国栋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没什么影响力的逊咖,但是既然国栋和元彬那么亲近,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要不要帮我一个忙?有好处喔。」陈伯昱对国栋说。 「什、什么忙?」国栋惶恐地问,因为陈伯昱瞬间让他觉得很邪恶,但他不想干不正当的勾当。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动动嘴巴,帮我怂恿元彬去校刊社找我而已。」 「这样就可以了?」 「还没完。他到校刊社去会找不到我,到时候,你要再怂恿他放学以后跟踪我。」 国栋沉默了一会。 「我不可能害元彬,放心。」 「我知道。我、我只是在想之前你叫我跟元彬绝交那件事……」 「你愿意了?那也好,不过先帮我办完这件事。」喂!太莫名奇妙了吧? 「不是啦,我……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一直都在生我的气,我有点担心……」 「如果你帮我这次,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国栋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可以跟伯昱合好,不用一天到晚提心吊胆,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他相信伯昱应该不会伤害元彬没错……「那、那好吧。」 伯昱的告白 张国栋是陈伯昱的帮兇,我一定要独立一行记下这件事才行。 后来陈伯昱又「突然」跑回校刊社去了,而郭元彬心里自然会有他自己觉得有道理到不行的说法,来解释这种突兀的行为。 国栋要怂恿元彬去校刊社,大概也只比呼吸难一点点,利用元彬对伯昱心上人的好奇心就行了,没两句话就可以把他骗去校刊社,轻松容易到国栋罪恶感深重。 这天放学,郭元彬没有直接去搭车,而是带着兴奋的心情,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校刊社的社团教室外,想偷看是哪个幸运儿偷走了他们家伯昱的心。 他看到两三个感觉不错的女生,但是一直都没看到伯昱。也许伯昱去哪办什么事了吧,伯昱说了今天要参加社团活动,不会错的。元彬一直安心地等到脚都酸了,才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教室。 刚好有个男同学从教室里走出来,元彬叫住他,问:「不好意思,你知道陈伯昱去哪里了吗?」 「陈伯昱?」男同学一脸狐疑。 「对,他今天应该有来才对。」 「我不认识这个人耶。」说完,这个男同学招来另一个同学,问他:「你认识一个叫陈伯昱的吗?」 「你说六班那个陈伯昱?」 元彬一听,马上点头说:「对对对,就是六班的陈伯昱。」 「我是知道他啦,可是他来干嘛?他又不是校刊社的。」 第一个男同学也说:「对嘛,难怪我没听过。」 元彬傻眼了,过了一会才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啊,他的确是加入了校刊社啊,学校里只有这一个校刊社吧?」 两个男同学先是面面相覷,然后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元彬。「校刊社里没有叫作陈伯昱的人喔,同学。」 发生这种怪事,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 我当然会马上答出正确答案:陈伯昱,他说谎。但如果你在当下马上问郭元彬,他一定答不出来,他甚至可能怀疑是宇宙里的某个力量失去平衡,才导致大家不正常。 当天伯昱八点才到家,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状。元彬跑进他房里,把去校刊社扑空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到底去哪啦?」 「我去跑印刷厂。」 「你去跑印刷厂其他人不知道吗?」 「我和其他人又不熟。」 「可是他们说你不是校刊社的耶!」 「他们要那么说,我有什么办法?」 顿时元彬陷入了一片迷雾中。 好悬疑喔!校刊社的同学不像在开玩笑,伯昱也很正常(唉……),那么难道有问题的是他吗?他被外星人绑架过吗?脑子里有晶片吗? 隔天到学校,元彬马上问国栋对这件事的感想。 国栋知道自己上场的时候又到了,他努力装得很担心(并且在心里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在做好事),建议元彬,下次伯昱要去社团时偷偷跟在他身后,这样就能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国栋一说,元彬就去做了,怂恿郭元彬几乎用不上任何技巧,而且保证不分年龄大小,谁都做得到。 某天放学,元彬就在楼梯间埋伏,等伯昱经过,然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了伯昱。 应该是要上社课的,但伯昱没有去社团教室,而是直接往校外走。难道又要去印刷厂?元彬只好跟着伯昱搭车。 当然,要搭同一台公车又不被发现,而且还是不被陈伯昱这种超级心机鬼发现,是件非常困难的事,陈伯昱几乎是假装自己瞎了才能让元彬成功地跟踪自己。 一开始元彬是有点兴奋的,一则是跟踪本来就会让人很兴奋,真的,要不然下次可以自己试试,二则是元彬比较倾向相信他终究会看到好事发生,比如说伯昱有新女朋友,说什么去印刷厂其实是去约会啦之类的。 伯昱的目的地是一个公园,一个对某个族群来说绝不陌生的公园,但我想郭元彬应该对这公园不太熟,所以看到公园的第一眼,他心中还是在幻想伯昱有新女朋友,幻想公园里的浪漫约会。 后来,伯昱走到一个元彬不认识的男人面前,两人谈了很久,然后就直接一起走进公厕,而且是公厕隔间。 虽然郭元彬对这公园不太熟,但他大概还不至于蠢到以为那两个人是相约一起去大便的,听到两人在里面发出的声音以后,郭元彬再迟钝也知道小小的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事。 新女朋友的画面碎了一地。元彬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偏偏他视力好的很(2.0),他知道那是伯昱没错,跟他一起进公厕的也绝对是个男人。 元彬觉得无法呼吸,好像公园里的空气全被抽光了一样。他听到一半就逃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 伯昱骗他说去参加社团,结果就是去做这种事吗?他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发现伯昱的另一个面貌。他甚至自问,自己真的认识伯昱吗? 巨大的寂寞像冰冷的大衣层层包住了他。 他因为受骗而生气,伯昱本该是全世界他最最相信的人。他被伯昱背叛了。但是我想他最强烈的情绪,应该还是来自伯昱的行为本身,元彬一定会认为那是在糟蹋自己。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我一样好奇,但我刚听到这段的时候是真的不太懂,所以就打断陈伯昱,问他:「等等等等,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是说你不敢再惹火元彬吗?」 「这又不是那种会冷战的火。」陈伯昱理所当然地说。 「那这是什么火?可以炒饭的火吗?」 陈伯昱思考了一下,突然问我记不记得id4。我记得,我们国三时全班都迷这部电影。 「攻不进外星人的防护罩要怎么办?」伯昱问。 「放病毒啊。不过这跟元彬有啥关係?」 「他的防护罩太强了,所以我才放病毒啊。」 一开始我也有点怀疑宇宙里的某种力量是不是又怎么了,但后来我听懂了。郭元彬的愚蠢就是他的防护罩,所以不管陈伯昱怎么用告白攻打都打不进去,只好放病毒。 伯昱要跟元彬告白成功大概要满足这两个条件(也就是要打穿这两层防护罩):一,让元彬相信伯昱是同性恋,二,让元彬相信就算他跟伯昱是好朋友还是有可能相恋。这两点都跟登圣母峰一样难(光用嘴巴说一定是浪费口水),而且第一点一定要先成功才有可能迈向第二点。 但是只要让元彬看到公园这一幕,就不用费心跟他解释伯昱是同性恋了。……还真是浩大的工程。 当然元彬一定会生气,这伯昱也知道。他的计画就是,看到元彬生气以后开始装可怜,然后就大功告成。 「你到底为什么认为这种莫名奇妙的方法会有效?」我第一次看着陈伯昱的脸,却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和郭元彬差不多的白痴说话。 陈伯昱用一种类似胜利的眼神得意地瞥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吗?为了救我,元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心情很复杂地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不发表评论,只问:「厕所里的事是真的吗?」 陈伯昱又笑了一下,是那种看到别人不开心还会幸灾乐祸的笑脸。 「我不记得。」 他用非常篤定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知道他根本记得,我知道厕所里的事根本是骗局,让元彬忧愁烦恼并且打乱他整个高中时期甚至一辈子的那件事是演出来的,全是骗局。 「元彬知道这件事你就完了。」我呛他。 陈伯昱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不过还保留着对我的轻蔑和示威。「你没听懂吗?为了救我,元彬愿意做任何事。」 我怎么会听不懂,我就是不爽他利用这点而已。 伯昱当天还是八点到家,他一进房门,元彬就跟进来,还重重把门甩上。 「社团活动累不累?」元彬冷冷地问。 伯昱故意不以正眼看他,只扫了他一眼,用平常的口气说:「还好。」 「我还不知道原来校刊社要到公园里去上社课。」元彬用极大的意志力压抑怒气,话语里微妙的颤抖让伯昱听了出来。 伯昱这才抬起头让眼神迎向元彬,一脸的淡漠和无辜。 「我都看到了,伯昱!那个人是谁?是你认识的人吗?还是认不认识你都无所谓?」 郭元彬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但陈伯昱没在怕,他一言不发,只是继续把书包里的东西往外放。 明明已经被揭发自己干的好事了,还表现地不痛不痒,元彬气不过,衝上前拉住伯昱的领子,用几乎是想勒死人的力道。 「不准你再到那个公园去,也不准你再干那种事了,听到没有!」不准!不准!狠劲十足的两声不准,郭元彬是认真的。 伯昱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平淡的问:「你想跟谁告白,我曾经插嘴过吗?没有吧?」 「这、这根本不一样,我是照规矩来,你是乱来!」 伯昱哼笑一声。「在我的世界里,我也很守规矩,只是你不一定了解。」 元彬松手了,一瞬间似乎有点被说服,因为他虽然听过同性恋,但也只是片面听过,不清楚任何内幕,但他马上又拉紧伯昱的领子。 「不行,我管你什么屁规矩,我说你乱来就是乱来。你可以好好交个男朋友,可是不能随便找人乱来!」 这回伯昱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甩开元彬的手,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喂,你听到没有?」元彬说。 「不可能。」 「什么事不可能?」 「男朋友,不可能,我交不到。」 这倒让元彬有点意外,伯昱竟然对这种事这么没自信。「还没试你怎么知道交不到?」 伯昱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又埋头整理书桌,很明显在逃避话题的样子。元彬这下不耐烦了。 「什么事都可以解决,你告诉我啊,我来帮你嘛,我们一起想办法。只要你不要像今天一样乱来,我一定会支持你。首先就从找对象开始。」 救命,郭元彬恋爱课程要开讲了。「你喜欢什么型的?」 伯昱几乎要开口,但随后很洩气似地在椅子上坐下。 「没关係没关係,慢慢来,你有喜欢的人吗?是校刊社的吧?」还在坚持校刊社。 「不是。」 「但你有喜欢的人。」 伯昱故意迟疑一下,才点了点头,郭元彬心里马上狂喊宾果,他果然……在国栋的提示下,算是有猜到一点正确答案,只是性别搞错了而已。他马上觉得自己有了恋爱大师的资格。 「那就对啦,有喜欢的人就要勇敢告白,不管对方会不会答应你,都要先告白再说,否则人家哪知道你喜欢他。」告白无敌。就是这样。 「你真的那么想?」伯昱抬起头看元彬,装作一副真的想听取他意见的样子。 「当然,先告白,再交往,慢慢瞭解对方,然后才能做那种事,这样你才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对方。」元彬继续认真地讲课。……好烂的课。 「好吧。」伯昱又叹了口气才站起来,往前几步抱住元彬。一瞬间元彬莫名奇妙,但并没有警戒。蠢猪。 彼此胸膛紧贴,伯昱居然紧张了起来。他就这么抱着元彬,过了一会才在元彬耳边轻声说:「我喜欢你,元彬。真的好喜欢你。」 元彬听了,非常满意。「不错,气氛很好喔,可是我觉得你不要一开始就把人家抱住比较……」 告白出口以后,自然也挡不住其他的欲望,伯昱吻住元彬正在囉嗦的嘴。 说教说到一半,嘴巴和舌头都被缠住,元彬先是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才不满地皱起眉头。才跟这小子说不要一开始就抱住人家,竟然下一步就亲嘴?扣分啦! 元彬想别开头告诫伯昱他动作太快了,但是奇怪,不管头往哪里转,伯昱的吻总是会追上来,而且这小子还不是普通投入,看表情就知道,不但亲嘴,手还在乱摸一通,元彬越是努力挣扎,就越是觉得不对劲:靠,伯昱是不是忘了我是谁啊? 等到伯昱摸到下面时,元彬才在震惊之下使用了爆发力,一把推开(他以为)正把他当充气娃娃的陈伯昱。 「你在干嘛啦!」元彬抹着嘴巴大吼。 「我都照你的话做啊。」陈伯昱嘴硬中。 「放屁啦,你都没有听懂,先告白,还要交往,你不能一点都不了解对方……」 「我不够了解你吗?」 「什、我?够啊,可是干我屁事啊?」 哇哈哈哈哈!听到这里我狂捶桌子笑了好久才让陈伯昱继续讲。我就知道会这样。陈伯昱你真够坚强。 「你才没听懂,我喜欢你。」 「我?」 「你。」 「我知道啊,可是又不是那种喜欢。」郭元彬竟然擅自决定别人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我喜欢你就是那种喜欢。」 终于,第二道防护罩也快破解了,我说这到底是在告白还是在干嘛啊? 元彬一脸疑惑。「我和你是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耶。」 「所以不用交往了,直接可以做了对吧?」 「蛤?」元彬好像终于懂了。「才不是这样、你应该……我没有办法啦!等一下!现在到底是怎样!怎么可能?我们从小就……我们是兄弟耶伯昱!」 「那又怎样?」 这下事情好像在元彬的脑子里渐渐地排好队,让他想通了。看着慢慢靠近他的伯昱,元彬被吓傻了,伯昱的告白对他打击太大,下一秒他马上夺门而出。 元彬上鉤 虽然元彬的反应是可以想见的,不过ouch!真痛啊!我脑中似乎能看到陈伯昱变成石像,然后旁边有秋风在扫落叶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一场拉锯战,或说拔河也可以,简单地说,就是元彬拼命想把伯昱从火坑里拉回来,却不知道其实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这样的一场拔河拉锯战。 当晚,元彬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想必脑子里正徒劳无功地分析着伯昱变得这么奇怪的理由。他以前从来不曾这么仔细全面地思考有关伯昱的任何事。 小时候伯昱来家里过夜,总是喜欢贴着他睡,否则就要额头抵着额头,然后把一隻手放在他腰上。 元彬知道伯昱的父亲死于车祸,而且当时机车座垫里还放着伯昱最爱吃的豆花。他想,父亲死掉和母亲跑掉毕竟不太一样,伯昱心里也许会后悔当时为什么坚持要吃豆花,而对父亲的死非常愧疚吧。不过虽然谈过,却从来不见伯昱说出什么情绪激动的感想,夜深人静时,伯昱憋着的情感是不是会变成噩梦跑出来呢?想到这里,元彬就能对伯昱的所有任性举动退让,任由他抱着。 从那个时候开始,伯昱就喜欢男生了吗?伯昱没有和任何女生告白过,他甚至不太爱和女生说话。……不对,其实伯昱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不限男生女生。 元彬又想到伯昱吃东西的样子,除了伯昱以外,他从没看过有人那样吃饭。从来不混着吃,哪道菜离筷子近就从哪道开始吃,如果是便当,就从上面放的菜开始吃,全部吃完才吃纯白饭。元彬有一次坚持伯昱用比较有趣的方式用餐(就是叫他各种菜配饭轮着吃),结果伯昱竟然把所有东西都搅成一团,仍然是从最近的地方开始吃,根本是纯粹往肚子里塞,不是在吃饭。伯昱对进食不在意的程度让人傻眼。 那么伯昱在意什么?元彬自问。不管玩什么,听什么歌,看什么电影,总是元彬比较热心。伯昱严格来说人缘不差,也有很多人总是会莫名奇妙地认识他,但朋友却只有元彬一个。 元彬知道这个结论很奇怪,但是这么想过一次以后,才发现伯昱最在意他。不管玩什么,伯昱都不太有热情的样子,但是他一开口邀约,伯昱就会答应,然后放下手边的事情,做出一副已经准备好要一起花时间做什么事的样子。 所以是这样吗?伯昱喜欢和他一起花时间。 一定是因为很开心的关係吧,元彬想,因为他和伯昱在一起也很开心,但是却从来没想过要和伯昱告白或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最后,元彬还是认为这告白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算伯昱没发现,还是有点不对劲。他必须帮助伯昱才行,不能放着他不管。 隔天早上,抱着好像想通了什么產生的勇气和决心,元彬有点犹豫地敲了敲伯昱的房门,一边想像着伯昱昨天夜里的样子,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睡不着。 伯昱迟迟没有回应,元彬觉得奇怪,把门打开后,才发现伯昱早就不在房里了。下楼以后也看不见伯昱的人影,在厨房里看早报的老爸说,伯昱今天很早就出门了。 这下,就算元彬再迟钝,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伯昱藉着这种举动想告诉他的讯息。 惨了,伯昱好像生气了。 元彬匆匆赶到学校,想到六班找伯昱解释,其实也搞不懂该解释些什么,不管怎样先回復对话状态再说,可是找不到人,上课鐘声都敲了还是没有伯昱的人影,更夸张的是,下课时间、午休时间,只要有空元彬就继续试,还是找不到伯昱,元彬紧张地叫了六班的人来问,发现伯昱其实都有上课,只是休息时间都神乎其技地消失了,摆明不想让元彬找到。 完蛋了,伯昱是真的真的很生气。 那天元彬的反应国栋完全看在眼里,因为实在太不寻常了,元彬试着做出和平常一样的表情,却不知道心里的惊慌失措完全写在脸上,但某种紧绷的气氛让国栋没办法问元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放学鐘声敲响以后,元彬直接衝向公车站。 元彬直觉认为,伯昱如果要跟他赌气到底,一定会回公园去。果然伯昱就在前方不远处,已经排队上了那辆公车,那辆会载着他到公园去的公车。 元彬暗自骂了几声脏话,在公车站焦急地等下一班公车。 焦虑感像虫子一样咬着元彬全身上下的皮肤,让搭车的时间变得难以忍受的长,好不容易下车后,他马上衝进公园里,慌乱地用眼睛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伯昱时,伯昱也看到他了。 元彬拔腿追上去,伯昱则拔腿奔逃,公园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俩,简直就像非洲大地上的野生动物一样,一下衝刺一下转弯,是场把全身的筋肉和力气都彻底用上的,不是开玩笑的追逐战。(配上哈察督量的剑舞应该不错) 后来元彬抄近路,跳过了几个树丛,总算追到伯昱后,狠狠地扯着他的手愤怒地大吼:「回家!」 伯昱想甩但甩不开,乾脆不理被抓着的手,拖着元彬继续前进。两人拉扯,像在拔河,伯昱顽强抵抗,元彬就用手臂扣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蛮力把他拖走。 但行人的注目礼毕竟让人不太舒服,于是元彬说:「你冷静,先冷静,我也是,都平静下来,回家去再说。」 「回个屁,这里才有我要的温暖。」 元彬一听愣了一下,被伯昱抓住空挡溜出他的手,元彬眼明手快地抓到了伯昱的书包,伯昱金蝉脱壳,转眼间又逃了。 一句脏话以后,元彬很快把伯昱的书包揹好,继续跑百米。这次伯昱脱轨地更夸张了,竟然抓住路边的男人就跑,元彬追上后把伯昱拉回自己身边,大吼着:「你疯啦!」(男人很识相地自行消失) 「你放心,我脑袋清楚的很。」 「信不信我扁到你不敢!」元彬举起拳头。 「扁啊。」伯昱睁大眼睛挑衅,还抓起元彬的手往自己脸上砸,「来啊,扁啊。」 两个人吵架也吵习惯了,但是从前吵架时,元彬从没有像这次这样,在伯昱的眼里和声音里感觉到浓烈的情感,几乎是毫不保留地泼到他脸上,举在空中的拳头动也动不了。 元彬下不了手,打伯昱,架伯昱回家或是继续对他大吼,通通都再也办不到了。元彬输了,输了这场拔河。他放下拳头,松开拉着伯昱的手,只是轻轻握着伯昱的手腕,伯昱又想走时,他也没有用力,只是不肯放手。 「与其看你这样,不如我自己来。」元彬语气不稳地说。 伯昱顿了一下,有点不确定的说:「……什么自己来?」 「还用问吗?」因为情绪激动,所以元彬把这段话说得十步以外的人都听得到。「与其让你到这里随便找人,我寧愿你来找我!以后你找我就对了,我帮你解决!」 元彬虽然说得豪迈但很明显并不理智,不过这就够了,虽然这和陈伯昱设想的结果有点出入,不过够了,太够了。 「解决什么?」伯昱试着引诱元彬说出能当把柄的话。 「你到这里来想解决什么?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与其找个不认识的,不如找我更痛快不是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废话!」