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不顺,祸水为难》 第一章 点燃daohuosuo的佛系重生 判官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子: “尉迟声歌,镜西将军尉迟泰裕的女儿,死亡年龄二十二岁,目前已死亡十年?” 尉迟声歌用手拉紧披在肩膀上的被子,披头散发地打了个哈欠: “恩?哦,好像是这回事。” 判官满脸疑惑,将尉迟声歌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回来: “伸冤报告上说你十年前登记有冤要诉,要求阎罗殿受理,将你的仇人苻亮追魂索命?是不是搞错了,这是你写的吧?” 尉迟声歌扯了扯被子,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有热茶吧?起得急了,没吃早饭。” 判官脸色一黑: “谁让你坐了,站起来!这是公堂,公务场所,请尊重我们的工作!” 尉迟声歌看了判官一眼,坐着没动: “好笑了。身为地府神仙,你们任凭好人冤死,日日让坏人风流快活,还好意思说这些?我尉迟一族无端冤死,申诉竟然要排队十年,作为苦主,我连坐个椅子的权利都没有吗?” 判官脸色黑了黑,旁边的小鬼道: “我们大人不跟你计较,正事要紧,说说你的冤情。” 尉迟声歌一愣,想了半晌,缓缓道: “我尉迟氏乃是北周开朝之臣,我爷爷,还有我爹……总之在改朝换代的时候,我家辅佐当朝皇上、先帝兄长庶子苻亮登基,为他排除异己夺得兵权。苻亮答应我,等他登基便立我为后,谁知他一早忌惮我尉迟氏功高盖主,竟然在登基之后定了我爷爷和我爹谋反之罪,将我尉迟氏全部诛灭,连我九族之人都远发边陲。” 判官摸了摸下巴: “他答应你立你为后,可没答应你不杀尉迟氏全族,所以他杀你全家,并不能算出尔反尔?” 尉迟声歌双眸亮了一下: “是,这件事上,也不能算他出尔反尔。听说我尉迟氏出事,我知道成为挂名皇后也是无用,于是苦求苻亮放了我唯一的弟弟声默,我也乐意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这回他又答应我了。” 小鬼道: “这苻亮对你倒好,什么都答应你。” 尉迟声歌冷笑道: “可他还是杀了我弟弟声默,声默是我爷爷尉迟谋一脉最后的男丁。十年前我死后,到这里发现家人都已投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前来申诉。没想到你们的工作效率这么低,一排队就是十年!” 小鬼道: “我们的工作很忙,你知不知道每年地府接待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写信申诉,什么被妯娌毒死的,被婆婆逼死的——” 判官挥手阻止: “慢着。你说你死的时候你全家都已经投胎,地府中投胎要排队三个月,也就是说你全家包括你弟弟死后三个月你才死?你怎么死的?” 尉迟声歌用双手手指按住额头,长长叹气: “我弟弟死了以后,苻亮跟我说这件事他绝无沾手。这关头御医发现我有了身孕,苻亮为了稳住我,又承诺封我为后。我六神无主,一时竟没再发作。但三个月之后,当今的皇后李柔托人给我捎信,原来我弟弟死于落叶飞花的武功。当时天下会落叶飞花的人,除了我只有苻亮。我一气之下吃了藏在身上的断肠草,谁知那丹药已经被人掉包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就吞了摔碎的瓷片。” 判官坐回自己的工作桌后面,轻轻敲打着桌面: “如今世上有个小华佗,他和众多弟子都能替人开刀取出吞吃的异物,当时宫里竟没人能救你吗?” 尉迟声歌有点不耐烦: “正是这话。当时御医提出只要开刀就有很大机会能救活我,但御医是男的,开刀需要半裸,不管他人如何规劝,苻亮坚决不同意,我扑腾了一日一夜,最后就来这儿了。” 判官沉默半晌: “你说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每日里见得都是你这种苦大仇深的人,你的仇恨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 声歌抬头看了看判官: “不是。我最恨苻亮的,并不是他杀了我的爷爷、父母、弟弟,害死了我自己还有我的孩子。出身于我们这种世族,既然要堵就不能怕输。我不能忍的,是在我死了以后,苻亮居然公然在酒宴上讲述我和他的情史,讲述他如何取得我的芳心,如何与我缠绵于床榻,如何利用我尉迟氏走到了现在的位子上。我死之后,他明知道是李柔托人捎信给我,却又封了李柔为皇后,与她生下当今太子。我当真瞎了眼,平白断送了我全族性命,而我所相信的,竟然没有半点是真。” 判官与小鬼面面相觑: “十年前你在申诉状上说,你与苻亮之仇不共戴天,你想看他被剥皮拆骨,永世不得超生,如今是否还是如此?” 尉迟声歌猛地站起来,披着的被子都掉下半边: “自然!” 随后她又坐下,将眼神转开: “当然,最好别那么麻烦,要是再等十年还是算了。” 判官道: “你的冤案,我们受理了。不过不是立刻将苻亮追魂索命,而是让你重生一趟,亲自将苻亮拉下皇帝之位。这是天意,也正好全了你的冤情,两案并一案。但是记住,我们只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你的重生将会结束,肉身也会被收回。如果你不能完成这项任务,那么灵魂灰飞烟灭就是对你的惩罚,记住了吗?” …… 尉迟声歌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散发着腥臭味的乱葬岗子里,看起来这片乱葬岗子竟然是地狱的传送点。她打着哆嗦站起来,急道: “喂喂,我光着屁股身无分文,你让我扳倒苻亮,是不是在逗我?” 地下传来判官的声音: “记住,我跟你讲的一切都是天机,你再泄露这些天机会被立刻召回。重生任务一旦失败,你也会灰飞烟灭。” 尉迟声歌一脸无奈: “你总得给我装备吧?银子,银票,这得有吧?” 地下的声音道: “你对苻亮的了解,还有你现在二十二岁的尉迟声歌肉身,就是我们给你的装备。祝你任务圆满成功。” 四下变安静了,西北风“沙沙”地吹起来,乌鸦在树枝上喳喳地飞。 尉迟声歌找了条河照照,自己果然还是那个二十二岁的尉迟声歌。她觉得自己的第一项任务,是不能在这种秋冬天气穿着单衣冻死。朝北走了几里地,声歌发现这个地方大概是幽州南面的太行山,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好像曾经来过这里,往北走有一片庄子曾经属于尉迟家,那里的几个庄户自己曾经见过,也许自己可以到那里去借宿。 但是如今时移世易了,当真去了会是何等情境,恐怕难以预料。声歌按照记忆去找一条靠西的官道,没想到这条官道十年间破败得厉害,路面上的砖石都塌了半边。在官道上声歌遇见了一批从青州府来的流民,据说是因为今年年成不好糟了灾荒,流民希望能够上京过冬。几个领头的流民怀疑声歌是逃走的小妾或是被抄没又逃走的官家女子,害怕被连累,不同意声歌加入队伍。 声歌撒谎说自己是商人送给冀北王苻雍的侍妾,只因坐船北上时遇到了洪水,落水后只身上岸无处可去,但家人仍然押在南边商人手里,为了不骨肉分离如今只能徒步前往京畿。众人不信,声歌立刻如数家珍地讲述自己所知的苻雍爱好乃至人生经历,又说知道苻雍虽然不爱女色,但是最爱听琵琶,自己又能歌善舞弹得一手好琵琶,方才被破格选中。 几名女性难民有几分信了: “那你到了王府,是不是天天吃白米白面?” 声歌道: “王府里粗使下人才吃米面馒头。侍妾并乐伎每日早起吃点心,中午只吃一两细粮,并八个荤素菜,晚间吃一次汤水,但因为怕胖,很多侍妾晚上不吃加餐,甚至不喝水,只在下午未时吃少许水果。” 一众难民大为惊讶,一名男性道: “你唬人!给这么少吃的,谁还钻破头进王府?” 另一名老一些的难民道: “倒也不是不可能,那些老爷小姐,成日里吃俺们庄户人的肉,喝俺们庄户人的血,每日又不下地,睡到日上三竿,自然吃不了许多吃食。” 声歌不悦道: “什么日上三竿,很多侍妾卯时就起来喊嗓,专会跳舞的侍妾每日练功就要四五个时辰,如果是弹乐器的,不但要练乐器,晚间还要通晓侍奉欢宴,但即便是这样也不敢在晚间吃东西,甚至水都要少喝,因为喝水也会发胖。这种辛苦,你们岂能想到。” 一名青年难民道: “哪个农户家的女子,不是白天干活,早早起来料理鸡犬儿孙,晚上呢,还不是要侍奉自家汉子?王府好歹是那么多侍妾一个王爷,俺们庄户家还是一个婆娘一个汉哩,咋按你说当个侍妾就恁累?难道你宁可不在王爷府享福,还乐意来我们农户家吃糠咽菜,荒年还要举家逃难?” 一众男性难民大笑起来,声歌皱眉道: “若当真能选,我倒乐意去农家种地。在王府官家,自然是不会缺口吃的,但你又能保证自己哪天不会被举家杀头,或者自己充军,妻女没入奴籍?” 众人沉默起来,围着火堆伸着手烤火。一名老太太道: “照我看,投胎做人哩,自然都辛苦。到底是你到了王府,头上有瓦片,每餐有饭吃,已经是前世修来的德行,多多行善积德,一定能够得菩萨保佑,百年无忧。” 此后几日,声歌跟着一众难民艰难前行,绕过了诸多次州县围堵,终于到了幽州城外。一个难民指指幽州城上“大好河山”的匾额: “你找冀北王苻雍,听说王爷如今就在幽州哩?你带着了俺们投奔王府成不?” 声歌大吃一惊,什么,现在苻雍在幽州? 第二章 皇族孤儿 提起苻雍这个名字,声歌想起来当年来到尉迟家的小男孩。他红着眼睛,手里抱着父亲的灵位,眼泪含在眼睛里始终没有流下来。那时候苻雍才六岁。 苻雍是被北周皇族苻氏嫡系子孙,父亲老冀北苻重弼和苻亮的爹苻重干一样都是□□亲子。老冀北王苻重弼性格稳重睿智,在太宗一朝一层权倾天下,但不知为何竟然爱上了一个外族平民女子(听说还有烟花背景),坚决要娶这女子为正妻。因为这件事,苻雍的爹苻重弼被挤出了权利中心,但人家居然不生气,还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得自得其乐。苻雍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作为独子,早年也得父亲的万般宠爱。没想到对苻重弼这样一个举世奇葩,天命却没有庇佑。苻雍五岁的时候,才三十出头的老冀北王苻重弼急病而死,这件事让北周皇族始料未及。原本按照北周的规矩,苻雍的娘应该遵从承继婚的传统,嫁给苻重弼的兄弟,并且带着苻雍前往新丈夫家过生活,这样一来未来苻雍还能继续挤入皇族政治圈,虽然免不了被人当枪使,但是总是能平安长大,而且有点机会出人头地。如果王妃不嫁,那么作为苻重弼的独子,苻雍的命运就很堪忧了。 本来大家以为,作为一个外族女子,苻雍的娘冀北王妃就算为了报答夫君的恩情,也会为了保全儿子嫁给苻亮的爹苻重干,而且当时苻重干已经欣然同意了,还把一座院子打扫出来准备让苻雍母子居住。万万没想到,冀北王妃坚决不从,甚至以死威胁,但苻重弼生前人缘还算好,对尉迟氏也有提携之恩。最终大家不好难为孤儿寡妇,也就随她去了。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冀北王妃没有选择带着儿子孀居,反而远走渤海出家为尼,这样一来苻雍彻底成了孤儿。 声歌的爹尉迟泰裕原本是冀北王的老部下,和苻雍的爹关系亲厚,且从政治下注的角度讲,把持□□嫡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买,因此当时尉迟家请求将苻雍送到府内代为教养。当时的先帝和苻雍、苻亮是一辈人,感到处理苻雍颇为难,因此欣然同意。很快苻雍就被送来,成为了声歌的养弟。 当年尉迟家出事后声歌被扣在宫中焦头烂额。后来听说全家被官兵诛灭在府中,声歌满心想的都是自己亲弟弟声默,一时间完全管不到苻雍。等到得知声默在发配路上被刺,声歌脑子倒清醒了,想到苻雍可能因为尉迟家遭遇连累。但这时候声歌与苻亮的关系基本僵了。 声歌想,苻雍到底是苻家的人,和苻亮是堂兄弟,而且这时候苻雍已经被封了郡王分府别住。如果自己不说什么,也许苻雍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自己替苻雍说话,那么一旦自己和皇帝苻亮彻底撕破脸乃至被杀,那么苻雍就可能会被迁怒。 果不其然,声歌在地狱这十年里听说,苻雍并没受到什么牵连,而且还在官场上稳扎稳打,最终成功承袭了亲爹冀北王的爵位。 只是声歌以为,既然皇上是苻亮这种多疑的小人,那苻雍这种二十多岁的冀北王在没战事的时候会呆在京城,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己将要路过的幽州。 听见难民“带大家去王府的话”,声歌呆了一呆: “急什么?冀北王爷看似得势,其实没有母族、妻族扶持,想想就知道,王府的水必然混得很。我只是个侍妾,你们贸然跟我进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待本姑娘站稳了脚跟,必为大家在王府谋个差事。” 这话半真半假,看似有很大吹牛的成分,众难民也一笑置之。 众人呼啦啦挤到了幽州南门前,本以为起了个大早,不料南门前竟然已经挤了几百个难民等待入城。虽然已经是十月天气,四周的空气仍然臭得呛人,咳嗽声、□□声不绝于耳。放在十年前,声歌绝对忍不了,但如今也只是皱皱眉头。在众难民“开门”的吆喝下,一名州府军监打扮的武将站到了城墙上高声道: “噤声,都噤声!听着,如今幽州没有收到放难民入城的命令,诸位可以绕城行走,本将不会阻拦,但若要进城却是不能!” 一名难民高声道: “这位大人,如果有出路,我们也不想脏了您的幽州。可如今马上就要下雪了,在城外我们哪还有活路?请大人网开一面放我们进城,雪过之后我们马上就走!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求您行行好!” 说罢,前面的难民纷纷跪了下去,声歌周围的难民也纷纷下跪。声歌站在当地,只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和老人拖累,不然这膝盖怕也硬不下去。 城上的将领面色发黑: “诸位,末将也是爹生娘养,有儿有女,岂能不懂各位的苦处?可我职责在身,如果放各位入城,全家难免要被充军,妻女也要没入教坊,也请各位不要难为我,快快走路。” 闻听此言,一众难民“哗”一声乱了。这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声歌裹着破被子打了个哆嗦。一名难民道: “他不会给我们开门的,还是快走吧!” 另一名难民道: “走什么,没看到马上就下雪了吗?到时候我们必死无疑,还不如冲进城去,大不了一死罢了!” 这话顿时激起了众人的情绪,一群人开始呐喊着往城门处冲。声歌被挤在一群人中间挣扎着才没跌倒,四周响起小孩子和女人的尖角声,想必已经有人被乱民踩在了下面。 城墙上的将领见状慌了,立刻指挥士兵朝下泼水。深秋天气,这招简直比放箭还狠,难民们着水惨叫不断,声歌的头发和被子都被泼湿了,顿时冻得筛糠。旁边的男性难民叫骂起来,石头子下雨一样朝着城墙上丢过去,很多石子又掉下来砸在难民们头上,臭味里立刻夹杂了血腥味。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自遥远的城门内响起: “……慢着。” 城上的将领一惊,立刻单腿跪下道: “给冀北王爷请安!” 男声道: “李军监,你说上面未下发开门迎接难民的命令,因此你不开门是为尽忠职守。可当今上谕,秋冬之际所有州府有责任安抚、安置难民。如今即将下雪,灾民驻与城外,酌情打开城门,也是安抚难民之举。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想必不会责难于你。” 监军面露难色: “这……自然。只是如今北地不稳,而南边又有南民滋扰边关,末将是怕……” 男声道: “你怕难民中混有尖细,一旦出事,你作为幽州监军必难逃责罚。但如今我为幽州刺史,有权督导责备。众位作证,今日开门如果出事,请圣上对我问责,一切与李监军无关。” 此时此刻,这平静的语调对于在寒风中湿淋淋发抖的难民无异于天籁之音,一时间城门外完全安静了下来。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左右两扇榉木城门向外缓缓打开,在一阵欢呼声中,难民们争先恐后地向城内冲去,但立刻被城内列好的几排士兵拦住登记,还有士兵为等待的难民派发稀粥。 此时的声歌站在难民中止足不前。她想不出如今的苻雍是个什么样子。十年前苻雍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身量未足表情腼腆,经常笑笑不说话将眼神转开,如今竟然语声郎朗泰然自若,还担任了幽州刺史这样的实权要职? 门还是要进的。声歌身量比男性难民矮,可以夹在两个难民中穿过苻雍站的位置,这样想必不会引发什么风波。声歌用被子将自己眼睛下面全部遮住,并在路过苻雍骑马站立的城门内时佝偻着身子。声歌用余光看见苻雍穿着黑色的裤子与墨绿色马靴,小腿长而且结识,右手拉着马缰绳,一双手大且粗,手背上满是冷风吹出来的皴裂。 鬼使神差,声歌用被子捂着脸,小心翼翼地朝左边抬起脸看向苻雍。转脸的一瞬间,声歌已经有点后悔了,但又不好立刻转回去。一张成熟男性的脸出现的声歌眼前,男人身型高大,一张长方脸,一双没睡醒般的细长凤眼,下巴上还隐隐可见青色的胡子茬。 声歌惊了一下,这是苻雍他都长这么大了!这十年里他无人扶持,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苻雍眼神平静地向声歌身后望着难民,但就在声歌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忽然缓缓将眼神转到了声歌身上。这一看之下,苻雍的眼神骤然变了,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声歌心中一惊,仍然用被子遮着脸默默走开。 糟了,糟了! 现在什么情况?他认出我没有? 声歌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四周的吵闹声还大。如今自己要将苻亮拉下皇位,反正这三年寿命是白饶的,这是只赚不赔。但苻雍是个王爷,当然不能将他牵扯进来。如果自己与苻雍见面,难免要有所牵扯。 但也许情况没这么糟糕。即便苻雍对自己的相貌有所疑惑,只要自己跑得快躲开他,也就不会惹出什么祸端。 声歌从难民队伍中挤出来,走进了一条躺着乞丐的小巷子里,顺手将被子扔了,捡起一条破雨毡披上,又顺手拿了一个睡觉乞丐的半张大饼。在胡同里拐了几拐,声歌找到一片屋檐坐下。 正搓着手,声歌忽然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天黑了。抬头一看,只见两名商人打扮的结实男子站在声歌面前,一个人一只手捂住了声歌的嘴,另一个人举起一口麻袋,一把将声歌罩在了里头。 第三章 死亡十年后又见面了 头上的麻袋被扯开,声歌感觉眼前一片亮白,用手挡了许久,方才看清自己正跪坐在一间大屋的地上。这间屋四下里铺着茶色的大理石,屋子正中有一张太师椅。苻雍穿着一件半久的袍子坐在太师椅上,正低着头瞧着自己,眼神挺空洞。 也许这空洞的眼神后头隐藏了很多东西。官家子弟,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 见苻雍和旁边几名护卫都不说话,声歌紧张地四下看看,怒道: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强抢民女,难道幽州就没有王法了吗!” 苻雍道: “姑娘别怕,我们绝无恶意。今天我请你来,只是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声歌心里紧了一下,扑腾着想要站起来: “管你今事故事,我不听!放我出去——” 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压着声歌的肩膀,声歌只好坐回地上。 苻雍缓缓站了起来,坐到了太师椅下面的台阶上,温和地看着声歌: “从前我认识一个姑娘,她率真可爱,快人快语。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她立刻说不喜欢我,说我满脸阴郁之相。那时候我爹死了,我娘出家而去,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枚棋子,从此之后只能任人鱼肉,于是忍下不言。那姑娘也真的对我不好,我和她吃饭的时候,她故意摔了我的碗,又跌了我的弓。那时我特别讨厌她。” 声歌心里动了一下。那时候她大概十岁出头。她不是跌了苻雍的碗,而是苻雍在饭桌上不夹菜,问他想吃什么也不回答,声歌一着急把整张桌子上的盘都摔了。苻雍又道: “我十二岁的时候,当今圣上被封为先锋出征,当时尉迟泰裕——就是姑娘的爹,准备让我做圣上的副手保护圣上,这样一来不管是谁立功谁战死,于尉迟家都有利。我的眼线告诉我,一天晚上,姑娘与他爹争吵。姑娘说,阿雍年纪还小,这样出征凶多吉少。她又说,势不可使极,况且……” 苻雍顿了一下,没说下去。声歌完全想不起来那时的事了,只好沉吟道: “她其实是个好人。” 苻雍看着声歌,笑道: “她不是好人,是我的亲人,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声歌心有些软: “大人,有一句话是这么讲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您日后娶妻纳妾,生儿育女,何愁没有亲人?” 苻雍眼神一动,上前一把拉住了声歌的手腕: “我没有说过她死了,你又如何得知?” 坏了。 声歌努力把满是泥土的手往后抽,尴尬道: “别别——实不相瞒,我知道您说的人是谁,也看得出您是谁。我在来的路上对其他难民说自己是南边送给冀北王爷您的侍妾,又说自己的家人押在别人手里,这是谎话,但也实在是无心之言,若有冒犯请王爷恕罪。其实我是个跑江湖的歌女,连自己的家乡在哪都不知道。年初我爹死在了江南,有高人可怜我,告知我长得像当年的尉迟声歌,如果入宫必能得宠飞黄腾达,小女子才一路前往京城的。” 苻雍迟疑地松开了手。声歌眼珠一转,跪在地上不住朝着苻雍磕头道: “既然王爷饶恕,便请您顺便引荐一二,小女子入宫后必然对您知恩图报,为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见声歌扣头不止,苻雍像被电了一样呆呆地站起来退了一步,好半晌没有说话。尉迟声歌高傲奔放,她会对人如此频频扣头吗? 此时的声歌心中暗叹,什么矜持体面,全是假的,唯利是图不择手段见风使舵才是真的,尉迟一家的结局就是最好的证明。 端什么端,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尴尬的僵局持续了片刻,一名侍卫道: “王爷,这女子如何处置?” 苻雍满脸茫然: “……姑娘贵姓?” 声歌早就已经想好了: “哦哦,我姓王,王双儿。” 一名侍卫道: “放肆,你应该说启禀王爷。” 苻雍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王双儿姑娘,既然你要我为你引荐,我自得慢慢安排。他们会为你安排吃住。” 被两名侍卫押着下去,声歌吐了吐舌头。虽然自己演技不算最好,但也够看,况且经历了生死的洗礼,人情看透了,脸皮变厚了,演技当然更加炉火纯青。虽然苻雍比从前老辣,但也算勉强过了这一关。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苻雍到底是个老实人,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他竟然真的要帮自己引荐入宫,这可如何是好? 两名侍卫将声歌送到一间小院子中,两名丫头并两名嬷嬷为声歌准备了全套沐浴设施。为首的嬷嬷声歌认识,乃是从前尉迟府掌管丫头的婆子,也不知苻雍废了多大力气才将她捞出来。 声歌痛快地泡了个澡,不客气地穿上里外簇新的衣服。 那陈嬷嬷瞧着声歌,眼神显得有些复杂,又引着声歌来到桌前吃饭。声歌扫视桌面,上面摆着自己从前最喜欢吃的清水白菜、素烧鹅及红烧三丝,并三色红枣酥等点心。 难道苻雍还没放弃试探,他还认为自己就是尉迟声歌? 也是,虽然十年前死掉的人在十年后原样出现很奇怪,但总有办法解释通。相形之下,两个人身量、相貌、声音一模一样更显得不可思议。 声歌用筷子指了指素烧鹅,一脸傻白甜: “嬷嬷,这是什么肉?好香啊。” 嬷嬷满脸慈爱: “小姐从南边来,没吃过这个吗?这不是肉,是用千张豆腐做的素菜,您尝尝。” 声歌吃了几口,笑道: “嬷嬷,听说我与王爷的养姐长得一模一样。如今王爷将我扣在这里,他不会是喜欢自己的养姐,想将我据为己有吧?这可不行,人家可是要伺候皇上的。” 此言一出,两名丫鬟都愣住了,陈嬷嬷脸皮好险没掉到地上。几人交换了一下颜色,陈嬷嬷道: “小姐,这里是何等地方,你断不可这般胡说。我们王爷谦卑有礼,不会与你深究。但来日有人与你计较,你岂非要吃大亏?” 声歌讪笑一声,不再说话。 在此之后的十来日,声歌一直被扣在府里好吃好喝,但是没能踏出大门一步,更是连苻雍的一根毛都没看到。 声歌坐不住了。也许苻雍是去调查自己的背景,也或许他真是想找个好机会将自己送给圣上苻亮。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自己在苻雍府里时间越久,别人就越会认为自己未来的所作所为受苻雍指使。即便别人不这样认为,也可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以自己不能再呆了。 夜半三更,声歌想着怎么才能离开。直接找苻雍商谈肯定是没用的,此人为人看似儒雅平和,其实和他爹一样主意极其坚定,断不会为自己这么一个“陌生女子”改变心意。 看来跑路是惟一的办法。 声歌本来以为,自己这样一个人,小院四周的看守必然不可能严密,即使有侍卫在也必有打盹的时候。于是到了三更天,声歌悄悄打点好翻窗出去,谁知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被灯笼的灯光晃住。只见那日追击自己的一名侍卫挑着灯笼,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后面墙头上更是每隔一丈坐着一名侍卫,一众人呆滞地瞧着声歌。 声歌立刻爬回屋里: “透透气,你们忙。” ……啥情况!这可怎么办! 声歌焦躁地坐在凳子上。看来时移世易,苻雍的心思自己也不能完全参透。 这种时候,声歌老是想起自己的爷爷。尉迟谋乃是开国第一谋臣,为人明睿刚毅,深得□□、太宗赏识。声歌是尉迟泰裕的长女,泰裕认为这个女儿性格不够端庄,不是为后之材,因此很不喜欢,反而是尉迟谋极喜欢这个孙女儿,并说孙女乃是尉迟氏之光。 想到这里,声歌一阵心酸。因为自己对苻亮的轻信,尉迟一族转瞬倾覆,看来自己是尉迟氏回光返照。 但她又想起来,小时候爷爷抱着自己在大房山高高的山梁上极目远眺。那里四下苍翠如画,空气清新湿润,黄莺在山野间喳喳地叫着。爷爷对自己道: “其实声歌很聪明,只是脾气急了些。要记住,越是着急的时刻,越要冷静思考。” 声歌四下看看,屋里的陈设干净,靠墙一张单人木床,屋子正中央是一方桌子,窗旁有高几,高几上放着雪白的暗花梅瓶,瓶里插着新鲜腊梅。 看起来苻雍所居住的是幽州官舍,从规制上看这间屋子并外面的小院不属于官舍,似乎是另外租下或者买下来的院落。幽州的小富之家,应当不会有这么高的品味,况且这梅瓶是官窑之物。 除此以外,这里的床、桌子、梅瓶和每一扇窗户都连成一线,也就是说这是没有死角的房间。如果屋里有风吹草动,侍卫推窗就能一览无余,而且也方便攻入。由此推断,不管来源如何,苻雍用了心力进行翻修。 房屋装修会体现人的心态,苻雍是个稳重的人,不喜欢热闹的布置。与此同时,受到自小经历的影响,他的不安全感也很重。 声歌眨了眨眼,默默趴到床板上轻轻地敲,墙角处传来了一阵空洞的声音。 果不其然,像尉迟府一样,苻雍所居住的地方也有地道。遇到朝廷的围捕或者城破等情况,苻雍府中的人就可以从四通八达的地道离开。而在客房里,没人指点的客人并不会知道地道的存在。 她默默掀起了床板,拿根撑窗棍将床板支起来,打开下面的两块木板钻入地道,再将一个枣子丢出来,撑窗棍应声掉落。 “阿雍,再见了。” 第四章 皇族八卦历久弥新 初冬,京城。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撒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仿佛是软糯又有毒的白霜糖。 京城的一切看起来都甜蜜,但又冷清。雪花洒在燕雀楼门口红色的长灯笼上,灯笼仿佛都不那么暖了。门口装饰的竹子已经变成了黄绿色,但依旧挺直腰杆迎接宾客,就像阅尽千帆的官宦子弟一样生动鲜亮,又枯萎颓然。 后院,声歌穿着襻膊,擦着小山般的建盏。一名年轻的侍酒娘子被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推着走到门边: “你说什么,你……” 老板娘忽然停下,四下看了看。声歌继续擦建盏,房檐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来。老板娘低声道: “晚上来的是贵客,你说你不想伺候?你不伺候就只有玉红一个,难道要小翠他们粗手粗脚地上,你是不是要我的命?” 侍酒娘子道: “今日相爷请的可是镇西将军唐辩机,唐辩机他可是……” 说到这里,两人都顿住了片刻,气氛寒冷。侍酒娘子又道: “谁不知道,唐将军出奇霸道,听说因为一个侍酒娘子被他搂的时候下意识躲了一下,最终人家也没推脱,他便纵容手下砍了她一条膀子,我,我……” 老板娘捶了自己胸脯两下: “你真是我的亲妹子。这儿是皇后亲弟入股做的东道,正因如此我才能在京城繁华处开着酒肆,才能给你一年二十两的工钱。你也不想想,如果来这里吃饭的是猫三狗四,卖茶叶的小贩,你能拿这么多工钱吗?养你们不就是为着这种场面吗?小翠他们虽漂亮,到底太嫩,不知道如何进退。男的侍酒一车也有,但这种饭局如何去得?你是要坑死我!” 声歌冷冷一笑。 李相爷,唐将军,真是久违了。记得前朝时,这里的老板娘还是别人,东家也是死了的苻家人,当真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相爷是个老奸巨猾的,和李柔儿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下手也总是留几分,因此尉迟家与李家还过得去,自己的爹尉迟泰裕常与李相爷在此吃酒。但尉迟泰裕常说唐辩机是个没路数的货色,尉迟家几乎不和唐家私下来往。 那些年华真有趣。那时候苻亮还年轻,因是庶子经常被太宗嫡孙欺负,十几次在这里被人灌得烂醉。酒席上,这些姓苻的纨绔故意搭着声歌的肩膀,甚至有人用嘴喂声歌吃葡萄,被声歌抽了几个耳光,苻亮冷眼看着不做声。出了门,苻亮一边吐一边笑着骂那些人,表示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他们。果不其然,苻亮登基后铲掉了□□一大批嫡孙,到底那些人屁股也不干净。 那时候,苻亮搂着声歌的肩膀道: “看着吧,欠你的公道,师兄一定还给你。” 哎,男人。 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声歌端起建盏转身而去。这时候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站住。” 老板娘走过来,抓起声歌的下巴看了又看: “听说你昨天替五儿伺候宴席,和人划拳,把刘家少爷喝趴下了。赵家少爷跟你辩鬼,你又把人家讲得满红耳赤,多亏玉红帮你才下来台?” 声歌道: “五儿来了月事不能喝酒,我酒量不行,这才赢他的。难道我想跟他们说这些?是他们拉着我说,吹牛显自己多有学问。多干了活,还没找您要工钱呢。” 老板娘抱起胳膊: “不错,不卑不亢。跟我来。” 华灯初上,夜幕深沉。京城的夜色流露出一种怪诞的景致,红色的灯笼、雪白的月亮仿佛能融化一切一般明亮、炽热,就好像明天一大早,所有的阴暗、哀愁都将融化在这颓靡的蜡烛之中,尘归尘土归土。异常乍眼的光芒点燃了大家的欲望,解放了众人的激情,此刻的京城仿佛是一片做坏事也不会被追责的热土,哪怕你今天晚上杀人放火,第二天早上依然是那个道貌盎然的嘉臣良相。能让人产生这样微醺的感觉,说明燕雀楼的装饰水平可以,适合充当官场洽谈的优良场所,估计是请了当代最贵的设计师团队莅临指导。 与此同时,光明照耀不到的黑暗角落看起来更阴冷,也如同黑洞一样格外诱人。就算是良知未泯的善男信女,多喝几杯也会产生到阴暗住不可告人一番的心思。京城,这可怕的京城。 声歌端着托盘对着月亮叹口气,立刻被玉红掐了一把。 玉红皱着眉头表情紧张: “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声歌眨眨眼。 玉红道: “实话对你说,今天晚上可是鸿门宴,修罗局!相爷素来和唐将军不合,今日宴请虽说有讲和的意思,但到底也要在气势上压住他。我们是相爷手下的,便要提相爷支排场。但你万万记住,说到底我们只是下人,命如草芥!倘若举足过分惹急了唐将军,他要杀要砍,相爷断不会为了我们几条人命和唐家闹翻,你到底明不明白?” 声歌嘿嘿一笑,用头搭着红玉肩膀道: “你年纪轻轻,为何如此啰嗦?走吧,天子脚下,谁敢真杀我们呀。” 玉红拍着自己胸脯深吸一口气,当先打帘而入,巧笑道: “相爷!您贵人事忙,这么久不来,玉红当真生气了。” 声歌跟在后面举着托盘躬身而入,上身与地面平行,避免众人看到自己的脸。 屋里圆桌上手坐着一中老年男子。此人须发灰白,一双平和的小眼,神色和气,正是当今皇后李柔的亲爹,宰相李长恭。 李长恭对着玉红捻须一笑,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玉红嗔了一下,走上前自然地用额头去贴李长恭的脖子。见此情景,屋里的人不免侧目,但到底都“见过世面”,也无人真得见怪。 见玉红在自己身边缠来缠去,李长恭用手捻了捻胡须,轻声道: “放肆。” 随即站起身来向着客位道: “唐将军见笑,这儿也算家中私厨,把丫头们都教坏了。” 随着李长恭眼神看去,那厢画面着实令人震惊。虽然李长恭坐的半边屋里只有一名老头两名侍从,但对面的半间屋子里却呜呜喳喳地挤了半屋子人。这半屋子人都是暗卫打扮,穿着灰黑色服饰,盖半脸的高领,林立在侧宛如石像。这群人不但不动,甚至大气都不出。 在一众暗卫的簇拥下,屋里的客位上坐着一名身型壮实的男子。男子大约三十多岁,中矮个头,没脖子,圆脑袋,满脸青春痘留下的印记,但一双眼极大,眼中流动着阴鸷的光华,抚掌坐在桌边俯首无语。 声歌捏紧了手中的盘子,没错,此人正是镇西将军唐辩机。看来自己死了十年,苻亮身边的人员也没有什么大变动——除了尉迟家一败涂地。 声歌少年的时候对唐辩机当真没什么印象,那时候唐家只是不入流的小势力,和尉迟家走个对面,尉迟泰裕都当不认识。到底那时候尉迟家势强,杀猪出身的唐辩机也不敢说什么。待到尉迟家被抄,全家被下狱之后,与尉迟家交好的李长恭终于静极思动,直接参了尉迟家二十多条犯上大罪,从密交外藩这种大事,到家里晚餐逾制,尉迟泰裕与小妾被窝里议论天家这种小事不一而足。 但声歌不怪李长恭,毕竟当时李家和尉迟家鼎足而立,李柔和自己也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后的人选。这一步棋关乎到一个家族此后数十年的运势,平心而论,如果此时倒的是李家,难道尉迟家就不会在皇帝的暗示下猛踩对方,花样落井下石一顿?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不要充什么傻白甜。 但在此之后唐辩机的操作,就让声歌觉得太骚了。 那时唐辩机只是在西南驻守的副将,并不属于政治中心圈,只音在苻亮登基的事上出兵出力,才成功踏入了准心腹之列。作为准心腹,面对涉及宫闱的大事不乱操作最稳,操作也要有个路数。谁知唐辩机见落井下石的时机到了,坐稳的罪也被李长恭抢先参了,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随后居然在朝堂上参声歌与养弟苻雍不清不楚,又说尉迟家准备将新帝苻亮拉下马,扶持养在自家的苻雍登基,再将声歌嫁给苻雍。 此话顿时捅了个马蜂窝,别说朝臣议论纷纷,就连圣上苻亮都差点掀桌。御史当即表示苻雍乃是□□嫡孙,老冀北王苻重弼的独子,要唐辩机说话拿出证据,断不可疯狗乱咬惑乱人心。 唐辩机本来以为自己摸透了圣上的脉,圣上一定会帮自己说话,将苻雍意图谋反的事定个“莫须有”。但苻亮还没蠢到这种地步,不会这么明显地陷害一个已经做小伏低的堂弟,顺便再给自己带顶翠绿的帽子。 听到御史质问,唐辩机有点蒙圈,当下东拉西扯,从隔壁的寡妇说到邻村的老汉,最后才承认自己没有证据。幸亏苻亮江山未稳不好持续生杀,而唐辩机的话也算敲打了苻雍,所以只将唐辩机削了一级斥责了事。 那时候声歌就觉得,怎么会有比尉迟家还蠢的人啊。 但此时此刻,想到唐辩机的所作所为,假充女侍酒的声歌感觉到脑仁疼。毕竟对方的这些骚操作可能马上就要加诸到自己头上了。 第五章 苻亮驾临 壮年弱智唐辩机vs老奸巨猾李长恭。场面看起来欢声笑语,实际刀斧在后,一触即发。 见李长恭站起来,唐括辩也将屁股抬到距离座位一尺的地方,做了个要站起来又非常懒得起来的拧巴动作: “李相爷客气,我唐辩机是个粗人,您就不要讲这么多排场了,点菜点菜。” 到底谁讲排场?一间包间,人家李长恭只带了两个随从,您带了七八个暗卫,房间里都站满人不能呼吸了,声歌暗道。 李长恭到底是老姜,没露出任何轻蔑的表情,而是稳稳坐下,对玉红道: “唐将军是自己人,就按平常的来。” 这个“按平常的来”暗示着两点,第一,这里是李长恭的地盘,第二,李长恭没事就开展这种宴请,唐辩机只是小鱼小虾,算不上是一位贵客。这样一来,气势就压了一头。 玉红俏皮一笑,应了一声便去招呼,同时给声歌使了个眼色,声歌立刻上前为李长恭斟酒。 唐辩机见半天没人理会自己,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李长恭皱眉道: “先为将军满上。” 声歌扁了下嘴,依旧为李长恭满好,才提着壶来到唐辩机身边为其斟酒。 唐辩机明显有些不悦,但却扯起嘴角一笑,一把拉住了声歌的右手,另一只胳膊来抱声歌的腰。这一下劲头足,声歌壶里的茶水溅了出来洒在了唐辩机的手腕上,唐辩机立刻造作地痛叫一声。 只听“啪”一声响,一名暗卫一把将桌上的碟子扫落在地: “哪来的村妇,竟敢冒犯将军!这也是相爷手下的规矩吗?” 天哪,这可真是高危行业,给多少钱都不想干。 瞧见面前情境,李长恭脸也有些黑了。玉红听见动静,急忙忙地推门进来将声歌拉开: “小丫头粗手粗脚,还不下去——” 话音未落,唐辩机竟扬起手结结实实抽了玉红一个耳光,玉红被打得立刻朝后倒去。声歌伸手捞住了玉红的后腰,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唐辩机冷笑道: “大爷在这里说话,竟有□□插嘴,这就是相爷对老子的尊重。” 局势瞬间紧张起来,李长恭身后的两个侍从黑着脸进前一步,唐辩机身后的七八名侍卫也忙不迭地往前挤,空气好像更加稀薄了。 李长恭扬了下手示意侍从后退,从容笑道: “可见这天下之事本就如此。本来平静如水,却能因为一点微风引起滔天巨浪。” 唐括辩愣了一愣,也大笑道: “正是,本来好好吃饭,也能吃出个魂归西天。说起来,相爷的菜还没做得吗?这私厨手脚未免太慢。” 李长恭道: “唐将军不知,有时手慢却比手快好。就像这小贩收葱一般,大家都要两钱一斤才收,将军偏偏心急做买卖,非要三钱一斤就收。您慷慨解囊,自然有小民感恩戴德。但所谓众志成城,长久看来,这葱必然还是被压到两钱一斤,将军必然一斤赔一钱,更有甚者要被踢出局外,岂非亏本?” 唐辩机笑道: “相爷莫哄我老粗,您说的是此次租地的事。我朝战乱数十年,如今一朝安定,今年又遭灾荒,圣上要你我别把田地撂荒,痛快租给流民。大道理我不懂,但圣上既然这么说,我就要这么做,不过满腹肚子赤胆忠心罢了。” 明白了,原来两人要谈如何应对圣上的皇命。北周开朝一来,大官地主往往囤积田土,这样一来就可以控制粮食乃至军粮的价格。伴君如伴虎,皇命容易改,但田土粮食的分量有时候更胜皇命。有了土地粮食,机会到来分分钟改朝换代自己做皇上。 可如今圣上让大家把地租出去,那么粮食就攥在了租地的人手上,价格也不能由众多地主来定,自然没人乐意,包括李长恭。可唐辩机是官场的后起之秀,手上地多,又对圣上更加逢迎。一旦李长恭乖乖遵循圣明,其他人就不好不尊了,因此李长恭想与唐辩机商谈此事,避免他过于听话,最好随波逐流。但李长恭是老狐狸,自己的意思不会明说。 果不其然,对唐括辩的明白话,李长恭一笑置之: “将军言重了,老夫议论贩菜之道,您怎会想到这些?请尝尝家里的菜。” 见菜来了,玉红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竟像是没挨打一般,依旧如沐春风地为两人布菜。声歌满心恨恨,站在一旁不动。第一道菜是一整只肘子,肘子里包着炒猪杂。看见这菜玉红愣了一下,看来上的根本不是原定菜式。 李长恭用筷子指了一下菜: “丫头,给将军讲讲,这道菜叫什么?” 玉红脸色一变,看了唐辩机一眼。见唐辩机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玉红嘴唇翕动,竟半天没敢说话。声歌见状上前一步,为李长恭步了一筷子: “启禀相爷,这道菜叫满肚子赤胆忠心。” 李长恭身后的两名侍从嘴角抽动,忍着没笑出来。唐辩机到底是粗人,一时忍不下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 声歌抬起头直视唐辩机: “菜名而以,将军何必如此吃心?” 适才众人专注于表演,好色如唐辩机也没认真去看声歌的容貌,此时一看愣了一下: “你好面善……是了是了,莫非是相国从怡红院挖来的?” 李长恭一头雾水,转头看了声歌一眼,顿时筷子一抖,肉都掉在了桌上。他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好半晌才给了侍从一个眼色。两名侍女不着痕迹地进来伺候,声歌则被侍从推了出去关进了楼下的隔间。 声歌在地上坐了几个时辰,终于听见外面传来老板娘的辩解声。世界安静了,又过了片刻,门徐徐打开,李长恭缓缓而入。两名侍卫押着一名丫头走了进来,竟然是声歌的近身婢女栖霜。 栖霜浑身发抖,胆怯地看了声歌片刻,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抱着声歌的腿颤声道: “小姐,小姐。真的是您回来了,小姐!” 声歌满脸迷茫地看了栖霜半晌,表示自己不认识这名女子。栖霜焦急地喊着“不可能”,伸手扯住了声歌右臂,将袖子撸了上去,呆呆地盯着声歌白皙的皮肤: “不,不可能……我们小姐这里有一道小伤疤,是小时候和圣上练功时被圣上砍的,怎么会没有了?” 说到这里,栖霜烙饼一样将声歌的右手翻来翻去,又丢下右手去看左手,依然一无所获。 既然是奉天意重生,总得有一点小优惠。声歌知道自己只有手腕上有一道疤,所以早就检查过,这倒疤已经没有了。 李长恭满脸疲惫地捂着额头,看向旁边的侍从: “启禀相爷,她的背景我们都查过了。” “如何?” “流民女子,没查出来。” 李长恭叹了口气,上前两步一把捏住了声歌的下巴: “你是不是尉迟声歌。” 声歌被捏成个奇怪的表情,默默无语半晌: “……我……只是想混口饭……” 李长恭捏了半晌,终于将手松开: “姑娘,你走运了。有了柔儿和你,李家半壁江山可保,荣华可延本朝。” 声歌哼了一声,面露羞色,心里乐开了花。 三日后,李府。两名陪嬷嬷抱着琵琶,流离地弹出一串串《霸王卸甲》与《海东青拿天鹅》。声歌四下看看,方才青筋暴出地搂紧琵琶,琵琶弦发出阵阵痛苦的□□。 “教管嬷嬷,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有几分尉迟声歌当年的风采了?” 四十多岁的教管嬷嬷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小姐,这是琵琶,不是冬瓜!当年尉迟声歌弹得比你强百倍,你这个样子,何时才能入宫承宠?” 声歌觉得这真不怪自己,琵琶是一门硬功夫,一般人五天不练就弹不利落了,自己可是十年没练,会弹成这样也是很自然的。人们总是喜欢神化死去的人,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死了之后也能变得大智若愚,弹琵琶好像也是生下来就会。 死亡和失去是人世间最大的滤镜。 正说话间,李府的管家李福忽然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教管嬷嬷抬起丰腴的臀部,笑道: “李大人,您有何吩咐?” 李福上气不接下气地四下指指点点,面色越发狰狞,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快……快退下,圣上……圣上朝这边来了!” 此言一出,几名抱着琵琶的嬷嬷齐刷刷站了起来,面露惊恐之色。 听说今日早朝李相爷上朝以后,就被圣上和皇后李柔儿留下吃中饭。如今刚过午时,圣上怎么会跑到府里,还冲到后院来了? 声歌心思转了几圈,阵脚也有点乱,招呼众人从后门离开。正撤退,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雨点般落在了大门前。只见一名着黑色织锦短靠,细高个、身型精炼的男子带着一众护卫快步走到门前。他背着手瞧着李相爷家的地砖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头向屋里扫视。声歌只觉得脑后筋肉一紧,眼神紧紧锁在男子脸上。刹那之间,两人的视线在大厅之中交汇。 苻亮,是苻亮! 声歌感到窒息。与自己生死相隔十年的苻亮,让自己痛恨思念的苻亮就在眼前。针锋相对,电光火石,自己要报仇,而且已经等不及了!三年啊,如果还要曲意逢迎三年才能报仇,自己一定会变成精神失常,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让一切仇怨尘归尘,土归土。 声歌回忆厅中的环境。自己屁股下面有凳子,身边有桌子、椅子,桌子上面还有茶杯、茶碗。 ……好像都没什么用。 也许自己可以举起凳子冲过去?但尉迟氏出事时自己被苻亮废了武功。苻亮本人武功不低,此时此刻又带着那么多侍从,如果自己真这么干,大概刚跑出二尺就会被袖箭、匕首扎成笸箩。 扎成笸箩,任务失败。 有没有更保险的办法?答案是肯定的,但是现在不能用。 天啦!!! 时光似乎静止下来,厅中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苻亮的眼神缓慢投掷在声歌脸上,他凤眼一张,喉结缩动了一下。四下静得吓人,连嬷嬷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都异常清晰。 第六章 北周电波男苻亮 声歌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情况。 地上有昨夜融化的雪,桌上有白昼放凉的茶,苻亮黑色的织金线暗提花短靠上别着一朵茜色北地杜鹃,靴子上有路边踩的泥巴,泥巴上甚至还沾着一片坚强的紫红色三角梅。所有的物事纠缠在一起,却没有让局势变得轻松,而只让参与者的视野笼罩了一层浪漫的小雪花。 所有人站着不动,唯独相爷李长恭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飞快地看了苻亮一眼,又看向苻亮眼神的那头。这时苻亮迅速将眼神从声歌脸上移开,在厅中四下扫视,导致李长恭也没搞懂苻亮在看哪儿。乱看了半晌,苻亮回头对李长恭笑道: “听说相爷为朕准备了美女!朕欣喜若狂,特来看看。” 这话不能细品,细品味儿不对。李长恭当然是相爷,但他也是皇后李柔的亲爹,当今的国丈,更是辅助苻亮上位的功臣。可苻亮张嘴不称岳父却称相爷,未免显得不那么亲厚。自然,皇上有身份包袱,每个人都能体谅。但面对岳丈给自己送美女这种事,厚道一点的皇帝女婿通常会为了妻子的面子首先虚词不受,然后再半推半就地接受。可苻亮居然表示“欣喜若狂”,而且当真“特来看看”,这可让皇后李柔如何自处? 当然,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声歌清楚,就算处境比现在差十倍,李柔也依然能泰然处之。也正因如此,李柔才能当上皇后。 作为老手,李长恭面色平静如初,谦卑地揖道: “皇后自生下太子,数年未有所出。如今圣上朝政操劳,身边却未有合意的妃嫔,是故皇后多次嘱咐老臣留心。” 苻亮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岳丈有心了。皇后贤良恭俭,也是我苻亮的福气。只是不知道岳丈为我准备的美女是高是矮,品貌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尴尬起来。此刻屋里只有四个女人,其中一个是声歌,另外三个都是四十开外、身型走样的嬷嬷。管家李福暗道,不是吧,难道我家小姐从小到大属意的圣上,竟然是个大彪子? 李长恭没这么想,他知道苻亮不是智障,而且头脑在苻家氏子孙中是数一数二的好,所以这话可能是陷阱,最好不要接。 见李长恭讪笑不答,苻亮指着教养嬷嬷道: “朕猜必是这位姑娘。所谓环肥燕瘦,这位姑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身型结识,甚具徐娘之韵,朕喜欢。” 听见这话,已经当了祖母的教养嬷嬷如遭雷劈: “陛下,陛下这……相爷!” 李长恭眼神暧昧,笑道: “能伺候当今圣上是你的福气,还不快来谢恩?” 苻亮笑道: “姑娘如此不情愿,倒也不好勉强。莫非是后面这位姑娘?这位姑娘臂长过膝,头如斗巨,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形状。” 这位陪练嬷嬷都已经绝经了,听见这话忽然一阵胸闷,立时打了个嗝。 声歌十分窒息。看来苻亮是故意装傻给众人难堪,但他又何必如此?难道是不喜欢李长恭送自己美女,认为这样会有损自己的圣德。但是作为一个三心两意出了名的皇上,他有啥圣德可损吗? 或者他不希望李长恭插手自己的后宫,忌惮李家未来做大,才有意出言敲打? 这当然很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苻亮根本不是冲李家去的,而是冲着自己来的。苻亮不希望别人揣度自己对女人的好恶,更不希望别人看出他对处置尉迟家的事心有悔意。作为一个数次被苻家当炮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庶子,他这么想也理所当然。 声歌深吸一口气,抱着琵琶上前跪下道: “奴婢见过陛下。” 苻亮看空气般眼神直接穿过声歌: “平身,退下吧。” ……苍天啊! 声歌咬了咬牙: “其禀陛下,奴婢是相爷想要送给陛下的美女。” 苻亮顿时一脸惊讶,疑惑地看了看声歌,又向李长恭投去质疑的目光。 李长恭也被苻亮搞乱了节奏,心理有些焦灼。但见苻亮看向自己,他立刻恭顺道: “……正是。臣见此女虽相貌才情平庸,但性格率真可爱,想到陛下公事繁忙,是故——” 苻亮似是暗暗松了口气: “也是岳丈一番苦心。此女相貌确实平庸,这倒也罢了。我且问你,你今年多大?” 声歌从槽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二十二。” 苻亮惊道: “天哪,这么大岁数!看来空谷幽兰无人自芳,那么你有何才艺?” 声歌抬头看了苻亮一眼: “奴婢会种地。韭、薤、葵、葱、藿,都能种——只要有地。” 声歌没死的时候种地不是特别在行,但到了地狱生计无着,只好偷偷辟了荒地来种。地府阳光不好,种地特别费劲,因此想来到了人间这才艺还可堪一提。 一众暗卫低声笑起来。苻亮也噗嗤一笑: “也罢了,既然是岳丈的心意,小婿也领受得。陈情,将人带走安置。” 李府众人顿时松了口气。谁知李长恭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 “谢陛下。只是不知,另两位女子是否也要一起带走?” 苻亮一怔,意识到李长恭反将了自己一军。李相爷到底是庙堂老手,气势上方让人两步,马上就要加倍找回来。苻亮低头一笑: “自然,自然,你们也一起将人安置了。” 两位嬷嬷本来已经偷偷坐下,此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面色惨白。北周乃夷狄之国,皇族妻妾不论出身,历代皇上也多有遵循承继婚俗者,娶已婚妇女再令人原配合离的也不乏其人。照今日的局势看,圣上明显只是拿自己二人当枪使。若当真进宫,岂非夫离子散,还要独守空房孤独终老? 僵持中声歌走到苻亮面前: “其禀陛下,我爹说过,万一我他日为妓,一个男人为我赎身时还要赎别人,那我一定要断然拒绝。嫁人如投胎,一个男人在我投胎的当天都不能视我为惟一,而是看谁都好批量拿人,日后也断不会将我当个人看。如果陛下今日要带走另外两位姑娘,我便不去了。” 苻亮笑道: “这倒难办。那么另外两人就请岳丈留下自己享用吧,就算小婿命薄无福,告辞!” 声歌发现,虽然京城的一切没什么变化,但是皇城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从前自己在宫中的住处是青岫峰,那里海拔仅次于上朝办公用的大明殿,能够朝着东西南北俯瞰宫闱,因此也最为安全。从青岫峰的弱水亭里推开西面的窗,马上就能看到遥远的大房山,冬天里甚至能看见大房山上积满的皑皑白雪。那样真切的风景,甚至能让人产生闻到杜鹃花香的幻觉。 虽然自己对皇宫没啥好印象,但是午夜梦回,还是挺想念那个景致的。这次声歌本来很期待可以重新到青岫峰山看看,最好能在弱水亭里看看大房山,想念一下自己少年时无忧无虑学艺的时光。没想到进宫后却发现,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万万没想到,苻亮居然把青岫峰完全推平,甚至还在下面挖了一座大海子,并在海子正中建了一座状态非常敷衍的孤岛,孤岛上头什么都没有,只种了几棵已经快要枯萎的桂花。 走过海子,声歌被“暂且安置”在了御苑的梅花鹿园旁边,屋里子装饰显得非常贫穷。似乎所有人都把声歌遗忘了。隔墙有耳,声歌也不说破,吃吃睡睡,没事乱拨两声琵琶,搞得梅花鹿都躁动起来。 第十日上,两名安慰破门而入,将声歌七拐八拐地拉到了御苑假山后的一间大殿中。声歌被人从后一推,踉跄着踱进了毫无阳光的阴冷大殿。只见苻亮屈着一边膝盖靠着柱子坐在地上,脖子后仰,冷漠地看着黑漆漆的藻井。四下里空无一人,声歌默默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苻亮。 过了好半天,苻亮慢慢将头转过来: “师妹,这次回来打算怎么玩?” 声歌眨了眨眼,缓缓跪下道: “陛下,您如此说,我也不知应该如何解释。如果您真的认为我就是尉迟声歌,而且意图对您不利,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 苻亮道: “你敢质问我?是用尉迟声歌的身份呢,还是……你现在叫什么来的?” 声歌飞了个白眼: “现在叫王双儿。不是,陛下,我真不是……” 苻亮霍地站起身来,快步上前一把捏住了声歌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过了好半天,声歌道: “真有那么像吗?” 苻亮眼中闪出一丝寒意: “别逗了。你第一次来月事,还是我给你洗的裤子,把我自己的衣服撕了给你垫上!你弄掉了手上的疤,也只能骗得别人。终此一世,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声歌作恍然大悟状: “……啊,奴婢明白了!您是不是……喜欢那种,角色扮演?那么我现在就是尉迟声歌了。我该叫您什么,师兄吗?要不我们试一下?” 苻亮满脸怒色,一把将声歌推开: “别跟我来这套。你不认,我也能让你心服口服。” 说到这里,苻亮抬手打了个响指。只见暗卫陈情推门而入,另有六名侍卫走在后面,将一具红色大漆颇有年头的棺材抬进殿中。 陈情一把推开棺材盖,之间棺材中空无一物: “如您所料,尉迟声歌的尸首不见了。” 第七章 第七章北周尸首快闪秀 我的尸首不见了? 声歌抬了抬眉毛,朝着棺材里头看。只见棺材里面铺着厚厚的锦缎喜字棉被,被子四周还散落着弓箭、扳指、凤冠之类的物什,但被子里空空如也,完全没有尸骨的影子。 苻亮一指棺材: “来吧,怎么解释?” 声歌努力冷静。棺材里的弓箭、扳指都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而凤冠是皇后才能享受的服制,这棺材明显是苻亮安置自己尸首用的。 那么为什么自己的尸骨不见了?难道地狱重生服务的操作,是把自己死掉的肉身再复活?那这不叫重生,称作僵尸更为恰当。 声歌看了苻亮一眼,只见苻亮胸有成竹地瞧着自己,似乎胜券在握。 这时一名暗卫急匆匆地冲进了殿里: “陛下,找,找到了!” 侍卫长陈情楞了一下: “找到什么?” “尸首。尉迟声歌的墓在夏天被水淹了,当时棺材漂了起来,而且完全倾斜,尸首也从棺材里落了出来。可能是后来又发了几次水,棺材不知怎的又立住了,我们去探查的时候尸首落在了泥里,一时没有发现……” “现在尸首呢?”苻亮抢先到。 只见两名侍卫兜着一张床单,将一个人形的物事抬进来放在了地上。苻亮上前一步掀开了床单,一具穿着红色华丽服饰的骨架露了出来。苻亮蹲在地上,直接将骨架的骷髅头拿起来去看里面的牙,看了半晌,满脸茫然。 陈情面露犹疑: “陛下,到底是不是……?” 苻亮在地上坐了片刻,站起身道: “即便她的尸首没有丢,也不能说明你不是。江湖传说,一些茅山道士精通邪术,只要用人的指甲和头发施法,就能令人完好如初。你是尉迟声歌,如果我错认,眼睛挖出来给你当弹球。” 声歌感觉大殿里渐渐充满了人和木头腐败的气息,捂着口鼻不住咳嗽: “听闻当今圣上智谋机断,看来也是言过其实。如果这江湖传言是真,一定有人把先王、先先王都复活,您这王位还坐得稳?” 苻亮有些语塞,做了个农民踹的动作。 大殿中陷入了沉默。几名侍卫感觉,这场论断真假的斗争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抬杠,一切都开始偏离预定的轨迹。 忽然间,苻亮眼睛一亮: “尉迟声歌,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认还是不认?” “天地郎朗日月昭昭,屈打成招,民女断然不从!” 苻亮看了陈情一眼: “将尉迟泰裕的尸首挖出来。” 闻听此言,声歌心中咯噔一下。 所谓滴血验亲,活人与活人固然能验,死人与活人其实也能验。北周的法制实践表明,如果活人的血能渗透到某个死人的骨殖里,那么两人就有直接的亲缘关系,反之则没有,这种仵作技法通常被用来判断凶案。 当日判官说过,尉迟声歌二十二岁的躯体就是地府给自己的装备,这说明不管这躯体是怎么变出来的,自己身上的血肉都与真的尉迟声歌一般无二。正因如此,自己的相貌、声音才和过去完全相同。与此同时,判官为了方便自己行事,将手腕上原本的伤疤拿掉了。但即便如此,一旦滴血验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会立刻曝光。 怎么会将这回事忘了? 眼见陈情即将走出大殿,声歌缓缓跪下: “且慢,我认了。” 苻亮一喜: “你……你真的认了?” 声歌撇了下嘴: “陛下,小女子只是一介平民,不过想借着自己的容貌享受一下荣华富贵。没想到为了这区区小事,您先将尉迟世家的小姐挖了出来。这也罢了,如今您又要把尉迟将军的尸骨挖出来。虽然他意图谋反,但到底曾经是我国名将,我如何担待得起?您要我认什么,我都认了,您不要挖来挖去了。” 苻亮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细长的手一挥: “给我挖!” 声歌无力地坐在了地上。亲爹啊,我也真的没办法了,反正您的魂魄也已经转世,尸体就当出来观光一下好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又一具身量宽大的骨架被拉了进来,苻亮一把拉过声歌的胳膊,拿出匕首在右手原本有疤的地方划了一刀,两滴血落在了尸体发黄的腿骨上。可能是失血过多,声歌有点腿软,却被苻亮从身后架住了两边腋窝。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苻亮忽然松了手往前冲去,声歌猝不及防,差点坐在地上。一众侍卫围拢着尸骨相对以目,只见两滴血缓缓地淌在腿骨旁边,却没有一丝血渗进骨头里。 还有完没完了,这又是什么转折? 声歌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尸骨。难道说地府给自己的肉身这么万能,连血都变得不一样了? 苻亮一把拉住陈情的前襟: “你们搞错没有,这是尉迟泰裕?” 陈情急道: “绝对没错,尉迟泰裕在皇统六年南征,被南将用弓箭射中了右腿,因此右腿骨上有个洞。” 几人的目光头投向尸体的右侧腿骨,上面实实在在有个箭簇射出的孔,而且四周还生有骨茬,可见此人死前很多年受过伤,而非死后被人在腿上凿出了洞。 见众人齐齐盯着尸骨小腿,声歌心思一动,用余光看向尸骨的牙。 不对! 不是。 声歌知道,尉迟泰裕只有一边长有虎牙,尉迟家说这是下山虎相,乃猛将之才。但人通常不会关注别人的牙,不是特别熟的亲人或者抱在一起舌吻过,一般人不会知道别人的虎牙长成什么样。 看来有人把尸首掉包了,而且做得极其妥帖。此人知道尉迟泰裕的腿伤,可见对当年的事十分熟悉,但却又不知道尉迟泰裕的虎牙,或者实在找不到腿伤、身型、牙齿都一样的尸首。 判官总不能连掉包尸体的事都完整包办吧。如果对人间的事这么万能,还需要自己来执行天意吗? …………难道说? 大殿内的氛围忽然变得僵硬又怪诞。苻亮胸膛起伏呼吸了半晌,扬手将声歌推倒在地: “没天理了,从来就没有过。滚,给我滚。” 声歌踉跄几步重重跌在地上,疼得哎呦一声,心中暗道: 本来以为证明了自己不是真的尉迟声歌,好歹也能被赐个饭碗,多少封个少使、良人什么的,也能慢慢图谋。没想到是送命题,是真的不行,是假的直接就滚了。 难道如今苻亮这么挑嘴,非得要个真货?既然如此,当初不要把尉迟声歌逼死多好。哎,男人。 陈情会意,示意两名侍卫将声歌拉下去。声歌被拖出大殿,决定最后拼一下演技,于是做出一个浮夸的倾斜伸臂姿势: “陛下!您这是何苦,难道您希望我是反贼之女吗?我虽然不是尉迟声歌,但也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尉迟声歌会的我一定学会,她不会的……我也能会!奴婢一定以让您开心为己任,以满足您的欲望为目标。啊,您就是我的上帝呀,陛下!!!” 陈情叹了一声: “姑娘,别叫了,你算是彻底完了。” 声歌又被拖回了御苑,这次待遇更加糟糕,连水和饭都没了。声歌想着,来都来了,不管情况多么惨,戏也要做全套。毕竟苻亮这人经常摇摆,说不定冷静几天后就没鱼虾也好,又把自己收下了。无法,声歌声音嘶哑地拍着窗棱: “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我可是相爷送的,也乐意为陛下当牛做马!必定以陛下的快乐为己任,咳咳咳……” 几名宫人听见声音,紧张地端着饮食快步走过,好像声歌是一团活体的瘟疫。却见一名小太监皱着眉头走了过来,怒目道: “闭嘴,你惊扰陛下心神,陛下还能见你?” 声歌深吸了一口气,还想要再拍,谁知小太监四下看看,悄悄递进来一片卷着水的叶子和几块馒头,压低声音道: “王爷叫你别怕,也万勿有自暴自弃之念,他正在筹谋救你出去。” 声歌一愣。 王爷,哪个王爷。不会是苻雍吧? ※※※※※※※※※※※※※※※※※※※※ 周五周六周日争取更,周一到周四争取更新两次,求支持,谢谢大家~ 第八章 这是一道送命题 听闻苻雍正筹谋救自己出去,声歌觉得这孩子有点偏执。对苻雍来说,自己仅仅是一个长得很像养姐尉迟声歌的陌生人,又何必如此费劲费力? 难不成……苻雍当真是看上了这个假冒的“王双儿”? 声歌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机灵。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这个雪中送炭的说法及饮食还是挺令人感动的。但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苻亮的为人,即便此时此刻苻亮乐意任用苻雍,也必然对苻雍这个皇室嫡孙存有忌惮。毕竟苻亮乃是用宫廷政变的方式登上了皇位,而被苻亮手刃的先王,正是苻雍、苻亮两人的堂兄。既然苻亮的先王是自己的堂兄,那么他之后的皇上,自然也可以是自己的堂弟。 从这个思路讲,在继承皇位这件事上,苻雍比苻亮更有资格。 毕竟苻亮只是苻重干小妾所生的儿子,而苻雍虽然有一半异族血统,却当真是正室所出的嫡子。就冲这一点,苻亮必定想早日手刃苻雍,让自己生存的空间松快松快。就像苻亮铲除当年那一大群苻氏子弟一样,现在苻雍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苻亮日后灭他的借口。 想到这些,声歌马上想让小太监转告苻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但活着时候的经验说明,在这偌大的宫城之中,你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大半都不能信。从表面上看,这个小太监是苻雍忠实的眼线,但实际情况如何,没人能保证。 也许苻雍根本没有说过要救自己,一切都是别有图谋的陷阱,又或者苻雍虽然说过这话,但这小太监却是个双料间谍,自己和苻雍传递的话语,马上就会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更何况,作为王双儿,自己也不应该对苻雍如此上心。声歌眨了眨眼,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晚间,声歌正睡着,忽然听见一阵兮兮索索的低语,橙黄色的火光透过窗棱照进了屋子里。声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来到窗边。只见几名暗卫押着两个女子从门边走过,女子掩面哭泣,细看之下,两名女子竟然是在幽州苻雍府中侍奉过自己的丫头。 苻雍府里的丫头,怎么会被抓进宫里来了?就算是犯了事而奴籍在京城,也应该由大兴尹审理,除非是圣上苻亮为了摸苻雍的短处,想办法劫持了苻雍身边的丫头。但这两个丫头明显只是粗使,又能说出什么可信的内幕。 难道……宫里想知道的,是自己在苻雍府里呆过的事? 但从某些方面看,苻雍比苻亮沉稳,府里少了两个丫头,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时候,声歌伏在窗棱上向天看去。天上挂着一轮扁圆的大月亮,声歌一锤窗棱,糟了,真是过糊涂了!如今已经是腊月十三或者十四,马上就要过小年,冀北王等王爷此时都要进宫觐见,苻雍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人不在幽州又舟车劳顿,少了丫头自然可能发现不了。 这么一想,白日里太监的话和面前的丫头,好像都说得通了。 第二天早上,声歌正顶着两个熊猫眼在床上坐着,两名衣着华丽的宫娥忽然徐徐而入,将声歌请进了皇后宫中。 开始了,这一局终于开始了,声歌暗想。 现今的皇后李柔住在宫墙西南的兰苑。迈过厚重的门槛,一阵暖暖的馨香扑面而来,只见殿中摆满了桂花、香雪兰盆景,房檐上的五彩流苏在微醺的热气里悠悠飘荡。 皇后李柔端庄地坐在上手的紫檀胡床上,她瞧见声歌面色毫无变化,平和一笑: “你也进宫一个月了,如今才得一见。新春事忙,慢待了你,妹妹也莫要见怪。” 声歌寒暄讪笑,心中暗想,这李柔也是厉害,十年了,在这深宫的刀光斧影里头,容貌竟然丝毫未变。 李柔见声歌表情呆滞,又道: “皇上被天下所困,每日里衣不解带,异常辛劳,日间自然慢待你我。听说你住的御苑简陋,不如挪到兰苑北面的后苑,日常也热闹些。” 有完没完,什么时候进入正题?当真和从前一模一样。 声歌碎碎念,却面露悲戚道: “皇后容禀,蒙相国大人提携送入宫中,奴婢本来想为皇后马首是瞻。谁料圣上竟认为我是尉迟声歌,奴婢一时惊异惹怒了圣颜,但愿没有带累皇后,搞得圣上对皇后娘娘离心。” 听见这话,李柔雪白的眉头紧了一紧。旁边的宫女柳眉倒竖: “放肆!皇后乃是当今圣上发妻,与圣上伉俪情深,又岂是你能带累的?给我掌她的嘴!” 李柔抬起右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嘴角勾起柔美的弧度: “也罢了。看来你无心与我寒暄,不如说句正经话。你们都是聪明人,先想方设法让你入了我爹府中,再由我爹出面将你保入宫廷。纷纷然短兵相接,渐渐让圣上对我心生厌烦,不正是你们的目的吗?” 你……们? 声歌望着李柔: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在旁边宫娥“带上来”的指令中,苻雍府中的两名丫头被五花大绑提入正殿。一名丫头指着声歌道: “对,就是她!一个月前王爷将她带入府中好生照料,她也曾多次与王爷密谈,期间说了什么,我们也无从知晓。后来她就消失了,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柔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好计策,好阴谋。你们想扳倒的看似是相爷,其实是李家。看似是李家,其实是我。看似是我,其实是太子。看似是太子,其实是圣上。” 说到后头,李柔平和的眼神犀利起来,剑一般望向声歌。 声歌满心无语。 您是排比句大王吗?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变成了神经病? 声歌缓缓站起: “皇后娘娘,奴婢王双儿,只是一名逃难的歌女,无父无母,连自己的祖籍也不知道。这些我说了无数次,所谓千里传音,想必您的耳朵也磨出茧子来了吧?我确实到过冀北王爷的府中,但那只是巧合,想必王爷见我相貌酷似故人,担心我来路不明对圣上有害,才会将我扣住。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王爷对我不利,才会私下逃走。您抓来这两名丫头,只能证明我到过王爷府中,若说其他,就是有意构陷。奴婢命如草芥,您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又何必这般攀攀扯扯?” 李柔眼眸一亮: “对,你说得没错,当真是我捕风捉影,攀攀扯扯。但我问你,既然你与苻雍只是一面之缘而并无瓜葛,为何如此维护与他?还是说,你这王双儿的身份,只瞒得过圣上,却终是折在我这兰苑中——尉迟声歌?” 声歌算明白了,如今李柔和苻亮这一对夫妇,已经完全掌握了送命题的构思方法。 声歌想了片刻: “您金口玉言,奴婢不敢辩驳。奴婢只是不明白,如果您认定如此,完全可以立刻着人处置,又何必说话来将我?知道的看您是在问我,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在宣泄情绪,肆意抒怀。” 皇后李柔闻言,面色忽然苍白起来,好像被人戳在了心窝上。 旁边的宫娥眉心一紧: “皇后娘娘?” 李柔吸了口气,微笑着重新坐好,但脸颊上仍然留下了两片红晕。在宫娥的搀扶下,李柔站了起来莲步离去,即将离殿时徐徐转身: “妹妹,在这宫中就是如此,日子还长,不要计较一日的得失。你是贵人,必有承宠之日。若觉得后苑冷清,我会立刻安排,为你准备其他宫室。兰苑很好,离我这里近。西苑也很好,离圣上的昭明殿不远。”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给别人带了个意图刺王杀驾、颠覆天下的大帽子,现在就改口说你是贵人能够承宠,真是生命不息造作不止。 见李柔离去,声歌又蓦地紧张起来。既然李柔没有真的肯定自己是尉迟声歌,也没有强迫自己承认受到苻雍的指使并意图谋害圣驾,那么今天这一场,皇后的目的,难道仅仅是跟自己交流感情? 果不其然,只见刚才的大丫头徐徐归来,低声道: “你听着,在这宫墙之内、京城之中,没有任何人是真正的好人。或许在你眼中,冀北王谦恭平和,对你以礼相待。但若他当真待你好,又为何会四处探听你的身世,默默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甚至在你洗澡时都派人监视你身上的伤痕?他留你在府,不过是在估量你的价值,思考能用你换点什么。你已经进了宫,就现实一点,不要满心江湖义气。在这西宫之中,义气是最没用的东西,只能让你一文不值地白白送命。” 说到这里,大丫头观察了一下声歌的表情,再次压低声音: “换句话说,以你一届草民微薄之力,是不能保住任何一个王爷的。要死的一定会死,区别只是你是否出了一份力,立了一份功。你能保住的只有你自己,你可明白?” 来了来了,正头戏终于开始了。 声歌想笑出声,但依然满脸迷惑: “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 大丫头邪魅一笑: “什么是真相,对你我有利的,又为人相信的就是真相。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受冀北王指使来到宫中意图迷惑圣驾。只要你当众承认,皇后娘娘就会凭相爷送你进来的这层关系,保你能改过自新,将你留在宫中。从此以后,你的富贵荣华将享之不尽,你的子女也将永远拥有苻氏子弟的光辉,难道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都把握不住?” 声歌吞了下口水: “这……好像不太厚道。” 大丫头伸手摸了摸声歌的刘海: “白瞎了这副容貌,居然如此冥顽不灵。给你三天,做狼吃肉还是做狗吃屎,你自己想清楚吧。” 第九章 君今在罗网,我在剪网眼 看来眼下就是一场大战。 声歌决定养精蓄锐,养膘待敌。因此听见太监询问需要什么时,声歌一天要了两次正餐又两次点心,还吃了半娄外省进贡的橘子,把太监都看傻了。 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最终幻化了一轮明亮的黄色盘子,盘子上还映出一只捣药的玉兔。望着月亮,声歌想起少年时自己与苻亮坐在大房山师父的茅草屋里。 声歌说,阿亮快看,这兔子贼可爱。听说月亮上有嫦娥,你说嫦娥好看还是我好看?苻亮说,嫦娥是仙女,自然她好看。声歌坐到一边不说话了。苻亮挤过来,搭着声歌的肩膀说,你要是觉得嫦娥好看碍你眼,我就帮你把嫦娥杀了。你要是觉得兔子可爱想尝尝,我就抓了兔子给你下酒。 那时候的时光多么好,没有争名夺利,没有尔虞我诈。转眼间世事巨变,一切都不能回到从前。那个少年时狡黠的苻亮死了,那个敢爱敢恨,只看见天蓝水绿海东青高飞的声歌也死了。 ……苻亮只死了灵魂,自己连尸体都烂透。 感觉脸上一凉,声歌抹掉脸上的一滴眼泪,又吃了一堆橘子。 一轮圆月从中天上缓缓西去,苻氏腊月家宴的日子到了。苻雍带着随从落座,只见皇后从帘后走来,与众位王爷相对见礼。李柔扫视下手的王爷、郡王、李氏外戚并亲随臣属: “请列为包涵,陛下有事在身,还需片刻才来,诸位自便。” 话音还未落,只见福安殿后面的玉帘一打,两名暗卫侍立两旁。苻亮穿着一身白色扣身绸衫悠闲而入,随意落座。众人纷纷行礼,苻雍忽然感觉右眼一阵狂跳。 莫非情况有所不妥? 众人落座,一众仆从徐徐上菜。两名主位宫娥上前试菜,见菜无毒,皇后李柔为苻亮步了一筷子,苻亮又为李柔步了一筷子,两人各自吃了,示意众人可以开吃。只见一众王爷、臣属身边各自站出一名侍从,先吃了面前的菜,随后再为主人布菜。苻雍瞧着面前的菜默默无语,苻亮笑道: “看看,冀北王害怕菜里有毒,害怕朕下毒害你。无妨,叫你的仆从先吃,自然万事无虞。” 李柔锁了锁眉,低声道: “陛下。” 苻亮拍了拍李柔的手: “一句玩笑话。我与阿雍乃是至亲,难道还会见怪?” 苻雍冲着苻亮平和一笑。旁边的侍从立刻站出来,想要先为苻雍尝菜,苻雍示意不必, 自顾自吃起来。李长恭、唐辩机及其他王爷齐刷刷朝苻雍看过来,李长恭暗叹苻雍是聪明人。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君当真要臣死,那也不用试菜了,你还是乖乖死吧。 正吃着,苻雍的侍卫常鳞缓步走来: “启禀王爷,一营的羽林卫将福安殿并大安殿、大安门都封死了!” 苻雍将夹着丸子的筷子停在半空: “哦,是吗?” 侍卫额头上浮出一层汗珠: “可能是冲着您来的!如今您——或许……” 苻雍道: “说不定不是冲着我来的呢。” 常鳞急得嘬牙花子。苻雍笑笑,拿了个碟为常鳞步了一筷子,两人都不再说话。苻雍抬头去看苻亮,苻亮也正用拳头撑着腮,冷冷地看着苻雍,两人相对半晌,非常默契地同时端起酒杯隔空碰了一个。 喝完一杯,苻亮自顾自又为自己斟满,举杯起身道: “诸位,所谓北雁穿松碎雪添云,又到年下。诸位辛苦一年,合当犒劳,朕辛苦一载,也当浮生半日,彻夜贪欢。也请众位嘴下留情,替我遮掩一二。” 唐辩机闻言笑道: “那是自然!这天下之福圣上不享,难道他人来享,那人还争着当皇上干嘛?” 听见这话,众人一阵侧目,苻亮却不急不恼,和唐辩机相对“嘿嘿”。李柔明白,庙堂之上这种天然的大傻子太少了,苻亮是打心眼里喜欢这种实诚人。 苻亮又道: “这几日里头,朕得了几名美女,当真心神清新。今日家宴,就把这几位美女请来,让众位鉴赏好与不好。” 只见在两名侍卫的拖拽下,苻雍府中的两个丫头被推着走到了大殿之中。两名丫头被堵着嘴,表情焦灼地看了一眼苻雍,又抬眼去看皇后。侍卫常鳞面色一紧,想到身上的兵器早就被搜走,一旦皇上对苻雍发难,难道只能束手就擒?想到这里,他伸手去摸桌上的碗碟,却被苻雍一把按住手腕。 唐辩机向前探头,抱臂道: “我看甚好。别的不说,好生养是一定的。” 苻亮道: “这两人自然各有千秋。除此二人,朕还收到一名绝色的,也请诸位鉴赏一二。” 只见两名侍卫将一身翠绿锦绣华服的声歌拉了进来,丢在大殿正中。几位王爷见此情景嗖地站起来,一名王爷将身前的矮几都撞翻了: “尉……尉迟声歌?!” 常麟扭头去看苻雍。只见苻雍仍然喝着酒,没半点反应。 苻亮语调严肃起来: “当真是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终生造作妄想,故常在地狱。诸位,朕三十几了,尘世烦扰,都快心如止水立地成佛了。可这大过年的,你们竟将这酷似反贼之女的女子送来,是不是连个太平年都不想让我过?” 李长恭面色一黑,起身拜下: “陛下,都是臣的过失。” 苻亮徐徐下台,将李长恭扶回座位上: “岳丈言重了,此事上岳丈也是为人蒙蔽。” 此言一出,声歌与苻雍心念同时一动。 来了来了,终于入正题了。 皇后李柔对两名丫头道: “说吧。今日天下肱骨之臣全部在此,必能为你们的话剖一个是非黑白。” 两名丫头犹疑片刻,一名丫头跪下: “回禀娘娘,王双儿之事,正是当今冀北王指使!我俩在府中都曾见过这位姑娘,因此都能能证明。” 另一名丫头见此情景马上滔滔不绝,将昨日皇后宫中所说言辞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苻雍缓缓起身来到殿中单膝跪下: “陛下,苻雍是您的臣子,尽忠与您是臣的本分。您若认定臣有罪,臣甘愿受死,绝无怨言。” 苻亮尴尬地嗤笑一声: “这……这是从何说起?” 固北将军石烈志见状道: “陛下,如这两个女人所说,他们只是冀北王府的丫头,即便她们能证明这王双儿在冀北王府呆过两日,也不能说明冀北王与她密谋过什么。如果这样就定王爷一个图谋不轨之罪,未免难以服众。” 李柔起身下拜道: “此话也是臣妾想要进谏之言。苻氏子孙,断不容人轻易污蔑。” 说罢,李柔起身走到声歌面前: “王双儿,你在冀北王府前因后果如何,你与冀北王曾经私下说过什么,请在此时此地立刻道来。佛祖苍天在上,福安殿乃是普天之下至阳至正之地,断不容你有半句虚言。若你胡言乱语,天地断不能容,这皇宫掖庭更容你不下。” 声歌看了李柔一眼,撇了下嘴没说话。看见这场戏码,所有人都吃不下了,一众臣子王爷你看我我看你,神色犹疑。 见气氛怪诞,李柔面色一沉,向旁边宫娥示意,宫娥立刻拿来一件矮几和一件小断头台般的物事,将声歌的手指硬塞进了里头。 李柔道: “回答我。” 声歌又撇了下嘴,没说话。宫娥双手发力将小铡刀往下压,声歌感觉自己左手几根指头都像柿饼一样被压扁了,虽然知道身体是白送的,还是疼得惨叫起来。 这关头上,苻雍忽然站了起来: “够了!不管您想听什么,臣必会让您满意。苻氏男儿铮铮铁骨,宫闱之争,又何必祸及一个弱质女流?” 苻雍此人,性格最平顺不过,即便遭人万般挤兑也未必说一句重话,如今却张嘴就是诛心之语,众人完全惊了。 声歌有些惊诧地瞄了苻雍一眼,心想面对这种局面,当然是谁稳得住不怕下血本才能撑到最后。不管情况再怎么恶劣,也不能自暴自弃提前缴械投降,当年自己就是败在处世不稳自毁长城上,如果不是自己露出了破绽,尉迟一族何至于一败涂地。