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游戏》 游戏开始 江声,某普通一本大学的毕业生,目前在某普通中学当一个普通语文老师。平时过着朝七晚九的生活——学校既要求看早读,又要求守晚自修。 平时的日常三连就是上午起床的时候感慨自己好难啊,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感慨自己好饿啊,晚上迎着冷风骑着小电驴回家的时候哀叹自己好累啊。 唯一的慰藉就是在下班后能把脸埋进家里那只矮脚贵妇猫朝上的肚皮上蹭蹭。 说来庸俗,江声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一夜暴富,或者找一个暴富的对象。 而在江声的梦想实现之前,他就只是一颗繁华城市里最渺小的尘埃罢了。平凡的一生,也许在某个平凡的一天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如果他没有进入造梦游戏的话。 是夜,江声和平时一样,在下班后吃过外卖之后就靠在床上玩手机,打几盘游戏,刷一圈微博,然后拉上窗帘,阻隔了窗外零星的灯光,按时熄灯睡觉了。 只是江声在进入梦乡之前的准备工作太长,进入梦乡之后的梦又太多也太乱。扰得他不时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如果非要说这些梦有什么共通之处的话,大概就是无一例外的孤独。不断的有人路过他的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算为之驻足。 江声的心企图抓住又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可是理智告诉他会落空。 当江声再一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但是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担心绑架什么的,毕竟没必要,他一没钱二没势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手在空气中收紧了一下。他第一反应是自嘲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还行,做梦的时候还能保持逻辑,知道哪一步该迈出去,哪一步没必要。 江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他想,假设等他如果真的能等到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天,那么他的房间大概就是这么一幅光景。 有可以看到海的落地窗,书柜上会摆放着很多他喜欢书以及大把平时只能看看的模型,还有一群特别黏人的矮脚猫。 江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再次深刻地感受到了资本家的罪恶与美好。 打断他进一步发散的思维的是耳边突然传来的提示音:“欢迎来到造梦游戏。” 它说:“如果您成功通关的话,我们就会帮助您改变您目前的悲惨现状哦。那么,现在请各位被选中的幸运儿来到大厅里集合。” 江声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个机械的女声里听出了一丝愉悦的气息,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 虽然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以及那诡异的系统播报声和所谓的游戏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不过他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 他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推开门进入了大厅,怀里还抱着一只矮脚猫,还没忘了端详一下它,然后在心里想:“这只猫长得还真像我家小一啊。” 之所以取名小一,是因为江声觉得他有朝一日会走上人生巅峰,然后就会拥有他的第二三四五六只猫,甚至还会有一家猫咖。其中也算是寄予着他的豪心壮志。 大厅里吵吵闹闹的很嘈杂。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中年男人正在骂骂咧咧地大声嚷着“这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这类的问话。 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儿看起来有些惴惴不安,和其他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彼此之间也没有隔得太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睡眼惺忪姗姗来迟的和高中生似的少年。江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可爱和人畜无害是江声对他的第一印象,至于后来会怎么颠覆就不知道了。 在这时,那个随处透露着僵硬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既然人都已经聚齐了,那么就请一至十二号玩家按照顺序入座。请不要误坐他人的座位。” 她开始介绍游戏规则:“本次游戏为狼人杀十二人局。四狼四神四民。四神分别为预言家、女巫、猎人、白痴。” “狼每天可杀一个人,预言家每天可以验一个人的身份,女巫手里有一瓶解药、一瓶毒药,解药可以在玩家被袭击后的4小时内救人,毒药则可以杀人。” “猎人可以发动枪支杀死一个人,白痴则白日公投出局后不会死亡,仍然可以在场上发言,却不再有投票权。现在,请各位玩家快速进行择卡。” 顿了一下,那个系统音又补充道: “本局游戏最后的幸存者将获得现实大礼包一份。而败者,就会真正地死去,并被现实所遗忘。” “所以请各位玩家打起精神来认真参与游戏。至于现在,我宣布,游戏开始。” 江声找到桌面上贴着自己名字的那个座位坐下,却没有忙着进行择卡,而是开始仔细地打量起那些所谓“幸运儿”们的脸来。 一号玩家,就是先前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半秃头男人,在话音刚落时就猛然一声暴呵:“什么狗屁游戏!还要拿命玩儿!爱谁玩儿谁玩儿,我不玩儿!” 江声对于他比喇叭还要响的声音有些无语,在心里暗自给他取了个“暴躁地中海”的外号。 场上倒是有几个看起来应该是有经验的老玩家,正一脸司空见惯地看着一号,没什么反应。大概这是每场游戏里新人的必备反应。 而四号和五号玩家就像和一号跟商量好了要应和他似的。接在他的怒吼之后低声哭起来,仿佛深水炸弹一般地引爆了当下惶惶不安的气氛。 江声在心里默默想着待会儿等游戏开始了他得离这两个人远点儿。毕竟他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泪,也浪费唇舌懒得去安慰别人。 二号玩家是一个梳着精英大背头的男人。虽然没有骂骂咧咧的,但是他的脸色却很僵硬,显示着他的恐惧与愤怒,正在用他的臭脸表示着自己对于进入这个游戏的不满。 三号玩家则像是普通白领,此刻正低眉顺眼地在旁边坐着,似乎劝说着二号玩家什么事情,却没有力争。 看样子和二号玩家是认识的,而且应该在现实是处于非主导地位。江声在心里作出预判。 六号玩家,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低着头,迅速在选择面板上点击了一张卡。 但是江声还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和卓越的颜值在心里啧啧感慨了两声。这脸可真好看啊,可惜也被卷入这种无名的恶作剧当中了,而且看样子还是惯犯。 江声轻轻呼噜了一下怀里“小二”的毛,目光在六号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只是其中除了单纯的欣赏之外再无其他想法。 而那个先前还大喊着要离开的“暴躁地中海”见状却突然一改要逃离这里的态度,快速地在选择面板上挑了一张卡。 至于七号和十号,则都是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十二号则是摆着张臭脸,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江声在他们脸上匆匆扫过一眼就不再看了。 八号玩家,就是那个姗姗来迟的小男孩儿。直到现在还睡眼惺忪一副“别拦我给我张床我要在这儿睡死过去”的状态。 他在注意到江声看向他的目光之后,打着哈欠冲他挥了挥手,还没忘了奉送一个不甜不要钱的微笑,配套的还有两个酒窝和虎牙,权当是打过招呼了。 十一号玩家,一副人生巅峰、斯文败类的社畜模样,把一副金框眼镜戴的肆意横飞的,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在选择面板上再就业了。 江声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玫瑰有毒。大概美丽鲜艳的东西总是让人下意识地感觉到危险吧。 比起他这种极具攻击性的美,他更欣赏六号那种君子如兰的气质。 匆匆扫视过一圈的江声不再眼神四处乱飘,而是点开了自己前面的显示屏开始选择身份牌。只是他看着眼前的一狼一神四民的选择面板却陷入了沉默。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注意地观察场上其他玩家是否有选牌动作了,却仍然有三个人在他没注意到的空当偷偷选好了身份卡。 而且是看着那么抗拒的八个人之中的三个。真是失算。江声不由地感慨人生果然如戏,要想活着没准还得拼演技。 他想,其实这种选牌方式也有很大的问题。不管江声现在选什么,等到后面的人看着四民卡沉默的时候,他总会是选了狼人的热门人选,很难再取得别人的信任。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板面上选择了一个身份,而后就静坐着等待着其他玩家把戏补足。 果不其然,就过了一小会儿,就有个玩家沉不住气,打破了场上僵持着的局面。是七号,也是个女玩家。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她斟酌着开口:“那个……我们就这么坐着也没有用,要不我们先把身份卡选了吧?看看这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那个梳着大背头的精英男就面色不虞地反驳她:“你说的倒是轻巧,刚才你也听见了,她说游戏输了的人就会死,你怎么敢说现在试试?谁会拿命来试?” 七号小声地回嘴道:“可是我们就这么干坐着就能改变我们已经进入这个游戏的事实了吗?我们……” 十号玩家举起手来示意要发言,提出了到目前为止听起来最光明也最可笑的想法,她说:“或许我们可以试着逃走。” 八号玩家停住了他打了一半的哈欠,笑了一下,“看来这次的新手玩家很多嘛。那么我就好心给你们科普一下吧。” 他舔了一下他尖锐的虎牙,说到新人玩家的时候目光似有似无地在江声脸上停留了一下。 他点开了自己的选择面板,露出一个有些耐人寻味的眼神。他先是不疾不徐地迅速给自己选了一个身份,接着就开始讲解游戏的详细规则。 他说:“所有能够进入这个游戏的玩家都是被选中的,只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都并不是无辜的。玩家之所以会进入这个游戏都是自身有所求,可惜却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得不到的。” “可是玩家自身对于金钱、名誉、地位,或者美色等等的极度渴望的请求被这个游戏系统听到了。然后游戏本着要为人造梦的想法,给了这些人实现白日梦的机会。” “那就是进入游戏然后通关。”他顿了顿,解释道,“这是我第一次进游戏的时候系统告诉我的。信不信随你们。” “但是你们都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世界上也总是坏人比好人多。所以进入这个游戏的入场券就是我们得暂时地把我们的命抵押给他们。” “像十号说的那样,你们当然也可以选择逃出这个屋子。只是然后呢,屋子外的世界可不是你们过去生活着的那个世界。” “你们的亲人、朋友、同事,都不在这个世界里,你原本的那些生活基础在这个世界中也都不复存在。” “当然,你们也可以人生选择重新来过,只要你们有这个勇气。只是当我们这些留在屋内的人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你们的游戏之旅也就结束了。” “你们这些没有身份的人无一例外地将会走向死亡。而且没有人能保证期间外面那些人不会攻击你。” “所以,何必呢?死在这个屋子里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既然如此,不如放手玩玩儿,万一我们胜利了呢?那迎接我们的可就是美梦成真了。” “哦,对了,现在场上除了平民之外就只剩下一张特殊卡了,你们这七个人得抓紧选了。”八号顶着他那张婴儿肥的可爱脸蛋儿提示道,笑的时候还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话音刚落,场上的几个女孩儿的脸“唰”地白了,其余几个人则手忙脚乱地点着自己面前的选择面板,指尖点击的力度仿佛是要把屏幕戳破一样。 江声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他们面前的选择面板要是卡了,他们能气得把它给砸了。只是不知道这份慌张究竟是真是假。 而后几个女孩儿也做出了选择。于是江声又听见了那个机械的系统提示响起的声音:“全员身份选择完毕,现在各位玩家可以自由进行活动。” 只是除此之外,江声还留意到了七号玩家猛地一个激灵和或许还没有触摸到屏幕的指尖。 紧接着,玩家们纷纷离席。江声又撸了一下怀里的小肥猫,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他旁边的八号玩家。 他正眯着眼睛打哈欠,睡眼惺忪地准备起身离开,看样子是预备睡个回笼觉。 “哎。”江声伸出手拦了八号玩家一下,“我能跟你聊会儿吗?” 八号玩家冲江声笑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当然可以啊。我还在想如果待会儿你不来找我,等我睡醒了就去找你呢。” “那么,去我房间里聊吗?”八号玩家直勾勾地盯着江声,江声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莫名地觉得有种被当作猎物盯上了的感觉。 “行,走吧。”江声点了下头,没有问他为什么也想找他聊天,只起身跟他离开。 只是从大厅到八号的卧室这短短的十几步路程,江声却明显地觉得有人在盯着他,那是一种让他无法忽略的灼热注视。 他回过头来,有些意外地对上了六号玩家有些晦涩不明的双眼,里面似乎有着万千情感正随时准备喷涌而出。 江声刚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但六号玩家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转身上楼了。江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谈话 “别看了,走吧。”江声被八号玩家拽着袖口拉了一下,回过神来,无声地点了下头。 “你想聊什么?”八号玩家拿钥匙打开了自己卧室的门,进去之后就随意地在床上靠坐着。 江声则在靠近门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把大猫放在自己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它头上的软毛,问:“你是民,对吗?” 八号玩家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接着就有些刹不住车。“那如果我说我不是呢?我如果是狼的话,那你现在可逃不了了。” 江声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想说现在还是白天,脑子里却突然回放了一遍刚才系统的话。它说“狼每天可以杀一个人”,并没有说是“每晚”。于是又把嘴闭上了。 八号玩家看了一眼江声吃瘪的表情,有些愉快地笑了。“你得时刻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然你的入场券怕是收不回去了。” “但是就算你是狼,现在就动手不是有些太心急也太明显了吗?能通关过这个游戏的人肯定不是傻子,所以我猜应该不至于。”江声想了想说。 八号玩家收了脸上的笑容,摆出一副恶人的样子,“那如果我就是要杀你,等到别人怀疑我的时候,我就用你刚才的那些所谓理由来说服他们呢?” “而且我刚才在大厅的那番话说不定不是给你们的科普,只是在对你们进行心理暗示:我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跟着我选,能赢。” 江声突然有点语塞。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只是他向来是一个很相信直觉的人,比如现在他的直觉就告诉他这个看起来才屁大点儿的小男孩应该不至于这么心机…… 八号玩家看着江声心里千回百转,脸上却面无表情的样子愉快笑了。 他说:“哎,逗你的。我还没这么无良。本来我昨天刚进过游戏,今天又拉我进来我还挺生气的。不过看在今天遇到你的份上,我突然就气消了。” 他还顺势给了江声一个wink。江声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而且有证据。 八号玩家挠挠头,说:“那什么,我俩到现在还没互相做过自我介绍呢。”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声,自我介绍道:“我叫陆衍,陆地的陆,衍生的衍。17岁,g市人,职业是学生,目前就读于xx高中。目标是考g外,你呢?” 江声低头看着他脸颊上两个凹进去的酒窝,说:“江声,江河湖海的江,声音的声。24,z市人,是个普通老师。” 陆衍,也就是八号玩家,点了下头,发问三连:“哦,你教什么啊?在哪个学校啊?你为什么进入这个游戏啊?” “教语文。至于学校,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江声回答。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江声自动忽略了,系统认定自己赚不到梦想中的那么多钱说来还有些羞耻。 陆衍“哦”了声,随口感慨道:“应该不怎么赚钱吧”。却刚好稳当地踩在了江声的雷区上。 江声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不显。点头,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 其实他毕业这两年来最没少听周围亲戚朋友落井下石的话就是“哦,教语文啊,你就是想挣个外快都不行,怎么养活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养活家庭啊。”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烦。江声在心里想,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无关人士都要去点评别人的人生呢。 再说了,江声不是个直的,还不是个上面的。他在遥远未来能不能找到一个对象暂且是未知,他的计划里也永远不会有一个闹腾的孩子。 所以对江声来说,他只要够养活自己一个人外加家里的那只小肥猫就够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安稳和空闲。即使一成不变也是好的。 而且江声其实还挺喜欢教师这个工作的。虽然赚的不多,但是在一个普通二线城市还是基本能养活自己。 重点是很闲,可供他自由支配的时间很多,他可以有大把的光阴用来挥霍。也不会有太重的官僚主义和阿谀奉承。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江声一直坚信世事难料,说不定今天还在和你一起侃大山的人明天就会死于车祸。 所以他一直主张要活在当下,要学会快乐地“浪费”时间。更何况江声并不讨厌那些学生待在一起的日子。 江声听过挺矫情的一段话,说人的一生会遇到2920万人,但会与之结交的不过3000个人,其余的人只是擦肩而过。 3000个人之中又有90%的人不过是匆匆过客,只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还有9%的人也不过是稍作停留也就要买票离开的旅人,只有1%的人会留在你的生命中,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 江声在听这段话的时候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他得有大概30个常说得上话的人才算合格。 但是事实是他除了几个家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常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生命中的旅人变得多些。 而且偶尔能从学生交上来的周记里窥探出他们心里的一些快乐或者不甘其实也挺有意思。 不对,说远了。 陆衍看着江声,微妙地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认错外加扯开话题:“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寒暄一下。顺带一提,如果有别人问你什么学校教书之类的具体信息,你最好也别说。” 江声挑了下眉,虽然他确信他自己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详细信息,但还是习惯性问了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坏人总是比好人多。”陆衍说。 这是今天江声第二次听见他说这句话了,听起来虽然中二,但是看表情确实他认真在信奉的信条。江声问:“会有危险,是吗?” “对。总有人在游戏里死了同伴,出了游戏的门就在现实报复其他存活的玩家;或者拿某些人现实的亲戚朋友做要挟,强迫玩家合作的;或者是抢夺玩家游戏道具的。这类的情况太多了。”陆衍回答。 “游戏道具?”江声问。 “每关游戏结束后,系统会自动判定游戏中表现最出色、贡献最大的三个玩家,会依次获得三个、两个、一个游戏道具,具体什么道具要看运气。道具可以出售,也可以购入,会有专门的市场。“ “但是你要知道,这个游戏的高级玩家想要钱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而钱也远没有命重要。” “所以很多强力的道具都被玩家个人保留下来了,然后就有一些人成立了组织专门去抢夺那些玩家的道具来为自己的成功铺路。” 江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问了一件自己很在意的事儿,“先前你说我们之所以会进入游戏,是因为我们在现实对某些东西的愿望太强烈了,被它们听见了。” “对。”陆衍点头。 “那么,假设我对这个东西不再渴望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进行游戏了。”江声问。 陆衍瞥了一眼江声,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好好回答说:“如果真的没有渴求了,那么进行完当局游戏自然就可以永远脱离了。只是怎么可能呢?” “金钱,名誉,权利……人们生而在世的所有追求,这个游戏都可以替他们取得。只要够强,所有的可能或者不可能的愿望都可以被实现。” 陆衍突然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补充道,“甚至可以延长自己的生命,救回死去的亲友。” 他说:“你要知道人的贪欲都是无穷的,而游戏奖励几乎都是很可观的,甚至还有专门以这个为职业的人存在。所以要什么样的人才会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呢。” 陆衍顿了一下,想到一种可能性:“除非他自身对死亡的恐惧压垮了他的渴求,也就自动被判定放弃游戏了。” “不过怎么说呢,时间是抹平伤口最好的解药。他们中的很多人,离开游戏的时间长了之后也就忘了当时究竟是为什么而恐惧了。” “他们的记忆也会被系统消除。到时候欲望卷土重来,他们也就再次进入游戏了。”陆衍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江声,江声却觉得话锋直指着他的脊背。 江声不自觉地想:或许眼前的这个小男孩根本不像他长得那么单纯。他莫名地觉得他笑的时候,灵魂是冷的。 江声想问他的愿望是什么,但是出于礼节,认为每个人都会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而最终没有开口。 江声思忖了一下,提出了眼下他最关注的事情:“在系统宣布完规则之后,我刻意地看了一下他们的行动。” “但是目前我知道的只有一号,六号,十一号在我之前选了身份卡,但是到我的时候,已经有三神三狼被选了,那么另外的三个人是谁?” 陆衍想了一下,“我随便推测,你看着听。我目前觉得七号估计是,另外两个应该在那两个哭的和那两个害怕的中间。” 江声点了下头,没问他的判断依据。因为知道结论后再去倒推依据总是很容易。 “不过为什么系统不直接分配角色而是这样让人自己选?甚至让人看到前面的人选了什么?”江声问。 “因为这个系统所谓的民主啊,你看过那个电影吗,‘我命由我不由天’,系统它要让玩家对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 “至于为什么让人看到前面的人选了什么,就是为了让玩家之间互相怀疑。”陆衍回答,“这个游戏系统最喜欢利用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猜忌。” 江声想了一下,想说那个是虚假宣传,只会让青年人有盲目不服输的孤勇,最后又摔一大跟头,在南墙撞得头破血流罢了。 可是突然发现这个游戏所传达的或许还真就是这样一个主旨。造梦游戏,不正是打着逆天改命的招牌吗? “可是假设我们排出选择的序列,不是就基本能知道每个人的……”陆衍打断了江声的话,“你敢相信那些玩家自报的顺序吗?” 陆衍继续说道:“不信你现在可以试着统计一下,有没有重的且不论,他们愿不愿意告诉你还不一定。” 江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问了今天本以为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一直在说坏人比好人多,可是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陆衍抬起眼皮看他,随意地回答道:“缘分吧。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磁场很合吗?就像从前就认识那样。” 江声把“不觉得”三个字吞回肚子里,敷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 他无意地扫视了一下陆衍的这个房间,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但是又和一般小情侣的那种配置有些不一样,基本都是同色系的。 江声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声:“你……和你女朋友住?” 陆衍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无语:“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 “那……兄弟姐妹?”江声问。陆衍不再笑了,也不再说话。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江声不知道为什么局面突然变成这样了。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人突然跟个蚌壳似的不再说话。 “没事,就是系统随便分配的一个房间。”陆衍在床上躺下,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没能冲破地面的春笋。 可是我的房间是完全按照我的喜好布局的。江声在心里说。但是他知道这话不适合在这个说出来。他看了一眼瘫在床上的陆衍,再次打量一下房间里的陈设。 江声最终也没有想出打破沉默的办法,也没懂陆衍突然变脸的原因,也不曾想过要窥探那秘密的冰山一角。 只小声道了句“谢谢”和“待会见”,就搂紧了怀里的小肥猫,推开门走了。 回答他的是陆衍的状似随意的挥手和一句“小心其它玩家”。 江声阖上门,开始回咀他刚才和陆衍之间的对话,捂脸。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地就相信这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一部科幻片了。 坐观 江声离开陆衍的房间后在大厅转悠了几圈,但是除了顺走了厨房的几颗草莓之外别无所获。 毕竟这场游戏比的是谁的演技更胜一筹,不需要寻找线索破译剧情。 期间他和大厅沙发上坐着的四个女孩儿打了个招呼,分别是四号、五号、十号、十二号,其中就有陆衍猜测里的两个哭鼻子的和一个一脸惶恐的女孩儿。 配上江声和她们打招呼时她们一脸惊慌的表情,江声只想感慨“人生如戏”这四个字不是乱说的。 江声在边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和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毕竟他自己本人也是狼人嫌疑人之一,离太近了怕引起不必要的眼泪。 大概是她们看出了江声的没有恶意,除了最开始警戒了一会儿之外,很快又开始了闲聊。 聊东聊西,就是不聊这个游戏本身。一有人提起,其余人就用“不知道”来回应,态度很是抵触。 倒是江声从她们的闲谈中,得知了四人的一些基本信息。比如四号、五号都还是学生。 其中四号还是某个重本大学的某热门专业的理科生,叫李利文。五号则叫王若楠,一个普通的本科在读。 十号和十二号则都已经是步入社会的人了。十号叫张思乔,在现实是个教育机构的外语老师,江声琢磨着敢情这还是半个同行。 十二号则是国内某家大企业的销售经理,叫褚欣,和前几个女孩儿走的路线完全不同,画着一幅浓妆,大概快三十了。但是还是依稀能看出底子不错,别有一番成熟的韵味。 “七号玩家呢?”江声听了一会儿她们的闲谈之后问,“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不知道……大概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吧。”张思乔说的时候眼神在往上飘,并不直视江声。 王若楠则直接很多,翻了个白眼,“刚才她都那样提议了,谁还敢和她走太近,说不定她就是扮猪吃老虎,装着无辜却杀人不眨眼。” 李利文和褚欣没有接话,但是看样子是认同的。 江声原本问的时候没有多想,可能是看惯了班级里的男女生之间的楚河汉界,理所应当地觉得五个女孩儿应该坐在一起说小话。 但是当江声听了她们回答之后才深切地意识到,这不是现实,更不是学校,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世界。 她们觉得七号玩家危险,所以就拒绝了七号玩家的加入,或者说的更难听点就是孤立。 江声点点头,没有再接着这个问题深究,转而问了她们另一个问题:“你们对刚才那个广播和八号玩家说的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另一个世界怎么想?” 四个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看他,王若楠有些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想,我们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江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信吗?”相信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外存在着另一个虚无的空间。 王若楠和张思乔没说话,但是看样子是信的。李利文有些支吾:“虽然我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但是我之前听我的一个学长说过……” 褚欣优雅地翘着二郎腿,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意外地并不太呛鼻,她说:“我第一次进游戏的也和你差不多的态度,但是等你过了这一关就知道了。” 她吐出一口烟:“在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之外存在着很多别的平行世界。有些更好,有些则更糟。”她在烟雾后眯了一下眼睛,冷冷地补充,“如果你能活到最后的话。” 李利文听出她的语气有些不善,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她问江声:“你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游戏吗?我还以为你也是有经验的老玩家……毕竟你刚才看起来好镇定,一点也不像新人。” 江声领了她的好意,坐在那儿和她随意聊了几句之后离开了,不再自讨没趣。 他想:镇定吗?大概是因为他当时真的觉得这只是一场噱头更大罢了的恶作剧吧。只是现在他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心里还是对这件事没什么概念。 在死亡真正摊在他面前之前,他只能选择随遇而安。 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听着身后的张思乔在感慨自己在现实的生活太累,在职场中同事心机太多之类的云云。最后盖章说除了家人之外谁都不可信。 李利文惊讶着说不至于吧。张思乔则大声说:“怎么不至于!你现在还小,等你进社会就知道了。” 江声则在心里默默补充道,“用不着进社会,她们马上就可以感觉到了。”而且可能启蒙人本身就是教会她们这个道理的存在。 江声走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反锁了。把手里的猫放回猫窝里,自己也躺在床上准备理个思路。 只是他目前掌握的信息有限,怎么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闭上眼小憩。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江声最后是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的,基本没赖床,立刻就起了。 江声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是陆衍时才慢慢悠悠地给开了。 “嗨。”陆衍笑着和他打招呼,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可惜江声一时半会儿还忘不掉他先前莫名有些沮丧的样子。 “嗨。”江声倚在门上,随口问了一句几点了。 陆衍用手指指大厅里悬挂的时钟,“快六点了。”江声挑眉,对于自己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却又这么安稳表示不可思议。 陆衍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厨房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马上就要开饭了。” 江声顿了一下,似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回到房间里搂了一只正在喵喵叫的小肥猫在怀里算是壮胆,然后阖上门就跟着他往厨房里走。 厨房里摆着一张大长桌,周围摆放着正好十二张椅子,但是不像大厅里的那张还编号。 江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女孩儿是白天提议早些选身份卡然后引起了小范围怒火的七号玩家,另一个则是白天让江声颜狗的心颤了两颤的六号。 江声盯着六号玩家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鬼使神差地询问了他一句需要帮忙吗。 是时六号已经在摆盘了,便轻声回了句不用。江声点点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没错过他有些奇怪的表情,像是讶异,又像是怀念。 很快,最后几道菜也摆上桌了。众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吃得有些沉默。只有陆衍全程显得很兴奋。 他一直不停地在夸七号那个女孩儿饭做得好吃,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跟着附和了几句,或许有些解围的意思在。 七号玩家听了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摆摆手,说只是一般好吃,没有陆衍说的那么夸张,再者说了,在这个世界里,做一顿好吃的饭还不容易。 她的话刚说出口,原本还沉浸在美食中的众人都有些变了脸色。对啊,这个世界。 他们大概是突然又想起了自己未卜的命运,原本那因为美食变好了些的心情又被搅乱了。唯独陆衍浑然不觉,还没心没肺地大口吃着饭。 六号玩家也明显也感觉到了餐桌上突然变换的氛围,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快吃吧,吃完我们再来坦诚地聊聊”。 他的声音乍听起来有些冷淡,但是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过于淡定,反而给了大家一种心安的感觉。 酒足饭饱过后,四号和五号两个女孩儿主动地承担了洗碗的工作。六号玩家则提议大家到大厅里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按照顺序进行自我介绍和回忆白天时候选择身份卡时的事。 首先是一号,一个大腹便便还有些秃头的中年男人,白天还是一脸暴躁的样子,现在似乎冷静下来了,反而意外地很配合。 “我叫张强,是一家连锁酒店的老板。”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酒店拥有多少家分店,多少个员工,自己一年又能赚多少钱。 江声不知道他白天究竟经历了什么,已然没了随时要暴走的样子。 他一个嘚嘚了半天,最后才点题,“我选的是个神卡。在我之前已经有三张卡被选了,分别是两狼一神。” 二号玩家:“许林锋。这是我第一次进这个游戏,我是后半段选的,那个时候就剩下一张狼卡和民卡了。保险起见我选了张民卡。 他说:“就这样,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你们好好捋线索,我可不希望把命丢在这里。” “我叫余简,22岁,应届毕业生,正在xx公司实习。二号是我公司的领导。”三号玩家的表情有些讪讪的,“我是在八号玩家提示之后才选的,选的平民。” 紧接着四号玩家李利文和五号王若楠也双双报了民卡,也声称自己是在八号提示后匆忙选的。 这下好了,民坑和最后几个选的名额已经都占满了。气氛一下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反倒是主动提议这次“坦诚地聊聊”的六号玩家的脸上没有一点紧张亦或者是吃惊。 大概这个情况他早就有所预料的,只是既然如此,江声不知道他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看人们的谎话连篇吗? 六号玩家没有质疑前面玩家的说辞,认真倾听的样子让人觉得仿佛他已经全盘相信了前面几个人的说辞,除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的食指。 “江川,27岁,画家。”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选的预言家,今天在房间验的11号,是好人。我是第三个选的身份,前面两个选的是狼人。” 他顿了一下,在场上扫视了一圈,“今天只是聊天,我也不想追问。希望待会儿一号能说明自己是什么神。” “以及后面如果没有报民的,前面四个安全,如果有的话,我会看着验。希望你们提前想好说辞。” 他的这番话看着像是提醒前面的几个人,实际上更像是警告后面的人。 七号玩家深呼了一口气,“我叫许彤,是个做饭不太好吃的厨师。”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开始解释。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游戏,所以我知道要想活下去,就得听系统的话,积极参与到游戏里去,所以才劝大家早点选身份卡。” “虽然江川刚才已经那样说了,但是我就是民,没办法装神,更不想替狼背锅。” 她把自己两颊的散落的头发往耳后别了一下,露出整张脸来,是邻家女孩儿型的,不算太漂亮,但显出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没有选身份卡。应该是大家都选好身份卡了,系统就直接把剩下的最后一张民卡分配给我了。” 许彤的表情有些苦涩,“如果你们有人是最后一个选民卡的,可以出来指证我。” 江川还是那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江声看着他深邃的双眼,突然很想知道他那镇定皮囊下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江声看着他的目光过于明显,江川回看过来,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了一下,最后以江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告终。 陆衍楞是在椅子上坐出了一副葛优瘫的姿势,“我叫陆衍,17岁,g市人,目前还是个学生。明年夏天参加高考,目标是考上g外嘿嘿。” “我的身份是平民。我大概是第八个选的,到我的时候已经就剩下一狼四民了。”陆衍说。 “前面报平民的至少有两个在说谎。我倾向于2号和3号中有狼,建议6号预言家验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二、三号的脸,露出有些玩味的表情。 江声放下了手头记录的纸和笔,叹了口气,“我现在其实脑子有点乱。” “我叫……徐漾。”江声临时想了个名字出来,顺口编了个全套的身份链:“26岁,刚辞职,目前无业游民。我是第七个选的,是神卡,具体什么身份我现在不说。” 江声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狼是怎么杀人的。是凭空在面板上杀人还是有什么特殊杀人方式之类的,但是可以尽管来,我不害怕。” 陆衍转过头来看他,二百五地用口型问他:“你是女巫啊?”江声没正面回应他,只给他做了个“单独说”的口型。 十号玩家:“我叫张思乔,23岁,在一个教育培训机构当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进入这个游戏,但是我之前有所耳闻,也不算完全没有了解。” 她同样苦笑了一下,“我是第五个选的,是神但不是强神。我希望大家可以早日把狼坑找齐,平安出去。” 轮到十一号玩家发言。他扶了一下自己的金边眼镜:“穆城,半个职业玩家。认神,接了六号江川给我发的金水,认他是好人。别的,等今天的死亡通告来了再说吧。” 他舔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个妖冶的笑容,“其实我也挺好奇这种没有npc的游戏是怎么杀人的?” “纯靠武力值吗?应该不会是手动点点屏幕就杀人吧?那也太没有意思了。应该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杀人方式吧。” 穆城语气里莫名的兴奋成功地让江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不管什么脸不脸的了,思考起了他和六号狼保狼的可能性来。 十二号玩家是个御姐型的女人,人是挺好看的,就是嘴上的话太有针对性。 “褚欣,在国内某企业做销售。是民。虽然目前只有四个人认神,但是不排除有人选了神卡但是认民的。 “已知八号和十一号在无条件信任六号预言家的身份,如果真的预言家是场下认民的,建议验一下六号的身份。” 她撇了一眼江川,有些面色不善。恶意已经快冲破两人之间隔着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辩白 但是江川就跟没看到似的,丝毫不理会褚欣摆在台面上的敌意,自顾自地做着最后总结。 他说:“纠正一下,除了我之外,还有一号张强、九号徐漾、十号张思乔、十一号穆城认神,一共是五个人,其余七个人则都称自己是民。” 他的两手交叉扣在桌子上,接着开始分析:“穆城可能是神,也可能是民跳神,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好人。” “徐漾把话说的这么大无畏那么至少是可以保命或者是有反杀威慑的。不排除狼装强神的可能性,反正不怕被杀。” 他顿了一下,视线在江声脸上有所停留,又补充道:“不过我倾向于他是好人。可以留到明天再验。” 江声想吐槽什么叫倾向于,他就是好人。但最后还是什么没打断他,只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毕竟谁有没有相信谁的义务。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江川这算是站在预言家的立场上小小地捞了他一把,但是不排除拉票嫌疑。 江川说完话,又把视线投向了十号:“张思乔,报弱神。这跟奇怪,徐漾第七个选的都敢这么横,你第五个选的却放着强神不选去选弱神?” “目前场上只有我和张强是自报在你之前选的。虽然不知道张强是什么卡,但是到你的时候至少有应该个猎人可以选,为什么选白痴?” “还是说,你管猎人叫弱神?”江川说的话虽然很冲,但是提问的语气却很淡,听起来远算不上质问。 就像只是平常的聊天,仿佛他问的不是“你为什么选白痴”而是“晚上的饭好吃吗”。 但是这也并不能改变他话语中的咄咄逼人。让江声不由得想起了课间来办公室信心满满地给他纠错的学生。 怎么说呢,感觉那气质对得起他那张脸。江声在心里默默地想,单手呼噜了一下怀里的猫来强迫自己平常心一点。 江川看了一眼张思乔有些色变的脸,毫不怜香惜玉地继续追问她:“你是什么?猎人还是白痴?” 他顿了一下又往一号那儿瞟了一眼,“我其实不太相信张强当时的状态会选神,所以你也可以自报女巫。” 张思乔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当众被怼的还是真的心虚,反正她现在已经陷入骑虎难下的局面了,说是三者其中的任何一个都会遭到怀疑。 即使她是真的神,也难免会遭到狼群踩踏。她闭了一下眼睛,像是豁出去了。 “我本来不想说我是什么神,害怕被狼攻击,因为我没有自保能力。但是你非要我说的话,就是你冒名顶替我的位置你开心吗?” 她的话一出,不少玩家都有些惊讶,其中也包括江声。 十二号褚欣也一脸“瞧瞧我刚才说的什么”的样子。倒是穆城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江川和张思乔之间打转。 江川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如果你说你是预言家,那么今天你查验的是谁?” 张思乔的睫毛颤了两下,“我验的徐漾,今天他在我们附近转了一圈,我有些害怕,我就验了。” 江声感觉自己膝盖上中了一枪,感觉像是突然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但是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见江川挑了一下眉,反问:“哦?那你验出来的他是什么?” 张思乔:“狼。他是狼。”说着就伏在桌子上低声哭了起来,仿佛真的是害怕极了。 只是可忍孰不可忍,江声算不上脾气好的,被无故泼了一身脏水也有些无语。他冷笑一声,说:“戏太过了反而招人嫌。” 他揉揉怀中的猫,说:“如果你真的要和江川对跳狼,你应该发好人一瓶金水,哪怕是发你的狼同伴一瓶金水也比指认好人是狼的好。” 如果说他原本对江川的预言家身份作疑的话,那么现在不管怎么的他都得往他那边儿靠靠。 “而不是选择在这种被怀疑的时刻强行报查杀脏我一手。”江声说,怀里的猫不知道是受惊了还是在有意识地维护江声,脸冲着张思乔尖锐地喵喵叫了几声。 虽然江声是暂定了自己的阵营,但是那些尚且没有被波及到的人却仿佛真的被动摇了军心,在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 江川抿了抿唇,让干燥的唇瓣有了些血色。语气却还是淡淡的,没有反驳张思乔却也没有攻击她。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江声一眼,反其道认证他是好人。然后又将话锋转向了一号张强:“那么,你选的什么?不会也是预言家吧?” 张强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原本怒气冲冲的气焰或者是侃大山时候的悠闲。 他有些神色慌张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万一你就是狼呢。反正我就是一个神。至于什么神你管不着。” 其实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别说是在造梦游戏里,就是在普通的狼人杀局里,也不是所有神都会报身份。 江川像是思索了一下,“那我明天早上验一号。”说罢,他把视线投向了张思乔,“如果你还要坚称自己是预言家的话,你就来查验一下我是不是狼。” “至于现在,就原地解散吧。”江川说道,率先离席了,留下一群还云里雾里的人大眼瞪小眼。 穆城则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句等等,慢条斯理地起身跟上了。两个人慢慢悠悠地上了楼,进了江川的房间。江声注意到江川在穆城搭他肩的时候蹙了一下眉。 事件的中心走了一个之后,场面就一度变得有些沉静。场上其实还有很多人没有表态。但是今天的“聚会”算是就到此结束了。 江声向陆衍道了一声晚安,也起身走了。身后陆续有几个人细碎的讨论声,但是随着江声关门落锁的动作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江声本以为今晚可能是个难眠夜,毕竟他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结果在床上翻腾了没几下就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半夜大厅里响起了一个女人刺耳的尖叫声,隔着门板穿透了江声的耳膜。 江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凌晨一点缺一刻。他立马披了衣服往外面走,赶到的时候那个事发的房间已经挤满了人。 死者是五号王若楠。据说她觉得太害怕了,当晚就想和四号李利文睡在一张床上,而李利文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还没发现怎么回事,兀自出去了。 喝完水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王若楠的手脚都露在被子外面,怕她冻着,结果却在给她拢被子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是冰凉且僵硬的了,而且潮湿黏腻。于是吓出了那声惨叫。 有人深吸一口气。上前去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然后脸色有些发青地退回来了。 其实光看看她那一身的血就已经可以料到结果了。只是有人还抱着侥幸的心理罢了。 江川看了尸体一眼,问李利文她们是几点睡下的,今天有什么人进过她们的房间。 李利文想了一下,说:“我们太害怕了。大概十点左右就洗漱完躺下睡觉了。但是迷迷糊糊地具体几点睡着的也不知道。” “除了小楠之外我没有让人进过我的房间。”她说着,似乎又要哭,被江声制止了。天知道他最烦的就是眼泪。 穆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离围观的人群有好几步距离。却意外地没带眼镜,江声看向他的时候,他抿着嘴冲江声笑了一下。 江声原本觉得是那副金框眼镜给穆城平添了一丝邪气,结果发现那张脸少了眼镜的遮挡之后看起来更具有攻击性。 江声也后退了两步,站到他身边,冲里面抬了一下下巴,问:“怎么不进去看看?” 穆城侧着头看他,用无辜的语气说:“是死人了又不是买菜,没必要不相干人士也围着看吧?万一在围观的时候被别人杀了怎么办?” 江声一怔,又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和穆城也隔开了一段距离。穆城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得有些愉快。 江声听见江川正在里面问散会之后王若楠做什么了。 李利文则红着眼睛说:“什么也没干。你走了之后,很多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就我和小楠、思乔姐、褚欣姐在大厅里聊了会儿天……”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思乔。 张思乔有些急了,“你看我干什么。”她忙撇清自己,用手指着江川、陆衍等人说道,“他们都抱团了,如果我真的是狼,急着拉拢你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杀你们。” “再说了,你们十点睡的,只能确定十点的时候若楠还没死。可我们大家吃完饭都快七点了,之后又集体在大厅谈话,散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半了,在场的谁都有杀人时间。” 她又紧盯着江川:“而且那个时候某人和若楠是邻着坐的,可能性比我大多了。” 江川冷淡地斜了她一眼:“不如等你查验完了我再来给我扣帽子。”他顿了一下,话里有冰霜,“如果你真的能的话。”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头绪。最后是陆衍打着哈欠提供了一个思路:“晚上的白菜是不是就她一个人吃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王若楠在这么个生死时速的游戏里还惦记着减肥,不吃那些大油大盐的东西,荤腥更是不吃,最后就吃了一碟子的水漂白菜。 “啊,许彤还是个厨师!以菜杀人,合情合理。”陆衍忽地睁大了眼,作恍然大悟状。这话一出,矛头又转向了七号许彤。 十二号褚欣则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做饭这件事,江川可也参与了。” 许彤立刻点头如捣蒜般地附和,把话锋转向了陆衍:“倒是你,人又没给你发金水,你怎么这么维护他?” 陆衍歪了一下头,不解道:“我现在维护他了吗?我只是随口说说,你爱听不听。” 他笑了一下,露出两颗有些尖锐的虎牙,“不过如果江川的狼的话,你说这话可得小心自己的命。” 眼看局势又要走向争吵,战局外的人或者看戏似的抱臂站着,或者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最后反倒是江川本人出声制止了这恐怕一点就燃的战场,他说:“留几个男的把尸体搬到院子里去埋了,其余的回去睡吧。真有什么话留着明天审判的时候再说吧。” 江声为了等后续,理所当然地留下了。但是江川以嫌江声碍事为由,只让他在一边看着。 然后陆衍打着哈欠和江川两个人一前一后把尸体抬了出去,默契地像是多年的拍档。 穆城则迈着大步在一边饶有兴趣地跟着,四个人在院子了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三把铁锹,然后又理所当然地把江声排除了出去。 江声在心里哼了一下,觉得江川看不起人。难道在他眼里,人高马大的他还不如一个十七岁的男高中生会挖坑? 直到他看陆衍动起手来才悲哀地发现:或许还真不如。 不过穆城会帮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毕竟他那一丝不苟的着装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有重度洁癖的样子。 等到一切都忙活完了,陆衍又突然望着天上挂着的月亮突然叹了一口气,问,“我们四个像不像狼人四人组?杀了人又毁尸灭迹之类的。” 江声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他吃吃地笑了。 紧接着他就看见穆城冲着他们神秘地笑了一下,他说:“都是自己人。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江声和陆衍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我才是预言家。” 夜晚 穆城的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住了。 江声一看江川的表情,无语:“你不是说你是预言家吗?你惊讶什么?” 江川抬眼看了一眼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预言家太容易成为目标了。新人拿到了肯定不会说出来。而且刚开始第一天也不一定有有效信息,没必要跳出来。” “但是又不能让大家一头雾水地玩,所以我只能跳出来引导局面。免得大家都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思路。”江川说,“而且我们谁也不能承担白天错投的后果。” 别人的生命,自己的生机,都不能交给随意。 江声看着江川的眼睛,看见他眼里倒映的星光。他叹了口气,承认他被江川给出的理由说服了。 的确,如果没有晚上江川的一句“聊聊”和在大厅里的一番咄咄逼人的盘问,估计到现在他都还处于谁也怀疑,但什么也不确定的状态。 他没有问出口的是:“那你呢?你自己如果被狼人当成靶子该怎么办?”即使问了大概只能得到轻飘飘的一句答案。 江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土丘,陷入沉默。如果他不是亲眼看见王若楠被埋进去了,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这下面躺着一个白天还鲜活着的生命。 这个认知让他真正地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以及在这个游戏里是真的会死人,而且死的那么轻易。 江声收回目光,问某个还有闲情逸致赏月的人:“你说你是预言家,那你昨天和今天验的谁?” 穆城冲他笑了一下,“江川我知道,心里有慈悲,不可能选狼。陆衍……”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在一边竟然还有些期待的陆衍,“多数时候就是个脑子缺弦的,他巴不得世界和平,肯定也不会选狼。” “再说了,他跟江川在一个游戏里,没到迫不得已的时刻,他们俩都是一条线的,怎么可能选对立阵营?” 穆城的眼里有些调笑的意味,不过江声的关注点只在“不得已的时刻”上。 穆城:“不得已的时刻,就是指系统强制把他们分在两个阵营。” “或者对立阵营里有他拿命也要守住的人的时候。” 江声没吭声,在迟钝也该知道眼前的这三个人是相互认识,并且应该彼此之间都挺了解的了。 他自觉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不是他们两个,我知道了。所以,你到底验的谁?” 穆城盯着他,“第一天我验的你。” 得了,这下江声算是知道刚才那句“都是自己人”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了。 江声有些服了:“我昨天白天的表现哪里像个狼?你说,我改。” 穆城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备无患嘛,验了你,才好拉你入伙。才方便大家心无芥蒂地保护你,免得还得随时防着你。” 江声语塞,又无法反驳:“那今天呢?你验的谁?” “听某个假预言家的指示,验的一号。结果还真是狼。”穆城有些玩味的说。 江声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穆城,想了一下白天褚欣的话,开始思考这三个人狼保狼合起伙来骗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 最后败在了三个人满手的血和污泥上。 江声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两点。 他叹了口气,说:“回吧,我有些困了。你们也都早点回去睡觉吧。”说完,径自要走了。其余三个人也都跟上。 江声在关上自己的房门前叫住了江川,说:“虽然我信你,但是其他人可不一定相信你。” “等你白天报完张强查杀之后,张强、张思乔、褚欣可都要把矛头指向你了。你得提前想好说服他们的理由。” 江川“嗯”了一声,不知道脸上是欣慰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说:“知道了,去睡吧。” 江声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就合上门回去睡回笼觉了。错过了江川隔着门板的那句“只要你信我就够了”。 当天上午八点,众人被系统的声音惊醒。江声在床上迷瞪了两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游戏中。立马套好衣服往外走。 甚至省略了平时在家里雷打不动的吸猫活动。 当江声进入大厅的时候,审判桌边儿已经有几个人就坐了,其中就有江川。 江声和他打了声招呼,问他昨晚睡得怎么样,说着自己打了个哈欠。江川抿了嘴唇,说:“挺好的。” 江声用指腹抹了一下他眼底的淡淡的青黑,说了一句“骗人精”。 只是在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暗自感慨美色误人,让向来不太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他上手摸了一个充其量认识不过一天的男人的脸。 虽然只有半截手指的接触面积,但是当他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仍然感觉指腹是烫的。直到他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了也无法忽略指尖那似有似无的依然残留的灼热的触感。 他算是突然知道当初阿q摸小尼姑的头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了。 他冲江川尴尬地笑了一下,看见江川脸上还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之后才猛的松了一口气,殊不知江川平静的外表下也是心潮起伏。 在游戏系统催命似的的铃声下,很快人就到齐了。只是大部分人的面色都相较昨天更凝重。 毕竟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亲眼刚见过一具死去的□□。他们还都在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不幸者。 系统广播的声音响起:“请各位玩家按照各自的顺序就座。经过一天的相处,我相信各位玩家都对彼此有些深入的了解了。那么,下面进行今天的第一项活动:警长竞选。” “顺便一提,警长一个人拥有1.5票,但是相应的,白天审判的人需要由警长来进行处决。”系统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息了声,留下大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李利文的贝齿在她的下唇咬出了一个印子,“白天审判的人由警长处决是什么意思……” 没人理她。最后还是陆衍好心回答了她:“大概就是杀了他吧。用枪用刀,反正应该不会是暴力解决。”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在等一个肯定的回答罢了。 场面有些沉默。江川:“选举仪式或许要我们自己主动进行。所以,现在开始吧。” 李利文开始低声哭起来,许彤和张思乔也面露不忍。但是江川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分出任何一点心思安慰她们,兀自宣布道:“参加竞选的自己举手。” 刚才还在维持柔弱人设的张思乔闻声立马举起手来:“我要参加竞选。”一同竞选的还有张强、许林锋、江川和穆城。 穆城见状挑了一下眉,不知道是对竞选的人居然这么多感到新奇还是对江川这个他自己评价为“心里有慈悲”的人要来参加屠夫竞选感到惊讶。 江川扫视了一圈,继续主持道:“一号、二号、六号、十号、十一号五个人竞选,其余六个人投票。现在按顺序发表竞选理由。” 首先是张强,他摸了一下自己锃光瓦亮的大脑门儿。 他说:“我是个强神,目前场上六号和十号正在争夺预言家身份,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的,究竟谁是真的目前还难说。所以投他们俩谁都不保险,不如投我。” 接着是许林锋,今天他把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放下来了,倒没有前一天显得那么有攻击性。 他说:“我是民。本来不应该竞选,但是就像一号刚才说的那样,在现在场上六号和十号还存在真假预言家的状况,选谁都伴随着风险,所以我觉得你们可以选我。” 他话锋一转,又把矛头对准了一号:“而六号昨天说验一号,说明一号也是有可疑的地方的。” 许林锋的话还没说完,张强就暴跳如雷地站起来质疑他,“我哪有什么疑点,我看你和六号就是双狼抱团!” 许林锋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完全不理他,只接下去自己说自己的。 “当然,我站六号是真预言家,所以如果待会儿如果六号报一号是好人的话,你们也可以投给他。不过……” 他瞥了一眼在边上骂骂咧咧个没完的张强,“我不觉得他能胜任警长的工作。” 然后轮到了江川:“六号预言家,现在说可能有点早,但是既然二号点到了,那我就提前说了。今日验的一号,是狼。所以待会儿查杀。” 他顿了一下,“不过倒不是不可以投票给他。” 就在众人想这是什么操作的时候,就听见江川接着说道:“看待会儿注意看谁给他投票,他死了之后又把警徽飞给谁,我会去查那些人。” 他嘴上说着说是可以投张强,但是出口的效果却更像是威胁,明显是把他的路堵死了。 “二号身份存疑,如果今天没人有破绽的话可能会查二号。” “然后建议女巫今天毒十号假预言家,除非一会儿十号玩家承认自己是假预言家并且给出一个正当合理的理由。” “另外,持中立态度的可以投十一号。”江川说话的时候垂着眸,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接着轮到张思乔发言:“我不退水,我就是真预言家,我为什么要顺着一个狼人的思路承认自己是假的?” 她把目光投向穆城:“昨天查验的六号的金水十一号,是好人。不是狼保狼战术。所以我建议今天投我昨天的查杀九号。以及希望你们能捋清楚逻辑,选我做警长。” 又被无辜波及到的江声无语了,但是也懒得起身和她对骂,因为觉得没必要。 他想,其实张思乔还是把昨天他反驳的话听进去了的,知道要给好人阵营发金水来拉拢好人。只是她大概真的也以为江川是预言家,不偏不倚地把金水倒在了真预言家的头上。 而且江声只要一想到她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也就随她去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了。 最后是穆城发言:“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你们说江川和张思乔是真假预言家,谁也不能投。” “但是现在一号是江川的查杀,二号就是个真假待定的民,而我有两个预言家的金水,是个神卡,投我当警长应该没毛病?” 说着,他百无聊赖地扯着自己的眼镜框边上的链条,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结果打脸来得猝不及防。最后是江川以四票当选了警长。 江声、陆衍、李利文和三号余简都投了江川。 七号许彤投了穆城,而十二号褚欣却莫名其妙地投了许林锋。许林锋有些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余简。 穆城收回了摸镜框的手,坐的端正了些,冲着江川叹道:“真拿你的人格魅力没办法。” 江声看了一眼江川的脸,想道:有道理,但是他真的是只是因为觉得江川更可靠才投他的。 他再次注意到了褚欣对江川异常敌视的态度,想着等待会儿审判结束了可以给自己找个乐子去问问八卦。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让警长到门边的小箱子里拿警棍和警枪。 江川按照指令去拿了,意外地发现箱子没有上锁。围观的人都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无法想象里面要是空的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局面。 幸亏江川从里面拿出了完好的警棍和枪支,还有一个满满当当的子弹盒。 穆城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替狼人感慨他们错过了一样致胜武器。就是这种表情让江声对穆城的感觉实在是好不起来。 而在江川拿完东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之后,就开始主持仪式,请各个玩家依次进行发言。 张强仿佛是倒退回了第一天刚来的时候,立马开始怒不可遏地说江川血口喷人。其余的则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唯一表明的观点就是说今天要投江川。 许林锋则称自己就是个闭眼民,没什么可说的,说他相信江川是预言家,今天听警长归票。 倒是三号余简,唯唯诺诺地说他觉得一号张强、十号张思乔还有七号许彤都挺可疑的,最后眼睛还往十二号那瞟了一下。 算是划定了他认为的四个狼。最后不忘强调他只是个民,随便猜的而已,可以不当真。 李利文则似乎还沉浸在王若楠突然起来的死讯里。谁她现在只想替她报仇,声称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总之就是愿意听警长归票。 然后轮到了江川,他就给出了简洁明了的四个字:“查杀一号。” 许彤回踩了一下余简,说她昨天什么也没干,就全程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没有出来了解信息,不正像是因为是狼所以不怕被杀吗。 陆衍此时正在嘎吱嘎吱地咬着嘴里的水果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跟着警长走”就过了。 江声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边上的张思乔,说:“我跟着警长出一号。”心里暗自希望女巫最好今天就能听江川的把十号给毒了。 张思乔气的浑身发抖,因为一通说下来愣是没一个支持她的。 她最后还在咬牙切齿地垂死挣扎,希望大家把江声投出去,还没忘了捞一把张强,给出的理由是江川正在屠神。总之是嘚啵嘚啵说了一大堆。 她的这番话最后打没打动人不知道,最后倒是把穆城听笑了。“屠神?那他昨天放着认神的徐漾和我不杀,杀五号干嘛?” 张思乔还想反驳,穆城冲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现在是我的发言时间。”然后理所当然地表示了会投张强。 即使局势已经很明了了,褚欣还是一意孤行地站在江川的对立面。而最后警长江川毫无悬念地归票给了张强。 最后以江川得了三票,余简得了一票,而张强身上挂着六点五票的结果被放逐。 “现在请警长执刑。”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江川迟疑了一下,扣动了扳机。 警长竞选 原本还骂骂咧咧地站着的张强瞬间息了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碰倒了他身后的椅子,引起咣当一声巨响。 众人就那么看着子弹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最后没入了墙里。而就在张强倒下的瞬间,他身上的弹孔开始快速愈合。 只是他的全身都开始向外溢血,很快就浸透了他躺着的地板。 坐在他两侧的许林锋和褚欣见状立刻往旁边撤了一段距离,生怕自己的鞋底沾上他的污秽。 气氛一度有些沉默。就在大家不知道对此究竟该作何反应的时候,系统音适时响起:“今日审判结束。” “辛苦警长履行职务。”它说,“如果警长存活到最后并且每次审判正确的话,将在游戏结束后额外获得特别奖励呢。” 它故作娇俏的话让江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要是警长审判错了怎么办?”江声问。 “乱杀无辜的警长,当然要接受惩罚。”意料之外地得到了系统的回答。 江声发誓他绝对从它那僵硬的语气里听出了愉悦和期待的情绪。看来他是把威逼利诱两种手段都用上了。 “走吧,弄点吃的去。”陆衍哈欠连天,见系统没下文了,就懒洋洋地招呼大家往餐厅走,似真似假地抱怨道,“我都快饿死了。”桌边的人都陆陆续续跟着走了。 审判时的紧张感过去之后,江声也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饿了,站起身来打算跟着走,结果一回头看见了敛着眸还在原位置上坐着沉思的江川。 江声以为他是担心游戏结束后的惩罚,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小声宽慰道:“别担心,我们按部就班地跟着穆城的查验结果投就行。”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也别担心。女巫今天还不一定毒张思乔呢,我们投她出去就行。” “就算今天女巫毒了她,我们还可以让那谁验验许彤,她也挺可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怕别的不知底细的人听见,是凑近到江川的耳边讲的,温热的气息吹红了他的耳廓。 江川不自在地同他拉开一点距离,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江川抿了一下唇,抬头看向江声:“我是在想,他那个时候明明有机会选好人……”江声猜他说的是张强。 江声打断他:“这个游戏机制不就是这样的吗?不管是谁,总会有四个人当狼的。他们主动选了,总比强制把狼分配给剩下的几个人要来得幸运。” “比如那样的女孩儿。”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厨房里还在为王若楠的死耿耿于怀而食不下咽的李利文。 他说:“不管是让她去主动杀人,还是白天等待被审判,都太残忍了一些。” 他单手撑在桌子上,说:“其实真正最惨的局不是恶人被审判,而是一群好人玩游戏,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心怀歹意的,最后却不得不推出四个人奔赴死亡。”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透了还是怒目圆睁的张强:“反倒是这些本身心怀恶意的,死了也不算太无辜。” 江川没接他的话,只哑声问他,“你为什么选好人阵营?” 江声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了:“容易赢呗。”他拉开一张椅子,在江川旁边坐下。 他说:“我在现实玩狼人杀的时候就没怎么见狼赢的。”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狼演技过人或者有民捣乱的时候。” “不过我不想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赌这种可能性。而且可能是我长着一张坏人脸吧,预言家总爱先验我。这不,那谁也是。幸亏我没选狼人,不然今天凉的就是我。” 江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真的在为自己的悲哀感慨还是只是为了舒解江川的低落的心情。 江川盯着江声看了一会儿,也叹了口气,站起身,冲江声说道:“走吧,去吃饭。” 江声见他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了,于是舒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安慰算是到位了。 两个人走进去,在陆衍的旁边坐下,接过他推过来的装着三明治的碟子和牛奶。 江声其实很饿了,但是还没忘了问,“不是许彤做的吧?”他问这话倒不是为了膈应谁,主要还是担心自己有命吃没命消化。 谁知陆衍打了个饱嗝,说:“就是许彤做的。”他瘫在椅子上,一副餍足的样子。 他转头看了一眼江声面无表情的样子,解释道:“我们这儿总共就两个愿意动手的,其中还有一个在外面黯然神伤,不吃她做的还能饿着吗?” 江声语塞,心想你还真是要吃不要命。江川瞟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着去灶台那儿重新生了火做了两份什锦炒饭。 饭后。江声随便编了个理由约江川去院子里散步,后者则几乎想不到自己可以拒绝的理由,“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外面的阳光正好,两个刚吃完饭的人不得不承认在暖洋洋的阳光和携着花香的清风中散步消食的感觉有些惬意。 即使两个人都不说话,但是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的感觉还是让彼此都感觉到有些轻飘飘的。 江声有些走累了,在一个秋千上坐下了,幼稚地蹬着地荡了几下,感觉自己仿佛倒退回了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虽然他即使是在幼儿园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抢到过秋千的使用权,长大了之后的公园里也总是有更小的孩子霸占着,他碍于面子也总是绕着走了。 “这要是这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现实就好了……”江声感慨。没说完的话是“我还挺想和你遇到的”。在一个有秋千,有花园,还靠海的地方。 江川在刺眼的阳光下眯着眼,没有说话,脸色却微变。 江声没注意到,自顾自地又荡了几下,问他:“你跟褚欣是怎么回事?你渣了她?不会吧?”话里带着点笑意。 江川没理会他的打趣,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的弟弟死在了上一个游戏,当时我也在场。” 他说:“我没有救他。” 江川和褚欣他们的上一个游戏的题目是“以牙还牙”。 说白了就是教会那些被校园暴力的孩子们站起来起来反抗,至少当时他们是这么以为的。 据说褚欣的弟弟和陆衍差不多大,叫褚诚,十七八岁的一个少年,但是比陆衍还高一点儿。 半大的男孩儿正是正义感爆棚的时候,自然忍受不了那些无辜的孩子被暴力与被侮辱,于是他主动请缨,要求承担保护那些学生的任务。 褚诚告诉那些满身是伤的孩子们说,如果他们遇到了暴力事件,即使不能告诉家长和老师,即使报警也没用,还可以来找他。 他秀出自己跆拳道黑带的战斗力,然后向那些还是初中生的孩子们承诺自己一定会保护他们的,企图当他们的盖世英雄,甚至大放厥词地说他是他们最坚强的后盾。 就像那些没有亲身经历校园暴力的家长所教育的那样,他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揍你,你一定要揍回去。只有反抗了,他们才知道你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只是听起来有道理的话实践起来却不一定有用。 而褚诚可能直到游戏失败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他究竟教了那些孩子什么害人的道理。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其实他只是听从着自己的一时义气而行事罢了。如果非要说的话,不过就是每个男人都想过当英雄,而他幸运地短暂满足过了自己的英雄情结。 但是事实是他只能保护那些孩子一时,却护不了他们一世。何况这一时还只有短短的七天。 那个游戏基本全程都没有什么坎坷,顺利得让人心发慌。可惜那个大男孩儿还傻乎乎以为是自己对“以牙还牙”这四个字参透的好。 所以直到第七天的时限临近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很好地保护了那些孩子,感觉自己立了功德一件。 是时他的姐姐褚欣正在游戏的另一端处理别的事件,听着他每日进度的汇报,没有在意他的一帆风顺。 而其他的那些路人队友就更别说劝告了,羡慕他的武力值还来不及。 只有江川全程皱着眉看他,却还是没说出阻止他的话。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于游戏里的那些孩子来说抵抗暴力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如果不这样教他们,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只是在那些孩子发现他们的盖世英雄要离开的时候都重新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反抗的底气没了。 褚诚却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告诉他们面对暴力善于不要忍气吞声,要学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们都垂着头不说话,像一排霜打的茄子。 其中有一个瘦的像个竹竿似的孩子顶着一脸的淤青问他,“你不能不走吗?我不希望你走……” 有很多孩子鼓足了勇气在附和他。 其中有一个很矮的小男孩儿没吭声,大概是不想那么自私。只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就往回跑了。甚至没说再见。 因为大概他也知道,他的盖世英雄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即使说了再见,也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大把糖中的几颗从褚诚的指缝间落下,摔在地上被跑过的打闹的孩子踩得稀碎。就像是那个孩子即将破碎的生命。 而褚诚却没有想太多。他摸过每一个孩子的头,拉开了每一个紧抓的他的手。 他在离开之前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像是要把他们的脸都刻在心里。最深情,也最绝情。 他微笑着对他们说了再见,然后向着离开的大门走去。只是还没等他拉开门,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倒下了。 被血漫过的草地长得更加旺盛,就像是校园里不断滋生的罪恶的种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当时很多的玩家都愣住了,只有江川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他拔腿往教室里跑去。穿过了长长的回廊,竭尽全力地向楼上狂奔,结果等待他的是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说“再见”的小孩儿躺在地上的冰冷的尸体。 幸亏没说再见。江川想。因为这个承诺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空头支票。他们永远无法再见。 他们都永远地留在了这个游戏世界里。 虽然江川并没有亲眼看见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大致能猜到。 那个小孩儿大概不愿意看见那个承诺过要保护自己的人离开的背影,所以独自回了教室。结果在回教室的路上被人堵了。 他们肯定揍他了。江川看着他躺在血泊里的尸体想道。而他或许反抗了,又或许没有。 不过大概是反抗了吧。因为他这几天的表现告诉江川,他是个听话的孩子。 所以他会听大哥哥的话,去奋力反抗那名为罪恶的暴行。可是他是那么的瘦小,那么的单薄。 他反抗的拳头除了引起施暴者更大的恶意和怒火之外没有丝毫作用。他躺在地上已经冰冷的尸体就是这个理论失败的证明。 江川感到一阵无力。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心上筑起了冷硬的铠甲,就总有人告诉他他的防备其实不堪一击。 江川盯着教室里作了恶还在嬉戏打闹的孩子们,突然理解了“以牙还牙”的真正意义。 “所以……你杀了他们是吗?杀了那些坏孩子?”江声问。 江川没吭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继续讲着后续的经过。 那些只是被教育反抗的孩子们接连不断地死亡,而与他同行的玩家数量也在不断地减少。 事实证明,光教孩子们反抗是没有用的——那些被恶意选中的孩子之所以被攻击不就是因为他们或身材的孱弱或性格的孤僻吗?他们都是孤立无援的。 “幸亏那是在游戏里。”江川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嘶哑。 如果是在现实,改变这个困境会变得很难。国家,社会,家庭,需要全方位的调动起来。 即使这样,法律也无法阻挡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所释放的恶意,这基本就是个死局。他们能做的只是在网上或者电视上看到新闻时发出一点微弱的声讨声罢了。 但是这是造梦游戏。所以一切问题都可以用以暴制暴来解决。 江声盯着脚边江川的影子,大概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他想,即使他不动手,也总会有其它玩家替他出手毁灭那些坏孩子的。 一切总还是可以向更好的方向发展的。 以暴制暴 江声叹了口气,算是了解了褚欣之所以对他怀有恶意的前因后果。 他扒拉了两下自己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安慰他:“不用想太多。生死有命,谁也没必要对他人的生命负责。” “再说了,这事和你有哪门子关系?你一没使绊子,二没等着看热闹的,没必要一直为这件事内疚。” 江声脑子里浮现了褚欣那副仿佛是江川欠她似的嘴脸:“他自己亲姐姐都没有注意到的事,你管呢。” 江川摇摇头,“不止是这样。”江声闲着无聊,伸出手去抓了一捧风,只是张开手的时候又归于了无。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自娱自乐,以为等不到下文了的时候,江川突然说,“我有死亡规避卡。” 江声怔了一下,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江川一脸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的表情。 江声接上:“就是有了那张卡,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死了?” 江川看向他,“没那么夸张。但是使用者在当局游戏中可以获得一次死亡豁免的权利。” 他顿了一下:“当时褚欣问我买,说那是她弟弟第一次进游戏,没有经验。但是我没有卖给她。” “那你现在后悔吗?”江声问。江川摇头,“不后悔。重来一次我还会是那个答案。” “只是亲眼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死去的时候依旧会感到很无力罢了。会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厉害一点。” 江声从兜里掏出个水果糖,剥了外包纸就往嘴里塞,甜腻的荔枝味在他嘴里蔓延开。 他看着江川脸上有些落寞的表情,莫名地觉得那种表情不该出现在他的张脸上。 大概是昨天江川咄咄逼人的气势在他心里烙下太深的印象。他以为江川就该是那样运筹帷幄的,而不是眼前这个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无能为力的样子。 江声用舌尖顶了一下嘴里的糖,有些口齿不清地打了天马行空的比喻。 他说:“要是有一天,我让你把女朋友让给我,结果你不给,然后我夺门而出,结果被车撞死了,你会内疚吗?” 江川有些无奈地看他,“这完全是两码事。” 江声耍无赖:“你就说你会吗?”江川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了他一声“会”。 江声差点脚下踩空,把自己晃了个趔趄,恨不得当下给他啪啪鼓两下掌,再册封他一个当代圣母称号。 他盯着江川,正色道:“你要永远记住,别人是生或死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在别人死后落井下石就是你需要做到的最大善意。” 他顿了一下,补充:“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么说很自私,但是生而为人,总得为自己活。不能被别人的生死绊住了脚步。” 江川摇头,不知道是说他不觉得他自私还是依旧不认可他的说法。他主动换了个问题问江声:“这是你记忆里第一次进游戏吗?” “嗯。”江声点头,没有纠结“记忆里”是什么意思。他反过来问他:“你进这个游戏多久了?”得到的答案是:“六年。” 江声挑了一下眉,有些惊讶:“六年?那你得进过多少次这个游戏了?” “我忘了。”江川回答,“一开始的时候我太急于实现我的愿望,基本上每周都会进两三次游戏。”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太差劲了。什么都不懂,也做不出什么太大的贡献,不拖团队后腿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保证了。所以每次结算的时候都得不到太好的奖励。” “不过过了两年之后就好多了。我遇到了一个游戏的前辈,他教会了我很多游戏的技巧。” “他无偿送了我很多道具卡,还总是带着我闯关。而我的人生也终于开始慢慢回到正规上。”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带着深深的对那段时光的怀念。 江声咬着嘴里的糖,问:“然后呢?” “然后……他在一个游戏里为了保护我死了。”江川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睫毛在阳光下扑闪,像追光的蝴蝶,在江声的心里停留了片刻,又飞走了。 “所以我后来获得特殊道具的时候都攒着。等待着某天我在游戏里再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交给他。” 江声在口袋里摸糖的动作停了一下,不解地问:“系统广播不是说游戏里死了就代表着在现实也死了吗?怎么还能在游戏里遇到?” 江川看着他:“我复活了他。让他活过来就是我最近两年的全部愿望。只是不知道这愿望是在什么时候实现的。” “靠。”江声终于忍不住小声骂了句脏话,“那你之前那几年经历的游戏不会也是在为别人造梦吧?” “不是。之前是为我自己。”江声听到他的回答终于松了口气,却意外地有些气闷。 他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傻子才能为他人的生死反复进出这种要命的游戏啊。还是两年,江声坚持了超过两年的事大概只有上学。 江声原本想再随便找个话题翻过这一页,却提前被室内传来的巨大震动声给打断了。两个人对了下眼神,知道是里面出事了,立马往室内赶。 赶到的时候三号余简躺在血泊里,周围散落了一地的吊灯碎片。 “怎么回事?”匆匆赶到的江川问。 是时许彤正站在附近,手里还端着一杯子还在冒热气的茶。她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还在和我聊天,他忽然说他有些渴了,我就去厨房给他倒茶。” “结果我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顶上的吊灯直接掉下来砸在了他的身上……” 许彤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举起了自己手里的茶,急忙撇清嫌疑:“不是我,我还没和他聊完。” 江川的表情有些凝重。江声没什么想法,侧过头去问他,“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江川说,“吊灯不可能无缘无故掉下来,肯定是人为的。但是他虽然全身都在向外渗血,伤口却没有愈合。” 这意思就是不一定是狼人通过正规渠道杀的人。江声想了想,说:“那就再等等。看看今天还有没有别的人死亡。” 如果还有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很快,玩家们就基本在大厅里集齐了。除了吃完饭之后就说要去外面的大街上溜达一圈的陆衍。 然而就在大家叽叽喳喳地在讨论余简有多少被狼杀害的可能性的时候,张思乔又在众人的面前突然倒下,瞬间放大的瞳孔和溢出的鲜血昭示着她的死亡。 众人都立刻往后撤了一步。许彤有些崩溃,直愣愣地看着江川,笑的很勉强:“该不会余简不是被狼杀的吧?” 江川没法直接回答她的猜想:“我不知道。但是张思乔很明显是狼人,所以应该是被女巫毒了,而不是被狼杀了。” 许彤抬头看了一眼大厅里的挂钟,“可是现在才十一点。”距离八点江川示意女巫今天把十号毒死之外还不到四个小时。 江川看了一眼江声,江声摇摇头。江川沉默地把目光投向躺在地上已经死透了的余简。 江声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围在周围的人,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说不通。他如果是女巫的话,他为什么不自救?” 江川回答:“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不知道自己要死了,没想到要用女巫的解药。 “第二,”他抬头看了眼顶上其余位置还好好挂着的吊饰,“这个游戏可以通过外物杀人。” 事实是不管是哪个可能,对江声这些玩家来说都算不上友好。 前者说明触发狼人杀人的条件应该很普通,普通到当事人即使触犯了也不知道,女巫手上用来救命的解药也就成了形同虚设。 如果是后者,那每天狼人能杀的玩家数量就成为了一个谜,好人阵营获胜的可能性也大大缩小了,说不定某天醒来,就发现好人全死光了。 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穆城突然招呼江川他们把压在余简身上的吊灯移开,然后开始他身上摸索着什么。 这时候陆衍也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大厅里的场面也是一惊,嘟囔着:“什么情况啊?出去一趟回来就死了俩。” 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没人回答他。好在他也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也就安静地在一旁待着。 直到穆城在余简身上摸索了一圈之后抬起头来说“没解药”的时候他才有些恍过神来。 “怎么回事?女巫死了?”陆衍问。江川回答:“还没确定。希望不是。”他瞥了一眼旁边有些局促不安的许彤。 他环视了一圈,说,“既然大家都在这了,那么我们就来谈谈各自七点多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许林锋自从看到了余简的尸体之后脸色就不太好,这成为了褚欣攻击他的理由。 他却一反常态的没急着反驳,“那个时候我已经起床了,但是没有出来,就在房间里待着。” 这个江川大致是知道的,他看见许林锋是八点系统铃响的时候才出来的。 而且许林锋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一直显得有些不合群,起床了不往大厅走是正常的表现,因谁也不能确认大厅里究竟有没有隐伏着杀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和余简在现实是上下级关系。在有确凿的证据显示许林峰是狼之前,余简大概率不会投他。 所以即使许林锋是狼,把他留到后面再杀也可以保证自己的赢面大一点。 许彤和褚欣的嫌疑自然不用说。两个人上午在余简发言的时候都被怀疑过,两个人都算有杀人动机。 而另一件让江声在意的事是八点的时候余简刚说认为许彤是狼,而许彤也气愤地反喷了回去,两个人之间气氛即使说不上剑拔弩张但是也绝对不友好。 可是刚才许彤却说他们聊了一会儿天。途中余简说他口渴了,然后许彤就去厨房为他倒了水。 可就在许彤回来的途中余简被掉下来的吊灯砸死了。他有些无法相信这是巧合。 他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许彤立马回答说那是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给余简解释清楚了,但是江声依旧持存疑态度。 许彤见江声说不通,就把矛头转向了陆衍,问他出去这么久是去干什么了。完全无视了陆衍原本对她释放的善意。 陆衍没正面回答她,只敷衍说“出去随便溜达一下而已”,说不信的话可以让江川去验他。 最后褚欣又角度新颖地提出一个阴谋论,坚持说江川是假预言家,杀了余简,还骗女巫杀了真预言家。 一时间猜想诸多,说终究没有一个让所有人都能信服的定论。 值得庆幸的是当天没有再死人,因而证明了余简应该是触发死亡条件而被狼人杀死的,而并非狼人借助外物杀死了,算是给好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气氛却并没有改善多少。因为众人对于另外两个狼的身份还是没有太多头绪。除了得到双金水的穆城之外谁都有嫌疑。 在晚上江声、江川、陆衍、穆城四个人偷偷在月光下聚会的时候,江声建议验一下许彤。 江川却没有出声赞同,他说:“验一下李利文吧。” 陆衍对此似乎也有些始料未及,他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住了。 反倒是穆城本人似乎对这个决定一点也不惊讶。他舔了一下嘴唇,说道:“正有此意。” 前辈 江声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查验的人突然变成了一个白天根本没有被怀疑过的人。 穆城似笑非笑地替他解答了这个疑问:“正是因为没有人怀疑她,她才显得可疑。她把自己择的太干净了。” “大家之所以不怀疑她,不就是因为她利用人性的弱点打了一张感情牌吗?”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和王若楠只认识了不到一天吧?她有必要因为王若楠的死伤心成那样吗?” 穆城说:“即使两个女生之间很容易建立友谊,也不至于这么迅速。” 江川没说话,算是认同他的这个猜想。 自诩自私鬼的江声不信自己会输在这种人性弱点上,提出了另一个疑问:“那假设李利文跟王若楠在游戏外面是认识的呢?” “如果他们只是故意在这里装不熟的话,那么这个怀疑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陆衍也问:“而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一李利文就是个重情义的呢?可能她偏偏就是能为一日之交赴汤蹈火的人?”说话间,他瞥了一眼江声。 穆城也注意到了陆衍的眼神,不答,只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我们三个也算认识挺长时间了吧?”他看向江川和陆衍。 “但是假设,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在今天死了,另外的两个人中会有咬牙切齿甚至食不下咽地要给他报仇的人吗?” “甚至是那种奋不顾身,把报仇放在自己的生命之前的?不会吧?” 江川有些沉默,没有赞同却也没有否认。而陆衍则十分坦荡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我被说服了。” 江声沉默,至少从他的角度出发,他大概是很难为别人的死失态成那样。 “而且既然要藏,为什么当晚又要睡在一起?生怕别人不怀疑吗?”穆城补充。 “如果真的是要为她报仇的话,沉默着调查或许更容易些,没必要弄得这么人尽皆知。她的举动更像是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立场。” 江声陷入沉思,突然回想起自己白天安慰江川时一口认定李利文是好人的那些傻话。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尖。 穆城:“虽然凡事也有例外。不过,我是预言家啊。”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露出了专属于胜利者的微笑:“运气真好。我们猜对了。” 江声长长地舒了口气。紧接着问:“你们不觉得许彤可疑吗?” 江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几个人意外地都挺信任许彤的。 穆城挑眉:“怎么这么问?” 江声:“首先,许彤说她是最后一个拿到民卡,被系统自动分配到好人阵营的。对这句话我就持有怀疑。” “虽然许彤说假如有别的人是最后一个选择身份的,可以出来指认她。” “但是,万一大家都是平行选择的呢?她们的选择平面是在在她们点开面板的那一瞬间生成的。” “如果有两个人同时选同一张神卡或者狼卡的时候可能会有刷新页面的提示,但是四个都是民的话,应该就可以无差别选择了。” “而且是你们说的这个游戏向来讲究自主选择性。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民以供他选择,应该也会留给她自己决定吧。” “可是当时她的手指明明还没有落在屏幕上。” “第二,王若楠死之前和李利文她们基本上是同步行动的,只有她吃的许彤做的那盘蔬菜是她的独特行为。” “所以我认为那很有可能就是当天她所触发的死亡条件。” “而昨天上午,许彤她自己说她那天只是和余简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余简跟她说他口渴了,许彤就去厨房给他倒水,回来的时候余简就死了。” “但是那一切都是她自己说的,谁能保证她说的话就是真的呢?”江声说。 “我们谁也不知道在许彤口中的聊了一会儿是多久,更不知道在那过程中,余简究竟有没有在不经意间吃下她给的食物。这一切,都是那么可疑。” 穆城抬眼看了一眼江川,示意让他来解释。 江川敛着眸,关于江声的疑惑给他一一作了解答:“第一,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之所以在旁边协助,并不是真的为了做饭这件事。” “只是在白天和她简单聊过几句之后对她的现实职业有所顾虑,所以我才在旁边盯着她。说是帮助,更像监视。” “所以,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没有在菜里加特殊辅料。而且厨师只是她自己报的职业,是真是假还两说。” “反倒是李利文,她说当晚是王若楠提出说害怕,非要和她一起睡的。这个逻辑其实很奇怪。”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并不了解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要求同住。”江川抿着唇。 “而且当天报民的一共有七个,其中很可能有三个狼人,将近一半的几率,在那种情况下不应该那么相信别人。” “除非其中有一个人有着过硬的实力或者特殊身份。但是很明显,如果李利文是民的话,那他两者都不占,而且王若楠也确实就死在当晚了。” “所以当天应该是李利文反过来求王若楠和她同住的。后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同意了。” 他顿了一下:“或者只是不善于拒绝人,又或者是不愿意把关系闹得太僵,只是却把命丢了。” “而李利文为了洗脱嫌疑,作出了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可惜戏太过了,反而更惹人怀疑。” “第二是你说的关于她是最后一个民的问题。许彤的陈述确实有问题。但是假设她是女巫呢?”江川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江声。 “目前已知我们四个人中间没有女巫。而张强和赵思乔肯定是两个铁狼走的。而余简王若楠的身份虽然不一定,但是大概率是民。” 他说:“我仔细想过了。普通人或许不能感知到自己的死亡,但是女巫一定是可以的。不然他手里的那瓶解药就等于是形同虚设了。” “但是,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向来懒得要命,不会发派一些毫无用处的道具,所以女巫的那瓶解药大概率就是系统给他自救的。” 江川没说的是,这也是他为什么在前置位没有选择女巫的理由。他原本是想把女巫这个身份卡留下来给某人自保。” “而她是个女巫却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其实很好理解,她想要自保,她怕别人要求她把解药拿出来。也害怕狼人为了屠神拿她开刀。所以她撒了谎。” “她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即使让我们怀疑外物可以杀人也不愿意我们把女巫的身份明确挂到她身上,可惜还是失败了。” “第三,一般在狼人杀局里选狼人的无非这几种人,希望掌握主动权的、有自信自己能骗过所有人的、还有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但是许彤似乎并不属于其中之一。” “况且她现在已经被很多人怀疑了。所以如果她真的要杀余简,那么,她至少可以预估好余简的死亡时间,来把自己撇清了。不可能在那个时间还跟他一起在大厅里待着。” “而且当她被怀疑的时候,她的表情更像是被冤枉的愤怒,而不是心虚的恼羞成怒。” 江声心里想着:你一个画家还会看微表情怎么的?但是转念一想,画家这个职业估计也是假的,说不定还真是心理学家。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江声说,“昨天上午余简刚和许彤爆发过争吵,怎么今天就和好了,又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聊了?” 江川抿了抿唇,“不清楚,但是也好猜。许彤可以逞一时意气反击余简是狼,但是事实上余简基本是场上最像好人的人了。” “所以为了游戏最后的胜利,她不能杀余简,但是又不希望余简在白天投她。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她是女巫的理由,她在向余简自证。” “什么意思?”江声问。 江川看了一眼江声手腕上的表,“很简单,如果她是女巫的话,她选择用毒药杀了张思乔,那么顺理成章地她也知道张思乔的具体死亡的时间。”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或许不是在聊天,是在等,等待张思乔的死。可惜,余简是看不到了。他说不定还会认为是许彤杀的他。” 江声沉默了一会儿,悟了:“懂了,谢谢。” 陆衍瞥了一眼他,仿佛没心没肺似的拍拍他的肩,说:“没事,别灰心。许彤第一天的表现确实有些婊里婊气的,你排斥她也正常。” 他顿了一下,“而且,等你经历的游戏多了,你自然就能练成他们那种火眼金睛。不会因为女孩子的眼泪而心软就不怀疑了。”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引起了另外两个人赞同。穆城对他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就连江川都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江声一阵无语。他知道陆衍指的是李利文。最终没承认也没反驳。他的垂头丧气只是为自己两眼黑,他现在算是知道自己的推理能力有多菜了。 他生硬地给话题做了收尾:“人也验完了,都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留着精力说服他们呢。” 陆衍没意见,立马抬腿准备走。可穆城突然把打量的目光转向了陆衍:“陆衍,你应该能保证你不是狼吧?” 陆衍像是没有料到他话锋的突然转折。怔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刻说:“当然不是。我什么时候和江川站过对立面?” “何况还有你这个不要命的跟他一个阵营。我选狼,这不是玩游戏是找死好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用解密、也不用防备npc的游戏,谁会给自己树强敌?” 江声也被穆城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看了一眼江川,发现他也皱着眉,似乎并不赞同穆城的问话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穆城点头,露出一个微笑:“那就好。我就怕你为爱找死。” 江声注意到陆衍的脸色有些变了,像是气的,也像是被个充了太多气的气球突然被戳破了心事。 “我可没自信为爱找死之后能活下来。”陆衍说,语气有些冷。 江声听着两人云里雾里的对话,猜到那大概涉及到了陆衍个人的私事,于是也没有多问。毕竟他们只是临时合作关系,他只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就够了。 就在江声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的时候,陆衍突然直勾勾的盯着穆城,问:“你不是狼吧?” 穆城倒没有感慨他倒打一耙,只是笑了,江声却无故觉得他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嘲讽。他问:“怎么说?” 陆衍又恢复了他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柔和,每个字里都带着刺。 “他们不怀疑你,是因为他们相信江川是预言家,而你是他认定的好人。可我们都知道,江川不是预言家,他只是凭经验判断你是好人。而往往经验害人。” 穆城也针锋相对:“那照你这么说,我不是真正的预言家,那么谁是?” 陆衍的眼睛是亮的,眼神却是冷的,像是含了冰霜:“我不知道,可能是余简,也可能是许林锋。他们都是新人,肯定不愿意太早冒头。” 他说:“甚至有可能是褚欣,她大概巴不得把江川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陆衍顿了一下,大概已经快气炸了,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他用余光看了一下江声:“说不定张思乔才是真预言家。” “徐漾第一天报强神,说自己不怕被杀,假装暗示狼人他可以自保或者报复,然后他的存活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可是事实证明,他既不是猎人也不是女巫。” 江声无辜被战火波及到,无奈道:“我真的就是强行给自己撑个排场保命。” 陆衍没理会他的话,接着分析道:“而张思乔给徐漾的是查杀,所以如果徐漾就是狼的话,那么其实她的话也没有问题。” “而徐漾的好人身份是你说的,万一他就是你的狼队友呢?”陆衍问。 穆城点头:“分析的不错,还有呢?” 陆衍接着说:“杀一号张强也是你主导的。而张强自报是神。假设像分析的那样,许彤是女巫,那么许彤、江川、张强、还有张思乔,刚好就是四神。就像张思乔说的,你在屠神。” 穆城听笑了:“照你这么推测,那我杀王若楠和余简的作用是什么?我大可以在这两天把另外两个神杀了。而且让女巫毒张思乔是江川主导的,不是我。” 陆衍嗤笑一声,像是要彻底撕破脸了:“谁知道呢。可能是你意识到杀江川基本是不可能的吧。他有道具卡,你没有那么多次机会和他耗,时间久了你会露馅。” 陆衍的目光在江川和江声之间转了几圈:“至于为什么投张思乔出去,很简单,你给了一个江川想听到的答案,所以他就相信你是真的。” 人不就是这样吗,不管真相是什么,他们总是只去选择自己想听的话去相信。 反倒是穆城似乎对他的攻击并不紧张,问:“那我今天为什么不在最后的两个民中选一个验然后诬陷他们呢?” 陆衍冷笑道:“因为江川怀疑李利文,所以你不得已要把她推出来。而且你是没验,但是你不是已经故意在我身上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了吗?” 陆衍又补充道:“而且如果你是预言家的话,那么目前可能一只狼也没死,推出来一个,你的赢面还是最大的。明后天你就可以完成屠边,狼却死不完。” “而且对于江川这个警长来说,归票江声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江声听不懂话里的隐含义,还以为在说江川心软,于是也认了。 只是江声在沉默着听完了他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对话之后,心想要不是你诬陷我是狼我可能还真他妈的信了。简直要为你的逻辑啪啪鼓掌。 穆城没有再争辩,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可是张思乔也给我发了金水。” 然后他目光投向了江川,似乎希望他出来做这场内战的仲裁工作。 江川接收到了他投来的眼神,叹了口气,对陆衍说:“照你这个推断,张强只能是白痴。”他看向陆衍,“可是张强是昨天白天我们投出去的。”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而陆衍像是没有想到这两点,沉默了。或许事实是这番话都不过是他在被怀疑之后临时起意串的逻辑,其实他根本就不怀疑穆城的预言家身份。 穆城挑眉,露出一副得胜的微笑。江川则用眼神制止了他下面极有可能出现的嘲讽的话。 江川缓着声音对陆衍说道:“我知道你昨天白天外出没有收获,今天缺觉还又被怀疑,所以气不顺。” “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所以我不拦你,随你胡闹。但是你发泄出来也就算了,我不希望真的让它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感。” 陆衍没吭声,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江川最后做了保证:“如果穆城真的是狼,我会用□□杀了他的,行了吗?”语气有点像是哄孩子,更像是帮他找场子。 陆衍点头,像是缓过劲来了。也知道自己刚才只是在无理取闹。他向江声道了个歉,江声叹了口气说没事。 江川揉了两下陆衍的头发,算是安慰,又像是鼓励。 江声却突然敏锐地发现在刚才二人的争论中,江川虽然表面上是赞同穆城的观点,心里的天平却一直是向陆衍倾斜的。 他看了一眼穆城那因为夜晚而有些不甚清晰却依然具有攻击性的脸,心里突然有些同情这个月光预言家。 他又看了一眼陆衍那张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叹了口气,心想:别问,问就都是脸惹的祸。 解释 江声在“例会”解散后心累地溜达回房间,阖上门却没有立刻睡下,蹲在猫窝边上看了半天安静待在里面睡觉的几只小肥猫起起伏伏的肚皮。 看着看着没忍住,伸手撸了几下猫。摸完肚皮又揉小爪子,揉完小爪子又轻轻地捏了一下猫脸蛋儿,然后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喟叹,总算把先前的那点郁闷抛到脑后了。 幸福快乐地吸了一会儿猫的江声蹲的脚有些麻了,刚准备躺到床上去睡觉,结果就听见房门被笃笃地敲响了。他站起来透过猫眼去看门外的人,心里想着好险。 哭的一脸梨花带雨的李利文就站在他的门外。她一直在不停地敲他的门,江声在门边站定了,没动。 他在心里分析了一下不给她开门是死亡触发的条件的可能性有多大,然后放心地躺到床上睡觉去了。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渐渐地小了。而江声大概是真的累了,竟然就在那富有节奏的敲门声里沉沉地睡去,甚至不知道李利文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有没有去敲响别人的门。 隔天上午八点,江声被系统聒噪的广播准时吵醒,认命地起床了。在他进入大厅的时候,江声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人已经基本到齐了,除了江川。 江声强忍着哈欠,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和坐在旁边的陆衍说了“早”。陆衍嘴里塞着从厨房拿来的包子,口齿不清地回了一句“早”。 陆衍脸上笑嘻嘻的,穆城也笑着冲着他们两个打了声招呼。仿佛今天凌晨在院子里发生的那些不愉快都只是江声的梦境。 很快,江川也到了,只是眼睛下挂着两个大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没睡好。江声隔空用口型问了他一句怎么。而江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江声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是时响起的系统音打断了:“请各位玩家按照顺序就座。”大家连忙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下面请各位玩家开始今日的审判活动。”它的语气里有些愉快,像是在期待即将发生的事。 其他人似乎也都感觉到了。许彤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李利文也装作有些毛骨悚然的样子。 许林锋是第一个发言的,还是原来那个说辞:“我就是个普通的村民,什么有效信息都得不到。白天又不敢在外面乱晃。所以本轮我还是听警长归票。” 然而就在江声以为他就要这么结束发言了的时候,他突然补了一句:“不过今天凌晨的时候徐漾一直在敲我的门,我没敢给他开。我觉得他很可疑。” 他的话音刚落,其余几人的目光就向他投来,倒是他边上的陆衍啃包子啃的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压根没抬起头来。 江声有些无语,心里想着他每天安分守己的,怎么最近总有锅从天上来。但是碍于还没有轮到他发言,他也就憋着没说话。 手上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腿上小肥猫的毛,心想预言家不去验你,你还主动送上门来自爆。 下一个发言的玩家是李利文,她说:“我也怀疑徐漾。因为他今天凌晨也来我房间外敲门了。” 说完,她有些害怕似的瞟了一眼江声,江声回看了她一眼,她立马抖了一下。 “他当时的表情非常可怕。我问他有事吗,能不能白天再说,他却不回答,只是敲门。” “他的表情就像中了邪一样。我不敢给他开门,他还想破门进来,只是似乎失败了。就离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她的眼睛,可是她的眼皮却在不住地发抖。 “然后,我听见别的地方不断的有敲门声响起。”她迟疑了一下,看向江川,“像是在二楼。” 江声也是服了,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着你们联手倒打一耙这招牛逼。然而很快他的心态就真的崩了,小肥猫躺在他怀里撒娇都哄不好的那种。 因为他听见江川也哑着嗓子说:“徐漾今天确实也敲我的门了。但是我相信他没有什么恶意。” “那你让他进门了吗?”李利文急促地追问,随即浑身痉挛地瘫倒在椅子上,双眼有些失神。 系统音适时响起,“请玩家遵守规则。否则的话,我们将不再欢迎你的到来。” 江川皱着眉,确定系统不再说话了才继续回答道:“我没让。”他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但那是因为我太累了。” “今日查验的是四号李利文,是狼。”然后江川把他昨天向江声解释的那些话又复述了一遍,“所以建议今天出四号。” 李利文回过神来,表现得很生气,估计是想骂江川血口喷人,但是一想到刚才系统的警告,没有吭声,只是气鼓鼓地坐下了。 许彤的目光在江川和李利文之间打转了一下,像是在衡量相信谁更可靠一点。 最后谁的队也没站,只是直陈其事,说她今天上午也被江声敲门了,所以应该会投江声。 下一个发言的是陆衍。他装作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和脸颊两侧的酒窝,显示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说:“我上午睡太死了,别说是敲门声了,什么也没听见。所以,我还是跟着警长走吧。” 然后终于轮到了江声发言。他说:“我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道具卡的作用了。”说完,场上的人皆是一震。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江声”要去把每个人的房门都敲一遍了,大概是因为那是张大范围道具卡。 “只可惜你这步棋下的实在不好。”江声分析了一下场上的局势,“目前被你们杀死的王若楠和余简都是民走的,白天公投出去的则是两狼。” “所以你们现在再想走屠神局基本是不可能了的。所以,你们再杀两个民就能赢了,却非要费劲诬陷我一个弱神作什么?” 江声转过去,朝向李利文说:“而且我自以为我昨天还挺相信你的?所以如果我活着,说不定还能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当个傻子捞你一把。” “可是现在你亲手把一个站在你这边的好人推开了。”江声极力把虚伪的话说的像真的,听得李利文面如土色。 江声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而且,很不巧,我这个弱神还是白痴。所以我最不怕的就是白天投我出去了。” 李利文不能说话,但她有些惨白的脸色说明她的心情十分糟糕。 大概在此之前她都以为江声是民,那天的发言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以为上午诬陷他出局之后再杀一个民就能获胜了,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 结果不仅没能拉江声下水,反而把自己也给搭上了。她在想,如果江声选择相信的她,警长的归票还能不能置她于死地…… 可是江声最后的一句总结却打破了她的期望,他说:“你们投谁都随意,反正我跟着警长投四号玩家。” 陆衍瞥了江声一眼,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连人小姑娘的名字也不叫了,一口一个四号玩家,于是喝着豆浆庆幸昨晚自己说的还没有太过分。 殊不知江声只是在正面给他们阐释“人生如戏”罢了。 穆城似笑非笑地看了江声一眼,又扶了一下他的金边眼镜,嘴里说道:“我没什么想说的。今天跟警长投四号,就这样。” 最后一个发言的褚欣今天也冷静了下来。没有再处处针对江川,只简短说了句:“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川全程皱着眉听完了他们的发言,接着就到了警长归票时间。他说:“我还是坚持我的查验结果,投四号。” 最后的结果是李利文获得四点五票,是内部已经默认抱团了的四人组。其余四个人把票投给了江声。多亏了江川多出来的那零点五票,江声才得以不被放逐。 “现在请警长进行审判。”系统提示道。 李利文闻声一脸惊恐地看着那黑黢黢的枪口。她的嘴里不断地念着不要不要,最后却再也不能发出声音。 审判结束后,大家的面色虽然都有些难看。但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没人再去管地上的血泊和李利文横陈着的尸体,自顾自地去餐厅吃饭了。 江川最后看了一眼李利文仿佛死不瞑目似的瞪大了的眼睛,替她合上了。 奇怪的是那天江川没有再和江声说过话,就像回到了第一天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全然陌生的状态。 穆城嘴边挂着笑,看热闹似的问他:“你今天早上究竟看见什么了?才能连这好不容易的失而复得都不珍惜了。” 江川没有回答,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不是不珍惜,正是因为太珍惜了,所以才会怪罪于自己上午的言行。 如果这次游戏他们没有匹配到穆城,如果江声的身份不是白痴,如果他在第二天竞选警长失败了,他是不是会再次失去他……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应该像陆衍那样装不知道或者直接肯定地说昨天没有被敲过门的,他想,或许摊牌这件事得早些提上日程。 而江声还没有真切地感知到江川今天单方面避着他的事,或者说是他感觉到了但也觉得无所谓。 他只在意今天在不经意间听到的许林峰悄悄和许彤说的话。