元彬的脸红了起来。这下确定了,元彬是指嗯哼嗯哼没错。 「不好吧,元彬。那可是你的贞操。」 「命都能给你了!贞操算什么!」 喔,是了,陈伯昱没吹牛,元彬为了救他,确实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虽然伯昱心里有这层自信,但是实际听到这种话,还是甜得他心花怒放。愣了几秒后,他勾起嘴角,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笑得多甜,甚至能在嘴里嚐到。当然也不用逃了,手也放松了,顺从地让元彬抓着。 「但是你要给我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准再给我踏进这个公园!」没发现已经把自己卖了,郭元彬还是握着伯昱的手,咬牙切齿地告诫。 伯昱点点头。「我发誓。」 看到伯昱似乎投降了,看起来还是没发现把自己卖了的元彬松了口气,拉着他说:「那就好,走啦,回家了啦,肚子饿死了。」 「书包。」 元彬看了看自己身上伯昱的书包,又瞄了一眼自己抓着伯昱的手,红着脸说:「不用了,帮你揹啦。」然后就开始一边低声抱怨,一边拉着伯昱往车站走。 当天晚上十一点,伯昱敲了敲元彬的房门。 因为太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盯着元彬的房门看时,心脏用无法忽略的力道碰撞着胸膛。 元彬打开门后,露出的是有点意外的表情。「干嘛?」而且还这么问。 伯昱发现自己甚至享受这样紧张的感觉,心跳,呼吸,一说话就好像会咬到舌头的慌乱。他先静静嚥了口口水,才说:「你叫我来找你。」 「有吗?」元彬在脑子里搜寻,自己到底叫伯昱来干嘛。他已经准备要睡了,牙齿刷好,书包收好,灯都切成昏黄的夜灯了。 「你说要帮我解决。」 伯昱在元彬脸上看到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元彬有点尷尬地说:「噢,好,那……你先进来好了。」 房门关上后,空气里瀰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就像元彬不是元彬,伯昱不是伯昱,就像他们并没有认识好多年,并没有把彼此的个性和习气摸得一清二楚一样。刚进元彬房间的头几分鐘,体内的兴奋让伯昱脑子里几乎空白,元彬则是被尷尬弄得不知该说什么。 先开口的是元彬。「我先跟你说好了,我不知道怎么做。」 心跳的速度让伯昱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轻微的气喘,他会心一笑,说:「没关係,不会很难。」 元彬很实事求是似地点了点头。「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吗?」 伯昱低头莞尔。「大概没有吧。」 「你应该……不会想要开灯吧,老实跟你说我一直觉得有点尷尬,开黄灯我比较不会那么紧张。」 「就开黄灯吧。」 然后元彬呼了口气,好像所有想确定的细节都确定完了,抓着脖子说:「那就快点开始吧,明天还要上课说。」 元彬好像意外的坦然,但是我想,关于和伯昱做爱这件事,他既然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大概就不会再找什么藉口讨价还价。如果这样做真的能让伯昱开心,不再露出那样受伤的表情,不再做糟踏自己的事,那么他这边要怎么配合都无所谓,反正他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被伯昱藉故(光是清醒时)碰触过多少次,也从没觉得特别反感。 他让伯昱走过来吻他,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双手像在探索什么似地在身上游移,据说身体一点也不僵硬,而且也没有回避什么的意思,非常到位的真的也参与了做爱这件事似的(虽然很拙劣),接吻该张嘴时就张嘴,甚至会自己脱衣服。尽自己所能,元彬好像在那第一次(清醒)做爱时很努力地用上自己对这件事仅有的知识,全力地想满足伯昱的要求。毕竟他不想再去公园跳一次剑舞吧,我想。 根据陈伯昱的说法,元彬的身体非常适合做爱。 我在大学见到他们俩时,应该已经是他们身高发育的极限。伯昱高元彬大概五公分,但是身材细瘦,不管肩膀和臀部,就是少了那么一点,就是那种感觉,比真正美好健壮的男人身材少了一点。 元彬则是胸膛厚实,不至于有胸肌,但是有很靠得住的厚实感,手臂和大腿因为发达的运动细胞,穿长袖时还好,穿短袖衣服就看得到美味(不要问)健美的筋肉,重点是臀部,走在他后面没事我也会讚叹一下,真是好看的臀部,所以你可以想像,当元彬穿着合身的服装手插在口袋里悠间地走着时,光看背影也是挺迷人的。 总之是美好的肉体,而且听说也非常敏感,虽然我不需要这种资讯,但是陈伯昱好像因为非常得意所以也全说了。其它理当敏感的地方不说的话,元彬的下背部、脖子、后脑杓、耳朵、膝盖后方都是敏感带,稍加刺激就会让他受不了,不过这种事当然除了陈伯昱以外谁都没有必要特地去记。 当时的情况,与其说自己在享受,不如说服务性质比较高的元彬,因为那敏感的身体,很轻易地就躺在床上忘情地喘息。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尝试压抑,他对伯昱不需要这样。 但是没经验毕竟是没经验,元彬还是会问一些脱线的问题。「这东西喝下去真的没关係吗?」「真的是我在下面啊?没事,我只是问问而已。」「到底有多痛啊?我不是怕痛,只是好奇,听说很痛,但是到底痛到什么地步?」显示出元彬毕竟不是用感情在做,大概只能说用道义在做吧。 当晚,元彬让伯昱几乎吻遍全身上下,不是象徵性地说,是真的做了,陈伯昱这傢伙很有耐性慢慢地做,画地盘似地每个地方都嚐一口,特别美味的,元彬反应特大的就嚐许多口,这样做过一遍后,开始帮元彬口交,元彬射了以后,还特地到他耳边问舒不舒服。 超舒服的,元彬红着脸喘着气这么说,怎么都没想过会这么舒服。 然后伯昱开始用手掏弄元彬后庭,一边听元彬问一些有趣的脱线问题,一边让元彬自行感觉自行探索似地慢慢掏弄,但是做到一半突然整个压上元彬的身体,快崩溃似地要元彬抓住他的阴茎,元彬好像很清楚伯昱的处境,贴心地用手帮他射了一次,但是就算那样伯昱还是硬的发疼。 要进去前,元彬相当勇敢地盯着天花板,大概打算不管多大程度的痛楚都要彻底忍下来吧。 相当痛,元彬没有说,但看表情就知道。 放轻松,伯昱告诉他,等一下就会舒服了。 进入元彬体内,虽然只有那象徵性的东西进去,伯昱还是感到像两颗心融化在一起似的巨大幸福,那韵律的节奏与其说是抽送,不如说是伯昱想把自己整个撞进元彬这个人里面。 元彬在伯昱身体底下呻吟,慢慢地也有了疼痛以外的感觉,那种因想忍受疼痛而紧绷肌肉的微妙动作不见了,他开始舒展开来,接受那种抽送试图给他的快感。元彬比伯昱更快释放,伯昱释放后,则因为直衝脑门的兴奋感觉(不只是说说的)好像失去了几秒鐘的意识。 太棒了。这是元彬对这次做爱的感想。 再一次。伯昱趁机溜进去。 啊??非常意外的郭元彬。 还要。 啊??? 再来。 啊??? 那天晚上大概就是这样。 隔天到校后,陈伯昱面对国栋用的不再是一副臭脸,而是一种胜利的表情,国栋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他只知道,伯昱对他明显好多了。所谓好多了,就是他好像可以告诉自己:伯昱不会想整他了。那是当然的,有段时间,陈伯昱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后来元彬和伯昱有大大小小的约法三章,大概类似蜡笔小新他母亲的「和妈妈的约定事项」或之类的吧,每到小新犯错就边捏着小新的脸颊边振笔疾书「和妈妈的约定事项第四十九条:不准怎样怎样」,元彬也类似(只是他不会捏伯昱),每当伯昱脱轨太严重,他就会说「以后不准在哪里就怎样怎样」! 由于「和元彬的约定事项」实在太多,大部分又太细,我就不全部弄出来了,总之很容易想像,全部的内容大意就是不要在大庭广眾下状似亲密,或是不能让别人发现他们俩的这种事。这里我只挑三项我觉得比较有趣的写出来。 「和元彬的约定事项有可能是第一条:做那种事不可以毫无节制,尤其是隔天有大考小考,或是什么重要的学校活动例如校庆或运动会的时候!」 话说他们俩开始那种奇妙的关係以后,陈伯昱像要把之前饿到的份全吃回来一样,每天在床上埋头苦干,一开始元彬还撑得住,他以为伯昱觉得新鲜所以有段时间会特别爱做,过几天就没事了,没想到连续一两个礼拜,伯昱天天夜晚十一点准时报到,终于把元彬累垮了。 这天,元彬已经好几节课眼睛都没办法睁开,打瞌睡打到头都快撞到桌子了。他心里想,这样不行,得跟伯昱说清楚。之前问伯昱难道不累吗,伯昱总是说做这种事只会精神越来越好,根本不可能会累,但是元彬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再不好好正常睡个几天一定会爆肝,所以非和伯昱谈这件事不可。 走到伯昱教室外,元彬发现老师还没下课,就精神萎靡地站在外面等,这时,他看见了,伯昱在教室里面,用手撑着头,点啊点的……很明显就是在打瞌睡! 还说不会累!明明就会累! 于是那节下课,这条约定事项就诞生了。 「和元彬的约定事项不知道是第几条:不可以在大眾运输上做!」 其实陈伯昱一开始没想到大眾运输上也可以,是元彬有一次遇到上次那个被他当萝卜的清秀女孩,嘴巴上夸了几句,被陈伯昱二话不说拉进电车厕所里,压在他身上就开始非礼。 本来也只想亲亲嘴就算了,但是小小的厕所外面就是通勤人潮,害怕被人发现的紧张气氛引发的快感让陈伯昱欲罢不能,忍不住就脱起元彬的衣服认真做了起来,结果当然坐过站了。 隔天早上他又干一样的事,结果当然还是坐过站了,于是这条约定事项就诞生了。 最后,「和元彬的约定事项谁管他第几条:如果是白天在家里,一定要爸妈都出门,而且要锁起房门才能做!除非确定家里没人,否则房间以外的地方严禁毛手毛脚!」 话说有一天,郭爸外出了,妈妈临时有事要出去一下,不想带着伯祐,就告诉正在打电动的元彬和伯昱:妹妹在睡觉,帮妈妈照顾一下,妈妈马上回来。 元彬盯着萤幕说好,伯昱没有出声。 妈妈出门后,伯昱悄悄摸到元彬背后,开始轻吻他的耳后,手伸进衣服里抚摸,元彬抗议,说要打电动,伯昱就变本加厉,把元彬压在地上,咬着元彬的耳朵,低喃着说他想做。 没办法,元彬只好关掉电动,声明他一定要回到房间里,但伯昱好像想在客厅办事,一直没有起身的意思。元彬只好提醒他:「妈说她马上回来喔!」 「先让我做一次再回房间。」陈伯昱忙着想扒开被元彬紧紧拉着的裤子。 就在元彬一边捍卫自己的领地一边大声想逼退伯昱时,发现伯祐站在客厅入口,揉着惺忪睡眼看着他们。 郭元彬几乎是尖叫着跳起来,然后赶快跑过去抱着伯祐,问她是不是要找妈妈。当时快四岁的伯祐说:「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元彬满头大汗地说:「呃……打打打架啊。不过已经合好了。没事了。」 还好伯祐当时不太懂事,似乎对元彬的话信以为真,否则就是听过根本就忘了,否则就真的麻烦大了。 当天这条约定事项就诞生了。 不过撇开这些琐碎的约定事项不说,元彬在这方面是很让着伯昱的。伯昱常常在元彬和国栋聊天聊到一半时,贴在元彬耳边神秘地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元彬就会说要和伯昱出去一下,两人一起走出教室。 一次两次还好,但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元彬和伯昱就经常性地这么做,让国栋觉得也许是他帮伯昱的那件事终于成功了吧。 他们去哪了?嗯,去哪不是重点,干嘛才是重点,反正就是找个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 在学校,元彬是不可能让伯昱做到太过分的,基本上都只有单纯接吻。他们会一起走到顶楼楼梯口或类似这样的地方,一确定没有人看得到,伯昱就贴上元彬,浓浓地吻他,常常弄到上课鐘声都响了,两人才匆匆跑回教室,一路上元彬还得整理仪容,扣好衬衫,扎好衣服之类的,有一次还差点拉鍊没拉。伯昱则永远仪容端正。当然了,元彬接受他,但缺乏更进一步碰触他的欲望。时间够久了以后,陈伯昱就会发现这个事实。 有一次晚上在家里,两人做完了,赤裸裸地躺在床上休息。元彬似乎已经想睡了,眼睛是闭着的。 伯昱突然问他:「元彬,我们就一辈子这样好不好?」 伯昱盯着天花板,等着元彬回答,心里其实有点慌乱,因为他真的摸不透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最后元彬终于发出了有点疲惫又犹豫的声音。「我想……也许你以后会找到真心爱你的人也不一定。……一定会的,伯昱,一定会有人真心爱你,你也真心爱他,真正的彼此相爱,你们会过幸福快乐的日子。」 伯昱觉得很揪心,而由于才和元彬有过那么亲密的行为,揪心的感觉似乎更深刻。「那你呢?到时候……」 「过原来的日子啊。」 「到处找人告白吗?」 「我哪有到处啊?」 伯昱豁然起身。 「怎么了?」元彬问。 「要回去睡。」 「……噢。」 做爱后,伯昱从来不肯回自己房间去睡,他总是喜欢抱着元彬睡到清晨,再悄悄回到自己房间。 元彬静静的,也没有再说什么。 隔天,元彬起了大早,吃完早餐就等在厨房里,他害怕伯昱又和上次一样赌气,但是伯昱没有,他在平常会起床的时间起床,只是很沉默,不只声音,连表情和动作好像也是沉默的。 上学途中,元彬很担心地不时盯着伯昱的脸看,但是除了那种吓人的沉默以外,伯昱没有做任何任性的事。 「在当时我就确信元彬是爱我的。」伯昱这么告诉我。「而且爱得很深,但是就是和我想要的有点不一样。」 也许说的通吧,伯昱以什么样的力道爱着元彬,元彬也肯定以不会输他的力道爱着伯昱,只是两人向着对方的方向有些微偏差,不是完全吻合,所以无法產生两人都满意的结果。 这对伯昱来说是无法改变的缺憾,他没办法不这样爱着元彬,元彬也没办法用他希望的方式爱他。但至少他拥有元彬,真实的拥有元彬,短时间之内谁也抢不走,所以在当时伯昱想,这样就够了吧,所以某节下课,他又主动跑到元彬教室里,靠在元彬耳边说了点什么,元彬露出放心的笑脸,然后两人一起走到无人的校园角落,彼此拥抱深深接吻,元彬像在安慰伯昱而不是享受伯昱般地轻抚他的背,伯昱也只能暂时忽略心底深处浮现的缺憾。 这就是他们高中时期发生的那些事,把自己搞成处在这种莫名奇妙关係的牢笼里,导致后来很多事都无法再单纯下去了。不过我想人生的进程总是免不了要走到这步吧,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单纯下去的这一步。 就是这样同居的 我大学时有一个好朋友,在这里我叫她小美。她是我大学时唯一的朋友,这份交情后来被郭元彬他们搞砸了,摊子烂到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长姊办的开学说明会上,我还记忆犹新,我肚子饿,又没钱,只带了一包孔雀饼乾去嗑,小美一直用馀光打量我,过了一会终于难掩好奇似地跑来问我,为什么在吃孔雀饼乾。 还能为什么,我说,因为肚子饿啊。 她说可不可以分她。原来她也没吃晚餐,吃完一片以后不好意思再开口,是我主动把饼乾递了过去。 小美跟我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手头都很紧的样子,但是她把所有的钱和时间都花在书上了,明明没在打工,还要在大家都快断粮的月底盯着书店架上的某本新小说,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小凡,那本书在呼唤我。」 谁都没在呼唤你啦,我说,别想跟我借钱。 如果真的没钱,她就乾脆不进书店,改泡图书馆,每天穿梭在书柜间寻找可以满足她飢渴心灵的书。某个角度来说她人怪怪的,举例来说,「我好幸运」这个话题,她是从打败其他劲敌的精子成功变成授精卵开始谈的,因为如果没有打败其他精子,后来的事都不可能了,她说。 刚认识时我也想尽量疏远她,但是到后来反而发现,和她相处比和其他人相处都舒服,不知不觉就变成朋友,一起吃饭,报告同组,偶尔还去宿舍房间找她聊天。到现在我还是会不时想念她。这个小美。 不过呢,也不是只有元彬他们搞砸事情,回想起来,大学时我也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其实根本不用理我的,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肯收手(陈伯昱倒是好像根本没伸出手)。好吧,总之,我要先说一说这段时间的事。 小美曾说:「你很习惯口是心非喔小凡。」 好像真的是这样,不知道从人生的哪个阶段开始,这就是我根深蒂固的习惯,但是在这里,我想在必要的时候尽量努力说实话。 尽量啦。 大学时我们全上c大,很神我知道,简直就像写我们故事的作者为了剧情需要故意安排的一样。 我们是末代联考生,陈伯昱照例想和元彬上同一所大学。 「我不喜欢想念元彬。」他说,他总是希望元彬「现在就在他身边」,但是他没算准有一题数学问答题元彬会误打误撞答对,加上其他的小误差,元彬考出来分数竟然比他高了六分。 这其实是元彬摆脱他的大好机会,但郭元彬这个白痴看到伯昱沮丧的样子,一时心软,就说和伯昱填一样也无所谓,放弃了几所排名比较前面的大学。 张国栋这傢伙考得很好,台大歷史没问题,但是他听说元彬和伯昱要故意把志愿填得一模一样,心里很羡慕,所以志愿卡填好让父亲过目以后,又偷偷把前四个志愿擦掉重新填过,也跑到c大来了。 我则是反正从离家最远的学校开始填,就这样到了c大。 我承认高中时我很松懈,自由的感觉实在太棒了,每天就是读书打工换男朋友,我还以为这种日子永远过不完呢,驀然回首自己已经站在c大美食街里看着郭元彬迎面走来了。 我实在应该更用功一点的,你可以想像当时我的意识流中漂浮了多少脏话。 第一眼,我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和元彬长得很像的人,因为和国中时比起来,他稍微长高了一点,脸部线条也没从前那么稚气,我后来确定那就是元彬,是因为旁边的陈伯昱。他们这种二人组不是到哪都看得到的。 我当下反应是把头转开装路人,然后趁隙逃走,午餐改到便利商店买,但是我还来不及拉小美,下一秒郭元彬就衝了过来,还大声叫我的名字。 「有人叫你耶小凡。」 「假装没看到,快走!」 小美马上配合演出,她大概觉得元彬是我的债主什么的(其实我也老是觉得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郭元彬什么)。 元彬在美食街出口附近逮到我们,小美第一时间还在演:「你认错囉,她不是谢妤凡。」 元彬有点不解地笑了,多年后给我的第一个白痴笑脸。「我不可能认错妤凡,绝对不可能。伯昱,是妤凡对吧?」陈伯昱不太想回答的样子。他意识流里的话应该也不太乾净。 好吧算了。我叹了口气。「你在这干嘛?」我问元彬。 「读书啊。我不知道你也上c大。」 「我也不知道你上c大,否则就不来报到了。好了我在赶时间再见。」我拉着小美就要走,同时在她耳边小声说「瘟神啦」,她用难得看到传说生物的眼神向元彬致敬。 「等一下,你看,给你看我的新手机。」郭元彬拿出一个品味奇差无比的蓝色手机。 当时并不比现在。我高中时在公车上听到别人自言自语会以为遇到疯子,不会想到是在讲手机,那时候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但大学后手机突然普及起来了,连我都用得起这种奢侈品。 「丑毙了。」我直说。「你看我的。」我忍不住拿出花了大笔存款买的银色手机,结果马上被元彬抢过去,说要输入他的号码给我。shit。 元彬按了半天还是找不到通讯录,我把手机抢回来,皱着眉头叫他直接报号码。输入完毕,他看到我把他的名字打成「郭阿呆」,开心地笑了,似乎我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怀念无比。 接下来还有伯昱的号码。「我不想要。」我说。 「不想要?」 「嗯,比不想要你的号码还要不想要的不想要。」 陈伯昱面无表情,看着元彬催我赶快输入,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种表情我就有想惹他的强烈慾望。大概为了气伯昱,我还是输入了他的号码,名字打成「贼人」。 就这样,人与人悲欢离合的洪流中,我又和这两隻会合了,而且有种预感,最后终究不会是什么欢乐无比的结局。 我在大一下搞上了副教授,一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说话还算风趣的傢伙,搞不懂他看上我哪里,现在想起来,也实在搞不懂我自己看上他哪里。可能没搞过教授,想说试试看也好吧,毕竟这种师生恋哪能长久呢,对不对? 但是这傢伙意外地认真,送礼、出游、承诺和甜言蜜语等,都没少给过,还让我到他租的地方过夜。因为嫌学人宿舍太脏,他在外面租了套房。在那里住习惯了以后,我甚至宿舍都不常回去了,下课后就直接往他套房跑。 系上有些耳语,说我和教授有染,有些人似乎还说得相当难听。针对这些事情,我当然没什么立场说话,只能随他们去,反而小美先受不了,跑来问我谣言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和老师上床了吗?」 「嗯。」我简短地应了一声。小美看起来很讶异的样子。「怎么了?老师也是人,也得上床啊。」我轻描淡写地说。 小美眉头紧锁。「所以……你是义无反顾囉?」 「嗯?」 「因为太爱老师的关係。」 我扯开嘴角笑了,小美光看那表情,就知道这跟爱大概没关係。她继续问:「你喜欢和老师上床吗?」 我又笑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小美,我才不忍受这种问题。「还好吧。」 「至少不讨厌就是了。」因为这种事好像对小美来说很重要,所以她非要问到满意不可。 「对啊,至少不太讨厌。」 我说完这句话,小美就埋头继续看她的小说,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学期接近尾声时,元彬他们开始找房子。有一间离学校有段距离,但是价钱还不错的公寓,如果元彬伯昱和国栋分租,每个人一个月只要付两千多元房租。生活空间更大,却比其他小套房更便宜,元彬很心动。 看过房子以后,元彬马上打电话给我。他说如果他和伯昱睡主卧,国栋再睡一间小房间的话,还剩另一间房间空着,问我要不要合租。 「你有病啊郭元彬?我干嘛跟你们三个男人住在一起?」 「何必在意什么男生女生?大家都是朋友啊,又不会对你怎样,我是想说和你比较合得来啊。」 