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你苻雍到底不姓尉迟,如今怎么也这般当不住事,被人唬两下阵脚就乱了? 苻雍啊苻雍,你真是个草包,还得我罩着你。 苻亮侧着一张冷脸斜视苻雍: “贤弟,你当真心绵意软,此等面目,可对得住你的姓氏?” 苻雍怔了一下,刚要说话,声歌忽然大声道: “停,都给我停!你们想问,我说还不行吗?”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从苻雍转到了声歌身上,连苻雍也一脸空洞地看向声歌。两名宫娥志得意满地将夹子移开,声歌举着流血的左手叩头道: “诚如皇后娘娘所言,奴婢知道这里乃是天家圣地。天地神灵在上,奴婢不敢说一字虚言,是故……关于此事,奴婢必须三缄其口。” 李柔嘴唇微勾: “只要从现在开始你知无不言,断不会有人责难于你。” 声歌窃笑,苦着脸道: “天地神灵在行,此时此刻,的确有苻氏子弟目无孝悌,心存叛逆,罪当处斩!奴婢有证据证明他的罪过,只是事涉天潢贵胄,奴婢身份卑微,有一百颗头也担待不住。” 苻雍望着声歌迟疑良久,无奈地苦笑起来。 瞧着面前的场景,苻亮忽然感觉不对。但李柔却分毫未觉,只笑道: “宗祖在上,律例在下,众生平起平坐,岂有血统之分?” 声歌轻笑一声,高声道: “有皇后娘娘这句话,奴婢便大胆犯上了。天地可鉴,这个心存悖逆、目无孝悌的叛逆之人,正是当今圣上!” 第十章启禀圣上,您弑君妄上罪该万死 闻听此言,连李长恭都站了起来,大殿之中乱作一团。苻雍也感到迷惑,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剧情发展。李柔眨眨眼,强笑道: “这……” 声歌道: “我说当今陛下心存悖逆目无孝悌,按律当斩!” 李柔脸色“唰”地变了。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不为别的,就为苻亮曾经谋权篡位,抡双刀亲自斩杀了先皇,说他是“心存悖逆按律当斩”,就毫不为过。 和苻雍一样,先皇苻懿也是北周开朝taizu的嫡孙,同时也是苻亮、苻雍两人的堂兄。和北宋的情况一样,北周由taizu开国。当时苻氏一族还是未化蛮夷,刚从北边的群山里出来不久,住惯了地窝子,为了二斤棒子面都能大开杀戒。而且部落之间的“战争”,几乎都是几十人甚至十几个人的械斗。 但真是天意难测,由于被突厥压迫太久,苻氏taizu忍无可忍,联络了当时的李氏、尉迟氏等本族其他部落联手反抗,一举就把已经腐朽到底的突厥给碾死了,一小部分突厥后人不得不远走西北建国。 在此之后,北周苻氏就像开了挂一样连灭数国,最终建都称帝。称帝之时,苻氏子孙乃至taizu本人都没怎么回过味来,还想着先把以前突厥皇帝吃过的白糖、白米都尝尝,顿顿吃猪肉炖粉条,再把南人穿过的丝绸刺绣都穿穿,把犁地的锄头都包上金。关于北周此后的皇位继承应该如何安排,居然没有一个人及时想到。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没想到,不代表老天爷会对你网开一面,或者为你宽限几日。正当苻氏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taizu骤然病故,而且没有留下任何传位诏书。这下事情麻烦了。 作为一个狄夷之国,那时候的苻氏一族对长幼尊卑、权利制衡还没有太多概念。在这种情况下,taizu生前把军权平均地分配给了包括苻雍爹、苻亮爹在内的几个儿子,及自己的弟弟太宗及太宗的几个儿子。权利争夺之下,一切都乱了套,太宗系和taizu系针锋相对,内乱一触即发。要知道那时候北周刚建国,其他被灭国家的遗军遗将随时准备反扑,此种局面可谓极其不利。 虽然苻雍的爹和苻雍的爹一直不怎么对付,但为了破这个死局,两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先以退为进,同意太宗登上皇位,条件就是太宗必须签署诏书并明示天下,自己死后一定将皇位还给□□一系的子孙。 当时的情形,看起来简直与赵匡胤、赵光义的故事如出一辙。连傻子都明白人,不会撒掉到手里的金子。皇位到了太宗手里,太宗岂能不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孙,哪有反手还给哥哥一脉的道理? 那时候大家都说,taizu子孙愚钝,猪肉炖粉条吃多了,下了一步臭棋。 眼见黄袍加身富贵天降,从土窝子打猎出身的太宗喜出望外,据说登基第一天就偷偷拿了皇宫金库的钥匙冲了进去。快五十岁的人了,太宗居然在一大堆金银珠宝里头滚来滚去,最后还抓了一大把钱派遣随从点了个外卖,偷偷在自己宫里吃得不亦乐乎。这件事并不是都市传说,苻希尹所著北周史料里有明确记载。 当时声歌的爷爷尉迟谋在朝为文官,此前曾多次见过太宗。尉迟谋说,太宗身长八尺相貌雄伟,竟然与赵匡胤一模一样,想来不是池中之物。但听说了太宗这件事后,尉迟谋一脸尴尬,啥都不说了。 作为一个如此天真可爱的中老年男人,太宗的心思自然敌不过苻亮爹与苻雍爹两只狐狸。太宗登基后,二人以退为进,似乎在权利斗争中节节失利。太宗觉得机会到了,立刻着手扶植自己的儿子到前线历练,又写了另一份诏书,准备等到时机合适,马上将原来的诏书废掉,直接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儿子,直接千秋万代得享尊荣。没想到,太宗临终时急召自己的儿子们进宫,却迟迟不见一个人来。 太宗急了,撑着病体找来重臣表态。在苻重干与苻重弼两人的冷眼注视下,不管太宗如何拼了老命地复读自己应该传位于谁,曾经指天发誓一定支持太宗的众臣,居然没有一个人讲话。最后声歌的爹尉迟泰裕道,陛下您病体欠安,难道忘了曾经说过一定还位taizu子孙,何故又来发问?倘若出尔反尔,您到了地下,当如何与taizu兄弟相见? 就这样,自己的儿子都被困在宫外,支持自己的众臣临阵倒戈,尉迟泰裕被苻雍爹指示当众骑自己的脸。眼看皇位远去,太宗被活活气死了。 大局已定,新的问题又来了。说好大位要传给taizu子孙,但当时taizu的儿子、孙子也有呼呼啦啦好几十个,到底传给谁? 当然了,从逻辑上讲,这皇位完全是苻亮爹苻重干和苻雍爹苻重弼费尽抢回来的,自然应该在两人之中选一个皇帝。福贵在前,聪明如苻重干也有点懵了,而苻重干王府里的一众谋士、死士,也开始积极谋划暗杀夺权。但苻重弼是明白人,立刻明示苻重干,现在看起来我们的确赢了,实则情况和当年一样,一大堆人等着你我互相厮杀再从中渔利,所以最好找个妥帖折中方法,我们实现双赢。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决定扶持苻懿也就是先皇上位。 苻懿的身世说来了得,乃是taizu嫡长子的嫡长子,两嫡相加简直金光四射。但是和苻雍一样,这人运气不太好。 苻懿还很小的时候,他爹重峻在征战中受伤,结果久病不治,次年就死了。和苻雍的娘不一样,苻懿的娘作为本族人,乖乖按照传统嫁给了苻亮的爹苻重干,成为了苻重干的养子。但说到底苻懿身份尊贵,虽然和苻重干关系近一层,却不是苻重干的亲儿子。两相商榷,年少的苻懿被扶上了王位,是为先皇。 其实据当时的情形看,先皇仅仅是苻雍爹和苻亮爹博弈的另外一枚棋子。 苻亮的爹苻重干当时想,日后看准时机,自己还可以灭了苻雍的爹,扶持自己的嫡长子当皇上。这样一来自己虽然当不了皇上,好歹也是个太上皇,这辈子也够本了。 在这种思路的驱使下,苻重干立刻让自己的嫡长子韬光养晦,为其谋划重要的实权官职,而把自己的庶长子苻亮像狗一样放出去,到先皇苻懿身边当牛做马。正巧这时苻雍的爹看上了来路不明的苻雍娘,在一众宗室的诟病之中非其不娶,权利斗争顿时被打乱了节奏。此后不久,苻雍爹自愿退出了核心政治圈。 虽然如此,日后改朝换代之时,苻重弼的话还是有分量的,苻重干也未必能如愿以偿把自己的嫡长子推上王位。要知道作为苻重弼的老部下,当时手握兵权的尉迟家虽然也对苻雍爹的婚恋大事满心诟病,但到底还是站在苻雍爹一边的。但天算不如人算,苻重弼命短,没几年就死了,连尉迟家也不得不重新站队,苻重干终于胜在了运气上。 但苻家的故事就是这么乱。看起来尘埃落定,其实永远都是未完待续。 按照当时苻重干的节奏,本来应该由苻亮的嫡长兄逼宫得位。没想到又没过几年,苻重干忽然在狩猎途中暴毙,苻亮随即在尉迟家与李家的支持下冲进皇宫弑君,在寝宫亲手砍掉了养兄苻懿的脑袋,自己当了皇上。 在这件事上,李家和尉迟家押注黑马的眼光可谓相当犀利。 声歌真的不敢去回忆那时候的事,害怕半夜睡不着觉,或者一夜一夜做噩梦。 有意思的是,在苻亮开展戏剧化操作的时候,他那个被苻重干捧在手心里的嫡长兄却像死了一样默然无声。苻亮登基后好久,那位嫡长兄才出现在朝堂上。非常没有新意的,苻亮登基没几年,他的嫡长兄又在府内暴毙。苻亮非常浮夸地跑过去干嚎了一顿,奈何演技有限,费了吃奶的劲,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当天回宫苻亮就又吃又喝,开心得不得了。 不管怎么说吧,虽然先皇苻懿确实在为政上有所失德,但当时身为臣子的苻亮进宫弑君,这不得不说是不忠不孝、按律当斩之举。 本来大家都是明白人,只想把这件事遮过去,连说苻亮做得对、杀得好的臣子都没有。作为臣子,如果你敢说苻亮杀先皇做得对,是不是意味着你认为其他人杀了苻亮自己当皇帝也对呢?正因如此,这件事几乎就要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头。没想到大过年的,“王双儿”居然乱拳打死老师傅,当着众多王爷及重要臣子的面,当众说皇上按律当斩。 这下大家都佛了。 直觉告诉李柔,面对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当众处刑。能把“王双儿”的嘴堵上拉出去,不着痕迹地让此人消失方为上上操作。 但问题是,此事并非发生在内宫之中,一个人焦大一样满嘴脏唐臭汉,你脸一抹权当没听见。北周半壁江山都在殿中吃酒,如果皇后不让人说话而将人拖走,岂非默认自己心虚,苻亮的确罪该万死? 众人感觉心哇凉哇凉,却没一个人敢说话,害怕一句话不对就点了整个□□桶。这时苻雍悠悠起身,对自己的侍卫常麟道: “把她拉下去。” 声歌刚要说话,三名侍卫已经箭一般出现在自己身旁,一个堵住自己的嘴,另外两个一头一脚搭麻袋一样把自己往殿外便拖。虽然知道扑腾也没用,但声歌还是半真半假地挣扎起来,身体扭得像夏日里槐树上的吊死鬼儿。 就在这时,苻亮一扬手: “慢着。我苻亮活了三十多年,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是苻氏热血男儿,太上皇重干的精魂血脉。一个草民女子敢在大殿之上当众参我,难道我苻亮竟然没胆子听?这位姑娘,你想参我什么,尽管大胆道来,让大家都做个见证!” 好! 不愧是你。 第十一章皇上真狠人,判自己死刑 听见皇上苻亮的话,三名拖着声歌的侍卫立刻看向苻雍。苻雍念头狂转,保持一脸面瘫,三名侍卫只好犹疑地松开了手。 声歌举着右手又走回来跪回原地,苻亮道: “看着我。” 声歌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苻亮,苻亮也凌然地瞧着声歌,两人目光冷冷相对。对着瞧了半晌,苻亮忽然摸着手上的扳指笑了。声歌本来底气十足,此刻忽然有点虚,但仍然撑起气势道: “敢问圣上,奴婢能说了吗?” “只管说。” 羽林卫统领瞧这情形,估计一会就要打打杀杀,现场自然乱七八糟,连忙安排人员把板子、闸刀、斧头及清理卫生人员全部调度好。 声歌道: “奴婢是个粗人,不知按照我北周的律法,我朝太宗颁布的法令可还算数?” 此言一出,众人疑惑起来,本来以为此女当真是受了谁的指使,跑到这里来攀咬苻亮当年的谋权篡位之事,怎么忽然问起太宗了? 见没人回答,声歌四下看看,朝着文官打扮的李长恭道: “请问大人,到底算数,还是不算数?” 苻亮道: “回答她。” 李长恭道: “我朝先王所颁法令,除了已经明文废除的,其余自然算数。” 声歌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扫视众人: “众位苻氏宗亲、文官武将大人容禀。太宗朝天会五年,我北周太宗颁布懿旨,同姓婚配乃是蛮夷陋俗,乃苟且之行为,行者犯法。当今圣上是为苻氏,却在开朝清理一众谋反异姓大臣后,纳了这些人的妻子,同时也是圣上自己的亲堂姐妹苻古真、苻弱水、苻重节共十余名苻姓女子进入后宫。敢为诸位,这算不算违背太宗诏令,不孝不悌,罪当处斩?” 闻听此言,苻雍有点想笑,一众大臣神色也古怪起来。此时唐辩机拍案而起道: “你……大胆!圣上每日为天下辛劳,累得不成人形不荤不素不能自理,难道纳几个自己的堂姐妹,还要你一个区区平民过问?别说是堂姐妹,就是要纳自己的亲爹,这……这也?” 看来李柔是排比大王,唐辩机是文学大师。 听见这一连串不知所云的言语,连苻亮都面露尴尬。他示意唐辩机闭嘴,起身走下大殿高台,对声歌道: “王……什么来的?” “其禀陛下,王双儿。” “王双儿。你可知道,你所说的这条罪行,按我朝履历只当责令合离再杖责三十,而非罪当处斩?” “启禀陛下,奴婢目不识丁,确实不知。” “那你又可知,按照我朝律例,以民告官是为不敬,罪当杖责五十。以民告上是为违逆,罪当处斩。” 声歌抬头看了苻亮一眼: “启禀陛下,奴婢不知。” 苻亮轻轻一笑: “那么今时今日,你还要不要告我?” 苻雍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了旁边席位的固北将军石烈志一眼。石烈志不明所以的一愣,但马上会意,起身道: “这个女子!陛下这是不愿赶尽杀绝,给你台阶下,你快快收回这番狂言,向皇上下跪谢罪!” 声歌挑了下眉头: “众位大人,我也知道,此时此地,我的这些话轻狂无礼,罪该万死。但我不是无缘无故攀咬天颜,之所以出此狂背之语,实在是因为不忍见到忠良惨遭冤屈,请圣上见谅!” 李长恭脸色一变: “姑娘,你的意思是当今圣上冤枉忠良,可知此话天地不容?” 声歌道: “我是那个意思,也不是那个意思。圣上与皇后见我曾在冀北王府落脚,竟怀疑我曾与王爷密谈不可告人之语,因此认定王爷辗转将我送入李府,意图用红颜计陷害李家,危及圣上。关于此事,冀北王爷未出一字辩解,因为我私下对他说的,就是今日这番话!” 苻雍眼神一闪,抬眼看向声歌。 声歌完全没注意苻雍,继续道: “当日我前往王府,祈求王爷将我引荐入宫,王爷对我说圣上乃圣明贤德之人,断不会因我与尉迟声歌容貌相似而迷恋女色。我一时被福贵所动,鬼迷心窍,竟对王爷说圣上违背太宗祖制,娶了十余个同姓亲戚入宫,可见他精虫上脑,未必就那么贤明,也许我真能得圣上喜爱飞黄腾达!王爷当即斥责我心怀不轨,将我扣在府中。我害怕自己的狂悖之言惹来杀身之祸,方才偷偷逃走前往李府。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与王爷断无干系!当日我与众多难民在幽州城外挨饿受冻,乃是王爷为我等开门。他乃社稷之臣,今日遭到责问,却因我俩私语实在难言,为圣上颜面考虑,不敢当众道来,所以三缄其口。此情此情,为保好人,奴婢这番狂言也只好出口了!” 听见这番话,苻亮彻底上了头,气得手指头都直发颤。片刻安静之后,苻亮平静了下来,对着苻雍满脸和善: “贤弟,此话当真?” 苻雍下拜道: “臣弟无能,想不到更好的解决之策。隐瞒此事实属不忠,请陛下责罚。” 苻亮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好好。众位明鉴,今年实乃祥瑞之年,什么历年不见的稀有物都冒出来了。” 说罢,苻亮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吃了,又连喝两杯酒,方才扭头看向李柔。李柔马上会意,示意身旁的宫娥。片刻之后,羽林卫长领着一众羽林卫,将打板子的长凳并一寸多厚的木板子抬到了大殿正当中。几名暗卫非常默契地跑下大殿,一人一边将声歌往刑拘的方向拖。声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本能地吓了一跳,却被快步上前的苻雍挡在身后: “村妇无知,陛下天家海量,请您宽待一二!” 苻亮叹了口气: “放开她。没让你们打他,打我。” ……什么情况! 见皇上要打自己,众人已经麻木的小心肝又颤了起来。别人吃饭要钱,自己吃饭要命,一顿下来胃病都要犯了。 李柔第一个做出反应,霍然而起道: “圣上!” 苻亮脱了自己的衣服: “她说得没错。我朝律例,同姓嫁娶该当杖责三十。如果因为我是皇帝就免了这三十下,我苻亮还有何威仪统领四海,令诸位真心臣服?日后诸位的公子、兄弟犯法,我又有什么脸面请众位把自己的衙内送出来受死受罚,我北周岂非乱套?打吧,明日里皇后会安置苻姓后宫,为她们安排去处。” 算你狠,声歌暗道。 见皇上亲自下场,众位不敢怠慢,齐齐跪在殿下请求苻亮大过年的不要闹了。苻亮见别人不敢打,示意自己的暗卫长上来打。暗卫长也不含糊,照着苻亮屁股噼里啪啦就是三十下。李长恭等人也算老臣,此生已侍奉过三四代君主,但看见圣上命令别人打自己还是第一遭。李长恭心想,估计这种盛景,也只有某些后宫嫔妃见过了。 板子打完,苻亮满头是汗地扶着腰站了起来。幸亏是自幼习武,要是换了个文官,不打死也得打残在当场,这年是真没法过了。李柔莲步盈盈地走上来扶住苻亮,却已是满脸泪痕。声歌瞧着李柔,感觉她如今才当得一句梨花带雨,这可比从前的假哭漂亮多了。 不过声歌也明白,和皇上在公众场合开杠,可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而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亿。苻亮对自己都下如此狠手,你尉迟声歌还想好受?当真是粪坑里吃肉,白日做梦。 果然,苻亮扶着长凳歇了片刻,冷笑着转过身来看向声歌: “这板子朕已经挨了,你也总算是以民告君,青史留名。只是不知,你打算让我如何处置你?” 声歌默然,苻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苻亮疼得“嘶嘶”有声,被李柔扶着找了个位子斜签着坐下: “诸位,名人不说暗话。今时今日,大家无不认为我对尉迟声歌存有旧情,甚至认为苻亮为人左右摇摆,甚至对当年处置尉迟氏一案起了悔意。正因如此,你们才争先恐后地将这酷似尉迟声歌的女子送到我身边,我可有说错?” 李长恭面色僵硬,再次弯腰下跪,其他臣子宗亲不敢偷懒,纷纷扬扬又跪了一地。 苻亮道: “诸位贤弟贤臣,衣食父母,求求你们饶了我吧。你们以为这一丝念头仅仅事涉后宫,无非男女床笫之事,根本无关紧要?诸位觉得我私为尉迟氏含冤。然人人皆知,人不会把这种过失怪罪在自己头上,而会怪责他人。既然如此,当年在此事上有心出力之臣,必定担心朕会对自己出手,暗暗为尉迟氏讨个公道。庙堂之中,一旦生了此离心之念,结果无非通敌作乱。仅此一念,足以让我苻亮身首异处身败名裂,少活好几十年。” 这倒是句明白话,声歌和苻雍暗想。 言罢,苻亮再次祭出眼色。这次李柔没看懂,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 不消片刻,又是一阵呼呼啦啦,一群侍从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珠宝盒、衣服、字画乃至屏风搬到了大殿正前方,一名侍卫甚至还提着一只巨大的金色鸟笼,里头赫然是一只羽色鲜艳、精神矍铄的大凤头鹦鹉。 见此情形,声歌与苻雍同时一楞。这些居然都是当年尉迟声歌用过的东西,乃至尉迟家当嫁妆提前送进宫的物什。十年了,东西都还在,宫里这么穷吗? 安顿好东西,几名侍卫搬来一支大鼎,将里面填满了炭,橙红色的火焰直冲霄汉,如同即将腾空绽放的烟花。 苻亮推开扶着自己的李柔,缓缓走到了大殿门口,瞧着门前的东西良久: “诸位,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我对那尉迟声歌虽无半点真情,她对我也总有扶持之功。朕对她那庸脂俗粉的模样厌烦以及,只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从。但我也感激她。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苻亮。” 说到这里,苻亮忽然语带恨恨,又冷冷地望着笼中的凤头鹦鹉良久。凤头鹦鹉见苻亮看自己,立刻展开翅膀“呀呀”地叫起来,随后开口道: “阿亮!阿亮!” 此言一出,苻雍与苻亮同时一震。一众大臣也惊讶起来,鹦鹉居然能发出尉迟声歌的声音! 苻亮仰着身子吸了口气,转回头一瘸一拐地走回殿里: “如今朕终于明白,反此种种,不是诸位心存猜度,而是我的罪过。我苻亮的所作所为,让诸位不得不疑惑,不得不猜度。从今日起,与尉迟声歌、尉迟氏有关的一切都会在此化为灰烬。从今往后,朕也绝不对尉迟氏存一丝一毫的旧情。烧吧。” 第十二章来自皇帝王爷抢人现场的实时报道 听见苻亮“烧”的命令,十几名侍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出手。最终还是暗卫长带着几名暗卫一马当先,将珠宝盒、红嫁衣、绣百子被子等一大堆东西都投进了燃着烈焰的大鼎之中。珍珠、玛瑙在大鼎中噼里啪啦地爆开,苻雍脸上露出一丝急切,前进了一步,突然扭头去看声歌,又退了回来。 焚烧生丝的呛人味道在大殿里弥散,苻亮扶着腰缓慢地坐在一个宾客的位子上,远远看去,仿佛忽然之间满面霜雪,极尽沧桑。苻亮坐了良久,抬头看看暗卫,又看了一眼鹦鹉笼,暗卫立刻抱起鹦鹉笼,一把将笼子投进了燃着火光的大鼎中。鹦鹉受惊,再次狂叫起来: “阿亮,阿亮!” 不知道为啥,见此情景,众多大臣面上都露出不忍之色。这当口上,声歌几步冲到大鼎旁边,一脚踩上了两名侍从正在搬的梳妆台,伸出完好的右臂,一把将掉落在炭火里的笼子给捞了出来。 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连苻亮都大吃一惊,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炭火已经把笼子的金把手烘得滚烫,鹦鹉两只爪子不能落在栏杆上,在笼子里不住惊恐地乱飞。声歌也被烫得不轻,一把将笼子抛在了地上,随后又上前两步快速将笼子的门扯了开。鹦鹉立时飞出来,朝着天空展翅而去,口中不断叫着: “阿亮,我尉迟声歌今日与你同归于尽,我们死在一起!” 李柔扭头去看苻亮,却见苻亮两只眼睛都红了,茫然地盯着那鹦鹉。鹦鹉朝着漆黑的夜空盘旋而去,背影好像一只凤凰,宫宇一片宁静。 过了好半晌,声歌转头羞涩一笑,对着苻亮道: “陛下饶恕,我一时……这鹦鹉只是只鸟,人与人之间的仇怨,您又何必跟它过不去呢?” 苻亮瞧着面前的“王双儿”,喝多了一样直打愣神。李柔见苻亮持续秀逗,估计是今天又挨打又迂回有点透支,只好道: “诸位,今日事发突然,诸事安排不当,本宫实在有愧。天色不早,请早些回家安置吧。” 众人如获大赦,纷纷请安离开,只有苻雍还带着几名侍从在殿前与声歌白站着。这时天上飘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白色的霜雪打在了声歌与苻雍肩膀上。 李柔缓缓走出来: “今日之事是本宫疏忽了,一时错信小人之言,请冀北王勿必谅解。” 苻雍谦卑一笑。李柔看看声歌,又看看苻雍,也轻轻一笑: “这女子是经叔叔府中来的,如今就看本宫面子,请叔叔将此人带回安置,也免得本宫作难。王爷,你看如此安排可妥?” 苻雍一楞,随即下跪行礼道: “谢皇后娘娘!” 李柔复杂地一笑,眉间微颦,仿佛看尽了世间的儿女情丝。 声歌忽然觉得有点茫然。什么情况,难道是抽了苻雍一巴掌,再给个美女当甜枣,今天这事构陷谋反之事就算完了?问题我尉迟声歌也算不上什么美女。而且让我跟弟弟回家,这算怎么个意思? ……而且苻雍居然就把这没头没脑的事接了,万一跟他回王府,他真眼瞎心堵把我睡了咋办? 声歌猛地一个机灵。她打死都想象不出来苻雍脱光了衣服在床上是个啥样。想到苻亮,她心里的画面往往都是光着的,但想到苻雍,绝对都穿得严严实实,除了脑袋和两只手哪都不露,就像衣服是长在他身上的。 何况现在出宫,岂不意味着这番筹谋前功尽弃,任务就此失败? 常麟等人面对皇后和苻雍的交互毫不惊讶,两边拉着声歌就走。就在这时,苻亮的声音悠悠响起: “且慢。” 闻听此言,李柔和苻雍同时一震。只见苻亮一瘸一拐地从殿里挪了出来,向着李柔道: “皇后啊皇后,此女看似贱如蝼蚁,可以随意处置,实则不然。” 李柔撑了下眼睛。苻亮朝着李柔晦涩一笑,随即又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两名暗卫想上搀苻亮,却被苻亮一把推开: “别人参我,我海量能容,方为帝王气度。阿雍,你不会在涉及我后世工笔的事上与我争吧?” 闻听此言,李柔和苻雍同时露出一个如遭雷劈的表情。苻亮的意思看似模糊,实则很清楚。你们觉得“王双儿”参我,我就应该把这个“王双儿”杀了或者弄得远远的,但我偏不。我认真认错,还要把人收入后宫,从此以德报怨认真纳谏,我nb不nb?朕一片尧舜之心,就算念兄弟之情,苻雍你也不能拦着我。你要是阻挠我收人,就算是以堂兄的身份我也要哭给你看,咱俩这点兄弟之情也有待商榷了。 ……虽然本来就没有什么兄弟之情。 声歌等着李柔和苻雍说话,但两人好半天都站在原地,一个字没说。这就麻烦了,皇后、苻雍居然携手和皇上开杠,真是亘古未闻,你苻家也是真的乱。 观望片刻,声歌按捺不住,对苻雍道: “多谢王爷成全,小女子此生此世感激不尽,王爷保重!” 说罢扔下还立在殿前的苻雍,跟着苻亮变冲进了大殿。 这次是鸟枪换炮,苻亮亲自开口,将声歌安置在了昭明殿旁边的芳苑。这芳苑规格极大,门口还有种满杜鹃的小花园,但是屋子里蜘蛛网与灰尘遍布,连床都塌了半边。声歌进来后本来应由皇后出头,着人将芳苑打扫出来,但一连三五天,皇后宫中如死了一般没半点动静。虽然和李柔积怨已久,但这一局声歌也有点愧意,于是亲自动手,带着唯二的侍女将正殿以床为圆心扫出来一丈,匆匆住在了里头。 外头传来消息,皇后与圣上好几日对着吃饭,却一句话也不说。最后苻亮绷不住开口俯就李柔,李柔仍然冷着脸,聋了一样没反应。 其实这件事中李柔比较冤,大错特错的根本就是苻亮。原本冀北王苻雍为人谦和厚道,并没有半点逾矩之行为,即便为流民开门也口口声声“圣上贤德必会体谅”,您却因为忌惮人家稳重,又猜忌人家乱开城门是想收买人心,硬要在家宴上天降罪名,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您就自己策划一番,把臭名全担了,而苻亮偏不,转手把这种脏活累活推给李柔安排。李柔认为“王双儿”只是乡野女子未免有些轻视,结果就被“王双儿”在大殿上当众翻盘,啪啪地抽苻亮脸,导致苻亮被损得狗血淋头,还不得不表演当众打自己。 事已至此,苻亮和李柔这对夫妻合该认栽,而且此事还需要人家李柔出面擦屁股,你苻亮就老实装死拉倒。李柔看出来苻雍对声歌有意,又最明白苻雍从亲爹苻重弼处遗传的奇葩心性,当机立断把“王双儿”赏给苻雍,顺便也拔了自己的眼中钉,免得后宫中出现与尉迟声歌一模一样的女子,而人家苻雍也踩了这台阶。虽然李柔在之前的谋划上确实有所疏漏,但这件事却做得面子里子都有,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案例。 万万没想到,苻亮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脏东西,居然临阵截胡。你这么做置李柔皇后的脸面于何地,又让人家苻雍怎么想?同样是taizu后裔,你把皇位、女人都占了,当真汤都不给人家剩一勺。 所谓敌人气不死你,但队友却能一天气死你好几次。因为这事,李柔心塞了好几天。 到底是结发夫妻,又过了两日,李柔终于收拾起皇后的仪态,着人大肆将芳苑收拾一遍,但也难免摔摔打打,搞得声歌满头碎瓦片。 想来李柔觉得声歌婊到了家。让你跟痴情王爷回家你不去,非要在宫里抢这一亩三分地儿,说好听了是心气高,说难听了就是贱。 声歌长叹一声。 难道告诉你我真是尉迟声歌重生,来人间做任务扳倒苻亮,而苻雍是我弟弟,我不敢和他回家滚床单,再告诉他我三年以后就会死?那才是真不把苻雍当人。而且别说你们听了不会信,这话刚一出口,我立刻就会因为泄露天机灰飞烟灭。没办法,婊就婊吧。 但婊着也毫不轻松。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既然要婊就得下血本,陪苻亮睡觉是免不了的。可苻亮乃是尉迟氏的仇家,又出尔反尔害死自己亲弟弟尉迟声默,随后又让坑死自己的李柔占了皇后的位置,说不定连李柔坑死自己苻亮也有份纵容。今时今日,自己居然还要陪他睡觉,你让我尉迟声歌情何以堪? 没办法,只能堪。与其让苻雍堪不住,还不如我和苻亮同归于尽,留待大好江山。 演下面这出戏,大家都需要一点心理建设与体力支撑。本来以为马上就是年下诸事繁忙,估计正月十五前还得消停一二,不料三十板子打得不够。只养了五六天的伤,苻亮那厢就静极思动了。 下午声歌正在门前叼着草根烤着火发呆,一名太监领着若干侍从匆匆而入: “王双儿听旨,今晚圣驾降临,您准备着侍寝吧。” 第十三章 侍寝为啥会搞成这样? 看来这些年苻亮已经非常成熟地把握了刺激他人之道。声歌如今也感觉被雷劈了,只能麻木地坐在镜子边,被一群嬷嬷扯着头发拉着指甲,不断收拾打扮。 一名嬷嬷道: “圣上睿智,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不该说的话万不要讲。前年一名良人在侍寝时为兄长求官,结果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另一名嬷嬷将一方白丝帕塞到声歌手里: “把落红落到这上头!圣上在意此事,一不小心搞没了,当心你的小命。” 声歌拿着白丝帕抖一抖,苻亮居然这么在乎这事儿吗?自己与他自小相识,也说得上两小无猜——猜没猜对另说。就像苻亮所说,自己初潮都是苻亮出手帮着洗裤子。太熟了,一切都理所当然,是故从来没判断过这个问题。 展眼了晚上,声歌漠然地坐在圆桌旁边,几名宫娥将桌上的菜布好。月过中天,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缓缓而来。两名太监从外面将门打开,苻亮缓缓而入。 见人进来,声歌和苻亮对视了一眼。真是人生如戏,今天的苻亮一脸和善,冲声歌微微一笑。笑罢之后,苻亮居然老脸一红,眉眼短促地露出了一丝少年人的色彩。 不知为啥,声歌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手足无措。 旁边的太监见声歌坐在原地不动,急道: “快对圣上见礼!” 见礼,怎么个操作来的? 声歌从凳子上站起来,踌躇了两下: “欢迎光临!” 太监和宫娥顿时目瞪口呆: “你这个人怎么——” 苻亮示意算了,侍候人员随即识趣地徐徐退下,将门掩上。 苻亮自己将大氅脱了放在一旁,自己坐在桌子旁。声歌犹豫了一下,坐在了苻亮对面。两人对面而坐,比武一样互相瞧来瞧去,老半天没人说话。 气氛过于尴尬。声歌咳嗽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鱼步在苻亮的碟子里。苻亮低头看了一眼,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声歌碟子里。两人各自看看眼前的菜,谁都没吃。过了好半天,两人同时道: “额——” 苻亮停了话头: “你说。” 声歌按了按自己的眉头: “没有没有。” 苻亮想说话,但还是没说出来。他四下看了看,提起酒壶为声歌倒上。声歌端起来喝了,苻亮又为声歌倒上。 这样连喝了三四个,声歌有点上头,终于道: “那天的事,我也不是故意恶心您。” 苻亮心里似乎舒坦了点,终于为自己倒上: “都是俗人,互相体谅。”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对点点头,同时嘘了口气,同时举起酒杯碰了一个,相对一饮而尽。喝罢一杯,苻亮又为两人满上,站起身对着声歌举起杯子。声歌惊了,思量片刻也配合地站起来,与苻亮把手臂搭上准备喝个交杯。 我的天哪,这是皇宫吗,怎么搞得如此下贱?难道这就是苻亮十年来荒淫无道的后宫生活,天天当新郎,夜夜喝交杯? 那他怎么现在还没喝死? kao。 感觉自己的胳膊勾到了苻亮坚实的肌肉,两人手肘相扣,身体越来越近。声歌看着苻亮的脸,闻着苻亮身上熟悉的男人气味,心里忽然燃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烦躁,不适,还有…… 没有! 天哪,救命啊。声歌将心一横,闭上眼就想将酒喝干。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苻亮正色,快速将手抽了回来,叫外面的人进来。只见两名太监推开门,皇后宫中的大宫娥端着提盒下拜: “启禀陛下,这是皇后娘娘特地命兰苑后厨送来的。” 苻亮示意宫娥将酒菜放下。宫娥将提篮打开,从里面拿出油炸花生、云片糕与凉拌笋丝各一碟,随后行礼离开。 声歌和苻亮低头看着面前的酒菜,身体同时一颤。这三个菜是?! 李柔啊李柔,你可真是气氛杀手,诛心先锋。 两人又徐徐坐回位子上。声歌已经彻底没胃口了,苻亮也扶着桌子不说话了。声歌看看苻亮,心想今天还能圆房吗? 算逑,干脆别圆了。想到这里,声歌低声道: “陛下累了吧?奴婢伺候不周,不如——” 苻亮看了声歌一眼,又给声歌倒上,示意继续喝。声歌端起杯子,但实在喝不下去,只好夹了一筷子笋丝,将筷子往苻亮碟子的方向伸。苻亮看见伸过来的笋丝,像被电了一下立刻提起自己的筷子,将声歌的筷子在半空中截住。两人同时一愣,声歌道: “您吃啊……” 苻亮道: “不不,你吃吧。” 来回来去推了半天,声歌暴躁起来,将菜放在了旁边的空碟里。气氛再次凝滞,苻亮皱了皱眉,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注满,举起来递给声歌。见苻亮居然然要自己喝他杯子里的酒,声歌心中一阵烦躁,但仍然强笑推诿: “不了不了。” 在“快喝”与“不了”的推诿中,苻亮和声歌开始表演太极云手,人也各自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推了两个回合,声歌忽然暴躁,拉着苻亮的手猛往回推。苻亮也急躁起来,右手一个使劲,只听“哗”一声,杯子里的酒泼了声歌一头一脸,连刘海上都开始往下滴水。 这下苻亮也惊住了。声歌尴尬地跪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奴婢粗鄙,今日失礼。请陛下莫要见怪,奴婢恭送陛下。” 见声歌居然端茶送客,苻亮猝不及防地一愣,但马上轻轻一笑,将酒杯放在桌子上,两只手去扶声歌: “小事情,你起来。” 声歌道: “奴婢不起来。奴婢粗蠢,实在不堪侍奉陛下,请陛下别处安歇。” 苻亮一个发狠,两只手托着声歌的小臂将人硬生生悬空举了起来,然后轻拿轻放,又将被扯站起来的声歌放回地上: “不早了,安歇吧。” 声歌心中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什么玩意,安歇个鬼啊! 见苻亮扶着自己的腰便往床上去,声歌彻底不想演这一出了,不断朝后挣脱,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 “圣上太客气了,您日理万鸡辛苦,奴婢哪里敢再让您再在我这里操劳?” 苻亮反手箍住声歌两只手腕: “这言重了,陪你们也是朕的工作。” 神tm你的工作,你是面首吗! 声歌一发狠,将两只手硬生生扯了出来。苻亮眉毛一立,转过头来两只手叩住了声歌两边大臂,声歌立刻背朝下被放在了床上。声歌浑身僵硬地瞪着苻亮,只见苻亮一只手压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徐徐来脱自己的衣服,然后整个人压了上来。 房舍之中烛光摇曳,仓冷的北风吹动了紫檀窗棂,百合香在篆炉中燃起了青色的云烟,如同大房山雨后清晨的薄雾。 “啊!!!!” 声歌殿中的宫娥们正在隔壁偏殿烤火打盹,忽然听见芳苑正殿中发出一声狂叫。最开始众人以为是女子破身发出的惨叫,但仔细一听,居然是个男声! 是圣上! 这王双儿来路确实可疑,难道当真出事了? 一群暗卫和宫娥齐刷刷冲将过来,一名暗卫奋力拍打殿门: “陛下,陛下!我要进来了——” 苻亮遥远地响起: “没事,退下。” 一种暗卫面面相觑,进退两难半晌,最后只好又退回去。殿里头,声歌坐在床上被苻亮捂着嘴,一脸目瞪口呆。苻亮眉毛倒竖,压低声音道: “你不是完璧?” 我……我不是完璧??????? 声歌完全蒙圈了,自己怎么可能不是完璧呢?自己重生以后一路也没发生什么事,也没被人玷污啊,为什么没有落红,难道哪里出了差错? 苻亮恨恨地盯着声歌: “谁做的?难道是……苻雍?” 声歌一把推开了苻亮的手,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你别啊啊啊啊——冀北王明知道你要杀他,还给你找杀他的口实,这不是傻子吗?” 苻亮眉毛一挑坐在了旁边: “那是谁,快说!” 声歌的眼光飘忽,忽然看见了桌上的三个菜,顿时眼前一白。 明白了。 判官说过,尉迟声歌二十二岁的肉身就是给你的装备。尉迟声歌二十二岁的时候是完璧吗? 不是。尉迟声歌十九岁的时候就和苻亮圆房了。 声歌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时候的事。但有时候忘记只会让所有过往化成碎片,再重新随机组合,幻化成一个让你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场景。那是什么时候?大概是除夕的前几日,也是这时候。 先王驾崩是腊月二十二,所以那正是腊月二十一。……神了,今天居然也是腊月二十一。 那时李长恭将李柔许给了先帝苻懿为妃,苻懿终于将李家看做心腹,封了李柔的兄长李弢为殿前侍卫长。李弢偷偷将大殿的钥匙拿了出来,尉迟家得到消息立刻打点,准备在子时着侍卫队中的心腹引燃东北门的偏殿,将东北驻防引开。一切妥当,苻亮即将在当夜带人入宫弑君。当时大家都明白,这件事只有一半的把握,成则权柄在手。但如果输了呢? 如果输了,尉迟家不一定有事,李家不一定有事,但苻亮必死无疑,而且八成会当场被砍成肉泥。 声歌在家中焦急不已,不断叫家中小厮去联络苻亮,却被父亲尉迟泰裕抽了一个耳光。尉迟泰裕道: “如果你跟苻亮进宫,赔上的不是你一条命,而是我尉迟氏上下八十余口!” 这时候小厮急匆匆跑来: “启禀小姐,定南王家的大少爷……苻,苻亮来了!” 第十四章 仇人要被打死,您却前来相救 前朝的最后一日,腊月二十一。 听见苻亮来了,尉迟泰裕指着声歌: “告诉他,我尉迟家一定护他到底,让勿有所惧,行事总不辜负我北周男儿血性。” 声歌在自己的房间见到了苻亮,丫鬟匆匆送来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笋丝并一碟云片糕。苻亮坐下来啃了两口云片糕: “我被砍死以后,你绫罗绸缎相夫教子,十月初一会不会记得给我烧纸?” 声歌将墙上的长鞭摘下来: “别胡扯,一会我从后院出去,我们一起去!” 苻亮将半块云片糕扔在桌上: “你放屁!你家前院后院都被围上了,但凡是你身上的,一根毛都出不去。你当我不明白?在你爹眼里,我不过是一枚过河的小卒,撒血的先锋,是你爹在这场局里压的宝。你爹打算好了,如果今夜我身首异处,马上拿你去吊苻雍,再拿苻雍去押宝。师妹啊师妹,二桃杀三士,你可真是那颗桃。” 声歌叫道: “你真有病!不想去就算了,我去跟我爹说,谁再提今晚的事谁就是王八。” 苻亮冷笑道: “别逗了。现在算了,大家都得死。况且如今退步,我苻亮还有什么脸在这京城混,在你爹面前立足?” 声歌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苻亮一怔,脸上忽然一窘,起身转过身去对着门不说话。 声歌道: “你过来。” 苻亮气哼哼不说话,却被声歌用手来拉。苻亮迟疑一下,将身子转了过去。那时候的苻亮真年轻,眉宇间尽是北地少年独有的英气,眼见眉间还有点率性不羁的惨痕。片刻安静。苻亮等着眼睛瞧着声歌,声歌两只手扶着苻亮大臂,全身□□。 声歌道: “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你怪我尉迟氏空手套白狼,拿你命去博,却连点甜头都不给你。告诉你,我尉迟家绝不押白注,今日我尉迟声歌为你出出血,让你死也不白死。倘若你真死了,我尉迟声歌破了身不能再嫁,也算对的起你。既然你死也不亏,自然所向披靡,得胜归来。” 苻亮的呼吸急促起来。声歌揪着苻亮的前襟,苻亮捧住声歌的脸,两人闭上眼睛,唇舌交错。 就是那天,就是那天! 就是那天,我初夜没了,声歌叹道。 不过那也是苻亮的初夜。 那年苻亮都已经二十一了,在北周苻氏皇族,二十一岁的处男可谓凤毛麟角,更何况苻亮不是苻重弼的儿子,而是贪财好色苻重干的儿子,说出来别人恐怕别人当笑话听。 声歌想着,这十年了,我想过那夜的事吗?我必定没想过。如果我还想着那件事,当真没有脸面面对尉迟家八十余口冤死之人,及数百被发配边塞的远亲。但我真没想过吗?为什么回忆到此,这个画面却重重叠叠,就像是曾经在我的梦里一次又一次出现? 是了,大概那天晚上也是我这稀烂人生中惟一的养料。不去回顾,也撑不了十年。 还是冬日,物是人非。见对方坐着发愣不说话,苻亮扑过来将声歌按在床单上: “说呀,到底谁做的?!” 声歌瞧着苻亮,眨了眨眼: “其实我有个青梅竹马。我俩先,后来就……那个了。” 苻亮一呆,眉毛又立起来: “那个了,在哪里?” “我家。” “你多大?” “……十八十九?” “男的多大。” “二十出头……” “你俩那个的时候什么姿势,搞了几回?” 声歌一窘,一把甩开了苻亮: “这种事还用说?男女之事你不是挺懂?” “行。你俩睡了,你为何进宫?” “他看上了地主家的女儿,人家比我温柔,长得也比我漂亮。”说到这里,声歌感觉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举起枕头泄愤地向床下摔去,瓷枕头顿时碎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再问了,要杀要怪随你便!” 苻亮呼吸急促起来,弯腰从床板下面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好好好。他叫什么名字?” 声歌皱眉道: “你干什么?” “尝尝他心肝什么味。” 声歌一脸痴呆地瞧着苻亮好半天,苻亮见声歌又不说话,“哗”地将桌子踢翻了: “你什么毛病?说话啊,说啊!” 声歌咬了下嘴唇: “陛下,事已至此,犯不着滥杀无辜。大不了……大不了您追究我得了。” 苻亮脸色一变,扑过来双手掐住了声歌的脖子: “还念旧情是吧?你不说,我弄死你!” 声歌被掐得不断咳嗽眼冒金星,两只脚奋力踢腾。但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声歌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尉迟府自己的房间里,那天是十年前的腊月二十一,这感觉特别轻松。 过了不知多久,体知觉不断恢复,声歌忽然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认真看看,自己的头上是床帷,窗帷上的流苏不断摇摆。苻亮在床边快速穿衣服,随后提起刀气冲冲地冲了出去,仿佛戏路进入水浒传。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声歌想。 老天啊,你不是让我来执行天意吗?让我打这么难的任务,居然还给我搞这么大个破绽,你到底是要我逆天改命,还是要看真人秀表演? 逗我玩,是吧? 天哪。 声歌费劲地爬回床里头,拿被子蒙住了头。 第二天清晨,声歌正迷迷糊糊,忽然被两个健壮嬷嬷掀了被子,一左一右直接拖到了皇后的兰苑。没上次体面,这次声歌穿着单薄的寝衣直接被丢到了地上。李柔在大宫娥的搀扶下徐徐而出: “昨晚之事,你可有话要辩驳?” 声歌暗骂,苻亮可真是酒色过度废人一枚,这种事也要李柔出面擦屁股,昨天直接跑到兰苑哭诉了是吧? 声歌心中念头飞转,最终只好道: “奴婢无话可说。” 李柔冷笑道: “我李柔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的下贱女子,你让我恶心。” 声歌抬头看了李柔一眼,心想当年不知道是谁看上了苻亮,明知道苻亮是我尉迟家的准女婿还非要往上倒贴,你在酒席上对着苻亮扮搔首弄姿的样子也是没谁了。我让你恶心,你还让我恶心呢。 见声歌瞪着李柔,宫娥怒道: “你放肆!” 声歌道: “皇后说我厚颜无耻,我不敢苟同。敢问进宫之时,我可说过自己是完璧之身?皇后统领六宫,明知我出身乡野,对此又是否问过,是否查过?既然如此,皇后说我□□就是空穴来风。难道不是完璧就是□□,那敢问皇后是不是完璧?” 闻听此言,众人彻底惊了,心想这人简直是失心疯。李柔用右手缓缓抓住裙摆,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但仍然压着情绪看了声旁宫娥一眼。 宫娥眉毛一立: “此女欺瞒圣上,侮辱皇族,顶撞皇后,立即杖毙!” 又来了,声歌心道。一众宫女急匆匆把打过苻亮的木凳子和厚木板搬来。两名嬷嬷直接把声歌扔到了木凳子上,另一名嬷嬷举起木板照着声歌屁股就是一下。挨了这一下,声歌没吭声,因为完全呆住了。 天哪,真jb疼!挨了三十个,也是难为苻亮了。 声歌深吸一口气准备接第二下,却发现第二下没有下来。声歌缓了口气向旁边看去,却见一宫之人都跪下地上,院落中只有一个人站着嗑瓜子,不是别人,正是苻亮。 苻亮吐了一片瓜子皮,非常无聊地轻笑一下,自己坐到了上手位子上。李柔见苻亮不说话,自己站起身来: “后宫之事,我会处理妥当。” 苻亮点点头,对声歌道: “参见皇后居然不梳洗打扮,当真放肆,皇后自然罚你。” 李柔一愣,嘴唇翕动,但什么都没说。苻亮冲李柔温和一笑: “她是新宠,难免恃宠生娇,若是敢对皇后不敬,你只管打她三五板子。” 闻听此言,一众宫女面面相觑,李柔眉头一紧。苻亮拉过李柔的手: “这些闲事,不管也罢。朕陪你吃午饭,下午再去御花园赏腊梅。” 李柔犹豫了一下: “陛下,此女以破败之身侍奉圣颜,乃是欺君罔上之罪。如果此事尚且含糊而过,日后我这皇后如何管束六宫,您这圣上又颜面何存?” 苻亮站起身冷冷笑道: “我也想知道,你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李柔,为何费劲心力将此事搅得天下皆知。从万众之中选了此等绝世女子为后,也算我苻亮眼力不差。” 李柔被将得浑身发颤,半晌才含着泪坐在了塌边。苻亮叹了口气,转头对声歌招手。声歌知道这戏必须演完,立刻满脸委屈,一瘸一拐地走到苻亮身边。 苻亮轻轻环住声歌的腰,眼神暧昧: “身子还疼不疼?” ※※※※※※※※※※※※※※※※※※※※ 万圣节快乐~ 第十五章 戏精辛苦,上炕下炕都得飙戏 没想到苻亮当众飙戏,声歌震在当场,一时没接住话头。苻亮毫不为意,攥住声歌的双手,朝声歌手上哈气: “手怎么这么凉?冷不冷?” 终于稍微进入角色,声歌看着苻亮娇嗔道: “当然冷,我都快要冻死了。” 说完这话,声歌很害怕苻亮被自己飙戏震到。不料苻亮面如平湖,起身脱下自己的毛皮大氅披在声歌身上: “傻姑娘,这种时候怎么能受凉?我的车在外头,你先去坐,那里暖和。” 在一派怪诞的氛围中,两名暗卫引着声歌走到了院外。 见声歌出去,苻亮朝着宫内众人使个眼色,几位嬷嬷立刻带着宫娥齐齐退下。苻亮看向李柔,李柔淌着泪背对苻亮不说话。 苻亮道: “阿柔,你必定觉得今日我如此薄你面子,实在狼心狗肺,我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年声歌怀着我的骨肉,你为除异己竟设计将她逼死。也怪我苻亮无能,尉迟氏已经倒了,不能再没有你李家的扶持,这普天之下,吃屎的狗都比我体面三分。此事之后,我仍然立你为后,立你的儿子为太子。你拍着良心说,这十年来,我苻亮可有对你不住?你爹要的,你要的我都给了。时至今日,你居然还不能高抬贵手,让我舒坦两天。” 李柔神色转圜,红着眼睛站起身对苻亮道: “我不要这后位凤冠,我要一个结发的丈夫。阿亮,你拍着良心告诉我,如果今时今日是尉迟声歌在这后位之上,你会为了一个像李柔的女子当众如此待她吗?如果你会,我今日绝无怨言!” 苻亮被将得一愣,两人僵持在场,相视无言。过了好久,李柔道: “阿亮,我们自小相识。你对我的好,我至死不忘。所以你不愿出手之事,我李柔替你出手,你不愿背负的骂名,我李柔替你背,你也未必猪油蒙心,不懂我的苦衷。可此女出现后,你不惜因为这种事与阿雍结怨,与我说这番夫妻离心之语。你让我如何相信此女不会迷惑于你,搅乱宫闱?” 苻亮叹了口气,蹲在李柔面前,用手为李柔擦眼泪。见苻亮如此,李柔神色渐渐软了。苻亮拉着李柔的手道: “也是我懒惰好色,对你鲜少关照,以至于在此女之事上让你大错特错。我承认,当日大殿之上我的确对她有点心动。但若你立刻将她仗杀,我绝无二话。可你居然要将她送给苻雍,你想没想过,苻雍看到她就会想起当年尉迟氏的仇怨,而外人又将如何揣度我北周皇族内情?再说今日。昨夜我刚与她睡了,今天你竟不由分说要将她杖杀在兰苑之中,宫内宫外不知真情,会如何议论你?阿柔啊阿柔,我实在怕你过于天真,早晚没在这世道人心之中,让我独木难支生无可恋。” 声歌抱着手炉坐在苻亮驾辇的暖榻上。几名宫娥路过车外,停下脚步震惊地望着声歌,随后又惊恐地俯身行礼,搞得声歌忽冷忽热。 这时只见兰苑宫门一开,苻亮怡然自得地从中走出来。见苻亮坐在自己身边,声歌嘴角抽搐,将衣服脱下来放在苻亮腿上。苻亮将衣服穿好,漠然对着地面道: “欠我一条命,晚上肉偿。” 声歌吞了口吐沫。也对,您救了我一命,让我顺利进入与您的下一局pk,我也该当谢谢你。 又是夜,彩云遮月星辰无光。两名侍拉开芳苑正殿殿门,苻亮按着腰刀柄徐徐而入。太监跟随在后举着食盒快速进来,准备把食盒放在圆桌上,却吓得周身一跳。 只见声歌穿着抹胸白寝衣,露着两条胳膊抱着腿坐在圆桌上头,眼睛在苻亮身上扫来扫去。苻亮抬抬手示意太监下去。两名太监抹了把汗,提着食盒原路又原路出去了,还不忘把门缓缓关上。 苻亮瞧着声歌,声歌冲苻亮招招手。苻亮皱了下眉,还是缓步走到了圆桌旁。声歌轻轻一笑,坐在桌边上去解苻亮的披风与长袄。苻亮低头看看,抬起手指抚摸声歌的脸蛋与脖子。声歌依然缓慢解着带子,眼神瞟向苻亮的脸: “如今陛下头冒虚汗,是不是晚饭没吃饱?” 苻亮噗地一笑,两只手托起声歌屁股直奔床榻。 月明星稀,春宵苦短。彩云易逝,繁华转眼随云烟。 无数场面、旋律、刀枪剑戟、九重三界的色彩在声歌脑子里爆炸,它们炸成一团五色的云烟,在天空上化成几片圆形的大烟花,空气中弥散着男性躯体散发出的独特味道。 红烛在案台上跳动,不住发出噼泼的爆裂声。声歌伏在苻亮身上默默无语,苻亮瞧着帷幔动不动,好像在装死尸。过了好半天,苻亮道: “开心!痛快” 声歌抬头看了苻亮一眼,苻亮也瞟了一眼声歌,伸出左手抚摸声歌肩膀和后背。声歌心里一动,转过身朝着床里头,拿被子把自己蒙到脑袋顶。 苻从后面抱住声歌: “怎么了?” 声歌道: “有点疼。” 苻亮道: “屁股疼?” 声歌道: “屁股也疼。” 苻亮嘴角抽了抽,但没笑出来。他叹了口气,把脑袋埋在声歌后背上。 这一觉睡得好沉。醒来时天已大亮,声歌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于是裹着被子掀开帘。刺眼的阳光将大殿照得清亮,见一名宫娥满脸亲切地走上来。声歌道: “什么时辰了?” “回美人,快午时了。” ……快午时了?!这么说不但自助早餐没赶上,连中午饭都不一定能赶上了? 亏了一个亿。 声歌揉了揉额头: “圣上呢?” “陛下闻鸡起舞,卯时三刻就起来了。陛下说您昨夜劳累,早上不用去给皇后请安,所以没有叫醒您。” 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如此勤奋,也对,毕竟身体是yinluan的本钱。 声歌爬起来吃着侍女端上来的午饭,忽然想起什么: “嫔妃每天早晨对皇后行一次礼是吧?” 侍女道: “是,按照我朝规矩,所有嫔妃要在辰时一刻前往皇后宫门外等候,辰时二刻皇后娘娘召见。如果有特殊情况免于行礼,皇后娘娘会当场告知。但如今是年下,还有几日就要除夕,因着事务繁忙,是故下午酉时嫔妃再次去皇后宫中请安,共同商议节日事宜。不过今日圣上有话,娘娘下午也不用前去见礼了。” 好机会,看我反攻倒算! 声歌将筷子放下: “替我装扮,下午我要去对皇后见礼。” 声歌穿着一身石青色绣百鸟宫装,头上戴着四个一套的点翠簪花站在兰苑前。已经侍立在兰苑里的一众嫔妃侧着头看着声歌,掩口窃窃私语。声歌感到演反派非常愉快,干脆小人到底,仰着头往兰苑门槛里迈,却被两名宫娥凌空挡住,一名宫娥甚至趴在了地上借助声歌凌空的脚: “抱歉,您不能进去。” 声歌一怔: “为什么?” “皇后娘娘有言,如今娘娘您的名分未定而册宝未写,虽然之前圣上说封您为美人,但此事皇后娘娘也未曾首肯,是故您没有资格以嫔妃的身份向皇后请安。” 声歌顿时呆了,一众嫔妃见此情形忍不住笑起来。见宫女的手在自己的绣花履底下,声歌将悬空的右脚缩回来,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了兰苑外头。腊月里的一阵北地冰风吹过,声歌打了个寒颤。 这时兰苑里的一名宫女举着扫把出来,将满地的土扫在声歌身上: “这地上竟然如此腌臜。你们以为这是哪里,花街柳巷吗?真是恶心。” 声歌无语。在李柔等人眼中,自己确实是来路不明,又被发现并非完璧,可以说是卑贱如同□□,如今连续两夜侍寝后又跑到皇后宫门前耀武扬威,确实招人讨厌。 深冬的天色逐渐阴沉,声歌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之事本来就是自己大作特作引发,吃了个闭门羹也是自找倒霉,还是赶紧回去钻被窝烤火为要。不料刚一转头,却见一位二十多岁的貌美贵妇顺着永巷缓缓走来,面色平稳对宫娥道: “请姑娘转达,萧跃内眷郑氏请求参见皇后娘娘。” 宫娥面色一黑: “皇后娘娘说过,朝政之事由皇上裁夺,内眷命妇不能干涉,夫人请回。” 那郑氏道: “娘娘的意思奴婢省得。但奴婢已经到此,如果因皇后娘娘一句拒绝便轻易回去,便是没有诚信觐见之意,自陷不忠不孝之地,更无水滴石穿之志,可谓猪狗不如枉自为人。是故如果皇后娘娘不见,奴婢便行以明志,在此站到明天。” 此言一出,声歌与宫娥完全惊愕。兰苑的宫娥暗道,听说这郑氏最难对付,还真是难到皇后娘娘的头上来了。今日天气这么冷,她真要站在这里,难到皇后娘娘能眼看着她冻死?一旦召见,又是一顿扯皮。到时候皇后娘娘碎碎念起来,难道不会认为是我拦截规劝不利吗? 声歌心道,这人不会是李柔派来整我的吧。怎么会这么巧,我刚被喷走就来了个贵妇,说被皇后下逐客令不能走,走了就是不猪狗不如?要是现在走了,岂不是被人骑在肚子上打,难道我尉迟声歌要被李柔再虐一次? ……可要是在这么冷的天里在兰苑门口站一夜,恐怕真的会原地去世。 声歌和宫娥无助地对视了一眼。那郑贵妇退了两步,聘聘婷婷站在了永巷正中,面色淡然地望着兰苑宫门。声歌踌躇了一下,想着还是不能被人小看,于是站在了贵妇身边: “夫人所说有礼,夫人不走我也不走,除非皇后娘娘给奴婢个答复。” 本来声歌以为,虽然自己武功被废了,但好歹也是童子功练过来的,撕腿翻身样样挨得住,意志力绝对比九成女子强。因此不管这郑夫人是李柔派来的还是本色出演,一定不可能比自己站得更久,顶多半个时辰就可以收工。 万万没想到,这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声歌被芳苑的宫娥救走,那位强大的贵妇还保持原来的姿势与表情在原地站着。 第十六章 在宫里会被行刺,出门会遇到爆炸 声歌裹着三层被子在床上打哆嗦。苻亮伸着腿坐在床边地上,举着钢叉捅了一下炉子,扭头瞧着声歌: “这就风寒了。我这么大个宫养着你一个,用都不能用一下。” 声歌道: “不能满足您的yinyu……实在有愧圣恩,望您谅解。” 说完以后,声歌僵了一下开始狂咳。苻亮叹了口气,不断拍着声歌的背: “这么冷的天站在皇后宫门口那么久,你是不是智障?” 声歌咳得眼泪直淌: “不蒸馒头争口气,你不知道那个郑夫人……” “那郑氏是什么货色,你能和她比?罢了。我说了你不必去找皇后请安,你偏要和皇后争个长短,就让我这个当皇上的也消停消停行吗” 声歌道: “衣锦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您当了皇上,难道没出来……在宗亲面前晃晃?” 苻亮笑道: “衣锦不还……” 说到这里,苻亮和声歌同时一愣,然后对视了一眼。声歌捂着胸口道: “是不是又用错词了?” 苻亮扁了下嘴,拍拍声歌额头: “行了,你歇着,我走了。” 说罢苻亮转身而去,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左手,不由得又转过身。只见声歌撑着身子起来,双手捧着苻亮的脸便贴了上去。口唇相接,苻亮一愣,但随即闭上眼抱住声歌后背。两人长久拥吻,直到上气不接下气。苻亮将声歌放回榻上,声歌笑道: “陛下,如今您也风寒了,看来只好陪我几天。” 苻亮和声歌默默在床上躺着,两人齐刷刷瞪着窗帷。 声歌道: “你说,现在天上有没有星星?” 苻亮道: “没有星星。” 声歌道: “那有没有月亮?” 苻亮道: “没有月亮。” 声歌扭头看苻亮: “你怎么知道?” 苻亮眨了眨眼,仍然看着天花板: “既然你看不到,那星辰日月自然不准出来让别人看。” 声歌噗地笑了: “别人问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吧?” 苻亮扭头看了声歌一眼,忽然苦笑一下,又把头扭了回来继续看天上的帷帐。声歌感觉异常疲惫,刚闭上眼手却被苻亮攥住了。苻亮抚摩着声歌的手: “确实说得想吐了。但这也不代表每次都不是真心。” 十日后。 李柔的凤辇从永巷驶过,车轮压在积雪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正走着,苻亮的驾辇从对面相向而来。兰苑的宫娥顿时正色,低声道: “皇后娘娘,圣上来了。” 李柔抬了下眼,向车夫示意,车夫立刻将凤辇停了下来。苻亮的驾辇悠悠驶过,只见帘子一打,从里面露出半张脸孔,李柔和几名宫娥同时一震。 兰苑的大宫娥惊到: “你……放肆!你居然敢自己乘圣驾?” 声歌看了李柔一眼: “哎呀,真实吓死奴婢了,皇后娘娘好。” 大宫娥道: “你你……向皇后娘娘请安必须下车!” 声歌笑道: “皇后娘娘尚未给我册宝。既然不是正式嫔妃,奴婢又以何身份对皇后娘娘请安?” 众人露出一脸想吐的神色,眼睁睁瞧着声歌放下帘子,苻亮的驾辇缓缓而去。 大宫娥愣了半天,抬头道: “娘娘,如今还在正月,圣上居然连陪此贱人十日,只在除夕与初一才住在了兰苑。圣上性情最是飘忽,而此女竟然得享专宠,甚至敢擅用圣辇,您断不能掉以轻心。” 李柔道: “以她的相貌心性,自然配得此般荣宠。但圣上本性刚强,非我这般弱质女流不堪相配。” 大宫娥似懂非懂。李柔苦笑一下,将帘子放了下来。 苻亮的驾辇缓缓驶到了会昌门,声歌换好一身男装将车门掀开。苻亮从马上跃下,将声歌从车上抱下来: “走路像肉蛆,我等你老半天了。” 声歌道: “在永巷遇上皇后的车了,寒暄了两句。” 苻亮一惊: “阿柔看见你了?” 声歌瞧着苻亮嘿嘿一笑: “抱歉,你又倒霉了。” 苻亮叹了口气,将声歌抱到马上: “走吧,今年可是辰龙年,京城的鳌山最棒。” 新春之日,延庆坊挂满橙红色的灯,烟花一次又一次在天空中绽放,一切都热烈温柔,和谐异常。只此十余日,京城孤冷、怪诞的氛围被一扫而空,万物热忱真诚。苻亮与声歌并驾而行,远远望着延庆坊十字路口的龙形鳌山,更见众多百姓围绕着灯包喜笑颜开。声歌道: “不错,好看。” 苻亮道: “过去看看?” 声歌看着眼前的人海: “能过去吗?” 苻亮摸了摸下巴: “可以从东面开一条路。” 声歌想了片刻: “算了,也不是特别想看。” 声歌打着马在街上转了转,指着旁边一栋高大的宅邸道: “这是哪里,是不是庙?” 苻亮瞧了一眼三层的飞檐与飞檐上遍布的彩灯,眉毛一挑: “这是我老丈人家——就是皇后娘家。” 声歌久久望着李家的高楼,心里暗道,如今李柔家也盖了三层殿宇,房顶只比皇宫高点低半丈。这还罢了,居然把尉迟家的旧宅也吞了改成花园,看着粉刷装饰,也不知道这些年李长恭和国舅李弢贪了多少。 不过也是,贪财总比贪权强。 瞧瞧街面布局,李家处在延庆坊最繁华的位置。声歌心道地方不难找,改日只要有机会出宫,就有望按部就班地完成计划。 正思量,远方鳌山处忽然发出“空”的一声巨动,一时间砖石地面都摇摆起来。延庆坊四周安静了一刹,下一瞬间男女的尖叫声骤然响起,众多人齐齐朝着苻亮和声歌的方向狂奔而来。 苻亮冷冷瞧着人流,转手抽出了身后的腰刀: “又怎么了?” 暗卫长向后拉马缰绳: “前面失火,断然是人为,最好快点回去。” 苻亮指了下旁边: “把王美人送回宫。” 暗卫扭头一看顿时大惊,只见声歌的马臀上插着一根断箭,马匹正在不断朝西狂奔: “陛,陛下——臣还是护送您先撤吧。” 声歌的马匹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踢翻了背篓及几驾板车,最终冲到了一段死胡同里。声歌双腿向下踩马鞍并用力勒紧马缰,嘴里发出尖锐的“嘘”声。马匹前蹄一抬立将起来,声歌沉声道: “落。” 马匹前蹄缓缓落在地上,几乎踩上眼前一名男童的脚。男童瞧着声歌好半天,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声歌一个翻身跃到马下,心道谁有我厉害?重生回来马术依然如此了得,估计比苻亮的北院御马使还强。摸了摸马头,声歌反手将马臀上的断箭拔出,马匹痛叫一声,前后踱了几步仍然站回原地。声歌拍了下马头: “回皇宫马厩。” 马匹嘶叫一声,开蹄奔跑远去。 声歌看了看断箭。看起来是江湖所用的形制,没什么特别之处,木头与铁头整体透露着贫穷,但没有特点反而最为可疑。难道有人得知了苻亮出宫的消息,准备在鳌山灯会刺杀圣上? 那苻亮不会有事吧? 想到这里,声歌忽然一惊,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是了,苻亮是自己的仇人,不管是身败名裂还是身首异处,一定要自己亲手处置。如果他被别人弄死,自己这么多心血乃至色相岂不付之东流? 况且这种小阵仗苻亮见多了,想必不会丢命。 声歌嘘了口气,顺着街巷快步绕到了李府下人走的角门外并贴在墙上,整个身子往墙缝里缩,思忖着今日运气如何。只见巷子里一片漆黑,过了片刻,一名下人样的男子提着马灯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左右观瞧。见无异样,下人朝着巷口打了个手势,只见一名高壮男子骑着马缓缓而来,后面还跟着两名随从,正是李柔的兄长李弢。 见走到家门口,李弢跃马而下,对身边的随从道: “今日是何情况?” 随从犹豫了一下,凑上前道: “不知道谁在我李家地盘上动手,不知是否已有心栽赃陷害。” 李弢似乎有所放松,但马上又警觉起来: “如今圣上如何?” 随从道: “当年圣上是靠破宫刺驾发家,自然时时警觉,连在嫔妃宫里下榻都把刀塞在床板底下,就怕哪日刺驾事件重演,自己会像废帝一样被活生生砍了脑袋。今日此事做得不算周密,圣上见街面失火立刻调度御林军,恐怕未必有损伤。” 李弢眼神飞转,半晌道: “我那妹夫为王为帝不能称明,但为人又显得过于明。一旦出事,首先入宫护卫太子,不论他人如何,太子绝不能有所损伤。” 这话的意思是,国舅李弢觉得苻亮不算明君,但有的事心里又太明白显,正因如此尉迟家才会一败涂地。苻亮的心性实在限制了李家自由发挥的空间,影响了李家在政治方面的运势,而太子则是李家最为重要的棋子。万一哪天发生行刺事件,李家首先不能顾苻亮,甚至不能顾李柔,万不得已之时李弢甚至不惜放弃亲妹妹李柔的性命而保太子。在此之后李家将推太子上位,以舅族身份独掌大权。 说到这里,李弢忽然神色一滞,对侍从道: “该不会有人偷听吧?” 声歌暗笑一声,从袍子里取出一张面具戴上缓缓而出: “国舅大人思量得是,鄙人在这里听半天了。” 第十七章苻雍你怎么也来这套 见凭空冒出个人,李弢及另外三名下人齐齐一震。但李国舅也不是盖的,一个眼色丢向旁边两名侍从,三人齐刷刷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 声歌朝地上啐了一口: “鄙人敢在这里现身,就不怕舅爷您狗急跳墙。不如请国舅冷静,彼此借一步说话。” 李弢踌躇了一下,将剑垂下: “既然你在此现身,想必不会将适才听到的四处张扬,这边请。” 李弢引着声歌进了李家的小角门,走进了一间堆放柴火的屋里子,两名侍从站在门外将门堵上。 李弢上下打量声歌一番: “姑娘是什么人?” 声歌道: “芸芸众生,等闲之辈,与国舅不可同日而语。” 李弢一惊,紧紧盯着声歌的上半张脸,好半晌道: “非也,李某也是等闲之辈芸芸众生。” 这“芸芸众生等闲之辈”是当年先帝朝尉迟氏、李氏几户世家联络的暗号,大概就是“自己人”的意思。看来李弢对当年刺王杀驾之事仍然时刻挂怀。 声歌也瞧着李弢: “国舅谦卑,鄙人就直言了。先废帝朝末年十一月十九日,国舅深夜前往幽州,在幽州城东南的青峰山摆了一桌,桌上放了绍兴的黄酒,并有凉拌猪头肉与碎豆腐。那日国舅对来人道,天道轮转反复难以预测,真名臣多在似奸似忠之间。如果后日之事失败,先帝未必见容于李氏,但先帝失德已久,实非人君之选,是故应立刻封锁内宫,将先帝困在宫室,在他处立他人为王并赶赴京城。请问国舅,如果今日圣上知晓此时,不知能否对您当初的多处下注想立对人为帝有所包容?” 听闻此话,李弢鼻翼上渐渐铺了一层油汗。忆及先帝最后一年,弑君已经敲定,但弑君计划却漏洞百出、凶险万分。尉迟氏居然让自家准女婿苻亮亲自带人闯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入宫弑君乃是九死一生的赌博,尉迟氏乃开国世族,不可能傻到不考虑苻亮死了怎么办,所以必然留有后手。那么问题就是,尉迟氏的后手是什么? 很明显,当时taizu嫡孙苻雍养在尉迟家,对外称少主世子,实际相当于尉迟泰裕的养子。从正常思路开来,尉迟氏必然想着死了一个还有备用的,苻亮要是死了,尉迟氏立刻就立苻雍为王,到时候尉迟氏岂不是成了实际上的太上皇,未来简直应有尽有,任性到爆。 可问题是,李家在扶持苻亮的事上也下了血本。本来李家看不上苻亮这个不受爹待见的庶子的,没想到李柔看上了苻亮,为了帮苻亮上位不惜先假意同意进宫给先废帝为妃,然后又告诉自己的父兄自己已经失身于苻亮,玩了一招先斩后奏逼迫全家。 这下麻烦大了。一旦此事败露李家就是犯了欺君大罪,幸亏苻亮乖觉,当场就承诺自己发迹未来一定以李家为左膀右臂,而且心眼飞转,暗示连皇后之位都可以留给李柔。也就是说只要李家转圜,尉迟家都可以靠后站。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御前侍卫的李弢不得不满心腹诽地把先帝寝宫的钥匙偷出来交给苻亮。 但李长恭转念一想,为这事我家可是把女儿、儿子都搭进去了,万一苻亮真死了,我们岂非没有后招,让你尉迟氏又立新君又除政敌,占尽了便宜? 在这种思路之下,李长恭将目光投向了太宗嫡孙苻适,派儿子李弢前往幽州联络。也算不白忙活,太宗子孙本来觉得自己已经与皇位失之交臂,不料天上掉下这么大馅饼,加上苻适原本和李家有些来往,立刻与李弢歃血为盟,答应登基之后立李柔为后。没想到苻亮居然没死,而且上位之后智力报表,稀里哗啦就把苻适等太宗子孙宰了个干净。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不管苻亮如何派人拷打罗织罪名,苻适到最后都没把李家咬出来。只有尉迟氏从李家的细作处探知了此事,一家子碎碎念了好几天,最后觉得可能苻适当真看上了李柔才会如此。 当时尉迟泰裕感慨,要是自己手下的棋子也都这么实诚就好了。 声歌暗想,凭您这市侩的嘴脸,棋子实诚也算奇了怪了。 眼看已经石沉大海的料被人挖出来,李弢下意识用右手去摸身后的剑。 声歌笑道: “将军当然可以杀了我,我的死活对此事并无半点影响。我只是验货给国舅看,但我方手中的货并不止这些。” 李弢暗道,如果敌方只有一个人,确实不应该单枪匹马前来对杠,因此也笑道: “不知姑娘的主子想要怎么样?” 声歌道: “我主子所想之事,三月之内国舅必然能够得知。希望到时国舅能够拿出当日的雄才大略,不要一棵树上吊死才是。” 说罢声歌举手一揖转身就走。门口的两名侍从拦住声歌,李弢皱眉片刻,示意放行。声歌大摇大摆地走出李家绕过胡同,顿时除了一身汗,靠在旁边墙上不断拍自己胸口。拍了两下,声歌缓缓转头,发现巷子拐弯处两个身影闪了回去。 还是被人跟了。看来是李弢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路数,采用了折中的办法。 声歌想到前面拐弯处有一条小河沟,河沟上面有一些干燥的芦苇,自己可以从芦苇丛中指东打西溜走,于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记忆中的地方,但顿时傻眼。河居然被填平了。 自己不能立刻回皇宫,如果耽误的时间太长会,不会存在其他风险?正思量,一阵兮兮索索的响动忽然在声歌身后响起。下一瞬,两个黑影从声歌头顶一掠而过,后方的树林里随即发出“噗”的一声异响,空气中顿时充斥起一股杀猪般的气味。 声歌犹豫了一下,缓缓朝小树林走了过去。却见几具尸体躺在地上,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另有两句尸体头都没了还站着左右摇晃,似乎在犹豫应该往哪里倒。声歌大吃一惊,这是天上的两个黑影风一般掠过来。展演之间,树林里只剩下了横七竖八的死人。 声歌被蒙着眼睛推到了一间屋子里。四下里似乎站了好几个人,从呼气的角度来看应该都是男人。一阵阵热气扑倒自己脸上,声歌觉得有人朝自己缓慢走来,而且越走越近,自己的脸几乎贴住了对方的前胸。 声歌眨了眨眼,什么意思,遇上劫色的了? 劫色就劫色,为什么把李家跟踪自己的人也杀了,难道是变态劫色狂? 正胡思乱想,声歌感觉右手腕上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嘶”一声。难道自己自作多情,对方是想要下毒?那这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声歌满心费解,耐着性子等待。四周的氛围怪诞起来,所有人不再挪动,大家原地休眠一般一声不吭。过了好半天,有人将声歌眼睛上的黑布一把扯了下来。 声歌眨眨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所民宅里,四周站了几名高大的黑衣人,众人都默默瞅着自己。自己胳膊被锥子扎了一个眼,上头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 ……声歌正前方地上放着一支木箱,木箱里里面安置着一根有箭伤的腿骨,腿骨上滴着两滴没干透的血,血已经渗进了骨殖里。 声歌颤巍巍抬起右手,一把扯下了面前黑衣人脸上的黑布。 对方长着一张长方脸,这人嘴角发紧地向下勾着,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表情就像是大侠遇上了连环奸杀采花贼一样嫉恶如仇。 虽然已经猜到,但声歌身体仍然直往后仰: “阿雍!你——” 当初苻亮拉着自己滴血验亲,居然验出自己和尉迟泰裕没有血缘关系,苻亮方才相信来人当真只是个冒牌货。当时偷看骨殖,声歌发现骨殖的牙齿与自己亲爹不符,苻亮拉回来的根本不是尉迟泰裕的尸首,而是身高与伤痕都相符的高仿。当时声歌怀疑有人把尸骨换了。也怀疑苻雍换走了尉迟泰裕的尸首。当时声歌想着,如果是这样,那苻雍大概是看不惯尉迟氏祖坟被毁一家人下葬在乱葬岗。但假设苻雍当真这么义气,就应该把尸首埋了,而不是把腿掰下来装在箱子里运来运去。 难道说,自己初见苻雍后苻雍将自己扣在府里,是为了挖尉迟泰裕的尸首回来滴血验亲? ……这种缺德的作风是源自你苻家的优良传统吗?而且你苻雍看起来人模狗样,下手居然比苻亮还损? 声歌偷眼看了苻雍一眼,发现对方还在恨恨地看着自己。声歌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先照顾活人,于是伸手拍了拍苻雍的右边大臂,谁知苻雍被电了一般浑身一颤。声歌一惊,立刻怀疑自己唐突了,连忙将手收了回来。不料苻雍嘘了口气,伸出左臂抱了声歌一下。声歌心中一热,也拍了拍苻雍的背,眼泪忽然开闸一样往下流。 过了半晌,声歌推开苻雍,红着眼睛笑道: “一别十年,晋级成苻氏人渣了吧?” 苻雍道: “回来为何不来找我?” 声歌踌躇片刻: “你是苻氏子弟,不应当扯到这件事里来。” 苻雍眼中深沉的光线一闪: “你的意思是,在尉迟氏的案子我没受牵连,已经不配和你们有瓜葛?” 声歌被将得愣了半天: “阿雍,以你的才学见识,你认为尉迟氏倒得冤不冤?” 这次苻雍被将得一愣。 声歌道: “尉迟氏密谋废立,试图以此博取政治上的利益,仅凭这一点,全家被杀就是活该。人不能玩不起,是故尉迟氏九族被诛远亲流放,从公道上讲不冤。” “但我是尉迟氏的长女,在密谋废立之时参与其中,他人给我承诺却最终反悔。所以我有道理伸冤,而你没道理。因此我伸冤或许有个结果,而你伸冤必无好果子吃。” 苻雍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轻轻一笑: “这就是你又一次委身于他的理由?” 第十八章 谁是真小人,谁又是伪君子 声歌瞥了苻雍一眼,心想不然呢,难道我是因为馋苻亮的身子才费这么大劲入宫? 苻雍缓缓背过身: “你是孩懒水尉迟显最后的血脉,不能再折在苻氏的鬼蜮心智里。如果不要我相帮,你就在今日收手,忘了报仇的事。” 声歌笑道: “宁死不退才配得上尉迟显子孙的名号。” 苻雍朝身后一众随从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收拾腿骨退出屋外。苻雍转过身定定看着声歌: “尉迟声歌,我问你。自从黑水出来,苻氏氏为何能够所向披靡,纵横九州?” 声歌滞了一滞: “因为走狗屎运。” 苻雍道: “不对,是因为苻氏没有疑惑。taizu未得位时众部归心,兄弟和睦,妻儿团聚,是故所向披靡。那时你尉迟部虽然与苻氏有疾,但是钦服taizu的德行,因此真心效力。但从太宗开始,尉迟氏见上位无德渐渐存了私心,李氏等部也皆如此,因此太宗不得善终,而废帝更是夫妻离心,最终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时今日,苻亮出手灭掉了扶持自己上位的尉迟氏,又对李氏心存忌惮,更是将苻氏血亲屠戮殆尽。他已经离心离德,不能得以善终。而你如此作为,无疑是要拿自己给他陪葬。” 声歌笑道: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不得善终,也许这个天意恰巧需要我尉迟声歌来执行。” 苻雍侧目看了声歌一眼: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信我。” 声歌一呆。难道苻雍真的存了谋反的心思?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只听“空”一声响,大门骤然被踹倒了半扇。只见苻亮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暗卫,一众暗卫立刻将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苻亮冲过来一把拉住声歌道: “你跑哪去了?” 声歌和苻雍齐刷刷傻在了当场。什么玩意,苻亮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这种情形,苻雍肯定是不能说话。声歌硬着头皮也嚷起来: “我还要问你呢,我被马颠下来找了你好半天,你去哪里了?烦死了!” 苻亮侧眼瞪了一眼苻雍,又对声歌冷笑道: “我这皇上的名声倒也算了。大半夜的,你与冀北王孤男寡女在这屋里,岂不败坏了人家贤德高尚不近女色的好名节?” 声歌脸上一热,“啊”地喊了出来: “我俩就说了几句话!你有病!” 纵是一忍再忍,此时苻亮脑袋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这几句话用了足有一个时辰。你俩说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声歌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自己确实没和苻雍说多少话,但那之前自己还去了一趟李府,因此脱离苻亮视线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但去李府的事自己打死都不能说,这就有点说不清了。 声歌嗫嚅起来: “……我也刚到这里。” 苻亮一把将声歌右手扯过来: “刚到这里?我现在就把街上的人都找来,看你能不能找到一个你刚到这里的人证。” 声歌想了一下,瞪眼道: “对,是用了点时间!我事先约好在这里等王爷过来,后来我们又谈了很久,你满意了吗?” 苻亮笑道: “冀北王何等高贵,与你有何可谈?” 声歌心想,这种事还是越乱越好,理智起来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于是酝酿了一下情绪“哇”地哭起来: “我听说我这等没有背景的女子只能升到美人,不能做婕妤妃子,因此请求王爷帮助,将我记到望族名下!” 苻亮鼻子出气哼了一声: “你区区一个美人,事成之后如何报他?” 声歌哭道: “陛下心性苟且肮脏,一定以为我要□□王爷,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好了,我也无所谓!” 几名暗卫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苻亮大怒,转手去抽腰刀。谁知刀刚抽出两寸,右手忽然被人按住。却见苻雍居然站在苻亮面前,用手按住了刀把。两人近在咫尺,齐齐一惊。 连站在四周的暗卫也都惊了,真是反了,一名美人私通外臣也罢了,怎么连冀北王这等沉稳之臣都敢按陛下的刀? 正僵持,苻亮忽然感觉身前冷风袭来,随即“砰”的一声闷回荡在自己脑门上。再看时,声歌举着根柴火站着,苻雍脸色一变立刻放开了手。 苻亮摸了一下额头,结果手上湿热,脸颊上也往下淌血。 声歌举着棒子站在旁边,心想抱歉了,这种情况要是追究起来,苻雍怎么也逃不了一个冲撞圣驾的罪,只好先敲了你再说。 几名暗卫上前扶住苻亮: “陛下!” 苻亮推开暗卫,摇摇晃晃地转身走出了门: “算了,收工。” 声歌被捆着跪在地上,不断抬头审视着苻亮居住的昭明殿。和兰苑瓶瓶罐罐的陈设不同,这里笼着一层一层的帷帐,墙上层层叠叠挂着刀枪剑戟,四下的博古阁上却摆满了水晶小兔、玛瑙大鹅等奇奇怪怪的装饰,整体规制异常诡异。 苻亮坐在凳子上包伤口。一名宫女举着绷带退了一步,苻亮捂着额头“嘶”了一声: “苻雍不会告诉你,我就是个贪财好色的蠢货吧?” 声歌缓慢抬起眼皮: “你在跟我说话?” 苻亮苦笑: “你是不是觉得你那套已经骗过了我,我真的相信你与苻雍暗中往来,甚至确有私情?” 声歌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 苻亮道: “你宁可承认自己暗中勾连王爷,也不讲真话招出来,可见真话比勾连王爷求位更加严重。如果我信了你的话,最多将你杀了而将苻雍贬两级,可如果说了真话苻雍和你都活不了,这就是你的想法。” 声歌抬头看了苻亮一眼。苻亮捂着脑袋躺到旁边的塌上: “我就不明白了,在你心目中,苻雍对你就有这么大的恩情。而我苻亮与你同床共枕,你对我居然就不动一丝一毫的真情……嘶嘶,疼。” 声歌叹道: “您已经有王位了,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要再想什么真情。” 闻听此言苻亮猛地坐了起来,但马上一脸眩晕,又躺了回去。 过了好半晌,苻亮道: “苻雍到底帮了你什么,无非是将你从贼窟妓院解救出来,出钱帮扶你的父母儿女,替你老父亲下葬。你为了报他舍身与我,又几次三番身陷险地,我苻亮为你与皇后几番龃龉,被你绿被你打都毫无怨言。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也该报报我了?” 声歌想站起来,又被两名暗卫压住: “陛下,奴婢听说当年尉迟声歌与您自幼相识,为了扶持于你结全家之力动南北之兵,您却将后位另许他人,最后还串通皇后将她害死。您对青梅竹马之人尚且如此,又怎么会对我这样一个替身有什么真情,你让奴婢如何报你?” 苻亮闻听此话有点诧异,随后坐起身捂着脸笑起来,直把暗卫和声歌都笑毛了。过了半晌,苻亮略微抬头盯着声歌: “苻雍是这么跟你说的?” 声歌心道,我自己怎么被你害死的,就不用他来跟我说了吧? 见声歌不吭声,苻亮道: “你知不知道尉迟声歌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件事里,他苻雍就那么干净吗?” 此言一出,声歌整个惊了。 “你什么意思?” 苻亮似乎真动了怒气: “话面意思。我苻亮是真小人,苻雍呢?