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们都重生了》 第一章 易家要退婚的消息是母亲告诉我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只能算是一个小道消息,易家的长辈同心腹说了些体己话,不知怎么就被风风火火地传了出来。 母亲与我说时,双眼红肿,美目含泪,不知道已经被这噩耗锥心了多久。 但这事却在我的意料之中。三年前易家势弱,我父亲算得上是威逼利诱,硬是把我这不争气的心尖子与易家的天之骄子强行用婚约捆绑在一起,就怕百年之后,我实在没本事凭自己有依有靠。 谁料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父亲站错了队,虽不至于落得一个牵连入狱的下场,但比起往日的意气风发,已是颓然泄气了不少。 易家便是趁着这时一跃而上,一下子成了海城炙手可热的家族。许多原本我们家的老客户,纷纷选择中断合约,转而与易家合作。 这是人之常情,我与我的父亲早有所料。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易家的少爷早被他的先见之明给制约住,不到三月,他就要按照早先的合约娶我过门。 只是我父亲终究已经老了,没料到这人之常情总归也会在易家身上出现。就算三年前是我父亲慷慨解囊,才能使易家免于破产之难,但到底是趁人之危。如今两家的落差已是如此明显,易家若是聪明些,便会用别的好处砸在我们顾家身上,如同三年前一样,委婉地逼迫顾家主动退婚。 何况易家那人从来也是不屑于我,我自然对这桩婚事也没有什么留恋,何必要等到易家率先撕破脸。 我安抚了母亲一晚,将这些曲曲绕绕说给她听。我母亲不懂商场上的这些事,只偏执地觉得是她和父亲无能,我才不得不变成这即将下堂的未婚夫。 好歹父亲是愿意听我的。我本身就是男子,嫁与那易家少主本就是任性所致,如今要是被一男子退了婚,那更是不可避免的折辱。 至少我想保住顾家最后的骨气。 在去易家退婚的路上,我又想明白一件事情。我母亲闲日里只知道风花雪月,定是有受指示的富家太太去她面前嚼耳根,这消息才会传到我面前如此快。不论是易家本家指示,还是对易家有觊觎之心的旁人,对我来说也只是顺水推舟的一件小事。 就算顾家还是以往的如日中天,我也是决定尽快把这婚退了的。 车缓缓驶入易家的庄园。还记得我上次来这地方时,心如擂鼓,面红耳赤,只想为未婚夫亲自送上自己挑的戒指。 尽管那戒指已经被那人从窗户扔了出去。 所以我现在只是庆幸,我与那人连定情之物都无迹可寻。否则那物若是在定情之后丢弃,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足够伤情伤心。 第二章 下了车后,我努力昂首挺胸地跟在父亲身后,易家是老派的百年世家,底蕴深厚,虽中道不慎被我这暴发户的金钱味占了便宜,可到底是书香门第,总是让我没来由地心虚。 进了庭院,易家的管家把我们引至偏厅等候。想当初我父亲来撒钱时,可是易家的家主亲自出门迎候,再亲自引座沏茶,热切得如多年失散的亲兄弟,哪像今日如此怠慢。我偷偷瞧了一眼父亲,他显然也被这往事与现实的交织气得不轻,但到底是忍住了。 不过没那么糟,易家的家主在五分钟之后便出现了。他面上有细汗,看上去像是解决完急事匆匆赶来,倒不像故意冷落我们的样子。 “顾老弟!”易家的家主年过半百,挺着个圆乎乎的啤酒肚,笑容可掬,只拉着我父亲的手,欢快地抱怨道,“我家那夫人,天天请一些张三李四的夫人来家里,弄得正厅乌烟瘴气,都不好意思接待客人……来人!把我特意吩咐的龙井给顾先生和顾少爷泡上来。” 我和父亲面面相觑。这易家主的态度实在过于匪夷所思,虽看着真诚地不得了,但我和父亲都一致认为,他是准备了意料之外的圈套等着我们跳。 我父亲没那么容易被麻痹,他清了清嗓子,努力严肃起来,“易老板,我此番过来,是为了顾凛的婚事……” “哦哦!”易家主一脸的恍然大悟,不知为何更加笑得毛骨悚然,他大力地拍了拍我父亲孱弱的背脊,豪爽大笑道,“说起来,三年之前将满,既然三个月后就要举行婚礼,这时候是要准备起来了。” “……”我父亲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只当是阴阳怪气的试探,依旧不卑不亢地道,“虽然我们两家有婚约在先,可易老板,你看如今……” 易家主一愣,摸摸自己的脑袋,“如今如何?” 我心想,这易家实在欺人太甚,明知我们的来意,却非得要亲耳听见我父亲认清顾家如今的处境,才算得是报复快意。我实在不忍父亲遭此羞辱,索性自己开口道,“易伯伯,三年前的婚事全是我凭着任性缠着父亲所为,本就是一句玩笑话,如今易家门庭若市,更是高攀不上。如今我和父亲亲自前来,就是同您确认一番,这桩婚事……” 我顿了顿,“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第三章 “算、算了?” 易伯伯的脸色可以说是瞠目结舌。我和父亲都万万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只见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狐狸突然紧握我父亲的手,小眼睛里泛起泪花,“顾老弟!咱们两家好端端的婚事,怎么就能这样算了呢?” 我父亲使了使劲,并不能挣脱开。 “使不得,使不得啊!”易伯伯痛哭流涕,“就算这只是顾少爷三年前的一句玩笑话,但确确实实是救了我易家于水火之中。虽然这婚事开头并不是很美,可也已经牢不可破地挺住了三年,足可证明我儿与顾少爷的缘分颇深。顾少爷,如今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抛弃我们家迟晰,这,就算是豁出我一张老脸来也不能答应啊!” 他每说一句,我脸色就僵硬一分;不仅我懵了,我父亲也懵了。 易迟晰是谁。 他是易家老太爷的唯一嫡孙,在我还在咿呀学语时便能口若悬河参加校队辩论,在我还需要被人哄着学走路时就能在球场上所向披靡;他符合任何女孩子初恋的标准,是任何世家都想要收入麾下的金龟婿。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在他父亲的口中,怎么就成了一个痴妇怨女。 好像他对我有多情深义重似的。 我父亲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他也没料到易家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本就是堵着一口气来,如今这口气被不动声色的软化,我觉得我的退婚计划岌岌可危。 可这婚不能不退。若真嫁了那人,日后得来的也只会是怨恨。 我很清楚易迟晰另有所爱这件事情,虽然看上去易伯伯并不知情。我从来不爱作告状之举,可后半生的未来已经悬于一线之间,我不得不赌一把。 “易伯伯,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受害者,“易迟晰他其实有别的爱人了。” 易伯伯又是一次瞠目结舌。我父亲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他急忙问我,“凛凛,他真的在还有婚约的情况下就背叛了你?” 我沉痛地点点头。 我父亲望着我的眼神立时充满怜爱和痛惜。 我倒是忘了,我父亲还以为我爱易迟晰爱得神魂颠倒。但此时不宜解释,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他一直有别的喜欢的人,他并不喜欢我。” 这话其实是让我钻了些空子。虽然我知道易迟晰另有所爱,但并没有确切证据,若是易家让我拿出凭证,那是分毫都拿不出的。 果然,易伯伯下一个情真意切的对象换作了我,他拉着我的手,泪眼汪汪道,“小凛,这绝对是误会,迟晰他自从有了婚约之后只一心念着你,是绝对的洁身自好!绝对是有人挑拨离间,小凛,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我只能再次沉默。我总不好意思告诉他,那是我亲眼所见。 那也未必太没落魄了些。 第四章 即便是形势严峻,这婚我也一定要退。易伯伯泪眼朦胧的时候像个受尽委屈的小狐狸,十分有攻击性。我只能狠下心,努力作出一副绝情的嘴脸,“易伯伯,此时千真万确,否则我也不会这么严肃地提出来。” 我怕这剂药不够狠,继续再接再厉道,“事实上,我也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再这样吊住易迟晰,其实对他很不公平。” 易伯伯圆润的身材开始摇摇欲坠。他不可置信地努力瞪大他的小眼睛,“小凛,是我家迟晰哪里不够好吗?你到底不喜欢他哪里,告诉我,我会让他改的!” 他其实是误会了,易迟晰怎么会不好。从始至终,不好的人只有我。 我的心隐隐作疼的厉害。有些东西不能与旁人说,却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我也不能告诉他们,易迟晰在娶了我之后会过得有多么煎熬和痛苦。 我说不出口。 我父亲已经从最初的隐忍愤怒变成了摸不着头脑。他肯定没有想到,传闻中要退婚的易家如今怎么死拽着他没出息的儿子不放。在我与易伯伯周旋时,他大概把自己的身家以及他儿子的几斤几两全部盘算了一遍,思来想去也没发觉到底是哪儿能让易家念念不忘。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老易,既然是孩子们之间出现了些问题,那这婚事不如我们之后……再议?” “不能再议。”我坚决地出声,“易伯伯,今天我一定要退婚。” 在易家主眼里我俨然已成了一个任性妄为的负心汉。他皱着一张老脸,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门厅处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你要退婚?” 我浑身彻底地僵硬。 那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方才宿醉清醒,但我只需一瞬间便认出了来人。 他慢慢地靠近我身后,身上果然带着酒气,“顾凛,你再说一遍你刚才的话。” 我开始慌张,一转身便撞在了他怀里。鼻子撞得有些疼,还有些酸涩,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他。 易迟晰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未及他的唇色苍白;他的身形是单薄的,双眉下的那双眼却又很沉重,这双沉重的眼正注视着我,像黑压压的群山把我困住,哪处都是密林,哪处都不是退路。 我在心中叹息,即便是宿醉,易迟晰依然挺拔得令人感慨。 易伯伯有些不悦,“迟晰,怎么这么失礼。” 易迟晰轻笑了一声,这声笑怎么听怎么讽刺,“我都要和他结婚了,干嘛还要在乎这些虚礼。” 我的头皮都快要炸开来。 父亲看出了些我和他之间有些不对劲,强横地插入到我和他的中间,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子,“易少爷,虽然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我们家顾凛也不是个金贵的人,万万没有需要您屈尊去迁就他的道理。既然易少爷已经心有所属,夺人所爱也不是我顾家的作风,以往的云烟不如就在今日一笔勾销。易少爷,你和顾凛的婚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哦?” 易迟晰似笑非笑,一双眼只淡淡地盯着我,“除了顾凛之外,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其他所爱?” 父亲自然是十分相信我,听了易迟晰这算不上辩解的辩解,父亲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易少爷敢做不敢当?” 易迟晰朗声道,“我做过的事情我当然敢认,但是顾伯伯,你说我有了顾凛以外的情人,虽然听上去只是个退婚的借口,但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这我当然是不肯认。易家向来保守,既然我和顾凛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如今当然是最好尽快完婚。” “夫……夫妻之实?” 我父亲震惊地望向我,唇和手指一起抖,若不是还有易家的人在场,怕早已是揪住我的耳朵让我从实招来。 “怎么,顾凛难道没有告诉伯伯,他早上了我的床?” 第五章 从易家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父亲走在我边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怂的儿子?这都还没结婚,易迟晰就能三言两语把你给唬住;这日后要是真嫁了过去,你还不是只有被他拿捏的份?” 父亲这话说的,我原本就没本事拿捏易迟晰。 “可是,当初这亲不也是您定的吗?” “你还给我委屈上了!当时要不是你撒娇让我去救易家,我如今就压根不会被那小子气成这样!” 三年前我的确爱慕着易迟晰。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即便是出于好心的名义,我也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被施舍,于是索性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坏人,用强迫的婚约让易家被救助得心安理得。 我有些不敢相信,三年前的我竟天真至此。 “这婚你敢给我退试试看。”我父亲对着我吹胡子瞪眼,“我可不想有一个对别人始乱终弃的儿子,虽然那小子我还是不喜欢。”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易迟晰又羞又愧,好像是我强迫易迟晰和我上床似的。但我也没这厚脸皮开口,向他澄清床底之间他儿子始终是被压的那个。 我也并没有想到,易迟晰那样好面子的人,他和我之间的苟且事竟然就被他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大咧咧地说了出来。这和我认识的易迟晰不太一样,从前的易迟晰很耻于在任何人面前坦诚我们的关系,不论是婚约者也好,还是床伴。 这三年来我一直是易迟晰的床伴。易迟晰瞧不上我也理所当然,毕竟是我恬不知耻地勾搭他滚到了床上。可凭着良心讲,这三年我也撅着屁股让他干了个爽,理论上我也把他的债抵了个一干二净。 说到底这婚没退成,还是我咎由自取。 我父亲这时又忽然问我,“你说那小子有了外遇,到底是真的还是你编出来的?” 事已至此,我也懒得去辩解太多,只能叹了口气,“您就当我是瞎说的吧。” 其实根本就不是瞎说。我不忍心告诉他,易迟晰为了他的心上人,曾一脚狠狠地把我踹下了楼梯。 天知道他那清俊的外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但如今和易迟晰的婚事早已是定局,我又何必把这些糟心事说出来让父亲知道,徒惹他自责伤心。 第六章 一到家,母亲就匆匆地迎上前问,“这婚退得如何?” 父亲答道,“凉了。” “凉了?怎么就凉了?我听那黄太太说,易家已经在热火朝天地为他们少主寻下一个意中人了,这婚如何会没退成?” “唉!这妇人之言犹不可信!我今天同凛凛去那易家,他们根本就没有半分要退婚的意思。” 父亲一边说,我一边在旁低头作鹌鹑。那易家长辈也不惧火上浇油,父亲在与母亲说今日的来龙去脉之时还特意致电问候,长篇大论称赞了我与易迟晰的婚事实乃天作之合,也不等听的人反应,就自顾自地报出了一长串聘礼。 我父亲不小心开了免提,我母亲不小心听了个一干二净。电话挂了后,原本还有存疑的她又惊又喜,拉着我的手直叹道我儿有幸,即便是家道中落也不影响找了一个好夫婿。 我实在想提醒他们,易家以书香门第闻名,这易家长辈与易家少主却实在不像文质彬彬,他们竟也不担心易家是别有所图,我嫁过去会受尽欺辱。 不论如何说,这婚事我确实是努力过了。我读书不太多,除了死缠难打也想不出别的讨好人的法子,所以曾经有过的露水情缘一碰就碎,实在是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既然是易迟晰本人拒绝了退婚,哪怕日后他怨恨我,我也能理直气壮地怼回去。 这便是我仅剩的骨气。 母亲由悲转喜,面容散发出喜悦的光,她又端回了那派富家太太的气势,义正言辞地对我说,“既然如此,那个小警察你就不要去见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小警察?” “那个姓阮的,之前不是天天缠着你?原本我以为你会被易家那少主退婚,倒时你定会伤心至极,不如寻个另外的人,早日脱离姓易的魔障,所以之前我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亲气哼哼地说,“不过既然你都要有了家室,就不要和另外的人过多纠缠了。”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知道他们说的人是谁了。 那警察确实姓阮,却不是什么小人物,他父亲是有名的政客。也是凑巧,正好与易家是同一派系,而我父亲正是那派的对立,互相都看不顺眼,也怪不得他提起那人没什么好脸色。 我连忙应好,飞快地躲回了房间。 我怕我再不藏起来,眼泪和精神都要在父母面前崩溃。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阮东慈曾经是我正儿八经的男友。 第七章 在我家还未落魄时,我也是绑匪眼中冒着钱味儿的靶子。和阮东慈的相识也没什么新意,他刚好是把我从绑匪手中救出来的特警而已。 代价是他摔断了一条腿。 那时他躺在医院里,我便天天去看他。也许是因为他实在生得太好,我的这副皮囊也还算过得去,一来二往就这么勾搭上了。他也不嫌弃我年纪比他大,眼睛里每天都是亮晶晶的,像是在讨我的宠爱一样,永远都充满着渴望。 那时我也迫切地需要被一个人爱。被绑架的那段日子我过得不太好,被救出来之后精神也很恍惚,我父亲见阮东慈有这个本事让我变回正常,连他是政敌的儿子都开始不计较。 可他不计较,也总会有别人计较。我没办法忘记对阮东慈说分手的那一天,他死死地盯着我,眼里一片灰沉,恨不得指控是我扼灭了他世界里所有的光。 其实我是希望他挽留我的。我没法告诉他,只要他对我说一句你别走,即便是被钉在耻辱柱上我也会死赖在他身旁。 可他没有。 过了没两日,我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姑娘出双入对。虽然照片不是我亲手拍的,可放在我的桌上,他们看上去也很是登对。那是他的青梅,一听说他交往了一个男人,就抛弃了梦想的时装秀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国。 我实在是太蠢,所以一直都没发现他在利用我刺激他的心上人。 这年头的恋爱实在都需要脑子。只是很可惜我真的没有,所以才会想出对易迟晰强取豪夺的法子,像个被阮东慈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在被窝里感伤了一番,我突然反应了过来,刚刚父亲说阮东慈在四处求见我。 我没想明白有什么好求见的。我与他又没什么婚约,自然是不见最好,最好不见。他一个政界新秀,不好好地去立立功绩,救救百姓,如同以往和我这样的纨绔厮混在一起,自然是十分的不像话。 还好我也不算孤独,并不是这海城唯一的纨绔。 第八章 我的狐朋狗友也不太多,李松辛便算得上是一个。人人都说他放浪形骸,做事情不靠谱,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地对我好。 在他二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商城给他挑礼物。我特意选了一家清冷的店,给他选了两条领带。礼物买好之后又有些清闲,我索性在商场里又逛了逛,给自己和父母添置了些东西,累了就在一楼的咖啡店坐了一下午,快五点时才起身去赴李松辛的生日宴。 今天的商城好像来了什么大人物在视察,我隔着人群也能感受到那人气势的庄严,但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和李松辛也多日不见了。他一见我,便热情地扑了上来,对我又搂又抱。 我说道,“生日快乐,老李。” 李松辛咧开嘴笑,“都是奔三的人,别这么客气,顾小凛。” 他收下了我的礼物,准备回去再打开。生日宴是在酒吧里,灯光暗得很,大多人我又不认识,李松辛索性把我拉到角落,顺手递给我一杯果汁。 我沉默了半响,说道,“你见过哪个纨绔来酒吧里是喝果汁的?” 李松辛伏在我耳边轻声说,“今天来了不少我都不愿意结识的人,乱得要命,待会有什么事我不一定保得住你。乖啊,听话,改日哥哥再带你去醉个三天三夜。” 旁人看见李松辛离我过近,纷纷投来了暧昧的眼神。天可怜见,我虽然是个老弯枪,李松辛却实实在在是个钢铁直,不摸着松软的大胸根本就硬不起来。不过他的话我也能理解,纨绔的生日宴并不能为所欲为,大多数会强行变成交际宴会。 只是今日确实不太平。 李松辛刚从我耳旁离开,原本昏暗的房间一下子灯火通明,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手持枪冲了进来,“有人举报这里聚众**,所有人都给我抱头蹲下!” 第九章 蹲下就蹲下,我老老实实地抱头躲进角落里,试图免去自己的存在感。李松辛蹲在我身旁,见到警察来了反而松了一口气,仿佛早就料到了似的。他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放松,“别怕,警察是我叫来的。” 我没空理会他为什么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搞这么一出,只是往沙发背后又缩了缩。李松辛有些诧异,“你这么害怕干嘛?别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亏心事还真有,但和李松辛所想的无关。我总不能当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凑过去和他咬耳朵,告诉他这群警察里为首的男人是我的前男友。 不过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从阮东慈进来到现在,他也只是淡淡地向我这个方向望了一眼,连余光都不曾停留。 不过这也给了我机会偷偷地打量他。阮东慈的面庞不似三年前,已然褪去了所有的稚气,变得成熟又刚毅,不再是当时警校刚毕业的青年。 只是他也变得不太爱笑了。若是以前的阮东慈,嘴角必然会挂着痞笑,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周,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冲我眨眼。 “喂!那边那人,把头低下,看什么看!” 我被这声呵斥惊醒,说话的人是阮东慈身边一个的青年,原来不知何时我竟对阮东慈盯得入了神。因为这声怒吼我的视线冷不丁地和他对上,吓得我连忙低下了头。 阮东慈从头到尾都像没有认出我。我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二十九岁快三十的皮肤定然不如年轻时细嫩,但阮东慈这般无视我,无端地还是有些令人伤心。 明明都已经分了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所有人都被带回了警局。李松辛在去的路上悄悄告诉我,他之前得到消息有人想要在他的杯子里下药,让他疯癫,好抓他一个现行。李松辛便索性先下手为强,自己先报了警,等到了警局再一个个搜身,把要害他的人统统抓出来。 同样是纨绔,我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智商与好友的差距,哪怕再训练个二十年,我怕是也没有李松辛这样的胆识。 只不过这样有胆识的人物,在我被拎出来单独关押时傻了眼。他急急忙忙地挡在我面前,为我辩解道,“你们要带他去干嘛,我保证他是无辜的!” 阮东慈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晃了晃手中的礼品袋,“这是谁带来的?” 袋子里装着我送李松辛的礼物。我和李松辛面面相觑,都知道里面的白粉必然是刚刚有人趁乱放进去的。李松辛不相信我会害他,也不相信我这种老实人会做这样大咧咧的蠢事。 但即便李松辛不怀疑我,按照流程,我还是需要被审问一番。我认命地跟在阮东慈身后,跟着他进了一间窄小的审问室。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件审问室温度似乎有些过低,还微微冒着血腥气。 我坚决不肯承认我的汗毛竖起,是和阮东慈独处一室有关系。 阮东慈把那礼品袋摔在桌上,对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脱。” 第** 第*** 第十二章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李松辛一脸的不悦,“既然什么都没搜出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阮东慈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讥讽地看了我们一眼,对李松辛说,“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人,他已经和易家少主订婚了?” 李松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事海城的人都知道,你干嘛还要问我?” 于是阮东慈沉默下来。李松辛懒得和他计较,签完几个字后就拉着我走出警局。他边走边问我,“那个人你认识?看见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神情语气像个妒夫。” 我干笑两声,“那应该是你的错觉。我父亲是他们家的政敌,他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 “这样哦。”李松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你和易迟晰的婚约还打算退吗?” 我摇了摇头,李松辛又笑道,“虽然那易家少主看上去总是阴沉沉的,但谁叫你喜欢人家呢。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喝到你们的喜酒了?” 我答道,“快了,快了。对了,今天要害你的那个人抓到了吗?” 说到此事,李松辛冷哼一声,“抓到了。套间的录像也被我给翻到了,你来的时候他正在给我的酒里加料呢。还好你凑巧在那时候来了,不然在警察来之前我就喝下了那杯酒。顾小凛,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淡淡一笑,什么话都没说。李松辛喝了酒,我也不会开车,索性叫了的士车回去。只是有些可惜,我送给他的领带被当做证物收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还回来,或者根本就不会回来。 还是改日再送他件别的礼物吧。 李松辛送我回了家,一进门我母亲就担忧地迎上来,“我的小宝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参加个宴会都能把自己给弄进局子里?”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您别太担心,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打你手机也没人接,我都要急死了。” 我摸摸裤袋,那里是空的,估计我的手机不小心是在一片混乱中遗失了。 “应该是弄丢了,没多大点事,我明儿去买个新的。” 母亲松了一口气,她这才轻轻在我耳边说,“易少主在客厅,等你等得正心急呢。” 我愣了愣,“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联系不上,担心你才来的。你在李家少爷的生日会上出了事,也是他告诉我们的。” 第十三章 易迟晰本领实在太大,这些事情才发生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得到了最灵通的消息,把所有人的底细都摸了个一干二净。我没懂他为什么来这,他从来避我如蛇蝎,更遑论在他讨厌的人家里,耐心等待他讨厌的人。 我进客厅的时候,他也正好看向我。桌子上的烟蒂不少,易迟晰手里正夹着一根,是让我们家乌烟瘴气的罪魁祸首无疑。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眼神。看见我的时候易迟晰正想起身,他膝盖已经弓了起来,嘴唇颤抖着吐出一轮眼圈,迷迷雾雾的,却又好像突然被眼前的烟气熏了眼,整个人无力地重重落回到沙发上去。 以前我和他见面只是为了**。黑漆漆的酒店房间里,谁也不提开灯,谁的身体都是光裸的。偶尔彼此还会喝点酒,假装都醉了,意情迷乱地滚在一张床上,即便只有低沉的喘息也足够惬意。 哪像现在,灯火通明的,还得当着长辈的面勉强说些客套的话。 易迟晰把手上的烟给摁灭,“回来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母亲在一旁冲我使眼色,显然认为这是一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我想了想,易迟晰不喜与人太亲密,说不定热情些,反而会让他退却。 我说道,“易先生,这客厅空气已是变得不太好,要不,你去我房间坐坐?” 岂料他答应得爽快,“行啊,我还没去你房间看过呢。”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要么就是他没听清楚,于是再强调了一遍,“易先生,我说的是我的房间。” 易迟晰从善如流地起身,拍拍皱褶,理理袖口,还是那个海城的贵公子。他轻笑道,“我没听错。好像也没这规矩,说是婚前连未婚夫的卧房都不能去吧?” “去得,自然是去得。”母亲在一旁连连应声,一边领他上楼,还不停用眼神夸奖我。 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我再次尝到。 谁知道一进我房间,他就从背后抱住了我。 第十四章 这一抱把我吓了一跳。 幸好房间的门已经关上,母亲也不会窥探到什么。但我还是有些紧张,几乎是语无伦次了,“你、你这是突然干什么呀?” 易迟晰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和我退婚?” 他的手熟悉地摸上我的胸口,从衣服里伸进去,顺着皮肤往上滑。这三年来他太熟悉我身上敏感的地方,这种撩拨看上去有些刻意。 我呼吸开始不太均匀,“你、你来我家就是为了和我上床?” “在酒店做和在你家做,感觉是不是不太一样?”易迟晰舔了舔我的耳垂,“说不定你母亲还在门外偷听呢。回答我,为什么突然要和我退婚?” 我脑子闪过往日的种种,飞快地低下了头,小声说,“你又不喜欢我。” 易迟晰好像没听见,强硬地把我按在书桌上,分开我的双腿将一个硬硬的东西塞进我的腿间,“听说前段日子阮东慈一直找你。怎么着,见到以前的心上人,又旧爱重燃了?” 虽然我的裤子已经被他脱了半截,但我还是小心地提醒他,“之前你亲口说过,我们不能过问彼此之间的交际关系。” 我这话真不是我瞎编,是易迟晰第一次和我上床的时候说的。那时候我被他*得迷迷糊糊,心里对他正喜欢地不得了,听见这话的当时也没多想,就应了句好。 傻乎乎的我还主动缠住了他的腰。 现在想来,曾经的我只是盲目爱上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人,对那个人的喜欢只停留在初识的就一叶障目,以为深情都不会被辜负。 易迟晰嗤笑了一声,“那时能和现在比?你都要嫁给我了。” 他顺过桌上的护手霜,挤了一大坨揉进我的**里。 “我可告诉你啊顾凛。”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自从三年前你上了我的床,这辈子你就别想和别的什么人好了。不管是什么姓阮的姓李的,最好都给我断干净了,屁股也给我夹紧些,否则勾搭你的男人来一个我拧一个,听明白了吗?” 我在他的*弄下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心里却骂着,那些以为他彬彬有礼温和无害的人,究竟是瞎了哪门子的狗眼。 包括曾经的我自己。 第十五章 易迟晰这晚把我折腾得够呛。他有句话还真没说错,在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里和野男人**的感觉实在够刺激,好像连精神领域都被那人给强行侵占了似的。 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换到顾家落败之前,易迟晰那敢像现在这般对我。 完事之后易迟晰去洗澡。我趴在床上正生无可恋,易迟晰放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我凑脑袋去看,来电人是梁安世。我想了想,最后还是接了这个电话,“你好。” 那头愣了一下,客客气气地问道,“请问这是易迟晰的号码?” 我说道,“是,他洗澡去了,回头我让他打给你。” “……你是顾凛?” 我想这人还是这么聪明,索性也不矫情,“是我。” 那人轻笑了两声,“听说你要和迟晰结婚了,恭喜恭喜。我这倒也没什么急事,就是要回国了,想拉上他和一帮朋友叙叙旧,你也一起来?” 既然梁安世诚意邀请,我又岂有不去的道理,于是满口答应,顾不上手里握的是易迟晰的电话,就这样左一句右一句地和他聊了起来。寒暄了半响,梁安世突然问我,“你要结婚的事,林疏严知道吗?” 挂电话的时候易迟晰正好从浴室里出来,满身水汽,老流氓似地只在腰上围了个浴巾,浑身上下赤裸裸的。 我说,“我给你拿个内裤?” 易迟晰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那小裤头我哪塞得下?明儿我助理会给我送新的,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第一次睡。” 他扫了放回去的手机一眼,“跟谁打电话呢?” 我老老实实地交代,“是梁安世。他邀请你喝酒呢,把我也叫上了。” 易迟晰擦头发的一顿。他的眼神有些莫名,“他?他已经回国了?” 我瞥了他一眼,“人家在电话那头恭喜你要结婚了。” 易迟晰的嘴皮扯了扯,像是要笑,我猜那是一个自嘲的笑。又听易迟晰淡淡地开口,“你不许去见梁安世,离他远一些。” 我就猜着是这么个结果。虽是对这桩婚姻无比后悔,我也毕竟是真情实感地为易迟晰动过心,哪怕他爱的人出了国,我也没少为了这人和易迟晰闹得鸡飞狗跳。 我说道,“您放心,我不去,绝对不会他面前炫耀的,您且放一百个心啊。” 易迟晰说,“我也不去见。这个人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第十六章 他这话说得我百思不得其解。梁安世此人除开是易迟晰暗恋对象这一身份之外,倒也称不上是讨厌。他脾气挺好,对谁都客客气气,就是这人跟蒙上一层面具似的,你不知道他真心喜欢谁,更不知道他在心里厌恶着谁,实在无法看透。 严格说起来,我认识梁安世还比认识易迟晰靠前,即便之前因为有些事情闹得有些僵硬,梁安世也还是我认识的大哥哥,他的篮球赛我自然会是去捧场。那一年初夏,球场人声鼎沸,我挤进人群给梁安世送水,水瓶却半途被人给截走。 那是我第一次见易迟晰。 他拿了我的水,却皱着眉头给了梁安世另外一瓶新的,口气很是不羁,“什么人递来的水你都喝?” 梁安世温润地答道,“那是和我很熟悉的小学弟。” 我天生发育得慢,那时个头比现在还矮上一截,只能努力地仰头瞪视易迟晰,“你把我的水还给我。” 易迟晰道,“不给。”转头就拧开喝了,末了还挑衅地看了看我。 那时我想,这人长得是真俊,可也实在是惹人讨厌的紧。 可就是这么一个惹人讨厌的人,在我和阮东慈分手之后把我捡回了家。有时我也恶意地想过,要是在我喝醉酒的那天晚上他不那么多管闲事,如今他就能肆无忌惮地追求心上人了。 原本我是这样想的。 “梁安世好不容易回一趟国,你真不去见见?” 易迟晰怜爱地摸摸我的脑袋,像是在摸一只小狗,“要是去见他,你还不得给我闹翻天?早在毕业的时候就和他没联系了。不过你这么介意他,我自然是能不见就不见。顾凛,我可是为了你把外面的花花草草都断了个干净,别让我知道你又在外面惹了什么桃花,否则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虽然易迟晰这番警告听起来像是解释,他有没有在哄骗我心里一清二楚,但我依然还是十分心虚。 我可没胆子告诉易迟晰,我对梁安世心存芥蒂,可不仅仅是他曾爱慕过他的原因。 因为梁安世的气质,实在像极了我的初恋。 第十七章 曾经有个人打了我一巴掌,说我水性杨花,男人是见一个爱一个,下贱到泥里也要去勾搭。这话说得很难听,可细细想来竟也没什么毛病,因为奇怪的是,分明我在每一场爱恋中都被伤得死去活来,却仍然有力气付出真心去爱人。 天意弄人,我总是在遍体鳞伤的时候再一次爱上不该爱的人。 虽然在与林疏严的这段感情里,从来都是我仰视他,是我不停地追逐他的背影,拼命地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可能对普通人来说,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特殊的。 林疏严是我表哥的朋友。他不似易迟晰这样的伪和善,当真是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哪怕是蹙眉也是翩翩君子。所以他和我表哥来家里做客的时候,我一眼就迷上了他。我表哥和我从小打架打到大,估计在林疏严面前说了我不少坏话,以至于这人初识便对我疏离得很。 因为是第一次动心,我表现得过于勇敢。林疏严说是表哥的朋友,却实际只比我大了一岁。那时我天天下了课就去林疏严的班门口溜达,他们班里的人见了我就起哄,有学姐见了我就送糖送牛奶,笑嘻嘻地说林疏严可不好追。 我也是在那时认识了梁安世。他和林疏严还有我表哥三人玩得极好,是一个小团体,在学校里形影不离。他的背影几乎和林疏严一模一样,后来去找林疏严的时候我把人认错成了他,闹了一个大笑话。 梁安世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没关系。随后招手让林疏严过来,“疏严,这个小学弟总是来找你,又是苏震的弟弟,老是冷着别人不好吧。” 我眼睛亮亮地看着林疏严,后者被我盯得无可奈何。我对林疏严说我是真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连周末也不想要了就想来学校见他。要是他觉得烦,大可对我严厉地说上几句,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能断了我念想就算他功成身就。 可林疏严偏偏没有,拒绝的话他一句都没说,我俩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宣言,全因林疏严的半推半就。我以为就算他没像我喜欢他喜欢得那么深,也总是有点心动的。可有一天下了课,我跑去找他,当时教室里只有他和梁安世,我听见梁安世问他,“你真喜欢上了苏震家的小朋友?” 林疏严答道,“怎么可能,只是碍于他哥的面子,不好拒绝而已。等我毕了业和他断了联系,慢慢就好了。” 从此我的第一次恋爱就这样夭折。 第十八章 梁安世后来又打了我几次电话,都被我婉拒了,因为我告诉他我的未婚夫实在是小肚鸡肠,要是被他知道我偷偷摸摸和别的男人去喝酒,他非得好好教训我不可。梁安世在电话那头听得只发笑,“以前不可一世的小魔头也有今天。” 我便跟着他讪笑。和林疏严分手后梁安世也没有和我有什么隔阂,有时候还会和苏震一起辅导我写作业。只是他见证了我与林疏严之间所有的狼狈,又偏偏是我的未婚夫的心头肉,面对他时我实在是无地自容,百感交集。若是他真的和易迟晰勾搭在了一起,我还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谴责,可偏偏这只是易迟晰的一场单恋,我拿他实在无可奈何。 梁安世问我,“后来你大学毕业后,还见过林疏严吗?”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我和林疏严之间的事情。我笑得不动声色,“怎么会?自从分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我和林疏严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清不楚,分手的理由自然也是稀里糊涂。分手那天刚好是我们在一起第四个月,考完期末后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里面只写了一句我玩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和林疏严联系过。 倒是苏震在我分手后的那个假期和林疏严闹翻了,莫名其妙地,两人打了一架。苏震破天荒地为我护短了起来,强横地禁止我见林疏严,也不知道他和我父亲说了什么,让我转到了另一个学校,免得和林疏严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怀疑他以为林疏严移情别恋,于是跑去和他解释,苏震却眼神怪异地看着我,摸摸我的头,说和林疏严决裂压根不是为这事。 我只能耸耸肩,暗忖自己自作多情,苏震和林疏严那么铁的关系怎么可能因为我破碎,那估计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情。 后来我考上了梁安世的大学,和他的关系也变得亲近,也因为他认识了易迟晰。在我大三的时候,林疏严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说道,“小凛,我很想你。” 当真是令人一头雾水。 当时许久未见他,我心跳加速却又觉得难堪。他一脸憔悴,上前想抱一抱我,却被易迟晰以为是哪来的登徒子给一拳揍在地上。林疏严狼狈地看了我和易迟晰一眼,眼神黯淡,“原来你已经有别人了。” 我想了想,还是实诚地和他解释,“你想多了,他是梁安世的大学室友。” 可能是我的错觉,在我说这句话时易迟晰脸色骤然下沉。他黑着脸道,“顾凛,你和他认识?” 林疏严从地上起身,把口角的血迹抹掉,温和却又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小凛的男朋友。” “顾凛,我从来没有答应和你分手。” 第十九章 在与林疏严重逢之前,我以为我早就把他忘了。这五年来我交了很多朋友,四处参加活动,除了再谈一次恋爱,日子过得是热闹又充实;偶尔和易迟晰犯倔,和他对着大眼瞪小眼。我听说林疏严高中没毕业就出了国,从此也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我以为我不会再见他。可当林疏严一身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惊觉原来他一直在我的心底,我始终是念着他的。林疏严的笑容是我所熟悉的,他眼底浮现的伤感让我不自觉地担忧,我有很多话迫不及地想告诉他,我就是这般地没出息。 我不知道易迟晰是什么时候走掉的。他大概听说过我和林疏严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跟我哥告状去了,所以苏震连夜坐飞机冲到了我的学校,恶狠狠的模样像是来寻仇,“林疏严那小子他人呢?” 我低着头,不知所措地瓮声瓮气道,“人家早就走了。” 苏震问,“又滚出国去了?” “不是,他去了画室,说等会来接我下课。” 苏震往后退了两步,“你和他和好了?这就和好了?人家三言两语就又把你给骗走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苏震用这么颓败的语气说话,那话藏着浓重的哀伤,听得我心疼,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哥,我一直都没忘过他。” 苏震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摸了摸我的头,动作像是五年前我失恋时那样轻柔,“顾凛,林疏严他真不是个好东西。” 我没勇气问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爱情这东西天生就是使人麻痹、令人盲目的,我只知道我又和林疏严在一起了,他还是那么温柔,比我父母还要宠着我。林疏严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权当是我们俩人的小窝;他还送了我一辆大切诺基,车牌号是我生日。每天我下了课就盼着和他颠鸾倒凤,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亲自挑好送我的,有时候甚至连鞋我也不必自己穿。 在所有的真相败露前,致命的毒都藏在蜜里,只等着把我一击毙命。 有一天林疏严弄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什么口枷,皮带,**还有**。我第一次知道他还有这癖好,因为他在**上从来都很温柔,我也就忍住羞耻陪他玩,只希望让他开心。 可我不知道他拍了下来。那些我在床上意情迷乱的丑态,不知什么时候都被他拍了下来。在苏震找上门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是林疏严报复苏家的工具。 第二十章 林疏严的父亲曾经和我小姨是一对恋人。没人知道当时在热恋的他们是怎么分开的,林疏严的父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出了意外身亡,从此他母亲便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言语之间提到了很多人,都是怨毒的语气,大概林先生的死亡和小姨还有点干系。 这其中还包括我的外公,他一手促成了我小姨和苏家的联姻。在我的记忆里,小姨和姨夫的感情向来很好,苏震的性格也很开朗正常,但我想这正是林疏严对他们心怀恨意的原因,他根本就不甘心。 从一开始接近苏震就是他设的一个局。可是友情上的背叛对苏震来说算不上什么,他心眼大,朋友太多,不在乎这一个两个。可是我不一样,我小姨向来很疼我,苏震对我又是刀子嘴豆腐心,林疏严伤我要比伤苏震容易得太多。 谁也不知道上一辈的感情。也许小姨和林先生之间已经不爱了,但从林疏严看来,他母亲的悲剧皆是由小姨和苏家一起造成的,他不得不恨。 苏震把那些照片摔在林疏严的面前,“你把这些寄给我外公是想干什么?” 林疏严愣了下,他有些惊慌地想去捡起那些照片,一边想要和我解释,“小凛,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震见他还想要满口谎言,破罐子破摔地就把两家的恩怨都说了出来。他每说一个字,我的脑海便每空白一分,因为我没法把那个阴狠歹毒的形象和这个我深爱的男人对应起来。他连在情事上都怕把我弄疼,怎么会忍心对我这么狠。 可我了解林疏严的神情,苏震说的都是真的。苏震看着我在一边呆呆愣愣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拉着我就要走。一直沉默着的林疏严突然扑了上来,死死地抱住我,眼底都是可怕的红血丝,他一字一顿地对苏震说,“这些照片不是我寄的,你休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苏震嗤笑一声,他块头大,和旁人打架从来没输过,揍一个林疏严更是不在话下。他说,“这照片一看就你拍的,除了你还有谁有?不是你寄的还会是谁寄的?林疏严,你真他妈是个畜生。” 苏震把我半拉半抱地拖上了车,期间我一直在发抖。车开出了好远我才有力气问道,“这照片……外公看到了?” “没有,你别担心,他从来不看邮箱。但我妈知道了,她……她愧疚得快疯了。顾凛,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之前你和他打架……就是为这事?” “有一天,我无意间进了他的画室,看见了很多画……都是他画的。那上面的你都没穿衣服,就和他拍的这些照片一样,他往你身上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道具,当时我就觉得这人脑子肯定不正常。后来……后来我去质问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喝醉了酒,就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了。” 苏震当时就把这事告诉了各家的长辈,于是林家把林疏严送出了国,我父亲也给我转了学,一起瞒着我。可所有人都没想到,林疏严竟然还有脸继续缠着我。 我从那间屋子里搬了出来。林疏严给我的东西都留在了那里,因为它们从来都不属于我,我也一件都不必再要。 第二十一章 后来苏震和我说了很多句对不起,是他没狠下心去阻拦我。我不怪他,我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固执;如果当时苏震贸然地把这些告诉我,我可能还会仗着年轻气盛和林疏严同仇敌忾,一起恨上我的小姨,为林夫人打抱不平。 但我却怨不上任何人。没人逼我爱林疏严,是我自己一腔热血扎了进去;林疏严可能也并非没有爱过我,只是我胜不过他心里的偏执,让彼此都成了笑话。 我已经忘记自己有没有恨过他了。时间给的答案让爱恨模糊不清,我躺在床上想起和林疏严第一次在路灯下牵手,第一次含着冰淇淋接吻,第一次偷尝禁果**,回忆偷偷地让那个人的笑容蒙上了一层滤镜,美好地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鼻头酸酸的,我在心里偷偷地骂自己,是真的没出息。 和梁安世的电话还没挂,我用被子捂住了一声哽咽,假装平静地对他说,“你可以试着约我哥,他很久没见你,应该很想你。” 苏震和林疏严和解是前几年的事情。林家把林疏严送去了精神病院呆了一段时间,把他和他的疯母亲关在了一起。后来还是我小姨看不下去,让人把林疏严给带了出来。听说林疏严在里面几乎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是变得骨瘦伶仃,还是沉默寡言,总之是连苏震都忍不住心软的惨烈。 小姨和苏震为了这事特意上门恳求我的原谅。我自然是没法说什么恶毒绝情的话,换位思考,如果是我深爱过的男人的孩子遭此劫难,我也会把他和自己的侄子当作是手心手背,难以抉择。 期间只有我的父亲脸色非常难看。他恶劣的态度还惊动了母亲,后者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只是小辈之间年少轻狂时的打打闹闹,是一件再微不足道不过的小事。 我父亲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我为林疏严自杀过。这有些丢人,我手臂上的疤也早就好了,只是我父亲好强,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儿子为了个男人曾患上过抑郁症的消息。我自然也不会去说,我只是微笑着对小姨和苏震说了没关系,小姨便宽慰地冲我笑,这样的结局实在称得上是皆大欢喜。 何况,若不是在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里不小心被绑架,我也不会遇上阮东慈。 第二十二章 和林疏严决裂后我休了半年的学。小姨没胆子把这事告诉家里,可我实在是没法伪装平静,最后只得父亲出面,替我摆平了一切。我不知道他看见那些照片是什么心情,也许是耻辱的,是愤怒的,可在我的面前,他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沉默。 他唯一一次失态是我自杀的时候。其实拿起刀的时候我都没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只是在划开动脉的时候觉得解脱,毕竟我伤的是那人曾百般爱抚过的手腕,仿佛手腕的主人从来都不是我。我看见那血留了一地,痛的感觉却是一点没有的,只是无声地幻想,想着我死后那人见着我的尸体,心里会不会哪怕有一丁点后悔。 真的是幼稚又愚蠢。 我父亲冲进来的时候他也快疯了。我看见他一个骄傲了大半辈子的人,手哆嗦地像得了帕金森,吼着让救护车来的时候完全是一副色厉内荏。那时候我又突然清醒了过来,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明白,就算没有了林疏严,这世上也总还有人和我血脉相连,是真正会把我放在心上的。 失去了林疏严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在看见我父亲为我伤神憔悴的时候,我爱人的能力突然又回来了。 可惜我实在不省心,再次爱上的人,他父亲是我家的政敌,虽然彼时我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以为阮东慈只是一个皮相颇好的小警察,仅此而已。但无论是谁,都是我自己选择爱上的男人,所有的灾难至少我得负一半的责任,总不能只知道哭哭啼啼地怨天尤人。 易迟晰自那天离开我家后,婚礼的事宜竟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办了起来。但这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躲避我母亲的唠叨去理了个头,想显得自己成熟一些。我还特意从衣柜里选了一套西装,把自己抹的油头粉面,父亲看见我这副打扮,面露古怪,“这是去见谁呢?” 我直言不讳,“去看个画展。” 大约父亲对“画”这个字格外敏感,他的青筋立时在太阳穴附近突了出来,腮帮子咬得死紧,字儿像一个个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地去看什么画展?” 我的父亲双眼发红,眼看就要勃然大怒,却猝不及防被我抱了个满怀。“父亲,你别着急,只是我就要结婚,想和过去做个道别而已。” 我想他还是没有忘记我自杀的事情,每想起一次便又伤又气。果然,我父亲冷静了些,别别扭扭地挣脱着,“快三十岁的人,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快把手撒开,被别人看见了算什么话。” 那画展举办的地点就在一个开业没多久的商场里面,正是我为李松辛挑选礼物的地方。这一路我遮遮掩掩,终于看见了画展的轮廓,它的入口处放着一个宣传板,上面有画展的主题,还有画家的名字,林疏严。 