「不用了,你找别人吧,我早就有地方住了。」谁和你合得来啊? 听我这么说,元彬才失望地掛了电话。他们后来还是租了那间公寓,还是空着一间房间,大概因为陈伯昱不喜欢外人吧。我则是整个暑假都窝在男朋友的小套房里不肯回家,开学以后也顺理成章地继续住,一毛钱房租都不用付。 但是,我应该要预见这种关係不会长久的,应该要想到我不可能永远住在那间小套房里,但也许是这个男朋友和从前其他的男人都不同,特别小心全面地在呵护我,知识水准和社会地位也特别高的关係,我竟然让油蒙了心。 开学两个月以后,情况开始改变了。当时我就该警觉,赶快转换跑道才是,但之前把这个男人吃得死死的,甜头吃太多,脑袋不清楚,还以为他只是课业压力大,不久就会恢復正常。 冷落我两三个礼拜后,他提出分手。我在他的小套房里大声哭嚎了好几个小时,不见他心软,反而更让他觉得我像烫手山芋,想越快甩掉越好。 他说愿意让我找到房子后再搬出去,就不再谈了,把我独自留在小套房里。我吞不下这种屈辱,开始整理行李,但这才发现自己连个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 属于我的东西,我能塞就塞,他送的东西则全部留下。还好我从来就没钱买电脑什么的,大概收一收,两个旅行用的大袋子和几个小提袋就解决了。 我提着所有家当走上街头,心里很庆幸当时天气并不冷。虽然很有骨气似地跑出来了,但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本来想打电话给小美,但她住的是学校宿舍。 我在省道旁的饮料店前蹲了许久,才拿出手机,把通讯录拉到「郭阿呆」,看着这名字发呆。 无论如何不能让元彬看到我这样。一这么想,乾掉的眼泪差点又飆出来。 但是如果不打给元彬,我还能怎么办? 我把行李提到对街的便利商店骑楼下,等到了晚上八点,心情终于平復许多,才拨电话给元彬。 「嘿!妤凡!」元彬接起我的电话,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郭元彬……」我虚弱地说。 「这么晚了打给我干嘛?」 「我在省道那间seven……」 「干嘛?要吃宵夜吗?你真会挑时间,刚好我今天没打工。」 我差点就说不下去,差点要掛了电话,但是想到入夜后一个人在便利商店外站着的情景,我吓呆了,真的不想拿着家当在外过夜。 「你可以来接我吗?我还有一些行李……」 这时,元彬好像终于听出我的口气有异,他的语气也变了。「你怎么了,妤凡?」 接收到郭元彬释放出来的关心,我终于又有了一点嘴硬的力气。「没什么,被男人甩啦,常有的事。」 「我现在就去,你等我!」他就这样掛了电话。看着漆黑的省道,我觉得就算元彬最后没有来,我还是很高兴自己打了这通电话。 当然元彬来了,当然他一定会来,还带着陈伯昱,两人各骑一台机车。看着他们把我的家当都塞好掛好以后,我走向元彬的机车,戴上安全帽,跳上后座,手抓着元彬的衣服,头抵着他的背,痛苦地皱着眉。 本来要给我的房间,因为没人住,被当成仓库了,我们回到公寓时,张国栋正在打扫。虽然那种场合很尷尬,元彬还是把我介绍给国栋。我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胆小懦弱又怕事,第二眼就懒得看了。 帮我把行李放好后,郭元彬问我饿不饿,需不需要什么日用品,他边说我边把他往外推,他还没说完我房门就关上了。 我整整一个礼拜都窝在房间里和自己赌气,偶尔才在晚上偷跑出来吃泡麵。小美太久没看到我,用学校宿舍的公共电话打给我(她没有手机),问我到底人在哪里,她以为我去旅行了,但是副教授大人还是照常上课,所以她越想越不对劲。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我说如果她想找我,可以打给郭元彬,我让她背下元彬的号码。 元彬一听说我愿意让人来看我,非常高兴,他早就觉得我与世隔绝太久,迟早会憋出病,隔天就把小美带到公寓里。我听到小美的声音,很快打开了门,有点意外地看到她手上提满食物。 「下礼拜的伙食费呢?」我问。小美根本没有本钱这样请客。 小美耸耸肩,「他们说你都没吃东西,现在一看也觉得你真的瘦好多。」 「我早就想再瘦三公斤了。」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嚥起来,小美买了我最喜欢的海鲜炒麵和日式咖哩。 小美默默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又问:「小凡,你会回来上课吗?」 「为什么这么问?」 「会不会因为不想见到老师,所以就乾脆不念了?」 「就算不想念,也不会是因为他。」 「所以你就只是想闭关,这样而已噢?」 「嗯。」我只是谁都不想见(小美除外),这样而已。 「你的朋友一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我不能说。」小美指的是郭元彬,八成是载小美来的路上问的。 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就算我不说,陈伯昱迟早也会知道,如果元彬一直好奇下去,伯昱就一定会帮他找出答案。我不想让陈伯昱告诉元彬,他肯定会加油添醋,我也不想自己说,如果元彬最后不管怎样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寧愿他听的是小美的版本。 「下次他再问,你就说吧。」 小美摇摇头。 「小美,我想要他知道,所以你要帮我说,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的作风,你用自己的话告诉他就对了。」 小美这才勉强答应。「但是我只给他剧情大纲,其他的是你的私事,别人不能乱猜。」 这次以后,郭元彬好像把小美当成我的精神科医师,我还窝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每次小美一从我房间里出来,他就会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有好一点吗?」 小美两三天来一次,每次都给我带我喜欢的外食,我会塞钱给她,我可不希望自己颓废了几个礼拜以后,饿死的反而是她。 郭元彬三不五时就来敲我的房门,想尽办法要我出去,一开始我不理他,后来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走开啦」,他大概认为这是很有精神的象徵,从此敲得更勤,我越是叫骂他就越振奋。 陈伯昱从来不敲门烦我,倒是给过我一张字条:「这个月房租1750。」 至于张国栋这傢伙,这是我最想不通的部份,他竟然帮我做早餐。 在房间彻底窝了几天后,我会趁没有人在家时跑到客厅看电视,偷吃厨房柜子里的零食,张国栋也许在打扫客厅时注意到一点蛛丝马跡,知道我会偷偷跑出房间,他开始固定帮厨房零食柜补货,开始做早餐。 我第一次在打开房门时看见地上的餐盘,像木头一样呆站了几分鐘,还探头确定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人在家,然后才把餐盘端进房间。 餐盘上有两片烤吐司,一份日式煎蛋捲,两片牛番茄,一份马铃薯泥和一罐巧克力保久乳,摆得整整齐齐。食物全冷掉了,看来摆在我房门外有一段时间了。 是谁摆的,我思考着。郭元彬吗?我不知道他会做菜,就算他会,也不可能一声不吭摆在地上,八成会敲着门大声说:「谢妤凡小朋友吃早餐囉────」 更不可能是陈伯昱,除非他想毒死我。他后来说不定真的有点想毒杀我,但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点,我和他的恩怨还没到那么深的地步。 只剩一个可能了,当然,一定是我的神仙教母放的………最好是。是那个胆小的宅虫放的。 他有什么居心?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半句话,素昧平生地干嘛这样献殷勤,该不会因为我是屋子里唯一的女人就对我產生幻想吧?如果让我发现他真的这么想,我一定扁死他。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把东西吃光了。 之后,我天天都在房门外发现早餐,除了蛋捲以外,其他东西都会换花样。听门外的动静,我猜国栋大概都在七八点左右来放早餐,所以我就找了一天故意在他正要放早餐时打开门,那傢伙果然被我吓到了,很快地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拿过餐盘,说:「下次如果我还没醒,就放客厅桌上。」然后我关上房门,他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来,隔天早餐就跑到客厅桌上了。 伯昱后来告诉我,早餐的确是国栋的点子,但元彬也非常支持,听说我吃光第一次的早餐后,元彬直夸国栋好厉害,自以为发现了把我从自暴自弃的泥淖里拯救出来的好方法。 伯昱提醒元彬(要不然他真的看不出来),国栋可不是单纯做善事,他很明显对我有意思,郭元彬这呆子马上跑去求证,然后也不管国栋的闪躲否认,就此认定了国栋想追求我,他决定帮到底。在那之后,他就常常做一些有意无意撮合我和张果冻的事。 这猪头,还敢自称是我朋友,要帮我找对象也不挑货色。 好吧,到这里,讨厌的事大致上可以先告一段落了。总之后来我真的慢慢走出来了,慢慢会出现在客厅看电视,或在阳台上抽菸,过不久也开始回学校上课,边感觉同学们对我的指指点点在背后不断扎着我,边抄笔记,和小美一起跑计算机中心赶报告,考期中考之类的。不管怎样大学总要读完。 被陈伯昱看不顺眼的下场 元彬和伯昱念的是企管系,但是陈伯昱在大一时就决定转资工系,一直在拼命读书,我住进公寓时,他已经通过考试了。张国栋是歷史系。我和小美是中文系。 学费和生活费对郭爸是一大负担,所以元彬每个礼拜有四天晚上会在夜市的滷味摊打工。我没看过陈伯昱打工,但是他必定有赚钱的方法,否则不会那么阔。张国栋则是家里无敌有钱,而且还是独子。 我的存款簿里偶尔会有钱匯进来,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偶尔才匯一点点,连我最基本的开销都无法支撑,如果不自己存钱,我已经饿死在高中里了。 颓废那段时间,之前的打工工作丢了,恢復正常生活步调后,我很快地找了家教工作,和在补习班敎小学生写作文的工作来养自己。 我们大概就是这样过生活,读书打工单纯地循环重复。如果我没住进那间公寓,大家可以相安无事,过幸福快乐的大学生活。但我住进去了,在同一个屋簷下生活,很多事情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 我指的就是元彬和伯昱那奇妙的关係。 我还没住进去以前,张国栋不管看到什么都装作没看到,即便如此元彬还是会稍微约束陈伯昱,我住进去以后,元彬开始如履薄冰,和戒严差不多,规定多到陈伯昱超级不爽,觉得留我在附近根本自找麻烦,偏偏元彬认为我比较弱势,就是不让陈伯昱动我。 伯昱好几次想叫我自己去找房子,全被元彬无情否决。他大概知道不管元彬管得多严,我还是迟早会发现吧,而如果我发现了,是不可能什么都不说的。 那一天我本来窝在房间里赶报告,打算隔天就去记中打出来。虽然张国栋和陈伯昱都有电脑(郭爸资助五千,其他钱都是伯昱付的,所以元彬说电脑是伯昱的),我就是不想和他们借。 十一点多我头昏脑胀,走到阳台上点了根菸,想好好休息一下。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我没花多少时间就认出那是压抑的呻吟,我悄悄地走向主卧窗户。走得越近,声音越大,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靠腰不会吧,我脑子里一直这么想着。 窗户开着,虽然有窗帘挡住,我还是能从细缝里看到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元彬全身赤裸跪在床上,头抵着床,一隻手支撑着身体,一隻手放在伯昱的手上,正难耐地压抑着呻吟。陈伯昱被元彬轻轻按住的那隻手正抓着元彬的火烫不断爱抚,他当然也是一丝不掛,整个人贴在元彬背上,一面不断抽送自己的慾望,一面忙着在元彬背上落下湿黏的吻。 我先是靠到磁砖上戏剧性地抽了口气,然后就像失心疯一样,神智不清地快步走进屋里,大喊着:「郭元彬!郭元彬!」 我猛力捶着主卧房门:「郭元彬!我好饿!带我去买宵夜!郭元彬!」 我停下来,耳朵贴着门,听到慌乱的低声对谈,我想元彬应该推开了伯昱,正在穿衣服。我继续敲门:「郭元彬!你听到了吗?郭元彬!你快给我出来!!」最后一句我几乎在嘶吼。 「我、我来了啦,等一下。」元彬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我的呼吸才顺畅许多。 他把门打开以后,我根本不想往房里看,直接就往大门走,元彬很快跟了上来。「你是饿到胃痛噢?怎么那么急?」 「对啦,不快点去买我就要痛死了。」 大部分的店家都关门了,我们只好去便利商店。买完以后,我说想吃完再回家,要元彬陪我在店外的椅子上坐一坐。 手上的关东煮我只吃几口,就捧着纸碗发呆。 「欸,你怎么不吃了?不是说饿到胃痛。」 我又塞了一口黑轮,才恍惚地说:「我根本不饿,只是想骗你出来而已。」 「啊?」 「我看到了,你和伯昱。」 元彬整个人僵住。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装作不知道,事后一想,也觉得根本没有打断人家的必要,但是刚刚的反应简直像种本能,我无法反抗。 「我不歧视同性恋,你放心,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我说。 元彬很尷尬地说:「我不是啦……」 我当然知道元彬不是,可是为什么他表现得好像很习惯伯昱对他这么做,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我尽量轻松地说:「那你就是很爱陈伯昱囉,所以就算他是男的也无所谓。」 元彬努力思考该怎么跟我说明,偷偷叹了几口气以后才说:「好像……也不太一样,很复杂啦,不过我没办法把伯昱丢着不管,应该是这样。」 我心里有一把怒火开始燃烧。 确实元彬平常看起来就是没有什么「狂恋伯昱」的样子,我也隐约猜到了大概是伯昱用什么手段逼元彬就范。我知道那傢伙喜欢元彬,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耍贱招。 「两肋插刀也不是这样在插的好吗,没有情没有爱,你真的忍得下去?」真奇怪,我发现我可以忍受自己随便,但就是受不了看到元彬被这样对待。很没道理,但我就是受不了。 元彬抿了抿嘴,「没办法啊……」 「什么叫没办法,不要就跟他说不要!」 「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还是你其实已经上癮了?」如果是这样,我或许还能接受。 「最好是有办法上癮啦!」元彬脸红了。 「爽习惯就会上癮啊,为什么不行?」 「妤凡你是女生拜託说话淑女一点。」 「喫。」 「我就是说不出口啦,本来是想等伯昱找到心上人……」 「你白痴啊,他心上人这辈子都不会变,就是只有你了啦,你要陪他耗一辈子吗?」 「你也知道噢?」 「白痴才不知道!」 「是噢。那这样……如果没办法也只能陪他耗啊,你都没看过伯昱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 「靠……」 「欸你说你看到了,那你是不是……」 「放心我看到脏东西都忘很快。」 「噢,那就好。」 我说过,元彬任何事都不会瞒着伯昱,所以我和他的谈话内容他当然也说了。这天才,他难道以为「妤凡好像觉得这样不太好」就有办法让陈伯昱放过他吗? 我们请陈伯昱现身说法:「当然不可能,你算哪根葱?」 看吧。 元彬说话的时候,伯昱停下了手边所有的事情,专心地培养低落的情绪给元彬看,害元彬说完了我的说法以后,迟疑地看着他,不敢接下去说自己的感想。 「那你觉得呢?」伯昱说。 「我觉得……我们这样也好久了,呃……是我笨啦,和你的交流没什么效率,想说你会不会觉得腻了,那……呃,尝试一下新的……就是说,认识新朋友什么的……」郭元彬语无伦次,而且完全不敢看伯昱。 「你很讨厌吗?」 「这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是一开始你就搞错对象了。」 陈伯昱没想到维持肉体关係几年以后,元彬还是这么想,一点进展都没有。他烦躁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我没有搞错对象,你只是还没开窍而已,元彬。」 「是这样?那等我开窍了以后再做这种事,不是比较好吗?」 伯昱很乾脆地摇头。「办不到。所以我说你还没开窍,你根本不懂。」 元彬这边也觉得伯昱和牛一样没办法沟通,绕着房间开始挫败地碎碎念。伯昱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元彬,吻了一下元彬的脸,然后再紧紧抱着,一副心快要碎了的样子。没过多久元彬就投降了,他叹了口气,让伯昱开始吻他,很自然地又做了。 这是我的第一个阴谋,失败了。当然我其实没什么阴谋,但陈伯昱觉得我就是有阴谋,他把很多事情都称为我的阴谋,而且判定既然我出招了,他就不能不接招,于是突然间,伯昱的机车坏了,元彬得载他去上课,我只能每天跟张宅虫耗在一起靠他接送。又突然间,厨房零食柜失踪了,冰箱里才刚买的一两打冰咖啡总是隔天就喝光了,突然间小美送我的黑猫马克杯被打破了等等。这类幼稚的把戏多到不行,到最后我连牙刷和漱口杯都放到自己房间里,否则谁知道会不会被拿去刷马桶。 我尽量以平常心看待这些事,只有马克杯那件事我跑去主卧骂人,陈伯昱当然装无辜,问我证据在哪,我也只能警告他不要再靠近我私人物品,然后告诉他,他越要我搬走,我只会越爱住在这里。 后来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自称是我数学系的学伴打来的。中文系公关超爱跟其他系抽学伴。 「你忘了吗?」学伴装熟。「联合迎新我有跟你打过招呼,不过我只是挥个手,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我。」 「我没去什么鬼迎新。」我连开学典礼都没去,去什么迎新。 然后学伴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管怎样,说来说去就是想约出去吃饭就对了,我随口答应了。毕竟是例行公事,这个男朋友过去了,总有另一个男朋友会来。 约会那天早上,我告诉张国栋,今天不用等我到六点了,有人会载我回家,他有点错愕,可能难得看到我用心打扮吧,总之他保持那样的表情点了点头。 凭良心讲是不错的约会,对方好像把我的底细摸透了一样,整顿晚餐吃下来都没做出让人特别反感的事。 晚餐过后,回家的路上,对方突然提议要不要到学校田径场去散个步,我没多想就先答应了,我答应了以后,这傢伙就边骑车边腾出一隻手握住我的手。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都能大概猜得到去了田径场会干嘛,这是家常便饭。 但是,停好机车,正慢慢走进田径场时,学伴说溜嘴了,提到了我和其他人合租的公寓。他说他住的是小套房,不过挺羡慕合租的。 我和他第一天见面,他怎么知道我和别人合租公寓? 我不动声色,先藉口要上厕所,小跑步离开,确定看不见学伴以后,拔腿就跑,绕过田径场另一边,跑出学校,徒步走上回家的路。 有够远的,可是我不想叫任何人来接我,关了手机,松了口气,开始在夜晚的联外道路上漫步。 夜晚的空气让我的头脑清醒许多。这个学伴太不对劲了,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我很容易得手一样。我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太好,但是我在大学的纪录应该不至于让风声传到数学系那么远的地方去才对。 我又走了一段路,才喃喃说出:「马的陈伯昱。」 回到家后,我没和正在看电视的元彬打招呼,直接走进主卧,陈伯昱从书本上抬起头,轻蔑地笑了一下。 「找我有事?」他说。还看了一眼手錶,然后装出一副很惊讶我这么早就到家的表情。 我走得满身是汗,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尽量假装和善地说:「只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在这住到大四毕业。」 陈伯昱脸垮了下来。 「我就算去卖淫、卖血卖器官也会凑到房租,所以你就不用再好心帮我找男人了。如果你这么爱当媒人的话,乾脆帮元彬找个对象吧?你说怎样?元彬有女人以后就不用再服侍你了,我觉得这点子不错,你怎么不把力气花在这上面?」 走出主卧后,看到元彬站在走道上,正想问我什么,我直接闪进自己房间甩上房门。 隔天,学伴打电话来向我道歉,说我可能是误会什么了,希望能再见一次面。我一手拿菸一手拿手机,坐在校园一角,好整以暇地跟他编故事,说什么前一段情受伤太深之类的,然后劝他以后别再打电话给我。 元彬后来替伯昱辩解,说那个学伴其实人很好,所以伯昱才帮我牵线。 「是啊,第一天约会就要带我去嘿咻咧,陈伯昱果然了解我的品味。」我说。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这样的约会模式,为什么那天晚上就那样逃走了呢?不知道,发现是陈伯昱搞的鬼以后,我就是直觉有诈。或是说,发现是陈伯昱搞的鬼以后,我就是想反抗到底。 「噢,这样听起来就有点糟糕。欸,国栋就绝对不会这样。」元彬说。 「靠腰啊你。」 「他是比较害羞,可是我确定他真的很喜欢你。」 「听好,要是你敢再撮合我跟那隻虫,我就把你和伯昱的秘密公诸于世。」 元彬马上闭上嘴巴,但是后来他还是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行,所以我现在把他和伯昱的秘密公诸于世了呀呼。 好,接下来可能会非常的「沉闷」,大家「跳过」也无所谓,我只是要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且只是不想让陈伯昱笑我「孬种」才写的,大家不用太认真。 事情可能是这样开始的,我脱离了颓废生活,过了几个礼拜安稳的日子,除了目击伯昱元彬做爱和槓上陈伯昱以外,也算是风平浪静,不知不觉就该交副教授的报告了。 小美很好心,她知道我不想当着全班的面走到教室前和副教授面对面,所以提议下课后帮我拿到教授研究室。