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江川或许其实根本不是预言家……” 江声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窥见了胜利的曙光。 而许林峰也把这话悄悄和陆衍和褚欣说了。 陆衍故作惊讶地说了句:“不会吧?”许林峰以为有戏,嘚啵嘚啵就是一通洗脑。可惜他的措辞还没有陆衍气急了的时候想的完备。 褚欣没有多说什么,只示意说她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了,就把许林峰打发了。 值得庆幸的当天并没有人死亡,不知道是因为剩下的人都有所戒备还是剩下的那只狼太菜了。 至少,没有人死亡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而就在第二天早上,穆城成果地验证出许林锋就是最后一匹狼。不得不说,他太心急,暴露的也太快了。 就在江声走回房间的路上,他突然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明天早上许林峰出局了游戏却还没结束他该做什么反应。 又或者许林峰他们联手把川投出去了该怎么办……不对,他们票不够。 江声晃晃自己的脑袋,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去。然后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的猫窝边上再次蹲下了,认真地抚摸过每一只小肥猫。 “不知道等我出去这个游戏之后你们的哥哥会不会对我比之前热情点。”江声说,“会的吧,毕竟我有钱了,可以给它买更好的猫粮和猫爬架了。” 他歪着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你们说,我能在现实买到你们吗?”他又伸手摸了几下猫。 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八点的钟声再次敲响时,他也就要结束这趟游戏之旅了。 那几只肥噜噜的小猫像是也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到了点儿了还没睡,还格外地黏人。不停地喵喵地叫着,一窝蜂地往江声的怀里钻。 最后江声把它们在自己的床上竖着排开了,自己在边上缩着睡了一晚上,精神却因为即将到来的解放而变得格外地放松。 江声少见地做了个美梦,却在半夜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偏向 江声抬起手来看了一下表,凌晨三点。 他拖着脚步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门外的人,脑子里一排省略号飘过,以为他们又要故技重施。结果就听到许林峰说褚欣死了。 许林峰在门外把话喊的很响,穿过门板直击他的耳膜。可江声心里除了感叹他今天动手真早之外没有太大的波澜。 江声出于谨慎考虑没有给他开门,只隔着门板回了一句“知道了”。 而许林峰却没放弃,最后听的江声都有些无奈了:“我真不是民,你杀了我也没用,场上还有三个神等着你呢。” 其中一个是还有解药的女巫,一个是可以开枪、有死亡豁免卡的猎人,另外一个预言家敢每天这么悠闲,手里肯定也有保命的底牌。 许林峰一脸严肃地说:“我是狼没错,但是我的杀人条件根本没办法达成。” 江声往回走的脚步顿住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 “你杀人的条件是什么?”江声问。 许林峰少有的露出一抹苦笑,“指使。” 江声挑眉,“什么意思?” 许林锋:“就是当有一个人听从我的指使时,我就可以安排他当天的生死。” 江声了然:“所以余简是你杀的?” 许林峰点头。 江声问:“为什么?留着他,说不定他反而会跟着你的选择走。” 毕竟,除非他能确定他自己和你不是一个阵营的,不然他得确保你在现实世界不会秋后算账。 许林峰反问:“除了他,我还有谁能下手?” 江声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只问他:“所以褚欣是谁杀的?不可能除了你之外还有一只狼吧?” 许林锋摇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狼。我只知道她看起来不像被狼杀的。” 江声看向他,“怎么说?” 许林锋不接茬,笑的有点苦涩,只说:“你自己出来看吧。” 江声其实有些好奇,但还是觉得保命要紧,没给他打开门,找了个借口,“你去找别人看吧,我太累了。” 许林峰依旧不放弃,面色不善地说:“你真的以为躲在房间里面就可以了吗?如果真的有人在游戏规则之外杀人,那么你也活不了。” 他见江声不理他,又接着说:“如果褚欣真是我杀的,那我今天对你也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江声仗着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门,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 “现在才三点,触犯死亡条件之后要四个小时之后才会暴毙。仔细推算起来应该算你昨天杀的。” 江声透过猫眼看了他一眼,劝他:“你有空和我在这磨磨唧唧的,不如去找找另一个平民。” 许林锋似乎有些气急败坏,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听声音似乎是敲响了别人的房门。 江声没理他,准备回去睡觉了。觉得他不过垂死挣扎罢了,说不定是没办法让陆衍中招,所以决定最后来拉个替死鬼。 然而还没等他睡着,他就听见隔壁的门锁被打开了。紧接着就传来低低的对话声。江声着门板听的不很真切,但是她能判断出来那是许彤的声音。 毕竟现在这个游戏里总共只剩下最后的两个女孩儿了,而褚欣是烟酒嗓,所以许彤的声音还是挺容易认的。 江声在心里为许彤默哀,尽管她这个女巫除了毒死张思乔这个决定之外没做出什么贡献,基本都在帮着狼生存。 接着,许彤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听的江声嗓子疼。 外面接连响起几声“咔哒”开门声,江声在数清楚了个数之后才珊珊出去了,然后就看见了在褚欣房门口跌坐着的许彤。 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她朝里面看了一眼之后就疯了似的想往外跑,结果腿软了,怎么也没办法逃离那个现场,只能闭着眼睛尖叫。 江声确认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在大厅集齐了之后才凑过去看。即使他看到许彤那被吓破胆的样子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结果真切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咋舌。 江声现在可以理解许林锋说的这不像利用游戏规则杀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以往的尸体通常都是浑身溢血,但是身上却往往一个伤口也找不到。而褚欣的死,明显已经超出这个范围了:她被切成了无数个小肉块。 墙壁上溅满了褚欣的血,就连天花板也没能幸免。到处都是黑褐色的血迹。 而她的尸体也遍布了整个房间——如果那些不规则的肉块都是来自她的话。 江川蹙着眉走进了屋子,缄默地看着这个血腥的场面。 陆衍打着哈欠走进来,环视了一圈之后说:“没有头。” 还没等江声仔细找找,江川就哑着嗓子回答:“被敲碎了。”他的指间捻着点粉末。 许彤还瘫坐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可能?头盖骨可是人身上最硬的骨头了。”她并不往内看,嘴唇却发着抖,“而且这人是怎么能剁得这么稀碎的……” 江川没接话。陆衍的脸色也有些不好。江声叹了口气,想他平时再怎么表现得对什么都不奇怪的样子,可终究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江声走过去,想安慰一下他,结果就看见许林锋正要把一张道具卡往他身上贴。 江声眼疾手快推开了陆衍,结果自己差点中了招。 陆衍突然间被江声推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趔趄。刚想回头看看是谁突然暗算他,结果就看见了江声一脸“好险”的表情。 陆衍在江声的示意下低头,看见了自己原本站立着的地方正安静地躺着一张道具卡。它的名字就叫做碎尸万段。 江川他们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把目光投向了江声。 还没等江声辩解,许林锋却突然大喊:“怪不得我说这里有碎尸,你却一点兴趣也没有,根本不来看!你是心虚!” 江声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或许这个游戏对他来说与其叫狼人杀不如叫被栽赃历险记。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许林锋要浪费那么多口水叫他出来了。敢情他就是个杀人的敲门砖,不过是为了引陆衍出来的一个基数罢了。 而许彤这个傻女人则又向江声投来了惊恐的目光。 江川抿着唇没说话。穆城笑着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走过去捡起了那张卡,放在手里把玩。 他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川看了一会儿,见江川点头了之后露出一个微笑。 他冲还狼狈地坐在地上的许彤伸出手把她扶起来,说:“再等等,马上你就可以解放了。” 说完,穆城把目光转向了许林锋。许林锋极力地表现出镇定的样子,还在企图把这件事推在江声头上。 穆城慢悠悠地掏出一张追踪卡,说:“我这个道具虽然说不上有多珍贵吧也还算个道具,这次系统可一定得还我个道具,不然就亏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他松开了指尖的那两张被黏连在一起的道具卡。 就在那两张道具卡贴上许林锋的那个瞬间,他几乎是立刻恐惧地瞪大了双眼,全身僵直了。 空中凭空出现了几把长刀,却并不锋利。上面长满了铜锈。 可就是这么几把钝刀,在许林锋身上一刀一刀地割着,疼的他满脑门子的汗,却还没等他发出惨叫声,一截软软的红色肉块就应声落地了。 江声没有在看下去,顺手拉着陆衍和许彤就往外走。许彤忙不迭地在他的搀扶下出去了,陆衍则脸色惨白地说自己想再看会儿。 江声的目光落在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唇上,没有强求。 江声不知道他和许彤到底在客厅里坐了多久,只知道江川他们面色不愉地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泛出鱼肚白色了。 穆城倒是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子。 系统音最终响起的时候他们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尤其是许彤,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感觉她再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就活不下去了。 “恭喜各位玩家通关本次游戏。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我们即将送各位玩家回到现实世界。奖励也在即刻发放,请耐心等待。” “另外,本场游戏的预言家恶意杀人,将向后顺延排位。警长因为公正执法,将上升一个排位。由于所有幸存玩家都是旁观者,所以排位不变,但将扣除一定相应的奖励。” 这次的系统音和以往的机械女声有些不一样,像是真真实实的人说的。唯一差不多的就是说话的语气一样没什么波澜起伏。 不知道这番话戳到了陆衍的哪个点,他红着眼睛骂了一句脏话。 还没等江声做出什么反应,他就眼前一黑。再次睁眼,他已经回到自己住的那个房间里。小一甩着尾巴在他床上走来走去,最终在他边上找了个位置安心地窝着了。 江声顺手把小肥猫捞到自己怀里搂着,埋在它的深深上轻轻地吸了一口。把游戏里的一切暂时抛在了脑后。 他仰头躺着,把小一举高了看它的四条小短腿在空气中乱蹬的样子,突然义正辞严地问它:“宝贝儿,你想要一群弟弟妹妹吗?” 敲门 回答江声的问题的只有小一喵喵叫的小奶音,不知道它说的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江声换作单手搂猫,另一只手则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四十五。 而昨晚他大概是十一点半睡的。也就是说当他在造梦游戏里的时候,现实的时间并不是静止的。但时间也不是一比一的流速,比率应该更接近于游戏里一天,外面一个小时的。 江声打开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看着里面照常的晒美食晒对象的动态,才有了自己回到了现实的踏实感。 然后江声猛地想起来这时候他最该做的是看看自己的账户余额。 再然后,他就突然有些懂了为什么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与系统进行一场豪赌。 虽然江声最终得到的游戏奖励对于那些有些人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对他自己来说却也能抵他好几年工资了。而换算成现实,他就像做了一个普通的噩梦一样。 比起说是用努力换来的,更像是一觉醒来之后就被一堆钱砸中了头。 他想,如果他以后的欲望大一些,那么最后能得到奖励是不是也更丰厚。他叹了口气,最终的决定是随遇而安。 他把手机和猫的安置好之后被蒙上被子睡了,少见的一夜无梦。结果第二天早上差点没赶上学校的早读时间。 而江声最终本着家里就一只猫都养不黏人的情况,没有给家里再添猫,但是就像他在游戏里承诺的那样给小一在网上订购了一长串的猫玩具和猫零食。 而目前江声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他觉得学生对他的态度似乎比以往热情了一点。 该不会变得受学生喜欢一点也在他的愿望清单之列吧。第一次意识到还能有这个可能性的江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可能并不了解自己.jpg 但是这个猜想很快就被现实否定了:当他再次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上个周四周五学校月考了。 而今天要出成绩了。并且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班级又是一路飘红,在年纪里稳稳地充当基座。他在无声地嫌弃着在空中飞行的唾沫星子想,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翻身把歌唱。 之后的几天,江声带的班级都弥漫着一种误以为暴风雨要来之前的宁静。而暴风雨本人并没有打算骂他们。 江声在周五临近放学的时候给这次的月考作了个总结:“这次月考什么情况你们自己也知道了,学校会安排家长会,你们自己回去反省就行了。” 江声顿了一下,补充:“但是我们自己班单独的家长会就不开了。毕竟我比你们还怕你们的家长。”江声的话里带着些打趣,有些同学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下次再考试就是期中考了。我不想说什么你们考的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毕竟你们如果真的最后能考好点的话我还是能有点面子。” “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得再强调一遍:成绩最终还是属于你们自己的。未来也是。你们要做到对自己问心无愧。”江声的语气严肃了一点。 “所以相应的,你们没必要给我、也没必要给学校一个交代。你们自己只要确认你们的未来不会后悔就够了。”这已经是江声能想到的最中立的劝告。 底下有些沉默,没有人抬头看他。江声想,或许又有人在心里骂他呢吧,但是这些已经是他在努力维持和谐的师生关系之外必须要说清楚的话了。 “放学吧。”江声叹气,自己走了,没有管教室不断传出来的欢呼声。 江声其实不太懂究竟怎样的教育方式对那些孩子来说才是最好的。他也还在路上。 但江声一直很赞同东野圭吾写在《恶意》里的一句话: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建立在一份错觉上。老师错以为自己可以教学生什么,而学生错以为能从老师那里学到什么。重要的是,维持这份错觉对双方而言都是件幸福的事。因为看清了真相,反而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在做的事,不过是教育的扮家家而已。” 江声回头看着那些还在走廊上乱跑,在教室里大笑的学生想:或许这样也挺好的。谁也不会去过度干预谁,大家都在自己选择的轨道上平稳前进。 而他的这个想法在当晚得到了更深刻的印证。 江声回到家,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没有预兆地再次进入了造梦游戏。这次也同样是在一个陌生房间里醒来,只不过这次的房间似乎和他本人的意志没什么关系。 卧室的墙上贴满了某个篮球运动员的海报,鞋架上也满满当当地摆着某名牌的各款运动鞋。书桌上的书包里除了语文书之外什么也没有。 江声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知道这大概就是陆衍说的扮演模式了。他迅速给这个角色找好了定位:热爱篮球的学渣。 他注意到了地上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角色扮演。他不知道这张道具卡有什么用,但是他能在上个游戏结束后得到一张卡片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而他目前还处于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地步,不得不决定先走出房间再说。 他刚迈出房门,就有一个女人迎上来,往他手里塞了饭团和牛奶,她说:“漾漾,拿着车上吃,快,快坐上你爸的车走。” 然后江声就被她推出了大门。江声看着门后面她逐渐看不真切的面容,意识到了那或许是他看着过分年轻的妈妈。 江声刚下了小区楼,就看到有一个男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面容和他现在占据的这个身体有几分相像。他猜想这个应该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爸爸。 但是意外地,那个男人对江声表现地并不热络,看见他下楼了,皱着眉微微一点头就率先坐进驾驶座了。 江声在后排坐下,啃着饭团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书包里语文书扉页上写的名字。挺张扬的两个字:徐漾。 江声突然在思考,系统这是真不知道他的名字还是故意在替他掩藏真实姓名。但是还没等江声想出个所以然来,车就已经开到了学校。 江声把车门拉开就往外走。在他短暂思考要不要和他爸爸说声再见的瞬间,他已经开车扬长而去了。手机里的简讯提示音响了一声,上面写着:“放学别乱走,我来接你”。 来自一个没有署名的已存号码。江声即使再迟钝也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是可能正处于冷战状态。至于什么原因,或许也是他在这个游戏探求的内容之一。 江声没再分出心思去想这件事,转身往校门口走。等他按着自己课本上写的找到了高三十四班的教室,已经快到早自习开始的时间了。 江声在教室里找他的位置,而周围的人却对他找不到自己位置的行为视而不见。久违的系统广播响起,“欢迎各位玩家来到本次游戏:少年游。请各位玩家现在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在系统催促的倒计时倒数到三的时候,江声才终于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于是系统停止了它的倒数,接着介绍游戏规则:“本次游戏的任务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平安度过七天。而成功完成隐藏任务的玩家可以提前离开。” “祝各位好运。” 教室里的多数人似乎都听不到广播,而听得到的那些大概都是玩家。 有些人骂骂咧咧,也有些人一脸惊恐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特别镇定的,但是在一堆奋笔疾书里的人里面,那些停着的笔尖已经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江声扫视了一圈教室,发现这次的玩家或许比上次还多。就在他打算认真数一下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答案:“十四个。” 江声回过头来看他,向他伸出手来:“徐漾。” “江川。”他伸出手来握上了江声的手。 江声在心里说了一声果然,然后眼珠子转了一下,问他:“陆衍呢?没在这个游戏里?” 江川让他往讲台边上看,陆衍正坐在那儿咔吱咔吱地吃薯片。 江声感慨了一句:“他还真是心大啊。随时随地不是困就是吃的。”江川没接话,只问他这一局有没有领到道具卡。 江声点头,没什么避讳地把卡片掏出来给他看。江川看了一眼,没说话。 “怎么?这个道具卡没用?”江声问。 江川:“有用。而且在这种本身就是角色扮演的游戏里,应该可以帮助你获得关键线索。” “哦。那还挺好的。”江声点点头,“我看你那反应还以为自己拿到了什么一言难尽的道具卡。” 江川没说的是:可是关键线索总是和危险相伴。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去冒险找什么线索,保护好自己就足够了。 很快,这个班的班主任就来了。进教室的第一件事是阴阳怪气地吐槽这个教室怎么一股怪味,肯定又是哪个学生在教室里吃垃圾食品了。 陆衍听了,把沾着薯片调料的手指头在纸上用力地揩了几下。 然后他们就看着她扭着她的水桶腰,走到教室前面的白板前把班里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单用吸铁石黏上了。 又扭着水桶腰回来,兀自在陆衍的笔盒里抽了支红笔在那张成绩单上圈出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用完之后又把笔甩回他的桌上,有些阴阳怪气地说:“这笔可够难用的。” 然后她又尖着嗓子,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叫他们去教室外面谈话。期间不断有侮辱性的话语透过半开的窗户传入江声的耳朵。 江声已经被她这番猛如虎的操作弄的有些服了。他擅自把桌子往后拖了,并在江川的桌子边上,说:“我突然希望我耳背。” 江川拧着眉欲言又止,估计是怕江声的这个举动会触发什么死亡条件。但是又舍不得这不过几个拳头的距离,最后也就随他去了。 江声小声地和他咬耳朵:“你说,不会这个游戏的任务就是听这个女人哔哔一周吧?”江川摇头:“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他透过窗户去看门外的女人:“但是她肯定是个关键npc,甚至可能就是动手杀人的boss。” 江声点头,他看着这整教室的鹌鹑就料到了这个班主任估计不是好惹的。 下课铃声打响,那个女人把几个学生赶鸭似的赶回教室,自己迈着大步走了。教室里原本还安安分分坐着的人们立马冲到那块白板前,抢着看自己的排名。 江川看他,说:“走,我们也去看看。”江声挑眉,问:“我们也有成绩?” 江川抿唇:“我们既然是学生,那么上面肯定就有我们的成绩。”他顿了一下,“而且或许成绩的倒叙就是死亡的顺序。” 江声不置可否,心里想着这个设定也太旧了吧。但是一想到上次的狼人杀,突然也觉得合情合理了。 只是布告栏前挤着的人太多,把那块地方围得水泄不通。江声仗着身高优势都没办法看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白板上贴着的那张东西上到底写着什么字。 一个女孩从包围圈里挤出来,正对着江声,眼眶立马就红了。她说:“徐漾。我又考差了。” 江声看着她的表情感到有些头疼,猝不及防又有些语塞,最后只能象征性地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强扯出一个笑容,有些局促地说:“徐漾,我能和你去外面聊一会儿吗?反正下节课自修,她不会来的。”江声猜她嘴里的她指的是他们的班主任。 江声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江川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待会儿替自己看看排名,然后跟着那个女孩出去了。 外面的太阳晒的江声有些热,而站在他旁边的女孩却突然地打了个激灵。 她说:“那天考完试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我妈妈,她说她忙着招呼客人,让我隔天再打回去。可是这话我已经听她说过太多次了。”她的眼睛有些红。 多么逼真的npc啊。他看着她的脸想。逼真地让人庆幸辛亏她只是一个npc。 她说:“徐漾。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乎我吗?” 结束 “当然。”江声回答,“别想太多,你的家人肯定是在乎你的,应该只是真的忙而已。” 她转过去看他,盯着他的眼睛,说:“可是我每次和他们说我的老师们一点都不好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没相信过。” 江声语塞,不知道在现在这种场合下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又有哪些话说出来能显得不那么苍白。 她说:“你知道的,语文老师,一个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中年男人,一个甚至要把自己高一的孩子送到外面补语文的这么一个老师。我说他没能力,教不好学生难道错了吗?” “可是我的家长却说我撒谎,说重点学校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老师。”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只是笑的苦涩。 “我和他们说英语老师天天就知道听写,就会让我们背词典,有几句背不对就抓起来又重听,可是根本没想过她让我们被的那些单词究竟有几个是我们真的能用上的。” “上课讲题的时候学生回答出为什么选a了,她又骂骂咧咧地说她想要的不是为什么选这一个答案,非要把满篇成词的阅读当成课文一样讲。” “可是我想要的,真的只是每道题的答案。我根本不在意自己到底读了一篇怎样的文章,好或者不好,都无所谓。我只想要那些实打实的分数,那才是我真正坐在这里的原因。” 江声想劝她看开一点,别这么悲观地看世界,但是转念一想在承受这些苦难的人是她,他没有任何资格劝她乐观点。所以最终还是只能选择默默地当一个聆听者。 她接着说:“数学老师也看不起人,天天把文科班挂在嘴边上,仿佛文科生就天生比理科生本医院。天天除了慢班慢班之外,就仿佛不会说别的话了。” “班主任你知道的。我不知道我们从她那儿究竟能学到多少东西,但是我清楚明白地知道的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真正的尊重我们。” “对与她来说,我们就是她升职路上的累赘和绊脚石,是她生气时候的出气筒,是可以由她辱骂的受气包。” 她扯了一下嘴角,说:“只要她一不高兴,就能编造出来一堆和她打小报告的老师,甚至校长都要亲自打电话告诉她我们班太吵了。” “可是你回头看看你背后这个像傀儡一样的班级,像是能闹翻天的样子吗?”她笑了一下,“她倒是可以来问问他们敢不敢下课聚在一起大声说话。” …… 那个女孩说了整整一节自修课,江声也认真地听了整整一节课。仔细想来这大概算是他在人间活了二十几年以来和他说过最多话的一个异性。 得到的结果是江声觉得自己大概真的琢磨不透和女孩子的相处之道。他不知道现在是该赞同她的观点顺着她的话骂老师,还是劝她别对老师有那么大的敌意。 好在那个女孩似乎并不执着于等一个答案。她自顾自地冲江声笑了一下,眼睛里的光却慢慢黯淡了下去。她突然收住了话匣子,用手指了指教室。 她说:“谢谢你听我发牢骚。谢谢你……我进去了。” 江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莫名觉得她抬手的那一下可能是在擦眼泪。或许他应该追上去。可惜事实是她所说的那些问题,都是他所完全无法解决的。 他除了在原地像根木头一样待着之外真的不知道他究竟能为她做些什么。而她所需要的安慰,大概也不会是来自他。 江声有些头疼地绕到教室后门,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江川问他:“在外面这么久都聊了些什么?”语气莫名有点像查岗。 江声叹了口气:“没聊什么。就是单方面听她讲述她在这个班级的不愉快和家长的不理解罢了。都是那些即使我们了解了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江川:“说不定这也是主线任务的一环,甚至有可能是隐藏任务。” 江声拉开自己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住,问:“怎么说?” 江川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让他看上面的照片。“刚才我大致对了一下本场几个玩家的名字,在榜上排的都挺前的。至少一天死一个的话这七天绝对轮不到他们。” 江声看着倒数十几名的自己,心想,那要是一天死两个呢。 江川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接着说:“而且这一次考试刚过,玩家在这七天的成绩是不可能再变动的,如果是按照排名来决定生死,那么他们就是有心逆天改命也没用了。” “所以这个游戏里肯定暗藏着别的杀机。”江川说,“或者保命就是一个幌子,当有玩家发现连着几天都没事发生而不作为之后,可能我们就难去完成最后的任务。” “而时限一到,要么从头来过,要么就直接按排名清场。” 江声问:“清场是什么意思?系统直接抹杀?” 江川摇头:“系统不能直接干涉玩家的生死,一般是由系统背后的组成人员动手。” 江声挑眉:“我以为这个系统就是个超自然的存在,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员组成。” 江川解释道:“这个游戏的组成其实有些像外面的那些大公司,分工明确。有专门写故事策划的人,也有安排人员演出的人,还有暴力执行者……” “这个故事也是策划写的吗?”江声问。 江川撇了他一眼,叹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个游戏的策划可不是小说家。他们只负责从死者的记忆里提取他们的记忆然后整合在一起罢了。” “虽然也有自己编写游戏脚本的,但是在那种游戏里,一定也寄寓着设计者的生活经历或者是痴心妄想。” 江川看着这个没有老师坐在讲台上也依旧鸦雀无声的教室:“或许一个班不会有那么多‘问题儿童’,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儿童’整合在一起能填满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班级。” 江声有些气闷:“他们都死了吗?”这个教室里这么多认真的孩子。江川摇头,没把话说死:“我不知道,或许吧。” 江声深深地吐了口气,岔开了话题:“那个从头来过是什么意思?就一直重复这七天?” 江川点头:“对,运气好一点的情况是我们还有这原来七天的记忆,可以接着原来的思路继续解题。运气不好的时候,时间沙漏每倒置一次,我们的记忆就会删除一次。” “我们会误以为我们只是刚进入这个游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只能寄希望于某个人突然的灵光乍现,否则我们就只能一直重复自己失败的过程,永远找不到找到胜利的关键。” 他顿了一下,突然说:“比如我们就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我们第一次坐在这个教室里解这个游戏。” “或许我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一样的事情了。” 江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这种扮演游戏玩久了岂不是自己每次都得怀疑一下人生。还是上次那种和人斗的简单。” 江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对还是不对,只说:“那种也是有剧本的,只是被提取的记忆里就没出现什么死者熟识的人,所以就被做成了玩家内斗的游戏。” “……所以现实也有人玩真人狼人杀吗?”江声问。 “嗯。”得到肯定回答的江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这种重复应该不是无限制的吧?” 江川摇头:“不是。游戏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比例是1:24,每重来一次,现实就过去了七个小时,等到现实里的身体撑不住被饿死了,游戏里的人也就被强制退出了。” “不过相应的,等现实里的身体饥饿程度达到足够影响到游戏里的玩家行动的时候,也可能是发现循环的机会。”江川补充说。 江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切入了正题,把那个女孩刚才对他说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虽然江声全程没加什么语气,并不像她本人讲述的时候那么声情并茂。但是江川还是从中感觉到了压在那个女孩身上的绝望,也理解了江声所说的无能为力。 下了课,两个人辗转打听了一下,知道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和一些基本信息。 那个女孩叫李梦羽。家长为了所谓的好一点的学校给她办的跨区上学,每次来回就得花上四五个钟头,而高三了每周又只有一天假,她基本上一个月才回一次家,而月考也是一个月一次。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发展成了带着月考成绩单才能回家。回到家之后家长对她的态度多数时候取取决于成绩单上的三位数字。 而在她的描述里,家长给她的关怀明显没有到位,而他们之间思考也明显不在一个频道上。 就像是理查德?耶茨在《十一种孤独》里说的那样:“我想所谓孤独,就是你面对的那个人,他的情绪和你自己的情绪,不在同一个频率。” 她感觉自己在港湾里待着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孤独,且无助。 在李梦羽每次和家长抱怨学校的老师待人处事过分的时候,家长只会说“但他们教的好”,也并不相信她口中说的那些是实话,认为为人师表的总不至于这样,只以为是她夸大了。 而家长们最常给出的反问是:“全班这么多人怎么就你觉得这个老师不好那个老师也不好?” 可是别人家的孩子,受了苦为什么要告诉你? 有时候她打电话到家里去抱怨老师在学校里又无缘无故羞辱某个人了,又大发雷霆地扔了某人书,叫了某人的家长,他们只会说:“哦。” 全然不放在心上,有时候甚至只是拿这些事当饭后笑话听听,遇到他们气不顺的时候还会大怒:“和你有什么关系?别人咎由自取的你管他干嘛?”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首诗。”江声说。江川抬头看他,问:“什么诗?” “……… 接着他们迫害犹太人,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然后他们杀工会成员,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后来他们迫害天主教徒, 我没有出声 ——因为我是新教徒; 最后当他们开始对付我的时候, 已经没有人能站出来为我发声了。” 校园游 江声转过头去,说:“或许对于她来说,学校、老师、家长,都是卡在她心里的刺,只是我们目前能能接触到的只有老师。” 江川点头,眉头却皱着:“我虽然见过一些会主动给玩家提供信息的npc,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提供信息提供地这么个人化的。” “照理说,npc之间的矛盾应该是需要我们自己找寻的。可是这一次,我们刚聚齐,她就主动把所有的信息都送到我们的面前来了。即使是善意的npc也不该这样。” 江声有些迟疑:“你是说她说谎?”江川摇头:“不至于,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陆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两个人边儿上,不知道关于刚才江声的复述他听到了多少。 他看着两个人有些沉重的表情,说:“可能就是副本有些特殊呗,那个npc就是设定来提供游戏背景的。”他转了下眼珠子,嘿嘿地笑了,“至于提供给谁就看脸了。” 江声看了一眼江川那张大变样的脸,又看了一眼陆衍顶着的这张堪堪及格的脸,默默地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再看了一眼自己的脸。 江声在心里想:我扮演的这个角色是不是全场最帅的最帅的不知道,至少在这个临时组合里是杠杠的。 他提出一个猜想:“你们有没有想过所谓的角色扮演真的只是扮演角色。就是那种如果被亲近的人发现不是原装的,就会触发死亡条件之类的。” 江川摇头:“有这样的游戏,但是这个不像。” “如果是像你揣测的那样,系统应该至少会告诉我们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设定。而不是像这样的脑子一片空白,连和自己相关的事都要从别人的嘴里窥探。” 陆衍也点头表示赞同:“不然就他们那个问法,早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他冲教室的前方向努努嘴,那里有几个玩家正围着一个npc不断地问问题。 江声点头。可惜他们离那个话题中心太远了,以至于他们对于那些人的谈话内容一点也听不到。 “过去听听?”江声提议。江川“嗯”了一声。陆衍也表示没意见,不过嘴里却嘟囔着:“虽然听听也没事,但是我估计他们也问不出什么。” 江声问了句为什么。陆衍则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两手一摊:“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试过了。” 他在边上的一张空座位上坐下,说:“我上午已经顶着老师的白眼把我周围的人都问遍了。你问他们觉得老师怎么样,他们都只会支支吾吾地说还好。” “挑隔得远点的人问吧,最多也只能得到一句不怎么样。”陆衍突然凑近了他们,神秘兮兮地说道:“而且那个死胖子不仅嘴里没一句真话,还会记录别人说了老师什么坏话。” “看见他那猪蹄子里抓着的本子了没?估计等玩家不围着他,他能得空去趟教师办公室了的时候。就得拿着他那功德本去告发别人的‘罪行’了。”陆衍的话里带着些嘲讽。 他嘴里的死胖子指的就是那几个玩家围着的人,是这个班的班长,叫郭阳。日常耷拉着一对鱼泡眼,江声本来就不太喜欢他的面相,觉得不像什么正面人物。 现在听起来还是老师的头号眼线兼顾狗腿子,瞬间更无感了。江声叹了口气,说:“那就不听了。” 陆衍看着他这么快就妥协了,又笑嘻嘻地靠在椅背上提议:“其实也可以听听。听听他是怎么闭着眼吹他的班主任辛苦认真、任劳任怨、为班级着想了。” “要不是她上午摔的是我的笔,我说不定还真能信一点儿。至于现在嘛,反着听就对了。”陆衍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笑着说,只是他的真实心情大概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愉快。 江声猜大概因为他自己也是学生,所以更容易被李梦羽的故事影响情绪。他转头去看江川的反应,只江川淡淡地说了一句“散了”。 果然,原本在那块地方团团围着的玩家都散开了。其中几个人或许是真的信了郭阳的那些鬼话,所以重重地舒了以口气。 也有一些有经验的玩家则很明显地想起了上午她那尖酸刻薄的语调。原谅他们实在是无法把郭阳嘴里的人和她联系在一起,因此心里觉得有着深深的违和感。 其中有两个人却是直接向江声他们走来了。 江川有些戒备地看向他们,陆衍也注意到了,收起了脸上的笑,坐的正了点。江声倒是觉得目前他们才是掌握多数信息的玩家,没必要怕他们。 来的是一男一女。长得都是平凡无奇的那类脸。因为都是套的别人的皮囊,即使真的是面由心生,江声也实在是无法从他们的面相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能是为了表示想要合作的诚意,他们二人先向江声他们自报了家门,甚至连参加过几次游戏都说的清清楚楚。只是能不能当真听倒是个问题。 “我叫王可,这是我第五次进这个游戏,在现实是美容院的一个职员。”二人中的那个女人说。 “魏蒙。这是我的第九次进游戏,现实是一个工程师。”另外的那个男人说。他指指王可,“她是我女朋友。” 王可点头:“我们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在这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打听一早上了。还是一无所获。所以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职业,江声想,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江川垂着眼睛问:“如果我们说没有呢?” 王可被梗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们是真的没有恶意。所以如果你们有什么有关这个游戏的背景信息的话可以告诉我们。” 江川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如果有的话我们会告诉你们的。” 王可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不甘心,她的目光紧盯着江声,像是确定他一定知道什么似的。毕竟上午他在走廊上听李梦羽倾诉的时候他们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 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魏蒙拉走了。临走前魏蒙还没忘记说声“谢谢”和“拜托了”,算是给江声留下了一个不算太坏的印象。 江声看了眼从刚才开始表情就一直不太好的江川,知趣地没问他为什么不告诉那两个人那些事,选择相信他的决定。 江声又伸手把江川再次蹙起的眉毛抚平了。他发现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对于这个只相处过短短几天的人为什么有这么深的信任感。 江川的表情缓和了一点,兀自解释道:“在游戏里,太特殊了可能反而不是一件好事。而知道你具体特殊性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然等到他们反扑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江川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化不开的墨色。 江声在心里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没得救了。竟然能为这么张看着不太聪明的脸揪心。他只能把这一切归作是上一场游戏里六号玩家的脸对他来说太有杀伤力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江声问。 江川回答:“等。等我们把这个班的老师的课上一个遍之后再做判断。” 江声点头,对陆衍提议道:“要不你和老师说一下,也搬到后面来坐?我们交流起来也方便。” 陆衍从兜里掏出个糖,剥开纸塞进嘴里,拒绝了:“不了。你又不是没看见她上午对我那态度。估计对我好不了,我还是不去触她这个霉头了。” 他顿了一下,“你们这暗度陈仓的也得小心点,别那么张扬,说不定她之前没骂你们是还没注意到。”江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并不希望被乌鸦嘴奶中。 “而且,我们可以双线发展。”陆衍拿出嘴里的的那根棒棒糖,在空气中点了两下,老神在在地说,“上次我太飘了,都没拿到道具拉奖励,这次我可要努力了。” 说完,他冲江声他们说了句下次聊,站起身走了。他慢慢悠悠地含着糖溜达回自己的位置上,食指和中指曲起,在隔壁的桌面上敲了两下。 那个作在第一桌的矮个子男孩面色通红,有些慌乱地问他怎么了。陆衍笑嘻嘻地和他说了几句话,江声和他隔得太远,听不清。但是能从侧面看见那个男孩摇了摇头,脸涨的更红了。 说来陆衍坐的这个位置也挺怪的,竟然和黑板是平行坐的。看显示屏的时候倒还没有什么,只是看右边黑板的时候就得转过身体去看。 而他隔壁桌的那个矮个子的男孩要抬头看黑板的时候,瞳孔里又势必会染上他的身影。 而江声真正意识到他对陆衍,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陆衍所抱有的感情很特别的是在两天后的下午,一节阳光明媚的数学课。 陆衍上课的时候开小差,笑嘻嘻地转过来和他说话,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推搡他几下,让他转回去停课。但是到后来也随着他去了。 大概是因为平时总是一个人,所以格外地无法拒绝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的人以蛮不讲理地姿态走近他。 那个时候陆衍笑着问了他一个什么问题,露出脸上的酒窝。他很小声的回答,陆衍似乎在笑他的声音小的就像是只嗡嗡叫的蚊子,惹得他涨红了脸。 或许还是顾及他们距离讲台实在太紧,他没说话,把答语写在了纸条上,只是还没等他传过去,门外就刮来一阵恶风。 某个珊珊出场的班主任拉开教室的前门,像阵风一样地冲进来,一脚踹在陆衍的椅背上,她脸上凶恶的表情让江声觉得她大概更想直接拿她的高跟鞋往陆衍身上招呼。 那个女人拽着陆衍的衣服,但是由于体格上不占优,趔趄了一下,班级里有几声憋不出的闷笑。 她自觉丢了面子,大声地让陆衍滚出教室去罚站。陆衍看着某只有些惴惴不安的小兔子,认栽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径直走出去了。 江声听见她站在走廊上高声质问他上课的时候在和谁说话。陆衍的回答是没跟谁,他自己闲着无聊找人聊天来着,结果人没搭理他。 她紧接着疯了似的要把他妈妈叫过来谈话,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和这个世界的陆衍有旧仇,某人只是无辜地当了替罪羊罢了。 陆衍皱着眉,习惯使然地让她骂自己就行,叫家长来实在没必要。谁知道她听了这话之后却突然笑了:她觉得自己总算是拿捏到陆衍的命脉了。 她降低了音量,不再歇斯底里地。冷笑中透着一丝运筹帷幄,她说:“哦,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之前不是怎么说你都不听吗?” “我还就告诉你了,我忍你很久了。”她说的唾沫横飞,越说越来劲,“今天这个家长我是叫定了。” 后来这个世界的‘陆衍’妈妈,就在拥挤的没有空座位的公交车上站了一路,摇摇晃晃地来了。那个女人却嫌她来得晚了,故意把她叫到教室办公室里去教授“育儿经”。 最后她总结道:“你的孩子就像一颗老鼠屎,坏了我的这锅粥。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的,所谓我希望你能把他带回去,反正他在学校什么学习状态你也知道。等高考了再回来挂个名就行了。” ‘陆衍’的妈妈苦苦哀求说他会改的,说再过一两个月就高考了,能不能别让他回家。 可是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懂什么舐犊之情的话,就不会对那整个教室的孩子那么刻薄,时时刻刻准备着把自己的那些不顺心转嫁给他们。 于是她把嘴咧的更大了些,然后用她那涂着劣质口红的像是吃过人的嘴唇里吐出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不行。” 当时江声还被困在数学老师的课堂,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有限的视角里只知道陆衍被叫出去了,然后一个中年女人喘着气地跑到教室里找他,郭阳那个狗仗人势的趾高气昂地给她指路教师办公室,两个人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了。 而那个坐在第一桌的男孩就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剩下的大半节课一直在绞手指,不住地在往前门的方向上看。 最终下课铃打响的时候,他立马冲出教室去,大概用上了他五十米冲刺才能见到的速度。 彼时陆衍已经和他的妈妈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了。那个女人一副小人得胜了的样子,趾高气扬地迈着大步往前走。 他冲上去,和她说是他主动找陆衍聊的天。那短短的几个字,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说完了之后,就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头去。 他们班的人这次不装书呆子了,在郭阳的带头下都跑到走廊上来看。别的班级的学生也争先恐后地打开窗户来围观。 “哦。”那个女人阴阳怪气地回答,原本就嚣张的气焰燃烧地更旺了,“没想到你现在也变了。这样吧,你自己把你家长叫来。” 说完她就昂首阔步地往教室走,大概是觉得被杀了风头,又转过去嗤笑道:“你的家长应该不用坐公交车来吧。” 他知道她在讽刺谁。陆衍也知道,气的不行。被讽刺的当事人却只在意既然不是她的孩子打扰别人上课,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学校里上课了。 她根本没有想过那个女人凭什么做这个决定,更别说抗议。而家长们一味地后退与忍让的结果就是她的侵略气焰的不断滋生。 后来,那个男孩的妈妈匆匆赶来之后二话没说就臭骂了他一顿。他唯唯诺诺地站在边上,没敢回嘴,他唯一坚持的就是“是我主动和他说话的”。 那个穿着得体西装的女人因为自己的孩子在上课的时候主动和别的同学说话就怒不可遏了。她和那个女人统一了口径,觉得自己的孩子“扰乱了课堂秩序”。 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当着一群同学的面被自己的家长打在胳膊上有多疼。她说:“唐易,我对你很失望。” 不只是手疼,心也疼。 那个男孩,也就是唐易,笑着抬起头对陆衍说:“这是我第一次勇敢地承认一件事。”不用撒谎也不用违心地讨好任何人。可是眼泪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了。 陆衍的脸色有些复杂,但还是伸出手给他揩了眼泪,安慰他说:“别哭。” 唐易的妈妈瞪大了眼睛,拨开他的手让他滚远一点,大概是觉得唐易就是被他带坏的。然后都不用那个女人发话,自动把他的东西收拾到书包里,连着人都一起带回家去了。 后来在‘陆衍’妈妈的豁出去了的死缠烂打下,某个始作俑者却在学校里留下了。他看着旁边空着位置,偷偷用手机在三人小群里发了几条消息。 “真羡慕他啊,这个世界原本的陆衍。” “有一个这么胆小的人,在这么大胆地在保护他。” 无能为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天,江声在游戏里再次久违地体会到了上学的感觉,愣是把语数英政史地六门课都上了个遍。除了无聊之外的感觉就是累。人累,心也累。 不知道是不是玩家针对机制,老师上课的时候总喜欢嘲讽玩家。 例如语文老师点了个玩家读文言文,那个玩家读的磕巴,然后语文老师板着脸说着这样乱读可不行啊。结果自己讲练习的时候也说错了一堆知识点还无理力争,死不承认。 江声在心里嘲讽了回去,心想自己的专业素养比他还是强多了。 数学老师则拖着0.5倍速的语调讲着直线与圆的关系,然后自以为很有趣地夸耀着自己画的圆不同凡响,颇有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美感,顺便把用剩下半截的粉笔丢在了某个正在开小差的玩家脸上。 英语老师则点了江川起来回答问题,彼时他刚从抽屉底下找到要讲的试卷,傻站了半天才找到四个选项在原文里的出处,勉强能判断个谁对谁错,结果她下一句就是让他用英语解释。 江声用他的中国式发音流利地说了一顿中国式英语。如果不是各个玩家脑子里的弦都绷得太紧,不然就江声那个蹩脚到姥姥家的英语发音够他们笑一下午的。 倒是江川少见地弯了一下嘴角,要不是江声回答问题的时候一直心虚地等他提示,可能也就错过了。 江声看着江川含笑的眉眼,突然觉得被点到回答问题其实也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事情。如果江川能顶着一张看起来聪明点的脸就更好了。 期间李梦羽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江声回看,她冲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值得庆幸的是政治老师和地理老师两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是两个优秀的老师,即使答错了也不过是一句“你下去再好好想想吧”。给了诸多玩家唯二的喘息时间。 至于历史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在大家临近高考一百天的时候还在为自己的评优评先不懈地努力着。 经常用着她那极其矫揉造作的声音和惺惺作态的语气拉着班里的学生陪她反复演练着同一课里的仅有的那几个知识点。还赔上了他们整个三年都不曾见过的笑脸在模拟自己的公开课。 而那些学生就像是她手里听话的提线木偶,清楚明确地知道什么时候该轮到自己举手提问了,什么时候又该轮到自己站起来回答问题了。一切都安排地那么井然有序。 江声在课上偷偷地给一肘之隔的江川传纸条:“你有没有感觉很奇怪?” 江川垂眼瞥了一眼,回了个简短的问号。 江声龙飞凤舞地快速写下一大段话:“照成绩单上写的,我们扮演的角色应该成绩都不算太差,可是就我们这个回答问题的情况,老师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声开始细数:“成绩单上语文成绩最好的玩家念不来古文,数学成绩最好的玩家连个简单三元一次也求不出……” 他一边写,江川一边看,最终在他的话尾写下了五个大字:“细节合理化”。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传着纸条,江声话多的手指头有点疼。直到下课铃声打响,江声才松了一口气,两个人终于可以改文字模式为语音聊天。 江声松开笔,往椅背上靠,说:“他们好像是在把我们当一般学生对待,但是无论我们做出什么不合理的举动,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江川垂眼,补充:“比如有些玩家在光明正大地以一种外来者的姿态打听最近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或者直接问他们对老师的看法是怎么样的?” 江声点头:“对。比如同学突然变化的性格。又比如因为玩家本人的私人关系而突然亲近的几个同学,他们都感觉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把这些细节都模糊了。” 江川没对这句话表示百分百赞同,他看了一眼频频回头的李梦羽:“不一定每个同学对我们的变化都没反应。” 江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上李梦羽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用手掩了口型:“我觉得李梦羽和我扮演的这个玩家关系应该不浅。”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应该不是谈恋爱,眼神不像。只是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 江川把唇抿紧了,猜测道:“灵魂伴侣吧。” 江声合笔盖的动作顿住:“什么?”感觉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词。 江川叙述着自己的猜想:“大概就是那种无关乎□□,但是却能在这么一个压抑的环境里给彼此安慰与认同的存在吧。” 江声默然:“所以在那个女人贴完成绩单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哭诉。”他的话里有些无奈,“可是她并没能从我这得到安慰。” “而她可能也并没有把你当成真正的徐漾。”江川说,“如果说她开场的那几句真的是在找你诉苦的话,那么她后面对你说的那些话更像是告诉你解题思路,好让你活下去。” 江川看着李梦羽的背影说:“或许她和其他的npc不一样,她是有独立于游戏之外的自我意识的。她知道她周围的这些人在改变。” 江声低着头没说话,想着放学后要去找她聊聊。结果却被告知了这个班晚上要在小阶梯教室分批次地开家长会的消息。 以至于他不得不在学校门口等他的家长,好把他们顺利地领去指定的教室。 当晚来的是他那个略显年轻的‘妈妈’,她从车子上下来,亲热地管他叫“漾漾”。那一刻江声在原地僵住,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在游戏里取假名的好处。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江声的反应有些尴尬,没有再叫。只给他塞了一书包的进口零食,叫他拿着分给同学吃,然后兴高采烈地跟着江声进了阶梯教室,看着他排在倒数的姓名也似乎并不生气。 江声则拎着那沉甸甸的书包陷入沉默,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横在大人和孩子之间的一道鸿沟。那些家长还在天真地以为十七八岁的学生还能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被几块巧克力和饼干收买。 殊不知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心机和复杂程度不一定比大人少。在那不过四五十人的班级里,社会的罗网已经初具雏形。但江声看着她有些欣喜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他在成功完成导游任务之后就离开了,结果意外地在拐角的楼梯口看见了坐在地上背书的李梦羽和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往她拿着书的手边放了个装着肥宅餐的袋子。没忘了教育她要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老师坏话。 李梦羽梗着脖子呛声:“这个班谁不讨厌那个女人,我就是实话实说怎么了?再说了,我又不和别人说,我就和几个关系好的朋友说怎么了……” 她的妈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气有些生硬地打断她:“你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你以为你和要好,以为她当着你的面她点头附和就是赞同你,结果她转头就告诉老师说你说她坏话去了!” …… 两个人之间的争吵逐渐激烈起来,只是都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是以李梦羽赌气说的一句“我懒得和你说话”终结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她的妈妈叹了口气,搬出了家长惯用的套话,她说:“你现在还小,不懂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那些人情世故和两面三刀了。” 其实李梦羽不是真的不懂那些所谓的社会法则,只是不想懂得罢了。不想在尚好的青春里就戴上虚伪的面具去假意迎合别人,空留一颗脆弱的心暴露在空气之中却无所依托。 李梦羽没接话,只是沉默着吃着手里还温热着的汉堡,重新翻开了历史书背了起来。 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两个人彼此回望了一眼,刚才争吵的气氛就消解了。两个人都开始悄悄抹眼泪。那不过短短两道楼梯的距离,她们却相互挥了三次手,说了四句再见。 江声看着那个场面,莫名觉得那个有些矮小瘦弱的背影有些熟悉,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她,直到李梦羽的妈妈走近了,和他沉默地在楼梯底下打了个照面之后,他看着她的正脸,突然想起来了。 把时钟的指针拨回今天中午。他在和江川、陆衍还有唐易四个人同桌吃完饭溜达回教室的路上看见他们的那个班主任正板着一张脸在训斥一个家长。 那个女人尖着嗓子,叉着腰,像个泼妇似的劈头盖脸就把那个家长一顿骂,仿佛就是在骂自己的学生而绝不是一个已经有了皱纹的妈妈。 她说:“你知道吗,你的孩子天天在班级里说我的坏话,说我收学生礼物?我收了吗?你知道这对于我们公职人员影响多不好!你说说我收了你什么了?就一点水果,还是你非要塞给我的!” “再说了,我是没钱还是怎么的,贪你这点小便宜?我花钱问你买还不行吗?”然后那个家长低头认着错,最后在你推我搡之间象征性地拿了五块钱,就算做那个老师给的果篮钱了。 那个女人还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堆话,期间不断有学生和老师从旁边路过或者驻足观看,而她就像是一个有重度表演癖的人,围观的人越多她就说越起劲。 到结尾的时候还没忘记装好人。她说:“我本来都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同学跑来告诉我,我还不知道竟然有这种事发生。” 她说:“我以为我对你的孩子算是好的了。她说自己家太远了,周末要留宿,我每次二话不说就给她把字条签了。她们宿舍每次地扫不干净扣分,害我扣工资,我都没说她什么。结果她还反咬一口……” 陆衍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吐槽了一句“签留宿条不是你应该的吗,放假一天还让她花半天在路上怎么的”。唐易有些神色慌张地拉着他提前走了。 江声和江川就偷偷在拐角处听完了这顿趾高气扬的训斥。不过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把那个女人嘴里的学生往李梦羽身上联想。 因为每次因为宿舍床底下有几根头发丝而被宿管阿姨扣分了就会被她冠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口号骂废物,罚站,动不动就企图赶她们出去住也是李梦羽今天上午对他吐槽的内容之一。 而她的家长偷偷给老师送礼物拍马屁的事情,估计以她的性格家长也不会告诉她,更何谈在班级里宣扬班主任收礼的事情。 他看着李梦羽妈妈从他身边经过的身影,突然在想她中午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杯奶茶去哪儿了。 在想对于她来说,回家去再来一趟也是不值当的,那么她下午又是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等着夜幕降临的。 江声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之间之所以爆发争吵的原因除了彼此之间真的不能感同身受之外,还有彼此看世界的视角独立性。 你不知道老师平时到底是怎么辱骂我的,多少次,又多么难堪。 我也不知道你被老师叫来过多少次,因为什么无厘头的原因,又有多丢脸。 江声侧过头去看了一眼阶梯教室。李梦羽的妈妈正在门外面贴着的成绩单上用指头一个一个地找着她的名次,然后在倒数几个的位置顿住。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背书的李梦羽,只能自己捂着脸流眼泪,不知道到底该怪谁。 她想不明白考进去还挺好的孩子怎么越读越差了。她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迈过去的情绪的坎儿却一直在阻碍着李梦羽前进的步伐。 现实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想当然。 而所有的孩子,或许都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脆弱的多。 双线发展 江声扶着栏杆往上走,结果蹭了一手的灰。他挥挥手,朝李梦羽打了个招呼,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 李梦羽吸了一下鼻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江声顺势在她边上坐下,却被地砖凉的一个激灵。 他向外吐出口气,用手背扒拉了一下她的嘴角,说:“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但还是挂在脸上。江声看着她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脸,突然想要印证一下江川说的可能性。他问:“你的故事是在现实真实存在的吗?” 她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缝,但还是强撑着:“你在说什么?” 江声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定住,追问:“你对这个游戏关卡了解多少?” 李梦羽的视线落在翻开的历史课本上,两只手攥着页边角,脸上虽然还是笑着,身体却有些紧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声把目光转开了,不想把她逼的太紧。于是换了一个问题:“你的真名也叫这个吗?”梦羽,一个虚无缥缈,一个轻如鸿毛,都算不上是什么好寓意。 李梦羽苦笑了一下,不回答。“今天才第一天。”她翻了一页书,“你就不能像上一个人一样,装的像一点,装的久一点吗?” 江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渗着苦味的问句,但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没再纠缠下去。他随口找了个话题:“夜自修就这么在外面待着没事吗?” 李梦羽没抬头,又翻了一页书,哗的一声在宁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她说:“没事。今天周一,不是她夜自修坐班,肯定早回家去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同桌说好如果老师问起来就说出去背书了就行。” 江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她:“你和你同桌关系好吗?” 她手头的动作停了一下,大概是对江声问一个问题跑一段路的方式有些始料未及。她回答:“还行吧。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至少我们现阶段关系还挺好的。” “是吗?”江声没有眼力见地问了一句,“你真的能离开这里走向未来吗?” 李梦羽有些鼻酸,她说:“我不知道。” “我有我过去十八年中每一天的回忆,但是我却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迎来未来。” 她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有些悲凉。 没有任何预兆的,她突然开始说起她和‘徐漾’之间的事情。大概是她真的是憋得太久了,急需找到一个供她宣泄的出口,所以说起来有些滔滔不绝。 她说:“他是高三开学转来的。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感觉度日如年,觉得自己的高中就像是看不到头那样长。我甚至想过就这么退学一了百了。可就在那个时间段,他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及时地像是一道光。” “而像我这种每天都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是根本无法拒绝他的温暖的。” 说话间,她像是终于被撬开了的贝壳,露出她的柔软的一面:“他能理解我所有的烦恼,能容忍我所有莫名其妙的抱怨和突如其来的负能量。他从来不会觉得我烦,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江声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回忆,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当爱情这扇门打开的时候,往往那里站着的是谁,谁就会是她的一生挚爱。 李梦羽的回忆最终还是走到了伤心的十字路口,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回忆那些已逝的美好。她说:“但是我最后没能留住他。” 江川在教室等了半天,始终没见江声回来,担心他有危险,于是出来找了一圈儿,最后在楼道口看见了正坐在台阶上谈话的两个人。但是他没有贸然出去,选择了悄悄地站在一个能听见他们对话的拐角处。 他听见江声问了李梦羽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你和他认识的时间有多久?七天?” 李梦羽没答话。江声换了个问题:“他为什么走?” 李梦羽抬起眼来瞪着他,有些愤怒:“不是他主动走的,是这个学校不让他留。” 江声问她:“什么意思?”她自嘲地笑笑:“时间到了,他就该走了。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律,我留不住他。” 江声换了个切入点:“他走之后,你身边才开始七天七天地换人吗?” 李梦羽瞥了一眼他,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低头看着走廊灯晕下来的两道影子,“是从我遇见他开始才出现的七天的时限。” “所以,你和他相处的时间只有七天?”江声低声问,有些无法想象七天的相处时间怎么会出现刚才那么长一段的告白。 她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睛里有月光:“如果只有那一个七天的话,我可能也不会一直记得他。” “他在离开后,又来了几次这个学校,每次都在我快能够走出他的温柔的时候。” “他有时候会带一些他所谓的道具卡来,但是每次都是毫无收获。七天到了,他也就要离开了。”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他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陪我好不好,那一刻我几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狂乱的心跳。可是那也是我唯一的不自私的一刻。” 李梦羽笑了一下,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的笑容,真心实意的那种:“我说,听从你自己的内心。即使我再渴望他留下来,我也不能够替他做决定,擅自把他困在这牢笼中。” “然后他在第七天的时候跳楼了。就在这个楼顶。”她的笑容陡然转向凄凉,“我不知道那那个尸体,那摊血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真正的死亡,还是另一种暂时离开的形式。” “我只知道,大家都像没有看见楼底下的那个尸体一样,从上面坦然踩过。而第二天,就又有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灵魂代替他待在这个身体里。” “我经常想,他到底还能不能回来,还会不会回来。又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她把书翻了一页,仿佛她真的能看进去似的,说:“你知道吗?从前,不管我身边的那些身体里究竟住着哪些灵魂,他们在这个学校里做了什么,我的时间就只是正常地往前走。” “可是自从他从楼顶跳下来之后,我的时间就再也没有移动过。”她没有用‘死了’这两个字眼,“我一直在重复地过些七天。” “他一直没有回来,我也永远无法逃离这个学校。”李梦羽说,“也有别的占用这个身体的人告诉我,我生活的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他说你们在这个游戏外有一个另外的真正的世界。”她垂着眼睛的时候睫毛的阴影落在脸上,“可是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就是我的真实。最坏的真实。” “还有个自称玩家的人告诉我说徐漾他可能是在那个真实的世界走上人生巅峰了,所以他不再来了。他还说徐漾之所以总来这里,就是因为有我给他带路,这里对他来说是一个最好过的关卡。” 她说到这儿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不过这个解释已经比我听到他死了好多了。至少我知道他现在别的地方过的很快乐。” 她站起身来,似乎要走。江声也跟着站起来,打算说点什么宽慰一下她,就看见她伸出手来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他听见她说:“可是我不甘心。” “不管他在那个世界里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得亲眼去看看。” 江声被推了个趔趄,眼看着就要踩空,顺着台阶跌下去。 结果江川就像是有所预料似的,眼疾手快地冲出来,几个箭步就迈到了江声面前,迅速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搂。 江声对她的举动的有些始料未及,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刚才她应该是动了杀念。即使他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不死,估计也得受个重伤。 江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有些惊魂未定地在江川怀里靠定了。心里感叹着好险。 江川单手搂他,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背拍了几下,算是安慰。 江声感觉到江川的手在刚把他从死亡线上捞上来的时候有些颤抖,大概也有些后怕。现在倒是镇定下来了,只是似乎全身还都有些僵硬。 “谢谢。”江声道谢,也拍拍他背上僵硬的那些肌肉。他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他的怀里,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江川看着自己空了的怀抱,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没事”。然后他转过身来去看李梦羽,虽然他背对着江声,但是江声还是能从他身上释放的冷气猜想他现在的表情应该不会太愉快。 李梦羽自嘲地勾起嘴角:“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有什么错。是你们这些外来者一直在探究我的事情。我已经把我觉得应该做的义务都做了,可你们仍旧不满足,妄图得寸进尺。”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们俩,眼里却闪着疯狂的光:“我只是想出去。我想出去看看那个所谓的另一个世界……” 江声抿着嘴,脸色有些差,不懂刚才还聊的好好的女孩儿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江川打断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从外面的那个世界来的?” 李梦羽歪头,似乎有些无法理解江川的话。她问:“什么意思。我有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的记忆。这里到处都有我熟悉的印记。” 江声想起江川告诉他的关于游戏设计者的那些话,说:“这个游戏都能让你无限重复这七天了,给你复制黏贴一段记忆还不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 “况且。”江声也有些生气了:“你所谓的那些记忆是不是你的还不一定呢。” “说不定是从前那个李梦羽跟着她的徐漾殉情死了,或者是两个人回现实双宿双栖去了,结果把这些沉痛的回忆留给了你。让你误以为从前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你那么好。” 李梦羽语塞。她的脸和性格的确不值得一个人三番五次地为她以身涉险。 江声接着说:“而且你口口声声说着你等他回来,可是你却连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多么可笑的感情啊。” 李梦羽反驳:“我怎么不知道,他叫……”她的话尾停住,她突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她想,昨天他好像还不叫徐漾。 徐漾应该是眼前人的名字。可是他呢?他叫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叫什么? 李梦羽极力地去追溯自己的回忆,却始终难以捕捉那一闪而过的名字。 江川看了一眼为正在默默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出气的江声,原本高悬着的心才感觉踏实了一些。 叫家长 江川的嗓子有些哑,大概是对刚才的突发的事件还有些心有余悸。他对着李梦羽说:“我说一下我的看法,你可以挑着听听。” “首先,那个玩家告诉你的是真的。虽然这个游戏为你构架了一个完整的世界,但是我们在这个游戏之外确实存在着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不管你对它的记忆究竟有多少,都不过是设计者创造出来的一堆数据罢了。” “我原本以为你可能是遗留玩家,只是无限的七日循环让你忘了你正在进行游戏,误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 “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江川盯着她,“因为你在这七天之外也有玩家进入这个世界闯关的记忆。” “而我不觉得这个游戏关卡的设计者会凭空捏造出来一个不幸者。所以我更倾向于你是一个死去的玩家,而不只是一堆数据。” 他说这话的时候,李梦羽的的唇咬得很紧,眼眶是红的,但是却没有插话。 “至于你认识的那个徐漾,两种可能。”江川的目光从江声现在套的那层皮囊上扫过, “一,你们俩是一起进来的玩家,只是你死了,系统把你设计成了这个游戏的npc,而他还在现实里存活着。所以你没有了任何在现实世界的记忆。” “照理说,他回到现实之后就会慢慢忘记你。但是他没有,他可能在回到世界的那一瞬间立马给自己留了提示。在汹涌的回忆消失之前给自己留下了一定要回来救你的信号。” 江声看着李梦羽眼里打转着的眼泪,心里想着如果她待会儿要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的话,他们要不要冰释前嫌去安慰她。 江川接着说道:“还有第二种可能。”他把目光收回来,垂着眼眸,语气里有种晦涩不明的情绪,“不过这种比较浪漫。” 江声和李梦羽同时抬起头来看他,实在无法想象他嘴里的浪漫具体是指什么。他说:“第二种可能就是你和那个徐漾从前真的没见过,你们的相识就是在这个游戏里。” “如果你第一次见他也是向看见他一样就是一顿诉苦的话,那么他应该在第一次平安度过这个游戏之后放心不下你,想办法再次回到这个游戏里来了。” “不过短短七天,你却成了他在这个游戏副本里的牵挂。”江川说,“毕竟你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求救的信号。” 只是不管是这两种可能性中的哪一个,对李梦羽来说都是美好的。都证明着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那么真诚地在意着她,甚至愿意为了她而留在这个仿佛被诅咒过的世界。 李梦羽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了,滴在了她的手背上:“那他后来为什么不来了?他累了吗,放弃解救我了吗?” 江川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还是两种可能。第一,他在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真的死了。第二,他可能快窥到这个游戏的核心秘密了,所以被系统限制入内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你们最后一次一起探索游戏的历程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 江声适时提问:“你说的那个要去我们的世界看看是怎么回事?” 李梦羽抹了一把眼睛,回答道:“这是有一个人告诉我的。他说,只要帮助系统多杀死一些人,提高这个游戏的难度,那么我们这些人就可以升职了,可以获得更大的权限。” “到时候,去你们生活的那个世界,或者变成这个世界的主宰就都不是问题了。” 江声打了个寒颤。他看向江川,问他:“这是真的吗?” 江川的眉头紧紧拧着,眉间挤出一个“川”字,就在江声看着他的反应以为他要否认的时候,却听见他说:“我不知道”。 江川:“我只听过,在游戏里表现好的,不管是玩家还是npc都可以被吸纳到系统里去,成为决策者。”甚至亲眼见证过。 “不过我不知道单靠杀戮也可以达到优秀的判定。”他皱眉,“至于那个反向回到现实世界甚至是主导现实世界的规则,我更怀疑那个玩家宣扬这个理论的居心。” 他看着李梦羽,说:“我更倾向于那些游戏决策者应该都是不可能回到现实了的。” “因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关于这个游戏的核心秘密,甚至可能知道了要如何抵抗回到现实后记忆删除的问题,系统是不可能放纵他们回去的。” 李梦羽有些沉默,不知道信了没有,又信了多少。过了一会儿,她才吸了一下鼻子,对着江川说:“知道了。谢谢你替我解答这些疑问。” 江川沉着嗓子问她:“或许你能告诉我们你和那个徐漾最后一次发生了什么吗?”他叫徐漾的时候瞥了一眼江声,大概是觉得有些别扭。 李梦羽露出一个笑容,眼泪却从眼角滴落。她说:“我现在思绪太乱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告诉你们,行吗?” 江川看着她明显有些心绪不稳的样子,没有勉强,点头表示同意了,两个人道了声谢就走了,没有再多留。 临走前江声没忘了要送给她一句话,算是改编自电影《步履不停》。那句话是:“你才18岁,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李梦羽的表情说不上是感谢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江声知道她听进去了。 在两个人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他们隐约听到了李梦羽在和别人说话的声音。他们回头,发现是她妈妈,两个人正在简短地告别,眼睛里都含着点泪水。 江声突然说:“我忘记告诉她班级里是真的有人会和她班主任打小报告了。” 江川只听了他们之间一半的对话,但是联想到中午看到的那个场景,也大致能脑补出前因后果来。他说:“下次吧。” 江声点头,问他:“为什么那个徐漾死了之后她的时间就停止了?” 江川停下脚步,江声还以为是怎么了,有些警戒,却听到他说:“你叫自己的名字不别扭吗?” 江声语塞,思考一会儿之后憋出一句:“这不是我真名啊,我有什么好别扭的。我用这个名字的时间拢共不过三五天。” 江川侧过头来看他,月亮的余晖映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脸上洒下一层柔和的月光。他目光灼灼地看他:“那你在现实叫什么?” 江声语塞了一秒,但是想着反正陆衍都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于是回答道:“江声。”说完还没忘了补充具体是哪两个字:“江河湖海的江,声音的声。” 然后江声又感慨道:“说来你这名字和我还挺像,和双胞胎似的。” 江川看了他一眼,没说为什么,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秦争。先秦的秦,争抢的争。” 江声愣了一下,呆呆地回了一句“哦”,没有预料到某人会突然礼尚往来地自报姓名。他点点头,说:“知道了。秦时明月的秦,不争不抢的争。” 然后在秦争反应过来之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催促他:“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秦争回头抓住某人不安分的手,说:“我不知道。大概是她自己不想往前走吧。她或许以为她只要一直都停留在原地,她就一定能等到他的归期。” 江声的心被这个答案戳了一下,心想:幸亏我泪腺不发达。 江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和秦争并排走着:“那陆衍的真名叫什么?”说完才突然意识到在别人背后打探消息的行为或许有些不妥。而且秦争应该不会在没得到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告诉他。 结果就看见秦争低着头,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地看了一眼空了的手心,回答:“陆时雨。” 江声装作没看见他的举动,想了一下,开玩笑地说:“该不会他还有个哥哥叫陆停云吧。”结果就看见秦争点了一下头。 江声愣了一下:“他跟我说他没有兄弟姐妹。”顿了一下,想起来他当时说的是没有女朋友,对兄弟姐妹这个问题采取的态度则是避而不谈,仔细想想明显有鬼。 于是江声临时改了口:“霭霭停云,濛濛时雨。还挺有诗意。”他想了一下,问:“怎么没在游戏里见到他哥哥?他哥哥没愿望吗?” 秦争接着扔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他说:“有。而且愿望更大,能力更强,所以已经进入系统成为仲裁者了。” 江声有些惊讶,问:“他哥哥多大了?很强吗?” 秦争用有些奇怪的目光看他,说:“他们是双胞胎。”然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肯定说,“很强。” 江声沉默,只要联想到陆衍,不对,现在应该叫陆时雨了。 他只要一想到他顶着那张娃娃脸每天懒懒散散和傻笑的样子,就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另一个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男孩可能现在正在某个游戏副本里进行手动清除剩余玩家的工作。 江声感慨了一下:“他才十七岁。” 秦争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他问:“谁说他才十七岁?” 江声语塞:“他自己跟我说的。”说完自己就想清楚了,不由地感叹:“我还是太年轻。没想到不单名字是假的,职业是假的,就连年龄都是假的。” 他抬起头来,说:“那他现在肯定也不是什么男高中生了。他在干嘛?读大学?” 提到这个问题,秦争的情绪似乎不太高,他闷着嗓子回答:“没有,他高考的时候考砸了,就没上大学了。” 江声“哦”了一声:“紧张吗?可以理解,我的高考也算是我人生的滑铁卢。” “不是这样的。”秦争摇头,“他在最后一天考试的前一个晚上被拉入了造梦游戏。而且偏偏进入了七日循环。等他从游戏里出来再赶过去的时候,考场都已经空了。” 世事无常。江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的家长难道就没发现他没去考试?” 秦争摇头:“他们家本来挺穷的,家长就在外地打工,本来联系就不多。后来兄弟俩相继进了造梦游戏,赚钱的机遇来了,家长更是分身乏术了。” “听说老师倒是打了很多电话来催,只是没人接。”秦争顿了一下,“不过换个角度想,幸亏没人把他叫醒,不然强制退出游戏的惩罚估计是他更难承受的。” 江声叹气:“他其实可以复读再考一次。加上有造梦游戏的加持,考上他心仪的学校应该不难。” 秦争瞥了他一眼:“g外?算不上多心仪,他哥哥曾经待过的地方而已。而且谁能保证复读了这一年,就能正常参加考试了?” 江声有些感慨。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班的学生拼命学了三年,却因为无法抗力而不能参加高考,并且最终和大学失之交臂,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长都该是多么的崩溃。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的bug:“他哥哥待过是什么意思?” 秦争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回答:“据说是他哥哥拼命的自学,然后跳级进的g外。而且听说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只是他不想留陆时雨一个人在家里,就留在了本省读大学。” “陆时雨快高考的时候,他都大三了。”秦争的语气有些闷,“等他复读一年,他哥都已经毕业了,那么陆时雨再去这个学校的意义也就没了。” 秦争的瞳孔里映出这夜晚的漆黑,他说:“或许陆停云不断跳级背后也有这造梦游戏的功劳。” 视角 江声被秦争的情绪感染,闷声问:“那你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进的游戏吗?” 秦争摇头:“我只知道陆时雨是他十七岁的时候进的这个游戏。陆停云应该更早,甚至应该比我更早。” 江声挑眉,有些惊讶:“超过六年?那时候他才多大?” 秦争:“据陆时雨说,他小的时候家里虽然穷,但是家长打工地方的老板每年总有那么几次良心发现或者是粗心大意多给些钱的时候。” “偶尔他眼馋别人手里的玩具或者零食的时候,他哥哥也总不知道从哪里能变出点钱来满足他的愿望。” 江声突然真心实意地有些鼻酸,脑子里却无法克制地去想陆时雨口中的小时候究竟有多小:“如果那真是他哥在造梦游戏里给他得来的奖励……”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无法想象如果陆停云当时还是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他要怎么在这个残忍的游戏里存活下来。 江声眼尾泛着点红:“还跳级呢。有那智商他怎么不直接许一个大点儿的愿望。” 只是说完这话之后他自己就悟了: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吗。几毛的买糖钱或者几块的买陀螺和纸牌钱,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很珍贵的东西了。 对陆停云来说,或许甚至是弟弟的一个笑脸就足以让他觉得弥足珍惜。 秦争看着他,用指腹抹了一下他的眼角,确认没有湿润之后才继续往下讲:“陆时雨你大概也了解一点,挺傻挺天真的。他十七岁刚进入游戏的时候挺艰难地才过了几关。” “后来他遇到了我,那个时候我跟着那个前辈已经快一年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江声,眼神里流露出点怀念。 “然后我们俩就一直跟着那个前辈混经验。偶尔还能遇到几个被破坏的跟养老似的游戏。”他笑了一下,说,“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三个人过得还挺快乐的。” “那兄弟俩当时应该还不知道彼此都在游戏里的事。尤其是陆时雨,还以为自己在默默给家里做贡献。”他顿了一下,“只是那个想法有多美好,两个人在游戏里遇到的时候就有多生气。” “那个时候陆停云已经是一副很熟悉这个游戏的样子了。几乎在每个游戏里他都能有最快的通关方法,仿佛每个游戏里都曾经留下过他的印记。” 江声在脑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自我安慰道:“那不挺好的,有什么可吵的?” 秦争叹了口气:“陆时雨在心疼他的哥哥,想起来自己家突然暴富及和睦的情况,觉得在他还在傻乐的时候他哥哥背负了太多他所不该承担的苦难。” “陆停云则气他不听劝,他让陆时雨通关那次游戏之后不要再进来了。陆时雨不听,说要和他共患难。陆停云气着说不必,扭头走了。据陆时雨自己说,那是他哥少见的失态。” “只是陆停云走了几步又回来找他了。他说:如果你有愿望,就都告诉我,我替你实现。而你,永远不要把自己放置在危险之中。” 秦争看着有些沉默的江声,说道:“但是陆时雨不这样想,他反过来也在担心陆停云。所以两个人永远无法达成共识。后来陆时雨单方面和他哥冷战了很久。” “直到他高考失利,在家里一蹶不振。每天跟丢了魂一样,谁也不理。陆停云也劝过他去重考,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那个时候他的家长还老拿他哥和他作比较。再后来,可能是累了,陆停云放弃了他在现实的生活,接受了造梦游戏的邀请,永远地留在了游戏里。” 秦争的嗓子有些哑了。他用调笑的语气说:“结果陆时雨那个小屁孩就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玩什么冷战和自闭了。” 因为那个他冷战的对象不见了,那个他装自闭渴望得到关怀的对象不见了。 “再后来,他就发现,他那个被众人夸耀的哥哥,被世界遗忘了。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陆停云的存在的人。” 秦争拿手指比划了一本新华字典的厚度,他说:“我没去过他家。但是穆城说在他的家里有着这么厚的一个笔记本,里面写满了他哥哥的名字和那些有关他哥哥的事。” 秦争笑了一下,只是似乎也有些鼻酸。他说:“包括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陆停云叫了他一声笨蛋。” 陆时雨害怕他会忘了他哥,所以疯狂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留下属于他的印记。 而冲着“当事人知情权”这个规定,他就更离不开这个游戏了。他想着,他得在游戏里再见上他一面,然后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甚至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就不辞而别。 “据穆城说,不知道有没有添油加醋的成分。”秦争故作轻松的说,“他把他们家几百张合影都画上了他哥的脸。” 江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楼了他一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明明自己也心酸的要命,还是在他的背上拍了几下,决定先安慰他。 张爱玲说:“照片这种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 其实这不过是富余者的感叹,真正倒霉的人,往往早已忘了那瓜子仁的味道,甚至连那瓜子壳也留不下,只好给自己量身定型些虚假的果壳。 秦争缓了一会才直起身来说“没事”,比起讲别人的故事,他更像是回忆自己的无措。 两个人并排走回了教室,和坐在超前桌傻笑的陆时雨打了招呼,只是江声的心里却突然因为那张笑脸而有些堵。 他悄悄摸摸地给秦争传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其实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也会执意和他共进退。” 秦争低头看着小心翼翼递过来的纸条,心说我知道,但还是反向回了一句:“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希望他能不要进入游戏。” 纸条太小,他翻了个面继续写:“我可以替他在游戏里披荆斩棘,只要他在现实里过的平安喜乐。” 江声知道他是站在陆停云的角度思考的问题,换了张纸唰唰又写了一堆反驳回去。最后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一堆,却谁也没能说服谁。就像当初的两人。 在争论的间隙,秦争突然问了江声一句为什么这么信任他。 江声思考了一下,回答了一句挺让人心凉的话:“上个游戏的时候我是被另一个假预言家踩的没办法了只能和你们抱团,现在是因为这儿我就认识你和陆时雨。” 他看了一眼正撑着头和某个小男孩聊天的陆时雨,又看了一眼脸色有点黑的秦争,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脸:“开玩笑的。” 见秦争似乎还在等答案,江声的眼里含了点笑,说:“还能为什么,直觉加颜控呗。” 当晚的夜自修也很快就落下了帷幕。虽然江声不住宿,看另外两个却要留校。他在教室门口冲他们挥挥手,说了声“明天见”。 两个人站在教学楼大厅目送他离开,回了句“明天见”。陆时雨则没忘了提醒他:“回家要小心。说不定对你们这些走读生来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说的时候笑着。江声自动在脑内浮现了刚才秦争讲的那个故事,自带滤镜地觉得他眼里有化不开的悲伤。顿时语气里多了点怜惜。他回答道:“我会的,你们也要小心。” 结果秦争和陆时雨有没有遇到危险他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家”里还真的是过的心惊肉跳。 他坐着着他爸的车回家,一路都很沉默,结果一到家门口,就有一个小孩抱着皮球直直地向他冲过来,撞在他的腿上,差点摔了个屁股墩。 他下意识地扶了他一下,说了声“小心”。瞬间,四周投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奇怪。倒是那个只有他小腿高的小孩“咯咯”地笑了,江声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口鲨鱼似的尖牙。 江声感觉到自己手里抓的小手冰凉地诡异,仿佛一块寒冰,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结果那个小男孩还是不依不饶地向他扑过来,让他陪他玩游戏。江声生怕他说出“要哥哥和我一起拍皮球”这样的话来。 他的妈妈在冲那个孩子招手,她叫他:“声声,别闹哥哥,过来妈妈这里。” 如果说江声本来还觉得得救了,那么他脑子的弦在听到那个称呼之后立刻绷紧了。他想,或许他得找个机会和这个孩子独处一会儿。 所以在他爸爸皱着眉说出“带着弟弟玩一会儿怎么了”的时候,他立马装作不情不愿地蹲下抱起这个孩子走了。 江声本来打算把他带回自己的房间,结果他在江声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我想去院子里看月亮。” 无法,江声只能抱着他掉头去了花园。他把他放在秋千上,让他抓紧了,然后开始晃荡。 江声看着他真的在耐心看月亮的小脸,戳了一下他的脸,却被冰的起了鸡皮疙瘩,他问他:“你叫什么?” 那个孩子“咯咯”的笑着,用手抓住了江声戳他脸的那根手指,顺势在上面蹭了两下。他说:“哥哥,你不知道吗?我叫江声啊。”他那张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个可怖的笑容。 江声在心里波涛汹涌地感慨道:“果然。”面上还是装作云淡风轻地问他:“你要杀我吗?” 他默默叹了口气。他算是知道别扭是什么感觉了。 那个小孩以为恐吓失败,恢复了原本那张无辜的脸。他说:“没有啊,我只是想跟哥哥玩。” 江声感受着指尖的冰凉,最终还是输给了他带着奶香味的□□。他让那个孩子坐在原地等会儿,然后匆匆到屋子里拿了床厚被子出来,把他整个人包在里面再搂在怀里。 那个小孩眼里的阴霾慢慢散去,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模样。他说:“哥哥,我给你背一首我最喜欢的诗吧。” 江声没在意,以为小孩子每天都能产生几百个“最”的东西。直到他听到那首诗的时候才惊觉或许这是这个孩子馈赠给他的提示。 他笑吟吟地在背: “乡下小孩子怕寂寞, 枕头边养一只蝈蝈; 长大了在城里操劳, 他买了一个夜明表。 小时候他常常羡艳 墓草做蝈蝈的家园; 如今他死了三小时, 夜明表还不曾休止。” 两种可能 第二天,江声跟前一天一样,从陌生的房间醒来,被他理论上的妈妈往怀里塞了份早餐,匆匆地坐上他爸的车走了。 唯一不同的是上午醒来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个包成粽子的小江声。他轻手轻脚地迈过他走了。 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江声趁这个间隙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家庭关系。 他理论上的妈妈似乎有些怕他生气,面对他的时候一言一行都显得有些过分小心。 虽然不排除这个身体的主人太过飞扬跋扈的可能,但是江声想起她那张给十八岁的他当妈似乎太年轻了的脸,估计着大概是后妈。 他爸则每天都严肃的要命,总是板着脸训他,江声琢磨着这个大概是亲的。只是父子之间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然后就是那个最让人头疼的迷你版江声,浑身上下都冰的要命,要不是他那张小脸还白白嫩嫩的,就跟僵尸没什么两样。 虽然是个缺爱而且心很软的小僵尸。只要他不冷笑着露出他那口尖牙,在头上贴个符的话应该还是挺可爱的。江声在心里默默地想。 照例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车停在了学校门口。江声今天学会了正确的相处之道,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就往校门口走,连车门都没给他爸关上。 他慢慢溜达到教室,结果就看到自己班的班主任跟个门神一样地在教室前门杵着,看见江声就阴阳怪气地:“你抬头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不干脆上了课再来?” 江声抬手看了一眼表,七点十分。离早读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但他没有抬杠,随口认了个错。结果她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让他背着书包在外面罚站。 她叉着腰,说:“你听听别的班级的朗朗读书声,再看看你自己这对学习丝毫不上心的样子。” 然后江声就看见秦争迎面走来,那个女人又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哟,体育生还来上课呢?你不用来,你到时候都等期末了爱考就考,反正我和教务处说过了,算平均分的时候把你们几个除了。” 她尖着嘴:“真不知道你们这一届体育生怎么回事,全选文,还一大半落在我们班了。我可真倒霉。” 江声在心里接茬:谁倒霉还说不准呢。但两个人明面上谁也没吭声,只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跟门神似的在门口并排杵着。 没一会儿,一个男生踩着风火轮来了,差点真的没赶上早读。江声有些幸灾乐祸。 结果就看那个女人脸上堆着笑,笑的一脸谄媚,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不是今天自己在外面补课吗?怎么还来学校里?” 那个学生摆摆手,仿佛学校是他开的,说:“无聊。来看看。”然后那个女人就极其做作的“哦”了一声,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莫大的荣幸。 后来江声才知道,那个人他爸在某公安机关工作,似乎官挺大。所以这个八十竿子都打不着的老师正在死命地巴结他。 不过对江声来说知道了这些也没用,只会让他心里更膈应罢了。 他冲秦争使了个眼神,然后两个人从后门进了,那个女人立马露出凶恶的表情:“谁让你们进去的!” 江声抬起下巴,回了一句:“哦,无聊,进教室坐坐。你要不乐意可以叫我家长来。”看他家长这态度估计平时也没少叫。 秦争虽然没有江声那么刺,但是看着她当面的双标心里也不舒服,皱眉:“我考试成绩都不算了,还不能晚点来?况且现在才刚开始早自修。” 江声接上:“就是。要不是你瞎哔哔,我们早就进去早读了。你知道这是在耽误我们学习吗?” 那个女人气的面色通红,感觉自己的权威被别人挑战了,带有侮辱性质的话不断地从她嘴里吐出来,奈何听的两个人心理素质过硬,没搭理她,兀自进入教室坐好了。 在嘈乱的读书声中,系统提示声突兀地响起:“玩家徐漾、江川违反本场考试尊师重道原则,给予一次警告。” 其他的玩家纷纷转过头来看他们。想看看违规会有什么下场。 江声把下巴抬得更高了,但是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他说:“这个游戏的设计者是谁?有病?就她那样的,正常人谁能忍?” 江声转头看向秦争,问:“况且我们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让她叫家长也算?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秦争的表情也有些生气,竖着两道剑眉。他借机递给江声一张死亡规避卡,问:“你想试试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的感觉吗?” 江声被他的说辞逗笑了,原本郁闷的情绪淡了不少。他问:“怎么个作死法?” 秦争看着他有些放光的眼睛,言简意赅地说:“逃课。” 两个人说干就干,刚才后门进来,立马又从后门溜出去了,在校园里晃荡了一整天,逛遍了也没能找到什么额外的游戏线索。 甚至仔细观察了一下另外十九个班的动静。或许师生之间也有些矛盾冲突,但跟他们待的十四班比起来似乎就是微乎其微、九牛一毛了。 江声叹气:“看来线索还是在那个班级里,” 秦争皱眉:“你没觉得我们班的人比其他班都多吗?” 如果他不说,江声还真没注意到。但是既然他点出来了,江声就有意地数了一下人数。结果还真是。 其他每个班都大概四十个人左右,顶楼的所谓火箭班甚至只有三十个人,而他们班却有五十二个人。 江声的表情有些异样,问他:“为什么?”秦争抿了一下嘴唇,低声回答:“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这个世界多余的人。” “你说,谁每天这么被骂还能忍下来。可是教室里那些一声不吭的人不就是问题的答案吗?不管他们在背后怎么反抗,他们当面都是妥协者。” “他们并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被生活逼的,被自己逼的不反抗。而大多数玩家却不愿意这样。” “所以系统给予我们警告,用未知的惩罚来对我们进行威慑,并且企图把我们同化成那样的行尸走肉。” 江声的声音有点闷。他问:“那你说怎么办?” 秦争看着他有些耷拉下来的脸,伸手把他的嘴角往上撇了一下:“不怎么办。再看看,不过系统警告是一回事,而我们要不要尊重她则完全取决她值不值得我们尊重。” 江声点头,算是吃了定心剂。在两个人并排走回教室的路上,他给秦争讲了他家里那个小号江声的事以及他背的那首诗。 秦争头也不抬地问:“他和你小时候长得像吗?” 江声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他长得挺可爱的。”他顿了一下,“而且我小时候挺自闭的,根本做不到主动缠着别人玩。” 在江声说到自闭两个字的时候秦争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就转开了,只肯定了这首诗在这个游戏里一定是有象征意义的,至于具体是指什么他还没有太多的头绪。 江声想了一下,说:“那些寂寞的孩子会不会象征的就是班级里的那些孩子?而那座城市则指的就是那个囚牢一样的教室……” 江声话还没说完,已经到教室门口了。现在是晚饭时间,教室里的人不过三三两两,却有一场矛盾正在爆发。 一个女玩家正在和一个npc对骂着。陆时雨坐在vip位置上观看地啧啧称奇,还没能预料到明天灾难也会降临在他身上。 江声凑过去向他打听教室里发生了什么。陆时雨笑嘻嘻的回:“npc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呗。” 事情的大致经过就是今天轮到那个玩家值日扫地,然后她自己检查了一遍,觉得已经把地扫干净了就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去了。 结果那个所谓的劳动委员就阴阳怪气地质问她扫完了怎么不叫她来检查。然后就开始在教室里“巡逻”,十足的官僚主义作风。 五厘米一位移,一位移五秒钟,屁大点教室愣是检查了好几分钟。然后看到一张芝麻大点儿的纸屑就臭着张脸,绕过大半个教室去叫她重扫。 那个玩家本着不能得罪npc的原则忍着气去了,结果过了两分钟她又来了,大嗓门地说黑板前的粉笔灰没扫干净。 天知道她是看着那个作黑板值日的同学刚把凹槽里的粉笔灰怼到地上的。 她无语地去又扫了一遍,结果没一会儿,那个npc又来了,跟她说外面走廊上的垃圾没扫干净。她去看,那灰尘要不是她蹲下看还真看不见。 而那个所谓的劳动委员有那时间揪着她骂,不如自己动一下手,一分钟就能解决了的事非要几次三番地找她的茬。 所以她忍不了了,想不明白一个管教室劳动卫生的人怎么还这么想出风头。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地破口大骂,都是赤脖红脸的。 班长那个死胖子在旁边挂着笑看着,没想过做和事佬,有时候看到兴头上还转过去和旁边的人讨论几句,然后两个人笑开了。 江声突然想起来第一天的时候,那个女人调笑着开的一个一定也不好笑的玩笑。她问那个郭阳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得到没有的答案之后回了个该不会是喜欢男孩吧。 江声忘了当时究竟有没有人因为这句话捧场地笑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是一阵恶寒。 哦,补充一下,江声昨天听到过一段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闻。据说是郭阳喜欢班里一个女孩,但和她聊qq的时候被她关联着的男朋友看见了。 她男朋友让他边儿去。他不服,就放了一段狠话。两个人约了某天下午在学校里打一架。 然后郭阳特有底气地找了一个同年级的大姐头和她的小妹们给他撑场子,结果那个女孩的男朋友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看着就不好欺负的人特意带着铁棍翻墙来了。 郭阳一看,立刻变了脸色,然后特有骨气地说:“大哥我错了,我以后不缠着她了。” 事情不知道真假,可能听着就图一乐。但是江声觉得带入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和欺软怕硬的性格,实在是没有什么违和感。 不过现在江声更在意的是: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享受这种环境。可以在这种环境里找到自己独特的生存之道和乐趣所在。 他侧过脸去看秦争,直直地对上了他如墨的眼睛。看来此刻某人的想法和他是一致的。 陆时雨 晚间的争吵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但是玩家和npc之间的关系却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不过唯一让江声和秦争在意的就是那个女人真的把他们俩的家长叫来了。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两个家长都几乎没有退让半步。 那个女人故意省去了没到早读时间却让他们罚站那一段,但江声的爸爸只颔首听着,等她一个人唱完独角戏了就让江声自己解释给他听。 江声如实叙述,顺便着重点了一下那个女人不让秦争的成绩算入班级总分的事。 然后系统给了第二次警告:“玩家徐漾第二次触犯本场游戏的尊师重道原则,如果超过三次,将被驱逐出游戏。” 秦争皱了一下眉,拳头攥地更紧了一些,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江声则有些无语,原来这年头说实话都能算侮辱老师啊?那他还就侮辱了,怎么的吧? 他看见秦争的妈妈嗤笑了一声,也没有忍气吞声,说:“运动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不许算体育生的成绩?” “你这个老师如意算盘打得响啊。光让体育生争光出力,却不允许他们进入班级平均分。你怎么不干脆让他们别考啊?” 她的话里有针芒,却听得江声浑身舒畅,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家长这么刚。 那个女人被接二连三地堵得够呛,她的嘴唇上下碰了几下,嘲讽地说:“怪不得。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江声看着她涨红的脸,大概是气的。他在心里想,如果她有那个权力的话,她应该真的不希望体育生去考试,免得别人说她的班级里有勉强及格的人。 江声看着他爸皱了眉,一脸不悦的样子,似乎是忍耐到极限了,说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还顺路带走了江声。 秦争的妈妈更刺,她说:“要不你向教务处建议给他也转移个学习环境?”江声过头去看着她,在思考那个“也”字背后的血泪。 而这个铩羽而归的局面大概是那个女人没有想到的。最终这场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当然,这个不欢里不包括江声。 他还挺开心的。他盯着他爸开车的后脑勺想。 他其实一直都在想,父母和子女之间究竟应该保持一种什么关系,至少不是龙应台说的那种单纯的目送。 但是也绝对不是颐指气使地以“我都是为了你好”来绑架孩子肆意奔跑的方向的方式。更不是以自己局限的视角来判断孩子嘴里的对错的方式。 江声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中他爸只露出一角的脸,大致能判断出来他正在严肃地开车。他忽然觉得这父子不和之下暗藏着的这种不声不响的尊重就挺好的。 不用多亲密。只要能够做到对彼此有着基本的信任就行了。 不过这场争吵的后果就是两个人没有参加当晚的夜自修。只是也没什么人在意就是了,毕竟玩家内部也挺冷漠的。 原本说要找江声合作的魏蒙和王可后来也没再提了。毕竟在这个游戏里待了两天了,对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矛盾已经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 当下横在所有人面前的问题就是该怎么解决这种矛盾罢了。 江声在自己的床上躺着,用手机和秦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突然他的房间门被“咚咚”地敲响了。 他放下手机,喊了一声“进”,然后就看见有一个把自己包的跟饺子似的白面团一路小跑过来,扑到他床上,又滚进他怀里。 江声有些欣慰:这个孩子好歹今天知道自己把自己裹起来了。 他拍拍被子里鼓出来的地方,说:“好歹把头伸出来,捂里面不闷吗?”那个孩子“咯咯”的笑着,抓着江声的手往他的鼻子下探。江声突然发现他没呼吸。 江声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作出什么反应,要问他你妈妈知道吗?没必要。光是这个孩子冰凉的体温都够惹人怀疑了。可是他的妈妈仍然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游戏处处都充斥着不合理的因素。也处处都是可怜人。 江声耐着凉摸摸那个孩子的小脸蛋,问他:“你真名叫什么?”他笑吟吟地回答:“我就叫江声呀。” 江声叹了口气,但是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见这个孩子接着说道:“谁来当我哥哥,我就用谁的名字。” 他平躺着,看着头顶有些晃眼的吊灯:“有时候碰到诚实的哥哥,我和他同名妈妈都没反应呢。” 他说完,又咯咯地笑了。江声看着他依旧亮晶晶的眼睛,问他:“那在你有哥哥之前,你叫什么?” 他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忘了。太久了。”那么小的身体,却说着那么令人悲伤的话。 江声叹气,问他:“你妈妈是怎么回事?”那个孩子想了一下:“不知道。”他低头看着江声的小指甲盖,“大概就是拼了命也要嫁给哥哥的爸爸吧。” …… 当晚两个人聊了很久。聊到后来江声都有些困了,那个孩子还跟打了激素一样清醒。 最后还是江声先撑不住了,把自己被子罩他裹着的小被子上,还没忘了给他一个晚安吻:“睡吧。哥哥累了,我们明天再继续聊。” 那个孩子瘪瘪嘴,露出点委屈的神情。眼睛却分裂地满含着恶意,最后被江声伸手盖住了眼皮,他才点点头,侧过身去面对江声睡觉。 江声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熟了之后,那个孩子盯着他的脸说了一句:“我害怕你明天会被外面的俗事绊住脚,回不来了。” 第三天,江声起床,重复着前两天的流程,上午倒是过的平静,下午则目睹了唐易和陆时雨的那件糟心事,大概是那个女人把昨天的火气也攒到今天一起发了。 当天晚上,江声回到家的时候被趴在窗口上张望的某个虎头虎脑的小朋友闪了下眼。然后两个人又是一通彻夜长谈。 只是所谓的彻夜长谈,就是那个小孩告诉江声说他白天做了什么,从前那些哥哥又和他一起做过什么。江声可耻地希望从中窥见点通关的秘密,可惜无果。 最后江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他说:“我的心好像变成两半了。”一半希望你平安地走,另一半则让我留下你。 第四天,江声耳闻了家长们联合写信到校长办公室要求给他们班换语文老师的事。 他听到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原来还是有学生会反抗的,只是连反抗都要挑软柿子捏。可惜就这软柿子他们也捏不烂。 最后那封信径直来到了那个班主任的手里,她叉着腰,站在讲台上冷嘲热讽了一整节课。 她当时的总结语是:“有些学生挑老师的时候也不看看自己,怎么不想想老师难道就想教你们这些差生吗?” 江声看着她那张横上天了的脸,毫不怀疑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对他们确实是不满意的:嫌弃这个班级没有办法给她带来荣誉和利益。 课间,李梦羽来找了江声,把她所谓的“下次”兑现了。她红着眼睛吹着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我终于要解脱了。” 如果说江声本来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的话,那么随着午间走廊上的一声惊呼、蜂拥而出的人潮,还有在楼梯间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血泊中的那个女人的尸体。江声瞬间什么都懂了。 那个女人口中的会永远在她背后给她当靠山的“t中”成了她在世界上看的最后一眼,只是不知道最后的那一秒惊恐对她来说算不算辉煌。 教导处主任匆匆地来了,大力地拨开人群,挤到她跟前,大声喊着“查监控”。 江声回头,看见了已经快淹没在人群里的李梦羽。他突然有些紧张,手心里已经有了一层薄汗。 只是最后查监控的结果却挺奇葩的:学校没开监控。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嘘声,江声捕捉到一个人吐槽的声音。他说:“上次我们这层都丢了几千块钱了还不开监控。” 那一刻,江声心里的正义天平其实失衡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结果的时候松了口气。 他看着眉头紧锁的秦争,走上前去伸手弹了一下他眉间的皱褶。他叹了口气,感慨道:“这个结果其实挺好的。” “如果她不动手的话,估计我今天就得把你那张宝贝道具卡给用掉了。”江声说。 秦争转过头去看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结果却失败了。他应该能猜到的,这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学校官方似乎企图掩盖这件事,结果居然是一个别班的学生唏嘘着报了警,用他那只如果被那个女人看到了铁定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没收嘲讽外加叫家长的手机。 警车一路响着警笛地匆匆来了,开始轮流叫学生去审讯室提问。令人意外的是她在其它她教过的几个班级把面具戴的挺好。 也可能是她真的欣赏那些好学生,欣赏他们能给他们班主任带来的名誉。所以那些学生对她的风评意外地还不赖。 即使是她自己班级里的学生还有一堆说场面话的人,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恶意来就会被列为嫌疑人。 还有一部分人本着死者为大的观念,对她的怪行一概闭口不提,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江声无故想到了那句“当她死后,世界开始爱她”。 可是如果死者生前有罪呢?江声认为:那么即使她死了,也是要背负那罪恶到地狱去接受制裁。 然而最令江声不解的是居然还有“好心人”地报了几个平时和她矛盾冲突比较大的同学的名字以供他们参考。 又在得到警方一句官方的“谢谢”之后就自以为万事大吉地洗清了嫌疑,瞬间就全身心地放松下来。结果该被盘查的事情一点没落下。 倒是有少数几个女生在斥责她在这几年之中对她们所进行的精神侮辱和言语攻击。 两个警察坐在对面,一个说“所以你就把她杀了”,另一个则假意劝另一个警察说话别太极端。还有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在审讯室外盯着显示屏。 典型的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还有一个等着瓮中捉鳖。 轮到李梦羽的时候,她倒是出奇地淡定。只是象征性地吐槽了几句那个女人,只是说的那些事件中的主人公都不是她。也都是那几个女生普遍吐槽过的。 她把自己表现的像一个局外人。对面的警察还是照例恐吓她:“所以你就杀了她是吗?” 她嗤笑一声,说:“如果杀人不用偿命的话。”她表现地很放松,“不然我可没有这么有正义感。”她借用了那个女人从前用来嘲讽他们的话,“为了让她死把自己的命搭上可不值当。” 因为这是个游戏,所以她所熟悉的那个人的躯壳还站在这里。没人记得那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人觉得她有必要的作案动机。 直到最后她平安无事地走出警局的时候江声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想,原来虚伪有时候反而是生机。 披荆斩棘 江声和秦争等一众玩家也没能幸免,全都被一一审问了。只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可疑的人挺多,有作案动机的人也挺多。只是那些动机在那些大人眼里都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酒。 就像是听见几个一年级小朋友之间吵架之后说的那句“我不和你好了”一样。他们不觉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杀手。 陆时雨虽然没看见案发现场,但是他也不在意凶手是谁。他兀自向警方提出一个新方向:“你们怎么就这么肯定她是被人杀的?万一她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呢?” 有些警察怒斥他在警局胡说八道,一口咬定她一定是被他杀的。校方则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一直闷声不吭,只是也在小心暗示说不定有失足的可能性。 只有她自己的老公孩子在企求警察还他们一个真相。 是时李梦羽正站在江声他们边上,对着那个大概还在上幼稚园的孩子的背影小声说道:“傻孩子,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婆家不讨喜就是因为生了你这个女孩儿。” “她一直说她在吃药备孕,在准备生二胎。等你弟弟出生了,你就一文不值了。” 李梦羽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鼻酸。她像是给自己洗脱,也像是告诉自己说自己做的没有错。 江声看出来了她的愧疚,他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游戏罢了,那看着悲伤的表象不过也只是一堆数据。