尉迟氏倒了,他苻雍为何还能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姑娘,长了脑子就要用,好好想想吧。” 声歌指着苻亮怒道: “你胡说!你要杀就杀,背后污蔑算什么好汉?” 听闻此话,苻亮居然有点动容。声歌也是一愣,又把手放了下来。两人发了会愣,苻亮对暗卫道: “去,通传苻雍进宫。今天我就奉陪到底,让你知道什么叫伪君子。” 几名暗卫立刻走出殿门,但又马上折回来,面露难色对苻亮道: “陛下,冀北王早在宫门外等待传召多时了。” 第十九章 敷衍式神谕,制度性失宠 听见苻雍已经等在外头,声歌忽然感觉十分不安,苻亮眼神也闪烁起来。 沉默片刻,苻亮起身走到正位上,一抖长袍正襟危坐: “传。” 只见苻雍穿着便装徐徐而入,对着苻亮跪下,举起一枚金印道: “与内宫女子联络是为大罪,臣请将冀北王印信交回。” 苻亮嘿嘿一笑: “以退为进,是吧?这一招在你爹和我爹争的时候你爹就用烂了。” 苻雍抬头看了苻亮一眼,两人眼神碰撞,苻雍随即低头将视线躲开: “陛下说得极是。然而当年与先帝对峙,我爹并没有占据下风。如果我爹并未早逝,不知陛下能否得享今日之位。” 声歌和苻亮都是一惊。苻亮暗自咬牙,又笑道: “你说得极是。然而你爹早逝并非天意,乃是因过于任情,各中原由难道冀北王心中不知?因此上,我苻重干一脉能够崛起正是天意。” 声歌转头看向苻雍,果然看到苻雍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但随即消失无踪。 确实有个传言,据说苻雍的娘是个南朝名妓,而且与南帝早有绯闻,甚至比苻雍的爹还大了几岁,也可堪是个奇人。当时北周种苻氏宗亲得知此女被俘立刻群起而争,只有苻重弼出兵将其抢到府中,本来大家以为这人开窍了终于要近女色,谁知苻重弼居然想taizu上表要娶其为正妻。几年后苻重弼暴毙而亡,当时世家内部传闻,苻雍的爹是被他娘毒死的。但是这种传闻并没有事实依据,苻雍长大后当然也没人敢问。 ……虽然苻雍小的时候确实有很多人这么问过,其中就包括声歌与尉迟声默。 这话从苻亮嘴里出来,显然是扎到了苻雍心窝子上。苻雍沉默良久,轻轻一笑道: “陛下乃真命天子,您说的话就是天意。” 苻亮似乎甚是满意,一拍椅子站起身: “好!既然你如此谦卑,我就以堂哥的身份问你一句。此女身为后宫私自联络于你可谓对上不恭心存谋逆,依你看来该当如何处置?” 苻雍露出一个蔑视的眼神: “冒犯天颜,自然当死。” 此言一出声歌吓了一跳,连苻亮都惊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苻雍抬头看看苻亮: “天光正亮,陛下可以将人推到后宫前方斩首示众。” 声歌心里被泼了一瓢水一样彻底凉透了,不自觉地急急看向苻亮。不料苻亮也满脸无助地看向自己,两人互相安慰地看了半天。 苻亮本来想着,以苻雍的为人必然指出此人当死,但也不至于这么狠,表示应该马上立刻赶快杀掉。没想苻雍真是当政客的料,直接就把自己的女人给捶死了,有点突然,一时不太好接受。 心思飞转间,苻亮扶着腰按住椅子背一脸劳累: “行了,朕要歇了,你跪安吧。” 见此情景,苻雍冷笑一声: “原来陛下质询臣弟,自己却又舍不得。” 苻亮眼神猛地投到苻雍脸上: “贤弟说笑了。既然你这么想正月见血,为兄也不好让你失望。” 旁边的暗卫一脸惊恐地看向苻亮。苻亮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王美人私通外臣图谋不轨,推到兰苑门前斩首示众。” 声歌被人拉拉扯扯地推到了兰苑正门,满心都是蒙的。 自己活着的时候老听说天家无情世家昏聩,但即便是见过诸多阴谋诡计,一次又一次见到父兄相残枕上染血,也确实没生出这样的感慨。即便是被苻亮背叛全家被杀的时,自己也没觉得世道如此混沌不堪。 为何这次回来,天下就变成这样了呢? 声歌开始怀疑,到底是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还是自己的归来激发了所有人的恶意? 不论如何,真的后悔来这一遭。如果自己不重生,当年那个苻雍就永远是活的,至少对自己而言是。 苻亮披着大氅走到兰苑门前,满脸写着累。一众后宫嫔妃早已闻听消息赶了过来,一个个妆容凑合鬓角歪斜。苻亮看看众多嫔妃,又看看苻雍: “冀北王大人,如果你早知道此事不妥,就不该与王美人相见。既然你见了,又何必对一弱女子落井下石,让别人为你挡刀?” 苻雍笑道: “苻雍乃陛下的臣子,既然陛下问我,就要念及陛下的文治武功。杀了此人,陛下再处置我也不迟。” 苻亮嘴角抽了抽: “好好好。传我的话,此女恃宠而骄贪恋权位意图谋逆,斩立决。” 只见一名暗卫站到声歌身后,唰地抽出了身上的佩剑,剑光顿时照到了声歌脸上。刹那间声歌清醒起来,抬头道: “西山现云烟,东西并五园。莲步跃春水,清浅九重天。” 但愿苻雍能听懂,自己是不能奉陪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朝着声歌便掠过来。声歌将眼一闭,忽然听见宫嫔们发出阵阵尖叫。再睁眼看,只见千万只飞鸟从皇宫东西南北四方飞起,黑压压笼罩在天空之上,一时遮天蔽日,鸟屎下雨一样从天上淋漓而下。 苻亮仰头看着天空,怒道: “什么鬼——太史局正史死哪去了?” 过了片刻,只见一中老年男子扶着帽子狼狈不堪地跑了进来,几乎扑到地上: “其禀陛下,此乃天象,实在不详。乃,乃天意指示圣上杀业过多,是上天的警示啊陛下!” 声歌心念一动,扭头看向苻雍,只见苻雍也静静瞧着自己。 是他做的! 厉害了,他怎么做到的? “声歌,声歌!”忽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天上响起来。只见那只消失在皇宫里的大凤头鹦鹉从低空中缓缓略过,在声歌头上盘旋了两圈,继续长啸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苻亮脸色变了几变,对正史道: “妖言惑众!罢了,我且问你,今天还能杀人吗?” 正史身上发颤,僵持了片刻: “其禀陛下,不……不宜。” 苻亮复杂地看了苻雍一眼,笑道: “传我旨意,正月之内不再杀戮,也当慎用贬谪。放开王美人,冀北王加封镇西将军。有你这等人才,实乃我北周之幸。” 声歌又被拉回了芳苑。如今的芳苑不但没有宫娥太监,连炉火煤炭都没了,门口倒站着几排侍卫把出去的路全部堵死。正月十五那天,京城的天际上绽放起了无数缤纷的烟花,空气中飘散的□□味似乎都有那么点香甜。一道橙色的烟花从李宅的方向冲天而起,在天际中留下一片海东青的形状。 声歌坐在房顶上瞧着消失的海东青,真眼熟啊,那可是孩懒水尉迟氏的图腾。 是苻雍在放烟花,如今他被明升暗降,明日就要远走西北了。自己只能活三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活着相见。如今苻雍和苻亮可以说是撕破了脸,苻亮既然已经将其遣到边关,一定也有了下一步除掉对方的计划。说不定自己还没死,苻雍就死了。 声歌在房顶上站起来,心道我的天哪,我到底有什么用?如果我不回来,说不定这两位还能多维持几年玻璃兄弟情。自己回来才一个多月,两人就变成了你死我亡的局面,难道这就是判官口中的天意? 声歌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苻亮为着之前“天启”的事生了大气。很自然的,既然和“天启”扯上了关系,那么不管是李柔还是苻亮都不敢再随意伤自己自己的性命,这可以说是一步釜底抽薪的狠棋。但代价就是,苻亮认为苻雍摆布自己,而自己作为皇上居然要吃哑巴亏。然而民众迷信,自己又不能把气马上撒到苻雍身上,那么讨厌厌的就是“王美人”了。更何况一个帝王不可能看一个自己杀都不敢杀的女人顺眼,因此“王美人”已经失宠了。这种失宠是体制性的失宠,系统性的失宠,而非心情性的失宠。可以想见,被软禁的自己基本上已经丧失了翻盘的机会。 难道是自己和苻雍都太大意,才会输了这一局? 问题在于,当天自己与苻亮是在下午敲定要出门看灯,就算当时的突发情况是苻雍做的,苻雍也用了几个时辰进行布局。可对于苻亮来说,他不可能提前知道有人要将两人冲散,因此爆炸对于苻亮来说是突发情况,自己去李府更加是别人不能预知的。可自己与苻雍说话只用了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苻亮就找来了。 ……要真是这样,苻亮的情报系统也是超南赶蛮,忒发达了。要是真有这样的情报系统,苻雍绝对不可能冒险与自己见面。 难道是李柔做的?李柔想要除掉自己理所当然,但是为了除掉自己这个小小的美人还要拿一个王爷垫背,李柔真会这么做吗? 退一万步说,用一炷香的功夫摸清位置再通知苻亮,李柔有这能耐吗?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声歌总感觉这件事里透着邪。 正月过去,展眼就是春暖花开。芳苑里没有园丁,梅花、迎春、杏花与海棠一片颓靡。声歌披着衣服独自提着桶水浇花,一名侍卫忽然走了进来: “王美人,有人求见。” 声歌一愣: “哦,谁啊?” 一名贵妇从侍卫身后缓缓走出: “萧跃内眷郑袂淑,给王美人见礼了。” 是那天在皇后门前站了一夜的奇葩。 声歌微微一笑,上下对方一番,对方也上下扫视声歌。 郑袂淑笑道: “王美人受到这小小挫折便如此颓唐,失宠自是必然。” 声歌心里一阵不舒服,笑道: “如此说来,如果郑夫人进宫,一定能所向披靡,成为倾世妖妃。” 郑袂淑道: “奴婢没有美人的天资,但却有本事帮美人转颓为胜,重做倾世宠妃。” 第二十章 硬核复宠 苻亮对声歌说过,郑袂淑的相公萧越乃是降臣之后,考中武举青云直上做到三品,其兄甚至娶了李柔的一个远亲为妻。后来萧越受了上风指示,参了帮苻亮推行新政的唐括辩等人贪赃,结果双方打了个两败俱伤,唐括辩被降级后,苻亮又找了个借口将萧越从三品枢密院使撸到了六品指使司。上一番郑袂淑到兰苑求见皇后,非常明显,萧越背后的这个上风大概就是国丈李长恭。听说李柔最后还是见了郑袂淑,一句准话没放,却也没有刁难,可至今萧越仍然是六品指使司。 声歌噗嗤一笑: “听说郑夫人以布衣之身嫁入萧家成为妾室,后竟升为正妻,又扶持萧大人纵横官场,当真红妆丈夫,为何有闲情雅致联络废人?” 郑袂淑道: “美人认为妾身如今投靠失宠的废人,说明臣妾一家穷途末路,我说的可对?” “难道不对?” 郑袂淑道: “错有三处。第一,我相公参唐将军并非错漏。我相公自中举以来便是李家门生,更是与李家有姻亲之谊,如今圣上与李家因新政生出龃龉,如果我相公见圣上势强而立刻改投,即不见容于圣上,也不见容于李家。今日圣上不过是向朝臣表明不要阻碍新政,未来启用人才之时必然用我以忠。” 这女人当真有几分厉害。 见声歌动摇,郑袂淑轻轻一笑: “第二,王美人如今看似失宠于圣上,实则不然。细想可知,不论个中情形如何,如果您只是个玩物,圣上就算再厌恶冀北王爷也不会牵连于你,反而会不计前嫌纵情行乐。圣上冷落美人,恰是对您有气也有情。” 声歌道: “夫人不知个中缘由吧?” 郑袂淑面色冷了下来: “这正是你的第三处错。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知道自己像尉迟声歌,却只利用自己的外貌。如果你早日觉醒,此时必然是倾世宠妃。” 声歌哭笑不得,提起水桶继续浇花: “美人的好意我心领。皇后娘娘如今也是不得已,夫人静待几日,皇后必然会重新提携萧大人。” 郑袂淑没反驳,默默从身后摸出一根长鞭递给声歌。看见鞭子,声歌眼睛惊喜又疑惑。这郑袂淑消息也很灵通,这种细节都能打听到? 这东西本来和苻亮的□□是一套,自己武功被废以后鞭子就被苻亮收走了。声歌接过鞭子,上手一掂发现轻得多,原来是个高仿。 声歌不露心计,一脸无辜地看看郑袂淑: “夫人难道要我对圣上负荆请罪?” 郑袂淑道: “宫中女子多习舞技器乐,美人再攻这几样只能是邯郸学步,唯独学这一样可以作出尉迟声歌当年神采,破了如今的僵局。” 声歌脑子默默打出三个问号。 郑袂淑正色道: “实话告诉你,三月十五公众将开春宴,春宴上圣上会舞东华响银枪,只要你能用鞭子对圣上两下必能重获圣宠。但此招险之又险,需得有人提点于你,否则必死无疑。我家女镖师正在琼春岛上等你,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你必须赶个来回。” 声歌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自己和苻亮在春宴上对打,众人瞠目结舌的尴尬场面,随后又浮现出自己大字型躺在地上身上喷血的尴尬场面。当真如此春宴也要砸了。 声歌不觉得郑袂淑脑子搭错了筋。 这事明显是个阴谋。郑袂淑可能是想替皇后把自己骗出去,然后随便用个罪名把自己处死以绝后患。虽然这么说也有点牵强,但还真想不出有啥别的可能。 可为何偏偏是琼春岛? 声歌憨憨一笑: “请教夫人,我怎么出去?” 声歌穿着郑袂淑的斗篷揣着郑袂淑的令牌在宫中绕来绕去,又是淌水又是划船终于爬上了琼春岛。如今岛上早已不见了当年风光,高耸的青岫山化成了小土包,几株孩懒水红杜鹃颓然地歪着,枝杈也乱七八糟地挂在旁边,只有当年山下的怪石假山因为太过笨重还杵在原地。声歌举着鞭子潜到假山下,不断数着假山上的洞,最终在有九个孔的怪石下奋力刨,但刨了三尺仍然空无一物。 声歌浑身是土地发楞,没错啊,自己是埋在这里了呀。 难道说又是苻雍? ……当真如此,情况反而不好了。 声歌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汗,将坑填平。四下看看,琼春岛万籁俱寂,即没有琼也没有春,但也没有埋伏。难道郑袂淑当真有意帮自己,却为何出这样一个昏招? 害怕郑袂淑出不了宫,声歌想赶快跑回栓船的地方,刚跑出不足一丈,却惊见一个人影坐在河边的长石上。 一阵异样的感觉升起,声歌立时站在了当地。远处的人影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人气,缓缓将头转了过来,随后又长身而起,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只见苻亮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长衫,脚下都是被折断的柳条: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声歌吓得退了一步。 苻亮皱起眉头: “你口口声声天黑就回来,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知道我在这儿等了多久吗?” 此时的苻亮长着三十几岁男人的脸,表情却好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智障。 骤然之间,声歌感到一阵难受,嘴里的“陛下”也咽了下去: “你等……多久了?” 苻亮也是一愣,断片一样想了半天: “……十年了,我在这里等你十年了!” 声歌鼻子一酸,强笑着过去搀住苻亮的胳膊: “这么久了吗。阿亮,那我们……我们回吧。” 苻亮忽然转身抱住声歌,哇地哭了起来。声歌忍了片刻,也抱着苻亮大哭起来。 以前想不起来的事情突然间都想起来了。 声歌记得那时候自己大概十岁,尉迟泰裕给自己找了个来自南朝的师傅到大房山学武。学了没几天,声歌听见自己的爷爷与爹在房里争执不休。又过了一天,一个比自己大点的男孩被送到了师父手里,声歌看他眼熟,想来想去居然是苻重干家里的庶长子。 声歌当即跑回家与尉迟泰裕争执起来。尉迟泰裕道: “家里只有声默与你两个孩子。声默体弱,未来只能做没用的文臣,到底没什么出息。今时今日你的前途将关系尉迟家未来的生死,你到底懂不懂?” 声歌叫道: “我怎么会不懂!可凭什么是他,他可是小妾生的,难道我尉迟声歌就配嫁一个小妾的儿子吗?” 尉迟泰裕笑道: “傻孩子,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直接把你许给苻家嫡子嫡孙你爹做得到,但当真如此便没人会珍惜你,更加没人会为你杀个头破血流,那才真错付了我尉迟氏的美人。” 声歌似懂非懂。 再次赶回大房山,师父正蹲在地上抽烟斗,苻亮则在灶台边有板有眼地炒菜。声歌心想这人倒很老实。 师父用罢饭,声歌和苻亮在小桌上开饭。苻亮狡黠地看了声歌一眼: “你刚才到哪去了?” 声歌大为诧异地看了苻亮一眼: “关你什么事?” 苻亮笑道: “你跑回家向尉迟老贼哭诉,为什么让你和苻重干小妾的儿子一起学艺,这如何不关我的事?” 声歌脸上一红,啪地将饭碗放在了在桌上: “苻来,你给我听好。” 苻亮脸上的笑意顿时散了: “你也给我听着,我现在叫苻亮。” 声歌道: “我不管你叫什么。从今以后,师姐的事情你不准过问,对我你只能毕恭毕敬,断不能出言顶撞。” 苻亮没理声歌,忽然满脸诧异地看着远处道: “那是什么?” 声歌向旁边看了一眼,忽然感觉一个凉凉的东西从自己后颈滑了下去,顿时跳起来尖声狂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声歌终于从衣服里摸出一个肉虫子。 由于开场不愉快,直到两年后,两人关系依然没有啥好转。 声歌十二岁的时候新帝登基,新帝是苻亮的养兄,因此声歌有幸随苻亮进宫谒见。到了后殿,长桌上密密匝匝坐了几十个苻氏子弟,看得人头皮发麻。苻亮面色忽然有点白,声歌道: “师弟,你怎么了?” 苻亮道: “老子是你师兄。” 声歌道: “我先入师门的呀。” 说着向先废帝行礼: “尉迟泰裕之女尉迟声歌见过陛下,祝陛下千秋万载宗庙得承!” 废帝点头,一脸满意。 这时旁边一名长着小胡子的少年道: “尉迟小姐,你入宫为何牵着一条狗?” 闻听此言声歌大吃一惊,但四下看去,众人居然怡然自得,没有一个做出诧异的表情。 苻亮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坐下吃起来。 那小胡子少年道: “尉迟小姐,看好你的狗,这些菜我们还要吃的。” 声歌站起身: “您的贵目是不是有什么贵恙?” 两名苻氏的小姐连忙将声歌按了下去。声歌将酒倒满: “诸位听好,我旁边这位是苻重干的长子,我尉迟声歌的师弟,请众位谨言慎行。” 声歌气哼哼地大步往宫外走,苻亮从后头拉住声歌的袖子: “喂喂,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还没吃饱呢。” 声歌将袖子一甩: “苻亮,你是不是男人?他们这么欺负你,你还吃得下去?” 苻亮靠着墙抱起胳膊: “你知道那个带胡子的是谁吗?人家可是taizu嫡孙苻襄,他爹与太上皇交好,如今乃朝中头号武将,我这小妾生的可不敢惹。你爹听说他今日来,巴巴地让我带着你入宫,大概看中人家做你尉迟家的贵婿。” 声歌正要发作,却见那小胡子的苻襄从急匆匆撵了上来。见苻亮站在一旁,苻襄伸手一指: “走,我要与尉迟小姐说两句话。” 苻亮脸上表情复杂: “二位愉快。” 到了晚上,声歌一脸怒气地冲回了大房山,对着正在刷墙的苻亮就是一脚: “你为什么要走?那苻襄对着我又摸又抱,恶心死了!” 苻亮“啪”地把刷子掼在地上,大漆立刻溅得声歌满身都是: “小姐,你以为我姓苻就有血气与他们论个青红皂白?真有这心性,我早就把他们肠子都挖出来岂不痛快!” 见苻亮吼起来,声歌倒茫然无措。两人相对无声。过了片刻,苻亮整个桶摔在了墙上,冲到门口骑马上跑不见了。 事实证明,百忍成佛这种事只有苻雍这类人才能驾驭,而苻亮这种人只能百忍成疯。果不其然,没过几天苻亮就捅了大篓子。 第二十一章 圣上的小秘密 声歌记得很清楚,那是先废帝一年十月一日寒衣节,当时自己十三岁。 从那天开始,一切忽然坠入了宿命的轨迹,命运朝着自己与苻亮奔袭而来。 宴席的事过后,声歌与苻亮闹了别扭,更与家里闹了别扭,两个月都没回尉迟府。过了一个多月,苻亮坐在院子里劈柴,声歌凑过去蹲在旁边道: “师弟,你在干嘛?” 苻亮看了声歌一眼,忽然噗嗤一笑,搭住声歌肩膀道: “师妹,我的好师妹,你猜师兄最近天天在外面所为何事?” 声歌摇摇头。苻亮道: “我发现一座山谷,里面地气暖得很,如今还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我想你们孩懒水都没有那里美。” 声歌大为惊诧: “真的吗?” 苻亮站起身点点手: “你跟我来。” 两人骑着马在山谷里绕来绕去,最终在一座山坳上停下。苻亮把声歌的眼睛拿黑布蒙上,推着声歌不断往前走。声歌两只手往前摸索,脚下踩到碎木一般的物什,四周空气里也充斥起一股巨大的霉味。声歌疑惑起来,准备将眼睛上的布拿掉,谁知两只手忽然被抓住捆在一根柱子上。 在声歌哇哇的叫声中,苻亮将黑布扯下来,只见两人置身一座废弃的王母庙里,庙顶上挂着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也不知道几年没人清理,且庙中左右还停着三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大概是哪里的村民没来得及运走的。 苻亮笑道: “今天可是寒衣节,鬼门洞开百鬼夜行,一会太阳落山,这里就会飘满了鬼。” 声歌手被捆着,听见苻亮这么说也紧张起来: “苻亮,你要干嘛!放开我放开我!” 苻亮绕着声歌走来走去: “叫一声师兄,我立刻放开你。” 声歌脸上涨得通红,两只脚不断去踢苻亮: “你这个阴险小人,尉迟显一脉宁死不屈,我才不会叫!” 苻亮笑道: “你不叫,我就把你捆在这里一夜,你要想清楚。” 声歌看着两旁的棺材有点害怕,眼睛里也噙满了泪: “你白日做梦!快点放开我,求你了——” 看见眼前场景,苻亮心花怒放,哼着歌便从庙门溜达出去: “尉迟小姐如此刚强,就在这里挺一夜吧,我可走喽。” 苻亮骑马而去,身后声歌的狂叫声越来越小。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已经完全暗淡。苻亮心道还是别把她吓出个好歹,于是又骑着马溜达回庙门口,却赫然看见庙门前破损的柱子上已经栓了两匹马。刹那间热血上头,苻亮抽出身后的佩刀冲进大殿里。只见声歌正在哇哇大哭,一名男子坐在旁边哈哈笑,另一名男子正用一根木棍去挑声歌的短袄: “小娘子身材袅娜,只是不知这双峰形制如何,似桃?似笋?还是似梨?” 苻亮反手举起佩刀: “垃圾,给老子滚。” 只见那调戏声歌的男子大大咧咧地转头: “呦诶,我当是谁,原来是苻重干家养的看门狗!” 闻听此言,另一名坐在地上的男子也回头看向苻亮。 瞧见两人的面孔,苻亮大吃一惊,手上的刀也垂了下去。当真是苻氏辣鸡遍天下,淫贼居然正是苻襄与苻襄的弟弟苻景。 见苻亮楞在当地,声歌嚎啕大哭起来: “师兄救救我,我要回家!” 听见声歌叫师兄,苻亮忍了一下: “二位,她不是寻常女子任你们欺凌。如果对她出手,尉迟家绝不会放过你们。” 苻襄想了一下,轻蔑笑道: “苻来,你不要当为兄是傻子。只要你不说,今日之事断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她尉迟声歌在山中骑马出事身亡,还有谁会瞎猜?如果有人知道,那只可能是你说的,到时候我便找你算账。” 苻家真是专出变态,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 见苻亮站在原地不说话,声歌心中乱糟糟,居然感觉肚子一阵钝痛,裤子忽然被血浸湿了。声歌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完全茫然了。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出血,难道是惊吓太过受了内伤? 苻景首先看到喊了一嗓子,苻亮与苻襄齐刷刷看向声歌的裤子。苻襄目光闪烁,片刻后却异常兴奋,反手一指苻亮: “滚出去,不然连你也宰。” 声歌看向苻亮,苻亮冷冷地白了声歌一眼,“当”地扔下刀转身走了出去。苻襄见苻亮走了,深吸一口气便上来脱声歌的裤子,旁边的苻景也扑上来上下其手,声歌立刻又踢又咬哇哇大叫。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悠悠而过。只见苻亮右手横着把劈柴的砍刀快步而入,将刀从后面猛地捅进了苻襄的肚子里。 苻襄正面对着声歌,这下突然愣了,缓慢地转过头一脸迷茫。纵然是武将之女,但其实直到那时候声歌都没见过杀人,更没在一尺之内眼睁睁看到一个人被捅死。呆了一下,声歌想叫,但只能发出哑巴一般的盲音。倒是旁边的苻景反应过来嗷地怪叫了一声,拔腿便往庙外头跑。苻亮上前两步从后面勒住了苻景的脖子,反手将刀一抹。苻景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呛到一样的怪音,先是坐在了地上,随后躺在地上抽动起来,最终不动了。 声歌看着面前的场景: “师,师兄,快点放开我……” 苻亮缓慢地朝声歌走过来,四肢都剧烈发抖,好半天才解开了捆声歌的麻绳。两人都坐在地上,声歌感觉两条腿都没力气,只能像条虫子一样爬到苻亮身边伏在苻亮腿上。 苻亮满脸呆滞: “完了,我死了。” 声歌想回忆后面的事,但是后面的事却像断片一样想不起来。声歌只能想起一个场景,自己披着苻亮的衣服坐在小溪边,苻亮在下面给自己洗被血染红的裤子。 苻襄和苻景消失的事掀起了轩然大波,当时京中的人都知道两人进山打猎,不知经历了什么居然不见了。过了几日,有人在官道上发现了两人的尸首。闻听消息先废帝大怒,坚决要彻查此事,但查了半天也没摸清所以然。 从那之后北周皇室的排场骤然大了起来,每个衙内出门都要带几个随从。 当时声歌和苻亮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苻襄苻景自作自受,也算死有余辜。但没想到,恶棍的死亡也会让一切越来越糟。 在地府的十年间声歌经常想,李柔和苻亮之间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小秘密? 答案是没有。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小秘密,更没见识过后头倾城覆国的连锁反应,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是世间最稳固的夫妻。 也许这正是苻亮最终选了李柔的原因。 一觉醒来,声歌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从没见过的大床上,床上凌乱地散落着衣服与层层叠叠的被子。声歌揉着太阳穴坐在床边: “这是哪里?” 两名宫娥赶上前侍立两旁: “回美人,这里是圣上的昭明殿。” 昭明殿? 猛地想起了昨晚的事,声歌心里一阵堵,披起衣服便站了起来。两名宫娥一边一个搀住了声歌: “美人劳累了,有事尽管吩咐我们。” 声歌道: “我要回芳苑。” 两名宫娥对视了一眼,一名宫娥恭敬道: “圣上吩咐下了朝要和您吃午饭,请您在这里等候。” 声歌吃惊地看了宫娥一眼,挣脱两人披着衣服就朝殿门外跑: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两名宫娥不知所谓地赶上来,还是没抓住人。声歌刚跑到殿门口,却见苻亮穿着朝服从外面悠悠踱步进来。两人走了个对面同时一愣,声歌咽了下口水,又转身走回了殿里。 苻亮将圆桌边的椅子扯出来: “坐呀。” 两人沉默地各自坐着,宫娥快速将饭菜端上来,又识趣地全部退下。苻亮朝声歌碗里夹菜: “成日里疯疯癫癫,衣服不穿饭也不吃。” 声歌偷眼去看苻亮: “陛下,昨晚当真冒犯了。奴婢只是太闷了才会偷偷出去,如果知道您在那里,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会去那儿。” 苻亮看了声歌一眼,将饭碗放在了桌上: “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对你说了什么醉话吧?” 声歌叹了口气: “可不,您说了很多醉话。” 苻亮吃了一惊: “我……说什么了?” 声歌悠悠看着苻亮,感觉十分好笑: “您说尉迟声歌,都是你害的,我苻亮就栽在你手里!” 闻听此言,苻亮骤然警惕起来: “然后呢,我又说什么了?” 声歌道: “您说,要不是为你杀了他们俩,我哪里知道杀苻氏垃圾多么爽。就因为你,苻氏亲族都被快被我给杀完了。” 苻亮听得懵了半晌,眼神忽然凶恶起来: “还有呢?” “西山的鸡东河的鸟,你一直说一直说,我想睡觉你还拉着我说。哎,真的烦死了。” 苻亮半信半疑地盯着声歌半晌,又将碗端起来: “吃啊,不合口味再给你做几个。吃这个素的,对皮肤好。” 苻亮开始了严肃的戒酒行动。 第二十二章 你是不是真想当皇帝 郑袂淑斜签着坐在芳苑的凳子上: “今日陛下在殿上当众斥责王爷,说王爷懦弱畏战坚守不出,不堪配苻氏男儿的尊荣。如今才二月,西北粮草供应不到,况且山路实在难行。如果冒进,怕是……” 声歌默默看着郑袂淑,心想那是当然,如果西北那么舒服苻亮就不会派苻雍去了,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讷讷地沉吟: “……额?哦。” 郑袂淑有点诧异: “娘娘近来神思迟疑,会不会是有孕了?” 声歌呆了呆: “不会吧,早上还有大夫给我诊脉了。” 郑袂淑忽然露出一个警惕又十分失望的表情,随即笑道: “既然娘娘身体不适,奴婢告退。” 声歌按着额头休息了一会,转头对侍女道: “着人跟着,看看郑袂淑去了哪里了。” 到了傍晚侍女来报,郑袂淑出了芳苑后立刻到皇后的兰苑去了。 声歌深深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宫里到底没这么好呆。郑袂淑轻而易举帮自己复宠,但现在却发现这一局是白忙活,自己已经成了一招废棋。 晚间,声歌和苻亮对着吃饭。 苻亮将空碗递给声歌,示意再盛一碗。声歌将碗接过来发傻,苻亮又把碗拿了回来,自己盛了碗饭。 声歌望着苻亮: “陛下,我……” 苻亮笑道: “不当讲。” 声歌皱皱眉: “你给我下药了吧?” 苻亮呛了一下,拍着胸脯咳嗽: “谁跟你说的,郑袂淑?” 声歌霍然站了起来,然后踉跄着退了两步: “你凭什么给我下药?” 苻亮将饭碗放下: “你跟苻雍有瓜葛,又日日在我身边,不让你变傻点我就只能杀了你。” 声歌想说话,但是张口结舌,只能冲着苻亮指指点点。 苻亮看着声歌,似乎觉得很好笑,然后继续吃饭。过了片刻苻亮终于吃完,将还站着的声歌按在梳妆台前坐下,然后不知道去哪里拿了一套衣服首饰来,将声歌身上的衣服脱掉,换上一套梅红色的骑马装,又出去转了一圈拿了一个锦盒回来,从里面拿出一根沉重的红色皮鞭。 看着眼前的鞭子,声歌感觉脑子异常地乱: “你是让我拿这个——抽你吗?” 苻亮拿着梳子给声歌梳头发: “来,叫我。” 声歌道: “叫你啥?” 苻亮道: “叫我阿亮呀。” 声歌瞪起眼睛瞪着苻亮: “你你你……” 苻亮抱着声歌肩膀道: “好好,不叫就不叫。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安寝吧。” 声歌睁看眼,看见苻亮搂着自己睡得正香。声歌深吸一口气,试图趁着夜深人静想出个解决的办法。 现在苻亮担心自己与苻雍里应外合,但没办法立刻动苻雍,只能先把自己药成白痴,这思路倒是没什么问题。 苻亮既然给自己下药,肯定只会下在自己会吃喝而他不会吃喝的东西里,最可能的情况是自己日常饮用的水有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动手的肯定是芳苑的宫女,皇城的水是从宫外送来的,自己又不可能在地上打井,那么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只喝苻亮也会喝的水。 要是他几天不来呢,岂不是渴死? 所以这个局破不了。如果一个当皇上的想给嫔妃下药都做不到,那这皇上也算完了。 另一个问题是,如今苻雍远在西北,苻亮还会认为自己能把消息传到苻雍耳朵里,这说明苻亮知道宫里充斥苻雍的眼线,所以一定想着要尽快把苻雍除掉,好睡个安稳觉,但又要耐着性子找到充足的理由,这种包袱也是很沉重的。 那么苻雍呢,他怎么想? 二月里有飘起了小雪花,雪花落在嫩黄的迎春花上,声歌坐在院子里披着斗篷,宫女将一架小炭炉送来: “娘娘,天冷了,要不要回?” 声歌道: “你回。” 宫女道: “陛下知道了会责罚的。” “不是。你回去……给我倒点茶。” 宫女一脸怜悯地望着声歌,快步走了。这时一名太监缓缓而来,声歌一脸警觉地看着太监,太监道: “今晚子正,御花园西边的竹林。” 声歌吓得“霍”地站起来,太监道: “子正,竹林。” 见太监徐徐而去,声歌又坐回了石鼓上头。 回到芳苑,声歌对宫女表示自己不太舒服可能要来月事,暗示宫女转告苻亮不要来了。但到了晚上苻亮还是来了。 苻亮道: “你月事是不是提前了?” 声歌撇了撇嘴。苻亮道: “也许给你下的药太多了?” 声歌叹道: “你真的很变态。” 苻亮嘿嘿一笑道: “来呀,叫阿亮。” 声歌靠在苻亮怀里沉默不语。苻亮叹了口气: “睡吧。” 子正,声歌默默从苻亮旁边绕了出来,抹黑从柜子下面拿出一套宫女的衣服换上,攀着柜子捅开殿角的瓦片爬上了房顶,又从后面跳下去,顺着太监搬运东西的小路直奔御花园。声歌觉得,没什么比苻雍在镇守边关的时候突然进京而且潜入皇城更不可信的事了。但如今看来,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了解苻雍。自己觉得苻雍不敢顶撞皇上,其实苻雍敢,自己觉得苻雍不会掰自己爹的腿,但也未必。苻雍可能也是潜在的神经病或者变态,只是外在表现得比苻亮健康。 走到竹林中,声歌四下望望,四名黑衣人忽然跳出来。见来人众多声歌退了一步,不料为首的黑衣人忽然将面罩扯下来: “是我。” 看见对方居然是苻雍的侍从常麟,声歌吃了一惊。 常麟上前两步拉住声歌: “王爷让我们带您出宫。” 被常麟拉着走了几步,声歌忽然心念一动,回头朝着芳苑看了一眼。芳苑平静依旧,声歌猛地退了两步挣脱常麟,一抽身跳进了旁边的玉藻池。 折腾了好半天,声歌费劲地从西宫爬了出来,湿漉漉地跑到了芳苑。芳苑大门非常严肃地掩着,声歌迟疑地伸手一推,两扇门居然应声而开。芳苑里异常安静,一名宫女垂着手站在主殿外,声歌伸手杵了一下,对方立刻软倒在了地上。 声歌飞身冲进主殿,却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黑衣人,苻亮正光着膀子与几名黑衣人对峙,双方都挂了彩。看见声歌进来,苻亮道: “快走!” 声歌高声道: “各位看招!” 说着用脚尖挑起了地上的地毯,奋力飞起一脚,地毯展成一片朝着几名黑衣人飞了过去。苻亮趁势一个矮身跃到门口,扯着声歌就往外跑。眼看两人要冲出殿门,一名黑衣人忽然回手丢出了一把暗器,另一人急道: “不要——” 刹那之间苻亮用右臂按住声歌的后背,两人狠狠扑在地上,声歌感觉身体撞在没铺地毯的石头地上,眼前金星直冒。随着一阵下雨般的声响,数十个月牙状的飞镖扎得满地都是。片刻之后声歌爬了起来,只见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苻亮“呸”了一口,两只手把声歌扳起来: “伤着了吗?” 声歌呆滞地坐在地上,用眼神示意苻亮去看后背。 苻亮扭头看了一眼,伸手将后背上的镖揪了下来: “妈的,完了。” 声歌被两名暗卫押着站在昭阳殿门口,殿中传来苻亮与李柔的争执声。苻亮道: “皇上要死了,皇后居然不乐意殉葬,你哪来这么厚的脸皮” 李柔道: “光英才四岁,父母双亡,你让他如何自处?” “也对,你死了,这苻氏江山也不好改姓李,岂不惋惜?” 只听哗的一声,似乎是桌上的什么东西被扫到了地上。李柔愤怒的声音传来: “苻亮,我早就提醒过你,帝王首先要断绝七情六欲,你明知这王双儿是苻雍的细作居然还你将她收在身边,必会惹下大祸!如今她与苻雍里应外害你中毒,你居然还有脸来逼我,当真妄为男儿。” “王美人勾结苻雍刺杀于我,可你呢?难道你就没有向苻雍示好,打算你自己和你李家的退路?我死以后,你李柔恐怕也要转嫁于他,我苻亮的儿子也要成他的养子了对吧?让我的儿子叫他爹,我呸!你这皇后可真要脸。” 殿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李柔哇地哭了。 宫外的暗卫面面相觑,宫女们一脸惊恐,生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会被灭口。 声歌满心无奈,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其实这也怪不得李柔。李柔是爱苻亮的,自然不会主动坑害他。但是苻亮这种人坐在皇位上,真的会让战友坐不安寝食不知味。你也不知道他哪天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作死了,到时候李柔还要顾及自己的幼子与李家,总得在苻氏门上找个靠山。 这时一名宫女抱着太子光英快步进了昭阳殿,两人刚打帘进去,殿里就传出苻亮的咆哮: “滚出去!” 宫女马上抱着孩子又退了出来,脸色窘迫地站在门口。 苻光英看起来三四岁,眉眼长得很像苻亮,但整张脸长得像李柔。虽然从长相上看太子更像李柔,但是一种莫名阴郁的气场总让人一眼就感觉到他是苻家人。这时苻亮与李柔又吵了起来,苻光英讷讷听着,眼睛望向昭阳殿门前的皮毛帘子。 声歌忽然站起身,推开两旁的暗卫掀起了帘走进了殿里。只见苻亮脸色惨白地叉着腿坐在榻上,面前摆着被摘下来的毒镖、绷带及一大堆金疮药什么的。见声歌进来,苻亮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看向地面。李柔抬手一指声歌: “你出去!” 声歌没理李柔,自顾自走到旁边桌子前,从沾血的托盘上将月亮形状的镖拿起来,扬手便在自己肩膀上扎了一下。苻亮吓得从榻上跃了起来,李柔也吓了一跳。 声歌反手将镖丢在了地上: “强扭的瓜不甜,皇后娘娘不殉我殉,必不让你死而无依。” 苻亮一把撕破声歌右肩的衣服,发现伤口已经见血,顿时有点脱力地坐回了榻上。声歌坐在苻亮身边,把左腿抬起来搭在了苻亮腿上。 见一个嫔妃如此无礼李柔大吃一惊,但想到人家都中毒要死了,自己这个当皇后的也没什么可出言震慑,于是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过了半晌,苻亮的表情居然变得轻松,对李柔道: “你孩子还小,不想殉就不要殉了。” 李柔一惊,眼中光芒闪烁,半晌道: “不。陛下,臣妾也……” 声歌抬头看了李柔一眼。李柔一怔,这时太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娘——” 李柔双目含泪,没说下去。 苻亮忽然站起身笑道: “一时乱了阵脚,差点误了大事。” 李柔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苻亮道: “阿柔,你马上以皇后的身份给苻雍写信,告诉他我行猎摔伤,需要立太子广英为太子监国。主少国疑而强敌在外,你以监国母后的身份命他立刻进京议事。若他不来,立刻治他个拥兵在外抗旨不归的重罪,命东西两路大军前往围剿。如果他来,就不能让他有一块整尸首出去。今日我苻亮就算棋差一招被他毒死,也要拉上他垫背。写好以后盖上你和太子的章,不要盖我的印玺。” 声歌不可思议地看向苻亮,苻亮冲着声歌一笑。 信已经快马送出,李柔被侍女搀扶疲惫地离开了昭阳殿。 声歌道: “他是不会来的。” 苻亮躺在声歌腿上: “我知道他不会来,但仍有十成胜算。” 声歌道: “西北本是尉迟氏的实权之处,冀北王既然敢做,那他一定已经——” “他一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所以就算我派两路军队前往围剿,胜算也不足五成,对吧?” 声歌皱起眉头: “你知道还——” 苻亮睁开眼凌厉地看向声歌: “苻雍要的不光是王位。只要当了皇上或者握有实权,他立刻就可以按承继婚的传统在后宫收人,那他自然要收你。成人之美,阿柔必不会出手阻拦。如果他不来而且也没被砍死,进宫之时就会发现你已经死了。那种很失望的感觉,女人是不会明白的。即便你对她来说本来也没那么重要,到时候这皇位也会变得不怎么香,他一定会后悔自己没有冒险进宫一搏。所以不论这一局如何,我虽死犹胜。” 声歌忽然想起苻雍的话: “为什么苻氏能够纵横九州?是因为我们没有疑惑。” 可是实话实说,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比苻家人的疑惑与遗憾更多呢? 苻亮笑道: “心里塌了,手腕也就塌了。到时候这皇位他坐不坐得稳还得两说。” 声歌打了个机灵。 第二十三章 皇族脑子失调,官眷全局控场 声歌本来以为这件事马上就要结束,自己将和苻亮同归于尽,后面的事自己也管不了。没想到苻亮居然死前智力飙升,想出这样一个损招。 其实声歌不觉得苻雍会因为没得到一个女人而伤心到塌手腕的程度。但问题在于,此时此刻苻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问题就不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毕竟苻雍还没修炼到立地成佛的地步,如果进宫以后发现自己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小时候不觉得,这几年声歌越来越觉得苻雍是真的倒霉,从小到大靠山山崩靠树树塌,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不积德。 但如今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苻雍可能会马失前蹄栽在苻亮手里,自己应该提醒一下苻雍让他不要进京。见声歌急得在昭阳殿里转来转去,苻亮平躺着道: “如今你的消息半点都送不出去。别费劲了,这样动来动去会加速毒发的。” 声歌忽然灵机一动,扑上去抱着苻亮道: “真的吗?不如我们试试?” 苻亮笑道: “走开,今天我绝对不能死。” 声歌抱着苻亮脖子道: “要不要听我破身的事?” 苻亮道: “现在?” 声歌点点头,整个人坐在苻亮肚子,这时一名暗卫忽然冲了进来: “陛下,冀北王来了!” 声歌大吃一惊,苻亮立刻坐了起来: “看好王美人,带人跟我走。” 暗卫面露难色: “他本已到了并州,又折回去了。” 苻亮一惊: “为什么?他怎么奏报的?” 暗卫将一只带封漆的锦盒呈给苻亮: “得知陛下摔伤并招自己入京,冀北王立时决定启程,但是到了并州他可能得到了什么风声。后来……” 苻亮气笑道: “他得知我有意诱他,马上就不敢来了?真是出息。” 暗卫抬头看了苻亮一眼: “王爷当着西北诸位将军的面言倒,陛下受了外伤,他来也无用。但老冀北王曾留下一副良药,对伤毒乃有奇效,想来陛下用过必能逢凶化吉。” 苻亮与暗卫面面相觑。暗卫将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是两枚红色的药丸。 看见药丸,声歌迷茫了。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对伤有奇效的药丸,而是苻雍镖上毒的解药。苻雍费了这么大劲让苻亮中毒危在旦夕,如今为什么忽然把解药送来,就此退了?即便是退这一步,苻亮也不会念他的好。 但换个角度说,假设今日苻雍真的救了苻亮,那么天下人就都知道苻雍是个忠良。那么苻亮就算心里在气,也要费心斟酌杀苻雍的方法,如果下手乱杀免不了被人扣上个昏君的帽子。 暗卫又道: “王爷还说,他还说……他说圣上如果害怕这药有毒,也可以叫别人先尝,总归买个放心。” 本来苻亮自幼习武底子不错,中毒以后将近十二个时辰都没毒发,闻听此言被气得眼前一黑。暗卫见苻亮站在原地晃悠赶忙冲上前扶住: “陛下!” 苻亮挂着汗冷: “……居然如此张狂,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死谁生。” 声歌与苻亮躺在床上,苻亮忽然将声歌掰了回来: “你第一个男人就是苻雍吧?” 声歌服了解药异常疲惫,木然道: “你们苻家那么乱,是他又能如何。” 苻亮沉默了片刻: “但你到底最爱我,可见我苻亮比他苻雍强。” 声歌心道,一个女人爱你而不爱他,可能恰恰就是因为你没他强。 声歌坐在琼春岛的石头上,瞧着太监在地上挖出的巨大的坑。忽然间一名芳苑的宫女跑过来道: “回禀美人,萧家内眷郑氏听说圣上要帮您栽个花园,特地给您送来了一株很大的桂花。” 声歌立刻让跟着自己的宫女回去打点,自己继续等着太监将杜鹃花送来种上。正坐着,忽然看见太子苻光英从假山上蹦了下来。宫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太子,太子!” 见苻光英冲到自己身后,声歌站起来挡在坑前头,苻光英看了声歌一眼,奶声奶气地道: “滚开!” 声歌低头一把揪住了苻光英的后领。苻光英一惊: “你撒开,我是太子,你撒开!” 声歌将苻光英提起来,刚想奚落他两句,忽然发现自己面前一根绳子逆着草根向自己脚下刮了过来。声歌大吃一惊,抱住苻光英往前一跳,虽然跳过了绳子,但马上又绊在了什么东西上,顿时失去重心往前扑。见苻光英吓得大叫,声歌松开左手扑腾着想要保持重心,却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拉,整个人摔进了挖好的大坑里。 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声歌在坑底坐起来,发现苻光英在自己身边趴着嚎啕大哭。这时两名暗卫跳进坑里,七手八脚将苻光英与声歌拉了出来。 苻光英浑身是土地扑到李柔怀里: “娘!” 李柔不断用手绢擦着苻光英的脸: “太子,你摔哪里了?” 苻光英哭着抹脸上的眼泪,忽然一指声歌: “都是她,她把我推到坑里头的!” 声歌刚被两名宫女扶起来,听见这话一呆。李柔将苻光英放下,扬起手“啪”地抽了声歌一个耳光。声歌被打得懵了,李柔扬起左手还要再打,左手腕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只见苻亮站在李柔身后,一把将李柔左手扬开: “你闪开。” 李柔愣了一下,默默退了一步。苻亮上前一步将苻光英从宫女怀里拉到地上,扬手就抽了苻光英一个耳光。 苻光英被打得退了两步坐在地上,张嘴要哭,但抬头看见苻亮瞪着自己,长了张嘴又把哭声咽了回去。李柔立刻站起来护住苻光英: “陛下,你失心疯了吗?这女人暗害太子,你——” 苻亮一指地面: “坑边上只有王美人一个人的脚印,怎么回事她推的?分明是她抱着太子摔进坑里,若非如此,太子岂能这样分毫未伤?苻光英这任人唯亲的模样,长大以后如何统领天下,纵横九州?” 见李柔瞠目结舌,苻亮又瞪了苻光英一眼,转头对声歌道: “你死不了吧?” 声歌摆摆手,苻亮示意宫女将声歌搀走。声歌扭头去看苻光英,只见这小孩气哼哼地靠着李柔,不哭也不说话。感觉到声歌看自己,苻光英忽然冲声歌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吐了下舌头。 ……这孩子可真像苻亮小时候。 两名宫女不住给声歌包扎伤口,声歌道: “别包了,让郑袂淑来。” 宫女道: “娘娘,如今都已经……” 声歌一指门外: “去!” 郑袂淑默默坐着,阴晴不定地望着声歌。声歌指了一下郑袂淑面前的茶,冷笑道: “喝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全在一盏茶。” 郑袂淑眉间一抖,但马上笑道: “娘娘忽然传召奴婢所为何事?” 示意宫娥退下,声歌起身道: “你听着,下次再动太子,我就弄死你。” 郑袂淑一愣,似乎没想到声歌会这么说,但马上道: “敢问我朝抄家灭族之时,是否会对小孩子格外加恩?” 声歌怔了一下: “郑袂淑,如果别人这样摆布你的孩子,你会作何感受?” 郑袂淑抬起头道: “臣妾会报复对方,但绝对不会认为对方做得过分。娘娘,明人不说暗话,这几日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冀北王为什么会放弃到手的王位将解药送来?为了你,他手里的筹码已经没了,只能靠你出手扶助。您居然在此时如此心慈手软倒向别人,这无疑是要将他活活害死!恕臣妾直言,有您有这样的盟友才是最大的不值。” 这话把声歌镇住了。 郑袂淑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是苻雍的细作,又或者她仅仅是天资聪颖看透了宫里的秘闻,决定要用话激自己,利用双方的矛盾攫取最大的利益? 见声歌不说话,郑袂淑道: “娘娘,如今要站队的不是臣妾,而恰恰是您自己。您是否与奴婢结盟,将关系到您自己人的生死。如今各省都不给王爷供军需,这是谁指示的您也清楚吧?为了保你,王爷自己命都要没了,您还在跟敌手论情面讲道义。奴婢劝您一句,要讲情分,就别生在官宦帝王之家。” 声歌沉默半晌: “夫人,你如此费力在宫中周旋,不惜与我讲这些杀头的话,不惜把手伸到太子身上,你到底想要什么?” 郑袂淑道: “我要萧家该得的东西,还要我儿子的前程。我萧氏一门乃是旧国皇族,不能甘居六品,必要血入皇族,成为一代世家,。” 声歌抬眼盯着郑袂淑: “你要的东西,不用动太子我也能给你。如果我做到了,你能帮我救苻雍出这困局吗?” 闻听此言,郑袂淑愣住了: “恕我直言,以您当下的位分与势力,如果不扳倒皇后与太子……” 声歌伸出一根手指: “给我一个月。我会想办法让皇上摒弃前嫌,复你相公为三品枢密院使。如果我做到了,也劳烦夫人在军需上周旋一二。” 郑袂淑知道,苻亮好色狂躁,但不是个会被人摆布的皇帝。自登记以来,苻亮从没有因为后宫的枕边风动过任免朝臣的意思,很多嫔妃甚至因为在前朝的事上开口丢了性命,即便是李家也不敢轻易在前朝任命的事上朝圣上发难。嫔妃敢动这个心思,怕是有去无回。 见郑袂淑久久不语,声歌道: “不论结果,我们可以一试。第一步,让你相公给皇上递奏折,就说你与我投契想要结为亲眷,因此恳请认我为萧氏女。以我对圣上的了解,他必不会批,可能还会对你相公大加斥责,但这也不会真为你家招来什么祸事,你只需观望无妨。” 第二十四章 苻氏与尉迟部的宿怨 芳苑的宫女站在正殿门口,听见屋里传来“哗”的一声巨响。苻亮将整个桌子掀翻,菜汤泼了声歌一声。苻亮指着声歌道: “你跟萧家沆瀣一气,当我是死的吗?” 声歌寡淡地坐着,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菜汤。见声歌不说话,苻亮怒道: “说话啊!” 声歌起身道: “陛下用不着朝我大吼大叫,我不吃您这一套。您嫔妃那么多,别处去自然心静。” 苻亮有点吃惊: “你再说一次?” 声歌一指门外: “你出去。” 苻亮气得直笑,提起衣服就出去了。 两名宫女惊恐地对着苻亮行礼,又慌忙地进来收拾残局。一名宫女对声歌道: “娘娘,这,您怎么……您别生气,要不奴婢再给您做点吃的?” 声歌道: “我胸口疼,吃不下去。” 两名宫女对视了一眼,心想苦肉计就这样开整了,这能有用?看来这人也没多大能耐。 声歌在床上躺了几日,天天说胸口疼吃不下去饭,最终把李柔惊动了。李柔往苻亮碗里夹菜: “王美人说她身子不爽,人都瘦了好多。” 苻亮道: “让她演,看她能演到什么时候,这种招数老子五六岁就见过了。” 又过了几日,声歌还是在床上躺着,忽然听见殿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苻亮从门外背着手走了进来。声歌又躺回床上脸朝着里。苻亮走过来坐在床边扒拉声歌: “诶呦,看来真没偷吃。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点心,吃点吧?” 声歌道: “陛下没听到宫女禀报吗,我胸口疼吃不下!” 苻亮道: “你别想当萧家的养女,那断不可能。你也不过是想要位分,我可以给你升呀。就升成婕妤如何?” 声歌白了苻亮一眼: “陛下想行房就直说,臣妾住着您的宫苑,吃着您的饭食,敢不伺候?” 苻亮感觉火气上头,但还是忍了下来: “你如今真像我师妹。” 声歌瞪了苻亮一眼: “那可遭了,看来陛下也要把我弄死。” 苻亮猛地站起来道: “再这样对我冷言冷语我就勒死你。” 声歌笑道: “听说陛下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数,将族人族亲杀了个遍不说,就算看皇后太子您也是骨鲠在喉。你要杀赶紧动手,我可不想像冀北王一样被折腾。” 苻亮本来都走到殿门口,此时忽然回头道: “果然还是为了他对吧?” 声歌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便跑到了殿外,奋力去抽苑门上的门闩。这时苻亮也冲了出来,冲着大门飞起一脚,只听“咣”的一声,芳苑的正门右半边直接拍了下去,一阵东风狂吹进来。芳苑所有的宫女侍从全部躲在两旁配殿里,谁都不敢出来劝。 苻亮一指外头: “苻雍就在那边,找他去啊!” 声歌长发被风吹得飘起来: “我哪儿也不去,有本事你朝我踢!” 苻亮沉默半晌,从地上捡起衣服披在声歌身上。 声歌哭起来: “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人啊,看谁和谁都有一腿。你给我滚!” 苻亮没说话,踩着躺下去的门出去了。 好几天宫女都不敢进芳苑正殿,郑袂淑更是死了一样没动静。声歌思来想去都不明白,自己和苻雍看起来有这么来电吗,为啥每次都会沦为八卦的核心? 一名宫女道: “娘娘,如今皇后与陛下都不管我们宫中,您这样绝食也是没用的。” 声歌道: “殿门都被人踢飞了,我都差点被人踢了,吃的下去吗我?” 宫女踟蹰道: “您到底也该俯就圣上。您不知道,昨日国舅为陛下送来四个美女,陛下当即就把人留在昭阳殿了。” 听见这个消息,声歌有点不知道应该从谁的立场做出反应。这时另外一名宫女快步进来道: “快为娘娘打点,陛下让娘娘出席明日三月十五的春宴。” 声歌坐在琼春岛的小桌前,感觉今天异常不舒服,从头到脚都不对劲。却见苻亮姗姗来迟,坐在主位上朝着两名美女招招手。两人环肥燕瘦一左一右坐在苻亮身边,一个夹菜一个倒酒。苻亮笑道: “醉卧美人膝,男儿当如是。” 唐括辩笑道: “陛下的福分,臣也实在羡慕。” 苻亮道: “不被□□蔽目,这样的福分自然享之不竭。在座诸位不要想着哪个可以把持于我,当天家棋子者必成废棋。” 李长恭闻言立刻谦卑道: “是,臣谨记在心。” 声歌叹了口气,四下打量着琼春岛上的景致,却见杜鹃上已经抱满了淡黄色的花苞。声歌想起来,传说孩懒水有着漫山遍野的红色杜鹃,到了冬天哪里的花海如同修罗地狱的火焰一样熊熊燃烧。 传说当年花海燃烧的时节,声歌的太爷爷尉迟显乃北周九部的英雄,尉迟部也号称九部最猛。不知道什么缘由,那时尉迟部一直看苻氏一部不顺眼,每天都在黑水追着苻氏一部拼命的殴。 那时候大家都很穷,有一年孩懒水的渔获不多,尉迟显自己扛着渔网跑到苻氏的地盘上打鱼。谁知刚把网下下去,苻亮的太爷爷苻石鲁刚好也带着钓鱼竿溜达过来。如果是别人到尉迟部地盘打鱼,尉迟部肯定把对方打个稀烂,结果看见了尉迟显,作为组长的苻石鲁当时默默拿起鱼竿,弱弱地撤退了,谁知尉迟显丢下渔网就冲了上去,骑在苻石鲁肚子上将其一阵暴打,一边打一边说: “好你个苻石鲁,看见我你为什么不打招呼?为什么不打招呼?你是不是没长眼?” 结果苻石鲁被打得鼻青脸肿,好长时间都不敢到河边打鱼。苻氏部众看见自己的族长都被凌虐成了这样,每日里战战兢兢,看见尉迟部的人就躲。 过了十年,苻石鲁带着苻氏族众北伐(黑恶势力互相械斗),所向披靡占领了数个山头,还抢了几百斤粮食。但在回程的路上,苻石鲁路过一个名叫“横死”的小山包,认为名字不吉利坚决不住在那里,但是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迫住了一夜,第二天就一病不起,很快就死了。 苻石鲁死后,苻亮的另一个太爷爷带着几十名苻氏部众,押着苻石鲁的棺椁在官道出殡,准备把人运到山洞里埋葬。万没想到,尉迟显忽然带着十个尉迟氏族人冲到官道上,将苻氏送丧的队伍一顿暴打,苻氏众人竟不能敌,眼睁睁看着尉迟显把苻石鲁的棺椁抢走了。据说当时尉迟显骑在马上如同神佛附体,高声道: “听说苻氏族长石鲁乃你部最威武的英雄,如今我尉迟显得到他了!” 苻亮的几个太爷爷见状一脸懵逼,只好哭着去找李氏一部拉救兵,最终李氏部族又派了几十个人前来,才把苻石鲁的棺椁抢了回去。到了石鲁下一辈,苻家人终于开窍了,决定武斗不行来文斗,直接卑躬屈膝地投靠了匈奴萧氏国,然后成功被封了个节度使。 当时的萧氏皇帝与苻氏暗搓搓商量一番,马上动手写了份诏书,叫尉迟显前往匈奴议事。尉迟显傻白甜地赶了过去,结果被人当场围住,在乱军中中了几十箭,又杀了对方十几个人才死。听说尉迟显死了,苻氏一部大喜过望,立刻出兵冲到了孩懒水对尉迟氏大开杀戒,将尉迟氏的人砍死三分之二,尉迟部从此一蹶不振。 其实从小到大,每次听爷爷尉迟谋自豪地讲起这个故事,声歌都满头问号。一般尉迟谋在故事的最后会告诉声歌与声默: “记住,北周九部最强者并非苻氏,乃是我孩懒水尉迟显一族。若非苻氏用阴谋诡计杀我部众逼我臣服,今日天下的局面又有谁能断言?我尉迟氏与苻氏乃有宿怨,如果老天有眼,我们早晚要收拾他们。” 声歌道: “爷爷,我觉得吧,尉迟显是不是喜欢苻石鲁啊?” 听了此话,尉迟声默和尉迟谋都狂笑起来。 后来苻雍来了,尉迟谋对声歌与声默多番叮嘱,千万不要嘴快提这个故事。但是声歌还是没忍住,对苻雍隐晦地讲了这个故事。苻雍道: “尉迟显肯定是喜欢我太爷爷。” 这下轮到声歌放声狂笑。苻雍有点无奈地望着声歌道: “这也没什么好笑。其实当日他俩就应该成亲,那北周早就所向披靡了。” 声歌道: “那也是是我祖宗在上头,你祖宗当皇后。” 这下苻雍忍不住,好半天都没笑完。 想到这些,声歌又笑了起来,但傻笑最终变成了苦笑。没想到一百年过去了,尉迟氏再也没有恢复当年将苻氏按在地上摩擦的尊荣。不但不能摩擦苻氏,连尉迟氏的族人都被苻氏一次一次地杀完了。 苻亮悠悠地望着声歌: “王美人,你在笑什么?” 声歌谦卑道: “我只是看那杜鹃花挺好看,据说陛下老家也有很多这种花。” 苻亮对怀中的美女道: “你看那花好看吗?” 美女嗔道: “这种长在山林里的野花,春天开都不会开,有什么好看?要臣妾说,还是要种上牡丹才好看。” 苻亮笑道: “便听你的。来人,把那棵杜鹃砍了,种上牡丹。” 声歌吓了一跳,按捺不住想要说话。苻亮冷眼瞪着声歌: “王美人,如今你早就是冷宫的敝履了,不要行差踏错丢了性命。” 声歌忍了一下,霍然站了起来想要离开,结果起得猛了,眼前忽然一黑。声歌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镇定下来慢慢恢复,但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见声歌晕倒,几名嫔妃纷纷站了起来。众人刚要上前,却见苻亮挤开众人冲了进来,将声歌扶起来,抚着声歌的前胸不住顺气: “喂,喂!” 声歌感觉万分茫然,半天也没说出话。苻亮皱了下眉,将声歌打横抱起来快步从岛上冲了下去,留下一众朝臣与嫔妃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二十五章 用最弱智的思路摆布最复杂的朝局 声歌听见苻亮的声音非常遥远地传来。 苻亮道: “她到底怎么了,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御医道: “原本只是气血不足之症,服过药之后应该很快就能醒。但从脉象看来,她应当……” “什么?” “她应当曾经受过什么内伤,前次中的毒诱发了这些痼疾,所以才会长久昏迷。” 苻亮有点疑惑地看着太医: “内伤?” 见太医一脸笃定地沉默,苻亮走回来掀起帘子去摸声歌的脉搏: “她又没有武功,怎么会受内伤?” 太医道: “这臣就不能得知了,但情况确实如此。上次臣对您说过,王美人中毒后觉得胸闷不能饮食,虽然不能确诊,但可能是被余毒所伤的缘故,调养期间不能动气。虽然当时她痼疾未发,臣没有发现内伤之事,但若遵循医嘱,情况自然也不会这样严重。” 苻亮又急起来: “整日供着不能让她们动气,那我岂不是前朝后宫都要忍气吞声?她有病你就该将她治好,人不该生气难道我不知道,还用你太医院告诉我吗?天天说这些,要你太医院何为?” 太医沉默起来。苻亮道: “我只问你,她现在要不要紧?” 太医道: “臣学艺不精,如今实在摸不透她之前的内伤是何等情况,因此不能论断。但从现在的情况看,如果病人醒来后饮食如常自然无碍。如果还是不能饮食,恐怕就……” 这时宫女高声道: “王美人醒了!” 苻亮立刻冲太医做了个别说的手势,两步上前坐在床头上。声歌脸色惨白地看了苻亮一眼。苻亮拉着声歌的手道: “好多了吧?” 声歌道: “你把我的树砍了吗?” 苻亮摸着声歌脸道: “我哪敢啊。” 声歌道: “我不信。” 苻亮指着自己腰刀道: “我要是骗你,你就把我杀了。” 声歌笑了笑,闭上眼不说话了。苻亮使了个眼色,宫女捧着碗上前。苻亮摸着声歌的额头,柔声道: “吃点东西好不好?你这样我都吃不下去。” 声歌把头扭过去。苻亮接过侍女的碗来喂声歌,声歌低声道: “我胸口疼,真的吃不下。” 苻亮忽然想起来,当年声歌在琼春岛的青岫阁里不断咳血,自己还端着碗让她喝点水。声歌道: “把刀给我,我要砍死你。” 苻亮立刻把刀递给声歌,结果声歌把刀打到了地上,一边哭一边说: “你出去。苻亮,我尉迟声歌与你恩断义绝!” 苻亮走到门口,宫女忽然尖叫起来: “陛下,尉迟小姐殁了!” 声歌默默望着苻亮,看见苻亮轻轻笑着,眼睛里不住掉眼泪。 声歌拉住苻亮的手,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 “……你不要哭呀。要是我死了,我们还能合葬吗?” 苻亮强笑道: “当然能。你想葬在一个棺椁里,还是每人一个棺椁?” 声歌道: “我要近的。” 苻亮躺在声歌身边,枕着胳膊道: “那你就在我左边。皇后肯定不会乐意,所以她得在我右边。” 声歌喘了口气,闭上眼道: “我不想跟皇后盖一张被子。那还是一人一个吧。” 苻亮坐在昭阳殿里,对礼部尚书道: “为王美人赶一个棺椁,把棺椁放在我的棺椁左侧。” 礼部尚书一愣: “陛下,按礼制,一个美人是没资格与您同穴而葬的。” 苻亮看看礼部尚书: “现在拟旨,将王双儿升为夫人。” 礼部尚书静了片刻: “王美人并非出身望族,进宫不到半年,膝下未有子嗣。陛下后宫中那么多有子嗣的嫔妃还没能升到夫人,如何能将她升成夫人?” 苻亮用手托着额头安静半晌,抬头道: “你听着。首先拟旨,萧家乃匈奴皇族,归降后夙世忠诚,虽行事有所不妥,但终是北周肱骨之臣,是以复萧越为三品枢密院使。然后再拟诏,准王美人为萧家养女,以皇族降臣之后的身份将她升为夫人。与此同时为她赶一副棺椁,将棺椁放在我的棺椁左侧,听懂了吧?” 礼部尚书有点懵: “陛下,这——” 苻亮疲惫地挥挥手: “去。” 昭阳殿里,李柔和苻亮又吵了起来。李柔道: “阿亮,你聪明一世,今日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她说吃不下饭,不过是借此引你同情操纵朝局,你被猪油蒙了心居然看不出来?” 苻亮道: “这天下就你聪明,可她拿命跟我怄气,难道我真让她死?” 李柔大吃一惊,愣了半晌道: “这等贪恋荣华权位的女子,怎么会这么轻易死掉?” 苻亮道: “当年声歌出事的时候,如果我出手处置了你,现在住在兰苑里的就是她。阿柔,你已经赢了,这江山早晚是你与太子的,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李柔努力平静: “苻亮,你为了让她开心,就让把萧越复成了三品。朝臣必然认为你朝令夕改,你的新政又如何推行?” 苻亮冷笑道: “李柔,你好好想想吧。你李家指示萧越去参唐辩机,该死的本来就是你李家而不是他萧家!” 声歌披着衣服坐在杜鹃树上,苻亮站在树下头,示意声歌下来。声歌爬下来伏到苻亮背上: “抱歉,让你当了一次昏君。” 苻亮道: “我本来就不是明君的料。” 声歌抱着苻亮脖子道: “阿亮,我们在这里看花,让师父和我爹找去吧。” 苻亮愕然,转头惊诧地盯着声歌。声歌诡谲地笑了,苻亮也忽然笑道: “师妹,见识见识师兄的亮银枪?” 声歌道: “把我一丈长的鞭子拿来,我要把你抽得□□。” 两人哈哈地笑,半晌苻亮发起愣神: “别说,学得还真像。” 声歌从后面抱住苻亮,两人坐在山包上久久出神。 第二日郑袂淑满面春风地来了芳苑。声歌道: “我为夫人使了劲,夫人可曾投桃报李?” 郑袂淑笑道: “娘娘帮我相公复成三品,我自然替王爷打算。前日我在西北,已经见过王爷了。” 声歌大吃一惊: “这……他如今怎么样?” 郑袂淑道: “王爷说,从古至今,世家没有一个是靠后宫使劲挣来的。” 声歌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郑袂淑笑道: “王爷说的没有错,是奴家下棋的手法太钝。” 声歌大吃一惊: “不是,你们不能这样——” 郑袂淑起身告辞道: “娘娘稳住,王爷对您说,今年之内必让您徘徊山海陌上观花。” 声歌有点迷茫了。 现在苻雍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还有完没完了?不过也是,就算他现在死心,苻亮也断然不会放过他。眼下已经是个你死我亡的局面,只是大家还没撕破脸罢了。 为什么自己才打了一分力的输出,就收获了十分力的效果?不过是帮萧家付了一个三品,怎么苻雍就又要反一回,这情况是不是有点突兀? 这里好像有什么不对。自己在下面的时候,没听说苻雍有什么要反的实际行动。如今几个月来,苻雍折腾一次又一次,应该不是因为当皇上的梦想忽然爆发所致。是筹码,他手里忽然有了什么筹码?难道就是一个封疆的位子,还有郑袂淑给的一点粮? 声歌忽然明白了。 是自己埋在假山下头的信,里面写了十年前尉迟家不为人知的人脉,还有朝中众人的黑料。当日自己要被砍头,一着急就将这封信的位置暗示给了苻雍,苻雍立刻会意,趁乱把信挖走了。 苻雍毕竟有苻家阴谋为体的血统,那是苻重弼的后人,卖弄权术是他的一种本能。因此虽然自己拿着这封信,只能装神弄鬼去吓唬朝里的人,玩一点小儿科的勾当,但这信到了苻雍手里,也许就会变成撼动朝局的雷。 按照这个思路走,如今苻雍可以已经尝试把手往京里伸。当真如此,难道除了郑袂淑,还有别人也私下投了苻雍?那恐怕确实要出大乱子了。 还真出了大乱子,不过不是这种大乱子。 第二天早上,有人在玉藻池里头发现一具女性尸体。尸体被烧得漆黑,面目已经不能辨认,声歌马上赶过去看,看来看去,总觉得这人身型很像郑袂淑。声歌一提,连李柔都觉得这人确实特别像郑袂淑,当即吓得脸色发白,马上叫人去看郑袂淑昨日回没回家。然而话音未落,便见郑袂淑徐徐而来。 向皇后见礼后,她盯着尸体一脸吃惊: “皇宫大内,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 李柔一时无语,命大兴尹快点进宫查看。声歌默默瞧着郑袂淑,总感觉她脸变得有点苍老,脸颊上的两道纹路似乎比昨日深了些。 郑袂淑朝声歌一笑: “娘娘?” 声歌道: “萧夫人,您昨晚没睡好吗?” 郑袂淑道: “奴婢天生劳碌命,睡不好的日子多了。” 说罢,郑袂淑对着声歌一笑。声歌后背一凉,总觉得这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声歌感觉自己面前的郑袂淑,和昨天自己见过的郑袂淑判若两人。 李柔与声歌默默走回宫,李柔道: “王夫人,你刚才在想什么?” 声歌道: “皇后娘娘,您相信重生吗?您信不信十年前死掉的人能够重新活过来。如果这是可能的,那么十年后死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回到今天?” 李柔惊得站在了当地。 声歌叹了口气: “没事,我就随便一说。” 第二十六章 他在宫外挖个坑你就真往里跳 声歌在琼春岛上挖土,两名太监走过来道: “敢问夫人,这座假山也搬走吗?” 声歌挥汗如雨道: “搬走,一会那里要种山桃。” 众人呼啦啦地走了出去,忽然间声歌看见一只黄色的大鸟从假山后飞出来,停在了层层叠叠的花穗中。声歌让几名宫女回去拿点吃的,一只大凤头鹦鹉飞出来停在声歌胳膊上。声歌见两旁无人,低声道: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毛色这么亮,你到底在谁家吃的饭?” 凤头鹦鹉发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不要出宫。” 是苻雍的声音!果然是他把鹦鹉给捡走了。 声歌眨了眨眼: “不要出宫?” 凤头鹦鹉“啊”地叫了一声,盘旋起来朝宫外飞去。 声歌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我本来就出不了宫啊? 莫非有什么变故? 声歌急匆匆回了芳苑,问了一圈,苻亮今天没有来过。声歌等了一会,最后还是坐不住了,收拾了一下去了昭阳殿。苻亮正在里面会见群臣,李长恭道: “圣上,如今北匈奴私自建国,这并未经过北周的首肯。既然如此,他们就没有资格提出会盟的意愿,我国使臣见他只能称作召见。” 苻亮道: “对呀。所以我的意思,让冀北王过去见他们一下就是了。” 唐括辩道: “不不,主要问题是,苻氏本来是他匈奴国的碎催,后来鸟枪换炮,一高兴就把他们灭了。他们的土地女人被我们给没收,剩下的人跑到西边私自称帝,我们不是也没批。后来我们让他们称臣,他们也没称不是?臣的意思是,北匈奴与北周有大仇,好端端的怎么会提出会盟?” 其实声歌觉得,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北匈奴的皇帝萧坚强与苻氏一族也有仇。萧坚强的爹乃是匈奴末代太子晋王,此人深得人心,在北周崛起的初期镇守匈奴西部边将,思维睿智而作战果决,导致苻氏taizu数年不得西进。 苻亮的爹苻重干与匈奴太子乃是旧交,两人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但是在国仇家恨之下,有意皇位的苻重干为了炫耀自己的智谋忽然灵机一动,带着一众大军疯狂西进,打了鸡血一样兵临太子所守的并州城,整个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并州城下,苻重干振臂高呼: “萧兄,你下来!得了你,我就让我爹下召废了你那个破烂爹,让你当匈奴的镇北王,你与我苻氏共治天下得了,我苻重干亏待不了你!” 这招毒辣到了有点犯规的程度。 当时的匈奴皇帝已经年老体迈腿软头昏,早就被人在背后指点无能,听说苻氏居然来抢太子,一时乱了阵脚,同时也愈加嫉妒太子得人心。不知道是哪个奸臣看出了皇上的心思,当时便出了个损招,道如今太子被围眼看就要被俘,若一国出了两个皇帝,我匈奴(也就是您这个昏君)就会玩完。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写一封信让城里的太子自裁拉倒。就让他苻重干得个尸首,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儿。 就这样,苦守城池的太子明知道自己被好友陷害,但受了皇命又不能做出不忠不义的抗旨举动,因此含恨自刎。太子死后,苻氏势如破竹冲破了并州,而匈奴萧氏内部也人心惶惶,军队百姓分崩离析,没过几年匈奴的地盘就被苻氏占尽了。 当时尉迟泰裕叹道,幸亏咱家跟的是冀北王苻重弼,苻重干这种不仁不义的主子是万万伺候不起的。尉迟泰裕说完,尉迟谋又道: “以后也不能和苻重干结亲家,孩子要是嫁到他家就算玩完了。” 没想到后来声歌还是脑子转筋,看上了本来拿炮灰设定的苻亮,被打了好多顿饿了几天仍不悔改。尉迟泰裕认为既然嫁亏了,那总得多换点东西,于是一路猛操作把尉迟家全部送了。 总而言之,北匈奴皇上萧坚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爹被苻重干害死,因此恨透了苻氏。这么多年不纳贡不称臣,如今忽然要在自己的地盘附近会盟,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猛出损招,在会盟之时砍瓜切菜大开杀戒。 苻亮听得脑仁疼,捏着眉头道: “对呀。他苻雍也害怕被人砍死,所以也不想去不是?” 李长恭偷偷瞥了苻亮一眼,低声道: “陛下,以臣之见,不如叫苻氏其他宗亲王爷去一趟,但到底还是要去的。如果不去,旁人会认为我们害怕设伏无人敢前往赴约,自降气势乃是两国相对的大忌。” 苻亮苦笑道: “怎么,你们也觉得这是冲我来的?” 唐辩机道: “他萧坚强的爹到底是被您爹杀了,自然是与您有仇,而不是与冀北王有仇。” 苻亮站起身一拍桌子道: “这就是问题了。如今苻氏男儿位最高者自然是我与太子。太子才四岁,除此以外成人势强又没死的就是他苻雍了。他苻雍摆明不敢去,如果我派一个小鱼小虾去,旁人就会觉得连我也不敢去,又会如何看我苻氏?” 这时声歌快步走进了殿里。苻亮看了声歌一眼,对李长恭道: “打点一下,明日启程。告诉冀北王他不用去了,还是在家绣花吧。” 声歌走到苻亮身边: “我觉得你如今站着去了,即便能回来肯定也是躺着回来的。” 苻亮有点惊讶: “为啥?” 声歌犹豫了一下: “有一招叫以退为进,还有一招叫诱敌深入。” 苻亮眨了眨眼: “你是说苻雍故意卖个破绽,然后激我去会盟?” 声歌没说话。苻亮想了想,笑道: “如果这是苻雍下的子儿,那么下一个子儿他怎么落?从京中直到西北的大军都效忠于我,难道他能摆布这些军队反过来砍我?又或者他早与北匈奴勾结,准备将我看砍死会盟现场?他哪有那么大能耐。” 声歌无奈地看着苻亮,心想如今信被苻雍拿走了,他和郑袂淑也见过面了,所以严格来说这两种可能都能变成现实。而且苻雍让鹦鹉飞来警告自己不要出宫,说明这次必有大动。但声歌没法对苻亮摊牌,更没法讲自己真就是重生回来的尉迟声歌,因此不知道怎么解释这回事,想了半晌道: “我看你还是把皇位禅让给冀北王,您自己退位算了。” 此言一出,声歌和苻亮同时一震。声歌有点害怕苻亮发脾气,于是乖觉地站起来闪到了一旁的柱子边上,不料苻亮嘿嘿笑了: “别傻了。我禅位给他太子怎么办,况且就算我乐意他也不会乐意。我俩都活着,那就是两个都输,这世上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别怕,会盟过后我就亲自去把他的兵权收了,只要他不能把我砍死,我苻亮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不管你有什么把柄被他拿住,我都会帮你摆平。” 声歌叹了口气: “那我陪你去吧,万一……” 苻亮抱了声歌一下: “来,叫我。” 声歌叹道: “阿亮,你陪你去,就算出事我们也死在一起。” 第二日清晨,声歌穿着暗卫的男装跟随苻亮出宫了。走出应天门的一瞬间,声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苻雍能够以退为进激苻亮亲自出宫会盟,这说明他很了解苻亮的心性。 苻亮与苻雍确实是堂兄弟,但在苻亮谋反之前两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席面上谁都不搭理谁。自己是和苻雍一个府里长大的,如果苻雍对苻亮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如此了解,那他对自己会不会更加了如指掌? 当真如此,苻雍应该知道,听到了“不要出宫”的警告后,自己反而会坚决地与苻亮一起去。 ……难道不但苻亮中了他的激将法,连自己也中了他的计? 当真如此,苻雍到底想干什么? 声歌心中一动,忽然看向苻亮。只见苻亮骑在马上,低头冲着李柔微笑。李柔抱着太子: “臣妾在此等候,希望陛下早日归来。” 声歌对李柔道: “娘娘珍重。” 李柔道: “自然。” 声歌犹豫了一下: “也许应该让太子也去……见见世面。” 李柔脸色一变,冷笑道: “不牢挂心。” 众人一路出京往西,路上仍旧好多难民。过了并州,田野上开满了黄色与白色的小花,声歌打马向四下看,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声歌总感觉气氛有点异常,甚至觉得苻雍正在看着自己。 到了晚间,众人在驿馆扎营。苻亮在床上呼呼地睡,声歌也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闻见四周传来一阵淡淡的花香。声歌悄悄起来穿好男装开门出去,一名侍从在门外躬身侍候。 声歌道: “你闻到了什么味道了吗?” 侍从抬头道: “回禀小姐,是杜鹃的味道。” 声歌看见侍从的脸一惊: “我们见过吗?” 侍从抬起眼望着声歌: “小姐,小的不才,与您同姓。虽然是同族同部,但小的只在十五年前在边关见过您一次。那时尉迟氏的部众有八百余人,想必小姐还没有全然忘怀。” 声歌明白了,面前这个与自己爷爷鼻子眼睛有几分相似的人,是尉迟氏被流配到西北的远亲。声歌还记得十五年前的场景,那时自己全家回孩懒水祭祖,孩懒水边满是尉迟部的部众。当日鹰翔天际马啸山林,尉迟部当真是显赫一时。 难道苻雍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大仇? ……这么想在,最近自己确实是醉生梦死,整日里要多颓废有多颓废,几乎把这事忘了。 可苻雍这个姓苻的,居然提醒自己这个姓尉迟的别忘了和他苻氏的大仇,这事本身也比较黑色幽默。 声歌皱了皱眉: “他现在哪里?” 侍从做了个引路的手势: “小姐这边请。” 第二十七章 咱俩加一起也打不过苻雍 声歌被侍从带着七拐八拐穿过一片稻田,最后走进一个土坡里的窑洞。只见十几个农民打扮的人正蹲在地上吃饭。声歌远远站住,却见一个穿着破布衫的人站起来,沉沉地望着声歌。 声歌缓步上前: “苻雍,我与你单独谈几句。” 苻雍看着声歌: “你现在说吧。” 声歌看向旁边的侍从,只见众人朝着声歌投来异样的目光,反感里还夹杂着蔑视。 声歌叹了口气,盯着苻雍道: “你要夺位,我绝不再挡你的路。我只希望你不要动太子,他还小,你放过他吧。” 苻雍皱了皱眉,忽然冲旁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电光火石,两个暗卫飞身而上朝声歌抓过来。声歌立刻向后一闪,两人扑了个空。苻雍眼神一动,一个飞身纵了过来,右手一扣抓住了声歌手腕。声歌忍不住一声惨叫,发现自己右臂已经被掰到了背后,人也被按在了地上。 苻雍道: “尉迟声歌,我真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苻亮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声歌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压在了地上: “这种事不是小孩能懂的。” 苻雍苦笑道: “反正我苻雍就是做小白脸不如他苻亮。他除了日日声色犬马周旋于后宫,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声歌喘了口气: “他从来没骗过我。” 苻雍愣了一下,声歌冷笑道: “但你不是,对吧?” 苻雍似乎心念动摇,手下的劲头也松了。 声歌有点犹疑。这样一乍就管用了,难道苻亮说的是真的,他心里真有鬼? 忽然之间,声歌听见远处驿馆方向传来了巨大的爆裂声,一时天地变色,云彩都被染成了艳红。声歌忽然明白了,这又是苻雍的调虎离山计,自己和苻亮都中计了,苻亮又被埋伏了。 苻雍看了驿馆的方向一眼,对侍从道: “带她先走。” 话音未落,声歌一把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刀刃在苻雍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声歌挣脱起来举着匕首道: “都退后。阿雍,看来你对皇位势在必得,尉迟氏的仇也算报了。从今以后我们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苻雍退后一步,静了半晌道: “你利用我,我认了。但我认识的尉迟声歌,不会这样忘记族中的仇怨。你现在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当自己从没认识过你。” 声歌心里有点难受,但还是点点头。苻雍示意众人退开,声歌举着匕首后退几步,轻声道: “阿雍,你保重。” 说罢转身就跑。不料声歌刚一转身忽然感觉身后冷风拂过。 虽然武功被废了,但是从小养成的感觉还在,声歌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却见一只手从自己脖颈旁擦了过去。声歌大吃一惊,转头看时,苻雍手掌一翻又袭了过来。还没想好往哪个方向闪,声歌已经被苻雍捏住了脖子。声歌瞧着苻雍正想着应该如何反应,却见苻雍左手在自己腋下一抬。只听嘎巴一声,自己右臂已经脱臼掉了下来。声歌疼得眼泪直冒,怒道: “有种你把我脑袋搞脱臼。” 苻雍右手抓住声歌肩膀: “我看你脑袋早脱臼了。” 正对峙,却见天上一道火光骤然滑坡长空,朝着声歌和苻雍所在的地方飞了过来。苻雍也抬头去看天空,似乎有点迷茫。 “闪开!” 凌乱之中,声歌飞起一脚踹开了苻雍,两人都屁股朝下摔在了地上。只听“空”的一声巨响,四下里飞沙走石,声歌用左手拼命往前爬。暗卫的声音道: “肯定是皇上抢到了我们的炮,他们朝这边反击了。快点走。” 苻雍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声歌!” 声歌猛地清醒,从漫天的灰尘里爬了起来,抱着右臂便往驿馆的方向飞奔。 