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做了反派的先生》 重生 大卫新皇卫负雪,在不少人心中都是个传奇,年少成名,南征北战,灭东齐、荡南周、平西华,不过几年,就让这天下统统姓了卫,分裂百余年的四国也终于重新归于一统。 然而,这百年不遇的壮举,却没在大卫都城京洛荡起什么火花。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眼下另一件事,远远比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更扣人心弦,比京洛土地一日千里的价格更让人兴奋。 京洛城逐水居,今天的生意一如既往的惨淡,只三三两两散座着几桌客人。 客人们正在交头接耳,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我说老李头,你听说了吗?咱们这一统天下的新皇啊,最近好像病的厉害!你们都晓得,我七大姑的小儿子在宫内当值,他说啊,说咱这皇上竟然连续一个月未曾上过朝!”老张压低嗓门,忍不住和几位好友宣布这个刚刚听来的消息。 “怎么没听说,据说是得了失心疯,在皇宫天天开坛做法,不知道装的什么神,弄的什么鬼,估计是作孽太多,被什么邪祟给缠上了!” 老李头也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贡献着自己的八卦。 “哪里是生病,也不是邪祟。据我那在茅山颇有道行的侄子分析,新皇这是在…招魂。”老王一字一顿道,配合着一脸洋洋得意,仿佛就属他的消息最靠谱。 老张啧啧两声:“造孽啊,造孽!我估摸着新皇逼死了嘉和帝,现在怕和列祖列宗没法交待,才着急要把亲弟弟的魂招回来。” 老李一听喟然道:“嘉和帝倒也罢了,只是…可惜了陶大人!老头子我七十多,还从没见过陶大人这么好的官。” 老王也有些黯然,收起方才的得色,心悦诚服道:“要说陶大人,当真是咱们大卫第一人,学识好,样貌好,当年哪家的闺女不想嫁给他?而且自从嘉和帝继位以来,陶大人那是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最后还陪着嘉和帝共赴黄泉,这份忠心,不是我吹,翻遍历朝历代都找不到第二个!” 说到这,三人静默半响,仿佛是在心里开了个追悼会,送别大卫国百年来第一才子陶九思。 想到陶大人的音容笑貌,老张不禁潸然泪下:“都说新皇是个命中带煞的,克父母,杀兄弟,此生注定没有亲缘,可…可陶大人和他非亲非故,怎么也遭了灾!” 老李一听,连忙拉住老张:“老张你不想活了,新帝最忌讳别人说他是个煞星,为这事杀了多少人,前天东城老刘家十六口怎么死的你忘了!” 老李一提醒,众人都想到了那日血流成河,纷纷住了嘴,各自喝茶吃菜,不再开口。 从前京洛著名酒楼逐水居,虽然没落了,可还没什么时候像此刻这样安静。 --- 火光、刀枪、呐喊,还有背上奄奄一息之人,稍有松懈,两人便命在旦夕,陶九思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可大山茫茫,追兵漫漫,力气将近,他又如何跑得脱? 果然前方到了绝境,万丈悬崖阻挡了他的去路,而那人骑着高头大马也在一步步逼近。 陶九思望着面前悬崖苦笑一声,事已至此,苟延残喘而已,倒不如跳下去,一了百了,好过再受折磨。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背起虚弱嘉和帝,几步便来到了悬崖边,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知对着谁说了声对不起,纵身一跃,顿时消失在烟雾缭绕的崖底。 一代名臣就此陨落。 陶九思这一生自问无愧天地君王,为国为君呕心沥血,没想到还是难逃国破家亡、社稷将倾。 “陶九思!”崖上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句,是谁在叫自己?人间已无牵无挂,谁又会叫自己?算了,人之将死,牵怀挂念也要化作泡影,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陶九思!陶九思!” 呼唤他的声音竟然越来越大,陶九思头痛欲裂,浑浑噩噩,挣扎着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喊自己,可睁眼那一瞬,陶九思彻底呆了,千军万马不见了,万丈悬崖没有了,眼前的一切换成了熟悉的苏府。 “陶九思!马上都要中午了!母亲饭热了三回了,你再不起来吃我便拿去喂小饼了!”门外传来妹妹苏清梦的声音。她一边叫,一边拍门,语调从温柔变得霸道,称呼从二哥变成直呼其名,很显然,她的耐心即将用尽。 勉强找回些神智的陶九思心想,自从记事以来,从来没有因为贪睡被人这么扯着嗓子叫过。 可是…他明明记得从万丈悬崖一跃而下,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苏府? 难不成自己所经历过得一切不过是个梦? 不,不可能,殿试钦点状元、官场扶摇直上,到后来的步步维艰、刀山火海,以至于以身殉国,那些悲伤和绝望,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真实到喘不过气。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话本上说的还魂?或者是以前师叔提过的死而复生?亦或是庄生晓梦迷蝴蝶?陶九思百思不得其解。 “起床!二哥!陶九思!我要进门了!”苏清梦依旧在孜孜不倦的拍门,陶九思那扇房门被拍的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好像瑟瑟发抖正叫着“女侠饶命”,就差匍匐倒地以示诚意。 苏清梦嗓子哑了,手拍的生疼,干脆一脚踹开哥哥房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她步子虽然不拘一格,但手里端着的托盘依旧四平八稳,上面放着那差点就进小饼嘴里的早饭。 苏清梦放下托盘,扭过头去瞅了眼陶九思,啧啧称奇:“二哥,你素来不贪睡,往日早上你喝完一壶茶,读完几页书,厨房的李姨才醒,今天你怎么会睡到日上三竿?父亲担心你是病了,早早就遣了大哥去请大夫,估摸着这会也该进门了。” 说着走近几步,面上疑惑的神色更甚:“咦,你怎么还穿着昨夜的外衣?到底发生什么了?” 苏清梦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陶九思终于从惊涛骇浪里上了岸,抬眼看看妹妹,果然也是二八妙龄。 他想到上辈子,一心维护自己的妹妹落了那么个下场,心里就一阵难过。而且不止妹妹,阖府上下的人都被那人抓了,大概最后也难逃一死。 如今,能重新见到家人,一切的悲剧也都没发生,无论是大梦初醒也好,死而复生也罢,又有什么重要? 想到这,陶九思豁然开朗,整整衣冠下了床。老天既然开眼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何不好好把握? 陶九思下了床,摸摸妹妹那一头茂密柔顺的黑发,慈爱的笑道:“昨晚有些受凉,身子不舒服,所以睡得迟了些,眼下已经大好,清梦和我一道去给父亲母亲问安罢?” 苏清梦眨眨眼,盯着陶九思:“二哥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可仔细看看明明还是我二哥呀,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呢?” 陶九思一听这话,兀自心惊,难道清梦看出来重生的秘密?这等荒唐诡异这事自己都一时难以接受,不知道可会吓到妹妹。 正担心间,却听苏清梦朗声道:“啊!我知道了!二哥是不是做了个殿试夺魁的美梦?所以一起床就对我笑的如此灿烂?” 陶九思一听此言立马松了一口气,原来妹妹是和自己开玩笑,并非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苏清梦又道:“不过,父亲母亲还有大哥,都说明天那状元肯定是二哥的囊中之物。我看也是,父亲早有断言卫国才子‘无出九思之右’”,言罢自豪的抬起头,就差在陶九思身上写上“苏清梦之兄”的字样以示炫耀。 陶九思勉强对着妹妹笑笑,忽然意识到原来今天是殿试前一日。上世的命运纠葛,波澜起伏,国破家亡,如今想想正是起始于自己夺魁的这场殿试。 既然一切能重来,可否试手补天裂? 无论如何,既然重来了就要拼尽全力。 陶九思暗下决心之际,苏家长子苏清泉带着京城名手曹大夫进了门, “九思,身体可是不利落?我把曹大夫请来了,让他老人家给你把把脉。” 苏清泉后面还跟着一脸担忧的苏老爷和苏夫人,霎时,除了回娘家省亲的嫂嫂,苏家上下此时都站在了陶九思的屋里。 陶九思望着他们,想到上辈子最后那段日子。 当时,卫国已是累如危卵,京洛人人自危。陶九思急的团团转,焚膏继晷的工作,卫容与也又惊又怕,留他宿在宫内。这一住便是数月,直到背着卫容与跳崖也没见过苏家老小。 而今能再一次见到父母和大哥,一时既感慨又温暖。 陶九思见苏清泉满面忧色,风尘仆仆,显然是因为担心他生病了,故而来去匆匆。陶九思不忍拒绝父兄好意,便先恭敬的给父母行了个礼,又真诚道:“劳烦大哥了”,这才亲自扶着曹大夫坐下。 曹大夫虽然顶着一头白发已经很多年了,但精神头倒一日赛过一日的好,可见调养有方,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曹大夫替陶九思搭搭脉,又问了最近的饮食起居,抚着那一把白胡子想了片刻,笑道:“二公子并未任何不妥,依老朽看来身子骨好着呢。今日贪睡或是一时不适,苏大人和苏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站在一旁的苏夫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连忙答谢:“辛苦曹先生跑这一趟,中午在府中留顿饭,我吩咐厨房做点清淡的吃食。” 苏夫人姓赵闺名唤做玉虹,未出阁的时候,因为貌美在京洛颇有些小名气。岁月似乎也垂怜这位美人,虽然四十开外,面容倒不见沧桑。 苏老爷也应和道:“曹先生别见外,我们这一家老小能健健康康,可都是曹先生的功劳。” 盛情难却,曹大夫也不客气,一口答应下来,又玩笑道:“能和未来的状元郎吃饭,老朽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殿试还未举行,陶九思状元郎的身份,仿佛板上钉钉似的,倒让一向面皮薄的陶九思生出几分羞赧,忙作揖正色道:“明日才是殿试,晚辈能否被点状元还言之过早。” 苏清梦见陶九思一板一眼的和曹大夫解释起来,心想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古板了些,正要打个圆场,曹大夫却不甚在意,还笑着赞道:“君子九思,二公子绝对对得起这个好名字。” 陶九思这个名字是老和尚起的,他其实并非苏家老爷苏文正的亲子,而是十二岁被收养在苏府的养子,和苏府上下没有半点血亲。好在苏家人善良,陶九思又是个争气懂事的好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看他比亲人还要亲上几分。 十二岁以前,陶九思跟着老和尚和师叔生活在安宁县城外的一座破庙里,老和尚说陶九思是在寺庙门口捡来的,白白胖胖的陶九思不哭不闹,见着老和尚和师叔就笑,老和尚慈悲为怀,就此抱回寺里养着。 据师叔介绍,当时他的全部家当就是一身襁褓,和手里攥着的一枚刻着陶字的玉佩,所以就有了小陶的小名儿。 五岁后,老和尚带着陶九思暮鼓晨钟,念了几年佛法,最后得出个这小子没有佛缘的结论。用老和尚的话来说,那便是:“小陶是个入世的命,没有出世的福气。一读《金刚经》便昏昏欲睡,如梦中上西天与如来论佛法;一翻《论语》又精神抖擞,誓要与孔孟轮番道短长。” 从此,小陶有了大名叫做九思,启蒙读物也从佛教经典变成了儒家入门书籍。 后来机缘巧合,苏文正带着夫人孩子去安宁游玩,不但和老和尚相谈甚欢,一见陶九思更是心生喜爱,想要收养在自己膝下。 老和尚当时笑道:“我如今还在,便让我陪着这孩子多些时日,他日若登了极乐,还请二位照顾小陶。”没想到又过了几年,老和尚便圆寂了,师叔按照老和尚的嘱咐,将陶九思托付给苏氏夫妇,随后给寺庙上了把老大的锁头,也不知云游去了何方。 自己到底从何而来?老和尚又是谁?师叔去了哪?身上这诸多谜团,竟是上辈子不曾想过多。 “九思,九思”,几声呼唤将陶九思拉回现实,只见大哥蹙着眉,忧心道:“怎么跑神了,愣愣呆呆了好一阵,这毛病你以前可没有,曹先生不然再给他看看?别是得了什么癔症。” 陶九思回过神,看见大家围着自己,心中一暖,脱口而出:“父亲母亲、大哥小妹,这辈子我一定会让你们平平安安。” ※※※※※※※※※※※※※※※※※※※※ 开新文啦~顺便拜个晚年,也希望各位大大健健康康! 求收藏评论!给我动力吧~ 小陶名字来源→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殿试 卫国虽然开国不过三代,但这京洛城却是正儿八经的千年古都,所历朝代数不胜数,所见兴亡不胜枚举。无论是街头晒太阳的老人家,还是巷尾踢毽子的小儿,哪怕是目不识丁的乞丐,都能滔滔不绝说上好长一段京洛城的过往。人们所述正史稗史相互杂陈,风雨际会作了笑谈,听众往往心神起伏,欲罢不能。古都千年的积淀由此可见一斑。 上千年的历史,京洛城当然才子大儒辈出,名震天下的文豪也是屡屡现身,故而这里历来是普天之下万千学子心中的圣地。 卫国国都定于京洛,自诩要传承千年雅韵,便一向乐于鼓励此道,民间有语:“从文升鸡犬,学武不如狗”,所以不少卫国百姓都是牟足劲培养一个读书人,好光宗耀祖。 而这三年一度的春闱自然是举国上下的大事,京洛市民各个拖家带口,在去承天门的必经之路上翘首以盼,等待着贡生们由此而过逐一点评,还不忘借此机会教育孩子。 陶九思还记得上辈子春闱那天观者如堵的场面,特意早早出了门,想溜达到承天门下先行等着,一开宫门便早早进去报道。 承天门乃是皇宫东门,卯时数百贡生从此门入内参加殿试,等到酉时尘埃落定,皇上钦点的一甲三人改由皇宫正门正天门出宫,剩下众人不分名次依旧出承天门。 陶九思穿街走巷,往事历历在目,那些或开心或难过的画面一一闪过,步子跟着一慢再慢。好容易在承天门前站定,望着这熟悉的宫闱不免又想起一段往事。 记得二皇子一做太子就下令,陶少傅可从承天门任意出入,不问时辰、不问缘由。这种殊荣,卫国开国以来未曾有臣子享有,一时举朝侧目,畏惧、愤恨之人有之,羡慕、嫉妒之人亦有之,唯独二皇子对他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可自己最终还是辜负他了,陶九思仰着头望着城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忽然,一扇侧门吱吱呀呀着从里面慢慢被推开,半晌,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那脑袋左右逡巡一番,目光忽然就扫到了陶九思身上。 猝不及防的,卫容与稚嫩的面孔就这样印在陶九思眼里。 卫容与此时不过十三四岁,和陶九思记忆中精雕细琢的模样没有半点出入。 “你是谁?是今年新进的贡生吗?”自小娇养长大的二皇子,语气里还全是天真。 陶九思很想开口回答,可这冲击实在太过强烈,令他的上下牙关不听使唤,微微颤却紧闭着,难以吐出半个字眼。 卫容与歪歪脑袋,眨眨眼睛,打量了陶九思一阵,忽然转过头去唤道:“负雪哥哥,你快些走,门外站着个极好看的哥哥。” 负雪,卫负雪,大皇子,陶九思一听见这个名字,仿佛中了什么咒语,霎时间,前世血红的回忆纷至沓来,哭喊、刀光、火海、血泊、绝望都好像如昨般鲜活。 陶九思还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接连着又是心神大乱,几欲逃走。 然而,卫负雪上辈子不曾给他逃出生天的机会,这辈子也不会。转瞬侧门已被人大力推开,走出个穿着宫内侍卫衣服的少年,正是十六岁的卫负雪。 坦白说,卫负雪继承了废皇后冠绝卫国的美貌,高鼻薄唇,眉目含情,模样十分艳丽出色,即便穿着侍卫的衣服,照样瑕不掩瑜,气势逼人。不过因为肤白消瘦,显得多少有些病态,加上少言寡语,经历匪夷,在宫内远远没有二皇子讨人喜爱。 陶九思向来没心思欣赏卫负雪这容貌,避之唯恐不及,可眼下避无可避,只好壮士断腕般抬起了头,想了片刻,劝道:“大皇子,二皇子,贡生到来在即,为了安全和礼数,还是快快回去,莫在此地停留。” 陶九思上辈子官至太子少傅,专门负责教育太子,故而讲起话来颇有些威慑力,卫容与一听先点点头,忽又变了脸色,急道:“你怎知我们身份?” 陶九思面不改色道:“宫门还未到开启时间,两位却能进出自由,身份定是不凡,宫内和你们一般年纪,又如此尊贵的除却大皇子、二皇子,别无他人。” 本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卫容与却目露崇拜:“先生好生厉害,我和大哥出来看看热闹,只是好像时间还早,似乎没见到母妃所说的人山人海。” 陶九思见卫容与还是善良可爱的模样,不由目露怜爱。上辈子这孩子虽成了少年天子,可性子一日赛一日的偏执疯魔,等到卫负雪破城而入那一天,不管不顾的叫来陶九思,要将他和自己锁在一处,说要同生共死。陶九思无奈,只好亲手将他打晕,负在背上逃了出去。 可惜奔袭数十里,自以为找到了藏身之处,却最终还是难逃困局。 陶九思弯下腰,拉起卫容与的手,近乎慈爱道:“听话,先回去”,换做是上辈子,这等逾矩的行为,陶九思万万做不出来,可经过生死,又能见到上辈子一心守护的君主,和全力培养的学生,倒让从前的一板一眼松快了不少。 卫容与明显吃了一惊,这种不分尊卑的事情,他也是头一回遇见,奇的是心中非但不厌恶生气,反而希望对方多拉着自己一会儿。 “先生,你若是参加殿试的贡生还请好好努力。父皇,父皇说会在一甲三人中选一人做我的老师。”卫容与言罢颇有些害羞的低下头,一面之缘,片语交流,似乎就对这位先生心生亲近。 陶九思岂能不知卫容与的心思,可上天予他重活一世,自己早已拿定主意,恐怕和卫容与难以再写师徒之情,如此倒不如保持点距离的好。 思及至此,虽然万般不舍,还是收回手,语气也冷了几分:“卯时将至,二皇子先回去吧。” 卫容与搞不懂这位温润好看的先生为何变化如此之快,但还是听话的一步三回头进了承天门。 从始至终,卫负雪一言未发。 陶九思还杵在原地愣神,人潮的欢声笑语却远远地传了过来,华夏四十五年的春闱就这样拉开序幕。 明德殿前,京洛六品以上四品以下的文武百官列于阶前;明德殿内,站着卫国数十名肱骨之臣。气氛庄严隆重,凡置身此中,大概没有人不会紧张。 陶九思记得上辈子见到这阵仗,也如履薄冰了好一阵。不过,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此番倒是心平气和。 不多时,皇宫内外响起浑厚的钟声,九响过后,司礼监的太监扯着嗓子宣布道:“陛下驾到!” 话音刚落,卫无月便出现在了大殿之内。 卫无月乃是卫国第三任皇帝,眼下四十有六,长得英俊挺拔,颇有器宇轩昂的帝王之相。 卫无月偏宠杜贵妃,对其子二皇子更是爱若明珠,有求必应,这使得上辈子认定二皇子的陶九思对皇帝印象还不错。 待朝臣和贡生三叩九拜完毕,卫无月正襟危坐,令掌印太监李成明宣布了此次考题,何为“夫子之道”。 果然,这题目与上辈子一般无二。 上辈子,陶九思凭着一腔书生意气和满腹学识,洋洋洒洒挥就一份答卷,卫无月看后连赞三声好,令皇子和六部学习,还称此人未来必成卫国栋梁。当时的陶九思也丝毫不怀疑,未来自己会保一方平安,可是结果呢,竟是看着朝堂颠覆而无能无力, 陶九思望着卷子苦笑一阵,忽然感觉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目光一闪,只见卫无月身侧的屏风后居然坐着二皇子,而二皇子身边立着的内侍,依旧是卫负雪。 陶九思一惊,正要低下头去,却见卫负雪蓦地对自己一笑。这一笑如数九寒冬开腊梅,冰封万里升暖日,连带着大殿之内好似也流光溢彩。 可陶九思微微皱眉,心中惊骇不解。毕竟上辈子,卫负雪自小不苟言笑,后来一笑则预兆着要夺人性命、毁人城池。 不过此时,少年卫负雪的笑容还有着几分纯真的意味。 陶九思甩甩头,不再看他们,提笔凝神专心作答。虽然是第二次考同样的试卷,也明知道状元十有八九还是自己的,可陶九思还是郑重其事的写下每一个字,接着又仔细读了几遍才交卷。 交了卷的贡生,自有一名内侍带着去明德殿旁的花园歇息,等待最终的判卷结果。 陶九思也跟着进了花园,找了方石凳坐下,带路的内侍见他坐定,命人奉上清茶一盏,复又恭敬嘱咐几句这才退下。 陶九思爱喝茶,是早些年跟着老和尚在寺里养成的习惯。不过,老和尚一穷二白,都是泡些茶渣子,或是自己采的茶,鲜有喝上好茶的时候,好在陶九思在吃穿上一向随和,倒也不甚在意。后来入了苏府,偶尔能喝上些精细的茶,便心满意足,很是快慰。 今天皇宫里呈上的这盏茶,虽不是上上品,但也好过苏府寻常之茶太多,陶九思一闻,就忘了口干舌燥舌燥的事实,打算小口小口省着喝。 陶九思刚慢悠悠的咽下第一口,就见着两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青年朝他走来,其中一人双手负在背后,四方步端的很稳,另外一位,弯着双桃花眼,笑眯眯问道:“你也爱喝茶?” 老师 笑着和陶九思打招呼的青年名叫夏开颜,另外一位则是方宗奇,乃是陶九思上辈子的至交好友,奈何人各有志,三人各为其主,最后分道扬镳。 不过,这场景和从前倒是如出一辙。 陶九思回忆起前尘往事,心中苦涩,然转念一想,此时春光正好,你我皆年少,何不珍惜眼下光景。于是放下茶盏,和二人郑重其事的打了个招呼,笑道:“在下陶九思,爱茶如命。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夏开颜性子活泼,喜欢结交朋友,方才早已观察陶九思许久,见他进退有度,举止得当,容貌更是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这才心生亲近,过来打个招呼,万万没想到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陶九思。 “你便是陶九思?京洛之人都说这次的状元非你莫属”,夏开颜兴奋道,一个箭步凑了过去:“不过呢,夏小爷我学富五车,状元也是势在必得!” 夏开颜学富五车倒不是妄言,陶九思记得夏开颜和方宗奇会是这次殿试的探花、榜眼,他们三人也因为同为一甲而结下情谊。 陶九思温和道:“夏公子年少风流,学识广博,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站在一旁的方宗奇见陶九思名满京洛,却没有一点骄纵之心,反而谦卑低调,也是欣赏不已,不过对于陶九思的答案,他也很是好奇,问道:“不知今日试题,陶公子是如何回答?” 陶九思也不藏着掖着,大方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不过,圣上想看的并非是孔夫子的忠恕之道,而是推及为臣的忠恕之道。” 方宗奇听罢露出恍然大悟:“陶公子所言甚是,可惜我没想到这一层,只谈及孔夫子言行,看来不得章法。” 陶九思道:“圣人之道,博大精深,就算单论这一点,也很有可能拿个好名次。” 夏开颜却在一旁乐不可支:“英雄所见略同,小爷我也如此揣测圣上背后之意。看来你我之争便在文采和书写了。” 陶九思微微一笑,道:“夏公子一定会有个好名次。” 卫容与就在此时进了花园,不少贡生见二皇子大驾光临,都忙着行礼,伺机交谈两句,好在皇上最心爱的儿子面前博个好印象,可他却目不斜视,直奔陶九思这桌而来。 “陶九思,原来你就是陶九思”,卫容与带着几分欣喜的感叹,大老远就喊道。 夏开颜和方宗奇见状,想二皇子大概和陶九思有话要说,便行了个礼,先告退了。 陶九思余光一瞥,见卫负雪也跟着远远的走了过来,依旧还穿着那身侍卫的衣服。 卫容与顺着陶九思的视线一看,解释道:“父皇不允许大哥和三弟来旁观,是我偷偷带大哥来的。” 陶九思记得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开始关系还算不错,尤其是二皇子对这个大哥很是敬仰,可后来因为那个位置,兄弟阋墙,渐渐势成水火,最后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至高宝座面前,本就没有什么亲情,何况是卫负雪这样的无心之人,狠厉阴险,泯灭人性。 陶九思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努力集中精力到谈话中。 “我和大哥看了你的卷子,写的真是太好了!听说你连中三元?好厉害!听母妃说,咱们还是亲戚呢!”卫容与望着陶九思双眼放光,带着在深宫内少见的热忱和真心喋喋不休着。 上辈子,正是因为这番话,陶九思成了卫容与的老师,卫容与的臣子,卫容与的朋友,卫容与的亲人。他也认定,卫容与宽厚仁慈,一旦得登大宝,一定会是一位大度的君王,黎民百姓能少受些折腾。 可惜事与愿违,一世努力付之东流。 如今再看他这张精致而又天真的脸,听着同样热切的话,陶九思还是难免心生怜悯。想抬手摸摸二皇子的脸庞,刚抬起手来,又觉得于理不合。 想同卫容与说些什么,忽又感受到和明德殿上无二的专注目光正紧盯着自己。偏过头,果然是卫负雪,四目交汇,历历往事又入心中。 想到上辈子的卫负雪,陶九思本以为能很好克制的心神,再次飘荡起来。 那个决定到底对吗?我能改变他吗? 卫容与摇摇陶九思手臂:“陶先生,陶九思!你答应吗?” 陶九思一个激灵,木然答道:“二皇子,你方才说什么?” “陶先生,一会堂上你就答应做我的老师吧”,卫容与天性善良,为人宽厚,就是性子敏感,平素在宫里呼风唤雨,人人对他有求必应,尚且免不了多愁善感,眼下三番五次的在陶九思这里遭受冷遇,按道理来说早该不高兴,不知为何就是能忍到现在,还是好言好语。 陶九思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不过对于陶九来说,一旦下定决心,没有轻易后悔的余地,于是他坚定道:“殿下,恕我不能答应。” 卫容与眼里忽然就盛下一汪泪,可怜巴巴的扁着嘴,陶九思不忍,再次逾矩的拉起他的手,劝道:“杜贵妃说的没错,你我确是亲戚,我父亲是杜贵妃的表哥,你也算是我的弟弟。既然是哥俩,若成了师徒,我难免不舍训诫,这对你有害无利。” 卫容与吸吸鼻子,强忍着那包泪水,他不想在这么多贡生面前掉了面子。 “容与,父皇说你不可以出来太久,咱们回去吧”,卫负雪不知是为谁解围,第一次在陶九思面前开口。 卫容与留恋的看了陶九思一眼,才跟着卫负雪一起出了花园。 卫容与走后,陶九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继而起身去找夏开颜和方宗奇二人聊天,三人相见恨晚,直到司礼监的太监唤大家重返明德殿才散开。 数百贡生这会儿站在明德殿上,仿佛都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大气不敢出不说,心也提到嗓子眼。 李成明目光搜寻一番,当众把陶九思从芸芸贡生中叫了出来。 卫无月一见陶九思不过双十年华,样貌也赏心悦目,欣喜的从宝座上踱步下来,走到陶九思的面前,问道:“你便是陶九思?” 陶九思应了个是,正准备再行一次大礼,卫无月却虚扶一把,赞道:“文章好,模样也好。你的文章六部和皇子们都已传阅,无一人不大加赞赏,说你有栋梁之才。朕便点你做这状元!” 同样的话,陶九思这是第二次听,不过他丝毫不敢放松,依旧跪下规规矩矩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卫无月满意的点点头,和蔼道:“状元郎,朕想替二皇子选你当老师,你可愿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如今卫国上下,但凡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知道,虽说大皇子是嫡长子,可这二皇子才是皇帝的心头肉,能当二皇子的老师,说不好哪天就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了东宫辅臣,半只脚也踏进了内阁。 故而,大家再看陶九思,眼神不免是嫉妒裹着羡慕。 陶九思闻言也立刻跪下,不过不是为了谢恩,而是说出他重生以来就做出的决定:“草民愿为大皇子师。” 这下朝堂更是炸开了锅,朝臣们惊骇非常,纷纷交头接耳,交流起大皇子的身世和这状元郎的精神状态。 卫无月也板起了脸,冷厉的看着陶九思,李成明见状,连忙站出来,训斥道:“大胆!竟敢忤逆圣上!” 卫负雪的出身,朝臣们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不但出身不详,还去东齐当过好些年的质子,母亲也不知什么事儿得罪了皇上,从母仪天下的皇后,被贬黜冷宫。 周围人的议论,皇帝的冷眼,陶九思丝毫不惧,依旧再请:“草民愿为大皇子师。” 卫无月瞥他一眼,转身回了宝座,命李成明喝住窃窃私语的众人,端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问道:“不知状元郎为何舍二皇子而选择大皇子?” 陶九思似是早想到有此一问,肃然答道:“天子厚德,听闻大皇子早些年在外颠沛流离,没有正经念过书。而今大皇子已然十六,也重回我诗书兴隆的大卫,也该学些廉耻礼仪,虽不见得对家国大事有什么帮助,但能知道孝敬皇上,也是功德一件。” 陶九思的理由堪称无可挑剔,众人听了,心道这状元学识虽高,但不识时务,平步青云的一条大好仕途就此断送。 大皇子十六岁了,竟然连个先生都没有,这于理不合谁人不知,可大家更明白皇帝如此这般的对待带,一定是厌恶大皇子到了极点。出于明哲保身的信条,除了礼部尚书提过几次大皇子的教育问题,其他人都避而不谈,生怕触了皇上逆鳞。 卫无月道:“你方才还答臣子之道要忠君,怎么现在却做不到朕交待的事?难道试卷中是妄言?” 皇帝诘问,陶九思不卑不吭,朗声道:“臣忠君,故而对君直言。” 卫无月看着堂下的陶九思好一会,缓缓道:“状元郎这是为朕考虑,为卫国考虑,朕再反对岂不是不知好歹?罢了罢了,那便依你所言。” 上课 状元打马游街本是传统,奈何陶九思惹得皇上不快,李成明见风使舵,取消了陶九思一切后续活动,直接打发他回家歇着。 九思乐的轻松,陪着夏开颜、方宗奇簪花出了正天门,看他们跨马远去,才调转方向由承天门出宫。 甫一跨出宫门,就看见父亲和大哥正站再宫墙下等他,心道自己今日大胆行事,父兄想必十分担心。 “父亲、大哥”,陶九思轻轻叫了一声,准备好迎接父亲的训斥,谁知道等了半天,父亲却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九思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为父不知道你为何舍二皇子选大皇子,但你做事总有道理,别担心,放手去做,我和你大哥总归是向着你的。” 苏清泉也安慰的拍了拍陶九思的手臂,笑道:“你嫂子知道咱家出了个状元郎,亲自下厨,恨不得把所有压箱底的手艺全都拿出来,走,咱们快回家尝尝去。” 上辈子父亲全力支持自己,不遗余力的维护卫容与,所以他也设想过,此生自请去做大皇子的老师,父亲该是何等的暴跳如雷。然而,此刻陶九思才明白,对于父兄来说,重要的不是选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而是如何帮助保护他。 陶九思一到家,就碰到拎着大包小包准备进门的贺溪云。 贺溪云见到陶九思一行人,连忙把东西放在地上,给苏文正苏清泉问了个好,转过头又喜道:“状元郎!我贺溪云的朋友居然是状元郎” 贺溪云和陶九思从小一起长大,其父乃安宁当地的土财主,良田铺面多如牛毛,富甲一方,养的贺溪云不知人间疾苦,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后来陶九思被苏家夫妇收养来了京洛,没过多久,贺溪云也来京城投奔在京洛经商的伯父。 贺溪云又提起手上的礼物,在陶九思面前晃晃:“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笔墨纸砚,全部都是京洛城里最好的。对了,咱俩身量相似,我自己比划着,还给你买了身成衣,以后就是状元了,可不能穿的这么寒酸。” 陶九思经历一世,更加珍惜这个朋友,对贺溪云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说了声谢谢。 贺溪云知道陶九思向来是个守礼诚信的模范生,也不觉得陶九思这么正儿八经的谢自己有哪里奇怪,自顾自的进了大门,寻苏清梦去了。 贺溪云为人慷慨仗义,又会讨长辈喜爱,早就是苏府的常客。苏文正和苏清泉见状也不责怪,拉着陶九思,一道欣然进了家门。 亲人、朋友俱在,一切还有机会重来,陶九思深深的吸了口气。四十五年的春天,和记忆中一样迷人美丽。 第二天陶九思依旧起了个大早,泡了壶昨天贺云溪送来的龙井,边喝边考虑一会怎么面对卫负雪。 虽说对于要做卫负雪老师这件事,他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但潜意识里依旧对卫负雪又怕又厌,想要心平气和的把他当学生看,恐怕难度还不小。 陶九思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干脆早早出了门,往皇宫去了。 卫负雪上课的时间本定在辰时,可卯时三刻刚过,陶九思就看见卫负雪的身影离书斋越来越近。 卫负雪今天虽然没有穿一身侍卫的衣服,可这身衣服似乎比侍卫的还要破,洗的发白不说,袖口还打着两个补丁,寒碜的完全不像一个皇子。而且别的皇子出行,都是内侍、婢女跟着一大堆,而卫负雪身后只跟着一名四五十岁的嬷嬷,穿的也是破破烂烂。 卫负雪见陶九思已经等在书斋之中,似乎吃了一惊,不解道:“陶先生何故来的这么早?” 陶九思重生后,卫负雪这么心平气和,主动和他说话,还是头一遭。 陶九思接过卫负雪的书篓,也问道:“辰时上课,你不也早到了。” 卫负雪低头不语,默默地摆开笔墨纸砚,催促道:“先生,既然我们都早到了,那便现在开始上课吧。” 陶九思却没有立刻开始上课,他端坐在桌后,眼神一一扫过卫负雪的笔墨纸砚。 卫负雪的文房四宝,比当初老和尚给陶九思捡来的还要差,且不说笔头早已分叉,砚台上一道裂缝,居然连那些纸都大小不一,有的背后甚至还写了字。 卫负雪身边的嬷嬷见陶九思一个劲盯着那些纸看,以为是老师嫌学生的态度不端,故意带些不齐整的纸来,连忙开口解释道:“陶先生,我们少主子的份例比不得别的皇子,一年也得不了几张纸,奴婢只好豁出老脸,四处求来写别人的废纸,将没写字的部分裁剪下来给大皇子用。至于那些背后写字的,还有一面未用,扔了也是可惜,这才给大皇子带来。” 陶九思记得卫负雪身边这个嬷嬷叫阿桂,原本是废皇后的嬷嬷,废皇后故去后,就一直伺候大皇子。 卫负雪大概有些羞赧,叫了声:“嬷嬷别说了!” 陶九思却出其不意道:“很好。” 卫负雪讶然的望着他,陶九思解释道:“大皇子,你的嬷嬷为你考虑周全,又会想办法,这很好。殿下能不自暴自弃,反而能不气不馁,这也很好。” 卫负雪看着陶九思,眼神里冰雪一样的隔阂和戒备,忽然间就好似淡了不少。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没法直视陶九思那一双纯粹的眸子,只得低下头去,淡淡道:“陶先生,我们今天学什么?” 陶九思知道卫负雪在东齐当过多年质子,回到卫国皇上也没给他请过先生,上辈子和卫负雪说话不多,也不知道他到底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 陶九思试探道:“《诗经》可曾读过?”卫负雪点点头。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呢?”卫负雪又点点头。 陶九思心道,大皇子过往十六年,倒是也没有完全荒废,欣慰的点点头,又问:“殿下还读过什么书?” 卫负雪抬起头,一扬眉毛道:“陶先生,四书五经我都读了,字我都认识,先生不必担心我学不懂。” 陶九思原本怕伤着卫负雪,事故拐弯抹角的问,谁知道卫负雪倒是个聪慧的,直白的就戳破了他的心思。 陶九思道:“如此便好,不过读过和懂得其中的意思还差得远,懂得其中的意思和践行其中的道理依旧差很多。既然你说你读过这些书,那我要考考殿下。” 卫负雪一听要考试,立马坐的笔直,道:“陶先生请讲。” 陶九思:“‘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乎?” 卫负雪沉吟片刻,道:“孔夫子为之,负雪亦为之。” 卫负雪语气坚定,眼中还存着少年的顽强,在逆境之中还有如此韧劲和信心,陶九思都要忍不住叫声好,实在没法将现在的卫负雪和上辈子索命的阎王联系在一起。 陶九思点点头,虽然他很想让卫负雪立马拥有一副仁德的心肝,但他知道不可操之过急,潜移默化、春风化雨,才能影响这位坚毅的少年。 桂嬷嬷经历过不少事,见过不少人,她一见陶九思就知道此人是个可信之人,此时见陶九思对大皇子目露欣赏,抓住机会道:“陶先生,奴婢虽居深宫,也听闻过先生的风采。我家少主子勤奋好学,奴婢请求先生全力教他。” 说罢就要跪下磕头,陶九思连忙起身,扶住桂嬷嬷,道:“嬷嬷放心,在下既然主动请缨来教大皇子,自然会倾尽全力。” 卫负雪聪明伶俐,一点就透,陶九思做老师的成就感也是不断增加,师徒二人你来我往,好像转眼间就过去半天。 陶九思早上没吃早饭,到了中午时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转念一想,卫负雪可能也早已饥肠辘辘,于是宣布午休,吃饱喝足再继续上学。 卫负雪回宫后,陶九思左等右等,半响也不见宫里有人送饭,这才想到自己是忤逆了圣上来教大皇子的,怎么可能还有管饭的待遇。 陶九思看着桌上一大壶新沏的茶,心想还好茶水管够,忙给自己倒上一杯缓解些饥饿。 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却看见卫负雪去而复返,身后的嬷嬷手上还提着个食盒。 二人进了书斋,见陶九思面前除了茶壶和书本,没有任何吃食,嬷嬷心下了然,笑盈盈道:“果然叫殿下说中了”,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一碟碟拿出来摆好,赧然道:“陶先生,大殿下宫里实在没什么材料,只有些糙米、青菜聊以充饥,先生可千万别嫌弃,一起吃吧。” 陶九思一向艰苦朴素,对于他来说,一日三餐适口充肠即可,没什么讲究,而且本以为要饿着肚子到下午,现在能吃上饭,已经是十二分的高兴了,赶紧给大皇子和桂嬷嬷道谢。 卫负雪淡淡的点了点头,取出副碗筷递给陶九思。 卫负雪的衣服早已经不合身,袖口也是靠着补丁勉强盖住手腕,动作稍微大点,立马露出一节胳膊。 陶九思心细如发,眼神也好,短短一瞬间,他便发现了不妥,卫负雪的胳膊还没收回去,就被陶九思一把握住。 陶九思卷起卫负雪的袖口,发现白玉似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不少地方破了皮,联想到卫负雪在宫里的地位,紧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卫负雪心中一惊,,一使劲收回胳膊,扫了眼陶九思,压低声音道:“少管闲事。” 陶九思对上卫负雪的眼睛,灵敏的嗅到里面浮现出的杀意,下意识的便松了手,那种以为深藏的战栗也重回体内,垂下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卫负雪见陶九思如此听话,且一副吓破胆的样子,松了口气,迅速放下袖子。可不知为何,心里同时泛起些失落,难以忽略,难以压制。 除了嬷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发现自己身上的淤青伤痕。 卫负雪努力不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悸动,用筷子点点桌子:“快吃,马上就凉了。” 陶九思回过神来,看着吃糙米素菜的卫负雪,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然间没了胃口。 ※※※※※※※※※※※※※※※※※※※※ 啊~努力日更的我,真的希望看到留言和收藏啊~! 希望各位大大和家人都健健康康! 善恶 勉强吃了几口饭,陶九思放下碗筷,盯着还在吃饭的少年,心道卫负雪上辈子攻城略地、杀人如麻,我况且还有勇气与他为敌,现在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还能比从前更残暴?况且我此番回来,不就是想悉心教导他,让他存一丝善念? 思来想去,陶九思重决定打精神,下午继续孜孜不倦的给卫负雪上课。 不过,还没读几页书,卫容与带着一串下人出现在了书斋。 卫容与一进门便嘟着嘴,凑到陶九思身边,趴在桌上撒娇道:“陶先生,听说父皇让你做了翰林院修撰?陶修撰,你也教我吧。” 陶九思还未开口,卫负雪却冷道:“你不是也有了先生?” 卫容与道:“方宗奇好生古板,我不喜欢。还是陶先生好,大哥我真羡慕你,就把陶先生分给我半日吧?” 卫容与在宫内无论冲谁撒娇,谁都难以招架,无论是九五之尊,还是最低等的奴才。 卫负雪却不吃这一套,严厉道:“方宗奇学贯古今,父皇都赞他是圣人嫡传,你还不知足?” 卫容与哪撞过这样的硬茬,委屈巴巴道:“我就想要陶先生。” 卫负雪皱眉,还要训斥弟弟,陶九思忙按住他的手,又对着卫容与温言道:“二皇子,眼下还是上课的时间,你先回去好好上课,别的事情我们下课再说可好?” 哪知卫容与不依不饶,起身倚着陶九思,软糯道:“陶先生,你就是做不了我的老师,时常去看看我,陪我玩玩也成。” 陶九思上辈子最吃卫容与这套,俩人本有亲人之情,师徒之谊,而且卫容与从始至终对自己都是掏心掏肺的好,陶九思焉能不知。 想到这么个仁厚、敏感甚至有些懦弱的孩子,最后落得个疯魔跳崖的下场,陶九思心中不忍,轻声应了个:“好。” 答应过后就有些后悔,自古天家最忌皇子与大臣私下结交,况且这一世他和卫容与注定要成两个阵营,卫容与和自己不相熟,日后才不会伤心。 可卫容与没给他反悔的余地,得了自己想要的承诺,开心的带着一串人回了自己的书斋。 卫容与一走,卫负雪的情绪却低落起来。 陶九思还未察觉,准备翻开书继续上课,卫负雪却伸手啪的一声按住那书,恶狠狠问道:“人人皆知我是卫国之耻,你为何教我?” 陶九思坐直身体,凝视卫负雪,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卫负雪哼道:“沽名钓誉,博个好名声,其实心里想着卫容与那小子。” 陶九思从卫负雪手中扯出被压倒皱巴巴的书,一边仔细的抚平,一边正色道:“为了沽名钓誉要和皇上作对,岂非得不偿失?二皇子炙手可热不假,我也确实对他心存怜悯,可我不做他的老师,自有千千万万人等着教他。而你呢?我若是不忤逆圣上来教你读书,你到死都未必有先生!大殿下,你是不是觉得世上没有人是真心为你?” 卫负雪直视陶九思,满眼还是怀疑。 陶九思见状,叹了口气,心知卫负雪十六年的遭遇太过离奇悲惨,不轻易相信人也是正常,便道:“你就当做孔夫子给我托梦,让我有教无类,方能成一世盛名罢。” 桂嬷嬷见卫负雪和陶九思二人渐成僵局,连忙出来说和:“先生,少主子还小,他不知道你的用心,奴婢都懂的。陶先生,你别和他计较,大殿下是个好孩子,只是,只是……” 眼见着桂嬷嬷要哭出声,陶九思急忙道:“嬷嬷别急,大殿下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我不会同他计较。” 陶九思又发誓、又安慰,好半天才劝好桂嬷嬷,转头却见卫负雪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没有半点触动。 连关爱自小照顾自己的嬷嬷,这点人间小爱都没有,如何爱天下万民?看来教育大皇子这条路,任重而道远。 第二日,辗转反侧一夜的陶九思又是一大早进了宫。 诲人不倦,陶九思心中默念这四字,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同时也做好了被卫负雪冷言冷语相待的准备。 谁知今天卫负雪到的比他还早,陶九思忧心忡忡进入书斋的时候,卫负雪早已看完了一本书。 陶九思坐在书桌前端详卫负雪,后者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照例摆好笔墨纸砚,催促道:“先生既然早来了,就早些开始上课吧。” 陶九思见卫负雪翻了篇,心想大概是少年人脸皮薄,便也不与他计较,翻开书开始上课。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风平浪静,卫负雪乖乖听话,陶九思倾力而为,师徒二人一个才高八斗,一个聪明伶俐,彼此教学相长,倒也妙趣无穷。 卫负雪学了些诗词歌赋,重读了孔孟之道,自觉熟稔在心,这天上课,便对陶九思说:“先生,圣人之言我已熟读,我想学些别的。” 陶九思:“哦?你还想学什么?” 卫负雪合上面前的《孟子》,坦然道:“我想学兵法、学历史、学权谋。” 卫负雪本就是人间鲲鹏,早晚都有展翅遨游的那天,有此一问,陶九思觉得实属正常。 陶九思想了想,便推开桌上书本,取来一张纸,用笔沾饱墨,画了幅简易版的四国地图。 卫负雪一见地图,立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用心听讲。 陶九思指着地图:“我华夏大陆分裂已百年有余,数十年前大卫灭凉,便只余四国,我大卫在大陆西北,又与东齐平分中原,文强而武弱;东齐除一半中原,东北还有广袤国土,国富兵强,乃如今第一强国;西华、南周皆在大陆东北,这两国从国土来看皆是小国,但二者存活至今又有细微差别。西华依附东齐,苟活至今。南周湖泊纵横,大江环抱,易守难攻。” 陶九思顿顿,想到上辈子卫负雪虽然一统四国,但过程残忍严酷,以至于人人自危,天下民不聊生,眼下卫负雪年纪尚小,不知心性到底如何,于是试探问道:“我且问你,若你率兵攻打东齐,东齐子民负隅顽抗,你待如何处之?” 熟料,卫负雪眼睛都不眨一下,面色如常道:“忠于旧主乃是大患,自当杀之。” 陶九思皱了眉,连心也跟着不舒展起来,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就能气定神闲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陶九思想到上辈子卫负雪的行径,顿时心凉了半截,半天不言不语,卫负雪奇怪道:“先生,我说的不对?” 陶九思茫然叹道:“你披坚执锐,意气风发,他们不过是强弩之末,骇于你的名声,只能负隅顽抗。若能早修仁德,又何至于此?” 卫负雪不知陶九思此言何意,还道:“人心向北能载舟覆舟,若不能除恶务尽,岂能安睡卧榻?” 陶九思望向卫负雪:“各为其主而已,何来恶人一说?百姓无辜,你让他们血流成河,又能安睡?” 陶九思的话不知道撩拨了卫负雪哪根心弦,一双眸子雪亮到惊人,抿着嘴盯着陶九思不放。 二人对视许久,各不相让。忽然,卫负雪一字一顿道:“这世道没有什么无辜仁义,只有强者为王。” 卫负雪蓦地剖开自己的心思,摆在陶九思眼前,陶九思一看那颗心,早已是坚不可催,冰冷黑暗。 今天桂嬷嬷没来,没人替卫负雪圆场,两人的氛围也更剑拔弩张,陶九思只觉得摇摇欲坠,身子仿佛又在朝万丈悬崖下跌落。 他上下打量着卫负雪,实在不知这孩子怎么会如此歹毒。 这一打量,陶九思发现卫负雪瘦的可怜,而且不合身的衣服上似乎又多了两个补丁。 皇上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却如此短褐穿结,瘦骨嶙峋,陶九思不由想到卫负雪的故事。 卫负雪一出生,就有人说大皇子生而不祥,怕是要克父克母。卫无月宁信其有,想要远远的送走这个儿子,奈何是皇后所出,又是他第一个儿子,因一言便送出宫去,于礼不合,只好依旧养在宫里,不过心结横亘,鲜少去看他们母子。 没过多久,东齐毫无预兆的大军压境,放出话来要三月扫平卫国。 卫国本就重文轻武,唯一能震慑边关的两位大将,一个在攻克凉国后没了踪影,另一个楚王倒是有踪迹可寻,可眼下他正在国境最西的封地,驰援京洛至少要两月,可谓是鞭长莫及。 无奈之下,卫无月勉强凑了支军队,向东迎击敌人。 草班台子哪里抵得过虎狼之师,半月下来,东齐便已磨刀霍霍兵临城下。 东齐势如破竹,本可一举拿下京洛,可隆冬已至,补给不足,军士们也各个思归心切,无心恋战,加上东齐朝内明争暗斗,无法全力攘外,东齐彼时的皇帝,思来想去,决定议和。 大卫免去灭国之灾,也许是幸运,但对于卫负雪母子则是不幸的开始。 东齐皇帝除却要走了各类金银珠宝,还要求卫国也像别国一样,送来皇子当质子,卫无月当时膝下三子,偏偏送了嫡长子去做质子。 更过分的是,东齐皇帝声称,卫国皇后艳绝天下,要求随质子一起入齐,好让东齐上下一睹风采。明眼人都知道,这那里是想一睹风采,明明就是要羞辱卫皇。 这些要求引的大卫举国上下不满,段皇后的父兄亦是据理力争,可卫无月生怕惹得东齐不悦,将卫国断送在自己手里不说,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况且对皇后皇子本就没什么感情,于是不顾众人反对,先是贬黜皇后父兄,接着废了皇后,送母子俩一起去了东齐。 卫负雪就这样在东齐度过了五年,直到十岁那年母亲死了,加上楚王的全力斡旋,才得返京洛。 陶九思想到这些,恻隐之心暂时压过了愤怒之情,卫负雪到底是个孩子,且是个有过如此经历,又小心翼翼活在深宫里的孩子。 陶九思不欲再与卫负雪争锋相对,只留下一句:“抄《论语》五遍,再好好想这个问题,明日我还要再问。”便提前下了课,颇为郁闷的准备打道回府。 可刚出了书斋没几步,却有小太监来传话,说皇帝陛下传唤。 陶九思收拾起方才的情绪,整理好衣冠,跟着往正心殿的方向去了。 晚膳 正心殿内,等待着陶九思的并不是卫无月,而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李成明。 李成明一张圆脸,人长得白净斯文,大概近些年不用再做什么低贱的差事,身材也日渐圆润起来,坐在那不动的时候,好似一颗滚滚圆的大白菜,看起来敦厚笨拙,实则心思是藏了一层又一层。 李成明坐着等了半天。陶九思这个级别的小官,一般见到自己都要跪拜,可这才做官不久的陶九思,竟稳稳的站在那,丝毫没有屈膝的意思,他只能咳嗽一声,瞅着眼前这个不知人情世故的呆子,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陶修撰,今日我替陛下来见你,是有几句话要交待。” 李成明见陶九思还是一动不动,便拔高嗓音:“陶九思接旨!” 陶九思迟疑片刻,还是规矩跪好,李成明这才慢条斯理的说到:“陶修撰年轻有为,更上一层楼指日可待,教育大皇子固然重要,但不妨多放些心思在仕途上。” 陶九思知道,皇上这是暗示他不必尽心尽力教卫负雪读书,只要皇帝老人家满意了,小小一个修撰还是可以平步青云。 陶九思虽然知道其中道理,但依旧沉吟不语,既不接旨也不谢恩。这辈子他站在了卫容与的对立面,才知道卫负雪面对这样一个父亲该是多寒心。 李成明斜眼看着若有所思的陶九思,感慨有人竟然可以不识时务到这步田地,也不欲再废话,起身要走,走前大发慈悲道:“陶修撰,圣旨我已经传到了,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待李成明的人影消失在殿外,陶九思也站起身,揉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准备先不想这些烦心事,回家好生歇一歇。 可这一天漫漫,老天爷似乎挑准了陶九思过不去,才出了殿门,又碰见了奴仆簇拥的卫容与。 “陶先生,我听人说在正心殿看到你,急忙就来了”,卫容与今天穿了件大红色的袍子,显得他更加神采奕奕,又道:“陶先生答应要陪我玩,可我还一次都没见先生来找过我。” 陶九思恍然想起自己还曾答应过卫容与这等事,虽然想和卫容与保持距离,可他一向最重承诺,答应了便要做到,连忙抱歉:“对不起二殿下,是我忘了,改日一定拜访。” 卫容与眼神一黯,道:“先生就别再推三阻四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去我宫里用膳吧。” 陶九思还想拒绝,可低头瞧见,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卫容与,此刻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终究还是说了个好。 到了永乐宫,便看见杜贵妃的侍从正黑压压一片立在门前。 卫容与一见,冲着陶九思道:“母妃来了!我把你的事儿说给母妃听,她也十分想见先生。”说着步子更快,没过多时二人就进了正殿。 殿内一坐一立着两位女子,坐着的那位娇俏妩媚,衣着雍容华贵,便是杜贵妃。立着的那位,虽然模样只能说是周正,但也细嫩白皙,衣着不凡,这便是卫容与的乳母孟氏。 杜贵妃正在和孟氏聊天,等儿子下学归来。左等右等也不见卫容与回来,担心是方宗奇留堂,正要派人去找,卫容与就带着个青年一道返回。杜贵妃见儿子高兴亲昵的样子,想此人大概就是陶九思。 陶九思虽然五官硬挺,但轮廓却很柔和,加上一双眼睛含情动人,使得他的气质乍一见温润如玉,仔细一品又是方正规矩。 杜贵妃笑着问了陶九思几句话,对方有问必答,言语得体大方,语调不疾不徐,杜贵妃立马对他心生好感,加上儿子喜欢,便有心拉拢,站起身亲切的拉着陶九思:“陶修撰相貌堂堂、才高八斗,难怪容儿喜欢,就是本宫看了也是折服不已。” 杜贵妃拉着陶九思,陶九思别扭又惊讶,只能低下头回道:“娘娘谬赞。” 杜贵妃尤不自知,又道:“你父亲可好?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本宫与表哥怕是十几年不曾见面了。” 陶九思:“家父一切都好,有劳娘娘惦念。” 杜贵妃点点头,一手拉着陶九思,另一只手又去拉卫容与,复又将二人的手叠在一处,动情道:“陶修撰论理来说,该叫我一声姑姑,那你便是容儿的表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容儿就叫你哥哥。” 话音刚落,卫容与甜甜的叫了声:“九思哥哥。” 上辈子杜贵妃拉拢自己也曾用过这一招,只不过当时自己真心爱护卫容与,又是他的老师,便也没说什么,此生身份不同,陶九思不愿给杜贵妃和卫容与什么幻想的余地,于是道:“臣乃苏府养子,实在担不起这一声哥哥。” 杜贵妃一听,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在深宫近二十年的磨砺,让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反而继续笑问道:“陶修撰太过客气,一家人哪有什么担得起担不起?不知陶修撰婚配否?” 陶九思:“微臣已然定下亲事,这一两年就会完婚。” 杜贵妃叹息道:“太可惜了,我有位小妹和你年纪正合适,若不是陶修撰已然定亲,咱们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卫容与见陶九思面露不悦,忙甩开母亲的手,打断道:“今天九思哥哥在我宫里用膳,母亲快点传膳,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贵妃娘娘与二皇子的膳食,和卫负雪那一碗糙米饭有天壤之别。 只见数十位内侍奴婢鱼贯而入,捧着的皆是精细的吃食,转眼间摆满一桌,桌上碗碟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 上辈子陶九思常和卫容与一起吃饭,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往往是清粥小菜,或是面条馒头,现在想来,大概那是卫容与知道自己不喜铺张,特意准备的,眼下卫容与话都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自然不知他如何秉性。 然卫容与一番好意,陶九思虽觉浪费,还是认真道了谢,安静的举起筷子。 陶九思虽然在寺庙长大,老和尚也是个逍遥自在的人,可他行事却不敢半点松懈。就拿吃饭这事来说,陶九思向来等尊长动筷才会动筷,且只吃自己面前的几碟,以免失了礼数。 卫容与见陶九思慢条斯理,还鲜少动筷,问道:“九思哥哥不喜欢这些?我命人撤掉重做!” 陶九思吓了一跳,险些噎住,急忙道:“不,殿下,微臣很喜欢。”说罢,为了自证般,陶九思猛夹了几筷子菜,拼命的往嘴里塞。 卫容与忧愁道:“不用勉强,重新做花不了多少时间,你若饿了,我先让厨房上些点心。” 陶九思暗道如此的铺张再来一回,那可真是罪过,只好找了个善意的借口:“殿下,臣方才是想到,还没托人去家里说上一声不回去用饭,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在苦等。” 卫容与一听,松了眉头,道:“原来是这等小事,九思哥哥放心,我早已遣人报过信了。” 陶九思心中无奈,面上感谢的点点头,换上一副享受的表情,开始大快朵颐。 这顿饭,吃的陶九思是勉为其难,如同嚼蜡,还撑的胃里直难受。 陶九思身心俱疲,回到家便病倒了,头猛烈的撕扯,从左跳到右,疼的陶九思直冒冷汗,眉头紧皱。 拜托大哥帮自己第二日告一天假,便在床上窝成一团,拼命的和头疼作斗争。 第二天一大早,苏清梦端着盆热水,一脸心疼的进了门,曹大夫方才来看过,说陶九思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重,小心照顾便好。 陶九思一夜无眠,苏清梦一进门他便睁开了眼,只不过实在无力起身,哑声道:“有劳妹子。” 苏清梦拧干抹布,在陶九思的脸上大喇喇的划了几圈,骂道:“皇宫到底是什么虎狼之地,把我二哥折磨成这样。要我看,你就别去了,想教书去哪教不好。” 苏清梦生性大大咧咧,此刻又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陶九思的脸被她蹭的通红。 “清梦,你这哪是给人擦脸,我看是在和面吧。”门外蓦地响起贺溪云的声音。 苏清梦扔了抹布,不悦道:“贺溪云你小声点,我哥正病着,你吼什么!” 贺溪云迈步进来,好笑道:“我看你声音比我大。”走到床边看看虚弱的陶九思,啧啧道:“美人病弱,别有一番风情。” 苏清梦气急,怒道:“少拿我哥寻开心,我哥这是忧国忧民累的,哪像你,整日游手好闲,老大不小了还是一事无成。” 贺云溪少见了红了耳根,气势立马矮了半截,喃喃道:“清梦,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苏清梦怒目而视,哼道:“你倒是做些我能瞧得起的事儿看看。” 贺云溪静默半响,不知魂游天外在想些什么,忽然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笑道:“清梦妹子,若我能有出息,你嫁给我可好?” 苏清梦见他没正行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推着贺溪云就往外走:“快走快走,我哥需要休息。” 贺溪云这才想到,他是来看陶九思的,可话还没说几句呢,就叫人往外赶,便扒着门框,冲里屋喊道:“九思,好好养病,缺什么就告诉兄弟。” 苏清梦冷笑几声,一边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一边唤道:“小饼!来咬人玩了!” 贺溪云一听苏清梦竟然召唤家中小黄狗,向来最怕狗的他,立马魂飞魄散,踉踉跄跄的跑了。 苏清梦靠在门框上,幸灾乐祸道:“真没出息,连只小狗都怕。” ※※※※※※※※※※※※※※※※※※※※ 小桃子病了,可怜~ 求留言、收藏,么么哒宝贝们! 夜探 陶九思见到二人笑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记得贺溪云第一次来苏府,就对妹子清梦一见钟情。虽说现在清梦瞧不上他这个二世祖,但陶九思知道,贺溪云会为了妹子改变,二人还会喜结连理。上辈子,贺溪云和苏清梦大喜那日,贺溪云还一直别扭着,执意不肯改口叫陶九思二哥。 只不过,后来卫负雪兵临城下,自己一门心思带着卫容与逃跑,全然顾不得他们。 最后与卫负雪对质的时候,陶九思才从对方口中知道,妹子和贺溪云不肯说出自己的藏身之地,被卫负雪殴打至死。苏府一家老小也被囚在府中,作为逼他交出卫容与的筹码。 思及至此,陶九思意识到自己重生以来忽略了一件事,上辈子到底是谁,泄露了自己逃跑路线和藏匿的地点? 当时,知道自己行踪的不过数人,且都是好友亲人,难道说这里面有人背叛了自己? 直到晚上吃了饭,陶九思脑子里想的还依旧是这件事。 如果说泄露行踪之人是被屈打成招,卫负雪多半会告诉自己,但他只提到苏清梦和贺溪云不肯开口,被活活打死,并未提到别的什么人。这是不是说明,出卖自己的人早都为卫负雪所用? 陶九思思来想去,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在书桌前,铺纸研磨,打算把知道自己行踪的人一一列出,逐个排除。 刚举起笔,陶九思就见到窗外黑影一闪,连烛火都跟着晃了晃。 陶九思其实会些拳脚。老和尚曾尝试培养他成文武全才,故而用心教了些功夫,奈何陶九思实在资质不佳,学的又慢又差,每每把老和尚气个半死,把师叔逗得乐不可支,老和尚只好放弃再教。 以至于陶九思的身手,逢个普通混混,也只能稍微抵挡,若碰到这样能在苏府来去自如的人,恐怕是一点还手能力都没有。 尽管如此,陶九思还是放下笔,拎起平日放在屋里摆样子的宝刀,打算去查探一番。 刚到窗口,那黑影倏忽便跃进屋内,却是一身夜行衣的卫负雪。 “大殿下怎么来了?”陶九思诧异道。 卫负雪转身仔细关好窗户,生怕有凉风泄露进来,又回头端详一番陶九思,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是精神头还不错,才吞吐道:“今天你没来给我上课,嬷嬷说你病了。” 陶九思收了宝刀,淡淡一笑:“你功夫不错。不受宠的皇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却有这么一身好本事?背后怕是大有隐情,这样的秘密,如今我知道了,是不是要灭口?” 卫负雪张张嘴,想解释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屋内空气慢慢紧张起来,连月亮都颤抖的扯过云朵,藏在它身后,原本柔和的风更是忽然呜呜作响,。 卫负雪如梦初醒,想起来自己身后背着的小包袱,忙像久病之人找到良医般松了口气。 取下包袱,在桌上摊开:“嬷嬷说,这个能补身体”,卫负雪指着几团小小的燕窝说道,又拿起一只茶罐:“你喜欢喝茶,我记着的,这也是买给你的。” 卫负雪看着沉默的陶九思,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没份例,嬷嬷和花云台好容易凑了些钱,只够买这两样。” 花云台是卫负雪身边唯一的内侍,从前也同桂嬷嬷一样是段皇后的仆人,皇后死后,便死心塌地的跟着卫负雪。 陶九思知道卫负雪主仆三人不容易,一码归一码,他们惦记着自己,他心存感恩,温言道:“谢谢你们,以后不必如此。” 卫负雪把东西往陶九思面前一推,道:“你还要吃什么?我想办法再去找,总之,总之你要快点好。” 陶九思认真的收下那个小包袱:“你们不容易,有钱就给自己买点吃食。” 卫负雪不置可否:“听闻忧思伤人,陶先生,你若是因为我顶撞才生病,我,我,对不起。” 陶九思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病弱出现了幻觉,卫负雪原来会说对不起三个字。 苦涩和欣慰,陶九思不知道该听从哪一世的心声。 那边卫负雪又正色道:“那日先生问我的问题,我现在重新回答。” 陶九思示意他开口。 卫负雪:“敌国子民忠于旧主,应当以德服人,以法束之。徒以严苛暴力治之,恐民怨四起。纵使有一时震慑之效,也难以长治久安。” 陶九思怔忡片刻,喃喃自语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卫负雪:“先生,我说的可有道理?” 陶九思望着他笑了笑,无论如何,卫负雪总算明白此间道理,教育也算初见成效,心里很是安慰:“修文德以来之,强大的君王若知道这一点,何须血流千里?” 卫负雪看到陶九思浮上一些笑意,内心大大的松了口气,也回以微笑。 其实,卫负雪并非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听到陶九思生病告假后,一整天都心不在焉,总觉得是自己将老师气病,想到那个文弱的书生,会变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卫负雪不知为何,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现在他这么回答,无非是想让陶九思开心而已。 陶九思越想越觉得,改变历史,力挽狂澜,他真的可以做到,笑容也越来越大。 卫负雪觉得这笑容因自己而起,心里也有些触动,这感觉好像小时候唯一那次喝蜂蜜水,一进口便甜滋滋的,很好喝,却舍不得一饮而尽。 陶九思想到什么,道:“殿下且等一下”,转身去了书柜前,左挑右选了几本书:“这几本书你拿回去看,体悟其中道理,我们可一起讨论。” 卫负雪低头一看,《左传》、《战国策》、《汉书》,他明白这是陶九思要教自己读史。 陶九思继续交待:“我有个坏毛病,喜欢往书上涂涂写写,这三本书上也都是我的笔记和见解,大殿下多包涵。” 卫负雪的心里忽然就点起一盏明灯,好像夜行途中,第一次窥见光亮,欣喜温暖。 贴身收好这几本书,卫负雪郑重其事道:“陶先生,谢谢你。” 陶九思点点头,又道:“我休息了一日,精神已经大好,明天一早就能进宫给殿下上课了。现在时辰不早了,大殿下快回去休息。” 卫负雪看陶九思还有些虚弱,也觉得不该在这继续打扰,但心中还有一事未了,故而颇为踟蹰。 陶九思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耐心的等着他开口。 好半天,卫负雪下定决心,诚心道:“先生,那天我也错了。”说罢烛光一闪,便没了踪迹。 陶九思一愣,复又想起他说的是第一次上课时候的争吵。陶九思笑了笑,少年卫负雪虽然暴君本质初现,但还不算无药可救。 “九思,睡了吗?”苏清泉忽然端着药,推门进来,打断了陶九思的沉思。 陶九思问了句大哥好,便乖乖的接过药,一饮而尽。 苏清泉放好碗,扶陶九思躺下,又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问道:“可好些了?今晚和同僚去吃酒,故而现在才来看你。” 陶九思知道大哥这是有事要和自己说,便道:“已经大好,大哥不必挂怀。今□□堂上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还真有一桩”,苏清泉立马道:“督察院的孙御史你可知道?” 陶九思点点头:“听说是杜贵妃的远亲。” 苏清泉:“今天听同僚提起,孙御史正在四处走动,大张旗鼓的联合人一起弹劾江首辅。九思,你说是不是奇了,孙御史虽说和江首辅有些间隙,但弹劾阁老可非小事,况且江自横在朝中树大根深,与他叫板,不应该小心谋划,仔细张罗?反倒这样的明目张胆,难道就不怕江自横先发制人?” 苏清泉又叹道:“我看八成是杜贵妃沉不住气,受了人蛊惑。” 陶九思记得上辈子也有这件事,当时江自横一见有人弹劾自己,便去御前嚷嚷着要退休,说他那一把老骨头已经不堪重用,还望圣上体恤。 这皇上哪里肯干?他本就痴迷炼制丹药,堆积如山的政务常常丢给内阁处理,如今内阁首辅要走,一时半会,卫无月可找不出个接班人。于是一再挽留,还斥责了孙御史,发了俸禄。 自打那以后,不偏不倚的江自横,慢慢偏向了三皇子。 如今再想这事,陶九思恍然大悟,孙御史明面上看是杜贵妃的人,实则是三皇子一党,三皇子使了出反间计,好添内阁首辅这么个臂膀。 陶九思知道大哥上辈子和他一起支持二皇子,这事一出,也上表了不少维护二皇子的折子,现在他明白其中关窍,怕大哥也跟着去蹚浑水,关切道:“可是他们也找了大哥?” 苏清泉点点头,他就是想来听听陶九思的意见。 陶九思笑道:“大哥就装聋作哑吧,这件事不久就会尘埃落定,参与进去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 苏清泉想了一会,他不知道陶九思为何得出了这样的判断,但他明白陶九思让他不要有任何动作,那便袖手旁观即可。 于是他想拍拍陶九思的肩头,说自己知道了,让他放心。低头一看,陶九思却已经睡着。 苏清泉笑笑,替陶九思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 啊啊啊,求收藏~求评论~ 抱负 自从陶九思生病后,卫负雪尽量掩饰他那些惊天动地的想法,捡些陶九思爱听的答案说,好让陶九思开心顺心,不至于再被气病。 陶九思见卫负雪回答的愈发有章程,渐上正道,以为是孺子可教,更加勤勉认真。 转眼就是盛夏,陶九思给卫负雪做老师已经三月有余,师徒俩从一开始的磕磕碰碰,到现在的相谈甚欢,看的桂嬷嬷是一脸欣慰。 这天已近夏至,酷暑难当,陶九思怕卫负雪上火中暑,一大早便拎着壶酸梅汤去书斋。 其时,卫负雪正在桌前看书,暖光融融照在他的脸上,缓和了冷厉的气质,使得他看上去好似是个可亲可近的凡人。只不过今天分外苍白,平日里红润的薄唇失了血色,长长的睫毛也无力垂着。 只可惜陶九思的心思飘向了在别处,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卫负雪的虚弱。 陶九思正在想,这孩子自从发现他会早到,每日都会比他更早等在书斋,即便到了下课时间也总是拖着陶九思不放,祈求他再讲一些。求知若渴,闻鸡起舞,这两点倒是比卫容与强上不少。 陶九思坐在桌前,把酸梅汤递到桂嬷嬷手上,桂嬷嬷见了那桶酸梅汤,如获至宝,连连感慨:“少主子还没喝过这东西,太好了太好了。” 卫负雪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淡淡笑道:“先生,你来了。” 陶九思笑笑,问道:“方才看了些什么?” 卫负雪:“正读到《高祖本纪》,高祖醉斩白蛇。” 陶九思点点头,道:“那我们今天就来讲讲汉高祖刘邦。” 陶九思上课很是随性,每日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内容,往往依据卫负雪的兴趣或者问题,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加上他博学洽闻,别说卫负雪,常常连桂嬷嬷都听得入迷不已。 今天的课堂似乎有些不同,平时精神头不错的卫负雪,无精打采鲜少开口,坐在那好似随时会倒。 陶九思终于注意到了卫负雪的不妥,皱眉道:“大殿下可是不舒服?不如休息一日?” 卫负雪听见,想摇摇头,说上一句:“先生继续”,可张嘴半响却发不出声,挣扎一番,竟然晕了过去。 陶九思和桂嬷嬷大惊失色,陶九思扶起卫负雪,不停轻唤着,又嘱咐桂嬷嬷去找人来。 不多时,桂嬷嬷去而复返,带的不是太医,却是位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公公。 陶九思认得,这便是花云台。 花云台会些医术,给卫负雪搭了搭脉,转头问桂嬷嬷:“少主子怎么如此虚弱,他的饮食你怎么伺候的?” 桂嬷嬷跪在卫负雪身侧,呜咽道:“少主子不让我提。” 陶九思搂着卫负雪,才发现他何止瘦骨嶙峋,简直是一把皮包骨头,搂得稍微紧点,都怕捏碎。陶九思轻缓道:“桂嬷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我或许也能帮上一二。” 陶九思一开口,立刻有安定人心的作用,桂嬷嬷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哭着道:“还不是杜贵妃!” 原来,有一日杜贵妃请了三皇子和四公主吃饭,三皇子不经意说道,大哥最近学业长进不少,父皇表扬了几次。 杜贵妃争强好胜,心想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比不上无人问津的大皇子,晚饭后立刻叫来二皇子好一顿训斥,又令方宗奇给他加了许多课业。 这么一圈折腾,杜贵妃尤不解气,便吩咐了尚膳监将大黄子的食材供应减半。 卫负雪那点吃食本就少的可怜,再少一半,哪能吃饱?况且卫负雪还管着陶九思的午饭,为了让陶九思吃饱,也为了不让他察觉出端倪,卫负雪居然吩咐他的一日三餐改为一顿,所有食材都紧着中午这顿来。 卫负雪不过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此一来,哪能支撑。 桂嬷嬷说到这里,似是心痛不已,哭了半天,稍微平复,又道:“昨晚,殿下又跟着花公公……” “嬷嬷,慎言!”花云台忽然打断,显然有些事他不想让陶九思这个外人知道。 陶九思没有深究的意思,人人都有些秘密,何必逼着不放。且他心中正五味杂陈,自觉卫负雪吃不饱饭,自己也是帮凶之一。 花云台恨道:“杜想容这个贱人,不如让我一刀杀了她了事。” 陶九思一惊,忙道:“万万不可,那样大皇子的处境只会更难。” 花云台哼一声,瞥了陶九思一眼:“用你说,少主子早就交待我了。” 陶九思没心思计较花云台的无状,继续道:“况且杜贵妃虽然是动手那个,可我看三皇子才是背后祸首。” 花云台仔细想了想方才桂嬷嬷的叙述,也觉得很有道理,便干巴巴的点了点头。 陶九思低头看着面色如雪、牙关紧闭的卫负雪,道:“杜贵妃和三皇子的账日后再算,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让殿下醒过来。” 又心念飞转,想到自己正好有壶酸梅汤在书斋里:“嬷嬷,给他灌点酸梅汤。我原本怕殿下吃不得酸,放了不少糖在里面。虚脱之人吃点糖再好不过。” 嬷嬷正要转身去拿,花云台却抢过卫负雪,冷道:“陶先生请回,我们自会照顾大殿下。” 陶九思怀中一空,颇觉无奈,但花云台显然身手不错,又懂医理,交给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好向桂嬷嬷道:“嬷嬷,以后我带午饭来给殿下,让他早晚吃好些罢。” 桂嬷嬷含泪点点头,跟着花云台出了书斋。 陶九思慢慢踱步出宫,大皇子病倒了,自己也算得了一日清闲。漫漫长日,忽然就不知道如何打发。于是托人带话给夏开颜和方宗奇,晚上约他们一聚。 上辈子,夏开颜和方宗奇都是主动和自己结交,现在重生一回,陶九思选择迈出了第一步,殿试结束后,便约过二人喝茶。三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很快就引为知己,闲暇时便聚在一处谈天说地。 陶九思知道这辈子三人难免还是会走上分歧之路,但结局分道扬镳,便不享受过程了吗? 不,陶九思对自己说,且不说他现在有了一世经验,会尝试着将三人拧成一股绳,就算三人还是选择各位其主,那也还是会有无数个秉烛夜谈、共抒抱负的快乐时光,这些记忆,相信即便是时过境迁,三人也都会记在心里,成为前行路上的一盏明灯。 我还有那样年少奋发的时候,我曾立志要万死济天下苍生,我曾有过高山流水的友谊。 这次聚会轮到陶九思做东,地方定在城东逐水居。逐水居清幽雅致,茶点又很出名,定在此处,三人不但可以开怀畅谈,陶九思也能喝上一壶好茶,吃几块精巧茶点。 今天左右没事,陶九思便先去了逐水居,喝茶吃点心,等着夏开颜和方宗奇。 方宗奇现在是二皇子的先生,职位比陶九思高上些许,乃是正六品的侍讲。 再说夏开颜,吏部的人大概看在他父亲礼部尚书的面子上,给他安排了个六品的工部主事,倒是个实差,比陶九思和方宗奇忙不少。 陶九思被茶点塞了个半饱,夏开颜和方宗奇终于现身。 夏开颜一见桌上有吃有喝,急急忙忙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吃了块点心,这才说:“今日可太忙了,我午饭都没吃,白尚书这是活活要把我们逼死。” 方宗奇一撩袍子,在二人身边坐定,道:“夏兄,吃有吃相。” 夏开颜哭丧着脸:“换你来工部半天试试,别说吃相,连个人相都要没了。” 陶九思闻言笑道:“开颜,当初你哭着喊着要去工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宗奇,他怎么说来着?” 方宗奇复述道:“若能让我去工部,就算累死,也是笑着瞑目。” 夏开颜摸摸耳朵,道:“别光打趣我,你们二人最近怎样?” 方宗奇耸耸肩,道:“二皇子敏而好学,不过和我除了上课内容外,没什么交流,倒没什么特别的。” 陶九思一听,得意一笑,施施然拢起袖子,笑道:“大皇子啊,不但敏而好学,而且性子坚忍不拔,最关键的是还能体恤下属,我这工作可是舒心的不得了。” 夏开颜一听,羡慕道:“我想去,我想去。你们不知道,其实我也很擅长教人,小陶我和你换!改日他做了皇帝,我也是帝师!我爹肯定高兴!” 方宗奇听到这里,忙正色道:“开颜先别闹,我有正事要问你们。” 夏开颜言,立刻收了嬉皮笑脸,端坐好,问道:“不知是何事?” 方宗奇道:“人生在世当有一志向,我等寒窗数载,如今已经登科,正是一展抱负之际,我想问你们二人志向为何?” 陶九思想起来,上辈子方宗奇也曾这样问过他们,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引了北宋张载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陶九思正在回想往事,夏开颜已经答道:“我希望此生都能坚持本心。” 方宗奇道:“我想坚守正道。” 上辈子,夏开颜实现了愿望,只不过他选的是卫负雪。上辈子方宗奇就悲惨许多,一开始他在裹挟下,不得不选择帮助三皇子。后来二皇子登基,不计前嫌,留他在朝为官。但还没怎么发光发热,卫负雪便打进了京洛皇宫,他不愿归顺,最后竟然撞墙而死。 二人说完,都望着神游天外的陶九思等着他的答案。 陶九思思忖片刻,缓缓道:“能择一明君,辅他开万世太平。” ※※※※※※※※※※※※※※※※※※※※ 晚些时候可能还有一更 拉拢 陶九思话音刚落,夏开颜忽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道:“三皇子和大公主也来了。” 陶九思偏头一看,只见掌柜的正在招呼一位文质彬彬、面容和善的少年,少年身边站着位年龄稍长些的女子。 这两人便是卫国的三皇子卫怀礼和大公主卫出照。二人乃是一母姐弟,皆是静妃的子嗣,故而姐弟两人关系亲密,加上志趣相投,常常结伴出行,今天来这逐水居亦是如此。 卫怀礼目光在堂内逡巡一番,不久注意到陶九思这桌,卫怀礼一喜,轻轻点头致意,又向掌柜吩咐几句,便大步流星的朝着陶九思他们走来。 卫怀礼虽然和卫容与一般年纪,却看着成熟稳重不少。而且同深居简出的卫容与不同,这卫怀最喜欢同文人墨客交朋友,各种大小聚会从来少不了他的身影。加上他有礼有节,从不摆皇子的架子,在本朝素有儒雅贤明的名声。 夏开颜和方宗奇和卫怀礼打过几次交道,都对三皇子印象不错。 然而,只有陶九思这种重活一世的人才知道,这幅温文尔雅的皮囊下,藏得是怎样一颗为权利癫狂的心。 三皇子笑着走向他们,众人站起来给三皇子行了个礼,三皇子也和蔼可亲的问了好,道:“不知几位可否容我姐弟同桌喝一杯茶水?” 夏开颜笑道:“三皇子说的哪里话,贵人与我等同坐,那是我们的福气。” 于是各自落座,掌柜奉上两盏新茶,又加了几碟点心。 三皇子目露欣赏的打量一圈陶九思,问道:“这位便是名动天下的状元郎?” 陶九思知道三皇子这是有意拉拢他们三人,他回了句:“言过其实”,便又低头喝茶。 三皇子眯着眼,盯着陶九思半天,心道这人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不上道,随即轻松一笑,对着余下几人:“几位都是本朝的青年才俊,我心仪已久啊,不如这顿就让我来做东,也算和几位交个朋友。” 接着他又介绍身边大公主:“这位是家姐出照,亦是久仰几位大名。” 大公主笑道:“一甲三人都这般年轻,真是我大卫之幸,怀礼你可要见贤思齐。” 卫怀礼点头称是,几人在一起喝了一会茶,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风月。 那边的大公主却好似如坐针毡,不知在想些什么。犹豫片刻,低声对坐在身侧的方宗奇道:“方侍读那篇文章我看了,字字珠玑,写的真好。” 方宗奇对上公主的目光,似是吃惊这么位大人物无视状元和榜眼,单单表扬了自己。 卫出照脸上透出点淡淡的红晕,又道:“方侍读,其实对于这次的考题,我也写了篇文章,思来想去,觉得方侍读可以帮我斧正,你愿意帮我看看吗?” 方宗奇不是不谙男女之情的稚子,如此明显的示好,让她胸口一跳。对方是金枝玉叶,卫国的大公主,而自己呢?虽然有个探花的身份,又给炙手可热的二皇子做师傅,但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 方宗奇从小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到处做活、省吃俭用,才将他拉扯长大。家中虽然条件不好,但母亲对他要求却是极严格的,常常因为一字写错,便被罚跪到半夜。母亲对他也是不遗余力的好,为了一个学识渊博的先生,母亲可以在先生门前长跪不起。 他想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他想娶一个贤惠的媳妇,可以在家照顾母亲,他从没想过这个人可能是公主之尊。 陶九思见方宗奇呆愣的神色,不由想到方宗奇和卫出照的故事。 上辈子方宗奇不情不愿的成了驸马,对这个身份自然非常介意,总怕别人说自己是靠着公主才步步高升,只得不遗余力的证明自己的能力,慢慢的人也愈发的敏感执拗。等到二皇子登基,他祈求皇上让他与大公主和离了。 陶九思正犹豫要不杨帮方宗奇挡一挡这孽缘,就听见方宗奇道:“公主弱不嫌弃,宗奇便帮你看看,说不上指正,互相学习而已。” 卫出照眼中浮现出兴奋的神色,方宗奇也害羞的低下了头。 陶九思恍然,神女有意,襄王未必无情,且随他们去吧,是好是坏都是他们的造化。 “陶修撰在看什么?”卫怀礼猝不及防的在陶九思耳边嘀咕了一句。 陶九思一惊,见卫怀礼正好奇的盯着自己,只好道:“想起往事,有些出神。” 卫怀礼给陶九思新倒一杯茶,遗憾道:“陶修撰果然是个妙人,只可惜那日我不在殿上,否则一定和大哥争上一争。” 见陶九思默不作声,又道:“今日喝茶寡淡了些,下次我请你喝酒可好?” 陶九思淡淡道:“多谢殿下好意,不过九思不善饮酒。” 卫怀礼三番五次的递出橄榄枝,都被陶九思不痛不痒的回绝了,心里已有些不悦,但想到平时自己苦心孤诣维护的形象,不能就此毁于一旦,便还是耐着性子和陶九思几人交谈。 掌灯时分,宴席将散,卫怀礼仍没完全死心,他笑道:“几位不如乘我的轿子回去?我嘱咐下人将你们一一送回去。” 陶九思回绝道:“多谢殿下好意,我走回去便可,岂敢劳烦皇子座驾。” 夏开颜见陶九思一口回绝,也道:“我家就在这附近,走两步就到了,我也不用麻烦三殿下。” 三皇子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陶九思和夏开颜出了门,只有方宗奇还被大公主拉着谈论诗词歌赋,最后时间已晚,不得不乘着三皇子的车回家。 卫负雪一回家,先去给父亲和大哥问好,顺便提起今天碰到三皇子的事情。 苏文正听完,抚着胡须道:“你眼下是大皇子的师傅,确实不宜再和别的皇子结交,思儿回绝的干脆,做的很对。” 苏清泉也点点头,又道:“不过三皇子贤王之名远播,朝臣中有不少都对他交口称赞,未来能成明主也未可知。” 陶九思道:“大哥此言差矣,依我之见三皇子绝非善类。” 陶九思接着将卫负雪今天晕倒的始末一一道出,听得父亲和大哥是频频摇头。 苏清泉感慨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三皇子专门躲在暗处放箭,当真可恶。” 陶九思颇有同感的点点头,上辈子这卫怀礼没少给卫负雪和卫容与暗中作梗,偏偏又装出仁义道德的样子,蒙蔽了不少人。还好他活过一世,知道三皇子的嘴脸,这回他绝不会再让卫负雪吃三皇子的亏。 苏清泉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开口:“对了,方才宫里来人传话,说是明天大皇子课业照旧。” 陶九思一天心神不宁,很担心卫负雪身体,现在听到明天还能照旧上课,想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终于放下心来。 和父亲大哥说完话,陶九思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调转脚步去了厨房。 李姨正在厨房煨着一锅银耳,见陶九思进来,放下锅勺,喜逐颜开道:“二公子回来了,先别急着睡,我熬了些银耳给你,每天上课想必费嗓子,喝点银耳润润肺。” 陶九思谢过李姨,揭开锅盖,见一锅银耳滚沸着,香甜扑鼻。 陶九思:“李姨,明天给我想装一碗银耳进宫。” 李姨:“没问题,给你装一大碗。” 陶九思又道:“以后我带早饭午饭入宫,还劳烦李姨挑些好的食材,分量也多多益善。” 李姨应了下来,颇有些感慨道:“二公子从前饭量小,更是问不出想吃些什么,现在在宫里当差费心劳神,倒是胃口变好了。” 陶九思笑笑,道:“李姨嫌我吃得多?” 李姨:“那哪能,二公子能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想吃什么,想吃多少,尽管给姨说。” 李姨没有孩子,便将苏府三位小主子,当做是自己孩子一般,尤其是陶九思,善良正直,模样又好,最得李姨心疼。 陶九思道过谢,回到屋里,左思右想,总是挥之不去卫负雪那一身破衣烂衫。 今天见了三皇子和大公主,两人亦是衣着华贵,排场十足,丝毫不逊于二皇子,反观嫡长子卫负雪,生活在皇宫里,却好似街上的乞儿。 陶九思摇摇头,开始在屋里翻墙倒柜,想找出些他的衣服,带到宫里给卫负雪穿。 陶九思虽然比卫负雪大了六岁,但俩人的个头差别却不大,仔细看卫负雪还比陶九思高些许。不过卫负雪吃不饱饭,比陶九思瘦,穿陶九思的衣服应该不成问题。 陶九思衣服不多,大多都是极其朴实的款式,颜色也是清汤寡水。赵玉虹知道这个儿子不爱打扮,生性简朴,也不强迫他穿那些花红柳绿的款式,只在面料上下功夫,让陶九思穿的舒舒服服。 陶九思挑来挑去,选了五件他最新的衣服,厚薄皆有,又挑了套笔放在一起,预备明天都给卫负雪带去。 想着卫负雪能穿上正常的衣服,陶九思欣慰的爬上床,准备睡觉。 睡前又想到,不知道卫负雪有没有合脚的鞋,明天一定要问问, 皇宫里,缓过劲的卫负雪,正披着袍子在案前看书,蓦地打了个喷嚏。 桂嬷嬷正在旁边给卫负雪纳鞋底,见状笑道:“这么热的天打喷嚏,是有人在惦记着少主子呢。” 卫负雪想到有人在惦记自己,不由得望着蜡烛出了神,心中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会是他在惦记自己吗? ※※※※※※※※※※※※※※※※※※※※ 第二更! 变脸 第二日,陶九思拎着两个大食盒,外加昨晚收拾好的衣服和笔,照例早早去了书斋。 卫负雪自然也早就坐在书桌前读书,陶九思每回踏进书斋,见到这一幕,心中都是既感慨又高兴。 奇的是,不知今天吹得是那阵风,卫容与居然也出现在这小小的书斋,正坐在卫负雪旁边,托着腮帮子打瞌睡。 或许是听到有人进来,卫容与从睡梦中猛地惊醒,迷迷糊糊的向门口望去,见到是朝思暮想的九思哥哥进了门,瞬时来了精神,眉开眼笑道:“九思哥哥你来了!” 卫负雪听见这称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陶九思将手上的东西交给桂嬷嬷,低声交待了几句,又看了眼卫负雪,见他精神大好,心下略定,才问道:“二殿下怎么在此处?” 卫容与摆弄着手指,忽然神情就有些不自然:“我,我告诉母妃想歇一天,她帮我告假了。今天我想和大哥一起上课。” 卫负雪闻言,小声说了句:“胡闹。” 陶九思忖道,这方宗奇到底是有多古板,能让好脾气的卫容与都要变着法不上课。 转念一想,眼下他们兄弟二人若能多多亲近,对卫容与也是一桩好事,便道:“也好,二殿下如果没什么事,今日就在这里吧。” 卫容与一喜,继而自顾自言道:“九思哥哥,你又好久没来看我了。” 陶九思见他一脸落寞,总不好说我是故意避着你,思来想去只好解释道:“前段时间生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殿下。” 卫容与一听,面色大变,拉着陶九思左看右看,紧张道:“什么病?怎么回事?我这就传太医来给你看看。” 陶九思还没回话,卫负雪却合了书,不悦的呵斥道:“容与你若是来上课的,就少耍这些把式!再废话便滚回自己的书斋。” 卫负雪本就是一副冰冷模样,一旦生气,更是让人不寒而栗,这下可把卫容与吓坏了,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忽然对自己如此凶巴巴。 卫容与缩缩脖子,本来不欲反驳,可瞥见坐在一旁的陶九思,还是壮着胆子回道:“我是担心九思哥哥,大哥这么生气作甚?” 卫负雪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卫容与,一双冷漠的眼睛好似两把剔透的冰刀,要把眼前的人刺个对穿。 正要发作,陶九思却伸出手,按按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陶九思悠然道:“二殿下好意,九思怎好拒绝,便叫太医来瞧上一瞧。” 卫负雪一脸惊诧的望着陶九思,心想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倒也没说什么,他想陶先生总不至于害自己。 卫容与叫来身边内侍,安排他去太医院传话。不多时,太医院院首张太医就满头大汗的到了。太医院那边听说是二皇子传唤,院首当仁不让,立刻收拾东西马不停地亲自来了。 卫容与一见张太医进了门,也不管人家那一脑门子的汗,叫道:“张太医,快来快来。” 张太医气喘吁吁的走过去,边观察卫容与脸色,边急切道:“二殿下是哪里不利落?” 卫容与摇摇头:“不是我,我传你来是给陶先生看病。” 张太医擦把汗,心想陶先生是哪根葱,需要劳动他的大驾,但是二皇子吩咐,也只好耐着性子准备望闻问切一番。 张太医道:“那么请问陶先生最近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陶九思却道:“我神奇气爽,并无哪里不舒服。张太医不妨给大皇子号号脉?” 张太医一听,笑话,除了皇上贵妃,外加二皇子,谁还能使唤我?大皇子这个不成器的,我若亲自出手,岂不是自折身价。 陶九思见张太医半天也不作答,在下首犹犹豫豫,不知想些什么,一拍桌子,冷笑道:“张太医,大皇子再不得宠,也是陛下的家务事。天子血脉,还轮不到你这个做臣子的怠慢!怎么?堂堂皇子还配不上张太医的艺术?他日陛下传你看病,你也要如此托大吗?”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陶九思又声色俱厉,颇为严肃,张太医吓得双腿一软,忙道:“大殿下,臣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卫负雪不动声色的看着,原来一向温柔的书呆子,还有这么强势的一面,而且此番变脸,还是为了他。 张太医见大皇子神色淡然的看着他,半响未置一词,心道倘若这陶九思真去圣上面前添油加醋的告一状,自己未必吃得消,反正来都来了,搭个脉也不费事,便上前几步,温言道:“大殿下,可允许臣替您搭个脉?” 卫负雪缓缓伸出手。十六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他瞧病。平时小伤小痛都是自己忍忍,偶尔被欺负的皮开肉绽,也只有桂嬷嬷给自己上药。原以为这世间,不会有人关心自己,他只能先做一株顽强的小草,再慢慢的强大成一片草原,可自从陶九思来到他的生活,才知道被人照顾、被人关心,被人悉心教导,原来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 兀自沉思间,张太医已经号完脉:“大皇子只是身子骨有些虚弱,没什么大碍,臣开点补药,吃上几月便好。” 陶九思颔首,张太医提笔迅速写了张方子,递给卫负雪道:“臣这个是补中益气的方子,殿下早晚各喝一副,不出三月,身子骨就能强健起来。” 一般太医给宫中贵人看了病,只会每日煎好药送来,张太医却让卫负雪自己照方抓药,摆明了心中还是瞧不起这卫国的大殿下。 陶九思不欲逼张太医太急,伸手拿过方子,浏览一遍,道:“多谢张太医”,接着揣在袖中,对卫负雪道:“殿下不必担心,我替你抓药。” 卫负雪点点头,陶九思又道:“二殿下让张太医告退吧,咱们还要上课。” 卫容与早在旁边看傻眼,被陶九思一点名,猛然一惊,才恢复二殿下的高贵气度,道:“张太医辛苦了,先退下吧。” 张太医走后,陶九思却不忙着上课,而是让桂嬷嬷将食盒中的清粥小菜温一温,摆在书桌之上。 陶九思:“大殿下早饭大概没吃饱,先吃饱肚子,咱们再开始上课。” 卫负雪望着满满一桌小菜,还有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人生第一次,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二话没说,拿起筷子就开始默默吃饭。 卫容与坐在一旁,心情时起时落,等到陶九思让大哥先吃饭再上课的时候,不由心想,九思哥哥对大哥怎么这么好,对我却是那样的不近人情。 踟蹰半响,恹恹道:“九思哥哥,你对大哥真好。” 陶九思见卫容与一脸了无生趣的样子,笑道:“二殿下饿吗?” 卫容与一听,立马兴奋的点点头,道:“饿!我早上也没吃饭!” 陶九思摸摸卫容与毛绒绒的后脑勺,道:“桂嬷嬷也给二殿下盛一碗。” 卫容与接过碗,双眼放光,一扫方才的不愉快,连忙端着喝了一大口,道:“好喝!莫非是九思哥哥亲手做的吧?” 陶九思有意逗他开心,答道:“对啊,正是我亲手做的。这锅小米粥,足足熬了两个时辰,怎么样是不是又香又软糯?” 卫容与:“嬷嬷,我还要喝两碗!” 卫负雪:“......” 其实,卫容与早上是吃了饭的,而且想到今天要去见陶九思,心里高兴,还比平日多吃了不少。眼下又在卫负雪这里,喝了三碗粥,吃了一盘小菜,啃了半张饼,撑到一张嘴就要吐了,才不舍的放下筷子。 结果可想而知,卫容与整个上午都腹胀难当,直冒冷汗,别提听课了,坐都坐不直,最后还哇的一声吐了。陶九思见状,将随行的宫女太监叫进屋内,众人一见吓破了胆,马上就带着二皇子回宫。 回宫后又吐了几回,直到胃里空了才消停,杜贵妃听了报信,急忙忙赶过来,见儿子虚弱无比的躺在床上心痛不已。 杜贵妃憋了一口气,叫来今日随行伺候的宫女碧空,厉声问道:“殿下今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碧空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殿下今日只用了顿早饭,早饭过后一切正常,但,但…” 杜贵妃瞥她一眼:“快说,少叽叽歪歪!” 碧空:“殿下今日去寻大殿下,不让奴婢跟进书斋,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吃了什么,将殿下吃坏了。” 杜贵妃一听,顿时怒火中烧,吩咐左右去把大皇子叫来。 “那种人的东西也能吃?”杜贵妃本想气冲冲将卫容与训斥一顿,可见他脸色煞白,双唇不见血色,教训儿子的话到嘴边,化作了软绵绵的一句埋怨。 卫容与勉强道:“母妃,不怪大哥,你别叫他来。” 杜贵妃哼道:“你在他那吃坏,我不管他怪谁?你受的罪,我定从他身上讨回来。” 卫容与还要再劝,杜贵妃却道:“容与,别说话了,你且歇歇吧,一会等着看好戏。” 挨打 杜贵妃让人沏了一壶热茶,坐在卫容与床边慢条斯理的喝着,等着卫负雪上门。 没过多久,卫负雪便带着桂嬷嬷到了。 杜贵妃举着茶盏,慢悠悠的打量着眼前站着的少年。 卫负雪又瘦又高,皮肤白到看不见一丝血色,虽然站在满脸怒容的杜贵妃面前,却沉稳自若,难以撼动。 杜贵妃心想,这张和废皇后八分相似的脸,看着就让人心烦,再看看这打扮,这身子骨,随便拎出个内侍都比他强,一副穷酸样,嫡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 杜贵妃咄咄道:“卫负雪,你好狠的心,居然给亲弟弟下毒!” 卫负雪面不改色:“下毒?无凭无据,娘娘何出此言?” 杜贵妃:“无凭无据?若是正常饭菜,容与怎么会回来吐了几回?” “母妃,不是……”,卫容与小声开口。 杜贵妃横他一眼,道:“你瞧瞧,容与到现在还在袒护你这个哥哥!” 卫负雪道:“容与是在我那吃了些东西,可我也吃了。这一锅盛出来的东西,何来下毒之说?” 卫负雪身边的花云台上前一步:“娘娘,你可不能愿望好人,东西是陶……”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花云台看见了卫负雪凌厉的目光,那是再让他闭嘴。 卫负雪泰然道:“娘娘不信,大可以叫太医来验毒。” 杜贵妃:“大殿下,你敢下毒,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谁知道你耍的是什么花招?” “母妃,真不怪大哥,是我贪嘴。”卫容与费力的拉住杜贵妃的胳膊,哀求道。 是不是中毒,其实杜贵妃心中有数,但她嘴上不依不饶,卫容与毕竟受苦遭罪,没这么容易就算了:“容与菩萨心肠替你求情,你若认罪此时便大事化小。” 卫负雪一双眸子透着不屑一顾,盯着杜贵妃冷道:“我又无罪,为什么要认罪?” 杜贵妃被盯了半天,忽感一阵寒气逼来,莫名的有些心虚,连忙道:“无论如何,容与吃了你给的东西才出问题,你就要负责!来人!把大殿下带下去,替我这个做母亲的好好教育教育!” 花云台拦在卫负雪身前,喝道:“谁敢!” 卫负雪拉住花云台,轻轻的摇了摇头,花云台纵是不愿,也只能听令。 卫负雪又对杜贵妃道:“不过是一顿板子,叫我认错是万万不可能的。” 杜贵妃一挥手,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将卫负雪带到了院子里。 杜贵妃脸色不豫道:“二十大板,给我用心打!” 花云台在旁边看着,捏着拳头,目眦欲裂。卫负雪咬着牙,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对于卫负雪来说,挨打早已成习惯。就拿杜贵妃来说,就总能隔三差五找到些借口,将他教训一顿。 近些日子,三皇子在朝内越来越引人瞩目,杜贵妃的重心也渐渐转移到三皇子这个后起之秀身上,对卫负雪的“关爱”少了许多。 半年来,这还是杜贵妃第一次找卫负雪的麻烦。 一下、两下、三下…只不过八棍用心打,卫负雪已然皮开肉绽。 卫容与在屋内不断恳求,又哭又闹,杜贵妃没办法,只好吩咐侍卫们住手。 杜贵妃起身走到屋檐下,瞪着卫负雪道:“今日看在容与的面子上饶你一回,以后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替圣上收拾你。” 卫负雪没应声,扶着花云台递来的手臂,勉强站起身,看了眼棍上的血迹,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负雪一瘸一拐的走回去,站在宫门前的桂嬷嬷见状,惊呼一声:“少主子!这是怎么了!” 卫负雪淡淡道:“没什么,嬷嬷别喊。”又惋惜的摸摸身上的衣服:“只是可惜了这件衣服,陶先生今天才送进来,我刚穿上半天,就弄得血迹斑斑。嬷嬷,一会你帮我看看还不能补救。” 嬷嬷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架住卫负雪另一只胳膊,道:“少主子回屋躺着吧,奴婢去给你找药。让花公公去给你告个假,休息几天吧。” 卫负雪道:“一点小伤,不要告诉陶先生,我也不用休息,明日一切照旧。” 卫负雪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桂嬷嬷和花云台不敢相劝,只能想尽办法找点药来,以求明日少主子能恢复大半。 陶九思正在曹大夫那里,全然不知深宫里的龌龊事。 曹大夫手上拿着张太医今天开出的方子,看了片刻,道:“不知这是二公子何处得来方子?” 陶九思道:“有何不妥?” 曹大夫:“这方子倒没什么问题,二公子可以照方放心抓药。只是……从这方子上看,这病人不但身子虚弱,而且肝气郁结,光吃药只能治标,若不能辅以疏导心情,长此以往,只怕此人会越发的喜怒无常。” 陶九思对这话深表赞同,上辈子卫负雪虽然慢慢身强体壮,但性子却江河日下。如此看来,正是因为幼时遭遇曲折,郁结于心,又无人开解,才让他一步步走向残暴凉薄。 看来想让卫负雪怀有仁德之心,不仅仅是要教他道理,更要让他的性格变得乐观开朗些。 第二天,陶九思拎着足足一个月分量的补药去了书斋。一进门,卫负雪仍旧端坐在书桌前,正在看摊在面前的一本书。 陶九思走进一看,卫负雪额头上铺着一层冷汗,身子好像也在微微发抖。 陶九思摸了摸卫负雪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 卫负雪道:“不,不碍事。”说着不碍事,牙关却在上下打架。 陶九思忽然想到卫负雪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心中一惊,沉声道:“有人欺负你。” 那边桂嬷嬷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道:“少主子,就算你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说。陶先生,殿下是叫杜贵妃打的!” 卫负雪艰难道:“多事,下去掌嘴。” 陶九思脸色一沉,心道嫡长子都敢打,杜贵妃当真胆大包天。 陶九思先翻翻卫负雪的袖子,又前后左右的看,道:“伤在何处?让我瞧瞧。” 卫负雪强忍疼痛,别扭道:“先生,你别找了。” 桂嬷嬷却恨恨道:“陶先生,少主子今日虽只有一处受伤,但经年累月的被找茬,被欺负,身上其实伤痕累累。” 陶九思拉下点卫负雪的衣服,所见之处,果然是伤疤纵横交错。 陶九思木然道:“我昨日应该抓些伤药了。”只有卫负雪感觉得到,先生的手在微微颤抖。 桂嬷嬷还在哭诉:“先生,您不知道,就连主子以前也经常打少主子出气。” 卫负雪下意识抓住陶九思那双不听使唤的手,安慰道:“我自小就皮实,杜贵妃这次没打几棍子,我真的不难受。而且我身上的伤,也有许多是练功时留下的。咱们上课吧,上课好吗?” 陶九思不听,让桂嬷嬷喊了花云台来,几人合力带着卫负雪回宫。 卫负雪看陶九思如此坚持,也不再反抗,任由他摆布。 卫负雪一夜未睡,折腾这么一番,也确实累极了,趴在床上,看着陶九思忙碌的身影便睡着了。 陶九思走到外间,叫来桂嬷嬷和花云台,打听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云台想到一切起因,还不是卫容与吃了陶九思带进宫的吃食,于是愤然道:“还不是因为你!” 陶九思面露疑惑,指了指自己:“因为我?” 花云台哼了一声,将昨天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后一一道来,最后总结道:“那些东西明明是你带来的,怎么算也不能怪罪在我们少主子头上。” 花云台慷慨陈词完,话里话外的连着陶九思和杜贵妃一道指责,桂嬷嬷生气的瞪了他一眼,陶九思却在那里出了神。 上辈子只知道卫负雪在深宫应该是举步维艰,其余的一概没有细想。这辈子离卫负雪近了,才知道所谓嫡长子,不过三天两头挨打受饿的命。 想到曹大夫的交待,陶九思又试探问道:“杜贵妃经常找借口虐待殿下?” 花云台似乎没料到陶九思还关心少主子的过去,愣了一瞬,答道:“从前主子还在的时候,只有她不如意的时候打少主子,后来主子去了,少主子在东齐的日子虽然不好,但不至于被打。可好不容易回到卫国,大概是碍了那娘们的眼,隔三差五就被她教训。” “少主子让我们忍,真不知道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桂嬷嬷哭哭啼啼的接过话头。 陶九思抿着嘴,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花云台心想,陶九思这模样是替少主子伤心,还算他有些良心,没枉费少主子这么维护他。 陶九思虽然无父无母,在破庙长大,可老和尚和师叔待他都很好,后来到了苏府,更是被视作亲子。偶尔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说他坏话,哥哥和妹妹总会帮他出头。 卫负雪本应是天之骄子,却从出生起就过得如履薄冰,当真是命途多舛,时运不齐。 沉吟间,里间传来了卫负雪的咳嗽声。 陶九思立马起身进去,花云台要跟着进去,桂嬷嬷却一把拉住他:“云台,让少主子和先生单独待一会。” 花云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收住了步子。 卫负雪见陶九思进来,还一脸着急的模样,微微弯了弯嘴角,道:“先生,你陪陪我再回去吧。” 陶九思立在床边,默然片刻,道:“为何不说出我来?” 卫负雪一怔,复笑道:“你又不可能下毒,再说了供出你来又何好处?反正她就是找理由打我一顿,何必节外生枝?” 陶九思听着前世宿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你倒是通透。” 卫负雪眨眨眼,拉陶九思坐下,轻哼道:“我倒是想给杜贵妃和孟氏下毒,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九思不可置信的望着卫负雪,卫负雪哈哈一笑,道:“吓着先生了?我这发着烧呢,说的都是胡话,先生别同我计较。” 熟料,陶九思愕然过后,轻描淡写道:“杜贵妃编造罪名,三番五次的私下对皇子动手,确实罪大恶极。” 卫负雪安静的望着陶九思,心中七上八下的起伏不定,强压下这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下个月的桃李宴,先生会来吗?” ※※※※※※※※※※※※※※※※※※※※ 第二更~求收藏求评论~ 卧龙 卫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隔几个月都要办一次桃李宴。 原本桃李宴是在皇室供职的先生,和各自学生欢聚一堂的日子,因为也允许没有官职在身的士子文人,甚至名门才女参加,久而久之,这桃李宴就变成了权贵子弟和文人雅士交流的一个机会。 陶九思记得这次桃李宴,卫负雪虽然是第一次被准许参加,却正是在这场宴席上,遇见了未来的左膀右臂季鸢飞。 卫负雪那日问他是否参加之后,陶九思很认真的想了几天,倒不是犹豫自己去不去,是想要不干脆阻止卫负雪去赴宴。 思前想后,陶九思觉得该来的总会来,阻挡一时也没什么用处,重中之重,还是好好教育他,让他知晓君王的道义。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七月,桃李宴如约在京洛城举行。 这次轮到一向自诩文人骚客的卫怀礼主持,他在文坛混迹已久,号召力自然不小,加上附庸风雅那一套他手到擒来,此番的桃李宴,倒是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 陶九思和卫负雪进院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是熙熙攘攘、盛况空前,才子佳人、贵胄白衣,大家不分彼此,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 可卫负雪一出现,院内众人似乎霎时就被按了暂停键,举着杯子的忘了碰杯,高谈阔论的合了那嘴,沉默无语的也睁大了眼。 这位冰冰凉凉的少年,有着一张惊艳绝伦的脸,任谁见了都会自愧弗如,然而这少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让人无端联想到数九天山上的皑皑白雪,美丽无暇,却让人难以亲近。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大殿下居然也来了”,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这人就是那个出生不祥的大皇子!哎,容貌再惊为天人又如何,还不是个不受宠的。 一时间,院内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右边一个摇着羽扇的白衣青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大卫头号扫把星。” 左边一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穿这都是什么衣服?真是皇子?” 前面一个披金戴银的中年文士:“是啊,这全身上下就手上那个玉扳指还值点钱。如此寒碜,真给咱们大卫丢脸。 ” 卫负雪充耳不闻,依旧挺胸抬头,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陶九思看了眼卫负雪,这身衣服是自己给他的,鞋子是桂嬷嬷做的,一头乌发半束在头顶,只别着一根银簪,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戴着一枚玉扳指,据说是外公早些年留给他的。 虽然素雅,但气质凛然,这些人凭什么这么说他。 陶九思停了脚步,对着嚼舌头根的众人:“你们见到大殿下为何不拜?殿下衣着朴素,但不改其高贵身份,你们倒是衣冠楚楚,可曾听过沐猴而冠?” 中年文士上前一步,轻蔑道:“你小子是哪根葱?敢指桑骂槐的骂本大爷!” 卫负雪去而复返,渊渟岳峙的立在陶九思身前,冷冷道:“言语粗鄙,想必不是三弟所邀的文人雅士。花云台,将此人替三弟赶出去。” 卫负雪话音刚落,花云台就不知从哪飞身进来,拎起身材臃肿的中年文士,如同拎一只刚破蛋壳的小鸡崽,纵身一跃,二人一起不见了踪影。 方才议论卫负雪的那些人,不由都倒吸一口冷气,悄然后撤几步,决定离这二人越远越好。 正在此时,夏开颜和方宗奇终于挤到了陶九思的身边。不等陶九思向卫负雪介绍,夏开颜便道:“这便是大殿下吧?微臣夏开颜,乃是陶九思的同僚兼好友。” 方宗奇也如此自我介绍一番。 这俩人似乎对卫负雪十分好奇,顾不上理会陶九思,一左一右的将卫负雪围在中间,问东问西,谈天论地。 陶九思笑着摇摇头,余光一瞥,却看到熟悉而又忌惮的一个身影,正是前几日心中念叨的季鸢飞。 上辈子,陶九思觉得季鸢飞这个人很可怕,和卫负雪可谓是一丘之貉,俩人凑在一起那就是狼狈为奸,豺狼当道。 眼下季鸢飞正孤零零地站着,周围人觥筹交错,却没有人愿意跟他这么个人到中年,还名不见经传的人说话。再看看卫负雪正被夏开颜他们纠缠着,一时半会脱不了身。陶九思思虑片刻,笑着迎了上去。 “不知这位先生大名?”陶九思作了个揖,笑容可掬的问道。经过和前世最大的魔头卫负雪的相处,再看季鸢飞已经心不惊肉不跳。 季鸢飞也拱拱手,笑着回应:“在下季鸢飞,一介草民,得陶修撰相询,不胜荣幸。” 陶九思:“你认得我?” 季鸢飞:“你在大殿下身旁陪伴,应当是陶修撰无疑。” 陶九思瞧他谈笑自若,气定神闲,似乎并未因无人理睬而心生不满,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佩服。 陶九思直视季鸢飞:“季先生此来可是千里马寻伯乐?” 季鸢飞哈哈一笑:“读书三十五载,为了就是出将拜相。” 陶九思:“出将拜相何不走科举之路?” 季鸢飞啧啧道:“陶修撰,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这样一帆风顺,年纪轻轻便是状元郎。在下才疏学浅,运气也不好,已经连考多次,至今还是只有个举人身份。” 季鸢飞虽屡试不第,但心态倒是豁达,顿顿又道:“我这把年纪,与其执迷不悟的参加考试,不如直截了当的寻找明主。” 陶九思:“不知季先生口中的明主是?” 季鸢飞神秘一笑,道:“自然是大皇子。” 陶九思故作惊讶道:“大皇子虽有嫡长子身份,但一向为皇上不喜,又去别国当过数年质子,季先生为何单独看好他?” 季鸢飞意味深长道:“潜龙伏虎,陶修撰不也舍二皇子选大皇子?” 陶九思:“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又是凭什么断定大皇子是潜龙?” 季鸢飞:“方才大皇子进门,众人议论纷纷,他却能稳若磐石,丝毫不折风采。” 陶九思也很赞同季鸢飞的话,但还是问道:“可他随后不是出手了?” 季鸢飞:“大皇子三言两语就震慑住局面,可谓是一击致命,。” 季鸢飞的话总结下来,卫负雪是个能忍善谋、当断则断之人。 陶九思:“季先生以小见大,在下佩服。” 陶九思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他对卫负雪的了解,是重生后朝夕相处得来的,而季鸢飞凭着一面之缘,寥寥数语,便能将卫负雪看透大半,确非池中之物。 季鸢飞又道:“不过这大皇子虽然有帝王之相,奈何受出身所制,这条路注定是崎岖坎坷。” 陶九思一听,心道,这季鸢飞要么智比孔明,要不就也是和他一样重生而来,否则怎么会预见的如此准确? 陶九思思及至此,试探道:“先生来这次的桃李宴,是为了结交大皇子?” 季鸢飞摇摇头,正色道:“也不全是,在下本想先观察观察,此次列席的大皇子和三皇子孰优孰劣。毕竟我也不是神仙,连大皇子的面都没见过,怎么能断定此人值得追随呢?” --- 卫负雪和夏开颜二人说话,不过盏茶的功夫,陶九思就没了踪影。卫负雪在人群中搜寻一番,见陶九思正和一位中年文士说话,俩人均面露微笑,眼中丝毫不掩饰对对方的欣赏。 卫负雪心念飞转,盘算着过去横插一杠子,陶九思却若有所思的告别了那文士。 陶九思见卫负雪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招招手唤道:“快入座吧,诗会马上就开始了。” 众人各自落座,卫怀礼身穿一件雪白飘然的袍子,施施然走到场上。 卫怀礼先是酸文假醋的客套一番,继而宣布赛诗会开始。 赛诗会一共有五轮,每轮都有不同主题,想要参加的人,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诗作即可。 上辈子,陶九思也来过四十五年七月的桃李宴。当时接了三皇子的帖子,原本不欲露面,可妹子见了,缠着自己要来见见世面,他只好应下出席。 那时候他是官场新贵,文坛新星,到了赛诗的环节没少出风头。 然而此时此刻,陶九思正在敛神细思方才与季鸢飞的对话,全然不知场上发生了什么。 卫负雪见陶九思和那文士谈完话后,就一直神色不属,便偏头去看那隔着老远的文士。 这一看,竟然发现那文士正摸着杯子,远远地看着陶九思,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卫负雪不知道二人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俩人现在为何是这么一种情形,少年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迫切的焦灼。 卫负雪侧侧身子,挡住正在沉思的陶九思,阻断了季鸢飞投来的视线。 卫负雪拉拉陶九思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先生你在想什么?” 陶九思一惊,从前世记忆中回神,盯着卫负雪许久,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方才我与一位姓季的文士说了几句话,此人谈吐不凡,大皇子不妨留心相交,日后必定大有助力。” 卫负雪皱着眉,又回头看了眼季鸢飞,见后者此时已经收回视线,正落寞的坐在席上,一杯一杯的喝酒,既不写诗,也不和旁人说话。 卫负雪刚想细问,内阁首辅江自横的儿子江问远,拎着壶酒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 嗯!卫同学对小桃子动心了! 求收藏,求评论~ 喝酒 江问远二十来岁,身材微胖,还有些坡足,不过容貌倒是生的柔和秀丽,颇值得引以为傲。 江公子因为有个位高权重的老爹,一般人他都不看在眼里,自然,徒有皇子之名的卫负雪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江问远见了大皇子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只倨傲的点点头,仿佛他是大卫国什么了不起的一号人物。 江问远把目光移向陶九思,嚣张道:“你就是陶九思?” 陶九思记得上辈子江问远也来挑衅过,当时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首辅,很是纳闷。重活一世,才知道这江问远早站了卫怀礼一边,所作所为想必都是三皇子授意。 上辈子,卫怀礼是想借着折损陶九思的事儿,羞辱卫容与。 这辈子,是因为卫怀礼热脸去贴陶九思,陶九思却回应冷淡,便借此机会来出口恶气。 江问远把那壶沉甸甸的酒往桌上一放,抱臂道:“状元郎也不过如此嘛,我当时有什么三头六臂。” 陶九思靠在椅背上,悠然道:“状元郎确实不过如此,但听闻江公子二十多岁了,至今连个秀才都没中?那岂不是比‘不过如此’还要差上许多?” 陶九思心想我重活一世,能不知道你的痛处? 江自横自己也算是才高八斗,最介意的就是这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 江问远闻言果然耳根慢慢红了,可还是强词夺理道:“我有父亲大人,何须科考?” 陶九思道:“哦?这话他日我定要转达首辅大人。” 江问远一慌,平时父亲最讨厌他不学无术,仗着身份胡作非为,如果这陶九思真把这话说给父亲听,一顿栗子炒肉是少不了了。 正想说几句服软的话,却看见隐在人群中的三皇子怒目瞪着自己,急忙转换话题,拔高声音道:“陶修撰第一次来桃李宴,怕是不知道桃李宴的规矩。” 江问远这两句话说的是中气十足,引的不少人都看向这桌,有的人干脆放下笔,等着看好戏。 陶九思还未回话,夏开颜率先道:“什么规矩?江大公子你可少诓人!” 江问远微微一笑,道:“开颜你也是第一次来,少在这鼻子插大葱--装蒜。” 陶九思按住夏开颜,好整以暇的望着江问远,道:“什么规矩,江公子不妨说说。” 江问远用头指指桌上那个硕大的酒壶,气势汹汹道:“咱们这桃李宴啊,第一次来的人须要饮酒满百杯才行。” 这一听便是胡扯,桃李宴开了这么些年,从未听人说过有如此规矩。 其实,在座众人不少都是年年参加桃李宴,想要戳破谎言简直轻而易举,可除了夏开颜他们,剩下的人无一不是面带戏谑看着,根本没人仗义执言。 上辈子陶九思遇到的也是同样的难题。 他在寺庙长大,老和尚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一向是守戒律的,酒肉乃是大忌,万万不会让陶九思去碰,故而这酒是吃的还是喝的,陶九思在去苏府之前都没个概念。 所以陶九思这酒量可想而知的差,让他喝一百杯酒,大约和当众要他命差不多。 不过上辈子的桃李宴,陶九思是带着苏清梦一起来的,当时江问远话音刚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苏清梦便大步向前,举起那酒壶道:“好!不就是一百杯?我替我哥喝!” 苏清梦女中豪杰,酒量向来了得,可江问远哪知道这些,见一弱女子来应战,立马吩咐人倒满一百杯酒,密密麻麻的铺在苏清梦面前。 苏清梦挽起袖子,举杯便饮,一排排的喝下去,转眼间最后一个酒杯也见了底。苏清梦面不红心不跳,还道:“百杯也太少了,你们这桃李宴是看不起谁?”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江问远也好半天才讪讪开口道:“苏小姐好酒量。” 当时妹子叉着腰,笑道:“本小姐至今喝酒还没怕过谁!” 桃李宴过后,苏清梦女中夜叉的形象不胫而走,母亲听到后,气得差点动手打人。 想到这里,陶九思不由咧嘴一笑。 江问远见陶九思莫名其妙的笑了,蔑道:“陶修撰还能笑得出声,一百杯酒一定不在话下。” 陶九思正要作答,卫负雪缓缓站起了身。 卫负雪身量高挑,一站起来,衬的江问远是又圆又矮,夏开颜见了不由掩嘴偷笑。 卫负雪拿起那壶酒把玩一阵,轻描淡写道:“桃李宴有这种规定倒是头一回听说。” 江问远梗着脖子:“大殿下从未来过,自然不知。” 卫负雪不理他,悠悠道:“听闻过桃李宴乃是以文会友的文坛盛世,最是风雅不过,什么时候桃李宴成了以酒相拼的江湖聚会?难不成在座各位都是欺世盗名,并非什么文坛大家,而是江湖沉浮的草莽?” 陶九思也帮腔道:“大殿下,都说这次桃李宴是三皇子操持,他一向最守礼节,最懂进退,怎么会设计如此出格的环节?” 卫负雪冷哼一声,高举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道:“先生说的极是,三弟怎会如此粗鄙,我看是江公子自作主张,故意刁难人。” 江问远彻底楞在原地,连衣摆被溅起的酒浸湿也顾不得。 陶九思点点头,赞同道:“兴之所至,方对酒当歌,这点道理三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一定是江公子强人所难。” 原本躲在暗处看好戏的卫怀礼,见陶九思和卫负雪一唱一和,将江问远驳斥的体无完肤,心中又急又气,觉得自己选了个白痴去挑衅。 而且陶九思和卫负雪虽然句句说不关三殿下的事,但卫怀礼能听懂这是杀鸡儆猴。他自知不能不露面了,只好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圆场。 大庭广众之下,卫怀礼不敢失了礼数,恭敬的给卫负雪行了个礼,问了声:“大哥好。” 又转而斥责江问远道:“江公子,咱们桃李宴向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你若想和陶修撰喝上几杯,不妨改日再约。” 背后正主都发话了,江问远只能认了哑巴亏,道:“是我一时馋酒,又钦慕陶修撰已久,故而有此荒唐行径。陶公子、大殿下,还请赎罪则个。” 陶九思上辈子温文儒雅,内外皆方方正正,可这样为人,说好听了是克己复礼,说直白点就是耿介过头。陶九思重生后,倒是豁然开朗,虽然还是慎独的性子,却外圆内方不少,见江问远服软,便也道:“罢了罢了,江公子想与我喝上几杯也是好意。” 卫怀礼看陶九思不想计较,立马将江问远呵斥下去,自己则端杯茶坐在陶九思身侧,赔笑聊了好一会天。 正说话间,却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二皇子、嘉瑞郡王驾到!” 卫怀礼放下茶杯,偷偷地翻了个白眼,继而戴好自己风雅的假面,起身迎了出去。 不多时,卫容与便东张西望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朗月般的少年。 今天楚王的儿子嘉瑞郡王卫念卿进宫面圣,卫无月见到侄儿,想到那手握重兵的弟弟,有意让卫容与和这个堂哥也亲近一些,便叫来他们二人一同进午膳。 午膳过后,卫容与听嘉瑞郡王提起今天是桃李宴,说当朝的状元也要参加,便迫不及待的换了衣服赶到现场。 卫容与瞧见陶九思,没心思理会一旁絮絮叨叨的卫怀礼,笔直走了过来。 卫容与走到陶九思身侧,笑道:“九思哥哥你果然来了。”又道:“念卿哥哥,状元郎如此年轻你没想到吧?” 卫念卿走上前,先给卫负雪认真行了个礼,才道:“陶修撰的文章我看了,正是年轻人才有的锐气风发。” 