第二十三章 我不太明白苏震为什么会约在这里。 我站在画展的门口,对着那块宣传板发了会呆。因为人少,工作人员很快便注意到了我,他温柔地上前询问道,“先生,请问有哪里可以帮到你吗?”我忽而从梦中惊醒,踉跄着后退两步,讪笑道,“没有,没有。” 那工作人员一定很诧异,为什么会有人对着一块宣传板失态。他坚持着他的热情,“林先生是艺术界的新秀,此次展出的都是他在国际上多次获得奖项的作品,先生有兴趣看一看吗?” 我再次用微笑敷衍,避开他的视线,逃一样地冲进了展览馆。 苏震已经在里面了。他坐在一副画的面前,像是很专注,又像是神思脱离了躯壳,钻进了画里游离。我来到他身边,轻轻地说了句,“哥。” 苏震一动未动。 我干脆坐了下来,就坐在他的身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想什么呢,回神了。” 苏震这才叹了口气,“顾凛,你看看这幅画怎么样?” 我没什么艺术细胞,所有的画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样。可林疏严的画于我而言又特殊了些,我平静地将眼前的油墨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实诚道,“太压抑了,我不喜欢。” 苏震的嘴皮**着,自嘲地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怎么会喜欢上他的画。” 其实我能迷恋上林疏严,自然也能恋上他的画。以前我看过林疏严画的时钟遗物,画的半残乌鸦,他们都是灰沉又压抑的,但因为我喜欢画它们的人,自然也就喜欢上了画作本身。我知道艺术大家对林疏严的画作没有夸大,那种用规整的线条画出来的颓废和荒唐,应该正是普通或者不普通的人所喜闻乐见的。 苏震说,“这些都是让他名声大噪的作品,但我见过他最好的画,是他笔下的你。你没有见过吧?关于你的画,都让林家烧了个一干二净,但其实里面不只是有龌龊,还有你演话剧的样子,你笑着骑马的样子,他画得都很好。” 也不知道冥冥神明被什么妖魔迷了心窍,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能和苏震坐在一块儿,心平气和地讨论林疏严的画。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我勉强接了一句,“只要他还能画,就很好。” “是啊……是啊……”苏震喃喃道,“精神病院差点毁了他。或者说,我觉得已经毁了他。但如今看他还能办画室,开画展,看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是的,已经都过去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那疤已经很淡了,几乎不怎么能看出来,但我知道那曾经是一道很深的伤疤。苏震缅怀完了过去,思痛的情绪释然了些,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下周围,确认这块空旷的地方只有我俩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小凛,你说可能有人会害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二十四章 我问苏震还记不记得我被绑架过的事。他连连点头,“你怕有人会因为你和易家的联姻而害你?” 我叹了一口气,“我们家早就不比以往,眼红的人多着呢。哥,你可不能由着别人害我。” 苏震有个靠谱的朋友开了家侦讯社,规模不大,但足够让我偷摸着去查点事情。曾经绑架过我的幕后主使尚未被抓到,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再来。苏震听了我的话并不意外,只是了然地笑了笑,“怎么会,不过这倒是巧了,有人拜托了我做同样的事情。” 我愣了下,“啊?” “就是这场画展的主人啊。”苏震开始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他找到我,问我能不能从警局里弄到当初你被绑架时的细节,说很有可能会有人再来害你。还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再来见一见你。” 我听得有些木然,“所以,你就把我约到了这里。那他人呢,他什么时候来?” 苏震有些心虚,“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在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有个人站在光影交错里,穿着衬衫长裤,袖子挽至半臂。那人的脸庞我是熟悉的,甚至还亲吻过很多次,但对上他的目光,我依然情不自禁地想流出泪来。 “对不起,小凛。”苏震在我的背后小声地说,和当初对我道歉时的语气一模一样。“我之前去精神病院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是疯了。你不知道吧,即便是在精神病院里,他也一直在画你的肖像。医护人员没收了他的笔和纸,他便用指甲在墙壁刻上你的名字。我进去的时候,房间里的整个墙壁,都是你。” 我有些机械地转头,“你说什么?” “这是真的。”苏震连连点头,“我母亲和我一起去的,她看见这一切的时候就哭了。小凛,我知道他曾经伤害过你,但是我……我也实在狠不下心。” 说话间林疏严已经走得很近了。我坐着没动,盯着他的手了看了半响,视线逐渐向上移,就这样仰着头看他。苏震可能以为我还会害怕,想起身挡在我的面前,但我制止了他,轻声对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林疏严笑了,如年少时一般霁月风光,他说道,“好久不见,小凛。” 第二十五章 在画展旁边的咖啡店里,我和林疏严面对面坐着,苏震主动出去了,说是想抽根烟。 林疏严此时的模样倒不太像是疯魔过。他的眼神清澈如以往,我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狼狈的倒影,这个倒影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你……” 声音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要沙哑。我连忙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又换上了一个客套的语气,“好久没见,你如今都已经成大画家了。” 林疏严顿了顿,“都是虚名而已。小凛,你能来,我很高兴。” 这人的语气都是轻柔的,不知道是为了怕惊扰到什么。我努力地抑制自己的颤抖,“我看了你的画,画得很是不错。那天梁安世还在和我说,他回国后想要大家一起聚一聚呢。只可惜我要忙着结婚的事,实在是没时间。” 林疏严柔声道,“我知道。易家已是如日中天,与易迟晰的婚事你自然是马虎不得,在这种节骨眼上,自然是顾易两家的结合最为重要。” 他提起我的婚事时是温和又平静的,想来心中是已经放下了。我心里微微放松了些,“我听苏震说,你也想调查当年我被绑架的事情。” 林疏严的手无意识地开始玩弄袖口,那是他撒谎时的惯性动作。我听见他对我说,“苏夫人对我说,你当年之所以会被绑架,大部分的原因是在于我。小凛,我真的很抱歉。可能是我擅自多事了,但我是真的想要为你做些什么。” 我低头微微一笑,没有揭穿这个谎言。当年除了我父亲,没人知道我是因为精神错乱把绑匪认成了林疏严,这才毫无防备地跟着他走的。连我母亲都不知道的事情,苏震或者小姨更无从得知。 林疏严又接着说,“至于当年你被绑架一案的机密,其实我原先是想拜托苏震弄到手的。但最近风头实在太紧,苏家贸然出头恐怕会受到弹劾。如今你就要嫁入易家,无论是针对易家还是针对你本人,你的处境都会十分艰难。” 话说至此,我大约是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无非是为曾经的年少气狂尽力补偿而已。我并非分手后就与前任打死不相往来的人,既然林疏严自愿为我省时省力,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拒绝,否则那不是又意气幼稚了一次。 但我还是要拒绝他。除开一些不可避免的外界因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主动地靠近林疏严了。我冷下脸,努力作出一副倨傲的姿态,“你不过是一个画家,连苏家都没办法做到的事,你又能做什么呢?” 林疏严道,“我找到了当年负责你这桩案子的警官,他是个热心的人,听我说明了来意,很愿意帮我。” 我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警官叫阮东慈,小凛你也应当认识。” 第二十六章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然会从林疏严的口中听见阮东慈这个名字。在我的印象中,他们应当是我生命里的两条平行线,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林疏严突然越过桌面握住了我的双手,他关心地道,“小凛,你怎么在发抖?” 我试了试,发现林疏严的手劲很大,我无法挣脱开。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阮东慈……你怎么会认识他?” 林疏严笑了笑,“小凛你忘记了?阮警官曾经把你从绑匪手里救出来过,为此还断了一条腿。何况当年案发时阮警官就在现场,去找他了解情况,当然是事半功倍。”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对我和阮东慈曾经交往过的事从来不知情。但我太了解林疏严了,他在撒谎时虽然依然能直视着我,但他颤抖的睫毛和微微下垂的眼神却从来骗不了人。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让阮东慈做了什么?” “不过是调取了这件案子的档案而已,对阮警官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小凛,当年绑架你的两个绑匪虽然早已自尽,但他们的幕后主使却始终没留下任何踪迹。我知道易家很重视你,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保护,在抓到那人之前,至少让我离你近些,这样才能随时保护你。” 我答道,“不必了。” 可能是我的错觉,在听见我拒绝的时候林疏严的笑容冷了一瞬。但他很快恢复成了温和的样子,连紧握的双手的放了开。我连忙捧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以便于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疏严可能以为我还在怨恨他。虽然事实与误会相差甚远,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林疏严看我把那杯咖啡喝了个精光,突然低头笑了声,那笑声竟有些让我错愕不安。 林疏严问,“小凛,你觉得这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我来过这个咖啡厅,在为李松辛买礼物的那个下午,我便是坐在这里,等着去赴李松辛的生日宴。我又瞧了瞧林疏严,忽然福至心灵,“那天这里好像有股东来视察,你……” 林疏严道,“这里是我叔父的产业,否则我也不会选择把画展办在这里。” 这下我是彻底地坐立不安起来。不知何时起,整个咖啡店里想被清过场一样空荡,除了我和林疏严便再无他人,连个店员也没有,甚至连苏震都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我有点慌张,尽力保持冷静地起身说道,“苏震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去看看他……” 站起来的瞬间突然天旋地转。我猝不及防地腿一软,恰巧跌在了林疏严的怀里,我这才意识到,从坐下开始,林疏严面前的热茶他都从未喝过一口。 “苏震的安危你不用担心,他只是被阮东慈给引走了。”我听见林疏严在我耳旁叹息,“小凛,你怎么会轻而易举地相信,我对你的婚事会一点儿都不在意。” 恍恍惚惚间,我仿佛听见了阮东慈的声音,他在对林疏严说,“我早就说过,要想夺回顾凛,你那副温吞吞的做派可不行。” 至于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是现实还是梦境我已无力去分辨,两眼一闭,我彻底昏厥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黑暗的。 有人把我好好地放在了一张床上,棉被严实地把我包围住,我一伸手,下意识地就打开了床头灯。又看了眼时间,分明是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我下床拉开了窗帘,白光有些刺眼,窗外是熟悉的风景;我再看向正对床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画,也是我所熟悉的。 林疏严竟把我带回了曾经两人同居过的地方。 外面很安静。我悄悄地打开了门,书房隐隐地传来了三个人的交谈声。书房的门没有关严实,我从缝隙中看见了易迟晰,他正低头把玩着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是我送给他的,分明已经被他当着我的面扔了,不知为何此时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里面突然响起了阮东慈的笑声,我听见他嘲讽地说,“从污泥里捞出来的戒指,易公子也不嫌脏。” 易迟晰若无其事地将戒指戴回手上,“这是我未婚夫送我的定情物,你觉得脏,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得真好听。如果不是你趁人之危,这戒指轮得到在你手上吗?易迟晰,你他妈就是个懦夫,表面上对顾凛不屑一顾,背地里恨不得成他影子里的狗,只敢偷偷地喜欢,从来不敢说。抢不过林疏严也就罢了,谁叫你出现得太迟了呢?但知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嫉妒得快疯了啊?” 易迟晰把戴戒指的那手举了起来,似是在炫耀,“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人自己不懂得珍惜,反而将自己的挫败全部推诿至他人。阮东慈,你以为小凛到最后为什么还是会爱上我?因为我比你能忍,比你爱他更深。” “够了。”林疏严陷在沙发里,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我叫你们两个来,不是来吵架的。” 阮东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林疏严,我以为你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但是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易迟晰会在这里。” “阮警官,可能你对我有些误会;我之所以答应和你合作,是因为我想保护小凛,从来不是阻止他和谁结婚。”林疏严温和地道,“有些事情,毕竟易家更适合替我们出面处理。” “合作?”易迟晰的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忽而意味不明地低声笑了下。他说道,“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所以,你们也回来了,是吗?” 另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怪不得,这辈子确实有些不一样了。林疏严你上辈子明明彻头彻尾地成了一个疯子,只知道画画,只敢触碰画里的顾凛,这辈子竟然提早恢复了神智。阮东慈你分明在卧底任务里受了重伤,昏迷了三年,在我和顾凛结婚后才清醒,这辈子竟然提前醒了。真是了不起,我倒是想知道,上辈子你一觉醒来就发现顾凛已经不要你了,是恨他,还是更恨你自己?” 阮东慈阴晴不定地看着他,“你最好给我闭嘴。” 易迟晰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继续嗤笑道,“我听说,你是为了让家里同意你娶政敌的儿子,这才答应去做卧底的?真是可笑,你家里只想你娶个女人,让你去做卧底分明是要你知难而退,跟顾凛是谁的儿子根本没关系。你以为,就算你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他们就会让你和顾凛在一起了?” “易公子,你别这么说。”林疏严难得有些严厉,“如果不是阮警官,上辈子小凛早就死了。阮警官,你上辈子救了小凛两次,我很感激你。” “是啊,你是应该感激他,毕竟两次都是因你而起。”易迟晰冷漠地说,“第一次是因为你被绑架,第二次还是因为你被误伤。林疏严,你怎么还不长记性,这辈子还敢来招惹他?” 阮东慈讥笑地看了他一眼,“林疏严好歹为顾凛废了一双手,你呢?你除了为自己的自尊心伤害他,你还为他做过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我重伤昏迷,如果不是因为林疏严精神失常,你以为他的身边轮得到你?” 林疏严叹了口气。“阮警官,我告诉过你,上辈子在你和小凛死后,易公子为了给小凛报仇几乎送了一条命。既然我们都有机会重来一回,一起好好地保护他,行吗?” 我听不下去了,就像方才静悄悄地来,我又静悄悄地回去。可当被子盖住了头,我的泪水又忍不住。好像在某年某天,在我醒来大梦一场后,我就变得格外脆弱。可能我确实是花心的,是多情的;可能我所有的爱只会给他人带去伤害,都是错误的。 哪怕所有的苦大仇深都可写作阴差阳错四字,但是怕重蹈覆辙再次糟践了别人的爱意,我还是一切不舍都能忍住不说,一切深爱都能忍痛远离。 因为我有一个秘密。 第二十八章 我有一个秘密。 严格来说那也不算一个秘密,只不过是一个长过前半生的梦境,这个梦还得从那个蝉鸣缠绵的夏天说起。 于是我又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身边是十七岁的林疏严。 耳边的蝉鸣依然持续又热烈。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林疏严坐在我身边翻看着课本,身上有油墨的香味,我知道他又去画画了。 我睡醒后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去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几乎陷进他的怀里。 “你怎么才来,同学都走光了。” 林疏严看了眼窗外,太阳确实就要下山。他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下我的发顶,“抱歉,今天难得有灵感,就多画了一会。还想睡一会儿吗?” 我摇摇头,任他拉着我的手,送我回家。 下楼的时候遇见了林疏严班里的几个学姐,她们刚从社团里出来,嬉嬉闹闹的,看见我们的时候眼里都是戏谑,“你俩在没人的教室里干什么呢?” 我脸上有点热,想藏在林疏严后面,他却拉着我的手不愿放开。 学姐道,“喏,给小顾的饼干。真是的,你俩好上后,小顾都不怎么来班上玩了。小顾,你要多来看着他呀,喜欢他的小朋友可多着呢。” 林疏严替我收下了,“别在他面前瞎说。” 我唯唯诺诺地向学姐们点头告别,拐过个墙角,我突然跳到林疏严的背上,不甘心地去咬他的耳朵,“喜欢你的人可多着呢,嗯?” 林疏严笑着躲开,双手牢牢把我扶在背上,“有苏震替你看着我,你怕什么?”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心里有点得意,“你的同学,他们都很喜欢我。” 林疏严道,“嗯。” “我父母出去旅游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他背上悄声说,“晚上可能会害怕。” “嗯。” 我眼睛滴溜溜地转,继续说道,“苏震要去参加篮球比赛,今晚可能没空。” “嗯。” “不如我叫梁安世晚上过来陪我?” 林疏严突然停了下来,语气带着点笑意,“顾凛,你的男朋友要生气了。” “那他要怎么生气呀?是要脱我衣服,还是打我屁股啊?” 林疏严把我从背上放下,抵住我在墙上恶狠狠地吻了上来。我心里更加得意,还用舌头去勾他的下唇。林疏严一双眼睛很深很沉地看着我,“顾凛,你别惹我。” “不惹,不惹。”我小声地安抚他,“我只想带我男朋友回家。” 到家的时候,林疏严灯都不开就拉着我进房间。他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真是一点也不严厉疏离。眼看自己就要被扒光,我连忙叫住了他,“等一下。” 林疏严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眼睛通红。我连忙冲到电视机,把苏震给我的碟点开。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白嫩的少年,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摁在身下插得轻喘媚叫。 我眼睛亮晶晶地,磨到林疏严身边邀功,“阿严,我已经学习很久了,今天我们做,好不好?” 林疏严沉默地把电视给关了,摸摸我的脸,“顾凛,你还太小了,我舍不得。” 这个答案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点失望,瘪了瘪嘴,恨不得下一秒就是十八岁。 林疏严把我抱在怀里,两个人都没穿衣服。他那根东西在我的大腿根磨得硬挺,手里还握着我的前端上下不停。我被弄得有些神志不清,只顾得上在他怀里叫他哥哥,叫他轻点,魂魄都快升天了去。 高潮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顾凛,我爱你。” 因为太过郑重,反而令人有些不敢相信。我一个恍惚就射在了他的手里,紧紧地抱住他,情愿这辈子就这样过去,再也不分离。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中午放学的时候,苏震出现在我们班级的门口。他一手揽着我的肩膀,一手把我往食堂的方向拉着走,眯着眼睛不怀好意道,“今儿早上,好像你是和我们林学长一起来的学校啊?” 我嘟囔着把他的手扒拉下去,“什么林学长,倚老卖老,也是不害臊。” “只准你喊是不是?快给哥哥说说,昨天趁着姨母他们不在家,你和他去偷偷干了什么坏事啊?” 他笑得痞里痞气,我戳着他的酒窝,硬生生地把这个笑给戳没,“能做的坏事都做了,是不是很羡慕我啊,老处男。” 苏震道,“喂!” 戏弄完他,我转身就跑,跑了没几步就撞到一个人。梁安世把我给扶稳,笑得有些无奈,“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差点就摔倒了。” 林疏严在他身边顿了顿,不动声色把我带进怀里,对后面气势汹汹追上来的苏震道,“你又欺负他了。” 苏震脸都气红了,“林疏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重色轻友啊?” 我躲在林疏严的怀里,只露一只眼睛,龇牙咧嘴地冲苏震耀武扬威地笑。放学后我按照惯例在教室里等林疏严画画,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林疏严还是没有来。我有点不高兴,又不想发短信打扰他,索性就直接去了他画画的教室,想躲在门口吓他一跳。 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在走廊的时候我就听见了教室有人在说话,是梁安世的声音,“你今天怎么不画他了?” 我有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走近了才听到林疏严答道,“我怎么可能只画他。” 梁安世说道,“那也没什么不好。顾凛挺可爱的,我刚开始还有些担心,看见你们相处得不错,我也放心了。” 林疏严停下了画笔,似是有些不耐,“你今天怎么总提他?” 梁安世道,“你和他说过你要出国的事吗?” 林疏严道,“没有。” “这么大的事,总要提一提。如果你只是和他玩玩,那就当我没说。还是你真喜欢上了苏震家的小朋友,要为了他不去留学了?” 林疏严答道,“怎么可能,只是碍于他哥的面子,不好拒绝而已。等我毕了业和他断了联系,慢慢就好了。” 梁安世道,“也是,他这么喜欢你,知道要和你分开这么长一段时间,肯定会哭得很伤心吧。你继续画,我不打扰你了。” 我向教室里望了一眼,夕阳亲吻着他的半边侧脸,分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说出的话却字字残忍。 我往后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在梁安世出来之前便跑下了楼。我沿着操场慢慢地走,直到慢慢冷静了下来,直到手机铃声响了第十七遍。我拿出手机,屏幕里第一个跳出的就是林疏严的讯息,他问我在哪里。 我坐在路边,慢慢地打字回他。我告诉他我父母旅行回来了,我得回去瞧瞧他们给我带的礼物;我告诉他快要期末考试了,我要好好地复习,否则假期都要被关在家里补习,不能出来和他约会。 所以从现在起,直至考完试,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不多时,他回了一个好。 第三十章 “小凛,你怎么一直在发呆?” 放假之后,母亲就总是很担心我。其实我也没有在想什么,只是在想林疏严在考完试的那一天受到了我分手的讯息,到开学的那天他会不会来找我。如果来找我,他会有什么话对我说。自尊心不允许我主动去见他,可我又控制不住地去想他。 但这个苦恼很快就迎刃而解了。 母亲看我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便想让苏震带我出去散心。可他来的那天又是带着伤来的,一进门就和我父亲一起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待父亲出来,他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难看,他对我说,“顾凛,下学期你别去学校了。” 我呆呆地哦了一声。 父亲接着说,“我这就联系人给你办转学手续。” 担忧了许久的事情突然在一夜之间尘埃落定。我的心空落落的,忧愁少了一半,却也更容易发呆了。 知道苏震的伤是和林疏严打架弄的之后,苏震把我的手机从枕头下翻出来,脸色同样的难看。等我后知后觉地扑过去,他已经把我和林疏严之间的一切删的一干二净。 这大约是我第一次冲他发火,“你干嘛!” 苏震没有发怒,他只是有些哀伤地对我说,“顾凛,算我求你,你忘了他吧。” 身为旁观者,一个忘字他说的倒是很容易。 “我确实是和他分手了。”我对他说,“但不是因为他花心出轨,苏震,你别误会他。” 苏震本来是极其木然的,却莫名其妙地被这句逗得嘴皮抽搐。他摸摸我的脑袋,“我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事,也不是因为误会这个才和他打架的。” 后来梁安世来给我补课,我旁敲侧击,发觉他也不知道那两人打架的秘密。其实我骗了林疏严,我一点都不喜欢考试,就算考得很差我父母也不会责怪我。但我想他猜到了这只是个借口,于是才心安理得地顺水推舟。 但我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考上了一所国家重点,再次成为了梁安世的学弟。我父母很感激他,也是凑巧,梁家在同一年与父亲站在了同一政线,于是我和梁安世的关系更为密切。 高考完的那个夏天,梁安世参加了大学里举办的一场篮球赛,邀请我去看。 那时候我已经不怎么喜欢出门了,母亲生怕我真得了自闭,硬生生地把我推出了门。我只好抱着两瓶水,在球场最不热闹的角落,看梁安世打篮球。他球打得不错,只是攻势远没有同队的一个男生凶狠勇猛。我看着那个男生带球躲人,三步上篮一气呵成,几乎每个球都一投一个准。旁边有女生羞红了脸,悄声地问同伴,“那个7号球衣是谁啊?” “他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个易迟晰呀。” 可能是她们的声音有些激动,那个叫易迟晰的男生一边用球衣擦汗一边往这边转,视线一下子就对上了我。 第三十一章 其实我是听说过易迟晰这个名字的。 梁安世曾经提到过他,那是他的大学室友,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父亲也曾经提到过他,因为他姓易,而易家是我们家的政敌。也许长辈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到底有些遥远,梁安世看上去与他关系倒是很友好。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挤进人群给梁安世送水。梁安世笑着正准备接过,水瓶在半路却被人截获。我哎了一声,想要他还回来,那个叫易迟晰的男生却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这水看着不怎么样,没想到还挺甜的。” 他又问我,“小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理这个蛮横无理的人,梁安世便替我答了,“他叫顾凛。” 用毛巾擦干净了手,梁安世又温和地对我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他温柔的样子总让我有些晃神。我小声地说道,“我母亲一定要让我来。梁安世,你们打得很好,下半场也一定会赢的。” 我以为易迟晰已经走了,哪想他还在一旁站着。他上下打量我几眼,语气轻佻,“打篮球利于长个,要不要我教你啊?” 这时天气已经很热了。我看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不知怎么脸也跟着热了起来,回答的声音细若蚊蚁,“手会脏,而且我不喜欢晒太阳。” 易迟晰道,“怪不得皮肤白成这样,真是娇气。” 大约是许久没遇过这般不待见我的人,他走后,我拉着梁安世的衣角,“他好像不喜欢我。”那人却像长了顺风耳,在话音刚落时便回头瞪我,一瞪便瞪向了我的手,吓得我赶紧松开。 我再次向梁安世确认道,“他是真的不喜欢我。” 梁安世忍俊不禁道,“他就是那个样子,其实人很好相处的。” 下半场开始后,我躲在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注意力没在球场上,但耳朵还是能听见,似乎梁安世那队比分要落下了。教练对着场中喊道,“易迟晰!你怎么回事,不盯着球,四处在找什么?” 我望了望酷热的艳阳天,想着这教练未免也太过于不近人情了些,这么刺眼的光线,闷得人头晕目眩也是很正常。 不过梁安世他们最后还是赢了。我溜回到球场边上,假装一直在那里,混在人群里欢呼鼓掌。无意间又对上了易迟晰的视线,他在看见我的一瞬间,立刻转向看梁安世,神情很是专注,眼神一动不动。 我恍然大悟。 第三十二章 再次见到易迟晰是入学两个星期后。 他站在我的教室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后桌的女生悄悄地问我,“顾凛,你认识他吗?” 倒也不能说不认识。那女生看上去对易迟晰极为感兴趣,我不忍拂她的意,便点头道,“他叫易迟晰,之前去看过他的篮球比赛。” “他那么高,打篮球一定很厉害。”女生小声地兴奋着,“顾凛,能不能帮我介绍下呀?就帮我要一个联系方式就可以了,好不好?” 我摸摸后脑勺,感觉耳根有点红。“可是,他好像是看不上我的。” 女生道,“怎么会?你是我们班上最受欢迎的人了,他不会舍得拒绝你的。” 易迟晰舍不舍得我不知道,但我却很难对别人说不。那女生推搡着我,直把我推到易迟晰的面前。她躲在我的身后,悄悄地用手指戳我的背,小声地催促道,“顾凛,就靠你了。” 我只能苦笑。易迟晰低着头,正把手里的烟盒开了又合。我忍不住提醒道,“教学楼里可不能吸烟啊。” 易迟晰头都没有抬,“关你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莫名地让我有些犯怂。可能有些人就是会天生克你的命,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能让你自然而然地气势全无。 我尴尬地笑了笑,回头悄声地对女生说,“看见了吧,他真的不待见我。” 那女生也缩了缩脖子,“我也没想到,他比看上去还要凶。” 我脑中灵光一现,“要不这样吧,我认识他的室友,是个很温柔的学长,长得也是极好。不如,我把他介绍给你?”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顾凛。” 我重新转回正前方,看着那人阴沉沉地看着我,忍不住学着女孩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小声地抱怨道,“干嘛。” 易迟晰看了我背后的女生一眼,冷笑一声,“学校宿舍里不去报道,和女孩子倒是很能混成一片嘛。这就是你女朋友?” 我和女生无辜地大眼对小眼,反应过来后我连忙说道,“不是,她是我一起上课的同学,不是我女朋友……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住学校的宿舍?”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你见过有人对学长这么没大没小质问的吗?只有我问你话的份,你老实回答就行了。” 此人倒打一耙的能力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女生似乎也察觉到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打着哈哈留下一句你们慢慢聊,拎着书包便溜得飞快,不作任何的打扰,连温柔学长的讯息也不敢再探问了。 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易迟晰,“……哦。” “我问你,你最近有见过梁安世吗?” 我摇摇头,好像有些知道易迟晰动怒的原因了。我真情实感地对他说,“我和他也不是经常见的,私下联系也算不上多。刚刚说要介绍他给我同学,也是开玩笑的,你千万不要在意。” 易迟晰看了我一眼,颇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 “顾凛,你怎么比我想象的还要蠢。” 他走了半响我还愣在原地。饶是我和梁安世关系再亲厚,他到底是易迟晰的室友,易迟晰寻不到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地来问我,而不是他同班的学生或师长。 真是很奇怪的一个人,脑子分明也不大好,却非要说是我蠢。 第三十三章 后来这人出现的频率更高了些。去食堂的路上总会遇见他,我独自一人,他成群结队,有时会在窗口排队的时候打照面,而我始终怕他。他的朋友倒是亲切又友好,站在我身后向我打招呼,“小学弟,今天又见面了。” 我捏紧了饭卡,飞快地看了易迟晰一眼,“嗯,你们好。” “怎么又是一个人?刚好那边有空桌,我们一起吃呗。” 我连忙摇摇头,绞尽脑汁地拒绝得委婉,“不了不了,谢谢谢谢……我、我等下还要去社团面试,随便扒两口就走。” 站在易迟晰身旁的一个瘦高男生似乎在忍笑,“干嘛这么客气?你是梁安世高中的学弟吧?既然是他的学弟,那就更不用跟我们客气了。” “对、对了。”我低着头望向脚尖,“我问过父母了,梁安世最近他老家有事需要回去一段时间,不是因为出事失踪。所、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他下个月就会回学校上课了。” 瘦高男生有些讶异,“我们知道的呀。那小子乡下的房子拆迁,突发了一笔横财,可不要赶紧回去签字办手续吗?我们哥几个正打算等他回来好好敲他一顿,顾凛你也一起来呗。” 我一呆,觉得自己实在是迟钝至极。易迟晰既然把梁安世放在心尖尖上,遍世界地在找他,消息自然比我早知道得多。我愈发觉得自己巴巴给他通报消息的样子实在滑稽,匆忙地在窗口拿了餐盘,便要往无人的角落躲去。 “顾凛,给我站住。” 这时易迟晰却突然叫住我。我颤颤巍巍地回头,看见他一手举着餐盘,一手捏着书包的带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等下去面试什么社团?” 我不敢直视他,小声支支吾吾地道,“……美术社。” “那不用去了。”易迟晰啪地一声把餐盘放在桌上,指着那个瘦高的男生道,“他是美术社的社长,你就坐在这安安分分地把饭给我吃了,他要是因为你要吃午饭就不给你过面试,你看我……梁安世会不会放过他。” 被揪着领子坐下的时候我还在处在一片茫然之中。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瘦高的男生,“你真的是美术社的社长?” 瘦高男生耸耸肩,“一个名号罢了,不过就一个社团嘛,开后门让你进去还是很容易的。” 我更加小心翼翼,把一个鸡腿放进他的碗里,“那、那就拜托你了,谢谢学长。” 瘦高男生瞪着碗里的鸡腿,像是什么烫手山芋,忙不迭地又把它夹到易迟晰的碗里,打着哈哈道,“哈哈哈,小学弟你真是太客气了。心意我领了,但这鸡腿吧,我实在是不爱吃,易大会长,你就替我吃了吧。” 易迟晰的脸色很难看,我以为他就要发脾气,却没想到他把那鸡腿一口吞进嘴里,像是在和谁堵着气。我在心中暗暗记下,若是以后要讨好易迟晰,一个鸡腿说不定就能行。 瘦高男生又问,“顾凛同学,你为什么想要进美术社啊?你会画画?” 我实诚地摇摇头,“我不会。” “那你干嘛要去美术社?美术社里都是只会画画的呆子,你长得这么可爱,学生会说不定会比较适合你哦。” 我努力咽下嘴里的米饭,心里划过一个人的影子。“我前男友画画画得特别好,我虽然不会画画,但颜料调得很好看。除了这个,我就什么都不会了,去别的社团也没什么用。” 不知为何我说出这句话后,饭桌上的气氛就凝固了。 第三十四章 我正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梁安世打来了电话。 “小凛,我听说你加入学生会了?” 我想着手机里通知我去报道的短信,心里直叹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易迟晰那日分明鸡腿也吃了,先前也答应得好好的,最后那顿饭却不欢而散。临走前瘦高学长望向我的眼神欲言又止,下午去面试的时候也受到了他的刁难,问的专业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 面试结束后瘦高学长追了出来,拍着我的肩膀惋惜道,“顾凛小朋友,真是不好意思,中午是我大话说得太过了。这次面试题目也不是我出的,是专业课的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次要求特别严格。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我虽然失落,但也理解他的为难,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本来就不会画画,过来面试也只是想试试而已,过不了也没什么关系,麻烦你费心了。” 瘦高学长道,“你还打算去别的社团吗?看你老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不和室友待在一起,大学里还是多交些朋友比较好哦。” “我家里住得近,就不住校了。”我没好意思说是不愿意和别人住一间房,怕被嫌弃太过娇气。“其他社团也都算了,我没什么兴趣,也不擅长什么别的。而、而且,他们基本也都招满了。” “这怎么行?来大学就是该交朋友的。”瘦高男生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谁说别的社团都招满了?学生会不是还在招人吗,走,我这就带你去面试。” 我浑身僵住,“啊?” 学生会专用的教室离美术社不远,瘦高学长带我过去的时候正是门庭若市,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易迟晰来的。瘦高男生在我耳边说,“没想到易迟晰那家伙脾气虽然不好,却这么受欢迎吧?但我和你说,我们易会长很洁身自好的,进学校两年连个绯闻女友都没有,明明这么有资本,日子却过得跟个和尚似的。” 我心里暗忖,莫非这人和他们相处两年都没发现易迟晰早已心有所属,喜欢的不是别人,正是和他同住一屋的人。不过这瘦高学长是个直男,手机屏幕是他女朋友的照片,也怪不得他看不出个一二三来。 瘦高男生殷勤地要来了报名表,我不忍心拒绝他的热情,只好拿笔认真地填了起来。快轮到我面试时候,我紧张得手心出了汗,心想易迟晰一定不愿意我进学生会碍他的眼,我又毫无准备,这面试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瘦高男生还是不停地鼓励我,“顾凛小朋友加油,易迟晰不会为难你的。” 我对他勉强笑笑,手心的汗把报名表的边角都捏湿捏透,叫到我名字的时候,我便同手同脚地进去了。 教室里除了易迟晰,还有几个面熟的学长学姐,看见我的时候都露出了亲切的笑。我受宠若惊地坐下,双腿并得很拢。 其中一个学姐道,“诶,这个不是我们经常会在路上遇见的小学弟吗?” 另外一个学长看了眼报名表,“你叫顾凛?” 我紧张地点点头。面试全程易迟晰都没说话,低着头,可能是觉得无聊,不停地在刷着手机。面试的问题也很我想象的不一样,除了开头问了几个例行问题,后头都偏到日常生活上去了。比如我喜欢吃什么水果,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年上还是年下,惹得我忍不住地脸红心跳。除了问家里有几个人,全程与查户口无疑。 最后一个问题,学长问道,“如果举办活动需要拉赞助,但赞助商拒绝了你,你会怎么说服他们?” 我心道来了来了,慌乱之下口不择言地回答道,“如果我去拉赞助,肯定会找我父母,他们很有钱,不会拒绝我的。”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我呆头呆脑地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刚刚的回答像个嚣张跋扈的暴发户。但对我来说钱确实不是大事,与其放**段去求外人,看他们的脸色,还真不如去父母面前撒个娇,赞助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个学姐甚至笑到拍桌,“你这小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我想这句话也许称得上是夸奖,因为他们虽然在大笑,脸上却都带着善意。甚至连易迟晰都放下了手机,面部线条是我没见过的柔和,盯着我一直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于是我便这样稀里糊涂地收到了学生会的报道通知。 第三十五章 入了会我才知道,原来梁安世是副会长。因为之前从未听他提到过,学姐将此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忍不住惊讶了一下。那学姐还神秘莫测地告诉我,“其实吧,我们之前还以为他和易会长是一对呢,一个正会一个副会,同宿舍抵足而眠的舍友,球场上并肩作战的队友,一冷一柔,真的是很好磕。” 我立时有了寻到同道中人的欢喜,正准备将我心中盘算的绵绵情意和她细细说来,又听学姐道,“不过自从认识你后,才发觉他俩之间根本不算什么,正常兄弟情罢了,半点意思也没有。” 我大吃一惊,生怕她误会我和梁安世之间有什么,要是不小心传到易迟晰耳里去,怕是他又会打着不愿意我缠着梁安世的名义,又是盯着我上课又是盯着我回家的了。 原本学生会的事情就很多,我几乎是每天都会见他。我连忙向学姐澄清道,“梁安世只是我高中的学长,他对我像对亲弟弟一样,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的。” 学姐噗嗤地笑出声来,“知道知道,你要是和老梁有点什么,我看学生会里就没人敢呆,纷纷抱头逃窜四处逃难去了。” 我不解地挠挠头,“那、那为什么说认识了我之后,你就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了呀?” 学姐回答道,“自从你加入了进来之后,我们聚会的频次就高多了。以前我们都是佛系开会,老梁更是经常不来。现在我们的两个老大倒是经常亮相,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什么?” 我在心中直叹气,直恨旁人的不知内情。 梁安世是经常出现了没错,不过那都是我私下求他的。每次学生会易迟晰的视线都过于可怕,其他人虽然友善,但想来也是惧怕他的威严,否则为何每次只有他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我总是来的迟,只能选择坐在他的身边,连小差都不能开。 于是我便向梁安世倒苦水,总希望他来转移易迟晰的注意力。梁安世被我缠得不行,只能答应,还好效果显著,我躲在梁安世的身后,那股炽热的视线就再也没在我身上出现过。 但不得不承认,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我通信录的列表里多了一长串人,他们都很好,几乎都是筹备活动的时候认识的。渐渐的,我对旁人的防备也没那么重了,那个曾经想要认识易迟晰的女生也许说得没错,我的皮囊并不差,能勉强算得上是受欢迎的。 我又重新感受到了有朋友的那种好。 大三的时候,学生会举行了最后一次聚会,欢送走了一批老人,其中包括易迟晰和梁安世,自然也有我。结束之后,其他人都回了宿舍,只有易迟晰跟在我身后,站在我的影子后面,在路灯下变成了另一段长影。 他也不说话。这样的场景曾经也出现了很多次,我忍不住回头和他说,“今晚梁安世要泡图书馆里改论文,我不会有机会缠着他的,你也快点回去吧。” 易迟晰说,“我有话要问你。” 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他,就是对他防我如防强盗窃贼一般有些无奈。“嗯,你问。” “当初强制你进学生会,而不是一开始答应好的美术社,你是不是因为这事一直在讨厌我?” 我想他应该是有些误会。我从来不认为别人做了承诺,就要理所应当地为我付出什么,若是事成,我当然会心存感激;若是事不成,我依然会心存感激。易迟晰这般说,倒像是在为当初的事愧疚。我心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莫不是因为我在美术社那里碰了壁,他为了补偿才让我进了学生会? 那更谈不上什么强制和怨恨了。我认真地回答道,“当然没有。我也不是非要去美术社不可,而且在学生会的日子也很开心。如果……如果真的是你让我加入的,那我对你说谢谢都来不及呢。” 易迟晰把头撇到一边,“谁说和我有关系?都是看在梁安世的面子上罢了。” 我哦了一声,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就算是这样,我也很感谢你。” 易迟晰嗯了一声。“你现在还喜欢调颜料吗?” 我摇摇头,“那些东西我已经很久没碰了。” “那你……” 易迟晰却显而易见地犹豫起来,这可难得一见。我耐心地等待着,不知为何心脏忽然跳得很快,好像下一秒面前这个男生要说出什么震撼非常,让我无法招架的话来。 背后却突然有人叫我,声音虚弱又温柔,比情人间的呢喃还颤抖。 “小凛……” 我僵硬着回头。林疏严靠在墙上,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颇有些逃出生天的狼狈。他说,“我回来了。小凛,我很想你。” 第三十六章 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是苍白且难看的。 林疏严上前了一步,双手张开像是要来拥抱我。走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他迟疑地说,“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可以。” 易迟晰挡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冷得像要结冰,“你谁啊?” 林疏严像是没看见他,绕过他就要向我走来。我情不自禁地往后踉跄退了两步,易迟晰大约以为我是在害怕,一把拎住林疏严的领子,“我在问你话,聋了是不是?” 林疏严始终没有理他。他执拗地看着我,嘴唇颤动着,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了,只是拼命地用空白一片的大脑消化他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事实。 林疏严道,“小凛,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 易迟晰的耐性却不那么好,他的脸色阴沉地很,又问了林疏严一句后得不到回答,便一拳揍在他的脸上,“哪来的神经病,滚远点。” 这一拳却把我给揍醒了。我欲向易迟晰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才好。我要对他说什么呢,说这个人是我的前男友,虽然早已无瓜葛,但看见你揍他,我的心还是疼得厉害,疼得撕心裂肺。 大概听了这些话,易迟晰又要说我蠢了。 林疏严嘴角破了口,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努力地把口角的血抹干净。他看看易迟晰,又看看我,勉强地笑了笑,“原来你已经有别人了。” 我盯着他嘴角的伤看了一会儿,决定解释道,“你想多了,他是梁安世的大学室友。” 易迟晰的脸色沉得更厉害了些。“顾凛,你和他认识?” “当然认识。”林疏严温和却又坚定地说,“我是小凛的男朋友。” 易迟晰不相信地挑眉,“哦?那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过?”他又回头看我,像是在催促我反驳。但我沉默了太久,久得让他双拳握紧,咬牙切齿,“顾凛,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林疏严的眼神包容又哀伤,对着这样的眼神我实在无法说出什么令人神伤的话来。但若真是不计较他对我的不在意,我也不会毅然地说出什么分手的话了。 我只能死死地盯着地面,从齿缝间蹦出一个个字,“我们确实,早已分手了。” “可是顾凛,我从来没有答应和你分手。”林疏严的语气依然是柔和的。当初发出那封短信之后,我便把他拉黑了,不想看见他的回复,又怕他不回复。那时我笃定开学后总会有机会见面,可谁知变故来得太快,直到快五年后我们才再次相见。 其实我真的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我对易迟晰道,“你先回去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你要我回去?” “嗯。” 我不知道他的语气为什么听上去会这么生气。在我印象里他并非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也许真的是我辜负了他的好意,但这毕竟是我和林疏严之间的私事,易迟晰就算再是对我关爱有加,我与他之间不过也是从学长到学弟的距离。 易迟晰愤然道,“好,好。顾凛,你真是好得很。” 恍惚间他好像用力地锤了一下墙,随后便消失在了巷子口。听见他走后我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厉害,林疏严担忧地看着我,脱下外套想为我披上。“小凛,你穿得这么少,晚上会着凉。” 我迟疑了一瞬,接下了那件外套。 第三十七章 人来人往的街上可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去处,尤其这还是大学附近的路。 林疏严把我带去了一个地方。是离学校走路十分钟就能到的小区,他刷卡带我进门,在电梯里的时候我问他,“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林疏严道,“是我回国后住的地方。听说你考上了梁安世的学校,我便把这里买了下来,想着总有一天会用上。”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屋子里确实有人住过的痕迹,不像刚装修完毕那般冷冰冰。我看见客厅的大理石壁上挂了一副画,灰蒙蒙的色调,一个女人在野草的火焰里痛苦挣扎,可仔细一看,那些火焰却又是由另外狰狞的面孔组成的,有鹤发童颜有垂暮稚儿,凭空就让人看了不舒服。 我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身上的外套。 分明只是初秋,夜风只是微凉,我已经穿得足够厚实,却还是忍不住得发抖。 真的是很冷,极致到骨子里那种冷。 林疏严给我泡了一杯热茶。他适当地让自己处于一个让我感觉安全的距离,坐得离我不近不远。 “你刚才说。”我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这里是你买下的?” 林疏严只开了门厅的灯,微弱的灯光显得他面容平静又柔和。“是。决定买的时候我还在国外,没法抽身回来。否则,也不会现在才来见你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脸,半途却又颓然地放下了。 林疏严道,“我知道,这些年没有我,你其实过得很好。” 我将他的外套拽得更紧了些,“那你还回来找我做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 开始我们谁都没有提那封短信的事情。我是觉得羞耻,而林疏严看上去也不愿再提。但我还是坚持问他,“你都不问问我,我当时为什么要分手吗?” “我知道就算问了,那也一定是我的错。”林疏严低沉着声音道,“当初收到讯息后,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苏震也不肯带我去见你。我……其实我也没什么脸去见你。后来我出了国,梁安世偶尔会告诉我你的近况,我才发觉,好像没有我,你会生活得更好,” “为什么没脸来见我?”我不放过他话里的每一个破绽,声声质问,“是因为觉得玩弄了我的感情,还是觉得既然迟早要分开,不如那时候分手正好?” “顾凛。”林疏严道,“如果我说,不仅仅是这样呢?”