跑到驿站,声歌有点迷茫。从现场情况看问题不是很大,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就是不知道原来的驿站到底在哪儿。地上全部是飞散的碎瓦片与砖石,几名暗卫拼命扑火,几十匹马四散奔逃,一路黑衣人冲到乱阵中见人就砍,四下里都是兵器交接的碰撞声,空气中飞着像萤火虫一样的火花。 从场面来看,这火红的一切竟然有几分浪漫。 声歌一把扯住一名暗卫: “圣上呢?” 暗卫道: “不知道,有人用石炮突袭,圣上可能……他可能没出来。” 声歌甩开暗卫飞身冲进了火场里。烈火熊熊燃烧,尚且立着的房顶不断爆裂,砖瓦噼噼剥剥地掉落下来。声歌闪身冲进了苻亮住的房间,高声道: “阿亮!阿亮——” 火光之中,声歌看见床边有个人影,立刻扬开燃烧的幔帐冲了进去。人影一个回头,忽然一刀朝着声歌砍来。声歌向旁边一跃堪堪闪开,仔细一看吃了一惊: “常麟?” 常麟也是一愣: “尉迟小姐?” 声歌还没说话,忽然看见常麟反手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把刀,光影闪烁间,两道刀光朝着声歌便掠了过来。声歌飞起一脚踢中了桌子,桌子朝着常麟飞过去,被对方一刀劈成两段。常麟挥刀一指: “我真不明白,王爷怎么会喜欢你这样水性杨花的贱人!” 声歌有点尴尬。 真的是搞不懂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入手搞懂。自己跟苻雍相敬如宾,何来水性杨花之说?这绯闻还有完没完了?重点在于,说这句话的并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而是苻雍的亲信,这又是从何说起?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常麟飞身而起朝着声歌的头颈攻来。声歌退了两步却发现后头就是墙,只好下意识地抬起能用的左臂挡住了头脸。紧要关头,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常麟的短刀画了个弧线飞了出去,最终落在了地上不断打转。声歌睁开眼睛顿时一惊: “阿亮!” 苻亮双手擎着一支银色的□□做了个沧海回头的架势: “你又上哪去了?” 常麟一愣,将左手的刀丢到右手,一个飞身又攻了过来。苻亮将枪出手用腿脚一踢枪杆,□□在空中画出了一个盘旋的花朵。苻亮翻身一跃背身接住枪,枪尖堪堪点在了常麟的短刀上,这支短刀也飞了出去。 常麟看了看空着的两只手,翻身一扑从窗户纵出。苻亮倾着枪冲到院子里,声歌也冲出来: “四下都有伏兵,去最近的军营!” 苻亮道: “最近的军营在西边五十里,你猜那里有没有苻雍的后手?” 声歌一愣,苻亮笑道: “小兔崽子。早知道就不应该手下留情,趁他年纪小就弄死他。” 声歌觉得自己对于解读苻雍已经无能为力,拉着苻亮便从正门冲出去。谁知刚冲到门口,便见一众黑衣人举着各色兵器逼了过来。苻亮抬头去看房顶,只见一排黑衣人举着□□正对二人。 苻亮默默望着声歌: “天命不佑,你跟苻雍走吧。” 声歌拉着苻亮的手: “我们死在一起。” 说着从地上的死人手里捡起一把刀,和苻亮同时拉起个架势。外面的黑衣人飞身冲了过来,天上的箭矢如雨一般倾泻。刹那之间,苻亮枪花飞舞扫躺下一片,声歌也举着刀没架势地乱挥。 打了好半天,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声歌觉得两只胳膊仿佛都脱臼了,浑身上下到处都疼,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挂了彩。苻亮身上也被砍破了几处,衣服几乎成了碎布片,体力也彻底透支,呼吸越来越急促。声歌背靠着苻亮,苻亮笑道: “这可真是君王意气尽,我也享受了一次项羽的待遇。” 声歌道: “要不你自刎?” 苻亮道: “我这颗大好头颅也值几千两,不能让你拿去请赏。你先自刎,你死了我再刎。” 声歌哈哈地笑起来。苻亮也笑起来,半晌忽然道: “当年我师妹说要陪我入宫,与我葬身乱阵之中,我们死生不离。为了他这一句,我苻亮在这刀山火海中撑了这十余年!可她终是弃我而去了。就算我今日死了,也断不再能见到她。” 声歌眼眶一热,柔声道: “阿亮,我尉迟声歌说过的话永远算数,绝不会食言。” 苻亮笑道: “你看。这时候你又……” 声歌道: “我尉迟氏不押白注。今日我尉迟声歌便为你出出血,让你死也不白死!” 苻亮呆了半晌,惊诧地转头看向声歌: “……你?” 声歌在苻亮脸上亲了一下: “乖,叫师姐。” 一阵刀光闪过,声歌飞身一跃冲了过去。苻亮眼中光芒一闪,纵深一个银河缠枪杀进战阵: “尉迟声歌,你欠我的什么时候还?” 声歌被砍得节节后退: “你还欠我尉迟氏百十口人命。况且要不是你把我武功废了,这点人能奈我何?” 苻亮笑道: “我不过是杀了你家里的人,可你呢?” 声歌一愣。 苻亮翻身一个扫枪,枪已经打到了声歌脚边: “你自己心里明白!” 眼看要被扫倒,声歌吸起腿往上一跃。苻亮将枪向上一拨: “尉迟声歌,你永远欠我的。” 声歌就着枪的劲头飞身一跃,转眼便落在了房檐上。苻亮一扬手将一个东西丢了上来,声歌一把接住了。苻亮高声道: “走!” 声歌还没说话,天上又一个火球如同天马朝着地面奔袭而来。 只听“空”的一声巨响,一切都黑了。声歌被甩在了地上,耳朵里都是嗡嗡的鸣音。回头看去,驿官已经彻底平了,一堆碎瓦片里不像有半个活人。声歌想往回爬,但是路途过于坎坷。 声歌哽咽道: “阿亮,你死哪儿去了… 这档口上,一阵马蹄声忽然由远而近。苻雍似乎有点上火了: “谁让你们炸的?” “炸偏了… “有谁在里头?” 侍从揣度了措辞: “我们的人很多在里头……皇上也在里头。 苻雍沉默了一下: 尉迟小姐没在里头吧?” ……一片安静。 苻雍忽然急起来,冲到废墟上头用力刨: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挖呀!” 声歌趴在地上,与苻雍隔着土堆不敢吭声。 这时苻亮的马轻轻来到声歌身边,侧身卧在了地上。声歌看看这匹黑色的马,忽然明白了苻亮的意思。苻亮说自己欠他的,并不是故意杠自己,他是暗示自己必须马上用行动补偿。 声歌捡起地上的令牌费劲地爬到马背上,马纵身而起狂奔而去。 第二十八章 庶长子的心理障碍 那时候的事声歌真的没忘,只是大部分时候自动屏蔽掉了。主要是苻家的事实在太恶心,每想起来都会遭受一定程度的精神污染。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声歌见过老冀北王苻重弼。 从模样上说,苻重弼和现在的苻雍基本上是复制粘贴出来的,就连个头、手乃至指甲的形状都差不多。区别只是苻重弼脸上不带有苻雍那种若有若无的阴郁,眼睛也总是直视别人,整个人显得比较练达,不像苻雍那样虽然脸上波澜不惊,但你总感觉他心里暗潮涌动,在他身边呆久了精神值狂掉。所以声歌一直觉得,苻雍应该娶一个苻亮娘那样的傻白甜,这样的女人感觉不到苻雍脑子里一秒钟三百来个的念头,在苻雍身边不会如坐针毡。 也许是因为苻重弼是尉迟家的主子,因此小时候声歌特别害怕苻重弼,每次看见他都往大人身后头扇。长大了声歌才知道,苻重弼身上那种可怕的东西叫气场。 但那时候,包括声歌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觉得,苻亮和苻重干一点都不像。苻重干身型结识,人显得比较健壮,浓眉大眼的,眼睛下面还有两层酒色过度带来的黑色眼袋,看起来是个典型的北周男人。但是苻亮身型瘦长,宽肩细腰,虽然长着苻家标准的丹凤眼,但乍看起来挺斯文,不像是个练武的。但是他偶尔眉眼一抬,眼睛里又会放出一道带着杀气的精光,搞得别人芒刺在背。 苻亮出生的时候苻重干正在并州攻城,半年后才在上京见到了这个儿子。虽然已经有了嫡长子,但苻重干还是很高兴地抱了苻亮这个小妾生的儿子,并询问苻亮生日是哪天。 苻亮的娘是个纯正傻白甜,立刻扭捏地告诉苻重干苻亮生在六月初一。这可是个大好日子,乃是苻重干成功功破并州之时,可见此子未来必能大富大贵位极人臣(位极人臣是苻亮娘对儿子最大的期望)。 苻重干听了之后愣了好半天,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把苻亮放下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从此把苻亮的娘冷落在房。苻亮娘被问号塞满了容量可怜的脑袋,整日里以泪洗面,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过了半年,她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苻亮长得和苻重干不太像。北周乃是蛮族,男女之防不像南地那么严格,很多事当然也就显得说不清。 有了这种想法,苻亮的娘三番五次找人去向苻重干说项,解释这个孩子绝对不是隔壁老苻的。苻重干终于被苻亮娘的不屈不挠感动,在苻亮抓周时再次大驾光临,谁知道又出了乱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乱子,当时苻重干抱着苻亮让他抓弓箭、笔和算盘,结果苻亮伸手就抓着苻重干脑门上的头发不放。最开始大家觉得小孩子胡闹没什么问题,结果连抓了三五回,苻亮仍然只对苻重干的头感兴趣。本来谁也没往歪处想,谁知苻重干大发雷霆,将苻亮往地上一扔就出去了。要不是当时苻氏成了暴发户,连院子里的地上都铺满了地毯,苻亮基本上会当场去世。 尉迟家的人经常开小会议论苻家的八卦。对于这件事尉迟家的想法是,其实苻重干从来没觉得苻亮不是自己亲生。但是苻亮生在苻重干冲破并州的那天,而在那一天,匈奴太子晋王被苻重干陷害含恨自刎。 也就是说,苻重干认为,自己的儿子与被自己害死的晋王可能在冥冥中有什么关联。可能是因为对匈奴太子的死有愧,苻重干有点心虚,所以冷落了苻亮母子一年。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来准备父慈子孝一下,苻亮又抓周去抓亲爹的头,这下苻重干彻底感觉这个儿子回来就是为了收自己狗命。从此以后,苻重干再没光顾过苻亮娘的房间。 可能因为遭受了无妄之灾,苻亮四五岁的时候这位小妾就去世了。苻重干再次良心发现,将苻亮送到了自己正妻屋里抚养,从此以后苻亮运气爆棚,成功晋升为苻重干嫡长子苻冲的碎催。 每天早上苻冲骑马的时候,苻亮就快步跑到马厩里去牵马,而后用两只手把苻冲垫到马上。到了晚上,苻冲在屋里和亲妈吃饭,苻亮在马厩里擦马戥子。到了宴席上,苻重干自豪地向苻重弼等人介绍自己的长子苻冲,苻亮站在旁边没人搭理,大家都以为这是苻冲的小厮。苻重弼对着苻亮的脸左看右看,感觉十分疑惑,问苻重干道: “这是谁家公子? 苻重干看着苻亮大吃一惊: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般来说,这么养出来的孩子自尊心早就碎成了渣,长大了也只能跟着其他衙内鞍前马后,浑身散发出恐惧与奴性的光辉,最大的业绩无非是贪赃枉法淫□□女,搞不出来什么大动静。 但诡异的是,从小到大苻亮都对苻重干都异常崇拜,而且坚信只要自己努力,亲爹早晚会发现自己的嫡长子只是一团狗屎,而自己才是那颗璀璨的明珠。于是苻亮每日努力奋斗,终于在狩猎之时一箭射死一只花豹。这一举动成功吸引了苻氏宗亲的注意力,连苻重弼都大吃一惊。 见苻重弼脸上隐隐写着酸,苻重干也久久望着苻亮,眼睛里放出惊喜的光芒。苻亮也盯着苻重干,感觉自己的爹终于赏识自己了,差点没激动得哭出来。当天回家,苻重干就拍着苻亮的肩膀道: “孩子,你是块材料啊。你爹我马上给你找个师父学武。明年你哥要去前线当前锋,他是苻家嫡长孙,你务必好好保他,有你辅佐,我苻重干一脉必然能名垂千古。” 此话一出,苻亮只感觉被一瓢冰水从头淋到脚,老半天都没说出话。几乎是在一瞬间,苻亮明白了为什么世家子弟会自甘堕落成为一个纨绔。与是苻亮道: “我不学武,除非你给我二两银子。” 苻重干一愣: “你要钱干嘛?” “反正你又不缺那二两。” 十二岁的苻亮很快纵横娱乐街区,成了上京闻名的纨绔。 苻重干没管这套,而是急急奔走到苻重弼府里: “你儿子该开蒙了吧,准备学点什么?” 苻重弼一脸面瘫: “我们暂时没这打算。” “……你不会是怕我儿子带坏你儿子吧?” 苻重弼皱了皱眉,心想这点逼数你都没有吗?但嘴上不好说,只好道: “苻雍是嫡子。” 苻重干有点难堪。苻重弼无奈地瞧着苻重干: “尉迟家的女儿找了个师父。她日后要辅佐苻雍,攻的是善于攻防行刺的江湖路数。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去说项。” 苻重干一拍桌子道: “正好,我儿子也要学这个。” 三年后,声歌和苻亮攻防行刺的江湖路数还是没出徒,但是一肚子市井习气已经贯彻到底。事实证明,你可以有市井习气,也可以有纨绔气质,但是两者不能兼有。因为没杂糅好自己的两种气质,苻亮把taizu之子付宗术的两个儿子苻襄、苻景扎死在了破庙里头。 当时苻宗术手握兵权,先废帝对其极其倚重,而且付宗术家里好死不死只有这两个儿子。得知两个儿子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苻宗术惊诧得几乎原地爆炸。 琢磨了一夜,苻宗术认为这件事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先废帝本人,毕竟自己兵权太大,很可能会为了儿子夺废帝的权。不愧是苻氏精英知行合一,苻宗术当即带着几个营的兵把皇宫围住,吓得先废帝赌咒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做的,而且承诺一定把凶手抓出来。 声歌和苻亮感到这次乱子惹大了,两人商量好万一事发就去皇宫正门痛斥苻襄和苻景的恶行,然后争取把苻宗术当场宰了,如果杀不了就点燃火药原地爆炸,崩付宗术一脸肠子。谁知道先废帝那边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苻宗术也觉得皇帝确实无辜,这事才算过去。 又过了三年,声歌已经十六了,苻亮也已经到军中磨练了几圈。有一日苻亮兴冲冲地跑来尉迟府找声歌,告诉声歌苻重干为自己谋了个副帅的位子,过几日就要南下。声歌感觉这完全是迷惑行为: “你当副帅,谁是主帅?” “苻宗术呀!” “那先锋呢?” “我爹那个倒霉嫡子。” 声歌摸着鞭子思量半晌: “有了这种好差事,你爹为什么让他的宝贝嫡子冲锋陷阵,让你这个庶子当副帅白白装逼?” 苻亮脸上闪过一个疑虑地表情: “那个狗屁嫡子,在外头见血就跑,在家连我爹的小妾都摸上了,他有什么本事当副帅?” 声歌道: “前日你爹还说,同样是嫡子,不论是个头还是武艺,你家那个苻冲都比苻雍强十倍。我呸,人家苻雍才十一岁,你爹那个嘴脸,难道今天突然醒了?” 苻亮笑道: “不然他怎么说,难道说他的嫡子像坨屎?” 声歌站起身道: “要是你爹觉得苻冲不行,更不可能让他做先锋送死。你看着吧,这事八成有鬼。” 苻亮坐在桌子上,抱着胳膊不说话了。声歌也抱起胳膊: “主帅是我爹倒也罢了,偏偏是那个苻宗术。你今日你就在我家喝半坛,我拿再板砖把你拍了,就说你喝酒摔了头不能去。” 苻亮想了片刻: “你就是胆小如鼠。只要你不说,那些事旁人如何得知?我爹好不容易捧我一次,我能不去吗?明日我爹给我践行,你就等着崇拜我吧。” 第二日里,声歌老觉得心绪不宁的,喝茶一连砸了四个盏。到了晚上,一只鸽子落在了声歌的窗沿上,鸽子腿上绑着一张纸条。声歌展开纸条,发现上头没有字,只有一个枪头按出来的血印子。 第二十九章 你必须把这事儿烂肚子里 声歌记得那时候,自己和苻亮担心苻重术会发现两人的秘密,因此和苻亮约定用信鸽联络。如果鸽子发来的信号是个马蹄印说明需要分别躲藏,箭头就说明需要增援,如果发来的是个枪头就说明需要收尸。 看见纸条上的枪头印,声歌脑子里一片空白,立刻提起兵器冲出了大门。刚要上马声歌忽然心念一动。苻亮还能给自己发来枪头信,说明他马上要死了,但是在发信的时候还没断气。苻重干去大房山坡峰扇为苻亮践行,苻亮怎么会突然要死了呢? 难道是苻重术发现了真相,所以突袭他俩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报仇?可是这件事和苻重干没关系,难道他苻家也流行连坐?可从古至今,只有弱者会在连坐中受牵连,从没听说实际上的太上皇被连坐而死的。 声歌忽然意识到两个问题。 首先,别人家践行都是在自己府里,苻亮是苻重干的儿子又不是他的小妾,苻重干带着他跑到山里扎个帐篷践行,搞得这么有情调干吗? 其次,苻重干平白为苻亮争取到一个副将的位置,这件事的发生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常理来看,无非是苻重干找到苻重术,两人经过一堆博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这个意见不会是关于苻亮这个炮灰的,而必然是苻重术答应给苻重干一个编制。 假设如此,又是谁提出让苻亮来做这个副将?声歌没有苻亮那样的孝子脑,她绝对不相信苻重干会把这个有甜头的位子留给庶子。如果不是苻重干提的,难不成是苻重术?苻亮行军打仗从来都是跟着苻重干或者尉迟家,苻重术和他根本没有交集,为什么要让苻亮来做副将? 声歌忽然明白了。苻重干和苻重术达成的真正协议不是关于副将,而是关于苻亮的头。苻重术一定是发现了两个儿子死掉的蛛丝马迹,以他的霸道心性,必然会想着将苻亮全家碎尸万段。 可问题在于,此时苻雍的爹苻重弼已经死了,苻氏内部的权利天平完全倾斜,皇帝是苻重干的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下一任皇帝不是苻重干本人就是他的嫡子嫡孙,只有脑残才会为了一个庶子与苻重干全家闹翻。 反过来说,于苻重干事情也是一样的。苻重术是北周的大将,手中握有数量最为可观的兵权,这样的人本来是有意皇位的人最该忌惮的。但最微妙的情况在于,此时此刻苻重术的两个儿子全都被苻亮给杀了。 所以敌人变成了盟友,儿子沦为了注头,苻重干选择和苻重术联手杀了苻亮,期望用这种手段笼络这一枚没有儿子的大将。只要舍弃一个庶子,万里江山唾手可得。 这件事本来就有太多破绽,如果冷静分析很容易看出来,可惜苻亮完全陷入亲爹忽然待见自己的美梦中,没看透里面的问题。 声歌转身又回了府里,快步跑到了尉迟泰裕调兵的节堂。由于第二日北周要对南朝出兵,因此那天尉迟泰裕和尉迟谋去了朝中为苻重术践行,节堂只有一队府兵把手。看见声歌跑来,府兵立刻见礼道: “小姐!” 声歌道: “开门,我要拿兵符。” 几名府兵大吃一惊,随即快速抽出了刀: “没有将军首肯,任何人不能擅入节堂。” 声歌将鞭子抖出: “疆场瞬息战局紧迫,耽误片刻你我都担待不起,立刻开门!” 几名士兵脸色紧张,但是仍然没退。声歌将长鞭一抖,鞭头卷在了一名士兵的长剑上,两人同时往后拽兵器。旁边的士兵飞身上前来砍声歌的长鞭,声歌上前一步,鞭身如蛇般弹过来击在了旁边士兵的剑上。另一名士兵见事态混乱,立刻跑到节堂旁边想要敲打锣鼓,声歌用脚尖勾起地上的砖石,士兵被砖石打在腿上飞身跌倒,但还是高声道: “全军集合,有人擅闯节堂!” 一队士兵立刻从院子左右的墙上跃了下来。声歌看看越来越挤的院子,反手收了鞭纵到了节堂门前。节堂大门被铜锁锁住,声歌猛地踹在门上,门向里动了一下,但没被踹开。再回头,一众士兵已经逼了过来。声歌手心出汗,转过身继续猛踹大门,但门十分结实,除了多了几个脚印没丝毫变化。 为首的一名校尉道: “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闹到府外你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声歌急得眼泪快掉下来: “我脑袋已经快保不住了,你看不出来吗?” 校尉还要说话,却见院子你的士兵纷纷朝两旁闪开单腿跪在地上。只见苻雍左手端着碗饭,右手举着筷子从卫兵闪开的小道走了进来。那时候苻雍还没声歌高,看起来总是特别困,左衽斜襟扣总是开着一个,领子歪到一边,样子非常不聪明。 苻雍看看声歌: “你怎么了?” 声歌一时语塞,半晌道: “没你的事,回去。” 苻雍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了一把钥匙将节堂的门捅开了。声歌和众位府兵都大吃一惊,前面的校尉道: “少主,节堂不能开!” 苻雍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不能开节堂的门,那为什么把钥匙给我?” 校尉被问愣了。苻雍一对困倦的凤眼看着众人: “尉迟氏为我代管节堂,难道这话变了,为什么没人知会我?” 众人相视以目,没人敢答。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苻雍就是那个天子。但很多话虽然私下大家认可,但拿到明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见没人回答,苻雍走进节堂,拿出另一把钥匙将柜子打开取出兵符递给声歌,然后退出来把门锁上,端起饭碗走了。 声歌看着苻雍的背影迷茫了片刻,转身冲出府门骑马飞驰而去。到了坡风扇天色已经基本全黑,声歌跃马奔上山岭,只见山坳里扎着一座营地,共有一大流小七座帐篷。 此时营地里一片静谧,只有七八名定南王府的府兵提着□□转来转去,看起来岁月特别静好,并不像出了什么事。声歌将马拴在远处的树林里,从侧翼悄悄往主账溜。快走到主账门口,一名校尉忽然拔出刀挡在声歌面前: “什么人?” 声歌扭捏一笑: “是我,尉迟声歌。” 校尉用火把照了照声歌的脸,思量一番行礼道: “今日我等在此把守,任何人不能擅入营帐,违令者斩。” 声歌一脸惊讶,刚要说话忽然单腿跪下: “尉迟声歌给定南王请安!” 校尉立刻转过了身,声歌飞身而上捂住了对方的嘴,抽出匕首就是一下。校尉的血呼啦啦地喷到了帐篷外面,声歌立刻把人拖到了旁边的草垛里,然后矮身进了帐篷。 声歌记得非常清楚,那天苻重干的帐篷里没点灯。借着夕阳最后的余光,声歌看帐篷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帐篷正中放着一只带飞檐的矮桌,桌上摆着酒菜,帐篷看起来非常干净规整,只有对着门左边的一角略微翘了起来,显然是压帐篷角的重物滚落了。 声歌战战兢兢往里探头,只见一个高个头的人靠在矮桌后头的帐篷壁上。声歌顿时站在当地不敢前进,手脚也不住发抖。站了好半天,声歌缓慢地向小桌挪动,走到很近时,声歌忽然感觉坐在地上的人眼睛还瞪着。 声歌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四下乱摸,最终在死尸身边摸到了一个烛台。用火绒点燃烛台,声歌举着烛台照过去,只见此人留着胡子,眼睛和嘴巴都大张着,脖子上扎着一个黑漆漆不知是什么的物件。 不是苻亮,是苻重干。 声歌拿手扶着小桌,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立刻又举着烛台四处照,忽然看见帐篷靠门的一角侧躺着一个人。声歌捂住嘴飞速爬了过去,只见苻亮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前胸还在往外淌血。声歌将苻亮扶起来,用力摇晃对方肩膀。摇了好半天,苻亮终于睁开眼看了看声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哭起来。声歌立刻捂住苻亮的嘴,也跟着泪流满面。苻亮整个瘫在了声歌大腿上,好像想说话,但半天也没说出来。声歌道: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振作点行不行?” 苻亮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都是你。我爹要杀我,都是为了你!” 声歌无语了。声歌心想,如果是你爹的嫡子杀了别人的儿子,他会为了换官位把嫡子的命拱手送给别人吗?既然不会,这种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但是这种关头说这个也没用了,声歌深吸了一口气将苻亮拖到旁边。苻亮不住咳嗽,看样子都快要死了: “我告诉你,如果你把我卖了,我就咬死苻景苻襄是咱俩联手杀的,你也别想跑!” 声歌扳着苻亮肩膀: “你少放屁。有我尉迟声歌在,看有谁敢审你!” 苻亮放松了点,躺在地上又不动了。声歌打了鸡血一样冲回矮桌后,将苻重干的尸体拖到帐篷门口,又把尸体脖子上的多角石头拔了出来,掏出苻重干怀里的定南王令牌,然后将苻重干的硬鞭找出来赛在尸体手里。一切停当,声歌走到帐篷口拿出镇南王令牌高声道: “定南王府兵立即集合!” 只见两名校尉带着几十名府兵快步跑来,一名校尉道: “你是何人,为何拿着王爷的令牌?” 声歌道: “冀北王麾下尉迟声歌有礼。” 校尉满头疑惑,心想冀北王不是死了吗,现在还没人袭冀北王的爵位啊,但嘴上仍道: “冀北王的麾下何时管到了定南王府上?” 声歌冷笑道: “冀北王府为何要管贵府的事,二位进帐一看便知!” 两名校尉对视了一下,似乎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又或者是感到某种猜测变成了现实。思量片刻,一名校尉转身指挥所有府兵列队,以防有人乱跑出去将府内的事传出,另一名校尉提着刀缓步走到了帐篷里。油灯放在脚底下,进帐的校尉将油灯举起: “王爷?” 声歌正要抽刀偷袭,一杆□□猛地从右边扎进了校尉的侧腰。帐外的校尉大吃一惊,立刻拔出刀不断后退,声歌右手一挥用长鞭卷住了对方的脖子一扯,对方立刻倒在了地上。在一众府兵惶恐的目光下,声歌拿出冀北王府的令牌: “幽州左右守备营听令,立刻将营地包围,跑了一个唯你们是问!”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中,几十匹马从四面的树林里冲了出来将营地团团围住,数十名士兵下马将营地里所有的士兵捆了起来。声歌长出一口气,跑回帐篷为苻亮包扎伤口: “记住,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有刺客偷袭,你和你爹被刺客刺伤,一定要咬死!” 忽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声歌身后响起: “如此部署,咬死又有何用?” 声歌感觉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苻亮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给尉迟将军见礼。” 第三十章 这就是你把我全家杀光的理由? 苻亮和声歌颤巍巍地抬头看去,只见尉迟泰裕站在帐篷口,如同一座巍峨不动的小山。 一瞬间,苻亮和声歌下意识地把手慢慢朝对方伸去,两人的手最终碰在一起,然后同时紧紧攥住对方。尉迟泰裕看看两人,冷笑道: “不知定南王怎么死的,你苻氏弑父又是什么罪名?” 苻亮脸色一变,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汗。 声歌心念一动: “爹,今日的事我尉迟声歌也脱不了干系。三年前苻襄与苻景想要奸污我,我一时失手将他们杀了,女儿没做错!阿亮帮我收拾了残局。如今这件事被苻重术得知,要是他当真收拾了苻亮,也必然要来收拾我。” 尉迟泰裕大吃一惊,但马上冷笑道: “如果他要你的命,这也与尉迟氏无关。” 声歌笑道: “怎么会无关?今时今日我尉迟氏出兵将此地围了,如果您是苻宗术,会不会相信尉迟府对他两个儿子的死毫不知情?爹,时至今日我家与阿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您不保他,尉迟显一脉必将毁于一旦!” 尉迟泰裕脸上变色,上前便抽了声歌一个耳光。苻亮立刻用肩膀挡住声歌,尉迟泰裕气得大喘气,忽然走到账外对冀北王府的士兵做了个手势。在一阵惨叫声中,定南王府的士兵被一个个砍杀在地,最终留下一地尸骸。 当天夜里尉迟泰裕就向先废帝递了奏折,定南王苻重干在营中遇刺而死,自己救护未及。先废帝闻言大惊,立即为养父辍朝三日。定南王府顿时大乱,苻亮被拉回家给爹戴孝,不知道在戴孝期间苻亮是什么心情。 不管苻亮是什么心情,至少没有一个爹能够暴打他了。声歌被拉回府中拖进尉迟泰裕的房间,尉迟泰裕举着棒子将声歌一顿抱锤,甚至放下狠话要打断女儿的腿。但很明显,断了腿的女儿是卖不出好价钱的,所以声歌腿没事,最后被两个婢女搀着出来了。 刚走出尉迟泰裕的房间,声歌就看见苻雍站在门口。声歌一愣,尉迟泰裕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让苻雍进来。” 这下声歌有点愧疚,转身朝屋里道: “这事跟苻雍真的没关系!” 苻雍看了声歌一眼,转身进去了。 伴随着叮叮咣咣一阵摔东西的巨响,尉迟泰裕嚷了起来,从外面听大概是在质问苻雍为什么拿兵符给尉迟声歌胡闹,以至京中满城风雨。别人都说尉迟府没教好冀北王的世子,这实在很破忠孝两全家仆的人设。但很快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陷入了一片宁静。 过了一会苻雍自己打开门出来了,声歌道: “你……没事吧?” 苻雍冲声歌笑了一下,表情好像在关爱智障,然后转身走了。这时尉迟泰裕从屋里出来,脸上挂着十分舒坦的表情,就像刚刚出门捡了钱。声歌和两名侍女大吃一惊,剖析了好半天也不明所以。 那时候声歌才发现,苻雍这孩子真的让人很难理解。 第二天,幽州左右守备营莫名被派去剿匪,结果全军覆没。直至此时,声歌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白白害死了多少人。 从那天开始,苻重干的死成了苻亮、尉迟声歌、尉迟泰裕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你想让我用你,就拿个把柄放我手心里,从此之后尉迟泰裕放心地收编了苻亮。后来苻亮冲宫登基,尉迟泰裕向苻亮要荣禄大夫的二品官衔。 荣禄大夫基本上是北周武将能坐的最大官阶,如果再拿了冀北王府的兵权,那么身为荣禄大夫的尉迟泰裕将成为苻亮一朝最大的外戚。 听见尉迟泰裕提出的这个要求,朝上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谁知苻亮眼都没眨便一口答应,随即又说刚刚登基手头事忙,先令吏部缓缓安排。后来声歌得知,听见了苻亮的答复尉迟泰裕当即起了疑心,也可能私下做了什么手脚给自己找退路,奈何手脚不如苻亮快,姓尉迟的百十口人很快就被堵在府中,最终全部阵亡,连远亲都遭牵连。 后来想想,苻亮想杀尉迟泰裕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声歌只是不明白,那时候自己怎么会没有怀疑过,怎么会完全没发现苻亮有这样的心思。 但就像苻亮一直坚信的那样,他为了尉迟声歌杀了苻宗术两个儿子,以至于后来苻重干想杀自己,自己为了自保失手杀了亲爹。不管旁人怎样解读,在这件事上,苻亮的解读对于声歌必然也只能是大部分的真相。声歌永远记得是苻亮杀了自己全家,而自己则害得苻亮手刃了自己的亲爹。一码归一码,苻亮欠自己的,自己也欠苻亮的。 在苻亮三十四岁,苻雍二十七岁的这个春天,声歌只想骑着马立刻赶回京城,拿着苻亮的令牌去救他儿子,除了这个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了。 骑马摔了好几次,声歌终于想到自己应该把右边胳膊接上,不然只能像杨过一样进京,但是自己试了好半天都没成功。声歌知道幽州是苻雍的地盘,苻雍肯定已经命人在跌打馆和医馆里埋伏自己,因此也不敢去,最后只在幽州城门外找了个野大夫帮自己接胳膊。这位上岁数的野大夫从各个方向推了好几回,把声歌疼得满头是汗,最后还是没接上。野大夫也挥汗如雨: “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法卸的,应该只有卸你胳膊的人能接上。” 声歌哼唧了两声: “您是逗我玩的吧?” 野大夫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说不过去,讪讪道: “姑娘,你还是去大点的医馆看看吧,时间长了你这胳膊接上也不好使了。” 声歌暗想,自己从小到大和苻亮打来打去,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手腕上留了条疤,被苻雍出手打了一次就残了? 不敢挂着一只胳膊进幽州找死,声歌只好绕过城池从山路冲向京师。到了京师北面的畿辅,声歌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幽州更乱,京师守备营的士兵列队围堵在进京的官道上,官道被横着挖开了几段阻挡骑兵的鸿沟,地上也不要钱一样丢满了铁蒺藜。声歌跳下来将铁蒺藜捡开,两名士兵立刻前来阻挡。声歌举起苻亮的令牌,众人大吃一惊齐齐下跪。 一名守备快步上前: “请问大人,圣上如今在哪里?” 声歌道: “圣上很快就会入京。谁命你们守在这里?” 守备犹疑片刻,将声歌引到一旁: “三日前烽火来报,圣上在并州受袭身死,消息传来的同时,幽州守备营的兵丁号称守卫太子继位,分两路扎到了天寿山两翼。皇后娘娘怀疑冀北王以护卫太子之名意图进京夺位,所以立刻写信要求将士兵停在天寿山,皇后娘娘再以太子的名义与冀北王面议。” 声歌心里一紧: “冀北王怎么回复的?” 守备指了一下远山上的营地: “冀北王以臣子的身份接旨,将两路守备扎在了山麓两侧。我等不敢怠慢,在这里守了三次三夜,对方没有进兵,皇后娘娘也迟迟没有前来。我们已经三日没有收到京中的消息,营内人心惶惶,如果圣上再不进京,局势恐怕未可论断。” 声歌朝山上看了看,忽然对守备道: “京城中另外三路是谁守的?” 守备低声道: “南路、西路距离幽州最近,由皇后娘娘的兄长李弢李将军率领九门守备营留守,东路乃是萧越萧将军率云州营所守。” 声歌思路有点乱了。 既然幽州守备营在京城的西南侧,那为什么苻雍要叫人绕过西南城门,跑到山麓崎岖的北面驻扎,难道是因为闲得蛋疼? 而且李柔说好了要带太子前来与苻雍面议,所谓面议无非就是议和,商量商量给苻雍个怎样的位子,让双方都能满意。反正苻雍没有孩子,商量妥当至少能保住太子一条命,苻雍生出孩子也总要几年,这几年里李柔还可以因循苟且步步为营,争取想办法把苻雍弄死,最后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可是李柔却没有来,她干什么去了? 如果李柔有事被困在了京中,京中与这里的消息断绝,那么苻雍营里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必然该从山上派人下来询问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到,而不是在山上悄无声息地吹风。 苻雍没问,这只能说明他很清楚李柔为什么没出现。 这就引来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李柔和太子已经死在了京里,那么山上的两路兵丁为什么不冲到山下破门而入直取京师? ……声歌调动有限的脑浆,感到自己能够想到的惟一解释是,这两路兵丁只是幌子,而真正动手的是自己那个传说中的义兄萧越。萧越可能已经投了苻雍,所以他很可能从东路打开城门,也可能放弃城门直接进城逼宫。 那么郑袂淑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声歌总觉得郑袂淑是这一局里最神奇的人,此人本来是个辅佐相公的女诸葛,行事颇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但是某一日却忽然仿佛从未来重生回来一样大大变样。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这一局里除了自己,再没有重生回来的人?那如果自己没想多呢? 假设郑袂淑真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那她对这一局又将有什么影响? 但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如果太子已经死了,自己就没法给苻亮一个交代。 第三十一章 预言家跳了,乱臣贼子也不会远 声歌骑马一路杀进了京师,却见京师北门洞开,门前门后只有被踩烂的砖石和绿草,却没有一个百姓从里面冲出来。 感觉到一种怪诞的氛围,声歌牵着马从大门徐徐而入,却见一名穿着绿衣的女子从城门内盈盈走来,背着手站在了声歌面前。 声歌眯起眼: “郑袂淑?” 郑袂淑冷冷一笑: “正是。” 声歌感觉背后阵阵发寒: “你不会是在这里等我吧?” 郑袂淑吊起眼皮看看声歌: “尉迟声歌小姐,奴婢知道您是重生回来的,因为奴婢也是重生回来的。但我们不同,您从十年前重生而来,奴婢是从十年后重生而来。如您所见,为了完成这场重生,我在宫中杀了自己。又如您所见,上次您与冀北王在城内私下见面也是我通知了圣上。我本以为圣上会杀了你,至少是冷落你,没想到他居然不以为意,到底是我低估了苻家人的脸皮。” 声歌一时不知道说啥好,讪讪半晌道: “你是重生回来的,我相信。但你为什么要害我和苻雍?你不是……” 郑袂淑笑道: “你想说,我不是投了苻雍吗?但那时我没料到——” “没料到什么?” 郑袂淑转过身,片刻又转回来: “你我都只能重生三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此后三年发生了什么?” 声歌情绪复杂: “这种事……知道了也没啥意义吧?” 郑袂淑闭上眼叹了口气: “当然,当然。如果知道自己把你那两个男人都害惨了,也许此时此刻你就会立刻掉头回去,而不是选择进宫!” 声歌不太明白。郑袂淑口中的两个男人是啥意思,不会是苻亮和苻雍吧?这种暧昧的说话方式难道是跟评书艺人学的?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郑袂淑道: “你这次回来,不光害惨了圣上和冀北王,还害惨了我,所以此时此刻我不会再犯上一次的错误。” 说完这番话,郑袂淑忽然打了个手势,只见六名黑衣人飞身跳到了声歌身边,几人举着刀便冲声歌砍了过来。声歌手中没有兵器只好不断躲闪,但很快便被几个人逼进了墙角。黑衣人看向郑袂淑,郑袂淑盯着声歌道: “尉迟声歌,我问你,你重生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声歌被问愣了。对啊,这次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好像是……找苻亮报仇? 见声歌不回答,郑袂淑苦笑道: “你回来是为了报仇。你现在死了以后太子会死,冀北王会登基为帝,他会为你尉迟家翻案,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但如果你不死……” 郑袂淑没有说下去,而是转身走了: “相信我,如果你能活到三年后,一定后悔此刻没选择死。今日我杀了你,你还要谢谢我。杀了她。” 声歌看着几把刀冲自己举起来,只感觉信息量过于爆炸,但想来想去注意力也只能集中到一个问题上。 郑袂淑说,你现在死了以后太子会死,也就是说现在太子还没死。 刹那之间声歌用脚勾起了地面上的一根竹竿,左手提着竹竿做了个破阵横枪的架势。只见竹竿头一抬,声歌头上的一把刀应声掉落。另外几名黑衣人楞了一下,随即又攻上来。声歌一只手拿着兵器,而且枪法不是特别灵,很快就退到了城墙边。一名黑衣人举起刀砍来,声歌朝旁边一闪跳到了突出的城墙砖上,一个猛子钻进了城墙上的排水孔。几名黑衣人钻不进去只好攀上马面,却见声歌一个纵身从前面的城墙上跳了下去,整个人落入了护城河。 皇宫,昭阳殿。 氤氲笼罩,烟尘密布。 李柔抱着太子苻光英坐在苻亮的龙椅上,数十名银甲士兵几乎将昭阳殿全部站满。国舅李弢提着刀站在前头,皱着眉道: “李柔,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圣上已经驾崩了,快把太子给我,我们必须立刻拥立太子登基。一山不容二虎 ,等冀北王赶到,你猜他会不会将我李氏外戚赶尽杀绝?” 李柔冷笑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说阿亮死了,让我如何相信?” 李弢叹了口气,朝身后的人使了个颜色。一名士兵立刻捧着苻亮的亮银qiang上前,跪下将兵器呈给李柔看。李柔看见兵器立刻站了起来,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但马上又坐回座位上: “兵器在此,也不能代表圣上已经驾崩。应马上以太子监国,直到京中局面稳定再做论断。李将军,你马上领兵到东南门抵挡幽州兵营的叛乱,请立刻出宫。” 李弢有点急起来: “妹子,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如今太子在谁手里谁就能大权在握,你是我的亲妹妹,李家的皇后,你不将太子给我,难道要将太子拱手交给苻雍?太子到了他手里,他必然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太子这么小,你又如何挟制于他?” 李柔道: “李将军,你大概忘了,这北周江山乃是苻氏的天下,这天下不姓李!阿亮命我监国,北周却在我手里改了姓,我如何向他交代?” 军中众人心念动摇,一时面面相觑。李弢脸色一窘,向旁边的近身侍从道: “去把太子抢下来!” 几名士兵有点犹疑地朝台阶上跑去,但见李柔翻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用匕首指向太子道: “你们敢过来,我立刻把太子杀了。” 这下军中大乱,几名士兵也向下退了几步。李弢脸色变了几变,忽然冷笑道: “阿柔,儿子是你的,如果你乐意就下手去杀。太子死了,宫中还有庶子。你别忘了,圣上自己就是庶子,他的庶子为什么不能登基?!只要这皇宫在我李家手里,死个把太子又有何妨?” 李柔脸色变了变,提着匕首的手也哆嗦起来。李弢心中一喜,飞身跃上台阶冲向李柔。李柔抱着太子退了一步,后背靠在了龙椅的龙头上、就在李弢的手快要碰到太子的一瞬间,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李弢的手腕。 只见“王夫人”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装,身后背着鞭子站在李柔身边: “皇后娘娘,您兄长真的很没素质。” 李柔和李弢同时一愣,李弢上下打量了一遍声歌的衣服: “你,你这衣服……放肆!马上给我退下!” 声歌笑道: “李大人,如今您也是官大脾气长。十年前圣上登基时,您在尉迟府言道,只要尉迟府允许李家同做外戚,宁愿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未来太子绝对为尉迟氏所出,您那狗腿子的样子当真让人历历在目!由此可见,您的话没有一文钱分量。” 听见这话李柔和李弢又是齐齐一愣,李弢伸手一指声歌: “李夫人,你!” 只听“啪”的一声,声歌扬手抽了李弢一个耳光: “李夫人在哪里,你眼瞎了!” 李弢似乎心念电转,最终还是低下头退了一步。声歌嘘了口气还想说话,忽然看见李弢一回手将刀飞了出来。声歌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右边一闪,顿时感觉刀刃擦过自己的脖颈,然后“砰”地扎在了墙上。 李弢和声歌同时大吃一惊。 声歌瞬间后怕得双手发抖脚踝筛糠,但仍然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 “李大人如今江河日下,三尺之内居然没有扎到我。如此运势,今ribi宫还想拿什么东西回去吗?” 李弢踌躇了一下,忽然抽出身边一名士兵的腰刀朝着声歌一跃而来。声歌左手抽出长鞭飞身而上,将鞭子蛇一般缠住了李弢的脖子随后纵身一跃。 声歌本来以为没有内功自己不可能空翻起来,但还是要把气势做足,没料到这一下当真腾空而起,然后双膝一弯落在了李弢身后。这一落声歌差点扑在地上,左手用力一拉才堪堪立住。伴随着“嘎巴”一声响,李弢向前一趴,瞪着眼死在了地上。 李柔抱着太子悠悠站着,做梦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声歌徐徐起身,一把收回了鞭子,走到苻亮的龙椅右侧。 李柔朝声歌皱皱眉: “声歌,真是你回来了。” 声歌道: “皇后娘娘好,皇后娘娘请坐。” 李柔缓步走到龙椅左侧,两人同时坐下。下手士兵望着龙椅一片寂静,片刻后众人呼啦啦跪下: “恭请太子圣安!” 声歌和李柔长嘘一口气。李柔对声歌道: “圣上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李柔眼神变了变: “他死了?” 声歌看着李柔,半天也没说话。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冲进了殿中: “回禀皇后娘娘,出——出事了!” 李柔道: “回。” 内侍道: “冀北王称李家挟持太子,用清君侧的口实带兵将京城围了,马上就要攻城!” 李柔和声歌惊得同时站了起来,李柔道: “苻雍现在在哪里?” 内侍道: “冀北王在京城南门。” 李柔想了一下: “萧家降了?” 内侍摇摇头: “没有,萧越如今在东门据守不出,并将东门用铁水灌死。李家……李家下辖的军队降了。” 李柔一呆,整个人坐回了龙椅上头。 声歌也扶着龙椅有点迷茫。 怎么个情况,他李家都降了,你苻雍还说李家挟持太子,这逻辑是不是有点毛病? 而且萧家这是什么意思。你要降就降要守就守,不降不守是什么个路数?一旦战局有了结果,没有赢家会给骑墙的人好脸色。况且郑袂淑不是说自己是十年后重生回来的吗,她应该知道这场战局会如何发展,为什么还是不做决断? 过了好半晌,李柔转头看向声歌。声歌道: “我再去跟苻雍说,也许,大不了……” 李柔道: “如今已经是颓势了,我们孤儿寡母斗不过他,你去只能给阿亮丢脸。如果苻雍攻城,我们就据守不出,我和太子不出去,你更不能出去。如果他要当皇上,那就踩着我们的尸首上吧。” 第三十二章 决战紫禁之底儿 李柔和声歌相对无语。过了片刻,李柔对旁边的内监道: “立刻传所有皇子前来昭阳殿,如果谁有不从逃走或者被人劫走,格杀勿论。” 声歌侧目看了李柔一眼。这招显得有点狠,但非常之时恐怕也只能如此,不然要是哪个庶子被外面的乱兵抓了并立为皇上,那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混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此遭殃。 这时昭阳殿门前传来一阵纷乱的叫喊声,殿内的士兵立即堵在了殿门口。 一名守备道: “皇后娘娘,有人要冲宫!” 声歌与李柔同时站了起来,李柔道: “是苻雍?哪路门破了?” 守备吞了下口水,没有回答。声歌缓缓走下台阶,两侧士兵立刻闪开一条路。只见殿外满地横尸,一路穿着蓝色盔甲的士兵堵在门外。却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提着长剑上前一步: “哪个是尉迟声歌?” 声歌和李柔都以为是苻雍的人冲进来抓太子,没想到对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两人都有点迷茫。声歌道: “我是尉迟声歌,您哪位?” 男子上下打量声歌半晌: “云州营萧越,给尉迟小姐见礼。” 声歌暗想,原来这就是郑袂淑的老公?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没一样突出,似乎即不怎么笨又不是特别聪明,实在不像主角。 声歌朝萧越笑笑: “萧将军,如今京中局势动荡,您贪生怕死,居然将东门用铁水灌死拒不出兵,这也罢了。如今大军压境,你不带人在东门驻守,跑进宫里来所为何事?” 萧越眼神动了动,伸手朝声歌一指: “抓住她,要活的!” 声歌惊得退了一步。本来以为是来抓太子的,怎么变成抓自己了?刚才郑袂淑还命人将自己砍死,怎么这么一会儿又变成要活的了,到底有谱没谱? 下一秒声歌忽然反应过来,萧家也反了。如果萧家没反,那么此时此刻应该先保太子或者抢太子,然后通过这种立功的方式在李柔处得到嘉奖。但自己和太子都在昭阳殿,萧家无视太子而要抓自己,这就说明萧家认为太子已经没用了,苻亮方面大势已去,而抓住自己才能得到嘉奖。 声歌叹了口气。自己与苻雍到底有什么绯闻,为什么就没人提醒一下自己呢? 见萧越的人朝着自己冲过来,声歌道: “我就在这里,有种你就抓活的。” 说罢左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刀一跃而上。萧越看见声歌冲上来愣了一下,马上从身后抽出一支瓜头锤做了个防守的架势。声歌自上一刀劈下来,被萧越一锤子挡住,声歌被震得双脚着地向后擦了几尺,感觉鞋底都要着火了。萧越笑道: “尉迟小姐,你的武功也不过尔尔。” 声歌道: “确实如此,可惜你不敢杀我,武功高明又有何用?” 萧越眼神一凛,一个翻身便纵了过来。声歌用左手举起刀,但感到对方气势凛冽,这一下恐怕要挂彩。 忽然之间,一阵东风卷着黄色的连翘徐徐而来,连翘飞到声歌和萧越身侧忽然加速,一朵花飞也似地撞在了萧越的瓜头锤上。只听“当”的一声,瓜头锤飞了出去落在了地上。 是落叶飞花! 见声歌神色变化,萧越有点紧张地退了一步。只听一个男声悠悠哼起歌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声歌和萧越同时向左看去,只见一名瘦高的男子穿着白衣从昭阳殿的台阶上徐徐而上,眼神猛地扎在萧越脸上。 居然是苻亮! 声歌和苻亮优柔地对视一眼,苻亮道: “师妹,这一招我使得不如你。” 声歌记得,师父夸自己最完美地诠释了落叶飞花的精髓。那时候自己可以用内宫打出这招,让花瓣像追逐春天般缓缓逆风而去,又能瞬间加速发出大力将花朵打在敌人身上。其实落叶飞花并不是什么实用性很高的招式,一般只是用来炫技,说白了就是装逼用的招数。但这招打出来异常漂亮,能够震慑敌人吸引对方注意力,而且远程攻击多少有一点用。 苻亮心性冷热交杂,起势的时候花瓣总是飞得太快,就像是被了秋日的西风,招数有一种肃杀夺命之感,却不能让花瓣沉醉东风之中,因此装逼的效果就差得多了。 声歌默然半晌: “你就是这样杀了声默?” 苻亮嘘了口气: “我说了多少次……算了。” 说到这里,苻亮缓缓走过来拉住声歌的手,然后在声歌唇上吻了下去。围在四周的众人瞬间惊了。过儿半晌苻亮放开声歌: “萧越,听说你降了苻雍,准备叫他皇上了?” 萧越腿有点转筋地退了一步,四周的九门禁军忽然激动起来,围成个圈将萧越团团围住。不料苻亮打了个手势: “让他走。你萧家乃是前朝旧族,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苻雍有一半的南人血统尚且如此,他自然更异到没边。但我不追究你,如果你今日不能让我满意,来日这世上便再无萧姓一人。” 萧越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跪下道: “是……是!” 说罢领着兵快速冲出了宫城。 苻亮在声歌下巴上捏了一下: “我先出去溜溜苻雍,呆会帮你把胳膊装上。哦,你要不要去?” 声歌看了地面半天,最终摇了摇头。 苻亮接过暗卫递来的亮银qiang,冷笑一声道: “好吧,你在这儿等着。我苻亮在这里,看那个杂种能不能翻出九重天。” 京城,正阳门。 苻亮立在正阳门城楼上,高声道: “苻雍,你老子叫你出来领死。” 城墙下的幽州左右营一阵混乱,苻雍骑着匹马踱步出来,眼睛困倦地看向苻亮。常麟感觉心中狂跳: “圣上怎么会没死?如今怎么办?” 苻雍轻轻一笑,对城墙上的唐辩机道: “唐将军,您旁边这位是谁?” 唐辩机被问得一愣: “这位?他……不对,他是当今圣上,你眼瞎了认不得嘛?!” 苻雍使了个眼色,几名士兵立刻骑马拉着一架棺椁走了出来,齐齐用力将棺椁盖子打开。只见里头赫然躺着一名男子,面目与苻亮一模一样。 唐辩机和苻亮同时一惊,苻雍道: “到底是谁在此祸乱军心,扰我北周苻氏江山?” 苻亮皱起眉头,忽然笑道: “苻雍,看来你等这一日许久了。到底哪个是圣上,究竟你不明白,还是在座的列位不明白?” 苻雍打马退了两步,忽然举起右手: “我以苻重弼之后的身份对天起誓,今日哪个是圣上,没人比我更清楚。” 这话听起来挺下本,但到底谁是皇上这种正事居然没提。苻亮看着苻雍噗地一笑,把唐辩机唬得一愣。苻亮道: “苻雍啊苻雍,你这套到底是跟谁学的?是你那个当biaozi的娘,还是你那个为qingse所困平白身死的爹?” 苻雍脸色变了一下,漠然道: “我不与你空口争执。你若当真有胆识便现在下来,我和你面对面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就认你是圣上。” 苻亮哼了一声,提起qiang就想冲下城墙,但忽然意识到味儿不对。我是皇上此乃客观事实,我凭什么要对你证明?我跟你打得着吗?现在跑下去和你对打,岂不是表明我认为这个身份是需要证明的,你岂不又要说我心虚,况且我知道下头有什么埋伏?但是如果不证明同样也是心虚,真是里外不是人。 这下苻亮无语了。见苻亮不下来,苻雍笑道: “难道说真正的苻氏男儿只有这点热血?还是你认为我们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偏要搞到千军对阵民不聊生,莫非这就是您天下在您心中的斤两?” 苻亮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城内一队兵马绝尘而来。只见萧越骑在马上,郑袂淑跃马在旁,苻亮抬了抬眉: “萧越,你现在要出去吗?” 萧越似乎想要说话,郑袂淑打了个手势打断: “我萧氏一族忠心可鉴,便在此驻扎不动,必可保得苻氏江山周全。” 苻亮一愣,随即笑道: “原来你等今日想要骑墙,看谁势强就投谁对吧?” 萧越脸上一窘,但还是没说话。苻亮趴在城墙上对苻雍道: “你看到了吧?我苻氏内讧,居然有人要坐收渔翁之利。” 苻雍抬头看看苻亮,也笑道: “如果你真是圣上,自然有您的明君之举,不必我这做臣子的平白劳心。” 苻亮做出个不耐烦的表情,转身道: “据守不出,鸣金收兵。” 常麟打马看向苻雍,苻雍默默望着城墙: “收兵扎营。” 苻亮提着枪快步走回了昭阳殿,李柔和声歌都站起来。苻亮看了李柔一眼,拉起声歌就走。声歌被苻亮一路拉到了第一次滴血验亲的昏暗宫殿,苻亮“啪”地一声将木门合上。声歌莫名道: “这是干嘛?” 苻亮道: “苻雍就在城外,你要不要跟他走?” 声歌一脸无奈: “我的天哪…我跟他走得着吗?” 苻亮瞪了声歌一眼,转身用钥匙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掐丝锦盒。声歌看看锦盒,又看看苻亮。苻亮啪地将锦盒打开了: “你尉迟氏一族怎么死的,看了这个你就会知道。” 第三十三章 苻雍你确实让我后悔刚才没死 看着眼前的锦盒,声歌疑窦丛生。 苻亮冷冷地将锦盒里的红色织锦拿出来,一把将织锦抖开放在声歌手中。声歌看向织锦,只见上面用汉字与北周字写着: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春日之盟绵绵瓜瓞。尉迟泰裕以此为证,将尉迟声歌许于冀北王世子苻雍,天眷二年腊月二十九日,以此为约。] 声歌忽然感觉手脚冰凉,抬头瞪着苻亮: “这是你写的?” 苻亮也瞪起眼: “这是不是尉迟老贼的字迹难道你看不出来,你瞎了吗?” 声歌又把织锦打开,上下看了好几次。没错,这是尉迟泰裕的字迹,即便是有人仿冒,也不能将两种文字都写得全无差异。声歌手抖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 苻亮叉起腰: “这是你爹写的婚书!天眷二年腊月二十九,那时我已经登基七日,你爹不写我的年号也就是不承认我这个皇帝,当时他转手将你许给了苻雍,你还没看懂吗?” 无数心思在脑中闪过,声歌仍不敢置信地看向苻亮: “这东西哪里来的?” 苻亮仰天笑起来,仿佛从没这么愉快: “想不到吧?这东西是苻雍跪在地上亲手献给我的,他那卑躬屈漆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让我爽。当日你爹见我不许他荣禄大夫的职位,马上起了疑心,我私下调兵去撤你家的兵权,你爹马上就发现了。他知道不能继续摆布于我,又害怕尉迟氏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所以立刻去找苻雍,要以他的名义废了我再立他为帝,为了笼络苻雍,你爹将这张婚书写给了他。你爹口口声声对苻雍说,你尉迟氏是冀北王府的家仆,你归他之后妻妾不论,必然毕生侍奉于他。当日你在宫中,你我早已圆房,你尉迟氏可真要脸!” 声歌站在当地,半天都没说出话。过了好久,声歌又看了婚书一眼: “我爹这么做,我相信。但苻雍把这东西献给你,我断不能信。他可是我尉迟府一手养大的——” 苻亮笑道: “你想说他苻雍为人厚道,乃是不可多得的君子,对吧?尉迟声歌,我早就对你说过,苻雍是个真小人。他在你尉迟氏覆灭一事中,当真就比我干净吗?当年你爹写下这封婚书,他表面应下还喜形于色,第二日便进宫将婚书献给我,口口声声说自己一心臣服,绝无犯上作乱之心。他分明知道我拿了这东西必然动杀你全家的心,你猜他为何如此?声歌,你知道不知道,我本来不想杀你全府的人,想着不过杀了你爹,将其余人等发配了事。你弟弟尉迟声默天生是个残废,你爷爷年事已高,我杀他们又有何用?可是我当真不能置信,你爹居然——” 苻亮叹了口气,坐在了旁边的台阶上,声歌也靠在了金丝楠的柱子上。天光西落,金橙色的光芒从木栏杆的花纹中缓慢抛洒,留下一地春日的碎片。 声歌筋疲力尽地看向苻亮: “你想让我干什么?” 苻亮也颓然地望着地面: “如今苻雍就在城外。我不是不能打,打了未必不能赢。但如他所说,城中百姓何辜,千万士卒又何辜,一旦两军交锋,局面又将如何?今时今日,唯独你可以平息这场纷争。” 说到这里,苻亮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根钗子长的银针: “拿着这个。他苻雍对这婚书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你接近他他绝对不会拒绝,他死了你尉迟氏的仇就报了一半,这天下也都会谢谢你尉迟显一脉。” 声歌默然了半晌: “尉迟氏是冀北王府的家奴,他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 苻亮道: “你是尉迟显的后人,不是任何人的家仆。事成之后,我一定为你全家平反,将你尉迟显一脉编入史册。尉迟声歌,你还要我再怎么说?你师兄我根本不是当皇上的料,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此?今时今日,我苻亮已经无能为力了!” 此时此刻声歌感觉自己的□□还站着,但精神已经塌了。活着二十二年加死了十年间所相信的一切支离破碎,父亲不是那个父亲,尉迟府不是那个尉迟府,苻雍不是那个苻雍。 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不知道这一切,三千世界会不会仍旧天朗气清? 声歌忽然想起郑袂淑的那句话:如果你能活到三年后,一定会后悔没死在此时此刻。不用三年后,自己现在就已经后悔了,有时候活着真不如早死。 苻亮伸手拍了拍声歌肩膀: “我知道你不忍心。可是他苻雍不死,就有千千万万百姓士兵要抛头颅洒热血,这就是苻家,这就是天下。” 声歌忽然想起那个刚到自己府上的苻雍: “你可以想其他办法杀他,可我不能动这个手。” 苻亮叹了口气: “别人杀了他,那比你杀了他要残忍得多。死在喜欢的女人手上就是他苻重弼一支的宿命。” 声歌捂了一下嘴,忽然哭了出来。苻亮又坐回地上: “我也不想这样。我答应你,只要你做到了,等到太子十二岁我就会退位。到时候我们远走江南五湖泛舟,仍旧做我们的侠客。这江山不属于我苻亮,也不属于你尉迟声歌,我们会自由的。” 夜色朦胧,京城西南小门打开,唐辩机带着几名随从骑马踱向幽州守备营的驻地。几名卫兵骑马而出: “后退!” 唐辩机举起手中的令牌: “圣上有旨,请冀北王私下商议。” 两名士兵持剑上前: “放屁,谁要与你们议事,马上后退!” 唐辩机看向身边的随从,但身边的几名随从都默默无语。忽然间一个声音从主账中飘出来: “让他们进来。” 唐辩机带着几名随从走进大帐,只见苻雍穿着便服坐在里头。苻雍眼神飘忽地看了唐辩机一眼,唐辩机有些语塞: “冀北王,那个,这个情况吧……” 苻雍用手指按着额头: “知道了,出去。” 唐辩机朝旁边的侍从打个眼色,几人纷纷退下,只有一名侍从站在帐篷里没出去。苻雍看了常麟一眼,常麟道: “王爷,这?” “没事,去吧。” 声歌穿着侍从的衣服站在门口,久久看着苻雍。苻雍将胳膊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捂着脸,似乎有点偏头疼。过了好半晌,苻雍抬头瞧着声歌道: “用不用把你胳膊接上?” 声歌仍旧上下打量苻雍,嘴角动了动,但是没说出话。苻雍站起身,示意声歌坐在自己榻上。声歌走过去坐下,感觉铺盖还是热的,忽然骨鲠在喉。苻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苻亮让你说什么?” 声歌眼神飘了一下: “还能有什么,劝你撤兵呗。” 苻雍有点轻蔑: “真的?他是这么说的吗?” 声歌看了苻雍一眼,忽然神经质地站起来: “你这样大兵压境会被锤成反贼的,你可是忠良之后,你这……” 苻雍也站起来,双手压着声歌肩膀,声歌被按着又坐回了榻上。苻雍居高临下看着声歌: “皇族就是皇族,皇族里不出忠良。” 声歌抬头,两人眼神相撞,对着看了许久。过了片刻,苻雍坐在了行军床那头: “他还说什么了?” 声歌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左腿后面火石盒里的银针。一瞬间声歌感觉自己是忘了带那根毒针,顿时十分轻松,但食指却碰了针的钝头。 这下子声歌又想站起来,屁股还没抬起来,却见苻雍徐徐朝自己坐了过来。声歌大吃一惊,立刻往床得另一头躲,结果自己一躲苻雍也跟着挪,两人在行军床上一直向右移动,最后声歌被挤到了床尾,已经无路可退。声歌瞧着近在咫尺的苻雍,整个人瞪着眼不知所措。 苻雍一笑,忽然把头凑过来,在声歌脸颊上吻了一下。声歌只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顿时一片惨白,好半天都没回过味。苻雍已经将头闪开,警醒地盯着声歌: “苻亮告诉你,当年你爹意欲废了他立我为帝,为了笼络我不惜写下婚书把你许给我。可惜我居然卖了你家,将婚书献给了他,所以是我害死了你尉迟家的百十口人命,他是这么说的吧?” 声歌静了一下,将眼神投到苻雍脸上: “他只是污蔑你,你没做过,是吧?” 只是一刹那,苻雍露出一个心中大石落地的松弛表情。 声歌感觉自己脑袋已经转不动了。这是什么意思,出了这么大事他居然还松了口气? ……不会还有别的事吧? 声歌感觉彻底承受不住,于是决定忘掉这个念头。 苻雍看了声歌一眼,笑道: “别逗了,当然是真的。” 声歌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忽然想到自己左手还握着根毒针,但是又发现左手已经不好使了,只有两根食指僵硬地动了一下。就在声歌手腕缓缓从大腿下面抽出来的瞬间,苻雍忽然一把将声歌左手拽了出来,银针在烛光下一闪。声歌瞬间清醒反手一推,针已经到了苻雍喉头。声歌道: “抱歉。” 苻雍道: “又是这样。” 声歌楞了楞: “什么?” “如果这时候你面前站的是苻亮,你就会觉得心疼。可我站在你面前,你居然只觉得抱歉。到了最后,你又让我失望一回。” 声歌忽然将手垂了下去,银针叮铃铃地掉在了地上。 第三十四章 你不光殴我俩还想拆我俩CP 苻雍看了一眼地上的针,忽然道: “捡起来。” 声歌没说话。苻雍飞速弯下腰捡起银针,拉着声歌手把银针塞在里头,两只手将声歌左手拉到了自己脖子前头: “你不是要扎我吗?快来扎一个看看。” 见左手被拉着直奔苻雍喉头而去,声歌吓了一跳。眼看苻雍一副隐性神经病觉醒的样子,声歌转身用肩膀抵住苻雍的肩膀把银针往回拉,针尖在两人手上头左摇右摆,过了半晌苻雍忽然放开了右手,银针划了倒弧线又掉在地上。声歌飞起一脚将针踢到床底下: “苻雍,你犯疯病给谁看?” 苻雍喘了口气,表情又木然起来: “你不扎我了?你确定?” 声歌累得叉着腰喘气: “大哥,祖宗。求你了,别闹了。” 苻雍伸手一指声歌,眼中闪现出一丝恶意的光芒: “你现在不杀我,待会可别后悔。” 声歌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说话却被苻雍抓着手腕大力扯出了帐篷。唐辩机和常麟等人正各怀心思地站在距离大帐一丈远的地方,看见苻雍拉着声歌出来齐齐一惊。 苻雍拖着声歌走到城门前的空地上,高声道: “苻亮,你这个小娘养的相公,你给我出来!” 此言一出,一众人等下巴都快掉下来。声歌看向苻雍: “不不准说脏话——” 苻雍道: “我呸!苻亮,你叫一个女人来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城墙后头,天下岂有你这样的男人,岂有你这样的君王?” 只见苻亮徐徐从城墙上闪出来,低头看看苻雍与声歌: “苻雍,记着你自己的身份,端着你那一半皇族的体统,别丢了你苻重弼一支忠孝礼义的脸皮!” 苻雍轻蔑地扫视苻亮: “若为人君,自然有权向臣子问忠孝二字,可我苻氏没有你这样的君主。今日我苻雍以taizu嫡孙的身份问你,天眷二年二月十五日壬时,你为何在坡峰扇用裂石手刃你爹苻重干?手刃生父尚谈忠孝,你让这八荒臣民如何臣服于你这等逆賊,九州以何心态朝贺你这样的暴君?” 此言一出,声歌和苻亮同时露出一个如遭雷劈的表情。 声歌感觉这个场景一定是发生在梦里,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当年苻亮杀父的事情发生后,只有尉迟泰裕、自己和苻亮三人知晓这个秘密。尉迟泰裕已经死了,今时今日只有自己与苻亮知道当年的真相。苻亮不可能抖出这件事关自己和太子生死的事故,自己更没有将此事透露半个字,苻雍又怎么会知道? 声歌缓缓转过头看向苻雍,却见苻雍一对凤眼完全睁开了,眼睛里闪烁着异常愉悦的光华。声歌又抬头看向苻亮,却见苻亮热辣辣地盯着自己,眼神似乎要把自己活活扎透。 本来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应该是立刻痛斥苻雍污蔑,然后要求对方拿出证据,如果苻雍拿不出确凿证据马上反杀,重新占据道德制高点把苻雍打到不能翻身。苻亮也不是想不到这点,但此刻精神值完全掉到了底,只是抬起手指向声歌: “是你?” 声歌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我,百分百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苻雍一把将声歌拉过来: “你别怕,我在这里,看他敢不敢碰你一根指头。” 声歌不敢置信地看了苻雍一眼,忽然感觉两条腿完全没了力气,身体不断往下滑,最后跪在了地上。 苻亮站在城墙上,声音飘忽如同远在天际: “尉迟声歌,算我苻亮看走了眼。这苦短一生,也算是白熬了。” 皇城前的空地上一时间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苻雍矮身想将声歌架起来,忽然间天空中火光燃起,箭矢雨一般自城内外两个方向落了下来,苻亮身边的暗卫拉住苻亮道: “圣上,萧越率云州营冲过来了!” 苻亮做梦一般望着城下,半晌没说一句话。一阵地动山摇,城门外一道骑兵纵马而来,转瞬在幽州营正中冲出一条路。苻雍有点蒙地回头看了一眼,常麟忽然飞身而上一把拉开了苻雍。随着一阵风声由远至近,几只箭矢插在了声歌脚边的地上,一队云州营人马随即将空场隔成了两段,十几匹马在声歌身旁不断打转。 声歌迷茫地抬头看去,却见苻亮横起亮银qiang立在城墙的马面之上,身上的白衣被东风吹拂而起,月光之下,苻亮如同天神下降。几乎是在下一秒,苻亮已经飞身纵到了声歌身前一丈远的位置,声歌终于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往后闪躲,苻亮右手一翻一掌攻来,声歌向旁边一纵,地面随即被掌风震出一道裂缝。 声歌与苻亮对视一眼,苻亮笑道: “不是你说的,对吧?” 声歌知道,苻重干的事是苻亮此生最大的心结,在这种事上解释就是掩饰,今时今日不管如何解释都已经没有用了。声歌觉得自己智力、体力、心理承受能力有限,现在彻底跟苻家人玩不起了。 抬头看向苻亮,声歌柔声道: “是我说的,那又怎么样?” 苻亮也柔和地看着声歌,声歌觉得自己那个可爱的师兄又回来了。 苻亮道: “这天下可以有死掉的尉迟声歌,但绝不能有背叛苻亮的尉迟声歌。早知如此 ,你宁愿你从没回来过。” 几乎是在一刹那,一道亮白的光芒朝着声歌前胸疾袭而来。声默瞧着苻亮横枪突进的工架,心中居然一阵暖洋洋。 师兄啊师兄,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帅。如果把此生再来一次,我尉迟声歌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你,哪怕你是鸩毒我也乐意吃下去。至少是在这一瞬间,这尉迟氏乃至天下的兴衰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什么外戚皇后庶子嫡子皇位天下,我们偏偏偏都不要,就是要biaozi流氓配一脸,从此自甘堕落地久天长。如果这疲惫的一切还要重来,我还是要去坡峰扇救你,如果今时今日我们还是要这样被别人离间倾轧,我仍然乐意,我仍然会这么选。 苻亮的银qiang头闪烁着晶莹的月光,月光上折射出捣药的玉兔。声歌忽然觉得,也许这是此生此世苻亮最后一次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痕迹。这种感觉让人特别期待,但是又很令人忧伤,因为你不知道在靡靡沧海、滚滚红尘中下一次何时来临。 火光电闪之间,苻亮的枪头距离声歌前胸只剩寸余,声歌瞧着那枪头,苻亮也瞧着那枪头。白驹过隙,一朵白色的小花忽然踏着东风徐徐而来。小花在空中盘旋了一下,如同飞舞在天际的蝴蝶。下一刹,白色的小花忽然加速,与千百支花朵一齐朝着苻亮的qiang头撞了过来。 只听“当”的一声响,苻亮的枪头断裂开来,划出一道弧线飞了出去,最终qiang尖朝下扎在了尘土里。 是落叶飞花! 是装逼利器,尉迟声歌的落叶飞花。 声歌和苻亮齐齐朝东面看去,只见苻雍遥遥站立,右手掌风出窍,地上也留下了一道弧形的鸿沟。苻亮盯着苻雍一脸迷茫,在常麟“不要过去”的呼号中,苻雍忽然飞身一纵朝着苻亮攻过来,苻亮拖枪退了一步横枪回马纵深迎上,枪的锋芒与掌风相撞。只听“空”的一声响,天上画出一道弧线。 苻雍纵深落到声歌身旁,一把捞起声歌飞身而去。苻亮也提着枪落在地上,随即站起身看向两人远去的方向。乱阵之中萧越跃马而来,在苻亮身前单膝拜倒: “启禀陛下,臣已将幽州左右营自阵中冲开,将冀北王与乱军截断,您只需要马上擒拿反贼,此次危局便可迎刃而解。” 苻亮望着萧越许久,终于点点头: “好,非常好。本次战阵你救君于城下居功至伟,来人。” 在萧越面露喜色的表情中,几名暗卫闪身上前。苻亮面色空洞地举起只剩下杆的亮银qiang: “今日萧将军救驾辛劳,云州营功在社稷,云州营全军赏银五百加官一级。云州营将军萧越,即刻处死。” 萧越呆了一下,惊诧地抬起头: “陛,陛下!臣本次有功!” 苻亮脸色苍白地看着萧越: “我北周皇族是内斗了,那又怎样?斗到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也是我苻氏族内之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外族来决定我和苻雍谁当皇上?前朝遗民竟然有心操纵我苻氏之事,是不是不知死字如何写?我苻氏中每个人都可以有反乱之心,唯独你不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萧越居然看不透?” 萧越还没说话,却见郑袂淑抱着两个年幼的儿子从乱军中冲了出来: “圣上,请听奴婢一言!” 苻亮慢慢转过身,提着枪杆向城门走去: “杀。” 只听“噗”的一声响,萧越的头在城门前徐徐滚落,郑袂淑抱着孩子屈膝跪在了地上。苻亮已经走到了城门前: “萧夫人与其两子本该一并处死,但念其孤儿寡妇特赐恩典,向西流放三百里,就这样吧。” 声歌被苻雍搀着坐在了一片稻草垛上。苻雍木然地看向声歌,声歌也紧紧盯向苻雍。两名暗卫道: “王爷,现在我们必须得……” 苻雍道: “尉迟小姐有话对我说。” 见两名侍卫退到远处,声歌缓缓站起来: “冀北王府的世子,尉迟氏的少主,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苻雍坐在草垛上不说话。声歌叹道: “我以尉迟氏小姐的身份问你,我尉迟氏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平白将我全族八十余口害死?世子,王爷,请您给我一个交代。” 苻雍转头看向声歌: “我也想问问你,你尉迟氏到底哪里对得起我。” 第三十五章 他要砍死我,我要砍死你 声歌被问得一愣。苻雍道: “当年我北周进关时,taizu太宗认为你尉迟氏怀有异心,早晚有一日扰我天下安危,因此只派你部冲锋陷阵。当日你尉迟氏抛头颅洒热血却无半点爵位实权,此事确否?” 声歌默然半晌,低头道: “是。” 苻雍眼神忽然异常清澈起来: “太宗天会十五年,你尉迟氏冲锋于瓜州,被南军截断断粮五日,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是我爹带兵两路救援,将你尉迟氏救于水火之中,若无我爹当日的行止,今日你尉迟声歌也不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是也不是?” 声歌咬着槽牙,半晌道: “那又怎么样?” 苻雍对着天空笑道: “后来你爹尉迟泰裕在我冀北王府前下跪三日,恳请我爹收你尉迟部为家奴,誓将万世效忠苻重弼一脉绝不悖逆,正因如此我爹弥留之时才让你尉迟氏为我协理兵权,是也不是?” 声歌心中发颤: “阿雍……” 苻雍闭上眼睛: “你不要叫我。我爹死之前对我说,你尉迟氏虽然非真心感慰冀北王府,总有尉迟显之后的血性在。有你尉迟氏辅佐,来日我虽不能位列权臣,但也可后顾无忧。可入了你尉迟府后,你尉迟氏不但不将我当做少主相待,便说将我看做个人都实数勉强。为了拿住冀北王府的兵权,你爹一心将我养废,文不教武不授,连我身边的侍从也一个个莫名身故,渐渐全部换成了你尉迟府的眼线。你爹又把手插进了幽州营,连我爹的心腹都敢杀伐。我怕你爹谋算于我,为保身家性命,居然不敢露出半点违逆的心思。声歌,你拍着良心说,若不是有我爹的手下辅佐,有你将我当做弟弟爱护,我苻雍能活到今日吗?” 声歌坐在了稻草垛上: “好了,事已至此,我不问了。” 苻雍忽然激动起来: “你不问我,我也要问问你,什么尉迟显之后将相忠良,你尉迟府除了生出你这么一个漂亮诱人的女儿,到底还有什么是处?” 声歌心中一紧又站了起来: “婚书的事的确是我爹利用了你,可尉迟府你卖也卖了,何必再说这等诛心之语?” 苻雍笑道: “说你傻你还真傻给我看。你以为你爹是在写婚书那日才将你许给我的吗?当年我将兵符借你,你爹就看出了苗头。当时你爹对我说,尉迟府只有你这个女儿,绝不可能明珠暗投将你配给庶子,必将你许给我权做侍妾终身侍奉。我心中自然清明,当即告诉你爹必明媒正娶将你迎为正室。你猜后来如何?” 声歌已经知道苻雍后头的话是什么。苻雍继续道: “万没料到,苻亮逼宫当日,你爹竟然将他放进你的闺房,将你俩关在里头。你爹风月见惯,难道他不知道那等关头你俩在里头会出什么事?” 声歌低声道: “好了,你别说了。” 苻雍长长吐气: “你喜欢苻亮,甘愿把清白身躯给他。好吧,我也认了,我没有说话!岂料七日之后,你爹看出苻亮要铲除你家的苗头,将我叫到你尉迟府中,当即写下婚书给我,而对你俩的事只字未提!声歌,你爹简直把我当个傻子。你猜我当时怎么想的?” 声歌感觉自己只想死一死。苻雍默默望着声歌: “你以为我不乐意?错了,我又忍了!我想着只要你嫁给我,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尉迟声歌,你活这么大,见过我这么窝囊的世子吗?” “我拿着你爹的婚书想了一夜。当日我手中虽然有我爹留下的兵权,但在军中却没什么威望。苻亮已经二十多岁了,曾多次领兵出征,他在朝中有李氏扶持,而你爹尚未和苻亮撕破脸。如果我出手,你爹只会像今日萧越一样骑墙观望,而不会出兵襄助,因此我的胜算绝对不会超过三成。如果输了,我爹的英明也会毁于一旦,我打不了这一仗。” 声歌将手放在膝盖上看向苻雍,苻雍不说话了。 声歌缓缓站起身: “那么落叶飞花呢,是谁教你的?” 苻雍似乎终于听见了自己一直担心听到的话,整个人轻松起来: “向你偷师学的。” 声歌攥起拳头: “好,好吧。苻雍,我现在问你,我弟弟尉迟声默到底怎么死的?” 苻雍静静地看着声歌: “我杀的。你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声歌忽然扯住了苻雍的前襟: “我不信。苻雍,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要杀声默,为什么?他哪点对不起你,难道他也像我爹一样难为你了?” 苻雍伸出手抓住了声歌手: “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他。” 声歌感到心肺震颤,完全说不出话。苻雍轻轻将声歌的手推开: “尉迟声歌,我问你。你尉迟府被剿灭的第二天,你和苻亮在昭阳殿左偏殿说了什么?” 闻听此言,声歌忽然一震。 苻雍笑道: “当日你爹身中乱箭死在府中,你爷爷立敌众人最终触柱而亡,只有你弟弟声默双腿有疾被擒。苻亮让你远远看他一眼,你知道尉迟府已经无路可退,于是在昭阳殿跪下求他,让他留下你弟弟尉迟声默一条命。苻亮说,尉迟部已经完了,尉迟声默是你的亲弟弟,苻雍是你的养弟,两人都留必成心腹大患,所以尉迟声默和苻雍只能留下一个,留下我就不能留他。当日你是怎么答的?” 声歌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泪流满面,但最后仍然答道: “留声默。” 苻雍忽然显得异常疲惫: “你说留下尉迟声默,你把我给舍了。尉迟声歌,你想过没有,当日苻亮可以杀尉迟声默也可以杀我,他为什么要去问你?你知不知道,当日我奉旨等在左偏殿配殿旁,杀人诛心,我都听见了!声歌啊声歌,你说苻亮和你是青梅竹马,所以你喜欢他不喜欢我。你想过没有,我和你也是青梅竹马!你说我是你弟弟,可是关键时刻你居然当我是团破衣服随意丢弃。你把我舍了,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早知如此,你又何必照拂与我,是因为你的爱心没处施展,还是专为了让我失望?” 声歌看向苻雍: “声默是我亲弟弟,难道我保你不保他?” 苻雍高声道: “我也不需要你保我。如果你两个都不选,我苻雍就谢谢你了!你当真那么说,我即便断头身死,此生也断无遗憾。” 声歌颤巍巍地站起来: “苻雍,你疯了。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杀我,你为什么要杀声默?你为什么还用落叶飞花去杀他,把事情嫁祸在阿亮头上?” 苻雍一脸迷惘: “你对不起我,我是该杀了你。用落叶飞花将你伤得千疮百孔,再把你的指甲一片一片拔下来,将你脱得精光弃尸荒野。但我不能动你,因为我舍不得。这世上没有了你尉迟声歌,也就在没有苻雍的立足之地。所以你没错,错的是声默。没有他,你就记得我了。” 声歌紧紧盯着苻雍: “其实是尉迟府倒了,你觉得不能空手而归,必须除掉声默让我保你,没错吧?” 苻雍道: “如果今日尉迟声默还在,皇族私宴上,你就不会为我跟苻亮拼命。如果他还在,你我被苻亮抓住,你更不会为了保我与苻亮龃龉。我从来没后悔杀了尉迟声默,他死了,你总算带我玩了一回。” 声歌默默站了起来: “你把我胳膊接上。” 苻雍走到声歌身后按住声歌肩膀,右手拉着声歌右臂用力一推。声歌疼得惨叫一声,歪在草垛上半晌,忽然双手从地上抽出侍卫的刀翻身砍了过来: “苻雍,我砍死你!” 苻雍眉头抬了一下,平静地望着声歌。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声歌手里的刀斜着砍在了苻雍右肩膀和前胸上。苻雍疼得退了一步,声歌双手抓着刀把用力将刀抽出来,一个使劲再次砍来。