夏开颜噗嗤一声,笑道:“嘉瑞郡王今年不过十五,说起话来倒是很有一套。” 一直被忽视的卫怀礼,黑着个脸道:“二哥、堂哥快入座吧,桃李宴已近尾声,马上就要到最后的歌舞表演。” 卫容与高高兴兴的坐在陶九思身侧,根本不去看那跳舞的人,快要扭断了腰,只想抓紧机会和陶九思多说几句话。 “九思哥哥,咱们按道理来说是亲戚,可苏府我一次也没去过,一会桃李宴结束,去你府上坐坐可好?”卫容与一脸期待的看着陶九思。 陶九思忽然就想到,上辈子的场景和现在如出一辙。桃李宴快结束的时候,卫容与才风风火火的赶到,意犹未尽的他,也说要去苏府看看。 可是如今的陶九思,却不会像上辈子一样答应的那么爽快。 正在想如何拒绝,卫负雪冷冷开口道:“明日父皇要考校功课,你不回去复习,在宫外瞎浪什么!” 卫容与一拍脑袋,长吁短叹道:“我怎么忘了此事,九思哥哥,我改天再去你府上好吗?” 陶九思求之不得,连连点头道:“学业为重,学业为重。” 酉时已至,桃李宴上喧闹了一整天的人们渐渐散去。 陶九思告别了卫负雪和卫容与,带着一身疲惫,准备回家。 卫负雪想送他回去,可卫念卿突然凑近偷偷耳语了几句,似是有事找自己,耽误了不过片刻,夏开颜和方宗奇早就快走几步,追上陶九思,三人笑笑闹闹走远了。 卫容与左右也没什么意思,便也早早起驾回宫。 卫负雪和卫念卿一前一后出了院子,七拐八绕,两人又在暗街一处小轿里见了面。 卫念卿递给卫负雪一份信,笑道:“父王给你的信,大约是问问你功课如何。” 卫负雪收下信,道:“改日我命人将回信送到你府上。” 卫念卿点点头,又少年老成道:“我听说大哥在桃李宴上一鸣惊人,砸了酒壶,骂了江问远?大哥你曾说太早引起注意,不是什么好事,今日何故忍不住了?” 卫负雪沉吟片刻,缓缓道:“总有些非常之人,会让你打破规则。” 卫念卿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堂哥,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 二更~ 不祥 陶九思自小跟着老和尚念经,早起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即便今日不用去上课,照旧还是早早起床,烧水泡茶,静坐看书。 虽然卫无月今日要考较各位皇子的功课,陶九思也不慌不忙,悠闲地在家里过了半日,陪母亲下棋,陪大嫂和妹子聊天,完全没把大皇子的考试当回事。 李成明曾经替皇上转告陶九思,希望大皇子粗通文墨即可,虽说当时陶九思很是愤愤不平,可转念一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卫负雪要后台没后台,要靠山没靠山,确实也不宜太出彩。所以二人私下达成协议,以后对外只说学的是风花雪月,从政为君都是一窍不通,希望少招惹卫无月的目光。 故而陶九思此刻十分放心,不出意料,卫负雪一定是最差的那个。 可到了下午,宫里却来人传话,说圣上要立马召见陶九思,连轿子都替他备好了。 正在家逗狗的陶九思,只好换了衣服,跟着进宫去了。 陶九思坐在晃悠悠的轿子里心想,难不成是卫负雪认真答了卷子? 进了正心殿大门,带路的公公让陶九思院内稍候,他进去先通报一声。 陶九思站在院内,发现花圃中不少内侍正在栽花,左右也是要等一会,陶九思便举步上前,想看看在种什么花。 走到近处一看,内侍们在种的竟然是京洛城中最常见的路边野花,陶九思不禁诧异道:“皇上喜欢这个花?” 一位内侍抬起头,见陶九思面目可亲,加上能等在正心殿的都是贵人,于是答道:“培育一株品相上佳的牡丹,要花普通人家几月的口粮,咱们圣上生性朴素,如此奢靡他老人家于心不忍,故而不喜欢那些名贵花卉,就爱这路边野花。” 这话听起来头头是道,不少人听了怕是还要赞上一句好。然而对于陶九思来说,可不是那么回事。 上辈子,他记得皇宫里原本是遍植天下名花,忽然一夜之间,牡丹芍药没了踪影,全换上了各色各样的小野花,当时他不明就里,很是纳闷了一阵,重生这么一回,才知道原来是卫无月追求所谓的“节俭”而令原本娇艳的花朵,一夜之间变作了皇宫里最不起眼的垃圾。 当真是本末倒置,惺惺作态。 陶九思对卫无月的观感,自从重生以来,是越来越差。从前立场不同,看见的卫无月也是慈爱宽容的模样,现在站了大皇子这边,竟然挑不出卫无月半点长处。 正在回忆往事,方才进去传话的太监便叫陶九思入内见驾。 陶九思整理好仪容,跟着那太监进了正心殿。今日等着他的倒不是只有个李成明,大卫皇帝陛下卫无月也端坐在御案之后,慈爱的看着他。 卫无月明明和上辈子一样的目光,陶九思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卫无月端详陶九思片刻,慢条斯理道:“最近都教大皇子读了些什么书?” 陶九思考虑一阵,认为卫负雪绝不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今日决不可按照真实水平发挥,于是道:“不过是些诗词歌赋。” 卫无月点头道:“喜欢诗词歌赋倒也不失为一桩雅事,”沉默片刻,又道:“大皇子最喜欢哪本书?” 陶九思:“前朝才子王云卷所著的《华夏诗话》” 卫无月再次满意的点点头,对自己儿子爱好文学的行为很是赞赏,看陶九思的眼神也越发柔和:“陶修撰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原本朕指望他有点文墨,懂得忠君爱国便好,如今能偶尔舞文弄墨,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卫无月只当是上次让李成明敲打有效,也觉得陶九思要当大皇子的老师,果然是沽名钓誉,心中立马大定,趁热打铁道:“你年纪小,不知道其中隐情,他学多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一会让成明送你出去,给你说道说道。” 卫无月见陶九思乖乖的束手站在堂下,心内对这个后辈的欣赏之情,又不由自主的溢了出来,心道他沽名钓誉一阵应该赚足了名声,不妨给他安排些别的差事,免得在卫负雪身边蹉跎。 卫无月道:“陶修撰教大皇子,实在是大材小用,我有意让你做文选司主事,你觉得如何?” 文选司是吏部正六品的官,从此路往上走,乃是一条康庄大道。上辈子陶九思也是一边做着文选司的主事,一边给二皇子当着老师。 这辈子兜转一圈,没想到又回到吏部。 陶九思领完旨谢完恩,卫无月又补上一句:“以后不用再去教大皇子了,他跟着陶主事学了近五个月,该会的也该会了,以后便看他造化吧。” 陶九思一惊,忙道:“圣上三思!大皇子现在不过是初通文墨,远远不是微臣功成卸任的时候。” 卫无月眼皮都不太一下:“爱卿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成明你替朕送送陶大人,说说里面的关窍。” 卫无月说完,不顾陶九思口呼:“陛下留步,”立马就出了正殿。 李成明见陶九思一脸沮丧,心中一阵窃喜,但陛下交待的任务不能忘,还是一伸手,道:“陶大人请,老努送送你。” 陶九思无可奈何的站起身,跟着李成明一起往外走。 李成明身材浑圆,走起路来步子很慢,两人走了许久才挪出正德殿的院门。而且非但步子好似龟行,李成明说话的速度也是慢腾腾的:“陶大人可知道,大皇子生来不祥?” 陶九思一愣,心道圣上原来是要让李成明给自己说这件事。 李成明:“大皇子一出生,圣上身边就有高人看破他乃是鼓的投胎转世。相传,鼓人面龙身乃是钟山山神之子,可惜他为窃药不惜杀害天神,最终自己也难逃制裁,被天帝所诛杀。这些故事不用我说,陶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 陶九思木然的点点头,他上辈子只知道卫负雪出生不祥,并不知道怎么个不祥法,此刻陡然听皇帝身边的心腹提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且不说卫无月竟然相信这等无稽之谈,竟然还安排内侍给外臣讲起,有言道虎毒不食子,天家竟然如此无情。 李成明又道:“鼓乃是上古凶兽,每每现身便有大旱,岂不是大大的不祥?而且就在大皇子出生没多久,东齐便大举侵犯我边境,弄得是民不聊生。陶大人你说,这样一个不吉利的皇子是不是苟且活着便罢了?” 陶九思捏着衣角,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好半天,才勉强回道:“大皇子是龙子,自有神明庇佑,邪祟岂敢轻易投身,这不是自寻死路。” “你敢质疑皇上?”李成明见陶九思油盐不进,不得不怀疑方才殿内聪明伶俐的陶九思,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 陶九思面无表情道:“臣不敢。不过子不语怪力乱神,随随便便一句话,怕是不能说服微臣。” 李成明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道:“老奴就是来传话的,信不信由你!大皇子的事儿你知道便行了,毕竟说出去有损皇家脸面。”接着气鼓鼓的拂袖而去。 李成明走了,陶九思依旧站在原地。 卫负雪那双清亮的眸子,无端出现在了陶九思脑海里。里面写着不屈,写着坚强,可这卫国上下似乎没一个人想看到这双灿若星河的眼睛。 陶九思忽然觉得,今日明明阳光普照,却依旧照不出大卫皇宫的魑魅魍魉。 正在原地出神,远远地来了两顶肩舆,前面那顶坐着卫容与,后面那顶坐着的居然是孟氏。 陶九思见孟氏乘轿招摇过市,吃了一惊。因为在皇宫大内,并不是人人都能坐轿,拿卫国来说,一般只有皇帝皇子,和品阶在嫔以上的后妃才能在宫闱中乘轿,可孟氏只是二皇子的乳母,却可以大白天坐轿子,可见杜贵妃在后宫有多嚣张,也可见这孟氏多得杜贵妃的信任。 孟氏不知陶九思在想什么,坐在轿上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小陶?小陶今日进宫什么事?” 陶九思不欲和他们纠缠,淡淡道:“这就要出宫了。” 卫容与却跳下轿子,拉住陶九思,回头道:“乳母你先走吧,我让九思哥哥陪我去瞧五弟。” 卫容与口中的五弟,乃王昭仪所出,眼下不过五岁,加上其母王昭仪没什么母族实力,故而大家在考虑谁会夺得太子之位时,从未将五皇子考虑在内。 对五皇子的母亲王昭仪,陶九思颇有些好感,这个深宫中的女人不争不抢,安静的犹如一株空谷幽兰,更难能可贵的是王昭仪心地善良,并不因为大家都厌恶卫负雪,就避而远之,反而可怜卫负雪没妈,没少照顾于他。 不过这个女人也是个可怜人,原本膝下两个儿子,是后宫娘娘里诞育皇子最多的一位,可惜四皇子不到十岁就夭折了,现在的五皇子也身体羸弱,朝不保夕。 陶九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五皇子是几月生辰?” 卫容与一脸诧异的望着陶九思:“我记得是八月,怎么了?” 陶九思舒了口气 “二殿下,咱们快些去王昭仪那里吧,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卫容与来不及想九思哥哥说的什么胡话,便被拉着往王昭仪处去了。 ※※※※※※※※※※※※※※※※※※※※ 鼓,山海经中记载:“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人面而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崖。钦?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墨文曰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见则有大兵;鼓亦化为鵕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即其邑大旱。” 宝宝们情人节快乐~ 求收藏留言嗷~ 托梦 王昭仪正在屋里教五皇子画画,按道理来说五岁的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可五皇子卫新棠却乖巧的坐在桌前,拿着笔认真的画着,安安静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其实,卫新棠不是不想出去玩,而是身子骨太弱,禁不起跑跳,母妃不让他四处撒欢。 不过,卫新棠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从不闹着要出去玩。一年到头,除了除夕和生辰两日,别的时候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在院子里和和泥巴。 王昭仪怕儿子无聊,所以给他找些画画写字的事儿来打发时间。 王昭仪望着捏着笔画画的儿子,乖巧懂事,心里也说不出是喜是忧。 “母妃,你看我画的这只大螃蟹好看吗?”卫新棠放下笔,拉着王昭仪的衣角,奶声奶气的问道。 王昭仪摸摸儿子的头,赞道:“新棠画的真像!” 卫新棠望着那只螃蟹,舔舔嘴唇:“母妃,咱们今晚可不可以吃螃蟹?” 王昭仪:“新棠,螃蟹寒凉你吃不得,今晚给你炖些羊肉汤喝可好?” 卫新棠扁扁嘴,却也不再提吃螃蟹这事。 王昭仪微微一笑,正要安慰几句,屋外内侍却传话二皇子来了。 听闻二皇子驾到,王昭仪不敢怠慢,立马挺着大肚子,牵着五皇子出门迎接。 陶九思跟着卫容与进了门,见到王昭仪和卫新棠早已经候在院内。 王昭仪的样子和陶九思记忆中相差无几,还是一样的低眉温柔,只是肚子隆着,居然又怀了皇嗣。 陶九思记得上辈子王昭仪在五皇子后,并没有再次生产,如今却又怀了龙种,这难道是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历史? 仔细回想,这辈子发生的许多事上辈子确实都不曾经历。 陶九思沉思间,瘦弱的卫新棠却保住了他的腿,仰着脖子咯咯地笑着。 王昭仪道:“新棠一向怕生人,见到陶大人这么亲近,也算是缘分了。” 陶九思蹲下身子,摸摸卫新棠的小脸,低声道:“殿下莫不是记得我?” 卫新棠疑惑的看看陶九思,傻笑道:“哥哥好看,我喜欢。” 卫新棠很瘦小,看着完全不像一个五岁的孩童,不过,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黑漆漆、水汪汪,让人看了难免心生怜悯。 陶九思忧愁的看他一眼,想到这孩子的遭遇,正色对王昭仪道:“娘娘,五殿下生日那天万万不可出门,尤其是不要接近池塘。” 上辈子,卫新棠在六岁生辰那天出去玩耍,一不小心跌落池塘,虽然身边的仆从立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救人,可卫新棠本就身子不好,这次落水不但让他受了凉,而且又惊又吓,身体跟着越来越差,最后竟然连七岁都没熬过。 陶九思重生这一回,自然要想办法救救卫负雪可怜的五弟。 王昭仪早听闻陶九思大名,想着他总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陶大人,敢问不可亲水这是何故?” 陶九思料到有此一问,便一本正经道:“前几日有大仙给微臣托梦,说殿下生辰那日恐有一劫。”又摇摇头,颇为遗憾道:“梦中大仙说了甚多,只可惜都是天机,微臣醒来只记得大仙叮嘱,切忌远离一切有水的地方。” 这番话果然将王昭仪镇住了,自从四皇子没了,五皇子又病弱,她便一直认为是自己德行有愧,才遭此厄运,故而越发的迷信依仗神明,日夜祷告供奉,祈求能洗去自己无尽的罪恶。 王昭仪想定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哪路神仙,双手合十,诚挚道:“多谢陶大人转告大仙指示,本宫感激不尽。” 陶九思心想,搬出金罗大仙倒是个好办法,省去许多口舌。 陶九思说完正事,卫新棠还抱着他不撒手,卫容与三步并作两步走来,粗暴的拉开卫新棠:“五弟,快松手,你这像个什么样子。” 王昭仪似乎也觉得不妥,忙道:“二殿下、陶大人,进屋先坐,我去亲自给你们泡杯茶。” 熟料卫容与却道:“我们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昭仪娘娘,改日再来看五弟。” 陶九思心里还有别的事,连忙附和几句,和卫容与一起辞别了王昭仪。 一出门,陶九思便要自行离去,卫容与不满道:“九思哥哥去我那里坐坐?今日父皇考试,我拿了第一,可总觉得卷子还不够尽如人意,九思哥去帮我看看卷子?” 陶九思惦记着去找卫负雪,告诉他今日遭遇,于是摇摇头,严词道:“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办,二皇子的卷子方大人看也是一样的。” 卫容与见陶九思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勉强,可还是意难平道:“九思哥哥好生忙碌,我的宫门至今只迈过一次,不知道还以为哥哥是天子侍读。” 陶九思面色一沉,道:“二殿下,我是大殿下的老师,本就不该与你私下相交。” 卫容与本来是随口抱怨一句,见陶九思变了脸色,不知为何又慌得厉害,忙道:“九思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你先去忙,咱们改日再叙也是一样。” 陶九思满心都是去见卫负雪,也不欲再多说,忙告辞退下了。 看着陶九思的背影,卫容与叫来身边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只见那个人几个起落,也没了踪影。 陶九思赶到卫负雪那里的时候,卫负雪正在和花云台拆招,见陶九思主动来找自己,卫负雪高兴的收了宝剑,请陶九思去里面坐。 桂嬷嬷见到陶九思自然也很开心,翻墙倒柜找出些不知何时的碎茶叶,泡了茶水端给他。 花云台啧啧两声:“这茶叶别把娇贵的陶大人喝出毛病。” 那边陶九思和卫负雪堪堪坐定,陶九思便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听得卫负雪也是眉头深锁。 “大殿下,以后臣怕是不能教你了,还望你勤勉向学,砥砺前行。”陶九思温言鼓励道。 卫负雪听完这番话,情绪明显低落不少,陶九思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话。 陶九思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这个学生他很喜欢,聪慧、上进、又能吃苦耐劳,还没倾囊所授,还没告诉他为君的道理,陶九思也心有不甘。 忽然,陶九思灵光乍现:“大殿下那日夜里去找我,是怎么出的皇宫?” 卫负雪:“我的轻功不错,自然是偷偷……” 卫负雪忽然明白了陶九思的想法,沮丧好了大半,颇有些兴奋道:“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让我每晚溜出宫去,和你在外面相会。” 在外面相会?这词好像哪里不对,但仔细想想又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陶九思点点头:“对,只要你能出宫,咱们在哪上课都一样。” 桂嬷嬷听见陶九思不再来给卫负雪上课,也难过好一阵,她知道少主子在这段时间改变了多少,每天又是多么的期盼第二天见到陶九思。 正在替卫负雪伤心,忽然听到陶九思这个办法,不由喜道:“殿下,奴婢在京洛城里有一处宅子,虽然破败,但还算能遮风挡雨,你们可以去那里上课。” 陶九思本来想麻烦贺溪云帮他找间屋子,租来当做每晚学习的地方,可这中间难免要费上些时日,不免要耽误几日学习,桂嬷嬷这么一说,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卫负雪也觉得甚好,便道:“嬷嬷一会你出宫一趟,将那屋子收拾收拾,我们今晚就去那里上课。” 陶九思看着卫负雪,回顾这几个月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由衷的觉得卫负雪此人确实有帝王之姿,如果性子能平和些,卫国交到他手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陶九思知道,卫负雪这条帝王之路可不会一帆风顺,随着卫负雪年龄渐长,只会越来越难。 陶九思:“殿下,以后咱们的路会更难走,不但有阳谋阴谋,免不了还要烽火连天,你害怕吗?” 卫负雪笑着摇摇头,坚定道:“我不怕,我从来都不怕。如今有先生和我一起走,我不但不怕,反而心生向往。” 陶九思心想,这学生还真是让人感动,正要再说几句勉励的话,屋外忽然一阵嘈杂传来。 转头去看卫负雪,他也先是一脸愕然,慢慢的又好似想起些什么,脸色立马变得无比苍白。 此时,一群太监不经通报,就登堂入室,威风凛凛道:“给大殿下请安了。” 说是请安,可是既不跪拜,也不弯腰,面上还满满的写着不屑。 陶九思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处,再看一向冷静自持的卫负雪,身子居然有些微微的颤抖,双眼迸发出怨毒的视线。 陶九思见状,心里一沉,起身拦在卫负雪身前:“不知各位有何公干?” 为首的太监傲视一眼陶九思,轻轻道:“圣上的家务事,外臣哪来的胆子过问。” 陶九思还要再说,卫负雪却站起身,勉强道:“先生,你早些回去吧,今日约定怕要推迟到明天兑现。” 陶九思哪里会走,低声道:“殿下,我不会让你受欺负。” 再次站在卫负雪身前,陶九思冷道:“天子的家务事,就是国事,就是天下人的事,我吏部主事为何不能过问?你们无缘无故的闯进来,已是大不敬之罪,现在又要平白无故的带走大殿下,哪家都没有这种道理!” 陶九思一边拖延,一边搜肠刮肚的回忆,上辈子有什么事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然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眼前却一黑,晕了过去。 卫负雪接住陶九思,伸手替他整了整发丝,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 情人节二更! 卫负雪携小桃子祝宝宝们节日快乐~ 梦回 陶九思再醒来,正被花云台扛着在大街上飞驰。 花云台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飞檐走壁也是稳稳当当,只听得耳边疾风呼啸,眼前景物迅速倒退。夜里视力不好的人,约莫以为看到的是一道鬼影。 花云台似乎察觉到背上之人醒了,匀出一丝气息问道:“先生醒了” 陶九思尚在迷迷糊糊,揉揉脑袋,迷茫了许久,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想到卫负雪战栗的样子,急忙道:“花公公,你别瞒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云台听得出陶九思的真心,不由脚步一顿,可也只是一瞬,便又拔足狂奔。 陶九思沉声道:“看大殿下的表现,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我是大殿下的先生,你们何苦要瞒我?” 花云台原本对陶九思多少有些敌意,这次见到陶九思为了少主子甘愿挺身而出,才知道陶九思这厮倒是真心实意。如此一来,少主子一腔情谊不算错付,暗忖以后要对陶九思态度好点。 花公公武功盖世,即便心中思绪纷乱,轻功却不见慢,几个起落,二人便到了苏府门前。 花云台放下陶九思,见对方还是一脸着急,犹豫半响,方道:“殿下交待我们不可透露此事给你,我纵使胆大包天,也不敢违抗少主子。也许…也许有一日殿下会对先生提起,但眼下还请先生莫节外生枝。还有,殿下对先生一片赤诚,还望万万不要辜负。” 话音一落,花云台便腾云驾雾似的没了影。 陶九思却还站在原地,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幕依旧是脊背发凉。 杜贵妃骄纵,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剩下人在后宫之中应该整不出这么大的阵仗。那么这么做的只有…只有皇上。 可是皇上叫他,卫负雪何至于如此惊恐怨恨? 陶九思愁思不解,站在苏府门口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直到苏门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陶九思才回过神。 陶九思认得这小厮,乃是贺溪云新找的仆人。 那小厮见到陶九思,吃了一惊:“陶公子,您怎么在这站着?我家公子正让我去承天门口等您呢。” 陶九思想贺溪云着急见他,定是有事,便赶紧推门进府。进门一看,贺溪云正翘着二郎腿在院里和母亲、大嫂闲聊,小妹则牵着小黄站在一旁怒目而视,随时准备着放狗赶人。 贺溪云磕着瓜子,优哉游哉介绍最近京洛城里的奇闻异事,苏清梦看不惯他这副游手好闲的模样,讥道:“贺公子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真是门清啊,要不您去茶馆说书?总比在家坐吃山空强。” 贺溪云一挑眉道:“你怎知我坐吃山空?上次你说我能有出息就嫁给我,我可记在心上,时时留意。最近这也是在走访民情,看看有什么商机。走街串巷,顺道听来些故事而已,捡些新奇的说给伯母和嫂嫂听,有何不可?” 贺溪云一番话将思绪满怀的陶九思都逗乐了,贺溪云打小起就是个活宝,现在和妹妹凑到一起,俩人更是欢喜冤家,整日介的斗嘴。 贺溪云听见陶九思笑声,连忙扔了瓜子,罕见的有些踟蹰道:“小陶…你回来了。” 陶九思:“怎么?看你的表情是有话和我说?”陶九思对这位儿时玩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贺溪云每每吞吞吐吐的时候,必有大事发生。 贺溪云站起身,背着手在院子走了几圈,磨磨唧唧好一阵,才道:“小陶,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着急。” 见陶九思郑重的点点头,贺溪云接着道:“我家里来信了,信上说老和尚的庙...着了场很大的火,烧了整整三天。庙...给烧没了。” 陶九思一惊,心道原来是这件事,上辈子大概也是七八月的时候,贺溪云给他带来了这个消息。 陶九思十二岁前都生活在破庙,虽然老和尚圆寂多年,师叔不知去了哪里,破庙早已经荒废,但无论如何,对陶九思而言,那就是他十二岁以前的家。 上辈子得了这个消息,想要回去看看,可那时候他是皇上和二皇子面前的大红人,忙的脱不开身,每次一说要回安宁看看,皇上都让他再等等。 最后直到跳崖,也没再回去看一眼。 如今再生为人,倒成了闲云野鹤,陶九思想何不趁此机会,全了上辈子回去看看的愿望,便道:“溪云,你最近可有回乡的打算?” 贺溪云想陶九思忙的脚不沾地,大概是想托付他回去看看,心中盘算下日子,稍有些歉然道:“中秋将近,伯父说今年想让我打个下手,帮帮酒楼的生意,等中秋过后,我替你回去看看如何?我记得你还有个师叔,如今也不知道云游在了何处。” 陶九思却道:“不,中秋过后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 既然能重活一世,还是少些遗憾的好。 记得当年老和尚当时病重,攒着一口气嘱咐师叔,将他埋在安宁县西五十里,师叔当时悲切道:“我才不听你的话,你说入佛门是为了求个自在,为何临了临了还讲究起来。” 师叔虽然嘴硬,但老和尚一圆寂,还是带着陶九思去了安宁县西五十里的地方,奇的是那里已有了一座小坟包,孤零零的树在那,连块墓碑都没有。 师叔见了,却好像了然了些什么,盯着那座小小的坟包,喃喃道:“师兄啊,你一辈子就栽在这女人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起师叔的口吻,还仿佛发生在昨天。 如今陶九思历经生死,再世为人,竟是无比想念从前破落的时光。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况且自己和老和尚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上辈子一心在官场沉浮,没顾上细究,重来一次,不知能不能抽丝剥茧,拨开迷雾。 贺溪云没料到陶九思会和他一起回家,但能和幼时玩伴一起回去看看,重拾童年回忆,他还是很乐意的。想到陶九思小时候,贺溪云笑道:“小陶从小就和我们这些泥孩子不一样,每日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要是当年我少拉着你陪我玩几次,没准现在也中了状元。” 苏清梦啧啧道:“贺大少爷正是白日做梦。” 贺溪云还沉浸在和陶九思一起回家的快乐中,也忘了斗嘴,只道:“我母亲也经常念叨你呢,你能回去她一定很高兴。” 苏夫人看着儿子,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陶九思叫了她几声,苏夫人才如梦初醒般道:“小陶长大了,是该回去看看了,别忘了替我和你父亲在他坟前上株香。”说罢,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九思得了苏夫人的首肯,恨不得马上飞回安宁,便道:“溪云,咱们八月十六就出发,你看如何?” 贺溪云点点头:“回去我就和伯父说,你也别忘请好假。” 陶九思笑道:“明天是我去吏部当值第一天,拜见尚书的时候还要请假,不知尚书大人什么观感。” “二哥你调去吏部了?什么职位?这倒是个肥缺。”苏清梦惊异道。 陶九思:“文选司主事,今天皇上叫我进宫正是说这事。” 苏清梦:“二哥就是厉害,吏部多少人想进可进不了。” 陶九思苦笑道:“我倒不想去,安安静静的教教大皇子便好。” 贺溪云打趣道:“小陶淡泊明志,在下佩服佩服。” 有贺溪云在日子,苏府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是掌灯时分,苏清梦终于松开了小黄的绳子,贺溪云终于被吓得离开了苏府。 贺溪云一番插科打诨,让陶九思的心神松弛不少,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忘不了卫负雪今天奇怪的样子。 卫负雪显然是又怕又恨,却反抗不得。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将似乎无坚不摧的卫负雪也吓倒? 陶九这一晚上都睡得不甚安稳,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上辈子背着卫容与跳崖那日。 陶九思和卫负雪在山中藏了不过数日,就被卫负雪带着人找到,还逼到了悬崖边上。当时,卫容与几日不曾进食,已经在自己背上已经昏死过去,徒留他一人对峙卫负雪的千军万马。 卫负雪面容憔悴,但站的笔直,说话又是那么的咄咄逼人:“苏清梦不肯透露你的行踪,已经叫我杀了,你若不想苏府别的人继续给你陪葬,就乖乖过来。” 陶九思听了这话肝胆俱裂,万念俱灰,见此处崖高万丈,深渊望不见底,不知为何,心中便觉得那里大概就是自己和卫容与的归处。 于是毫不犹豫,背着卫容与纵身一跃,两人便一起向万丈深渊跌落。 好像在那之前,还有人撕心裂肺喊了他的名字,后面还跟了句什么,只可惜耳边风大没听清内容,现在想想倒有些好奇。 在梦中重温一遍坠崖的感觉,陶九思活生生被这个鲜活的梦,惊出一身冷汗,险些以为又回到了那一日。一挣扎睁开眼,就迫不及待的打量周围,见依旧是安静的苏府,窗外还是那轮日渐圆满的月亮,才安心的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 走过路过求留言收藏,作者打滚中。感谢在2020-02-14 13:29:08~2020-02-15 09: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种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班 今天是陶九思吏部当值的第一天,倒没了往日早早上班的心思,起床后,在家里喝茶看书,踩着点进宫。 大卫皇帝卫无月最近新请了位道士,越发的沉迷求丹问药,今天本有朝会,昨晚也通知取消,只吩咐内阁首辅代为巡视六部。 不用上朝,陶九思进了宫,直奔吏部应卯。 陶九思上辈子对吏部一砖一瓦那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毕竟从吏部主事,直到吏部尚书,他在吏部乃是一根根深蒂固的老油条。 上辈子,吏部同僚都笑称,尚书大人即使闭着眼,也能带领别人在吏部参观学习。 万万想不到,重回一世,还是要和吏部打交道,还是从主事做起。 陶九思轻车熟路的进了吏部报道,边想一会如何开口请假,边推开了尚书大人的房门。 一进房门却见一位面目和善,笑容可掬,精神矍铄的老头端坐在尚书大人的位置上。 陶九思一愣,心道怎么是他。回想一番,这才想到如今已经是华夏四十五年七月底,上辈子他入吏部时的钱尚书,七月初便已已经告老还乡,如今,正是江自横兼任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 陶九思还在发愣,江自横已经笑眯眯的抬起头:“你就是陶九思?” 上辈子陶九思对江自横的观感不是太好,这首辅欺上瞒下,横征暴敛,没干过几件好事。可任他雨打风吹,总是能稳坐钓鱼台,即便前段时间遭了弹劾,依旧是纹丝不动的百官之首。 江自横见陶九思没回话,依旧不改笑容:“听远儿说你很厉害。” 这话听不出讥讽,好像真心在夸奖一个的晚辈。 陶九思重活一世,对江自横的一切,可以算得上门清,对于江自横来说,如今是想故意挑起争执,好在以后的日子里为难陶九思。陶九思想清这一点,非但没有像上辈子一样,对着不阴不阳的夸赞,勃然大怒,反而坦然一笑,毫不在意道:“能得江公子夸奖,九思心潮澎湃。” 江自横以为这传说中不识时务的陶九思会和自己硬杠,没想到对方却是见招拆招,便有些自讨没趣。 江自横没有轻言放弃,又搬出来一个话题:“都说陶先生和大皇子师徒之谊甚密,依你看来,大皇子比之二皇子如何?比之三皇子又如何?” 陶九思暗忖,自己到底在江首辅心里,是个多没城府的人?这种明显的圈套都要拿来套自己… 陶九思笑道:“三位皇子,还有尚未成年的五皇子,都是天之骄子,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九思看来,他们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话已至此,江自横只好点点头,心想这小子倒是聪明,一点也不落人话柄。 陶九思并非一直圆滑,或者一直不识时务,他为人处世有自己的原则,倘若没有打破原则,那他乐的温润些,但如果一旦触及原则,他则是一身铮铮傲骨,绝不退让半步。 两人还在对峙,尚书的房门却再一次被推开,进来一位穿着官府的青年,高大英俊,甚是潇洒风流。 “江首辅气色不错,最近想必是顺心如意。”青年先给江自横打了个招呼,虽是下属但语气端的是自傲,不等江首辅回应,又道:“你便是陶九思?我表弟倒是喜欢你。” 江自横被晾在原地,着实有些尴尬,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尽量自然道:“陶主事,这位是考公司主事杜庆遥。” 陶九思知道这青年便是杜庆遥,乃杜贵妃嫡亲哥哥的长子。 杜庆遥待人虽然大大咧咧,但为人仗义,即便是杜贵妃的亲戚,陶九思对他印象还是不错。 陶九思笑着同杜庆遥打了个招呼。 杜庆遥低声道:“陶大人,以后若想请假翘班,同我说便好,我一定给你偷偷放水。” 陶九思这才恍然,如今他是吏部一只虾兵蟹将,请假一事费淡皇上不会过问,居然连尚书都不需要知道。 杜庆遥搂着陶九思的肩膀,继续耳语:“陶大人果然如传言一样,生的这样好看,难怪容与没事总念叨你。” 陶九思一愣,两世基本为零的情感经验告诉他,自己似乎被调戏了,男人调戏男人大大的不妥,于是正色道:“杜大人,首辅面前还请注意言行。” 杜庆遥哈哈一笑,松开手,全然无视面色铁青的江自横,拉着陶九思便往外走:“走,陶大人,我带你逛逛吏部。” 吏部掌管官员选拔、任免、考核,多少人的荣华富贵系于此,在六部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吏部的衙门也修的气势恢宏,周围的刑部和工部和它一比,都成了寻常人家。 “陶大人,这就是咱们的屋子,可要千万记清了,别走到旁边那间去,”杜庆遥神秘道:“那间是吏部郎中们的屋子,你我的直系上司都在里面,万一进错了,让他们抓住,少不了给你加差事。” 这一排的屋子,全都一个样,不熟悉的人刚来,确实容易混淆。 “还有,咱们和刑部就隔了一扇门,挨着他们的死牢,没事可别去瞎溜达,那叫一个阴森吓人。”杜庆遥想陶九思看上去文文弱弱,可别叫死囚们的哀嚎吓坏了,故而有此一交待。 陶九思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刑部公干,从死牢门前过,见门口的狱卒都凶神恶煞,好似守着的不是牢房,而是十八层地狱,确实惊奇了一阵。 虽然杜庆遥说的每一桩、每一件,陶九思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是听别人提起,心中还是不免感慨。 这时候杜庆遥忽然停了脚步,抱臂道:“陶大人,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观察你,发现你目光虽四处打量,但却不像是好奇,倒更像是…像是怀念!” 陶九思惊奇的回头看了眼杜庆遥,上辈子二人相交不深,没想到他看似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实则观察入微,十分细心。 陶九思面不改色道:“吏部是大卫基石,我向往已久,今日终于能在吏部为官,自然是感慨万千。” 杜庆遥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陶大人,我想和你做个朋友,不知道可否?” 陶九思慨然想到,上辈子俩人同僚而已,没想到重活一世还能成朋友,便笑道:“杜大人胸襟宽广,为人仗义,陶某求之不得。” 杜庆遥高兴的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陶大人慧眼识英雄,我正是这样的人。” 陶九思想到还有正事未说:“杜大人,陶某还有一事相告。八月十五之后不知可否告假一月?” 杜庆遥睁大眼:“一个月?陶大人要去何处?” 陶九思沉吟片刻,道:“想回出生的地方看看,已经八年没有回去过了。” 杜庆遥:“原来如此,陶大人一会填张表就行。吏部啊,一向待遇好,管的也宽松。待久了你就会知道,六部之内还没有那里能像咱们一样,说休息一个月,就休息一个月。” 陶九思暗道,就是知道如此,才敢请一个月的假…上辈子他没少见大家成月成月的休息,唯独他是上了磨盘的骡子,不停歇的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杜庆遥拍拍陶九思的肩膀,道:“陶大人不瞒你说,当日殿试你的风采我很是佩服,以后吏部有我罩着你,绝对没人敢欺负你。” 陶九思:“...” --- 卫负雪正躺在床上,桂嬷嬷强忍眼泪,在喂他喝粥。卫负雪喝了几口,自感有了说话的力气,便推开桂嬷嬷的手,对侍候在床边的花云台道:“陶先生应该已经到吏部了,公公一会替我传个话,就说今晚不见不散。” 花云台咬着牙,攥着拳,半天也不应声。 桂嬷嬷急忙道:“少主子,眼下你还太虚弱,今晚就别去上课了,休息几日再说吧。” 卫负雪不理,厉声道:“花云台,我同你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花云台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哀求道:“少主子,歇歇吧,你这身子哪经得起折腾。” 卫负雪一扫花云台,眼似寒芒:“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花云台被那眼神一惊,不敢再劝。 卫负雪又道:“桌上有两封信,一封给皇叔,一封是给念卿。一会你去吏部传完话,再去一趟嘉瑞郡王的府上,替我把两封信送去。再记住别让任何人发现。” 花云台不情不愿的应了个是,床上的卫负雪看他答应下来,便又混睡过去。 花云台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门,站在廊檐下泪流满面。 主子,负雪很可怜,你在天上看见了吗?他是你唯一的孩子,请你帮帮他吧。 花云台不由的回忆起段寒烟在东齐自尽那日,小小的卫负雪跪在母亲的尸体旁,擦干了眼泪,神色淡然的对他说,母妃想让我死,可我想活着。 面前的小人儿将一切凌厉和热情,都化作了一身冷漠,又变成厚厚一副盔甲,穿上了就可能再也脱不掉。 花云台霎时就收回了追随主子而去的心思,决定和桂嬷嬷一起,好好地守着小主子。看他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也许那时候,他才能去天上和段寒烟说一句,活着永远比死亡好,比死亡充满希望。 ※※※※※※※※※※※※※※※※※※※※ 求收藏和评论的温暖,作者真的很努力的在每日两更~感谢在2020-02-15 09:48:14~2020-02-15 12:0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野渡无人舟自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渡无人舟自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夜读 陶九思得了花云台的传话,早早地便按照桂嬷嬷描述的出发了。 从大路走到小巷,又在小巷里穿梭一阵,陶九思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门脸,正和桂嬷嬷叙述的一般无二。走近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桂宅。 桂嬷嬷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这处院子是早先跟着废后的时候,攒了钱买来养老的,结果变故重重,她也绝了出宫的心思,只想一直照顾着卫负雪长大。 宅子位置偏僻,周围人迹罕至,桂嬷嬷试着出租了许久,依旧无人问津,于是乎这宅子就空了下来,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陶九思掏出钥匙,借着月光打开了门锁。这把锁是桂嬷嬷新换的,还泛着锃亮的光芒,和腐朽的大门仿佛来自两个世纪。 打开门再看,这院子不大,空地不多,荒草丛生,野蔓勾连,屋子也老旧不堪,岌岌可危,估计能遮风避雨已然是它最大的贡献。 不过虽然破败,屋内屋外倒是让桂嬷嬷收拾的干净妥帖,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陶九思点上蜡烛,铺开笔墨纸砚,预备闲坐一会。又想到卫负雪夜半行路,大概会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盘算着就地取材,给卫负雪准备点吃食。 去厨房绕了一圈,见桂嬷嬷备了一点常用的调味品,陶九思心中一喜,又去杂草丛中,翻找了好一阵,摘满两大把野菜,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厨房,接着生火炒菜。 等到卫负雪来到的时候,已经飘着袅袅炊烟,传来阵阵香气。 卫负雪身子还弱,好容易走到这里,心绪却是澎湃。按捺住心中的波澜,卫负雪问跟着自己的花云台:“我看起来精神怎么样?” 花云台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卫负雪便迫不及待的推开门。 陶九思正端着两碟菜从厨房出来,见到卫负雪手脚俱在,一切正常,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提着的心肝也安然落地,好像还没有什么时候和现在一样欣喜放松。 心情一好,陶九思语气更加温和:“大殿下,来的正好,我炒了两个菜,快来吃吧。” 卫负雪走近一看,是两盘冒着热气的素菜,热气一熏,眼睛好像都湿润起来。 陶九思用手臂碰碰他:“别傻站着了,快拿筷子吃饭。” 卫负雪接过盘子,嗅了嗅菜香,抬头回之以微笑:“先生,多谢。” 站在一旁的花云台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不过是俗世最普通无华的两盘菜,却让小主子的盔甲软了,成了一件温柔的衣裳,安静的穿在身上。 卫负雪吃着菜,好奇道:“先生这些都是什么?” 陶九思指着一盘:“这个是马齿笕,”又指着另一盘:“这个是荠荠菜。” 卫负雪虽然吃喝跟不上,但也不至于去吃野菜,对这两个陌生的名字他觉得很好奇:“先生在哪找了这些?” 陶九思:“都是些野菜,我在这院里拔的。” 卫负雪:“你还认识这些?” 陶九思目光深远:“殿下可能不知,我是苏府养子,从前是在寺庙长大。我住的庙香火太差,吃不饱饭是常事,师叔怕我饿着,便经常带我上山去摘野菜,摘野果。所以但凡能吃的野菜野果,大概我都认识。” 卫负雪委托卫念卿调查过陶九思的底细,知道陶九思十二岁就被苏府收养,从前好像是在安宁县生活,到不清楚经历。他曾想苏府的少爷,不说是锦衣玉食,但也是衣食无忧,应当是没受过什么苦,可没想到,陶九思竟然也有过那么多吃不饱饭的日子,难怪现在如此朴素节俭。 卫负雪想听陶九思多说些从前的事,便有意问道:“你怎么会生在寺庙?” 陶九思:“我一出生便被生母抛弃,是老和尚捡了我。” 卫负雪不知道陶九思还有这样的遭遇,有些后悔打听这些,可还是忍不住好奇道:“老和尚是谁?” 陶九思想到老和尚,微微一笑,说起一段老和尚的往事。 老和尚并不真的叫做老和尚,而是有个玄妙又独特的法号,叫做千江月。陶九思曾问,为什么别的和尚法号都只有两个字,偏偏你别出心裁要叫什么千江月。 师叔也道:“是啊,你给我起名如梦,你怎么要叫千江月?” 老和尚当时哈哈一笑,解释道:“我自己给自己起的法号,想叫什么都可以,何谓长短?” 师叔听完,先是佩服的点点头:“师兄好禅机,”又语带不甘道:“师兄如此修为,怎么就没人来咱们这里拜拜。” 其实老和尚的庙香火差,主要是怪这地理位置太远,路又难走,相比之下大家更爱去县城外的泉名寺,那里一条官道直通,别提多方便了。 所以老和尚的法号再特别,说话再有禅机都没用,别人提到这里,只说安宁县郊有座山,山上有座又破又小的座庙,庙里还有个老和尚,带着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男娃。 至于老和尚的法号,庙的名字,就没有人去关心了。 陶九思说到这里,发觉卫负雪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睛里暗流涌动,说不清是什么东西。伸手在卫负雪面前挥了两下,道:“听这些陈年往事听得出神了?” 卫负雪一愣,轻轻的摇摇头:“是在想老和尚是怎样的一个人,安宁县又是怎么的一个地方。” 陶九思垂下眸子:“老和尚早圆寂了,现在寺庙也烧没了。” 卫负雪看他伤感,心里和有人拿着小针密密的戳似的难受,想捧起陶九思的脸好言安慰,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捏紧了筷子。 陶九思沉默一会,抬起头对上卫负雪的视线,故作轻松道:“对了,我中秋过后要回安宁一月,殿下可要慎独,温故而知新,等我回来检查功课。” 卫负雪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轻轻道:“好,我让花公公跟着你,他的身手在卫国几乎没有敌手。” 陶九思笑道:“殿下放心,我是回家乡,不是去龙潭虎穴,不用劳驾花公公。再说了,还有贺云溪跟着我一起回去。” 卫负雪皱起眉:“贺云溪,是谁?” “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也在京城,他会和我一起回安宁。”想起贺溪云这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不由带上了微笑。 陶九思:“说起来和贺溪云认识也是机缘巧合。师叔曾化名去泉名寺挂单过一阵,回来便将那里形容的宛如皇家寺庙般高不可攀。老和尚不服,带着我去泉名寺见识,没想到正赶上泉名寺法会,主持给众人讲经,老和尚不甘心做个听众,法会过半,就起身和人家辩论,兴之所至,茶饭不思,竟然连我都给忘了。我饿的饥肠辘辘,见身边一个孩子正在偷吃鸡蛋,那时候我没见过荤食,闻着实在是香…然后你猜怎么着?我非但忍住了嘴馋,还将那孩子举报给了寺内法僧。” 陶九思淡淡一笑:“这孩子就是贺云溪。” 卫负雪听完这故事,却莫名板起了脸,冷淡道:“先生,上课吧。” 陶九思还沉浸在回忆里,兀的被卫负雪冷言打断,心中很是纳罕,心暗道小孩的脸变得可真快,但还是依言翻开了书。 陶九思时而侃侃而谈,时而循循善诱,不知不觉便已月上中天。 陶九思打了个哈欠,望着一脸精神的卫负雪,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大殿下,昨天…” 卫负雪原本正在低头看书,听到了陶九思的问话,全身的血液立马滞在原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卫负雪使劲攥着那本书,仿佛攥着好不容易擒来的仇人,狠狠道:“先生不必担心,我早晚让他加倍奉还。” 陶九思不敢细想这句话背后惊人的内幕,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受伤的少年。可看着卫负雪渐渐堆积起的阴狠,他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比如,天是要将降大任,才让你困难重重;比如,忍一时风平浪静,等一阵你天高海阔。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卫负雪受了太多苦,和卫容与真的太不一样。 陶九思决定抓住卫负雪那双毫无血色的手,艰难又坚定的说道:“大殿下,无论你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九思一定竭尽所能帮助殿下。” 卫负雪的手很凉,很瘦,陶九思似乎感受到了这双手的主人,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他紧紧手,想分担一些对方的痛苦。 卫负雪被捉住手的那一刻,乍然发现,自己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一道缝,正有一阵春风,一道暖阳透过这道缝隙,周游全身,不由松了握书的手劲。好半天,涩声道:“先生,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陶九思见他神色和缓,便放心许多,故作严肃道:“明晚我要抽背,你别忘了好好复习,别仗着记性好就临时抱佛脚。” 卫负雪好笑道:“先生,我何时临时抱过佛脚?” 陶九思:“...” ※※※※※※※※※※※※※※※※※※※※ 小饼给大家握爪求收藏评论感谢在2020-02-15 12:03:42~2020-02-16 08: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野渡无人舟自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毒 陶九思白天去吏部上班,晚上还要教卫负雪读书,两头奔波,忙忙碌碌,几日下来却丝毫不见疲态,反而干劲十足。 这一日,陶大人依旧神奇气爽的出了门,准备在吏部好好发挥一下光和热,谁知道走到半道上,便被看热闹的人潮拦住了脚步。 陶九思翻身下马,站在人群的边缘地带,一边琢磨着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寻觅着突破口,好教他穿过人山人海。 “这位兄台,你如果赶时间,还是绕道走比较快。”陶九思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位青年,凤眼剑眉,器宇轩昂。 陶九思奇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面无表情道:“死人了,一对老夫妻,七窍流血,八成是中毒。” 陶九思讶然的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大家都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怎么你信息量比我大这么多。 那青年似乎看穿了陶九思的想法,施施然道:“因为我是刑部主事,尚书大人派我来断案。” 陶九思:“…” 青年拱了拱手,道:“我叫祝舜理,敢问兄台大名。” 陶九思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上辈子没什么交集,记得并不真切,当下回礼道:“在下陶九思。” 祝舜理一挑眉,似乎没想到能误打误撞相识本朝状元。 陶九思指着被人团团围住的案发现场,道:“祝大人不进去看看?” 祝舜理:“挤不进去,等着来人清场。” 陶九思:“…” 陶九思正打算从善如流的改道,忽然听到周围有人议论道:“老崔太可怜了,儿子刚在宫里谋了个差事,福还没享上,就被人给毒死,造化弄人啊。” 祝舜理竖起了耳朵。 “谁说不是呢,昨晚还见他儿子还兴高采烈的回家来,哪成想今天爹娘就叫人给害了!” 祝舜理皱起了眉,冷不丁问道:“兄台,崔氏夫妇的儿子在宫里当得什么差?” 街访回过头,见祝舜理和陶九思都穿着官服,不敢怠慢,连忙道:“这我们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跟个什么道士。” 祝舜理:“死者夫妇的儿子叫什么?” 街访:“崔二狗。” 祝舜理:“大名。” 街访们集体抓耳挠腮:“崔,崔,崔啥来着…对了,叫崔根生!” 祝舜理点点头,掏出个本子沙沙的写着什么。 陶九思站在一旁,总觉得此案说不出的熟悉,仔细回想一番上辈子听说过的人命官司,忽然灵光乍现,问道:“祝大人,这夫妻俩中了什么毒?” 祝舜理头也不抬道:“中了什么毒现在还说不好,要等仵作验过才知道,不过地上听顺天府早先进去勘察的人说,地上好像散着一个锦盒,像是装过什么丹药。” 陶九思恍然大悟,没错,他上辈子委实听过这起人命案子,且当时还曾轰动一时,因为这案子背后关联着一桩天大的阴谋。 死者的儿子崔根生,确实在皇宫里当差,而且是给伺候皇帝丹药的长天道士打下手。长天道士最近得了个方子,卫无月吃着甚好,除了补得有点过头,狂流了几天鼻血,别的方面堪称无可挑剔。 长天道士精益求精,立马改良了方子,去掉味猛药,改为徐徐进补,并且打包票说,这次的丹药保证能让人长生不老。 这话皇帝陛下听见了,在丹炉前摇扇的崔根生也听见了。他自小就是孝顺的孩子,想到父母还没享过自己的福,身子骨就弱到随时要向阎王爷去报到,当下决定冒着大不韪,偷偷摸回去两颗,父亲一颗,母亲一颗,好教他们长生不老。 可这两颗丹药非但没有让父母重生黑发,反叫老两口一命呜呼,七窍流血而亡,崔根生无意害死了父母,又好像不经意间体味到了什么更大的阴谋,连夜就收拾细软没了踪影。 崔根生预料的没错,更大的阴谋正在拉开序幕。 卫无月还没来得及吃新炼的药丸,就听说了这桩命案,又惊又怕,忙找来天牢中的死囚,替自己一尝丹丸,谁知道,死囚吃下后,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两腿一蹬,血流满面的死了。 卫无月勃然大怒,心想哪个刁民想害朕,赶紧叫人去抓这道士,可赶到道馆一看,长生道士能掐会算般没来上班,再冲到他的府上,亦是人去楼空。 卫无月转念一想,这人乃是三皇子推荐过来的,不由揣测儿子这是心怀不轨,要害死老爹,自己一步登天。 后来,听卫容与说,三哥锥心泣血,跪在正心殿前说了八千多次冤枉,磕了五千个响头,才求得见父皇一面。 至于再后来,卫怀礼一口咬定道士是太仆寺卿周适举荐,自己至多犯了不察之罪,万万不敢谋逆,而父皇也是神明庇佑,逃过了周适这个小人的残害。 最后的结局,陶九思记得就是这周适被乱棍打死,三皇子禁足一个月。 现在回想起来,上辈子竟然丝毫没留意卫负雪是否受了此案波及,陶九思不由心头一紧,翻身上马,辞别祝舜理,打马绕路,全速向皇宫赶去。 进了宫,赶不及去吏部应卯,径直去了卫负雪那里。 陶九思喊着卫负雪进了书房,仔仔细细的关好门,才将今天的见闻和盘托出。言罢,见卫负雪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嘴角也在玩味的勾着,一点看不出紧张的神情。 陶九思见卫负雪并不引以为意,担心是他还小,搞不清其中利害,思来想去,决定将上辈子所发生之事,换做他的推测告诉卫负雪。 陶九思先在心里打了个腹稿,才一一道来,可卫负雪还是一脸平静,甚至还感慨道:“杜贵妃真蠢,费心费力的去斗三皇子,还不如直接弄死老头子。” 饶是陶九思活了两世,也不免被卫负雪这番惊世骇俗的话震惊了,且不论他叫卫无月老头子,竟然还说杜贵妃应该直接毒死他! 等等,杜贵妃? 陶九思疑惑道:“周适乃是三皇子的人,和杜贵妃有什么关系?” 卫负雪道:“这事一出,三皇子大概率会丢车保帅,到时候他少了周适这条臂膀,先生觉得后宫里是谁笑的比较开心?” 陶九思这才明白过来,三皇子又不是太子,就算毒死卫无月,也不一定能轮到他成九五之尊,这样得不偿失的事,他何苦去干。所以这只是一个局,背后布局之人,不是想让谁死,而是想让卫怀礼元气大伤。 陶九思若有所思道:“周适是替死鬼,三皇子也并非主谋,在这背后站着的是杜贵妃。” 卫负雪笑着点点头,此时此刻,他倒像是陶九思的先生。 陶九思想了一阵,犹不放心道:“这毕竟是有人要害陛下,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牵连到殿下。” 卫负雪知道陶九思是担心自己,心里敲锣打鼓一番,脸上还是深敛如常,不甚在意道:“我如果下毒,怕是老头子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陶九思皱了眉,方才惊于真相,没同卫负雪计较“老头子”这称呼,现在既然又提,他正色道:“陛下是君是父,怎可如此无礼?” 卫负雪嗤笑一声,道:“整日求仙问药,不问苍生问鬼神,哪有为君的样子。” 卫负雪这句话倒是实情,卫无月最近疯魔一般,越发的沉迷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丹药练了一锅又一锅,道士换了一批又一批,直把皇宫当道场。 陶九思感慨道:“陛下正是偏好此道,非要炼什么丹药,才给了杜贵妃可趁之机。民间传闻,陛下甚至取人血入药,当真是走火入魔。” 卫负雪听到人血一词,眉心一跳,脸色又苍白起来,原本放在桌上的手,也紧紧攥在了一起。 陶九思见他这副模样,居然和那日被内侍带走的时候颇为相似,联想到刚才自己所言,不由内心一沉,好半天,才艰涩开口:“殿下,莫非你…” 卫负雪抬起头,仰天大笑一阵,貌似癫狂道:“先生猜的没错,老头子是用我的血炼丹药。只要他们献上的方子里要人血,老头子都是抓我去取,已经好几年了。” 陶九思楞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卫负雪的拳越捏越紧,直到开始渗血,他才如梦初醒的松开手,换上冷淡的语气,继续说道:“一开始也不是用我的血,后来不知是谁,又看了哪本书,告诉老头子若能取儿女父母的血,丹药之效事半功倍。” “老头子一听,毫不犹豫就派人押着我去了丹炉前,现场取血炼药,你说好笑不好笑?”卫负雪语气冷淡,双眼却涌上了一层层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疏离而扭曲。 陶九思由惊转怒,用上了两世的修养和克制,才没出口骂人。他忽然觉得,上辈子卫负雪杀人无数,残暴无道,可这似乎并不是他本性。大概被最亲的人伤害,在被称之为家的地狱里苦苦煎熬,才让卫负雪练就了钢筋铁骨,养成了喜怒无常。 陶九思:“他不配做你的父亲。” 卫负雪:“父子?君臣而已。” 陶九思肃然道:“‘君使臣以礼,君事臣以忠’。” 短短几个字,卫负雪就明白了陶九思想说什么。卫无月作为一个父亲,不念父子之情,竟然取儿子的血,炼自己长生不老的药;作为一个君主,又不念及德行,因一己私利,而伤害臣子。 此乃,不父不君。 卫负雪猛地看向陶九思,眼中私有千言万语待诉,陶九思也看着卫负雪,一双眼眸深远悠长。很多话,不必点透,师徒二人自有灵犀。 半响,陶九思想到什么,问道:“这次的药丸里可有你的血?” 卫负雪一笑:“长天道士说放血太补了,过犹不及,于是在这次的药丸里,他去掉了我的血。” 陶九思一怔,缓缓道:“长生道士是你的人。” 卫负雪挑眉笑道:“先生猜的对,谁让杜贵妃蠢笨,挑来挑去,还是挑了个我准备给她的人。”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陶九思自然知道卫负雪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但重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卫负雪的手段。 平时能忍则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人以为他人畜无害,不堪一击。实际上暗地里憋得都是大招狠招,大殿下如此工于心计,难怪上辈子自己会输的那么惨。 卫负雪摊开手,一会功夫,细微的伤口都已结了痂,只留下血迹斑斑的掌心。 陶九思这才发现方才卫负雪竟然是如此用力,竟然捏破了手,还流了这么多血,于是连忙取湿毛巾来擦拭。 卫负雪打量着陶九思,慢条斯理道:“先生对我好,关心我,我很开心。” 陶九思下意识答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卫负雪:“...”他那刚从冰山中绽放出的一点春意,立马被浇了个透彻。 陶九思告别卫负雪后,在吏部呆坐许久,今天他从卫负雪那里知道的事情太过震撼,需要时间消化。 上辈子他因为和卫容与的师生之情,外加微薄的亲戚关系,一直对卫无月也是又敬又忠,尽管后来卫无月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陶九思没少上折子批评,但他也是痛心疾首,尽忠直言,从来没想过让谁取而代之。 重生后,开始从卫负雪的角度看待卫无月,只觉得此人无道伪善,对不起社稷黎民,对不起正妻长子。 心中的天平原本在卫负雪和卫无月中摇摆,可现在陶九思只想护着卫负雪,让少年心中还留有一点温暖,即便日后他们会分别,这一缕温暖,也可以陪伴着卫负雪,让他的性子中揉进一点温情和人情味,不至于那么阴晴不定,不至于泯灭了人性。 陶九思想,如果卫负雪注定要成为这个时代的主宰,那这便是他能为卫负雪,为百姓家国,做出的最好的贡献。 “陶大人,在想哪家小娇娘?”杜庆遥终于从文书中暂时解脱,连忙抬起头活动筋骨,却见陶九思神游天外,便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桌子。 陶九思一怔,双眼随即重新找回焦距,慢慢道:“方才想通了一个道理。” 杜庆遥好整以暇:“哦?不知是何道理?” 陶九思:“当如何为生民立命。” 杜庆遥好奇道:“如何?” 陶九思高深莫测的想了一会,语焉不详的总结道:“大概是…以身饲虎?” 杜庆遥耸耸肩,心想书呆子这都是什么套路,继而转回座位办公去了。 ※※※※※※※※※※※※※※※※※※※※ 眼要瞎了,啊! 宝宝们周末愉快,今天是肥肥的两章哦~ 君王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陶九思上辈子所经历的一般无二。卫无月杀周适、禁卫怀礼,杜贵妃气焰更盛,卫容与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丹药一案平息,已近中秋。和中秋节几乎同时来临的,是陶九思二十岁的生辰。 其实,陶九思一个孤儿,父母不详,生于何年何日自然无从考证,所谓生日,只是老和尚捡到陶九思的那一天。 陶九思记得,从前还在安宁的时候,每年这天,都会有一位蒙着面纱的黑衣女子,来庙里上香,而老和尚总会反常的指使他去收香火钱。等到八九岁以后,那女子就不曾来过了,而老和尚也像被人抢了魂偷了魄一般,日渐萎靡,最后圆寂在破庙禅房。 幼年的经历,让陶九思一向把生日看的很淡,加上本朝不兴冠礼,即便这次是他二十岁的生辰,陶九思也没有大操大办的意思。苏清泉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愿弟弟想到自己得身世难过,便只邀请了陶九思的朋友来家中一同小聚,也算热闹一番。 陶九思这日一起床,桌上就摆着母亲和妹妹做的新衣,哥哥还为他告假一日,让陶九思偷得浮生一日闲散。 夏开颜和方宗奇一从宫里出来,便直奔苏府,各携了礼物,恭贺好友生辰。贺云溪也早早到了,大包小包,就差给陶九思买下个笔墨铺子。 晚上大家聚在一处,吃着京洛城内时兴的涮肉,倒也温馨快乐。 苏文正和夫人吃了一阵便下了桌,想着让年轻人无拘无束的聊会天。 苏文正一走,大家果然放松起来,贺溪云说了好些笑话,逗得大家眉开眼笑。 在座的各位除了女眷和贺溪云,都有官职在身,聊着聊着,不免又绕到了时局上面。 夏开颜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羊肉,一边蘸着调料,一边道:“听我爹说,二皇子现在不少仪仗都是比照太子,看来这位置早晚是他的。” 苏清泉道:“那也未必,听说三皇子虽然禁足,但是皇上仍旧怜爱这个儿子,拨了不少宫女内侍去伺候不说,还应了三皇子的要求,请了京卫指挥使司去教他武艺。” 陶九思道:“皇上越是如此,三皇子越是危险。” 夏开颜深以为意:“三皇子盛宠仍在,杜贵妃可不会让他好过。”又狡黠一笑,问道:“现在没外人,你们不如说说都支持哪位皇子?” 方宗奇一听,刚举起的筷子迟迟落不下去,他入仕为官,只想为朝廷效力,忠于大卫的皇帝,而不是偏帮任何一位皇子,可最近大公主却祈求他,或者说要求他,站在三皇子这边。抱负和感情的角力让他筋疲力尽,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而且他性格沉闷,也不愿说给好友听。 陶九思一见方宗奇那双进退两难的筷子,便想到这桌上原本只有夏开颜支持大皇子,重活一世,变成了只有方宗奇不支持大皇子。造化弄人,令人感慨。 他不愿让方宗奇难堪,玩笑道:“皇上尚在壮年,没准以后皇子们多了去了,未必是这几位。” 贺溪云也插科打诨道:“朝堂之事我不懂,什么二皇子、三皇子,今天都没小陶重要。” 夏开颜见方宗奇一脸苦闷,有所领悟的闭了嘴,转而道:“贺兄说得对,来咱们敬九思一杯水酒。”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掌灯时分,明日大家还要当值,于是各自回家,早早睡了。 只有陶九思,借着月色出了门,往桂嬷嬷家的方向走去。 一进院门,没见到卫负雪,却听见厨房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陶九思赶忙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卫负雪在切菜。 案上的瓷盘里已经放着些切好的青菜,整整齐齐,大小均匀,显然是人仔细处理的结果。青菜旁边还有一个面团,光滑洁白,可以看出揉它的人,细致入微,耐心十足。 卫负雪听见陶九思进门,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扔下刀。 陶九思视察一圈食材,暗忖孩子还是有孝心,没有白罩着他。 卫负雪重拾起平静如水的声音:“桂嬷嬷说过生日都是要吃长寿面的,我就想做给先生吃。你去外边坐一会,马上就好。” 陶九思点点头,就差老泪纵横,和吃上亲儿子做的饭有一拼。 陶九思一步三晃的走到屋里,瞥见桌上还摆着一本书,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前朝孤本,兴奋之余忙掌灯细看。 过了一阵,卫负雪端着碗面条进门,见烛火下陶九思正聚精会神的看书,心想这礼物算是买对了。 “先生,来吃面吧。”卫负雪轻轻叫了声。 陶九思应了一声,却不起身,还在灯下看书。 卫负雪走过去,从陶九思手里抽出书:“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回家可以慢慢看,先来吃面。” 陶九思摸摸鼻子,看着卫负雪抢过去的书,讶然问道:“你哪来的钱?” 卫负雪:“问嘉瑞借的。” 陶九思心想,堂堂皇子,要靠借钱买礼物,当真是可怜可叹,对卫负雪的同情不尤加深几分。 乖乖走向桌前,望着这碗卖相极佳的阳春面,陶九思开心而又感慨的夹起一大坨送入口中,这味道虽然平平无奇,陶九思硬是吃出了初为人父的感觉。 卫负雪见他吃的开心,心中稍安,这是他第一次做饭,为了这碗面,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端上来前一刻还在怕陶九思不喜欢。 卫负雪望着陶九思,道:“先生,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陶九思想了一阵,刚要开口,卫负雪却面色一变,吹了蜡烛,在陶九思耳边轻声道:“有人来了,你先别出来,我去看看。” 说完卫负雪就闪身进了夜色,陶九思不放心,还是跟了出去。 走到后院墙根,忽见卫负雪正扭着一个人的胳膊,厉声喝问:“谁派你来的?” 那人挣扎着,不住道:“大爷我错了,放过我吧大爷,我千不该万不该偷到你老人家头上。” 陶九思走过去,借着月色,看了半天也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见他粗布麻衣,破破烂烂。思忖片刻,道:“这人大概是个一般毛贼,大殿…你放过他吧。” 卫负雪不答,一拳将此人打晕,从厨房又摸出一把刀。 陶九思一见,心惊肉跳:“殿下,他这身手怎么可能是谁派来监视你的!” 卫负雪皱眉:“就算不是有人指使,被他发现行踪泄露出去也是不妥。” 陶九思:“天色这么黑,我都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又怎么能知道你我是谁?就算看见了,难道就能知道你是大皇子?” 卫负雪用刀指指那人:“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要有人知道咱们私下见面,指不定掀起多大的波澜。” 陶九思见到卫负雪这副模样,忽然就想起上辈子东齐被灭后,京洛流传的那些传言。 传闻说卫负雪其实不是人,而是地狱来的大魔头,每日要害九九八十一条人命,才能维持法力;说卫负雪攻城压根不用出动军队,而是招来他害死的阴兵,就可所向睥睨。 陶九思心一沉,难道江山易改,本性终究难移?不由悲凉道:“殿下从前说对待敌国百姓,不会轻易开杀戒,要以德以法在先,难道是骗我?” 卫负雪一惊,当日他说那话确实是骗陶九思开心,他想陶九思是个书呆子,书读多了满脑子只有仁义,可他又不想陶九思不高兴,便尽量掩饰那些嗜血的想法。 但说到底从前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当现实中他要杀人的时候,还是不会犹豫一丝一毫。 可现在他犹豫了,甚至不敢直视陶九思的眼睛。 陶九思望着目光游离的卫负雪,无比严肃道:“你方才问我有什么愿望,我现在倒是想到一个,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少造杀孽!” 卫负雪一震,气氛陡然又冷又胶着。 卫负雪的世界里,充斥着强者为王、斩草除根、不留情面的道理,这是他从小建构起的心防,也是能想到的避免自己受伤的方式。 原本这心防高筑,却因为陶九思的出现,而慢慢裂开一道缝,现在这道缝越来越大,卫负雪既害怕又渴望,他贪恋这道缝隙带给自己的温暖,又害怕这道缝隙会让自己打造的世界崩塌;他想要握住缝隙里照进的一切,又担心暖风和春光转瞬即逝,只留下心空空荡荡。 半响,卫负雪缓缓道:“你不喜欢我杀人?” 陶九思斩钉截铁:“不喜欢。你的剑不该指向无辜的人,不该指向自己的百姓,而是朝着豺狼虎豹,而是朝着你的敌人。殿下,你有君王的气量,我不会要求你恪守君子剑的道义,只求你能遵守君王之剑的准则。” 卫负雪安静的望向陶九思,后者面容坚定,隐隐约约也透着强者之光。卫负雪松了拿刀的手,喊花云台进来远远地扔走这人。 “面都该坨了,我再重新去下一碗。”卫负雪去了厨房,蓦地停下脚步,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许的愿望,会实现的。” 陶九思松了口气,他不敢确定卫负雪是不是能做到,但能接受他的说法,就不失为一件好事。 陶九思回想起上辈子,卫容与性子犹豫,但也仁慈善良,加上陶九思又一味地教他那些大道理,让卫容与变得更优柔寡断,难以和卫负雪对抗,更别提守护百姓。 他现在才知道,帝王不仅要宽宏大度,也应该果断决绝。 ※※※※※※※※※※※※※※※※※※※※ 小桃子:爹爹同你港,舞蹈弄棒不是好孩子 卫负雪:... 风雨来 第二天卫无月罕见的上了朝,还命六部所有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陶九思掐指一算,想到大卫有件天大事差不多就要发生,不由长叹一口气,暗忖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陶九思打起精神,和杜庆遥一起去了明德殿。 两人六品主事,乃是今日朝会最不起眼的芝麻,混入数十位朝臣之中,站在队伍末尾,在皇帝心中如同隐形人。 陶九思站在队尾,四处打量一番,讶然发现位熟人,于是趁着卫无月还不见踪影,悄悄地挪了过去。 “在下陶九思,吏部文选司主事,不知这位大人哪里供职?”陶九思笑得满面春风。 陶九思主动搭讪的人叫姚望泽,乃是陶九思上辈子的好友之一。陶九思记得他是华夏四十五年中秋节前后从地方调回京洛,任职礼部,故而最近都在仔细留心,时刻准备着“偶遇”姚望泽。没成想这辈子托六品芝麻官的福气,在朝会上和姚望泽站的很近。 姚望泽三十出头,温文尔雅,很是老成稳重,不过忽地被人问话,还是一愣,才答道:“陶大人好,在下姚望泽,礼部主事。” 陶九思正想再聊几句,加深一下情感,李成明便出现在了堂上,这预示着皇帝马上就到,陶九思连忙回自己的位置站好,等着锣鼓开场,大戏上演。 除了内阁重臣,不少人都是几月来第一次见到皇上。大家偷偷的打量着龙颜,不约而同的都发现皇上瘦了很多,似乎精神也没有从前好。 卫无月也在观察朝臣,眼神从六部尚书、阁老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这才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朕这几日总做梦,次次都是梦见先皇。先皇拉着朕的手,说他在天上惦记我,不但惦记我还惦记着大家。” 大臣们一听,连忙跪做一片,口呼:“先皇啊,我们也想着您老人家。” 卫无月叹口气:“朕不孝啊,好久都没去看先皇了。” 许久不出现,一出现就说些有的没的,陶九思看见偏头看见身侧的杜庆遥翻了个白眼。 卫无月当然不可能看见杜庆遥的表情,继续肝肠寸断道:“马上中秋了,万家团圆,先皇也想和朕团圆。” 这是什么话?一个天上,一个人间,这怎么团圆?重臣心里直打鼓。 卫无月见大臣们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吐出了本次朝会的主题:“朕想让二皇子代朕祭祀太庙,去给先皇过个节。” 霎时,朝堂一片死寂,本来看着卫无月的大臣们,都换上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二皇子又不是太子,皇上这是唱哪处?”杜庆遥凑过来咬耳朵。 大卫开国以来,别说皇子代皇上祭祀太庙的,就是太子代表皇上去太庙也很少见。 其中的道理卫无月何尝不知,这只不过是他想试探群臣口风,顺便给为二皇子接下来的路铺垫铺垫。 江自横自队伍站出,率先打破了死寂:“皇上容禀,大卫开国百余年,还没有此等先例,如今圣上安康,为何不亲自前往?” 刑部尚书杨寒上前一步:“江首辅此言差矣,咱们圣上就曾代先皇去祭祀过太庙,怎么能说没有先例?” 大理寺卿钱宇出列道:“先皇弥留之际,身体不耐跋涉,故而遣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今上前往。太子乃是半君,这才合乎祖宗法度。二皇子并无太子名分,怎能相提并论。” 户部尚书何尧道:“依臣看,这又不是明文规定,也不是祖宗法制,怎么就不能打破?皇上既然想让二皇子去,那又有何妨?” 大臣们各自为阵,你来我往,很快吵作一团。 “皇上,储君乃一国之本,皇上宜早立太子。”夏开颜的爹,礼部尚书夏暮平忍不住加入战局。 卫无月一听乐了,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爱卿所言甚是,朕亦觉得该立太子了,也好帮我分担些政务。不知爱卿以为哪位皇子合适?” 陶九思站在末尾,冷眼旁观,夏暮平一向中立公允,断断不会说出卫无月期盼的那个名字。 果不其然,夏暮平朗声道:“大皇子乃是陛下长子,且聪慧沉稳,臣认为当立皇长子。” 一句话说完,夏暮平便感到众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有惊奇、有鄙夷、有愤恨,就是没有赞同。 卫无月自然也是不赞同大军里的一员,他阴下脸,语气不善道:“夏尚书是我朝老人了,这说的是什么话!” 其余的人,无论是二皇子一派,还是杜贵妃一派,也都暗自给夏暮平这个老顽固记上一笔账。 钱宇道:“夏尚书,大皇子书没读过几天,字都不一定能认全,他来当太子岂不是笑话。我看三皇子文武双全,在民间又素有民望,正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何尧摇摇头道:“夏尚书立长不立贤的说法,固然是老黄历了,可三皇子如今还在禁足,怕也是德行有亏吧?” 眼看着大臣们又要再吵起来,卫无月喝道:“全给我闭嘴!太子之事容后再议,但二皇子去太庙祭祀这事,朕已经决定,诸位各自准备便是,少来和朕争辩!” 说罢怒气冲冲的绕去了后殿,留下大臣们面面相觑。 杜庆遥用胳膊碰碰陶九思:“走吧,正主都走了,咱们还在这当什么门神。” 陶九思还想去找姚望泽沟通一下感情,便道:“杜大人先回去,陶某随后回来。” 杜庆遥想到什么,忽道:“可不能因为夏暮平支持大皇子,你就去找他拉关系,他这个人…古板的很,你会碰钉子的。” 陶九思一笑:“杜大人多虑了,我是想同吏部主事姚望泽说几句话。” 杜庆遥甚是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挥挥手:“罢了罢了,小陶一向有想法,为兄的管不了,管不了。” 杜庆遥前脚刚走,姚望泽后脚就到。 姚望泽这回直截了当:“原来你就是陶九思陶大人。楚王调我回京洛帮助大皇子,以后有什么事陶大人都可以找我,望泽必当倾尽全力。” 说完目光灼灼的看着陶九思,仿佛看着一个人生导师,一个领头羊,等待着领取自己的任务。 然而陶九思却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姚望泽居然是卫负雪的人。上辈子姚望泽主动结交陶九思,两人很是合拍,不久就成了好友,而且姚望泽没少帮助他,多少次助他化险为夷,甚至家中有事,都要上赶着来帮忙。 给对手送智囊,卫负雪这是什么操作?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最后出卖自己的也十有八九就是姚望泽。看来前期示好,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打入敌人内部。 陶九思咬牙切齿,恨不得再穿回上辈子,提前掐死卫负雪和姚望泽。 姚望泽看陶九思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以为对方是不信任自己,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低声道:“陶大人,这是王爷的亲笔信,你给大殿下一看便知我的身份。” 陶九思颇为无语的望着姚望泽,一时不知该伸手接信,还是狠狠地扇对方几个耳光。 踌躇间,却瞥见卫容与身边的大宫女碧空在殿外招手,陶九思赶紧借着这个理由遁走,没想到更大的坑还在前方等他。 跟着碧空一路到了永乐宫,碧空带他走到卫容与的书房便告退了。陶九思推门一看,卫容与和夏暮平正坐在里头。 卫容与一见他,很是高兴,立马起身过来:“九思哥哥昨天是你生辰,我本想去苏府给你庆祝,奈何父皇一直不放我走,没能给你过生日,我给你赔不是了。” 陶九思一脑门子冷汗:“二殿下说的哪里话,折煞微臣了。” 卫容与悄声说:“九思哥哥,我和你说过吗?我一见到你就高兴,说什么折煞不折煞。” 陶九思自感脑门子就要挂不住冷汗了。 陶九思不忍再看双眼写满仰慕的卫容与,低下头正色道:“不知二殿下找我来是何事?” 卫容与摸摸脸,心想我有这么可怕吗?为什么每次九思哥哥见了我都战战兢兢,母妃明明说我的容貌大卫第一啊。 夏暮平见二皇子说不到正事上,心里着急,便插话道:“陶大人,二皇子这番请你来,是想让你负责撰写祭拜太庙的文章。” 卫容与回过神,接过话头:“夏尚书得了父皇令,下朝便来教我祭祀礼仪,刚说到要诵读祭祀文给列祖列宗,我就想让九思哥哥来写。” 卫容与压低声音,又道:“到时候你来念这篇祭祀文,可以站在我身边,还能不下跪。” 陶九思恍然想起上辈子,卫容与也搞了这么一出,让他在庙外祭台读完那篇文章,竟然还拉着他进了太庙正殿!此处向来只有帝后和太子进得,卫容与一时兴起,弄得卫无月很是不满,第一次让卫容与罚跪,还怒气冲冲的要廷丈陶九思。 说起来上辈子还是卫负雪替自己解得围,他说二弟此举尊师重道,在卫国传为美谈,这才让陶九思免受皮肉之苦。 陶九思暗忖,原来回想一下,卫负雪也有如此好心的时候。 不过,这回不能再给卫容与胆大妄为的机会,陶九思立马拒绝:“国之大典自有礼部和太常寺操持,微臣不宜僭越。” 卫容与脸上的笑容凝结了,从前的天真善良好像也在一瞬间剥落,他第一次声色俱厉高声道:“夏尚书你先退下。” 夏暮平退下了,屋内站着的奴仆也争先恐后的退下。偌大的书房,就剩下卫容与和陶九思站着。 卫容与淡淡道:“母妃说只有当上太子,才能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九思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配去太庙?” 陶九思望着卫容与,上辈子杜贵妃也一直这样教育卫容与,当太子才能随心所欲。后来,卫容与就会把很多不如意,归结为自己没有当上太子。可是当他做了太子,无奈的发现,即便是太子,要克制和遵守的规矩还是那么多,得不到的照样得不到。加上江山日益沦陷,民怨沸腾,于是这个敏感的少年,渐渐阴郁偏执。 陶九思这辈子选了卫负雪,可他依旧希望卫容与能做个逍遥王爷。 陶九思温声劝道:“殿下此举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在群臣前出尽风头,不过,二殿下可曾听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果吏部主事去抢太常寺的工作,不但会为殿下招来非议,也会让太常寺与微臣交恶。这样一来,臣不但没有出头,反而会有祸端,这是殿下想看到的结果吗?” 卫容与嗫嚅一阵,低低答了句:“那便让太常寺那群老头子来写吧。” ※※※※※※※※※※※※※※※※※※※※ 突然发现接下来好几章都没小负雪...大家会想他吗? 卫容与:不要急不要慌,大家请看我表演! 卫负雪:作者,你偏心! 刺杀一 大卫的太庙在京洛近郊,为了不耽误第二天一早的祭祀仪式,卫容与带着百官提前一天出发,夜晚宿在太庙附近的行宫。 祭祀太庙,何等的庄严肃穆,规矩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多。卫容与来太庙前已经斋戒两日,今晚在行宫还要沐浴焚香,颂念一晚佛经,静静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丑时三刻,随行的大臣已沉沉睡去,行宫内的护卫正是昏昏欲睡之时,卫容与身侧的老太监也不住的打着瞌睡。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行宫内暗夜潜行,渐渐逼近卫容与所在的寝殿。不多时,他便来到卫容与的窗前,四下探看一番,见屋外护卫皆眯着眼偷睡,屋内唯有卫容与和一老态龙钟的太监而已,不再犹豫,掏出把雪亮的刀子,翻窗入内,看那身手勉强算得上利落。 老太监昏昏沉沉间,听到一阵动静,睁开眼一看,窗前竟多了个黑衣人举刀而来。老太监大喝一声:“有刺客!”顺便挺身挡在了卫容与身前,准备着替主子生受一刀。 那黑衣人被老太监这么一嗓子喊得,忙快跑着提刀来刺。 老太监却将卫容与护的死死地,黑衣人刺了几刀皆未得手,而此刻门外的侍卫早已呼啦啦的进来一大堆,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位武艺值为零的刺客生擒。 陶九思听见外间喊打喊杀,四处惊呼“有刺客”,连件外套都没顾上披,一路跑着去了卫容与的殿前。 他记得上辈子卫容与确实也遭受过刺杀,但那明明是四十六年的事情。当时卫容与刚被立为太子,卫无月带着他在京洛城内巡游,才出皇宫没多久,便有刺客出现,还是陶九思替卫容与挡了一刀。 然而重生这一回,刺杀提前了一年。 陶九思知道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很多事情,而且因为陪伴着卫负雪,大部分事情都是他上辈子不曾经历的。 上一辈子的经验,固然给了他不少优势,能断人善恶,知道大势所趋,但日后难免和从前的分歧越来越多,还是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能完全靠着记忆办事。 陶九思想着想着,便到了卫容与的寝殿,已经有不少住的近的朝臣先到,围在那里议论纷纷,卫容与则惊慌失措的站在台阶之上。 卫容与望着陶九思厢房的方向许久,终于见到陶九思气喘吁吁的跑来,方才的恐慌和着急少了些许,他急切向人群中唤道:“九…陶大人!” 陶九思听到呼喊,下意识的就要往里面走,禁军却一伸胳膊,挡住他的去路,道:“这位大人,夏大人有令百官不得靠近殿下。” 陶九思只好默默退了回去,心道谁让他这辈子混成了小透明。 陶九思站在人群中回想,上辈子的刺杀乃是东齐派人所为,旨在制造大卫混乱,那么这一次的刺杀的幕后黑手又会是谁呢? 沉思间,大理寺卿钱宇一个箭步上前,高声道:“夏大人莫担心,老夫既然在此,一定会审个水落石出。” 刑部尚书杨寒蔑道:“钱大人向来维护三皇子,让你来审,焉知会身出个什么结果。” 钱宇瞪着眼,喝到:“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等刺杀兄弟的事情,会是三皇子做的?” 杨寒耸耸肩:“这可是钱大人自己说的,真是不打自招。” 夏暮平见两人吵了起来,连忙从卫容与身边走了过来,道:“二位大人莫着急,等陛下来了自有决断。” 杨寒道:“夏大人,你身为礼部尚书全权负责祭祖事宜,京洛皇宫路远,紧赶慢赶也要明天才能到,谁知道这期间又有什么变故?依我之见,何必等陛下来,百官都在这,三司的人来了大半,夏大人不如组织会审,陛下来了直接禀明前因后果岂不更好?” 夏暮平想想杨寒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三司会审总不至于偏袒了谁,又冤枉了谁,当机立断道:“两位大人,夏某从大理寺和刑部随行官员中各挑一位,再知会都察院一声,让他们选个人来主持,如此三堂会审,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杨寒笑眯眯的点头,道:“如此甚好。” 钱宇从鼻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夏暮平委托右都御史孙忠明主持,挑了刑部主事祝舜理和大理寺丞向如生一同审理,他则和二皇子、其余四部尚书、大理寺卿前去旁听。其余资格不够的官员,都被圈在行宫的光华殿内,不许外出。 陶九思也在这几十位朝廷命官中间,他和夏开颜进了光华殿,左挑右选,好不容易寻到块空地,盘腿坐在地上,望着各怀心事的同僚,不由想自己这辈子混的可当真低调。 夏开颜在冰凉的方砖上一坐下,便抬起头喟叹道:“如此想来,方兄没来倒是件好事。” 方宗奇、杜庆遥,还有姚望泽,此番都留在了衙门值班办公。 陶九思点点头,皱眉道:“今晚之事透着些诡异,我总感觉哪里不对。” 夏开颜偏头过来,低声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一个刺客和二皇子纠缠一阵,不但二皇子毫发无伤,连身边的太监也神采奕奕照旧。” 陶九思苦思冥想,夏开颜亦是一脸愁苦:“我老爹负责祭祀,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怕是泥菩萨过河。” 两人沉默下来,皆是愁眉不展,一腔思绪满怀。 就在这个当口,方才侍候在卫容与身边的老太监却来传话:“哪位是陶九思陶大人,哪位又是夏开颜夏大人?” 陶九思和夏开颜对视一眼,不明就里的出了列。 老太监见着二人,比划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们二人外间说话。 陶九思和夏开颜只好跟了出去。 老太监一本正经道:“二殿下说刑部负责记录的大人,字写得太差,他难以辨认,又说两位大人写的一手好字,便遣小人请大人们过去记录一二。” 夏开颜暗忖:“二殿下编的这是什么借口。” 陶九思:“...” 两人跟着老太监来到了临时充作大堂的一处偏殿,见几位大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看,好似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珍禽猛兽。 陶九思微微一笑,规规矩矩的给卫容与和各位大人行礼,接着无视那些大量的目光,携着夏开颜一道坐在了侧首,准备提笔记录。 孙忠明一拍惊堂木,厉声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陶九思抬头一看,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被人按着跪在堂下,这人面色黝黑,颇为精壮,此时既不睁眼、也不开口,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孙忠明见嫌犯不言不语,又喝问一遍:“下跪何人,速速报上名来,不然大刑伺候!” 那人悠悠抬了眼,嘶哑道:“要杀便杀,问那么多作甚!” 孙忠明陡然压力倍增,堂下犯人罕见的不配合,堂上二皇子又在盯着自己。 祝舜理忽然起身,走下台阶,围着犯人转了一圈,捏捏摸摸,好生奇怪,随后他兴平气和道:“脸和双手很黑,身上却很白,说明你常年在户外工作,这黑是晒出来的;不会武功双手却有陈年老茧,胳膊也很壮,应该是靠着体力谋生,大概不是农民便是苦工;口音像是京洛一带人士,应当家就这附近村寨。” 黑衣人身形动了一瞬,依旧一言不发。 祝舜理叫人拿来那把刀,观察一阵,又道:“这是把好刀,少说也有五两银子,你断断买不起,所以是有人给了你这把刀,指使你来刺杀二皇子。” 黑衣人干脆闭起了眼。 孙忠明没有祝舜理这样的好耐心,一拍惊堂木,道:“先打二十大板,看他还嘴硬。”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是正二品的大员,祝舜理只能无奈的回了座位。 这里不是衙门,也没有衙役,于是禁军们亲自来打这二十大板,禁军们没在衙门里供过职,不懂打板子的技术,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看的陶九思是目不忍视,一心埋头卷宗。 可板板见血的二十大板过后,黑衣人疼出一头汗,还是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孙忠明顿感如芒在背,心想此番过后,二皇子定要对我的工作能力不满意。 如此这般的又使了几样刑具,又让祝舜理和向如生轮番问了几遍话,此人还是顽石一块,倔强得很,就是不开口。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卫无月和杜贵妃却到了。 陶九思诧异,到的怎么如此快。 原来,杜贵妃今晚刚睡着便做了个噩梦,梦见儿子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虚弱的叫着母妃救我。杜贵妃惊醒后着皇上赶来行宫,想要亲眼看看儿子是否无恙,没想到半路上就碰到夏暮平派去报信的人,心急之下,卫无月和杜贵妃轻装上阵,快马加鞭的赶来。 杜贵妃一进殿门,就怒吼着朝黑衣人扑去,那模样恨不得手撕之而后快。 杜贵妃被卫无月拦住,嘴里却骂的振振有词:“行刺二皇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谁指使你,快说!不说就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陶九思一颤,心道杜贵妃着急上火,连平日端着的雍容大度都没了。 卫无月见爱妻情急失态,忙吩咐大家休息片刻,容后再审。 左右禁军正要架了黑衣人下去,那黑人却动动嘴,吐出一口血水,颤声道:“卫无月!我看你也该死!” ※※※※※※※※※※※※※※※※※※※※ 嗯!挑战一下推理! 求收藏评论!小饼继续打滚~ 刺杀二 这一嗓子声音虽然不大,效果却是显而易见,众人全部楞在当场,不知道是该捂上耳朵,还是上去替皇上胖揍黑衣人。 卫无月显然也没明白过来,不是刺杀二皇子吗?怎么忽然就绕到我身上了。 那黑衣人还在继续咒骂:“皇上无道!宠幸没用的儿子!如果卫容与继位,我看大卫迟早要玩完!我真的恨不得把你俩都杀了,让你们去底下团聚,少在这祸害百姓!” 卫无月怒了,他乃真龙天子,何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立马让李成明过去掌嘴。 李成明用力连扇十几个巴掌,白胖的手扇都有些红肿,刺痛麻木难当,黑衣人仿佛知道李成明的苦楚似的,恰到好处的又开口道:“我一家老小均居于槐树村,虽说就在京洛边上,可是村民们受着苛政,各个瘦成皮包骨头,多少人被饿死累死,虽有一亩三分地,却和京洛城里的小叫花都没法比。” 黑衣人继续道:“当今圣上无道,不能体察民情,才让我们的乡亲受苦受难。放着知书达理的三皇子不立,非要立像个娘们似的二皇子,这以后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听说二皇子大驾要经过我们槐树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杀了二皇子一了百了!” 卫无月憋红了脸,最近越来越虚弱的身体,禁不起这么大的刺激,立马咳嗽起来。 卫容与听见黑衣人对自己的形容,也不禁面色苍白。 李成明赶忙喝到:“皇上皇子岂是你能随意评论的!” 卫无月缓过一口气,问道:“说!谁指使你的!” 黑衣人梗着脖子,吼道:“不需要人指示!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人人恨不得杀了你们父子后快!” 卫无月再也忍不住了,当着重臣妻儿的面,小小一个乡野村夫竟然将他贬得一文不值,还说什么三皇子知书达理,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是个娘们。 卫无月气得身子都有些颤抖,蓦地拔出身侧侍卫的剑来,肃然道:“朕还能让你辱没了去!”便要去刺对方的心窝。 祝舜理情急下喊道:“皇上不可!” 卫无月早被愤怒和羞耻冲昏了头脑,那里还顾得上这些,依旧一剑将黑衣人刺了个对穿。 卫无月当着朝臣亲手杀人,冲动过后,也觉得有些武断,但为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他装作自信满满道:“他方才不是说了乃槐树村人士,去他家里查!朕就在这等着!” 杜贵妃使了个眼色,杨寒便自告奋勇带着人去槐树村了。 杨寒一走,杜贵妃又火上浇油道:“皇上,方才这贼子说三皇子好,咱们的容与不好,臣妾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卫无月一回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江自横没来,无人替三皇子说话,钱宇只好硬着头皮道:“贼人所言乃是故意挑拨离间,好让二皇子和三皇子相互猜忌,兄弟阋墙,皇上可万万信不得!” 卫无月面色阴晴不定,嘴上虽然不言不语,心里也在打鼓,揣测此事就算老三不知道,他那一边的朝臣也未必脱得了干系。他虽然对待卫怀礼不像对待卫容与这般亲厚,可那也是他的儿子,他不希望父子俩反目成仇,非要你死我活。 卫无月默默的叹了口气,又让殿内众人先坐着喝茶休息,等待杨寒回转。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东方既白,太阳也排着队要等着出场看好戏的时候,杨寒回来了。 他带着不知是痛心还是震惊的语气,回禀道:“陛下!那村子早已人去楼空!臣办事不利啊!” 卫无月道:“可搜出什么证物?” 杨寒一挥手,随行的侍卫抬出一口大箱子,杨寒亲自将箱子打开,见里面是一堆小小的石像,杨寒道:“陛下请看,这些石像是臣从村民的家中搜出来的,那里几乎家家供奉。” 李成明取来一个递给卫无月,卫无月一看,眼珠子险些夺眶而出,只见那石像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救苦救难大善人卫氏怀礼。 人未死却享受香火祭拜,这是在给卫怀礼立生祠。 杨寒望着惊诧的卫无月,继续道:“槐树村几乎家家都供着三皇子的像,案上还点着香火,摆着些水果,这…臣不敢细想啊!” 卫无月面色铁青,现在这事就算和卫怀礼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心中也系上了个疙瘩。老子尚在,没人歌功颂德,做儿子的竟然连生祠都有了。最可恶的是,这帮人为了心中的大善人,还要来行刺容与。 钱宁出了一身冷汗,踟蹰不敢上前,这天大的罪名,压的他腰都直不起来。 卫无月从牙缝离挤出一句话:“这些刁民为何要替老三立祠堂?” 杨寒装作冥思苦想的模样,好一阵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三皇子曾在月前上书,说要免去一些地方的赋税,好让天下百姓感念陛下恩泽,共享团圆佳节,臣依稀记得其中正好有这槐树村。” 卫无月怒气冲冲的摔了手上石像,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来回念着一句:“逆子!逆子!反了他!” 李成明偷偷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壮着胆子道:“陛下,三皇子禁足已经多日,二皇子祭太庙也是突然决定,三皇子如何能预知和安排这一切?想必是这些刁民自作主张罢了!” 祝舜理也直言劝道:“陛下息怒,此案还疑点甚多。” 卫无月看着不知打哪冒出的无名小卒,淡淡道:“什么疑点?” 祝舜理正色道:“行宫防卫森严,此人并无武艺在身是如何混进来的?此为疑点之一;刺杀这么大的事,理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为何一整个村子都会知道?此为疑点之二…” 祝舜理还要再说,杜贵妃冷眼打断道:“你是谁?这么上赶着为三皇子说话?” 祝舜理毫无惧色回道:“小臣刑部主事祝舜理,并不是为谁说话,只是想知道真相。” 杜贵妃道:“铁证如山,还要什么样的真相?是不是有三皇子撑腰,一个小小的主事,也能如此嚣张?” 杨寒还有几分爱才之心,出来圆场道:“贵妃娘娘莫气,这祝舜理向来锱铢必较认死理,绝对不是受三皇子指示。在臣看来,证据确凿,并没有什么疑点。” 祝舜理还欲争辩,却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拽住,余光一扫,竟然是夏开颜。 卫无月见祝舜理不再反驳,他也不想当真牵扯出三皇子,最后落得个皇家子辱父、弟弑兄的笑话,于是摆摆手道:“杨寒,着你全力缉拿槐树村村民归案,倘若办案不利,朕可要好好罚你!”叹息一声,又道:“发生这等事,耽误了祭祀太庙,此回便别去打扰祖宗休息。传我令下去,百官各回厢房修整,一个时辰后出发回京洛。” 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到此终于了解,卫容与被杜贵妃拉走,陶九思也和夏开颜出了门。 陶九思一只脚刚迈出门,祝舜理就追了上来。 祝舜理认得陶九思,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陶大人为何拦我?” 陶九思一挑眉:“是这位夏大人伸手拽你,与我何干?” 祝舜理一副你还想骗本神探的样子,戳穿道:“你俩是一伙的,谁拉都一样,说吧,为什么制止我?” 夏开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呆子,走,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去说。” 三人觅了一处四周无人的凉亭,陶九思便开口道:“你可猜出来这背后究竟是何人指示?” 祝舜理道:“我…有一个猜测,不过还需要证据。” 陶九思道:“没有证据,不会有证据了。” 祝舜理不解的望着陶九思,后者泰然道:“你以为杜贵妃会留下什么证据等你去查?” 祝舜理和夏开颜一惊。 陶九思:“祝大人方才说的疑点,便是我推测的来源,祝大人你不是心里也这么想的?” 祝舜理苦恼的点点头,道:“嫌犯不过是个有点傻力气的农夫,却能入行宫如入无人之境,还能顺顺利利的找到二皇子行刺,可见这是里应外合。但嫌犯已死,这点再难以证明。” 夏开颜也恍然道:“若正是三皇子动手断然不会找这么一个人。现在想想刺杀、逼皇上动手、搜查、出现证物,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气呵成。” 祝舜理抱着脑袋:“可我没有证据,杨大人也不准我再查,难道就让杜贵妃这么逍遥法外。” 夏开颜轻轻一笑,道:“祝大人,过于执着于真相大白,并不是什么好事。就拿这个案子来说,其实皇上关心的也不是真相,而是要二皇子顺理成章做太子,没准甚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九思看着云里雾里的祝舜理道:“祝大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官,也有明察秋毫的本领,想要替人伸冤、逞凶除恶这些都很好,可如今时局不明,我劝大人不如静观其变,莫要在这件事上折了自己。” 夏开颜试探道:“君子死知己,杜贵妃和三皇子中难道有哪个是你的知己?何不让他们相争,咱们乐得看戏?” 祝舜理虽然耿直,但是不傻,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秉性也看的真切,联想到陶九思曾是大皇子的先生,不禁脱口而出:“原来你们也看好大皇子。” ※※※※※※※※※※※※※※※※※※※※ 今天是二更~ 花魁一 二皇子太庙一行,却让三皇子的禁足令还没结束,就直接被关进了宗人府,这可急坏了静妃和大公主,母女俩日夜去卫无月寝殿前跪着,求陛下能开隆恩。 倒是卫怀礼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每日既不喊冤,也不叫屈,只说要趁此清闲替父皇诵经抄经祈福。到了中秋节后,竟然还说出自愿出家去侍奉佛祖,好让佛祖老人家开心了,给卫无月延年益寿的话来。 一番做派情真意切,卫无月也对儿子动了恻隐之心,没过多久便将卫怀礼放了出来,重新恢复了从前的待遇。 卫怀礼连遭杜贵妃暗算,不知心里作何感想,从宗人府出来后做人师越发低调。这时候他也明白过来,纵使如何贤明,在父皇心里的分量依旧比不上卫容与一根小拇指,想要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必须要剑走偏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眼下刚陶九思和贺溪云刚到安宁,并不知道京洛城里一系列的变故。他们俩正忙着追忆往昔,造访故地。 陶九思足有八年没回过故乡,这座小县城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祥和朴素,草木温柔。 其实陶九思一个弃儿,父母不详,自然也不知道安宁到底是不是他的故乡,不过,既然生长于斯,便权当故乡来看。 他曾问过老和尚,自己的家人是否来找过自己,老和尚只顾念经,并不回答。他也曾问过,老和尚你是哪里人,打出生起便是个和尚吗?老和尚放下佛珠,缄默不言。 关于老和尚的谜团还不止这么一处,寺庙香火难以维系,陶九思小时候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师叔每每为了三张嘴吃什么而发愁,老和尚却总是笑眯眯的说:“老和尚我交友甚广,不愁没有朋友接济,什么尚书、将军,都是我的故交。” 每当这个时候,师叔总会阴阳怪气道:“我真是信了师兄的邪,你认识这么多人,咱们还用得着栖身这个破庙。” 老和尚说的确实不对,他们每次饿到不行,连野菜都挖不动的时候,只有贺云溪来送吃的,达官显贵从来没见过踪影。 站在破庙前,陶九思想到历历往事,虽然充满着饥饿和落魄,还是不由勾嘴一笑。 一场大火,破庙已成废墟,老和尚带着他们念经的侧殿没了,供着佛祖人迹罕至的大雄宝殿也没了,后院的厢房烧的只剩下一面墙。 陶九思唯有一份记忆,陪着他穿山过海,风雨夜行。 在破庙的断壁残垣中转了一圈,陶九思让贺溪云先回家看看,他则凭着记忆去往了老和尚的坟前。 老和尚葬身的地方算不得一座墓园,埋得都是些匆匆下葬,无人祭拜的孤魂。 老和尚的坟包算是其中最气派的,而且这些年来贺家人帮着打理,坟头不见什么杂草,逢年过节,碑前还供着水果,点三支清香。 陶九思盘腿坐在老和尚的碑前,望着上面写着的“千江月禅师之墓”,心中默默将上辈子的遭遇一一讲述,又说自己如何重生,此生又发下了怎样的宏愿。 转念间,陶九思想起当时和师叔来葬老和尚,旁边应当还有一座小坟,于是起身拨开旁侧的杂草,果然看见当年那座小小坟包,只不过疏于打理,被顽强的野草逐渐覆盖,变得极不显眼。 陶九思想到了当日师叔那番话,这葬着的好似是一位女子,隐隐约约还觉得与老和尚有什么纠缠。 不过,这坟包前连半块墓碑也没有,一时半会无法知道是谁葬在这里,和老和尚有什么样的过往,和自己…会不会也有些牵连? 陶九思想着想着,日头便已偏西,正准备起身下山,就见到贺溪云带着家丁找了过来。 谁知那家丁见了老和尚旁边的坟包,忽道:“小的来过此处!” 贺溪云一脸诧异的望着他,家丁解释道:“少爷可能不知道,大约□□年前,如梦禅师曾来府上借了几个人,说是去帮着收敛下葬一位朋友,当时主母便派了小的并两位大哥同去,当时只当个小事,无人在意,如今再到这里,倒忽然想起。” 陶九思道:“可知道葬的是何人?” 家丁道:“这倒是不知道,我们去时这人已经入棺。不过…听老和尚和如梦禅师交谈,应该是位女子。” 陶九思道:“当时他们还说了什么,大哥你可记得一二?” 家丁蹙眉回想一阵,摇了摇头:“一来时间久远,小的却记忆不佳;二来我当时年少,比较贪玩,只晓得东瞅细看,心思全不在老和尚和如梦法师的对话之上。陶小哥如果想知道,可以回家问问当年一同去的两位大哥。” 陶九思终于窥见一点能揭开谜团的希望,于是在老和尚墓前郑重的磕了三个头,便和贺溪云下山了。 贺家是安宁当地最大的家族,盘踞数百年,枝繁叶茂,传说安宁县城一多半的店铺,都是贺家的产业,安宁县城一多半的农田,都是贺家的土地。 此话固然夸张了一些,可实情也八九不离十。而且近些年贺溪云的大伯又去了京洛做生意,因为经营得当,如今已有了三家布庄,两家酒楼。 贺宅历史悠久,各任家主又舍得砸钱,建的那是层楼叠榭,博敞泓丽。陶九思小时候每每前来玩耍,都疑心自己实际上去的是皇宫别院。 不过,这么大的宅子,除了奴仆杂役,如今只有贺溪云的奶奶,贺溪云的父母,还有大伯前些年送回来刚添的麟儿而已,所以显得冷冷清清,有些空荡。 贺溪云一回家,一个人说的话顶得上十个,倒是让贺家久违的热闹起来。 尤其是贺家奶奶见了陶九思一同回来,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陶九思打小就长得好看,又博闻强识,加上性子也比较文静,深得贺家长辈喜爱。 这么多年没见,陶九思已经从小小少年,长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眉眼不但没走形,反而越发的俊朗舒逸,气度匀静,贺家奶奶恨不得认作自己的孙儿。 陶九思见到儿时将自己当做亲人看待的贺家人,自然也是高兴,兴之所至,还喝了杯小酒,酒一下肚陶大人立马飘飘忽忽,如上九天游,不多时便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纵然醉酒,第二日陶九思还是一大早起了床,刚泡好茶,贺溪云就急急忙忙的敲门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白一黑的两人。 贺溪云见着陶九思,不由打趣:“小陶你的酒量太浅了,昨晚才喝了一口,竟然就能坐着睡着!” 陶九思抿一口茶,坦然道:“我十九岁以前从未喝过半滴酒,如今能喝一小杯已是极限。” 贺溪云摇摇头,道:“小陶以后万万不可和生人或者居心叵测之人同饮,太容易被欺负了去。还有,这酒量啊是要练得,回京洛以后,哥哥常去苏宅陪你锻炼。” 陶九思一扬眉毛:“八成是打着这个旗号,去亲近清梦吧?回京后你早日谋个正经事,或许会守的云开见日出。” 贺溪云耳根隐隐约约有些飞红,忙让出后面两人:“小陶先别说这个,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 这一黑一白两人,便是当年帮忙葬人的另外两位,如今他们在县城各自守着个铺子,昨晚得了贺溪云的信,一早便赶来了。 陶九思请他们二人坐下,又亲手泡了两杯茶递上,这才道:“两位大哥想必已知道前因后果,陶某便不再絮叨,今天请二位前来,是想问问当年老和尚葬的是何人,你们是否知道?” 二人在路上已经回想一番,当年的事情回忆起大半,白的那位先答道:“当年所葬的是位女子,老和尚一路扶柩与她说话,听到这女子好像也是姓陶。” 贺溪云在一旁听着,心中一震。 黑的又说:“这女子大概是老和尚的旧识,不知道有何过节,小的听到老和尚一直在同她道歉。” 白的忽然看着陶九思,仿佛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嘴张了几番,也不见有声响。 黑的则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道:“陶小哥你莫着急上火,我们俩还听到一事,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准,这些年也从未给旁人提起过。老和尚还说…还说…” 贺溪云急了:“到底说什么,快说!” “老和尚说过一句‘孩子我替你养大了,也找到了好人家收养,大概不久后我也要去下面见你了’。”黑大哥一咬牙,说出了当年实情。 贺溪云见陶九思一副痴傻的模样,便自己做主问道:“这女子是谁,你们可知道?” 黑白两人对望一眼,这回全都不敢开口。 室内不知安静了多久,陶九思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暗忖自己原来是老和尚故人之子,并非随手捡来的婴儿,而且这故人似乎是很暧昧的那种。 陶九思刚想拿起杯子喝茶压惊,黑白大哥却踌躇半响开了口:“那女子,是安宁县远近闻名的…勾栏花魁…” ※※※※※※※※※※※※※※※※※※※※ 小陶身世解密第一回合 花魁二 贺溪云一听完,恨不得登时赶黑白二人出去,陶九思却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说。 黑白二人舒了口气,缓缓道:“说来也是巧合,赶去安葬陶姑娘的前几日,我俩在城中闲逛,在街边茶寮听人说如意楼花魁陶潇潇不知害了什么重病,约莫在这一两日便要没了,当时我们还跟着那些人一起感慨,没看过这传说中的女子到底长啥样,实在是人生一大遗憾。结果没几天,就被老和尚叫去安葬陶姓女子,我们俩就想估计此人就是陶潇潇。如梦法师也说道,‘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师兄为何如此看重?出家就要六根清净,难道看她貌比天仙,名动安宁,就可以一再欺骗佛祖吗?’那时我们就知道,棺材里的人必定是陶潇潇无疑。” 两人说完不敢去看陶九思脸色,贺溪云则已经是满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小陶帮这样一个忙,知道了一些惹人伤心的往事。 陶九思看上去还算镇定,甚至还能喝得进去茶,且好言好语道:“谢谢两位大哥,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相告?” 黑白大哥冥思苦想一阵,都说这就是当年他们所知道的一切,还保证以后也不会告诉别人。 陶九思知道,他们是认为状元郎如此不光彩的身世被人知道,会招来无数闲话和非议。 陶九思两世为人,倒是想得开,不过对方乃是一片好心,还是认真的道了谢。 送走黑白两位大哥,贺溪云一时怕陶九思郁结在心,一时怕陶九思情绪崩溃,赖在屋内一直不肯离开。 其实,陶九思知道这些事情后,不能说对他的触动不大。虽然历经两世,已经将很多东西看淡,但涉及到生他的母亲,养他的老和尚,难免还是在意。 陶九思猜测,从前年年生日来看他的黑衣女子,大概就是这位陶潇潇,只可惜陶潇潇是个花名,还不知道母亲真名到底叫做什么。另外,那如意楼是一座教坊司设下的青楼,里面多是些犯官家眷,那么她又是谁的家人?又犯了什么事? 不过,陶九思自认为多猜无益,现在大概只有师叔知道其中委曲,于是叫住在屋内来回穿梭的贺溪云:“溪云,麻烦你帮我去借些纸墨,我想给师叔留封信。” 贺溪云见陶九思一切如常,稍稍安心,连忙出门寻笔墨去了。 陶九思写好信,又去见了贺氏夫妇,郑重其事道:“如果师叔有天回安宁,必会回贺府拜访,到时劳烦伯父伯母将侄儿这封信转交。” 贺氏夫妇点点头,妥帖收好这封信,叫陶九思放心。 办好这件事,陶九思又和贺溪云去如意楼转了一圈,只可惜那里已经物是人非,现在的花魁叫做芍药,年龄比陶九思还小。而那些和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子,眼下都已嫁人,连从前的老鸨也金盆洗手,离开安宁,投奔儿子去了。 事情到这,又成了一条死路,只能等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叔再次出现。陶九思难免有些怅然,加上贺家人一再挽留,陶九思不得不托人给杜庆遥去信一封,又续了几日假。 两人在安宁整整盘桓了一个多月,每天逛街读书,陪贺奶奶和贺母说说话,日子倒也平静自在,九月见底才动身回京洛。 临行前,贺母拉着陶九思单独说话,悄悄问:“小陶,这苏清梦是何人?” 陶九思笑道:“清梦乃是我的义妹。” 贺母一听,喜道:“溪云像是看上了苏小姐,小陶回去帮帮他,以后咱们亲上加亲。”又道:“只可惜我没个女儿,否则定是要许配给你的。小陶啊,可定亲了?虽然伯母没女儿,但是娘家倒是有不少和你相配的女孩儿,不如伯母帮你挑挑?” 陶九思暗忖,怎么说着说着,又到了自己身上,忙截断话头:“谢过伯母好意,我的亲事父母已经帮着定了,约莫快要成亲了。” 贺母立马用一种,时光匆匆,白驹过隙的眼光看着陶九思:“当年的奶娃娃,现在各个都要成家了,伯母老了,老了呀!” 陶九思安慰道:“伯母说的哪里话,八年未见,您可一点没变。” 贺母抿嘴笑笑:“就你会说话。” 当家主母一高兴,晚上的践行宴便多出四五个菜来。 陶九思看着齐乐乐融融的贺家人,不由想到上辈子一门心思辅佐卫容与,不敢松懈片刻,重活一次才知道人生除了埋头工作,还有这么多幸福美好。 此生,我愿倾尽所学守护这些美好。 陶大人慢悠悠,无比闲散的回了京洛,可未料甫一进苏府,还未一感家庭的温暖,苏清泉便忧心忡忡的找到他,心急如焚道:“九思,大皇子被禁足了!” ※※※※※※※※※※※※※※※※※※※※ 第二更~ 解密第二回合,不过小陶的出身还大有隐情,且听作者下回分解! 卫负雪:害!终于轮到我出场! 夏开颜:吏部待遇真是好,我也要报名去那上班! 禁足 陶九思一惊,道:“怎么回事?” 苏清泉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吏部一位姓姚的主事偶尔和我提起。” 陶九思暗忖这位主事应该就是姚望泽,偶尔将消息透露给大哥,应该是想让自己知晓。 陶九思罕见的有些慌乱,他不知道卫负雪的行为哪里有纰漏,竟然会被皇上禁足,且他上辈子一开始对卫负雪半点不曾上心,也记不得有没有这么一桩事。 陶九思好不容易定神想了片刻,觉得为今之计,只有先见到花云台和桂嬷嬷,才能问清事情缘由,不过现在事态不明,贸然闯到大皇子寝宫,不知道会不会飞蛾扑火,不但救不出卫负雪,还把自己搭进去。 思来想去,陶九思还是决定起身进宫,但却是去拜会王昭仪。 到了王昭仪那里,五皇子正在院子里捏泥人,见到陶九思来了,也不管手上脏兮兮的都是泥巴,一把就将陶九思抱住,陶九思青色长衫上立马多了两个小手印。 陶九思挺喜欢这个五岁的小朋友,倒也不甚在意,笑着蹲下身,道:“五殿下你在捏什么?” 卫新棠举起手中的泥人,道:“这是大哥。” 陶九思看着那歪鼻子斜眼的小泥人,哭笑不得。 王昭仪此时得人禀报,也出屋迎接。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一日赛一日的大了,行动起来颇有些不便。 陶九思牵着卫新棠走了过去,给王昭仪见了礼。 王昭仪道:“听闻陶大人不久前返乡了,如今这是才回来吗?” 陶九思点点头:“不瞒娘娘说,我今日刚从安宁返回。”又一抱拳,道:“此番到访虽然唐突,但是事出紧急,我也顾不得许多,不知娘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王昭仪心下了然,问道:“可是大殿下被禁足一事?” 陶九思颔首,又道:“不过此事确实敏感,娘娘如果不愿,九思也万万不会多言。” 王昭仪正色道:“陶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棠儿得先生相助,才躲过一劫,这等大恩无以为报,就等着你和大殿下吩咐。前些日子大殿下被禁足,我便已去求过皇上,奈何我在后宫人微言轻,竟是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想不出办法,便想等陶大人回乡,请大人拿个主意。这几日,我每天都派人去吏部打听,没曾想陶大人今日倒是先上门了。” 陶九思知道王昭仪是个善良的人,听到她还去御前求情,连连谢道:“娘娘厚恩,九思记下了。” 王昭仪:“先别说这些,陶大人赶紧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陶九思:“娘娘可知大殿下为何被禁足?” 王昭仪蹙眉想想,道:“最近风平浪静,没什么事发生,而且楚王已启程回京述职,按道理来说,大殿下更不该被禁足才对。” 陶九思知道,楚王乃是大皇子的支持者,且手握重兵,卫无月也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对卫负雪还偶有恩典,也算做个样子让楚王安心。 陶九思思量一阵,道:“楚王六年未曾回京,此番回来所谓何事娘娘可知?” 王昭仪摇摇头,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实在闭塞。 陶九思又道:“娘娘,可否派个人去大皇子寝宫寻一位叫花云台的内侍,就说我在娘娘这里等他。” 王昭仪立马找了个稳妥的心腹,安排他去大皇子处走一遭。 不多时,陶九思就等到了花云台。 花云台一进门,见到抛下少主子,一走就是一个多月的陶九思,没好气的道:“陶大人终于回来了。” 陶九思习惯了花云台阴阳怪气,只开门见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花云台道:“你不妨自己去见殿下。” 陶九思惊道:“怎么见?” 花云台:“大殿下被禁足后,桂嬷嬷不再做三餐,都是外边准备好了送进来,一会你化妆成送饭的内侍,跟在我后面混进去,便能见着殿下。” 陶九思也觉得这办法值得一试,便在晚饭时分,按照花云台所说装扮一番,提着个食盒低头跟在花云台身后。 其实,花云台之所以说这个法子,完全是因为看守卫负雪的侍卫早被嘉瑞郡王买通,别说陶九思打扮成内侍的模样能混进去,就算是阿猫阿狗来了,都能混进去。 花云台让陶九思自己去见卫负雪,又让他做如此打扮,一是知道卫负雪想见陶九思心切,二是也想让陶九思担惊受怕一番,好给卫负雪出口气。 果不其然,寝宫门口的侍卫们,眼睛仿佛长在头顶,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事儿,陶九思顺顺利利就混了进去。 卫负雪正坐在屋里练字,就听花云台进了门。一开始他专心致志,并未抬头,直到桂嬷嬷惊呼一声:“陶先生!”他这才不可置信的扔了笔,走到外间。 陶九思笑着和桂嬷嬷打了个招呼,便看见一脸惊喜的卫负雪,他发现卫负雪整个人瘦了一圈,而且多日不曾出房门,脸色也越加苍白,又白又瘦又高挑,眉眼凌厉,但看上去不再如往昔一样咄咄逼人,居然有种雨中菡萏,凄美清雅的错觉,让人平地起几分怜爱。 陶九思不禁有些心酸,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卫负雪自打见到陶九思的那一刻起,陶九思便好似住进了他的眼里,满眼满心只有一人,不言不语也不答话,倒是桂嬷嬷在旁边说:“陶先生,我家殿下天天惦记着功课,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这才饿瘦的。” 花云台心中暗笑几声,心道桂嬷嬷不曾喜欢过谁,竟完全看不出这是相思病。 陶九思看卫负雪不说话,以为是他因为禁足心情不佳,连忙道:“大殿下这是为何被禁足?” 卫负雪眸光一闪,沉默片刻,平静道:“老头子八成怀疑我不是他的儿子,所以故意要试探二叔。” 陶九思不解的看他。 卫负雪所说乃是卫无月一根心头刺。 当年段烟寒嫁给卫无月之前,其实和楚王卫无晴相好,俩人情谊甚笃,早就私定终身。不过,先帝看中段家势力,活生生拆散这对璧人,将段烟寒嫁给了卫无月,还给卫无晴也指了一门婚事。 等卫负雪出生后没多久,卫无晴也有了儿子,但他似乎还是没法忘怀过去,便自请去了边关磨砺,鲜少回朝。 卫国重文轻武,即便是武将也要文武双全,才能入得了世人的眼。