我为了让小美知道,副教授对我的影响并没有那么深,刻意说我要自己去。我没什么好躲藏的。 走上楼梯后,我看到副教授和一个女学生肩并肩,一边愉快地聊天一边走进了研究室,然后关门。教授啊,关门是为了什么呢?没听过瓜田李下吗? 我走到研究室外,把报告从门缝塞进去,就快步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买了一堆啤酒放在阳台猛喝。不是因为伤心,要也是因为生气,觉得自己怎么会那么蠢,简直有眼无珠。 郭元彬回来后,发现我一个人喝闷酒,跑到阳台来关心我。我拿了一罐啤酒递过去,他拿在手上没有喝。他问我发生什么事,我用简单的话说了。 「教授也没什么了不起,那么乱来。」元彬说。对他来说欺负女人的人大概都活该下地狱。 「我自己也很乱来啊。」我语气里带着笑意。 「所以我说他没什么了不起啊,如果他很了不起,你就会情愿不继续乱来,努力过开心的日子了。」 郭元彬坐在我旁边,手里搓着啤酒罐想着心事,我偏头看着他,好像有点懂了,我为什么要打断他和伯昱做爱。 元彬是我的净土,我要他随时都那么乾净,如果他保持那么乾净,我就可以忍受这个世界和自己的骯脏。 我根本不爱副教授,凭什么为了他特别伤心。我不是为了他,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可以让元彬看到我很罩得住,过得很好的样子,就算过得不好也真的不希望他知道,所以副教授那件事伤我特深。 「郭元彬。」我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时就开口了。 「嗯?」 我动动食指示意他过来,他移动身体靠近我,问「干嘛」,我抓住他的衬衫把他拉近,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离开后,正想欣赏他脸上吓呆的表情,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来了:「你在做什么?」 嗯……被发现了。 元彬很快从地上弹起来,跑进屋里支支吾吾帮我向伯昱解释,但听内容就知道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怎么就亲了他一下。 「她心情不好……今天交报告的时候,看到教授和一个女孩子……」 「是吗?都已经有心情出去约会,也有心情亲你了,教授的事她怎么可能放在心上?」伯昱质问,好像是对元彬说,其实是针对我。 「说的好!」我在阳台上大声表示同意,举起啤酒对空乾杯。 「好了啦伯昱……」元彬把声音压低,很怕刺激到我的样子。「你忘了妤凡之前都关在……」 「那就让她不要出来啊。」 「陈伯昱!」 「她干嘛不乾脆承认自己是烂货,如果她肯承认,事情就都解决啦。」陈伯昱用还算理智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数落我。我只是在阳台上静静地听。 「伯昱!你怎么可以这样骂妤凡!」 「我说的是事实,难道不是吗?她之所以还这么想不开,就是因为她想要别人认为她是比自己本身还要好的货,但是没办法得逞所以在生气啊!她之所以会自怨自艾就是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好货,怨别人看不到,如果她肯承认自己是烂货她就会惜福,所有问题就都解决啦!」 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我从阳台地上站起来,直接走出公寓大门。怪了,遇见郭元彬以后我就常在健走,每次都走好长一段路,可以想很多事情的那种很长的路。 伯昱当然不会让元彬出来追我,但元彬不放心,只好叫张果冻出来追,那傢伙在伯昱骂我时一直躲在走道上偷听。 我听到脚步声就猜到有人追出来,但不是郭元彬,如果是他的话,八成会大喊:「谢妤凡小朋友,天黑了不能在外逗留喔────」更不可能是伯昱,除非他拿了镰刀,或是想趁我不注意把我推进路旁排水沟。只有一个可能了,是宅虫。 接下来我要像吃麵一样嘻哩呼嚕讲完了,请多包涵。 我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宅虫在后面跟得紧紧的。我到了车站,把他叫过来买票,他说要去哪里,我说反正让我走进那道他妈的剪票口就对了。 我随便挑了往南的火车搭,到我高兴了才下车,宅虫还在后面。 在火车上,我有点想通了,我想我知道伯昱在说什么了。他说的很对,只是说的方式很贱就是了。也许伯昱只是想点醒我,我根本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受过自己,不管考上多好的大学,交到多正的男友,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化不去的自卑。如果我肯承认自己是烂货,意思大概是,如果我肯以自己原本的样子接受我自己,我就会快乐,也就不会去希罕一个根本不是因为我而爱我的人了。 当然,他也有可能纯粹觉得我真的是烂货就是了。 后来我想睡觉,就找了家旅馆,宅虫想订两间房,我说一间就够了,因为我不想让他睡温暖的床。进了房间我睡觉,我不知道宅虫在干嘛,睡前他问我早餐要吃啥,我说麦当劳松饼,隔天松饼就出现了。 我最喜欢这种松饼,不喜欢松饼机烤的,平底锅煎的最好吃,我说。我吃光了松饼。我们搭上火车回家,我完全不想理郭元彬和陈伯昱,又跑去房间里躲起来。 隔天早上,客厅桌上有平底锅煎的松饼,旁边还有切好的奇异果和草莓,淋了丰年果糖。我吃了一口,真是好吃。 一股衝动上来,我走到张果冻房门口,结果他好像看到鬼一样,吓到跳起来,一直想藏身后的某个东西。我走进他房间把东西抢过来,是我的画像,好几页,好几种动作,最大那幅半身像真的很美。 我勒住他的领子,把他推到床上,威胁他不准出声,然后就姦了他。虽然被插入的是我,但是整个过程都好像是我上他不是他上我似的。 ……他的反应也还好,事后没有拉着被单掩面痛哭之类的。反而是我像罐头吃到一半才发现里面有蟑螂的人一样,一直在心里尖叫着「天呀我姦了宅虫」。 好,我说完了,很高兴我终于撑了过来,这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用怀疑我一定把帐算到陈伯昱和郭元彬头上。 四号受害者 虽然我曾经威胁张果冻不准把我们的事说出来,但是我想比起我,他可能更怕陈伯昱,所以他还是说了。陈伯昱随口探问我的状况时(他把我当害虫在监看),国栋瞬间刷红的脸背叛了我,三两下他就跟陈伯昱招供。 在那之后,陈伯昱变得莫名的友善。他没做什么对我释放善意的事,只是我觉得生活中很多小警报都无缘无故解除了。我很讨厌跟他说话,所以没有问为什么,大概被郭元彬臭骂了一顿吧我想,反正只要我有好日子过就行了,不想穷究那么多事。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们都相安无事,我还是继续吃张果冻的早餐,但也仅限于此。听到怪声音,我还是偶尔会把脚步声弄得很大声,或用力关浴室门之类的,纯粹觉得好笑,想捣蛋而已,没有真的想打断他们。 寒假时其他人都回家去了,我不打算回去,就要张果冻把机车留下借我,一个人消遥了将近一个月。张果冻那傢伙好像以为我会饿死,回去前买了几箱泡麵和糖果饼乾囤着,伙食不是问题,但我没钱加油,不得已才会骑车出去。 孤独了一段时间,开学后看到其他人回到公寓来,我竟然觉得好开心,甚至觉得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三个傢伙的,对往后的求学生活也充满期待。但是后来四号受害者出现了,单纯美好的日子也就再次远离我了。 回想起来,这件事还真是令人无奈,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被当成始作俑者,陈伯昱一直篤信这是我为了拆散他和元彬所设计的阴谋,那段时间我在他心目中就和毒蛇一样阴险。那傢伙一想到元彬要被抢走就没了理智,我怎么可能设计这样没良心又没大脑的阴谋?四号受害者是小美! 「如果你那时候没有窝在房间里,没有叫元彬去载她,他们怎么会认识?明明就是你害的。」陈伯昱多年后语带不屑地对我这么说。好吧,我也很熟悉这种逻辑,不想跟他争。 小美是最让陈伯昱头痛的一个对手,而这可能是因为,小美是唯一一个真心喜欢上元彬的对手,但是我认为,小美同时也可能是帮伯昱最多的推手。 元彬和小美看对眼那段时间,我和陈伯昱的互动冷到了极点,从我的角度来看,他这次是踢到铁板无计可施,肯定焦急到六神无主,他的很多行为摆明就是这些情绪的反映,但是后来被我问到的时候,那傢伙却硬要说那是演出来的,其实情况完全在他的掌控中。最好是啦。 我认为他在放屁,所以在这里要再次拿出我客观到不行的角度来下判断,不管那傢伙说法是什么,写在这里的事我说了算。 虽然陈伯昱把小美和元彬的事算到我头上,但其实我颓废那段时间,元彬和小美谈的都是我的事,根本没有对彼此產生兴趣。他们开始对彼此產生好感,应该是从元彬在图书馆里偶遇小美,跑过去打招呼开始。 小美在图书馆五楼中庭里看书,元彬认出了她,就跑进中庭打招呼。两人没什么共通话题,所以一开始当然还是聊我。小美懂得帮我保留,但是郭元彬不懂,他想说反正小美是我的好朋友,应该什么都能对她说,他就真的什么都说了。我被陈伯昱骂到跑出去一夜没回来,他认为那次我内心一定很受伤。 小美听完,沉默了一会,说:「我觉得小凡是好女孩。」 这句话帮小美加了很多分,这句话以后,小美在元彬心中也晋升成好女孩了。本来只是「妤凡的朋友」,现在变女孩了,这中间差别很大。 郭元彬听到小美这么说,很惊喜地(好像找了一辈子终于找到知音一样)附和:「我也是这么觉得耶,其实她没有那么坏,对吧?」 「当然囉,她人很好啊,只是她好像内心深处一直都在生气某件事,我有这样的感觉。」 「什么事?」元彬睁大好奇的双眼。 「不是说特定的哪件事,我的意思是,小凡做很多决定都是基于她心中那股愤怒,而不是她的本意。我觉得她根本没有喜欢过那些男朋友,而且我猜……」小美有点神秘地说:「我猜她根本还没送出右嘴角的那个吻呢。」 「什么是嘴角的吻?」元彬一头雾水。 「真爱之吻啦,真心的吻啦,嗯……都很像,可是又不太一样。这样说吧,有时候一个女孩会和她心仪的男生结婚,你能想像他们一定常常亲嘴对吧?」 元彬点点头。 「我并不是说她其他的吻就一定是假的喔,并不是说那些其他的吻里就一丁点真爱都没有,但是那个女孩自己心里知道,右嘴角还有一个吻,怎么样都给不出去,就好像心里有一个缺口谁也填不满一样。唉呀,我形容得好差,你该读读彼得潘。」 「我读过,可是都不记得有这段耶。」元彬皱着眉头说。他读的大概是幼儿版。 「在原着小说里才有。」 「这样啊?难怪。所以你是说,妤凡虽然常常和别人亲嘴,但是她真正想亲的人根本还没亲到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 两人竟然不约而同为我叹了口气,现在是怎样? 「还是应该要找自己真正想亲的人结婚才对。」元彬若有所思地说。 「理想状态当然是这样,但是我觉得这种事好像机率不高。」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听你这么一说,就觉得不能交换……是哪一边?」 「右边。」 「不能交换右边嘴角的吻的话,就太可惜了。」 元彬对这种话题正经八百的样子逗得小美笑了起来。这两个人不知怎地,磁场很相近的样子,那天一拍即合聊个没完,郭元彬就是在跟小美聊天时知道果戈里的(「噢,你说那种有熊猫眼,尾巴很长那种?」)。 后来元彬发现小美常在图书馆出没,开始三天两头没事就跑图书馆,还跑去借彼得潘的原着翻译小说来看。其实我能体会他的感觉,和小美聊天有时候真的是挺好玩的,总是让人觉得时光不知不觉就溜走了。 小美曾经告诉我,那段时间常在图书馆遇见元彬,但由于元彬毕竟也要写作业,加上小美又常泡图书馆,我觉得只是巧合,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元彬开始频繁地送小美一些小点心以后,小美又对我说了一次。以我的立场来说,当然不希望小美和元彬在一起,但是牵扯到感情,我没什么资格指挥别人怎么做,所以没有把这部份的想法告诉小美,我只说,郭元彬这傢伙从不知道几岁开始就爱跟女孩子告白,从来也没人理过他。 「从来没有?」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但是小美眼睛睁好大。 「就我所知从来没有。」 「为什么?」 好问题。我本身拒绝元彬的理由很强烈,但是其他的女孩子,乱枪打鸟也该打中几隻吧,要不就是元彬每次都找错人,因为对未来要组成的家庭期望太高,所以老是找那种不屑他的人告白。当然也可能有几个被陈伯昱半路阻杀,不过只是猜测啦。但现在都还只是猜测。 「谁知道?很难解释为什么吧。」我说。 「元彬明明很好啊。」 「很好的男人很多,其中交不到女朋友的人也很多。」 小美为元彬抱不平似地瘪了瘪嘴。「如果他跟我告白,我就要答应他。」 小美这句话好像在我心里投了一颗炸弹,但是炸弹爆炸的当下,我一点表情都没有。我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接下来某天,郭元彬在晚上跑进我房间,低声对我说:「妤凡,我们去吃宵夜好不好?」 「不要,我晚餐吃很饱。」我把脚放在桌上,正在看书。 元彬蹲在我身边小声地说:「拜託啦,帮我个忙,我一定要找藉口到夜市去才行。」 「为什么?」我还是漫不经心地问。 「我约了人,在学校对面的夜市见面。」 「那你就去啊。」 「不行啦,一定要你陪我去。」 这时我的好奇心和警戒心被挑了起来。「你约了谁?」 「你的朋友小美。」 我把脚放下来说:「你真的煞到小美啦?」 「欸?没有啦,我只是喜欢跟她聊天而已。」元彬慌张地澄清,好像以为染指我的朋友我会生气的样子。 「那你发誓。」 「发什么誓?」 「发誓你没有看上小美。」 元彬露出为难的表情,我顺了顺头发,口气不轻不重地说:「学校里那么多马子,你干嘛偏偏挑小美啊?」 「我又没有刻意去挑,一开始只是很聊得来,后来就变得每天都想跟她说话,我也没办法啊。」 「她一定会被害死。」 「我才不会害她咧。」 「谁说你了,我是说陈伯昱,你都没想过如果他发现了,小美会怎样吗?」 「伯昱不会碰她一根寒毛的啦。」 「是吗?那你干嘛不现在跟陈伯昱说,说你要去约会?」 元彬脸红,急忙否认。「还不是约会啦,只是出来聊个天而已。」 「要约会还带女人一起去,你实在是天才。」 元彬继续在一旁徒劳无功地解释「这不是约会啦真的不是」的时候,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要去吗?不去不行,小美没有手机,约了她却不去,会害她空等的。 郭元彬这傢伙八成一时衝动约了小美,但晚上要一个人去夜市,伯昱一定起疑,而整间公寓里面只有我会叫他载我去吃宵夜,所以他只能求我。百般无奈我还是站了起来,扯着嗓门大喊,装作一副是我想出门吃宵夜的样子。 小美在夜市看到我,很害羞但也很开心。虽然场面变得好像是我们三个人出来吃宵夜,但是很明显,他们两人聊得神采飞扬,我只是无精打采地随口乱应。 小美和元彬聊天时,元彬整个人都会往下缩一点,因为小美比较娇小,空间开阔人又多的地方,元彬如果要听清楚小美说话就得低下头。不只元彬这边有意思,亲眼看过他们相处以后,我肯定小美也喜欢上元彬了。 换作其他女孩子说喜欢元彬,也许是件荒唐的事,小美就不一样了,我想,如果是小美的话,就一定能理解和重视元彬的好,如果是小美,就不用怀疑她的感情会不会作假,是不是真实。 我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想着她该怎么对抗从陈伯昱那里来的各种打压和攻击,心里模拟着小美走在马路上被不知道哪里闪出来的车子撞倒,或是走在校园里突然被天外飞来的花盆击倒的画面,我的胃就纠结起来。 我完全想不出解决这件事的办法。陈伯昱是不可能让步的,但是我又不忍心毁了这份才刚萌芽的感情,尤其主角还是我身边最单蠢的两个朋友。 在那之后,我很快找了陈伯昱不在的场合,和元彬把话摊开来说。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我站在他面前双手环胸。 「有点难以啟齿,不过我还是要直说。郭元彬,小美喜欢你,你告白一定会成功,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放弃。」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现在和陈伯昱是什么关係?你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小美告白吗?如果小美发现了你们的事,你叫她情何以堪?」 元彬一开始很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但最后他还是点点头:「我会跟伯昱说。」 「这样也不行,陈伯昱一定迁怒到小美身上去!」 元彬压根就不认为伯昱会迁怒谁,但他很清楚,伯昱肯定会有激烈的反应。只是呢,郭元彬想解决这件事已经很久了,他和伯昱之间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抱着一丝希望想赌赌看,说不定伯昱知道他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就会愿意放手了也不一定呵呵(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无奈)。 「我会跟伯昱谈,我一定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放心。」就算元彬说得无比坚定,我还是对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当晚,我特别好心告诫张国栋千万别走出房门,还有门要锁紧,免得被流弹打到,元彬要行动了。 睡前,伯昱很熟练地靠近元彬,元彬却从旁边溜开,站在房间中央,以一种打算谈严肃话题的表情看着他。 陈伯昱为了毕业后的出路打算,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课业上,这次没有及时察觉危机,但是看到元彬的表情,他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伯昱。」 听到是老话题,伯昱放心多了,轻轻扯动嘴角。 「我是说真的,我不能再这样……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有喜欢的人,而且我觉得她也很喜欢我,如果我再继续跟你这样……」 「那不是你喜欢的人,元彬。」陈伯昱坐在床上非常平静却篤定地说。 元彬愣了一下。「你、你知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不管是谁都一样,不是你喜欢的人,你只喜欢我一个。」 元彬先是顿了一下才说:「我是很喜欢你,但是……」 「我不是说兄弟亲人朋友之间的喜欢,我是指恋爱,脸红心跳,朝思暮想,那种喜欢,你只喜欢我,你只是还没发现而已。」 元彬觉得很奇怪,今天伯昱的头脑似乎变得有点简单,他搔了搔头,试图和伯昱讲道理。「伯昱,我是喜欢你没错,可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 「迟早会有的。」 「我也曾经这么想,也许迟早会有,可是没有。如果真的迟早会有,为什么来得这么慢,也许结论是,我对你真的没有那种感觉!」元彬终于提高音量,把最后一句郑重强调出来。 听到元彬情绪一变,伯昱全身肌肉本能地紧绷了起来,但为了不惊动元彬,他把动作放慢,从床上缓缓站起来接近他。 「如果有的话早就有了,如果可以有的话我也很想有,我也想过如果我喜欢你就好了,事情就全解决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是我没办法啊!」元彬把心里长久以来的矛盾一股脑说出来。 伯昱上前抱住元彬,靠紧他的胸膛,低头埋在元彬肩窝。 伯昱不想听,元彬心中的那一丝希望消失了。现在不管元彬尝试说明什么,过了这一秒,在伯昱心中就会被划掉、取消、装没听到,元彬很了解,所以他气恼地闭上眼睛。 「有一天你会懂,我保证,所以你要继续试,我会一直等下去。」伯昱不断低喃,不断亲吻元彬肩颈和耳后,元彬感到自己的心被撕扯着。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伯昱只会一直重复一样的事,他轻轻挣开伯昱的双臂,说:「这次不行,伯昱,你要接受事实,真的不行。」然后元彬艰难地避开伯昱的眼神,拿了条毯子走到客厅去睡在沙发上。 元彬脸朝沙发睡。虽然看不到,他知道伯昱从房里跟出来以后就没有再进房间,而是一直站在走道上看着他,元彬不敢想像伯昱脸上的表情。他强迫自己紧闭双眼,赶快睡觉。 最后伯昱还是走了过来,跪在沙发旁边,用手轻轻把元彬转过来。元彬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伯昱的脸,一片惨白,好像吓坏的小孩一样,眼里有薄薄的水气。元彬极力让自己不动声色,其实伯昱的表情也把他吓坏了。元彬要拒绝伯昱之所以那么难,是因为伯昱痛,他自己也会痛,心有如被刺穿一般。 伯昱用手轻抹元彬的脸颊,低头柔柔吻住他,元彬只是皱着眉,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我爱你,元彬。」伯昱的声音轻得几乎只剩嘴型,但元彬听到了。当平时表情冷漠到有点死板的陈伯昱把心里藏着的所有感情用声音和眼神倾泻出来时,我确信元彬撑不住。元彬僵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哑了。 伯昱再次吻住元彬,元彬想推开他,一瞬间客厅里有些微碰撞的声音,但很快就停了。伯昱没有把元彬无力的抵抗放在心上,他耐心十足地像在安慰般地吻着,后来渐渐可以完全控制元彬的唇舌,感觉元彬的肌肤在发热。 伯昱的吻越来越浓,越来越湿黏,后来他乾脆爬上沙发,手也不规矩地四处爱抚。元彬开始喘息,好几次想断然推开,最后还是心软了。两人的衣物渐渐落在沙发四周,喘息开始带有节奏,沙发被摩擦出曖昧的声音,元彬无法坚定立场,还是和伯昱做了。 我就在房间里这样无奈地听着。过程中没什么露骨的声音,我只听到一声呻吟,不知道是谁的,猜测大概是高潮到了。后来有几分鐘,客厅里安静地吓人,然后不知道是谁(八成是郭元彬)吸了吸鼻子,两人就走回房间里了。 接下来几天,元彬的心情出奇地低落。我没有逼问他什么,我们谁都没再说什么,大家心底都有了暂时的共识,把小美的事搁在一旁,先装傻一阵子再说。 