而且如果不是你,会有更多人在她的阴影下走向社会。” “也总有一天,她会用那精神枷锁劈死几个人。” 李梦羽没有答话,沉默着,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安慰到。 …… 时间匆匆地流逝。 江声原本还想着反正他还在这个游戏里待不了多久,而这个皮囊下也不会有谁的未来被永远囚禁在这里。所以如果警方怀疑到李梦羽身上的话,他还可以帮忙顶个罪。 血气方刚的叛逆少年,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动机。 可惜这个案子不知道为什么匆匆就结案了。甚至还没等到江声他们离开这个游戏。 第七天,在夜幕即将拉下的时候,陆时雨苦着脸哀叹:“亏我们都这么紧张,还以为这游戏里隐藏着什么门道,结果还真就是普通七日游啊。” 他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嘟囔着:“我都好久没进过养老游戏了。” 江声看着十四个完好无伤但是心里指不定有多膈应这个游戏玩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庆幸。 秦争沉默着没说话,尤其是在他看见那个女人的一家老小之后,他的心情就表现地有些不明朗。江声对于他的圣母病算是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他抬头看着李梦羽,说:“或许我们该谢谢她。如果没有她,说不定这七天之后还不算完。”顺便暗示某人分一下青红皂白,希望他能主动迈过这个坎儿。 唐易则是在那个女人出事的隔天就回来了,现在正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往陆时雨边上走。 他递给陆时雨一个小礼盒,里面有一张贺卡和一个玩偶,被陆时雨调笑着评价说“丑的很像他”,唐易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 他说:“等夜自修结束,我出了校门之后你就打开吧。”他没说的是:我怕太晚了你就看不到了。 陆时雨笑嘻嘻地说好,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李梦羽笑着走过来在江声的前桌坐下。她说:“谢谢你,让我相信还有希望。”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的。等不来也等。” 江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中间两指屈起,正在叩叩敲着窗户的那个男人,那个他前几天刚在警局见过的心理顾问。他想,你可能已经等到了。 夜自修结束的铃声打响,江声和李梦羽郑重地道了句“保重”。他不说再见,因为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 江声对秦争和陆时雨的临别赠言则是:“希望下个游戏见。”秦争点头,出于私念没有说出“我希望你不要再来这里了”之类的话。 陆时雨则笑着挥挥手,说“一定”。然后转过去跟唐易抓紧时间最后唠几句。 江声走在出校门的石子路上,看着迎面跑过来的小面团,蹲下把他抱起来举高高。他的妈妈挺尴尬地站在车子旁边解释:“这孩子在家里睡觉的时候突然哭着醒来说要找哥哥。” 她的两只手似乎不知道摆在哪里好,手足无措地揉搓着:“我也是没办法,实在是哄不好他,就只能把他一起带来接你放学了。” 她嚅嗫着,时不时地看向江声:“他在家里一直哭着说哥哥要走了,我问他去哪里,他不说,就说哥哥要走了……” 江声没去看她,只目光灼灼地盯着怀里这个小东西,大概他的妈妈实在是不愿意分出太多精力在他身上,甚至没有把他脸上已经干掉的泪痕擦干净。 他看着他瘪着嘴的小脸,又看着走廊上模糊不清的两个人的绰影,突然相信七天是真的足以让一个人有牵挂。 他叹了口气,把他搂的紧了一点,说了一句“走吧”,然后坐进车子里去。没有管自己已经被冻得没知觉了的胸膛。 陆时雨本来打算送唐易到校门,结果他挥挥手说不用,只让他今天晚上好好看看袋子里的东西,然后就像平常一样背着沉重的书包离开,留给他一个独行的背影。 陆时雨在走廊上贴着洁白的瓷砖站着,低头看着他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然后又渐行渐远,慢慢地变成一个句点。 陆时雨掏出小礼盒里的卡片的时候魔怔地觉得自己听到了汽车启动发动机时的轰鸣声,即使他们相隔了得有小一百米。 他借着当晚皎洁的月光看清了那个丑不拉几的娃娃、一张贺卡和一颗荔枝味的果糖。 那张黏着一个太阳、一棵绿树和几条蓝色海浪的贺卡上写着: 陆衍: 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名。 但是无所谓,我会一直记得这个名字背后是一个多么柔软的灵魂。 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七天,只相处了五天。 但是我却觉得我已经把我这一年的话都说完了。 我很开心你能够在我们的生命里短暂停留, 比认识之前的每一个“陆衍”都要开心。 我不知道未来你会再去什么游戏里, 但是我只希望你都能平平安安地进去,顺顺利利地出来。 希望你在你自己的世界能快乐。 希望你别忘了我。 唐易 “靠。”陆时雨红着眼睛低声咒骂了一句,看着校门口已经看不到影子了的汽车,和虎视眈眈守在门口的门卫。 他退回教室里,打开灯,顶着被夜间巡逻老师发现的危险,从抽屉底下撕了一张他之前觉得丑了吧唧的绿色手账本,开始一笔一划地回信。 胆小鬼唐易: 告诉你,我的真名叫陆时雨。 海陆空三栖的陆,濛濛时雨的时雨。 能够认识你我也很开心。 然后,我会找机会回来看你的。 所以你给我在这个世界好好的。 不然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会揍你。 比这个烂皮囊要帅多了的陆时雨 和他们相反的是,秦争这个明明最心软的人,在这个游戏里没有留下任何不能割舍的新羁绊。唯一在意的人正坐在车上思考要怎么把那个浑身冰凉的小鬼带走。 江声他看着某个一直在通过透视镜观察他的表情,生怕他有一丝不高兴的女人,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世界还是挺奇妙的。 教师什么都要考,这个测试那个测试的,就是不知道考人品。而家长更绝,什么条件也不用具备就能当妈妈。仿佛真的每个人都能有与生俱来的母爱一样。 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嘴却一张一合地,江声凑近了去听,却只能听见几句含糊不清的梦呓。 怀里的孩子没有笑,可是江声却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有孩子的,有成人的,来自四面八方。 他突然感受到了气温的骤降,打了个哆嗦,怀里的孩子突然睁开眼,极浅极轻地笑了。他说:“再见,哥哥。” 然后江声感觉到了一阵晕眩,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现实的房间里,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 他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家里的天花板,突然感觉到有些口渴。他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耳边却仍旧幻听着那可怖的笑声。 他看着杯子里的熟悉的倒影,心有余悸地喝了一口水。 他在想,既然那个女人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游戏里的学生应该解脱了,为什么他们还是待满了七天,难道他们完成的其实并不是隐藏任务? 突然有一个莫名的想法击中了他,他喝水的动作停住,极慢地默念了一遍那首诗,像是要把每个字都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乡下小孩子怕寂寞”,他想,这个怕寂寞的孩子或许就是小号的江声。 “枕头边养一只蝈蝈”,而这个蝈蝈指的则是那些小时候陪他玩的人。 “长大了在城里操劳”,……他口中的那么久或许就证明着他躯壳的灵魂已经不再年轻。 “他买了一个夜明表”,然后他创造了那个游戏世界。 “小时候他常常羡艳墓草做蝈蝈的家园”,指的或许是他所羡慕的那些孩子都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原生家庭。 “如今他死了三小时”,他死去了,至于那三小时大概只是虚指。 “夜明表还不曾休止”,可是他创造的游戏王国还在继续前进。 江声想,或许在那个女人死后,他会再往那个空位填充上千千万万个和她一样的老师,好让这个夜明表不断地走下去,永远不停息…… 江声被自己的莫名其妙想法刺激地一激灵,只强迫自己上床去睡觉,不愿意再把脑海里那种孩子肥嘟嘟的脸和设计者扯上联系。 逃课 江声再次进入造梦游戏在一周后的周六,只是这次醒来的地点不再是任何一个房间,而是一个拥挤的人潮涌动的庭院。 几乎是在江声睁开眼的同时,系统的广播声就响起了。它说:“欢迎来到末日逃亡游戏。” “本次游戏一共七天,成功存活下来的玩家就可以被判定为完成任务。不过不要太过于轻视哦,毕竟,在充满丧尸的世界里存活七天还是挺难的。”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了一阵激烈的讨论。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哀叹。江声则一言不发地听完介绍,然后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讲个笑话:某人告诉他说游戏里的设定都是从死者的记忆里提取的。请问现实真的会有人死于丧尸潮吗?不过他暗自的嘲讽并没有持续太久。 系统在留给玩家片刻的反应时间之后又补充了一个设定:“当然,本游戏也有隐藏捷径可以走。”江声洗耳恭听。 “已知本轮游戏共有一百个正式玩家,其中有一个特殊的玩家是被系统强行拉进来的‘上帝的宠儿’,找到他,在地板上写下他的名字即可判定游戏成功。” “那么,他会是你们当中的谁呢?”它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异样的兴奋,似乎是在等好戏登场。 它说:“每个玩家都只有一次机会。猜错了的玩家,捷径的大门就不再为他开启。另外,如果‘上帝的宠儿’宣告死亡的话,则全员逃离成功,而猎杀他的人则可以获得特别的游戏奖励。” “另外,拯救游戏幸存npc可能会掉落特别馈赠。所以,要对他们好一些哦。最后,我们将为各位发放上个游戏的结算奖励。” 江声看着自己手里突然多出了三张道具卡,有些意外。心想自己什么也没做还能判定第一?结果翻过来,有一张纸条上写的是npc的馈赠。 三张道具卡里有一张和江声第一局送的道具卡重复的:角色扮演。 另外两张卡则分别是刀枪不入和时间停止。前者在这个游戏里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至于后者,写着是npc的赠与。江声想,这大概是那个小屁孩的爱吧。 “系统奖励发放完毕。顺带一提,由于本轮玩家众多,最终一共会产生十名优胜者,奖励的丰厚程度请玩家自行掂量。希望大家都能努力地生存下去。” “现在,游戏开始。” 围栏外原本静止的丧尸开始躁动起来,不断地有人把手伸进栅栏间的空隙。有些丧尸甚至妄图从那狭小的缝隙中挤进来。他们的身体被铁栏杆挤得变形,却仿佛浑然不觉。 周围的一些人似乎被系统那句“十个优胜者”和“丰厚的奖励”给打动了,也不管这个游戏是多么的危险,脸上都闪着奇异的兴奋。 江声踮起脚来环视四周,企图在人群中找寻秦争和陆时雨的身影。紧接着他就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江声回头,两张令他心安的脸映入眼帘。 陆时雨的脸色如常,穿着一件卡通卫衣,还不忘露出个大笑脸。秦争的脸色则似乎不是很好,穿在外面的风衣也被挤得皱不拉几的。 江声看着秦争有些臭的脸忍不住笑了。他想,真好啊,还能相互做个伴。 他伸手戳了一下了秦争皱着的眉,然后转过头去夸陆时雨:“你这基佬紫的卫衣还挺好看的。” 结果陆时雨的嘴角也耷拉下来了,肉眼可见地开始摆臭脸。他有些忿忿地:“什么基佬紫,这是香芋色!” 江声失笑:“好吧,是我错了。”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像哄小孩,“你这香芋色的卫衣真好看。” 陆时雨听着他憋笑的语气,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秦争打断了。他的眼神盯着院子边上停着的几辆车:“我想我们得先去抢一辆车。” 江声点头表示同意。他看向眼前偌大的别墅,说:“或许我们还应该去房子里搜索点必要的生存物资。” 三个人一拍即合,决定让三个人中间看起来最手无缚鸡之力的陆时雨去占车,另外两个进入到屋子扫荡。 周围的许多人似乎还没怎么打开思路,直到他们看见两个进入别墅大门的身影才意识到要去里面抢东西。 结果令人意外的是,看着那么大的一个房子,结果里面根本没多少吃的,除了一些零食和速食产品之外,还有一堆是生的。 至少对这把客厅都挤满了的一百个玩家来说,实在是太杯水车薪。 江声不知道从哪找了两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把他能抢到的食物全都一股脑地塞了进去。秦争拎着两个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想要去帮他分担一些。 结果江声突然力气max地把他手里的两个购物袋也接过去了。他用眼神瞥了一下厨房的角落,示意秦争扛两桶保命的桶装水走。 秦争会意,两个人回到庭院里的时候几乎是满载而归。是时陆时雨正趴在车窗那儿向外张望。江声把手里的东西都扔进后备箱,坐在宽敞的汽车后座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陆时雨迅速地把驾驶座让给秦争,翻到副驾驶上,转过头去对江声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劲。” 江声翻了个白眼,觉得有些好笑,秦争也弯了一下嘴角,给他找场子:“是比你这张脸看起来有力气一点。” 陆时雨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想接茬,结果被外面敲车窗的声音打断了。他缓缓下降车窗,探出头去,看着外面两个拖家带口的人沉默了。 秦争和江声也看到了,后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这种情况下敲车窗无非就是想蹭车的。 但是不是陆时雨不乐意,实在是他自己都没办法保证能对付门外那乌压压的一群丧尸,何况这对夫妻还拖着个小的。 至于江声……大概是真的有些自私吧。害怕别人拖后腿,也不愿意看见别人在他面前死去。 那对夫妻像是看出了他们在想什么,连忙说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不需要他们费心,只要搭个顺风车就行了。 那个男人扬扬自己手里满满登登的袋子,示意他们自备了食物,也不会麻烦他们。 江声回头和秦争对视了一眼,大概明白他的态度了,认命地拉开车门,往边上坐了点:“上来吧。” 那对夫妻忙不迭地说着谢谢,先后上了车,那个女人让小女孩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大概是怕挤到江声。陆时雨是个自然熟,很快和他们搭上话了。 那个女人拢了一下耳边的散发,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晨,耳东陈和早晨的晨。” 她指了一下旁边的那个男人:“这是我爱人,刘奇。奇妙的奇。”她提及陈奇的神色有些羞赧。她搂着的那个孩子则执意要坐在位子上,毕竟是长途跋涉,估计坐在腿上让她觉得不舒服。 江声见状又往边上退了一点,挤着门坐,陈晨带有歉意地冲他笑笑:“不好意思。”陆时雨打了个圆场,说:“嗨,没事,小孩子嘛。” 秦争不置可否,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川。希望我们接下来几天能相处愉快。” 陈晨和刘奇看出来他们之所以能上车是因为秦争的态度,冲他感激地笑笑。 陆时雨则顶着两个酒窝笑着问那个小女孩:“你好啊,小朋友,我叫陆衍,你叫什么。” 说是小女孩,大概也有十一二岁了。她睁着她的大眼睛,笑着回答:“陈欣怡。” “噢。陈欣怡小朋友你好,今后的七天咱们互相关照啊。”陆时雨的语气熟稔的仿佛是在幼儿园任教过。 陈欣怡这个名字却在江声心里转了一个圈,他感到有些奇怪,和妈妈姓的?他出于礼貌没有问,只自我介绍道:“我叫徐漾。” 陆时雨看着他有些别扭的坐姿,主动提出了和他换个座位,江声说了声不用,最后还是盛情难却,磨不过陆时雨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换到了副驾驶上。 陆时雨没骨头似地挤在位置上,呼出口气,活跃气氛:“早知道我就抢那辆牛车了。” 大家的脸上都露出点笑意。江声原本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他看清了窗外的停着的那辆“牛车”,也有些哭笑不得。 说话间,秦争已经发动了汽车,机器的轰鸣声响起,直驶向街道,两侧的街景和丧尸们可怖的脸从窗外飞速掠过。 秦争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注意眼前和后视镜里的状况,叮嘱江声和陆时雨注意一下街边是否是可以补充物资的商店或者药店。 一时无话。江声靠着座椅,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却突然想起来什么,问秦争:“不是说游戏里的故事背景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秦争回答:“可能是黑死病之类的大面积的灾瘟吧,在某个不幸者的记忆里不断扭曲加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江声语塞:“居然还能这样?” 陆时雨笑嘻嘻地:“说不定是系统招新人了。还是那种就喜欢套电影团灭梗、要往自己的游戏里塞一百个人的新人。” 江声从他笑着的语气中察觉出点不满,岔开了话题:“进入这个游戏是可以组队的吗?怎么我们这么巧总能在一起?” 秦争冷不丁地反问:“不好吗?” 江声叹了口气:“也不是不好。”相反,还挺好的。“就是太巧了,感觉怪怪的。” 陆时雨突然变了个表情,故意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吧,其实我和江川都是已经死了很久的玩家。但是呢,我们还没被吸纳到哪个副本里去做npc,所以就随机挑选幸运玩家帮助他。” 江声无语,心想我信你个鬼。面无表情地口头接戏:“哇,那真是谢谢你们俩帮助我了。” 陈晨笑了一下,用手掩住嘴,说:“你们真有意思。” 陆时雨嘿嘿笑了江声,似乎把这个当作是夸奖。然后冲江声正经解释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彼此心里想在一起,系统就能把你们排在一起。” “对。”陈晨赞同,“我和我的爱人、孩子就是这么进入同一个游戏的。” 江声点头,撑着脸,没说话,却在心里把“彼此心里想在一起”反复咀嚼了几遍。想吗?他侧过头去看秦争那张脸,服气了,大概是想的吧。 他又看了一眼倒映在车窗上的隐约的某个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似的半个身影,叹了口气,再次肯定了这个答案。 和他们在一起过游戏,确实很安心,也不怕冷场。只是不知道“彼此”的另一面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和那么无趣又对这个游戏一无所知的他组队。 江声看着窗外倒退着的树木,换了个问题:“那为什么你们不和穆城一起?” 秦争和陆时雨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另外的三个人不认识穆城,自然也都是一脸茫然。 秦争回答:“没什么,他更喜欢独来独往罢了。” 陆时雨补刀:“而且我和他不是很对盘。”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而且他在这种极限生存游戏里就是个疯子。” 江声点头,没有问出“那为什么选我”,适时中止了这个话题。 后座上的陈晨把座位上闹腾的孩子揽得紧了一些,她问:“你们对系统说的那个‘上帝的宠儿’有什么头绪吗?” 恶人之死 几个人都是摇头。江声:“人太多了,而我们对其他人也不了解,实在是无从猜测。而且就一次机会,猜错了就没了。不到需要抱佛脚的危急时刻,估计没几个人会去试。” “免得最后生路摆在眼前的时候,却发现那扇门已经被他自己关上了。” 陈晨叹气道:“是啊。要是机会无限就好了。我们只要知道那些玩家的姓名,一个一个写上去总能猜对的。”刘奇在一旁插话:“哪有这么美的事,系统怎么可能便宜我们。” 陆时雨在旁边凉凉地开口:“玩家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说:“你以为假如这个游戏设定是我们可以无限次地去猜那个名字,我们现在就能在家里平安无事地躺着了吗?” 陆时雨的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表情,话里却有些嘲讽:“十张道具卡奖励,但凡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上帝的宠儿’,就不会告诉别人。” “他可以给自己编一个假名,可以不告诉别人名字,甚至装npc,只要他有赢到最后的可能,他就不会管别人的生死。” “而且说不定他巴不得其他玩家都去死,最好就剩他一个人,把一到十名的奖励都拿上……” “行了,别乱猜。”秦争皱着眉打断陆时雨的发言,有些愠怒。 陆时雨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突然的恶意,清了一下嗓子,没再说话。陈晨则忙着打圆场,说:“都别生气,其实陆衍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江声却敏锐地察觉出在陆时雨“世界坏人论”的背后其实是对系统的维护。他其实未必觉得系统比人更坏。因为除去陆停云入驻系统之外,他其实也是这个游戏的受益者。 不止他,江声也是。在他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两个游戏之后,他尝到了那银行卡上名为余额的甜头。毕竟在梦里花上几个钟头就能换来的少工作好几年的馈赠还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而不过短短一个星期,他对于上个故事背景的愤慨就已经被时间慢慢地冲淡。 事实上,除了那个让他牵挂着的小男孩和偶尔还能想起来的李梦羽的控诉之外,他脑海里的那些关于游戏副本的那些细节正在逐渐变得模糊。 他安慰自己,至少李梦羽的结局也不算太坏。 他突然意识到,他也在无意识地为系统开脱。这个认知让他心颤了一下。 一时间车里没有人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小女孩的一句“妈妈我要吃零食”打破了这个氛围。 “等会吧宝贝,我们三个就靠着这两袋子东西过七天呢。”陈晨在温柔地和她讲道理,可是并没能得到她的理解。 她的回答是:“可是我想吃。”不管陈晨搬出什么理由,费多少口舌都没用。最后刘奇先认栽了,往她手里塞了袋薯片。她终于露出个笑脸来,撕开袋子吃了。 江声原本以为他是个熊孩子的设定,只是经过一上午的观察,江声发现她比起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更像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 大概是注意到了江声偶尔的目光,陈晨主动解释道:“欣怡她有点……学的慢。她不是不懂事,就是容易走神,教了就忘了,比较随心所欲一点……” 江声听着她有些委婉的措辞,让她不必在意,解释:“我就是太无聊了,随便看看。” 期间他们路过一家商店,一排排的货架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游戏开始之前就被破坏了的还是有人捷足先登扫荡后推倒的。 江声抬头,看着监控里自己的脸,透过屏幕看起来有些扭曲,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在他的催促下,其他人尽快地把商店的货余扫荡了一遍。只是还没等出门就遇上了另一车的人,江声下意识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对面只有五个人,是一个中年男人,三个大概还是学生的孩子外加一个小女孩的配置。其中的那个小女孩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如果丧尸真的来了,估计得家长抱着跑。 那群人迎面走来,冲着江声他们友善地打了个招呼,目光不约而同地在秦争身上停留了片刻。 江声看着穿着皱巴巴的风衣都没能影响他与众不同气质的秦争,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怀疑有理有据。 那些人先开口,问:“里面还有东西吗?” 秦争点头,侧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还有,但是不多了。” 他们却都长舒了一口气,感叹:“还有就行。”他们大概是一路开来第一次遇到同伴,忍不住抱怨别墅区玩家的战斗力。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扫荡东西的速度太快了,我们几个人根本没抢到多少东西。” 真·满载而归·玩家三人组面不改色地点头:“哦,那你们进去看看,里面还是有些东西的。” 不过江声他们把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后备箱之后都没急着走,打算等那些玩家出来看看他们手头有没有什么有用信息。 刚好那几个人也正有此意,出来之后两拨人就相约同行,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着,说是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 江声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下午两点,他们已经开离了市区,最终决定在郊外的一个废弃的小工厂里稍作停留。 一行人百般确认里面没人之后才敢进,各自带着吃食算作午餐,拉了两排凳子和学生吃食堂似的相对坐下。相互之间风马牛不相及地寒暄了几句才想起来要自我介绍。 “我叫崔品彰。”那个为首的成年男子说,他指指边上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女孩说:“这是我女儿,崔茜。” 他又替另外三个还是学生模样的孩子一块介绍了:“这三个都是我的学生,都还在s大读书。” “这个是宁鸠。”他指着一个看起来挺阳光的男孩说道。 “这个是莫琛,这个是马清竹。”他指着另外的一男一女说道。 那个宁鸠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主动说三个人都是同学,是修英语的。 江声他们也挨个做了自我介绍,最后轮到陆时雨的时候他还有些感慨,不知道是真的还只是为了套近乎。他说:“要是我当初没落榜,现在应该也在学外语。” 宁鸠笑了一下,说:“还是别了。别的专业我不知道,我们班四十多号人里就六个男的,太孤独了。” 江声心说你们班就六个男的还能进来俩也是厉害了。他又瞥了一眼崔品彰,在心里补充:嗯,而且连老师也进来了。 不过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倒是陆时雨闻言有些兴奋:“哇。那你们岂不是很稀有,很好找对象?” 宁鸠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些脸红地说:“也没有。” 那个莫琛则似乎没有太多闲聊的欲望,直截了当地问江声他们对“上帝的宠儿”这个线索有没有什么头绪。说话间,他把目光黏在了秦争的脸上。 秦争也注意到了,抿着嘴摇头。他说:“不知道。至少我不是。” 莫琛挑眉,说出来的话里夹刺:“你应该不是为了胜利刻意隐瞒吧?”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宁鸠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又把嘴闭上了。 宁鸠笑着解围:“别理他,他人不坏,就是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莫琛的脸上看着有些不满,但是也没开口反驳,算是接受了这个评价。 江声撕开手里的面包,头也不抬地陈述一个事实:“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江川是的话,你们今天上午八点半就可以打道回家了。” “说不定那也算是他解救了全部人,照样能拿第一。”他抬头,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对面。 气氛有些尴尬。大概是谁也没把谁的话当真。 崔茜睁着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附在崔品彰耳边用气音小声说了句话,江声却凭借多年监考的能力听了个大概。 她说:“爸爸,你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在电视机里看到的那些事。” 崔品彰只摸摸小女孩的头,没说话。江声却不管他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问了他一句:“什么事?” 崔品彰有些支支吾吾地,等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重要的事。倒是莫琛一脸不耐烦地开口了:“我们一路开过来搜了好几个商店了。其中有一个小卖铺一样的小地方,里面挂着个电视。” “电视上在放新闻,长的要命,那个播音员溜须拍马地说了半天政府正在努力搜救中。”他撇撇嘴。 “但是据那条浪费我们将近二十分钟时间的破新闻,说国家在全国各地共划分了十二个安全区域。” 他抬抬下巴,示意宁鸠把东西给他们看看。宁鸠楞了一下,干笑着从背包里抽出个圆筒,解下皮筋展开了。 那是一张地图,上面画着十二个奇形怪状的圆,大概是他们照着新闻匆忙画的。圈内是十二个不认识的地名,但是车里有导航,也还算好办。 江声怕有不清晰的,拿出手机拍了十几张。他在心里叹口气,挣扎了两秒,对着臭着脸的莫琛说了声谢谢和抱歉。 “刚才我是语气太冲了。”江声说。 莫琛来不及把嘲讽的表情收回去,有些始料未及。他硬邦邦地回了句:“没事,我自己心烦,说话像吃枪药。” 宁鸠急忙笑着铺台阶:“嗨,我早就说了,他人不坏,就是嘴上长剪刀,伤一个算是一个。”陆时雨笑嘻嘻地打擂:“没事儿,说开了就行。我们从不往心里去。” 宁鸠和他正对面坐着,两个人仿佛是已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熟络地聊开了,只是你来我往之间聊的都尽是些废话。 江声撑着头,没错过刚才崔品彰脸上那像是痛失重要底牌的懊恼和宁鸠听到莫琛要他拿地图出来的时候脸上一刹那的怔愣。 江声的目光在还板着张脸的莫琛和正在谈笑风生的宁鸠之间打了个转。 他突然发现,八面玲珑的伪善和浑身是刺的炮筒相比,究竟哪个会更受欢迎的答案还是个未知数。 大团圆 江声把手机递给秦争,陆时雨也凑过来看。最后三个人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如果顺利的话,一路北上,大概到明天晚上就能到达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安全区。 只是眼下汽油的余量是个大问题。当务之急是他们得先找到一个加油站,但不是现在就出发。至少江声一行人先不走:因为江声拖后腿的晕车。 如果他们决定马不停蹄地赶路的话,汽油、丧尸这些问题都还是未知,但是江声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能先丢半条命。 这也是他刚才说话也有些不客气的原因之一:因为实在是难受地烦于听见找茬的话。 令人意外的是,崔品彰一行人也不走,说是等他们休息好了一起出发,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秦争看着江声面如土色的样子,把眉头拧得紧紧的,有些懊恼。他说:“我忘了。”忘了你晕车。忘了检查车上是否有人晕车。 他想,如果他没提议让江声和陆时雨去注意道路两旁的建筑,那么江声大概上午会选择在车上睡觉,现在也肯定没有那么难受。 要是搁平时,江声看见秦争顶着那张倾倒众生脸露出那么个后悔的表情,估计还会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一下,但是他现在实在是自顾不暇。 胃里不断地在翻山倒海,连带着头疼和额角的青筋暴起,他除了一句简短的“没事”之外感觉说什么都费劲。 江声把手机递到秦争手里,让他和陆时雨再研究一下,自己则是再也撑不住了,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员工床就躺上去睡了。 但是大概是晕车的后遗症,他仰面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自己还坐在颠簸的车上。 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却一直睡不踏实,期间醒来过几次,但终究是敌不过生理上的抗议,再度昏睡过去。这算是江声游戏里少见的不安稳的一觉。 而且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声在梦里还在坐车。他梦见自己好不容易熬过了两个小时的飞机旅途,之后却还得坐上四个多小时的大巴才能归家。 梦里大概是真的太没有逻辑,短短几个小时的睡梦时间,江声却来来回回坐了四五趟大巴。最后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起来找了个垃圾桶干呕了半天。 他平躺在僵硬的床板上,突然茅塞顿开,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即使把头挤碎了都要生活到大城市去,哪怕只是个省会城市也好。 因为定居在那儿,至少他们回家的时候不用多坐那四五个小时的车,也不至于每次回到家之后都得缓好几天才能从晕车余韵中走出来。这样,还能对回家这件事多存些期待。 这也是他为什么长这么大了,甚至于出来工作快两年了,也没出去旅游过。但凡出省,都是迫不得已。 江声有些自嘲地笑自己的思绪飘远了。自己也算是个钢铁一样的废物了,都这么难受了还能有精力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想,至少在这个游戏里是公平的:这一百个人都在一个灾难的起始点,都距离安全区那么远。 可这游戏又是不公平的,为什么在这个造梦的世界里他还是晕车。他退回床上去躺着,闭紧了眼睛想:如果这次我成功通关的话,我的下个愿望将是不晕车。这个渴求够强烈吧? 他躺在床上有些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又睡了多久,只知道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江声拖着步子走出去,发现外面又多了一群人。他们被他的动静吸引,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看他,江声冲他们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蹭到陆时雨身边,极小声地问他:“秦争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他愣了一下,才觉得自己嗓子干得厉害。 而陆时雨像是早有准备,递给他一纸杯的温水。江声接过喝了,甜的。像是泡了白糖,连带着他的心都有些软。 江声:“谢谢。”陆时雨笑笑,剥好一个蜜桔递给他:“不用谢,江川嘱咐的,说是等你醒了就给你喝点温水吃点甜的。”说完,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橘子要剥。 江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睡懵了,无意间就把化名这件事抛到脑后了。他哑着嗓子说了句:“那也谢谢你。”他拿过陆时雨手里澄黄的橘子,“我自己来吧。” 陆时雨耸肩,随他去了。江声塞了一瓣橘子在嘴里,丝丝缕缕的甜在嘴里蔓延开,但还是没忘了问:“江川去哪儿?” 陆时雨顿了一下:“去外面找物资去了。”江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没说他们的食物其实已经足够支撑个三五天了,也没问要是半路汽油没了该怎么办。他选择相信秦争的想法。 陆时雨转移话题,从袋子里捞出一个清凉油:“咱们最迟明天早上就得出发了,你这晕车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记得往太阳穴上涂点这个,听说有用。” 江声没问你们从哪儿知道的这么些缓解晕车的偏法,因为他从陆时雨手中接过自己就剩百分之七十的电的手机时就大概知道是百度的了。 江声心里有些感激,却突然想起来这些东西基本都是他和秦争扫荡来的,而他很明确自己没有那个空闲又是拿糖又是拿水果的,更别提风油精。 他也不认为秦争会拿这些东西充饥,而按照秦争自己的说法是他“忘了”江声晕车,虽然江声自己压根没提过这件事。不知道他所谓的忘了是指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秦争当时肯定不会想到要拿这些缓解晕车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他眯起眼睛,看着陆时雨,问:“这些东西是哪来的?”陆时雨掏姜味薄荷糖的动作愣住了,他有些支吾,立马撇清自己:“我不知道。江川之前拿的吧?” 江声看他这样子,心里大概有了答案,没追问,换了个问题:“怎么睡个觉的功夫这里多了这么多人?” 陆时雨舒了口气,回答:“坐牛车的那批人来了。好像是在车载广播上听到了安全区的事,所以顺路过来的。他们以为这废工厂里有东西可以拿,所以下车一趟,结果遇到了我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他们在路上好像遇到丧尸了。我绕着他们的车子转了一圈,车厢外有被挠过的痕迹,里面也够呛,感觉像是搏斗过的样子。” 他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糖,舌尖顶着上颚:“看他们那个惊魂未定的样子,估计是有人被咬了。那群人里大概也有狠角色,说丢下就丢下了。” “但就是这样才可怕,指不定那群人里面就有被咬了但是怕被丢下而不承认的。”他说,“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最好凑近些,还得把门锁死了。” 江声点头,按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却还是没有缓解。在晕车之外还叠加了一层白天睡长觉之后的不适感。他说:“我想刷牙。” 陆时雨愣了,有些惊讶在他说了那么一通危险的预警之后,江声第一反应竟然是睡醒了要刷牙。他笑了一下,感慨:“大佬就是大佬……” 他慢悠悠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把牙刷拆了,又拿了个一次性杯,往里面倒上了矿泉水,还带挤好牙膏了,笑嘻嘻地,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没个正型的样子。他问:“我这服务到位吧?” “嗯。”江声接过东西,又要了个毛巾,踱进厕所里去洗漱。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些鼻酸。而这份鼻酸在他看见秦争开着车回来,外面的风衣已经被挠破了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是时已经快七点了,江声怕晚上睡不着,不想再睡了,搬了条破长椅在卷帘门边上看外面缓缓落下的黑色以及等待某人的回归。 结果人是等到了,悬着的心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看着秦争皱着眉且喘着粗气地从车上下来,立马站起身来,秦争像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即刻说了句“我没事”。 江声却不信,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他一圈,确定他除了外面的风衣有些破了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语气却很硬:“我们东西还多着呢,你出去干嘛?” 那些他对着陆时雨没能说出来的话,冲着秦争很自然地就吼出来了。他看着秦争手里提着的一袋子的晕车贴晕车药外加生姜含片和酸梅糖,他突然有些懊恼。 江声自己比谁都清楚,秦争之所以冒着风险出去不就是因为他那该死的晕车吗。结果到头来他自己不领情就算了,还反向发脾气。 他抱歉的话还没说出来,秦争就主动拉下脸来认错了。只是并不承认他是全权为了江声,大概是怕他把责任往身上揽。 他说:“我怕汽车没油开不到安全区去,刚好看导航附近有个加油站,就去把油先加满了。”他抖抖手上的塑料袋,“顺便给你买了点保驾护航的东西。” 江声因为这个来回足足有四个小时的“附近”沉默了。他低着头,看着秦争风衣的一角,眼眶突然有些涨,他想说没必要为他这样,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大概是因为在寒夜里走了太久,乍一见暖源,总是想自私地靠近而不是推开。 他抬起头来,看已经拉下的夜幕,看挂在天上的月亮和秦争有些无措的表情和墨色的眼睛。他轻推他一下,问他有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换,问他吃晚饭了没有,问他开了这么久的车累不累。 秦争一一回答了:“有,中间路过一家商店的时候给你们都带了换洗的衣服。”“在车上匆忙吃过了。”“不累。” 秦争收拾好后备箱里的东西之后就往里走,走了几步才发现江声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见江声仰着头抹了一下眼角,鼻尖也有些红。 他听见江声说:“下次不要单独行动。即使要单独行动也得提前知会我们一声。”秦争点头,没说你当时正在在睡觉。因为他知道眼下这个场面无论江声提什么要求他都应下来就是了。 但是江声少见的直球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说:“不然我会担心。” 担心你开到半路汽车没油了回不来了,担心你在路上遇到丧尸无法脱身了,担心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消失了……江声转过头来,盯着秦争的眼睛,突然放缓了语气。 他说:“我是真的害怕。”秦争看着他的脸,心里突然软成一滩水。他无声地叹气,人之所以会为了另一个人去冒险,往往都不是为了得到回报,只是因为他自己乐意。 更何况付出的对象是那些对微不足道的援手都会给予回应的人。对此,他们只会更加地甘之如饴。 末日逃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江声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吵醒。一开始,他以为是什么人早起了在室内走动,刚打算被头蒙进被子里,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因为江声突然想起来他是靠墙睡的,那脚步声不该从让的背后传来。他几乎立刻就被吓醒了。 他自以为地小幅度地在被子里抬了一下手,垂眼看表,凌晨四点。他眯着眼睛,想起来工厂不是靠路边的,路灯光不应该能照到这里,而月光却远没有那么亮。 窗外的“人”像是注意到他的动作,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更响了,伴随着的还有猛烈的撞击窗户的声音。江声故作淡定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有几张可怖的脸紧贴着窗户。 他们脸上的血蹭在窗户上,在上面留下了蜿蜒的血迹。头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挂在身上,嘴角咧得很大,不断地有血从唇齿间渗出,落在草地上,一滴,两滴,江声魔怔地感觉自己听到了那声音。 就在他短暂地迟疑要不要把秦争他们叫醒时,陆时雨已经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了,秦争自然也注意到了,立刻套上衣服起来了。他们分头摇醒还在睡梦中的陈晨夫妇和莫琛他们。 前者几乎是立刻就醒了,抱着孩子就往外冲,后者则反映各异,有的还处于睡得朦胧的状态,有的甚至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小声点,也有的安全意识高点儿的很快就醒了。 对于那些还睡得正香的人,秦争还想再叫,江声却回头看了一眼被撞得砰砰响的窗户,推搡了他一下,皱着眉说:“别管了,快走。” 大部分人已经聚集到了大厅,看着那原本就有些破旧的卷闸门被疯狂进攻的丧尸撞得有些飘摇。陈晨抱着孩子,有些惊慌失措地问:“我们该怎么出去?”刘奇把她揽进怀里,脸色却不太好。 而陈欣怡还是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平静表情,和崔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往崔品彰身后躲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时雨有意无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傻也有傻的好处嘛。”江声听见这话,收拾东西的动作停滞了几秒,但碍于眼下的这个形式没有接话,只催促他们快点找好趁手的兵器准备出去。 队伍中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自觉站在外围,把女人和孩子往中间或者是身后拢,但也有胆小的男的往中间挤,胆大的女孩往外面冲的。都是个人选择。 只有江声是强行被护在身后的,尽管他手上也拿着一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钢管。他起初还想争取一下,但看到秦争寸步不让的态度之后放弃了,决定改换策略为守护好他的背后。 他把那张刀枪不入的道具卡紧握在手里,随时以备不时之需。随着秦争低沉的一声“开门”,众人的表情都变得紧绷,卷帘门打开了,众人蜂拥而出,挥舞着手里的铁棍和木棒。 武器撞击在□□上的闷哼声不断响起,只是那些丧尸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被击中了之后也神色不变,依旧不要命地向前攻击,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好在门外的丧尸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多,就凭他们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也开出一条路来。而江声总结出来的对付丧尸们的攻击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予更重的反击。 但是就像有些丧尸知道绕到窗户那去拿手电筒照人一样,并不是所有丧尸都还是昨天上午他们刚进入游戏时的零智商的机器,他们中的部分开始学会思考。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化而来的还是因为吃了人脑之后才化了智,又或者是那些会简单思考的丧尸本身就是从人转化而来的。 对于江声他们来说,哪个情况都不是他所希望见到的。只是眼下的状况让他无暇思考这些。 秦争把江声他们几个人安全送上车,松了口气,转身就要回去解救那些在队伍后方深陷困境的人。江声的理智让他阻止秦争转身的步伐,但是感性却让他松开了秦争的衣袖。 秦争几乎是几个箭步就回到了丧尸集聚的地方,极力地阻止一些丧尸的前进,好为那些还没脱离困境的人争取时间。江声坐在车里心惊肉跳地看着,想下车去帮他,被陆时雨拦住。 他说:“对他来说,我们好好地待着车上就算是帮了大忙了。”江声坐回位置上,默默把健身这个项目安排进了自己的生活轨道。 可是双拳到底难敌四手,在一个丧尸被秦争踹飞的瞬间,另外几只丧尸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扑上去,江声悄悄地把车窗拉下来一个缝隙,随时准备把道具卡丢出去。 结果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动手了。一个女人被推向秦争,一个身位的空档让她迅速撞上丧尸坚韧的牙齿,血液瞬间就喷溅出来,染红了他们眼前的空间。 那个女人的身体瞬间瘫软下去,躺在草地上,似乎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鲜血从她的伤口处渗出,丧尸们一哄而上,跪下地上开始啃食她的尸体。 秦争没有回头,但是大致也猜出发生了什么。他咬紧了牙关,把身前的丧尸掼倒在地上。不远处有另一个男人被丧尸咬住,莫琛大声地骂了一声脏话,和秦争两个人配合着把剩余的人送上了车。 期间秦争和莫琛所在的两辆车上的几人都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身影,只是想法各异。有的人是担忧,有的人则是不解甚至厌恶,怪他们的多管闲事和不愿独善其身。 秦争退回到车上,拧着眉毛发动了车子,直直地撞向车前挡着几具丧尸。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刚才是谁推的”。 江声摇头,他又意识到秦争或许看不到,于是出声回答了一声“不知道”。 倒是靠窗挤着的陆时雨撑着头看着窗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虽然我没看见,但我猜应该是马竹清吧。”说话时候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待会儿想吃点什么。 他看了一眼水泥地上躺着的已经被开膛破肚了的死者,说:“刚才死的那个女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王可。” 江声和秦争都沉默了一下,原因无他,这个名字他们都听过,就在上个游戏里。 他剥了颗糖往嘴里塞:“对,就是上个游戏里的那个主动找我们搭话,说自己在美容院工作的女人。”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掸了掸手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表情有些怪:“她和马竹清好像是认识的。我听见她管马竹青叫亲爱的。” 秦争的表情也有些怪。江声愣了:“她不是有男朋友吗?而且学生和美容院人员相差地更远了。两个人也不像同龄的样子……” 陆时雨打断了江声的话,避免他的思路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简单的美容院工作人员和顾客的关系。”他舔了一下上嘴唇,“或者说是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 “就是那种两个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关系,但是捕猎者为了快速从猎物身上获得利益,所以通过叫‘亲爱的’这种肉麻不堪的称呼来使人放松警惕和拉近关系。” “她通过不断地向她的客户推销所谓的高效产品和疗程来赚钱。不过王可充其量就是个中间获利者罢了,拿的只不过是推销成果的那点名为分成的蝇头小利。” “可是她却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伤害了无数个像马竹清一样的女孩。”陆时雨说话的语气虽然依旧淡淡的,但是江声却听出了他明显的立场。 陈晨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她昨天听见那个王可叫她亲爱的的时候表情那么怪。一直都是王可对她的单方面热络。” 这些事大概发生在下午。所以昨天昏睡了一下午的江声和忙着出去找晕车药和加油站的秦争对此一无所知。 秦争在一个路口转向,他拧着眉头,说:“但是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她可以拒绝。”陆时雨笑了一下,少见地呛回去:“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果断地拒绝别人的。” 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学不会要怎样对别人说出拒绝的话。他们或许在每一次主动别人交谈前都得在心里提前演练上千遍万遍。即使这样,她们也难以迈出主动的那一步。” “更别说拒绝。”他笑笑,“他们会过分在意他人的评价,也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被别人撬开了牙关,无奈地为了少听几句别人的劝告作出退步,只是他们往往忘了退步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只是只有当他们摔下去了,粉身碎骨了,才知道接受的结果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他隔着座椅靠垫向秦争投去目光,语气坚定地说,“而马竹清就是这样一个人。” 秦争对此不置可否。江声倒是有些理解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颗独立包装的姜味含片,一片塞进嘴里,几片捏在手上,又撕开了晕车贴给自己好好地贴上了,闭上眼开始假寐。 陈晨有些讪讪地,目光在秦争和陆时雨之间打转,似乎在为站队的问题为难。 好在陆时雨了解这是个人三观的问题,没有强求谁去赞同马竹清的做法。他只是淡淡地在陈述自己的观点。 他说:“希望这次复仇能让她摆脱内心的自责。” 同行 车内,马竹清攥紧了拳头正襟危坐,只是她预料中的那些质问、厌恶或者是驱赶都没有到来。莫琛把她在后座上安置好就发动了车子,跟上了前面的江声他们。一路无话。 马竹清的睫毛轻颤,贝齿咬着下唇,像是终于忍受不住了这沉默的气氛,主动开口了:“你们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车内的几个人的手头动作都是一顿,没有人立即搭腔。最后还是开着车的莫琛穿着一件溅上了血的夹克,臭着脸说了一句:“如果你想说的话。”话是关心的话,语气却像找茬。 宁鸠连忙点头附和:“对,我们是朋友啊,我们永远站在你背后。你想说就说,不说也没事,我们相信你那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他马后炮地说:“昨天我就感觉她怪怪的,态度殷勤地要命。” 马竹清嗤笑一声,语气有些恨恨地:“利益驱动罢了。也真是辛苦她了,即使在这种亡命游戏里还得对客人维持表面功夫。” 宁鸠的表情显得有些诚恳,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让人不禁觉得他会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是一个可以放心倾诉的对象。 而莫琛却因为她语气里少见的讽刺而皱眉,毕竟他和马竹清当了快三年的同学了,虽然在进入造梦游戏之前彼此的交流不多,但是她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柔柔弱弱,什么都可以的女孩,所以乍听见她有些尖锐的话语,他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想,原来每一个人都是有脾气的,平时不发,只是没有被逼到那个地步罢了。 他跟着前面的车转向,绷着脸,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如果你心里还是觉得不舒坦的话,你就说出来撒撒气。虽然很可能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总比憋着好。” 马竹清想象中的审判没有来,倒是意外收获了班霸的臭脸关怀。她用手捂住眼睛,把头埋进膝盖里,眼泪却还是从指缝间流出,隐没在垫子里。 莫琛“啧”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让宁鸠抽几张纸给她擦擦。马竹清摆摆手,对他们两个说了声谢谢,她以“大二上册的一天”开头开始了她的故事。 就像小学生作文的标准记事作文的开头一样,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又刚好是周末,马竹清一个人骑着共享单车去了平时一学期都不一定去一次的大超市。因为太远了。 结果不凑巧的是那个地下超市的边上刚开了一个地下理疗店,打着开店六折促销和进店免费送小样的旗号到处拉人进到店里去。马竹清也在其列。 马竹清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却是一个心软的人。她的委婉拒绝终究没能敌过他们连番的恳求。 他们说:“不耽误你的时间,你进店拿了东西就可以走。新店开业我们新员工都是有指标的,你就进去让咱们专业的老师看看肌肤有什么问题拿个有针对性的东西就可以走了。” 马竹清一开始还能不为所动,但是被他们连拉带恳求的磨了小十分钟,在确认马上就可以出来之后进入了那个店。她没有料到的是随着她背后那扇门的吱呀合上,她已经误入了恶魔的地盘。 进去之后,熟练的一条龙坑蒙拐骗服务。先是让她在临时的窄床上躺下,然后那个所谓的“老师”立马开始往手里抹洗面奶开始给她洗脸。 后来所谓的院长也进来了,一进来就指着她脸颊边缘的痘印吱哇乱叫,说你这个痘痘可太严重了,一看就是淋巴排毒不好。那个“老师”一听,两手一拍,附和,立马拿来了工具要检测。 马竹清的雷达在脑内哔哔作响,她企图坐起来离开,但是又立马被人按下了,她们开始给她刮颈侧淋巴,又眼疾手快地给她敷上了厚重的面膜。 她们用一些所谓的术语糊弄她,嘴上口口声声说着“我就是随便推荐一下,你看着听”,却又诱导性地给她画上了一个大饼,“只要在我们这儿做一个疗程脸,保管你脸上的痘痘和痘印都好了”。 她再三地确认了好多遍,他们说着“无效包退,我们就在这儿又逃不了”,她最终还是可耻地心动了,脑中的雷达被摔坏了。她抬头在虚无的空气中咬了一口,以为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那些人乘胜追击,开始关心起了她的内分泌等方面的状况,打算给自己的月工资再添一笔。 只是马竹清即使有心听,钱包也不允许她继续任性下去了。 他们费尽口舌从下午两点一直嘚啵到下午六点,甚至连可以分期付款的招都使出来了也没能撬开马竹清的牙关。马竹清在落下的夜幕中骑车回校,心跳如擂,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 殊不知这才她踏入圈套的第一步。她自以为很好地守住的底线正在陷落。狩猎者在猎物走后摩拳擦掌,在寻找下一个更好的时机。 那个机会没让他们等太久。大概不过两三周,马竹清就从皮肤检测科走向了正式理疗科。从短暂的几次交谈中她知道了那个所谓“老师”,这里所有的“老师”都不过是自封的尊称。 其实就是一群职高出身的男孩女孩凑到了一起,经过不知道有没有几个月的培训之后就上岗就业了。她们的中的多数也才二十二三,在一个大好的年纪里靠一张嘴谋生。 原本那个“老师”还故作亲热地说要约她周末出去逛街,描绘了一幅热络场景,而马竹清以忙于学习,没那么多时间的理由拒了,根本没猜到那只是她随口的套路罢了,还以为真心。 后来在马竹清踏入正式理疗科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遇到的第二位“老师”是个操着d市口音的当地人,给自己套了一个大大咧咧很好说话的伪装,结果却比第一个更坏。 这个女人就是王可,不过她们在那里都有代称,比如她就叫“可可老师”,直到马竹清离开魔爪在造梦游戏遇到她之前,她都不曾知道过她的真名。 王可在所谓理疗的第三周,状似无意地提议:“我给你按一下肩膀吧。”马竹清点头,结果按了没两下,就说要找专业的老师来看看。不看不要紧,预备肩周炎什么的都来了。 他们劝她早点完成这个治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配合无间。马竹清不听,她坚持自己的肩膀没问题。结果对方给了一句:“等你自己都察觉出来问题就大了,我们这是防范于未然。” 后来在他们买一送一还带药泥和抹掉零头的花言巧语下,马竹清逐渐变得晕晕乎乎。起初她还能记得坚守底线,一口咬定自己没钱,推脱着“以后再说吧”,可惜最后在分期的骗局下也妥协了。 回到宿舍,她原本冲动的心开始冷却,她的理智开始回笼,她陷入无限的懊恼之中。她鼓足了勇气打电话到那个所谓的理疗院去说想要退掉下午办的疗程。 对面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跟她讲述着她下午办的服务是多么的划算,一口一个“要不是看你是学生,哪能享受到这么低的价格”。 后来在马竹清的一再坚持下,她们也逐渐失去了耐心,语气转向冷漠,变得有恃无恐:“你自己看我们下午给你开的单子,上面是不是写着特价产品,不退不换。” 马竹清摊开多次折叠后的红纸,心突然凉了,全身的血液都往眼周处冲,熬热了她的眼眶。她连续做了好几周的噩梦,梦见她的家长在质问她在大学里究竟干了什么花了那么多钱。 而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能为自己辩解的话。她快被那股无形的压力的压垮了。她开始在脑内无数次地设想自己向家长坦白时的开场白,最终却输给了一句“我们最近加班好累”。 她突然想起来下午她们推销时候说的那句“如果你现在不把背部酸痛的问题解决了,以后只会花你家长更多的钱,到时你就会后悔今天没听我们的劝”。 她开始破罐子破摔,寄希望与这些疗程真的有用,好给她愧疚万分的心以一些慰藉。结果王可的再次推销打破了她自我催眠。 那是个平凡无奇的下午,只是某些人渴望多赚些钱的心却蠢蠢欲动。王可见缝插针地提出让她用几次玉石按摩换一次新产品的使用机会,再三保证自己不是推销,不用她多花一分钱。 马竹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拒绝了,结果王可却没管她的想法,说着“就试试嘛”,兀自把机器拖进来给她做了护肤。 结束后,又是一轮连番轰炸式的推销。马竹清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落入蛛网的小虫,她最后的一点反抗也归于了虚无。 她轻信了她们“用剩下的玉石服务换半年新产品使用期,后半年你有用就交钱做,没用就可以不来了”的承诺,结果过了两周,就说产品已经出了,用过两次不能退了,公司正在催尾款。 …… 最后的结果是为期一年的理疗结束了,她脸上的痘痘没有好,她的背还是偶尔在电脑桌前坐久了就会酸痛,所谓新产品让她脸上的皮肤越来越差。她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莫琛开车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些,眉头拧的死紧。宁鸠在旁边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马竹清打了个哭嗝,仰起头来,说:“我想说服自己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了。我想让尽量让自己忘记那段痛苦的回忆。可是她却像没事人一样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还用那种令人作恶的语调叫我亲爱的。我太害怕了,害怕自己重蹈覆辙。想要让她付出代价。” “她是人渣,我也是。”马竹清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知道自己不该那样,可是我没办法抗拒自己内心叫嚣着要复仇的欲望。” 她说:“现在我是罪人了。”为自己日夜加班的父母,和一个丑恶的灵魂。 晕车 江声在一个颠簸中醒来,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秦争,发现他大概是困极了但是还强撑着,眼睛里已经有了红血丝。江声坐直了,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不换我来开?” 秦争摇头,拒绝了:“不用,你睡吧。”江声还想坚持,秦争却接着说:“只要你别再像昨天那样难受,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陆时雨在后座上被挤得难受,但是还没忘了嘟囔一句:“靠,你俩干嘛呢。”他闭着眼睛撇撇嘴,“合着我们后面这是丧尸围城,你们前面是纯爱舞台剧呢。” 江声给陆时雨飞了一个眼刀,但因为后者闭着眼睛看不见而威力大减。江声为了据理力争搬出了一条别人当初劝自己考驾照时的最佳理由。他说:“听说晕车的人开车的时候就不晕了。” 秦争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江声一眼:“你例外。”江声气到嘴瓢,别过头去不看他:“那你让别人和你换换,你这样疲劳驾驶就算你自己没事我还要命呢。” 陆时雨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笑出声,但是不得不说江声说的有道理,他故意伸了个懒腰,往前倾了一点。他伸手拍拍秦争的肩,说:“我在后面快挤死了,您行行好,后边儿坐会。” 等秦争把车靠路边停了,又和陆时雨换了个位置之后,江声才慢慢悠悠地开口:“某人今年不是才十七岁吗,怎么还会开车呢,挺能啊。” 陆时雨假装没听出江声秋后算账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冲他露出一口闪耀的大白牙齿:“那可不,我十四岁的时候车技就可以和秋名山车神媲美了。” 江声听了他恬不知耻的宣言差点没把手里的含片捏碎。他说:“行,你牛。”然后闭上眼睛,准备重回关机状态,结果被一个急刹差点甩到玻璃上。 江声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就你这水平还敢自称秋名山车神……”陆时雨躲过江声打算伸过来掐他的手,拍拍车子的前窗,无辜道:“不是我,你自己看前面。” 秦争打算提醒他“小心行驶”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有出来,眉毛就因为眼前的场景拧作一团。 一群丧尸在距离车子的不远处一字排开,但是这还不是重点,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陆时雨将会毫不犹豫地压过去。可是重点是其中的几个手里还劫持着人质: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如果说上午的那一小群零零散散的僵尸他们对付起来还绰绰有余,还能分出余力去救人的话,那么现在选择下车救人的话无疑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要去找死。 但是直接撞过去碾死这种事对陆时雨他们来说也太残忍,太冷血。几个人都皱着眉,神色沉重。陈晨他们也被这个急刹给弄醒了,同样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她忍不住惊呼:“怎么会……这才第二天,这些丧尸怎么就有智商了。” 那些丧尸的口中涎水不断地落在柏油马路上,却还是保持着挟持人质的动作,没有扑上去直接将他们分尸啃食。 江声看着窗外泛出鱼肚白的天色,指着中间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丧尸说:“与其说这些丧尸和我们之前遭遇的那些只会攻击的丧尸不一样的原因是进化,不如说他们本身的阶级差距。” 其余几人了然,陆时雨深吸了一口气,说:“可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办。”江声低头思索了几秒,给出的答案是“压过去”。秦争却不同意。两个人各执一词。 比他们的争论的结果更快出来的是周边的人行动。有人超车过去直接撞上了拦路的僵尸,随之喷溅的还有另一个女人的鲜血。 还有人直接拉开车门冲了出去,奔向了那个女孩。江声从那个人的着装上辨认出那是莫琛。过了几秒,认命追出去的宁鸠紧随其后。秦争也想出去,江声的右眼皮却跳了一下。 他先一步回头扣住了秦争打算拉开车门的手,还没忘了嘱咐陆时雨把车门锁好。秦争下意识地皱眉,却突然发现到江声的指尖在这么一个仲春时节里却是冰凉的。 江声示意秦争去看外面已经冲出去了的几个彪形大汉和热血青年还有移动缓慢的那些丧尸,他说:“这个世界即使没有你去当英雄也能好好的。所以,别出去,就呆在车上好吗?” 秦争的心还是悬在天上,但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翻手收紧了手掌,把江声冰凉的手指拢在掌心里,摩擦了几下,确认热乎些了才松手。他叹气:“知道了。” 江声为他的退步松了一口气,安静坐回自己的位置。把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手揣回兜里。 刘奇在这时突然开口,他说:“你们看,那些丧尸是不是在后退。”几个人同时抬头看向刘奇指的地方,只见莫琛和宁鸠他们似乎确实杀出了一条血路,原本聚拢的丧尸开始四散逃开。 陆时雨吹了一声口哨:“看来丧尸有智商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陈奇赞同:“如果一旦他们有了智商就会趋利避害的话,那么我们对付起他们来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陈晨没说话,脸上还是愁云笼罩的样子。江声则不置可否,他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过分怪异,怪异地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不远处,他们似乎在讨论孩子归宿问题的时候突然谦让了起来。最终决定让车里还不怎么挤的莫琛他们把人带回去。 宁鸠的脸上闪过一丝不乐意,但转瞬即逝,很快脸上就又堆上了笑。莫琛则是近乎粗鲁地直接把小男孩扛在肩上就打包带走了。 回到他们的车里,马竹清倒是没什么意见,她向来心软。那么小的孩子,不怎么占空间,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崔茜对于一个新玩伴的加入也很开心,笑着伸手去和他打招呼。 而崔品彰的不满似乎在这一刻已经到达了临点。 不管是让间接杀了人的马竹清归队,还是车里突然有人冒险冲出去捞着么个拖油瓶回来,这对他来说都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有些高兴地甩脸子,示意彼此之间最好把东西分清楚。 莫琛的额头冒起了青筋,似乎要发作。但是被另一个被玩家开车压死的女人的尖叫声和系统久违的提示声暂时打断了。 “由于本次游戏是由多位设计者联合设计,所以对于玩家杀死同类的行为我们将视为是对我们联合权威的挑战,因此不再仅作降低排名处分。特派出仲裁者进行仲裁。” “仲裁者一号还有十分钟就能到达现场,请违规玩家做好准备。” 江声也算是体会到每个字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听不懂是什么感觉了。他不知道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原来还可以介入游戏,不知道那句所谓的“做好准备”是什么。 还特意留了十分钟给玩家,留遗言吗。呵呵,不好笑。 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之后,很多玩家都因为事不关己而离开了,也有很多等着留下来打算看热闹或者是一睹仲裁者真容的。 莫琛他们属于前者,牛车组属于后者。江声他们哪组都不属于,但也还是留下了。为了满足某个即将为团队出力开长途车的小朋友的心愿和他不愿承认的那点期待。 只是原本有多期待,后来就有多失望。失望的不止是陆时雨,还有江声。 仲裁者开着轰鸣的越野车从远处而来,衣着风格和玩家无异,只有他严肃的表情和生人勿近的气场昭示着他的身份和危险程度。 江声啧了一声:“还以为仲裁者那种级别的最起码得驾着七彩祥云来呢,再不济也得开个直升飞机吧。结果开着辆普通越野车就来了,他怎么不干脆开着摩托车来。” 秦争看他一眼,知道他自觉承担了陆时雨插科打诨来缓解气氛的工作,学得还挺像,只是并没有缓解当事人的失落。 “走吧。”陆时雨说,“该睡觉的睡觉,该吃姜糖的吃姜糖,待会儿刘奇休息好了记得来顶替我。”说着,他发动了车子,一骑绝尘,把还等着看热闹的人甩在身后。 也把那个违规玩家的凄厉的惨叫声留在耳后。预料中的第二声惨叫却迟迟没有追上车速。 江声闭着眼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说:“第一个女人被撞死的时候没有恐惧地大叫……那个时候也系统也并没有播放违规通知,撞死他的玩家似乎也还没有被审判……” 陈晨和刘奇似乎还沉浸在仲裁者肃杀的背影里没有缓过神来,没能瞬间get到这背后的意思。 而陆时雨现在则是处于一个高度悲伤导致脑子生锈了的当机状态,充其量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开车机器。 只有秦争立马反应过来了江声话里的意思,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陆时雨的靠背,说:“开快点,快追上吴品彰他们,他们可能有危险。” 只是或许太晚了。 留在原地的仲裁者在惩罚过违规者之后甩甩手上沾染的鲜血,笑着从裤袋里抽出老旧的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对讲机,他说:“仲裁者6号成功代替1号完成任务,请核查。” 复仇 上午八点,宁鸠和莫琛换了个位置,变成了宁鸠坐在驾驶座上开车,而莫琛则坐在副驾上小憩。崔品彰虽然没有再提分物资的事,但是脸色却不太好,阴着脸看窗外。 崔茜已经睡着了。那个小孩跪坐在坐垫上,直立起身上,努力地越过崔茜,咧着一口尖牙就往崔品彰身上咬。崔品彰吃痛,咬牙切齿地就要把他甩到地上去,却生生被咬掉了一块肉。 崔品彰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有心情对着跌坐在地上的孩子破口大骂,声音大到吵醒了莫琛和马竹清,前者臭着张脸打算转过去质问崔品彰到底想干些什么,要不干脆散伙算了。 宁鸠此时的心情也不太好,但还是想出口维持表面的和平。只是在他看见后视镜里显示的崔品彰暴起的身影和脖子上迅速出现的腐烂时,他脑子就剩下了仅存的一个念头:去他妈的和平。 宁鸠伸手把莫琛打算转过来的头挡回去。他一低头就看到一个小孩在坐在狭窄的后座空档上对他笑,鲜红的血随着他咀嚼的动作在他的齿间蔓延。 他像是注意到了宁鸠注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冲着他咧嘴笑,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来。宁鸠瞬间感觉自己的头皮就像是炸开了一样,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留下来和弃车逃走哪个才是更优选择。 莫琛也嗅到了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还没等他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手已经先脑子一步把宁鸠往后拽了。宁鸠一个重心不稳,撞在方向盘上,一声震天响的喇叭声响起,炸的他耳朵疼。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莫琛看见了一跃而起的小孩儿,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救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莫琛迅速后撤,拿起刚才用来打丧尸的铁棍狠狠地往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解,也有些受伤。莫琛被他脸上的表情刺了一下,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制止住了自己在关键时刻爱心泛滥的可能。 莫琛脱下外套,以一种包饺子的姿势把他裹在里面。扭头冲宁鸠大喊,让他快下车。又催着还处于呆愣状态的马竹清快点带着崔茜走。 宁鸠见他表情坚决,才骂了一句,抱着还在后座上熟睡的崔茜下了车,没忘了回头叮嘱他快点跟上。崔品彰要去阻拦马竹清抱走崔茜的动作,被莫琛按回了原位。 莫琛看着掌心不断渗出的血骂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手里的孩子。他看着那个孩子通红的眼眶终于还是感到有些心酸。他问:“你是玩家吗?” 小丧尸吸了吸鼻子,答非所问:“我只知道你现在也不是了。”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崔品彰看着莫琛逐渐腐烂的伤口也迟钝地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像是突然间被抽空了力气,瘫倒在座位上。结果没一会儿又爬起来,隔着车窗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眼底流淌着最深的依恋。 莫琛被他的动作短暂地吸引了注意力。他说:“对不起。”但是如果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选择冲出去救那个孩子。 说来也奇怪,在什么变故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吴品彰就像是个易燃的炮仗,很容易就暴怒起来。任何和游戏相关的消息他都妄图独自占有。 结果他现在被丧尸咬了,一条腿已经踩进棺材了,他却反而变得平静起来,似乎只要崔茜能够平安离开就够了。此外再无奢求。 崔品彰对于他的道歉嗤笑一声,说:“如果打死你我就可以变回人了话,我一定会动手的。”他的语气有些自嘲,“这下她妈妈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莫琛沉默,再次郑重地说了声对不起。得到的回应只有长久的沉默。 莫琛低下头问那个小丧尸:“被咬之后我们还能保持多久的理智” 他咽下嘴里的血,给出的答案是“不知道”。他露出一口尖牙,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你可以把他们俩叫回来,试试我们能忍多久。” 莫琛没理他的嘴炮,估算了一下从捡到他到现在的时间差,喃喃地说了一声“够了”。他快速跳下车去把车从外面反锁了,没忘了嘱咐他们待在原地别动。 莫琛给自己的手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去追宁鸠和马竹清了。赶上的时候宁鸠和马竹清已经轮流抱了好几回崔茜了,都累的够呛。 宁鸠在确认莫琛追上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宁鸠把崔茜塞到莫琛的怀里,抱怨了一句累死了,眼神却落到了缠绕着手掌的雪白的纱布上,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两个人并肩走着,马竹清默默地跟在后面。大约过了半小时,才被江声他们找到。 秦争和陈晨他们皱着的眉头舒缓下来。陈晨下意识地问他们要不要上车,问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一是这辆车已经够挤的了,二是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蹭车的人,不能反过来摆出一副东道主的样子。 但陆时雨向来心大,没怎么在意。他摇下车窗对他们说:“如果要上车的话,自己去后备箱蜷着去。” 宁鸠看着逼仄的后备箱迟疑了一下,他指指莫琛怀里的崔茜,干笑着说:“我们挤挤是没事,可这孩子……”装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晨大概是因为自己有孩子,所以对更小的女孩儿也起了怜爱之心。她连忙说:“孩子还小,可以坐我腿上。” 宁鸠还想再说什么,莫琛看了一眼空旷的车道和特意找来的秦争他们,推了一把宁鸠,示意他别废话,挤后备箱去。 后者被推了一个踉跄,嘴里嘟嘟囔囔地,心里却也知道这大概已经是目前的最佳选择了。于是把快到嘴边了的话吞回去,认命地上了后备箱,挤着那些东西席地而坐。 马竹清则没什么犹豫就上了后备箱,自觉地往零食堆里挤,企图把个人存在感最小化。而莫琛看着宁鸠望着他的眼神,终究是上了后备箱,只是眼神一直盯着宁鸠手腕上的表。 宁鸠注意到了,笑嘻嘻地:“你是不是想要试试我这表啊?唉,没想到进入游戏了还能随机到我这限量款的表。” 他一反常态地摆出一副欠揍的样子,说:“算了,反正在游戏里也就几天时间,借你戴戴吧。” 那款表是去年圣诞的时候某小众品牌出的限购限量款。本来他们两个人相约一起抢购,但是莫琛由于该死的网络突然卡了而错失了。 从此宁鸠是逮着机会就得在他面前瞎嘚瑟一回。莫琛则拉不下脸去问他借来看看。 莫琛扯扯嘴角,接过了他的表,心想这最后一回你倒大方了。嘴上不咸不淡地嘲讽:“那谢谢你哦。”然后得到了宁鸠的一句“不客气”。 两个人在后备箱里缩着假寐。此时距离陆时雨把车开到最近的加油站加油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莫琛不时掀开眼帘来看腕表上的时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像指间流沙,终究是留不住的。莫琛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摆正,让他靠在靠垫上,拍拍后备箱的门,示意下来给车灌油的陆时雨把门打开。 陆时雨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太闷了。我到处走走透口气。”没有看见宁鸠在他背后睁开又闭上了的眼睛。 陆时雨不疑有他,或者说是无所谓他的选择,点点头随他去了。马竹清无声地拉了他一下衣摆,最终还是红着眼眶放开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莫琛还没有回来。陈晨有些担心地绞手指,说:“他不会在透气的时候遇到丧尸了吧?” 江声因为长时间的坐车而有些头晕,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清莫琛一路往回走的决绝背影。他往嘴里塞了颗新糖,靠着窗户说:“开车吧。他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短短几十分钟的车程,莫琛走回到自己停车的地方时却感觉已经过了几个世纪,手心的溃烂也已经蔓延到手臂。车上的崔品彰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他坐进驾驶座,给副驾驶上的小孩系好安全带。他说:“我回来了。” 而江声他们除了经历了这几个小插曲之外,后面的半天还算是一帆风顺,并且成功地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供他们晚上栖身的地方。 而且这次他们还多长了个心眼,连人带车一起开进了屋子。免得遇到突袭的时候又得冒死开出一条血路。 只是当夜深人静了之后,大家躺在通铺上却心思各异。有的人为又度过了一天而庆幸,有的人则在为自己白天的选择而懊悔。 江声对靠窗的床铺有了阴影,选了离门近一点的,结果还是半夜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只是这次不再是窗外的脚步声而是室内的讨论声。 他睁开眼睛,分辨出那是陈欣怡坐起来的声音,他听见她说:“妈妈,快醒醒,丧尸要来了。” 理疗骗局 金钱、名誉、地位,江声知道这个世界向来不是公平的。当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正在无忧无虑地欢笑着的时候,可能有人正在为了活下去而在泥潭里苦苦挣扎。 前者或许正在挥霍着大把的金钱、时光,被身边的亲朋好友及爱人环绕,看世界的花团锦簇和姹紫嫣红。后者却孑然一身,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被一次次的跌倒和绝望腐蚀着他们生活下去的勇气。 在江声的固有印象里,很多事都是一个人生下来就注定好了的。大多数人都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只能按照命运给他设定的固定轨道走下去。 如果非要信人定胜天,那么最后比脱离不幸现状的更大可能性是头破血流。撞了南墙,想回头却晚了。 所以自然而然的,江声肤浅地以为,在长得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中间,前者更像被上天眷顾的。而关于聪明的和笨的,有钱的和没钱的之类的问题也是同理。 所以即使江声揣测过究竟谁才是所谓“上帝的宠儿”,也从来没把目光停留在陈欣怡身上过。毕竟她的行为举止比起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更像一个六岁的小朋友。 如果非要说的话,江声更倾向于她是造物主酒醉之后和陈晨开的一个玩笑。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江声明确地听到了她正在向陈晨预告丧尸的到来。他突然想起来昨天凌晨一叫就醒的陈晨夫妇。或许那并不是警觉和醒得快,而是在得到了预告之后根本没睡。 他们在等待别人发现丧尸到来之后的装作惊慌样子的表演机会,他们在尽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只是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陈欣怡就是系统指定的“上帝的宠儿”。不直接离开,却也不给队友提供一丝一毫有用的帮助。 如果不是江声睡眠浅又加上耳朵好,他可能直到有一天被丧尸咬死了都不会知道原来他曾经距离平安离开游戏这个选项这么近。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江声个人的揣测罢了,他不敢妄下论断。也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为了一句可能是儿童戏言的话叫醒一屋子熟睡的人。 只是江声自觉自己的命还是要自己守护的,再紧张些也不为过。他在床上静躺了几分钟,然后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佯装自己才刚醒来。没去管身后的两人瞬间僵直的身体。 江声轻手轻脚地绕到秦争和陆时雨临近的床铺边上蹲下,拍拍两个人的脸把他们叫醒。秦争几乎是在他蹲下的那一刻就醒了,而陆时雨还睡眼惺忪地懵逼了一会才揉揉眼睛坐起来。 江声在一起上厕所和一起出去喝口水两个借口之间思考了一下,最后选择了问他们俩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两个人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没犹豫,点头应允了。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两个人穿戴完毕之后就跟着江声出去了。江声阖上门,又不放心地多往前走了几步,觉得陈晨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内容了之后才斟酌着开口。 他沉着嗓子,说:“刚才我听见陈欣怡和陈晨说丧尸要来了。” 陆时雨脚步一滞,问:“那我们要不要把屋里的那些人叫醒?”那些人指的是在江声他们之后陆陆续续抵达这个暂时可供休息地方的人。 江声没想好,只反问:“如果她只是随嘴一说怎么办?如果丧尸等会儿没来,那我们这些打扰他们睡觉的人可就成为玩家公敌了。” “而且即使丧尸真的来了,我们要怎么解释我们的消息来源?把陈欣怡推出去吗?还是我们自己扛下来?”江声问。 陆时雨语塞。秦争垂着眼睛,他大概能猜到江声的潜台词,果然,江声下一句接的就是“我觉得不如我们把宁鸠他们叫醒了先走。” “如果陈欣怡说的是真的,我们算是躲过一劫,避免了一次和丧尸正面冲突的机会。”江声说,“如果是假的,那我们就当作为了早点到达安全区而努力。” 他顿了一下,边走接着说:“顺便可以仔细观察一下等我们提出要走时陈晨他们的表情。” 陆时雨没意见,只是他关注的点在为什么上帝的宠儿会是陈欣怡,一个说不上漂亮,也不聪明,甚至是单亲家庭的小女孩。 江声挑眉:“她是单亲的话刘奇算什么?你在诅咒他?” 陆时雨耸肩:“看他们日常的相处状态就知道。陈欣怡是智商低又不是自闭,亲爹的话不至于不搭理他。那种疏离状态明显是不熟,估计没认识多久。” 江声:“可是陈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刘奇是她的爱人。”陆时雨:“两种可能,要么是在造梦游戏里遇到了真爱,可是陈欣怡没怎么见过;要么就是他们联合起来在骗人。” “我倾向于后者。”陆时雨说:“虽然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半大的孩子在游戏里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心,可在这种要命的世界里,最没用的就是他人的同情了。而适当的保护就显得很必要了。” “你不觉得陈晨和刘奇之间很有距离感,一点都不亲密吗?”陆时雨问。江声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事实上他一直觉得刘奇没什么存在感,时常一闷就是一上午。 “可是,为什么呢?该不会是设计者自恋地自比上帝,所谓宠儿就是被他们选中的人吧?”陆时雨问。 江声瞥了一眼沉默的秦争,挠了一下他的手心以吸引他的注意力。秦争突然开口,问:“你们觉得所谓的上帝的宠儿的标准是什么?” 江声想了一下,试探性地回答:“年轻?漂亮?有钱?双商超群?万人迷?”秦争看他,说:“难道不应该是他自己活的开心吗?” 江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所谓千金难买我乐意,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秦争:“长得好看的人不一定能事事顺遂,有钱的人也不一定能长命百岁。而且玩家之所以进入造梦游戏,都是抱着极大的不满足和愿望来的。” “只有陈欣怡不是,她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和别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秦争说:“她的世界很简单,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也不会有那些普通孩子身上背负的重担。” “或许只要她能够平安长大就是家长最大的心愿了。而同样的,只要陈晨还活着,陈欣怡就可以永远那么地无忧无虑。” “哪怕等到她四十岁六十岁了,她也还能穿着粉红色蓬蓬裙裙,做家长眼里永远的公主。那些路人的冷眼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都是留给家长的,而这些都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陆时雨往外走,可是却被夜半的冷风吹地一激灵,鼻尖也有点酸,他搓了一下手,转移话题:“你们有没有觉得天气突然变冷了?” 江声点头,短短两天时间,原本穿的那件毛衣外面即使套上一件薄外套都已经不足以御寒了。再往后几天,除了食物和汽油之外,或许保暖问题也将会成为挡在他们眼前的一道横木。 所以,要么赶紧到达安全区,要么早点确认“上帝的宠儿”究竟是谁,回到现实去。 只是眼下他们能做的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得赶在丧尸来之前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江声和陆时雨分头把陈晨和宁鸠他们叫醒,最后还是没能拗过秦争,干脆把所有人都拍醒了,只是这次似乎不用再解释什么了,因为丧尸来得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敌人就已经快赶到门口了。值得庆幸的是屋里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慌忙收拾好了东西,随时都可以上车逃走。 对此,陆时雨给出的理由是他们半夜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了丧尸的身影,然后立马就进来通知了。誓要把自己塑造成队伍里团结友爱第一人的形象。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感激涕零,也有人觉得哪有这么巧的事,但是急于逃命没有当面呛声,只是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错误的答案,关上了自己提前通关的大门。 宁鸠和马竹清自觉地挤进后备箱,两个人大概都装着心事,眼下是一团青黑。马竹清接到江声的眼神暗示,招招手让崔茜去她边上坐着。 后者从昨天醒来开始就一直噙着泪,她既没有开口问她们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崔品彰去了哪里。 她的心里或许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不说。仿佛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她靠在马竹清的怀里,仰着小脸问她:“姐姐,你想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马竹清摸摸她的头,没说话,她自顾自的接上,说:“我的愿望是和爸爸永远生活在一起。” 她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她说:“只要我够努力,我还是可以赢得和爸爸永远在一起的机会的对吧?” 刘奇本来准备走向驾驶座,但是被陆时雨挡了一下。 陆时雨把手搭在刘奇的肩上,摆出一副哥俩好的姿态,笑嘻嘻地开口:“昨天大家都轮流开过了,今天重头来过,咱们休息去,让江川开车。” 刘奇的动作顿了一下,退回去,进了后座。陈晨听到崔茜的话之后却是一怔,她搂着陈欣怡的手收紧了一些,紧咬着下唇没说话。 等到秦争发动了汽车,开出去一段安全距离之后,江声才清了一下嗓子,问:“上帝的宠儿,指的是陈欣怡吗?” 除了秦争和陆时雨之外,车上的人都是一震,陈晨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江声却更快地问了一句:“不然,她是怎么知道丧尸要来了的。这是系统给她的特权吧?” 陈晨还在佯装镇定,强撑着笑问江声:“怎么突然这么说?她怎么会知道丧尸什么时候来,不是你们看见了然后通知我们的吗?” 她苦笑:“而且欣怡这孩子什么情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什么上帝的宠儿,你这反讽也太过分了吧。” 江声不理她的说辞,迅速转过去掐在陈欣怡的脖子上,他说:“那我们就看看她死了之后,是仲裁者会来,还是全员得救的通知会来。” 陈欣怡开始无声地呼救,江声掐在她脖子上的五指不断地收紧,感受着她颈动脉不断加快的跳动,说:“但是在这种时刻,大家就都是平等的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即使是上帝的宠儿也会死。” 陈晨扑上去要掰开江声掐着陈欣怡的手,刘奇则瞄准了江声的脸准备给他奋力一击,好让他吃痛松手。江声闭上眼睛,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手的。 他扬起嘴角笑了,感觉自己赌对了。但是意料之中的重击却没有来到,他睁开眼,发现陈晨和刘奇已经被宁鸠和陆时雨一左一右地制住了。 陆时雨意外地力气不小,死死地把刘奇按在了座椅上,居高临下地对他说:“反正你帮助她们也是有所图的吧?” 他恶劣地笑了一下,不惮于用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们:“让我猜猜是什么,她答应保你进前几名?作为条件,你得和她假装夫妻保护她们?” 陆时雨啧啧感叹两声,问:“可是为什么选择你呢?你这力量离保护人还差得远呢,难道是因为觉得你老实不会倒戈吗?” 刘奇气红了眼,大概是觉得陆时雨的话未免太侮辱人。他顶着他那张快四十岁的脸却说着二十几岁的男人都不再屑于说的话,免得让别人听去笑掉了大牙。 他说:“因为我爱她。”不是利益,甚至不是责任。 他说,因为爱。一个谁也没能料到的理由。江声语塞,手上却卸了点力道。 陈晨终于还是落了泪,不知道是为了呼吸困难的孩子,还是为了刘奇可笑又感人的爱的宣言。 她哭着说:“我承认了,欣怡是上帝的宠儿,但是这是系统指定的,不是我们自愿的。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 江声打断她:“你真的不想吗?”她被呛了一下,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都可以平安离开了,所以求求你们,放开欣怡,别杀她,她还是个孩子。” 摆在江声眼前的是挺经典的一道人性选择题:杀死一个人去拯救其余人的生命,或者不动手,任由剩下那些人自生自灭。 只是这道题如今是改良版的,并不是两方之中必有一方要被舍弃的局。 江声松开手,看着眼前的孩子从小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陈欣怡对他放着狠话,就像一年级小朋友吵架时必说的话那样,她说:“我要回家告诉我妈妈,我妈妈会狠狠地打你。” 陈晨把她搂进怀里,亲她的头顶,和刘奇一起庆幸还好大家都还平安。 然后陈晨给大家讲了她的故事。大致就是她研究生毕业后通关相亲认识了一个男人,然后两个人迅速坠入爱河,喜结连理,陈晨辛苦地十月怀胎生下了陈欣怡。 中途没有争吵,没有外遇。一位高中教师,一位国企工作人员,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美满。 但是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随着时间流逝,孩子慢慢地长大,和普通孩子之间的差距开始显现出来。 在别的家长炫耀自己的孩子又多学会了一个单词的时候,陈欣怡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却还没能做到把爸爸妈妈四个字叫清楚。 她不能做到独立上厕所,也不能独立吃饭和穿衣服,简简单单的从一数到十可以耗费陈晨整整一年的时间。 后来她丈夫的耐心在确认陈欣怡智力低下之后被耗尽了。他提出离婚,认为孩子的愚钝和陈晨生孩子的时候年纪大了以及她当化学老师的职业相关。 不去想27岁算什么高龄,一个普通的高中化学老师需要做的实验又究竟有多少。 而陈欣怡因为在学校里一直被嘲笑和欺负,甚至还有男同学会以傻子什么都不懂为由,企图在她存放自己无处释放的青春荷尔蒙,加上她自己也不喜欢学校,受不了一整天都坐在椅子上。 所以陈晨后来不再送她去上学了。每天她工作的时候就让孩子在家里看动画片,不工作的时候就带她去逛公园。 后来,陈晨和刘奇在游戏里相遇,两个人迅速地相爱。不会再像玫瑰那么热烈,却持久地芬芳。 仲裁者 “所以你进入造梦游戏的愿望是什么?让她变聪明吗?”江声问。 陈晨苦笑着摇摇头,说:“我没那么奢望过。我只希望在我老到动不了之前,她能学会基本的自己照顾自己。至于提高智商,我早就不想了。” 陆时雨对这个答案始料未及,江声却觉得这个结果还挺符合秦争的三观。他问:“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告诉别人系统说的上帝的宠儿就是陈欣怡?” 陈晨撇嘴:“我倒是想说。可是系统说的明明白白的,杀死上帝的宠儿的人可以获得额外奖励,我怎么还敢说?” 江声挑眉,觉得她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他更倾向于认为她是想包揽前几名,毕竟十名制的丰厚奖励可不是谁都能够抗拒的。 他点头,装作认同的样子,换了个问题:“上帝的宠儿除了能够预知丧尸的到来之外还有什么特权?” 陈晨哽了一下,有些支吾:“没了吧,我们不知道。”她转移话题:“你们都已经知道答案了还不走吗?第一个离开的肯定排名也不低。” 江声不接话,反问:“既然如此,那你们怎么不走?” 陈晨苦笑,说:“我们走了,欣怡怎么办?” 江声还要再说话,却被宁鸠打断了,他哑着嗓子问:“如果已经被丧尸咬了,写那个名字还能安全离开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落下的阴影。 马竹清和崔茜听见这句问话眼睛都亮了亮,即使江声他们回答的是“不知道”也并没有浇灭他们眼底的光。 宁鸠狠狠地咬了一下后槽牙,拳头紧握,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抹了一把脸,骂了句脏话,说:“不管了,我要在这儿下车。” 秦争皱眉,把着方向盘一脸不愉。江声则靠着窗嗤笑一声:“随你,你自己要给丧尸作早餐我们也拦不住你。” 秦争大致知道他在想什么,沉着嗓子说:“我们可以让你在这下车,可是然后呢?你要去哪里找他?又要靠什么找他?用走的吗?即使他还在原地等你,等你走到了这游戏都结束了。” 宁鸠做了个深呼吸,说:“不然呢?现在有可以救他的机会了我为什么不试?”他此刻暴躁的模样让人很难把他和前几天那个随时准备打圆场的笑面虎联系起来。 马竹清举手示意她可以和宁鸠分头去找莫琛他们以提高效率。 江声第一次尝试入眠宣告失败。他睁开眼睛,开着窗外尚且漆黑的天色,替他接着说:“而且现在你有不怕死的筹码了是吗?如果你遇到丧尸了就可以立刻写名字准备离开是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来不及写完整个名字该怎么办?”说着,江声往自己嘴里塞了颗薄荷糖,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如果他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那你昨天为什么不留住他?甚至连一句告别也没有?甚至还要装睡?” 江声看着窗边倒退的街景,思绪有些放空,嘴上却说着不留情面的话:“难道是临别了还得维护自己好好先生的形象吗?” 宁鸠狠狠地“靠”了一声,整张脸涨得通红,让人不得不合理怀疑如果不是他和江声中间隔着排座位,他绝对会冲过去揪着他的领子揍他。 秦争蹙着眉出来调节:“我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只是就算我让你们下车了,你们靠走的又能走多远?” 江声接话:“而且你们确定等你们找到莫琛的时候他还能有自我意识写下那个名字吗?” 秦争用余光瞥了一眼晕晕乎乎还在插话的江声叹了一口气,他说:“我说说我的想法,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听还是不听。” “崔茜和马竹清先平安离开这个游戏。然后等我们把这个消息传达到安全区之后我们再开车帮你们去找莫琛他们。” 秦争听着车上播报距离的导航,补充:“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能开到安全区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秦争和通常都在火上浇油的江声不同,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似乎自带说服力。 宁鸠沉默着点了一下头。马竹清和崔茜在得到秦争他们尽可能的保证之后也点头同意了。 陆时雨在一旁沉默等听着,还没等他提醒他们问清楚陈欣怡的真名再行动,马竹清和崔茜两个人已经在消失在了原地。陆时雨尴尬地摸摸鼻尖,为自己的恶人之心羞愧了一秒钟。 他突然想起来陈欣怡这个名字是那个孩子自己告诉他的。所以其实傻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说谎。 一路沉默。谁都没有说话,但剩下的每个人心里都远没有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陈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走,陆时雨给出的答案是他们俩要留下来和秦争共进退。 被无意中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江声闭着眼睛装睡,假装注意不到秦争时不时落在他脸上的余光,就怕他说出“你晕车你先走”之类的话。 说来也奇怪,江声或许会因为别人的不幸而难过,但绝不至于搭上自己的生命,可他现在却在为了别人的意愿冒险。 …… 当他们抵达所谓的安全区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条官方新闻对他们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失望。 陆时雨下车,看着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地方,地上到处都是成摊的鲜血和尸体。只是不知道那些尸体究竟是属于npc的还是玩家的。 他骂了一声,说:“就这么个假消息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呢?” 江声这个时候也下了车:“我们应该想到的。丧尸病毒已经已经蔓延到了全国,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平安到可以让他们镇定自若地录新闻给我们看,那指不定是多久之前的新闻了。” 秦争低着头,眼看着不远处的“尸体”动了一下,他看着几乎要横贯那具“尸体”全身的腐烂,心里感到不妙,大喊一声:“他们还没死!快上车!” 他眼疾手快地把江声推回副驾驶座上,又绕到另一边去上车,差点没能在丧尸逼近之前成功关上主驾驶的门。 至于宁鸠,秦争自己尚且手忙脚乱,没来得及给后备箱解锁,他暂且应了陆时雨的招手,上了后座,打算从后座翻过去。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丧尸来了的时候,陈欣怡还在车外站着,却把侧门挡的严严实实的。 陆时雨去看她,表情隐约透露出点焦急,她这回像是看懂了,冲陆时雨笑了一下,说:“哥哥,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果然,丧尸从她的旁边绕过,转到另一面有窗户的地方猛敲,是时宁鸠已经翻回后备箱缩着了,陆时雨楞了一下,对着陈晨吼:“愣着干嘛?把她抱进来啊。” 陈晨像是才回过神来,连忙空出一个身位把陈欣怡连拉带拽地抱进来。 可惜陈欣怡是上帝的宠儿,所以丧尸们不能攻击她没错,但是这并不妨碍部分有智商了的丧尸在她身后守株待兔,等的就是陈晨伸出去的那只手。 丧尸力气大的差点把她给拖出去,最后反而是陈欣怡的反手一推解救了她。只是等门关上。汽车启动的时候,陈晨的手臂已经开始不断地往外渗血了。 陈晨看着自己的伤口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苦笑。刘奇的脸色有些惨白:“要不你先走?”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仿佛也充斥着铁锈味。 陈晨摇头:“这孩子不能没有我陪在身边,她和你还不亲……”陆时雨无语,大言不惭打断她:“你都快没命了,让孩子独自待几天怎么了。要是她哭了我给你哄着。” “要是她从这个游戏出去了,发现自己没妈妈了才是真的惨。”陆时雨说,其实也算不上危言耸听。 即使这样,陈晨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地和陈欣怡说了半天才决定要离开。主要还是她真的撑不住了。 短短几个小时,她的左手已经不像只人手了,隐约已经可以看见肌肤下的白骨。 在她成功离开的时候,陈欣怡正在颠簸的车子里熟睡中。她或许听懂了刚才陈晨说的那些话,或许根本没有放心思在听,但后面的几天都注定是要她独自度过的了。 而在此之前,宁鸠几乎是时刻盯着陈晨手臂上的腐烂,观察着那腐烂面积的不断扩张的速度。他在心里发挥着自己一贯左右逢迎的技巧,给自己讲了个冷笑话:“总归没有板块扩张得快吧?” 结果脸色却越来越差。江声在迷糊醒来的缝隙回头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脸臭的程度都快赶上莫琛了。江声闭着眼睛安慰他:“至少验证了被丧尸咬过的玩家也可以回到现实去不是吗?” 陆时雨点头:“这个游戏唯一的好处不就是不管在游戏里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能回到现实去就能够痊愈吗?” 江声顿住,他之前倒是不知道这个设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被丧尸咬死之前,他们总能回去的。 陆时雨接着说:“我看莫琛的骨头就硬着呢,就算他全身都烂了,脑子估计还能连轴转。只要我们找到他,他就肯定还能活蹦乱跳地回去。” 陆时雨最近时不时的尖锐发言次数在日趋增多,导致江声都快要忘记他对陆时雨的第一印象是一个爱笑且没心没肺,总能让人能找到话题接下去的人了。 江声听着他妈蹩脚的安慰,也不再去思考什么陈晨一而再再而三撒谎的理由了,他递了一颗糖给他,说:“甜甜心。” 离别 陆时雨,一个土生土长的g市人,基本上算是在大爷大妈的出口成脏里长大的,猛一听这么娇俏的话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瞥一眼秦争,后者没什么反应。得,他想起来了,他们两个是一套语音系统。 江声不知道陆时雨现在在想什么,只看见他面色复杂地接过了那颗糖,期间还看了一眼秦争,磨磨蹭蹭的程度让他感觉头更疼了,他问:“你是怕我隔空下毒吗” 陆时雨尴尬地笑笑,剥了糖纸塞在嘴里吃了。意外地觉得自己的心真的没那么酸了。 在秦争开车原路返回的路上,系统广播的声音再次响起,正在播报某某玩家因为杀死了同类玩家而需要在原地等待仲裁者给予违规惩罚的消息。 江声他们也在路上前前后后遇到了几批玩家,其中也有魏盟,当时他正抽着不知道从哪个商店里顺来的细烟,旁边站着另一个女孩,两个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秦争、陆时雨和宁鸠都被来来去去的那些人怀疑过是“上帝的宠儿”,但是碍于这次游戏的玩家保护机制,没有人敢贸然动手,只在看见地上写着名字的水渍淡去却仍然无事发生后打消了那些念头。 江声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那些小动作。他思忖了一下,兀自给这车里剩下的三个人组了一个老弱病组合,把自己也归入到了那四十岁老男人和十二岁小笨蛋的不起眼之流,算是给自己这个难熬的上午一点调剂。 至于江声他们找到莫琛他们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了,是时接近下午五点,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而距离莫琛他们被丧尸咬伤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二个小时。 起初是陆时雨眼尖在加油站边上看到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吉普车,一行人走近了看才发现那后座上躺着一只丧尸。刘奇被那一幕骇得倒退。即使他知道陈欣怡对丧尸免疫,但还是把她揽到了自己的身后。 再然后是宁鸠眼尖地发现了在后座过道上埋伏着的某个眼熟的小鬼——正是他们先前冒死救下来的那个孩子。他大概正伺机准备多咬几个替死鬼来给他垫背。只是车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导致他只能隔着车窗恐吓人。 宁鸠知道那是莫琛的手笔,这个认知突然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想,这至少可以说明莫琛还是有自我意识的。只是当他看见从一旁的商店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时,他的情绪却突然崩溃了。 莫琛其人,从小臭屁到大,自以为全天底下就他第一牛逼,什么事都喜欢包揽去干,但是又总是口是心非说帮忙做这件事只是顺便,做那件事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愣是凭着一张嘴得罪了他周围的所有人。白白浪费了他那张还算帅的皮囊。 只有宁鸠这个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知道他的心其实比谁都软,所以即使偶尔被他气的半死,也能给自己努力洗脑让自己不要生气。 只是谁不是相互凑合呢。莫琛不也是每天翻着白眼,看他戴着虚伪的面具到处打圆场递台阶,奉承那些老师和领导,然后在私下狠狠地吐槽他吗? 宁鸠看着莫琛已经腐烂地有些看不清面目的脸和有些蹩脚的走路姿势,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热。他站在原地冲着莫琛站立着的方向大声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莫琛!” 莫琛的脚步顿住,他伸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没有应声。宁鸠冲过去要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被他避开了,手里拎着的食物撞撒了一地。 宁鸠蹲下去打算帮他捡东西,被莫琛推开了,他说:“滚远点。” 宁鸠看着他有些可怖的脸和长了翳的眼睛,不怪他的怒气,他有些急促地说:“我知道上帝的宠儿是谁了,是陈欣怡。”他生怕莫琛不知道,连忙补充:“就是和江川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小女孩,欣喜的欣,怡然自得的怡。只要你写下来,你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莫琛还是头也不抬地在收拾东西,像是对宁鸠的话没什么反应。宁鸠看着他像根木头似的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也有些恼了,他推了一下莫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莫琛哑着嗓子说:“听到了。”那声音就像是老掉了挂钟,听得人头皮发麻。宁鸠不管他的冷淡,只不依不饶地让他当面把陈欣怡的名字写下来,然后赶快滚出这个游戏,回到他本来的世界里去。 莫琛看着宁鸠跳脚的样子突然有些鼻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他小学时候的某个黄昏后,宁鸠把他订正好的作业本摊开,模仿他的字迹替他也订正上歪歪扭扭的蝌蚪字的场景。 只是那样的宁鸠他很久没见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宁鸠已经成为了大众之友,也逐渐离他越来越远。他想开口嘲讽说你该不是特意回来找我的吧,又觉得自己大概问了也是白问。 他想,他不就是这么一个为别人着想的傻逼吗。 最后莫琛的千思万绪汇成了一句话:“我已经把那次机会用掉了。” 宁鸠语塞,大声地骂了一句脏话,看他那个架势似乎准备扭头就去把陈欣怡给杀了好解救他。但是被莫琛伸手拦了一下。他说:“没必要。” 宁鸠以为他是心软,大骂他脑子装了芝麻糊,眼泪却终于翻涌出眼眶,不住地往下掉。心想,真丢脸啊,明明从进入这个游戏开始就给自己做过很多心理建设了,却还是不能看淡生死。 宁鸠把莫琛的不吭声当作是默认。他抹了一下眼泪,转身离开,和莫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去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崔品彰,我们答应崔茜要把她爸爸平安送回去的。” 莫琛站在原地没有回答。这次换他目送宁鸠他们离开的背影了。 宁鸠回到车上,板着脸缩在后座上,催促陆时雨快开车,他们才好去解救更多的人。陆时雨虽然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大致预料到了结果不善。他少见地没有耍贫嘴,驱车离开,找了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吃饭和休息。 第四天,他们早早地出发去尽可能地沿着公路去搜寻剩余的幸存者。 一路上还算遇到了听多人,有玩家,也有被困的npc,他们一一向他们传达了陈欣怡是“上帝的宠儿”这个消息,但是没有透露这个所谓地被造物者眷顾的女孩儿正在他们的车上。 江声面不改色地在心里演练了几遍,然后向那些遇见的玩家描绘出了一个美若天仙,身材绝佳,智力超群的女性形象,堪比某当红女星和t大博士的结合体。 他声称自己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不小心偷听来的。有些玩家相信了,顺利离开,只是那是少数。更多的玩家表现出一种狐疑的态度,他们反问:“如果真是这样,你自己为什么还在这个游戏里?又为什么要好心告诉我们?” 江声没说这是因为他们的车上坐着个慈悲心肠的菩萨。他给出的理由是:“因为这样我就能解救更多的人,系统最终结算的时候也能拿更多的奖励了”。然后怂恿他们也可以去找那些剩余的幸存玩家传达这个消息。 或者遇到疑心更重的玩家,江声直接拉下脸来威逼恐吓他们拿钱来换这个保命的消息。然而最有说服力的局面还是有一个玩家当着别人的面信了这个消息并且成功离开了,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忙忙碌碌一整天,也算是解救了大半的玩家。至于剩下的,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在哪个角落或者小道窝缩着,一时间难以找到。 江声想,如果他们如果分头行动的话应该效率会更高。只是谁也没有提。毕竟他和秦争、陆时雨算是锁死了的组合,他本人开不了车,秦争和陆时雨倒班开车,刚好勉强运作一天。 至于刘奇,且不说他演技是否过关,会不会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可能性。光是要他主动告诉别人“上帝的宠儿”是陈欣怡这件事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之所以在大家摊牌之后他还不提散伙的事,估计就是谨防江声他们把陈欣怡抖出去。 而宁鸠则是从昨天下午见过莫琛之后就显得有些精神不宁。虽然偶尔也还和从前那样插科打诨,活跃气氛。但是江声他们却没错过他不时落在陈欣怡身上的目光。 照理说,在他把游戏的答案转告给莫琛和崔品彰之后就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可是他却一反常态地没走,那么必然也是有所图。 在几个人停下车来吃晚饭的时候,江声磨蹭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大小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宁鸠怔愣了一下,笑着打哈哈,问江声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江声在车上颠簸了一天,也懒得和他绕弯子,直接了当地说:“没什么意思,就问问你想什么时候想出手杀陈欣怡。我等的都累了。” 宁鸠索然无味地咀嚼着嘴里的面包,耸肩:“没这个必要,即使我当了恶人也没人会领情。”江声敏锐地抓住了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里难掩的失落,问:“你希望谁领情?” 宁鸠自觉失言,不说话。江声仰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矿泉水,接着说:“你不说我就自己分析,照理说你们那一车的人现在除了你都已经平安出去了,那么你还能为谁当恶人?” 江声咬一口面包:“为你自己?”他看宁鸠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答案不对,那么联系昨天他的表现,答案就只能是那一个了。江声带着八分把握猜测:“莫琛还没走是吗?” 宁鸠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江声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挑眉,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为什么不走?他不会都那样了还身残志坚地要去解放群众吧?”宁鸠还是不说话。 “不会吧?”江声感慨,自顾自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还以为看他们昨天那个状况留下来复仇的可能性更大。” 宁鸠把眉头拧紧了,问:“什么意思?他复什么仇?”江声思忖了一下,问:“你不觉得他们昨天那个状况怪怪的吗?” “崔品彰半死不活地躺在后座上,左手的袖管却是空的,虽然没有进入狂暴化,但是精神状态明显不佳。而且他现在都已经是半个丧尸了,即使是天冷了要添衣服,也没必要把里面的毛衣之类的也换了吧?” 宁鸠一惊,突然知道为什么他昨天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后座上的那个丧尸是崔品彰了,除了他已经模糊不清了的面容之外,他的衣服也换了。他身上没有可以认证他身份的东西了。所以如果不是他看见了那个躲在暗处的小鬼,他可能还意识不到那是崔品彰。 如果说他们换车还可以理解为是原本的车没油了或者是为了更宽敞一点,那么在那种半截生命已经入土的情况,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换的衣服? 江声看出了他的纠结,淡淡地解释:“大概是因为本来的衣服被烧得不能穿了吧。” 江声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说,宁鸠却已经能把昨天的那些细节串起来了。全新的吉普车,身上换了的衣服,还有……莫琛手上和脖子缠着的绷带。 如果说,本来宁鸠还以为那是莫琛为了遮挡自己身上的溃烂而作的掩饰的话,那么现在经过江声一点,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那是莫琛为自己包扎的烫伤。那个孩子手上的绷带也是。 “靠。”宁鸠低声骂了一句,“究竟是哪些王八蛋……”江声不置可否:“立场问题,那些玩家或许也只是自卫罢了。毕竟没谁能面不改色地对待迎面走来的三只丧尸。” 宁鸠吸了一下鼻子,说:“可是莫琛还有自我意识,他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江声打断他,“可是你能确定崔品彰的意志也能够战胜本能吗?而且那个孩子还攻击过你们不是吗?” 大概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在宁鸠差点被丧尸咬的的时候,他会憎恶那些该死的生物,巴不得开车把他们全都撞死。只是轮到自己的朋友变成丧尸,被玩家自卫的举动殃及之后,就又变得愤慨起来,觉得那把火放的简直不可理喻。 宁鸠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他可以把那些人长什么样告诉,我可以替他们去复仇……他们是不知道自己什么状况吗?为什么非得留下来自己动手。” 江声看着这个已经气昏头了的人,感觉和自己前几天第一眼见到的宁鸠判若两人。不过现在倒是比当时不惹人讨厌一些,至少更有血有肉,自私地更直白一些。 江声咬一口面包,说:“难道你忘记玩家保护机制了吗?”他细嚼慢咽地把最后一口面包也塞进嘴里,擅自给了他一个忠告:“在尚且未知莫琛是不是真的在濒死的时候写下过某个名字的情况下,还是采取最直接的手段来救他吧。” 说完,站起身来,慢慢悠悠地晃回了秦争的身边,仰着头对着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的秦争说:“我已经把你的猜测转达给他了。”他回头看一眼正低着头在沉思的宁鸠,“他大概正在慢慢消化中。” 不过最后宁鸠还是没动手。倒不是因为他心软,毕竟他本质上其实和江声算是一种人,在事态不关乎自己利益时都可以高高挂起,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或者是对自己重要的人,却比谁都自私。只是有人比他更早动手了。 变故的发生是在当天傍晚。刘奇要去厕所解手,却不放心让江声他们照看陈欣怡,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让陈欣怡站在门口等他出来。即使陆时雨在陈晨临走时保证过会保护她。 一个小孩儿在不远处和她招招手,示意她去玩。陈欣怡回头看了一眼厕所,跑过去了,再然后她的身体就被一把匕首捅穿了。她瞪大了眼睛,打算求救,却被一块石头砸昏了头,一句没有喊出的“妈妈”成为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余念。 事情发生的时候,江声正坐在宁鸠的对面,无聊地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猜他什么时候会出手。直到他成功离开这个游戏了才感到一阵恍惚。他无声地问自己,会是谁呢? 宁鸠望着不远处停着的吉普车,被烧伤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崔品彰正倚着它站在外面,眼里是仅存的一点清明。