卫无晴就是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名将,可就在他想方设法巩固边防的时候,东齐趁着他到了最西边巡视,一举打到了京洛城下。 接着,卫无月在强军重压之下认了怂,居然还拱手让出正妻。 卫无晴听闻后怒发冲冠,但到底也没有为红颜不管不顾,只是选择继续镇守在边关。 在这之后,就是段烟寒不堪受辱而死,卫无晴终于忍无可忍,用起兵造反威胁卫无月接回大皇子,改为收养了个宗室子弟送去东齐做质子。 不过也是这件事,让卫无晴怀疑起这卫负雪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卫无晴的种,不然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的来胁迫他? 自从有了这种想法,对卫负雪的厌烦和不喜爱中,还多了三分猜疑。 陶九思听完这么一个曲折的皇家秘闻,不禁咋舌:“楚王对段皇后倒是有情有义,只可怜他的夫人,估计都没见过自家丈夫几面。” 卫负雪忽道:“我不会的,如果是我绝不会重蹈二叔覆辙!” 陶九思不明就里,随口夸到:“那大殿下很棒棒哦。” 话虽如此说,但陶九思努力的回想一番,上辈子还真没听说过卫负雪有什么绯闻,无妻无妾,孑然一身,当然,这也从侧面坐实了卫负雪果真毫无人性。 从卫负雪的八卦上回过神,陶九思继续问道:“楚王多年都不曾回来,这次回京却是为何?” 卫负雪反常的露出了彷徨的神色,他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陶九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现在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纠结一阵,才道:“我…我可能要去就藩。” 卫国皇子到了年纪,当不上太子,都要前往封地就藩,这是国法家规,上辈子卫负雪也是先到了封地,才慢慢有了一统天下的气势。 故而陶九思觉得就藩理所当然,不明白卫负雪的态度为何如此遮掩。 陶九思又想到,上辈子他和二皇子在暖室喝茶的时候,卫负雪却在一毛不拔的封地摸爬滚打。难怪卫容与成了娇弱的花朵,而卫负雪长成了翱翔九天的雄鹰。 卫负雪不知陶九思在想些什么,继续道:“先生可能不知,我的封地在卫国东北,与东齐相接,那里虽然贫瘠,气候也不好,又在边境,但...那里有着京洛没有的自由。” 陶九思不懂卫负雪的弦外之音,只了然道:“所以楚王此番是来敲打圣上,放你早点去封地。” 卫负雪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陶九思却道:“理当如此。不过鉴于圣上的心思,你被禁足的消息不久便会举朝皆知,楚王知道后,可万万不能急着赶路,要不疾不徐,照着原有速度前行便可。” 卫负雪移开目光:“我已经让念卿给二叔传过话了。” ※※※※※※※※※※※※※※※※※※※※ 求收藏留言的又一天 这一卷已近尾声啦,希望成绩能够突破,给我继续的信心~ 朋友 陶九思看着卫负雪日渐消瘦,觉得还是要尽早救他出去,免得耽误了孩子长身体,而且如果楚王一个不慎重,也很有可能将卫负雪置于险境。 但是眼下他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一无背景二无靠山,到底该如何做,一时还没头绪。 卫负雪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劝道:“先生别担心,只要二叔不要为了我被禁足一事过于激进,老头子就得放我出去。” 陶九思见他一个叫二叔,一个叫老头子,想到眼下卫负雪和楚王还是叔侄之情深厚,卫负雪对卫无晴也存有几分孺慕之情。可他记得上辈子到了最后,两人不知为了什么事意见不合,卫负雪翻脸不认人,竟然无情的诛杀了楚王。 狠下心杀亲叔叔,这个叔叔还是一心帮助自己,维护自己的功臣,这事传到京洛,更是让卫负雪成了板上钉钉的十恶不赦之人。 陶九思不禁感怀,诚心道:“殿下,王爷是真心对你好,还望你以后能知恩图报。” 卫容与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何突然说了这么句。 卫容与还没来得及细问,门外忽然有侍卫低低拍着门板,小声道:“大殿下,差不多了,让这位朋友出去吧,时间再长,小的们也担当不起了。” 陶九思闻言站起身,不放心的最后嘱咐一句:“殿下安心在这待一阵,切忌心浮气躁,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说罢便又弓着背低着头,提着食盒跟花公公出门去了。 花公公将他送到寝宫外,惦记着去给本应该送饭的内侍交待几句,提过食盒,匆匆和陶九思告了别。 陶九思独自一人,照旧低头快行,准备用内侍的形容回王昭仪处,可刚拐了一个弯,就听见身后有人唤道:“九思哥哥”,声音低沉冰冷,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怒气。 陶九思听出这是卫容与的声音,但他脚下没停,依旧迈着碎步向前走着。 背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九思哥哥,别装了,你穿什么我都能认出来。” 陶九思脚步一顿,片刻的功夫,卫容与已经从后面追了过来,挡在路前。 陶九思万般无奈,只好抬头打了个招呼。却看见卫容与面色不定,平时明快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虽然还是精巧美丽,却少了几分生气。 卫容与似笑非笑的看他几眼,道:“打扮成这样,九思哥哥这是去哪了?” 不待陶九思回答,卫容与继续阴阳怪气的陈述道:“你是去见了大哥。” 卫容与咳嗽一声,十月天已见凉,他忽感一阵冷气袭来,伸手拢了拢披风,才恨恨道:“前些日子我生病了,你可知道?派人几次去你府上,去吏部,都说你迟迟未归。此番大哥虽然被囚禁,但又不缺胳膊少腿,看你倒是殷勤。” 话一出口,是卫容与自己都没想到的尖酸刻薄,仔细体会还有几分嫉妒和埋怨。 陶九思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大半年的时光,五官张开了些,个子也搞了,只不过眉宇间多了忧愁和阴郁,他熟悉卫容与这种模样,敏感怯懦的少年,上辈子最后也成了这么一个人,偏执且神经质,心里一痛,不由靠近几步,面露关切,温声道:“殿下生的什么病?最近可好些了?” 陶九思一句话,真心实意,卫容与听了,便仿佛得到了什么救赎,他一把拉住陶九思,讥诮之色隐去,好似又是那个天真善良的皇子。卫容与又咳嗽几声,哑然道:“不太好,最近一直咳嗽,表哥你去我宫里坐坐吧。” 陶九思帮卫容与紧了紧披风,看着已与他同样高的少年,他怜悯卫容与,也感念着上辈子的情谊,思来想去还是说了个好。 一进永乐宫,卫容与立刻兴师动众的安排奴仆们做着做那,有的生火做饭,有的烧水沏茶,有的去厨房端来各色点心水果,好像来的不是陶九思,而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卫容与则拉着陶九思进了寝殿,找出一件崭新的衣袍,道:“这是母妃给我新置办的衣裳,我穿着还有些大,九思哥哥你换上吧,别打扮成太监的模样。” 陶九思手心出了汗,他这辈子本不该再和卫容与有所瓜葛,到头来对两人谁都不会好,可总是狠不下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来自对方的好意。 陶九思的犹豫,看在卫容与眼里则变了味道,他将衣服强塞入陶九思手中,强令道:“换上衣服,在这陪我吃个晚饭,你今日偷偷去见大哥的事,我就当做没看见。” 陶九思一惊,这样的卫容与当真少见。 无奈之下,只好穿上新衣,又答应陪卫容与吃饭。 卫容与喜逐颜开,拉着陶九思又进了书房,拿出自己新练的字,刚完成的作业,一一让陶九思过目。 陶九思看着卫容与的字,方方正正,一板一眼,乃是规规矩矩的柳体。这和上辈子卫容与的字体大不一样,那时候陶九思手把手教他学的,是平整不失变化的颜体。不过,想到方宗奇那样的性格,教卫容与写这样的字倒也合乎情理。 卫容与看陶九思不说话,急不可耐的问道:“九思哥,我的字写得可好?文章又做的怎么样?” 陶九思怕卫容与被教的过于死板刚直,想了半天,委婉道:“殿下的字很好,文章也字字珠玑,只不过…” “九思哥哥有话直说。” 陶九思:“不知殿下可知有句话叫,‘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卫容与点点头:“方先生教我读过。” 陶九思:“只要恪守心中大义,天下并没有一个规则,说你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殿下可明白我的意思?” 卫容与懵懵懂懂,陶九思也不勉强,暗自希望这孩子可以活的快活点,不要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陶九思:“殿下慢慢想,不急于一时。” 卫容与点点头,茫然了一阵,又重振精神,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十几幅画作。 卫容与拿出一张,递于陶九思,言道:“这是我新画的画儿,哥哥看看。” 陶九思接过来一看,是一副春日海棠图,满目海棠朵朵,煞是动人艳丽,远处还有一方八角凉亭,凉亭内还坐着一人,长衫委地,看不清面孔。 卫容与喃喃道:“我不知何时起便时常梦见,有人在这座凉亭里,手把手教我练字,陪我读书,不过这人却不是方先生。” 陶九思一惊,才明白这画的乃是梦境,上辈子他确实会在海棠花开的时候,在凉亭里陪卫容与读书,还总是让他画几幅海棠图。 原来上辈子的事竟然会偶尔入卫容与的梦吗? 卫容与浑然不知陶九思所想,继续道:“每当做了这个梦,我便会惊醒,一心想找出这人是谁,可想遍了所有人,也不得要领。最近,我却明白了,梦中的人…有时是我,有时是你。” 陶九思不解的望着他,心道这是什么哑谜。 卫容与落寞道:“教我读书写字的是你,孤孤单单的是我,但最后总归是我一个人。” 陶九思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二皇子头,想起上辈子二皇子孤僻,虽然尊贵,父亲母亲疼爱,但除了自己一人愿和他亲近,大多人恪守君臣之礼,甚至因为他地位煊赫,更显出几分恭敬疏远。 这辈子,卫容与还是这样,可是自己再也不能守着他,掂量片刻,温声道:“殿下何不多交些朋友?我听闻京洛城中与殿下一般大的才子不少,一定有人值得相交。” 卫容与却摇摇头,想了半天,郑重道:“我想请九思哥哥做我第一个朋友。” 陶九思咬唇,不想说好,让他存有幻想,也不想说不好,让他烦恼。 卫负雪和卫容与,上辈子就像一对矛和盾,总要争锋相对,最后不是矛折了,便是盾破了,否则没有个停下的时候。 这辈子,陶九思放弃卫容与,不是因为他贪恋权势、贪生怕死、翻脸不认人,而是他明白是卫负雪选择了天下,更是天下选择了卫负雪,矛终将刺破盾,甚至盾后的血肉之躯。两世为人,只有他知道卫负雪的惨无人道。 于是他选择待在他身边,潜移默化的感染他,让他少造孽障,是为了黎民百姓,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也是为了卫容与能逃一死。 早晚也是对立面,卫容与和他亲近,以后只会更伤心。 于是,狠狠下心要拒绝,可卫容与目光灼灼,脸上写满了期待,话到嘴边,委婉成了:“我考虑考虑。” 卫容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也不是那个他害怕得答案,神情一送,又拿出些别的物什,让陶九思又把玩又鉴赏。 陶九思目不暇接,心想二皇子这晚饭吃的可够晚,这太阳都下山许久了,还不见有人来叫开席,明明记得以前二殿下并没有这样的习惯啊。 ※※※※※※※※※※※※※※※※※※※※ 二更! 第一卷完结倒计时~ 评价收藏朝我砸来吧!!!! 季鸢飞 第二日,陶九思满怀心事的去了吏部上班,刚坐在桌前摊开公文,便瞧见杜庆遥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 杜庆遥抱臂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陶大人离开了许多个三秋,可有带些土产让我尝尝?” 陶九思笑道:“自然少不了杜大人的份,带着来吏部有些累赘,下班和我回府一趟,鲜枣、瓜果、家乡茶叶,任君选择。” 杜庆遥笑着答应下来,又低头神秘道:“哥哥有个朋友,一直想和你结交一番,今晚我做东,咱们逐水居一聚可好?” 陶九思一愣:“我这么出名了?” 杜庆遥:“鼎鼎大名的状元郎,怎么会没名气?总而言之,你今晚一去便知。” 陶九思纳罕的点点头,心中把上辈子交好之人筛了一个遍,也没有什么头绪,便安心办公,等着晚上自见分晓。 酉时,杜庆遥上苏府取了土产,两人相携一道向逐水居走去。 刚到逐水居门口,陶九思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低声道:“季鸢飞!” 杜庆遥转过头,笑眯眯的看他:“陶大人叫的如此熟稔,看来今晚咱们必能宾主尽欢而归。” 陶九思没想到杜庆遥居然和卫负雪的铁杆军师认识,那这杜庆遥的身份可就值得人玩味了。 进了逐水居,小儿殷勤的将他们引入一处包厢,走前还特意说上一句:“小店包厢隔音效果极好,最适合谈机密,几位客官大可放心交谈。” 陶九思:“...” 季鸢飞则一撩袍子,大大方方的坐在桌前,拿着菜单问道:“你们吃些什么?” 陶九思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站在桌前,打量着季鸢飞。 季鸢飞坦然道:“两位都不说话,那在下便自己做主了。平日里节约,都在家亲自下厨,今天好不容易下趟馆子,我就不客气了,杜兄可要破费咯。” 杜庆遥哈哈一笑,拍着季鸢飞的肩膀道:“先生随意,不过最近京洛城里的子弟都这么穷?让季先生如此艰苦朴素。” 季鸢飞道:“我收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学费不是一尾鲤鱼,就是几条肉干,在家勉强果腹还可以,出门潇洒万万不敢想。” 杜庆遥向陶九思解释道:“季先生乃是私塾先生,平时乐善好施,不少上不起学的孩子都回去投奔。” 陶九思:“我知道。” “你知道?”这回轮到季鸢飞和杜庆遥一怔。 陶九思回神过来,干笑两声,解释道:“我知道…季先生就是如此高风亮节的一个人!之前桃李宴和先生说过几句话,陶某钦佩不已啊!” 季鸢飞合上菜单,肃然道:“既然陶大人对在下青眼有加,那不妨听在下几句话。” 陶九思颔首:“先生请讲。” 季鸢飞盯着陶九思,一字一顿道:“大皇子不是池中物。” 陶九思暗忖上次桃李宴没能结识卫负雪,这个季鸢飞倒是锲而不舍,不过,他知道季鸢飞对卫负雪的重要性,不再打算阻止两人相识。 陶九思:“这个我自然知道。” 季鸢飞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沉默了片刻,又道:“在下知道大人是大皇子之师,那你可有为大皇子打算?” 杜庆遥也插嘴道:“二皇子和三皇子争得不可开交,隔岸观火是一时之际,但只怕并不长久。” 杜庆遥说罢,见到陶九思的眼神在他和季鸢飞身上扫来扫去,好似捉奸一般,便笑道:“陶兄的疑惑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明明是杜贵妃的亲侄子,不去支持炙手可热的二皇子,怎么反而来支持一无所有的大皇子?” 陶九思狐疑的望着他,想起上辈子卫负雪给杜贵妃的致命一击,乃是一份信,上面写着的是皇室一桩秘闻,当时不知是谁泄漏,现在想来应是杜庆遥。但他却是不知道为何杜庆遥甘愿做个卧底,于是道:“愿闻其详。” 杜庆遥正色道:“我那表弟,仁慈有余,谋断不足,如果兄弟仁慈,或可做个平安王爷,但卫国想要更上一层楼,他是万万不行的。” 陶九思心想,这些道理杜庆遥明白,夏开颜明白,自己上辈子怎么就没明白,一心觉得二皇子宽厚,一定是个明君,然而事实证明,仁慈并非等同于明君。 季鸢飞此时道:“庆遥所言也是在下所想。” 陶九思喝了口茶,淡然道:“先生之见,三皇子和五皇子又如何呢?” 季鸢飞一笑,悠悠道:“三皇子虚伪,像足了今上,五皇子太小,传位于他,三位哥哥虎视眈眈,怕是江山不稳。”又道:“上次桃李宴,在下又观察了大皇子和三皇子,更加肯定心中的判断,本想在那场宴席上结交大皇子,结果阴差阳错,认识了陶先生。” 陶九思一个过来人,什么事能不知道?现在听季鸢飞说话,如同听一遍回放,他甚至有些犯困,又喝一杯茶,竖起耳朵努力倾听。 季鸢飞又郑重道:“陶大人,我知道你和大皇子意在…一统四国!” 陶九思清醒了一点,心想原来季鸢飞这么早就知道卫负雪不止能君临卫国,还能荡平四海,一扫六合。 季鸢飞:“希望陶大人能为我引荐,在下愿投入大皇子麾下,助其开天辟地。” 陶九思深知季鸢飞就是卫负雪这边的人,但也不好答应的太痛快,让人起疑。便握着茶杯,努力装出一副正在深思熟虑的样子。 半响,陶九思道:“我如何信你?” 季鸢飞一听,来了精神,道:“大皇子近日被禁足,敢问是也不是?” 陶九思点点头。 季鸢飞:“大皇子想早日就藩,敢问是也不是?” 陶九思骇然,卫负雪就藩一事,他也是刚刚听说,断不会有人告诉季鸢飞,故此季鸢飞应该是根据天下大势,做出了自己的推测和判断,没想到他如此运筹帷幄。 季鸢飞自信道:“在下有一计,非但能救大皇子脱困,还能让今上不得不答应大皇子去就藩。” 陶九思坐直身体,恭敬道:“先生请讲。” 季鸢飞:“猜忌兄弟,怀疑亲儿,此非明主所为,即使在寻常百姓家,也是丑事不欲外扬。然咱们今上却两样都占,颇有些枉顾人伦,而且他一向沽名钓誉,最在意自己声名,如果我们能有祥瑞献上,再借此歌功颂德,制造声势,后又捅出大皇子被禁足,无法就藩一事,今上为全自己仁德之名,一定会放了大皇子,并且让他就藩。” 杜庆遥道:“先生与我商议过此计,但凡出人出钱的地方,我都可以帮忙,陶兄不必担心。” 陶九思忖道,卫负雪势单力薄,他立足不稳,从前俩人只能被动挨打,坚守一个“忍”字诀,现在若得了季鸢飞和杜庆遥相助,相当于又添人力又添智囊,以后他们也能在浑水里搅扰,两只打架的老虎旁叫声好。 再说他上辈子,用来未算计过一人一事,遇到事情也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善良退让,心慈手软,却让他和卫容与一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况且杜贵妃老谋深算,三皇子虚情假意,各有各的算盘,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和他们又何必客气? 陶九思又将季鸢飞所说在脑中推演一遍,复又和两人敲定了一些细节,月上中天三人才散场,各回各家去了。 --- 卫负雪靠着床头,在翻一本陶九思借给他的《孙子兵法》,刚读到“兵行像水”的句子,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的花云台进了门。 他负责每日往返苏宅和皇宫,替二人传递消息。 陶九思今晚一回府,花云台正在漆黑的房内等候,于是他连忙将逐水居发生的一切告知,拜托他转告给卫负雪。 卫负雪听完,脸上浮起淡笑,眼睛还盯着书,心神不知飘到了那里,许久才轻声道:“他为我费心了。” 花云台愁道:“这个办法虽好,但是动静太大,想必引人瞩目。不如奴才去回绝了陶先生?” 卫负雪偏过头,头一回颇有耐心解释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反正早晚要摊牌,暴露实力。既然此番先生如此为我辛苦谋划,我怎么忍心让他落空。” 卫负雪摩挲着书上陶九思的笔记,懒洋洋道:“明晚你转告先生,我们全力配合。” 花云台还想劝:“主子,你…” 卫负雪忽然变脸,冷眸一扫,淡淡道:“你的话太多了。” 花云台悚然,只得木讷讷告退。 花云台走后,卫负雪点着灯继续看书。 霎时,陶九思的字迹化作一滴滴笔墨,从字里行间升腾,卫负雪眨眨眼,见书本上陶九思的笔记都不翼而飞了,那些墨滴在他面前硬生生勾勒出一个人形,卫负雪忘情的伸手去抓,那人却碎了一地,再拾起书来看,陶九思的字,明明还好好的躺在书上。 卫负雪摸摸那些字,深情道:“乍看圆润流畅,细看凌厉、有风骨,真是和先生一模一样。” ※※※※※※※※※※※※※※※※※※※※ 陶九思:我明明就是个看过剧本的!害!太难了! 祥瑞 秋风乍起,秋叶瑟瑟,春夏繁盛的好光景不见了踪影,京洛城见天的冷了下去。过了农忙时节的农夫,开始缩在屋里不出门;逐水居的羊肉汤,渐渐供不应求;怕冷的妃子贵人,已经捧上了手炉。 尽管到处都是一派秋寒的景象,卫无月的心头却暖烘烘的,心情也是美滋滋的。 杜贵妃正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一块白中带黄的石头。 “皇上,这块石头可真奇了,居然天生就有字儿!”杜贵妃柔声惊诧。 卫无月摸摸她的胳膊,乐不可支道:“你举起来细看,那排字是‘卫兴于月’。” 杜贵妃对着阳光一瞧,果然依稀可辨这四个字,娇声道:“自古以来只有明君出世,才会有祥瑞现世。皇上可是大大的明君!” 李成明在一旁赔笑道:“可不是,现在坊间都说啊,说咱们圣上是汉文帝转世呢。” 卫无月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虽说他崇尚开疆拓土的汉武帝,但想他在位,并无可夸耀的战绩,甚至东齐还曾长驱直入,兵临京洛城下,便也乐于让人将自己比作无为而治的文帝。 李成明见卫无月高兴,又锦上添花道:“奴才听说,民间现在有个歌谣,三岁小孩都会念,奴才说出来给圣上和贵妃逗个乐?” 卫无月笑骂:“你个奴才,快说。” 李成明清清嗓子,诵道:“天子堂中坐,贤子膝下绕。齐心断利金,万世绵延兆。” 卫无月笑得更得意了,自打他继位以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政绩,但他一向自诩贤明,很想听到别人的肯定,此番出了祥兆,又被百姓传唱,他自然要好好享受,大肆宣扬。 人逢喜事精神爽,卫无月自然也不例外,心情好气色佳,甚至又开始上朝。 这一日,卫无月依旧将那宝贝石头揣在怀里,自信满满的去了朝会,想到百姓们的交口称赞,暗下决心要端出些明君的架子来。 卫无月正襟危坐,在宝座之上,听着六部尚书议事。他时不时点头,嘉奖一两句,君臣之间和乐融融。 不久,政务商量殆尽,李成明扯着嗓子道:“无事奏报便退朝罢!” 就在此刻,一人越众上前,乃是督察院左副都御史李济然。 卫无月见状,摆摆手,示意大家先留步。 李济然躬身道:“臣有本要奏。” 卫无月也温声道:“爱卿请讲。” 李济然:“臣听坊间近日传闻,大皇子被囚深宫,受尽虐待,眼下已奄奄一息,不知可有此事?” 李济然一语,堂内鸦雀无声。 卫无月一惊,霎时忘了贤明二字,厉道:“纯属空穴来风!” 李济然:“陛下,若非如此,还望早日澄清,众口铄金,难免对影响陛下声名。” 卫负雪皱眉,支吾一阵,犹豫问道:“坊间如今议论朕些什么?” 李济然垂手:“臣不敢上奏。” 卫负雪道:“但说无妨。” 李济然道:“现在有一种说法,渐成主流。这说话实在荒谬,陛下不必当真。” 卫负雪急道:“别吞吐,快说。” 李济然:“民间不少人议论,大皇子快要十七,皇上既不让他就藩,也不提立太子,还囚禁他日夜折磨,这哪里是‘贤子膝下绕’,分明是‘食子禽兽道’。” 此言一出,卫无月差点当场拍案而起,朝臣们也是各个惊骇,心想这是谁编的大实话。 卫无月从前虽然不得民心,但至少没人唱反调,编排他的不是,如今刚享受被人吹捧一阵,却泰尽否来,从顶端马上就要一跌入地。卫无月摸摸胸口藏着的石头,忽然觉得它是那么滚烫,烧的他快要皮开肉绽。 卫无月又恼又怕,夏暮平看在眼里,诚心道:“陛下,这些风言风语都当不得真,只要大皇子露面,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卫无月思来想去,咬牙开口道:“大皇子明明好好地,明天我就让他上朝,众卿家可万万不可被蒙蔽。至于就藩一事,确实是朕疏忽了,就让他后年秋天前往封地吧。” 卫无月说完这话,逃也似的匆匆退朝,气鼓鼓的回了后宫,在杜贵妃宫里砸了好一阵盘子碟子。 话分两头,卫负雪一解禁,就立刻约了陶九思在桂嬷嬷家相见。 卫负雪早早地等在这里,等来的却不止陶九思。卫负雪皱起眉,看着陶九思身后俩人。 陶九思浑然不察,喜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不到两年就能就藩。殿下,季先生和杜大人可是居功甚伟,你可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陶九思一边介绍,一边感慨,没想到上辈子最大的两个敌人,在这辈子,却是自己牵线搭桥让他们认识的。 季鸢飞和杜庆遥都对着卫负雪,规规矩矩的行了君臣之礼,拜服的心思一览无余。 卫负雪平淡道:“既然陶先生认可,我自然也是认可的,只是不知道二位瞧上我这个皇子哪一点?别说门面话,我想听听你们的真实想法。” 季鸢飞抱拳道:“殿下逆境能忍,得势善控,也…足够心狠。” 陶九思:“...”听着不像好话。 杜庆遥也少有的正经道:“我自小常在宫里走动,殿下的境遇还是知道一二,然而殿下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越挫越勇,庆遥打心底佩服。” 卫负雪又道:“依二位看,我出路何在?” 季鸢飞:“先在封地自我壮大,再谋求其余三国,最后一统卫国。” 杜庆遥:“煽风点火,坐看鹬蚌相争。” 陶九思一听,觉得卫负雪的阵营果然非同凡响,想上辈子卫容与身边尽是些空谈的呆子,阴谋阳谋,一窍不通,难怪输的那么惨。 卫负雪满意的点点头,转向陶九思:“我就知道先生的眼光错不了。” 陶九思低调的道了几声惭愧惭愧。 季鸢飞朗声一笑,从腰间取出一壶酒,快活的喝了几口,感慨道:“想我屡试不第,虚度年华,花光老婆本,至今孤身一人,只得在京洛教些穷学生度日。今日万幸能和大殿下相交,一展我平生所长,实现我的愿望,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陶九思也被氛围所感染,抿了一小口酒,没想到季鸢飞的酒度数甚高,味道热辣直冲喉咙,酒劲瞬间就翻上了脸,陶九思刚大叫了一个“好!”便睡倒在了桌上。 卫负雪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各敬季鸢飞和杜庆遥一杯酒,便道:“天色已晚,先生也醉了,二位不妨先回家,我们择日再聚。” 两人都是好酒量,刚敞开喝了几杯,还未尽兴,就被下了逐客令,实在有些不甘,杜庆遥幽怨的看了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陶九思,又幽怨的和季鸢飞默默告辞。 出了院子,杜庆遥回想起方才一幕,没忍住又回头看那小院,不住道:“奇怪,当真奇怪。” 季鸢飞道:“奇怪什么?” 杜庆遥摇摇头,只道:“走,我再请你喝一场!” 两人渐渐远去,小院里安静如初,卫负雪让花云台去苏府报信,便抱起陶九思进了卧房。 陶九思不轻,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分量,卫负雪却抱得轻松,还有精力低头打量。 陶九思怎么看,怎么是一个男人,五官挺拔,性子也不屈不挠的坚毅,充其量就是气质温润,笑的时候让人春风拂面。 可为什么,会对他柔情满怀,会对他念念不忘,会不愿看他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一开始,卫负雪觉得这是个软绵绵的书呆子,自己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工具,不过能读书,倒也无妨被利用一回。后来,卫负雪发现这人非但不是书呆子,而且还知道世间许许多多道理,更是会声色俱厉的说话,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慢慢的,不喜欢他的视线停在别人身上,不喜欢有人和自己一样的心思,不喜欢被他有片刻忽视,不喜欢他皱起眉头。 月光融融,深秋的晚风徐徐,卫负雪忽然就觉得一阵寒凉,不知受了什么诱惑,将陶九思安稳的放在床上,他也合衣上床,紧紧地揽过旁边的人。 这样,好像暖和一点了。 既然如此温暖,就不要再放手了吧。 家宴 楚王得了卫负雪的交待,一路上不紧不慢,年前才进了京洛。 阔别京洛,已然近七年,旧时风物,如今还是一般无二,只是青春不再,佳人也没了踪迹。 卫无晴屏退了随从,一个人牵着马,在京洛街头转悠,以此凭吊往日,祭奠心中所恋。 转到一个卖些不值钱首饰的小摊,卫无晴忽然驻足,他的眼光被一支步摇吸引。这步摇很不起眼,唯有两只燕儿,栩栩如生,精巧可爱。 他记得从前燕儿头上也总插着一支双飞燕的步摇,每次跳起舞来,那两只燕子上下翻飞,晃得他心猿意马。 燕儿便是卫负雪的母亲段烟寒,因为能歌善舞,体态轻盈,还未出阁的时候,就有人将她比作赵飞燕,故而有个小名叫燕儿。 小摊老板见有客人打量那步摇,便笑道:“这位郎君眼光真好,这支步摇乃是京洛大户人家的嫁妆。这里面还有个凄凄惨惨的故事,说这带着丰厚嫁妆的小姐嫁到夫家后,和夫君感情不和,没少受冷落和辱骂,娇滴滴的小姐难以忍受,没多久便投湖死了,这些嫁妆便便宜了夫家,再后来夫家家道中落,还是靠着典卖这些嫁妆为生。” 老板见这位玉树临风的中年客人,听了他的话,兀自伤神,眉间隐隐有悲切之意,忙道:“这故事确实有点晦气,但步摇真是好货,要不这样,我便宜些卖与郎君可好?” 卫无晴摇摇头,放下一锭银子,握着那步摇失魂落魄的走远了。 燕儿,你是不是也和这步摇的主人一样,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又在别国受尽□□,最后只能以死解脱。 老板掂着那枚银子,望着卫无晴稍显踉跄的步伐,心想长得一表人才,出手也大方,却不知是哪家的傻子。 卫无晴在京洛逛了半日,去遍了所有从前和段烟寒携手游玩过的地方,这才恋恋不舍的进了宫,去赴皇兄卫无月摆下的家宴。 一进宫门,卫无晴方才伤春悲秋的气息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在军中多年养成的威严,散发出来的,是久经沙场的血腥之气。 就连卫无月看到这个弟弟的时候,心里也莫名一凛。 虽然他很小的时候,父皇就告诉他,他将是卫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可是他还是觉得弟弟样样都比自己强。 卫无月刚会骑马,卫无晴已经可以催马打猎;卫无月刚背下整部《大学》,卫无晴已经开始读《左传》;卫无月刚学会舞剑,卫无晴已经能和人实战。 卫无月无数次恨恨的想,从小到大,这该死的弟弟好像总是领先他一步,就连自己刚娶得皇后,大概也是卫无晴玩剩下的。 卫无月盯着多年未见的卫无晴,见他一如从前的神采飞扬,而自己如今却是两鬓星星然,克制不住的又腹诽一番。 “无月,七年不见,咱们的孩子都长大了,你可一点也不见老。”卫无月酸酸道。 卫无晴喝一口酒,视线从卫负雪一路扫视道卫新棠,笑道:“大哥却见老了。” 卫无月暗自磨牙,面上却哈哈一笑,举杯道:“无晴还是那么直爽,来咱们兄弟俩干一杯!” 兄弟俩各自饮尽杯中酒,卫无月又指着卫新棠道:“这是新棠,你还没见过吧?新棠,喊叔叔。” 新棠有些胆怯,缩在王昭仪怀里,不肯出声。 卫无月笑道:“二弟见笑了,新棠是有些胆小,不过好在他几位哥哥都是人中龙凤。” 卫无月故意提起自己儿子众多,好显示他瓜瓞绵绵,不像卫无晴只得一个儿子。 卫无晴却道:“皇兄提起这个,无晴正好好奇,既然有这么多儿子,何故到现在却没有太子?” 卫无月听他提起这个,重重放下酒杯,不高兴的板起脸:“朕心中自有人选,二弟不必为这个操心。” 卫无晴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慢腾腾道:“皇兄自然有了人选,那其余的儿子到了年龄,都该去就藩。大哥,我说的可不止大皇子,我是说所有不是太子的都该离开京洛!” 卫无晴手握重兵,讲起话来一向无所畏惧,他不介意得罪一大片人,回来这么一遭,就是要让卫负雪就藩之事成板上钉钉,顺便自己当一回靶子,替卫负雪挡挡箭。 卫无月脸色更差,愤愤道:“不是都说了后年秋天,你还要怎样!” 卫无晴道:“后年秋天,满打满算不过两年,陛下可有准备去营建宫室?负雪的封号又可曾定下?” 卫无月压低声音,道:“卫无晴,你别逼人太甚。” 卫无晴面无表情:“这些都是正常程序而已,我做叔叔的关心自己的侄儿,随口问问,怎么就算逼你了?皇兄真是多想了。” 卫无月怒道:“叔叔这么关心侄儿,还真是少见,你不如就留在京洛,日夜陪着他!” 卫无晴一摊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道:“那也可以,只不过我离了边关,东齐可能没几日就打到了皇兄门口,到时候你又准备送谁过去?难不成是杜贵妃?” 卫无月身侧的杜贵妃一抖,被这杀气震得不敢接茬。 卫无月一听边防之事,只能深吸数口气,暂时服了软:“朕明天就让礼部着手去办,二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在京洛好好玩玩办,少操心这些俗物!” 说罢扬长而去,几位妃子也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 卫无晴倒不生气,又和三位年长的侄子寒暄了几句,表扬了三人的功课,才带着嘉瑞郡王回了王府。 与此同时,卫负雪也换上夜行衣,去了楚王府。 楚王方才碍于场合,没有和卫负雪私下交流,此时见了侄儿,不由仔细打量,直至老泪纵横。 卫负雪和母亲容貌相象,更是勾出卫无晴不少回忆,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往事。 叔侄二人好不容易说完这七年的离愁,卫无晴又喃喃道:“当时都怪我懦弱,否则燕儿怎么会嫁给他。” 卫负雪赶忙道:“二叔,你也有保家卫国的责任,母妃她都知道。” 听侄儿提起家国,卫无晴抹了一把眼泪,正色道:“就藩之事你也应该早做准备,早在那边安插人手,培养自己的势力。” 卫负雪点点头,他何尝不知这些,但一想到就藩可能会离开陶九思,他就掩耳盗铃,不去想这件马上要发生的事。 卫无晴看从小坚强的侄儿,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迷茫和踟蹰,不由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卫负雪叹口气:“二叔,我在这京洛有个割舍不下的人,我怕去了封地,就再也见不到他?” 卫无晴大概又想到了自己的故事,也哀叹着出神,叔侄俩一时无言。 今夜月光暗淡,繁星闪烁,正是个睡眠的好日子,卫负雪去见楚王,免了今晚的课业,陶九思难得早早上床睡觉。 刚闭上眼不久,就感到阵阵寒风吹来,陶九思打了个哆嗦,睁开双眼,疑心是窗户没有关严,准备查看一番,谁知道迷迷糊糊一起身,撞在个黑影身上。 陶九思揉揉头,定睛一看,竟然是卫负雪。 陶九思奇道:“你怎么来了?” 卫负雪直挺挺的站在床边,忽然笔直的跪在床边,伏在陶九思的膝上,缓缓道:“陶九思,你愿意和我去封地吗?那里虽然冬天很冷,但我每天都会给你准备好炉子,给你准备好烫脚的热水。” 陶九思感动的要哭了,这近一年的教诲,看来没白费,学生堪比儿子般贴心孝顺,不过…怎么这般没大没小,竟直呼起老师的名字? 陶九思扶起卫负雪,肃然道:“殿下,我虽然平易近人,但礼不能废,直呼其名算怎么回事?” 卫负雪哑然,心想陶九思果然还是个呆子。 陶九思又道:“封地…我不一定能跟着殿下去。我的家人在京洛,我还要守护他们,再说我认为殿下现在知道什么是君子之道,什么又是君王之道,等到去封地前,应该不需要我这个老师了。” 陶九思确实是这么盘算的,还有两年时间,卫负雪才会去封地,那时候心性应该大定,虽然不可能仁爱到哪里去,但也应该不至于失于暴虐,他可以暂时放心,专心帮卫负雪在京城经营。陶九思知道,卫负雪至少要在封地待两年,才会开始争霸之路,那时候他在京城也应该培养出了接班人,再去陪着卫负雪不迟。 卫负雪可没有陶九思预知未来的本事,也从没想过要让陶九思出生入死来帮助自己完成霸业,他只听到了陶九思的拒绝。 顿时,卫负雪感觉心里涨满了酸楚,伤心和愤怒左右冲击着思绪,他知道,现在但凡一张嘴,怕是就要失控。 卫负雪站在黑暗里,久久开不了口,月转星移,才淡淡的说了句:“随你。” 随即,从那扇冒着冷风的窗翻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深秋无边的萧瑟之中。 ※※※※※※※※※※※※※※※※※※※※ 小桃子:我为儿子操碎心,儿子却和我生气。 卫负雪:... 分歧 转眼华夏四十五年便落下了帷幕,四十六年的春天正在一步步靠近。 过完春节,卫无月便回了边关,他一番敲山震虎,让卫负雪的待遇好了不少,多了几个粗实的婢女仆人,也从暗无天日的住处,搬进了还算宽敞明亮的永善宫。 新年新气象,陶九思一进吏部,不少同僚就冲上来又是拜年,又是恭喜,热闹热情,弄得陶九思以为自己一朝之间升了吏部尚书。 正摸不着头脑,杜庆遥腋下夹着本文书从屋内出来,见到陶九思也是好一阵祝贺:“陶大人,恭喜恭喜啊。” 陶九思疑道:“喜从何来?” 杜庆遥一边把夹着的文书递给陶九思,一边道:“自然是恭喜陶大人高升!” 陶九思打开那文书,略微扫了扫。 杜庆遥:“以后陶大人就是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人以后对小小的度某还请手下留情。” 陶九思上辈子也当过这个郎中,只不过比现在时间早上很多,看来重活一世,仕途之路走的十分重复。 杜庆遥又见四下的同僚已经散了,便凑近道:“这是我姑姑的意思,我猜她这几日会找你,做好准备。” 说完,又拉开距离道:“陶郎中别傻站了,走,带我去你办公的地方参观参观。” 陶九思虽然品阶更上一层楼,但这工作量却上了远远不止一层楼。这一天在公文中打转,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是以新年后开工的第一天,下班便晚了,等他赶到逐水居的时候,夏开颜和方宗奇已经坐在那里扯闲篇了。 陶九思堪堪坐定,夏开颜道:“怎么来的如此晚?” 陶九思便将今日升迁之事一说,夏开颜喜道:“巧了!宗奇今日也升了官,如今是兵部左侍郎,还封了安成侯。今天算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一定不醉不归!” 谁知道方宗奇却闷闷不乐道:“夏兄别取笑我,好男儿建功立业要靠自己,而不是如此光景…” 陶九思此番升迁乃是杜贵妃有意拉拢,而方宗奇一下连跳数级,却是为了尚公主,方宗奇古板,眼下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软饭,是以不以为乐,反而忧心忡忡。 陶九思劝慰道:“方兄年少成名,做事踏实又认真,不愁做不出成绩,只要你能胜任这个侍郎,就不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方宗奇还是愁眉不展,但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便强颜欢笑道:“是,陶兄说的没错,以后加倍努力就是。” 夏开颜也笑道:“对对,以后咱们好好努力,我相信方兄不必任何人差。今儿是你们俩人的好日子,我来做东,你们随便点。” 陶九思冲方宗奇眨眨眼,道:“啊呀,铁公鸡难得要拔毛,咱俩可要抓紧机会。” 方宗奇眉头稍展,跟着点了点头。 逐水居眼下还有春节准备的菜式,各个精巧别致,都起着极有寓意的好名字,什么花开富贵,金玉满堂、直上青云等等,看的陶九思眼花缭乱,猜不出这些菜到底是个啥。于是便随手一指,点了道直上青云,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不久,小二便端盘上菜,陶九思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盘红烧鸡翅膀,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禁哑然失笑。 夏开颜望着这盘菜,却神神秘秘道:“听说圣上最近又招了许许多多的道士,现在正想着如何直上青云得道成仙。” 陶九思想到因为这炼丹修仙,让卫负雪遭受过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不由恨恨道:“真是鬼迷心窍,放着朝政不管,天下不要,整日就抱个丹炉,守着帮道士。” 夏开颜深以为意的点点头,正要开口,那边方宗奇却正色道:“陶兄慎言,皇上乃真龙天子,不可如此不敬。” 夏开颜玩笑道:“哈哈,方兄还有两月才完婚吧?怎么现在就急着向着老丈人?” 方宗奇板起脸,道:“此乃君臣之礼,夏兄休得胡说。” 夏开颜奇道:“怎么就胡说了?大公主主动要求下嫁,皇帝答应赐婚,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你一朝成了驸马,皇帝可不就是老丈人?” 方宗奇一掷筷子,起身怒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非但出身贫寒,如今还要靠着女人往上爬!” 言罢,便径直离开逐水居,全然不顾身后陶九思和夏开颜的呼唤。 陶九思不放心,和夏开颜交待几句,便追了出去。方宗奇气急,步子又大又快,陶九思跑了好一阵,才在一处街角追上他。 陶九思来不及喘气,急忙道:“方兄,咱们三个是倾心相交,你亦知道我们的为人,怎么会有谁看不起谁一说。” 陶九思没想到,这辈子和方宗奇的裂痕出现的这么早。 方宗奇雪夜一阵狂奔,被陶九思拦下后,脑子也清楚了不少,垂首道:“九思,我其实不是埋怨你们,我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能。” 陶九思:“我且问你,你任兵部侍郎,可有任何人非议?” 方宗奇想了想:“这倒没有。” 陶九思:“如果是你德不配位,怎么会没人议论?既然朝廷能给你这个职位,朝臣们也没有指责,这说明你挡的起这个位置,只不过以后需要加倍努力而已。宗奇,年方二十让翰林院为之惊艳的人,大卫国开国以来,我只听说过你一个。” 可方宗奇似乎不买账,他嗤笑一声,道:“他们不敢议论,那是不敢得罪大公主和三皇子。” 陶九思无语问苍天,理了理思绪又道:“如果你真的没有这个能力,总有人会秉公直言,就算很多人慑于大公主和三皇子势力,不敢出来上书,但杜贵妃的人总会趁机寻事吧?如今连杜贵妃的人都没有出来指摘的,还不够说明你的实力吗?” 方宗奇却道:“这是皇上下的命令,杜贵妃不过是卖皇上一个面子。” 陶九思扶额长叹,方宗奇上辈子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命运一波三折。陶九思想来想去,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劝劝他。 陶九思:“宗奇,人生苦短,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别人的看法有时候真的并不重要。再者说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何苦在这牛角尖里出不来?” 方宗奇摇摇头,长叹一声,道:“陶兄,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熬。公主,公主我不忍心负她,但…我母亲又想要一位贤良淑德能侍奉她的媳妇。我想建功立业,让别人青眼相加,而不是因为尚公主…” 陶九思默默无语,半响,拍了拍方宗奇的肩膀,道:“宗奇,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放心,我和夏开颜永远都会站在你身后!” 方宗奇摇摇头:“大公主是三皇子亲姐,我以后…大概少不了襄助,而你和开颜,我看得出,你们更认可大皇子。” 陶九思手一僵,方宗奇说的确实没错,分道扬镳大概是三人不得不面对的结局,纵使重生多少遍,也不能改变。 但他还是希望好友能快乐点,能不要像上辈子一样惨死。 于是又开口道:“宗奇,如果最后事情不能如你所愿,你也答应我心向明主,而非愚忠,好吗?” 方宗奇不明白陶九思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说:“天命所受自当遵从。” 陶九思以为方宗奇终于拐了弯,但他没想到的是,在方宗奇心中,卫负雪后来那一系列动作算不得遵从天命,正儿八经继承大统的二皇子才算。 不过,此乃后话。 陶九思目前还自认为救了方宗奇一命,连月来的坏心情,也不由稍稍好转。 其实,自从陶九思拒绝和卫负雪去封地以后,一连两三个月,卫负雪都躲着没见他。陶九思不知孝顺徒弟,何时变成了白眼狼,每日暗自伤神。 今天难得一遇的心情还算过去,陶九思回到家,便拉着大哥对弈。兄弟俩人谈笑风生,妹妹在一旁逗乐解闷,陶九思找回些往日快乐时光,也止不住的笑声连连。 此时,陶九思屋外,正站着一高一矮两道黑影,两人一动不动,和无边夜色融合的恰到好处,任凭眼力再好,也难以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矮的那人轻轻说了句:“少主子,天色晚了,咱们回宫去吧。” 高的那人透过窗望着屋内嬉笑的三人,眸光淡然,手却捏的咔嚓做响:“他倒是快活,当真没心没肺。” 这一高一矮正是卫负雪和花云台主仆。 花云台跟着卫负雪夜入苏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每次卫负雪隔着窗,看着陶九思,一会笑一会皱眉,直让人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现在又是这样,语气凶狠的仿佛要冲进屋子,将陶九思暴打一顿。 花云台自然不敢接话,只能腹诽一番:陶先生几乎天天都来寻你,你偏躲着不见,非要每夜站在窗前找罪受,真是个别扭的青少年,这番操作我简直看不懂。 脱轨 当陶九思还是个小小主事的时候,公务虽然多,但是总会闲下来片刻,他还能偶尔去礼部串个门,和姚望泽闲聊,或者去刑部找祝舜理,听他说说最近的奇案。 可现在做了郎中,吏部仿佛就他这么一个活人似的,一箩筐一箩筐的公文往他桌上倒,让他离不开办公桌片刻。 陶九思哭丧个脸,望着司务手中一摞高高的公文,绝望道:“今天怎么格外多?” 司农也撇撇嘴,无奈道:“陶大人,下官也有此疑问,怎么什么类别的文书都让我往你这送,弄得别的郎中没活干,已经无聊到准备凑牌局了。” 陶九思心道,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难不成江自横反射弧比较长,现在才想起来替儿子出口气? 司农啪的一声,将所有的公文放在了地上,摞起来足到陶九思膝盖这么高。 司农同情道:“陶大人,好好加油!照你这工作量,大概很久便要做尚书了。” 陶九思灌一口浓茶,继续投身公务。 如此这般,陶大人地狱般的生活一过就是两个月,到了三月初,百花都蠢蠢欲动,准备争个谁最娇艳,他终于扔了笔,怒吼道:“我要去找首辅理论!” 刚出了房门,就看见满脸带笑的孟氏在和杜庆遥说话。 杜庆遥余光瞥见陶九思,递上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我说杜贵妃要找你谈心吧,你看,找来了。 孟氏也瞧见了陶九思,快走几步过来,道:“陶大人,快跟奴婢去趟娘娘那吧。” 说着就要去拉陶九思袖子,陶九思急忙退后两步,背起手答道:“不知娘娘找我何事?” 孟氏抓了个空,有些气恼,但毕竟是在宫里多年的人精了,立马和颜悦色道:“娘娘找你,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快跟奴婢走吧。” 该来的总要来,陶九思应承下来,跟着孟氏出了吏部大门。 一路上孟氏倒是高兴,问东问西的问个没完,最后还石破天惊的宣布:“娘娘有孕了,最近正在养胎,因为月份还小,现在没几个人知道。” 陶九思惊了,上辈子卫容与并没有多个弟弟或者妹妹,怎么重活一世不但王昭仪又生了小公主,现在连杜贵妃都要又添子嗣了? 震惊归震惊,毕竟他也知道,重活一世已经改变了很多轨迹,许多该发生的事提前了,不该发生的事又出现了,这也许就是他不经意间改变的历史吧。 不过,既然如此,岂不是卫负雪一统天下这事也变得不靠谱起来? 陶九思不禁忧心忡忡。 进了杜贵妃寝宫的门,便看见依旧美貌华贵的妇人,正在院里侍弄花草,见到陶九思来了,亲切笑道:“陶大人来了。” 陶九思行了个礼,问了娘娘安。 杜贵妃有意无意扶着肚子,温柔道:“陶大人最近可好?本宫本想着早点见你,谁知道有了身孕,陶大人还未成家怕是不知,女人怀孩子,前三个月最为重要,这才晚了许久召你过来,陶大人可千万别怪本宫。” 陶九思公式化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能惦记着我,已是福分,怎敢怪罪。” 杜贵妃满意的点点头,道:“陶大人最近迁了郎中,可还适应?” 陶九思回道:“托娘娘的福,还算适应。” 杜贵妃似笑非笑道:“陶大人可知是谁举荐你升了郎中?” 陶九思恭敬道:“不知。” 杜贵妃边摆弄一朵牡丹,边笑道:“我说过,你父亲是我表哥,你便是我的侄子,关照侄子乃是天经地义。” 陶九思道:“哦?原来我是得了娘娘推荐?” 杜贵妃抿嘴一笑,道:“那不然这朝堂上,后宫里,谁还能帮你说话?” 陶九思不语。 杜贵妃看着那朵牡丹,又悠悠道:“陶大人,我今天提你做郎中,明天还可以让你当尚书,只不过你要知道…咱们是一家人。” 陶九思沉默间,忽闻孟氏来报二皇子来了,转眼间,便听得卫容与兴奋道:“是九思哥哥来了?” 杜贵妃微微一笑,她亦嘱咐过儿子,要拉拢这位状元郎。 卫容与身量也见长,眉眼也越发惹人怜爱,今天他穿了件月白长袍,束着银冠,生生把满园活色生香的宫女比了下去。 卫容与走到近前,目光流转,打量着陶九思,道:“都怪母妃求父皇让我去听政,这三个月忙的脚不沾地,都没空去看看哥哥。” 杜贵妃见儿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心中也是满满的自豪,听到卫容与嗔怪,也只是笑骂:“傻儿子,母妃可都是为你好。” 杜贵妃又道:“好好学,有什么不懂得就去问你九思哥哥。” 卫容与却道:“母妃,我好饿,想吃你亲自做的肉丸子,你做给我和九思哥哥吃,好不好?” 杜贵妃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脸:“好,你和陶先生聊会天,母妃这就去给你做肉丸子。” 陶九思冷眼旁观,心道杜贵妃这副慈爱的模样,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卫容与打发走了杜贵妃,终于能和陶九思独处,他拉着陶九思坐在院中,拳拳问道:“先生最近可好?我看着好像瘦了些?” 卫容与握住陶九思的手腕,啧啧道:“这手腕什么时候这样细了,”又要伸手去摸陶九思脸颊。 陶九思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忙偏过头去,又抽出手来,解释道:“大约是公务过于繁忙,顾不上吃饭,这才饿瘦的。” 卫容与眸光闪烁,望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出神片刻,又淡淡道:“王侍郎是怎么办事的,我只说让哥哥少点闲暇的时间,可没说要他给你派这么多活。” 陶九思心想,原来我每日忙到深夜才回家,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陶九思道:“二殿下这是何意?” 卫容与掐下身侧一朵牡丹,一片片揪着花瓣,一朵刚开的花儿,转眼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杆子,卫容与又浮上笑容,道:“父皇让我过一段时间就去六部历练,我打算去吏部,故而让哥哥先熟悉熟悉业务,日后好教我。” 陶九思心中感慨,六部历练,别的皇子哪有此等殊荣,二皇子要成皇太子,这事板上钉钉。 陶九思干笑道:“恭喜殿下,不过吏部工作,眼下我已经熟悉,不如和王侍郎打个招呼,日后便减少一点吧。” 卫容与看着陶九思,冷道:“先生得了空闲便往大哥那跑,你当我不知道?” 陶九思一凛,想着这事确实是他大意了,皇宫里眼线众多,哪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陶九思从前认定卫负雪能笑到最后,所以行起事来,总觉得自己好似有神明庇护,主角光环荫蔽,难免有些随行所欲。 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事,脱离了轨迹,和他上辈子经历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很怕本来属于卫负雪的一切,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变。 卫容与见陶九思不知在想什么,越发认定对方轻此重彼,心中发堵,嘴上也狠毒起来:“母妃说大哥就是个有人生、没人要的皇子,若不是我以前还可怜可怜他,早都不知道被忘在哪个犄角旮旯,偏你把他当个宝,用尽心思哄着。” 陶九思也冷下脸:“二殿下,他是你大哥,怎么能这样说。” 卫容与哼道:“如何说不得?宫里人人都说得他,我为什么不行?” 陶九思一拍桌子,严肃道:“人云亦云,岂非失智,殿下书都白读了?” 陶九思一不小心拿出了上辈子教育卫容与的威严,可却让这辈子的卫容与又气又恼,径直起身离开了花园。 陶九思也气不打一处来,顾不上和杜贵妃打招呼,也匆匆走了。 陶九思这边和卫容与闹得不愉快,那边卫负雪听花云台禀告了过程,倒是乐不可支。 卫容与默默想,原来他这般看重我,为了我竟然会和卫容与吵架。 也罢,只要他心里有我,还有一年多的时光,不信带不走他。 卫容与斜靠在塌上,不知何时勾起了嘴角,吩咐道:“云台,你去转告姚望泽,就说春光正好,何不郊外迟山一游?” ※※※※※※※※※※※※※※※※※※※※ 陶大人,我同情你 春山好 京洛西北两面环山,东南两处临水,能成为千古名都,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自然也少不了秀丽风景的功劳。 迟山在京洛城西面,离城不远。迟山并不巍峨,却连绵起伏,常年云雾缭绕,山下眺望颇有意蕴。拾阶而上,不过一个时辰,又可见众山环绕处,藏着一碧绿湖泊,温柔娴静,好似美人,碧绿纯粹,恰似美玉,因此得了个美人玉的名字。湖泊周围,又载着桃树、梨树、海棠、玉兰,每到春天各色鲜花依次开落,或清新淡雅,或灿烂夺目,映着周围山水,乃是个不可多得的赏春去处。 前几天姚望泽组局,邀请大家出门踏春,赏花作对。趁着休沐,几人便相聚在了迟山脚下。 陶九思隐隐约约觉得这次春游有些熟悉,上辈子差不多也是四十六年的春天,姚望泽约大家来迟山郊游,当时还碰见了独自在湖边喝酒的卫负雪。看他形单影只,夏开颜还好心叫他和大家聚在一处。 陶九思回想,那可能是和卫负雪最无拘无束,最亲近的一次。 重来一次,姚望泽再次组局,已经知道了姚望泽是听卫负雪调遣,不禁想会不会在湖边又看到那个孤寂的身影。 果然不出所料,众人刚气喘吁吁的爬到美人玉,就看见湖边唯一的凉亭里已坐着个人。 贺溪云见了,道:“这么一大早来爬山,居然有人比咱们到的还早,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何方豪杰。” 许是听见身后的动静,凉亭里的人诧异的转过头来,赫然便是卫负雪。 卫负雪今天没穿那些朴实到不能再朴实的破衣烂衫,而是不知从何处借来的一身光亮衣裳,广袖常舒,不似凡人。加上他那张倾国倾城,却过分冷酷的脸上,居然挂着抹微笑,显得整个人神秘又热烈,飘忽又夺目。 贺溪云和苏清梦并未见过大皇子真容,此时俩人看着卫负雪,惊为天人,露出一样痴傻的神情,活生生有了夫妻相。 陶九思心弦亦是一动,可他却将其当做了赧然,毕竟他上赶着去求见卫负雪,已经连续求了数月,骤然在郊外见了,平生几分尴尬。 陶九思低头咳嗽几声,那边夏开颜已经上前招呼:“大殿下,怎么独自在此赏花?” 卫负雪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道:“本来不是我一人,他却惹了我伤心,现如今便只剩了我一人。” 夏开颜:“啧啧,想必此人不是什么真人君子,肯定小肚鸡肠。殿下别去想他,和我们同坐吧。” 陶九思:“...” 卫负雪也不答应,只一门心思望着陶九思。 众人奇怪,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陶九思。 贺溪云:“小陶,你快邀请殿下,人家看你眼色呢。” 杜庆遥:“陶兄,大皇子不是你的学生?你怎么都不开口邀请?” 陶九思无奈,心道明明你才是怎么求都不理人那个,怎么现在弄得好像是我的错一般。 陶九思深吸一口气,本着不和小孩计较的原则,慢慢开了口:“殿下,我们同坐可好?” 卫负雪闻言开心的点了点头。 众人进了凉亭,杜庆遥和苏清泉没和卫负雪私下交流过,贺云溪和苏清梦也是好奇,四人目露崇敬,围着卫负雪问东问西,好像遇见什么活神仙一般。 相比之下,陶九思这边倒是寥寥,只有夏开颜和姚望泽与他一起喝茶。 夏开颜端着杯子,无限唏嘘的评论道:“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九思别难过,我和望泽这不是还站在你这边。” 陶九思笑笑,道:“你若不是惦记我这茶,怕也跑去了那边。” 夏开颜挺起胸膛,换上柔情万分的表情,拦着陶九思:“陶兄小看我对你的情谊了。” 陶九思一阵恶寒:“都说夏公子曾是京洛第一纨绔,果然不假。” 夏开颜做出个害羞的样子,怯怯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遇到小陶之后,奴家就从良了。” 陶九思大笑不止。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不知何时卫负雪突出了人群包围圈,站在陶九思面前问道。见到夏开颜的手还搭在陶九思肩上,又不悦道:“男子之间,勾肩搭背,陶先生不是说这不雅观?” 夏开颜和陶九思均是一脸纳罕的看着卫负雪。 夏开颜:“小陶,大殿下怎么被你教的如此死板。” 陶九思:“...” 夏开颜话虽如此,可被卫负雪凌厉的目光看上一眼,立马就和抓了烙铁似的松了手。 陶九思大人不计小人过,尽量温和道:“大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踏春?” 卫负雪施施然道:“为了找找看有没有台阶给自己下。” 陶九思:“你我师徒情分,好比父子,父子哪有隔夜仇,不需要找什么台阶。” 卫负雪一噎,心想这不解风情的呆子,不知还要多久才能醒悟。 陶九思又道:“大殿一连数月不曾上学,学业可有落下?” 卫负雪道:“怕是落下许多,先生还请每日都早到些为我补习。” 陶九思肃然道:“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大殿下这段时间并没有做到慎独。” 卫负雪喟然道:“惭愧惭愧,我还离先生差的太远,先生可要多多为我费心。” 每日能多陪我一会,说我什么都认了。 陶九思满意的点点头:“好在你知错能改…” 陶九思还没说完,那边贺云溪却尖叫一声,原来苏清梦不知从哪抓了只小虫,放在肩上,堂堂一个好男儿,便吓得到处乱窜。 陶九思笑笑,除了方宗奇怎么也不肯来,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亲人朋友,甚至于日后的战友,和他们在一起,素日案牍劳形的陶大人十分放松。 不过这种松弛的状态,还没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忽然想起一事:“殿下,你可知杜贵妃又怀了身孕?” 卫负雪一挑眉,道:“八成是假的。”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 姚望泽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有蹊跷,这么多年来,杜贵妃几乎称得上是独宠,却只有一个儿子,怎么四十多岁,反而又能孕育子嗣了?” 卫负雪玩味的摇着茶杯,淡然道:“因为一个月前,静妃那边传出消息,说怀了身孕,为求万全,静妃求皇上不要宣扬。” 陶九思眉头一跳,嗅到阴谋的味道。 夏开颜道:“静妃一子一女,再添个一男半女的,恐怕对杜贵妃大大的不利。” 杜庆遥不知是赞是讽,也道:“姑姑果然心眼多,这种办法也能想出来。” 众人正各自沉思,陶九思的肚皮忽然不争气的叫了两声,一早赶路爬山,他确实饿到眼冒金星。 卫负雪扫了眼姚望泽,后者连忙拿出准备好的吃食:“我家夫人不善女工,但做饭的手艺倒是不错,大家快来尝尝。” 杜庆遥也从车上搬下来两坛酒,笑道:“美景美食,自然少不了美酒,此乃杜某家酿,各位敞开喝绝对管够!” 陶九思不善饮酒,但情之所至也免不了小喝一杯,可这次他刚兴奋的举起杯子,卫负雪便道:“先生,你一杯就倒,不如喝些茶水。” 陶九思转念一想,自己这酒量,一喝就醉,怕是要耽误大家把酒畅饮,于是默默放下酒杯,改为端起茶杯。 除了陶九思,众人皆是海量,卫负雪虽然少时困顿,鲜少饮酒,但却天赋异禀,千杯不醉。 纵览天下,无话不谈,直到太阳西斜,喝倒了夏开颜,大家才晕乎乎的放慢节奏。 卫负雪亦是有些醉了,他半眯着眼睛,敛去些平日的凌厉,倒有些慵懒可亲的模样,他凑到陶九思耳边,轻轻问道:“陶九思,你有没有念过一首诗,诗里说...” 卫负雪说着说着气息减弱,陶九思凝神去听,才知道他说的是春山好处。 陶九思忽然有些晃神,觉得这四个字仿佛在那里见过。 反复咂摸,念了几遍,陶九思忽然想到,上辈子曾去过一次卫负雪的书房,那书桌后的墙上,便挂着的这四字,当时他心中感慨,原来冰冰冷冷的大皇子,也有如此风花雪月的时候。 那时,他去细看那副字,小声的念出来,一低头却瞥见一脸冷漠的大殿下,居然耳根红了。 而今重生一回,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竟然有这么个故事。 陶九思想,大概卫负雪从来没有和朋友一醉方休,或者说,从来就没有朋友,才会如此感怀今天的快乐,以至于要写成幅字,日夜怀念。 ※※※※※※※※※※※※※※※※※※※※ 作者:卫负雪,说,今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是不是别有用心?! 弹劾 卫无月自从被京洛百姓骂做:“食子禽兽道”以后,便有些心灰意冷,朝政一事更加懈怠,于求仙问道却勤勉上进。 三月一过,干脆又免了朝会,自己则穿上道袍,拿上浮尘,俨然一副道士打扮。而办公场所也从正心殿搬到了登仙阁,问候太上老君之余,处理处理人间烦扰。 皇上如此做派,不少人也乐得揽权,一般的俗事都不去麻烦他老人家,自己拍板就好。 可今天不同,一大早,江首辅便捧着本折子,疾如闪电的冲进了登仙阁。 据看到他身形的内侍描述,以为是皇帝陛下心意昭昭,太上老君他老人家显灵了。 登仙阁内烟雾缭绕,一樽庞大的丹炉矗立中央,周围坐着几个念念有词的道士,卫无月则在一旁认真研究制作丹药的书。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江自横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卫无月扫了他一眼,不悦道:“首辅,朕正在潜心研究先贤著作,你来干什么?不是说了,一般的事,不要来烦朕。” 江自横道:“一般的事,臣自然不敢来烦扰陛下,只因现在有一件天大的事,臣拿不定主意,这才来求陛下的旨意。” 卫无月按照书本所述,起身寻了味药材,端详半天,仿佛才想起还有个人跪在自己面前,懒洋洋道:“什么事能难道江首辅?” 江自横:“陛下,有人弹劾大皇子!” 卫无月奇道:“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连话都不多,还有人弹劾他?这倒是件奇事,说来听听。” 原来,这折子是太仆寺卿联合几位御史递上来的。 折子里说,大皇子卫无月那不见踪影的舅舅,曾经大卫的国舅爷,实则已经落草为寇,盘踞深山,招兵买马,专门和当地官府作对。卫负雪作为这大匪首的亲侄子,恐怕也有许多失德之处。再说了,二人乃亲舅甥,难保没有暗通曲款,没有瓜葛。 于是,周寺卿表示,为了陛下安慰,江山稳固,应当彻查此事。 折腾大皇子,三皇子的人手起头,杜贵妃的人自然也乐得看好戏,唯有礼部尚书夏暮平说了句公道话。 “段水明已经出走十几年,也算是销声匿迹了十几年,他现在作匪成寇和大皇子有何关系?” 看热闹的刑部尚书杨寒,想来看不惯夏暮平,于是亲自煽风点火道:“有没有联系,不是夏大人在这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还是要彻查一番才好。” 工部尚书白秀山道:“段水明出走的时候,大皇子不过五六岁,那么小的孩童,连舅舅的模样都未必记得全,说他俩有联系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再者说了,大皇子乃是龙子,何苦去招惹江湖草莽?” 兵部尚书许意阴恻恻道:“大皇子不受宠我皆知,安知他为了皇位会不会走上邪路。首辅大人,你说是不是?” 端坐上首的江自横一言不发,故意露出左右为难的样子:“这,这,事关大皇子,咱们外臣不好拿主意,不如我去请示圣上。” 于是便有了开始那一幕。 卫无月三分心思听着事情经过,七分心思想着方才看的方子,江自横话音一落,他便不耐道:“既然如此,那就查查吧。查案的人从各部抽调,也别冤枉了他,不然…” 不然卫无晴也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 江自横就等皇上开查的指令,目的达到,立马喜气洋洋的退下了,还陛下一个清净炼丹的美丽环境。 就在江自横往内阁赶的时候,夏开颜也急匆匆的找到了陶九思,将父亲告诉他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陶九思。 “陶兄,奇哉怪也,大皇子向来是个闷葫芦,怎么也被盯上了。”夏开颜不解道。 陶九思蹙眉,他自觉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为了让卫负雪解除禁足令,大动干戈,弄得满朝风雨,自然有人会将目光转移到平素低调的大皇子身上。 上辈子卫负雪蛰伏许久,时机成熟才一鸣惊人,完全没有这些一波三折。 陶九思不答,闷闷道:“开颜,我得先去找一趟大殿下,你帮我给杜大人说一声。” 到了永善宫,却见卫负雪披着发,穿着一身白衣,一动不动的坐于正殿之中,好似正在等着谁。 陶九思心里不是滋味,喃喃道:“大殿下这副打扮,却是何意?” 卫负雪淡淡一笑,招招手,柔声道:“陶先生,我在等你。和你说几句话,约莫就要进宗人府了。” 陶九思讶道:“你知道了?” 卫负雪望着一脸急切之色的陶九思:“花公公方才得知了此事,已经悉数告知。” 陶九思一脸愧疚,道:“你原本韬光养晦,都是我一时情急,害得你引人瞩目,才有这样的横祸。” 卫负雪拉陶九思坐下,笑道:“先生别担心,我没什么好怕的,一会还打算自己去宗人府报道。” 陶九思不解的望着卫负雪。 卫负雪冷了目光,凉凉道:“老头子疑心重,我越辩解,他越觉得蹊跷,倒不如我自己去宗人府,老头子反而放心。再者说了,我与舅舅真的并无联系,不怕他们查。” 陶九思摇摇头,低落道:“我看这次是三皇子动手,杜贵妃作壁上观,他们要查你,捏造些证据太容易不过了。” 卫负雪起身,扶着陶九思的肩膀,道:“捏造证据,必定会自露马脚,先生不必太过担心。” 陶九思道:“是我害你有此一劫,怎么能不担心。大殿下,你是不是也气我当初太冲动?” 卫负雪矮下身子,低声笑道:“嗯…我是生你的气。不过,先生答应我两件事,我就原谅你。” 陶九思找到些精神,抬起头道:“什么事?” 卫负雪盘腿坐在地上,望着陶九思:“第一,等待开始彻查此案,无论如何要让祝舜理加入。” 陶九思点点头:“那是自然,祝舜理心细、善推理,不偏不倚,是个好人选。” 卫负雪笑笑,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这次进宗人府估计又要十天半个月,那里面阴冷潮湿,不知日夜,没准他们还会趁此机会对我严刑逼问。先生可不可以送我样东西,好让我见着,能想起外面还有人…有许多人在等着我,让我能咬紧牙关坚持。” 陶九思一想,做先生的,确实该给学生一些精神上的支持,于是点点头,准备找个物件,不过来的匆忙,从身上摸索一番,只有从小戴着的玉佩,一狠心,递给卫负雪道:“殿下,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上面刻着我的姓,你以后只要看见它,就请不要忘记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教你的那些道理。” 卫负雪不动声色,郑重其事的收下玉佩,贴身放好,忽然没头没脑道:“我现在真不舍得在里面待那么久了。” 陶九思不解其意,只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救你。” 卫负雪笑笑,站起身来,神态自若道:“先生出来太久不好,快回吏部去吧。我的事…你也不必太着急,我自有办法。现在我舍不得离开先生这么久,一定快快出来见你。” 陶九思不知道这是什么哑谜,还想再问,卫负雪却自顾自的进了里间。 陶九思只好满腹愧疚而来,又满脑疑问而走。 --- “他走了?” “走了。主子,上回就是兴师动众,才让你过早暴露实力,导致现在被人当成靶子,这回就别再这样了。” 卫负雪转过脸,乌发衬的他面色如雪:“他为了这事如此难过,我…不舍得…” 花云台扑通一声跪倒:“主子,听奴才一回劝,这次便忍气吞声吧,否则以后的路更难走!” 卫负雪不答,拿出那块玉佩,这玉摸着温热,质地又水润透亮,倒和外表温润的陶九思有几分相似。玉佩中间刻着一个陶字,龙飞凤舞,却比陶九思张扬上数倍。 卫负雪握着玉佩,慢慢道:“难便难吧,我还会怕?前十六年来,咱们哪天不难?” 半响,又道:“云台,你不知道,唯有遇见了他,我才知道人生也有如此快乐的一面。” 花云台心中一涩,眼前忽然浮过段烟寒那不可方物的面容。 卫负雪骤然冷笑道:“等我去了宗人府,你便去找杜贵妃聊聊,她等着看戏,咱们可不能让她如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花云台点点头,答应下来。 卫负雪道:“那我便去宗人府了,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就好,杜贵妃会救咱们的。” 伸个懒腰,又道:“在外面殚精竭虑,在里面却又要朝思暮想,怕也是睡不好一个觉。” 书信 卫负雪一进宗人府,便有大批内侍来永善宫翻墙倒柜。折腾了不少时间,不知从哪搜出几封书信,大呼小叫的要当做证据带走。。 桂嬷嬷气得直哭,那些内侍却将她一脚踹翻在地,随即扬长而去。 到了下午,便传出从大皇子宫搜出和匪首段水明往来书信的消息。 陶九思听闻,转哀为怒,重打精神,拿出两世为人的干练,走了一趟刑部。 祝舜理正在埋头看陈年旧案的卷宗,见到陶九思进门,便兴奋道:“陶大人快来共赏,我正看到精彩处,这桩案子的下毒手法委实高明,妙啊!” 陶九思:“...” 陶九思走进,抽掉了祝舜理手里那本卷宗,正色道:“朝内发生了一桩大案,比这往事鲜活多了,祝大人一定感兴趣。” 祝舜理双眼放光,竖起两只耳朵。 陶九思于是便将卫负雪一事,事无巨细的道来。 祝舜理听完,评价道:“最常见的陷害而已,好像也没什么精彩的。”颇有几分看不起始作俑者的意思在里面。 陶九思:“…” 心道这祝舜理的脑回路,当真和常人不同。 不过,祝舜理接着肃然道:“但事关大皇子,我责无旁贷。” 陶九思这才松了口气,诚恳道:“估计明日便要从六部抽调人查案,我曾经是大皇子师,肯定没法直接插手,只能拜托祝大人,替大殿下讨回公道。” 祝舜理点点头,忽道:“你刚说他们搜出了书信?” 陶九思颔首:“据传闻搜出了七八封段水明寄来的信,里面还有许多大逆不道之词。” 祝舜理蹙眉道:“奇了,你说他们凭什么断定那些信是段水明亲笔所写,而非造假?” 陶九思道:“大约是字迹相同。” 祝舜理道:“我记得段水明因为那件事,离开朝堂已经十二年了,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段宅亦被查抄,金银财宝充公,其它东西都付之一炬。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是谁还记得段水明的字迹?或者说,他们是如何模仿出段水明的字迹?” 陶九思深以为意:“段水明乃大逆不道的臣子,应当不会有人私藏他的墨宝,如今还能找到他字迹的地方,大约只有…内阁大库。” 祝舜理仰起头,自信道:“等我着手调查,自然会水落石出。” 陶九思鼓励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大卫第一神探,就看你的了。” 离开刑部,已到了掌灯时分,吏部人去楼空,皇宫内更显得静静悄悄,陶九思却动了别的心思。 他出了宫门,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桂嬷嬷的小院,一进门,果然见花云台正等在此处。 花云台面无表情:“少主子吩咐我,这段时间都任你差遣。” 陶九思点点头,又将今天他和祝舜理的谈话和盘托出。 花云台一惊,道:“内阁大库也属内阁管理,有江自横坐镇,我们岂不是什么也查不到。” 陶九思摇摇头:“江自横纵然是首辅,也不可能收买所有人,更不可能亲自去做这事。” 花云台跃跃欲试:“那要怎么做?” 陶九思道:“内阁大库藏本朝所有奏折,因为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档案,看管的便不十分严格,三品以上大员可以出入查看,甚至还能借阅。当务之急,是去看看段水明从前的奏折是不是还在里面好好收着。花公公,今晚不知可否请你潜入内阁大库一看?” 花云台颔首,道:“这有何难,不过,我这一来一回要三四个时辰,陶先生你先回家,等我探查完毕,去你府上寻你。” 花云台蒙上面,向皇宫的方向去了,陶九思则一路沉思,慢悠悠走回家。回府便泡了一壶苦涩浓茶,翻出一本最喜欢看的传奇,打算边喝边等。谁知道翻来翻去,平时一看就入迷的情节,今天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两眼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窗户,想着花云台怎么还不回来。 陶九思心道,如果现在段水明的奏折都不见了踪影,那此时此刻很有可能躺在某一位三品或者二品大员的家里。三皇子陷害大皇子,都不屑于遮遮掩掩,直接让自己的人打头阵,那么这些奏折,就大概率在钱宇、许意、周适,这三人手中。 届时暗中调查一番,不愁找不到证据。 又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边已经隐约泛着白光,花云台终于折返。 他一把扯掉蒙面的黑布,顾得不许多,第一句便是:“没了!” 陶九思一喜,道:“慢慢说。” 花云台:“我按照那年记录,找到一个写有段水明的小格子,可是记录上所说的十几本奏折,全都没了!” 陶九思思虑片刻,道:“今日我一上朝便将此事告知祝大人,让他去大库问话,看看有谁借过或者来过,到时候咱们再一个个排查。切勿打草惊蛇。” 陶九思看见曙光,精神百倍,一晚上没睡思绪反而更加清晰明朗,一到大内便先去刑部候着。等了一阵,就看见祝舜理垂头丧气的进了门。 陶九思心里一沉,问道:“祝大人这是怎么了?” 祝舜理见到陶九思,哀叹一声,哭丧着脸道:“方才路上碰见急着出门的杨尚书,打听之下才知道,我们刑部竟是尚书大人亲自去审案。” 陶九思一听便知,这应该是杜贵妃的意思。 陶九思忖了片刻:“祝大人,咱们不如先私下调查,只要有了证据,不怕洗不掉大皇子的冤屈。” 祝舜理一想,破案不在身份,就算他往日在民间,见到闲事尚且要管上一管,如今身在刑部,又是他看好的大皇子受难,怎可据于身份,于是打起精神,道:“陶大人所言甚是,我就不信找不出真相。” 陶九思也信心满怀的笑了笑,道:“我这就有个重大线索,等着祝大人去查。” 祝舜理目露期待。 陶九思:“我昨晚托人夜入大库,你猜我们发现什么?” 祝舜理:“莫非是段水明的奏折都不见了?” 陶九思笑着点点头。 祝舜理立马起身,道:“走,陶大人咱们去大库。” 两人全是十分焦急,一路无话,专心赶路,不多时就来到大库门前。 大库是一座浩浩荡荡的建筑,只不过外面看着朴素,里面更是朴素,除了顶天的书架,满满的奏折文书,一星半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一般来说这些奏折文书都没什么用,只做存档之效,所以这一处也算不得大内要害,只有四名内侍轮番看着,登记登记谁借了什么,谁又来过而已。 俩人很快找到了今天当值的内侍。 这位内侍正坐在桌前打哈欠,忽见两位大人驾到,硬生生把哈欠转成笑容,招呼道:“二位大人不知有何见教?本库三品以上才能入内,二位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奴才可以代劳。” 祝舜理掏出刑部的牌子,肃然道:“奉刑部尚书杨大人的命令查案,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这内侍想,什么案子能和这发霉的地方牵扯上关系,真是活久见。面上却极其配合道:“不知需要奴才如何配合?” 陶九思开门见山道:“我们想查十七年前,一位叫段水明的奏折。” 内侍应了遵命,找出一本颇厚的本子,翻查半天,喃喃道:“有了”,又从背后取下一大堆钥匙,带着两人进了大库。 大库地方很大,一眼都望不到头,巨大的书架上摆着汗牛充栋的资料,不过码放的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倒是很清爽。 内侍带着三人,走过数十个硕大的书架,终于站定,内侍目光逡巡一番,在一个角落找到段水明三字。 可奇怪的是,明明昨晚上花云台夜探时还不在的奏折,此时正安静的躺在格子里,仿佛长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陶祝二人,对望一眼,均是一脸惊诧。 祝舜理接过那些奏折,又看又闻,又是对着阳光好一阵折腾,足足过了半盏茶时间,祝舜理沮丧道:“有年头了,也没有任何拆缝的痕迹,应该是真的。” 陶九思心道,难不成是花云台眼花?或者是他骗我?不应该啊,他是个忠仆,断断没有阻挠的必要。 思忖一阵,陶九思忽道:“我明白了!” 陶九思:“公公,请问今天早上是不是有人来过?” 内侍点点头:“对呀,大人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祝舜理也明白过来,急忙问道:“公公,那人是谁?” ※※※※※※※※※※※※※※※※※※※※ 勤奋的我,一早起来更新啦~ 破局 昨晚上还不在的奏折忽然又凭空出现,排除花云台和自己闹着玩的选项,剩下的便是有人恰好在他们来之前,早已来了大库,将这些奏折放回。 大库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所以内侍记得格外清楚,立马道:“今早上许尚书来过,说来也怪,杨尚书前几天还来过一次,但他并没借什么东西走,却不知道这两趟来大库查了什么。” 陶九思和祝舜理对望一眼,两人心中明白,段水明的奏折,八成就是这许尚书顺走的。 但如今祝舜理并无审查此案的权力,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断断没法去找许尚书问话,更别提去许宅搜查,为今之计,只有请花云台再夜探一次许宅,看看这许尚书藏着什么猫腻。 两人谢过内侍,便一起折返,刚走到吏部门口,就看见杜庆遥站在门口等待。 杜庆遥见了陶九思,大步流星的走过来:“陶兄,上班又迟到,害得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杜庆遥又走近些,低声道:“我怀疑杜贵妃那边在弄什么猫腻,你们小心些。” 祝舜理道:“怎么讲?” 杜庆遥:“我今天本来想去见见我姑姑,顺便套套话,可你们猜怎么着?孟氏居然拦着我不让进!我从小到大这真是第一回,所以谁知道她在偷偷地忙什么。” 陶九思不知怎么,忽然联想到杜贵妃假怀孕一事,喃喃道:“大约种子已经开花结果,现在她正等着收获。” 杜庆遥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杜贵妃假孕,不由深思起来,怎么被陶九思拉回吏部的都不知道。 宗人府,卫负雪正在一张又窄又破的床上闭目养神。此番他倒是没有被关进老鼠臭虫遍地的地牢,而是被囚在一间朝西的斗室之中。 这间屋子很小,小到只够摆下一张床,这间屋子也很暗,白天就靠着一扇小小的气窗照明,到了晚上也不点灯,任凭住在里面的人和黑暗融为一体。不知本朝哪位贤者说过,黑暗让人沉思,逼仄让人反思,宗人府这间地牢的存在,便是应了这两句话,住在里面的犯人,白天反思,夜晚沉思,真是能好好自查一番,争取早日交待,老实做人。 卫负雪住在其中,倒也和一位哲人一般,任凭环境困苦,却依旧优哉游哉,切实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大殿下,吃饭了。”铁门呼啦啦的响起,一位狱卒打扮的内侍,端着个陶碗,单手穿过铁门的间隙,往里面递饭。 卫负雪睁开眼,那些锐利和锋芒一瞬倾泻而出。他直起身,走到铁门前,盘腿坐下,端起那碗陪着零星素菜的糙米饭。 “殿下”,内侍不但没走,反而压低声音:“花公公让我转告,杜贵妃那边答应了,已经开始准备。” 卫负雪不疾不徐的吃着饭,并未接话。 内侍又道:“陶大人那边也在想办法,已经查到了许尚书头上。” 听到陶大人三字,卫负雪终于表情一动。 内侍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光,看到不苟言笑的大皇子,好像笑了,正在疑惑见,又听见大皇子叹口气道:“让他担心了,老三可真该死。” 内侍闻言一抖,赶忙低头,不敢再看卫负雪一眼。 默默地等卫负雪吃完,他拾掇好碗筷,正要退下,大皇子又道:“陶先生每日都做了什么,事无大小,以后都告诉我。” 内侍应诺,端着碗退下了。 卫负雪转身站到小小的气窗下,拿出从陶九思那里要来的玉佩,对着阳光,细细的看着。 昨天在玉佩中间,他无意间发现一个小小徽记,颇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卫负雪正在冥思苦想,他的好老师,吏部郎中陶九思,也坐在桂嬷嬷的小院中眉头紧蹙。 陶九思:“你是说,许尚书那边一切正常?” 花云台点点头:“我从他回家一直盯到他休息,没发现什么问题。他家我也探查了一番,许尚书的大女儿、二女儿都已出嫁,家中只有他和夫人,还有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儿子,并没养什么会写字的门客。” 祝舜理今天也跟了过来,听了花云台所说,奇道:“仿人笔记陷害皇子,这种被人发现会掉脑袋的事,一般不是自己动手便是找亲信,许尚书没读过什么书,家里也没有门客,这真是奇怪。难道是在坊间找了什么高手?” 陶九思皱眉:“也有可能,这不过这样一来,找到仿写之人,如同大海捞针。” 祝舜理也叹气道:“就算找到仿写之人,也未必有证据,许尚书八成仿盯着销毁了。” 陶九思沉吟不语,不甘心此事就此陷入死胡同。 花云台忽道:“我们何不试他一试?” 陶九思闻弦歌知雅意,登时明白了花云台所说,也道:“花公公这主意不错!我也可以仿写段水明的字迹,咱们偷偷地将它放到许意的书桌之上,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如果当真是他所作,绝对会露出马脚。” 祝舜理也点点头,顺便赞道:“花公公,没想到你文武双全,不但武艺高强,还如此有谋略。” 花云台干笑两声,没有接话,只有他知道,这主意其实是卫负雪出的。 陶九思心里着急,定下此计后,便让花云台连夜将段水明的奏折偷出来书本,他不眠不休一夜,开始蘸墨挥毫,认真临摹。 陶九思会仿人字体,这还是上辈子卫容与的功劳。 卫容与是他父皇的心尖肉,自小功课都是卫无月亲自过目,非但如此,还越俎代庖,亲自给卫容与布置许许多多的课业。 可卫无月不太懂什么叫因材施教,什么叫有的放矢,经常布置下来一些莫名其妙又繁重的任务,让卫容与写到叫苦连天,几近吐血。 后来,陶九思看不下去,便挑些可有可无的内容,帮卫容与完成。 为了不让卫无月看出破绽,他自然潜心学习仿字,硬是将卫无月那手字仿的像了七八分。 没想到这个技能,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虽说时间紧迫,没有将段水明的字学的太像,但一时糊弄许意绝对够了,加上他到时候很可能心慌意乱,更是无暇分辨。 陶九思看着自己一晚上的成果,满意的递给了花云台。 陶九思打了个哈欠,赶紧洗漱一番,喝了一杯黑黢黢的浓茶,顶着黑眼圈去了吏部。 今天出门不比往日早,陶大人进了吏部,早有不少人到了,可大家却不办公,只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杜庆遥见到陶九思,三步并作两步凑过来。 “杜大人,大家这都聊什么呢?看上去好像格外兴奋?”陶九思疑惑道。 杜庆遥朝他勾勾手,示意陶九思附耳过来,继而小声道:“还记得我昨天说我姑姑在折腾什么幺蛾子吗?” 陶九思点点头。 杜庆遥:“今早上传出消息,说杜贵妃小产了!这不同僚们正在议论。” 陶九思诧异回望,道:“当真意在静妃?” 杜庆遥:“那当然,杜贵妃一口咬定是在静妃处喝了一碗红豆水后,才血流不止。太医院派去的人也在红豆水里验出了红花,熬红豆水的厨娘也招了,说是静妃指示她干的。认证物证聚在,静妃跑不了了。” 陶九思道:“那静妃眼下如何?” 杜庆遥:“念在她尚有龙嗣在身,暂且先进了宗人府关着。” 陶九思道:“在这个当口杜贵妃出手,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 杜庆遥:“无论如何,三皇子马上就要分身乏术,对咱们查案是大大的有利。” 陶九思还未开口,却瞥见平时甚是沉稳的祝舜理,正快步往吏部的大门走。 陶九思和杜庆遥迎了上去:“祝大人怎么如此匆忙?” 祝舜理急忙道:“杨尚书方才通知我代替他去查大皇子一案,他被指派去查杜贵妃小产一事。” 杜庆遥拍手笑道:“天助我也,看来大皇子出宗人府指日可待。” 陶九思也舒了口气,道:“许尚书那边今晚大概就有消息,希望咱们预料的没错。” 三人敲定晚上在桂嬷嬷处见面,便各自回到岗位,专心公务。 期间,姚望泽和夏开颜分别来过,都是为了打听大皇子近况,陶九思干脆让他俩晚上同去小院。他知道这些人上辈子都是卫负雪的死党,自然对他们是毫无保留,无条件信任。 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陶九思收拾了东西便要出宫。他步履匆匆,他心急如风,他不知道,宫墙的阴影下站着一人,那人目光幽怨,语调凄婉,一声叹气伴着春风,荡悠悠消散:“我是不是怎么都比不上大哥?” 陶九思浑然不知这一切,自顾赶到桂宅和众人碰面,杜庆遥已把这两天的事情和夏开颜、姚望泽说了,夏开颜不由感慨一句:“人在宫中坐,罪从天外来。大皇子好坎坷!” 几人正在唏嘘嫡长子的种种遭遇,花云台一个筋斗翻进了桂宅。 不可思议的是,花云台背上竟然扛着个大活人,且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妇人。 花云台摔下背后的人,又从怀礼拿出几张纸,递于陶九思,恨恨道:“果然是许意干的。” 陶九思看这几张纸,半边已经不见踪影,剩下半边正是陶九思昨晚辛苦临摹的结果,边上是一排黑黄的印子,还散发着淡淡的炭火味道,看样子是花云台从火里抢救出来的。 夏开颜指着地上昏迷的妇人,道:“这人又是谁?” 花云台啐了一声,道:“这老婆子是许意的夫人。” 众人:“...” 花云台:“今早我按照陶先生所说,将这几张纸放在了许意的书桌上,然后俯在房梁上静观其变。谁知道到了中午,这老婆子居然进了书房,她一看到书桌上的东西,立马大惊失色,拿着就跑。我自然也是偷偷地跟着,看看有什么名堂。这婆子一路跑进一间不起眼的偏房,还仔仔细细的关了门,上了锁,我只能上房揭瓦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这间屋子里挂满了卷轴,居然都是历朝历代的书法名篇,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受过先皇后熏陶,见过不少名家真作,当时还在感慨这许尚书书家可真有钱,收藏得起这么许多珍宝。” 杜庆遥挖挖耳朵:“公公,说重点。” 花云台斜他一眼,继续道:“这婆子进去后四处翻找,我就将所悬画作一一打量,却发现王羲之的《平安帖》,几位大人或许不是,这副真迹本是段家之物,后来主子出嫁,便当做嫁妆送进皇宫,如今这幅字应该还在宫内收着,怎么会出现在许意府上?” 夏开颜听出了门道,道:“你是说,这许意的夫人,其实是做赝品的高手?” 花云台点点头,又道:“夏大人猜的正是,我看到《平安帖》时也这么想,接着,这婆子就从一处暗格取出了一沓纸,和陶先生写的那些一一对比。只见她时而大汗淋漓,时而释然一笑,最后满脸都是狐疑和恐惧,复又拿出一铜盆点火,竟然将所有纸张一口气扔到火中。情急之下我破门而入,打晕了这婆娘,灭了盆子里的火,才得了陶先生手里这些只剩一半的东西。” 陶九思低下头,又看了那沓烧糊的纸张,发现确实有好多并非自己的手笔,想来是许意夫人所写。 杜庆宇道:“曾听过许尚书的夫人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没想到却好此道。” 夏开颜揣测:“大概是这夫人喜欢仿字,模仿段水明的字事关重大,应该是写的很像,她便不舍得毁尸灭迹,没想到给咱们留了证据。” 陶九思冷静道:“咱们的猜测应当八九不离十,当务之急应该是让许夫人尽早交待,免得夜长梦多” 祝舜理点点头:“花公公,不知可否将此人送到刑部,我着就就回去审问。” 花云台应下,扛着许夫人和祝舜理先行一步。 陶九思忖了片刻,又道:“静妃出事,想必许意和三皇子正在一处,一时半会不会知道家里有变,开颜你去他府前盯着,如果他出现,务必帮将他拖住,以防他回家销毁证据。” 夏开颜得了吩咐,急忙出门。 陶九思道:“姚大人,你去请嘉瑞郡王速进刑部,以震慑共同审案的其余几人。” 姚望泽答应下来,骑着马去了郡王府。 杜庆遥看着陶九思,道:“陶兄,那咱们俩呢?” 陶九思:“杜兄,你的身份不便出现,不要叫杜贵妃起疑才好。” 杜庆遥点点头,忽阴险一笑,道:“杜贵妃小产,作为侄儿我该去看看,顺便…搅搅浑水。” 陶九思不置可否,杜庆遥背着手进宫去了。 万事具备,各就各位,就等着撕开罩着卫负雪的那张大网,让他重归于浩瀚海洋。 ※※※※※※※※※※※※※※※※※※※※ 今天只有一更~ 波折 方才热闹的院子霎时安静下来,陶九思在台阶上坐了一会,想到母亲最近总是念叨见不到他,便趁着这个空档,准备回家吃个晚饭。 没曾想,刚到家门口,便看见大门外庄严的停着一辆马车,还立着数位身体倍棒的侍卫。 陶九思看着阵仗,心里暗戳戳的想莫不是三皇子亲临找茬? 三皇子现在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当然没空光临小小的苏府,在正堂矜贵坐着的,竟然是二皇子卫容与。 卫容与和善的坐在主座之上,苏文正赔笑坐在一旁,下首依次是赵玉虹和苏清泉。 陶九思脚步一顿,正想着要不要默默的绕道后院,那边卫容与的声音却如惊雷般已经响起:“九思哥哥,这是去哪了?可让我好等。” 陶九思没说话,他其实很想揪着卫容与的耳朵,问问他知不知皇子私自跑到朝臣家,是多么的不合规矩,招人话柄。 但他心里如今更着急将他打发走,不要耽误了自己一会收各方的消息。 只好平息了怒火和惊愕,尽量平和道:“不知道二皇子大驾,是有何见教?” 卫容与的笑容瞬间凝于嘴边,嘴角立马僵硬的好似一块寒冰:“苏大人也算是我的舅父,我来看看亲戚,九思哥哥觉得有问题?” 陶九思仍是平静道:“父亲母亲,大哥,你们先去准备晚饭,我和二皇子有几句话说。” 苏文正和二皇子行了个礼,让他们俩人慢聊,便带着老婆儿子去了后堂。 卫容与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茶盏,玩味的看着陶九思。 陶九思看到卫容与这副模样,心内说不出什么滋味,上辈子卫容与虽然渐渐偏执疯魔,但也没有过如此让人猜不透的时候。 陶九思为人师的责任感又升腾起来:“二殿下,私入朝臣府邸,乃是我朝忌讳。” 卫容与:“我来的是舅舅舅母家,这有什么好忌讳?” 陶九思苦口婆心:“殿下,我父亲不过是你远亲而已,以殿下之尊来探望,有心之人难免会说这是拉拢,意在结党,这对殿下是大大的不利。” 卫容与冷哼一声,吼道:“陶九思!我是不是做什么都是错的!是不是我只要对你好,就犯国法家规!” 陶九思一惊,这辈子为何与二皇子裂痕越来越大? 卫容与道:“说我结党?难道大哥就没有百般拉拢你?依我看,你陶九思明明就是大皇子一党!” 陶九思哑然,他一味的抗拒排斥二皇子,甚至不惜搬出不能结党这样的名头来,可扪心自问,他确确实实是大皇子一党。 卫容与见陶九思不说话,明白他是心虚,于是继续发难:“陶九思,你少拿这些大道理来糊弄我?你自己做到了吗?大哥又做到了吗?” 陶九思心里想,我没有做到,我只是想尽办法,找尽借口,要把你从身边推开。 卫容与阴恻恻道:“陶九思,我告诉你,就算大哥这次侥幸逃脱,他也永远不可能成太子,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陶九思心里苦涩难当,上辈子他全心全意的对二皇子,最后甚至不惜搭上性命。经过上辈子的失败,他这辈子只祈求二皇子能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别再重演悲剧,可怎么就和二皇子翻了脸? 陶九思想不通,他这辈子他刻意避着卫容与,二人交集并不多,可怎么还是惹得他对自己关注密切?而自己是不是又对二皇子太过冷漠,反而适得其反? 陶九思不眠不休一整晚的头更疼了,他狠狠的揉了几下太阳穴,咬着下嘴唇,试图极力转移头痛。 卫容与见陶九思按着太阳穴,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两个红色的印记,不由心头一软,缓和道:“你…你不舒服?” 陶九思深吸一口气,勉强道:“殿下,我改日拜见你可好?” 卫容与看着陶九思皱着眉,一只手重重的揉着头,心里也是一紧,忙道:“对不起,九思哥哥,我…我方才一时情急。” 陶九思摆摆手:“二殿下不必道歉,这和你没关系,我想休息休息,殿下先回宫去吧。” 卫容与仍不放心:“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陶九思:“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休息一下便好,殿下快些回宫罢。” 卫容与见陶九思态度坚决,也不想再让他生气,只好恋恋不舍的走了。 陶九思的头疼一直持续到了夜半,直到花云台进屋,他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脑袋。 花云台满脸喜色:“陶先生,那婆娘招了,祝大人已经带人连夜去许府了,我估计这一两日少主子就能被放出来了。” 陶九思道:“是怎么回事?” 花云台道:“那婆娘将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说是她娘家和段家有过节,于是想到这么一出造假陷害大皇子的计谋。” 陶九思:“许夫人倒是有义气,不过我估计这事也就查到许意,难往下再深究了。” 花云台哼道:“静妃被囚,大公主的婚事推迟了,现在左膀右臂又少一条,三皇子最近且有要应付的,就算拿不下他,让他手忙脚乱一番也是好的。” 陶九思点点头道:“祝大人雷厉风行,大概明早真相就会在皇上桌上。”又轻松道:“我明天一进宫就去宗人府门口等着,等着皇上放大殿下出来。” 然而,事情却没有陶大人预想的那么顺利。 第二日,陶九思站在宗人府前的树荫下,左等右等,左顾右盼,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一波又一波,就是不见有传旨的内侍来,更别提卫负雪的身影了。 心中七上八下,陶九思去了趟刑部,还没进门,就听见祝舜理和杨尚书正在理论。 杨寒:“李妙如一手好字,陛下见了一定喜欢。” 祝舜理:“大人,荒谬!李妙如乃是本案重犯,怎么能去给陛下写青词!” 杨寒:“舜理你莫古板,李妙如一介女流,又不是主谋,这可大可小,不都在陛下一念之间?如果陛下见了这手好字,没准就法外开恩,你也是功德一件。” 祝舜理大概气得要吐血,屋内安静了许久。 陶九思听了这么几句,猜出个七七八八。 卫无月喜欢求仙问道,也好写青词。青词是写给天上神仙看的,自然要字斟句酌,书写优美,方能显示诚心。 杨寒便看上了许意夫人李妙如这一手字,想拿去送给皇上,做个神仙面前的人情。 将人犯送给陛下当代笔之人,祝舜理自然不肯干,于是两人争吵不休,耽误了送折子给卫无月。 陶九思心念一动,想到上辈子负责帮卫无月写青词的乃是杜庆遥,而他又是杜贵妃亲外甥,和陛下和贵妃都如此亲近,杜庆遥才能得知不少内幕,最后也正是这些内幕,给了卫负雪名正言顺的理由。 难不成,自己重生一回,这步关键的暗棋就要失效? 陶九思暗道这可不妙,思来想去,拿定主意,转身回吏部问杜庆遥要了几首他平日里伤春悲秋的作品,揣在袖中,又折返刑部。 刑部大堂里,祝舜理还在和杨寒对峙。 “杨大人,下官有礼了,祝大人,早上好。”陶九思一进门,给二人打了个招呼,又从袖中拿出杜庆遥的大作,满脸仰慕道:“我方才看见杜大人桌上摆着不少诗作,拿起来一看,没想到杜大人文采飞扬,好似能倒流三江之水,我本想拿来请杨大人鉴赏,没想到祝大人也在此处。” 杨寒喜欢写诗,热爱文学,举朝皆知。 杨寒狐疑的接过那沓纸,只一眼,就被那风神俊秀、飘飘欲仙的字惊呆了,接着他仔细读了读杜庆遥的诗,果然文采斐然,关键还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祝舜理已经明白陶九思心中所想,跟着赞美道:“杜大人不愧是名门之后,原来文采这样的好。” 祝舜理一句话算是提醒了杨寒,杜庆遥是何人?那是度贵妃娘娘嫡亲的外甥,娘家唯一亲哥的独生子,如果让杜庆遥去替皇上些青词,岂不是把出风头的机会,亲自递到了娘娘手中? 杨寒满意的点点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庆遥现在哪里?” 陶九思一指旁边:“就在吏部。” 杨寒高兴地就往外走,祝舜理在后面喊道:“大人,案犯李妙如…” 杨寒不耐打断:“依法论处,不必多言。” 祝舜理松了口气,回头瞅陶九思:“陶大人,方才可真是太险了。” 陶九思如何不知,忙将刚才在外面听到争吵一事告诉了祝舜理。 祝舜理笑道:“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救急。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面见首辅大人。” 陶九思这才想到,按道理来说,祝舜理要先汇报给江自横,江自横再去报给卫无月,可眼下他不想再横生变故,于是道:“祝大人,未免江首辅从中作梗,何不直接报与陛下?” 祝舜理一拍脑门,道:“对对对,此案乃皇帝亲自过问,我大可以直接去面圣。” 营救卫负雪一事,一波三折,陶九思告别祝舜理,还是悬着颗心重新站在了宗人府门前的树荫下。 头上小鸟叽叽喳喳,似乎树上渐渐有了属于夏天的蝉鸣声,可这些陶九思都充耳不闻,他只能听见,胸腔里一颗心剧烈跳动,灵魂也被拽着快要离家出走。 他不敢呼吸,握紧拳头,背上甚至冒了冷汗。 心如擂鼓、周遭悄寂,直到卫负雪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整个世界才平静下来,重响鸟叫蝉鸣。 春光下的卫负雪,好似冰雪消融后汇成的涓涓小溪,虽然冰凉清冽,但是格外生动。他迎着光,半眯起眼睛,盯着那个身影,自言自语道:“你在等我。” 宗人府门口守卫:“得,又疯一个。” 相争 卫负雪出了宗人府,面上在永善宫修生养性,老老实实做人,每晚却还是必至小院。 陶九思怜念卫负雪在宗人府遭罪吃苦,对待他也格外温和了几日。 此番宗人府出来,陶九思还发现奇异的一处改变。想从前卫负雪绝对是陶九思见过最聪明勤奋的人,不但才思敏捷,而且不用督促,就能自觉完成各项家庭作业,学有余力还经常复习预习。 可这回宗人府一行,卫负雪变了。 比如,常常走神,眼睛虽然看着陶九思,但心思并不在书本上;比如,常常忘事,说这个也没学过,那个也没念过,要陶九思再教他一遍。 是以陶九思温和了几日,终于忍不住板起脸,严肃教育起学生“殿下,天降大任,必要苦心志劳筋骨,你此番遭遇了挫折磨难不假,但要自我放弃可就是大大的不妥了。想想从前,那些日子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不能轻易认输。” 没想到陶九思话音一落,那边卫负雪居然轻笑一声。 陶九思怒了,心想我的棍棒呢?看来孩子不打不成器! 卫负雪轻声道:“先生,真的好苦。宗人府的地牢里都是老鼠臭虫,给的饭回回都是馊的,他们不敢打我,每日便不许我睡觉。而且,而且我还总惦记外面的人,整日心神不宁。” 陶九思见卫负雪眉间凄惨,蓦地就心软了,只好又由着卫负雪如此这般混了几天日子。 但陶九思心里始终想着一件事,他想试着缓和卫负雪和卫容与的关系。 卫容与怎么和自己不对付都没事,如果不和大佬卫负雪搞好关系,闹不好这辈子又是掉头的命。 忍了几日,陶九思还是正色开了口:“殿下可记得君子三乐?” 卫负雪正在拨弄陶九思带来的古琴,陶九思准备全方位培养大殿下,于是增添了音乐课。 卫负雪按住琴弦,淡然道:“你想说什么?” 陶九思:“虽然皇上枉顾人伦,但…你们兄弟间…” 卫负雪打断道:“兄弟?老三这次的手笔,顾了什么兄弟情?” 陶九思思虑片刻,道:“可二皇子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他又何错之有?” 卫负雪转头盯着陶九思,缓缓道:“你别小看老二,他也未必是个好相与的。” 陶九思见卫负雪岿然不动,有些急切,道:“大殿下若有朝一日君临天下,难道还要残害兄弟?” 卫负雪却奇道:“先生怎知我会君临天下?” 陶九思语塞,顿了许久,只好道:“大殿下秉性坚毅,杀伐果决,能谋善断,倘若求取天下,未必是件难事。” 卫负雪得了陶九思的表扬,心中一甜,便道:“好,先生既然想让我友善兄弟,那便试试。” 陶九思笑着点点头。 卫负雪种种表现,在他看来,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三日后,逐水居,卫容与得了陶九思的邀请,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专门打扮一新早早出门,明明是午时见面,他却巳时三刻便已坐在包厢内翘首以盼。 卫容与颠来倒去的看菜单,选了许多样他自认陶九思会喜欢的吃食,吩咐厨房先准备,一会人到了立马上菜。接着又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等着那抹身影出现。 等了不知道多久,店小二进来添了数回水,加了几次果盘,卫容与终于瞧见翘首以盼的陶九思。 卫容与一喜,正要推窗去唤,却发现陶九思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面带微笑,负手跟在陶九思身侧,居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卫负雪! 陶九思指着街边,眉开眼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卫负雪则一脸包容,一个劲应和。 原本两人站在一处流光溢彩,光彩夺目,卫容与却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垮下脸不再去看。 陶九思一进包间,见到的便是个如痴似傻的卫容与。 “二殿下?二殿下?”陶九思唤道。 卫容与如梦初醒,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人,好半天才来了句:“大哥怎么也来了?” 卫负雪斜他一眼,道:“怎么?我来不得?” 陶九思连忙拉拉卫负雪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这么说话。 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看在卫容与眼里,自是觉得这二人是无比的亲密。 陶九思忽感这兄弟俩无论他重活几辈子,都是难以同时应付的,连忙咳嗽几声,笑道:“今日是我约二位来的,便由我来做东,你们都是我的晚辈,我就也托大一回,来…” 陶九思刚要上纲上线的说大道理,兄弟俩却同时道:“谁要做你晚辈!” 陶九思一愣,暗道这两人欺师灭祖倒是同仇敌忾。他琢磨一番,想自己要不要牺牲一回,让兄弟俩人找到一个共同攻击的对象? 就在此时,卫容与冷道:“九思哥哥,你早都不是大哥的老师,两人如何还是过从甚密?” 卫负雪一挑眉:“九思哥哥?” 卫容与一梗脖子:“我俩是亲戚,论辈分,他就是我哥哥。” 卫负雪了然的哦了一声,道:“还好我和先生不是亲戚,否则…” 话说一半,陶九思自然是不懂,卫容与却恨恨回道:“并非血亲!” 陶九思丈二和尚,心道这兄弟二人真有意思,来聚个餐,怎么尽说些和他相关的话题。 于是,陶九思使了个颜色,示意卫负雪主动关心一下弟弟。 卫负雪点点,却给陶九思倒了杯茶,一边倒还一边说:“我试过了,是你喜欢的温度。” 卫容与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这两人默契至此? 想发作,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自己只是个断了联系的远亲,人家可是新鲜出炉的师徒二人,熟亲疏远,一想便知。 陶九思见卫负雪不按套路出牌,只好自己出马:“二殿下,你和大殿下年纪相差不多,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好。” 卫容与瞥了眼正在喝茶的卫负雪,气道:“年纪相近便要亲近?” 陶九思一脸忧心:“二殿下,记得我刚见到你们二人的时候,你们的关系还不是这样的。” 卫容与哼道:“此一时彼一时。” 陶九思暗叹一声,确实此一时彼一时,皇家的兄弟,只要长大了,难免会去争太子,争皇帝,哪还有幼时的情谊。 如此想想,两人关系的恶坏,竟是必然。 卫负雪见陶九思不说话,知道是他心情低落,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主动道:“容与最近读了什么书?” 卫容与扭过头:“要你管。” 卫负雪再接再厉:“做兄长的关心弟弟…” 卫容与一拍桌子:“既然是兄长,就不要和我争抢!” 卫负雪冷了脸,面无表情道:“世间没有这种道理。想要什么都要自己去抢自己去夺,抢不到夺不得,是自己没本事。” 卫容与忽然血色尽失,瞪着卫负雪一阵,拂袖而去。 卫负雪道:“你看,不是我不努力,老二实在不配合。” 陶九思揉揉太阳穴,无奈道:“且不管他怎么想,你能恪守便好。” 这时候,店小二忽然敲门入内,为难道:“二位贵客,方才那位公子点了许多菜,厨房都已经备好,可小的看他急冲冲的出门去了,不知道这菜还要吗?” 陶九思苦笑道:“要的,麻烦小哥。” 店小二松了口气,还好客人通情达理,让他免去掌柜的一顿责骂,服务起来更是尽心尽力,转眼间,桌上便摆的满满当当。 陶九思皱眉道:“二殿下太铺张了。” 卫负雪冲着小二道:“周围可有吃不起饭的穷人?” 小二不解道:“自然是有得。” 卫负雪道:“这桌宴席钱这位大人出,但是请四乡八邻的穷人来吃吧。” 说罢卫负雪在陶九思面前摊开手,陶九思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卫负雪手上。 卫负雪道:“小二,你看这些钱够吗?” 小二接过银子,心想只要不差钱,谁吃不一样,立马笑眯眯道:“够了够了,我这就去招呼乡亲们。” 小二出门后,卫负雪道:“走,我请陶大人街边吃面。” 陶九思哭笑不得:“你有钱吗?” 卫负雪道:“一碗面的钱总是有的。” 陶九思笑道:“也罢,教你这么多时日,也该享受一番徒儿的孝顺。” 两人出了门,随便捡了个路边摊,吃了两碗面。 陶九思和卫负雪都是过惯苦日子的人,最不讲究吃喝,即便是清汤寡水的一段饭,也都吃的心满意足。 饭后,两人在街上闲逛消食,陶九思忽地看见一家书局,脚便不听使唤的拐了进去。 四下打量一番,目光立刻被一本装帧古朴,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旧书吸引。 掌柜见俩人虽然气度不凡,但打扮朴素,心里估摸着是两位寒门学子,万万买不起这孤本,于是道:“公子好眼力,不是小老二吹嘘,这书四国也只得这么一本。” 陶九思抬起头,认真问道:“敢问掌柜的,此书怎么卖?” 掌柜的举起两只手:“至少要一百两。” 一百两!方才那一桌山珍海味不过十两,这本书却要一百两。 掌柜的见陶九思一脸吃惊,心中又鄙视又自豪,解释道:“此书是孤本,更是当年刊印的第一本,还有作者的签名,五十两真的不算贵了。” 陶九思往前翻几页,果然见到作者签着大名。 心中恋恋不舍,可又实在没这么多钱,只能再赖在书局一阵,如饥似渴的盯着每一个字,好似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本书生吞活剥。 陶九思徜徉在知识的海洋,和圣贤坐而论道,身边的卫负雪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卫负雪知道陶九思爱书,生日送他一次孤本,陶九思开心的不得了,如今又看上一本,他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满足他。 等到陶九思从知识的海洋中出来缓口气,却见到卫负雪正拎着个包袱进门。 陶九思合上书,诧异的走过去:“这包袱里是什么?” 卫负雪不说话,将包袱放在柜台上,叫来老板,道:“这是一百两现银,那本书我们要了。” 掌柜不可置信的打开包袱,果然见到银灿灿的一百两和他打招呼。 陶九思愕然道:“你哪来的钱?” 卫负雪拍拍腰间,道:“当了我的剑。” 陶九思瞪圆了眼睛:“那是你母妃留给你的吧?” 卫负雪神态自若道:“一把剑而已,当年没准她还想拿着砍我。” 陶九思一愣,段皇后对儿子确实算不上好,去了东齐后,还多有虐待,甚至要逼迫儿子同死。 如此一想,非要让他赎回母亲的遗物,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可这样得来的孤本到了陶九思手中,竟然又沉又烫,宛若捧着千钧之物。好半天,傻傻道:“我会给你买把剑的。” 卫负雪专注道:“好,以后我只用你的剑。” ※※※※※※※※※※※※※※※※※※※※ 作者:这章有点甜,嘻嘻嘻 卫容与抡拳:甜个鬼! 三乐解释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定亲 陶九思得了心爱的孤本,回到家里也是喜气洋洋,苏清梦见了,奇道:“二哥如此高兴,莫不是已经听说了?” 陶九思一呆:“听说什么?” 苏清梦抿嘴一笑,顽皮道:“不告诉你,一会你便知道了。” 陶九思满腹狐疑,一直等到吃了晚饭,全家人聚在一起说话,他才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事。 赵玉虹从桌上拿起一个卷轴递给陶九思,又喜又急道:“九思,你展开看看,看看这画上的姑娘。” 陶九思闻言,心中已经知道是何事,待他依言展开画轴,瞧见上面画着的,果然是他上辈子的未婚妻。 上辈子,父母替他订下亲事后,两家便经常走动,陶九思也算是没少见自己这位未婚妻,他知道这位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娶过门也算是良配,可惜的是,这姑娘体弱,居然还没过门就死了。 陶九思对情爱一事,既没什么经验,也不太想花心思在上面,但回想一番未婚妻的遭遇,多少还是有些感怀,于是顺着母亲的意思道:“我瞧着甚好。” 嫂嫂张惠心笑道:“母亲想替你去求娶这位姑娘,你意下如何?” 其实,陶九思早已经拿这位未婚妻当借口,挡了不少桃花,如今当真要定亲了,他便也乐的顺手推舟。 陶九思点点头:“全凭父母做主。” 陶大人这边得了人生一大喜,那边浑然不知情的卫负雪正在和卫念卿密谈。 “大哥,按照你的吩咐,咱们的人已经在老三那里安排上了。”卫念卿道。 卫负雪点点头,似笑非笑道:“爹不疼,娘也帮不上忙,偏偏自己又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你说老三会不会上钩?” 卫念卿忖道:“十有八九,就看老三到底有多想要那个位置了。” 卫负雪一笑,道:“执着了这么些年,可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又想起什么似的,忽道:“这事乃是绝密,连二叔也不能知道,你可明白?” 卫念卿一向把大哥当做自己的人生偶像,闻言立马肃然答道:“大哥放心,父王什么也不知道。” 卫负雪点点头,轻笑道:“老二做太子,约莫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到时候老三一定更急,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才好。” 卫负雪推测卫容与即将入主东宫,陶九思对此也毫不怀疑。 仿佛为了印证两人的猜测,这天陶九思刚下班,便被卫无月派来的人叫去了正心殿。 进了正心殿,却见杜贵妃和卫容与也一站一立,陪在卫无月身边。 陶九思行了礼,卫无月竟然还让李成明搬了把凳子来让他坐, 陶九思可不把这等殊荣,当理所应当,立马拒绝:“臣惶恐,臣不敢坐。” 堂堂二皇子还立在一旁,一个芝麻绿豆的外臣,怎敢托大。 卫无月点点头,倒也不勉强:“爱卿倒是很懂进退,难怪容与几次和朕提起,要你做东宫辅臣。” 陶九思一凛,这是将卫容与和东宫相提并论。 卫无月摸着拂尘,沉思片刻,道:“朕最近有意立二皇子为太子,不知陶爱卿觉得如何?” 陶九思忙跪下道:“臣惶恐,此事全凭陛下做主。” 卫无月道:“怕什么?朕又不吃人。容与对你很推崇,朕自然想知道爱卿的想法。” 陶九思俯首不语。 卫容与忽道:“父皇,母妃,陶大人与儿臣往来甚少,想必不是太了解儿臣为人。如今花园里百花灿烂,不如让陶大人陪儿臣去走走?” 卫无月挥挥手,道:“你俩都是年轻人,去聊聊也好。” 卫容与谢过父皇,便携着陶九思去了正心殿的花园。 卫容与一路上慢悠悠的边走边瞧,闲庭信步般自在,却一反常态的不和陶九思说话。 到了花园坐定,随行的碧空立马上前,取出一套精美的茶具摆在桌上,陶九思定睛一看,估计多半是翡翠,这一套茶具,不知道能买多少本作者签名的上好孤本。 又有内侍在桌旁支起小小的炉灶,点火取水,现场煮水等着泡茶。 陶九思看着卫负雪行云流水的开始泡茶,虽然动作优美,步步讲究,可一想到前几日那过于丰盛的点菜手法,还是忍不住道:“‘淡泊明志,肥甘丧节’,二皇子你可明白其间道理?” 卫容与一顿,冷道:“反正我做什么你都不喜欢。”便还是照旧用一副银镊子,慢条斯理的取茶。 陶九思忽然觉得自己大概过于说教,这辈子卫容与又不是他的学生,怎么会听他的劝。 于是识趣的闭上嘴,两人一时无言。 两人静默许久,二皇子又不满意道:“和我就没话说?我看你和大哥话可是多得很。” 陶九思如今真是但凡碰到卫容与就要头疼一回。 不过,卫容与和自己争锋相对,又何尝是他所求,看着卫容与无精打采,便道:“二殿下,不如我给你画一幅丹青?” 卫容与双眼一亮,道:“当真?” 陶九思上辈子便知道这是个哄他开心的法子,连忙真诚的点头道:“当真。” 卫容与吩咐内侍取来笔墨纸张,又屏退众人,接着忽然改口道:“让我来画哥哥吧,可好?” 陶九思点点头,心想卫容与年纪小,果然心意难测,虽说麻烦,但也出奇的好哄,便坐着喝茶由他去了。 卫容与坐在离陶九思很近的地方,边挥着笔,边痴痴低声道:“九思哥哥,我只想离你近一点。” 陶九思一愣,抬头看他。 卫容与:“母妃说你新科状元,又是亲戚,让我拉拢你。可你信吗,我对你好,想和你亲近,全是出自本意。” 陶九思呐呐不能言,心中言道我怎会不信。 卫容与盯着笔尖,目光随着笔尖在纸上流转,又柔声道:“母妃说,我就要当太子了,九思哥哥你只有跟着我,才能过得好。” 陶九思低下头,纠结半响,他想说生在太平时,大概你还能做个太平天子,可东齐虎视眈眈,卫负雪也不是个能善罢甘休的主,你在这种时候是震慑不住局面的。 可又怎么能说出口? 思来想去,陶九思只能从卫负雪身上下手,未来保住卫容与一条命而已。 他岔开话题:“殿下,画的怎么样了?” 卫容与没得到任何答案,忖道也不知道这是还有一线机会,还是对方油盐不进。 卫容与落寞道:“这幅画没画好,不能送给先生了。” 陶九思点点头,不甚在意道:“下次有机会再画,二殿下不必心急。” 卫容与无力笑笑,道:“哥哥说的极是。” 陶九思正心殿走了这么一遭,心中大概明白,这是卫无月在给太子挑人手,而他今天的表现,不知道皇帝陛下观感如何。 但不管怎么说,卫容与要成太子这事是板上钉钉,三皇子不知道会不会闻风而动。 陶九思心里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回家的时间。 陶九思这次一回家却发现气氛有些微妙,从来无拘无束的贺溪云,正罕见的坐在正堂,而且束手束脚,显得格外谨慎。 陶九思奇道:“这还是我认识的贺溪云吗?” 贺溪云正色道:“小陶,我是来提亲的。” 陶九思惊了,饶是他知道两人本就该是一对,可也不知道这辈子的提亲是如此突然,也是如此…简单。 贺溪云对堂上二老认认真真道:“曾经侄儿说过,为了清梦会努力变得有出息,如今伯父认可我的能力,交给我一家酒楼,一家布庄打理,我也打算再开一家茶楼。溪云自问达到了清梦的要求,不知伯父伯母可否将清梦许配给在下。” 陶九思回想一番,上辈子陶九思是是四十七年先开的茶楼,大获成功后求娶的清梦,这辈子怎么连他也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于是道:“你什么时候干了这么多事?” 贺溪云道:“在你和大殿下卿卿我我的时候。” 陶九思:“?”这是什么话,他只是忙着教育、辅佐卫负雪。 赵玉虹面带微笑,心中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但是她是个开明的母亲,知道婚姻一事强求不得,便问道:“清梦,你愿意吗?你若不愿意,母亲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陶九思做好妹子要放狗的准备,谁知道等来等去,看到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羞怯的妹子。 苏清梦摆弄着发尾,颇有几分温婉的大家闺秀的样子,柔声道:“女儿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陶九思怕拍贺溪云的肩膀,难以置信道:“清梦是不是病了?” 苏清梦抬起头,怒道:“二哥胡说什么!” 陶九思想去摸摸玉佩,缓解一下尴尬,却摸了个空,这才想到玉佩早送给了卫负雪,只好改为干巴巴的攥着衣角,温吞道:“妹子别气,二哥啊,这是舍不得你。”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 贺溪云和苏清梦的婚事就算这么先草草说下了,等着贺溪云的父母从安宁赶来,行毕六礼,便可以完婚。 陶九思看着兴高采烈的贺溪云,和如今已是窈窕少女的苏清梦,心道这辈子一定会让你们好好活下去。 ※※※※※※※※※※※※※※※※※※※※ 求营养液,害羞脸~ 一会还有一更!! 所爱 陶九思替好友和妹子高兴,晚上也是满面春风的去了小院。 其时,卫负雪正坐在小院端详桌上一幅字,见陶九思进门,立马招呼他来看:“先生,你看看我写的这幅字。” 陶九思喜逐颜开的走过去,十分愉悦的低下头,柔和念道:“春山好处。” 卫负雪含笑道:“那日迟山一游,回宫后我写的,先生觉得怎么样?” 陶九思颔首,道:“大殿下字体遒劲,笔走龙蛇,这‘春山好处’的意境也甚美,不如挂在书房吧。” 卫负雪眸子亮闪闪:“先生和我当真心有灵犀,这幅字正是要挂在书房。” 陶九思笑眯眯的点点头,暗道迟山一游也有贺溪云和苏清梦,想必他二人也被卫负雪划为了自己人的范畴,这辈子性命应当无忧。 想到贺溪云和苏清梦两人好事将近,陶九思欣慰道:“大殿下还不知道,溪云和清梦今天订了亲事,他俩这么多年欢喜冤家,终于要修成正果。” 卫负雪奇道:“他俩不是一向打打闹闹,好像清梦还存着几分瞧不上贺溪云的意思?” 陶九思一笑,道:“要我说清梦心里早就中意溪云,只是气他没有出息,所以才有许多折腾。” 卫负雪心中一动,忽道:“先生,你可有所爱之人吗?” 陶九思毫不犹豫:“当然有。” 卫负雪心中一紧,屏气凝神,强装镇定的望着陶九思。 陶九思昂首挺胸,浑身正气:“孔子有云:‘泛爱众,而亲仁’,我志在开天下太平,自然怜爱众生。” 卫负雪心情大起大落一回,险些要气岔气,只好解释道:“先生所言固然也是一种爱,不过我想问的是…是像苏老爷和苏夫人这种,一世一人,白首不离。” 其实,陶九思倒不是有意要气卫负雪,作为一名从小被爱世人的老和尚教育,后来又读过许许多多圣贤书的他来说,心中大爱胜过小情小爱,一己之私远不必天下之重,加上对情爱不曾开窍,是故有此一答。 听罢卫负雪的解释,陶九思了然道:“原来你是说婚姻,亲事我倒是有一门。”复又迷茫道:“以后…以后我也会对她好。” 卫负雪眸色明灭:“你有亲事?” 陶九思点点头:“父母刚给定下。” 卫负雪:“怎么我不知道?” 陶九思:“前几日刚订,我也才见了那位小姐的画像。” 卫负雪冷嗖嗖道:“她美吗?” 陶九思听不出醋劲,只当做师徒之间,男人之间的谈心,于是蹙眉想了一阵,答非所问道:“温婉大方。” 卫负雪闻言,瞬间如同即将雪崩的巍峨大山,不堪一击却又储备着毁天灭地的能量,颤声道:“那你爱她吗?” 陶九思摸不着头脑,纠结道:“爱?这…我…好像还没见过她…” “你不爱她。”卫负雪斩钉截铁道,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心内的雪崩也堪堪止住,只要陶九思不爱那位小姐,那早晚有办法将他拴在自己身边。 卫负雪直勾勾的望着陶九思,又道:“爱,是不受控制的,遇到了才知道世间一切准则,你的一切预想和计划,在他面前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陶九思一愣,又笑道:“细细体味一番,殿下此番话很有道理,莫不是你已有了心爱之人?” 卫负雪默然的点了点头,缓缓道:“是,我有心爱之人,我也是爱上他,才明白这些道理。他这个人…虽然善良温和但也果决坚毅,他知道书本上一切道理,但又不会拘泥于此,他是真心实意为我好,但却不会纵容放任我。我可以抛弃很多,可以隐藏很多,只要他开心。” 陶九思心想,这等八卦上辈子倒是不曾知晓,好奇之心顿起,于是问道:“殿下说的这是哪家姑娘?听着好生厉害,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见?” 