苻雍仍然站在当地,却见声歌将刀举到头顶,忽然超前踉跄一步吐了口血,刀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苻雍愣了一下,抬起双手架住倒下去的尉迟声歌,两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这下苻雍真的懵了: “声歌,尉迟声歌,你怎么了?” 声歌整个人软在地上,头无力地靠在苻雍肩头。苻雍忽然一惊,快速解开声歌前襟的扣子,却见对方前胸上赫然有一个紫色的手印。 苻雍有点惊。苻亮居然下了这么重的杀手,他大概是选错了职业,应该去当个金牌刺客什么的,说不定真能财源滚滚。 这时两名侍卫牵着一匹马冲了过来: “王爷,九门守备的人搜过来了,就算他们抓不住我们,一旦去幽州的路被截断我们也必死无疑,必须快点走。” 苻雍呆了片刻,双手将声歌抱起来。声歌痛哼了一声,歪着头不断咳血。苻雍又把声歌放在草垛上: “不行,她被掌风震伤了不能挪动,在马上颠簸肯定会死。” 一名侍卫道: “王爷,为将帅者不能为儿女思情所困,今日你一时犹豫,日后必将铸成大错。您必须回幽州营把控全局,幽州营与您方能得保。为今之计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苻雍半晌无言。声歌又咳嗽起来: “阿雍。” 苻雍捧着声歌脸颊低声道: “你别怕,我还解得了这危局。等到事情平息了你再来砍我,好吗?” 声歌喘息起来: “苻雍,是我尉迟府对不起你。你是少主,我家本应该全力辅佐,可我爹却将你当做棋子摆布。抱歉,抱歉了。你和我尉迟氏的冤仇就这样一笔勾销。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尉迟显嫡系一人,你就当从没到过尉迟府,就当尉迟氏从来不存在。你走吧。” 苻雍望着声歌,忽然将头低下去靠在声歌肩膀上。一名侍卫道: “王爷,我们得走了。” 苻雍道: “你们回去吧。回去以后立刻领赏,然后解散幽州营,带着家人到边远之地,对今日之事永远缄口不提。她与我有婚约在先,我要在这里陪着她绝不离弃。” 不知道为什么,声歌心里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 彩云拂过,清风徐徐,两名侍卫忽然感到异样,快速抽刀回头: “什么人?” 却见一名女子自马车上翩翩而下,两名侍卫如同石化: “夫,夫人?” 第三十六章 抵制婚姻包办从我做起 声歌感觉若干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苻雍的声音响起来: “她怎么样?” 一个轻飘飘的女声道: “先扎几针看看。” 苻雍道: “扎了能活吗?” 女声道: “要不你来?” 声歌费劲地睁开眼,苻雍轻声道: “没事,没事了。” 一个面容清丽但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女子转头瞪了苻雍一眼。声歌不明所以,又把眼闭上了。 再次醒来,浑身飘起来一样颓然。声歌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四下里是石板、木头搭出来的房子,四周弥散着一种高调贫穷而且性冷淡的质感。苻雍前胸上扎着绷带坐在床边,脸色蜡黄,看着瘦了一大圈。声歌被苻雍扶着喝水: “这是哪儿?” 苻雍道: “九宫山,庵里头。伤这一次,你少说折寿十年。” 声歌心想,苻亮打我一掌折寿十年,您气我一回少说折寿二十年,反正只能活三年,你们爱咋咋地吧。 想到这里,声歌还是忍不住瞪着苻雍,苻雍也漠然地瞧着声歌。 过了半天,声歌忽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不回幽州?” 苻雍道: “苻亮把去幽州的路封死了,我们只能走一回,如果不能突围就会脑袋搬家。” 声歌道: “你突围不了?你把你砍得够呛吗?” 苻雍瞄了声歌一眼: “你和太妃不能留在这里。这事还得计议。” 声歌有点迷惑: “哪个太妃?……难道?!” 声歌明白了,自己看到的那个有岁数的女子是苻雍他娘。苻雍他娘不会武功,自己受伤,苻雍确实没法带着两个人走。就算自己不走,苻雍把他娘带走也实属勉强。但是这种情况下,即便苻雍和太妃关系再有裂痕,也不可能把自己亲娘扔在当地,万一苻亮把冀北王太妃抓了胁迫苻雍,那麻烦就更大了。 见声歌欲言又止,苻雍转了个话题: “知道这两天出什么事了吗?” 声歌心想还能出什么事,总不会是苻亮死了吧?除了这种事,真的想不出如今还能出啥新闻。 苻雍从怀里抽出一张白色的告示: “昨天苻亮昭告天下,说你尉迟声歌不忠不贞,与冀北王苻雍私通叛乱,是故将你休出后宫。” 声歌呆滞了片刻,结果又是一惊: “他说我与你怎么着?” 苻雍一脸复杂: “他说你与我私通。苻亮亲自拟了诏书,说十五花灯那日他与你出宫,结果你私自走开,然后跑到驿馆与我苟且,被他当场撞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声歌差点坐起来: “什么?!他说他撞破我和你——” 苻雍忽然一笑,将诏书拿在手上: “他还写了一段地摊文学,给你念念。是时破门而入,却见室中一张雕梁床榻,帷幔飞舞,帐中一男一女影影绰绰,暗香浮动,意氛□□。至走进时,却见一男子赤身露体,额汗淋漓,一时四方震动床帷有声——” 声歌大声道: “停!停,别念了。” 苻雍一只手托着脸又笑起来,声歌哭笑不得。苻亮写的东西实在不怎么上台面,既然要上诏书,您好歹写成骈体,比如玉体横陈列神女之境,肉笋纤巧破处莲之蕊什么的。张嘴闭嘴赤身裸体香汗淋漓,什么鬼。此情此景,简直是苻氏皇族亲自下场为民众表演脏唐臭汉,你带绿帽子我演小黄文,别的不做评价,娱乐大众的精神倒很值得钦佩。 苻雍将告示叠起来收好,声歌忽然有点别扭: “那你的名声……岂不是从此毁了?” 苻雍道: “他是为了苻重干的事挟私报复,用这道诏书向天下说明我少廉寡耻无情无义,是故我指责他的话也不能够当真。越是如此越不能解释,如今我不回复也不驳斥,如果能活着回幽州,我就把你娶进府做正室,做出个有情有义真情实意的模样。到时即便所有人信了他的说辞,也要想想我俩到底谁人品更成问题。” 声歌一时语塞。舆论战争口水大赛,一个个屁股不干净的大占道德高地,反正大家都无凭无据,说得多骂的多未必能占优。也许对于苻雍来说,对两人清白与否毫不解释,而是将自己娶了,在旁人看来确实是一种很担当的做法,这会让苻亮的行径看起来更加小家子气。等到事情完结,大家自然又会到想起苻亮杀父的传言,所以这或许是一招好棋。 突然间,声歌意识到这里存在比舆论战更严重的问题: “等等,你要跟我成亲?你脑子没病吧?” 苻雍又靠在床帷上: “那你认为这样的局面应该如何破解?” 声歌脑子飞速转起来。目前的情况是,苻雍确实面临巨大的舆论危机,如果他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那自己必然更想不出来。但首先,苻雍出手谋算了自己全家,还用下三滥的手段杀了自己的弟弟并嫁祸于人。即便是自己砍了苻雍,苻雍还是拼命保住了自己的命,那在这件事上,自己最宽容的做法也仅仅是不再提刀砍他。此时此刻,自己根本没有义务去替他想应该如何面对危局。 况且这危局是如何造成的,难道不是因为你苻雍忽然将苻亮杀父的事情咬出来?如果不是你把苻亮逼到墙角,人家又怎么会不惜给自己带绿帽子将后宫秘闻大嚷特嚷,用自损八百的手段泼你脏水? 见声歌面色不断变化,苻雍道: “好,你认为这是我自作自受。可他指责我的句句不实,我斥责他的事却句句属实,到底谁冤枉?” 声歌皱着眉头看向苻雍: “你说是我向你告密,这也是实话?” 苻雍笑道: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不是你说的我怎么会知道?” 声歌又感到一阵发自肺腑的恶心。什么是黑化,这就是黑化。但也许苻雍没黑化过,可能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只是大家没发现罢了。 声歌觉得自己应该再捋一下面前的问题。要撕逼,实在还能把之前的恩怨再撕几天,但眼下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自己需要与苻雍分道扬镳,苻雍也需要尽快回幽州。为了实现以上目的,跟着苻雍的思路走是下下策,那样只会被他带进沟里,必须突破他的思路才能行。 声歌忽然端坐起来: “你听着,如今我不是清白良人,太妃不会同意你与我成亲。” 苻雍道: “她已经同意了,你不信可以去问。” 声歌愕然了半晌: “直说了吧,你欠我家那么多条命,就算你有□□癖我也不能同意。” 苻雍皱了下眉,从箭囊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织锦,双手将织锦展开: “你俩那些破事我不提便罢了,不过一顶帽子带上让你们看个痛快。你爹在婚书上写明将你许配给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能遵从。” 声歌看了一眼这不知道怎么到苻雍手里的婚书,忽然怒气上头: “你拿我爹压我,敢问我爹安在?如果你是为我生负婚约给你戴绿帽子的事心有不甘,那我尉迟声歌现在就脱光了陪你睡觉,今日必把您伺候舒坦,从此就算是苻亮没污蔑你和我苟合,你也没有污蔑他杀父,你俩两清,你我也两清!可你让我跟你成亲,你觉得可能吗?” 苻雍被这话吓了大一跳,但马上也怒气上脸: “你一个名门闺秀,哪里学来这么多乌七八糟的言语?没错,我是使了手段让你尉迟府灭门,可你尉迟府也并非清白之流。即便你认为我冤了你家,我也要告诉你,尉迟氏是冀北王府的家奴,我杀伐你家不需要量一个冤字。而你是冀北王府的家生女儿,就算没有这封婚书,同样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没资格跟我说一个不。” 这下声歌感到自己怒气值瞬间刷满,但过于愤怒反而让理智彻底恢复。声歌异常冷静起来: “苻雍,你听着。你要杀要伐,也已经杀完伐罢了。如今我尉迟府中只有你的鬼,没有你的人。是故人你断拿不走,乐意的话就把你的鬼拿走得了。” 这下苻雍被将得楞住,举着婚书半晌再没说出话。声歌感到心里异常痛快,忽然又看见了苻雍手里的婚书,合身扑上去便抢。苻雍骤然反应过来,左手拿着婚书右手推住声歌锁骨,声歌两只手不够长,不管怎么抓都够不到婚书。苻雍将声歌徐徐按回床榻上,自己起身出去了。 看见苻雍开门出来,冀北王太妃李氏坐在石鼓凳上笑了一声: “碰一鼻子灰?” 苻雍抿了下嘴没说话。李夫人道: “蠢啊,真不知道你这脑子像谁。” 苻雍瞪了李夫人一眼。李夫人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刻上前敲了敲声歌房间的门: “尉迟声歌,太妃叫你去她房中一趟。穿戴整齐,切莫失了礼数。” 苻雍一惊,李夫人伸出一只手示意别说话,然后徐徐回房了。 ※※※※※※※※※※※※※※※※※※※※ 同志们从这里开始要写第二cp了 第三十七章 保镖的艺名叫夫人 声歌穿上衣服急匆匆赶到了太妃房中,只见太妃孑然端坐,皮肤白得如同一块昆仑美玉,只是岁月在美玉上留下了寸寸裂纹。 声歌单腿下跪道: “尉迟声歌向太妃娘娘请安!” 李氏久久看着声歌,声歌几乎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过了半晌,李氏道: “抬头看看。” 声歌吞了口吐沫,快速将下巴抬起来。李氏笑了一下: “实在是一般。起来,坐吧。” 声歌坐在下席,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李氏悠悠望着声歌,半晌道: “前日我问苻雍他前胸被谁砍了。” 声歌心中一紧,李氏道: “苻雍说,他在城下头被乱兵给砍了。试问乱兵砍他,他为何一动不动,以至于胸前伤痕如此干净利落?” 声歌又跪回地上: “回禀夫人,是我砍的。” 李氏示意声歌坐回去: “听说你不是完璧。”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声歌心里咯噔一下。 李氏道: “你也知道吧?我认识苻雍的爹之前乃是南省名妓,我睡过的男人可能比你见过的男人还要多。” 声歌感觉被闪电击中,顿时哑然失色。李氏轻轻一笑: “所谓贞洁,不过是男人无能为力时要霸占的东西。明知道自己一无是处,女人对自己鄙夷至极,只有攥住贞洁才能证明自己拿了那么点东西。从这上头看,苻雍比他爹差远了。” 声歌有点诧异,李氏望着声歌道: “苻雍是不怎么样。可他今日的模样是我一手造成的。如果我没有杀他爹,他必定是富贵无双的王侯,虽然无能,至少轻松愉快。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立场来责怪他今日的样子呢?” 声歌看着李氏: “您骂我尉迟府自私自利,是我们作茧自缚,我不反驳。” 李氏笑道: “你既然是明白人,也就不必说糊涂话来遮掩。我知道,你喜欢圣上而不喜欢苻雍,所以不乐意和他成婚。但今时今日苻雍要的不是一个身家清白,对他一心一意的女人,他需要一个能救他出这困境,辅佐他回幽州的臣属。如今乱局九州亲见,人人见强而投,只有让天下人明白尉迟显一部见贤思归,其他北周部族才会有所动摇,才会有人将他纵还。” 听见这番话,声歌惊了一下。李氏轻轻一笑: “你还是不甘心,对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杀了苻雍他爹。连亲儿子也保不住的母亲,谈何善行四海,庇佑九州,岂非可笑?今日你尉迟府已经倾覆,难道你真想看到苻雍死无葬身之地?你不是我,心没有那么狠,也不像我一样能受得了此间二十余年的煎熬。” 声歌茫然地看着李氏,李氏也看着声歌: “你母亲早亡,父亲妾室众多,你尽心护佑你弟弟那么久,自然能明白一个女子为了亲人舍弃所有的心肠。我有言在此,只要苻雍回了幽州,你马上可以离开,不必再辅佐他终生。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苻重弼唯一的后人,今日我只想听你说一句,今时今日你能不能保住我独子的命?” 过了许久,声歌再次跪在地上: “尉迟显部热血忠良,不会对忠义二字全然忘怀。您如此说,自然由不得我不应。” 李氏眼中亮光一闪: “好。尉迟声歌,现在我以冀北王爷苻重弼的身份来问你,若日后你与苻雍只有一碗饭,你能不能把饭留给苻雍?如果你和他必须要死一个,你能不能替他去死?如果苻亮要杀他,你能不能与苻亮同归于尽保住他的命?你这告诉我这个为母之人,你能不能做到?” 声歌低声道: “我能。” “再说一次。” 声歌抬头大声道: “我能!” 李氏似乎松了一口气,进前将声歌扶起来: “很好,今晚办事吧。” 李氏默默开门走了出来,苻雍站在院子里瞧着李氏: “还是不成?” 李氏鄙夷地看了苻雍一眼: “当然成了。” 苻雍惊了一下。李氏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 “阿雍,如今你就要成亲了,你爹看到了一定很开心,我也总算将你送到了这里。今时今日,你能叫我一声娘吗?” 苻雍看向李氏,久久没有应声。 李氏眼中含泪,微笑着摸了摸苻雍的脸: “无情。哎,你如今这模样,可真像你爹。” 到了晚间,声歌自己给李氏敬了茶返回房间,看见苻雍在床边上坐着。声歌吓得退了一步,站了片刻,还是默默走过去坐在苻雍旁边。声歌犹疑地看着苻雍: “苻雍,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弟弟看。如今情势,我必须要与你约法三章。” 苻雍也看着声歌: “既然如此,抱你一下总可以吧?” 声歌低着头嘬了下牙花子没吭声。苻雍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声歌,将头放在声歌肩头,双臂劲头越来越大。声歌感觉自己身上骨头直响,周身僵硬不堪,又感觉苻雍的手开始在自己后背与脖子上游走,耳边男性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热气喷在声歌耳朵旁,然后又喷在脖子上,声歌感觉又勒又痒,顿时哼了一声。 这下两人同时一震,苻雍都停住不动了。 忽然清醒,声歌发现这事不对。不管怎么说苻雍也是个青壮年男人,虽然看起来比苻亮理智多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此时没有一些复杂的邪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真出点什么事,自己还怎么和苻雍相对,那得多尴尬?真要是那样,两人仅存的那点情分岂不也都付之东流了? 想了片刻声歌决定,如果苻雍真亲自己的嘴或者脱自己的衣服,那就马上踩他的脚,然后从大门跑出去。这时苻雍将手松开看着声歌。声歌看向苻雍,发现对方眼神飘忽两颊绯红,顿时后背一凉。 苻雍深呼吸了两次,一脸真诚地看向声歌: “你现在能圆房吗?” 这下来得太突然了。 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声歌“嗷”地跳起来蹿到了门边,想把门扯开跑出去,扯了两下却发现门被人从外头反锁了,立刻回头惊恐地贴在木门上。苻雍仍然坐在床边上,一脸无奈地看着声歌。过了半晌,苻雍起身慢慢朝声歌走过来,看起来似乎已经尽量克制。见苻雍接近自己声歌立刻跟着走位,两人武松打虎一样在屋里跑圆场。苻雍道: “你怕我吗?” 声歌心想就您这恶毒无敌嘴里没一句实话撒谎飙戏还贼自然的嘴脸,我能不怕吗? 见声歌一脸惊惧,苻雍道: “你想清楚,事到如今,我早晚是要碰你的。” 声歌意识到,原来苻雍根本不知道自己与太妃说了什么,这岂不是个大麻烦?就算明天可以去李氏洽谈各中事宜,今天晚上怎么办? 心念一动,声歌意识到必须得恶心苻雍一下才能保证自身安全,于是指着苻雍道: “那我就直说了。我出宫没几天,你要是现在动我,万一我怀孕了呢?你要替别人养儿子吗?” 苻雍惊得退了一步,表情立刻十分难看。声歌暗笑: “行了,我睡觉了,晚安。” 说罢声歌爬到床里头紧张地蒙上被子,但半天也没感觉有人过来。声歌觉得前胸又疼起来,身上异常疲惫,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阵鸟叫叽喳渣地响起,声歌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苻雍躺在自己身边沉沉睡着,顿时感觉一阵别扭。这时一个人影在门外闪过,一个女声道: “……尉迟小姐。” 声歌小心地绕过苻雍开门出去,只见李氏的侍女站在门外: “夫人已经离开了,她让你快点陪王爷回幽州。” 声歌一惊: “她去哪里了?她走了,那我怎么向苻雍交代?” 侍女悠悠望着声歌: “夫人说王爷她交给你了,相信你必然能履行承诺。” 声歌迷茫地走回屋里,看见苻雍正坐在床边揉眼睛: “干嘛去了?” 声歌吞了口吐沫: “今天有雾,现在就走,快点。” 苻雍抬头看了声歌一眼: “去叫我娘。” 声歌不敢直视苻雍: “夫人说她不想回幽州那个伤心之地。她已经走了。” 苻雍霍地站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 声歌心虚地看着苻雍: “夫人说不管她去哪里,苻亮都不敢难为她。” 听见这话,苻雍忽然露出一个游移不定的表情。 声歌有点惊诧,自己的意思是苻亮不是那种拿住别人长辈威胁的小人,难道说苻雍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听说苻重弼那一辈的taizi嫡子庶子里有一大批冀北王太妃李氏的舔狗。据说李氏生下孩子以后抱着苻雍出门散心,居然被苻重敏带府兵清空了上京半座城,当街把苻雍扔轿子里将李氏抢回了府。幸亏李氏脑子灵光,都被拉进了卧房还成功说服了对方全须全影跑了出来,虽然身上只剩下抹胸和裤子,但人的本体没受什么损失。 第二天苻重敏和苻重弼就从府里打到朝堂上,人家苻重弼还没说什么,苻重敏就嗷地一声躺在地上打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太宗说当日已经将人许给了自己,最后居然被苻重弼把人抢走。如今苻重弼玩也玩了,孩子也生了,也该给自己生孩子了。太宗一声令下,几个壮汉立刻上前去拉苻重敏,但到了没把人拉起来,众臣被这个乡下进城的草台班子搞得完全迷惑,苻重弼被气得直流鼻血。 渤海如今是苻重敏的封地,难不成苻雍产生了某些不可名状的联想? 贵圈真乱。 声歌心怀鬼胎地看了苻雍一眼: “其实苻亮也不是那种人。” 苻雍瞪了声歌一眼: “行了。她的死活本来也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走吧。” 声歌叹了口气。或许李氏不是个好妻子,但她是个很好的母亲,可却连亲儿子都不能体谅。 声歌与苻雍带着两名侍卫纵马下山,声歌拿出地图看看: “回幽州我们可以走卫门关、四海关和东陆关,四海关最大,所以驻守士兵最多,东陆关虽然小但距离京城最近,卫门关只有三尺宽所以最险。我们走哪个?” 苻雍笑道: “自然要走驻守最多的,不能辜负了圣上一番辛苦调度。” 声歌有点犹疑,苻雍道: “怎么样,敢走吗?” 声歌将地图收起来: “做下属者不问因果但从调遣。你指向哪里,我尉迟声歌就打向哪里。走吧,世子?” 第三十八章 纵横关口飙戏九州 天下第一关,名不虚传。 声歌纵马立在四海关前,却见城墙纵横数十里,关隘左右两侧长城一般连到东西走势的山麓上,城墙四周开满了黄色的小连翘,山桃花云一样绚烂缭绕,如同万里燃烧的云霞。 纵马接近城墙,却见墙上空空如也,看不见半个守军。再细看时,关口的门洞没用木头,而是竖着一道石头门,门的右侧略微向里面打开,门上雕琢着一个向外探头微笑的侍女。 声歌忽然感觉气氛很压抑: “那是啥玩意?” 苻雍道: “侍女开门图,墓门上用的,苻亮让我们进去受死。” 说罢苻雍打马走到城门前,示意声歌和两名侍走到自己身边。声歌打马上前四下眺望,忽见一骑马队呼啸而出封死了后方的退路,城墙上数十名官兵起身将弓拉满。 两名侍从吃了一惊,声歌默默将腰间的鞭子抽出来。却见一名似乎是将军衔的统帅立在城墙上: “王爷,末将在这里恭候您许久了。圣上有命,今日必在此取您性命,请您原谅!” 苻雍抱了下拳: “云在青天水在瓶,请赐教。” 只见那将军右手一挥,数万只箭雨一般从四面八方落下来。苻雍使个眼色,四人齐齐向四个方向纵开。声歌落在箭迹正中躲开攻击,将拇指和食指圈成环放在嘴里打个呼哨,四匹马立刻飞奔而来。声歌一个翻身纵到一批马上朝着山麓的方向奔去,随着一阵呼啦啦的风声,又是数十支箭朝着声歌而来。东风拂面,无数小连翘随风而来与箭相撞,箭头滴答答落在地上。落叶飞花,天下无敌。 声歌回头去看,却见门外的马队四散开来分别包抄,城墙上的握弓士兵不断用箭头来瞄自己,再回头时山麓已到眼前。纵身一跃,声歌扯住一棵山桃的枝干,人也挂在了山梁上头。一名侍卫拾起地上的一根□□丢了过来,声歌接住枪借力上攀,片刻之后,眼前出现了长城般的边墙,触目所及,城墙的砖缝里都长出了细碎的桃花。 城墙上的护军看见声歌上来,立刻提着兵器飞身而上,声歌抽出长鞭抽翻了一个,飞起一脚踢下去一个。前方护军看着声歌眉间一紧,再次举起右手一挥,城墙下和城墙上的护军同时举起弓箭。声歌转身将鞭子脱手,鞭子梢勾在一棵山桃树上。眼看鞭子挂好,四周异常安静起来,箭的呼啸迟迟没有想起。见没人放箭,声歌谨慎地回头看,只见众人仍旧拉满弓,头却转向守关将军。那将军还在原地举着右手表情英武,太阳穴赫然被一支箭设了个对穿。 只见苻雍站在城墙下,右手提着一把弓。声歌忍不住鼓了两下掌,苻雍木然地看了声歌一眼,朝着两名侍卫使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刻冲过来抓着声歌的鞭子纵上城墙。城墙上的士兵有些凌乱,一名士兵道: “副将在哪里?” 却见一人从远处跑来,似乎就是那个副将: “不要愣着,继续放箭!” 城墙上的士兵再一次拉开弓,两名侍卫毫不理会,每人从死尸身上捡起一把弓拉满,将箭头朝向四海关中。苻雍站在城墙之下盯着美女招魂图,将手里的弓慢慢拉满。伴随着三道整齐的风声,三支箭齐齐射出,苻雍的声音响起来: “趴下!” 声歌与两名侍卫抱着头趴在了地上,只听轰隆隆一阵连锁巨响,三人脚下的城墙先是左右摇晃,然后不住往下塌。此刻声歌意识到,原来门上和关口里都有□□,如果自己一时发疯朝着石头门射箭可能会被炸死。如果四个人冲进关口,那么城上守军就会立刻引燃□□,一行人仍旧会被关隘里的□□炸飞。 过了好半晌,城墙终于稳住不动,四下空气里仍旧弥漫着浓厚的烟尘。被一只手拉到旁边的山梁上,声歌捂着嘴不断咳嗽,苻雍和另外两人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浓雾中都是士兵纷乱的呼号,那名副将的声音响起来: “看好北门,别让他们趁乱过去!立即通知辽东将军,让南边所有关隘拉好烽火,不能放他们绕过太行山——” 声歌哑声道: “快点……趁乱穿过去。” 苻雍笑道: “不走这里,我们走卫门关。” 声歌有些迷茫。不走这里费这么大劲干嘛,难道是出于一名演员的自我修养,戏台子没搭好就戏瘾大发? 不过声歌明白下属应具备怎样的素质。面对上峰的决定,不管有什么想法你都不能在战场上提出异议,那样可能会动摇军心,而军令不行也是导致全军覆没的最常见原因。正因如此,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将领的人格魅力和军威都十分重要。如果上上峰缺了这两点,一旦大军在外出现内讧,那么这场仗基本上等同于翻车。 四人贴着山峰横穿,找村民买了几匹马赶到了南方山腹中的卫门关。 天已经快要黑了,一排金丝雀隐藏着小曲儿直插云天。两道距离仅有一丈宽的山坳中,一片已经显得老旧的灰黑色城墙巍然立在正中。城墙上的门都已经破损,上头用楔子打着好几个木补丁,补丁和门的本体还不是一个颜色,关隘整体看起来非常草台。虽然草台,但是管用,因为关口窄,因此很容易追求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一名参将领着十余名士兵趴在城墙上向下看: “这——你们不是从四海关出去了吗?你们跑这里干嘛?” 声歌一指参将: “要你管?我们从哪里出去要向你报备吗?” 参将面色犹疑了几秒,忽然做了个手势,十几名士兵立刻将弓拉满指着四人。 参将道: “马上退回,不然就放箭了!” 声歌不知所谓地看了苻雍一眼,却见苻雍困倦地看着守备,迟迟没说一句话。 这算啥,之前还话还说得叭叭的,落叶飞花打得啪啪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两名侍卫无助地看向声歌。何为配合,啥叫团队,不过是队友掉线你还得硬着头皮上去打,没人奶没人坦被坑死一次又一次还得忍气吞声。 没办法,声歌硬着头皮道: “王灿对吧,我认得你。十二年前,你带一营士兵抵抗西匈奴的进犯,因军功被封为八品保义校尉。我爹说过,你虽有些勇武心思却不在带兵打仗上,仕途必定困顿艰难。果不其然,如今你还是个从六品。” 话音未落,一支箭已经“嗖”地落在了声歌的脚边。声歌吓了一跳,却见那个王灿再次将弓拉满: “尉迟府已经没了,你不要在这里耍威风。” 声歌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么近的距离,这个王灿本来能够射到自己,但却放水射到了旁边,这只能说明他并不想杀自己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 这是什么缘故? 很显然,现在四海关已经乱成了一片,众人都以为苻雍一行射爆了城里的□□趁乱从关口冲了过去。虽然关口将军已死,但是副将及下属人员还是难辞其咎,关口里头的各路军队必然正在搜寻几人的下落,如今肯定有很多人提着脑袋焦头烂额。 如此大事,苻亮必然已经或者很快就会听到这个消息。那么假设两个时辰后另一个消息传到苻亮耳朵里,苻雍带着人舍近求远跑到了卫门关试图穿过,卫门关的参将还恰好是尉迟泰裕的旧部下,那苻亮会怎么想? 以苻亮的个性,自然不能不怀疑参将与苻雍有所串通。虽然是个莫须有的罪名,但也足够断送这个王灿的仕途。万一苻亮怨气未消,王灿被连累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对王灿来说,此时最可怕的事,莫过于看到苻雍一行人在卫门关前徘徊不去。把这一行人当场弄死确实也是一个思路,但从当前局面出发,如果王灿没弄死苻雍本人,苻雍跑掉了,那无疑是以从六品之身得罪苻姓宗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背景提头混到六品的炮灰会乐意冒这种险吗? 换个角度,即便是走狗屎运把苻雍也弄死了,苻亮也未必会念你王灿的好。他苻雍为什么不穿四海关而来你卫门关,仍然会成为像少女失贞一样永恒的命题,一个刀口舔血爬上来的武将担当不起这样的风险。如果不对苻雍一行人动手而是不断驱赶,那问题就更大了,圣上派你把守关口是让你出招制敌,你却在这里骑墙,果真如此王灿自己脑袋搬家不说,妻儿老少都会受牵连。 声歌眼睛一亮,抱臂笑道: “王参将,既然你不敢杀我们,何不将门打开放我们通过?如今四海关已经乱了,就算我们从这里出去,也绝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头上。这样一来你与圣上无过,对王爷有功,何乐而不为?” 王灿表情忽然复杂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汗。他扫视了一圈旁边的士兵,发现十几名士兵也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王灿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趴在城墙上: “请王爷对我说句话。” 声歌又扭头去看苻雍,发现苻雍看起来都快要睡着了,可仍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声歌痛苦地按了下额头,再次一指王灿: “你们也有妻儿老小嗷嗷待哺,无钱不足以封口。要银子,给你就是了!” 说罢转头朝苻雍一伸手: “拿来!” 苻雍终于木然地看了声歌一眼,但还是没啥反应。 这下声歌彻底惊了。我的天爷啊,您出来跑来跑去的都不带银子吗,穷游?现在怎么办,在钱能解决的事情面前您没带钱? 忽然间声歌想起来,自己左手上还带着两个金镯子。那是宫里美人的封赏,本来是左右手一手一个,但是之前自己右手被苻雍搞脱臼了没什么感觉,害怕金镯子对右臂有啥损伤,就把右手的镯子撸下来带到了左手上。声歌轻轻抬了抬左臂,两个镯子大概也有一斤多重,不知道够不够。没办法,声歌右手去撸那两个镯子,但镯子刚到虎口,手却被苻雍拉住了。 声歌抬头看了苻雍一眼,苻雍把声歌左手拉起来,又把镯子撸了回去。两名侍卫也迷茫地看着苻雍,苻雍坐到路边拿出干粮: “跑了这么久,先吃点吧?” 看着苻雍手里的锅盔,声歌心里呼啦啦跑过一万个念头。大哥啊大哥,钱财乃身外之物,和命比起来能算个啥?而且这镯子还是人家苻亮的好吧。没想到您还挺会过,凡此种种,面前的关隘要如何突破? 第三十九章 你们一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 声歌和两名侍卫都踌躇起来,但是在这种场合又不敢丢苻雍的面子,因此谁都没说话。苻雍将锅盔分给两名侍卫,又拿了一块给声歌。声歌满脑袋官司: “不吃,我想吃炒菜。” 苻雍示意声歌坐下: “回去吃,行吧?” 声歌皱了下眉,坐在了苻雍身边。苻雍啃了几口饼,抬起头瞧着关口上头的王灿。王灿一脸焦躁地看着苻雍,忽然一名士兵快速跑来: “启禀参将,朝廷增兵的人快要到了!” 声歌偷眼去看苻雍,苻雍还是没啥反应。王灿俯身看着众人: “王爷,呆会我也做不了主,您几位待要如何?” 苻雍终于看了王灿一眼: “今日我们不离开,王参将待要如何?” 王灿在城楼上转了两圈,叉着腰道: “今日我若放您归去,来日您能否记我一功?” 苻雍道: “你要跟我谈条件,凭这一亩二分的兵权?” 王灿又犹豫起来,苻雍笑道: “莫非尊驾还惦记我夫人手上的金镯子?” 王灿一惊,犹疑地看了声歌片刻: “不敢。今日是末将慢了,开门放行。” 两名士兵立刻下来将关口窄门打开。这突变来的没什么预兆,声歌和两名侍卫都有点措手不及,苻雍示意几人上马穿过关口。 过了卫门关,声歌回头去看,却见王灿仍旧在城墙上对四人遥遥观望。苻雍拉着马缰木然看着眼前的风景,忽然对身边的侍卫一伸手: “给我。” 侍卫立刻拿出十张二百两的银票放在苻雍手里。苻雍将手向后一扬,银票纸钱一般哗啦啦地飘散开来。头一次看人就地撒钱,声歌和王灿都是一惊。 王灿显然有点被震慑到了,立刻在城墙上单腿跪下: “今日末将失礼,勿请王爷谅解!” 苻雍冷笑一声驱马前行,声歌将马骑到苻雍旁边: “带钱了?那你刚才干嘛——” 苻雍一脸高傲: “我要贿赂他才能通过,难道我们穷途末路了,你和我的脑袋加起来才值几千两?” 声歌心道,难道我们还没穷途末路吗?这算什么做派,死要面子活受罪? 苻雍看了声歌一眼,忽然笑道: “就算是也不能承认。” 声歌立刻哈哈笑起来。不过转念一想,回了幽州自己就要离开,声歌又有点笑不出来。重生还剩下两年半的时间,走掉以后应该去哪里呢? 四海为家?这九州天下,再没尉迟氏的立足之地,重生任务里自己报不了仇翻不了盘,没法将苻亮拉下马,也不能取苻雍首级,可以说除了恶心了自己一无所获,就连一个像尉迟显那样的传说也没能留下。 见声歌面色不断变化,苻雍道: “是不是累了?” 声歌低下头道: “没有。” 苻雍道: “回去就吃炒菜,可以吧?” 声歌心中又酸又热,伸手拍了拍苻雍的肩膀。苻雍仍旧瞧着前头,右手提着马缰,左手攥住了声歌的手。 一行人又走了两日,终于穿过太行山从角门进了幽州。幽州如今四门紧闭,一半的营兵都驻扎进了城,另外一半实在挤不进来只能在城西扎营。民众和官兵都很担心圣上的队伍会从京城杀过来,人心惶惶不言而喻,王府正在不断放粮,但城里物价仍然飞涨不断。 再次回了久违的冀北王府,苻雍立刻不见人影,声歌也很识趣地回之前的小院装死,吃吃喝喝顺便养伤。过了几日,府里的丫头告诉声歌,如今幽州左右营已经全数出城整合随时迎战。其实苻雍和声歌没回来的那几天,幽州王府的谋士和都尉就担心苻亮会趁着冀北王不在立刻攻城,然后再将军队往并州等西北方向推进,将与苻雍有所联络的将帅一撸到底,但是圣上那头迟迟没来消息。 声歌知道,苻亮是不想这样劳师动众直接攻城,打算擒贼擒王直接把苻雍杀了,没想到在卫门关的部署上失了算。慈不领兵义不行贾,苻亮为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狠,其次他手里的皇权是靠众多世家架起来的,小关卡的守备是什么来路,只要世家有意隐瞒,凭你一个人的脑子根本想不起来去调查。 皇上难当,你必须有最阴暗的思想,同时摆出一副最光明仁义的态度。在这方面苻雍就做得比苻亮好多了,即便是惹祸上身殃及百姓还一副爱民如子开仓放粮的架势,身上随时穿着朴素的衣服,城里城外亲自上场解决问题,早上甚至还跟着兵卒一起晨跑。但这人私下里做了多少丧德行的事,又有几个外人能真正明白呢?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也不需要明白,只要看起来安心,不像苻亮那样可能背负杀父的罪名,性格看起来不怎么稳定,隐约显露出一些暴君的气质就已经很好了。 四月十五,桃花的残骸飘落在王府的石头桌上。声歌好生收拾了一下,前往王府西院找苻雍。苻雍正和几个谋士、参将坐着说话,见声歌进来愣了一下。苻雍道: “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去找你。” 声歌有点局促: “没事,我说两句话。” 苻雍眨了下眼: “你说啊。” 声歌看了众人一眼: “有点私事。” 苻雍起身和声歌走到旁边的耳室里,苻雍低着头看着声歌: “怎么了?是不是太闷了?” 声歌有点心虚: “阿雍,其实太妃和我都说好了,只要送你回幽州我就可以走。现在我想走了。” 苻雍一愣: “走?你走去哪里?” 声歌还没说话,忽然看见侍卫常麟急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喘气,眼睛看着苻雍,就是不说话。苻雍呆了呆: “出什么事了吗?” 常麟点了点头。苻雍看了一下地面,忽然眉头一紧: “苻亮把太妃抓了?” 常麟又摇了摇头: “不是抓了,是太妃自己去了京城。王爷,您坐下,我慢慢跟您说。” 听见这番话,声歌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没看错,大概是出人命了。 常麟缓缓道: “那我可说了——” 情况是这样的。 早上起来,苻亮在昭阳殿开朝会,因为事关重大,除了距离太远的王爷和苻雍以外,所有的王侯都赶到了现场。苻亮开门见山: “众位也都知道,冀北王苻雍谋反,他先试图谋刺于我,又意欲废了我立幼主为帝,且公然污蔑我苻亮弑父。天道昭彰,苻雍被云州营驱赶,东北三关堵截,但苻雍狡诈,居然又窜逃回了幽州。此乃北周皇室之乱,说来惭愧,一切皆是我叔叔苻重弼迷恋外族女子,致使苻氏皇室血脉中出了杂种而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不诛必成万载之患。今日朕想问问诸位,你们是想认苻雍做皇上,还是想认我做皇上?” 众人左顾右盼起来,随后纷纷表示尊苻亮为圣上。苻亮笑道: “既然如此,众位认为现下该当如何?” 唐辩机道: “当然是先发明诏,废了他冀北王的爵衔。” 苻亮抱起胳膊: “废他爵位不如废他威仪。诸位想来也明白,如今的局势必要皇室出征方能平定。征讨幽州,朕准备亲行,但请各位给我一句话,能不能举渤海、黑水之力护卫京师?” 渤海王苻宗敏和黑水王苻宗朝满脸写着纠结。苻宗朝道: “圣上言重,您要御驾亲征,臣等必对京城鼎力护卫。” 苻亮看向两人: “二位叔叔,实不相瞒,方才我已着刺史将二位的府邸围了起来,但只要二位忠心可鉴,我苻亮绝对不会伤害诸位家眷一根毫毛。等我灭了那杂种,亲向二位请罪。” 话音刚落,却见一素衣女子徐徐走上朝堂,一众臣属王爷齐刷刷扭过头去看。苻亮抬起眼皮: “什么人?” 李氏非常勉强地福了福: “启禀圣上,妾身是杂种他娘。” 苻亮大吃一惊,但随后又一笑: “原来是冀北王太妃大驾光临。来人,看座。” 李氏也对苻亮一笑: “如此场合,妾身实不敢坐。” 苻亮冷笑道: “苻雍是苻雍,夫人是夫人,我北周以仁孝治国,朕如何能缺了礼数?” 李氏道: “陛下说得确实不错。但实不相瞒,臣妾乃是南国的细作,隐于北周皇室二十余载,曾将众多军情递往南邦。二十年前北周出兵镜州、瓜州的兵讯都是妾亲递归南,以至贵邦将士流血生灵涂炭,是以愧不敢坐于北周朝堂。”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乱了,苻宗敏压低声音道: “夫人,不要乱说!” 李氏笑道: “妾身是否胡言乱语,圣上自然十分明了。二十二年前,臣妾利用岁币队伍将瓜州兵讯带出,却被圣上生父苻重干截获。苻重干得知此事后并未将臣妾的身份告知先废帝,甚至没有将此事通报妾的夫君先冀北王,而是私下联络妾身,告知妾身先冀北王即将偷袭并州,而作为王爷的嫡妻,我居然对此事全然不知。” 苻亮惊得长身而起,但马上压住了情绪,冷笑道: “你儿子满嘴瞎话的嘴脸朕是见识过了,看来这倒是你们母子一脉相承的本事。” 李氏悠悠看着苻亮: “当日我与先帝苻重干在幽州东北的茶肆相见,他对妾身言道,今日竖子在位,冀北王府与定南王府必将二分九州。他要的不过是嫡子的帝位,是故从不主战,而先冀北王一心想为嫡子夺得大同江山。王爷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但却隐忍不发,反而将手中兵讯隐瞒,一旦实权落在王爷手中,南国必成尸山血海修罗炼狱。” 说到这里,李氏表情微微一变: “那天我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我的故土带来了多大的灾祸。太上皇见说动了我,立刻拿出一瓶鸩毒让我收下,要我将冀北王苻重弼鸩杀。此事确或不确,朝堂之上人尽皆知。苻亮,当日你跟在你爹苻重干身旁,你爹如何应我,你难道忘了吗?” 苻亮愣了一下,李氏抬头直视苻亮: “你爹说,只要我做到此事,便是将北周江山送入他苻重干一脉手中。自此以后,他苻重干一系五十年不对南举兵,且绝不会对苻雍不利。正因如此,先废帝才顺你爹的指示将苻雍送入尉迟府而未斩草除根,你认还是不认?” 第四十章 非得把仇越结越大是吧 苻亮瞪着李氏许久,感觉这事不善。苻雍都是那副德行,他妈还能好得了?万一今天她在这里大闹特闹,将苻氏丑闻再抖出一筐,甚至直接碰死在殿上,岂非又是个大麻烦? 见苻亮不说话,李氏笑道: “看来圣上是认下了。” 苻亮道: “夫人,您错了。我爹乃当今太上皇,您是先冀北王的夫人,您的话我不好驳斥。” 李氏走到矮凳前徐徐坐下: “你不想说,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为难你。除了此事我还有一事相求。尉迟小姐与苻雍前日成婚,今日我以太妃身份请您批了尉迟小姐的王妃诰命。” 苻亮惊了一下,呆了半晌道: “声歌怎么可能嫁给苻雍?” 李氏看着苻亮: “苻雍乃世家嫡子,性情温良稳重,后宅更是干净利落,做苻雍的王妃,未必不如当您的嫔妃。” 苻亮扶着桌子: “夫人,不论如何,此时此刻我还是皇上,这位子您儿子还没坐过。您如此说实在——实在是失仪。” 见苻亮又忍下了,李氏眼光闪了闪: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冀北王爷苻重弼死后,你在丧帷之后是如何对我说的?” 苻亮一楞,李氏笑道: “你对我说,你爹最是冷血无情之辈,只把你这个亲生儿子都当做犬马驱使。一旦苻雍入了你府,必然是刀口舔血的命运。当日你还年少,我不忍心告诉你,其实那之前你爹曾对我许诺,如果我带着苻雍改嫁给他,来日他一定将定南王府的兵权拿出三分之一给苻雍。” 这下苻亮霍地站起来: “你放屁!” 这下殿上众人都是一惊。 本来苻重干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这种话不过是一句嘴炮。就算苻重干真说过,那也不能代表啥,说不定人家只是急于打一pao,心急之下随口承诺。苻重干收了那么多兄弟的老婆,说不定对每个女人他都讲过这话,也没见他真把兵权给别人儿子。 此刻苻亮实在耐不住了: “好好好,太上皇都死了,你还……不愧是名动九州的名妓,苻雍就是被你这样一个女人生出来的,实在是羡煞旁人。” 李氏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妾身是名妓,但如今诰命在身,您不能在大殿之上羞辱于我,这笔债我冀北王府终有一日要跟你算。” 却见李氏快走几步抽出身边一名侍卫的佩剑,本来是朝堂议会,结果事也没议成,众人眼看着李氏血溅三尺。 听完这套说辞,声歌整个懵了。什么情况,活生生的碰瓷啊。您儿子谋反不成,您还跑到大殿上去欺负苻亮,又说他爹屠戮兄弟,又告诉他自己的女人被苻雍娶了,然后又说他爹不把兵权给他这个亲儿子反而为了dapao许给别人儿子,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苻亮不如苻雍,你是个废柴。 大庭广众之下,您刀刀朝人家心窝子上捅,最后人家受不了说了你一句,你就当场抹死了,苻亮招谁惹谁了,苻亮太惨了好吧?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心一个塞一个黑,手一个比一个辣? 但换个角度看,声歌也能理解李氏。之前苻雍的一番说辞暗示苻亮人品有问题,李氏这一套话明摆着指责苻重干人品也有问题,综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你苻重干一脉全都有问题。而且说完以后李氏还死了,直接把这套说辞锤死,看你苻亮怎么办。 而且日后你苻亮征讨苻雍,就算是占了便宜也是手软理亏。 忽然间声歌想起苻雍,于是转头去看,却见苻雍正站在旁边不断往后退。声歌大吃一惊,伸出双手奋力支住了苻雍,两人跌跌撞撞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苻雍不断大喘气,额头上都是汗。声歌一时慌了,高声道: “你怎么了,怎么了?” 苻雍抬了下手: “没事,没事。我头有点晕。” 声歌意识到,可能苻雍只知道亲妈毒死了亲爹,但没想到这事也有苻重干掺在里头。 皱了下眉头,声歌向旁边侍卫道: “马上把府门关上,在门前头挂上白幔,再把太妃的事情放出去,快!” 又向苻雍道: “你好点没?” 苻雍脑门上的汗都淌到了脖子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这两个人,简直气死我了。” 声歌心想,不至于气成这样吧?我全家都被你们搞死了,我也没气成这样啊。而且你怪苻亮什么?你冀北王府人少人又作,这也能往苻亮头上赖? 整理了一下思绪,声歌转头对侍从道: “立刻叫大夫,抓一份安身的药来。不对,抓双份!” 常麟也已经没了主意: “那么重的分量,喝傻了怎么办?” 声歌道: “喝傻也比气死强。” 眼看常麟快步跑出去,声歌心念一动: “慢着。抓好以后把药拿过来给我过目,把炉子支在旁边我看着熬,不要让旁人过手。” 如今情势,万一有人趁火打劫就彻底完了。苻雍要是再死了,冀北王府上下岂非被苻重干那边搞到灭门? 声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知道到底更替谁冤得慌。 几名侍卫闻言都复杂地看向声歌,常麟皱了下眉再次跑了出去。 折腾了小半日,苻雍这边终于消停了,但是府里还是一团乱麻,声歌在屋里团团转。 完了,完了,自己算是掉进了李氏挖的坑里,如今还怎么走? 还能如何,愿赌服输奉陪到底,如果这时候自己再不见了,也不知道苻雍还有没有那么大生命力挺过这道坎。 正想着,常麟又急火火跑了进来: “尉迟小姐,营里没菜了。” 声歌一愣: “没菜去城里买呀。” “城里也没菜了。” 城里没菜了还是小事情,军营里一旦出现这种问题,很快就会有士兵感觉到大势已去,一旦兵变起来民变也是迟早的事。 声歌感觉自己脑袋也晕起来,只好坐在鼓凳上,过了半晌道: “今天是四月十五,如果没记错,这个季节应该会有商贩从襄阳方向往并州贩菜,他们会走开德的黄河水路与澶州的望中峡,十几年前这路商贩给幽州营供过补给。你马上带两路人马扮成商人的样子,拿着银子去堵截那些商贩把东西买回来,然后开角门进城。如果他们怀疑我们背着叛军的身份不愿卖,就把钱扔给他们把东西抢回来,知道了吗?” 常麟皱了下眉: “是,我马上去走账。” 声歌看了常麟一眼: “这么久没回来,苻雍捋过府中新晋的人手了吗?” 常麟一愣。 菜的问题上能出疏漏,就说明人事一定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如今群龙无首,四下都是危机,仅仅是一夜的功夫就可能惹出惊天大祸。 惊,智力居然爆棚了。 声歌将手上镯子撸下来: “不要走账,否则会有人察觉我们这里乱了。着可靠的人看看还差什么,我们早做打算。” 常麟刚出去,又是一个侍从跑了进来: “缙山守备来了,说有要事要亲见王爷。” 这人又是啥路数,不会是苻亮派来踩苻雍虚实的吧? 声歌站起身: “行了,我去会会。” 折腾到三更,声歌疲惫地回到后头,把自己的铺盖铺到床旁边的香妃榻上,但是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半夜,却见苻雍默默坐了起来,声歌又起来把铺盖搬过去,将苻雍按回了床上。 苻雍看着窗帷的幔帐,忽然道: “早知如此,就叫她一声娘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苻雍和声歌坐在桌子边上喝粥。声歌道: “再来点,做了这么多呢。” 这时候常麟又急急火火跑了进来,看见苻雍和声歌坐在桌子边又退了出去。声歌皱了下眉,把碗放在桌子上准备出去,苻雍忽然道: “进来说。” 常麟犹疑地走了进来: “圣上把太妃的灵柩押到京城南门,要您亲自去迎。” 苻雍看了常麟一眼: “如果我不去,他就要把棺椁给烧了?” “是,是的。” 苻雍道: “准备一下,明早去一趟。” 声歌和常麟交换了一下眼神,常麟立刻出去了。声歌将鼓凳搬到苻雍身边: “看来我是不能阻止你去这一趟了?” 苻雍柔和地看着声歌: “我知道,京城南门必有埋伏,但是不去不行。抱歉,让你进门就戴孝,还得担惊受怕的。” 声歌将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捂脸。 现在想想,当日李氏问道,如果自己和苻雍一定要死一个,自己能不能替苻雍死,这明显和之前所说的回到幽州就能离开逻辑不符。但当时自己满心尉迟显一部热血忠良,居然没听出里头的陷阱。既然已经留了伏笔,那么李氏死前肯定已经想到了苻亮会用自己的灵柩威胁苻雍。李氏相信自己能够替苻雍去这一趟,为苻雍挡了这次的灾祸。 但她为何如此确信?这根本是个死局好吧,到底要怎么说才有用? 忽然间声歌将手拿下来盯着苻雍: “如果你去了,活着回来的胜算最多四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次你死了,后果仅仅是冀北王府灭门这么简单吗?” 苻雍愣了一下。声歌道: “如今我们也算夫妻,不妨对你掏个心窝子。你也知道,我和苻亮是biaozi流氓一箩筐,你死了以后,我顶多为你掉几滴眼泪,和苻亮闹几天别扭。过不了几日,他就会寻个由头把我接回宫里。再过不了几日,我俩就又搞上了。” 听着这话头越来越不对,苻雍瞪着眼睛满脸惊诧。 第四十一章 闪婚后如何跨服聊天 声歌把胳膊悠悠搭在苻雍肩膀上: “我俩搞上以后,天下人就都会笑话你苻雍不能给父母报仇,老婆还被人给睡了,这是对外。对内呢?我和苻亮会在被窝里说你的不是,说你如何故意离间我俩,如何面目可憎死不足惜。说完这些,我俩就会抱着开始滚床单。对了,你知道我俩平时都怎么搞吗?” 苻雍一把将声歌推开了,脑门上又开始冒汗。声歌抱起双臂: “你看,如今你居然如此沉不住气,还想翻盘,岂非笑话?” 苻雍道: “我知道,去了翻盘的机会不大,但是如果不去就断没资本再让他不得超生。” 完全理解不了这俩人之间的仇冤,声歌叹了口气: “当然要去,不过不用你去,我替你去。如今情势,苻亮一定想着你会前往,所以用对付你的思路布置了陷阱,如果我去就能打他个出其不意。他对我是有气,但是如今你娘都死了,天下都知道我已经嫁给了你,他也不敢再杀了我落人口实。更何况如今他冷静了,说不定也明白苻重干的事根本不是我说的,以我俩的情分,自然会对我手下留情。你觉得呢?” 苻雍看着声歌许久: “你说想走,就是想回宫找他的意思吧?” 声歌不知所谓地瞧着苻雍: “……我为什么会回宫?” 苻雍一脸木然地看着声歌: “为什么不会?” 声歌有点迷茫了。我为什么不会再回宫?这也算问题? 声歌和苻雍坐在桌子边互相看着,谁都不吭声。声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和苻雍脑电波根本对不上,看起来两人是在交流,但压根不能从根本上理解对方的想法。 虽然同样生在广义二代的圈子,但自己和苻亮都是按照碎催的路线被培养长大的。作为马仔,两人习惯的思路都是我要杀你就拿刀砍,要骗你需要先动动脑子调动一下演技进行短暂的偷袭。而苻雍是按照权臣的规划自己把自己培养长大的,想法是我要杀你先冲你一脸亲切,演戏装傻是一种本能,可以十二个时辰待机随便发挥,所以两人从根本上理解不了对方的逻辑。 声歌看了看苻雍,对方好像还在等自己的答案,但表情已经有点绝望了。声歌想起苻亮那句话,心塌了手腕也就塌了,到底不错。苻雍一心想要谋反,但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既然对偌大的皇宫、三千嫔妃和金银珠宝都没啥兴趣,他为什么会对皇位有那么大的兴趣? 其实他只是想让全天下人看看,冀北王府一脉到底能压苻亮那边一头,让爹妈看看,自己这个独苗能让苻重弼一脉焕发容光。但此时此刻李氏死了,苻重弼的死也变得那么没格调,就连自己都是一副要离他而去的模样,没了观众,心气坍塌自然也在转瞬之间。 声歌决定跟随对方的逻辑,于是直视苻雍: “我不会再回宫,因为我想当皇后。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我也会抛头颅洒热血,将尉迟显一部全部的尊严都压在这上头。如今天下都知道我嫁给了你,如果我再回宫,岂不是放弃了惟一一点点能当皇后的希望?如果你真想翻盘,真想报仇,真想让我跟着你看到点光明,就让我去这一趟。” 苻雍呆了一下,声歌忽然感觉这个逻辑苻雍终于能理解了,顿时一阵欣慰。但对方眼神又沉了下来: “万一苻亮现在承诺让你当皇后,你也就不用舍近求远了吧?” 声歌又愣住了。这逻辑自己彻底跟不上了,而且看起来苻雍智商也掉线了。自己根本不可能跟得上一个逻辑和自己不同智商还掉线的思路。 而且这剧本也不对,说到底苻雍应该和李柔配一对,自己和苻亮配一对,这样大家都不会遇到说话彼此理解不了的麻烦。 苻雍不是私下联络过李柔吗?他俩为啥没好上? 见声歌不说话,苻雍眉头皱起来: “你才想到,对吧?” 声歌用力锤了自己头两下,抓住苻雍肩膀前后晃: “苻雍,你脑子坏了吧?苻亮又不是傻子,就算他脑子坏了说这种话来哄我,我也不会去。你自己思量,我尉迟氏乃北周九部中最强,万事都拿头筹,就算今日苻亮封我为皇后,那也有李柔为后在先,我不能再做元皇后。更何况李柔又生了太子,这种继后早晚要被人废了,我接这招又有什么意思?” 苻雍眼神动摇起来,声歌感觉这话终于奏效了: “论完利弊,我跟你论论夫妻。啥是夫妻,不过是联盟一座。李柔和苻亮的联盟牢不可破,他俩是靠一纸婚书绑在一起的吗?当然不是!当日苻亮逼宫,李家出了兵而且赌上了儿子的命,两人成婚后李柔为苻亮生了儿子,而且多次监国保住了北周的江山。可我呢?对你我无兵可出,无兄弟可送——” 说到这里声歌忽然一阵恶心,自己无兵可出无兄弟可送,还不都是因为你苻雍把我家搞灭门所至?但是说这些也没用,只好将戏飙到最大, “也无江山可保,我还能做什么让你必须把这个原配的位子留给我呢?” 苻雍皱起眉头: “我既然娶你入门,自然只有你负我,没有我负你。” 声歌站起身冷笑道: “今日风刀霜剑你自然这样说,可来日呢?一旦春风得意,你还会像现在这么想吗?当日苻亮这样对我承诺的时候,简直比你真诚热情百倍,我呸。说到底,这种话哪有真正的联盟可靠?苻雍,我算想明白了,现在苻亮踩你的脸,我也没法再走,你要是想让我跟你享福就放我去,你要是想让我跟你丢脸受辱就随便吧。” 等了半天,声歌也没听见有动静,回过头却看见苻雍抱着胳膊抬着眼皮,用一种审视下属的眼神看着自己,一瞬间声歌感觉自己面前的人是苻重弼,顿时哆嗦了一下。 苻雍道: “尉迟声歌,你心绵意软心智不坚,心机权谋如河水决堤一溃千里,对世间人心污秽更没有半分了然,这就是我今日给你的考绩。为下属,你只能做冲锋陷阵有去无回的前锋。为上封,只可用你的勇用你的忠,用你的智用你的情必然会一败涂地。” 这下声歌茫然了,既然我这么不堪,那你娶我干嘛? 苻雍咬着后槽牙看向地板: “今日你在我面前,说要为了我与苻亮撕破脸,誓死守我的脸面。可是到了京城,看见苻亮站在那里,你的心自然就软了。万一他对你说两句软话哄你一哄,你就把我丢到了九霄云外,这也算是个有去无回。到时候你让我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这下声歌心软了: “棺椁的事是正事,我俩的私情只是小事,这个我岂能没数?” 苻雍唰地瞪向声歌,片刻后冷笑道: “那万一他抓住你对你用强,你武功不及无法抵挡,又当如何脱身?” 声歌一时噎住,半晌讪讪道: “既然我嫁给你了,当然以你的脸面为先。如果他抓住我,大不了自裁。” 本来以为这话说得过了,谁知苻雍表情居然松动起来: “此话当真?” 声歌忽然感觉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精神值瀑布一样往下掉,但还是道: “自然当真。” “那你向我发誓。” 声歌的疑惑逐渐溢出。这种事有这么严重吗,自己和苻亮已经睡过了,现在睡和以前睡有什么分别?就算是有点分别,那也没这么严重吧? 男人的想法真的很难理解。 要不您给我穿上zhencao裤? 但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声歌举起右手: “我尉迟声歌发誓——” 苻雍冰冷地看着声歌: “用尉迟府、冀北王府家仆的名义向我这个少主发誓。” 声歌咬了下嘴唇,朝苻雍双腿跪下: “我以尉迟府的名义向你发誓,如果苻亮碰我我就自裁,只有清白回来和清白死掉的尉迟声歌,断没有受辱不洁的尉迟声歌。如违此誓,让我坠修罗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苻雍道: “不够重。” 声歌咬了下牙: “如果苻亮碰我我不自裁,让我孩懒水平山成焦土,尉迟显一脉不宰史册更受万载骂名。” 苻雍伸手将声歌拉起来,忽然搂住声歌闭上眼吻了上来。声歌大吃一惊,想要躲开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以前声歌从没深入细致地分析接吻是怎么个流程,但是此时此刻却把每个动作分解把握地异常细致,一切就像观看拉洋片慢动作那么难捱。过了好半天,声歌感觉眼前泛起一片不断流动的白色瘢痕,前胸也憋得慌,再注意四周的场景,才发现苻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双手搂着自己腰臀,自己整个人直往后仰,两人的姿势就像师父在帮徒弟下腰。声歌惊了一下,用力去推苻雍肩膀,但是自己一推苻雍立刻从后面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指头尖都压到了自己的皮肤里。声歌整个人全靠苻雍两只手支着,脖子被人掐着心里也越来越害怕,这时候苻雍终于立了起来,放开手一脸柔和地看着自己。 苻雍笑道: “你嫁给我就是想为尉迟氏报仇,让我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被人唾骂遭人嘲笑,对吗?机会我给你,死在你手上我安之若素。但倘若真要灭我,希望你保守誓言,在苻亮要碰你的时候自裁下来陪我。” 原来逻辑是这么圆上的。懂了,终于明白了。 声歌眨了下眼,忽然冲苻雍一笑。苻雍也是一呆,声歌转头开门出去,对门口侍卫道: “带一队人,跟我到京城走一趟。” 看来是上辈子不积德,掉进你苻氏子弟的大坑里,还非得把这趟劫数淌完不可。 如果下辈子能选,一定不会选择再遇见你们苻氏门中任何一人。幸好这辈子重生任务完成不了,两年半后灵魂一定会灰飞烟灭,永世再不用跟你们这批烂货打交道了。 来吧,奉陪到底,看看到底有个怎样玉碎宫倾的结局。 第四十二章 我抢棺椁您给我办泼脏水节 这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到了久违的京城。 其实走了也不过十来天,只是这感觉恍如隔世,一直待机夫君就换人了,到现在声歌都没搞懂这遭趟流程是怎么跑出来的。 而且现在还得带着重孝,虽然这么说不是特别好,但是感觉上确实有点莫名。 已经是初夏,但京城南门外没有一户卖东西的摊位,连运送物资的车马也是稀稀落落,京城圆弧状的南门洞紧闭,门外站着两名军士。声歌冲冀北王府的一众侍卫示意按说好的来,随即打马上前。 两名士兵先是一愣,然后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名士兵跑进了门洞。过了片刻,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说好了是在门外迎,怎么又变成关门打狗了。 声歌转头对众位侍卫道: “今日一去凶多吉少,乐意进的跟我来,来不来绝不勉强各位。” 说罢一马当先进了城门。待一众侍从全部进入,北门又吱呀呀地关上了,氛围顿时肃杀起来,路边的小紫花仿佛都转瞬枯萎,变回了秋日的落叶。 在声歌印象里,京城南门口是一片异常繁华的商业区,这里街道异常宽敞,酒肆茶楼还有各种商业店铺林立,日常人流如织。京城虽然有宵禁,但是这种宵禁在南门的朱雀街并不适用,到了晚上各路官宦与二代自己会用自己的身体将街道温暖起来,兔子、葫芦、竹筒形状的红灯笼挂在街面上,就算是寒冬腊月店面里也有盛放的桃花,简直是烈火烹油般的繁荣。 但如今不一样了,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门闭户还上了板,街道上不但没有灰尘,而且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此时此刻朱雀街第一个交叉口上停着一具灵柩,灵柩四周空空如也。 一种不太对的心态在声歌心里油然而生。自己是不是不该接这趟活?怎么看都不是自己能够驾驭的样子啊? 翻身下马,声歌缓步走到棺椁前跪在地上,高声道: “我北周以仁孝治天下,我等今日迎返太妃灵柩,恳请陛下允准!” 没什么反应。 “我等今日迎返太妃灵柩,恳请陛下允准!” 还是没反应。 可能是发声没用丹田气,声歌觉得自己嗓子已经有点哑了,但是也没办法只好继续,一众侍从都跪在声歌身后,一复读就是半个时辰。声歌感觉自己快说不出话来了,右边膝盖也麻了,很想换个边用左腿跪着,顺便再喝点茶水,但是这样又给人感觉不太严肃,只好轻轻嗓子。 正在这时一名白衣男子从棺材后面缓缓绕了出来,背着手看向声歌。男子穿着一套蓝色的扣身软甲,左边耳朵上带着个金耳环,宽肩细腰眼眉细长。 声歌抬头看着苻亮,苻亮也低头看着声歌,这样子就好像两人上辈子认识,这辈子看着比较眼熟,但是到底认识不认识大家也没什么底。 苻亮道: “我还没死呢,你带着孝干嘛?” 声歌一阵不适,但马上调整了一下情绪,悲戚道: “陛下,我冀北王府一心匡扶主上,只是因听了小人谗言才举兵前往京城救驾。如果我等进退有所不妥,您要杀要剐,我与王爷自当领受。但我北周以仁孝治天下,您以太妃灵柩要挟,岂能让天下人信服?今日请求陛下高抬贵手,让臣妾将棺椁迎返!” 苻亮闭上眼按了下额头: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苻雍是不是把你给硬上了?他床上很能耐吗,你甘愿出来替他挡刀?” 声歌嘴角抽了抽: “您严肃点,说正事呢。” 苻亮嘘了口气,还真一脸严肃地看向声歌: “苻雍为什么没来?他娘的棺椁,他居然不来迎,这就是他嘴里的孝悌廉耻,忠孝礼义?” 艾玛,又来这套。忠孝礼义,你真信还是他真信? 但这话也不能不接,声歌笑道: “敢问陛下,何为孝悌?” 苻亮眼神一闪。声歌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时今日冀北王府一脉都死在您与太上皇手上,王爷是府中惟一的男子,您一心想诱他来京将他斩杀,如果他来会使府中绝嗣,此方为真正的不孝。是以我力劝他不要来。相信陛下侠义热血,必不会将男子之间的仇怨迁怒女子,今日太妃灵柩必能回返,早日前往上京与先王爷合葬。” 苻亮看了声歌许久,忽然蹲在声歌面前,两人面孔相对。苻亮低声道: “别人叫你两声王妃,你还真进入角色了?你尉迟府上下八十多口怎么死的,这就忘了?还有你弟弟尉迟声默,也是他杀的,对吧?他给你一个正妻的头衔,你就把你全家的血债一笔勾销,还对他感恩戴德的,他跟你说了什么,把你洗脑洗成这德行?” 声歌瞧着苻亮的眼睛: “阿亮,如今你什么都有了。你有皇位,有江山,膝下儿女成群,可苻雍呢?他爹他娘都被你和你爹给害死了,膝下更没有半个儿女,你还想让他把脑袋送你?你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吗?” 苻亮轻轻一笑: “我们发过誓要生死相守,结果他却把你给弄走了,你还说他什么都没拿?况且他真有那么可怜吗?你知不知道,他得到了他娘的死讯后,西北兵马还是日日骚扰北路军营,搞得四方驻军无法支援京师,我也无法安心对他出兵。更可恨的是,他居然去联络西边萧家,想要与外敌结盟。你觉得他真有那么伤心吗?他不过是对你露出一个伤心难过的样子,让你同情他可怜他,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我太了解你了,当然也知道怎么做能让你对我死心塌地,只是我没他那么不要脸,做出那一副可怜相。” 听见这话声歌怔了一下,但马上想起苻雍说自己心绵意软心志不坚,乃是下下考绩。咬了下牙,声歌退了一步跪下,朝苻亮叩头道: “臣妾以冀北王嫡妻身份,请陛下将太妃棺椁放还,臣妾叩谢陛下恩典!” 苻亮做出一个被烫了舌头的表情,一伸手将声歌头上的孝带扯了下来。这下声歌后面的几名侍卫都站了起来,声歌做个手势示意众人跪下: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无数双眼睛看着陛下,请您三思而后行!” 苻亮瞪了下眼,一把将孝带甩在了地上,伸手来拉声歌。声歌立刻向后面闪了开来,苻亮一步上前扯住了声歌右手,大步将声歌拽到了旁边的巷子里。这下一众侍卫都站了起来,两名侍卫将巷子口堵住不住朝里头看。声歌看着几人一阵别扭,却被苻亮一把将脑袋扳正。 苻亮紧盯着声歌: “师妹,今日跟你说句实心话。反正他也没来,跟你斗也没什么用,把他娘的灵柩放回去对我而言只是一句话,灵柩回去了,你也不算欠他的。苻雍是个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他一句话就让我被天下人侧目,再一句话就把我俩拆了。我告诉你,嫁给他你就是自寻死路。 打你一掌是我错了,你很清楚,从杀了苻景苻襄那天开始,尉迟声歌和苻亮就已经是一体双身,离开彼此我们都活不长。今日棺椁可以走,你留下,行吧?” 声歌盯着苻亮: “阿亮,如今天下都知道,我已经是苻雍的嫡妻,如果我离开他跟你走,跟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苻亮眼睛一瞪: “几日不见,苻雍到底把你怎么了?现在张嘴闭嘴嫡妻正室明媒正娶,你一个习武女侠侠,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被人搭进正门给人当正室,你就这么点追求吗?苻雍到底怎么把你洗脑了,搞得你像个市井妇女一样婆婆妈妈?用不用把你脚也缠上?” 声歌皱了下眉: “不管怎么说,他把这位子给我了。况且我还不是清白之身,他的这份恩情我当然该领。” 苻亮怒极反笑: “恩情,我可去你的吧。他苻雍是什么人?肚子里算盘打得山响,府中居然一个妾不娶,做出一副造作样子。他对自己都这么狠,难道真能对你我的事毫不介意?你入了他的府,就得天天晚上陪他睡觉,到时候连个替你的都没有。每每想起你不清白让他吃了亏,他岂能不变着法折磨你?白天还得替他料理府里的事,生慢了也是挨千刀的大罪过。不知什么时候不合他的心,一万个心眼子就夯在你脑袋上,一个都够你半年才能回过味来。这种日子你过不了,不累死也得气死,下次再见你估计就剩牌位了。” 此言一出,声歌顿时遭遇了精神重创,瞪着眼半天没说出话。 但转念一想也不对,现在是抢灵柩好吧,非常严肃的场景,这满嘴说的都是啥啊? 见声歌懵了,苻亮抱起胳膊: “不说这些,就说现在。你走之前他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回去他就活不了了?我呸!装的小媳妇一样,苻家还有比他脸皮厚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他给李柔写信的时候怎么说的?我还没死呢,就游说李柔带着太子改嫁给他,那洋洋洒洒一大篇腻味话,哇啦啦就跟不要钱一样。李柔也是,还给他回信,口口声声说与他周旋。我天,我都懒得跟你说!” 忽然间声歌和苻亮心里浮现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好好的怎么会摊上这种伴侣呢? 但是转念一想,这又能怪谁?还不是怪自己太水烂泥扶不上墙,要不是不得不为,谁愿意做这么多污糟事呢,人家李柔也很无奈好吧? 换个角度看,如果不是李柔打后援给力,把各种恶心事都替您做了,坏人dangfu都替你当,你苻亮皇位怕也坐不了这么久吧?您皇位坐着,锦衣玉食享着,三千嫔妃伺候着,转过头又怪人家李柔太阴毒,这似乎也不太厚道? 想到这里声歌就疑惑了,苻亮好歹想当皇上,可自己啥也不想当啊,那自己找苻雍这么个搭档目的何在呢?就算自己不需要目的,那苻雍跟自己成亲又目的何在,难道是日子过得太好了非要把烂泥糊到墙上头,挑战一下自我,调剂一下乏味的人生? 见声歌眼神犹疑,苻亮忽然拉住了声歌的手。声歌一惊,扭头去看,发现巷子口的几名侍卫都紧紧瞪着自己。越过几名侍卫,声歌看见了外头那具榉木的棺椁。东风渐起,一捧花瓣夹杂着花萼落在了椁盖上。 声歌忽然想起来苻雍的话,如果自己要让他身败名裂,那在苻亮碰自己的时候必须自裁,否则就让孩懒水平山麓成灰,尉迟显一部不载青史。听起来挺强势,其实是苻雍在恳求自己不要离他而去。对于苻雍这种人来说,非得用强势的话来表达令人悲悯的意思,想必是真的心里没底,真的已经快哭出来了。 转瞬之间,一支匕首架在了苻亮脖子上。声歌望着苻亮: “可惜三年不够全你我的情义,你我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但这三年却够全我毕生忠义,所以抱歉了。” 苻亮不知所谓地呆住,声歌抬起左手: “动手。” 第四十三章 奇异的后勤,怪诞的助攻 此言一出,四名侍卫立刻纵身跃到四下的飞檐上,四个抓钩丢出来抓住了棺椁的四角。片刻寂静,却见几路士兵从街巷中徐徐而出,两厢兵器出窍。 声歌用匕首抵着苻亮脖子走上朱雀街: “诸位,如果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请立刻开门放行。” 几名将领顿时一惊,纷纷打马退后。苻亮扭过头看向声歌: “为了苻雍,你要跟我兵戎相见?你确定吗?” 声歌将眼神躲开。苻亮翻着眼皮冷笑一声,右膝盖忽然朝着声歌左腿顶过来。声歌立刻向苻亮身后闪去,手里匕首还贴在对方脖颈上,谁知苻亮一个反手向后抓住了声歌的衣领,一阵冷风飞过,声歌已经被人背摔到了地上,刀也当郎朗脱手而去。 声歌感觉大白天看见了银河,恍惚间又瞧见苻亮举起右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亮银枪跨过疾冲而去。忽然反应过来,声歌一纵而其从后面将苻亮扑在地上。几名侍卫一愣,常麟道: “冲出门去!” 几名侍卫同时甩手用铁链的挂钩勾住南门,打马便将门向内猛拉。后面的军队想要冲过来又想要射箭,但眼看着声歌和苻亮在街面上打滚又不敢上前。声歌双只手劲头不够,只好用两条腿去别对方,两人长虫一样难解难分。谁知苻亮一个翻身,两人变成了脸朝上苻亮在上头的姿势。声歌感觉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苻亮已经将肩膀抬起来一尺,然后奋力往地上一磕。这一下声歌立刻松手了,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苻亮已经一纵身跃到了一名侍卫的马臀上,飞起一脚将对方从马上踹了下去,然后身体下压稳稳骑在马上,一个反身将另外一名侍卫挑飞了出去。 眼看不能不打,几名侍卫齐齐拉着铁链上前,谁知苻亮将银qiang横在腰后,一时银光飞舞如同晴空剑雨,转眼间马上只剩下苻亮一个人。 这下大家都被苻亮的气势镇住了,连后面带着朝廷兵马的几名武将也瞪着眼看着苻亮。声歌站起身打个呼哨,一匹马绕了个圈奔了过来,声歌一个侧翻上马,右手抽出长鞭指向苻亮: “陛下,请赐教!” 苻亮先是一愣,然后愉悦地仰天一笑,高声道: “请!” 两人先是拉着马缰退了几步,然后骤然打马向前疾冲,苻亮一个天山飞雪朝着声歌横扫过来。声歌用脚勾住马镫,将身体向前倒挂到马腹下头躲开了这招,手一挥用鞭子卷住了苻亮的左脚踝。苻亮一愣,声歌已然踢开马镫跌落马下,只听“咚”的一声,苻亮也被拽得摔了下来。这下都摔得不轻,苻亮撑了两下想要爬起来,发现鞭子还盘在自己左脚上。声歌双手扯住鞭子想把苻亮揪过来,但这边一拉苻亮忽然来了劲头,疯牛一样猛地往向前方蹿。只听嘎巴一声,声歌感觉右胳膊一阵剧痛,再看时发现胳膊又垂了下去。看来变成了习惯性脱臼,直接晋级残疾人。 声歌算明白了。和稀泥看起来这是个挺讨巧的差事,其实就是个大沙包。你俩要打的时候全都打我,互相泼脏水脏水也全往我身上淋。 眼看两人流氓打架一样在地上扑腾,几名侍卫带着伤站了起来,再次飞身上马用铁链去勾京城的南门。这时苻亮站了起来,朝着朱雀街上的朝廷兵马打个手势,众人齐齐举起弓箭。声歌一惊: “单挑我没输给你,你岂能如此耍诈?” 苻亮擦着嘴边的血笑道: “你以为这是比武闹着玩?这是排兵列阵,把你们射个对穿当然不算耍诈。” 声歌挪到一众侍卫旁边: “有种你把我也弄死在这里,让天下人知道冀北王府宁折不弯。” 苻亮瞧着声歌: “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在那座庙里把你救下来。” 听见这话,声歌心里一酸。苻亮不再说话,缓缓举起右手。一众士兵瞧着苻亮的手势,缓缓将长弓拉满。声歌长长叹息,完了,没戏唱了。 忽然间风声骤起铁气纷飞,数十支箭弩从城墙上飞下插进了朱雀街的地面。一个嘶哑的男声响起: “你这小子做事未免损人不利己,现在开门让棺椁出去!” 声歌、苻亮同时抬头向城墙上看,却见渤海王苻重敏带着一队兵马立在城墙上,几十只箭弩指向城下。 苻亮不由瞪大了眼睛: “四叔,你吃错药了吧?难道你看别人谋反挺有意思,也要试试?” 苻重敏道: “城下乃是先冀北王妃的灵柩,长辈过身,你应该尽礼尽义。如今你将长辈的棺椁扣在城中,又要将迎返棺椁的士卒杀死,作为你的叔叔,重字辈仅存的宗亲,我有资格指责你的错漏。此为家事,实非国事。就算今日之事流诸四海,天下人也只会骂你无义,不会责我谋反。” 声歌转头看向李氏的棺椁。 我的天哪,原来李氏的舔狗这么给力? ……有点羡慕! 见苻亮楞在当地,苻重敏朝身后使了个眼色。随着一阵巨响,天上灰尘掉落,两扇木门朝着外面打开。 众侍卫互相对视,声歌高声道: “走!” 伴随着一阵木板擦地的声音,众人奋力将棺椁将城外拽。这时苻亮反应过来,沉声道: “都听着,今日这里不能见一个冀北王府的活人。” 苻重敏道: “苻来,你想清楚,就算你今日留下了冀北王太妃的棺椁,也不过是赢了一口义气。我带的人是不多,但只要我和你动手,就是苻氏重字辈因你不孝对你行家法,这家法你可受得起?” 苻亮抬头看了一眼苻重敏,忽然冷笑道: “四叔,你别忘了,你在渤海的家眷尚且压在我的手里。难道你要为一个碰都没碰着的女人舍了你的妻妾儿女吗?” 苻重敏脸色一黑,声歌感觉对方也不可能一直替自己这头仗腰子,刚想示意众人快走,却猛地发现城门外多了一堆堆黑漆漆的huoyao山,十几名暗卫从四方跃将下来,每人手中都握着火石火镰。声歌用手擦了下头上的汗,却见苻亮缓缓从门中走出: “点。” 十几名暗卫立刻点燃引线又快速跃开,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城门无数流矢飞出,众人不断用兵器招架,但还是被逼得朝着huoyao步步靠近。 看来今天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被炸成肉泥,几名侍卫都露出认命的神色。声歌扭头看了一眼棺椁,心想这可真是大不幸,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苻雍没来,要是他来就真的惨了。 声歌脑子跑空了片刻,又转头看向苻亮,却见苻亮也看着自己,两人遥遥相对默默无语。冀北王府的侍卫一个个将兵器垂了下去,城门之内的弓箭也不再飞来,时间如同瞬时停止,只有huoyao的引线不断缩短,不知道巨大的爆炸声何时到来。 别的不说,炸了以后修缮京城南门肯定又得花一大笔钱。 白驹流波,一阵似有似无的马蹄声自远方响起。声歌回头看去,刚转过头就被一瓢巨大的水哗地淋了个透心凉。众人都是一惊,再看时却见几驾投石车浇庄稼一样朝着huoyao的方向不断透水,一排huoyao眨眼间都冒出了青烟。苻亮还没反应过来,一骑骑兵已经丢下投石车冲杀近前朝着门内举起箭弩。一名少年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对声歌道: “嫂子,我堂哥让你这边走!” 声歌感到迷惑: “你哪位?你堂哥又是……哪位?” 少年一脸不耐烦: “我渤海王世子苻宣,我堂兄,我堂兄是苻雍啊!” 声歌终于反应过来了,但还是半天才说出话: “不是,你和你全家不是被扣住了吗?” 苻宣瞪了声歌一眼,朝着城墙上的苻重敏高声道: “爹,我堂兄派兵把那帮狗腿子灭了,别在这里跟他废话,我们回家!” 冀北王府派兵去渤海?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南辕北辙怎么过去的? 声歌感觉情况有点迷,但又有点爽。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战略后勤?完美精确令人舒适。不愧是小媳妇苻雍,自己在前头冲锋陷阵,虽然前途局促,到底后顾无忧。自己要是个男的,也愿意娶这样的媳妇,忽然非常理解苻亮为啥选了李柔。 但这好像不是目前应该考虑的问题,声歌转身扬声道: “不怕死的跟我杀出去!” 冀北王府的侍卫拉着棺椁猛往前冲,城门口一片混乱,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兵器不断飞来扎在地上。声歌也没心情去管到底什么乱七八糟,只知道回头看棺椁有没有丢。一时间苻重敏的府兵从城墙上跃下,京城南门外乱成了一团,四下虽无烽烟却恍若狼烟四起,不知当年北周打到这里的时候,taizu太宗眼里是否也是这样一幅凌乱的景致。 天色暗了下来,声歌和几名侍卫浑身是伤地坐在太行山的山坳里。山谷外一丈远,苻重敏和苻宣仍带着府兵远远朝这边看。声歌一瘸一拐走到几人面前,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但转念一想不对,如今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冀北王府的碎催,苻家的媳妇只能跪苻亮,只好将应弯下去的膝盖又直了回来。这样平地提沉有点尴尬,声歌咳了一声,朝着苻重敏和苻宣抱拳: “诸公恩义冀北王府永世不忘,来日必将报答。大恩不言谢!” 苻重敏面色飘忽了半天,将声歌引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对镯子: “当年我把这个送给琳琅,可她断然不收。到了渤海之后,我又让她跟我,她还是不乐意。其实我也不是光爱慕她的容色。三十年前,我在永州先抢到了她。那时候我年轻,一时激动就把她给……你也明白。报应不爽,几天后我被南将生擒,她居然坚持说我只是无名小卒,而且对她绝无lingru情状,我才捡回一条命。其实我也明白,她只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忍辱负重有意笼络于我,想要刺探北周的消息。但是……你都听懂了吧?” 声歌默默看着苻重敏许久: “夫人她没有收,恰恰说明在她心中这镯子与你的情义都价值千金,不可轻易玩弄。既然她对你有情有义,你就该将这镯子和你对她的情分留在这里。……哎,反正我觉得她会这么想。” 苻重敏瞧着声歌,忽然老泪纵横,半晌才转身而去。远远瞧着一众远去的背影,声歌心中一阵酸楚。 一辈子被那么多男人真心所爱,即使鬓白色陨也有人对你念念不忘,这是一种多么绚烂的人生啊? 即便是背负了无数命运的苦楚,忍受了几十年的孤单寂寞,时刻受着良心的煎熬,心心念念想听儿子叫一声娘却至死也不能得偿所愿,但这些痛苦也没让李氏变成一个麻木不仁无情无义的女人,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人爱她。这样的人生虽然不是幸福的,但是至少是辉煌的。辉煌也是一种幸福。 总算得胜归来,一众人仍然像丧家犬一样徐徐前行,直到天快亮才走回了幽州。远远望见了城墙上头“大好河山”的隶书,声歌转过头对众人道: “今日诸位九死一生,回府每位都有重赏,各位前程王爷自有猜度。只有一件。山脊狭窄千里传音,刚才我和渤海王说的话,有的细节……请诸位不要告诉王爷。” 众人安静地瞧着声歌,常麟道: “是,夫人。” 声歌噎了一下,讪讪半晌也没说话。 第四十四章 半年倒计时战役正式开启 幽州城门洞开,苻雍站在城墙下瞧着众人。声歌看了苻雍一眼,却见苻雍上下打量自己。声歌低头看看自己遍体鳞伤的模样,撇了撇嘴也没说话。 过了好半天,苻雍道: “回来了?” 声歌皱着眉道: “那么重的誓都发了,我能不回来吗?” 说到这里,声歌忽然想起正事: “这次我们可是九死一生,差点全都折在那边,你记得好好赏这些侍卫。除了他们还有我,我帮你做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句谢谢吗?” 苻雍笑了一下: “你为我做这些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谢谢你?” 声歌一愣,马上又是一阵疲惫,抬起左手摆了摆: “赶紧把我胳膊安上,我要回去睡觉。” 苻雍轻轻摸了摸声歌的脸,声歌立刻疼得“嘶”一声。苻雍道: “先回去喝点镇痛的汤药,药劲上来再接。” 