他没看见莫琛的身影,但他想,崔品彰都能活着出去,他也一定能的吧。 就像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他的脑子里也像放电影似的闪过他和莫琛相处的那些瞬间。他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手表带上刻着的秘密。 在想。假如有一天莫琛发现他其实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知道他的那些不堪的企图与理想,知道他其实势利、庸俗,是个二流人物,那么他是否还会选择和他做朋友。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当面问他的机会了。 标准 江声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望着头顶金灰色的天花板,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游戏里的四天,放在现实也不过是短短四个小时。但是此刻他却莫名地有些想念秦争他们。 至少如果现在和秦争他们在一起的话,还能交流一下最后突如其来的游戏进展是怎么回事。可惜事与愿违,江声以为的信任感背后是他们仅仅存在于游戏里的那点联系。 所以最后,没有朋友的江声,只能对着小床上的矮脚猫独自分析局势,回应江声的是它低低的呼噜声和不断起伏的小肚皮。 匆匆的周日很快过去,江声又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大概是因为上次的游戏结束之后留下来的失落感太深,江声突然意识到游戏和现实是独立的两个的世界。 他们之间的所谓共患难加在一起不过也才十几天的光阴。他退回自己迈出去的距离,把自己缩回壳里。 而江声班级里的学生大概是因为刚经过全校级家长会的洗礼和亲戚朋友的炮轰,也少见地沉下心来学习了大半个月。只是江声看着自己原本以活跃著称的班级也变得鸦雀无声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可惜语文这门学科讲的就是长期积累,江声除了诗词名著之外也再无法给他们圈出更多的重点,只能和班级里的英语老师一起默默地看着他们在数学和文综上闷声耕耘。 江声拿自己大把的空余时间找他们挨个谈了一次心,确定他们每个人的状态都没有过负之后才放下心来,一人发了几块巧克力和牛奶。 在看见几个同学惊讶的眼神和道谢之后,江声决定收回之前对于高中生的误判。或许他们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而不管那些感谢是出自假意还是真心,至少短暂地给了江声一点安慰,算是他这半个月心酸以来首次从他们这得到的馈赠。 至少比同一个办公室里的那些老师随口说的努力更让人觉得,为人师表,是真的可以从这份职业里得到成就感的。即使那些成就感的源动力与他无关。 他只是单纯地对他们的未来感到期待罢了。 期中考的硝烟如期来临。同学们的成绩尚且未知,有的人大概终于收获到了自己三十日奋战的果实,有些人则还是在想太多和角落知识点上栽了个跟头。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给自己赢来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连带着江声也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所以当天江声在回到家吸了一会儿猫之后,就顺势瘫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暂时让自己不去管桌子上那如山的、尚且未批改过的试卷。 他迷迷糊糊地陷入梦境,再次睁开眼,却久违地进入了造梦游戏。 他醒来的地方像是一个还算宽阔的手术室,只是他的周围围着一圈人,把房间衬得狭窄。 那些人对于他的睁眼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爆发出一阵惊喜。江声无视了他们眼里的惊讶,只想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在这次系统并不打算再和他们玩猜游戏背景的哑谜游戏,直接在他的脑内给他播放了一段人类的科技进化史。 大致内容概括起来就是未来的人类世界高速发展,那些原本自以为先进的那些科技变得普及,甚至是简陋,不再能够满足那些富人的生活需求。 所以相应地,他们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建立了很多全新的,甚至在当时看来是天方夜谭的科研项目。 即使有很多科学家加入了那些实验,但是真正相信那些蓝图会变成现实的,其实就只有一些科学狂人罢了。 他们中的很多人终究没有敌过时间的浪潮,开始慢慢的衰老,智力也开始逐渐退化,不再适用于高端科技的研发,于是又有一批全新的年轻血液注入了这些科研项目。 当时领头的富人是艾文。只是后来随着年华老去,他也步入了坟墓,只给他的子孙留下了未完的工程。 再后来,这个在他的后代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烂尾工程被转手出售,在另一位科学家科尔手里初具雏形。接着经过几代人的不断发展,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幅难以想象的样子。 比如这个世界几乎不再存在死读书的学生。人们只要花点钱和时间,问出版商拷一份原始资料在自己的脑子里,就可以基本了解那些知识。文凭不再是横杠在人们面前的一座大山。 相应的,知识也在不断地变得廉价,记忆力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淘汰品。 人工智能也在高速发展中,各种各样的为人们量身定做的机器人纷纷上市,满足了真正的廉价劳动力和人类的高端需求。 除了某些还在极力压榨工人剩余价值的黑工厂之外,那些没有知识储备的人们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但是也不至于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因为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他们可以靠贩卖自己的精力、时间和身体为生。 而且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反而在这个世界里是吃香的。 他们只要在签订过一定的合约之后就可以靠代替富人家的肥胖少爷和小姐们运动减肥或者是增肌减脂来谋取自己的生活资本。 而那些肥胖的少爷和小姐们则可以在别人的身体里大吃特吃,以求最大地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却不用承担事情的后果。 再不济也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资本,借给那些富人们做短暂的挥霍,例如喝酒应酬和公路飙车。 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卖出去,当作那些富裕老头儿和老太太们延年益寿的保障。然后自己再去低价购入一个身体合用权,和他人轮流共有一个身体罢了。 而江声自己,恰巧就是最不幸的要让出自己的身体使用权的那一类人。不过他倒不是因为缺钱,据他自己脑内的记忆显示,他虽然算不上极度富裕,但也能算半个小开。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这个世界的他对这个如鱼得水的世界厌倦了吧。 这种只要有钱,就可以把生活中的一切都维持在最佳状态的感觉让他觉得倦怠。所以他最终选择了逃离这个世界。 然后他就把他的身体让给了一个身患重病的病秧子青年。 他没有那个青年的记忆,甚至对于原身体主人的记忆也只有支离破碎的一部分,所以无法理解从中的缘由,只能大概猜测是随意而为吧。 话题转回现实。为首的那个医生政治关切地问他:“有没有感到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江声摇头,等待着他的下文。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连着感叹了几句“那就好”。 他说:“那我们现在就安排转入普通病房。” 江声点头,准备坐起来,却被那个医生制止住了:“别太心急,你还得慢慢适应这个新身体。放心,您的爱人正在外面等你。” 听到这话江声的心跳都快了几拍。他只想上某个问答网站去提问。 标题就叫:请问一觉醒来我就有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爱人该怎么破?而且那个爱人爱的人还不是我。以及如果被发现自己不是原装的,会被杀死吗?在线等,挺急的。 但是周围的那些人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他的表情当作是重生的激动。 一个护士手动推他出去,床底的轱辘摩擦地板发出声响。 随着大门的打开,一个男人迅速从旁边的排椅上站起来,冲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江声感觉自己的头皮已经炸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了几厘米,故作礼貌地问:“您好,先生。您是?” 那个男人的脸色显得有些变幻莫测,和他一起僵住了的还有旁边的护士和快走到门口的那些医生。那个男人收回手,眼神里冒着怒气,咬牙切齿地质问那个医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医生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最后是那个主治医生被推了出来解决问题。他好声好气地问江声是把什么都忘了还是单单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给忘了。 江声躺在病床上转了一下眼珠子,瞥了一眼那个男人额角的青筋,斟酌着开口:“我虽然什么也记不清了,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对他很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说着,江声故意摆出一副懊丧的表情,慢动作地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手。 可是那个男人似乎不买账,把眉间挤出一个川字。那个领头的医生看着他要吃人似的表情,连忙把身体弯的更低了,他轻声细语地引导江声:“你再仔细想想,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江声摇头,思忖了一下,迟疑地说:“但是我的脑子里好像有一点原身体主人的记忆。”见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他补充道:“但是也不多,只有零散的一点。” 那个主治医生干笑一声,说:“大概是心脏记忆吧,残留一点也算正常。” 他瞥一眼某人仍旧是阴云笼罩的脸,说:“至于徐先生的记忆,您也知道的,刚才导入脑部信息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大概一不小心就导致记忆有点受损……” 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但是我相信这肯定也只是暂时的,徐先生日后肯定能恢复。” 说完,他大概自觉把话说的太满了,又补充道:“不过忘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徐先生从前的记忆里也有挺多不如意的地方。重新开始也好……” 那个男人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难辨:“你们能保证这副身体里面装的是徐漾的灵魂吗?” 因为爱 “当然,当然。”那个主治医师说。点头哈腰的样子让人有些不忍直视,只是他说出来的下一句话对江声来说更具有爆炸性效果。 他说,“江先生是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早在您来之前,我们就把他的脑内信息全部删除了。您大可以放心。” 江声有些惊讶。因为在这个时代,身体什么的更像是一个符号,唯有精神才能证明他们的存在。 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死后把自己的记忆芯片储存起来,等待下一次被唤醒的机会,或者哪怕只是单纯地留个纪念,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也好。 可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却把自己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抹消了。 江声在想,他到底对这个世界是有多失望。 那个男人沉默着半晌,最后以一句没好气的“知道了”结束了这场对话。然后就兀自推着江声的病床进了一个加护病房。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张并排的病床。 那个男人把江声抱起来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态度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而江声却没有从中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温存,只想动手锤他。但最后他还是凭借脑子里仅存的一点自制力忍住了。 他回忆了一下他在手术室里的惊鸿一瞥,料想自己这回大概是个清冷病美人的人设。于是躺在病床面无表情地问着不得了的话:“我们俩是情侣关系吗?” 那个男人给他掖好被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自然地在床边的陪床椅上坐下了。 他从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边削边说:“我叫艾明远,26岁,艾氏集团的准继承人。你叫……徐漾,24岁,研究生在读。” “我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会走向婚姻的殿堂。” 江声不知道他嘴里的意外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可能是拿到了玛丽苏女主角的剧本。 他无声的点头,拒绝了艾明远投喂的苹果,默默地拿了一串洗好的葡萄。 他问:“有镜子吗?我想看看自己的脸。”艾明远的表情有些怪异,但还是认命地找了个镜子递给他。 江声则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原装脸有些一言难尽,心想我这张脸还没磕碜到你要露出这种表情的地步吧。但这也仅仅只是江声的腹诽罢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一通电话把艾明远紧急叫走了,他临走的时候除了一句“好好休息”之外再没有多嘱咐什么。 让江声不禁怀疑他们俩是否真的相爱,但是他刚被推出来的时候艾明远紧张的态度又做不得假。思索无果的江声决定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而到底是科技发展了,换个脑内芯片还没有现代感冒发烧来的严重。 江声觉得甚至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自己。只可惜他穿着病号服从一楼溜达到了顶楼也没能找到一个看着像玩家的病人。 或许是玩家们醒来的地点是随机的吧。江声安慰自己。 时间匆匆流逝。系统的广播声响起的时候,江声已经躺下准备入睡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它久违的声音给了江声一定的安全感。 至少让他知道了自己不是在玩单机游戏。 “欢迎来到幻想未来世界,本次游戏的通关条件依然是安全存活七天,但是不得提前离开。以及切记不能让别人发现你们外来者的身份,否则很有可能就会陷入危机。” “另有隐藏剧情等待开启,最后成功完成隐藏任务的人将得到系统的额外奖励。现在开始发放各位玩家上一次游戏的结算奖励,祝各位好运。” 江声看着手边突然出现的八张卡片,突然意识到秦争之所以让他出面告知玩家“上帝的宠儿”究竟是谁的意图了。他叹一口气,收下了这人为的系统馈赠。 江声翻开牌面的动作被一阵说话声打断,他眼疾手快地把它们塞进被子里。 然后和瘸着腿坐在轮椅上被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推进来,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还没忘了了解她们大致背景的陆时雨看了个对眼。 陆时雨感觉自己瞬间满血复活了,要不是碍于还有两个npc在场,估计能现场表演一个蹦迪。再然后,江声就亲眼看着陆时雨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上了自己旁边的床。 好巧.jpg 在陆时雨把两个护士支走后,立刻开始热络地问东问西,江声一一回答了。 陆时雨似真似假的抱怨:“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游戏里了,我们还以为你在上个游戏里赚够本了,不再来了。” 江声给出的答案是现实太忙了,累的分不出心思去关心卡里的余额。 话里真假参半。忙是真的,不关心余额则是假的。因为江声始终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能让条条大路通罗马。 只是这次江声看着银行卡里暴涨的余额,心里却远没有先前那么激动。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所能到达的罗马,是没有任何人会站在那里等他的空城。 陆时雨没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只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哎,你知道陈欣怡是谁杀的吗?”他问这话的时候,手在无意识地揪着脚上石膏上的小线头。 而江声之所以活了那么多年却没有一个能联系的朋友,除了自私之外,脆弱敏感也算功不可没。加上他也勉强能算是半个从事文字工作的,怎么可能听不出陆时雨在这个时候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而且在他和宁鸠相对而坐的时候,陆时雨不在,所有怀疑他也是应该的。 毕竟他确实不觉得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动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确实劝过宁鸠下杀手。 和陆时雨向陈晨许诺过保护她不一样,江声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一张空头支票。 江声不说话,陆时雨以为他是默认了,身上原本滚烫的血液冷却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少见得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孩子。” 江声听过太多的质问,但大概是因为最近太过于顺风顺水,所以还是不免得还是有些难过。他想,原来真正失望的时候反而是懒得为自己发声的。 陆时雨还在追问,眼里染上一层红,江声却不再看他,安静地躺下,背对着他躺着。由于角度的问题,江声只能看见窗外的半截月亮和零散的几点星光。 他说:“全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是孩子,莫琛他们也是。二十几年的养育,父母所花在他们身上的心血和耐心不一定比陈晨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的家长等不来他们的生还又该有多难过。” “也不仅只有孩子的生命才珍贵。人生而在世,谁不是为人子女的,他们家里大可能有着等待他们赡养的老人和需要他们抚养的孩子。” “如果那些家庭里的中流砥柱死了,那么由谁来为那个家庭负重而行?” “你吗?还是我?又或者是陈晨?” 陆时雨被哽了一下,理智上知道江声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心里却始终迈不过那道坎。只翻来覆去地辗转难眠。 江声被身后不断传来的动静弄得有些烦了,他开口:“伤了腿就不要再乱动弹。” 陆时雨以为他是不计前嫌关心自己,有些鼻酸。 江声却冷着嗓子接上:“没做过语文阅读理解吗?几句随口编的话也够你这么动摇的?”鼻尖却也有些红。 江声不知道陆时雨后来是几点才睡着的,正如陆时雨醒来之后,看见已经空掉的床和叠好的被子时,也不知道江声是什么时候醒的。 陆时雨醒的时候,江声已经医院门口的小面馆吃过了早饭,正在一楼一楼地观察情况,寻找本场游戏的玩家。 他疑心昨天溜达的那一趟之所以一无所获,是自己进入这个游戏的时间太早了,玩家还没有到齐。所以系统广播的播报才这么迟。 随着时间流逝,江声陆续也找到了几个玩家,但和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仅是点到为止。 但是足够他得到一些信息的了,例如其他玩家似乎都完整地继承了原身体完整的记忆。毕竟别人进医院大多数身体受伤,而他却是换了个脑子。 只不过忘了或许也有忘了的好处,所有的一切不合的细节都可以用一句“我不记得了”来搪塞。不用再严丝合缝地扮演某个全然陌生的人物。 令人意外的是江声在六楼看见了宁鸠,不过明显是成熟版本的。宁鸠看到他的时候似乎也有些讶异,但还是扯出一个苦笑,说:“真巧。” 神色中带着点化不开的悲伤。 与此形成强烈反讽的是病床上正挺着大肚子一脸幸福的女人。宁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主动说:“这是我未婚妻。” 那几个字就像是从嗓子里活生生地挤出来的。 江声点头。大概两个人在在这里相遇都是为了等一个答案把。只是此时的氛围却不容许他们过多的交流,最终只能简单地寒暄几句。 江声赌一把那个女生不是宁鸠的大学同学,于是故作惊喜地说:“大学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你了。你现在都快当上爸爸了?” 那个女孩一脸甜蜜地笑着,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怀着满腔的爱意。宁鸠则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把无奈写在了脸上。他接腔,似乎也有些感慨:“是啊。这不都快生了吗。” 江声“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透露自己的病房在902。但是由于不确定自己还会在医院待多久,他还是和宁鸠交换了在这个世界的联系方式。 宁鸠在他临走的时候给他的忠告是“小心点”。江声点头,谢过了,记在心上。 江声在离开607之后也还在不断地观察着每个病房,不知道到底是在期待看见谁的身影,但终究还是没能在医院里找到。 他走回自己的病房,和陆时雨隔着一道帘子无声地坐着,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 病床前悬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放娱乐新闻,讲了一堆当红演员和当红小花的花边新闻,然后在某个新晋影帝的身上定格。 江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呼吸一窒。同时,一阵“咚咚”敲门声响起。 目送 江声盯着电视机里秦争的脸发怔,陆时雨也看见了,惊呼一声“卧槽”,瞪大了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可思议。 门口的艾明远则在敲过门之后拎着一个保温饭盒进来了,里面装的是家常小菜和煲的鸡汤,和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有些不符。 江声注意到了,把眼神收回来,招呼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但还是无法控制地竖起耳朵听新闻里播报的那些花边新闻。 艾明远给他在床上竖起了小桌板,开始一道一道地往上面摆菜,顺便倒了一杯温水给他。 他手上的动作温柔,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果你换了副身体的结果是用江声的思维看世界的话,那么我还是给你找一个新的身体比较好。” 江声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认真的意味。他又看了一眼电视,新闻的主人公已经换了人,他收回目光,说:“随便看看而已。” 为了避免后续接触的时候翻车,江声没把话说的太死。 艾明远“哼”了一声,他说:“最好是这样。希望别让我看见你一对着他那张脸就走不动路的样子。” 江声语塞,不知道艾明远是怎么对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本着多说或许多错的原则,默默地吃饭。 临床的陆时雨凑过来,臭不要脸地问江声在吃什么,怎么这么香,又变着法儿地打探艾明远的生活背景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拉下脸来主动给江声递了一个和好的台阶。 艾明远按捺住里心里的不耐烦,和他硬聊了几句。 江声喝着碗里的鸡汤,突然发现了盲点。他把碗放下,问艾明远:“你认识江声?”艾明远沉默着不答话。 江声想:原来身体捐赠对象不是随机的。联系刚才艾明远语气里的不善和所谓青梅竹马病美人的设定,江声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他问:“艾明远,对你来说,现在我是谁?” 艾明远皱眉,不知道是因为江声的问题还是他的直呼其名,他反问:“除了徐漾,我还能把你当谁?” 江声回忆了一下他醒来之后医生松了一口气的态度和出了手术室之后艾明远直接冲过来的样子,猜想艾明远对徐漾应该是极度珍重的,不应该因为所谓的失忆就变得如此冷漠,甚至话里还夹枪带棒的。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 江声低头:“不知道,大概是一个你讨厌的人吧。”语气拿捏地恰到好处。 艾明远语塞,放缓了语气道歉。他说:“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他拿起江声垂在身侧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说:“你知道的,我最爱你了。”明明是这么深情的话,艾明远的表情却是怅惘的。 而江声被他话里的肉麻刺了一下,强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面上点头装作委屈,心里却觉得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也欠他一个影帝称号。 饭后,艾明远陪着他在医院底下的院子里散了会儿步,也晒了一会儿太阳。不远处,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坐在长椅上,若有若无的眼神不时地落在他们身上。 然后艾明远被一通电话匆匆叫走了,临走时摸着他的头说着晚上再来看他。江声忍住了后退的冲动,只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但是在确认他的车开远了之后立马变了张脸。 他迈着步子晃荡到一个房间外面,正对上那个男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江声对他的脸有点印象,上午“巡逻”的时候也见过,只是当时没觉得他表现地和普通npc有什么不同。 江声主动地向他伸出手:“徐漾,你是玩家?” 他抿着唇回握了一下,眼里藏着些晦涩不明的情绪,江声莫名地觉得他这副神态有些眼熟,然后就听见他自我介绍道:“江川,是玩家。” 江声真心实意地震惊了一下,盯着他的脸问了一句:“那你对我眼熟吗?” 秦争神色复杂地点头,哑着嗓子说:“我刚才看见你和那个男人在院子里散步,还以为你是npc。” 江声延迟地感到有些尴尬,没有解释刚才的那一幕,岔开了话题:“中午我在电视机里看见你那张脸的时候,还在想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一个新晋影帝的联系方式。” 估计秦争自己也看到中午的娱乐新闻了,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解释:“原身体的主人不学无术,所以把身体给卖了,又在黑市低价收购了一个身体,准备靠中间差价混吃等死。” 江声有些无法想象那么丧的秦争,最后只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那他现在可亏大了,要是没卖那个身体,现在的当红影帝就是他了。” 秦争盯着江声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不卖身体,大概卖肾的可能性更大。”大概在他继承的记忆里,原身体的主人的生存态度真的是是糟糕的要命。 江声语塞,安慰他:“没事,换张脸而已,不影响你在这个游戏里完成任务。”接着,提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关于这次游戏的任务,你有什么看法?” 提到这个,秦争的眉头再次皱起来:“很奇怪。在我继承的记忆里,我在买进这个身体之后和外界就基本上是零接触状态,连场面朋友都没有,根本不用担心有人发现我不是原装的。” “所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游戏所谓的警戒提示对我来说等同于无。” “但是我不认为系统会对玩家这么善意,所以,要么是有隐藏的危险在哪里等着我,要么就是我的记忆有缺失。”秦争说完,问江声:“你呢?什么情况?” 江声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叹了口气,开始复述自己的现状:“我这个原身体的主人觉得活着没意思,然后选择自杀了,把身体无偿捐给了一个疾病缠身的人。” “那个人的皮囊还挺好看的,应该算是病美人类型的。”江声补充,“原本以为是原身随机挑选或者是颜控属性发作的产物。” “但是就在刚才,我突然发现到接受捐赠的那个人的对象和原身体主人是认识的,关系似乎还挺恶劣的,所以我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 “顺带一提,我失忆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徐漾的记忆一无所知。但是却有部分原身体主人的记忆,虽然也只是零零碎碎的一些片段,并不完整。” “医生给的解释是我留下了原身体主人的心脏记忆,但是徐漾的记忆由于换脑手术适配性的原因暂时失去了,会慢慢恢复,可是我却始终觉得不对劲。” “艾明远,就是这个世界的徐漾的对象,说是青梅竹马,但是自从听说我失忆之后态度就说不上有多热络了,而且似乎对原身体主人迷你那张脸这事很深恶痛绝。” 江声说完,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他看向秦争,他的脸上有些困惑:“什么叫迷我这张脸?” 江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翻译道:“大概听他的意思就是被那个新晋影帝弄得五迷三道的。” 秦争脸上不显,耳朵尖却有些泛红,但在他那黢黑的肤色下表现的不是很明显。 江声看着他,突然有些语塞:为什么秦争除了自己的原装脸之外,总能分到这么一言难尽的样子。 在两个人大致交代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游戏内容之后,话题走向就变得有些令江声琢磨不透:秦争居然关心起了他这个月的现实生活。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问话令江声有些动容。 江声原本以为他和秦争的久别重逢,即使不像昨晚和陆时雨之间的那么剑拔弩张,也大概少不了一番关于上一轮游戏结局的提问,结果并没有。 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以慈悲著称的秦争似乎并不关心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想知道江声这一个月在现实世界过得好不好。 江声没忍住,主动低着头问:“你就不想问问我上次游戏是怎么回事吗?” 他料想在他阔别这个游戏的一个月,秦争应该陆续也进过几个游戏,怕他忘了,还主动提示是丧尸的那个世界。 秦争学着艾明远的样子摸了一下他的头,阳光落在他的发丝上,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色。他说:“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是谁杀了陈欣怡,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你,不然你也没必要费劲地跟着我们坐了一天的车。” “不过即使是你干的,我也不会怪你。毕竟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江声心里想着我信你个鬼。我每次让你别管他们早点走的时候你就从来没听过。但是他的心里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江声少见的有些鼻酸:“说什么你觉得,你真要煽情的话应该直接果断地说相信我。” 秦争叹气,抚了一下他的眼角,说:“我相信你。”给了江声真正的会心一击。 江声别开脸,问:“你不问我陆时雨在哪儿吗?” 秦争收回手,顺着他的话问:“在哪儿?” 江声看着他,答:“在902房间,他现在摔瘸了腿,就住在我隔壁床,而且我和他谈崩了,所以如果遇到要逃命的场合,我是不会管他的。”没想到这话在后来一语成谶。 秦争知道他这是在发小脾气,结合刚才江声的问话,大概知道陆时雨是踩了什么雷。他点头,像哄孩子:“知道了,我们到时候就一起把他丢在后面。” 江声对这个答案满意地点点头,问了另一个问题:“上午的时候你在屋里做什么?怎么不出来找玩家?”以为秦争是有什么另外的打算。 谁知秦争皱着眉说他昨天在听到系统广播之后就睡着了,然后一觉睡到大中午,上午根本没醒。 江声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他说:“可是我上午路过你房间的时候,明明看见你是醒着的。” 解救 秦争皱眉,但是也有侧面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后的片刻放松,他呼出一口气,说:“原来被屏蔽的记忆是这个。” 江声也是服了,没想到高价卖出低价收入身体赚来的差价还不够,还得把这个寒碜的身体租出去共用。他说:“你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守财奴吗?” 秦争也有些无语,因为他记得当时赚的钱似乎还挺多,而他平时的开销也说不上有多大,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江声看着他也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吐槽道:“在我提到这个问题之前,你难道没有觉得你这一觉睡得太长了吗?昨晚的系统广播响起的时候才十点,你睡到今天中午得有十几个小时了吧?” 他问:“你以为你自己是猪吗?怎么这点警戒性也没有。你就不怕另一个人在上午把你给作死了吗?”而秦争的注意力却都在江声那个微微撅起嘴的“猪”字上。 秦争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明明对方是在教育他,他却觉得有些开心。他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转移话题:“你上次的游戏结算得到了几张道具卡?” 可惜话题转移得生硬,江声也注意到了,伸手抽了一下秦争的胳膊,做完这个动作之后自己也愣了,觉得有些过分亲昵。就像是多年的老友。 秦争怕短暂的沉默会让他尴尬,盯着他撑着窗台的手,说:“隔墙有耳,要不进来聊?” 江声这才注意到自己和秦争之间隔着半人高的墙和拉开的从一扇窗,让秦争侧开一个身位,准备翻窗进去,秦争却没让,站在原地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江声。 看起来就像是江声跳进了他的怀里,然后江声觉得更尴尬了。如果能重来,他会选择绕路从门口进去。 短促的简讯声打断了江声即将发散的思维。他从秦争的怀里退出来,在旁边空着的病床上坐定了,解锁翻开那天简讯来看。只是说是简讯,长得却像一篇小作文。 简讯来自宁鸠,以客套的开场白开篇,很有他的风格,只是简讯的内容却逐渐走向失控。江声读完之后把手机递给秦争,秦争看完,哑声说:“他终于还是把这一切扛在肩上了。” 江声不知道这对宁鸠来说造梦游戏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是否后悔过进来,只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算是应了那句话:人一旦有所背负的人就无法再潇洒前行。 只愿他未来不悔他的这段负重前行,更别迷失自己。 这个小插曲过后,两人聊回先前的话题。江声毫不避讳地把目前手里有的道具卡都掏出来给秦争看。三轮游戏过后的道具卡加起来一共十二张。 其中角色扮演占大部头,一共有五张,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时间暂停,一张刀枪不入,一张顺手牵羊,一张掩人耳目,两张时间回溯,还有一张子规啼血。 另外还有一张死亡规避卡,是秦争在少年七日游那个游戏副本里交到他手上的,他当时被接二连三的事闹得忘了还,现在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江声把道具卡递回给秦争,秦争却没接。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秦争大概更想倒贴他几张道具卡。 江声对他的举动有些诧异,挑眉:“说好了谁问你买都不卖呢?现在却白送给我?” 秦争没说具体的原因,只模糊地答:“因为我不希望你出事。” 听得江声一愣,随即啧啧两声,假装开玩笑似的说:“你口中的那个救你于水火之中的前辈要是听到你这番背叛式宣言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心口却涨涨的,像吃了柠檬一样,突然有些泛酸。 江声想:大概好看的男人都是魔鬼吧。我原本只想欣赏欣赏他的脸,他却用行动逼着我,让我对他有非分之想。但是江声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把道具卡收进了自己的兜里。 秦争欲言又止,递给江声另外几张保护型的卡,江声却没收。 江声没多解释,只说:“偶尔也相信一下我能保护好自己吧?” 不管是在末日逃亡游戏里时时照顾他的感受,把他护在身后;还是在少年七日游里几乎和他形影不离的作息,看见他没回教室就担心地出来找他;又或者是刚见面的时候就把他纳入自己人选项共享信息。 江声想,我毕竟也好赖长到那么大了,不至于还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需要在别人的庇护下成长。何况大家非亲非故的,自己也总要学会在游戏里独当一面的。 与其离群之后失落,不如给自己先学会生存技能。 秦争不置可否,只叮嘱他要小心行事。江声点头应下了,继而问:“别的道具卡按字面意思我还能理解,子规啼血是什么意思?” 秦争皱眉,似乎不是很想说。但还是回答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卡罢了。通常指两方对峙的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被判定为处于弱势,俗称谁叫谁先死。” 江声懂了,有意开玩笑缓解气氛:“系统设计者这么魔改典故,他们语文老师知道吗?” 秦争低着头:“反正他们也永远见不到他们的语文老师了。” 江声敛了笑,问:“你什么时候去黑市重新买一个身体?毕竟你对这个身体里住着的另一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实在难以防备。” 秦争点头,然后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江声在和秦争交换了游戏里的联系方式之后率先离开了,婉拒了秦争陪同的要求. 后者则碍于无话挽留,上了九楼去找陆时雨,想着江声回房间的时候总还能再相处一会儿。 一个玩家在和江声聊天的时候笑着感慨:“我猜你在生活中应该挺享受独自一个人的。” 江声挑眉:“怎么说?”那个玩家笑笑:“气质吧。那种看着就像独身主义的气质。” 江声气笑了:“你是在诅咒我单身吗?” 那个玩家挠挠头,解释道:“就是感觉你遇事应该会挺冷静的,很难想象有一天你会全心全意地喜欢某个人。” “是吗?”江声听着他越描越黑的话失笑,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里面的男主人公说过这样一句话:哪里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喜欢失望罢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当一个我确认他不会让我失望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时候,我就会全身心地去爱他。” 江声没说的是:只是或许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出现。 又或许有朝一日,在我的孤旅中会出现一个即使我知道他会让我失望,还是奋不顾身要奔向他的人。一切都还是未知。 江声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是下午六点,艾明远比他先一步风尘仆仆地进了902房间,以致于江声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和陆时雨聊了有一会儿了。 说是聊天,其实就是陆时雨单方面地找话题以避免冷场罢了。秦争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站着,脸色说不上有多好。 江声进来之后,艾明远立马调转了方向,皱着眉问他去哪儿了。 江声脚步不停地回答:“闲着无聊,出去走走。”顺道还提醒了他一句,“你这不像对待青梅竹马的态度啊。” 艾明远语塞。确实,因为这个世界的徐漾身体不好,所以艾明远连重话都很少对他说,基本上都是好声好气的,曾经还有工作伙伴调侃他是把毕生的温柔都用在徐漾身上了。 可是自从徐漾把脑部信息换到江声身上之后,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艾明远却不止一次对他出言不善。艾明远私自把其中的原因归功于江声那惹人生气的脸和性格上。 江声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兀自坐到床上,架好小桌板,然后打开他带来的饭盒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饭。 艾明远看着他吃饭的样子,说:“你晚上在这里好好休息,明天中午我就来医院给你办出院手续。” 江声正在捞丸子的手顿住,他“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问:“为什么不是现在?我现在的状态已经可以出院了。” 艾明远把眉毛拧得紧紧的,说:“做完这种手术一般都要留院观察几天,确认没问题之后才能走。” 江声把丸子塞进嘴里,汁液在他嘴里爆开,那种感觉让他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他换了个问题:“那为什么明天中午就走?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艾明远的额角的青筋直跳,大概是被江声的十万个为什么给弄烦了,又或者是被江声冷淡的语气给激怒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那你想在这里待多久?” 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自觉语气不善,他放缓了语调道歉,承认自己这两天的态度不好。 后面的话江声没听清,感觉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的,只能看见艾明远的嘴在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自带回响似得引起一阵晕眩。 记忆的碎片在零星归位,其中的一个场景就像现在一样,雪白的白墙、狭窄的床铺和空气中充斥着的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艾明远那个时候也坐在旁边,只是表情远比现在恶劣地多。 他不耐烦地说:“你就在这里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明天我来给你办出院手续。”至于自己说了什么,江声有些记不清了。只是大概说的是什么无赖话吧,气的艾明远吹胡子瞪眼睛的。 他甩手,说:“那你想在这里待多久?”一样的咬牙切齿。江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艾明远听完之后立刻站起来扭头走了。 只是过了片刻,他又拎着楼下的快餐盒上来了。自己没接,艾明远就手动替他撑开了桌板,撕开了塑料盒和一次性筷子递给他。 自己接过来之后吐槽几句,他气恼地说:“爱吃不吃。” 结果从余光看,他似乎正在点外卖。自己轻笑了一下,戳穿了他的举动。但大概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就戳着饭盒里的丸子说:“这个还不错。” 他一脸别扭地说:“知道了。” 只是记忆碎片里艾明远的那张脸似乎远比现在要年轻,或者说是更幼稚和表情更丰富。 江声猜想,那个时候更鲜活的艾明远大概比现在单纯地只会皱眉和嘲讽的人要来得讨人喜欢一些。 只是凭感觉,那大概是这个世界的江声和艾明远之间的回忆,似乎并没有江声想象中的那么水火不容。更很奇怪的是江声感觉到自己当时的心情应该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愉悦。 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失去了对生的欲求? 江声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猛地被艾明远的呼唤拉回了思绪。他的手正在他眼前上下摇动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紧张。他问:“你怎么了?” 江声的直觉告诉他,艾明远大概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于是他抬起头来看着艾明远,低声地问:“江声为什么要把身体无偿地捐给我?” 艾明远有些气愤地说:“他不是把身体捐给你。他只是自己不想活了,把身体捐给了医院,刚好医院又把他的身体分配给了你而已。” 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江声:“是吗?可是我的记忆碎片显示他填的是定向捐赠。”其实这话是江声编来诈他的。 艾明远怔住,低声地骂了一句脏话,他有些失态地骂他是个疯子。跳脚的样子却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有些重合起来。 江声瞥了一眼旁边的秦争,然后收回目光,直直地盯着艾明远那张早已经脱离稚气却富有成熟男人魅力的脸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喜欢你。” 江声低下头,摸着记忆宫殿里一角的碎片,问:“那么你呢,你喜欢他吗?”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在替这个世界已经死去的江声害怕,害怕艾明远给出的答案过于残忍。 新世界 在第二天中午来临之前,江声提前知道了艾明远所谓的“早点出院是为了更好照顾你”的话是谎话。因为当天早上,江声住的医院就发生了一阵暴.乱。 原本的事发是一个情绪激动的男子把刀架在医生脖子上,控诉说自己花了大价钱才给自己的女朋友买了个肤白貌美的新身体,结果却被这个医生给毁了。 那个医生哆哆嗦嗦地解释这种手术本来就有风险。 江声隔着人潮打听情况,好奇换脑子居然还能把身体换烂了。 一个阿姨叹了一声,说:“哪能啊。那具身体还好端端地躺在手术台上呢,只是那个小姑娘的意识在转移的时候数据错误,结果无法复原,就被强制销毁了。” 江声一怔,虽然理论知识他能理解,但他却始终不知道换脑子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怎么实现的。 他问那个阿姨,那个阿姨看他一眼,劝他:“小伙子,我看你这张脸也蛮帅的嘛,就不要想这些事了,一个不小心就把命赔进去了。” 江声听明白了,这个阿姨以为他也想换脸。江声心想,真是对不住了,就我这张脸还是我前天刚换的。但嘴上还是没耍贫嘴,忙说自己只是问问。 那个阿姨将信将疑,说:“我嘛又不是医生,弄不清楚这些。只不过这事就跟赌博似的,拼的就是运气。再者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必花这功夫……” 江声点点头,竖起耳朵听着,却不置可否。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只是他看着人群中声嘶力竭着的青年,突然在想,他到底爱不爱那个女孩。如果爱,那为什么皮囊对他来说还是这么重要? 如果不爱,给那副身体换一个情投意合的意识就可以了,也大可不必闹这么一通,弄得大家脸上都难看。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孩的正牌家属来了,哭着说要告这个医院。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瞬间面如土色,小声央求着什么。 江声认出那个医生也是自己的主治医师。他正在垂死挣扎:“我觉得或许还可以再抢救抢救。”同时,一滴冷汗从他的脸上滑落。 江声低下头询问刚才那个阿姨这个医生来这多久了。那个阿姨似乎对这还挺熟悉,打着包票说他才调过来不过一两个月,倒退三个月还没见他。 江声默然。他暂且不知徐漾这台手术是否成功了,只是从这记忆存储情况来看,大概也是失败了的。 而按理说,这在现代并不算什么高难度的手术,那么就凭他这短短一周弄死两个的业绩来看,不知道他能留在这个医院的理由是什么。 又或许是院方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意图。只是江声此刻无暇再去顾及这些了,保命要紧。 因为就在那个男子、医生还有女生家属三方对峙的时候,一堆反现代科技的□□者闯进医院,他们强调返璞归真,矫正现在“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金钱万能风气。 结果他们自己本人充其量也不过是未来愤青,带着一群人模人样的机器人要对特殊治疗室的病人进行肃清,大骂他们是当代社会的毒瘤。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受过现代科技的伤还是受了金钱短缺的侮辱。 江声跟着人群往楼梯间跑的时候才注意到刚探出一个头的陆时雨也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逃跑了。 他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没忍住,问他:“他们这是打击现代科技受益者,你一个摔断腿的跑什么?” 哪知陆时雨在逃跑的空隙还有闲情感慨:“你都气一天多了,现在终于肯理我了?” 江声没接话,不要命似的跑,不然他可没把握跑过后面那堆人工智能。 陆时雨装作没看见他的冷淡,“嘿嘿”笑两声,兀自解释道:“我吧,情况特殊。这腿是出车祸撞瘸的,所以我爸上黑市给我买了条腿,前天晚上刚接上,现在还在适应过程中,不能剧烈运动。” 江声看着他一边逃命还能一边聊天的矫健身姿,服了:“你这健步如飞的样子不像是不能剧烈运动啊。” 结果话语刚落,陆时雨就差点踩空,好在江声的手比脑子动的快,稳稳地扶住了,不然估计被后面的机器人追上了就得再换条腿。 中途也有机器人坐电梯下楼在半路拦截的,幸而江声有所准备,堪堪躲过了。两个人有惊无险地逃出大厅,却发现楼底下还有人带着一群不怕死的机器人在守株待兔。 一辆车向他们笔直地开来,江声以为是来索命的,侧身让开,没料想是开车的秦争。两人退后的动作急刹车,急匆匆地上了。 江声靠在后座上呼出一口气,听陆时雨在旁边聒噪地嚷嚷:“没想到你这个原身体还舍得买车呢?虽然也就是辆最低等的地上货车。”虽然说的也是江声的心声。 秦争头也不回地说:“现租的。”江声无语。陆时雨汗颜:“你这原身体的主人是攒着钱金屋藏娇吗?怎么就能抠成这样。” 江声瞥一眼陆时雨的脸,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江声立刻低下头去看他的脚腕,果然肿的和刚出锅的炸馒头一样。他问:“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吐槽别人?” 陆时雨愣住,大概是没想到江声能注意道。随即腿往旁边缩了一下,退到江声的视觉盲区里。然后呲牙咧嘴地说:“要是这时候我再不说点话转移注意力,我的痛觉神经可能会炸掉。” 秦争看一眼后视镜,接话:“座位底下有镇痛喷雾和纱布,你看着给自己包扎一下。” 江声主动弯下腰去把东西掏出来,开始对着陆时雨的脚腕施工。结果就是西南炸馒头变成了东北蒸馒头。看起来更惨不忍睹。 原本陆时雨盯着江声的头顶上的发旋有点感动,毕竟他已经从秦争那里听到过江声不会再管他死活的宣言了,直到他看见自己待煮的大猪蹄子,那点鼻酸也逼回去了。但还是别扭地道了歉。 江声没接话,只挑眉问秦争:“这是算好了我们要负伤?”秦争扯谎:“不算吧。只是买给陆时雨备用。”江声没意识到,只在反思自己观察能力不够。 话说回来,江声扭头看陆时雨:“不是说是腿残了换了双腿?怎么还是瘸的?” 陆时雨干笑两声,说:“我醒来的时候医生劝我躺床上别动,先适应一下,我不信那个邪,跳起来蹦跶了两下,然后就把脚给扭了。” 江声顶着一头黑线,然后用上了敬语:“您有病?”陆时雨嘿嘿笑两声,单刀直入地问江声:“你现在不生气了吧?我们可以和好了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江声早就不生气了。毕竟不是小孩子,没必要揪着点小事不放。充其量就是有些失落罢了,不过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看着陆时雨三番五次地凑近来,即使知道大概是秦争替他解释过了,但也还是有些心软。于是他叹一口气,承认:“我其实本来就没生气。” 他顿了一下,说:“但我还是把话说在前头。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不要对我怀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甚至是事后反过来去怪我没能按你所期待的做。” “而且,对于我来说,我永远不可能把别人的生死放在我的生命之前。即使他在向我求救,我还是会按照当前最有利于我的方向去走。” “随便你们要认为我是没有同情心或者是个烂人都可以,总之,在危急关头,我很有可能丢下你们自己逃命,所以你们考虑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和我组队。” 江声说这话倒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他的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说出来之后才惊觉自己大概真的很像一只冷血动物。但却不后悔,觉得早点儿把话说清楚了也好。 他这话不只是说给陆时雨听的,也说给秦争听。没成想两个人都点头表示欣然接受了。 只是前者大概真的只是把这话当耳旁风,无论是江声对李梦羽遭遇的同情,还是上个游戏留下来的陪同解救,或者是刚才动手替他包扎,他总觉得江声不至于真的如此无情。 而秦争则早就做好了要替江声当清道夫的准备。他想,正如他死守的死亡规避卡一样,他或许对他人的悲惨结局会难过、会同情,但只要结局是对江声好的,他总不至于后悔。 归根到底,他也是个自私的人罢了。 江声对陆时雨伸出手:“那就合作愉快。” 陆时雨抓着他的手上下摇了两下,说:“合作愉快。” 江声得了回应,心里轻松了很多,看了一眼前排正在专心致志开车的秦争,握手是不可能握的,但这并不妨碍刚进行完自己的冷酷发言的江声突然孩子气发作地搞恶作剧。 他的屁股离开坐垫,整个人向前倾去,把冰凉的手贴在秦争脖子上,冷得秦争一激灵,但也没有吭声。江声笑着说:“捂捂。”全然已经没了先前带刺的样子。 而艾明远大概是得了医院暴.乱的风声,或者是之前已有耳闻,但是没预料到提前了。总之,他打电话来慰问安全问题的时候,江声的手还在秦争的脖子上蹭着,带着温暖而亲密的意味。 重逢 江声把手收回来,坐回原位,按下了接听键。艾明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大概吸取上次的教训,刻意放缓了声音说:“我接到通知说医院发生暴.乱了,你别害怕,我马上就赶到。” 大概徐漾本人听到了会很安心吧,但至少对于江声来说这句安慰没有任何作用。如果江声真的只是待在原地等他,估计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 江声坐着的角度看不见秦争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背后的靠垫,江声用手指在上面细扣着,听着电话里艾明远不断的安抚的话,思绪却飘得很远。 乍现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过这么一段。这个世界的江声似乎是喝醉了,就像所有烂俗的偶像剧一样,意识不清地打电话给艾明远,后者接了,嘴上说着不来结果还是在酒吧门口看见他的身影了。 场景变换,还是同样的地方,只是艾明远的额前的头发梳上去了,声音也变得更低沉,开始是西装革履,态度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仅仅是口是心非的别扭,倒是真正地透露出一股厌烦。 他把江声推进后座,打算绕到去副驾驶,却被江声拉住了袖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最终还是沉着脸坐进来了。江声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歪到在他身上。 大概是故意的,那个酒吧似乎离江声的家特别远,又或者是那个江声太过于珍惜他和艾明远之间的每分每秒,每一秒钟都恨不得用上慢镜头,导致江声回忆起来时候总觉得相处的时间特别长。而江声的嘴角也一直上扬着,都不怕把脸笑僵了。 无视了艾明远啧的那几声,把头在他的肩上挨定了。就像是亲密的情侣一样,再不济,总归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可惜这点甜头是他死皮赖脸外加装傻换来的。 等到剧本真正的男主角登场的时候,他就得把那偷来的时光还给他了。 所以当徐漾打来电话的时候,江声自觉地闭上眼睛装睡,可是他离电话听筒太近了,怎么也不能闭上耳朵,所以那些话终究还是如同潮水般涌进了他的耳朵。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是,徐漾几乎不会撒娇,只是不卑不亢地说着自己身体不舒服,感觉心脏有点疼,又问艾明远什么时候有空能陪他去一次医院。 声音淡淡的,有点像夏夜里枝头开放的栀子花,散发着沁人的香气。江声想,这样的青梅竹马,其实换他他也会喜欢的。 而靠着艾明远几乎是忙不迭地回答他现在就有空,让徐漾在家里等着。嘴里不断吐出的是安慰的话,温柔得滴水,是江声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汽车驶过减速带,引来一阵颠簸,江声自觉地向另一侧倒,打算远离这扰人清梦的对话。结果却被艾明远用宽厚的掌心垫了一下头,似乎是怕他磕到。 罢了,江声想。就当一个腻在温柔乡里的孤独的守望者又未尝不可。在他们真正走入婚姻的坟墓之前,总是有希望的。且说不定谁活的长呢。 艾明远的眼神或许落到过他的脸上,又或许没有。江声闭着眼睛,感觉地不真切。只知道他最后抽回手离开的时候,底下靠着的真皮坐垫很凉,让他的脑子在那个闷热的夏夜陡然清醒。 艾明远朝着电话的那头说了什么,江声听不清,大概是酒劲真的上来了,只能在天旋地转之间听见他关上车门的声音以及幻听出来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想,那一晌的贪欢终究还是过去了。 艾明远此时刻意放柔的语调还在冲击着江声的耳膜。他想,明明不是他的记忆,为什么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难过?是因为心脏它自己在痛吗? 他下意识地用手抠了一下驾驶座靠背外包着的麻布罩子,然后看着抽出的丝在想自己要赔多少钱,要是秦争没注意到的话可不可以不承认。 是时秦争正在透过车内后视镜看江声的表情,看着他微微失神的样子拧紧了眉。他叫他:“徐漾。”这个称呼把江声拉回现实,他像是受惊般地抖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 他掩住话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游戏副本暗藏的奥秘了。” 陆时雨听了这话才慢一拍地感觉到他刚才的不对劲,掏出手机来准备给他看影帝秦争的新剧,以洗净他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江声看着手机里秦争的那种既能惊艳时光,又能温柔岁月的那张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对着电话那头似乎正在焦急等待红灯的艾明远说:“你不用来了。” 他说:“我不知道医院在搞什么鬼,总之我的记忆现在确实是在慢慢恢复了,只是那些记忆都是属于一个叫江声的人,而不是徐漾。” 江声从前不知道系统为什么总要用玩家的名字来给npc命名,每次总惹得他一身鸡皮疙瘩。总不至于是那么大的世界的构架出来了,却想不出几个名字来吧。 但他现在知道了。系统之所以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让玩家多一点归属感,也更容易让玩家沉溺其中,分不清现实与游戏的差别。至少刚才,他就差点着了魔。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刺耳的鸣笛,然后是长久沉默。江声叹气,联想到昨天下午艾明远决绝的答案,继而更坚定地开口了。他说:“我想,手术应该是失败了。” “至于医生对你说的已经销毁了江声的脑内信息的话是骗人的,至少我现在还带着那些记忆好好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现在我已经和朋友逃出医院了,所以你也不用再管我了。” 秦争和陆时雨听着江声口中“朋友”的字眼沉默不语。 江声停顿了一下:“对于那个未来会和你一起挽着手走进婚姻殿堂的人没能存活下来,我感到很抱歉。但是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知道这么说是否恰当,我祝福你未来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我相信你现在应该对我厌恶得要命,懒得和我说话了吧。”江声对着那咬牙切齿的气音说,“再次和你说声对不起。另外就是,死去的那个江声从前真的很喜欢你。” 江声说完,果断地挂掉了电话。没有给艾明远留下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听到艾明远近乎喃喃的那句“我知道”。 我知道江声从前喜欢我。也知道徐漾在那台手术里死去了,知道醒来的是你。从你一睁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我唯一不知道的是,医院瞒着我说要给徐漾无偿捐赠身体的爱心人士是你。也不知道,我原来喜欢你。 即使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却还是忍不住被你所吸引,不自觉地一步步地走入你的陷阱。只是就在我即将举白旗投降的时候,你却率先决定向这个世界告别了。 就像最常见的动画梗,竹马总是打不过天降。只是我差点以为我们之间的结局会是那更烂俗的偶像剧剧本,是无声的错过。 所以当你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当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在恶劣地想,还好,醒来的是你。 …… 这头,江声靠在车上小憩,久违的晕车感再次袭来。他想,系统这个渣渣,并没有实现我不晕车的愿望,甚至一点都没改善。 事实是系统的愿望实现功能,向来以进入游戏前最强烈的愿望为标准。 陆时雨似乎还打算拉他一起看某新晋影帝演的电视剧,被他婉拒了。陆时雨也不恼,一个人在边上看得啧啧称奇。 不过几十分钟时间,汽车就靠边停了,边上是一个普通且破旧的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走进去之后才更觉破旧。由于没有电梯,三个人只能选择爬楼梯。 而左脚脚腕肿的比天还高的陆时雨只能一级一级地蹦上去,只可惜这楼梯居然没有扶手,导致他只能扶着墙蹦。结果这墙还掉粉,蹭的他一手的灰。 江声有些看不下去了,在问过秦争是住在五楼之后决定蹲下来背他上去。陆时雨假意推辞了几句之后心安理得地趴上去了。 然后他开始安逸地侃大山,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亲爹、后妈和便宜弟弟。顺带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并排走着的秦争。 江声虽然累的够呛,但感觉自己的耳朵比背更疼。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让陆时雨闭嘴。 陆时雨悻悻地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他估计江声看不见,又大声地承诺自己要闭嘴了,不会再吵他了。结果没走几步,他又开始兴奋地问中午吃什么,手在江声的背上画着圈。 江声烦的想抽他一下屁股,但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冷静下来了。他尽量脚步不停地问:“你刚才问什么?我没听清,再问一遍?” 陆时雨趴到他的耳边,扯着嗓子,刻意拉长了调子:“我——说——中午——吃——什么。”江声感觉像是有一盆冰水浇在他的头上,浑身的热血都瞬间冷却了。 他想,我怎么没想到呢。 现在还没到中午,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还没有秦争的轮班时间,也就是说现在的秦争的壳子里装的是另一个人的意识。 那么他为什么要救我们,又为什么要带我们回家。听到我们讨论游戏与现实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皮囊下又究竟在想些什么。 江声得不出结论。只颠了一下陆时雨,拍拍他的腰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半真半假地喘着粗气,说:“我好累,你能下来自己走吗?”陆时雨会意,忙说可以。 江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背着陆时雨逃跑和拉着他的瘸腿逃跑哪个更有可能活命,脑子里浮现了他那个炸馒头样的脚腕,最终还是没有把他放下来。 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地让秦争往前先走几步,然后在心里倒数三声,扭头就往楼下跑。 ※※※※※※※※※※※※※※※※※※※※ 祝大家新年快乐! 记忆碎片 陆时雨预备跳下来的逃跑的动作已经准备好了,结果没想到江声选择背着他跑。上下颠簸的时候,他的前胸撞上了江声咯人的脊背,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脾肺肾哪哪都疼。 但是又架不住江声下意识释放出来的善意,心里暖呼呼的同时又欲哭无泪。 假秦争愣了一下,连忙往下追,只是他越追,江声的心里越慌,步子也就迈的越大,陆时雨心惊胆战地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不是被放血死的,而是被江声一步三个台阶颠出去摔死的。 假秦争的体力不出意外得很好,但是却不打算再追了。他大致猜到江声他们在想什么了,停在原地,不再缩短三人之间的距离,选择了隔空喊话。 他说:“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地离开。” 江声闻声也停下来,靠在墙上喘粗气。他问:“玩家?” 那人露出一脸感慨的表情:“大概从前是吧。”他叹气,“只是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从现实来的人了,渐渐的,我也就习惯这个世界了。要不是你们突然闯入这里,我都快忘记自己原来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江声把陆时雨放下来,但还是抓紧了他的手。身体方向朝外,一副随时准备继续逃跑的样子。那人看出江声的戒备,继续解释:“我是真的打算帮助你们。” 江声累的够呛,但是气势上没输,皱着眉气喘吁吁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那个人看着他,叹气:“你果然真的忘了。”紧接着就开始他的一连串回忆连续剧。 据他所说,他从前也是造梦游戏的玩家,侥幸通关过几次游戏,然后就进入到了这个幻想未来游戏。只是他已经说不清楚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说自己刚来的时候还可以靠写作吃饭。虽然写的就是现实的那些茶米油盐酱醋茶的小事,比如会有人因为五斗米而折腰,也会有人因为要买一辆小汽车而长年奋斗。 惹得这个世界的人们捧腹大笑,觉得居然还有这么可乐的事情。 高阶的新兴科技研发者看了更开心了,立马问他高价买了版权,打算打印出来大肆宣扬科技的魅力。宣称是他们这些科技公司改变了这个世界,否则人们就还是书里的那些可怜虫的模样。 与此同时,也有“复古主义者”坚决抵制他的书籍,甚至往他的住所寄恐吓信,说他书中所描绘的居然有人会为了简单的一日三餐而奔波忙碌的事简直是无稽之谈,只是为了夸大科技的作用。 只是说来也是嘲讽,那些人之所以能找到他的居住地,还是在黑市买的他的个人信息。 再后来,科技兴国的招牌被打得更响了,已经没有人需要他的书来稳固观念了。于是他也就被市场抛弃了,在时代更迭中几近穷困潦倒,最后辗转到了这座城市,沦落到了只能和人共用身体的局面。 他说:“我现在正在写一本更未来的移居其他星球的小说。我猜他们大概会喜欢那个未知领域的。”语气中似乎怀着无限的希望与期待,大概是真的认为这个题材会有巨大的市场。 江声听着,觉得这似乎并不能当作他决心要帮助他们的理由,或者是他从前是玩家的证明,于是顺理成章地提出了疑问:“这和你要帮助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盯着江声,说:“别心急,我就是太久没接触到现实里来的人了,所以向你们倒倒苦水。我马上就要回忆到我们的相识了。” 他说,那次游戏和这次差不多,都是角色扮演,只不过不是在医院,而是在某个新科技公司。只不过他们扮演的多是别的公司派来的卧底和间谍,在新公司里可以说的上是举步维艰。 据说江声和秦争当时的状态还是稳如老狗,一脸见过大世面丝毫不慌的状态。他一试探出这俩也是玩家,立马狗腿子似的跟着,他单方面地和他们形影不离并且组成了一个暂时保命小组。 说完间还没忘了感慨秦争的那张堪比某标杆男星的脸和江声全程一脸我最牛逼的态度。 陆时雨在一旁听听的啧啧称奇,都快忘记自己腿疼了,只顾着问:“那我呢?”那人瞥他一眼,说:“我那时候没见过你。”陆时雨吃瘪,有点委屈地瘪嘴。 江声看得想锤人。只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好奇他口中那个所谓的三人小组是怎么回事。他说:“可能你不了解情况,一个多月前我刚进入这个游戏。” 那人点头,说:“我知道。江川跟我说过了,你在一个叫无性主义的世界里死了,然后他又复活了你,结果你的全部记忆都被系统消除了。现在算是重新来过。” 江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堵住了喉咙,连带着脑子也像一座生锈的钟,转不动了。他艰难地理了一下思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等于秦争口中的那个照顾过他的前辈。 且不说自己那依旧平淡的一生,光是他在萍水相逢的时候掏心掏肺地对一个陌生人好就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能不能顺势捞一下别人的命都难说,更别说主动把道具卡让出去。 与其说是他主动无偿地多次帮助过别人,甚至是为了保护别人死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曾经冷酷无情地丢下别人跑了,而现在的这个眼前人就是来找他寻仇的。 甚至不惜编了一连串的故事来让他放松警惕。 那人接着说,其实他倒不是真的贪生怕死非得缠着他们,只是他当时觉得只有待在其他玩家身边的时候才感觉脚是踩在地上的,其余时候总觉得自己对于现实的记忆是虚幻的,也越来越容易怀疑人生。 可惜最后还是有玩家在短暂的失神中偷走了公司新研发的芯片,却没做好隐蔽工作,被当时全公司的机器人追捕,最后围困在十楼。 他说:“当时他的身上明明还有道具卡,可大概是入戏太深,直到他打开窗户一跃而下的时候也没想到要掏出来拯救自己。” 江声对于那种被身体记忆支配的感觉深有体会,但不愿意多谈,只问:“那你呢?怎么……”他想问你怎么也没能出去。 那人自嘲地笑笑:“我?你敢相信吗,他从楼上跳下来然后在我面前摔成肉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的不是害怕,而是过去全体公司上下一同为这个尖端技术奋斗的日日夜夜。” “然后我脑子里绷着的弦就断了,瞬间蹲下去从那摊肉泥里捡起芯片就跑。你们似乎准备阻止我,却被我推开了。我想那时候我大概是使出了我有记忆以来最大的劲。” “只是接着一声枪响,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动情地讲述着,江声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唤起任何回忆。 江声冷静地问:“所以你为什么在死后还能记得这一切?” 那人笑笑,说:“因为我和恶魔签订了契约,自愿地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以另一种世界观活下去。”他瞥一眼江声,“你信不信,你们这一批进来的玩家里也会有很多想要留下来的。” “比如那些降生在一些生活顺遂的身体里的啦,又或者是在现实了无牵挂的啦。”他说,“在这个世界里总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的。” 江声却不这么认为:“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是万事大吉了。一批批玩家会被系统投送进来,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隐藏任务是毁灭世界、矫正秩序呢。” 他盯着江声,问:“你是吗?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人。”江声看着他眼底忽闪而过的冷意,知道他也是这个一份子了。 没等到江声回答,他就兀自露出一个缓和气氛的笑容,自问自答道:“应该不会吧?且不说江川,你应该不是那种管闲事的人。” 江声无声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说:“大概吧。” 那人像是得了保证,说:“那就好。”然后侧身让出一条路,示意江声他们可以放心跟着他上去。江声略有迟疑。 那人敛着眸接着说:“如果你们信不过我,现在不跟我走也行。但你们今天下午总要回来这里找江川的。”他低头看一眼表,“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你们还可以在外面逛一个小时。” 江声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右眼皮跳了一下,觉得他的话比起提示时间更像是下死亡通知。 江声沉着嗓子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或许我能想起来一点。”那人挑眉,回答:“高凡。”江声举起手机来给他看,说:“搜索引擎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那人眯起眼睛,眸中透出一点危险的光,江声推一下陆时雨,两个人立马往楼下狂奔,期间陆时雨疼的龇牙咧嘴地还没忘了夸江声脑子够机灵,还知道上网搜作者。 江声白他一眼,喘着气说:“我搜个屁,我知道他写的书叫什么吗我就搜。” 陆时雨语塞,问:“那你刚才?” 江声:“直觉加细节。他回忆得太流畅了,跟心里排演过似的。且不说他的演技怎样,就他那什么和恶魔签订契约的中二发言,估计就是哪个玩家披着皮准备拿我们开刀。” 两个人跑出小区大门,身后的人很快眼看着就要追上,眼前却有一辆敞篷先一步停下。江声和驾驶座上的人对视了一眼,迟疑了一秒就拉开车门把陆时雨推进了后座。 非分之想 驾驶座上坐着的人是艾明远,正透过车内后视镜看着后座上坐着的在大喘气的两个人。他冷冷地开口:“我倒不知道你们两个还是可以一起逃命的关系。”防火防盗但是没想到还得防病友。 江声直觉空气中酸气扑鼻,但还是不咸不淡地开口:“医院有人闹事的时候我俩离得近,就一起跑了。” 艾明远冷笑一声:“是吗?还一起逃上了不明人士的车。” 江声没反驳,只说:“就算知道我不是徐漾了,也没必要翻脸这么快吧?” 艾明远皱眉,噤声。江声思考了一下,拍他的后座,说:“你能载我们回医院一趟吗?” 艾明远没好气地说:“回医院干嘛?去送死?” 江声估计他对原本这个世界的江声的朋友圈也没那么了解,于是开口说:“回去找一个朋友,他的脑内意识大概被存在手术室了。” 陆时雨闻声,看他:“你怎么知道?” 江声叹一口气,真心怀疑陆时雨蹦跶的时候除了脚扭了之外,把脑子也摔了。陆时雨一看他那嫌弃的表情,自觉闭嘴了。 江声小声解释:“他之所以会这么大胆地邀请我们进去坐坐,甚至告诉我们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他和江川换班的时间了,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相信他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做不了什么吗?” “反言之,他不可能在什么好处也得不到的前提下帮助我们,所以他必然是有所图,只是我们暂且不知道他想从我们身上得到的什么,但可以肯定是,江川一定不在那具身体里了。” “他拥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决定我们的下场。不管是倒卖身体还是借来用用,都是可能的。而他上午时间充足,大概率是把秦争的意识提取出来存放在医院了。” 陆时雨一边感慨人心果然险恶,一边小声地问:“那他说的那个游戏的事……”说着,去偷瞄江声的脸色。 江声表情如常,说:“大概是从继承的记忆里抠出来的事吧,或者他也是那场游戏的玩家,只不过是看着那个高凡在他眼前摔成肉酱的旁观者,至于打算用这件来博取我的信任和同情心,他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江声把话说的冷酷,只是配上他超小声的音量,威慑度就大打折扣了。 江声瞄一眼陆时雨的脚腕,补充:“如果秦争不在医院,就当是专程去找医生给你的脚换绷带了。”陆时雨轻笑一声,心领了。 艾明远则听着身后两个的嘀咕声打翻了醋坛子,开着车还没忘了分神去嘲讽江声:“平时不是吵着闹着要坐副驾?今天怎么的,有好看的人坐后面就不坚持了?” 江声听着他带刺的话,有些砸吧出味来了,但是直面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世界的江声又有些羞耻,仿佛十八级自恋。江声在心里叹一口气,都是系统重名的锅。 艾明远把江声的不吭声当作是默认。冷笑一声,但在打电话确认过医院的躁乱已经平定之后,还是听他要求把车往医院开了。 江声看着艾明远拿幼稚的态度,突然觉得一开始那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样子果然是表相。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坦言陆时雨那张脸当朋友还行,别的的话还真不是他的菜。 陆时雨当场气成了一个圆鼓鼓的河豚。 艾明远还想再挑点什么刺,江声懒得应对,索性用着调笑的语气开了个黄腔:“你是不是对我在床上的体位有什么误解?” 艾明远的眸色深了几分,抿着嘴没说话。陆时雨戳了江声几下让他适可而止,但是仔细一琢磨就更生气了,幽幽地说:“别看老子矮……” 江声把手往袖子里缩,拿袖子捂住了他的嘴,以免听到什么污染耳朵的话。 很快,几个人赶到了医院。艾明远去找车位停车了,陆时雨被安顿在楼下重新包扎,江声一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九楼去找医生,几经询问,果然没错,秦争的意识还真的被锁在医院。 江声过了一遍记忆,在确认自己手里的余额足够替秦争安置一个身体之后,立马在医生的指导下在市场上购买了一个长得还算过得去的身体。 顺便指名道姓地拒绝了那个给徐漾换脑子的主治医师主刀。他们似乎面有难色,但还是照办了。江声犹疑了一下,在责任保证书上签了字。 但是把他手里的那张死亡规避卡用在了秦争的身上,也算是物归原主。 艾明远和陆时雨先后走上楼来的时候,医生刚进去,江声正面无表情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陆时雨在他的旁边坐下,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安啦,这种手术哪能这么容易失败,市场显示成功率高达99%的好吗?” 艾明远看着他,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前天傍晚时候无力的自己,不是滋味的同时选择了安静的陪伴。 江声没说话,心想,徐漾不就失败了吗?上午的那个女孩子也是。世上哪有什么绝对。 不过短短几十分钟,人就推出来了,一个生龙活虎、完好无损的秦争。 刚才还在劝江声安心的陆时雨看见他安安全全的出来竟然还有些鼻酸,无法想象要是七天结束的时候他还被困在那方寸大小的盒子里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反倒是江声冷静下来了,确认他没事之后就松了一口气。只是秦争背上黏着的无形的道具卡已经变得破碎。江声皱眉,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突然觉得连这里的墙壁都是弧形扭曲的。 江声不愿意再在医院待下去,免得夜长梦多,撺掇上秦争就打算给他办出院手续,但是被医生阻拦了。打着再留院观察观察的幌子。 江声低头看一眼脸色尚且惨白的秦争,让他自己定夺。秦争喝一口水,当机立断地决定走。 三个人原本打算打车,但是现在科技发达,基本人手有车,从事出租车事业的人少之又少。即使遇上了,江声他们也赶不上在别人坐进去之前走近了。 最后没法儿,江声应了艾明远送他们一程的好意,目的地是开往他记忆中的家。 一路无话。艾明远把江声送到家门口,正打算问另外两个人去哪儿,就看见三个挤在后座的人都在那栋别墅前浩浩荡荡地下车了。 艾明远皱眉,想问这究竟是什么朋友,出钱给做手术不止,还带他回家留宿。为什么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过江声还有过这么一号朋友?而且那个萍水相逢的病友怎么也跟着回家了。 江声看着他的表情,大致能猜出来他的脑子里走了多少弯路。他把头凑近车窗,对着艾明远说了一通肉麻话,算是给艾明远的最后期限,也算是给这个世界的江声的一个交代。 他说:“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讨厌我,还是只是为了你所谓的自尊、面子在晾着我,故意对我恶语相向。如果是前者,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离我越远越好,麻利地滚出我的视线范围。” “如果是后者。”江声停顿了一下,“适当的傲娇可以,我都可以宠着你,但是不要太过分。一个人一头热久了之后是真的会失望,到时候你再后悔就晚了。” 江声用余光扫一眼秦争他们,对艾明远说:“我给你六天时间考虑,你不用急着答复我。等到六天之后,你再给我最终答案。是接受这既定的结果还是一拍两散,你都给个准话。” 他瞥一眼副驾,深吸一口气,说:“如果你的答案和上次在医院说的有所不一样,或许下次你可以邀请我坐副驾的位置。” 说完,江声果断地转身走了。留下艾明远一个人在车里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着他凭着记忆在狗窝里摸索出钥匙打开门,然后大门又被阖上,像是截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其实艾明远心里的答案早已明晰,只是他看惯了平日里油嘴滑舌,满嘴跑火车就是没有一句真心话的江声。 看惯了那个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仿佛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看不透实在想法的江声,乍一见这种坦诚且直白的宣言,反而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醒来的那个人在某些小细节上确实像他所认识的江声,估计他真的会以为是医生赚黑钱,把江声的身体二手倒卖给别人了。 殊不知他所谓的那些熟悉的细节,也是系统模糊之后的结果。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之间,本来就只有借一副皮囊和挂名的关系。 门内,江声他们开始复盘。说是复盘,其实就是江声单方面地对秦争冷战,陆时雨则在一旁笑嘻嘻的,仿佛没事人似的。而所谓的冷战也是带有热度的,只是在非必要的话外不插嘴而已。 江声其实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很没劲,除了自己之外或许谁也察觉不到,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会因此生气,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他想,要是他当时但凡抠一点,不愿意把那个死亡规避卡用回到秦争身上,那么现在秦争的坟头该开始长草了。而且,说好的六年游戏经验呢,怎么这点心机都玩不过? 江声生闷气。秦争看着他面色不虞的脸,脑子里回响的却都是刚才他对艾明远说的话。 他皱着眉,第一次觉得听别人用第一人称说话是那么地难受。仿佛一不小心,他就要永远地失去江声了。 他想,他自以为的默默守护或许只是个笑话。不然那一刻的占有欲怎么强烈地都快要失控了。 医院事故 陆时雨在吐槽这个世界的江声到底是有多久没着家了,怎么家里的冰箱里只有零星几样食物,只够三个人勉强吃一顿午饭的。导致他们吃完饭之后不得不再出去一趟。 秦争没吭声,沉默地用着仅有的几样食材在厨房忙活着,没用旁边的自动烹饪机器人。 江声躺在沙发上侧目去看秦争的背影,假高凡的那番话莫名地跃入了他的脑海。他想起了秦争用来形容那个前辈的那些美好词汇,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把那些话联系到自己身上。 他想,他大概是笃定自己等不到和秦争对峙的机会了吧,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撒了一个谎话。 他收回目光,打开了电视,看着眼前各种奇幻大片场景,极力把自己心里的那点想法撇开。 只是当代的科技是进步了,电影里俗套无趣的剧情却还是没变。江声经过上午的几趟折腾,已经有些累了,不知不觉中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耳边陆时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和厨房油锅里炒菜的噼啪声逐渐远去,江声最终还是歪倒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可惜套着这层身份,连前半部分的梦都不是属于他的。 梦境大概是系统给他的记忆插播,只是不再是感同身受,而是浮空的上帝视角。 那个人正站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把一个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的,似乎是在为一趟长途旅行做准备。他站在冰箱前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把订购页面关上了,决定让它就这么空着。 算是印证了他真的不再对这个家有过多的留恋了。 车库被他关闭,他跟着人潮上了拥挤的火车,端一份火车上的盒饭坐在软座上,囫囵吞枣地塞着,眼睛却盯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 他似乎去了很多的地方,只是由于江声自身旅游经历的有限外加时代的更迭,他基本不知道那人所到过的山川江河叫什么名字,甚至认不出那些耸立的标志性高楼是什么。 而梦中的那个人似乎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没有在哪个城市多做停留,或者说是哪座城市都留不住他,他在经过为期两个月的旅途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比去时多了一些风尘仆仆。他离开时带走的行李箱被他闲置在了这个别墅落了灰的角落,行走的车票与机票被他折叠得整整齐齐,扣在卧室的照片夹下。 那大概是他躺到手术台前的最后一段时光。其他光影的则是他日常的三点一线,以及偶尔的声色场面和酒肉池林。 江声看着那张过分勾人的脸,和他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的占有欲,突然觉得今天自己在车上的那番宣言或许是错误的。好在艾明远对此也不算太了解,没有当场反驳他。 如果那段记忆里能少点心酸和迫不得己的应酬与无奈就更好了,江声躺在手术台旁边冰凉的地板上,看着眼前晃眼的灯光想。不知道他本人当时想到那条未回的短信时会有多难过。 随着梦境的推移,秦争已经把饭做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已经是冰箱能让他做出的最大努力。 陆时雨嚷嚷着肚子都饿瘪了,迫不及待地摆筷子开始吃饭,秦争看着沙发上皱着眉睡觉的人,把手指抵上唇瓣,示意他噤声。 陆时雨比了一个ok的手势,自觉地往大盘子上拨菜,准备留给他醒来吃。 秦争给江声盖上了毛毯,顺便自觉地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几度。他盯着江声柔和的眉眼,小心翼翼把他皱着的眉揉开了,然后趁人之危地在他的眼皮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陆时雨恪守非礼勿视的原则,自觉地调换了一个吃饭的方向,主动背向客厅。 可惜现实的浓情蜜意的并没能感染梦中的江声。如果说江声前面的半段梦境还只是体味别人的苦涩的话,那么后半截梦境大概他心中的不安的集中反应,真实的甚至不像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平安地离开这个游戏副本了,再进来这个游戏的时候却找不到秦争了。他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他心心念念的的前辈出现了,他不再想和他这个没用的陌生人在一起组队了。 又或许是他在现实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所以他不再来了。只是不管他的愿望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与他无关。他也永远不会再在他的未来里出现。 那次游戏之后他偶尔还会进入到游戏里,只是随着金钱的增加,心里的空虚却越甚。 他突然发现其实他比这个世界的江声更悲惨,人家至少完整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了,他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甚至一旦离开这个游戏,他就和秦争断了联系了。 江声最终的梦境终结于陆时雨放下碗筷的那一声清响,是时他在梦里都快升上高级职称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秦争的脸,突然觉得,秦争要是就长这样该多好。 那么他在认清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会不会更勇敢一点。 秦争没有料想到江声的突然清醒,别开脸去不自在地去清了一下嗓子。欲盖弥彰地叫他去吃饭,却没想到自己还饿着。 陆时雨瞟他一眼,心想刚才那菜是白分开了,自觉地把桌上剩下的那些一股脑地塞进了微波炉。可惜江声的心现在还乱着,没空去注意这个小细节。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匆匆吃过了饭,然后以饭后消食为由散步去了附近的一家大超市。 陆时雨就像个土包子进村似的对着各种新型蔬菜和零食左右端详,还顺带感慨了肉食怎么没多大变化。江声瞥他一眼,说:“科技只会消灭生物多样性,不会增加。” 秦争接上:“而且吃野生动物犯法。” 超市采购过后,三个人的眼前出现了一辆拉风的加长版空中飞车,来人自称是受陆家大少爷所托。 江声盯着后座上一左一右的和黑社会似的肌肉男沉默,配上陆时雨先前被撞断腿的说辞,莫名觉得陆时雨在本轮游戏里拿的是豪门恩怨的剧本。但是抵不上陆时雨自己想去赴约。 这下子原本计划好的三人家里蹲生活突然就变成了江声和秦争的二人世界。 两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显示屏上播放的是江声精挑细选出来的电影。说是精挑细选,不过是矮个里面挑高个罢了。 因为对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拍摄一部电影太容易了,甚至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公司把自己的梦境提取出来加工成一部电影,成本太过低廉,以至于市场质量参差不齐。 江声按下播放键,招呼秦争在沙发坐好,然后撕开了一包家庭分享装的薯片,虽然最终大部分还是进了他的肚子。秦争只是认真看着,仿佛看的是什么世纪大片。 影片的题材算是续上了下午江声提到的话题:保护动物。可惜立意立得高,内容却俗套,配不上它的网络评价。每个感动点都设置得那么刻意。 唯一的亮点是影片中的一条和主题联系的牵强的小线索。 讲的是主人公小明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全副武装地出门,小区楼下的一只橘猫正在冲他喵喵叫,紧跟着走了大半里路。江声一看这个场面,心都软了,恨不得把它揣怀里带走。 小明却以为它只是冷了,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裹在它身上,把校服外套上的拉链拉到顶走了。结果在课间听到邻桌的女孩说她在马路上看见一只被撞死的猫咪,浑身还血淋淋的。 小明心里一紧,忙问那个女孩是在哪儿看到的。得到的地址距离他居住的小区不过一条街。 他低头喃喃:“原来它那个时候是在找我帮忙。” 江声作为一个重度猫咪爱好者,感同身受地觉得无力,连嘴里的薯片都觉得不香了。 结果剧情再度反转。放学铃声打响,小明甚至没顾上整理书包,火急火燎地赶到那个案发地点,就看见上午还在冲他软绵绵地叫的橘猫正血肉模糊地躺在马路中央,旁边是他破碎的围巾。 小明的眼睛瞬间失神:“原来它那个时候并不是在找我去帮忙殓尸,而是在向我求救。” 江声不知道猫咪是不是真的有预知自己死亡的能力,但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摸摸旁边正乖乖吐舌头的金毛。 但他心里的那点压抑还是在亲眼看见电影里一辆摩托车碾过小猫,然后血液喷溅的场面时上升到了极点。秦争注意到了,安慰性地摸摸他的手,也算是实现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私心。 江声回看他一眼,缓了一口气,接着就被各种各样刻意的煽情打回了心肌梗塞的感觉。 随着片尾曲的响起,江声手中的薯片袋子也空了。然后两个人都没了再看一部电影的意愿,只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过咫尺。 秦争大概是想和在这么一个还算平和的下午和江声聊聊天,但是做惯了闷葫芦,一时找不到话题。江声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他一眼,用脚尖勾了一下秦争的裤腿,问:“我能要一个你现实的联系方式吗?” “随便什么电话,社交软件都行。”江声看着半晌没动静的秦争,怕被拒绝了会尴尬,连忙补充,“不行就算了。”把自己缩回了龟壳里。 事实上秦争是被巨大的惊喜给冲昏了头。他看着江声自以为镇静的语调下的紧握着手机的指尖和他染着淡粉色的脖子,清了清嗓子,说:“只要你要,就都留给你。” 记忆陷阱 事后,江声拿着那张写着秦争电话的便笺,脖子上的红终于还是蔓延到了脸上。他轻咳几声,开始装作熟若无人地背纸上的号码。他想,他冷淡的防御终于还是被攻破了。 秦争盯着江声脸上的飘红,伸出手去,要他礼尚往来地回写一个电话。江声略带别扭地想去撕一张便笺,秦争垂着眼睛,说:“不用麻烦,就写在我手上吧,我能记住。” 丝丝缕缕的痒在秦争的手心游走,秦争看着江声纤细的脖颈还有按在他手上的微凉的指尖,突然想弯下腰去闻闻江声头上的洗发水的香气。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秦争感受着身下人瞬间的僵硬,收拢了手心,在心里描绘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然后哑着嗓子骂他:“你这个骗子,还是给我留了一个假号码。” 江声猛地坐直了,差点撞上秦争直挺的鼻梁。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抽回手,说:“什么假号码。这就是我在现实用的号码,我最近刚换的号码。” 秦争闻言把嘴抿的更紧了,把江声那瞬间的尴尬当作是心虚。合上掌心,立马复述了一遍那十一位数字。少见得露出点孩子气,一脸我看你要怎么解释的表情。 江声一怔,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背的这么快?” 秦争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江声被他的紧锁的目光看的有些慌乱,终于还是对着那张人群中的路人脸小鹿乱撞了。 可惜两个人的脑电波此刻却不在一个频率上。 好在秦争并不执意于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上一次,你给我的号码也是这个,可是不管我在现实怎么打都是空号。” 江声语塞:“我什么时候给你留过电话了?” 秦争低头看着他深棕色的眼睛,果断地回答:“三年前。我问你要电话号码的时候。” 江声心里的那点微小的浓情蜜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他说:“我刚才才说我这个号码是我最近才买的,这拢共才几天。” “而且,三年前我认识你吗就给你留电话?” 秦争坚持:“是你忘了。”江声顿了一下,突然没了声响,他表情严肃地说:“你该不会也要告诉我,我从前和你一起进过游戏,但是游戏失败了,所以被系统消除记忆了吧?” 秦争沉默着点头。江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战略性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问:“你是真秦争吗?” 秦争瞥他一眼,开始回忆两个人一起进行的前三个游戏。江声看他再回忆就得回忆到四年前了,及时让他刹住了车。 江声干笑两声,问:“所以,该不会你口中的那个帮助你的前辈真的是我吧?”问完之后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毕竟他中午在梦里还羡慕那个人羡慕得无以复加。 秦争看出来了,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差点惹得江声一阵鼻酸。看着他那茫然的样子,秦争在心里叹一口气,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了。 江声却始终强调自己三年前真的还没开始用这个电话,顺带小声地说:“你问我要电话的话,不至于不给你。” 秦争被气笑了,说:“如果在我回到现实之后,这个电话还是空号的话,下一次在游戏里见到你,你估计得绕着我走。” 江声思忖着,我要是真的连个电话都不愿意给你的话,你下次也见不到我了。但还是点头保证:“这次一定打得通。” 秦争看着眼前人,也不再打算追问为什么当初强行塞给他的号码也没被打通过。 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两个人和谐地吃了一顿晚饭。 只是这次江声看着秦争站在厨房里的背影却有了一点别的心思,他问秦争:“所以,你之所以一路照顾我是因为要报恩吗?” 秦争把碗塞进洗碗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其实我比你自私。” “所以你不用去思考什么感恩的事。因为在我的世界观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类人。如果是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接受他的无偿帮助。” 江声听着他的屁话,没有反驳,只问:“那你喜欢我吗?” 秦争低声回了一个“嗯”字。江声的呼吸一窒,睫毛轻颤,问:“哪种喜欢?” 秦争放置完最后一个脏碗,转过身来,说:“在街上看见会问你要电话号码的那种喜欢。”然后就被江声勾着脖子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分开的时候,江声啧了一声,忽然有些感慨:“早知道就应该花重金把你那张影帝脸买回来了。” 江声从秦争的表情里读出点委屈,失笑:“我开玩笑的。”弯弯的眉眼里含着星星。 江声的一只手撑着碗柜,另一只手则推开了秦争企图再亲他一下的嘴,掌心里留下了一点潮湿。最后还是被秦争强行地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江声不知道秦争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跳频率有些不正常。他闷头吸了一口气,问:“那我方便问问你家住在哪儿吗?” 秦争摸了一下他的耳垂,哑声报了一个大致的地址。大概是没想过江声这个傻子在后来会直接去找他,当下算是被眼前人迷了眼。 没有人主动说出确定关系的话,但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尽在不言中。 江声想,为什么秦争换了一张大众脸之后,自己还是会对他心动,或许是真的没的救了吧。 两个人再次靠坐沙发上打开显示屏的时候才意识到,下午是他们自己说的不会再看电视了,结果还是一起傻乐着看完了一部科幻快餐片。最后睡眼朦胧地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了。 秦争躺在自己的床上的时候才开始意识回笼,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个客房或许是艾明远睡过的,即使知道那段感情是属于艾明远和另一个人的,但是联想到他对江声的那些亲密举动,突然开始闷声吃大醋。 除此之外,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感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 他想,至少当初江声对他承诺的那句“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爱你”是真的。 也感谢时间让他们再次相遇。 可惜这种感慨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一早,秦争被陆时雨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然后面色沉重地起来收看今天的早间新闻。江声还在主卧里熟睡。 继昨天白天医院等各大公共场所的愤青反抗科技的危险行动之后,今天的暴力活动在继续,甚至更加越矩。 江声他们待过的那个医院今天再次被袭击。与两侧高楼林立的街上,那只是摇旗呐喊的青年□□不同,流血事件在不断地发生。 秦争拧着眉看着眼前静音的画面,免得吵醒江声。但江声还是如期被生物钟叫醒,打着哈欠走进客厅。他看着着前线记者报道的一幕幕场面,停住了脚步。 然后绕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说:“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青年都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对象,也是最不怕被牺牲的对象。估计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以为自己为世界做了贡献。” 秦争关于这个问题不置可否,只低声问他:“你觉得这样的科技发展真的是良性的吗?” 江声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挑眉:“至少说不上太坏。只要他们想,总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容身之所的不是吗?不会再有那些所谓的过分贫困人口,资源也基本做到了最大化利用。” 秦争大概是不太认同的。他说:“那些人也不过是在落魄求安稳罢了。” 江声企图反驳的话在他看见屏幕上的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后顿住,他表情有些复杂地说:“这个是玩家,我肯定。” 那个昨天上午还有闲心和他谈笑的人,此刻正躺在地上有进没出地喘气。 江声在沙发上坐下,转过头去看他,说:“其实昨天我就想说了,但是把一堆突如其来的事情和搅和忘了。给徐漾换脑子的那个主治医生有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或者说是那整家医院都有问题。” 秦争皱着眉问:“怎么说?” 江声瞥他,终于顺理成章一回,把他眉间的皱褶抚平了,说:“那天医院发生那阵躁乱之前,就有一个女生换脑失败,当场宣布死亡了,她男朋友在外面闹来着。” “而就从我脑子里一点关于徐漾的记忆都没有的情况来说,八成他也凉了。” “至于这个世界的那个江声,说不定是他最后对世界失望的态度让他们误以为他是属于反对科技阵营的,决定留他一命。” 江声兀自接下去:“或许这么说还有些牵强,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你可以看看这条新闻。”江声把手机页面定格在十几年前的一条科技新闻上,然后递给秦争看。 上面明确地写着,经过多年的实验,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基本可以实现自由更换身体和器官的了而不必担忧安全风险了,可是就在玩家集合的那个医院,在手术前还会让人签订责任合同。 而且事故也就这么凑巧地在接二连三的发生。仿佛就是在向世界宣告:这些所谓的医疗技术,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安全。一个不小心,你们就会为当初轻信它而付出代价。 江声收回手机,说:“而且要是按这么分析的话,那么为什么当时没有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来平息事态,医生和护士们又为什么只是任由他们埋怨,甚至不去驱赶围观群众,一切的事情都有理由了。” 他歪一下头:“回想起来,那个主治医师看到我醒来之后战战兢兢擦冷汗的模样,与其说是害怕手术失败,倒不如说更怕我们不去闹事。” “说起来,我之前一直觉得那些愤青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反科技,却又利用科技机器人等对民众进行威慑,甚至是对那些科技鼓吹者进行杀戮是自相矛盾的行为。” “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就是幕后推手以自卫的名义让他们带着那些科技去破坏科技,一切就都变得自然了。” “因为百闻不如一见。与其去大肆宣传科技的危险,不如让他们亲眼看见那些无辜的群众死于科技的刀锋下。”他打了个比方,“就跟现实社会的部分人会担心ai反过来毁灭人类一样。” “他们会让民众真正的意识到,科技的单方面屠戮,是人们所绝对无法抵抗的。” 江声舔了一下自己依旧干涩的嘴唇:“就像人际关系里的一害超百利,到时候,大多数人群就会对科技敬而远之。”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对那些精心筹划这场躁乱的人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而那家医院又究竟在这场赌局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电话号码 江声最后还是和秦争一起出了门,倒不是什么突然爆发的善意作祟,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罢了。 毕竟刚才电视里报道的那些强行入室的暴徒已经证明了家里蹲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选择。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那些玩家能够平平安安地出去,走上各自意义上的人生巅峰。 江声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玩家已经离开了医院,又去了哪里。最后还是决定回到那个充满疑团的医院去,如果可以顺便拯救几个玩家的话当然也聊胜于无。 但是不能坐以待毙是一回事,去送死又是一回事。 江声坐在副驾上,确认医院里的那些暴动分子已经基本被出动的武警制服了,才拉着秦争姗姗下车。两个人步行在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的走廊里。 “回忆过去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江声冷不丁地开口,视线停留在某个微笑着的老人身上,“尤其是在这个充满虚假记忆的世界里回忆过去。” 那个老人的身上有着几道很深的刀伤,他爬满了皱纹的手正搭在旁边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身上,正在好声好气地反过来安慰她别哭鼻子。脸上流露出的是一副幸好的笑容。 江声还记得那个老人第一天和他说的那些话。那时的他尚且清醒,明晰地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却说:“人老了,在现实就不中用了。在这里,或许反而还有些价值。” 在他的描述里,大概是顶天立地的爸爸逐渐变老了,被快速改变的时代砍去了枝丫,最后只剩下了一方矮矮的木桩,仿佛又成为了一个无知的孩子。 他听别人说在网上买东西省钱,于是也想效法,最后摸索了半天也是白费力气,对着手里子女送的那个电子产品无计可施。甚至连原本最简单的打电话都反复学了好几遍。 大概是人老了之后就会逐渐变得可怜,他只能换一种方法和世界相处,学着去适应年轻人的生活模式。却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子女和那些孙子辈孩子的审美了。 送出去的礼物被尘封在了储物室的角落,甚至是小区楼下的垃圾桶。他终于还是承认自己被时代淘汰了。只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存在的价值似乎又被重启了。 江声看着他脸上欣慰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入戏太深还是觉得这样就挺好。 那个流着眼泪的女孩让他枕着床头靠着,在掖好了被角之后匆匆跑出去找医生了。 她路过江声的时候像一阵春天的风,以至于江声走近那个老人,劝他“只要撑过这剩下的五天游戏就结束了”的时候心情还有些复杂。 病床上的老人笑着说:“谢谢你,但是我决定留在这里了。”然后冲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要告诉别人我曾经不属于这里好吗?就把那当作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江声看着从他的眼尾延伸出去的皱纹,突然感觉嗓子有些堵。他哑着嗓子问:“那你在现实里的家人呢?”那个老人回答:“系统会替我圆这份自私的不是吗?”眼眶里却有些红了。 江声沉默着点头,转身走了,决定尊重他的选择。他直直撞上了秦争的目光。后者一直站在门口安静地等他,这件事算是给了江声一点小小的慰藉。 “走吧,杀去那个医生的办公室问问。”江声说。秦争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算是宽慰。 一路走过去,畅通无阻。如果没有走廊两侧被武警擒着双手,脸贴着冰冷的墙面,但是还没忘了气势汹汹地瞪着眼睛、拿头顶看人的□□分子的话,大概会让人觉得更顺心一点。 江声和秦争视若无睹,一前一后推开半阖着的门,迈进了脑科医生们的临时办公室。 江声的那个主治医生还记得他,迎上来,脸上堆着笑,问他的记忆现在恢复的怎么样。 江声转了一圈眼珠子,立马开始飙戏:“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其实早就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依恋了,所以即使你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成全他们那些情侣。” 那个医生摸了一下鼻尖,干笑着,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也知道,他是不会公然承认自己的那些行径的。 江声装作不深究的样子,又装模作样地道了一声谢,最后把话题拉到秦争身上,说:“我这个朋友昨天在另一个医生那做了手术,结果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江声用小指勾一下秦争的掌心,秦争会意,站的笔直,神情冷漠地似乎连一个眼神也吝于赏给他。那个医生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张医生大概去时做手术了,你们可以在这等一下。” 说完,状若无意地补充道:“这种现代科技嘛,毕竟是新鲜事物,不管社会上怎么宣传,总会有点副作用之类的,算是正常。” 江声舔了一下唇瓣,给它染上了一层艳色。他想,鱼儿咬钩了。 他绞着手指,问:“那他还会恢复吗?”那个医生尴尬地笑笑,说:“这个说不准,我也不好保证。但是凡事总有可能性,像你不就恢复记忆了嘛。” 江声点头。其实前面的都只是客套话罢了,接下来才是他要切入的主题。他抬眼,问那个医生:“这种手术难道要一直持续下去吗?” 那个医生一怔,问:“什么?” 江声看着他,一步步地诱导:“这种手术根本没有外界说的那么好不是吗?为什么不告诉大众呢?为什么还任由他们前仆后继地来做这种不理智的事?” 他苦笑一声,说:“这种事没有这么容易的。” 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被门外的一声清咳声打断了。那人旁边的一个护士迈着小步过来说有急诊病人找,他恍然回过神来,说了一句“失陪”之后离开了。 江声对于对话突然被打断了也不恼。他瞥一眼门口站着的自带权威的人,没吭声,等待着他主动抛来橄榄枝。 果然,他作出一个“请”的姿势:“江先生,或许您有空去我的办公室聊聊?” 江声暗自挑眉,但明面上还是退一步,说:“不了。我本来就只是来问问我朋友这是什么情况,既然给他做手术的医生忙着,我们就先走了,下次再来。” 江声轻拽一下秦争,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临近门口,被那人伸手拦了一下。 他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赵其。”他说,“刚才听您说话的意思,似乎对现代的科技发展状况也很不满意,既然是志同道合,不如聊聊?” 那些引起躁乱的暴力青年大部分已经被警察带着手铐拘留走了,只剩下各个病房里偶尔响起的低低的□□声和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伤口。 江声福至心灵地说:“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秦争在一旁暗自皱眉。 赵其大声地笑了两下,示意江声去办公室聊。江声没有再推辞,拽着秦争的袖口跟着走。赵其的实现在那交汇处停留了几秒,又迅速移开了,没有多问。 办公室的门被阖上,赵其招呼着两个人在沙发上坐,让助手给两人倒了茶。 但秦争出于谨慎,略微品一下就放下了。江声算是给他面子小酌了一口,只是窄杯里的水线却没下降多少。 赵其也不在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下去喝了大半。随即开门见山地说:“我也不想多绕弯子,我就明说我对现代科技的不满了。而您和艾公子也算是熟人了,所以想借你问问他对现代科技是什么态度。” 江声消化了一下他的这番话,不答,反问他:“这两天来医院捣乱的那些人是院长你放进来的吗?”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赵其。 赵其笑着看他,承认:“是。但是我没有让任何人受到致命的伤害。比起其他公共场所那些死伤惨重的情况应该算是好的了。其中也算有我配合他们行动的功劳。” 江声挑眉,说:“到底是是真的为了保护那些病人的安全,还是只是留他们去宣扬这所医院的相对安全性以及作反对科技的代言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赵其嗤笑一声:“医院的名誉吗?我早就不在乎了。” 他问:“或许你见过之前科技还没这么变异的时候吗?如果你见过那种美好的场景,你就会知道现在这种金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是多么令人作恶。” 他说:“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随着时间流逝被毁灭了,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的事。” “在这个时代,人的一生太长,长到很难一生只爱一个人,多数时候只是选择了那个时间段最爱的那一个。” 他看着江声,大概以为戳到了他的软肋,有些运筹帷幄地问:“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安吗?如果有一天他换了个年轻皮囊就变心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江声听着他那恶魔般的低语,笑了:“我只会觉得来日方长。” 第一个吻 赵其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只当江声是嘴硬在逞强。他说:“不见得吧?江先生如果真的觉得来日方长,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地就对世界没了留恋,决定了却余生?” 江声在百无聊赖地扣手皮,闻言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院长你对我的私事倒是挺了解。” 赵其轻笑一声,谦虚道:“略有耳闻。” 江声挑眉,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调转话锋:“可我指的来日方长,是以我喜欢的人恰好喜欢我这种情况为前提的。” “如果是那样,他可以变换一张更好看的脸,我自然也同样可以换个更年轻的身体。只要足够有钱,我们的爱情不就可以无限延续下去了吗?” “但如果是感情中途变了质,那么大概也怪不得科技,是我们之间迟早要经历的坎儿,应该感谢时间验证出我和他的不合适才对。” 说到这里,江声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含笑地看着他:“而我之所以开始那趟告别旅行的原因,应该就是因为认定了艾明远会一直喜欢徐漾不会动摇吧。” 赵其对着江声眼底的笑意装看不见,秦争却被那美色晃了一下眼。 赵其摆手,说:“艾公子和您那是当局者迷,我们这些旁观者可看的门清。当时我们医院通知艾公子给徐先生捐赠身体的人是江先生的时候,他可别提多慌张了。” 他回看,调侃:“那个反应可不像是得知对于心上人即将获得一个健健康康的新身体的样子。非要说的话,大概更像是即将失去之后的幡然悔悟。” 江声回忆了一下艾明远前两天对他的态度,心说悔悟你个棒槌。他唯一的几个柔情时刻,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提醒出来的。 但是面上不显,只说:“谢谢院长告知,不然我还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一层事。只不过指不定那个慌张是在担心谁呢。这不,徐漾就真的没能安全活下来。” 赵其没想到他软硬不吃,感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试探性地说:“刚才江先生在外边似乎对科技不是这个态度。” 江声感觉自己当惯了配角,乍一听他一口一个江先生,实在是别扭得慌。好在这份莫须有的尊敬不是给他的,这么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替别人受了。 他用余光瞥一眼旁边静坐着的秦争,又消无声息地收回目光,开口:“没有的事。相对来说,我确实不太喜欢眼下的科技发展状况。只是现在弄得人心惶惶的,你打算怎么收场?” 赵其冷笑一声:“你不如问问我打算以什么结局收场。” 江声沉吟:“那你打算得到什么结果?”干脆利落地推翻这一切,然后回归到从前慢的阶段吗?江声没说,只问:“你又需要我做什么?不知道艾明远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赵其眯起眼睛,眼尾倾泻出危险的光。他说:“看来江先生的记忆确实还没完全恢复。” 江声对于赵其的那些弯弯绕绕终于还是烦了,他站起身,拍一下秦争的肩,后者也跟着一起站起来。江声对着他笑一下,说:“要么我们还是先走了,等你真的想说了再联系我。” 他停顿一下,目光在赵其身上扫视了一圈,以退为守:“我相信你应该有我的联系方式,实在没有就问我的那个医生要。不过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称呼能对等一些。” 两个人作势要走,赵其还是伸手拦了,语含歉意地挽留他们,只是其中有几分真心倒是有待商榷。江声本来也不打算空手而归,只是懒得和他打太极罢了,顺着台阶下了。 赵其谨慎地开口:“是这样,从前我也找过徐先生旁敲侧击过艾公子的看法,但是徐先生吧,清冷惯了,不屑于理我们这些小人物。只是如今时代变了,我想托您打听一下艾公子的看法。支持倒也不必,不要阻挠就行了。” 江声挑眉,被他一口一个先生、公子得叫的头晕。每个人物都得反应个几秒才能知道他说是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漾已经和他谈崩了还会选择在这家医院换身体。 江声没把话说满,只回了一句:“我试试。”赵其不紧不慢地递过来一张名片,江声垂着眼睛接了,突然用上了敬称:“不知道您的这个皮囊是您的第几任?” 赵其语塞,江声冲他微微一点头,走了,并不真的在乎他的答案,只是临走前给他添点堵。而赵其从头到尾甚至没有问过秦争的名字。 出了院长室,秦争低头问江声:“接下来去哪儿?” 江声仰头看他,突然在思考当时自己到底是有多着急,居然给他买了一个这么高的壳。 江声掏出几张角色扮演道具卡,问:“你知道这种道具卡的时限是多久吗?” 秦争点头:“大致知道,十五分钟左右吧。” 江声塞给他两张,说:“分头试试?别久留,每个办公室待几分钟就出来。”