卫负雪诧异:“姑娘?” 陶九思理所当然道:“对啊?不然呢?总不会是大老爷们?” 卫负雪一噎,心道陶九思一心许天下,不解风与月,应当徐徐图之,切莫吓坏了他,话到嘴边只好咽了下去,只道:“缘分到了,先生自然能见到他。” 陶九思点点头,转而说到正事:“今天我去正心殿见驾,听皇上的意思,应当是要立二殿下做太子无疑了。” 卫负雪道:“太庙祭祖虽然不了了之,但不少朝臣通过此事,嗅到了老头子的意思,最近纷纷开始支持老二。我看这也挺好的,逼着三皇子利刃出鞘。” 陶九思暗忖,上辈子立了太子后,三皇子确实也不安分,但都是小打小闹,不足为惧,这辈子难不成会憋出什么大招? 陶九思此生轨迹屡屡偏差,他也不敢再靠着自己的遭遇,轻易判断预言什么,只是点点头,道:“静观其变。” 蓦地,陶九思想起一事,捉起卫负雪手臂,迟疑道:“最近,他炼丹药…没再找你去吧?” 卫负雪闻言心头一热,回握住陶九思的手,淡淡道:“老头子一直升不了仙,心中着急,思来想去认定我本是扫把星,并不适合入药,所以不再找我去了。” 陶九思大恸,恨道:“什么扫把星,归根结底都是他无能。” 卫负雪笑了笑,轻声道:“能让你看清老头子的嘴脸,我纵然被取尽了一身血又如何?更何况,能见到先生如此关心我,就算被折磨的只有一口气,我也只会笑不会哭。” 这话说的悲且壮,还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陶九思却莫名有些心跳加速,揉揉太阳穴,心道大概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才这般头晕眼花,等到休沐之日,得好好在家歇歇。 陶九思定了定心神,摊开书本,正色道:“殿下,咱们该上课了。” 卫负雪也立马收起方才意味不明的笑容,端坐起来,认真听陶九思谈论古今。 师徒二人恢复了每晚的读书学习,一转眼便到了六月。 要说今年夏天,太阳忘了雨露均沾,尤其照顾大卫国土,不但在这里发光发热的格外早,温度也极其骇人,不过是六月上旬,已经让人汗流浃背,夜晚难以成眠。 太阳兢兢业业,掌管雨水的神仙却偷了懒,大卫从南到北,不少地方,十天半个月都等不来一场雨。大地干枯龟裂,裂开一道道极深的口子,仿佛正张着嘴,向上天祈求甘露。 苦苦熬过六月,没想到七月的情况更加严重。 庄稼成片的旱死,牲畜成群的虚脱,没有新成熟的粮食为继,冬天贮存的口粮已经消耗殆尽,大卫的百姓逐渐流离失所,更多饿殍出现在了卫国的土地上。 尽管如此,老天还是打着瞌睡,忘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祈求,依旧没有下一滴雨。 此时,卫容与已经在六部行走,整日和一线灾情打交道,每天看到的都是触目惊心的数字。 多少地方数月未曾下雨,多少人又活活饿死,多少流民又被逼起义。 卫容与红着眼,捧着奏折,哀民生多艰,又左右为难,确实想不出一个办法。 陶九思却记得这个夏天,当时他为了替卫容与分担,专门去了旱灾最严重的地方坐镇,每日竭尽全力,还是阻挡不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去。 天灾未解,阴谋却在偷偷酝酿。 陶九思知道,马上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在京洛。不过此事无关卫负雪,他便不想再想从前那样多加干涉,以免改变历史轨迹。 可蝴蝶振翅,水生涟漪,历史已然脱轨,事情走向何处,早由不得陶九思做主。 ※※※※※※※※※※※※※※※※※※※※ 嘤嘤嘤,求营养液收藏评论,为小卫追求小桃子加油助威! 狐媚 陶九思这天顶着烈日出了门,骑着马走了没几步,就被烈烈夏日烤的口渴难当,于是翻身下马,寻了间茶寮,买了壶茶水解渴。 虽然此时尚早,但茶寮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纳凉,奇的是这些人或坐或立,手上无一例外都拿着张纸在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陶九思暗忖,京洛这是要开展什么朗诵比赛?还是国子监整了什么读书活动? 正在纳罕,有位汉子坐在陶九思这桌,不好意思的举着纸道:“大人,俺,俺不识字,您能念念吗?” 陶九思看着汉子热的双颊通红,额上汗流如瀑,马上递上一大碗茶,道:“这位大哥,你先喝口茶,待我看看这纸上说的是什么事。” 陶九思边喝茶边去看那张纸,不过片刻,火红脸的汉子,便瞧见眼前这位温和的大人,眼角唇边都泛上了惊诧。 红脸汉子急切道:“纸上说什么?” 纸上说的,是上个月大卫宝顺县县丞,千里迢迢来京城上书,顺便一头撞死在正天门的事。 按理说这事虽然会被京洛百姓茶余饭后谈论一阵,便会被抛之脑后,热度绝对不会太久,毕竟京洛新鲜事层出不穷,大家习惯了对什么都不过一炷香的热度。 可这次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县丞当时带来的折子不知怎么流了出来,还被刊印成数千份、上万份,在京洛城里传阅。 红脸汉子抹了把汗,催促道:“大人,纸上说什么?” 陶九思抿嘴不语,他发现自己等待的那件大事,这回到来的方式却比上辈子轰烈许多。 上辈子,那县丞死后,折子只让六部尚书瞧了,饶是如此也风波甚大,不知这世声势浩大许多,最后带来的结局是不是也更加不可掌控。 陶九思这边没说话,邻桌一位读书人倒是阴阳顿挫的读了起来:“大卫后宫之中有无德妇人作祟,把持朝政,玩弄权术,使国本不稳,内耗积弱,此番大旱实乃上天警示,陛下应亲贤远佞,铲除狐媚,选贤德之人早入东宫。如若不然,大旱必定愈演愈烈,大卫将摇摇欲坠。” 红汉子终于听到了八卦,心满意足的接话道:“这狐媚…说的不就是杜贵妃?” 书生道:“自然是杜贵妃。诸位可能不知,这杜贵妃啊,说来也是一个奇人,传说她出生的时候…” 书生说的捕风捉影,闲坐之人也权当故事来听。陶九思却坐不住了,揣了一张纸,起身打马进宫。 到了吏部,果然也是议论四起,同一个部门,同一条新闻,同僚们互换着小道消息,全是等着看好戏的神采。 杜庆遥趁着乱,将陶九思拉倒了一边,附耳道:“你听说了吗?” 陶九思点点头,小声道:“估计这会全京洛没人不知道了。” 杜庆遥问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宝顺的县丞当真是一片赤诚?” 陶九思摇摇头:“定是有人指使,他那封奏折本是称述灾情,求朝廷减免赋税,及时救灾,可到了末尾,非要去牵扯什么上天警示,他不怕惹恼了陛下,更没宝顺好果子吃?” 杜庆遥沉思道:“难不成又是我姑姑使得苦肉计?” 陶九思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也不方便此时和杜庆遥多说,便摇摇头道:“我看未必。” 说话间,祝舜理进了吏部大门,绷着一张俊脸,沉闷道:“陶大人、杜大人,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杜庆遥捏着下巴,幸灾乐祸道:“听坏消息。” 祝舜理:“陶大人,贵妃娘娘叫我来传话,让你跟我去一趟正心殿。” 杜庆遥忙道:“那好消息是不是说,这个坏消息是假的?” 祝舜理愁眉苦脸的摇摇头:“不是,好消息是我升迁了,成了大理寺卿。” 杜庆遥讶然:“这么件大好事,你怎么掉着脸?” 祝舜理:“升的太多太快,我怕折寿。” 陶杜二人虽然习惯了祝舜理的脑回路,可还是一阵无语。 陶九思道:“那钱宁调去了哪里?” 祝舜理:“自然是去兵部补许意的缺。” 杜庆遥忽感慨道:“我一个有背景有实力的官二代,怎么升官的速度还比不过你们俩?” 陶九思拍拍杜庆遥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啊,杜兄。” 言罢,和祝舜理一起往正心殿去了。 杜贵妃能在正心殿见他们俩,自然是说明,她非但没有因为被称为狐媚而受到责罚,大概率还借机唱了出声情并茂的哭戏,让想脱离七情六欲的卫无月,一把又被拽回凡间。 此时,偶尔下凡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偏殿和凡人叙话:“你是叫祝舜理?朕倒有些印象。杨大人说你能力超群,举荐你做大理寺卿,朕希望你能好好查案,还爱妃一个清白。” 转而又道:“陶爱卿,爱妃一向看重你,此次也希望朕安排你和祝爱卿共查此案。” 杜贵妃坐在一旁,果然红着眼,她接过话来:“陶大人,你是知道本宫为人的,怎么就把弄朝政了?我估摸着,是容与现在长大了,皇上又有意立他做太子,平白遭了人妒恨。依本宫看,一定是有人趁机兴风作浪,你可要好好查案,不要辜负了本宫和容与对你的期待。” 陶九思道:“臣遵旨,清者自清,娘娘不必担忧。” 杜贵妃道:“我自然是清白的,只是可恨有人造谣生事,耽误了容与的前程反而不美。” 卫无月揽过杜想容,道:“爱妃放心,朕不会让这等脏水泼到咱们容儿身上。” 又冲着陶、祝二人道:“两位爱卿暂且退下,有什么进展随时来报。” 陶祝二人行了礼,便在内侍的带领下,退出了正心殿。 正心殿内,杜想容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温婉道:“陛下,臣妾虽然问心无愧,但遭此污蔑,自问也是没能做到尽善尽美所致。臣妾自请去贵妃头衔,着常服,交出后宫的管理权。” 卫无月大惊,道:“爱妃,朕绝对不相信这些谣言,你不必过分伤心自责。” 杜想容道:“陛下,这招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为了容与我纵使退一步又如何?只要咱们的容与好,纵然要我的命,也让他们拿去好了。” 言罢,又一个劲的落泪。杜贵妃本就花容月貌,这么悄无声息的落泪,更显出几分凄苦。 卫无月见了,着实心疼,暗道要尽快立太子,免得这些龌龊之事再次上演。 杜贵妃是卫无月第一个侧妃,两人一般年纪,成亲后恩爱非常,做了许多年神仙眷侣。后来先帝指了段烟寒做卫无月正妻,段烟寒虽然艳绝大卫,可卫无月念旧情,一颗心还在杜想容身上。加上杜想容擅长拿捏男人,时而显得娇弱无助,时而又精明强干,这么多年下来,竟然圣宠不衰。 段烟寒被送去东齐以后,卫无月有心立杜想容为后,但杜想容却说自己德行不够,不配为后,卫无月见她乖巧懂事,更是心中疼爱。 杜贵妃此番自请去贵妃头衔,也是以退为进而已。 大卫后宫没有皇后,从前都是杜贵妃掌管诸事,眼下她去吃斋念佛,静妃尚在禁足,卫无月只能抬了王昭仪的份位,封做德妃,暂时代掌后宫。 王昭仪柔弱善良,后宫被她管的鸡飞狗跳,让卫无月烦闷不已。 不过,皇帝的家务事,陶九思和祝舜理自然是不知道的,两人得了圣旨,正衣不解带的在大理寺查案,月上中天,还不曾回家。 祝舜理正在翻十年前的一本贡生名录,陶九思也在看这宝顺县丞的履历,俩人万里之外,企图通过这位县丞的资料,找出些蛛丝马迹。 陶九思约莫记得,最后查出来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乃是钱宁,奈何他上辈子不认识祝舜理,并不知道怎么找到的证据,所以重来一回,纵然知道元凶,也还是得靠着自己一点点调查取证。 陶九思道:“这县丞名叫王浩良,是三十七年的进士,不过名次不佳便被外放做了个八品县丞。祝大人你翻翻看三十七年的进士还有谁,有没有人也被分在宝顺。” 小小一个县丞和京官有联系,甚至和皇子有联系,显然是天方夜谭,两人正在致力找到王浩良和京城的联系。 祝舜理依言开始翻找,陶九思继续看那履历,念道:“王浩亮妻子亡故,膝下有一子,今年大概是十四五岁。” 陶九思念道这里,忽然道:“遭了,我忘了和大殿下说一声今晚上不成课,眼下他怕是还在等我。”又皱眉道:“院子里有我昨天带去的蔬果,也不知道他吃了没。” 祝舜理抬起头来,幽幽道:“陶大人,你这语气真奇怪,倒是像在说儿子。” “哦?陶先生有儿子了?” 蓦地,两人身后一道声音乍起,陶九思转头一看,正是他在念叨的卫负雪。 ※※※※※※※※※※※※※※※※※※※※ 月底啦,羞羞的求余粮嘻嘻嘻 各位大大周末愉快~身体健康!感谢在2020-02-28 09:14:48~2020-02-29 08: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238109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相 卫负雪早早便听说陶九思在大理寺查案,但没得到今晚不必读书的通知,便还是在小院里等着,直到到后半夜,花云台去大理寺查探一番,回来说陶九思今晚怕是要住在衙门了,他才朝大理寺而来。 陶九思见了卫负雪,不自知的喜道:“你怎么来这了?” 卫负雪略微低头,专注的望着他:“云台说你们在此查案,我便也来尽点绵薄之力。” 祝舜理却道:“殿下,此事你亦可能是嫌疑人,理应避嫌才对。” 卫负雪指指自己的夜行衣,满不在乎道:“所以我穿着夜行衣偷偷来,就是想着要避嫌。” 祝舜理:“…”大殿下怕是对避嫌二字有些误会。 卫负雪搬来把凳子,坐在陶九思身边,问道:“你们查出什么了?” 陶九思皱眉::“刚查出王浩良是四十七年的进士,和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卫负雪颔首,忽问道:“你们觉得这是老三干的吗?” 陶九思点点头:“我猜是,眼看着二皇子要入主东宫,三皇子便着急了。如果不能当上太子,也应该这两年去就藩,以后离京洛山水迢迢,更难有翻盘的机会。” 卫负雪笑着点点头,好像一位表扬学生的老先生。 祝舜理沉吟片刻,也道:“三皇子能从中得利,八成是他做的。而且他遭了杜贵妃几次算计,心里估计恨透了杜贵妃,对杜贵妃出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看陛下的态度,没准最后反而是三皇子引火烧身。” 卫负雪先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气定神闲道:“这事儿大概烧不到老三身上。” 祝舜理不解其意。 卫负雪靠在椅背上,屈手撑着头,道:“皇上为了老二,每次都配合杜贵妃指鹿为马,颠倒是非,这无非是想打压一个儿子,衬托另一个儿子,因此他对老三多少是有些愧疚的,只要老三翻不了天,估计都不会出大事。” 陶九思也赞同:“况且此事只针对杜贵妃,对皇帝大不敬和谋逆都远远谈不上,我估摸着也不至于折损到三殿下本人。” 祝舜理思虑片刻,道:“如此一来也好,这样三殿下能继续和杜贵妃相争,我们坐山观虎斗。” 卫负雪摇摇头:“他不出两年要去就藩,到时候鞭长莫及,和杜贵妃斗怕是有心无力,所以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一颗废棋。” 祝舜理还要再问,陶九思却突然打断:“既然来了,就好好帮我们查案,先别说这些以后的事。” 顺手递给卫负雪一叠资料,让他好好翻找。 陶九思知道上辈子卫怀礼在卫容与当了太子后,还是在京洛折腾了一阵,最后一点水花也没有,只好黯然去了封地,再接下来,就是卫负雪逼他一同打回京洛,可未待功成,又被卫负雪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杀了,对外却说是意外而亡。 陶九思想到这些,上辈子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卫负雪便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叫嚣,所以他有些害怕,害怕从卫负雪又说出和上辈子相似的话来,让他发现他自以为的成功改造,不过是竹篮打水。 卫负雪接过那些册子,轻声道:“我知道钱宁是如何找到的王浩良。” 陶九思狐疑的看着卫负雪,不可置信道:“不会是你在其中捣鬼吧?” 卫负雪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算不上捣鬼,帮帮忙而已,先生不是教我要友爱兄弟?” 陶九思扶额:“不是这么个友爱法儿,大殿下你上课是不是走神了?” 那边祝舜理却双眼一亮,用十分尊崇的语气道:“大殿下,你是怎么做的?可否说来听听?” 卫负雪谦虚道:“倒也不是什么高招,只不过在老三那里安排了一些人手,没事帮老三出出主意而已。” 祝舜理赞叹道:“成大事者,就是得如此!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陶九思揉揉额头,无奈道:“祝大人,你的原则呢?” 卫负雪轻声一笑,从祝舜理手中抽走那本花名册,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道:“查查此人。” 大理寺里有人不眠不休,登仙阁内亦是灯火通明。 卫无月看着跪在面前的卫怀礼,神色复杂。 卫怀礼星夜前来,居然并非赶着落井下石,而是来替杜贵妃求情。 “父皇,杜妃娘娘劳苦功高,抚育皇嗣,管理后宫,实在是大大的不易,父皇可万万不要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行废立之事啊父皇。” 若不是儿子跪在前面,道友们围绕在后,卫无月真的很想掏掏耳朵,他十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年龄相仿,两人难免被大家比较,这老三自小便处处稍逊一筹,回回都落得不甘心,以至于长大些,便变得和卫容与争锋相对。 然而此番,杜贵妃落难,卫怀礼却能不计前嫌,主动来帮忙求情,这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卫无月发现,即便他快要羽化成仙,还是瞧不清看不懂这些凡人的想法。 不过,他近日便要立卫容与做太子,前段时间又总是找卫怀礼的麻烦,总归对三儿子有些亏欠,当下也不计较那么多,只温和道:“怀礼,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父皇看到你懂事,很是欣慰。” 卫怀礼一听父亲温情的回应,当场挤出些眼泪,哽咽道:“父皇,父皇,我只想承欢膝下,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儿子这一片心意,太上老君可见啊!” 卫无月叹息一声,走到卫怀礼面前,将他扶起,又道:“怀礼,你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会为你打算。不日,老二就要入主东宫,到时候父皇一定给你挑一块最富饶的封地,让你吃喝不愁,安然度日。” 卫怀礼一震,也不啜泣了,急急道:“杜贵妃如今遭京洛人口诛笔伐,父皇怎么还…” 卫无月道:“怀礼,其实这事也怪朕。朕自继位以来,迟迟不立太子,这才导致国本动摇。别有用心之人攻击杜贵妃,还是意在指摘朕啊!所以朕想不如趁此立了太子,省的此类事情再出现。” 卫怀礼久久不语,他看到了父亲眼里的真诚,看到了父亲眼里的绝情,沉默良久,他黯然道:“父皇高见,儿子佩服。” 卫无月满意的点点头,又拉着卫怀礼闲话几句家常,还赐给他几枚新鲜出炉的丹药,最后还勉励儿子一番,去了封地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而这一切都不在能挽回卫怀礼对父亲的信任和眷恋。 看来身边谋士一直劝自己做的那件事,这回真的要提上日程了。 卫怀礼看了眼手上刚刚御赐的丹药,不屑的一扬手,黑色的丹丸们便一股脑跳进了身侧的池塘。 卫怀礼听到丹丸叮咚入水的声音,却连头都懒得回,步伐沉稳矫健的回宫去了。 --- 杜贵妃闭门吃斋几日,大卫的后宫简直乱了套。 有宫女趁机卷着主子的财物出逃,有嘴馋的太监偷吃了皇上的御膳,有的妃嫔为了一件首饰争得不可开交。 王昭仪一直是逆来顺受的主儿,乍然得了大权,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轻易使用。 后宫一干人等,见着王昭仪可欺,便更加不客气,越发的随心所欲。 六岁的卫新棠则显得比母亲镇定多了,他小小的人儿,已经懂了恩威并施,训诫下人,可是毕竟年幼,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所以当卫无月第四次亲自处理了嫔妃之间的纠纷后,他忍无可忍,下旨让杜想容重新出山,恢复贵妃头衔,再次掌管后宫。 杜想容披挂上阵,不过一日,大卫后宫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秩序。 卫无月终于能够专心炼丹,他也知道自己当真是离不开这个女人。 后宫这弹指间的变故,刺激了卫怀礼,却丝毫没影响认真查案的陶祝二人。 两人在知情人士卫负雪的帮助下,进展飞速,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便将钱宁指使的证据,并两位从中递话的相关人员,一道摆在了卫无月面前。 原来,王浩良同榜进士中,有一位张真安正是这安顺知县,两人既有同榜之谊,又在一个衙门任职,自然是情谊敦厚。且在京洛念书备考的时候,王浩良家中赤贫,平日生活,儿子上学,母亲看病,都是张真安自掏腰包赞助。 王浩良一直感怀在心,想要报答兄弟。 而这位张真安与王浩良相交,目的却未必单纯。他对王浩良照拂有加,王浩良便死心塌地的帮他做事,一开始王浩良只是帮他处理政务,让他轻轻松松上班来,快快乐乐下班去;再后来王浩良开始想着法帮他遮掩丑事,他贪污腐败,王浩良便巧立名目,他强抢民女,王浩良便罗织罪名。 两人一个报恩到有些不分黑白,一个自认理所当然,愈发的得寸进尺。直到有一日,张真安在钱宁府上做了多年门客的哥哥来信,说需要一位以死进谏的小官,让他留意一番。如能推荐合适人员,未来必定得三皇子青眼云云。这张真安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小弟,王浩良身上。 张真安许诺王浩良会赡养他的母亲,会将他的儿子接到自己府上生活,只要王浩良带封奏折入京洛,再一头撞死即可。而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警醒皇帝,可以称得上是为国为民,可歌可泣。 王浩良想若不是张兄接济,他怕也早都冻死街头,母亲也早早病故,剩下个儿子流落街头。左右这条命他早豁出去给了张兄,如今用兵一时,断然没有逃脱的道理。 于是他泪别母亲,话别儿子,誊写奏折,以命相谏。 卫无月看罢折子,感慨道:“这王浩良愚忠朋友,本性倒也不坏。祝爱卿,就不必追究其家人了,老母幼子也是可怜。” 祝舜理领旨:“皇上圣明。” 卫无月又道:“这钱宁着实可恨,竟然想出这么个昏招,确实死不足惜,不过,依朕看他是急于媚上,才自作主张出此下策,两位爱卿觉得呢?” 祝舜理和陶九思对望一眼,皆暗自心道,大殿下猜的果然没错。 祝舜理一抱拳,回道:“皇上所言甚是。” 卫无月满意的合上奏折,笑道:“祝爱卿、陶爱卿果然青年才俊,办事深得朕心。” 陶祝二人陪着干笑几声,便被内侍领着出了登仙阁。 ※※※※※※※※※※※※※※※※※※※※ 周末快乐,第二更~ 求一波评论收藏营养液~么么么么 谋反一 王浩良一案平息后,没过多久,杜贵妃狐媚,后宫弄权的说法,便被京洛城的老百姓抛之脑后,转而兴致勃勃的发掘起新的话题。 大卫的干旱还在继续,不少人对会下雨这件事已经绝望,颗粒无收的农民只好辗转迁徙,寻觅着水的踪迹,或者干脆落草为寇,靠着打家劫舍养活尚存的家人。 到了八月,大卫终于开始下雨,老天一连降了几日甘露,让举国上下都跟着沸腾。 这雨落在干涸的乡间农田上,滋润了龟裂的土地,让人再一次看到希望;这雨落在大卫巍峨的皇宫,滋润了卫容与着急上火的嘴角,让他终于从持续两个月的旱情中解放出来。 卫容与的敬业和八月的大雨,不知道被谁连接了起来,朝臣们都说,这是二殿下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让大卫的百姓能得到雨神的眷顾。 卫无月自然顺手推舟,宣布了将立二皇子为太子的重磅消息。 同时,不知道为了补偿卫怀礼,还是为了绝了卫怀礼竞争太子的心,卫无月也宣布三皇子封为梁王,赐富庶的历平两省,参加完册封太子的大典,便可启程就藩。而大公主的婚事也再一次提上日程,由卫无月亲自过问,要在年内完婚。 面对这一切恩赐,卫怀礼觉得这只是父亲对于失败者的施舍。毕竟历平两省再富裕,能比得上拥有整个大卫的皇帝吗?更让卫怀礼寒心的是,父皇居然让他尽早启程去就藩,连大哥都可以在京洛待到十七八岁,凭什么他就得早早离开? 卫怀礼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和愁云惨淡的失败者相比,马上修成正果的卫容与则显得喜气洋洋。 太子册封大典在即,永乐宫里整日人来人往。 学习礼仪、量身裁衣、挑选佩饰,卫容与也忙的不可开交。 杜想容坐在椅子上喝茶,望着身形挺拔的儿子,心中无限欣慰。 杜想容虽然侍奉卫无月多年,却没什么子孙缘,拢共只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好在卫容与不但样貌无可挑剔,还听话懂事,极得卫无月欢心。 杜想容思及至此,对儿子是既满意又慈爱,不由站起身,挥退下人,亲自帮儿子系衣服扣子。 杜想容望着铜镜里的卫容与,缓缓道:“我杜想容的儿子,就该穿蟒袍。” 卫容与转了一圈,对母亲一笑,道:“母妃,我穿这衣服好看吗?” 杜想容笑道:“好看,太好看了!这要在宫里走上一圈,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卫容与正正冠冕,又听得杜想容低声道:“容与,以后穿上这身衣服,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人也可以。不过母妃只一句交待,穿上了,就别让你那些兄弟轻易给你薅下来。” 卫容与出神的点点头,又问道:“当真想要什么都可以?” 杜贵妃笑着点点卫容与的脑袋,道:“傻孩子,你是太子,一人之下,想要什么不可以?” 卫容与不由暗忖,即便是我想要那人,也可以吗? 太子册封大典定在了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月圆。 去年此时,卫容与在太庙遭遇刺杀,祭祀半途而废,今年又在太庙举行册封大典,卫无月暗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出问题。 为求万全,杜贵妃委托的不是像杨寒这样的心腹,就是像杜庆遥和陶九思这样沾亲带故的朝臣。 杜庆遥和陶九思从吏部临时抽调,主要负责审查祭祀当天护卫的调配情况,是个费眼睛的细致活,到不算太忙,每日结束工作,两人还能去逐水居喝杯茶,吃点点心。 陶九思记得上辈子的册封大典,顺风顺水,芝麻绿豆大的坏事都没有,便连带着对眼下的工作也放松起来。 这一日,陶九思和杜庆遥早早结束了工作,又一道去逐水居喝茶。 逐水居近日生意兴隆,每日都是人声鼎沸,陶九思二人等了半天,好容易才寻张桌子坐下。掌柜的不好意思慢待熟客,便亲自端了果盘茶壶来伺候。 杜庆遥笑道:“最近逐水居生意真好,咱们赵掌柜的经营有方啊。” 赵掌柜是个胡须飘飘、白胖的中年人,闻言他笑道:“大人见笑了,近来只是多了许多住店的客人,倒不是冲着小老儿这壶茶来的。” 陶九思道:“住店?难不成是来京洛走亲戚,顺便赏月过中秋?” 赵掌柜摇摇头,皱眉道:“这些客人或是两三个结伴,或是一人独行,大多带着刀剑,怎么看都像江湖人士,不像是寻常走亲戚的模样。” 杜庆遥扫视一圈,见果如赵掌柜所说,周围人都是一副剑客、侠士的打扮,玩笑道:“看来武林大会要在京洛开,这些人大概都是打擂台的。” 赵掌柜哈哈一笑,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武林大会确实在京洛召开,但七月见底的时候便结束了,那时候逐水居住的人还没现在多呢。不过,说到今年的武林大会,也是稀奇,听说有位蒙面少年一人单挑三十八人,竟然连赢三十八场,就在大家感慨英雄出少年,武当老道要让位的时候,这少年居然就消失了,再没出现过,真是奇哉怪也,京洛不少百姓都在议论。” 杜庆遥对江湖琐事很是喜欢,听得津津有味,那边陶九思却盯着堂内其余的客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蓦地,陶九思道:“这些客人都订了几日客房?” 赵掌柜想想道:“大多是中秋节后,这么一说还真是奇了,看来他们还真是入京过节的。” 杜庆遥看着陶九思又开始揉额头,心想定是有什么蹊跷,于是打发走了赵掌柜,压低声音问道:“陶兄,你瞧出什么不对?” 陶九思道:“你看他们都有什么共同点?” 杜庆遥盯着那些人看了一阵,小声道:“都…都是男人?” 陶九思一言不发,示意他再看。 杜庆遥偷偷打量对面一桌三人,只见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皮肤黝黑,行为举动说不上那里古怪,总而言之非常不合时宜。 杜庆遥用胳膊碰碰陶九思:“陶兄别卖关子了,快告诉人家啦。” 陶九思轻笑道:“先别急,咱们再去找一趟贺溪云。” 贺溪云自从和苏清梦定下亲事,完全开启了事业模式,每天一大早便去各个店铺看账,剩下大部分时间就在伯父的酒楼忙前忙后。 酒楼楼名叫离离楼,距离逐水居倒是不远,两人步行一阵,便看见那烫金招牌出现在眼前。 不出陶九思所料,离离楼也是一派繁忙。 小二见有人上门,十分抱歉道:“二位客观,眼下小店全满了,不知您二位是否愿意等上片刻?一有空座,立马招呼您就坐,还会送上一道离离鱼羹。” 陶九思笑道:“这位小哥,我们是来找你们掌柜的。” 小二看看他们,见二人气韵不凡,衣着考究,便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陶九思:“麻烦小哥,就说小陶来访。” 小二点点头进门去了,不多时,围着围裙的贺溪云便欣喜的走了出来:“小陶,你怎么来了。” 陶九思道:“老板何时兼做大厨了?” 贺溪云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想学几道菜,以后能做给清梦吃。” 杜庆遥啧啧两声,赞道:“当真是一个好夫君啊,陶兄你妹子以后有福享咯。” 陶九思也笑道:“溪云真心实意,我回去一定转告清梦。” 贺溪云却道:“别别,我还想给她一个惊喜。” 陶九思笑笑,心里很为两人高兴。 “小陶你们来找我是何事?也不进去坐坐?”贺溪云问道。 陶九思道:“是有些事想,溪云,最近离离楼来住店的客人多吗?” 贺溪云道:“挺多的,你瞧里面坐着吃饭的,都是近些日子来住店的。” 陶九思伸着脖子张望了一番,问道:“是不是全是男子,而且皮肤黝黑?” 贺溪云想了想,点点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现在一想,果然各个皮肤黝黑。” 陶九思还兀自盯着店里那些人。 杜庆遥道:“陶兄,皮肤黝黑又如何呢?” 陶九思:“皮肤黝黑当然不怎么样,可这些人行坐有矩,吃饭速度很快,而且往往一手抓筷子,另一手按着剑柄,明明是住店吃酒,却如此警觉,仿佛随时会如临大敌,你们想想这些是什么人才有的特征?” 贺溪云纳罕:“什么人?” 杜庆遥若有所思道:“这是军人。” 陶九思点点头:“对,这是军人,而且逐水居和离离楼也有一个共同点…” 杜庆遥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道:“遭了!” 贺溪云:“杜兄,你打的什么哑谜?” 陶九思耐心解释:“逐水居离承天门很近,而离离楼离承天门也很近。” 贺溪云点点头:“对啊,所以我们家生意很好,经常有大人们来吃酒。” 杜庆遥皱眉道:“难道说…宫闱有变?” 陶九思颔首:“十有八九。” ※※※※※※※※※※※※※※※※※※※※ 福尔九思再次上线 每天看着惨不忍睹的点击和收藏,心拔凉拔凉的。 害! 小天使们,给我一点人间温暖吧~哭泣... 谋反二 杜庆遥原本要拉着陶九思回去,再翻翻最近公文,可进宫后,陶九思心念一转,独自去了趟永善宫。 永善宫内,卫负雪正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擦拭一把宝剑,单那宝剑寒光粼粼,似饮过无数人的鲜血般森然,然而它此刻躺在主人手里,却温柔服帖,锋芒全无。 卫负雪一抬眼,便看见陶九思进了院子,他讶然的一挑眉,收起了前不久刚在武林大会出尽风头的宝剑,快步迎了出去。 “先生,你怎么还在宫里?”卫负雪轻轻道。 陶九思道:“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见我?” 卫负雪一愣,道:“什么亏心事?” 陶九思便将今日所闻所见一一道出,卫负雪听完了然一笑,大方承认道:“是我做的。” 陶九思气道:“挑唆一个弟弟,去造另一个弟弟的反,大殿下真是好手段。” 上辈子,卫容与安然做了太子,卫怀礼虽然不忿,也不到谋反的地步。 卫容与拉陶九思进了内室,吩咐桂嬷嬷泡茶送来,才对着气鼓鼓的陶九思道:“先生你是担心我吧?” 陶九思横他一眼,愤愤道:“我这是高兴,才教了一年多的学生,就能如此玩弄阴谋。” 卫容与正色道:“先生,自古帝王之路便是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陶九思道:“可你想过吗,如果卫怀礼失败,你怎么办?” 卫容与微微一笑,道:“又不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失败了关我什么事?” 陶九思心中一凛,卫容与虽然笑着,可这笑却过分的阴冷瘆人。 卫负雪:“先生不如咱们来赌上一局,你说是三皇子会赢还是杜想容会赢呢?” 陶九思默默不语。 卫负雪盯着他:“怎么?你觉得我可怕?你本是耿直高洁的人,确实不该知道这些。” 陶九思长叹一口气,道:“三皇子能不能成功,是不是也在你的掌控之中?” 卫负雪无所谓的笑笑:“我又不是神,哪掌控得了这么多,只不过也好心的帮了一把杜想容而已。” 陶九思道:“你费心谋划,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作罢吧?” 卫负雪笑道:“先生果然了解我。” 陶九思扶额道:“少贫嘴!” 卫负雪:“老三是个绣花枕头,但总是要装腔作势,他若当了皇帝,大约会暂时广开言路,朝内会太平很长一段时间;但老二是个偏执的人,杜想容又极有控制欲,以后老二会和母亲不和,彼此内耗,那便是我需要的时间。” 陶九思出神道:“大殿下,你只有十七岁,这等心机手段,我是甘拜下风。” 陶九思说这话,其实是想起上辈子,估计也是卫负雪看准了卫容与的为人,卫容与才能顺利当上太子。 能断人心,这比会用什么阴谋诡计都要可怕太多。 不过,上辈子卫负雪倒是没有煽动卫怀礼谋反,大约是盘算着拉他入伙。可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卫怀礼的下场也不例外。卫负雪说过,卫怀礼如果出了京洛,就不过是一颗废棋,大概废棋最好的结局,就是用自己的命再成全一次棋手。 陶九思重生一回,卫怀礼居然提前命归了黄泉。 陶九思说出甘拜下风的话来,卫负雪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想要至高宝座,想要一统天下,想要把天下所有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可是这些意愿虽然强烈,但看到陶九思为此伤神,甚至和自己疏远,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可他也不想放弃陶九思。 难道帝王之路,注定是属于一个人的路吗? 一种熟悉的、求而不得的感觉淡淡笼罩在心头,明明没有为谁动过心,更别提没有得到过谁,可这一刻,偏偏像经历过一次那样熟悉。 看着他远走,看着他和别人言笑晏晏,看着自己形单影只。 负雪变得与世隔绝起来,好像腊月天山,冰雪阻挡,独自矗立,不通人间烟火。那柄孤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也在匣内呜呜的怒吼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陶九思哑然道:“大殿下,有谋略是件好事,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曾答应我要做君子之剑。” 陶九思自问上辈子行的正、坐得端,不耍阴谋,不搞诡计,最后可有保得一方平安?最后可护住了想护的人? 既然这辈子决定站卫负雪,只要他不再滥杀无辜,不再无常暴虐,无条件支持他有何妨? 孙子都说:“兵者诡道也”,这小子无师自通,我应该高兴才是。 卫负雪自然也感受到了陶九思的变化,他缓缓一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答应你。陶先生,如果我一时情急...你只要在我身边提醒我,我一定能守住诺言。” 桂嬷嬷取茶归来,便看见自家主子从百兽之王,化身成了慵懒的大猫,正靠在陶九思身边,撑着头,傻傻的笑着。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桂嬷嬷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等卫负雪跟着陶九思回了吏部,杜庆遥便急不可耐的冲上来,高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陶九思道:“杜大人发现了什么?” 杜庆遥递过来一张纸,道:“你们看,这是承天门未来十天的轮岗安排。中秋那天,负责承天门的守卫全都是三皇子的人。我想中秋那日皇上和二皇子都移驾太庙,皇宫反而守卫空虚,三皇子应当就是打的趁虚而入的主意。现在京洛城内集结的军士,应当是兵部暗中调来中秋那日控制京城和皇宫的。” 卫负雪点点头,轻描淡写道:“说的没错,杜大人何不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贵妃娘娘?” 杜庆遥一愣,费解的看着卫负雪,又把目光移向陶九思,问道:“大殿下这是在考验我?” 陶九思摇摇头:“大殿下只是希望这一局,贵妃娘娘胜出。” 卫负雪笑道:“该帮的我都帮了,剩下便看杜贵妃造化。” 事实证明,杜贵妃能在后宫称霸多年,还是颇有心机手段。 太子册封大典,皇室宗亲除了像卫负雪这样无人问津的小透明,都跟着去了太庙,朝廷命官也大部分随行,京洛城和皇宫的守卫自然大多跟着走了。 陶九思担心卫怀礼作乱,威胁到妹妹和贺溪云的安全,便告假留在了京洛城内,倒和孤零零的卫负雪做了个伴。 第二日便是中秋,京洛城百姓的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他们计划着中秋节吃什么馅的月饼,在家吃饭还是酒楼聚会,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平静。 从后半夜开始,京洛城内便下起瓢泼大雨,伴随着震天的雷鸣,像是积攒了几十年的怨气和怒气,一朝便要倾泻干净。 陶九思站在窗前,一道闪电劈来,照亮了他忧心忡忡的脸庞。 “先生,你在担心什么?”卫负雪见陶九思出了神,从桌边慢慢的踱步过来。 陶九思转过头,看着卫负雪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不由的也稍稍放松,道:“我在想,明天到底谁胜谁负。” 卫负雪笑道:“那不如咱们打个赌?” 上辈子并没有卫怀礼谋反一事,可现在太多事情因为陶九思的重生而改变,他摇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卫负雪靠在窗户上,对上陶九思的视线:“我赌杜贵妃赢。” 陶九思没有接话,侧侧头又去看窗外。 卫负雪便又挪了挪身子,再次挡住陶九思,道:“今晚我留在苏府陪你,明早难免一场混战,我不放心。” 陶九思点点头,又道:“杜贵妃和卫怀礼明日对垒,应该暂时顾不得小小的苏府,就怕有贼人趁乱兴风作浪。” 屋里烛火黯淡,窗外漆黑一片,卫负雪想摸摸陶九思的脸,牵牵他的手,好传递过去力量和温暖,但想了片刻,还是忍住,只道:“先生你放心,有我在,苏府必定周全。” 陶九思这一刻,不由自主的很相信卫负雪,他郑重的点点头,便推门走进了风雨里,卫负雪忙撑把伞跟在他身侧。 陶九思将苏府剩下的所有人聚集在正厅,他安排苏清梦带着老弱妇幼在堂内打地铺休息,贺溪云将青壮年男子分成三人一队,分别守在前门后门和两个侧门。 苏府上下从睡梦中被叫醒,尚在迷迷瞪瞪,不知如此布置是何意,加上陶九思向来亲切,便有下人大胆问道:“二公子,今天晚上难道会有事发生?” 陶九思肃然道:“京洛守卫大多去了别院,强人贼子难免趁此作乱,请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守着各个院门。” 众人一想,二公子说的在理,且二公子的态度也比平时强硬许多,于是不再问些有的没的,而是各自找了趁手的家伙,三人一组守门去了。 陶九思让卫负雪搬了把凳子放在正厅廊下,他本来准备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没想到卫负雪却一左一右搬出两把凳子,并排放在一起。 “先生,我陪着你。”卫负雪淡淡一笑。 陶九思看见卫负雪温暖且坚毅的眼神,便也觉得眼前的凄风苦雨也没有那么可怕。 ※※※※※※※※※※※※※※※※※※※※ 究竟谁输谁赢,且听下回分解! 谋反三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卫怀礼埋伏下的众人,并不准备等到破晓。 趁着夜色沉沉,他们披上铠甲,拿出长矛弓箭,背起大刀板斧,兵分两路而行。一路凶神恶煞的冲向皇宫,一路威风凛凛的冲向京洛北门。 冲向皇宫那组人马,早早便和承天门的内应接过头,知道今晚的看守乃是自己人,只要站在门下喊三声:“支持三皇子”,看守便会开门放他们进去。 这组人马按时按点的来到承天门下,大雨密密,漆黑一片,到了承天门一看,竟然门户大开,并无人守卫。 带队的瘦高个想,大约是守门的兄弟在屋内避雨,又怕他们进不了宫门,于是特意开着的。 瘦高个略一思量,立马打了个手势,让大家紧跟入内。 上百人的队伍立马悄声排成四列,跟在瘦高个身后,快速进了宫门。 谁知道,说时迟那时快,待最后一人进入,宫门居然咚的一声关上了! 大家瞬间都停住了脚,纷纷回头去看。 瘦高个一看军心不稳,立马低声道:“是风吹上的!是风!大家不必担心!” 大家看看那两扇数人高,几人臂长的大红门,怎么想也不会是风吹上的。 愣神间,城头忽然掉下来一物。 站在最前面的瘦高个听声音一惊,转过头一看,居然是一具尸体! 恰好一道闪电经过,瘦高个看清了那人的面孔,顿时魂飞魄散:“大…大…大人!” 原来这具尸体,正是前几日和瘦高个接过头的内应。他本该站在城头,此时却躺在这里,这只能说明,他们露馅了,三皇子的阴谋败露了。 众人也听见了瘦高个那声:“大人”,不少人心里都暗暗觉得此事出了岔子。为了封侯拜相而来,现如今倒是有可能殃及九族。 瘦高个心念飞转,急忙道:“大家赶紧试着把门推开,现在跑还来得及!” 军士们得令,纷纷用上吃奶得劲去推那扇沉重的木门。 木门纹丝不动,身后却传来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心惊胆战的去搜寻,发现夜幕中星星点点、泛着寒光的大刀正在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瘦高个把心一横,怒道:“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言罢,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上百军士也拿起家伙,一窝蜂似的涌了过去。 承天门内,一阵混战。不少人流血流泪,染红了大地,溅红了花朵。 可大雨滂沱,一会便将战场冲刷一净,若不是地上躺着数具尸体,便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再说另一组朝北门而去的人马,不知道幸还是不幸,他们刚到北门,这大门也打开着,可门外站着大批人马。为首的正是卫无月和卫容与,而卫怀礼则被缚着手腕坐在马上。 领头胖子的一看,知道大事不秒,而且此时投降,怕也难逃灭九族的下场,于是当机立断率众人折返回城,准备在京洛城中打巷战,负隅顽抗,好歹也能拉上些对方的人马做陪葬。 这些人都不是京洛本地人,完全搞不清这街道纵横的古城,到底哪里适合暂时藏身。误打误撞,竟然来到苏府门前。 苏府虽然不偏僻,但周围人家不多,算的上清幽之处。胖子一看这宅院孤零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立马招呼兄弟准备进去暂避。 胖子挥着大刀,喝道:“兄弟们随我一起杀进去,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胖子中气十足,数百军士摩拳擦掌,守着正门的贺溪云听见动静,连忙通知陶九思。 陶九思暗道一声遭了,脑子却飞转,面上也是不动声色。 陶九思镇定吩咐:“守在后门侧门的人不动,其余人全部去正门。”又对贺溪云和苏清梦道:“你们守在正厅前,切忌一步不离。” 贺溪云和苏清梦皆是肃然点头。 陶九思对身侧卫负雪道:“大殿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也留在正厅。” 陶九思言罢,便撑伞要去正门。卫负雪一把将他拉住,深敛如常道:“先生,让我去。答应我,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出来。” 陶九思不肯:“胡说什么!你是千金之躯,不可亲自涉险!我有办法拦住他们,你就别管了!” 卫负雪笑了笑,扶扶腰侧宝剑,沉稳道:“别说傻话,苏府上下一无武器装备,二无武林高手,一会他们杀进来大家只有死路一条,你能有什么办法?先生放心,我出去拖上一时片刻,不会送死,待会我在外面动起手来,你找几人从后门溜出去,去找人来帮忙,我估摸着这会老头子的人怎么也进城了。” 卫负雪言罢,撤下一片衣角蒙面,拔出叫嚣的宝剑,大步流星的走到院墙边,飘飘然一个起落,便出现在了上百人面前。 正举刀带队的胖子一惊,看出来者不善,暂时叫停了队伍,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卫负雪端详着自己手中宝剑,轻笑一声,傲然道:“这话该我问你们,好让你们一会进了乱葬岗,还能拥有姓名。” 胖子上阵杀过人,胆气不小,可卫负雪一人一剑,百人之前还能笑出声,这种气场还是让他楞住。缓了片刻才道:“小小年纪,却学得大放厥词!闲话少叙,兄弟们一起上!别和他客气!” 卫负雪叹了口气,听起来却好像嘲笑一般,胖子忍无可忍,举起大刀飞身扑来。 卫负雪是什么人?是四国前几名高手花云台的徒弟,是今年武林大会刚连胜三十八场的江湖传说。 他于武学本就天赋异禀,再加上闻鸡起舞,勤学苦练,现在纵使和花云台对垒,应当也只是稍逊一筹。 只见他笑着雨中提剑横扫,毫不留情,于杀伐一事似乎无师自通,寒芒所指之处便有人应声倒下,再加上他今天一身黑衣,当真宛若黑夜修罗一般。 闪电时而劈过,照亮卫负雪透着漫不经心的双眼,众人难免一番胆寒。 不过卫负雪虽然武功高强,可对方毕竟来势汹汹,且都是些亡命之徒,缠斗在一处,一时间也难分胜负。 就在这时,路西边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剿灭反贼!剿灭反贼!” 带头的胖子已经被卫负雪捅了几剑,如今只是苦苦支撑,让士气不至涣散。然而这时候听到朝廷军队逐渐逼近,再也支撑不住,暴喝一句:“兄弟们,不啃这硬茬,先撤!” 在外围的人闻言,立马撤出战斗,向东继续逃窜,内围的人被卫负雪缠住脱不掉身,甚是着急。 胖子捂着身上流血的地方,哀求道:“这位少侠,方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现在你也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了,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卫负雪冷哼一声:“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有这等好事。”半响,他又道:“不如你自尽在我面前,我便放了你这些兄弟。” 胖子一听,斥道:“你年纪不大,心肠怎么如此歹毒!” 卫负雪道:“死你一人,能活数十人,我怎么歹毒了?” 胖子嘴边又呕出鲜血,默然片刻,道:“罢了罢了,我这条残命,留着也是无用,只要你信守承诺,放过我这些兄弟,我这就自尽。” 卫负雪笑道:“你只能选择照做,或者不照做,身后事就别操心那么多了。你如果照做呢,这些人尚有一线生机,不照做的话…” 西边喊声渐近,没逃走的兄弟也是伤痕累累,胖子不再犹豫,捡起地上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最后道:“希望少侠说话算数。”便抹了脖子,登时便没了气息。 卫负雪仰天大笑一阵,冷道:“真是好笑,原来玩弄别人在鼓掌之间这么快活。” 卫负雪凶性渐露,下手也越来越狠,越来越残忍,就在这时,苏府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又瞬间砰的一声关上。 陶九思站在门口,观望一阵战局,怒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孩子,好不要脸。” 被虐众人闻言心道:大哥,这恶魔也算孩子?再说谁欺负谁啊,您老怎么睁眼说瞎话。 原来,西边的声音,是陶九思安排家丁去做出的动静,并非是真的有朝廷兵马赶到。本以为如此一来,这伙人应该会望风而逃,可谁知道陶九思在大门前焦躁的等了许久,也不见卫负雪回来。 他干脆心一横,瞒着贺溪云和苏清梦也出门来看。 卫负雪正杀得起劲,杀得忘乎所以,好像正在手刃仇人,正在斩断不堪的过去,灵台迷迷蒙蒙,逐渐有些不知今日何夕。 知道陶九思的声音乍然在这修罗地狱响起,他忽然间心神归位,想到自己答应过陶九思绝对不滥杀。于是卖了数个破绽,纵对方一一逃脱。 待卫负雪收了剑,抬眼便看见陶九思正木然的站在门口。 卫负雪暗道,是不是这些人死状骇人,吓到了陶九思,于是快走几步,来到陶九思身边。可闻到自己身上满是血腥味,对方的气息却是空谷幽兰般的甘冽,不由刻意站远了一些。 其实,现在黑黢黢的一片,陶九思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是忽然想到,这伙人虽然离了苏府,但难免不会去祸害别人,心中正在思量对策。 “先生”,“殿下”,两人同时开口。 卫负雪用眼神询问陶九思,示意他先开口。 陶九思刚要再次开口,却见黑夜中有一队人马打马而来,为首一人一身黄色蟒袍,正是卫容与。 陶九思和卫负雪听到响动,同时去看,这时卫负雪已经翻身下马,来到近前。 卫负雪忽然低下头,在陶九思耳边道:“果然是杜贵妃赢了呢。” ※※※※※※※※※※※※※※※※※※※※ 是的!前些日子京洛百姓口中的江湖传说就是卫负雪本人没错! 谋反四 卫容与走了过来,看着陶九思,用一种劫后余生的温柔语气道:“九思哥哥,还好你没事。我…我不知道会有如此变故,早知道便坚持带着你去太庙了…” 卫容与又看到旁边蒙面的卫负雪,奇道:“这位是?” 陶九思立马抢答道:“这是苏府请的江湖高手,他不喜真面目示人。” 黑夜漆漆,卫容与也看不真切,只觉得身形有点眼熟,也没有细究,只道:“哥哥,我看这门口仿佛刚大战一场,不知刚才三弟的人是不是经过了这里?” 陶九思正担心此事,连忙道:“二殿下,那伙人朝东跑了,可否请你派人马去追?我怕他们再伤了无辜百姓。” 卫容与赶紧叫来身边一个首领模样的侍卫,吩咐一番,那人便点了数十人往东追去。 卫容与还想在陶九思身边再待一阵,却有一位内侍急行而来,传来卫无月的口谕。 内侍:“太子殿下,皇上让您速速回宫。” 卫容与心里有数,大概是要兴师问罪,论处卫怀礼。见过陶九思安然无恙,他便也放心了,留下几人处理尸体,就上马回宫去了。 卫容与一进宫门,径直去了正心殿,正心殿内人倒是坐了不少,只是气氛说不出的森然诡异。 三皇子被缚,跪于庭前。 卫无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气愤道:“爱妃说你要宫变,朕还不相信,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果然是狼子野心,狼心狗肺。” 卫怀礼低着头,没有回答。 卫无月又道:“你自己说说,这一年多以来,你干的缺德事还少吗?可父皇可曾因为这些真正处罚过你?哪次不是将你全尾全须的放出来?朕,朕如此对你,你居然不知知恩图报,反而干出这么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卫怀礼抬起头,漠然道:“父皇,你说你对我如何?从小到大,你都是夸卫容与优秀,什么时候真的正眼看过我?我的存在,大概就是衬托他吧!” 卫无月吼道:“你自己不如哥哥,反而怪罪父母?什么狗屁逻辑!” 卫怀礼悲愤的膝行几步:“父皇,我们都是你的儿子啊,可你除了给我吃穿,什么也没给过我!” 卫无月瞥他一眼:“我对你种种行径都睁只眼,闭只眼,这还叫什么也没给你?要不是我纵容,你早在去年太庙刺杀一案后就该死了!” 刺杀一案结束,卫怀礼得了人指点,并没有解释,以免杜贵妃狗急跳墙,置他于死地,反而靠着低眉顺眼、孝顺无比的姿态,来博得父皇欢心,可眼下事已至此,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仰着脖子张口便道:“那不是我做的!是杜贵妃,肯定是杜贵妃做下的!” 卫五月深恶痛绝的看着卫怀礼,痛心疾首道:“死到临头,竟然还是不知悔改!” 卫怀礼一凛,抬眼看着卫无月冷淡的神色,杜贵妃昭然的得色,还有卫容与那假惺惺的担忧,忽然知道,他确实难逃一死,既然要死,便也不用在乎那么多了,不禁哑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听人议论,说我才最像父皇,曾经我以为这是赞我,现在想想,真是最恶心的诅咒!” 卫无月一听这话,差点气吐血,抄起御案上的砚台,狠狠的朝卫怀礼掷去。 卫怀礼没躲,反而笑得更癫狂:“既然我死到临头,不知道英明神武的父皇可不可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卫无月:“闭嘴,哪有你问问题的份。” 卫怀礼不听,兀自道:“或者说,我应该问问杜贵妃,我的谋划你是如何知道?” 杜贵妃轻哼一声,道:“自然是有人将你的计划向本宫和盘托出。” 卫怀礼一惊,视线一转,看见了卫无月身侧,昂首挺胸的李成明,恨道:“狗奴才,原来是你!” 李成明其实一直都是卫怀礼在宫里的收买的眼线,而李成明也确实希望三皇子来坐这个皇帝,所以才会在太庙刺杀一案中力保三皇子,又频频给三皇子支招,教他如何体现无双的孝心。 只是,卫怀礼竟然动了谋反的心思! 这谋反可不是小事,风险极高,一旦失败,不但自己的脑袋要搬家,搞不好九族都要遭殃。再加上最近新收的干儿子安正给他分析过,说三皇子谋反绝对不会成功,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干爹您要三思啊! 李成明信赖安正的头脑,所以这一回他动摇了。 尤其当杜贵妃听了杜庆遥的禀报,将此事说与陛下听时,李成明侍立在侧,两股战战,当时便跪下全招了。 李成明被卫怀礼骂做狗,倒也很宽宏大量,面色不便,和善劝道:“三殿下,谋反大逆不道,这条路你不该走啊!” 卫怀礼啐他一口,骂道:“你坏我大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成明不甚在意,回道:“人能活着啊,总比做鬼强。” 死太监也能蹬鼻子上脸,讽刺皇子,卫怀礼怒极。 可余光一扫,见卫无月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一点波澜都没有。卫怀礼这下真的是万念俱灰,知道此命休矣。 他以头抢地,悲切道:“父皇,此事与母妃和姐姐无关,你要杀要刮,就冲我一个人来吧。” 卫无月:“朕自有分寸,何须你多嘴!” 卫怀礼闻言仰天大笑:“一国之君选择储君,不是依照儿子们能力,只凭着自己的喜爱,这样能长久乎?父皇啊,我在地下等着你,等你给我说说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的!” 卫怀礼言罢,猛然起身,准备撞向御案,卫无月心中大骇,连退几步,李成明见状,忙抽出身边侍卫佩剑,一剑刺向卫怀礼。 卫怀礼扑腾一阵,流了一桌的血,便咽了气。 堂堂皇子,最后死于内侍之手,也算得上卫国一桩奇事。 大概连雨神也赶来京洛看这场热闹,在此盘旋不肯离开,滂沱大雨一下又是几日。 整座城市昏暗压抑,不见了往日光彩。 等到大雨停歇,京洛百姓迫不及待的出门一看,就看到枫叶转红,树木凋零。四十六年便这样到了秋天。 今年至此,堪称惊心动魄,大卫的百姓都提着心吊着胆,希望能安然度过接下来的四个月。 可是事不如人愿,先是快要临盆的静妃娘娘一命呜呼,一尸两命。又是三皇子一党遭到大清洗,非但如此,从前但凡替三皇子说过话,表现出一星半点支持三皇子的朝臣,统统被卫无月下了大牢。 曾经的三皇子一派中,除了李成明活着,也只有树大根深的江自横还屹立不倒。 大公主虽然没有遭到牵连,但却郁郁寡欢,日益消沉。原本和方宗奇婚事将近,可因为母妃薨逝又要推迟,大公主却已经心如死灰,对婚事不再期待,干脆求皇上取消了婚事,自请去太庙看守先祖陵墓。 杜贵妃求之不得,立马吹了吹枕边风,将此事做成,十月刚过,就将大公主送去了太庙。 卫容与的障碍至此基本上算是全部扫清,卫无月见儿子地位稳固,又勤于政务,便安心交给太子监国,杜贵妃临朝听政,他则一心扑在了练丹事业之上。 如果说还有一则插曲,能让杜贵妃稍微瞩目,便是卫无月也让卫负雪开始临朝听政。 不过,这是应了卫无晴的要求,勉强做个样子而已,实则没什么人把朝堂上立着的大皇子当回事,杜贵妃一见如此,便也放下心来,想着他马上就去那穷乡僻壤当穷苦王爷,在这过两天干瘾也不是不可以。 秋去冬来,一年转眼又到尾声。 此时,京洛地界流行起一种名为火锅的吃食,吃起来又暖和又热闹,一时间达官贵人、贩夫走卒争相尝鲜。 苏府与时俱进,今年除夕没有蒸炒煎炸,而是准备了两只铜锅,准备晚上涮火锅当做年饭。 陶九思还叫来没有回乡的祝舜理一起过节守岁,一大家子聚在一处,甚是热闹。 到了晚上,卫负雪居然也带着花云台和桂嬷嬷来了。 一开始,苏府上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是尴尬,后来发现陶九思很是随意,卫负雪也不怎么说话,便又笑笑闹闹恢复如常。 陶九思偷偷凑过去咬耳朵:“今晚难道没有家宴?不用陪皇上守岁?” 卫负雪耳根一麻,顿时眸光潋滟,喃喃道:“我五岁以后没过过春节,没参加过什么家宴,更不用陪着老头子守岁。” 陶九思听得悲从中来,从桌上拿起双筷子递给卫负雪,又塞给他一个杯子,豪气道:“今天咱们就好好过个年,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卫负雪笑笑,轻轻道:“好。” 苏府内其乐融融,可皇宫大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 啊!想吃火锅! 扫把星 年三十是家宴,这是大卫年三十雷打不动的规矩,可今年的三十,卫无月头一回品尝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大儿子不乐意见,三儿子死了,大女儿去太庙守灵,唯独剩下二儿子、五儿子,还有个吃奶的小公主陪在身边。 照理说,今晚上家家户户都要守岁,可卫无月带着家人坐着没多久,小女儿哭闹不休,母亲德妃只好带她下去,五皇子太小,早都趴在桌子上睡了,再看卫容与,一点心不在焉,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无月见孩子们既不热情也不主动,便也兴趣缺缺,让大家各自回宫歇着,他则转身去了登仙阁,陪着太上老君过春节。 不用守岁,卫容与倒是一脸高兴轻松,连忙就回了永乐宫,在宫内换了件常服,就急匆匆的准备出门去。 “站住!这么晚了,你上哪去?”才刚出了寝殿,就被一脸怒气的杜贵妃堵个正着。 卫容与道:“母妃,我已经大了,你别事事管着我。” 杜贵妃气道:“不管你?你看看你,今晚我就少交待一句,你守夜时便心不在焉,连你父皇的问话都不回!气得你父皇早早散了宴席,我不管你,你怎么可能讨得陛下欢心!” 卫容与诘问:“母妃,你说做了太子便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怎么你还要来管着我?” 侍立在旁的孟氏劝道:“殿下,娘娘都是为你好啊!” 卫容与正在气头上,闻言恶狠狠训斥道:“少插嘴,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杜贵妃想不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儿子,居然会说这么伤人的话,她指着卫容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卫容与继续冷道:“难道做了太子,连个宫门都出不去?那还不如做个皇子来的快乐。” 杜贵妃再也忍不住了,抬手一巴掌扇到卫容与脸上,怒道:“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你可知道为了让你做太子,我付出了多少!” 卫容与白嫩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红肿,他歪着头,冷笑道:“付出的确实不少,栽赃陷害,害人无数!这样得来的位置,我不要也罢!” 杜贵妃怒极,又甩了卫容与一个巴掌,恨道:“总之你今晚哪也不准去!” 卫容与两颊霎时红肿起来,他摸摸红肿的地方,喃喃自语道:“母妃,为什么我明明做了太子,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杜贵妃见儿子失魂落魄,小脸被她掌掴的又红又肿,也从暴怒中微微清醒,她想去抱抱儿子,问问他是不是很痛,可刚迈了一步,卫容与也跟着退了一步。 卫容与原本天真的神色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喝道:“来人,送贵妃娘娘和孟氏回去。” 东宫的侍卫只听命于太子一人,听了吩咐,立马进来赶人。 杜贵妃失神道:“容与,你以前那么听话,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孟氏扶着杜贵妃,宽慰道:“娘娘,您是为他好,殿下现在年纪小,还不明白您的苦心,他会懂的。娘娘,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别气坏了身子。” 卫容与站在那冷眼看着,不说话也不上前,任由母妃踉跄的离开了东宫。 杜贵妃和孟氏离开以后,卫容与让碧空给自己重新梳了头,又用冰水洗了把脸,红肿稍微消退,他便带着侍卫出了皇宫。 卫容与星夜急行,不过是想去看一眼陶九思。 等卫容与主仆二人到了苏府,还未进门,便听得院内欢声笑语。 不知为何,卫容与停了脚步。 苏府院内热闹非凡,院外冷冷清清。一样的月色,一样的佳节,不过一墙之隔,卫容与却惊恐的发现,他似乎和陶九思永远在两个世界。 内侍见主子愁绪满怀,料想必和苏府某人大有干系,于是道:“主子,咱们不进去看看?” 卫容与摇摇头,落寞道:“阿光,你可知道今晚哪家酒楼还开着?陪我去喝一杯可好?” 阿光不解主子这番来了又走到底何意,不过大人物的事,大概也不是他这种小虾米能想明白的,于是道:“主子,京洛城内的酒楼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年三十做完年夜饭就打烊,不会还有开到这阵的了。” 卫容与一听,眉眼微不可查的稍稍垂下,虽然只有这么一点点改变,可心中的寂寞和失望便一览无余,格外的让人揪心,阿光愣了愣,鬼使神差道:“我家就在京洛,殿下如果不嫌弃,就去我家喝一杯吧。” 卫容与回头看了苏府一眼,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又恢复了往日神色,笑道:“不了,阿光你送我回宫后,也回家去过个年吧。” 华夏四十七年,便在几家欢乐几家愁中缓缓到来。有人住高楼,昼夜纵歌,有人栖草棚,苦苦度日。当然,也有那人锦衣玉食,却食不甘味,也有人街头陋巷,却不改其志。 或许人世间,大概本来就是这么个模样,说不清规则,理不出规律。 春节一结束,大卫的朝臣们便带着对假期的恋恋不舍,重新返回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陶九思上班第一天,就得到了自己又被晋升的喜讯。 杜庆遥捧着那卷圣旨,又摇头又跺脚,唉声叹气道:“人和人的差距太大!你比我晚进吏部,可怎么你两年就成了侍郎,而我还是个主事?” 陶九思笑道:“杜大人每日都要给陛下写青词,一旦升了官,难免增添许多俗物要忙活,陛下怎么能愿意。” 杜庆遥耸耸肩,笑道:“反正我吃穿不愁,这个官不升也罢。不过陶侍郎可是要请大家吃酒!” 陶九思点点头:“这还用说,今天下班就聚。” 杜庆遥亦是眉开眼笑,可没开怀多久,忽又正色问道:“如今太子监国,恢复了每日的小朝会,和三日的大朝会,侍郎是三品大员,应该是日日都要参加,不知道这是是喜是忧。” 陶九思道:“以前人微言轻,说再正经的事,都没人理会,现在做了侍郎,即便信口开河,也有不少人会当真。杜大人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杜庆遥想了半天,肃然点点头:“是好事。” 陶九思拍拍杜庆遥肩膀,转身进了今日刚分配的专属办公室,开始处理堆成小山的文书。 不过,陶大人新官刚做了没几日,三把火还没来得及放,京洛城再次发生了一件了不得大事。 这时候春节虽过,可还不到春日萌发的时候,依旧是昼短夜长,每日都是早早天黑。 正月二十八,夜幕刚刚降临。有的铺子还未打烊,有的人才呼朋唤友走进酒肆,街上也是人来人往,远远不到回家的时候。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忽然从天际划过。 不少人觉得奇怪,便抬头去看,只见浩瀚的黑色天空,有一颗托着长长尾巴的星星正悠然的经过京洛的上空。 “扫…扫把星!”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 “是,没错!这时扫把星!”又有人跟着喊道。 “这是凶兆啊!凶兆!”有人惊恐万分道。 “当年东齐兵临城下,也曾出现过扫把星过境,怎么现在…”有人回忆起往事。 京洛城立马震动了,喝酒的扔下杯子,看铺子的扔下银子,全都跑来街上看热闹。 十八年前那一幕不少人还记得,扫把星过境没几日,东齐便大军压境,险些一口吞了京洛。 十八年后这一幕再次上演,难不成,东齐又要来了?京洛百姓想到这种可能性无不瑟瑟发抖,盘算着向南避上一阵。 正在皇宫里的卫容与,自然也见到了这天降异象。 他站在窗前,手里拿着本册子,暗忖道难道十八年前的那一幕,真的要再次上演? ※※※※※※※※※※※※※※※※※※※※ 晚点还有一更 来访 卫容与手里拿的,是刚刚递来他这里的东齐国书。 两国自十八年前交锋过后,一直相安无事,大卫每年只是以赠送质子之名,给东齐送去数不清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而已。 可是十八年后,东齐为何又要突然造访? 东齐国书上所书,是因为他们新帝临朝,恰逢大卫也立了太子,且由太子监国。既然两边都换了大佬,自然应该走动走动,熟络熟络。 卫容与接了这封国书,不知道上面说的是真是假,一时六神无主,第二日连忙找了六部尚书前来议事。 方宗奇没尚公主,倒是被破格提拔成了兵部尚书,因为是太子的老师,又加了太子太师的虚衔。说来如此扶摇直上,还是卫容与功劳,毕竟六部之中,大多是杜贵妃的亲信,他也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于是便抬了自己老师的做尚书。 除了六部尚书,卫容与还亲自点了陶九思同来。 旨意传到吏部前,整个吏部上下,已经开始用一种近乎看尚书的眼神来看陶九思了,毕竟江自横是兼任,平时基本不会出现在吏部,那么目前整个吏部,就是陶九思最大,大家有如此的想法倒也正常。 让陶九思去正心殿的旨意一来,全员干脆直接将他看成了下一任领导人。 陶九思在全员热烈欢送的目光中,离开吏部,来到了正心殿。 他昨夜一见彗星过境,便知道所为何事。 东齐一直对卫国虎视眈眈,稍有时机就要试探,如今太子监国,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探的时机。 上辈子亦有这么一遭,陶九思再经历一次,显然是最镇定的那一个。 方宗奇慷慨激昂道:“东齐当年犯我大卫,便是师出无名,所以不得人心,最后草草收场。此番再来,不过还是如此罢了。” 杨寒道:“质子我们也送了,金银财宝也没少,他们这次来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乱子。” 夏暮平却道:“我们大卫修养生息十八载,也未必不能和他们好好地较量一场。如果这次东齐使者胆敢不敬,我们应当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何尧道:“夏尚书这话说得,祸事再起于我大卫有何好处?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卫容与眉头紧皱,他扫过一言未发的陶九思,问道:“陶侍郎怎么看?” 陶九思知道这次来访会发生什么,但现在他的到来,已经潜移默化改变了许多事情,他不知道这次的两国会晤到底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陶九思斟酌片刻,道:“东齐乃是内斗刚止,大概依旧波涛暗涌,而我们大卫新立储君,上下一心,以团结对不团结,太子殿下不必过分担忧。” 卫容与一笑,道:“陶大人说的对,不过咱们卫国一向重文轻武,确实难敌兵强马壮的东齐,等他们使者到了,还是莫要生无谓事端。” 大臣们纷纷点头称是。 陶九思心中苦笑,暗道卫容与还是天真了些,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道理难不成是方宗奇忘了教给他。 东齐来访,卫国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地便开始着手准备。将大卫皇宫装饰的焕然一新,又在正天门附近觅了一处宅子,重新收拾捯饬,作为东齐使者暂时下榻之地。 二月三十,东齐鸿胪寺卿带队的使团浩浩荡荡进了京洛,不少京洛百姓当天好奇的挤在路边,想看看这差点夺了自己家园的东齐人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这么一看,果然是有些不凡。东齐人体格都很健壮,一只胳膊,好像比街边百姓的腰还要宽阔,皮肤也是黑黢黢的,看着就像话本里的包青天,而且他们各个挺胸抬头,斜睨着路边百姓,更显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东齐带队的鸿胪寺卿叫做谭不尘,今年三十多岁,方脸高鼻,人高马大,威严十足。 大卫原本将接待仪式安排在里承天门,谁知道谭不尘一进城,自行改换方向,直接就往皇宫正门正天门去了。 原本候在承天门的卫国众人,顿时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把目光投向了江自横。 江自横当然也很生气,对方不过三品,卫国却派了他这个百官之首来迎接,这本就应该够憋屈的了,谁料人家好好地承天门不走,非要逾矩去闯正天门。 江自横掉下脸,不过此等大事也不由他说了算,只能安排个内侍,去禀告卫无月。 而正在此时,谭不尘也率领着大队人马,来到了正心门下。 正心门守卫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面面相觑,进退维谷。 谭不尘站在城门之下,高声嘲讽道:“卫国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远道而来的客人到了门口,主人不派人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连个门都不开?” 守卫们不敢接话,他们中还有人曾听军中老人说过,当年东齐是如何的虎狼之师,对付大卫好比是秋风扫落叶。 谭不尘不怕没人捧场,依旧喊道:“大卫不是向来清高自诩?怎么这是瞧不上我们东齐?谭某回去后,可要和陛下好好禀告一番。” 谭不尘就这样,在正天门下自顾自的说了一炷香。 一直无人应和,他也有些寂寞,灵机一动安排自己的人马帮他一起大声吆喝,好好的正天门,硬生生变作了菜市场。 终于,正天门开了,卫无月微笑着亲自出来迎接,他难得脱去道袍,穿上龙袍,卫国朝臣们纷纷揉眼,表示差点认不出自家陛下。 谭不尘穿着龙袍的人亲自来接他,非但没有诚惶诚恐的跪下叩拜,反而咄咄道:“陛下可叫我好等!” 卫无月尴尬无比,咳嗽一声,伏低做小道:“朕不知道使者大人临时改道,故而才来迟了。” 卫无月身后跟着的臣子们,见到陛下这等模样,有的把头埋的更低,有的则跃跃欲试,想出手教训这黑壮使者一番。 夏暮平越众出列,严肃问道:“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谭不尘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卫国人,跪他作甚。” “你…” “夏爱卿,使者大人说的有理,不跪便不跪了。” 夏暮平还要争辩,卫无月却出言打断。 夏暮平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失望且气愤的归了队。 谭不尘傲慢的看他一眼,傲然道:“陛下领路,我们在门口站了这么久,都累了饿了渴了。” 卫无月连忙引路向前,一路寒暄起来。 卫容与、杜贵妃领着诸位皇子和朝臣,站在明乐殿前,这是大卫规格最高的宴会厅,谭不尘见了这桂殿兰宫,也难免流露出几分吃惊和嫉妒的样子。 卫无月生出几分自得:“谭大人,你瞧这明乐殿如何?” 谭不尘鼻孔出气,目不斜视道:“做我皇新纳廖妃的寝店倒是合适。” 卫无月饶是个软柿子,此时也有些上火,气愤道:“这明月厅,进的都是王侯将相,招待的都是文坛巨擎,怎么能比作妃子寝宫!” 谭不尘微微转头,冷厉问道:“听说卫国陛下如今安排了妃子垂帘听政?我不知原来这后宫妇道人家也可以参与政事。既然卫国陛下的妃子可以参与政事,那我们陛下的妃子怎么就不能和将相名士相比较?” 卫无月牵住杜贵妃的手,眼神有些游离。 杨寒勉强道:“我们娘娘是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不是一般的妇道人家可以比较。” 谭不尘哈哈一笑,道:“如此一说,杜娘娘倒是好生教人敬仰。” 杨寒以为自己为大卫找回些面子,不由身板挺得更直。 谭不尘笑声不止,逐渐刺耳,又听他说:“杜娘娘就是年纪大了些,不然也可以效仿当年段皇后,摆驾东齐,让我们陛下好好和她切磋切磋。” 谭不尘最后四个字说的是余韵悠长,在场所有东齐人全部放声大笑,嗓门各个高亢嘹亮,甚至振飞一派躲在屋檐上的燕子。 杜贵妃脸涨的通红,她胳膊挽着卫无月,手却不由自主的越攥越紧。 再看卫容与也是紧紧咬住下唇,一副羞愧气愤的神情,他觉得自己无论是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儿子,都有必要出来说两句。 可卫容与尚在斟酌用词,还没来得及开口,有人便朗朗道:“谭大人不必可惜,依我看也可以让贵国陛下亲临大卫,拜我们的贵妃娘娘为师,我们娘娘定会好好地教教你们陛下。” ※※※※※※※※※※※※※※※※※※※※ 小桃子一个老师,口才自然是不错的 比武 谭不尘一皱眉,在卫国群臣中搜寻一番,颇为意外,竟然是个高挑的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说话倒是硬气,不留情面。 谭不尘自进京洛起,还未见过这样的硬茬,不由也来了兴趣,泰然道:“这位大人办法甚好,待我回去转告陛下,问问他愿不愿意亲至。不过我们陛下排场大,如果亲至一定会带满五十万随从,倒是京洛城大概要住不下咯。对了,大人怎么称呼?替我们陛下出了如此的好主意,来日再见,我们陛下一定重重的酬谢。” 夏开颜出列,面色不善道:“谭大人,你到底是来出使的,还是来耍嘴皮子的?怎么从你一到明月殿,就没完没了的表演?” 苏清泉一迈出一步,道:“两国之间乃是平等,并无尊卑之分,谭大人何故总是高人一等的模样?” 陶九思摆摆手,笑道:“夏大人,苏大人,无妨无妨。大人是和我客气,谭大人,在下陶九思,卫国默默无名的一小臣耳。不过,我这微不足道之人,倒是期待东齐十万随从来做客,毕竟我们大卫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等了很久了。大人不必担心京洛住不下,京洛北面的大山啊,风水好,在那里安家再合适不过了。” 从方才陶九思开口,卫国群臣就即解气又害怕,一个个忍着不敢帮衬,只束手在旁边做个哑巴。 眼下陶九思话音一落,忽有笑声轻轻响起,那人边笑边走,步步沉稳又端的是慢条斯理,站在陶九思面前站定,又笑着回头看他一眼,好似在说:真是调皮。 陶九思望着挡在他身前的卫负雪,心想要不是知道大殿下未来如何所向披靡,一扫东齐,他还真不敢夸如此海口。 卫负雪站在陶九思身前,好似风中天山雪松,即便负着皑皑白雪,也依旧深绿挺拔。 谭不尘被来者气势一阵,退了一步,道:“这位是?” 卫负雪笑道:“卫负雪。” 谭不尘一惊,这个名字他自然是如雷贯耳。虽说从前未在东齐皇宫里见过,但关于他的传闻可着实听了不少。 卫无月看着陶九思和卫负雪占了上风,不喜反怒,呵斥道:“你出来干什么?站回去!” 谭不尘一伸手,道:“陛下,无妨,我正想和大殿下聊两句。” 卫无月无奈,只好闭着嘴静观其变。 谭不尘眯起眼,盯着眼前的少年,难以置信道:“听说你六岁就曾把刀架在过先皇的脖子上?七岁跟着先皇猎杀过老虎?八岁杀过先皇的内侍?九岁…” 卫负雪笑着打断:“都是些传闻罢了,谭大人却记得这样清楚,真是难为你了。” 其实,谭不尘说的没错,但后来卫负雪加倍的苛待和母妃的死让他明白,不合时宜的出风头并非什么好事,这才有了在大卫的忍气吞声。 卫负雪随手取过一名内侍的宝刀,扔到谭不尘手里,笑道:“听说东齐人人能上马拉弓,各个痴于武道,不如来较量一场?” 谭不尘接过刀,暗道正中他下怀,于是冷笑道:“大殿下,这可是你送上门来的,别怪谭某不客气。”谭不尘将刀横在身前:“大殿下,请你拔刀吧!” 卫负雪笑着摇摇头:“你连我的侍卫都打不过,还不配合我动手。” 言罢,卫国朝臣皆倒吸一口冷气,卫负雪说的自然是花云台,而花公公实力几许,大家也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花云台得令,从人群中傲然出场。 卫负雪道:“云台,别用兵器了,太危险。点到为止即可,万万不可让大人受伤。” 花云台抱拳应是,又转身对谭不尘道:“谭大人请,来者是客,云某让你三招。” 谭不尘心想,你找个内侍来和我比武,到底是在羞辱谁!不由横眉怒目,提刀便向花云台砍。 花云台并不招架,只是闪转腾挪,避其锋芒。 一边闪躲,一边数着:“一,二,三。” “三”的话音一落,他便化掌为拳,猛然击向谭不尘的脑门。谭不尘一见,立马弯腰仰身,避开对方出拳的轨迹。 谁知道,花云台另一只手却提起手刀,猛然劈向谭不尘大腿。谭不尘始料未及,腿上剧痛传来,他轰然倒地。趁着这个空档,花云台拳又做掌,伸开五指,牢牢地捏住谭不尘的喉咙。 谭不尘不受控的扔了刀,改为扯着花云台的手,猛烈地开始挣扎。 就在这时,卫负雪冷冷道:“够了,谭大人该认输了。” 花云台闻言立刻一松手,谭不尘则躺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东齐使团众人见了,有人马上围过来查看,也有人骂骂咧咧道:“你们是不是下毒手啊!逼得我们东齐开战吗?” 但卫国赢得堂堂正正,东齐使团也只能过过嘴瘾,不好再次发难,只拒绝晚宴,一个个都嚷着要赶紧休息。 卫无月便让卫容与和杜庆遥领着众人前去安顿,让杜贵妃先下去休息,他则留在明乐殿内,不住的来回踱步。 一场酒宴,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一国使者,竖着进来,却躺着出去。 卫无月心中十分担心得罪了东齐,见到灾星卫负雪,更加不爽,高声训斥道:“你胆子太大了吧!这么对待东齐使团,对咱们大卫有什么好处!” 卫负雪站的笔直,脸色平静,深敛如常: “东齐虽然曾大败过大卫,但这不代表他们能做一辈子胜者,儿臣不过是挫挫对方的锐气而已。” 卫无月教训道:“太冲动!太冲动!你这是逞一时之快!” 卫负雪面无表情道:“非也,是卫国无血性久矣。” 卫无月顿时暴跳如雷,冲到卫负雪面前,想狠狠赏这个儿子几巴掌,可一低头看到卫负雪那不屈的眼神,不屑的表情,还有极为酷似段烟寒的容貌,却不知为何畏惧着不敢下手,只好哀叹一声,收回手,转而质问道:“血性?你还嫌给大卫带来的不祥少了吗?滚!给朕跪到殿外去!” 卫负雪闻言,长长的睫毛似乎抖动了一下,继而他握紧拳,不再争辩,默默走到大殿之外跪下,面色阴晴不定,唯有身姿还是如天山之松般挺拔。 “皇上!大殿下…”陶九思气急,就要挺身而出。 夏暮平见状,连忙先陶九思一步,出面调解道:“陛下,大殿下所说不无道理。方才东齐使臣欺人太人,如果不教训一二,倒显得我大卫无人。” “你也给朕闭嘴!”卫无月喝到:“你们一个两个就想着一时意气,有没有想过,倘若…倘若…东齐一怒之下打了过来,咱们拿什么应对?” 陶九思见到卫无月这副模样,打心底里的厌恶,便直言道:“陛下,大卫立国一来就对东齐毕恭毕敬,可这有阻止他们践踏咱们的国土,掳掠咱们的子民吗?” 夏暮平也道:“东齐多豺狼之辈,若让他们觉着咱们好欺负,以后才是麻烦不断啊!” 卫无月心道,夏暮平老顽固真真可笑,于是指着两人,暴喝道:“统统给朕闭嘴!前不久彗星过境就是不祥之兆,此时不慎言慎行,反而如此高调,如若起了战事,黎民百姓该有多苦!” 夏暮平却忽然跪在卫无月身前,肃然道:“陛下,东齐曾辱皇后,点嫡长子为质,此般行为,我卫国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啊!再说现在楚王威名赫赫,囤兵边关,咱们怎么就没有资本和他们争上一争?” 夏暮平说这话,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站在周围的朝臣可没有这等打算,他们听着老夏大人提起宫廷丑闻,无不惊骇非常,生怕牵连到在场的自己。 卫无月果然面色巨变,恼羞成怒道:“说的什么胡话!段氏无德被废在先!且是朕怜她儿子年幼,才一同送去东齐!” 陶九思则是心中凛然,夏暮平如此举动,和上辈子如出一辙,这么说来,这辈子,怕是… 沉思间,卫无月忽道:“来人啊,把夏暮平给朕压下去,卫国不需要这样睁眼说瞎话的尚书!” 左右侍卫得令,立马摘了夏暮平的帽子,一左一右的压住他的胳膊。 陶九思和夏开颜赶忙跪下,夏开颜求情道:“圣上息怒,我爹…夏尚书也是为了大卫考虑!纵然言辞不妥,但罪不至此啊!” 陶九思也道:“陛下,夏尚书一向忠心耿耿,一片赤诚,万不可以一言以废之啊!” 卫无月不回答,给那写侍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赶紧拉下去,他不想再看见这个老头。 夏暮平虽然双手被压,但依旧悲切道:“陛下!段皇后之辱,是时候讨回来!东齐如今忙于筹备南面战事,正是好机会啊!陛下!” 陶九思知道夏暮平说的句句在理,当下便也管不了许多,磕头道:“陛下开恩!夏尚书为大卫效力多年,罪不至此!罪不至此!” 夏开颜也红了眼,一边磕头一边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祝舜理、姚望泽、苏清泉也跪到在地,替夏暮平求情。 可夏暮平提起的是卫无月心中的一根刺,是大卫人尽皆知却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丑闻,如今他堂而皇之的在大殿上提起,卫无月岂能容他? 陶九思不是不懂这些道理,何况这些事他早就经历一遍,可是虽然如此,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他又道:“陛下,夏尚书是替卫国打算,纵然犯了忌讳,望陛下看在夏尚书一心卫国的份上,绕过他吧!开恩啊陛下!” 卫无月冷冷的看着陶九思,心道这状元屡屡自绝于康庄大道,非要去寻羊肠小路,到底是为哪般?既然容儿想要用他,朕必须要替他打磨一下这个不知进退的书呆子。 卫无月又沉沉道:“陶侍郎,看来吏部果然政务繁多,才把你累到这般糊涂!既然如此,不如暂时先停职罢,好好休息休息!” 苏清泉见状连忙跪下道:“陛下开恩,陶大人…” 卫无月打断道:“谁替他求情都没用!”说罢,不再停留,径直出了明乐殿,路过跪在门前的卫负雪时,说不上是惧是厌的瞪了一眼,严厉道:“在这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才能起身!” ※※※※※※※※※※※※※※※※※※※※ 陶大人敢于挑衅谭不尘,还不是因为卫负雪超厉害,嘻嘻嘻 对错 皇帝走了,厅内的人自然转眼散了个干净,唯有夏开颜俯身在地,不肯起身。 祝舜理去扶他,却看见夏开颜早已泪流满面,平时风流无双,潇洒开朗的夏公子,此时脆弱无助,不堪一击,祝舜理见着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一动。 陶九思扶起夏开颜另外一只胳膊,沉声道:“走!先回去。” 姚望泽也道:“此处是非之地,咱们出宫再说。” 苏清泉:“对,去我家再说。” 几人出了明乐殿,见到依旧跪着的卫负雪,更是心中愤愤不平,差点在殿门口就要发作,陶九思赶忙拦住,让他们先行一步。他独自一人走到卫负雪身边,用温和却坚定的语气说道:“站起来。” 卫负雪抬起头看他,蓦地就面露笑意,似乎方才的惊涛骇浪不过是陶九思的一场梦。 卫负雪轻笑道:“陶先生,他让我想明白再起来,可我想不明白。” 陶九思伸手去拉他,一脸严肃道:“在我心里你说的很对,并没什么可想的。别再跪了,不值得。” 卫负雪笑着站起身,竟还有心思替陶九思整整衣裳,复又轻快道:“先生说我没错,我就没错,谁要跪他。” 陶九思点点头,拉着卫负雪就往外走,他满腹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后者一路都带着罕见的微笑。 卫负雪心里暖洋洋的,被皇上骂又如何,陶九思总是认同他的。 原来雪松只要不屈服于浑身刺骨的白雪,就能傲然过整个寒冬,迎来冰雪消融的春日。 陶九思和卫负雪到了苏府,夏开颜几人已经在正厅和苏文正叙话。 苏文正这段时间身体不大舒服,于是告假了几日,也没去参加今天的接待活动,此时他听几个小辈一说今天发生了什么,立马气得拍案而起,要去书房写奏折,替夏暮平辩解。 恰在此时,陶九思和卫负雪回了苏府。 陶九思一听,拦住父亲,摇头道:“陛下这个人只要打定主意,别人越劝反而越加适得其反,父亲先别冲动。” 夏开颜哭丧着脸,喃喃道:“九思,我该怎么办?” 陶九思开不了口,他知道夏尚书说这话的时候,大概就没想过此事能够善终。而上辈子,夏尚书也确实此时被下了死牢,甚至牵连了不少去求情的大臣。夏开颜也是在这件事后,彻底站在了卫负雪一边。 被东齐逼着双手献上正妻,大概是卫无月此生最不愿回忆起,也怕别人回忆起的往事,然而夏暮平却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了出来,这显然触了卫无月的逆鳞,想全身而退实在太难。 祝舜理叹气道:“如此看来陛下真是外强中干,这才十分忌讳任何人提起他痛处。” 姚望泽也皱眉道:“陛下气量小,又软弱,说到底不过是色厉内荏,实在难当大任。” 陶九思深深感到无力,他即便是第二次经历这件事,还是找不到办法救夏暮平一命。 “都说邦无道,便要明哲保身,做个逍遥隐士,可夏尚书却选择直谏,这让我很是佩服。夏尚书这样的忠臣,换做别的君主,应当是好好珍惜才对,没想到在咱们大卫却被下了大狱。”卫负雪的语气带了一点蛊惑,陶九思却说不上哪里不对,抬眼看在场几人,有人深思,有人皱眉,似乎卫负雪的话,给他们打开了一扇别有洞天的大门。 夏开颜忽道:“大殿下说的没错,这件事的根源明明就是陛下!” 卫负雪眸中闪过些什么,陶九思来不及捕捉,便已稍纵即逝。 几人接着商量一阵,还是没什么结果,只好先暂时静观其变。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明月殿的宴饮,东齐使团似乎忽然换了画风。 谭不尘坐在卫无月下首,笑的满面春风,虽然脖子上还有一圈狰狞的红印,但他似乎浑不在意,端起酒杯来,遥祝道:“陛下,您真是个有福之人啊!来,谭某敬您一杯!” 卫无月端起杯子,眉头却是一跳,心道这人又玩的什么把戏,喝完杯中酒,好奇道:“不知谭大人何出此言?” 谭不尘放下杯子,悠悠道:“有大殿下这样优秀的孩子,这还没有福气吗?” 卫无月颇有些讪讪,自认这谭不尘实在嘲讽自己。 谭不尘:“不过,陛下最有福气的,恐怕还不在此。” 卫无月望着他,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在心中升起。 谭不尘端起酒壶给自己斟了酒,随即他又举起杯子,羡慕道:“大殿下在我东齐生活五年,十岁才返回卫国,这五年都是我们先皇管吃管喝,陛下这个父亲可以说什么力都没出啊!不用养育教养,却得了一个好儿子,这还不是大大的福气吗?来!我再敬陛下一杯!” 卫无月惊怒交加,可今日卫负雪陶九思几人无一人到场,再没人替他找补脸面。 谭不尘满意的看着卫无月红肿带绿的面色,拿出和老朋友调侃的语气又道:“要说大殿下之母段烟寒,我们倒都是见过的,那容貌,那身段,啧啧,真是绝了,比这杜贵妃不知道要强多少倍,陛下当年怎么舍得割爱的?而如今大殿下也出落的如此艳丽,待我传话回去,吾国上下一定想要再见识一番。唔,就是有点太凶了,陛下可要好好管教儿子,免得到时候惹得我们圣上不快。” 东齐使团齐齐笑倒,不少人一个劲的点头,表现出无限的赞同。 从前侮辱正妻,现在侮辱长子,这乃是一般人都忍不了的奇耻大辱,但卫无月不是一般人,他能忍。 卫无月虽然一脸愤懑之色,但就是不开口驳斥,在座大臣自然也是任尔东西南北风,与己无关高高挂起。 工部尚书白秀山有些看不下去,刚想反驳两句,却被身侧的杨寒拽了袖子,又被那警告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只好瑟缩回原位,默默把玩手中的酒杯。 谭不尘享受着践踏弱者的滋味,言语越来越不客气:“还有昨天那个陶什么的,倒是能言善辩,但看着也忒弱不禁风了,不过啊,我们圣上就好这口,哈哈哈!” 卫无月无言一岁,卫容与却猝然拍案而起,喝道:“够了!” 谭不尘一震,不悦的望向卫无月,眼神里写满的都是,你怎么教的儿子。 卫无月紧张的拉卫容与坐下,赔笑道:“容与的意思说说,大人也饿了,先吃饭,先吃饭,吃完咱们再叙话。” 谭不尘鄙夷的看了两人一眼,心道卫国皇上和太子都是如此窝囊,圣上倒是可以高枕无忧的南下了。 明月殿里波澜丛生,夏开颜府中也是愁云惨淡。 夏开颜母亲很早便亡故了,父亲一直没有再续弦,偌大一个夏府只有父子俩相依为命。夏暮平虽然古板,但对儿子一向宽容,所以才养成了夏开颜这种讨人喜欢的性格。 陶九思不放心,今日一大早便来了夏府。下人们都让夏开颜遣散了,此时宅子里冷冷清清,说不出的凄凉。 陶九思一进院子,发现祝舜理也在此处,正站在夏开颜面前,轻声唤道:“开颜,开颜。” 夏开颜失了魂魄,不为所动。 陶九思走到近前,祝舜理难过的朝他摇了摇头。 陶九思思绪翻涌,深吸一口气,道:“开颜,我有办法让你见伯父一面。” 夏开颜终于动了,他抬起头看着陶九思,道:“当真?” 陶九思郑重点头:“当真,最迟明天,我一定让你见到伯父。” 陶九思上辈子是太子面前的红人,放夏开颜去见夏暮平,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可这辈子他被停职在家,想让夏开颜见到父亲,还是只能去求卫容与。 命运果然出其不意,陶九思苦笑一声,晚饭后到了东宫。 卫容与今天在东齐使团面前受了气,在东宫砸了好一阵东西泄愤,杜贵妃来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 光和碧空守在门口,都是愁眉苦脸,不知道该怎么劝劝殿下。 就在这时,侍卫前来通报陶九思求见,阿光想到除夕那夜太子殿下在苏府的情形,心中忽然有些了然,忙道:“碧空,你去请大人进来,我进去给主子汇报。” 碧空点点头,跟着侍卫去了门前,阿光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寝殿大门。 阿光刚侧进去半个身子,一个花瓶就朝着自己飞来,还伴随着卫容与的咆哮:“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阿光忙匍匐下身子,禀告道:“殿下,陶大人来了!奴才已经让碧空去请了,一时半刻就要到寝殿了。” 卫容与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甜滋滋的,最后焦急道:“狗奴才,屋里乱成这样,你让九思哥哥看见可怎么办!” 阿光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是如此在意在陶大人心中的形象,连忙道:“奴才这就清扫,陶大人进来的时候,一定干干净净。” 卫容与挥挥手,示意他废话少说,赶紧干活,自己则站在门口张望。 不一会,陶九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卫容与的视野之内。 ※※※※※※※※※※※※※※※※※※※※ 卫负雪和顾忍冬都是为了目标,能咬着牙坚持不放弃的人 这也是我一直希望能拥有的品质,于是赋予了他们两人 夜话 陶九思内心虽然坚定,脚下却颇为踟蹰,是故一路行来,速度很慢,直到他看见卫容与正站在台阶上等他,这才不得不得加快速度。 卫容与出生以来,从未受过今天这样的窝囊气,而且父皇不但不让他反抗,还死死的将他按住。心情本来差到极点,可此时见到月色下温润如玉的陶九思,还是感到一阵轻松,他笑道:“九思哥哥,你来了。” 陶九思那边心事满腹,自然格外沉重,只点点头道:“太子殿下,星夜前来,多有打扰。” 卫容与笑着拉着他:“不打扰,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卫容与拉他去里间,陶九思却岿然不动。思虑半响,徐徐道:“殿下,我深夜前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卫容与一怔,回首问道:“什么事?” “殿下,可否请你放夏开颜去见一面他父亲。”陶九思一抱拳,低下头,恳切道。 卫容与眯眼半响,才慢慢道:“九思哥哥来求,我岂能不应允。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陶九思见卫容与松口的如此容易,忙道:“什么条件?” 卫容与笑道:“我今晚要去苏府,咱们联床夜话。” 陶九思不可置信:“殿下,这于理不合,储君夜宿外臣家中,大卫还从没这样的事。” 卫容与倏忽冷道:“我可以偷偷去。” 陶九思没有做声。 卫容与见他迟疑,不悦道:“要么就让我去,要么就让夏开颜死了这条心,哥哥你看着办。” 陶九思看着卫容与,他忽然发现,这辈子他对本是自己学生的卫容与,竟然是一点都不了解。 一不小心被发现担上骂名,还是让夏开颜见自己父亲最后一面,陶九思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陶九思无奈,但还是正色道:“太子殿下去了苏宅不可乱走动,明早天亮前一定要回宫。” 卫容与闻言双眼一亮,露出得逞的笑容,马上回寝殿换上衣服,跟着陶九思去了苏宅,又从侧门偷偷溜进院子。 走到房门前,陶九思脚步一顿:“殿下先进去等我一阵,我和大哥有些事要说。” 卫容与不疑有他,兴奋且期待的进了房门。 陶九思的房间,和卫容与想象的倒是相差无几,朴素朴实,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这是当朝侍郎的房间。 卫容与走到陶九思的书桌前,随便拿起桌上摆着的一本书,借着月光翻了几页,发现书上居然写满了笔记。 原来他这样看书,卫容与看着那些字,不由有些沉迷,连陶九思推门进来都不曾察觉。 陶九思拜托大哥给卫负雪带个话,今晚停课一日。苏清泉还要拉他聊天,他却担心屋内的小祖宗,便称自己很累想回屋休息。一进门,就看到卫容与正站在书桌前愣神,手上拿着的是他这两天刚开始温习的《资治通鉴》。 卫容与看书的模样,让陶九思想起上辈子做卫容与先生的日子,那时候他一心只想教卫容与天下的大道理,却没告诉他这人心莫测,这世间鬼蜮伎俩。 “殿下?”陶九思唤道。 卫容与猛然抬头,:“哥哥,这些书我说不上的眼熟。” 陶九思:“哦?许是方大人也教殿下念了《资治通鉴》。” 卫容与怅然的摇摇头:“不是,我总觉得见过一本书,上面也这样密密麻麻做了许多笔记。” 陶九思一挑眉:“大约有不少人和我有相同的习惯,不足为奇,殿下来坐罢。” 卫容与还是盯着那本书,方先生看书的习惯很好,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家穷,买不起书,都是借书来看,所以他看过的书,总是依旧如新。可卫容与模糊记得曾经有个什么人,他教自己读书认字,他的书都是这样破烂不堪。 卫容与冥思苦想,一筹莫展,便道:“九思哥哥,这本书可以送给我吗?” 陶九思奇道:“东宫还找不出一本《资治通鉴》?” 卫容与道固执:“我就想要这本。上面还有很多哥哥的笔记,我也想看看。” 陶九思其实不想送给他,毕竟上面的笔记都是自己读书的心得,这样送人,好似没读过这本书一般,但卫容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忍,便道:“殿下喜欢就拿去吧。” 卫容与高高兴兴收下那本书,起身坐在陶九思的床上,撒娇道:“九思哥哥,坐着太累,我们躺着说话吧。” 陶九思这辈子可不敢和太子平起平坐,他道:“殿下躺着,我搬把椅子在旁边坐着。” 卫容与有些失望,不过今天的疲惫让他没力气再做计较,他脱了鞋,躺在陶九思的床上,侧身支着头,使劲嗅了嗅,道:“先生,你身上总有一股香气。” 陶九思讶然:“怎么会?我从来不用香囊。” 卫容与痴痴笑了两声,道:“不是那样的,是一种清幽的味道,就好像…好像雨后迟山。王维有句诗怎么说来着‘空山新雨后’,哥哥便是这样的香气。” 陶九思也微微笑了笑,这孩子不偏激执拗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净说些类似的傻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香?即便是香,也不过是皂荚的味道而已。 卫容与看陶九思笑了,不由就有些沉迷,盯着对方的脸一个劲的猛瞧。 陶九思见卫容与一副奇怪的模样,疑心今日明乐殿遭遇不大好,关心道:“太子殿下今天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卫容与此时已有些睡意,他描摹着陶九思的模样,无非是想让对方入自己的梦罢了。 神思恍惚,又隐约听起陶九思询问今日之事,便想到谭不尘那张方脸,和他说的那些话。什么陶九思弱不禁风,他们陛下就好这口。想都别想!谁也不能把陶九思带走! 卫容与越来越困,胳膊再也支撑不住头,他无意识的放下胳膊,在床上侧躺着,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想都别想。” 卫容与吵闹着要来夜话,可刚说了没几句,便赶着去会周公了,看来今天的明乐殿却是不太好过,陶九思笑着摇摇头,起身给卫容与盖好被子,转身去了书桌前看书。 陶九思原本想继续看《资治通鉴》,走到桌前,忽然想起书已经送给了卫容与,早被他揣进了怀里,只好又站起身在书架前寻觅一番。 尚在书架前翻翻找找,屋内的窗户却被人悄悄推开,接着一身夜行衣的卫负雪翻窗进来。 陶九思先是一惊,忙回首去看,发现是卫负雪,好笑道:“殿下,以后走门吧,现在苏府上下都是你的铁杆粉丝,断断不会去举报你。” 卫负雪哼了一声,问道:“今天晚上为什么不上课?我若不走窗,能发现你在干什么好事?” 陶九思皱眉,卫负雪这话听着好生奇怪,于是把书放回书架,问道:“大殿下何意?” 卫负雪不答,径直在房间内打量起来,很快就瞧见床上的卫容与。 卫负雪陡然不悦:“他怎么在这?” 陶九思道:“他非要来我府上说话,才肯帮我办事。” 卫负雪冷声道:“什么事?你为何去求他?” 陶九思扶额:“大殿下,你未免问的太多了。” 卫负雪想了想,了然道:“你是求老二,让夏开颜去看他爹。” 陶九思默认。 卫负雪面无表情道:“既然你俩话也说过了,就让花云台把这小子先送回去罢。” 陶九思恍然大悟,心想大约是兄弟俩有龃龉,大殿下见不得自己这边的人去求太子。他既身为大皇子一党,自然也不想发生这样的误会,便道:“那劳烦花公公送他回去吧。” 卫负雪终于缓和了一点神色,招呼花云台进来送走了卫容与。 他站在陶九思的床前,道:“今晚这些寝具都换了吧。” 陶九思愕然:“不至于吧,太子也不是什么瘟神。” 卫负雪忽然侧过头看他,阴恻恻道:“先生觉得卫容与如何?” 陶九思脱口而出:“是个好孩子。”接着想到自己要做个和事佬的目标,趁机劝道:“太子殿下心性纯良,宽容大度,以后…以后大殿下得势。莫和他计较太多。” 卫负雪乍然拉住陶九思,道:“他在你心里这么好?” 陶九思一愣,又道:“也不是,太子殿下性子有些执拗,如果不妥善引导,怕是会失于偏狭。” 卫负雪松开了陶九思的胳膊,陶九思卷起袖子一看,手臂上赫然一道红印。 陶九思忍着痛,问道:“殿下,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卫负雪转过身不去看陶九思,他在这见到卫容与的那一刻起,便怒不可遏,恨不得现在就让陶九思以血淋淋的方式,见到他兄弟二人的心思。 但陶九思还什么都不懂,如此贸然,只怕陶九思会疏远卫容与,也会疏远自己,如此得不偿失,卫负雪不会去做。可他还在气头上,怕再做出伤害陶九思的事情,只能走到窗前,推开窗,试图让夜晚凉风吹灭他的怒火。 陶九思道,这兄弟俩上辈子就不让他好过,怎么这辈子还是这样。苦笑道:“殿下,我是绝对支持你的,希望你不要误会。” 爱他、护他、但也气他。卫负雪撑着窗台,不想理身后的呆子。 ※※※※※※※※※※※※※※※※※※※※ 小卫:小桃子原来是个呆子,追妻之路其修远兮! 棋子 第二天一大早,陶九思顶着黑眼圈出了房门,身后跟着个高个少年,竟然是卫负雪!两人招摇过市,往厨房而走,苏府上下见到一大早不知从哪冒出的大皇子,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陶九思折腾一宿,顾不得那么多,快步走到厨房,叫道:“李姨,我要吃饭,吃饭,好饿!” 李姨正蒸好一笼肉包子,听见陶九思叫他,立马捡了几个又大又圆的包子端到门口。拿着包子一出来,便意外见到了长身玉立的卫负雪。 卫负雪一夜没睡倒是神采奕奕,更显艳丽无双。 李姨忘了招呼陶九思吃包子,结巴道:“这这这,不是大皇子,奴婢给你给你请安了。” 说着就要下跪,可她端着盘包子,跪也不是蹲也不是,很是尴尬。 卫负雪颔首,示意她不必多礼,然后拿起个包子递给陶九思:“烫,小心点。” 李姨揉揉眼睛,疑惑道:“殿下怎么一大早就来?” 卫负雪淡淡道:“哦,我是一晚上没走。” 李姨眼睛瞪得宛如两个包子,诧异道:“这这这这…” 陶九思一边吃一边解释道:“昨晚我们在聊天,在聊天,哈哈哈。” 其实是卫负雪和他呕了一晚上气,不走也不说话,弄得陶九思也没法睡觉。 卫负雪忽然拍拍陶九思的手,柔声道:“慢点吃,别说话,小心噎到。” 陶九思瞬间起了浑身鸡皮疙瘩,这大皇子从昨晚到现在都好奇怪,不会是决定失心疯发作,要取他小命吧。 陶九思不敢说话,低着头一个劲塞包子,卫负雪背着手,含笑看着他。 李姨看着眼前两人,忽然就有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二公子怎么和大皇子看起来如此的般配? 啊!一定是蒸包子起来的太早,现在脑瓜子不听使唤。 陶九思一晚没睡,花费精力和卫负雪对质,因此格外饿,吃了三个包子还不满足,又喝了一晚小米粥这才作罢。 擦干净嘴,正准备打发卫负雪回宫,家丁却忽然来报夏开颜夏公子到了。 陶九思赶紧放下碗,带着卫负雪一同去见夏开颜。 夏开颜呆呆坐在屋里,两只眼睛肿的老高,一看就是哭过。一向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此时衣裳皱巴巴,头发凌乱,让人看着十分心酸。 夏开颜见陶九和卫负雪进门,涩声道:“九思,今早我去见过父亲了,他怕是出不来了。” 陶九思稳住心神,给夏开颜倒了杯水,用尽量镇定的口吻道:“开颜,你先喝口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夏开颜接下水杯,无力的摇摇头:“我吃不下,九思,我父亲一直坚称自己说的没错,在狱中还上书陛下,重提当年之事,我看他这个样子,应该就没想过要活着出来。” 陶九思心中亦是难过:“伯父一心许国,从不畏惧直言,可怎么会到这步田地。” 夏开颜默默垂泪,泪珠连成线滴进了茶杯里,他浑然不察又举起杯子喝茶,茶味又涩又苦,正像他现在的心情。 卫负雪凝视着夏开颜,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怪罪皇上的,如果不是他,我不会遭那些罪,你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他做下这些事情,天理难容。” 夏开颜凛然,抬头看着卫负雪,想了片刻,壮士断腕道:“殿下,我要辞官跟着你去封地。” 他本来就是大皇子一派,现在父亲也被卫无即将被害死,心志便更加坚决。 陶九思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卫负雪,只见后者满意的点点头,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陶九思心里有些别扭,难道夏开颜的悲剧,到了卫负雪这里就变成了可以利用的筹码? 难怪那天夏暮平刚出事,他总觉得卫负雪说的话很奇怪,现在想想,他这是趁机拉拢人,利用别人的痛苦,来构筑自己的宏伟蓝图。 好像没什么错,可陶九思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人难道真的没有心?同伴遭罪受难,他还是如此薄情寡义。 那边夏开颜擦干眼泪,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现在无牵无挂,以后唯殿下马首是瞻,还有九思,以后你就是我夏开颜唯一的亲人了。” 陶九思心情复杂,但夏开颜他是真心相交,于是扶着对方肩膀,真心实意道:“开颜,以后苏府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 夏开颜一边流泪,一边扯嘴笑,模样看的陶九思心酸不已。 两人将夏开颜送回府,卫负雪想拉着陶九思在街上逛逛。 陶九思蓦地沉下脸,道:“你还有心情?” 卫负雪把玩着陶九思给他的那枚玉佩,奇道:“心情?夏暮平和我话都没说过几句,他要死了,我实在悲痛不起来。” 陶九思道:“他是你属下的父亲。” 卫负雪耸耸肩:“那又如何,难道我还不能照样过日子?” 陶九思没想到卫负雪如此冷血,怒道:“可是你刚刚利用夏暮平一事,拉拢了夏开颜!” 卫负雪:“他本来就支持我,我只是帮他坚定一下选择而已。” 要说卫负雪也憋着一口气,昨晚卫容与躺在陶九思床上的那一幕,在他脑中频频出现,所以今天怎么看陶九思,怎么觉得他心里没有自己。 陶九思冷道:“殿下,是不是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该利用的时候就利用,该舍弃的时候毫不留情?” 卫负雪不语,他答应陶九思不再滥杀,可没答应陶九思要博爱众生吧? 他不理解,很不理解。 陶九思想到卫负雪上辈子对楚王尚且能不留情面,对别人没心没肺似乎也是理所当然,霎时有些绝望:“殿下,他们一心支持你,将你当做神明一般,你不可以这样对他们!” 卫负雪皱眉道:“各尽其用,不是很好?再说如果要挡我的路,难道我也要留着?” 陶九思眼前有些发黑,大概上辈子卫负雪在悬崖边,看着狼狈的自己背着奄奄一息的卫容与,也是这种心情。 思及往事,陶九思长叹一声:“殿下,那我呢?你也是这样看我?如果有一天我挡了你的路,你便要逼死我是吗?” 陶九思的话不啻于一把利剑,刺向在他面前尽是软肋的卫负雪,如果陶九思能看到对方的心,会发现卫负雪非但有心,而且被他拿捏得鲜血淋淋。 卫负雪攥着玉佩,手越收越紧,可这抵消不了心中疾风暴雨。 卫负雪极怒,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玉佩,摸摸手上的扳指,诡异笑了笑,表情森然,语气却极温柔:“就算你挡了我的道,我也不舍得杀你。” 卫负雪内心翻滚,陶九思你个呆子,怎么拿自己和别人比,说我会杀你,我怎么会杀你?!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你我怎么会背道而驰?除非有一日你背叛我,那我便绑你在身边,昼夜看着你,折磨你,让你有心无力,直到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傻念头。 少年卫负雪委屈且气恼,只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扬长而去。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段时间过后,将面对什么样的撕心裂肺。 陶九思摇摇欲坠,身体的疲劳,远远抵不过心里的难过。迈着灌铅的步子挪到家,母亲和嫂子见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围上来关切询问。陶九思一言不发,回屋倒头睡了一天一夜。 这日过后,陶九思没去过桂嬷嬷的小院,卫负雪也没有再来找过他。 陶九思本来就被停职在家,这下连学生都不用教了,整日更是无事可做。可每当他静下来,心里想的全是两世为人的失败。 陶九思自认为这辈子又失败了,刚重生时的雄心壮志不见了踪影。一个人的行为或许可以被约束,可他的心性却是难以改变。他曾经以为他做到了,可是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陶大人生出几分随波逐流的空虚感,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为了避免自己越陷越深,白天便跟着妹子一起去贺溪云那里帮忙。 一晃到了五月,谭不尘回了东齐早成了往事,夏暮平蹊跷的死在了狱中无人问津,夏开颜辞了官,和陶九思一样成了社会闲散人员。 日月匆匆交替,人心沧海桑田,很多事变了,很多事还是固执的不肯改变。再不肯改变的范畴里,包括陶大人遥遥无期的停职和卫负雪永无止境的生气。 陶大人不愿想这么多,每日更加勤勉的给贺溪云无常劳动。这天,陶九思刚和苏清梦忙到酒楼打烊才回到家,一进门嫂嫂便将二人叫去了正厅。 陶九思到了正厅一看,苏文正和赵玉虹都是愁眉苦脸。 苏清梦见到父母神情,担心道:“出了什么事?” 苏文正却看向陶九思,哀叹一声,道:“儿啊,你…你可愿意这几日就成婚?” 赵玉虹拧着眉:“我不同意,非要拉上我们九思冲喜,那以后再娶的可都算是续弦了!” “冲喜?”苏清梦险些惊掉了下巴。 ※※※※※※※※※※※※※※※※※※※※ 看着惨淡的收藏和点击,夜不能寐啊!彻夜码字。。。有木有大大温暖一下作者 成亲 陶九思知道,这位未婚妻一向体弱多病,上辈子对方父母在女儿垂死之际也曾求到府上,希望两人能尽快完婚,好为女儿冲喜,也算了却女儿一桩心愿。 当时赵玉虹铁着脸不答应,苏文正终究拗不过她,选择了退亲。之后那姑娘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没几日就去了,父母悲痛不已,两家也因为此事交恶,以后苏文正没少在对方身上吃亏。 不过陶九思重活一世,对这件事有了新的看法。上辈子他不甚在意,心中记挂的都是明日朝会,随着父母去折腾自己的婚事。可他如今觉得,全别人一个心愿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可以重生,可以有机会重新追逐梦想。 这姑娘在世上活不过几日,娶便娶了又如何?如果婚后她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更是一桩善事。至于母亲所说的以后再娶妻都是续弦,不在陶九思的考虑范围,他想这辈子没准又要被卫负雪逼到悬崖之上,再娶老婆根本是没影的事。 陶九思下定决心便开口道:“父亲,我愿意尽早成亲。母亲,您别生气,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娶亲的心思,更遑论续弦,先好好全了这位姑娘的愿望吧” 赵玉虹气得半死,不舍得骂儿子,只好指着丈夫骂:“都是你,当时怎么选的人?怎么就不问清身体怎么样!九思如此善良,肯定不会做出退亲的举动,但日后万一遇到了心爱的女子,这该怎么解释?” 苏文正也不还口,只让夫人消消气。 陶九思看着父母互动,心道这便是夫妻吗? 婚事、爱情到底是什么,陶九思不懂。虽然活了两世,可从来没遇到过倾心的女子,更别提尝过爱情的滋味。 脑中忽然想到卫负雪曾经说过,爱,是不受控制的,遇到了才知道世间一切准则,你的一切预想和计划,在他面前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陶九思不禁出神,我会遇到这样的人吗? 陶九思的未婚妻娘家姓陆,父亲陆升是工部侍郎,两家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陆小姐闺名陆展眉,自从见到陶九思的第一面起,诸多疑难杂症加身的她,又患上了相思病。 此番得了苏家许可,准备操办婚事,陆小姐身子倒是见好,亲自张罗着准备东西,还将陆府的裁缝送到苏府,去给陶九思量体做喜服。 再看苏府,虽然苏夫人不满婚事,但好歹是二少爷成亲,怎么算也是喜事一桩,于是张惠心也张罗着布置打扫,没几天,处处便缠上了红绸子,四下里张灯结彩。 苏府的动静,每日去探查的花云台自然是知道,可犹豫许久,还是没告诉整日神色恹恹的大殿下。 可纸包不住火,就算他交待了夏开颜等人三缄其口,但架不住卫负雪自己也是有腿的。 一日,卫负雪从嘉瑞郡王府上出来,鬼使神差的绕了路,来到了苏府门前。 我就远远地看一眼,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卫负雪暗道。 可到了苏府一看,他险些不敢相认,倒退几步,又确认一遍苏府匾额,才敢相信这门脸焕然一新的真是苏府。 门房早认识大殿下,见卫负雪进来,一边行李一边喜气洋洋道:“大殿下可有日子没来了,二公子都告诉你了吧,苏府喜事将近。” 卫负雪进了门,看到院子火红一片,到处不是红灯笼就是红绢花,没由来心里一沉,勉强问道:“苏小姐要成亲?” 门房笑道:“怎么,二公子没同殿下说?是我们二公子这几日要成亲啦!” 卫负雪浑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么可怕扭曲,吓得那门房道了声自便,一溜烟就没影了。 卫负雪浑浑噩噩的走向陶九思的卧房,一路上见到灯笼,便拔剑刺穿灯笼,见到红绸,便斩断红绸,那柄剑握在手里,威风凛凛,却仿佛在呜呜哭泣。 就这样面无人色的卫负雪来到了陶九思门前,一推门,发现屋内满满当当都是人,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捧着衣服,有人拿着请帖,但无一例外,人人都面带微笑,好像在期盼天下第一等的好事。 陶九思穿着一身喜服站在屋子中央,听见动静一转身,就看见许久不见得卫负雪正冷眼站在门前。见到卫负雪,他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余怒未消,楞在当场,不知所措。 在卫负雪看来,陶九思那张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上,眼下出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这便是成亲吗?大家会带着笑祝福你,而你…也乐在其中? 卫负雪曾问过楚王,成亲是什么。楚王彼时眼神空远,淡淡道:“成亲,就是找到一个人。这个人你时时刻刻想和她在一起,你不愿看到她伤心难过,为了她你可以和全天下做对。” “二叔找到这个人了吗?” 楚王低着头,轻声道:“我找到了,可她却和别人成亲了。” “他是你喜欢的人,为何要拱手相让?” 楚王默不作声。 卫负雪现在还记得起二叔那时的眼神,落寞和孤单,仿佛永远也笑不到心底。 卫负雪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不等陶九思开口,便夺门而出,拔腿狂奔,他只想赶快离开这场噩梦。 在街上跑了不知多久,顺手还劈断了几棵大树,卫负雪依然难过的好像就要撑不下去。 花云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边:“少主子,回宫吧。” 卫负雪握着剑,红着眼,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又想到二叔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忽然恶狠狠道:“不!我不要拱手相让,我要杀了那个女人!” 花云台拉住他,肃然喝道:“殿下,杀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陶大人难道还能永远不成亲?” 卫负雪慢慢冷静下来,花云台说的对,这事的关键在于陶九思,而不是一个又一个女人。他忽地挣开花云台,提着剑又往苏府去了。 东宫内,杜贵妃摩挲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对卫容与道:“听说陶九思要成亲了,到时候你也去捧个场。母妃这里有一个上好的镯子,你也帮我捎过去,就当是我这个姑母给侄媳的一点心意。” 卫容与道:“成亲?” 杜贵妃望着儿子,笑道:“傻儿子,你也不小了,怎么好像从没听过成亲似的?等过段时间,母妃也要为你挑选一门好亲事,让你皇位坐的更稳。” 杜贵妃放下那个盒子,嘱咐道:“婚礼应该就是这一两日,到时候你去了莫丢了皇家的尊严。我还要去瞧瞧你父皇,今天便不陪你吃饭了。” 杜贵妃出了门,卫容与还在发愣。 大宫女碧空叫来几个婢女侍候卫容与洗手更衣,她转身去了小厨房看晚饭准备的如何。 卫容与任人摆布,像个提线木偶,他傻傻问道:“以后陶九思对他的妻子,便像父皇对母妃那样吗?” 正在给陶九思梳头的宫女年纪小,刚进宫没多久,还处在心直口快的阶段,她抿嘴一笑,抢先答道:“皇上有三宫六院,陶大人可没有,没准陶大人的夫人更是幸福呢。”说着露出一脸向往的神色。 卫容与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表情,一把抢过梳子掰成两半,怒道:“把这个贱人给本宫打发出去,本宫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她!” 那婢女慌了神,连忙跪下磕头,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卫容与想到这个女人方才的神色,不由站起身,狠狠的打了她几巴掌,又把断了的梳子扔在她身上,发疯似的吼道:“快点让她滚!” 侍候在侧的阿光怕卫容与再受刺激,连忙拖了哭哭啼啼的宫女出去。 卫容与吼道:“都给本宫滚,谁也不准进来!本宫要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本就瑟瑟发抖,闻言像得了特赦,忙不迭的退出寝殿。 卫容与躺倒床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他掐着自己的大腿,努力不让自己陷入疯狂的嫉妒,可是这似乎并不好使,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面庞,也让他的心在这片潮湿中,无限下坠,直到降落在无边沼泽。 卫容与在被子里喃喃道:“我是太子!我是太子!我为什么得不到他!为什么!”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他怒火中烧,撕扯起无辜的床帘,发泄着自己的怨恨。 想成亲?没门!陶九思,你给我等着!这是你自找的! 刺啦一声,卫容与目眦欲裂,手中的床帘顷刻一分为二。 ※※※※※※※※※※※※※※※※※※※※ 真的失眠啊啊,作者求温暖,看到点击和收藏,很怀疑自己在坚持什么... 分别 卫负雪提着宝剑再次跨进苏府大门,他面无表情,一身黑夜,宛如修罗夜叉,门房被煞到两股战战,没了搭话的勇气,一溜烟的跑去通知陶九思,让他快快躲起来。 陶九思皱起眉,心想难道这辈子卫负雪竟要提前这么多年就杀了自己?他屏退了门房,一边喝茶,一边沉思。 没多久,卫负雪便一路杀气腾腾的进了陶九思卧房,他见陶九思已经换上了平日的常服,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喝茶,不由怒气更胜,一把夺过杯子,咄咄道:“先生好悠闲。” 晃动的茶杯溅出几滴茶水,在陶九思的衣袍上留下两个印子。陶九思盯着那印子,漠然道:“大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卫负雪将胳膊撑在陶九思椅子两边的把手上,强压怒气道:“为什么突然要成亲?” 陶九思被卫负雪逼得无处可去,只得尽量往椅背上靠,他不自然的别过头,故作轻松道:“大殿下原来是问这事,不如你先坐回去,我再告诉你?” 卫负雪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手,强行掰过陶九思的脸:“陶九思,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你不关心我的死活,就是在忙着成亲?” 陶九思的下颌上很快就多了几个印子,卫负雪也不收手,反而越捏越紧。陶九思忍着痛,仔细想了想卫负雪的话,有气无力道:“殿下,你如此聪明果断,心思又恨绝,我看以后不需要我跟着了。” 卫负雪瞪着他:“所以你就去成亲?” 陶九思尝试挣脱钳制,然而他三脚猫的功夫,在一流高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陶九思无奈道:“那倒不是,陆小姐体弱多病,希望我早点娶她过门而已。” 卫负雪的怒火因为这个答案,似乎平息了少许,看来不是他对未婚妻爱的死去活来,只是形势所迫而已。 他松开手,站直身子,低头端详着陶九思,“你怎么谁都管?她的死活与你何干!陶九思,你是不是圣贤书读傻了!” 陶九思不语。 