然而元彬这样的态度让陈伯昱有恃无恐,几天后,我在中文系教室外看见陈伯昱穿过文学院大门直直走过来,整个人都石化了。我拉着小美改走侧门。看见我惊恐的样子,小美有点担心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这时,陈伯昱竟然亲暱到近乎噁心地叫了小美的名字。小美好奇地回头,我赶紧要她别回答,继续拉着她不停地走。 无奈陈伯昱罕见地特别热络,在后面小跑步追赶,叫我们等等他,被他拦下时,我面色铁青。 「离她远一点。」我冷冷地说。 陈伯昱露出顺眼但虚偽的假笑,刻意忽略我,逕自和小美自我介绍,说他是元彬的好朋友,想邀她明天一起去吃个小火锅。 「是自助式的火锅,我们大家都要去,妤凡也会去。」陈伯昱指了我一下,我却完全搞不清楚他在说啥。「我只是想,既然都是元彬的好朋友,大家应该多认识,就提议邀你一起去。你说怎么样?」 小美看向我,我一直抿着嘴,用最小幅度摇着头。 小美看懂我的暗示,正要说话,陈伯昱马上打断她:「那就这样吧,明天晚上六点元彬在宿舍外的停车场等你,不见不散。」说完陈伯昱还留下一个迷人的微笑。我擦。 「明天我刚好四点后就没课了耶。」小美对我说。 是啊,我知道,陈伯昱也知道。 「元彬的朋友看起来人不错。」小美又说。 「恶魔不一定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说。 小美把我的反应看在眼里,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我可以推说有事。」 我摇了摇头。「先别那么快决定,我和元彬谈过再告诉你要怎么做,说不定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小美担忧地看着我,像她这么敏锐,一定察觉了什么。 也许我应该把元彬和伯昱的事都告诉她,把她吓走,这总比陈伯昱亲自下手的好。但是万一,只是万一,我知道机率有多小,但万一后来元彬真的用某种神奇的方法成功摆脱伯昱了呢?那我不就坏了一段美好姻缘? 不管怎样,我决定先和元彬讨论过再说。 本来我的立场是要保护小美帮助元彬,结果后来郭元彬这个笨蛋竟然狗咬吕洞宾。 元彬对这件事的看法和我不同,关于伯昱愿意认识小美这件事,他乐观其成,这个猪脑认为伯昱慢慢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如果伯昱认可了小美,说不定就会同意结束他们的关係,简言之,元彬相信伯昱终究会以他的人生大事为重。 「伯昱还主动要我去载小美呢。」元彬给我一个眼神,好像在跟我说他已经提示我了,我自己从这一点就应该推论出答案:伯昱在改变了。 「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好吗?」我说。 「真是的,你到底是怎么看伯昱的啊?我知道他有点爱吃醋啦,今天如果他只邀小美一个人,我也会担心,但是今天他邀的是我们大家耶,这表示他是真的有心想好好认识小美,好好考虑我和他说的那些事啊。」 「相信我,郭元彬,就算他想好好认识小美,也不会是因为考虑了你认为的那件事。」 「嘖,有我在场,我们大家都在场,就只是吃顿饭,伯昱到底还能怎样?如果换作你难得想释出善意,结果被人一直这样怀疑,你会怎么想?」 我没有证据就咬定陈伯昱不安好心,元彬自然不能接受,所以谈到后来,好像反而我才是坏人,才是那个需要被说服的人。我放弃了,只能跟着去,好歹小美还有个帮手。 陈伯昱依约让元彬去学校宿舍载小美,在店里选座位时,他也没什么意见,倒是元彬自己不好意思和小美太亲热,要我和小美、国栋坐一边,他自己和伯昱坐一边,但他挑了小美对面的位子,方便讲话。 汤头是元彬帮伯昱选的,料是伯昱帮元彬拿的,元彬总是在站起来以后才发现他想拿的东西都已经放在桌上了,陪小美去拿火锅料时,他都只能空手去空手回。 「元彬,你和伯昱好有默契的样子。」大家吃到一半,小美终于忍不住说了。 这一顿火锅吃下来,感觉上大家各怀心事,这句好像会挑起什么敏感话题的话,让大家的心情整个浮躁了起来。元彬尷尬地思考怎么回答最得体,我低头做出认命的表情,张国栋则东张西望试图看清现在的情势。 「因为从小就认识了。」陈伯昱淡淡地说完以后,又吃了一口糊成一团的食物,好像是高丽菜和什么丸子纠结而成的。 完全没有脱轨,大家都松了口气。 元彬和小美又开始另一个话题时,陈伯昱站了起来,又去拿了一盘火锅料帮元彬放进锅里,帮元彬加汤。就这样,只有元彬,我们其他人都没份,看到陈伯昱走回来,汤也快见底的我想说算了,自己去拿,没想到我才刚站起来,正好回到桌前的陈伯昱在俯身准备坐下前,在元彬脸上吻了一下。轻柔的,怜惜的,情人的吻法。 全部的人都看到了,附近几桌的客人可能也看到了。我慢动作坐回椅子上,小美也还在慢慢地嚼着食物,张国栋则是整个冻住。 愣了几秒后,元彬放下碗筷,负气衝出火锅店,伯昱马上跟出去。 「刚才……」小美说。 「嗯哼。」我不希望她继续问下去。 「所以你才……」 「嗯嗯。」 现在还能说什么,吃火锅吧。 郭元彬骑着机车漫无目的地往前飆,陈伯昱紧追在后。飆了几十分鐘,发现甩不掉伯昱以后,元彬在路边停了下来,把机车熄火,走向也正在停车的伯昱。 满腔的怒气和激动话语,但是组织不起来,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喘了一会,郭元彬才大吼:「你说你想认识她!」 陈伯昱还跨坐在车上,因为在路边,偶尔有车呼啸而过,他用比平常还大的音量,但和平常一样的淡然态度说:「我骗你的。」 元彬心里有很多情绪需要发洩,但就是没办法浮现确切的句子,他只是瞪着伯昱,以此表达他的愤怒。 「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你总有一天要告诉她。」伯昱任性地说。 「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帮我!」 「我当然不想,我为什么要把你拱手让人?」 元彬用一隻手捂住脸,好像什么东西正在脑子里割得他痛苦不堪一样,然后重振旗鼓,试图对伯昱解释:「小美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真正适合我的女孩子,我一直在找的女孩子,我真的这么觉得,我不能错过她!」 「我怎么不这么觉得?」 「什么?」 「我都看到了,一顿饭吃下来,你和她什么火花都没有,不过就是谈得来而已。你和张国栋也很谈得来不是吗?难道你就会想碰碰看张国栋吗?」 「我也不想碰你啊!」元彬大吼出来。「我当初只是不希望你糟蹋自己,有那么难了解吗?」 「我只是希望和你真心相爱,过平淡幸福的日子,有那么难了解吗?」伯昱还是很冷静。 「我说过了伯昱,如果可以我就做了,但是我就是没办法啊!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你给我闭嘴!我不想再听了!」 这次伯昱看着元彬骑远,他自己一个人在路边像游魂一样坐了一会,然后才发动机车。 火锅是张国栋买单,本来伯昱说要请客,所以超穷的我和小美都没带多少钱。当我们站在火锅店外,正在讨论只有一台机车怎么决定回去的顺序时,元彬打了通电话给我,要我转给小美。 小美接了电话以后,在我眼神鼓励下走到几步外的地方接听。 元彬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刚刚吓到她了。小美要他不要放在心上。 然后,元彬大概考虑过后下定决心了,他告诉小美,如果她不想再见他也无所谓,他可以理解,但他是真的很喜欢小美,真心想交她这个朋友。 小美要元彬不要担那么多的心,她也很想继续和他做朋友,请他不要因为这件事而疏远她。 说完电话以后,小美的脸红通通的,我想她收到了元彬的心意。 看来,陈伯昱似乎阴沟里翻船,自己弄巧成拙了。元彬经过这次的事情,终于了解自己理想中的状况是不可能实现的,现在,不是小美就是伯昱,他终究必须取捨。 他一个人辛苦地思考了很久,大部分时间是倾向小美,但偶尔还是会想起和伯昱十几年的感情,而差点又倒回伯昱那边。但是他继续和伯昱纠缠不清,只会耽误伯昱越久,他认为伯昱也和他一样,需要去找一个真正适合他的人。 当天晚上他躲着伯昱,在国栋房间打地铺,隔天一大早他就跟伯昱说他要一个人搬出去。 「这里没别的房间了,也不好意思老是打扰国栋,我今天下午就去找,联外道路上应该还有一些空套房。」元彬用平板的语气说话,希望伯昱听到以后情绪起伏也会小一点。 重量惊人的沉默压着,让人动弹不得,过了一会,伯昱才说:「你哪来的钱付房租?」 「省吃俭用……」 「我搬出去吧。」陈伯昱说着就开始收拾书桌。 「啊?」 元彬认得这种气氛,伯昱在生气。 「我比你付得起房租,手脚也比你快,能比你更快滚出去。」伯昱说完从衣柜上把行李箱拖下来,弄得满地灰尘。 元彬被吓到了。「可、可是伯昱……」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走就是了。」伯昱好像不是虚晃一招,是真的受到重创的样子。 元彬马上急着解释:「我不是不想看到你,我是希望你……」 「我不希望那样,所以我还是只能走对吧?」伯昱打包的速度完全没变慢。 「但你也不能今天就走吧?晚上你要睡哪里?」元彬完全乱了阵脚,只想挽留伯昱。 「你不用这么关心我,去找你等了一辈子的女人吧。」 元彬思考了那么久,本来以为自己的决心已经坚定无比,结果伯昱随便一个行动,就成功打乱他的步调。 「伯昱,你先不要衝动……」 元彬想上前拉住伯昱,伯昱却破天荒地退开了。「别忘了,元彬,你根本不想碰我。」 此时两人四目相视,被伯昱的话击中,正愣着不能动的元彬,看到伯昱眼里满是血丝,什么都没想,几乎是立刻低喃出满怀的抱歉:「伯昱对不起,对不起……」 「不,我才应该说对不起。你自由了,元彬。」伯昱似乎打算分批把行李搬走,只带了绝对必要的行李,说完这句话,就真的走出公寓大门了。 伯昱走了以后,元彬跑来狂敲我的房门,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任何事,需要另一个大脑来帮助他。我睡眼惺忪地开门,花了几分鐘时间才听懂元彬在说什么。 「他会回来的啦。」我心不在焉地说,比起陈伯昱,我还比较关心张国栋上课前放在客厅桌上的早餐。 「你确定?」元彬忧心忡忡。 「打通电话叫他回来,没多久他就又出现了啦,干嘛不赶快享受他不在的这段美好时光?」 但是陈伯昱没有回来。 元彬天人交战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给他以后,伯昱只说他找得到地方住,不用担心,就掛断了电话,然后过几天还趁大家都不在家的时候,把他自己的东西都搬光了。他这一招还真是把郭元彬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陈伯昱搬走了以后 关于陈伯昱戏剧性的搬离,似乎只有我能意识到这幸福多么得来不易,其它两人就没我这么嗨,张果冻好像在备战世界末日一样,脸上总是一副衰样,郭元彬则老是让我目击到把手机拿在耳朵的高度发呆,貌似又是一通电话没打通。 为什么他们都不了解让陈伯昱搬走,几乎跟成功暗杀希特勒一样难呢?世界从此和平了耶! 过了几天,我终于按耐不住,非常不识相地问起了小美的问题,郭元彬两眼无神摊在沙发上,盯着根本没在看的电视说:「她怎样?」 「在一起啊!哈囉!阻挡着你的墙壁整片不见了耶!好时机啊郭元彬!」我边说边情绪高昂地比手画脚。 丝毫没有被我试图营造的欢乐气氛感染,元彬依然垂头丧气,不肯给我任何回应。 显然这跟他理想中的状况不一样,他的理想大概是伯昱含着泪同意他和小美交往,还亲自把他和小美的手拉在一起吧。根本不可能,还不如挑战建造时光机回到过去暗杀希特勒。 「拜託,元彬,做人要实际,这已经是你可以得到的最完美结局了,要不然你还想怎样?」 「你觉得家庭破碎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结局?」元彬质疑。 「只是走了一个陈伯昱!哪有什么东西破碎!你想把他留下来才真的会家破人亡咧!」 后来我有反省,我这句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不是因为元彬瞪我,而是因为随后响起的一通电话。 郭元彬幻想是陈伯昱打的,兴奋地正要接起来,但脸上的光采马上又暗下来,意兴阑珊地接起电话后,十秒鐘之内他又突然睁大眼睛张大嘴巴站起来,匆匆走到阳台上,看得我一头雾水。 我有点担心地在客厅里等着,偶尔捕捉到几句模糊的话语,像是「那现在还好吗」或是「我马上回去」之类的,我心想陈伯昱不会耍那么低级的贱招吧?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 元彬走回客厅后,老实说他惨白的脸让我胃里突然有点难受,我脑子里瞬间晃过「怎么办陈伯昱好像真的死了」或类似的话。 「我…我爸出车祸。」 「喔……」我偷偷松了口气是有点不太应该,但随后我整个人也紧绷了起来。「那怎么办?你要马上搭车回去吗?」 元彬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昨天就住院了,我妈说没什么大碍,坚持我们不要请假,星期五上完课再回去。」 刚刚听到骚动跑出来躲在走道偷听的张果冻马上说:「我去订星期五的票。」然后匆匆回房。 元彬颓然在椅子上坐下后,我问:「要…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在问啥,超蠢的,我只是觉得现在喝点什么好像能安定心神。 元彬没有回答,我只好再问:「陈伯昱知道吗?」 「嗯,说有打给他了。」沉默了一会元彬才又站起来,但打不定主意要先做什么,喃喃地说:「对了,帮伯昱买票……」他看了看手机又放下,直接跑到张果冻房内,我听到他告诉张果冻,先帮伯昱订张票,然后再想办法联络上他。 在这种时刻,就算冷血如我也拿出手机帮忙打电话,我知道郭元彬的电话陈伯昱一定还是不接,那傢伙打定主意要让元彬吃苦头,无奈我的号码也没用(我到底在想什么,当然不会有用),于是我提议乾脆用简讯吧,告诉陈伯昱票帮他买好了,到时候约在车站就对了。 之后几天我就没提过小美的事,就算是我也不会那么白目,我还做了不少温柔的事呢,像是把电视让给郭元彬啦,把布丁留给郭元彬啦,张果冻也不时会说些安慰的话,总之那几天我们两个真的仁至义尽了。我和张果冻星期五甚至一起到车站送元彬,这样就可以把他的机车骑回来,省寄车钱。 但是我没预料到,陈伯昱这小子竟然没有现身,元彬进车站前尷尬又抱歉地对国栋说:「歹势,票不能退了,我再给你钱,现在皮包里不够……」 国栋很快摇摇手说:「不用跟我客气。」 元彬虚弱地笑了,然后又满怀希望地朝车站门口望了一眼。 「车来了,快进去吧。」我催促他。「星期一早上再来接你。」 元彬向我们挥手道别,让站务员剪了票,就小跑步上了车。看着他的背影,我当时衷心祈祷郭爸一切平安无事。 我曾猜想过,陈伯昱会不会神经到提早几个小时到车站,然后躲在暗处,只为了不让我们看到,但是我错了,陈伯昱当天是真的没有上那台火车。于是元彬就这样,心里烦恼着许多事,独自一人熬过了这段火车之旅。 郭爸的伤势不轻,开刀在脚里打了钢钉,身体其他处也有擦伤,可能得花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復原,但不管怎样,人没事还是最重要的,元彬很庆幸在医院里看到郭爸时,他至少精神挺不错,还能有说有笑。 一开始元彬想为伯昱找个藉口,编个故事解释伯昱为何没回来,他不想让爸爸觉得伯昱不够孝顺,是个自私的小孩。但是郭爸却先说了,他说伯昱在接到电话后就先回家了一趟,这几天晚上一直是他在医院看着郭爸,幸亏有他,妈妈才不用医院家里两头跑。 「妈妈也是跟他说啊,说星期五再回家就好,可是他好像当耳边风。」郭爸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那你们怎么不跟我说他有回来??」 「他自己跟妈妈说他一个人来就够了,你不是很多份报告没赶完?」 元彬张着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里五味杂陈。他并不意外伯昱在遇到紧急状况时能做出让人讶异的决定,但从前如果遇到这种事,他们一定是肩并肩站在同一阵线的,他们总是有让彼此安心的力量,这次伯昱却擅自决定一切,什么都不告诉他,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感觉好像什么都不踏实了。 郭爸歪头看着元彬,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说:「你啊,吵架的时候让着伯昱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元彬已经尽力控制表情,本来不想让爸爸妈妈看出异状的。 郭爸哼了一声:「是很难看得出来是不是?爱说笑。」 元彬洩了气似地低下头。「靠,你以为我想和他吵,是他自己都不接手机。」 「欸,我是说真的捏,不要惹他喔,爸爸欠他很多钱。」 「干嘛都怪我……你刚说啥??」元彬瞪大眼睛。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欠他钱啊,加加减减……二十万有喔。」郭爸一副事不干己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欠他那么多钱啊??」郭元彬差点站起来,郭爸把手指放到嘴上示意他安静他才坐下。 「就是有时候要用钱没钱啊,像这次医药费他也有出一点。跟他借总比跟别人借好吧。」郭爸说得好像自己的决定多睿智一样。 「为什么会到二十万?你为什么欠那么多?」元彬直觉有鬼,继续逼问。 「之前啦,有人跟我报一支股票,好好赚喔,我就想说多赚一点,谁知道?」郭爸耸耸肩,笑得好像他只是不小心弄脏衣服或是弄丢钮扣一样。 「不要再买了!」郭元彬厉声说。 「早就没买了啦,赔那么多,吓到了,多亏有伯昱捏,所以说你让他一点。」 元彬觉得自己快疯了,多年前那种「姓郭的拖累全家」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爸,你怎么能跟伯昱拿钱?那是他辛苦存的!」 「你以为我自己找他拿钱?那是什么时候?对,有一年暑假啦,有一天晚上我在厨房抽菸看帐单,他走进来喝水,突然自己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本来也没有要说,可是他自己感觉得到好像有事,一定要我说啊,我就说嘛,我想说他不怕被吓到我就说啊,谁知道他听完以后就说他存了很多钱,可以借我。人家比你成熟很多,自己都会读空气,知道家里有事,就你还笨笨的,哪,他还说不要给你知道,怕你会担心会不快乐,你看,我能辜负他的好意吗?家人嘛,这有什么?郭元彬你再过来我要按铃叫护士了。」 元彬跌回椅子里。 爸爸受伤躺在病床上,元彬知道自己得忍住不要扁他。但伯昱又不跟他说话,没人可以质问(再说他要质问什么,这些事伯昱干得简直漂亮极了),元彬只能把脸埋进手里,看能不能用喉咙里涌上来的复杂情绪把自己噎死。 我本来以为郭元彬控制自己心绪的能力已经不能比前些日子更低了,没想到他回到租屋处后又刷新了自己的下限。回来后,元彬先是煞有其事地把我和张果冻都叫到客厅,然后把郭爸说的事全告诉我们。到底关我们什么事啊?不过看在他很需要找人倒倒心情垃圾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我有点意外陈伯昱竟然这么顾家,不过后来想想,其实他这么做也不算是真的无私付出,拉拢郭爸以后,要在爸妈面前公布什么惊人的消息都不怕了,陈伯昱一定希望郭爸这辈子都没办法还他钱。 真正让我最好奇的是:「钱到底哪来的?」其它两人听我这么问都很讶异。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这个疑点吗? 「拜託,你们从来没怀疑过吗?你们看过他出门打工吗?钱哪来的,不奇怪吗?」 元彬开始热心地解释,说什么伯昱从小就在存钱,有多节俭多龟毛之类的,但我说那解释不了什么,二十万不是小钱,随便就能借出去很不寻常,伯昱又不像张果冻有富爸爸,他可完全是靠自己。 「要不然就是看他每天都在干嘛,要赚那么多钱一定要花很多时间。」我皱着眉头尝试推敲出答案。 「他在家几乎都在看书和打电脑,没别的了。」元彬说。 「还有跟你腻在一起,不过那显然赚不了钱。」元彬给了我一个抱怨的眼神。我摸着下巴继续说:「在网路上卖东西也要有地方摆货,他房间里没有任何大量的、可以拿来卖的东西。」 「可能跟人合伙啊。」元彬说。 「不可能,他受不了你以外的任何人,拜託你喔郭元彬,到底是谁一天到晚跟他在一起,你表现得稍微了解他一点好吗?」我没啥耐性地说。 后来国栋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体,但是随后又缩回去。 「怎样?」我注意到他的异样。 「我不确定……」 「说就是了!」我不耐烦地催促。 「我好像曾经在某杂志上看过一个很像伯昱的人,只是很像,我不确定。」 我们面面相覷了一会儿。 「好赚,时间弹性,一个人去就行,这个很有可能。」我喃喃地说。元彬也点了点头。 「不过就算他翘课去拍照好了,我不相信这个工作能让他有钱到这种地步。我想他一定还有其他很可疑的赚钱手法。」 也许是我的口气太不屑,不屑到有点超过了,元彬突然反射性地反驳:「伯昱没有在赚骯脏钱!」 我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反应有点慢半拍,当我意识到元彬是在替伯昱说话时,耸了耸肩说:「我又没说是骯脏钱,我只是说钱不知道哪来的而已。」 「就算他一声不响地存钱不让大家知道,也不代表他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妤凡,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觉得了,你老是针对伯昱!」 「我干嘛要针对他?」我鄙夷地说。 「没有吗?从国中开始你就没说过伯昱一句好话,从国中开始你就是这样,把伯昱做的所有事都加上不好的注解,好像伯昱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一样!」 记忆中,那是元彬第一次这样衝着我来。元彬通常不这样对我的,就是在我的立场最最站不住脚的时候,他也不会这样对我,这次他却因为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我发脾气,说实在的,我不太适应。 我虽然一时语塞,但很快就恢復了,我尽量冷淡地说:「现在可好囉,听不得人家说他坏话了。