抬手看一眼表,报时,“现在是十点半,快进房间的时候用,十一点整我在医院正门等你。” 秦争同意了,让他保护好自己,安全至上。江声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秦争没忘了嘱咐他如果遇到危险,要及时拿出死亡规避卡保命。 江声心虚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回了一句知道了。 江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没告诉秦争他已经把那张卡用掉了。大概是怕秦争又塞给他什么道具卡或者是分心去担心他。 毕竟他是真的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是一个能和他并肩前行的角色。 两个人暂时分别,江声绕去了器官移植区。艺不高但是人胆大,选定的扮演角色是赵其。 他一踏进那个楼层,立马有几个医生围上来,拉着他进了一个杂物间,说是有重要的事要报告。江声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他们胸口别着的姓名和职称卡。 他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简洁明了地问:“王主任,发生什么什么事了?” 被点到的那个医生一个激灵,忙不迭开始嘚啵嘚啵地汇报情况。大致就是经过他们的一番努力,已经联系到了某某公司和某某富豪等在社会上比较有话语权和影响力的人。 并且他们同意和这家医院站在一个战线上了,后续的活动会在近期安排上。 江声心说你们是美国政斗吗,还搞利益集团和游说那套。但还是点头说:“那就好。”顺带拍了两下那位王主任的肩膀,照着那个笑面虎的性格说了一句:“这阵子辛苦你们了。” 那个王主任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似乎挺怕赵其责怪他办事不利的。 一旁的许医师用笔盖戳了一下李主任,李主任是个看着还算老实的中年男人,他抹了一下额头不存在的冷汗,有些埋怨地撇撇嘴。 他对着江声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院长,是这样。我们已经给艾氏集团还有联合科技公司发了紧急邮件了,但是他们迟迟没回。您放心,我们会尽快再联系他们官方发言人的。” 江声随意地瞟他一眼,大概是这副皮囊不笑的时候自带冷意,他全身一抖。 江声现在算是大致能猜到赵其私下是一个怎样的人设了。他斟酌着开口:“艾氏集团那不用你们费心了,我已经找人去打探艾明远的口风了。至于联合科技,你们加紧联系。” 他思忖着赵其的紧急态度,试探性地催促道:“剩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没想到正中下怀,李主任和王主任都急忙点头:“是是是,我们知道。我们会尽快。” 江声在心里默默地盘了一遍刚才点到的那些公司和人,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戴着的机械表,十点四十六,果断地用掉了第二张角色扮演卡。 他想,大概还能再在这儿待十四分钟左右,他也得尽快了。 他沉声问:“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王主任和李主任对视一眼,前者迟疑地说:“不知道徐漾那件事您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直接顺了江声的心愿,送艾明远一个顺水人情,拉他入伙,反而这样拐着弯地打听。” 李主任附和:“是啊,是啊。咱们扣留着他的脑部芯片也是白搭,不如给他再找个身体,找个理由送回艾明远身边。不然他迟早会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迟早会露馅的。” 江声短暂的一怔,被对面不时抬眼看他的许医师给捕捉到了。江声没有注意到,只清了一下嗓子,故作深沉地说:“我自有打算。” 之后又聊了一些器官移植区的一些态度尚且模棱两可的达官显贵,江声一一记下了。算是意识到背书这种事也是台下十年功,用时一分钟。大脑飞快转动,把那十几个人的名字塞了进去。 江声又抬了一下手腕,十点五十七,只剩下三分钟了。他想,他得赶快找个借口离开了。 他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王主任,说:“王主任,过会儿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下次再说。”说完,停顿了一下,开始惯用的客套,“之后的事情也麻烦你们了。” 两个主任都忙不迭地说:“好的,好的。您有事就先走,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去办就行了。我们办事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江声拍拍两个人的肩膀,他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江声感慨自己的角色刻画果然不够到位,但是碍于时间限制,没空儿再改正了,准备要离开了,却在这个时候被那个许医师叫住了。 她有些阴恻恻地问:“不知道院长是有什么急事,竟然这么频繁地看表。” 江声转身的动作一滞,板着脸说:“我不知道我的事居然还需要和你打报告?” 李主任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他轻推一下许医师,示意她主动认错:“院长有事,哪轮得到我们过问。你这一问,要是事情耽搁可怎么办?我们怎么担得起?” 许医师冷笑一声:“就怕他不是真的院长。”说着,举起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着正在拨号中,可是房间里却是一片寂静。两个主任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江声,头上的冷汗唰得下来了。 江声的呼吸也是一窒。他把手伸进兜里,捏紧了时间暂停卡,随时准备在事迹暴露之后逃离。可手机却恰好在这时有电话进来。江声想,他助我也。 他掏出手机,上面没有来电显示,但明明白白地显示着有电话打进来。 两个主任都瞬间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主任,重重地拍了一下许医师的背,说:“小姑娘每天脑子里想的净是些什么东西,快给院长道歉。” 听起来似乎是在责怪许医师,可是话锋一转,便说:“院长,她也刚来没多久,不懂事,最近被那些科技恶闻吓坏了,尽瞎想。我代替她给您道歉,您别介意。” 江声也冷笑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冷着调子说:“那王主任下次得把自己的人管好了。” 在“自己的人”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在责怪他结党营私。王主任没想到引火上身,叫苦不迭,但嘴上还是恭敬:“是是是,院长快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们会骂她的。” 江声又看了一眼表,十点五十九,马上就来不及了。于是不再停留,急匆匆地走了。几乎在他走到拐角的那一刻,医院十一点的铃声敲响,下一分钟,江声变回原样。 江声做了几个深呼吸,接听了电话,是陆时雨的。此刻他正在手机的另一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江声第一次知道陆时雨的麻雀叫可以救命。 他下楼梯到了大厅,冲着门口已经在等待了的秦争挥挥手,对方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另一头,杂物室内,许医师正被两个主任轮流地苦口婆心地教育着。她突然抬头,说:“还是不对。”王主任气急败坏:“哪儿不对?” 她举起自己的手机,把屏幕亮给他们看,说:“如果刚才那个是院长的话,那么他肯定知道我没什么要紧事找他,为什么现在还不挂断我的电话。” 其余两个人对着还在拨号中的手机,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谈谈 江声一边耐心地听着电话那头陆时雨抱怨的话,他正在吐槽他们家可怕豪门恩怨,简直是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的程度,一边拉着秦争上车了。 不得不说刚才的那个场面,大概是继江声脱离学生时代之后,经历过的最紧张的一次。 江声紧绷了近半个钟头的心放松下来了,因此坐在副驾的姿势显得有些过分随意。他听着耳边的聒噪,索性点了扩音,让秦争一起来感受一下陆时雨的语音攻击,顺带转移他的注意力。 陆时雨也不是那种毫无分寸的人,在抱怨了一通之后切入正题,正色说:“我好像知道隐藏剧情是什么了。” 与此同时,系统广播久违地响起,呼应了陆时雨的话:“恭喜玩家宁鸠、方哲、徐语微、陆衍、徐漾成功开启隐藏剧情,开启人数已占剩余幸存玩家的半数,其余的玩家可以选择与之合作,共同完成隐藏任务。” 大厅里来往的医生和患者都神色如常,应该是只有那些玩家能听到这则广播。 陆时雨明显也听见了,哽了一下,觉得自己的高光时刻破灭了。江声的心情则有些复杂,因为在这个游戏副本里,和他简单聊过几句的玩家都远不止十个。 秦争侧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皱着眉头解释:“应该是那些恐怖袭击行动导致的。” 江声点头,难过之类的倒是说不上,只是觉得玩家死亡的速度太快了。眼下和他同是玩家的人已经只剩下个位数了,其中是敌是友又尚且难分辨。 秦争把手搭在他的后颈上,用拇指摩擦了两下他的喉结,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声隐约觉得他的这个动作有些色情,吞咽了一下口水,结果秦争感受着指腹下某人喉结的滚动,觉得气氛更不对劲了。 江声撇开眼,接上刚才的话题:“不用安慰我,你自己情绪还ok就行。” 江声隔着电话和陆时雨大致互换了一下信息,顺手把自己脑子里还存储着的暂时性记忆码在了文档里,以防待会儿忘了。另一方面也是说给秦争听。 挂了电话,江声先发制人,眯着眼睛问他:“你这逛了一圈就没发现什么隐藏剧情?” 秦争不接茬,只问他为什么比约定的时间晚到大厅,又知不知道他会担心。 江声在心里叹一口气:行吧,还是没躲过这个环节。江声不想对他撒谎,但也不想他过分担心,只轻描淡写地说是被那个许医师给绊住了,一时抽不开身。 秦争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辨别出真伪,奈何江声的表情管理满分,没有露出一点破绽。最后他只能哑声说:“如果你在游戏里遇到危险,甚至是死亡,最终难过的人还是我。” “而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瞬间了。” 江声被他情绪里的悲伤感染,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因为再怎么爱一个人,也总是无法百分百与之感同身受的。更何况承载那份悲伤的回忆在江声的脑子查无此城。 最终江声选择给他一个安抚的亲吻,把自己无声的宽慰藏在交换的唾液中。 不断有人从他们的车窗外经过,江声瞥一眼,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然后在坐回原位的时候突然笑了,他冲秦争抛了个媚眼,问:“刺激吗?” 秦争本想板着脸,表明自己关于这件事的态度是认真的。结果还是在接收到那个wink的时候没绷住笑了。他清咳一声,转换话题,问:“我们要去找其他玩家吗?” 江声挑眉:“暂且不。我们得先挑个时间就近去拜访一下艾明远,先探一下他的态度,然后再从他那打听清楚那些社会上层人士的联系方式和喜好。” 秦争会意,看着江声低头发简讯的动作,打开了车置导航,直指艾氏集团。 江声和艾明远确认过见面时间和地点之后又闲了下来,打开了一点车窗,好让外面的空气透进来,然后侧过头去看他,间隙又伸出不安分的手指去戳他。 江声倚着靠背,笑着问他:“哎,你怀念不?” 秦争面无表情地听着导航转向中,头也不回地问:“怀念什么?” 江声调笑道:“怀念这种我终于可以提前拿到一些重要信息,一对一carry你的日子呗。” 秦争回答:“嗯,怀念。”怀念到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重复那些时光。 江声原本不是多话的人,或者说是懒得主动找话题的人,如果不是必要,并不喜欢和别人过多交谈。但此时此刻却不同。 或许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了,又或者是江声是真的想弥补自己忘记的那段过往,话唠得像是陆时雨附体,而且还是心情好到爆炸时候的陆时雨。 以至于车开到艾氏集团楼下的咖啡馆的时候,江声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艾明远突如其来的冷嘲热讽给刺了一下。 他冷哼一声:“五天时间还没到,你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坐上别人的副驾了。” 江声无视,推开车门往外走,三个人在咖啡馆里坐定。江声和秦争坐一排,艾明远坐在江声的对面,他盯着秦争的眼神似乎要喷火。江声瞥他一眼,估计赵其的说辞也不完全是假的。 然后跟着记忆走,随意地点了一杯摩卡,就把菜单递给了秦争。江声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看着艾明远那张快拉到地上的脸,顺便给艾明远点了一杯拿铁。 艾明远的脸色总算缓和一些了。他把手搭在餐桌上,指尖轻叩了两下桌面,问:“你在电话里说的找我有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事?” 江声也不打算绕弯子,开门见山:“今天找你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是想问问你对这几天集中爆发的以反对科技为名的恐怖活动是什么态度。” 艾明远皱眉,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谈,敷衍:“你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他的反应其实在意料之中。因为不管他对这个世界的江声怀有一种什么样感情,大概都不会就这么尖锐敏感的话题表态。 如果他不喜欢他,给的答案自然是无可奉告;如果喜欢,大概也不愿意他掺和进来。 但是江声不管这么多,只低头报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他掏出手机,开始给他读文档里记着的那些社会上流人士的名字和关涉到的一些上市公司和利益集团。 哪些是持反对意见的,哪些是持肯定意见的,又有哪些还没来及表态的或者故意远离风口,装网络延迟的,江声到一一交底。算是他来探口风的同时表现出来的诚意。 艾明远把眉头拧的更紧,问:“这些消息你是从哪儿来的?” 江声自己用道具卡骗信息的事情自然不能说,所以把陆时雨拿来当挡箭牌。又结合陆时雨在这个世界的身世,眼珠子一转就把故事编的有模有样,听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艾明远沉吟:“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你这阵子待在家里哪儿都别去,等这些恐怖事件平息了你再出门。你也别乱站线,也不要再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江声笑了一下,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这恐怕不行。虽然消息是我从陆衍那儿听来的,但是赵其已经在此之前找过我让我来问问你的态度了。” 说完又怕艾明远不知道赵其是谁似的,特意补充:“赵其就是徐漾决定做换手术的那个医院的院长。”只是语气却不紧不慢的。 艾明远说:“我知道。他派人给我发过挺多邮件的,但是我没回。” 三杯咖啡陆续上了,江声端起来品一口,问:“所以你的态度是什么?他还等着我回话。” 艾明远似乎有些生气,说:“他是个极端反科技分子,你跟他站什么边?” 江声撇清自己:“我可没站边。相反,你不觉得现代科技挺好的吗?”他边说边观察艾明远的脸色,“只要有钱,就可以永远身体健康,狂吃不胖,还可以二十四小时不用睡觉,多好?” 艾明远脸色微变,江声继续:“而且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也觉得那些反科技分子不会成功对吧?你是不是也认为他们只是瞎折腾,白费力气罢了?” 艾明远的额角青筋跳动,忍无可忍地说:“像你这样散漫的性格当然觉得这种科技好。” 江声又喝一口咖啡,脑子想的却是他实在是不太能欣赏这种东西,他自打不用熬夜复习之后也没再喝过了。他漫无边际地想,他或许冷淡,但是散漫这个词绝对不是会用来形容他的。 但他还是没反驳,等着艾明远接着说。 艾明远冷静下来,说:“我之所以不出来为反现代科技阵营发声,不是因为我不支持这个观点,而是因为那个人群鱼龙混杂,他们大多都只是打着口号为自己谋利益罢了。” “和他们为伍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况且现在联合科技公司风头正盛,眼下绝对不是一个打草惊蛇的好时候。况且他们采取的方式太极端,绝对不可能赢得普罗大众的支持。” 江声大致听懂了,但是没就这个观点发表意见,只四两拨千斤地说:“道理我都懂,可你也没必要人身攻击吧?” “对着一个那么喜欢你的人,却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你真的以为别人的心都是钢铁做的吗?”他刻意露出一副散漫的样子,说的话却陡转刻薄。 艾明远哑声。他呼出一口气,扶额道歉:“对不起。” 秦争虽然知道江声是在默默地替这个世界的江声鸣不平,但还是因为这番话皱起了眉。 江声在桌下悄悄捏了一下秦争的手以示安慰,然后面色不变地对艾明远说:“没事,谢谢你告诉我你的态度。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我刚才提到的几个不确定份子的电话留给我。” 艾明远听出他语气中的疏远,懊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声打断他:“还有第二件事要告诉你。徐漾的那台手术其实没有失败,他的脑部意识是被赵其提取出来藏在某处了,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大概是为了在必要时刻要挟你,拿捏你的七寸吧。” 他停顿了一下,说:“赵其原先也找过他,让他来打探你的口风,但是他大概率拒绝了,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又把自己的身体送回到了赵其的刀口下。” 江声弯一下眉眼,其中含了点浮在表面的笑意,说了句反话:“不过我不同,他问我,我就替他转告了,毕竟我自由散漫惯了。”他拍一下秦争,站起身,准备要走。 他冲艾明远晃两下手机,学着赵其用上了膈应人的敬语:“后续的信息拜托艾公子传到我简讯上。那么,就再见了。” 大概是被记忆影响,江声少见地有些代入感地觉得心凉。他想,或许人在爱情里总容易错付。 角色扮演 回到车上,秦争瞥一眼旁边不说话了的江声,一边转方向盘一边劝他:“如果他真的决定在这棵树上吊死,那么你替他生闷气也没用。”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只要一没使绊子,二没等着看热闹的,就没必要为别人的结果内疚。这是别人的感情,你插手也没用。” 江声呼出一口气,说:“不是因为这个。”秦争抿唇,问:“那是因为什么?” 江声抽出两条口香糖,其中一条剥了皮塞进了秦争的嘴里,然后有些口齿不清地说:“我就是吧,觉得如果我没告诉艾明远徐漾还活着,他的胜算是不是就会大一些。” 秦争嚼两下口香糖,善解人意地替他接下去解释:“可是不说又觉得对徐漾不公平是吗?” 江声语塞,说:“我没这么想。我想的是如果不告诉艾明远徐漾还活着,对于这个世界的江声来说胜之不武。而且听起来他就像是一个备选。” 秦争愣了一下,叹气:“你这是在心里已经给自己划好战线了。” 江声不回答。秦争开解他:“即使你不说,赵其也会说的。不然他扣留他的意义就没了。而且你现在说还显得你大度不是吗?” 江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车流,问:“你是旁观者,你品品艾明远他到底喜不喜欢这个世界的江声?”问完觉得有些烦躁,“系统给寄存身体设定的名字真的让人烦。” 秦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说:“难道你是参与者吗?” 江声敏锐地闻见点醋意,但是大概是秦争说话的语气淡淡的,除了让人觉得他有些失落之外,并不会让人觉得被刺了。 他突然恍然大悟:“你说,艾明远动不动找茬不会是在吃醋吧?” 秦争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比如他上次送你回家的时候是,但是刚才不是。” 他又嚼了两下口香糖,单手把方向盘,大概是准备找张纸吐出来。 江声注意到了,拍一下他的右手:“你给我把好了。”然后把手心里揉的有些皱了的口香糖纸摊开,递到他跟前,说:“吐出来吧。” 秦争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你谈恋爱的经验还挺丰富?” 江声听着他有些微妙的语气,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那张微微还粘着点自己手汗的口香糖纸,无语:“那您还挺容易撩啊。” 秦争不说话了,乖乖地把口香糖吐在纸上。江声揉吧揉吧扔进了垃圾桶,接着面不改色地问:“你说之前是,刚才不是是什么意思?” 秦争解释:“就是他上次对你带人回家不高兴的时候是故意那样气你的,应该是吃醋。但是刚才,大概是我们说的话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所以他一时口不择言了,应该不是故意的。” 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他对徐漾是什么态度,但是他应该是喜欢你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的,只是喜欢的程度有待考究罢了。” 秦争不想用这个世界的江声来代称那个人,因为听起来就像是平行世界的江声喜欢着艾明远一样。不过这种话说出来怪矫情的,他不愿意江声知道他的这个想法。 江声嚼口香糖的动作顿住:“所以就和赵其说的一样,在众多的喜欢的人里面选一个最爱的人相伴余生是吗?” 滴滴的简讯声响起,打断了江声的情绪,他低头看一眼,是艾明远传来的,上面列着一长串人的私人联系方式和公司电话。江声思忖了几秒钟,给陆时雨和宁鸠打包发过去了。 给陆时雨备注的一行字是:人太多,我们分工打探态度;给宁鸠备注的是:或许你会需要。 秦争看着他理直气壮的双标,笑了一下,没提这茬,怕他恼羞成怒。只问:“我们先去找谁?” 江声盯着他弯起的嘴角,心说我看出来你在笑我了,但意外地还算心情愉悦,大概是爱情的魅力吧。他看一眼余额,打开了美食测评网,说:“谁也不找,先填饱我们自己。” 两个人最后找了一个性价比还算高的西餐厅吃饭,江声做的主。 期间,江声看着坐在对面优雅吃饭的秦争,突然觉得那张脸看惯了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比原装让他有安全感。 两个人结束那顿饭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了。秦争突然问他想不想一起散散步,逛逛街,或者看个电影。江声愣了一下,问:“现在?” 秦争点头。江声不知道他在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还是同意了。毕竟整个游戏里最不在意隐藏任务完成度的人大概就是他了。而他之所以收集消息,也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被动罢了。 江声看着秦争把车倒进路边的停车位,然后等他出来之后牵着他的手开始瞎溜达。 江声打了一个饱嗝,突然笑开了,他说:“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特缺德?”秦争抛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江声接收了,说:“用别人的钱吃西餐还不算完,还带逛街看电影的。” 秦争失笑:“那就不买东西,反正你喜欢的他也用不上。” 江声“哦”了一声,问:“那电影呢?看吗?” 秦争点头。江声笑得更开了,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希望我们看电影的那家电影院不会有恐怖袭击。” 秦争几乎是在听到他那句话的时候,脑子就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某辆年代久远的火车。也是在这个世界里。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扮演的还只是偷机密的小职员。 江声最终在一水的动作武打片和动画片里选了一部爱情片。两个人进场了才知道那讲的是一段人机恋的故事。 剧情很俗套,大致就是那个女孩爱上了那个男孩,却在一次意外中发现男孩受伤后流着的不是红色的血,然后她决绝地离开了。 因为她的父母从前就是研究人工智能的,最终却因为研究成果的抢夺而被别人杀死了。所以她发誓她要永远抵制人工智能。而且她也永远不会相信一个机器人会真的爱她。 她说:“你每天这样强迫自己模仿人类不累吗?” 江声看到这儿,猛吸一口可乐,突然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科技反动分子出资拍的电影。 最后那些机器人真的获得了自我意识,开始不满人类的压榨,开始有序地组织起来反抗人类。普通人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惨遭无情地屠戮。 有些钢筋铁甲的机器人甚至不害怕军方的子弹和枪炮,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国家科技的成功。 但是那个女孩却靠着东躲西藏成为了那个世界上少数幸存者中的一个。最后那个男孩找到了她,开始寸步不离地保护她。 可是机器人不用吃饭,人类却需要。但是世界上的食物早就停产了,男孩只能到一些佯装权贵的机器人那儿讨一些吃的给女孩。可是那个女孩最终还是被搜查的机器人发现了。 男孩最后保护了那个女孩。他像一座铁山一样把女孩搂在怀里,把一切的攻击隔离在身后,他举起手给女孩看,说:“这次我的血是红色的了。” 女孩被男孩死死地圈在身下,其他的一些机器人试过几次之后就放弃了,打算任由她自身自灭。其中的一个机器人说:“不用管她。人类最脆弱了,几天不吃饭自然就饿死了。” 女孩挨了几天饿,但是比死亡先来临的是军方强大武力的支援。人类最终还是战胜了机器人,只是男孩却早就超过修理期限了。或者说,本来就修不好的。 她想,机器人既然会怒,会反抗,那么为什么不会爱一个人呢?可惜她从来没问过男孩这个问题。 女孩后来成为了一个情感讲师,家里的卧室里却常年堆着一箱子破铜烂铁。 她每天钻研着家长留下来的书籍和笔记,渐渐家里的那箱破铜烂铁开始有了人的雏形。翻开的铁皮被盖好,油管里装着的红色液体早已变色,被重新换上了鲜红的“血液”。 电影的结局是那个女孩修好了男孩,虽然远不如他原本的那么精致。那个男孩启动电源后学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茜茜,我喜欢你。”茜茜是女孩的名字。 女孩笑了一下,那张失而复得的笑脸是电影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 最后大屏幕上写着的一行字是:爱你是本能。 “靠。”江声听见旁边坐着的那个女孩的一声低骂,随即开始抽纸猛擤鼻涕,她的男朋友正在不停地安慰她,她嘴里不断地说着那个机器人太好了吧。 江声明白了,这应该是某个科技公司宣发机器人之前投资的影片。 他看一眼秦争,突然也有些鼻酸。他想,为什么剧情那么俗套,也还是会感动人。大概这就是电影的魅力吧,只要演员的演技到位,三分电影变十分。 电影散场了,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开始离开。江声抓着秦争的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再坐会儿。”后来来人进来催了,两个人才姗姗离开。 江声迎着下午五点的晚饭,看着天边的落日,说:“如果说我本来还在究竟保卫科技和推翻科技哪个是隐藏的任务的话,现在我已经不管了,我决定坚定地站保护现代科技。” 秦争没有那么情绪化,端着刚买来的两杯奶茶,把多加珍珠的那杯递给他,问:“因为那个机器人对那个女孩儿的爱感动到你了是吗?” 江声吸了一管子珍珠,没说话。秦争以为他默认了,但是也没反对。 殊不知江声心里想的是:如果在现实也有这种现代科技的话,我们就永远不会面临生离死别了。所以,为什么不维护它呢? 第二个吻 两个人吃完晚饭,本着晚上不安全和来日方长的原则回家休息去了,并没有急着约人谈判。 事实上,那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士也大多不愿意抽出他们的美国时间和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会面。详情参照陆时雨下午发来的几条抱怨的简讯,似乎是通过他的豪门爸爸才搭上一根线。 宁鸠那边除了刚受到简讯时回复的几句客套话之外再无消息,不过江声给他发那些信息的初衷也并不是利用他给自己开路,所以心里也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回复了一句“要小心”。 除去上午那惊心动魄的三十分钟,今天大概算是江声在游戏里度过的最开心的一天,也算是实现了四分之一个平淡的二人三餐四季。 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终于泛起了涟漪。他想,原来真的可以因为一个人而对余生充满期待。 只是这一天对于一个玩家来说,可以说是获益颇丰,至少他们来到了迷雾门口。但是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不相信会有人无故地对某事反对或者是认同。而他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躺在床上,用手机搜了一下艾氏集团,百科词条上写着的是知名科技公司,但是在公司的具体产业里没有一条是和ai等先进科技相关的,只有一些基础服务型机器人。 看起来似乎只是科技界一个无足轻重的组成部分,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赵其这么在意艾明远的态度?难道只是因为艾氏集团没有涉及高端科技,所以让他觉得这是可拉拢的对象吗? 刚开始系统给的背景提示里的一个名字突然从江声的脑子里闪过:艾文。 江声把那个名字输入搜索引擎框,搜索中的圆圈在不断地打转,终于显示出了他的生平。果然,那个最初的新科技的领头人艾文和艾明远之间果然有关系。 只不过艾文当时领衔的工作室投资的只是一些大众服务项目,并非导入动画里所显示的那些只为满足富人需求的科研探索。 艾文刚开始投资建设的不过是一些量产化的廉价扫地机器人,自动播种浇水的绿化机,传送医疗箱,还有自动量产化饮食和服饰等,后来才开始致力于研究器官再造项目和一些绝症的根治之法。 江声想,或许恰好和所谓的为富人考虑相反,艾文的最终目的或许更接近于建设一个乌托邦,至少要让每个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新鲜的空气可供呼吸。 但是他的财力还远不足以让他照顾到整个国家,所以不断的有新鲜的血液注入这个项目,这个项目也在不知不觉中因为那腐朽的金钱而染上了铁锈。 他们拿钱办事,慢慢地不再管那些所谓的天马行空地再造器官和治疗绝症,他们转而开始研究最快的,直接治本的方法:换身体,换脑子,换器官。毕竟移植比凭空创造要简单地多。 所以所谓的系统给的提示,不过是设计者对于玩家的误导。艾文的后人抛弃的不是那个烂尾的工程,而是那个早已经面目全非的项目。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那个科研项目成功后立刻在这个国度开始实施,甚至传到了大洋彼岸的其他国家,最终外资注入,为它插上了得以更快腾飞的翅膀,迅速在整个世界传播。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任何东西都可以在市场上明码标价的局面。 或许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徐漾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才去医院换身体:因为要顾及艾明远的心情。这么说来,艾明远对于徐漾应该也算不上一个太体贴的存在。 这个单方面的认知让江声心里好受了一些。然后懒得动弹地平躺在床上,给睡在隔壁房间的秦争打了个电话。电话在嘟了两声之后被接了起来,然后是哑着嗓子的一声“喂”。 江声突然觉得,气质这种东西,是可以超过外在的形象和声音传递出来的。 江声清一下嗓子,开始输出自己脑子里的那点猜想。秦争安静地听完了,大致摸清了艾明远和第三战线的态度,然后让江声也去告知一下陆时雨。 江声虽然知道秦争之所以不自己去,大概是为了拉近他和陆时雨的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江声假意地“哼”一声表示自己的吃醋。 陆时雨则在听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啧啧地感慨贵圈真乱,然后提出了一个破天荒的猜想:“哎,你说,会不会徐漾喜欢的人其实不是艾明远,是赵其?” 江声被他的这个问题给惊到了,问;“怎么这么说?” 陆时雨开始一通分析:“简单。照你的说法,徐漾那个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就算小时候配不上型号,也没必要因为艾明远的坚持拖到现在。” “而且如果艾明远真的喜欢他,肯定不愿意看他每天疼的死去活来的。看他当时对你那态度不像是反对的样子。” “那么徐漾是在为谁坚持?你想啊,赵其是不是也是反对现代科技的中坚分子。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上门去做手术,不是刚好给了他一个和艾明远谈判的砝码吗?” 江声被陆时雨头头是道的分析说动了,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理智问他:“艾明远都知道心疼他,那赵其为什么不心疼他?” 陆时雨大概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没人说赵其也喜欢他啊。” 江声噎住,回忆起接到徐漾电话之后就把这个世界喝醉了的江声扔在车上,让司机送回去的画面。问:“那徐漾放着艾明远不喜欢,喜欢赵其什么?” 陆时雨劳神在在地回答:“爱情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没有为什么的。往往爱情那扇门打开的时候,门口站着的是谁,就认定谁。”仿佛是一个情场高手。 挂了电话,江声感觉比起局势,这其中的情感纠葛更复杂。最终的决定是先抛之脑后,在给各位大佬群发过约谈的短信之后就上床睡了。然后不合时宜地做了一个有些旖旎的梦。 结果第二天醒来,大佬们的回复迟迟没收到,倒是在午间时间收到了另外两位玩家的简讯。 秦争瞥了一眼江声的手机屏幕:方哲、徐语微,赫然正是另外两个发现隐藏剧情的人。江声处于安全考虑,没有立即答应见面的要求,只各自回拨了一个电话,毕竟人心隔肚皮。 听声音徐语微是个挺清冷的女孩儿。她接了电话之后也不绕弯子,大致交代了一些她知道的事情,显示出她的诚意,然后礼貌地询问江声要不要合作。 江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简讯箱,说:“我知道的那些事你也差不多知道,至于再进一步的贡献我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来,和我合作实在没必要。” 那边停顿了一下,大概也是有备而来,说:“我大致知道你和艾明远之间的关系,如果要守护科技的话,他势必是我们不可缺少的助力。” 江声心说那不好意思了,我已经谈崩了。但还是把责任往外推:“如果你再去仔细调查一下就知道真相是我借宿的这个身体原主人对他一头热,而不是他追着我跑。” 她似乎丝毫不介意,抛出了另外的橄榄枝:“我知道你手头有张名单,我可以替你搭桥牵线,如果你实在没帮助,我也不怪你,就当是玩家之间搭个伴。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江声抬眸看一眼秦争,在他点头之后同意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选我?” 那边沉默了一下,说:“眼缘吧。”江声对着像相亲一样的台词无话可说,只问:“介意我带一个人吗?”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匆匆和她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然后就挂了电话。 江声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江声听着拨号中的嘟嘟声,右眼皮跳了一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电话被接起,同样的一个“喂”字却让江声想起了某段不好的回忆。 江声叹气:“果然是你。”方哲轻笑一下:“对啊,好巧。” 江声发誓,如果要给讨厌的人物性格排序,恶劣的得排第一,轻浮的则排第二,满口谎言的位列第三,而方哲这个人三样都占了,算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他有些没好气地说:“和你我还是不合作了,我对你的危险性心有余悸。” 方哲在不用维持秦争和高凡的人设之后变得极度轻佻:“可你当时想都不想就跳上我的车,拿我的热脖子捂凉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声在看到秦争吃味的眼神的时候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冷笑:“我看你贵人多忘事,你自己品品我那份信任是对你吗?” 秦争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江声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上了一个醋缸,但是又甘之如饴。 那边回复:“可是你自己当时不也没认出来吗?” 我看你是想挨锤.jpg 江声懒得和他嘴炮,打算以怕他背后给闷棍为由拒绝他的组队邀请。但最后还是被他口中炉火纯青的黑客技术和已经过半了的游戏时间打动,勉强同意了。 陆时雨在听说他们要去和另外两个玩家见面之后也忙不迭举手表示要参与,说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其实大概是不想再在那个充满豪门恩怨的家里待着了。 结果就是徐语微坐在某餐厅里看着一拖三的江声愣住。她想,说好的只带一个人呢? 五个人一起喝下午茶的结果就是不得不拜托服务生在桌子旁边再放一把椅子。 虽然江声很想让方哲坐在那个突出的位置上,但是为了避免陆时雨被两面夹击的问题,最终是陆时雨丧着脸迎接了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的注目礼。 到此为止,除了宁鸠之外,所有探索出隐藏任务的人组成了一个暂时性的玩家联盟。 看电影 江声和陆时雨之间的情报是已经共享过了的,而且因为方哲知道他们俩是旧相识,所以也懒得装了,直接建了一个临时群,在群里分享了那个整理出来的文件。 徐语微也已经在电话里和江声透过底了,但是碍于陆时雨和方哲不知道,她就又复述了一遍,江声本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则,补充进了自己的文件里。 方哲喝一口茶,笑着说:“你们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把信息说出来,不怕我听了就走吗?” 徐语微大概是走清冷美人路线的,闻言面色不变,挺高冷地说了句:“随便你。” 陆时雨笑嘻嘻地:“你走呗,本来我就不怎么期待从你这儿听到什么额外的答案。”他用叉子挖了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其实就算你告诉我,那些死去的玩家里有你的手笔我也是会信的。” 江声对陆时雨不定时地散发恶意已经快免疫了,只看着方哲说:“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我能不能完成所谓的隐藏任务,能完成最好,完不成的话也无所谓。” “所以如果你只是想知道我们手上有哪些信息的话,你直说就可以。我如果愿意给你,自然就告诉你了。如果我不愿意,你亲自来一趟也没用。” 方哲看着眼前这一个两个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的人,觉得有些有趣。他摊手:“好吧,你们赢了。我也把我整理的东西发群里了,你们看吧。希望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去,却没有人主动去握。他也不嫌尴尬,自然地缩回来,仿佛无事发生。 江声低头点开文件,陆时雨蹭过来,小声地说:“你有没有觉得他笑面虎的样子和穆城挺像的。”江声抬头看一眼方哲的脸,一言难尽地低下了头:“穆城听到了的话你可能会挨锤。” 陆时雨也抬头瞄一眼方哲,又猫过来小声地说:“不是说脸,我是说性格。那种欠揍外加没事找事的性格。” 他瞥一眼秦争,补充:“再说了,系统分配的脸能算数吗?你想想,本来那张脸还是秦争的呢。”江声语塞,居然觉得有点道理。 江声摸了一下秦争的大腿,示意他把头靠过来一点。秦争会意,江声耳语:“陆时雨说方哲的内里像穆城,我不了解他,你觉得呢?” 秦争翻手机的动作顿住,说:“是有点像。但是我没和他单独聊过,我不能确定。” 江声愣了几秒之后心领神会:得,已经实锤了。他应该想到的,秦争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给别的玩家讲他和自己之间的故事。 他转过头去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了的穆城,想:呵呵。没想到斯文败类会一朝变猥琐宅男。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穆城发在群里的文件确实有点东西,据他自己所说,就是利用黑客技术调查了那些集团管理人员的私家信件,得出的结论部分人员的表态和实际态度其实是相反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帮了他们大忙,不然很有可能会被背后捅刀子。相应的,穆城看着文件里列着的一长串人名和集团代表,惊讶:“居然有这么多人参与这件事。” 江声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着穆城的惊讶的表情都有些怀疑那是假的。 最后商讨出来的结论是物尽其用,让穆城去调查那些补充进去的人的信件和公司网站,江声他们三个则借徐语微的人脉分别去洽谈。其中持相对中立态度的那些人将成为重点游说对象。 只是由于人数太多,npc们的态度又坚决,导致晚上十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被说动的人也仅是寥寥。 江声拖着疲惫的身躯坐进车里,突然想到他快高考的时候,在某个代填志愿的机构里做的未来职业倾向测试的结果,风马牛不相及的三项:心理学、考古和卖保险。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他大学毕业后真的去卖保险的话,估计现在已经饿死在某个街头了。 江声靠在副驾上喘气,陆时雨递给他一瓶水,江声接过来一看:喝过的。 陆时雨解释;“没办法,我就买了四瓶水。结果让他抢去了一瓶。”他伸出手,直直地指向穆城,穆城丝毫不觉得尴尬地捏住他的手指,说:“脑力劳动者就不配喝水了吗?” 陆时雨微笑着把手大力地抽回来,还没忘了在裤子上蹭两下以表示自己的嫌恶。 江声心想,在狼人杀那个世界也没看你们这么水火不容。不对,那个时候他们也吵架了。 陆时雨看着江声面无表情的样子,说:“要么你喝方哲的。”江声脸色一变。陆时雨一惊一乍地大喊一声:“靠,你不会想喝人女孩儿的吧?” 江声无语,认命地拧开瓶盖,准备隔空往嘴里倒。却被一瓶贴在脸上的冰水凉的一激灵。 江声看一眼秦争,把手术拿着的那半瓶水扔回给陆时雨。接过秦争刚买来的水的时候摸过他的指缝,说了声:“谢谢。” 陆时雨不知道他不在的这两天里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秦争给特意出去给江声买水不奇怪,但是江声拿水的动作就太奇怪了好吗?! 自以为撞见了两个人的暧昧期但是贴心地不说出来.gif 殊不知两个人之间的进展远比他想象中地要快得多。刚才那一幕不过是江声开窍之后的随手回撩罢了,仅仅只用了一成功力。 可惜当事人在喝完水之后就坐在平稳行驶的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丝毫不知道坐在后座的某人的心里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最后江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离家不远了。他调整好坐姿,看向秦争准备说点什么,结果余光瞥见了后座上静坐如佛的三个人,一头雾水,问:“你们不回家吗?” 陆时雨给出的理由是他本来就打算住这儿,是他家长前几天非把他虏回去的。他故作严肃的说:“如果我今天回去了,别说隐藏任务了,主线任务我都完不成。” 徐语微看着他,问:“主线任务是什么?”江声靠回座椅上,叹气:“活满七天。” 徐语微噤声。江声则默默同意了,虽然陆时雨的语气中有卖惨的成分,但是江声却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毕竟是能找人把他腿撞断的货色。 话说回来,江声瞥一眼陆时雨:“你腿好了?”陆时雨听这话就知道江声同意了,嘿嘿傻笑两声,说:“早好啦,我这什么自愈能力。” 江声看着他那瞎嘚瑟的样子,露出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嘴角却弯起了一点。莫名地觉得自己有点像宠溺孩子的老父亲。 江声把头转向还以为自己的马甲披的很好的穆城,问:“那你呢?怎么不回?” 穆城故作无奈地说:“没办法,我下午那么大动干戈地查过信息了,对面但凡有个专业黑客都知道顺着网线查过来,我自己家肯定不安全。” 江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所以你就来我家?”他竖起三根手指头,说:“给你三秒钟修改理由的机会,如果这是真的,我就让江川把你扔在这里。”说着开始倒数 穆城认输,说:“我家和你家是反方向,明天再来找你们会合太慢了。而且我连辆车子都没有,甚至穷的打不起车……” 江声打断他的卖惨:“十一号玩家,你这样崩人设了知道吗?” 穆城顿了一下才知道江声在说什么,因为记忆太久远了差点没能读取成功。他笑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声:“陆衍告诉我的。”突然被点到的陆时雨正在黑人问号脸中。 穆城侧目,看着一脸茫然的陆时雨挑眉:“你确定?”江声点头。 秦争在听到十一号玩家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了,闻言叹一口气,只问:“为什么把我的意识存放在医院里?我明明打算好好和你计划的。” 穆城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和别人共用一个身体太影响效率了。而且就我们两个人那个状态,等我们沟通清楚了估计游戏都快结束了。” 他说,“再者说,我不知道另一个意识是你。”江声坐回原位,仰头喝一口水,语气平静地反讽:“说的好像如果你知道的话结果就会有变一样。” 穆城冲他笑一下,吐出一个无情的答案:“不会。” 陆时雨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开始暗自感慨大概是最近过得□□逸了,脑子都不会转了。无视了自己不要命似的一个星期进两次造梦游戏的战绩。 秦争不知道意识被封存后的那一段故事,在经过陆时雨添油加醋的描绘后皱起眉头来。 穆城看着车内后视镜里他的表情,撇清道:“我本来只是租一辆车自己逃跑,结果在医院门口看见了他们两个,顺路载他们离开而已。” “本来我都想好开场白了,结果一看他们俩熟稔的态度,我才猜到我存放在医院的那个意识是你。不过那种特别时刻,说什么也不可能回去救你的。” “结果都快进我家门了,两个人突然反应过来了准备逃跑,我能有什么办法?” 江声冷笑:“所以你就现凑一个故事,装npc骗我们?” 穆城笑着认错:“当时看你们的反应太有意思了,逗逗你们而已。” 江声仔细咀嚼了“而已”二字。如果说原本还不了解陆时雨口中的和他不对盘是什么意思,那么现在是再明白不过了。如果不是理智还在线,江声会立马让秦争把车靠边,然后赶他下去。 但是最终一行人还是沉默地到达了江声住着的地方,也没人再分出心思关心徐语微为什么不回家。索性是别墅里的客房够多,把临时借住的两个人安排妥当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五个人匆匆洗漱完毕之后暂时阔别了昨天的不愉快,重新踏上了游说路。晚上又拖着疲累的身体口干舌燥地回来。 此时,距离游戏结束不到两天,而距离真正的战役爆发不过几个小时。 ※※※※※※※※※※※※※※※※※※※※ 最近每天卡文导致这个故事拖太久了orz 会尽快结束的! 玩家联盟 暴动发生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一刻。或者说是江声半夜醒来发现不对劲的时间点是四点一刻。 他拉开窗帘,却被满目的火光刺的眼睛疼。院子里原本用来装饰的花草树木俨然已经成为了那火势蔓延的最好养料。 江声一跃下床,一边套衣服一边光速往外走,踹醒了屋子里睡着的其他人。一行人迎着呛口的烟雾逃出来别墅的大门,但这还不算完,有几个类似混混的人正在车库里砸车,警报正在哔哔响。 好在他们出来得早,那几个人估计也只是收钱办事,一看情况不对就连忙跑了。最后那车子只碎了一个车窗,并不影响他们驾驶。 江声这次被秦争推上了后座。毕竟副驾边上没了窗,指不定在路上行驶的时候会碰到什么幺蛾子。江声识趣地没反驳,靠在背垫上看着一车子人都平安的时候才感觉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他想,这大概是晚上睡不熟给他带来的唯一的好处。至少不至于到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别墅区里其余的人家也没能幸免,烧的烧,砸的砸,最后也只能沦落到一个抱头鼠窜的地步。而经过前天晚上的一段发言,穆城自然而然地被推上了副驾的位置。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打开了车载广播,顺便提示车上的其他人拿出手机关注一下新闻。江声却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看着街上拥堵着的人群和严阵以待的机器人,已经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没想到赵其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了。不过“这么快”只是相对这个世界的居民而言的。 对于这些乱入的玩家来说,却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今天已经是他们进入游戏的第六天了,那些npc再不行动就没机会给他们造成障碍了。 不断地有窗户破裂和大门被砸碎的声音传入江声的耳朵,街上的流血事件也在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染红了他们的视线。 徐语微低下头不再看窗外,只问:“难道每一次有玩家进入这个世界,都要给这个世界造成这么大的创伤吗?”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有些颤抖,和她原本给人留下的印象有些不一样。 江声以为即使她没有身经百战过,也至少是看淡了他人的生死。结果清冷只是她的伪装。 陆时雨习惯了做安慰人的事,但是碍于徐语微还是个年轻女孩,他只能僵着手口头安慰:“不会的,肯定不同时间段有不同时间段的任务,不然每七天一次暴动,谁受得了?”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开始举例子摆事实。他指一下江声和秦争,说:“上次他俩进来的时候就没这样,那个时候还只是简单的公司纠葛呢?” 江声看着徐语微把目光投向自己。其实他对那段所谓的记忆根本没印象,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点头了,却没把话说的太绝对。 他说:“如果真的分给每一批玩家的任务都是这样的话,那么应该每过七天,他们的时间沙漏都会回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也永远不会毁灭。” 江声不知道这个世界对那些npc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在它的设计者眼里,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沙盘。他可以随意操纵每一粒沙子的走向,即使真的毁灭了,重组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连带着那些恶趣味的豪门恩怨和情感纠葛大概都只是他大笔一挥,随意创作的杰作,却囚禁着无数人的灵魂。这么一想,连带着赵其的偏执都显得有些可笑。 秦争把车停在一个逼仄的巷口,听着车载广播里的相关事件的播报。广场上悬挂的大屏撤下了原本轮放着的某些知名品牌的广告,开始了两方的对垒。 首先自然是政府部门紧急征用来进行的安抚人心的讲话,可惜现在街上乱糟糟的,用一句兵荒马乱来形容也并不过分。只能勉勉强强地安慰一下那些还没被战火波及到的人群。 可惜讲话进行到一半,就被那些反科技派强行中断了,换上了他们的代表发言。 首先是某科技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轮流出来揭发该科技公司的无奸不商。直言该公司出产的机器人全都是残次品,根本无法做到服务社会,甚至暗讽整个机器人制造业的风气就是如此。 众人哗然,因为该科技公司也可以算是半个科技行业的领头羊了。 只有江声他们知道,不过是老板收钱办事,换了个壳之后,就把剩下的公司留给了那些反科技者做声讨的筹码。至于原本的那些职工没了依托也只好作鸟兽散。 层出不穷的爆料在大屏幕上播出,弄得人心惶惶。 最后压轴出场的是一个以赵其为首的顶尖医疗团队。他们和之前的那些干讲道理、举例子的人又有所不同,走的是煽情路线,也直接击中了广大受众的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播放了一则长视频,无声地批判着当今的医疗科技和所谓市场交易制度。 小到普通的代减肥运动,大到直接换脑子买身体,成千上万个失败的案例在视频上略过,无数句医生的劝诫被患者当作了耳旁风,却都以惨淡收场。 接着就是众多家属的控诉和被强行镇压了的场景,还有无数场败诉了的官司。画面的最后定格在联合科技公司“无风险无伤害”的标语上,形成了强烈的反讽。 江声想,这大概就是没谈拢的结果吧。 其实联合科技公司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原本并不打算掺和这件事。自以为事实胜于雄辩,无视了江声他们磨破了嘴皮子给的忠告,最后还是被放了暗枪。 江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艾明远的电话,江声没有接,只给那些前两天已经谈拢了的人群发了条短信,然后静候接下来的好戏登场。 官方部门似乎一直在和那些反科技派在做话语争夺权,为科技正名的广播、新闻层出不穷。 可惜反科技者也是寸步不让,依旧在广场的大屏上喋喋不休,网上铺天盖地的通告也蜂拥而至,其视频的影响力也由于民众的疯狂转发而光速扩散。 只是这一次,与原本单纯地组织青年们□□反科技,或者是委派机器人出去胡乱伤人不同,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把这场动乱伪造成是机器人失控的样子,把那些医生专家的假意控诉包装成肺腑之言。致力于让一切都变得更合理,仿佛他们真的是在为广大市民考虑。 他们把这套买卖体系比作是富人胡作非为的靠山,是穷人永远难以翻身、永远低人一等的苦难。众多的恶劣人体买卖事件被曝光,一群青年代表正在极力地呼喊要为那些人伸张正义。 不得不说这套组合拳确实有效,已经有许多富有号召力的人物在网络上公开表示从今往后会抵制这类科技,紧接着就是一呼百应。 江声对了一下名单,发现居然真的有很多人是自发发表的声明。他从背后拍了一下穆城,问:“好了没?还要多久?” 后者快速敲击键盘中,闻声轻笑着说:“不好意思,自从我进入造梦游戏之后,就很少再花时间做来钱这么慢的事了。所以业务有些生疏,请再等等。”语气中却没有一点真抱歉的意思。 江声语塞,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好在其他临时雇佣来的npc业务能力过关,很快就给全国的网络用户强行连上了直播,任由他们心里怎么抗拒也无法。 接着就是各个大佬的轮番上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用真正的大数据讲道理。 说是全国直播,那就真的是全国,任何一个角落能连上网的终端都没被放过。所以理所当然的,那些反科技分子也看到了他们直播的内容,立马让人在大屏上反驳那是虚假数据。 好在江声他们早有准备。虽然没有预料到那个视频,但是早已经系统整理了那些反科技的受害者的资料,赫然就是刚才视频里的那些出了医疗事故的那些人。 联合科技公司等被殃及的池鱼也主动上门联系,临时在一众大佬中间插了一个位子,开始了他们的反击。 江声在心里啧啧感叹:要么怎么说是第一科技公司,连匆忙赶出来的发言稿都不同寻常。说出来的话就如落地惊雷,极度具有说服力,四两拨千斤地把反科技者论据中的谬误一一驳回了。 在联合科技公司发言完毕之后,其他公司代表的演说还在继续。 艾明远又打来了一个电话,江声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他估计着赵其应该已经给他打电话说说徐漾的事了,怕接了烦心,最终还是挂断了。 在双方的争锋相对中,民众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回江声他们那边。车载广播紧急呼唤全体市民感慨回到室内,以免误伤。而那些街边暴动的机器人最终在枪林弹雨中被摧毁。 事态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还是有许多无辜的生命在人体炸弹的引爆中死去。 其中也有伪装成维护现代科技的反动分子企图扰乱这次全国直播的,可惜他的名字早已经被记载在了反科技分子一列,最终只能铩羽而归。 熟悉的声音响起,江声抬眼看向屏幕,没有预料到最后一个代表支持科技方发言的人竟然是艾明远。 在上午六点半,黑夜转入白天的一个时间节点,那个男人在全国观众面前说的第一句话是让江声,不对,让是这个世界的江声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然后甩出了本场最有力的证据:那些反科技派内部商讨诬陷细节和组织暴动的开会过程的全程录音。他没有说一句话,却正式地把正义的指针掰向了支持现代科技的一方。 天刚破晓没多久,那些组织恐怖袭击的分子已经悉数被捕,该事件到此也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只是不知道要过多久,时间才能抹平这座城市的伤痕。 江声一行人听着系统“隐藏任务成功”的播报均松了一口气。 陆时雨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个世界的系统还挺好的,居然把隐藏任务发现、完成都说的明明白白的。” 江声没搭腔,只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拯救沙盘计划成功。他顺便看了一眼车窗外正稳步向自己走来的艾明远,兀自想道:他们这应该算是he了吧。 结束 直到事情结束,江声也没能直到赵其他们真正的反科技原因是什么,是真的想要返璞归真还只是单纯的不满于现状,最后只能归为一个谜。好在江声并不纠结于这些事的答案。 原本打算来找江声谈谈的艾明远在半路被冲出来的记者截走了,接着就聊到了关于他所谓的未婚夫的事情。此时警察已经赶到了赵其工作的第一医院,解救出了徐漾等人的意识。 小小的一个保险箱里,锁着许许多多的灵魂。 那些人的躯体或多或少有了一定的磨损,或者是被租赁、出售给了别人,只有少数几具外壳仍然完好无损,其中徐漾的就是。和江声第一天看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按照艾明远最后的表态来说,那副皮囊或许并没有给赵其打开什么便利之门。或者说,那其实并不是一场单恋。赵其原本也没有打算利用徐漾做谈判的底牌,只不过是另类保护罢了。 免得他也站在反科技派的前列,最终要承受失败后的审判。 如果是按照这个思路,那么这个世界的江声的定向捐赠就有待商榷了。毕竟看着人精一样的人,不至于把身体捐给一个辜负心上人的人。 江声叹一口气,感慨自己的思绪居然被陆时雨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带着走,还自动延伸出了一堆爱恨情仇。他低下头,本着善后工作的原则给艾明远发了条短信,约他后天在某某餐厅见。 至于接下来的剧情走向,还是交给真正的当事人吧。 期间江声还在新闻上看见了宁鸠一闪而过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平静,早已看不出他原本那左右逢迎,四处打圆场的影子。 江声瞥一眼陆时雨:大概每个人的应激反应真的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在经历痛苦之后才脱下伪善的外壳,有些人则是在磨难之后套上了微笑的变相。 不过眼下的最大问题是这车内五个人的去处,已然没有了性命之忧的五个人最终决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事实上徐语微的手机从上午事发开始就没有停过,不断的有电话打进来,大概是家长的爱吧。所以顺其自然地上了自家司机的车回去了。而穆城也没了再赖下去的理由,自行打车走了。 就剩下了烦人精陆时雨,江声和秦争对视一眼,以为他的意思是带着走,所以也没赶他。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家被烧成什么样了,还能不能住人。 陆时雨原本还在笑嘻嘻地觉得自己和江声二人的友谊还挺坚固的,结果一看秦争回头瞥他的眼神,突然打了个激灵。总觉得那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有一只即将破冰而出的巨鲨。 他干笑两声,低头给秦争发了个问号。秦争一脸冷酷地回:在家待着,别跟着出来当尾巴。 陆时雨虽然一头问号,但还是善解人意地回复:好的,会给你们留足相处空间的。连着甩了一二三四五个乖巧猫猫头的表情包。 江声瞥见了,失笑,带着一种老父亲的关怀摸摸陆时雨的头:“你这不突然抽风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啊。”陆时雨冲他龇牙咧嘴地笑,自称g市第一a。 然后g市第一a就被打发回去看家了。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把戏补足,作出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江声看着他孤零零离开的背影,问:“为什么觉得看起来有点凄凉?” 秦争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他想要的热闹永远不会来自于我们。” 江声没接茬,换了话题:“那我们接着去哪?”秦争面无表情地问:“吃饭唱歌看电影?” 江声被秦争毫无新意的答案砸昏了头,低低地笑了,然后真心实意地感慨:“你好土啊。”笑得秦争觉得有些面热。但两个人最终还是按着这老三样走了。 大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算是一对情侣必备的仪式感吧。 可惜现代ktv里没有一首他们听过的歌,只能跟着接着瞎哼哼。期间江声开玩笑地问要是他们把这些歌词都背下来带回现实去卖是不是就能暴富了。 秦争没想泼冷水,但还是委婉地实话实说:“如果我们记得住的话。” 江声挑眉,事实上他只是随口一提而已。毕竟还是按曲谱词的多,而且那个行业的门不是那么好敲的。说到那个行业,江声特意挑了一部某新晋影帝新上映的文艺片看。 秦争看的尴尬,江声勾起的嘴角就没放下过。 秦争故意冷着脸问他:“你看这电影不吃醋吗?”妄图提前离开,江声四两拨千斤:“一个皮而已,内里又不是你,我吃什么醋。” 最后两个人回到住处的时候陆时雨还没回。江声给金毛倒上狗粮之后把正门钥匙塞回了窝里。回到屋里的时候秦争正在客厅里装模作样地喝水。 江声看破不说破,眼含笑意地凑过去给了他一个一触即分的晚安吻,然后弯着嘴角接受了秦争热烈的回吻。最后分开的时候江声除了憋得慌之外只有想笑这一个念头。 秦争看着江声即将绽开的笑脸,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接着揩油。最后是江声踩住底线,在真正擦枪走火之前低低地道了一声晚安,顺带预告了第二天的游乐场行程。 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是两张游乐场套票购买成功的显示页面。然后当晚两个人就像是即将出去春游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地失眠了。 某个貌似游刃有余的人也不例外,甚至眼底的青黑比秦争还重。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打照面的时候都不由地失笑。江声假意感慨:“早知道这样,我们就珍惜春宵一刻了。” 他伸手轻抚了一下秦争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不过来日方长。” 自由散漫的一天随风而过,但是在江声的心里但是留下了烙印。他想,或许从今天开始他该重新捡起记日记的习惯,不然等以后人到中年,记忆衰退了,他该怎么捡回这些回忆。 不过这个念头在他看见举着两个冰激凌回来的秦争的时候就消散了。他想,管他呢,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大概每一刻都忙着快乐,而没有必要回忆过去吧。 他从长椅上站起来,在拥挤的人群中光明正大地给了秦争一个漫长的拥抱。周围人来人往,大概所有的人都在庆幸今天的劫后余生,所以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他们过火的举动而停留。 江声真心实意地感叹:“这个世界真的很好。”秦争站在旁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最后夕阳落下的时候江声还有些依依不舍。秦争看出来了,哑声问他:“你想留在这里吗?”江声不至于看不出他的心思,咬着吸管摇头:“不想。” 他从正面搂了一下秦争,手上还拿着一杯可乐。江声把脸埋在秦争的厚棉衣上,闷声说:“这个世界的你太高了,我不喜欢。而且我也舍不得你那张脸。” 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答案是因为秦争和他不一样,秦争在现实里有牵挂。而且,拿借来的身份谈恋爱未免有些太对不起这个世界的江声了。更遑论这个世界里还有人在等他。 秦争叹一口气,接着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江声的头顶。他揉着江声微红的耳朵,半开玩笑地说:“我觉得高一点也挺好的。回到现实我就不能让你靠胸口了。” 江声发出几声闷笑,无法反驳。夜幕终于还是落下了,并不因为当事人的留恋而延缓脚步。 两个人最后在客厅互道的那一声“再见”,算是他们给这场游戏画下的圆满句号。 网恋 江声睁开眼,瞥一眼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抬手看一眼表,六点半。他慢悠悠地爬起来洗漱。家里的小猫大概是晚上的时候自己闹累了,现在还在窝里酣睡。 他蹲下来轻轻地摸两下它的小脸,无声地道了一句“早安”,然后乘其不备吸了个爽。它半睁开眼和江声对视了两秒,然后又闭上眼睛睡了,没忘了给自己调整一个最舒服的睡姿。 江声轻笑两声,下楼去附近的早点摊转了两圈,买了杯豆浆和两个南瓜饼,吃完之后自觉地坐到书桌前开始批改那如小山般堆积着的试卷。 优秀的和差到极点答卷异曲同工,扫一眼基本就能给出分数。就怕遇到学习差但是态度极其认真的,在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字里找给分点找的江声眼睛疼。 不着边际的答案看它个几十次之后,居然也能品出点道理来,可惜标准答案里没有,江声也不能擅自给分。 一条简讯发进来。江声瞥一眼,露出点笑意,开始回消息,连带着附近几张改的试卷都能多拿几分书写分。完全不记得昨天的这个时候还在伤春悲秋的人是谁。 时间飞速流逝,江声被手头的那些工作困在了家里,周末面基的计划被暂时性地推迟。好在秦争并不是很在意,似乎还隐约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成分在。 周末两天大概就是眼睛几闭几睁的旅途,匆匆而过。 江声对着教务处发来的成绩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按照要求贴在班级里。对着那一个个耷拉着的脑袋除了苍白的安慰之外无话可说。 又是百无聊赖的一周,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多了一个颜值max的网恋对象吧。网恋对象秦争在听到江声这个形容之后失笑。 不过网恋对象也不总是开摄像头。通常两个人都是维持一日三餐两通语音电话和99+聊天消息的相处模式。 两个人其实都算不上话唠的性格,但却总能找到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话题把上面断了的接口续上,总不至于冷场。归结起来,大概就是恋爱中的人是真的黏糊。 江声委婉地提出自己这个周末要到场学校里的家长会,估计按学校要求还得挨个给学生家长打电话,可能面基的事得再往后推推。 秦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没有什么额外的表示。 江声眯起眼睛,问:“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失望呢?你不会只想和我谈游戏爱情吧?” 秦争百口莫辩,最后憋出一句:“你没有良心。” 江声听着秦争陡然哀怨的语气,笑出声,给他甩了一张猫猫“凝重.jpg”的表情包,落井下石:“你刚才的表情好像它啊。” 小一大老远就看见了,迈着猫步走过来,把头凑近了去看。接着秦争的手机屏幕就被一个真正的猫咪头给霸占了。江声不顾它龇牙咧嘴的喵喵叫,把它搂进怀里顺毛。 秦争看着视频里的这只小肥猫,神情自然地问:“这是小一生的小猫?长得还挺像。”江声摸头的动作一顿,小一自行翻了个面亮爪子,以表示自己待摸的状态。 江声继续给小猫顺毛,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一言难尽。 “这就是小一。我以为你在狼人杀游戏里已经见过了。”他说,“而且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它的名字。” 秦争一怔,哑着嗓子说:“很久之前你告诉我的。” 江声不知道他话里的很久是多久。只知道他说江声当时也管那只猫叫小一,说是他养了八个月的猫。可惜他手头这个主子还是七个月前刚买的,根本对不上号。 江声敛了笑,面无表情地问:“你确定你当时遇到的人真的是我?小一现在才七个月大。” 秦争虽然无法解释这件事,但还是肯定地点头。 江声最终选择了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只是气氛还是变得有些尴尬。 江声眨了两下眼睛,以要出去遛猫为借口挂掉了视频。 他呼出一口气,切换成了文字聊天模式。大概以为这样就不会暴露自己不安的内心。 好在之后的几天江声被琐事缠身,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和秦争打个电话也只忙着等温存,不再去想那天突如其来的尴尬。 秦争听着耳边低低的抱怨,勾起了嘴角,连带着安慰的话里都存了点笑意。江声诉苦的声音一顿,恶狠狠地问:“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秦争摇头,但是想到江声看不见,还是说了一声:“没有。”他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用手指在窗户上随意地画下几个图案。 他说:“我只是觉得挺开心的。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用这么亲密的语气和我分享生活的点滴。”他轻笑,连带着江声的心也慢慢地扬起来。 “从前我还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哪怕是在游戏里再次见面,你的表情也总是淡淡的。除了偶尔的生气和无奈之外,似乎也从来没有这么孩子气过。” 江声一愣。孩子气吗?他把这几个字拆碎了仔细咀嚼,然后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孩子之所以调皮,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他知道会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大概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吧。长到那么大了,却连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他为自己的恋爱脑叹了一口气,兀自把责任推给了秦争:都怪秦争每次都听得太认真了,仿佛他每次说的都是国家要事似的。 次数多了,他就知道身后站着怎么抱怨也赶不走的听众,也就再也无法保持平常心。 江声最终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话题。秦争看破不点破,只跟着附和。 周末如期而至,江声再次进入了游戏。只是这次睁眼的地点是一个有些简陋的房子。江声越过窗户,只能看见外面的几块碎石。 屋子里只放着一张方桌,横着两条长凳,四面是刷得平整的白墙。一个有些年纪了的中年男人坐在其中一条长凳上,周围站着一圈人,江声也在其中。 江声抬眼,装作不经意地在众人的脸上打量了一圈,最后在秦争的脸上定住。只是这次大概有一个不明情况的新玩家加入,一惊一乍的反应惹得众人皱眉。 广播适时响起:“欢迎来到造梦游戏。本次游戏一共历时七天,主线任务即为在各自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工作七天。切记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后果由玩家自行承担。” “检测到有新玩家加入,游戏新手指南即将发放到位。现在请其余老玩家领取各自在上个游戏副本里的结算奖励。最后,祝所有玩家好运。” 随着话音的落下,原本被按下暂停键的中年npc继续进行自己的宣讲。大致概括起来就是:最近几天各位老师表现的非常好,希望各位老师能够再接再厉。 几十个字能概括完的事,他愣是讲了十几分钟。 从那段宣讲中,江声知道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所小学的校长。而这所小学又是这附近几座村庄里唯一的独苗。所以但凡家里有孩子的基本都送到了这里。 也知道了周围站着的这一圈玩家里有本地的老师,也有好不容易进了大城市却又回到这个山沟里的,还有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只是临时来支教的。 江声和秦争似乎都是最后一种,住在学校临时的教师宿舍里,还算近。至于前两种情况的玩家不知道早晚得走几里路才能回到家。 也有其他支教身份的玩家,听到校长透露的信息时都在暗自欣喜,显然是和江声想到一块儿去了。但是江声却没有那么乐观。 他只要一想到那句“切记不要多管闲事”,心里就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 所谓我不犯人,人却不一定不来犯我。住在集体宿舍里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还是有些警戒心的好。 江声耐着性子听完,在离开那间屋子之后才翻开手里凭空出现的两张道具卡。 一张是读取记忆,另外一张是啪啪打脸的中二描述“恶魔的低语”,后者似乎还是完成隐藏任务的奖励。 江声慢下脚步,等着秦争赶上来。他低声问:“陆时雨这次没来?” 秦争抿唇,回答:“他在道具卡交易市场上换了一张定点投送卡,去那个特定游戏了。” 江声挑眉,问:“那个游戏副本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秦争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江声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了的时候,秦争回答:“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是对陆时雨来说有。”江声挑眉,等待下文。 “据说陆停云和那个游戏的设计者是固定搭档,所以那个游戏里的仲裁者也大概率会是他。”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狼人杀和末日逃亡这两个游戏原本似乎也是他仲裁。” “但是为了躲开陆时雨或者是临时换班了,导所以致他扑空了是吗?” 江声自行把他的话补充完毕,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那我们之所以进入同一个游戏其实根本不是友谊加持对吧。” 秦争侧目,换了个说法:“缘分?” 江声没吭声,只捏一下秦争的脸,然后感慨:“还是真人好。” 秦争的眼神暗了一瞬,回答:“梦里才是最虚假的。” 江声装作没听见那句话,神情自然地拉着秦争的手往前走,语调有些低落:“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吧,最近还挺不安的。” “虽然平时也习惯自己的普通了,但是果然,在遇到更好的人之后还是会觉得自卑。”他用指尖划拉两下秦争的手心,“总觉得什么时候就会被落下了。” 他的睫毛颤了两下:“所以啊,我偶尔也会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毕竟这种失控的感觉太让人害怕了。”秦争和他交握着的手在收紧。 江声把两个人握紧的手举起来,笑着说:“但是吧,一想到那个优秀的人还没说放弃,我就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所以不管你在担心什么,都没有必要。毕竟你才是这段感情中占主导位置的。如果是怕见了面之后我缠着你,那大可不必。我现在就可以向你承诺,你永远拥有后退的权利。” 江声说,突然觉得自己这番话说的有些卑微。 秦争抹了一下江声的眼尾,在确认没有湿润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叹气,说:“我永远不会后退。而你也永远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好。”似乎是有些一言难尽,他最后只是摸了两下江声的头,说:“等你空下来之后,我们在现实在仔细说好吗?” 他想的是不想影响彼此在游戏里的心情。 江声的第一反应却是:你说的好,可能是给另一个人的评价。 “俗话说得好,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谁又愿意当舔狗。”走在后面的一个男生突然大声地对他旁边的女生吼。 那个女生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回:“那我祝你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江声感觉膝盖中了一枪,问秦争:“你知道一无所有的下一句是什么?” 秦争没有料到话题的突然转换,过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在接后面两个人的话,他试探性地回答:“奇迹出现就会应有尽有?” 江声瞥他一眼,回答:“是你永远不知道,你舔的人到底在舔谁。” 秦争一愣,也漾开一个笑脸:“你的车轱辘压在我脸上了。”江声语塞。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旁边看似一本正经的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jpg ※※※※※※※※※※※※※※※※※※※※ 我一直在想要把主角光环加在哪里,结果答案是无解:(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还是再想想。 第六感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已经打响,五分钟后就是江声的英语课。 好在原本教英语的老师很认真,把几年级教到哪儿了都标的清清楚楚,甚至贴心地给后面几个课时也做好了教案。江声要做的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江声踏进五年级学生所待的班级,小小的教室里挤着大概六十多号人,大概是整个学校最大的班级了。 他踏上讲台,那个他明明应该已经很熟悉了的地方,却意外地有些紧张。 大概是因为从来没有被那么多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看过吧。 江声清了两下嗓子,打算开始上课。一双小手却高高地举起,江声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好跳过这个环节,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吗?” 那个男孩站起来,憋红了脸,问:“老师,今天不用喊上课和起立吗?” 其他孩子的目光也因为这句话而再度集中到江声的脸上。 江声语塞,只能不好意思地冲他们露出一个笑脸:“不好意思,老师忘了。谢谢你提醒。”然后按部就班地走了个程序。 那个男孩脸上的红却蔓延到脖子,大概是个很害羞的孩子。 江声瞥他一眼,记住了,料想这个大概是班长,没想到课后叫英语课代表布置作业的时候上来的也是他。 江声看着他被晒得黑红的脸,故意装作自己忘了让他们写到第几页了的样子,让他把自己的作业本拿上来给他看看。 然后对着日期,默默地把抄写十遍单词,写两页课后作业本的作业布置下去了。 江声不得不承认自己走出教室的时候松了口气,但是接着却又得奔赴下一个班级。 他在短短的走廊上和一个玩家打了个照面,微笑,然后继续往前走,行云流水。没有停下来提醒他五年级的氛围怪怪的。 毕竟那层诡异是隐藏在和谐的表象之下的,贸然提醒说不定会让他以为自己是另有所图。 相比起来,三年级的小朋友虽然没什么英语基础,教起来很难,但是却没有那种令人心悸的第六感。 六年级的孩子们则可能是因为距离逃离这座学校的日期很近了,想法多的出奇,常常问的江声一个措手不及。 以至于江声不得不感慨,幸亏是任教的是小学,不然他的英语水平还真混不过去。 熬过漫长的上午,就到了中午吃饭时间。 好在江声预想中的馒头配咸菜的情况没有出现,大家都是拿着饭盒到食堂排队等着拿固定餐。江声排在秦争前面,和他小声讲述了一下自己一上午曲折的心路历程。 结果秦争说他更惨,讲一篇课文得停下来给小朋友注半天拼音。还得解释成语,可难倒他这个前任理科男了。 江声失笑,连带着郁闷的心情都没有那么浓烈了。 只是秦争虽然把江声逗笑了,但自己的内心却还是悬着。 就像江声说的,这个地方真的邪门。明明每一个孩子看起来都是阳光灿烂的样子,最多有几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 他们有好好的桌椅可以坐,有书本可以看,也有荤素搭配的饭菜可以吃。但是一踏进那些教室,秦争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种心被随时随地揪着的感觉,太压抑了。就像是他摔在泥潭,却有手从沼泽里伸出来妄图把他拽下去,而他除了挣扎之外无计可施。 秦争看着后面还有心情嘻嘻哈哈的玩家,不知道他和江声这份反常究竟是好还是坏。只知道江声现在已经够不好受的了,他不能再向他传达负能量了。 江声和秦争他们在所谓的教师办公室里吃完了午饭。他们中的多数人似乎都把这个游戏当作了普通体验本,竟然还有心情聊起家常。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某个姐姐在给自己的妹妹介绍的对象的时候居然越过了秦争而直指江声。江声一愣,以自己还没打算结婚婉拒了。 结果那个姐姐还不依不饶的,说即使不结婚也可以谈谈的嘛。 如果说江声的神经在上午还是一般紧绷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是在那个姐姐热情的态度中紧绷到了极点。 江声咽下一口矿泉水,装作被说动了的样子,垂着眼睛,神情自然地问她:“姐姐,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啊?今天多大啦?” 秦争皱眉。那个姐姐合不拢嘴地笑:“我妹妹叫何心,特别漂亮。今年刚从一本师范毕业,留在z市就业了,也算和你是一个地儿的人,等你今年支教时间满了,就可以和她处处看。” 听到她的这番话,原本和她聊得热络的那些人也都噤声了。 因为上午和她聊过的人明显记得她自己不姓何。就算妹妹是异姓,江声这个从z市来这儿支教的身份也明显是游戏设定的一部分。 很明显,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游戏了。 之前那些还在嘻嘻哈哈的人都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在想,如果江声刚才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那他们是不是永远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瞬间看向江声的目光都有些变了,沉重中带着点感激。 那个女人像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大家突然间都不说话了。于是问江声:“你不会是嫌弃我妹妹吧?她真的长得特别漂亮……” 江声想起来她是一个本地土著,不敢再应她的话,生怕她一个高兴就把他带回家里去见家长。到时候还能不能再从她家的门口出来就是个大问题了。 被问得烦了,江声只好回答:“我今年支教完之后要去s市发展,和你妹妹就不是同城了。”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淡下来,突然显得有些可怖。 众人瞬间觉得手里的饭菜都不香了,匆匆扒拉两口,就纷纷找借口提前离席了。江声和秦争也混在其中。 出了大门,大家才感觉喘得上气了。一个男孩走过来,和江声搭话。江声认出他是那个发表舔狗言论的青年,一个看着挺直爽女孩儿在搁他边上站着。 江声刚想回一句什么,身后的铁门却突然合上。就在一个晴朗无风的午后。 而那扇生锈的铁门关上的轨迹距离江声不过毫厘。众人又皆是一惊。 那个青年夸张地惊呼:“这是被游戏同化成npc之后要杀人灭口啊。” 江声看着自己被刮破了一点边角的衣服,觉得自己大概明白系统说的“不要多管闲事”是什么意思了。可他刚才真的只是想自保。 而且比起杀人灭口这个严重性,这种行为更像是□□裸警告。 可惜那些玩家却基本认定是江声点醒了他们,对待他的态度比刚来的时候热情了一些。 尤其是那个青年,拽着江声边走边自我介绍:“我叫林序,来这个游戏快一年了吧,也算见过点世面了,可惜还是没办法抵挡游戏的阴招。每回都只能指望着大佬带带我。” 他又指一边上的那个女孩:“这是王宝儿,进游戏也大半年了,可就是玩不通透,每回儿跟个傻子似的,一点儿心眼都没有。遇见个人就掏心掏肺的。大概得怪她爸给她取的这个破名儿。” 表情似乎有些嫌弃,说的话却是损中带着点保护的意味。而王宝儿闻言则用胳膊给了他一拐,大概是典型的欢喜冤家。 江声瞥他一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大佬。但还是出于礼貌进行了自我介绍:“徐漾,不是大佬。刚进游戏两个月。” 然后就看见林序把眼睛都瞪圆了,连带着王宝儿都有些诧异。 林序张大了嘴:“我看你面无表情地这么淡定,而且头脑清醒,一点都没被游戏影响的样子,还以为你起码得是半个职业玩家。要么再不济也得是个玩了四五年的资深玩家……” 江声瞄一眼跟在身后的真.六年玩家,不说话。但是林序话里的“玩”这个字眼却让他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想,清醒吗?如果非得说出点原因的话,大概就是江声明确地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且这个学校里的每个角落和每个人都让他觉得不舒服,实在是无法生出一份归属感。 江声总能在他们状似不经意的一瞥中读出点别的什么东西,颇有种狂人来任教了的错觉。 他不想再谈这件事,拉一下秦争的手腕,以下午还有课为由先走了。林序没有挽留,就那样站在原地,眼里却闪烁着晦涩不明的光芒。 就像是一只随时准备跳出来捕猎的花豹。 可惜江声走得潇洒,没有回头,也就错过了这一幕。只不过他那异常灵敏的第六感在某种程度已经对林序的怪异有所意识。 秦争则全程就是被江声拽着走,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跟着。 可惜这个学校连厕所隔间都是用砖块累积的,没有门。不然,江声大概在此刻会急需他的一个拥抱。 在两个人绕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江声才停下来。他顺着眉眼,说:“我现在有点不安,可是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安些什么。” 秦争最后还是给了江声一个结实的拥抱。 墙角瘦弱的孩子在咧着嘴角微笑。 少女自述 下午江声只有一节课,带四年级的英语。其余时间无处可去,在简陋的房间里改完作业之后,只能在学校里瞎溜达。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学校居然有个小型打印机,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了,但是胜在还能用。 江声对着课本出了几道上下句问答题、单项选择题和单词填空题,然后按着每个年级的人头数打印了出来,临时把明天的课改成了考试。 结果就在江声抱着一叠试卷准备出去的时候,正面遇上了马国昌,也就是这所小学的校长。江声冲他露出一个微笑,说了句“校长好”之后就打算径自走出去,却被他喊住。 江声转过身子,问他:“怎么了,校长?” 马国唱看他,也对着他和蔼地笑笑:“徐老师怎么打印这么多东西?” 江声泰然地回答:“这不是快期末了,我弄一张试卷给孩子们摸下底,好对他们的学习情况大致有些数。” 马国唱点头:“徐老师有心了。”然后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江声退出去,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见马元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马国唱在确定江声走远了之后低声抱怨一句:“也不看看这学校是什么条件,还把这种大城市的臭毛病带进了这里,要是人人都和他似的,这学校还开不开了。” 秦争还在上课。江声一个人抱着那摞试卷先回到了教师宿舍,好在包里的钥匙明明白白地写着房号,房间里的每张床和每个储物又贴着名字,不然还真不好找。 只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点霉味,灰尘的运动轨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清晰可见。 江声把试卷堆在桌上,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开始假寐。此时是下午三点,距离放学还有一节课的时间。 直到上铺的床板开始发出吱呀声响,江声睁眼,可是自己的床铺的却丝毫未动。 床底下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江声想,如果是上面躺着一个鬼,下面趴着一个鬼,那么我站起来不被抓住脚腕、掐住脖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是江声还不想那么作死。只在那声音越来越响之前问:“我没有多管闲事,为什么还要警告我呢?” 他把这话说的无辜。可耳边的声音也确实变小了。 江声误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捏着道具卡的手松了几分,进一步问:“或许我可以看看你们的脸吗?”他有些疑心这两个鬼也是班级里的学生。 上铺的女孩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你骗人,你现在就在多管闲事。” 江声矢口否认:“我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看完了就走,并不会管你们的事,也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你们依旧可以四处捕猎,只要对象不是我。” 上铺的女孩不买他的账:“可是马国昌指的闲事就是我们。如果你看了我们的样子,我们就要赖上你了。”床下的人却一直沉默着。 江声听着她说的话,故意轻笑两声:“那如果我管了你们,校长要杀我怎么办?” 她似乎真的是在思考。她说:“我们会保护你的。” 江声抬手看一眼表,三点半。距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假设秦争从教室走到这里只需要两分钟。他的尸体估计到那个时候也凉了。所以他不得不靠自己周旋。 他把两张时间回溯卡夹在指尖,然后才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回答女孩的承诺:“你们这才是在骗人。如果你们真的有能力能和校长抗衡,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向我求救?” 上铺的女孩嗤笑:“他不过也是烂人手里的一只走狗罢了,有什么可害怕的。” 江声挑眉:“是吗?可是背后牵绳的人应该就不是你们能对付了的吧?” 女孩不吱声,江声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呲牙威胁江声:“可是如果你不帮助我们的话,我们现在就杀了你。” 江声对她话里的杀意不置可否,只问:“为什么选我?” 那个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因为只有你没有被这里的环境影响,而且你看起来很可靠。” 江声的右眼皮因为她嘴里的“只有你”三个字跳了一下:“那江川呢?” 那个女孩歪了一下头:“他么?矫枉过正和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没什么区别。” 江声稳住心神:“既然要拿我当复仇工具,那么作为交换条件,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故事明明应该很长,但在女孩的口中却浓缩成了一段不过十分钟的自述。 女孩说,她原本就住在隔壁村庄。妈妈因为过不惯山里的苦日子跟别人跑了,爸爸则去外面的大城市打工了,可能几年也不会回来一次。 或许在她失踪之后找过她,又或许没有。如果找过,那么他找了多久也尚且未知。 似乎他已经在城市里找到了一个同住的外乡人。而女孩则被留在山里和老人同住。可惜上了年纪的那一辈人总是重男轻女的,说不定丢了孩子反倒觉得省事,给家里省了两口米。 总之,不管是在她真正成为马国昌美丽的容器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人去拯救她。村里寥寥无几的警力也不过是酒囊饭袋,搜索了几天无果之后就不再管了。 毕竟喝酒打牌可比雨里来风里去地找人爽快多了。只剩下那个小女孩在看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苦苦挣扎,最终走进了更黑的深渊。 江声问:“那你是怎么死的?” 她轻笑一下,说:“当容器长大、不再吸引人了之后,它就该碎了。” 江声默然,拍两下床板,问底下的孩子:“那你呢?也是这样吗?”却没能得到回应。 女孩解释:“他是个哑巴,说不了话。不过嘛,故事总是大同小异的。”话里带着些自嘲。 江声点头,他们却看不见。他窸窸窣窣地抚平自己外套上的皱褶,从床上下了地,跟上铺的女孩来了个四目相对。却没能看见自己预料之中的国色天香。 如果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话,大概是可怖。 她咯咯笑两声,头歪成了一个诡异的样子,像是别在肩膀上的装饰品。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江声,用诡异的声音问:“是不是太可怕,吓到你了?”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江声毫不怀疑自己能回答的答案只有一个。不然估计会被灭口。 江声看着她脸上斑驳的血污,还有破碎的四肢,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说:“没有,很漂亮。”却擦不掉她脸上的血污。 那个女孩如愿地笑了一下,五官扭曲在一起,露出一口碎牙。像是当代恐怖电影的典范。 可大概女孩子就是这样,不管年轻还是老去,不管活着还是死了,总希望得到别人一句真心的、纯粹的“你很漂亮”。 江声无视心中的波澜起伏,冲她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收回手,蹲下来去看床下的那个小家伙。 出乎意料的是个男孩儿,虽然长得标致,可惜早已失去了眉眼间的光彩,如果不是爬行留下的血迹,大概更像一具尸体。 江声摸了一下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夸赞他。他想,大概他不会喜欢被夸赞好看吧。因为他之所以遭受这无妄之灾的源头或许就是他那副过分清秀的皮囊。 可是那个男孩还是轻颤了两下睫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嘴里是缺了半截的舌头,就像他不翼而飞的双腿。 江声在心里骂了一通脏话。 纵然他自诩心硬的像一块石头,但还是把毕生所学的脏话都用在马国昌身上了。 放学的钟声被敲响,连带着江声的心都有些震荡。 不一会儿,窗外的脚步声响起,并在不断地接近,匆忙到江声甚至没来得及问“需要我做什么”,那两个人就匆匆消失了。连带着不见了的,还有地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林序打开窗,在和他say hi,问他这么早就回宿舍做什么。 如果这话是陆时雨问的,江声或许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换作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这么问,难免就会觉得他的话里带着些探究的意味。 江声垂眼:“没事干,又没地方可去,就回宿舍躺会儿。”目光却状似无意地落到自己脱在一边的球鞋上 林序自然地被他的视线落脚点吸引。然后装作善解人意地笑笑,却在转身的瞬间鼻翼微张,轻嗅了一口室内的气息。最后进了隔壁的房间。 江声躺回床上,那两个孩子却没有再出现。 他怕隔墙有耳,于是决定以短信的形式告知秦争刚才发生的事情。内容太长,即使是长话短说也因为掺杂着私人评论而发了大概四五条才说完。最后还没忘了补上“阅完即删”。 过了两分钟,江声收到了秦争的回复:“我马上回来,你在宿舍里等我。” 江声敲击键盘:“不急。”然后熄灭了屏幕,也清空了自己的发送箱。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回响的却是那个女孩给他复述的那首童谣: “男孩可以玩什么? 青蛙、蜗牛,还有小狗的尾巴。 女孩可以玩什么? 砂糖、平底锅等等的好东西。 那我呢?我可以玩什么?” ——可以玩很好玩的游戏喔。 夜晚 夜晚,向来是恐怖片里事儿最多的时候。今夜也不例外。只不过深夜来访的和江声白天谈拢的不是同一拨。 比起下午两个单纯的因怨复仇的小鬼,晚上来的这几个小鬼更像是顽皮的恶童。 随意地在走廊上快速奔跑和大声喧哗,以及趴在窗边长时间的窥视和尖锐的笑声都在无时无刻地刺激着屋内玩家的神经,让他们觉得针芒在背。而他们除了装睡之外别无他法。 江声唯一庆幸的,就是今天下午自己把正对着窗户的床铺横过来摆放了。不然一觉醒来就和那几张紧贴窗户的脸对上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只不过之所以叫他们恶童,可不只是因为他们这些过了度的恶作剧行为。 一个男孩儿笑着穿墙而过,开始在室内游走,不时地停下来在某个人的床前驻足。偶尔还会摆出一副天真地模样,用食指去探别人的鼻息。 他说:“让我看看是哪个老师不听话,没有按时睡觉。” 和江声同屋的一个胖胖的男人已经怕得在抖了,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男孩儿的首选猎物。江声凭着良好的夜视力迷迷糊糊地辨认出那个男人抖如筛糠的样子。 那个男孩把手背在身后,慢慢地往那个男人的床边走。江声略微抬一下眼皮,不得不承认那个男孩儿在黑暗中边怪笑着接近一个人的感觉是挺渗人的。 他本来不打算管,但是他却突然想到秦争就睡在那个胖男人的下铺。而且熟睡的程度根本不符合他平时机警的人设。 所以最终还是本着救那个男人一命,免得小鬼临时变卦的想法,还是开口了。 江声冷酷地作死:“小鬼,你们好吵。” 那个小孩儿收回伸出的指甲,原路折回,走近了江声。那个胖男人呼出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为江声祈祷。 男孩儿在江声的床铺前站定,正好对上江声睁开的视线。他阴恻恻地说:“老师,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江声眨两下眼:“我没多管闲事。你们要是想杀那个胖子,就去杀就好了。不过最好安静点,不要怪笑,也记得要把他的嘴捂住。” 江声瞥一眼又开始抖抖抖的胖男人:“毕竟他这么多肉,被你一爪子捅进去肯定很疼,估计叫的会很大声。但是我睡眠浅,不希望再被吵醒。” 说完,江声真的重新闭上了眼睛。那个男孩看江声的表情不似作假之后,咯咯地笑起来。他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说:“老师,你真有意思。” “可惜我明天还想再见见你。所以,今天晚上就先大发慈悲放过你吧。” 江声维持着表面的淡定,任由他自说自话,手里却全程却捏紧了道具卡。并不打算乖乖地做一只待宰的羔羊。 但那个男孩儿在说完话之后就兀自穿墙离开了。听动静似乎是进了隔壁的门。 在某个人的电子表滴滴响了两声的整点报时之后,一声惨叫响起,划破了这个黑色的夜晚。 之后,就像是那群恶童来的突然一样,他们走的也突然。几乎是在瞬间,走廊上的各种怪声就都消失不见了。只有那个胖男人自己知道,自己的怀里被硬挤进了一个冰娃娃。 好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起都已经恢复如常。 那个男人怀里的冰娃娃消失不见,变回了半截被子。秦争按时清醒,在看见从隔壁蜿蜒出来的血痕之后面色沉重地问江声有没有事。 江声摇头,却有些面色复杂地问秦争:“你昨天晚上是装得像还是真的没醒?” 秦争皱眉,坦白:“没醒。”知道自己是在无意间中招了。 江声上铺的那个男人也在迷迷糊糊中醒来,脸上没有一点惊魂未定的表情。江声只用余光扫他一眼,就知道他大概昨晚也没醒。 倒是那个胖男人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下了床铺就来握江声的声,上下晃了好几下,连声说谢谢。仿佛生怕自己谢的不到位就会被误以为没良心,没有下次关照了。 江声不习惯和人身体接触,默默地把手抽回来:“没事。” 那个男人随即表示接下来的几天如果有需要的话,吩咐一声就行。江声不起眼惯了,不习惯也不需要别人突然这么热情,于是实话实说:“我昨天真的不是为了救你。” 那个男人却不信,自来熟地开始自我介绍:“我叫陈科,现在正在某某大学读博。” 江声估计他也是快奔三的人了,性格却还像个大男孩儿样。但是出于礼貌也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但是视线却始终停留在秦争的脸上。 江声问:“陈科,我和你换个床位行不行?”陈科其实不愿意离门那么近,但是海口刚夸出去,还是一咬牙同意了。随即就开始搬东西。 江声原本的上铺还是个没有经过恶童恐吓过的人,因此还是性格如风,对他们擅自换床位的行为嗤笑一声:“你们小心自食恶果。” 江声不知道他的话里究竟是嘲讽更多,还是提醒的意味更浓些。只是本着万事留一线的原则对他低声道了一句谢,然后接着搬东西。 那个男人却被江声的一句谢谢打的措手不及,噎住了,颇有种自己一记凶拳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奈。 秦争全程沉默着,从江声那句“我昨天真的不是为了救你”开始就反应过来了:昨天江声为了他以身涉险了。他抿着唇,面色不愉地制止江声换床铺的动作。 他说:“今天晚上我会保持警戒的,不需要你冒险。” 江声怪异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把手贴上他的脑门儿:“我看看,没烧啊。奇怪,怎么说胡话。”秦争不吃他耍赖的这一套,坚决不允许他搬。 江声故意叹一口气:“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昨天我们这个宿舍四个人睡昏过去一半,我怕今晚是另一半。我和我上铺孟军不熟,我要出事了也不能连累他,所以只能劳烦一下你了。” 江声这话算是美化版的。直白点就是:如果我要死了,孟军不会管我的。 秦争读出来了,但也只往后退一步,沉默着把他的床单被褥放在了自己的床位上,又不嫌麻烦地把自己的东西移到了上铺。 如果不是他们俩真的和孟军不熟,大概会强迫着他把风险最低化。 四个人整理好这些事情之后开始进行排队上厕所、洗漱、自行做早饭等一系列事情。等一切都忙活完了并且吃饱喝足了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上去一截了。 大家匆匆出来。江声给屋子落了锁,瞥一眼从隔壁走出来的林序他们,似乎脸色也不太好。 陈科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屋的那个舍友算是替他而死,因此觉得此刻他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江声看他的表情,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客套性转移话题,问林序他们的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林序苦笑,说自己和王宝儿昨天晚上居然睡死过去了,根本不知道有鬼进来的事情。其余二人中的那个幸存者也被吓得够呛,全程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长的倒是还算是好看的那一挂的,大概放在现实还能让人看了我见犹怜。可惜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大家分给她的同情都只是纸上谈兵。 江声问昨天晚上另外醒着的两个人,问他们对那个小鬼有没有什么印象,结果陈科一脸茫然,反倒是那个抖得厉害的姑娘开了口,说他是五年级班的一个同学。 上课的时候全程面无表情,叫他算个乘除法算式还老不高兴地冷了半天的脸。她心有余悸地补充:“如果知道他笑起来这么可怕,我昨天一定会珍惜他的那张棺材脸。” 江声没接话,却暗自在心里记了笔记。 接着,在一起走去教室的路上,林序礼尚往来地问了江声他们房间昨晚的情况。 然后陈科就在还没听过江声喝退恶童事迹的三个人面前大肆宣扬了一番江声的牛逼,顺便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一连串过分的吹嘘听得江声皱眉。 毕竟林序给他的感觉不太好,所以声并不希望在他的面前过多地暴露自己。或者说是希望他对自己了解地越少越好。 秦争却在听得惊险之外多了一层无力感。他想,江声的独当一面比他想象中来的快多了。快到他觉得自己还没有为他做出什么帮助,他就要自行腾飞了。 江声留意到秦争略带失落的表情,右手做成小鸡嘴的形状,碰了一下他的手心。脸上的表情却淡定像是无事发生,仿佛那个幼稚的举动只是秦争的错觉。 可惜两个人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进了教学楼就被在楼底下守着的马国昌揪住了,一顿苦口婆心的教育。江声也是这才想起来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都是要守早自修的。 不过在昨天江声那一番耳闻之后,他对于马国昌的人品已经不止是打问号那么简单了。 而且不过几天游戏罢了,江声也懒得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地充孙子,低着头随便听听也就完了。 马国昌对江声他们不配合态度的无可奈何,正如江声对他伪善态度觉到恶心的程度一样强烈。大概就是谁也看不上谁。 江声抱着一堆试卷的手有些酸,再加上耳朵的抗议,于是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校长,我们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马国昌的表情管理有些失控,竖起眉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响起的预备铃给打断了。他最后只能叹着起让江声他们先走。 这下江声在陈科心里的形象就更伟岸了,估计能把他的雄姿吹到那些非住宿玩家的耳朵里。 江声却不管那些,只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把试卷发下去了。然后以监考为名把那些同学一个一个地观察过去,顺带大致对了一下脸和名字。 可惜上午只有三年级和六年级的课,要想找那个领头的五年级小鬼,估计还得等下午。不过他上午没见到,不代表其他人也没见到。 比如陈科就是其中悲惨的一员。 他和秦争都是教语文的,不过他教的是二四六三个年级。原本还以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结果没想到自己去六年级上课的时候还得路过五年级。 而那个小鬼恰巧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他走过的时候还舔了一下嘴唇,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味的猎物。使得昨晚就被吓得够呛的陈科顿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拿着饭盒排在江声前面等待投喂。江声瞥他一眼,见他是真害怕,有意缓解气氛:“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是吃大过于一切呢?” 陈科刚想反驳,肚子却咕咕叫了两声,把自己也逗笑了。他比手画脚地跟江声说:“你们这些胆子大的听了也不能理解。反正就是那惊鸿一瞥,差点害的我心肌梗塞。” 江声不置可否,毕竟他还是挺怕鬼神的。只是在鬼神和丧命之间抉择,对于前者的恐惧就变成是可以克服的了。 而陈科在江声心里的定位大概类似于oversize的陆时雨,既能插科打诨,又能帮忙打探消息。据他的前线反馈,似乎昨天晚上回到“家里”睡觉的那些人过的也不安生。 门外的黑狗在狂吠,发情了的野猫在窗户底下拖长调,还有隔着门板的凄厉笑声和没入反锁房门的半把斧头,床前的半截人影。总而言之,结果也是少了一个人。 但这却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新刷新的npc长着一张和死去玩家一样的脸。如果有npc刻意要隐瞒的,他们也未必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除此之外,江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视线紧锁着昨天那个拉着他要给介绍对象的那个女人。他想,昨天死亡的人数或者不仅仅是二。 ※※※※※※※※※※※※※※※※※※※※ 或许你们有感受到我给主角加的小光环? 自恋 吃完午饭之后,江声以落了东西为由一个人回了一趟宿舍,拒绝了秦争的陪同。 只是这次还没等他迈进寝室门,就已经在走廊上见到了那两个小鬼。两个小鬼身后还跟着大约十几号人。虽然死法各异,但总的来说都逃不开残忍二字。 他们的眼神都紧盯着江声,江声往前一步,他们中的多数却在后退,仍旧保持着生前的怯懦。这样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们的灵魂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 江声的喉咙有些堵,蹲下来摸了两下那个女孩的头发,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小孩被……吗?” 一个眼神空洞的女孩儿替她回答了:“因为小孩是最弱小的,而还没养大的女孩和残疾的男孩是最不值钱的。前者无力反抗,后者丢了也没人在意。” 她似乎看不见,只能凭借着江声说话的声音判别他所在的方位。于是摸索了两下才摸到江声的眼皮,她用最天真的声音问:“你也是吗?那种畜生?” 江声摸上她的手腕,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回答“是”的话,她会立马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给自己空荡荡的眼眶装上。 他哑着嗓子转向她,说:“我不是。我现在和你们是站在一个战线的。”觉得自己的同情心隐隐有冒头的趋向。 那个女孩儿的手卸了力道。江声松一口气,问:“昨天你们走的太匆忙了,我还没问清楚我究竟能为你们做什么。” 昨天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回答:“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杀死主神者,不然,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地杀死马国昌。” 江声一愣,回味过来他们口中的主神者大概就类似他们玩家口中的设计者。 意思就是:如果他们不杀死设计者,那么马国昌即使是死了也会被重新刷新,就像是死去的玩家那样。而这些孩子死后的遗愿也将永远无法实现。 不过,杀死设计者这种事江声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他舔一下干涩的嘴唇,有些心跳加速。 那个女孩儿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后悔了,上牙齿磕了一下下嘴唇,牵连出点血色。她大概是除此之外也没办法了,不再像昨天那样只是威胁,带了些利诱。 她说:“整个教师宿舍里只住了八个玩家。如果是一天死一个,那么等你们走的时候,也就只能活下来一个人。你要怎么保证那个人是你?” “但是如果你同意帮助我们的话,我们就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里。”江声垂下眼睛,做思忖状。 那个女孩儿连忙补充:“也可以帮你保护你的朋友,那个叫江川的。他被游戏影响得太厉害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你们两个绝对没有办法同时活下来的。” 江声点头:“我同意了。但是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那几个小孩儿都暗自松了口气,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 江声:“第一个问题,你们口中的主神者在哪儿?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 结果是一问三不知,只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我知道他混在你们中间。” 江声挑眉,换了一个自己更在意的问题:“为什么你反复在强调江川被这个游戏影响得太厉害了?毕竟关于这些游戏,他可比我有经验多了。” 女孩儿回答:“就是因为他太有经验了,所以反而对这里的危险性会有更深感受。和他人之间刻意隔开的距离,还有昨晚的昏睡,都是他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 江声抬眼看她,嗤笑:“你在说谎。” 那个女孩儿一哽,有些气闷,连带着身上的豁口都渗出点血。她瘪嘴:“信不信随你。” 江声不理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每天晚上,真的每个宿舍都会有半数的人昏睡过去吗?” …… 江声跑回教学楼的时候,秦争正坐在楼下心不在焉地听其他玩家之间的谈话。看到江声回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江声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骤然放松,却不点破。只气喘吁吁地用手心在他背上摸了两下以示宽心。不过秦争还没开口,林序先忍不住了。 他坐在一条小板凳上,看着江声脑门上的薄汗,问:“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去这么久。” 江声随口撒谎:“去了一趟校外的小卖部,还挺远,累得我够呛。” 林序眯起眼睛,笑着问:“哦?那你买了什么?” 江声冷哼,心说我就是真去了也没必要向你交代吧?但是这种时候他却不打算抬杠。 “泡面。”江声说,“学校的配饭太难吃了。就这样吃一两顿还行,一想到得吃七天就膈应的慌。”说完,还怕大家不信,伸出自己鲜红的舌尖,“怕赶不及,还烫了我一个泡。” 秦争:……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中午吃饭的时候烫的。 江声瞥一眼秦争的表情,失笑,趁机摸他两下脸:“小可怜儿,看你羡慕的,下次哥哥也给你带几罐泡面回来。” 他这个话题一开启,其他几个心大的也就参与了进来,开始讨论这个学校的伙食问题。 其中江声的新晋头号迷弟更是无条件支持江声的说法:“你就说这一顿饭下来就个肉渣渣可还行?而且没点油沫子,我自己买块午餐肉回来啃都比这个强。” 也有一些胃口没那么好,比起伙食问题,更加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愁眉苦脸地问:“难道我们除了坐以待毙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原本强行营造着的和谐陡然破碎,却没有人说话。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王宝儿,她义愤填膺地说:“管他呢!我建议要么晚上大家都别睡,就聚在一起,不就一个小鬼吗,咱们将近二十号人还能弄不死他?反正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陈科和几个热血青年像是被她的话里的激情给感染了,纷纷附和。但大多数人还是持观望态度,并没有人愿意为她的一厢情愿买单。 江声在心里暗笑一声,没想到某人正中他下怀。他装作苦恼地开口:“可是不是每到夜晚,就会有一半的人昏睡过去吗?那么其实阻挡小鬼的人还不足十个。” 他这句话一出,那些走山路去村子里睡觉的人都升起疑惑:“什么一半的昏睡过去?” 江声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你们不知道吗?就是昨晚那个小鬼来袭击我们的时候,八个人里面有四个是昏迷不醒的。直到上午太阳出来了,他们才姗姗醒过来。” 秦争看着江声蹩脚的演技,没说话。就连陈科都看出来江声可能是在钓鱼了。 但是那些“回家”的玩家可没见过江声昨晚淡定的样子,不疑有他,只相互之间交换了个眼神,迟疑着开口:“可是我们昨天晚上都被吓得够呛,没一个能在那种恐怖氛围里睡着的。” 一个看着憨厚的男人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倒是基本一夜没醒。但我那是被吓撅过去了。” “是吗?”江声的舌尖舔了一下上颚,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王宝儿。 王宝儿怒极,索性站起来反击:“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吗?可昨天晚上没醒的可不止我,还有江川和孟军!” 江声摊手,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说”的样子:“我知道啊,除了你们三个还有林序嘛。不过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在晚上都不会昏睡过去的话,那么你刚才提议的计划就可行了。” 王宝儿指着江声说了一句:“算你识相。”然后气呼呼地坐下了,问:“你们谁晚上要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经过江声有意无意地提醒,他们却是不敢再应下王宝儿的邀请了。连带着其他三位都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江声冲秦争抱歉地笑笑,后者却不以为意,捏了一下江声的后脖子,算是对他刚才占自己便宜的惩罚。 几个人看着他们两个人之间亲昵的互动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都选择埋在肚子里不说出来。只有刚才愁眉苦脸的那个姐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是情侣吗?” 秦争没说话,把选择权交到江声手上。江声坦然地点头承认。然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江声没管他们的异样的表情,只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十二点四十,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他拉一下秦争,示意他抓紧时间出去逛逛。 但是写作逛逛,读作聊聊。江声找了个透风的角落,问他:“你也在不安对吗?” 秦争想反驳,江声却提前一步捂住他的嘴。温热的气息黏在他的手心。他把食指抵在自己饱满的唇瓣间:“嘘,你先别急着否认。让我先猜猜。” “有人跟我说是因为你觉得这个世界太危险,所以潜意识地开启了自我保护系统。这样虽然也能解释为什么你白天皱眉,晚上昏睡,但是我怎么就觉得不是这样呢?”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怎么就自恋地觉得,如果你真的提前意识到晚上会有危险,那么晚上应该更清醒才对。因为你潜意识里最应该保护的对象,不是我吗?” 附身 “我不知道。”秦争大喘气,“就像你说的,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源于哪里。” “我甚至还没有亲眼看见过夜晚的恐怖场景,所以也根本谈不上对于死亡的畏惧。如果非得说给这份躁郁定一个时间界限的话,大概是从昨天刚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就开始了。” 秦争没说的是,或许你那番周末见面和妄自菲薄的话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江声瞥他:“总之就是心里各种不舒坦就对了是吧?” 秦争点头,然后江声想揍他。 “是我不值得信任吗?还是你觉得我不能替你分担?”江声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同样在不安着,甚至那份不安快把你压垮了。” 秦争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搂他,只知道江声现在大概有些难过。他想说没那么夸张,可是却扛不住江声微红的眼角。 秦争叹一口气,学着他平时耍赖的样子摸摸他的脸,无奈地说:“哪有你这样的?骂人骂得自己委屈巴拉的。我可是一个字也没还嘴。” 江声瞪他:“我什么时候骂人了,我明明在好好和你说话。” “嗯,你没骂人。是我自己心态不对。”秦争服软,“但是真的没那么夸张。在你说我昨天晚上没醒是因为自我保护机制之前,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脆弱。” 他揉两下江声的耳垂:“而且就像你自己说的,我如果真的知道晚上醒来会有危险,那么就是悬梁刺股也得保护你吧?” 江声不吃他这套:“你现在逗我笑也没用。” 秦争“啊——”一声:“那我摸摸你吃泡面烫到的舌头。” 