卫负雪忽道:“跟我去就藩!”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陶九思摇摇头:“从前我就说过,暂时不会去。现在我明白了大殿下的能力,这个答案就改成…我永远不会去吧。” 卫负雪抿着嘴,脸色已如深冬般寒冷,他拍拍剑,冷笑道:“不去?你信不信我现在杀你全家,再去杀了你那个未婚妻?” 陶九思心头大震,他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卫负雪,想从这双眼睛里,辨别出此话的真假。 可怕的是,陶九思从卫负雪的眼神中看到了认真,看到了言出必行,不由就开始战栗,他想到上辈子卫负雪对待苏清梦的残酷,对待卫容与的绝情。 这辈子他一心一意想要让他走上正道,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陶九思平静了很久,深吸一口气,端坐起身体,决绝道:“大殿下,滥杀无辜是为不仁,目无尊长是为无礼。陶某教殿下两载,本以为你定有些进步,万万没想到还是这般狂悖,这般残忍。陶某虽然微末,但也不想与不仁之徒相处,大殿下请走吧。” 卫负雪喉头泛上几丝腥甜之气,勉强将其压下,可依旧怒不可遏,他拔出宝剑对着陶九思:“陶九思!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寒光一闪,宝剑正指着陶九思眉心。可陶九思没有任何的胆怯,只有晴空一样的平静。 反正已经被逼死一回,再来一回又能如何? 卫负雪瞧见陶九思冷漠的样子,又悲且愤,他好不容易长出来一颗心,却不小心交到了别人手里,这人不多加爱护,反而不以为意,任它流血流泪。 陶九思转过头,对上卫负雪的眸子,镇定道:“大殿下,你动手吧,只是念在师徒一场,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卫负雪看着陶九思,突然垂下手,不甘心的俯过身,狠狠的咬住陶九思的肩膀。 陶九思吃痛,轻叫一声。卫负雪充耳不闻,咬的更狠。他恨他不懂自己的恨,自己的怨,自己的痛,自己的爱。 陶九思不断挣扎,想把卫负雪推开。卫负雪纹丝不动直到点点猩红渗透陶九思的衣裳,他才猛然惊醒,松开了口。 卫负雪站起身,看陶九思扶着肩膀眉头蹙起,他心绪不平,他无可奈何,他道:“痛吗?” 陶九思没有说话。 卫负雪:“我比你痛百倍。” 陶九思看着卫负雪通红的双眼,恍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又本能的抗拒真相,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卫负雪抬起宝剑,出神道:“你可知这把剑原本是一对?如今它没了伴侣,孤身在世,只有饮血时才觉得自己活着。” 陶九思一惊,卫负雪这是在威胁他,如果自己不陪着他,他日后会大开杀戒。 卫负雪满意的看着陶九思的表情,“我就知道陶先生是聪明人。” 陶九思愤怒恐惧,但是更多的却是无来由的同情和理解。 原来上辈子,卫负雪也是一柄孤剑,走的是孤单血路,那时候可没有一个陶九思无条件的帮助他、爱护他。他不信任任何人,他宁愿孤独,也不愿再次重拾童年和少年的黑暗记忆。 陶九思不知怎么回忆起,上辈子他背着卫容与跳崖,卫负雪冲他喊得那句话,其实是,“陶九思别死!回来!” 原来上辈子,卫负雪就是这样在乎自己吗?所以他在书房挂着春山好处,不是为了纪念和朋友出行,而是为了铭记和自己短暂的亲近? 这个事实让陶九思更加矛盾纠结,五味杂陈。他一时间没法接受卫负雪这样的感情,可是他真心实意的想陪着他。 陶九思木然道:“殿下,我们可以做师徒、将相、知己、君臣,人和人之间能相守的关系不止一种。” 卫负雪收了剑,冷冷的盯着陶九思。 这么多年来,他学会的是这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对待强者,要比他更强,才会让对方屈服。 可是后来遇到了陶九思,起初以为他柔软温和,那么与众不同,后来才知道陶九思是面对疾风不折的劲草,这样的人不能逼,不能狠,需要细水长流的软化。 可这段时间以来的愤怒和嫉妒,让卫负雪乱了分寸,害怕失去陶九思的心情,让他乱了计谋。 今天的逼迫威胁,都没能让陶九思动容,唯有他说出孤剑的故事,陶九思才开了口,他看得出陶九思因为这个故事,软化了,动摇了。他也忽然清醒过来,强硬的对待陶九思,只会让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卫负雪低下头,直视陶九思,“先生,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忘记。但我想要的并非师徒、将相、知己,我想要的,是…” 卫负雪用行动来解释了他的愿望,他狠狠的吻上陶九思的双唇,陶九思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卫负雪,他忘了推开卫负雪。好在卫负雪也是浅尝辄止,很快便起身站好。 卫负雪看着呆愣的陶九思,似喜似悲道:“先生,你知道这是我的心意便好,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逼你。” 从前是想要老头子的头,想做这天下的主人,此等宏伟的愿望,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的空虚。 卫负雪转身走了,离开了苏府,也离开了京洛,提前三个月有余前往封地。他找不到留在这的理由,陶九思逼不得迫不成,但他也不可能亲眼看着他成亲,而无动于衷。 只能远远走开,暂时离开他,这也许是保存二人之间所剩无几情谊的最后办法。 卫负雪出发前,陶九思便知道此事。 夏开颜辞官要跟着去,姚望泽本就是卫负雪的人,自然也想办法调动,他们二人来和陶九思辞行,劝他也早日离开京洛,大家封地相见。 陶九思看着院里来来回回的仆人,正贴着大红喜字,他默默的摇了摇头,道,“去了那边,照顾好卫负雪,遇到事了,你们多劝着点。” 夏开颜和姚望泽无奈,只好跟着卫负雪先行一步。 卫负雪离开京洛那日,只有寥寥数人前来送行。 祝舜理举起一杯酒,道:“殿下,杜大人不方便来,他托我和苏兄敬你一杯。” 卫负雪和二人碰了杯,一口饮尽。 祝舜理道:“殿下,我们也想和你去封地,奈何辞呈和调令都石沉大海,殿下且等我们半年,年底如果还没消息,我便带着苏大人私奔!” 苏清泉敲敲祝舜理的头:“胡说什么,谁要和你私奔。” 祝舜理摸摸脑袋,笑道:“苏大人日后可以掐我,拧我,就是千万别打头,我以后还指望着它为殿下出谋划策呢。”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只有卫负雪勉强勾了嘴角,怎么都笑不出声。他一直向官道上张望,不知道在等谁出现。 等了又等,说好的早上出发,可转眼已到了烈日当头的正午,卫负雪落寞的收回视线,吩咐道:“咱们启程吧。” 于是跟着卫负雪去的人,快速各自上马,等着一声令下,就可以开拔。 卫负雪最后看了一眼官道,还是一无所获,他失望道:“看来他是不会来了。”静默一阵,又对祝舜理二人交待:“你们替我照顾他一段时间,等他要来封地了再一同前往。” 祝舜理奇怪道:“他会去?” 卫负雪点点头,“我相信他会来,总之,替我照顾好他。” 卫负雪说完,不再停留,翻身上马打马而去,直到消失在祝舜理和苏清泉的视线里,也没有再回过头。 卫负雪骑在马上,全力挥鞭,骏马吃痛,在山谷间狂奔。风急尘舞,衣袂翻飞,好像只有这样,卫负雪才觉得失落和空虚不那么明显。 众人催马跟着卫负雪,没过太久,人和马都累的气喘吁吁。花云台见状,让大家在原地稍作休整,他则飞身追上卫负雪。 卫负雪见到花云台追来,停下了鞭子,勒住了马头,缓缓停了下来,“云台,何事?” 花云台见了卫负雪心中一惊,愣道:“主子,你…流泪了。” 卫负雪望向远方,喃喃道:“哦?我竟然会流泪?” 花云台见到一向冷静自持,傲然于世的卫负雪,此时魂不守舍,悲伤难遏,心中大恸,“殿下,奴才去替你绑了他回来。” 卫负雪轻笑一声,“他明日便要大婚,你去绑了新郎来?这样也显得我太不懂礼数。” 花云台心里将陶九思抽筋扒皮了好几遍,也难以解气,便道:“殿下,你才十八,以后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不必为了那不识时务的陶九思难过。” 卫负雪不辨悲喜的摇摇头,“我的心在他那里,即便遇到天仙下凡又如何?云台,你不懂。” 花云台怎么不懂?当年他远远地看着段烟寒,也是这种滋味,只想跟着她,看着她,为她赴汤蹈火,别人在自己眼里不过草芥。 因为我的心在她那里啊。 卫负雪走后的长亭,祝舜理和苏清泉还在里面饮酒,不过此时却多出一人。 “陶大人,你也够别扭的了,学生去就藩,你这个先生不过因为吵了几句嘴,就躲着不露面?你可不知道大殿下一直往官道看,显然就是在等你。”祝舜理砸吧着嘴,觉得此酒甚好。 苏清泉隐隐约约猜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给祝舜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再看从头到尾沉默不语的陶九思,猛然夺过祝舜理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便干了,酒一下肚,头昏昏沉沉,但好歹总没了卫负雪的影子。 “他,他…”陶九思吐出两个音节,一个字,顿时又睡到在桌上。 苏清泉:“他是不是忘了明天要成亲?” ※※※※※※※※※※※※※※※※※※※※ 小负雪,我绝对是亲妈,马上就还你活奔乱跳的小桃子! 成亲 第二日,苏府养子大婚,这件事虽然轰动不了京洛,至少轰动了街坊邻居。在他们眼里,陶九思模样好学识好性格好,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女婿、夫君之选。然而这么一块上好的肥肉,今日却要成亲了,大家难免愤愤不平,呼朋唤友的来看新娘子真容。 卫容与也按照杜贵妃的嘱托,带着礼物,准时准点的来到苏府,坐在首位上等着新人进场,那派头,那神情,比父母还像父母。 围观的街访在新娘出现前,自然是选择围观太子。 “我说,这太子生的好像只瓷娃娃,怎么如此精致?”街访马大婶低声道。 “要不能做咱们太子?哎,不过我怎么看怎么少点帝王之气。”住在马大神隔壁的隔壁的周老板回道。 “这新娘子怎么还不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小妖精拐走了我看上的女婿。”周老板的夫人见丈夫偷偷说太子坏话,连忙转移话题。 马大神摆出看乡下人的表情,“周夫人你还不知道吗?这陆小姐是个病秧子,估计啊,活不了几天,是苏大人发善心才答应用婚事冲喜。” 周夫人张着嘴,瞪着眼,怀疑道:“不会吧?苏老爷这不是坑儿子?” “嘘,别说了,新娘子来了。”周老板朝大门的方向努努嘴。 一身红袍的陆展眉正跟着陶九思跨进苏府大门,陆小姐弱柳扶风,看着十分羸弱,那双举着纸扇的手,好像枯木一样干巴,过分纤细的脖子,仿佛支撑不住头上的凤冠。左右各有一位老妈子扶着,才勉强能自己走路。 有人透过缝隙看到陆小姐的容貌,接着惋惜的摇摇头:“是个美人,可是看样子活不过这个月。” 其实,陶九思看到陆展眉也是如此想的,几月未见,他的未婚妻好像更衰弱了,大约是筹备婚礼耗费了太多心神,今天竟然连步子都走不稳了。 陶九思打定主意这最后几日一定要让她过得开开心心,走的毫无遗憾。 陶九思携着妻子到了正堂,瞧见卫容与赫然坐在上首,父亲和母亲一脸担忧的坐在他左边。 卫容与盯着陶九思,露出个阴狠的笑容:“九思哥哥,大卫太子亲自来给你捧场,是不是感觉很有面子?咱们可说好,今天本宫要在苏府不醉不归。” 陆展眉和两个婆子这才知道此人乃是当今太子,连忙一起跪下行礼。三人俯在地上许久,等着太子让她们平身,可左等右等卫容与还是一言不发。 陆展眉不耐久跪,身形有些恍惚,陶九思赶紧上前扶住她,尽量心平气和道:“殿下,陆小姐身体不好,让她们起来可好?” 卫容与盯着陶九思的手,不屑道: “能跪在当朝太子脚边是她们的荣幸,此等荣耀多享片刻又如何?” 陆展眉又惊又累,不住的咳嗽起来。 卫容与笑道:“看来新娘子身体不太好?要不就先去歇一歇,一会儿再出来拜天地。” 陶九思也有此意,问过陆展眉的意见,就让两个婆子送她先回房休息了。 送走陆展眉,陶九思正色道:“太子殿下,今日你是来观礼的,还是少说些话的好。” 苏府上下并着看热闹的邻居,倒吸一口气,心中都给胆大包天的陶九思伸出大拇指。 卫容与打了个哈欠,笑道:“好啊,本宫保证一会不多话。不过现在又困又累,陶大人可不可以也给本宫找个屋子休息下?” 陶九思沉着脸,叫来家丁引着卫容与和侍卫阿光去了后院。 卫容与一走,看热闹的马大神按捺不住,大声问道:“这太子是来砸场子的吧?” 周老板:“头一回见新娘到了家里,先休息再行礼的。” 来参加婚宴的祝舜理和贺溪云觉得周老板说的颇有道理,贺溪云问道:“小陶,大殿下今日好生怪异,你心里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陶九思也隐约觉得卫容与今天很是诡异,担心牵连街访,连忙拜托大哥将他们一一请回。 苏文正发愁的看着陶九思,“要不请陆大人也过来?多个命官在场,好让太子不要轻举妄动。” 陶九思点头:“也好。”他对卫容与打什么算盘,一无所知。 苏清泉正安排下人去陆府递话,后院却传来一声尖叫。 陶九思暗道,不好,马上就飞奔去了后院。 走到后院一看,陶九思傻了眼。卫容与休息的那间屋子大开着门,陆展眉摊在地上衣衫凌乱,门前两个婆子一脸震惊,卫容与满脸铁青的坐在床上,身侧立着一脸严肃的阿光。 卫容与余光瞥见有人进来,连忙道:“快!把这个贱人给我抓起来,立马送去天牢!” 陶九思快走几步,拦住正要动手的阿光,沉声道:“殿下,为何要抓她?” 卫容与阴恻恻道:“她冲撞本宫,企图勾引!阿光,快把她给我带走!” 陶九思不信,护在陆展眉身前,问道:“陆小姐,殿下说的可是真的?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陆展眉早早吓傻了,她其实是睡梦中被这个叫阿光的侍卫抓来此处,可怕得罪太子,陶九思和爹爹都没好果子吃,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陶九思又去问那两个婆子,“你们说,发生了何事?” 一个婆子扑通跪在地上,“方才我们去小姐屋里,发现屋里没人,连忙出来寻找,结果就看见太子…太子殿下房门开着,小姐…小姐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 卫容与笑道:“九思哥哥,不如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你这个未婚妻不检点,见到东宫就想着一步登天,非要往我这里爬呢。” 陆展眉忍不住了,颤颤巍巍道:“你胡说!我…” 还没说完,就被绕道后方的阿光一个手刀劈晕,扛在肩头。 卫容与站起身,厌恶的拍拍衣裳,道:“真恶心,我得赶紧回宫去换衣服,阿光,咱们赶紧走。” 陶九思去拦他,可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站满了太子的侍卫,阿光做了个手势,上来两个人,陶九思马上就被死死地拉到一边。 卫容与笑着,大摇大摆的出了门,留下苏府一家人面面相觑。 陶九思真的要崩溃了,他不过想成个亲,好好地送未婚妻一程,怎么卫家兄弟一个两个的都来和他过不去。 微陶九思扶着额头,痛苦的坐在了地上。 陆大人不久闻讯赶到,见到苏府人人皱眉,女儿也不见踪影,和两个婆子一打听,才知道他的掌上明珠居然以下犯上,冲撞了太子,被投入天牢。 陆大人情急之下,竟然晕了过去。苏府顿时乱做一锅粥。 陶九思掐自己一把,又用尽全身力气揉了几下太阳穴,旋即道:“父亲,大哥,我进宫一趟,一定想办法就出陆小姐。” 祝舜理惊道:“你要去求太子?” 陶九思点点头。 苏文正:“万万不可啊!现在看来是咱们苏府开罪了东宫,太子是借机发难,敲山震虎。你现在去不是往枪口上撞?” 贺溪云也道:“当务之急应该是搞清发生了什么,小陶你可别冲动。” 陶九思暗暗揣测事情并非大家所说的这样,卫容与这么做,多半是要要挟自己,此时应该巴不得他进宫。 陶九思肃然道:“陆小姐身子太弱,在天牢里恐怕熬不过一日,还是要早早救她出来。大家放心,我心中有数,你们在家等着便好。” 陶九思说完,便回屋换下喜服,匆忙进宫去了。 陶九思猜得没错,卫容与亲自压着陆展眉去了刑部,嘱咐杨寒要干干净净的送这个女人早上西天,便回宫悠然等着陶九思来哀求自己。 不多时,碧空果然来通报,陶九思正在门口求见。 卫容与猛地站起身,又施施然坐下,微笑道:“不急,先让他在外面站一站。” 卫容与有心为难陶九思,也想给杨寒拖延点时间,于是不急不慢的喝着茶,脑中不断回放陶九思穿着喜服的样子,最后干脆起身,将脑中的陶九思画了出来。可到了描摹五官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陶九思当时表情,边扔了笔,让阿光去把人给他叫进来。 陶九思跟着阿光进了门,看见卫容与正在案前看画。他心急如焚,他却故意做出不紧不慢的模样,陶九思不禁怀疑卫容与是被上辈子的卫负雪附了身,才学会折磨人这一套。 卫容与抬起头,换上从前天真的笑容,甜甜道:“哥哥,你来了。” 陶九思不吃这一套,开门见山道:“殿下,求你放过陆小姐。” 卫容与拿着那副画走到陶九思面前,一时大量画,一时看陶九思的眉眼,自顾自道:“这个表情不对,不对,大婚的日子应该高兴点,哥哥,来你笑一笑。” 陶九思没心情陪卫容与演过家家,他拂开卫容与的画,正色道:“殿下,我在说正事。” 卫容与一丝不苟的卷起那副画,好笑道:“她犯了大不敬之罪,为何要放过?” 陶九思:“殿下,别任性,陆小姐身子弱,会死在天牢的。” 卫容与冷哼一声,恶毒得看着陶九思,“她死不死的关我何事?我就不放!你能怎么办?非但如此我还要让你连坐!” 陶九思不可思议的看着卫容与,他这个模样和卫负雪有何区别?不,是比卫负雪更胜一筹。 卫负雪虽然话说得狠,但到头来并没有照着实践,可这卫容与就不同了,不声不响就来这么一招,拆人姻缘,害人性命,歹毒非常。 陶九思不明白,他记忆中卫容与是个好孩子,断断不会整这些把戏,难道这辈子离开他的看管,卫容与便换了副心肠吗? 陶九思确实不明白,卫容与是善良,是宽厚,甚至被方宗奇教育的有些迂腐,然而卫容与面对他唯一的执念,更是偏执的,是不择手段的。 可以仁慈爱世人,但这不妨碍面对心中所爱时,疯魔固执。 不过,陶九思眼下可想不明白,他只觉得两世都夹在这对兄弟间,真是无语凝噎。 陶九思懒得在绕弯子,问道:“说罢,我怎么做,你才会放了陆小姐?” 卫容与玩味道:“她目无尊上,还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可犯了大忌讳,叫我如何放她?” 陶九思冷道:“殿下,陆小姐有没有做这些事你心里清楚,她有重病在身,朝不保夕,怎么可能有心思想这些?” 卫容与哼道:“你对她这么好,我就是看不惯!你最好现在住嘴,否则我立马让人去把陆小姐剁了!” 卫容与尤不解气,补充道:“还有我大哥,他不过是个没人理睬的皇子,你为什么那么护他?哼,你看,你对他那么好,他还不是说走就走?!” 陶九思忽然间晃了神,这样的卫容与他好像在哪见过。 当时卫负雪兵临城下,陶九思焦头烂额,百般无奈之下,想亲自出宫去和卫负雪谈判,谁知道卫容与竟动了怒,斥责道:“你想去找大哥?为什么?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如他?觉得大哥更好?我告诉你,没门!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不可能是他的人。” 这辈子,他换了学生,换了阵营,和卫容与更是保持距离,想不到还是让他种下了这样的心魔。 卫容与是他名义上表弟,是他上辈子的学生,是他曾发誓要保护效忠的君王。两辈子的卫容与渐渐在他面前重叠,陶九思长叹一口气,认命道:“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吧,我都答应。只要你放过陆小姐,我绝对不会因为此事怪你。” 卫容与看着陶九思,他多么希望这话是陶九思真心实意说出的,而不是需要用什么陆小姐来要挟。 但母妃曾告诉过他,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便道:“你说话算数?” 陶九思:“绝无戏言。” 卫容与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做我东宫侍读,随传随到。” 方宗奇曾教他,要循序渐进,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 东宫侍读?绕了一圈,又要做卫容与的先生? 陶九思哑然,无力的点点头。 卫容与满意的点点头,再次端起茶杯喝着茶,不动声色的暗忖:表哥的这个主意真好,只不过他还是心软了些,叫我吓唬吓唬什么陆小姐便可,但孟氏曾说过,做事就是要做绝,估计这一时三刻,那陆小姐便要去见阎王了吧。 ※※※※※※※※※※※※※※※※※※※※ 真是肥肥的两章吖 大大们周末愉快! 没错!其实都是卫负雪这个坏心眼在背后指使的,卫容与不过是被人当枪使罢了。。。可怜。。。 香消 陶九思带着最新的任命,垂头丧气回了苏府。一到家,众人见陶九思除了心情不好,并没有任何不妥,便放心的围了上来,开始问东问西。 陶九思苦笑道:“太子殿下不但要放陆小姐出来,还顺手给我了个东宫侍读来做。” 祝舜理奇道:“如此通情达理?那他就没道理当时抓走陆小姐,陶兄,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陶九思有苦说不出,勉强笑道:“没有的事,祝大人这是职业病。” 陆侍郎听说事有转机也颤颤巍巍的从屋内出来,含着泪拉着陶九思千恩万谢。 陶九思扶住陆侍郎,劝慰道:“伯父,打起精神来,太子已经答应放了陆小姐,咱们一同去刑部接她可好?” 陆侍郎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苏清泉帮二人准备了马车,自己不放心,便也跟着一起去了刑部。 到了刑部,陶九思上前说出所为何来,那值班的主事皱了一会眉,略有歉意道:“陶大人,那陆小姐原来是你未婚妻?她身子也太弱了,关进来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大人可别冤枉我们,我们既没有动刑,也没有审讯,陆小姐大约是活活吓死的!” 陆侍郎一听,两眼一抹黑,再次晕了过去。 陶九思让哥哥扶着陆侍郎在一边休息,他难以相信,继续和主事攀谈,“李主事,确定是陆小姐?” 李主事一点头,一副你不相信我专业水平的样子,“没错,瘦瘦弱弱的一个姑娘,还穿着嫁衣,太子侍卫亲自送来的。” 陶九思听他描述的和陆展眉一般无二,便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陆展眉此番死在大牢里,竟还不如上辈子去的安详,原本想全她的心愿,谁知道成了一道催命符。 陶九思道:“她现在人在哪?” 李主事:“人?哦,大人你说尸体,尸体还在刑部停着呢,既然太子殿下放话了,我这就带你去认领。” 陶九思回头看陆侍郎一眼,对方一副中风的模样,也让他担心不已,“大哥,你先送陆伯父回去吧,请曹大夫来给他看看,这边的事就交给我。” 谁知道陆侍郎迷迷糊糊间听见了这话,居然勉强睁开眼,用嘶哑的声音道:“不,不,带我去见眉儿。” 陶九思和苏清泉只好一左一右架着他,跟着李主事去了停尸间。 刑部的停尸间,大多是些没熬过酷刑的犯人,躺在这里等家人来领,因为生前受了不少折磨,各个死相可怖,不过,刑部众人早都看惯了,进进出出熟视无睹,故而也没给这些人盖个单子衣服的,以作遮掩。 陶九思一进去,几乎就要吐了,回头看大哥和陆侍郎两人,亦是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于是加快脚步,跟在施施然的李主事背后。 李主事边走,边指指点点,仿佛是带了旅行团,来这里一日游。 陶九思一行人耐着性子,终于走到了陆展眉身边。陆侍郎嚎啕奔向女儿,哭泣一阵,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只见陆展眉面容安详,衣着完整,身上也并无一处伤痕,知道此事大约怪不上刑部,只能暗暗悲伤女儿命苦。 李主事在旁边看的也挺难过,连道:“节哀,陆侍郎节哀。”随后又拿出一纸文书,让陆侍郎填写,“侍郎大人,办完这个手续就可以领令爱回家了。” 陆侍郎悲伤的不能自己,接过文书的手也是颤颤巍巍,陶九思见了于心不忍,道:“主事大人,我是陆小姐的夫君,不如由我代劳?” 李主事点头:“亦可,亦可。” 谁知道陆侍郎却固执的不肯交出那张纸,还道:“九思啊,你俩连天地都没拜过,婚事做不得数,依老夫之见,便算了吧,是眉儿福薄,何苦再牵累你呢。等我安葬了眉儿,就将彩礼退回,还请你稍微担待几日。” 陆侍郎此话说的真心实意,当初要结婚冲喜,他便已经觉得对不起陆家,此番既然大礼未成,女儿便遭此厄运,实在是没必要赖上对方。 苏清泉知道陆侍郎说的是真心话,便替陶九思直接答应下来,“伯父,九思虽然没有福气和陆小姐共结连理,但咱们两家毕竟缘分一场,我们家会尽全力帮助陆家渡过难关,伯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苏清泉又拍拍陶九思的肩膀,道:“九思,振作起来,你还年轻,可别垮了身体。” 陶大人的亲事,便随着陆小姐的香消玉殒而宣告破产。当时的他还不会知道,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再有娶亲生子的机会。 陶九思婚礼突遭变故,未婚妻病死狱中。这样好的谈资,街坊邻居自然是津津乐道,而苏府上下也觉得陶九思深受打击,害怕出门再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让悲伤难过雪上加霜,便强令他在家休息了两个月,直到七月底,才放他去东宫上班。 陶九思看着满脸笑容的卫容与,有些晃神,好像一下回到了上辈子,那段不知未来悲苦的日子,好像自己从来就没离开过人世。 卫容与伸出手在陶九思面前晃了晃,笑道:“哥哥在想什么呢?” 陶九思醒神,低头翻书,道:“没想什么,殿下,方才你读到哪里了?” 卫容与不信陶九思的说辞,一把按住他的书,闷闷不乐道:“你给我上课已有两月,可天天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经常说了上半句忘了下半句,你到底在想什么?” 陶九思一愣,我有吗?这么不专业? 卫容与噘着嘴:“你是不是在想你那命苦未婚妻?” 陶九思摇摇头,道:“殿下想多了。” 卫容与哼道:“谅你和她也没什么感情。不过,你给大哥上课的时候也整日魂不守舍?” 陶九思本就没什么生气的脸色,这下更不好了,他毫无波澜道:“殿下,你若今天不想读书了,我是不是可以告退?” 卫容与冷哼道:“怎么?我还提不得大哥了?” 陶九思望着窗外火红的枫树,懒得接招少年的歇斯底里。 他最近发呆的时间多了,从前紧守的好多原则和习惯,似乎也难维系住。例如他以前,从来都是苏府第一个起身的,可现在夜晚难以成眠,连带着早上也起不来。例如从前,他对卫容与虽然冷漠,但不乏耐心,可现在卫容与一闹小性子,他就选择缄默不言。 自从卫负雪与他摊牌,远走封地,陶九思自认两人不可能再有并肩作战的日子,他重生以来的人生目标顿时坍塌,连带着压垮了他那颗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脏。 重生的意义在哪里?是再看卫负雪铁蹄踏遍四国,血染每一寸土地?是再看着他兵临城下,卫容与仓皇出逃? 可他已经教诲卫负雪多年,他会记得一星半点吗?卫负雪在边关可有好好读书?夏开颜和姚望泽能劝得住他吗?苦寒之地,他会冷吗? 陶九思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心念几转,早变成了关心卫负雪眼下生活的如何。 那边卫容与半响等不到陶九思的回应,早就接近暴走边缘,再看陶九思听到他提大哥,又两眼无神呆看窗外,少年忍无可忍,诘问道:“你就这么想他?想他就去边关啊!天天对着我,是不是心里早都烦死了?” 陶九思被打断了思绪,皱眉看着卫容与,木然道:“殿下,你方才说什么?” 卫容与气愤难当,当时便甩袖走了。 卫容与每次在陶九思身上受了气,回宫就变本加厉的摔东西,且越发的喜怒无常。 杜贵妃一日查账,见东宫每月都要新领不少杯壶碗碟,奇道:“这东宫的奴婢是不是太毛手毛脚,总是打坏东西?” 孟氏道:“哎呀!那伤到了太子可不得了,娘娘应该亲自去整饬一番。” 杜贵妃正有此意,主仆二人便趁着卫容与去见内阁,坐着小轿,直奔东宫。 到了东宫,孟氏喊来所有近身侍候太子的内侍宫女,让他们跪成两排,先一人赏了十鞭子。杜贵妃管这个,叫立威。 见堂内众人挨了鞭子,都是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杜贵妃满意的开口:“说说吧,东宫何故总要领瓷器?”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饶是背上还火辣辣的疼,但都不敢轻易开口。 杜贵妃怒道:“相互包庇?你们嘴还挺严!嬷嬷,给我再每人赏十鞭子。” “且慢!”大宫女碧空不想看到大家再受责罚,于是道:“娘娘,瓷器…都是太子殿下砸的。” 杜贵妃眼睛瞪得像铜铃,质疑道:“贱蹄子,你胡说什么?容与好端端的砸这些做什么?” 碧空一个劲的磕头:“奴婢也不知道,殿下近来喜怒无常,有时候高兴了大家都能得赏,有时不开心,便关起门来砸些杯子茶壶,奴婢猜测大约是替天子监国压力太大,故而由殿下去了,没有禀报给娘娘。” 碧空这个解释,乍一听合情合理,少年太子骤然面对一堆国事,难免心力交瘁,心情偶尔不好太正常不过。 可这话骗不过杜贵妃,“胡说八道!碧空,你胆子渐长啊!本宫天天与太子一道处理政务,最近哪有什么烦心事!用得着他关起门来生气?!” 杜贵妃实在不懂,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东宫众人宁可被打,也不敢道出真相。 忽然孟氏附耳道:“娘娘,怕不是这些小宫女,哪个勾走了殿下的魂?殿下年纪还小,少不了被人拿捏,才这般的反常!” 杜贵妃心头一亮,觉得很有道理,便亲自起身甩了碧空几个巴掌,恶狠狠道:“碧空,你不老实,快点交待,到底是谁勾引了太子殿下!” 碧空一惊,看着杜贵妃不敢说话。 杜贵妃又是几个巴掌:“你嘴硬?好啊,现在翅膀硬了!” 就在这时,一个年级尚小的宫女忽然膝行上前,边哭边说:“娘娘放过碧空姐姐吧,是因为陶大人!是陶大人!” ※※※※※※※※※※※※※※※※※※※※ 可以预见,陶大人下章会倒霉,哎。。。 怒火 陶九思此时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成杜贵妃面前红到发黑的头号关注对象,还在和祝舜理等人在酒楼吃饭喝酒。 祝舜理的妹子来京城看哥哥,顺便也跟着来吃酒。 祝舜理的妹妹祝柔柔,性子果敢,武艺高强,一脸英气,丝毫不柔。祝家父母双亡,哥哥在京洛当官,妹子就横刀跨马独闯江湖,积攒下的故事,见过的恩怨,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祝柔柔讲完她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助一对爷孙千里寻亲的故事后,长叹一声,道:“哥,我最近发现我在江湖上厌倦了。” 祝舜理怀疑的看看她,道:“在家躺两天,就不厌倦了。” 祝柔柔正色道:“不,我是说我不想再做侠客,我想从军!” 苏清泉吓得筷子掉了,暗道:还好自家妹子没有这么惊天动地的兴趣。 谁知道那边祝舜理却十分认真的考虑一番,赞同道:“我觉得也可以。” 这兄妹俩,太疯了。 苏清泉咳嗽一声,道:“女子从军,怕是多有不便吧?” 祝柔柔不屑道:“那能有什么不便,不是我吹,我一个人能打十个,到时候上了战场,没准那些男人还不如我。” 祝舜理:“说得对,说得对,哈哈。” 陶九思是知道祝柔柔的,上辈子她就是一位女将,后来嫁给了叶回雪,夫妻俩人一个使单刀,一个耍长矛,好似黑白双煞,让东齐军士闻风丧胆。 想到这里,陶九思道:“祝姑娘不妨去投奔赵王,他和你哥哥是老交情,肯定会留下你。而且那里应当有不少英雄好汉,姑娘没准还能觅得佳偶。” 祝舜理和苏清泉听陶九思自然地提起卫负雪,不由对视一眼。 祝舜理故意道:“听杜兄提起,殿下在边关过得十分不好。” 杜庆遥如今一心潜伏,很少和他们见面。不过杜庆遥和卫负雪暗中联系不少,所以很多消息都是经由他口传来。 祝舜理见陶九思偷偷竖起了耳朵,又慢悠悠道:“哎!听说那里特别穷,不少人家只有一只破碗,只能轮着吃饭,哦,那里没什么收成,估计也没啥饭吃。” 苏清泉也道:“我听说那个地方啊,匪患也很多,从前就是个三不管地带,也不知道殿下安全有没有保证。” 祝舜理:“谁说不是呢,听说当地布政使司对殿下百般为难,也不知道咱们殿下能不能吃饱穿暖。” 两人添油加醋,七嘴八舌一阵,陶九思眉头随之越皱越紧。 那边祝柔柔忽然一拍桌子,高声道:“好!” 众人惊诧回望。 “好!我就喜欢这种条件,白手起家,攻克万险,这才是快意人生!”祝柔柔豪气道。 苏清泉一愣,立马捧场:“好!好胆量!” 陶九思也笑笑,虽然这兄妹俩一静一动,但脑回路却出奇的一致,都不怎么走寻常路。 几人正在说话,酒楼内的喧闹却被一阵更加不平凡的动静打破,原来是一队大内侍卫整齐划一的进了门。 为首一人,目光如炬,在酒楼表情各异的客人脸上扫视一圈,便向陶九思这桌行来。 祝柔柔看着对方仗势欺人的模样,差点拔刀,让她哥瞪了一眼,才放安分。 转眼,内侍首领走到陶九思面前,态度还算客气,语气还算温和,道:“陶大人,和我们走一趟吧?有贵人想和你说几句话。” 陶九思第一反应这些人是卫容与找来的,虽然暗忖太子这又整什么幺蛾子,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谁知道到了东宫才知道,等着他的是一脸吃人表情的杜贵妃。 杜贵妃看着既不娇弱,又不柔美的陶九思,更加不明白自己儿子怎么会看上他,心想八成是陶九思这个混账主动勾引! 杜贵妃给孟氏使了个颜色,孟氏便一推那奴婢,喝到:“把刚才和娘娘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那奴婢瞧了一眼陶九思,壮着胆子又开口道:“太子殿下不准我们任何人看陶大人,迎来送往或者送东西给陶大人,必须低着头目不斜视,谁要不小心看了一眼,就是一顿毒打。” 陶九思愕然,“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奴婢道:“东宫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规矩,奴婢犯不着说谎。” 陶九思扶着额头,心想今日恐怕没法善了。 那人又道:“殿下还把陶大人用过的笔墨纸砚,写过的字都收起来,不准我们碰。娘娘可以看看殿下书桌上面有个盒子,里面就放着这些东西。” 孟氏忙叫人去看。 陶九思就算再不通情爱,此时也明白了卫容与的心思,他就不懂了,卫负雪看上自己还可以用日久生情解释,这卫容与从前都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话,怎么也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有了执念? 那边孟氏手下已经取回盒子,在众人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摆着陶九思每天上课用的文房四宝,还有一摞陶九思写过字的纸张。 杜贵妃翻着那一沓纸,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都是潦草文字,大多是为了给卫容与解释书本内容写下的,在旁人看来无异废纸,卫容与却宝贝似的收起来,这里面的心意傻子都能看出来。而且翻到最后,竟然还有三张画,一张春日海棠,凉亭里有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一张是卫容与说没画好的那张丹青,还有一张就是陶九思穿着喜服,只不过这张并没有五官。 杜贵妃将手上的纸揉成一团,咆哮道:“好你个陶九思,本宫念在你是亲戚的份上,对你多有纵容,谁知道你真会顺杆爬,居然想爬到太子床上!” 陶九思平静道:“娘娘,我对此一无所知。” 杜贵妃道:“一无所知?容儿不到十八,怎么会懂这些?” 陶九思驳道:“陛下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娶了娘娘,可见这个年纪的人并非一无所知。” 杜贵妃一口咬死:“容儿如此老实,肯定是你诱惑!” 陶九思还要辩解,那奴婢忽然又哇的一声哭了,抽噎道:“娘娘替奴婢做主,奴婢的姐姐只因为说了句做陶大人的夫人很幸福,竟然就被殿下赶出宫去!可见这陶大人确实害人不浅!” 杜贵妃掐着椅子扶手,她绝对不允许卫容与喜欢男人的事传出去,更没法容忍未来的天子会对一人用情如此深。她收敛心神,道:“来人啊,把他拉到院里去,先廷杖三十!” 侍卫毫不犹豫,托着陶九思就往外走。 陶九思想,这辈子没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反倒要死在这不明不白的事情上,不由放声大笑。 杜贵妃听了更是心烦,让人找了团破布给陶九思塞上,吩咐侍卫赶紧开打。 两个侍卫挽起袖子,专心致志的开始打陶大人板子。 十杖过后,陶九思开始有些恍惚,十五杖过后,陶九思止不住的想闭上眼。 看来,吾命休矣,大殿下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不管是孤单血路也好,众星捧月的星光大道也罢,我在天上都会陪着你走。你要收敛脾气,多些耐心,你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到了这种时候,陶九思才慢慢的有些开窍,他想自己对卫负雪从恐惧到牵肠挂肚,不止止是因为这辈子发誓要站在卫负雪这边,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疼惜和期待。 上辈子对卫容与也尽到了老师和臣子的责任,可将死之时,想到的绝不是如何做了鬼也要陪着卫容与,而是如何对不起苍生天下,如何对不起他的弟子君王表弟。 原来卫负雪也在自己心上,只不过从未察觉。 陶九思想着想着,便坠入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卫容与的声音,他声嘶力竭的和杜贵妃争吵,他扶着自己的手是那么冰凉颤抖。 接下来,陶九思不省人事,倒是又梦见上辈子的前尘往事。 上辈子,卫容与成婚很晚,杜贵妃三番五次的给他介绍名门闺秀,他都不为所动,后来杜贵妃以死相逼,卫容与才娶了杜家一位小姐做皇后。可成婚后,新任杜皇后的宫殿却门庭冷落,鲜少等来圣上驾临。 再后来,就是卫负雪的人马浩浩荡荡开进京洛,那是卫容与虽然发了疯,要把陶九思和自己锁在一处,但陶九思记得那时,卫容与喃喃着:“我不要这一切了,九思哥哥陪着我就好,咱们走吧,远远地离开这一切。” 现在想来,原来卫容与一直以来存的是这份心思。 不知不觉,陶九思在沉沉梦中也流了泪,泪水很快打湿枕头,看的床边趴着的卫容与一阵阵心痛。 “九思哥哥,你快醒来吧,以后我一定对你加倍的好,绝对不给任何人再欺负你的机会。”卫容与喃喃道,然而床上的陶九思还是安安静静,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卫容与又怕又怜,每日也不朝会,只衣不解带的照顾陶九思,杜贵妃气得不行,可也不想把此事闹大,弄得人尽皆知,招来异样眼光,对外只好说太子身体抱恙,一切政务暂时有江自横代劳。 卫容与悉心照料了七天,寸步不离,亲力亲为,陶九思终于在第八天的上午醒来。 陶九思醒来,就看见卫容与正趴在自己床边,素来晶莹剔透的少年,此时下颌也是一片冒头的胡茬,看着如此突兀,如此违和。 陶九思笑笑,摸着卫容与的头发,心道卫容与快十八了,并不是个孩子了。 卫容与这几日衣不解带,不敢睡觉,累极了就在床边趴一会,即便是小憩,也一根神经崩的很紧,就怕错过陶九思的动静。所以陶九思的手刚落在他头上,他便立刻睁了眼。 “你,你醒了。”卫容与看着陶九思,呆愣的说了一句,接着又啪嗒啪嗒掉下眼泪,“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吧!” 陶九思试着说话,“殿下,这不怪你。”他睡了太久,嗓音分外沙哑。 卫容与哭着俯在陶九思身上,还是一个劲的自责:“我不该表现的那么明显,我不该让他们发现。” 陶九思努力抬起手,给卫容与擦了眼泪,虚弱道:“殿下,你长大了,懂得爱人,这不是你的错。”他眼神空远,不知是说给哪个卫容与听。 卫容与抽抽搭搭,不肯起身,“你都知道了,那你陪着我,陪着我好不好。” 陶九思松了手,别过头,淡淡道:“殿下,让我回家吧。” ※※※※※※※※※※※※※※※※※※※※ 周末就是要看肥肥章 化冰 陶九思站着出家门,过了几天却横着回来,这可让苏府上下骇然不已,而且问他缘由,他也绝口不提,只说得罪了贵妃娘娘,被惩戒一番。 苏文正看儿子不想说,便体贴的吩咐上下不要多加询问,只是将曹大夫叫来好生调理。 接着,陶九思所谓的贵妃娘娘的惩罚,显然不止打他一顿那么简单,陶九思刚到家几天,宫里就来了人转达了苏家父子被停职、陶九思被革职的旨意。 陶九思觉得他一人受苦受难倒也没什么,此番竟然牵连了父兄,心里不禁又怒又急加上伤势甚重,竟然病的比前几日还要严重,当然了心里对杜贵妃的怨恨也更上一层楼。 祝舜理和杜庆遥看着气息衰弱的陶九思,同时叹了一口气。 杜庆遥佩服道:“我说小陶,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快点教给我!能把杜想容气成这样,一定是个好办法。” 祝舜理一把拍在杜庆遥背上,“你胡说什么!肯定是杜贵妃没事找茬,故意找理由要整陶兄。” 杜庆遥搬来一把凳子,坐在陶九思床头,翘着二郎腿,望了一会天,忽道:“小陶,你去找赵王吧。那里虽然条件不好,但殿下肯定能护你周全。” 埋着头的陶九思,脑袋动了动,闷声道:“京城这还一大摊子事,我得在这盯着。” 杜庆遥笑了笑:“陶大人,如今你都被革职了,拿什么身份盯着?你就放心去吧,难道觉得殿下留我在这里是吃干饭的?再说了嘉瑞郡王不也在这,他会帮我的。” 陶九思有些心动,在皇宫被毒打一顿,又革职查办,他便知道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作用,反而会成为杜贵妃的眼中钉,指不定还给家人带来什么祸患。 可是,他和大殿下亦已决裂。 杜庆遥见陶九思不说话,便按照卫负雪教他的那样,说道:“九思,你是不知道,殿下每次给我写信来,十句有□□在问你的情况,简直比你爹娘还关心你。” 祝舜理瞪他一眼,杜庆遥赶紧又恢复正常:“大殿下还在信里提过,好像答应过你什么要求,但如今你都放弃他了,他说自己也快要受不住承诺了。” 陶九思抬了头,肃然道:“他都干什么了?” 杜庆遥:“听大殿下的意思,还没做什么,但是如果再没人看着他,他怕是要受不住那个承诺了。我说九思,这是什么承诺?为你守身如玉吗?” “杜大人!别开玩笑!”祝舜理吼道。 陶九思再次垂下头,现在他彻底清醒了,自从和卫负雪吵架后,一直浑浑噩噩,又连遭打击,一度失去了重生的意义。现在再听到卫负雪想放弃君王剑的承诺,不禁重新开始思考。 卫负雪所说的放弃承诺,便代表着彻底前功尽弃,卫负雪又将恢复到上辈子人神共愤的模样。可是他早晚要一统四国,如果还是那样的血腥残忍,那自己回来这一遭,做过的那些努力,岂不是真的白费? 陶九思提起精神,“我要笔和纸,我要给他写封信。” 杜庆遥一喜,连忙狗腿的去拿纸笔,还专门挑选了一本厚厚的书,给陶九思垫在床上,方便他写信。 陶九思提起笔,沉吟半响也不知道写什么,当初和别人决裂,现在因为吃了瘪,又主动求和,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行为不大好。 杜庆遥在旁边看的干着急,他肩负卫负雪交待的重大任务,又不能操作过急引起怀疑,只好眼巴巴的看着,等陶九思自己转过弯。 就在这事,祝舜理正色道:“陶兄,我跟着你一起去,帮我也问问大殿下可不可以。对了,我记得清泉兄也想去投奔大皇子,你要不要也问问他?” 陶九思讶然,原来大家都这么迫不及待的去投靠?包括上辈子一直站在二皇子这边的大哥,竟然也想远赴边关。 杜庆遥没开口,祝舜理又催促道:“你快写,我去将苏兄叫来。在京洛快要憋死了,去了殿下那里还可以和我妹子做个伴。” 祝舜理顺利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忽然划过夏开颜那天悲愤委屈的面容,他连忙甩甩头,出门喊人去了。 陶九思一咬牙,豁出去了,要面子何用,主动求和就求呗,堂堂男子汉还能少块肉不成,于是蘸饱墨,开始写信。 写到“近来安好”的时候,觉得甚是矫情,于是揉了重新写,这回写道“我在京洛一切都好”,看着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揉吧揉吧,准备重新。 坐在凳子上的杜庆遥看他来回几次,仿佛坐在了热锅之上,急的一把夺过笔,“来,我帮你代劳。” 陶九思讪讪的放下手,颇有些羞怯的低了头,活了两世,头一回写不出一封信,到底是什么在作怪,陶大人心里清楚。 踌躇间,苏清泉和祝舜理已经进门,苏清泉看着弟弟精神比早上好些,稍稍放心。 陶九思见大哥进门,好奇问道:“大哥,你想去投赵王?” 苏清泉点点头,“我和赵王也算相交了一些时日,我看的出他有帝王之气,也有一统四国的意愿,跟着他没错。” 陶九思一想,也对,上辈子苏清算和卫负雪怕是没说过几句话,不了解也是难免,这辈子因为自己的缘故,两人成了好友,那么被卫负雪折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苏清泉又道:“况且你也是赵王那边的,一家人支持一个皇子,总比各有主意的好吧?” 陶九思心中一暖,有这样的一家人,他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陶九思问道:“倘若我最近便去寻赵王,大哥你要和我同去?” 苏清泉皱了眉:“我原本这么打算,但不知父母怎么想。” 按陶九思的意思,苏家上下最好都和自己一起走,一只鸡都不能留下,否则来日一旦撕破脸皮,他们在京洛是很危险的事情。 不过他知道卫负雪且要在边关耕耘一阵,并没有那么快和大卫对着干,苏府上下性命当是无忧,尽管如此,他还是劝道:“大哥,你给父亲做做工作,最好趁着这次停职就干脆致仕,和咱们一起去投奔赵王。” 苏清泉点点头,表示要和父亲商量一下。 一直专注写信的杜庆遥这时搁了笔,很满意的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陶九思拿来一看,险些气到加重病情。 “殿下,下面的内容都是小陶口述我执笔,千真万确代表他本人的思想。‘殿下,我和你的距离很远,我和你的距离又很近,远到天各一方,近到心意相通。如今你在遥远的边关回望,我在繁华的京洛张望,何时咱们的眼神才能够在空中交回,让你知道我心中所想。如果你偶尔的回望,接受到我期望的讯号,请速来接我,我要和你奔向大山,奔向大川…’”祝舜理边读边笑,到了后来只顾得上捧腹大笑。 苏清泉赞道:“杜兄人才啊,提笔就来,一看平时就没啥历练。” 杜庆遥搔搔头:“哪里哪里,愚弟至今未婚。” 陶九思在大家的笑闹中,体会到了久违的放松和快乐。是啊,和志同道合的人,做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才是他陶九思重生的意义,而不是缩在京洛自怨自艾。 陶九思再次信心百倍的拿起笔,给卫负雪写了封简短的信,表示自己愿意去边关,并询问他的意见。 原来迈出第一步就是这么简单,陶九思豁然开朗,接下来的几天准备打包行李远赴封地。 现实很快又给陶九思泼了冷水,等了十天,没有消息,他安慰自己是边关太远,等了十五天,还是没有消息,他告诉自己是卫负雪太忙,直到等了一个月都没回信的时候,他绝望了,打包好的东西又放回原位,甚至告诉辞了官的祝舜理和苏清泉,赶紧找找门路,寻个新差事。 这一日,京洛小心翼翼的下了第一场小雪,京洛市民推开门,恍然大悟已经到了十一月,冬天的脚步已经试探的迈了过来。 而宅在家里的陶九思推开门,却发现院子里站着白眉白发的雪人。 雪人见他出来,抖抖衣服,微笑着朝他走了过来,陶九思不由目瞪口呆。 “殿下,你这是程门立雪还是三顾茅庐?” 卫负雪走向前,目光灼灼如往昔,“陶九思,对不起,我来晚了。” 陶九思忘了计较卫负雪的欺师灭祖,只默默的看着对方。不到半年,卫负雪好像变了,虽然还是以前的模样,皮肤都不见晒黑一星半点,但是个头更高了,比从前壮实了不少,也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不见了从前的消瘦,他站在那里,就好似已经是一位顶天立地气宇轩昂的君主。 卫负雪笑着看陶九思,替他拂去身上的雪花,郑重其事道:“我来接你去封地,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就算你松手,我也再不会放手了。” 这一刻,陶九思鼻子一酸,终于落下了潜藏已久的泪水。 ※※※※※※※※※※※※※※※※※※※※ 作者:恭喜殿下喜提娇妻 小桃子黑着脸:谁是娇妻?? 卫负雪:是我,是我,是我 封地 卫负雪的封地在卫国东北的宁省,省府宁津,这里地处边关和东齐接壤,毗邻强敌不说,自然条件也很差劲,而且还流窜着大量山匪,时不时就出来骚扰一番。这封地可谓是想要的一点没有,不想要的天天给你找麻烦,和从前要封给卫怀礼的历平二省一点可比性都没有。非但如此,拨给卫负雪的护卫桀骜难驯,不服管理,又专门选择了无权无势的叶氏兄弟来做领队的将军。杜贵妃认为自己这个安排,是将熊兵悍,一定会给卫负雪带来无止境的麻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卫负雪初到封地,就摆了擂台,让一干护卫任意挑战,生死不计。 这帮护卫和军痞子差不了太多,一听打架斗殴都来了精神,争先恐后的要上擂台扬眉吐气。可是当卫负雪把第十五个自认高手的侍卫扔下台后,大家彻底消停了,纷纷同意赵王武功盖世,乃是不可多得奇才,愿意听从赵王的调遣。 接下来,卫负雪趁热打铁颁布了军中禁令,不允许私自斗殴杀人,不允许骚扰百姓,不允许偷盗抢劫,必须服从命令,必须效忠赵王,必须遵守以上几点。违者杀无赦。 兵油子们无拘无束惯了,纵然害怕赵王的武力值,但偷偷摸摸干些什么,总觉得并不会被发现,有时候还拉帮结派去做坏事,自认法不责众。可是,颁布禁令三十天过后,叶流风忽然召集大家开会。当时,卫负雪冷淡的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将犯了禁令的侍卫一一点出,甚至还说出这人于何时何地犯了何种罪。 这些侍卫一惊,不知赵王到底是人还是神,说他是凡人,怎么像是长了无数双眼睛似的?咱们普通人可不能同他斗,立马识趣的跪下,磕头求放过。然而,赵王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下达了斩立决的命令。 有惩就有奖,卫负雪接着又表扬了恪守禁令的人员,每人赏了一个沙瓤大西瓜。别嫌少,这地界,真的什么也没有,赵王府确确实实一穷二白,就是西瓜还是季鸢飞找朋友借的。 好在这次过后,赵王府的守卫简直像是换了一批人,忠诚又勤快,严谨又凶悍。谁要敢说半句他们家王爷的不是,第一时间就冲上来揍人!哦,不对,赵王有令不能私下斗殴,伤及无辜。 陶九思听夏开颜提起这些的时候,也不住点头,暗忖大殿下果然出师了。 夏开颜自豪一阵,又哼道:“还有此地的布政使司总是和咱们对着干,殿下说东,他就非要说西,真不知道谁才是皇子。宁省本来就穷,他还总是想尽办法从王府克扣,这么多人张嘴吃饭,只好苦了咱们殿下,你看殿下的衣服都打着补丁!” 陶九思一回忆,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夏开颜叹息一声:“九思,我虽然盼着你来,但是也要郑重的通知你,等着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吧,你看看我,是不是都饿瘦了?” 陶九思端详一阵,好像还真是瘦了那么一点点,于是拍拍夏开颜肩膀,安慰道:“开颜,你相信我吗?” 夏开颜使劲点了点头。 陶九思笑道:“那就好,有我在,一定让大家吃饱饭。走,上山我带你挖野菜去!” 夏开颜:“...” 靠着朝廷发下来的陈旧口粮,靠着全体学习挖野菜技术,赵王府上下终于挨过了宁省第一个苦寒的、吃不饱饭的冬天。 一个冬天下来,原本凶悍的护卫都蔫了,更别提府上其它人,哪个不是面有菜色。 春天一到,陶九思满怀希望的叫来姚望泽,和蔼可亲问道:“姚大人,咱们宁津的春耕仪式一般在什么时候?我想让殿下亲至,以示对耕种的重视,鼓励大家好好种田。” 姚望泽支吾道:“陶兄,没有什么仪式,因为…因为这里的农民根本就不会种田。” 陶九思一听愣住了,原来大卫还有不会种田的农民?真是无语问苍天!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卫无月能扒拉出来这么一个封地给儿子,也算是用心良苦。 陶九思暗忖不能被困难打倒,这第一个坎都迈不过去,以后还怎么称王称霸。于是调整好心情,叫上卫负雪和姚望泽,三人直奔乡间,看看如何在宁省乡下搞农业建设。 其实,宁省农民也不是完全不会田,要不早饿死了不是,姚望泽所谓的不会种田,是大家手段原始,过程敷衍,不是拔苗助长,就是任其生长,不懂科学种植,确实很难有好的收成。 还好陶九思跟着老和尚年年都要下地,从插秧到过麦,他心中都有数,到了乡间,给卫负雪和姚望泽介绍一番,两人都露出“这你都会”的神情。 陶九思心想,和老和尚吃过的那些苦竟然全部都用上了,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卫负雪见地里还有些人正在劳作,于是安排侍卫叫来了几个农民。 三个乡野大汉一听赵王有请,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走了过来,一见到卫负雪就跪下磕头,“王爷饶命,小的什么都没干过啊。” 陶九思笑着扶起他们,和善道:“几位大哥误会了,我们请你们来,是有些问题想问。” 几人见陶九思面善,态度也好,不由放松一些,为首一位长脸汉子道:“贵人想问什么?我们一定都招。” 王府众人失笑,不知道这些人哪学来的说辞。 陶九思问道:“村里是不是没有牛?” 三人都不太敢开口,害怕不小心触怒了王爷,可眼前这位贵人和煦又耐心,不像什么恶霸,长脸略略放心,苦着脸开口:“别说牛了,全村连羊、猪都没一头。” 陶九思点点头,难怪大家都是靠着人力播种插秧,这速度要比有牛差上很多。 陶九思又道:“一般收成如何?” 长脸开口了,大家也慢慢放开了,陶九思一问,长脸身后的小矮个道,“不满贵人,我们连田赋都交不全,年年靠着卖儿卖女才能勉强度日。不少人受不得这份苦,去投奔了各色山大王。如今还在地里的,都是在死扛的乡亲。” 一般大卫一个地方穷,大多是因为粮食收成不好,百姓吃不起饭,交不起赋税,就像这宁省也是如此,归根结底还是农业落后。除此之外,才考虑是致富手段的问题。 陶九思看向田垄间,那一个个弯腰播种的农民,蹙眉道:“春天短暂,此时如果不加快进度,到了冬天还是得一样难熬。” 长脸道:“这道理大家都懂,可家家连饭都吃不起,就算有牛,也宰着吃了。” 姚望泽也道:“春耕就在眼前,确实不知道怎么找到这么多牛。” 众人一时间都低头开始沉思。 陶九思瞥见正在一旁吃干粮的高头大马,忽然道:“有了!王府马匹不少,这个春天咱们暂时用马代替牛如何?” 长脸考虑一番,想点头又不敢,怯怯道:“贵人这办法好,但王府骏马珍贵,我们不敢…”声音越来越小,偷偷去瞄赵王。 只见赵王毫不犹豫,立马道:“好,此事交给望泽来办。” 三个庄稼汉子内心欢呼雀跃,没想到看着就吓人的赵王这么好说话。 得了赵王首肯,王府里的高头大马暂时告别了简陋的马厩,前往田间劳作。 王府马匹虽然不少,但也不可能顾得上宁省全省,于是卫负雪下令,各地乡绅有马的贡献马,有牛的贡献牛,实在不行驴也可以卸了磨,总而言之是动员全省保证春耕。 不止如此,陶九思和姚望泽亲自监工,每日恨不得住在田间地头。 乡亲们看在眼里暖在心间,干活更加卖力,毕竟谁不希望有个好收成呢? 这一日,春日的骄阳格外勤劳,持续不断的发光发热,让坐在田埂上的陶九思汗流浃背,摘了片树叶当扇子,企图带来一丝清凉。 在一旁休息的老农,见到大家敬仰的陶先生一副口干舌燥的样子,立马把手里的陶碗在衣服上蹭蹭,扭扭捏捏的走上前去,道:“陶大人,喝碗水吧。” 陶九思苦日子过惯了,也不嫌弃那不怎么干净的陶碗,道了声谢,举起碗一饮而尽。 老农看大人又热又渴,从口袋里又翻出包东西递过去,“大人你在水里放些这个叶子,提神祛暑,还好喝,虽然一开始有点苦,但是…” 话没说完,陶九思看着那包东西,喜道:“老人家,你们这是哪摘的?” 老农道:“附近山上都有,怎么了?是不是有毒?” 陶九思摇摇头,“不,这是茶叶!是茶叶!原来宁省产茶叶!” 宁省穷乡僻壤,人口稀疏,一个像样的城市都没有,连赵王府所在的省会城市,也只不过多了几间木房子而已,没人想往这来,出去的人绝不想再回来,而大部分人一辈子连村口都没出去过,对于茶叶是个啥,那是听都没听过,只知道深山之中,长着好些这个玩意。 加上当地府衙不思进取,混混日子罢了,从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地界脱贫致富。 那么多茶树,只好长在深山无人识了。 当地人不懂,陶九思可是行家,他一把拉起姚望泽,高兴道:“老伯,这些叶子在哪长的,快带我们去看看!” 陶九思随着那老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山路,终于见到一片野生茶树,此时正是春天,茶树才吐嫩绿,还未到采摘时节。 陶九思爱查之人,见了茶树,就和赌徒见了筹码一般兴奋,立刻东走走西看看,激动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咱们有钱赚了!老伯,除了这里可还有地方能找到这样的矮树?” 老伯思索了下,道:“我知道的大概还有七八个地方。” 能同时这么多地方出现野生茶树,说明宁省适合茶树生长,这样一来很方便大面积推广种植,如果能将这个发展成当地经济作物,应该可以为宁省带来不少收益。 陶九思越想越觉得找到一条致富之路,走了那么远的路丝毫不累,反而兴致勃勃道:“走,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老伯带着两人又接连逛了两三处,每到一处茫茫山间,陶九思只要看见郁郁葱葱的茶树,喜悦便更上一层楼。 老伯看着这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高兴,他也跟着乐和,虽不富裕,家中野茶却是甚多,于是取出随身携带的那包,道:“大人,这包就送你啦,明天我把家中树叶全拿来,贵人想喝多少喝多少,咱们宁省虽然吃饭是问题,但这树叶可是不缺。” 陶九思喜滋滋的接过茶叶,深感在宁省他十分受人爱戴。 回到王府,陶九思招呼大家,将今日所见所闻一说,又将老伯送给他的茶叶泡给大家喝。 夏开颜喜道:“我们来宁省快一年,一口茶都没喝过,万万没想到这里产茶,真是骑驴找驴了。” 苏清泉喝了一口刚泡的茶水,赞道:“味道还不错。” 陶九思点点头,“这还是没有经过加工的,等我教会了他们制茶工艺,味道一定更上一层楼。” 祝舜理不解:“可是咱们远在边关,这茶怎么卖?” 陶九思笑笑,“我有个朋友在京洛经商,应该不愁找不到运输和销售的门道。季先生你觉得呢?” 季鸢飞今日刚回王府,就被叫来议事,他一向欣赏陶九思,自然是连连点头。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卫负雪一锤定音。 不过贩茶这事说着容易,推广起来却是困难重重,首当其冲的就是没人配合。 据说王府的命令颁布下去以后,各地村长的门槛就快要被踏平了,村民们争先恐后表达着自己的不信任,毕竟农田种了一辈子,而这茶叶却是第一次听说。 “村长,俺们不信,种这个能比种地好?” “对啊,这茶叶是个啥,听都没听过,种出来赔了可怎么办?” “种粮食咱好歹还能填填肚子,种这茶叶…这树叶是能吃还是咋的?” “村长,虽说是每家抽调,但俺家就我和儿子两个劳动力,抽走一个,这地更是没法种了。” 村长没法解决乡亲们的问题,因为就连他们也不相信种茶的效益。于是,一级级的上报,终于到了陶九思的耳朵里。 夏开颜摇摇头:“也不是让人人都去种茶叶,他们为什么如此不配合?” 姚望泽道:“说到底还是不相信能赚钱,毕竟现在大家学会种地了,都觉得今年收成不错,没必要再去费那力气。” 陶九思看着茶杯里的茶汤,忖道宁省人都管茶叶叫泡水的叶子,只当是和野果一样的存在,想要让大家重视起来,必须的让人知道茶叶的价值才好。 沉默片刻,陶九思缓缓道:“我要演一场戏。” 夏开颜不可置信道:“九思,你还有这业余爱好?” 几日后,众人敬仰的陶大人,走出了王府,来到了乡间,走进了上次慷慨给自己赠茶老伯的家门。 老伯一见贵人亲临,立马擦擦满是污垢的板凳请大人坐下,取出唯一一只不缺角的陶碗请大人喝水,他记得大人喜欢喝那树叶,于是又拿出一些请陶大人泡水。 老伯笑眯眯道:“大人,这树叶,好像是叫什么茶叶来着?” 陶大人温和的点点头:“没错,是叫茶叶,外边流行了好几百年啦。” 陶大人亲至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不少人想要一睹真容,连忙抱着孩子牵着狗来老伯院里围观。 他们见到,陶大人喝了口树叶泡的水,高兴地说了三个好,他们见到,陶大人摸出一锭银子,将老伯家中所有茶叶都一扫而空,老伯说,怎好意思收钱?陶大人却说,京城特别流行喝茶叶,比你这个啊,可卖的贵多了!我可算捡到便宜了! 乡亲们开始私语:“原来京城流行喝这个,还说能卖不少钱。” “我好像听人说过,这茶叶是个好东西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咱村唯一去过京城的二狗还带回来过一包,他娘喝了说漫山遍野都是,追着他一顿打,说他造孽乱花钱。” “原来如此,不然咱们试试?” 宁省乡亲一传十十传百,虽然没有预计中的人多,但还是有不少人选择了种茶叶试试看。 不过,因为这茶山都是未开发的状态,村长也不是很懂如何操作,乡亲们都是自己跑去圈地,在边界的茶树上缠着红绳做个标记而已。 反正大家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状态,一开始到没有很较真。可没想到到了采摘的季节,大家把茶叶刚送到赵王府,竟然就有不少茶商千里迢迢从京洛而来,花了大价钱买走,种茶之人都分了不少好处,一时间大家对种茶充满了信心,纷纷上山投身茶海。 经过陶九思大半年的努力,到了四十八年的秋天,宁省人终于迎来第一个大丰收,各家各户还因为种茶,赚了不少零花钱,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百姓好过了,王府自然也好过起来,今年中秋节侍卫们领的不再是西瓜,而是每人一只烧鸡一壶烧酒,虽然还是很朴素,但大家都相信日子早晚会好起来。 解决了吃饭和挣钱的问题,陶大人再次皱上了眉头。 夏开颜:“九思,怎么感觉你来了宁省,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陶九思望着在院里训练守卫的卫负雪,操心道:“我替殿下分担这些,他才能专心去想别的。” 夏开颜心中啧啧,真是把殿下当儿子养。 祝舜理道:“现在你又在愁什么?” 陶九思:“我问你们,殿下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夏开颜做了个口型,祝舜理在陶九思手中写了个字。 陶九思颔首,“可是有钱了,殿下没有人,这个目标是不是还是遥不可及?” 夏开颜道:“那咱们要怎么做?” 陶九思说出了那个他准备已久的答案,“开书院。” 其实上辈子卫负雪到底如何在宁省经营,陶九思一概不知,但如今他来了,他有信心帮助卫负雪更早一步积累好资本,早日实现目标。 卫负雪想一扫四国,钱、人、粮缺一不可,不过开书院这个还不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 “除了智囊,咱们还需要人马,我朝规定在封地的王爷只能有一千护卫,这一千护卫最多就保卫保卫赵王府,咱们如果要走那条路,必须要想办法壮大队伍才好。” 祝舜理:“你想怎么做?” 陶九思恢复了苦兮兮的脸:“还没有主意,正在思索中。” 招兵买马虽然没戏,但是开书院却是个实打实的好主意,提高宁省人民文化素养,没准还能再培养出几个能人谋士,怎么想都不亏。 尤其是季鸢飞,听了这个计划后整个人年轻了十岁,摩拳擦掌要去打头阵。 卫负雪点点头,此项计划又一次在陶九思提出,赵王拍板中定了下来。 卫负雪望着陶九思,暧昧不明道:“咱们一定要经营好宁省,因为这里注定会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陶九思忽然就觉得老脸一红,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清清嗓子,干笑道:“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 第三卷了,不知不觉就要20万字。 这章过渡,没想到我也有差点日更一万的一天!!握拳 大雨 八月刚过,京洛炎热的势头还未消却,宁津的气温却接连跳水,尤其到了晚上,更是北风阵阵,阴雨绵绵,让人瑟瑟发抖,一般来说,这种温度放在京洛,家家户户早都烧上了地龙,抱起了手炉,奈何宁津人民刚刚温饱,离小康生活还有些距离,只好靠一件又一件的叠加衣服来取暖。 卫负雪怕陶九思冷,早早地便给他准备了狐裘披风和手炉,每晚睡前还会端着热水亲至陶九思房间督促他泡脚暖和。 陶九思不由想到当初卫负雪让他同来封地时候许下的诺言,咧嘴笑了笑。 卫负雪幽暗的眸子盯着他,“暖和了?” 陶九思点点头。 卫负雪给陶九思的脚盆又加了些热水,轻描淡写道:“如果还是冷,我可以考虑别的方法给你取暖。” 陶九思傻傻道:“什么办法?” 卫负雪不语,似笑非笑的看着陶九思。 陶九思歪着头:“你笑什么?” 卫负雪拍拍陶九思的手,神秘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陶九思自从选择来宁省,和卫负雪的关系就好似进了一步,可若细细体味一番还是没什么突破。比如,陶九思从不和卫负雪有任何亲昵的言语,更别提稍微逾矩的行为。 看的一干知道内情的吃瓜群众干着急,时不时就想助攻一把。 卫负雪却想陶九思将将转过弯,不但能和颜悦色的对待他,而且开些亲昵的玩笑也只是脸红,不会像从前那样傻了吧唧的回答,或者反过来教育他,这已经是一种飞跃,便也不愿意逼得太紧。反正陶九思来了自己身边,自有一辈子的细水长流 卫负雪一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对于自己势在必得的人和事上。 卫负雪看见缩在狐裘里的陶九思,笑道:“小陶,我给你讲一件我小时候的事可好?” 卫负雪不知何时起,偷摸摸改了称呼,陶先生不叫了,满口小陶小陶,好似他才是年龄大的那个,陶九思纠正几次无果,就随他去了。 陶九思听他要讲小时候的事,倒是很感兴趣,他和卫负雪认识以来,对方很少提及往事,他也知道往事对于卫负雪来说太过残忍,便也不主动问起。 卫负雪:“你知道的五岁之后我去了东齐,东齐很冷很冷,比京洛要冷太多,东齐后宫之人又总是克扣我们的炭火,所以每到冬天我都冻得不行,你可知道我怎么取暖?” 陶九思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卫负雪:“冷到不行的时候,我就去院子里跑步,练武,总之什么累便做什么,这样出一身汗,可以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还是冷,我便再去院中活动,久而久之,竟然不怕冷了。” 陶九思听完很是心酸,五六岁的小孩过着这样的生活,你要求他感恩父母是断断不可能的事情。 卫负雪握住陶九思的手,“小陶,我有时候想,若咱们从小认识就好了,一起长大相互陪伴,可我又想,我小时候过得不好,那时若认识了,你得跟着我受苦,又于心不忍。” 陶九思动容的看着卫负雪,低缓道:“小时候如果遇见你,我肯定收你做小弟,拼了命也会保护你。” 爱意无声涌动,好似点燃了空气,温暖了烛火,两人默默对望,却有心意相通的美好。 卫负雪温柔的揽过陶九思,望着他如玉般的面容,心中挥之不去的灼热再次袭来,他努力克制,他痛苦又喜悦。 就在这时,花云台忽然在门口低声道:“主子,京洛来人了。” 卫负雪和陶九思同时皱起眉,卫负雪道:“老二的人?” 花云台:“鼻孔朝天,看样子是。” 卫负雪盘算一番,吩咐道:“你领他去前厅稍坐,我们马上就来。” 卫负雪和陶九思进了前厅,那名京洛来的内侍正在嫌弃茶水不好,凳子太硌屁股,屋内冷的瘆人,卫负雪走上前去,冷道:“公公真是娇贵,不知是在谁面前伺候?” 阿明是最近调去服侍太子的,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有些忘本,给卫负雪行了个礼,飘飘然道:“请赵王安,小的阿明,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卫负雪不叫他起身,拉陶九思坐下,悠然问道:“太子殿下叫你来所谓何事?” 阿明瞥了眼陶九思,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让奴才来问一句,‘大哥什么时候把我的人还回来,他出门散心时间够久了,眼下该回家了’。” 卫负雪冷笑道:“什么人?我听不懂。” 阿明抬起头,无可奈何道:“太子殿下说您不可能不明白。”言罢又用眼神暗示了一下。 阿明道:“哎,大殿下不如让我先起来,我再好好解释解释?” 卫负雪一字一顿道:“就跪着说。” 阿明一抖,心想这大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气势凌人,虽然声音不大,但好像字字重若千金。 阿明不敢再托大,立马道:“太子殿下说的是陶大人,说陶大人离京太久,该回去了。” 陶九思摇摇头:“阿明,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我在这里很好并不想回去。” 阿明:“陶大人,殿下对您很是思念,故而才遣小人来捎话。” 卫负雪道:“那公公也替本王捎个话?” 阿明疑惑地看了一眼卫负雪,吓得又赶紧低头。 卫负雪认真道:“回去告诉老二,陶九思不是谁的人,他选择留在宁省,请太子殿下尊重。” 阿明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两难的跪在地上,暗叹自己这趟差事过后,好日子怕是要戛然而止。 卫负雪看他一眼,冷道:“明早天亮之前离开王府。” 说罢,不再看他,陪着陶九思回了卧房。 卫容与知道此事,已经是一月后,听完后阿明进了大狱,碧空刚领回的瓷器又被砸了一半。 卫容与叫来阿光,面色不善道:“阿光,你替我写封信给宁省的布政和都指挥使。” --- 就在阿明回京洛传话后没多久,陶九思又得来一则京洛的消息,不过却是天大的好消息。贺溪云和苏清梦要成亲了,日子就在十一月底。 苏清泉和陶九思这两位做哥哥的,一听妹子好事将近,都兴高采烈,商量着月底回一趟京洛,去参加二人的婚礼。 卫负雪当然也要陪着去,于是这段时间便勤于政务,想早早安排好十一月的工作。 十月五日,三人带着花云台,从宁津往京洛而去,走的时候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三人还笑道:“斜风细雨不须归。” 可奇的是,他们走了五天,雨势也一日赛过一日,一路碰见的当地人也啧啧称奇,说宁省往年从没下过这么久的雨。 到了第七天,这大雨彻底没了约束,和有人站在云端,用水盆往下倒水似的可怕。 陶九思一行人戴着斗笠披着所以,顶着大雨正要进山,却发现官道之上站了几位穿着官服的人,远远地看到他们就喊道:“快回去!快回去!前面塌方了!” 三人心中一沉,同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三人立马打马折返,来时七天走完的路,回去只用了三天便到宁津。 一进王府,果然见众人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在各自忙乱。 夏开颜眼尖,看见卫负雪和陶九思回来了,差点哭出声,他走上前来,口齿不清道:“大洪水!大洪水!” 洪水 陶九思道:“夏大人,你说话怎么还不清楚了?” 夏开颜摇摇头,依旧大着舌头道:“这几天着急,嘴里起了七八个溃疡。” 陶九思一听,能让夏开颜急成此等模样,这洪水可能非比寻常,连忙让下人牵马下去,他和卫负雪则快步走向前厅,召集大家同来。 王府众人闻讯先后赶到前厅,全都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见到卫负雪和陶九思回来,才像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汇报情况。 姚望泽稳重,在其中算是最有条不紊的一个,他先简单介绍了下目前的形势:“里河是咱们大卫第一大的河,这里河穿宁省而过,境内绵延有数千里。这段时间,宁津下了七八天的雨,一场比一场大,里河发了大水,虽说往年里河也有秋汛,但从没这么严重过。眼下里河附近冲毁了七八个村落,被大水卷走上百人。现在住在河两岸的村民都惶惶不可终日,很多已经向别的地方开始迁移。” 陶九思皱眉,如果洪水不能及时控制,恐怕还会引起流民问题,这样一来宁省的形式将会更加不明确。 此时,祝舜理恨恨道:“里河常年洪涝,所以两岸都修了堤坝,大约是许多年没发过大水,建造堤坝越发的偷工减料,这次受灾受难的村子,全部都是因为堤坝一冲就垮。” 陶九思:“此间一定大有文章,里河修建堤坝是朝廷拨款加上地方财政出钱,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缺钱,可是堤坝却修成这副模样,此间一定大有文章。” 祝舜理沉默片刻,缓缓道: “应该是修河堤的款项,大多进了各位大人的荷包。” 大家心中明镜似的,全和祝舜理一个想法,毕竟宁省多年来力争大卫下游,不全是因为这里条件差,人口少。客观条件外,大概还有主观原因作祟,就比如朝廷年年给的援助,估计都被层层盘剖,而上下官员又束手不作为。 姚望泽叹了口气,又道:“这些还都不是最要命的,按理说咱们组织去迁走民众,加固堤坝即可,可是…这些都要钱,咱们王府真的没有银子。” 对于王府一穷二白的现状,大家知道的一清二楚,陶九思皱眉问道:“布政使司怎么说?按理地方事务应该他们主理,这样的大事难道不管?” 姚望泽神色一暗,道:“他们说不管。” “不管?”陶九思不由拔高了声调。 夏开颜气道:“咱们那位布政使司,说他手里也没钱,要上报朝廷等着放款。” 祝舜理一砸桌子,怒道:“这能来得及么!他脑子怕是有问题!” 室内一阵默然,这位布政使司向来和王爷不对付,如今竟然还在这种事情上使绊子,真是天大的胆子,好黑的良心。 季鸢飞肃然道:“里河两岸是大片的耕地,居民也是宁省最集中的地方,虽说现在过了秋收,但也要尽快抢救才好。” 夏开颜忧心的看着窗外,:“可这雨看来没有要停的意思,估计再下十几天都没问题。” 卫负雪十指交叉,坐在主位,听大家谈论一番,心中有了计较,冷冷道:“看来我得亲自去和这位布政使司谈谈。” 众人也盼着卫负雪为他们出气,都自告奋勇要跟着同去。 卫负雪道:“我和小陶去便好,我还有别的人物交待给你们。” 众人肃穆听令。 卫负雪转身拿起宝剑,继而正色道:“开颜,你是工部主事,可有信心去一线?” 夏开颜郑重道:“我有信心,请殿下放心!” 卫负雪点点头:“祝舜理和你同去,舜理,你要主要查当地官员贪腐,看看这大堤被冲垮,到底有没有隐情,一旦证据确凿立刻着人来报!” 祝舜理抱拳领命。 “季先生,请给二叔和舅舅去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让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季先生:“殿下放心!” “望泽和清泉坐镇王府,一切事宜你们负责分类,筹集到的钱你们负责分配。” 姚望泽和苏清泉:“定不辱使命。” 卫负雪抽出宝剑,满意的点了点头,“小陶,咱们去见见这位父母官。” 宁省的布政使司姓蔡,叫蔡问南,是大卫四十一年的探花,文采不错,又会溜须拍马,所以不到四十便官至一方布政使司,虽说是个穷乡僻壤,但总比还在京城苦熬六七品小官要强。况且这里山高皇帝远,他蔡问南正好呼风唤雨,做个土皇帝。 蔡问南最讨厌下雨天,每到下雨天他的风湿病就要发作,腿是又麻又胀,连床都下不了,然而此时,他却瘸着条腿,一脸严肃的坐在府衙正厅。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赵王亲至。 卫负雪别着宝剑,气势汹汹的坐在上首,看着一直敲腿的蔡问南,面无表情道:“蔡大人,你这衙门倒是比王府看着还气派。” 蔡问南讪笑:“赵王说笑了,咱们宁省还有哪里能比得上王府,您可是咱们这最尊贵的人了。” 陶九思温和一笑,道:“蔡大人果然识大体。” 蔡问南不知道陶九思身份,但这位先生看着和善,眉目温柔,被他表扬,心中竟然酥酥麻麻。 蔡问南笑道:“这位先生谬赞了,谬赞了,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陶九思平静道:“在下陶九思。” 蔡问南一听这个名字,脸色立马变了,前不久刚收到的太子书信,里面可没少提这个姓陶的。 卫负雪忽发难:“本王看这蔡大人却是不怎么识大体。” 陶九思:“哦?还有此事?” 卫负雪一拍桌子,喝道:“蔡向南!本王问你,宁省洪水你为何不救!” 蔡向南一激灵,这才明白这两人一白脸一红脸,在这唱双簧呢,又想起现在有太子殿下撑腰,蔡向南腰板直了,回答道:“不是下官不愿意救,而是宁省财政实在没钱。” 卫负雪陡然起身,吓得蔡向南忘了揉腿。 卫负雪在厅内环顾一圈,幽幽道:“蔡大人不老实,本王看你这府衙宝贝就不少,怎么会没钱?” 蔡向南回过神来,辩解道:“王爷,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这些东西都是我蔡向南的私人财产,又不是宁省的共有物。” 陶九思暗忖,这蔡向南倒是胆大,不知道背后是有谁撑腰。 陶九思站起身,笑道:“蔡大人如此舍得,一定是俸禄不少咯?” 卫负雪道:“非也非也,据本王所知,布政使司十年的俸禄,也买不了墙角一个花瓶。” 卫负雪一指,墙边立着个青瓷花瓶,这花瓶质地温润,好似一块尚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一看便知不俗。 可见蔡向南没少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蔡向南面色一变,态度也强硬起来:“赵王你在威胁我!” 卫负雪一笑:“威胁你又如何?” 蔡向南哈哈一笑,狂傲道:“不如何,只不过王爷别忘了,王府每年大头的拨款都要从我手中过,怎么,王爷不怕以后日子越来越难?” 卫负雪目中杀机一闪而过,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杀了蔡向南容易,但在朝廷面前露了脸却是大大的不妙,而且这蔡向南虽然以前也处处与自己为难,但大多是绕着弯子来,这么直白的对抗还是第一次,不得不让人猜测这背后有什么问题。 陶九思面白卫负雪心中盘算,上前一步和善道:“蔡大人,我们王爷为了救灾,挡了不少家当,现在王府连套像样的文房四宝都没有,然而大人这里却是珍奇满目,你说这宁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洪灾过后肯定什么难听话都要说,万一飘到圣上耳朵里,这…” 陶九思欲言又止,任由蔡向南自己想象。 蔡向南一想,姓陶的说的确实有道理,毕竟府衙内大部分人都是宁省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多多少少都会在这场洪灾受到损失,要是让他们瞧见我一点力都不出,捅到上面去,恐怕太子也不会护着我。 苛待赵王,给赵王使绊子虽然是太子的意思,可是太子也没叫我不管宁省百姓生死吧,这官毕竟是要当下去的,民愤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蔡向南装模作样的想了一阵,十分为难不舍道:“本官知道了,从牙缝里抠我也要给宁省抠出些银子来。” 陶九思对于这个比喻一阵恶寒,牙缝抠银子,蔡大人怕是牙口不好。 无论如何,在楚王和不知踪迹的段水明送来银子前,宁省总算暂解燃眉之急。 陶九思和卫负雪出了府衙,外面雨势依旧铺天盖地,大地仿佛它们的仇人一般,雨滴接连不断,又狠又急的砸落。 刚到王府,夏开颜却一脸焦急的站在大门前等他们,连衣袍被大雨打湿了半边也不在意。 肃贪 王府前厅中,坐着一位不速之客,这人虽然是一身寻常打扮,但是面容英武,仪表堂堂,气势威严,让人一看就能觉察出,这绝非一个普通人。 然而,此时这位气质出众的中年男子,正紧张的看着上首坐着的卫负雪。赵王殿下年纪不大,可浑身冷若冰霜,让人不由一见面就畏惧三分,哪怕是他沈节义这种久经沙场之人也会被那种王者之气所震撼。 卫负雪正在笑着看一封信,这封信正是卫容与写给宁省行政和军事长官那封,看完冷笑道:“老二真是瞎折腾。”顺手把信递给了身边的陶九思。 信上要求蔡向南和沈节义随时向他汇报卫负雪和陶九思的动向,还要求两人要行苛责之能事,早日将陶九思逼回京洛。如果听话,办好这事,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如果办事不利,则小心项上人头云云。 看字体并非卫容与亲笔,应该是找了什么人代笔。 蔡向南看了这封信,二话不说立马照办,连救水救灾的银子也克扣七分。但沈节义是军旅之人,直爽义气,他一是看不惯太子背后阴人的招数,二是同卫负雪私下有些接触,知道赵王殿下绝非池中之物,他愿意以诚相待,这才连忙从营地冒着大雨进宁津求见卫负雪。 沈节义见卫负雪看完信,一抱拳,大义凛然道:“太子嘱咐我和蔡向南为难殿下,这种事我万万不能答应,所以才特意来告知殿下。” 卫负雪漫不经心的眸子扫过沈节义,他心中还在考量这位都指挥使。 都指挥使乃是大卫一地最高军事长官,如果他有意站在自己这边,那以后很多事都会好办,如果与自己为难,就要尽早除掉的好。那么这位沈节义到底是对自己忠心耿耿还是逢场作戏?卫负雪心中默默考虑,不过他并不着急,他未来有的是办法来考验这位都指挥使。 陶九思看完信,将之递还回去,温和笑道:“指挥使真是有心了,能冒着违背储君的风险将此事告知。不过…陶某还是有一事相问。” 沈节义正色道:“陶先生请问。” 陶九思还是笑着:“太子和赵王两位殿下,如今谁在上风一目了然,不知沈大人为何要选择背弃太子?” 世人眼中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来跳这条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任谁都要怀疑。 沈节义知道自己的投诚肯定也要投名状,眼下这份信分量还远远不够,于是他也不解释,只承诺道:“殿下,先生,陆放翁说过‘生要宦达,死要名传’。男子汉大丈夫在世,就是要建立一世功勋,而下官看好赵王殿下,这便是我的的原因。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怎么表决心都不如实际行动来的直接。我沈节义今天放在这里一句话,若殿下有任何派遣,沈某一定认真遵从。若将来举大旗,沈某必定率先响应,不计较后果得失。” 沈节义这番话倒是诚恳,只是他们所谋之事,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故而陶九思点点头,含糊道:“咱们都是为大卫打算而已。” 其实,陶九思心知肚明,这位沈节义是日后卫负雪麾下大将之一,贡献京洛的先锋,十分骁勇善战。可他知道未来的事情,卫负雪并不知道,所以故意问这么一句,让沈节义自剖一番,给卫负雪一个判断的依据。 果不其然,卫负雪听了这段话,也点了点头。他现在不显山不露水,且不说没人会往他身边派探子,就算派了探子,也绝不会用这种理由。 卫负雪沉思的一会,淡淡的勾起嘴角,“沈大人,里河大水,百姓流离失所,宁省布政使司高高挂起,赵王府没钱又没人,我如果拜托大人一件事,大人可愿意一听?” 沈节义郑重其事:“殿下请讲。” 卫负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急促的大雨,慢慢道:“沈大人请选派通水性的士兵,去里河沿岸救人救灾。” 沈节义一听,这点小事何足挂齿,立马朗声道:“义不容辞!” 此时,窗外雨声雄壮,好似出征的号角。 卫负雪雷厉风行,老天便行风雷厉,不但如此,还出手大方,外送斗大的雨珠。抗灾虽然有条不紊的开展着,但是雨势并没有好转。更让人无语的是,蔡向南那从牙缝中扣出的银子,不是直接交给赵王,而是又一层层派发下去。 这可倒好,宁省上下贪腐成性,每过一级就有银子不翼而飞,少则十分之一,胆子大的竟然敢贪污近一半的数目。前面抗洪等着救济,宁省各级却还有心思玩弄权柄,完全不把灾情和老百姓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姚望泽边看祝舜理递上来的盘查结果,边怒气冲天道:“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虽然他平时稳重,临危不乱,但是看到这等不顾百姓生死只顾着自己荷包的行为还是怒不可遏。 苏清泉冷哼一声,道:“里州府最是过分,明明是洪灾最严重的地方,知府却拿走一半的拨款给小妾盖新宅。殿下坐镇救灾,这些人还敢这么做,真是胆子太大了。” 陶九思现在亦是如此想,赵王殿下亲自过问的事情,容不得这么多人不屑一顾。要做君王之剑,不树立威信,就永远等不来别人的敬畏 陶九思意味深长道:“宁省积弊甚重,看来到了彻底换血的时候。” 卫负雪冷冷一笑,起身在身后宁省的地图上勾画一番,肃然道:“就拿这几个地方开刀!” 五日后,王府侍卫被分作四队,人人拿着武器,分别由叶流风、叶回雪、姚望泽和苏清泉率领,直奔里州、原州、丹州、直州四个州府,当场查账,逼知府交出吞掉的银子,如果不配合,卫负雪吩咐直接砍了不必上报。 知府们一开始都腰板挺得很直,有人说要去上告,有人问还有没有王法,但王府侍卫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只听赵王的吩咐,将各自的刀枪斧钺拍的嗡嗡作响。不多久这些知府便明白,赵王这回是来真的,在马上就死,还是留着性命以后翻身中,大多数人选择了前者,交出了贪污的赈灾银两。 可大家没想到,卫负雪岂是给自己留后患的人,交了银子以后,还是都被抓回了王府,赵王亲自接见了大家,热情的表示你们交出这次中饱私囊的银子还远远不够,只有把这些年贪污的银子全部吐出来,才有活命的机会。 知府们面面相觑,开始了新一轮的犹豫,交出银子,那岂不是正好给赵王处置他们添了罪状?如果不交银子,也许蔡大人还会来保自己一保。 没几天,蔡向南果然怒气冲冲的跑来赵王府兴师问罪。 陶九思正厅都没让他进,直接将一摞账册和证据往他身上一丢,怒喝道:“蔡大人,你手下贪污受贿证据确凿,殿下已经上禀朝廷,你此时来保他们,难不成是沆瀣一气?太子殿下励精图治,最反感的就是欺上瞒下,蔡大人这是要送上门去,让太子殿下树反面典型?” 蔡向南有些为难,太子虽然说给他撑腰,可没答应给这四州所有官员撑腰,而且他听说太子身边的太傅方宗奇,最是两袖清风,嫉恶如仇,如果自己那些丑事被抖落出来,倒霉的是谁还真说不准。 输人不输阵,蔡向南放了几句狠话,便悻悻离去了。陶九思故意将这件事说给几位知府听,大家一看顶头上司都不保自己,纷纷顶不住压力,变卖早已换为宅子古玩的贪污款,只求保一条性命。 卫负雪不管这些哀求,赵王府抓来的四位知府,人人都是罪大恶极,鱼肉百姓,祸乱乡里,他命祝舜理将四人罪款一一列出,贴的整个宁省满大街都是,然后挑了个日子,将四人压到里河边一同问斩了,顺便警告了宁省剩下的知府,用心救灾,认真办事,不然下场便和里原丹直四州知府一样。 说来也怪,自从这四位无恶不作的知府被杀以后,宁省的大雨竟然慢慢停了下来,百姓纷纷感慨这是老天爷见到恶人伏诛,才停止降灾,而这一切都有赖赵王的慧眼和仁德啊! 一时间,赵王的名头在宁省更甚。 到了年底,堤坝在夏开颜的主持下重新建起,几处和里河相连的河道也被疏通,以后再下大雨,洪水绝不会泛滥至此。 夏开颜和祝舜理赶在年关前回了宁津,两人都瘦了一圈,尤其是从前风流倜傥的夏开颜,没日没夜的在一线,澡也顾不上洗,胡子也顾不上刮,竟然有了几分沧桑成熟的韵味。 不过,王府上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秋雨过后,宁省到了飘雪的季节,这代表着隆冬已至,年关将近。这一年,赵王府做了不少大事,阖府皆是疲于奔命,卫负雪有意让大家过个好年,放几天假好好休息。可还没等到春节,又一位大家始料未及的客人来到了赵王府。 亲人 接到舅舅段水明要来的消息时,卫负雪并不是很意外。虽说这些人舅甥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但他们二人总有一种为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的默契。 听闻赵王在宁省扎根,段水明下决心带着手下前来投奔。 举朝皆知段水明在其姐被送去东齐,父亲冤死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些年来,不少人都在揣测他的去向,其中又以他早都落草为寇的说法最为人所知,最为人信服。 事实上也是如此,段水明当年父亲死了,姐姐外甥都在异国,他本人也无家无室,可谓是孑然一身,面对戕害,他选择了出走,四海为家,最后在一处山寨扎下跟,慢慢收服笼络,招兵买马,居然也是很成气候的一方匪首。 从依马观花的贵公子,到喊打喊杀的土匪首领,段水明这十几年的心路历程委实足够让人称奇,足够让人感慨。陶九思打量着三十来岁的段水明如是想到。 段水明正在默默落泪,当年他姐姐被送到东齐的时候,他不过十八九岁,如今秋月春花等闲度,他也年近不惑,又能看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可能不激动,不流泪。 “负雪,你还记得舅舅吗?”段水明泪眼婆娑,他平时杀伐果决,不苟言笑,可见到这么像姐姐的侄儿还是忍不住失了推崇的男人本色。 卫负雪一生更是鲜少落泪,无论遇见什么事儿,都是靠着不屈不挠的劲咬牙坚持,此时看见舅舅哭,他愣在原地,颇有些尴尬。 段水明看卫负雪不为所动,哀叹一声:“我小时候经常带你玩,你都不记得了吗?” 陶九思见卫负雪木愣愣的,赶紧出来打圆场,“殿下经常提起您,说您文武双全,先皇后经常夸赞,而且您又很爱护他,经常进宫来看他。” 段水明见陶九思代为回答,心想我们舅甥叙话,你是从哪蹦跶出来的野兔子,不由皱了眉,连泪也顾不上流了,不友善的问道:“你是?” 陶九思一怔,忽觉得有些越俎代庖,但是若他不出来说话,恐怕卫负雪能看着段水明流干那些眼泪,也不会安慰半句。 陶九思出了神,室内静了片刻。 卫负雪忽然不悦道:“舅舅,这位是陶九思。” 他对舅舅的态度很不满意,虽然说段水明带着钱带着人千里迢迢来投奔,可在卫负雪心里,或许还比不过陶九思一根小指头。 他本来就是淡泊绝情的人,世人在他眼中只分有用和无用,而没有什么远近亲疏,若不是陶九思时刻陪着,他根本不会添这么多人情。 段水明瞧见卫负雪这等维护陶九思,竟然一句重话都忍不得,心里忽然就有些异样的感受,他三十多岁,走南闯北,自然见多识广,分桃短袖也是有所耳闻,这两人难道… 段水明板起脸,他是卫负雪唯一的长辈,可不能见外甥这条路,而且日后卫负雪要成九五之尊,还得开枝散叶,更是不能喜欢上男人,于是他清清嗓子,道:“负雪,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家室,只收养了一位义女,如今十六岁,她和我相依为命多年,我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如今她随着大部队驻扎在宁津山间,明天你去视察就会瞧见,你可不能慢待了人家姑娘。” 段水明一番话,听在卫负雪和陶九思耳朵里,只是简简单单照顾妹妹的意思,可谁知道第二天一见到那位姑娘,两人才知道段水明话中有话。 段水明的主力自然不能进城,那样会给卫负雪招来非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近三万人发挥了身为土匪的特点,化整为零,改为在宁津附近的山中扎营,隐蔽又自在。 可因此判定这支队伍是土匪,不免又失之偏颇。 他们整齐划一,纪律严明,配备精良,除了身上并不统一的着装,段水明显然是照着军队的规范来打造的。 陶九思看了不禁愕然,他估摸着段水明早早就在为卫负雪的大计做准备,难怪上辈子卫负雪这么快就能纠集人马,开始征战。 叔叔疼,舅舅爱,卫负雪的仅存的亲人,对他都不赖,陶九思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身边的卫负雪见他笑了,也不由勾了嘴角。 段水明瞥见卫负雪须臾不离陶九思,还动不动发呆傻笑,心中很是不满,肃然道:“陶先生先随便逛逛,我带负雪去见见雨秋。” 说话间,一位白衣女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朝着他们而来,一人一马速度虽然不快,但端的是从容稳重,颇有大家风范。 段水明听见动静,转头一看,骑马来的不是爱女又是哪个?立刻笑眯眯道:“负雪,这就是雨秋了。” 段雨秋越来越近,面容也随之愈见清晰。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这是位眉眼温柔美丽的女子,不疾不徐,沉稳从容,这是位气度如磐石般女子。 段雨秋亦是远远地就看了卫负雪和陶九思,陶九思温润柔和,卫负雪凌厉冰冷,陶九思不算矮,卫负雪却格外挺拔,二人站在一处,如日月同辉,相得益彰。不知为何段雨秋忽然就生出一种,这两人才是天造地设,自己过去不过是画蛇添足的感觉,前行的速度也不由慢了下来。 段水明不知道女儿的心思,高兴的招呼道:“雨秋,快来,这位就是爹天天提起的卫负雪,你的表哥。” 段雨秋见到养父,又重拾笑容,心想我容貌无双,又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还能配不上卫负雪?于是一边催马,一边笑道:“爹,李师傅教女儿射箭,这才来晚了。” 段水明想起什么似的,忽道:“对对,应该让老李也出来见见殿下。”又吩咐道:“去,把老李喊来。” 转眼,段雨秋已经到了近前,她翻身下马,落落大方的给卫负雪行了礼,同陶九思问了好。 卫负雪点点头,没有什么表示。陶九思则笑着和段雨秋寒暄了几句。 段雨秋走到近处,将卫陶二人模样看的更清,心中暗赞赵王殿下真是一幅绝世的皮囊,又想起寨内人所说的那些发生在宁省的故事,脸颊便有些发红,不好意思抬起头。 段水明见女儿神态,知道此事有戏,忙玩笑道:“雨秋,你看看这位表哥,是不是和爹描述的一样风姿无双?” 段雨秋鼓起勇气抬起头,赞道:“表哥风华,雨秋高山仰止。” 卫负雪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冷静的看着段水明父女。两人一唱一和,加上段雨秋那含羞带怯的面容,他已经知道舅舅是做的什么打算。 卫负雪轻描淡写道:“段小姐过誉了。” 段小姐?段雨秋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叫表妹,不叫段姑娘,叫什么段小姐?如此冷淡疏离? 段水明听到这个称呼,怫然不悦道:“负雪,这是你表妹!实话实说,舅舅有意将雨秋嫁给你,你看如何?如今我在世上就你们这两个亲人,如果你们能结成连理,携手前行,我便也放心了,来日好下去见姐姐。” 卫负雪才不管舅舅心意,正色拒绝道:“我已有心爱之人,容不下旁人。”说罢还深情的看了陶九思一眼。 一向迟钝的陶九思这才恍然,原来段水明是在给两个小辈相亲。如今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知道自己对于卫负雪到底有多重要,绝对不会在傻兮兮的把他再往外推,于是选择了缄口不语。 四人正在僵持,远处却忽然又来一人,只见那人留着光头,穿着袈裟,一副和尚的装扮,手上却拎着酒壶,身后还背着把威武的大刀,形象说不上的违和滑稽。 “师叔?!”陶九思惊呼。 来人一惊,楞在原地辨认了半天,突然就甩了酒壶,貌似疯癫一般的跑了过来。十来米的路,他身后的大刀叮铃哐啷,他则是又笑又哭,光速上前一把搂住了陶九思。 卫负雪看见这怪人搂住陶九思喃喃自语,连忙把二人分开,不怎么开心道:“别动手动脚。” 陶九思那边顾不上这些,激动且不敢置信道:“师叔!师叔!你真是我师叔如梦?” 李如梦一抹眼泪,笑道:“小陶,不是我是谁?” 陶九思上辈子至死都没再见过师叔,此生跟着陶九思远赴边关却有此机缘,他又惊又喜,且十分感谢老天爷。不过如此一想,当年师叔岂不是也在卫负雪的大军中和自己作对? 李如梦看着长大成人的陶九思,不但没有长歪,反而更是温文尔雅,心中那是百感交集,师兄这下真的可以安心了,又道:“小陶啊,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陶九思听到这久违的问候,前世今生,种种回忆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哽在喉中,轻轻点了点头,慨然道:“师叔,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我好想你,想老和尚。” 李如梦又要去搂陶九思,卫负雪用剑鞘一挡,他只好尴尬的立在原地,打量道:“小陶,这是谁?” 陶九思拉过卫负雪,“师叔,这是赵王殿下。” 李如梦摸摸下巴,神秘莫测的眯起眼,半响才道:“贵不可言!贵不可言!”毕竟他和老和尚混了很久,也有些高人的派头。 陶九思问道:“师叔,这些人你都去哪了?怎么不来京洛看我?” 如梦长叹一声,悠悠道:“小陶,我是个什么性子你知道,跟着师兄吃斋念佛那么多年已是不容易,师兄一去,我便决定要做自己想做的,闯荡江湖,没想到一来二去却成了土匪,入了段兄的山寨,如此身份还怎么好去看你?” 往事 如梦姓李,没有名字,如梦是老和尚给他起的法号,后来离开寺庙就当做名字来用。 如梦当年也并不是个和尚,只是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栖身破庙之中。后来不知打哪来了个怪人,不但霸占了破庙,还看着如梦叹息道:“可怜孩子,你无家可归,我无处可去,不如结伴礼佛,一起生活。你放心,只要你做了我的师弟,肯定让你吃饱肚子。” 于是,少年如梦成了一个少年和尚,可是他还是没能吃饱肚子,反而多了个小累赘要侍候。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号千江月的师兄对他不错,而手中的奶娃娃也确实可爱,虽然动了几次逃跑的心思,但每次出了破庙没几步,就好像听见孩子哭,师兄急,便又着急折返去看小奶娃。 吮手的小子,马虎的师兄,如梦认了命,决定留在寺庙好好带大娃娃,给师兄送了终再考虑还俗的问题。 这一等就是十二年,师兄故去后,按照师兄嘱托将陶九思交给苏府夫妇,如梦摸出所有积蓄,买了把老大的锁,砰的一声将那扇破烂的大门锁上,终于离开了佛祖,向心中的江湖而去。 老和尚能文能武,陶九思学会了诸子百家,倒背了四书五经,武功却不长进,如梦和他恰恰相反,老和尚一身功夫学了个失足,文化课却怎么都跟不上。 师叔侄两人,把老和尚的本领分开继承,各自发扬光大。 如梦仗着这一身武艺,在大卫江湖叱咤了一段时间,颇感无敌之寂寞孤单,后来一日在酒楼喝酒,听说书先生提起当年征服凉国的吴将军是多么英勇神武,蓦地想起了老和尚说过的那些金戈铁马,不由动了从军的心思,可他当时已经二十好几,再去做小兵,实在抹不开面子,若说从军官做起,没有钱又没有门路,也无疑于痴人说梦。后来几经辗转,来到了段水明麾下。 如梦这些年也是惦记陶九思的,从只会吃手的小孩,到风姿卓越的少年,那可都是他的功劳,如果还能再见,想必对方已经是一位大好青年了,不知可否婚配,有没有给他添一个小孙儿。 没想到,时隔十一年,居然真的又再见到了陶九思。自然和陶九思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 段水明咳嗽一声,摆出一副你师侄重要,我女儿也很重要的表情,打断道:“老李,不如你俩找个地方单独聊?” 李如梦回过神,心想还是段兄周到,于是拉着陶九思就要离开。没想到,陶九思一动,卫负雪也跟着动了,行动自然,满脸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 段水明见外甥如此,心中忧虑更甚,无奈道:“负雪,我有两句话要和你说,且留一留。” 卫负雪一挑眉,平淡道:“舅舅有话不妨等等在说,我先陪小陶去叙旧。” 这个怪和尚看着奇怪,长得倒是周武正王,还总是对小陶搂搂抱抱,不跟着实在不放心。 陶九思眼瞅着段水明脸色愈加铁青,就差扑过来把自己吃了,连忙劝道:“殿下不必相随,我和师叔叙叙旧,一会就回来。” 陶九思警告的看了一眼卫负雪,卫负雪知道这是让他懂点礼数的意思,只好收了步子,目送陶九思离去。 等陶九思飘远了,卫负雪才回过头,慢慢道:“段小姐请暂避,本王有话和舅舅说。” 七窍玲珑的段春雨在旁边瞧了半天,哪能看不懂卫负雪的意思,她自幼被段水明教育的很有气节,也懂进退,既然卫负雪无心,她也不想让自己深陷,立马换上了平日里的笑容,不卑不亢的告辞了。 段水明看着养女的背影,严肃道:“我当初收养雨秋,就是看她资质不错,于是这些年来一直是用心栽培,雨秋也争气,从小就敏而好学,长大了更是堪称女中诸葛,娶了这样的女子对你未来一定大有裨益,你母亲才会放心,你怎么不明白?” 卫负雪面不改色:“我已有了心爱之人。” 段水明回忆起这两天看见的一幕幕,卫负雪那重心思傻子都瞧得分明,不由哼道:“你是说那个陶九思?” 卫负雪本就是和舅舅摊牌的,一听此言,也不避讳,淡定点点头,“是他。” 段水明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听得外甥承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气得举手就要去打卫负雪,可手挥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没有落手的资格。论身份,人家是赵王,他只是个土匪,论亲缘,他这么多年没见过卫负雪,算不上一个称职的舅舅。 段水明颓然放下手臂,出神道:“你爱上一个男人,这我怎么去见燕儿。” 卫负雪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舅舅大可不必烦恼,而且我想母亲就算在世也不会管我。” 段水明忽然忆起卫负雪昨日和他提过,段烟寒自从去了东齐性情大变,对儿子慢慢的也是非打即骂,早磨灭了母子亲情。他不由感怀苦命的燕儿姐姐,和后悔当初的临阵脱逃。 卫负雪看段水明神情怆然,显然是回忆起往事,可他依旧毫不留情道:“听二叔说当初母亲的婚事,外公十分满意,不管不顾的将心有所属的母亲嫁给老头子,可是到头来呢?母亲和我被送到东齐,成为大卫的耻辱,外公也因为劝说而死,舅舅你也不得不隐于深山。所以说长辈看好的姻缘难道一定是好的吗?舅舅还不如少操这些心,放我自己选择。” 段水明想起来在离开京洛前,曾偷偷地去见过姐姐一面,他记忆中风华绝代,开朗外向的姐姐,那时候像一朵画上的芍药,虽然艳丽无暇,可是却美的那样不真实。姐姐见到他,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只是冷淡的说:“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以后雪儿我就托付给你了。” 如果说,当时父亲耐心听一听姐姐的意思,拒绝先皇的提议,将姐姐许配给卫无晴,是不是就不会有接下来的种种悲剧? 可是,卫负雪不是一个平凡人,他是一个要睥睨天下的人,如此离经叛道真的可以吗?姐姐,燕儿,这样真的可以吗? 段水明想来想去,低声道:“你…如果君临天下,就不怕后继无人?” 卫负雪没考虑过什么生儿育女的问题,他从小就知道,你要得到想要的,就必须懂得付出,而且越是想要的,付出的也越多。他想得到陶九思,他早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卫负雪淡淡道:“卫国皇族繁茂,总有几个可塑之才。” 言至于此,段水明已经彻底明白这个外甥是多么坚定的一个人,这点倒是和他的姐姐不一样。他们打小没有母亲,姐姐因此更像一个长者般看护他。她总是很心软,很看重父亲和他的感受,即便是嫁给不爱的人,只要父亲请求,也毫无怨言的答应。那么,是深宫改变了姐姐,还是坎坷教会了外甥坚强? 段水明暗道一句造孽,愤然提起轻功飘然而逝,扔下外甥一个人。 卫负雪看在段水明是长辈的面上,才解释了许多,他言尽如此,至于对方接不接受,那便不是他关心的事了,他只知道谁也不能从自己身边夺走陶九思,谁也不能。 在黑暗里独行十几年,再遇到一团温暖的光亮,任谁都不会傻不拉几的放开,哪怕这光这亮仅仅是星星之火。再说了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他是能毁天灭地的卫负雪。 话分两头,陶九思那边和如梦正热火朝天的叙述离情,当他讲到自己是如何给大皇子当上先生的时候,如梦高兴道:“小陶,我生怕你会死板迂腐,没想到还有这么别有风味的举动。” 陶九思笑笑,师叔一向爱乱用成语,从前就把老和尚惹得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陶九思好心提醒:“别有风味不是这么用的,师叔…” “嗨!那有什么关系,小陶你知道我意思的。”如梦不以为意,又道:“本来想你跟着苏老爷能吃饱穿暖,我就安心了,没想到我们小陶就是个有出息的,居然能考上状元,还去给皇子当老师。” 陶九思笑笑,玩笑道:“可是在朝堂不尽如意,现在又来了宁省喝风。” 如梦还未开口,卫负雪却掀了帘子进来,目不斜视的走到陶九思身边坐下,随后伸开长腿,好整以暇道:“你们继续。” 如梦咋舌,他望向陶九思,陶九思却温柔的笑看着卫负雪,眼神纵容又甜蜜,好像打量一只争宠的小猫小狗。卫负雪感受到了陶九思的目光,扭过头去回了个柔和的微笑。 如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俩人什么关系?看着不像师徒,活像一对夫妻! 自从如梦离开破庙虽然破了几戒,平时无事也会拎着酒壶畅饮,拿着砍刀劫富济贫,可纯情如他,至今还牢牢守着色戒,乍一见这俩人在他面前含情脉脉,不免有些恶寒,念了句阿弥陀佛,将眼神尽量调至放空模式。 陶九思每见卫负雪勾着嘴角,都会感叹命运的神奇,上辈子没见过他笑,这辈子竟然隔三差五就被他笑的晃眼。平日里清冷淡薄的人,朝你柔柔一笑最为致命,况且卫负雪相貌又是那么艳丽无双,笑起来更是惊心动魄,周幽王的心情,陶九思至此也算是明白了,好在卫负雪没事就对他笑笑,绝不会让他背上千古骂名。 陶九思心思越飘越远,想到师叔还坐在帐馁,赶紧掩饰性的咳嗽一声,正色道:“师叔,我还有几件事想问你。” 如梦有所预感的回头看他。 陶九思:“师叔,我母亲可是陶潇潇?” 出身 如梦知道的确实比陶九思多不少,从前孩子小他们瞒着,现在陶九思已过弱冠,看上去虽然温文尔雅,但从那双眸子里能看出无与伦比的坚韧。 如梦想了片刻,自认陶九思应该知道真相,于是缓缓开口道:“这事还要从师兄的身份说起,他智勇双全,却委身破庙,你可觉得奇怪?” 陶九思点点头,“师父允文允武,我小时候就觉得他是咱们安宁最厉害的人物。” 如梦似乎也想到往事,出神片刻,笑道:“可不是,他还总说认识许多贵人,咱们的日子总会有人来帮衬,可哪次不是我想尽各种办法才不让你们师徒饿死。” 陶九思微微一笑,又疑惑道:“师父难不成真是什么了不得人物?” 如梦敛了笑意:“这事也是他快圆寂的时候才告诉我,师兄说他曾是卫国的大将军,后来觉得杀孽太重,才在安宁出家。我本来以为这又是他在吹牛,可当时他神色严肃,不同于往日说笑,所以我觉得这是真话。” “大将军?”陶九思蹙眉,“难不成是消失已久的那位?” 如梦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老和尚也并未说自己究竟姓甚名谁,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师兄并没告诉我他的俗家名字。” 陶九思想了想,道:“老和尚到破庙是哪一年?” 如梦不假思索:“二十五年,当时是二月,我刚满十三岁,等秋天的时候我们就捡到了你。” 陶九思喃喃道:“二十五年,是大卫攻克凉后的两年,那时候大将军也消失了近两年,从时间上来推算,师父就是大将军也不无可能。” 如梦抚着那口大刀,将老和尚说过的话一一回想,恍然道:“极有可能,师兄曾说过是为了找一个人才寻寻觅觅到了安宁,很有可能他在安宁找到了此人,这才安定下来。如此说来,师兄找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陶潇潇!” 如梦说完担心的看了一眼陶九思,看他一副镇定的神情,安下心来继续说,“一开始捡到你的时候,我还没见过陶潇潇,可后来就总见到她来破庙偷偷看你,而每次她来,师父总是一副又高兴又忍耐又害怕的表情,真是让人搞不懂原因。等我稍微长大点,知道世间情爱为何物的时候,我才开始怀疑师兄是爱陶潇潇爱到一毛不拔,哎!” 这和陶九思隐约猜到的故事很像,所以心神并没有太大触动,甚至还好心提醒:“不是一毛不拔,是不可自拔。” 如梦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你明白师兄对你娘的情谊便好,我当时一度怀疑你是师兄和陶潇潇的孩子,但一来时间对不上,二来我曾试探过师兄,他摇摇头说,不知道你父亲是谁,还说也许就连陶潇潇也…” 如梦话没说完,忽然感到一阵冷厉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他一身硬功居然被惊到不敢偏头,赶紧咽下去了后半句话,又偷偷去看陶九思,才发现陶九思脸色有些发白。 也难怪如此,陶九思何等玲珑之人,肯定猜出了他的出身。这陶潇潇烟柳之人,艳名远播,恩客不在少数,大概不知道是被哪位公子哥欺骗,才生了儿子,谁曾想母子俩又一起被抛弃,陶潇潇无力抚养儿子,只好交到了爱慕自己又值得托付的老和尚手上,留下那枚玉佩,不过是为了点名这孩子的身份。 如梦深深后悔,本想说的点到为止,没想到还是不小心说出了事情原貌,他恨不得咬掉舌头,想了半天,忽道:“小陶,我听老和尚提起过你母亲真名,这或许是条线索可以查查。” 陶九思脸上果然找回点血色,如梦见了趁热打铁,忙道:“绽雪,陶绽雪,老和尚说是春梅绽雪之意。” 陶九思在心里细细咂摸了一番这个名字,多么美好纯洁,带给母亲的却是一生身不由己的悲剧。 卫负雪见他默默不语,便将系于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拉过陶九思的手,郑重其事的将玉佩放在他手中,柔声道:“小陶,这枚玉佩我暂且借你几日。” 陶九思听了这话,凄凉之意散了不少,好笑道:“殿下,这本就是我的玉佩。” 卫负雪耍赖:“反正你要还给我,你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我挂着玉佩好睹物思人。” “你俩别这么肉麻!”如梦受不了了,不出他所料这俩人果然有点什么,看着对方总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尤其是卫负雪那么冷酷可怕的一个人,居然一本正经的说情话,让他瘆得慌! 卫负雪拉着陶九思的手,淡淡的瞥了一眼如梦,如梦一激灵,紧张道:“不,不,是我打扰了,我先撤了,赵王殿下对我们小陶好一点。”说完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身好功夫始见端倪。 陶九思轻轻一笑,感慨道:“师叔这两年功夫倒是精进了。” 卫负雪见陶九思一脸坚强的模样,心尖刺的生疼,他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自然知道父母的存在和秉性对于孩子的意义,虽然陶九思无父无母也长到了十二岁,但是心里怎么会对亲生父母毫不介怀? 卫负雪握紧了陶九思的手,“咱们都是亲娘不要,又没有亲爹的孩子,以后的路我们就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今上安在,卫负雪却说出‘没有亲爹’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陶九思一惊,想赶紧去捂卫负雪的嘴,奈何两只手都被攥的死死地,只好低喝道:“别瞎说!” 卫负雪不在乎的笑笑,冷冷道:“我从没拿他当父亲,他也未有一日将我视为儿子,这和死了…唔,唔…” 陶九思生怕隔墙有耳,情急之下只好凑上一双唇,将卫负雪剩下的话堵在了口中。 卫负雪先是一愣,接着眉眼之间的冷静和冷淡便全化为一江春日春融的春水,柔和温暖而炙热。 被卫负雪视若无物的卫无月,正在登仙阁内孜孜不倦的追求自己的事业。 近日,登仙阁中新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天极道士,他自称刀枪不入,已过百岁,且得道成仙,此番莅临凡间,乃是来渡化颇有仙缘的卫无月。 这位道士和从前任何一个都不一样,他见了皇帝不跪,见了太子不屑,见了贵妃干脆连眼都不睁,这种种狂傲的行为仿佛从侧面更加坐实了他的本领,让卫无月对这位仙人更是钦佩不已。 就在这位天极的指点下,卫无月炼出一炉上好的丹药,各个圆润饱满,仔细看还金光闪闪,和传说中的仙丹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无月大喜过望,连服十日,精神头那是一日比一日好,可是到了第十天,情况却急转直下。 这天夜里,卫无月夜宿登仙阁,好不容易按压住激动的心情,勉强入睡,谁知道没过多久,浑身就好似火烧火燎般灼热,五脏六腑也游荡着一股热气,逼得他抓心挠肝,最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滩血来,几乎霎时间,这几日攒起来的精神全没了,萎靡的好似失去水分的胡萝卜,又萎靡又蜡黄。 卫无月盯着那滩血,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也不叫人来清洗,只喃喃道:“朕是真龙天子,朕是真龙天子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屋外的天极听见动静推门进来,一见失了魂魄般的卫无月和地上触目惊心的那些红色液体,不惊反笑,连道:“恭喜皇上,恭喜皇上!” 卫无月没力气抬头,天极老道继续喜气洋洋的解释:“皇上须知任何仙人登仙之前都要过一道坎,这叫涅槃!挺过去了变脱胎换骨,您可得忍住,坚持服药,莫让功亏一篑。” 卫无月疲惫的身体轰然倒下,但眼神却因为天极一番话重新燃起希望之光,暗道我要坚持,要坚持。 天极满意的笑笑,甩甩拂尘,一屁股坐在了龙床之上,继续蛊惑道:“陛下,只要再坚持服用一段时间,您就可以告别这人世间的烦扰,登极乐世界,羽化成仙,这非大慈大悲之人是绝对做不到的,而您是真龙天子,不是凡人,又以仁德在天界闻名,玉皇大帝这才拍我…” 在天极阴阳顿挫的声音中,卫无月慢慢进入梦乡,在梦里他和玉帝平起平坐,和阎王称兄道弟。 卫无月吐血之事,很快传到了卫容与和杜想容的耳朵里。杜想容喜气洋洋的来寻儿子,说要一同去给父皇贺喜。 卫容与诧异:“父皇极度衰弱,何喜之有?我是要去,但我是去劝父皇远离那个妖道!” 杜想容蓦地冷下脸,训斥道:“容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你父皇的命数,你少去插手!” 卫容与看着母妃瞬间由喜转怒,忽然就明白了她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父亲衰弱,母妃不忧反喜,这说明她本来就是盼着他死的。毕竟如今太子已立,皇帝的存在就显得多余,不如早早除掉,让自己早日已太后身份摄政的好。 卫容与难以置信,但也明白这恐怕就是真相,想了片刻,悲凉的问道:“母妃,你同天极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杜贵妃瞪他一眼,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别不知好歹!这事也万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你我脑袋都得搬家,知道了吗!” 卫容与低下头,脑中一时间闪过很多事,卫怀礼的死,卫负雪受过的伤,还有陶九思的离去,一个念头随之越来越强烈,这一切都是因为母妃!母妃才是罪魁祸首! 卫容与怆然且悲愤,不知道是指责还是感叹,喃喃道:“原来我流着这样人的血,难怪他会不要我…” 杜想容一听,儿子居然还心心念念那个陶九思,不由怒火中烧道:“你少提那个人!他如今承欢卫负雪,记得你是哪根葱?” 杜想容少有如此粗鄙的时候,今天被扶不上墙的儿子气到不行,言语也激烈了不少。 卫容与近来性子越发执拗,本来知道母妃毒害父皇就已经够吃惊伤心,如今又用陶九思激他,登时就翻了脸,阴沉沉的出了东宫,连登仙阁都没去。 ※※※※※※※※※※※※※※※※※※※※ 周五啦~ 智取一 宁省的冬天很冷,北风烈烈,大雪连天,旷野之上连只老鼠都难找,端的是萧杀寂寥。好在各家各户今年收成不错,地窖里储了些口粮,年也算过得安详。 然而刚过年三十,一伙强人却趁夜色杀入宁津附近的村庄,抢了妇女和粮食,还把整个村子的男丁屠戮殆尽。这还不算完,到了初二,这伙强人再次出没,照葫芦画瓢的又来一遍,血洗了另一个村庄。 卫负雪正准备拿剿匪作为突破口,这就有土匪往枪口上撞,此等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他和叶回雪立马横刀跨马,带了数十名王府好手,一天就找出了山寨所在。卫负雪一马当先,面不改色的连斩数人,如入无人之境的冲进山寨,将那土匪头子绑了出来。 叶回雪正要一刀砍了匪首,卫负雪却道:“且慢,把他带回王府,这人还有些用。” 叶回雪得令,将这窄脸大眼的匪人拴在自己马后,又请示道:“殿下,剩下人该如何处之?” 卫负雪淡淡道:“带回京洛再杀,一定要让百姓都来看看。” 卫负雪知道宁省周围盘踞着的土匪窝子不少,从前苦于没有人手,只能忍气吞声,如今局势逐渐向他倾斜,他要趁此机会,将周围的土匪全部连根拔起,除了缉拿穷凶极恶之人,还存了份招降的心思。 卫负雪一身血迹斑斑回了王府,刚一进门,他先让叶回雪叫上季鸢飞先开审窄脸,他则回屋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去后院找陶九思。 他知道,陶九思不喜欢杀人,不喜欢血腥,但为了君王剑的承诺,已经让步许多,那么他就尽量少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出现在对方身边。毕竟王府上下但凡见过他杀人的,事后再见他总不免哆哆嗦嗦,胆战心惊,可见他当时是多么的冷酷残忍。 等两人到了正厅,那窄脸瑟瑟发抖,正在描述宁省境内的土匪排布。 目前卫国和东齐交界处,一共盘踞五个大山寨,偏北的三个弱些,偏东的两个比较有实力,不过偏北的三个因为弱小,就抱团取暖,同气连枝,偏东的两个则互相不服,这些年一直械斗不断。 叶回雪扔了笔和地图给窄脸,让他画出这五处山寨所在。窄脸端详了那地图半天,哆哆嗦嗦道:“大爷,俺看不懂地图啊,也不识字。” 叶回雪是个暴脾气,上去就给了窄脸一巴掌,喝道:“那要你也没什么用处了,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 叶回雪知道这小子不说,是怕得罪了三大山寨,以后万一被救了,或者被放出去了,在江湖上不好混。这样的人不吓唬吓唬,永远也撬不开嘴。 窄脸面如土色,见前面高大的男子目眦欲裂的瞪着自己,显然杀了自己不是妄言,赶紧颤抖着抓起那张地图,咽口水,抖道:“大爷,别别,让我回忆回忆,回忆回忆。” 窄脸说着回忆,但心中却停不下来的盘算,王府看着也没几个侍卫,而且听说当地长官们也不买他的账,去剿匪难道不是送人头?到时候王府全军覆没,我趁着乱子尚有一线生机,可如果此时出卖了五大山寨,以后就算出去了,怕也是要丢了性命。 卫负雪看窄脸举着笔对着地图冥思苦想,就知道这人想要首鼠两端,他站起身来,走到窄脸面前,冷笑道:“一个时辰想不出来,我就剁你左手,再一个时辰想不出来我就剁你右手,剁完双手,你还有还有双脚,还有胳膊腿,这么推算,足够你想上八个时辰。” 窄脸一震,抬眼看着眼前的赵王,明明是天人之姿,偏偏行事说话像个活阎王,他嗫嚅道:“王…王爷,我…” “这位兄台,你是怕将此事捅出牵连自己?”忽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是陶九思站在了卫负雪身侧。 陶九思天然就有亲和力,模样又温雅,窄脸一看便有些愣神。 陶九思蹲下身子,慢慢道:“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不过,兄台怕是不知,这次剿匪是朝廷的意思,并非赵王府单打独斗,十万大军如今正驻扎在城外,就等着赵王一声令下。兄台,你帮着在下参详参详,十万人去剿五大寨是不是绰绰有余?” 卫负雪不禁勾了勾嘴角,陶九思来宁省一年,改变了不少,至少懂了何为变通,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板板正正。如今更是连诈降的手段也用的炉火纯青。 陶九思看窄脸还在考虑,又徐徐道:“知道内情的小寨主可不止你一个,赵王陛下是想让你立功免去死罪,才留你一命给你坦白的机会,要不然早在山寨内就剁了你,你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接连有两人进入厅内,第一位是监斩的叶流风,他将窄脸弟兄几十个脑袋包在一起,像扔一包土豆一样扔在窄脸面前,肃然道:“殿下,二十一人全部处死!” 卫负雪颔首,踢踢窄脸,道:“你帮我验验货,看看可有漏网之鱼。” 窄脸抖着手,去解那布包,摆弄了半天,打的结反而越来越紧,叶回雪一把推开他,扯开布包,喝道:“看看对不对!” 窄脸瞟了一眼,就吓得半死,弟兄们各个睁着眼,好像在从布包里看着他。 窄脸心里防线溃了一半,陶九思说的有道理,知道五大寨情况的人不止他一个,如果他不招,他们大可以杀了他,再去抓下一个人来。 正想着,姚望泽又一身戎装进了门,沉声抱拳道:“殿下,大军已集结完毕!请指示!” 窄脸看来者仪容肃整,威风凛凛,心道看样子这就是朝廷派来的将军。 他长叹一声,知道眼下招供或许还能保命,如果不招,恐怕面前的头颅就要再添一颗了。