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你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比你想象中还要卑劣百倍的人。明明开始觉得你过得好就足够,可是他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越是面对现实越是得不到满足,这才是我决定重新站在你面前的原因。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但能不能被原谅,我还是想要听你亲自说出口。” 我从沙发滑落在地毯上,“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了。” “别撒谎,你知道我受不住。”林疏严凑过来,温柔地吻掉我的泪水,“但我还是会全部告诉你。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如果你知道后还是决定不要我,那……” 我突然害怕起来,扑过去堵住他的嘴,“你别说了。” 我察觉到自己流了泪,又狼狈地把脸背过去。“如果把那些事情说出来后你又会走,那你就都别说了。” 我听见他在我背后苦笑一声。这个人是我年少最初喜欢上的人,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做了错事万劫不复,但我忍心问的至始至终却就只有一件事情。 “林疏严,那个时候你到底有没有想和我分手?” 我的腰间出现了一双大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是一双属于画家的手。林疏严从背后把我牢牢地箍在怀里,像是五年前背着同学在教学楼的角落里偷欢,呼吸之间仅存的只有那个人的气息。 林疏严道,“想过分手,但我永远不会停止爱你。”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个谎。 第三十八章 曾经在庭院里发呆的时候,我母亲总会担忧地过来,问我总是对着玫瑰花圃在想些什么。她不知道我其实在等林疏严从围墙上翻下来,像个勇士一样来质问我为什么分手。她也不知道我其实在等林疏严跟在苏震的后面从大门进到花园,怒气冲冲地问我短信里的玩腻了是什么意思。 但这也只是我年少轻狂时的恶趣味,想看看寻日温柔缱绻的恋人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我出生优越又从来没有求而不得,可能因为如此,在等到最后发现什么都没等到之后,才长成了后来那副自欺欺人只满足于一响贪欢的模样。 我确实就是这般脆弱的人。因为害怕林疏严口中的真相,我干脆什么都不问,只他一句依然深爱,以往的嫌隙便可全部揭过。 我脑子还在回想刚才他说出的爱。像那年和他分开,我独自坐在院中时,耳旁不断萦绕的蝉鸣。那声听着喧闹,但在夜深人静回想起来时,却是能让心脏空虚至发抖的痛和伤。 林疏严把我抱在怀里,他的下巴久违地搁在我的肩上,呼吸听上去很沉重,像是久旱逢甘霖之后,得到满足的叹息。 我心里还有些抗拒,但我的身体却仿佛比我自己更早地原谅了他。我摸到他的肋骨,酸涩地说,“你,你好像瘦了很多。” 林疏严温和地笑笑,“会重新胖起来的。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见不到你了。” “你来得好晚。”我喃喃地说,“在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好好地念书,好好地上学,好好地……在交朋友。你要是来得再晚一些,我就真的跟别人走了。” “嗯。”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是我的错,让你等到现在。” 我避开了当年分手的缘由,从转学后的生活同他说起。当然,我没有和他提起分手后最初那段时间的形只影单,只是强调在学业上我有多么努力。直到说至大学,我才渐渐有朋友间的谈资,渐渐有了底气。因为和他相处时的气氛很熟悉,和他谈话的内容也很熟悉,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高中,我们好似从没有分离过,还在凭着一腔年少意气在热恋。 我渐渐找回了和林疏严相恋时的感觉。我缠着他告诉我,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就如同我分享给他的那样。 林疏严一直在笑着。他耐心地告诉我,这些年他一直在国外进修,画了很多画,也参加了一些比赛和展览,现在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我望着客厅墙壁上的那副画,“这个也是你画的吗?” 林疏严说,“这是我父亲在世时画的。我又临摹了一模一样的一副挂在卧室里。不过你看上去好像不喜欢,要不要我把它们都换掉?” 我盯着那个女人狰狞的面容,摇了摇头。我听说林疏严的父亲极早就已经去世,这幅画大概是他留给林疏严为数不多的东西,我又怎么忍心只是因为对这幅画觉着害怕,就逼着他把能够缅怀父亲的东西掩埋在角落和灰尘里。我只是对他说,“没有,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从来都不太懂,你觉得喜欢就好。” 林疏严对我笑了笑。低声下气让我今晚留下来陪着他。哪怕是还未分手时,林疏严都鲜少有这般软弱的姿态,所以我几乎是立即心软。一进卧室,我就发现卧床对面的那堵墙上果然有一副一模一样的画。林疏严把他的联系方式重新留给了我,我发现那是一个新的号码。 怪不得以前我忍不住偷偷打电话给他时,从来都联系不上他。 我和林疏严躺在床上,两个人又说了很久的话。后来我实在困得不行,迷糊间听见林疏严问我要不要搬来和他一起住,而我又迷迷糊糊地点头说了声好。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林疏严很早就叫醒了我。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课表,喂我吃完了面包和牛奶,就送我去了教室。他走之前我紧张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想说些什么,却迟迟地不敢说出口。 但林疏严比我想的还要了解我。他仿佛早就知晓我要对他说什么,郑重地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说,“小凛,为了能方便见你,我在附近创办了一间画室。我保证你一下课就来接你,再也不会消失了。” 我这才松开,他微笑着注视我走到座位上,直到上课铃响了才走。但其实这节课我不该来的,全程都在魂不守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地拿出手机给林疏严发讯息。屏幕上的字打了一串又删了几个,好不容易发了出去,但我没想到林疏严的回信如此快,只得忙不迭又给他回了过去。 一来二往后,这堂课可算是结束了。我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没走几步,就发现走廊上站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他面色阴沉。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震。他的学校在国内的另一边,与这里隔着好几个省,看他的模样像是连夜赶了过来,面上还有遮掩不掉的黑眼圈。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会火燎急燎地来得这样快。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苏震把我拉至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字字珠玑,句句皆是恨铁不成钢。我低着头任他教训,后来他突然没声了,我疑惑地抬头,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林疏严正站在我的身后。 他只一身单衣,面容清瘦,淡淡地看着我们这边,低声道,“苏震,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着我来。这里是小凛的学校,你这样训斥他,被他的同学朋友看见了,影响会不好。” 苏震看见他,像是忽然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几乎是冷笑出声,“好啊,你回来了。嘴角的伤是易迟晰打的?真恨不得我也在场,能帮着他打得更重。” 林疏严平淡地回答道,“你要是想打,我随时奉陪。” 我一下子想起,分手后的那个假期,他们也同样兴师动众地打了一架。我没自作多情地以为是为了我,只是无意识挡在林疏严面前,对苏震哀求道,“表哥,有什么事你们好好说不行吗?” 苏震见我俨然是一副要护林疏严到底的姿态,气得目眦欲裂,嘴唇哆哆嗦嗦的,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我没挽留他,也不在意苏震对林疏严的恶言恶语,满心满眼只有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而这个人正如我的百回梦中那般,温柔地回视我。 他来时兜里揣着一块饼干,毫不害臊地喂我吃掉了,手指卷进我的舌头,蘸满了知慕少艾的糖。 ※※※※※※※※※※※※※※※※※※※※ 下一章被冻住了……微博可看嗷 第*** 第四十一章 林疏严握着我的手在画布上调色。我有些慌张,想摆脱他的桎梏,可他还是坚持不放,一点一点地带着我调成暗灰色,我有些不安,小声地抗拒道,“我不喜欢灰色。” 我有些委屈。 林疏严从来没有逼迫我做过我不愿意的事情,可他现在连个颜料的色彩都不愿迁就我。这次他没有用什么把我绑住,可我好像也只能坐在他身上动不了,只能任由他掌控着我的手,在画布上描绘出一张张的脸。 那张画的轮廓有些熟悉,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家里让我很是不舒服的两幅画。我不禁扭头去问他,“你为什么要让我画这个?我不想画那些脸,觉得好可怕。” 林疏严低声地笑了笑。他的笑依然平和温柔,可凭空地竟让我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在我耳边说,“小凛,你再仔细看看,我让你画的是谁?” 我忍不住扭回头,画布上哪还有他人,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分明是我自己。我知道这样的神情会出现,根本也不是因为折磨,而是因为无法言语的情爱欢愉,是我在一张张照片里亲眼所见。 我低下头,手腕处冒出汩汩鲜血。林疏严仿若未闻,自顾自地拿着画笔画着被绳索束缚着的我,戴着口枷无法说话的我,戴着眼罩无法视物的我。我忍不住再次回头问他,“林疏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林疏严俯**亲吻我的手腕,再给了我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他说,“顾凛,因为我一直都很爱你——” 后来我便醒了。 病房内的窗帘拉着,只微微透出一点光。但我还是觉得刺眼,翻身躺至另一边。这个过程中牵动到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举起手腕,想起这是我自杀后的第七天。 过了很久,大概天已大亮的时候我父亲来了。他拎着一个保温瓶,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我装作刚醒的样子,看着他平静地注视着我。 父亲说,“你醒了。” 我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他看上去老了不少,双鬓几近全白,我知道我割腕的事实实在在地吓到了他。他继续说,“这事我没有告诉你母亲,免得她担心。学校那边我给你办了休学,这段时间就暂时先待在这里吧。” 他也不等我说什么,扶着我起身喝了碗汤,补血养气。然后他便出去找医生谈话,可能觉得我依然在对外界不理不睬,也就没有避讳,两个人在门口就谈了起来。 我听见那医生说,“只要人救了回来,手腕上的疤等它自然痊愈就行,或者愈合后再做个激光治疗,连疤痕都能彻底不见,但这都是小事情。严重的是他的抑郁症,听您说,他是因为受到了恋人的伤害一蹶不振,这可有些不妙了。我和他说过几句话,他求生意志不强,说话迟钝,思维迟缓,看上去会反复发作。” 父亲说,“您的意思是……他还会自杀?” “这倒是未必。之前您应该不知道顾先生有抑郁症,所以没有防备。等他状况好点,我建议立刻安排心理医师给他,如果您再看得严实点,他不会有什么问题,您不用这么担心。” “我看他睡眠也不大好。” “这都是抑郁症的正常现象。严重的患者还会产生木僵,或者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但我还是希望您能乐观,家人的情绪对患者有很大的影响。” “我明白了。” 父亲再次推门进来。我轻声地叫他,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开口说话,整个人都晃了晃。他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你说,我在。” 我对他说,“我是不是可以放好长的一段假。” “你想放多久的假都可以。” “好的呀。”我一字一顿缓缓地说,“那,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我看见他不动声色地哽咽起来,然后点了点头。虽然我话没有说明,但我们父子二人心意相通,他岂能不明白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那人从心根里摒弃。 虽然分手后他便在我的意识里阴魂不散,不允许我酣睡沉眠,却还想要我在梦境里睁眼。 但世间哪有这般霸道的理。 ※※※※※※※※※※※※※※※※※※※※ 上一章冻结了qaq可以见微博@酒宅花丸君- 第四十二章 我重新上了学。 因为失个恋就要再次转学实在过于矫情。等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我认识的人都已经毕了业,听说有些出了国,有些已经开始在家族企业里办事。 我觉得梁安世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他随着林疏严一起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偶尔逢年过节发个短信,是群发的样式。我不清楚在他心里究竟是如何看我的,总之和林疏严有关的人和事,我都不愿意再碰了。 为了证明我无论是身心都已经大好,在我父亲再次劝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我约上了从前圈子里的人四处游乐,浪荡吃喝。 李松辛一边勾着我的脖子,一边给我介绍他的女朋友,兴高采烈地说,“顾小凛,你都很久没出来和我们玩了,真打算给你对象守身如玉啊?他叫什么来着……不是说你男朋友,我是说你。” 他随手一指,对象正是他口中的新女友。我看见那姑娘怔愣了半响,抬手便是一杯酒向李松辛泼了过去。 我一边躲着一边感叹,看来这世道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恋爱谈得不称心如意。 那姑娘泼完了酒就走,一句话都没留。 李松辛抹了把脸,嘲讽地笑了声,不知道是在笑那姑娘,还是在笑他自己。 我忍不住好言相劝,“那女孩子分明是喜欢你的,别轻践了别人的真心。” “真心?真心能值几个钱?”他不屑地笑了一声,“我老爹娶我老妈的时候还不是叫嚣着满口真心……现在都变成了股份和产权,吵个架都能吵上大街,明摆着让别人看笑话。为了离婚能多分一点,脸都不要了。” 说至此处,他又闷喝了一口。昏暗的酒吧里觥筹交错,我忍不住想去卫生间。李松辛像是喝多了,骂骂咧咧地拉住我,“这才没喝几口,你就要回去了?” 我敷衍地冲他笑笑,“啤酒涨肚,我去趟厕所就回来。” 李松辛孤疑地看着我,“你不会是嫌我太啰嗦了吧?” “哪能。”我失笑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真心不值钱。” 在厕所洗手的时候四周难得安静下来,我对着镜子发了会呆,觉得刚才不应该骗李松辛,因为我分明认为他说得不对。真心并非是不值钱,只是交付错了人,所以才显得这两个字的价值岌岌可危。 爱一个人其实是很幸福的事情。虽然有时会很痛苦,但总归比不爱要幸福。 这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个人。他双手插袋,靠着门框,歪着脑袋,面容清隽,温和地对我笑。 我大脑突然变得迟疑,不知道是我眼睛错了还是大脑错了,否则怎么会看见林疏严出现在这里。他藏身在这光陆离奇的世界里颠倒黑白,但我总觉得这个影像不是真实的,因为那人怎么可能一被我想起,哪怕拼着形销骨立也要凭空降临。 他分明已经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与我再无联系。 于是我愈发确认这只是脑海里的一个幻像。我听见自己问他,“你也觉得,爱其实不能让所有人幸福吗?” 他依然在笑,是很温柔,很从容的笑。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是对的,如果你为了爱这个字,现在就能够心甘情愿跟我走。” 第四十三章 我出了酒吧,跟在那人后面,进了酒吧后面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口停了一辆破旧的轿车,有两个人已经等在了那里,一个在驾驶室,一个倚着车门在抽烟。抽烟的那人看见我们,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操,这小子竟然真的乖乖地跟你出来了?” 那人淡淡地说,“我说过,他得了精神病。” 我有些不安地躲在那人后面。那人从车里拿出一捆麻绳,微笑着看我。 “小凛,和我做个游戏好不好?”他轻声哄着我,“是我们做过的游戏,你还记得吗?” 我看着那捆麻绳,心脏隐隐作疼,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我记得那人是用绳子捆过我,捆了之后还会抱抱我,再亲亲我。 我瑟缩地伸出手,“那阿严,你记得轻一点,我怕疼。” 候在一旁的两人忍不住地哈哈大笑,他们的笑声缠绵着歹毒,透露着恶意。我有些迷惑,指着他们问,“……他们也要一起玩吗?” 那两人笑得更加滑腻恶心。那人好像知道他们的脑子里有什么龌龊的想法,警告道,“他是我重要的筹码,不准碰他。” 我没能等到亲吻和拥抱。我被捆成了一个粽子,扔进了汽车的后座。这辆车真的是上了年纪,连座椅都透着一股霉味。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消失在窗外。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让我跟着走的人是他,怎么还没上路就把我抛下。 我忽然有些窒息,胸口是闷疼的难过。 我被关进了一个小房间。开始的时候眼睛是被蒙住的,嘴上也有胶布。不知道关了多久,那个开车的男人摘了我的眼罩,撕了我的胶布,拿来一个狗盆,倒了点粥在里面,用脚尖踢到我的面前,“喂,吃饭了。” 他看我没反应,便伸手来推我,“喂!你是不是聋了?” 本来我手脚被捆在了一起,在地上摇摇晃晃的,像个不倒翁。但他一推我就倒了,硬邦邦地倒在地上,平地摔出重重的一声响。 但我还是面无表情,这反而把那人吓坏了。他转头问那个抽烟的男人,“这可怎么办,他脑子真的是坏掉了。” 我很想开口说其实我真的没病,但我又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们的拳打脚踢始终无动于衷。 抽烟的男人说,“你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不吃就不吃,还能饿死不成。” 我保持倒下的姿势动也不动。大概是真的觉得我是个傻的,他们连口和眼都懒得封上了。 那两人和我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吃了烧烤和啤酒。我后知后觉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但我好歹是个背靠金山的人质,竟然只让我喝白粥,连块肉都不给我。 但其实我也不能吃东西的,吃什么吐什么,还吐了抽烟的男人一身。他骂骂咧咧的,把沾了秽物的衣服脱下来,出门扔垃圾。他去了很久都没回来。开车的男人等得焦虑,便也跟着出了门,哪知也是一去不复返。 正当我以为自己会因虚脱过度死在这儿的时候,一个人从建筑物外面推开了窗,轻手轻脚地拉开了窗帘。 他身子挡住了大部分光,我却觉得他比太阳本身还要夺目耀眼。那是个笑容很灿烂的青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大大的,有着尖尖的虎牙,脸颊不经意露出的酒窝很甜。他敏捷地从窗口跳进来,把手指竖在唇旁,无声地对我嘘了一声。 确认了屋子里没人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这位先生,请问你是顾凛吗?” 也不等我的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应该是吧,那照片几乎和本人一样。不过你嘴巴也没被蒙上,怎么也不向外面呼救啊?这才四楼诶,就算是爬也爬到窗边了,好心的路人那么多,总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忽而他一拍脑袋,“哎呀,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得了病,不喜欢说话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应该是不能说话,自个儿的命哪比喜不喜欢还重要呢。不好意思啊小顾先生,我不太清楚怎么和你这样的病人相处。” 我忽然发现他有一条腿是瘸的。那腿骨状扭曲,像是折了,半条腿的肌肉都发青发紫,隐隐地渗出了血色。 我脸也跟着白了。 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连忙慌乱地给我解释,“诶,也没什么,就是在你吐了劫匪一身之后,他打开窗散味道的时候我手滑了,一下子掉了下来。不过我有好好地藏在灌木丛里没被他发现哦,还通知了我同事赶来。他们现在应该去抓那两个劫匪了吧,因为怕屋子里还有别人,正门突破会惊动到他们,我才选择从窗口爬了进来。不过现在看来没有其他人,我就放心了。” “对了,我叫阮东慈,是个警察。” 第四十四章 我拎着一篮水果和一袋营养品,去探望住在医院里,为了救我傻乎乎摔断了一条腿的警官先生。 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精神得很,神采奕奕地和他的同事笑嘻嘻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同事是个有些白白胖胖的男人,我心里姑且偷摸着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包子。包子警官一看见我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我,像是第一次见面。 但其实我见过他。两个星期前我被推上救护车时,他从我身边一闪而过。这人虽然看着软弱憨厚,可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刑警,据说追着绑架我的绑匪跑了十个街口,若不是那两个绑匪不中用地冲撞进了阴曹地府,下场也同样逃不过这人的五指山。 我心里是有些犯怵的。虽说我是受害者,也并未做过甚亏心错事,但在此人锐利的审视下,我总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这时阮东慈在病床上开口,声音懒洋洋的,“鲍哥,你再这么盯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喜欢男人了。” ……真是罪过,没想到这人还真姓包。 包子警官收回了敏锐的视线,友好地和我握手,“初次见面,想必这位就是顾凛顾先生了。之前你父亲以你精神不好为由头,拒绝了我们请你做笔录的要求。如果顾先生方便的话,有空还是请来警局一趟吧。” 他这话说得客气,但我不敢有半点怠慢,小心翼翼地道,“那是自然的,只是……” 包子警官道,“只是什么?” “当时的事我却已经不记得多少了。”我歉然道,“真的不好意思,那天我一直浑浑噩噩的,清醒的时候已经在被绑架的地方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但包子警官似乎不再对我步步紧逼,也许是不想在自己的下属前丢了份,被他误会自己喜欢带把的。他只是看了我手腕上的伤疤一眼,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怜悯,被我捕捉到了,但我假装没有注意,微笑着不露声色。 “我明白了。顾先生是来看望阿慈的吧?快请坐。” 我这才有机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提了这么久的东西,手有些酸软,我把手背在身后轻轻地揉,哪知阮东慈是个眼尖的,小动作被他瞧了个干净,“凛哥,你手是不是酸得厉害?过来我给你揉揉呗。” “凛哥?”包子警官正在看袋子里的东西,闻言回头嫌弃地瞪了阮东慈一眼,“没大没小,人家才多大年纪,你又多大了,怎么还巴巴着装嫩呢?” 阮东慈眨了眨眼,满脸无辜,“我才二十二,凛哥二十五,我叫他一声哥怎么了?仗着他娃娃脸就不拿人家当哥,那才是不要脸呢。” 包子警官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顾先生每天都来看完阿慈?” 我点点头。包子警官若有所思道,“那真是不巧,竟然今天才和顾先生碰上。怪不得这小子和你熟稔得很,每次我推门进来他就满脸失望,敢情不是在等我呢。我看这袋子里都是些补钙的,有些牌子还是进口货,很是贵重,倒是让顾先生费心了。” 我有些赧然,大概是因为包子警官道谢的样子过于郑重其事,倒是让我这个被救的人无地自容了。阮东慈是为了我才断了一条腿,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恩戴德,鞠躬尽瘁。 阮东慈招呼我过去,我忙不跌地凑到他的床边,“你要拿什么东西吗?” 阮东慈眨巴着眼睛看我,“凛哥,我想喝热水。” 我哦了一声,匆忙地找出昨日我清洗干净的水杯,仔细地确认了没有虫崽没有灰,才兑了大半的开水和适量的凉水,摸着水杯觉得温度适宜了才递给他。 阮东慈说,“凛哥,我觉得有点冷。” 我连忙从他的行李里翻出一件外套。想了想觉得病房的温度确实有点低,又去唤来护士,请她调整病房里的温度。 阮东慈的腿吊着半空,还探头探脑地往前面望,“凛哥,你是不是买山竹了?我刚才好像瞧见了。我想吃山竹。” 他的动作无所畏惧,断了的那条腿缠着石膏摇摇欲坠,我真心怕他又把自己的腿给弄折,又殷勤地把山竹剥了壳,将干干净净的白色果肉送到他面前。 阮东慈这会又不动了,整个人瘫痪似地靠在床头张大了嘴,“啊——” 我没法,只能把山竹喂进他嘴里,等他嚼完了把核吐进我手心,丢进了垃圾桶再接着喂下一颗。 “……阮东慈,你这小子忒不要脸了。” 包子警官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阮东慈作威作福,嘴角抽搐了好几下,忍无可忍道,“难得住个院,看把你能的。人家伤也才没好多久,就这样不停地使唤,你良心过得去吗?” 听了他的话,阮东慈的嘴角明显的往下撇。我想着这孩子还那么年轻,救了别人一命本应受到嘉奖,受到这样的指责实在是不应该,于是开口为他辩解道,“包子……包警官,他都伤成这样了,任性点也没什么的,我照顾得来。” 包子警官的眼神变得更加怪异了。我回头看见阮东慈悄悄躲在我背后,冲我恃宠而骄地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也变得很好。 好像比起曾经拼命压抑自己的日子,能试着轻松喘口气了。 第四十五章 说起来阮东慈对我的称呼是什么时候从顾先生变成凛哥的,我也不大记得了。 他是个年轻气盛的自来熟,青年人的活力在他身上体现得一览无余,小小的病床根本困不住他。阮东慈每天下午都要我推他去医院的草坪上,晒晒太阳。午后的太阳在青草上打了蜡,株株光莹剔透,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阮东慈是知道我厌恶被太阳暴晒的,于是我在大树底下的长凳下坐着,他在树荫外。我看他操控着轮椅转圈,一个人也能自顾自的玩得乐呵呵。他在草坪上压出新的痕迹,像是在努力压成什么字,他兴高采烈地冲我挥手,“凛哥!快看我在草坪上写了一个顾字!” 我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但不想扰了青年人的兴致,于是鼓励似的对阮东慈笑道,“阮警官真厉害。” 阮东慈却又仿佛不高兴了。 青年的情感起伏过于猝不及防,但是我总是羡慕的,总比麻木和阴郁来得要好。我忍不住盯着他高挺的鼻梁看,空中飘来一个彩色的泡泡,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伸出了指尖,面无表情地戳破了它。 哪知又飘来了一个,后面跟着一群,无穷无尽。阮东慈起初还是浮光掠影,后来我彻底地看不见他了。只是我在打地鼠般地得了趣,觉得让这些水泡在我炸裂,竟有些幼稚的成就感。 “妈妈!我的泡泡都被这个叔叔戳没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吓了一跳,我身旁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不依地大哭,手中拿着一个米奇形状的泡泡棒。我被这哭声哭得有点心虚,手忙脚乱地想去安慰他,“别哭了,别哭了……叔叔不是故意的。” 好像没有什么用。小男孩整张脸都皱巴着,小胖手握着的管子里已经没有液体了。也就是说,他吹出了多少,我就戳破了多少。 这可该如何是好。 “凛哥,你怎么惹小朋友哭了。” 阮东慈坐着轮椅过来,脸上是戏谑的笑。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哄小朋友一事于我而言是不擅长的,更是从未做过。孩子的啼哭总归不是物欲横流,因为太纯太真,左右逢源惯了反而无法开口。我只能小声向阮东慈求救,“阮警官,你来,快帮我哄哄他。” 已经有不明所以的路人看过来了,阮东慈却好像不急不躁,慢条斯理。“警察业务不包括哄小朋友。不过嘛,”他凑在我耳边说,“如果凛哥愿意答应我一件小事情,那我就帮你哄。” 他呼出的热气挠得我耳朵发红发痒。我慌忙点点头,“答应答应,只要能让这孩子不哭,什么都行。” 都给他做牛做马了这么些时日,也不差这一件小事。 只见阮东慈俯身,在小男孩面前摊开双手,“小朋友,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小男孩抬头呆呆地看着他,应当是魔术这二字的魅力比过气的玩具大,他果然不哭了。 原本阮东慈的手中空空如也,只见他双手握拳,在男孩面前虚晃了一圈。再次张开时手里躺了张一百块的纸币,他把这钱塞进小男孩手里,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不好意思啊,破坏你泡泡的这个叔叔生病了,谢谢你吹泡泡哄他开心。哥哥把泡泡棒的钱给你,你再去买一个新的,就算原谅他了,好不好?” 小男孩怯怯地望了我一眼,“这个叔叔生病了吗?” “是呀,是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所以他不是故意戳坏泡泡的。”阮东慈笑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拍干净他裤腿上的泥土。 “那,那钱我也不要了。”小男孩又把钱还给他,“看病是要钱的,妈妈为了给我治病花了好多钱,你拿去给叔叔治病吧。” “没事,叔叔的病已经快治好了。”阮东慈悄悄冲我眨眼,我了悟过后急急忙忙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对小男孩说道,“对,叔叔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叔叔赔你一个新的泡泡棒,你就原谅叔叔好不好?” 正在这时,小男孩的妈妈来了,是个年轻但憔悴的女人。她是来接小男孩回去的,阮东慈问她,“这孩子得了什么病?” 年轻女人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是淋巴瘤。” 她和阮东慈交谈了几句,原来这女人的丈夫外出打工一直未归,只有她一人守着这孩子艰难度日。他们坚持不肯要这钱,女人对我们照看了会孩子道了谢,就匆匆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叹气,“是个可怜人。” “世上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阮东慈在我身旁撑了个懒腰,“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现在应该是你履行承诺了。” 我点点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首先。”阮东慈突然凑得很近,近的我都能看清他酒窝上的绒毛。“不许再叫我阮警官了,我救了你一命,你照顾了我一星期,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第四十六章 我迟疑地看着他,“就这样?” “不然呢?” 我长舒一口气,这要求比我想象来得容易。阮东慈的目光又热切,让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没听清或是听岔,生怕让他失落。阮东慈约莫是某种大型犬成精转世,分明生得眉浓目俊,神情却总是可怜兮兮。 我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头发没理过,有些长了,正好便于我顺毛。 “东慈。” 我认真地叫他的名字,“真好听,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也没什么,不过一句旭日东升,喜舍悲慈。”阮东慈应当是遛弯遛累了,含着泪打了个哈欠,“听上去和我本人挺不相符的,没有凛哥的名字好听。” 他的嘴总是像抹了蜜,“第一次见凛哥的照片——就是队长把人质的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没毕业的高中生呢,哪想到都是上班族了。不过我还看过凛哥工作时的照片,那西装穿你身上正合适,好看极了。平常的打扮也好看,你穿那件白色卫衣的照片我最喜欢了,衬得肤色好,有精神气。” 我微微有些诧异,“这些照片你都是在哪看见的?” “你父亲报警的时候送来的,方便搜查嘛。”阮东慈把轮椅摇到我身边,和我并排靠在一起。“好不甘心啊,凛哥看着比我小,实际上比我成熟太多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有时候很幼稚?” 他低头嘟囔时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生慈爱,于是也不能真的承认他幼稚。我忍不住又去摸他的后脑勺,权当安抚,“不会。你这会正是年纪最好的时候,应该多恣意快活才是。” “你说话有时真像我父亲,老气横秋的,分明只比我大三岁。”阮东慈不满地把我衣角上的褶皱扯平,“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你等会有事?” “晚上七点公司里有个会。”听了这话,阮东慈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起来,我又补了一句,“但现在不着急,时间还早,还可以陪你多聊一会。” 一个人住院的滋味是很难熬的。我也没见过阮东慈的家人,想必也是对他漠不关心,思及此心里又忍不住地心疼起来,“你等会想吃什么?我陪你吃完饭再走吧。” 阮东慈神情恹恹道,“我都走不动路了,吃什么都不得劲,而且医院里的菜都吃腻了。” 我努力安慰他,“伤筋动骨一百天,老祖宗的话是不能不听的。等你能走了,我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 果真是年轻人,听见大餐二字眼睛都亮了,他兴高采烈地说,“真的?你带我去?” “嗯,带你去吃海城最贵的大餐。”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推着他去了医院的食堂,阮东慈才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大约也没什么积蓄,点个菜都犹犹豫豫。我定然是不能看他吃白菜米饭的,特意和医院打了招呼,把他的消费都记我账上,良心才过得去。 阮东慈头次知道的时候还直呼我太客气,连呼不用,费用其实他都能承担;我怕直接提穷伤他自尊,直接了当地说一切只为报恩,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我给这孩子点了满桌的肉,和他聊天。我是个很无聊的人,每天也都是在做无聊的事,大部分时间只是听阮东慈在说。听他说警校里那些男孩子们的趣事,听他说小时候被他爸逼着练跆拳道,结果他功成身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爸给打趴下。 我听着他这些生机勃勃的事迹,由衷道,“东慈,你是真的很厉害。” 挨了夸的青年满脸得意,“那是当然,总有一天,我要成为比鲍哥还厉害的刑警。” 用过饭后,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把阮东慈送回病房,准备出发去公司。阮东慈在床上叫住我,“凛哥,你明儿还来吗?” 我想了想,明天工作的行程很满,大约是来不了的。其实最近两日我已经彻底复工,以后可能都不大有时间来。我回头,原本是想把事实和阮东慈说清楚,但对上他满怀期望的眼睛,怎么着都不忍心让这不知名的欢喜落空。 “虽然有点忙,但我会抽时间来的。” 青年顿时笑得开怀,小鹿般的大眼月牙弯弯。他说,“好哇,那我等你。” 第四十七章 开完会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为了能每日去看望阮东慈,我尽量推掉需要出差的会议,白天的日程也挤在一块。工作量自然比以前大了些,我却觉得反而没那么疲惫了。 我熟练地打开了和他的对话框,不知不觉和他的聊天记录已经好几百页了。年轻人闲话多,表情包也刷得厉害,更何况阮东慈被住院闷得不行,最近拆了石膏在做复健,每天都在给我直播。 “我好像很快就能跑起来了。”他在最新的一条信息里说。 “你今天还来看我吗?”正想着,他又发来了一条。 开会的时候手机震得不行,我开了静音都挡不住他想聊天的热情。我撑着所剩无几的电量,一个个点开他发给我的小视频。有的是阮东慈自拍的角度,有的是别人帮他拍的。他做复健的时候大概是最严肃认真的,虽然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对着镜头傻兮兮地笑。 今天他警局的同事来了不少人看望他,包子警官也在。阮东慈耐不住寂寞,就又开始皮,趁他同事蹲下系鞋带的时候,摁住别人的头不让起来。结果反被人家捉住脚,脱了袜子挠脚底板,阮东慈怕痒,痒得整个人发笑,连镜头都跟着颤抖。 看到最后,我忍不住打了字给他发过去,“注意别伤到你的脚。” 他秒回,“凛哥!你终于肯理我了!” “刚刚开完会,今天可能来不了,抱歉。” “真的吗?连来一会会都不行吗?” “嗯。”我认认真真地打字,心里总觉得亏欠。这时确实已经很晚了,阮东慈又是个夜猫子,总是有聊不完的天,尤其是和我面对面。要是去了医院再回家,至少得到半夜十二点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些熬不住。 “……好吧。那我要四十八小时都见不到凛哥了。” 他这语气好像笃定我明天一定会去,感觉有些奇妙。 如果我明天又爽约,他大概会哭吧。 我正要再回他些什么,这时司机突然开口,“少爷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打字的手一顿。他大概已经从后视镜注视了我许久,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是在看什么搞怪视频吗?听着感觉很热闹。”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握在手里,摁了锁屏。“也没什么,就微博上无意间刷到的。” 司机说,“少爷也应该有空多去放松,工作反正都是做不完的。” 我嗯了一声,感到手心又被震了一下。我小心地看了司机一眼,见他又在专心地开车,便用手掌挡着光,掩耳盗铃似地窥屏。 果然又是阮东慈的消息,他说,“是我不对,凛哥工作辛苦,应该早点回家休息。” “我以后也不能经常来了”这句话又被我扼杀在指尖。我发了一个爱抚狗头的表情包,那头立刻又回了个乖巧状的萨摩耶,接着又是没完没了的追问,“凛哥明天大概几点来啊?” 我犹豫了会,“明天是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日子。” “哦哦哦。”阮东慈是知道我定期要去看医生的,“这么快的吗?我怎么感觉你昨天才去过呢?” 我忍不住叹气,“我每周固定去一次,你不要假装不知道。” “我感觉那医生比我还要经常见到你了。”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阮东慈的无理取闹,几乎都要从字里行间冒了出来。“等出了这破医院,就可以换成我来找你,不用凛哥来回跑了。” 我欣慰于他的良心发现,不知不觉又和他聊了一路,等下了车,进了家后话题都没结束。 我母亲早已睡下了,客厅里只有我的父亲。他也捧着电脑在工作,看见我时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你母亲给你留了鸡汤,在锅里热着呢,你去喝点吧。” 我点点头,说好。 “对了。”在我上楼时,父亲又状似无意说,“我听说,这两个月你几乎天天下了班就往医院里跑,连周末都不例外,是去看那个小警察?”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司机的忽然提起果然不是个意外,应该是酝酿已久。只是我心存侥幸,还真以为能瞒过父亲的法眼。 “是,我能得救全是因为他找到了我。最近去医院虽然是有些频繁,但完全是人之常情。” 想着近些天工作时偶尔的心不在焉,我有些心虚,“我是打算陪到他出院的,工作也安排好了,手头的几个项目不会有问题。” “……我不是在说工作的事。”父亲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你明天记得去季医生那里复诊。” 我云里雾里地回到了房间,没想明白他一言难尽的神情。大概是没收到我的回复,阮东慈说他准备打游戏,最后留了句晚安。 我盯着他的头像看了半天,没有回复,只是从抽屉里找出氟西汀,灌水喝了下去。 第四十八章 我的心理医生姓季。 他的心理诊所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里,因为偏僻,所以有名。他的办公桌上总是放着一盆含羞草,阳光都被窗台夺走了,照不到它。我倒是对这盆草很有兴趣,每次都要用指尖碰它,直到每一株都害羞地合拢上不可。 有时直到我离去都未舒展。 季医生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岁月却没让他的面容显老,我都不敢怎么直视他,否则会显得自己太疲惫。 “顾先生,最近睡眠有好些了吗?” 我端坐在凳子上,虽然来过几次,但我依然紧张。“昨天没吃安眠药。” “哦?”季医生挑眉,“这是你三年里第一次没吃药吗?” “……其实不是第一次,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会选一天不吃。因为您说这药吃多了不好,所以我在尝试着戒了。” 季医生赞许地对我笑,眼神里满是鼓励,“那昨夜睡得怎么样?” 我老实开口,“还不错,但我做了一个梦。” 季医生认真地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还是同一个梦吗?” “是。梦里我在一个四周环树的湖上,那片湖结了冰,冻住了很多鲤鱼,却长的是人脸。他们就一直看着我,眼珠子也跟着我转。我很害怕,只能不停向前跑,向有树的地方逃,可怎么也找不到尽头,到不了岸边。” “但这次有些不同了,是吗?” “我经过了的地方冰都化了。”我喃喃回忆道。大多数的梦都是不清晰的,醒来脑海也是一片模糊。只是这梦我做了太多次,被迫重复了一遍遍细节,回忆起来再是微小变化之处,都会印象深刻。“冰融作了水,那些鲤鱼从被禁锢的地方解脱,游到湖深底,一转眼就不见了。” “那你呢?” “我也落进了湖里,但水却是温热的,好像有个巨大的热源在湖底,在不停地燃烧着湖水。可是那些鲤鱼又出现了,湖水幽暗又绿,但他们包围住我,张着血盆大口,后来——” 季医生皱着眉,停住了笔。 “——后来,有个人握住了我的手。” 季医生眨了眨眼睛,“你看清了他的脸吗?” 我坦率地看着他,“没有。” 季医生又问,“他握住了你的手,那然后呢?” “那人脸上蒙上了一层光,模模糊糊的,只记得他把我托上了湖面。好像那个时候我才能真正舒畅地呼吸,醒来一看,已经是清晨了。” 顿了顿,我补充道,“这算不上噩梦,是不是?” “顾先生,虽然你一个月前才来我这里,但状况却是我的患者里恢复得最快的。”季医生合上钢笔盖,叹了口气,“不像是抑郁了很久的重症,我想这应该不是我的功劳。” 这次换成我满心疑惑。 “我给你开的药,还是要定时吃。”季医生看向桌面,含羞草又恢复了原状。“我建议你可以试着在实际生活里去深入接触这个人,对你的病情应该会很有帮助。” “季医生,你真的认为我好些了吗?”我犹豫道,“您知道,我三年前自杀过。之后没有看过医生,因为我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可两个月前,我的病情又突如其来地加重,我很怕……” 季医生温和地对我说,“我了解过,你三年前之所以看上去痊愈了,是因为你父亲全心全意地守在你身边。只是治标不治本,他没法解开你的心结,阴暗的情绪始终存在,所以加重了恶果。” “那现在呢?”我执拗地问道,“我会因为这个病,再出什么意外吗?” “顾先生,当你在意自己的死亡会给别人带来伤害时,就已经是好转的征兆了。真正的抑郁病人对死亡是不畏惧的,就像曾经的你。” 他这话说得平和有力,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下意识地想反驳,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了阮东慈的面容。他笑得干净爽朗,既不会灼伤寒冬,也没有暗潮汹涌。 第四十九章 但我假装没有听懂季医生的暗示,不愿承认,阮东慈对我的影响竟会深至如斯。 说到底他只是个我熟悉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绑架,他阴差阳错找到了我,救了我;这辈子我大概也不会和这样凛然正气的青年有什么交集。 我的出身注定了我要戴上面具,绵里藏刀,长袖善舞。而阮东慈太纯太真,我无法拒绝,却也潜意识地害怕接近。 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逢人就是善缘,必会得到救赎。何况我早已明白,能放心交付信任的人唯有自己,也只有自己亲手了结的阴影,才能算真实可靠。 与一个人建立新的情感依赖,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只是想象都令人毛骨悚然。 季医生可能从来没有想到,他的一番好言相劝换来的并非回头是岸,而是天生反骨。 我逐渐开始减少去医院的次数。阮东慈一开始是有些不解的,信息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可我也不是白长了岁数,十条里回一条权当作礼节;冷战能让最是亲密不过的恋人关系都破碎崩离,何况只是我和阮东慈而已。 他的消息逐渐变少了。我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心里却还吊着,默数着他出院的日子,终于等来了我无法回绝的邀请。 “凛哥,你说过我出院后,要带我去海城最昂贵的餐厅。”我看见对话框里,阮东慈这样说道,“虽然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凛哥不高兴了,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话,如今还作数吗?” 作数自然是作数的。 我不觉得阮东慈是贪这点口腹之欲,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想他应当是把我当作一个亲近的朋友,一个聊得来的兄长,我却不能擅自利用这样真诚的善意。 我以为和他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在此之前的空隙他自然而然地会在我生活里淡去,和我预计的一样。可我没想到,在他出院的第二天,我收到了阮东慈的玫瑰花。 花是用黑色的硬纸包着的,鲜嫩欲滴,与我家后院中的名贵品种不相上下。花枝的刺也被剃了个干净,绝不会扎手,况且这花是由包子警官亲自开着警车,送到了我公司楼下。阮东慈很聪明,若是他亲自来我当然不作理会,可若是换做他人,我绝不好意思拿乔。 这花一送就送了七天。它风风光光地搭载着警车,每次都由不同的人送到我手里。我质问阮东慈这是什么意思,可风水轮流转,这次不回应的人是他。 只是几束花,就令我忍不住心神不宁,神绪七上八下。不敢相信我见到了阮东慈,是否还能如想象中冷静从容。 人的情感确实是无法操控的水中月,冷眼看着世间百态不为所动,高高挂起。 果然再次与青年相见的时候,他委屈巴巴的垂眸就让我输了个彻底。 第五十章 我原本是想开车去警局接他,哪知刚出办公室就收到了他的讯息。阮东慈等在公司的楼下,寒风凛冽里他只穿了一件正式的单衣,打扮隆重却不抗冷。 他上车的时候我特地注意了下,他的脚似乎已经完全好了。 我总算放下了心,同时也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去大楼里面等我?” 阮东慈向建筑物顶端看了一眼,笑着道,“怕我擅自进去,你会生气。” 我以为再次见到他,阮东慈会是愤然的,郁郁寡欢的。可是他没有,笑容灿烂得与车外雾蒙蒙的一片昏暗格格不入。我下意识地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只是他已经剪短了头发,发丝短硬,他本人看上去倒是很期待。我却中途把手收了回来,转而开大了车里的暖气,“怎么会呢,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的。” “真的吗?”阮东慈转头直直地盯着我,“还是算了吧,要是被保安赶出去就丢人了。何况就算要进去,也要是因为凛哥的邀请才行。我倒是一直都想去凛哥的办公室看一看呢,好奇是不是和你一样严肃古板。” 他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我表面上在专注地看路,实则红晕已经从耳廓烧到了脖颈。 阮东慈总是有让人面赤失语的能力,好似这些日子的隔阂都没有存在过,我没有冷落过他,他也没有送过我玫瑰花。 餐厅里早已定好了位置,顶楼靠近落地窗。可能是我的秘书没有传达清楚,餐厅误以为预定的是一对情侣,桌上有镶金丝的丘比特小人,手里捧着成双的钻石爱心。 我微微有些尴尬,阮东慈看上去倒是很高兴。 侍应生递过来菜单,我示意阮东慈先选。青年是真的兴高采烈,他情绪高昂地点了几个菜,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菜单上都是意大利文,有些单词的意思连我都不大认识,青年却能得心应手地脱口而出。 我把这微不足道的疑惑压在心底,反正这与我们今晚的见面没多大关系。 在暧昧的灯光下,青年笑意盈盈,“凛哥,我送你的玫瑰喜不喜欢?” 我喜欢玫瑰花。我也曾跟阮东慈说过,顾家主宅的**中,种满了大片的玫瑰,在花期能连成一片海。他问得诚恳又真挚,我实在无法违心说不喜欢,于是只好用抿酒作掩饰,轻轻地点了点头。 阮东慈的喜悦又张扬了几分。 “但是你也太夸张了。”我忍不住道,“怎么能让人开着警车来送呢?” 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最近又没什么大案子,他们闲着也是闲着,而且非要闹着要见见你,看是不是和照片上长得一样。” “……我没什么好见的。”我回想起包子警官及其余几位警官揶揄的打量,就有些燥热和不自在,“以后,也不要再送了。” 青年歪着脑袋,似乎满心的困惑。“为什么?” “我知道是因为我喜欢玫瑰,你为了感激我才送的。”我叹息道,“但我去医院照顾你这么久,也从来不是想要你回报什么。而且玫瑰花是不能轻易送别人的,你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呀。”青年理直气壮地说,“可是凛哥,你没看出来吗,我就是在追你。” 第五十一章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回避。 这浓烈赤诚的情意分明我早有预感,却还妄图假装无知,粉饰太平。曾经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告白,可说这话的人是阮东慈,这便足够让我格外慎重地对待。 “东慈。”我平和地开口,“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青年不解地歪着头,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正襟危坐的我。 “今天如果你来得再早一些,会在公司大门口看见一些举着横幅的人。他们是正威华创的员工,最近在和顾氏竞争同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对顾氏而言,若是成了是锦上添花,若是不成也不要紧。