江声被他气的脑子疼:“吃什么泡面?你不知道我那是吃饭的时候烫的吗?而且我不是告诉你我回宿舍拿东西了吗?” 秦争看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知道啊。我就是耍个流氓,看看你心情能不能好点。”他停顿了一下,拉着江声空空如也的双手,“而且,你回宿舍拿的东西呢?” 江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秦争装冷酷:“你骗人。现在我也生气了。” 江声服了:“我认输。你这反将一军玩得厉害。我之前光知道你每天板着个脸跟老头似的,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秦争的表情严肃了点:“我也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情绪化啊。” “而且真的不用担心我。毕竟我更差劲的时光都熬过来了,没理由在快要拨云见日的时候跌倒。”江声沉默着点头,然后被秦争揉乱了头发。 江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大致给秦争复述了一遍在宿舍楼里发生的对话,顺带着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带你去。” 秦争点头,嘱咐:“你自己注意安全,他们说的话也别全信。” 江声瞥他一眼,问:“你心里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秦争沉吟:“设计者吗?我虽然听说过设计者们喜欢混在玩家中间来验收自己的成果,但是还没有过遇到隐藏任务是杀设计者的。” 江声挑眉:“杀死他们之后会招来审判者吗?” 秦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会吧,怪我们破坏了游戏秩序之类的。不过如果是系统自己想除名这个设计者的话应该就另当别论了。不过听描述应该只是剧情npc失控了。” 江声抛出一个假设:“你对林序怎么看?” 秦争:“如果半数玩家在夜晚沉睡真的不是游戏设定,那么他、王宝儿、孟军都是可疑人物。”他说完之后补充,“不过王宝儿和林序那个状态,不像是临时认识的。” 江声问:“一个游戏可能有两个设计者吗?” 秦争点头:“有。不过那种情况下世界都构造的比较复杂,不会把我们局限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举例,“比如那个可以满世界开车跑的丧尸世界。” 江声突然眯起眼睛问他:“那你觉得陈科扮猪吃老虎的可能性有多大?” 秦争愣了一瞬,说:“也有可能吧。” 江声嗤笑,掏出了自己真正从宿舍拿出来的东西,抵在“秦争”的脖子上:“你的演技好差啊,设计者。” “秦争”的脸上露出极其明艳的笑容,晃得江声眼睛疼,忍不住把刀子往近怼了几毫米,脖子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条血痕。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只问:“你怎么发现的?” 江声冷酷地回:“你话太多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 江声嗤笑,对于他上赶着进修演技这件事感到欣慰:“如果非得说的话,就是你除了这张借来的皮之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模仿到位。” 他感受着脖子上传来的钝痛,问:“比如?” 江声把匕首捅得更深一点:“比如你歪腻、轻浮、插科打诨、语气上扬、恶劣、说别人坏话,还有,一点都不在意我。” 他疼得有些龇牙咧嘴,还是没忘了调侃:“你是真的对自己很自信啊。” 江声面无表情:“过奖。我是对他的爱和人品有自信。” 他轻笑:“所以你告诉我的那些消息都是假的对吗?都是为了愚弄我?” 江声却懒得继续和他周旋,简洁明了地说:“滚出这个身体。” 他怔了一瞬之后大笑着挑衅,语气中带着些洋洋得意:“那如果我说不呢?” “看你把刀刃摁得那么深,我还以为你有多狠的心呢。不过照现在看来,那些小鬼们的如意算盘可算是打错了。只要我待在这个皮囊一天,你就没有办法杀了我。” 江声:我惯你的臭毛病.jpg “这样,你站着别动,试试我会不会打死你。” 他轻笑,似乎是不相信江声说的话,结果就被一拳打在脸上,感觉像是嘴里含了铁锈。 他抬手格挡,却没有料到江声的劲儿那么大,皱了一下眉。 江声的指节有些泛红,假秦争却恼羞成怒,摆出张恶人脸:“你以为我不会反抗吗?”脖子上的血却在不断地滴落。 预备铃已经打响,原本摆出战斗姿势的江声把身体站直了,对他说:“你看看你身后。”那十几个夺命的小鬼已经准备就位。 即使他是所谓的高高在上的设计者,但是只要进入了游戏,他也就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可惜江声并不打算看着秦争的身体再被他糟践,于是说:“下次‘夺舍’的时候记得绕着我走,不然我下次真的会杀了你。”语气中是坚定和狠戾,没掺半点假。 然后江声就用掉了一张时间回溯,回到了二十分钟前,江声刚点头承认他们的情侣关系的那一秒。众人就那么看着他凑近了“秦争”的耳朵,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 殊不知江声用气音对他说的话是:“快跑吧,设计者。” “不然我这次真的会杀了你。” ※※※※※※※※※※※※※※※※※※※※ 江声:杀是不可能杀的,但是不影响我口嗨。 恶童 下午,江声上的第一节英语课就是五年级的。他抱着试卷走进教室,然后江声按着陈科的提示很快就看到了昨晚那个领头的小鬼。 只可惜他靠窗,江声如果要走过去跟他说两句话,中间还得隔着一个人。 那么不管江声能把话说的多威风,经过二次传递之后,威力总是会大打折扣。 好在那个原本还木着脸在低头写名字的小鬼也有想当面聊聊的意思。他略微皱一下眉,小小的虎牙咬一下嘴唇,就抱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同桌的眉眼之间染上一点焦急,举手呼唤老师。 江声装作匆忙地走过去,善解人意地弯下腰问:“怎么了?肚子疼吗?老师送你去医务室。” 他表情痛苦地点点头,在同学的搀扶下出了座位。他说:“老师,我腿软,你能背我吗?” 江声考虑了一下那个动作的危险系数,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趴在江声的肩膀上,双手搂在江声的脖子上。江声点了几个班干部的名字,让他们在教室里好好维持纪律。再平常不过地嘱咐他们如果班级里出了什么事,记得去找隔壁班的老师。 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老师该有的模样。 班长点两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大手一挥让江声快去吧,别耽误了他背上小鬼的病。另外几个班干部的表情与之对比起来就显得有些难以捉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耐人寻味。 但是江声只低头瞥了一眼,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没有在教室里多作停留。 江声很久没背过人了,难免有些技术生疏,没走几步楼梯,背上的人就往下出溜了几分。江声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颠了点,继续往下走。 背上的孩子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玩味的神情。他问:“老师,你就不问问我想找你聊什么吗?” 江声喘两口气:“你等我下了楼梯再和我说话。” 他轻笑,把脸贴在江声的背上,搂着江声脖子的双手却在收紧。 江声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冷着嗓子:“松松。不然我们俩待会儿没法谈了。” 他收了劲,轻不可闻地喃喃:“我最听话了。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听话,他们还总是骂我,为什么我还是被留在了这个破落的山村里了。” 江声却听到了,回答:“不是每一个为什么都能找到答案的。” 短短四道楼梯的距离,在一来一往几句话的时间就已经走到了底。 江声松开手,背上的小鬼没有反应过来,被惊了一下。也结结实实地勒紧了江声的脖子,然后在听到江声有些吃痛的一声闷哼之后松了手。 江声看着他略微有些怔愣的表情,嗤笑:“你这个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昨天晚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他回过神来,冲江声眨巴了两下眼睛,给他指了医务室的方向。 江声不理他,问他:“想去校外的小卖部吗?我带去你。” 他既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笑嘻嘻地回:“我没有钱。” 江声沉默了一瞬,然后会意,捋顺了他头顶翘起来的几撮头发:“知道了,你想去。”然后兀自拉着他的手要往外走,却没拉动。 他感受着包裹着自己左手的温热,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一点。他问:“你总这样自说自话吗?” 可惜他把话说得冷淡,反抗的意图却不浓,半推半就地被江声强行拽着走了。 校门口只有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大爷在充当门卫。江声随口和他打了个招呼,也不管他听没听见,直接迈出了大门。 江声看着旁边闷声不语的人,问:“你只有晚上才能开启恶童模式是吗?”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顾左右而言他。 江声把他的反应当作是默认。然后凭着记忆里的别人描述找到了那个小卖部。 结果叫它是“小”卖部还真没交错:只是在房间里摆了一个双面货架,就算是隔出了两条过道。甚至连某某小卖部的招牌都没有。 就这么点容量还得分出吃的和玩的,还得把家长需要的那些调味品也摆上。 ——真正留给孩子的空间不过寥寥。 江声松开手,推他一下:“要吃什么自己去拿。”然后自行拿了几袋泡面和几根火腿肠,但是转了两圈也没能找到陈科说的午餐肉。 可是他却站在货架前不动,和江声记忆深处里的画面完美重叠。 曾几何时,江声也是这样站在傻愣愣地站在货架前的。身边领着他的人从爷爷奶奶变成姑姑和阿姨,最后甚至变成了表哥表姐。 他也在身边人的更迭中慢慢抽条长大了,成为了可以随心所欲地逛超市的人。 而不再是那个需要在别人面前装矜持,一样东西也不敢挑,内心却期待着他们能主动给自己塞一些吃的的可怜孩子。 所以江声感同身受地看出他的踌躇,问店家要了一个塑料袋,自行开始往里面扫货。可惜小卖部的塑料袋都小的可怜,甚至只能装下几包充了气的膨化食品。 于是他手里拎着的袋子数量开始逐渐增加。 他站在原地看着江声毫不犹豫往里面装东西的动作,低声说:“不用了。” 江声听着他小如蚊蚋的声音,没停下,还是坚持把货架上的零食都买齐了。 他的两只手上拎满了东西,终于鼻尖还是泛了酸。他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会杀人,甚至今天晚上杀的人有可能就是你。为什么还是要给我送温暖?” 江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已经五年级了却还不到一米四高的孩子,沉默了半晌。 “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大概就是我的三观不正吧。”江声说,“毕竟在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两类人。和我有关的,与和我无关的。” 江声拨了两下袋子,补充:“而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些东西也不算是买给你的。充其量算是我对自己过去心愿的一种满足吧。” 他不知道江声在说些什么,只说:“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江声低头看他,似笑非笑:“我真的不是在收买你。而且比起你现在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更喜欢和阴阳怪气的你待在一起。” 他眨两下眼睛,驱赶走了眼中趁虚而入的几粒细沙。 江声学着秦争的样子抹了一下他的眼尾,问:“你要不要带着你的小弟们和我们合作,一起杀了主神者。” 他拨开江声的手,别过头去:“你刚才还说不是在收买我。” 江声挑眉:“我确实还没开始收买你。” 然后抛出了真正的条件诱惑他:“等我们一起杀死了他,杀死了校长,解放了那些可怜的孩子的执念,我就带你南下去看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他刚才的那点别扭被他话里透出来的寒意所取代。他说:“可是看过了之后,不是还得回到这个破地方吗?” 江声知道他说的大概率是事实,无可奈何,只能转移话题:“你去过你家长打工的那个城市吗?” 他低头:“没去过,但是在电视上看见过,也在别人的描述里听过。所以我能想象到那儿有多好。如果去一趟再回来,我大概会更失控。” 他抬起头来盯着江声看:“可到时候,你早就走了。” 就像是自闭症儿童也知道要默默地抓住志愿者们的手,不希望他们离开一样,江声眼前这个十岁的孩子,这个夜间的杀人魔,也在用他的方式在试图挽留江声。 可惜希望是一回事,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即使撇开机制,也不会有人愿意在这座山村耗上一生。 艾米莉.狄金森写过一首小诗,诗中写道: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 我也许会忍受黑暗; 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 照耀得更加荒凉。” 对于这个男孩而言,诗中的那个太阳,或许不仅仅是那座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城市,还有江声给予他的短暂的善意。 太阳落山后,曾经的那些昙花一现的温暖,就都会把他往更深的黑暗里推。 所以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江声的手,直到走回教室也没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声想说,或许那些所谓的大城市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例如房租很贵,或许多数打工的人都只能能租得起地下室;食物也贵,他们指不定吃得还不如学校一荤两素的配餐;就业竞争也激烈,你以为的光鲜亮丽可能只是在某餐厅的后厨刷碗。 或者是在某家工厂里吸着毒气连轴转,全年无休,只为了拿法定节假日的双倍工资。 但是他最终也没能说出贬低那些大城市的话。 因为对于那个男孩儿来说,太阳之所以为太阳,可能并不是因它繁荣、美丽。而是因为在那方土地上,有他心里最想亲近的人在。 江声在放学后默默地陪他走了几里蜿蜒的山路送他回家,算是他最后的努力。 然后在村口被一个迎上来的老头截断了去路,他揪着男孩儿的耳朵大声质问:“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东西?是不是从家里偷拿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那个男孩的嘴抿成一条直线,不吭声。然后枝条做的扫帚甩在他的身上,江声料想衣服底下一定留下了红印子。他伸手去拦,却老人被大喝:“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 然后继续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孙子唾沫横飞:“你们校长打电话给我说你肚子疼。要我说,你就吃这些垃圾食品,不疼才有鬼。” 江声听不懂老人口中飚的那些方音,只知道他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江声皱着眉头搬出了自己的老师的身份,结果也还是没能从他那收获到半点尊重。 男孩像是习惯了,反而转过脸来对江声露出一点笑意,眼神却冰凉。 他说:“大概,我只有在晚上才能为所欲为吧。” 温暖源 那个老人听不懂那个孩子在说什么,标准的普通话传进他的耳朵就自动变成了叽里咕噜的鸟语。就像他也永远无法理解自己的爷爷每天到底在想什么一样。 两个人之间的沟通永远是无解。 江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理了一下男孩儿被拽歪了的领子,然后就两手空空地折返了。毕竟在那个场景下,他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江声踩在石子路上,坑洼的斜坡让他走得有些气喘吁吁。可是思绪却还是止不住地停留在那个挂着牌子的村口。 那两个对峙着的身影,和谁也不会主动低头的气愤与委屈。 说实话,他在现实当老师的那两年,最害怕的事情也是学生家长来找茬。 那些家长总是有自己的一套处世逻辑:要么是听不得老师对孩子的批判,事实都得维护;要么就是老师说孩子在学校状态还行,他们却不停地对着老师反向倒苦水。 例如孩子在家总是不学习,一有空就打游戏;又比如孩子在家里不听话,总是和家长顶嘴。 甚至有当着孩子的面骂他的。总的来说,就是自己管不了了,希望老师帮他管教。 而江声遇上这种场面也只能无语凝噎。 在他看来,学习全靠老师一手抓这种话,是他待在学校那么多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也曾经有一个家长找上门来问罪,质问他自己家的孩子为什么语文只能考五十几分,质问他上课的时候究竟在干什么。 江声觉得冤枉,但是又不愿意把孩子推到风口浪尖上,只能委婉地实话实说:“他的文言基础比较薄弱,作文写得也还有待进步。”没把话说得太过分,想给他留些薄面。 那个家长却骂骂咧咧地指责江声不负责,然后又把枪口转向了自己孩子。她说:“你现在不学习,以后你想干什么?去工地上搬砖吗?还是在家里养猪?” 孩子脸红脖子粗地回:“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喜欢学习,也学不进去。” 家长的气焰更盛:“你懂个屁。我看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诸如此类的场景,江声在这两年间也见了很多,却始终没能琢磨清楚:当一个孩子真的自己不想学习的时候,老师、家长、学校,真的能对他起到促进作用吗?哪怕只有一丁点。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是没有人能醒悟过来。孩子是,家长也是。 而那个小鬼的爷爷则是另一种家长的代表:不管孩子在学校里干了什么,回到家又在干什么,成绩优秀与否,只要他想骂他,总是能找到千百种理由。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们总是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你不听我的话,就是不懂事。 和上面那套“我都是为了你好”在本质上又有所不同。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最后相看两厌的局面、绝对和谐不了的亲子关系还有他身为旁观者的无能为力。 树上一只乌鸦长叫一声,像是在报丧,把江声飘远了的思绪拉回来,加快了在蜿蜒山路上行走的步伐。此时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像是即将飘雨的天气。 最后细雨还是在江声赶回宿舍之前落下了,好在他还有一件外套可以临时充当一下不称职的雨伞,以免淋成落汤鸡。 但是当他湿着衣服踏进宿舍的时候,陈科还是被惊了一下:“你这是去哪儿了?这么久,还淋成这样?”秦争则直接皱起了眉头。 江声拧一把外套上的水:,回答:“打感情牌送那个小鬼回家了。” 然后一进屋就开始换衣服。陈科提议他去洗个热水澡,然而谁都知道这栋楼里只有一个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而且山村里的热水还只能现烧,等烧够了,寒气也已经入侵了。 陈科低声骂了句脏话:“这破地方也太不好了吧。且不说今天,我们总不能七天不洗澡吧?” 孟军嗤笑一声:“你就是在宿舍冲澡,我们也懒得看你。” 陈科恼羞成怒地反驳:“你以为我稀得看你啊。我就是……”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正在用干毛巾给江声擦头发的秦争身上。 江声冲他挑眉,开玩笑:“我看你今天晚上是想死在床板上。” 四个人的晚餐是秦争做到白菜挂面。江声买的那几包泡面由于半路杀出个臭老头,所以还待在那些红色塑料袋里。 江声吃完热汤面之后才感觉身体有些回温,他蹭到正在洗碗的秦争边上:“我帮你?” 秦争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有些生气,却又不知道该对谁发,最后只能硬邦邦地回一句:“不用。”江声却心领神会地知道他生气了,伸手进水槽帮他洗碗,再趁乱摸两下手。 秦争闷声不吭地从暖壶里多兑了点热水进去。 江声陪着他把碗洗完,然后邀请他上自己的床上说会儿小话。 床狭窄地容不下两个平躺的人,所以两个人只能正对着侧躺。而江声有意地靠的近了些,以至于秦争一垂眼就能看见江声饱满的额头。 他僵硬地躺在外侧,以为江声要和他说什么哄人的浓情蜜语,刚想装作自己已经不生气了,结果江声一开口就是正经事三连。 第一件事,是那些孩子的请求,或者说是交换条件:杀死本场游戏的设计者。 第二件事,是游戏者是以借身的方式混在他们中间,任何人都可以是被怀疑对象。 第三件事,是那个恶童的事,江声觉得他并非完全没有谈判的余地,只是他的心太累了,不足以胜诉这个职责了。 秦争默默地听着,感受着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颈间,顺势提出疑问:“设计者附身的身体也可能是我,可能是你对吗?” 江声沉默了一瞬,然后反问:“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他能附身的?凭林序偶尔的迷惑发言吗?” 秦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语塞:“抱歉。我太没用了。” 江声搭一下他的腰,回答:“没事,我原谅你了。毕竟他身为设计者,肯定还是有一些特权的。不过,你还有另一件事得和我坦白。” 江声抬头,主动问:“这个游戏让你觉得很不舒服对吧?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争摸了两下他的发尾:“我不想让你担心。” 江声吸一下鼻子:“可是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更担心。我会真的以为你状态很好。” 秦争看他,叹气:“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江声伸手搂他,闷声问:“你知道为什么林序有时候那么怪,我能没敢断定他是假的。但是我中午一眼就看出来你被换魂儿了吗?” 秦争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江声复述:“因为他歪腻、轻浮、插科打诨、语气上扬、恶劣、说别人坏话。” 然后哑着嗓子补充:“而且他太主动了。因为他不知道,其实在这段关系里主动的人其实一直是我。你只会明里暗里地给我递台阶,却从来没有想过主动走近我。” “即使有一天我真的放弃了,你也一点不会出口挽留我。所以我们之间关系的维持,只能靠我一条道上走到黑。” 秦争能感觉到江声的情绪不是很高。这件事只是被动触发的一个点,真正的症结肯定还是在白天发生的那些的事上,但是他不确定江声是不是需要一个聆听者和肩膀。 他最后的回答是半开着玩笑的话:“那我从现在起就把你随意后退的权利收回来了。我要锁着你,当你的舔狗。” 江声被他突然的发言逗笑了,回逗:“哪种舔狗?” 秦争故意板着脸,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那种压车轱辘的。” 江声失笑,软推他一下:“行了,事情说完了。你上去睡觉吧。” 秦争起身,但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江声:“如果你需要一个人倾诉的话,就拍我的床板。” 江声现在心情还算好,懒得接他的话,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夜深了,众人基本都有了倦意。陈科的如雷的鼾声已经响起,连带着雨水淅淅沥沥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吵得江声有些难以入睡。 但是孟军和秦争似乎还是在这么一个嘈杂的雨夜中沉沉地入睡了。 甚至当走廊上如期响起奔跑声和诡异的笑声时,两个人都没醒。就连陈科也睡的迷糊,除了偶尔的几声梦呓之外,也没有任何要醒来的征兆。 江声不知道隔壁宿舍现在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只知道要么是这个宿舍的其他人有问题,那么就是那些小鬼在骗人。 如果是后者,那么那些小鬼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只有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保持着清醒。 那个恶童咯咯地笑着,重复着昨晚的步骤。穿墙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背着手在屋里打转,嘴里还念念有词:“让我看看,今天是哪个老师没有按时睡觉。” 江声强忍着自己睁眼的冲动,开始思考那些小鬼打倒钩的可能性。 几只蚊虫落在江声的脸上,开始嗡嗡的叫。 江声的眼皮不自觉地动了两下,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显。 那个恶童急转方向,开始向江声的床边走来。 他轻笑着说:“徐老师,今天隔壁的老师们可都睡着了。没睡的也装的比你好。所以,今天我可不能再放你一马了。” 江声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手上到底有什么可以保命的卡。而那些躲在暗处的小鬼像是提前替他感知到了危险,床下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屋里的储物柜开始发出吱呀的声响。 可就在他走到距离江声的床铺不过半米的地方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头顶上有几滴水落在他的脸上,他原本以为是屋顶漏雨,抬起头来看才发现是江声白天穿着的那件外套。 那件因为送他回家才被淋湿的外套。 而外套的主人就躺在距离他咫尺的地方。 那个牵他手,给他买吃的,企图替他向老人解释,说等事情尘埃落定了,就带他去城市里找爸爸妈妈的临时过客。 可是他刚才只想杀了他。杀死那个温暖源。 昏睡 直到他走进隔壁宿舍,他也没能归结出自己心软的原因。 躺在床上装睡的江声在听见隔壁一声惨叫之后有些晃神。走廊上站着的小鬼还在瞪大了眼睛向内看,试图捕捉落网之鱼。 江声感觉到自己的床铺在略微下陷,身体一僵。随后一双带着血的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那掌心已经结痂的伤口,提醒着江声身后人的身份。 她说:“睡吧,我们会保护你的。” 江声松一口气,眨了两下眼睛,睫毛在她的掌心轻扫。她不自觉地把手摁紧了一些,像是拢住了两只正在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江声沉声问:“你不是说,基本没见过入住教师宿舍里的人里,会在这种夜晚会陷入睡眠的情况吗?那么,为什么他们都没醒?” 窗外的鬼脸看着江声开合的嘴笑得可怖,妄图打开窗户跳进来。那个女孩儿却冲着他反笑,嘴角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但那个恶童似乎是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江声身上,盯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美味佳肴,没舍得分一个眼神给床上半跪着的女孩儿。他的喉咙滚动,不断地在吞咽口水。 与之相对的,是屋内突然浓烈起来的血腥味,和一群严阵以待的小鬼。 江声不知道黑暗中正在发生着的无声交锋,只知道空气中骤然变浓的血腥味与女孩沉默的态度让他不安。 他抿紧了唇,问:“我提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女孩儿回答:“不。但是我们现在可能有更棘手的事要应付,所以得先麻烦你先安静地装睡一会儿。” 如果说江声原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那么在下一刻听见窗户破裂的声音和随即响起来的打斗声时,心里也了然了。 他安静地装死,隔壁的呼救声已经停下了,大概现在已经被蚕食地差不多了。只是和江声想象中有所出入的是,死的不是隔壁宿舍那个柔柔弱弱的幸存者,而是王宝儿。 照理说,林序应该会保下王宝儿,推那个女生出去挡刀才对。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王宝儿今日的死亡? 一,是林序没撒谎,他真的在夜晚陷入了沉睡,所以对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就谈不上保护这一说。 二,则是那个女生陷入了沉睡,林序做不到推她出去挡刀,自己又不愿意为王宝儿去死,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但是这种可能性的概率是最低的。 首先这个假设得先建立在确实存在玩家强制入睡的游戏设定上,而且按照林序的原装性格和他对王宝儿言下的维护之意,应该是不可能放着她不管的。 即使是用道具卡,估计也得把他赶回这个宿舍。那么,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了。 即林序和王宝儿撒谎,他们都没能在这个夜晚睡着,那个女生也没有,但是林序的身体被设计者借去了。所以他放任王宝儿的死不管,甚至是因为嫌她碍事,而主动给小鬼指的刀。 江声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只是建立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所待的这个房间的情况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 且不论孟军是真睡还是装睡,就陈科那个如雷般一惊一乍的鼾声也不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能装出来的。 虽然有可能是陈科真的在扮猪吃老虎,心理素质过人,但是他应该没办法预料到江声会在第一晚出声保护他。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他真的表里不一,那么,要么昨晚是他兵行险招,在赌江声会救他。要么,就是他留有后手。 虽然江声不惮于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但是他总归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自己抿的玩家卦象。于是把希望寄托于那个还在蒙着自己眼睛的女孩儿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答案。 从那个恶童还需要破窗而入可以看出,他的段位应该没有隔壁的那个小鬼高,但是却在领头的小鬼完成今夜杀人任务之后还在擅自行动,那么必然也不是一个只会盲从的角色。 可惜他对江声的恶意太过浓重,不然也能成为一张江声想要与之合作的牌。 外面的动静在慢慢消失,大概是那群恶童在组织撤退。但是屋内的那个却依然十分恋战,颇有种今天一定要杀了江声的决绝。 江声不确定这些小鬼能不能击退他,又会不会被打得魂飞魄散,还是把道具卡捏紧了。 正在观战的女孩儿像是看出了江声的想法,轻笑:“我果然没看错你。但是那些东西对付主神者的时候再用吧。” 随着话音的落下,那个恶童开始抽身撤退,江声能感觉到他大概在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看了自己一眼,条件反射地有些头皮发麻。 房间重新恢复了宁静。江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地先问她们:“他们走了吗?” 她松开手,示意他自己看。江声睁开眼睛,感觉眼眶有些疼,大概是夜半外加强迫自己闭了半天眼睛的后果。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江声,咧开嘴笑:“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们有没有事呢?毕竟你还挺会笼络人心的。”周围的那些小鬼也齐齐地注视着他。 江声揉眼睛的动作顿住。他不知道究竟是他的那句话或者哪个动作使她产生这么不靠谱的错觉,冷淡地开口:“我以为我一直都是说话不讨喜的代表,要么也不至于没有朋友。” 女孩儿只当他是自谦,目光灼灼地反驳:“可是你夸我漂亮。” 她又瞟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和另一头也碎了的窗户:“而且刚才有人为你在外面点到了。”她歪一下头,露出一个笑容,“多可笑啊,他们为虎作伥的还有内部秩序呢。” 江声消化了一下她话语中的信息量。所以他今天下午献的温暖不是没有用的,至少捡回了两次生机。 出于私心,他不愿意评判这些无辜的牺牲品和那个小鬼之间的善恶正反,只把话题引回最初的问题上:“他们一到夜晚就昏睡是怎么回事?” 后面站着的一个女孩儿幽幽地看江声一眼:“我以为你昨天是心里有底了才直接走的。” 江声语塞,不好承认自己昨天中午是赶时间。而且那个时候,虽然江声大致决定了要和她们站边,但是她们说出来的话却大概率也是不敢全信的。 他撇开躺着的怪异视角,坐起身来,沉默着。凌晨的凉风吹进屋子,配上苍凉的月光,难免对眼前的这些人生出一些愧疚。 “抱歉。”他说,声音有些哑。 小女孩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拨了几下自己额前的碎发,像是在整理自己的仪容。 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算了,我们原谅你了。而且如果你表现得太毫无保留了,我们反而没办法相信你。” 她的话音停顿了一下:“不过在你问那个问题之前,我们还没有留意过这件事,所以当时也不能回答你准确的原因。不过现在我大致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 “总结来说,就是隔壁那两个是装睡,但是其中一个在刚才死了。至于你们屋子里的几个……”她伸出手指去点人。 她点一下孟军的床铺:“他的不知情是装的,我看见他兜里的安眠药了,而且今天应该给那个人吃过了。”她又隔空点了一下陈科。 她着重留意了一下江声的神情:“不过却没偷偷给你吃。不知道到底是算信任你呢,还是打算让你去送死。” 江声在想孟军是什么时候把安眠药给陈科吃下的。说来陈科晚上一直晕晕乎乎的,也早早地睡了,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他当时忙着和秦争摊牌,没分神管他,算是自私种下的因。 他点头,也懒得管这些了,直奔主题:“那江川是怎么回事?” 她像是就等着这个问题,回答:“主神者的偏爱吧。以往来的人里也有这种情况,主神者觉得这个人是这一批人里最值得被留下来的,就干脆放他一马,让他活到最后。” “但凡是总是双面的。因为他无法在夜晚睁眼,所以也就不能得到晚上的信息,他对于这个游戏的思路相对也就少了。” “当然,如果他找到关键信息,威胁到主神者的生命安全了。那么进入夜晚之后,他也就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江声大致听明白了,但还是不妨碍他眯着眼睛反问:“为什么你的性格这么活泼?” 她咧着嘴怪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你都死了,话怎么还这么多。死的原因那么恶心,死相又那么凄惨,怎么还每天都在笑。可是,不然呢?” 她说:“我死后的灵魂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我满腔仇恨的最好表现吗?而且,生前不笑,死后也不笑,那什么时候笑呢?” 黑暗里,她脸上斑驳的血迹和头颅扭曲的弧度显得更加地诡异。而她则坐在床的边缘摇晃着自己的腿,然后低低地哼了一段歌,是小学四年级的音乐课本上的。 她注意到江声看她的目光,她回头粲然一笑:“好听吧?别的同学路过窗口的时候我偷学的。因为每次都只能听到几句词,所以这首歌我学了好久。” 江声沉默着,看一眼其余小鬼波澜不惊的眼神,打消了疑虑。 伤口 江声重新躺回床上,暂时撇开了那些说不通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周围的声响逐渐淡去。 第二天早上,江声是被陈科想小声行动但是失败了的声音吵醒的。 刺眼阳光透过破窗户照进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见陈科咋咋呼呼地凑过来:“你醒啦。昨天入睡前我可忐忑了半天,没想到还真是轮流平安夜。” 江声刚醒来,兴致也不高,靠着墙“嗯”了一声,没反驳。倒是孟军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江声捕捉到了他看似不经意的那一瞥,也装作不知情似的提问:“这两扇窗怎么碎了?”那反应像是真的在等待孟军他们的回答。 秦争在确认过江声的低气压之后猜到了他是想借鱼饵试探一下孟军的态度。 孟军摇头,撇清自己,说自己昨晚也睡着了,没往自己身上揽。只是这次他把目光转向了秦争。秦争仰头喝水的动作顿住,如实回答:“我也没醒。” 陈科则一听这话就更来劲了,开始一通瞎分析。最后两手一拍,说:“我们这是天选的一晚啊,没一个醒的。” 江声接过秦争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口,对着陈科慷慨陈词的样子默默无言。心想就你这么个智商还能读到博士也怪不容易的。而且显得昨天晚上费劲心思怀疑你的我也像极了一个傻子。 陈科激昂的演讲完毕,然后开始提醒江声快起床吃两口饭,不然如果早读迟到了,估计又得被校长骂。 江声抬手看一眼表,又对了一眼课表,说:“今天早读读语文,而且我上午前两节没课。”但还是在陈科的催促下慢悠悠地下床洗漱。 他随意扒拉了两口面,接着就放下筷子了。然后拆开了昨天小卖部扫荡的唯一幸存品:某某口香糖,还是绿色包装的。给宿舍里的人都递了一支。 陈科接过去的时候感觉有些久违:“我小时候特别爱吃这个牌子的口香糖。” 江声嚼着口香糖,扫他一眼,冷酷地回答:“哦,我还小,所以我现在也爱吃。” 秦争轻笑一声。只有孟军照例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区别,却意外地没有提前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等待江声收拾完东西出来。 就和昨天早上一样,四个人一起出了门。然后江声掩耳盗铃地给门落了锁。 是时,隔壁屋子的关门声响起。林序则气势汹汹走过来,旁边跟着那个哆哆嗦嗦的女生。 他瞪着眼睛走近了江声他们,把嘲讽摆在了台面上:“你们这招祸水东引用的好啊。” 陈科撇嘴,反讽:“你这招疯狗咬人也不赖。” 林序气笑了,指一下那扇破窗户:“那你们告诉我们为什么那个小鬼进了你们的屋子之后又扭头去了我们的房间?” 陈科嗤笑:“那你告诉我们那个小鬼明明可以穿墙过,他为什么要砸窗户进来?我还怀疑这窗户你给我们砸的呢。” 林序气急败坏地问:“他没进过你们屋子,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穿墙进的?” 江声也被他的怪腔怪调蹿出点火,冷笑:“你别告诉我你忘记我们告诉过你,它第一天进过我们的房间。所以我们知道这点不奇怪。” 他的目光落在林序身上,带着点探究的意味:“可是你不是说前天晚上你和王宝儿睡死过去了吗?而昨天王宝儿死了,你却没救她,那么我是不是可以默认你昨天晚上也没醒。”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它穿墙进的?” 林序语塞,涨红了脸,却无言以对。旁边那个女生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江声对她的劣质演技感到了一丝无奈,提醒林序:“我不知道你们昨天晚上是什么情况,但是你有时间埋怨我们,不如想想你旁边的这个幸运儿为什么可以连着幸运两次。” 那个女生有些恼羞成怒,大概下一句就要跳起来骂江声血口喷人。但是江声却懒得听他们废话了,招呼陈科他们离开。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序的暴怒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昨晚王宝儿的确是为江声挡刀了。只是在这种每晚必定有人死去的游戏里,只要自己活着,其余的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在不知道孟军和那个女孩儿手里到底有什么底牌的前提下,果然杀死设计者这件事是势在必行了。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鹿死谁手还难说。 就像江声自己说的那样,他前两节没课,但是秦争有课,第一节还是五年级的课。 于是无处可去的江声虚就靠在走廊的围栏上想事情。偶尔看看秦争焦头烂额地讲古文的样子,也看看窗边的那个全程走神的小鬼在书上涂涂画画的动作。 他在想,昨天晚上他应该拨开那个女孩儿的手看看的,看看那个独自行动的恶童是谁。可惜那个时候他自顾不暇,还是被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压垮了。 如果可以,他还挺想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就让那些怪力乱神的恐怖景象存在于别人的描述之中就挺好的。然而事与愿违。 下课铃声响起,秦争抱着书走出来。来交班的是一个晚上住在村子里的玩家,看精神状态估计也被摧残地不轻。 江声冲他微笑一下,拉着秦争走近了他。江声先是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那个玩家苦笑:“我知道你,陈科和我说过。昨天中午我们也见过的。看你这个状态,昨天晚上也没睡好?” 江声点头应了,掩嘴打了个哈欠,然后随口问了几句那位玩家这两晚的情况。江声在表达了自己沉重的同情和同感之后,终于切入正题。 “是这样的。”他搓两下手,装作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点了一下那个小鬼,“我想借他一节课聊聊,行吗?” 那个玩家的神色严肃了一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问:“和游戏有关?” 江声不敢告诉他这个小鬼就是夜晚杀人的领头羊,只含糊地说:“那倒不是。我吧,就是看他怪可怜的,想在走之前开导开导他。” 结果江声的前因后果还没说出来,那个玩家先替他接上了:“是不是觉得他父母也在外面务工,平时跟着老人生活,吃不好也穿不好的?” 江声略微点一下头,那个玩家叹气:“虽然这些都只是假的数据,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你就带他出去聊聊吧。记得下节课前把他送回来就行。” 江声没反驳,只连说了几句谢谢,结果那个玩家把气叹得更响:“其实你这又是何必呢。这整个学校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这个情况,你单给他送温暖有什么用。” 江声装没听见,兀自走到窗边去开了半边窗户,然后捏一下那个小鬼的脸,粗声粗气地说:“出来。” 那个小鬼在征求了下节课任课老师的同意之后慢悠悠地晃出来了,只是今天似乎并不想和江声多聊。随意敷衍了几句江声的问话之后就打算回去。 是时已经快走到楼梯底下了。江声拽住他的胳膊,说:“昨天我因为你淋了雨,头疼,还发烧了。而且今天还记挂着你,结果你就对我这个态度?” 那个小鬼伸手摸了一下江声的额头,有些心虚地停住了脚步。秦争也皱着眉要上手量体温,被江声抓住了,给他递了个眼神。 江声把剩下的最后一支口香糖递给那个小鬼,拉着他边走边说:“我吧,其实也不是非打感情牌。心疼你是真的,但是我为你做不了什么也是真的。” “但还是想最后争取你一次。如果你同意和我们共边了,我们在事情结束之后带你离开这儿,去外面看看好吗?” 江声不想空口承诺什么劝你的爸爸妈妈把你带在身边这类不现实的话,即使把这话说出去了,估计他也不会相信。也怕他抵触去他家长所待的城市,于是话一出口就成了旅游。 “当然,”江声话锋一转,“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也尊重你的选择。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是专程来谢谢你昨天晚上放我一马的。” 江声拉着他的手在砖头垒起来的乐园里转圈,默默地等他的答案。 他却低着头问江声:“你……从前也是留守儿童吗?” 江声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不过那是因为我有个弟弟,而我小时候不亲人。所以他们很自然而然地就把我丢给我爷爷奶奶带了。” 他吸了一下鼻子:“我有个妹妹,因为是女孩儿,所以我爷爷骂她是要泼出去的水。而她每天也只会哭哭啼啼的。可是我不是,但是结果却没差别。” “我们在他的眼里都是给不了回报的白眼狼,都是被遗弃在这座大山里面的孩子。” 江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这种迷茫的状况他也曾经有过,直到今天也没能真正地走出来,于是只能另辟蹊径,和他比惨。 江声用宽大的掌心摸了两下他的头,说:“你知道在我快高考的那一年,我的家长回来之后和我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那个小鬼不管在晚上是多么得杀伐决断,白天都还是小孩儿,年纪注定了他在经历上的缺失。更何况是在一个闭塞的山村里,他对于高考两个字的认知注定是很模糊的。 就好像江声小时候会可笑地认为在寥寥几百人的小学考班级第一,考年级第一,长大了就能顺理成章地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一样:他们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于是那个小鬼也只能仰着脖子猜测:“好好学习?” 江声摇头:“他们最常对我说的话是抱怨我的冷淡和坏脾气。在我主动想努力改进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他们却觉得是他们的回来救了我。不然我就会走进歧途。” 江声装作沉思状,从回忆里挖伤口:“他们最喜欢向别人吹嘘的就是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例如从来没有打过我,也不喜欢骂我弟弟。” “只是前者是他们和我相处的时间太少,再见面,我也就长大了,不吃他们体罚的那套。至于后者,溺爱罢了。” 江声低头瞥一眼眼眶红红的小鬼,抹一下他湿润的眼角:“我说这话也不是想搏同情,只是希望你明白,家长的陪伴与认可,都不是你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真正意义。” “或许留守儿童会比别人缺一点爱,但是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比别人更坚强。” 江声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只知道他抓的着自己的手在不断地收紧,豆大的眼珠还是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江声叹一口气,替他慢慢擦掉了。内心觉得自己实在是卑劣,但还是一步一步地在诱惑他踏入自己的陷阱:“而且,留守不应该成为你替恶魔带队的借口不是吗?” “你知道在教室宿舍里,有多少可怜的灵魂正在等我们给他一个交代吗?” 他摇头,只说:“但是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而且我在晚上控制不住自己。” 江声循循善诱:“昨天晚上,你不就控制住自己了吗?至于别人,等我们杀了设计者,他们的这些行为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自然也就……” 秦争终于还是皱着眉打断了他的发言:“等我们杀了设计者,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了。你说的带他出去玩玩,也将化为泡影。” 江声怔住,只能对着眼前的孩子说抱歉。 但是计划不能改,他还是自私地决定一意孤行。 险境 那个小鬼不知道江声为什么要突然对他说抱歉,也不知道秦争所说的设计者死后,这个世界就不再存在了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的态度确实在动摇。 他最终给出的答案是“我在想想”,没有把话说死。 江声在听完秦争那一句话之后也没有立场再劝了,只是默默地牵着那个小鬼的手在空地上晃荡了几圈,然后踩着下课铃把他送回了教室。 领座的男孩儿正拿课本挡着自己的脸,在小声地询问他刚才出去做什么了,除了好奇之外似乎还有些关切。 那个小鬼则在擦干了眼泪之后就恢复了以往的酷哥形象,一句话把他打发回去了。 巧的是五年级的下一节课就是江声的英语课,他又不得不掏出课本来听讲。 而江声虽然心里装着事,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在黑板上写下这节课要教的单词。 江声一个词一个词地重复过去,顺带着补充了点情景知识,然后就看见好学的班长把手举的高高的。江声放下课本,问他怎么了。以为是有什么情况。 结果就听见他站起来问了一句:“是不是大城市里的动物园真的会有熊猫和大象?” 江声了然。山里的孩子对猪、羊、马这类常见的动物提不上有多大兴趣,但是对于熊猫和大象这些只能在电视和课本上见到动物总是多点好奇。 江声点头,回答:“还会有老虎、狮子之类的动物,不过本学期的单词表里没有罢了。” 然后就看见他涨红了脸回答:“那等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逛动物园。”江声拿粉笔的动作一顿,感觉猝不及防地被反向打了一张感情牌。 最后还是违心地回应了一句:“嗯,老师相信你。”然后看着他红光满面地坐下了,带着被肯定后的喜悦。 江声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儿的性格大概是这个班级里的一抹亮色,只是在这个阴郁的游戏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给他的直观感觉就像是林序那个楚楚可怜的室友,整天抖抖索索的,似乎胆小的要命,却接连躲过了两次死亡的厄运。而他则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却还是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 这个认知让江声心里有些短暂的不舒服。 于是他在午间回了一趟宿舍,带着一张五年级的合影。他指着照片上站在前排的小男孩,问她:“昨天晚上要杀我的那个恶童,是他吗?” 那个女孩点两下头,然后退开一点距离,露出了笑模样。 江声在心里感叹一声果然,说不上有多吃惊,毕竟这种全员恶童的设定才更符合五班带给他的压迫感。 他向小女孩儿道了一声谢,准备离开,却被小女孩儿拽住了衣角,她说:“这就要走了?不多待一会儿吗?” 江声低头看一眼她拉着自己衣服的手,算是知道眼下怪异的地方在哪儿了:那个被腰斩了的小男孩儿不在。她是单独出来见自己的。 江声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问;“你弟弟呢?” 她转了两下眼珠子,见招拆招地回答:“我记得我没有弟弟。” 江声换了个问题:“那另外那些受害者去哪儿了?” 她装作为难的样子:“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我哪能管的了他们?” 江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现在自己拔腿就跑,能跑过这个鬼的可能性有多大,最后还是用掉了那张道具卡:恶魔的低语。 江声不知道对于设计者来说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他顶着那个女孩儿的皮,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的样子显得有些可怜。 江声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唇,脑子里闪过了一百部鬼片,却没有任何一部是教他怎么杀鬼的。最后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抄过旁边的小刀捅进了女孩儿的皮肉。 血不断地从刀口处涌出,连带着女孩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只是她的手却只是无力地垂着,没有一点妄图反抗的痕迹。 直到她流出来的血液逐渐变得冷却,她也直直地向后倒去,期间她的嘴里一直喃喃着的是拒绝的话语。 江声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然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只是当他转过头来,看见身后的场景时,才发现自己的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女孩儿的同伴们正成排地站着,冰冷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向他脸上投射过来。 身后的女孩儿重新坐起来,布满伤疤的手臂在往江声的脖子上缠。 她附在江声的耳畔轻声说:“这可是我的游戏,而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npc罢了,我随随便便就可以满足他们。” “倒是你,天真地可笑。妄图凭一己之力就杀死我。” 随着脖子上那双手力道的加重,江声手里捏着的时间回溯卡也因为无力而掉落在地板上。他想,这次身份互换了呢,他成了被掐脖子威胁的人。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逐渐变得混沌,耳边的声响也在慢慢退去。说好的临死前走马观花的回忆却迟迟没来,他除了令人难受的窒息感之外,居然心里一片空白。 唯一在眼前晃过的,就是秦争那张薄怒的脸,甚至没能想到家里嗷嗷待哺的那只小猫咪。 接着陈科的胖脸也在他眼前出现,占据了他的大半视线。只是角度有些奇怪,自己像是平躺着的。给秦争和陈科做背景板的是挂着老旧灯泡的天花板。 江声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不对劲,坐起来猛地咳嗽了两声。而两声咳嗽也像是打破了什么屏障,耳边的声音开始重新归位。 陈科那只肉手正存在感十足地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问他:“你怎么啦?突然被鬼附身了?” 江声说不上来刚才自己是突然怎么了,为什么局势突然倒转,如果非得说的话,大概更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可惜脖颈处剧烈的灼痛感时刻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那些事都是真实存在的。 江声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抬手让陈科给他拿一面镜子来。声音哑的像修掉的挂钟走动的声音。陈科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开了。 江声则坐在原地看着秦争少见的黑脸无奈。只好顶着自己的老头嗓,硬着头皮跟秦争撒娇:“地上好凉,我想坐到床上去。”顺带着摸了两下自己的腿,示意自己腿软。 然后江声就被秦争半搀扶着移动到了自己的床上,陈科拿着镜子急匆匆地回来了,只是在递给江声前略显犹豫。 他支支吾吾地开口:“我奶奶说,刚被鬼附过身的人不能看镜子,镜子里会有脏东西。” 江声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对着自己的脖子照。结果脖子上面别说勒痕了,一个泛红的印子都没有。 只是陈科却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一瞥中却吓掉了一魂一魄,差点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江声奇怪地回头看他,结果就听见陈科喊了一声,嗓子都快劈了叉。他喊:“镜子里的你在笑!”然后在看见江声转过头来之后喊得更激烈了:“镜子里的你还在笑!” 江声转回过头去照镜子,只是在他看来,镜子里的自己神色如常,还是以往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往秦争的身上靠了一下,示意他坐下来看,然后就看见秦争锁紧了眉头。 江声会意,继续去照镜子。结果镜子里的自己笑没笑不知道,秦争映在镜子里的那半边脸倒是笑得可怖,愣是把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变成了鬼片界的奥斯卡候选人。 类比起来,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陈科会怕成那样子了。 江声抖了两下身上的鸡皮疙瘩,让陈科和孟军排队来照镜子,结果那两个人现实怎么样,镜子里就怎么样,一点也没变。 江声和秦争对了个眼神,提问:“刚才在你们眼里,我怎么了?” 秦争冷着脸解释:“你说你吃多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就突然双眼失神地躺在地上了,怎么喊你的名字都没反应。” 江声却突然觉得自己把一切都串上了,他顶着个破锣嗓子说:“我刚才大概是被设计者附身了。”这话一出口,不只是秦争,另外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他指一下秦争:“我和江川都是被附身过的,所以镜子里的我们都在怪笑。”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眼前的两人,解释:“你们俩没有,所以在镜子里都还是正常的样子。”解释完了之后补充,“如果你们觉得害怕可以离我们两个远一点。” 两个人都听了这话都统一低声咒骂了一句,只不过孟军是骂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太变态了,陈科则大力地拍了一下江声的肩膀,骂他看不起人。 江声看着孟军的态度,突然开口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应该在进游戏之前就对这个游戏有些了解了吧?” 孟军沉默了一瞬后点头承认了:“我找进过这个游戏的人买的信息,他告诉我只要晚上睡着了,就能安全地提度过这七天。”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我当时其实猜到是个灵异本了,但是没办法,还是被投送进来了。” 江声抬眼看他,目光中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你在游戏正式开始前,居然还能知道自己的下一个游戏是什么?” 孟军木着张脸解释:“在上个游戏里得罪了几个人,被定点投送进来的。所以我一出那个游戏,就在论坛上高价悬赏了细节信息,买了沉睡卡,避免自己死在晚上。” 江声挑眉:“那你兜里的安眠药是怎么回事?” 孟军实话实说:“在行李箱里发现的,昨天给陈科吃了几颗,他也就安全度过夜晚了。但是没敢给你们吃,一是找不到时机,二怕你们怀疑我的动机。” “不过……”他瞥一眼江声他们,反将一军,“你们昨天晚上睡得还挺好?” 江声耸肩:“我搂着的这个是设计者罩了的,一到点就自动陷入沉睡,规矩得连个翻身都没有。至于我,那套说辞是骗你的。那两扇窗户就是有个恶童偷袭的时候打碎的。”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那个恶童是五年级班上的那个班长。” 陈科不教五年级,不知道江声指的是谁,此时正对着另外两个沉默的人追问:“是谁啊?” 江声简洁但是生动形象地给他描绘着:“一个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一句话,就能脸红三分钟,紧张半小时的人。” 陈科听完之后有些咋舌。 在大致聊开了之后,陈科和孟军就做各自的事情去了,就剩下了江声和秦争面面相觑。 秦争推一下江声搂着他腰的手,示意他松开。江声逃避无果之后还是放开了,然后就看着秦争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板着脸:“说说吧,怎么一回事。” 江声三两句就把昨天晚上惊险的场景一笔带过,着重强调了前有那个小鬼心软离开,中有那些受害鬼保驾护航,最后还有那个小鬼的为爱点到。 至于中午发生的事,江声自认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回来问那个女孩儿昨晚想杀他的是不是五年级的那个班长,然后发现那个女孩儿被设计者换魂了。 他自认跑不掉,用了一张道具卡:恶魔的低语,结果反馈给设计者的大概是那个女孩儿最害怕的场景,他毫发无伤,顺带着反将一军,接着就被借用身体了。 秦争全程皱着眉听完,江声心里感慨一声自己真是作死,决定倒打一耙,假凶:“我交代完了,现在你反省一下你为什么一下午都没认出那个我是假的。” 秦争有些怨念地瞥他一眼,给出理由:“因为你下午都没主动跟我说过话。” 如果秦争眼睛里的温度能实化,那么江声现在应该是一根梆硬的冰棍。 ※※※※※※※※※※※※※※※※※※※※ 本来想今天结束这个故事的……(没有大纲的后果就是这样。 选择 江声语塞,主动表明立场,顺带着开始撒娇:“那他更应该是假的了,我那么粘你。” 秦争:“……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大概真的认不出假的你。” 江声听着他的话外音,气的想给他一拳,然后就听见秦争接着说道:“不过即使认出来也没用,我根本不可能让他在那种情况下死掉。” 江声会意,嗓子有些堵。于是一边扯开话题说自己喉咙痛想喝水,一边在心里默默感叹自己也是。只是在接过那杯温水的时候,嘴上说的话却是:“至少你可以保护好你自己。” 秦争的心因为江声的这句话有些软。他伸手捏了一下江声的脸,问:“你有没有想过杀死设计者之外的方法?例如捱过这七天之类的。” 江声放下水杯的动作顿住,开始眯着眼睛打量秦争:“我以为这话一般都该由我来说。往常我说只要我们安安全全地活着就行了,不用管那些玩家的时候,你总是第一个不同意。” 他套用穆城的一句话反问:“现在怎么情况倒过来了?居然在我决定拯救其他玩家的时候,你却建议我们俩自己活着就行了。说好的心底有慈悲呢?” 秦争听着他话里的调侃意味,叹一口气:“我根本就没认下过那个评价。” 他长长的睫毛在江声面前扑闪两下,垂眼:“而且但凡是进入这个游戏的人,都算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在赌一个未来了,又怎么会太过在意别人的生死。” 江声面无表情地给他鼓了两下掌:“说的好,那你在末日逃亡游戏里是在干啥呢?每次一死人你就跟丢了彩票似的懊悔又是干啥呢?” 秦争的眼神原本还有些闪烁,但是被他的后半句话逗笑了:“你这是什么比喻?” 江声冷笑,极力维持自己的气场:“你管我什么比喻,你给我回答问题就行了。” 秦争刚捏完江声的脸,又去摸他的手,如果不是说话方式什么的很像,江声大概率又要怀疑他是被魂穿了。于是挑一下眉,反客为主地摸回去,脸上还是酷哥的样子。 秦争的语气有些无奈:“我只是觉得在我们还有余力的时候可以帮助他们一下,而且虽然做好了心里建设,但是亲眼看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时候总是会有些难过的。” “但这和我本质上很自私并不矛盾。我没有办法在晚上保护你,甚至没有办法在半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你,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杀设计者的提议,在我看来就是你拿命在冒险。” 江声装作愠怒的样子:“如果换作是我,我会选择相信你。” 秦争少见地冷哼一声,戳穿他:“你连我开车出去给你买个晕车药都要担心。” 江声的怒气却像一个胀起的气球,被这一句话给戳瘪了,最后耍赖地憋出一句:“你不是说那个时候是去找汽车站灌油吗?怎么,找对象之后就变了?”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的秦争硬邦邦地改口:“你连我开车出去给汽车加油都要担心,我劝你放弃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江声看着他脖子上晕开的红色,回怼的语气软了些:“那我之后说的话难道不是我会担心,希望你下次擅自行动之前和我说一声?而我已经把行动给你报备了。” 秦争的脸和脖子大概是两种生物,纵然脖子红得滴血,脸还是白的反光,只是现在他本人被江声堵的哑口无言。 江声看着他别过去的头,问他:“你这是在和我赌气吵架吗?” 秦争僵了一下,回答:“没有。” 江声“哦”了一声,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然后在秦争反驳之前举起四根手指头,凑到他耳边小声保证:“隔墙有耳,但是我发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不可抑止地也泛起点红色。 接着江声拉开点距离,正色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拯救其他玩家,以及替那些死去的小孩儿报仇。如果做不到,我也不会勉强自己的。” 秦争看着江声脸上严肃的神情,感慨:“你变了。” 江声握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心想,自己变了吗?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有了想保护的人,所以才会觉得其他人的生命也挺可贵的吧。 虽然不至于搭上自己的命去救人,但是至少总是希望能够替那些孩子伸张正义的。 不过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大概是相互影响吧。” 你让我变得不那么自私,而我则把你带离了泥菩萨路。 陈科因为和江声他们隔得有些远,加上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以至于他特意竖起了耳朵听也没听清他们究竟在嘟嘟囔囔些什么,最终只能归结成情侣之间的说小话,不过也没太大错误就是了。 然后默默地就着水吞了几颗安眠药,在床上躺的笔直,结果过了没一会儿,细微的鼾声就响起来了。 如江声所料的,今晚对他们宿舍来说是一个平安夜。 毕竟林序自来熟的假面下必定是一颗睚眦必报的心,以至于江声听到苦苦哀求的告饶声和随之而来的一声惨叫透过墙板传过来的时候并不怎么意外。 唯一的念头居然是这里的隔音是真的很差。 他可爱的班长在夜晚也来了一次。江声面朝的那扇窗户已经碎了,以至于他那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无处可贴,只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涎水倒是止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流下来。 也不出意外地被那些说好了要保护江声的小鬼打退了。 江声看着坐在自己床头咧嘴怪笑的小女孩儿,心情有些复杂。 ——他始终对于自己记忆中的那一幕感到心有余悸。 可是在他冷静下来之后,已经自己在脑海中捋过一遍那个逻辑了:这些小孩儿本身就是鬼,没有实体,所以更没有换魂这是一说。 连带着晚上来夜袭的那个大部队,都只是抽了意识来的,真正的身体还躺在家里装乖宝宝。所以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的怪异,必然也是假的。 所以,他从中午一踏进这栋宿舍楼开始就已经进入了设计者的迷魂陷阱。 可是他当时却毫无察觉。 这个认知让江声下意识地感觉不太妙。 他对着屋子里的那些小鬼把今天中午撞见设计者了,并且在下午被替换了的事情毫无保留地交代了。以求听一下第三视角的评判。 而且因为只是合作关系,不用害怕他们会担心自己。 谁知道小女孩听了他的描述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你要反悔了吗?” 江声失笑:“我不反悔。不过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你们可以靠协商杀掉马国昌的话也挺好。也算是了了你们的夙愿。” 她怪笑出声:“主神者才不会同意呢。对于他来说,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我们就是他所创造出来的牺牲品。他用我们的存在来给你们这个世界增添色彩。” 江声语塞,换了个问题:“他总是出现在游戏里吗?” 那个女孩儿歪着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口中的游戏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肯定地回答:“他喜欢看住进来的人濒死与被戏弄的样子。” 江声除了为设计者的恶趣味感到恶寒之外,还对他身上的迷之自信感到不悦。 在江声沉默着的时候,床底下的小鬼拍了两下床板,他会意地探出头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精致的面容,纵然失了神采,但还是挺容易让人心生怜悯之心的。 不得不说他看惯了边上的这个小“漂亮”,都快忘记床下趴着的是个真正好看的孩子了。 江声愣了一秒之后回过神来,低声询问他:“怎么了?”声音轻的像是怕惊扰了天边的月亮。 那个男孩儿说不了话,只能用手指沾上自己的血,然后在地板上写字,像是古代字字珠玑的血书。只是血书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片。 江声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他写的内容:你要保护好自己,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等下一个人。但是如果你死了,你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下一句是:如果有需要,我们会悄悄跟着你,毕竟我们也算是有点能力,也不怕死。 他大概是怕江声内疚,又临时在旁边歪歪扭扭地补了一句:反正我们现在死了,过几天就会被主神者救回来。所以你可以随意差使我们。 周围那一圈的小鬼神色各异,但不管是披头撒发的,还是一口碎牙的,总归都是默认了那个男孩儿的说法。 江声突然真心实意地鼻酸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正地被反向打了张感情牌。 只是给他打感情牌的那个人在看清他眼里的雾气之后也是真心实意地慌了神,开始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响,沾着血的手也极力地在空中挥动着,只是失去了下半身的他实在是无法站立起来安慰江声。 虽然江声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还是心领了他的善意,以一个脑充血的姿势让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以防眼泪真的掉下来。 他想,就像《白夜行》里说的那样:“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就放过你。” 而且在现实世界里,像马国昌这样的恶魔也必定不止一个。他们甚至可以戴着道貌岸然的伪装在太阳之下光明正大地行走,身后是无数白骨堆成的冢。 但是至少杀死恶魔的人,即使是在被恶魔的鲜血所污染之后,他们也永远是正义的化身。 ※※※※※※※※※※※※※※※※※※※※ 干啥啥不行,码不出字第一名orz 句点 第四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只是今天比起昨天来,压抑的氛围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科醒来的听见第一句话就是孟军说的:“今天晚上我们宿舍不可能再是平安夜了。” 他闭着眼睛坐起来,呸了几声:“瞎说啥呢?隔壁不还睡着一个?怎么就轮到我们必死了。” 孟军看着他紧闭着的眼睛,反问:“你是在说梦话?” 陈科气噎,立刻把眼睛瞪圆了,可惜本来就是单眼皮小眼睛,再怎么努力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他自知表情不够凶狠,拿话来凑:“我们四个要是都睡得好好的,那群小鬼凭什么杀我们?” 秦争坐在桌子上喝粥,适时插嘴:“那不过是他们选择淘汰对象的一个幌子罢了。” 江声咬一口包子,顺着秦争的话补充:“而且死人可不会说话。没有人能证明他当时睁没睁眼。” 孟军扫一眼江声,替他说了下半句:“而且隔壁的那个是关系户,他死了设计者就没地儿待了。” 陈科被他们轮番怼得语塞,最后只能无奈地说:“那照你们这么说就是我们必死呗?” 江声把手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半开玩笑:“也不一定。说不定今天设计者就想借你身体一用呢。林序就顺其自然地可以死了。” 陈科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感慨自己这倒霉运,最后一拍胸脯,准备慷慨就义:“那我今儿不吃安眠药了,替你们挡一刀。就当是谢你们让我多活了几天。” 江声收拾碟子的动作一顿,感觉自己这两天是在被接二连三地打张感情牌,基本上已经被绝了退路。 孟军话里带刺地怼回去:“你不如直接说是想让我们中的谁背负你的死。” 陈科语塞,倒是江声洗着碟子,在哗哗的水声中导了一场大戏。 白天,四个人在上课时间还是按部就班地上课,躲过了马国昌的巡查。其余时间就聚在一起聊天,美其名曰增加默契。 江声故意推一下秦争:“你个晚上醒不来的凑啥热闹啊。” 秦争纹丝不动,感觉自己更像是被小猫拍了一下,丝毫不影响他实话实话:“……可是孟军晚上也不醒。” 江声冷哼:“可是他那是道具卡,用不用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不像你,一到晚上就掉线。” 秦争知道江声是闲着没事找茬,但还是陪着搭戏,垂着眉眼:“嗯,我主动认错。” 江声挥一下手:“算了,我原谅你了。” 陈科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孟军则悄没声息递给秦争一张道具卡,黏着的小纸条上写着自己现实的收款方式。 只是白天的玩闹归玩闹,当漆黑的夜幕真正落下的时候,四个人都早已进入了备战状态。 当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凭空出现在房间里时,饶是陈科和孟军有所准备,还是猝不及防,还是江声先一步反应过来,阻止了他们自卫的动作。 江声面无表情地开口:“别紧张,自己人。” 陈科松一口气,但是就着手电筒的光看清眼前那些小鬼的样貌的时候,还是遏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吓的心肌梗塞。 他扯出一个笑容,对他们招手:“嗨。”但在心里已经问候了设计者他全家。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自己人比那些恶童长得还可怕啊? 就连向来息怒不太形于色的孟军也着实地被惊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场景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国内顶级恐怖片的标准了。 江声三两句就解释了原因。两个人的表情瞬间恢复如常,目光中不约而同地带了点同情。 江声看出来了,扯一下嘴角:“如果同情有用的话,这个游戏就不会是灵异世界了。所以与其费那个心,不如想想改怎么替他们杀了设计者。” 领头的小女孩儿大概没有想到江声会把这件事全盘托出,歪着头有些惊讶,对着他说:“你这步棋下的很不稳妥啊。” 江声挑眉:“怎么说?” 她咧嘴怪笑一下:“且不说人多不一定力量大,万一他们中途接了主神者的奖励,站到对立面去了该怎么办?毕竟保护两个人我们还行,四个就不一定了。” 孟军不动声色地皱眉,对她尖锐的言论感到有些不舒服。 纵使是陈科这个粗神经的人也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不信任感,自认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他指了一下上铺的孟军,说:“我俩算自愿的,不愿意坐以待毙而已,也不是专门为了你们。所以如果真怎么样了也不用你们费心保护。” 孟军冷哼一声,算是赞同。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了一根绳上的盟友。 那个女孩儿转了两下眼珠子,多的过分的眼白在此刻显得更加渗人。她语气有些怪异地回:“那样当然是最好的。”俨然像是另外的那些小鬼的代言人。 江声做着最后的安排,陈词总结居然真的是他们四个散养,以杀了设计者为优先目标。 以至于林序被迷迷糊糊地被扒拉开眼皮的时候,看着周围的场景差点没咬掉舌头。 他自觉装睡是装不下去了,平日里和善的面具也已经被撕毁,干脆一边掏道具卡一边逃跑。 刺眼的火光在眼前炸开。那些小鬼们分辨不出林序的皮囊下是真的林序还是设计者,打算去追,又怕徒劳,回头看了一眼江声。 江声下意识地觉得那个林序应该是真的林序。 毕竟像设计者那种恶趣味,而且自觉高高在上的人,大概即使是演也不会演得那么狼狈,总得先游刃有余地谈个判才对。 他应该会喜欢那种别人拿他无可奈何的感觉。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手忙脚乱地仓促逃跑。 但是他也不敢把话说死,设计者在晚上也总得在有个壳待的。 他扭头先叮嘱了一下秦争他们:“先保持警戒性,千万不能给设计者任何一个意志虚弱的可趁之机。”然后看着眼前的火光逐渐小下去了才决定去追。 只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反而成了那些小鬼的拖累。明明可以瞬移的事,却因为要保护他们而跟在他们左右。陈科后知后觉地砸吧出一点羞愧。 幸运的是孟军有一张加速卡,给众人用的时候还没忘了让他们回到现实后汇款。 是时江声正被秦争拉着在楼梯上狂奔,他盯着秦争的后脑勺,忽然有些晃神,问:“你到底有什么道具卡?怎么都派不上用场?” 江声看不见秦争的表情,但是莫名地觉得他的背影有些怨念,失笑,突然觉得眼下的慌乱也挺有意思的。 至少现在他们是追击者。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那群恶童的提前到来。 就像是为了刻意印证他们先前的猜想,他们把林序护在身后,让他先走。只是林序脸上始料未及的神情却不像说谎。 江声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该感慨马国昌那个人渣的势力还没能强到一手遮天。至少从目前来看,他们在人数上占了劣势。 可惜天太黑了,江声即使是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对面的教学楼里到底有没有人。只是如果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这些恶童不过是设计者用来欲盖弥彰的道具罢了。 现在落荒而逃的林序大概率已经不是他们要杀的人了。但装装样子还是有必要的。 江声故意让几个比较弱的小鬼追着林序,其余的则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缠斗。 秦争侧目看一眼眯着眼睛的江声,心有灵犀地给他塞了一张夜视卡。 江声没有推脱,几乎是在下一秒就立刻锁定站在三楼的马国昌。他脸上堆着的微笑明显地彰显着他此时愉悦的心情。 很设计者的微笑。江声如是评价。像是一位坐在绝佳观赏位置的贵宾在看斗牛。 可惜被当做牛的某些人并不打算和斗牛士较劲,锋刃直指观众席。 然后“马国昌”就被一双冰凉的双手勒紧了喉管,瞬间窒息的感觉让他有些使不上力。但一个指令到位,底下的恶童也就无意再去纠缠,企图奔向教学楼。 只是阻拦容易逃走难。虽然那些小鬼的残的残,伤的伤,数量也远不及设计者手下的恶童,但是抱有必死决心的鬼,总归是比那些仅靠恶意行事的鬼来的难缠些。 所以直到“马国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上的戏谑褪尽,他也没能等来救兵。 江声用掉了手上的一张道具卡,上面写着刀枪不入。然后拉着另外三个人直奔三楼,其中陈科尽管跑的气喘吁吁的,但也紧跟着队伍。 三楼。咔嚓一声声响,小女孩的手骨已经被掰折了,但她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不松手。 可惜小女孩儿终究是小女孩儿,即使有再大的执念也终究比不上一个成年男子的蛮力。 她被甩在地上,原本就是拼接起来的关节处开始不断渗血。她试图爬起来,却被一个小鬼死死地踩在地上,硬生生地被卸了四肢。 大概能力差距这种东西,成了鬼之后也是有的。 只是令“马国昌”意外的是,她愣是没有逸出半句痛呼。相反,她回头看了一眼堪堪跑到楼上的江声他们,露出了一个似是安心的微笑。 “马国昌”的目光在江声的脸上定住,抬一下下巴:“挺有本事。还知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声挑衅回去:“还行吧,比不上设计者您随意一想就能决定所有人的人生。” 双方对峙着,几个匆匆赶来的恶童横亘在两方中间。要说平时,就是一个小鬼也能吓得陈科抖如筛糠,但大概是真的决心孤注一掷了,反倒壮了怂人胆。 他啐了一口唾沫,率先打破了双方的口头交战。 四个人凭着道具卡横冲直撞,窜到“马国昌”的跟前。 然后江声和秦争打了个配合,随后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了“马国昌”的脖子上。 江声冰冷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身上:“我以为我已经警告过你,下次这种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马国昌”摆出一个无赖的笑容:“可是你昨天已经失败过一次了。你怎么就断定今天不是重蹈覆辙呢?” 江声懒得再和他嘴炮,把锋刃压得更低了些,只是由于某个小鬼的相制,不能再近分毫。 江声注意到“马国昌”的眼神向楼下瞥了一眼,他跟着望去,发现“马国昌”跟林序对了个眼神,大概是提前商量好的后路。 紧接着楼下的林序就被捅了一个对穿,像一块软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江声则对着“马国昌”挑衅似的勾了一下嘴角:“现在你的退路死了。” “马国昌”无所谓地笑笑:“你再看一眼楼下,或许你就笑不出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喉管还在滴血。 江声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自信,只知道自己在别过头的那一瞬间被一个小鬼拽了一个趔趄,刀在那个瞬间脱手落地。 身后传来一阵阴风,只是比身上的痛觉更先传来的“马国昌”的一声闷哼。 那是江声最后一次看见那个小鬼,他说:“那些东西很好吃。” “你的手也很温暖。” “我考虑好了。” 见面 江声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马国昌”脸上还未展现完的不可置信与不甘、那个小鬼脸上溅染的血污和一颗鲜红的滚落的心脏,都是那么地清晰,像一组长长的慢镜头。 那些还在缠斗的恶童像是突然失去了进攻了目标,在原地歪着头站定了。另外的那些冤魂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走廊的方向,隔着一片漆黑感受到了如愿以偿的兴奋。 周围的声色逐渐淡去。他们脚下踩着的水泥地变成虚空,这个游戏中所有存活着的玩家都聚集在了一个方寸之地,放眼望去只有惨淡的白。 至于那些全程不知情的玩家,躺在原地抖抖索索了一阵才发现耳边的怪笑和咀嚼声都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陈科劫后余生的一声大喝,仿佛原地惊雷,在他们的耳边炸开。 他们悄么声息地掀开一点眼皮,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之后也忍不住发出几声惊呼。 只有江声的感官却像是突然间失灵了,不知道系统在嗡嗡地通报着些什么。 直到被秦争搂了一下才感觉心落到了实处。 却也只抓到了系统最后的一点话尾:“本次游戏因检测到设计者生命体征的消失而不得不提前强制结束,为表歉意,各位玩家在本次游戏中获得的奖励均会翻倍。” “期待和你们的下次相见。” 接着江声就被传送出了游戏。他仰面躺在床上,凌晨三点半的月光透过半拉着的窗帘照进来,清冷的样子看起来和游戏里的月亮并无大不同。 如果不是四周的景色都变了,他大概会以为先前惊心动魄的那点时光不过是梦中境。 床头的手机震动两下。江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之后开了免提。对面传来了一声试探性的“喂”,江声应了一声,然后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阻隔了微弱的光源。 可惜秦争是话题废,连找了几个话题都没能正中红心。最后还是江声自己稳着声线地提议:“要不你给我读段故事吧。” 秦争默默地打开电子书,问:“你想听什么?笑话集锦?” 江声闷声闷气地回答:“读个《三只小猪》吧,带猪哼哼的那种。” 然后他就听着秦争用低八度的声音给他念着:“猪妈妈有三个孩子……”真的配了一呼呼啦啦的拟声词。没有参透他此刻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而已。 直到秦争读到收尾:最小的那只小猪向他的两个哥哥提议,要把妈妈接来一起住。江声突然感觉喉咙堵了一下。 他不知道那些终于复仇成功的孩子在最后有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只知道那个小鬼杀死那个设计者的时候脸上带着决绝。 而江声给的那些承诺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场空。 且不说是带他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江声甚至没能带他走出那个小山村。 江声哑着嗓子问秦争:“设计者死了,他设计的世界就真的消失了吗?” 秦争叹了口气,坐在窗边看着一辆晚归的汽车驶入庭院,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安慰的意味:“不一定吧,说不定那个世界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平行世界。” 江声放下掩着眼睛的手臂,切了个屏幕,一边翻订票页面一边自嘲地一笑:“系统这一招厉害啊,用几段数据就能在玩家心里卡一根刺。” “而且我们永远也无法验证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了。” 电话的那头传来一阵转动门锁的声音,一个小男孩闪进来,小心翼翼扑在秦争腿上。后者冲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阻止了一个炮仗精的发声。 小男孩儿撅了下嘴,委委屈屈地掂着脚听电话。 然后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一阵很好听的男声,和秦争那种低八度的感觉不同,是很清亮的声线,只是此刻染上了一点闷,像是变作了某种高雅的乐器。 他问:“这个点你要出去?” 小男孩儿眨巴两下眼睛,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秦争摸了两下他的头,回答:“不出去。” 江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秦争聊着,直到眼皮有些打架,才主动挂断了电话。 八点,江声被小一的3d环绕叫醒服务吵醒,抹了把脸,就兀自把周末原定的事情全都推迟了两天。然后在包里塞了几件衣服之后就准备向车站出发。 这大概是江声理性了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毫无准备地跨省外出,甚至可以说是临时起意。只是年轻人热血上头的时候,总是很难考虑因果的。 直到他坐在火车上,看着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才突然感觉自己的滚烫的冲动冷却了一点。他托着腮看向窗外倒退的景色。卖瓜子花生方便面的小推车从他的身侧经过。 因为他居住的城市不是该趟列车的起点站,所以当他上了车的时候还有很多人躺在床上酣睡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车厢里回响。 江声默默地戴上了耳机,也闭上了眼睛,企图在迷迷糊糊的瞌睡中捱过那三个半小时。 可惜对铺的孩子像是在耍猴,把几辆不过一指长的汽车模型开得哇哇响,愣是要在毫无阻碍的空气中玩漂移和超车,你来我往的样子像是在秋名山上开奔驰。 江声抬了一下眼皮。他本来并不算什么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对这种在公共场合不管不顾地吵闹的小孩儿。如果是搁往常的话,他大概早就出声让他们安静点了。 只是他最近大概是遇到了太多懂事又可怜的孩子,终究是没能对着对面的两张灿烂笑脸说出重话。只翻了个身,把耳机的声音调得大了些。 中途有收到来自秦争的几条微信,最近联系列表里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共患难四人组的群聊和两条好友验证。江声怔愣了一下,点进去看了一眼。 陈科已经在里面哔哔了好一会儿了,江声猜除了他和秦争之外剩下的那个人大概率是孟军。于是私敲了他,按照市场价给他转了账。只是对方并没收罢了。 大概过来几分钟,在江声重新闭上眼睛的空档,他回了条微信:“总的来说我们能平安逃出来还是多亏了你。而且对我来说,双倍游戏奖励已经远远地超过那几张道具卡的价值了。” 江声盯着他发来的消息,没有坚持,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几乎是在同时,他收到了来自陈科的消息轰炸和孟军的回信。 他说:“如果你现在情绪不好的话,可以和我聊聊。也可以和陈科聊聊。他很担心你。” 江声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白板一样的异空间里把失落表现地那么明显,只知道他没有和别人谈心的习惯,即使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也一样。 倒不是因为处于什么信任感的问题,只是单纯的不想而已。 ——虽然他现在非常想见到秦争。哪怕两个人只是面对面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给两个人一一回了消息,没有再搭理陈科后续的知心哥哥一条龙,也没有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自觉的微信号,只闭目养着神。 希望困倦能帮助他暂时地遗忘掉游戏里的那些琐事。 中午十二点半,江声在经历了大约三个半小时的火车旅程之后抵达了s市。 只是火车站离秦争给的那个地址并没有很近,外加上堵车,他到达目标小区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了。 而他在那个泛着汽油味的空间待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兴奋已经隐隐退去,除了想吐之外似乎找不到别的更领先的情绪了。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早已烂熟于心的门牌号,准备发微信给秦争一个惊喜或者是惊吓。 只是在他按下发送键之前,他就听到了不远处秦争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秦争却没有看见他。或者说是秦争已经无暇抬头去看他了:他在一个女人的搀扶下艰难地做着复健练习,而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做到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即使只是从这个墙根走到那个墙根,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也咬牙走了将近十分钟。身后只有半人高的小男孩推着轮椅在亦步亦趋地跟着,眉眼之间和秦争有些相似。 江声在来之前想象过无数种他和秦争第一次在现实见面的场景。 有秦争特别欣喜地过来抱他的,也有面无表情地怪他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的,甚至连他家里藏着个正牌对象的场景都想过。却唯独没有想过眼前的这个场面。 或许秦争是暗示过他的,但是他却每次都忽视了秦争主动释放出来的那些信号。 他想,秦争之所以要在未来幻想游戏里和他完成所有情侣约会的行程,就是因为他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可操作性太小了吧。 四人群还在哔哔响着。秦争大概是走累了,终于在轮椅上坐下了。那个女人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准备给他擦拭脸上与脖子上冒出的冷汗。 秦争略微一偏头,不动声色地躲过了。她的手落了个空,尴尬地笑了一下,把尚且干净的手帕递给秦争。后者略显僵硬地接过来擦了两下汗,叠整齐后收进了上衣口袋。 江声眨两下眼睛,后退了几步,退到秦争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然后才打开微信把刚才打好的消息逐字删去,吸了一下鼻子,准备斟酌着回复一条新信息。 结果就看见秦争的状态栏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接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争现发的。 上面写着:“我在道具卡市场上看到一张卖定点投送卡的,等我联系好卖家之后,我们就可以用它试试,看我们究竟能不能回到那个副本里。” “如果回去了,我们就带他去逛逛外面的世界。如果回不去了……我就带你去看看我们从前一起经历的世界。” 江声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还是砸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低头打字的秦争,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也给他染上了一层薄汗。 他发了朋友圈里的第一条动态:多雨的s市今天没有下雨,大概是因为太阳之子今天出来巡逻吧。手动屏蔽了秦争。因为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来过,但是又私心地想记录点什么。 陈科几乎是秒赞秒评:“徐哥你也太自恋了吧,哪有夸自己是太阳之子的。” 似乎是思路跟不上手速,又另外写了一条:“我也是s市人嘿嘿,有空约出来玩啊。” 江声看见这两条评论的时候知道他大概误会了什么,只是他忙着退订好的酒店和买一张下午回程的火车票,装作无视。 直到上了火车,准备原路返回了,也没想清楚自己这一趟究竟是来干嘛的。 也不知道该怎么赔偿秦争为自己浪费的那两年。 只知道自己的游戏愿望似乎在悄无声息间做了改变。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自己有的不仅是软肋和盔甲,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过渡 江声在回t市的途中因为碍于不能让秦争听出来自己是在火车上,于是忍住了打电话的冲动,改成了打字聊天。 对面大概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体贴地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江声怕陈科去群里嚷嚷他去s市的事,或者说是怕秦争知道,于是回复了一句网上抄的非主流警句。 没料想陈科顺杆爬地回了个:“害,这就通了。我就说这种矫情的话不像是从你这种手撕设计者的大佬嘴里说出来的。”还带了三个小黄脸呲牙表情包。 江声的眼神暗了一下,叹一口气,回复:“设计者不是我杀的。准确地说,是那个领头的小鬼救了我们。” 没说的是“而且我私下里真的就这么矫情,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江声出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了。他先是去了一趟宠物店,把自己代为保管的小猫领了回来。那个店员看见他这么快就回来拿猫还有些惊讶。 一个在值班的女店员小脸红扑扑地凑过来:“我还以为您起码得明天才能回来呢。” 江声接过小猫,懒得解释太多,只说:“临时有事耽搁了,就没去成。”没看出她神色中的那点不自然。 然后绕路去了一趟小吃街,买了两大盒子烧烤回来,还买了一打肥宅水。算是给舟车劳顿的自己的一些慰藉。 回到家里,江声吃完那些垃圾食品之后给秦争打了一个视频电话。桌上的垃圾还没有收拾。而他看见秦争在镜头前还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的时候,也是真的有些鼻酸。 秦争照例装看不出来,问候他吃饭了吗,现在在做些什么,东拐西扭地聊天,最后还是江声自己主动回了一句“我没事”,这才让秦争松了一口气。 尽管此刻江声的心已经酸成了一团,但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淡的,除了眼尾有些泛红之外,表情管理大概是可以出道的水平。 江声靠在沙发上,故意问秦争今天做了些什么事,忙不忙。 秦争的神情有瞬间的不自然,但还是很快恢复如常,回答:“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今天的天气很好,我看了会儿书,也去外面遛了会儿弯。” 江声在心里口吐芬芳。想着你那遛弯厉害啊,一眼解千愁。看完之后除了心疼你之外,自己心里的那点烦心事都是被抛得一干二净了。 但嘴上还是故意打趣道:“是吗?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业余活动却跟个小老头似的。” 然后溜达到窗边,匆匆把视角改成了后置摄像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无能的眼泪,更怕他反过来安慰自己。 秦争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江声清了一下嗓子,扬着声音解释:“让你看看外面的那些遛弯的行人啊。” 晚八点的t市,在江声住着的那个破小区里,年轻人要么还在外面加班,要么已经早早地上了床,外面的走道上只有那些饭后散步的老头老太太。 像是在应和江声接的那句话,并不显得突兀。 秦争被逗笑了。接着想起来江声先前给这个周末安排的事,自然地转移话题:“估计那些学生家长应该挺难缠吧?看把你累的。” 江声“嗯”了一声,抬手捂了一下眼睛。小一跳上桌子拿头去蹭他的手臂,撒娇似地拖长了尾音,江声松开手,摸了两下它的头,愣是把它额前那一小撮毛打湿了。 江声看着它歪着头还一脸茫然的样子,轻笑两声,把它搂进了怀里。它反常地没有挣扎,温顺地窝在的江声的臂弯里,小声地叫着。 江声缓过来了一点,开始煞有其事地感叹:“唉,学生家长也算是我职业生涯里的一大阻碍了。” 秦争大致能猜到江声中间的停顿的原因,无非是平稳的声线下装着沉重的心事。只是没把那负累往自己身上联想,也没想到他今天根本没有进行什么电话家访。 但是不点破,只顺着他的话问:“嗯,那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江声蹭了两下猫,回答:“学生和我自己呗。一个不想学,一个教不好。” 秦争不知道怎么被他戳到了笑点,轻笑两声:“我发现你是真的可爱。” 江声无声地瘪一下嘴:“可怜没人爱吗?” …… 两个人扯皮了一阵,在江声给秦争看了将近一个钟头的街景之后,才默默地挂了电话。 秦争说的最后的一句话是:“今晚的夜景很好看。” 江声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的人。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造梦游戏,算是一路顺风顺水地过来了,赚够了自己在教师岗位工作一本子也赚不到的钱。 又突然收获了一个人帅心善的男朋友,开启自己人生中猝不及防的初恋。 可惜男朋友是个身残志坚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而江声这个不称职的恋爱脑在和男朋友交往了大半个月之后不得不承认他对现实的秦争其实一无所知。 除了名字、性别、年龄、家庭住址这种基本到极点的信息之外,他甚至没有想过要仔细问一下秦争现实在做什么工作,什么大学毕业,又有哪些兴趣爱好。 在被支吾地搪塞过后就立马妥协了,自以为是自己的体谅。 却没有反思过秦争在一味地给自己当垃圾桶的时候会不会厌烦。 明明他也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却反过来一直在照顾自己的情绪波动。 下午看见的那一幕就像是慢电影,一帧一帧地被分解开来,在江声的脑内的不断重播。心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江声不知道如果秦争没有那段自己保护过他的记忆,自己还能不能走进他心里。 他如是给秦争发了条短信。秦争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一本正经的语气,却有些撩人:“在你说要带我闯关之前,我也喜欢你啊。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江声在黑暗中看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扰。 只是想归想,他却在当晚的睡梦中再次进入了造梦游戏。 他听着耳边传来的系统广播声:“欢迎各位玩家来到本次游戏:拯救挚爱。请领取上次游戏您的结算奖励。” 江声一个空无一人的土地上,托上次双倍奖励的福,得到了六张道具卡:三张角色扮演,一张上级压制,一张凤凰涅槃,一张绝地反击。 还有一张额外的道具卡:起死回生。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是npc的馈赠。 没等江声思考清楚这些道具卡到底有什么用,系统的机械声就再次在耳畔响起:“即将为您传送到ta最需要您陪伴的那个时刻。” 随即四周的空间变换,江声被传送到一个人头攒动的商场。被迫重新听了一遍系统播报:“欢迎各位玩家来到本次游戏:科技之战。请各位玩家为各自所在的阵营作出贡献。” “另外有隐藏任务等待各位玩家去发掘,期待你们的实现。” 这个游戏副本大概算是他从狼人杀游戏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需要把玩家立场划分开的游戏。 他莫名地觉得眼前的这个商场有些熟悉,直到系统把这个游戏的世界背景传入他的大脑,他才惊觉这种熟悉感不是他的错觉。 ——他是真的逛过这个商场(的未来版)。和秦争一起。在那个未来幻想的世界里。 联系穆城抖露出来的高凡的记忆,江声觉得自己基本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无非就是科技公司之间的勾心斗角,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帮助偷芯片。 或者是按兵不动。应付着等待七天的结束。 不过对江声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在这栋楼里找到秦争。 他买了杯奶茶,然后站在商场的正门等待。不断地有人擦肩而过,神色各异。 江声无法分辨哪几个是玩家,哪几个只是普通npc。只在秦争迎面走来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对着他说出了一句特别糗的话:“帅哥,组队吗?” 还附赠了一个要多油腻有多油腻的wink。 眼前的秦争按年龄推算大概才22岁,大学刚毕业的年纪。还带着十足的少年傲气。对于江声的搭讪明显是一愣。 江声后知后觉地尴尬一笑,露出了自己的半边酒窝。 还是秦争先给他递了台阶,伸出手来:“你好,周川。” 江声握住他的手:“江声,24岁,t市人。很高兴认识你。” 秦争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烫,连带着心都是热的。 聘礼 巧的是两个人都是联合科技公司的员工,虽然任务不同,但还是顺其自然地坐上同一辆出租车。秦争问江声要不要坐副驾,江声摇头,挤上了后座。 前方开车的司机大爷在主动活跃气氛,只是似乎对联合科技的作风颇有微词,于是聊了几句之后也不再巴巴地凑上去聊天了。只打开了车载广播,调到了家长里短疏导类。 江声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荣光科技公司派去联合科技的卧底,任务是协助其他人偷芯片。你呢?系统给你的是什么任务。”二话没说就交了底。 秦争听着江声用仿佛在阐述自己中午吃了什么的语气讲自己任务,一愣,然后抿紧了唇,大概对这个信息是不太信的。 他垂下眼睑,问:“你就不怕我和你不是一个阵营的?” 江声抬眼瞥他一眼:“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作贡献也不一定是硬性要求。而且我的任务和你的任务又不一定是冲突的。” “再者说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吧?”江声冲他眨一下眼睛。 违背了自己原本独善其身的原则,竭力地在扮演一个人畜无害的好人。害怕如果自己不主动,两个人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 秦争看着江声亮晶晶的眼神,如实回答:“我的任务是在这七天里协助专业的团队做好联合科技公司的网络安保工作。” 江声“哦”了一声,感慨:“码农啊?” 秦争有些拘谨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提出了自己疑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是玩家的?” 江声煞有介事地扯谎:“感觉吧。你的表情比其他走出来的人都要严肃一些,所以就猜你是不是玩家。如果不是的话,大不了被骂一句神经病呗。” 秦争把失落掩在垂下的眼睛里:“所以我是第一个出来的玩家吗?” 江声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品出点别样滋味的来,巧舌如簧地回答:“应该吧,其他人的表情我都没认真看。” 秦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明媚了一点,以至于江声白日做梦地开始思考他口中“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大小。 他想,大概是当代青涩男大学生的虚荣心在作祟吧。 他没忍住,上手捏了一下秦争的脸,带着青春的露水:“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秦争毫无防备地被捏了个正着,也没有挣扎,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暧昧。 开车的司机不知道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在说些什么,只能透过车内后视镜偷瞄这两个人显得有些过分亲昵的动作。 联系到两人是一个商场出来,在一个公司工作的条件,笑着提问:“你们公司还能搞办公室恋情啊?” 秦争似乎有些尴尬。江声怕他不高兴,主动解围:“害,不是那回事。就是职场前辈对后辈的随手关怀而已。” 说完他自己就愣了,突然知道那个“前辈”的称呼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一直以为秦争嘴里的“前辈”说的是游戏时长。结果到头来可能只是他在游戏里的一句玩笑。却被他记到了再重逢的时候。 大概是江声有意不冷着张脸的时候是真的有亲和力,司机大爷一扫先前的那点不愉,乐呵呵地接话:“这样啊,我看你俩还挺配。一个脸蛋帅气,一个气质温柔的。” 江声刻薄自私惯了,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温柔”这个词是被大爷用来形容他的。 明明最柔软的人就坐在他的旁边。 但他还是微笑着没有反驳,只调侃地问:“大爷,你还挺开放的哈?” 接着大爷就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害,从前也顽固。政府说要同性可婚投票,我当时是第一个不同意的。结果年纪大了,耗不起了,也就看开了。” 然后趁着堵车的间隙给江声他们讲了个故事。 大致概括起来就是他儿子读书时代一直顺风顺水地过来,是他永远的吹嘘资本。 结果骄傲本人大学毕业的时候在外面找了个男朋友。他当时是一百个不同意。尽管儿子搬出了各种同性相恋的可行性,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他也没松口。 当时他自己才四五十岁,年纪还不算太大,脾气也倔。长久的争吵的结果就是儿子心灰意冷了,忍无可忍地搬出去了,听说两个人最后在某个宜居城市定居了。 照大爷的原话是“还豁了脸皮在国外办了场婚礼,一想到就脑仁子疼”。至于大爷本人,自然是收了请帖之后在家生闷气,没有到场。 头几年他还不时回到家里来看看,结果闭门羹吃多了之后也就不来了。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听说他们领养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大爷的眼眶有些红。他说:“现在我老啦,不知道还等不等得起下一个十几年。也不知道十几年够不够我等他原谅我的。” “毕竟我曾经是和外界一起戳他脊梁骨的人。” 司机大爷的话匣子到此为止也就重新合上了,他悄悄地抹了一下眼睛。 江声不是他的孩子本人,不知道他那场得不到家长祝福的婚礼是不是真正的快乐。 也不知道大爷在失去了麻将桌上的谈资,看着一个令人骄傲的孩子离开的背影时有多难过。 只知道他在岁月的缓慢流逝中尝到了悔不当初的滋味。 或许是别人安逸的爷孙生活,或许是逢年过节的单双碗筷,或者是寒冬深夜里少的那盏昏黄的床头灯,总之是触动了他那根自从儿子离家之后就紧绷着的心弦。 江声伸长了胳膊去拍拍他的肩膀,哑着嗓子用擅长的比惨手法安慰他:“挺好的。至少你已经能够体谅他的心情了。” “我的爸爸今年五十岁整,比你保守多了。” “如果是我带男朋友的回家的话,应该不死也得瘸。而他别说快六十了,大概等他八十岁了,都还只会想着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变态。”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停靠在路边。江声从兜里摸索出一颗奶糖,递给他:“下次和你的小孙女见面的时候送给她吧,小孩儿应该都爱吃这个。” …… 秦争扫描付了款,和江声一起下了车。中途偷瞄了江声几眼,就怕他跟着一起哭。 江声顶着泛红的眼尾回望,秦争感觉自己丢了半拉魂。 他侧目看着江声小巧的耳垂问:“你……是吗?” 江声冲他挑一下眉,觉得他支吾的样子有些可爱,有意逗他:“是什么?同吗?” 秦争的脸上染上些绯红,让江声不得不感慨时光真的是块磨刀石,让一个从前那么少年气的大男孩沉淀成了一个眉眼锋利,足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江声叹一口气,回答:“我是啊。不瞒你说,我长那么大,连女明星都没让我心动过。” 秦争脚步一顿,接着问:“那男明星呢?” 江声故作沉思状:“那估计得心动有过百八十次了吧。” 在看见秦争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点之后补充:“不过刚才商场门口的那一眼是我有史以来心跳的最快的一次。” 秦争:信你个鬼.jpg 江声轻笑两声,好像理解为什么男人总喜欢找比自己小的了。真的很有意思。 他瞥一眼秦争,反问:“你是吗?”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江声:呵,男人,你后来等我亲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嘴上还是乖乖应着“哦”。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刷脸进了公司,照着记忆在楼梯间按了十四层。碍于电梯间还挤着其他人,两个人缄默了一阵,直到出了电梯门才继续把话题续上。 秦争把话题引回了最初的起点:“为什么找我合作?我不信心动不心动的那副说辞。”他的表情明显有些警惕。 江声叹一口气,无奈地回答:“就当我对你一见如故,想和你交个朋友。或者就是单纯的脑子摔坏了。再不济,你就当作是我先前作恶太多,从现在开始行善积德。” “总之,我决定从今天开始罩着你,带你实现梦想。” 秦争有些难以分辨他话里的真假,直到他被塞了十一张道具卡。 ——那已经是江声现有的全部积蓄了。 秦争进入造梦游戏快两年了,其中拿道具卡的难度他是熟知的:至少得在十几个玩家里拿前三。但即使拿了卡也不一定是好卡,拿了好卡也不一定能保证下下次游戏它还没用出去。 虽然他一下子被这十一张道具卡砸懵了。 像是天上突然掉了个馅饼。而绝对不是江声给出的那些天马行空的理由能解释的。 江声看着秦争依旧十分狐疑的表情,索性摊牌:“我接下来要讲一个听起来可能更不靠谱,但是绝对真实的原因。” “我吧,来自四年后。在那个时间段里,我在游戏里受了很多你的帮助。不过并不是回来报恩的。” “是因为我进入了一个‘拯救挚爱’的游戏副本。而我是个自私鬼,没什么朋友,和家人关系也很烂。世界上唯一喜欢的人就是你。所以我的终极任务就是拯救你。” “系统则判定这个时候是你最迷茫、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所以我就来了。” “虽然没有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但是我带着我所有的积蓄,来娶我的意中人了。” 他指一下手里的道具卡:“聘礼我先给你,同不同意你可以看我表现。” 秦争沉默着,并不信江声的话。只扑闪了两下睫毛,接了那些卡,算是暂时认下了这个结盟。 听你的 大概是系统为了方便江声完成任务,把两个人办公桌的位置安排了在隔壁,中间就只隔着半人高的隔板。江声只要探出一点头就能看清秦争的手头动作。 他抬手看一眼表,上午九点,办公室里的人却还是三三两两的。很快,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就踏着大步进来了,替他解答了这个疑惑。 江声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一眼他胸前的挂牌:网络部主管。 他走过来拍两下秦争的肩,用一种慈父的口吻说:“哎呀,小秦,昨晚可多亏你们了。要不是你们,现在公司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 秦争面不改色地回答:“应该的。” 主管哈哈大笑两声:“我就喜欢你这种有本事又谦虚的小年轻。”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再年轻也得注意休息,怎么不在家里多休息会儿?” 秦争按照游戏设定补上了前因后果,随即自然地接上:“睡不着,就过来了。想着来公司再加固一下专门的防火墙。” 江声在心里补充:可不是睡不着吗,十几个玩家大早上的都还有心情去逛商场呢。 主管听了秦争的话之后却更高兴了,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这样好啊,够努力。我们部门算是捡到宝了。也不枉我当初力排众议地招了你进来。” 江声打量周围的动作顿住,开始思考那个“力排众议”是什么意思。业务能力不过关?学历不够?还是太年轻不适合这个大公司? 但是思路被那个主管搭上自己肩膀的手给打断了。 江声的肢体略微僵硬了一秒,强忍着要把他的手给甩开的冲动,转过来冲他露出一个笑脸,问:“怎么了,主管?” 那个主管像是被他的笑晃了一下眼,反而不自在起来,收回了手:“没事,我突然忘记自己要和你说什么了。” 接着随意地客套几句,就往别的办公桌走了。 江声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总结:“有问题。” 秦争还没说话,另一个声音先插了进来:“与其说是有问题,倒不如说是你刚才的表情太明艳了,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危险。毕竟那种能混到主管的人,感觉都是很灵敏的。” 江声回头看向声源,接着就看见了半个熟人:高凡。虽然两个人没有正式会面过,但江声对于他的事迹还算是有所了解。 高凡见两个人不吱声,以为他们是对把自己当npc,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高凡,算是新手玩家,没什么本事,只靠大佬带着躺赢过几次。”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羞赧一笑:“所以我就想问问,我这几天能不能跟着你们混啊?” 他做了个发誓的手势,“我保证,我会尽力不给你们添乱的。真有危险的时候你们丢下我走就行。” 江声挑一下眉:“你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岂不是显得我们有些不近人情?” “而且……”他瞥一眼秦争,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板着脸的人。 高凡带点感激的一笑。如果忽略他脸上红辣辣的青春痘的话,光看性格大概也可以算是小太阳本人了。颜控江声如是想到。 直到高凡走远了点,秦争才冷不丁地开口:“你太心软了。”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江声被气笑了,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不是该摆出不可置信的态度。 秦争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淡:“他那话听起来似乎是随我们选择,但是其实根本没给我们留退路。而我们既然答应了和他一起闯关,就根本不可能在危险时刻丢下他。” 江声侧过头去看秦争垂下的睫毛,感觉那只黑蝴蝶慢慢地飞进了自己的心里,心倏地软了一点。他叹一口气:“不至于。”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们添堵,至少从结局看,我们俩是一起活着走出了这个游戏的。倒是高凡,死在了这个游戏里。我就是想试试,在知道了事情结果之后再来体验过程,最终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说:“而且我这个人吧,说我心软是真的该去查查汉语大词典。毕竟我是真的可以做到在危险时刻丢下他。” 江声抬起头看一眼秦争,眯了一下眼睛:“当然,我听你的,你要是不乐意,我现在就去反悔。”说完,抬腿要往高凡那边走,被秦争拉了一下。 他说:“算了。” 虽然秦争实际上并不相信江声那段穿越时空的发言,但总归给了希望又亲手打碎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江声绷着脸“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坐回位置上。秦争也接着旁边落座,然后就听到了隔板的那一侧传来的一声闷笑。 秦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两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按着系统安排的记忆对着键盘敲敲打打。只不过一个是认真写代码,一个是在代码中掺漏洞。 中途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上。江声分出神去偷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基本对哪个是玩家,哪个是npc有了大致的判断。然后故意掩嘴打了个哈欠。 悄么声息关注着隔壁桌的秦争也被传染地打了个哈欠。 江声轻笑一声:“原来假哈欠也会传染啊。” 明明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秦争的脸上却还是滴上了几点不自然的红。江声体贴地装没看见。 不知道是哪个幼稚儿童的电子表在十一点报了一声响。江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拉着秦争准备去员工餐厅吃饭。绕了几步路,叫上了高凡。 几个人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江声在吃饭的间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秦争的面部表情,突然觉得高凡记忆大概率是反的。且不说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游戏经历,光是秦争的表情也看不出丝毫不慌的感觉。 相反,在他平静的表象下,他的内心似乎是在强烈地不安着。 从他频繁地下意识摸指腹就可以看出他大概对这个游戏并没有什么把握。说不定也在接受着系统洗脑般的潜移默化中。 高凡倒是很活跃,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坐的那个办公区片发生的那些谈话,以其他兀自地推断出来的那些爱恨情仇。 江声倒不觉得这会是什么通关的秘诀,充其量就是认证一下哪些是npc哪些是玩家罢了。于是只抱着随便听听的心态,目光不自觉地飘到了窗外。 江声倒是清楚地记得照着‘高凡’自己的叙述,他是在某天中午,在这栋楼地下死于抢杀。 于是江声用指尖戳了一下窗户,提示高凡:“这几天中午你别下楼,有危险。” “也别对游戏剧情陷太深。”他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两个人,“你们俩都是。别想着什么科技公司不公司的。要时刻记得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有人在等你们回去。” 秦争皱眉,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江声极力克制着自己想摸他手的愿望,把视线转向高凡。 高凡的神色也严肃了一点,坦白:“其实我一进这个游戏就觉得有点身不由己的感觉。很多事情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去做的。” 他举一个例子:“你们可能无法想象,我上出租车的时候是先报的公司地址,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要去哪儿上班。” 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其实那些八卦也不是我主动去听的。主要是茶水间接个水的工夫,我就已经参与进去了。又不好意思走开,只能继续听下去了。” 江声挑一下眉,不置可否。只调侃道:“那你被这个游戏影响的可真够深的。” 高凡嘿嘿笑了一下:“所以我才想着要缠着你们。不然总觉得自己对于现实的那些记忆就像是镜花水月,特别不真实。” 江声倒是重新审视了一遍高凡。只要忽略了他那两边脸颊上的痘痘,也没了秦争套壳的前提,倒也不觉得他长得有多一言难尽。而且性格确实挺好的。 只是高凡似乎不经夸,下一句问的话里就带了点刺探:“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中午下楼会有危险的?” 问完,画蛇添足地补充:“我不是不信任你,就是随便问问。” 江声刚想回一句“爱信不信”,秦争却先一步替他圆上了:“徐漾用了预知卡。” 没人告诉高凡事情的真相。只是前者是觉得没必要,后者的感情则复杂得多。如果说是完全不相信的话,却也想不出江声和他们逗闷子的理由。 可是如果说有那么一些相信的话,却又觉得有些扯。 只是不管真假,总归是不希望江声说出来的。不然无论是知晓未来还是撒谎骗人,都太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了。 