我只是说就时间分配上来讲,他不可能一边应付所有生活琐事一边赚大钱,所以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也不行吗?一个每天课照上作业照交还有办法考转系考的人,还能靠赚外快存那么多钱,这么励志的事我是第一次听到。」 随后我站了起来。 「算了,不要听我的,反正我一天到晚就只想中伤陈伯昱,不为别的喔,我就是纯粹想中伤他,这是我生活唯一的乐趣,所以真的,不要听我说的,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接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里,甩门后把自己锁起来,并且跟自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关心郭元彬的任何事了。 客厅里的气氛尷尬了一会,也许郭元彬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的话那么大惊小怪,他只是坐着发楞。 接着张果冻也一声不响地跑回房间里,元彬以为国栋决定站在我这边,也不打算理他了,不过国栋很快又走出来,偷偷递给元彬一张纸,还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元彬不要太大声。 他先是贼头贼脑地看了一眼我的房门,确定我不会出来才对元彬说:「我前几天帮你找的,我想你可能用得到。」 元彬疑惑地看了国栋一眼,再低头一看。是陈伯昱的课表,连上课地点都写得一清二楚。哇塞,怎么这么方便。张果冻你真的不怕业障之火吗? 元彬受到鼓舞似地拉开嘴角。有了这个,他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在哪里找到伯昱了。耶!快帮这白痴开香檳庆祝! 好,在继续写下面的鸟事之前有必要插播一下。 关于陈伯昱的生财之道,我问过他了,他说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跟着变有钱,所以我也用中指隔空捅过他了。 不过我知道,用中指隔空捅他交代不了什么,所以我把我们猜测他赚钱方法这整段拿给他看,他笑得让我很不爽。 他承认当过模特儿,但因为不喜欢那种工作,所以只有一两次;他高中毕业以前存款就远远超过二十万,还有,如果有利可图,显然他并不介意和其他人合作。接着他问我骯脏钱的定义是什么。 「不法手段赚的钱吧,不是用问心无愧的方式赚来的钱。」 「我的每分钱都是无愧于心的。」他说。 「那是因为你的心无比骯脏吧。」我说。 「我没杀人放火,也没去卖过,这样行了吧?」 所以关于这件事,从他嘴里只能挖到这些,不过我知道伯昱很会理财,基本上以钱滚钱的方法他都很有兴趣研究,他工作很认真,而且他确实非常节俭,钱几乎只花在刀口(和元彬)上,赚意外之财的机会他也从不放过,总之,他谨慎精密地在处理每一分钱,因为之前我们已经歪邀过了,他认为他得为自己和元彬的生活作准备。 一件鸟事 我为什么要说接下来这段是鸟事。我知道这本书里记的事都没啥了不起的,最多不过就是蠢事一箩筐,大部分也都相当鸟,但为什么我要特别指出下面这一段是鸟事呢。 因为它特别鸟,不是普通的鸟,是一种特别鸟的鸟(对啦没错比我上了宅虫还鸟),所以我才要特别指出来。 伯昱搬走后,元彬就很少到图书馆找小美了,他只偶尔在美食街遇到她,陪她吃个饭而已,聊的都是他和陈伯昱吵架,后来我又不跟他说话之类的事,当时佔据他全部心神的就是这些事,小美也暸。最后,元彬甚至连美食街都不太常去了。 我没有问过小美,一个人在图书馆五楼中庭里,一天天不断枯等是什么滋味,但我想她应该足够坚强能应付这些。我当时甚至非常确定,只要元彬恢復冷静,重新评估形势,他和小美一定有希望。 我最大的失算就是相信了表象,以为陈伯昱搬走了就对小美无计可施,但事实证明,只要他愿意,贱招多的是。 某天,小美在图书馆五楼中庭看书,听到久违的玻璃门打开的声音,她满怀希望地抬头,一瞬间还以为来的人是元彬,但是看清楚以后她的心就沉下来了。 来的人和元彬差不多高,但是比元彬消瘦,而且光看举止就知道,这个人并没有元彬热爱生活乐观开朗的天性,看清他的表情以后,更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恶意瀰漫在四周。 来的人是陈伯昱。 小美和我间聊的时候曾经说过,世界上大概有五十亿个人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伯昱是个大帅哥。她的口气和态度都非常实事求是,但当我问到「那元彬呢」,她就犹豫了,随后才有点脸红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能客观地判断。」 很明显地小美并不在那五十亿人当中,她知道伯昱有多好看,但那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重点。当天伯昱向她走来时,她只本能地感到一阵隐隐的恐慌。 「我得跟你谈一谈。」陈伯昱站在小美面前开门见山地说,声音冷冷的。 「嗯,好啊,请坐。」小美把包包移开,腾出一个乾净的空位给伯昱,伯昱默默坐下。 「我和元彬吵架了。」 「喔,元彬他──」 「对,是你的错。你和谢妤凡那个女人的错。」 小美决定先把嘴边的话吞回去,等伯昱说完。她当时大概在想,如果伯昱是来骂她的,她就静静听他骂完吧。 「不过我不怪你,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怪你。我只是来警告你的,谢妤凡这个女人,你要小心一点,她表里不一,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心眼很坏。」 小美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伯昱,只是望着前方静静地等伯昱接下去说。 「还有我也担心元彬只是一时兴起,他从小就这样,喜欢缠着女生团团转。」 「嗯,我知道。」小美勉强笑了一下。谈话的内容其实还好,最让她不舒服的是陈伯昱的存在,充满威胁感。 「是谢妤凡告诉你的。」 「是啊。」 「那我猜,她一定没告诉你元彬也跟她告白过吧。」伯昱瞥了小美一眼,用眼神谴责她的无知,「我一直搞不懂谢妤凡当年为何拒绝元彬,她明明是一个谁都好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元彬不行?如果真的讨厌元彬到那种地步,为什么那个副教授让她伤心了以后又跑去和元彬亲嘴?」 小美看起来有点茫然,这让伯昱很满意,他脸上掛着冷笑,得意地站起来说:「这件事她也没说,对吧?看,表里不一,要是我就会多提防她。」然后他就走了。 他是专程来挑拨我和小美的。小美让他觉得最棘手的,除了她真心喜欢元彬,很难赶走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她有我撑腰,只要他动小美一根寒毛,就会拉动我这一端的警报。 他这番话造成的效果和他所想的不尽相同,但我想结果已经让他足够满意了。 很快地小美就找机会和我谈,她突然神秘兮兮地问我,要不要到文学院后面空地喝个饮料。我以为她终于开始心急,想找我问元彬的情况,心情很好地答应了,完全没料到她想跟我谈的竟然是那种事。 「怎么啦?」傻傻地以为小美终于开窍想催催元彬了,觉得这样还挺可爱的,所以我的口气很轻快。 「你猜昨天我在图书馆遇到了谁?」小美还是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她的表情让我觉得答案不是外星人就是毛怪。 我选毛怪。我知道小美这样的表情,答案不会是元彬,我只希望答案不要是…… 「是元彬的好朋友。」 小美好像认为我应该露出惊叹的表情,但我的脸只是瞬间刷白。 「他对你做了什么?」我绝望地说。 「他只是跟我说话啦。」小美还安抚我。 「不管说什么,一句也别信。」 「放心,我大概猜得出来他想干什么,所以有斟酌,喔对了,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恨你。」 我本来神经紧绷,对上小美这样少根筋的态度,不觉轻轻笑了出来,当时很感激她没有马上被挑拨。噢,我真是太天真了。 「不过我还是有事想跟你确认,小凡,元彬真的跟你告白过吗?」 我先是愣住,然后说:「那都国中的事了。」 「你为什么没答应?」 我先是想「这是什么白痴问题」,然后火气有点上来了。「我当然要拒绝,有那么难理解吗?」 看小美的表情,她好想真的不太了解。「副教授让你心烦的时候,你真的亲了元彬吗?」 这下我理智线真的断掉了,陈伯昱真是卑鄙到极点,竟然用这种方式暗算我。 「那并不代表什么。」我没有咆哮,咆哮代表我心虚,可是我的音量跟咆哮也快差不多了。 让我更想昏倒的是,小美并没有被我说服,她不相信我。 「可是小凡,如果元彬对你来说和其他人都一样,你应该不会拒绝他,如果你根本看他看不上眼,也不可能在最伤心的时候亲他呀,是不是?」小美竟然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跟我解释我的盲点。 「反正我就是和妓女一样随便,所以要拒绝谁都没选择权了对吧?」我的态度开始尖锐起来。 小美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你想说甚么。」我刻意用讽刺的语气说:「讨论谁做大谁做小对不对?我的天啊小美,你真的中招了,快醒醒!你要硬说郭元彬在我心里佔有甚么特殊的位置那我也没办法,可是我跟他真的没有甚么,好吗?就算是在我心里也没有甚么,我没有对他怀抱甚么秘密的情感,你想太多了!」 小美没有动怒,但脸上有她专属的倔强表情,她觉得她是对的,她就要和我辩到底。 「你激动了,小凡,副教授或是其他的男孩子能让你这么激动吗?」 「当然可以,我总是非常激动好吗?拜託你不要自以为是地猜测我的想法!」 「我只是不想要你到很老很老了以后才后悔这件事!」小美也站了起来,一瞬间洩漏了她眼里的悲伤。 我擦,麻烦了,真的麻烦大了!陈伯昱的暗箭攻击虽然没有打中他觉得应该要打的地方,但是拜小美过人的想像力所赐,还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果你说的是跟郭元彬变成朋友这件事,没错,我相当后悔,不过我能后悔的事很多,不差这一件,真的。」 小美静静地用一种让我不舒服到极点的眼神看了我一会,然后说:「不要再这么逞强了,这样对你真的不好。」然后她就走了,留下我在原地脑子里干声满天飞,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当时确切发生了甚么事。 一开始我觉得是小美误以为我暗恋郭元彬,所以她决定退出,然后跑来鼓励我,不过后来另一种想法慢慢浮现;说不定小美隐约发现了她和郭元彬之间终究不可能,所以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这样心理上比较轻松不是吗?因为身为好朋友的我暗恋了郭元彬很久,说不定从国中就开始囉,她怎么忍心抢走郭元彬呢,所以算了吧,不管元彬这边的感情归属是哪里都不重要了,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不是她没被郭元彬选上,这是她的一次伟大的牺牲。 当然这可能都是下意识的,在小美的脑子里,可能还真的深信自己是为了我好。因为事情太诡异,我只能这样猜测,我无法代替小美发言,就像小美也不应该想要代替我发言一样,只是后来这一切都太神经了,神经到有点让我负荷不了,妈的连琼瑶都不会这样演好吗!另外就是,我搞不懂小美为什么跳过陈伯昱。她一定看得出来陈伯昱的心思对吧,白痴都看得出来陈伯昱的目的是甚么啊,可是在她的故事版本里,焦点却摆在我和元彬身上,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人心实在太变化莫测了让我好害怕。 好吧。之前我答应过,会在有必要说实话时尽量说实话,现在时候到了。没错,我其实很喜欢郭元彬,那又怎样?章鱼哥也说其实很喜欢海绵宝宝啊!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希望大家都可以笑着过日子,不是白痴笑脸,是真的很单纯幸福那种笑,但我的家庭背景和经歷让我很快就不抱希望了。我喜欢郭元彬是因为我知道他也是衷心这么希望的,而且他比我积极努力,其实跟他当朋友很幸福,只要在他身边就很幸福,但是!(注意)我没有想过要跟他在一起!!真的没有想过!如果觉得喜欢谁就要跟他在一起就太幼稚了!而且事实上他只有惹我生气时能让我脸变红! 不过我承认,如果有任何时候他需要我在他身边,老实说我会愿意在,不管之前吵架吵得多凶都会愿意在,就像任何时候郭元彬都会愿意对我伸出援手一样。人和人之间的关係是一个披萨!不要因为习惯切开来吃就忘了,烤的时候它是一整个披萨啦! 郭元彬破冰 用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算是郭元彬的专长,估计应该是他长年被女生拒绝练就的神技,他有本事贴到人家冷屁股都烫伤。 我摆明了不跟他说话以后,他曾想尽办法逗我,发现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老实地低声下气跟我道歉,不过这次我不只气他,还有小美的事让我很心烦,所以我没理他。 他想拿宵夜给我时,我直接把门甩在他脸上,他跑到阳台想找我攀谈时,我只顾着对空吐菸,如果他想在有张果冻的场合请宅虫做球给他,我就会突然选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和张果冻聊个起劲(并且意外发现张果冻其实是个满肚子墨水的果冻)。 不知为何郭元彬对我的友情很有信心,他似乎很确信我的脾气总有一天会过去,所以一点都不介意一试再试的样子。 虽然我这边他碰了很多钉子,但陈伯昱那边他就顺利多了,拿到那张课表以后,元彬马上选了一个没有打工,他自己的课又刚好有空档的日子,跑到伯昱教室外面等候。 伯昱走出教室以后,元彬像推销信用卡的业务一样黏上去。「伯昱伯昱伯昱。」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有人手机都不接,爸出事了也自己一声不响跑回家。要找你讲句话还真辛苦捏,陈董,拜託抽个时间帮帮忙可不可以?」郭元彬态度巴结到只差没抱陈伯昱大腿。 陈伯昱脚步一直没停,郭元彬也很坚定地跟在旁边。走了一小段路后,伯昱终于开口:「找我干嘛?」 可能是在我那边碰钉子累积了经验和智慧,郭元彬发现破冰来硬的效果反而好,不过也有可能是陈伯昱等元彬等太久了,更有可能是那张课表根本就是陈伯昱本人提供的,所以元彬不管用什么方法跟陈伯昱破冰,效果都会一级棒。 「找你吃饭啊,你想吃什么?」伯昱软化后元彬马上耍赖进入日常生活模式。 「我不会饿。」 「噢,可是晚餐还是要吃一点吧?要吃什么?」 「随便。」 「去夜市?」 「我要买回家,我有作业。」 「好啊,正合我意,我跟你一起买回去你那边,刚好可以看看你住哪。」 伯昱这才回头看元彬,似乎想猜出元彬真正的意图,元彬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尷尬的表情,只是一副推销业务陪笑脸的样子,说:「不会吵到你写报告啦,我吃完就走,真的,我自己也有报告要赶。」 陈伯昱不置可否,元彬就当他同意,他们一起随便买了便当,骑车回到伯昱的小套房。 伯昱新租的地方离学校很近,租金也相对地贵很多。郭元彬踏入伯昱的套房后,皱起眉头来。「其实空间不大,你说一个月多少?」 「四千五。」伯昱把便当放在桌上后,弯腰开电脑。 「新电脑?」 「二手的。」伯昱淡淡地说。 「好不好用啊?」伯昱把电脑留给元彬,元彬一直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伯昱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元彬拿起自己的便当,又向四周看一圈。「房间格局好怪。」 「房东硬要多格一间出来赚钱,所以才会到学期中还租不出去。」 「你这样住得舒服吗?」元彬担心地说。 伯昱又嗯了一声,然后开始默默进食。 认识那么多年了,元彬分辨得出来伯昱的冷漠代表甚么。伯昱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单,虽然他是故意让自己孤单的,但元彬想到伯昱这段时间总是一个人去上课,去买东西,一个人做所有的事,他就突然有点心疼。 伯昱话很少,不喜欢人群,但是元彬很小的时候就从伯昱找寻他的眼神里知道了,其实伯昱也怕寂寞。 元彬垂下肩膀,因为他装不下去了,他和伯昱根本就不应该装作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伯昱,你借爸的钱……爸说他跟你拿了一笔钱。」 「嗯。」伯昱盯着电脑萤幕应了一声。 虽然提起这个话题,元彬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了很久才又说:「二十万不是小钱。」 「当作花钱消灾。」 「花你一个人的钱消他的灾?」 「消我们大家的灾。放心,我放的是高利贷。」 元彬笑出来,这让伯昱的嘴角也弯起浅浅的笑,但他眼神还是在电脑萤幕上游移。从前的他也许会看看元彬,彼此用眼神交换几个讯息,但这次他没有。 「我看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什么都不讲,一个人硬干。那二十万我跟你对分,我叫老妈帮我提十万存进你户头,我记得我有十二万还十三万……」 「我说了你不用跟我分这个。」伯昱断然地说。 「就连亲兄弟也应该明算帐。我不想佔你便宜,让你吃闷亏。」 「无所谓,我喜欢你佔我便宜。」这句话像是意料之外溜出嘴巴的,连伯昱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们度过了紧绷又安静的一分鐘,两个人都尷尬着,然后元彬先笑了,他爱怜地把手放在伯昱脖子上拍了拍,兄弟式的拍法。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驱散空气中浓浓的告白气氛,这让元彬开始心神不寧,他又看了一次四週,勉强吐出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搬回来跟我们住?」 伯昱摇头。「你们很吵,这里安静多了。」 「真的,我们是有点吵。好吧。」元彬站了起来,伯昱以为他已经要走了,但是元彬站着一动也不动,好像还想坐下,但又没有其他话题,等他终于要开口时,听口气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这个礼拜……你要不要和我……和我回家一趟?」 「这礼拜我很忙。」伯昱说。 「我知道,我也是要跟滷味摊老闆请假才能回家,可是爸还没办法走路,妈一个人又要做家事又要顾他……」 「那老头就算断一条腿也有本事行动自如,伯祐都快上小学了,不可能连个家事都不会,不用担心。」 元彬起初对伯昱的冷血无法置信,不过他又猜想伯昱只是想找藉口拒绝他,有点无奈地摸了摸后脑继续说:「对啦,你说的没错,老爸壮成那样,老实说我在猜如果是普通人出那样的车祸,说不定早躺着起不来了。」 元彬叹了口气坐下。「但你没想过吗?如果今天断的不是腿而是脖子呢?」又是那种虚无飘渺的欠揍口气,人生导师郭元彬试图让陈伯昱找回爱家的初心。 「如果你跟那老头聊这个,他会笑你想太多,这也是实话,你真的想太多了。」 元彬看着伯昱无动于衷的背影,心里有股怒气在闷烧,但他没有爆发出来,只是抿着嘴站起来,丢下一句「那就算了,再见」,甩门离开。 隔天中午,陈伯昱站在通识大楼中庭的便当摊前排队,郭元彬又突然出现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陈伯昱这次是真心很意外,他以为昨天的尷尬足以让元彬躲个一阵子。 「欸,你每次看到我都要问一样的问题吗?陪你吃饭啊。我来看看你一个人有没有乖乖吃饭。」 伯昱看得出元彬的不自在,元彬也知道伯昱看得出来,但他不管,他摆出那种「管他的反正我就是要来找你怎样」的姿态。 元彬站在伯昱身旁,望着前方的点菜看板。「介绍一下吧,这里的招牌菜是甚么?」这是元彬第一次到离美食街这么远的地方吃中餐,从前一直都是伯昱走大老远到美食街迁就他。 「滑蛋牛肉。」 「滑蛋牛肉最好吃啊?」 「只有滑蛋牛肉能吃。」 「喔。」 两人把便当拿到视听教室里,坐在离出口最近的座位吃。空气中有一种无法忽略的尷尬,有时元彬的眼神会和伯昱对上,伯昱能清楚地读出元彬眼里的不知所措,但是元彬总会勇敢地微笑,继续绞尽脑汁想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只为了和伯昱维持对话状态。 吃完饭后,他们到走廊上投铝箔包饮料喝,看到了一台新的贩卖机,饮料被机器夹出来到掉出来的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元彬买了一次,大叫「真的有用耶」,一旁的陈伯昱让他的夸张表情逗得微笑。 他们面对空荡荡的中庭,坐在楼梯上喝饮料。 「其实我觉得人和人相处就像盪鞦韆一样。」元彬突然说。 「嗯。」伯昱随意应了一声。 「我知道很多好相处的人,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让我觉得舒服。我说舒服是指……就像盪鞦韆一样,有一点害怕的话会全身僵硬,根本盪不高,不怕的话就可以盪个痛快,你知道那种感觉嘛对不对,盪鞦韆的时候身体可以放松,随鞦韆摆动的感觉,很自然很轻松那种。」 伯昱没有说话。元彬也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想说的是,小美就是后面这种人,我跟她处得很好,我这次可不是随随便便挑一个。」 伯昱哼笑一声,露骨地表达了他了不屑。 「我是说真的。」 「那我大概就是让你石化的那种人。」伯昱说。 元彬白了他一眼,才继续感叹:「现在是。所以我才觉得有点感伤。以前的我们大概永远回不来了。」 「没事叫他们回来干甚么?」 伯昱这句话给元彬很大的打击,他安静了一会才有点伤心地问:「现在是怎样?是不是哪天我们走在路上,会装作根本不认识对方?」 陈伯昱伸手轻轻巴了一下元彬的后脑勺。 「干嘛啦!!」元彬不满地大吼。 「谁叫你问白痴问题。」 「不对吗?是你自己说不让以前的我们回来啊!!」 「谁规定只有以前的我们才可以当麻吉?」 