可对正威华创来说,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我明知道他们失去了这个项目就意味着所有资金链的断裂,正威华创不日就会破产,无数的人就会失业。” “但我还是没有手下留情。” 我适时地停了下来,等着阮东慈的反应。我想他应该是误会了,我从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至少在进入顾氏之后就不是。若阮东慈动心的是我表面上不谙世事和举止老实,那真是令人遗憾的一场错觉。 可阮东慈还是轻松地笑着。他甚至还认可地点点头,“凛哥做得没错啊,各凭本事的事情,你本来就没必要让。” “……”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事情发展好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认为你会喜欢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一个对陌生人残忍的人……” “但你不是。” 我错愕地抬头。 阮东慈放下了刀叉,神色认真。“我认识的凛哥谦卑腼腆,努力上进。即便为顾氏工作根本不是你想做的事情,但因为是父辈的心血,所以你更加不敢有半分松懈。” “这个项目虽然在你嘴里无足轻重,可若是竞标失败了,顾氏的股东同样会刁难你,不会因为你是顾家的少爷而客气半分。正威华创的人争不过你,是他们技不如人,就算今天的破产不是因为你,也会是因为别人。” “凛哥,前些日子我去找了那个吹泡泡的小男孩。我想帮他些什么,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母亲却对我说,有人替他们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凛哥,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我呆呆地看着他。餐厅里有人在拉小提琴,曲音清雅如高山流水,阮东慈的语调竟不经意与这袅袅余音呼应和鸣。 “你……”我艰难地开口出声,“你怎么会……” “凛哥,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他轻松地笑道,狡黠又得意,“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的心意这么抗拒,不就是因为你之前那个男朋友对你不好,你怕重蹈覆辙嘛。你这么好,他都舍得离开你,看来那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絮絮叨叨的,把切好的鹅肝放进我的盘子里。 我吃着他贴心准备的食物,浑身上下的皮肤烧得和高脚杯里的玛歌一样红,被衣服一摩擦愈加滚烫,全仗着灯光微弱才能随心所欲地冒烟。 但应该和酒精没有关系。 ※※※※※※※※※※※※※※※※※※※※ 下章可能会被冻结惹……可以去微博看嗷! 第**** 第五十三章 阮东慈就这样住了下来。虽说是住下,我们见面的频率还是一样的,毕竟都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有时候回家比我还晚,却还好似要确认我乖乖地在家似的,哪怕是凌晨两三点也要把我生生吻醒,非要听一句晚安。不过除却他黏人黏到没底线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我不能接受的地方了。 阮夫人找上门时很突然。 她报完了家门我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只能僵硬着跟着她的保镖上了车,进了一间带有池塘的茶楼。分明她是坐着的,我才是站着,却生生被她睥睨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的指甲油是透明的,有细碎的微闪;腕上有玉镯,衬着细腻的皮肤,确实是一位保养得当的夫人。直到轻拿起茶杯在唇边轻抿一口,她才好似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顾先生,怎么不坐?”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阮东慈的家人是什么样。可能是朴实而贫穷的,在田地里做完了劳活,会顶着太阳把儿子的照片从胸口拿出来端详;有可能是极为平凡的,节俭吝啬却疼爱儿子,否则阮东慈绝不会活得半分不知道忧虑。 总之我为阮东慈在住院的时候,没有亲人问津而找了千万个借口。唯一没有想到是,他的父母是因为身份过于敏感,而不便示于人前。 阮夫人平静地说,“他是我的儿子,阮家唯一的接班人。” “我想,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你。” 海城出名的阮家只有一个。这并不是个常见的姓氏,出现在阮东慈身上却格外地不同寻常。我从未将俊朗阳光的恋人和那个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身着军装的冷硬政治家联系在一起,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有着惊人相似的眉眼。 我遂她的意坐下,和她面对面,心平气和地道,“他确实没有在我面前提过您。之前您也没有在他住院治疗的时候出现过,所以很遗憾现在才认识您。” 她的脸色如常,不知是因为没听出我的冷嘲暗讽,还是故意忽视。她将轻蔑藏得很好,但我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出了一二,“不过是摔断了一条腿,这点小伤,还不值得我们亲自过问。” 她好像不是在说她的儿子,“我想我请你来这里的目的,顾先生应该很清楚了。废话我也不愿意多说,你和他从来不是一条路子上的人,你主动离开,于他于你都好。” 她的话语又忽然尖锐起来,“如果那位知道你和他死对头的儿子在一起,你说他还会庇护你的父亲,庇护你们顾家吗?” 我自然是不能不顾及顾家的立场,但我依然觉得面前的女人不可理喻,“你们连这个儿子受了伤都不去看望,就连我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也从来没有看见有家里人问候过他。有时他连衣服破了都舍不得买新的,车也舍不得打,你们真的有把他当作是儿子吗?” 阮夫人冷哼了一声,“到底是暴发户出身,说话做事就是小家子气。我阮家怎么培养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让他现在吃点苦,全是为他好。至于你把他说得一贫如洗,我想,那是因为他不喜欢你。我阮家的孩子,怎么会落到钱财窘迫的地步?” 我愣住,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的儿子我自然了解,他是喜欢女孩子的。”阮夫人声音淡淡的,“有个女孩儿从小和他一块长大,年前和他吵了一架,赌气跑到国外去了。为了哄那个姑娘回心转意,他还特意飞去了几次。我想,他之所以会选择你,不过是想刺激她回到他身边而已。顾先生,你以为他真的会爱上一个男人吗?” 我下意识地想反驳,心里却一抖,哑口无言。她不愧是政治家的妻子,句句都能打蛇七寸,声声剜血。 “他至始至终都知道你是谁,在你被绑架的时候就知道了。顾家依附他父亲的政敌,他之所以会做这一场戏,不过就看中你是个男人,加上政治立场不同,事后绝不会纠缠。你以为他为什么装成个穷小子来骗你?不过是想利用你,把你耍得团团转罢了。” 她把一张照片拿给我看,上面阮东慈亲密地搂着一个女孩,作势要亲她。那眼神我太过于熟悉,他原本就是笑容自带三分情,干净明朗的笑容也从来不是只属于我的。阮夫人还把他出境的几次记录给我看,都是同一个目的地。 原来我的第六感从来不是错觉,我们之间隐藏最深的从来不是我。然而我却因为不够以诚相待而患失患得,自以为的如履薄冰,在他人眼里却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第五十四章 到家的时候阮东慈刚从厨房出来,他邀功似的抱住我,“我今天把碗筷都刷干净消毒了,你快夸我。” 换作往常我会回抱住他,心满意足地给他一个小别后的吻。可今非昔比,他的嬉皮笑脸对我而言已属于不怀好意的鬣犬。其实我很好奇,他是怎么能把深情做成全套,滴水不漏地说着那些甜言蜜语的。 和一个不爱的男人上床,他都不觉得恶心吗。 “怎么了?”他嘟囔着松开了手,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凛哥今天怎么这么冷淡啊?心情不好?公司里有人惹你生气了?” 我深吸口气,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有个叫卢意棠的女孩子,你认不认识?” 阮东慈无辜地对我眨了下眼睛,“认识,她是和我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发小。你突然提起她干什么?不对,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今天你母亲来见我了。她给我看了一张截图,是那个女孩子发给她的,你和她之间的聊天记录。”我奇怪自己说话的语调是出乎自己意料的波澜不惊,“你把我穿女装的照片发给她了,对不对?” “为什么呢?你不是告诉我说,那些照片只留着给自己看吗?” 阮东慈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罕见地皱紧了眉头,“我母亲去找你了?她有没有为难你?”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顾左右而言他。我好奇他为什么会精通好几门外语时他是,问他怎么敢在部队里肆无忌惮的时候是,问他哪来的钱买玫瑰和相机的时候也是。我曾经有无数次机会戳破谎言,但全因为对他的喜爱而忽略了。 但我也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他已经对我说了这么多次谎,也不差这一次。 我只是勉强地对他笑了笑,“你是为了让她回来才和我在一起的,是不是?” “……不是!”他猛地抬起头,但又像突然失去底气似的,喃喃道,“我之前以为我是喜欢她的,但是,但我后来遇见你,我……” “我不怪你,弄不清楚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我笑着摸摸他的发顶,在他骤然惊喜的目光中又轻声开口道,“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把我带着假发,穿着裙子的照片发给她呢?……你不知道,我曾经是因为什么自杀,因为什么得了抑郁吗?” “我只是想炫耀!”话一出口,他便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急切地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告诉她我有真正喜欢的人了,又怕她知道是个男人之后去我家里乱说。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要是你知道我是谁的儿子,肯定死也不愿意见我了。照片……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意照片的事情,那些只是普通的照片,我不知道,我……” 他到最后连话都说不清了,我理解他,毕竟一个谎是需要千万个去圆的。 “不,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尽量压低了音调,“你去找过季医生,逼他交给你我的就诊记录,是不是?” 第五十五章 阮东慈抿紧了唇,“……这也是我母亲告诉你的?” “你可能不知道,她在你那天的外套里放了窃听器。”我痛快地承认了那个女人的罪行,“她放给我听了。” “你之前老是以要去见这个医生为借口,不肯来医院见我。”他小声地说,“我怕你被他拐跑了,才想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而已。” 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那就诊记录呢?” “我喜欢的人曾经为另一个人自杀过。”阮东慈的声音轻如呢喃,“我不可能不在意的,凛哥,我嫉妒得都快疯了。但我更想知道你的病痊愈了没有,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彻底地忘记他。” 这个人又在说谎。 尽管我没有被人真正地爱过,但我也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个样子的。不是漫无边际的谎话连篇,不是心血来潮的花言巧语。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凛哥?” “你错了。”我平静地直视他,“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曾经爱过的人,哪怕他给了我很多伤害,但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就像我手腕上的疤,即便愈合了偶尔还会发痒,不可能当作从来没有存在过的。” 他咬紧了牙根,腮帮子厉害地鼓了起来,“你心里果然还有那个人,你根本就不信我!” 以前只是觉得他幼稚,直到现在,我才真诚地觉得他愈发可笑了起来。他竟然妄图一个被他蒙骗的,还幻象过和他度过余生的人,去相信他那沾满毒液的爱。我又问他,“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的儿子,你嘴上说着喜欢,但却从来没考虑我的父亲,整个顾家会面对怎样的处境,是不是?” “或者说,让我的父亲依附的那位委员长猜疑顾家,甚至和顾家决裂,根本也是你的目的之一,对吗?” 之前阮东慈能一鼓作气地巧言善辩,但不知为何,这个问题他偏偏回答不了了。我看见他的瞳孔剧烈地颤动着,像是装满了想对我说的话。他骨子里流着政治家的血,天生就会运筹帷幄,多么可怕。 “所以你母亲其实是在救我,我应该感激她。”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谢谢你这段时间装得这么喜欢我,还屈尊纡贵地和我上床,真的委屈你了。怪不得一定要我穿女装,是不是因为不这样你就硬不起来,还是觉得男人干起来比较爽?”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像是有人提前把这些话录在了我身体的程序里,都不是出自我的本心,但这都已经无所谓了。 “够了!”阮东慈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沉,隐隐还有丝痛苦,“你别这样和我说话,我受不了……凛哥,该解释的我都和你解释过了,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一开始瞒着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发誓以后绝不会骗你了,我不想和你吵架。” 他终于在我面前露出了本性,龇出獠牙。 “我也不想。”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我想和你分手。” “你放过我吧。” 他整个人呆愣在了原地,脸上是我从未见过,我也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表情。他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许多,“你要和我分手?” 我点点头。 恨阮东慈吗?在意料之外,我是不恨的。我只是有种真相大白的解脱感,概括起来可以说是“果然如此”。我的上一段感情惨淡收场,我早已经决定,如果这次还是同样的结局,至少结束的话要好好地说出口。 “好,好。”他几乎是气极而笑,“你要分手也好。” “至少现在分了手,我还……” 他想说什么又顿住了。我突然意识到眼睛开始模糊,僵硬地转过身,忍住至少不在他面前哭。 身后传来关门的重响,我听着脚步声消失,阮东慈离开了。 虽然已经早有预料,心还是猝不及防空了一半,幸好痛过便有了长进,我早已学会爱人还余三分爱自己。阮东慈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为了与他共赴这场的浪漫而铤而走险。 前提是他真心地,满怀炽热地爱过我。 第五十六章 在刻意打听了阮家的处境之后,我明白阮夫人为何那么急切地要让我离开阮东慈了。 阮家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光,几乎是处处被打压;不怪乎阮夫人想要她儿子通过联姻以解决困境,也不怪乎阮东慈希望通过我离间委员长和顾家的关系,若真的成功了,那真是如断了敌人一臂。 这对母子也有意思,行事作风看上去根本没事先通过气。 我没想到父亲在其中也扮演了角色。他不可能不知道阮东慈的身份,却还是对此放任,可能除了一些私心之外,他和那位大约是准备将计就计,将这段关系反利用回去。 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成为了这场旋涡的中心,不仅没察觉到任何硝烟,还乐在其中地渴望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也亏他们费尽了这么多心思,在平庸无奇的我身上还能瞧见利用二字。 收到阮夫人寄来的照片时,我并不意外,甚至还摊开在茶几上看了起来。那个女孩似乎就是阮东慈喜欢的人,他们在街上挽着手臂,确实比和我在一起时登对。 我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爱过阮东慈了。否则看着这些照片,我怎么还能笑出声来。 不过也有可能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认命,得不到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他还是那么意气用事,直到包子警官发消息给我,我才知道阮东慈根本没回过队里。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是隐隐有些担忧的,但很快又自嘲起来,阮家怎么会让唯一的继承人出事。我平静地给包子警官回了信息,“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末了想了想,又发了一句,“其实你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对吗?” 包子警官没有回我,看戏的观众里原来还有一个。 阮东慈的消失是悄无声息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和任何人张扬,也正好省去了分手后令人尴尬的嘘寒问暖,只有我的秘书出于担忧地问了一句,“顾总,您最近看上去状态不太好,要不要把行程往后挪些?” 我笑着摇摇头,说不用。 最近顾氏接了不少外城的项目,需要各地来回跑,正合了我心意。混迹在车水马龙里的时候总会觉得不那么孤单了,直到项目结束后,我才彻底回海城安生养息,这已经是将近一年后的事情。 回来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宴会的邀请,我去了。海城的商界交际圈说来说去就那么些人,说实话我都有些腻,倒是在抽烟室外面听到了些闲言碎语,“……听说易家的公子今晚也来了?” “呸,易家后面那位都快倒了,我看他也很快不是什么名门贵公子了。” “别这么说,易家底蕴深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今儿还偏要看看他有什么难耐。” 几个我认识的纨绔骂骂咧咧地从里面开门出来,一见着我,便巴结地笑了,“真是巧了,这不是顾少爷……不对,小顾总,听说顾氏的股票又涨了,恭喜恭喜啊。” 我对这种踩低捧高的人没什么好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去卫生间洗过手后又回到了宴会厅里。李松辛也在,我找他同行,你来我往地与别人互相敬酒,觥筹交错中有些头晕,像是酒喝多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一片喧闹,我好像吐在了谁身上,又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被谁抱了起来,在昏沉的噩梦里抓住了李松辛大呼小叫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是痛的,有神经在后脑勺抽抽地跳,我低头看着身上皱巴巴的睡衣,不是我自己的。 “你醒了?” 我一惊,窗帘随着这句话被拉开来,我被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到了眼,也看清了说话的那个男人—— 竟然是易迟晰。 第五十七章 我倒吸了一口气。 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一直对他是又羡慕又害怕的,因为易迟晰就好像是学校里最遥不可及的优等生,是令所有人望尘莫及的孤星。偶尔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是受宠若惊的,但更多的被自卑掩盖严实的惶恐。 哪怕多年后再次相见,我也从未想过,会是这样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了他的床上。 这应该是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是一眼就能望穿的整洁严肃,一丝不苟。除却这张暗灰色的床褥是他一贯喜好的风格,就只有床头柜上家庭合照能昭示房间主人的身份。 易迟晰皱了皱眉头,上前对我伸手,我吓得猛地一抖,往后退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墙。易迟晰面色不善地看着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发没发烧,你躲什么躲?”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掌抚上我的额头,掌心的纹路有些粗糙,却格外地温热。他放下了手,脸色稍霁,“看来你昨晚浑身发烫是因为酒精,不是病了。” 说到昨晚,我浑身一个激灵,隐隐约约地有些印象,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事态怎么会发展成了我穿着易迟晰的睡衣,睡到了他的床上。我欲开口询问,易迟晰却转身出了房间,他穿着一身丝绸唐装,气质冷冽凛然,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对我说了句,“我去楼下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随即关上了房间的门。 我在床上呆了半响,忽然翻身下床,在靠窗的小圆桌上找到了我的钱夹和手机。我宛如做贼似的躲进了卫生间里,鬼鬼祟祟的拨通了李松辛的号码,深吸了口气。 “喂?” 他接了,我直入主题,“老李,我怎么会在易迟晰的家里?” 那边顿了顿,我听见李松辛哈哈大笑道,“现在是下午一点三十七分,顾小凛你这个酒鬼终于醒了!我还不知道,你醉起来这么吓人呢。”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别贫了行吗,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电话那端笑够了,我估摸着他都笑出了泪花的时候才说,“昨晚我们不是端着香槟寒暄完一轮了吗?你拿着酒杯,自个儿一人跑到沙发上坐着,不说话也不笑,瞧着也不像醉了,挺安静的。” “哪知道到后头,有几个不长眼的败家子拦住了易迟晰,非要逼他把一整瓶红酒灌下去。易家最近的状况你也知道,不少项目都黄了,资金都打了水漂,道上的人眼见他背后的阮家有要垮的趋势,那都是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啊,也就没人上去打圆场。我看那易公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正心想着上前劝他们几句,都是做生意的,何必把关系弄得这么紧张呢?谁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健步就冲上去了,把那瓶酒给抢了过来,说你要替他喝。” “当时灯光照着你脸上,你脸红得又厉害,大家看你这样肯定是醉了,也没想继续为难下去;哪知道你举起那瓶红酒就往自己嘴里灌,我都惊呆了。你喝到一半就喝不下去,转身就吐了出来,嗨,这可不正全吐在了你身后易公子的身上?” “当时易公子那表情,我都以为他要一拳给你揍过来了。哪知道他也不嫌脏,一言不发地抱着你就走,谁都没拦住。你们两家可是死对头,你和这易公子有什么私交吗?他突然做这善事干嘛,任你在他身上撒泼打诨的,还把你捡回了家,怕不是别有用心吧?” “……我不知道。”听了李松辛的话我只恨不得原地去世,哪敢告诉他易迟晰不仅给我洗了澡,还让我在他床上躺了一晚上。在厕所躲了半天,易迟晰估计是在房间没见着人,他敲了敲厕所的门,“顾凛,半小时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我盯着镜子里自己乱糟糟的发型,和身上明显宽松一大截的睡衣,慢吞吞地把门拉开了一条缝,易迟晰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神色高深莫测。 我:“……”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出来喝粥,自己在一旁的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我。我把那粥含在嘴里细嚼慢咽,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昨晚……谢谢你。要是我那副样子回了家,肯定要被我母亲念叨死了。” 易迟晰淡然地点点头,“昨晚的事都想起来了?不客气,要谢也应该是我谢谢你,否则喝那瓶酒的人就是我了。” “其实……”我小声道,“你不用理他们的。海城的家族里,还真没有不把你拿当榜样教训孩子的长辈。他们就是想打压下你,泄下从小到大的气,完全是小孩子气。” 易迟晰挑了下眉,“也包括你?” 我讪笑两声,“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也是,你只是傻愣愣地当出头鸟,从不会保护自己。”他拿出套衣服,递给我,“按照你的尺寸买的,喝完粥我就让司机送你回家,否则你的父母要担心了。” 从易家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发怔。易迟晰好像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从前在学校的时候他一直板着脸,而在刚才难得的交谈里,他好像隐隐地笑了一下。 是我从没想到过的,会在他眼中看到的笑意。 第五十八章 在宴会上替易迟晰挡酒的事,自然很快就被传了出去。我和他曾经同校的事被扒了出来,更为这场绯闻添上了几分真挚的色彩。许久没联系的朋友都纷纷地来问,生怕错过了什么有关政商界的大动静。 但对于我来说,真的只是一场酒醉后的意外。我实在不知道易迟晰为什么会选择把我带回家,他分明有许多去处可以把我安置,却偏偏选择了最暧昧的一种。我问李松辛,“你觉得易迟晰这样做,是因为易家快不行了,所以想另找一个靠山,趁现在拉近关系吗?” “我觉得不太像。”李松辛说道,“他要是想找靠山,向他伸出橄榄枝的多的是,何必要来找你?再说了,虽说现在同性婚姻合法,但也不至于看见两个男人就非要往一对上凑吧?” 他不知道阮东慈的事,“你别看现在有人在传你和他有一腿,要是易迟晰是那种利用感情达到目的的人,我第一个为他感到不齿。” 我沉默了下,勉强对他笑着道,“你怎么突然开始说他的好话了?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觉得他挺能装的,很不喜欢他吗?” 李松辛在电话那头嘿嘿地笑道,“那是以前。易家这些年气数将尽,他能一个人撑了这么些年,也是不容易。而且就算易家过得这么难,他也没有对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少爷卑躬屈膝过,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 他这话说的,好像他自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似的。我调笑他了几句,挂了电话苏震和小姨便找上了门。管家来通知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还是在那件事发生后,小姨第一次登门拜访。 她见着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喃喃道,“……小凛,我把他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了。” 我一瞬间便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谁,一时间不知该如如何反应,便也只能僵硬地回道,“……哦。” “你说什么?”父亲在我身边,几乎是立即横眉竖眼,“到底他是你外甥,还是顾凛是你外甥?帮着外人欺负自家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发生什么事了?凶得那么大声干什么?”我母亲捧着茶壶匆匆赶来,一来就看见她妹妹在沙发上垂泪,我父亲冷哼了一声,“你妹妹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问她。” 苏震在他母亲身边,赔笑着解释着来龙去脉。他自然隐去了其中最撕心裂肺的一部分,直说林疏严曾经对不起我,如今分手多年,他也受够了教训。小姨实在不忍他的后半生也毁在那里,便寻了个闲置的空屋将他接进去一边养着,一边治病。 我母亲向来是个心软的人,何况她也清楚小姨与林疏严父亲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她温声对我说,“这真是……我还以为是多大事,都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谈不上还需要你们亲自上门,求顾凛这孩子的谅解。林家的那个孩子也是可怜,既然你决定替他父亲照顾他,如果有我帮忙的地方,当姐姐的一定尽力帮你。” 苏震和小姨同时心虚地低下了头。我父亲在一旁怒目而视,但至少不打扰母亲的岁月静好,是我们早已决定好的事。我握住母亲的手,对苏震他们笑道,“是啊,都早是过去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和苏震一同把小姨送回了家。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苏震低声地对我说,“小凛,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的左腕常年戴着手表,他至今都还不知道我自杀过的事。我对他摇摇头,说道,“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哄我母亲开心的,我现在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是吗?”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总觉得他还想和我说些什么关于林疏严的事情,但最后他只是说道,“我们哥俩也很久没见面了,外面找个地方聊聊怎么样?” 我跟着他去了家私人会所,在门口罕见地遇着了易迟晰。他也看见了我们,对着我们淡淡地点头示意,在走廊处拐个弯就不见了。苏震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看了半响,忽然对我说,“他是不是到现在还喜欢你?” 第五十九章 他这话可把我吓得不轻。我嘴唇抽搐着,“你在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苏震若有所思道,“我忽然想起来,林疏严之前找上你的事是他告诉我的。他当时迫不及待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希望借我拆散你们呢。” “你别乱说,人家有喜欢的人。”我哭笑不得道,“至少据我所知,他在大学的时候是喜欢梁安世的,怎么又忽然和我扯上关系了。” 脱口而出梁安世这个名字时,我和苏震同时都愣了下。他问我,“我都差点忘了,他和易迟晰是室友来着。但梁安世自从他出国后就没有联系过我了,你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到底是曾经相熟的人,这么多年在或者他或者我刻意的疏离下,互相杳无音信是件很寻常的事情。苏震见我沉默不答也渐渐回过味来,叹了口气,揽着我往会所里他定好的那间包厢走。 我和他谈了一下午的公事,敲定了几个有潜力的合作项目,恰好他晚上在这间会所里约了客户吃饭,我便告辞先离开。 一出门便看见了易迟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曲折的古建长廊上抽着烟,烟灰落了一地,也不知道抽了多久。我一下子就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站在教室门口,低着头玩弄着一把打火机,孤傲又慑人。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的身边,有没有再次出现他心甘情愿等候的人。 他的位置正好是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我没法当作看不见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和他打招呼,“易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有人觉得我和易迟晰有了不为人知的交情,易迟晰在我的生活里便出现得格外频繁。 易迟晰侧过头轻轻看了我一眼,把烟头撵灭扔进垃圾桶,“这么巧,你也要走?” 我点点头。我们并行穿过荷塘池院,夕阳在云间藏了半边脸,易迟晰腿长却只比我快了半步,身前身后的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看不见他的眼神,我尴尬的情绪缓解了些,好不容易出了会所的大门,我正准备叫个车,易迟晰却对我晃了晃他的车钥匙,“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这附近不好打车,出租知道这里的来客大多自己有车,不会特意来这里接客的。” 我望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附近车辆为零,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没必要在这时候和我的腿脚过不去,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易迟晰,报上了我家的地址。 在车上的时候,无话可说的氛围越发显得令人窒息了些。会所与我家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长,行至中途终于由易迟晰出声打破了沉寂的场面,“这么些年,你有和梁安世联系过吗?” 他没有问我有关当年休学的事情,这委实令我悄悄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梁安世是我和他之间鲜有的共同好友,他忽然提起梁安世也不奇怪。我摇摇头,问道,“你有吗?” “倒是断断续续听说过一些他的消息。”易迟晰淡淡道,“他一直在国外学机械工程,也不知道学成什么样了,迟迟不回来。” 我哦了一声,莫名觉得这种明知故问的套路有些熟悉,但在什么地方遇到过又实在想不起来。话题开了口子后面就容易接下去了,但我总觉得以他的身份,应当对我所有遭遇其实了如指掌,但他偏生摆出一副疏离交谈的态度,倒让我不好直接开口询问;我不得不承认易迟晰在交际阔论上很有一套,聊到后面,我甚至觉得没那么紧张和拘谨了。 易迟晰又说了些海城大学近年的变化,最后还邀请我一起去海城大学的百年建校庆典。友好的交流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可能我下车时脸上都带着笑,乃至于第二天中午我父亲出差回来时,特地语重心长地来问我,“昨天怎么又是易迟晰送你回来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六十章 我没想到一场挡酒竟会引发起这一串的连锁反应,不禁头疼道,“真没什么,就是大学的时候曾经有过交集而已,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了。” 这确确实实是真话。大学毕业后我进了顾氏,他自然也早已开始为易家做事。除却偶尔酒会上的匆匆一瞥,和逢年过节雷打不动的群发祝福短信,这就是我与他之间全部的交集。父亲却还是孤疑地看着我,“既然你和他私下没有交集,那他为什么把你带回他家里?” “……为了感谢我替他挡酒。” “那你为什么要替他挡酒?” 我本来想说我喝醉了,但转眼就又想到了别的东西。“那些人目中无人说话又难听,我看不惯。” 父亲皱着眉头看着我,“他们怎么说,说什么话,那都是他们的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在商海沉浮了这么久,这种节骨眼上,避免惹祸上身才是正理。” 这话听得我有些来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我不想再和他谈下去,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吵起来,于是披上外套就向外走。父亲在我身后大喊,“你去哪里?” 我顿了顿,“去孤儿院。” “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外出。”他慢吞吞地对我说,“不要忘记你曾经被绑架过的事。” 我忍不住了,背过身对他自嘲一笑,“毕竟可能没有第二个阮东慈来救我了,是不是?” 父亲重重地把茶杯落在茶几上,“你什么意思?” “你敢说你从来没想利用过他吗?” “对我来说他能让你忘记林家的那个男人,就是当时他最大的价值。”父亲冷着脸说,“至于他还是阮上将的儿子,于我而言也是便于一石二鸟罢了。顾凛,之前你生着病,我不好说你,但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脑子里怎么还是这些小情小爱?难道整个顾家的存亡,还比不过你已经分手的男朋友吗?” “我当然知道顾家更重要,所以我和他分了手。”我轻声地说道,“但是父亲,感情从来不是什么一文不值的东西,更不是你们用来政治斗争的工具。你这么害怕我和易迟晰扯上关系,不就是因为现在的他对你来说毫无利用价值吗?” 我没再等他说话,径直地从车库开了车,就往孤儿院去。之前顾氏也有资助慈善的项目,季医生鼓励我亲身参与进去,我听取了他的建议。其中我最常去的一家收容的多是四肢不健全或是有自闭症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对着他们心中更为觉着可爱可怜。 进去没多久,我刚和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说完话,院长便匆匆地从楼里出来,喜悦地对我说,“顾先生,您今儿来得也是巧。之前匿名资助我们的那位先生今儿也亲自来了,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在我出资扶持这家孤儿院之前,资助他们的一直是位不愿意留下姓名的先生。他总是会坐在车里,派人把钱送到院长手里,用车窗掩着面,不出声也不露面,哪怕在我接手了之后,也是如此。 “听着他司机说,好像是这位先生的爱人生病了,是心病,医院都治不好那种。”孤儿院院长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热情起来就放开了话匣,“他听寺庙里的大师说,他的爱人命中有三劫,前面两劫就算过去了,第三劫无论如何也都熬不过去的。他不信,就四处做好事,给生病的小孩子捐款治病,一定要给他太太造福积德。” 听着这些她打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我对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也心生了几分好奇。如今正好凑了巧,难得能和这位先生见一面也好。我请院长为我引见,等看见坐在她办公室沙发上那人时,我愣了下,“……学长?” 第六十一章 我记忆里那位瘦高的学长如今依然是消瘦抽条的,看见我他也好像也不吃惊,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啊,顾凛。” 他带我去了离孤儿院不远处的一家甜品店。这家店粉嫩洋溢的装潢,微微地让我有些不自在,可瘦高学长却是一副不以为意地样子,“这么多年没有见,刚刚看见你,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我感慨道,“确实是很多年没有见了,毕业后你一直都在海城吗?” 他笑着耸耸肩,“去北都闯荡了一段时间,实在受不了那里的气候,前几年就回来了。倒是你,大四的时候听说你忽然休学,当时可把我们都担心坏了。” 对于这个问题我心里早已准备,只是推说是家里出了事,瘦高学长也不深究,继续说他回来后的经历,“回海城后,我和迟晰一同搞了个金融公司,他负责投资,我负责跑业务,虽然规模小,但也逐渐做得像模像样了些。” 这件事我还倒是第一次听说。学长忽然又揶揄地对我笑,“对了,最近好像听说,你在醉酒后难掩爱意,硬是抱着迟晰在酒会后,跟着他回家睡在了一块儿?” 谣言在口口相传中能荒诞到什么地步,我总算有了见识。我头疼地对瘦高学长说已经澄清了无次数的话,他听着我干巴巴地辩解,忽而低声地笑道,“好了,逗你玩的,你和易迟晰的事情我可不敢乱说。我还等着拿今年的年终奖和女朋友结婚呢,他现在是我的老板,我可不敢得罪他。” 我一愣。 刚刚落座的时候我瞟见了他的手机屏幕,依然是他那张女朋友的照片。我想到了孤儿院院长的话,对他的话有些诧异,“学长你还没有结婚?” 他冲我眨眨眼睛,“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我把院长告诉我的话重复给他听,瘦高学长听到一半时便开始发笑,到最后更是笑得一发不可收拾。我茫然地等他笑了个够,才听到他说,“你以为那个人是我?” “……不是吗?” 学长摇摇头,郑重道,“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因为受人所托。” 我见他神情不似在开玩笑,心中忽然隐隐有个荒谬的猜想。 “托我来的人你应该也猜到了,对你来说可能是件值得惊讶的事……你可能不知道,易迟晰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你了。” 啪地一声,钢叉从我手里摔进了碗里,上面叉着的蛋糕也碎得不成形状。我面无表情地看他,毕竟这个人向来爱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学长,你别捉弄我了。” 他哭笑不得地喝了一大口柠檬茶,“我也知道你不相信,如果不是我陪着他经历些某些事情,我也不相信他竟然喜欢你。易迟晰他这个人啊,自尊心太强,是非要等着别人主动的类型。” “其实在大学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这么多新生中,他怎么就忽然认识了你,刚开学没几天就去宿舍打听,知道你没住进宿舍,自个儿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他在我呆若木鸡的注视中继续道,“不过也不奇怪,他从小过得就众星捧月的生活,从来都是别人哄着他顺着他,哪想到你却只想着离他越远越好呢,真是报应。后来知道你其实心有所属,他的骄傲更不允许他拉下脸面了。” “但就快毕业的时候你休学了。他那会就听到了些风声,说你得了抑郁症,也许……也许和你当时的那个男朋友有关。当时要不是梁安世劝着他,他都差点毕不了业,要去找你了。” 我嗫嚅道,“……你就没有想过,他其实是喜欢梁安世吗?” 学长噗嗤地笑了出来,“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一直这么想!?” 他惊异地倒抽一口气,“……我开始同情他了。这些年虽然他明面和你没有交集,但也在明里暗里地打听你。他也没什么爱人,只是那个司机胡诌的,但他为你去寺庙拜佛祈福,为你四处做慈善,都是真的。” “顾凛,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唐突了,但能不能请你偶尔能关注下……他或许是真的很 第六十二章 与学长分别后,我的内心无措且复杂的。 虽然我倒不觉得他会在这种私密的事情上骗我,但我也不敢轻易相信这散发着暧昧的讯息。 我从未将易迟晰和他喜欢我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划上等号。 但偏生有迹可循。 我仔细地让人私下收集过易迟晰的信息,发现他竟然比我还要早就赞助了那家孤儿院,还成立了一个专门帮助抑郁症病人的基金会,如果我脸皮厚些,倒也能勉强算的上和我有关。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几乎每周都要绕路到我公司楼下,停在对面的街道,直到交警赶他了才走。偶尔参加酒会的时候其实我也会碰见他,大多只是点头客套一笑,殊不知每次酒会结束后,他都让司机默默开着车地跟在我身后,直到我顺利回了家。 如果那天我没有喝醉,没有冲上去为他挡酒;那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一无所知被他护送回家的夜晚,就如同往年无数次他做过的一样。 我拿着这些东西,想起了大学时期他每次面对我时那些高傲的冷言冷语,怎么思考都不觉得这是易迟晰能做出的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但如果加上我每次看向他,他飞快移往别处的视线,以前总是下意识地以为那是不耐烦,是厌恶;如今想起来,还真有几丝害羞的意味。 我苦思冥想了很久,学长把这件事告诉我会得到什么好处,但想不出来。就算是演戏,易迟晰实在没必要做得那么周全,哪怕他不是会向旁人屈膝讨好的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触及底线的事我也会努力帮他。 这个时候他邀请我去校庆的信息便格外意味深长起来。我苦恼着要不要去,但又觉得这不失为观察他本人一个好时机;说不定他根本不是喜欢我,只是习惯于对后辈的照顾,是瘦高学长夸大其词了。我还是愿意和他保持着友好的往来,毕竟他也算我年少时敬畏崇拜过的人,交友比树敌好,至少比争锋相对好上太多。 何况我实在没胆子放易迟晰的鸽子。 校庆的那天易迟晰是来本家接的我。我在父亲眯着眼的注视下,表面理直气壮,实则气短心虚地上了易迟晰的车。 校庆很热闹,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借着高树上灯笼透着的晚光,把气氛渲染地明快又鲜活。沿路都是社团摆摊的学生,易迟晰走在我身边,忽然问道,“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怨我没让你去美术社?” 我一抬头,面前可不正是美术社的摊子。我心里有鬼,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伸长脖子去看布台上的画具和成品,“没有啊。” 易迟晰说,“你是不是和厉秉见了一面?” 厉秉是瘦高学长的名字。我硬着头皮停了下来,依然不敢抬头,“他和你说了?” 易迟晰干咳了一声,颇有些窘迫的姿态,“……他那个人喜欢说胡话,你听听就算了,不要相信。” 我暗自腹诽学长是有些口无遮拦,就又听见他道,“不是我故意让老师出那么难的题的,是厉秉说第一次最好就让你被涮下来,这样你就能安心去学生会了。” 我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着他,“……啊?” 第六十三章 易迟晰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神色僵硬道,“……难道不是吗?” 我心知学长定然是在易迟晰面前胡说八道了,不过也是,哪有在当事人面前揭露自己泄密的道理。但听了这话我更加对这件事无比在意了,“……是,但他没有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又补充了一句,“是觉得我没资格去美术社吗?” 易迟晰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古怪起来。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易迟晰那么冷漠的人,有一天他的眼神也会炽热地令我窒息。 他说,“不是。” 随即便没有了下文,我与他面面相觑。我干笑两声,暗自唾弃自己干嘛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能连忙转移话题,“那边好像在卖水果冻糕,是校徽的形状诶。” 等我一口气吃完了两块冻糕,一转头就发现易迟晰脸红得吓人。方才正是晚霞当艳的时候,他的脸色还算正常;现在点亮夜晚全凭各路摆摊的低瓦电灯,易迟晰通红的双颊一下子就在惨白的照明中暴露了。 易迟晰从来是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的人。我忍不住抬手触碰他的皮肤,忽然惊觉有些不正常的滚烫。 易迟晰好像脸更酡红了一些,他把脸甩开,“你干什么!” 我把他拉到人群稀疏的地方,轻质地触碰他的额头,惊呼道,“你发烧了!” 易迟晰抿着嘴,往后开一些,避开了我的视线,“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我忍不住有些心急,“知道自己生病还来干嘛?我带你去医院。” 我拖着他往校外走,易迟晰一直皱着眉头,直到上了车才低声说道,“不去医院。” 他单手握住方向盘,五官比寻日板得更严肃了一些,他固执地重复道,“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家。” 我犟不过他,只得按照他的指引将车开进了一个私密性极好的小区。易迟晰一个人住在这栋公寓里,两层的复式,风格倒和他在易家的卧室如出一辙。我把他扶到床上,手忙脚乱地去找温度计。 大概是烧得厉害,易迟晰盖着被子,双眼紧闭,嘴里已经开始说起胡话来。 我趁他量体温时抽空打了个电话给瘦高学长,请求他的帮助。瘦高学长倒一点都不担心他老板的身心健康,只是在电话那头乐呵呵道,“上次醉酒他照顾了你一次,这次你把欠他的人情还给他不是正合适?” 我盯着体温计上的数字,而瘦高学长飞速地把药品放置的地点告诉我后便断了线。 我没法,又不能真狠心扔下易迟晰不管,只好哄他喝了药,一边把冻水浸透的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几乎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候,我还在坐在地上趴在床边,而易迟晰像是已经醒了很久,他直起上半身,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条件反射地去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于是长舒了一口气。易迟晰没有阻止我的动作,只是气场已经恢复了不近人情的冷冽,看来昨日的腼腆平和只是被病症麻痹而出现的错觉。 我咧开嘴角冲他笑,“你醒了?昨天你死活不肯去医院,我只能把你先带了回来。要是你早上还没有退烧,就算是叫救护车来绑,也要把你绑去医院了。” 易迟晰还是没有说话。我连忙起身去为他倒水,随口说道,“你嗓子干不干啊?昨天你说了一晚上梦话,吃早饭前还是先喝点热水吧,我看你嘴唇都要裂开了。” 易迟晰猛地抬头看我,“我昨天说了梦话?” “嗯。” “……我都说了什么?” 我顿了顿,试探地回答道,“提到了一个你喜欢的人,你一直在叫他别走。” 我瞥见被子周围显而易见地出现了皱褶,有一块都凹陷了下去,估摸是易迟晰藏在下面的手用力握紧了被褥。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还有呢?” “那个人好像姓梁?” 不知是失落还是放心,总之易迟晰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可能是觉得这口气松得过于明显,又欲盖弥彰地问了句,“我叫的是梁安世吗?” 我回答道,“是的吧。” 易迟晰点点头,没再说一句话,掀开被子去浴室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眼睁睁看着红晕慢慢地从他的脖颈爬上耳廓,忍了半响还是没有告诉他,他压抑又痛苦叫了我名字大半宿的事情。 第六十四章 我花了好几天去消化,易迟晰可能确实是喜欢着我的事实。 易迟晰在病中无意识的梦呓,竟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幻听。照顾他的那晚我几乎没睡,任谁在隔几十秒就有人呢喃你名字的情况下,都睡不着的。 我也很难形容自己心情,在深夜的无比坦诚和白日的百般掩饰,两个状态的易迟晰分别化作长着莹白翅膀和恶魔角的小人,围着我脑袋不停转圈,一个红着脸说着赤诚爱意,一个翻着白眼不屑与我对视,直绕得我眼花缭乱。 我忍不住又去问瘦高学长,“易迟晰原来是那么别扭的人吗?” “他可别扭了!”那端的学长秒回,“大学晚会讨论方案时,他永远不会说自己中意哪一个,如果他不喜欢的那个大家投票比较高,他就默默地沉下脸,一句话也不说;如果恰好是他喜欢的,他也只是随意地嗯一声,虽然话也不多,但你能明显感觉到他是满意的。” 