而江声则看着秦争面不改色撒谎的样子轻笑两声。 抬眼,两男一女迎面走来。他们放着餐厅满目的空位子不坐,偏偏在江声他们旁边的桌子上落了座。 江声放在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一条简讯传进来:“徐先生,老板希望能和你见一面,有要事要向您传达。下午两点,某某茶馆。” 说的像请求,实际上却是命令。把时间地点都通知得明明白白。 不过在已知自己死不了的前提下,江声倒是想去赴约看看这所谓的老板是谁,又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招。 隔壁的那桌客人已经聊开了,似乎隐隐有向江声他们挑衅的意思。 大致意思表达起来就是:虽然我们是一个阵营,不过前三名已经被我们纳入囊中了。你们都识相点,不要费劲了。 殊不知秦争的任务还真不是这个。 江声的眼里含一点笑,假意冲秦争晃了一下手机,话锋却是直指那几个狂徒:“还好我留了一手,提前录了音。你去把这个放给主管听听,估计也能蹭一个前三的席位。” 话音不高不低,刚好可以让隔壁桌听得清清楚楚。 等待 隔壁桌那几个原本还吊儿郎当的人瞬间脸色铁青,面色不善地盯着江声他们。就连高凡都被江声这猝不及防的操作给惊到了。 秦争以为江声只是随口说说,打算杀那几个人的威风而已,于是配合地伸出手去接手机。没成想真的有一段刚刚录制的,长达三分钟的音频。 江声怕那几个人不信,还就着秦争的手按了一下播放。 先是一个男人的一声冷笑,然后另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话开始重播:“呵,这一批间谍的职业素质可真够差的,磨蹭了一早上还不去找东西。” 另一个娇俏的女声奉承他:“哎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你们俩比的。再说了,要是谁都能和你似的一上午就找到芯片藏在哪儿,那公司还给那么长时间做什么……” 他们原本一口一个玩家、游戏的话在系统的修饰下倒是变得符合情境了。 江声故意让秦争把声音开到最大,以至于整个餐厅的人都把他们先前的那番偷窃宣言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时地有人转过头来偷看他们,接着,轻声细语的议论响起,时刻刺痛着他们的神经。 那几个人大概也有些手段,除了为人跋扈一点,倒也不是什么刚进游戏的愣头青,一套组合拳打得还不算太烂。 先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起来威胁江声他们把手机里的东西删了,然后又派那个女生故作柔弱地拦了一下,说是有话好商量,大家都是一个阵营的,没必要撕破脸。 高凡狐假虎威地甩脸子:“现在你有话好商量啦?早干嘛去了?” 那三个人中剩下的那个男人慢悠悠地扶一下眼睛,起身发言:“我记得系统把话说得也听明白的,要我们为自己所在的阵营做贡献。” “所以谁偷到芯片倒是其次,只要我们阵营里有人完成了就行。不过你这举报我的行为倒是真真切切地违反游戏要求了。”他笑的有些恶劣,“不知道系统会怎么惩罚你们。” 江声瞥一眼他,最开始那声冷笑的发出者。长得不算太丑,但那副趾高气昂的态度倒是令人实打实地觉得恶心。 江声面色不变地比了一个三的手势:“第一,不管你们在不在这个公司里,芯片都会是我的囊中之物。所以,赶走阵营里的几个废物的事,系统应该懒得管。” “第二,不管系统给我什么处罚。就冲你这个态度,我也不能让你们太好过。” “最后一点,”江声露出一个微笑,“是谁告诉你,我们的游戏任务都是偷芯片的?就不能是保护芯片吗?” 那几个人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好扳回一城,被匆匆赶上来的一群安保人员制住。跟在后面的是大腹便便的网络部主管,和几个其他部门的高管。 那个原本还在用下巴看人的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却被镜片挡住,瞬间编出另一幅说辞。 他努力想挣开来,却敌不过身后的两个壮汉。整张脸被按在江声他们先前坐着的那张桌上。 随着他的脸部贴上冰凉桌板的剧烈撞击声,桌上的免费茶水倾倒出来,向他的脸上流去,打湿了他的镜片。他原本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被洗去,显得他愈发地狼狈。 边上的那个女孩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他们这是预谋好了要陷害我们!那音频是假的,是他们后期合成的!” 江声懒得和他们掰扯,让秦争照着通讯录给主管发了一份。主管没听几秒就一脸厉色地让保安把他们几个轰出去了,至于再后来他们的结果怎样,就不是江声所关心的了。 虽然这一顿饭吃的不算□□稳,但是意外地还算解气。 只是茶水撒的满桌都是,以致于江声他们失去了继续就餐的闲情雅致。 高凡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小声嘀咕:“我还真是倒霉,每回净碰到这种倒人胃口的东西。” 江声和秦争走在前面,但前者胜在听力好,于是在听到高凡的吐槽之后不由地失笑:“你看着挺软一小孩儿,但是嘴巴还挺厉害的。” 高凡蛮严肃地回:“俗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所以该硬的时候还是要硬。” 江声放碗筷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秦争。不过某个22岁大男孩的心里大概是装着心事,并没有对上江声的脑电波。倒是高凡这个十八九岁的小屁孩说完之后先反应过来了。 他忙不迭地澄清:“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声“嗯”了一声,没太在意。目光停留在秦争的露出的光洁的额头上。 秦争注意到江声的目光,有些纠结地问:“为什么?” 江声倒是能跟上他思考的频率:“为什么举报他们?还是为什么让你举报他们?” 秦争抿一下唇,回答:“两者都有。” 江声把碗筷放好,随即视线下移了一点,定在秦争的柔软的唇瓣上:“我以为我解释地很清楚了。一是看他们不爽,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二是送你进前三。” 他收回自己企图再往下滑的目光,补充:“毕竟我说过要罩着你。” “虽然你的核心任务是维持这个公司的网络安全,但是替公司赶走几个非法人士总归也算是是为你的阵营无私服务了。” 秦争皱眉:“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江声头也不抬地回:“我是认真的。虽然估计你现在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但至少从结局来看,我还是慢慢地能在你心底赢得一个特殊的位置的。” 在一旁围观的高凡有些目瞪口呆:不好意思,有被gay到。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先感慨秦争居然真的不是和自己一拨的,还是应该先打探一下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最终的答案是给嘴巴拉上拉链,乖乖地当一个识趣的小菜鸡。 三个人最终沉默地坐着电梯下到了十四层。然后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工作。 如果说上午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层挡板的距离是便利的话,那么现在大概就是尴尬。只不过这份尴尬是秦争单方面的。 江声在下午一点准备出去的时候还顺带着问了一下秦争需不需要自己给他带个吃的。 秦争的第一反应倒不是要或者不要,而是拉了一下江声的手腕,皱着眉头问:“你去哪儿?” 江声退回到原位,终于还是把他眉间的皱褶抚平了,然后晃两下手机,如实告诉他有关键npc召见,他估计不得不去。 秦争下一句跟上的话是:“我陪你。” 如果是四年后的秦争的话,江声倒是不介意他跟着,只是现在是真的没必要。 江声假意地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婉拒了:“你刚才还在怪我多管你闲事。” 秦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是被江声用食指抵住了嘴。 他凑上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吧,真的不需要人陪。如果不危险,那正好我自己一个人去。如果真的危险,我也不可能拉你下水。” “而且这个世界只是我总任务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罢了。我的终极是保护你,给你温暖。”他直起身,转身离开了。没有看见半开着的主管办公室漏出来的探究的视线。 江声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在报了目标地点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毕竟不管刚才把话说得多横,他都是个伤不起的晕车星人。 而那个所谓的老板倒也是讲究,约的地方既不靠近联合科技,距离荣光科技也有着那么一大段路程,愣是绕了大半个城市。以至于江声是堪堪踩着点到的茶馆。 他刚踏进去茶馆的大门,就被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领进了包厢。 幕后的老板倒是意外地没有耍大牌,已经在房间里待着了,此时正在慢悠悠地品茶,搭上古色古香的茶案和装潢,愣是伪装出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最后还是多亏了在他旁边杵着的两个西装革履的肌肉男,不然江声都快要忘记自己出来是和人谈条件的了。 江声在他面前坐下,不动声色地低头瞥一眼热气已经不再那么浓重了的茶水, 然后仔仔细细地在系统给的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张脸,最后给出的答案是查无此人。于是斟酌着开口:“您这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眼前的男人算是俊美型的,看起来自带着点与世无争的味道,只是话一出口,气质就变了味儿:“还行。只要芯片能按时到我手里,这会儿功夫算什么。” 江声的眼皮跳了一下,接着就听他继续问道:“听说你今天中午弄走几个公司派过去的间谍?” 江声晃一下杯子的茶水,没喝。依旧维持着冷淡的面皮:“怎么,不可以?” 对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点头:“可以,就是好奇为什么。” 江声嗤笑一声:“看着碍眼,就赶出去了。这个理由够吗?” 他不置可否,但也看出来江声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解释,于是巧妙地换了个话题:“那我能问问你,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芯片吗?” “毕竟我的等待是有限度的。而你已经拖太久了。” 我信 江声不慌不忙地见招拆招:“如果窃取别人的研究成果这么容易的话,那贵公司也不用设什么研发部了,全部都派出去偷芯片和拷程序就行了。”丝毫没有要放低自己的姿态的意思。 对方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他用手指点了一下桌子,目光落在茶盏里逐渐消散的青烟上,问:“不喝茶?” 江声挑一下眉,反问:“我该喝吗?” 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被他气笑了:“我如果愿意让你走,你就是喝一壶也照样能离开。但如果我有意要扣下你,你就是一滴不碰也走不出这个房间。” 说罢,旁边两个强壮的保镖上前一步,怒目横视。像是在为他的话增加可信度。 江声百无聊赖地转了一下杯口,四两拨千斤:“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托你的福,平白坐了趟长途车,现在什么也不想喝。” 江声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就看见对方到了脸色在瞬间闪过一丝怪异。 他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晕车?” 江声转杯子的动作顿住,终于知道那种莫名的违和感是来自哪里了。 ——在设定里,这个男人和他应该是认识的,所以说话时的语气才会在官方中带着一点熟稔。而系统擅自删去了他的那段记忆,甚至没有补上自己的细节人设。 这样一来,他说的话里,就难免有和对方记忆对不上的地方。 而他记得,联合科技公司新研发的那个芯片里藏的就是他亲身感受过的换脑技术,只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罢了。 这个认知让他对系统的恶劣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过,小陷阱罢了,倒不至于到无法回转的地步。 江声抬一下眼皮,决定将先前漫不经心的人设贯彻到底:“我倒不知道我晕车还要向你报备。” 他停顿一下,按照自己和荣光公司之间的设定接上:“我以为我们只是普通雇佣关系。” 对方的态度倒是有些出乎江声的意料。 他设想过对方自知没趣冷淡接话的,也设想过自己猜错关系定位以至于对方怒不可遏的。 但是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扬了一下眉毛,回应:“你说得对。毕竟我们的关系只是利益关系,我不了解你是正常的。” 平淡到江声快要推翻自己所以为的系统阴谋论了。 可惜他的话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扮演的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的话,那么压根就不会问出那句话。 但是江声本着这七天内应该不会再见面了的想法,懒得想太多。只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所以,你让我这么大老远来这儿就是为了质问我怎么还没拿到芯片?” 对方浅酌了一口茶:“说不上质问,就是提醒你一下该抓紧时间了。” “顺带请你喝个茶。”他说,“只是没想到今天你晕车。” 江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暗自耍赖:“你给我一周时间。如果一周后我还拿不到碎片,我再来找你谢罪。”说完,饮尽了杯中茶,起身离开。 在包厢门阖上之前,江声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遇到不必要的麻烦,可以丢给孟获去解决。” 而孟获这个名字,江声今天见了不下三次了。 那个大腹便便的网络部主管胸前的铭牌上,刻着的就是这两个字。 江声离开后,那个男人又品了口茶,情不自禁地轻笑两声:“他倒是有意思。还七天后来谢罪,那也得我七天之后找得到他才行。” “不过我都已经拐着弯把重要人物提示给他了,总该会成功的吧?” 另一头,距离江声请假的时限还有一个多小时。除去路上需要耗费的时间,江声还有四十分钟时间可以逛一圈边上的商业街。 最终扫荡的结果就是江声拎着两大袋子吃食上了出租车。 回到公司后,江声按着上午的猜测给那些玩家分了奶茶和烧烤,拉拢的意味不言而喻。顺带着帮其他玩家也认了一下人头。 倒是给高凡多分了几袋膨化食品:为了劝他在办公室里好好待着。 江声把分剩下的零食袋子往秦争桌上一堆,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荣光科技公司。 而尽管秦争的手上动作没停,还在敬职敬业地敲击着程序代码,但是眼神却抑制不住地往江声那边飘。 江声弯一下嘴角,头也不抬地问:“不吃零食吗?” 秦争意思性地打开一包薯片,试探性地问:“那个人没为难你?” 江声否认过后调侃:“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没买你那份烧烤。” 秦争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江声看的差不多了就关闭了网站,顺带着清除了访问记录,然后给转椅转了个方向,正对着秦争:“为了在玩家中间把你伪装成npc。” “且不说玩家之间的竞争是否激烈,会不会有人防着你。光是你中午劝退三个玩家的事,他们心里总会不舒服的。” “但是如果你是npc的话,一切都会变得截然不同。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更别提无缘无故找你茬了。” 秦争象征性吃了几口薯片就不再吃了。他问:“我以为玩家之间只有竞争关系。结果帮助他们排除竞争对手也触碰到他们的逆鳞了?” 江声挑眉,对于这种主战言论出自秦争感觉有些讶异。 毕竟以往陆时雨提这种性恶论的时候,秦争表现地都不是太高兴就是了。 他自然地接过秦争手上不合他口味的薯片,说:“我以为依你的性格,会觉得玩家之间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秦争撇过脸去,否认:“玩家之间怎么可能一直和平相处。每个人都是带着愿望进来的,没人愿意永远只拿一份安慰奖。” 闻言,江声心里的感慨更甚。他想,原来秦争也不是生来就慈悲的。 他开玩笑地问:“你是在说你自己吗?那个只拿安慰奖的小可怜。” 秦争的眸色黯淡了一瞬,没有否认。 江声默默地叹一口气,双脚蹬地,坐着滑椅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秦争没有预料,被江声搂了个正着,他的脑袋被别扭地摁在江声的肩膀上。他听见江声说:“不管你信不信,你从今天开始要转运了。” “你就当你的活菩萨,前面的路有我来替你踩平。” 事后,又是沉默的一个下午。 但是这份没能沉默太久。因为又到饭点了。 由于高凡接收到了江声“爱的下午茶”,现在还撑着。所以只有江声和秦争两个人去员工餐厅吃饭。 身后不知道是哪个玩家问了一句:“徐哥怎么和那个npc一起吃饭啊?” 高凡极有灵气地小声回答:“害,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这些游戏里真正的老员工,总比我们知道的多些。说不定一来一往之间,就打听到那东西藏在哪儿了。” 那人作恍然大悟状。边上的几个有心人听了,也开始和路过的npc聊天。只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 另一头,江声和秦争相对而坐,两个人沉默地吃着晚餐。 秦争其实不太信江声说的那些话。毕竟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可是耐不住江声不断地在自己耳边做着承诺,心里总归生出了期盼。 撇开前提不谈,万一他真的只是善意地决定帮助自己呢?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在心里不断地滋生开来,迅速缠上了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江声瞥一眼沉思中的秦争,无言,但是觉得不难理解。毕竟从前当他们告诉自己,说自己就是那个帮助秦争的前辈时,他除了荒唐之外别无他念。 任凭谁被突然出现的人硬塞了一段回忆,第一反应总是不可置信的。 江声把盘子里的最后一口肉塞进嘴里之后放下筷子,擦了两下嘴,然后极其严肃地看向秦争,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猜测一下你的愿望。” 秦争点头:“你猜。”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态度。 江声视线下垂,落在秦争包裹在牛仔裤里笔直的腿上:“我猜是因为你的腿是吗?”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画面,眼尾突然晕上一点红,声音也哑了点:“具体怎么了我就不说了。我怕说多了想哭。” 秦争抬眼,眼睛里倒映着窗外的霓虹灯光。他问:“怎么猜的?算命?” 江声那点眼泪差点被他一句不解风情的话逼回去。 他没好气地回:“我要有那本事早就赚大钱了。”结果又对上了秦争写满了不相信的眼神。 江声掩一下眼睛:“还能怎么知道的,我亲眼看的!” 对着四年后那个秦争,江声说不出自己去s市看过他,但是一个人哭了一路原路返回了,这种纯粹给对方添堵的话。 但是对着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江声却只想一股脑地把那个故事说出来。 事实证明,说出来之后他确实觉得心里好多了。只是还是抑制不住地觉得鼻酸。 秦争沉默着听完。直到有几滴眼泪从对方的指缝间流下。 他无声地叹一口气,把江声捂着眼睛的手掰开,用拇指替他擦干了眼角的湿润。 他哑着嗓子说:“别哭了,我信还不行吗?” 他想,就冲动一次吧。既然造梦游戏这种超自然事件都能存在,那么区区穿越时空也并不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那是假的又如何,他喜欢这个可爱的谎言。 至少在这个谎言里,有一个人把他排在序列里的第一位。 下班 江声不知道现实中的程序员是不是也这么辛苦,只知道今天晚上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还是临时被要求加班,硬是在公司里待到了晚九点。 也多亏了角色自带的编程能力,不然就他那点三脚猫的电脑水平,还真的够呛。估计还没摸清楚芯片在哪儿,就已经被公司开除了。 江声在关闭电脑之后在默默地等待着秦争做完最后的一点操作。有些玩家和npc已经离开,走的时候都没忘了嘱咐最后一个走的关灯。 剩下的几个玩家的表情无一例外地不太好。 理由也简单,那些人急匆匆走的样子让人觉得仿佛他们真的有需要陪的女朋友。这个认知总归是让他们的心里觉得不太舒服。 秦争敲下最后一个代码,保存了两遍之后就关闭了电脑。原本还在托腮玩手机的江声注意到他的动作,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也准备离开。 秦争默不作声地帮他拉了一下一副下摆,盖住了那露出来的半截腰腹。 而不远处的高凡一见江声他们准备走了,立马噌的一声也站起身,跟上了他们。 三个人相对无言地站在电梯里。江声瞥一眼高凡的后脑勺,开口:“现在下班了。” 高凡回答:“我知道。”假装没有听出江声的话外音。 江声虚踹他一脚:“你知道还跟着我们干嘛?” 没等高凡回答,电梯在九楼停了一下,进来了几个一脸疲惫的人。于是两人噤声。电梯下降到六楼,又挤进来一拨人。 为了和他们保持距离,江声只能贴着墙面站立,却依然被蹭了一下手心。在感知到手里被塞了张纸条之后,他神色不变地收紧了左手。 江声状似无意地向左瞟了一眼,对方站的笔直,但是表情中却有着难掩的紧张。记忆中他是九楼上来的那一拨。那个时候他似乎离自己挺远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旁边。 “叮”的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下,打断江声的思路。 江声走在人群的最后,在出了大门之后就悄悄地展开了手心里的纸条,上面紧凑地写着几行字:东西在1201房间左手边的抽屉里,1201的备用钥匙已配好,塞在901门口的花盆里。 记忆里,1201和901分别是创新部和运营部主管的办公室,倒是说得通。 江声仰头看着楼上零星的灯光,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九楼和十二楼的灯已经全熄了。就连公司的前台都已经全部下班了,只有几个巡逻的保镖可能转到这两个楼层去。 似乎已经满足了盗窃的最佳条件。如果江声没有注意到电梯另一侧的小动作的话。 此时,高凡以为说服江声无望,正在缠着秦争喋喋不休地打同情牌:“你是不知道我上个游戏有多可怕!每天晚上又是鬼敲门又是鬼压床的,你们就收留我一下吧……” 秦争的注意点却在江声的落后的步伐上。于是停下来看了江声一眼,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江声回望,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没事,迈着大步赶上。手里的纸条被揉成一团,随意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一辆出租车在三人面前停下,司机摇下窗户,探出头来询问他们是否要搭车。 江声点头,坐上后座,高凡耍赖似地要挤进去,江声象征性轻推他一下:“太挤了,你去坐副驾。”后者喜滋滋地坐上副驾。然后江声对着秦争伸出了手,邀请他一起走。 彼时是夏天,夜晚的微风携带着热气吹在秦争的脸上。而他的眼前是一双带着微微凉意且白得晃眼的手。他有些魔怔地搭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计程车已经开了有一会儿了。 坐在前面的高凡抵挡不住困意,已经靠在坐垫上打起了小呼噜。江声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失笑:“他这呼噜打的,跟我家猫似的。” 秦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转问:“你家养猫?” 江声点头,伸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才七个月,所以只有那么丁点儿大。腿特别短,但是很可爱。”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来之前那次闹得有些不愉快的视频经历。 秦争装作没看见江声突然僵在脸上的微笑,回应:“小奶猫是挺可爱的。” 说完之后担心突然的安静会让江声尴尬,于是生硬地另起了一个话题,“我家从前养过一条柯基,腿也挺短的。” 江声的关注点集中在那个“过”字上。考虑到宠物的生命长度,他斟酌着开口:“是送人了还是……” 秦争读出了他话尾的试探,把头转向了窗外:“没死,也没送人。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妈带走了。” 他停顿了一瞬,说:“我以为照你的说法,你应该知道这些。” 江声扶额,暗自感慨自己大概是真的不会聊天。那么好的一个话题开头都能被他聊砸。 他叹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确实一点都不了解你。你的家庭,你的遭遇,对我来说都是空白。我所了解的只有你这张脸和你的性格。” “只是倒退四年,我发现我或许连你的性格都没有看透过。”他低声说,“毕竟我在今天之前一直以为你的世界里只有好人和无辜两种设定。” 秦争皱一下眉,江声点上他的眉间:“喜欢皱眉这点倒是没变。” 江声装没骨头似地往他身上靠,在感受到秦争瞬间肌肉紧绷的状态之后拉上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摸过他的每个指节。 他说:“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你那么喜欢皱眉头。照理说长着那么一张脸,就已经可以说是老天赏饭吃的代表了,再搭上你总爱为被人考虑的性格,怎么的也不至于混的太烂。” “直到我昨天单方面的面基,见到了今天的你,听到了刚才的那番话。我才算是迟钝地明白,从前的你是有锋芒,有怨气的。只是时间教会了你粉饰太平罢了。” 秦争沉默着,有些无法想象江声描述中的那个自己。 他想,如果自己有了很喜欢的人,大概还是挺乐意向他倒苦水的。毕竟他真的太需要一个真心的听众来分享他的苦难了。 可是江声认识的那个自己却选择把所有不美好都藏在身后,只向他转达正能量。 就像江声觉得自己像是个被错认的替身一样,隔着四年时光去看,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短短二十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司机在路口靠边停下。江声他们掏了钱之后下车,摇醒了副驾上坐着的高凡。 高凡迷迷糊糊地醒来,下车的时候还身形不稳地晃了两下,被眼疾手快地拉住。 江声关上车门的时候照着习惯和司机师傅礼貌地道了一声再见。 后者在汽车重新发动的间隙嘱咐了江声一句:“以后上下班路上要小心,我在排队的时候听见有人要搞你们。” 江声想到了晚上收到的那张带着一层薄汗的纸条,道了一声谢。 接着就看见司机师傅挥挥手,将车窗升到了顶,照着来路离开。算得上是事了扬尘去,深藏功与名。 倒是高凡脱离了迷迷瞪瞪的状态,被那句话给吓醒了。 他问:“几个意思?我们还有仇家?” 江声摸一下他的头发,有些扎手,于是收回手,改用怜爱眼神看他:“傻孩子,你忘记我们中午刚赶走三个找茬的玩家吗?” 高凡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江声照着记忆领着他们走进小区,找到了自己的住处,然后用钱包里的钥匙打开了正门,然后被里面的装潢闪了一下眼睛。接着高凡的惊呼声就没能停下来。 江声扫他一眼,泼冷水:“奢华吧?想永远拥有吧?这都是设计者要你拿命换的。” 高凡瞬间变成了一棵缺水的植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他小声嘀咕:“幸亏我跟来了,不然在自己家被迷了眼就糟了。” 江声无视他的碎碎念,从柜子里掏出一床被子,指使他自己去铺客房。 高凡瘪一下嘴,打算讨价还价。江声把他的嘴捏成鸭子状,说:“你先照照镜子再决定要不要和我撒娇。”然后高凡识趣地走了。 秦争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状似无意地问:“我怎么觉得你和他才是一见如故?” 江声轻笑两声,没否认:“大概吧。他还挺可爱的,也不算有太多的心机。” 尤其是想到这份可爱可能在几天后的中午就会消散后,总是难免生出一点要拯救他的想法。 秦争冷哼一声,说反话:“我觉得倒不见得。毕竟一见面就说要组队,到了下班时间还要跟过来睡觉。” 江声给自己也接了杯温水,听见这话之后觉得更好笑。他往后靠一下,手撑在桌面的瓷砖上,调侃:“你是在说我吗?” “一见面就要给你下聘礼,到了晚上还想邀请你一起睡觉。” 他面无表情地耍流氓:“还是懒得给你铺客房的那种睡觉。”只有眼睛里含了点笑意。 聊聊 只是嘴炮归嘴炮,江声最终还是任劳任怨地给秦争收拾出了一间客房。尽管秦争一直坚持要自己动手,但是都被江声一一驳回了。美其名曰“想要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刷好感度。只是心里太酸了,总想着得替这个小可怜做些什么。 期间,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高凡探头看了一眼这明显的区别对待悲从中来。但是碍于昏黄灯光下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他默默地把问句吞回去了,识相地退回房间里,继续闷头找空调遥控器。 而江声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一个人在无声地做着自己最讨厌的铺床工作,另一个人则被强行按在沙发上看着前者不甚熟练地套着被单。 江声在整理好房间之后就准备离开。是时他的气息还是乱的。秦争试图多挽留他一会儿,问:“先坐下休息会儿?” 江声挑眉,有意逗他:“坐着休息就不了,我回房间躺着更舒坦。但是如果你要留我聊天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再待会儿。” 秦争能猜到他大概是在开玩笑,但依旧顺着他的意思问:“那聊聊?” 江声停下脚步,反问:“你想聊什么?” 秦争的眼睛闪烁了两下,略微侧了一下脸,回应:“随便什么。比如聊聊我们四年后的故事,聊聊你的兴趣爱好,或者……聊聊我家那只笨狗。” 江声揣测前两者大概不过是他的抛砖引玉的话题罢了。毕竟只认识了一天的人,他总归是没有太多想要深入了解的兴趣的。至少不是在十点的夜晚非要谈的。 于是江声随意地挑了几件事说。隐去了那点不愉快和意见不合,把两个人描述得仿佛月老亲自牵的线。秦争听得有些怔愣,但是也没有表现出怀疑。 江声顺着思路继续回答下一个问题:“我的兴趣爱好概括起来大概就是七个字,吃喝睡玩猫和你。除此之外,时间万物都不能入眼。” 秦争“哦”了一声:“原来我排在第六位。” 江声轻笑两声:“顺口而已。你要是真的介意,我就把你排在玩和猫前面。但是吃喝睡这种生存需求可不能再往后移了。” 秦争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他问:“假设你跟着我做不到吃香喝辣,是不是就不愿意和我好了。” 江声思忖了一会儿,问了一个问题:“你看过鲁迅的《奔月》吗?” 秦争摇头。江声假意感慨一声他的阅读面太窄,然后给出了自己文不对题的回答。 “我们大学老师教那篇文章的时候,同学的关注点基本都在后羿的英雄末路。我当时想的却是嫦娥居然因为跟着后羿只能吃上乌鸦炸酱面,就偷了神药奔月去了。” “而且后羿愤怒过后竟也原谅了,自说乌鸦炸酱面确实难吃。只好明日去问那道士再讨一副神药,吃了之后再去月亮上寻她。也算是渣女贱男的代表了。”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当时我似乎还因为嫦娥这样做究竟对不对的问题和同宿舍的同学吵了一架。可惜谁也无法说服谁,后来关系闹僵了,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秦争却听懂了他的答案。黑色的睫毛垂下,纤长的阴影落在秦争的脸上。他说:“虽然我没读过那个故事,但是我大致也能理解他们的做法。” “嫦娥跟着后羿,每天只能吃同样的东西,于是厌倦了,就偷了神药去奔月,也算是人之常情。而后羿既然还爱她,除了原谅之外,他还能怎么办呢?” 江声语塞:“你应该感谢你遇见的是现在的我。倒退五年我可能会骂你。” 秦争低笑着安慰他:“没事,无论回到几年前,我都永远不会和你争论。大不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里的内容意外地和四年后的秦争重叠,以至于江声不可抑止地心动了一瞬。 江声清一下嗓子,把话题拐回到最初的聊天顺序上:“接下来,是不是该聊你家从前的那只柯基了?” 秦争勾起的嘴角被无形的手拉平,垂着眼睛,开始娓娓道来。 某年的一个夏天,一个女人在产房扯着嗓子喊了大半天,才终于生出了一个男孩儿。一声报重,一声啼哭,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条新生命和一个伟大的女人。 那大概是男孩儿人生中最丑的一个月,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却被一对初为父母的人激动地亲了又亲,逢人就说这小子长得像自己。 后来,那个小豆丁逐渐长大了。从爬到走,再到满屋子跑,最后踏进了校园。 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小学,报送进了当地的重点初中,又以该市前十的成绩被市的重点高中。一路当班长,拿竞赛奖状,顺风顺水地过来了。是戏谈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富裕的家境也同样让他生长得肆意,良好的家教配上他那张惹眼的脸,人生赢家四个字似乎已经初露端倪。 只是在高考后的那个夏天,似乎一切都反转了。 是时他刚遛完家里的那条懒狗,一人一狗被屋外突然飘起的小雨淋得湿漉漉的,可是归家后那两条预料中的毛巾却没有出现。 他一边换鞋一边冲屋子里喊了几声“妈”。他的妈妈听到喊叫之后匆匆赶过来,意料之外的,旁边站着他爸。两个人的手里还拿着两张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 他指一下两人手里紧握着的东西,问:“你们手里拿的什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他爸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他。还没等他看清纸上的字,就听见他爸率先开口说:“我和你妈要离婚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男方女方的字已经签好,就连红手印都已经明晰地按在上面了。距离关系失效之差一个公章。 他的妈妈当天挽了一个挺漂亮的头发,还特意画上了一个比往常略微浓重些的妆容,她说:“等我和你爸离婚之后,你就跟你爸,我把登登带走。” 当时登登正趴在门口的地毯上蹭肚皮的水珠,还吐着粉嫩的舌头,根本不理解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就像是突然被告知了一切的男孩儿。 他低声问:“是我爸出轨吗?还是他对你不好?” 她慌乱地摆一下手,否认:“只是时间长了,感情就淡了。没有谁对不起谁。” 他不信这个理由,但是也不追究,毕竟快成年的人了,问太彻底只会让彼此都难堪。 只抬头问:“这件事是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他扯了一下嘴角,“不可能是最近吧?” 她支吾着回答:“是有一段时间了。大概你初中那会儿我和你爸爸就已经初步有这个想法了。但是你有一次回家吃饭的时候挺不高兴的。我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结果你告诉我,是因为班上有一个同学由于单亲家庭的原因被嘲笑了。从那天以后,我就和你爸爸商量好了,一切都等到你高中毕业之后了再说。” “等你上了大学,总没人会管你家里的闲事了吧?” 她抛出一个希冀的眼神,大概是期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好减轻她的负罪感。 他爸则在一旁帮腔,说这已经是他们深思熟虑过的后果了。现在分开对彼此都好,再拖下去只是徒增烦恼,相互耽误。 他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挺奇妙的。毕竟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就基本没看见过家里的两个人红过脸吵过架。原来是在等着憋一个大招。 而他的爸妈已经把话说死了。纵然他可以死不同意吊着他们俩,只是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就在他接过那张离婚协议书的那一秒,这个家就已经破碎了。或许更早。 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回给他爸,垂了一下眼睛,颤动着的黑色蝴蝶被铁链锁住。他说:“知道了,你们去吧。” 他向里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住脚,回过头来提示:“不过外面下雨了,你们记得带伞。” 他的妈妈迟钝地意识到他被淋得湿透了,从衣帽间拿出一条干毛巾替他擦头发。 他不动声色地侧开一个身位,抬了一下下巴:“登登也还湿着。如果你记不得要替它擦干的话,就不要把它带走。” 他爸高声呵斥了他一句:“如果你妈妈不把它带走,谁来养它?” 他梗着脖子回答:“当然是我养它,难道指望你吗?” 他爸闻声更气了一些:“等你上了大学,你还能养它吗?” 他冷笑:“我可以在外面租房子,然后把它养在出租屋里。”没有人退步。 只是几天后,那个公章落下的时候,他妈还是把小狗带走了。是时他正在参加学校里最后一场散学式。散学式结束后,家里也空了半边。 没有人记得他高考成绩还没出分,也没人记得他离成年还差两个月。 后来他一个人默默地填了志愿,去了离家很远的b市,学了工商管理。也两年没归家。 尽管他的家长都声称两个人是和平离婚,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感情变淡了之后的归途罢了。但他的妈妈还是在一年后结婚了,嫁给了别省的一个小富商。 从此两人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又一年,她冒着当大龄产妇的危险,为那个男人生了个孩子。照例一声报重,一声啼哭,又一条新生命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托那个孩子的福,她又当了一次伟大的女人。 这年,他爸也重组了家庭,不过娶的是他认识的一个阿姨。那个阿姨带着只比他小两岁的孩子和大包小包的行李,住进了他家。 自此之后,他家就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家了。那个房子里的空虚被别人的欢声笑语补上了。 大三上半学期的国庆节,他爸他妈带着各自重组的家庭自驾游来b市找他。他的那个新妹妹在b市读一个二本,他爸开着车调侃:“家门口就有大学读,跑这么远做什么。” 她娇笑道:“家门口的那些风景都看腻了。再说,s市冬天能下雪吗?” 她妈妈嗔怪地点一下她的鼻尖:“我看你就是家花不比野花香。”然后三个人笑作一团。熟稔地不像这两年刚认识的样子。 只有他被阻隔在屏障之外,无法对上他们的脑电波。以至于他在半路下了车,临时以蹩脚的叙旧为由搭上了他妈妈的车。他想,他当时就该坚定地拒绝的。 不知道是那辆车上的气氛本来就安静,还是因为怀里的孩子在酣睡着所以没人说话。又或者是自己这颗石子搅乱了他们的节奏,总之那个氛围很适合睡觉。 他的妈妈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不时地抬起眼看他,眼中噙着泪。她几次三番地试图找话题,却被他冷淡的回应浇熄了热情。于是一路无话。 他们原本的自驾游计划是继续北上,去n省看草原和骑马。结果在高速路上被追了尾。 车门的瞬间变形以及玻璃爆裂炸开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车上的所有人都只能依靠着本能行事。 他几乎是在那个瞬间被扑倒。被塞进怀里的孩子开始大哭。他的妈妈浑身是血地让他带着弟弟先走,说着,额头的鲜血滴在他的手上。干涸之后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 只是那种血肉崩裂的感觉是那么清晰,以至于他疼的无法呼吸。只能搂着怀里的孩子,以毫厘的速度爬着出去求救。 周围有车辆呼啸而过,也有好心的司机立马下车替他们拨打了急救电话,接过了他手里高举着的孩子。 等待中的每分每秒都足以让他痛到窒息。他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在确认过还有微弱的气息的瞬间猛地感到一阵鼻酸。 他挣扎着,想抬头看一眼前面他爸开着的那辆车是什么情况。接着就听见了那个阿姨堪比孟姜女的一声恸哭,于是手上失了力气。 很快,警车封路,救护车拉着铃声奔驰而来。他被小心翼翼地拉扯出来,抬着放在担架上,接着推上了救护车。他仰视着雪白的车顶,在想,为什么我的腿感觉不到痛了。 往事 医院。走廊上奔跑着医生和护士神色匆忙,除了喘着粗气的“让让”之外,他只听见了小孩子打针时的哭声和车轱辘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推进手术室前照例需要直属亲人签字,可惜他的家长都尚且生死未卜,他没有那个能为他签字的人。他哑着嗓子说:“我自己签可以吗?” 两个年轻医生对视一眼,不敢再耽误,点了一下头之后立马把他推进手术室。 主刀医生低头看了一眼他皮开肉绽的腿,在得到同意之后给他打了全麻。 他躺在手术台上,周围站了一圈医生和护士。递夹子递剪刀的指令接二连三地被发出。 他看不见自己的惨状,只知道从年轻护士的不愿多看的神情看来,大概是惨不忍睹的。只是不知道是麻药生效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对此毫无知觉。 手术漫长得熬人。主刀医生不知道已经擦过了几次汗,也不知道辅助的护士究竟递给了他多少个同情的眼神,他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头顶上刺眼的手术灯,直到晕出了光圈。 他想,他当时就该坚定地拒绝的。 这个念头在医生告知他手术结果的时候变得空前强烈。在得到他爸的死讯和他妈妈昏迷不醒的消息时达到了顶峰。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全身都烧得难受。 以至于他听见那个阿姨和她女儿的啼哭声时,除了让她们“滚远点哭丧”之外无话可说。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家庭还能再破碎一点。 他看着日常瘸着腿来商量后事的母女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自私的念头:如果他当时忍耐着听完他们阖家欢乐的对话,是不是他现在应该在地上自由地行走,而不是坐在床上当一个废人。 可惜没如果,他还是过着废人一般的生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辆车是从后面撞上来的,那个别省小富商伤得不算太重。这也就避免了他残疾之后还得替他妈妈照顾奶娃娃的场面。 那个别省小富商还好心地替他找了个看护。毕竟只凭他自己的话,大概吃穿住行样样都完成不了。因为如厕问题,找来的看护是一个瘦削的男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 那个看护贴心地替他临时置办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甚至按着要求替他买了手机。原先那个摔的稀碎,已经不能用了。 他用手机联系一下自己的导员,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现状之后就切入正题,询问要怎么办休学手续。 对面开始的时候还挺委婉地在开导他,但是在得知具体情况之后就沉默了。只说是给他邮寄来,填完了再邮回去交给学院盖章就行。挺真挚地留下一句等他回来。 挂了电话,他对着病房里播放着的嘻嘻哈哈的娱乐节目沉默着。 刚瘫痪的那一个星期里,那个看护看着他凝重的表情,还推着他在各个楼层晃荡,带着他到处串门,给他看那些得了绝症但是还没放弃的人。 可惜看的人心态不同,看见的东西就不同。 他从那一道道长廊穿过的时候,看见的是化疗后瘦骨嶙峋的人,听见的是为了省两千块钱不打麻药做肿瘤手术,愣是叫了大半个钟头的凄厉。 唯一的感悟就是世间有万难,他也只不过是不幸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罢了。于是后来这项活动也就取消了。两个人就整日在房间里坐着,看电视,或者玩手机。 迟来的第二个感悟是残疾人真的很没有尊严。二十岁的男人,却像是一日之间回到了两岁的时候,就连上厕所的时候都需要别人全程陪着。 他低着头,对来看望的医生说:“与其这样,还不如锯了腿,装两条假肢。” 对方记录的笔尖一顿,回应:“别这么丧气。你的腿经过后续治疗后说不定还是能恢复的。”脸上的表情却昭示着这个可能性究竟有多小。 当晚,那个看护照例为他收拾好床铺,然后搀扶着他躺下。只是没有像往常去旁边的床上睡觉,而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那个瘦削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纠结:“虽然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件事,但是感性却一直怂恿着我告诉你。你应该有一个选择的权力。” 他懒得和他打哑谜,只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接着就听到了一件他生平听过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即造梦游戏的存在。 据称这个游戏可以创造出许多全新的世界,玩家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实现梦想。只要通关成绩够优秀,一个月进步两百分或者赚两百万都不算什么难事。 相应的,起死回生,双腿复原也都是可以的。只要不怕死就行。 他把这席话当睡前怪谈听,听完之后哂笑两声。但是没拂了他的好意,只闭上眼睛闷头睡觉。结果就真的在睡梦中进入了造梦游戏。 他跟那些觉得是恶作剧的人不一样,光是他那条完好如初的腿,就足够他判断他不是在现实世界里。要么是梦,要么就是真的进入了怪谈。 而第二天醒来后,那个跑进他房间的别省小富商欣喜且语无伦次地告诉他,他妈妈醒来了的消息时,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倾斜向了后者。 如果说这个还可能是巧合的话,那么两周后,隔壁房间突然多出来的一号植物人,以及那对频繁走动着的母女都明明白白向他昭示着事情的真相。 只是在不知情人的记忆力,他的父母本来在车祸后就是一个暂时昏迷一个植物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那个引路人记得发生了什么。 是时那个男人的看护工期已经满了一个月。他自然而然地续了费,多聘请了几个月。 期间,他保持着一个星期进三次游戏的频率,收效却越来越甚微。 那个护工叹一口气,说:“有时候太拼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效率会下降。而且起死回生这种事,不是短时间内能急的来的。” 说完按了一下他的腿,确认他还是毫无知觉之后心里更愁了:“你还真是一个十足的孝子。我就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 临近过年,他让那个护工回家去了。顺带着发了条短信让他年后不用来了,剩下的钱就当作是领他进入游戏的谢礼。然后自己坐着飞机回到了久违的s市。 那个护工则在平稳的火车上看得郁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毕竟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游戏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会记得他才是那场车祸里,那一家三口中的唯一幸存者。 他的父母或许会难过一阵子,又或许不会,总之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他们付出了什么。 收尾的话是两年过去了,两个人都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需要人照顾而已。大概是那个昔日的奶娃娃天天在病床前眼巴巴的看着,他的妈妈已经好了大半,已经可以在小花园散会儿步了。 …… 秦争的讲述完毕,开始等待江声的回应。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同情吗?这大概是他这两年接收到的最多、也最无用的东西了。 每回有人到家里来,也不过听一段故事,赔几滴眼泪,接着就唏嘘着离开了。或许饭后还多了一点谈资。 说是秦家的那小子是真的惨啊,早几年爸妈离了婚,跟了爸爸,结果没多久,就有了个后妈。后妈待他不好,于是两年不回家。 好不容易全家出去一趟,还出了车祸,摔断了腿,成了残疾。学也上不了了,生活也无法自理。如今一个人回到这破小区里,好好的一个小伙子也就毁了。 秦争把这话听进去了,懒得反驳,也无话反驳。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究竟希望从江声这儿得到一个怎么样的态度。 而江声则是全程沉默着听完,没插一句嘴,嗓子却堵得发慌。他说:“我想喝口水。” 秦争始料未及地站起来:“抱歉,我说太久了。”接着转身出去给他倒水,高大的背影有些失落。大概是没想到连最基本的同情也没有。 江声猜出他是误解了什么。却没有解释,只仰了一下头,免得眼泪掉下来。 片刻之后,秦争带着一杯温水回来,江声接过来的时候却更觉鼻酸:“亏我还真的以为倒退四年,你就不是那个心软的你了。结果我听完那么长一个悲剧,一句话都没安慰你,光顾着嚷嚷口渴,你还帮我把水兑好。” 秦争嘴硬:“你这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态度也挺好的。至少比你和那些左邻右舍的人一样,说些不痛不痒的陈词滥调来得好受些。” 江声喝一口水,哑着嗓子先汇报情况:“四年后你妈妈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很漂亮,也很优雅,你的新弟弟长得很可爱,不怪你疼他。我没见过你爸,但是应该也已经平安无事了。” “那时候的你腿还没好,在努力的复健。”他抬眼看着秦争冷了一点的眼神,吸一下鼻子,接着说道,“但那是因为中途出了意外,你又把时间花在救别人身上了。” 没说的是那个废物一样的“别人”是自己。 “但是既然我来到这个时间段了,我就会努力避免那件事的发生。”江声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坚决,眼睛里闪着光,“希望下次在现实见面的时候,是一个健康的你。” 说完,他仰头饮尽了杯中水,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湿润的唇贴上了秦争的嘴角。 只是刚喝进去的水却从抑制不住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抹一下眼睛,退开半步,说:“但是我懒得安慰你。你可能以为自己在不求回报地替抛弃你的家长做贡献,但是我没你这种境界,我只想骂醒你。” 秦争从他还泛着红的眼睛里看见了心疼、愤怒、还有爱,唯独没有怜悯。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所期待的,只知道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主动吻上了那张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的红唇。 挺奇妙的,对着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人,却怦然心动的感觉。尽管他并不相信江声勾画出来的未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一见钟情。 他说:“饶了我吧。我已经够惨了,你就别骂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是喑哑的。干燥的嘴唇却摩擦着对方湿润的唇瓣。 此刻的江声脑子里却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要不怎么说色令智昏,这种时候别说是安安静静地挨亲,大概是做什么都行。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舍得骂秦争这个小可怜,只是安放一下自己没处撒的闷气而已。 他舔了一下对方的唇缝,自以为很凶地开口:“张嘴。”其实带着掉了两滴眼泪之后的颤音。 时间回溯 第二天,两个人跟没事人一样的在大厅会面,只有高凡敏锐地察觉到围绕在秦争身上的黑气淡了一点。三个人在吃完自制的鸡肉三明治配牛奶之后打车去了联合科技。 他们刚踏进公司的大门,就听见前台的几个接待正在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什么。高凡笑嘻嘻地凑上去,自以为风流潇洒地摆了个pose,问:“你们在聊什么啊?” 然而虽然高凡长得不咋地,但是胜在年纪小,前台的几位姐姐瞅一眼他,怜爱之心骤起,很快就把事情交代了。 概括起来就是昨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有一个员工出去了之后又返回来,上到十二楼的运营部主管的办公室里翻箱倒柜,企图盗窃公司的最新研究成果,结果被当场抓住,连夜扭送到公安机关了。 说完了还没忘记提醒他:“你年纪小,未来还长着呢,自己慢慢努力总能爬上去的。可别学他们那些想走捷径的。” 高凡连声应着。只是转了一圈眼珠子,小声问:“那个什么研究成果真的在十二楼主管办公室吗?” 一个接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说:“这种事我们可不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客人需要引导,我们可能几个月都上不了一趟楼,你问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 高凡转口问:“那你们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有人偷东西的?” 一个女孩的脸上飘上一层绯红,旁边几个人捂嘴轻笑两声,回答:“小刘男朋友是运营部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高凡瞥她一眼,收回目光,违心地夸奖:“你男朋友真厉害啊,在运营部工作应该能赚很多钱吧。”心里想的却是大嘴巴配大嘴巴,也不怕把话传开了之后上面追责。 几人又聊了几句题外话。接着高凡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提前抽身了,把那些八卦留在了身后。 在三个人等电梯下降的间隙,高凡把刚才听来的那个消息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江声似乎没有太惊讶,面色不变地回:“其实我昨天也收到一张纸条。” 高凡不解地问:“什么纸条?” “一张明确写着芯片在十二楼主管办公室,而主管办公室的钥匙在九楼的纸条。”江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就像是在讲述上午喝的牛奶里加了方糖。 只是秦争却不愉地皱起了眉头。 高凡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昨天晚上江声落后的那一段距离,恍然大悟,真心实意地感慨一声:“徐哥你是真的强。要是我的话,说不定就掉进陷阱里去。” 江声挑一下眉:“不用奉承。我不信你在第一天收到一张不明人士给你的纸条之后会贸然行动。不管多么天时地利,你总会有疑心的。” 电梯抵达一楼,三个人进入电梯。本着电梯里有监控的观念,三人沉默着坐上十四楼。 办公室里的人还没有全员到齐:至少有四个位置的主人是永远不会再来了的。 孟获,也就是他们办公室的主管,又照例来晃了一圈。他拍两下江声他们的肩膀,示意他们要今天也要好好干。 江声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他的脸上不自在了一瞬。落在知情的江声眼里,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江声假意有事要向孟获说,跟着进了他的办公室。门一阖上,孟获就往转椅上一坐,嘴上问着“小徐是有什么问题啊”,眼神却在示意着办公室里的摄像头。 江声会意,侧了一个身位,正好背对着摄像头,将自己身前的动作挡地严实。 他随意地扯出一套感谢词,声称自己昨天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多亏了主管批假。食指在办公桌上写了个数字十二,接着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出乎意料地,孟获点了一下头。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后面的谈话就成了走形式。 照着说好的流程,秦争来敲了一下主管办公室的门,说是有事需要江声出去帮忙,于是谈话戛然而止。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江声还是维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只是且不说白天人来人往的,他们贸然到十二层必然会引起那些高层的目光。就是到了晚上,他们也很难带着芯片离开这栋办公楼。 “所以我们就没办法了吗?”高凡咬着筷子向后靠了一下,有些丧气地问。 “也不是没办法。”江声往嘴里塞了一块肉,说,“大家都是学信息技术的,黑了总控室的网络就行了。到时候道具卡一用,东西也就到手了。” “你说的简单……”高凡嘟囔着,瞥了一眼秦争。 江声哪能看不出高凡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我当然想到了。他们黑公司网络的时候,让周川坚守岗位维修系统就是了。一个人总是拼不过一群人的,但是这也不能算他不为阵营着想。” 说完,他把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肉塞进嘴里,只剩下那些绿哇哇的菜叶。 高凡立刻捕捉到了关键字眼,问:“他们指的是谁?” 江声不答,卖了个关子:“你等晚上就知道了。” 晚上。江声他们照例地留到了近九点,只不过今天算是半自愿。高凡还在眼巴巴地等着看情况,结果集体电脑屏幕一黑,密密麻麻的错误代码霸占了原本的界面。 在那突然崩溃的电脑面前,他们头顶上的白炽灯光都显得黯淡了一些。接着连那聊胜于无的黯淡灯光也突然地熄灭了。 那些主管们早就下班走了。今天也没有明确要求说要强行加班。于是剩下来的那些人里,要么是无处可去,不如留在公司写程序;要么就是意有所图。 江声拿胳膊肘捅一下秦争,说:“别愣着,到你刷贡献的时候了。” 高凡凑过来,小声问:“现在我们干嘛?去楼下偷东西?还是也装模作样地打补丁以蹭好感度?” 江声淡定地回:“先把手放在键盘上。” 高凡照做,接着就听见江声有些戏谑地说:“然后什么都不做。” 高凡:…… 江声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发策反短讯的时候并没有算上那些玩家。所以对那些不知情的玩家而已,晚上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有几个人已经按捺不住地偷偷溜出去,按下了电梯的按钮,然后跺脚等待着。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打开了十二楼的那扇门,又是谁先找到了那个芯片。总之场面一片混乱。 接到总控室保安电话的巡逻保安们匆忙奔向十二楼。 在那群保安赶到十二楼的瞬间,公司的电闸也被重新打开,原本黑屏的电脑也恢复如常。 于是在总控室的显示器看来,就是十二楼的那间小办公室中满满当当地挤着一堆人,锦盒掉在地上。 其中有营销部本身的员工,也有从楼上楼下“赶过来”的,全都统一口径说是来保护芯片的,真假难辨。 保安头子亮出电棍,让他们一个都不许走,开始给各个主管打电话报告情况。 住在附近的研发部主管最先赶来。其他还没离开公司的人在听到消息之后则慢悠悠地晃去十二楼看热闹,江声他们也混在人群中间。 研发部主管在确认过芯片还在锦盒里之后松一口气。开始冷着脸盘问在场的那些人,只是他们回答来回答去也就那套说辞。 营销部的员工说听到办公室里有动静,于是进去查看情况。其他楼层的则说是听闻了昨晚的那件事,于是赶过来帮忙。只是太黑了,借着月光也看不清究竟偷东西的人是谁。 有人举起手来,举报说有人在听见锦盒掉在地上的声音时逃走了。 说这话的是一个玩家。为了自保而把火苗引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身上。 这下好了,整个公司将近十分之一的员工都染上了嫌疑。 其中有技术低劣可以冤枉的,也有公司承担不了后果的技术人才;有卧底和一念之差被策反了的人,也有真的辛勤恳恳的员工。 总之,当其他几个主管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守在门口,其余的员工则一个接着一个走过检测门。不管他们怎么解释也没用。 孟获隔着玻璃橱窗,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江声。江声假装看不出他眼睛里藏不住的情绪,淡定地回了一个微笑。 就像是他微笑里的云淡风轻,检测结果最终是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芯片。 这下大部分人都来劲了,要公司给个说法。剩下的那些要么是性格软弱,怕被当成出头鸟射杀,要么就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了。 江声他们则两者都不属于,只默默地离开了嘈杂的人群。绕开了高档的那些餐厅,吹着闷热的晚风,找了个街边的大排档吃串嗦粉。 高凡晕晕乎乎地点完单之后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江声的好心情又是从何而来。 江声仰头喝一口冰可乐,给他看了一眼手机发件箱。 说是一眼,就真的只是匆匆一眼,高凡只依稀看到了“芯片”“成功”几个字眼,接着就被江声删除了。 那条短讯的全文是: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芯片已经成功偷换。稍后会有人联系你递交,但是没有经过我的手,所以真假还需要姜总自辨。 答案和江声想的差不多,那个芯片是假的,那些人紧张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只是他们商量这个对策的时候绕过了孟获。而孟获或许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但是江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是替秦争刷了贡献度,二是在联合科技真心的员工中埋下了不被信任的种子,或许不是在这七天,但是它们迟早会发芽,也算是替自己做了成就。 江声特意挑在高凡吃饱喝足之后讲了这事:“芯片虽然带出去了,但是是假的。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 高凡愣了一下,也释然了:“如果真那么容易完成,这就不是系统的游戏了。” 他大概有些醉奶,几瓶冰豆奶下肚,把他的眼睛都冻红了。他问:“如果七天到了,我们没完成任务,会死吗?” 江声其实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还是挑一下眉,安慰他:“我以为我们的任务只是替自己的阵营做贡献。偷芯片只是系统自动给我们补全的记忆里的事情。” 高凡抹一把脸,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我服了。就冲你这态度,我也相信跟着你就能活下来。” 江声灌一口可乐,说:“你就每天好好在楼上待着,白天别下办公楼就行。” 高凡点头,把江声的话记在了心上。 可惜有时候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不然世界上怎么还有身不由己这个词。 第三天中午,公司空降了一个执行副总裁。挺年轻也挺纨绔,一路从底楼聊到顶层,没个正形,想来也不过是上辈子修了门课叫“投胎的艺术”。 他中途经过十四楼的时候,临时要高凡和另外一个小年轻下楼去给他买杯手磨咖啡和现烤吐司。 两个人都不是太愿意,只是那个小年轻不敢吱声,应了。高凡却记得江声的几次三番的提示,搓搓手,委婉地提议:“我这手头还有点儿事没做完,要不您点个外卖?” 那个纨绔拿着卷成筒的杂志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似乎觉得自己新官上任的权威被挑战了,于是拿冷眼斜他:“我倒不知道我连让你帮忙买个东西的权力都没有?” 高凡还想坚持,可惜那个纨绔身后跟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主管中的一员提前打断了他:“你有这时间推辞早就买回来了。又不是让你走多远去买,你嫌累,就下了楼过条街的距离。” 另一个人形兽心的男人或许是习惯了压榨员工,以至于帮腔时的语气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就是,让你买个东西怎么了,你再推辞一下就让人事部把你开了。” 高凡心里有气,妄图反驳,却被那个小年轻拉了一下。她顺着眉眼,低声说:“别争了,咱们早去早回就是了。”像一个古时候裹脚的小媳妇儿。 孟获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下低了头,没有出声替高凡说话。 高凡带着怨气踩进了电梯,又急匆匆地冲出了大楼的门,只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分外小心,大概以为所谓的危险潜伏在这道斑马线前。 只是一来一回似乎都还算顺遂,直到他听见一声巨响。他仰起头来看着声音的来处,正午的阳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接着一个男人从十楼一跃而下。 高凡认识他,那个男人就坐在他附近,刚来的时候没少吹牛逼,说自己闯过了多少多少关游戏,在现实得了多少多少的好处,口袋里又有多少道具卡。 虽说其中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毕竟是老油条了,总归是有几张道具卡的。可是直到他噗通一声在地上摔成一滩肉泥,他都没有想过要掏出那些道具卡。 理由也简单。现实生活中的他跑了老婆,丢了孩子,整日住在破旧的筒子楼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是他已经受够那种日子了。于是在这里泡了两天温柔乡就分不清真实与虚假了。 他估计在拿到芯片的那一刻还在幻想着拿了钱之后带着老婆孩子去哪个城市旅游,可惜现在都化为泡影了。 最奇妙的是他看着地上那个不成形的尸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也不是恶心,而是浮现了许多他根本没见过的人脸,连他自己都长着一副陌生的皮囊。 可是他却诡异地升起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荣誉感。虽然他即将做出的行为大概在世间不光彩行为中名列前茅,但他还是迈出了大步。 不远处的江声在看见高凡朝着那具尸体迈开脚步的时候,脑子里绷着的弦还是断了,他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过去,试图阻拦高凡,但是还是失败了。 他被狠狠推开的时候才知道小身体之中是真的可以蕴藏着大能量。 高凡从他的手里抠出碎片,转身就要逃跑,却被一颗子弹射穿了心脏,接着直直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巨大,却停止了呼吸。 追出来的某部门主管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瞬间没了言语。他似乎是怕背责,连连后退了几步以示清白。毕竟偷盗罪未遂,不管那个芯片值多少钱,持枪杀人总是犯法的。 江声看着高凡手里攥着的芯片,后知后觉地觉得吸了风的喉咙痛得像是要爆炸。 他想,他妄图替高凡改变命运的梦想还是失败了。那个男孩还是因为那一块假芯片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他说过偶尔脱线的他其实挺可爱的。尤其是在现在,就连脸上那一片红色的痘疙瘩都显得有些可爱。 江声抬头,问秦争:“如果我用掉一张道具卡救他,你会怪我吗?” 秦争紧拧着眉头看着他,最终摇了摇头。 一是因为道具卡是江声自己的,他没立场怪他;二是因为江声未必是真的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建议,只是希望有人肯定他的想法罢了。 江声深吸了两口空气,用掉了手里的时间回溯卡。 时间的钟摆转回到十五分钟前。江声还站在超市的冰柜前,挑选着不同口味的酸奶的那一刻。几乎是在瞬间,他推开了采购到一半的购物车,拉着秦争就冲出超市,在往公司狂奔。 就怕晚一秒就无法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就怕之后的每一个游戏都会按照设计者给的烂剧本走。 秦争不是使用道具卡的人,所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什么也没问,一声不吭地跟着江声在人群中穿梭。把那些被撞到的人吐槽他们没素质的骂声留在了风里。 ※※※※※※※※※※※※※※※※※※※※ 今天突然发现网课大题目答错顺序了以至于整张卷子零分,虽然是自己太笨,但是心情还是很bad,所以写得有些乱……完结后会修(快了),先道歉qaq 顺手牵羊 江声赶到的时候,高凡还没出咖啡店。他预计那个偷芯片的人也还没被发现,于是在陪着高凡等咖啡的间隙找了个假ip,给那个男人发了条提醒短信,以防万一还设置了阅后即焚。 他当时虽然只是匆忙看了一眼,但是却对那个张脸有些印象:也是他们办公室里的玩家,坐的不算太远。于是很快在部门群里找了他的资料卡,电话号码明晃晃地在上面挂着。 可惜他似乎不信邪。在江声提醒过他之后,也依旧选择要带着那个假芯片通敌。 不过或许是因为在关键时刻分神看了一眼某未知用户发来的短信,略微迟疑了几秒,所以他还没进行到跳楼的那一步就被抓住了。 说不定他在被按倒在地的时候,还在以为那条短信是有人故意发来干扰他的。不然眼神中怎么透露出那么强烈的不甘与愤怒。 不过结果自然是被公司开除,然后扭送公安机关。连带着昨晚联合作案的帽子也被扣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新官上任的某位副总捡起他被按倒时掉出来的手机,强行开了锁之后试图从里面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惜除了妻子发来的几句嘘寒问暖的短信之外别无所获。 高凡倒是在楼下的咖啡店里把他骂得够呛。旁边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女孩儿即使没看见边上有人,也没敢搭腔,只劝高凡消消气。 也多亏了高凡自己的一通胡乱发泄,江声连问他“为什么在大中午的下楼”的必要都省下了。 眼看着高凡等待那杯咖啡快做好了,在不知道自己的提示短信有没有发挥作用的情况下,以防万一,江声以大中午的太热了为由,要请他们俩喝果茶。 那个女生似乎有些拘谨,摆摆手说:“不用了,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呢?”接着她咬了一下下嘴唇,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而且新总裁看着脾气不是太好,晚回去的话他可能会生气。” 高凡本来也没想喝果茶,一听这话就来劲了:“这有啥,我今天还非喝不可了,让他等着去吧。”接着就自来熟地拉一下那个女生的胳膊,“小尤,我们走。” 于是四个人转场到了隔壁的果茶店。江声在点单的间隙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在确定没听见什么突然的巨响,也没看见地上的死尸之后才收回眼神。 秦争站在他旁边,问:“在看什么?” 江声实话实说。秦争皱了一下眉头,江声开个玩笑,宽慰他:“虽然不知道一个游戏里的小游戏赢了能不能获得奖励,但是别担心,我会把那张用掉的聘礼赚回来的。” 秦争扫他一眼,垂下眼睛,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江声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接话:“当然不是。只有你才有这个待遇,别人哪儿能……” 秦争打断他:“可是你刚用了一张道具卡救高凡。” 他不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太过绝情,于是没有补上那句冷酷的“而你们其实是竞争对手”。 江声怔愣了一瞬:“我以为能救更多的人应该是你所希望的。毕竟你后来面对着成群的丧尸时,还特意去保护其他玩家的安全。我让你别管,你当时还不高兴来自。” 秦争一声不吭。江声看着他脸上明显不太愉悦的表情,勾了一下他的手指,放柔了语气:“我错了,我这不是害怕一步挽救不回来,步步都挽回不了了吗?” “要是替你省下那没必要的两年奋斗时间,岂不是美滋滋?”他俏皮地眨两下眼睛,和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恍若两人。 秦争看着江声煞有其事地说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闷声问:“撒这个谎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还得时时刻刻提。” 没等江声回味过来这话里的深意,高凡已经从店员的手里接过了四杯果茶,向他们走过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高凡兀自把另外三杯果茶分了,接着又把自己的那杯戳开。期间没忘了保持绅士态度,单手提溜着咖啡和和装着吐司的袋子,好让那个女孩空出手来。 那个年轻女孩儿的脸上染上一点红晕,说不清是害羞还是不好意思。 江声却琢磨出点别的意味。他问高凡:“就这么两样东西,他为什么要让你们两个一起下来买?” 高凡回答:“还能为什么,想找茬呗。”语气虽然冲,但是表情却不似先前那么气鼓鼓的,反而显得有些沉闷。 江声走在他旁边,侧目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四个人在走近办公楼的时候看见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警车,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押解着一个男人走出大楼。经过的时候,江声看着那个鲜红的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 四个人踏进网络部的大门时,那个副总正被几位主管围着。那些人似乎在和他汇报什么大事,只是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直到他看见高凡手里提着的东西才感觉提起了点兴致。他嘴上嘲讽着:“你们这回来得再慢点,我们都可以动手再抓一个偷东西的贼了。” 高凡没吱声,把东西塞进他手上,以自己还有事要忙为理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个年轻女孩儿略微解释了一下,说是买咖啡的人太多了,这才耽搁了。 他眯一下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女孩儿手上只降了几厘米水位的果茶:“哦?那等待的时间里你们不多喝几口凉的解解闷?” 女孩听出他话的意思,涨红了脸,无话可说,向江声他们投去了求救的眼神。 秦争沉默着,倒是江声开口替他解了围:“果茶是我买的。刚好在外面遇上了他们,就提前给他们了。” 那个空降的副总勾一下嘴角,话里露着些嘲讽:“那可真是巧。”话锋一转,“那你中午不在公司是干嘛去了?喝果茶?” 秦争抿紧了嘴唇,表情有些不耐,似乎准备开口。江声先一步把他往身后拽了一下,回应:“我记得现在还没过午休时间。而且,我记得我是特聘,做什么不用告诉你吧?” 孟获给江声使了个眼神,江声却假装没接收到,不打算吃这个哑巴亏。 他咬着吸管,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果茶,说:“虽然系统给你的金手指比我大,给了你一个虚职当当,但是我是无所谓。反正大家都是玩家,有本事就来硬碰硬。” 江声不知道诸如系统、玩家这些词,究竟会在那些npc的耳朵里被替换成什么,只知道他们在世界观完好之余都显得有些格外震惊。 结果那个副总听了江声这话之后倒是来了兴趣:“哦?你知道我是玩家?” 江声嗤笑一声:“就冲你行为那简直要溢出来的恶意,你就有八成可能性是脑残玩家。加上你的反问,你就基本已经被认证了。” 似乎是怕他不信,江声指了一下旁边扎堆站着的那群npc,说:“不信你就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边上一脸茫然的众人,被气笑了:“行,你赢了。我承认你够厉害,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 江声则冲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我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所以托你的福,我也知道那东西藏在哪儿了。” 秦争拽一下他的袖子,大概是担心他把话说这么明白会惹人怀疑。 江声却自然地向后退一步,略微一仰头,靠在秦争的胸膛上,开始飙演技:“不过对我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我放弃任务了,我决定要留在这个世界里。” 对方的表情陡然恶劣了一点,笑:“为了你身后的这个npc?” 江声点头,替秦争坐实了局外人身份。 那人冷笑一声:“你愿意主动放弃,那当然是最好的。”说完,带着那些跟屁虫走了。 殊不知刚才那段充满了替换词的对话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变成了什么惊人场面。 之后的几天,江声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在午休时出去逛了两回超市,在晚上不需要留在公司的时候也果断地离开了公司,回家里睡觉,或者找小饭馆吃饭。 那个副总或许是不太信江声的说辞,偷偷找人跟踪过江声几回。但是在看到几张江声带着秦争和高凡坐在街边撸串的照片时候陷入了沉默。 照片上,三个人点了几大盘子的肉食,只有边上零星的几串素菜,但是统统都洒满了孜然和辣椒面。 秦争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串青菜,嘴唇被辣得有些肿,但是鲜艳得很好看。搭配上小巷尽头夕阳点染上的余晖和周围人来人往的环境,就像是拍市井电影宣传。 如果能把旁边狼吞虎咽、毫无形象的高凡去掉的话,大概会更像。 不过大多数电影里也总是在主角旁边安排个丑角来抖包袱,抖好了也能吸粉,所以画面也不算太突兀。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兀自做着点评。 他拿起照片,又看了一眼坐在秦争旁边的江声。其中有在吃东西的,也有凑过去和边上的俩人聊天的。只是无论哪张照片里的他都是微笑着的,眼里装满了爱意。 以至于他突然觉得有些碍眼,后来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那个副总用指尖敲了两下桌面,盘算着,既然这个世界里有人锁着江声的心,那么江声总归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除了自杀之外,似乎也别无其他路可走。 那三天里,也有看不清真相的玩家照例摸索着下了十二楼,决心去偷芯片。只是比之前谨慎的多,有差点成功了的,也有差点死了的。 只是他们的防备越是严密,玩家之间就越是深信不疑。于是也就产生了一个真正得手了的玩家。只是他的狂喜背后是那个副总故意设下的陷阱。 他让公司内部放出消息,说还没试验完毕的最新研究成果被偷了。脸色铁青地在一楼一楼地搜查究竟是哪个玩家失了踪迹。 剩下的玩家要么怀疑他们是把东西转移了,仍旧不死心地在公司里找。要么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高凡混在其中,假装苦中作乐:“至少咱们还在公司不是,那些被赶出去的才惨,指不定什么下场呢。” 实际上他自从看见那天中午空手而归的江声之后就已经不在意那最后的奖励了。 倒是江声表面上云淡风轻,暗地里拜托荣光科技的人黑过好几次联合科技的电脑,纯粹是为了给秦争找事做。免得他最后贡献值太低。 第七天的晚八点如期而至。 江声刻意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副困倦的样子,慢慢吞吞地和秦争他们走在后面。刻意和那个副总玩家拉开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懒得在最后一天应付他了。 可是他却偏偏要放慢了脚步凑上来。 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怎么这么没精神?是到了最后关头又改主意了?” 江声轻笑一声:“不劳你费心。”看样子似乎是真的心情不错。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江声拉着秦争加快了步伐,上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汽车很快发动,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收回目光,吹着口哨摸了一下内侧口袋,准备回到自己的豪宅去迎接胜利的到来。只是伸手的那一摸却让他瞬间失掉了所有的兴奋感:芯片不见了。 他静下心来仔细回忆了一下: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它还在,出电梯的时候它也还在,甚至出来大楼的门、准备拐去停车场的时候还在。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他在靠近徐漾的时候被偷了。可是放在那个位置,被偷的时候他绝对会发觉的…… 他突然想起来江声在他靠近的时候一直是双手插兜的。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拉秦争的手。 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说什么放弃游戏了,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在使用道具卡,类似隔空取物之类的。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区区一个npc放弃生命!”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不止江声放弃游戏是假的幌子,连那个使得他放弃游戏的人都是个假的npc。论心机,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小将军 出租车内,江声把东西递给了驾驶座上的人,对方扬手接过,说:“你这完成任务的时限卡得够紧。” 江声靠回座位垫子上,调侃:“这不是怕你们守不住,总得在最后一刻交给你才放心。” 对方不接话,只问:“家里住在哪儿?我挨个送你们回去。” 江声挑一下眉,回绝了:“不用。你下个路口停车就行,我们可以自己回家。”说完,停顿了一下之后接上:“倒是你,保护好东西,这就算是你给我最大的便利了。” 驾驶座上的人却没同意:“送佛送到西,免得你们路上出事。” 江声不再推辞,报了个地址,就闭上眼睛假寐了。倒是高凡自来熟地和他聊了一路。 小二十分钟之后,到达目的地,驾驶座上的人给车门解了锁,没成想三个人都下了车。 他饶有兴致地把头探出窗户来,问江声:“你们这是同居?三个人?”语气里带着些不正经。 江声没好气地回:“嗯,邀请你明天也搬来。” 对方轻笑两声,没有理会他的信口开河,说了声“再见”之后摇上了车窗,发动机的启动声重新响起,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路口。 江声收回目光。三个人开始往江声的住处走。 进了别墅,高凡火急火燎地打开大厅的空调,一直在直呼太热了。 江声从冰柜里拿出几瓶冰得恰到好处的酸奶放在茶几上,其中一瓶被贴在秦争脸上。 高凡在认真地挑挑拣拣之后选了个草莓的,边喝还在边抱怨:“我一直觉得这种罐装酸奶的包装是商家资本过剩的不合理设计。” 江声默默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噘着嘴在抱怨的大男孩,突然有些感慨,问:“我能问问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高凡仰头倒酸奶的动作顿住,垂头丧气地回答:“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你看看我这张脸,再看看周川,还能想不清楚吗?” 江声打趣:“如果是按这个标准的话,那整个游戏的玩家都该改改愿望。” 高凡哪能不知道江声是在安慰自己,只含糊地说:“倒不至于长成那样。让我皮肤好一点,白一点,个儿再高一点,强壮一点就行。” 江声失笑:“你这要求还挺多?”话里倒是没什么恶意。 高凡挠两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着。 秦争拧开手里的那一罐酸奶递给江声,垂着眼睛问:“这件事有重要到需要拿命去赌吗?” 高凡愣住,大概是没想到秦争的突然搭腔。但还是坚定地回答:“需要。你们没有被嘲笑过,所以你们不懂,那种被评选为全班最丑的男生的感觉。” “那种有了喜欢的女孩儿,看她一眼都怕她觉得恶心,怕她被别的同学笑话的感觉。”他的脑袋耷拉着,像是一朵蔫了的路边花。 江声用食指敲了两下瓶身,接话:“可是我觉得你很可爱。” “至少现在的样子已经挺可爱的了。只要你回到现实去少吃点垃圾食品,多喝牛奶少熬夜,再抹抹防晒打打球。总能实现你刚才罗列的那些东西的。” “而且想想你的家长,总没必要把拿命去赌对吧。”江声抬眼看他,平淡的语气里充满了诚恳。结果没想到把高凡劝哭了。 高凡拿袖子抹了一把眼睛,低声骂了一句“靠”。他带着鼻音说:“都快分开了,不带你们这么煽情的。” 说完,用他的小眼睛瞪了一眼秦争:“徐漾安慰我就算了,他反正向来心软。但是你就维持你高冷的人设不行吗?为什么要劝我。” 秦争语塞:“……可是我没安慰你,也没劝你。只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你年纪太小了,在这种职场副本里一看就是玩家,很容易被其他玩家锁定目标。” 高凡听了秦争这话之后更是抽噎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哭的快背过气去了:“我知道了,我就是一时被好处迷了眼,不会再来了。毕竟我妈妈还在每天等着我起床吃早饭呢。” 江声看着他哭红了的眼睛,语气柔和一些,摸了两下他有些坚硬的头发,安慰他:“你可以选择相信一下你喜欢的小女孩儿。因为一个真正值得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你长得不好看就远离你。” 话题延伸到江声的愿望之后也就结束了。 高凡礼貌地沉默着,大概以为他单纯地为钱进入造梦游戏的说法只是个借口。然后突发奇想地约江声他们上天台去看星星,说是希望在最后相处的时光里留下点特别的记忆。 结果发现家里只有两张躺椅。 于是他不嫌麻烦地死拽着江声去敲响了小区里其他房子的大门,问某个热心阿姨借了一把。然后三个人吭哧吭哧地扛着躺椅和吃喝的东西上了天台。 他们躺着靠椅上,看着漫天的星星,除去燥热的晚风和恼人的蚊虫,还是挺浪漫的。 江声咬着冰可乐的吸管,听着高凡感慨:“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星星,这个游戏的设计者还挺有品位。” 他笑着应了一声:“应该是在某个山里取的景。” 秦争转过头来看他:“你去过山里?露营?” 江声摇头,回答:“想,但是嫌麻烦。而且先前没有遇到那种让我自愿和他在野外搭帐篷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就没离开过秦争,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结果高凡以为是在认证自己的地位,拍了下手,兴奋道:“那回现实之后我约你们一起去山里看星星啊!” 江声在怔愣了一瞬后哭笑不得,然后点头同意了。 他弯着眉眼说:“好啊。如果你们能等等我的话。”然后报了一串手机号码,还花了点功夫说明这个号码要等四年后才能生效。单方面地和高凡定下了四年之约。 三个人躺着聊了会儿天,还轮流点了会儿歌。之后江声低率先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了高凡低低的一声谢谢,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梦境。只知道一觉醒来,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头,高凡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他的妈妈已经在催促着他快点起床吃早饭,要不上学要迟到了。他唰的一声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跑去厨房,从背后搂了他妈一下。 “哎哟,这是咋啦?不是说自己已经是大小伙子了,不能再和妈妈太亲了吗?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热情?”她的五官不是太好看,但是挽着发髻、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着的样子显得很温婉。 他吸一下鼻子,闷声找了个借口:“我做噩梦了。” 他的妈妈关了火,转头拍了两下他的背,笑着说:“多大的孩子了还怕做噩梦。” 然后在看清他光脚踩在地板上的情形时拔高了声调,拿着煎蛋的筷子轻敲了两下他的手背:“你滚去房间给我把袜子穿上先,要是着凉了我就打死你。” 对高凡来说,又是一个鸡飞狗跳但是温馨的早晨。 但是对于江声来说就不那么妙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中衣和床头雕花的红木,满心想的都是我该好好了解一下各朝历史的。 直到他费劲地穿好衣服,踏出了府邸,找了个说书的酒楼听上了好一会儿。在确定了当朝宰相和各部侍郎没有一个名字是他听过的之后,才确定了这是设计者擅自杜撰的一段历史时空。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原因似乎太简单不过了。哪有比这个背景下更容易杀死玩家的设定呢?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百姓没人权,朝臣却也不由己。基本是哪个玩家拿了皇帝的身份,就已经可以主宰全盘的输赢了。除非玩家的任务都是刺杀君王,那倒是各凭本事。 他又尝了一个盘中的糕点,然后才姗姗站起身,叫来了店小二,递给他一点碎银子结账。还有模有样地学着电视剧里的阔少爷:“不用找了。”在努力地贴近角色设定。 对方颤颤巍巍地接过,却迟迟未走,江声对货币的价值不了解,但是不好露馅,于是绷着脸问:“怎么,钱不够?” 那个店小二连忙把钱装进口袋里,连声道:“够够够,哪儿能不够。您来本店吃茶,就是不给钱,我们掌柜也是肯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话里还颇有点探口风的意思。 江声总不能说因为系统播报声迟迟未来,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所以来这儿听书了。 于是随口拿上午府邸里疯跑者的小姑娘当借口:“家中的小丫头说你们店里的糕点可口,怎奈这几日牙疼,只得央我来替她过个嘴瘾,回去好描述给她听。” 那店小二哈着腰,额头在不停地冒汗。他说:“小的早前就听闻徐小将军是极其疼爱自己的妹妹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江声的表情僵硬了一秒,原本联系府邸里的整套黄花梨桌椅和摆满了书的书房,他是把自己摆在富商之子或者小官之后的位置。 看这个店小二原本的态度,他已经给自己加了个嚣张跋扈不讲理的前缀。没想到真相并不是这样。 而他的心情也在突然被告知是武将之家后变得有些微妙,只能期待国泰民安,边防无碍。即使有战事将被打响,也希望徐大将军英勇善战,不要给他上战场的机会。 江声尽量把话说得滴水不漏,略微客套了几句就准备离开这个茶馆。只是旁边饮酒吃茶的人们连带着那个领他进门的那个小跑堂似乎都不认识他,对于他的到来和离去皆是了无反应。 这个认知让他心安了一些。说明他这个小将军大概只是沾了祖上的光,混个名头而已,实际上没立过什么功,也没什么本事。 可惜说书的人都快讲遍了朝中官员的逸事,也没能提到秦争的名字。只是江声怕他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敢乱打听。 毕竟自己这个身子骨还能混个小将军当当,秦争当个王爷皇子之类的也不算太稀奇。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着,打算从长计议。旁边一辆轿撵经过,里面的人撩开了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江声的视线。 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 ※※※※※※※※※※※※※※※※※※※※ 没有大纲的结果就是出现了一个我自己也始料未及的世界orz 不 重病 两个人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秦争合上帘子,改掀开前边的门帘,而后和在前面抬轿的几个轿夫说了几句话。 接着轿子在原地落定,秦争缓步向江声走过来。 江声则看着迎面走来的秦争,突然想明白了:班上那些小女生喜欢追星其实也不是没理由的。这种完全长在人类审美取向上的男人,试问又有谁顶得住。 秦争不知道江声那点飘远了的想法,走近了,用他惯有的低八度的嗓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江声挑眉,下意识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秦争自知失言,改口:“你在这儿做什么?” 江声被他仿佛质问似的气笑了:“那你在这儿做什么?” 两人之间的一问一答就像是毫无意义的绕口令,最终以秦争的一句“去找你”而告终。 街边佯装在看首饰和胭脂的女孩儿们的目光不断地在往秦争脸上飘。 纵然她们不知道秦争的身份为何,但是他那身量体格和杰出样貌却在那儿摆着,加上他身上不菲的服饰,自然而然地可以判断其家世不一般。 所以对那些尚且待字闺中的女孩儿们而言,秦争的吸引力是实在是实打实的。 即使是有了夫婿的姑娘,看看也不算越矩,就当作是养眼了。 江声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们的略含羞怯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半步,挡住了她们企图继续探究的视线。 而后才接上了秦争先前的话口:“你知道我住哪儿?” 秦争低声报出地址:“青州街,徐将军府。” 江声不由得感慨:“你这打听消息的能力厉害了,我自己都刚知道我是当朝大将军之子,结果你就已经在去将军府的路上了。” 秦争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但是江声还在慢慢悠悠地补充:“而且我刚才搁这茶馆喝了半天茶了,糕点都快吃饱了也没听见一个姓周的风流人物。” 他故作无奈地叹气:“要不是怕无故惹嫌疑,我就在自己府上就地打听了。” 秦争深邃的眼神注视着他,问:“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没在这个游戏里吗?” 江声果断地回答:“没想过。毕竟我这是针对性任务,系统会默认地把我投送进有你在的游戏。”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秦争身上穿着的服饰,且不论布料如何,光是那栩栩如生的刺绣就足以显示出它的价值。 江声上手摸了一下秦争袖口的缝边,问:“看你这外衫估计也不便宜,怎么的也得是本地的一个贵公子吧?怎么想听点有关于你的谈话就这么难。” 秦争垂眼看着江声搭在自己衣服上那双手,白皙且修长,无声地确认了这是系统搞的鬼。 他说:“因为周是国姓,平民百姓不可胡乱议论。” 想来也是,芝麻小官尚且不一定乐意被人当作是饭时谈资,更何况是那些天生高人一等的皇亲国戚。普通百姓又怎么敢在这种公共场合谈论。 江声了然,只问:“那你是什么身份?” “王爷?还是皇子?”他的话音一顿,“你的任务不会是夺位吧。” 秦争回答:“不是。” 只是还没等江声松一口气,秦争更具有冲击性的下一句话就接上了。 他说:“因为我本来就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江声的呼吸一窒,默默地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但是被却被秦争握住。 他第一次发觉秦争的手居然那么烫,和他常年冰凉的手的不同,像是夏天的温度。 那几个被雇佣的轿夫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两步,嘴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但是被秦争的一个手势屏退了。他们低着头退回原来的位置,一言未发。 不知道是此刻的秦争真的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王霸之气,还是身份加配角给他营造的威严感,至少江声是真的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 秦争另一只宽厚的大手搭在江声的肩上,热度隔着几层衣衫在传递,烫得江声想要后退。 “是你自己说要跟着我的,所以希望你别忘记,也别食言。”秦争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眼神里的深邃让江声感到不安。 江声用力地回握了一下,表明自己的立场:“当然,如果你有需要,我自然可以为你当骑士。只要你永远记得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秦争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又或者没有。 他松开了抓着江声的那只手,低着头说:“既然我们已经在半路遇见了,那我也就直接和你把要事和你说清楚,免得再走远路去一趟将军府。” 江声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然后就听见秦争在他的耳边掷地有声地说:“我希望你现在立刻回到家里去装病。” “能装多严重就装多严重,最好是连床都起不来的那种。” 说完,秦争收回了搭在江声肩上的那只手,转身准备离开。 江声却在那道温热触感消失的一瞬间拉住了秦争的衣袖。 他能感受到那几个轿夫灼热的视线,或者是不赞同的眼神,毕竟两个人的身份中间隔着千山万水。 如果他此刻拽住的人不是秦争的话,大概他被挂上一个冒犯君王的罪名也是无话可反驳的。 但是没有如果。江声把自己的道具卡如数塞进了秦争的手里。 他没有追问秦争自己为什么要回家装病,而是选择了全权信任。 只是秦争当了皇上,大概也需要日理万机,两个人能不能在这七天再见一次面也尚且未知,于是他得给秦争留下一点保障,也留下一点念想。 江声没有像以往似的开玩笑,而是一本正经地对秦争说:“这些东西留给你保命。我期待和你一起活到最后,然后回到现实。” 站在轿子前边儿等着的几个轿夫出声提醒了两句,秦争冲他无声地点了一下头,而后拂开了江声的手走了。 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记住,无论谁来看你,都得咬死自己是生了重病了。” 江声目送秦争坐着的那架轿撵离开,心里百感交集。 此时正值酷夏。江声上午出门的时候还算是早,自带了一把题了字的折扇扇风,倒也没有那么闷热。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已经接近中午,顶头的圆日晒得他着实有些难受。 却误打误撞地正合了他的意。 他没有坐轿子,而是一路走回了将军府,是时他身上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家中的门童远远地迎上来,递给他一方干净的手帕擦汗,他随意抹了几下便收进了衣服里。 他名义上的母亲一见他走路时的虚步,就知道他八成是中暑了,赶忙吩咐了厨房去做一碗解暑汤。看着挺典雅的一个夫人,此刻却急的团团转。 江声不忍心看她急的那样子,借口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走累了,回房间里躺一会儿就好了,然后兀自告退,走向自己了房间。 那位夫人名为阮玉,是徐常徐大将军的结发妻,取自美人温婉如玉的意象。 两人是自幼相识,既是情投意合,也是门当户对,于是他们俩的结合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不过美人美矣,在生下了‘徐漾’之后,她的身体就不如从前了。 徐常也不忍心她再经历一次怀胎十月和生子之痛,纳妾也自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徐漾’也就成为了这个家里的独苗。 所以相应的,无论是知书达理,主从文的阮玉,还是骁勇善战、驰骋沙场的徐常对‘徐漾’都算是宠爱有加,于是‘徐漾’本人也被日益宠得乖张起来,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这也是为什么没人对江声大早上出去吃茶,又在正午徒步赶回来的事表示出一丝一毫的讶异。 唯有做母亲的看了他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心疼地在默默掉眼泪,却一句指责的话也说不出。 江声的床头已经被换上了瓷枕,几个冰鉴也被送入他的房内。而解暑茶尚且在熬制。 丫鬟退去后,江声偷偷绕去了后院,舀了几十瓢凉水浇在头上,使得浑身都湿透了,猛然冷得他发颤。 他又生嚼了几块冻着的冰块,短暂的热度退却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好受了一些。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乍热乍冷的交替,他这个病是不生也得生了。 不过生了病才好,不然让他干装病的话估计还有些难度。那些名医一号脉也就知道虚实了。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着,开着东边的窗户,却没盖被子。 这么一来二去的一通折腾,江声想不生病也难。 于是当阮玉端着解暑茶来的时候江声已经烧得云里雾里的了,除了能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嘴型之外,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响声。 阮玉一摸那温度,失手摔了茶盏。好在厨房里还有,再盛一碗也不碍事,只是请名医的事却不能耽搁了。 于是家里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直奔街上的医馆。 只不过朝廷内下的旨意却比名医来得要快。 某个掐着嗓子的太监总管拿着金榜,一脸严肃地宣读着皇上的圣旨。 据说是徐常徐大将军镇守的塞外战事紧急,特向朝廷内请求支援。 都城的军队倒是有余,将领却找不出来。 因为最近战事频繁,各个关塞都需要严格把守,一时难以抽调,所以商议了几天也没能有个结果。 但就在今日的早朝中,左丞相带着一票人联名上书可派徐小将军带兵出征,支援他的父亲。 阮夫人一听这道圣旨,感觉自己的天都快塌了。 军事方面,徐将军势必是要比朝中的那些文人术士了解得多,不可能在无人可领军出征的情况下请求支援。 而‘徐漾’平日里也就是耍耍口头功夫,除了蹭过几次徐将军的随行军功之外,根本不具备上战场杀敌的能力。 这么一来,事情的真相也就很明显了:有人想害徐家。 或许是某武将眼红徐家的军权,又或许是皇上想要收权,总归他们先走是被推上了断头台。 江声头脑发蒙地跪在地上,在接过圣旨的前一刻开始装晕。 饶是那个太监总管见多识广,也被这突然的情况给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江声装着无力,被几个家中的下人抬着放到了床上。 阮夫人一看他嘴唇发白、面色却泛着潮红的样子,又开始背过去偷偷地淌泪。 这时,外出的小厮带着名医匆匆赶进来。 这位名医大概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慢慢悠悠在江声的床边坐定了。他一号脉,自然也就知道江声是在装晕,但是转头一瞥虎视眈眈的几位“红人”,没有拆穿。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徐小公子的风寒得的迅猛,估计起码得修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转。” 那领头的太监把眉头一拧:“可皇上下旨,要他即刻带兵出征。” 名医怪异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怪罪他没有仁心,只说:“徐小公子这病说重也不算太重,但是修养不好的话,也极有可能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甚至是丧命。” 那太监总管似乎不信邪,尖着嗓子说:“你可敢把你方才的话对着我手中的圣旨再说一遍?” 他阴阳怪气地威胁:“见圣旨如见圣上。倘若你说的话中有假,你可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那是要掉脑袋的。” 他又用眼睛斜了一眼阮夫人:“你们就是串通罪,同样要受到重罚。” 阮玉脾气好,一辈子没怎么和人红过脸,此刻却是气急了,在心里暗骂他的狗仗人势。 那名医倒是不慌,捋了一下自己的白胡子说:“你若不信,自可请宫中的太医来问诊。太医看完了,你们再决定究竟要不要徐小公子去边塞。” 那太监总管气红了眼,回去禀告了圣上,说江声自称得了风寒,不能出征了。 “可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呢!刚好要他出关,他就立马得了重病!”他尖声喊道。 秦争垂着眼睛,照例坐在位置上批阅着公文。 那个太监总管不死心,提议:“要不咱派几个太医去给他瞧瞧?” 秦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说:“不用。到时候传出去,难免有心人给朕扣上一个为难功臣之子的骂名。” 虽然这话本身就是事实。 ——那个皇帝本身就打着赶尽杀绝的主意。 但那些太医终究还是没有登门徐将军府。 江声也依旧在自家的病榻上安稳地躺在,除了烧得慌之外也多了几声咳嗽。 太监主管也一直没想明白究竟是谁提前通风报的信。 唯一可以明确的是,当天下午,另一个半吊子武将被赶鸭子上架地带着士兵奔赴边塞了。 试探 当天下午,随着浩浩荡荡出城的军队,江声因为病重而无法带兵出关的消息也在朝内的大臣中传遍了。结果是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恨。 秦争的本意是打算在夜深了之后出一趟宫,奈何历史上记载的皇帝日理万机并不作假,又有一堆心怀不轨的朝臣吵着要面圣,他实在是脱不开身。 只是就这样匆忙到了夜晚,还有急太监来问今日要哪个妃子侍寝。 秦争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顺带着连今后几日也无需侍寝的事情也吩咐下去了。 好在原主就是个要江山不要美人的典型,太监总管已经见惯不惯,劝了几句之后也就不再多言了。 秦争屏退了屋里的人,开始思忖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这倒还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即使是有人有心政变,也难以在这七天之内发动。 重点是江声那儿,看样子他是没有系统传送的记忆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如果在和npc相处的过程露出了马脚该怎么办。 以及他到底强行拉拢江声站边的行为到底对不对…… 如果系统给江声的任务是承父志,那么他会怎么做? 只是说来也挺奇妙的,秦争明明不信江声那套为了他而来的说辞,却又根本没有思考过江声是在装不知情的情况。不知道该说他是盲目信任还是别的什么。 与秦争的烦闷和脱不了身不同,当朝齐王闲来无事,于是踏着月色去了将军府。因为府邸与之离得不远,甚至没坐轿撵,摇着折扇也就溜达去了。 他站在将军府门口,轻叩了两下门,便有仆人急匆匆地来了。 照例先是问话,那仆人一听门外的人是齐王,连忙把门打开了。 齐王其人,算是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最佳写照。 喝花酒,逛青楼算是他惯常的夜间项目,就这么混迹到了二十五六,也仍旧未娶正妻,只有防唠叨纳的两房妾。 其生母出自富商之家,奈何那个朝代商贾为贱业,还是多亏了女儿怀了龙子,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家中的子弟混了几个芝麻小官当当。 而后前任皇帝驾崩,新皇帝上位,给他封了个齐王,表面上看是一改他皇子的时候的边缘地位,其实不过是以爵位封其口,希望少一个妄议蜚言的人罢了。 不过他是乐得清闲,自此之后就软站边如今的圣上,眼里抹消了那位曾经的皇位继承人。 但现在齐王外壳之下的灵魂是周穹,一切或许都得从头计议。 系统把任务说的模糊,只说要玩家们在这场游戏里活满七日,他只好从游戏的名称里窥得一二。 既然是“名正言顺”,恐怕他们这一众玩家都得重新站位了。 那么不管徐家小将军是真病还是装病,都很有一番拜访的必要了。前者是慰问,后者算通气,给自己的阵营多拉个人总归是没错的。 走在周穹身边的仆人恭敬地把他迎进大厅,而后就要差一个丫鬟去江声的房间把阮玉叫出来。 周穹摆两下手,说:“不用麻烦。徐夫人是长辈,哪有她来就我的道理。” “再者说,我这趟来本身就是想看看徐小将军好些了没,正好去看他。”说着就让那下人给他带路。 他拿折扇扇了两下风,吹动了发丝,翩翩的样子让一旁站立着的丫鬟偷偷红了脸。 直到他走远了,几个小丫鬟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来。 其中一个小声感慨:“齐王可真俊,不知道哪家的小姐能有幸嫁给他。” 另一个也附和着叹了一口气,说:“总归不是我们这些做丫头的。我们就是给他做妾,那也是不配的……” 周穹对于她们私下的谈论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不过他被众星捧月惯了,即使当面听到了大概也能做到从容不迫。 此时,他正跟着那个仆人往东侧的房间走。两人穿过长长的石廊,来到江声的门前的站定。 仆人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间的木门,低着头恭敬地报告道:“夫人,齐王来了。” 阮玉虽然心知齐王没什么实权,但是性格使然,还是给了十足的尊重。 她站起身,温声说:“齐王您怎么来了?” 周穹回答:“我听闻徐小将军病了,于是特意赶来看看。我也认识几个有些本事的名医,可以介绍给您,总归是能好得快些。” 周穹装温文尔雅还算有一套。话里的关心多一分有余,少一分又不足,让人听了心里很舒服,仿佛是真的担心江声的身体,而绝没有其他意思。 于是阮玉的态度比原先热络了一些。她说:“谢谢齐王的这番好意了,只是我已经找医馆的名医给小儿看过了。” “那个名医和我们家是故交了,也算是为我们家看了小几十年的病了,我信得过他。” 周穹略微一点头,没有强迫,只说:“那就好。” 他的目光却径自越过了阮玉,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江声。 而此时江声的小脸是绯红的,热得仿佛能蒸温泉蛋。嘴唇大概是刚点过水,鲜艳得仿佛是沾了朝露的玫瑰。 可惜江声本人大概是真的烧的厉害,即使是睡着了也显得有些不安稳,嘴唇一张一合的,平添了一点虚弱美。 引得周穹不由地感慨了一声,这个世界的npc长得还都挺顺眼。 周穹把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接着就看到了他额头上盖着那块敷了凉水的毛巾。另外还有两块搭在脸盆边缘备着。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几碟小菜,一碗白米,还有一个瓷碗,瓷碗里还剩下一点没喝尽的药渣,连带着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中药的苦味。 想来是江声醒来扒拉过几口晚饭,而后喝了这药,喝完之后抵不住昏昏欲睡的药效,于是又睡回去了。 阮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主动转移话题:“齐王近来可好?” 周穹装作猝不及防的样子,接着轻笑两声:“还算不赖。照旧是每日……” 他故意在这个话口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就不再说了,只把余下的内容交给阮玉自己补足。 而阮玉也终究是被徐常养得不懂人心险恶了些,居然也就顺了他的意思,在心里默默地把话接上了:唉,大概又是喝花酒逛烟柳之地吧。 于是发挥了母亲辈的特质:自家的尚且没着落,倒是操心起别家孩子的婚姻大事来。 她说:“不知道齐王心里是否已有属意的姑娘,倘若有,还是早些结婚的好,也算是给那姑娘一个交代。” “倘若没有,你大可告诉我你欢喜什么样的女子,我也好替你寻摸寻摸。” 这回周穹是真的有些始料未及,不由地失笑。 想来他在现实当偶像的时候,和公司签的合同里明文规定地写着不允许他在合约期间谈恋爱。即使和异性的正常交往都是不可以的。 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样的人,炒多久的绯闻,这些都归公司全权决定。 通常都是微博热搜已经买好了,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周穹才知道“哦,原来我和在某某女生谈恋爱”。 可惜除了电视剧和电影的宣发期吸引的那些cp粉之外,没有一个粉丝买账就是了。 于是那段时间,周穹微博底下的评论最多的就是“哥哥,我不允许你谈恋爱,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还有一堆宣布单方面脱粉了的。本来脱粉就脱粉吧,追星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她们却非得私信通知他,或者是发微博艾特他,弄得他哭笑不得。 结果在这个游戏可倒好,有个人美心善的阿姨上赶着要给他介绍结婚对象,而且是不掺杂一丝坏心思的关心,以至于他的心突然有些被戳到了。 可惜游戏和现实他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玩具,佯装苦恼地摊手:“徐夫人,你可饶了我吧。我在家被催,没想到出了家门还要被催。” 他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江声,对阮玉说:“看小将军睡得也不熟,不如我们出去聊?” 阮玉迟疑了一下之后同意了,不过换进去了两个她的贴身丫鬟。 她把门阖上,在小花园里和周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接着周穹顺水推舟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小将军是怎么了,大夏天的竟得了风寒?” 他这话问得自然,于是阮玉也不疑有他地跟着慨叹:“可不是嘛。这刚到吃瓜果的季节,他却要遭这份罪。” 周穹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阮玉于是说了:“不知道他怎么的,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说要去茶馆吃茶。我说雇一辆轿子吧,他又不肯,非要走着去。” “结果这茶一吃就是一早上,还去的城东那家远茶馆。大中午的回家又不雇轿子,又是走回来的。结果当下就中暑了。” “这还不算完。他个傻小子大概是在外边热狠了,回来之后贪凉,洗了个凉水澡,结果就成那样了。” 阮玉把这话说的毫无隐瞒,主要也是因为她和‘周穹’的母亲算是半个故交,也知道‘周穹’就是心思没放在正事上,人却不坏。 却没想到这个壳子里换了芯。 纵然周穹今天早上是亲耳在朝堂之上听到的系统广播,也可以确认江声是不在当场的,所以应该不是玩家。但是并不妨碍他对阮玉叙述中的凑巧起疑心。 他背着手,问:“小将军昨日可提过说他要去茶馆?” 阮玉这下也琢磨出他话里的不对劲了,立马找补道:“吵了好几天了。说是城南茶馆的说书他听遍了,老也不更新,没什么意思。” “于是要去那城东听听。但是他的小表妹这几日来家里,缠得他脱不开身,这才耽搁到今天。怕小姑娘醒来了看见他就不让他走了,于是特意赶了早。” 周穹的脸上漾起一个很淡的笑容,说:“可是您刚才还说‘不知他怎么的’” 阮玉愣了一瞬,立刻圆道:“这不是他昨天还答应我迟几日再去嘛,结果今天早上又反悔了。” 周穹对此不置可否,但是这样的逻辑也说得通。 于是他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状似无意地感慨:“其中这一病倒也并非都是坏处,好歹是逃脱了皇兄的诏令……” 周穹没有直接打探阮玉的态度,那样太明显,也不可能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于是他选择抛出一个引子,剩下来的他可以自己去看。 只是阮玉对于这些话题总归是敏感了许多,一听就大概知道了周穹的态度。只是不知道这向来和他四哥站边的人,如今怎么隐隐有要改换阵营的意思。 她照旧是温声说:“说什么逃脱……如果可以,我自然是希望自家孩子能像他的父亲一样带兵打仗,保卫国家,替当今圣上献出一份力。” “可惜小儿自幼顽劣惯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上了战场怕是要闹笑话。”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以至于周穹一时间摸不清她的态度,但是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怕说多了先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毕竟皇位上坐着的那位主可是说一不二的。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是玩家还是npc,毕竟他和记忆里的那位在性格、说话语气方面都相差无几。 于是周穹本着来日方长的原则,在和阮玉另外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就率先告辞了,只说等改天小公子身体好些了,他再来拜访。 阮玉自然是态度如常地送他到门口,只不过打消了要把小姐妹的姑娘介绍给他的念头。 她送走周穹之后就步履匆匆地赶回了江声的房间,小声问了一下江声的情况之后才放下心来,心里想着等她家老爷回来,得把齐王来访这件事好生说道一下。 却没成想江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他学着古装剧里的那些公子哥儿,叫了阮玉一声“母亲”。只是声音哑的厉害,像是垂朽老头。 小丫鬟忙不迭地给他倒了一碗糖水,又搀扶着他半坐起来,小心地喂了半碗。 江声从小到大没怎么发烧过,即使有也是低烧,睡一觉也就不碍事了,没这么难熬过。 而这招还是他小时候从某个家庭喜剧里看来的,只是没有实施空间。倒是记了很多年,现在算是真正地派上用场了。 阮玉一听他的声音,立马有些泪眼婆娑,赶忙应了一声,问:“怎么啦?我的宝贝。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你跟母亲说。” 那话里真心实意的关怀满得像是要溢出来,给了江声一种太久违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阮玉大概的确愿意是自己替他受这份苦。 江声小幅度地摇了一下头,说:“我没事,母亲您别担心。” 那声音比上先前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仍旧哑得厉害。 阮玉一边说着不担心,一边隐隐有要垂泪的趋势,但是被江声先一步拉住了手,拍了两下,于是眼泪也就倒流回去了。 江声先是让两个丫鬟出去了,然后才问:“刚才我在睡梦中似乎听见您说齐王来了,后来又隐约觉得你们出去了,不知道你们聊了些什么?” 他没说先前自己醒着,把屋内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的事。把一切都描述成了半梦半醒间。 阮玉对于自己家孩子还会关心齐王来做什么了有些惊讶,但没多想,还是一字不落地讲给他听。 说完才问:“你怎么想到要问这个?” 江声舔了一下自己重归于干涩的嘴唇,说:“没什么,随便问问。只是孩子想知道,您觉得齐王是站在哪边的,而我们,又是站在哪边的?” ※※※※※※※※※※※※※※※※※※※※ 拖延症作者在线道歉orz 挑拨 阮玉略微迟疑了一瞬,然后自觉压低了声音:“听齐王话里的意思,试探肯定是有的,具体要站在哪边倒是难说,不过倒是隐隐有要帮宣王的意思。” 宣王,上个皇帝在位时候的太子,只不过老皇帝突然间染上了急疫,让宫中的太医瞧了个遍也没能看出问题,只开了几幅万能药。 皇榜贴满了城里的布告栏,消息也传遍了天下,可惜终究是回天乏术,撑了几日后就一命呜呼了。 据某个远道而来的名医诊断,这是多食了外域的某种稀有毒,无色无味,可入茶,也可入膳,若只是少量,银针尚且测不出。皇上必定是食用了多次,才会致死。 此话一出,母亲为异域女子的‘周川’自然被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如果只是这样,他倒也不至于成为朝中那些忠臣的眼中钉,搜一搜住处便知因果。 ——问题出在老皇帝突然变更的遗诏。他要让四皇子‘周川’继承他的皇位,只封原太子‘周勉’做一个宣王,封地甚至不及二皇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当即就有压不住脾气的臣子怀疑这是做假的诏书,要求示众。 当时的太监总管还是现在这位,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有一些,先是请示了一下‘周川’的意见。 见周川同意了,他才庄重地把诏书展开了,在众人手中传阅了一圈。 他尖着嗓子开口:“老奴跟着皇上也有些时日了,平日里皇上说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心思,老奴也算了解一二。” “皇上他向来以为太子殿下的脾气过于乖张,恐不能担当国家大任,只是碍于是皇后所生,又是长子,这才难违规矩,立他为太子。” “但要说最心仪的继承对象,还得是四皇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周川’,脸上是讨好的谄媚。 “而皇上害怕自己时日无多了,没有时间继续考察太子的定性了,于是为了国家和百姓着想,临时改了诏书,决定要把皇位交给四皇子。” 他的眼神很定,表情却十分哀痛。 