声歌有点别扭地瞟了苻雍一眼,发现苻雍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还有事吗?” 苻雍弯下腰面对着声歌: “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太妃是南边人,我想为她守三年。” 闻听此话声歌大吃一惊。不是吧,你要为她守孝三年?大哥,您是不是太形式主义了?我重生一共只有三年,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好吧,这样一来岂不是孝没守完我就死了?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圆房。 但还有另一个问题,要是你苻雍孝没守完我又死了,那你冀北王府不是除了办丧事啥都干不了了吗? 但这不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问题是守孝期间是不能圆房不能纳妾的,你苻雍现在已经二十七岁高龄了还没有孩子,这岂不是意味着你三年不能睡女人,四年不能有孩子?再往后推,守孝没完嫡妻又死了,虽然说没有明文规定死了嫡妻不能立刻续弦,但作为王爷总得做得有情义一点,王妃死了自然两三年续不了弦,这时候生庶子也不是太光彩,到时候您苻雍岂不是奔四十去了还没孩子? 讲道理,苻亮的庶长子现在都已经十二岁了,说不定过两年人家连孙子都有了,您这边儿子还没生出来呢,你俩还玩个屁啊?当年苻重术一脉怎么倒的,不就是因为两个儿子都死了绝嗣而废,阴鉴不远呦! 见声歌满脸写着抵触,苻雍不安起来,举起两根手指: “两年,可以吧?” 声歌眼神飘了一下,脑子里又开始打算盘。两年,那么就是三年生不出孩子,到时候苻雍就三十了。那自己要死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见声歌仍然恍惚不决,苻雍皱了下眉,又伸出一根手指。声歌一把抓住了苻雍的手指头: “行了,两年就两年!” 回到王府,声歌住进了苻雍住的明安殿寝间,苻雍收拾铺盖搬到了书房。躺在一丈宽的大床上,声歌一阵舒坦,朝上头看看,木头床上刻着诸多木雕花草,似乎有点年头,上头都出包浆了。 ……苻重弼和李氏不会在这上头睡过觉吧? 声歌决定忘了这些破事,先当两年智障休息休息。 ———— 两年后,四月十六。 王府里还残留着焚烧白色幔帐的焦味,声歌穿着橙色的长袄与白色的百褶裙站在前院里,弯着腰对着在地上挖坑的侍从道: “还得挖大一点。不是朝这边。还是不对。诶呀,你把铁锨给我!” 见声歌来抢铁锨,侍从吓了一跳: “这可使不得,您不能动手……给王爷请安!” 声歌回头一看,苻雍穿着一身群青色长袍坐在院子里的石头条凳上。声歌走过去挎着苻雍胳膊: “我跟你说,如今孝期满了,得搞喜庆点。我打算把后面都种上西府海棠和杏花。这边光线不好,我打算种点三角梅,前面来点迎春,配色比较好看。如果有黑水杜鹃花就好了,可惜咱们这里没有苗,那种苗京城才有。” 苻雍托着下巴: “可以种梨花和桃花,但不能种杏花。” “为什么?” “意头不好。” 为啥意头不好?难道是因为一枝红杏出墙来? 苻雍又道: “你在西院搭了个秋千?” 声歌一阵得意: “对呀,是不是很有创意?” 苻雍瞪了声歌一眼: “我刚叫人拆了。” 声歌一愣。我上午刚弄上你下午给我拆了?而且秋千为什么又不能搭,难道是因为西院外头是个军营? 但守孝完第一个天,声歌也不想掰扯这个问题: “天都要黑了吗?那就……吃饭吧?” “好啊,摆上了吗?我中午就没吃。” 声歌一愣,拍了一下自己脑门: “糟了,忘了让他们做了。不过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先进去,一会就好。” 苻雍笑道: “算了吧,我已经让他们做出来摆上了。” 苻雍和声歌坐着吃饭。苻雍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啥中午没吃?” 声歌端着碗僵了一下。你想说就说,为啥要我问你? 不过声歌现在有点怵苻雍: “哦。你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中午怎么不吃饭呢?” “渤海王苻重敏殁了。三天前好好的,两天前早上忽然说心口疼,中午就死了。” 声歌大吃一惊: “什么?这就……死了?” 苻重敏那个满脸痘印、头发斑白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想起这个人,声歌满脑子都是他老泪纵横的模样。如今苻重弼、李氏、苻重敏都死了,上一代的故事就这样随风而去,故事的结束简直在转瞬之间。 看来人就是这样,昨天还觉得自己是故事你的主角,可能明天就成传说了。 “然后呢,他家被削番了?” “怎么会。昨天苻宣上疏请求袭爵,今天苻亮就批了。” 声歌十分惊讶。之前渤海国那边啪啪地打苻亮的脸,如今只要苻亮不让袭爵渤海国就没了,他这又是何苦? 见声歌发愣,苻雍往声歌碗里夹菜: “为了帮苻宣把这个爵位拿回来,这几天幽州营一直突袭北路边关,苻亮看见西北不稳,害怕东北也乱,自然就批了。” 声歌愕然了片刻: “苻宣又不敢明反,他何必呢?上次渤海王府被围住,苻宣不也没有发作,还是你派兵去他们才出来的。” 苻雍笑道: “那么远的路我怎么派兵?那是苻宣自己叫人清理现场,我只是让他安心把这事栽在我头上罢了。反正都已经反了,多一桩少一桩也无所谓。而且苻宣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年初刚生了嫡子,如今嫡子都封世子了。” 闻听此言,声歌心中一阵沉重: “他那么年轻都有嫡子了?苻雍,你也得抓紧啊!” 苻雍瞄了声歌一眼,声歌忽然感觉这话说得有点错漏,不禁纠结了一下: “现在这个孝也守完了,关于嫡子的问题,我必须得跟你探讨探讨。” 苻雍一楞,但马上又低头吃饭: “你说。” “如今你也二十九了,得马上生儿子。但生儿子的流程是很繁琐的,要生出孩子,首先你得和女人上床,个中操作你心里有数没有?” 苻雍端着碗迷茫地看着声歌。声歌将鼓凳挪到苻雍身边: “想要上床,首先需要一个良好的氛围。室内烛光不能太暗,也不能太亮。屋里的家具不能太多,不然影响发挥,也不能太少,否则过于单调。在高低的问题上,所有家具要错落有致,最好没有尖角。时间的长短和个中的体验也很重要,但不是最要紧的。关键问题是,你必须把种子留在女方身体里,这样才能生孩子。你都听懂了吧?” 声歌感觉自己说得落落大方行云流水,用词直率又得体,因此颇为得意,但苻雍却迟迟没有反应。转头去看,却见苻雍往后仰着脖子惊诧地盯着自己。 这下声歌怀疑自己说得太过了。 过了片刻,苻雍回头去看里面的幔帐: “你已经把我的铺盖挪回来了?” 声歌有点虚: “……还没有。是这样,我给你看好了一个姑娘,就是固北将军石烈志他家的三女儿,漂亮个高好生养。你要是同意,我就替做主把她抬成侧室。你哪天有空我约她来府里玩,你可以先看看。不过你也见过她的吧?” 苻雍忽然有点泄气,又低下头继续夹菜: “我是见过,样子还可以。” 声歌心里忽然一阵难受: “那就……明天?” 苻雍看向声歌: “凡事总有个尊卑,你是正室,而且已经陪我守了两年,我理应先与你圆房。如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呢,你是嫌我麻烦不够多吗?” 声歌心想,如今娶也娶了嫁也嫁了。男人就是这样,到手的东西必须试试,虽然试了不一定喜欢,但不试一定痛不欲生念念不忘。如果如今不让苻雍碰一下,他必然不能甘心。况且自己时间也不多了,必须得在这半年内把侧室的事解决好,最好能把孩子怀上,要不然后头也会有诸多麻烦。 声歌和苻雍互相瞧着,声歌拍了下桌子: “那抓紧时间,不行今晚就碰。” 第四十五章 成婚两年终于圆上了 到了一更,声歌带着两名侍女到书房把苻雍的铺盖打了个包拿了回来铺好。想着事关重大,声歌还拿了一坛子酒来,想着实在不行就喝点助助兴,应该多少有点帮助。收拾好了声歌开始惶恐,也不知道苻雍经验如何,喜欢怎么样的衣服哪样的调调。 说到底目前是怎么个情况?这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惶恐到了半天,声歌还是换了一套霜色的寝衣还画了点妆,一切看起来精确完美没有错漏。到了二更天苻雍过来了。苻雍看起来也很焦虑,连衣服都换了一套,站在桌子边迟疑地看着声歌。声歌把心一横,站起来便解苻雍袍子上的左衽扣子。苻雍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开始脱声歌的寝衣,两个人过家家一样徐徐对着脱。眼看一地衣服,两人对着站着都是一脸尴尬。 声歌心想,我的妈呀,行房是这样搞的吗? 根据以往的经验,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怎么办? 救命呀!! 见声歌不断擦脑袋上的浮汗,苻雍皱了下眉,将声歌缓缓推到床边上。声歌感觉苻雍的嘴唇蹭在自己脖子上,胡子茬也擦在自己锁骨上。四野寂静,声歌茫然躺着望着床头上的木雕,感觉异常恍惚,苻雍忽然伸出手将声歌头扳正对着自己。声歌一呆,苻雍道: “尉迟声歌,你看着我。” 声歌渺茫地看着苻雍,又把头朝旁边转开。苻雍皱了下眉,又伸出手把声歌脸扳正: “看着我,听我说。你十七岁的时候你爹就把你许给了我,你这一辈子是侍奉我的,我可以随意处置于你,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你就像天生属于我的马匹属于我的猎鹰,对我你只能顺从,不能有丝毫违拗背叛。过去你一时胆子肥了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今日到底还是落在我手上。我本来可以折磨你的身体磋磨你的心智,直到你扛不住折腾死在我眼皮底下。如今我暂且放过你,从今往后你要把韶华与美貌全部奉献给我,安心受我的欺负被我奴役,一直为我生孩子,直到你枯萎在我手里头,记住了吗?” 听见这番话,声歌不敢置信地盯着苻雍,却发现对方一脸平静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声歌忽然间想起苻亮的话:苻雍对自己都那么狠,又岂能对你我的事毫不介意?每每想起你不清白,他就要在床上折磨你,一个不遂心就有一万个心眼子砸在你脑袋上,不累死你也气死你。 声歌感觉到一阵惶恐,伸手想把对方推开。苻雍缓缓伸出手按住了声歌两只手。声歌含着眼泪看向苻雍,居然发现苻雍也看着自己,脸上掩不住的快意。 没办法,人生在世,万事忍忍,多忍忍就死了。 苻雍捧起声歌的脸不住亲吻,而且越吻劲头越大,声歌感觉这人神经病好像又犯了,一时间所有的豪情壮志全部无影无踪,浑身上下忍不住哆嗦起来。苻雍有点楞地放开声歌,伸出手按住声歌的手掌。声歌的手仍然不住发抖,两条腿也不断哆嗦。苻雍神色转圜,俯身摸着声歌脸柔声道: “你别怕,我逗你的。放松,你放松。” 声歌还是不住哆嗦,声音也哆嗦起来: “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有点冷。” 苻雍瞧着声歌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声歌愣了楞,半晌才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却见苻雍已经穿好了衣服: “你睡吧,我回书房了。” 声歌一惊: “你,你……” 苻雍将自己铺盖抱着出了门: “这辈子我们注定要一起过,用不着急在一时。” 声歌咚的一声又躺回了床上。 看来苻雍期待颇多。今时今日他还想着自己能陪他白头到老,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受他的磋磨折腾,以弥补自己所作出的错漏。可是时间真有那么多吗?这辈子自己真能和他一起过吗? 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为了等已经死在宫里的自己归来,守住年少时的一纸婚约,苻雍十几年都没娶妻纳妾。今时今日终于将自己弄回了手里,他满心光明,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充满希望,如果自己突然死了,他又会产生怎样的想法,面临的又是怎样的境遇? 声歌无声地哭了。 院落里的春风悠悠地吹拂,东风拂过干枯零落的迎春花瓣,花瓣与风在石板地面上盘旋成一个小小的圆圈。声歌忽然醒了过来,立刻看见桌子上残存的烛火左右摇摆,橙红色的火苗从内里爆裂,烛光忽然变成了鲜艳的石青色。转瞬之间,声歌看见自己身边的一切不断闪动,一切似乎都黑了下来。一片幽冥中,两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 这俩人是谁,为何如此眼熟? 忽然间声歌大吃一惊。是判官与小鬼。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不是说好了能重生三年吗,如今只有两年半,这就结束了,太突然了吧? 改设定了为啥没人通知一下?? 声歌眨了瞎眼,眼前又出现了跳动的火光,明亮的厅堂与漆黑的地府错落在一起,声歌感觉像被鬼压床一样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奋力挣扎。不知道过了多久,声歌猛地坐了起来,再朝四下看,自己还是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外面是空旷整洁的厅堂,厅堂你放着张圆桌,圆桌上橙红的蜡烛不断跳动。 丫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夫人,您没事吧?” 已经来不及了。 声歌深呼吸半晌,忽然抬起头: “王爷在哪里?” 丫鬟一愣: “回禀夫人,王爷现在书房。” 声歌站起身再次穿上寝衣,披头散发地将门推开。站在门外的几名丫头同时一愣,声歌走了出去: “都别跟着我,书房在哪里?” 眼看已经子时,声歌以为苻雍已经睡了,越过门口站着的侍卫大步进了书房。眼看声歌上身穿着抹胸下头穿着裙子,妆也没画头也没梳就走了进来,门口的几名侍卫大吃一惊,张着嘴半天都没说出话。声歌走进了屋里忽然一愣,却见苻雍正举着根棍和几名谋士站在沙盘旁边说话。眼见自己衣冠不整地进来,几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 苻雍等着眼睛: “不是,你……” 声歌几步走了上去,一把将苻雍推到了墙上。众人又是一惊,苻雍也手足无措地懵住了。声歌闭上眼猛地吻了上去,这下屋里几个人彻底石化,苻雍伸着两只胳膊呆了好半晌,忽然冲几名谋士挥了挥手,众人立刻识趣地退出去将门掩上。声歌放开苻雍,快速来脱苻雍的衣服。苻雍捧着声歌的脸亲了一下,双手将声歌抱起来。 里间狭窄的行军床。苻雍伸手捂住声歌的嘴: “不许叫,外头人多。” 声歌哼了一声,用手去拨行军床旁边的小桌,但是却抓住了苻雍的手。声歌去看苻雍,发现苻雍也看着自己。仿佛动极思静,此时苻雍的眼神小孩子一般异常清澈。流光潋滟,牙白色的月亮徐徐落下。 声歌和苻雍安静地挤在行军床上,声歌枕着苻雍的胳膊,半睁着眼睛低低喘息。苻雍默默望着青灰色的瓦片。过了好半天,苻雍低声道: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你就这样躺在我臂弯里,我们挤在一起,什么都不说。” 声歌眼泪默默淌下来: “我知道。” 苻雍道: “我也觉得你知道。可你就是这么装傻,每次看见你故意装傻的模样,我就恨得牙根痒痒。” 第四十六章 鸿门宴?渑池之会? 苻雍将一个五尺来长的木盒子放在桌子上。声歌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黄花梨背板,镶着玳瑁琴头的琵琶。 声歌吃惊地拨了拨上头的丝弦: “我的琵琶?怎么弄回来的?” 苻雍托着腮: “当年苻亮登了基,准备将太宗一系的子孙全部诛灭。为了两路得手,他让你请苻京和苻卞到广德楼去喝茶,你还给苻京苻卞弹这支琵琶。那天你穿的是红色的骑装,弹得是飞花点翠。” 声歌看向苻雍,苻雍道: “你们喝了米酒又喝黄酒,三个人东倒西歪,连小二都以为你是哪家勾栏的行首。未几茶楼就被兵围住,他俩也人头落地。听见这事我吓死了,就怕你转天就要请我去酒楼喝茶。” 声歌哈哈地笑起来,但马上又感觉十分无奈。 苻雍笑道: “但是后来你没请我,我又特别失落。我想你要是请我去,我们就可以单独坐在一间小屋子里喝得烂醉,喝完你还可以给我弹琵琶。我想如果能点曲子,一定要点海东青拿天鹅。那首时间最长,要弹半炷香那么久,这样我们就可以多待会。” 声歌苦笑道: “那首很难啊。你想听,我可以练练。” 苻雍柔和微笑: “好几年没出内府了吧?过几天我带你去前庭宴饮,开心吗?” 声歌大喜,扑在苻雍后背上道: “真的吗?是什么由头,用不用我帮你打点?” 苻雍一脸纯真地看着声歌: “端午私宴而以。我安排,你还不放心吗?” 声歌确实十分放心,于是提前准备了一套水色的长袄和长裙,显得家常又愉快。到了五月初五,声歌还特地带了两个松石耳环,画了个挺浓的妆。到了巳时,苻雍从前头回来接声歌。走到前院,苻雍忽然牵起声歌的手。声歌有点局促,但转念一想,守孝后第一次露面确实应该亲热点,这样能暗示后头频繁发生男女关系,避免大家担心冀北王府生不出嫡子左右逢源,前头方可安稳,于是也热切地牵着苻雍走到了宴厅里。 见两人进来,坐在侧首的一众武将同时起身行礼: “给王爷、夫人请安!” 声歌如沐春风地朝着众人还礼,苻雍向微笑道: “列位请坐。” 说罢又向着右手道: “唐将军请。” 声歌转头向右手看去,却见唐辨机正瞪着眼站在旁边,两人同时一愣。声歌心道,不是说好了开私宴吗,唐辩机是苻亮那边的,他怎么来了? 呆了许久,唐辩机冷笑道: “呦,还拉上了。” 声歌皱了下眉: “唐将军,我拉我自己夫君,与您有什么关碍?” 苻雍沉声道: “放肆。唐将军乃是朝廷的钦差,岂能如此无礼?” 说罢又向唐辩机道: “我夫人为人粗放,您切勿挂怀。” 声歌一心我特么,你让我陪你演好歹提前说一下,非得玩临场即兴是吧? 没办法,来都来了。声歌面露怯色,对唐辩机行礼道: “臣妾失礼,还请唐将军见谅。” 唐辩机讪讪坐下,苻雍和声歌也坐在凳子上。苻雍转头对声歌道: “那就开席吧?” 声歌巧笑道: “全凭王爷调度。” 不假片刻一堆菜放在了面前,但是声歌已经彻底没心情吃,瞧着唐辩机,惊喜完全变成了惊吓。 他是钦差,干嘛来的? 苻雍微笑着给声歌布菜,声歌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也给苻雍布菜,又提起酒壶给苻雍满上,两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个一饮而尽。 一杯喝完,苻雍起身举着酒杯向众人道: “请诸位共饮。” 声歌和其他人也站起来对饮,喝完又坐下吃,只把唐辩机晾在了旁边。唐辩机讪讪半晌,轻轻咳嗽了一声。声歌对苻雍柔声道: “王爷,唐将军久侯了,您也不理人家一理。” 苻雍仿佛恍然大悟,转身对唐辩机道: “看我这记性。唐将军请!” 唐辩机没接话,转头对声歌道: “夫人如今满面春光,想来阴阳和谐。” 没办法,人家是钦差,声歌只得羞涩一笑。唐辩机冷笑一声,忽然道: “当日夫人在京城后宫之中,气色倒也是如此。” 闻听此言,声歌顿时一震,用余光看去,只感觉下席众人都齐齐看向自己。苻雍把手伸到席面上拉住声歌的手: “我与夫人青梅竹马,一时情难自制,在京中有伤圣颜,此事我绝不推搪。如此说来,唐将军大驾光临,莫不是圣上因此事要削我的藩?” 唐辩机忽然露出警惕的神色,低头自己将酒杯注满自顾自喝起来。 大家都不傻,任何朝代削藩都不是靠一句话说出来的。想要削藩你就得出兵,如今西有西匈奴而北有北羌,南边还有南国盯着自己的失地,境内苻雍已经明反,而且幽州和京城距离极其近,这对两边来说都是极危之势。于苻亮来说,自己最大的战略优势在于自己坐镇东北,四面都不挨外敌,而苻雍所处的幽州和西北势力挨着北羌和西匈奴,可以说是时时刻刻为苻亮那头挡刀。 与此同时,苻亮对其他taizu嫡系势力也不完全放心。表面上看起来,苻亮是庶子上位,各国都是嫡子袭爵,出身的差异导致了苻亮和各路王爷的矛盾,但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源。 由于taizu和太宗系的历史问题,苻亮上位后直接清理掉了太宗系所有的子孙,这招对于taizu系所有人来说都是重大利好,大家理应对苻亮感恩戴德。但人心复杂,作为圣上,你又不能说苻亮下了一招好棋。做这种事你就应该缓缓而治,将宗亲慢慢捧杀,或者自己藏在后头让别人帮你把锅背了了事。但苻亮和自己是一路性子,即便明白也沉不住气。在杀了几十个姓苻的宗亲后,苻亮终于实践了自己二十余年的梦想,直接把自己讨厌的嫡兄锤死在了府里,再加上杀父的传闻,各国王爷生怕这刀要落在自己脑袋上,这才是大家忌惮苻亮的根本原因。 综合起来,如今苻亮最大的优势并不是军事势力,而是儿子比较多。只要儿子多,苻亮就能把苻雍耗死。可以耗死你,我凭什么要冒着让自己送命的风险出兵削你的番? 是故唐辩机不能说削,但是苻雍直接说自己给圣上带了绿帽子,已经带了,你不削我吗?如果敢说不削,后头几车皮恶心话已经就位,唐辩机不敢让苻亮再次被泼一头脏水,只好不说话。 见气氛尴尬,声歌又将酒杯注满: “唐将军请。” 两人隔空碰了一下。喝了一杯,唐辩机鼠目一闪: “近日以来北羌与南国联络频繁,两路有意夹攻我北周,此事王爷也揣度良久了吧?” 苻雍看着桌板没有说话。唐辩机又笑了一下: “昨日陛下对我说,如果王爷是君子,必然能以大局为先,这天下自然还是苻家的。如果家门不幸王爷是个小人,一心以逸待劳想要坐收渔人之利,那么陛下马上就写诏书,将幽州割给北羌和南国,请他国之兵削我国的藩。”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声歌皱着眉看着唐辩机。这么损的招数,八成是李柔的主意吧?唇亡齿寒,二百里外的幽州丢了,你京城怎么办? 但从苻亮和李柔的角度看,如果北羌和南国同时夹攻京城,苻雍据守不出甚至是落井下石,那么这个皇位横竖也是保不住了。既然保不住,不如大家一起死,我坐不了这位子你也别坐。 苻雍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转头对声歌道: “点两出南曲助助兴?空城计,水淹下邳,白门楼?” 声歌睁着一双菜刀眼瞧着苻雍。 苻家人真是神烦。一天到晚互相恶心就是不动手,简直深得京片子卫嘴子的精髓。苻亮那头分明不想用损招送了幽州引火自焚,还派唐辩机来吓苻雍,口口声声要把幽州割给两家。苻雍也是,什么空城计白门楼的,要是真敢弃了幽州去扒京城和幽州上游的河道,之后再把苻亮搞死在京城,那再借一百张嘴他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既然都不敢,那你俩对着哔哔什么?仅仅是因为内分泌失调? 声歌实在接不上话,低头往苻雍碗里夹菜: “来来,吃点菜,喝点水。” 苻雍看了看声歌,冲唐辩机一笑: “我夫人在骂苻氏专出怂种,这天下该当尉迟氏坐。” 声歌和唐辩机都举着筷子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过了片刻,唐辩机咳嗽了一声,忽然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打开: “冀北王苻雍即刻前往庆州,陪同圣上与西匈奴、北羌会盟。圣旨在此,苻雍下跪接旨!” 众人都是一呆,随后转头去看苻雍。苻雍缓缓站起身望着唐辩机,唐辩机有点紧张地审视苻雍,却见苻雍又慢慢坐了回去。刚坐回凳子上,苻雍忽然抡起胳膊一掌拍在桌子上。随着空的一声闷响,桌子和上头的碗碟同时跳了一下,菜汤都溅出来染到了声歌的褙子上。 毫无心理准备,声歌吓了一大跳。唐辩机也吓了一跳,马上又担心苻雍要杀了自己这个来使,但还是撑住气势没坐回去,依然举着圣旨站着。拍完这下,苻雍抱起胳膊不再说话,显得十分不爽。过了片刻,苻雍转头看向声歌,柔声道: “我让他们快点把鱼上来,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来?莫非日里太宽,纵得他忘了自己的斤两?” 艾玛。 声歌给自己做了两下心理建设,抚摸着苻雍肩膀一脸贤惠: “王爷别急,我去看看。” 苻雍柔弱无助地点点头: “那你快去。” 这下唐辩机尬住了,举着圣旨一时也念不出来,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好又坐了回去。 声歌起身朝唐辩机行个礼溜达了出去。苻雍看了唐辩机一眼,起身走到厅中,厅里众人都站了起来走到厅里。只见苻雍一扬衣摆单腿跪在地上,身后众人见状齐齐跟着跪下。唐辩机还在凳子上坐着,看见这情状又吓得不清,只好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苻雍抵着头举起双手: “臣苻雍恭迎圣旨。” 第四十七章 对战外敌苻氏全员都上 声歌端起酒壶给苻雍倒上,苻雍摆了摆手,声歌翻了个白眼自己喝了,又把酒杯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让你去你就去,万一他真把你杀了怎么办?” 苻雍摸了摸声歌大腿: “外敌当前,他才不会杀我。就算他想杀我,也得有那本事才行。” 声歌拍了下桌子: “话是这么说的吗?庆州到底是朝廷的地盘,你怎么能保证他百分百不会埋伏你?他让你去庆州一起会盟,你就应该先想个办法推搪。” 苻雍抬起头看向声歌,声歌也看了苻雍一眼,叹了口气又倒上一杯: “我知道,内事外事有别,你觉得不去会折了跟他斗的资本。但是苻雍,这根本不是一个面子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命。六十年了,你苻氏对我尉迟部减丁再减丁,如今尉迟府就剩下你我二人,你再死了该当如何?” 苻雍笑了起来: “那到底是谁第三次对你尉迟氏减丁,把尉迟显部减到就剩你一个?” 声歌啊地吼了一声,把额头磕在桌面上不起来。苻雍捏了捏声歌下巴: “你放心,你不死我绝不敢死。今日世道,没有我保着你支着你,早有一万把刀子落在你身上。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能减尉迟氏的丁,也能增你尉迟氏的丁,那才敢称尉迟氏的主子。” 声歌抬起头迷惑地看向苻雍。苻雍拉起声歌的手: “你看。如果你生三个男孩,我就分你一个跟你姓尉迟,这生意合算吧?” 声歌哭笑不得,又十分无奈。半年时间本来就生不出孩子,但苻雍明天就要去庆州,此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影回来,也只好陪他贫一会,于是道: “不合算。你不过是运动运动出点种子,我却要出地又出工,辛辛苦苦怀三年生三个,还要分你两个去姓苻,我亏大了。不如这样,我生两个,一个姓苻一个姓尉迟。” 苻雍眨眨眼: “那不行。不过女孩子可以跟你姓尉迟。” “女孩子嫁了生了孩子,还是姓别人的姓。” “我们的女儿出嫁,也可以如此对夫家商量,儿女一半姓尉迟,不就好了吗?” 声歌看着苻雍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憋闷: “这……夫家能乐意吗?” 苻雍笑道: “苻家人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一切皆是等价交换,只要人不死,万事都可以慢慢谈。” 声歌靠在苻雍肩膀上,苻雍摸了摸声歌的脸: “高兴了?” 声歌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坐在苻雍腿上抱着苻雍脖子: “行吧,今天姐姐就让你开心开心,带你玩点新鲜的。” 十日后,庆州。 苻亮穿着一身明亮的银甲,带着一队兵卒列在开满蓝色小石楠的山坳口。却见两名武将样子的男子从山坳另一头徐徐而入,默默上下打量苻亮。 苻亮从马脖子上解下牛皮水壶灌了几口: “说好了在庆州县衙见,又将我们堵在这里干什么?莫不是诸位喜欢男色,准备玩点刺激的?” 云州守备陈陵尴尬地看了苻亮一眼。对面一名羌将与旁边的人嘀咕了半晌,转头用非常不流利的汉语道: “陛下,今日北羌、西匈奴与贵邦会盟,您说好与冀北王一起前来,为何如今还不见冀北王?” 苻亮抬起头瞪向对方: “苻雍是我堂弟又不是我儿子。我一个北周皇帝来会盟,凭什么非要他来?” 对面一队人又嘀咕了半晌,却见一名三十来岁矮壮男子打马上前。男子提着马刀上下审视苻亮: “苻亮,听说你苻氏专攻心术愈发跑偏,这些年来终于起了内乱,冀北王东守幽州与你鼎足而立,已经两年不朝。贵国立国方五十载,帝位承继混乱还则罢了,朝局竟然也搞到如此局面,当真是令人咋舌。” 苻亮哈哈一笑: “萧坚强,对吧?真是久仰。我苻氏如此不堪,为何还能将你匈奴打到如丧家之犬般向西窜逃?如今你放此狂言,不知你那死在我爹手下的爹作何感想?” 西匈奴国主萧坚强也冷笑起来: “若问感想,我爹必有话说。当年我匈奴就是亡于国内之乱,若不是我祖父忌惮我父贤能,又怎么会中了你爹苻重干的离间计,以至于我匈奴失地千里,遗民离散?天道不爽,如今你苻氏也要步我邦后尘,不知你爹知道今日情境又将作何感想?” 苻亮又喝了口水壶里的水,骤然将水壶丢在地上,伸手接过东华响银qiang: “懒得跟你这丑货聒噪,我的首级就在头上,有本事取回去当球踢。” 萧坚强眼神闪动,正要拍马而上,忽然听见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自山梁上响起。北羌将领一喜,伸着脖子抬头去看,脸色却忽然变了。却见一队骑兵自山坡冲到了两旁的山脊上,两排士兵朝着山脊拉开gongnu。陈陵一愣: “陛下,有埋伏。” 苻亮冷笑一声: “什么埋伏。那是幽州营与并州的人,苻雍来了。” 陈陵又是一愣,随即更加紧张起来,打个手势示意众人拿出盾牌列阵。却见苻雍站在山上向下看了一眼,随后跃上马背绕过山梁进入山脊。见苻雍一个人骑马过来,云州营众人都是一愣,只得让一条路。苻雍骑到苻亮身边跳下马背,单腿跪下扬声道: “臣苻雍参见圣上!” 苻亮轻轻一笑,也纵身跃到马下,伸出双手把苻雍扶起来: “贤弟请起。这么久不见,朕还真是怪想你的。” 苻雍被苻亮一扶顺势站了起来,一脸恭谨道: “臣因守孝许久不朝,垦请陛下责罚。” 苻亮拍拍苻雍的肩膀示意算了,然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实诚的微笑。苻雍也冲着苻亮儒雅微笑,两人对着笑了许久,最终还是非常勉强地同时朝对方伸出右手。 在两路兵马的注视下,过了好半天,两只手终于碰在了一起。苻雍和苻亮带着一脸僵笑,握着手拉磨一样前后绕了两圈,然后同时撒开将手抽了回来。苻亮立刻将手放到身后,在裤子上用力擦了两下。苻雍举着右手没动,但五根手指头也僵硬地张着,样子就像写字摸了一手墨。 片刻宁静过后,苻亮看着萧坚强的方向道: “贤弟啊,你不知道,刚才人家口口声声说你与我鼎足而立两年不朝,是故北周已然是内乱之势,这等天大笑话你没听到实在可惜。” 苻雍悠悠看向萧坚强: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襟怀焉能不败。” 说完这趟话,苻雍和苻亮同时感觉一阵反胃。但是也没办法,苻亮扭头冷冷看了苻雍一眼,苻雍立刻又跪在地上: “万事听凭圣上调度!” 苻亮冷笑一声翻身上马,高声道: “听我指令,冲出甬道!” 苻雍也翻身上马冲着山梁打个手势,两排士兵立刻朝着萧坚强的方向射箭。匈奴与羌将不断抵挡,萧坚强转头道: “你们的人不是去占山脊了吗?怎么又被他们占了?” 后面的将士还没说话,却见苻亮举着qiang跃马而来。萧坚强吓了一跳,立刻将身体往右侧一闪,苻亮踢开马镫一脚将萧坚强踹了下去,骑着萧坚强的坐骑一马当先冲出了甬道。云州营众人见圣上如此神勇,顿时振臂高呼打马向前疾冲。 眼看云州营全部冲出,一队幽州营兵士又挤进甬道列在苻雍身后。苻雍拉着马站在原地,看到云州营走得差不多才抬头向山上看。常麟在上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外头没有埋伏,苻雍叹了口气,骑着马跟着冲了出去。所有人冲到外面的山谷中,两侧山脊上的幽州营士兵开始向下猛推碎石,眨眼之间甬道已经被紧紧封死。 却见苻亮提着changqiang跃马立在山口,剑指北羌与西匈奴的队伍: “想要关门打狗,也得先看看谁是狗。想得我北周的江山,先拿出本事从我们苻氏宗亲的尸体上踩过去!” 苻雍骑着马站在一边,皱着眉厌烦地看了苻亮一眼。苻亮恍若不闻,打了个枪花朗声道: “哪个先上?” 萧坚强脸色一窘,仍旧提起长刀冲了上来。苻亮满脸雀跃纵马上前,两人打在一处。苻雍转头看向云州守备陈陵,陈陵吓了一跳。苻雍道: “你负责云州营调度?” 陈陵额了一声: “是……正是。” 苻雍道: “那我来干嘛?” 陈陵愣了一下。苻雍指了身后一下: “云州营和幽州营都在这里,但北周一国之军不能有两帅,两营军队由我和你分管此战断无胜算。你去问圣上,到底谁给他调动全员。” 陈陵犹疑地打马上前,只听见苻亮的声音响起: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把令牌给他,全营听冀北王苻雍调度!” 闻听此言,一众骑兵顿时乱了一下,陈陵犹疑了片刻纵身下马,双手将令牌呈上。苻雍弯腰将令牌提起,举起令牌高声道: “所有将士听令,幽州左右营左右两路包抄,云州营立即绕过敌后堵住对面山脊出口!” 众人都是一呆,苻雍将令牌收起来,提起马缰向前飞奔而去: “幽州左营和我一起为云州营开道,常麟率冀北王府府兵守住入口,任何人冲入立即击杀。” 只听幽州营中兵卒高声长啸向前疾冲而去,两面士卒已然冲杀到一起。陈陵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高声道: “云州营立刻跟随幽州左营突围,马上占据对面山口,快!” 见北周军队从左右两个方向潮水般涌了过来,完全无人原地观望,北羌的将领有点愣住了,但片刻后仍然高声道: “死守山口,占据高地!” 第四十八章 阵前乱殴后院起火 随着一阵呼啦啦的呐喊声,两队士兵在打开的山口处冲做一团。苻雍拉开弓不断瞄准对面的北羌将领,身边也是一支支箭不断飞来。苻雍放下弓提着马缰躲到碎石后头,高声道: “包抄首将,得头者赏银五千!” 这关头,却看见一道白光从山谷正中疾冲而来,苻雍立刻抬起右臂做出个防守的姿势,却听“空”的一声巨响,一支枪穿过北羌首领的脑袋直接扎进了山麓的石头里。 只见苻亮握着枪浑身是血地不断喘气,转头对苻雍道: “你血性是越来越不行,不会是破了身的缘故吧?” 苻雍笑道: “陛下倒是越破越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送命前锋。”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看见三名匈奴武将冲着苻亮疾冲而来。苻雍立刻打马往后扇,苻亮右手用力去choucha在石头里的亮银枪,还没抽出来对方已经杀到了面前。三人举起长戟朝着苻亮扎来,火光电闪间一道疾风闪过,一名匈奴将领脖子上中了一箭自马上跌落。苻亮和另外两人转身去看,只见苻雍快速上箭再次将弓开满。 两名匈奴将领一愣,苻亮吼了一声猛地抽出了changqiang,一个火凤冲天将枪头扎进了一名匈奴武将的肩膀将人挑了下去。仅剩的一名匈奴武将看看苻亮,见对方用changqiang指着自己,再看苻雍,只见对方拉满弓静对自己。匈奴武将颤了一下,打马掉头而去。苻雍和苻亮远远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眼看对方已经跑出一射之地,苻雍猛地将弓拉满,一支箭逆风而去,对方应声落马躺在了地上。 苻亮瞧着苻雍打马走近,从地上拔起一把槊递过去: “战场厮杀就是要短兵相接,射箭是没用的。尉迟府没教你怎么用长柄武器吗,要不我教你?” 苻雍见苻亮靠近,立刻警觉地打马往后退。苻亮莫名其妙地耸了下肩,又打着马往前走了两步,苻雍低声道: “……你离我远点。” 苻亮满头问号,一指苻雍刚要发火,忽然看见远处一队匈奴士兵用铁链拖着已经引燃的huoyao弹冲了过来,一边冲还一边呼号: “两个都在那边,把他俩都炸死!” 苻亮下意识地用腿夹了下马腹,但马见了燃烧的火光已经吓傻了,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火光电闪,却见苻雍纵身下马拔腿就跑。苻亮呆了一下又冷笑起来,口中打了个尖锐的呼哨。马匹听见呼哨忽然前腿立起长啸一声,随即疯了一般向前疾冲,两名拉着huoyao弹的将领都是一呆,却见苻亮拉马纵身而起,马匹从两人头顶堪堪跃过。转瞬间changqiang翻转,两名西匈奴武将同时落马摔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四下里飞沙走石。 苻雍被呛得不断咳嗽,一名侍卫冲过烟雾奔了进来: “有人从外头堵住了北侧出口,应该是西匈奴的人。” 苻雍从怀里拿出幽州营的令牌: “府兵按原计划到山脊接应,幽州两营从西路撤上山麓,到达后立刻整队。” 苻亮骑着马站在山谷正中,只闻听四周一阵纷乱。穿过灰尘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从西路山上放下了几十道云梯,幽州营的士兵正在不断往上攀,与此同时另一队匈奴人马已经冲破了北路的山口疾冲而来。苻亮呸了一口,高声道: “陈陵!” 陈陵从怀里拿出另一块云州营令牌: “废掉原来的令牌,云州营执行第二套命令,炸!” 只见几十名云州营士兵不断往山麓东侧的地面上码放huoyao包,随着空的一声巨响,连东边的山脊都开始摇晃起来。苻雍正在努力往上山脊上跃,听见声响立刻闪到最近的山洞中。山脊晃动了好久,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只见山麓东侧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山谷中云州营的兵士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随即朝着外面疾冲迂回。苻雍瞧着外头愣了一下,原来不但自己留了后手打算独善其身,连苻亮也留了后手,只是苻亮的后手看起来比较撼天动地破碎山河。 见苻雍在山洞里贴着不上来,常麟从山上纵了下: “现在怎么办?” “在山上整队,趁整队局面乱,派两队士兵去偷袭匈奴敌营。……不对,先远处观望不要轻动,如果苻亮动手就在远处接应。西匈奴皇帝来了,必然由儿子负责后援,抓住西匈奴太子或者庶长子,再派一队人拿下庆州县衙和驿站以策万全。” 常麟摊了下手: “县衙和驿站在朝廷手里啊。” 苻雍也摊了下手。 日暮西沉,幽州营在山梁上扎营,云州营在山梁下扎营。苻亮叉着腰向山上高声道: “苻雍,你下来,咱哥俩谈谈心!” 苻雍站在山上弯腰往下看: “陛下,众所周知,高处乃是高贵之所。臣妄占了您的高地,如今下去,岂非预示我北周将千里江山拱手让人?” 苻亮道: “你这厮胆小如鼠,害怕有诈不敢下来,对吧?” 苻雍道: “臣就是不敢下去,陛下胆子大可以上来。” 苻亮耸了下肩,无奈地蹲在地上。 正僵持,忽见一队匈奴骑兵自远处飞奔而来,只见一提着锤子的匈奴少年骑在马上远远观望,随即纵马上前,提着兵器朝着山脊一指苻雍: “狗皇帝,你敢派人偷袭我营!我爹呢?” 这下苻雍和苻亮都傻了,苻亮一叉腰刚要吼出来,苻雍忽然悠悠朝下看了苻亮一眼。苻亮深吸一口气将话又吞了回去,朝旁边的陈陵打个眼色。苻雍悠悠站在山梁上: “西匈奴国主萧坚强现在我营中。如果你今日称臣,朕可以放你回返,也能立即许你国主之位。” 少年高声道: “我呸!我才不要国主之位,你赶紧把我爹放了。” 说到这里,少年忽然打马回头,却见后面的退路已经被云州营堵住。苻亮骑在马上纵身赶来: “你眼瞎了。睁大狗眼看清楚,我才是皇上!” 苻雍摊了下手,坐在地上向下看戏。 苻亮指着西匈奴太子萧烈: “看你年纪小,朕让你三招。” 萧烈笑道: “北周苻氏果真奸诈无比,幸亏我邦谋士堪抵千军万马,今日你们是赢不了了!告诉你们,我姐姐已经率一支骑兵入相州占了定河上游的堤坝,如果今日你们不认输,我姐姐马上扒了河堤水淹京城,将你老婆孩子都呼在城里头!” 苻亮和苻雍同时一惊。苻亮皱了下眉头,冷笑道: “这等鱼死网破的伎俩,想要用您就请便。云州营听令,立刻将西匈奴的骑兵全部——” 话还没说完,却见幽州营浩浩荡荡从山脊上冲了下来。苻亮和萧烈看着眼前局面都迷茫了,两人还没说话,萧烈的马屁股上突然中了一箭。萧烈啊了一声,一人一马急速向西狂奔,两列幽州营兵士在后面掩护直到萧烈跑不见了。苻亮气得浑身哆嗦,指向苻雍高声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苻雍道: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京城和幽州失守,我们在这里得胜又有何用?” 苻亮刚要说话,身后却传来陈陵的声音: “圣上容禀,幽州营的人冲过来抢萧坚强!” 苻亮打马往后退,却被苻雍探身而来抓住了手腕。苻亮愣了一下,随后哈哈一笑: “萧坚强立即格杀,看他们还抢不抢!” 只见两名暗卫踩在马背上朝着囚车一纵,萧坚强的脑袋直接飞出来滚在地上。 见萧坚强死了,苻亮轻蔑地看向苻雍。 苻雍猛地撒开手: “你把萧坚强给杀了,一旦消息传出,他们一定会马上毁堤。相州现在幽州境内,我得马上赶回去。” 苻亮皱起眉头: “你率这么多人先行赶回,万一一举杀到京城我该当如何?要走一起走,你要是敢先走,我们就在这里拼个鱼死网破。” 苻雍也皱起眉头: “那依你呢?” 苻亮打马转了两圈: “苻雍啊苻雍,我后宫里几十个老婆孩子,连你府里那个也是我的!如今之势我还没慌,你慌什么?让尉迟声歌带人去引通河口,把定河的水引到滦河的支流里头去,快点!” 苻雍面露愠色,但马上又沉静下来: “以西匈奴的兵马推断,匈奴公主萧普最多只带了一千人前往相州,他们一定是突破了西京的长城,趁着我们大举西出幽云空虚才到了相州。你西京防守有失,我现在也不与你理论。如今只要我们回去,定能将他们一举歼灭。可你让我夫人带人去引河口,一旦溃堤,京城与幽州几十万人都将葬身鱼腹。并州不过一城,弃便弃了,何愁日后取而不得?但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人北周只是一具空壳,守住又有何用?” 苻亮深呼吸了两次,压低声音道: “实话告诉你,这次的局是个连环套。五日前夔州丢了,那时你正在路上,我担心你听到消息心里害怕又跑回去,所以只能将消息按下。今日西匈奴前来会盟,北羌只是摆设,南国的兵马方才已经以夔州为跳板自利州压境。一旦我们乱了阵脚双双撤回,那么本地驻军也会军心动摇,庆州、渭州、晋州马上就会全部失守,西京道如入他国之手,京城、幽州门户必将洞开。尉迟部乃我北周之光,尉迟显一脉只死权谋而不死疆场,我给你支的招最多只是有惊无险,断不会真有什么伤亡。” 苻雍瞪大眼睛往后仰了好半天,忽然将右手伸到身后打了伸出三根手指。冀北王府的侍卫看着苻雍的手同时一惊,常麟低声道: “按王爷说的,马上给幽州递信。” 第四十九章 首尾相顾三连星局 声歌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 “弃城?!” 侍卫面色苍白: “是,方才庆州驿站加急来报,西匈奴公主萧普带人冲入相州占据了定河堤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毁堤。一旦堤坝被毁,定河水就会先冲下来将幽州荡平,然后再向下冲击京城。如今圣上坚持不放王爷回返,王爷说为保活人必须弃城。” 声歌半晌不语,将茶杯放在桌上: “幽州西路与北路连接太行山,马上将西门与北门打开,留守营兵负责疏散。如果大家问起来,万勿说河水可能决堤,否则所有人会争先恐后从四个门冲出,局面将难以预料。就说流寇来犯而军营空虚,对方随时可能会不知不觉向城里投毒,因此所有人不准带家当,立刻全部撤到山上。再派一队兵马在门口向百姓配发补给,所有留守士卒及府兵必须全部站到街巷上,人不走光一个都不能走,违者立斩,听明白了吗?” 侍卫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同时做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声歌心里咯噔一下: “你干什么?” 侍卫吞了口吐沫: “王爷让您带着府兵与侍卫偷偷弃城前往并州,但对营中士兵与百姓不能吐露一个字。” 声歌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幽州是当年苻重弼带兵打下来的所在。北周得了幽州后,taizu本来打算把这地方直接划归京师大名府。但是苻重弼认为幽州依山傍水地方好,希望taizu将自己封在这里。其实这就是一招很大胆的投石问路,一旦封了幽州,苻重弼作为三子继承皇位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但把京城旁边的重镇封给儿子,这无疑是一个需要谨慎的决断,如果这个儿子成了太子还好,一旦不成太子,朝局就很可能变成唐朝开国太子与秦王李世民鼎足而立的惨烈局面。考虑过后,taizu拒绝了苻重弼的要求,但也没多加责备。虽然这件事上taizu想对了,但可能是因为不知道到底该让谁继位,因此在帝位承继上taizu慢了一步,最终没下召就死了,这件事为北周惹下了百年大祸。 后来太宗登基,为了感谢苻重弼将皇位送给自己的恩德才将其改封冀北王,又加封苻重弼为幽州刺史,可以说这座城是苻重弼一脉起家的根基。如今一旦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弃城,对于苻雍来说幽州就永远失了,而且这也是一招自毁前程的臭棋。大敌当前,冀北王夫人作为调度不但不为百姓打算,还隐瞒真相自己偷偷跑掉,让百姓和士兵在城里傻乎乎等死,想想都令人尴尬。 一瞬间,声歌对这个口信的真实度产生了巨大怀疑,于是退了一步盯着侍卫: “苻雍真是这么说的?那为什么消息会从驿站送来?” “确为王爷所言。王爷到了庆州就将驿站拿下,用这本来是为了自保,王爷害怕一旦战胜圣上会立刻联络各地围剿幽州营,只能切断消息。而且战局瞬息万变,万一圣上在前线战死,消息也不能立刻递出,否则幽云又会大乱,到时候兵临城下的乱局又会重演,如今王爷远在西北,到时就无法可施了。但是后来匈奴太子赶到,告知匈奴公主带人抢了堤坝,而圣上也告知王爷夔州五日前失守,敌军正越过夔州大举压境。” “王爷说,如今看来,这一战乃是三连星局,可以头尾相和互作支援,不管苻家如何落子对方都有办法应对。能动用这三国军力调度全局,背后必有高人。北羌、西匈奴与南国三方夹击北周,先用调虎离山计将苻氏大队兵马调到西北,然后用南国的军队牵制两方兵马,使圣上与王爷相互忌惮争执不敢返回,再用计策向幽云下手。如果圣上和王爷牵挂家眷乱了阵脚,南国的军队立刻就会冲击西北。如今圣上和王爷在西北不走,南国军队却驻守不动,这说明在幽云的规划上,背后的高人更有万全之策。从常理来看,如果圣上和王爷没有立刻赶回,凭幽州和京城的兵力与配给,您和皇后绝对不可能再到相州将堤坝抢回来。如此一来,背着尉迟府盛名,您只会带兵疏通河道。一旦您如此做了,敌方自有后招,到时不但幽州保不住,连您也保不住。万一对方抓住您来牵制王爷,到时天下就会大乱,可能中原都要烽烟四起。幽州已然不保,两害相权取其轻,您必须接受现实偷偷离开,不要再想那些没用的家国天下。” 声歌慢慢坐回了凳子上。毋庸置疑,这番话确实像是苻雍说的,自己简直能看见苻雍抱着胳膊坐在面前,摆出一张上司脸说出一大套逻辑的模样。 想了半晌,声歌再次看向侍卫: “苻雍说如果我带人去挖河道,那么敌方必有后招,这后招是什么?” 侍卫道: “王爷说不要问他,他也不知道。” 声歌站起身拿起令牌: “……先去城墙。” 声歌带着侍卫和谋士爬到城墙上四下观望,幽州外面一片寂静。声歌照着地图向西北面的太行山眺望,远处的山峦地势比幽州的城墙高得多,山岗之上还有一群群小鸟不断盘旋。声歌瞧着远处的高岗,又看看太阳西沉的方向: “你们认为应该立刻疏散还是疏通河道?哪种方案会有麻烦?” 一名谋士道: “如果这一局当真是三连星,那么两种方案都会有麻烦。” 额。 声歌从小战略战术学得不太好,但还隐约记得三十六计都有什么。 将苻雍和苻亮引到西北,这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故意放出幽州和京城的风声,让苻雍和苻亮因为意见不合内斗,这是借刀杀人以逸待劳。想要抓获自己,这是趁火打劫树上开花。苻雍苻亮和自己都被算进去了,然后呢?声东击西,无中生有还是假道伐虢? 假道伐虢吗? 声歌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如此一来,对方不可能只顾幽州而不顾京师。 如果说动幽州的目的真是为了抓获自己,那么动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京城真淹了,那对方的目的只能是把苻亮所有的儿子一举搞死。为什么呢,对方和苻亮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管为什么,如果敌方真是这么想的,那么一旦苻亮的孩子全军覆没,下一个死的很可能就是苻亮本人。就算对方不是因为有仇去杀全部皇子,苻亮那种人也忍不下这种仇怨,对方不会留着他给自己添堵。 苻重干一脉全死了,然后呢? 很明显,一旦如此,北周手里的权利就会落到苻雍等其他苻家宗亲手里。如果在这个关头自己被抓,对方用自己来要挟苻雍,事情就变得非常难堪了。 声歌明白了,苻雍的思路可能是对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真的放弃城池逃跑? 这里有个问题,自己只能再活半年了,如果逃跑,就是用半年的生命换苻雍一辈子的前程与名声,而且尉迟显一脉真的会遭万载骂名。 思路还是得回归原点。如果自己现在带人出城上山,对方打算怎么办?着人来埋伏自己吗,可如今京城兵力也很空虚,如果对方真的还有那么多人而且能杀进幽云,为什么不直接去攻占京城呢?反正西北那么多兵力都动了,也不差这么点军费了吧?如果说边关进不来对方才不能围攻京师,那埋伏自己的人又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道题太击败难了。 声歌双手扶着马面叹了口气。天哪,自己只是一块废柴,为什么一天到晚总被人用牛刀杀来杀去? 忽然间一名侍卫冲上来道: “回禀夫人,大名府尹在城下带来了皇后娘娘的口信。皇后娘娘说,兖州留守营中两千多兵员消失,请您一定小心。” 好吧,有内奸。 声歌心念一动,看了一眼山上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侍卫: “什么时辰了?” “回禀夫人,已经申时。” 声歌用眼神去指远山,低声道: “夏天下午又不是早上,为什么山岗上的鸟全都飞起来了?” 众人齐齐一愣,一名侍卫道: “山上有埋伏!” 声歌长出一口气。真是慈不领兵义不行贾兵不厌诈,如今局面只能背水一战了。 “我们还有五百多人,没错吧?马上把所有兵马集合起来,再把府里所有鸽子提过来,我要朝城墙下喊话。” 第五十章 背水一战 声歌站到城墙内侧,冲着城墙下方高声道: “城中各位请听好,现在定河决堤,河水已经从相州冲了下来,马上就要到幽州。如果现在我们从城门冲出去,那是绝对跑不过河水的,不过半个时辰,所有人都会淹死在幽州城外,所以听诸位稳住心神听我调度。大家听明白了吗?” 城墙下的百姓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惊呼,一时女子与小孩的哭喊声四起,下面一片混乱。声歌高声道: “都镇定!我以冀北王夫人的身份告诉各位,如今局面只能依托高地背水一搏,幽州城墙坚固且地势最高,乃是周遭最安全的所在,马上把小孩子都递上来!” 城墙下的百姓全部愣住,但马上有人往前冲将小孩子递给兵士,眼看城墙上变得拥挤起来。声歌感觉心怦怦直跳,深吸一口气对旁边的士兵道: “所有人将城墙口封死,不要让任何人上来!对不起诸位,如今上游还没有溃堤,细想可知,对方肯定会在天黑以后将河水挖开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是夏天,壬时太阳会完全落山,所以我们还有两个时辰。今日局面本来应该放大家出城上山,但我们两旁的山麓已经被敌军所占,对方想趁着天色未落将我们围剿,如果大家冲出城外,幽州就会全军覆没。诸位明鉴,定河水流极大,一旦河水冲到幽州,城墙是万万保不住的。如今诸位的孩子都压在城墙上,请尽力将河道挖开引到滦河中,只有这样幽州中的所有人众才能得到保全,请立刻出城!”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城墙下顿时大乱,一群人不断朝着城墙口猛冲,更有人破口大骂,一众士兵不断抵挡。声歌差点没哭出来,但还是探头出来奋力道: “好吧,谁想自行逃走,把自己的孩子接走,现在立刻滚出城!试问诸位,如果逃走能有一线生机,我为什么不走?府兵为何不走?今日之势,如果不能一致对敌挖通河道,我们全都会死在这里,万无可能生还。今日这些孩子的性命不在我手上,而在诸位手上,请立刻出城!” 一名女子大声道: “现在河水马上就要下来,如果我们出城挖掘河道,随时都会被水流冲走,山麓上的敌军又会随时向下偷袭,到时候也是一死。你们如此行径,岂非草菅人命?” 声歌道: “恕我直言,如今局面,幽州城中的百姓、王妃、士卒性命都命如草芥,大家没什么不同!呆会开门出城,请诸位尽快将河水引流,我会带着府兵为诸位殿后,如果乱军杀到,就先杀了我。我会派府兵在上游安置纸制的鸽笼,一旦地面湿润水汽到达笼子就会破裂,所有鸽子会立刻飞回幽州,我们看到鸽子便立刻撤回城登上城墙。如果撤离不及,也先淹了我这个王妃!今日我们死生一处,我的命不会比众位贱,也断不会比众位贵。请各位放心,我尉迟显一部向来福大命大,天命不弃,相信今日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听见这话大家感到绝望,城墙下一片哭声。一名男子高声道: “幽州如此危局,王爷为什么不赶回来救援?他是不是已经把我们还有你这个王妃都弃了?王爷如此作为,岂不说明我们背水一搏也毫无胜算?” 声歌踩着马面站到城墙上: “诸位幽州百姓明鉴,我与王爷情深义厚,王爷三十岁府中也只有我一个女人,且膝下尚无子嗣。上天庇佑,今时今日我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就算前路有刀山火海,王爷也会尽快赶回来。如今押在幽州的不止诸位的孩子,还有王爷的孩子,亲人的生死富贵全在诸位一念之间,请问大家还有什么疑惑?” 眼看城下百姓和士兵都愣住了,声歌转身跑下城墙骑马冲到北门前: “守住城墙打开城门,所有人去挖河道,快!” 城门大开,声歌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后面的百姓还在观望,却见几名妇女提着铁锨冲出了城,随即又是一群人朝着河道gang了过去。声歌感到松了口气,冲着府兵高声道: “一路人去放置鸽子笼,另一路人随我挡住河道,如果有人下来偷袭立刻截杀在这里,不要让一个乱兵过去,听到了吗?”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狂呼声自山梁上响起。声歌接过根changqiang,闭上眼深呼吸一下便狂冲,两边人马立刻打到一处。幽州城外转瞬之间变成一团乱麻,泥点和碎石在河道旁乱飞,声歌举着枪不住乱打,脑袋上一阵热辣辣,一道红色的血流立刻把左眼的视线挡住了。声歌实在扛不住了: “我靠,这么半天了到底挖开没有?” 一名女子的声音穿来: “挖开了,马上通了!” 声歌被一名敌军拉住袖子,两人拉拉扯扯起来: “去挖另一边,把河道再引到东边的低地里……” 话音未落,北方平原上一大群鸽子腾空而起,在西沉的深蓝色日暮中朝着幽州的方向飞来。看见这个情景,众人都是一愣。下一瞬间,一阵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泥土味朝着幽州的方向奔涌而来。声歌和几名侍卫声嘶力竭: “水来了,回城!” 声歌身边的敌军听见这话立刻变了脸色,几个人立刻打马朝着山上逃去,另外十几个人没反应过来,还在原地发呆。声歌打着马在原地兜了个圈,正想着应该怎么跑,却看见一道水柱自上游朝着幽州方向疾驰而来。这水柱比河床高了近一丈,褐色的水流中卷着银白色的水花,活像一条自地表冲击过来的巨龙。 从没见过这种情景,声歌张着嘴瞪着眼一句话说不出来,河道旁的百姓们开始不断扔掉手里的铁锨奋力朝着北门跑。要不是亲眼看见,声歌简直不敢相信一群没受过训练的普通民众,能跑得比受训过的士兵还快还利索,而且一边跑还一边画波浪交错躲闪,几乎没有人撞到一起,简直是天生的步兵。幽州北门的士兵已经顾不上看守城墙入口,全部冲下来急速将城门拉开让百姓登上城墙。 懵了好半晌,声歌又回头看,却见冲过来的龙头水柱已经到达了挖开的鸿沟处,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地面剧烈震颤,连马都开始左右摇摆并不断尖声嘶叫。下一瞬间,水柱再次冲天而起,龙头上忽然立起两支巨角,一支朝着挖通的鸿沟泄了过去,另一条朝天上飞溅起来,然后向着低地缓慢流淌。声歌长长吁一口气,却见缩小了一圈的龙头停了一下,仿佛正在无声地对天长啸,忽然又一颔首朝着幽州方向疾冲。四下里发出一阵尖叫,声歌浑身发抖,声音也剧烈震颤: “把四道城门都打开!所有人登上城墙,挤一挤,所有士兵撤回!” 一切都乱了,众人骑着马朝着城墙飞驰,眼看几名士兵奔入了洞开的北门,声歌用力打马也想要冲进去,忽然看见自己左侧一人一马乘着水流冲浪一样被卷进了城门。忽然感觉两条裤腿都被溅湿,声歌下意识地回头,身后的水柱正自后面朝自己扑过来。声歌啊地尖叫一声,却忽然感觉有人从城墙上荡下,自己被七手八脚地扯住了后领、胳膊和袖子,然后被人非常粗暴地扯上了城墙。 声歌跪在城墙上喘气,感觉腿非常软。再回头看,水柱已经荡得高过了城墙,马上就要扑到北门的城楼上头。声歌已经完全傻眼,两名妇女冲过来一边一个架起声歌就往旁边跑。 只听空的一声巨响,城墙开始左右摇晃,无数道肮脏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拍在了马面上。声歌趴在地上,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城墙结实不结实,盖的时候有没有人吃回扣。 正胡思乱想,城墙已经不受控制地左右荡漾起来,而且越荡越凶,越荡越浪。随着一阵轰鸣与抖动,城墙北门忽然被水流拍塌了,声歌只感觉自己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和破碎的城墙一起直接跌进了北门内,在一大道泥水的裹挟中跟着无数草木、砖石一起荡过了幽州南北向的大路。声歌看见幽州城的正中有个钟楼,过了钟楼是鼓楼,过了鼓楼是一大片坊市,虽然市集都没开门,但是一家店上挂着绒花的招牌,招牌旁边还坠着一支小绒花,旁边是一家不知卖什么的店铺,上头写着“冰碗”,看起来时夏天才有的零食。声歌感觉自己快被没顶了,而且四周都是脏水,呛了一口几乎等于喝了一口大粪。正恍惚,声歌忽然看见自己头上又是一道城墙略过,“大好河山”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从北门被冲到了南门?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忽然间声歌感觉不知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然后一大滩水从自己头上扑过去,世界一片黑暗。 过了许久,声歌发现自己正被两个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架着在一个小土包上控水,身边还站着几十个人,大家虽然高高矮矮,但是身上都裹着一层厚重的褐色泥浆,所有的人都已经没有发型没有面目没有年龄段,甚至分不出男女。一名侍卫想伸手拍声歌的脸又不太敢,显得十分踟蹰: “夫人,夫人!” 声歌哆哆嗦嗦道: “不准打我。现在啥情况?” “北面城墙塌了一片。” “然后呢?” “泥水把南边街巷全扑了。” “还有呢?” “应该有人被呼死在泥里头,但是具体多少还不知道。” “那水呢?” “水都淌出城去了,还在向南边冲,但水流已经小了,应该到不了京城。” 声歌叹了口气,咚的一声又趴在了地上。几名百姓立刻将声歌从泥地里揪出来,声歌两腿癫痫一样不断发颤: “快,看看泥里还有没有活人,整队把城墙先随便补上。给王爷递信,告诉他这边的情况。” 苻雍拍案而起: “什么?!” 侍卫道: “现在他们在清理街道,死了将近一百个人,城墙北侧破损严重,军营和百姓家的财物也有损失,府里也被泥泡了。现在他们正在努力抢救财物,城里物资供给有点问题,但可以慢慢转圜。” 苻雍脸色发白: “那声歌呢?她孩子掉了?” 侍卫怪诞地看了苻雍一眼: “夫人没什么事,孩子也……不是,夫人根本没怀孩子,当时局势不得扯这个谎罢了。” 苻雍愣了愣,又坐了回去: “怎么不按套路来?” 第五十一章 对外战罢内部开撕 苻亮和几名谋士站在帐篷里对着沙盘指指点点,忽然听见帐篷外一阵纷乱,眨眼之间苻雍已经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苻亮一愣,却见苻雍走过来“哗”地一声将沙盘掀了,山川河流模型掉得满地都是。 苻亮瞪着眼看向苻雍: “你发什么疯病?” 苻雍冷冷看着苻亮一句话不说。苻亮忽然一惊: “幽州怎么了?” 这时一名暗卫从门外快步进来,伏在苻亮耳边说了两句。苻亮脸色变了几变,转头对苻雍道: “城墙都破了?伤亡严重吗?” 苻雍转身坐在了旁边凳子上。苻亮嘶了一声,又将沙盘搬起来放在桌上: “你也不用急,守住了万事都好说。这沙盘确实不对,既然幽州城墙破了又无兵驻守,那么京城西北就只能算是一马平川。看起来对方已经用尽了所有兵力,但北周幽云后方又出了破绽,必须调兵回去驻守。可以让幽州营留在这里,先让云州营回去。” 苻雍看了苻亮一眼: “幽州城墙都破了,如果你现在回去等同于直接削藩。你要是敢走,我们就在这里拼个鱼死网破。” 苻亮叹道: “瞧你说的,这次你也算有功,我能这么干吗?” 说到这里,苻亮和旁边几名谋士嘀咕了片刻,又对苻雍道: “不如这样,我们马上各调一半兵马回去驻守,剩下的人在这里坐镇。” 苻雍指了一下旁边的废纸篓: “你看那是什么?” 苻亮一脸莫名,苻雍道: “臭棋篓子。你把一半兵力调回去驻守,那么幽云不一定能守住,这里也不一定能守住,除了能让我们彼此牵制内斗毫无裨益。” 苻亮脸上怒气浮现,但是想到苻雍承受的伤亡比较惨重,而且幽州到底护住了京城,还是忍住没说话。苻雍站起来走到沙盘前: “你就没想过,这一局里对方有什么破绽吗?” 苻亮转头看了看几名谋士,又看向苻雍。苻雍拿过指挥棒指了一下幽州上游的相州: “用骑兵奇袭相州,这是一招好棋,但只能用一次。既然只能用一次,就该当将这招的功效发挥到最大。如今是夏天,如果从相州毁堤,那么幽州和京城的人只会被淹死,而不会被冻死。既然如此,为什么对方不在冬天河水快要结冰的时候调动全局,使这一招连环计呢?如果冬天决堤,河水冲过幽州,一切物资在泥地里会立刻冻成冰,山上有埋伏城中就无法砍柴,全幽州很快就会全军覆没。冬天地面很硬,根本没办法疏通河道,那么京城也会城外结冰城内进水,不得几日京师不攻自破,幽云唾手可得。” 苻亮大吃一惊,忽然瞪大双眼: “你是说,对方不能在冬天动用这招,是因为没有可以在冬天进攻的足够兵力和补给?” 苻雍看了一眼沙盘没说话。苻亮一掌拍在桌面上: “既然对方没有足够的补给,一定希望速战速决。他们要快,我们就要慢,如今我们驻守此处,只要幽州和京城挺住,此战早晚能够得胜。” 说到这里,苻亮忽然皱起眉头: “如今我们的补给倒还可以,可你那边呢?幽州都破了,补给还跟得上吗?” 苻雍扫了苻亮一眼: “既然陛下的补给如此充足,为何向襄州递信,让刺史尽快收买粮草?” 听见这话,苻亮和旁边的谋士都是一脸尴尬。思考片刻,苻亮朝苻雍点了下手: “你来,我们私下说两句。” 乌鸦哀鸣着从天空中划过,只见苻雍从帐篷里走出来,苻亮在后面扯着苻雍的袖子: “如今局面必须团结对外,倘若西北失守压力最大的就是你,你现在要走是不是傻了?” 苻雍拿胳膊拖着苻亮往外走: “一旦丢了幽州,保住西北更没什么用。” 苻亮道: “你要是没有补给,我可以赐给你一点,就算补你的损失。” “那你把金州给我。” “城池绝不可能给你,但我可以封你并州刺史。” 苻雍看了苻亮一眼,一把将胳膊甩开: “于公,作为taizu嫡系我苻雍已经仁至义尽。于私,你对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连我娘都是被你逼死的。一别两宽,你请便。” 苻亮站在原地呆了一下,两名士兵跑过来和骑马而去的苻雍擦肩而过: “陛下,幽州营已经起拔,我们怎么办?” 苻亮皱起眉头: “将云州左营驻扎在这里,云州右营悄悄回旋超近路回去守卫京师。马上把我们后备的帐篷打起来,将幽州营的地方点满篝火,不要让夔州的敌军知道这里撤了。” 见士兵远去,两名谋士跑出来低声道: “陛下,对方会中计吗?” 苻亮冷笑一声: “一定会。我们营里就有对方的细作,只要这里开拔,对方一定有所警觉。马上派一队人将庆州官道附近所有水井填埋,再将三江支流守住。西北缺水,只要没有水这一招一定会奏效。等到南军被困此处后援断绝,云州营和幽州营两面夹击,敌方马上就会有人前来合谈,此战北周必将大获全胜。” 三日后,苻雍坐在夔州县衙里对着沙盘发愣,一名侍卫跑进来: “王爷,圣上那边已经得手了,南兵看见我们这里有破绽果然北进去攻打云州营,现在已经被圣上围堵在了庆州。” 苻雍呆滞地唉了一声: “立了这么大功,咱们也不能白忙活。快挑挑看,除了夔州以外,是均州好点还是唐州好点?” 庆州城南,苻亮一跃而起: “什么?苻雍把夔州均州都占了?” 众人一脸迷茫,苻亮噗地笑了出来: “真他妈的,果然是biaozi养的。他恶心我,我也要削他气势,到时候看他恶心不恶心。” 幽州,冀北王府。 声歌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走出来,一众侍女仍然在院子里努力地铲烂泥。声歌坐在旁边的回廊上: “不要管外头,先把这院铲出来拉倒。万一苻雍回来,看见府里都这样心里肯定埋怨我废物。” 这时一名侍站在门外道: “夫人,王爷递信回来,这几天就会回府。” 声歌立刻站了起来,原地犹疑片刻跑到院子里: “也不要管那边,先把这条路铲出来。府里还有什么菜可以做的吗?对了,前后的正厅,要把那边打扫出来!” 侍女站起身正要说话,又是一名侍卫跑到了门口: “夫人,一队穿着幽州营军服的轻骑朝着城墙下来了!” 声歌有点不明所以。什么意思,打前站的?当真如此,看来苻雍也会马上赶到。想了一下,声歌快步跑回了屋,从架子上提起一套刚刚洗过还湿漉漉的红色裙子穿上,又拿出刚泡过水的眉笔和胭脂,拿着手帕在满是泥土的镜子上抹了两下,对着镜子胡乱画了画,换上衣服就冲出府直奔城墙。 登上刚用黄土填上异常草台的城墙,声歌兴冲冲地往下看,却见五六名男子穿着幽州营的黑色军服站在城下,一名带着面具的男子打着白马上前。男子提起马缰向上看着声歌半晌,缓缓摘掉面具: “师妹,真是久违了。” 看着苻亮带着擦伤的脸,声歌愣了片刻,忽然向后打个手势。城墙上的士兵马上将弓朝着城墙下方拉满。声歌向城下一指: “这里是冀北王府的地盘,请诸位马上离开!” 苻亮抬着眼皮悠悠瞧着声歌: “如今你成了亲,我到了你家,你都不放我进去坐坐?你我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吗?” 声歌满头官司,扶着城墙怒道: “圣上,现在是战时,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一名侍卫忽然从后头挤过来,在声歌耳后低声道: “夫人,如果今日王爷在此,一定会将圣上放进来。” 声歌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管在外头配合打得多好,苻雍和苻亮也有世仇。就算没有世仇,如果苻雍今天在这里,为了利益也一定会把苻亮放进来再玩一出鸿门宴。但苻亮又不是标准脑残,如果苻雍在这里,他恐怕也不会来吧?人家就是趁着苻雍不在跑来玩漂,但今日如果自己将苻亮放进来,那府里的侍卫也饶不了他,他恐怕就没法活着出去了。 声歌也不知道对这件事应该作何感想。很多事情,自己没办法像苻雍一样去判断一个对错或者利弊。苻亮不是一个好的恋人,不是一个好的夫君,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但是对自己来说他是个战友。虽然也曾经痛恨他杀了自己全家,又违背诺言下手杀了自己的弟弟,但即便如此,自己为了报仇砍了苻雍一刀,但最终也没下手砍苻亮。 是自己错误的园艺手法把苻亮搞成了今日这个模样。声歌还记得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高声对着苻亮咆哮: “我尉迟声歌是一定要当皇后的。你不能让我当皇后,就不要在这里挡我的路!” 苻亮搭着胳膊看向窗外: “你尉迟氏那副嘴脸,我是当真伺候不动,谁能让你当皇后你就去找谁吧。” 声歌甩手而去,苻亮又从后头追上来拉着声歌的手不放。声歌哭着道: “你和李家小姐到底怎么回事?” 苻亮眼睛也红了: “你说要当皇后,你爹看见我如今这个职权又不许我婚约。不靠李家我就爬不上去。你跟我说说,我还能怎么办?” 往俗的角度说,没有自己的扶持,苻雍还是能活得风生水起,说不定运术到了照样能当皇上。可是如果把自己从苻亮生命里头抽掉,此时此刻对方肯定已经死了。或许这种意义上的重要也是重要,弱就是重要,需要就是重要。 见声歌不说话,苻亮叹道: “告诉你吧,你家王爷就在后面,可能两三个个时辰就会赶到。你不让我进去,我就等在这里不走,今天就给诸位表演表演,我苻家人如何互捅刀子自相残杀。” 声歌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所,却见一名侍卫朝下面使了个眼色,声歌大惊,立刻跑到城下试图制止,但已经晚了。随着一阵吱呀呀的响动,幽州北门缓缓打开。 第五十二章 令人流连的修罗场 见门开了,苻亮笑了一下悠然打马而入。 一瞬间声歌感觉,没跟苻亮过日子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人一天到晚提着脑袋瞎造,不知道李柔得受到多么大的心理摧残。 心念电转,声歌想要快速跑下城墙偷偷把几个角门打开方便苻亮逃走,但刚到城墙台阶下却被几名侍卫伸手挡住。 一名侍卫道: “夫人,如今圣上来了,为王爷的名声考虑,您必须得避嫌。” 声歌一呆: “什么意思?” 侍卫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四个人会随时陪同您,请您不要离开我们的视线。如果您和圣上同时消失,那您与王爷的清白都会不保,王爷回来我们断没法交代,只能自裁谢罪。” 闻听此言,声歌差点怒吼出来。你们随时陪同我,那要是我想上厕所怎么办?你们几个大老爷们也陪同我去吗?还是说现在开始我不能喝水了? 幸亏我是个女的没有前列腺,换了男的憋出前列腺炎怎么办? 见声歌怔住,两名侍卫做了个请的手势。没办法,声歌只好努力端庄地走下了城楼,朝着苻亮的马单腿跪下: “冀北王夫人尉迟声歌恭请陛下圣安。” 苻亮叹了口气,面色平和起来: “请起。你们府怎么走?” 冀北王府门前,两排侍女恭谨地侍立。苻亮冷笑一声,自敞开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声歌被七八名侍卫围着走在后面,心中怦怦直跳。自分府以来,苻雍从来都是和侍卫同出同入,一群人可以说是情同手足。如今苻雍不在,自己竟然做不了这些侍卫的主,为了苻雍的利益,一会到了正厅他们肯定会将全部出口堵死,找个机会将苻亮剿杀。自己不能私自离开,也就没办法帮助苻亮做什么手脚,他岂非必死无疑? 忽然间声歌站在原地,转头去看几名侍卫: “圣上他们的马在哪里?” 几名侍卫抬着眼看向声歌,却没一个人回答。声歌笑道: “你们收了他的马是没有用的。我和圣上都学过训马,他随时可以把府中的马匹召唤出来当做坐骑逃走。” 几名侍卫对视一眼,一名侍卫道: “只留下我们要骑的,把剩下的马从府里提走。” 另一名侍卫道: “后山那儿与府中有道鸿沟,只要将桥烧掉两处就不再相连,但是那里没有马桩——” 见别人朝自己打眼色,说话的侍卫不再言语,转身向马厩跑了过去。 声歌暗暗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头发大步走进了正厅。只见苻亮正坐在上手的位子上,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看向声歌。声歌行了个礼,坐到了下手的位子上: “今天陛下大驾光临,我等本来应该好生招待。但实在不巧,如今幽州遭了水患,配给不太充足,就不留您用饭了,请您坐坐就走吧。” 此言一出,几名侍卫同时皱了下眉头,站在门口端着菜的侍女也是一愣。 苻亮看着侍女笑了起来: “好吧,菜里有毒,你不敢让我吃。看来如今你只是个空头夫人,说话毫无分量。要用你的时候,你就得在城墙上冲锋陷阵,用不到你了,你就成了个摆设。” 声歌漠然地看着苻亮: “陛下说得一点不错。但也得夫君得力,女子才有机会得片刻松心成半日摆设。想来陛下的皇后想要这等松心也不能如愿,我自然不会为此不快。” 苻亮愣了一下,忽然苦笑道: “你可真是长大了。你说的不错,这等日子我给不了你。既然如此,如今我也该为你高兴。” 听了这话,声歌感觉心里有点揪得慌。苻亮叹了口气,向身后的暗卫打个手势,暗卫拿出一坛子酒放在桌上。苻亮对声歌举起坛子: “声歌,就算我们成不了姻缘,也有岁月不灭的情分。如今你没有娘家,成婚后万事无人替你做主。如果你受了委屈,就向我递信,只要师兄在一天,就会尽力替你出头。我敬你。” 说完这话,苻亮提起酒喝了几口。声歌心中苦涩,示意侍女为自己倒上。侍女将酒倒进小酒杯中,声歌默默拿过一个碗自己将酒倒满,站起身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苻亮看着声歌半晌,又低下头讷讷道: “如果你在这里实在过不下去,我对你说过的话仍然当真。我知道,过去的事已然如此,你一定会原谅我。那时候我们再去看太湖,好吗?” 声歌双目发酸,仍然冷笑道: “您是上京纨绔,惯会用甜言蜜语欺骗女子。陛下说话从不当真,我也已经不会再将陛下的话当真。为了全同门的情义,能做的我都做过了,剩下的我不能做,也不愿意做。陛下的心意臣妾心领,如今我只愿青山绿水纵行前路,黄泉碧落后会无期。” 苻亮惨笑一声,又向声歌举起酒壶。声歌低头看向桌板不再理会,苻亮忽然站起身将一坛子酒都灌了下去,随即猛地将坛子丢在了地上,碎片顿时散落一地。苻亮含着眼泪看了声歌一眼: “那我走了。大概从今往后再也没机会见,你就再看我一眼吧。记住我这副尊荣,也许下辈子我们还有机会去太湖观光。” 声歌忽然感觉眼泪抑制不住地狂流下来,但不敢哭出声,只好低下头默默落泪。所有人都看向声歌与苻亮,眼看苻亮站着不像是会继续坐下的样子,几名侍卫都将手按在了自己的佩刀上。 一时间四周一片安静,只有侍女手中端着的汤匙与小碟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忽然之间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几名侍卫快步进入正厅立在两侧,苻雍紧随其后缓步走了进来。见苻雍进来,厅里众人都是一惊。 别人惊声歌更惊。不是说他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吗,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为了避免被绿神行千里?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现在怎么整? 苻雍冷漠地看了苻亮一眼,又转头去看声歌。声歌快速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苻雍仍然瞧着声歌,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凳子旁边互相观察,谁都不说话。 声歌有点茫然无措。这是啥意思,难道是自己忘了跑啥重要的流程? ……莫非应该帮苻雍脱衣服?可现在是夏天,苻雍只穿了上下两件套的黑色常服,上衣外头还套了一件短甲,再脱就光膀子了,要裸奔吗? 空气安静太久,屋里所有的人都尴尬起来。没办法,声歌只得硬着头皮盈盈上前帮苻雍脱掉了短甲,柔声道: “怎么突然回来了,不先给府里递信?” 苻雍没说话,转身朝着声歌坐的下手座位走了过去。声歌提着短甲大吃一惊,原来苻雍的意思是让自己站起来帮他脱衣服,顺便把下手的位置让开。正厅门朝着南边,苻亮坐的东边上手位置距离大门最远,而西边下手位置堵着南面的门,可谓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苻雍坐在下手,待会苻亮就必须突围从正门冲出,危险系数也会大大增加。 现在怎么办? 见苻雍还在悠悠朝下手走,声歌忽然小跑着绕过苻雍坐回了下手的凳子上。见苻雍还没坐夫人就坐了,而且还把王爷的位置给占了,众人又是一惊。苻雍皱了下眉走到声歌身边,怨毒地瞪向声歌。声歌只当看不懂,指着旁边的位置笑道: “你干什么?坐呀。” 苻雍叹了口气,伸出两只手拖着声歌大臂,直接将人从座位上提起来放在了旁边,然后自己坐在了下手位子上。见二人在对面折腾,苻亮又将椅子拽出来坐回了上手: “苻雍啊,男人待女人不可如此粗暴,要儒雅得体进退有度,你可明白?” 苻雍看着苻亮一脸和煦。 苻亮用指甲敲了敲桌面: “她坐了你的位子,你可以私下责备,但不能在这种场合薄她的脸面。此也为驭人之术,乃是帝王心术中重要的功课。” 苻雍笑道: “陛下精通女子心术,颇得有秦楼相公之风。” 苻亮笑道: “秦楼相公只伤人钱财,不折人性命。这世上惯有一等男人,整日里以刻薄驾驭女子为乐。就说你这夫人吧,她如今穿着如此简薄的衣服,身上不着簪环,看见你更像白日见了鬼一般惊惧。嫁人如此,尚不如留恋秦楼邀约相公,尚能浮生半日快意一番。” 苻雍脸色黑了下去,但马上又笑起来: “此心实在中正。但皇后写信对臣言道,您色字当头贪多嚼不烂,作为后宫之主,一个月她也难见你一次,未免终日独守宫苑泪眼空流。自己的妻子尚且如此可怜,陛下居然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的夫人,倒真是一颗天下大同之心,令人感佩不禁。” 李柔怎么什么话都对你说,你俩什么关系? 而且就算人家这样对你说了,你也不该当着人家正头老公把这话说出来啊,你这样说话,让李柔日后如何自处?万一苻亮回去气不过把人家打一顿怎么办? 声歌感觉这话头越来越恶心,流氓对喷都比现在的情况高雅一些,只好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端起酒杯递给苻雍希望能阻止这场令人作呕的对话。苻雍没接酒杯,摸了一下声歌的手: “我行李在外面,你先去收拾。” 声歌皱了下眉。如果现在自己出去,这里马上就会动手,不在自己地盘上,苻亮八成会脑袋搬家。 见苻雍和声歌互相看着不说话,苻亮忽然道: “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苻雍看了苻亮一眼,从声歌手里把酒杯拿了过来。害怕苻雍忽摔杯为号,声歌道: “我幼时在山中学艺,院门前有一颗红色的杜鹃,当真漂亮极了。那种花西北很多,王爷有没有给我带?” 闻听此言,苻亮看向声歌眼神一闪: “你们聊,朕先去方便一下。” 见苻亮起身走了,声歌也弱弱地站起来: “……我也要去。” 苻雍伸出手狠狠拉住了声歌左手腕,用另一只手打了个手势,几十把兵器同时出窍。苻亮冷笑一声,忽然快步走到正厅北面的白墙边,飞起一脚通地踹在墙上,一片门型的白墙立刻朝外头飞了出去。火光电闪,苻亮已经冲出暗门没影了。见此情景几名暗卫都是一惊,苻亮怎么会知道冀北王府的暗门在哪里? 苻雍站起身将声歌往旁边一推: “把她绑到书房看住,其他人跟我走。” 第五十三章 终极一撕 转瞬之间,几名侍卫冲上来将声歌五花大绑,直接把人丢到了书房的行军床上。 声歌无奈地歪着。苻亮啊苻亮,是死是活你加油吧。 苻亮带着四名暗卫冲到府门前,四下看去,几十名侍卫已经将冀北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苻亮冷笑一声,忽然纵身而起跃到了旁边的一棵小树上,冀北王府的侍卫见状同时跃上了围墙。随着一声指令,几十把蔟毒的飞镖流星箭雨般朝着苻亮飞过去。苻亮一个纵身倒翻而起,十几支飞镖自苻亮腿侧腰边堪堪掠过。苻亮目中淡然,开腿翻下来直接落在了王府墙外头的泥地上,身上居然没伤一处。城墙上的王府侍卫同时惊了,长这么大没见过命这么硬的人。 