于是他短暂的回顾了一番曾经轰轰烈烈的绿林事业,才不情不愿道:“我说我说,不过殿下真的会保我一命?” “屁话少说,赶紧交待。”叶回雪暴躁道,他审来审去,快到了爆发边缘。叶回雪本朝出了名的暴脾气,耐心极差,最不服管,所以在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这才被杜想容选中,送来宁省。 窄脸跪直身体,不再挣扎,缓缓将五处山寨的详细位置和盘托出。 陶九思一边听窄脸描述,一边暗忖这些山寨多隐在深山之中,地势险要,周围还遍布暗哨陷阱,如果不是有个内行人领路,恐怕一时半会还真的难以剿灭。好在五个山寨不是铁板一块,分成三大阵营,况且彼此还有争夺地盘的矛盾,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沉思间,窄脸已经在地图上画出了五处山寨大概的地理位置,陶九思转头去瞧,只见这五处山寨由北到东呈一条斜线,斜线前面是抱团的三个寨,中间是最强大的浮云寨,末尾是稍弱的黑豹寨。 季鸢飞看着这副地图,沉思的一阵,问道:“各寨都有多少人马?” 窄脸苦哈哈道:“这我真的不知道,这都是各家老底,不会轻易泄露,不过我瞧着三寨约有上万人,剩下两个寨子应该还要多。” 季鸢飞苦笑一声,心道这宁省怪不得没人,原来都去当土匪了。 窄脸把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口气抖落了个干净,卫负雪估计再也问不出新的内容,便让左右压了他下去,又把王府众人叫来议事。这次剿匪,卫负雪并不打算亲自去,不过对方人多,我方人寡,还是要好好计划一番。 待到大家一一落座,季鸢飞便将窄脸所说和他搜集到的情报合在一处,删繁就简的介绍了一下。 夏开颜向来脑子活络,忖了片刻,第一个道:“依我之见,咱们先去打浮云寨,到时候三小寨和黑豹寨一定闻风丧胆。” 姚望泽却摇摇头:“逐个击破就太费时间,到时候传到朝廷那去,少不了要限制咱们行动。再说咱们打这几个山寨,安定宁县是一个目的,扩充人马是另外一个目的,保全彼此的实力才是上策。” 姚望泽说的也没错,之前杀了四州知府,卫容与已经下书斥责,如果现在又私自去剿匪,只怕更加引人瞩目。 季鸢飞灵光乍现,忽道:“沈节义!沈节义可以来办这件事。” 卫负雪心中本也打算是让沈节义来出头,而且之后招降纳叛一事,也要靠这位都指挥使才能完成,于是他点点头,对季鸢飞的提议表示了肯定,“沈节义是一方军事长官,这事他做最为合情合理。” 季鸢飞又道:“而且智取为上,不要硬碰硬,咱们现在最少的就是兵马,能不流血牺牲,就不要流血牺牲。” 卫负雪独自看着地图,静默了许久,蓦地笑了笑,心里渐渐有了个计划。 ※※※※※※※※※※※※※※※※※※※※ 周五快乐鸭 小桃子和小卫同学熬过了初期创业的艰苦,准备鱼跃龙门ba 智取二 大年初七,远未到元宵,四国都沉浸在春节的余韵中,家家户户门口的春联,新的和刚贴上去的一样,新年刚做的那身新衣服,还没人舍得脱下来。 似乎宁省的贵人们打定主意要给大家添个节目助助兴,初七早上宁省百姓一推开房门,发现满大街贴的都是招降山匪的告示。 宁省人如今生活有了改善,宁津为数不多的两家茶馆开始有了客人,这可乐坏了不识字的乡野村夫,如果想知道什么新鲜事,不用再去扒拉官府的告示栏,满嘴别字的猜测行文内容,而是揣上二钱银子,去茶馆点一壶茶水,吃着附赠的茶点,和周围人聊聊天,那么上至赵王府新添的马驹是公是母,下到隔壁王二胳膊上有几个痦子,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今天宁省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两家茶馆的生意便格外好,而西边这位掌柜的肯花心思,还在馆内专门卖上了站票,一杯茶一块花生酥,只要一钱银子。 西边的茶馆坐着一位先生,那人三十来岁,风流倜傥,正在给众人讲解招降告示上的内容:“这沈大人在告示上说,全省境内的山寨,只要真心实意来投降,他不但每人发五两银子,还会让他们加入正规军,从此吃皇粮。” 有人不解道:“不是都说当土匪自在,吃皇粮反而束手束脚,这招降能有用?” 先生笑道:“军队虽然有纪律,但是也吃喝不愁,总比当土匪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吧?” 又有人道:“怎么早不招降晚不招降,偏偏这时候招降?” 先生嚼着一块花生酥,悠悠道:“从前宁省穷,大家要么饿死,要么就去别的地方谋出路,迫不得已的人才去做了土匪,现在赵王来了,百姓都有饭吃,谁还想去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而且前几日赵王刚端掉一伙为非作歹的土匪,那雷霆手段,估计不少小寨主早吓破了胆,就等着来投降呢。” 有人点点道:“要说赵王不愧是皇子,就是镇得住场面,咱宁省都几十年没这么消停过了。” 那位先生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露出个几不可察的微笑。 茶博士来添水,佩服的看着喝茶的先生,问道:“先生是从哪里来?不知尊姓大名?” 先生道:“我叫水明,从南边来。” 茶馆众人齐点头,并不是很在意,该补的课已经补上,至于老师叫什么,约莫记着个姓就行了。 像段水明一样四处普及告示内容的人还有如梦和段雨秋,此时王府众人不方便露面,便让他们几人代劳,不消几日,街头巷尾,妇人壮汉,都晓得有招降这么一回事。 五大寨并着数个叫不上名字来的小寨自然也听说了,小寨没啥资本和朝廷叫嚣,又怕去投降惹五大寨不开心,活不到沈节义面前,就叫人一刀宰了,一时这招降的策略似乎毫无用处,不尴不尬的只在平头老百姓之间沸腾。 过了数日,沈节义再次提高了价码,投降的土匪每人五两,带头来投的还赏宅子一处,封做正七品的小旗官。 几乎是前后脚,就传出浮云寨举寨投降的消息,说浮云寨的寨主得了两处大宅子,银子百两,美婢数名,还被封了千户的名头,甚至被沈节义引为知己。如此活灵活现,让人由不得当真。 三小寨的首领聚在一处,面色发青的听人讲述浮云寨全寨上下享受的优厚待遇。 “我听你这语气好像还挺羡慕?”说话的是花谦友,聚财寨的寨主,人生的五大三粗,头大脖子短,胳膊比脖子更短,不过声音倒是和身材不怎么匹配,端的是儒雅好听。 “老花,你别说他羡慕,我听着这条件也心痒。”聚福寨的寨主郑福来酸溜溜开了口,他小眼睛,八字眉,体格却五大三粗,是个当土匪的好料子。 “你们说这浮云寨真投降了?”巨鹿寨的寨主鹿见平疑惑道,他天生一张红脸,个子也矮小,但是心眼多,是三人中的智囊,因此得了个外号“红脸诸葛”。 “他奶奶的,那还能有错,浮云寨那个老东西你们不知道?见钱眼开,假模假样!就这样还做千户?那老子就是王爷!”花谦友啐道,他和浮云寨寨主刘大壮有夺妻之恨,所以说起话来格外不留情面。 郑福来道:“照我看咱们也投降算了,自从赵王来了,这土匪是越来越难混!你们没听说初二他一口气杀了多少人?咱们也不是啥大寨,也不是有什么雄心壮志,当初还不是为了能有口饭吃?现在听说宁省的日子好过了,还在这深山老林折腾啥。而且刘大壮都降了,道上的兄弟也不能再戳咱们脊梁骨。” 郑福来说的有道理,且在场的兄弟多多少少有动了投诚的心思,不少人开始跟着应和,鹿见平却忧心道:“两位哥哥,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是沈节义放的假消息,就等着我们上钩呢?咱们诚心诚意的去投降,没准就要被一网打尽!” 花谦友头脑简单,方才觉得郑福来说的对,此时又觉得鹿见平说的有道理,不住点头道:“官军都不守信用,万一给咱们下套可咋整。” 郑福来眯着小眼,想了一会,道:“那咱们就去打探打探,看看这浮云寨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到底有没有过上好日子。” 鹿见平和花谦友同时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同样的争论在黑豹寨也刚刚上演,黑豹寨两位当家,老大薛黑,老二薛豹,都是被逼上梁山的人物,肚子里有墨水,比三小寨的三人要冷静不少。 薛豹冷静道:“大哥,要不安排人去探探虚实?看看沈节义到底玩什么花样。” 薛黑摇摇头:“黑豹寨和浮云寨交恶已久,咱们的人估计连寨门都进不去就会被捅成筛子,能探听什么消息。” 薛豹默默不语,和哥哥一起开始冥思苦想。哥俩原本是沈节义旗下的从六品镇抚,一日押送军粮,半道上却被刘大壮带着人抢了,二人丢了粮食,自觉难逃一死,这才不得已拉起大旗当了土匪,而黑豹寨和浮云寨的恩怨也是自那时便开始了。 薛黑忽道:“豹儿,你自小就想当个将军,谁知道现在跟着哥哥做了土匪,是我对不起爹娘,没能照顾好你。” 薛豹摆摆手,“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亲兄弟同生共死本就理所应当。” 薛黑叹息道:“豹儿,你从小胆识过人,有勇有谋,不该和哥哥一起做土匪的。” 薛豹望着哥哥,似是也想到自己从小学武学兵法的昼昼夜夜,当时一心许国,谁知道却折在刘大壮那智障身上。 薛黑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哥哥自有计较,一定想办法让你干干净净的重回沙场。” 薛豹心中一动,总感觉薛黑的话里透着不祥,他拉住哥哥,诚心道:“哥,别犯傻,你是不是要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前途?” 薛黑被弟弟戳破心思,不由苦笑一声,“我想去一趟宁津,见见沈节义,如果招降是真,你我兄弟不如就此降了,如果招降是假,我就用我的人头和沈节义谈谈条件。你别担心,沈节义人品还算不错,应该会说话算数。” 薛豹拉着哥哥,又感动又气恼,慢慢眼眶就红了,男儿泪啪嗒啪嗒的弹个没完,“哥,你别去!我宁可当土匪,也不想你去送死。” 哥俩正在相看泪眼,忽然有人在门口求见,薛黑连忙让弟弟擦干眼泪,才唤那人进来。来人三步并作两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两位当家递上,“大当家,二当家,刚刚有人将这封信钉在咱们寨门口,守门的弟兄们完全没察觉有人逼近,估计这人武学造诣应该极高。” 薛黑接过信,展开来看,瞬间睁大了眼,低声道:“居然是沈节义写的。” 薛豹又惊又奇凑过去一起看,只见信上说,二人出走之后,空下来两个镇抚之位,可他们的顶头千户却一直不肯提人不缺,一直告诉沈节义薛氏兄弟会回来,要给他们留着。而他沈节义本人,也觉得军粮丢失事出有因,应该从轻处理,所以也遂了千户的意思,将那两个位置空了下来。 信封里除了沈大人的亲笔信,还有一封田千户的亲笔信,兄弟俩看到那七扭八歪的字,一起傻笑了片刻,田千户对他们二人如父如师,当时落草为寇,最怕牵连的就是此人。不过现在看来信,知道田千户位置坐的牢牢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尤其是现在赵王来了,宁省焕然一新,从前作威作福的蔡向南收敛了许多。 兄弟俩对望一眼,都想如果这招降是个套,未免也做的太逼真了,而且哥俩儿相信田千户绝不会欺骗他们。 黑豹寨的两位当家刚定下心思,三小寨派出的探子也正在喜气洋洋的叙述所见所闻。 探子眉开眼笑:“三位当家,小的瞧的真真的,浮云寨的人马都在分批往宁津去呢!” 鹿见平急道:“详细说!” 探子道:“小的刚往东走了三十里,就瞧见一队浮云寨的人,他们一个个面带喜色,精神百倍,虽然穿的还是杂七杂八,但是都用上了朝廷发的兵器,那大刀锃亮啊!小的佯装过路人上去一打听,才知道沈节义已经派人去接管浮云寨了,寨子里的人都在按照花名册一批一批的去报道呢。浮云寨的人还说,前面去的兄弟都已经领了银子,稍微有些本事的,还捞了小官来做。对了,他们还说现在赵王来了,宁省有钱了,连从前宁津快要黄了的茶馆,现在也日日人声鼎沸。” 鹿见平喜上眉梢,花谦友也再次动摇,唯有红脸问道:“你怎知他们是浮云寨的人?” 探子一噎,道:“这条路宁省人都知道,是咱们三大寨和浮云寨的人把控,寻常人为了保命也不敢来啊。那伙人堂而皇之的在那走着,又不是咱们的兄弟,肯定就是浮云寨的人咯。” ※※※※※※※※※※※※※※※※※※※※ 周末快乐~ 大大们给作者留言ba~ 十二点还有一更 智取三 “红脸诸葛”猜的没错,那些人还真不是浮云寨的人,乃是段水明派出的兄弟佯装而成,真正的浮云寨已经被段水明亲自带着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他家外甥说了,刘大壮十恶不赦,为人又凶残狡猾,谁都能招降,此人是万万要除去的,不过刘大壮有罪,手下不少人却是无可奈何铤而走险,为了争取大多数,在杀了刘大壮之前,还要和他玩个游戏。 被困浮云寨中三天三夜的刘大壮急的吃下饭喝不下水,人瘦了一圈,简直配不上大壮这个名字。 刘大壮披着老虎皮在议事厅走来走去,这些日子翻来覆去说着一句话,“小三寨和黑豹什么时候联手了?” 二当家许二虎尽管耳朵都要起茧了,但还是再次提醒道:“大当家快拿个注意吧,小三寨和黑豹寨的兄弟加起来,可比咱们多太多!他们一直围着咱们不打,就是保存实力,等着咱们自取…自取…自取灭亡!” 刘大壮瞪了许二虎一眼,骂道:“老子真倒霉,摊上你这样的兄弟!当初就不该救你!” 三当家杜三狗用细如蚊呐的声音道:“前段日子朝廷不是要招降?咱们不如求朝廷帮忙?到时候打退了小三寨和黑豹寨,咱翻脸不认人就行。” 在浮云寨投降的消息被放出来前,这里就被段水明围的水泄不通,所以他们只知道故事的前半段,不知道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后半段。 刘大壮又悲叹一声,“小三寨和黑豹什么时候联手了?” 杜三狗道:“大哥,要我说,从前他们两边都是和咱们有仇,如今联手真的也不奇怪。” 许二虎一个巴掌拍过去,“这说明咱们浮云寨发展的好,遭人嫉妒懂不懂!” 杜三狗挨了一巴掌,委屈道:“发展的再好现在也不顶事,大哥,二哥,给花谦友当孙子,还是去朝廷拿银子,你们选哪个?” 刘大壮斜睨他一眼,哼道:“缺根筋的玩意,现在连个蚊子都飞不出去,怎么找官军帮忙?” 杜三狗腹诽,不知道是谁缺根筋,面上却道:“大哥,挑身手最好的兄弟,趁着夜色咱们声东击西,能跑出去一两个也不是不可能呀。” 这个主意倒是不赖,刘大壮思考起可能性来。先假意投降,问沈节义借兵,暂解燃眉之急,之后再翻脸不认人就行,这种不要脸的行为他做多了,丝毫不是什么难事,如果被花谦友捉去,那他的下场才是可以预料的悲惨。 刘大壮又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身上的虎皮都被揉的掉毛了,他才下定决心,高声道:“就按三狗说的办!二虎你去挑几个身手过硬的兄弟,带上信物去见见沈节义,记住交待兄弟,如果沈节义口风不对,立刻返回!” 是夜,雪大风骤,围在浮云寨外的人马火把都点不着,听到东面有动静,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摸着黑去应援。这一下可在西面空出个破绽,两个蒙面人急忙准备从此突破。 不过,刚走了几步,就听有人喊道,“那边!那边!有人!有人要跑!” 两人心急如焚,速度更快,然而再快快不过背后追来的一枚利箭,那箭破空而来,好似暗夜流星,稍微落后那个只挺得身后嗖的一声,接着他便轰然倒地,前面的听见动静不敢回头,狂奔着出了树林,直取宁津。 如梦收了弓,笑道:“段兄,我这箭如何?” 段水明道:“好箭,好箭。” 如梦摸摸头,觉得这声夸赞好像有点奇怪。 前面的黑夜人刚进沈节义的府邸,赵王府就得到了消息,夏开颜一拍手,喜得站起身,“殿下神机妙算,鱼儿上钩了!” 陶九思打个哈欠,点点头,“可以准备收网了。” 夏开颜看着面色平静的陶九思,面无表情的卫负雪,讶然道:“你俩怎么不激动?这可是太神了!” 陶九思不比夏开颜,卫负雪的心思手段他知道的门清,不止知道,上辈子还亲自领教过,所以眼下精彩的连环计,就也觉得稀松平常,不值得大惊小怪。谁知道卫负雪却幽幽的凑过来,在他耳边说,“先生,你对徒儿可满意?” 陶九思一哆嗦,仿佛听出什么话外之音,耳边起了细细一层鸡皮疙瘩,连连点头:“满意满意,出师了出师了。” 季鸢飞不知道年轻人的趣味,正色道:“先用浮云寨投降的假消息迷惑动摇三小寨和黑豹寨,让他们人心浮动,不战自降,再用三小寨和黑豹寨联手的假象去诈浮云寨,诱使刘大壮出头,擒贼擒王,殿下兵不血刃,实在是太妙了!鸢飞自愧不如!” 卫负雪淡淡一笑,“陶先生教得好罢了。” 陶九思咳嗽两声:“咱们来商量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王府这边张罗着收网,刘大壮那里还一无所知,正对下属带回来的消息而感到高兴。 刘大壮道:“千户是什么官?能管多少人?” 许二虎道:“大哥,千户千户,怎么也有一千人。” 刘大壮撇撇嘴,不屑道:“老子现在可是管着上万人!一千人,哼。” 杜三狗劝道:“大哥,咱们这是权宜之计,做不得准,只要解了眼前困局,咱们就还在山间逍遥,不去做什么千户万户的。” 刘大壮点点,又问道:“沈节义可还带了什么话?” 那黑衣人道:“沈大人,不,沈节义说明日午时,他会亲自带五万人马来解围,到时候请大哥挑选心腹精锐从里面策应,如果大哥能身先士卒的绞杀三小寨和黑豹寨的匪人,沈节义他就有理由向上请示,给大哥封个更大的官。” 刘大壮道:“沈节义还挺会给我安排戏份。” 杜三狗道:“沈节义这是为了自己面子上有光,能招降咱们浮云寨这得多大的功劳。” 刘大壮轻笑一声:“老子就陪他玩玩,到时候咱们一翻脸,我看他找谁哭去。”刘大壮想想都觉得快乐,不由大笑出声。 许二虎和杜三狗也赔笑几声,许二虎接着请示道:“大哥,咱们都带谁随行?” 刘大壮想了想,“带上放心的兄弟,万一官军打不过那些不要命的,咱们趁乱就跑,另立山头。” 许二虎和杜三狗点点头,赶忙下去布置了。 到了第二天午时,果然听见外面杀声震天,兵器交接的声音预示着战斗的激烈,刘大壮骑在马上,胸有成竹的激励道:“兄弟们!大家都是我刘大壮最信任的人,咱们与其在窝里等死,不如出去放手一搏,你们可愿意随我一同杀出去?” 这十几人和刘大壮都是过命的交情,刘大壮指哪,他们当然打哪,纷纷举着兵器呼道:“杀!杀!杀!” 刘大壮满意的点点头,高声道:“小子们!杀!”语罢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可惜貌似刘大壮一行人的运气不大好,才满怀希望的走了几步,就被人团团围住,刘大壮在包围圈中左看右看,就是等不来沈节义的援兵。 他一边心里打鼓,一边恐吓对面为首之人:“官兵要来了,足足有五万人马!你们还不投降!” 这为首一人穿着身袈裟,拿着把大刀,腰上别着酒壶,正是如梦。如梦笑道:“刘大壮,你上当了。” 刘大壮一惊,身侧许二虎却大声道:“胡说!你诈我们!” 如梦不搭理他,反手一别将大刀收到身后,又取出弓箭,对着杜三狗道:“我看你年龄最小,不如就先渡你上西天?” 杜三狗颤声道:“这位大师,看样子你是出家之人,怎么能妄开杀戒?” 如梦拉满弓,笑道:“我啊,早还俗了!不过一身袈裟穿了十几年习惯了,没来得及换而已。”话音刚落,杜三狗就被刺了个对穿,抖了两下,趴在马上没了气。 事已至此,刘大壮和许二狗终于确信自己是中了计,不过他二人也是狠人,不投降也不自我了断,反而握紧手中兵器,狠狠道:“沈节义这个王八羔子,敢诳老子!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二狗,给我上!咱们多拉几个垫背的!” 如梦为背黑锅的沈大人念了句佛号,立马也催马向前,认真接招。 刘大壮等人强弩之末,负隅顽抗一阵,就纷纷被斩于马下,段水明见刘大壮伏诛,沈节义也适时出现在了队伍中,传令上下功成身退了。 浮云寨主心骨没了,剩下众人不过是被裹挟而已,纷纷放下武器,表示官军来的真是时候,他们也是准备去投降的。 沈节义骑在马上一笑,说出准备已久的台词:“各位好汉,赵王不会亏待大家的。” 浮云寨事了,沈节义按照卫负雪的要求,带着田千户又亲自去了趟黑豹寨。薛家兄弟和田千户抱头痛哭一场,也放下武器回国了队伍。 与此同时,三小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红脸诸葛”被人五花大绑按在堂前,虽然行动受制于人,可还是劝道:“你们要慎重啊!朝廷的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鹿见平冷哼一声:“红脸,你自己不想过安生日子别拉上我们啊!你没听外头说黑豹兄弟都投诚了?现在朝廷捏死你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还有啥可纠结的?” 花谦友倒有些不好意思,“红脸,不是哥哥背信弃义,等我们和沈节义谈妥就放了你。” 红脸着急,扭动了几下,被人按得更死,“大哥,二哥,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薛家兄弟有本事,浮云寨有实力,咱们三大寨有啥?你们二人又有啥?到时候开了门,官军肯定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 花谦友有些怒了,什么叫“三大寨有啥,你们二人又有啥”,他叱咤风云好些年,还比不过黑豹兄弟? 花谦友走过去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红脸,我们平时叫你诸葛,你当自己真是诸葛?你是不是忘了从前不过是个挑大粪的!” 红脸又怒又羞,脸更红了,也冷道:“好,随便你们,到时候可没人帮你们收尸。” 鹿见平道:“诸葛,别乌鸦嘴了,你到时候别来求哥哥提携就是万幸了!” 言罢,鹿见平挥挥手,让左右押了红脸出去。 堂内又恢复了平静,鹿见平忽然沉下脸,“红脸虽然人固执,可是话糙理不糙,咱们三小寨人少,我鹿见平也没啥本事,沈节义真能信守承诺?” 花谦友瞅他一眼:“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有的选?” 浮云寨和黑豹寨先后投降,三小寨如今想反悔也来不及,兄弟二人商量一番,绑了红脸诸葛到沈节义面前,二人痛哭一番,说早有报效朝廷的打算,奈何这不上道的诸葛总是拦着他们,这才赶了个晚集,实在不是他们负隅顽抗云云。 沈节义和蔼的将花谦友和鹿见平扶起,说了些鼓舞志气的话,接着趁着宴饮二人,一人一杯毒酒,送他们去见了阎王,永祥安宁。用赵王的话来说,这俩人靠不住。 近三万人的队伍汇编到沈节义旗下,再加上段水明的三万人,卫负雪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此时有了和任何人叫板的资格,但是卫负雪还在等,因为他心中的时机还远未到来。 ※※※※※※※※※※※※※※※※※※※※ 周末愉快~ 宴无好宴 蔡向南听说沈节义剿匪卓有成效,一边眼红,一边又忙着给朝廷上书,将功劳尽量的往自己身上揽。到了正月十五,又打着春节小聚的旗号,请沈节义、卫负雪和陶九思到府衙吃饭。 卫负雪到宁省近两年,蔡向南别说请客吃饭,就是连请卫负雪喝杯茶的次数也不多,忽然就要大摆宴席,其中还能没什么小算盘?不过,卫负雪来宁省后,和本地盘踞已久的官员皆无来往,这次倒是个露脸的好机会,为了彻底震慑住宁省,二人欣然前往。 如果说京洛之中最华美的所在是皇宫,那么宁津这片土地上,最夺目的建筑便是这宁津府衙。 今天沈节义请客,来的都是宁省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脸上有光,更是特意装扮,早早布置,整个府衙流光溢彩,一点也不比京洛城内的富贵人家差。 此时,卫负雪虽然和蔡向南共同坐在主位之上,却被众人直接当做了空气,即无人同他说话,也没人给他敬酒,反观下首第一位的陶九思,受欢迎程度还能高一些,总是有些讨厌的人,巴巴的的往前凑。 卫负雪不动声色,暗自记下了最殷勤的几人。 其实,卫负雪容貌绝伦,就算一点表情都没有,光往那一坐就是伤心悦目的一幅画,奈何杀气太重,让人不敢靠近,再加上蔡向南的暗示,更加没人想去自讨苦吃。 酒过三巡,众人正酒酣耳热之际,蔡向南忽然笑着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陶九思见状,心道幺蛾子来了,也跟着放下了酒杯。 蔡向南神秘一笑,道:“诸位,诸位,向来酒宴都要有歌舞助兴,但咱们宁省啊,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像样的戏班子,故而今日没有什么表演,不能让大家尽兴,蔡某真是有愧,有愧啊!” 蔡向南不等诸位客人有所反应,接着又笑道:“虽无歌舞,但总要有佐宴的玩意,蔡某思来想去,决定在这儿说一个故事,大家权当听个笑话,图个乐子,也算没有干巴巴喝一场酒,你们说可好啊?” 堂下众人一听赶紧鼓掌喝彩,期待的望着本地最大的父母官,预备着无论讲的什么内容,一会儿都要扯着嗓子赞个“好”。 蔡向南满意的放下酒杯,悠悠道:“要说咱们华夏大地,一直以来都有个传说,相传钟山山神烛阴有两个儿子,按去大儿子不表,今天我要来说说这小儿子鼓。鼓乃是神仙之子,造化了得,按道理来说,应该造福一方,奈何他心地卑劣,贪婪残忍,竟然勾结钦杀害了掌管不老神药的神仙。天帝闻之大怒,出兵将鼓和钦一举击杀。不过,这两位虽然身死,但祸乱人间之心不死,居然在死后又化作两只怪鸟,每每现世便有大旱、兵乱。诸位说说,这鼓生时犯上作乱,死后还搅扰苍生,是不是极为不祥?” 这本是《山海经》里的故事,在座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知蔡向南为何提起,只好应和道:“不祥,大大的不祥。” 蔡向南余光瞥一眼卫负雪,见他虽然面色苍白,可是却好似一块细润的羊脂玉,让人赏心悦目,艳丽至斯,竟然蓦地就有些不忍心, 正心猿意马间,堂下却有一人大声问道:“这不会说的是赵王殿下吧?” 大家纷纷愕然,大皇子不受宠他们知道,出身不祥也略有耳闻,可从来不知道其中细节,不由都竖起耳朵。 蔡向南也被这人突兀一句打断遐想,忽然想起今日本分,立马朝那人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鼓励目光。 那人收到了上司信号,又道:“此乃皇室秘闻,在下也是有一年去京洛述职听别人提起,据说这赵王啊,就是鼓的转世!” 众人瞬间哗然,知道皇家秘闻的那种兴奋劲,让大家喋喋不休的议论起来,更何况故事主人公就坐在堂上,讨论两句,再扭头去看看当事人,一时炸开锅一般热闹。 “大胆!”陶九思蓦地掷杯而起。 卫负雪从一开始的波澜不惊到现在的面容严寒,陶九思看的是心口又气又涩,这是卫负雪心中的一根刺。 当年因为别人说他是鼓的转世,卫负雪才被亲生父亲嫌弃,才有了后来种种厄运。虽然卫负雪能笑着生杀予夺,也可以因为他的劝说而控制住滥杀的本性,但是面对这不祥的预言,陶九思毫不怀疑,卫负雪会以最残忍的手段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如果可以让卫负雪泄愤,让他从此走出这个阴影,陶九思如今也不介意会让他那么做,可是杀了这些人,不代表会停止流言蜚语,反而让更多人将无稽之谈当真。所以陶九思要在此时此刻告诉天下,所谓预言,不过是段瞎话,代表不了一个人的过去,更不可能束缚住一个人的未来。 陶九思摔了杯子,交头接耳的来客,立马愣在原地,迷茫的望着这个挺身而出的青年。 陶九思目光凌厉,语气严肃,高声道:“敢问各位,今年谁没喝上宁省自产的茶叶?” 众人默默不语,因为赵王府提倡种茶,他们今年确确实实都喝上了物美价廉的茶叶。 陶九思扫视一圈众人,又道:“过去十几年你们可曾舍得泡茶接待客人?如今你们友人相聚,喝起茶来还曾心疼吗?” 宁省土地适合种茶,陶九思又懂其中门道,故而茶叶产量很高,茶叶价格低廉,成了寻常百姓家的平常之物。 陶九思冷哼一声,又道:“曾经你们的佃户可有给你们交足过粮食?曾经你们到了冬天是不是一个个严闭大门,就怕强人来抢?” 大家头越来越低,赵王的到来给宁省带来了太多改变,且都是奔着好的那面去的,人非草木,能吃饱饭,有钱花,多多少少都感念赵王恩德。 陶九思朗声道:“如果赵王不来,在座各位还能享受上这一切吗?恐怕就是今天这种场合,各位杯中也只能盛着白水!” “造福于民,便是功德,祸乱一方,才是不祥!术士之言,有心为之!”陶九思字字铿锵,所有人早被他一连串的反问弄得自惭形秽,如今听到这板上钉钉的结论,不由都纷纷点头。 蔡向南掉着脸,暗道这陶九思巧言令色,鼓动人心,打翻了他的算盘,不由开口道:“陶先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四十六年大卫可是…” “蔡大人,”卫负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令众人不寒而栗,“你要知道,我要你的命,比老二容易多了,如果你还想维持眼下和平的局面,就放聪明点。” 直呼太子殿下为老二,还放话要取布政使司的命,都是胆大妄为的话,卫负雪说来却让大家觉得真实可靠,毫不违和。 这难道就是王者之气?堂下人各自心中打鼓,没人再开口帮蔡向南说话。 卫负雪放完狠话,也不欲再多停留,捉起陶九思的袖子,二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府衙,上了王府马车。 一上车,卫负雪在陶九思耳边,轻轻说了句:“小陶,你真是个傻瓜。” 陶九思瞪他一眼,问道:“怎么傻了?敢欺负我徒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卫负雪一瞬不瞬的望着陶九思,“徒弟?小陶,早晚我要做你夫君,你得抛弃从前先生的身份。” 陶九思哼道:“殿下这么美,怎么看怎么是我娶你。” 卫负雪拉过陶九思,笑道:“好啊,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陶九思挽起袖子,自信满满道:“你还别不信,我…我择日就证明给你看!” 卫负雪轻笑一声,玩闹心思顿起,埋头在陶九思的怀中,撒娇道:“夫君,你怎么底气不足呢?是不是不行啊?” 陶九思红着脸咳嗽一声,暗忖自己的教育手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个冷面大魔头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陶九思扭捏间,卫负雪闭起了眼,嗅着对方身上空山新雨的味道,缓缓道:“陶九思,谢谢你。不止为刚才,从我遇到你那刻起,我就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陶九思一怔,将卫负雪从自己怀中□□,他微微仰头看着这个已近弱冠的青年,初见时眉眼间的疏离早消失不见,那份深深的阴戾似乎也淡去了不少,原来时光荏苒,他们已经走过了四个年头,彼时少年已长成,上辈子的噩梦渐渐不再想起,眼下他们期盼的,是帝国的未来,他们拥有的,是携手的勇气。 陶九思忽然涌上一种强烈的感情,他原来是这么不舍得和卫负雪分开,他想和他走过许许多多个四年,看着他从青年到中年,再到步履蹒跚的老年,陪着他走完注定传奇辉煌的一生。 陶九思用一种无比严肃的口吻,郑重道:“负雪,如果你是鼓,我就是钦,我陪着你和天斗,和命运斗。” 卫负雪愣了,不祥之物,世人避之唯恐不及,陶九思竟然自甘去做上古凶兽,只是为了安慰他鼓舞他,陪着他。这么多年独历风雪,如今却有一心人相守,卫负雪红了眼睛,流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傻傻道:“小陶,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以后都这样叫我好不好?” 陶九思笑着往他,低低的又叫了一声:“负雪,卫负雪。” ※※※※※※※※※※※※※※※※※※※※ 创作卫负雪这个人物,最早的想法来自于《登泰山记》里的一句话:“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一直觉得这句话很美,从很小到现在一直非常喜欢,激励人心,而又美轮美奂。而我们的小卫同学也是这样,虽是高不可攀的高山白雪,但也要挺直脊梁独自承受着严寒,无形中还照亮了天之南。 高山之雪寂寞孤单,我不希望小卫同学寂寞孤单,还好外柔内刚的陶九思会陪着他,生生世世。 暂别 元宵节一过,冰雪慢慢消融,大地逐渐复苏。枝桠上的第一声鸟鸣,正是农忙的前奏。去年种地的收成好,种茶的赚钱多,今年春天一到,各个干劲十足,扛着锄头上山下地,早出晚归的劳作。 为了表示对农耕的重视,姚望泽今年在宁津市郊选了块地方,办了陶九思期待已久的春耕仪式,卫负雪亲自到场,陶九思亲自下地,季鸢飞还做了特别讲话,鼓励大家一起努力,为家乡增光添彩,让宁省笑傲卫国。 一时间,围观群众打了鸡血般激动不已,锄头挥舞的更加卖力。 陶九思欣慰的站在田埂上,喝着宁省所产的茶叶,默默盘算着自己的付出大约会让卫负雪早几年一统天下。 田边正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季鸢飞却望着劳作的乡亲们有些出神。 半响,他道:“殿下,是时候去一趟楚王那里了。”顿顿,又道:“如今咱们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应该和楚王早定大计。” 卫负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在宁省扎下跟,除了不对付的蔡向南,基本上已经没什么障碍,而且因为段水明和沈节义的效忠,兵强马壮,也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那么现在就到了和楚王摊牌的时候了,得到楚王的支持,是季鸢飞为卫负雪设计的重要步骤之一。 只是楚王虽然一直爱护卫负雪,拿卫负雪当儿子看,可如今卫负雪的打算惊世骇俗,楚王能不能同意甚至参与,季鸢飞颇有些担心。 季鸢飞担心,陶九思却不担心,他上辈子知道楚王是如何案前马后为卫负雪奔忙,甚至指哪打哪,唯卫负雪之命是从。不过,他觉得季鸢飞所说也确实有道理,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们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在时机到来时一举抓住。 “君无道,天下共击之,”陶九思坚定道,“殿下,去找一趟楚王吧。” 卫负雪想了片刻,平静道:“好,此行应当无虞,毕竟…二叔也恨老头子。”又对着季鸢飞和陶九思二人道:“不过此行不能张扬,我带着花云□□自去就好,我走后,对外就说生病,由小陶坐镇宁津,季先生就代替我巡视边境驻军罢。不出两月,我一定回来。” 卫负雪行动力很强,拿定主意要去见楚王,没几日就启程南下,王府一应事物都交给了陶九思打理,除了王府心腹,所有人都道赵王是生了病,正在卧床休息。 陶九思没尝过相思之苦,此番分别,才知道何为度日如年,只好拼命工作,努力填满内心的空虚之感。 每天日出了盼着日落,天黑了等着天亮,一转眼便过了半月。蔡向南听人说卫负雪病的很重,居然半月都没踏出房门半步,一方面觉得幸灾乐祸,一方面又担心此事有诈,于是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着手下准备赵王府一日游。 刚到王府,就和正准备出门的夏开颜撞个正着,夏开颜笑道:“哟,什么风出来了蔡大人?” 蔡向南也微微一笑,认真道:“听说赵王卧病在床,特带了人参十支前来探望!”说着就准备绕开夏开颜往里走。 夏开颜向旁边错了半步,有意无意的挡住蔡向南的去路,“人参十支,那得不少银子,蔡大人怎么如此客气。” 蔡向南一见平时话都不和他说一句的夏开颜,如今缠着他唠嗑,心想赵王生病一事必有蹊跷,更是脚下生风,身形灵活,嘴上只应付道:“宁省仰仗赵王,如今赵王病了,花点银子又算什么?” 夏开颜见蔡向南一门心思往里面冲,急道:“殿下现在谁都不见,蔡大人的心意我代为转达就好。” 蔡向南执着道:“来都来了,还是见见殿下。” 不能叫侍卫来赶人,也不能真让蔡向南进去,夏开颜灵机一动,忽然叹口气:“蔡大人,实在不是我为难你,是因为咱们殿下,得的是传染病…是肺痨…” 蔡向南一愣,果然步子一收。 就在此时,打里面出来一位用方巾围着口鼻的侍卫,端着一个铜盆,盆里还放着一条血淋淋的毛巾。 夏开颜难过的努努嘴,“你瞧,殿下又咳血了。这病来的凶猛,我们都不敢近身,就怕被传染!” 蔡向南攥着人参,暗自揣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赵王真是得了传染病,我现在进去岂不是风险很大?为了替二皇子刺探情报,把自己也搭进去,这买卖好像不怎么划算。 蔡向南讪笑道:“赵王殿下既然病的如此严重,那一定要好好休养,我就不叨扰了。”说完一溜烟的没了影,带来的人参也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去。 此时,陶九思从前厅出来,盯着蔡向南遁走的方向,冷哼道:“太子许了他什么好处?建设宁省他不行,搞阴谋诡计倒是不甘人后。” “阿嚏,”千里之外的卫容与揉了揉鼻子。 碧空忙道:“殿下,是不是有点着凉?我去把窗子关上?” 卫容与摆摆手,对着阿光道:“你说江自横?他来干嘛?” 阿光也是一脸迷茫,江首辅从前一直支持三皇子,和杜贵妃对着干,三皇子倒台后,江自横一点事没有,依旧笑傲官场,但和东宫除了政务往来,并没有任何私交,今天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江自横却突然到访,难不成是来蹭饭的? 卫容与看阿光痴傻的样子,就知道这个蠢货不懂政务,于是厌烦的挥挥手,道:“叫进来叫进来。” 不多时,笑眯眯的江自横便进了东宫,这些年他保养的倒是不错,看着比卫无月还年轻。 卫容与记得当年江自横是老三的人,还有些怀恨在心,于是翻了会奏折,故意没去理他。江自横也不着急,悠然自得喝喝茶,来的仿佛不是东宫而是茶馆。 室内静默许久,卫容与才抬眼去看江自横,冷道:“这茶可好?” 江首辅怡然自得:“好茶好茶!” 卫容与道:“首辅可有什么事?” 江自横笑道:“老臣是来恭喜殿下的。” 卫容与挑眉:“何喜之有?” 江自横不答,目光扫过侍立在侧的阿光和碧空,两人立马知趣的退下。 江自横这才清清嗓子,慢悠悠道:“老臣听说,贵妃娘娘正在给殿下挑选太子妃。” 卫容与一惊,这事他还没答应,居然就已经传到了江自横的耳朵里去,不由问道:“江首辅从何得知?” 江自横笑道:“外面都在传,说杜贵妃要从娘家挑个侄女进宫,怎么,难道太子殿下还不知道?” 卫容与面色一沉,如今母妃管的越来越多,现在还要硬塞个太子妃给他,最可怕的是外人都知道了,他作为当事人还不知情。 江自横会心一笑,道:“殿下,您是储君,怎么婚姻大事还是贵妃说了算?殿下的家事就是国事,国事难道不应该由着您做主吗?” 卫容与瞧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自横笑道:“老臣只想说,贵妃娘娘…干政!” 对于杜想容的所作所为,卫容与一向只能忍着受着,最多发发脾气,关起门来摔摔东西。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杜想容替他谋划一切,那些所谓支持太子的臣子,其实支持的都是杜贵妃。更可气的是,每当他想独自处理政务,发布诏令时,那些臣子总会跳出来,说要问过贵妃娘娘才作数。 卫容与堂堂一个太子,要人没人,要势力没势力,完全就是徒有其名。眼下江自横递来的橄榄枝,他怎么会不懂。 卫容与学着卫负雪平淡的模样,漫不经心道:“后宫干政,自古以来就是大忌,江首辅你说是也不是?” 江自横正色道:“是,自古以来,妇人干政总是败多成少。” 卫容与了然的点点头:“江首辅乃是本朝栋梁,可要全力帮助本宫避免这样的错事发生。” 江自横道:“太子殿下英明,我大卫无虞,至于整饬朝纲,江某自然义不容辞。” 两人对望一眼,均哈哈大笑起来。 片刻,江自横忽道:“据说大皇子去了宁省那穷乡僻壤,自认天高皇帝远,可没少折腾,陛下寿辰将至,殿下何不叫他回来敲打一番?” 卫容与勾勾嘴,笑道:“首辅说的是,真是和本宫心有灵犀一点通。” 卫容与虽然这么说,可心里想的却是,陶九思去宁省一载,也是该回来的时候,至于卫负雪,那能翻出多大风浪? ※※※※※※※※※※※※※※※※※※※※ 珍惜周末~ 希望各位大大们评论收藏灌溉营养液哦~ 回京 陶九思收到京洛来的圣旨,已经是四月上旬,文书上说皇帝陛下寿诞在即,要求赵王即可启程赶往京洛,全了皇帝想和儿子们团圆的心愿。 陶九思知道,卫无月连卫负雪的面都不想见,更加不可能专门嘱咐卫负雪回去给他过生日,这事八成是卫容与的手笔。 夏开颜发愁道:“殿下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这道圣旨可怎么接?” 苏清泉迟疑道:“不如就接着告病?说咱们殿下实在起不了身。” 祝舜理:“不可,这摆明了就是试探殿下,如果殿下称病不去,他们必定会起疑心。” 姚望泽点点头:“对,现在让殿下回去大约只是想试探试探,如果真的不去,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夏开颜道:“可是宁省去楚王那里,是山高路远,殿下月内都未必能回来,怎么可能来得及去京洛?” 苏清泉道:“不如让陛下从楚王处直接去京洛?” 姚望泽道:“给陛下送信就要花费不少时日,这怎么算也还是来不及。” 陶九思坐在平时卫负雪坐的位置,手指在桌上有规律的敲击。卫负雪未归,季鸢飞去巡视边军也迟迟未归,现在他必须要稳住,诺大一个王府,还有郊外的段水明,甚至沈节义,都是他要操心和保护的对象。 不能乱,一定不能乱。 卫负雪这两年在宁省,虽然政绩不错,也很出风头,但是不臣的心思半点也没暴露,卫容与叫他们回去,最多的敲打试探,应该不至于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才对。但是人只要进了京洛,可就身不由己了,万一卫无月或者卫容与察觉出半点一样,或者任何人起了歹意,此行都会变得凶险万分。 “九思,九思,”苏清泉打断了陶九思的思绪,“要不要趁此机会干脆和朝廷摊牌?” “不可,”陶九思严肃道:“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 几人又瞬间陷入沉默,开始思考别的对策。 “我去京洛,”陶九思忽然打破屋内的平静,“我代替殿下去。” “太子就是不放心,想瞧瞧咱们殿下而已,殿下不去会让他起疑,不过,殿下去了也存在一定的风险,不如我替殿下去,太子知道我的分量,既然我敢去京洛,就说明赵王绝无二心。” “可,可是…”夏开颜想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此乃万全之策,我带着叶流风明日便启程。” 近朱者赤,陶九思如今一言一行也很有威严,颇有赵王的风范。 “我走后,姚大人坐镇,什么事你们都商量着来。如果大殿下回来让他一定要继续装病,估计京洛那边会派人来查。”陶九思继续交待。 夏开颜皱着眉,正色道:“小陶,你可千万要小心,太子敢对你不轨,你就打的他满地找牙,别害怕,大殿下绝对会罩着你。” 陶九思:“...” 第二天一大早,陶九思便带着叶流风出发了,二人路上不敢耽误,选了最近的官道,快马加鞭,赶在卫无月的生辰前进了京洛。 进了城门,陶九思放慢了速度,打量着路边熟悉的景物,不由感慨万分。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京洛可以算得上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这里的风土人情,这里的街衢巷陌,好像对他而言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曾经他以为这里是他的家,他会在这里度过一生,在这里成家立业,慢慢变老。然而去了宁省一年多,再回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从前自己在京洛并不快乐。 宁省一穷二白,但海阔天高,任他翱翔,京洛虽然华美富贵,但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束缚着他的一言一行。 这次他主动回归了这张华丽巨网,那么还有回去的可能吗? 不知不觉,巍峨的皇宫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陶九思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笑道:“流风,送到这里便好,你回苏府去吧,我去见见太子,好教他安心。” 陶九思对卫容与还有些师生之谊,兄弟之情,毕竟是上辈子那么呕心沥血辅导、辅佐过得一个人,即使他变了心思,换了立场,可还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的过一生。 卫容与是这两日才得了禀报,说赵王抱病在床,陶九思孤身前来,自打那以后他满心满脑都是和陶九思的重逢,大哥是不是真病他并不在乎。 卫容与数着日子,今天一早就等在了承天门内,是以陶九思才进宫门,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恍如此生的初见,只是彼时的天真已化成浓浓的阴郁。 卫容与高了不少,眉宇间缠绕着淡淡的哀愁,双眼里依旧是不变的执拗。脸上的稚气早都一扫而光,偏那眉目又是精雕细琢,倒让人怜悯之情顿起,想问问这位长身玉立的美丽少年,到底有什么心事。 卫容与见到陶九思,难掩激动神色,逼近几步,颤声道:“九思哥哥,你回来了。” 陶九思退了几步,勉强和卫容与保持点距离。 卫容与眸子一暗,一把抓住陶九思,强迫他和自己靠的近些,“九思哥哥,一年多不见怎么生分了,见到我要躲那么远?” 卫容与边说,边细细的看着陶九思,不放过脸上任何一处细节,目光温柔又渴望,让陶九思心里直发毛。 卫容与现在勤于射箭骑马,力气大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张娃娃脸,但体格早已是今非昔比,陶九思挣扎了几下,居然还是被牢牢的握住,无奈道:“殿下你松开手,这不和规矩。” 卫容与笑了笑,“规矩?你和我大哥就守规矩了吗?” 陶九思面色一变:“那不一样!” 卫容与把陶九思抓的更紧:“怎么不一样?九思哥哥倒是教教我。” 陶九思对这样的卫容与很是失望,虽然说上辈子卫容与将死之前也是这般蛮不讲理的强迫他,但陶九思并不知其隐秘的心思,又可怜心疼这个学生兼弟弟,言行间便包容更多。可是这辈子,他明白卫容与的感情并不单纯,且他又有了放在心上的人,对他人越过界限的地方就多有抵触。 不过,陶九思知道卫容与和卫负雪一样,吃软不吃硬,于是放低声音:“殿下,这是在皇宫,让人看到了不好。你先把手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 卫容与见陶九思态度软化,轻轻一笑,道:“好啊,咱们去东宫,慢慢说。”他故意将后三个字咬的很重,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暧昧。 陶九思已经不是当年不通风月的小呆子,一听便拒绝道:“殿下,我该先去拜见陛下。” 卫容与笑道:“父皇可没时间见你,哥哥何必自作多情?” 陶九思求助的望着卫容与身后的阿光和碧空,可俩人都低着头,看都不看卫容与一眼。 陶九思转念一想,如果他能哄得卫容与高兴,今日或可脱身,如果硬来,恐怕卫容与也会遇强则强,他实在不想看着卫容与和他走到那一步,于是便到:“殿下,我和你去东宫,但你这样抓住我,我…我实在是胳膊疼。” 卫容与没有松手,盯着陶九思,好像在判断这话有几分真心。过了许久,才慢慢收回手,淡淡笑道:“哥哥,走吧,去东宫。” 东宫一如既往,摆设和从前不差分毫,甚至陶九思从前给卫容与上课的桌子上,也还放着和过去一模一样笔墨纸砚。 这感觉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卫容与偏头去看他,见陶九思满脸惊奇诧异,心情不由好了很多,笑道:“哥哥用过的东西我都让他们摆在原处,每次看到它们,就像你还在我身边。” 陶九思惊愕过后,有些难过的低下头,这是他曾经用性命,用他全部的心血捍卫过的少年, 可他没法回应这份痴心,甚至还要见证对方从举国至尊变得一文不值。 陶九思斟酌道:“殿下,你现在还小,等你…” 卫容与冷声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等我成婚了,有了无数佳丽在侧,自然就会觉得对你的迷恋是多么的可笑。” 陶九思摇摇头,“殿下,等你长大就会知道真正的爱是包容和成全。” 卫容与看着近在咫尺的陶九思,他日思夜想的陶九思,却无端的预见了两人绝无可能的结局,心下怆然,语气却愈发莽撞:“我确实没长大,否则从前怎么会不争不抢的就放你和大哥走!” 陶九思垂首:“殿下,听说杜贵妃已经给你选好了妻子,等你成亲了,这一切会慢慢过去的。” 卫容与怒极,一张小脸霎时间写满了阴鸷,他爱他至深,他却让他成亲,怒极反笑:“好,好,你们都逼我,都逼我!” 那么一瞬间,卫容与恨不得和卫负雪颠倒身份,不得宠又如何?被虐待又如何?至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得到心中所爱。而他呢,承载着父母的期盼,也背负着他们的约束,一切所求所得,早都不是他的心之所向,而是义务、责任和要求。 退没有爱人和他执手,进有母妃如大山阻挡,这个太子当得好生窝囊! ※※※※※※※※※※※※※※※※※※※※ 可怜的容与,哎 重游 陶九思回了苏府,苏清梦和贺溪云欣喜万分的拉着陶九思问东问西,赵玉虹多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竟然在一旁抹着眼泪。 虽然是养父母,但陶九思想亲生父母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入夜,杜庆遥也一身夜行衣的随风潜入苏府。 许久未见,杜庆遥不改豪爽本色,上来就搂住陶九思,大力的拍着他的后背,喜道:“看到陶兄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我也就放心了。” 陶九思:“…” 陶九思难得回来,月上中天,一家子人外加一个杜庆遥还是没有肯去睡觉的,依旧聚在一起说短论长。 杜庆遥道:“九思当年走得对,如今的朝堂可谓是乌烟瘴气,杜想容和江自横天天对着干不说,太子殿下被方宗奇教的时而迂腐时而乖张,让人简直摸不到头脑。” 苏文正点点头,“庆遥说的没错,很多年纪大些的老臣都纷纷致仕返乡,我也预备着递辞呈了。” 陶九思一惊,道:“父亲此话当真?” 苏家人能离开京洛这个政治漩涡也并未一件坏事,陶九思甚至希望他们能早点离开。 苏文正笑道:“自然当真,从前我还在朝堂坚持,不过是为你和你哥哥做打算,如今你们都去了宁省,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贺溪云道:“这样甚好,父亲母亲不妨去安宁玩一阵,小陶,你说是不是。” 陶九思暗忖,随着卫负雪的发展,局势势必会越来越剑拔弩张,而苏府众人身份又颇为尴尬,还不如去乡下待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接他们来身边。 陶九思道:“溪云说得对,父亲母亲,你们不妨去安宁待一段时间,等赵王重返京洛之时,儿子再接你们回来。” 赵王重返京洛,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苏文正知道两个人儿子所图甚大,如今帮不了他们,能不拖后腿便不拖后腿,于是点点头:“也好。”又眼神空远道:“也是该去给千江月扫扫墓了,我不负所托,不负所托啊。” 陶九思心神一动,脱口而出:“父亲,老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苏文正出神道:“一个故人罢了。” 第二日,陶九思得了卫容与传话,让他先行前往逐水居候着,自己散了早朝便出门寻他。 陶九思心道,昨天和卫容与不欢而散,也确实应该再找个机会和他说明白,于是爽快的答应下来,不过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叫了叶流风同行。 逐水居还和从前一样,陶九思见了亲切,心思也放松不少,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点了壶最好的龙井,在宁省一年多,委实没喝过什么好茶。 从前相熟的茶博士一见陶九思,惊奇道:“陶大人?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陶九思笑笑,解释道:“四十七年年底,我便被派去宁省了,此番回来是看看父母。” 茶博士感慨道:“宁省?听说那里穷到叫花子都不想去,陶大人这么金贵怎么能忍得了?” 陶九思想想自己的毫无赘肉的身材,心中好笑,我怎么会像娇生惯养的人? 茶博士还在兀自道:“陶大人你们几位最近不来了,之前和你一起来过的一位小公子,就是长得特别好看像个瓷娃娃那个,他倒是常来,而且每次还都坐同样的房间。” 这说的是卫容与,陶九思一愣,很快又恢复平静,笑道:“今天便是这位公子约我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卫容与带着阿光出现在了门前。 卫容与一身常服,面色不太好,径直走到陶九思身边坐下,瞪了一眼叶流风,拿着陶九思的杯子喝了茶,恶狠狠的又往桌上一放,吓得茶博士一溜烟就没影了。 陶九思道:“怎么,谁惹你了?” 卫容与不答,说出来也无非是杜贵妃又在朝堂上压他一头而已,可是他不愿陶九思知道他窝囊的模样,所以选择闭口不言。 陶九思见状,想他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问。 两人安静的吃了一碟点心,喝了一壶茶,卫容与才渐渐的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撒娇道:“九思哥哥,你带我逛逛京洛吧,我长到十八岁,还不知道民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陶九思轻轻应了个好。 卫容与走在市集之上,倒像个货真价实的少年人。 看到馄饨摊,他双眼放光,非要拉着陶九思一起吃,陶九思给他点了碗荠荠菜的馄饨,卫容与边吃边说:“原来荠荠菜是这个味道”。 看到糖人他缠着陶九思买,挑了个栩栩如生的蝴蝶,吃了几口又嫌弃太腻,扔给了身后的阿光。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过去大半日,卫容与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就在这时,不知从哪扭出个柔弱的少年,见到卫容与和陶九思,眼放金光,娇滴滴的上前道:“二位爷,要不要来我们楼里坐坐?就在旁边一条街上,你们俩长这么好看,我打八折八折!” 陶九思一愣,心道这是见到传说中的小倌了,这少年绝不比卫容与年纪大,眉清目秀,是个中上之姿。 卫容与却厌恶的皱皱眉,侧身挡住陶九思,唤了声:“阿光,把这人给我赶走。” 阿光得令,上来就将那少年掀翻,又恐吓了几句。这少年瑟瑟发抖,赶紧爬起来面带惊恐的跑了。 阿光又退回了卫容与身后,和叶流风并排站在远处。 卫容与转身,看着平静的陶九思,忽然没头没脑道:“先生,你不是这样的人。” 陶九思疑惑的看着卫容与。 卫容与皱起眉,半是厌恶半是愤慨道:“母妃说你就是勾栏里的小倌,生一张好脸惯会勾引男人,男人一旦上钩都会被榨的一干二净。” 陶九思不禁蹙眉,杜想容讨厌自己也没必要如此抹黑吧。 卫容与茫然道:“可在我心里,先生虽然长得温柔,但性子耿介,自有风骨,绝不是这种人。” 陶九思暗道:柔?我一个大男人到底哪里柔? 陶九思咳嗽一声,端起先生的架子,挺起胸膛:“殿下,此间有两个道理,一为不可轻视一行一业,二是我也不柔。” 卫容与轻笑一声,“先生外柔内刚,才华绝伦。” 陶九思点点头:“孺子可教。” 卫容与却认真道:“纵使如此,我还是想永远护着你,哥哥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 陶九思如今在卫负雪的磨练下,对表白的辞藻熟悉的不得了,眼下卫容与说了情话,他面不红心不跳,镇定道:“殿下,你是皇储,而且我们同为男人。” 卫容与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先生心目中真觉得我是皇储?” 陶九思语塞,在他心中皇储之位合该属于卫负雪。 卫容与不依不饶:“同为男人?那你和大哥是怎么回事?” 陶九思默默不语,说服卫容与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卫容与忽然急切的上前两步,捧起陶九思的脸,不顾一切的就要往下吻。 还好,陶九思今天带着叶流风,叶流风眨眼间就来到陶九思身边,将卫容与推了回去。 卫容与一吻落空,又被无名小辈推得险些摔倒,不由怒道:“大胆!” 阿光此时也赶紧上前,扶住卫容与,斥道:“太子殿下你也敢上手推?活得不耐烦了吧!” 叶流风是个武痴,在他眼里除了练武,找人挑战,再有就是他唯一认可的主人卫负雪和陶九思,太子殿下四个字还真没在他的字典里出现过。 叶流风挡在陶九思面前,淡淡道:“我只听赵王和陶先生的。” 卫容与恨得咬牙切齿:“陶九思,你等着,我一定杀了卫负雪,再把你弄到手!” 卫容与在京洛嚷嚷着要杀掉的卫负雪,正闲适的坐在楚王身侧喝茶。 卫无晴听完了卫负雪的一统大计,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只是抿着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卫负雪放下茶盏,看着卫无晴,轻描淡写道:“二叔,我母亲在老头子身边的时候,每次受了欺负都会在屋里写字,写来写去不过一句话,那句话是…‘也无风雨也无无晴’,而那个时候二叔又在做什么呢?是在帮着老头子巩固边关?还是和妻子说悄悄话?二叔,你又知道她在东齐过得是什么日子吗?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在东齐活活被折磨疯了。那时候你又在哪呢?你发誓要护她爱她,可你做到了几分?” 卫负雪看着卫无晴痛苦的面容,依旧平铺直叙道:“二叔,我母亲名动四国,貌倾天下,这样凄苦的一生,本不该属于她的。” 卫无晴盯着地面,双眼通红,这么多年了,他没有一天不后悔,不憎恨自己,他从来不敢想燕燕遭过什么罪,他怕受不住会去地下和他团圆,可是卫负雪还小,还需要他的帮助,他一死了之,这孩子怎么办?已经负了燕燕,怎么能让她的骨血再在世上颠沛流离? “负雪,答应我,别的人我都不管,但请放你的兄弟姐妹一条生路。”许久,卫无月哑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二叔听你的调配。” 卫负雪淡淡一笑,理所当然道:“二叔,我不会杀他们,我答应了陶九思要做君王剑,无故滥杀的事儿,我不会干。” 卫无晴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素日心高气傲的侄儿,卫负雪能听人劝,当真奇怪。 ※※※※※※※※※※※※※※※※※※※※ 宝宝们,早上好呀~ 着魔 自从那天卫容与放了狠话,陶九思便发现自己出不了苏府,正门侧门一概都被卫容与的人把守着,只要他站的近些,都会被言语和善态度坚决的挡回去。而苏府其余人出入,哪怕是个厨子,也会被仔细盘问一番才能放行。 陶九思气恼的让侍卫喊卫容与过来,侍卫却说宫内正在筹备圣上的寿辰,太子殿下分身乏术,还望先生能够海涵。 陶九思无奈,只能在府中憋屈了几日,直到卫无月的寿辰这日,才被卫容与派来的一顶小轿接入宫中。 卫无月本来不是什么大寿,他本人身体羸弱也无心庆祝,只是杜贵妃为了哄他高兴,才在宫中大操大办。 这一日,明乐殿花团锦簇,云锦翻飞,命妇们巧笑晏晏,重臣们把酒言欢,等待着皇帝和贵妃的驾到。 唯有陶九思安安静静的坐人群中喝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陶九思坐了一阵,忽然瞥见方宗奇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进了正厅,昔日这位好友,如今目不斜视的从陶九思的面前走过,两人形同陌路,竟然还不如一般的旧日同僚。 陶九思心中感慨,喝的茶水也逐渐苦涩。 正惆怅间,多日不见的杜庆遥一脸高傲不屑的出现在了他面前,“陶大人,好久不见呀。” 杜庆遥乃是卫负雪的暗棋,与陶九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的见面聊天,但他这几日偷偷去苏府,却发现门口多了许多宫中来的高手,将苏府围的铁桶一般,实在担心陶九思安危,这才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来和陶九思说话。 陶九思偷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果盘,嘴上却道:“杜大人,如今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屈尊降贵来和无名小卒说话?” 杜庆遥俯下身子,用宽大的衣袖挡住周围的视线,挑衅道:“我说陶九思,咱们都是吏部出身,怎么你混得如此差?” 陶九思盯着杜庆遥:“人各有志,如今咱们话不投机,多言无疑。” “哼,你当我想和你说话?”杜庆遥冷道:“不过是看在从前同朝为官的份上,才来问候一句,既然陶大人下了逐客令,杜某便不在这里碍眼了!”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没引起什么动静,周围的人也只道昔日同僚成了对手,暗自八卦而已。 就在这时,李成明那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陛下、娘娘和殿下驾到!” 大家急忙各就各位,跪到在地,等着给大卫最尊贵的三个人磕头叩拜。 卫无月足足有三个月没在众人前亮相,此番一现身,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面色蜡黄,皮包骨头,这还是昔日英挺的陛下? 卫无月确实极度虚弱,他不想驳了爱妃的面子,于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和大家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没过多久气喘连连,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卫无月一走,卫容与便走下场来,毫无顾忌的坐在陶九思身边。杜贵妃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个勾引她儿子的贱男人居然也来了。 “这不是陶九思?”杜贵妃拔高声音,没好气道:“我们请的是赵王,怎么来的是你?” 陶九思倒也不恼,一开口还是让人如沐春风音色:“回禀娘娘,殿下抱恙,由小臣代为入京给陛下贺寿。” “病了?”杜贵妃神秘莫测的一笑,红唇愈加妖艳,“什么病?该不会是你没日没夜的纠缠,累坏了赵王?”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大臣和宫妃们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陶九思,心思止不住的往桃色绯闻上飘。 陶九思神色未变,但心里已经是老大的不高兴,答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实在是宁省内没一件事让人顺心,加上又缺医少药,这才让赵王一病不起。” 杜贵妃轻笑道:“宁省可是陛下为他精心挑选的封地,老大还不满意?” “母妃!”卫容与忽然喝到,现在他有了江自横的支持,已经不惧和杜贵妃当场叫板。 杜贵妃恶狠狠的瞪了他俩一眼,依旧道:“陶九思,你既然是替赵王来的,那陛下方才赐下的酒水,你可也要一并代劳才行。” 陶九思一凛,在场的除了杜庆遥,没人知道他是一杯倒的酒量,而杜贵妃刻意刁难,不像江问远那样好对付,恐怕这次不喝是不行了。 转念一想,反正大不了一醉,还能早点被送回苏府,陶九思一咬牙,仰头喝了杯中之酒。 这酒是宫中为皇帝庆寿特意准备的,度数极高,陶九思一杯酒下肚,双颊双眼立刻通红一片。 杜贵妃却道:“方才陛下说每人辞酒一壶,这才喝了一杯,快把剩下的酒也给陶先生摆上。” 陶九思显然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对着杜贵妃还一个劲傻笑。 “娘娘,九思看样子喝不了酒,您,您,”王昭仪小声开了口。 杜贵妃横她一眼,她立刻噤若寒蝉,只能万分焦急的盯着陶九思干着急。 “杜娘娘,儿臣愿意替陶先生喝。”一道尚现稚嫩的童声在殿内响起,居然是王昭仪身边的卫新棠。 卫新棠不过八岁,模样和卫容与八分相似,但已经十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全然没有卫容与当年的天真。 王昭仪惊恐的看着儿子,低声道:“小孩子胡说什么!” 卫新棠正色道:“杜娘娘,陶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新棠不过是想替他喝几杯酒,还望娘娘允许。” 卫容与看着这个从不出头的弟弟,居然像个男子汉一样要保护陶九思,蓦地心下不悦,冷淡道:“新棠你还小,不要瞎掺合。来啊,送五皇子和王昭仪回去休息。” 左右得令,强行带母子二人下殿,卫新棠不愿意走,一直看向陶九思的方向,嘴里还唤道:“陶先生,陶先生!” 卫容与冷默道 :“打晕。” 王昭仪一听,立马苦苦哀求,卫容与却厌烦道:“快点!” 卫新棠被侍卫一掌劈晕带了下去,堂内霎时成了一片死寂。 卫容与心烦意乱,扭头去看陶九思,只见那壶酒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而陶九思趴在桌上,仿佛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脸红的好像西瓜瓤。 卫容与大惊,连忙唤阿光来将陶九思背了出去,自己也急匆匆跟在后面。 明乐殿内坐着的众人见到这一幕,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好似窥见太子殿下对大婚一推再推的真实原因。 上位的杜贵妃脸色铁青,下首的杜庆遥若有所思。 醉醺醺的陶九思直接被送到了太子寝宫,躺在了卫容与那张宽大松软的床上。太医已经来看过,说他只是不胜酒力,睡上一阵就能好。 卫容与回头看了眼睡得安详的陶九思,心中一动,随即挥退了太医和东宫内的一干下人,独自坐在床边,愣愣的看着陶九思。 陶九思肤色白皙,唇型优美,即使一动不动,也有一番春日消融的柔和。方才脸上的血红已经褪去不少,面颊只泛着淡淡的红晕,平添了几分诱人神采。额头挂着一层汗珠,显然烈酒对他的折磨还没有彻底消散。为了让他保持顺畅的呼吸,领口又被太医敞开许多,颇有一番欲说还休的风情。 卫容与咽了口水,鬼使神差的将陶九思搂在怀中,低下头细细嗅着陶九思身上的味道,呢喃道:“九思哥哥,九思哥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容与才抬起头,可眸色却更加幽暗,他好似被魔鬼附了身,意志力不翼而飞,行动也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缓缓的伸出手,抚上了陶九思的腰带,好像无数个梦境中重复的那样,他手下不停,又低下头含住了陶九思柔软的双唇。 卫容与此刻神魂颠倒,又奇怪的无比清楚,他忽然明白,这所谓的魔鬼不过就是自己不死不休的那份执念。 正忘情间,陶九思忽然无力的伸手拉住了卫容与,卫容与一惊,倏地停下动作,也松了口。 陶九思皱着眉,在梦中哑着嗓子开口道:“别走,你别走,我娘不要我,你不要离开我。” 卫容与紧紧的搂着陶九思,忘情道:“不走,我不走,我怎么舍得走。” 那边陶九思全然不知,继续喃喃道:“好难受,我好难受。” 卫容与拍着陶九思的背,哄小孩似的问道:“九思哥哥,哪里难受?要不要洗个澡?” 陶九思仍在梦中,怎么会去答话,兀自道:“负雪,负雪,陪着我,我难受,好难受。” 卫容与浑身一僵,一颗火热的心立马下了十八层地狱,方才升起来的柔情散了个一干二净。 又妒又恨,卫容与冷哼一声,顺手抄起床前一杯凉透的茶,毫不留情的泼到陶九思脸上,厉声道:“你看清我是谁!” 陶九思被凉水一激,身子跟着一颤,长长的睫毛也抖动了好几下,奈何他实在醉的太深,还是不见醒转。 卫容与扔了杯子,欺身上前,带着三分恨,七分情,狠狠吻了上去。 “你们在干什么!”寝殿大门骤然被人大力推开,一股冷风灌入,咬牙切齿的杜想容随之出现。 ※※※※※※※※※※※※※※※※※※※※ 小桃子被轻薄了!小卫同学你快来! 纠葛 杜庆遥跟在杜想容身后,偷偷扫了一眼陶九思,见他衣衫还算完整,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保住了陶九思的清白,不然赵王一定不讲情面的杀了自己。 忽然,杜想容几步走上前去,怒气冲冲的甩了卫容与一个巴掌,骂道:“你身为太子,不好好款待群臣,躲在这里玩男人?” 卫容与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可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屑和孤傲。 “母妃,我的私事还请你不要过问。”卫容与抬起头,直视杜贵妃,凉薄道:“另外,这里是东宫,烦请母后以后也先让人通报一声,不要再这般想来就来,否则一国储君的面子往哪放?” 杜想容指着卫容与,又上前几步,怒道:“好,好,好,你翅膀硬了。”说着又要抬手去扇卫容与。 卫容与这次没让杜想容得逞,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冷的警告道:“母妃,一国皇帝之下就是太子,你虽然是我母亲,也要记得尊卑才好。” 杜想容气得肝疼,她想不到那么听话的儿子,居然会有翻脸不认人的一天。不过,杜想容可不是吃素的,多年执掌后宫的理性促使她迅速整理了思绪,威严的警告道:“你可不要忘了你为什么能成一人之下,别还没坐上皇位,就急着过河拆桥。” 卫容与神情淡淡,并不回话。 杜想容:“趁我现在还没改主意,赶紧把这个陶九思给我送出去,不然我一会想起他干的那些事,没准就会杀了他,不,我要找人折磨死他!” “你敢!”卫容与怒目高声道。 杜想容笑笑:“容与,虽说如今前朝有不少人支持你,但这后宫可还是我的天下,你如果强留他在这儿,就看看他能活过几日吧。” 卫容与面色一寒,明白杜想容不是在诓他,而且就算前朝,两人的势力也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如果要成为真正掌权的太子,成为大卫说一不二的主人,目前和杜想容闹翻确实不明智。 而且陶九思已经被他变相囚禁在苏府,插翅也难回宁省,他完全可以先全心全意的先夺大权,再和陶九思慢慢磨,他有这个耐心,毕竟三四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么一段时间。 如此这般的考虑一番,卫容与叫来阿光送走了陶九思。 杜想容见儿子服软便暂且作罢,和杜庆遥一起出了东宫。 一出东宫,杜想容方才在儿子面前强撑的气场瞬间萎了,好似瞬间老了十岁,她无力道:“庆遥,你表弟为什么会成这副样子?” 杜想容类似的话,问过了太多人,大部分人都说是卫容与还小,不知道母亲的苦心,然而杜庆遥却知道,杜想容这人对儿子太过强势,就算卫容与当了太子,她还是要指指点点,大权在握,这能不惹得两人嫌隙渐深吗? 不过,和所有人一样,杜庆遥心里明白,嘴上却不会说出真话,“姑姑,您都是为了太子殿下,这明眼人都知道。” 杜想容悲哀的点点头,“可是容儿不知道,就说这个陶九思,我不让他碰,还不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怎么这孩子就绕不过来这个弯呢?而且我还真是小看陶九思了,离开京洛这么久,还是把容儿的魂勾的死死地。”顿顿,又幽幽问道:“庆遥,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杜庆遥一惊,赶忙劝道:“姑姑,陶九思是太子心尖上的人,若杀了他,少不了母子反目。如果您怕陶九思来扰乱殿下的心神,将他早日赶回宁省就好,到时候日子一久,殿下自然就慢慢淡了心思。” 杜想容掂量一番,叹了口气,怅然道:“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听说现在容与把陶九思看的甚紧,就怕他跑了。要不咱们早点把容儿的婚事办了,到时候他忙着大婚,你寻个机会,把陶九思打发走。” 杜庆遥心中一喜,却不动声色道:“姑姑说的有理,侄儿一定赶他出去。” 京洛皇宫氛围紧张,远在宁省的赵王府亦是如此。 “所以他就自己去了京洛?”卫负雪问道,他看似平静,语气也还是如常的冷淡。 姚望泽道:“陶兄说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分量,如果他去了,太子必能放心。” “京洛凶险,他倒是胆子大。季先生也没回来?” 姚望泽皱起眉头,“殿下,说来奇怪,季先生出去许久了,一直没有音信传来。” 卫负雪点点头,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陶九思身上,只当季鸢飞是遇到什么事耽误了行程,只道:“找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没什么大事让季先生快点回来。” 姚望泽点头表示记下了。 “望泽你继续坐镇王府,我要去一趟京洛,去吧小陶接回来。”卫负雪十分平静道。 姚望泽却变了脸色,“殿下,不可啊!您称病多日,蔡向南已经起了疑心,而且九思走前也交待,殿下一回来就得装病,以防太子派人来探查。” 卫容与虽然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然而他心里已经快急疯了,隐忍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不顾一切的冲动。他担心卫容与对陶九思不轨,也担心杜想容对陶九思动手,现在没有任何事比去京洛更重要。 卫容与冷道:“如果京洛来人,就直接扣下!如果蔡向南再来找事,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卫容与留下这么句霸道至极的指导方针,一杯茶都没喝完,带着花云台和几十名侍卫再次出发了。 卫负雪披星戴月,跑死了几匹马,终于赶在卫容与大婚前进了京洛。 眼下整个京洛都透着喜气洋洋,邻居们见了面不再唠家常,而是交流起太子妃进宫的路线,皇宫又采购了多少绫罗绸缎,各个都仿佛自家孩子嫁娶般上心,毕竟储君大婚,这可是人生中少见的大场面。 卫容与为了绕过杜想容拉拢杜家的实力,对这场亲事也是百般重视,屡屡现身礼部,亲自过问筹备情况。再加上他本身就政务缠身,这下连睡觉的时间都少,对陶九思自然也是放松了不少。 陶九思乐得轻松,每日陪母亲嫂子说话和父亲下棋,再有就是逗逗小饼,时光仿佛倒流回了少年时。 这一日,陶九思心血来潮,搬了凳子坐在院里,准备教小饼学一两样小狗该有的本事,比如坐下、作揖等等,可拿着食物引诱了半天,小饼还是一副只想着吃,却啥也学不会的呆萌样子。陶九思抱起傻乎乎的小饼,反而心情更好。 一人一狗正在玩耍,忽然有人来报太子殿下驾到,陶九思皱了眉,抱着小饼不情不愿的去了正厅。 卫容与坐在上位喝茶,苏文正夫妇正跪在堂下,看样子已经跪了许久。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陶九思不悦道,“父亲母亲年纪大了,耐不住久跪,你若想见人伏低做小,我给你跪就是。” 卫容与不恼,他笑着招招手,撒娇道:“九思哥哥,你来这里,你过来陪我说话,我就让他们出去。” 陶九思放下小饼,无语的走了过去,“太子殿下说话算数,我陪你说话,你让我父母下去休息。” 卫容与满意的挥挥手,让阿光领着苏文正和赵玉虹出去,他则拉过陶九思,笑道:“九思哥哥最近可有想我?” 陶九思拍掉卫容与的手,冷道:“不想。” 卫容与站起身,低头看着陶九思,痴痴道:“忙完大婚,我接你进宫。” 陶九思石化了,“殿下,你,你,哪有接男人进宫的?而且你大婚过后,应该多陪陪太子妃才是。” 卫容与沉下脸,他很讨厌陶九思的说辞,于是一扫柔情,冷冷道:“你就安心在苏府等着,千万别动逃跑的心思,如果你跑了,你这大一家人都得死!” 陶九思心神一震,复杂的望着卫容与。卫容与却低下头狠狠亲了一下陶九思,给他又套上一块玉牌,随即拂袖而去。 卫容与走后,陶九思依旧愣在原地。卫容与好似上辈子的卫负雪,都拿他家人的性命来胁迫他,这招虽然无耻下流,但对于陶九思来说显然是有用的,他不禁犹豫起来,自己是可以跑,但家人怎么办?难道为了自己的自由就可以舍弃爱护他的父母? 陶九思忽然想到卫容与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牌,他拿起来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刻着一只气势雄浑的巨龙,陶九思知道这是本朝太子的信物之一,一时间又难过,又发愁,小饼见了都着急,在他脚边呜呜的叫着。 苏府内陶九思愁上心来,见到了杜庆遥和贺云溪的卫负雪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杜庆遥不敢隐瞒,将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道来,只见卫负雪拳头越收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白。 杜庆遥赶紧道:“殿下,千万不要冲动,到时候救不出小陶,您也得搭进去。” 其实,卫负雪心中除了心疼,更多的情绪是后悔,他后悔韬光养晦太久,让人觉得他的人能随意欺辱,他后悔当年没有一刀杀了卫容与,才给他机会整出这些事端。 许久,卫负雪冷冷道:“先想办法把苏文正他们弄出来,不然卫容与那小子一定会用这个威胁小陶。” ※※※※※※※※※※※※※※※※※※※※ 这一章存稿箱里选错了时间,更新晚了,给大家道歉! 逃脱 太子大婚,娶得又是杜家女儿,杜想容有意炫耀,于是专门安排太子妃的轿子绕京洛一圈再进宫,还昭告所有京洛百姓,只要当天身穿穿花衣便可在路旁观礼,侍卫绝不会驱散。 等到了大婚之日,京洛大街小巷果然都是穿的花花绿绿的百姓,大家带着凳子,拿着瓜子,一个个眉飞色舞,比年节里看戏兴奋多了。 虽然太子妃只是杜想容亲缘关系稍远的族女,并非是亲侄女,但她看重这个儿媳妇,所有的物件都按照规格最高,品相最好来准备,非但如此,杜想容还别出心裁的打造了一把纯黄金座椅,由十六个壮汉抬着招摇过市,太子妃则喜扇掩面,端坐黄金椅上,这样以来,全城百姓都能看见皇家是多么富有,而杜家的女儿是多么国色天香。 黄金椅徐徐而行,无论所到何处都会引来一阵阵惊呼和喝彩,小杜姑娘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心中愈发自信快乐,面上笑道更是妩媚娇柔。 杜梦樱自幼就是杜家小辈里最出色的女孩子,模样好,才学好,性格也是温婉可人,能成为太子妃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当她踏进皇宫,便一定会宠冠六宫,成为大内第二高贵的女人。杜梦樱对此深信不疑。 与此同时,卫容与在正天门前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他先是让人搬来一把椅子,接着又让人给他撑起一柄华盖,坐在阴凉里休息了许久,旁边的碧空才壮着胆子提醒恐怕不合礼仪,卫容与只好悻悻地让人撤掉椅子拿走华盖,再次端端正正的站好。 卯时一到,太子妃那略显浮夸的黄金椅,准时准点的出现在卫容与的视线内。 卫容与眯起眼去看,只见黄金椅闪闪发光,既高贵又富贵,而这位从未见过的表妹仪态万方,天生丽质,很是美丽动人。 暗自打量间,杜梦樱已经翩然着陆,婀娜多姿的走在红毯之上,满脸笑容的朝卫容与走来。 可惜卫容与心思却蓦然飘远。 一身大红嫁衣的杜梦樱,让卫容与想到陶九思穿喜服的模样,当时他觉得刺目酸楚,恨到杀了陶九思的未婚妻而后快。 如今陶九思已经被他绑在身边,不如找个机会让他为自己穿上这身凤冠霞帔,那该是何等的风情,何等的撩人。 想到这卫容与轻轻一笑,这一笑惹了周遭无数春心跳动,也让新过门的太子妃羞红了脸。 碧空见自家主子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赶紧悄移碎步凑上前去,提醒道:“殿下,醒醒神,好多人看着呢。” 卫容与一惊,这才从肖想陶九思的梦里出来,无可奈何的对着他的太子妃,严肃道:“太子妃请。” 太子殿下的婚事让京洛万人空巷,苏府内外却是一派紧张的氛围。 杜庆遥前几日就偷偷将守卫由效忠太子的人,慢慢换成了杜贵妃的人,一般人都觉得太子和杜贵妃是一体,杜贵妃的命令就是太子的命令,杜贵妃的人手就是太子的人手,然而,杜庆遥知道,太子的人严防死守,杜贵妃的人却有意放水。 趁着这个便利,卫负雪前几日便安排苏文正夫妇先行离开苏府。而今日守备空虚,正是抢陶九思出来的好机会。 卫负雪带着赵王府的好手,还有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花云台,掐着卫容与拜天地的时间,将苏府钱的侍卫一一敲晕,闯入苏宅内。 卫负雪从未有如此心急如焚的时候,进了苏府他便提足真气,几乎是转眼之间便到了陶九思的小院。 陶九思那个没心没肺的正院里逗狗,听到四周一阵动静,抬头去看,便见到一脸不悦的卫负雪出现在了门口。 陶九思看着卫负雪傻笑,淡淡的道了句:“你怎么来了?” 卫负雪又气又后怕,冲上去就喝道:“小陶!别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话一出口,又伸手紧紧将陶九思抱在了怀中,仿佛要将怀中之人揉碎,心痛和数月不见的相思占领高地,只想永远这么抱着他,叫他永生永世都和自己不分离。 卫负雪在陶九思耳边柔柔道:“卫容与敢打你的主意,为夫这就去杀了他。” 声音温柔,却带着残酷的杀意,陶九思一怔,急忙劝道:“别节外生枝,再说卫容与也没干什么。” 卫负雪定定地望着陶九思,声音听不出起伏:“没干什么?他明明亲你了。” “……” 陶九思满脸黑线,杜庆遥怎么什么都说。 卫负雪:“我不喜欢别人碰你,你不让我杀他,那我剁了他的狗爪子如何?” 陶九思不语,而是双手扶住卫负雪的头,稍稍踮脚,轻轻的在卫负雪唇上啄了一下。 卫负雪勾起嘴角,抱着陶九思道:“如今时间还早,不如去你屋里重温旧梦?” 陶九思红了脸,正色道:“在苏府哪有什么旧梦!” 卫负雪一笑,“那咱们就制造点旧梦,以后再来回顾。” 说罢,抱起陶九思,大步流星的进了房门。 苏府内翻了天,刚应付完来朝贺的王公大臣的卫容与毫不知情,正带着一身酒气推门回寝殿。 寝殿内悄寂无声,下人们不知被谁屏退,只在床头亮着一盏灯,灯下坐着他的妻子,他的太子妃。 卫容与神色淡淡的走上前去,看着神采奕奕的妻子,问道:“累了吧?” 杜梦樱摇摇头,娇羞道:“不累,表哥,我在等你呢。” 表哥的容貌她是有所耳闻的,然而今日一见还是不免惊艳,一身红衣更显三分张扬,合该是储君气象。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爱上了卫容与。而且听说他宫里连个侍妾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争风吃醋的俗事,听说太子殿下为人敦厚宽容,这样的性子应该很好相处。 小杜姑娘很高兴,她觉得嫁给卫容与应该会很幸福。 可卫容与不知为何却板起脸,不悦的训斥道:“进了宫,本宫就不是你表哥,太子妃要学会慎言。” 杜梦樱自觉失言,尴尬的闭上了嘴,但依旧满眼依赖和期待的望着卫容与,等待着对方说几句体己的话。 卫容与对此却视而不见,依旧冷声道:“太子妃先睡,本宫还有些事要办。” 杜梦樱一愣,眼中盛满着难以置信,“殿下,咱们还未饮合卺酒,况且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办什么事?” 卫容与没回答,叫来碧空,交待道:“服侍太子妃先休息,记住,我出门的事万万不可泄露。” 碧空点点头,转身面无表情的去取太子妃的凤冠。 杜梦樱诧异不已,圆圆的眸子中已有泪光,惨兮兮的唤道:“殿下,殿下。” 卫容与充耳不闻,碧空则盯着太子妃,正色道:“殿下说让您早点休息。” 小杜姑娘年纪还小,被碧空这么一看,吓得立刻不言不语,任由她随意摆布。 卫容与依旧穿着大红喜服,带着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一路期待的去了苏府。可是行至半路,忽然有人匆匆来报,说苏府的守卫全被打伤,而府内众人全都跑了个一干二净。 卫容与骑在马上听得禀告,半响沉默不语,唯有白瓷般的双手青筋暴起。 蓦地,他狠狠道:“你胡说!”接着便马不停蹄的赶去苏府,一鞭赛过一鞭的急,抽的马儿吃痛,险些将他甩下马背。 卫容与到了一看,苏府果然人去楼空,他一间间屋子踹开,半个人影都没寻见。最后,来到陶九思房前,深吸一口气,选择推开房门。 然而,里面还是空空如也。 卫容与失魂落魄的走进去,一一扫过陶九思那些书,缓缓抚过陶九思那张书桌,忽然一枚玉佩引入眼帘,玉佩下还压着一封书信。 卫容与凑近一看,那玉佩竟然是他前不久送给陶九思那块! 卫容与悲叹,心道你竟然狠心至斯,我在你心中一点位置都没有? 接着,又拿起信封拆开,谁料里面的纸上只写着两个字,“保重”。 卫容与捏着玉佩,想象着陶九思写这两个字时的样子,心中怒火滔天,恨不得抓回陶九思,生食其骨肉。 怒火无处发泄,便想要将那封信撕成碎片,可刚动手撕了一个小口,心中悲怆便将他逼得无处可去,复将那薄薄一片纸捧在面前细看,好像在看陶九思般动情。 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 卫容与初见陶九思,还是青春年少,尚不知情为何物,只觉得陶九思温润的好似一块美玉,让他感到温暖又熟悉,不由自主的想和这个大哥哥多说几句话,让他对自己多笑笑。渐渐懂了自己的心思,可他却发现陶九思总是避着他,躲着他,倒是对那个无权无势的大哥,一副殷勤的样子。 卫容与不甘,想过强取豪夺,想不顾一切的得到他,可是方宗奇那一套迂腐的教育,对他影响又甚深,加上母妃的要求,父皇的期待,卫容与只好小心翼翼,越发身不由己。 小时候明明想要什么都能到手,可慢慢长大,才发现成人的世界是残酷的,有的东西他注定得不到。 ※※※※※※※※※※※※※※※※※※※※ 求宝宝们营养液收藏评论,鼓励作者,么么哒~ 不定时会二更哒 感谢在2020-03-19 04:42:34~2020-03-20 08: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绝世小甜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哗变 安排人将苏文正夫妇和贺溪云夫妇送回了安宁,卫负雪带着陶九思马不停蹄,两人只用了十五天就回了宁省。然而,他们没有想到,此时宁省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却说两个多月前,季鸢飞代替卫负雪去巡视边关,可这一朝出了王府,竟然一直迟迟未归。连卫负雪都从楚王处回来了,季鸢飞还是音信全无。 卫负雪去京洛前,曾安排姚望泽着人去探查,这人去了数十日,不久前才满脸焦急的回来,带回个让大家震惊不已的消息。 卫负雪和陶九思一到王府,姚望泽就叫来探查那人将此事再说一遍。 原来季鸢飞在巡查时竟然出事了,他和随从全被宁省和东齐交界的守军莫名扣下! 那人支支吾吾一阵,又道:“这队守军驻扎在宁省最东边的城市武拓,据说是季先生月前巡视到此处的时候,宁津传来…传来…赵王病重的消息,接着城内士兵便哗变了,还扣下了季先生。” 说完,偷偷去看卫负雪,见对方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才将一颗心放回肚中。 夏开颜忧心道:“但愿季先生不要受什么折磨才好,他一介文人,身子骨想必很弱。”随即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季鸢飞被五花大绑,且皮开肉绽的画面。 苏清泉也道:“守军哗变,季先生的处境怕是不妙。” 赵王府内人人都在为季鸢飞的安全担心,然而此时此刻,季鸢飞正衣冠楚楚的坐在武拓州府里喝茶。 “季先生,东齐陛下开出的条件真不赖,您老好好考虑考虑。”武拓守将张大勇坐在季鸢飞身侧,好言相劝,“再说如今您都在我们手上了,要么死,要么投降东齐,没有第三个选择。” 季鸢飞心里着急,面上还保持着风度和淡定:“赵王待你们不薄,为何要背信弃义?” 张大勇哈哈一笑,道:“不是我想通敌,实在是弟兄们扛不住赵王军纪,太严了,管得太多了,以前我们哪过过这种日子。可东齐那边就不一样了,不但开的条件好,还送了许多美女和财宝来,我手下的弟兄那还能坚持住?在大卫要过清心寡欲的苦日子,投了东齐就能随心所欲,这买卖人人都会算。” 季鸢飞不语,这些兵油子,不是为了保家卫国,根本就是在投机。 “先生,您在我这住了十几天,每天好茶好饭的供着,还体会不到东齐皇帝的善意吗?” 季鸢飞不答,却道:“赵王殿下英明神武,你们若现在悔改,在下还可以为你们求求情。” 张大勇啧啧两声,“季先生,我是个粗人,可不是个傻人,赵王那都病重了,还怎么英明,怎么神武?照我说,现在就是投奔东齐的大好时机。” 季鸢飞和此人话不投机,干脆一门心思喝起茶来。 张大勇见季鸢飞不开口,觉得没趣,便大摇大摆的出了房门,只嘱咐门口侍卫看好里面的人。 季鸢飞耳边没了人喋喋不休,思绪又回到一个月前。 当时他带着数十名随从巡查到武拓,和张大勇一见面他就觉得不对,别地的将领鲜有人知道赵王府的情况,可这张大勇一见面就打听赵王病情,这不得不让人生疑。等到晚间宴饮,季鸢飞嘱咐一名随从趁大家酒醉之时,潜行去守军各处刺探一番情况。 果不其然,在张大勇的大帐内竟然藏着一个东齐人!那人看着三十出头,穿着东齐军服,个头很高,相貌堂堂,英武不凡。 忽然那人转了个身,露出另外半张脸,随从猝然一愣,只见这半张脸竟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太阳穴划到面颊,不过倒不折损此人的容貌,反而更显威严。 季鸢飞闻讯大惊,不管这东齐人到底是谁,这张大勇的叛变已是板上钉钉,而一见面多方打探卫负雪的身体状况,大概是在盘算起兵的时间。 推测出这个结果,季鸢飞立马吩咐随从收拾东西,预备连夜离开武拓回宁津,可当他们刚出大帐,就见到一脸笑嘻嘻的张大勇带着数百人围在四周,张大勇笑道:“季先生见微知著,在下佩服,不过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暂时要留在武拓做客吧,也好让我再尽尽地主之谊。” 就这样,季鸢飞被扣下十几天,而从赵王府带来的一干随从亦是不知生死。 卫负雪和陶九思此时还不知道武拓守军已经通敌,两人为救季鸢飞,点了两千王府亲至武拓。 不过,走前陶九思忽然模模糊糊的记起来,上辈子貌似见过卫负雪递上来的文书,说某处守军叛变,但时间久远,不知道说的是不是武拓,为防万一,又让沈节义拨了两万人让叶流风带队随后赶到。 武拓扼守大卫和东齐的要冲,是两国交战的必争之地,重要性不言而喻,大卫向来重兵把守,但是到了卫无月这一代君主,国力大大不如从前,连带着守备也放松起来,如今武拓驻兵从数量到质量都没法再和以前相比。 卫负雪和陶九思赶到武拓,一开始得到的信息是守军不满军纪,趁着有谣言说赵王病重而哗变。 卫负雪便派人给张大勇送信,说自己病重纯属子虚乌有,希望用和谈解决这一危机,同时他也没放松警惕,让叶流风带着两万人驻扎在不远处,以防情况有变。 不久,张大勇也回信一封,哭诉兄弟们很不容易,这次哗变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望赵王宽允几日,他再好好的给手下做做工作。另外,季鸢飞等人吃的好睡得好,让赵王殿下不必担心。 卫负雪又回信道,可以宽裕几日,还告诉张大勇兄弟们有什么意见放心大胆的说,他事后绝对不追究。 张大勇又回复,赵王大恩铭感五内,他一定竭尽全力云云。 一来二去,两人折腾了十几日,还是不见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眼看着就是六月中旬,他们在这件事上耗时已久,陶九思终于坐不住了,暗示卫负雪道:“殿下,向来哗变都是不满现行待遇,他们应该会提出具体要求,和咱们逐条讨价还价,可是咱们在这盘桓这么久,张大勇多是说些虚头巴脑的玩意。” 卫负雪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你是想说张大勇通敌?” 陶九思点点头:“现在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最大的可能便是在等东齐那边的指示。” 一旁的叶流风取出地图,指着武拓,道:“殿下,武拓是大卫要塞,就算张大勇只是哗变,咱们也应该借机换上放心的守将才好。” 陶九思道:“张大勇故布疑阵这么久,咱们也一直没有动作,他大概以为咱们上当,很可能会放松警惕,如果我们此时攻城,一定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卫负雪一手撑着头,沉思片刻,问道:“武拓大概有多少守军?” “大概有三万人左右。”叶流风答道:“虽然比咱们人数多,但自从哗变以后,这三万人全部退至城内,如果咱们围上他们一段时间,对方粮草断绝,很有可能不战而溃。” 卫负雪拿起地图,仔细看了一会,道:“小陶,你的意思呢?” 外界说赵王能谋善断,做出的决定绝不轻易更改,但赵王府上下都知道,赵王不但事事要问陶九思的意思,而且陶九思坚持不让做的事,十有八九赵王都会放弃,且从王府的家务事到兵戎相见的攻城掠地,皆是一般无二。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王府其实有两个主子,一个自然是赵王,另一个便是陶九思。 此时亦是如此,赵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可是他还是要听一听陶九思的意思。 陶九思蹙眉想了一阵,道:“流风说的有道理,咱们粮草无忧,大可以先围上一段时间,张大勇军纪涣散,坚持不了多久人心就会浮动,那时候攻城事半功倍。” 卫负雪点点头,偷偷的拽住陶九思的手,不住的摩挲,云淡风轻道:“流风,小陶所说就是我的意思,去办吧。” 叶流风眼皮一抖,被赵王撒的狗粮差点噎死,赶忙低下头:“是,我这就去安排。” 叶流风一出门,陶九思便甩开卫负雪的手,警告道:“以后有人在不准拉拉扯扯!” 卫负雪眸光一闪,将陶九思圈在椅子上,沉声道:“小陶,现在没人了……” 陶九思:“你!你……唔……” 说真的,陶九思有点怀念以前冷面卫负雪了,至少能让他安生片刻。 千里之外,东齐皇宫,齐闲度阴晴不定的眸子盯着窗外晦暗的天色,玩味道:“哦?他竟然亲自来了?有意思,有意思。” 轰隆,一道闪电劈过,昏暗的室内亮了一瞬。卢斗星恰好抬头去看齐闲度,蓦地,他发现颇为英俊的齐闲度竟然莫名可怖,尤其是那张带着笑意的右脸,更是前所未有的诡异。 卢斗星打了个寒颤,赶紧再次低下头。 ※※※※※※※※※※※※※※※※※※※※ 新角色登场~ 用收藏评论营养液鼓励作者吧,小饼给大家表演握手啦~ 6点有二更 平叛 卫负雪一围城,张大勇忽然傻了眼,两人明明在书信中打的火热,怎么对方说翻脸就翻脸,赵王心海底针啊。而且城一围,他和东齐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下一步到底怎么行动他彻底没了谱。 不过,张大勇知道赵王突然发难,八成是察觉出事情不对劲,如今他已经是骑虎难下,此时就算再站回大卫这边,只怕小命也是难保,为今之计,只能把投诚东齐这条路走到黑,没准拖上些时日,东齐就会来救,和他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赵王。 听说赵王姿色倾国,和当年的段皇后不相上下,到时候东齐看在他有功的份上,没准能让他也玩玩,张大勇想到这里竟然有点心痒痒。 张大勇不知道,赵王这位美人虽然容貌绝美,但架不住心肠黑,手段狠,如果此时知道他的龌龊心思,估计会立刻带着剑来,将他剁成肉泥。 事实上,没过几天,张大勇就领教了赵王的厉害。 卫负雪安排叶流风每日不定时攻城三次,用来消耗城内守军的武器,而且持续不断的四处敲墙,打算给武拓城开个口子。 十天下来,武器和粮食的消耗都让张大勇有些吃不消,偏将也道:“张将军,据我这几日观察,赵王最多带了三千人围城,不如咱们冲出去,也不见得会输。” 张大勇最近愁的掉了几两肉,不过脸庞还依然圆润,眼下他皱着眉道:“三千人?三千人就敢围咱们三万人?”语气透露着不信,又道:“再说了你站在城墙上看看,除了东面,剩下都是赵王的地盘,他想筹集人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姓孙的偏将冥思苦想一阵,“不如咱们向□□破,东齐肯定得收留咱们。” 张大勇给偏将的脑袋来了一巴掌,骂道:“你脑子是不是有水?东齐能给咱们开那么多条件,是因为他们想要武拓城,如果你丢了武拓去投奔,人家要你还有个屁用?” 偏将也不傻,瞬间便想通了,叹道:“看来咱们只能铆足劲和赵王较量较量了。”忽又愁眉不展道:“不过,咱们粮草坚持不过一个月,如果还打不退赵王的人,大家就只能去宰牢里死囚了。” 张大勇知道偏将说的是实情,要想逼着赵王退兵,给武拓解围,必须得有个妙招才好,如此想着,忽然瞥见了正在廊下坐着的季鸢飞,他心念一转,喜道:“有了!” 偏将:“谁有了?” 张大勇一巴掌又向偏将头上招呼去。 卫负雪那边倒是不紧不慢,一切都很从容。 攻城,凿墙,循环往复。 这一日陶九思随着卫负雪去阵前视察,望着高高城墙,忽然想起来上辈子一件事,便道:“负雪,你可听说过东齐有一种火器,名叫大炮?” 陶九思记得,当初京洛就是被十几门大炮轰开了城门,当时卫容与疯疯癫癫道,这是东齐人的手段,他听父皇提起过。 卫负雪颔首:“东齐这么多年所向披靡,除了兵强马壮,就是靠着大炮。我在东齐时,曾见过一次大炮的威力,称得上地动山摇。” 陶九思道: “负雪,一旦和东齐开战,找机会缴获几门大炮,让夏开颜研究研究,咱们必须的有这个武器。” 卫负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两人正说话间,武拓城头变故忽生。 那孙偏将推搡着一个人出现在了城头上,那人被堵着口缚着手,见到城下的卫负雪和陶九思,不住扭动了几下。 陶九思抬眼一看,惊道:“季先生!” 话音刚落,那孙偏将便死死按住季鸢飞,向城下喝道:“叫你们赵王来!” 卫负雪骑在马上,傲然道:“我便是赵王。” 孙偏将定睛一看,说话那人立在马上,身姿挺拔,身量颀长,而面容又美艳绝伦,竟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只不过美人冷冰冰一张脸,浑身还散发着杀伐之气,无端让人怵了三分。 孙偏将气势不足,声音有点颤抖:“你便是赵王?” “是我。”卫负雪淡淡吐了两个字。 孙偏将收敛心神,一推季鸢飞,朗声道:“赵王殿下,我代表张将军来和你谈谈条件。” “哦?什么条件?”卫负雪面不改色。 孙偏将不由心里打鼓,张大勇明明告诉他季鸢飞是赵王身边的重要人物,待赵王见到五花大绑的季鸢飞,阵脚一定会乱,可眼下瞅着不像啊。难不成这赵王是假的? 孙偏将大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是赵王?” 卫负雪冷声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的条件现在不说,一会断不会有人再理会!” 孙偏将本来看到卫负雪气势不凡,容貌又美丽无双,就觉得此人是赵王没错,现在被这么冷言冷语的一顿教训,更加确信美人就是赵王,要不怎么会如此吓人?于是道:“好,姑且信你是赵王。我们家将军让我告诉你,立刻离开武拓!不然,哼,这个姓季的可就没命了!” 孙偏将边说,便从背上取下一柄大刀,架在季鸢飞的脖子上,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卫负雪不语,暗自打量着他和城楼之间的距离。 孙偏将看卫负雪不说话,手下一使劲,季鸢飞脖子上立刻就破了皮,鲜血顺着刀锋,一点点往下滴着。 季鸢飞又挣扎两下,急切的呜呜叫起来,但嘴里塞着东西,大家实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孙偏将侧耳去听,依稀辨别出,说的是:“别管我,别管我!” 孙偏将一怒,低喝道:“闭嘴!” 卫负雪自然听不见城墙上的小动静,他叫人拿来一把弓箭,放在手上掂量几下,忽然道:“小陶,你还没见过为夫百步穿杨的箭法吧?” 陶九思沉声道:“别开玩笑!” 卫负雪哈哈一笑,心情竟然还不错,他对着孙偏将道:“想让本王退兵?” 孙偏将被卫负雪笑道闪了神,好半天才道:“正是!至少退兵九十里!否则就让季鸢飞去死!” 卫负雪道:“张大勇未免太自信了,为了一个季鸢飞,本王就会退兵?” 卫负雪一边说话,一边按了按陶九思的手背,陶九思心神领回,趁着乱子消失在了大军之中。 卫负雪弯弓搭箭,冷淡道:“既然季鸢飞落在你们手里了,那也算是他的命。不过与其让他在张大勇手里受尽折磨再死,不如本王一减射死他来的痛快,这位偏将你说是不是啊?” 孙偏将觉得卫负雪在说笑,便道:“赵王,季鸢飞可是你手下最重要的军士,你怎么会舍得射死他,别开玩笑了。” 卫负雪箭在弦上,轻轻的眯起一个眼睛,将箭头对准了满脸写着慷慨赴死的季鸢飞。 孙偏将见卫负雪玩真的,立马伸手就要把季鸢飞往后拉。说时迟那时快,卫负雪也忽然调转箭头,对上了孙偏将,只见他拉满弓,再不犹豫,咻的一声,那枝力量十足的箭矢便破空而来,孙偏将赶紧推到季鸢飞,挥刀去砍那箭。 可一箭刚断,紧接着又是一箭到了眼前,孙偏将回防不及,被这枝后发之箭瞬间刺了个对穿。 这一切发生在弹指一挥间,城楼上的守卫们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孙偏将像座大山一样的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陶九思安排了一次猛烈的攻城,万箭齐发,巨木撞门,甚至运来了云梯,开始了自围攻武拓以来第一次登城。 城门上主将身死,加上十几天来,众人已在崩溃边缘,半天过去,武拓的南门便被拿下,接着西门、北门、东门接连失守,叶流风带着大部队杀进城内。 季鸢飞躺在城楼上,看着急急忙忙四窜的守军,知道张大勇大势已去,终于松下一口气,放松了身体,躺在地上,等卫负雪的人来找自己。 果然没过多久,叶流风带着几个人上了城楼,大家四处寻找一番,找到了在地上躺着的季鸢飞,叶流风大步流星的走过去,直接将季鸢飞扛在肩上走下楼去。 卫负雪和陶九思进武拓的时候,城内已经大定,张大勇的人都已经被控制,不过,叶流风翻遍了武拓,也没找到王府那十几个侍卫,逼问一番张大勇,才知道那些人都已被杀害。叶流风气极,一脚跺在张大勇背上,张大勇痛的竟然昏死过去。 等张大勇悠悠醒转,便看见他曾将幻想要玩玩的赵王,正用一种残酷的目光看着自己。 张大勇打了个冷战,可怕,太可怕了。 卫负雪坐在那里并不开口,示意叶流风去问话。 叶流风站起身,一脚踩在张大勇背上,居高临下的冷声道:“说罢,你是如何通敌的,和东齐又是如何联系的。” 张大勇被踩的生疼,嗷嗷叫了两嗓子,心里却在盘算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发现没有嘴硬的理由,毕竟东齐肯定不会派人来救他,如果现在能多交待一点,没准赵王还能网开一面。 于是他道:“我说,我说,脚下留情,留情。” 叶流风撤了脚,将张大勇拉到卫负雪脚下,喝道:“一五一十的告诉赵王,敢有隐瞒,老子就剁了你的腿。” 张大勇一哆嗦,道:“我肯定全都交待!殿下,是我鬼迷心窍了,都是被东齐来的那个刀疤脸给忽悠了。” “刀疤脸?”季鸢飞想到当时派出的侍卫也说有这么人。 “对,就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东齐人,他模样还不错,就是右脸上有一道疤,看着怪吓人。” 卫负雪原本侧着身子准备和陶九思说话,一听刀疤脸,忽然转过头,“他可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有,有,好像叫杜闲齐,当时我还在想,叫什么‘嫌弃’,名字真难听。” 卫负雪冷哼一声,“他居然亲自来,也是稀奇。” 陶九思默念几遍这个名字,蓦地一惊,望向卫负雪,“难道是他?” 卫负雪点点头,“看来咱们和东齐没几天太平日子了。” ※※※※※※※※※※※※※※※※※※※※ 周末也是努力码字的作者! 宝宝们,营养液收藏评论向作者砸来吧~ 狭路 齐闲度不悦的看着阶下之人,厉声道:“卫负雪被你形容的如此厉害,你不如去投奔他,何必往大齐跑!” 阶下之人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显然是个战场上的逃兵,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虽然武拓被赵王抢占了去,但当初是我为您引荐张将军,我对您和大齐还是有功啊!请您念在这份功劳的份上,收留我吧!” 齐闲度哈哈大笑一阵,道:“功劳?武拓都没了,哪来的功劳?再说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给卫负雪卖命了?”说着走到那人面前,伸出手扼住了对方的喉咙,斥道:“废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下辈子可要记住这个道理!” 齐闲度的手慢慢收紧,那人蹬着腿,费力的扭过头,求助似的望向殿内的卢斗星,然而卢斗星老僧入定般,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齐闲度残忍多疑,这种事他早就司空见惯。 齐闲度力大如牛,过了须臾,那人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挣扎跟着越来越无力,齐闲度却好像看见天下最有趣的事一般,开始哈哈大笑,嘴上却恶毒诅咒着:“去死吧!敢背叛我!” 卢斗星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小声道:“陛下,陛下,已经死了,松手吧。” 齐闲度恶狠狠的瞪过来,“卢大人,话少可是你的美德。” 卢斗星一愣,随即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于是便不再开口,任由那人的脖子被活生生掐断。 卢斗星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暗暗想,先皇八个儿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陛下作为最不起眼的一个,反而厮杀出一条血路笑到了最后,确实很不容易。 这一路来他是知道的,多少次暗算、刺杀、囚禁、阴谋,陛下真的受了不少苦,如今这个性子也是意料之中。 齐闲度嫌恶的将那人扔在地下,左右内侍立马上前将死人拖了出去。齐闲度用衣袍擦了擦手,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淡然道:“斗星,背叛我就是这个下场,你可记好了!” 同样的对话已经上演太多次,卢斗星面不改色道:“臣死也不会背叛陛下。” 齐闲度满意的点点头,他最喜欢当着大臣、内侍、后宫妃子的面处死背叛自己的人,杀鸡儆猴,这些人时不时见识一番自己的手段,自然会听话。 齐闲度忽然想起什么,叹道:“他是张大勇的亲信,不知道见过陶九思没有。” 卢斗星知道陛下所说为何,忙道:“陛下,谭大人过目不忘,按他描述画出的小像绝对准确。” “斗星,陶九思就在武拓城中,这真是让我心痒难耐。”齐闲度露出痴迷的神色,“谭不尘说的那些事,真是让我好奇陶九思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卢斗星不敢接话,束手静静聆听。 “可他跟着卫负雪,是不是早都被吃干抹净了?”齐闲度忽然又目露厉色,半响才道:“斗星,你还记得我这疤是怎么得来的吗?” “被十岁的卫负雪一刀刺的。”卢斗星答道。 齐闲度摸摸脸上的疤,眸子闪烁道:“也多亏他这一刀,让我的兄弟们以为我容貌破损,定然不会被父皇立为储君,这才放松了对我的警惕。你说,我是该恨卫负雪呢,还是该感谢他呢?” 武拓城里,陶九思也刚听卫负雪说完齐闲度这条疤的来历,讶异道:“你为何刺他?” 卫负雪抱着陶九思,轻声道:“他想对我母妃行不轨之事。” 陶九思:“那他活该毁容!” 卫负雪轻轻一笑,道:“那时候他们八个皇子角逐皇位,东齐整日血雨腥风,齐闲度不过是宫婢所出,你觉得他是如何战胜别的兄弟,坐上皇帝宝座的?” 陶九思:“这事还有隐情?” 卫负雪把下巴抵在陶九思头顶,抓起陶九思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缓缓道:“齐闲度当初来调戏母妃,不过是想装出颓丧自弃的样子,我明白了他的心思,干脆给他一刀来的更痛快。” 一国之君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形象,自然是相貌端正的好,东齐皇帝八个儿子,别的七个也样样出色,没道理非要选择被毁容的齐闲度,故而他在兄弟之间构不成威胁,大家自然调转矛头去攻击别人。 “我也算帮了他一把,就是希望能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谁知道这厮居然去禀告他爹,说我不是池中物,要早点杀掉的好。小陶,这是不是恩将仇报?你可要为夫君做主啊!”卫负雪轻轻一笑,故意露出个害怕的表情看着陶九思。 卫负雪模样有多好看,旁人只窥见七分,毕竟他们没见过他撒娇耍赖。 每当卫负雪在陶九思面前露出这一面,陶九思觉得这时候的卫负雪生动极了,绝对担得起天下第一美的称号,那感觉就好像平日里你供着的绝世美人图,忽然得了精魄,美人竟然款款从画中走出,你才知道活色生香这四个字到底怎么写。 好在陶九思是真君子,美色当前,勉强坐怀不乱,肃然道:“负雪,既然楚王也同意起兵,那咱们不如早做准备,齐闲度瑕疵必报的性子,应该会主动再找事端,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下咱们第一步棋。” 卫负雪上下打量一番陶九思,感慨道:“小陶,是为夫不美?还是你乃柳下惠转世?我衣服都要脱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陶九思微微一笑,从前一身盔甲,满面冰霜的卫负雪,从前孤单寂寞,残忍倔强的卫负雪,这一刻好像真的消失了。成功挽救了大反派,也不枉他重生这一回。 罢了罢了,管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由着卫负雪疯一回吧。 陶九思干脆往床上一躺,闭眼道:“出招吧!” 卫负雪一喜,俯下身子,小声道:“小陶如此主动,今天可别想下床了。” 卫负雪向来说一不二,陶九思当日果然没能下成床。 武痴叶流风不知发生了何事,只道二人有事不在府衙,他便和季鸢飞带着刚从宁津赶来的夏开颜,先行去整顿武拓城防,加固城墙。 第二天,陶九思扶着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赵王殿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和蔼可亲,众人见赵王神色与平日大不相同,觉得甚是悚然,连忙自察可有失职之处。 唯有叶流风看不懂脸色,自顾自的取出边防图,为众人分析道:“一直都说东齐皇帝心眼小,容不得别人比他强,此番殿下挫败了他的阴谋,我料他必有打算雪耻,如此一来,宁省和东齐接壤的几处重镇,便都有一定的风险。” 季鸢飞点点头,指着边防图,“宁省和东齐接壤一共有四个州府,除却武拓,还有直州、丹州和营州,但按照齐闲度的性子,我觉得他卷土重来再攻武拓的可能性最大。” 叶流风道:“我和先生想的一样,咱们应当早早加固城防,重新调配人手为上。东齐虎视眈眈,决不可轻敌。” 夏开颜沉思片刻,也道:“去年开始,东齐便在南线对南周用兵,可见这人所图甚大,早晚会对大卫动手,而咱们宁省更是首当其冲,早做准备不无道理。” 卫负雪淡淡吐出四个字:“求之不得。”又转向陶九思,“小陶,咱们就在武拓等着他来如何?” 陶九思颔首,“那便劳烦季先生返回宁津,坐镇中枢,调配粮草军马。”顿顿又道,“开颜,你也留在武拓,东齐手上有个好东西,你一定感兴趣。” 夏开颜好奇的看着陶九思,看他一脸神秘,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叶流风忽道:“开颜,你方才说东齐在南线也有用兵?” 夏开颜点点头,“很长时间了,不过南周都是湖泊河流,东齐不善水上作战,所以一直没什么结果。” 叶流风若有所思道:“殿下,要不要让楚王先绕道去打南周?两下夹击,南周捉襟见肘,我们便可以扩张地盘。” “不可。”卫负雪郑重道:“咱们要先打东齐。” 见叶流风一脸疑惑,陶九思解释道:“南周、西华是小国,他们的能力仅限于自保,如果咱们先打东齐,他们两国绝不会插手干预,而如果我们和小国先开战,则是在正餐前消耗了胃口,甚至还会给东齐趁火打劫的机会。” 卫负雪点点头,补充道:“况且咱们打东齐名正言顺,打南周师出无名,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先打东齐。” 陶九思坚定道:“东齐、大卫、西华、南周,四周环伺的全都是敌手,而我们只有自己可以依靠,长路漫漫,愿与诸君携手共渡。” 在座众人神情肃穆的点点头。 人一旦有了信念,便能支撑着从无到有,从被动到主动。陶九思上辈子暖室喝茶,纸上谈兵,抵不过真刀真枪磨炼出的卫负雪,这辈子他愿意倾尽所有,陪着卫负雪直上九天。 曾经这是卫负雪的王者之路,如今这也是他陶九思的路。 ※※※※※※※※※※※※※※※※※※※※ 王府众人后来发现,只要小陶扶着腰,赵王殿下心情就很好,于是大家得出一个道理,今天如何行事说话,那是要先看过小陶的腰再决定。 周末愉快~求收藏评论营养液哦~给作者每日两更的动力吧~ 声东击西 陶九思等人所料不错,东齐备足粮草,点好兵马,十一月初便浩浩荡荡的向宁省而来,传闻乃齐闲度亲自带兵,誓要夺下武拓。 陶九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被子里缩做一团。 卫负雪隔着被子将陶九思拦在怀里,“我吩咐人开始烧炉子,今晚绝对让你睡个好觉。” 陶九思打了个喷嚏,抽着鼻子道:“不过十一月,武拓竟然这么冷,开颜说他屋里的水一晚上都结冰了。” 卫负雪道:“宁省不比京洛,小陶跟着我受苦了。” 陶九思一笑,打趣道:“赵王殿下,为了让我早回京洛温柔乡,你可要加油努力。” 卫负雪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又紧紧手臂,将陶九思搂得更严实一些。 陶九思见卫负雪许久没有说话,推推他,问道:“还发什么呆,已经火烧眉毛了,快叫大家来议事。” 齐闲度的先锋部队离武拓不足百里,陶九思一门心思都在军务上。 卫负雪知道陶九思的性子,一向正事为先,便恋恋不舍的松了手,吩咐花云台去喊叶流风和夏开颜进屋。 外人面前威风霸道的赵王殿下,在陶九思面前时而乖的像只小狼狗。 就在此时,奔袭宁省而来的齐闲度,却带了两万精锐调转方向,往北奔去,剩下的两万人则按照原定线路依旧向武拓而来。 声东击西,这才是齐闲度想好的策略,可惜卫负雪和陶九思现在全然不知,只是一门心思的在武拓备战。 十一月三日,齐闲度的先锋兵临城下,不过千里赶路已经是筋疲力尽,各个看着盔甲不整,精神疲惫,而赵王人马养精蓄锐多日,以逸待劳,等着对方上门。 叶流风大手一挥,三万人马跟着他出城迎战,几个回合下来就将东齐两万人击溃,顺便缴获了两门大炮给夏开颜做样本。 此番胜利,陶九思自认大挫东齐威风,对方应该要花些日子调整战术,暂时不会展开第二轮攻击。 可是陶九思这次却猜错了。 是夜,武拓城内外本是一片安静祥和,谁料东齐竟然卷土重来,趁着天黑再次攻城! 一时东齐城内炮声连天动地,惊扰了无数梦中人,小孩的啼哭,百姓的慌乱,迅速在武拓城内蔓延开来。 听见动静的陶九思披着衣服要出门,却被卫负雪一把拉了回来,“你在屋里待着,我去城头。” 说罢,卫负雪犹不放心,又嘱咐花云台寸步不离的跟着陶九思,这才朝着城门狂奔而去。 陶九思急的在屋内来回踱步,求了几次花云台让他出去,花云台都不为所动。 陶九思纵然心里知道上辈子卫负雪的争霸之路走得是步步惊心,招招见血,但如今亲身经历他还是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花云台看陶九思心急如焚,好心劝道:“坐下喝口水吧,齐闲度绝对不是主子的对手。” “齐闲度怕是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陶九思感冒未愈,声音分外嘶哑,“先是策反张大勇,现在又出其不意的再次发动袭击,这位东齐皇帝,倒是读过几本兵书。” “有主子在,不论他齐闲度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一定都会败下阵来。”花云台边说,边倒了杯茶,递给陶九思,“茶水有些凉,好歹屋里暖和还没结冰,你喝点润润嗓子吧。” 陶九思若有所思的接过茶杯,毫无意识的灌了一口,两眼依旧毫无焦距的喃喃道:“水?结冰?” 花云台见他这副模样,犹豫着要不要一掌把陶九思劈晕,让他睡个好觉恢复恢复精气神。 陶九思自然不知他在别人眼中已有精神失常的表现,犹自盯着那杯水,暗暗出神。 二人各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陶九思蓦地高声喊道:“我想到了!花公公,快!带我去见他!” “不行,前线太危险了。”花云台坚决的摇摇头,“你要给他说什么,我帮你去递话。” 陶九思却已经在翻那件狐裘,“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行,走吧花公公,你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样总行了吧?” 花云台想了想,暗忖陶九思是想出了什么制敌之策,要赶去助主子一臂之力,若自己传话恐怕有误,耽误了大事,便不再推拒,立马背起陶九思,用天下第一高手的速度,将陶九思带到了城楼之上。 眼下东齐已经在大炮的掩护中开始登城,宁省的士兵则密密麻麻的站在城楼边,挥刀砍向那些已经爬到城墙上的人。 花云台负着陶九思一路上也砍翻好几个东齐士兵,找了许久才看见卫负雪挺拔的身影。 “负雪!负雪!”陶九思远远就叫道。 卫负雪扭头见了陶九思,心内大惊,正要发怒,陶九思却道:“负雪,我有办法了!水!咱们浇水!” “现在武拓气温极低,几乎滴水成冰,如果往城墙上浇水,很快便能结一层冰。”陶九思快速解释着,“冰面很滑,难以架起云梯,更别说攀爬,士兵没法登城,东齐会不战自退!” 夏开颜恍然大悟,拍手道:“小陶,果然还是你脑子好使!”又转向卫负雪:“殿下,小陶这法子好,东齐人一时半会都想不出来应对之策,这就让咱们有了喘息的空间,可以重振旗鼓主动出击。” 卫负雪看着城楼下思虑片刻,便安排夏开颜去组织人手运水浇城。不大一会,源源不断的水就从武拓城内运来,甚至还有许多百姓自发抬来家中水缸,和守军一起往下浇水。 武拓冬夜本就寒风刺骨,正在爬城楼的东齐士兵忽然被冰凉的冷水当头浇下,皆是一个激灵,有的人不耐酷寒,当下就松了手,一不留神滚下梯子,摔个四仰八叉。有的人能坚持着再往上爬,可是到了城楼手已经冻僵,连刀都拿不起来,霎时就被赵王人马砍翻,坠下楼去。 不知过了多久,武拓城墙外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白冰,即使在黑夜中也是闪闪发光,而原本架在墙头的梯子因为没了摩擦力,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 攻打武拓本就是用来迷惑卫负雪的行动,现在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东齐将军也不再恋战,而是选择鸣金收兵。 看着如潮水涌来的东齐士兵,又像潮水般退去,城楼之上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夏开颜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迷茫道:“东齐应该暂时没有后招了吧?小陶,咱们赢了吗?” 陶九思想点头,可心里又总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想来想去,只道:“趁夜集结人马,明早咱们主动攻击,将他们赶走才能放下心来。” 众人颔首。 下了城楼,卫负雪和叶流风去调配士兵,陶九思回到府衙则连夜起草一份奏折,痛斥东齐背信弃义,赞扬武拓军民浴血奋战,请求朝廷嘉奖,并且准许他们洗刷耻辱云云。 而这个夜晚,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此时,齐闲度带着精锐已行至直州州府直铭,齐闲度生龙活虎,身体好,精神比身体更好,当晚就排开阵势,用大炮轰开了直铭城门。 宁省重点布放都在武拓和宁津,直铭守备十分空虚,且这里的人从没见过大炮为何物,炮声一响,守军当时就乱了,还以为是地动来了,不少人吓得刀都没拿就往外跑。 齐闲度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进来。 齐闲度进了城,见直铭民生凋敝,要金银没金银,要粮草没粮草,不由大为火光,纵着手下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 直铭顿时沦陷在一片火光之中,哭喊震天,齐闲度听着心烦,便让卢斗星跟着纵马去了城外。 齐闲度骑在高头大马上,不知想到什么,笑的颇为邪性,“斗星,朕这份大礼陶九思会喜欢吗?” 卢斗星缄默不言,他知道这个时候陛下只是想找人倾诉一番,并不是真要和自己聊天。 果然,齐闲度根本不需要卢斗星回答,继续道:“若放在平日,朕确实会去打武拓,然而一想到那样可能会误伤美人,就心痛不已,只好违背本心来打直州。” 卢斗星心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根本不相信齐闲度会因为这么一个理由,轻易定下作战计划。 齐闲度回望一眼直铭,眼中闪着兴奋、邪恶和一些瞧不透的神采,兴奋道:“明天走之前安排人把这座城烧了,火越大越好。”