元彬一时之间似懂未懂,所以气还没消的同时又有点感动,嘴唇无声地动了几下后,说:「我是正常人,跟不上你奇怪的思维啦!我发现我从以前就常常搞不懂你每天在想啥耶。」 「同样的话还给你。」 「可是我一直以为我都搞得懂,我是到现在才知道我其实搞不懂。我们到底怎么当朋友当到现在的啊!」 伯昱由衷地笑开了。把所有矛盾的问题和互相衝突的想法摆在一边,不带任何立场就只是单纯地聊聊,他怀念也喜欢这样的对话。 「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摊开来讲,那就是,不管你用甚么理由躲多远,我都不会退缩的,我可不会因为你一直想上我和阻止我交女朋友这点小事就被吓到。」 伯昱露出很有兴趣的表情。「哦?」 「好兄弟就是一辈子!闭嘴不要再说甚么我们不是兄弟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伯昱盯着元彬看了一阵子,那眼神让元彬浑身不舒服,皱着眉头问:「怎样啦?」 「问你喔,以前的我,和那个小美,谁让你盪得比较高?」 元彬喝着饮料,听到这问题笑了。他稍微偏头想了一会才说:「没得比,我承认,以前在一起,可以盪到都快飞上天,连鞦韆都不见了,好像被天空包住一样。不过这是在你看到我就发情之前。笑屁啊陈伯昱!」 元彬看伯昱自顾自地笑,忍不想问:「你到底甚么时候开始对我有那种兴趣的啊?」 伯昱耸耸肩。「从我开始对那件事有兴趣开始吧。我没想过别人。」 「你有没有想过……那可能是因为你交友圈有点窄的关係?」元彬小心翼翼地问。 「我交友圈并不窄。」 元彬叹了口气,打从心底认定伯昱在嘴硬,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可以很顺利地针对这问题理出头绪,一到伯昱面前,面对伯昱特有的任性,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直都麻木不仁的撑过去?」伯昱淡淡地问。 元彬没甚么心理准备,对伯昱会问这件事感到很讶异。不过,也许是当下的谈话气氛,让他认为反正事情渐渐谈开了,就没有必要抗拒这话题,他向伯昱承认:「也不讨厌,真的讨厌的话我早就被你逼出病来了。」 伯昱嘴角拉开了,元彬低头逃避他的眼神。 「但是你没有想过主动要我。」 元彬摇头。 「连接吻都不想?」 「靠。」元彬瞪了伯昱一眼,显然是慢慢受不了谈话内容,过了一会他才艰难地说:「接吻……是有啦。」 伯昱露出讶异的表情,元彬虽然觉得窘,还是认命地招了:「拜託,总是会有那种觉得有你在很棒的时候啊,有时候就觉得亲一下可能也不错,反正……反正你还不是每天在亲。」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才不要咧,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暴走,然后就甚么都不听我说,要不就扭曲我本来的意思,这样让人很不爽耶。」 消息太让人振奋。虽然元彬的重点很明显地放在陈伯昱总是无视他的意愿霸王硬上弓上面,但陈伯昱完全当没听见。他现在满脑子想像的都是元彬曾看着他,然后心里想着主动把嘴唇贴上来却不敢行动之类的画面。 陈伯昱几乎难以把持,相信在他自己的脑内剧场里,他已经把元彬扑倒在地上这样那样了,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平稳呼吸,才能保持冷静然后近乎无赖的继续追问:「你甚么时候想过要亲我?」 「我哪知道!不要问那么细啦!」元彬的眼神飘到伯昱嘴唇上,那真的是很好看的一对嘴唇,而元彬清楚记得它们的滋味,他心里一慌,脸颊开始泛红。 「讲一个就好。」 「我不记得啦烦耶!」 「最近有想过吗?」 元彬稍微后退了一点,以免伯昱突然扑上来。「刚刚可能有点想,现在不想了。」 「那我先不说话?」陈伯昱似乎心血来潮临时下定了决心,想要让元彬今天就主动吻他。 「厚,拜託,我喜欢看你静静做事,或是一个人发呆想事情,每次你从那种状态回神过来看我的时候,我都心里暖暖的,就是那种时候,可以了吧?」元彬有点自暴自弃。 「那种时候很多。」陈伯昱露出了掠食者的眼神。 「我不是每次都想!我只是有时候想!」郭元彬几乎想把自己埋进旁边的落叶堆里,他现在满脸通红。 伯昱点了点头,停了一下又说:「现在附近没人。」 郭元彬用手遮住了眼睛。他正在头痛。 「我可以先发呆一下。」 「你看,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我想跟你正经谈一点这方面的事,没两句你就又开始了,够了,我要回去上课了啦。」郭元彬站起来,烦躁的表情有点太刻意,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失控的小美和伯昱 失控的小美和伯昱 郭元彬再和小美见面,已经是一两个礼拜后的事,他们俩是在去活动中心的路上遇见的。 「你最近很少出现在美食街呢。」小美说。 「我都去通识教室那边陪伯昱,我跟他和好了。」郭元彬把话说得轻松自在,完全不经大脑。 小美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子,但马上恢復正常:「那太好了。那么小凡呢,她气消了吗?」 「没有,她还是不理我,她没跟你说吗?」 小美摇摇头。「我跟她一阵子没说话了。」 「真的吗?发生甚么事?」元彬担心地问。小美和我闹翻在他眼里严重性等同他和伯昱闹翻。其实我们也不算闹翻,在那次奇怪的谈话后,小美就没有主动找过我,我因为非常害怕再接触那种话题,也没有主动找过她。 「有点复杂。」小美訕訕地笑。 「这样好了,因为我现在赶着去跟伯昱会合,我下午到图书馆找你,你再把详情告诉我,你下午在图书馆吧?」 小美点点头,有点苦涩地看着元彬远去。为了不要让元彬突然想找她时在图书馆扑了空,她已经在图书馆里心绪不寧地守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次好不容易元彬重新注意她,优先权却还是抓在别人手里。 图书馆里,元彬想听听我和小美之间到底发生甚么事,他说不定帮得上忙。此时,陈伯昱灌输给小美的讯息,透过小美自己的消化,已经变成我对郭元彬扣人心弦的爱恋了。 「我一个人想了很久,我决定了,有些事还是得让你知道。」小美用双手紧紧抓住大腿上的书,看着前方若有所思,然后下定决心:「元彬,你对小凡有甚么感觉?」 「这个嘛…有点恰北北,可是其实人很好。」 「那上次她亲你,你有甚么感觉?」 「啊?你知道噢?」元彬觉得女生蒐集这类资讯的能力真的好高强。小美只是点点头,没有明显的表情。 「呃…她当时心情不好,伤心,压力大,需要发洩一下,所以恶搞我一下而已,我不会跟她计较啦。」虽然很难得,但是这次郭元彬才最接近正解啊! 「如果她不是在恶作剧呢?」 「那也没关係啦,都过去了啊。」 「不能过去!你根本不懂!」小美激动到几乎要跺起脚来。「如果她不是恶作剧,而是在那个时间点突然觉得不想再浪费时间和不在意的任何人做没有意义的亲密举动呢?」 可能句子太长,郭元彬有点无法理解,于是小美直捣核心,「如果她因为厌倦了自己的荒唐,在当下决定送出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吻呢?这样你至少有点感觉了吧,元彬,那是她右嘴角的吻!」但那真的不是。 「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啊?」元彬有点害怕了,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我在生气,而且你真的很混蛋。本来没必要说出来的,说出来也不会有谁获益,我很清楚,可是我就是想说,而且我也觉得说出来对小凡比较公平,而且我觉得你很混蛋,加上我又在生气,所以我想了一个下午就决定说了。」 「我到底哪里混蛋了啊?」元彬很委屈。如果我在现场我肯定也会很委屈。 「你混蛋在根本没有注意到小凡对你的心意,一直在伤她的心。我在猜,她说不定国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听小凡聊以前的事,你会觉得她好像只有国中的时候活过,其他时候都是死的。」 「你一定误会了,我有跟她告白,她自己拒绝我的啊。」元彬完全忽略了自己和小美也曾论及告白,这种事也这样给我脱口而出。 「我知道,如果你现在再告白一次,她还是会拒绝你。但是小凡喜欢你,不会错的。」小美低下头,对永远得不到的恋情感同身受。「只是她很自卑,而且,她知道你对她没有感觉,不希望你跟她有一样的下场,总是只能和没有感觉的人在一起……」 元彬傻楞楞地看着小美,偶尔好像有很多论点急着提出来反驳,但又马上被他自己在脑中推翻了,我说过,他跟小美磁场很近,所以被这种故事打动的机率也高到让人想哭! 「我不是想叫你回应她,我猜小凡也不会想要你回应,只是如果是小凡自己,她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这件事,这样她太可怜了。把喜欢的心情传达出去,总比甚么都没有好。」 人言可畏啊啊啊!凭空也可以编织出这么美丽空灵的恋爱故事!我真的字面意义上的快被吓死了啊! 不过我不怪小美,我知道当恋情在非自愿状态下结束时,退场机制非常重要,否则伤就是伤一辈子,她只是在自我保护而已,她没有选择大哭闹事,没有跟我一样躲起来耍自闭,而是选择最有自我风格的方式,编出一个对她来说无懈可击的理论,逼她自己退场,实际上是让她自己内心深处可以松口气。多年以后再想想,其实小美这个人还是很可爱的。 小美,害你遇到郭元彬这个白痴,又没有在半路阻止你跟他牵扯上关係,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回到郭元彬,这个没神经的白痴,听完以后太震惊,自顾自地像游魂一样整天飘来飘去,一直到下课后和陈伯昱在学校对面的夜市吃晚饭时都还是那副死样子。 陈伯昱注意到元彬的异样,先是不动声色,义务性地开始进食,一边问:「你吃过了?」 「吃不下。」元彬望着眼前的排骨饭发呆。 「怎么了?」 「今天小美跟我讲了一件事……」 就元彬失魂落魄的样子来看,大概是和小美正式没戏唱了,虽然搞不懂来龙去脉,但还是让陈伯昱心里很窃喜。 「伯昱,你觉得妤凡……有对我特别好吗?我是说她的意义上的特别好,她的特别好可能跟其他人的特别好不太一样。」 陈伯昱整张脸像伦敦铁桥一样垮下来。「干嘛突然提起她?」 元彬叹口气。「小美说妤凡喜欢我,还可能从国中就开始了,我怎么都没发现呢?」元彬苦恼地抓着后颈。他可能在想,如果我每次看他的眼神背后都藏有爱意,那他对待我的方式是不是太不纤细了,或是等一下看到我他有没有办法保持镇定之类的。 显然陈伯昱也完全没想到小美会有这一步。「那又怎样?」伯昱提高音量。 元彬专心想这件事就顾不到那件事,没发现伯昱眼里的妒忌和惊惶,「心里怪怪的啊,这么久的朋友,突然这样,真的好怪。」 「有甚么好奇怪的,她对谁都能发情,连张国栋都上过了,对你流口水又有甚么好稀奇的?」 「哇靠你在乱说甚么啊?事情不是那样的啦!」元彬本来在谈我心中纯纯的爱恋,被伯昱扯到肉慾上他就一整个不爽,但还好他大概心里太乱所以没注意到听到甚么奇怪的事。 我对陈伯昱来说是个阴魂不散的死婊子,我和元彬在大学的相遇让我们在国中时的羈绊浮出了檯面,他知道乾柴烈火不可怕,因为那有违元彬的原则,可怕的是那种沉淀在心里的深厚感情,像池塘里的污泥一样,平常看不见,但是棍子一搅,整个池塘你只看得到污泥的顏色。会不会被小美这样一搅,元彬会想起他和我告白时的心情,然后整颗心里都是我?陈伯昱大概是这么想的,还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我也被拖下水,我一定会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笑。 「还能是哪样?她是怎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平常爱跟谁搞就跟谁搞,高兴的时候再回来一声我喜欢你,想骗谁啊?」 「欸,你公平点,妤凡和我们住的这段期间很规矩!」 这让陈伯昱更抓狂了,元彬竟然在追踪我的性生活状态!……其实也没有啦,我搬进去住以后因为住得太舒服,张果冻又把我服侍得很好,我没啥慾望出去找别人请我吃大餐,所以不常往外跑,这谁都看得出来,是陈伯昱自己眼里完全容不下我所以才没注意到。 「所以呢?以前乱搞,现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找个朋友帮她装清纯就想怎样,太不要脸了吧?」 「你干嘛那么激动啊?没有人说她想怎样吧?」元彬尽量和伯昱维持理性的对谈,因为他认得伯昱现在的样子,开始无理取闹以后甚么都听不进去了,所以他这边更要冷静。 「那她为什么不闭嘴?叫她的白痴朋友也闭嘴!现在说这些是甚么意思?」 元彬突然站了起来。「好了啦,算了,我要回去了,期末一堆书都没念。」 继续说下去也只会是伯昱对我的一阵谩骂,结束对话才是最明智的。谁知道陈伯昱竟然拉住他,说:「不准回去。」 「为什么?」元彬觉得莫名其妙。 「就是不准回去。」 「我真的书都没念完啦,你要害我被二一噢?」 「我跟你回去拿书,带去我家看。」陈伯昱霸道地说。 元彬没多想就挣脱伯昱的手。「你发神经噢?干嘛那么麻烦?」 伯昱马上用力把元彬的手抓回来,而且看这态势他不惜打一架也要把元彬留下。元彬这才有点看懂了,他无法置信地笑出来:「你在乱想甚么?我跟妤凡才不会咧。」 「你不会可是她会,她会趁虚而入。」 「入你脑袋装水泥啦!这种烂剧情你都幻想得出来!妤凡又不知道小美跟我讲了。」 「她当然知道,就是她要她讲的。她在等你回去。」快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这意思。 元彬对永无止尽的争辩厌烦了,他甚么都不想再说,于是两个人开始拉扯,他们人高马大的在卖排骨饭和贡丸汤的小摊子里动手动脚,一时之间桌子椅子被踢得乒乒砰砰。元彬把伯昱推开快步衝向机车,伯昱立刻扑上从身后环抱,再把元彬摔到很脆弱的铁皮墙上抵着。后脑整个撞在墙上的元彬大叫:「很痛欸!」 「我就是让你痛昏也不会让你回去!」伯昱恶狠狠地说。这傢伙很明显已经失心疯变得力大无穷,元彬忿忿地看着他,一边想着伯昱这段时间不是比较平静了吗?干嘛又突然发疯啊?早知道就不跟他讲妤凡的事…… 老闆在一旁紧张地大叫:「欸欸欸,同学,打架不好啦,你们会把我客人都吓跑,不要在这里打好不好?」 元彬边向老闆道歉边把伯昱架到夜市后的阴暗处,他们刚刚的演出已经吸引了太多目光,在伯昱继续发疯之前先躲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才是上策。 「你到底在干嘛啦!丢脸死了!要是那个老闆告到学校去怎么办?」确定没人看得见以后,郭元彬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说,一边还揉着后脑杓。 伯昱一副他才没在怕的样子,任性地走上前紧紧抱住元彬。只要元彬留下不走,他甚么都不在乎。 伯昱从公寓里搬出来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被伯昱突然抱住,感觉到熟悉的温暖垄罩他,元彬的脸红了起来,心跳也开始加速。刚刚粗略闪过头脑里的推想,现在在他脑子里渐渐分明了。 伯昱在吃醋,因为伯昱喜欢他,一直都是这么喜欢的,伯昱害怕他会去喜欢别人,所以才反应那么大。元彬悄悄笑了,手慢慢搭到伯昱背上,他和伯昱的身体紧靠,伯昱需要拥抱时,总是把嘴巴压在他肩上,熟悉的触感让他觉得有点酥麻,但是他对自己心里的悸动还太陌生,更不敢把那股想要回应伯昱的慾望付诸实行,所以最后还是变成安慰性的拍拍。 「好、好啦,去你那里看啦,不过你可不要到最后抱怨电脑被我抢走喔,你自找的。」 陈伯昱像是个脾气还没发够的小孩,眉头深锁点了点头。 于是这两个白痴就这样回到我们的租屋处拿书,无辜的我正和张果冻在看电视,本来我是还不打算和郭元彬说话的,但是陈伯昱也一起走进来,我脑子里侦测危机的警报器就响个不停。 元彬和我们打声招呼就进去拿书,但伯昱却站在客厅里瞪我,那是一种累积了多少怨恨的眼神啊,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 「干嘛你?」我厌恶地问。 「你朋友说你喜欢元彬很久了。」 刚拿着书走出来的元彬听到这句小歪邀了一下,看来是被伯昱不按牌理出牌的表现打败了。我从眼角馀光瞄到,张果冻也瞠目结舌地望着我。陈伯昱满不在乎地继续怒视我,好像不爽我到了极点,现在终于受不了,打算和我一决胜负似的。 我朋友,没有别人一定是小美了。我当时没心情分析小美到底干了甚么傻事,甚至连郭元彬脸上精采的表情都没心情欣赏,只觉得陈伯昱都呛到眼前来了,那我也得输人不输阵。 「然后咧?你想怎样?」我故意说。一旁的元彬和国栋很傻眼我竟然没有否认。 我看得出来陈伯昱很火,但他硬是勾起嘴角。「不错,利用朋友暗算别人,亏你想得出来。」 「你说甚么鬼话谁听得懂?」无缘无故我又要被狗咬了,但是我偶尔也会反抗一下的。 「可怜了那个小女孩,她还真心把你当朋友,你这种人的人品可想而知。」 「我没品我自己知道我没品,你咧,怎么不跟大家公开一下你找小美说了甚么?」 「你们到底在说甚么啊?」元彬很焦虑地问。他看到我们吵架已经很紧张了,我们吵的内容又让他一头雾水。 「我对那个女人说的都是实话,你的事情都是你自己搞砸的,别想怪到别人头上。」陈伯昱轻蔑地别过脸去。 「好了啦,都认识几年的朋友了,有事好好说出来不行吗?」郭元彬站到我和陈伯昱中间打圆场。 「好啊,我就好好跟你说。陈伯昱有被害妄想症,而且不是普通严重,他跑去跟小美说三道四,现在我和小美已经形同陌路了,郭元彬你和小美大概也可以掰掰了,结果现在他回过头来要指控我心机重,你觉得怎样?我跟他到底谁有问题?」 大家顿了几秒,然后陈伯昱似乎又要说甚么,被郭元彬扯住手臂阻止,拉着走出了公寓。 郭元彬头上的灯泡叮! 陈伯昱还在盛怒下就被元彬拉出门,本来满腔怒火无处发洩,但后来发现元彬拉着自己的手,元彬毕竟还是跟他走了,没有留下来陪谢妤凡我这个八婆,这才让伯昱稍稍冷静下来。 伯昱心里相当高兴,但看到元彬冷漠的表情,他就决定还是先识相点,甚么都别问。他们默默各自骑车到伯昱的套房楼下,默默停好车上楼,元彬安静得吓人,进房间后坐到床上就开始低头看书。 通常这种情况下,元彬找到机会就劈头对伯昱晓以人生大义比较正常,要不,至少也抱怨个几句,说甚么都是伯昱害大家相处起来气氛好尷尬之类的,元彬反常的沉默让伯昱压力好大,他好几次想说些话试探元彬,但是一看到元彬死板的表情就退缩了,他不想要元彬跟他一言不合又走了,至少今天绝对不行,只好打开电脑,心绪不寧地试着做些功课。 几十分鐘以后,元彬有点乾涩的声音响了起来:「搞屁,我根本看不下去,看半天一直都在同一页。」他扬了扬手中的书。 陈伯昱回头,用眼睛疯狂在元彬脸上搜寻讯息,好分析元彬情绪。元彬语气相当轻松,表情也没刚才可怕了,但是为什么? 元彬把书轻轻丢到电脑桌上,和伯昱四目相视了几秒,才说:「你真的找过小美?」 伯昱觉得这是兴师问罪,倔强的个性让他不想示弱,他才不后悔干这件事呢,但是当下他太紧张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你不接我电话那段时间去的吧?」 伯昱机械式地再点点头。 元彬突然长叹了口气,弯身两肘撑在脚上,把脸埋进手掌里,这动作几乎把陈伯昱的心脏吓出来,他忍不住辩解:「我跟她说你国中和谢妤凡告白,和谢妤凡有一次亲你一下,就这样,她要怎么想不是我能决定的。」 元彬有点被打败,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伯昱说:「不是你能决定?你一开始不说不就甚么事都没有了?」 伯昱转回去望向电脑,元彬也不强求他非面对自己不可,继续说:「我觉得你还是去跟妤凡小美道个歉吧。好啦,你不用道歉,我来道歉啦,可是你总要站在旁边意思意思一下吧,不管怎么嘴硬你都给人家添麻烦了啊,小美和妤凡这么好的交情,现在闹翻了耶。」 伯昱完全没有回应,元彬也没有逼他,他只是先提一提这件事,他猜想伯昱大概还要衿一段时间才会软化。 元彬的脚在地上无聊地踏了几拍,他看着伯昱赌气的背影,注意到伯昱好久没动的滑鼠和键盘,微微笑了。 就像没有人会知道一开始数学不好的学生突然开窍的时候脑子里发生甚么事一样,我们大概也永远无法参透元彬突然懂的那刻脑子到底怎么了。 但是他渐渐瞭解了,而且我想不是只有脑子里,连心坎里都瞭解了,伯昱会暗地里跑去找小美,会突然找我吵架,都是为了甚么。 然后从前的事开始和这个理解串联。伯昱为什么总是在他身边、伯昱为什么老是有他想要的饮料、伯昱为什么那样对他笑、伯昱为什么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伯昱为什么拿钱给老爸、伯昱为什么眼眶红红地说要搬出去、伯昱为什么每次都帮他洗衣服、为什么教室外总是有伯昱等待他的身影、伯昱为什么不要他和小美在一起等等等。 伯昱这样用力地爱着他,一直以来他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这个事实一瞬间涨得元彬好满,让他眼眶温热。他好像从前读着书页却只是用眼睛呆板地扫过,现在却可以读懂文字里满满的感动一样。 「欸。」元彬推了推伯昱的手臂,伯昱装没听到。从前寻常的小小互动,今天却让元彬觉得伯昱好可爱。元彬收敛自己快要太放肆的笑容,又推了推伯昱,然后乾脆把他的椅子转过来面向自己。 「干甚么?」伯昱充满防备地说。 「你才是咧,装那副臭脸,现在是谁惹麻烦啊?我还要看你脸色噢?」嘴巴上那么说,元彬的眼角却是满满的笑意,眼睛扫视从前他看过无数遍的伯昱的脸,眼神里尽是欣赏,一瞬间伯昱被他看得都哑了。 然后元彬突然把把右手盖在伯昱的左手上,叫了他一声「伯昱」,语气慎重地好像准备要说甚么重大的事。伯昱的手臂上渐渐佈满鸡皮疙瘩,他眼睛圆睁身体紧绷,只能把手掌朝上稍稍握起,鼓励元彬继续。 「欸……惨了,我不太知道要怎么说。呃,这样讲好了啦,你不是说你会等我吗?你等到了,大概就是这样,你应该还在等吧,你说你会等下去,所以我就假设…你还在等。」元彬紧张地笑了笑,满怀期待地看着伯昱。 「你现在是在告白吗?」 「没有人这样问的好不好?」 「我要确认啊,所以你喜欢我就是了,对不对?」 「对、对啊,不爽是不是?」 「那你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呃…通常应该要愿意吧?」 「那你现在愿意和我上床吗?」 「陈伯昱……」元彬用手掌抵着额头。 「可以吗?拜託。」伯昱和元彬松松握着的手滑过元彬上臂来到手肘。 「不行!」元彬把他的手甩开。 「为什么?」伯昱皱眉。 「因为我才刚告白!」 「……所以呢?」 「你这样让人感觉很糟!