稳稳落地,苻亮一边向前疾跑一边将食指与大拇指放在口中紧打呼哨,但打了几下居然毫无动静。两名暗卫跃到苻亮身旁,苻亮抬了下眉头: “没看住马?”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 “现在怎么办?” 苻亮笑道: “西北边有山,从那里走。” 话音未落苻亮飞身跃上房檐,在一群侍卫的堵截下越过了城墙,纵跃几次冲进了旁边一道狭窄的山沟。冲入山沟,苻亮立刻被几名王府侍卫挡住去路。见两把刀凌空砍来,苻亮矮身一闪躲了过去,又是一个空翻跃到了前方。狭窄的山沟你一片漆黑,苻亮抬起头,远远看见山沟尽头立着个人。苻亮愣了一下,却见苻雍背着手缓缓走了出来: “圣上,看来苻重干与苻重弼一脉的恩怨今日就要了结了。” 苻亮站起身沉默半晌,忽然哈哈地笑了: “你报起私仇倒敢拼命,是不是有点因私废公?” 苻雍笑道: “什么是公?千千万万的私欲加在一起才是公。私仇不了,何以为公?” 苻亮抬起右手,东华响银枪从天而降: “我请问你,如果今天你我都死了,这天下将会如何?” 苻雍打了响指,常麟立刻冲过来单腿跪在旁边。苻雍道: “听着,如果待会我死了,立刻到书房告诉夫人我的口谕,然后将她杀死殉葬。” 常麟高声道: “是!” 苻雍看向苻亮: “如果今日你我同归于尽,这天下只剩下你苻重干一系的烂摊子,我自然没半点后顾之忧。” 苻亮笑了一下,翻身亮了个海青冲天的工架。苻雍退了一步纵身朝着苻亮攻过来,苻亮一个弓步横扫向前方躲去。刚翻到前方几步,苻亮忽然感觉身后掌风攻来,立即内力出窍反身破军而出。见枪尾击来,苻雍一把抓住了苻亮肩膀,向前一个倒翻落在了苻亮面前。转瞬之间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枪是长柄武器,近身使不出力道,苻亮皱了下眉飞身向后退去,却见苻雍已经飞起一掌朝着自己前胸击过来。苻亮心中一紧,忽然右手发力,展眼间亮银枪的后半截已经落在了地上,苻亮右手倾着半截枪头朝着苻雍便扎过去。眼看是一招两败俱伤的玉碎局,旁边众人都是一惊。 苻雍皱了下眉掌风朝着枪头撞去,随着当一声响,苻亮右手忍不住一抬,亮银枪头已经被掌风打得划了道弧线落在了地上。眼看苻雍右掌已经快打到自己身上,苻亮双手向前使出一招落叶飞花。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朝着后面摔过去。苻雍坐在地上懵了一下,转头看时发现苻亮的枪柄已经扎在了自己左边锁骨上。对方苻亮也不住后退最终摔在了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咳嗽。两名暗卫跳过去将苻亮扶起来,苻雍抬起右手一个使劲将枪柄从肩膀上拔了出来扔在地上。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挣扎着站了起来。苻雍笑道: “陛下,我一直想知道,你我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归。” 苻亮挂着汗冷笑起来: “也或许我们都不是,对吗?” 两人同时站直身体,苻亮空手亮了个攻守架势: “请!” 转瞬之间,幽州城中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啸,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疾奔而来。苻亮一愣,冷笑一声放下了双手。 只见十几匹马绕过幽州城外墙疾驰而至,苻亮一个翻身跃到一匹马上,转头对苻雍道: “谢谢你夫人的马,再会!” 苻雍站在旁边愣住了,这时一名侍卫冲过来: “王爷,适才夫人提醒我们将府里的马赶到后山,但那里没有拴马桩,我们就把连接这里的栈道烧掉了。但马是夫人训出来的,她一声呼啸很多马匹从悬崖上跳了过来,所以,所以才——” 苻雍叹了口气,忽然坐在了地上。两名侍卫将苻雍扶起来: “王爷,你没事吧?” 苻雍捂着伤口愣了半天,趴在常麟耳边说了几句。常麟一脸惊异地瞪着苻雍,苻雍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回府。” 声歌被捆着躺在行军床上良久,城中响起了三更的鼓点。几名侍卫和侍女站在旁边表情复杂地看着声歌,忽然看见常麟从外面走了进来,书房中的众人立刻闪了出去。常麟单腿跪在行军床前,看着声歌不说话。声歌心中一紧。过了片刻,常麟道: “王爷和圣上在前头打起来,圣上被王爷打了一掌。” 声歌一惊: “他……他死了?” 常麟道: “圣上受了伤,但是你的马队赶到,他跑了。” 声歌长长松了口气,却见常麟仍然看着自己。声歌一惊: “苻雍呢,他没事吧?” “王爷被圣上用枪头挑了肩膀,伤不是特别严重。” 声歌嘘了口气,又躺了回去。常麟眨眨眼: “但是枪头上有毒。您知道怎么解吗?” 声歌只觉得脑袋嗡地大了。 见声歌不说话,常麟抬起眉头: “皇族相斗向来都不会手下留情,转瞬之间丢的就是人命。” 声歌努力地思考,但是想来想去自己和苻亮也没有什么用毒的经验,这种阴损的事难道不应该是苻雍比较懂吗? 想了好半天,声歌瞪着常麟: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快叫大夫来看,他现在怎么样,很严重吗?” 常麟没说话,起身出去了。四周一片静谧,声歌躺在床上,只觉得越来越惶恐。枪头怎么会有毒?亮银枪是苻亮用了二十多年的武器,虽然枪不像剑一样有君子气魄,但是随身兵器代表着一个人的人格,苻亮心高气傲,他怎么可能在枪头上喂毒? 这时候常麟又走了进来,转头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声歌抬头瞧着常麟: “好点了吗?” 常麟道: “王爷说,要是他死了就杀了您殉葬。” 声歌一惊,被五花大绑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是解不了?你放开我,我去看看他。” 常麟诡谲地看着声歌: “尉迟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论智谋论武略论心术王爷都不输旁人,偏偏运术如此不佳,父亲早丧母亲凶死,未婚妻也被人夺走,本该属于他的皇帝之位他一天都没有坐过。如今生死关头他只想带走一个女人,如果现在我解开您您却脱身逃走,王爷这一辈子岂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声歌感觉急火攻心: “你觉得我会逃走?我不会背弃他,你放开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常麟安静良久: “若不是您一次又一次的背弃,王爷早已坐在金銮殿那个位子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道我说的有错?” 说完这句,常麟起身走了出去,声歌看着常麟的背影完全愣住。如今想来,苻雍虽然背弃了整个尉迟府,但确实没有背弃过自己。在面对前程和自己的性命时,苻雍一次又一次选了自己,在面对幽州和自己的时候,苻雍又选了自己。可在面对声默和苻雍的时候,自己选了声默。在面对苻雍和苻亮的时候,自己选了苻亮。在苻雍兵临城下社稷动摇的时候,面对天下与苻雍,自己居然选了天下。 声默与苻亮与自己好歹有点关系,选他们能说得通。但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李氏那样的思想觉悟,个人世界观比较狭隘,如今想来,如果没有自己的亲人故友,那天下到底算什么,自己保天下干什么呢? 说到底,自己对苻雍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恩情,可苻雍却觉得自己是他最后的亲人,世间至好的女子,为此一次次与皇位失之交臂,最终把命搭上都执迷不悟,还想和自己同生共死,好像天生我才半日浮生得到一个女人就足可以志得意满乘兴而归。如果今天苻雍真的死了,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声歌嚎啕大哭起来。幽州城中一片静谧,四周似乎只有声歌一个人痛彻心扉的哭声。外面的侍女都不敢近身,只能踌躇地向里观望。 天光渐亮,声歌已经哭到没有眼泪,颓然地歪在行军床上,感觉喘气都很吃力。这时常麟默默走了进来,将声歌身上的绳子解开。声歌挣扎着爬起来: “苻雍呢,他没事了?” 常麟看着声歌: “他在明安殿寝间里,你去看看他吧。” 声歌忽然感觉一阵不好,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声歌扶着回廊的柱子往前冲,但是这条路却变得如同千里万里长。东风悠悠吹过,最后的海棠花瓣落在地上头,青翠的竹叶在石头台阶下无声抖动。声歌用力提气快步冲进了明安殿,忽然看见苻雍肩膀上扎着绷带套着衣服,正坐在桌子旁边吃面条。 声歌大吃一惊,苻雍回头看了声歌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声歌万分茫然: “你在干嘛啊?” 苻雍把一碗菜都扣在面上头: “我在吃早饭,你看不到吗?” 声歌有点不知所措: “你不是中毒了吗?” “当然是骗你的。” 声歌靠在木头门上,两腿一软滑到了地上。苻雍瞥了声歌一眼,声歌声音发颤: “那你昨天一晚上都在干嘛?” “在里头睡觉。” 声歌彻底脱力: “你自己在这里睡觉,把我捆在书房一整夜?” 苻雍砰地将碗放在桌上,瞪着声歌道: “原想再捆你两个时辰,等我吃完中午饭再把你放开,又怕捆坏了你日后折损我的子嗣,才勉强把你放出来。你到底还有什么不足?” 声歌感到自己被人惨整一回,顿时又累又晕,靠在木门上完全迷惑。苻雍转身对着声歌坐着: “你既然占了我夫人的位子,你就不该对其他男人再存一丝情分,这种村妇皆知的道理还要我教给你吗?本来不想惹你哭,但是既然你要把本该为我流的眼泪流给别人,就由不得我不收拾你。” 说到这里,苻雍叹了口气,起身将声歌费劲地扶起来: “你看看你,脸也肿了妆也花了,别人被打一顿都没你这么惨。去歇会吧。” 第五十四章 弑君罔上万古忠良? 声歌耷拉着眉尾看着一众侍卫: “啥?” 一名侍卫道: “就是这么回事,王爷和朝廷在河中一线打起来了。” 声歌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 “是,这个我听懂了。但是他们是为啥打起来的?” 几名侍卫同时做出个非常为难的表情。一名侍卫道: “就是刚才说的那样啊。昨天王爷在河中府开会议事。王爷哭诉说,上个月他刚帮圣上守住了西北,您又抛头颅洒热血护住了幽州,北周千里江山方才得保,冀北王府可为忠义千秋万古忠良,自尧舜以来只有屈原伍子胥能称得上如此贤臣。可如今乱局刚刚平定,圣上居然就想要飞鸟尽良弓藏,表面上说将夔州封给自己,暗地里居然派人潜入河中经略府一线行刺他,实在是苻氏家门不幸。为保北周江山黎民百姓,万般无奈他只能下令抵抗,圣上听后大怒,立刻向河中府发兵,所以现在两边屯兵在河中,为了防止朝廷派人攻过来,我们也必须做好准备。” 声歌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忠义千秋,万古忠良? 你家忠良天天派人行刺圣上,下场亲手杀人诬陷给圣上,睡圣上女人,还当众指着圣上鼻子说他弑父,有这样的屈原伍子胥吗? 愣了半晌,声歌看着侍卫: “他还真哭了,就为了说这些屁话?” 几名侍卫一脸难堪。 声歌感觉如今苻雍演技已经刹不住闸,婊里婊气让人无法吐槽,不愧是李氏的亲生儿子。苻家也是厉害了,三代前还是河边上捞鱼的淳朴农民,连缺斤短两都不怎么会,三代后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声歌捂住脑袋,片刻后又抬起头: “苻雍说圣上派人行刺他,这事是真的假的?” 几名侍卫表情又为难起来,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隐情。声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去问,漠然半天道: “那换个思路。苻雍议事当众说这件事,那他拿出了什么真凭实据吗?” 众人表情终于轻松起来: “有,圣上派了一队暗卫轻骑进了河东谷地,和王爷带的人打起来,最后圣上那边的人全部被抓了。” 声歌感觉更听不懂了。难道苻亮真派了二三十个人进河东谷地杀苻雍?假酒喝多了吗,苻雍不是弱智武功也不差,这样根本就杀不了他,只能白白落人口实。但如果这事是假的,那苻雍手里那些暗卫哪里来的? 声歌感觉脑袋都乱了,以至于中午饭都吃不下去。回明安殿溜了一圈,声歌觉得还是得去外府的军机部看看,但刚走出昭明殿的回廊,忽然看见红色的木座上扎着把小刀,小刀下面插着封信。 声歌警觉地四下看看,四下里只有梧桐树的紫色裙子状小花在地上不断抖动,却无半个人影。把信打开,里头是一封军事报告的抄本,似乎是朝廷谋士递给苻亮的军士情报,里头大概梳理了之前西北发生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情况本身就比较复杂,因此信的内容也比较碎叨,但大概内容如下: 第一,朝廷方面之前的猜测已被查证属实。之前为西匈奴方面出谋划策,牵头完成外交,调动三国兵马设置三连星局的谋士确实就是郑袂淑。两年前郑袂淑带着两个儿子被苻亮向西发配三百里进入延州,后趁着北羌骚扰延州之际带着儿子逃到了北羌帐中,还说服了北羌将自己送还西匈奴。毕竟郑袂淑的相公萧越就是西匈奴族,两边本来就是本家。 第二,在北周和三国对战中,作为主要谋士的郑袂淑本来胜券在握,打算用三连星局一举冲破京城,撸掉苻亮以后再用其他方法和苻雍结盟,抓住苻雍的弱点为自己博取最大的利益。没想到幽州引通河口破了这一局,苻家又杀了西匈奴国主萧坚强,萧坚强十六岁的儿子萧烈继位。此战匈奴方面损失严重,萧烈年纪小手腕嫩,刚登基心里没底,因此一方面认为郑袂淑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另一方面又责怪对方害死自己亲爹,甚至还有点怀疑郑袂淑根本就是朝廷方面派出来的细作,或者是脚踏两条船对自己不够忠心。在这种情况下,萧烈得知苻雍和苻亮又撕起来,认为还有机会能够破局,但需要和北羌联手。碍于没有可以去北羌开展外交的能人,萧越决定让郑袂淑偷偷去一趟,但又怕郑袂淑在路上逃跑或者干脆叛变,于是把郑袂淑的两个儿子押在了西匈奴那头。 第三,朝廷方面的线报显示,五天前郑袂淑带了几个人装成商人的模样,抄小路经过河中的河谷前往北羌。但在经过谷地时,苻雍忽然带人从两路将山谷围住,直接把郑袂淑困在了里头。听到这个消息,苻亮立刻害怕苻雍会将郑袂淑抓走当谋士,因此当场急了。朝廷方面的判断是,郑袂淑此人不好驾驭,但是智谋经略可说在苻雍之上。既然已经结了仇,此人就不能用,当然更不能留在敌人手里,那就只能杀。本来苻亮觉得苻雍会立刻冲进去把郑袂淑捆走,没想到冀北王府方面只是堵住前后两条道按兵不动,而郑袂淑则带着四五个人据守不出,两边都不露面。发现时间或许来得及,苻亮立刻从汾州派了一队轻骑冲往河谷。到了第三天晚上,朝廷的人终于冲到了河谷中,不料刚到一处路口就看到一名羌人打扮的女子赶着羊从里头出来。非常巧合的是,苻亮方面的队伍里有一名暗卫当过萧越的护军,仔细一看发现那个赶羊的女子就是郑袂淑,一群人立刻冲上去举着刀就砍。就在这时,冀北王府方面的队伍居然也冲了过来,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现场顿时乱作一团。一场乱殴后,众人发现一个问题,郑袂淑不见了。 第四—— 声歌手上的两页纸哗啦哗啦地抖起来。 后来朝廷方面的线报显示,当天晚上朝廷方面赶到之前,苻雍从营帐里换了王爷的公服出来。郑袂淑那头的营帐没什么反应,苻雍带着两个人直接打帘走了进去。过了片刻苻雍出来了,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型酷似郑袂淑的女子蒙着脸也从帐篷里出来,上了冀北王府的车,然后直接被拉回了河州经略府。第二天冀北王府偷偷派人挡住前往匈奴的各个道路搜捕郑袂淑,与此同时萧烈得到了郑袂淑被苻雍用车拉走的消息。还没等萧越做出啥反应,又是一个消息赶到,苻亮这边已经派人潜到了西匈奴城下,似乎想找机会将郑袂淑的两个孩子劫走。 后面的事已经可以想见。想来想去,萧烈认为郑袂淑反了,而且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是苻家人联手而为,自己又被摆了一道,于是立刻命人将郑袂淑的两个儿子抓出来腰斩示众。 两个男孩一个四岁一个才六岁,就这样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目前郑袂淑还没抓到。 声歌默默走回了明安殿,拿出火折子点上蜡烛,把手里的信烧了。 很显然,郑袂淑不会□□。既然她不会□□,就不可能在同一时间穿着北羌的服饰试图潜走,又在帐篷里对苻雍归降。所以郑袂淑根本就没有归降,她知道再这样耗下去萧烈可能会怀疑自己降了苻雍,为了保住两个儿子,郑袂淑想了个办法逃了出去,却被朝廷的兵马撞见。人算不如天算,朝廷和冀北王府打起来,郑袂淑趁这个机会跑了。但当时消息没到,苻雍还想按照原计划,用挖地之类的方法先让人进入帐篷将郑袂淑绑了,再假装走过去做出郑袂淑归降的样子,随后用反间计先利用萧烈把郑袂淑两个儿子杀掉斩草除根,再下手把郑袂淑杀了,将这一家子一锅端除掉心腹之患。很明显,苻雍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容忍一个比自己谋略强的敌人活在这个世上。 但苻雍进了帐篷后立刻发现郑袂淑已经被掉包了,帐篷里的女人根本不是郑袂淑。这时候苻雍肯定也慌了,但由于人在郑袂淑帐篷里,一时得不到外头打起来的消息,所以当时苻雍肯定会认为,一旦朝廷和萧烈也发现郑袂淑跑了,两方面都会立刻尽力搜捕郑袂淑。为了摆脱竞争尽快把人抓住,苻雍只好假装劝降成功,又将计就计把假的郑袂淑送出来从而拖延时间。但出了帐篷以后苻雍得到了消息,自己这边巡视的人撞上朝廷的人在杀逃出去的郑袂淑,两边乱殴起来,最后郑袂淑趁乱逃走,当时朝廷和自己都知道了郑袂淑逃跑的消息。 苻雍胆子小,眼看已然失算让郑袂淑脱身,他已经不敢再露后手去害死郑袂淑的两个儿子。要知道,当年苻亮杀了郑袂淑的相公,郑袂淑居然调动三国之兵准备把苻亮所有孩子都呼死在京城。如果苻雍出手把郑袂淑两个孩子都弄死,那么一旦没抓住郑袂淑,郑袂淑报复起来,后果简直不敢想象。苻雍会这么想,但苻亮不会这么想。见苻雍没下手用反间计,苻亮顿时感觉自己快了一回,立刻派人去抢郑袂淑的两个孩子斩草除根或者直接抓走。结果不言而喻,如今郑袂淑还活着,但他相公和两个儿子都被苻家两个蠢材给整死了,而且全都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看着面前黑色的纸灰,声歌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郑袂淑和自己说过,她是从十年后重生回来的。从两个人对话的内容推断,郑袂淑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纠正上一次错误的决策,从而拯救自己的相公和两个儿子的性命。 郑袂淑是个何其聪明的女人,但她用了三年时间,费劲无数心思,还是没能将自己全家残酷的命运掰回来,最终她相公和儿子又死了一次。 如果郑袂淑都不能改变命运,那么自己呢? 现在想想,最初自己重生的目的是为了让苻亮身败名裂,以报自己全家枉死之仇。但回来之后自己发现,首先尉迟氏上下不是枉死,至少自己的亲爹是死有余辜,其次自己的仇家根本不止苻亮一个,而是苻雍和苻亮两个,而且苻雍和自己的仇更大。得知了自己爹做的那些烂事,又不能容忍一个全军覆没的结局,自己决定放弃复仇的念头。从这个角度看,既然如此,自己就不会像郑袂淑一样眼看着满盘落锁,反正已经一败涂地了。 但另一个问题是,当年郑袂淑问过自己,想不想知道此后三年发生了什么。郑袂淑说,死在十年后的她已经知道了上一次事件的发展,这个发展就是自己把苻雍和苻亮都给害惨了。但到底是怎么个惨法,郑袂淑没说。 如果现在不能改变这个的命运,苻雍和苻亮就会再惨一回。不管是不是自己所害,自己都会像郑袂淑一样见证这个悲惨的结局。 当真是物伤其类,声歌忽然对郑袂淑此刻生无可恋,但又不得不强撑到重生结束并在此期间努力报仇的痛苦与压力感同身受。 转头去看黄历,现在已经是六月十八了。自己是三年前十月十五重生回来的,地府方面说过自己只能重生三年,郑袂淑应该是和自己前后脚重生回来的,也就是说自己和她都只能活到今年十月十五。 只有四个月时间了。 第五十五章 王爷生日皇后驾临 苻雍一脸漠然地走进了府院,两名侍女立刻立在旁边。苻雍道: “夫人在哪儿?” 侍女低着头: “夫人还在床上歇着。” 苻雍默默走进明安殿,声歌闻声从床上坐起来往这边看。苻雍转头将两扇木门合上,然后飞速去解左衽的长袍。声歌光溜溜地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伸手指了一下外面: “……去洗澡。” 苻雍转身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湿漉漉地缓缓走了回来,仍然一脸漠然地把门合上。 声歌朝着苻雍勾勾手指: “来呀,过来呀。” 苻雍挑了下眉毛,将衣服丢在地上,上前几步扑到了床上。声歌笑着抱住苻雍的后背与脖子顺势倒在床上,默默瞧着天上的木雕栏杆,只感觉心里一阵苍凉。天增岁月人增寿,如此好梦不常来。 四周的光线不断闪烁,白日里的阳光穿过幔帐,如同湖面上的碧水一样缓缓荡漾。冬日里的烟花,仲春江南的水面,盛夏里沙沙树叶中穿梭下来的白色阳光,还有秋天凌乱飘落的黄栌交错变换,化成一片五颜六色又无形无态的画面与形状。声歌忽然感觉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躺了下去,被苻雍用胳膊接住轻轻放在香妃塌上。 声歌枕着苻雍的腿,无声地瞧着阳光穿过木窗落在榻上的形状,忽然发现已经下午了。苻雍坐在边上仰着头靠着窗棱,伸手轻轻抚摸声歌的头发。 声歌看了苻雍一眼,想说点啥,但是还是没说。苻雍也低头看着声歌: “你都知道了?” 声歌撇了下嘴: “朝廷的人去抢郑袂淑的孩子,这种消息匈奴的眼线怎么会那么快知道,还立刻报给萧烈?” 苻雍又仰头看向天花板: “嫁祸于人,不高明,但必须得用。现在已经把郑袂淑得罪了,万一这女人真要报复,那只能让苻亮挡在前头。” 声歌本来想说苻雍两句,至少说个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什么的,但最后也没说出来。眼下确实也不是讲道理的世道,对苻雍讲道理,让他变得善良点儿,与间接害死他也没什么分别。 苻雍也叹了口气,在声歌身边挤着躺下: “怎么,你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 声歌也看着天花板: “我只是觉得吧,你如今说话办事怎么越来越像我爹啊?” 苻雍震了一下: “……你还真什么话都敢说。” 眼看两人□□裸地挤在一起,身上的汗还没落,声歌笑道: “没什么不敢说。有时候半夜醒了,看见你躺在我旁边,我还感觉是和你爹睡一起呢。” 看见苻雍一脸不能接受地看着自己,声歌感觉可笑,忍了片刻还是哈哈地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声歌趴在桌上看着苻雍吃饭,苻雍一边啃包子一边道: “现在打开了,府里就你我两人,他们不好动我,自然要打你的主意,万一有人把你绑了或者给你下毒都是麻烦。现在开始你不能出幽州,如果要出王府,吃东西喝水必须让侍女帮你先试,行事小心一点。我前头的事已经很多了,不要再给我找麻烦。” 七月初六,前面传来消息,因为均州是朝廷方面连接西南的要道,因此苻亮亲自带人接近均州试图把地方抢回来。御驾亲征势不可挡,苻亮已经成功冲进了均州,结果立刻被夔州和幽州方面从两边堵住了。看起来苻雍这边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两边仍然在互相调戏,同时府里侍卫提醒声歌苻雍转天要过生日。 声歌有点疑惑,苻雍是七月七的生日吗?一点印象没有,不过这日子口确实不怎么吉利,不知道李氏把苻雍生在这天有啥感想。不管怎么说还是打算起来,声歌大略打点了一番,又从后院剪了点小玫瑰插在瓶子里,气氛浪漫自然又家常。到了第二天早上辰时,苻雍已经不见人影,声歌还没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一名侍女忽然急火火跑了进来: “回禀夫人,缙山守备来了,现正在北门,请您速去迎接。” 声歌带着起床气爬了起来: “我去他娘的,他一个守备凭什么要我迎接?” 侍女一脸局促: “不是,是我说糊涂了,缙山守备是和皇后娘娘一起来的。” 闻听此言声歌一跃而起。苻亮被困在均州暂时回不来,那京城就需要李柔来坐镇。既然如此,她怎么会突然跑到幽州?刚想跳起来,声歌又有点疑惑,这种局势紧张的时候李柔来了,她不会是来找苻雍说项的吧? 也不知道这俩人平常是怎么个交流模式,他俩说项都是怎么个场景,在哪些个地方。酒肆茶楼,客栈床上? ……所以他俩到底睡过没有? 从潜意识来判断,声歌觉得李柔和苻雍应该是没睡过,苻雍这种人看起来不会为了一些政治目的卖身,而且这种互相卖身也没啥意义。但既然李柔能对苻雍说出自己独守空房孤枕难眠这种言语,那么这两人写信说骚话绝对不是一日两日了。 也不知道这种行为仅仅是出于政治目的,还是也有其他乐在其中的味道。苻雍要是有意调戏李柔,个中心里状态还是很好理解,男人一旦想要恶心另一个男人,首当其冲就会想要调戏对方媳妇。而李柔为了苻光英也需要和苻氏宗亲左右逢源,万一哪天苻亮真死了李柔变成寡妇,那床笫政治确实是个思路。如今李柔跑到幽州,自己应该怎么理解眼下的关系,如何对待面前的情况? 声歌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 “王爷呢?皇后娘娘来了,他已经知道信了吗?” 侍女想了一下: “王爷今天早上带人出城了,只有几名侍卫能找到王爷,如果按外事处理,王爷应该能收到信。皇后娘娘说自己是来会友叙旧,但又没有名言自己的意图。王爷说过他不在的话内事您来处理,所以外面只好先来请示您。” 会友叙旧,是搞破鞋的另一种说法吗? 现在反思起来,声歌感觉自己从小接受的武功、训马、弹琴训练,其实都属于给皇上、王爷当妾的必修课。当时自己亲爹尉迟泰裕大概认为,自己这种样子调调讨二代喜欢,但手腕、性格都不适合当正室的世家女子,最好的出路就是给一个地位高且握有实权的皇族做妾,争取用最快的速度生出庶长子,为家族争取最大的利益。 按照这种路线发展,自己只需要时时警惕,辅助苻雍等皇族打好后备工作,挺着大肚子在宴席上充当保镖,随时准备从被窝里光着蹦起来帮苻雍抵挡刺客或者争取时间,并且在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保全苻雍就可以了。作为妾室,即便自己为了保全丈夫死了,只要已经有了儿子,那一个体面的皇族也会给尉迟府足够的政治补偿,至少是通过抬升自己儿子的地位来补偿外戚,所以尉迟府也不会吃亏。 因为没接受过系统的正室教育,声歌也不太知道给苻雍这种人当王妃应该怎么想怎么做,如何去处理这些皇室家族中复杂的男女关系。李柔和苻雍不管有什么关系,那都不仅仅是村口搞破鞋那么单纯,自己不能伸着两只手上去挠李柔脸。既然不能挠,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先找个客栈帮苻雍和李柔订房间? 也不知道幽州好点的客栈都有哪些,七月七这种紧俏的日子能不能临时订到房。但是今天晚上自己准备给苻雍过生日啊,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难道苻雍不跟自己吃饭,要跑去客栈和李柔搞破鞋? 这么一想,声歌忽然觉得好气。知道肯定不能和苻雍白头偕老,因此如果苻雍要娶妾室或者睡别的女人,自己都能够容忍,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苻雍的人生注定不是属于自己的。但是如今自己只剩下不到四个月的命了,要是苻雍在过生日这种日子不陪自己而要去陪别的女人,那自己心里绝对不会舒服。 不是不舒服,是断然不能接受。苻雍真敢这么干,自己一定举着门闩打破他的头。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一次次面对苻亮在重要日子口留宿别人房间的情况,李柔都是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 忽然之间,声歌感觉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了妻子的心理状态。 看来房间是不能定了,声歌示意侍女给自己化妆换衣服: “先去会会皇后娘娘。” 走出了府,四名侍卫四名侍女浩浩荡荡地跟在声歌身后,声歌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排场。但这事是苻雍拿的主意,别人也没法阻挠,一群人只好走到了北门,果然看见李柔只带着两名侍女,与缙山守备站在门外等待。看见修长柔嫩的李柔,声歌心里不由有点膈应。但或许是因为到底少年相识,之前河水冲城的时候对方还给自己递过信,声歌又好像看见闺蜜一样有点开心,立刻快步想要走过去。 谁知刚走到北门口,两名侍卫忽然伸手把声歌拦住: “夫人,王爷说过如今您绝对不能出幽州。” 在自己地盘上被人拦住,这很没有东道主的感觉。声歌一阵尴尬,李柔也苦笑起。 自己不能出去,难道要让李柔进来?让皇后到敌方的地盘上,这样似乎不太局气,难道只能这样隔着门讲话? 见声歌满脸纠结,李柔轻轻一笑: “敢问王妃,今日本宫能不能得您首肯进这幽州城一观?” 感觉被人压了一头,声歌还是撑住场面轻轻一笑: “自然,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第五十六章 这样也能遭暗算? 声歌心想,既然李柔来了,那必须出点儿血去好点的酒楼坐会儿。毕竟王府是军机重地,万一被苻雍知道又要被数落一顿。 两路人左右并排走到了鼓楼旁的一间茶楼边。声歌抬头看看,虽然整洁安静,但是和京城的茶楼酒肆花团锦簇的情形简直是不能比,品味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别的不说,京城的茶楼门口装饰的灯笼柱子,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都恰到好处,这间茶楼门口居然装饰着脸盆那么大的绢制牡丹,而且牡丹还有翠绿、水红、橙黄三种颜色,效果土到令人尴尬。没办法,就是这么村儿。 身为苻氏山炮家族中的山炮,也只好这样了。 一众人走上了二楼的包间,李柔带着两名侍女坐在上手,声歌带着一大□□帮会一样坐在了下手。茶水上来,李柔的侍女立刻为两边斟好,李柔品了一口,颔首示意声歌也喝。 声歌端起茶杯,旁边的侍卫忽然咳嗽了一声。声歌忽然想起来苻雍对自己说过,在府外头不管吃什么喝什么都必须让别人先尝。这时一名侍女上前两步又为声歌倒了一杯,然后去接声歌手里的茶盏。 声歌心想,茶水是店家准备的,大概不会有毒。但这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是让侍女先尝,万一这东西真有问题,未免有把别人的命豁出去之嫌。 犹豫了一下,声歌将茶盏放在了桌上,将盖子盖好示意不喝了。 李柔见状会心一笑,旁边侍女立刻从食盒里拿出一份小巧的枣糕放在桌上,盘子旁边还装饰了三朵水红色鲜艳的杜鹃。看这杜鹃的样子,似乎正是当年自己在皇宫琼春岛上种下的那棵开出来的花儿。 李柔道: “你我十五岁的时候北周迁都,李家和尉迟家都从上京迁来了京城。当时太宗请京中的官员家眷宴饮,那是我第一次见你。那天御膳房从京中的小店买了枣糕,你吃了四块。我知道你爱吃这个,所以给你带来了。” 声歌看着李柔一呆,正想着要不要夹,旁边的侍卫又打了个眼色。一切陷入了寂静,过了半晌声歌笑道: “可惜臣妾中午吃多了无福消受,不如带回去晚上吃。” 李柔瞧着声歌半晌,自己夹起一块吃了。看着李柔坐在自己地盘上吃吃喝喝的样子,声歌忽然感觉一阵不爽。从前和苻亮在一起的时候,万事都是率性而为,想干嘛就干嘛,就算是想半夜扛着宵禁冲出京城,两人也是被一群官兵撵着说走就走,连半夜偷偷翻进皇宫摘花也多次干过。苻雍不是这路性子,日里从不鲜衣怒马,既然是夫妻就要同心同德。不能像从前一样穿金戴银,自己从未在乎。但是像这样搞的被害妄想症一样,出门都被一群人围着走来走去,吃东西喝东西都不能自主,以至于在外人面前都如此丢面,确实让人心里不舒坦。 见声歌看着面色不断变化,李柔微笑道: “如今阿雍疼爱妹妹,万事不愿让你涉险。夫君如此,也是前生造化。” 声歌也轻轻一笑: “能够嫁给圣上这等任侠的君主,自然也是一种造化。” 李柔看了声歌一眼,半晌道: “时至今日,你还会这样想吗?” 声歌盯着李柔道: “陛下虽然不是世间最好的男儿,但总算得上最少见的男子,能成为他的妻子是皇后娘娘之幸。” 李柔敛下眼继续喝茶: “那苻雍呢,你觉得他这样的人很常见?” 声歌低下头: “苻雍是苻家最好的男人,世间少见的英杰,与他白头偕老,我尉迟声歌到底德不配位。所以我会尽最大的能力侍奉他,洒尽最后一滴热血把他送到最远最高的地方,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舍弃一切。” 李柔悠悠将茶杯放下: “声歌,如果你当真这么想,就应该尽快为阿雍生下嫡子,回馈他对你的一片真情。你知道吗,五年前我做主为阿雍做媒,准备为他娶石家的三姑娘为妾,就算未必能称心如意,到底可以生儿育女繁衍后嗣,他都已经同意了。我以嫂子的身份着人选了日子,不料他又反悔了,后来我发现那个日子是当日通报你殁在宫中那天。是我失职失算,他不想也不能在你死的日子与别人成双入对。” 声歌震惊地抬起头看着李柔。难怪当日自己说想把石家三姑娘抬进来当侧室,苻雍就说已经见过这个姑娘。 李柔叹了口气: “其实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明白苻家人喜欢你哪一点。小的时候我就很想知道,尉迟家的小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是不是当真貌若天仙才比蔡琰?但这种事根本就是没什么道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坚持到最后,为夫君献情舍义直到身死成灰,你说是吗?” 说完这些,李柔忽然站起身走到了门前徐徐而去。声歌愣了一下,怎么说完这一大篇惊人之语马上就走了,连句话都不垫? 看见李柔出去,屋里的几名侍卫警觉地目送几个人走入回廊。忽然之间回廊里响起一阵尖叫,屋里众人同时一惊,声歌立刻向冲出去看,却被及名侍卫挡住。 一名侍卫对侍女道: “出去看一下。” 侍女紧张地走了出去,忽然又发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街面上也发出一阵混乱的喊叫声。两名侍卫上前两步堵住门口,另外两个人立刻站到窗户边去看楼下的情况,避免有人忽然跳上来。见几个人都没功夫来看自己,声歌伸出手从桌上的碟子里抓出一朵杜鹃花塞进袖子。这时侍女跑了回来: “没什么事,外头有人打架打到了街上,回廊里都是血。” 声歌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去旁边客栈歇下了。” 声歌示意侍女去把茶钱还有李柔的住宿钱都结了。 回到府里,声歌捻着杜鹃花发愣,玩了半晌,忽然感觉食指一阵酸麻。心念一动,声歌走到窗户边对着光去看,赫然发现右手食指和拇指的皮肤泛起一片蓝黑。 心里咯噔一下,声歌转身跑到抽屉前翻出一根银针在自己手上扎了一下,银针立刻浮现出一层黑膜。 我的老天爷,这是啥情况,李柔居然在杜鹃花上下了毒? 声歌迷茫了。 原来苻雍不是被害妄想症,出了一趟府,还真就失了算。现在身上没什么中毒反应,看起来只是□□,显然李柔只是想出招辖制苻雍商量一下苻亮那边的事,而不是想立刻要自己的命,所以这招也说不上太毒。而且李柔也当着自己面说了,为了夫君,女人们必须抛头颅洒热血并放弃最后一点良心。既然人家已经明言,那就只能怪自己太白痴没听懂,不能怪人家心狠手辣。 可今天是七夕,还是苻雍的生日,让人家过生日扫兴,这大概也不太厚道。 正发愣,门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苻雍说话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声歌快速将银针塞回抽屉里,只见苻雍一脸开心地走进来: “听说你上午去见李柔了?她激你你也没吃东西没喝水,做得很好,有长进。” 声歌拧巴地笑了笑: “她现在在客栈,你要不要去见见?” 苻雍走过来捏了声歌脸蛋一下: “晾着她,咱俩喝几杯。” “可是我准备的是晚饭啊。你中午吃了吗?” 苻雍坐到桌子边倒酒: “没关系,你过来。” 见苻雍如此开心,声歌有点纠结。也许应该马上把情况说出来?看起来这的确是□□,撑到明天再说八成来得及。可是喝酒会加速毒发,该不会喝了就立刻就死了吧? 见苻雍还在等自己,声歌暗叹一声,走过去与苻雍对饮一杯。苻雍看了面前的空酒杯一眼,示意再倒上。声歌笑道: “搞什么,大中午飘了?” 苻雍托着腮瞧着声歌,忽然又有了点当年那个小男孩的模样。见苻雍这样眼神清澈人畜无害地看着自己,声歌忽然感觉似乎又回了那个已经被推平的尉迟府,声默还在隔壁一口气狂默兵经百篇,每一万个字里只会错三个字。院子里仍然有两棵巨大的梧桐树,每到春天空气中就飘满了醉人的甜香,自己的爹也依然在前院吼来吼去。苻雍的衣襟还是那样敞着扣子歪过去一半儿,他也永远背不出鬼谷子十七卷中的任何一卷。 声歌心中微动,将两个酒杯注满: “舍命陪君子,请!” 两人对着连喝几杯,苻雍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点醉意。眼看苻雍将凳子挪过来,捧着自己脸缓缓吻下来,声歌忽然感觉右边胳膊一阵麻,心中顿时一惊。 不会吧,难道喝了太多酒,现在就毒发了?万一自己现在死了,苻雍和李柔可就结了大仇。这倒也没什么,但如果苻雍真要报复李柔,最先倒霉的肯定是苻光英。声歌举着右手僵硬地被苻雍亲了半天,忽然将脸闪到了后头: “苻雍,我有个事跟你说。” 苻雍眨眨眼: “你种的花又把行军的直道堵上了?” 声歌捧起苻雍的脸满面真诚: “没那么严重,是个小事情。我好像中毒了。” 苻雍霍然站起来把凳子都碰翻了: “什么?!” 第五十七章 苻雍pk李柔go 苻雍对着声歌瞪眼: “你跟我说说,这种操作除了能对付你还能对付谁?” 声歌无言以对。 苻雍坐在凳子上捏着眉头不说话。声歌凑过去搀住苻雍胳膊: “你别这样,我们先好好过节,这些事明天再说。你要是下午没事,我现在就让后面早点把晚饭做出来?你爱吃鱼就做个鱼,喝黄酒,可以吗?” 苻雍转头看向声歌: “明知道中毒刚才还喝那么多酒,现在还喝,你要气死我吗?” 声歌心想分明是你让我喝得啊,我也很无奈啊。 苻雍眼神闪动起来: “看来只能见她了。” 声歌皱起眉头: “我不管,今天你必须得陪我。” 苻雍对着声歌一愣,这时一名侍卫用筷子夹着杜鹃花走到门前: “查出来了,是植物提炼的复合经典慢性du,会慢慢损伤人的脏腑,但不会立刻发作。” 苻雍看着侍卫: “咱们能解吗?” “配方能够确定,所以能够配置出大略的解药。但比例只有皇后那边清楚,所以用自己的解药肯定会留一些余毒。” 苻雍转头对声歌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不准跑来跑去瞎折腾,这次听懂了吧?” 见苻雍起身而去,声歌忽然追到门口: “那晚上戌时一刻你必须得回来,不准在外头过夜。你也懂了吧?” 苻雍闻言忽然走了回来,声歌伸出手帮苻雍把歪了的领子整理好。苻雍双手捧起声歌的脸亲了一口: “听懂了,我全都懂。做好晚饭等着我。” 走到院子里,苻雍对侍卫道: “苻亮不在京城,宫中嫔妃众多,又出过逼宫的事,李柔绝不可能把苻光英一个人放在宫里。带来了,又没进幽州。立刻着人把幽州界外的三个镇口围住,把苻光英抓出来。” 李柔坐在客栈中,对着镜子缓缓画眉毛,两扇木门忽然吱地开了。李柔仍旧对着镜子冷笑一声,却见苻雍走进门单腿跪在地上: “微臣向皇后娘娘请安。” 李柔将胳膊搭在梳妆台上看向苻雍: “请起。” 苻雍站起身坐在旁边,两人对着暧昧地笑。沉默半晌,李柔道: “如今冀北王青云直上,本宫还以为你早已经忘了尊卑礼义,没想到还会跪下请安。” 苻雍没回答,忽然坐到了李柔旁边的床榻上,将李柔的右手抓了起来。李柔惊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忍住没把手抽回去。苻雍抓着李柔细长的手上下打量: “从上京到京城,这双柔荑之手实在无人能及。自封后以来,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周旋穿梭于苻氏宗亲之中,我们这些酒肉之徒为之钦服。” 李柔脸色一僵,但马上露出一个温存的微笑: “阿雍,你言重了,我到底只是个女人。今日七夕,你将我的男人困在均州,自己却在这里安享太平,此事怎么说?” 苻雍轻轻一笑,忽然靠在床栏上: “那依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看见苻雍这个样子,李柔也有点尴尬起来。见李柔踌躇,苻雍笑道: “原来皇后娘娘下笔无所不至,实则还懂天地人伦?” 不能不接招,李柔踟蹰片刻,忽然起身走过来坐在了床边上。两人坐在床边上互相瞧着,过了半晌,李柔道: “如此放肆,对你来说,今时今日阿亮的性命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苻雍看了下天花板: “如果苍天不弃,我苻雍终有一日也能儿女绕膝,那圣上和你儿子的性命都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李柔看着苻雍,眼神忽然黯淡下来: “我早就看出你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不敢让你有孩子。当年你已经二十五了,作为族中长嫂,我不能不为你说亲,但为了让你断了这念头,我故意选了声歌殁在宫里的日子让你将石家三姑娘抬进府。如今仍旧如此,当日我真没断出声歌的身份,为了除了心头之患,我早有意把她送给你做侍妾。为了不让她为你生出庶子,在那之前我就在她的饮食里下了分息散伤了她的气血。如今即便你把她娶做正室,声歌也生不出孩子。既然如此,这天下必将是光英的。” 闻听此言苻雍脸色一变,但马上又轻轻一笑: “的确是铁血手腕。可今日你在幽州向声歌下毒,就不当存全身而退之心。” 李柔也笑了起来: “全身而退,我从不奢望。和与尉迟声歌同归于尽,我也不算吃亏。” 这时一名侍卫走到门前。苻雍与侍卫对视一眼,起身站在李柔面前: “解药在哪里?” 李柔歪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 “我没带。你松松手让阿亮回来,我自然会派人将解药送还。” 苻雍一脸无聊地看着李柔,忽然抬起右手,两名侍卫立刻拖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见此情景李柔大吃一惊,苻光英看了李柔一眼,高声道: “娘,我不害怕,你也不要怕!” 苻雍走到苻光英面前,蹲下身一脸亲切: “来,叫族叔。” 苻光英怒道: “我呸!你这个乱臣贼子,等我长大了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苻雍噗地一笑,伸手从箭囊里拿出一朵用银针扎着的杜鹃花递给苻光英: “拿着这个。” 李柔大吃一惊,立刻站起身想往前冲,但马上被两名侍卫拖住。见李柔被拦,苻光英皱起眉头瞪着苻雍。苻雍打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刻掰开苻光英的嘴巴,苻雍举着银针直接把杜鹃花塞进了苻光英嘴里。 只听咕咚一声,李柔惊得瘫在了地上,苻光英将花吐出来不断咳嗽。苻雍低下头去看李柔: “现在还没带吗?那我们就这样耗着?” 李柔伏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抬头看向旁边的侍女。侍女立刻站起来,从桌子上的花瓶里倒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侍卫。苻雍道: “先拿回去给夫人看看对不对。” 见侍卫拿着解药跑了下去,另外两名侍卫也放开拉着苻光英的手。李柔上前抱住苻光英大哭起来,苻雍笑道: “无情最是帝王家,是吧?既然我体会过了,你们那厢也该好生感受一番。” 晚上,声歌和苻雍对着吃饭。苻雍为自己倒上酒: “我喝点,你吃了解药就别喝了。” 声歌给苻雍夹菜: “李柔呢,已经出城了?” 苻雍自己喝了几杯,忽然抬起头看着声歌: “声歌,有时候我可真想大哭一场。” 声歌还没反应过来,苻雍忽然凑过来抱住了声歌的肩膀。 苻雍叹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天待我竟然如此薄。” 声歌不知所措起来,总感觉这生日又被自己搞砸了: “好好的怎么了啊?” 苻雍将头低下来靠在了声歌前胸上,声歌伸出手抱着苻雍的脑袋: “谁欺负你了?我现在就去打死他。” 苻雍抬手抱住声歌的腰,声歌感觉自己的前胸和腿上都湿了一大片。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声歌也感觉心里极其不舒服,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好半天,苻雍又一脸漠然地坐了起来,红着眼睛继续为自己倒酒: “至少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声歌愣了片刻,抱住苻雍肩膀哽咽起来: “当然不会,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苻雍摸着声歌头发苦笑道: “那就足够了。只要有你,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第二天情况变得更加碎叨,府里来了七八个大夫排着队给声歌把脉,把过脉之后还兮兮索索地相互探讨,就像是在研究麋鹿苑里的进口麒麟,又像是在观察什么百年难遇的疑难杂症。问起具体情况,回答一律都是尽快调理身体方便受孕。声歌感觉苻雍见了李柔就很反常,找几个侍卫套了一下,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 如此看来李柔确实过分了。苻亮和苻重干杀人父母,你还意图绝人后嗣。虽然本质上看这顿操作并不会真给苻雍造成啥损失,但听了这种话苻雍心里肯定好受不了。实际损失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事这种气一般人忍不下去,你们那头还有完没完了,实在是不知道过分两个字怎么写。 把完了脉就是一天三大碗的药汤子源源不断,声歌感觉还是配合一下苻雍,自己顺从就医多少能起到个安慰剂作用,于是很努力地往下喝,喝了几日直感觉连指甲和头发丝都散发出药味,而且天天都是水饱,撑到饭都吃不下去。看来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打侧室的主意,结果这主意还没打利落前头又出事了。 中元节天气转凉,声歌坐在梧桐树杈上发愣,忽然看见两名侍卫押着一名女子从旁边的府院走过去。声歌感觉这名女子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居然是当年在李柔的兰苑里跟自己打过交道的大宫女。声歌转到旁边的院子里,对看门的侍卫道: “怎么把她抓来了?” 侍卫道: “王爷说我们府里有细作,所以故意放出军情诱敌,果然发现您院子里的丫头碧草试图出城把消息递出。谁知与碧草接头的细作还带来了这个女人,这女人又试图和碧草混进城,我们故意放他们进来,然后把人抓了。” 声歌还没做出啥反应,被捆在屋里的宫女忽然将嘴里的布吐了出来: “尉迟小姐,太子是圣上精心培养的孩子,他要是中毒死了圣上阵脚必乱,在前头肯定会身首异处死无全尸,请王爷网开一面饶过太子吧。” 苻光英不是中了李柔自己的毒吗?李柔手里分明有解药,苻光英怎么可能中毒到快要死了? 想了一下,声歌忽然感觉异常脱力。 苻亮虽然有很多庶子,但真正被精心培养又成器的只有苻光英这一个嫡子。像苻雍这种人,怎么会把已经到手的苻光英又活着放回去呢?除非他明知道即便把人放回去,苻光英也活不了。 这一家子人啊。 第五十八章 意外怀孕怎么办 苻雍和声歌坐在桌子旁吃晚饭。苻雍低着头频频夹菜,声歌锁着眉头瞧着苻雍。 苻雍盯着筷子上的菜: “怎么,又想当回菩萨普度众生,跟我提苻光英的事,让我放他一马?” 声歌噎了一下: “没有。挺好的日子,不提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 苻雍有点吃惊地看了声歌一眼。 声歌低下头: “只是你为了我的事朝苻光英下毒,这岂不是我的错漏?你这样对我,我受不起。” 苻雍叹了口气,将筷子放在桌上。声歌有点难受,又把筷子塞回苻雍手里: “不说了,你吃吧。你做事有进退,外头的事全都听你的。” 苻雍转头看着声歌: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李柔一心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表面上对你还一番温婉亲切,背地里却几次朝你下耗损气血的毒药,一心想让你缠绵病榻受尽折磨而死。结果苻光英中了毒你还心疼他,我也不知道你是真心疼苻光英还是心疼苻亮。” 声歌疲惫地看着苻雍,半晌也没说话。见声歌居然什么都没反驳,苻雍出乎意料,以至于有点瘆得慌。过了半晌,声歌道: “阿雍,你怎么想我怎么看我,我并不在乎。但你这辈子还长,这样频频对小孩子下手,我担心你日后会遭天谴。” 苻雍冷笑一声,拿起筷子继续夹菜: “如果真有天谴,那苻亮和李柔为何还儿女成群,活得如此快活?况且我也不怕天谴,如今情势,遭了天谴无非是我带你一起死,还有何可怕?” 声歌心里又难受起来,噎了半晌道: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事儿。这几天我想过了,李柔既然敢把那些事跟你摊牌,就说明她认定你是妻管严不敢纳妾,因此断然生不出庶子。她这么想,我们更不能遂她的愿。按黄历算,八月十五就是好日子,这几天我就打点起来,日子到了我们把石家三姑娘和并州刺史赵宣的妹妹一起抬进来给你做侧室,尽快把庶子生出来,断了李柔的念想。” 说到这里,声歌眼睛一红: “所以……明年这时候你就会有孩子了,为了孩子考虑,如今你做事也应当稍微留点后路,你觉得呢?” 苻雍举着筷子愣住了,过了半晌道: “声歌,我不想要庶子,我想要嫡子。” 这次声歌真的哭了: “苻雍,当初你看我在苻亮手里心中不服,非要把我从他身边挖过来。如今你看我生不出孩子,人也糊里糊涂老是给你惹祸,心里就反悔了。我要给你抬侧室你不乐意,是不是想把我休出去,让我给你府里腾腾地方?” 听了这番话,苻雍完全傻住了。过了半晌,苻雍抱起胳膊,面色有点烦躁: “为了让我放过苻光英,你这样跟我无理取闹?” 声歌擦了擦眼睛: “不是。我对你娘说过会照顾好你,如今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 苻雍叹了口气: “你虽然不算傻,但为人实在是二,搞得我不但得学兵法战略,还得钻研宫斗宅斗,辛苦周旋才把你保到现在。如果娶了侧妃,这府里马上就会变成修罗场。一旦侧妃生了庶子,多少家族马上会对我手里的兵权心生觊觎,你这个没孩子没娘家的正妃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前面那么多事,我不能日日守着你,也许哪天我出去一趟再回府你已经被人给收拾死了,到时可如何是好?” 声歌叹了口气,拿出一份和离书放在桌上: “那我们和离,你把石家姑娘抬成正妃,把赵家姑娘抬成侧妃,让她俩隔江而治慢慢斗去吧。要不你就再多娶几个,搞个春秋五霸什么的,这样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苻雍低头看着和离书,半天没说话。声歌搬着椅子过来抱着苻雍道: “你放心,这到底只是形势所迫,为了你的后嗣不得不为。我们和离之后,你还是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胡搞八搞,你看好吗?” 苻雍低头看着声歌: “我先与你和离,然后再偷偷去找你跟你私下苟且,我闲的没事干了吗?” 声歌感觉筋疲力竭,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沟通。想了片刻,声歌又把椅子挪回了原位: “阿雍,如今尉迟府没了,你的婚娶事务没人为你操心做主。我是尉迟府的大小姐,于情于理可以为你拿主意。这个主意我拿了,我们和离,你盖章吧。” 苻雍皱着眉头看着声歌: “你以我王妃的身份提出要和我和离,然后再以我养姐的身份替我同意跟你和离,你脑子没毛病吧?况且既然尉迟府没了,谁来为你做主与我和离?” 声歌按着额头想了半晌。没办法了,如今情况危急,万一自己哪天真的重生结束死掉,苻雍又得两三年不能纳女人入门。朝局瞬息万变,即便此后三五年苻雍再生出孩子,那他的孩子也比苻亮那边小了十几岁,根本没法与苻亮那边枝繁叶茂的子孙斗。 狠了下心,声歌转头盯着苻雍: “那你帮我给苻亮递信,我会求他以我师兄的身份替我写和离书,这样自然就妥当了。” 苻雍眨了眨眼,忽然指了一下自己身边: “你过来。” 声歌忽然有点惊恐,但还是站起来走到了苻雍身边。只听空的一声巨响,苻雍飞起一脚把整个圆桌踢翻了,地上顿时满是碎瓷片。 声歌吓得退了几步,侍女们也吓得不断往屋子外躲。苻雍转头看向声歌胸膛起伏: “到底为什么?你是不是怪我这么多年都没给你挣来一个皇后的位子,想要尽快把我脱手,还是你知道苻光英要死了,觉得你和苻亮能提前五湖泛舟?昨天你还口口声声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今日就起了这些心思是吗?” 声歌呆滞地站了半晌,忽然走到一片狼藉中,从菜汤里把和离书捏出来放在火边烧了,又转身去收拾地上的残骸。几名侍女看见屋里闹得告一段落,也连忙走进来收拾,声歌把桌子扶起来,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苻雍安静了半晌,转头看了声歌一眼: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声歌叹息道: “吃着饭你摔摔打打大吼大叫,还想让我红光满面如沐春风?你是不是在前头受了气跑回来冲我发?我一片好意替你着想,想为你操持出几个孩子让你不至于死了没人收尸,你就夹枪带棒把我一顿臭骂。苻雍,当你老婆怎么这么难?” 苻雍平静了点: “以后不要再说这些废话惹我生气。再做几个菜,我还没吃饱呢。” 声歌感觉异常地累,还是对侍女道: “让后厨做个面条,再炒两个菜。” 苻雍把胳膊支在桌子上: “跟你说话太费脑子,给我做个红烧猪脑。你也吃点,多少补补你脑袋里那根筋。” 听见红烧猪脑,声歌坐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忽然一阵反胃,捂着嘴干呕了一下。苻雍看着声歌一惊,声歌还没反应过来又觉得一阵反胃,立刻捂着嘴快步走回了里头,把帘子放下躺在了床上。 默默躺好,声歌安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侍女还在收拾房间,苻雍似乎也没过来。警报解除,声歌终于松了口气。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情况? 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不是说被李柔下了药怀不上吗,难道李柔的毒药是在假唐门下单买的?或者朝廷里有人吃回扣,用过期药换正品?老天保佑这只是吃坏了东西,要是真怀了可就麻烦了。如今还有三个月重生就结束,没听说谁怀三个月孩子生下来能活的。 如今怎么办?也不知道重生结束是怎么个路数,原地消失还是忽然死掉?不管是怎么个路数,一旦怀孕的事情暴露,苻雍这里的情况就变成了三十岁上老婆好不容易怀孕,结果还搞成了一尸两命。 当真如此,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就是苻雍祸乱朝纲,结果天命不佑直接断子绝孙,这种烂摊子让苻雍怎么收拾? 此情此景声歌只想振臂一呼,贪腐祸国,假代购害死人啊!! 正胡思乱想,苻雍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声歌心里一紧,立刻面朝着墙躺好装睡。苻雍坐在床边看了声歌一眼,拿起快湿毛巾给声歌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 “吃着饭也不洗手就躺床上了。” 声歌还是躺着不说话,苻雍把声歌扳过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声歌一脸真诚: “门口的海棠结了果,上头又飞了小虫子。我用胰子水泼了几次,结果忘了这事儿吃了两个,估计是吃坏了。” 苻雍也一脸真诚: “这样啊。你晚饭也没怎么吃,我让人给你做了点粥,起来喝点。” 声歌又转过去: “不喝了,我要睡了。” 苻雍又把声歌扳过来: “那你也先别睡,我叫了三个看妇人科的大夫等在外头,给你看看身上是不是有了。” 闻听此言声歌猛地坐了起来: “都什么时辰了,你找三个大夫给我诊脉?而且怎么可能有了,你当朝廷的药是打折价买的吗?” 苻雍笑道: “这么大的事,谨慎点自然没毛病。” 声歌躺回去蒙上被子: “我没有,要诊脉你自己去吧。” 苻雍没再说啥,转身走了出去。见苻雍出门,声歌坐起来默默看着窗外的树影。 看来必须得想点办法了。 第五十九章 北周江山大猪圈 第二天早上天光刚亮声歌醒了,发现苻雍居然还没起,而且睡得正香。声歌爬起来穿上衣服努力思考。 现在怎么办,既然不能一尸两命,就必须先把这件事处理掉,直接把孩子打了,要怪就让苻雍怪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对他何其薄。但其实也没什么薄的,相信苻雍还有一颗正常的脑子能想通这件事。如果现在不处理好,过几天自己重生结束死了,苻雍那头琢磨来琢磨去又要念老天对自己何其薄。 那就出府去路边小诊所做打胎任务?可是现在自己根本不可能跑出府,难道要带着七八个随从去打胎? 看来这件事必须做得稳准狠,尽快在府里自己解决,搞定以后苻雍真要追究也没什么用,到时候他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利用府里人还没活动的生活习性,声歌溜到了后头谋士议事的西院。西院最里头有个小药房,估计是侍卫们做行刺之类的私密事时候用的。药房外头有个三层的竹架子,上头放着几个带耳朵的小药锅。声歌快速拿了一个小锅下来,用手绢包好把锅放在了房檐下的一道墙缝里,然后努力落落大方地走向药房大门。几名侍卫朝声歌打招呼,声歌也打个招呼: “我想进去拿点材料,请问先登记还是后登记?”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一名侍卫道: “您当然不用登记,快给夫人打门。” 闻听此言,另一名侍卫立刻把门打开。过于顺利,声歌忽然感觉一阵异样,只能在门口和几名侍卫傻愣愣地站着。可一直站着又不行,想了片刻声歌只能硬着头皮打帘走了进去。屋里是排列非常密集的药架,架子之间只能通过一个人,微薄的光线从窗户里散射到屋子中,又穿过一层层架子被消磨殆尽。声歌心里一阵发毛,于是小心地在屋里转了转。 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深吸一口气,声歌在放植物类药材的柜子处从上往下头找。看起来都是五味子之类普通的药材,也有一些川穹、川乌、牛膝之类有毒的药材。吃牛膝这种有活血作用的药大概能有用?但牛膝效果一般,怕是得用半斤,那口锅塞不进去。找了好半天,声歌终于发现最里头一排柜子上写着红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立刻用手去拉。但这个柜子似乎很久没人用过,抽屉上的铁片有点锈迹,一时抽不出来。 担心苻雍很快会知道消息,声歌用手两只手拉着抽屉上的环,抬起右脚踢着靠墙的柜子不断使劲,抽屉终于往外抽了一点。声歌一阵开心,忽然被一只手从后面拽到了一边。只见苻雍将抽屉抽了出来,转头道: “桃仁在最上头一层,我帮你拿?” 声歌惊得浑身都麻了,退了几步靠在了柜子上头。苻雍左手提起小锅: “这是你拿的?这些都是给箭头上毒药用的,你要用这个吗?” 眼看两人挤在狭窄的过道里,声歌忽然感觉一阵压抑,立刻想要从苻雍身边挤出去。见声歌往外挤,苻雍忽然抬起两只手拉住了声歌两只手腕: “你要把孩子落掉?为什么?你知道苻亮虽然喜欢收别人老婆,但嫌弃生过孩子的女人,害怕我死了他不愿意收你是吗?”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声歌混身发抖: “不是,如今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你背着谋反的罪名,和朝廷打成那样,苻光英又中了的毒,我有了孩子你的仇家岂不都冲我来了?” 苻雍将声歌推开来: “你那点儿心理活动全写脸上,也不知道你在官眷圈怎么混的。你怨我害死你全家,又下手弄死了你尉迟氏最后的男丁,所以先把我拖到三十岁,又假意委身于我,再打了我的孩子直接断我后路是吧?尉迟声歌,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李柔怎么说的,你说你要舍身霍命来侍奉我,难道这些全都是逢场作戏的屁话?” 声歌退了两步又靠在柜子上: “苻雍,难道我尉迟府是你家砌的猪圈吗?你需要的时候就把我全家杀了吃肉,用我全家的尸首把你垫到冀北王的位子上,又看我身上流着尉迟显的血,一脸假仁假义将我留下来,想让我为你生出嫡子,让所有姓苻的都看看,只有你苻雍的嫡子血统最高身份最贵,最有权利坐到皇帝的位子上。你留下我的命再喂我点猪饲料,我就得对你感恩戴德,还得为你下崽,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烂人?” 苻雍抱起胳膊靠在墙上: “很好,活了这么久你总算是透亮一回,当真值得嘉奖。所谓家奴就是主子的猪圈,我敬你忠义就留下你长生富贵,像你家那种不忠不义的猪,过年不杀难道留着供在庙里养老?我留下你,还给你机会为我生孩子,让已然覆灭的尉迟显一脉有机会把血融到皇族的血脉里,这已经是我对你格外加恩,你还有什么意见?” 声歌这次真的气的浑身发抖,颤巍巍抬起手指着苻雍: “苻雍,你这个贱人,我要跟你合——” 可能是嗓门大了,说到这里声歌忽然感觉一阵钝痛,立刻弯下腰用手捂着肚子。苻雍一惊,上前扶着声歌胳膊: “怎么了,你怎么了?” 声歌摆摆手: “没事,稍微有点疼。” 苻雍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弯腰来抱声歌。声歌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别抱我,不雅。没大事,先扶我回去。” 苻雍皱了下眉,搀扶老人过马路一样扶着声歌缓慢地走到院子里,两人刚走下台阶,声歌直接朝下跪了下去,被苻雍从后面架住。 苻雍将声歌胳膊搭在脖子上把人抱起来,朝旁边的侍卫道: “快去叫大夫,快点!” 明安殿里头,一名郎中从里头走了出来: “一个月多点,但是因为中了破气血的毒,又受过内伤还没养起来,所以现在怀像不太好。” 苻雍满脸痴呆: “已经保不住了吗?” 郎中看了苻雍一眼: “不好说,现在月份小,情绪激动或者受了磕碰肯定会落胎。如果月份大点受了磕碰,一旦难产孩子和大人都够呛。目前只能先观察,看看后续的情况再做定夺。” 苻雍坐着懵了半晌,忽然抬起头: “今日谢谢诸位。你们的家眷,我会派人接到幽州城里来。请各位尽心将我妻儿保住,只要大家做到了,我苻雍一天不倒,诸位必能荣华富贵安享太平。” 两名郎中有点没回过味,互相看着十分迷茫。另一名郎中回过味来,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苻雍平和地一笑: “诸位也不要怕,我不是不讲道理之辈。如果出了问题,只要没有诸位的错漏,我绝对不会迁怒大家。” 几名郎中还没答话,忽然看见声歌弯着腰捂着肚子从里面打帘走了出来。苻雍皱了下眉,又对众人微笑,几名郎中立刻知趣地退了出去。苻雍使了个眼色,两名丫鬟立刻走过来一边一个扶着声歌。声歌被扶着烦躁地坐在了桌子边上。声歌和苻雍互相观察半晌,声歌道: “落了就落了,不要对郎中这样不阴不阳的。” 苻雍转头瞧着声歌: “一会我叫人把屋里带角的东西都挪出去,从跟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在床上躺着把腰和腿垫起来保胎,只要下来就让两个侍女左右扶着你。呆会我叫人把这里的门槛锯掉免得你绊倒,闷了的话就在院里坐会儿,不要再去其他地方跑来跑去,记住了吗?” 声歌将脑门磕到桌面上: “没用的,不可能生下来。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 苻雍叹道: “声歌,如果你觉得我对不起你,可以像我娘对我爹那样在我的饮食里下断肠草。杀了我这个反贼,你也是我娘那样于社稷有功的忠烈女子,用一条命为你博个美名,我绝无怨言。但请你把我的孩子保下来,这可是苻家和尉迟家的血脉,尉迟显与苻石鲁的后嗣,我很想要,难道你不喜欢?难道你不想看见尉迟氏终有一日能压苻家一头,拿苻家一半江山?” 声歌抬头看着苻雍: “苻雍,你这辈子过得快活吗?我真不明白,难道你半辈子受尽这些磋磨,还乐在其中,想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孩子一个鳏寡孤独,然后再一代代去博一个江山万里社稷功名?” 苻雍笑道: “我从来只想过一个安康太平的日子,有妻子有孩子父母在堂,哪怕卑躬屈膝见人就跪,装疯卖傻万事无能,我也足以云淡风轻安度百年。可是他们不让啊,他们逼我啊。苻重干,苻亮还有你爹,他们居然把我要的这点东西都拿走,逼得我不得不举兵谋反屠戮众生。他们把我逼到这幅田地,你又来逼我,说我是乱臣贼子不乐意给我生孩子。你拍着良心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能成乱臣贼子吗?我真不明白了,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上苍生我苻雍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难道就是专门将坏事做尽,为千秋万载史书做一个反贼标杆,绝后伏诛为世人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连你也不明白我,不保我,你让我如何是好?” 声歌只觉得超崩溃。眼前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自己的负荷,这几年来郑袂淑所遭遇的痛苦与无力感,自己瞬间代入其中感同身受。 趴在桌上半晌,声歌抬起头道: “如此说来,这全天下只有你苻雍最可怜。我、声默、光英、苻亮、苻适,丈夫儿子都被你们弄死的郑袂淑,儿子孙子死绝的太宗,遭亲子手刃的苻重干,我们都不敢跟你比惨,对吧?好好好,我现在就听你的躺在床上保胎,保到不能保为止,总之一定为你奉献最后一点生命,这总行了吧?” 苻雍凑过来抱住声歌道: “谢谢你。从小到大,这猪圈里头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第六十章 结束重生全靠气死? 绿色叶子一片片飘落,黄栌变成了红色,声歌以为总有一天早上起来地上会叠满了树叶,踩在上头还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结果第二天起来院子地面上什么都没有,树上也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几颗光秃秃的黄栌树干立在地上戳着。声歌还是想出去溜溜,又被苻雍数落一顿: “那么冷你还出去,傲雪寒梅遗世独立是吧?我让人把幽州所有开了的腊梅都剪下来插瓶里,你在屋里看看得了。” ……腊梅也是冤得慌。 到了十月一,声歌后腰和大腿都被褥子垫红了,下肢肌肉都有点萎缩,但肚子总算出来了。郎中摸着声歌的脉很激动: “好好好,非常好。” 苻雍扶着声歌挪到箱子前,声歌从里头把琵琶拿出来,坐在凳子上: “终于躺够了,今天我就给你弹一个海东青拿天鹅。” 苻雍有点惊讶,声歌打个手势: “客官请坐。” 见苻雍坐下,声歌拧了拧琴把上下试了试音,缓慢地拨动琴弦。孩懒水是带着蓝调的绿色,一只脖颈袖长的天鹅拨弄着粉色的花瓣,水里有巨大的乌鳢摆尾游动,河底的鹅卵石上贝壳一张一合,贝壳里还有七彩的东珠。徐徐东风飘过,空气中孕育着草木的甜香,山梁上铺满了水红色的黑水杜鹃花。到了农历一月份这些杜鹃就会在一夜之间像火一样盛放,所有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铺就在孩懒水,简直没有比这里更适合魂归的去处。天鹅抬头往蔚蓝的天空上看,火光电闪,一只箭从天而降咬住了天鹅的脖子,一大一小两只鸟在地上扑腾起来,洁白的羽毛如同六月飞雪,最终全部落在了碧蓝的浪花上,孩懒水被一丝血色染红了。天鹅的脖子和头都垂下去,海东青再次高飞,消失在开满杜鹃花的山涧中。 声歌长长叹息,将琵琶放在一边。天鹅是一种成双入对的动物。海东青因为无聊就把一只天鹅给咬死了,天鹅死了也不会吃完,只是把尸体扔在地上头。另外一只天鹅看见这个情景,心里会有怎样的感受?在此之后,活着的天鹅还能不能坚强地活下去,能不能再换只天鹅重组家庭生儿育女,勇敢地重新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的这些话苻雍能不能听懂,自己想祝福他的他能不能领会。 苻雍听得懵了: “可以啊,什么时候练的?” “躺床上的时候脱琴练的。怎么样,听出什么来了?” 苻雍沉默了片刻: “你担心我?” 声歌大吃一惊,我的天哪,您居然听懂了,艺术造诣突飞猛进吗?谁知苻雍叹了口气: “之前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有孕,我想着顶多是拼个两败俱伤,所以筹谋左了。如今苻光英中毒濒死,苻亮被困在夔州回不来,把敌人逼到绝路,也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必须出手决战,不抱破釜沉舟的心意断不能取胜。没想到你怀了孩子我走不开,也就丧了两败俱伤的心气儿,没了破釜沉舟的意志。所以昨天夔州那边放了点水,苻亮估计快到京了。” 声歌大吃一惊。原来您平白解读出这一大堆内容,我想说的您一句没读出来?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现在苻雍居然变善良了,看来男人有了孩子想法就会不一样。犹豫了片刻,声歌道: “所以你已经把解药给光英送回去了?” 苻雍摸了摸声歌的脑袋: “你可真是一孕三年傻。现在苻亮回京,看见他宝贝儿子那个样子,还能有心情来理我吗?他不理我,我就可以天天看着你保你万全。过几个月苻光英死了,他们两夫妻想到的首先还不是报复我,而是赶紧再生一个嫡子,那时候你月子都做完了,我再没那么多后顾之忧,李柔再想生出嫡子可就难了。郎中说你怀的八成是男胎,就算到时候李柔真有运气再生一个,我的嫡子也比苻亮的嫡子要年长。” 声歌心想然后呢,这样一来他就不能跟你苻重弼一脉争皇位了?都说苻家内斗专精,看来这专精里头还出了个专家模式,也不知道是怎么养蛊练出来的。苻雍啊苻雍,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同理心没有,真不怕报应落在自己脑袋上吗? 不过有时候报应这种东西就像是法条律例一样,只会对老百姓管用,而往往对皇家失效。好比一个平民女子跟婆婆吵了几句,然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不幸都会被人说成是糟了报应。而李世民把李建成所有的孩子全部杀光,结果仍然子孙满堂成唐宗汉武名载史册,也没见遭什么报应。反正只要是皇家胜利者,那就没人敢也没人能让你遭报应。 ……除了老天爷。 声歌看了苻雍半晌: “你就这么想当皇上,为了当皇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苻雍悠悠看着声歌: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抱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心,眼看我的孩子被苻亮那边斩草除根是吗?” 声歌闭上眼叹气: “苻雍,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爹密谋废立的时候苻亮已经二十一岁了,性格又桀骜不驯,我爹根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摆布于他。那时候你才十五,对我爹那样乖顺,我爹为什么不选择立你而要立苻亮?” 听见这话苻雍怔了一下,声歌道: “那时候我爹拿着你和苻亮,还有其他几个苻家人的八字去找人看过,人家说苻亮于这皇位虽然无命有运,运势到了定能一飞冲天。可你运势不足,除非……除非遍经坎坷见惯离合,你才有机会坐到皇帝的位子上。” 其实当时高人说苻雍运势不足,除非至亲将热血洒尽把这运字填满,一颗颗脑袋把他垫起来,苻雍方能坐到皇帝的位子上。尉迟泰裕听了害怕尉迟府遭牵连,所以才选了苻亮。 苻雍叹了口气,双手抱着声歌: “只要有你,有孩子,我什么苦都可以吃。世道再怎么磋磨于我,上天再怎么薄待我,我都受得住。终有一天我磨难受尽能给你一个皇后的位子,到时候你心里就会只有我,也再没有人能欺负你抢走你了。” 声歌用手摸着苻雍的胳膊,心里异常不舒服。 到了十月十五,声歌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自己是三年前这个日子晚上子时前后过来的,那推算起来就是今天结束重生了吧? 声歌心怦怦直跳。当年说重生三年,结束后就把自己收回地府,任务不成灵魂就会灰飞烟灭,可又没说要把孩子也收回地府。自己肚子里孩子都能动了,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说,也该让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再死吧?当时没好好阅读重生协议,真是悔之晚矣。 忽然间声歌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是十月十五来的,那满三年好像应该是十月十四? 到底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郑袂淑现在死没死,要是有个联络工具什么的还能互相沟通一下。 正胡思乱想,苻雍忽然猛地从旁边坐了起来。声歌吓了一跳,苻雍转头看了声歌一眼满头是汗: “你娘是怎么死的?我怎么听人说你娘是难产死的?” 声歌一愣: “对呀,我娘就是难产死的呀,你不知道吗?” 苻雍惊得直往后仰,脑袋上汗更多了。声歌拿出手绢给苻雍擦汗: “不是,我娘不是无缘无故难产死的,我家不遗传这个。那时候你爹带兵去打金陵,将我爹封成了从五品宣武将军。去之前你爹的原定部署,是将营帐扎在江北再找机会渡江偷袭。当时我娘怀声默到八个月,感觉扎营点兵没什么问题,仍旧为我爹做副手打理军需,没想到上元节南下到了长江北案,远远看见金陵城张灯结彩,似乎全城都在过正月十五,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防备。当时你娘已经怀了你在上京待产,你爹为了争过其他兄弟贪功冒进利令智昏,不管我爹和旁人如何阻拦,居然坚持不让扎营,非要用船连夜过江。大家都是北方人不擅长水战,八成又有你娘在里头通风报信,人家早就在芦苇荡里备好了埋伏,当时北周的军队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为了掩护你爹逃跑,我爹只好带人断后阻拦,你爹当时就脚底抹油跑得比你在西北还快,直接从西路冲回了蔡州。我爹被人从长江往北追出去二百多里,比丧家犬还惨,搞得我娘长途奔波早产了。因为第一个生的是我,人家又断出这时候怀的是男胎,我娘一心想把声默生出来,结果耗尽心力流血过多而死。” 说到这里,声歌心中暗叹。啥是忠良,不是心甘情愿将全家牺牲为国尽忠,而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道怎么样就被上封把全家一个个坑死,最后上封还老婆孩子热炕头活得不知道多自在,精力过剩还要去内斗互相消耗争夺权位,下面的人只能拿着点官爵在被窝里头哭。战场上一个人的错误决策就能害死那么多人,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种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上封永远不会真知道别人有多疼。 其实苻雍苻重弼这类上封已经算好的了,虽然真心里认为别人的性命跟自己家人比连个屁都不算,但至少会在别人死老婆死孩子的时候认真补偿善后,而且战略失误已经不能算多。要是跟了一个更不靠谱的去打仗简直不知道有多悲剧,难怪当兵为将的容易心理变态。 胡乱想了一番,声歌再去看苻雍,发现苻雍听得完全呆住了: “……你刚编的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第六十一章 妇产科副本全场最难 声歌冷笑一声: “你见谁家猪圈里的猪,到了年底还要跟主人汇报今年奉献了几斤肉,生了多少崽儿?不说这话自然有赏,说了这话就是邀功,况且哭惨的戏路全让你们苻家人占了,谁还敢抢你们的戏台子?后来你爹封了我爹一个四品,又说怕我爹无人照料,连送了我爹好几个妾。草,说起这事我就有气。” 苻雍愣了一下,扶着声歌肩膀道: “好了好了不说了,千万别动气。” 剩下的话声歌也不想说。那时候自己娘赔上一条命把声默生出来,没想到奔波劳碌之下大的死了小的也伤着了,声默生下来两条腿就没什么劲,到了三岁多还只能爬,人家说这孩子不能习武算是废了。听了这话尉迟泰裕顿时心念摇摆,苻重弼也是缺德,立刻就送来两个美妾。又过了几日,尉迟泰裕飘飘然非要把一个妾抬成正室。当时自己也七八岁了,只感觉一旦有了新夫人,声默日后的日子就要难堪。 后来苻亮给自己支了个损招,自己亲爹摆酒续弦的时候自己带着孝抱着亲娘的牌位跑到婚礼现场大哭大闹,向全体同僚哭诉自己亲娘如何为冀北王府尽忠而死,然后指着苻重弼鼻子尖质问有没有他这样缺德的上封。结果尉迟泰裕上来就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刮子,打得自己不知道东南西北,来喝喜酒的众人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最后婚礼不欢而散,礼也没成。唯独苻重弼犯贱,觉得这个尉迟府的女儿不畏权贵热血衷肠,可堪侍奉自己儿子给自己儿子当挡箭牌,挨了骂还悠哉地回府了,后来也再没督促尉迟泰裕续弦。 但因为这件事,自己和苻重弼送的妾室闹僵了,那个妾室又对苻重弼心怀怨怼,责怪对方没再帮自己说几句,让自己最终勇攀高峰。过了一年苻重弼死了,人家要把苻雍送到尉迟府,妾室总算找到了个挑拨离间的机会,在饭桌上直接把当年自己亲娘如何死掉的情形抖出来告诉声默。闻听此言,自己立刻绕过桌子一盆酸辣汤淋上去,汤里头的笋丝木耳都挂在了妾室的耳环上头。四周动静巨大,声默却坐着默默无语,半晌道: “这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去处,生而为光普照万物,生而为剑必遭损伤。如今我娘已然是光,我已然是剑,还有何可说?” 如今想来,声默真是个又聪明又善良的好孩子。可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苻雍居然出手把声默给弄死了,自己没能保住自己亲娘用命换来的弟弟,还要给苻雍怀孩子,实在是没颜面面对亲娘。 