瘦高学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工作也是这样。每次开完会总有人心惊胆战地来问我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是想把他炒鱿鱼还是奖他升职加薪。所以对于你不相信他喜欢你,我真是一点都不吃惊。对了,学生会开会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 我捏紧了手机,有些尴尬地回想在那些会议里,我都在竭力躲避易迟晰咄咄逼人的视线,哪还会想着关注他的情绪呢。 “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怎么注意。”我诚实回答他,“我一直很怕他。”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当时我没敢把他的心意告诉你嘛,怕你直接被吓坏了。”学长懒洋洋地道,“我想起来了一件事,你现在从窗外往下看,说不定会发现惊喜哦。” 我愣了下,举着电话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有一辆黑色的宾利低调地停在对面的树荫下。 “我建议你最好趁交警来之前把他弄走。”学长说,“因为违章停车这件事,我们整个公司的驾照都要替他扣光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电梯里了。这个时间段我本该在办公室里,路上碰到的员工不计其数,他们的目光带着探究,一边打招呼一边假装没有好奇地在打量我。我顾不上他们,过马路的时候看见易迟晰趴在方向盘上,出神地在望着什么,漆黑的瞳孔努力地在向上要够着什么。 我在想如果大学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了喜欢,说不定现在他就不需要找别人的驾照来扣分了。 但也不算晚。 我敲响了另一边的车窗,易迟晰猛然地抖了一下,迅速地回过神来看我。我微微俯**,在他怔愣的一瞬间冲他笑了笑,“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但是在这里停车是会被交警处罚的,如果你需要,你可以把车停进我公司的车库里。我们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咖啡店,味道还不错,既然正好遇上了,如果你等会有空,我请你去喝一杯咖啡吧,” 我顿了顿,补充道,“你请我也可以,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抢了我的一瓶水。” 第六十五章 后来易迟晰说他没想到我这么记仇。 彼时我已经和易迟晰定了婚。爱人的心情不肯停息,在我开口向父亲请他帮助易家时,我就知道自己还是死不悔改,永远长不了记性。 至今我还记得易迟晰最初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他被人下了药,发作的时候身边只有我,我自然是没法把他推给被人。他清醒后向来不可一世的瞳孔里混杂着慌乱,他竭力想直视我,但眼神不可控却飘忽。我一直在等他说着什么,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要和我定婚?” 我点点头,难得藏了坏心思,原来看人慌乱无措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 “为什么?” “因为如果和易家联姻,无论哪方斗失败了,顾家都能全身而退。同理易家也是如此,百利而无一害,那些大人们手伸得再长,我们也只是站队的商贾而已,两情相悦的事情,他们哪管得着呢。” 这也是我劝说父亲时用的借口,听上去毫无漏洞,实际上却破绽百出,偏生易迟晰也没听出来。 但我不知道父亲会同意这荒唐的提议,只是因为顾家背后的势力确实开始衰败,我只知道阮家是不会插手这桩婚事的。他们更愿意我这个祸害远离他们的独子,无论是和谁结婚,都是皆大欢喜。 易迟晰只是皱了皱眉,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失望。我看着有些好笑,那时和他都像个赌气的孩子,谁都不愿意落下风,先把爱意说出来。 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告诉他我是真的喜欢他,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那这样订婚也不是不可以。”他慢吞吞地说,“但我们不能过问彼此的交际关系,包括私人的,就是那个,协议婚姻的意思,你明白吗?” “哦。”我摸了摸后脑勺,心里大约是明白他是不愿意干涉我的自由,给我压力的意思,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就是我可以和别人上床,但不能和你上床的意思是吗?” 易迟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他憋了好久的气才说道,“……不是!我是说,之前的那些关系。我不过问你的,你也不能过问我的。因为和你订婚,我已经和外面的莺莺燕燕都断了关系,同样的,你也不能和别人再有牵扯。” 我想起每次酒会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心想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的不近酒色已经在海城的交际圈里出了名,只是迁就地哄道,“虽然和寻常的协议婚姻听上去的不大一样,但传出去确实名声不好听,我明白的。” 易迟晰的神情这才缓下来。仿佛才想起我俩都赤身裸体似的,我看着他迟疑地伸出一只手,像是要为我裸露的肩头盖上被子。奈何那只能媲美钢琴家的手在空中停了太久,我欣赏了个够才说,“你要干嘛?” 易迟晰猛地越过我关了房间里的灯,翻过身闷声恶狠狠道,“关灯睡觉!” 我哦了一声,也背过身躲在被子偷笑得不动声色。 大概是觉得奔三的两个男人之间不需要那么黏糊,我和他脱了衣服在酒店套房翻云覆雨,穿上西装衬衣在欢场貌合神离。谁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也没想过这一蹉跎就过了三年。 我和他工作确实都太忙,真见了面能说上几句话已是不得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上。直到我和他约定的婚期将近,我也打消了易迟晰拉下面子和我表明心思的念头,打算去买个对戒,由我踏出这一步也什么了不起。 哪知我刚进商场没两分钟,眼前就冲出了一个女人,她紧紧地握住我的肩膀不让我走,长发凌乱,妆容狼狈,旁人乍眼一看恐怕还会以为她是秦香莲我就是那陈世美。 她哭着对我说,“阮东慈快死了,你能不能去看一看他,只一眼就好,求你了。” 听了她的话,我反应了好久,才想起面前的这人是谁。 第六十六章 卢意棠的样子像是突然间得到了消息,慌慌张张从哪里急奔过来的。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想,她一边拽着我一边往斜对面街角的医院走,我抬头一看,这医院也是眼熟得很,毕竟我曾经每日下午都推着阮东慈在这里的草坪上晒太阳。 直到现在我恍惚间都还能看见他转着轮椅在草坪写字的模样。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就说要没了,我根本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我怀疑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阴谋。 我用力挣扎出她的纠缠,冷冷地说,“卢小姐,还请自重。” 卢意棠大概不知道我竟然认识她,怔愣了几秒,又哭又笑地说,“你知道我?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又来拉我的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求求你就跟着我去看他一眼吧。” 我再度甩开了她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意棠盯着我看了半响,要哭不笑地扯了嘴角,轻声道,“阮东慈三年前为了和你在一起,接了去边境卧底贩毒组织的任务,他以为他成功了,阮叔叔就会同意他来找你,和你在一起。” “但怎么可能呢?只有那个傻子,中了枪在昏迷前还在叫你的名字。”她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声下气道,“我早就想请你来看看他,但是阮叔叔派了人手看着我,只有今天我才有机会支开了警卫,跑出来找你。” 我看着我曾经暗自羡慕过的女人在我面前卑微哀求,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个无限扩大、盛满了酸楚的洞;风从回忆的方向在洞中呼啸刮过,带着得逞的劣质笑容。 我对她说,“你等一下。” 我给司机发了信息,如果半小时我没有联系他,就通知人来医院找我。 我跟着卢意棠来到了医院顶层的病房,果然如她所说,门口守卫的都换成了她的人。卢意棠深呼了一口气,推开门时用力地挤出一个笑,“东子,我带他来看你了。” 直到门被推开前,我都期望会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阮东慈;或者根本不是他,是别的什么人,哪怕是一个真实的张着血盆大口的陷阱。 但没有。 只是眼前的人除了带着呼吸器以外,看起来和寻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仿佛下一秒就能掀开被子起身对我笑,伴随着熟悉的酒窝。 我走向病床,像个悲悯却无情的出家人,我听见自己漠然地对卢意棠说,“他看起来很正常。” “你以为我在骗你?”卢意棠咯咯地怪笑了两声,像个坏了发条的洋娃娃,“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只有听见你的名字才有反应,是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时偷偷叫的,他听见的时候手指会蜷缩,或者睫毛会颤动。但最近却彻底没有反应了,我好怕他永远都醒不过来,就想着你亲自来情况会不会好转。” 她眼里出现莫名的欣喜,“果然,他好像呼出白雾的速度加快了。” 我断定卢意棠应当是疯了。 因为无论怎么看,床上的就是个活死人,呼吸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我忍住战栗对她说,“卢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就算他有反应也应当是听见了你的声音,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苦涩,“毕竟我们当初分手,是因为他还喜欢你。” “喜欢我?哈哈哈哈,你说他喜欢我?”卢意棠摇着头,流着泪道,“我曾经也以为那是喜欢,直到我知道了你。他要是喜欢我就不会避开我的亲吻,就算我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只是把浴袍递给我,淡淡地说一句他有病,硬不起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卢意棠抹了抹眼泪,又重新直视我道,“我带你来也不做什么,就是希望他为你做的事情总归本人应该知道。我也没指望你为他付出什么,只是想求你,能不能每天都来看看他,就像你曾经照顾他一样。他父母那边你不要担心,只要东子真的能好起来,他们不会说什么的,结果总会证明我让你来是对的。” 我静静地听她说完这些话,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了。” 卢意棠的眼睛亮了一瞬。 “但我不能答应。” 第六十七章 病房里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感谢你能告诉我这些。你说得对,如果不是你带我来这里,可能我和他再见只能是天人永隔。但是很遗憾,对于你要我陪同他直到苏醒的请求,我实在是没法接受。” 我将手插进了兜里,指尖有锐利的触感,我想起来出门前,管家把婚礼的请柬递给我过目。我便顺手拿了出来,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对她笑了笑道,“最近的报道没看吗?我马上就要和易迟晰结婚了。” 下一秒我就看见卢意棠高高地扬起手,巴掌像骤雨落在我脸上,又准又恨。 我没有躲,猜自己究竟有多面无表情。 “他曾经救了你!”她激动地呵斥道,“现在他昏迷不醒也是因为你!顾凛,就算只是作为普通朋友,你都不能出于曾经的情谊帮助一下他吗?他那么地爱你……”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红肿。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手自然地垂了下来,无意间碰到床沿。 我知道再往右一寸,会握住谁的手。可是我不能。 “那又怎样呢?” 卢意棠瞪大了美目,眼里飞快涌上的是不可思议和憎恶。其实她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美人,张扬潇洒,敢爱敢恨,虽然我认识她连一个钟头都不到。只是她始终都不会明白,如果我答应了她的请求,那我曾经的离开是为了什么呢,我现在的恋人又成了什么呢。 这个姑娘天真执着地认为只凭着爱就能克服一切,我还是很羡慕她。 我看了眼手表,说道,“抱歉,我想我得走了,司机还在等我。如果三分钟后还没有我的消息,他会报告给我未婚夫的。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卢意棠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死死地握紧了双拳,却束手无策。只是在我出病房的时候,她突然出声道,“果然伯母说得没错,你就是喜欢勾搭男人,一个不成就另一个。知道东子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就又去勾引易家的公子。顾凛,你未婚夫知道你这么下贱吗?” 我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对卢意棠说,“如果让你失望了,那我很抱歉,但我也确实不是多好的人,可能比你所说的还要差劲。卢小姐,我相信有你的陪伴,他一定很快会醒来的。” 卢意棠微微启唇,像是还要说些什么。我却直接拨通了司机的电话,打断了她的话。 出了医院我还是往商场走,像个没事人精挑细选了很久,最后决定了一对银质对戒,没有镶钻价格也没有超七位数,也不知道易迟晰喜不喜欢。我把装着戒指的丝绒盒仔细地放进了外套口袋里,坐上车了才后知后觉地毛骨悚然,我曾经爱过的某个人,在曾经与我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随时会停止呼吸。 过了好一会我才有力气安慰自己,他的家族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这世上还有爱着他的人,又哪轮得到我去费心呢。 车缓缓地开入易家的庄园,我远远地就看见易迟晰了。他就站在三楼的窗台上,目光冷峻平静,比年少时多了些许威严,也多了几分岁月才能磨炼出的风华。我不由自主地对他笑,打开车窗向他挥了挥手。 我缓缓走上楼梯,心脏跳得咚咚响,忽然想起这还是除了一些特殊日子之外,我第一次送易迟晰礼物。 易迟晰还在那里,双手插在兜里,他看着庭院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努力维持平静靠近他,轻声道,“我回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拿出来,讨好般地放在他面前,“这个送你,你要不要戴手上试一试?” 易迟晰的眼珠轻微地动了动,好似飞快地瞟了那对戒指一眼,又像是毫不在意地一瞥。 我有些失望,“你不喜欢吗?我下午在店里选了好久。” 他还是没有转向我,“是吗?” 我没有反应过来他那陌生的情绪,呆呆地嗯了一声。 易迟晰低下头轻笑,我听不出他的情绪,只是听他说,“你下午真的只是去买了戒指吗?” 第六十八章 天空突然传来轰隆一声。今天整日都很闷热,原来是倾盆大雨要来了。 我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戒指盒,“……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易迟晰笑了笑,伸手将他的那枚戒指取出,戴在无名指上,正正好好。 “是知道你打着买戒指的幌子去会老情人,知道你和他是因为棒打鸳鸯才不得不分开,还是知道……”他把掌心展开,戒指在他手指上闪着讽刺的光,“……你这个老情人是阮东慈?” 也是,易家本来就和阮上将是同一战线,他知道我曾经和阮东慈交往过,实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我心知他肯定误会了什么,试图解释,“不是你想得那样。是他的朋友带我去看他,我才知道他病了。我从来没有……” 我顿住了,病床上阮东慈苍白的面容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有什么呢。是从来没有爱过那个人,还是说谎这三年来,连一秒都没有惆怅地思念过那个人呢。 “三年前阮上将找过我。”易迟晰慢慢地把那枚银戒从手指上抽离,轻佻地捏在指尖,“我想想,大概就是我们两家刚订婚那会吧。他说委屈我了,他说是他威胁了你,你被迫和阮东慈分开,出于怨恨和不甘心才选择了和阮家站在同一阵线的我,只可惜那时阮东慈已经不省人事了。原本我是不信的,阮家今早上却发来消息,说你终于忍不住了,要借着别的甚么名义去偷偷见阮东慈,要我看好你。” “我不信,所以没有拦住你。” 原来阮家的报复在这等着我,整整酝酿了三年,从卢意棠忽然就有能力支开看守的人开始,终于在此刻把我一击毙命。我和易迟晰互相都在等着对方说爱,我以为他太过骄傲,拉不下脸面谈情说爱;他以为我所谓的真心全是利用,在沉默上叠加伤害。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有其他喜欢的人。” 易迟晰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眼睁睁地看见那枚戒指如白昼流星一般在空中一闪而过,落入草丛泥泞里不见了。大雨如约而至,我怔怔地望着他毫不留情转身离开的背影,半响后才重新想起如何说话,“……不要就不要,干嘛扔掉呢。雨下得这么大,我找不回来的。”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去过易家。公司的业务也逐渐开始一落千丈,我和父亲焦头烂额,但那位大人的败势已定,光凭我们是救不回来的,不被牵连入狱已是劫后余生。与之对比强烈的是易迟晰,他重新一跃为海城上流社会的顶级权贵,不少人暗自咋舌,我当年是多有远见才选择他成了未婚夫。 虽然我知道大概很快就不是了。 果然有一日,母亲六神无主地来找我,“到处都在传易家要退婚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安慰她道,“顾家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他们要退婚就退吧,要是实在海城待不下去,我们就变卖一些家产,去国外过安定平和的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母亲虽然没有反驳我,但我从她眼里看出了不赞同。从前的贵妇生活风光无极限,我知道她是想把这份风光延续下去,但易家退不退婚,实在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等了好些天,不去主动攀附易家,却被告知婚礼如期举行。 与此同时,我从父亲那得知了李松辛因聚众吸毒被捕的消息。 第六十九章 李松辛被捕那天是他的生日,警察是在生日宴上逮捕了他。他曾经邀请了我,但自从我得知还是要履行婚约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于是便婉拒了。父亲叮嘱我不要多管闲事,我却心烧得厉害,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做不到能狠心袖手旁观。 思来想去,我厚着脸皮给包子警官发了信息。也不知道当时是忘了还是什么原因,我竟然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他显然没有忘记我,回复得很快,说人无法放出来,除了律师也谁都不能见。 可能心里揣着太多事,婚礼的当天我和易迟晰都没有什么表情。关于我俩的流言四起,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我唯一感激他的就是,婚后顾家的生意状况确实好转了不少。 婚后我和易迟晰的关系比炮友还不如,是我和他都没想到的事。 现实的暗槽更容易把人击倒。我不是没想过解释,但每每对上易迟晰避而不谈的态度,长此以往我也累了。或许我早就累了,只是习惯快速地伪装出一个没心没肺的我,把软肋装进酒杯,只敢在没有阳光生长的暗处谈笑风生。 我只是觉得,我总能找到适合的时候和他坦白一切,我和他也许只是差一个契机。有时半夜醒来,我在黑暗中微微眯眼,看见易迟晰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他也不说话,我只是侧头又闭上了眼,假装不知道他会在清晨悄悄地离开。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时间会一直给我机会等待。 李松辛被拘留了半年左右,关于他的判刑一直没下来。包子警官联系我,说现在风头差不多散了些,可以安排我俩见一面。 我万分感激,怕他们干公务的忌讳行贿受贿,但出门前还是悄悄把一张支票放在兜里,虽然迟了些,但是打着包子警官几年前救我一命的名号,让他用这张空头支票给自己买一面金贵锦旗,想必也算不上过分。 我和李松辛匆匆见了一面,隔着玻璃板,周围都是看守的人,也不能说什么过激的话。他倒是没有我想象中狼狈,只是平静地对我说,是他技不如人,虽然提前有预料叫了警察,但却没防住别人的酒。他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是问我,能不能出去后,帮他照顾一个人。说到一半,李松辛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不肯说那人是谁了。 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很是难受,打算还是硬着头皮找人走关系,看能不能早日帮他洗脱罪名,证实他是被陷害的。我从探监室里出来,暗搓搓地准备把支票塞到包子警官兜里,刚准备拐过转角,就听见包子警官的声音,“你刚出院没多久,别一天到晚没事就在局里乱晃了。最近也没什么非你不可的案子,快回去休息吧。”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随即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鲍哥,我睡了那么久,早就休息得浑身发霉了。再不回来,我的警徽和配枪都要不认识我了。倒是今天你怎么老是赶我走,前几天你也没念叨得这么勤快。” 包子警官顿了顿,说道,“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是脑子一热在我这出了什么意外,我怕是在你父亲面前以死谢罪也不足以弥补了。” “瞧你这话说的,不就是拿我父亲压我吗,我还偏不从了。” 我在墙角等了很久,那人好像都没有走的意思。这时有个穿着警服的姑娘拿着文件,低着头从我身后撞了我下,她立时抬头慌忙道歉道,“先生不好意思!” 我被迫从拐角处出来,霎时引来两道如炬目光。 第七十章 和包子警官说话的人果然是阮东慈。 我鼓足气势,没有和他打招呼,假装没有看见他,只对包子警官道,“鲍警官,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包子警官看看我再看看他,干咳一声,“没什么,小忙而已。”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把支票给出去。因为我的手心里全是汗,这会也该把上面的字样给浸模糊了。我深吸口气,扯出个僵硬的笑,“那我就先走了,哪天请你吃饭。” 刚准备转身离开,阮东慈懒洋洋的声音就如一道惊雷贯耳,“哟,这不是已经攀上高枝的顾少爷吗。怎么,今天你的丈夫没有陪你来?” “哦。”他自问自答地恍然大悟了一声,“是了,毕竟你和里头那姓李的关系也不清不楚,怎么能让易公子跟着过来亲眼看着你们暧昧呢。不然像这种小事情,怎么都轮不到易少夫人亲自出面,毕竟我们警局小得很,可容不下多大佛。” 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阮东慈了。已经是很久没有像这样面对面的,活生生地和他说过话,但在我遥远的记忆里,那个永远笑出酒窝的大男孩,和面前的男人是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的。 包子警官显然也被这样的他吓了一跳,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最后也只是倒吸一口冷气,皱着眉头说,“你别这样说话。” “那不然呢?心平气和地握个手,再坐下来喝杯茶?”阮东慈轻笑了声,笑声里带着不适合他的阴郁,“顾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亲手掐死你?” 这还是我认识的阮东慈吗。还是他亲自带我远离的罂粟沼泽,又被我的没心没肺悉数还给了他,字字带着的毒蜂尾后针,尖酸刻薄得让我冷汗涔涔。 在他昏迷不醒的三年中,我和易迟晰滚上了床。三年后我亲自在他床头放上了喜帖,背后烫金的是满纸谎言。 看起来他理所应当是恨透了我,好像曾经怀着目的接近我的人不是他。 慌乱过后我也笑出了声,“阮警官,我只是来探望一个普通朋友,你不必这么如临大敌。我可能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你也不差我多少。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哈哈,好一个两不相欠!”他指着我的心口,讥讽地说,“连个普通朋友你都能对他这么好,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狠呢?顾凛,有时我真怀疑你有没有心。” 怎么会没有心呢。我的心不是早就被爱过的人一个个剜掉了吗。 “够了!”包子警官低吼出声,“阮东慈,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别太放肆了。你也知道顾先生已经是易家的人,你要把你父亲和易家主的关系彻底破坏掉吗?” 我维持住最后平静,没等阮东慈再说什么,冲他们点头示意算作道别,转身就走。走出警局走入街道,在车水马龙的热闹里独自走了很久,入夜后的霓虹灯才惊醒了我。我问易迟晰为什么拒绝了我的戒指,却还是要和我结婚,他回复道是不愿意被人说忘恩负义。 我瞬间不知道是主动提离婚,还是顺应现实粉饰太平,哪个能让他更舒心一点。也不知道路过身边的陌生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分明谁都没有错,不知为何却还是活得那样难过。 第**** 海城最近有了新的风流韵事,和我的丈夫有关。 其中他的绯闻对象我也很熟悉,是他的大学室友,我曾经的学长。只是梁安世自回来后便和他出双入对,外界铺天盖地都是他们两个的关系臆想。 他们是消息我是从佣人口中听说的。他们交流的声音不小,丝毫不加掩饰,像是故意要让我听见似的。 但其实我早就从易迟晰身上闻过了不属于他的香水味,哪还轮得到佣人故意来在我心口上插上一刀呢。 晚上易迟晰回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看书。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会在一张床上过夜,除非是他想做的时候。他抱我的时候我又闻到了雪松和岩兰的味道,我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人会用这种香水,平常觉得甘冽的香味此刻竟变得油腻起来,隐隐约约令人干呕。 我皱着眉头推开了易迟晰,“你去洗澡。” 他眼角都眯了起来,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拒绝他。看他脸色变得不虞,我又解释道,“你身上味道我不喜欢。” 易迟晰顿了顿,竟然罕见地没有发脾气。他脱下了衬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嗅了嗅味道,“这不就是我平常用的香料吗?” 我猜他是故意的,但我没证据。我想去把床头灯关上,但下一秒易迟晰就欺身扑了上来,手指熟练地揉湿我的**,没多久他的**就捅了进来。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味道,用尽了力气推开他,跑去厕所吐得腹里只剩酸水。 易迟晰在门口看着我,神色难辨,忽而开口道,“顾凛,你到底是恶心味道,还是恶心我这个人而已?” 我不知道他又冗自脑补了什么,再抬起头时他已经不见了,桌上多了一杯热水。 易迟晰其实已经很少再对我恶言恶语什么,我们之间早就只剩下了原始的**。但我预感那个契机又滑溜地从我指缝间逃走了,可能我自己也是错误的,我只是被他曾经的深情蒙蔽了双眼,误以为那也是我的深情;可能我确实也没真正地爱过易迟晰,我只是爱上了被他深爱着的自己。 可我看着他和梁安世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魂落魄。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口中的爱是真是假了,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到凌晨两点,走投无路,想请他救一救李松辛。庭院里的宾利熄了火,他搂着梁安世进来的时候没看见我。 他们上楼的时候我忍不住出声,“易迟晰。” 易迟晰一只手揽着那人的肩颈,一只手握着那人的右手,梁安世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两人看上去亲密无间。我的眼睛有些酸涩,但李松辛的案子明天就开庭,我跟在他们后面上了楼梯,“易迟晰……” 他在楼梯中央顿住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隐忍什么,“什么事?” 我呼了口气,“学长他喝醉了吗?要不我来扶他……” “别过来。”易迟晰冷声打断道,他背对着我,没有回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现在没空。” 我有些哽咽,“等不到明天了,李松辛的事情你也知道,算我求你……” 我鬼使神差地上前,我不明白他为何始终不肯回头看我。我鼓足勇气,哪怕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我想拉住他的衣角,易迟晰在这时回头了。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血红,带着绝望的挣扎和狠厉,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侧身用力地踢向了我,是左脚。我茫然地顺着他的力道滚下楼梯,滚到最底下,耳边回荡的是他嘶哑地一声: “滚!” 第七十二章 我听他的话滚了。 从易家出来的时候我穿着睡衣,几乎是落荒而逃,手机早被我落在了卧室里。楼梯的棱角硌得我浑身生痛,衣服上有血迹,我从易家跑出来,跑了很久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倒也不奇怪,易家的庄园在偏僻的半山上,佣人晚上八点后就回去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路上一个保镖都没有,连易家原本的报警器按了都没有反应。 脚上的拖鞋跑了一半就寿终正寝了。我不肯放弃,干脆赤脚往山下跑,刚刚的画面还在我脑海里,我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可能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我终于看见了一辆车,在黑夜里诡异地停在路边,车上隐隐约约有个人。 我扑了过去,急切对着那人说,“先生,能不能借你电话报个警……” 那个陌生的男人从驾驶室抬起头,向我伸出的手中不是手机,是一个电击棒。 我晕了过去。整个过程都是似成相识地熟悉,熟悉得令我心抖胆颤。我被熟练地绑在后座,熟练地禁锢在一个似乎是造船厂的地方,看样子已经是废弃了,满是灰尘,空中都是腐朽的机油味。 还不如雪松和岩兰的香气了。 有人拿着铁棍,“这都过了多久了,姓顾的真能把他引过来?” 另一边响起打火机的声音,“不是说那人真的疯了吗。外面都是易家少夫人被绑架的消息,别是再等下去,易迟晰先来了吧。” 我死死地睁大着眼睛。外面日夜颠倒了几个来回,我都像现在这样不敢闭眼。 “那怎么办?把姓顾的杀了吗?” 第三个人低低地笑了声,“老板不是说等他回来了再处置他吗?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这几个人比当初绑架我的那一波长进了不少,好歹这回绑的是个神志清醒的人,而不是乘人之危了。 我的眼睛睁了太久,久到干涸的时候远处的走廊里来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普通的白衬衣和西装裤,整个人如同年少初见。正如他的名字,神情疏离,眼神严峻,只是瞬间就能迷住旁人双眼,令人忍不住飞蛾扑火般地打破他的冷静,把他泄露的唯一温柔占为己有。 只是头发有些长了,快齐上了肩头。 我没有想过来的人会是他。 抽烟的那人眯了眯眼,用脚撵灭了烟头。他拎起铁棍,“苏家把你藏得可真好,你果然没疯。” 他见林疏严两手空空,脸色须臾沉了下来,“让你带的画呢?” 我双手被捆在背后,不知道是五年还是六年没有见过林疏严,具体的时间我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其实短短几日里我想明白了太多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那些都是事实真相,这个男人也不过是等待向我求救的之一。 曾经我怎么会把镜子里面那人认作是他呢。他们分明一点也不像的。 林疏严摊开双手,那依然是一双艺术家的手,他说道,“那副画早就被我毁掉了。” “你撒谎!”为首的人怒不可遏,随即一记铁棍重重地敲在我的身上,正好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伤处,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林疏严的脸越发苍白了一些。他抿了抿唇,“你们别动他。” 有个人出声道,“大哥,我们刮遍了这家伙的画,确实什么都没发现。” 劫匪的脸色阴晴不定。另一个人又提醒道,“大哥,你别忘记了老板说的话。” 为首那人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林疏严,忽而笑道,“就算那画真被毁掉了,也保不齐我们的林大画家哪天再临摹一副一模一样的出来。林大画家,你的手还是这姓顾的命,你选吧。” 自林疏严进来后,他的目光第一次对上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竟然还能从边角旮旯被迫找到一些旧日留痕。 他轻声地笑了笑。 我愣了愣,拼命地用脸摩擦地面,好不容易把嘴边的胶布撕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 先是从第一根手指头开始的,十指连心,敲碎了骨指怎能算不上狠。我看着那铁棍高举又落下,分明是砸在那人的手上,撕碎的却是我的心脏。 可林疏严一直在笑,他被迫跪在了地上,甚至还虚弱地安慰我,小声地说,“顾凛,你别怕。” 他曾经用这双手深情地画过我,带了点不可言说的性癖,和早已适可而止的恨意。 我的眼泪一直在流,林疏严也是,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他整张脸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苍白且湿了个透。彼时我还不知,他是一个正常的疯子,会在囚禁他母亲的疯人院里重生,只知道望着他血肉模糊的那双手说不出话。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曾经我是真切地、痛彻心扉地恨过他。 第七十三章 林疏严半眯着眼,躺在地上,双臂面条似地摊在身侧,像被人抽取了主心骨。 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现在没人封住我的嘴,我却依然不能发出愤怒和哀痛的嘶吼,所有的情绪在肺部已经是戛然而止了。 挥舞铁棍也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我在绑匪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压抑的眼神里淬了毒。那个为首的男人还不嫌够,用力地在林疏严的右手上踩了踩,我看见林疏严无力地抽搐了一下。 行凶者之一在这个空隙看了看下手机,笑了声,“老板说,姓顾的我们可以杀了。” 他指了指林疏严,“而且一定要在他的面前杀。” 林疏严猛地在冷汗中睁开了眼睛。一个人压着他的双腿,用力地拽起他的头发,他的上半身悬在空中,双手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悲伤的神情,他惨白的唇瓣微微张合,我听见他颤声说,“小凛……” 说起来他第一次为我放下画笔,是我缠着他,说他叫我不够亲密的时候。那个时候懵懂又大胆,林疏严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只习惯叫别人的全名。” 我满怀信心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坚持不懈地和他坐在画室里,埋怨自己不像是在谈恋爱,像是给未来的画家屁颠屁颠地当助理。他轻叹了一口气,画布上的颜料上了一半就转头问我,“那我叫你小凛好不好?” 那时的我当然觉得好,不会想到本是亲昵的称呼,在未来会变成死别前的字幕。 出乎意料的,我好像又没有那么怕死。我看见驾驶座上电晕我的那个男人提着铁棍向我走来,心里没有临终前想说的话,只是望着林疏严,脑海里浮现的是他跟在苏震后面,我一抬头就望进他眼里的刹那。 我的人生从那一瞬间好像就开始错了,中间又短暂地幸福过,判不清究竟是福还是祸。 男人把铁棍举在了头顶,眼看就要落下。我闭上了眼,阴影在走马观花的回忆中一闪而过,铁棍即将落在我头上的一瞬间,我听见了一声枪响。 有人发出了一声惨叫。我朦胧地睁开双眼,又是连续地几枪,局势已是天翻地覆,绑匪无人不是捂着腹部倒地痛呼。阮东慈从废弃的高压水除锈装置后面出来,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暗对半分。 “连这么几个人都搞不定,顾凛,你喜欢的就是这种废物?” 他过来给我解绑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除却单枪匹马外,逢人必嘲还真是阮东慈现在的风格。我知道林疏严此时定然是极痛的,否则他平日只是觉得话没必要说那么多,不代表他不会反驳。 阮东慈一只手拦腰把我从地上提起,一只手粗鲁地拽着林疏严的衣领,拖着我俩往外走,一边不屑地说,“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顾凛被绑架到这里的,但你通知我的时候就应该清楚,我可没那么厉害,同时保两个人周全。” “……有人在监视我,我不能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林疏严的话像是一个个从齿间蹦出来的,“警察的阵仗太大,我只能嘱咐你一个人来。” 我的脑子里完全是混乱一片,想问太多的话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阮东慈带着我们两个人,走得不算快,推开门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东西。 阮东慈的脸色非常难看,“是水银定时炸弹。一旦水银被晃动,炸弹会自动开始倒计时。该死,刚刚明明没有这个东西的。” 显然炸弹上的数字已经开始往零迈步了。林疏严当机立断,对阮东慈说,“先带他走。” 阮东慈也没有犹豫,我还没来得及反对,阮东慈背上我就往外狂奔,疾风刮痛我的耳廓,我还听见林疏严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定要带他逃出去。” 炸弹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九十秒,阮东慈拐下曲折的楼梯,刚刚带我冲出工厂几百米,背后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和他都被声波震在了地上。曾经禁锢过我的建筑物在高温中滋滋作响,断裂崩塌。 火势越来越大了,我看见阮东慈转身,竟是要回去,连忙拦住他,终于有机会开口道,“你干什么?” 阮东慈烦躁地嗤笑了一声,“你喜欢的人不还在里头,要是他就那么死了,那可真是谁也争不过他了。”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对他说,“你别去。” “消防应该很快就来了,你别去。” “……求你!” 阮东慈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烈火映在他眼底,繁成大片大片的星光。这次他终于不再对我刻意刁难,满怀恨意;他只是对我说了初次见面时曾说过的话。 “顾凛,我是一个警察。” 他掰开我的手,脱下外套捂住口鼻,头也不回就重返了火场。 我精神恍惚地站在码头上,阮东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好像是已经几辈子前的事情。周围逐渐聚集起了很多人,有救火的,有救人的。我慢慢地退缩在人群后面,像是冥冥之中被魑魅魍魉操控着,麻木地,突发奇想地来到了一个地方。 那间公寓竟然还认得我的指纹,家具布局丝毫不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想回到这里,我站在客厅的中央,没有开灯。墙壁上挂着的那张画里女人的面容依然是狰狞着,我忍不住凑近了看,她的脖颈上忽然出现了一把刀,刀划破了她的咽喉,血溢出画框,爬上了墙—— 但其实狰狞的是我的脸。划破咽喉的刀其实玻璃倒映的镜像,溅上墙体三尺高的其实是我的血。 我死在了曾经和林疏严同居过的公寓里。 第七十四章 我应当是死了。 以前不知道从哪听说过,人死后会途径亡人桌,留下名利墨,丧笑别孟婆。无论转世为人为畜,成草或木,上辈子的事一概都不会记得。 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我不属于以上情况的任何一种。 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厨房里煲汤,她所在的这个房子我从没来过,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从未自主到访过。她的小腹隆起得很显眼,面容清秀又鲜活,大概是个新婚不久的少妇,我甚至能闻到空气里骨头和玉米炖出来的浓香—— 但事实上我已经没有嗅觉了。我整个人都是透明的,穿着死前的那身衣服,奇迹般地一尘不染。 可能是我与佛祖的缘分不够,所以还需在这世间停留。又或许心中还有放不下的悔念痴怨,乃至于地府也不愿收。 突然有人从我后面穿过我的身体,这不是夸张,虽然我无法触碰到任何实际存在的物体,但那感觉像是有人从背后不痛不痒地撞了我一下。 看清撞我的那个人后,我愣住了。 是李松辛。 我庆幸一个幽灵不配拥有泪腺,否则不知道还会哭成什么样子,在他面前凭白无故地丢了脸。 李松辛从背后环住了那个女人,她似乎被惊了下,随即很快地露出一个微笑,在李松辛侧脸上亲了一口,“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呀?” 李松辛的笑很温柔,“怕吵到我们的宝宝睡午觉。怎么又在煲汤了,请的阿姨会全部做好的。” 女人摇摇头,“我习惯自己动手,吃着安心。” 听到她的话,李松辛眼色一黯,“你真是……你怎么会想瞒着我一个人把孩子偷偷生下来呢?万一我下辈子就死在监狱里头了呢?” 女人笑了笑,“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舍不得不要。这还要多亏了易公子,如果不是他找来了目击证人和修复了监控录像,指证了陷害你的那个人,我们一家人不会像现在这样团聚了。” 李松辛叹了口气,“是啊,多亏了他。” 我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我曾经在昏暗的酒吧里见过她一面,她泼了李松辛一杯酒。那时候他对我说他不相信任何人会对他有纯粹的爱,如今看他这般幸福模样,我释怀又欣慰。 想来当时在拘留所中他想要我照顾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女人了。只是那会的李松辛应当不知道,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后,我迈步想出门,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但很快就发现,只要离开李松辛十米之外,我就会像一根弹簧似地被拉了回来,走远不了一步。 我真情实感地纳闷了,只能蹲在厨房门口听久别重逢的小两口腻歪。李松辛没有和这个女人领过证,之前他怕出事连累到她,挨到现在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他们决定了明天早上去民政局,下午去医院产检。 他们相依偎在卧室的大床上,我躺倒在床边的地毯,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第二天他们在领证台上宣誓,我坐在台下拼命鼓掌,就当是份子钱了。 下午我被强制带去医院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卢意棠看上去十分憔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连粉底都没擦。我原地怔怔地打量了她半响,一抬头就不见了李松辛,把我禁锢在李松辛十米之内的那股力量好似突然消失了,我来不及细想,连忙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顶层的重症监护室。 透过厚厚的玻璃,我看见阮东慈躺在床上,全身裹得像个木乃伊,只堪堪露出了一张脸。他的父母也都在,卢意棠在他们身边坐下,没打招呼,谁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卢意棠突然开口道,“东子救的那个人,是画画的那个林疏严?他不是顾凛的……” 阮上将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权当警告和默认。这是我第一次直面阮东慈的父亲,他看上去远比电视上威严吓人。 “他真是疯了,为了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呢?”阮夫人狼狈地擦拭着眼泪,“他救的那个人倒是好,只是吸了过度浓烟,他却……” “东子不是一直这样固执冲动的吗。”卢意棠苦笑了声,“之前在边境当卧底的时候也是,为了救一个无意闯进毒品交易现场的孩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毒贩往心口上开了一枪。”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啊。” 我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哪怕只是个萍水不相逢的陌生人他都会舍命救,虽然当时我也没想到他会重返火场救林疏严,但这确实是阮东慈会做出来的事,否则他就真的不是我曾经爱上的那个人了。 又是好一阵沉默 “早知道这样。”我听见阮夫人突然说,“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同意他和那姓顾的男人……” “你闭嘴。”阮上将铁青着脸说,“我宁愿他死了,也绝不同意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默默叹了口气,心道阮上将你可别说话了,你没看见你儿子的心率都快变成一条直线了吗。 好像是故意和他父亲作对似的,在他话音没落多久,阮东慈的监测仪就发出一声刺耳的警报声。无数医护人员从愣住的阮上将旁急速奔过,阮夫人双手扯着头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捂住耳朵,那尖叫声又不甘地化作了实体,张牙舞爪地扑向我,无处可逃。 于是我穿过玻璃墙,鼓足勇气来到阮东慈的身旁。 没人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亡灵,就像没人知道阮东慈被抢救片刻后我悄悄从角落里爬到床边,在医生叹气摇头后双手托住下巴,静静等待一个新的亡灵。 但我等了很久都无事发生,能听见我说话的还是只有我自己。我万万没想到,鬼与鬼之间竟然还会有次元隔离。我叹了口气,就这么小会儿我叹的气恐怕比我活着的时候还多,“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我本来还想再亲口对你说几句话的。” 我趁他被推去停尸房前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耳提面命道,“那个叫卢意棠的女孩子很好,她真的很好,至少她是一心一意地喜欢你,比我好。” 我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其实你父母也是为你好,你别太怨他们,毕竟要不是因为我,你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的。但如果投胎能选择的话,还是去个普通人家吧,总归不会比这辈子更苦了。也别太热心善良,好人命不长的。” 有人把白布罩在阮东慈的脸上,我看不见他了。 我最后对着他的遗体笑了笑,在无人能听见的角落里轻轻说了句:“下辈子我会先离你远远的,不给你机会恨我了。” 应该直到死前都是怨恨着我的吧,否则不会在我出现了没多久就停止了心跳。 我这样猜测道。 第七十五章 我以为我能一直跟在阮东慈身旁,直到他下葬,哪知没多久后一个眨眼,我又瞬间回到了李松辛的身旁。 他拿着胎儿的彩超在沙发笑得合不拢嘴,看上去傻乎乎的,他的妻子温柔地在他身旁说道,“今天在医院里,我听说易公子已经在医院里醒过来了。” 李松辛一拍脑袋,说道,“你看,我高兴得把这事儿给忘了。易公子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得好好去感谢他去。” 随即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他一醒来肯定就忙着去找顾小凛了。我得去和他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给他。” 没想到易迟晰还是住在那家医院。阮东慈曾经受过伤在这里住过,昨日更是在这里去世,李松辛又偏偏预定了这里的产检,难道整个海城都只有这一家医院了不是。 甚至林疏严也住在这里。 这个消息我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听见的,那是两个爱八卦的护士,一个留着麻花辫,一个带着无框眼镜。我被他们提及的人名给吸引住了,站在易迟晰的病房门口,没有跟着李松辛进去。 那两个小姑娘都是芳华正茂。麻花辫护士戏谑地用手肘撞了她的同事,“给易公子换过药了?搭上话了吗?” 戴眼镜的姑娘叹了口气,“搭什么话,他眼神可怕极了,换药的时候我都在手抖。现在的有钱人真是危险,在家里都会被袭击,肚子上被枪开了两个洞。就凭这,我也不敢有什么肖想了。” 麻花辫护士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旁,指了指走廊另一头说,“你还别说,这两天医院里来了不少不得了的人物,处处风声鹤唳。你猜另一头的病房里,他是因为什么住进来的吗?” “你说那个姓林的大画家?” “可不正是他。我听说啊,他前几年在精神病院里被活生生地关疯了,被他朋友接出来在外头养着,疯疯癫癫地还在画,成品的价格竟然还卖得更高了。但没想到,他前些天突然在电视上看见了他前男友被绑架的消息,这疯病一夜之间就忽然好了,还能瞒过护工,偷跑出去救他呢。” “他那前男友的,有天我还在新闻上看到过,是不是姓顾啊,叫顾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但满可惜的,听说他的双手已经彻底废了,连维持日常生活都很困难。算了算了,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赶紧去给下个病人换药吧。” 我虽然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幽灵,但不知为何还停留着那种浑身麻痹的战栗,让我险些站不稳。等我进去病房的时候,李松辛和易迟晰的谈话已经进入尾声了。