如果我是女的,你就会被说成只是想要我的身体喔!」 「我确实想要啊。」 元彬整个脸都烧红了,正想指着伯昱继续抗议他太过简单粗暴的被告白反应,陈伯昱打断他说:「好吧,我懂了,你可以先营造你想要的气氛。」 「气氛早就全被你破坏了啦!」 「那现在赶快再培养起来,快点。」 「快点你个头啦!不用了!你以为气氛是细菌吗那么好培养!而且我书都没有念,我是说真的啦,你干嘛都不信啊?你不让我念书我就回去了喔!」元彬把书重新拿回来,貌似庄重地坐回床上翻开来看。刚刚不是才说看不下去的吗? 陈伯昱也不着急,先是喜孜孜地把电脑关了,然后慢慢上床爬到元彬身边,元彬不可能看不到,却假装没注意到,这肯定是种默许。 陈伯昱靠到元彬身旁,轻轻拿走他手中的书,元彬稍微抵抗了一句:「欸,人家在说你都没在听…」马上被陈伯昱用吻打断。他并没有堵住元彬嘴巴让他不能说话,事实上他只是轻触元彬的嘴唇,元彬整个人就停了下来。 元彬想要这个,伯昱很确定,他浅浅地吸吮着元彬的嘴唇时,元彬一直是偏头迁就他的,他把手放到元彬肩膀上,滑过元彬锁骨托住元彬脸颊时,元彬的手也轻轻放到他的手臂上,两人用嘴唇细细碎碎曖昧轻柔地吻了一会以后,元彬微调距离让吻偏离,有时吻在伯昱的鼻翼,有时吻在嘴角,脸颊和颧骨,然后回到嘴唇,两人很有默契地开始深吻,吸吮着对方唇舌,偏着头让角度更深入,湿滑的舌头互相舔舐,像在用接吻对话,交换隐藏在心里太久没有说的情话。 这样的吻让陈伯昱飘飘然昏沉沉,当元彬的舌头探入他嘴里,他忘情地用舌头和元彬交缠,他听到元彬满足的叹息,感觉自己的头脑发胀,整个世界不稳地微微晃动着,手情不自禁地往下探,边接吻边抚过元彬肌肉起伏的手臂,探入元彬的上衣感受肌肤紧緻的腰腹和胸膛,元彬整个人都在发烫,身体因为伯昱的触碰而兴奋地轻颤。然后元彬开始动作笨拙地抚上伯昱的胸膛,伯昱挺身脱掉自己的上衣,也帮元彬脱掉他的,两人躺在床上难分难捨地拥吻爱抚。 「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伯昱不断用湿黏的吻刺激着元彬的脖子,手在元彬胸膛腰腹间游走,他的碰触让元彬销魂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谁会……去算这个……」 伯昱再次吻住他,元彬的嘴角漏出满足的呻吟,主动抱着伯昱的脖子让吻更深,并在伯昱恶意地磨擦两人的鼠蹊部时奋力压抑自己太过羞人的呻吟。 「你今天的反应……好棒……」伯昱说。 元彬已经没有能力和伯昱斗嘴,他的身体在伯昱不断爱抚吮吻下產生的高热几乎把他的思考能力蒸乾,他从来不知道做爱也能做成这样。他也想抱着伯昱,捧着伯昱的脸吻他,但是快感覆盖之下他的意识变得太迟钝,想要行动时,伯昱的动作带来的刺激和愉悦马上就令他再次分心,只能被动感受伯昱的手掌嘴唇和全身。 伯昱膜拜似地吻着他的胸膛,慢慢地小腹,然后拉开他的拉链,隔着底裤用嘴轻吻按压他的勃起,元彬呼出的空气炙热,只能脸蛋发红地仰躺着,脚不安地移动,尖锐的快感衝上脑门,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伯昱帮他把裤子脱掉后,从他的膝盖往上,亲吻着他的大腿内侧。元彬熟悉程序,他知道伯昱的嘴最后会碰到哪里,羞耻地先是别开眼,后来又下定决心似地看着伯昱的动作,眼里已经蓄满水气,眼神无辜又渴望。下一秒,伯昱忍不住拉下元彬的内裤,把他的勃起含进嘴里吸吮吞吐,同样的事,伯昱为他做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让他失控到几近疯狂,元彬头向后仰,随着伯昱吞吐的节奏,被刺激地呻吟不断,高潮时他的声音简直像在求饶。 伯昱爱死了元彬今天的样子,他把元彬的精液吞下后,又恋恋不捨地吸吮了一会,才往上移到元彬嘴唇和他亲嘴。 伯昱轻吻元彬的脸颊脖颈和胸膛,先让他喘口气,元彬逮到机会,把伯昱拉上来,堵住他的唇深深接吻。明明刚才还喘不过气,但是元彬觉得不够,舒服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却还是不够,他变换角度,不停地亲吻伯昱,想要填补这股空虚感。伯昱微笑,花很长的时间和元彬唇舌交缠,让元彬笨拙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享受着他的主动。元彬的手来到伯昱下腹,怯怯地往下抚摸,在伯昱的勃起上搓揉,伯昱咬住元彬下唇,吐出陶醉的呻吟,元彬受到鼓励,把手探入伯昱的裤子,抓着火烫的勃起套弄。伯昱叫着他的名字,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引导直到射精,然后元彬捧着他的脸吻他,用一种无法置信的眼神看他,吞吞吐吐地说:「伯昱,我……」 伯昱等着,元彬则是好像领悟了某种真实到让自己都害怕的事一样,说:「我好喜欢你。」 伯昱摸摸元彬的脸颊,轻触他的唇。「我也是。」 然后他们的唇又找到彼此,两人边吻边开始脱去身上残存的衣物。伯昱让全身赤裸的元彬向后躺,手指沾上润滑剂推入元彬后庭帮他润滑,一边吻着他的胸膛和锁骨一边帮他掏弄,元彬的手指嵌入伯昱的肩膀,一会紧闭双眼一会又忍不住张眼看着伯昱的手指进出自己身体的地方,压抑的呻吟不时从嘴角露出来,然后他找寻伯昱的唇,伯昱的舌头很快地窜入他嘴哩,两人像在互相啃咬般地接吻。 伯昱帮两人涂好润滑剂准备进入时,元彬用手肘撑着上半身,看着伯昱抵着自己的入口慢慢推入,元彬眼里的迷乱让伯昱体内的佔有慾爆炸开来,他想拥抱元彬,拥有元彬,进入元彬,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想逼疯元彬。 他开始慢慢进出抽送,元彬半睁着的眼闪着水光,两人看着对方,下半身交合的巨大幸福无法用言语表达,于是只好再次用力相拥,再次用力接吻,开始用力撞击。元彬浓浊的喘息就在伯昱耳边,声音里有他从来没听过的渴求和享受,伯昱没办法温柔。元彬两腿用力夹着伯昱的腰,急切地扭动着身体想要伯昱更紧密更深入,呻吟表达着激昂的情慾,让伯昱的挺入更是用尽全力,元彬的声音被撞到破碎不堪,然后伯昱把元彬的脸摆正,吻着他说:「元彬,看我…看我…」 元彬被抽送的动作带动,艰难地张开眼睛望向伯昱,伯昱眼里的柔情让他忍不住送上自己的嘴唇,摆动下半身配合伯昱的动作,直到两人都承受不了更多快感而射精。 结束后,两人喘着气对望,元彬又一次把伯昱拉近,柔柔地吻他。 「我不知道你那么爱亲嘴。」伯昱微微笑着。 「没你爱亲。」元彬边吻边宠溺般地回嘴。 伯昱亲吻元彬敏感的耳后,虽然还有点喘,还是死皮赖脸地说:「还想要…」 元彬在伯昱吮咬他的胸膛时满足地叹了口气,说:「没关係,我也想…」 达成共识后,那天晚上基本上就是专门用来释放性衝动的了,体力很好的两个人隔天都没有去上课,你就可以想像他们做到了甚么地步。 小美的事已经不是问题了,我想就算我真的对郭元彬抱有爱意,对他们之间的关係也不会是个问题了,因为郭元彬这次是真的坠入了爱河。 尾声 尾声 然后还有甚么好说的?他们从此以后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了,如果所谓幸福快乐是没事就吵架波及别人,吵完以后又回房间摇摇摇到爽的话,他们真的超幸福的。 之后虽然有许多琐碎的事,比方说郭元彬想和小美道歉却发现她已经休学,或伯昱和我怎么打开心结,或他们两个白痴怎么害我不小心答应和张果冻交往,或郭伯祐如何害他们之间的关係曝光之类的,我就不打算一一详细报告了,因为如果真要写出来的话,这整个故事就要比娘家和夜市人生还要长了,很遗憾的我还有很多正事要做,而且这毕竟是有关一个白痴如何穷尽一切心力追求另一个白痴的故事,焦点应该是元彬和伯昱,其他小事就不写来哗眾取宠了。 郭元彬没有食言,确实有带伯昱找我道过歉,然后接着的,就是他们两个烦人的热恋期,有段时间我不是被他们的亲热扫到就是被他们的吵架扫到。 其实他们通常都规规矩矩地在房间里,我跟郭元彬说过房子隔音其实不好以后,他们有时候也会到伯昱那里去,不过那一次可能因为才刚在一起吧,陈伯昱慾望特别旺盛,我就很无辜地被波及了。 记得那是期末考前几天,当天我有一节课临时停课,我打算整个早上都留在公寓里看书,中午随便泡了麵吃完以后,就到阳台上吸菸,谁知道大门突然碰的一声,好像有人从外面撞击,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墙后,下一秒就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很紧张,以为是小偷闯空门,心里还在盘算要不要从窗户爬进主卧,拿郭元彬的球棒防身,这时他们两个就进来了,一进门就把背包都丢地上,身体和嘴巴基本上都是缠在一起的,下半身还一直在互相摩擦。 哇咧,怎么办?他们八成以为我上课去了,我只跟张果冻说下午两点再来载我去学校就好,我还有书要念现在要进去吗?不过他们应该等一下就进房间了吧,就在我犹豫不决时,陈伯昱已经把元彬的裤子拉下,让元彬坐在沙发扶手上,脸整个凑到元彬下面去了。 元彬是背对我的,所以我只能看到陈伯昱的手在他臀部上揉捏,两个人动作都很慢,好像很享受一样,我则是在阳台上心里靠个不停啊!!陈伯昱你是要吸多久!快滚进房间里啦! 可是陈伯昱当然不会听见我发送的脏话电波,一会他又粗鲁地把茶几踹开,然后把元彬推到沙发上,帮他把裤子全脱了,郭元彬抵抗了几句,想叫伯昱到房间里再说,色急攻心的陈伯昱当然不理他,跪着把元彬的大腿往上一推,脸又凑上去了。 我并没有仔细从头看到尾,我欲哭无泪地躲在阳台上,一面赶蚊子,一面在想是不是真的拿球棒来从陈伯昱头上猫下去算了,郭元彬细碎的呻吟偶尔会传到我耳朵里,我回头一瞥,陈伯昱还在又亲又吸又舔弄得嘖嘖响,我看以阴茎为圆心半径二十公分内的面积他都种满草莓了吧!好不容易终于陈伯昱愿意把元彬的东西放进嘴里办正事,郭元彬带哭腔的呻吟慢慢就不受控制了,我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舒服的时候有那么大声吧。 好了吧够了吧,射过以后回房间去吧拜託!!我在心里狂吶喊!上次明明敢敲门打断他们,这次为什么那么俗辣啊我!不过人家现在是两情相悦,我好像也没有立场打断他们,有一度我还在考虑要不要从五楼爬下去算了,只要能让我离开那间公寓就行。 让我很哀伤的是他们没回房,因为陈伯昱背包里就有润滑剂,还给我随身携带啊混蛋!!所以他们就在客厅里做了,陈伯昱让郭元彬转身趴在沙发上,裤子拉下随便润滑后就从后面进入,一边动着腰一边吻着元彬的肩膀和脖子,郭元彬的头仰着忘情呻吟,看起来很陶醉。我在阳台上皱着眉,看起来则是很想死。还好,还好这次以后他们就进房间了,我赶快趁他们没发现跑进自己房里拿了背包逃出公寓。 那次以后,我会把自己的行踪报告得一清二楚,每天早上看到郭元彬的第一句话就是:「欸,我今天几点到几点在家喔。」他通常都一知半解地应声:「喔,好。」 元彬很疼伯昱,吵架永远是他道歉,我有时候看不过去,会好心提醒他根本不是他的错,而且跟他保证只要不理陈伯昱,他自己受不了就会蹭回来,但元彬从来没忍心让伯昱生太久闷气。 有一次,我记得是大三刚开学,元彬不小心在企管系的学妹面前推开了伯昱,陈伯昱气疯了。 「我不是推他!」我还记得元彬极力否认。「我是帮他把手放到规矩的地方!要不然他都要亲到脖子上来了!」 这个罪魁祸首的学妹是大一新生,但是她基本上没有受害,是我和张果冻代替她在受害,所以就不帮她编号了。本来约好是大二的学弟要负责帮她搬进宿舍和带她熟悉环境,可是学弟临时家里有事,开学后几天才会到学校来,只好郭元彬上,当然某人也是一定会跟去。 据说学妹非常漂亮,气质落落大方,嘴巴很甜很会说话,不要说在企管系,预计就算是放眼全校也很难找到这么优质的美女,偏偏竟然是元彬的直属学妹。 也许是从小到大看多了元彬追女生,伯昱觉得元彬看到这种女生心里不可能毫无波澜,两人明明还在热恋期中(其实时至今日我都搞不清楚陈伯昱所谓的热恋期过了没),元彬答应要帮这个忙,已经让伯昱有点不满,实际跟去后看到是这么漂亮的女生,他心里自然更加不爽。 郭元彬帮学妹安顿好以后,热心地带她走过一次美食街、超市和管理学院,本来以为一个早上可以解决的陈伯昱一直跟他们耗到下午,更不识相的是,郭元彬当天晚上还提议买附近最有名的路边摊小吃给学妹嚐嚐。 「不用吧,不过就是个学妹,我从来也没理过我学弟。」我好心地想帮郭元彬踩煞车,旁边的陈伯昱已经快爆发了我不想被流弹射到。 「可是人家才刚来,自己一个人,环境又陌生,让她感受一下系上的温暖,她适应得会比较快吧?」 先让我感受一下公寓里的温暖吧,从刚才起气温降了好几度啊郭元彬!「我从来也没感受过我们系上的温暖,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因为妤凡你是女强人啊,我们学妹是娇花,需要怜惜嘛。」 好吧郭元彬再见了,你想死我还想活着,我闭嘴起身走回房间表示跟这白痴撇清关係。 然后他们还真的送宵夜去了,而且当天陈伯昱没有爆发。和元彬在交往的毕竟是他,他可能得意之馀也想偶尔表现地大方一点吧,谁知道一个月后学妹竟然约吃饭,说是要谢谢元彬和伯昱刚开学时的帮忙。 才一个月就已经知道用餐气氛不错的餐厅,看来学妹根本没有郭元彬想像中娇弱,反而很世故而且手腕高明。 本来以为只要忍过开学那几天,元彬和学妹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这次陈伯昱沉不住气了,于是就开始在学妹面前对元彬毛手毛脚,搭肩搂腰咬耳朵甚么的,元彬在他太过分之前推开了他(陈伯昱一直硬说是推)。 光看伯昱被推开时脸上的表情,元彬大概就知道自己遭殃了,但是他没马上追出餐厅,据说是不想让学妹想歪所以留下来善后了。但是郭元彬你真的欠吐槽,你和陈伯昱本来就不是直的啊还怕人想歪! 陈伯昱一回到公寓,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我就觉得有异,他把门上加的锁全都锁上,还拿椅子抵住门,然后才走进元彬房间。我和走出房间查看的张果冻交换了无奈的眼神,也只能各自走进房间里等待后续的闹剧。 元彬回到家后打不开门,打了通电话给我,但是我电话响时,陈伯昱已经跟幽灵一样站在后面了,他把电话抢走接起来,冷冷地说:「为什么不打我电话?」 元彬在那头沉默了一会才说:「你就在生气啊。」 「都几点了?我们大家都准备休息了,你干嘛不乾脆在外面过夜?」 「你也知道学妹没机车,我是要怎么先回来?」 陈伯昱把电话掛掉时我急得大喊:「不要摔我手机!」他才把手机丢还给我,走回元彬房里。 没多久,陈伯昱自己的手机就响了,他还故意等它响了好几声才接:「甚么事?」 「还甚么事!你有本事出来讲!不要在里面给妤凡和国栋添麻烦啦!」 「我累了,要讲我没兴趣的事,等明天。」 「是噢,你不怕我和学妹去续摊噢?」 伯昱怒火中烧地沉默了。 「你看,早就知道你在气甚么了,笨蛋,你没发现学妹热切的眼神一直在看你吗?跟你拋媚眼拋了一个晚上你都没反应,人家会约我也是为了要看你,我都不紧张了你紧张甚么?」 我在故事一开始说过陈伯昱是蠢蛋,他在这种地方尤其神蠢,他可以完全没发现自己吃的飞醋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其实都没必要,人家想要的是他,他却以为大家都跟他一样想要郭元彬。 伯昱稍稍软化,慢慢地走去开门,但是门外却没有元彬的身影,他有点慌乱地拿起手机叫了元彬一声,听到元彬说:「在楼下了啦。」 元彬倚在机车上,用非常宽容的表情在等他,伯昱虽然觉得自己稍微有一小咪咪的理亏,还是不打算就此放过元彬,他在离元彬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还在气噢?」 「你推我。」 元彬激动地睁大眼睛说:「要不然咧,做给餐厅里的人看是不是?而且我没有推你,我只是把你的手这样按下去!」 陈伯昱没有马上回嘴,但是看他的表情元彬就知道,不管他怎么说,伯昱就是认为那是推,那是拒绝。 元彬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说:「你就那么喜欢把这种事做给人看吗?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想让我被别人看光光是不是?」 「才不是。」 「那我阻止你有甚么不对?是你在针对学妹,不是我,你每次在妤凡和国栋面前那样,我照样也阻止你了不是吗?」 「你对学妹太好让人很不爽。」 「我对妤凡和国栋一样很好!我对滷味摊的常客很好,对卖我鸡肉饭的阿姨也很好!只是你都没有挑他们去乱想而已!」 陈伯昱没办法继续呛回去,但是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消失,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元彬看到伯昱失落的样子,想起自己虽然没有推开他但是把他的手按回去的时候,伯昱瞬间出现的受伤表情,气消了一大半。 他走上前,在伯昱能听得到他低声讲话的距离说:「烦耶,你非得我讲丢脸的话不可吗?对不起啦,对不起可以了吧?只要不会被任何人看到,就算是和学妹吃饭,你要带我去哪里做甚么都可以这样行了吧?笨蛋。」 伯昱扬起眉毛。「这么爽快?」 「闭嘴啦。」元彬满脸通红。 「那现在马上再约学妹一次。」 「不用!!」 伯昱笑了出来,元彬看到他笑,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也笑了,说:「你是神经病吗你?」 「才不是,我只是太爱你。」 「我说你,这句话攻击力真的很强大耶。」 然后他们就又上楼进房摇摇了,刚刚才听完吵架,现在要听呻吟,我跟张果冻没有精神分裂实在是不容易。 反正呢,这两个白痴在一起,所有的不便和麻烦理当一起承受,我个人是觉得他们做得还不错,虽然元彬还是常会胡思乱想一些奇怪的理论杞人忧天(他很爱找我和张果冻谈两个男人在一起时会牵涉到的「哲学问题」,他根本不懂哲学),陈伯昱还是常乱找一些假想敌,但是他们很相爱。讲起来好噁心,可是没有更好的说法。 有一次他们刚吵过架又和好,郭元彬跟我说,他很感谢伯昱愿意忍他,也很佩服自己愿意忍伯昱,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不时互相忍让才有可能不分手的。也对,也许在一起确实没甚么奥秘,想尽办法不要分开就对了。 家里一开始当然不知道,伯昱虽然很乐意把两人的关係昭告天下,但是从来没有逼元彬逼得太急,害他们秘密曝光的是好奇心十足的郭伯祐。 这个小女孩长大后,很顺利地变成了另一个麻烦分子,由于越长大越觉得两个哥哥的互动有太多疑点,她十二岁那年非常有求知精神地偷偷照了元彬和伯昱拥吻的照片。 也许是中二病作祟吧,郭伯祐认为全家人都应该知道并且支持哥哥们的感情归属,所以把事情告诉了爸妈。 郭爸衝进伯昱房里揍人时还不忘锁门把援军隔绝在外,听说他边揍边喊:「我们家元彬喜欢的明明是女人!是女人!!」 元彬想去救伯昱,却被妈妈极力阻止了,郭爸失去理性时,伯昱一直用手护着头缩在角落,不管郭爸怎么踹他都没有反抗。几天后,郭爸在全家人面前郑重向伯昱道歉,但也仅止如此,那天伯昱和元彬并没有得到他正式的祝福,但是后来我去他们家吃饭的时候,觉得郭爸好像接受了这件事。 那次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刚出社会赚的钱还付不起房租,所以毕业后我只好勉为其难搬回家住,我爸和我妈会轮流离家出走,我也几乎只有回家洗澡睡觉,所以日子还算能忍受,但是有一年过年前,我爸竟然问都没问就把我用来通勤的机车牵去卖掉换钱,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行李收一收,除夕夜里一个人坐在麦当劳发呆。张果冻也要和家人围炉,不过还是抽空跑到麦当劳劝我去元彬他们家待个几天,还擅自通知元彬来接我,于是我就跑去元彬他们家吃年夜饭了。 伯昱在吃饭时只会替元彬服务,这大家都知道,但是那天郭爸却对伯昱说:「欸欸欸,只有郭元彬是人是不是?人家妤凡饮料也快没了,顺手倒一下啊。」 陈伯昱白他一眼以后还是没理我,郭爸对我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把果汁罐递给我,我觉得郭爸的笑眼里并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我想他虽然一开始难以适应,但毕竟还是找到方法接受了两个儿子的选择吧。 并不是全天下的爸妈都是模范爸妈,我们也许常常在电视或书上看到明理的父母对子女有违社会常理的决定理解包容,甚至跟着起鬨,很可惜现实里这种爸妈并没有那么容易出现,郭爸肯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要心存感激了。 当一个孩子的人生还是白纸的时候,大家脑子里会为他设定很多未来选项,选这个有可能幸福,选这个就会很辛苦,这样理所当然地帮他归类眾多的选项,然后排除那些根本不用列入考虑的选项,比如说当同性恋,比如说做某些会让人觉得你是个婊子的事,当然坚持和这种婊子在一起也一样绝对不行,所以我可以信誓旦旦地说,郭元彬选择陈伯昱,等于亲手毁了自己的人生,我保证世界上有很多人会打从心里认同。 不过,郭元彬的人生是他自己在负责的,实际上幸不幸福也是他自己要去体会的,别人到底要觉得他的人生是被毁了还是被昇华了,根本就无所谓。 我觉得活在世上真正迫切需要的,不是像人生方向或未来生涯规划那么巨大的东西,毕竟我们不是一次活完几十年,是一天天一分一秒慢慢活过去的,如果我在国中时就过不去,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在四十岁前财务自由,对我又有甚么用?假设有甚么力量阻碍了伯昱和元彬,让他们的心就此死在大学时代,那么他们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以正常人的形象活在社会上又有多大意义? 真正让我们活下去的不是那种既远在天边又硬梆梆的东西。在意的人帮你亲手做的早餐、朋友在你低潮时适时的多嘴和难以推辞的鸡婆帮忙、情人不经意的眼神关注等等,至少真正帮助我维持生命的,是这些琐碎平凡却营养价值惊人的东西。 全文完 花了几年才填完坑的畜生参上!(滚 这篇文能完结要感谢某些人,尤其是那个停更几年后还催文催到我面前的人。我当时就在想,人家都催文催到我面前了,不写完我不是男人!虽然我确实不是男人!但写完以后就会变成男人了吧!(不会 总之很谢谢你,我感激到甚至觉得把柳丁的版权直接送你也无所谓,也谢谢不断有意无意在我面前提「柳丁」两个字的友人们。再次打出全文完三个字的感觉真好,这样我就有勇气和力量再挖一个坑了!(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