见苻雍还在搂着自己肩膀盯着自己,声歌忽然感觉一阵不对,捂着肚子把身子弓下去。苻雍一惊: “你干什么?” 一瞬间声歌脑门上全都是汗,后背上也出了一层汗: “不行了,孩子要落了。” 听见孩子要落,苻雍瞬间脸色惨白,愣了片刻终于想起来喊人叫郎中。叫完了人,苻雍飞速将声歌按在床上,拿枕头被子把腰腿垫高。眼看郎中要过来了,两人还在床上□□,苻雍跳下床快速将衣服裤子穿好,然后又抄起声歌的衣服,一转头却惊见声歌正扶着床栏哆哆嗦嗦地站在床边上。 苻雍已经惊骇到快要石化: “你在干什么?!” 声歌朝苻雍伸手,示意苻雍来扶自己: “去椅子上。刚换的新床单,别弄脏了。” 苻雍茫然地低头看去,发现声歌大腿根上已经染了血。苻雍只觉得脑袋嗡一下大了,把衣服往后一抛又把声歌架回了床上,再次拿枕头被子把腰腿垫起来,双手按着声歌肩膀道: “郎中马上就到,你给我放松听到没有?” 声歌感觉苻雍脖子上的汗都滴到了自己锁骨上,心想你压着我肩膀我怎么放松啊? 被苻雍按着,声歌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脑袋也越来越沉。一个奇怪的想法涌上心头,结束重生难道就是这样吗,先被苻雍把孩子气掉了,掉了以后就自己也死了? 想到这里声歌感觉更不好了,浑身的汗立刻把床单沁了个津湿。看见声歌偏着脑袋没反应了,苻雍不断揉声歌太阳穴: “醒醒!你不是喜欢杜鹃花吗,我给你弄了两盆,一盆水红色的一盆粉红色的,是薄瓣的盆景,你肯定喜欢。” 声歌用力喘气: “粉的,那多难看……” 苻雍强笑道: “是浅粉,很少见,你肯定喜欢。” 声歌喘了口气,苻雍又道: “如今天冷马上能挖,你还要什么,我叫人挖给你,你生的时候就能看见开花了。” 声歌忽然感觉好点了,瘫在床上道: “……我想想。” 苻雍松了口气,拿床被子给声歌盖上,扶着床边不住喘气。 明亮的阳光照在声歌脸上,声歌睁开眼,只见苻雍顶着两个黑眼圈正盯着自己看: “好点了吗?” 声歌完全说不出话,只想安静待会。见没回应,苻雍抬手摸了摸声歌的额头,转头对郎中道: “还是萎靡不振脸色蜡黄,躺在这里半死不拉活的,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郎中也是一脸疲惫: “已经快五个月了,胎气震动肯定会有所损伤,出了血孩子没落下来已经很好了,如今这样也很正常。” 苻雍忽然狂躁起来: “话都不说岂非没命了,人要死了还正常?你怎么看病的,现在如何是好?” 听见苻雍在旁边咆哮,声歌感觉自己心肺都要爆炸了。眼看苻雍心态已经崩了,也由不得自己在这装死,声歌只好努力发出蚊子声: “行了,你先去睡会。” 见声歌说话了,苻雍放松了点,但马上又皱起眉头: “都弄成这样了,睡得着吗我?” 声歌只好继续努力说话: “那去前头忙你的公事。” 苻雍嗓门又起来了: “你这边搞成这样,我哪还有心情忙那些?真不懂了,别人生十个八个都活蹦乱跳,你怀了五个月怎么连命都要没了,你怎么这么没用?” 这下连郎中都尴尬了。这位家属怎么回事,骂完大夫骂病人,不知道这算什么类型的医闹。 声歌默默叹气。从前自己一直在想,苻雍要是塌了手腕是个什么样子,如今真是活久见了。他心态崩了手腕塌了,作为队友,自己躺在这里快死了还得陪他说话给他做心理疏导,支着他安抚他脆弱的心灵。看来以前真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总想着皇后其实就是个头衔,不会的话做了总归可以学,没想到这事不但需要天赋,还需要耐力和体力。当王妃都如此累,要是当了皇后自己非得原地飞升不可。 蓄力了一会,声歌把手伸出去拉着苻雍的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男人应该志行千里意在九州,你是玩政治玩战略的,一天到晚光盯着老婆孩子没什么出息。” 苻雍急道: “什么玩政治玩战略,我根本就是苻家一饭桶,能有几文钱出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家都没了我飞哪去啊?像苻亮那样御驾亲征还自我感觉良好,结果儿子都要死了,你还让我步他后尘?” 声歌彻底无力了。苻雍喘了口气,忽然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随后拿出个锦盒,将锦盒打开亮出里面的药丸给声歌看: “你看清楚,这是苻光英所中之毒的解药,我现在立刻派人送到京城。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我苻雍放过了别人的孩子,相信上天也会放我妻儿一码,不要让我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声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抬起手摸了摸苻雍的脸。 天上开始下雪了,声歌摸着肚子看着天空,需要思考的问题似乎忽然多了起来。 苻重弼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当年他在自己亲爹续弦的婚礼上挑中了自己,打算让自己给苻雍做侍妾,用人以热血忠勇,让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苻雍的性命。现在想起来,苻重弼的判断确实没错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他错看了尉迟府,在临死的时候还想着把苻雍送到尉迟府里来,难道苻重弼看不出来自己亲爹尉迟泰裕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苻雍之前说过,苻重弼死前对他说,尉迟府不是真心效忠冀北王府,这说明苻重弼早已经看清摸透了。 在官场与政局中,看人是为了进行沙盘推演,开展政治决策。苻雍是个玩沙盘的高手,难道说苻重弼玩沙盘的技术就那么差? 最开始苻重弼到瓜州救援尉迟氏的时候,自己的亲爹尉迟泰裕只是个七品的校尉。后来苻重弼一路调度,尉迟府青云直上。到苻重弼死的时候,尉迟泰裕已经升到五品,虽然品阶不是特别高,但当时尉迟泰裕已经历经多次大战,被看做是北周的一代名将。后来因为养了苻雍,手里掌控了冀北王府的兵权,自己亲爹又升成了四品大将军,最后通过操纵自己的婚事差点升成二品光禄大夫,开创北周武将弄权先河。从北周开国开始,苻家人就坚信尉迟氏会祸乱苻家天下,到了这时,尉迟泰裕还真就成了苻亮的心头大患。 当时冀北王府中的兵权已经由尉迟府实际操控,苻雍只是名义上的少主,苻重弼给儿子留下的兵权本来到不了苻雍手里,看起来是苻重弼下了一招臭棋。没想到苻雍居然在这件事中找到了拿兵权的梯子。因为送了已经手握重权而且已经成为苻亮心腹之患的尉迟府,苻雍把自家兵权拿了回来,难道这仅仅是个偶然? 也许苻重弼给儿子留下的遗产不仅仅有虚悬的兵权,还有拿到兵权的梯子。但自己没死,这也许说明自己并不是这个梯子里的一部分,而属于另一个部分。可这件事苻雍看不透也想不到,不过他也不需要看透。没什么比从一个更高的角度看到自己的命运更悲惨的事了。 第六十二章 就是要把你们苻家的天下一锅端 苻雍掸着身上的雪进来,发现声歌正坐着往一匹黑色的缎子上绣花。苻雍十分吃惊: “我的天,你还能绣花?” 声歌嘿嘿一笑,苻雍走过来看看,发现缎子上绣满了华丽的水波纹和云龙纹。这下苻雍更加震惊: “这是你绣的?别是外头订好了扎两针唬我的吧?” 声歌把绣花针插到针插上掸了掸手: “怎么样,比内务府做得差不了多少。绣好了给你做件长衫,看着多贵气。” 苻雍低头看了看蓝色的水波纹和云龙纹: “你在下摆上绣上水波纹,在上衣上绣上云龙纹,中间岂不是空荡荡?” 声歌搭着苻雍肩膀笑道: “那依你呢,再绣上条龙?” 苻雍也笑道: “我看可以,不穿出去就行了。” 声歌一脸鄙夷地看着苻雍: “苻雍啊,你的艺术造诣是真不怎么样。我问你,是先有水和云还是先有龙?” “自然是先有水和云。” 声歌一拍苻雍肩膀: “正是。所以只要水和云到了,云水你自然就会飞出龙来。只要水质足够好,云彩足够清亮,那飞出来的龙就气度不凡出尘脱俗。所以绣了水和云,再在中间绣一条龙,那就太冗了,显得俗。但如果不绣水和云,只在衣服上绣一条龙,那这龙就是坠龙不吉利,听懂了吗?” 苻雍似懂非懂地看着声歌: “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哲学家。” 声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是,你老觉得我是智障,其实我厉害极了。” 第二天声歌遇到点问题,盘扣非常不好做,自己将针扎在毛毡上用了一米多长的金丝缠黑蚕丝线都没拧出一个正扣,只搞出一大堆蚕豆一样的残次品,实在是很浪费钱。最后只能搬救兵,几个嬷嬷过来帮着指点,总算做出了九个盘扣。声歌挑了一个最好的打算安在衣服最上头的对领上,但发现这个最好的缠丝不太均匀,有一段线上金线和黑线没能均匀地拧在一起,而是一半金线一半黑线。声歌有点犹豫,但是将扣子放在对襟领子的位置上比了比,发现居然意外地搭,比用其他扣还好看。 衣服做好了,声歌感觉总算能睡个好觉。当天晚上外面又下了大雪,声歌总感觉心里不安,怎么都睡不着。到了后半夜,一个男声忽然从外面低低传来: “王爷,出来一下。” 声歌一呆。这不是常麟吗,他怎么大半夜跑后头来了? 苻雍似乎也睡得不怎么好,听见声音缓缓坐了起来,还回头看了声歌一眼。声歌仍然默默躺着装睡,苻雍起来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声歌也爬起来挪到门旁边,听见苻雍和常麟在回廊上低声讲话。 常麟道: “太子苻光英殁了。” “……什么时候?” “昨天二更,消息刚刚传过来。” 苻雍沉默了半晌: “他怎么殁的?” “不知道,本来用了解药都已经大好了,但前天早上早课的时候苻光英忽然晕在地上,搭回东宫以后人就不行了,据说是又有毒发之相。皇后当场就昏倒了,现在直接病倒在床上,如今宫里乱成一团。他们回过味来,肯定认为我们送回去的解药有问题。即便不这么想,也会觉得是之前中毒耗损了太子的元气,这件事到底要落在我们头上。” 声歌感觉自己又看见了琼春岛上那个年幼的苻光英。 一阵安静,苻雍道: “……还有旁的事?” 常麟又沉默了一下: “苻光英死了以后宫中大乱,圣上的庶长子苻元寿本来已经分府,而且月初刚刚成亲,太子薨逝后皇后病在床上,圣上忽然警觉起来,将苻元寿急诏入宫。结果苻元寿刚到隆庆殿外,就被一个太监用带毒的锥子行刺。那毒很霸道,虽然伤得不深但当场就死了。” 这下苻雍不说话了。过了好半晌,苻雍沉声道: “不会是高美人做的吧?” 常麟嘘了口气: “就是高美人做的。前年高美人刚生了儿子,如今孩子又得宠,从常理来看,如果圣上的嫡子死了,那么庶长子最有权力得到皇位。所以朝中所有人都认为是高美人想要为自己的儿子挣个前程,所以才会在这种关头趁乱冒险出手。出了这件事以后,朝廷立刻出手去查,果然查出来高美人是我们府里周旋送进去的。” 苻雍沉声道: “坏了。一天到晚斗来斗去,到底被人给利用了。我会用反间计人家也会,我会树上开花,人家花上再开花。最紧要的是现下郑袂淑的相公、儿子都死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辖制她了。是我算错一招,当时应该立刻将郑袂淑的两个儿子抢出来,哪怕不去通风报信,让苻亮把孩子抢出来也不会闹到这般田地。如今万一苻亮疯了,马上会倾九州之兵压到幽州削藩,现在是冬天,当真如此就是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常麟沉默了一下: “要不现在就把车备好?” 苻雍道: “郑袂淑自然知道我得到消息,会立刻想把夫人送到并州。别说她快九个月了禁不住颠簸,就算禁得住,只要出了幽州,郑袂淑断有把握让她不能活着回来。马上调兵加强府中防备,清查府中人事,让幽州城中有所百姓将水缸放在屋里并在里头注满水,防止城中被围时有人火攻。明天我出去一趟。” 天上还飘着柳絮一般的小雪花,声歌和苻雍坐在桌子边上吃早饭。声歌往苻雍碗里夹菜: “怎么,你要出去?必须得去吗?” 苻雍抬头看着声歌: “我先去相州点兵,确保堤坝万无一失,然后再去一趟渤海,和苻宣一起把黑水王的地面拿下来。黑水是苻家的龙兴之地,我爹和苻亮他爹的坟都在那里,失了黑水等同于丢了祖坟和龙脉,到时天下都会认为苻亮死已经丧了王气,人心浮动,他就没心思再来攻城。万一到时候他还是记着儿子的仇要攻幽州,我就遣人从西路攻打云州将云州营调离,再从渤海回旋下来围攻京城。苻亮又不是疯子,到时一定会放掉幽州掉转回头。” 声歌嘘了口气: “苻亮是不会围攻幽州的。如今苻元寿和苻光英都死了,这两件事都指向你,可你做事有这么蠢吗?只要细想想,就能知道必然是有人栽赃陷害,对方想让你们俩内斗坐收渔人之利。苻亮又不傻,他怎么可能看不透?” 苻雍苦笑道: “我这么多坏事都做过了,难道今时今日他还能觉得唯独这次不是我做的?你得从苻亮的角度看问题,他就是一个走他爹老路犯他爹错误的人。苻亮何其骄傲,难道在他心里我居然是个不会犯我爹错误的高手吗?当年我爹就是因为我娘怀我贪功冒进,以至于在金陵之战中大败,在苻亮看来如今你有了身孕,我肯定又为了孩子贪功冒进了,才会搞出这么没档次的筹谋,冒险弄死了他的两个儿子。” “如今看来,郑袂淑已经把我们苻家人摸透了,倒真是知己知彼。苻亮一心想做个严父,整日里对苻光英非打即骂,搞得孩子只跟李柔亲。但见苻光英聪明争气又像自己,他心里其实开心得不得了,把一颗心全放在嫡子身上。他给嫡子起名叫苻光英,居然给庶子起名叫苻元寿,连辈分都不往一起排,当真乱套。就算这样,苻元寿还觉得苻亮是当世英豪,为了讨他欢心整日里在他面前蹦来蹦去,也没讨到半点儿关注。如今两个孩子都死了,苻亮才会明白自己做父亲么多失败。不怪别人他就会自责,这种自责他根本承受不了,你认为他会不会把事情全怪在我头上?” 声歌拉着苻雍手腕: “那你也不要走,我们据守幽州,只要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么一定能够挺过这一遭。如果你现在去攻黑水,又调动两路兵马去打京城,北周又将烽烟四起,那郑袂淑才高兴了。” 苻雍一脸严肃地看着声歌: “你听着。或许苻亮觉得来攻幽州只是为了削藩再灭我,还想着念旧情留你一命,顶多把你生下来的孩子弄死。可一旦朝廷把我们困在城里三四个月,外头炮火纷飞,你在府里生产就失了把握。就算你没有难产,到时我在前头带兵,城里一片狼藉,郑袂淑随便翻翻手腕你就会一尸两命,到时候我也活不了。苻亮看见我这个毕生之敌死了,一口气松下来智力马上就会急转直下。到时幽云千疮百孔一片烂摊子,苻亮又必须重整山河马上去收西北的兵权。他根本不是玩权柄搞政治的材料,收兵权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也许他当场就会被行刺而死。就算他不死,如今苻光英死了,李柔已经垮了,又没生出别的儿子,她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监国得力,苻亮又离了京城,他剩下那些儿子更没一个有用。千载难逢的机会,外敌必然来犯,天下立时大乱,不过月余各地王爷各自割据,北周至多挺上十年就会亡国,这才是郑袂淑真正想要看到的局面。如今之势,保住了你就是保住了我,保住了我就是保住了整个北周。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在府里好好待着,就算整座幽州被炸上了天,只要府里没事你都不能踏出这后府半步,听明白了吗?” 声歌一脸困扰地看着苻雍。不是吧大兄弟,你死了北周就完了,你是不是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而且这样推导下去,我死了北周也完了,不至于的吧? 见声歌不说话,苻雍有点焦虑: “没错,我是夸大了这件事的结果与发展速度,但绝对没有歪曲未来事件的走向。所以你记住,呆会我离开幽州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能出府,你到底听懂没有?” 声歌忽然抬起手擦眼泪: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苻雍呆了一下: “你现在怎么老是哭哭啼啼的?部署好北边的事,十天半个月我会马上赶回来的,刚好能赶上你生产。万一中间你要生了,一应事务我都已经安顿好,你也不要害怕,听几个嬷嬷安排行事,断不会出什么差池。” 声歌起身将做好的衣服拿出来: “那你把这个穿上,这可是我亲手给在你做的,你穿着这衣服就能感觉到我在你身边。不管你走到哪里,看见这件衣服都要记得我尉迟声歌与你同在,知道了吧?” 苻雍低头看着声歌一脸疑惑: “你担心你怀孩子我会在外头胡来?你也知道我没那闲工夫。你别说,还真挺合适。” 声歌苦笑道: “太合适了,你可别吃胖了,胖了可就穿不上了。” “我吃胖了,你就不再给我做一件了?” 声歌看着苻雍一脸为难: “你吃胖了我再做,那得绣多少花啊。” 苻雍捏了捏声歌的脸: “这个是儿子,你就不生女儿了?怀女儿养胎的时候你可以再做啊,光闲着你又不定生出什么事来了。我想要像你的女儿,生了女儿还可以姓尉迟。” 第六十三章 郑袂淑在召唤 苻雍走了以后,声歌天天躲在帷帐里偷偷哭。结合之前的事来看,声歌觉得只要这个孩子从自己身上下去,那自己马上就会死。所以要是生孩子的时候苻雍还没回来,那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自己能把孩子活着生下来,那苻雍和这个孩子会有怎样的命运?苻家人无休无止地争斗,这是个死局,除非苻重干一脉或者苻重弼一脉全部死绝,才能将这个无尽的轮回停止。早知道是这样,taizu为什么要进关,为什么要打天下,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孙自相残杀,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这样悲剧的命运? 如果当年苻家人没起夺势进关的念头,那一切该多么好,也许现在尉迟氏和苻家人还在黑水打架斗殴,每天为二斤螺蛳甚至两篓海带头破血流,虽然贫穷又乡土,但至少不用这样提心吊胆悲伤绝望。要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就会是个编筐砍柴的村姑,苻雍和苻亮则每天扛着锄头在地里跑来跑去抓田鼠,所有的人晒得黢黑,歇工以后大家集体在村口端着葵花盘嗑瓜子。虽然大材小用,但至少苻光英、苻元寿、苻重弼、苻重干、太宗的所有子孙都能得以善终,那该有多好啊。 可如今尉迟显一脉马上就要全部死绝,苻家人也自相残杀死得七零八落,到底是谁做错了? 不过幸运的是,因为没完成重生的使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知道了。说起来当日最后一次见苻亮,苻亮居然说要跟自己相约来生去看太湖。如果可以的话,如今自己只想跟苻雍相约来生见,可惜这话不能提,否则苻雍就会起疑心。而且既然重生失败就没有来生,那约了也没啥用。 但这事声歌也没愁多久,进了腊月以后,郑袂淑那边来信儿了。 这天声歌坐在窗户边上,正费劲地学习如何拼布做虎头鞋,忽然间一只喜鹊从天而降落在了窗边。声歌往窗外头看,发现地上也没有什么散落的谷物,不禁有点奇怪。喜鹊落下后没有飞走,尾巴还一翘一翘地跳来跳去,声歌纳闷之下,忽然发现喜鹊右脚上拴着一个白色的小圆环。 害怕又有毒,声歌拿块步把喜鹊抓住,然后用镊子把圆环摘了下来。圆环其实是一张小便签,上头写着: [马上结束了,我在碧青崖等你,我们聊聊天——郑袂淑] 声歌暗自卧槽了一声,立刻把纸条扔在了旁边地上。当日苻雍出手去杀郑袂淑全家,但又耍了个心眼让苻亮给自己当挡箭牌,但郑袂淑还是把一切都看透了,因此必要把苻家人一锅端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现在苻亮的嫡子和庶长子都死了,郑袂淑是要在苻雍这里落下一个子儿,把自己骗出去来个一尸两命,这样一来苻雍马上就失了斗下去的心气,也许苻雍和苻亮真的会一先一后全军覆没,在此之后北周也撑不了几年。 就算郑袂淑这么想,这钩也下得忒环保了,上头一点鱼饵都没有。难道在郑袂淑眼里自己的智力就是这种水平?如今她一个光杆司令,自己孩子还没生呢,会无缘无故去见她把孩子赔上吗? 但声歌马上觉得事情不可能是这么简单,郑袂淑的智力没那么贫瘠。发现喜鹊还立在窗边上不走,声歌再次低头看去,忽然发现喜鹊左脚上还栓着个东西。将东西摘下来,声歌只感觉脑袋嗡一下。没错,这个是自己给苻雍做的衣服领子位置安的盘扣,自己技术不太好,所以盘扣里面的金线翻了出来,扣子左边是金色右边是黑色,而且翻得时候大头针还把金线挑出来一点丝。 声歌有点懵。怎么会这样?没听说苻雍那边有什么事啊,如果那头真有事,苻雍真死了,那么府里人心念都会摇摆,就算再怎么装也不可能不露一点痕迹。 忽然间声歌明白了,按江湖上的说法,如果在劫道、绑票或者比武的时候,能将离对方脖子最近的东西,包括耳环、盘扣、领子、项链甚至是耳朵弄到手并且拿来炫耀,那就是想说自己随时能够取物品主人的性命。郑袂淑的意思是现在她有把握把苻雍弄死,如果自己不去赴约苻雍就会死,但如果自己去赴约孩子就会死。 声歌总觉得这件事里有诈。苻雍是个那么谨慎惜命的人,这种老婆快生的关头,他怎么可能会马失前蹄被人把命攥在手里头? 声歌努力思考。如果这是一招连环局,那么郑袂淑怎么才能先把手伸到朝廷里,再把手伸到苻雍身边?苻亮那边和苻雍最近有啥交集吗? 声歌明白了。之前苻亮的庶长子在京城成亲,因为苻元寿是苻亮第一个成亲的儿子,因此苻家各路王爷都前往京城道贺。各路王爷来京,必然带来了背景调查不够精确的侍从,郑袂淑就是利用这此机会把手伸进了京中,又在侍从随各路王爷进皇宫的关头向苻光英投毒,再朝苻元寿行刺。 可苻雍又没去京城,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没错,是苻宣。苻宣是惟一一个跟苻亮苻雍都有接触的宗室,他太年轻,行事不够谨慎,因此侍从出了问题。直到现在为止,苻家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问题的关窍。苻雍到了渤海以后会与日日与苻宣见面,如此一来苻雍确实有可能面临危险。 那现在怎么办?现在往苻雍那边递信,最快也要三五天信才能到,三五天已经足够郑袂淑动手一百次。但既然能够弄死苻雍,郑袂淑又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自己是不是可以认为,郑袂淑觉得让自己一尸两命,比直接让苻雍死更加成功? 但问题在于,如果现在不去,苻雍死了以后孩子还是保不下来。很显然,郑袂淑不想也不会放过苻家两条帝脉里任何一个有用的人,而自己根本不可能斗得过郑袂淑。 更何况,如果苻雍死了而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活了下来,那么没了父亲护佑,这个孩子又会经历和苻雍一样的命运,体验与苻雍一样悲剧的人生。 声歌明白了,苻重弼为苻雍准备的最后一招已经奏效,自己必须为了苻雍去碰郑袂淑,自己和孩子都没了以后,只要苻雍撑住了,他就离皇位更近了一点。在那之后苻雍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乃至一个卓越的君主,因为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约束他制衡他了。 渤海,苻雍忽然从客房里冲了出来。苻宣吓了一跳: “你搞什么鬼,差点把我吓背过去。” 苻雍道: “我梦见声歌叫我,她肯定是要生了,我得马上回去。” 十天以后,苻雍终于冲回了幽州。一切都安泰自若,婢女侍从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房檐上还落着已经结成冰的雪花。进了后府,苻雍看见门口摆着的两盆杜鹃花如云霞一般盛放,后府内的窗户纸上还贴着红色的窗花,房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四周弥散着正月的喜庆氛围。这时黄色的凤头鹦鹉忽然从天上飞了下来。苻雍把胳膊抬起来,鹦鹉落在苻雍小臂上,用尉迟声歌的声音说道: “阿雍!” 苻雍笑着摸了摸鹦鹉的脑袋。但鹦鹉看了苻雍半天,忽然两腿一松落在了地上,扑腾了两下不动了。苻雍蹲下身摸着鹦鹉的羽毛,忽然转身道: “夫人在哪儿?” 一名侍女道: “上午夫人说想要休息一会,怕吵不让我们进去,她现在还在屋里头。” 苻雍快步将昭明殿的门推开,发现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被子上放着枕头,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见此情形,外头的几名侍女顿时惊了。 王府里主要的屋子床板下面都有一条地道,地道能够通到幽州外头,虽然这也是安全隐患,但在府中被围的时候至少能即使逃跑。但最开始声歌穿得破破烂烂被抓到冀北王府的时候,就在客房的床板下面发现了地道。所以这次去渤海之前,为了防声歌以及其他危险,苻雍已经把所有床下头的地道给堵上了。 但很显然,从声歌的角度来看,这种时候苻雍不可能不在屋里留后手,所以即便原来的不能用了也必然有备用。 苻雍走到房间角落,拿出从旁边抽屉里拿出把匕首把地砖撬开,里面露出一个大洞,而且立刻吹上来一阵新鲜的风。 声歌把马拴在碧青崖的一棵树上,回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幽州城。 幽州四方的城墙在即将落下来的冬日余晖中反射出蓝黑的色彩,显得厚重又沉静。声歌看见幽州的南门上写着“大好河山”四个楷书大字。据说这四个字是taizu获取幽云后一激动写下的。奋笔疾书以后,taizu终自己一生也没再写出比幽州门楼上更好看的楷书。顺着南门往北,幽州端正的街巷正中坐落着一座鼓楼,鼓楼后面是一座钟楼,坐在冀北王府里,每天都能听到晨钟暮鼓,时光意外温暖,生命满是清欢。冀北王府建在幽州西南,王府正门朝着南边,整个府端端正正,但是显得没什么人气儿,自己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王府里基本没什么植被,只有门前竖着两棵铁树。 后来自己觉得铁树这东西不是特别吉利,人家院子里都种满了石榴象征多子多孙,您这里铁树开花岂不是象征断子绝孙,于是想把铁树挪走换几颗石榴、银杏什么的。结果苻雍非说银杏气味难闻,石榴又显得小家子气,还是铁树最稳重。虽然铁树还在王府门口戳着,但是现在府里道路四周都种满了迎春花、桃花和梨花,后府还有杜鹃花、白梅、红梅等各色盆景,到了春天王府就会盛放起来,五颜六色的花朵和青色的墙体对比,浮现出一种即平静而又茂盛繁荣的色彩。 声歌第一次发现,原来幽州和冀北王府都这么好看,早知如此就多看看了。 碧青崖上,一道山梁被整得平台一样平整。山梁上摆着一方小石桌,石桌上放着两盘水果两盘干果,旁边还有一套功夫茶茶具。石桌左右是两方小石凳,郑袂淑穿着一套唐制的绿色襦裙坐在左边的石凳上,正在悠悠喝茶。声歌看见郑袂淑脸色白净衣着整洁,但发际上居然有好几根白头发,仿佛自己不是两年多没见郑袂淑,而是十多年没见过这个人了。 声歌四下观摩了一下情况,抱着肚子坐在了对面的小石凳上。郑袂淑将茶杯放回桌面,再次将自己的杯子注满,又抬头看了声歌一眼: “你不敢喝吧?” 声歌笑道: “我是不敢。” 郑袂淑也噗地一笑: “都要当娘了,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莽撞。尉迟声歌,当年逼宫的时候,我让你当场就死,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第六十四掌 上次重生的谜底 声歌默默看着郑袂淑: “你和苻雍是天生的谋士沙盘手,能走一步看六步,可我只是个武将家被当做小妾和护卫养大的女儿,当时我只能那样做。” 郑袂淑喝了口茶: “我重生之前,苻雍带兵压到了京城,我认为只有投靠他才能让作为异族的萧家真正成为世家。没想到苻雍没有把苻亮弄死在驿站,逼宫的关头苻亮回来了。见云州营已经降了,苻亮没有把握去前面与苻雍决战,因此李柔压住苻亮回来的消息,准备诱苻雍进宫把他杀了。你这个人啊。见到当时的情景,你立刻偷偷跑出城找苻雍想要提醒他。见你成功跑到城下,苻亮也装不下去,一怒之下抖出了你们尉迟府和尉迟声默的事。你顿时大怒,马上用匕首去扎苻雍,而且都已经扎到他身上见了血,见此危局他的侍卫立刻出手把你喉管切了。眼看你惨死在地上,苻雍顿时拿不出半点主意,幽州营只能一路退到并州,萧家也站错了队,我相公被朝廷围剿丧命,我带着两个儿子向西边逃走,结果萧让在路上受不住奔发了高烧,我让萧允出去找水,不料官兵突然追来将萧允砍杀,只能抱着小儿子拼命逃走,结果萧让缺水少药还是死了。我想着苻雍害死我一家三口,必要杀他和他两个孩子才能出这口气,于是找了个村户挺了十年等待机会。” 说到这里,郑袂淑轻蔑地笑起来: “万万没想到,苻雍被你断了脖子喷他一身血的情形唬着了,到了并州以后陆续纳了几个妾,折腾来折腾去就是生不出孩子。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何其难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他赶紧生孩子,恨不得求神拜佛亲自替他找大夫,到他府里指导他行房。那时的生活太苦,我感觉阳寿将尽不能再等,于是潜入府中准备行刺他,谁知他的马匹随从都在,人却根本不在府里。你想不到吧,其实苻亮早就看透尉迟声默是怎么死的,尉迟声默死后,他召苻雍入宫,点破此事,还谢谢他出手替自己除了祸患,让自己不必违背对你的诺言,因此终其一生也不会将这个秘密吐露出来。当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苻雍还记恨苻亮违背承诺在你面前抖出了这件事,所以先想办法给苻亮投毒,又不让他立刻死掉。苻雍最擅长用这种连环套,他也确实让我学会很多。李柔眼看苻亮要死,为了保住苻光英的皇位,立刻将所有庶子集中在西六所由云州营看守。当时李柔知道其他嫔妃肯定会想要谋害太子扶自己的儿子,每天不错眼地盯着苻光英,结果西六所半夜突然失火,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一个人跑出来,李柔派人去救为时已晚。苻亮知道后认定是李柔做的,两人立刻撕吧起来,李柔意识到自己中计苻光英有危险,但是被苻亮牵住走不开,后果你也想到了。就因为你回来,苻亮孩子全部死光,苻重干帝脉断绝,苻雍自己不但没生出孩子,还变成了一个损人不利己的神经病。所以我早警告过你,聪明的话当时就死在我手上,一切就不会变的那么糟糕了。杀不了苻雍,出府以后没多久我就病死了。我痛恨自己错信了你,错投了苻雍害死全家,因此向地府伸冤,结果地府允许我从十年后重生回来救我全家性命。我想这次绝对不会再失手,没想到一切又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半年我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难道我郑袂淑当真枉为人母,如此无能?” 听完这番话,声歌抱着肚子惊呆了,也不知道应该先分析哪个问题。 原来苻亮知道声默是怎么死的?他居然这么心慈手软,为了感谢苻雍替自己出手,在这一次重生中把这件事压住始终没有告诉自己。即便是苻雍兵临城下的时候,苻亮也只说苻雍把婚书献给他送了尉迟府,而对声默的事只字未提。 还有苻雍,原来他心理这么脆弱吗,平日在战场上看别人掉脑袋流肠子也没啥情绪波动,看见自己死了直接吓出男科疾病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声歌抱着肚子不说话,郑袂淑的眼睛里忽然折射出奇异的光华: “你肚子里这个孩子,肯定是苻雍的吧?” 声歌警惕地抱着肚子站了起来。 郑袂淑噗地一笑: “你别怕,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猜的答案对不对。都这种时候了,我得出结论以后也会告诉你的。” 声歌皱了下眉: “是他的,所以呢?” 郑袂淑看了声歌一眼: “这么说你俩圆房以后不到三个月就怀上了?那他跟你行房的时候有问题吗?” 声歌有点尴尬: “你指什么?我个人感觉没什么不对啊?” 郑袂淑拍了桌子一下,声歌以为郑袂淑朝什么人发信号埋伏自己,顿时吓了一跳。谁知郑袂淑也没做啥出格的事: “看来我的猜想的是对的,你第一次重生的时候失败了,地府只好让我从十年后重生回来帮你打辅助,帮助你追求胜利。而且你重生的目的根本不是报仇,我重生的目的也不是救自己全家,我们都被骗了。我问你,我们都是三年前十月回来的,现在都已经快出正月了,按照地府的说法我们只能重生三年,现在却多了将近半年,这是为什么?” 声歌忽然想起来,自己和苻雍第一次圆房的时候没圆上,结果当天晚上自己差点结束重生。这件事是挺奇怪的,但是自己想不通也就把情况搁下了: “你的意思是,我回来就是帮苻雍生孩子的?为什么,意义何在?” 郑袂淑将茶碗放在桌上,认真地看着声歌: “这次如果不是我带云州营投了圣上,你和苻雍就不可能成亲,更不能有孩子。你看,如果你不回来,那么苻亮那边枝繁叶茂,皇位就会往下传,但地府派你回来,说明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局。上一次苻亮那边全灭,苻雍这边没孩子,两边帝脉都废了,我又回来了,这说明这个结果仍然不对。现在你怀了孩子快生了,我俩都多活了半年,说明这次对了。北周的天下是个烂摊子,帝位从哥哥传到弟弟手里,又传到嫡孙手里,然后庶孙杀了自己堂兄得了皇位,但苻亮是庶子,他身份不高、政治能力不足又得位不正,而且他嫡子只有一个,庶子却那么多。苻亮是庶子上位,他的庶子必然对皇位蠢蠢欲动。按这样下去,也许北周撑不了二十年。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你是神仙,想让北周撑五六十年乃至百年再灭国,你会怎么做呢?找一个能用的帝脉,生几个优秀的孩子,让皇位在这一脉上稳传几代,没错吧?” 声歌忽然感觉后背发凉: “你别说了。我觉得你想多了,这不可能,我绝对不信。” 郑袂淑笑道: “怎么,你觉得天命利用你,把你的丈夫、儿子、初恋情人乃至全家都当棋子,认为老天对你太残忍?即便如此,你也能得到一个将要登上皇位的丈夫,一个能成为太子的儿子,一个金光灿灿的元皇后头衔,你全家也会被载入史册,天命亏待你了吗?没有,我才是被亏待的那个!我真不明白,苻雍和苻亮为什么都喜欢你。因为他俩喜欢你,天道也眷顾你利用你,你被选做了主角,而我只能陪着你跑,把全家送了一次又一次,你到底何德何能啊?” 声歌沉默半晌: “你想错了。不是我行你不行,而是你的队友不行。你一个人带着三个人跑,自然要被拖后腿。最关键的是……” 见声歌不说话,郑袂淑皱了皱眉: “都这时候了,你说啊。” 声歌撇了下嘴: “苻雍说想要胜利就不能疑惑。他真心想要让我当皇后哄我高兴,但如果他做不到,我绝对不会跟他大吵大闹将他甩了。而他想让我为他生儿子生女儿,对他千依百顺小鸟依人,可如果我做不到,他也不会打我骂我将我休出去,所以我俩的联盟是无条件的,在这件事上我俩不疑惑,也没那么累。但是你和萧越的联盟是有条件的,你的条件是他必须出人头地,让你得享尊荣。萧越根本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也没有什么超人的能耐。你全家四个人里,只有你一个真心想让萧氏成为世家,你明知道萧越能力不足当不了权臣,还硬要赶鸭子上架把他往上顶,正因如此你家才会一败涂地。” 郑袂淑一愣: “你胡说。” 声歌看了郑袂淑一眼: “我来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要保住两个儿子,既然如此,萧越死了以后你就应该将两个孩子带到乡间抚养三年,这样一来你死了他们也未必有事。可你偏不,非要到西匈奴去当谋士,把你的两个孩子都卷在政治杀戮里头。如果你没有一片野心必须让萧家翻盘,也许你那两个孩子现在还活着。” 郑袂淑忽然青筋暴起: “尉迟声歌,你要不要脸。你自己的相公翻云覆雨,孩子也要当太子了,凭什么我的相公和孩子都必须是芸芸众生?是我的头脑不如你,还是我的相貌不如你?而且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便是苻雍那样的强者也会被天命摆布,芸芸众生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也是受苦受难,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声歌叹了口气。郑袂淑啊郑袂淑,难道普通人就不配做你丈夫和儿子,甚至不配活着?您是不是忒市侩了。既然您心比天高,就应该努努劲找个优秀的男人嫁了,又何必非得挑萧越这样一个碌碌无为之辈成亲,然后再去培养他? 难道说郑袂淑是养成爱好者,或者和苻雍一样喜欢把烂泥呼在墙上头?但是发现自己确实上不了墙以后,人家苻雍也没逼自己,而是努力收拾烂摊子和稀碎山河,你郑袂淑又何必为难别人呢? 但也不想再争这个问题,声歌拿着手绢提起茶壶为郑袂淑满上: “好了好了,你喝点水吃点瓜子。等你吃完了,咱俩就可以开打了吧?” 第六十五章 产房行为艺术鉴赏大会 郑袂淑看了看声歌的肚子,闭上眼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来。” 声歌苦笑道: “我来了,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会有的结束,我和苻雍之间的情与仇也会有个了结了,这就够了。” 郑袂淑抱起胳膊: “你根本不配跟我单打独斗。如果不是靠男人,你早就斗败了,事到如今以再斗不过我。即便这次重生失败,我也会再回来一次。我会一次一次地回来,直到救了全家为止。这样的为母之心你不会有,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母亲。” 声歌无奈地看着桌面: “你说的对,我做不好一个母亲,做不好别人的妻子,做不好一个王妃,也永远不可能做好一个皇后,但至少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去做一个姐姐。” 郑袂淑睁开眼看着声歌: “你太高看自己了,其实连一个姐姐你也没做好。因为你的失策,你亲弟弟尉迟声默已经死了,苻雍看到因为他的错算你挺着这么大肚子一尸两命,他失而复得的幸福转瞬间付诸东流,到时候他也承受不了。如果他脑子乱了,下场会比死了还惨。苻雍小的时候你总觉得他弱,所以老想庇佑他照顾他,等他长大了,你又觉得他强,认为他能承受所有的痛苦,解决所有的难题。其实皇族中人也是人,这么多年了,你只把苻亮当成个普通人平等相处,却从来没把苻雍当个普通人来看待。和我一样,你这一生也是过得乱七八糟。” 说完这句,郑袂淑忽然木然地站起来,将自己脚边的一块石头朝悬崖下面踢了下去。声歌警惕地去看石头,忽然感觉自己脚踝被什么东西套住了,再看时一个绳套已经圈在了自己脚脖子上。声歌抽出匕首去割绳套,谁知刚将绳子割断郑袂淑忽然又将桌子从山梁上推了下去,四周顿时地震一样剧烈颤抖。 郑袂淑聘聘婷婷站起来拉起声歌右臂: “走吧,现在我们一起回去。” 声歌立刻站起来想把郑袂淑踢开,谁知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梁像块木板一样快速掉了下去,看来这里只是个临时场景棚。一瞬间声歌整个人拼命往下掉,松树、小草和石斛在眼中出现又消失,一切像是拉洋片一样加速。火光电闪,声歌伸出左手抓住了一颗小松树,然后下意识地想再抬起右手来抓,但整个人忽然往下一坠。这时声歌忽然想起来郑袂淑还拉着自己右臂,于是抬起右脚踩住了旁边一块伸出来的石头,然后奋力去甩右手想把郑袂淑甩下去。谁知郑袂淑向上一挣,直接用两只胳膊抓住声歌手腕。她这一折腾,声歌只觉得右臂一阵剧痛,嘎巴一声胳膊再次脱臼。这次声歌彻底崩不住了,只感觉肢体越来越失控,只能眼睁睁看着左手一点点脱离树干。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萧夫人。” 郑袂淑和声歌同时向上看去,只见苻雍站在山上,将一把弓缓缓拉满。伴随着一阵带着青草馨香的风,一支箭从郑袂淑太阳穴右边横穿下来。声歌以为箭头会从左边太阳穴里出来,谁知郑袂淑的脑袋忽然像西瓜一样啪地爆开。声歌本以为尸体会立刻掉下去,谁知道郑袂淑头都没了左手也落下去,可右手还紧紧扯着自己耷拉下去的右胳膊。看着没脑袋的尸体抓着自己,声歌顿时一阵脱力,左手马上松了下去,但立刻被几只抖下来的鞭子卷住。几名侍卫将声歌拽到了旁边的一片平台上,声歌立刻瘫在地上。 苻雍将声歌肩膀扶起来: “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声歌靠着苻雍道: “没事,没大事。你带稳婆了吧?我要生了。” 苻雍低头去看,发现羊水已经淌了一地,瞪着眼睛顿时懵了。旁边几名侍卫也慌了,立刻来搀声歌的胳膊。现场一片混乱,声歌悄悄摸出口袋里的扣子,将扣子从山梁上丢了下去。 山下村的民宅里,嬷嬷和侍女跑来跑去,木头铺的地板都被密集的步伐踩得翘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声歌躺在床上不断惨叫,苻雍站在旁边用手推着窗户: “我怎么感觉这窗户还是漏风?用木板把这个钉上。这墙也不行,在院里搭个棚,把桩打在墙上头能稳当点。” 声歌已经快崩溃了: “不能钉别人家窗户毁人家外墙!” 苻雍转头对声歌怒道: “你还来挑我?府里都弄好了你非要跑到这里来生,你体验生活?” 声歌满头是汗: “你在这都快转不开身了,出去!” 苻雍坐在床边拿出手绢给声歌擦汗,转头对旁边的侍女道: “夫人出汗必须马上擦干,吹了风就麻烦了。” 擦完苻雍又给自己擦了擦,低头对声歌道: “你中午没吃饭肯定没力气,我让人给你炒两个菜?你想吃啥?” 声歌已经快要疯了,你见过谁在产房生孩子的时候还炒四个菜大吃大喝的,行为艺术吗,用不用再划划拳? 见声歌不说话,苻雍转头道: “那边窗户也钉上。郎中到哪里了?” 声歌抓着苻雍前襟: “你听着,现在站起来走出去把门带上,别添乱!” 苻雍深呼吸了一下,抱起胳膊道: “你生,我就在这里监督你生。现在是酉时三刻,争取在亥时生出来,听明白了吗?” 声歌啊地叫起来: “苻雍,你到现在还跟我摆这副臭脸。我尉迟声歌现在不是你冀北王府的家仆,我是你老婆!” 苻雍忍了一下,忽然也咆哮起来: “你还知道你是我老婆?你为了给苻光英报仇,把我的孩子给搭进去,你还有功了是吧?搞不懂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 声歌哇地哭了: “好,你终于露出真心来了。你把我弄回手里头,新鲜劲过了就嫌我脑子不够用,人不像李柔大气又有筹谋堪做正室,心里对苻亮存有旧情,而且还不是完璧。你从头到尾都在乎我不是完璧,你根本放不下这件事。你不过是为了利用我,其实早就烦我了对吧?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我死了以后就再没人挡你的路,阻止你逆风成龙一飞冲天。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帮我收拾这无穷无尽的烂摊子,也不用一天到晚对着我这个比你还大几岁的女人,这天下间最漂亮的姑娘都会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用尽毕生之能势讨你欢心,你的后院也会被莺莺燕燕填满,这样的日子何其快活!你你早就不想再看见我了。你滚,我也不想看见你,我尉迟声歌根本就不喜欢你!” 此言一出,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震惊了。 苻雍站起身来,颤巍巍指着声歌: “你觉得我对你不是真心?尉迟声歌,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当年我知道你死了,也想重整河山娶妻纳妾,把这破碎江山支起来过下去,不论如何好歹不让我爹绝后。可是每次我想到你穿着骑装弹琵琶的模样,我就忍不下去。我一个人活到快三十岁,八月十五还有新年,别人家王府里都儿女绕膝,有了女人哪怕是吵架斗殴好歹有个动静,唯独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我心都凉透了。但每次想起来你叫我阿雍的声音,我心里就暖一点,想到你的样子,我就觉得我还不算是孤单一人。我知道如今这团圆的日子贵重,所以不管你做错什么我都没有怪过你,没有当真生你的气。我早就想明白了,你惹出任何麻烦我都替你担得,唯独生孩子我替你担不得。所以走前我对你千叮万嘱,让你千万不要跑出府瞎折腾,结果你惹出这么□□烦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声歌闭上眼抽泣起来: “我没良心,我就是要让你伤心。你弄死了我声默害死我全家,我恨死你了!” 苻雍四处乱看,忽然发现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盏,立刻上去抄起茶壶要摔。几名嬷嬷连忙前后左右拉住苻雍不让他往下摔: “不不不断能摔。女人就是这样,您让她受孕使她在产房里受罪,她就会找你麻烦让你也不得好过,非得看你跟她一样难受,她才能平衡点。如今夫人难产心肺虚弱,您摔这一下,她受了惊吓后果不堪设想。来来您放下,放在这里。” 苻雍冷静了点,又把茶壶放在了桌面上: “真的吗,难道生孩子都这样?” 一名婆子见状,连忙把桌上茶杯茶碗并其他能摔的东西收起来,其他几个人也是一脸呆滞。活了四五十经历过大风大雨,还没见谁家在产房里吵成这狗德行的,就差产妇跟家属互殴了。也说不定人家王府啊皇宫啊阵仗就是比较大,比较重视产房的仪式感。 苻雍叉着腰叹了口气,上前弯腰对声歌道: “你听着,今天这事不算完。我现在不跟你计较,等你好点再收拾你,非让你长个记性终身难忘才好收场。我现在出去找大夫,你先休息一下。” 声歌跟苻雍吵了一架已经彻底没力气了,躺在床上不断喘气。苻雍打帘出去,对等在外头的几个郎中道: “现在我夫人精神倒十分振奋,但折腾来折腾去就是生不下来,诸位有什么决断?” 第六十六章 家国天下破碎河山 郎中道: “呆会儿先用补气血撑体力的药,我再向夫人人中、神光几个大穴施针,到时力气就能抬起来。只要尽快生产孩子定能平安,大人应该也会无碍。” 苻雍一脸疲惫地看着郎中: “我虽不才也懂,朝太阳、神庭、百会、人中、璇玑、华盖施针能将人的力气瞬间发上来。这是唐门阴损招数,所落三个穴位是死穴,这六针下去,我夫人二三十年寿命马上就没了,一个不慎人也不能带着气儿回去。如今她心绪脑子都乱了,胡乱用力出了那么多血,倘若待会还生不下来她也悬了。当真如此就用你们在大宅中的手段,拿金针把孩子扎死,再用汤药阻止胎动让她把这口气缓上来,让我把我夫人活着弄回幽州,诸位听懂了吗?” 郎中默然片刻: “王爷,如今夫人受了惊吓冲撞已经伤了,可孩子还是好的。如果当真把孩子扎死保住大人,那夫人往后也不能再生,这也不是我们当大夫乐意看到的结果。” 苻雍抬起手掌: “诸位知道我至今无后,害怕我一时情急起了决断,此后看见一个死掉的男胎,又看见我夫人不能再生责怪大家背后谋算。诸位细想,倘若我当真如此作为,以后谁还敢听我调度?所以即便我真起了这样的心思,也绝对不会干出这样的事。事成之后,如果诸位不乐意继续呆在幽州,我会立刻奉上足够诸位一生安泰无忧的诊金放行,如此可否?” 几名郎中一脸心思被看破的尴尬互相看了看,还没说话屋里又尖叫起来。苻雍快步打帘走了进去: “这么一会儿又怎么了?” 一名嬷嬷道: “这会儿又有了力气,应该是要生了,您先出去稍待。” 苻雍走到床边摸了摸声歌的脸: “怎么样,还能行吗?” 声歌再次满头是汗: “行行肯定行。你快去备车,我不要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要马上回幽州!” 苻雍松了口气: “好,那你抓紧生,生下来以后看状况,如果可以明早我们就慢慢往回走,刚好府里花都开了。” 声歌点点头,看着苻雍道: “走回去也要一天。府里的花还没浇呢,要是下雪盆景也要搬到屋里来,我还在院子里接了好多无根水都没收拾,你先给我善后。你能善后好的吧?” 苻雍笑道: “我十几岁就会给你善后了,也不怕后半辈子善后不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知道了吗?” 声歌点点头,目送着苻雍出去忽然泪流满面。 这次进度飞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就传来了微弱的小孩啼哭声。苻雍一惊,一时有点手足无措,过了片刻一名嬷嬷抱着孩子出来: “恭喜王爷,是个精神漂亮的男孩子。” 苻雍伸手想戳襁褓里的孩子又不敢,嬷嬷将孩子抱起来,苻雍喜道: “好,好。像我爹。” 这下几名嬷嬷都尴尬了。神特么像你爹,生个孩子把全家人都整疯了。 苻雍又低头想去戳孩子的腿: “看看胳膊腿,都有力气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不包着还在蹬呢。” 苻雍喜道: “很好。诸位辛苦,大家都有赏。” 说罢苻雍打起帘子走了进去,却看见几名侍女嬷嬷都在床边一脸呆滞地望着床上。苻雍震了一下,缓步走过去,却见声歌已经躺着不动了。苻雍伸手去摸声歌的脸,感觉脸上还是热的,但已经完全没气了。 苻雍蹲在地上拉着声歌的手: “你别这样。以后我再也不吼你戏弄你,再也不摔东西在饭桌上跟你吵,好好的你也别吓我。声歌,声歌。” 几名侍从走上来劝,但四周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小。苻雍忽然感觉有点茫然,于是抬起头,却发现天上带着裂纹和水渍痕迹的黄色墙皮,从上方开始一点点变成了京城之中碧蓝的天。 四周的建筑破碎,一片片林立的灰墙自下而上轰然而起。那是一间府院的最后一排,正房外面挂着一串珊瑚色的珠联,透过珠帘能看见里面放着一个矮桌,矮桌上摆着一个镶百宝的白色花瓶,花瓶里插着一大捧蓝色的桔梗花。 苻雍忽然发现自己个子变得只有半个门高,四周的一切瞬间格外巍峨令人震撼。苻雍在院子里转身看了一圈,发现左右两旁也没有一个人。左边的屋子上头挂着一道竹帘,门口还种着三棵竹子。苻雍打开竹帘走进去,看见屋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摊着一卷书,旁边放着一盏喝了一半的热茶,茶盖子放在旁边,香炉里的烟还在缓缓萦绕。苻雍缓慢地走进去: “声默?” 没有人回答,只有后院的梧桐树在悠悠摇摆,几朵干枯的花掉落下来,一切显得格外寂静。苻雍忽然有点害怕,于是快速走回了院子里,犹豫了一下又打着珊瑚帘子走进了正面的房间: “声歌,你在里头吗?我进来了。” 屋里的桌上放着一张琵琶,地上还摆着装琵琶的葫芦形盒。苻雍愣了一下,忽然看见床上摊着声歌的骑马装,衣服没熨也没往箱子里装,骑马装旁边还放着卷好的鞭子。似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走了,唯独没人通知自己。 苻雍抽泣着走回了院子里: “说好了八月十五一起吃晚饭,怎么没人叫我呢?” 在巨大建筑的萦绕下,苻雍挺着年少的瘦小躯体走回自己屋子,忽然看见自己屋里立着一支木架,架子上挂着一套黑色缎子底上头绣满云水纹的衣服。 看着衣服,苻雍愣住了。苻雍忽然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经不是那个瘦小的少年,声默已经死了,声歌也死了,这个尉迟府早就不复存在。一阵巨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苻雍抬起头,看见四面的建筑骤然间从上往下塌下去,碧蓝的天空消失无踪。苻雍楞了一下,忽然快步跑向声歌的房间想去拿床上那套衣服,但是四周的一切却在一瞬间变了颜色,天上依然是一片发黄带着水渍的墙皮,几名侍卫在旁边努力跟自己说话。 苻雍叹了口气,伸手擦了下眼泪: “我没事,我们马上回幽州。” 见侍从出去了,苻雍拉起被子将声歌的尸体盖好: “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留下来为你善后的。” 朝廷方面本来正在积极筹备围攻幽州,几个大营忙得不亦乐乎,众臣每天在朝堂上叽叽喳喳,苻亮坐在龙椅上支着脑袋一脸疲惫。忽然一个消息递进来,冀北王妃难产殁了。听了这事苻亮一句话没说,但立刻有人猜测可能是苻雍担心幽州被围攻,所以想把人送出去,结果受了折腾才会如此。马上又有人暗示苻亮,如今两边都已经死了人,说不定苻雍那边也记恨起来,再战也会不管不顾使一些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伎俩。苻亮叹了口气一句话没答,但从此之后朝廷方面再没动静,幽州方面也偃旗息鼓,九州变得意外安静,只有天上的雪花、春日的飞絮和秋天的落叶一年又一年如约而至。 苻雍站在府院里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掌中。苻雍笑了一下,要是能一次用把雪花、花瓣和落叶打出一次落叶飞花,那该是何等无用又浪漫的招式。可惜这是不可能的,所有好的东西不可能在一瞬间同时出现。 五年后,西京,北周与其他三国再次会盟。 苻雍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用手撑着下巴发呆。苻亮从远处徐徐而来: “呦,好久不见,原来你还没死呢?” 苻雍看了苻亮一眼: “陛下比微臣还大七岁呢,而且成日里酒色过度,您不死微臣哪好意思死。” 苻亮抱起胳膊看坐着的苻雍: “你屁股是不是粘石头上了,不朝我下跪就算了,你就不能欠欠身站起来点吗?” 苻雍一脸无奈,作势准备站起来,苻亮立刻示意算了,然后自己也坐在旁边: “今日你陪我来会盟,我记得你的好。前几日我已经批了声歌的王妃诰命,如今你能以王妃的礼节为她发丧了,大事放下以后你也可以赶紧再娶一房。光英的事,元寿的事,声歌的事,你娘的事,你爹和我爹的事,如今我都不想再记得了,你也不要再记得。岁月苦短,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你觉得呢?” 苻雍默默瞧着苻亮: “你见过谁家红事没办就办白事?当年娶她进府一片混乱,没安顿好没法儿办,后来我娘死了,带着孝又没法儿办。本来想着她最喜欢无用的热闹,生了孩子一定为她热闹一下,推来推去到底慢了。红事偃旗息鼓,如今我为她敲敲打打大办白事什么意思,迎她进来的时候腻腻歪歪不开心,她死了我倒这么激动?况且王妃夫人没叫几天,发了丧忽然就成前王妃了,听着不够堵得慌。” 苻亮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苻雍肩膀: “有的时候吧,你真的是想太多了,其实这些事声歌根本就不会在乎。别人都不在乎,只有你在乎,就显得多余了。” 苻雍笑道: “你们都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岂不是连一件严肃有分量的事都没有了吗?” 苻亮皱了皱眉,搭着苻雍肩膀道: “阿雍啊,很多事呢,旁人没法跟你说,我这个做堂兄的也该跟你说说。生在我们这种家族,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你一个壮年男人也不能没人照顾。就算你不想再续,也应该纳几个放在屋里。尉迟声歌这人能耐不大,所以一天到晚害怕自己举止失措害你过得不好,如今你非要做出这个可怜样子,她泉下有知会很难过的。” 苻雍看了苻亮一眼: “你和她就是这样,一天到晚总想做出个潇洒样子,也不想想这潇洒后头是谁辛苦撑着,唯独我背后空空,没一个人给我料理残局。尉迟声歌是尉迟显最后一个后人,她把一条命扔在产床上才换了我这个儿子,孩子年纪小没筹谋,我现在纳几个妾放在府里头,一眼看不见连他也折了,岂非悔之晚矣?” 苻亮忽然把胳膊收了回来: “我怎么感觉你是骂我呢?光英确实是被高美人下毒而死的,但是高美人到底也是你周旋送来的啊。就算不是你的主意,但你识人不明以至于高美人被郑袂淑派人游说动心,这事怎么也有你一半责任吧?” 苻雍也抱起胳膊: “你还好意思提。我问你,当日在城墙之下你为什么不杀郑袂淑和她两个儿子?如果你当日杀了她们,苻光英、苻元寿和声歌就不会死在她手里,你慈悲为怀不向弱质女流和幼儿下手,却让我的妻子和你的两个孩子为她们陪葬,简直是以儿饲虎并慷他人之慨,菩萨都没你善。” 苻亮愣了一下,忽然站起来怒道: “你说这件事怪我?郑袂淑一个女人,我哪知道她能下那么狠的手,按你所说,斩草除根心狠手辣倒是一项美好的品格了?当真如此,当年我就应该把你杀了,只要你死了,就算有十个郑袂淑也翻不出这样的花儿来。” 苻雍拍了下大腿: “正是。如果当年你爹毒死我爹后毅然决然斩草除根,而不是遵循他对我娘的承诺将我留下来,如果你登基以后立刻将我杀了,那这三十年中所有的风波都不会发生,千千万万人不会因为你我的争斗而死。如果换了我是你,一定早就下手了,绝对不会等到今日再来说这等无能之语,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慈悲。” 听见这话苻亮愣了: “苻雍,你今天过来就是跟我找不痛快的是吧?” 第六十七章 帝脉燃料苻元恭 苻雍默默看着苻亮,眼神异常清澈。苻亮呆了呆,又转过头看着远处: “阿雍,算了吧。这么多年,为了我们苻家的纷争,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平白遭殃,你的亲人死了,我的亲人也死了,事情已成定局,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大错已然铸成,我不想再这样斗下去。从今天开始,只要你向我称臣,你的儿子向我称臣,有我一天我就不会再去幽州削番,剩下的事就让我们的下一代来解决,你看行吗?” 苻雍转过头看着远处的大房山,忽然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陛下,我这件衣服,你有吗?” 苻亮一愣,低头看了苻雍身上的衣服一眼。见苻亮莫名其妙,苻雍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问你有没有我这件衣服,也是黑色的缎子底儿,上头没有云,下头没有水,只有中间有一条孤龙不断冲天。你知道吗,这件衣服是声歌给我做的。当时她跟我说,只要有了云和水,里头自然就会飞出龙来。当时我没听懂,以为她是跟我开玩笑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今时今日的高位,是我全家人用脑袋垫起来的,就算我不想要,只想要他们在我身边,也已经没用了。他们都已经死了,变成了云和水,就为了我能活着。我全家人都在这件衣服上了。和他们的性命比,天下苍生九州黎民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我必须先给我全家一个交代,才能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苻雍叹了口气,从箭袋里拿出一颗黑色的扣子: “只要我一天没死,就会为我爹争一个太上皇的位子,为我娘挣一个太后的位子,为声歌挣一个皇后的位子。我要让声歌知道,就算全天下人都觉得她当不了皇后,我也觉得她能当,而且一定能让她当上皇后。我要让她知道,我永远都爱她,为了爱她,我必须得忍受这么多痛苦活着,就算我每天都想早点死掉去看看她,我也会坚持到最后。圣上,我知道这样的信念您没有,因为声歌把您扶到这个位子,但她最终选择了我。她为保我牺牲了自己,您的云和水已经没了,您是斗不过我的。” 苻亮看着苻雍完全惊呆了,过了半晌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绢: “不是……你别哭啊。本来会盟来两个人就够丢脸的了,你一个八尺男儿看着挺唬人的,结果在这儿跟我哭哭啼啼的什么意思,人家还以为咱俩有啥问题,影响国体啊大哥。” 苻雍看着苻亮: “圣上,如今会盟完毕,又是打内战的大好时机。微臣已经想好了,下个月我从西北出兵去占晋州,然后从四个方向不断袭扰京城,必要制造一片天下倾颓的局势,让您在这个帝位上如坐针毡。我不会再防守,只会抱同归于尽之心不断进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会和您打到底。您在前头疲于应付破绽不断,后头庶子太多,早晚有一日,您的一个庶子就会认为你战略无能,出手把您杀了自立为帝,就像当年您杀了太上皇一样。您死以后,苻重干一脉的所有庶子就会自相残杀,后宫将是一片腥风血雨,你所有的儿子都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看见这个局面,就连想想都觉得开心,到时候郑袂淑死了,苻重干一脉的所有人都死了,我苻重弼一脉大仇得报,我也不想活着了,这烂摊子就留给我儿子收拾。圣上,我们马上就开打,一直打到九州倾覆北周灭国,我非常期待,您看好吗?” 苻亮瞪着眼睛看着苻雍,半天都没说出话。忽然间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爹!” 苻雍和苻亮都往旁边看,只见一个小男孩快步跑过来跳到苻雍腿上,两只胳膊抱着苻雍脖子。见苻雍忽然满脸温柔,苻亮也调整了一下心态: “哦?哦。这是你儿子?别说,跟你还真像。怎么一点都不像声歌啊?” 苻雍捏了捏苻元恭的脸蛋: “还好吧?下巴有点像。” 苻亮低头看了看: “没看出来哪里像。你这嫡子应该从光字辈排,庶子从元字排。” 苻雍看着苻亮: “光和亮都太大,灭一下岂不死了。” 苻亮瞪了苻雍一眼,又看着苻元恭: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来,叫大伯。” 苻元恭哼了一声: “凭什么叫你大伯?” “你瞧。你是姓苻的我也是姓苻的,你为什么不叫我大伯?” 苻元恭指着苻亮道: “我姓苻你也姓苻,为什么我叫你大伯,你不叫我大伯呢?” 苻亮惊了一下: “像了,这样就像了。来,大伯抱抱。” 苻雍一脸木然,转身把孩子给了旁边的常麟。苻亮朝孩子摆摆手: “再见,苻元恭。” 苻元恭也朝苻亮摆摆手: “再见,阿亮。” 苻亮楞了一下,不再去看苻元恭,转过头去看远处的大房山。 苻元恭指着大房山道: “阿亮,你在看哪里?” 苻亮道: “那边就是大房山。那里有一座山谷,里头全部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就像你娘的老家孩懒水那里的杜鹃花海一样美。” 苻元恭看看苻亮,忽然探着身伸过去给苻亮擦了两下眼泪。苻亮愣了一下,转身走了。 看着苻亮远去的背景,苻雍眼神忽然冷了下来。苻元恭又爬到苻雍怀里: “怎么样,我做得可以吗?” 苻雍看着苻元恭笑道: “非常好。他这么喜欢你,朝你下手就要思量了,这样一来我就有更多的时间跟他斗。” 苻元恭也看着苻雍: “苻雍,何必呢。幽州不好吗,非得要去京城?” 苻雍也看向大房山: “幽州好,天下所有的地方都不能比。可是你爹我想坐龙椅,龙椅只有京城有呀。” 苻元恭将脸贴着苻雍的脸: “有了那把龙椅,你是不是就不陪我玩了?” 苻雍也蹭了蹭苻元恭的脸: “不会的。” 苻元恭哼了一声: “那好吧。既然你要,我就去帮你拿。” 炽热的阳光洒在昭阳殿灰白的地面上,苻亮道: “苻雍说的是真心话,为了这个皇位,他一生的幸福都赔进去了。他现在什么都没了,所以打定主意不计一切代价跟我拼个鱼死网破,只有这样他才能给自己全家一个交代。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联络外邦,可以出卖苻家,可以向他国许诺国土换得支持,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苻雍是个天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哪儿落下来把北周劈了。我已经与重字辈的王爷商量好了,我带兵走以后,他就算怀疑有诈也忍耐不住,肯定会有所动作。只要他精力分散,看不住自己的儿子,我爹留给我的死棋就可以立刻动手。一旦他的儿子也上了那件衣服,尉迟显部最后一点血脉也没了,苻雍心里的那团火就没了燃料,这场无休无止的战争就算是结束了。只要我看不见,不在我眼皮底下下手,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李柔悠悠看着苻亮: “阿亮,当年你爹对冀北王太妃发过誓,你苻重干一脉五十年不会南下。现在你举兵南下是违背誓言,你不要去。” 苻亮将一封诏书推到李柔面前: “阿柔,你现在要做得是除掉苻雍的儿子,不要去管我的事。如果我死在南边,你想立哪个就立哪个。你立了庶子以后,唐辩机会把这封诏书拿出来,以我的名义去母留子,到时候你就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后。这是苻重干一脉能稳坐江山的惟一办法了。请保住我剩下的儿子,我记得你的情分。” 李柔忽然哭了: “阿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不要走,如今光英死了我什么也不怕,如果败了我们就死在一起,不要南下,好吗?” 苻亮站起身抱着李柔,李柔拥着苻亮的腰大声痛哭。 苻亮道: “对不起。当年我说过,既然你选了我,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岁月静好的日子,让你一辈子做一个小女人。只要你和声歌能和平相处,不论是绫罗绸缎还是飞花漫天,你要我都会给你的。少年心性,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为了我,你居然治了一辈子的国,没当上一天小女人。谢谢你对我的关照,如果有机会我会还你的,谢谢你。” 苻元恭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人抱起来往外走去。苻元恭抬起头看了一眼: “常麟?我们去哪里?” 常麟看了苻元恭一眼,轻轻笑道: “今天月圆,伯伯带你去看大月亮好不好啊?” 苻元恭揉了揉眼睛: “别胡说了,今天是初一,哪里有大月亮。我好冷,我要回去穿外套。” 常麟犹豫了一下,又转回屋里绕过两个睡着的乳母提起了外套披在苻元恭身上。苻元恭悠哉地抱着常麟的脖子看着府里的景色: “我娘种了这么多花,但居然没有一朵是红色的,我娘好逊啊。” 常麟抱着苻元恭站在湖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对啊,夫人好像不怎么喜欢红色的花。” 苻元恭看了常麟一眼: “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不喜欢红色的花吗?” 常麟一脸不明所以。苻元恭笑了笑: “因为她看不懂人心啊,直视人心一样的花她害怕。” 常麟一愣: “世子,你……” 苻元恭叹道: “你要杀我,为什么?我爹待你不好吗?” ※※※※※※※※※※※※※※※※※※※※ 马上写完了!!哈哈哈哈,写完了以后写个搞笑点的he现代番外,烘托一下节日的氛围顺便调剂一下心情,啦啦啦 第六十八章 新帝开朝和北周的后七十年(正篇 常麟抱着苻元恭看向湖面: “不是,你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待我很好。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也姓苻。我六岁的时候就被安插到人牙子手里,又几经波折进了冀北王府。原本我以为我爹死了,再也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将你爹当做自己的亲弟弟看待,更将你看做自己的亲儿子,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一直以来我还庆幸自己没有留在定南王府,否则可能没命活到现在。可如今我必须杀了你,不是为了那么多的亲侄子,不是为了我爹的帝脉能够延续,而是因为你爹已经疯了,他非要生灵涂炭不可。作为苻姓子孙,我必须为这北周天下找来数十年的太平。你爹选了家人,我选了天下,不管怎么选都要死人。我们姓苻,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苻元恭看了看常麟: “为什么你不选我爹和我,而要选天下?你认识天下吗?” 常麟指了指墙外: “你看到门口流离失所的平民了吗?你看到路旁冻饿而死的小孩子了吗?你看到幽州城外山上被砍柴砍成荒地的山桃林了吗?那些就是天下。” 苻元恭皱起眉头: “常麟,你有没有想过,你杀了我我爹会哭的。其实他也不是心疼我,他只是再也看不到尉迟显部的影子,再也感受不到我娘在他身边支着他,到时候他也活不下去。对我来说他就是天下,我必须得保他。” 常麟拿出把匕首,用匕首尖指着苻元恭的喉咙: “孩子,对不起。” 苻元恭把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来给常麟擦眼泪: “你别哭了。上次我也可以这样对圣上,可是我没忍心。这次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是我没办法。我们姓苻,不论是杀人还是被杀,这都是我们的命运。大伯,你去吧,到了那边你就可以和那么多苻氏宗亲团圆。不要想我和我爹,早晚有一天我们也会去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玩双陆棋。” 苻雍带着人赶到湖边的时候,常麟已经躺在地上死了,苻元恭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掉眼泪。 李柔在宫中等着幽州那边的消息,结果却等到了一个来自金陵的加急军报,圣上薨了。苻亮到了金陵后还没渡江忽然遇到了大量南兵的埋伏,最后被人围在荡口淤泥中,马蹄也陷进了泥地里。下属让苻亮赶紧丢下马跑,结果苻亮内劲头忽然又上来了,非说圣上冲锋断不能撤返,不然会削了北周的阳刚英武之气,而且战场冲锋人马一体,断没有把马丢下自己跑的道理,否则就跟苻雍一个德行了,结果立敌数十人伤了好几处,两边僵持不下。最后南兵觉得还是不要硬刚,于是从四面八方射箭,苻亮就这样死了。 看见这个消息,李柔拿着军报,默默掉下两滴眼泪。宫娥害怕李柔受不了会昏倒,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着,谁知李柔面色苍白却异常清醒: “马上叫人去探,苻雍现在在哪里?” 几名武将跑了进来: “启禀娘娘,圣上薨逝的消息还没到京,各地王爷就都得到了幽州那边递出来的消息,他们害怕殃及自身马上据守不出。眼看不会有人再来勤王,九门提督已经从城外营地往幽州方向去迎冀北王。娘娘,圣上之死冀北王肯定脱不了干系,他娘就是南人又是细作,他肯定是用了冀北王太妃的旧人脉,联络了南军害死了圣上。如今九门提督已经反了,我们必须立刻集合云州的兵马抵挡,立刻立年岁最长的晋王为帝并昭告天下,点燃烽火召集各营军队保住京师。如果实在抵挡不住,我们就保着晋王放弃京师离开再图来日。” 李柔眼神一闪,忽然抬起头: “不对。立刻把京城南门和皇城正门全部打开,将所有十岁以上的皇子捆起来送到城门下献给苻雍,快!” 众人同时一惊,李柔一脸坚决: “如果有哪个年长的皇子想要逃走立刻斩杀,把面目清晰的脑袋献给苻雍,听懂了吗?” 几名武将慌张地跑了出去,李柔对身后的两名宫娥低声道: “趁南门洞开皇子被捆局面混乱,将皇宫里的地道打开,把圣上五岁以下的儿子从地道送出去,送得越远越好。我已经在东六所安置了与皇子年龄相仿的孩子,将那些小孩杀死抵上,再不要泄露消息,快点!” 几名宫娥愣了一下,马上转身跑了出去。李柔顿时有点站不住,扶着柱子不断落泪。谁知没过片刻几名宫女又跑了回来: “来不及了,幽州那边已经派人把地道出口给堵住了!” 苻雍坐在昭明殿的皇位上,看着身旁皇后的位子发呆,右手摸着身上凸起来的云水绣纹。一名侍卫忽然进来: “王……圣上,先废帝的李皇后来了。” 苻雍示意请进来。只见李柔翩翩而入,朝苻雍福了福: “圣上安好。” 苻雍笑道: “阿柔,你坐。我知道你担心后宫的安置。刚才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侍从会负责将你、没有孩子的嫔妃、所有公主、只有公主的嫔妃送出宫。兰苑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带走,只要不带走人,宫里绝对没人敢为难于你。” 听了这番话,李柔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看着苻雍: “圣上。不,阿雍。我知道你想把兰苑空出来送给声歌,摆上声歌的牌位让她高兴。所以那里所有的珠翠首饰、绫罗绸缎、古董珍玩,我一样都不会带走,全部都留给她。我只想带走阿亮三个最小的儿子。我带走他们以后,你可以立刻把他们削出苻氏宗谱,从此他们不再姓苻,全部跟我姓李,这样可以吗?” 苻雍沉静地看着李柔片刻,忽然微微一笑: “阿柔,待你出宫以后,每年宫中给你一份津贴。日后阿亮的公主出嫁,我也会以个人的名义出一份嫁妆,你看这样可好?” 李柔眼睛红了: “阿雍,你知道吗。我十九岁的时候成为皇后,那时候我想,阿亮如此厚待我,从此以后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贤德的皇后,一个好的母亲,一个好的妻子。可光英出生后,我发现在这深宫之中刀光剑影,阿亮有那么多嫔妃,嫔妃又有孩子,还有你和那么多苻氏王爷,你们随时都想要埋伏光英,让我的孩子死无葬身之地。光英只有我一个母亲,我也只有他一个儿子。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只能先做好一个母亲,让好妻子、好皇后往后站站。如今光英死了,阿亮也死了,我想最后当好一次妻子,保住阿亮一点血脉。我知道说这些你根本不会听,也根本不会明白。你的心就像上京的冰块一样又硬又冷,只有声歌能让你心肠软一点。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说说声歌。如果她今日还活着,就会大哭大闹让你留下阿亮所有的儿子,甚至挺着大肚子在地上撒泼打滚,难道你就不心疼心疼她,留下阿亮三个儿子吗?你不要当我在求你,就当是声歌求你,让我把孩子带走,好吗?” 苻雍看着李柔半晌,伸手指了下旁边皇后的位子: “你现在让声歌回来,让她坐在我身边,我立刻从这里下去把这皇位还给你,你想立哪个皇子就立哪个皇子,我和声歌立刻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来,你看好吗?” 见李柔愣住了,苻雍笑道: “你做不到,是吗?既然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阿柔,你想没想过,因为你、我、苻亮、声歌,我们每个人都没能在一开始就站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这天下已经死了多少人?为了纠正我们的错误,多少人的妻子、孩子、父亲、母亲死了,多少个家族从此灭绝,多少人葬送了一生的幸福,多少个城邦烽火熊熊,多少个开满鲜花的河谷已成荒野,又有多少人背井离乡,终此一生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家园。如果今时今日你还要带阿亮的孩子走,让那三个孩子也站在错误的位子上,当真如此,在此后的几十年间,又会有多少人为你我今日错误的作为而死,那么今时今日光英、苻亮、声歌他们就都白死了!” 李柔眼中落泪,冲苻雍福了一福: “我求过你,也算对得起阿亮了。圣上保重。” 几十名嫔妃、公主浩浩荡荡地从宫门前走出去,然后被内侍按着搜身,搜出东西也没有深究,但几个公主裙子下头却被搜出了小男孩,小男孩立刻被拖到了旁边的殿阁里看守,居然还有皇子顶了自己姐妹的名字,穿着女装扮成公主想要出宫,结果严查之下又被人揪了出来。其他皇子和嫔妃远远看见顿时惶恐不安,这时又有侍从赶来: “圣上有旨,如果诸位皇子乐意被削出宗谱,请立刻到厚德殿集合,写保证请重字辈宗亲见证,然后跟在公主之后离开各自随母亲回家,从此不能姓苻。如果不乐意被削出宗谱,请跟随我到西六所等待。” 当然没有人敢说不乐意被削出宗谱,厚德殿转眼便挤满了人,空气都变得浑浊起来。一名美人抱着儿子不断往前张望,小皇子却忽然道: “娘,他们关门了!” 这名美人顿时警觉,立刻转身去看,却发现正有士兵不断在厚德殿外挖沟,还往沟里注水,似乎是在准备防火槽。美人几乎尖叫出来,但立刻压制住恐惧,用手捂着嘴没事人一样颤巍巍地抱着孩子往殿后面绕,果然在屏风后找到一扇小门。美人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门打开想要抱着孩子逃出去,谁知门一开忽然一股青烟吹来,美人退了几步忽然双腿一软,和孩子双双摔在了地上。殿里顿时一片尖叫声,火苗也从四面八方燃烧起来。 李柔缓缓走在京城的街巷上,忽然听见四周的百姓不断惊叫,于是转过头去看,却发现厚德殿燃起了熊熊烈火,站在李柔身后抱着包袱的几名侍女立刻捂着嘴哭起来。 本来要被削出宗谱的废帝庶子,因为殿宇失火一夜之间全灭,苻重干帝脉从此断绝。 初安天下后,苻雍追封父亲苻重弼为太上皇,母亲李氏为太后,发妻尉迟声歌为皇后,再封苻元恭为太子,并将尉迟显列于史册,把尉迟显传夹在北周史开篇的苻氏本纪中间流传千古。其实里头也没写什么,就写了尉迟显当年怎么殴打苻石鲁,如何在苻石鲁死了以后去抢棺椁还说了一大堆暧昧的话,然后如何被苻家人用阴谋诡计收拾死了,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连修史书的官员都一脑袋问号。 后苻雍立四妃又生子,但从此没有再立后,因此只有苻元恭以嫡子之身被立为太子。九年后李柔在李家病逝,因为苻亮谥号被废无皇后谥号,但还算安然发送。然而之前苻雍说苻亮废了,不能把陵墓放在帝陵里,所以把苻亮的陵墓搬走了,结果出了个搬迁事故,大家莫名其妙就把苻亮的陵墓给搬丢了,所以李柔和苻亮未能合葬。 苻雍登基后共坐江山三十二年。因为没人斗了太过无聊,精力无处发泄只能治国,这一朝九州终于安静,烽火再没燃起,百姓总算有了口饭吃有了口水喝。本来也不是多么震撼天地的丰功伟绩,但是天下百姓居然认为九州三十二载大治,百业繁盛到了巅峰,认为苻雍乃北周开朝一来最贤一帝,差不离能跟尧舜媲美。苻雍活到六十九岁病逝,不管是在苻家还是在当时的年代都堪称惊人的长寿,身后留下一个号称大治的天下。听说皇帝死了,百姓居然痛哭起来,认为一个贤明仁慈的帝王就此陨落,再没一个人提苻雍做事何其残忍,估计这事也确实没人记得了,记得的都死了。 苻雍死后北周又历五帝,五帝基本都是苻雍的儿子、孙子及其他后人。很不幸的是这帮孩子虽然没有优秀地继承苻雍的智力,但却有效继承了苻雍善于内斗的天赋点儿,所以一帮人又开始掐来掐去,倒还算没把国掐没了。 但与此同时,又一个草台班子从北方的大草原上冉冉升起,草台班子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方冲击。班子先向西冲击北羌,结果被北羌热血爆燃鼎力拦阻,最终在损失惨重后才冲破羌城,踏平了北羌的帝陵,北羌灭国,享国189年。就像当年北周冲击欺负自己的匈奴一样,灭掉北羌后草台班子立刻极力冲击已经内忧不断的北周,北周灭国,享国119年。冲破北周后,草台班子向南方狂飙冲击南国,南国硬刚50年最终灭国,享国152年。看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北周、北羌、南国全灭,西匈奴立刻智力飙升降了新草台班子,又活了50年后被兼并灭国。 不过其实苻雍觉得,北周以后怎么样,也跟自己没几文钱关系了,人不是灯,不能永远亮着,老亮着也挺累的。不知道苻家那一大堆宗亲在下面玩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大家都投胎了没有,要是有机会还能一起玩就好了。也不知道尉迟声歌现在在干嘛,地府里能不能种花,要是能早点见到她就好了。 ※※※※※※※※※※※※※※※※※※※※ 谢谢大家的观赏!写的真的好累啊哭瞎了,心也累是手也累啊555算了总算把正篇写完了,撒花么么哒!!! 第六十九章 修改版本先占一章试试看 先试一下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