李松辛之前一直都被关押着,我估计易迟晰也没指望从他这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总之,真的很感谢你雪中送炭。”李松辛道,“我知道你是看在小凛的面子上才愿意帮我的,小凛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我这边也已经安排人去找了,如果之后有需要我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他又看向易迟晰的双手,忽然笑道,“这是你和小凛的结婚戒指吧?他之前看中了好几个款式,发过来让我给他参考,最后我帮他定的这一款,果然很适合你。可惜没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不能看见他亲自帮你戴上。” 易迟晰显然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那天下了大雨,戒指跌入泥里,我本来已经不抱找回来的希望了。但我忽然想起来,在被绑架时的那个夜晚,他右手的无名指上,这枚戒指其实就已经在了。 为什么不能早点发觉呢。 李松辛走了很久,我才发现自从碰上易迟晰,把我禁锢在李松辛十米之内的那股力量就好似又消失了。易迟晰在病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忽然捂着肚子翻身掀被要下床,但不凑巧的是此时又来了访客,巧的是又是我认识的熟人一个。 包子警官拉过椅子,坐在易迟晰病床边上。易迟晰止住了动作,阴晴不定地看着他,扯着嘴角笑道,“你怎么来了,阮上将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我想你已经听说了。”包子警官轻声说道,“阿慈他……昨天去了。” 我看见易迟晰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被单。他的喉结轻轻上下滚动着,“节哀顺变。” “顾先生是他救出来的。”包子警官叹了口气,“但是到现在还没有顾先生的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易迟晰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因为他间接害死了阮东慈,阮家做梦都想找到他。你们竭力瞒着我所有的消息,不就是想把人悄悄地藏起来折磨,却对外宣布他的死讯吗?但顾凛是我的法定伴侣,只要我还活得好好的,你们就休想动他。我手里阮家的把柄多的是,阮上将也不会愿意我和他鱼死网破吧?” “你误会了——”包子警官欲言又止,但或许是真的太过疲惫,他连说一句辩解的话都觉得费力了。 “易公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爱顾先生。你告诉上将你和他只是合约婚姻,不报答他你觉得心里过不去;你怕上将觉得你和他太亲近,反而会害了顾先生,这些我都知道。你看顾先生的眼神,和阿慈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就算是为了阿慈,我也不会伤害顾先生。” “就凭你?”易迟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阮家的走狗,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死过这一次我已经想开了,不会再听你们的摆布,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 他低头看了眼无名指,低声道,“怎么会连一句爱他,都来不及对他说呢?” 易迟晰撇开包子警官出了房门,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过长廊。易迟晰在一间病房前停住了,我一抬头,没什么意外地发现这间病房的主人是林疏严。 第七十六章 易迟晰进去的时候关上了门,上了锁,不过这拦不住我。我迫不及待地穿墙而过,碰上一片黑暗,一睁眼却毫无阻力地迎来刺眼明媚的光。 林疏严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上半身靠在床头上。易迟晰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他们看上去很是熟稔的样子,我有些好奇他们之间能说什么。 “顾凛失踪了。” 林疏严没有转头看他。他的眼神空洞着,让人无法判断他变回了那个思路混乱的疯子,还是只不过在想心事而已。 “他分明和你一起都在造船厂里,你被救出来了,他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易迟晰继续道,“被阮东慈救了一命的滋味如何?可能比你当场死在那还难受吧。” 易迟晰一直在盯着林疏严的神色,他无意识又机械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他冷笑了一声,“监控拍到了顾凛独自消失的影像,但我不相信他的失踪和你没有关系,谁让一切都正是因为你而开始的呢。”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林疏严平静地望向病房的窗外,终于在沉寂中开了口。他或许不知道,窗外的那片草坪是我曾经每天都会踏足的地方。 但也许他知道。否则我无法解释,一个人怎么会原本发着呆,忽然就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留下泪来;他流泪的时候想着的是残废的双手,还是某个黄泉陌路的断魂呢。 “我从没想过那些照片会伤害到顾凛。他是我的缪斯,但其实原本他不能给我任何灵感的,他就和无关紧要的路人一样普通。而我以为,我的心脏从来只会为五彩斑斓的油墨而跳动。” “是什么时候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的呢,我也无从得知,也没有好心人给我答案。可能是因为世人皆是由画而爱我,而他是由我而爱画。就好像在某一天,如果我变得和凡人一样平庸,我从神坛高高坠落,这世界总还有个他,会一直陪着我。” “就像现在这样。” 他举起缠满绷带的双手,将手心摊开来,“我至今都无法想明白,我唯一爱过的人,他所有的悲剧怎么会皆是因我而起呢。” “怎么会这样呢。” “但好像又不怪乎是这样。我这一生都在做错事,把挚友误认为所恨之人是错,对所爱之人的情真太晚是错,让他和我这样的人两情相悦,更是大错特错。” “易公子,下辈子如果你先遇上他,不要再顾及所谓的自尊心了,好好照顾他;记得把他看得紧些……”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近乎哽咽,“……让他千万别再遇上我了。” 我站在他的病床旁,心空落落的,窗外有叽叽喳喳的麻雀飞过。 “别说得他好像死了一样。”易迟晰从林疏严说话开始,嘴角讥讽的弧度就一直就没变过。“这些话和你的脸色一样晦气,虽然希望顾凛死的人好像不少。” “何况他从来都不止对我钟情,又哪轮得上你来逼我死心塌地。”易迟晰语气倨傲,似嘲或讽,“林大画家倒是精于算计,知道他这辈子根本就不会再属于你,偏又要兼顾一腔爱河痴心。你对顾凛也算是仁至义尽,成了个废人也不忘给他的来世找好下家。不过还是等人找到了,你自个儿亲口和他说吧,说你这辈子已经没法再照顾他。要是他听见你到了这地步还在为他周全考虑,说不定当场就会流下两滴鳄鱼泪。” 林疏严没有反驳,只是定定地看着易迟晰,双眸没有一丝波澜,无悲无喜。 易迟晰在他平静的注视里逐渐恼羞成怒,“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顾凛本来就朝秦暮楚,你以为他会感激你?他爱的人已经死了,他从来就没想真心实意地嫁给我,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他守身如玉。更遑论下辈子,我宁愿付出一切代价,只求不遇顾凛。” 他不知道顾凛其实就在这里,混进了芸芸。只是不能说话,变成了一个幽灵。 林疏严轻微地张开了嘴,似是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话,易迟晰便有了来电,铃声在病房势不可挡地响了起来,突兀又刺耳。 我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一通什么电话。 易迟晰只接听了十几秒就挂了。林疏严见他脸色不对劲,轻声问道,“怎么了?” “有人自称是警察,打电话来说,在海城大学附近的一间公寓里发现了顾凛的尸体。”这句话不长,易迟晰语速却极慢。他一字一顿地说,“到了这种时候,这帮警察竟然还敢骗我说顾凛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七十七章 海城放晴的时候,我跟着李松辛,参加了自己的葬礼。这时候顾家已经落魄尚久,来参加的人也没几个是真情实意。 我的灵堂空荡荡,生前好友无几人,寒酸得让灵堂主人都不忍直视尸首本尊。 只有母亲在麻木地看着水晶棺。还有几个善于嚼耳根的妇人,在她身后不远处念叨,“易家少夫人的名头是好听,可到底不还是个卖屁股的。” “听说他结了婚还和外面的野男人纠缠不清。” “说是被谋杀的,谁知道是不是染了花柳病呢。” 她们说得越来越大声,生怕我母亲听不见似的,说我人尽可夫,说我虚荣贪慕,说我凉薄世故。 活该是人走茶凉的下场。 “够了。” 怒斥出声的人是李松辛。他板着脸的样子其实很能唬住人的,那几个尖酸刻薄的妇人也是欺软怕硬,见他这副凶煞模样,匆匆地就走了,临末还歹毒了留了句,这人不知道是顾凛的第几个姘头,这么为他出头。 天地良心,上苍可以为我证明,我真正的姘头一个都不在此地。 李松辛带着他的妻子一起又安慰了会我母亲,说了几句话,献上了一束花。我以为这凤毛麟角的善意就到此为止了,哪知直到我尸身火化、骨灰下了葬他们都还在,一直守候着我的父母,从未离开。 这世上竟还有人真心待我,无关情爱。 李松辛的妻子快临近分娩的时候,他把妻子送进了医院,自己驱车去了几百公里外一个听说很灵的寺庙里祈福。那寺庙在山头上,偏且隐蔽,香客不多。李松辛又是烧香又是点灯,祈福的方法都用了个遍,我有些担心他的孩子出生后,他会乐呵成什么样,只要不太傻愣就好。 李松辛把庙里的佛像都拜了个遍,最后绕到后山。那里的行人更加稀少,迎面走来的人更是尤为显眼,我定睛一看,竟然是林疏严,他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连双鬓都发白了。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腿脚倒是看着利索。我看着他毕恭毕敬地向挂着佛珠的大师低声问了些什么,那大师指了一条通天阶,那阶梯势高陡峭,若是能不带哆嗦地走上去,那倒也有资本羽化登仙。 可林疏严到底是比孱弱的病体看上去孤勇,哪怕是为了祈福妻儿,李松辛尚不敢拿命去搏;林疏严倒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竟是一层层磕上去的。顾名思义,他每走一步都跪下来磕头,磕得又响又重,好像举头三尺真有神明似的。 不知道是谁能有幸得他低语祈求。 我本来不能离李松辛太远,只能尝试跟在林疏严后面。但寻常牵制住我的阻力此时又不见踪迹,我毫无阻碍地靠近林疏严,从他的喃喃自语里听见了一个名字。 林疏严到中途便险些有些站不住了。我下意识地去扶他,透明的手臂却只能从他身躯里穿膛而过。我不禁有些发愁,万一等会一不留神,他一咕噜从台阶上滚下去了,那该如何是好。要是他的灵魂当即从血淋淋的躯体里脱壳而出,那岂不是正好与我打照面,也不知道会不会转祸为福,把他重新地吓活过来。 幸而李松辛赶上来了。他定然是认识林疏严的,只是现在这位名动一时的天才画家面黄肌瘦,想必连最亲近之人都不敢轻易相认,更莫说李松辛,估计他只把林疏严当作是一个有怪癖的香客。 李松辛默不作声地跟在林疏严的身后,搀着扶手。他也走得极慢,但台阶总数就这么多,从天明到日落,总会登顶到头。 真是太不容易了。 不过我想林疏严应该是白磕了这千梯阶,因为他所佑之人从未遁入空门,对我佛从不够心诚。否则佛祖怎么没有渡任何人,而是在林疏严最后卑微一跪时,让我一眨眼便重回到了隔世前,正是母亲哭哭啼啼告诉我,易家要退婚的那一瞬间。 第七十八章 有时候我在想,所谓的噩梦是不是前世记忆的妖魔化,凭空出现又并非幻想,总得有个由头。 但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个噩梦。 房间的门没有上锁,我整个昏昏沉沉地发着呆,门外除却偶尔响起几个人的交谈声,就再无别的动静。 倒是林疏严在我装睡的时候进来过几次,我能感觉到他靠在床头上看我。 大约流泪流得大脑发胀,我本躺在床上不想动弹,直到最后我饿得不行了才从房间里出去,客厅里只有林疏严一个人,我嗅到了米粥的香气。他坐在沙发上,弯着身子,把头埋入合十的双掌中;听见了我的动静,他飞快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期待,“你醒了。”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双手,骨节分明,肌理细腻,完好无损。 在这个半陌生半熟悉的家里,我都差点生出和他还在热恋时的错觉了。 我也不和他客气,径直去了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林疏严迟疑了下,跟在我后面,伸手拿了我够不着的碗具,来到我身边坐下,说道,“加了莲子和薏米,你不是一直喜欢吃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和之前在咖啡厅如出一辙,只是我的回答注定会辜负了他的期待,“你带我回这里来干什么?我的未婚夫会不高兴的。” 林疏严淡淡地笑了笑,“你不是想和他退婚吗?” 不过是没多久前的事,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我摸了摸鼻头,“这婚又不是我想退就能退的。” 他的眼神很温柔,“只要你想。” “哦。”我百无聊赖地用瓷勺翻搅着热气,“但我现在又不想了。你和阮东慈两个人又是哄骗又是下药的,你就算了,他一个警察,知法犯法不太好吧?” “他知道你订婚后的消息一直不大高兴,来找我商量。我怕你嫁给易公子后会过得不好,于是就答应了。” 我出言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过得不好呢?” 他的身形晃了晃,又不说话了。 我低声笑了笑,忽然转移话题,“你的手还疼吗?” 林疏严显而易见地愣住了,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 “我说你的手,苏震说你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不停地在墙上用指甲写我的名字,那应该挺疼的吧。”吃饱喝足的感觉确实令人身心舒畅,我心情甚好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你是靠手吃饭的人,以后这种不利己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林疏严沉默了下,随即说道,“那段记忆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是不太疼的。” “可是我很疼。”我冲他笑了笑,“你还记得吗?就在这件屋子里,就在我刚刚躺过的那张床上,你在我不着寸缕,双眼被蒙的时候被拍下了什么照片,寄给了什么人,你还记得吗?”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了起来,“那是——” “不管如何后果已经造成了。”我打断他的话,“既然你知道我会被绑架是因为把绑匪认成了你,那你肯定也知道我得过抑郁症,痛不欲生地割腕自尽过。其实那时候的记忆对我来说也很模糊了,但应该是很疼的,毕竟那是我第一次看我父亲这么伤心。” 林疏严的双唇没有血色地颤抖着。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这个人再在眼前出现时,我是否能心无芥蒂地上前抱一抱他,即便不用说任何话。 但我还是没来及做这件事情,现在当然也没法做到。 “至少他从来没有利用过我。”我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这点要比你好,是不是?” 林疏严静默着,微微张着唇,双眼仿佛被灰色的雾埋上了一层。他不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快窒息了。 忽然他轻叹一声,“你说得对。不论如何,我应该为你所受到的伤害负责。”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单反放在我面前。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开始脱上衣,黑色的丝质衬衣从善如流地落在地上,看上去林疏严常年见不了多少光,他的皮肤比我记忆中还要白透如玉。 林疏严温润地说道,“现在无论做什么好像都晚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但最起码得是你受过的委屈才行,是不是?” 他还主动把他的手机递给我,像哄小孩子一样哄道,“上面有我全部的联系人和社交软件,你挑着顺眼的发,一键全部发送也行,只要你开心,好不好?” 正当他解开裤腰带,准备连内裤也一起脱的时候,传来了钥匙转门声。 我僵硬地转头,阮东慈提着一袋东西正准备进来,他一抬头脸就黑了个透,“你们在干什么?” 第七十九章 林疏严歪着脑袋看他,手还放在内裤的松紧带上。 “阮警官,你回来得可真是不巧。” 我竟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罕见的狡黠和戏谑。 阮东慈啪地一声,用力地关上了门,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气急败坏,“你这个变态,我就知道你把我支出去不是想干什么好事,你说,你脱了衣服是想背着我对凛哥干什么?简直是伤风败俗、世风日下!” 我这个被伤风败俗的当事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林疏严道,“……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你衣服都脱了,还想狡辩什么?要不是我走得快,你怕是已经把凛哥都拐到床上去了!”他气哼哼地在屋内像个炮仗似地乱窜,“连窗帘都不拉!” 他这话吓得我赶紧扫视四周,还好客厅的窗帘倒是拉上的,虽说不太严实,但也不用发愁第二天就会登上本城的头条新闻。 “还有你。”阮东慈忽然把矛头对准我,“他脱衣服的时候你就应该一拳把他揍到墙里去,他这个不要脸的就是企图用肉体勾引你!” 其实我原本想反驳,论不要脸的程度阮东慈自己铁定是无人能及,但他这么一闹,倒是把我那些伤春悲月的情绪都闹没了。我长呼了一口气,“好久没有听你叫我凛哥了。” 本来只是寻常一句感慨的话,不知怎地就把他钉在了原地。他背过身去,双肩微微颤抖着,再次开口时说话的对象又不是我,“你把衣服给我穿回去。” 他捡起那些衣服,毫不留情地扔到林疏严的脸上。 林疏严看看他,再看看我,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不该在这里。” 我低下头,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我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有条不紊地把衣服都穿了回去,他走进房间,优雅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有我和阮东慈两个人了。他还是背对着我,我过去想拍他的肩头,竟被他一抖给躲掉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哭了啊,怎么都不转头看我?” 他的声音闷闷地,死鸭子嘴硬,“才没有。” “我知道厨房里的粥是你做的。”我叹了口气,“林疏严的手艺可没这么差劲。” 听了这话阮东慈忍不住转过头恶狠狠地看我,果然是没哭,就是眼眶有些红。“是,我就是处处不如他,行了吧?我甚至连易迟晰都不如,你才为了他不要我,是不是?”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凛,你知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得知你要和易迟晰结婚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还把喜帖特意放在了我病床上,顾凛,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不知道你竟然会为了我冒着生命危险去做卧底。”我苦笑了下,“那个时候我以为只有易迟晰是真心地爱着我。你知道我拒绝不了这样的心意,就像在遍体鳞伤时接受你一样。” 阮东慈立时又瞪圆了眼睛,“但你刚刚还在说我的厨艺不如那个让你遍体鳞伤的混蛋!” “可是阮东慈,你和他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我轻声说道,“你和他口中的爱都是以谎言开始的,不过我承认,你们两人掩饰的本领确实是半斤八两。既然要骗,就干脆骗到底,骗一辈子,这样不好吗?” 阮东慈连眼底都通红了,“所以你还是从来不相信我说过的话,还是要和易迟晰结婚,是不是?” 我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僵直地点点头。 阮东慈忽然笑了笑,起身走向门口。我看见他利落地给门上了锁,力道大得跟给人拷手铐似地。他扯着嘴角,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想都不要想。” 第八十章 阮东慈的脑回路再一次让我叹为观止。他介意我要抛下他另寻他缘,几乎是近于固执地把我囚禁在这间公寓里,却全然忘记了这是我和林疏严曾经浓情蜜意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往门内装的锁,钥匙藏在他自己身上。 我在屋内背手踱步直叹气,像个满腹忧虑的老父亲。林疏严在一旁看翻看着杂志,偶尔抬头看看我,浅笑得事不关己。后来我实在忍不住,质问他道,“你就这样由着他胡闹?” “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他说话音调轻柔淡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你待在一起了,我很高兴,小凛。” “……但他把你一起也关在了这里啊!难道你喜欢被束缚着嘛?” “小凛,我被关了太久,已经习惯了。”林疏严不甚在意地说道,“开始确实是被迫的,疯人院除了雪白的墙壁,屋内只有一张被软布包了角的铁床。后来苏震把我接了出来,接到了一个像这样的公寓内,那时候我却已经分不清昼夜,只知道画画,你在展览上看到的画,其实都是我在那段时间创作的。” 我想起那些灰蒙蒙的,没有任何生气的画,就像曾经的林疏严一样。这人总是这样,我从来和他吵不起架,他轻描淡写地三言两语,就让我轻而易举地败下阵来。 “何况阮东慈不让你出去,也是有原因的。”林疏严手中的杂志递给我,“这是今天的新刊,你看看。” 我这才发现林疏严手中拿的是一本商业杂志,其中一页版面刊登的却是本城名门贵公子的花边新闻。 “不止是这本杂志,外面关于易迟晰和梁安世再续前缘的消息已经是铺天盖地了。”林疏严道,“其实在你昏迷的时候,易迟晰来过这里。他以为你是为了躲他,故意跟我们走的。所以这消息应该只是媒体的夸大,他应该只是想激你回到他的身边。” 我盯着杂志上两人同进同出的照片看了半响,有些闷闷地道,“我想回去又怎么样,你们肯放我走吗?” 林疏严笑了笑,把那本杂志收了回去,“那倒是。” “但是林疏严,你还记得在大学旁边的小巷里,易迟晰曾经给了你一拳吗?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会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林疏严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 我凭着记忆找到橱柜,那里还藏着我和林疏严没来得及喝的酒。我拿出高脚杯,让林疏严陪我喝一杯,他没有拒绝。我坐在他对面,像多年未见的知心老友,敞开了话匣子,“但人的感情总会变的是不是?无论是爱也好,恨也好,时间一长了谁也说不准,因为这两件都是很累人的事,很难有人会耗尽一辈子去贯彻它。” “就像我不爱你和阮东慈了一样,就像易迟晰会真的喜欢上梁安世一样。” 他沉默地一口干掉了杯里的酒。 我给他满上,继续絮絮叨叨道,“我之所以会去找易迟晰退婚的理由我估计你也会猜到,他太骄傲了,我也不敢再次先说爱。这其实蛮可怕的,两个人虽然互相喜欢,但不能彼此坦诚的感情就像光着脚走路,总有一天会感觉到疼的。我和你之间又何曾不是这样呢。” 我每说一句话,林疏严就默默地喝光一杯酒。我自然也在喝,酒瓶里渐渐地空了,我和他喝下的酒几乎是对半开。 但我已经应酬惯了,林疏严的酒量怎么会比得上我呢。 “但其实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我轻声说,“至少能让我彻底地了解一个人。” 林疏严砰地一声,一头磕在了桌上,他着实醉得不轻,连后颈都染上了殷红。我屏住呼吸,从他身上摸到了手机,迅速地拨通了易迟晰的号码。那头很快就接通了,传来的却是别人的声音:“喂?” 第八十一章 听见梁安世声音的时候,我怀疑地再次看了看我拨出的号码,确认是易迟晰的没错。我试探地回了声,“喂?” “顾凛?”那头的人惊讶了一瞬,“你怎么用的是林疏严的号码,你和他在一起?” 我顿了顿,“算是吧,我这里的状况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倒是这个电话怎么是你接的,易迟晰呢?” “他……现在有些不太方便。”梁安世有些迟疑,“顾凛,你的事情我已经从易迟晰那里听说了,你真的是自愿和林疏严走的吗?” 我有些介意梁安世竟然真的在这个时候和易迟晰在一块,但目前看上去只有他可以帮助我了。我飞快地把情况和梁安世说了一遍,他听了之后沉默很久,对我说,“顾凛,你是真的想回到易迟晰身边,还是这只是你想摆脱林疏严他们的一个借口?” 他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是说中了我内心一些隐秘的想法,虽然他是握着易迟晰的手机对我说的这些,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问他,“那同时离开他们三个人的办法,你有吗?” 梁安世这回倒没有犹豫,他说,“有。” 果然在我意料之中,阮东慈走的时候留了一套钥匙给林疏严,就在他客厅的画具包里。他倒是足够了解我,知道我从不会翻找他的包,但他没料到我这么迫切地想出去,不惜灌醉了他。 只是没想到阮东慈还从外面反锁了门,我只能把门锁的密码告诉了梁安世,他来得倒是很快,上楼把我解救了出来。 直到在他的车上我才舒了一口气,“梁安世,你真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笑了笑,“这没什么。” “你过来找我的事情,没有被易迟晰发现吧?” 梁安世摇摇头,“你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正在冲凉,我已经把来电的记录抹掉了。在我们家一个废弃码头的工厂里,还有一艘可以用的小型客船,我们从海上走,要比在路上跑要隐蔽些。那些探头的脖子还伸不了这么长,等我把你送到你隔壁市,我再想办法把你父母接过去。” 我感激地冲他一笑,“那真是太麻烦你了。好像从以前开始你就一直在帮我,我都不知道会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梁安世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这都是小事,不足挂齿。” 他一路开向东边的码头,果然如他所说,他们家废弃的造船厂里确实还有一艘客船可以用,梁安世显然很熟悉这艘船的操作,也不需要再依靠他人。为了做得更隐蔽些,他把车也开上了船,以免在码头上留下线索。 我在驾驶舱内问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转头对我笑了笑,说不用。 我放下心来,往后退了两步,却不经意撞到了什么东西。梁安世比我还要更快回头,他脸色一变,凝重地道,“顾凛你别动!是水银定时炸弹!” 他这句话吓得我冻结在原地不敢动弹。梁安世长舒了一口气,缓慢地把我拉开,炸弹上面的时钟已经开始计时了,还有三十九分十二秒。 我忍不住问他,“这个船上怎么会有炸弹?” 梁安世沉重地摇摇头,“可能是谁猜到了我们的行踪,故意放在了这里,就算你不撞到它,等船身开始晃动它依然会倒计时爆炸。顾凛,你知不知道谁要害你?” 我苦笑地摇摇头,“我也准备要找想害我的这个人呢,你觉得会有谁这么恨我?” “我不知道。”他沉思了会,“有可能是易迟晰,他最有机会听到我们的计划,跟着我们提前来到了这里。也有可能是阮东慈,他最容易弄到炸弹这种东西。” 我答道,“你说得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快逃走吧。” “不必,曾经我为了自保学过拆炸弹。”梁安世的神情松络了些,“现在还有几十分钟,完全够了。” 他找到了一个工具箱,里面的装备倒是很齐全。他蹲**,开始小心翼翼用螺丝刀拆下炸弹的外壳,露出内里错综复杂的电线。 我在他背后说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梁安世轻笑了一声,“大概是你从来都不够了解我吧,不过我倒是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我会拆炸弹,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阮东慈曾经和我说过,会拆炸弹的人,一定是对炸弹了如指掌,甚至到了能亲手制作的程度。因为拆比做要更危险,也更难。”我说道,“但我不了解你也是正常的。毕竟林疏严和苏震与你同窗三年,易迟晰大学里和你一直都是同寝,就连他们都没能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梁安世的动作停顿了下,他背对着我,说道,“顾凛,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你从来不会说这样含沙射影的话。” 我无奈地叹息一声。 “梁安世,我曾经确实得了病,自怨自艾地分不清谁对我是掏心掏肺,但你真的以为,我会一直疯傻下去吗?” “……就像你和林疏严的母亲一样?” 他缓慢地、堪称是极慢地转头,五官属于我曾在镜子里看见的那个绑匪;电光火石间也和画框反光中拿着匕首的面容重合,是一张杀人犯的脸。 第八十二章 梁安世那双像极了林疏严的眉眼,不解地弯了起来。窗外还有晚阳在落下,黄昏微醺的暗晖透过挡风玻璃溜进船舱,打在他的脸上,我看不见他眼里的光。 他说,“顾凛,我怎么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认为现在要解决这个炸弹比较重要,你觉得呢?” “如果你是担心它会爆炸的话,那大可不必。”我平淡地说道,“它不会爆的。在你的计划里它不会,被掉包后更不会。虽然曾经也是在这个船厂里,确实有过一场爆炸。” “有过一场爆炸?”梁安世有些疑惑地重复着我的话,“顾凛,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以为这个炸弹是我布置在这里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真是一个好问题。从我在画框的玻璃中看见你后,我也无数次问过自己,明明无仇无怨,为什么对我赶尽杀绝的会是你。不止是我,还有其他人,譬如易迟晰,譬如林疏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竟会对我们恨之入骨至此。” “但也确实应该是你。因为你从最初就对某个人抱有那么深刻的恨意,恨意随着时间蔓延,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可以解释的事情。” 梁安世痛惜地看着我,“顾凛,你现在的情绪不太对劲。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误会是不是因为我会拆这个炸弹,但你说的话真是太莫名其妙了。我们先不去隔壁市,我先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梁安世,打开刚才那间公寓的门有两种方式。”我定定地看着他,“一个是指纹,一个是输入密码。那是个很特别的锁,无论是哪一种方式,一定要把锁下方的那个暗扣按住才能打开。知道这个事情的除了来过公寓的易迟晰和阮东慈,以及林疏严和我之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上辈子从我离开这个码头时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目睹了我如何打开那扇门,在我精神恍惚没有关好门时一起尾随了进来,在客厅的壁画前杀了我。” “梁安世,在电话里我可没有提醒过你开门的时候需要按住门锁下的暗扣。那么,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梁安世的笑容终于凝固在了嘴边,整个人阴沉了下来。其实他不笑的时候跟林疏严一点也不像,但是关于他没有笑容的记忆,竟是到了现在才有。 他在过去不需要伪装的角落,也是一直滴水不漏地微笑着。 梁安世荒谬而短促地笑了一声,“上辈子,杀了你?你是想说你已经死了吗,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又是谁,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厉鬼吗?” “梁安世,你别再装了。”我努力地想笑一下,但故作不起来,“你没有惊讶这个炸弹被掉了包,所以你也没必要逼我说出,林疏严他们前世便在你手上吃过亏这般令人惊悚的话。但如果实在是贵人多忘事,我也不介意一桩桩,一件件地提醒你——” “是你给苏家寄去的照片,是你伪装成林疏严诱拐了我,是你向阮家透露了我和阮东慈的事情,同样也是你,在我和易迟晰结婚后又编织了一个谎言,想让我恨透了他。因为你——” “因为林疏严的父亲和你小姨婚后再无私情,是我骗了他;他父亲的死也和你小姨没有关系,是我父亲派人撞死了他;生下林疏严的那个疯女人,也是我的母亲。”梁安世眼中的坚持逐层崩塌,他接上我的话,自嘲地笑了一声,“林疏严清冷言寡,我就得四不像地学他的不爱说话;林疏严喜欢画画,我就得成为一个半吊子的艺术家。” “就因为我和他同母异父,意味着我什么都得学他,也意味着我最终成不了他。” 他终于像一个嘴角被迫固定上扬的小丑,在舞台谢幕时忍无可忍摘下了面具。 第八十三章 “所以你骗了我。” 梁安世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像是要逃离一个怪物。 我噗嗤地笑出声来,“我骗了你什么?” “你故意让我以为你还是前世那个天真的,被保护在玻璃罩里的,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顾凛。”他平静地看着我,没有再掩饰他也是从阴间回来的不散魂。“彻头彻尾的一个局,真有意思。” 我耸耸肩,“已经吃了一辈子的亏,这辈子总不能再吃一次,是不是?”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梁安世紧迫地盯着我,他面露疑惑,心里或许猜测到了什么,但又被他自己极速地否认道,“你是被林疏严带到公寓后,才有机会得知他们也回来了的消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起策划了一切呢?” 我说,“你果然赶在我们之前监听了那间公寓。”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上辈子就算林疏严没有对你过于设防,但他留的那个心眼,还是摆了你一道。我和他住的那所公寓是在他一个朋友的名下,以他的名义购置的那套公寓却在隔壁的单元楼。这也是上辈子你为什么明知道我和他在那个小区住过,却在公寓里一无所获的原因。因为你从头至尾就被他错误引导去了别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你理所应当地以为,他会把那副至关重要的画留给了我。” “但是如果你这辈子和我们一样,从前世而来,那你极有可能先行一步在公寓里布置监控,因为你不确定我们是否也留着上辈子的记忆。” “所以林疏严他猜到了。”梁安世缓慢地说道,“他故意迷晕你,把你带过去,故意瞒着你和另外两个人谈论前世的事情,故意让我以为,他们重生了你却没有,好让我乘虚而入对一无所知的你下手,是不是?” 我默认地不说话。 “那看来他们也对你没多少真心。”梁安世嗤笑了一声,“竟然不惜把你当成诱饵,故意引我露出马脚。顾凛,看来你选男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不,你错了。”我抬起头,深深地凝望他那双和他弟弟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眼睛。“截止到林疏严把我带去公寓,都是他们之前确认你是否也重生的计划。是我主动提出亲自引你出来,因为我有一种感觉,你会把我再次带回废弃的船厂这里。” 我看见他的瞳孔抑制不住地开始紧缩,“这出乎了你的意料,是不是?因为在你监视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争锋相对,互相怨怼,为了所谓的情爱纠葛吵吵闹闹。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们察觉彼此或许经历了同样的事情时,比你想象的还要早。” 梁安世皱紧了眉头,“难道——” “没错,从我踏进易家的时候,易迟晰就知道我回来了。我把一切的元凶藏在用来应付他父亲的理由里,易迟晰一听就会明白,毕竟曾经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内心把你当作了挡箭牌,况且上辈子在面对他时,我从不会这样坦诚地表露对他的在意。” 去易家退婚那天,前世错过的人半掩在斑斓的蔓藤后面,我驻足在三楼可以眺望整个庭院的窗台下仰头看,心有所感。 “警察之所以能那么及时地去宴会上抓人,是我发消息通知的,因为我终于敢赌那个上辈子重返火场的人,不会对一个无辜的人见死不救,即便他可能还怨恨着我。” 李松辛生日前夜,我坐在床边怔愣良久,最终把联系人那一栏的包子警官换成了阮东慈的名字。 “在咖啡店里林疏严根本就没有给我下药。他从我去救李松辛时就猜到我回来了,连同阮东慈一起作了场不甘心让我和易迟晰结婚的戏,因为只有这样和我接近,在你对他的监视下才不会显得突兀。” 他越过木桌抓住我手腕时,我看见他的右手掌心写了他需要我配合做的事,左手掌心则写满了对不起。 “梁安世,我当然得亲自地来见你。在这个上辈子你绑架了我,引诱了林疏严和阮东慈,还企图把我们炸死在这的船厂里,我必须得亲自印证,的确是你把我所有的爱恨玩弄于股掌,是你把从我人生中偷走的欢喜踩在脚底,我所有的感情都不过是满足你私欲的工具——” “梁安世,你说我怎么能死得甘心?” 第八十四章 我想象了很多次,梁安世被我揭露一切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也许会是慌乱的,羞愧的,逞强的,各种各样。 但我没想到他竟是在狂笑。笑得都直不了腰,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想抑制,但整个身体却又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搐,就像他插在左裤袋的那只手一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笑得太久,笑到最后不得不都捂住了肚子,“我就说易迟晰为什么明明躲得开餐厅的那碗汤,却还是要借故到我的房间里洗澡,我当真以为他是觉得刺激你的力度还不够,却原来是故意把你打电话的空隙留给我。那看来林疏严也不是真的醉了,他现在肯定已经把那副画藏了起来,是不是?” “既然说到了那副画,那我们来谈谈那副在你第一次绑架了我之后,要挟我父亲交出的画。它涉及到了你们家的秘密,是不是?可能还是通过你母亲流入到林家的。只是那幅画至始至终就不在我手里,我父亲当然给不出。所以你怀疑,那副画依然在林疏严的手里,只是他当时已经精神失常了,你什么都问不出来,于是谋划了第二次绑架。” “但当时你发现,我竟然勾搭上了阮东慈。有他在我身边,你当然无法对我下手,所以你故意向阮家透露了我和他交往的消息,加深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逼得他母亲亲自来劝我分手。毕竟在他断腿住院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家人都对他漠不关心,又怎么会突然在意他开始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呢?” 梁安世稍微平静了些,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没有搭腔的意思,我便接着下去说,“如你所愿我和他分了手,但却好像没有之前那次失魂落魄。我还在正常工作,反而因为身边总是跟着助理四处出差,让你无机可乘。后来我和易迟晰结婚,你意识到机会终于来了。” 他见我停顿下来,颇为轻佻地挑了下眉,“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我问他,“你知道苏震有个朋友是开侦讯社的吗?” 梁安世眯着眼看我,没有回答,但我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答案,“看来你不知道。林疏严拜托他的那个朋友查了些事情,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同样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你有一个远方亲戚在易家做事,就混迹在那帮佣人里,你经常托他打听易家的消息。所以你知道我和易迟晰关系冷淡,你想彻底地离间我们,于是你让他特意在我耳边散布易迟晰和你有染的绯闻,甚至还让他换掉了易迟晰衣柜里的香薰,毕竟易迟晰哪会在意自己衣衫上香味的变化,但是你曾经给我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课,你知道我对雪松和岩兰的香气有多么熟悉。” “包括最初易家要退婚的消息,想必也是在你的指使下散布的,只是失败了而已。” “你费尽心机让我们互相揣测,失去信任。事实也确实如你所料,我们越发疏远。因为你至少得保证你劫走我的时候,他的眼线不在我的身边。” “但是他踹了你。”梁安世仰着下巴看着,眼神高深莫测,“那么硬的大理石楼梯,你从上面摔下去应该很疼吧?所以就算他那么狠地对你,重生后你寻求帮助的第一个人,为什么选择的还是易迟晰?” “因为我看见了。”在他咄咄逼人地追问下,我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轻笑出声,“我看见他一只手捂着你的嘴,一只手摁住了你想要扣下的扳机,借着月光。从楼梯上滚跌下来的时候,我身上沾满了他滴落一地的血,从门厅到庭院。他那一脚踢得确实是狠,狠到如果不是他侧身的力度太大,在日后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我恐怕连泪都不会为他流。” “……就像你为了故意引林疏严说出毕业后就和我分手的话,在他画室的窗边等待我从楼下的林荫小道上走过一样,其实都是非要你亲手割破我的咽喉,我才终于肯相信这是在背后有理有据的障眼法。” 梁安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失神了一会儿,马上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但易迟晰最终还是察觉到了香味的异样,开始怀疑我。那天交际场上他几乎是立刻发现了我的消失,开车跟在我的身后,后视镜里他一直在打电话。但他怎么会得逞呢,我早在他的车底放了信号屏蔽器,让人破坏了易家的警报系统,因为那天我铁了心要带走你。” 梁安世的脸庞出现了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愉悦,天真又残忍,“他在庭院里想拦住我,我就对他开了一枪,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力气扑上来。但他不知道我留了后手,送我去易家的人根本就没走,他听从我的吩咐藏在半山腰,要是你真的侥幸地逃了出来,那就注定你要当我要挟林疏严的筹码。” “这些你都承认了。”我死死地盯住他,但这并没有用,因为只是注视从来就不够看清他,“你恨我和林疏严的理由我大概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等阮东慈来了才放炸弹,你分明是想连他一起炸死在船厂里;为什么在我逃走后还对易迟晰补了一枪,你分明知道杀了他后易家更不会放过你。” “你都知道了这么多事,我憎恶你们的理由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梁安世看向我的眼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不解,想来这样随心随意、充满戾气的神情,才属于真正的他。 “因为你和他们直到现在都是彼此深爱着的啊,顾凛。” 第八十五章 第一次认识梁安世的时候,是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阴天。没有飓风,没有暴雨,没有烈阳,就连空中的云朵都寻常地恰到好处,教室里的光线也如同复制昨日的再粘贴,是很容易被扔进回忆的漫漫长河后,就再也想不起的一天。 我看见一个极像林疏严的背影。他穿着校服,背脊挺得很直,一丝不苟地立着本书在读。我轻手轻脚地过去,猛地拍他的肩头想要吓唬他,却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反被他吓到,原来他不是林疏严。 但我也熟悉他的这张脸。偶尔我也会在路上遇见苏震和他的朋友们,其中是有他的。我慌张地对他道歉,梁安世斯文有礼地我笑了笑,说没关系。 他和林疏严的相似从来都不是偶然。 “其实与谁和谁相爱没有关系,我憎恶的,不过是爱这个字本身而已。”梁安世看着我,那张初见时俊秀的脸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了,他一只牢牢地握住控制台的边沿,眼里充斥疯狂。“顾凛,就像林疏严对你的恨转移成爱一样,我对他的恨不知道为何也蔓延到了你身上。究竟你们是得了什么运气,才能把爱作为本能活下去。我真是不明白,你明明都已经和易迟晰结婚了,林疏严却还是一看到你被绑架的消息,好几年的疯病竟真的不治而愈。阮东慈都被你抛弃过一次,还是为了救你搭上了一条命。” “上辈子我也把你的裸照给易迟晰看过。我给他说,你看,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他在别的男人身下就是这么下贱呢。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你没资格这么说一个怀有炽烈爱意的人,即便他爱上的是个人渣。” 他笑得眼角都有了泪花,“顾凛,我怎么就这么恨呢,恨你们这些天生就懂得爱的并且拥有它的人。我等了一辈子,从上辈子等到这辈子,我一直都在等你们因爱生恨、反目成仇。可我什么都没有等到,就像从来没有等到我母亲的一个拥抱一样。” 我抿了抿,“梁安世,你从来都不懂,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 “我没有爱过吗?怎么可能呢?”他的眼睛出现了片刻的茫然,“小时候我父亲经常会带我去见一个女人,他说那是生下我的人。我向她跑过去,她却视我为空气,我叫她母亲,她只会平静地斜视我,好像在看一堆垃圾。我父亲说,因为她生了病,认不了人,但我偷跑过去一看,她抱在膝头那个孩子却是我的弟弟。” “我怎么会不爱她呢,应该是爱着她的吧。如果不爱她,我怎么会从那一天开始模仿我的弟弟,模仿他的穿着,模仿他的神情。我没有和林疏严相认,伪装成他的同龄人,就是为了待在他身边努力地将他的一举一动刻入骨里。” “我以为这样她就会认我了。” 他低着头沉默了几秒,忽而又自嘲一笑,“不过也是,她怎么会认我呢。她分明是恨我们的啊,否则不会带着梁家的账本出逃,否则不会在我折磨她最爱的儿子的时候,跪在地上求我了。” 忽然他又用双手捂住脸,自虐似地拉扯着脸皮,脸上很快地被掐出十道红色的指痕,也不知道他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他呜咽着说,“我为什么还在和你说这些话呢。我应该要拆掉这个炸弹,取得你的信任,把你牢牢地控制在手里摆布才是。” 不过他很快地又笑了起来,“还好时间也快到了,不如就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吧,顾凛,带着你那份我无法理解的爱一起。” 炸弹还在倒计时,我和他瞬间都没有说话,数字的绿光泛在梁安世狰狞的眼底,谁都没有动静,直到倒数在寂静和忍耐消失殆尽中慢吞吞地变成零。 无事发生。 “怎么可能……”梁安世不可置信地疯狂地晃动着它,“为什么没有爆炸,为什么没有啊!!!!” 我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悲哀,但这悲哀绝不是从报仇的快感里而起,极有可能是在对面前这人的怜悯中,得知了我追逐了半世的真相和前半生不得脱身的魔障。“梁安世,我说过,它已经被换过了。你没有发觉吗?从我们离开公寓时,易迟晰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确认了是去船厂的路线后,他便通知阮东慈换掉了它。” 梁安世猛地转头看向我,眼底的猩红和那晚我在画框中看见的一样。我看见他飞快地拿着一把剪刀向我扑来,可能从很早以前我对濒死就不太敏感,我只是四肢僵住的,看见他高高举起那把剪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我的心口,一举一动都被剪辑成了慢镜头—— 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耳边,笔直地射入梁安世的肩头。他无力地惨叫一声,举着剪刀的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他随着枪击的力道往后退了两步,正当他再次想扑上来时,埋伏多时的阮东慈像一个敏捷的豹子风驰电擎地把他摁倒在地,干净利落地用手铐铐住他,冷冷地说,“你因杀人未遂被捕了,梁安世。” 林疏严从藏匿的阴影处缓缓出来,没有避开梁安世看着他的视线,眼底尽是悲凉。 我后知后觉地有些腿软,伸手想扶住一旁的什么东西时,握住了一个人的手。就像我去易家退婚的那天,他带着满身的酒气,不动声色地靠近我的身后,其实直到那时我才有了再活一世的真实感,因为他痛苦的情感都和此刻一样鲜活。 “别怕,别怕。”易迟晰在我耳边哽咽着说,“一切都结束了,顾凛。” 第八十六章 从阮东慈把他制服在地的那一刻,梁安世就不停地摆弄着身体挣扎,就连阮东慈力气大得仿佛要把他的脑袋也塞进地板里去,他嘴里依然不依不饶地咒骂,“顾凛,我今天确实是栽在了这里,但你以为他们又都是什么好东西?” 他癫狂地引颅大笑,“你到底是圣人还是下贱?他们隐瞒你,欺骗你,用那点儿不值钱的真心就能哄你回心转意,稍微一点甜言蜜语就能把你骗到怀里。就算是爱你的又怎么样,你因为这个吃的苦头还少吗?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成为你们之间分崩离析的催化剂。哈哈哈,顾凛,你的下场只不过会比我更惨罢了!” 阮东慈脸色一变,刚想伸手捂住他的嘴,我拦住了他,走到梁安世面前,蹲**平静地说道,“隐瞒和欺骗可能在他们的感情里确实存在,但没有人是从生下来就懂得爱的。人在一瞬间出现的想法大多都很复杂,没办法都摘出来清清白白。我也不能说他们接近我都是出于纯粹的心动,那太自作多情和虚伪。可能最开始,也只是好奇顾凛是个什么人而已。” “他们对我究竟是否只是利用,时间总会替我去证明;如果真是一场竹篮捞空了水,我也没什么好怨的,感情毕竟就是你情我愿的事,选择爱上的时候就该做好受伤的准备。但只有你,”我凑近他的耳旁,颤抖着声音说,“唯独你,至始至终只想置我于死地。” 我失望至极地看着他,“苏震和林疏严曾经真的把你认作是挚友,球场上易迟晰总是会向你传球,因为你是他信任的队友。是你亲自拒绝了他们的善意,把真假掺半的事实包装成了毒蛇的信子,害人害己。” 梁安世依然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被掐住了咽喉。 阮东慈的同事来得很快。我在人群里遥遥地便看见了包子警官,他对我轻轻颔首,那点示意很快地就消弭在水天落日的交际线里。 彻底放松下来后,缓过的那口劲让我疲惫得厉害。我最后看了这地方一眼,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来这片码头了。我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看着梁安世被押送上了车,林疏严就站在那辆车的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我也该走了,转身的时候正对上阮东慈的视线。他迟疑地看着我,像是要说些什么。 “顾凛。” 是易迟晰在叫我,他快步地向我走来,状似无意地挡在阮东慈的面前,“车已经在路边了,我们回去吧。” “你要和他走?”阮东慈忽然开口,他紧紧地盯着我不放,眼神炽热地像是要在我身上烙一个洞。 我硬着头皮点点头,“对。” “可是你需要去警局做笔录……” “笔录我会让人写好亲自送过去的。”易迟晰不冷不热地打断他的话,“现在梁安世也抓住了,易家会协助警方以绑架谋杀及走私贪污的罪名,把他和他的父亲送上法庭。