顿顿,又微笑道:“真好奇陶九思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陛下既然对陶九思有意,陶九思他…陛下做这等…”卢斗星终于忍不住开口,但还是不敢说出下半句。 都说陶九思是位翩翩君子,陛下却做下如此暴行,这岂不是在美人面前自掘坟墓? 齐闲度瞥卢斗星一眼,罕见的没有生气,而是狂笑道:“我就是想看他生气,看他着急,这样的美人才有意思不是?” 卢斗星一个寒颤,原来被陛下看上是如此倒霉,不知道后宫的娘娘们知道了,还会不会争风吃醋。 ※※※※※※※※※※※※※※※※※※※※ 求收藏营养液评论哦~ 反击 人生总是变故连连,就算是陶九思重活一世,依然做不到料事如神。 第二天一早,就在叶流风点齐三万人马,准备出城打算绝一死战的时候,却有探子来报,东齐军队昨晚便已撤退,奔着北面的直州去了。 陶九思心里一凉,与卫负雪对望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中计”二字。 卫负雪比较淡定,只是冷哼道:“竟是小看他了。” 陶九思则是心绪难平,直铭虽是州府,但几乎没有什么防守,眼下恐怕已经落入齐闲度手中。 卫负雪冷静分析道:“直州面积不小,如果咱们现在启程北上,快马加鞭行军,应该还能在全境沦陷前挽回局面。” 陶九思咬咬嘴唇,黯然的点了点头。 东齐残暴,这是大家的共识,直铭一旦沦落,必已如同炼狱,陶九思想到这里,不由自责起来,如果可以不要那么自信,如果可以不要那么自以为是,是不是就不会掉以轻心,给齐闲度可趁之机? 其实,陶九思没有猜到,卫负雪却心里大概有数。 东齐主动攻打武拓,这种仇恨和借口还不足以让整个大卫站在他这一边,如果可以,他需要一个更残酷的现实来激起卫人的愤慨。 只有血海深仇,才能让卫人同仇敌忾,才能为自己找到最理想的理由,他很了解齐闲度,比陶九思了解的多,所以卫负雪对今天的局面是有预测的。 可是,见到陶九思自责,卫负雪又心如刀绞,无比后悔下了这步棋,毕竟,他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也不愿看见陶九思难过。 卫负雪叹息一声,道:“小陶,这不怪你。” 陶九思独自伤心一阵,却已振作起来,他明白只有往后更认真的推敲,才能不再犯相同的错误。轻敌很可怕,但是比轻敌更可怕的是自我怀疑,自我放逐。 陶九思果断道:“负雪,今晚咱们就出发!” 直铭已经付之一炬,东齐一干人马便住宅在旷野之上,齐闲度望着前来汇合的将军,出神道:“用水?卫国人点子倒是不少。” 武拓归来的将军李悔是个大老粗,点点头,道:“办法确实不错,武拓城墙立马就滑不溜秋,估计连个苍蝇都站不住。” 东齐在武拓吃了败仗,齐闲度却心情很好,笑问道:“你可见到陶九思模样?” 李悔摇摇头,道:“他一介文人,不会上前线,此番只见到一位大将,名叫叶流风…” “李悔,”齐闲度出声打断,不是陶九思他便不感兴趣,“东齐政务繁杂,朕过段时间要先行回京,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可有信心?” 齐闲度抓心挠肝的想要得到陶九思,可是身为阴谋诡计里走出的铁血君王,但更懂轻重缓急,更懂徐徐图之。 就先远远的看一眼吧,齐闲度打定主意。 叶流风和夏开颜留在了武拓,叶回雪和祝家兄妹则赶来直铭同卫陶二人汇合。 直州州府直铭早已经了无生气,城毁人死,唯有冬日寒鸦扑棱着翅膀,从焦土上不断飞过,发出的叫声,发出宛如哀乐般的叫声,更添几分凄凉。 陶九思红着眼,不忍去看,低声咒道:“齐闲度不得好死!” 卫负雪拉住陶九思的手,郑重其事道:“小陶,我向你保证,一定亲手取他性命。” 陶九思抬起眸,认真的点了点头。 卫负雪看见陶九思悲戚的神色,亦是肝肠寸断,暗自发誓从今以后再不出类似阴招。纵有千百种快速致胜的手段,只要陶九思不喜欢,他都可以不用。 思及至此,卫负雪忽然意识到,原来陶九思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超江山权利。 卫负雪低下头,小声在陶九思耳边感慨道:“英雄果然难过美人关。” 陶九思红着眼看他,不明所以。 直铭化为废墟,尸横遍野,这等惨状激起了宁省上下悲愤之情,纷纷请缨要去和五十里外的东齐人一较高下。 卫负雪见士气可用,便安排叶回雪今晚突袭,不成想祝柔柔却道:“殿下,请允许我同去!回雪直愣,我陪着会好些。” “回雪?”陶九思讶然,虽然知道他二人终成夫妻,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祝柔柔不是一般女子,坦然道:“我与回雪相知相爱,欲结秦晋之好。” 陶九思看她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敬佩,暗叹祝柔柔果然是女中丈夫。 祝柔柔又道:“我和回雪都无父无母,此事还烦请殿下为我们做个见证。” 祝舜理点点头,显然是早知此事,“柔柔,大战在即,大胜归来再请赵王为你二人主持婚事岂不更好?” 祝柔柔神色一亮,答道“哥哥所言甚是。”又无比期待的看着卫负雪,道:“殿下,您让我上战场吗?” 陶九思知道祝柔柔乃是巾帼英雄,于是代为答道:“柔柔足智多谋,身手又好,上了战场可要看着些回雪。” 祝柔柔知道陶九思亦是能拍板做主的人,立马高兴的点点头,“谢过陶大哥,谢过殿下。” 卫负雪笑着看向陶九思,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夜晚一到,叶回雪和祝柔柔率领着改穿夜行服的军士向东齐驻地而去。 东齐今日又攻下一座小城,全军上下正在宴饮,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陶九思曾交代过他们,先攻火器营,尽量运走大炮,还要多抓几个会使用的士兵,以供夏开颜研究问话。 叶回雪和祝柔柔于是兵分两路,祝柔柔负责去火器营偷运大炮,叶回雪则带了一万人杀入敌帐。 齐闲度听得杀声传来,才知道卫负雪大概已经到了直州,他留下李悔迎战,自己一闪身融入夜色,不知去了何方。 卫负雪来了,那么他一定也来了,此时可能是去见他的最好时机。 齐闲度再也难耐心中渴望,决定今晚就要先睹为快。 平时会在军内四处巡逻的高手花云台,今日随军去打前站,齐闲度潜入大卫军中之路,便畅通无碍,没过多久便到了中军大帐。 彼时,陶九思正在帐内同卫负雪和祝舜理一起推演沙盘,他们同东齐大战一触即发,尽早研究出战略才是制敌之道。 齐闲度藏身在大帐之后,掏出匕首在布上戳了个小洞,眯起一只眼从洞里望进去。 陶九思恰好抬头,正入了齐闲度的眼中。 齐闲度瞳孔巨收,原来他是这般好看,灯光之下更是温润如玉,身着布衣丝毫不掩名士之姿,他的一双眼睛里又写满果敢和坚毅,让人丝毫不会将他和柔弱挂钩,再想到谭不尘说的那些故事,更是令人着迷又好奇。 齐闲度忽然觉得和真人比起来,揣在怀里那副小像简直不值一提。 正胡思乱想间,一盏茶杯忽然直冲齐闲度飞来。 齐闲度刚靠近的时候,卫负雪便察觉出了异常,但他没动声色,想看看来客意欲何为。那人在帐上扎了个小洞,偷偷往里面窥视,卫负雪做了个手势,陶祝二人心领神会,开始说些没头没脑的话题。 然而,卫负雪却听得帐外之人呼吸逐渐沉重,再一看那洞对着的方向赫然只有陶九思,心头震怒,随手抄起杯子,注满真气向那人抛去。 没人能夺过卫负雪这一击,就连花云台大概也不行,齐闲度便在意料之中的被茶杯砸中,甚至跌了个跟头。电光火石间,他明白自己的身手绝比不过卫负雪,于是当机立断转身就逃。 卫负雪怕被调虎离山,便也没有抽身去追,陶九思皱眉道:“是谁?” 卫负雪淡淡吐出一个名字:“齐闲度。” 祝舜理悚然,立马出去查探一圈,但齐闲度早无踪影,只好又垂头丧气的回来,道:“他倒是勇气可嘉,胆敢来亲自刺探情报。” “未必,”卫负雪冷道,“我看他是别有所图。”说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陶九思,心中杀意更甚。 被齐闲度这么一搅合,三人便没有再推演沙盘,而是改为喝茶聊天,等着前方战报。 恰在此时,一份八百里急报送到了三人手上。 原来是陶九思不久前的奏折有了回文,卫负雪接过一看,冷笑道:“这种话江自横都说得出口!” “东齐异动尔等不早早上报,为何自作主张,贸然开战?”祝舜理不可置信的念着第一句话,又感慨道:“这老头的关注点可够奇怪的。” 成功抵御来犯的强敌,不但不认可卫负雪的功劳,反而倒打一耙,指责卫负雪冒进,陶九思也读了遍信,气得咬牙切齿。 转而又想,这种反应不正是他们想要的? “报!”帐外有人兴奋地高声禀报,“殿下!陶先生!叶将军大胜!祝姑娘大胜!” 陶九思倏地站起身,将那封信攥在手中,高声令道:“好!准备酒菜犒劳兄弟们!”又转身道:“殿下,一会不妨给大家读读这信,看看我们拼死拼活,到底在朝廷那里落得个什么印象。” ※※※※※※※※※※※※※※※※※※※※ 进入两国博弈的阶段啦,小桃子加油! 评论收藏哦,么么哒! 同袍 宁省将士们打了胜仗,不但逼得东齐连夜拔营退避,而且几乎将对方所有的大炮缴获,本来应该是件天大的好事,可此时此刻,众人在庆功宴上却屏气凝神,没有一个人流露出该有的喜悦。 祝舜理给大家念了朝廷的回文,又命大家一个个传阅,虽然在座的大多是一介武夫,但拜京洛尚文的传统所赐,大家基本上还是识字的。 听到回文内容,人人都是青筋暴起,恨不得亲自去和江自横理论一番。 叶回雪性子急,脾气大,第一个拍案而起,“为了守武拓我们折损了多少兄弟,他们居然放这种屁!” 祝柔柔也怒不可遏,“我看是卫国积弱已久,光是听到东齐两个字就要打哆嗦。” 叶回雪啐道:“我看东齐人也没有刀枪不入,这不也被咱们打的玩命逃跑!” 主将愤愤,底下的士兵自然也不再压抑,纷纷抱怨起来。本来见到直铭的惨状,已经对东齐恨到了骨子里,好不容易畅快的打个胜仗,竟然又被如此埋怨,大家的心情不难想象。 卫负雪清清嗓子,众人立马安静下来。 “他们不管宁省安危,赵王府来管。”卫负雪斩钉截铁道。 简单一句话,由卫负雪说出来,就好像一颗有神效的定心丸,众人都立刻生出万分的信任,方才的委屈和愤慨,全都化作了对赵王的依赖和感激。 陶九思微微一笑,也站起身,举起酒盏,鼓舞道:“各位兄弟,古人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们宁省也是如此,虽然暂时弱小可欺,然安知不能撼动东齐大树?只要彼此相信,上下一心,不管是谁挡在前方,咱们都能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大家高声道:“与子同袍!与子同袍!” 陶九思一激动,高举酒杯就要送入口中,杯子却蓦地被卫负雪夺走,卫负雪低声道:“你不能喝酒,我来。”复又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沉稳道:“兄弟们,我卫负雪敬大家一杯,此后长路漫漫,咱们肝胆相照。” 士兵们各个目光炯炯,神色肃然,赵王在他们心目中早已宛如神祈一般,一言一行都被奉为金科玉律,此时赵王敬酒自然心潮彭拜,立马郑重齐声答道:“肝胆相照!肝胆相照!” 卫负雪一饮而尽,笑道:“这杯酒过后,大家请随意,今晚酒肉管够。” 众人又是齐呼三声,“赵王!赵王!赵王!” 不过,卫负雪虽然说酒管够,但士兵们知道赵王军纪甚严,并不敢真的喝醉,大多都是点到为止,绝不会做出酒后犯浑的事来。 推杯换盏了几轮,卫负雪看大家已经渐渐放开,便偷偷拉陶九思回帐,准备行一点快乐之事,谁知道,陶九思这呆子惦记着工作,竟然喊了祝舜理同来。 卫负雪:“……” 陶九思不知道卫负雪心思,还认真的重摆沙盘,分析道:“今晚一战,东齐暂退直州以外,但八成还是要重振旗鼓再次进犯。” 祝舜理道:“直铭、武拓,两处州府东齐都没能真正收入囊中,估计下一次会拿丹州和营州开刀。” 卫负雪暗忖工作狂真可怕,但也明白陶九思都是为自己打算,便收敛心神看看沙盘,道:“丹州在直州北面,营州在武拓南面,常人都会攻丹州而舍营州,但齐闲度不按常理出牌,很有可能会去打营州。” 陶九思一动不动的看着沙盘,苦思良久,道:“营州再往南便是东齐国土,数百公里过后乃楚王驻地,如果楚王那边能制造一点动静,我们就可南北夹击东齐。” 这和卫负雪的想法不谋而合,拉楚王入伙等得便是这样一个时机。 卫负雪点点头:“明天就让云台去给二叔递信。” 祝舜理道:“九思说的没错,不过齐闲度难以揣测,丹州也要好生防守才是。” 陶九思显然也不敢再轻敌,颔首道:“叶回雪和祝柔柔继续北上,咱们几个南下。” 卫负雪点头同意,忽又道:“咱们还需要知道东齐内部动向,否则丈二和尚,都会像武拓和直铭之战般,后知后觉被动应对。小陶,给季先生写封信,安排他收买东齐大臣,再派些暗叹潜入东齐。” 各花入各眼,直铭大胜的消息,传到京洛一干人的耳中便是另一种滋味。 杜想容斜靠在榻上看奏折,孟氏站在身后给她捏着肩膀,卫容与则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一旁。 杜想容不悦道:“卫负雪竟有这种手段,难道以前种种都是他装的不成?” 卫容与心里也记恨卫负雪,悻悻道:“以前可怜这个哥哥,如今看来竟然是养虎为患了。” 杜想容忽道:“容与,这可是个好时机。” “好时机?”卫容与语气不善。 “除掉卫负雪的好时机。”杜想容嫣然一笑。 “东齐来犯,大哥是为了自保才反击,拿什么理由除掉他?” 杜想容一边笑儿子太傻,一边道:“卫负雪全部心思都在应付东齐上面,如果此时咱们集结大军开赴宁省,拿下卫负雪还不容易?” 卫容与不可置信的看着杜想容,他是嫉妒卫负雪,嫉妒到恨不得杀了他,可并不是这种方式。东齐入侵大卫,不帮着一同抵御侵略就算了,难道还要乘人之危,和敌国一起夹击自己的亲哥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 杜想容见卫容与一脸吃惊,便才道儿子想法,怒道:“容与,方宗奇把你教傻了?现在是讲究仁义道德的时候吗?” 卫容与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母亲,坚定道:“母妃,这种事要背千古骂名,要遭天打雷劈,我不会同意的。” 杜想容将手中奏折狠狠的砸向卫容与,“要不是你不争气,我用得着出此下策?你说你,从小我和你父皇都是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帝王之气都没有!” 卫容与拾起那本奏折,沉下脸色,“母妃,如果你一直都是安分的侍候父皇,不要插手朝政,不要事事管着我,也许我就不会这样懦弱。” 杜想容嗤笑一声,“我管着你,你尚且能和陶九思混到床上去,我如果不管你,你还不是要翻了天!” 卫容与一听杜想容提起陶九思,不由厉声道:“母妃,对陶九思请你放尊重点。” “尊重?”杜想容好想听到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狂笑道:“你从不进太子妃的卧房,天天在书房对着陶九思的画像,他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对他还要尊重?从前我把他当做亲戚,当做未来的股肱之臣,才百般拉拢,可我万万想不到他存着勾引储君的心思。” 卫容与忽然腾的站起身,喝道:“闭嘴!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把话撂这,现在东齐犯境,此时你要想在卫负雪背后插一刀,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卫容与说完,抬腿便走,杜想容的声音在身后阴恻恻响起:“等着吧,你早晚要后悔。” ※※※※※※※※※※※※※※※※※※※※ 今天也是两更~ 硬骨头 卫负雪一行人日夜兼程向南,十天后越过武拓来到营州。营州的老百姓早早得了消息,早早的就四散寻找避难的地方去了,州府营典城内人口去了大半,有时候在街上逛一整天,都找不到一家开业的店铺。 祝舜理望着萧条的大街,禁不住频频摇头:“都说营典是宁省最繁华的城市,没想到头一次来,看到的确实这么一番景象。” 陶九思也叹道,“四国兴亡之事,多是黎民之苦,待一统天下,我们要好好与民休息才是。” 祝陶二人忙着感慨,卫负雪却兀自望着城楼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道:“直州接壤东齐月州,不管齐闲度把直州的人马调去了哪里,我想咱们这次都应该主动攻击月州。” “自东齐对宁省动手以来,我们都是被齐闲度牵着鼻子走,眼下出兵的理由也有了,该要反客为主才是。” 卫负雪背着手,看向远方。他肩上积了一层飘雪,寒风又烈烈作响,然风雪大作未损气度分毫,身姿傲然成山,好似一尊顶天立地的神明。 卫负雪的办法没错,策略也对,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东齐月州竟然格外难打。 卫负雪亲自上阵,用了十天才叩开月州第一座小城月华的城门。占据了月华,卫负雪指挥全军沿着条对角线南下,以图早日打通南北和楚王汇合。可再往南是扼守南北要塞的军事重镇月兴,本在直州的李悔已亲领两万人回防此处。 李悔坐镇,城内军心稳固。 说来李悔的耐心很是不错,卫负雪从攻打月兴到今日已经整整一个月,每日无论是叫骂还是动手,人家就是拒不应战。 而且这月兴不比武拓,城墙又高又厚,易守难攻,他们的装备也不比当初的李悔精良,只有些冷兵器,此前缴获的大炮都运去了直州和丹州。 “在大卫南北同时开战,又要围剿南周,齐闲度战略最大的问题就是战线铺的太长。”卫负雪对着坚固的月兴一筹莫展,但这不影响他品评齐闲度的策略。 “东齐选择了在丹州和营州同时开战,齐闲度太急功近利了,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东齐早晚要左右支绌。”祝舜理道。 陶九思点点头,他记得上辈子卫负雪势如猛虎,东齐难以抵挡,可惜又胶着于南线战场,根本无力回援。 陶九思道:“收服南周需要水战,东齐国境内连河都少见,更别提水军了。” 祝舜理道:“不过咱们有朝一日也要面对南周,水上如何作战也是咱们的难题。” 陶九思蹙眉想想,答道:“听说从前的凉国有一支水师,英勇强悍,四国无人能敌,只可惜凉被卫灭以后,这支水师也没了踪迹。” 祝舜理道:“凉国覆灭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就算能找到水师旧人,怕是岁数也不小了吧?” 陶九思笑道:“满打满算不过四五十岁,廉颇未老,跨马能战。” 祝舜理想想,依旧叹道:“可上哪去找?找到了别人为何又要听我们调遣?” 正在此时,薛豹远远而来,他和薛黑一起从宁津被调来前线,封做先锋,负责每日常规攻打月兴。 眼下见薛豹归来,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攻城又没成功。 不过李悔这种坚守不出的方法,也让卫负雪由此判断,东齐对南周的战事应该正在吃紧,而且李悔手上并无火器。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南周见态势严峻,竟然煽动了西华一同在南线开战。 齐闲度这几天可是把西华皇帝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西华国力弱,依附东齐已经数十年,此番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要跟着南周向东齐宣战。 赵王人马和李悔僵持的局面又持续了几天,就在十二月即将过半的时候,陶九思翘首以盼的一个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营典。 胡子拉碴的夏开颜带着五门大炮进了府衙,他没了往日风流,形容极其邋遢,不过双眼倒是极其明亮,一见陶九思就兴奋道:“九思,我研究出来了!” 陶九思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带着夏开颜去郊外演示。 夏开颜边操作,边自豪道:“放眼四国,像我这样的火器天才怕是没有第二个。” 祝舜理道:“像你这样厚脸皮的人,四国也翻不出第二个。” 夏开颜喜滋滋的,斜他一眼,“祝兄,你还别不服,就算把你和大炮单独关在一起十年,你都未必能知道其中原理。” 祝舜理笑的温柔,望着夏开颜摇摇头没再说话。 夏开颜却好似受了什么鼓舞一般,立马呼唤随从,架好大炮,对着荒野之地点燃火线,只听咚的一声巨响,竟然比东齐的大炮威力还要大。 夏开颜得意的瞟了一眼祝舜理,问道:“祝兄,你看如何?” 祝舜理认真的点点头,“不错。” 夏开颜心想,这么伟大的突破,你就评价两个字?正要辩论一番,祝舜理却拿出一方汗巾,柔声道:“擦擦吧,脸都花了。” 夏开颜有些发愣,木然的接过来,机械的擦了擦脸。 陶九思围着那门大炮转了好几圈,就差高兴地搂上去,卫负雪拉过陶九思,哀怨道:“小陶,它的待遇都比我好。”说着要去搂陶九思的腰。 陶九思没有理会打情骂俏,一把将卫负雪推开,又上上下下看了大炮,高兴道:“负雪,咱们拿下月兴指日可待了!” 卫负雪暗叹一口气,真是要早点统一四国,否则这陶九思满心满脑都是打仗,自己的位置被越压越小。 卫负雪在陶九思这这吃了瘪,可苦了月兴城里的东齐士兵,被震耳欲聋的炮声吵了整整五日,南门和北门同时破了,西北角还塌了一处墙。 薛黑薛豹领着先锋部队,冲进城中,和李悔带的人马巷战了三日,这才生擒了齐闲度手下的大将李悔。 陶九思和李悔交锋数次,起了爱才之心,见李悔受伤严重,不但安排军医去看,还拉着卫负雪亲自去瞧了几次。 奈何这李悔性子直又刚强,对齐闲度忠心不二,对陶九思的示好不为所动,甚至还不让大夫进门,一心似乎只想求死,也不愿苟且偷生。 卫负雪看着李悔,忽然心生一计。 第二日,李悔还没睡醒,就听见门口有人窃窃私语。 一人说,“薛将军又和赵王吵架了!” 一人说,“两位薛将军都是山寨出身,和大家不对付也正常。” 一人长叹,“大薛小薛可是这次赵王唯一带着的两位将军,他俩不听指挥,这以后…” “嘘,小声点,别让东齐人听去了!” 后面声音压得很低,纵然李悔听力不错,也实在难以分辨内容。 不过,知道了赵王军中主帅和将军不和,李悔后面几日便想着四处求证一番,平日里不让进门的军医,也招呼了进来,两人闲话几次家常,很快熟络起来。 这一日,军医姗姗来迟,李悔奇道:“周大夫,今日怎么来的这样迟?” 周大夫望着他,欲言又止。 李悔试探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大夫摇摇头,苦笑道:“我不能说。” “老周,咱们这几日相处,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再说我被你们关在这里,还能去哪倒是非?我只是关心朋友而已。”李悔连忙装作掏心掏肺的说到,“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帮你。” 周大夫不语,低头给李悔拆了绷带,又让他活动一下手臂。 李悔转转手臂,已经恢复自如,本来以为要残废的一只手居然保住了,他心里对周大夫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谢,说起话来也动情不少,“老周,没有你我就要残废了,在赵王这里,我只把你当朋友看,今天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说。” 周大夫收拾着绷带,抿着嘴不说话,似乎心里在做强烈的心理斗争,过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坐在李悔床脚,道:“李悔,你今晚赶紧跑吧!” 李悔讶然,道:“怎么跑?” 周大夫叹口气,道:“赵王被薛豹打伤了!早上刚让我去看过,伤得不轻。可恨那薛豹打伤赵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大家都在找他呢!你没发现你门口的守卫也从四个变成了两个?” 李悔偏头去看,果见门口只剩下两个人懒散的站着。 “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找薛豹,根本顾不得你,而且你现在伤也好了,不如今晚趁乱就跑吧!”周大夫压低声音,真心实意道,“李悔你是条汉子,如果不投降,就一定会被杀,你跑吧,相识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那一幕。” 李悔有些感动,脱口而出:“老周,你和我一起走,咱们去东齐!” 周大夫看着他,怅然的摇摇头,“我一家老小都在宁省,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李悔也知道叫别人和自己一起跑,实在强人所难,便不再做此提议,而是赌咒发誓道:“老周,以后如果我和赵王再交战,我一定不会伤你性命。” 周大夫看着李悔,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 夏开颜:“叫我四国理工科第一名!” 卫负雪:“老婆是工作狂怎么破?” 诡道 李悔在周大夫的帮助下连夜奔逃,一路上餐风饮露,见到月平城门才敢翻身下马,稍稍放慢速度。 月平城驻扎守军2万余人,守军大将唐最和李悔曾有袍泽之谊,两人都是新兵蛋子的时候就认识,只不过李悔机缘巧合得了齐闲度赏识,很快便供职京城,而唐最却只能在月州苦守边关。一个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一个是无人问津的边将,纵然官阶相当,但境遇已犹如如云泥,来往自然就少了。 谁知道造化弄人,现在竟轮到李悔一脸狼狈的找上门来向唐最求救。 “唐兄,主帅和大将离心离德乃是兵家大忌,如今赵王和手下先锋已然失和,卫军绝不可能令行禁止,此乃天赐良机!”李悔开诚布公道。 唐最一身便服,意态懒散,忙着欣赏李悔的窘态,对他说的话并不怎么上心,随口问道:“果然如此?那你怎么输的只剩一人孤身求援?” 李悔一拍大腿,恨道:“赵王占了武器的优势而已,如果不是那几门大炮,我又何至于此?唐兄若同意借兵,咱们可以小心谋划,慢慢推进,不会再落到如此地步。况且赵王现在被手下打伤,想必指挥战事也是力不从心。” 唐最奇道:“被手下打伤?” 李悔点点头:“唐兄有所不知,卫国两名先锋乃是土匪出身,平日里就不受约束,和赵王不对付,积怨已深,这次干脆打了起来,甚至把赵王打到重伤,这两人犯下如此大错,估计也不能善了。唐兄,你想敌人内部一片混乱,岂不是咱们进攻的最好时机?” 唐最一听此间还有如此内情,立马来了兴趣:“月平到月兴这一路上可还有赵王人马?” 李悔知道唐最好大喜功,如此一煽动,果然引起了对方兴趣,斟酌答道:“都是些零散的驻军,不值一提,唐兄一定能轻而易举的打到月兴城下。” 唐最确实心动不已,捉拿卫国王爷,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而且就算拿不下月兴,一路上的胜仗也够他在皇帝面前露脸,可他看看李悔,又怕只借兵出去,对方会事后抢功,遂道:“李兄,月平驻军大多桀骜不驯,不经磨合,恐怕难以指挥,不如我和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李悔与唐最相识已久,岂能不知他的心思,但李悔在意的也并非功劳,于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两人约定军中以唐最为尊,后天天一亮便立刻出发。 一路行来不过五日,然而这五天却是唐最自参军以来最荣耀的时候,毕竟他驻扎月平从未执行过什么重大任务,每日只是练练兵而已,现在真刀真枪的接连打胜仗,怎么能不畅快? 心情一好,信心自然高涨,眼看着要到月兴,唐最竟然吩咐大家原地修整一天,喝酒吃肉,明日再战。 李悔看着这处地形,不由劝道:“唐兄,这地方前后都是峡谷,如果在此地休息,万一赵王来袭,只要堵住前后峡谷,便能将咱们包圆啊!而且现在天色尚早,我们不如赶到月兴城外驻扎?” 唐最此时飘飘然,那里听劝,不悦道:“李兄,出发前咱们就说好了,军中要以我为尊,你怎地忽又指手画脚起来?” 李悔道:“唐兄,我李悔心中自然是以你为尊,不过胜利就在眼前,你我更需要稳扎稳打,从我的经验来看,大战前更是需要小心谨慎的好。” “你的经验?李兄,我知道你是比我多上过几次战场,但咱们出身相当,职位也相当,用不着你来教育我吧?” 唐最说完,不再去理会李悔,叫来亲兵吩咐几句,大军立马原地停下,扎营生活,开始为美好的夜晚做起准备。 老话虽说:“胜不骄败不馁”,但人在一连串的胜利面前,其实很难保持警惕。 唐最想要犒劳手下,顺便养精蓄锐,然而架不住全军上下都是志得意满,格外放纵,到了晚上哥哥喝的不省人事,七横八竖躺在地上,全然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薛黑薛豹二人率领一万人马,轻装简行,借着月色掩护,将两处峡谷封死,又站在高处开始向下射箭。 唐最原本醉的浑噩不省人事,正在大帐内休息,忽然听到帐外惊呼声连连响起,吓出一声冷汗,酒醒了大半,掀开帘子一瞧,箭雨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竟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正出神间,李悔急急忙忙跑来,喝道:“快!组织大家分散撤退!” 唐最从眼前炼狱般的场景惊醒,连忙组织大家兵分两队,从前后分别突破。 不多时,一队来报:“报告将军!南面的峡谷让大石头堵死了!根本逃不出去!” 唐最骂了句娘,拿起刀来就要亲自去看,恰在此时,另一队也来回禀:“将军!北面峡谷出不去啊!” 唐最喝道:“也让石头堵住了?” “石头倒是没有,但…” “没石头就行,让大家都从北面突破!”唐最命令道。 北面的谷口虽然没被石头封死,但可不见得好突破,此处地形前窄后宽,正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且由薛豹亲自带人驻守,比去南面和大石头较劲好不到哪里去。 唐最此时已经顾不上许多,和李悔两人纵马向北而去。 到了近前,李悔一看队伍最前方赫然立着薛豹,大叫一声:“遭了!中计了!” 唐最红着眼,转过头看李悔,怨恨道:“李兄害得我好苦!” 薛豹冷冷一笑,朗声道:“薛豹和二位讨教了!” 言罢提刀上前,以一敌二。李悔大伤才愈,动起手来自然不是对手,唐最早已疏于练习,亦是难以抵挡薛豹锋芒。几个回合下来,李悔和唐最便被双双擒获,被绑着去了月兴。 李悔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目光复杂的打量着卫负雪,想他一代名将,竟然败在面前这位年纪不过弱冠、模样又过分美丽的小子手上。 卫负雪倒是坦然,淡淡道:“李悔,你服吗?” 李悔叹口气,苦笑道:“头一回被殿下所擒还能说是不凑巧,可这第二回又被抓了,李某不敢再寻借口。赵王殿下,我认输。” 卫负雪道:“你可知我为何非要你归顺?” 李悔疑惑的看着卫负雪,心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仗打得好? 卫负雪指指身边的陶九思,无奈笑道:“他说你会是我帐下一员大将。” 李悔偏头去看陶九思,陶九思一脸温和的笑容,无端让他这大老粗,也想起君子温润如玉的比喻。 李悔望着陶九思,正在思绪纷纷,唐最却膝行几步,跪在陶九思脚下,“这位先生,我唐某也愿意为赵王殿下出生入死!” 卫负雪见唐最那头简直快要靠上陶九思的双腿,冷笑着一脚飞去,将唐最踹出老远。 “废物一个,砍了头挂到月平城头。”卫负雪漠然道。 唐最撞在柱上,正疼的打滚,听到卫负雪所言,又磕头道:“赵王饶命,赵王饶命啊!李兄你帮我求求情!” 李悔刀山火海里出来的人,一向讲究个志同道合,他和唐最合作一番,已经把此人看的极低,立马摇摇头,道:“殿下,唐最急功近利确实并非良才。” 李悔都如此说了,唐最哪还有活命的可能,当时就破口大骂:“李悔你个杀千刀的!要不是你害我,我能成这阶下囚?” 卫负雪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唐最,你被我杀了不过就是早晚的事,如今能早点上路也好早点投胎,你又抱怨什么呢?” 不得不说卫负雪虽然艳丽无双,但每当露出这种意味不明的神情时,便变得极其可怕,任谁看了都要胆怯恐惧,唯恐落得个凄惨下场。 在死和惨死之间,唐最选择了噤声。 卫负雪挥挥手,薛黑便将瘫软的唐最拉了下去。 李悔与唐最自此一别,再见时,已是一生一死,一个全须全尾,一个只剩头颅。 而唐最只余人头一颗,还是得不了安生,被薛黑拴在马上带去了月平,又被挂到了月平城头,月平余下之人一看主将的头颅都成了人家的玩物,谁还有心思守城,大多丢盔弃甲而逃。 最关键的月兴被荡平,加上大炮的帮忙,接下来卫负雪在月州的任务便轻松很多,很快就将战线推进到了月州最南面,眼瞅着就要和楚王成功会师。 不过,成功的道路没有一帆风顺之说,卫负雪一行驰骋了没几日,忽然接到卫无月亲笔诏令,诏令中先是斥责一番卫负雪胆大包天,又命卫负雪速回宁津待命,还说年后对他另有安排。 卫无月半条腿进棺材的人,居然还要亲自提笔下诏令,可见京洛那边压力颇大。 其实,就在卫负雪占了月兴以后,齐闲度已是震怒,奈何抽调不出兵力,只好先写份措辞严厉的信命人直接送到京洛,想用东齐的余威拖延卫国的行动。 信中不但威逼利诱,还对卫无月百般羞辱,说他是靠着送老婆才坐稳的帝位,而东齐没有赶尽杀绝,也是看在段皇后侍奉大家有苦劳的份上。如今赵王踏过国界,在东齐为非作歹,如果你卫无月不能对儿子加以管教,我们东齐有的是人要代行父责。 卫容与啪的一声将这封国书扣于桌上,怒火冲天道:“欺人太甚!” ※※※※※※※※※※※※※※※※※※※※ 下本古言大纲已经写好,准备开始存稿了,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收藏一波哦。 文案在这里↓↓ 上辈子深宫为妃和人勾心斗角,最后被折磨致死,楚离离心如死灰。 谁知道老天爷偏偏不开眼,又让她重生了! 划重点: 1.男主不是皇帝,男主不是皇帝,男主不是皇帝 2.男主是皇帝的三弟,最后他哥会禅位给他 3.女主男主双重生,年下 4.本文是阴谋悬疑爱情类故事的练笔 5.还是老样子故事为主,恋爱为辅,这本会尝试多发一些糖 6.架空,勿考究 7.作者颜狗,男女主世界第一美 御玺 卫容与虽然不喜欢卫负雪,但是国恨总比个人恩怨来的重要,见到东齐仗势欺人,还将父皇说的如此不堪,当下就让方宗奇准备草拟一封国书怼回去,还要给卫负雪去信让他坚持斗争,可刚研好墨,还没开始落笔,杜想容居然推着卫无月来了正心殿。 卫无月极度衰弱,甚至连路都走不了,进进出出只能让人推着行动。大约觉得曾经也是风流倜傥的一国皇帝,如今这样实在是变化太大,卫无月如今跨出宫门的次数并不多。这次却为了齐闲度的国书,跨越半个皇宫来了正心殿,可见一定是大有高见要发表。 卫无月咳嗽几声,哑声道:“容儿,东齐的国书你准备怎么回?” 卫容与垂首道:“我打算让方太师起草一封态度强硬的国书,驳斥东齐皇帝所说。” 卫无月变了脸色,斥道:“胡闹!” “如今大哥连克几座城池,势头正好,咱们没理由再怕东齐。”卫容与解释道。 卫无月揪着胸口,道:“容儿,你没见过东齐的凶残,千万别胡来!一旦和他们为敌那太可怕了!” 卫容与上前给父亲顺顺气,沉吟片刻,道:“父皇,这场战事本就是东齐率先发难,大哥不过是被迫迎战,而且那东齐人着实可恶,竟然放火烧了直州州府,杀了不少百姓,宁省军民因为此事都是一片沸腾。如果咱们因为对方的恐吓就退缩不战,恐怕会失去民心啊!” 方宗奇上前一步,也道:“陛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大卫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屈就!” 杜想容厉声道:“陛下和太子商议国事,方太师休要插话!” 方宗奇回道:“宗奇乃兵部尚书,如何用兵本就是臣的份内之事,为何不能插嘴?且杜贵妃一介深宫妇人都可以干预朝政,我堂堂朝廷二品大员自然也说得。” 卫无月低声道:“够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吵吵闹闹!” 方宗奇跪在卫无月面前,认真道:“陛下,东齐南线情形恐怕不是太好,所以才会选用国书恐吓,否则按照他们以往的作风,早都全力反击,何须玩这种招数?再者说了如今是咱们占了上风,形势大好,更应该趁此一血前耻。” 卫无月猛烈的咳嗽起来,嘶哑道:“不,不,不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齐称霸百年,绝对不是这么好惹的,搞不好就要噩梦重演。” “父皇!齐闲度登基前东齐内斗了十几年,早已元气大伤,咱们为何不能试试看呢?”卫容与不解道。 卫无月呼吸急促,憋红了脸,拿着帕子捂着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好半天后,再看帕子上面黑血点点。 卫无月心烦意乱的合上手帕,不容拒绝道:“我在一天,大卫就一天不能和东齐有冲突!容与你听见了吗?你现在虽然是监国太子,可说到底我才是皇上,这是我的圣旨,你们照办就好,休要再提了。” 卫无月扔下话,便让杜想容赶紧推他下去休息,杜想容赶紧吹了吹枕边风,起草回书的活也落到了自己手上。 杜贵妃主持下写出的诏书,语气卑微和缓,又是道歉,又是问对方有什么要求,卫无月看着十分满意,当日便派人送给了齐闲度。而卫负雪也在他的要求下,暂时回到了宁津。 谁知道东齐第二封国书得寸进尺,更加不可理喻。 齐闲度不但提出交还月州、割让营州,居然还点名道姓的表示要卫国将陶九思送来。 卫容与这回不想再忍气吞声,瞒着卫无月开始回书,准备对东齐正式宣战,可东宫内有人胆小,还是把这事捅到了卫无月那里。 彼时,卫无月正看着杜庆遥写青词,心思都在和神人的沟通上,听了这消息气得当时就背了气。 悠悠醒转,杜庆遥正侍立在一旁,卫无月有气无力道:“庆遥,一定要阻止容儿,他年纪小,容易冲动,两国一旦开战,局面将难以挽回!” 杜庆遥恭敬道:“陛下请吩咐,臣一定照办。” 卫无月:“你速速拟一封诏书,暂停太子监国之权,以后内阁的票拟全都送到登仙阁来,你和爱妃一起念给我听。” 杜庆遥颔首,道:“陛下此诏令,分量太重,怕要盖上御玺才能生效,敢问玉玺在何处?” 监国权在太子,太子那有大卫国玺一枚,再加上太子之玉玺,两者同时加盖,诏令才能生效。但大卫首任皇帝为了防止太子做大,又提出在特殊情况下,单独盖着皇帝御玺的诏令其效力大过国玺和太子玉玺合盖,现在事态紧急,卫无月正是做如此打算。 卫无月颤抖着双手,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个小小的挂件放到杜庆遥手上,沙哑着嗓音道:“这就是御玺,庆遥,朕是相信你的,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托付。” 杜庆遥握紧那枚小小的御玺,神情自若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卫无月点点头,虚弱道:“庆遥,朕怕是不久于人世,心中还有个疑问,不知道你是否知道答案。” 杜庆遥答道:“陛下请问。” 卫无月悠悠叹口气,问道:“太子他…是不是从未亲近过女子?” 杜庆遥伏到在地:“陛下,臣不敢妄言。” 卫无月看杜庆遥战战兢兢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心头顿时凉了大半,双目空洞道:“那个人是谁?” 杜庆遥偷偷抬头看了眼卫无月,只见从前挺拔英武的皇帝,现在两鬓斑白,形容枯槁,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他大着胆子站起身来,靠近卫无月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出个名字。 卫无月瞬间满脸血色尽失,不可遏制的咳嗽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显然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 “难怪,难怪!他们俩…咳咳咳…”卫无月一句话没说完,居然昏死过去,脸色灰白,牙关紧闭,一副将死之兆。 杜庆遥慢慢站起身,不紧不慢的揉了揉腰,站在床边仔细看了看御玺真伪,这才施施然走到门边,叫到:“来人啊!来人啊!陛下不好了!” 齐闲度没脸没皮向卫无月讨要陶九思的消息,在宁津也不胫而走,赵王府众人皆是怒形于色,王府的侍卫平日粗犷些,此时尤为激动,隔三差五就找季鸢飞请愿,自告奋勇要去和东齐人较量。 “季先生,咱们宁省兵马不弱,凭啥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就是就是,赵王带咱们打了多少胜仗,到现在居然半点赏赐都没有。” “最过分的还是这齐闲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要陶先生去东齐!” “季先生,不如咱们就反了吧!赵王做皇帝肯定比他爹强百倍!” “是啊,季先生,不如咱们就来一次黄袍加身!” 季鸢飞原本是静静的听着,到了这两句忽然变了脸色,呵斥道:“圣上安在,此时起兵你们是要陷赵王于不仁不义!这样的话再也不准提起,可听清楚了” 这几人被骂的一愣,复又揣测了一番话外之意,各个点头,表示绝对不会给赵王找麻烦。 季鸢飞这才放心的出了房门,径直去找卫负雪和陶九思商议。 季鸢飞将方才对话重复一遍,陶九思点点头,赞道:“先生处理的很好,咱们的时机还未到,现在自立名不正言不顺。” 段水明这个春节过后,便一直留在赵王府中,随时准备着举旗起义,此时,他不解问道:“要等什么时机?” 陶九思和卫负雪对望一眼,又看向窗外,“时机…就快来了。” ※※※※※※※※※※※※※※※※※※※※ 宝宝们猜猜杜庆遥说的是谁,竟然能把卫无月活活气死 宏图 却说杜庆遥拿了御玺,又连夜绑走天极道士,接着和嘉瑞郡王两人便趁着皇帝新丧的混乱当口出了京洛,直奔宁津而来。 见到卫负雪和陶九思,杜庆遥不禁潸然泪下,呈上御玺,激动道:“殿下,臣不辱使命!” 陶九思亦是满脸感慨之色,拍拍杜庆遥肩膀,真诚道:“庆遥,这些年辛苦了。” 杜庆遥虽然父母早亡,从小是外公养大,但他毕竟是杜想容嫡亲的侄儿,没少受杜家荫蔽。 可在浪涌风动中他却选择舍杜家而站卫赵王,甚至为了拿到杜想容毒害卫无月的铁证,不惜在京洛蛰伏数年,这份赤胆忠心着实让人生佩。 卫负雪拿过御玺,轻轻一笑,淡淡道:“庆遥,做的不错。” 卫负雪简单一句表扬,居然又让杜庆遥红了眼,连哽咽道了几声:“没有辜负殿下的信任!” 陶九思看到这一幕,不由啧啧称奇,心想赵王的魅力果然体现在方方面面,一句话就能让人出生入死毫无怨言。 卫负雪点点头,不再言语,撩开袍子当先走去。 不多时,赵王府众人便在正厅落座,除了镇守月州的叶氏兄弟、祝柔柔和李悔,卫负雪的亲信、谋臣、大将此时济济一堂。 卫负雪和陶九思坐在上首,其余人等在下首两侧依次落座。 卫负雪先给陶九思倒了杯茶,接着示意季鸢飞可以开始会议。 季鸢飞清清嗓子,率先开口:“大卫巨变想必诸位已经有所耳闻,杜想容身为贵妃却谋害皇帝,如此行径可谓是大逆不道!杜想容听政授意抹杀赵王功绩,对东齐卑躬屈膝,如此作为实属不顾国耻家恨!” 厅内众人皆聚精凝神,仔细聆听。 季鸢飞接着道:“再说那东齐仗势欺人,数十年来对大卫欺凌不断,抢掠金银,□□百姓,甚至还逼先皇后…哎!如此匪徒行径,难称大国!” 众人纷纷应和,跟着赵王,大家等的就是这一天,弯弓跨马,建功立业。 季鸢飞又朗声道:“赵王欲自立门户,为大卫却强敌,清君侧,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一落,段水明第一个应和,“好!却强敌,清君侧!我段水明心甘情愿追随!” 接着厅内众人一起高呼:“却强敌!清君侧!誓愿追随!” 大家目光炯炯,意气风发,纵然前路充满着荆棘血泪,但依旧热血翻腾,无所畏惧。 且看我试手补天裂。 陶九思心内亦是百感交集,卫负雪从敌国质子到深宫不受宠的皇子,再到被放逐的王爷,一路走来步履维艰,跌宕起伏,还好他矢志不渝,坚忍不拔,终于等到今日。 搏击长空的雄鹰再也不用装作不能高飞的麻雀,敬请拭目以待,看四国究竟是谁家天下! 陶九思想到此处,不由去看卫负雪,转过头却见卫负雪也在看着自己,两人心神相通,卫负雪望着陶九思微微一笑。 眸光流转间,时光好似倒流,陶九思仿佛回到四十五年殿试那天,帘后少年一身侍卫打扮,冷酷却美的不可方物。 四目相接,那少年看着自己,轻轻一笑。 转眼过去这么多年,岁月改变了卫负雪的地位、卫负雪的身份、卫负雪的一切,唯一没变的就是望向陶九思时这一抹惊心动魄又无比真实的微笑。 半响,卫负雪站起身,正色望着众人,肃然吩咐道:“祝舜理,明日开审天极道士,宁津百姓人人可以旁听。” “是!” 卫负雪:“夏开颜,起草一份告示,让天下知道东齐的残暴,贵妃娘娘的所作所为。” “是!” 卫负雪:“薛黑薛豹杀蔡向南!” “是!” 卫负雪:“舅舅带着姚望泽和苏清泉,点兵马、备粮草、筹军饷,宁省军士随时准备出征。” “是!” 众人热血澎湃的各领其职,仰视着高大的赵王,心道俾睨天下不过如此。 陶九思站在卫负雪身侧,缓缓补充道:“卫容与接的是个烂摊子,大卫正是矛盾重重,他近期应该分身乏术,咱们得好好抓住时机。” 陶九思亦是气定神闲,语调和气文雅,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大家心内又有如春风乍起,温暖而坚定。 大家再次应道:“谨遵陶先生教诲。” 卫负雪挥挥手,道:“各自去忙吧,有事随时回报。” 众人应诺,纷纷出门办事。 季鸢飞领着杜庆遥和卫念卿也去后院安顿,厅内霎时只有卫陶二人。 卫负雪转身拉过陶九思,柔声道:“小陶,我若能一统四国,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陶九思问道:“什么事?赌注这么大?” “小陶,答应我,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永远陪在我的身边,绝对不可以比我先死。对了,还有…我永远是你最重要的人,和我在一起永远是你最重要的事。”卫负雪郑重其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陶九思同样认真的点点头,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你,不用统一四国,我现在就答应你。” 卫负雪笑了笑,居然有几分纯真的意思,“小陶,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我面前跳了崖,我怎么都救不了你,只好和你一起死。” 说完,卫负雪的便微微有些抖,目光死死的盯着陶九思,此时他褪去了名叫帝王的铠甲,显得孤单又无助。 那个梦太真实,太残忍。卫负雪哭着醒来,看见陶九思安然的躺在身边,才知道方才的万丈悬崖不过是一场梦。他舒了口气,翻身将陶九思罩在身下,仔细的着对方,眉眼口鼻,一寸寸描摹,忽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袭来,竟然比梦中更加强烈。他颤抖着俯下身,睡梦中的陶九思便被他紧紧搂在怀中。 陶九思也想起昨晚,他睡得正香却被卫负雪莫名其妙的摇醒。彼时,卫负雪双眸潋滟,宛如黑夜中的满月,摄人心魂,“不要离开我。”卫负雪喃喃道,接着狂风骤雨般的亲吻便落在他的唇上,落在他的心里。 不知为什么,陶九思忽然有些想哭,原来昨晚的疯狂竟然出自这个理由,英明神武的卫负雪一统四国都能冷静自持,面对自己的离去却是这么害怕。 还有他这个梦,明明就是上辈子陶九思人生的最后一幕。所以,从前你看见我的离去,也是如此难过吗? 陶九思铁板一块,见到世间如此骄傲优秀的卫负雪,为他动情至斯,顿时也化作春水一汪,轻声道:“负雪,我不会离开,再也不会离开你。” 卫负雪将陶九思揽入怀中,忘情的吻上他的嘴角。陶九思也好似忘了时间地点,随着卫负雪的性子去了。 寒冷宁津,蓦然独绽了一屋春色。 赵王府内不是春日却胜似春日,京洛皇宫却刀剑风霜,风声鹤唳。 杜想容和卫容与皆穿着一身白衣,跪在卫无月灵前,听着下人禀告。 “陛下,太后娘娘,小的们翻遍了京洛,确实不见天极那老头子和杜公子。” 卫容与耸耸肩,不甚在意道:“大概是怕咱们追究看护不力之责,早早逃跑了。” 杜想容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这俩人必须找出来!” 卫容与嗤笑一声,“看来父皇的死果然是你的手笔。” 杜想容低声喝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母后你攥着一半朝政,却非要说是为了我,真够虚伪的!” “你!”杜想容怒指着卫容与,复又冷笑道:“如果你和皇后能生出来儿子,我就还政给你。” 卫容与冷淡道:“母后明明知道这不可能。” 杜想容哼一声,道:“我从杜家又选了几位姑娘,这次肯定合你的胃口,各个不但样子好,而且饱读诗书,等过了你父皇的头七我就让她们进宫,你瞧着,总有一个能让你忘了他!” 卫容与笑道:“母后,杜家一门两皇后已经够树大招风了,你以为我还会让那些人进宫?且父皇热孝未过,儿子怎好耽于风月,百日之内,这些事母后就不要再提了!” 说罢,卫容与拂袖而去,气得杜想容在原地捶胸顿足。 太子和天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无论是地位还是手握的权利却大大不同,从前当太子时,卫无月和杜想容都压着卫容与,让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看着两边脸色。然而,此刻已是九五之尊,他没理由也没心情才去受那窝囊气。 加上卫容与性子愈加的阴暗执拗,和杜想容那点可怜的母子情分又早就荡然无存,动起手来可谓是不念情分,又恨又辣。 他先是对杜想容朝中的势力开了刀,将杨寒革职发配西南,把何尧下了大狱,剩下的小鱼小虾也借机被一网打尽。 杜想容想反抗,却奈何亲信尽失,只能暂时偃旗息鼓,暂且退居二线。 卫容与终于可以大权在握,生杀予夺集于一手。不过,这样一番血洗也给大卫带来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朝中无人。 卫容与刚享受上说一不二的权利,这点弊端无意中便被忽视了,而日后的醒悟,却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旧凉 华夏五十年一月十五,蔡向南被杀,赵王发布其十条罪状,宁省百姓无不拍手叫好。 华夏五十年一月二十,祝舜理审天极道士,杜想容谋害皇帝一事昭然若揭,天下为之耸动,渐有二皇子得位不正一说。 华夏五十年一月二十五,季鸢飞叶流风出兵,由月州直插东齐腹地。 华夏五十年一月二十六,薛黑薛豹驻守月州,叶回雪祝柔柔北上,从西北包抄东齐。与 华夏五十年一月二十七,卫负雪陶九思李悔率兵南下,准备与楚王汇合。 卫负雪一番动作,齐闲度此时还并不知道。 东齐皇宫,他正对着一位娇柔年轻的妃子。那妃子刚到二十出头,一张小脸娇艳明媚,一双小手柔弱无骨,是齐闲度众多妃嫔里容貌最出色的一位,然而齐闲度此时叫来她并不是为了赏玩美色。 说来奇怪,齐闲度大小老婆众多,但膝下子嗣单薄,只有这位廖妃育有一子,且这皇子娇蛮任性,三天两头便和母妃一道,被齐闲度叫来提点一番。 廖妃倒是乐此不疲,能多个机会亲近皇上,对后妃来说总归是好事。 “皇上,您可有好久没来后宫了。”廖妃仗着自己年轻面嫩,在齐闲度面前撒起娇来得心应手。 齐闲度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轻描淡写道:“最近很忙,疏忽你们了。” 齐闲度从前不知陶九思其人的时候,是个耽于美色的皇帝,整日里百花中游戏,片叶不曾沾身。后来听说了陶九思,日日夜夜记挂着,可也没耽误去后宫广布恩泽,只是看谁都像陶九思,有些魔怔。 不过自从那日偷偷见了一次陶九思,回到东齐再看什么样的美人都觉得索然无味,兴趣全无。 齐闲度一朝成了圣人,倒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毕竟现在东齐腹背受敌,皇上喜欢上敌国一男子,总比夜夜笙歌不理朝政的好。 廖妃看齐闲度态度不冷不淡,下定决心再进一步,她牵起儿子坐在齐闲度身侧,柔柔道:“陛下,今晚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好不好?吃完饭,我…” 齐闲度看了眼廖妃,打断道:“语儿四岁了,为什么还背不会《千字文》?” 廖妃话卡在嘴边,忽然又遭了齐闲度训斥,登时噘着嘴,委屈道:“陛下,四岁的孩子,字都不认识几个。” 齐闲度冷声道:“朕四岁《诗经》都背得!” 廖妃一噎,默默低下头。 齐闲度端详一阵廖妃,见她瓜子小脸,身材玲珑,身上还隐隐约约散着一阵花香,从前赏心悦目的一幕,如今看来心里却感觉厌烦无比,兴致缺缺的挥挥手,“下去吧,好好管教儿子。” 齐闲度从前觉得,自己和陶九思虽然离得很远,但若想得到他还是易如反掌,然而现在随着南线战事吃紧,加上卫负雪的步步紧逼,不知为何,越来越觉得陶九思恐怕只是个可触不可及的梦想。 可越是得不到,越是日思夜想。屏退殿内下人,齐闲度闭上眼,再次回放当日惊鸿一瞥,任由自己在想象中驰骋。 而此时东齐国境东南,赵王的大军正在悄悄逼近。 “小陶,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亲来东南?”卫负雪边问,边在篝火上暖手,接着又把陶九思的手包在手中。 旷野中寒风萧瑟,陶九思恨不得将所有衣服穿在身上,成功从一个粽子进化成了一枚皮球。 皮球从层层叠叠的衣服里露出脑袋,问道:“为了锻炼我吃苦耐劳?” 卫负雪轻轻一笑,道:“南方暖和,一到二月就会暖和了,在此之前我绝对天天给你热身。 陶九思一愣,耳根渐渐红了,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为什么咱们要来这里?” “凉国,”卫负雪望着他,“这是凉国古都,很有可能是你母亲的家乡。” 陶九思没想到卫负雪心里还记挂这事,胸口一热,狐裘平白暖了三分。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块玉佩?” 陶九思点点头。 “这玉佩若对着光看,会显现出一个徽记,你可曾注意?” 陶九思摇摇头,母亲遗物他虽然珍惜,但却从未这般研究过,卫负雪拿去几日就发现了此等端倪,看样子是没少打量揣摩。 “当时我只觉得那徽记甚是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直到最近舅舅为了训练水军,淘来一本凉国的《水师纪要》,我才发现这徽记和凉国水师的徽记如出一辙。再加上陶是国姓,你可有猜出…” “定国公主?”陶九思吃惊道。 卫负雪点点头,陶九思不可置信的摘下卫负雪腰间的玉佩,对着篝火好一阵研究。 “小陶你应该知道,凉国水师的指挥使,历来是定国公主的驸马来做。你母亲,也就是陶绽雪,正是凉国最后一任定国公主。只不过她年纪未到出阁之时,凉便为卫所灭,她应该就带着这枚玉佩开始在大卫辗转,等在安宁时,她生下了你。” 陶九思怀疑过自己母亲乃是凉国皇室,但万万没想到身份会如此显贵。 “凉灭国不过二十多年,故都之内应该还有不少你母亲的故事可寻。还有传说中的凉国水师,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不如咱们开个小差,攻打东齐前去一趟凉国故都可好?” 陶九思沉默的望着篝火出神,他确实一直惦记着凉国水师,想要全部招揽在卫负雪麾下,也非常想了解自己的出身、自己的母亲,可一想到要去触碰母亲的颠沛流离,甚至充满着血泪的过往,不由的就有些踟蹰。 卫负雪似是看出陶九思所想,揽过毛绒绒的皮球温声道:“小陶,以后天下绝不会再有充作官妓的惩罚,你母亲的悲剧不会再重演。” 陶九思埋首在卫负雪怀中,心中滋味难以言表,暗忖一个大魔头怎么就成了人间慈善家? “小陶,”卫负雪凑在陶九思耳边,呢喃道:“安宁我也是要去的,为夫很想知道你的每一件事。” 陶九思抱卫负雪抱得更紧,他从没想过自己应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甚至从没想过要喜欢谁,从前他觉得这世上有书有茶,就能活的有滋有味。如果家里给他说了亲事,他也会好好对待妻子,相敬如宾。 然而,直到他爱上卫负雪,他才知道,卫负雪当年有句话说的很对,你的一切预想和计划,在爱情面前便统统做不得数。 他愿意陪着卫负雪,愿意将对方的安危置于自己之上,不愿见他孤单,不愿见他受伤,不愿见他眼里有别人,这种感情无关地位,无关性别,无关师徒之谊,只是因为他爱他,如此而已。 爱情神出鬼没,既然碰见了,一定要抓住才是。 陶九思从卫负雪怀里抬起头来,难得主动的凑了过去,闭着眼道:“赵王殿下,现在就让我暖和暖和吧。” 卫负雪被陶九思招惹的好似进了蜜罐,正要吻下去,一尝甜蜜,远处忽然传来祝舜理兴奋的声音,“殿下!小陶!我发现了!” 祝舜理最近没事就在翻凉国被灭前那几年的历史,企图找出水师的蛛丝马迹,今天刚有收获,忙不迭的来找卫负雪和陶九思汇报。 可远远一看两人竟然搂在一处,走近一看,陶九思面颊绯红,卫负雪对他怒目横视,一切都好生奇怪。 卫负雪语气不善道:“发现什么了?” 陶九思乃是一本正经的人,讲究一个克己自律,所以每次主动投怀送抱,卫负雪都会好好把握,仔细体会。 没想到这次却让祝舜理这个呆子二号给搅扰了,赵王气不打一处来。 祝舜理见两人古怪,赵王又是声色俱厉,连忙道:“不急不急,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说完拔腿就跑,用从未有过的速度逃离了作案现场,本来要直接回自己的小帐,转念一想,进了旁侧夏开颜的那一间。 夏开颜正在屋里泡脚,见到祝舜理进门,好奇道:“这么晚还没睡?” 祝舜理皱着眉,在夏开颜脚边坐下,将刚才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一说完,夏开颜一阵大笑,那声音震耳欲聋,吓得祝舜理连忙去捂他的嘴。 夏开颜一双眼睛弯弯的,看怪物似的看着祝舜理,呜呜道:“你松手,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夏开颜的唇在祝舜理的手上扫过,酥酥麻麻,痒痒滑滑,祝舜理如有电击,赶紧放下手。 “呆子,全军上下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太好笑了,哈哈哈!” 祝舜理红着脸,像做了什么错事。 夏开颜笑弯腰,道:“小陶是赵王的…爱人…或者说小陶是赵王的娘子?哎,总而言之,小陶是赵王心尖上的一块肉,人没了胳膊腿都能活,没了心却活不了,赵王也是如此,少了你我都无所谓,但少了小陶可不行。” 祝舜理愣道:“两个男人…也可以?” 夏开颜耸耸肩,他是从前京洛最风流的公子,自然见多识广,“有什么不可以?祝兄啊,你今年也过了弱冠吧?怎么会如此纯情呀?” 祝舜理抬头望着夏开颜一双红唇,脑袋哄得一声炸了,连忙低下头,水盆里又是夏开颜一双修长的脚,还露着半截小腿,这下更乱了。 祝舜理支吾道:“我,我,我走了,还要研究下东齐布防,我…” 夏开颜笑着打断:“你一个破案的大理寺卿,打起仗倒也是很起劲。” 祝舜理红着脸,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夏开颜在帐内笑的合不拢嘴。 ※※※※※※※※※※※※※※※※※※※※ 副线cp,夏开颜vs祝舜理 公主怨一 夏开颜和李悔从月州继续向南推进战线,卫陶二人带着祝舜理,暂时离开大部队,去了凉国旧都凉沙城。 凉沙境内河湖纵横,颇有水乡的气韵。被卫纳入版图以来,因其通衢地位,依旧很是热闹,眼下四周虽然战乱纷纷,这里却还是歌舞升平,祥和热闹。 卫负雪三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根据祝舜理所说,找到了一个叫做谈天的茶馆,谈天二字,取自谈天说地,直白易懂,也算个不错的名字。 这座茶馆的特别之处在于历史悠久,凉立国以来,这茶馆的初代老板便在凉沙城内摆起矮桌,支起炉灶,竖起招牌。老板能说会道,又有一手煮茶的手艺,茶馆没随着凉国覆灭,生意反是日渐兴隆。 谈天茶馆的特色除了一壶混着果香和花香的红茶,便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说书先生,老先生出生在凉,又在凉国的余晖下长到四十多岁,对于前朝风物如数家珍,引得凉沙百姓一闲下来,就要来谈天茶馆小坐。 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凉国灭国不过是这三十年间的事,凉沙城内大多还是前朝旧民,喜欢听点前朝往事,回忆回忆当年作为帝都的传奇,也是人之常情。 卫负雪一行人堪堪在茶馆坐定,立即让不少人转移了焦点,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的打量起他们三人来。 卫负雪夺目,陶九思温润,祝舜理端正,茶馆内的客人们不由暗自揣测起这三人的身份。 跟着卫负雪就要习惯这种注目礼,陶九思倒是坦然的叫来茶博士,点了壶招牌红茶并两碟精巧的酥饼。一盘五香豆干。 茶博士喜洋洋的问道:“诸位这是第一次来谈天茶馆吧?” 陶九思点点头,“都说谈天茶馆是凉沙第一,我等久闻大名。” 茶博士自傲道:“这话说的绝对不掺假!”又介绍道:“我们店的红茶,都是老板亲自炒制,有秘方在里头,好喝着呢。不过啊,我们店另一绝还是当属金蝉先生,他那一段《公主怨》,说的是荡气回肠,真情实感,金沙城内没有人听了不动容的。几位今天算是来着了,金蝉先生马上就到!” “《公主怨》?”陶九思重复道。 “对对对,就是这名,几位是打别的地界来的吧?不打紧,不打紧,一会金蝉先生给说说,您啊,就明白咯。顺便提醒一下各位客官,没有备着擦泪的手帕,可以去掌柜那去买一条。不贵,一条只要三文钱。”茶博士笑道,他没见过听了这故事不哭的人,店里卖手帕的生意还是他提议的。 陶九思暗忖,他母亲到底是经历过什么,能让一帮大老爷们哭成这样? “定国公主那风华,不少人都是见过的,最后命运如此…哎!不说了,不说了,我给各位准备茶点去。”茶博士长叹一声,摇着头转身去了后堂。 祝舜理小声道:“据我推测,八成这段书说的就是定国公主陶绽雪。看着些客人都在四十岁以上,定国公主大约是他们少年时代的传奇。” 说话间,堂内忽然响起此起彼伏打招呼的声音。 “金蝉先生好!” “金蝉先生今天精神不错。” 顺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瘦长脸老先生来到了堂前。 金蝉先生先是和大家作揖,又挨个笑眯眯的回应一番,这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摸了摸惊堂木,仿佛在抚摸爱人般温柔。 啪的一声惊堂木声起,周遭好像立刻改风换物倒退至那一年的凉沙城,定国公主陶绽雪正风华绝代。 凉国到了陶绽雪这一辈,有两位皇子,三位皇女,其中陶绽雪和太子乃是嫡出,地位最为尊贵。 凉国皇帝视爱女为掌上明珠,十六岁一到,便封陶绽雪为定国公主,宣布未来的驸马可以执掌凉国水师,享受无上的荣耀和权力。 这陶绽雪本就生的明媚动人,一颦一笑间犹如春梅绽放白雪之中,是凉沙城一等一的美人,再加上这么一个尊贵的身份,顷刻间就成了凉国上下,所有适婚男青年的梦中情人。 而且陶绽雪不拘俗礼,出门从不蒙头纱,从不乘轿,都是一声男装骑马过市。因此见过她美丽容颜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这其中也包括来凉国探查的卫国大将吴江月。 吴江月不过二十岁出头,已是一身军功,加上他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平时自傲极了,从没多看过哪位姑娘一眼。可自从在凉沙街头邂逅了陶绽雪,吴江月便有些魂不守舍,每日都守在初遇的地方,等陶绽雪再次出现。 等到第五日的时候,陶绽雪果然再次出现,吴江月站在路边满脸欣喜,当下朗声道:“公主殿下,你可愿加我为妻?” 陶绽雪在凉沙乃是仙女一样的存在,从未有人敢于和她当面说这种话,惊讶之下,斥道:“登徒子,说的什么浑话!” 说着就要催马离开,吴江月微微一笑,提起真气走到公主马前,拉过缰绳,温声道:“公主,那便让在下做一日你的仆人可好?我帮你牵着马,你只管赏风景。” 陶绽雪想拒绝,吴江月却蓦地拉动缰绳。宝马一动,陶绽雪拉住马鞍,急道:“你干什么?我的侍卫就在后面,我只要叫一声,他们立刻就会来抓你。” 吴江月转过头,笑道:“公主,我好心替你牵马,你却要将我抓走,这好没有道理。” 话音一落,迎面却来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马夫扬鞭催行,速度很快,忽见前面立着一匹马,还有两个傻傻对望的人,马夫急道:“快闪开!我们有急事!” 吴江月回头,见马车逼近,却毫无减速之意,情急之下翻身上马,坐于陶绽雪身后,勒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让马稍偏方向,错开马车,急行数布才停下。 陶绽雪吓得小脸煞白,吴江月看着心疼,柔声道:“公主,我去把那人抓来给你道歉。” 谁知陶绽雪却一把抓住吴江月,恳求道:“别!我认得那辆马车,是父皇今年赏给三妹的。三妹她…她平时和我关系就不好,我不想再和她有争端,伤了姐妹感情,能忍让就忍让了吧。” 吴江月讶然,他不知道美丽高贵的嫡公主还如此善良大度。 吴江月沉思片刻,没有开口,陶绽雪恍然回神,发现二人正紧紧的贴在一起,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你先下去。” 吴江月也察觉出了唐突,连忙下了马,站在陶绽雪身侧。 陶绽雪认真打量了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见他英姿飒爽,高大英俊,全然没有凉国男人的羸弱,忽然就有些脸红,别扭的转过头,道:“这位壮士,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今天救了我,来日我要好好感谢你。你需要什么?官位还是财宝?” 吴江月温柔的笑笑,道:“公主,我什么都不要。” 陶绽雪一愣,她知道自己虽然貌美,但嫡公主的地位才是致命吸引,对她示好的男子里,各个都打着别的算盘。 陶绽雪不由语气柔了几分,“那你想要什么?” 吴江月见公主露出温柔一面,失神片刻,缓缓道:“公主殿下,以后你只要来城中闲逛,我就为你牵马可好?” 陶绽雪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提这么个要求,但是男未婚女未嫁,这样混在一处也难免招人非议,想想才道:“先生,不是我不愿意答应你的请求,只是瓜田李下,于你我的名声不利。” 吴江月笑道:“公主找一套宫内内侍的衣服,以后我为你牵马就打扮成你身边的内侍可好?” 吴江月看着就是个公子哥,一身霸气挡也挡不住,却为了牵马要打扮成随从,陶绽雪惊道:“公子,不必如此吧?” 吴江月笑着看她,“能陪在公主身边,别说扮作随从,扮成叫花,装成阿猫阿狗,我也是愿意的。” 陶绽雪脸颊飞红,她虽然不拘小节,但到底是个小姑娘,不懂得情爱,也没人和她说过这样亲密的情话。 陶绽雪捏紧鞭子,傻愣了片刻,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可还没等吴江月开口,公主的侍卫全都追了过来,领头的侍卫黑张脸,不由分说的斥道:“公主!下次不能骑这么快,不能趁着人多就偷偷走小路!” 陶绽雪微微一笑,道:“就你话多。” 言语中的亲昵之意,傻子也能感觉到。 陶绽雪望了吴江月一眼,正要说话,侍卫却牵着她的马就往回走,陶绽雪只好高声道:“公子,五天后,老地方见!” 侍卫速度更快,一行人很快便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淹没。 吴江月和公主的故事很快便在凉沙城里传开,然而五天后,故事的女主角却没等到男主角的出现。 吴江月身居大卫要职,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在凉沙自作主张多逗留了几日,朝中催他返京的文书便雪片一样的飞来。 吴江月无可奈何,只能放了佳人鸽子,立即回京复命。 谁知道这一别,再见时便是你死我活。 公主怨二 吴江月回了京洛,递上自己探听的情况若干,卫无月粗粗一看,讶然道:“凉国如此弱小,竟然存活了百年之久?” 吴江月脑中还是陶绽雪美丽的一张小脸,半响没回过神,直到李成明咳嗽几声,才醒悟过来陛下正在问话,“陛下,凉国境内大江大湖,水运极其方便,故而弱小但是富庶,东齐一直没动它也是因为吃着朝贡。至于卫国一直按兵不动,是怕和东齐之间没了缓冲地带。” 彼时,卫无月初登大宝,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皇帝,当即道:“时过境迁,如今咱们大卫秣兵厉马,还能怕了东齐?” 吴江月默默无语,心内也在天人交战,吴家三代忠烈,他更是大卫战神,服从命令已经深深的烙进了骨血,可如今他心爱的人是凉国公主,如果战争让她家破人亡,她能原谅自己吗?还会像从前那样露出笑脸吗? 吴江月兀自沉思,卫无月却已经开始下达命令,“吴将军,朕封你为平凉大元帅,由你领兵收服凉国。” “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卫无月警惕的看着他,打断道:“凉国弹丸之地,大将军有勇有谋一定不会让朕失望吧?” 吴江月挣扎片刻,还是选择了领旨听命。 六月一到,吴江月便点兵出战,不过一月就已经来到凉沙城下,此时距他和公主的初见不过三个月而已。 凉国皇宫,皇帝一夜间白了头发。 殿外兵戈作响,殿内悲悲切切。 皇帝看着一众妻儿,绝望道:“落到卫人手里生不如死,你们都各自了断罢,朕看着你们去了,就下来陪你们。” 话说完半响,殿内寂静无声,无一人动作,皇帝叹口气,提着一口宝剑从御座上走下来,催促道:“快,抓紧时间,动手吧!” 那模样竟然有些疯癫。 皇帝一步步逼近,后妃和孩子们不可思议的睁大眼,连连往后退去。 僵持间,皇后挺身而出,她正正衣冠,镇定道:“能陪伴陛下二十年,臣妾此生无憾,如今先走一步,望来世还能做夫妻。” 陶绽雪和太子膝行几步,跪在母亲身边,哭道:“母后,母后,不要留下儿臣。” 皇后摸了摸陶绽雪和太子的头顶,含笑道:“好孩子,世间多风霜,你们保重了。” 皇后说完不再留恋,向身后柱子猛然撞去,顿时鲜血如涌。太子还小,见了这一幕,哇哇大哭起来,陶绽雪亦是楞在原地没了言语。 皇帝见状提着剑又朝着最爱的儿子女儿走来,公主的侍卫立马一手一个将二人拖到身后护着。 皇帝道:“活着也是受辱,不如现在死了干净!你给朕让开!” 侍卫不让,承诺道:“陛下,让臣护着两位主子逃出去,一定能逃出去的。” 皇帝惨笑一声,“陶家人都在这,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生,定国公主单独逃出去算怎么回事?” 说罢举剑就要找空子去刺陶绽雪。 侍卫不敢违抗皇帝,但也不想让他伤了公主,只好死死的将陶绽雪挡在身后。 正在对峙间,大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众人瑟瑟发抖,悄悄地望向门外,可屋外夕阳正烈,刺的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陶绽雪骇然发现来人穿着黑色盔甲,一身带血,居然是数月前和自己邂逅的那位公子! 刚历丧母之痛,现在又遭逢这样的打击,陶绽雪抓着侍卫的衣角,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吴江月扫视一圈却发现了陶绽雪的身影,几步过来,就要从侍卫身后抱陶绽雪出来。 陶绽雪紧紧拽着侍卫的衣服不撒手,哭泣道:“不,别碰我!你…你到底是谁?” 侍卫一边劝道:“公主别怕,”一边问道:“你是吴江月?之前来我们凉国就是为了今天吧!” “吴江月”陶绽雪默念几遍,忽然从侍卫身后跃出,跪在地上祈求道:“吴将军,求求你,别杀我的家人,凉国已经败了,放过他们吧。” 皇帝道:“别求他!绽雪,咱们凉国虽没了,陶家人的骨气不能丢!” 吴江月冷冷看了眼皇帝,伸手去拉陶绽雪,“地上凉,你先起来。” 皇帝却在一旁歇斯底里道:“你们别想抓住我!我死也不做阶下囚!” 吴江月扶起陶绽雪,温柔道:“公主殿下,卫国要打凉国,这是我们陛下的决定,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你会生我的气吗?” 陶绽雪死死的咬住下唇,不恨不生气,这怎么可能? 皇帝疯癫的接话道:“成王败寇,朕无话可说,不过你想带走我们去让卫国皇帝羞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此时,屋外又进来几个身穿卫国军服的士兵,向吴江月报告道:“将军,咱们的人已经全部控制了皇宫。” 皇帝听了这话,仿佛断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意愿,用剑指着后妃儿女道:“你们记住,宁死也不可落到卫国人手里!朕先去一步,在奈河桥上等你们共饮孟婆汤,但愿下辈子再别投身帝王家!” 语毕,走到皇后尸体旁,也干脆的抹了脖子,神情甚至还有几分轻松。 殿内的凉国人被这一幕惊呆了,静默了许久,好像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全都围在皇帝尸首旁哭泣起来。 陶绽雪哭成了泪人,跪在吴江月脚下,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吴江月叹息一声,“公主,这由不得我做主,我只能护住一个人。” 本来躲在角落的三公主一听这话,立刻擦干眼泪,拿出最温柔的一面,款款走来,柔柔道:“将军,奴家愿意随侍左右。” 三公主?就是纵容恶恶仆赶路,差点伤了陶绽雪那个? 吴江月暗自揣测,眼神不善的扫了一眼三公主,并不理睬,又道:“公主殿下,和我走吧。” 陶绽雪见哀求无用,心如死灰,冷道:“我弟弟还小,我要留下照顾他。” 吴江月又急又气,此番许意和他同来,那人巴巴望着他,专注挑错,好自己上位。他冒了很大的风险才争取来这么个机会,就是为了救陶绽雪出去。 吴江月恐吓道:“你若被抓到卫国是要充作官妓的!深宫里的金枝玉叶,天天去侍候男人,那种屈辱和苦你绝对受不了!” 陶绽雪果不其然惊恐的像一只小白兔,躲在侍卫身后瑟瑟发抖。 吴江月见陶绽雪把侍卫当做救星一般信赖,嫉妒的发狂,怒道:“公主,跟我走!” 侍卫转过身,将陶绽雪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公主别怕,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陶绽雪从小和侍卫一起长大,她信任他就像信任一位兄长。兄长的安慰当然比敌国将军的承诺好使,陶绽雪连连点头,身子缩得更小。 吴江月见陶绽雪看自己像仇人,对着个地位卑下的侍卫却是言听计从,心下怨怼更甚,低喝道:“陶绽雪,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现在过来我还能绕这个侍卫一命。” 侍卫却道:“我这条命早就给了公主,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别想带走公主!” 公主哭着摇摇头,悲道:“不不,别杀他。” 陶绽雪和侍卫的互动,两人之间互相回护透露出的真情,无一不在刺激着吴江月的场景。 吴江月哼了一声,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亲兵便上前硬生生扯走了侍卫。 吴江月将陶绽雪抱起,头也不回的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侍卫撕心裂肺吼道:“绽雪!记住!我爱你!我爱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强的活下去!” 陶绽雪挣扎着,哀求着,吴江月心如刀割却视而不见,冷淡的吩咐道:“杀了!” 陶绽雪流着泪,喃喃道:“求求你,不要,不要。” 吴江月充耳不闻,抱着陶绽雪快步出了大殿,离了皇宫,回了暂住的一处王府。 吴江月安排嬷嬷丫头给陶绽雪梳妆打扮,陶绽雪也木然的任人摆布。 娇柔的陶绽雪,经此一劫,性格大变,整日呆坐房中,只会说一句话:“我弟弟在哪?” 吴江月来了,陶绽雪亦是毫无表情,咬碎牙由着对方捏圆捏方。 吴江月情到浓时,会不停告诉陶绽雪,“我只爱你一人,此生不渝,为你生为你死,会永远陪着你。” 每到这时,陶绽雪才会有点表情,可是还是那么一句:“我弟弟还活着吗?” 陶绽雪如此,好像已经病入膏肓,院内的下人对她的看管一日比一日宽松,大家都想,一个傻子还能跑了不成? 然而,陶绽雪真的跑了,她一路打听凉国皇室所在,壮着胆子,想要再见一眼她唯一的亲人。 凉沙城乍看已经恢复生息,然而许意怕百姓密谋,便让许多士兵换上寻常百姓的衣物,匿在城中各处,小心观察,一有异样即刻回禀。 陶绽雪举动自然引人瞩目,许意那边立马收到信息,亲自带人把凉国皇室这条漏网大鱼绑了回去。 吴江月知道后,一颗被折磨的破碎不堪的心,登时被怒气填满,亲带数十亲兵,去许意那里要人。 谁知道许意这厮,不但不放人,还参了吴江月一本,说他徇私枉法,为了一己私欲,放走凉国公主。 吴江月破釜沉舟,干脆上书皇帝,表明心迹,说自己此番不要任何赏赐封赏,只想娶陶绽雪为妻。 卫无月心中忌惮吴江月功高,借着这个契机下了圣旨,将他暂时革职查看,又命令许意将凉国皇室男子全部斩首,女子不论年纪一概充作官妓,以示国威。 吴江月自那一天便被囚禁起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只是忧虑陶绽雪离了自己的庇护,恐怕要受人欺负。 沦为阶下囚的陶绽雪丝毫不知外面的变故,每日忙着照顾年幼的弟弟,然而陶绽雪的弟弟可是凉国太子,卫无月诏令一下,自然是首当其冲要带去砍头。 陶绽雪知道这个消息,当场昏了过去,再醒来弟弟已经被人带走,她乱了分寸,竟跪在狱卒面前苦苦哀求,表示她愿意替弟弟去死。 狱卒是凉国人,见到往日高傲的定国公主如今悲惨至斯,心内百感交集,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劝道:“卫国的皇上下令了,要处死所有皇子,将所有女眷送去勾栏,公主你是不可能代替太子殿下去死的。人各有命,公主还是想开点,就算去当官妓,好歹也是活着,总比死了强。” 陶绽雪万念俱灰,默默流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吴江月呢?” 狱卒叹口气,道:“他因为救了公主一命,现在已经被革职查办了。吴将军他…也算个好人,公主不要…哎…” 陶绽雪愣愣地坐在地上,对于吴江月的遭遇,她无言以对。 对吴江月有过好感,有过恨意,不过,事到如今她也知道吴江月终究只是奉命行事,要怨要怪也应该算在卫无月头上。 可是陶绽雪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她本是温室里的花朵,从未见过三九严寒,如今造化弄人,命运冷酷,让她这朵娇贵的名花骤然被扔在狂风暴雪之中,她站不起身,也扎不下根。 是谁说梅花能傲然绽放在冬日? 真正的冬天,没有一株植物能熬的过去。 陶绽雪望着地下一道橘黄色的阳光,反而心平气和下来,安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绑架一 金蝉先生惊堂木再次响起,绝代佳人的悲惨命运暂时告一段落,茶馆内的众人却依旧久久不能回神,甚至还有不少汉子偷偷抹这眼泪。 陶九思低着头,捧着茶杯,也在默默垂泪,有的泪珠落在茶盏里,漾开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陶九思望茶杯又开始傻傻发呆。 卫负雪攥着他的手,低声道:“咱们出去走走?” 陶九思默默点点头。 起身前,卫负雪拿过陶九思面前的茶盏,将混着泪水的茶水一饮而尽,认真道:“小陶,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落泪。” 陶九思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对着卫负雪淡淡一笑,“负雪,我真的没法恨师傅,他养了我十二年,教我读书写字,就如同我的父亲一般。可他…是不是真的对不起母亲?” 卫负雪道:“就算吴江月不来攻打凉国,卫无月也会派别的人来,定国公主的命运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说吴江月有错,大概就是生时不够强大,只能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受苦。” 陶九思叹口气,愣愣道:“母亲一去世,师傅便随着去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再次相逢。” 陶九思少年老成,前前后后又做了许多年先生,性子被磨得沉稳自持,少有如此迷茫天真的时候。 卫负雪看着陶九思的眼睛,摩挲着他的手,低缓道:“小陶,听说黄泉路很挤,奈何桥很窄,到时候你好好牵着我的手,咱们下辈子还在一起,你说好吗?” 陶九思一愣,接着握紧了卫负雪的手。 祝舜理结了账,三人便一道出了茶馆,顺着凉沙河一路西行。 旧凉境内小河无数,条条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此汇聚一堂,便是著名的凉沙河。 这凉沙河说来也神奇,冬天河水并不结冰,一年四季都可以通航,因此这里的航运并无淡旺季之分。也是凭借这条大河,才造就了凉沙通衢的地位。 祝舜理看着船只往来如梭的凉沙河,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凉沙河上应当是有水匪的吧?” 话音刚落,一个渔民打扮的黑脸汉子划着小舟缓缓靠岸,祝舜理快走两步,站在岸边和船家打了个招呼,又道:“在下姓祝,那边两位是我家公子。我们是宁省来的行脚商,想雇条货船东行走里河回家,但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去何处找船,敢问船家可有相熟的船只,可否为我们主仆介绍一二?” 那船家笑眯眯的看了一眼祝舜理,又扫了眼他身后的卫陶二人,一边抛锚固定船只,一边热络道:“这位公子是做什么营生?在凉沙没有熟人?” 祝舜理笑道:“不瞒您说,我们老爷是做珠宝生意的,生意遍布整个宁省。这不听说凉沙盛产珍珠,特意遣我和两位公子来打前站,将各家珍珠都采购些运回宁省,老爷要亲自挑选。等老爷下令,公子们才敢定下进货的事宜。” 又道:“在此之前各位老板的情,我们实在不敢承,到时候不能合作,反而不美。” 船家看着三人服饰华贵,后面两位模样又是见所未见的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想这姓祝的小子所言应当不虚,转转眼珠,问道:“既然能和几位相逢,就说明咱们有缘分。小老儿凉沙河上泛舟已有数十年,这点小事还是可以搞定,不知几位有多少货物,需要多大的船只?” 祝舜理笑笑,道:“船家,我家公子都是千金之躯,这船当然是越大越豪华的越好,至于货物倒是不多,我们选了凉沙城内十家店铺,每家最上品的珍珠买了五斗,合在一处...大约五十斗。” 船家咽了咽口水,道:“乖乖,这么多珍珠够整个凉沙城的百姓吃一年精米了吧?” 祝舜理哈哈一笑,“老爷要看,总归是准备的万全些才好。” 船家露出点羡慕的神色,啧啧道:“小老儿五十多岁,还没见过这么多珍珠。”随即又展颜一笑,“几位公子找到小老儿,算是顶天的福气,这凉沙河上行船的,我都熟着呢,不知几位想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老爷还在家中等着我们。”祝舜理抱拳道。 “越快越好…这…”黑脸渔夫想想,又道:“好好,和几位也是有缘,小老儿自然尽心尽力的办事,不过…办事跑腿也需要一点银子,各位…?” 祝舜理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那是应当,这是二两银子,你先拿着,等我们见到船,再付你三两。” 小老头双眼放光,接过银子,点头道:“小老儿一会就去给各位联系船只,你们只管带着行李和货物,今晚再来这里寻我便是。” 祝舜理又和黑脸说了不少相见恨晚的好话,这才告别,约定晚上再见。 转身的一瞬,两人眼中同时闪过点点意味不明的光芒。 陶九思见船家进了仓,低声笑道:“祝兄这是得了谁的真传?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祝舜理面不改色:“此乃探案必备之技能,实在无须向他人学习。” 陶九思:“...” 当天夜里,祝舜理不知道从哪弄来许多成色不错的珍珠,雇了两个小厮抬着,声势浩大的往凉沙河边去了。 黑脸渔民早已等在河边,身侧还站着位身强体壮的大高个。大高个滴溜溜的眼神扫过三人,目光最后落在那口箱子上,接着皱着眉头好似在盘算什么。 黑脸渔民见状,开口道:“各位公子,这水运啊和陆运一个道理,路上也少不了关卡查验,若货物无碍,自然是一路顺畅,可若是货物名不副实,我们怕是也要跟着担责任。”顿顿,一脸和气道:“不知几位公子可否开箱,让我这位兄弟检查一二?” 祝舜理看向卫负雪,卫负雪轻轻点了点头。 祝舜理笑道:“船家所言有理,出发前确认好货物,这位大哥放下心,舵便也掌得稳,是不是这个道理?” 黑脸船家笑着,提着盏灯当先跳下船来,大高个紧随其后。 祝舜理比了个请的手势,道:“两位请便罢。” 黑脸船家举起灯,大高个借着光凑到木箱旁边,啪嗒一声,打开箱盖,霎时一箱大小均匀圆润的珍珠出现在众人面前。 成百上千颗珍珠在灯光的照射下,颗颗饱满沉静,色泽越发柔和,大高个随便挑了几个细看,均是一丝杂质也无,蹙着的眉渐渐平坦,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浮上嘴角。 大高个声如洪钟,赞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祝舜理走上前去,边合箱子,边笑道:“既然已经验过货,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大高个点点头,“那是自然,几位先请,我帮你们抬珍珠。” 语毕,大高个矮下身,大腿一发力,两手一抬,一箱颇重的珍珠竟然轻松扛上了肩,接着气不喘手不抖的上了船。 此时的凉沙河渔火点点,夜航的船只徐徐而行,四下静悄悄的,只有水声。 大高个在客舱放好箱子,自我介绍道:“我姓张,几位公子叫我大张就好。” 黑脸渔民也上了船,跟着道:“小老儿姓李,和大张是连襟,我算是他姐夫。” 祝舜理朝着两人抱拳,道了声幸会,又问道:“不知几日能进宁省?” 大张道:“如果一路顺利,六日就到。” 老李笑呵呵道:“几位赶紧去歇着吧,明早小老儿凉沙河里现捞鱼虾,给几位下碗汤面。” 众人就此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陶九思果然闻到一阵鲜香的味道,梦里估计是老张正在下面条。 不过,这身下床铺硌的人生疼,全然不似昨晚的软和。睁眼一看,原来不知何时睡在了地上。 奇的是,身上还绑着一条结实的麻绳,而卫负雪和祝舜理也同样被捆得像个粽子,正躺在地上看着他。 卫负雪绝顶高手,居然束手就擒,乖乖被绑,陶九思暗忖这大张老李大约就是他们在找的答案。 卫负雪见陶九思醒了,抵着他的头顶,轻轻一笑,“醒了?” 陶九思想坐起身,扭了两下未果,只好懒洋洋的躺在卫负雪怀里,“我们这是被绑架了?” 卫负雪蹭了蹭陶九思的头顶,道:“对,小陶饿不饿?要不要再睡一会?” 祝舜理在旁边看着两人互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通红,傻傻望着屋顶。 陶九思摇摇头,“不饿,也不困,我想知道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从昨天到现在都很古怪。” 卫负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伏在陶九思耳边小声道:“隔墙有耳,小陶别问,马上你就知道了。” 卫负雪故意用唇瓣扫过陶九思的耳垂,声音又低又魅惑。 陶九思咳嗽一声,尴尬道:“公子自重!” 卫负雪低低的笑出声, 说话间,老李头端着面进了船舱,见三人都已经醒了,高兴道:“呦,醒了几位,看来迷药的劲已经过去了。哈哈,你们别怕,我们向来只谋财不害命。来,先吃了早饭,我那妹夫亲自撒网补得大虾,味道好着呢。” 祝舜理道:“老李,你们不就看上那箱珍珠了?只要赶紧把我们放走,尽管拿去好了。” 老李放下面碗,笑道:“几位好不容易来凉沙做一次客,哪能说走就走?我们水龙帮好歹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 三月结束啦~大大们有余粮请砸向作者吧~ 绑架二 水龙帮的地盘不小,不过要说是地盘又有些不准确,因为帮派的领地乃是由数十条飘在凉沙河上的大船连接而成。远远望过去好像水中的城堡,凭空而生的桃花源。 水龙帮敢明目张胆的盘踞在凉沙河上,实力自然不容小觑,祝舜理甚至猜测,应该有几分官府的力量牵扯在里面。且这些帮众纪律严明,各行其是很有章法。 大张推着卫负雪三人从小船上了大船,让他们在甲板上排排坐好,嘱咐老李看着,自己便闪身进了客舱。 祝舜理忽然开口道:“老李,你们真是水匪这么简单?” 老李一怔,似乎奇怪祝舜理为何有此一问,静了片刻,才笑着点点头,“莫怕莫怕,我们真的不害命。” 卫负雪看了祝舜理一眼,祝舜理会意,道:“老李,叫你们大当家的来,我们公子和他有大买卖要谈。” 老李嘿嘿一笑,道:“我们大当家轻易不见人,几位有什么大买卖,小老儿可以代为转达。” 祝舜理仰起头:“我们公子只和大当家说话。” 老李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小老儿在水龙帮也算有头有脸,帮你们传话绝对可靠,说说吧,是什么买卖?” 老李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油盐不进,十分镇定。 陶九思忽然道:“吕指挥使安好?” 老李笑容未变, “什么驴指挥使,马指挥使,这位公子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是水龙帮,不是牲口市场。” 陶九思微微一笑,“我们找的就是飞龙帮吕炎指挥使。” 老李敛了笑意,语气微寒,“飞龙帮虽然不害命,但可不代表我们的刀不快。” “我姓陶,定国公主陶绽雪的陶。”陶九思淡淡道,“烦请李先生请吕指挥使出来一见。” 老李半天没接话,上下不断打量着陶九思,不知过了多久,才站起身走了。 陶九思低声道:“也不知道我和她长得像不像,吕炎现在能有六十了吧,还能记得我母亲长相吗?” 陶九思口中的吕炎正是凉国水师的指挥使。 那日,祝舜理仔细研究旧凉史书,发现号称天下第一的凉国水师并未投降大卫,而是在凉亡国以后,连带着那些巨型船只一起销声匿迹了。卫无月不知道水军的重要性,只当这伙人是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并未多加追寻。 祝舜理当时推测,这些人都是水中生长的弄潮儿,就算散伙大概率也会继续在水里讨生活。等亲自见了往来繁忙的凉沙河,祝舜理忽然觉得,对于一支水师来说,最擅长的应该是水上作战,而且他们绝对精诚团结,本就自有体系,那么最适合他们的职业会是什么呢? 卫负雪也在这个时候想到,吕炎旧部很可能还是在凉沙河上生活,但无论是打渔还是开船,都不是他们所擅长的,那么密布的河道中还会有什么职业?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于是卫负雪递给祝舜理一个眼色,这才有了这接下来的一幕幕。 就在这时,一位器宇轩昂的老头正快速向他们走来,身后跟着神色肃然的老李头。 这老头肤色古铜,身材孔武有力,加上炯炯有神的双目,一时竟然让人猜不准他的年纪。此人正是吕炎。吕炎一听有人自称是定国公主的后人,顾不得细究真假,急急忙忙赶来相见。 随着离陶九思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张酷似定国公主的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到了近前,吕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陶九思的相貌,忽然就有些激动,问道:“你说你姓陶?” 陶九思此时也猜出来人身份,从容道:“在下陶九思。” “陶九思,君子九思,好名字。”吕炎见了这张酷似陶绽雪的脸,情难自禁,不由流下两行热泪。 老李头咳嗽一声,提醒道:“老大,咱们还是先验验身份,这事马虎不得。” 吕炎含着老泪,道:“老李,你是没见过公主,这孩子简直和公主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吕指挥使,可不可以先给小陶松绑?”卫负雪忽道。 吕炎点点头,也没看上卫负雪一眼,赶紧伸手去解陶九思的麻绳。 陶九思得了自由,连忙去拆身边卫负雪的绳子,顺便道:“吕指挥使,我有母亲留下来的玉佩,你看过便知道我的身份。” 吕炎目光追随着陶九思,挪到了卫负雪身上,不由被对方的容貌和气质一震,冷若冰霜,艳若桃李,大概形容的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 这时,陶九思已经从卫负雪腰间取下玉佩,双手递给吕炎,顺便将陶绽雪在安宁的经历粗略介绍了一番。 听到公主已经仙去,吕炎和老李头两个铮铮铁骨的汉子,禁不住低声呜咽起来。吕炎甚至跪下朝着安宁的方向磕了个头,悲道:“公主,不能护你周全,是我吕炎无能!” 吕炎捏着那枚玉佩,又愤愤道:“吴江月,他死了吗?” 陶九思舒展一番僵麻的身体,接着席地而坐,十分平和道:“母亲去世后,他便也跟着去了。” 吕炎哼了一声,道:“看在他将少主养大的份上,我们便不和一个死人计较了。” 卫负雪淡然道:“吕指挥使虽然嘴上千悔万悔,可这么多年也从未去见过定国公主一次。可你们骂着的吴江月,却终身未娶,默默照顾着他们母子。” 吕炎一噎,生出几分赧然,他不是没有动过去找公主的念头,可手下一帮人等着他养活,终究没法像吴江月那样奋不顾身。 吕炎涩声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公主。”又问道:“不知公子是?” “卫负雪”,神色未变,语气泰然。 吕炎却雷劈似的一僵,突然站起身,悚然道:“赵王!” 卫负雪颔首:“是我。” 吕炎防备心顿起,“九思,你怎么会和赵王混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卫无月是咱们的大仇人!” 卫负雪淡淡一笑,“吕指挥使,我和卫无月恰好也有仇。” 吕炎道:“胡说八道!父子之间能有什么仇?” 陶九思站起身,挡在卫负雪身前,肃然道:“卫无月他不配做一个父亲,也不配做个君王,负雪说的一点都没错。” 吕炎看着陶九思回护的姿势,敏感的意识到眼前两个年轻人的关系恐怕非比寻常,便道:“九思,你怎么能和仇人之子如此密切?” 陶九思正色道:“我既然认定了赵王,就不会再去管旁人看法,还望吕指挥使不要纠结于此。” 吕炎沉默片刻,又道:“九思,你留下来,我们尊你为主,别和卫国皇室扯上关系。” 陶九思摇摇头,道:“吕指挥使,我不但不会留下来,还希望您能带着所有兄弟和我们一起走。” “走?去哪?” 陶九思笑而不答,只道:“吕指挥使应当沙场驰骋,不该在水上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 吕炎神色复杂,他意识到陶九思和公主虽然是母子,但性格上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九思,这么说来,你志向不小。” “殿下是鲲,小陶是鹏,志在九天,绝不会偏安一隅。”没人帮着松绑的祝舜理忽然插话。 吕炎听出祝舜理的言外之意, “这位公子是说吕某偏安?” 苦笑一声,又道:“我又如何不知困于凉沙河,犹如蛟龙搁浅。可是为了保全上千弟兄,吕某不得不如此啊!” 陶九思向前一步,庄重道:“吕指挥使,千里马隐遁,不过是没有伯乐出世。如今伯乐已有,千里马尚可驰骋否?” 吕炎看着身后数十艘大船,好似出征的将士一般严阵以待,慨然道:“九思,这些船都是当年战船,曾在这一片水域称王称霸,可它们如今垂垂老矣,再上战场,恐怕一没了胆气,二没了锐劲。只想守着凉沙河,了此残生。” 吕炎以船喻人,说的其实是自己。 卫负雪道:“现在四国纷争,战火不断,吕指挥使以为还能守住这一片宁静?唯有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才能真正拥有你要的宁静。” 老李头蓦然开口:“老大,我觉得赵王说得对,纵使战死沙场也好过一辈子做水匪。” 吕炎瞪他一眼,道:“那你就要去给卫家人卖命?” 老李头却道:“卫无月攻打凉国的时候,赵王还未出世,冤有头债有主,这恩怨和他并无关系。再说了,我看赵王和卫无月不是一路人,要不卫无月怎么不立他做太子?” 吕炎指着他,气道:“你!你是非不分!” 老李头态度坚决道:“老大,正如赵王所说,现在东齐挑起事端,四国混战一触即发,今日我们就算强留了少主子在这里,又能护他几日呢?” 吕炎面露挣扎之色,沉默片刻,闷声道:“你们暂且留宿一晚,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陶九思点点头,吕炎便派人带着他们下去歇息。 不过,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吕炎又再次出现,这次他矛盾的表情一扫而空,反而面露释然,他道:“两国水师本来就该听令定国公主的驸马,如今驸马不止何许人也,九思继承也是应该。我让老李去统计愿意跟你们走的人了,想走的我绝不阻拦,还有这些战船你们也统统带走吧。” 陶九思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吕炎却挥手打断,道:“九思,没能去找你母亲我很惭愧,这么多年一直活在自责里,我是凉国的罪人,实在无颜陪在你的左右,老李人机敏,也忠心耿耿,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陶九思劝慰道:“这些苦衷,母亲一定都了解。” 吕炎怆然一笑:“九思,我老了,雄心壮志不再,但我相信你,也相信…赵王,希望我也能见到天下归一的那天。” 吕炎看着陶九思,想找到些许陶绽雪的影子,可看来看去,恍然发现原来两人是这么的不相似。佳人已逝难在回,悲叹道:“等你们走了,我就动身去安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给公主守一天的墓。” ※※※※※※※※※※※※※※※※※※※※ 早上一杯咖啡,晚上一杯奶茶或咖啡,每天还是困得不行,怎么破? 暗箭 凉国水师旧部,大部分人终究雄心未死,陶九思粗略一算,愿意跟着他们走的人竟然有五百之多。而此时,段水明已经在里河开始造船,招募士兵,陶九思相信属于赵王的水师不久就会面世。 季鸢飞和柳回雪那边也传来消息,战况稳定,不久两边就能汇合,顺利将东齐东北版图收入囊中。 夏开颜和李悔亦已和楚王接头,开始向东齐版图西南强有力的推进战线。赵王和楚王的大军合力一处,威力不言而喻,卫无晴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号称东齐西南第一州灵州州府—灵林城。 就在要进灵林城受降前一天,卫负雪三人终于归队,卫无晴一见正主回来了,立马退居二线,让侄儿作为主帅先行进城。 第二天一大早,一身戎装的卫负雪陶九思打马当先进了灵林城,举赵王大旗的花云台和夏开颜祝舜理等人紧随其后。 灵林城和宁省风物已是大不相同,此地的天气风软雨柔,此地的人物风流倜傥,此地的建筑堂皇富丽。这里是东齐最灵秀的所在,气质和大卫更为接近。 进城以后,陶九思嘱咐卫负雪弛鞭缓行,好让城内左右民众看清赵王何等威仪。 卫负雪腰板笔直,神色严肃,骑在马上也好似端坐于宝座之上,颇有傲然之气,王者之相。饶是灵州不乏风雅的人物,路两边的百姓见到卫负雪,还是目不转睛,双眼直愣。 卫负雪视线偶尔扫过众人,女孩们瞬间便红透了脸,男孩们则恨不得也立刻拥有此等气度。 陶九思瞧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弯了嘴角,医生银色盔甲闪闪发亮,挡不住他的温润和煦。卫负雪就该受到天下的仰视,他默默想。 陶九思全神贯注的看着卫负雪,卫负雪恪尽职守的按照陶九思的要求徐徐前行,他们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正趴着个黑衣人,这人目光如隼,上臂强壮有力,一看便是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见到目标越靠越近,他神色自若的架起箭拉满弓,一箭如飞直下而去。 卫负雪和花云台的听力本都是极好的,只是现在大街上马蹄声纷乱,路两旁嘈杂之声不绝如缕,谁都没有听见这铿锵的一箭。 这箭好似识得人脸般,不偏不倚的扎向卫负雪。 就在这时陶九思恰好笑着偏头,却蓦然看见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笔直的朝他们射来。 千钧一发,他大喝一声:“负雪!小心!”又纵马快走几步,挡在卫负雪身侧。此时,那枚箭也迫不及待的到了,血肉闷响,正中陶九思右肩。 陶九思吃痛,两手同时松开缰绳,身子向后仰去,坐下马儿也受了惊,嘶鸣着抬起前蹄,眼瞅着就要将陶九思甩下马。 电光火石,卫负雪一拍马背,飞身坐至陶九思身后,急急勒住缰绳,迫使暴躁的马落下前蹄,慢慢回归平静。 说时迟那时快,第二箭又到近前,卫负雪左手把住缰绳,圈住陶九思在怀中,右手拔出剑来,将如有千钧之力的箭羽斩成两断。 不过是转瞬间,那人便连射两箭,速度之快见所未见。 围观的百姓一看大事不好,立刻一哄而散,大街恢复了凄冷寒清,方才的春日暖意好像错觉。 此时,花云台看准了偷袭之人,纵身朝屋顶掠去。 陶九思牙关紧闭,疼的满头大汗,鲜血如涌,湿了大半一衣袖,强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卫负雪抱着陶九思下马,手臂有些颤抖,嘴里喃喃道:“小陶,小陶,别睡,千万别睡。” 陶九思意识有些模糊,张着嘴说话却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只能听清“负雪”二字。 卫负雪跪坐在地上,不敢乱动,然而梦中陶九思跳崖的那一幕不断回放,那种毁天灭地的怒火、肝肠寸断的悲伤又一下子鲜明起来, 这时,夏开颜带着周大夫到了,周大夫让卫负雪将陶九思平放在地上,他查看了一番伤势,道:“这一箭埋的极深,好在没有伤及骨头,我需要就地拔箭,敷料包扎。殿下,烦请让周围无关人等散开。” 卫负雪点点头,祝舜理连忙开始清场。 周大夫带着助手围住陶九思,剪开陶九思衣袖,手脚麻利的拔掉了箭。接着又开始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大约和剧烈的疼痛做了太久的抗争,陶九思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卫负雪墨色般的黑发安静垂下,他跪在陶九思身边,一言不发,死死的盯住陶九思的伤口,眸色寒凉,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好了,”周大夫擦擦头上的汗,将沾满血的双手在衣袍上擦了擦,“殿下,您找个地方让小陶好好睡一觉,我一会开个方子,熬好就给你们送去。” 卫负雪机械的点点头,俯身抱起陶九思,轻轻道:“小陶,梦境再美都是空,你要记得我在等你醒来。” 赵王府众人目送卫负雪一步步远去,忽然发现,原来离了陶九思,他们的殿下就变回了高山之雪,神圣不可靠近,美丽却寒冷刺骨。 “九思!”卫容与从梦中惊醒,睁眼见周围明黄一片,并不是梦中的万丈悬崖。 卫容与坐起身掀开床帘,发现窗外还挂着月亮,天才蒙蒙亮而已。原来方才是梦。 梦里一时陶九思背着他跳崖,他虽身死,心里却是异常的满足。一时陶九思又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仿佛也被人一寸寸搅碎,痛的真实又可怕。 碧空听见动静推门进来,见卫容与大汗淋漓正坐在床上发呆,忙道:“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卫容与惊醒,伸手抓住碧空的胳膊,急道:“快!把昨晚的军报全拿来!”手越收越紧,“我梦见他死了!” 碧空顾不得胳膊上传来的疼痛,连忙扶住卫容与,安慰道:“陛下您莫慌,我这就去拿军报。 ” 拿来军报,卫容与一本一本的找,挑出和赵王有关的,又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可是一切正常,半个陶九思的字眼都没有。 卫容与发疯似的翻着,“不对,不对!这些军报都是从前的!最新的!朕要最新的!” 碧空有些为难,赵王那边的人汇报的一向不及时,皇上想知道最新动态,一时半会上哪去找? 卫容与看碧空垂手站着不动,恍然醒悟,便道:“对对,是朕糊涂了,你一个宫女哪懂这些,去,请方宗奇来。” 碧空松了口气,转身出门,谁料却撞见杜想容进屋。 杜想容现在虽然在外朝没了势力,但因为皇后不得宠,皇帝又无其他妃嫔,所以她这个太后在内廷尚有余威,依旧掌管后宫。 碧空一见是杜太后,赶紧跪下请安。 杜想容迈进殿内,看着儿子衣襟半开,头发散乱,眼神呆滞,不满道:“陛下这是在闹什么呢?” 卫容与斜她一眼,冷道:“母后,朕说过多次了,你教育好宫女奴才便是,不要有事没事就来管朕!” 杜想容捡起一本军报,翻了几页,不满道:“皇上,你处理政务我最近可有提过半分意见?可你的婚事总归是家事,你那不孝的大哥也算是家人,我怎么不能过问?” 卫容与道:“天家的事都是国事。” 杜想容啪的一声扔了那本军报,大声道:“卫负雪我看是要造反!先皇过世他都不曾回京洛奔丧!还有杜庆遥那小子,指不定皇帝御玺就是他顺走的!容儿,趁着卫负雪出兵东齐,咱们赶紧拿下宁省!” 卫容与道:“母后,现在天下人都知道,父皇之死和你脱不开干系,甚至谣传朕也是得位不正。朕看在你生养我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让你在后宫锦衣玉食。” 杜想容狂笑几声,“我毒死你父皇,不就是为了让你登基?你要是再怪我,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卫容与淡淡道:“母后,可现在这事被人发现了,众口悠悠,你觉得我还能坚持几日?你若再不安分,就去给父皇守灵罢。” 话分两头,陶九思休养了两日还不见醒,卫负雪也没有离开半步,然而却一日比一日焦虑,。 祝舜理和夏开颜前来汇报审问凶手的结果,他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听着。 卫负雪好像变了个人,眼神看着陶九思百般缱绻,语气从未有过的冰冷,“开颜,传我的令,灵林城所有人,不分男女,不论年龄,统统杀了。” 夏开颜一愣,旋即跪下,急道:“殿下三思!” 赵王这是要屠城,为了陶九思报一箭之仇。 卫负雪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夏开颜小声,又用最无情的语调道:“去办就是。” 夏开颜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压低声音道:“屠城素来为明主所忌,殿下万万不可犯忌啊!” 祝舜理也跪下道:“殿下,凶手乃是灵州知州的儿子,因不满父亲投降,这才私自行动,和灵林城的百姓无关。” 夏开颜一边磕头一边道:“殿下,冤有头债有主,这凶手是可恨,五马分尸也好,凌迟也罢,臣绝对不多劝一个字,只是这百姓无辜!” 祝舜理又道 “殿下,想想小陶,如果他醒了知道您杀了全城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提到陶九思,卫负雪目光一柔,低缓道:“小陶是心善。” 夏开颜一见卫负雪态度缓和,立马又道:“殿下,灵林城里的人跑不了,咱们大可以等小陶醒来再说。小陶还在昏迷,请殿下为他多积福气。” 陶九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却没有前两日那么难看,卫负雪盯着他看,亦是一动不动。 陶九思出现在卫负雪的生命里,慢慢又融入他的骨血里,成了他在残忍人间唯一的温暖,唯一的留恋.为了陶九思他可以毁一城,亦可以慈悲的绕过众生。只要是为了陶九思。 半响,卫负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提屠城之事。 ※※※※※※※※※※※※※※※※※※※※ 预计本月这本书就会完结啦~会不会有更多新读者出现呢,期待 中伏 陶九思昏迷这几日,灵林城在夏开颜的主持下已经恢复平静,满城的百姓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大劫,整日交口称赞赵王军纪严明,本人更是器宇不凡,令人望之生畏生敬。 卫负雪这几日也没出过卧房,白天坐在陶九思床尾看各地蜂拥而来的军报,晚上躺在陶九思身侧浅浅而眠,一点动静立马就会睁眼。 说来也怪,他这几日睡眠少便很少做梦,可是只要做梦,必然是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比如陶九思誓死维护的人乃是卫容与,同自己说话时却总是有礼且冷淡,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卫负雪在这样反复的梦里倍感憋屈和愤怒,每每满怀委屈的惊醒,才发现陶九思正安安静静的睡在他身旁,顿时如释重负,便撑起半个身子,趴在陶九思耳边呢喃,倾诉无穷无尽的爱意。 不过,偶尔那梦太真实,让他在黑夜里失去了分辨能力,就魔怔似的搂过陶九思,一顿威胁恐吓,“小陶,你答应过我的,黄泉路和奈何桥我们也要一起走,所以…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爱上别人。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你的家人,只要你别离开我…” 卫负雪轻车熟路,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黑暗里一点点抚过陶九思的脸庞,眉毛、鼻子、嘴唇,接着挑开衣领,一路驰骋,一路留恋,直到陶九思大汗淋漓,脸色绯红。 陶九思不是不想醒来,只是这一箭险些就将右肩刺穿,实在伤他不轻,加上前几日在凉沙心情的大起大落,身心便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然而他如游丝的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冷清的身影,那人默默矗立,孤傲如松,守着他,护着他,等着他。 这人是谁? 是谁在大殿帘后对自己轻轻一笑?是谁在他的院中站成了雪人?又是谁为自己甘愿献上了一切? “负…雪,负雪!”陶九思颤声唤道。 陶九思无力的睁开眼,屋内一团漆黑,稍稍挪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一双灿若星河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小陶,我一直在这里。”卫负雪缓缓答道。 好像久别重逢,好像绝境逢生,他紧紧揽住陶九思。 “负雪,我告诉过你吗?”陶九思在他怀中开口,声音嘶哑,说一句要缓半天,“负雪…我爱你…” 吻,铺天盖地的落在陶九思的唇上,触感轻柔,情感热烈。 陶九思一醒,全军上下都和打了鸡血似的沸腾,卫负雪曾经说要屠一城的事情,本来就是个秘密,现在风一吹就散,再无人提起。 赵王府的人都知道陶九思是个工作狂,疯狂程度不亚于叶流风痴迷武功,果然此番一醒就要下床,就要去看沙盘,就要去商议军情。 夏开颜按住他,惊慌道:“小陶,可不敢乱跑,殿下知道了一定要军法处置我。” 陶九思无奈道:“我伤的也不是腿,怎么不能乱跑?而且他今天去城里视察,一时半会回不来,不会发现。” 话音一落,花云台在屋内咳嗽一声,意思是殿下放了我来当眼线,你们可要小心行事。 陶九思瞅了一眼门神,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和我说说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四国又有哪些变化。” 夏开颜松了口气,拖了把凳子坐在床边,娓娓道:“自你受伤,殿下这边按兵不动,倒没什么大事,季先生和柳将军已经汇合,东齐五分之一已经插上了赵王大旗。东齐和南周西华的战事吃紧,三方势力消耗巨大,殿下正考虑着去收渔翁之利。” 陶九思点点头,又问道:“大卫新帝登基,可有什么动作?” 夏开颜耸耸肩,“新皇和杜想容果然闹翻了,忙着内耗。如今这局面,和殿下当初所料一般无二。小陶,你读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咱们殿下是不是很厉害。” 陶九思正儿八经道:“我教出来的学生,那能有差的吗?” 话一出口,又想到上辈子教育卫容与的失败,暗忖能不能出师这事,果然也是要看学生到底几斤几两。 夏开颜打了个哈欠,玩笑道:“以后天下安定了,我看你就重操旧业,和季先生一起开私塾,进国子监,到时候我儿子也归你俩管。” 陶九思顺着夏开颜的话想了想,觉得那样的生活也很不错,也笑道:“主意不错,夏公子要不要入股?” 夏开颜摸摸下巴,装模作样的盘算,看得陶九思心情大好。 上辈子,活着不过是因为惧怕死亡,是因为牵挂着家人和卫容与,可这辈子,陶九思真心实意的热爱生活,热爱身边的每一个人。 接下来几天,陶九思虽然还是被卫负雪看着,在床上躺着养伤,但赵王大军已经开始行动,着手攻打东面的灵古城,这是灵州最后一座还未被攻破的城市。 有了卫无晴的助力,拿下灵州的过程一直都十分顺利,故而攻打灵古城,大家便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日,李悔为主将,祝舜理为副将,点了两万兵马,志得意满的开赴灵古城。 谁知道众人在府衙内等了大半天,等到残阳如血,夜风骤起,竟然收到大军中了埋伏,几近全军覆没,请求支援的消息。 消息一到,夏开颜第一个坐不住,着急的站起身,道:“殿下,臣愿去救!五千,不,三千,三千精兵就可以。” 卫负雪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问那报信的士兵,“在何处中的埋伏?对方大概有多少人?” 士兵衣衫上尽是血污,回想起方才一幕,颤抖道:“去灵古路上有一段路森林茂密,雾气也大,俺们不认得路,在里面一直打转悠。再后来东齐人就来了,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多少人,好像源源不断,四方八方都是。李将军带大家伙抵抗,受了重伤,祝将军看情况不妙,让俺回来给殿下报信。” 卫负雪点点头,暗忖这是他们人生地不熟,才让对方借机打了个埋伏,于是吩咐道:“开颜,我给你一万人马,记住,救人为上,千万不可恋战。” 夏开颜领命,正准备出门,陶九思却道:“开颜,抓个俘虏回来,问清灵古城是何人在驻守。” 夏开颜一出门,陶九思再也躺不住了,严肃的表示自己要恢复日常饮食起居,不想再在床上躺尸。卫负雪明白陶九思向来爱岗敬业,而且周大夫也说只要右手不使劲应该无妨,便亲自去扶陶九思起身。 卫无晴正站在沙盘前细看,看陶九思满面焦急的走来,连忙让出个位置。这段时间他看明白了侄儿和陶九思之间的关系,也没有想过要不自量力的去拆散他们俩,于情爱一事他遗憾甚深,他不想让侄儿再重蹈覆辙。 “从灵林到灵古倒不是非走这条路不可,”卫无晴看着沙盘,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你们看南边这条路,虽然绕了些距离,可是大多行于旷野,不利于东齐埋伏。” 卫负雪盯着沙盘,道:“我们可以派一小队人佯装从南边小路逼近灵古,吸引东齐人马前去阻拦,实际上大部队还从原路进攻,小陶,你说如何?” 陶九思一会看看沙盘,一会看看门口,心思分了一大半在前线,乍然被卫负雪点名,有些迷茫道:“你说什么?” 卫负雪察觉出陶九思分神,轻轻拦了拦他的腰,柔声道:“小陶,会没事的。” 陶九思勉强一笑,将目光逼回沙盘,问道:“你是说兵分两路,一路做诱饵,一路实际进攻?” 卫负雪颔首,陶九思忽地双眼一亮,“东齐人知道咱们深陷东路,根本没法抽身,何不将你的法子倒过来,我们趁现在便点兵出发去攻南路?” 卫负雪却道:“不妥,东路李悔会败,是因为这里地形和天气都很复杂,东齐只需要派出一少部分人,就可以将咱们死死拖住。可南路不一样,这里地势开阔,两军实力相当才有一较高下的可能性,所以我认为,东齐的大部队眼下正守在南路,冒然进攻还是两败俱伤。” 卫无晴和陶九思都觉得卫负雪说的在理,心里又惦记着前方局势,一时间各自望着沙盘,或是看着地图,没了声响。 窗外狂风呼啸,吹得院内大树沙沙作响,间或折断些脆弱的树枝,噼里啪啦的落的到处都是。俄尔,大雨骤降,来势凶猛。陶九思无缘无故打了个寒战。 卫负雪明白陶九思着急,便走到门前,推开半扇门。 雨打屋檐,在门前拉起一道密密的水帘,放眼望去,漆漆黑夜,没有一丝光亮。 三人望向在这片黑夜,不知过了多久,夜里面蓦地响起一道声音:“殿下!殿下!李悔将军快不行了!” 接着又是数道纷乱的叫喊,“快叫军医!”“将军,你坚持住!”“赶紧给周大夫让路!” 嘈杂过后,浑身湿淋淋的夏开颜终于进了屋子,他从头发到衣服,根本就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好似是刚从河里爬上来一般,整个人不停地滴水。转眼间,脚下便聚起一滩水洼。 夏开颜背上还负着一人,陶九思走近一看,正是祝舜理。 夏开颜抹了把脸,轻轻放下祝舜理,惨笑道:“殿下,灵古城守将不是一般人。” ※※※※※※※※※※※※※※※※※※※※ 我的读者都是天使宝宝~看到评论和营养液很开心,瞬间动力满满! 四月开始本文进入“科教兴国”主题征文大赛的投票阶段啦, 为期两个月,希望大大们可以帮忙投票,啵啵哒。 一票=一瓶营养液=一个地雷 离间一 祝舜理虽然是夏开颜背回来的,但受伤不重,大多是些皮外伤,真正要命的是冲锋陷阵的李悔,据后来周大夫说,他中了五刀,刀刀致命,能侥幸不死着实是个福之人。 李悔有周大夫照料,众人很放心,转而又把心思放在进攻灵古之上。 祝舜理被灌了一大碗姜汤,已经苏醒,只不过脸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殿下,辜负了您…咳咳咳,您的信任…您按军法处置我吧…” 卫负雪撩开袍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淡淡道:“先养伤吧,总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陶九思点点头,安慰道:“东齐现在四面楚歌,赵王大军却势头正猛,是我们轻敌了。” 夏开颜道:“确实如此,据东齐的俘虏交待,灵古城的守将叫做常德轩,此人名噪东齐,乃是一员猛将。他本在西华前线作战,可咱们步步紧逼,齐闲度大概觉得危在旦夕,便调了常德轩来和殿下唱对台戏。” “常德轩,常德轩…我认识他。”卫负雪回忆道,“从前我在东齐做质子,这常德轩在皇宫里做过一段时间陪读,不过不是给齐闲度,是给齐闲度的大哥。这位常将军是东齐将门之后,父亲、祖父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员,而且常德轩小小年纪,也是熟读兵法,精通武艺,所以性子要强又骄傲,甚至对几位皇子都不大服气。” “此人我也有所耳闻,他被百姓视作东齐的中流砥柱,在边境亦是大名鼎鼎。”卫无晴接过话头,“尤其这次对西华作战,十分英勇,屡有奇谋。” 祝舜理咳嗽两声,气若游丝道:“让如此厉害的人物来守灵古,难不成齐闲度已经放弃南边的战场了?” 夏开颜一扬眉毛,道:“八九不离十,可见性子急又自大真不是什么好事。” 陶九思本在低头沉思,听了大家所说,忽道:“齐闲度多疑自大,常德轩要强骄傲,这两人性格相似,可惜一主一臣,估计很难和睦,如果能离间他们君臣…” “如果齐闲度怀疑常德轩,进而错杀了常德轩,那一定会让东齐民怨沸腾,到时候这人心向背可就不好说了!”夏开颜接道,复又赞赏的望着陶九思:“小陶,本公子决定了,你那书院,我来出资!” 陶九思乐不可支,打趣道:“你出钱建书院,我去做先生?开颜,你这是想做我的东家?” 卫负雪咳嗽一声,淡淡的瞟过夏开颜,夏开颜脊背一凉,忽觉得方才的想法很危险,立马改口道:“不敢,不敢,小陶根本不缺钱,可以自力更生,自力更生!” 常德轩此时尚不知道对手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还在整饬部队,发表讲话。 “昨日我在城外森林故布疑阵,又亲自带兵在另外一条大路设防,这才让赵王吃了败仗。经此一败,赵王肯定要调整战略,暂时不会发兵,这就给咱们留了几日布防的时间。灵古军力不足,唯有坚守不出,等来大军驰援,咱们才有得胜的可能。” 常德轩顿顿,眼神一一扫过下属,又道:“听好了,下面这是军令!赵王如果来攻,无论如何叫阵,都不能出城迎战!你几个都是跟着我常德轩多年的老人,这个时候一定要定住心神,齐心协力!” 三位高矮胖各不相同的将领,同声应诺,常德轩满意的点点头,又高深莫测道:“相信诸位投身行伍也是为了出人头地,求田问舍,那么之后是步步高升,还是一落千丈,就看这几天了。” 言罢,常德轩昂首挺胸的出了门。 常德轩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亲兵木小七慌慌张张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常德轩一皱眉,喝道:“小七!何事如此慌张!” 木小七一停足,见是常将军在叫自己,竟然先警惕的看了圈周围,这才一路小跑而来。 “木小七!你在搞什么名堂?”常德轩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透露着不满。 常德轩年纪不大,可却皱纹纵横,面相显老,平时稍微动怒,眼尾眼间,还有额头上深深的纹路都会跟着一起生气。 木小七一拍大腿,“将军哟,有件事不知道是好是坏,小七正着急去和您禀告呢。” “不知是好是坏的是什么事?”常德轩挤着川字纹奇道。 木小七小声道:“卫国赵王方才派人送来一封信,还有几大箱财宝,小的斗胆开箱看了看,琉璃玛瑙、珍珠玉石,金贵着呢。这么多好东西,却是敌国王爷送来的,这是不是好也不好?” 常德轩道:“信呢?” 木小七赶紧从怀里掏出信来。 常德轩拿过信,看了半响,冷笑一声,道:“赵王真是打错算盘了。” 