阮警官如果实在是想和我未婚夫讨论这桩案情,我十分欢迎你届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怀疑阮东慈下一秒就会把易迟晰揍倒在地,因为他把腮帮子咬得咯吱作响,双拳在身侧紧握,都爆出了青筋。易迟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反而如同炫耀般地,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腰。 但阮东慈忽然便像个漏气的皮球泄了劲。不知道他从我这看出了什么玄机,像一条丧家犬耷拉着尾巴,在原地垂头丧气。易迟晰冷哼了一声,力道极大地环住我就往车那边走,我听见了阮东慈在背后小声地说,“凛哥,你要等着我。” 也不知道他要我等他什么。 上了车后,我透过车窗向外看,易迟晰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嘴唇抿得死紧,“你舍不得他?” 我想起上辈子在病房里,眼前这个人以为我至死都只喜欢阮东慈一人,执拗地在林疏严的面前强撑着那点孤傲的自尊,心里忽然涌上些莫名的滋味来。 “谢谢你。”我真诚地看着他,“谢谢你最后还是答应让我来引出他,解决了这一切。” 大约他没想到我会起另一头话茬,一时没有接话,好半天才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没什么。” 司机谨慎地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放下了隔板,空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这还是在我救了李松辛,回到家和他在房间里做过爱之后,第一次和他亲密地独处在一起。 “对不起。”沉默良久后,他忽然喑哑着声音开口,“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应该很疼吧。” 第八十七章 我认真地想了想,其实当时身体上的疼痛是远小于心里所受到的震撼,我在乎更多的是如果易迟晰真的死在了梁安世的手里该怎么办。但好像如果把这些都说出来,只会让彼此更加心酸。 “没关系,那是前世的事情,这辈子的我原谅你了。”我宽慰地对他笑了笑,“但其实我也有一句对不起要告诉你。”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易迟晰别开头,好像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眼底的通红,自嘲着说,“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而已。梁安世说得也没错,我太自以为是地不敢眼见为实,说得好听是自尊心强,其实不过是受不了任何打击。如果刚才你要跟着别人走,我也没什么立场拦住你。” “哦。”我挠挠头,试探地道,“那我让司机掉头回去?” 他立时脸色又沉了下来,布满阴霾地眼睛里有一丝丝委屈。 我叹了口气,顺着车椅的缝隙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勾住他的小拇指,摩挲着他无名指上的银圈,他的耳廓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开始泛起红来。 “易迟晰,你能听我说说话吗?”我诚恳地说,“上辈子就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才让梁安世有机可乘,搞出这么多事来。现在我想对你说些话,你听着就行,好吗?” 易迟晰直挺挺地贴在背椅上,在我的注视下默认地抿了抿唇。 “那天我是真心想去易家退婚的。” 他的手一下子就蜷缩在一起,想从我手指的纠缠中收回去,但我死死地拽住他没放,“刚才我要说的对不起就是这个。如果不是因为我察觉你也有可能一起和我回来,这婚我一定要退的。” 易迟晰没能舍得用力拽回他的手,只能任由我紧紧地和他十指相扣,“还有,我确实是怨恨过你。” “怨恨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了阮家的挑拨,怨恨你不肯听我的解释就随便丢掉了戒指,怨恨你为什么宁愿自己扛着这么多事情,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让我相信你。” 易迟晰开始有些发抖,这些话大概正戳中了他的羞愧和难堪,这个寻常巧言善辩的男人此刻竟发不出一语,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想抽回他的手,就如同受到了外界的刺激,迫不及待想缩回到自己壳里的蜗牛。 我拽不动他硬邦邦的手臂,只好一个翻身坐到他大腿上,强迫地捧着他的脸面对我,“但我最怨恨的是,你从来不给我机会说我爱你。” 易迟晰一下子被定住了。他不再羞恼地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我鼓足勇气望进他眼底的最深处,“我从来都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上的床,我也撒谎了,为了给家里找靠山还是找后路都不过是借口,要不是喜欢你我才不会费尽心机保住易氏的资金链,我又不是钱多烧得慌。” 这个男人看上去好像已经不会思考了,我心里有些窃喜,自觉掰回了一城,继续道,“包括重生后,我不是为了要和你对付梁安世,也不是为了报答你在他手中救了我,是在保住了李松辛后实在太开心,正好你又出现在了我家里,才和你**的,你听明白了吗,易迟晰?” 第八十八章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惊喜、茫然、不解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充斥在他的眼底,他微微张开唇,有些迟疑地问着,“……你喜欢我?” 我用力地点点头。 “不是因为要报答我,也不是因为需要我?” 我用力地继续点头。 “是因为喜欢我,才要和我结婚?” 这次我没有点头,因为太过用力,我都感觉有些眩晕了。 但易迟晰还是笑了。其实我很少看见他这样的笑,没有任何目的和忧虑,只是因为心情愉悦而展露的笑。他不愧是名动海城的贵公子,只不过是俊朗的眉宇舒展开来,就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只不过我没有机会细看,因为这个男人用力地吻了上来。他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就撬开我的唇关,舌头像蛇一样灵活地游走在唇壁,舔舐吮吸,搅得我津液顺着嘴角直流,“别……车上还有人……我话还没说完……” 他完全不理会我支离破碎的呜咽,只是顽固的,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恨不得将我囫囵吞下腹,直接藏在心口。他还嫌不够,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顺着背脊往下摸,皮肤暴露在空气里,被他的手指惹得一阵阵战栗。他顺着我的胸口亲了又亲,我的两个**上沾满了他的口水,只听他埋在我的肩膀处,闷闷地问道,“那为什么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要和我退婚?” 我顺了顺他的毛,“你和林疏严说话的时候,我也在。” 他抬起头看我,眼里染了**,“什么意思?” 我感觉屁股下面有个火热的东西在抵着我,有些后悔方才大胆的举动,讪笑着把我死后的那段经历告诉他,“因为你说下辈子不要遇见我,我当然不愿意你要为了这件事付出什么代价,所以能做到的就是主动离开你。” “我——”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大约也想起来自己在那时说了什么混账话,“我当时只想在林疏严面前逞强,不愿意丢面。” 易迟晰低声地苦笑了一声,“他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羡慕的人吧。说来也是好笑,我从出生开始就什么都不缺,但偏偏唯有一样最想要的得不到。” 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背,“都过去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从小就很难说真心话。因为每次只要我一眨眼,不管是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就会全部摆在我的面前。久而久之,就忘记了如何主动地去得到。” 他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能感受到他胸腔起伏的热度,“但当我想开口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想起上辈子易迟晰至始至终不愿意面对我的尸体,忍不住轻声安慰他,“我没有怪过你,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从厉秉学长告诉我好多事的时候就知道了。” 易迟晰猛地抬起头,紧蹙着眉头,“厉秉?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轻咳一声道,“很多啦,比如你偷偷用我的名义建基金会,帮助孤儿院,给寺庙捐钱,每次酒会结束后都偷偷跟着我,跑到我公司楼下偷看……” “停!”他面红耳赤地打断我,“你别听他的,都是些胡说八道。” 我眨巴着眼睛看他,“这些你都没做过吗?” 易迟晰把头扭到一边,脖子红得比脸还厉害些,“……就只做过一点点。” 我噗嗤地笑出声来,俯身上前环住他,“怎么会只有一点点呢。” “对我来说那些都是小事,但是……”他的嗓音低沉又嘶哑,“如果早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早在球场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该放下一切的顾虑和自尊心告诉你……” “这位小同学,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 第八十九章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 李松辛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学生时代我和他最喜欢去的咖啡店里。我把他约了出来,把这个荒诞、堪称是离奇的经历告诉了他。他不得不信,因为他藏在心里极深的那个女孩前几日才变成了他的未婚妻,已证实了怀孕。李松辛也确实有过不愿牵累她的想法,也从未与过外人说。 他消化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看着我的眼神极其复杂,正想开口的时候我就打断了他,“感谢的话千万别说。我只是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你而已,你可千万别做让人掉眼泪的事情。” 李松辛被我噎住,沉默了半响才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谁说我要感谢你了,我看上去像是会煽情的人吗?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都和易迟晰把话给说开了,却还是到处在传你和他推迟了婚约的消息。” 我说道,“我觉得这样的决定比较好。” 在易迟晰准备把我带回易家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了他。其实我是没想过他会答应的,毕竟看上去我和他之间已经毫无阻碍,但易迟晰什么都没问,他只是沉默之后又沉默,垂下眼眸,平静地说了句好。 这样的纵容就像我告诉他,我想亲自质问梁安世一切的时候似的,像一摊死水,沉寂又让我不安。他送我回了家,车孤零零地停在院子里,直到我在阳台向他挥了挥手才走。 李松辛想了想道,“可是你还爱着他,不是吗?” “把喜欢的心意告诉他,好像只是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而已。我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至于相守在一起,对我来说好像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可能还是在怕吧。害怕就算没有别人捣乱,我和他也不能得到一个善终的结局。” “我倒是认为,你好不容易重新能活一次,就该及时行乐,喜欢谁就和谁一起快活。上辈子你不就是顾虑的太多,最后才不得不走入了死局吗?” 我瞥了他一眼,“你别是因为易迟晰上辈子救过你,才在这可劲地为他说好话吧?” 李松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本来看在你酒醉后吐了他一身,他都没有计较的份上,我就觉得这人还不错。再听你这么一说,你在没有向他开口的时候,他就默默帮我找到了证人帮我作证,这心偏了不也很正常嘛。” 我有些忧虑地搅拌了下面前的拿铁,“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要判断你爱上的是不是合适的人,要看他是在你不幸的时候陪伴你,还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才开始了不幸。但这句话好像不适合我,因为无论是过去和现在,无论我爱上的是谁,不幸和痛苦总是都伴随着我。” 李松辛大概是很不赞同我说的这句话,他正色道,“顾小凛,这世界上任何感情都有两面性,再恩爱的夫妻也会吵架,再孝顺的孩子也会叛逆,再和睦的朋友也会互相有秘密。这世上没有一顺到底的关系,我很爱我的未婚妻,但我之前也是个混蛋,我伤害过她,和她之间也有矛盾,但我现在不会因为害怕那些负面的情感再次产生就拒绝和她在一起。” “顾小凛,在我看来你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就是认识了梁安世那个神经病,就和在路上被别的不认识的神经病捅了一刀一样,这都不是因为你自身的缺陷而发生的事情。你要相信你是个值得被爱,也有能力给别人爱的人,因为你很好,所以才会有神灵保佑你。”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李松辛扑过来摸摸我的头,笑着说,“不过这还是要看你自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这么悲观地对未来失去信心,否则不就如那个神经病所愿了,是不是?” 第九十章 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看报纸。 他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下滑了些,露出半双想看又不敢看我的眼睛,干咳了一声道,“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听秘书说,您今天没去公司?” 他把报纸翻了一页,没好气地说,“去公司干嘛,看你未婚夫的脸色吗?” 虽说我打算暂时和易迟晰维持距离,但还没来得及重掌顾氏的事务,目前还是易迟晰在帮忙打理,毕竟大部分合作商看的都是易迟晰的面子。我心虚地干笑两声,“他怎么会给你脸色看呢,他前些天不是还送了你一套古瓷茶具?” 父亲听见那套茶具的时候表情好看了些,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埋怨道,“你还没正式嫁给易家,现在就由易迟晰替你出面算怎么回事?” 我假装听不出来他是不满我擅自推迟和易家的婚事,只是敷衍道,“知道了,您说得对,就算我嫁到了易家,顾氏也还是我们家的公司,传出去是由着别人替我管理,确实是有些不像话。”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愧是我的父亲,到底听出了些门道来,“你……你是不是还想着和他退婚?” 我没有应声,因为我自己都没有决定好是想还是不想。父亲也好一段时间没说话,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疲惫,“我知道了。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总该要自己去判断。但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您……您不怪我最后会毁了顾家吗?” 父亲靠上沙发,无力地叹了口气,“我都这么老了,早过了妄想叱咤风云的年纪,只要家人平安就什么都不求了。本来是想盼着你的,哪想着我儿子是个痴情种,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难不成我还指望得上你?” 我只得厚着脸皮左顾右盼,但我知道他这是真心话,否则当初就不会带着我去易家退婚了。 吃晚饭的时候,外面开始了闪电暴雷和倾盆大雨。我母亲和朋友出门去旅游,餐桌旁只有我和父亲两人。正吃到一半时,管家有些迟疑地进来,犹犹豫豫地说道,“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父亲就脸色一沉地把筷子用力地放下,“不会又是姓林的那小子吧?” 虽然苏震已经亲自上门解释过,林疏严是受到了梁安世的蒙骗,误认为苏家才是他的仇人,但我父亲还是耿耿于怀他间接害我自杀的事,视他为眼中钉,连林疏严屡次想亲自求得原谅都被他拒之门外。但管家摇了摇头,说道,“那人看上去很眼熟,但他不肯说自己是谁。” 管家举着一把黑伞跟在我身后。这雨实在太大,把整个庭院都笼罩在雨幕里,伴着水气。天色已经暗了,我只能看见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地靠在庭院的铁门边,背靠着围墙坐在地上,像一只落寞的黑鬓猎犬。 我打量那个身影良久,最终还是向他走去,隔着铁门,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听见我的声音后惊喜地抬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 这是自码头一别的半个月后,我再一次见到阮东慈。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头发乖顺地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可怜兮兮。 “你不该来这的。”我说道,“被你家里人知道,他们又该来找我算账了。” “他们不会来了。”阮东慈提起嘴角轻声笑了笑,“凛哥,我离家出走了,彻底断绝关系那种。你讨厌那个不知怀着什么目的接近你的阮家独子,那我就做一个只是单纯喜欢你的阮东慈。阮家给我的东西我都还给了他们,唯一一身衣服还是花我自己的工资买的。凛哥,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即便不用回头我都能感受到身后管家的震惊,他倒吸了一口气,生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我站在那里默然良久,大约是五分钟,还是一刻钟,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等到凉意透过外套侵入我的身体,我才开口道,“你先进来吧。” 第九十一章 阮东慈几乎是欣喜若狂地跟着我踏入家门。父亲看见他的时候整个人目瞪口呆,指着他浑身发抖得话都说不清楚,“你……你……” 阮东慈看见他就是一个一百八十度鞠躬,“伯父您好!请多指教!” “……顾凛!你看你带回来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实在拉不下脸,我估摸父亲都能立即扯着我耳朵把我提溜起来教训。我暗示管家赶紧去给他顺顺气,一把阮东慈推入浴室,随手拿了一套平日应付客人的睡衣给他,“快去洗洗,身上的水都滴我家一地了。” 我敷衍地应付絮絮叨叨的父亲几句,好说歹说把他劝回了卧室,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阳台的落地窗前坐着发呆。管家怕我受凉,特意在小圆桌上放了姜汤,我只喝了一口,觉得太苦就放下了。 窗外的雨声很隆重,衬得屋内寂静得要命。 阮东慈出来的速度比我预料得快。他长得又高又壮,标准尺码的男士睡衣在他身上短了一截,露出脚腕和手腕来,他倒是毫不客气就坐在我对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眼睛亮晶晶地四处打量,“凛哥,这是你的房间?” 我点点头。 这人好像特别擅长得寸进尺,“那我等会也能睡在这吗?” “客房在楼下,等会你自己去挑一间睡。”我强迫自己又抿了一口姜汤,虽然还是觉得难喝得想吃糖,“我只会收留你一晚。今天雨太大了,外面的高树又多,我可不想收到你被雷劈死在树下的消息。明天一早你就走,你要好的同事那么多,无论是鲍警官还是其他人也好,我不信就算你不是阮家的继承人,愿意收留你的人一个也没有。” “鲍哥是有家室的人,我昏迷了三年,原来的战友升职的升职,调走的调走。”他垮下脸,不开心地喃喃道,“我只有你了啊,凛哥。” 我挑了挑眉,“难道卢意棠也会忍心让你留宿街头?”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她。”他眉头皱得死紧,都快和他脸颊的酒窝一样深厚了,“也许青春年少时确实懵懂喜欢过,觉得和她在一起玩很开心,但从来没有像和你在一起时心动,只是看见了照片就觉得非要见本人一面不可。” “你不喜欢女孩子,那为什么要让我穿小裙子?” “因为我是个变态。” 他骂自己骂得如此顺水流畅,浑然天成,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愣了半响后说道: “但卢意棠是个好姑娘。” “……”他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 “上辈子在你临死的时候,我其实对你说了些话。”我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渴望,“不是什么你想听的话,反正现在的你是绝对不会乖顺听从的” 他孤疑地看着我,“不会是什么下辈子让我和她在一起的混账话吧?” 我眨巴着眼睛,默不作声地把视线移向窗外。 “你要是敢把我推给她,我就,我就……”他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泄气把头转到一边,“……我也不能怎么样,谁让我疯了一样地喜欢你。” “哦,是吗?”我轻描淡写地把上辈子他在警局对我说的狠话重复了一遍,“喜欢我到恨不得掐死我,嗯?” “凛哥,当时我从无尽的黑暗里醒来,卢意棠说你来看我了,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么高兴。”他苦笑着说,“虽然卧底任务失败了,但也把我家里人吓得不轻。我想着这回该好了,我都死过一回了,难不成他们还能逼我死第二回。我正想去找你的时候,转头就在床头柜的花篮下看见了那张请帖,知道你已经和易迟晰结婚了。” “你说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垂死挣扎呢,还不如直接死在边疆算了。我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醒,这样就有机会去婚礼上抢亲了。那时我觉得上天对我很残酷,那些痛苦都加深在心里,在警局见到你的时候明明很高兴,可那些糟糕的情绪占领了上风,伤人的话怎么都忍不住了。” 他的声音里隐隐都带上了哭腔,“你到现在都还能计较卢意棠的事,那你怎么会不理解,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属于我时的心情呢?” 外面的雨声没有大到能遮掩他声音的地步,他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叹了口气,“阮东慈,我虽然现在没和任何人在一起,但你知道我不缺爱人,把你堂而皇之地留在我家里,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我郑重地说道,“你觉得我能用什么名义留下你呢?” “什么都行。”他的声音很轻,“只要能留在你身边,让我端茶送水也好,做小伏低也行,无论什么都可以。” 于是我母亲提着礼物和行李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位目似朗星的花匠。 第九十二章 说来也是巧。 我喜欢玫瑰,顾家的后花园里便种满了铺天盖地的玫瑰。原本照料它们的那位老花匠在那场暴雨后彻底病倒,我父亲体贴他的膝下无子和忠实年迈,给了他丰厚的一笔钱,派人送他去了幽静的疗养院安度晚年。 他虽然只能无力地靠在病床上,但还是仔仔细细地把养花的要领教导给了阮东慈,包括何时施肥,何时松土,何时浇水,可谓是极其周全。阮东慈听得很认真,虽然他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健壮的身体,拿着纸笔蜷缩在一张小凳子上的样子有些滑稽,但也没埋怨过这桩又苦又累的事情。 我父亲大约是觉得这样折辱人的方式极好,也就没有阻止,岂料新上任的花匠本人丝毫没感觉到羞辱的意味,反而厚颜无耻地乐在其中,每天喜滋滋地追着我问,“凛哥,等这片玫瑰再开的时候,我在向你告白的地方,再送你一束花好不好?” 有时我被他缠得烦了,也会没好气地反问他,“你不会真的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吧?鲍警官没有找你回去工作吗?” “我被停职了。”阳光下,他的笑容明净又坦荡,“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从我擅自行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没法再拿枪保护你有些可惜,但是护花和护人,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又拿出一些晒干的花瓣,腼腆又期待地说,“凛哥,我还学会了做花茶,现在泡一会给你喝好不好?” 我见他穿着花匠的工作背心,双脚都是泥还捧着一些干花笑得傻兮兮的样子实在忍俊不禁,“不了,我等会有事要出去。” 阮东慈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追问道,“去哪里呀?这片花我养护得差不多了,你让我跟着去,做你的保镖好不好?” 我轻描淡写吐出一个名字,“我去见林疏严。” 他愣在了原地,好似被人隔空打了一拳,“你,你怎么能去见他!” 阮东慈急得团团转,甚至不惜搬出了我的父亲,“伯父要是知道你去见他,肯定会很不高兴的。他那个人自带煞气,一点都不吉祥,一笑就是让人感觉阴阳怪气。再说了,要是他又冒出什么异母异父的弟弟想要报复他,凛哥你又要被他连累遭殃。” 末了他还自以为小声地嘀咕道,“姓林的真是不要脸,明知道人家不待见他还三番五次来邀约,搞艺术的人不是应该很自视甚高吗,怎么就他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人不放啊?”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不要脸?”我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无视掉他快撅上天的嘴,“你还是好好干活吧,被我父亲回来发现你开小差,他又要扣你工资了。” 我去见林疏严不是没有原因的。虽说梁家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但我还是好奇,那副让他们父子穷追两世的画到底藏着什么机密。林疏严想亲自上门解惑,我父亲却不同意,我只得挑他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赴约。 何况我也从不是不愿意见他。 第九十三章 司机载我离开顾家到达目的地后,从后视镜里悄悄瞅了我一眼,努力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少爷,您到这来真的是为了公事吧?” 我一听这话便知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存的什么心思,没想到如今我父亲防林疏严还真是比防贼还要更甚一筹,于是故作严肃道,“当然了,难不成你还要跟着我,见到了客户才相信吗?” 司机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什么,在路边把我放了下来,就去附近的停车场候着了。我暗自庆幸林疏严的画展还未结束,展览选择的地点也还算繁华,这才半哄半骗瞒过了父亲的眼线。 分明不久前才和苏震在这里见的面,如今再次站在画展的门口,依然恍若隔世。唯一的区别是门口的工作人员已然认得了我,他迎上前来,笑容依然亲切又热情,“是顾先生吧,我们老板已经等你很久了。” 林疏严大概是提前清了场,偌大的画展冷清得吓人,与媒体报道的盛况空前不太相符。林疏严站在一副画的前面,我走近一看,画里有一只玫瑰,浮在空中,色调灰沉没有生气。 我这才反应过来,整个画展里的画几乎都是以灰白黑为主的色调,没有一丝艳丽,不知是我恰巧没有碰见,还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他听见了我的动静,有些惊喜地转身,“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用其他颜……” 这个问题还未问出口就被我自行扼杀了。因为我忽然想起来,在最初认识他时,林疏严的作品就从未色彩鲜浓过,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绚丽斑驳,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杰作。 但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拒绝过,那些我自作主张调试出来的颜料。 林疏严淡然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有温度的,直盯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总而言之他都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说道,“我父亲的那副画,警察采集过证据后已经还给我了。其实我也是在上一世才知道它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惹得梁家对它这么执着。” 他把我带去画展角落的一个工作间里,那副画正是曾经挂在公寓客厅墙壁上的那一幅,只是它颜料的那一层已经被刮开,整幅画变得七零八落起来。我情不自禁地抚摸它,林疏严在我身后道,“这副画其实是我母亲创作的。她偷看了梁安世父亲的账本,将里面的内容一笔笔用荧光墨水复制在了画布上,再用颜料覆盖了它,并且以私人财产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在离婚时将它带走。” “她和梁安世的父亲是商业婚姻,我母亲本来是做好了在金丝笼里郁郁而终的准备,岂料在一次聚会里认识了我父亲。他们都喜欢画画,很快就成了知己,也是我父亲让她下定决心离婚。” “她告诉了我父亲账本的事,我父亲为了保护她,便对外宣称这是他的画。但是梁安世的父亲后来发现了账本被翻动过的痕迹,便开始怀疑她。小时候我只是困惑为什么父亲要让我不停地临摹他的画,后来我才知道,他除了是想让我练习之外,也是想让我将他的画做一个副本,以防不时之需。” 我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嘴里有些苦涩,“所以上辈子,是我帮着梁安世找到了这副你和你父亲费尽心思藏起来的画。” 第九十四章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 林疏严显然有些着急,他慌乱地上前,两手摊开,像是要给我一个拥抱,但又胆怯地忍住了。他轻声道,“上辈子在梁安世偷走我的底片,把它们寄给苏家之后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因为能让我放下戒心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我叔父为了给苏家一个交代,只能把我和母亲关在了一起,那副画的玄机也是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你从来都没有错,是我连累了你。” 我想起了梁安世在船上说过的话,“他……去精神病院折磨过你?” 林疏严大约没想到我会提起这茬,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也许有过吧,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迟疑了半响,说道,“……毕竟就算梁安世摧毁了这副画,易公子最后还是找到了能够制裁他们的证据。他当时身上的伤没好全,来回奔波中伤口感染发炎,到最后几乎是奄奄一息,虽然他始终不相信你已经……反而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他只字不提曾经去过寺庙的事情,我也不好挑破,只是低头应道,“嗯。” “所以……你和他的婚礼,我还有资格到场祝贺吗?” 林疏严前面铺垫了不少,大概只是为了这故作轻松的一问。我心里乱乱的,不置可否地应和道,“如果你想去的话,当然可以。” 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回答,林疏严眼底的失落过于明显,但他还是努力地撑起一个笑,“开个玩笑而已,我想易公子是不会高兴看见我的。他那么在意你,要是因为我而误会就不好了。” 他转过身背对我,声音闷闷的,“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我怕拖得太久,你家司机该起疑了。”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那我先回去了?” 他点点头,一点声音也不肯往外泄露了。 我往回走了两步,林疏严没有跟上来。我重新回到了画展里,情不自禁地在那副单支玫瑰的油画前停了下来。 说起来我喜欢玫瑰这件事倒是从未在林疏严面前提过。因为那时年少意气觉得这个喜好过于矫情,有失气势,于是从不愿提起,只是在林疏严临摹簇花的时候佯装不经意地夸过几句,也不知在场的画中花大多以玫瑰为主,和那些小鹿乱撞的心思有没有关系。 但好像和林疏严不知疲倦投喂我的甜味饼干比起来,这倒显得不那么羞耻幼稚了。 我摸摸鼻头,没什么犹豫就又往工作间走去。房间的门没有关拢,只留了一丝缝,厚重的窗帘拉得严实,导致里面光线极其昏暗,但依然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地上,孤零零的身子在细微地颤抖。 我轻手轻脚地靠近,在林疏严发觉我的一瞬间用力地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林疏严大吃一惊,“你……” 我把脸埋在他的后背里,把嘴角的笑意藏得极好,“有人在偷哭,被我发现了。” 即便不用看我也知道林疏严现在的神色定然是又羞又恼,他用带着哭腔的低沉嗓音无力辩解道,“……没有哭,房间里面灰尘太多,把我眼睛弄得很难受。” 我好心地没有揭穿他,“本来是想要走掉的,但我忽然想问你一件事,于是又回来了。” 林疏严温顺地被我锢在地上,也不挣扎,“什么事?” “我家后院种了好大一片玫瑰,你什么时候有空去那里写真画画?” 第九十五章 林疏严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最后打破胶着状态的是我肚子的咕咕叫。 我有些尴尬地松开了他,“原来都已经快到中午了。” 他的嘴唇张了又闭,眼神困惑但不发一语,脸色微微扭曲,好似内心在天人交战。我轻声咳了下,“这附近有没有好吃的餐厅啊?” “有。”他如梦方醒,起身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差点没掀翻一旁的木质支架。他有些六神无主地领着我出了画展,在去餐厅的路上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凛,你……不急着回去吗?要是伯父他发现了……” 我耸了耸肩,“发现就发现了吧,要是他突然冲过来揪我的耳朵,你可要挡在我前头。” 说完我便有些懊恼,这语气莫名地有点撒娇的意味,好像只要和林疏严在一起,我就不自觉地会变成小孩子撒泼的状态,有点丢人。 林疏严的眼底倒是染了点笑意,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带我去了一家有名的创意餐厅。凭林疏严的身份自然是有资格在人山人海的午市拥有一席之地的,只不过这家餐厅生意很是火爆,我们也没有预定,只能和别人共享一个包厢,中间竖起一道屏风就权当是隔开了。 林疏严对这个提议不太满意,但我倒是眼馋这家餐厅很久了,他们家的包厢很是阔气,即便是一分为二,一半的空间用于两人享用也是绰绰有余。他见我不介意,于是也便没有其他意见。 不过我们运气倒还好,侍应生领我们去的那个包厢还是空的,中间的屏风也足够花俏严实,只要说话的声音不响亮得过分,两桌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但林疏严显然是想和我说一些私密话的,点完菜后,他便趁四下无人时问道,“小凛,你这是算原谅我了吗?” 我掩盖性地抿了口茶水,“和你一同商议怎么对付梁安世的时候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林疏严苦笑了声,“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善良。” “其实比起原谅,我更在意的是当初你究竟是恨我还是喜欢我。”我眨巴着眼睛看他,“当初我提分手的时候,你如果不同意,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疏严有些艰难地道,“我曾经确实是为了报复苏家才接近的你,关于这点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但在发现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又卑劣地给自己找借口,父辈的恩怨确实不是我应该插手的,以为只要自欺欺人得足够,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就好像所有龃龉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所以在你提分手的时候我心虚了,我以为你知道了些什么。我心里难受得不行,想亲自去问你,又怕看见你嫌恶厌倦的神情。哪想到日思夜想的噩梦成了真,我忍不住质问苏震你是不是因为那些陈年旧恨才不要我,结果是我自己把龌龊的真相暴露了出来。” 我长呼了口气,“所以这是你和他那次暑假打架的原因?” 林疏严黯然点头,“之后我就被叔父送去了国外,他从来都不愿意因为我而破坏和苏家的关系。” “可苏震是因为……咳,因为一些过分的画才去质问的你,没想到事实比他知道的还要劲爆,也怪不得从那之后就要彻底地和你决裂。” 林疏严淡淡地笑了笑,“他是一个好哥哥。但如果我知道我的胆怯和退缩会伤害你这么深,即便是死乞白赖,我也要坚持告诉你我的心意。” “所以,”我顿了顿,久违的又有了些恶作剧的心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喜欢上我的啊?” 林疏严愣了愣,可疑的红晕一点点地从他脖颈爬到耳后,“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想呀。”我锲而不舍地逗弄他,“你那么执着地送我小饼干,是不是因为你班上的学姐只要看到我都要塞一把在我手里?怪不得每次你脸色都那么难看。我想想,你是不是还吃梁安世的醋来着?好像每次我忍不住盯着他看的时候,你整个人就变得不大对劲。” “你……”他小声地想辩驳,到最后竟然出乎我意料地默认了,“所以你那时候为什么老是看他?” “他和你长得那么像,我当然觉得很惊奇呀。” 正说话的时候屏风另一边来了客人,我立刻噤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吃饭。我和林疏严的座位靠内,没看见包厢另一头的来人长什么样,听着动静也是两位,侍应生为他们倒好茶水留下了菜单,出去的时候其中一位便开了口,只不过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我和林疏严同时都僵**—— “吃软饭的感觉怎么样?” 第九十六章 说话的人竟然是易迟晰。 再听见和他同行那人的声音后我头皮几乎都要炸开,“谁吃软饭了?我是正大光明贩卖自己的劳动力,就算凛哥不给我工资,我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做事。我知道你是羡慕我能自由出入凛哥家里,不过不好意思,家里好像已经不缺人了,没有空位轮到你。” 这类耀武扬威的语气除了阮东慈外,我认识的人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了。 之前易迟晰为了和我接洽公司的事情,也来过家里几次。他和阮东慈一人悠然地坐在庭院里品茶淡笑,一人拿着铁铲虎视眈眈地站在藤椅后面,虽然没有什么言语交流,但看上去俨然会随时把我家后院变成凶案现场,直瞧得我心惊胆战,如今很是意外他们私下勉强还算得上是能共进午餐的关系。 即便这气氛离两人打起来也不远了。 阮东慈向来是个直性子,一言一行都无所顾忌,我暗地里为阮东慈捏了把汗,果然易迟晰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阴恻恻地,“我不相信你的父亲没有找你回去。” “谁管他呢,不就是把我当成联姻的棋子。你不会是受他的指使来让我回去,好趁机讨好凛哥的吧?你别做梦了。对了,听说你和凛哥的喜酒没了?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早就连红包都准备好,就等着搭顾家的顺风车去你们的婚宴了。” “……” 我和林疏严对视一眼,欲哭无泪地快把脸埋进汤里了,即便是桌子下的双腿都尴尬得拧成了一条绳,但仍然阻止不了阮东慈肆无忌惮地挑衅,好似包厢里只有对面一个他想针对的人似地,“不过这也是很正常,凛哥早该看清你了。你从来自诩矜持不肯放**段,凛哥要是真和你在一起了还不知道有多辛苦,况且你连救个人都不会,根本没法保护凛哥,至少我可不会用把人踹下楼梯这么愚笨的方法。” “我为什么把他踹下楼梯?”一直沉默的易迟晰突然爆发出来,嗓门高得令我吓一跳。“如果当时有更好的选择,你以为我会这样做吗?如果不是怕他看见这么血腥残酷的画面留下阴影,如果不是以为他只喜欢你这个混蛋,如果不是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怕他在往后的日子里有负罪感,我会舍得那么凶狠地让他滚,舍得让他恨也要让他赶紧离开吗?” 这回换成阮东慈哑口无言了。易迟晰宛如又重拾了他在小学辩论队时的风采,口若悬河地抨击道,“你自己说得那么好听,不还是逃避似地去做了卧底,妄想付出一身的好肉去博得他的同情。要想彻底挽回他的心就装得像一点,厚颜无耻地赖在他家里算怎么回事?你该不会以为顾凛真的会喜欢一个身无分文、一文不值的花匠吧?” 我心想阮东慈还真是了不起,我反正是没听易迟晰不带喘气地对我说过这么一大段话。 “……行,是我说不过你。”片刻后,阮东慈不甘心地开口,“我才懒得在这里和你废话,吃完饭我还得赶紧去把凛哥找回来。也不知道姓林的又在熬什么迷魂汤,怎么又轻而易举地把凛哥哄了过去,我等会非得把他教训一顿再轰走。” 易迟晰冷笑了一声,阮东慈不理他,沉浸在自言自语中不可自拔,“还好我偷听到顾伯伯在打电话才知道凛哥来了这,但顾伯伯也真是太狠了,车也不给我开,司机也不给我派,我一路从顾家跑到这里来还偏偏遇上了你这个煞神……话说回来,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不是跟踪凛哥!” “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下作。”易迟晰轻飘飘把茶杯放回桌上,“顾凛之前说想来吃这家的菜,我提前过来帮他尝尝味道,要是太差劲我就把这家店买下来,让厨师全部换一遍。”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噎住了阮东慈,十几秒后他才咬牙切齿地说,“易公子真是财大气粗啊。” “过奖,论寒碜还是比不上花匠的。” 坐在屏风另一旁的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丝毫不寻常的动静惹来他们的注意,只要一想到易迟晰和阮东慈会突然发现我和林疏严其实就在隔壁,我全身的细胞都恨不得争先恐后地当场去世。 还好易迟晰他们吃饭的速度很快,似乎都不想和对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太久,他们菜齐后二十分钟不到就双双起身离开。确认他们走后我长舒了一口气,一摸额头全是被吓出的冷汗。 林疏严倒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都不惊的神情,他关心地看着我,“小凛,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我扯着嘴角,“纯粹是被吓的。” 林疏严笑了笑,“如果被易公子他们察觉了也没关系,我总归是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我心道你是没见过他们在我家后院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我都不敢让易迟晰在我离开家时去顾家,生怕一回去就发现自己的花田不保。 用完餐后,林疏严把我送到了停车的地方,不顾司机快掉下来的眼珠子,他温柔地拢了拢我的外套,“最近雨水多,寒气重,回去记得吃点药预防下,千万别生病了。” 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那我在家等你。” 事实证明林疏严是对的,回家过了没两天,我就发起了高烧。 第一百章 今日的后花园里多了一人。 管家在我身旁不安地瑟瑟发抖,“少爷,让易公子去给花除虫……这好像不太妥吧?” 我气定神闲地在躺椅上晒太阳,身下是舒适的软垫,“有什么不妥的,他反正聪明得很,连屋子里藏了个人都知道,除虫这点小事情难不倒他。” 管家为难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我笃定他马上要悄悄地去给我父亲打小报告了。 易迟晰遥遥地在花丛中拿着喷壶穿行,老天有时就是偏心得过分,总有人连浇花都那么雅贵精致。我赏心悦目地观致了一会,伸手去拿桌上的糕点,却扑了个空。 一只手横空出现,指尖捏着那易碎的甜食,那只手的主人笑意盈盈道,“凛哥,我喂你呀。” 我眼皮子都懒得抬,“偷懒不干活,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只要一想到昨晚这两人把我*到射尿这件事,我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诚然是我答应了其中一个的求爱却没履行,就急吼吼地去安抚另外一个,但总归不是他们一同让我在床上丧失自主权的借口。 要不是我刚大病初愈,这两人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花样来折腾我。 “怎么这样啊!” 那人不甘心想来触碰我,又在我微凉的目光中把手收了回去,“好吧,我和姓易的昨晚是有点过分,但凛哥的体质确实有些差,没两次就软得不成样子。这样吧,不如每天我带你去健身房锻炼锻炼,先从一小时开始……” “你再多说一个字,今晚就去莉莉的屋子里和它一起吃饭。” 莉莉是我家养着的一只藏獒,负责看门用的。 阮东慈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我和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易迟晰在花丛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往我们这边看。 “看什么看!就你会装样子!”阮东慈小声嘀咕了一句,也顺手拿了装满驱虫药的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易迟晰的反方向。 把身边聒噪的人都赶走,我终于得了个清净,借着下午的暖阳在躺椅上眯眼睡了过去。最近都睡得很踏实,极少有梦入侵,即便是有也做的也是在热气球上吃烤鸭,或者跟卖糖葫芦的小丑讨价还价这类莫名其妙的梦,睡眠质量极好,醒来更是神清气爽。 不过这次我好像梦见了蝉鸣声,也许是快入夏了。 睡得正熟的时候忽而传来一阵喧闹。我不得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时间想的莫不是我的花朵们终于惨遭了阮易二人的毒手,但幸好不是。 有人企图爬墙进入到后院。在佣人的惊呼和保安的怒斥下,他敏捷地翻过铺满倒刺的围墙,倒刺扎伤了的他手,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血孔。 阮东慈在我身后的远处大声地气急败坏,“今天围墙上的电网怎么没开?!” 那人的身手矫健又不失清逸,很快就摆脱了众人的追拦,没穿防护服就穿过了满处都是刺的花,几乎有些狼狈地来到我的面前。 我呆呆地看着他,瞬间忘记了一切言语。 那人笑了笑,从身后拿出一副素描画,上面有一个青涩的少年,手无足措地捧着一束不成样的玫瑰花。 “这是当年没有被苏震抢走销毁的唯一一幅画。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看见它,并且拿着它亲口告诉你,小凛,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你分手,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不只是能触摸画中的你。” 他的语气诚恳真挚,总是温柔带着郁气的眼睛里此刻仿佛只容得下我一个人。 和曾经我期盼过无数次的梦一样。 ※※※※※※※※※※※※※※※※※※※※ 完结了!!!谢谢大家的陪伴,被锁章节可去同名微博看,我们下一本见嗷?(????e ???? ? ) 番外 疏木玫瑰一 周五放学的时候,林疏严在离学校不远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玫瑰。 苏震就在他身后,单手拎着书包,望向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古怪。“你买花干什么?” 林疏严精心地抚平花束下沿的褶皱,温和道,“第一次去你姨母家,总不能空着手就上门拜访。” “那这个可算不上什么好礼物。”苏震一副懒洋洋的做派,连衬衫领子都没扣好,“我姨母家后院没别的花种,只有满满当当的玫瑰,远远看去都连成了一片艳丽的田。这种花店的玫瑰,恐怕他们还看不上眼。” 他想了想,觉得又不能驳了好友的面子,便补充道,“不过左右都是心意,我姨母也不会嫌弃。玫瑰就玫瑰吧,反正总不会因为一束花就厌了你。” 林疏严抱着那捧玫瑰垂下眼,跟着苏震上了私家车。 苏震是个不得消停的性子,这一路上都在和林疏严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林疏严虽然不爱说话,但作为听众是合格的,时不时地嗯两声,就能让苏震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诶你说,梁安世这小子上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一声地不吭地去了国外。”苏震有些郁闷地打开车窗透气,“连声道别也没有,这也太奇怪了吧。” 花束中有一朵玫瑰的花瓣犯了焉,林疏严顺手把它拔除,心不在焉地说,“我不知道。” 苏震说,“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给我们,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少年人的埋怨来得快,去得也快。车驶入顾家庄园的时候,苏震开始兴奋起来,指着远处的一只藏獒说,“阿严你看,那只狗崽叫元宝,姨母说等它长大后生了崽就送我一只。周末如果呆在这没事干,你也给它画一幅肖像呗。” 他没有注意到好友默默地拽紧了身侧的衣角,指尖泛白。 顾夫人很快就迎了出来。她向来疼爱这个外甥,见了面就亲热地搂了上去,“等了你们大半天,可算是给盼来了。” 苏震笑嘻嘻地哄她,“一下课我们就朝您这飞奔了过来,都怪我们班主任又拖了堂。” 他将默默跟在后面的林疏严让出身形,对顾夫人介绍说,“姨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朋友。他常年一个人呆在家里,周末也没人管,我就干脆带着他一块来你这散心了。” 他冲林疏严使眼色,可后者只是礼貌地对顾夫人打了招呼,一束花握在手里岿然不动,丝毫没有送出去的意思。苏震觉得很是奇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卦,又不好开口揭穿他。倒是顾夫人不介意他手持的是否是件礼物,只是热情地把两位少年往里屋迎。 客厅里已经坐着了一位男孩,看上去还很稚嫩,也就十五岁左右。他怀里抱着一个蓝色的塑料袋,正从里面吧唧吧唧地掏零食出来吃。 苏震一见他就笑了,眯起眼不怀好意地扑过去,“顾凛!零食吃多了会长蛀牙!” “你管我!”男孩气鼓鼓地抬眼瞪他,“苏震你好烦,上周你不是才来过吗,这周又来干什么?” 苏震笑嘻嘻地说,“怕你假期无聊,这不是特意来陪你解闷吗?” “我才不稀罕。” 顾夫人笑容和蔼地看着这对表兄弟打闹,略微歉意地对林疏严说,“这位是我儿子顾凛,从小被宠坏了,你别介意。” 苏震这才想起身后的好友,他搂着顾凛冲林疏严道,“阿严,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个表弟,九月新学期就会念我们学校的高一。他是不是和我说得一样调皮?” 他原意是希望林疏严随便附和他一下,这也是林疏严往日经常会做的事情。 可林疏严却忽然温润一笑,顶着苏震茫然的眼神,向男孩献上了那一束花。 “别听你表哥胡说,他最喜欢口是心非的谎话。” ※※※※※※※※※※※※※※※※※※※※ 平行世界,一人重生的故事 番外 疏木玫瑰二 顾凛呆呆地望着清隽的少年。 他抱着那束玫瑰在原地手足无措,脸色可疑地红了起来,近似羞窘。苏震搞不清林疏严这是玩得哪一出,只能打着哈哈勉强圆场,“哎呀,阿严他听说我表弟最喜欢玫瑰花了,这才准备了这份见面礼。小凛你就收下呗,我看装在那个暗蓝色的玻璃瓶里就很不错。” 末了,苏震还尴尬地笑了两声,转身就用眼神向林疏严进行无声的询问。可林疏严看也不看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眼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男孩。 “那、那谢谢你。”顾凛结结巴巴的 ,他几乎不敢和林疏严对视,只能求助似地看向苏震;只是他的表哥也只是一头雾水地耸耸肩,对好友莫名其妙行为表示无解。 可顾夫人却对他讨儿子欢心的举动十分满意。 她笑眯眯地说道,“我就说林同学怎么这么客气,还特意拿束花来,原来是送给小凛的礼物。原本我还担心来着,小凛上高中后还会继续被苏震欺负,有林同学这么可靠的学长在,我就不用随时准备被请去学校丢人现眼了。” “……姨母,欺负这个词有点严重了吧。” 倒是林疏严煞有其事地点头,认真道,“我会把顾凛当弟弟一样护着的。” 苏震怀疑这人今天是存心给自己砸场子来的。 晚餐过后,林家送来了林疏严常用的画具。林疏严在门庭处为他们指了去往自己房间的路,便向四周找寻着。他去问苏震,“你弟弟呢?” “不知道。”苏震正忙着打游戏,眼睛黏在屏幕上眨也不眨,“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这么努力对我弟献殷勤干嘛?” 林疏严沉默了几秒,说道,“之前在你手机里见过他的照片,我觉得他很适合当我的模特。” 游戏人物啊地一声嚎叫,苏震操控的那个角色瞬间赢得了胜利。他孤疑地看着林疏严,“就凭他那白胖圆润的脸?” 林疏严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义正言辞地说,“在欧洲上世纪的人体油画中,皆以细腻玉润为美。” “行吧,行吧。”苏震似乎被他给说服了,对他的艺术需求不感兴趣,迫不及待地开了新一局的游戏,“那只叫元宝的藏獒快生了,顾凛大概正抱着它玩呢。” 林疏严果然在花园里找到了顾凛。男孩的身形偏瘦,抱着感观上比他还要庞大一圈的藏獒,整个人似乎都要陷进那灰白的毛绒里去。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轻声道,“顾凛。” 男孩惊讶地抬了头。苏震倒也没夸大其词,男孩脸上的婴儿肥还未退去,颤颠颠的,双颊还有奶膘。 林疏严心里软了一瞬,忍住了捏他脸的冲动,尽量维持平静地坐在他身边,“今天送你的花,喜欢吗?” “……喜欢。”男孩有些羞赧,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玫瑰啊,苏震说的吗?” “嗯。”林疏严说,“他经常和我提起你。那束玫瑰是我问店里特意选的,来自荒漠无人区,在海城这样潮湿的地带不太容易种出来。” “怪不得我没见过这个品种。”男孩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我一个男生竟然会喜欢玫瑰,是不是很奇怪啊。” “怎么会呢。”林疏严温柔地看向他,“女孩子喜欢逻辑理学,男孩子喜欢风雅雪月,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个人的喜好本身就不应该被性别所束缚。” 男孩的眼神更加明亮了几分。他说,“你真好,不像苏震他老是拿这事嘲笑我。” “下次如果他再欺负你,我替你教训他。” “好哇。”眼睛又圆又大的男孩在昏暗的庭灯下笑,他心情极好地握着林疏严的手腕,引着他和自己一起给元宝顺毛,“你喜欢狗吗?如果喜欢的话,等元宝生了崽我就送你一只,不给苏震那个讨厌鬼了。” “好。”林疏严说。 道貌岸然的少年暗自侥幸着,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上辈子的今天,他心怀鬼胎,避开了男孩企图牵住他衣角的手。 番外 疏木玫瑰三 一个星期之后,叫元宝的藏獒只诞下了一只崽;虽然是公的,但顾凛坚持给它取名叫莉莉。 苏震领养一只狗子的期望落了空,倒是林疏严淡然地提议道,“刚出身的狗崽还是喂养在母亲身边比较好,想念它的时候,我们不如就直接去顾家看望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苏震一拍脑袋,乐呵呵地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于是到了暑假,林疏严就跟着他住进了顾家,与顾凛的关系迅速熟稔了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顾夫人当然是准许的,因为她敏锐得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似乎真的很喜欢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事实上,这样沉稳的性子无论是放在哪个长辈面前都极易讨人喜欢,在一次饭后闲谈之后,连顾先生都难得表露出自己的欣赏。 再加上林疏严的父母从小就没有陪伴在他身边,这样的身世更加惹人怜爱。 只有苏震偶尔会感到郁闷,觉得自己在姨母家中的地位莫名其妙地又下降了。但他向来没心没肺惯了,最初的目的也是想要好友不那么孤单,看见大家都很照顾林疏严,隐隐欣慰的同时,郁气散得也快。 何况他在姨母家过得确实是神仙日子,不用准时早起,可以打一天的游戏,偶尔和好友玩笑打闹,以及逗弄自己的小表弟。 林疏严在顾家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给顾凛作画。他笔下的男孩活灵活现,有被花丛簇拥的,有抱着狗崽打滚的,还有他和父母一家三口日常相处的。 顾夫人对他的画爱不释手,对这个少年愈发喜爱了几分。有一天傍晚,她甚至向林疏严慈爱地开口道,“小严啊,我之前也听苏震说过,你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是跟着叔父生活,但他平常都在忙生意,哪顾得上你。不如你就一直住在阿姨这吧,你帮小凛画得那些画,也权当是报酬了。多养个孩子,我们也不嫌麻烦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可向来乖巧顺从的少年低下了头,沉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a href= target=_blank></a>) 顾夫人有点紧张,“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少年轻声道,眼底却有层挥之不去的忧郁,“只是我最近听说了一个传闻,如果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觉得实在有些对不起您。” 顾夫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传闻?” “前几天的时候,我听见有仆人说……”他咬了咬唇,有些难以启齿,“他们说苏震的母亲原本是和我父亲相爱,是我的母亲横空插了一脚,才……” 他话没说全,可顾夫人已是脸色大变。她妹妹和林先生的过往她自然是一清二楚,可早在他们分手的时候就已经断了干净,双方的婚姻和这段恋情都扯不上半分关系。 佣人间偶尔会流传上流社会的绯闻,这并不奇怪。但顾夫人没想到流言会如此偏离实际,怒气冲冲地想要处理乱说话的人,却被林疏严温言劝住,告诉她自己早已不记得是谁传了这样的话。 于是顾夫人只好作罢。 (<a href= target=_blank></a>) 后来连苏震也听说了这件事,瞠目结舌地来找他求证。林疏严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 “……唉。”苏震无奈地说,“就算你不知道我们的父母之间有这一段,你也应该相信你父母之间的感情才是。下次要是再听到这样的话,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暗地里挑拨离间。” 林疏严认真地点头,“嗯。” (<a href= target=_blank></a>) 当天晚上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敲门。林疏严开门一看,竟然是顾凛。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番外 疏木玫瑰四 脸色苍白的男孩穿着竖纹睡衣,光着脚踩着拖鞋,林疏严只是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说,“屋子里冷气开得太足,你这样会生病的。” 可大约是因为林疏严连责备都是温言细语的,顾凛并不害怕他。他说,“我能进去吗?” 林疏严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沉默地侧身,让男孩啪塔啪塔地进屋,一股脑扎进他的床被里,埋着脸不肯起来了。 林疏严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下,像是怕惊扰了他似的,柔声道,“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男孩掀起了一个被角,漏出半只又圆又大的眼睛,自以为悄无声息地看他,宣告道,“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 林疏严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温柔地说,“好。” 熄了灯,林疏严默不作声地钻进了被窝。他准确地摸到了男孩的脚踝,不出他所料,两只脚掌皆是一片冰凉。触碰到肌肤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受到男孩的战栗,但林疏严假装不知情,只是自顾自地把他的双足揣进怀里捂暖。 过了好一会男孩才细声哼唧道,“……脚底痒。” 林疏严嗯了一声,手却不见放开,“如果困了,你就先睡吧。” 顾凛努力地想从黑暗中看清他的神色,沉默了半响才绞尽脑汁地说,“那个,林学长。” 林疏严说,“嗯。” “关于你父母的事情,不要难过。”顾凛说,“我听说他们都是热爱艺术的人,绝不会为了商业而结合。所以,他们一定是因为相爱,才在这世上诞生了你。” 林疏严无声地勾唇笑了笑,“嗯。” “不仅仅是你的父母,还有苏震,我的父母,还有我,大家都很喜欢你。”顾凛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双脚蜷缩在别人怀里,姿势有些不便,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所以你不要为了无关的人和无关的话伤心,至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明知他这句不带暧昧,纯属安慰,林疏严还是下意识心头一跳。他想说自己从未为过莫须有的,他强加给别人的罪名伤过心,但这样深沉的城府心计,他怎么可能说给顾凛听。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他也没想过顾凛会在半夜里,急切地跑过来和他说这些话,捧着似曾相识的真心。 身边的男孩是温热的,心脏鼓动,鲜活地又再一次往他的灵魂里烙下印记。就像在那遥远的、不堪回首的过去,林疏严即便是再努力,也无法用残缺的双手合上那对冰冷了无数黑夜的眼睛,痛苦又战栗。 他曾经究竟是如何忍下心伤害他的呢。 在他失神间,顾凛终于还是抵不过困意,睡了过去。林疏严想起上辈子在顾凛死后,他在佛祖面前苦苦哀求的,不过也是心爱之人轮回后的平生安康顺遂,夜夜好眠至天明。 (<a href= target=_blank></a>) 唯有一句心甘情愿远离他,在重获新生后,林疏严给自己铐上累牍,食言自毙。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克制又温柔地在男孩额上印下一个吻,低声说,“晚安,小凛。” (<a href= target=_blank></a>) 番外 疏木玫瑰五 新学期开始那天,是林疏严亲自牵着顾凛的手走进了学校。 苏震和他别的朋友们一个假期未见,早已兴奋地不知道跑哪玩乐去了,被他顾暇不及的小表弟却还是被照顾得妥帖,不仅没有慌慌张张的迷路,顺利地去班级里报了道,还被林疏严领着和各科老师一一打了招呼。 坐进教室后,顾凛看着林疏严准备离开,心里下意识有些慌张,“那个,林……” 林疏严耐心地等着他,“怎么了?” 顾凛向周遭看了看,有不少同学在偷偷地向他们这打量。他脸顿时就红了,小声道,“没什么,你快走吧。” 林疏严捏了捏他的脸,“过河拆桥得挺快啊。” 顾凛有些窘迫地嘀咕,“我才没有。” 开学典礼结束后,顾凛收到了林疏严的短信,让他在学校的乔木林荫道那等他,准备带他去食堂吃饭。顾凛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婉拒了同班同学的相邀,乖巧地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林疏严。 但他没想到不止林疏严一人,还跟着苏震及他乌泱泱的一群朋友。 苏震看上去完全没有忽视他的愧疚,反而理所当然地洋洋得意道,“阿严真够义气,我的弟弟也能当作他的亲弟弟,随时都能照念着,再看看你们,啧。” 其中一个女生孤疑地看了走在前方的两人一眼,林疏严正体贴地拿着顾凛的书包,虽然其并不重,里面空无一物。 他的一只手还揽着顾凛的肩膀。 她一脸古怪地道,“……你确定阿严把他当作弟弟?” 道上的树叶被风刮得沙沙地响,苏震没听清,“你说什么?” 女生道,“……没什么。” 人一旦迟钝起来,似乎就会无止境地被臆想的幻觉固执地自我屏蔽着。 如果说林疏严在吃饭时的夹菜呵护;课间休息时见缝插针地去找顾凛,哪怕只聊上两句就响了上课铃;或者放学后风雨无阻地等顾凛上了接他车的后才离开等这些事情都引不起苏震的警觉,那自己的表弟和好友貌似在画室接吻的流言传入他耳中时,苏震不负众望地还坚持认为这是有心之人对他们的诋毁。 “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他信誓旦旦地说,“两个男生关系好怎么了?我表弟每天都陪阿严画画怎么了?小凛小时候还每晚跟我盖同一个被子呢。” 但诡异的是,他说完这句话后,其他的朋友竟然都撇开目光,默然不语。 好像想拆穿什么,但都于心不忍似的。 有个人口直心快地搭话,“我现在可算知道你弟弟的迟钝是遗传谁了。” 苏震:“……” 原本他是坚信那二人之间清清白白得很,但朋友们的表现又让他在一瞬间对自我认知产生了动摇。 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在亲眼目睹林疏严接着衣衫不整的顾凛走出画室后,苏震总算反应过来自家的白菜早就被猪供了。 小白菜还被拱得心甘情愿。 他气势汹汹地去找林疏严算账,却被坦坦荡荡的后者反降了一军,“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但我想你也清楚,顾凛让人喜欢上他实在太容易,我没法抗拒他对我的吸引力。当初哪怕你对他有一分的上心,都不会来不及阻止我成为他的男朋友。” 哑口无言的苏震,“……” 林疏严的朋友也都很喜欢顾凛。每次他来班上找林疏严,班级里都是一片热闹起哄,学姐们像投喂小动物似的,把零食往他怀里塞个不停。 林疏严比顾凛大两届,高中毕业之后,却生生拖延了两年,才等着他小男友一起去国外留学。顾凛的学校离林疏严就读的美院不远,他们住在一个独栋别墅里,正式开始了同居。 有一天清晨醒来的时候,顾凛发现林疏严没在身边。他以为林疏严在准备早餐,揉着眼睛下楼的时候,忽然发现客厅中央有一副用白布遮掩起来的油画,中部还有一块奇奇怪怪地隆起。 顾凛有些好奇地过去,把白布掀开一看,油画上是一个戴王冠的小王子坐在半个月球上,背后是广袤无垠的星空万里,手中捧着一束花,花中托着一个戒指盒。而油画前也正是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与画里的花融为一体。顾凛再仔细一看,那戒指盒也并非画中物,而是触手可及。 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什么,有些颤抖地拿起那个盒子,其中果不其然是一枚熠熠生辉的戒指。 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谨以此画,献给我挚爱的小王子。”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有人从后背环抱住了他。顾凛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呼吸温热湿润,喷洒在他的耳朵后面,声音是一贯的从容和煦,藏着深情: “和我结婚吧,小凛。” 番外 旭日东升一 鲍警官觉得自己的下属最近有些奇怪。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的下属是上司的上司的儿子,下放到他这里来基层历练。鲍警官早就打算对他一直恭恭敬敬,谁知这位下属不仅没什么架子,还真当他是领事做的大哥,十分敬重。 鲍警官自然也会对他爱护几分。 可自从救了顾家的少爷后,鲍警官发觉他的下属明显开始不对劲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为了救人,下属从高楼落下,摔断了一条腿。手术过后,鲍警官一直守候到他苏醒,下属睁眼半响,困惑又迷茫。鲍警官连忙问他,“感觉怎么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下属的眼神恍惚不定,声音里透着虚弱,“他,得救了吗?” “你说顾家那小少爷?他当然好好的。”鲍警官说心里嘀咕,下属不是亲自看着人上了救护车才昏过去的吗。 “那就好。”下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有那个在火场里,被我从倒下的钢板那一把推开的那个林……” “等等,你在说什么?什么火场?” 鲍警官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怀疑他是连脑子一并摔坏了,正决定找医生来看看时,下属忽然不可置信地一跃而起,被石膏固定住的那条腿被他带动得摇摇晃晃,看得鲍警官在一旁直胆战心惊。 (<a href= target=_blank></a>) “阿慈,你没事吧?” 下属扫视了一遍全身,除了那条伤腿,其余部位还有大小程度不同的擦伤。但下属似乎很高兴,眼中模模糊糊地泛着泪,笑得嘴角都要裂开了。 “凛哥呢?”他抓住鲍警官手死死不放,“我要见凛哥。” 鲍警官敏锐地猜测到他说得是谁,但他当然不能给他就地变出一个顾凛。 顾家的倚仗是下属父亲的政敌,这两人天生就不是一路人。鲍警官在他再次对着顾家少爷的照片发呆时,狠狠地咳嗽了几声。 可下属却全然当作没听见。 鲍警官只好挑破事实提醒他,“你再是盯出个洞,上将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哦。”下属的反应平淡得很,“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鲍警官问,“像谁?” “像要一辈子和我上床的人。” “咳……咳咳咳!” 鲍警官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厉害,要不是凭着极高的职业素养和得罪不起阮上将的求生欲,他必定会指着下属的鼻子骂他不要脸,光天化日背着当事人耍流氓。 虽然只是短短几面,但鲍警官看得出来,顾家少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是个好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他似乎还不知道下属的真实身份,顾家竟然也不知道是打得什么算盘,竟也没阻止他和下属的来往。 政局上的刀光剑影鲍警官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按照程序处理绑架顾家少爷的人,在下属状似无意的提醒下抓到了指使他们的幕后真凶,是和顾家少爷一个学校的学长,姓梁。 同样的,鲍警官也不感兴趣下属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对他而言,真凶落网总归是好事。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下属眼睛一亮,声音洪亮道,“请进!” 在这个时间来看他的人自然是顾凛。他看见鲍警官也在,腼腆地打了个招呼,“包子……鲍警官你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鲍警官道:“……你好。” 为了不得罪自己的下属,鲍警官决定对顾家少爷偶尔的口误视而不见。 自己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暗自欣慰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番外 旭日东升二 下属的追求之路似乎并不怎么顺畅。 顾凛曾经受过情伤,鲍警官从他手腕上的疤痕上就能看得出来。在事情还没有至不可挽回的地步时,他坐在下属的病床前,好声好气地劝他,“顾先生不是你能喜欢的人。就算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还能不知道吗?当初要不是知道他是顾家的人,你去救他能承顾家的一个情,你能花比平时多上不少的能耐,去抢着救他吗?” 下属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沉着声说,“鲍哥,我争着去救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而已。” “好好好。”鲍警官敷衍地摆摆手,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你没有目的,你只有痴情,可是顾先生知道吗?他知道你是那个阮家的独子吗?” 下属意气风发的笑容瞬间僵硬住了。 鲍警官叹了口气,真情实意地劝道,“阿慈,就算你对顾先生是真心的,可无论如何都不能以欺骗开始。”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其他,下属的脸色苍白了一瞬。他奇异地没有反驳,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会选择一个时间和他坦白的。” 这边下属已经有了决心,顾家少爷却开始对他避而不见了。给出的理由是工作繁忙,倒也说得过去;前期顾家少爷已经陪伴下属了太多时间,要不是因为下属自作主张掩瞒病情,他早就可以回家出院。 路过下属经常和顾家少爷遛弯的草坪时,鲍警官心念一动,向拐角深处走去。在窗台无法窥到的角落里,坐在那长椅上的人,可不正是顾凛。 “顾先生,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去?” 冷不丁地听见他的声音, 被抓包的顾凛吓了一大跳。他尴尬地起身,“鲍警官,真巧。” “嗯。” “那个,我刚刚本来想上去来着,但怕打扰到阮警官和他同事说话,就决定先在这坐一会。” 鲍警官点点头,体贴地没有戳破他的谎言。“现在已经没人了,顾先生上去看看他吧。” 对话的时候鲍警官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分明看上去稚嫩得像个大学生,却偏偏要穿上英挺的西装,努力做出一派左右逢源的模样。他不知道下属喜欢眼前的这个人理由是什么,但脑子挥散不去的,是第一天见下属时,青年灿烂的笑容和九十度弯腰的鞠躬。 鲍警官一路摸爬滚打到现在,捧高踩低的人不知遇见了有多少,甚至他自己也逐渐被同化成了那样的人。可那样的装腔作势在青年面前似乎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虽然年轻,可也只会对赤诚的人展露赤诚。 鲍警官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被下属予以这样的信任,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也许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瞒着阮家,帮下属得到他想要的爱。 “阿慈他这些天都很想你。”鲍警官说,看着顾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我看他犹犹豫豫的,和平日完全不同,大概是有话想要和你说。” 顾凛不自在地问,“您知道是什么话吗?” 鲍警官耸耸肩,“这得你自己去问他了。” 临走时,鲍警官见他拿出了电话,只看了一眼就放回口袋里,向着病房走去。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上面却写着阮东慈三字,分明是下属的名字。 番外 旭日东升三 鲍警官并不知道那天的后续。 没过多久下属就出院了,他们很快就投入到新的一起案子中。鲍警官见下属的心情似乎并不糟糕,甚至还有闲情在窗边哼着小曲,还以为他已经苦尽甘来。于是忍不住问他,“你和顾先生发展得如何了?” 彼时下属正在看案件的资料,窗台的小叶苗随着微风,和他额前的碎发一同浮动着。听见他的问话,下属笑嘻嘻地,“他已经把我拉黑很久了。” 鲍警官大吃一惊,“可是你前天不是还抽空去他的公司找他?” 下属灿烂的笑容中染上了淡淡的无奈,“他总是加班到很晚,我想着守在停车场的出口,总是能见着他一面,前夜总算是能见着,但我没和他打招呼罢了。” 鲍警官难得在下属脸上看见这种类似惆怅的情绪,心里涌上些苦涩,出声安慰道,“顾先生毕竟也有自己的立场,他也得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嗯,我知道。”下属说,“其实我发现,只要能偶尔看见他,我就心满意足了。感情这东西是得一步步来,但向他阐明了身份后,我心里的确轻松太多;即便是被永远避着,我也不必总是戴着面具,在他面前担惊受怕地活了。我也不会让他家里难做的,总会有解决我们之间根本性沟壑的方法。” 鲍警官总觉得青年和之前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依青年以前的性子,若是炙热真诚地爱上一个人,那必定是娇纵粘人,不纠缠至达到目的绝不罢休;必定不会说出这般沧桑周到、深思熟虑的话。 但偏是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牺牲自己所有的喜乐成全他。 下属依旧是嬉皮笑脸着,认真地工作,认真地喜欢着顾先生。忙里偷闲的时候他总会悄悄地看着抽屉里照片,正是顾凛被绑架时,用来寻人的那一张,即便是不缺,下属也似乎只独爱这一张。 后来鲍警官细细一想,那张照片可不正代表了下属与顾先生的初见。 日子平静地进行着,今年的任务都并非极其凶险,下属倒真的做到了安安静静地守着顾先生,鲜少打扰。倒是圣诞节的时候,他拿着手机屁颠颠地到鲍警官跟前,把屏幕凑到鲍警官面前,喜气洋洋地说,“鲍哥,他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即便是在社交软件里,下属依然是话没停过,十句的絮絮叨叨只能换来偶尔顾凛冷淡的应和;可在暗恋中,本来就是情不自禁地会把偶尔的互动当作是热恋般炫耀,鲍警官见下属兴致又高昂了起来,心里也为他感到欣慰,附和道,“有回应就算好事,争取下次约他吃个饭吧。” 他心里仍然在担忧两家之间的对立。这是现实里悬在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刀,终归是会落下的。所以当下属的父亲传唤他时,鲍警官反而还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把刀是光明正大地来的,裹着冬日的凛冽。 番外 旭日东升四 下属的父亲在皮椅上紧皱眉头,鲍警官在他面前战战兢兢。 下属的父亲问,“阿慈最近有哪里不对劲吗?” 鲍警官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道您儿子自从和顾凛相遇后哪里都不对劲。当然表面他还是恭恭敬敬,“阿慈最近工作很上心,也没什么危及性命的任务。基本是每天加完班就回了宿舍,几乎不和海城其他的纨绔混作一团,习性倒比刚开始不知好了多少。”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您不希望阿慈变得勤奋自律吗?” “我当然是希望他努力上进,不在外面沾花惹草,但他最近连卢意棠都开始避而不见了。”鲍警官的回答显然不是下属父亲想要的,他神情严肃,“他之前对那姑娘这么喜欢,本来好好的联姻就在眼前,他这样做,岂不是在故意给我难堪?” 鲍警官自然是认识卢意棠的,下属的青梅竹马,是个气质温婉的姑娘。鲍警官估摸着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突然间就断了袖,只是把话题往别处引,“卢小姐倒也来过队里几次,但阿慈对她的态度虽然很热情,但怎么看都不像情爱。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阿慈现在正是熬资历的时候,说不定还根本不想成家立业呢。” 下属父亲直直地盯着他,如跗骨毒蛇,妄图从他不经意的动摇间看出些什么。可鲍警官是在生死交界上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样的逼视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沉思了片刻,下属父亲轻叹了口气,妥协道,“看来你比我对阿慈要体贴得多。” “您说笑了。”鲍警官礼貌地微笑,“父母对孩子严加管教才是好事。” 这场对话鲍警官并没有让下属知晓。但他还是旁敲侧击了一些,“阿慈,最近怎么都不见你请假去找卢小姐玩了?” 下属颇为古怪地看他一眼,“我没事去找她干嘛?” 鲍警官说,“之前你的几次请假不都是为了去找她?说实话,我之前也有过怀疑,你该不会是为了刺激她才开始追求顾先生的吧?” 他原本只是一句调侃,哪知下属反应十分剧烈,猛地从椅子站了起来,嘴唇抿得死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鲍警官被他吓了一跳,“阿慈?” “我从来没喜欢过卢意棠,对她也从来没有过超过朋友之外的感情。”下属说道,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正经,“我不希望凛哥因为这个误会我。” “好吧。”鲍警官敏锐地发现下属的情绪不大对劲,知趣地没再提起这件事。“但你毕竟和他立场尴尬,行事还是不要太过张扬。” 他知道下属听懂了他的画外音。但他没想到下属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要狠绝得多。 两个月后,鲍警官收到了一个令他震惊万分的消息:顾家依附的那位委员长因贪污受贿落了马,而举报他的人正是下属。那分明是一份详细尽实的材料,却把顾家摘得干干净净。鲍警官立时去问下属,“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弄到的?” 番外 旭日东升五 而下属的脸上又出现了他从来不熟悉的神色,“这重要吗?” 鲍警官很是无奈道,“我知道你迫不及待地想和顾先生在一起,可你就这样贸然地对委员长下手,动了顾家的根基,不怕顾先生会怨恨你?” “委员长失势是必然的事,他做事不干净,白白给别人落下把柄;他是顾家的靠山没错,但现在抽身还能及时止损,等委员长牵线的几个项目落实下来,顾家的资金那才会全部打了水漂。”下属头头是道地给鲍警官说清这个理,稳重地都根本不似从前的那个人了。 鲍警官见到这样的下属并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是觉得陌生和一丝可怕,尤其是下属露出一个几乎可以说是稳券在握的笑容之后,“再说了,凛哥不是还能依靠我吗?” 鲍警官不知道下属其实有多希望顾凛从头至尾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那些阴暗晦涩的心思,打死他都无法相信是来自于下属。只是偶尔听以前的同僚透露过几句,下属威胁他的父亲,如果不同意他和顾家少爷的事情,他完全也能把他父亲想要掩盖的腌脏事一道捅到纪委面前,玉石俱焚,他去做顾家的上门女婿也不是不行。 鲍警官无法得知他是从哪学得的手腕,自然也无法回答下属父亲的质问,只不过现在也没人能轻易控制下属了,除了他的男友顾凛。 鲍警官不觉得顾凛在下属的糖衣炮弹中沦陷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有些人就是天生地会讨人欢心。有次他在路上碰见过他们,下属像一只温顺的大型犬,把顾凛牢实地禁锢在怀里,连只是离开理理起皱的衣襟都不行,下属会亲自动手帮他理。 鲍警官是打算视而不见的,奈何顾凛是个有礼貌的人,即便是偶遇,也力邀他共进午餐。鲍警官只得顶着下属可怜兮兮的委屈眼神进了包间,恍惚间觉得自己比粘人的下属还要像一条孤零零的狗。 吃饭的全程顾凛都被迫不能用手,只得被下属黏在身上一口一口地喂。顾凛和鲍警官对视一眼,大概是觉得彼此实在尴尬,忍不住严厉地小声训斥道,“你领导坐在这呢,你这样黏糊像什么样。” 然而下属是恨不得在鲍警官展示他们有多么恩爱,下巴在顾凛肩上蹭了蹭,声音骄纵得不像话,“我平常都在队里安分守己,好不容易能和你出来约会,自然是希望时时刻刻和你不分开了,鲍哥能理解的。” 鲍警官还能说什么,只能佯装通情达理地对顾凛微笑点头。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鲍警官终于能找到机会告辞。正当他转身离去时,商场的大屏幕上出现了近期的商界新贵,鲍警官认识他,是易家的少主。 他听见背后传来了下属的声音,“你不许看他。” 顾凛听上去很是无奈,“我只是路过时听见熟悉的声音,便抬头望了一下。” “那也不许。”下属紧张得很,“你们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呆一块,要是旧情复燃了怎么办?” “我和他哪有什么旧情,我的旧情不都被你摸了个彻底。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大学就一直呆一块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 鲍警官忍不住回头,两人的背影已经模糊得快消失不见了。但即便是没亲眼见着,他也知道下属洋溢的笑容是喜悦快活的,是鲍警官期盼的,能在他脸上停留一辈子的笑。 番外 如期而至一 “少爷他病了。” 管家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吃午餐,盘里的牛排已经凉掉了一大半。 今天是我和易迟晰结婚的第四十一天。 但其实像这样孤零零的用餐我早已经习惯。易迟晰是早出晚归的人,**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交集,更不必提我们会坐上同一个餐桌。说实话,要不是管家他特意告知,我还以为易迟晰如往常一般出门去了公司。 “怎么会病了?”我问道。 管家看上去颇为忧心忡忡,“不知怎地忽然发起了高烧,已经让医生过来了。” 他打量我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长,但昨晚易迟晰又没在我房里过夜,我理直气壮地回视他,“可能是晚风太凉,把他给吹冻着了吧。” 餐桌的另一边放着今晨的报纸,像是故意放在那让我看见的。我当然没有辜负这份心意,平静地拿起又平静地放下,心中只是觉得奇怪,那分明是佣人已经在背后议论过的事情,如今非要摆上台面,难不成只是想围观我黯然神伤地发脾气? 可惜没有人能看见这场笑话,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管家也看见了那份报纸,皱起眉头道,“这报纸是谁放在那的?顾先生,上面的字您一个字都不要信,如今的媒体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他想让人扔掉那份报纸,我制止道,“就放那吧,说不定易迟晰病好了之后,对上面的报道也会有兴趣。” 管家是跟在易迟晰身边多年的老人,他神情有些忧愁,“顾先生不去看看少爷吗?方才我为他量体温的时候,听见他在叫你。” 这个说辞想得倒是新奇。说起来易迟晰也曾在我面前病倒一次,那夜他同样也是烧得糊涂,迷迷糊糊地叫了我名字一晚上。也是从那晚开始,我才慢慢意识到易迟晰隐隐约约对我的喜欢。 但又怎能和如今相提并论。我不相信以他高傲的性格,还会噩梦中呼唤一个他认为在利用自己的男人。但既然管家都这样开了口,不管是因着面子里子,我去探望易迟晰都不算过分,好歹有这么多年的床笫情谊在那呢。 易迟晰确实烧得很厉害。管家一直让人在旁边看护他,但冷毛巾和药品似乎都起不了什么作用,病情比之前我单独照顾他的那次要严峻得多,只能等医生过来先打一针输个液了。 大概是易迟晰清醒的时候自律理性过了头,生起病来才格外无理取闹。他的觉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的,针头滑掉了好几次。我在管家和医生的双重压迫下,不得不捧起易迟晰的手,他到了这时才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在床边守了他一夜,睁眼的时候输液袋已经撤掉,易迟晰正睁着眼睛看着我。 我略微有些尴尬,估摸着他马上要质问我为什么会在他的房间里,哪知刚想开口,就被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肩膀湿湿的,意识到那是易迟晰的眼泪时,我更是惊呆得不敢动弹。 易迟晰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你果然没有死,我就知道他们在骗我。” 番外 如期而至二 我认真地思考着易迟晰被烧坏脑子的可能性。 这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让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但我怕反驳解释会更加刺激到他,只好顺着哄道,“我怎么会死呢,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我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衣服都已经被冷汗给湿透了。 “你烧还没退,先躺回去好不好?” 可易迟晰抱得还是很用力,没有松开的意思。我听见他问,“他们都说你死了,让我去警局领你的尸体;还好我没有去,还好我猜到了那又是一场骗局,否则怎么会在家等到你。你这些日子都跑去了哪里?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他意识到了我的沉默,体贴入微地自问自答,“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别再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求你。” 我浑身地都僵硬着,不理解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用力的挣开他。这样的易迟晰对我来说是极其罕见的——即便是曾经我和他最是温情的时候,易迟晰也不曾这样对我展露过脆弱。 易迟晰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也不松手,只是一动不动地沉默着。等到他呼吸逐渐平稳,我发觉他又睡着了。易迟晰长得清壮,我从他的桎梏里挣脱出来费了不少力,才把他重新塞回了被窝里。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一针下去,体温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见易迟晰紧缩眉头,还是决定先让他再安睡一会儿。 直到这时我才慢慢地回味易迟晰刚刚说的话。我觉得易迟晰可能不是烧坏脑子了,毕竟从他说话的状态来看逻辑还算清晰;大概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个让他痛苦到无法分清梦与现实的幻境。 我还从未想过,易迟晰对人坦诚心扉会是这个样子,伏小做低得都有点不像他了。 可惜他认错了人,倾诉衷肠的对象不可能是我。我从前以为他喜欢梁安世,可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不过是误会一场;后来我又自作多情他喜欢的是我,可再多的喜欢也磨不过现实的立场。 也不知道他现在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是我曾经误会过的那人也说不定。 易迟晰彻底清醒是在下午些的时候。 管家如临大敌地叫了医生过去,掀起好一阵兵荒马乱。我估计他也觉得易迟晰醒来的状态不太对劲,可能他依然在被梦魇给缠住了。半小时后,管家神情古怪地出来,我忍不住好奇心,上前去问他,“易迟晰的病好了吗?” 管家是整个易家为数不多肯认我为主的人,说话总是客气,还称呼我为顾先生,听上去比易夫人要顺耳得多。管家微微叹了口气,“烧都全退了,也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就开始大口地喘气,神情激动了好一会儿,问顾先生现在在哪里。” “我回答他,自然是在家里。” 最后我没有再去探望易迟晰,因为他自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就在管家话音刚落的时候。他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衣,医生从房间里追出来给他披上了一条毯子。我站在楼梯下面,仰起头注视他向我走来,忽然某根神经觉得此景熟悉,眼睛猛地湿热了起来。 等会得去网上搜搜,梦中的情绪是不是会自行传染,否则我怎么会在易迟晰的眼中看见一缕悲伤,以及同样怅然若失的自己。 但我没等到这样的机会,因为易迟晰握住扶拦的手一松,从楼梯上高高地摔了下来。 番外 如期而至三 易迟晰这回是真摔着了脑袋,额头上开了大大的一个口。 纵然在他摔下的一瞬间,周围的佣人都跟着我冲了过去,但到底很难接住一个大活人,还是让他滚落了不少阶梯;衣服掀开一看,都是紫红泛青的一大片,所幸的是骨头完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还好了不少。 从医院回到家后易迟晰就一直沉默着。他坚持不肯住院,所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他上半身靠在床头上,侧颜是一贯的清贵倨傲,我觉得好歹是轮不着我照顾他,便准备抽身离开。 “你去哪儿?” 他忽然开口,我有些诧异地回身,尴尬地回答道,“我怕留在这里会打扰到你休息。” 易迟晰挥挥手,管家便带着一众佣人离开了。易迟晰说,“人太多反而不得清净。” 他又指了指一旁的沙发椅,低沉着声音,“我看一会公司报表,有需要我叫你。” 言下之意便是要我留下来照顾他了。我思忖半响,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也没必要和一个病人斤斤计较。易迟晰低着头打开电脑,我得了空闲,便开始咨询一个有名的律师,对于李松辛的案子我能帮上什么忙。 房间里一度安静得只有易迟晰在电脑上敲字的声音。我和律师聊得很投入,等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键盘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早已在某个时候销声匿迹的。我若有所感地抬头,恰好对上了易迟晰的眼神,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该怎么形容这种眼神呢。 可能是因为过度专注,连瞳孔中唯一的焦点也消失了,变成了彻底的黑,黯淡无神;却有偏偏某种痛苦的情绪在他眼中流转,隐忍不得,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就好像,我被他深爱着一样。 “我饿了。”他发现了我的目光,坦坦荡荡地回视我,“你能扶我去餐厅吗?” “……”我飞快地扫视了他全身大约十来处绑着绑带的地方,好心地建议道,“你现在行动不方便,我还是让人把吃得送上来吧,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易迟晰抿了抿唇,执拗道,“我不习惯在床上吃饭。” 这倒是真的。易迟晰向来严谨又有些洁癖,很难想象他不小心把食物洒在床上的样子。 大概会让他暴跳如雷吧。 我想叫人来扶他,可易迟晰已经冲我伸出了手。他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我身上,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我都快被他隔着衣襟的体温妥烫得满脸通红了。 但易迟晰好像毫无察觉。我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途径头楼梯的时候更是多加小心,到了餐桌旁时,我额上已经冒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易迟晰说,“麻烦你了。” 他这样客气,惹得我忍不住讪讪地笑,“不麻烦,你又不是故意的,卧病在床是很容易没有力气走路。” 易迟晰却说,“如果我是故意的呢?” 还不等我再问,他就指着桌边的那份报纸脸色阴沉地问,“这是什么?” 番外 如期而至四 我没想到那份报纸竟然还孤零零的放在餐桌上面。也不知道是被佣人刻意地忘了,还是不死那挑拨离间的心思,总之没有达到目的,那份报纸就还得待在那里。上面易迟晰和梁安世同进同出的画面占据了大面积的篇幅,着实碍眼。我垂下眼,不咸不淡地说,“是海城财经日报,估计怕你错过,便一直放在那了。” 余光中我扫到易迟晰握紧了双拳。我有些不解,但神思还是茫然的,逃避似地不愿涉及这个话题,可却听见他怒气横生地说,“好好的财经日报,却要做那狗仔的行当。” 易迟晰冷笑一声,当即打了个电话,让人撤回了对该日报的赞助。他类似于辩解的举动让我觉得有丝安慰,但更多的还是苦涩,毕竟和梁安世深夜见面的人是他,总瞒不过海城的媒体,迁怒一家报社算怎么回事呢。 管家让厨房做了易迟晰喜欢的意面和罗宋汤,顺带也给我做了一份。我没什么胃口,但难得和易迟晰安安静静地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缭绕的雾气都变得香甜了起来。 用过餐后,易迟晰说,“你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吧。” 我没有拒绝。我觉得我还是对易迟晰抱有期待。这种期待一直是存在的,只是在无穷无尽的针锋相对中变得索然无味,黯淡无光彩。 他依然屏退了其他人,要我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我看出来他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夜色过于浓重,易迟晰甚至看上去有些紧张。 我等待着他开口,无论是一时兴起的愧疚,还是毫无目的的闲聊,总之我不想再和他进行无谓的争吵。 “我和梁安世没有任何关系。”他忽然说道,“我是有事情要质问他,最近才和他接触得很频繁。” 他用上了质问这个词,听上去事情很是严重。我也跟着面容严肃了起来,“哦。” 易迟晰问我,“还记得曾经你被人绑架过吗?” 他将那件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都说给了我听。我惊讶极了,不仅仅是惊讶梁安世是这一串事件的幕后主使,在谈及另外两个当事人,我曾经的恋人时,易迟晰的态度甚至堪称是平和。 我觉得这和他已经不爱我了有关。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仅凭他耗费了这么大的气力为我找寻报仇雪恨的证据,就已经足够让我感激涕零。 我真情实感地对他说,“谢谢你。” 易迟晰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忍了又忍,“我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才做的这些。” “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报答给你了。”我对他笑了笑,“况且这一句谢谢,你当得起。” 我感觉得出这不是易迟晰喜欢的话,因为看上去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反驳的话咽下,聊起了别的话题,“所以,那些媒体捕风捉影的消息,你也不要相信。” 我说道,“我明白。” “以后我也会避免能给别人造成误解的接触。”他顿了顿,有些遮掩道,“你知道的,我有一直很 番外 如期而至五 其实我早已经做好了和易迟晰摊牌的准备。接受他已经不爱我了这件事,我心里的反应竟然比想象中要平静太多。我心平气和地问,“你都梦见了什么?” 我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来电人竟然是李松辛。易迟晰欲言又止地看着我,而铃声响个不停,我连忙背过身接听,“喂?” 管家匆匆地从花园另一头赶来,气喘吁吁地,“有一个临时的越洋视频会议需要你参加,公司的人联系不上你,就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易迟晰的脸色苍白了一瞬。他低声说,“为了很无聊的理由,但我确实是这样做了。” 他自然是没有意料到我的出现,看上去有些惊讶。我的胸口微微地开始酸胀,叹了口气道,“你身上还有伤,我们先回……” “……很多事情。”他顿了顿,“梦见他被人绑架,梦见有人要害他我却无能为力,梦见我一厢情愿地误会了他,梦见……” 易迟晰抿了抿唇,默认了下来。我努力扯起嘴角,“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在扶着易迟晰回屋的时候,我摩挲着口袋里的戒指,心想这该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才让原本对我心结颇深的易迟晰,如今黑白颠倒,竟恳求起我的原谅。虽然不知所以,但我还是暗中窃喜,也不知道他完全康复的这一段时间,能否经得起等待我在心里默默的这一声好。 “……怕如果最后找不得证人,害你空欢喜一场。”易迟晰不甚在意地解释了一句,很快又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离婚,而是……” “我梦见被我伤害得遍体鳞伤,而从梦境到现实一直喜欢着的人,从来只有你。” 哪知他一下就从花园的长椅上站了起来,神色略微激动,急急地说道,“不,我想说那个人就是……” “梦见我一脚将他踢下了楼梯。” 我走过去,把戒指递在他面前,“你是在找这个吗?” 我鼓足勇气,决定还是去找易迟晰问个清楚,可他却不在房间里。戒指的轮廓给我的手指微微带来了压痛感,我心里一动,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往后花园去,易迟晰果然在那里。 易迟晰生病的这段时间,公司的股价浮动得比较厉害,自然是需要易迟晰片刻不停地主持大局。管家找了人搀扶着他回去,易迟晰却执拗地回头想对我说什么,刚准备开口,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滑落了出来。 “这枚戒指等你完全原谅我的时候,你再重新送我一次,好不好?” “顾凛。”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你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但我是真心实意地,迫切地想要把你因为我而失去的,全部还给你。” “少爷!” 他没有注意到,而我弯腰捡了起来,是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我太熟悉不过,只是我从来不知道,易迟晰又把它捡了回来。 易迟晰从我手中拿回了这枚戒指,眼神是许久未见的认真,“我有话对你说。” 还不等我开口,他飞快地接着说,“我梦见的人是你。” 我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他顺势单膝跪下。他把那枚戒指套上了我的手指,不是我的尺寸,自然有些宽大。 我几乎没听他讲过这样煽情的话,想来易迟晰应当是爱极了他。易迟晰抬头,紧紧地盯着我,“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确实很痛。”易迟晰平静地说,“就算我的初衷再冠冕堂皇,从这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怎么可能不会痛。也不知道我替他滚了这一遍,另一个世界的他会不会少痛哪怕一丁点。” 我想起他在清醒后毫无征兆地摔下了楼梯,心里一惊,“所以你……” ※※※※※※※※※※※※※※※※※※※※ 单人番外至此全部结束啦,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