木小七想去偷看那封信,可是常德轩已经捏作一团,紧紧攥在手中。 木小七疑惑道:“将军,赵王这是在招降?” 常德轩斜他一眼,“木小七,知道这件事的人全给我杀了,如果你说出去,我也会杀了你,听到没有!” 木小七一呆,木然道:“全都杀了?” 常德轩点点头,接着抬腿便走。 第二天,赵王居然又送来好几箱金银并一封信,木小七看着那金闪闪的金子,银灿灿的银子,边摇头边可惜道:“宝贝们,我木小七只能看看你们,摸摸你们,却不能拥有你们,实在是遗憾呐。” 常德轩看了信,还是数声冷笑,道:“卫负雪把我当什么人了!” 木小七试探道:“将军,赵王他这两天没有动静,天天就往咱们这里送金银财宝,这到底是何意?” 常德轩瞪他一眼,“这也是你能问得?” 木小七耸耸肩,道了声:“是小的不懂事。” 常德轩道:“那些东西一定要收好,一点也不能动,听到没!” 木小七搔搔脑袋,“将军,留着这些东西岂不是等于留着把柄?” 常德轩哼道:“我常德轩一心为国,三代忠良,怎么会有人为了区区几箱珠宝就要怀疑我?我收着那些东西,是想用来重建灵州城防。算了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按我说的办就是。” 木小七又耸耸肩,一副我明明就懂的表情,“将军啊,话虽如此,但皇上他老人家…” “按我说的去做!你一个小毛孩还要教我办事?”常德轩不悦的打断他,双眼瞪的溜圆。 常德轩不听劝,木小七也没办法,好在现在城防任务为重,府内几乎没什么人,倒是方便他机密行事。 确实,这几日灵古城的重头戏乃是布置城防,高矮胖三位将军每日不是在城墙上面,就是在去城墙的路上,忙得那是不可开交。 说到高矮胖三位将军,高的叫张高,矮的叫王亭,胖的叫李办。他们虽然都是常德轩的副手,但性格南辕北辙。张高忠义,只认常德轩;王亭寡言,只认命令;李办正直,只认军法。 卫负雪拉拢贿赂常德轩,又是送钱又是写信,常德轩虽然嗤之以鼻,但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将知道内幕的人全都杀了。这样一来,内情是没人能透露出去了,但主将因不明原因,私自处置士兵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恪守军法的李办听闻后,当然去找常德轩讨过说法,谁知道常德轩只说他自有计较,让李办不要过问,专心防务。 李办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于是今日便说身体不适,没去城头巡防,而是在府内等着木小七。 木小七是常德轩亲兵,平日里最得宠,想必肯定知道点什么事,李办暗自盘算。 果不其然,等到了午饭过后,木小七一脸惊慌的往后院而来,手上还攥着一封信。 李办飘然落地,一把抢过那信,严肃道:“木小七,你这几日鬼鬼祟祟,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木小七满头大汗,望着李办夺过的信,着急道:“李将军您别添乱,快把信还我,将军还等着!” 李办看看木小七,又看看信,赫然发现信封上居然写着“卫负雪敬上”! 李办严厉道:“赵王为什么给将军写信?” 木小七一跺脚,“李将军,您可要相信常将军,他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咱们,对不起东齐的事。” 李办沉吟半响,道:“我要看看这信。” 木小七伸手去拦,“将军的信,您不能看。” 李办冷道:“两军对垒,主帅却私下通信,这事难道不奇怪?” 语毕不再犹豫,打开信封取出那封信,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这这…常将军难不成投敌了?” 木小七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谁投敌,常将军都不会投敌!” 李办沉下脸,将信递给木小七,“你自己看,卫负雪这信写的多亲热,两人俨然多年好友!” 木小七将信将疑的接过信,粗略一扫,也变了脸色,“这…这…这大概是卫负雪一厢情愿!我敢保证,咱们将军绝对没有回过信!” 李办忽道:“你保证?你又不是时时刻刻跟着将军,怎么保证?而且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卫负雪在东齐做质子的时候,应该是认识常将军的,两人难道…” “不,不会的,常将军为东齐打过多少仗,受过多少伤,他怎么会出卖东齐!” 李办神色晦暗不明,“常将军从前是陛下大哥的侍读,他和皇上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 李办认法不认人,常德轩的所作所为,让他心中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木小七虽然向着常德轩,现在不由也起了疑心。毕竟常德轩杀了人,收了钱,还神神秘秘的藏着信。 李办瞥他一眼,正色道:“小七,先不要声张,免得冤枉了将军,寒了大家的心。” 木小七愣道:“李将军,可你不是说…” “先上报给陛下,在此之前,你我暗自观察即可。”李办打断道。 李办将所见所闻写成一封密报,命亲信连夜出门,往国都去送信。 没几日,这封密报便摆在了齐闲度的案头。 齐闲度整日焦头烂额,很多军务不得不让卢斗星分担,不过涉及到和陶九思的军报还是要亲自过目,字里行间咂摸心上人的踪迹。 不过每每看完,齐闲度先要暴跳如雷,斥责一番灵州守备,接着才会出神感慨,陶九思果然天下无双,难怪卫负雪如此痴迷云云。 卢斗星明白齐闲度的纠结,他既不希望自己的人吃败仗,又怕刀剑无眼伤了陶九思,同时还深深地嫉妒着卫负雪,这心情复杂的如同个九连环,难解难开。 齐闲度霸道极了,可容不得他来置喙,卢斗星遂只在心内叹息,表面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今天这封密报却与众不同,齐闲度看完脸上的疤痕瞬间扭曲,语气蓦地沉了下来,“常德轩原是大哥的走狗,是朕不计前嫌将他收入麾下,可没想到这条狗没有良心。” 卢斗星不敢接话,假装沉浸在军务中不能自拔。 齐闲度连珠炮似的骂了许多脏话,又讥诮道:“常德轩此举虽怪,没准也是别有用意?朕看还是再试探试探的好,不然失之于武断,反而惹得朝臣不满,斗星你说呢?” 卢斗星冒了几滴冷汗,拱手道:“陛下说得有理,现在东齐正是用人之际,对待武官确实应该谨慎些。” 齐闲度目光闪动,慢慢道:“替朕拟一道圣旨,催促常德轩尽早出兵,给他十日,十日内必须恢复一处失地!” 齐闲度上下嘴皮子一动,下达的命令却气得常德轩跳脚骂娘,“尽早出兵?圣上是不是见我没死在西华,又在给我挖新坑?” 张高一听常德轩口无遮拦,急忙道:“将军您别气,陛下估计也是着急上火,所以才来催咱们。” 常德轩道:“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让我怎么出击?还十天收复一处失地,简直是荒谬!” 张高道:“虽然没有后援,难以一举击溃赵王,但是像上次那种小胜还是不难,我看将军不如再做做样子,赢赵王一两次,陛下知道也就放心了。” 常德轩梗着脖子,气道:“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还能被卫负雪收买了不成?” 话音一落,满室居然出奇的安静。 常德轩怒道:“怎么,连你们也不相信我?” 李办私下找王亭说过将军同赵王书信来往一事,王亭亦有些吃惊,两人这才缄口不言。至于张高,则是怕再劝将军,反而会让他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来,干脆也选择闭嘴。 常德轩瞪着面前三人,不悦道:“一个两个都哑巴了?我为东齐九死一生,别人不知道,你们几个还不知道?” 张高闻言,记起从前金戈铁马的日子,动容道:“将军,您自二十岁起上战场,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威名赫赫四国皆知,您的忠心,咱东齐绝不会有人怀疑!” 常德轩听了这话,浑身绷紧的肌肉稍微松下来一两块,语气也软下来不少,“我在前线拼死拼活,实在不能容忍皇上还在深宫里怀疑我。” 李办见状上前一步,坚定道:“将军,您既一心许国,更加不应该违背圣命。” 常德轩静默半响,终于叹口气,“也罢,我常德轩没有对不起东齐,对不起皇上的地方,既然他要求个安心,我给他个安心便是。” ※※※※※※※※※※※※※※※※※※※※ 周末啦,今天还是清明节,各位大大那里有没有春雨纷纷? 四月开始本文进入“科教兴国”主题征文大赛的投票阶段啦, 为期两个月,希望大大们可以帮忙投票,啵啵哒。 一票=一瓶营养液=一个地雷 感谢在2020-04-01 12:35:39~2020-04-02 10: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瑟瑟瑟瑟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离间二 常德轩不过是要做做样子给齐闲度看,故而派出去的都是些游兵散将,战斗力极其低下。 可令常德轩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批老弱病残居然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据说当时赵王的人马被打到丢盔弃甲,流星似的没影了。 常德轩难以置信,于是又派出一队精兵强将开赴灵林城,没想到又是轻而易举便打到对方屁滚尿流,顺利收复失地。 常德轩不禁揣测,难不成以前都高估了卫负雪的实力? 常德轩对唾手可得的胜利心存怀疑,那边齐闲度亦是眉头深蹙。 “你们不是都说卫负雪的大军锐不可当?怎么唯独常德轩能三战三胜?”齐闲度坐在软榻上,正在翻看灵州捷报。 卢斗星顿觉他的椅子硬邦邦的,让人坐立难安,支吾一阵,猜测道:“也许是常将军胆识过人,谋略得当。” “如果他这么厉害,怎么先前还一直拖着不出兵?”齐闲度从牙缝里磨出这句话。 “这…这…”卢斗星磕巴道:“陛下您说十天内让他收复失地,本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知道还真让他收复了灵林城,这是有点奇怪,更像是…” “更像是卫负雪主动将灵林城让给他!”齐闲度拍案而起,“现在说常德轩没问题,谁还会相信?” 卢斗星配合的点点头。 “阵前无小事,对于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齐闲度沉声道。 卢斗星道:“陛下,可阵前换将历来为兵家所忌。” “让一个有问题的人继续统领大军,对敌作战,这才是真正的忌讳!” 卢斗星自知他们的陛下一旦打定主意,是绝对不会听人劝的,便道:“不知陛下想换上哪位将军?” 齐闲度负手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终于道:“朕亲自去。” 此时,余晖没入黑夜,一轮玉盘初升,殿外忽有一队乌鸦飞过,边扑腾翅膀,边开口唱曲,不成曲调,嗓音沙哑,颇为瘆人。 卢斗星忽然就想起东齐民间一句俗语:“黑夜见乌鸦,霉运要到家。” 多年后,史官们会发现,东齐彻底的溃败正是始于这个夜晚。 常德轩接到一纸调令,自是诧异不已,四国酣战之际,居然要让他回京任个闲职,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常德轩一怒之下竟然揉了圣旨,骂道:“老子无家无室,半生辗转东齐边境,杀得敌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到头来却要被如此猜忌?” 语毕,猛然咳嗽起来,动静大到让木小七退了半步。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东齐?你们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东齐!”常德轩边咳边怒吼,一口鲜血忽然顺着心肺一路飙到体外,飞溅到了高矮胖三位将军的身上。 张高看着着急,绕到常德轩背后帮他拍背顺气。 李办却忽然冷道:“将军,都到了这地步就别装了!” “你说什么?”常德轩一张嘴,源源不断的血便顺着嘴角流下来。 “和卫负雪通信,私收卫负雪的金银,这些不都是将军你干的好事?”李办也怒目而视。 常德轩一愣,忽然又大笑几声,“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不错!您虽然对我有恩,可国法面前恕李办不能通融包庇!”李办掷地有声道。 常德轩满嘴的血沫子,又狂笑起来,“李办,你去问问卫负雪,那些信我可有回过一封,你去看看那些财宝我可有动过半分!” 李办道:“将军,财宝未动不过是现在战乱之中,还无处可用,至于您有没有回信,李办也不能真的去问卫负雪,自然是随您怎么说都可以。” 木小七上前一步,“将军,还有这两场胜仗,咱们赢得如此轻松,摆明就是赵王在卖您的面子!” 常德轩大力拍着胸口,连说三个好,用尽所有的不甘吼道:“我常德轩可有亏待过你们?你们难道就是这样报答我!” 李办不为所动,“将军,国法和人情是两回事,我不能看着您犯错,但也会跟着你回京。” 木小七却一怔愣,蓦地想起他自十岁便跟在常德轩身边,常德轩对他虽然态度不怎么好,动不动还威胁要杀了他,可这么多年,从不曾真的伤害过他,还时刻带在身边有意培养。 常德轩目眦欲裂,吼道:“我死也不想再看到你们俩!给我滚!滚!” 李办和木小七对望一眼,跪下给常德轩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李办起身欲走,木小七却潸然泪下,抱着常德轩的腿,涩声道:“将军,是小七对不起你,小七害了你!” 常德轩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把将木小七推翻,喝道:“滚!老子见到你就恶心!” 木小七泫然道:“将军,小七知道错了,这就给您谢罪!” 木小七抽出剑来,凄然望着常德轩,恰好风起,卷的头发不住飞舞,“将军,小七一念之差,害您到这步田地,只能一死谢罪!” 说罢,全力刺向腹部,顿时血染大地,一命呜呼。 常德轩望着木小七倒下的地方,神色几变,心中又恨又痛,涌上一大口鲜血。他咬牙吞下血,尽量平淡道:“我要回京了,你们各自保重。” 张高急忙道:“我随将军去!” 王亭站在原地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此时忽道:“将军,李办和木小七固然出卖了您,可木小七亦是死于您的所作所为。” 常德临喉咙里咕哝几声,心绪已然翻飞,王亭说的没错,若不是他狂妄自大,刚愎自用,也不会导致产生这样的误会。李办和小七就不会误会自己通敌,事情便不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常德轩俯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常德轩无力一笑,“王亭你说得对,我也有错,是我把人心想的简单了。” 常德轩拔出腰间报道,缓缓抚过,柔声道:“这把刀陪着我走南闯北,斩过无数人的头颅,如今我要卸甲,这刀跟着我便是埋没,张高、王亭,你们二人拿去,等到灵州下一任守备来了,麻烦送给他,希望他能完成我未竟的事业。” 张高抱拳道:“将军,东山不愁会再起,这把刀还是要跟着您!” 常德轩挥挥手,他筋疲力尽,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你们下去吧,找几个人将木小七好生安葬了罢,这孩子不过是一时糊涂,竟然就要自裁,哎,性子太烈,有几分像我。” 常德轩一大段话说下来,又呕了一口血,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此时虚弱的像位久病之人。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歇歇了。”常德轩闭起眼来不再看他们二人。 两人只好扛起木小七的尸体,告退出了院子。 常德轩扶着椅子慢慢站起身,看着地上斑斑血迹,有他的,也有木小七的,此事热闹散去,都冷冷清清的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不逢明主,壮志难酬,齐闲度你真是好糊涂!奸诈阴险,冷酷残忍,卫负雪你真是好手段!”常德轩怒吼一声,提起刀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齐闲度,好自为之了!” 宝刀削铁如泥,常德轩轻轻推向脖子,便轻易断了骨肉,一腔热血奔涌而出,成败是非就成了往事。 常德轩自尽以证清白的消息,在四国掀起轩然巨波。尤其是东齐,民间都说,陛下这是嫉贤妒能,自毁长城。 常德轩一死,齐闲度才知道中计,但他强硬的将常德轩的死对外包装成畏罪自杀,而且为了挽回他的声誉,立马昭告全国,他将要御驾亲征,亲自去对抗卫国赵王。 昔日东齐,好比一座工艺尽善尽美的桂殿兰宫,笑傲四国,不可一世,然而不过一年时间,便成了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四处透风,危在旦夕。 与此同时,亲手缔造这一切的赵王,自然成了四国最闪最亮的新星,加上他身世离奇,经历波折,更是增添不少传奇色彩。 最妙的是,不知道哪位文学大家挥毫泼墨,写就一出《说赵王》,一时间风靡四国,成了励志必读的经典著作。甚至连各地茶馆都统一了表演内容,说书先生们用各自不同的方言,说着同样一个人,同样一个故事。 夏开颜摇着手上的《说赵王》,佩服道:“小陶,你这书写的通俗易懂,故事又编的惊心动魄,这么受欢迎也在情理之中。” 陶九思道:“哪里是编的,都是真人真事,还有那更离谱的我都没往书里写。” 夏开颜诧异道:“赵王真经历过这些?” 陶九思肃然点点头。 “冬天靠练武取暖?”夏开颜指着一处,不可思议问道。 陶九思点头。 夏开颜迅速又翻几页,“被杜想容时不时就一顿毒打?” 陶九思痛苦的点点头。 “我以为先皇让嫡长子为质,又不让大殿下念书已经够离奇的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可怕的遭遇。”夏开颜怔忡道,片刻,又弯眼笑道:“万幸的是殿下遇到了你,小陶春风化雨,才让他如今这般好。” ※※※※※※※※※※※※※※※※※※※※ 如果真写一本《说赵王》,那一定是励志典范,鸡汤圣经。 四月开始本文进入“科教兴国”主题征文大赛的投票阶段啦, 为期两个月,希望大大们可以帮忙投票,啵啵哒。 一票=一瓶营养液=一个地雷感谢在2020-04-02 10:11:32~2020-04-03 09:3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绝世小甜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兄弟 赵王美名远扬,齐闲度自然着急,恨不得生食其肉。不过,四国之中还有一个人比齐闲度更着急,此人便是卫容与。 卫容与做皇上以前,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无论是父母还是下人,都说他是大卫顶尖的人物,其他所有兄弟都不值一提。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卫容与发现大哥卫负雪显然比他厉害得多。 他心爱的人,爱的是大哥,自己想要的不世之功,也变成了大哥的标签。自己空有一个皇位,能握住的尽是百般寂寞,千般孤寂。 “阿光,我是不是比不上大哥?”卫容与淡淡开口,一直回避的一句话,居然轻而易举的就说出了口。 阿光道:“哪的话,陛下可是皇上,自然比一个王爷厉害。” 卫容与轻笑道:“听说最近坊间知赵王而不知皇帝。” 阿光拨拨剑柄,小声道:“赵王再厉害也是您的大哥,一家人何必非要争个高下?” 卫容与摇摇头,苦笑道:“阿光你不懂,去让江首辅和方先生进来吧。” 阿光看着愁容满面的卫容与,欲言又止,挣扎一番只道:“这就去叫。” 阿光推门出去,卫容与呆坐望着桌上的烛台,殿内虽然还站着七八个奴婢,养着七八盆花,可他总觉得四周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有。 就在碧空忍不住要上前劝几句的时候,正心殿门吱的一声开了,平时不怎么明显的开门声,这回却平地惊雷一般,惊得殿内昏昏欲睡的奴婢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江自横和方宗奇一前一后进了正心殿,正要下跪,卫容与却道:“二位爱卿不必行礼,请坐罢。” 江自横笑着谢恩,顺便看了一眼卫容与,惊奇的发现平日里俊美无匹的皇帝陛下,此时眼睛里写满了颓败,整张脸都没了神采。 卫容与叹了口气,桌上的烛火也随着他跳跃了两下,“赵王如今势头正好,可朕总有不祥之感,二位卿家如何看?” 方宗奇抱拳道:“赵王虽然做大,但并未有不臣之心,陛下大可不必忧虑。” 江自横讥道:“赵王离京洛十万八千里,有没有不臣之心,方太师说的可不一定准。” 方宗奇脸色不豫,反驳道:“赵王为大卫一血前耻,东齐节节败退,京洛城里谁不说一声好?且赵王正在前线杀敌,浴血奋战,难道江首辅想此时动他?” 江自横哼道:“迂腐!权力之争,只有你死我活!” 方宗奇道:“陛下治国仁义当先,怎可因为猜忌赵王,就不计兄弟之情?” 江自横反唇相讥,“赵王认定先皇之死有蹊跷,心中没准正把兄弟当做凶手,想着如何除之而后快呢!” 方宗奇还要在说,卫容与神色恹恹的打断道:“朕叫你们来,是想知道如果朝廷出兵,能有多大把握?” 问题一出,方才激辩的二人竟都沉默不语。 卫容与看两人模样,心底一凉,问道:“江首辅,你来说。” 江自横支持出兵,大概心里有谱,卫容与如此想到。 “这…陛下,楚王不站在咱们这边,朝廷大概确实抽调不出精兵。”江自横边斟酌,边缓缓道:“至于将军,自吴将军失踪后,只有楚王能独当一面,可眼下…” “楚王、楚王、楚王!”卫容与重复道,眼神更加黯淡,“除了楚王,咱们就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江自横道:“陛下,也不是全无办法。” “哦?说来听听。” 江自横道:“各地都指挥使手下多多少少还是有兵,虽良莠不齐,但凑在一处也有几十万人马,或许还可以与赵王一战。至于将军,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也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了。” 方宗奇嗤笑道:“给年轻人机会?还是给你江首辅儿子机会?” 江自横坦然道:“我儿也是年轻人,如果有上阵的本事,自然也可以大胆尝试。” 方宗奇道:“听说江公子马都不会骑,如何上阵杀敌?” 江自横一噎,又不动声色道:“两军之前,有勇更要有谋,孙膑不能跨马,不也能让庞涓死于树下?” 卫容与没心思听两人打嘴仗,嗟叹道:“兵弱无将,这让我怎么和他比?” 江自横劝慰道:“陛下如果实在难以放心,可以先密令各地都指挥使,让他们整顿人手,招兵买马,随时准备勤王。” 方宗奇道:“陛下,在赵王竖起反旗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啊!御玺还未找到,杜太后毒害先帝一事也是沸沸扬扬,万一有心人趁机做文章,诋毁陛下来位不正,说陛下是怕皇位不稳,才从兄弟背后插刀。” 卫容与默默低下头,这两件事亦是他的心病。 因为找不到御玺,无论是圣旨还是国书,现在都只加盖了国玺,已经有不少大臣议论,说先皇归天之前可能是将御玺给了其他皇子。 御玺象征一国之君,不给卫容与却给了别人,其中深意令人玩味。 再说杜想容毒害先帝一事,虽然天极道士的供状已经天下皆知,但杜想容仗着太后身份,一直死死咬定这是有人陷害。 卫容与一是怕背上不孝的名声,二是怕处置了杜想容,让人难免联想自己的皇位也是来之不正,所以杜想容才在深宫稳坐,甚至还掌握着治理六宫大权。 这两件事就像两根刺,深深的扎在卫容与的心里,让他在这个宝座上坐立难安。 江自横见机进谏道:“陛下,赵王已经占了这两个先机,而且现在还坐拥东齐半壁江山,和我大卫两省,可谓是天时地利皆备。若等他平了东齐,调转头来再针对咱们,那时候朝廷被迫应战,半点胜算也无!” 卫容与捏紧拳头,面色严峻,想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给各地都指挥使去信,让大家随时准备勤王!” 江自横一喜,抱拳朗声道:“陛下英明!” 蓦地,桌上烛芯应声而断。 江自横和方宗奇告退后,正心殿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卫容与不动,婢女侍卫也不敢动。主仆或站或立,通通静默成了殿内的一件摆设。 不知过了多久,正心殿的门再次被推开。杜想容满头珠宝,披着摇曳的纱衣,带着孟氏款款进殿。 “容儿,你答应过我今日要去皇后宫里,现在已经子时了,怎么还在这里?”杜想容想要缓和和儿子之间的关系,此时语气分外柔和。 卫容与没有抬头,不悦道:“母后,我说过你若想在后宫过得太平,以后前廷都不能来。” 杜想容慈爱道:“这是为娘的担心自个的儿子,谁能说闲话?再说夜深人静,不会有人知道。” “我在乎!”卫容与厉声道。 杜想容不以为意,“民间都说儿大不由娘,最近我也想通了,就由着你去吧,只要…和皇后生出皇嗣。” 卫容与抿嘴道:“母后,我答应偶尔去皇后那里歇息,只是为了给她几分面子,至于皇嗣一事,儿臣现在不急。” 杜想容看怪物似的打量了几眼卫容与,讥笑道:“堂堂一国之君,马上就弱冠之年,不但膝下无儿无女,竟然都不曾亲近过女人,可真是少见的痴情种!” 卫容与神色一暗,淡淡道:“母后请回。” 杜想容又道:“不想要女人?母后准了,你要男人也行!只要不是陶九思,任谁都行!” 提到陶九思,卫容与目光亮了一瞬,“可我除了他,谁都不想要,母后还是请回!” “可怜啊!可怜!我儿真是可怜!”杜想容忽然大笑起来,“你为他守身如玉,可他早和卫负雪…” “住嘴!”卫容与平淡的神色终于染上怒容,“我和他的事情,母后还是不要妄加评论。” 杜想容道:“你这一片痴心,人家毫不在意,否则怎么宁可去穷乡僻壤,也不留在京洛富贵乡?” 卫容与眼皮一跳,被这话激得血色全无,眸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又瞬间熄灭。 “我偏要说,你一个皇帝要什么没有,非要日日夜夜在这折磨自己?”杜想容不屑道。 “母后”卫容与心中吃痛,怒中悲情更甚,“求求你,别说了!” 说到底卫容与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人, 杜想容挑眉看他,恨恨道:“我杜想容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 言罢,怒气冲冲的转身出门,将正心殿的大门猛地一关,哐当一声,惊飞不少倦鸟。 ※※※※※※※※※※※※※※※※※※※※ 可怜的卫容与,卫容与的悲剧也是性格和家庭教育的悲剧。 誓言 常德轩一死,赵王大军趁乱占据了灵州全境,加上卫无晴从前拿下的言州、归州、思州,还有季鸢飞叶回雪一路攻克的西北和中部四省,东齐一半百姓都做了赵王子民。 在陶九思的要求下,赵王大军稳扎稳打,每到一处都减免赋税、恢复生产,还惩处贪官污吏,维持当地官府正常运作。 故而已经划为赵王地盘的五省,大家不觉悲痛,反而其乐融融,觉得这日子过得只比从前好,不比从前差。 齐闲度在此局势之下,如何能不忧心如焚?所以这次的御驾亲征,声势便格外浩大,一是为了重拾威信,二也是顺便给东齐军民打气。 不过,彼时的齐闲度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人生最后的风光。 灵州再往东便是贺里,隶属于东齐贺州地界,贺州再一过,东齐京城便唾手可得。 贺里乃是平原,放眼望去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齐闲度本想放弃此处,全力扼住贺里东面的贺牢关,但现在民心不稳,皇帝若不战自退,可能会引起东齐百姓的极大反感。 齐闲度思及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将十万大军驻扎在贺里平原之上。 与此同时,卫负雪一行也在逐渐逼近贺里。 “小陶,齐闲度就在贺里,我看咱们和东齐的胜负就要定了。”卫负雪侧头一笑,看向打马行在身侧的陶九思。 两人行于队伍末尾,犄角旮旯里十分不引人瞩目,然而这却是恋人谈情说爱最理想的场所。 陶九思立于马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齐闲度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到五岁,如果齐闲度战死沙场,小皇子便要临危受命了。” 卫负雪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凑近陶九思的耳边,低声说:“小陶,相信我,如果我一统四国,就为你废了六宫,不会娶任何人为后为妃。” 陶九思颇有些悚然,说实话他也曾想过卫负雪做了皇帝以后,会不会娶妻,会不会生子,毕竟希望有自己的血脉来继承天下算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陶九思现在想陪着卫负雪,卫负雪也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他便不打算想得太远,怎么说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点通透的境界还是有的。 所以对于卫负雪君临天下的那一天,陶九思既期待又害怕。 陶九思痴痴地望着卫负雪,身下马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小陶,你傻傻的看着为夫作甚?”卫负雪故意拉长语调,慢悠悠道:“我明白了,小陶是不是嫌我的誓言还不够好?” 陶九思慨然道:“百年之后,谁来继承皇位?” “姓卫的人多了去了,还不是都眼巴巴的看着这位置?”卫负雪偷偷拉过陶九思的手,“为夫会解决这些问题的,小陶不必烦恼。” 惊艳绝伦之人,难免会有惊世骇俗之举,可陶九思万万想不到,卫负雪的任性会用在这个地方。 卫负雪看着陶九思,又道:“小陶,现在我要郑重的告诉你,我卫负雪从里到外,从心脏到脚趾,都是你一人的。” 卫负雪心跳的很快,他握紧陶九思的手,动情道:“这是我对你的誓言,小陶相信我吗?” 陶九思望着卫负雪,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回握住卫负雪的手,强忍眼泪笑道:“负雪,我相信你。” 卫负雪蓦地一笑,低哑道:“为你这句话,我愿意将前十六年受的苦再来一遍。” 陶九思注视着卫负雪,笑道:“你愿意受苦,我可不舍得你再受苦,我刚去教你念书那阵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皇子。” 卫负雪粲然一笑,“那我现在吃得饱饭,也没有从前瘦弱,你还会可怜我吗?” 陶九思抹了一把卫负雪的脸,又正色道:“负雪生的如此美丽,小生自然还是怜惜的。” “主子!主子!”一道急促的呼喊忽然远远传来。 只见花云台几个起落从远处来到二人近前,急道:“咱们的先锋和齐闲度的先锋相遇了!” 卫负雪神色未变,抚着陶九思的手,轻描淡写道:“听说开颜最近改良了大炮,不如就趁此机会检验一二。” 又冷静的命令道:“传令下去,列好队形,主动出击!” 两军主帅不是皇帝就是王爷,士兵们自是斗志昂扬,精神饱满,然勇者相逢也有胜负之分,赵王军队借着新造连发大炮之利,很快就占了上风。 眼看着对方乱了阵脚,忽又有一阵大风平地而起,由西向东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卫负雪骑在马上,衣袍猎猎作响,黑发向前翻飞,腰间佩着的长剑打在马鞍上,发出一阵阵脆响,可他目光坚毅,大风之中岿然不动,身姿挺拔如初。 卫负雪缓缓伸出左手,稍稍抬头,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大鹏,正在慢慢它张开硕大的翅膀。 风势正猛,卫负雪的衣袖也被鼓噪着往前飘去。 “是西风,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卫负雪喃喃道。 陶九思一愣,忽然明白卫负雪的用意,喜道:“花公公,告诉先锋部队,撤下大炮,改用火箭。风势向东,火箭齐发,东齐大军八成要变成火海。” 陶九思预料的没错,成千上百支火箭宛若一面火墙,顺着大风越烧越旺,射中一人一马,立刻波及周遭一大圈,原本就有些散乱东齐前锋,彻底乱了阵脚。 齐闲度纵马在中军之中,听得先锋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声,又看见火光骤起,心知大事不妙,连忙下令全军撤退。 东齐前锋虽死伤大半,但主力撤退及时,并没有大的折损。只不过赵王大军又向东推进了二十里。 “齐闲度还是有两把刷子,”夏开颜坐在大帐之中,不甚走心的赞道,“一般人见到今天的阵仗肯定慌了,齐闲度还能有条不紊的撤走中军,可见有几分胆识。” “当年,陛…齐闲度和其他几位皇子角逐可以称得上是血雨腥风,经过这样的磨炼,所以胆量大些。”李悔慢吞吞道,他在周大夫的调理下已经能够坐起身,但说起话来还是颇费力气。 卫负雪想到齐闲度那道疤痕,不由道:“齐闲度对兄弟狠,对自己更狠,这样的人如果不除,必为后患。” 卫负雪也是狠人,自然明白齐闲度这种人的可怕之处。 论说齐闲度的实力也是能和卫负雪较量一番,只不过缺了成功必须的耐心和运气,故而节节败退。 陶九思沉思片刻,道:“咱们要想办法让齐闲度心慌意乱,这人啊,只要心情一乱,破绽自然就出来了。” 祝舜理点点头,道:“一定要让齐闲度有来无回,如此一来,才能更快的吞下东齐。” 卫无晴蹙眉道:“鸢飞一路已经由东北向东南而来,原定五日后和咱们汇合,等那日东齐必乱,这便是诛杀齐闲度最好的时机。” 季鸢飞和卫负雪合流,意味着赵王大军彻底打通东齐东北、西北。 陶九思颔首,“我们先挫齐闲度大军,等五日后想办法击杀齐闲度。” 卫负雪点点头,他想到齐闲度曾夜半潜入只是为了看一眼陶九思,心里老大的不痛快,想要挖了齐闲度的双眼解恨,对于击杀计划,自然是举双手赞同。 陶九思道:“前几日收到段将军来信,赵王水师也已准备妥当,不日即将南下。” 卫负雪道:“南周和西华连年兴兵,国力式微,舅舅拿下两国的速度没准比咱们还快。” 夏开颜喜上眉梢:“赵王殿下不出一个月,应该就是半个四国之主了,之后一鼓作气消灭东齐,再掉头去和卫容与算账,四国一统指日可待。” 卫负雪铿锵道:“等杀了齐闲度,便自立新设纪元,宁省驻军同时南下京洛!” 卫负雪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多少年的隐忍,多少年的耕耘,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卫负雪双眸含笑,深情的看了眼陶九思,“五年了,陶先生,我可有辜负您的教诲?” 陶九思恍然,五年了,他见证着卫负雪从深宫里吃不饱饭的少年皇子,到如今叱咤风云的一方雄主,这一路血泪,若不是他陪着亲历又怎么明白? 陶九思自觉幸运,能重来一回,能勇敢的选择卫负雪。 卫负雪没有辜负他,从来没有。 路窄 第二日,赵王大军兵分左中右三路,再次主动出击东齐大军。 大军左路吸引敌军注意,中路精锐趁其不备给出致命一击,而右路绕至敌人背后形成包围圈。 卫负雪一身令下,三军倾泻而出,直扑东齐大本营。 与此同时,另有一路千人精骑乔装打扮不知去了何方。 赵王军马的势头猛,可齐闲度大军亦是东齐最精锐的部队,被围了半日,虽死伤无数,战圈越缩越小,但余下依旧顽强战斗,不屈不挠。 又酣战半日,夜幕徐徐升起,星光点点,不足以照亮苍茫大地,两军开始摸黑作战。 不过,厮杀了一整天,人人都已精疲力尽,阵前对战的节奏显然慢了很多。 卫负雪掐准时机,吩咐道:“传令下去,西北处卖个破绽给东齐,放他们撤退。穷寇莫追,大家压住队形回营地就好。” 花云台虽不知卫负雪此中深意,但依旧麻溜的去给各个将领传话。 很快,包围圈西北便出现一个缺口,快要虚脱的东齐军士瞅准对方这个疏忽,急忙有序的退出战斗,往大后方而去。 狂奔十余里,见大卫没人来追,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放慢速度,托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他们战斗了一天,应战的六万大军,此时只剩下一万。 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各个神情沮丧,衣服满是血污不说,不少人还丢了兵器头盔,甚至缺胳膊断腿。不过比起伤痛,他们又渴又饿又累,更渴望从天而降一顿丰盛的大餐,让他们大快朵颐一顿。 就在此时,前方地势稍高的地方,忽然出现一队人马,他们举着火把正在全速而来,眼神稍微好点的,就能看出人人穿着东齐军服,当先一人举着一面东齐军旗,那旗子迎风招展,十分显眼。 疲惫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是陛下派人来接应我们了!” 顿时,众人纷纷欢呼道:“陛下来了!陛下来救咱们了!” 于是,大家架起伤患,将刀剑当做拐杖,兴高采烈的朝着那面大旗走去,期盼着早点和自己人碰面,早点回营地休息。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些举着东齐大旗,穿着东齐军服的人,其实统统都是卫人所扮! 卫负雪安排一千精兵穿着东齐军服,早早就埋伏在东齐人撤退的路上,等着将对方一网打尽。 卫人见东齐士兵加快速度朝他们走来,立刻扔下军旗拔出兵器,饿狼般扑向这一万疲惫的残兵败将。 天地间杀声顿起,月隐星盛,淅沥沥下起细雨。 不过一个时辰,以逸待劳的一千赵王人马,竟全歼东齐一万人。 此等战绩,几家欢喜几家愁。 黑夜大雨,将齐闲度搅扰的烦闷不堪,辗转难眠,愈发觉得这响起的不是雨声,而是六万士兵的痛哭。 齐闲度坐起身,顾不上打伞,冒着雨就要上马,他想要策马狂奔,以纾内心郁结之气。 一名守在帐前的侍卫,见状立马上前拉住缰绳劝道,“陛下三思,天色已晚,雨又这么大,出去很有可能迷路。” 齐闲度一鞭子抽开侍卫,恼怒道:“朕要他要不得,要天下要不得,现在就想骑个马,你也要拦着?” 侍卫被鞭子抽的生疼,依旧跪在齐闲度马前,劝道:“陛下,雨大风大,现在骑马怕是要得风寒,军中缺医少药,风寒之症很难治愈。” 齐闲度无名邪火升起,一脚踹翻那名亲兵,接着翻身上马,大雨中不知驰骋去了何方。 齐闲度很想就这么一路到卫负雪面前,逼卫负雪现身和他单打独斗,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去赵王军营不过是送死而已。 于是他只能纵马在无人的旷野狂奔,将一腔怒火发泄在别处,扬鞭狠狠的抽打坐骑,偶尔见到大树也要拳打脚踢一番。 这么一趟折腾下来,齐闲度果不其然得了风寒,每日昏昏沉沉,头疼难当。 好在卫负雪这几日暂时把目光放在了别处,没有再来找齐闲度的麻烦。 贺里平原向南,有一座小城叫做贺新。东齐立国以来,贺新一直默默无闻,既没有出过一个名人巨贾,也没有一样值得夸耀的物产,更没有什么名山大川,总而言之就是一座名不见经传,普普通通的小城。 就好像私塾里存在感最低的那位学生,即便缺席上课,先生都不会发现。 可是就在这两天,贺新却备受瞩目,名头在整个东齐都响亮起来。 只因为这贺新居然大开城门,从知县到百姓都主动投了赵王! 要知道就算当初灵林城投降,那也是大军围了几日才逼出的结果。 这回且不说卫负雪离贺新有段距离,本国皇帝还在不远处驻扎,一城百姓居然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能不令东齐震惊。 卫负雪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投诚自然是喜闻乐见,立马派出人手接管了贺新。 赵王统辖下的贺新城,赋税和徭役全都减半,百姓负担轻了,竟比从前更有朝气。 周围几座小城一看,东齐苛政,赵王那边的日子倒是好过,不由纷纷起了同样的心思。 陶九思见状,便从军中挑了些伶牙俐齿的人,搭配上东齐旧民,开始四处游走劝说,宣传赵王殿下的种种好处。 这无疑对齐闲度的刺激更上一层楼,病中知道这一切,他当场掀翻药汤,怒道:“国难当前,这些人竟然敢叛敌!” 随军的卢斗星默默不语,只是上前一步,捡起摔成八瓣的瓷碗。 “明天出兵贺新!朕要亲自上阵给这帮人一点颜色看看!”齐闲度暗忖如果不踏平贺新,日后大概会有越来越多的地方背叛他。 卢斗星壮着胆子道:“陛下,出兵贺新有两不妥。” 齐闲度没有吭声,只不悦的看着卢斗星。 “若我们向东去攻打贺新,势必会将背后的贺牢关暴露,此为一不妥;二是陛下此刻若严酷的惩处贺新上下,是会对蠢蠢欲动之人起到震慑作用,但是已经投降大卫的百姓,则会愈加死心塌地的跟着赵王!”卢斗星跟着齐闲度这么些年,终于在该闭嘴的时候开了一次口。 东齐存亡的关键,容不得他再明哲保身。 齐闲度靠在床上,忽然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这一生先是呕心沥血的争皇位,等到皇位到手又开始快马加鞭准备一统四国。本来注定加入千古一帝的行列,可偏偏卫负雪又不知打哪冒了出来,竟然让他一再挫败,行军至此,居然还生出一败涂地的预感。 “卫负雪!”齐闲度举拳猛击床榻,用力之大险些捶塌了床板,“早知道在东齐皇宫就该杀了你!” 曾经寄人篱下的质子,有着位被破承欢、被当做玩物的母亲,多么的弱势、卑微、让人瞧不起。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怎么他就成了给自己、给东齐刨坑的掘墓人? 此时此刻,齐闲度眼中的掘墓人,正好整以暇的坐在贺新城内的茶馆之中。 “茶馆既卖茶又买酒,还有这么多好菜,这倒是新奇。”祝舜理摇着杯中之酒,看着喝茶的陶九思和夏开颜感慨道。 陶九思日常原本离不开茶,可行军途中没工夫讲究,十天倒有六天不知道茶香为何物,眼下终于喝到好茶,不由精心细品,顾不上搭话。 夏开颜放下茶盏,笑道:“爱酒、爱茶和爱吃之人各得其乐,岂不是很好?” 祝舜理看着夏开颜,忽有些别扭道:“你爱茶,我爱酒,我们来这里再合适不过,可惜京洛没有这样的茶楼。不过,等回了京洛,我还是可以天天请你喝茶。” 夏开颜一愣,茫然的望着祝舜理,蓦地心弦微颤,好像读懂了祝舜理的言外之意。 身边的陶九思正沉迷于茶水,对面的卫负雪低头看着菜单,窗边的花云台站着专心望风,谁都没有留意祝舜理方才那句话。 这一瞬间,几人虽然同坐一桌,但好像只有他和祝舜理达成了微妙的共识。 转瞬间,夏开颜就笑了,轻轻道:“祝大人可要破费了,我可不像小陶那样不讲究,我是一定要喝最贵最好的茶叶。” 祝舜理看着夏开颜,拍拍胸脯,“我的俸禄能买得起,你放心喝!” 夏开颜自从那日不顾一切的背着祝舜理冲出包围,他便意识到自己对祝舜理是不同的。 就算是小陶受伤,可他还有理智,还知道要劝住卫负雪不可屠城,可轮到祝舜理深陷旋涡,他却连一丝理智也无。 活着带他出去,那时的夏开颜满脑只有这一句话。 祝舜理和夏开颜正脉脉对望,卫负雪忽地抬起头,“小陶,这家没有鲈鱼,要不要换家店去吃。” 陶九思大大的吸一口茶香,又小小嘬一口茶水,才道:“无妨,能吃饱就好,鲈鱼改日再吃也是一样。” 卫负雪笑着点点头,又低头要去看菜单。 忽然花云台眉头紧蹙,低声道:“殿下,你们看那人是谁。” 几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只见街上走着一行气度不凡之人,各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看着就有功夫在身。为首的高大男子穿一身金丝烫边的黑衣,容貌不俗,颇有威仪,可陶九思等人见了,却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唱哪处?传说中的冤家路窄?”陶九思轻笑道。 “右脸有疤,莫非此人就是齐闲度?”夏开颜惊道。 卫负雪淡淡的点点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他来贺新做什么?”夏开颜疑惑道。 “肯定不会是好事。”陶九思断言道。 知县 卫负雪看了眼花云台,花云台点点头,推开窗户飘然一跃,尾随着齐闲度等人而去。 夏开颜看的目瞪口呆,不解道:“高手都要走窗?” 卫负雪淡然道:“不,高手是哪里方便走哪里。” 夏开颜:“……” 祝舜理奇道:“齐闲度难不成和咱们一样,是来贺新微服私访,体察民生?贺新已经姓卫,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陶九思摸着杯沿,揣测道:“我看齐闲度多半是来找贺新知县晦气。” “齐闲度带着人驻扎在贺里,相去不过数十里的贺新竟然主动投降,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夏开颜眯着眼,弯着嘴,一脸幸灾乐祸。 祝舜理道:“可是齐闲度若想找回颜面,为什么不直接率领大军打回来?” 陶九思道:“贺里平原背后便是东齐第一险关贺牢关,如果齐闲度率领大军攻打贺新,那就等于把贺牢关拱手相让,这种傻事他不会做。” 夏开颜道:“可是齐闲度瑕疵必报,贺新这么败他面子,他当然要想方设法找补回来。估计这才想到亲自带人微服入城。” 陶九思点点头,“等花公公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夏开颜肚子忽然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两声,他假装镇定的喝了一杯茶,谁知道水入空腹,肚子叫的更加响亮。 祝舜理抬头道:“花公公才刚出门,回来怕是还要一阵。殿下,不如咱们边吃边等?” 卫负雪颔首,顺便挥手叫来店小二。 如今已近晌午,夏开颜连早饭还没吃过,现在见到小二,仿佛见到亲人般亲切,笑眯眯的问道:“敢问小哥,咱们店里大师傅最拿手的是什么菜?” 小二先给众人行了个礼,业务熟练的赞道:“几位公子相貌不凡,一看便是贵客。”又热情介绍道:“咱们贺州四宝,几位可有听说过?” “鲈鱼、豆腐、辣椒、土豆?”夏开颜笑着应道。 “对对对,这位客人真博学。”小二伸出大拇指,情真意切的表扬了夏开颜,又倒豆子般道:“不过呢,贺新不产鲈鱼,所以这四绝只能吃到三绝,但各位放心,小店掌勺的师傅将剩下三绝烹饪的出神入化,几位绝对不会失望。” 顿顿又道:“小店豆腐嫩,辣椒辛,土豆花样多,不知各位想尝哪一道?” 夏开颜咽了咽口水,看卫负雪和陶九思皆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便拍板道:“都要,都要,三绝我们都想吃。” 小二道:“客观,三绝虽然是三样食材,不过本店大师傅翻出甚多花样,我捡最出名的给你们说说可好?” 夏开颜迫不及待道:“快说,快说!” “豆腐滑嫩,最嫩的当属豆腐脑,贺州人本喜吃甜豆腐脑,小店却剑走偏锋,专做那咸口豆腐脑。” 店小二做了个切菜的手势,接着道:“软嫩滑爽的白豆腐,配上小葱花生碎,木耳黄花丝,浇上咱们大师傅精心调配的卤汁,最后撒上一把院子里现摘的香菜,滴上几滴东街老马家磨香油,那味道酸酸辣辣、咸咸香香,吃一碗保证您还想来第二碗!” 店小二砸吧砸吧嘴,舔了舔嘴唇,才道:“这土豆呢,小店最出名的是香煎土豆饼。土豆捣泥,配以香葱、蒜末,还有秘制香料,做成糊糊、捏成团团,再在小锅里文火慢煎,直到外表酥脆,内里绵软,方才起锅装盘。各位别看这道菜家常,俗话说越家常的菜越考功夫!倒是这土豆饼一上,诸位趁热咬上一口,整个大堂都香的要命,各位便知我所言非虚!” 小二又道:“至于辣椒,小店一绝乃是蒜蓉辣椒酱,蘸着方才的土豆饼吃,别有一番滋味,香而不辣,包管您几位食欲大开!” 话音一落,连平时不讲究吃的陶九思也不由心生向往,笑道:“说的活色生香,我们都迫不及待想尝鲜了。” 夏开颜搓搓手,兴奋的开始点菜,“我们每人要一碗豆腐脑,再来两份土豆饼,两碟辣椒酱。” 小二颇有成就感的笑笑,道:“好勒,各位请稍坐,我们大师傅手脚麻利,饭菜一会就来!” 没多大一会,四碗豆腐脑、两碟土豆饼和辣酱就上了桌。量多实惠,香气扑鼻,直入大家伙饥肠辘辘的胃中。 卫负雪先吃了一小口豆腐脑,众人这才举汤匙的举汤匙,抓筷子的抓筷子。 夏开颜狼吞虎咽,不一会就被豆腐脑烫的直皱眉。 祝舜理递给他杯水,乐道:“你这副模样,旁人见了大概以为赵王大军连饭都吃不饱。” 夏开颜喝了一杯凉茶,又伸出舌头,用手一阵猛扇,才瞪眼低声道:“你如果声音能小点,谁会知道我们是赵王的人?”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 四人边吃边闲聊,不觉已是末时初刻,从窗台出去的花云台,终于从茶馆正门再次回来。 花云台给卫负雪行了礼,又抱臂望着一桌残羹冷炙,哼道:“怎么不给我留点?” 夏开颜递上手中最后半个土豆饼,笑道:“再点再点,花公公先尝尝这土豆饼。” 花云台没好气的一推,道:“谁要吃你的剩饭。” 夏开颜迅速把手收回来,将半块土豆饼美滋滋的放回嘴里。 花云台收回视线,正色道:“殿下,齐闲度这小子果然有问题。” 夏开颜嚼着土豆饼,道:“什么问题?” 花云台道:“奴才一路跟着齐闲度到了贺新县衙,他们几个绕着县衙转了几圈,像是在勘察地形。又在附近寻了个茶铺喝茶,期间还叫来茶铺老板聊天,我离得远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看见齐闲度给了那老板一锭银子,我估摸着是在打探县衙每日守备情况。他们在茶铺坐了两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离开。我又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发现他们是回客栈,于是我才回来报信。” 卫负雪轻声道:“他想杀了投降的知县。” 陶九思道:“齐闲度不会在贺新久待,既然考察过地形,估计今晚就会动手。我们得尽快赶去县衙将此事通报才好。” 众人深以为意,给花云台打包了一份土豆饼,赶紧向县衙而去。 贺新县衙不大,但却很威仪,大门左右站着的衙役持着长棍,昂首挺胸,颇有镇守皇宫的架势。 夏开颜仗着生的讨喜,又能说会道,于是自告奋勇左边的衙役交涉。 夏开颜抱着拳,笑眯眯道:“这位差大哥,在下夏开颜,想求见谷县令。” 那衙役生的魁梧,人倒是很和善,见夏开颜有礼貌,也很客气的回道:“夏小哥,你见谷县令是何事?老爷眼下正在断案,怕是不方便见客,不如晚些时候我替你传达?” 夏开颜道:“谢过差大人美意,不过在下的事一两句说不清,还是想亲自面见谷县令。” 衙役皱眉想想,道:“要不小哥改日再来?老爷今天断的案子牵扯众多,甚为复杂,今天一时半会怕是没时间见客。” 夏开颜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差大哥,你看我身后那位。”指指祝舜理,又道:“那位是赵王府上长史,奉了赵王之命前来。大哥还是帮我们去通报一声,赵王殿下是有要事来传!” 衙役忽然握紧长棍,警惕的打量起夏开颜,“那人瞧着不过二十多,怎么会是王府长史?年轻人,你们该不是一伙骗子吧?骗到县衙来可不明智哦。” 夏开颜一愣,信口开河道:“不不,他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四十来岁了。” 衙役眼神更加怀疑:“我们大老爷断案如神,你们可不要打什么坏主意。” 夏开颜一跺脚,急道:“我们真是赵王府的人,此行是有要事相告,麻烦差大哥去通报一声。” 右边的差大哥听到夏开颜所说,凑过来道:“既然是赵王让你们来的,那王府诏令总该有一张?” 夏开颜挠挠头,想了想,笑道:“诏令当然有!二位差大哥稍候,我这就回去拿。” 夏开颜边笑边往回走,见到卫负雪换上一张苦脸,苦笑道:“殿下,他们非要瞧什么诏令才肯放咱们进去,您说怎么办?” 卫负雪轻笑道:“诏令要盖章,还要王府专门的纸张,我这趟出来没带这些。” 夏开颜一双大眼,瞬间塌了一半,无精打采道:“那如何是好?” 陶九思笑着拍拍他,“开颜莫急,等晚上赵王他老人家自有办法。” 到了晚上,夏开颜才知道陶九思说的办法就是翻墙。 只见卫负雪和花云台两人换上夜行衣,一眨眼就掠过了县衙又高又厚的围墙。 进了县衙,卫负雪两人脚不沾地,一路走在屋檐之上,摸索片刻,找准了县太爷所在,两人悄无声息的飘入院中,大大方方的进了门。 谷县令正在挑灯夜战文书,眼花头晕之际,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可一抬头就见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的站在面前。谷县令吓了一跳,赶紧揉揉眼,可松开手,黑衣人还是纹丝不动的立在面前。 “赵王?”谷满波喃喃道。 谷满波一开口,卫负雪倒是愣了下,道:“你怎知我是赵王?” 谷满波起身恭敬行了个礼,道:“下官也会些武功,但二位进来的毫无声息,可见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除了花云台花公公,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还有这样的轻功。而能得花公公真传,又让花公公随侍身后的,不是赵王又会是谁呢?” 卫负雪点点头,道:“很聪明。” 谷满波早将赵王在心中奉若神明,骤然从神明嘴里得了夸奖,虽然篇幅有限,但还是甜滋滋的高兴,抱拳道:“赵王谬赞了。” 卫负雪道:“县衙外还有我三位朋友,烦请谷县令先将他们请进来。” 谷满波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去请了陶九思三人进书房。 几人堪堪坐定,卫负雪便开门见山道:“谷县令,你今晚怕是有大难。” 谷满波一听悚然道:“大难?” ※※※※※※※※※※※※※※※※※※※※ 我承认,是我想吃豆腐脑! 遭遇 齐闲度带来贺新的人虽然不多,但各个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平时以一抵十轻轻松松,现在来闯个防备松散的贺新县衙,自然更不成问题。 一行六人黑衣蒙面,飞身进了县衙,不多时也来到谷满波书房门口。 齐闲度潜在暗处一看,书房的窗户上印着一个在看书的人影,并无任何异常。 齐闲度一挥手,其余五人便无声无息的矮身藏在各个窗户下面,等着破窗而入。他则取下蒙面布,施施然从黑暗处站起身,缓步走向书房大门。 蓦地,一阵风起,卷的院中花草沙沙作响,酷暑的夜晚,倒是清凉不少。 齐闲度松了松领子,用力嗅了嗅花香,狞笑一声,一脚踹开书房大门。 同时剩下五人也各出奇招,劈开窗户跃入室内。 齐闲度一进门,坐在书桌前的那人霍然抬头,凉凉道:“齐闲度,好久不见。” 齐闲度一愣,脚下一顿,怒道:“怎么是你?” 花云台翘起二郎腿,卷起那书敲打着桌面,“这么多年未见,怎么一点也不亲切。” 此时,卫负雪也从屏风后转出,冷道:“是啊,云台也曾指点过你几天武功,算得上是你半个师父,怎么徒弟见了师父,一点也不热情?” 如果说见到花云台,齐闲度是吃惊,那么现在乍然见到卫负雪则是又气又恼,不由狂笑道:“卫负雪!天知道我多想杀了你,今日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卫负雪一手按在剑上,潋滟一笑,不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变得如此狂妄。” “不错,伏低做小的时日太长了,我现在不想在屈就。”齐闲度摸了摸那道疤,别有意味的笑道:“这么多年来,我看到这道疤就想到当日你母亲那双小手,那么柔那么白,虽然只摸了几下,但真是回味悠长,还有她那小嘴,销魂啊,你说你父皇怎么就舍得把这么位绝世美人送来东齐?” 卫负雪神情自若,道:“齐闲度,别白费心思了,我十岁就能看透你,这许多年过去了,我的眼神没退步,你的演技也没有进步。” 齐闲度手下一滞,转而笑道:“卫负雪,我忽然改变心意了,如果你现在交出陶九思,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只把你剁去手脚,养在花园里。以后到了春天,我搂着他去看花,顺便看看你。你说这场景是不是很美妙?” 卫负雪轻轻一笑,面不改色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转瞬间,齐闲度已拔出刀来,招呼道:“大家一起上,这不是江湖,没有什么江湖道义,我们今天偏要以多欺少。” 卫负雪无所谓的笑笑,刷的一声抽出剑来,寒光一闪,屋内忽起一道瘆人凉气。 齐闲度双眼一亮,道:“好一把宝剑!” 卫负雪一笑,道:“没错,可惜它今天要砍得却不是一颗好头颅。” 话音一落,剑便陡然朝齐闲度而去。八人顿时战做一团,从屋内打到屋外。 兵戈声起,十几名衙役闻声也冲进院子,加入战圈,可惜身手实在普通,没过多久就被一个个扔了出来,躺在地上叫苦不迭,根本直不起身子。 几十个来回下来,六人难伤花云台和卫负雪半寸,但花云台和卫负雪同样也难取对方性命。 花云台和卫负雪功夫都是顶尖,原本以为对付齐闲度等人绰绰有余,可没想到非但齐闲度的武功突飞猛进,就连带来的五个打手也各个不俗。 八人缠斗在一处,招招又急又快。 谷满波和一众兄弟藏在屋顶,急的满头大汗。 陶九思原本让他们在屋顶埋伏,伺机而动,射杀齐闲度,可现在院里的人斗的眼花缭乱,他们没人敢拉弓搭箭,万一失了准头,伤了赵王,那这罪名就大了去了。 陶九思三人在偏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卫负雪得胜归来,自然也是百般焦虑。 陶九思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想看看院内情况。可惜外面不怎么亮堂,凝神看了半天,只能见到黑乎乎的一团人,难舍难分的凑在一处打斗,大家身形都极快,根本没法分清彼此。 陶九思想了想,沉声道:“我去会会齐闲度,你们二人暂时别出来。” 祝舜理和夏开颜听话的点了点头,陶九思便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 “半夜三更,老相识见面,不坐下喝杯茶,叙叙旧,怎么舞刀弄枪,搅得人没法睡觉。”陶九思负着手,笑着走近战斗圈。 卫负雪和花云台一听这声音,立马撤了剑,一同翻身从战圈退出,一左一右的站在陶九思身侧。 齐闲度那边带来的人不明就里,眯眼一看,是个儒雅书生,便大喝道:“打哪钻出来的夜猫子,跑来管爷爷们的事情。” 这话说的粗鄙,卫负雪皱了皱眉,正要拔剑教训一二,那人却抢先一步毙命。圆滚滚的脑袋被一刀砍下,脱离了身体,飞出去数丈远,接着没了头颅的身子也轰然倒地。 那头颅还未瞑目,不可思议的看着齐闲度,他没想到这致命一击居然来自背后,来自他尊敬的陛下。 陶九思看到这场面几欲作呕,卫负雪侧了点身子,将陶九思严丝合缝的挡在身后。 齐闲度的刀还在滴血,他却笑得满面春风,“陶九思,我们终于见面了。” 卫负雪冷冷道:“你不配叫他的名字。” 齐闲度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长短的卷轴,对着月亮缓缓展开,痴迷的打量一番,感慨道:“这副小像画的再逼真,终究没有真人让我抓心挠肝。” “不过,这画却有一个好处,”齐闲度慢慢的摸着那副画,又一字一顿道:“这画上的陶九思□□。” 齐闲度扭头去看卫负雪,笑道:“负雪,你帮我看看,这画画的可逼真?画的和陶九思可有出入?” 卫负雪提起剑,将那副小像刺了个对穿。 齐闲度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破了个大洞的小像,恨道:“也罢,以后我有真人看,一副小像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我…哈哈哈。” 齐闲度话说一半,又是一阵别有深意的大笑。 “负雪,东齐陛下原来是个疯子。”陶九思从卫负雪身后走出,又叹道:“这么个疯子皇帝,难怪谷县令懒得伺候。” 齐闲度贪婪的盯着陶九思,好像以为老饕看着期待已久的一道名菜,虽然不舍得动筷,但却忍不住去幻想它的味道。 卫负雪轻笑道:“何止是个疯子,还是个仗势欺人的赖子。” 齐闲度看着陶九思,却蛮横的去接卫负雪的话,“我就是不讲道理,你能如何?你我都知道,讲道理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齐闲度说完,又是数声冷笑。 就在此时,几枚箭忽然从天而降。 此时,陶九思淡淡一笑:“好巧,现在的我也不讲道理。” 陶九思出来和齐闲度说话,就是为了能分开八人,给屋顶上的弓箭手们一个拉箭的机会。 数箭齐发,齐闲度和那几个东齐高手立刻被笼罩在漫天的箭雨之中。 齐闲度后背中了一箭,顿时鲜血如注,湿了一大片衣襟,但他还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全力挥刀斩箭。 再看他几名手下,身上也多多少少插着几根箭,有人没这么好的忍耐力,早已经哼出了声。 齐闲度见势不妙,再战下去怕是大家都要折在这里,只好闷声喝道:“护驾!撤!” 那几人受伤都比齐闲度重,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听到呼唤,立马围成一个圈,将齐闲度围在中间,且战且退,出了院子又一同提起真气,使出所有的本事逃命去了。 陶九思松了口气,拉住身侧的卫负雪道:“没受伤吧?” 卫负雪本来站的笔直,被陶九思一关心,忽然就无力垂下头,顺势拉过陶九思,软软道:“为夫有点头晕,快扶我进屋。” 陶九思果然一惊,满目焦急的搂住卫负雪,缓步扶他回屋休息。 卫负雪轻轻道:“小陶,我这头晕来的奇怪,一会咱们躺在床上,我告诉你怎么给我治病,好不好?” 陶九思虽然觉得这话奇怪,但看在卫负雪大战方歇的份上,还是点了点头,又好言安慰道:“我觉得要请个郎中来看看,咱们不懂医术,怕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卫负雪道:“小陶,你相信为夫......” 两人说这话走远了,花云台瞥了眼卫负雪,无奈的摇摇头。 不过,比起从前心肠好像泰山之石的少主子,还是现在偶尔给陶九思撒撒娇的少主子更可爱。 花云台心思不住飘远,想到那年京洛皇宫,段烟寒刚生产完,笨手笨脚的搂着孩子。 婴儿卫负雪一开始看着母亲咯咯的笑,但又被不娴熟的手法搂的难受,没多久便开始哇哇大哭。吓得段烟寒倏忽收回手,急忙叫桂嬷嬷去哄孩子。 那时小小的卫负雪,又皱又丑,却会甜甜的笑,爽快地哭。 那时花云台觉得能守着主子和少主子平安一生,就是他活着所有的意义。 雌雄 卫负雪和陶九思不敢耽误,在贺新修整了两个时辰,又连夜赶回贺里。 一到贺里,卫负雪立刻点检兵马,准备和齐闲度一决雌雄。 卫负雪穿着铠甲,带着头盔,端坐在案后,仿佛一尊战神,高高在上,又让人无端信赖。 他道:“今天我做先锋,二叔领中军,祝舜理夏开颜领后军,力求斩杀齐闲度!成败在此一举!” 夏开颜担心道:“殿下,先锋太过危险,还是让臣等代劳的好。” 卫负雪摇摇头,坚定道:“眼下到了和东齐决战的时候,如果能打赢,杀了齐闲度,东齐剩下的地方很快便能收入囊中。” 祝舜理抱拳道:“殿下,臣等皆可以领先锋,一定会不辱使命。” 卫负雪悠悠道:“如果今天我出现在阵前,齐闲度为了士气便也会带伤上阵。这是杀他最好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几人不敢再劝,将目光转向陶九思,希望他能劝阻赵王。 谁知道陶九思却说:“只要花公公和你寸步不离,我就同意你做先锋。” 花云台拱手道:“先生放心,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护主子安全。” 陶九思站在卫负雪那边,意味着此事说定,没有商量的余地,大家能做的就是恪尽职守,给赵王殿下做好增援和配合的工作。 卫负雪冲陶九思一笑,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请晓谕三军,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众人应诺,神情肃然的依次退至帐外。 卫负雪转过身,从架上取下那柄孤剑,轻轻道:“小陶,为我佩剑罢。” 陶九思认真的点点头,接过剑,低头别在卫负雪身侧。 卫负雪忽然搂住陶九思,在他耳边郑重其事道:“小陶,记住今天,我们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临了。” 卫负雪出了大帐,翻身骑上高头大马,同样戎装的花云台立刻打马跟着他身后,两人低语两句,随即策马奔驰,向着平阔的贺里平原而去。 陶九思站在帐前,目视远方,攥紧了拳头。 自从跟着卫负雪上战场以来,陶九思都是坐镇大帐,他善机变,能谋段,处理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然而今天却不同,自从卫负雪离开大帐,他便坐立难安,每一炷香就要问一次前方军情。 今天太阳上班格外认真勤奋,刚到岗不久,就将贺里平原炙烤的犹如午后般炎热。 陶九思在蒸笼似的大帐里来回踱步,热得汗流浃背,没多久唇边就起了个大泡,留在大帐的周大夫见了,关切道:“陶先生,您心神不宁,您看看门外守卫,穿着盔甲,还没上火呢。” 陶九思低着头不语,依旧在周大夫面前走来走去。 一炷香时间一到,陶九思立刻抬头唤道:“来人!赵王那边可有新进展?” 门外有人进帐,汇报道:“陶先生,楚王率领大军已经进了虎牢关!” “赵王呢?” “赵王殿下还在和东齐主力纠缠。” “齐闲度现身了吗?” “据前线回报,东齐的皇帝马都骑不稳,被人抬着上的战场。” 陶九思点点头,正色道:“再去探!” 周大夫见守卫出门,叹道:“陶先生,敌弱我强,加上赵王的身手和才智天下无二,咱们这仗妥妥会赢,您快坐下,喝一杯我带来的酸梅汤。” 陶九思无意识的接过酸梅汤,灌了一两口,也喝不出个滋味,望着周大夫又道:“老周,东西都备齐了吧?一会赵王回来万一受伤,一定要第一时间处理伤口。” 周大夫苦哈哈一笑,道:“陶先生,这话您说了三遍了,我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 陶九思点点头,喃喃道:“好,记得就好。” 陶九思觉得这辈子很幸运,虽然颠沛流离,远离父母,但度过的每一天都充满着希望,充满着生活的趣味。 追源溯本,这一切都起始于和卫负雪的相识相知,相爱相伴。 重历一世,陶九思终于明白,原来卫负雪不止是数十万军士的神明,亦是他唯一的神明。 神明不坠,他便有无限生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的暴躁都被化作温暖的晚霞,噤声许久的鸟虫又开始欢歌,帐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赵王!赵王!赵王!” 陶九思一惊,急忙掀帘去看。 只见人群簇拥着一位挺拔青年远远而来,这青年皎如天山之雪,稳若泰山之石,正是卫负雪。 “不愧是赵王!”周大夫喜道。 陶九思双腿好像灌了铅,想抬腿迎上去,却迟迟不能动作,耳边一直回响着黎明时分卫负雪说的那句:“记住今天,我们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临了。” 现在,镌刻着卫负雪三个字的时代真的来了。 陶九思楞在原地,卫负雪却脚步越来越快,他一路笑着从人群中走来,一双眼睛里只有一个人。 身后是荣誉之巅,卫负雪却丝毫不留恋,只向着眼里心里那人全速而行。 “小陶,我赢了,为夫厉不厉害?”卫负雪微微俯下身子,在陶九思耳边轻声道。 陶九思凝视着他,好半天才哑声道:“可有受伤?” 卫负雪笑了笑,取下头盔,陶九思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睫毛好似被冰冻般打着寒战。 “小陶,我……”声音戛然而止,卫负雪蓦地晕倒在陶九思身上。 “周大夫!”陶九思面色大变,他扶住卫负雪,却摸了一手热乎乎的血。 陶九思吓得面无人色,颤抖道:“周大夫,负雪他,他在流血……” 周大夫扶过卫负雪,解开盔甲,仔细检查一番,又号了号脉,温声道:“不碍事,皮肉伤而已,陶先生别着急。” 陶九思跪在地上,掀开卫负雪衣袍,一寸寸的巡视过,见只是上腹被刺伤一处,心里才算稍稍安定。 陶九思定了定神,道:“周大夫,负雪就交给你了。”又对周围的亲兵道:“李悔、祝舜理、夏开颜一旦返回,速到中军大帐来开会。” 陶九思看了眼卫负雪,咬咬牙转身进了大帐。 他虽然很想陪着卫负雪,照顾卫负雪,但眼下还有天大的事在等着他做。 不一会,李悔一行人返回,倒是各个生龙活虎没人受伤,陶九思亲手给大家盛了酸梅汤,才问道:“齐闲度死了?” 夏开颜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道:“死了,首级也被殿下带回来了,眼下正挂在营地前。” 陶九思想一代枭雄就此陨落,难免有些唏嘘,不过比起这种心情,还是喜悦更多,道:“好!明天就昭告天下,赵王已手刃齐闲度!另外,季先生明天就到,等他一到,就着手拟年号,写讨伐诏书。” 夏开颜等人精神一震,龙翔在天,近在咫尺。 陶九思沉思片刻,又道:“传书回宁省,京洛那边估计会殊死一搏,让他们做好准备。” 大家抱拳应是,陶九思望着远方,道:“段将军已经从宁省出发,沿里河走水路,半个月后将到西周、南华,两国抵御东齐,早已疲敝,四国一统就快实现。” 分裂百余年的四国,就要在自己手中走向统一,任何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男儿,在此刻都会热血沸腾。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正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安静乖巧的躺在床上。 卫负雪喝过药,已经熟睡。 帐内已经被人打扫过,收拾的清清爽爽、整整齐齐,若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味,这几乎和任何一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 陶九思脱了外衣,躺在卫负雪身侧,他侧过身子,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不由喃喃道:“‘庄生晓梦迷蝴蝶’,如果这辈子是个美梦,我宁愿永远不再醒来” 陶九思抓起卫负雪的手,白皙的手翻到掌心却全是老茧,倘若再挽起一点衣袖,就能见到那满是伤痕的胳膊。 这代表着卫负雪的过去,卫负雪的血泪。 “负雪,上辈子是我不了解你,如果那时候我能勇敢一点,不因为世俗之见而疏远你,咱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陶九思依偎着卫负雪,出神道。 “不过人生何来如果?万幸的是我们还有此生。” 就在这时,卫负雪竟然缓缓睁开了眼,并且抬起一只手慢慢扶住陶九思的腰。 陶九思腰间一暖,惊道:“你醒了?” 卫负雪低下头,温柔的看着陶九思,低声道:“我一闭上眼,都是小陶哭鼻子的样子,我不放心,于是就醒了。” 陶九思失笑,“我又不是女孩子哪有那么爱哭。” 卫负雪亲了亲陶九思的额头,轻声道:“小陶不爱哭,可是每次哭了,格外让人心碎。”顿顿,忽道:“小陶,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陶九思失神了一瞬,道:“负雪,你相不相信我其实死过一次?” 卫负雪一僵,想到那个噩梦,随即将陶九思搂得更紧。 陶九思将上辈子的遭遇一一道来,那些他和卫负雪的恩怨和生死,最后傻傻问道:“是不是不可思议?” 卫负雪半响没说话,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相信你说的,非但如此,我相信我一定还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奈何没有缘分。” 陶九思想到上辈子形同陌路的两个人,从卫负雪的怀抱中抬起头,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卫负雪轻笑一声,“傻,我还会不了解自己吗?” ※※※※※※※※※※※※※※※※※※※※ 一百章,距离完结又近一步~ 破城 第二天一大早,大半年未见的季鸢飞到了贺里。 季鸢飞一见卫负雪,止不住老泪纵,平复许久情绪,又拿出地图,圈出已经插上赵王大旗的省,言道:“东齐大半都被收入麾下,段将军不日又将到达西华、南周,殿下马上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主。” 卫负雪宠辱不惊,听了这番经天纬地的成就,也只是淡淡一笑。 陶九思道:“先生,赵王府和朝廷该摊牌了,一旦拟好年号,殿下便准备自立。” 季鸢飞百感交集的点点头,将此事应下,卫负雪离称帝又近了一步。 七月初,四岁的齐飞语被扶上皇位,由于年纪太小,暂时由廖妃垂帘听政。 黄口小儿,深宫妇人,这也让东齐对皇室的信任降到了冰点以下,不少州府纷纷转而投向赵王。 同样在七月初,卫负雪拿出卫国皇帝御玺,称杜想容毒害先帝,卫容与得位不正,宣布自立,年号开平。 赵王自立,卫国一片哗然。 卫容与终于下定决心,将杜想容送去太庙守灵,又纠集二十万大军,号称三十万,由江问远率领开赴宁省,想使一招釜底抽薪。 不过,陶九思对此早有预料,已安排沈节义和姚望泽厉兵秣马多日,就等卫容与主动挑衅。 七月中旬,贺州全境投降,东齐都城平山唾手可得。 七月十二,卫负雪领兵行至平山城下。 平山是座古城,历史上曾四为都城,只不过多是些不讲文墨的王国,因此没有留下多少华丽的辞藻,风流的故事,只是简单质朴的屹立一角,静看人世变迁。 卫负雪在东齐的丰功伟绩,如今已是家喻户晓,加上已经归顺的地方,大家的日子过得好也是远近皆知,所以到了目前的阶段,开门献降的城池远比舞刀弄枪的城池多。平山却属于后者。 卢斗星在齐闲度身死后,怀着对卫负雪深深的恨意,单枪匹马回了平山,扶持新帝登基,安排廖妃听政,如今在东齐说一不二。 卫负雪铁蹄即将碾碎平山,东齐朝廷此时也分化成了两部分,一边以卢斗星为主,主张血战到底,成员不多但分量十足,一边以谭不尘为主,想开城归顺,成员很多但没人大人物。 宫外杀声震天,宫内两派也在唇枪舌战。 忽然,一声巨响,惊得殿内小皇帝哇哇大哭起来。 廖妃搂着儿子,颤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卢斗星回道:“娘娘,这大概是城楼守军开炮了。” 谭不尘却道:“那可不一定,我听说卫负雪也有大炮,还比咱们的更好用。” 廖妃两行泪珠滑下,道:“什么!他们…他们也有大炮?从前不是都说大卫很弱?” 谭不尘一抱拳,道:“娘娘,卫负雪此人我见过,说他能后来者居上,真的再正常不过。” 廖妃悲戚道:“这岂不是天要亡我大齐!” 卢斗星不悦道:“娘娘,别说丧气话,平山城坚固,咱们的粮食也充足,撑上几个月绝对不成问题。” 廖妃呆呆道:“只能撑几个月?” 又是连着两声炮响,齐飞语哭的岔了气,廖妃也默默垂泪。 有人出列道:“听说之前投降的地方,上到知府,下到典使,统统都照旧做官,不如我们……” 卢斗星喝道:“大胆!”接着二话不说,手起刀落,让这人脑袋和身子分了家,又道:“我们必须血战到底!如若再说投降,下场就和他一样!” 人群安静了片刻,忽然又有人出列道:“首辅大人,我绝不是要投降,我只是有些头疼,不知道可不可以告假回家歇歇?” 又有人道:“首辅大人,我也肚子疼,能不能回家躺一躺?” 卢斗星用刀指着他们,道:“头疼?忍着!肚子疼?憋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做逃兵!” 卢斗星从前在一个强势的皇帝面前,不免会显得有些木楞,况且他实践明哲保身那一套,是大家公认的好好先生。然而目睹了齐闲度惨死,又要肩负整个朝廷的重量,他不得不将自己最狠的一面拿出来。 卢斗星道:“在打退卫负雪前,人人都得待在这保护陛下,如果敌人来了,哪怕你们手无寸铁,也要赤手空拳的挡在陛下身前!” 没有人说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寻找着求生之路。 卢斗星喊打喊杀了一阵,体力稍微有些不济,他盘腿坐在御座之下,强打着精神监视着朝臣动向。 就在这时,沉重的殿门被人推开,连滚带爬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人脸脏兮兮的,勉强只能看清一对眼白。 齐飞语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眼下见了这么个怪物,又开始大喊大叫。 他在皇帝陛下的哭闹中,全力爬到御座之下,抱着卢斗星的大腿,哭道:“首辅,城破了,卫人的火器太猛,我们实在抗不住。” 卢斗星见这人鼻涕口水一起往自己衣袍上淌,不由有些恶心,踢踢腿道:“起来说说话。” 那人抹把眼泪,颤颤巍巍直起身子,骂道:“该死的卫人不知从哪学的法子,做的大炮能调角度,居然还可以连发!兄弟们见了那大炮像见了鬼一样,几炮开下来,吓得大家腿都软了!” 谭不尘道:“我早说了卫负雪厉害着呢,咱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点点头,又道:“城门西边没多久就让他们轰出个缺口,我瞧着不妙,赶紧来报信,估计这阵卫人已经快到皇城了!依我看,赶紧给皇上找一件普通孩子的衣服,送他赶紧跑吧!” 消息一出,殿内朝臣开始交头接耳,趁着混乱,谭不平叫来身边一名武官样貌的年轻人吩咐了几句,只见那人先惊后喜,一双眯眯眼睁到极限。 卢斗星双手捏着膝盖,极力对抗着心中的恐惧之情,强作镇定道:“你先下去偏殿歇歇,一切我自有主张。” 待这人退出大殿,卢斗星不由开始思考带着皇帝逃跑的可行性来。 东齐虽然几乎落入卫负雪手中,但他觉得总有些人眷恋东齐,会帮他们一把。到时候打出东齐皇帝的大旗,招兵买马,再逆风翻盘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逃出皇宫,绕开卫负雪的大军,此事依旧有难度,该怎么走呢…… “啊!” 卢斗星兀自还在出神,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大叫。 卢斗星转身一看,竟然看见齐飞语的小小的脑袋已经离家出走,正提在一位武官手里。 廖妃满脸是血,好似痴傻一般。 下一秒,廖妃那美丽的头颅也被一刀剁下。 那人左手拿着母子俩的头,右手提着长刀,笑眯眯的又朝卢斗星而来。 卢斗星想站起身跑远,奈何身子无力,怎么也站不起来。 谭不尘在阶下阴恻恻道:“首辅大人,借头一用了!”接着示意那武官别再玩猫捉耗子的游戏,赶紧看了卢斗星了事。 卢斗星用胳膊撑着爬了几步,既怒且怕道:“好大的胆子!居然谋害圣上!” 谭不尘笑道:“什么圣上?我只有一个圣上那就是开平帝!方才杀得不过是前朝遗民,有何不可?” 卢斗星被逼至绝境,心知必死无疑,反而又激发出几分豪情,他挺起胸膛,道:“谭不尘,你哥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你……” 话没说完,武官的左手上已经多了一颗头颅。 卢斗星死前在想,他一生顺遂,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做亡国之臣,会死于同僚之手。 就在齐飞语三人被杀后半个时辰,他们的人头就出现在了卫负雪面前。 谭不尘并十几位朝臣恭恭敬敬的跪在卫负雪面前,捧着自家陛下、自己上司的头颅。 谭不尘谄媚道:“陛下,咱们在京洛还曾见过面,那时我就断定您必定是未来首屈一指的人物。” 卫负雪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谭不尘一干人等,无一不挂着讨好的笑容。 卫负雪心中冷笑,道:“谭大人当日所作所为,让朕也印象极为深刻。” 谭不尘听着冷冷的语调,不由腿肚子打颤,勉强道:“陛下,当初是我不懂事,现在幡然醒悟,这不是还取了齐飞语等人的首级以示诚意。” 卫负雪背后的花云台忽道:“主子,背信弃义,您不是最讨厌这种人。” 谭不尘立刻道:“花公公,我这是审时度势,哪里就是背信弃义。” 花云台用剑拍拍谭不尘的肩膀,冷漠道:“你有两个该死的理由,第一,卖主求荣,为了保全自己就可以杀了发誓效忠的主子;第二,曾侮辱过我们陛下和陛下母亲段皇后,他们都轮不到你这等污浊之人来评价!” 谭不平眼神闪烁,心中已经爬到极点。 卫负雪又淡淡道:“还有第三个该死的理由,而且因为这个理由,在你死前,我还要割下你的舌头。” 谭不平被花云台的剑气逼到快要崩溃,一听还要拔舌,又怕又气问道:“这是何故?” 卫负雪冷眼看着谭不尘,一字一句道:“你曾拿陶九思开过玩笑,你还将陶九思的容貌和行事告诉了齐闲度。” 谭不尘瞪大眼,似乎不相信卫负雪居然会把这个当做杀他的理由,甚至还要拔掉他的舌头。 谭不尘舌头有些打结,道:“这…这点小事…” 话头戛然截住,花云台一剑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卫负雪看着剩下跪在地上发抖的东齐旧臣,慈悲的叹了口气,道:“我答应过小陶,所以你们改为流放罢。” 众人瞬间搂在一起放声大哭,也不知道是感谢卫负雪高抬贵手,还是感慨命运无常。 卫负雪抬起头,望向路尽头的东齐皇宫,那里檐宇重重,层楼叠榭,在余晖的装点下,到处金黄一片,气势雄浑而神秘。 “云台,十五年了,我们又回来了。”卫负雪长叹一声,带着无边落木的萧瑟之意。 古都平山,即将再一次迎来新的时代, ※※※※※※※※※※※※※※※※※※※※ 倒计时 光亮 经过短短半个月的修整,平山就恢复了往日生机,百姓们很快适应了朝代更替,口中的陛下已从齐闲度变成了卫负雪。 这天一大早,终于得了空闲的卫负雪和陶九思,出现在了平山街头。 虽然不过卯时三刻,街边的小吃摊却早都冒着起炊烟,食客们抓着包子,吃着豆腐脑,谈论着今天的计划。那卖瓜果蔬菜的老农也已经开始摆摊,新鲜蔬果运进城不少,有时候为了一点地盘,邻近的摊子不免要嘴上较量几句。 点点滴滴的烟火气,让两人心中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温和平静。 卫负雪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陶九思,笑道:“小陶,我想起来咱们在桂嬷嬷小院的那些日子,平淡但是美好。虽然你那时候还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可总是会替我想,总会陪着我。” 陶九思也想到了从前的时光,温声道:“等你坐稳四国,一切都有了章法,咱们不如也在宫外买一个小院?闲了就过去住几天,我下厨给你做饭,咱们忆苦思甜一番?” 卫负雪一笑,道:“哪里是忆苦思甜,这叫重温旧梦。那时候在小院上课,你不知道我每天都要怎么忍着不亲近你。”又凑近陶九思,低声道:“我喜欢你严肃认真的样子。” 陶九思一挑眉,模仿卫负雪的语气道:“是吗?是谁昨晚还说‘小陶啊,你不要这么严肃,要稍微懂些情趣’。” 卫负雪轻轻一笑,看四下无人,偷偷亲了陶九思的侧脸,小声道:“平时认真点没错,但到了那时候,我还是喜欢你…放松一点。” 一句话说的人心肝颤。 陶九思推开卫负雪,红着脸生硬道:“吃饭去,从昨天晚上饿到现在,我眼冒金星,快走不动路了。” 卫负雪一脸纯真道:“是我不好,都怪我昨晚没让你吃饭就拉你回卧房,今天你想吃多少吃多少,为夫都买给你吃。” 说归说,两人还是飞快的选定了路边一家王记早餐铺,点了豆浆油条和几样小菜。 炸油条的王大哥见两人一个容貌飞扬,一个温润素雅,心生好感,大手一挥,送了刚出锅的两个糖饼。 陶九思咬了一口酥软的糖饼,里面的糖心沾了一嘴,他满意的舔舔嘴唇,又喝了口热乎乎的豆浆,奇道:“平山八月倒是不热,喝热豆浆也不觉得不合时宜。” 卫负雪望着陶九思泛着水光的双唇,出神道:“夏天不热,冬日才格外冷,现在想想平山刺骨的冬天,还是要打冷战。” 伸手替陶九思擦了擦脸上的糖水,又道:“那时候每到冬天,一夜之间雪就能积的比我脚腕还高,别的质子一到下雪,就会出去堆雪人打雪仗,我也想去,可母妃却说,我是嫡长子,身份贵重,不能和那些不知从哪找来的野孩子一样稳不住心思。” 卫负雪嘲讽似的笑笑,道:“我这才知道别国来的质子都是庶子,或者干脆就是宗室子弟,只有我是嫡长子。” 陶九思挪挪身子,坐的离卫负雪坐的更近些。 卫负雪抬手抓住他,幽幽道:“小陶,平山皇宫是我前十六年的一段噩梦。” 陶九思夹起一根油条,放入卫负雪面前的碟子,道:“现在你亲手照亮了这个噩梦,以后都不用再怕了。” 卫负雪淡淡一笑,又道:“从前他们欺负我,母妃心情不好也要打我,为了少挨打,为了活下去,我一般都不出门,整日整日的躲在屋子里,到了晚上才偷偷的和花云台学武,偷偷去看母妃房里的书。” “那时候我觉得,这东齐的皇宫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有无数看不见的金栅栏拦在我面前,密密麻麻的,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法逃脱。但我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只要活下去,终有一日这东齐困不住我,我能回到京洛,我能报仇,能将所有欺辱过我的人踩在脚下。” 卫负雪想起往事,似乎痛苦极了,“可是回到京洛,又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甚至比东齐更让人害怕。我支撑自己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直到我遇到了你,小陶,遇到你我才知道我的人生也可以有别的意义。”卫负雪扣紧陶九思的手,侧过头看他,眼神执着又灿烂,好似盛着一泓春水。 “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想我会一把火烧了东齐这座宫殿,再杀光城里所有的人,是你教会我君主的仁德,让我知道作为一个人活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陶九思默默不语,可双眼已经湿润。 “小陶,现在我们的治下一片太平,这都是你的功劳。”卫负雪柔柔拭去陶九思的眼泪。 卫负雪道:“我从没学过敦厚善良,不知何为悲天悯人,还好我遇到了你。” 陶九思想露出个笑容,可是眼泪却似断了线,“负雪,从前我以为重生的意义是力挽狂澜,现在我才知道,我重生的意义就是为了爱着你、陪着你。” 两人正执手相看泪眼,那边王大哥瞥见他们晾着油条,只顾着说话,远远道:“二位,怎么还不吃油条?一会可就不脆了,味道就要大打折扣哩。” 说话间,又来了几位穿着粗布长衫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 为首的青年一张方脸,两个酒窝,笑着对王大哥道:“老板,要五根油条,三碗豆浆。” 王大哥奇道:“一,二,三,四,五,你们五个人怎么只喝三碗豆浆?” 方脸青年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羞赧道:“今天陛下开恩科,初选平山的大官小吏,要考整整一天试,喝多了我们怕考试时候忙着找厕所,耽误时间,所以想大家分着豆浆喝。” 王大哥一听,纳闷道:“恩科?” 方脸青年点点头,道:“是开平帝为平山选官,特意举办的考试。陛下说了,不拘出身,有想法或者有一技之长的人都可以一试。” 后面又走出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道:“若放在以前,一贯‘世胄蹑高位’,多少读书人一肚子学问,却因为口袋空空,到死也没法走入仕途。还好如今新皇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等贫寒的读书人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方脸青年转身鼓励道:“吾辈有此一展抱负的机遇,一定要牢牢把握,扬眉吐气,让大家看看我们寒门也能出高士!” 王大哥一听,肃然起敬道:“几位小哥好胆气!这样,今天这顿早饭我请了,只要你们上了考场,能考出水平,考出风格。” 方脸青年摆摆手,肃然道:“万万不可,陶先生说过‘君子不贪小利’,我们虽然穷,但一顿饭钱还是有的。” 王大哥一愣,又笑呵呵的点点头,给几位学子比了个大拇指,问道:“这陶先生是谁?” 方脸青年自豪道:“陶先生曾是当今陛下的先生,是陛下开疆拓土的第一谋士,是天下第一的圣贤。” 王大哥连连点头,赞道:“这么长的头衔,一定是个奇人!” 他丝毫不知道口中这位奇人正坐在不远处,吃着他炸的油条。 卫负雪看着天下第一的圣贤,玩笑道:“陶先生名满天下,以后开了学堂,肯定能收不少学生,到时候为夫就可以当一个甩手掌柜,每日在家吃吃软饭。” 陶九思被豆浆呛到,边咳嗽边笑:“陛下,说笑了,咳咳咳。” 卫负雪笑着去拍陶九思的背,帮他顺气。 就在这时,长街马蹄声响,有人急匆匆的朝他们而来。 来人乃是花云台,刚得了宁津来的军报,便出门来寻卫负雪二人。 花云台见到坐在路边摊的二人悠闲极了,便也翻身下马,给自己买了份豆浆和两根油条,这才坐在卫负雪对面,拿出宁津刚送来的军报。 卫负雪看看,哼道:“江问远也太不上台面了,这么多人马一击就溃。” 花云台咔嚓咔嚓咬着油条,道:“估计卫容与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才会派这小子去,不过这样的局面也只能怪他一上台就急着动手大清洗。” 卫负雪道:“卫容与搜刮出的所有人都被派去了宁省,京洛一定空虚,我们就从平山出发,直奔京洛而去。” 陶九思在旁愣了一会,才沉吟道:“我想给他写封信。” 卫负雪道:“为何?你怕他想不开?” 陶九思点点头,上辈子痴狂的卫容与,奄奄一息的卫容与又在他脑中不断闪现。 卫负雪端着碗,“你想到了从前。” 陶九思抬起头,“负雪,你知道我和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牵绊。” 卫负雪点点头,道:“总之,我不会杀他。” 陶九思目露感激之色,又道:“我也想让他认清形势,认清自己。” “好,毕竟他是你的表弟,也是你曾经的…学生。”卫负雪轻声道。 花云台不懂主子间的对话,一门心思都在早饭上,吃完两根油条还是意犹未尽,暗忖自己退休以后,可以支个早餐摊。 ※※※※※※※※※※※※※※※※※※※※ 大大们,本书完结倒计时,之后可以移步古言《非要逼我当皇后》,这本书预计不会写太长,五月就会开再下一本书,计划写玄幻类型的破案推理,可能是古耽~各位大大届时关注哦~ 谢谢各位大大的支持,爱你们,啵啵哒~ 故事 卫负雪和陶九思在平山停留了整整两个月,亲自选拔出了各层官员,一扫陈腐之气,确保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才在九月中旬动身往京洛而去。 这个时候,西华已经投降,只剩下南周还在负隅顽抗。 宁省驻军也把江问远打的抱头鼠窜,宁省周边五六个省已经改用开平的纪年,正式站在了卫负雪这边。 卫负雪这边势如破竹,大势已去便成了卫容与这段时间最常说的四个字。 “他说朕不该坐这个帝位,”卫容与不知道第几次看陶九思写来的那封信,每看一遍信,就会发好一阵疯。 “朕比不上大哥,你们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碧空和阿光跪在地上,哪里敢接话。 蓦地,一阵清风涌进室内,卷进桂花淡淡的香气,卫容与的衣袍被风吹得晃晃荡荡,显得极不合身。 陶九思寄给他的信上只写了一个故事。 这故事说南北朝时有一个人名叫柳云生,自小就对书画极感兴趣,抓周之时左手砚台,右手毛笔,抓住就不肯撒手,任母亲用算盘如何逗他,都不好使。 待他稍大一点更是显露出极高的绘画天赋,一连让三位先生都自叹不如。 按理说沿这这条路走应该前途光明,奈何柳云生家中世代为商,父母对他的期盼是看懂账本,善于算账,而不是鉴赏名画,能描山画水。 可叹柳云生也是个孝顺孩子,加上自幼的家庭氛围,让他在十三岁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锁起画纸,收起画笔,一门心思都放在学习经商之上。 不过柳云生用尽全力,兢兢业业,家族生意在他手上还是慢慢走向衰落。 时光蹉跎,白驹过隙,到了柳云生七十岁那年,柳家再也支撑不住,关闭了最后一间商铺,遣散了最后一个伙计。 从前的小伙柳云生,如今也是垂垂老矣。 一日,孙儿在家中翻出一副山水画,观之淡雅空灵,笔力不俗,不由好奇问道:“爷爷,这副画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若他还健在,不知孙儿是否有幸去拜访拜访?” 柳云生起身一看,这画哪是什么名家手笔,明明就是封笔之前画的一副《春色青山》,如今再看恍若隔世,霎时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自己。 打那以后,柳云生心情变郁郁寡欢,入冬后在冰面上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一月便凄惨去了,死前给孙儿说道:“算盘账本虽不比刀剑,可还是害了我终生啊!” 卫容与默默垂泪,好似一朵即将凋零的绝世牡丹,偏碰上一场疾风骤雨,更加的脆弱无力,他叹道:“我就是这柳云生,柳云生就是我,我们都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奋斗太久。” 阿光铁打的汉子,也流下一行泪,不由大着胆子抬起头,道:“陛下,阿光愚钝但也看出来另一层意思。” 卫容与凄然一笑,道:“另一层意思?” 阿光猛磕了几个头,壮着胆子道:“这信是在劝陛下主动禅位!” “禅位?哈哈哈!他竟为大哥做到这份上!”卫容与魔怔般的笑道。 卫容与轻轻松开手,那信便随风飞舞,离他越来越远,他盯着那封信露出点释然的微笑,忽又发了疯似的喊道:“快把信给朕追回来!” 正心殿的宫女立刻如临大敌一般,全部行动起来,关窗户的关窗户,去追信的去追信。 卫容与更是站在了椅子上,看着宫女们追着飘飞的信到处跑。 折腾了半响,终于还是阿光出手,截住了信的去路,双手捧还给卫容与。 卫容与仔细的看着薄薄一张纸,自言自语道:“好险,好险。”忽然不知又被信上什么字眼触动,大喊道:“他怎么不懂我!他为什么不明白!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皇帝做不来,可是这是我唯一能和大哥一较高下的方式啊!” 正心殿内人人一身汗,毕竟看见了天家丑态,难保会不会被疯疯癫癫的卫容与杀了。 但卫容与却没有,短暂的疯狂之后,他似乎又变成了素日里安静仁爱的君主。 他重新端坐在椅子上,将那封信锁进一个小盒,又整理好衣袍,沉声道:“去叫江首辅和方太师来。” 江自横得了召唤,托着步子往正心殿里去,儿子带着最后一点家底在沙场丢人,连带着他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等在正心殿门口碰见方宗奇,他还是用力瞪了一眼。 就是这个迂腐之人,才害他们走到这步田地。 方宗奇不甘示弱,亦是怒目而视。 两人一路暗暗较劲,一起进了正心殿。 卫容与的面色却相当平静,他道:“卫负雪已经朝着京洛而来,估计没几日就要到城脚下,他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回家,我们该准备点什么礼物?” 方宗奇一抱拳,慷慨激昂道:“臣誓死保卫陛下!愿与京洛共存亡!” 卫容与面无表情,“共存亡有什么用?” 江自横也道:“对呀,天下都叫那卫负雪夺去了,谁管你存还是亡!” 卫容与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只道:“江首辅有何高见?” 江自横道:“陛下,卫负雪现在打的旗号不就是太后毒杀先帝?依我看就把太后交出去,声称所有事情都是太后一人所为,您并不知情。” 方宗奇喝道:“不可!亲亲相隐,此乃孔夫子教诲,陛下怎么可以出卖亲生母亲!” 江自横道:“方宗奇,你这臭酸劲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还在这之乎者也!” 现在卫容与也用一种复杂的心思在想他的授业恩师,在他的教导下,他按着圣人之言小心行事,可到头来却是这么个局面。 那边江自横还在叫嚷,“天下不是就你方宗奇一个人读过书,就说陶九思,那可是状元,难不成你还能强过他去?看看他,再看看你,真是完美诠释了冥顽不灵四字!早知如此,陛下当年就不该让你做先生!” 这一次,卫容与没有制止二人的争吵,而是木讷的坐在宝座之上想着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方宗奇来教他,而是陶九思从小陪着他,会不会他就不至于沦落到此步田地?他和卫负雪的结局是不是就会天差地别? ※※※※※※※※※※※※※※※※※※※※ 大大们,本书完结倒计时,之后可以移步古言《非要逼我当皇后》,这本书预计不会写太长,五月就会开再下一本书,计划写玄幻类型的破案推理,可能是古耽~各位大大届时关注哦~ 谢谢各位大大的支持,爱你们,啵啵哒~ 重回京洛 从平山到京洛,快马加鞭不过一月,可卫负雪一行人却走的很慢,直到十二月中旬才走到京洛边上。如此龟速,原因无他,不过是为了收服沿线市镇。 然而这种速度在卫容与看来无疑是一种煎熬,好像绝世高手将你毙命前,非要和你玩玩小游戏,十分折磨人。 就在卫负雪抵达京洛的同时,江问远灰头土脸的残部也已经回援京城,众人还没来得及吃口热饭,又被拉上京洛城的城墙。只不过这次换了个主帅,变成了一辈子从未摸过刀的方宗奇。 夏开颜站在城墙之下,看着瘦弱的方宗奇穿着盔甲,不由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方兄!”夏开颜扯着嗓子开始喊话,“你我老友相见,本不该兵戎相向,不如你出城外,让我请你喝一杯水酒!” 方宗奇屹立城墙之上,根本听不见夏开颜说了些什么,只看见昔日好友、今日敌人,还是旧时容貌,不像自己已经早生华发。 夏开颜看方宗奇一脸严肃,不言不语,暗忖楼高人多,他可能并未听清,于是又喊来数十兵士和自己一起喊话。 这次方宗奇听懂了,夏开颜说的是:“投降吧!我实在不想伤了往日情分!” 方宗奇拍案而起,喝道:“倘若你顾念往日情分,就赶紧劝赵王束手就擒!” 当然了方宗奇的话也传不到夏开颜的耳朵,城楼下数十人还是一同喊道:“只要投降,一定不会伤任何人性命!” 怒气染上方宗奇的面庞,如今瘦的只有一把骨头,无比虚弱的他,猛地撞走身边守着投石机的士兵,着急的想要自己操作。 “夏开颜,你助纣为孽!既然如此就和反贼一起去死吧!”方宗奇一边操作一边骂骂咧咧。 可是捣鼓了半天,大石头纹丝不动,还是牢牢地站在木机之上。 城楼下的喊话愈发情真意切起来:“方兄,开颜还想和你把酒言欢,切莫伤了和气!” 方宗奇闭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中气十足命令道:“反贼就在眼前,尔等怎么还不动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抄起家伙开始主动攻击。 方宗奇如法炮制,也挑了数十名嗓门大的士兵,在城墙上站成一排,反复喊道:“反贼!快快投降!” 叫喊裹着投石机的吱吱声,京洛城门前一下热闹起来。 夏开颜见劝降无果,只好大手一挥命炮兵推着大炮来到阵前。 京洛人哪见过这玩意,还当是什么巫蛊妖术,吓得操作兵器的速度也满了几分。 方宗奇见状,喝道:“这也是一种投石机,威力很小,不足为惧!况咱们维护正统,打的是正义之战,正义之师必胜!儿郎们,继续扔石头!” 守军知道了那黑黢黢的东西不过和自己手下的投石机一样,心情稍稍松弛,又开始全力作战。 可就在这时,城楼下五门忽然大炮齐发,动静之大,有如地动,城楼上不少人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灵魂出窍般彼此对望。 夏开颜这一波攻城,并没有将大炮对准城楼上的士兵,只是想敲山震虎,让方宗奇知道卫负雪的厉害,能主动投降。 不过,方宗奇是出了名的一根筋,震动之下不但不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从城楼上跳起来命令道:“你们看,这东西也不过如此,根本伤不了人,大家不要害怕,继续作战!” 守城军士们受了方宗奇的鼓舞,立马都站起身子,开始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守城军士士气高涨,巨石袭来,伤了不少卫负雪这边的人。夏开颜这才意识到,不见血,方宗奇是不会醒悟。于是也不在玩笑,架起大炮对准守军和大门,双管齐下,开始一顿猛烈的攻击。 瞬间,战事急剧逆转。 城楼之上断肢四散,黑烟弥漫,大家全都吓傻了,直到有人颤颤巍巍道:“大炮!这是大炮!” 又有人道:“大炮?就是十几年前,东齐用的那玩意?” 闻言,众人无不骇然,东齐他们听父辈无数次说过,想象中那是一个人人都是勇士的国都,如今东齐的武器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能不害怕? 卫容与面无人色的坐在正心殿里,听到阵阵炮声,忧愁道:“江首辅,这是什么声音?” 江自横当年经历过东齐攻城,对着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陛下,这是大炮的声音。” “大炮?”卫容与蹙眉。 江自横叹口气,将大炮为何物向卫容与描述了一遍。 卫容与愁云惨淡的面容,瞬间更加灰白,他道:“江首辅,朕该怎么办?” 江自横想了想,咬牙道:“听说陶九思的养父母一家都在安宁,不如派人抓他们过来,押上城楼……” 江自横惦记这个法子不是一天两天了,陶九思重视养父母和妹妹,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而卫负雪又顾及陶九思,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到时候他们就能掌握主动权。 可卫容与却垂下眸子,落寞道:“不妥,安宁一来一回要好几日,京洛怕是支撑不了这么久。” 卫容与何尝不知道能绑来苏文正一家,只不过他们是名义上的亲人,如果他对苏文正一家动手,那就代表着要亲手斩断和陶九思仅有的最后的联系。 江自横红眼望着卫容与,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厉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请陛下禅位吧,反正京洛撑不过三日!” “禅位,”卫容与喃喃道,“让我想想。” 江自横一见卫容与还真在考虑让位,不由叹道:“是老夫看错了人,下错了注,唉!” 卫容与看他一眼,但已没心情计较这么许多,挥挥手,无力道:“下去吧。” 江自横站起身,跺脚道:“陛下,既然到了这步,臣只能劝您当断则断了!要么舍弃皇位,要么舍弃心中那点痴念!”接着拂袖而去。 偌大的正心殿马上再次安静下来。 卫容与在这种萧索的宁静中,枯坐半日,直到天色漆黑,他还是一动不动。 碧空和阿光不敢点灯,只好在黑暗中默默陪着卫容与。 到了后半夜,忽然下起大雪,雪花飘荡,在黑夜中无声无息的飞舞,搭起一个纯白晶莹的世界。可这片纯净,虽然就在窗外,对于卫容与来说却那样的遥不可及。 卫容与终于站起身,他命碧空和阿光下去休息,自己则颤颤巍巍穿过风雪,走向正心殿一处侧殿。 侧殿里挂着卫国开国以来所有皇帝的画像,画像前还供着牌位,放着点心,点着清香。卫容与的先祖在正心殿旁设立这么一个地方,就是为了提醒子子孙孙勿忘创业之难,务必要勤政爱民。可自卫无月以来,这地方除了打扫卫生的宫婢内侍会来,再也没有皇室中人踏足,先祖的教导就这样被抛之耳后。 凄冷雪夜,卫容与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这里,于是孤身一人踏雪而来。 推开门,屋内亦是寒冷刺骨,漆黑一片,卫容与跪在曾祖面前,恭敬的上了三柱香。接着又给祖父、父亲各点三柱香。 黑暗之中,只有九柱香火星星点点,卫容与看不清祖宗们的面容,噗通一声跪在蒲团之上,出神道:“列祖列宗,孩儿该怎么办?” 三位先人面目模糊,抿着嘴,一言不发。 卫容与蜷缩着身体,喃喃道:“百年之后,我的画像会挂在这里吗?”又自嘲的笑笑,道:“我大概不配吧。”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晨光已经熹微,卫容与在这里坐了一夜,却还是不愿起身离开。 忽然,门口响起两个太监的对话。 “嚯,这一晚上雪下的可真够大的。”声音颇为雄厚的太监叹道。 “可不是,要不咱们能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扫雪?”另一个太监打了个哈欠,声音稚嫩不少, “嘿嘿,不过昨晚赵王的炮火响了一夜,我可是也没敢合眼。” “怎么还叫赵王?现在都说他是反贼!” “什么反贼不反贼的,我看就这几天,咱们就要换主子了,听说赵王待人不错,估计咱们也没有杀身之祸。” “唉!也对!什么反贼皇上的,那不都是卫家人,咱们伺候谁不是伺候?反正都是干那些脏活。” 声音雄厚的太监,哈哈一笑,道:“哥哥也这么想,快点干活吧,将正心殿打扫的赶紧些,没准今晚坐着的就是赵王了。我从前可见过赵王,那风姿,那眉眼,太绝了!我一个没根的人都要动了凡心。” 小年纪的太监道:“哈哈,我听说赵王有个相好的,竟然是个男人,赵王为了这男人……” 两人说着说着,挥着扫把走远了,卫容与却虚脱一般的瘫坐在地上。 他父亲死了,母亲疯了,兄弟不亲,爱人求之不得,如今竟然连最卑贱的奴才也笑嘻嘻的抛弃了他。 茫茫天地,十九载春秋,从极致的荣耀坠落到无人问津的悲凉,握住了什么?留住了什么? 卫容与苦笑一声,慢慢站起身,缓缓走回正心殿。 方才说话的两个小太监,见一片明黄的袍子瞟过,不由自主的一哆嗦,跪在雪中三叩九拜。 卫容与笑笑,道:“你们说的没错,这皇宫马上就要换主人了。” ※※※※※※※※※※※※※※※※※※※※ 心疼卫容与,哭。 本周本文完结,希望宝宝们可以移步支持隔壁古言《非要逼我当皇后》~ 五月会开新的耽美坑,想写破案推理,希望大家到时候可以关注哦~ 禅位 卫负雪攻城不过短短一日,京洛的城墙便被开了个不小的口子。 夏开颜一见豁口,就准备带着人往里面冲,陶九思却心绪不定说再等等。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时分,京洛城里策马出来一位穿着冬装的侍卫,那侍卫自称叫阿光,此番前来是奉卫容与之命面见卫负雪和陶九思。 夏开颜缴了阿光的兵器,带他去见驾。 阿光规矩的行了礼,又取出两封信,分别交给了卫陶二人。 交给卫负雪那封,是一份表示自己愿意禅让的官方文件,由江自横代笔,而给陶九思那封却是卫容与亲手所写。 两人看完信,俱是一脸沉思。 半响,陶九思道:“他,还好吗?” 阿光心中对陶九思多少有点气,只生硬答道:“陛下十九岁,却生了白发,先生觉得他好还是不好。” 陶九思悠悠叹了口气,他已经选择了卫负雪,心意便不会动摇,对卫容与的感情也止于上辈子的师徒,这辈子的表弟而已。 阿光道:“先生,陛下信中所说,你可同意?” 陶九思摇摇头,道:“恕我直言,这想法惊世骇俗,罔顾人伦,我断断不能答应。” 阿光不知道信里到底写的什么,这一问也是卫容与交待,不过既然得了否定答案,他也不再坚持,转而向卫负雪道:“赵王殿下,您如今还未正式登基,我只能称您为殿下。” 卫负雪点点头,淡淡道:“无妨。” 阿光道:“陛下已经决意禅让,您打算何时进宫?” 卫负雪道:“待容与昭告天下,开颜先行进宫安排。至于登基,怎么也要选个吉日不是。” 阿光点点头,道:“保证我们陛下不死,还要封他做王,这两点您可别忘了。” 卫负雪颔首,“朕答应过小陶的事,从不食言。” 阿光抱拳行礼,便飘然而去。 阿光一走,季鸢飞等人也告退,去着手安排卫负雪进京洛登大宝的事项。 屋里瞬间静了,卫负雪盯着陶九思手里那封信,慢条斯理道:“你那封信说的什么?” 陶九思脸一红,无奈道:“答应我,看完信不可以后悔对卫容与曾许下的诺言,更不可以反悔。” 卫负雪好奇心更甚。 陶九思叹了口气,将信递了过去。 谁知道,卫负雪才看了一行,就如修罗上身,整个人变得可怕极了,他冷道:“卫容与居然有这种想法?真是白日做梦!” 陶九思道:“负雪,你已经许过诺言,对卫容与会以礼待之,所以万万不可让天下人在这个时候看笑话!我看他八成是故意来激你,切莫上当。” 卫负雪扔了信,揽过陶九思,道:“我本来想再过十多天就是新的一年,到时候再进宫,新年也算有个新气象,可看了这封信我恨不得明天就出现在卫容与面前,在他面前,狠狠地……” 陶九思正色打断道:“大白天的瞎说什么混话。” 卫负雪亲了亲陶九思,又埋首在对方肩上,确实没有造次。不过进宫一事却早早提上日程,定在了十二月二十五,也就是五日后。 这一日,银装素裹的京洛再次落下一场鹅毛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京洛红装黄瓦,盖着厚厚一层雪,乍一看好似九重天上的玉宇琼楼。 卫负雪和陶九思各穿一身白色的狐裘,从正天门缓缓入内。 百官簇拥,白雪开道,两人容貌如画,一步步行来,正如天上神仙下凡。 卫容与立在明德殿前,穿一身素衣,全身上下没有一件佩饰,只在头上簪着支白玉簪子,他容貌憔悴,身形消瘦,饶是如此,也难掩雕琢似的精致面容。 待卫负雪和陶九思走近些,文武百官和卫室宗亲都已伏倒在地,唯有卫容与还是傻站着,愣愣的看着陶九思。 卫负雪目不斜视,越过卫容与径直就拉着陶九思登上了宝座。 百官一见卫负雪和陶九思同坐,各个面露惊骇,但大家都是卫国旧人,知道卫负雪如今的好名声不代表他是个心慈手软的君主。事实上,从质子到灭东齐,平西华,卫负雪怎么想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所以看着卫负雪坦然的拉着卫容与同升御座,也只好缄口不言。 卫容与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眸色也逐渐转淡,继而别过头去,道:“大哥,你赢了。” 卫负雪没说话,而是扫视过阶下跪着的众人。 说实话,经过卫容与的清洗,如今他认识的朝臣已经不多,而宗室呢,从前走动甚少,连名字都叫不全。 黑压压的一片,只有老态龙钟的江自横,一脸愤怒的方宗奇,还有兴奋的卫新棠是他的老熟人。 于是,卫负雪道:“新棠,站起来说话。” 人群中的卫新棠抬起头,看着数年未见得卫负雪和陶九思,面带微笑,道:“陛下,陶先生,好久不见。” 陶九思笑笑,道:“新棠长高了,你母亲可好?”又看见卫新棠身旁还有个一小小的公主,想来是王昭仪的女儿,又道:“这位小公主是你妹妹吗?” 卫新棠九岁,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将小妹妹拉起来,道:“陶先生,我母亲都好,现在已经随我移居宫外,这是我妹妹,名叫卫梦瑶。” 陶九思道:“改日一定去拜访娘娘,当年她帮我们良多。” 说话间,卫新棠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寒气,蓦地一回头,方宗奇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刀子,正举着要往宝座上冲。 方宗奇面目扭曲,举刀叫道:“乱臣贼子,拿命来!” 变故发生的太快,将周围跪着的大臣宗室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新皇登基之日,会有人打起行刺的主意,且这方宗奇神情可怖,刀子舞的虎虎生风,于是大家你推我搡的连连后退。 方宗奇发狂似的挥着刀,狂叫道:“谁都别拦我!我今天就是要杀了卫负雪!” 本来就没人赶上前,这样一来,更是退避三舍。 然而,小小的卫新棠却立马挺身而出,上去就要夺方宗奇的刀。他踮起脚,大力拉住方宗奇的手臂,想要制止住对方的行动。 然而方宗奇虽然瘦弱,但毕竟是个成年人,稍微一使劲,就挣脱开了卫新棠的双手。脱开身来,方宗奇又举起刀,狠狠的就朝卫新棠胸口刺去,还骂道:“帮着卫负雪!我连你一起杀!” 陶九思大喝一声:“住手!” 同时卫负雪也飞身掠至近前,一脚踹飞了方宗奇手里的刀。 方宗奇犹不醒悟,没了武器又打算和卫负雪肉搏,他握起拳头,使出全力扑向卫负雪。 卫负雪不想和他纠缠,于是脚一点地,施展轻功,飞起身来。 这时门外侍卫听见动静也已经推门进来,花云台带着人三下五除二便制伏了方宗奇,将他绑了下去。 方宗奇走前还在大喊:“反贼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余音绕梁,惊的余下众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陶九思愣在原地,他知道经过刚才那件事,纵然是他也难保方宗奇性命。悠悠的叹了口气,沉默的望着阶下。 遭此变故,卫负雪没心情再应付群臣和素未谋面的亲戚,只淡淡道:“卫容与留下,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众人有序且恭敬的退出殿外,生怕在最后的关头露了怯。 卫容与咬着唇慢慢的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却还倔强的盯着卫负雪。 “容与,我不杀你,还要封你为晋王,不过你要远远的离开京城,终身都不得返回。”卫负雪无视卫容与的凄惨,凉凉道。 卫容与贪恋的看了一眼陶九思,道:“我不要离开京城,我也不想离开皇宫,大哥我会老老实实,绝不找事,你让我留在宫中吧。” 卫负雪冷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卫容与忽然激动起来,咆哮道:“我皇位也让给你了,陶九思也让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卫负雪淡淡道:“容与,这一切并非你让给我的,而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卫容与额头上青筋暴起,捏着拳头也止不住身体颤抖。 他大声道:“卫负雪!如果有来生,我必定不会让你如愿!”说着拔下玉簪,就要去戳自己的手腕。 陶九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抢过那支玉簪,喝道:“卫容与!你记得我说过的故事,现在不过是迷途知返,何必要寻死觅活!” 卫容与呆呆的看着陶九思,道:“九思哥哥,你……”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陶九思叹了口气,道:“负雪,你先在外面等我一阵。” 卫负雪点点头,道:“一盏茶的时间。”说罢转身出了明德殿。 陶九思拉着卫容与盘腿坐下,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道:“我给你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卫容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排泥塑的小动物,有橘色的猫,白色的狗,各个憨态可掬,极为传神。 不知道为何,卫容与看到这一组泥像忽然生出许多亲近,就仿佛上辈子这些东西也曾属于他那样。 陶九思道:“我本来在你十五岁生辰时候给你,拖到现在才给你,抱歉。” 卫容与看着那盒泥人,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陶九思用袖子给他擦擦眼泪,柔声道:“容与,我曾经也以为只要努力,这世间就没有做不成的事,然而年纪大了渐渐才明白,努力的前提是你选对方向。” “不止如此,容与,太平天子可以寡断宽厚,但四国分裂百年,大战小战不断,如果想一统天下,万民共享海晏河清,需要的是铁血人物,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卫容与猛地抱住陶九思,喊道:“我懂,我都懂,可是你为什么要选他!为什么!” 陶九思挣脱一下,少年却抱得更紧,他只好拍拍卫容与的背,沉吟道:“负雪除了我一无所有。” 卫容与哽咽道:“如今他富有四海,是我一无所有。” 陶九思被紧紧抱住,憋得喘不过气,勉强道:“一个人就算有天下的赞誉,但如果你爱这个人,就会看得到他的孤单寂寞。” 卫容与悲鸣几声,问道:“你为什么不爱我?”又从怀里扶起陶九思,陶九思一张脸煞白,不住的大口呼吸。 “陶九思,你知道吗,就在昨晚我还想过,不如就拉你一起去死。”此时卫容与的脸上,是写满了残忍。 手臂上传来一阵阵刺痛,让陶九思忆起卫容与上辈子的癫狂,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害怕,他心疼卫容与,可如今他也不可能再陪着卫容与去死。 陶九思凝视着卫容与,道:“容与,你听我说,好好活下去,咱们都好好活下去,这是我的一个心愿,你答应我好吗?” 卫容与感受到了陶九思的颤抖,缓缓松开手,双眼仿佛失去焦距,哑声道:“你别怕,后来我就想通了。在这世上我有一个十分留恋,万分爱慕的人,我拥有天下的时候,曾用尽解数,也没办法让他和我在一起。如今我失去了一切,但能看到他过得好,我也该心满意足。” 陶九思哽咽道:“容与,你的封地在南方,那里冬天不冷,四季有花,你以前常念叨的不是吗?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好不好?” 卫容与轰然伏倒在地,悲泣道:“是我不如他,是我不如他!” ※※※※※※※※※※※※※※※※※※※※ 心疼卫容与,为他流泪 家庭教育,矛盾的性格,地位的变化,还有爱而不得,本文最悲情人物 今晚稍晚还一更,是最终章,这个故事就完结啦~ 尾声 转眼间,华夏五十年就在风雪中悄悄溜走,注定璀璨的开平元年已经隆重到来,成了这片大陆崭新的纪元。 新年一到,南周再也无力为继,终于选择向卫负雪俯首称臣,至此四国一统,合归于卫。 卫负雪成为这片大陆最新的神话,万民传颂,人人敬仰。 然而,这位传奇帝王在缔造了空前强大的卫国之后,竟然昭告天下,此生不娶妻,不选妃,也严禁任何人提及此事。 接着又广选宗族子弟,入宫跟着帝师陶九思学习,大家都传言,未来大卫的继承人就在此中,而最被人看好的,正是卫新棠。 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立马为大卫民间文学创作提供了无数素材,关于开平帝和帝师的小说话本,一时风头无二,引得京洛纸贵。 不过,民间将卫负雪和帝师包装的如此神秘,他们却不知道,偶尔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绝代佳人,正是他们口中念着的陛下。 卫负雪牵着陶九思,再一次回到桂嬷嬷的小宅。 卫负雪看着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小院,叹道:“桂嬷嬷年纪大了,这次从宁津回来,她便想出宫养老,以后咱们再也不能偷偷来秘密基地约会了。” 陶九思道:“咱们不是在杜庆遥隔壁买了个小院,既然你喜欢,就按照桂嬷嬷这院子给你装成一模一样的。” 卫负雪揽住陶九思,轻声道:“我哪里是喜欢这院子,为夫喜欢的是你我的回忆。” 蓦地,卫负雪推开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正色道:“陶先生,今日请再给我上最后一课,教我何为为君之道。” 陶九思当先进院,只见一草一木都是旧时模样,他留恋的看着这一切,不断想起从前在这里夜读的时光,眼前又浮现出少年卫负雪那倔强的眼神。 陶九思进了屋子,撩开袍子坐在桌前,上身挺得笔直,神情庄严肃穆,五年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踪迹,他好像还是从前那个状元郎,敢在殿试时忤逆卫无晴,只想做卫负雪的先生。 陶九思看着神色同样认真的卫负雪,问道:“陛下,何为政者?” 卫负雪道:“孔子云:‘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为政者正己身,则天下莫有不正者。” 陶九思又问:“敢问陛下准备怎样做到正?” 卫负雪道:“兼听、慎独、自察。” 陶九思点点头,如春风般笑道:“陛下,恪守为君之正,则天下归心。你回答的很好,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卫负雪一笑,道:“那敢问陶先生,以后可愿意陪着学生一起践行?” 陶九思肃然道:“愿为君之明镜,时时为君正衣冠。” 卫负雪拉起陶九思的手,轻声道:“小陶,天色已晚,不如先为夫君解衣冠?” 陶九思站起身,笑道:“我父母都在安宁未归,苏宅人少清净,这位郎君愿不愿同去重温鸳梦?” 卫负雪一笑,抱起陶九思,踏着京洛城重重屋顶向东而去。 耳边抚过春风,带着淡淡花香,温柔的好似一场美梦。陶九思在卫负雪怀里闭上眼睛,忽又见到上辈子那个满脸戾气的少年卫负雪。 这次陶九思不再有任何惧意,而是笑着冲他招招手,温声道:“大殿下,喝茶吗?” 只见十六岁的卫负雪,忽然就满脸飞红,呆立半响,终于缓缓勾起嘴角。 三月第一场细雨不期而至,为这片土地带来了无尽生的希望。 ※※※※※※※※※※※※※※※※※※※※ 全剧终 在此想总结一下这两个多月来的心路历程。这两个多月因为工作、身体等等原因,我从兼职写作变为了全职写作,每天基本都要写6000-10000字,后来为了列新文提纲,偶尔会写4000字。这样全职的状态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在这两个多月,自我积累学习到了很多,看到很多自己的不足,也知道要想成为一个作家,需要拥有高度自律的精神。 这本书,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二本小说,不敢说比第一本进步很多,但确实摸索到一些创作方法,在这就不絮叨了,希望下一本书可以更好!可以有所提高! 再说说这个故事,灵感其实是来自真实的历史人物,这两人性格遭遇各不相同,最后的结局也是千差万别。我个人比较喜欢美强惨的设定,因此在卫负雪的创作上,主观添加的因素更多。卫容与也是如此,添加了强势的母亲和矛盾的性格,这也是他悲剧的来源。 感谢天使读者们的支持,留言我都有认真看,也感谢每位小天使的营养液和霸王票,啵啵哒!希望带给大家的是一个矢志不渝的故事。 另外预告一下,下一本会开古言《非要逼我当皇后》,想尝试稍微悬疑一点的故事,依旧情节为主,恋爱为辅,4月14 4月15就会开始更。 然后五月应该会开一本耽美,想写破案推理,坑今天稍晚时间会开好,还望宝宝们去收藏支持哦~ 最后,大大们收藏下作者吧!大家的支持就是我前进的动力,希望你们和我都可以努力奋斗,早日实现心中目标! 来自一个晋江小透明作者—云卷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