他说:“原本皇上是在想在明日早朝的时候宣布,可惜没能撑到那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并不很相信这位太监总管的发言,只是老皇帝的字迹和玉玺的图案明明白白地印在上面,总不可能咬死是假的,硬推‘周勉’上位。 于是隔日,‘周川’草草地办了个登基仪式,皇位就算是换人了。 朝中势力也自此大致分为了两派,“保皇派”和“守旧派”。 江声不知道这些信息,只接着刚才的话问:“那父亲呢?” 阮玉叹一口气,说:“你父亲他顽固了一生,自然是谁坐在皇位上他扶持谁,怎么可能生二心。” 江声见阮玉这姿态,便知道她的心里大概不是这么想的,于是问:“那您呢?” 阮玉回答:“我嘛,自然是跟你父亲……” 江声打断她,装作受伤的样子:“什么时候我们母子之间也要说假话了。” 她怔愣了一瞬,坦白:“说实话,我对宣王也有些恻隐之心。顺风顺水当了几十年太子,结果临了皇上却变卦了。原先奉承他的那些人瞬间就变了嘴脸。” “要我说,皇上改诏书的事是真是假尚且未知。只说是有重臣看见了,却又没说是谁,八成是编出来堵那些人的嘴的。” “而且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是中了域外的毒,细数宫里和域外有关系的,可不就只有四皇子吗……”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使得江声对此事大致有了些了解。 只是她此时语气和口吻都有了变了样,不再像原先那副温婉的样子,倒像是路边的长舌妇。 她在说完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神情中似乎有些懊恼,匆匆忙忙地补充:“刚才那话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嘴就不受控制地说起话来……” “其实四皇子当皇帝也挺好,至少百姓们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些。” 江声了然,刚才那段话大概率是系统给他的背景介绍。 只是其中不可能完全剔除了阮玉本人的态度。 江声慢条斯理地给她分析:“四皇子生母来自域外的事众人皆知,比起借毒,更像是有人故意栽赃。” “外人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老皇帝自己心里大概是明白的。” “以我之见,恐怕不是他真的觉得四皇子的才能优于太子,而是因为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不愿意再传位给太子,临时改了遗诏。” 阮玉听得一愣一愣的,有种儿子突然长心眼了的欣慰感。 江声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索性表明了态度:“反正我是站在站在皇上那边的。” 说完咳嗽了两声,阮玉回过神来,连忙给他重新倒上一杯温水。 江声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而后面无表情地扔出一颗重磅炸弹:“其实我是故意让自己发烧的。” 阮玉一惊,接着又听江声说道:“我上午出去喝茶,半路遇到了皇上。” “他跟我说:回到家去就装病。不管什么人来,你都得装成病得走不动了路的样子。” “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为了让我逃脱下午的圣旨。” 阮玉被江声突然的发言给惊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为什么。 江声说:“他为什么要提醒我?还是为什么不希望我出征,又下了圣旨?” 阮玉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想问什么,只默默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江声抬眼,严肃地说:“无非就是他身为九五之尊,却也不能事事做主。” 他添油加醋地说:“或许是上奏要我带兵出征的人太多,又或者是权势太重,总之他是不得已先应下来了。” “只是下了朝之后立马坐着轿子往咱们家赶,来提醒我们这事。” 阮玉还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这事派个人来不就成了,何必亲自来?” 江声一时语塞,总不能回答说他可能是专程来看看我的吧。 思忖了一下才回:“大概是他身边没有完全信得过的人吧。” 他说:“如果替他传话的那个人把这件事说出去了,那么他身为天子一言九鼎的权威该往哪儿放。” 阮玉愣了一下,说:“是娘考虑不周了。只是谁会是主导这件事的人?又是何居心?” 江声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毕竟他这一天概括起来不过是喝茶,遇见秦争,装病。 秦争当时的情绪也不太对,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只强势地希望自己站到他的队伍里去而已。 但江声还是本着坏事都往那个宣王身上推,给秦争拉好感度就对了的原则胡乱编了个理由。 只是他的表情却装得严肃:“我猜是宣王吧。” “他只要自己不出面,让那些站在他那派的臣子们联合上书让皇上派我出征就行了。他甚至可以象征性地反对一下。” “到时候我战死沙场了,父亲在心里难免会对皇上有些隔阂。到时候宣王再出面拉拢一下,父亲心里的那杆天平总会不自觉倾斜一点的。” 江声感觉自己现在就挺像挑拨离间的小人的,满口阴谋论。 不过好在阮玉对‘徐漾’的滤镜够厚,于是他说什么她都信,只是有些心疼他的嗓子,赶忙让他躺下休息。 她一边帮着掖被子,一边小声埋怨:“皇上也说是让你装病,结果你倒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大夫可说了,如果你不好好休养的话,可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江声抱歉地冲着她笑笑,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阮玉自己也知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再多说。只在确认江声的呼吸确实平稳了之后悄声退出了他的房间。 皎洁的月光洒下,使得在黑暗中穿梭的某人的身上染上了一层清辉。 秦争终于还是没忍住,尽量快速地批完了手头的奏折,在一再告知门外看守的侍卫不许入内后,悄无声息地踏进了将军府的院子。 虽然是将军府,但是守卫远不比皇宫,秦争飞檐走壁进入地还算简单,只要躲过夜间提灯巡逻的人就够了。 因为将军府房间多,但是徐常独妻独子,又不似寻常富贵人家那么爱铺张,下人也少,于是江声的房间两边并未有人住。 以至于秦争吱呀一声推开门的时候,除了江声以外谁也没惊醒。 江声抓住枕头底下的匕首,但是在迎着月光看清来人之后卸了力道。 他的姿态明显放松了一些,只是脸蛋照旧是红扑扑的,显示着发烧时的热度。 秦争的眉头拧了一下,朝他走过来,宽厚的大手贴在他的额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江声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无意识地在挽留他的体温。 江声:“我这不是听你的,一回家就让自己病重吗?这谁看了还不得同情一下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含了点笑意,眼尾和嘴角都是上扬的,倒是有些别样的美。 秦争却额角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说道:“我是让你装病,不是把自己真得弄生病。” 江声躺在床上:“我可没那演技。我就这样了,那个死太监还不信,要找太医来看呢。” 说着,他小幅度地摊一下手,却被秦争握住。 挺奇怪的,江声原本还觉得挺难受的,现在不过是看了秦争一眼,说了两句话,却像是吃了仙药,莫名地觉得头疼减缓了许多。 更奇怪的是他原本也没觉得自己病得有多重,对于阮玉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还觉得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他现在却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很想跟秦争撒个娇。 他贫嘴道:“如果不是怕你偷偷来我家的事被发现,我可能会让你去给我煮个粥。” 秦争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瞬,江声捕捉到了,于是改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争不自在地松开手,说:“轻功。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是确实可以飞檐走壁。” 江声却倏地笑了一声:“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像偷偷翻墙去探望生病女同学的纯情小男生。” 秦争的表情更僵硬了,似乎要走,但是被江声拽住了衣角。 他听见江声说:“但是我很心安。” “你看我的眼神让我知道你还是秦争。而不是这个世界的皇帝,也不是周川。” “知道我们是朋友,而不是一个睥睨众生,另一个却只能俯首称臣。” 提点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只是说是聊天,大多是秦争一个人在给江声介绍游戏背景,江声则默默地听着,只偶尔地应两声。 江声唯一大段说话的时候是在告诉秦争齐王来过的事,其余时间就躺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秦争不断开合的嘴和那张莫名被凌厉化了一些的脸。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仰视的视角,但是又无法,只慢慢地捱着,直到他抵不住困意,在不知不觉中合上了眼皮。 秦争注意到了,叹了口气。但是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床榻边上独自坐了一会儿。 像是被窗外聒噪的蝉鸣所惊扰,他伸出去的手在触摸到江声的侧脸之前缩了回来。 江声醒来的时候,公鸡已经不知道打过几次鸣了,只是还没到真的日上三竿的程度。 一个丫鬟小心地推门进来,见他醒了,又嘚嘚地跑开了,想来大概是去禀告徐夫人了。 果不其然,那个丫鬟没一会儿就跟在阮玉后面回来了,还端着一碗厨房刚温好的白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 江声被搀扶着坐起来,好说歹说才免了被喂饭的可能性。 被两个人盯着进食的感觉有些别扭,但江声还是强忍着吃了八分饱才放筷子。 那个丫鬟麻利地把吃完的碗筷放回到盘子上,只是走的时候似乎略带羞怯地看了江声一眼。 阮玉坐了没一会儿之后也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江声一个人。 他仰面躺着,在想:不知道秦争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的任务是什么。 第二天的游戏生活对于江声来说也是头疼且无聊的。 听外面的声响,大概来“看他”的人还挺多,可惜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大多只是来宽慰和拉拢阮玉的,毕竟阮玉的对外态度基本就代表着徐常的意思。 而在他们眼中,就江声这种小年轻的意见根本无需考虑。 偶尔有几个来他房间走一遭的,要么是打着长辈来看看小辈的旗号,做做表面功夫。 在这种情况下,江声便只管装睡。他们站一会儿也就走了。 要么就是来窥探真假的,直到看见他病的满面通红,咳嗽不止,才唏嘘一声,象征性地宽慰一声他本人。叫他要好好养病。 江声嘴上乖巧地应着,心里却在仔细留意着他们字里行间的表态。 某个大抵四十来岁的礼部侍郎来过,据说是和徐常是同期当的官,态度恭警的像是个老学究。 可惜无论系统传输给那些玩家多么完善的背景,长年的说话习惯是不会变的。 不管他怎么极力伪装自己,江声还是一听就知道他是个玩家,而且是现在宣王阵营的玩家。 是时他正在故作迂腐,在老生常谈地讲嫡长子继承制的优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秦争当不好皇帝,宣王周勉才是众望所归。 只是照阮玉说的立场,那本不该是会当着江声他们的面直说的。 江声来了点兴致。而后就听见那人先是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故作沉重地说:“皇上这事办的是真的不地道。” 江声竖起耳朵听他说:“徐将军乃是本朝的头等大功臣,倘若不是他,我们这些文臣和那些百姓又怎么可能有安生日子过。” 江声在心里点了一下头,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那店小二看见他这个没什么真本事的小将军的时候依旧是恭敬有加,不敢怠慢的。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有些超出江声的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他说:“世人谁又不知徐将军和夫人素来疼爱小将军,根本不舍得他受什么苦。自然地,小将军不比那些长年风吹日晒的糙人,又怎么是能上前线打仗的料。” “可皇上却偏要一意孤行得派小将军带兵出征。” “谁人不知这次塞外军队来得气势汹汹,此战乃是极其凶险,恐怕一个不慎,小将军就得折在战场上。到时候,你们徐家可就绝后了!” 说着,他还分心看了一眼江声,期望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点负面的反应:惊慌失措,或者勃然大怒。可惜江声两者都不是。 江声瞥了一眼阮玉的表情,果然已经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 阮玉不复先前温和的样子,话里也带着枪棒。她说:“这些事还是不劳烦您费心了。” “小儿虽然不似那些将士整日地风吹日晒,但是该做的早功晚功可是一点没落下。” “倘若真的不幸殉国,我们认为臣民的,自当也是毫无怨言。又怎么能怪到皇上身上去。” 江声眨了两下眼睛,对说话这样犀利的阮玉感到有些新奇。 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我的孩子我怎么说他都行,就是不允许别人说他一句坏话”的护短。 何况那人说的确实不算什么好话。 一讥讽‘徐漾’的能力不够,二又说他们老徐家要断后,以至于江声有些怀疑他前边的这四五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就没被人打死。 那人面色一变,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妄图补救,阮玉却不想再听了,准备让人送客。 江声却慢悠悠地道了一声:“且慢。” 他的头还有些疼,但是并不妨碍他佯装淡定地对着那人说:“您知道私下议论君王是犯法的吗?” 那人语塞。江声央求阮玉先把耳朵堵起来,说他与这位大人有几句话要说。 阮玉以为依他的性子是要骂人了,传出去自己听而不管确实不好,于是背过身去,用手捂住了耳朵,只当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礼部侍郎的记忆里确实显示‘徐漾’是个张扬的不羁少年,于是有些紧张,害怕自己不能应对, 没成想江声只是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照做了,而后就听见江声轻声在他的耳畔说道:“个人建议你最好还是回现实买一本《说话的艺术》、《为人处世的通行法则》之类的书读读。不然你在游戏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声的这番话充分表现了什么叫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嘲讽的话。 那位礼部侍郎面露惊讶,嘴大得足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他似乎想起身,却被江声按住了肩膀。 大概是没想到病重的人力气还这么大,他一时没有防备,被紧紧地按在原地。 江声接着低声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他被江声的低气压给震住了,颤声回答:“系统没说,只说要我们活满七日。” 江声眯着眼睛狐疑地看他一眼:“那你怎么这么着急站队?” 他似乎是怕江声真的把这话捅到皇上面前,着急忙慌地解释道:“这不是这个游戏名就叫名正言顺,摆明了就是要我们替前太子谋划前景。” 江声心下了然。这也就能充分解释为什么来他家拜访的人基本都是现在宣王那边的了。 他的心思转了一个圈,立马嗤笑一声,说:“你可真是自作聪明。” “你是不是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拐着弯地猜透了系统的任务。” 那人被猜透了想法,于是低着头不说话。 江声忍着脑子里的嗡嗡作响,接着进行他的洗脑工作。 他说:“你以为的系统送分题,其实是送命题。” 那位礼部侍郎信以为真,沉声问:“怎么说?” 江声咳嗽一声,说:“不是那太监总管自称是有重臣亲眼看着皇上改的遗诏,那可不是为了让当今皇上上位合法化的假说辞。” “毕竟这种事,假的太容易被拆穿了。之所以你们不信,不就是因为没人出来承认吗?” “但我现在要告诉你,那个人是就是徐常徐将军。”他说“如果你不信,你就仔细回忆一下他到底有没有站在皇上的对立面过。” 那人的表情有些凝重,只问:“我为什么要信你?” 江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你自己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觉得这场游戏是可以独赢的局面吗?” “很明显,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势必要多方势力的支持,而不仅仅是一个将军府可以做到的。况且徐将军自己分身乏术,我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 那人神情中的动摇表现地明显,于是江声进行了最后一步洗脑:以退为进。 他故意“啧”了一声,说:“再不济,你就按兵不动,总归是不会站错队的。” “你如果盲目站错了边,到时候两方交战起来,你可能难逃一死。毕竟皇上有着数万精兵,可宣王的武将兵力还没有培育好呢。” 江声状似无意地“提点”了他一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可是把机会明晃晃地摆在你的眼前了,要不要伸手去够就是你的事情了。” 那人抹了一下额间的冷汗,似乎陷入了极度的纠结。毕竟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他低声问了一个问题:“既然徐常是皇上阵营里的,皇上又为什么故意把他往边塞派,又为什么同意了让你领兵出征的提议。” 江声现在就属于撒了一个谎,就要编一堆额外的谎话来圆的情况。 他故作高深莫测地说:“不这样把表面功夫做足的话,宣王能不加紧练兵吗?” “况且,如果皇上是真心要派我出征,我又是怎么恰巧病的?” 那人一惊,只瞪大了眼珠子,瞬间没了言语。 江声看见那人的表情,在心里比了个“耶”,暗道一声“计划通”。 他乘胜追击,鼓动道:“我还得接着装病,所以等会儿你出了这个门,就可以代我转告那些糊涂虫,可别让他们站错了边,减少了咱们的胜率。” 话里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意思。 那人点头应下了。他直起身来,向阮玉告了辞之后就走了。 也按照和江声说好的那样,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了,只是没有没有提及消息来源。 他只说是自己用道具卡得来的消息,说服人的理由则原版照搬江声的那套说辞。 他在太阳底下敲某高门大户的门时,江声正在家里喝百合莲子粥,乐得清闲地继续装他的npc。 与江声遇到的那个傻子不同,那些站在朝堂上的人可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倘若不是‘周川’的战略储备够丰富,秦争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们接二连三的发难。 虽然从结果上来看,他们似乎是和平解决了那些问题,但是秦争却知道,这不过是风雨欲来之前的闷雷罢了,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而在风雨来临之前,他要做的就只能是静观其变。 只是还没等到正午,都城的风向就变了。 秦争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总之大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小到城墙脚下摆摊卖薄皮混沌的小贩,全都在传老皇帝改遗诏的时候,徐大将军是在场的。 在宫里有个一官半职的人脸色皆变,有些人是在慨叹自己站对了人,有些人则大呼这是痴儿的妄言。 丞相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气地摔了手边的瓷器,旁边的女眷面色都忧惧地看他,却不敢上前劝阻。 他怒不可遏地大喊:“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老皇帝改遗诏的时候,他徐常怎么会在场!在场的人分明是……” 他气地浑身发抖,但终究是止住了话口。 他的夫人是知情人,急急地走出来拍他的背,免得他喘不顺气。 几个下人唯唯诺诺地看着,在心里却并不把他的话当真。 他是宣王的舅舅,所以他自然比谁都希望宣王当皇上。这一两年明里暗里中伤当今皇上的事也没少干。 只不过说的最多的无非还是当今皇上身体里流着一半域外的血,以及弑父篡位改诏书之类的事。 如今后半段谣言不攻而破,前半段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强有力的反对理由,他自然就气急败坏了。因此他的这番暴怒,反倒像是坐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至于平头百姓之间就更简单,他们可不知道朝中每天的明争暗斗。 他们只知道徐常是保卫国土二十余年的大功臣,而现今的那个皇上也是个减税拨地的好皇上,不管消息是真还是假,他们反正都当成真的听。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京都。 消息传到下午的时候已经有些变了形。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女人小步跑到树荫下,跟旁边正在补衣服的女人小声说道:“我听人说老皇帝饮食里的毒是宣王下的,所以他才临时把皇位传给了如今这位。” 和‘周勉’久居宫中不同,‘周川’自年少时就跟着军队几度出征。每每他骑着骏马凯旋归来的时候,总有一群待字闺中的少女远远地看着,偷偷羞红了脸颊。 那些少女或许现在已经嫁做人妇,又或为人母,但当时的那份悸动还没忘,于是传播起这些消息来更任劳任怨。就像是主动给自己爱豆洗黑料的粉丝。 只是这传闻飘进皇宫的时候,连秦争本人都沉默了一瞬。 那太监主管的脸上则闪过一丝怔愣。 秦争沉声问他:“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太监主管低着头回答:“老奴不是说了,先帝当时改遗诏的时候边上站着的是丞相。只是丞相站在宣王那边,矢口否认了。” 他尖着嗓子说:“不过不管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总归是对我们有利的。” “丞相当时不愿意承认,现在再承认也迟了。再者说,徐将军在百姓心中的分量比丞相还重些,更有利于增加可信性。” 秦争不置可否,只问:“那倘若徐将军凯旋归来之后否认了该怎么办?” 那太监总管的眼中闪过一抹阴光,说:“那就让他光荣殉国吧。” 谣言 秦争听了他这话之后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觉得他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于阴毒。 只是说这话的人却浑然不觉,仿佛自己的话里并没有什么错处。 ——好似所有的人都是可以拿来为‘周川’坐稳皇位铺路的。 说来也奇怪,似乎从‘周川’有记忆起,这太监总管对他就挺好的。 ‘周川’虽然不算什么被冷落的皇子,但是也远远算不上是被宠爱的。甚至在他听到那张遗诏宣读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上那个位置。 可这位太监总管对他的态度却意外地算是一直都挺热情的。 小的时候见到他,他总是提醒‘周川’哪儿哪儿又有新运送来的水果,哪儿哪儿又有外域进贡的小玩具,还让他跑快些,不然就没了。 到了学文习武的年纪,他又会笑呵呵地让‘周川’要劳逸结合,别把自己累坏了。 再之后‘周川’上了战场,他又劝‘周川’要保重好自己,战功随时都可以立,命却只有一条。 当了皇上之后,他又无所不用其极地在教他该如何稳固权势。 如果他不是一个阉人,并且年纪大得都快可以做‘周川’爷爷了,秦争大概会怀疑是狸猫换皇子。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问我吗?”江声靠在床头问,他手边放着一碗刚磨好的豆浆,还冒着热气。 秦争迟疑了一瞬,叹气:“算了,当我没说过。” 江声的心思原地转了几个弯。 他拍拍床边,诱导:“这样,你先把门和窗关上。拴好之后再坐到这儿来,我给你仔细分析分析。” 秦争以为他的意思是隔墙有耳,于是照做了,只是屁股刚沾上床沿,一个脑袋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声有些飞扬的细发蹭到了他的脖子,挠的他有些心痒。 秦争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是却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而后江声的手挽上秦争的胳膊。即使是隔着薄衫,秦争都魔怔地觉得自己感觉到了他指尖的薄茧。 秦争哑声问:“你这是在干嘛?” 江声续上了昨晚的冷笑话:“你看不出来吗?生病男同学在和纯情小男生撒娇啊。” 秦争有些无奈,拙劣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要分析那件事吗?” 江声反问:“你很在意这件事?” 秦争点头,面色有些凝重:“一想到就觉得如坐针毡。” 江声挑了一下眉毛,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记忆里那些‘好心’的后续是什么,但是我可以直接给你勾勒一个最坏的可能性。” “——他大概是想用溺爱养废你。” 秦争皱眉,问:“什么意思。” 江声打了个哈欠,合上了眼睛,喑哑着的嗓子带着一丝倦意。 他说:“意思就是从小给你灌输只有跑得快,东西总是可以抢到的的意识。” “他教你做事要劳逸结合,也不必过分用功;让你保护好自己,能退缩就退缩,别冲出去冒险立战功;还有该杀的人就杀,你是天子,不必手软。” “至于后果,自然就是‘周川’四处树敌,不学无术,没有战功傍身,还落得一个诛杀功臣的名号。” 江声语毕,掀开眼皮,带着点笑意问他:“这样给所有事情都换了个说法之后,你是不是就不用问我为什么了?” 秦争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和胳膊都是一轻,而后两根手指按在自己的眉间,抚平了其间的沟壑。 他听见江声说:“别皱眉了,跟个小老头似的。” 秦争低声回答:“你这嗓子才像。” 江声失笑,收回手,脸不红心不跳地认了:“小老头现在想喝豆浆了,你能拿一下吗?” 秦争认命地伸长了手去够那碗温豆浆。递给江声的时候他却不接。 他说:“我手没力气,你能拿勺子喂我吗?”手还装模作样地抖了两下。 不知道上午一个人连喝粥带夹菜,吃得喜滋滋的人是谁。 只是秦争信以为真。喂了几勺之后却直直地对了上江声笑意盎然的眼睛,后知后觉地猜到对方只是在逗闷子。 江声怕他生气,把话题拐回那阉人的话题上:“我也就是随便一说,说不定是你像他的小孙子之类的,所以他起了恻隐之心而已。” 可惜这话秦争是一点都不信的。 他隐约记得‘周川’当时因为多吃了几颗荔枝肉,被其他皇子明里暗里地针对了好久。 而那个小玩具讨来没几天,就在一个如厕的功夫被不知名的人给踩碎了。 只是当时记甜不记仇,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至于后来被教书先生责罚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值得庆幸的是‘周川’本人没有长太歪,还知道要惠利百姓。 秦争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那个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吗?” 他没具体说的什么消息,但是江声却知道。 他笑着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说:“不算,我只是编来骗骗那个礼部侍郎的。谁知道不过几个钟的时间,就传遍整个都城了。” 他停顿了一瞬,补充:“不过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坏,至少已经给你套上名正言顺的帽子了。” 秦争沉声问:“你就不怕真正名正言顺的另有其人?” 江声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以为系统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创造名正言顺的条件,而不是盲从剧情。” 秦争问:“可是徐常并不是那个真正在场的人,如果他回来之后辟谣怎么办?” 江声轻笑两声,冲他眨了两下眼睛:“且不说他能不能在这七天之内凯旋,倘若他真的回来了,我替你摆平。”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江声认得那人的声音,昨天下午装睡的时候刚听过。 周穹装作不知道什么人在里边的样子,“咚咚”地敲了两下门,没人应声。 于是他故意高声问:“怎么大白日的就锁了门?” 此时阮玉已经在庭院中焦急地等待了许久,闻声也有些担心,面露焦急之色。 身后跟着的一个小丫鬟讪讪地解释:“一刻钟前皇上来了,说是来看望公子,但是进去没多久就把门给锁了,不知道在里面说些什么。” 她这话说得有歧义,于是被阮玉毫不留情地剜了一眼。 她自知出言不慎,把嘴闭紧了,不再说话。 倒是周穹神情自然地接话:“我听闻小将军病好些了,于是来看看,倒不知皇兄也在府上。” 他脸上略微有些惊讶的表情被拿捏地恰到好处。倒也无怪乎他的粉丝喜欢吹他的演技。 周穹又敲了两下门,明知故问道:“皇兄你在里面吗?” 江声被他的聒噪弄得有些心烦,也不好再寄托于他自知无趣后走开的可能性。于是无可奈何地推了一下秦争,示意他去开门。 木门被吱呀打开,周穹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那张脸,无声地感慨:如果这个人也在娱乐圈混的话,那么粉圈大概要变天了。 那是一张无论见过几次,再见时仍然会被他如雕塑般的五官惊艳到的男人。精致,却又散发着十足的男性荷尔蒙。 只是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面色如常地问:“皇兄你也是来看望徐小将军的吗?” 江声听见了,在心里吐槽:“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秦争却只点了一下头,简洁明了地回:“嗯。”一个多余的字也没给他。 周穹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是转瞬即逝,随即问道:“小将军好些了吧?” 秦争有些面色复杂地看他,回答:“是好些了。” 但是却堵在门口,似乎没有要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江声透过缝隙瞥见了阮玉那锦绣白衫的一角,于是佯装轻咳了一声。 阮玉闻声,两道秀眉一蹙,脸上的担忧更浓。 秦争会意,让开了半个身位,说:“外边晒,徐夫人你们先进来吧。” 阮玉冲他歉意一笑,说:“让皇上你见笑了。” 而后就急匆匆地进去了,小丫鬟紧跟在她的身后。关怀的的问话在屋内响起。 周穹看着又将门口挡了个严实的秦争,气笑了:“皇兄这是不让我进去的意思?” 秦争扫他一眼:“是让你小心说话的意思。” 周穹比秦争矮一点,不得已要略微仰起头去看他,加上他自己是风流浪荡子的设定,以至于他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但最让他心惊的还是秦争的眼神。 那是一种属于真正的上位者的眼神,他恍然觉得自己在对方的眼中就像是一只蝼蚁。他甚至懒得动手捏死自己。 秦争身上散发的威压太盛,导致周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究竟是玩家还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江声好声好气地应着阮玉的问话,无非就是“我没事”、“好多了”和“不想吹风,就把门和窗关上了”。 然后似有所感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木门的那个方向。 阮玉这才意识到房门口还杵着两尊大佛,又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去迎他们,小丫鬟识相地多搬来了两把雕花的木椅。 秦争听到阮玉温和的招呼声后移开了视线,应了一声之后往床边走,还没忘了跟累的满头大汗的小丫鬟道谢。 后者的脸上迅速染上羞赧的绯红,手足无措地连连摆手,眼神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只是秦争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在她的脸上的停留过。 周穹也姗姗地在另一把木椅上坐下,开始对江声进行无意义的嘘寒问暖。 他说:“昨儿个晚上我来看你,你母亲说你刚喝完药睡下了,于是没能和你说上两句,现在可是感觉好多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江声中规中矩地答了。而后就看见周穹眼珠子一转,切入了正题。 周穹当着秦争的面问阮玉:“我今日在外边听了一些坊间传言,不知可是真的?” 外边风声那么盛,阮玉自然也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如果只是她和周穹两个人,她估计早就回答说“不知道”了。 只是如今当着秦争的面,她实在是有话说不出。 她估计秦争也是听了那个消息,才算是暂且冰释前嫌,来这将军府拜访一遭。这已然算是他抛出的橄榄枝。 阮玉少见地有些支吾。她说:“我料想大概是真的吧,只不过夫君嘴巴严,向来不和我说朝中之事。” “不过现在想来,皇上登基、外边另有谣言四起的时候,他回到家中来的时候可是明确表示了要我们别信那些妄言。” “如果这事是真的,倒也就解释地捅了。” 她没把话说死,但却也算是四两拨千斤,化解了这个问题。 第一在秦争面前表明了徐常的立场,第二也没有彻底否认这事,只说了可能。 周穹听了她的回答也不恼,只云淡风轻地装作一副了然的样子。 他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之前还一直以为徐将军会像那群老古板,相信那些是皇兄了谋害先父的鬼话,而站在宣王那边。” 他佯装不好意思地道歉:“我还明里暗里劝诫过几次徐将军,现在想来,我才是那条糊涂虫。” 阮玉大度地笑笑,没在明面上说什么,只吩咐丫鬟给皇上和齐王斟两盏茶。 两个人接了,一个笑吟吟的,另一个则面色严肃。 江声默不作声地听完这番对话,暗自感慨周穹这招厉害,看清了大致的局势之后立马表了忠心。 他拿过边上的青花碗,喝了两口凉豆浆,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秦争的眼神。 江声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门外传来的一道清亮的少年音给打断了:“徐漾,我听说你病了,所以偷偷溜出来看你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仗义……”他的话尾在看见一屋子的人之后凝固了。 江声抬眼看他,来人长得不算多惊艳,但是看着却顺眼。 重点是这个人他认识:在娱乐新闻里见过。 他扫了一眼周穹,突然在想:不知道周穹在这里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余乐时会有什么感想。 有没有那么一丝懊悔,还是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过去 余乐,周穹刚进入娱乐圈时的第一个经纪人。 没什么背景,也不太会说话,因此除了那些明摆着要潜规则的,这一路走过来他也没能为周穹争取到什么好资源。 周穹虽然嘴上没抱怨过,余哥余哥喊得热络,但是心里真正的想法却无人知道。 长着一张足够做偶像的脸,却一直缺少一个爆红的机会,时间久了,难免会累的。 只是他的那些粉丝却不这么想。 她们觉得自己的偶像是神仙下凡,有着老天赏饭吃的演技,所以心地自然也善良得要命,傻傻的把所有的苦都扛在自己身上。 不管是公司的不作为,不公平资源分配,还是经纪人的业务能力低下,说话不过脑子,他们都觉得周穹默默地扛了,把碎了的牙吞进了肚子。 她们心中的偶像,是只要有一个舞台,就能发光发热的。而不应该像当时那样被埋没。 只是她们没有料想到周穹私下里却不是那副害羞和腼腆的样子。 ——那说他经过包装之后的样子。是他以为粉丝们会喜欢的样子。 结果也正中下怀,虽然曝光量不大,但是不小心刷到他的镜头的女孩子们十之八九都多了个新墙头,或者是干脆直呼自己发现了一个宝藏,索性换了个偶像。 可惜周穹的忍耐都是有前提的。 他付不起违约金,但是有自信自己能在这个公司熬出头来,于是他忍着不吭声。 就像是一只狩猎的花豹,在等一个最佳的出击瞬间。 至于经纪人业务能力不行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要换个人。 毕竟余乐确实不太会说话,在酒桌上也总是难讨那些大导演的欢心,除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角色,他基本上没带回过什么剧本回来。 只是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在公司没什么话语权,要想换个经纪人估计也不容易,反而会给那些管理层的人员留下一个眼高手低的印象。 毕竟在他们眼里,破锅配烂盖,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况且和他同住在员工宿舍的小张虽然跟了个大经纪人,但闲赋在公司的时间也是大大的多。 他也经常被他的经纪人骂得狗血淋头的,从志得意满到看谢长安花似乎只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而且小张拍的几部片子的番位虽然不算太后,也能勉强算成半个重要人物,但是角色类型却千篇一律。 而这不是周穹真正想要的。 他是真正的喜欢拍戏,也真正地希望在戏里体验不同的人生。 于是他渐渐得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况且余乐其实也不算太坏。至少很乖,很会逗人开心。 周穹有戏拍的时候,余乐就跟着周穹进组,夏天给扇扇子,冬天给灌暖水壶。 他知道周穹挑食,于是风雨不断的加餐也没少过,为此也没少被人嘲讽是搞特殊,说他们“咖位不太,谱子摆得却挺足”。 余乐装没听见,把他们的酸话当耳旁风。 他自己不听,也不让周穹听。只让他好好吃饭,而后替他捂住了耳朵,像是哄孩子似的怕他难过。 殊不知他长这么大,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这些算话在他眼里都只是小学生级别的,连去心里走一遭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他这么说过几次之后余乐都没有把他这话放在心上,于是他也就依着余乐的性子去了。 只要当事人不嫌烦就行。 而且这种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的感觉还不赖。 于是周穹装作承了他的好意,笑嘻嘻地继续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口齿不清地说:“谢谢余哥,你对我真好。” 余乐“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你可是我带着的艺人,他们凭什么给你受委屈。” 周穹没戏拍的时候,余乐就跟周穹一起窝在员工宿舍里,陪着周穹一遍一遍地看电影,扣细节。看周穹戏瘾上来了之后的临场发挥。 有些片段,好好放在电影里的时候,余乐觉得也没那么出彩,只是被周穹摘出来表演过了以后,他除了长大了嘴鼓掌之外似乎无话可说。 也正是因为余乐偶尔会把周穹的演的好的那些片段放到自己的微博里,这才给了网上的那些女孩儿一个惊鸿一面和发现宝藏的机会。 周穹不需要余乐陪着的时候,他就借公司宿舍的公共厨房做做饭,尽量满足周穹的需求。连带着换下来的衣服他都能及时地给塞进滚筒洗衣机里。 其余的时间则大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电话,要么是给家里报平安,要么是在低头做小地给各个选角导演说好话,求他们给周穹一个面试的机会。 周穹无意间听过一次墙角,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这个公司待了快两年了。 他也慢慢地从一个十八岁刚刚成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二十岁仍旧在等待机会的青年。 是时余乐也已经学会了一些圆滑的处世之道。 只是圆滑这个词大概只是为那些游刃有余的老油条发明的。 对于他们这些一清二白的新人来说,只不过是点头哈腰的卑微罢了。 但是余乐再怎么学习进步,也没能学会对着对面明目张胆的潜规则邀请不动声色的地步。 于是他又急赤白脸地对着电话的那头破口大骂,又得罪了一个名导。 对方妄图潜规则的对象自然不是他,而是周穹。 只是这也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他想,我好好地养了两年的白菜,能被你一头猪给拱了?这要是等以后周穹红了之后爆出来,可就是一辈子也洗不干净的黑料。 他刚怒不可遏地骂完对方,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周穹。 他不知道周穹听见了多少,也不知道周穹会不会生气,毕竟他没有明确表示过不同意潜规则。 而且对方也不算太丑,三十来岁,正值壮年,在业界也算是享有一定的声誉,给的角色不算太小,是对方新筹备电影的男三号。 这么一想,余乐的表情就有些讪讪的,生怕周穹生气, 毕竟虽然他的那些小粉丝虽然大多时候都不太理智,但是有一句话却没说错:周穹这块璞玉不应该被埋没这么久。 周穹一看余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冲他笑笑,完全不提先前听到的事,只问:“余哥,咱们什么吃饭啊?” 余乐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这事是翻篇了,于是乐呵呵地回答:“快啦!排骨海带汤已经在锅里煮着啦,再等个二十分钟,我再炒个蔬菜就能吃饭了!” 余乐一边往外走,一边鼓励周穹:“不过你也别太少伤心,我先前约了个导演,他刚才回话说要我后天带你去试镜。要我说,你肯定能试上……” 余乐当时嘚啵嘚啵地说了一堆,周穹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清他后来说了些什么了,无非是照例给他吹彩虹屁,夸他未来可期之类的。 他现在唯一还能记得的就是那天中午的土豆丝似乎焦了几根,但是排骨却闷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的时候鲜味在齿缝间蔓延,搭配上软硬适中的的海带结,倒算是一顿美餐。 而那个试镜的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无非是有另外的什么人带资进组了,或者是主角怕被他压了风头,不许导演用他。 总之是吹了,周穹没再自讨没趣地上赶着去问。 余乐倒是去了,说是不问清楚不罢休,问清楚了之后又气歪了嘴,却空有满腔怒火,无可奈何。 时间长了,周穹也就不再执着于什么一夜爆红了,只趁着合约期间还能吃上口热饭,耐心地在家钻磨演技。 偶尔也去余乐的微博上看看,看看评论区里那些人对他的评价和建议。 只是网络门槛太低了,在一群舔屏的赞扬声中,只有了寥寥几条是在应要求认真填建议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堆指点江山的回复和夹杂着恶意的谩骂。 说他这演技不过就是网红水平的,说他毁原作的,只会模仿的,还有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他“在网上拍视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演大荧幕啊”。 余乐自然也看见了,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评论。 自己倒是掏出手机上网搜了一堆冷笑话,挨个讲给他听,把自己嘴都说干了,就为了逗他一乐。 周穹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个姓孙的姑娘出去跟人相亲,那人问她姓什么,她回答说姓熏,那男子一愣,问:“哪个熏?薰衣草的薰?” 那个姑娘闹了个大红脸,没好气地说:“熏悟空的熏。” 当时周穹听了尚且没多大反应,余乐自己先乐了,笑个没完没了的,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他说:“凭什么呀?那些键盘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热爱演戏,又有多努力在钻研,他们凭什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诋毁你,否认你啊?” 余乐说着说着就带了点哭腔。周穹无可奈何地借了个肩膀给他,然后白衬衫的一角变得透明。 只有在这种时候,周穹才会意识到他眼前这个他左一个“余哥”,右一个“余哥”的人也才不过比他大了一岁,自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却被那些所谓的粉丝逼得要替他扛起一座大山。 那个时候的周穹二十一岁,在公司待业三年,距离合约到期还有两年,期间没演过任何一个男四号之内的角色。 那个时候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傻乎乎的二十二岁的余乐陪着他哥。 他事业的转机就发生在他二十一岁的那一年,不知道是哪个好心的粉丝,替他把微博里的每个视频都买了头条。然后随着曝光率的增加,他的私信里就多了一条来自某个新人导演的邀约。 没有试镜,就直接问周穹要不要参演他的电影,语气挺冲,但是并不妨碍余乐在确认过那人既不是开口头玩笑、要玩潜规则那套和企图让他们带资进组之后兴奋地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连带着一向自信的周穹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双方谈拢了合同之后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像是从天而降了一块烧饼,恰好砸在挨饿了很久的他头上。 他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于是连忙清了清嗓子,问:“为什么选我当男主角?” “我没流量,也没口碑,更不能带资进组,为什么要选我?” 是时对方正准备起身离开,闻声顿住了身形,嗤笑一声:“你以为这是什么美差?那你最好再确认一遍合同金额。如果你现在反悔的话我还能考虑不说收你违约金。” 说完,他似乎还嫌周穹这幅失魂的样子有点碍眼,摘下墨镜,拿镜腿隔空点了他两下:“如果你不反悔的话,最好把你这幅失神的样子给我收起来,拿出你视频里那副自信劲来。” 周穹没有确认金额,就确认自己不会再反悔了。他说:“我喜欢游戏。” 对方冷哼一声,却意外地没有说什么场面话,也没有嘲笑他的说辞幼稚,只冷淡地回:“我知道。” 余乐倒是重新看了两眼合同,金额虽然不算高,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在娱乐圈里完全查无此人的新人来说,给的还算是中规中矩。于是也没有什么怨言。 而且这可是男一号的剧本啊,他和周穹做梦都希望得到的一个角色。 两方最终在咖啡厅告别。因为是新人导演,周穹在网上也找不出太多的有关于他的资料,只找到了他前几年在大学时候拍的期末作业。 但是这点视频已经足够折服他了。 一个月后,周穹带着余乐,跟着剧组进了深山拍戏。 他演一个从深山里妄图考出来追梦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着不幸福的家庭,不屈的个性,和唾弃自己所生活的山沟的白眼狼气质。 副导演在夸那人眼光毒辣,这角选的可真好,又转过来问周穹是在哪个电影学院念书,师从哪位高人,怎么能□□出他这么好演技。 周穹笑笑,说:“早就没上学了,跟现在这家公司签三年了。” 别的话他也没有多说,但是那位副导自知失言,在这部电影之后又找他演了个男二,一是对他演技的认可,二算是补偿,算是奠定周穹后来节节高升的基石。 就连看惯了周穹时不时的飚戏的余乐看了都感慨万分。之前是看完只会鼓掌,现在好了,看完之后连鼓掌都忘了。 只有周穹自己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算是本色出演。 六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他被夏天的蚊虫咬过满腿的包,也被冬天的冷风吹得生了一手的疮。 期间余乐看的实在是心疼的不行了,看着在雪地里杵了好几天了的周穹,只好偷偷地躲到角落里抹了一回眼泪。 他想,这个世界还真的是不公平,有些人唱歌跳舞演戏样样不行,却照样红透了半边天,拿钱拿到手软。 有些人拼死拼活,熬了好几年才得到这么一个角色,光是一场哭戏就得让他在雪地里冻上三天。 最后还是那个导演拧着眉头,在副导演再三的劝阻下才给过的。 果然,人在资本面前的无能,是空有一腔努力所解决不了的。那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杀了青,周穹才算是真正受到了人生第一捧剧组送的鲜花。 他想,如果戏里的那个人没有被那些事情绊住,能成功走出大山就好了。 只是这似乎有违该导演的美学理念。 接着就是路透,电影宣传期,他原本空空的假期被排满了日程。他也就在那脚不离地的忙碌中,毫无准备地红了。 先是路上有人认出他来了,然后是公司里突然变的热络的同期生和后勤人员,最后是余乐那个微博账号在一夜之间破了百万的粉丝。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头,电影下映的时候,创下了十亿票房的佳绩,而余乐送给他的那个微博账号的粉丝已经直逼千万。 这一切都体现着他红了。 只是人红是非多。总有人标新立异地以为和风向倒着走就是有态度,于是一堆人涌进他的微博黑他,也骂余乐。 只不过骂后者的队伍里除了黑子之外,还有那些被老粉科普到的新粉丝。 但周穹当时忙着,都没空管那些骂自己的留言,更别提会想到还会有人揪着自己的经纪人不放。 他忙着拿新人奖,忙着拍广告给公司创收,忙着进那个副导演的剧组。 于是他没留意到余乐整日响不停的微信验证,以至于最后他不得已地关闭了一切添加他的渠道,还差点错过了一个重要的商谈。 以及他收到无名快递时的色变和他脸上越来越淡的笑容。 最后周穹进组的时候,余乐没有跟着去。 他勉强地一笑,借口是自己家里有急事需要他赶回去处理,这次就不能跟组了。 他说:“现在你红了,你终于可以向公司申请换大经纪人了。” 周穹的表情一滞,他想,原来余乐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不说而已。 最后那个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的人坐着飞机走了,身边跟着两个随行助理。 夕阳下的二十三岁少年在确认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之后打车回了公司。 余乐在收拾好东西之后,又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一瓶即将被吃完的药瓶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滚进床底。 他最后对着周穹的房间挥了挥手。而后就毅然决然地走了,把眼泪留给了自己和风。 周穹在这个新剧组待得比先前轻松一些,本以为在闲暇时候会收到几封来自某个唠叨经纪人的邮件,结果只等来了公司说给他重新配了个经纪人的电话。 周穹面色不愉地问:“那余乐干嘛?” 电话那头的人回答:“余乐他离职好几天了,他没跟你说吗?果然还真如网上说的是个十足的白眼狼……” 没等周穹继续问话,那人就先把电话给挂断了。周穹只好憋着气自己上网搜。 结果搜索结果是让他越看越生气。 一群颠倒是非黑白的人在什么都不不了解的情况妄自编了很多假料来黑余乐。 其中还有从某购物网站商家那儿泄漏出去的联系方式和地址,还有被人肉出来的他的老家住址,和那些生活在他老家的亲戚信息。 周穹心急如焚地尝试拨通余乐的电话,结局自然是无果。 对方为了躲避那些骚扰电话,早就关了机。 周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余乐说的只是“这次不能跟他进组了”而已,那么等他休整好了心态,等自己替他在网上澄清了以后,对方一定会再回来的。 ……至少总不至于断了联系。 只是一个月后的两条热搜打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一条是余乐的名字后面跟着死亡两个字,另一条则跟着跳楼。 周穹颤抖着手点进去,却发现网友说了那么多次假话,这次却是真的了。 有视频为证的那种真。 周穹自虐般得看了很多遍,直到眼泪唰得流下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这几个月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没能保护好他。 那个人把他把送进了光明,自己却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黑暗。 来叫他准备开拍的副导演还不知道网上的那些破事,一见他这样,惊讶地说:“小周啊,不是我说你,你几个月前要是这么演的话,冯导还至于让你重拍那七八十回吗?” 周穹没吭声。他想,原来真正的希望破灭之后的感觉是这样的。 有时候,人不能太爱惜自己。 这不,平时被“娇养”惯了的人,经过这么一通情绪波动和一场夜戏之后就病倒了。 只是往常那个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的人却永远地不见了。 副导演哀嚎了两声之后劝他好好休息,周穹点头,没力气说话。 纵然旁边的小助理在宽慰他说余乐只是走出了时间而已,又在那儿掰扯什么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一次是□□上的,一次是精神上的。 他说:“只要我们别忘了余助理,他就永远可以在我们心里永存。” 周穹却懒得理会他的这些废话,只纠正他说:“他不是我的助理。” “他是我的经纪人,最好的经纪人,是我……”他突然抬手遮了一下眼睛,有些说不下去了。 周穹在心里想,其实取名也算是艺术。 有些人的名字叫“穹”,可他的世界却那么小,目光也是那么地短浅。 有些人的名字叫“乐”,却死于网络暴力和抑郁症。 威胁 江声身为一个资深的吃瓜网民,自然对这件事情的后续反转略知一二。 只是江声不是当事人,不知道周穹的澄清到底是真是假,其中又有几分真心。 他个人大概更倾向于周穹是在给自己立口碑,也一举两得地顺便给新电影做个宣传。 意外的是有人居然可以通过周穹从前那些只言片语的微博拼凑出一个绝美爱情故事,然后在网上暗戳戳地嗑起了cp。 其中或许还有公司公关部门的功劳。 但也有某些路人是不买账的,在网上质问周穹签约的公司:吸死人的血有意思吗。 结果自然也是被周穹的粉丝群起而攻之。 只是路人的皮下到底是什么身份,这倒是还有待考究。 而江声对于网络上的那些真真假假向来看不真切,于是选择不发表意见,只默默地看着,当作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课外活动。 不过那些说周穹对余乐是真爱之类的话,他是绝对不会信的。 因为假设他是当事人的话,绝对不可能在自己喜欢的人死后还能保持理智地选择最佳澄清时间,更别说忍四年。 不过是对方不够重要罢了,所以那件事才可以被无限延期。 但江声此刻还是挺期待周穹的反应的。 只不过当事人到底是刚拿了影帝的人,一瞬间的怔愣之后立马恢复如常,甚至殷切地招呼余乐:“余公子也来看望小将军?” 对方的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闻声呆呆愣愣地回答:“嗯。”声音小如蚊蚋。 江声却从中读出一点羞赧的意味,不似在门外时的张扬。 周穹的表情没变,但已经可以判定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余乐了:对方不过是借了张皮的普通npc罢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话题似乎也因为‘余乐’的介入而转了个方向。 几个人弯弯绕绕地把话题切回了江声身上。 秦争听了几句,在和江声对了个眼神起身先告辞了,阮玉自然是要起身送他出去。 周穹最后跟江声客套了几句,也前后脚地跟着走了。 ‘余乐’倒是还在江声的房间里留着,但是估计他的心思已经飘走了大半。 江声瞥他一眼,会意地问:“你这是……喜欢齐王?” ‘余乐’的脸色涨红,没接话。 江声看着他的表情,即使知道眼前人不过是系统设计的一段程序,但还是难免有些怅惘。 直到他听见‘余乐’羞羞答答的那番自白,才不由地失笑出声。 他说:“我和他……情投意合挺久了,他前阵子约我一起去游湖的时候还承诺说,他会回去和他的母亲谈谈,说是日后要娶我……” 江声含笑地点点头,心想,看周穹刚才云淡风轻告别的样子,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被系统摆了一道。 虽然无关大局,但总能膈应他一下。 ‘余乐’不知道江声此刻在想什么,还在红着脸讲述当时的浪漫情景。 江声耐心地附和着。即使他不想承认,但已然给眼前人套上了一层可怜的滤镜。 江声甚至留‘余乐’在府上吃了晚饭,对方似乎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开开心心地应了。不时分享的趣闻倒是给晚间的清粥小菜添了点额外的滋味。 看起来如果不是江声病了,没法儿陪他彻夜长谈,或许他今晚会留宿也不一定。 总之他还是在午饭过后依依不舍地走了,只说过两天再来看他。 江声侧身躺着,看着窗外的月亮,在冰凉的床榻上合上了眼睛。 第三天如期到来。 今天的江声倒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和那个名医预判的有所不同,江声虽然仍旧有些头疼和咳嗽,但和第一天开始汹涌的病况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第一天的那副惨样也是他为了避难一手造成的。 但江声还是自觉地继续装做病怏怏的样子,除了吃喝时间之外都在床上安静地躺着。 不得不说的是今天的江声有些无聊,如果不是屋内依旧古色古香的装潢,以及他身上穿着的别扭衣服,他大概会以为自己是回到现实。 一个普通且悠闲的休假日,唯一的不同的就是他的手机坏了,家里的那只小猫也丢了,于是只好百无聊赖地在被窝里躺着。 只是他自己却知道,屋外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假象罢了。 秦争的任务既然明明白白地要求他守皇位,杀奸臣,那么那个宣王的任务估计也不可能只是空白的存活七天那么简单。 反向思考的话大概就是夺皇位,除异心。 如果两人都只是npc的话,那么这事倒是来日方长,他们都尚且可以从长计议。 可惜两个人都只有七天时间,而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 即使他们选在最后一天撕破脸,这几天估计也是紧张忙碌的时候。 所以眼前的这点平静,只是因为将军府不在风暴圈内罢了。 江声不知道自己的这份百无聊赖到底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周勉来拜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是时江声刚吃完饭,正靠在床头,听着阮玉温声细语地给他念当时畅销的某本才子佳人小说。 这类的故事他看得太多,早就没了新鲜感。 更何况阮玉手里的那本,比起现实那些经过大浪淘沙的佳作而言更显得无聊。 而且对于现实主义者的江声而言,这种穷酸书生总能被富贵小姐看上,而且许诺之后就必然金榜题名,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意中人的情节未免太俗套,也太不切实际。 只是他不好拂了阮玉的一片好心,只能无奈地掩嘴打了个哈欠,而后困倦地继续听着。 阮玉轻拍了一下他的手,笑着抱怨:“你不喜欢听诗文就算了,怎么听这类故事还能犯困?”说着就要把书收起来。 而周勉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访的。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大摇大摆的随从。 对方似乎是完全信了坊间的那些传言,又或者是万事俱备,只欠徐家这个东风。 总之他是懒得客套了,一进门就直奔主题:“不知道徐夫人有没有和我们合作的意愿?” 这话问的阮玉一惊,看着对方的眼睛装傻:“宣王的意思是……” 周勉的唇边逸出一丝嘲讽,毫不留情地撕破脸说:“徐夫人又何必装傻,自然是让徐夫人代表大将军出去辟谣。” 他说:“就说徐将军当时根本没在场……最好暗示一下那些人,其实根本没有当面改遗诏这个环节。那不过是周川伙同那个老太监编的而已。” 周勉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总归是要联合徐夫人一起公然反对秦争。 可惜他这步棋走的着实够烂。 但凡他花点心思打听一下,都该知道阮玉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如果周勉装装可怜,打打感情牌,说不定阮玉还能软站边他,给大众一个模棱两可,甚至是暗示性的答案。 可惜此刻他话里的恶意和阴险满得都快溢出来了,阮玉想不皱眉都难,又怎么可能会答应他的合作邀请。 周勉听了阮玉委婉的拒绝之后也不恼,仍旧在说他的安排。就像是笃定阮玉会向他屈服一样。 江声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眼皮跳了一下,在冰凉的刀刃抵上他的脖子之前将手伸向了枕头底下。 除了一把冰凉的匕首之外,还有几张卡片形状的东西。 不用看也知道什么,只是不知道秦争是在什么时候还回来的。昨天下午,还是前天晚上。 他暂时懒得想这些,只眼疾手快地把那几张道具卡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向后移了半人的距离,在打落对方匕首的同时进行了反压制。 周勉的脸色瞬间变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江声说:“你居然没生病!” 与此同时,阮玉的脸色也不太好,此刻竟是气红了脸,反过来厉声斥责周勉::“如果这就是宣王您来这一趟的诚意的话,那么还是请回吧。” 说着就向外大呼了一声,周围忙活着的下人闻声跑过来,看清了室内的场面之后差点咬到舌头。 周勉怒目而视,企图从阮玉的态度中看到一丝动摇。 可惜他着实是踩到了阮玉的底线,对方除了高声送客之外连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 最后周勉挥了一下衣袖,怒目圆瞪地大喝:“我们走!” 每个字都像是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将佩剑收回剑鞘,江声手里握着的匕首却仍旧往那人的皮肉里推进了几分,以至于他眼前见了点红。 周勉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回过头来的时候嘴唇紧抿着,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带着的几位随从再次拔剑出鞘,只是他们人数不占优,估计不会真的动手。大概只是想耍耍威风罢了。 果然,周勉伸手拦了一下。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不太美好,他那张原本还算过得去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扭曲。 他回头瞥了江声和阮玉一眼,恶狠狠地说:“希望你们这欺君之罪的名号传出去之后,你们还能像现在这么得意。” 江声闻言,不咸不淡地嗤笑一声,回应:“那我倒是拭目以待。” 他停顿了一瞬,目光在周勉身上扫了一下,笑着说:“不过我现在倒是知道狗急跳墙是怎么一副光景了。” 周勉怒极了,不再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见了血的小随从捂着伤口,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后。 ※※※※※※※※※※※※※※※※※※※※ 开头江声的看法并不代表真相…… 以及懒惰原来会成为惯性,思路也并不是拖延能给我的……(两天没码字的作者瘫在床上说。) 回忆 周勉说到做到,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特意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就此事参了一本。 他完全不提自己所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只避重就轻地说昨天他去将军府拜访的时候,江声已然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跟传闻中没个十天八天好不了的描述简直是判若两人。 站在他那一阵营的大臣们自然是明里暗里地帮他说话。 反之,跟秦争一拨的人则纷纷为江声证明。 其中以那个礼部尚书为代表,声称他们见到江声的时候他病得根本起不来,绝对不可能是装的。 反倒是向来巧舌如簧的周穹一言不发,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昨天经历了些什么。 周勉面对“敌方”的反击,冷笑一声,提议:“既然这样,不如各位大臣下了朝之后随我一道去将军府看看?”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失控。秦争则因为那些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感到头疼。 他倒不是担心江声病好了,以至于太医去了检查不出问题来。大不了自己替他编个理由,总归都能圆过去的。 主要是怕那个笨蛋又一桶冰水倒下去,就又把自己变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副破锣嗓,他听了都替江声难受,更遑论他本人的感受。 想到这儿,他就皱了皱眉头,让底下那群人休要再议。 秦争板着脸说:“徐漾的情况我是亲眼见过的,的的确确是病得无法出征。” 他的话里不自觉地带了些怒气,厉声对着底下站着的那群人说:“除非你要说朕看人的能力有问题,不然何来装病一说?” 秦争这话一出,站在周勉那头的npc们纷纷低头,没有力争。 倒也不是有多相信秦争这话,只是在他们心里,此刻还远没有到要为一个徐漾翻脸的时候。他装病与否,欺君与否,都不是眼下该关心的问题。 倒是周勉本人恍若没有感觉到秦争所施加的威压,反而接着叫板说:“皇上您为徐家公子开脱的理由不是很简单吗?” “徐将军既然愿意替你做伪证,你自然要顺水推舟地还他一个人情,替他保下他的独子。” 周勉这话说的嚣张,以至于周围的人听了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也有些人在暗自骂他蠢货,怪他打草惊蛇。 秦争怒极反笑,说:“照宣王你的意思,朕这位子是坐的不正当?” 他的眼神冷下来:“那么朕让位给你如何?” 秦争说这话的时候,眼眸之中像是藏了寒冰,以至于扫过的地方仿佛被暴风雪袭击过一般,那些大臣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只是周勉先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便不允许自己再退了。 他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只说:“既然如此,皇上敢不敢问问您边上的这位,父皇临终前改遗诏时,在场的人究竟是不是徐将军。” 周勉眼中的阴沉显而易见。他说:“当着皇上的面说谎话,可是要判死刑的。” 而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太监总管也是他的人,于是他很清楚对方会给出的答案是什么。 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他一个台阶下罢了。 没成想那人眉眼一垂,没等秦争提问就恭恭敬敬地答了:“回禀皇上,老奴作证,先皇改遗诏时,徐将军确实在场。” 闻声,周勉和那个冷面丞相的眼角皆是一跳。同时也对那位太监总管的说辞感到震怒。 秦争也在心里怔愣了一秒,咽下了原本准备好的问话,拐了个弯,把“那在场的人是谁”改成了“那你告诉朕,除了徐将军之外,当时在场的可还有其他人?” 那个太监总管的眼睛被帽檐挡住,声音却实实在在地在大厅里回荡着。 他尖着嗓子回答:“陛下健忘。先前老奴不是告诉过您,另一人是丞相大人,您还慨叹了一声先皇糊涂,怎的看不清立场。” “但您又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让老奴休要再在各位文武官员的面前提起。” “您说,既然丞相自己不愿意提起,硬逼他也没有意思。不如给他留一个台阶。” 这话说的一石二鸟。一则拉那位丞相大人下水。 ——既然当时在场,为何事后装作完全不知情?无非是狼子野心罢了。 二来算是间接夸奖‘周川’宅心仁厚,之所以不发声,是想给对方留个面子。不然如果‘周川’铁了心要撕破脸,对方也无可奈何。 至于为什么选择现在让那个太监总管说出来,众人心里也基本有答案。 只是秦争自己却知道那不是什么慈悲为怀。不过是碍于对方背后的势力,自认为还没到该说出来的时候而已。 况且……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边上低头站着的这位太监总管。在那种时候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无异于一场冒险。 只不过对方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再也退不回去了。 想到这儿,秦争收回视线,没再看他。 他想,反正会有人替自己收拾他的。 而除了那少数几个事不关己的玩家之外,其余的人听了之后都是一惊。 其中几个玩家仔细思忖了一番,心想那周勉已然被逼上了穷途末路,除了强行造反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登上皇位的可能性了。于是兀自改变了阵营。 先前私下里谈好的那些事瞬间化成了泡影,不再作数。 秦争瞥了一眼底下领头的那人发黑的脸色,冷声问:“丞相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位丞相自然是矢口否认,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说:“不过是阉人的一面之词而已,陛下怎么可信!” 秦争蹙眉,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会搞人身攻击这套。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边上那人,而后假装没有看见他眼里闪过的狠戾,半真半假地为他抱了不平:“丞相这话说的恐怕有些不妥吧?” 他说:“朕倒是不知道丞相是如此势利的人。” “是不是倘若朕今天还只是个普通皇子,你就要以那一半外域血统为名,也禁令朕在这文武百官面前说话?” 秦争说这话的时候嘴边擒着一抹笑,只是那笑是讥讽的,是傲然的。 对方的表情有些隐忍,只皱着眉头回复:“微臣不敢。”宽大衣袖的拳头却握的死紧。 秦争冷笑:“既然如此,那么还烦请丞相给朕一个解释。” 他如猛兽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丞相:“为什么当初李总管提及这事时,你只当充耳未闻,不曾替朕向天下解释过半个字?” 对方仍旧是咬死了先前的那番说辞,只说是那太监总管在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秦争眯了一下眼睛,反问:“那不知道丞相你是和李总管有什么宿怨?不然他怎么放着这满朝的官员不诬陷,偏要针对你?” 还没等那个丞相开口,周勉就话里带刺地替他回答了:“我是不知道李总管和丞相有没有过去恩怨,只知道如果丞相倒台了,对皇上你个人而言倒是有益而无害。” 秦争轻蔑地笑了两声,刚要说话,却被一道尖细的声音抢先了。 他顺着声音看去,太监总管正板着脸在复述老皇帝临终前说的那番话。 时光回溯到那天夜半,老皇帝约丞相在宫内谈话,研墨的宫女早已经被挥退,从窗户的窄缝飘进来的几缕凉风吹得案上的烛火晃动。 老皇帝坐在案几前咳嗽了两声,而后开口:“太青,我既与你是多年旧识,便也不愿意和你绕弯子。” 太青正是那个丞相的字。是时他正跟他最瞧不起的阉人面对面站着,只是谁也没看谁。 他佯装恭敬地作揖,说:“陛下请讲。” 老皇帝先是假意抒情了一番:“朕现在基本是醒半天,昏睡半天,恐怕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于是不免担忧我儿周勉究竟是否真的能一下子担此大任。” “反倒是朕的第四子周川,在外历练了有些年了,朝中的几位重臣对他的评价也都还算不错,认为他足以独当一面。” “所以朕想烦请你一件事:等朕病逝之后,好好地扶持周川。” “他脾气硬,不会说软话,所以还得麻烦你替他打点一下那些官员……” 说罢,他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绰绰的人影倒映在已经改好的遗诏上。 把指针拨回到现实。 那个太监总管正在一字不差地复述着,连语调都学得有模有样,以至于那位丞相的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位老皇帝的寝宫,只是耳边的嘱咐从原本宽厚沙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险些划破了他的耳膜。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皇上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先是假模假样地说这不过是小病,吾皇万福金安,一定可以康复的。 而后又拿周勉嫡长子的身份说事,总的来说就是在劝老皇帝三思。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当时老皇帝看他的眼神,明明眼尾是弯着的,眼神却那么冰冷。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人心里已经是明镜似的了。无论是他们联手搞的那些把戏,还是他们那蠢蠢欲动的司马昭之心。 亏他还以为对方真的是在托付,不过是警告罢了。 他后来托人把这事告诉了他的妹妹,那人的皇后。但是在丞相府惶惶了一整日也没等来回复。 不过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他就得到了对方最强势的答案。 一声尖锐的宣告,几声凄凄的啼哭,匆匆赶来的后妃和皇子们,都在昭示着老皇帝驾崩了的事实。 而今日的他病得没上早朝,还没有宣布改换太子的事……那张遗诏还在那个太监的手里。 思及此,他的神色染上点癫狂。 造反 可惜那个太监主管仿佛读不懂情况似的,早在他进宫之前就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遗诏。 等他踏进殿门的时候,对方早就把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清楚了。 遗诏已经在场传阅了一圈,连带着“当时有重臣在场”的消息也抖漏了出去。 所谓的“重臣”一出,自然不断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矢口否认了。对方眸色一黯,无视了那些追问的声音。 老皇后还靠在床头哭得哀怆,碍于平时与世无争的人设,对着那张明明白白的遗诏辩了几句之后就不再吭声了。 那个太监总管倒是装模作样地和他走了一段路。 他冷笑一声,说:“李总管倒是说一套,做一套。” 对方握着自己手里的拂尘,不卑不亢地回答:“哪里的话,奴才自然是宣王的人。” “只是害怕老奴瞒下那份遗诏,今晚就要身首异处了。” 他冷哼一声,眼里的轻蔑还没有尽数褪去,总归是没有否认。 那位太监总管闻声,抬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眼尾的皱褶收缩,看得他泛起一阵恶心,于是两人在半路分道。 至于那人到底从何时开始,完完全全地站到‘周川’的阵营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只知道现在自己是骑虎难下,听着他原封不动的复述,除了苍白的否认之外无话可说。 现今‘周川’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两年,势力不容小觑。 别说那事确存,即便是假的,‘周川’倘若执意要问罪,他也无处可逃,只有孤注一掷这一条路可走。 没成想在两派的争吵发生之前,秦争自己先低声打断了那位太监总管的话。 他说:“行了,李总管。给丞相留些面子吧。”话里的立场分明。 接着就是照例提问是否还有要事要禀告,无事就退朝。 自然是谁都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去触霉头,于是全体噤声。 一声“退朝”过后,秦争先行离开,而后底下的官员按着品阶纷纷告退。 周勉拧着眉头走近了那个丞相,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舅舅,既然他如此欺人太甚,不把你我二人放在眼里,索性我们今晚就行动!” 对方一惊,问:“怎么这么急?” 周勉循循善诱道:“如今前方捷报连连,徐常凯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既手握重兵在边疆战斗,城内势必没有多少兵源可供周川调动,何况谁又能想到我们出击地这么早?如此我们便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 “反倒是时间拖久了,等那个徐常打完胜仗回来了,那我们才真正地必败无疑。” 他把这话说得坚定,其实最大的原因不过是他不能再等了。 今天已经是他进入游戏第四天了,进程已然过半,况且如果今天再不动手,只恐怕会有更多的玩家投入对方的阵营。 他话锋一转,说:“况且,今日折辱之事有一就有二,舅舅你应该也不愿意再被那个阉人踩在头上说事吧?” 那个丞相一想到太监总管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脸色就变得有些黑。 但他还是保持着理智,沉吟:“只是先前我们以为那徐常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疏于练兵。倘若今晚开战,时间紧促,纵然杀他个措手不及,恐怕也无法成功。” “而且平白替你揽了个骂名。到时候徐常回城,即便他是要造反,也是名正言顺的。” 周勉把“名正言顺”四个字在心里咀嚼了一番,而后嗤笑一声,说:“我自然不会那么蠢。” 其实这七天过后的骂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受着的人又不是他。 但他为了最大限度地迎合系统的要求,还是多费了一番心思。 另一边。秦争在下朝之后匆匆找了架轿撵,说是要出宫。 那太监总管顺着眉眼,细声细气地询问:“不知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因为他低着头,加上被帽檐挡着,以至于秦争对于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 但秦争却深深地知道现在还远不到完全信任彼此的时刻,更不能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肋。 于是他真假参半地回答:“去将军府。找徐夫人商谈一些具体事宜。” 那太监总管似乎想跟着,被婉拒了。 秦争拐着弯地说:“我料想宣王这几日这几日一点会有动作,所以打算把城中剩余的兵力也调到宫中来。” “但还是劳烦李总管你吩咐下去,让那些宫中的侍卫加紧防守。也仔细检查一下,免得其中混进了奸细。” 秦争把这话说的诚恳,以至于那太监总管虽然觉得他独自出宫的事情另有蹊跷,但是自己总归还是被信任的。 于是也就不再追问,表现出一副全盘信任的样子,只让他路上小心。 秦争坐着轿撵到达将军府的时候,江声正乖乖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来围观的群臣,或者是秦争下达的一道暂时关押的圣旨。总归是不怕的。 只是没想到左等右等,等来的确是携着清风缓步而来的秦争。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江声慌忙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然后他饱满的额头就被来人曲起的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不疼,但是却像是挠在了他的心上。 江声轻笑一声,伸手抓住了那只恶作剧的大手。 几乎是同时,秦争开口:“徐夫人可是说你的病快好了,你这是装睡给谁看呢?” 江声掀开眼皮看他,笑着说:“装给你看呗。” 说完之后眼底的笑意更甚,补充:“不过我可不信那是她会跟你说的话。” 秦争语塞。的确,这话是他自己编的,阮玉的原话其实是:“小儿徐漾的病反反复复,就是怎么也不见好。这不,昨晚还烧了一整夜呢。” 不过此刻秦争却不想承认自己不被阮玉信任的事实,嘴硬道:“不管你信不信,就是徐夫人说的。” 江声冷哼一声:“恐怕是周勉说的吧。” 秦争手头上的动作一顿,抬眼问:“你知道?” 江声狡黠地一笑,索性也不装了,坐起身来,绘声绘色地给秦争描绘了一遍昨天下午的场面:周勉是如何趾高气昂地来谈判,又想拿他做人质要挟阮玉结果被反秀了一手的故事。 还重点讲述了一下周勉离开时气急败坏的样子。 语毕,还伸出三根手指头,说要对天发誓自己这话里绝对没有一丝一毫添油加醋的成分。 秦争原本的表情还淡淡的,但是在听到周勉企图让人拿刀架在江声脖子上来作谈判条件的时候,脸色还是落了下来。 但最终还是被江声刻意逗乐他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于是跟着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周勉负气离开、一点便宜都没占到的画面,不由地失笑。 江声就那么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虽然此时还只是上午,秦争却魔怔地觉得自己在对方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日月星辰。 秦争略微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江声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对方突如其来的夸赞有点不走心。 毕竟他自认为自己的眼睛充其量就只能够上个普通双眼皮的标准线,还远不至于让某位长着标准桃花眼,不笑也含情的人夸奖。 江声思忖了片刻,了然,然后微笑地仰起头来看他,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秦争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尴尬,于是顺着江声抛出的“台阶”下。 他抿着嘴唇问:“什么话?” 江声回答:“爱就像咳嗽一样,是根本藏不住的。即使闭上了嘴巴,捂住了耳朵,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弯着眼睛说:“而你之所以能够成为第一个夸我眼睛好看的人,大概是因为你也是第一个看见我的眼睛里满含着爱意的人吧。” 他说完之后看着沉默不语的秦争,以为是自己的非主流土味把对方尬到了,于是连忙撇清自己:“这话是我从一个学生的空间里看到了,虽然非主流,但我觉得还是有些道……” 秦争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江声不知道这是对方第几次怀疑自己的心意,但是不意外地也能理解。 毕竟在对方眼里,自己还只是一个只相处了十几天的陌生人。 而对方又是那么一个小可怜,能承认两人是朋友就够他开心的了。除此之外再无妄想。 江声点头:“喜欢啊。而且是那种非你不可的喜欢。” 他敛去脸上的不正经,严肃地回应:“或许你不信我说的那些,但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用行动来向你证明。” 秦争叹一口气,回应:“不用,我不在意那些。” 他想,我不在意你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只要我能认清自己的想法就够了。 他把话题转回正事上,给江声大致讲了一下早朝时候发生的那些事。 江声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预判:“我猜最迟明天晚上,周勉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毕竟他还得留两天肃清一下朝中有异心的人。” 语毕,江声的眼珠子一转,眯起眼睛问:“既然你已经把我装病的质疑强力镇压了,那你这是干嘛来了?” 秦争语塞,江声莫名地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别扭,于是凑近了又问了一遍。 秦争后退了一遍,把两人的之间的间隔变回安全距离,而后才没好气地回答:“怕你又晒一早上,浇一身凉水,然后又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他说:“我不喜欢看见那样子的你。” 江声原本只是逗逗他,但是在切实得到对方不是情话,但是胜似情话的回答之后怔愣了一瞬,而后露出一个不甜不要钱的笑容。 他想,自己的爱果然还是有好好地传递给对方…… 事后,虽然江声想要挽留秦争再待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原因无他,毕竟两个人还来日方长,但是整理军队和‘周川’养的那些暗卫的事却必须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完成。 只是周勉比二人料想中的更加沉不住气。 夜幕刚刚落下,便有一群异邦人声势浩荡地闯入城中,又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皇宫。 好在秦争有所准备,已经做好了排兵布阵的工作,又早在军中预告过此事,所以他们迎敌的时候倒是远说不上慌乱非常。 只是两方既然交战,兵刃相接之时,势必就意味着一些人的牺牲。 或许是担负着守卫国家重任的士兵,又或许只是几个路过的太监,无辜的宫女。 总之,他们都在用生命为某些人的贪念买单。 说实话,秦争只以为周勉会在短时间内大量地招兵买马,却没想到他是直接借了几支成熟的域外军队来逆反。 只是不知道他需要‘周勉’替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但好在‘周川’麾下的那些士兵都不是吃白饭的,而真正有信念的士兵也从来不畏惧任何敌人。 不管前方迎接他们的是胜利与功勋,还是死亡与鲜血,他们都只管奋勇向前。 甚至不需要瞻前顾后地保护某些权贵。 因为秦争在下达指令的时候已经说过,他们需要保护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周川’的母妃。 其余所有人的生命都与他们同贵贱,不必费心。即使是他自己也不例外。 当时他们答应地格外响亮。大概是想歪了,想到了什么拳拳孝心上去了。又觉得皇上格外地尊重他们的生命,甚至不免有些感动。 但‘周川’从前养的那些暗卫却暗自觉得奇怪,以为不过是煽动之策。 只是碍于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只一声不吭地记住他的命令。 只有秦争自己知道,那和孝心无关,也和煽动与尊重无关,而是在他心里,这些npc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差别。 唯独‘周川’的那位母妃是和自己借用的这具身体有些关系的。所以为了生活在国土之上那些百姓着想,还是给那个冷血的人留些念想的好。 在城墙外那些一发接一发的炮弹的硝烟中,在宫室内冷兵器的不断碰撞声,和宫人凄厉的尖叫声中,鲜血遮盖了宝剑原有的寒光与锋芒,晕花了地板上的纹路,也染红了那些士兵的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王朝的夜晚有宵禁。 那些百姓都此时都好好地在家里待着,而不是在城内狼狈地避难或逃窜,总的来说是减少了许多无辜生命的牺牲。 随着战火的升级,那几支外域军队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秦争正站在寝宫之内大声地对着“演讲”。 他说:“你们与其继续战斗下去,斗的我们两败俱伤,倒不如直接弃械投降。” “我保证事后不会为难你们,会放你们平安离开。这也是你们能够全身而退的唯一选择。” 他停顿了一瞬之后继续说:“倘若你们执意要再战斗下去,那么即使你们战胜了,成功地砍了我的项上首级,结果也不过是被周勉的迟来‘援兵’给就地正法。” 站在敌军后方的两位将军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秦争继续加磅说:“周勉承诺给你们的那些利益,我也可以酌情满足你们。” “你们与其去信一个存有逆反之心的叛贼,倒不如直接助我这位现成的皇帝。” 秦争的语气失了点温度,说:“况且,你们继续顽抗的结果也只能是失败。” …… 敌方两位管事的将军看着地上横陈着的尸体,最终还是喊了停。 倒也不是什么于心不忍,而是觉得秦争的那番话有些道理,再怎么以卵击石,恐怕结局只能是全军覆没。 在皇宫外懒散站着,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军队最终被里面冲出来的军队给重重包围了。 连带着一起被捕的还有周勉和他的舅舅曹丞相。 周勉被几个士兵强迫着跪下的时候还极度气愤地瞪了一眼那两位外域将军,无声地在斥责他们的出尔反尔。 秦争侧耳听着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来报,露出一个微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宣王你又何必为难人?” 秦争斜了周勉一眼,说:“更何况,即使那二位不投降,这场战役中失败的人也必定是你。” 周勉刚想说话反驳他,就被一团抹布似的布团堵住了嘴。于是他只能发出几声气急败坏的唔唔声。 倒是那位丞相认了命,自从被抓之后就再也没发出半句声响。 随后,周勉及其府上的妻妾、丞相及丞相府里的家眷、还有那位在慌乱中被划破了脸的太皇太后一道被收监。 而那些战死的将士则被收殓,葬进山陵,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厚待。 那些太监、宫女的尸体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好尚且在陈尸房放着,如果有人来领,便让他带走。 如果没人来领回,那么最后就一把火烧了,做这世间的一缕孤魂野鬼。 其中那个太监总管倒是还算好运,堪堪躲过不长眼的武器,只是年岁已高,被那场面吓掉了半条命,此刻已经有些说胡话。 至于那些域外来“帮凶”,毕竟是杀了那么多条人命,虽然他们付出的代价或许更惨烈,但秦争总不可能放他们安全离开。 但他也做不出全部处死的决定,于是暂且留他们在宫中修养几日,把对于他们生杀决断权还给了真正的‘周川’。 当这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了的时候,已然快三更天。 他站在高台上俯瞰,看着眼前重新复归的宁静,突然想起下午自己问江声,倘若他真的生在这个时代,他的选择会是什么时对方给出的答案。 他说:“倘若还是将军之子,那么自然是子承父业,专心习武,好率领群兵上战场,守卫这方疆土。” “不过,”他狡黠地眨了两下眼睛,话锋一转,“倘若只是平常百姓家的孩子……” “那么大概是:不登冰雪堂,不会风云路,不干丞相府,不谒帝王都。” “乐矣村居,门巷都载树,池塘尽养鱼。有心去与白鹭为邻,特意来与黄花做主。” ※※※※※※※※※※※※※※※※※※※※ 一个朋友:偶尔我会觉得江声的语录有点非主流。 我:不是江声非主流,是我非主流…… 结尾那两句出自王磐《南吕一枝花?村居》。 庆功宴 对于周勉,秦争尚且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置。 毕竟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玩家,或者还有人在现实里等待他回家。 江声听了他的想法,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态度比他果断地多。 他往嘴里塞了一块切好的硬桃儿,云淡风轻说:“杀了吧。” 秦争手上给另一个桃子削皮的动作顿住,吹着眼睛,睫毛闪烁了两下,而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以为你会让我放他一条生路。” 江声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回应:“那你可能对我是有什么误解。” “我的原则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当然要斩草除根。” “更何况成王败寇,有点常识的人都懂这个道理。如果前天晚上打赢这场仗的人不是你,估计你现在尸体都已经凉了。” 江声说这话的时候还看着盘子里的桃肉在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个最红,最中间位置的。 只是他表面上看起来淡定,心里却在擂鼓。 他不知道秦争在脱离了所谓的“前辈滤镜”之后,还能不能接受他这么冷血的想法。 秦争的态度倒是出乎江声意料。他对此没发表太多的意见,但看样子是接受了江声提议的结果。 江声拿屈起的手指扣了两下桌面,饶有兴趣地反问:“是我哪个举动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居然会让你放了他?” 他的眼睛里含着点戏谑,说:“我以为我那天描绘他那副欠揍嚣张样儿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喜好表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秦争拿着把小刀,把削好的桃肉切块装盘,不知道是吃陈醋还是单纯地真这么想,总归是提到了高凡。 “你不是为了救高凡,都舍得用掉一张道具卡?那么动动嘴皮子就能救一个人的事,你没理由不做。” 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眼里晦涩不明的情绪被他长长的睫毛所遮挡。 江声被气笑了,不轻不重地拍他一下,开玩笑说:“如果高凡听到你把他和周勉这种人类比,估计会气得再进一次游戏来打你。” 秦争抿着嘴唇问:“所以高凡对你来说是特殊的是吗?”脸色却不太好。 江声点头,不咸不淡地说:“有点。” “毕竟我看过他后来的样子。如果我们当时没去救他,他就会留在那个世界里,但是却无法适应时代的更迭,做一个不切实际的作家梦。” “然后会混成要和人共用身体的小可怜。” 江声回忆了一下在未来幻想那个游戏里看见的高凡,补充:“还会非常丑。” “所以难免有些恻隐之心。”他的话尾一顿,表情严肃了一点,“不过我更在意的是我究竟能不能改写历史。” 秦争见他又提起了未来,默默地没有插话,而后却被江声登徒浪子状地挑了一下下巴。 江声脑补着整个王都最万花丛中过的男人的仪态,冲他邪魅一笑,但是话却说的认真。 “不过他那点特殊性跟你比起来不过就是凤毛鳞角。如果是救你,即便是十张道具卡全用出去,我也心甘情愿。” 秦争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听到江声那么直白且坦荡地说这些话,只是总归还是习惯不了,于是脸上又晕上一抹绯红。 江声看着他个样子,轻笑两声,感慨:“感觉周勉倒台前和倒台后的你像两个人。” “前一个不怒自威,比起你,倒像是已经当过两年帝王的样子。” “后一个就和我认识的那个秦争像多了。” 江声的指尖沾着黏腻的桃汁,于是翻过手来,改用手背蹭了两下秦争的脸颊。 “会害羞,会脸红,还会吃飞醋。” “而且我随便对你动手动脚你也不会生气。”他停顿了一瞬,补充,“最多就是恼羞成怒。” 秦争听了这话之后倒是陷入了沉思。毕竟江声前后的远近距离感是不会骗人的。 而他自己,前几天偶尔也会出现说完话之后才惊觉刚才自己究竟下达了一个什么命令的情况。只是现在却没了。 他暗自把这个归结成‘周川’对他的不放心,所以要时常“出巡”。 只是这么一想,‘周川’身为npc的概念就淡化了一点。 有什么想法突然撞进秦争的脑子,他哑着嗓子问江声:“如果我选择留在了这个世界里,以‘周川’的身份活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原本的‘周川’该何去何从?” 江声听了这话之后突然心头一震,这才意识到系统给玩家画的大饼背后是多大的一个陷阱。 有些玩家死在了这个游戏里,如果他们不再是关键npc也还好,可以开始在那个时空里开启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那些自愿留下来的玩家也是同理。 只是如果他们的身份是某个固定npc呢?是七天一轮,七天一轮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占据,还是等到下一个扮演者同样自愿留在这个世界里的时候永久地消失。 江声冷笑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秦争显然也和江声想到一块儿去了,表情有些难看。 接下来的两人沉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门外守着的新任太监主管就来催了,说是宫中还有要事,劝秦争切勿多逗留,还是早些回去。 ——原先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遭了报应,总归是一夜之间突然发了疯,于是就送出宫去了。 只是他无妻无子,父母已经故去,原本的那个偏宅已经被几位兄弟给占了,还不知道他往后的生活会怎样。 大概看着他“巨额”补贴的份上,态度还不至于太差,吃口饭的待遇总还是有的。更多的就不必奢求了。 不过这些都与江声无关。 他看着没待多久就又要走了的秦争,感慨:“我收回我前天下午和你说的那番话。” “如果我真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既不要上战场,也不要去山里隐居。我得进宫给你当男宠,每分每秒地看着你,和你待在一起。” 秦争的手一抖,水瓢中的水倾泻而下,除了洗了手之外,还打湿了外衣的下摆。 他问:“那如果你被人说闲话,被……厌倦怎么办?” 江声佯装动摇地思忖了一会儿。 只是他停顿的每一秒都让秦争感到有些后悔:反正都只是假设,当作是一句普通的情话听就算了,又何必深究呢。 他转身想走,却被江声拉住了衣摆,他抬眸望去,撞进了江声笑吟吟的眼睛里。 江声弯着眉眼,却挺正经地说:“每一个人都不是为了别人当目光而活的。” “我们管不住别人落井下石的嘴,但是却可以自行把他们的话当作臭屁,不理会就是了。” “至于后者,”江声一顿,“从前我就是因为总在想,如果两个人有很可能走不到最后的话,那么我还要不要去开始一段感情。” “但是当爱情真正来敲门的时候,我就突然想开了。。” “我想,管他呢,万一我们就是那百分之一的白头偕老呢?” “再说了,”江声微笑着说,“和你这样的人谈恋爱,谈一天就是赚一天。” “真要厌倦了,我自己乖乖离开,有多远走多远就是了……” 江声的话还没有说完,话尾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堵住了。 秦争看着他的眼睛,板着脸说:“我不想再听后续了。” 江声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秦争松开手之后褪去脸上那点假笑,换上了真心实意的。 他回忆了一下舌尖上短暂的触感,心想:‘周川’的手和秦争的手终究还是有些差别。 带着长年习武的薄茧,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没有人心疼他。 江声把自己飘远了的思绪收回来,然后赶在新太监主管再次进来催促之前和他道别,免得越拖越舍不得。 他说:“下个世界见。” 秦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点后知后觉的羞赧。 大概是两人都以为这是他们在这个游戏里见的最后一面,没有料想到最后一天上午,徐常会带着军队凯旋。 一路走来,尽是城中百姓的带着崇敬的问候。 随行的两个副将拎着敌军重将的首级准备回来讨赏,浩浩荡荡的军队在身后跟着,连带着那个半吊子武将都显尽了威风。 庆功宴就在当晚举办。徐常家里就一妻一子,自然是带着。 秦争看过现代装码代码的江声,也看过穿几件单衣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江声,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身穿一身锦绣华服。 一袭白衣上绣着的图案并不繁冗,但是配上腰间一块通透的翠玉,倒是别有一番清韵。 秦争定睛看了一眼,却觉得视线难收。席间的酒菜瞬间失了颜色。 恍惚间秦争回忆起江声自我评价的那句“普通”,算是知道“妄自菲薄”四个字是怎么写了。 他想,纵然是没有看见鲜衣怒马去征战沙场的小将军,但是眼前这明眸皓齿、清润如玉的悄儿郎,也未必不会勾人心。 一来一往的觥筹交错间,秦争望着不远处的少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不知道是哪位臣子也喝多了,居然摇摇晃晃地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问出:“听闻先王改遗诏时,徐将军也在场,可是真事?” 江声呼吸一窒,垂着眼睛把手伸进了衣袖,摸上了那把冰凉的匕首,唯恐这最后一晚的酒席也吃不安生。 殊不知徐常已经从阮玉那儿知晓了事情的全貌,与那人隔空地碰了一下杯之后回答:“自然是真事。” “我既做一朝臣,又怎么会违背天下意愿,辅佐不善之人。” ※※※※※※※※※※※※※※※※※※※※ 如果我说只剩下最后一个世界,马上就要完结了,你们会揍我吗……(卑微) 收尾 此话一出,众人默然。 某位三品官员笑着打了圆场,热情地招呼其余人继续喝酒吃菜。 而后都城里最好的舞姬进来跳了几支名舞,加上酒过三巡,他们也就□□熏心地忘了先前的那点不愉快。 江声以“大病初愈”为由躲过了众人的劝酒,只默默地品尝着眼前的佳肴和鲜果,却莫名地觉得不如前几日家里买的几文钱一斤的梨好吃。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梨本身甜,还是削梨的人甜。 倒是坐在江声边上的徐常,几杯温酒下肚,已经隐约有了些醉意,看得出来他此刻是真的兴致挺高。 阮玉则在一边着急忙慌地劝他多吃菜,少喝酒。 徐常连声应着,斟酒的动作却没停。 总的来说,这次庆功宴办得也还算成功:至少几位将军和副将都挺尽了兴。 秦争借着送将军一段路的说辞,和江声多相处了几分钟,四舍五入就是两个人一起在月下散过步了。 阮玉暗自戳了一下徐常,后者被冷风一吹,酒醒了点,开口:“皇上就送到这儿吧。” 秦争点到为止,没有坚持,只说:“将军此行辛苦了。明日朕必定让人把赏赐送到府上。” 徐常大笑两声,说:“皇上言重了。为家国社稷而战斗,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他停顿了一瞬,颇有深意地说:“至于皇上您,便只管治理你的天下,那些奸佞的污言秽语,有臣替你扛。” …… 江声告别了秦争,搀扶着走路都有些不稳的徐常,明知故问:“父亲当时可是真的在场?” 徐常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神在在地说:“答案自然是否。” 江声佯装困惑:“那父亲为何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此事?可是怕否认后会遭陛下嫌隙?” 徐常失笑,说:“我啊,向来不懂什么人伦礼教,不管是弑父也好,弑兄也罢,总归和当一个好皇上是不冲突的。” “所以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宫里那个位置谁坐都行。” 阮玉小声呵斥了一声:“你可别乱说,这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可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徐常不以为然。江声的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了李世民和朱棣的史迹。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问:“所以父亲其实也是信那些宫中谣言的?” 徐常摇头:“我若是信,默默支持也就罢了,倒也不至于到做伪证的地步。” 他说:“周川毕竟跟着我在边疆守过两年,他什么性子,我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真相嘛,大概和现在市井上传的那些八九不离十。” 市井上传的那些,无非就是‘周勉’和其母后联手毒杀了老皇帝,又几经周转从外域运毒,为的不过是栽赃陷害。 只是棋差一步,前功尽弃。 至于老皇帝明明属意于‘周勉’,他却仍旧要下毒手的原因,大概是老皇帝身体太好,而他没有耐心再等个几十年才继位吧。 结果丢了西瓜,也没捡到芝麻。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宫门口。门外轿子都早已经备好,只等来人。 江声自然是谦让地让徐常和阮玉先上轿,自己则准备去坐另外一顶轿子。 徐常的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说:“吾儿今日倒是收了顽劣性子,颇为谦逊有礼。” 那眼里的深意,看得江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阮玉娇嗔地拍了他一下,说徐常这是喝多了,已然开始说胡话。 而后兀自放下了轿子前的门帘,温声催促轿夫快些回府,说是要替这醉鬼煮一碗醒酒茶。 江声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轿撵,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传统。 站在一旁的轿夫堆着笑问:“不知小将军何时走?” 江声回他一个笑脸,礼貌地说:“现在。” 对方似乎江声的笑被晃了一下眼,态度更殷勤了一些,主动替江声掀开了轿帘。 江声道了声谢。轿子摇晃着启动的时候,他透过侧边的一方小窗,看见了正缓步走出来周穹和他身后的余乐。 余乐正涨红着脸,羞答答地拉着周穹的手,放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江声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原因无他,这个‘余乐’ooc得都快有母性光圈了,以至于他实在没眼看。 夜晚,将军府。窗外不间断的聒噪蝉鸣依旧在扰人清梦。 江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个世界的收尾,却意外地在最后一秒回想起了晚间在皇宫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而后细思极恐,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就已经被传送到了下一个世界。 之后,江声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人。时间久了,也就把那些事抛在了脑后,只偶尔在不经意间才会想起。 时光飞速流逝。 江声再次在游戏里看见秦争的时候兀自给自己打了个板:第四十八次拯救挚爱活动开始。 秦争在广场上环视了一周才锁定了江声,然后风尘仆仆地向他走来。 说来也挺不公平。 对于秦争来说,一场游戏与另一场游戏之间或许隔着十天半个月,那七天培养的热度总有一个回落的空间。 但是对于江声而言,或许两次游戏之间的过场不过是一秒钟的短暂空白。 不过是转瞬间,就又到了秦争的美貌放送时间。 所以他的爱意只会越堆越浓烈,直到那小小的心脏不再盛得下。 离开“名正言顺”那个游戏副本之后,两个人一起从古代穿到了现代,又携手走向了未来。 简要概括起来就是:两人开过西方吸血鬼的棺材,也掀过东方美娇娘的头纱;参加过西方伯爵的葬礼,也在东方武林制过霸。 在非洲的强林弹雨之中熬过七天,也在中国一统世界的背景里养过老。 总之是系统内部的设计者太多,以至于他们什么丧心病狂的游戏都参加过。 最奇妙的一次是两个人隔着系统的迷雾,在一群无脸男中认出了彼此。 然后两个人对着空气都笑得够呛。 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人除去洗澡上厕所等特殊时刻之外拉了整整七天的手,还约定了一堆有的没的的暗号。生怕上个厕所出来,自己就认不出那团马赛克了。 期间,江声也久违地见到了陆时雨:一个真正十七岁的陆时雨。 阳光、可爱,远没有后来的少年老成以及对现实的敌意。 三个人结伴同行过一阵子,和三年后的情况有些类似,又有些不同。 秦争照例是有事就说话,没事就闷着,但是身上少了些沉稳,多了些少年气。 陆时雨照例是团队中的氛围担当,找话题、安慰人都是他的强项,但是那些偶尔夹枪带棒的尖锐话语却再也没在他的口中出现过。 其实说来也奇怪。一个真正吃过现实十几年苦的少年,却是那么赤诚地爱着现实世界。 以至于江声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觉得对方像个披皮的npc。 毕竟除了系统设定好的数据之外,实在是无法解释他事事皆正面的心态。 江声对秦争不用说,予取予求,想着法儿地送温暖、表心意。 就是对陆时雨,也多了层久别重逢的滤镜,态度热络了许多,能多照顾的也绝不含糊。 只是那种和谐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把游戏里的时间堆积起来算的话,大概不过几个月。 ——大概是从陆时雨在游戏里见过陆停云一面,吵过两次架之后,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 打那儿以后,陆时雨对于改变现状的需求就变得越来越急迫。 所以江声他们不紧不慢的闯关步调不再跟得上的节奏。于是临时小队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之后三人还偶然见过一次面,只是中间隔着拥挤人潮和一道柏油马路,彼此都看不真切。 按时间推算,陆时雨当时应该才刚落榜没多久,而陆停云也正是在那场游戏里成为仲裁者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陆时雨已经全然不是之前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太阳了,但是也不是江声后来认识的那种乐观中带点丧。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完完全全黑着脸的负能量集合体。 只是不知道哪个更接近真实的他。又或者每个都是真实的他。 陆停云其人更奇妙,明明长着一张和陆时雨相差无几的娃娃脸,但是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谙世事。 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冷静这个词的代言人。 江声毫不怀疑地觉得,陆停云大概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也能冷静地找到最快的破局方法。 只是比起江声和秦争那种放长线钓大鱼的行径,他大概更喜欢暴力美学。 以至于江声偶尔回想,系统之所以希望陆停云去做仲裁者的原因或许不是欣赏,而是为了更好地管制他,以免他创造出更多了“养老游戏”。 只是不知道系统到底给他开出了什么条件,让他放弃了自己拯救了那么久的现实生活。 和只剩下他了的陆时雨。 至少绝对不是秦争口中那一句简简单单的“累了”。 不过这都不是江声该管的事。 …… 至于江声和秦争之间的关系,不知道是那天的夜色醉人,还是美色误人,两人最终还是跨出了那一步。 只是江声不知道自己自己究竟能在这个游戏里待多久。 所以自打那天以后,他每次在游戏里重新见面的时候,必干的事情就是向秦争问现实的时间线,以及预警可能的分别。 顺带着把自己在现实的信息交代得一清二楚。 ——就怕某天说过“再见”之后,两人之间就会横亘着两年再也见不到的时光。 江声永远记得和秦争初见时,他眼里的克制和黯淡。 所以心疼他,不愿意他再受一遍那两年的苦。 宣言 撇开那些纷乱的思绪,江声眼含笑意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秦争,只是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系统的开局播报就来了。 而他几乎是在听到游戏名称的那一瞬间就觉得有些不妙。 江声敛了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听着广播:“欢迎各位玩家来到造梦游戏,本轮游戏的主题是‘无性主义’,通关条件依旧是成功存活七天。”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瞬之后继续说:“友情提示,本轮游戏的设计者是个有着极大恶趣味的人,所以劝你们最好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别逞风头,也别拖人后腿。” “而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将会永久地成为这个世界的摆件。” 它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惋惜,可是语气里的兴奋却隐藏不住。 江声在心里暗暗盖戳:估计这位和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关系不太好。 之后是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听得人心里有些不适。以至于有几个人已经不悦地拧起了眉头。 几分钟后,电流声消失,世界又重新归于安静。 就在玩家们以为广播内容已经放送完毕了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机械女声响起:“由于本轮游戏难度较大,所以最后幸存的十位玩家将直接被视为通关成功。”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嘈杂起来,只是态度各异。 有些人对于这明示自相残杀的规则感到害怕,于是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瑟缩。 有些人则摩拳擦掌,颇有一番要大展拳脚的意思。 没等江声数清楚这个广场里究竟站了多少人,他的眼前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显示屏,左上角明明白白地显示着:现存活人数九十九。 江声点了一下数字旁边的倒三角,而后一长串的人名挤满了列表,后面跟着的积分无一例外地显示为零。 右上角的地图七歪八扭,大的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的疆域版图,也算是蔚为大观。 可惜无人欣赏设计者为此费的心思,不约而同地选择将自己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无限放大。 于是那密密麻麻的圆点终于向四周分散开来,不再是原本重重堆叠的模样。 江声和秦争对视一眼,默契地关掉了眼前的界面,等待着广播的下文。 果然。不一会儿,那个机械女声再次开口:“你们可以在地图上所有的空房间里搜索特定道具,来为自己最后的胜利奠定基础。” 她说:“不过,在准备满怀恶意地杀死别人的同时,要记得扮演好这个世界的公民哦。” 江声被她话里的娇俏震了一下。 只是当事人似乎毫无察觉,接着说道:“下面将为各位玩家发放上轮游戏的道具卡奖励。” 几秒钟的停顿之后:“发放完毕。祝你们好运。”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江声则无奈地摊手,表示自己是不是好人还难说,但系统是真的狗。 你就说,哪有连过四十七关但是零道具卡收入的玩家? 原本自己带来的那十张老婆本已经被用完了,偶尔还得倒蹭秦争的结算奖励,以至于江声真心实意地觉得,当初秦争对他的评价是真的太过于抬举。 因为就事实而已,自己为他做的不过寥寥。 除了那颗真心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值得他念念不忘的地方。 不过和没有结算奖励相对应的是:系统似乎也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玩家看。 江声重新打开浮空的页面,点开了右上角的地图,在确认过没有一个圆点属于之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秦争看着他的表情,了然,照例准备上交自己的道具卡,但是被江声果断地拒绝了。 他冲秦争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说:“反正我们俩不是绑定了吗?你拿着道具卡,我跟着你走就行。” 没有说出口的是:万一我没能改写结局,你这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道具卡不就没了。 秦争不知道江声的这点小心思,但也已经习惯了他的推脱,于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江声轻笑两声,熟练地拉上秦争的手,十指相扣的结果是原本干燥的掌心出了层薄汗,连带着心脏也剧烈地跳动着,只是谁也没有要先松开的意思。 周围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传入两人的耳朵。 内容则大同小异,要么是怎么保命,要么是怎么取人狗命。 那些看起来柔弱一些的就属于前者。而弥补武力值不足的最快捷径,则是找几个人组队,免得狼来了时候无力反抗。 江声匆匆扫了一眼。现实认识的自然组成了一队,其余的要么是女生之间抱团,要么就是弱的巴结强的,总归是如偿所愿地找到了庇护所。 庇护所本人也可以听着奉承,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的英雄情怀。 不过用指头想都知道,这种临时的组合稳固不到哪里去,最多就是遇险前的心理安慰罢了。 也有找江声他们组队的,不过都被一一婉拒了。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临时队友的存在就是把双刃剑,背后捅刀子,或者是扮猪吃老虎,一切皆有可能。而江声他们却不愿意冒这个险。 况且在这种没有npc的游戏里,江声是报不出身份的,并且解释起来也麻烦,倒不如两个人行动。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秦争转过头来看他,低声征求他的意见:“去附近的房子找东西?” 江声摇头:“我倒是觉得不用太着急。比起寻找那些所谓的道具,我更在意‘扮演好这个世界的公民’是什么意思。” “而‘无性主义’指的又是什么。” 不远处,似乎也有人在讨论这个问题。但其中一个左青龙右白虎,还长得像个二百五的大哥对此却不以为意。 他猥琐地笑了两声,仗着自己壮得像头牛,还颇有兴致地开了个黄腔,听得同队伍的几人都有些尴尬。 倒是把江声给听笑了。 他想:这也是个人才,在这种官方盖戳说很难的游戏里,居然还能有这种旖旎的心思。 对方顺着笑声看过来,和江声对视了一眼。 那人估计是以为自己说的笑话还挺可乐,隔着那么远的人都能被他逗乐了,于是笑得还挺得意。 江声收回视线,嘴角的弧度还没压下,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秦争吃飞醋的眼神。 他默默地托着秦争的脸,替他转了一个方向,说:“你品,你细品,他的表情真的好笑。” 秦争不以为然,把话题引回到了原来的那几个问题上。 旁边站着一个女孩走近了,冷不丁地开口:“我虽然不知道‘扮演好这个世界的公民’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只要我们不做出格的事,踩雷的几率应该就会小很多。” “至于‘无性主义’,虽然肯定不是那个黑社会说的那样,但是或许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她抬起眼睛来看着江声,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能设计者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在他所设计的这个世界里,不分性别,胜者为王。” 江声看着徐语微的脸陷入了沉默。 讲个笑话:某人当初找我合作是因为眼缘。 不过江声对她的初印象还不错,倒也不认为她的接近会是别有用心,只是赞不赞同她的观点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声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这是阅读理解题的话,我大概不会给你分。” 徐语微似乎早有预料,耸了一下肩,没有反驳:“我只是随口一说,倒也没想过能说服谁。” 不过江声在真正进入这个游戏之前,给这个“性”字造的词也是性别。 他原本以为这个游戏会是lgbt期望看见的一个世界。 甚至天马行空地幻想过性别倒置以体验不同人生,和不分性别、全员中性的情况,只是全部落空了。 既然想不清楚,江声索性就不想了。 反正等船开到了断桥前,答案自然会在眼前显露。 江声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问徐语微:“没和人组队?”说着,瞟了一眼她的身后。 徐语微笑了两声,指了一下某个方位:“组了,但是他半路反悔了,马上就要带着她的女朋友进行全员宣讲了。” 江声顺着她的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留着呆板学生头的男生站在半米高的台上,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捡的扩音喇叭。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儿,宽大的卫衣套在身上,两只手不安地绞着。 明明一脸瑟缩的样子,却意外地没有阻止那个男生的行为,反而选择了和他一起站在了众人视线聚焦的地方。 大概年少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最胆怯,也最勇敢。 即使满身软肋,也没有盔甲防身,但还是愿意拿出一腔孤勇,陪着那个人去逆水行舟。 据徐语微说,那个男生是他们当地重点高中的尖子生,但是是典型的死读书类型,无趣,且呆板。和她相对着站了半天,除了个名字之外什么也没憋出来。 如果不是她主动抛出橄榄枝,大概连个名字也得不出来。 就那点想人肉都人肉不到的个人信息还是那个腼腆的女生替他说的。 江声挑眉,倒觉得未必:一个真正无趣的人哪来的女朋友?还是个甘愿和他一起去作死的。 徐语微的介绍还没完,那个男生夹杂着噪音的“呼呼”试音声已经响起。 除了三三两两离开的几支小队,其余还留在原地的玩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带着颤音的宣言吸引,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 而后就听见那个男生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听系统的误导,追求什么前十名。只要我们和平相处,大家都是可以一起活着出去的……” 他的衣摆被身后的女孩儿轻轻地拽着,他的手搭在她攥成拳头的手上。 看起来似乎是他在单方面安慰那个女孩儿,实际上,正是身后那个双腿发抖的女孩儿给的他满腔勇气。 眼缘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讲的自己都口干舌燥了,底下的大多数人都还是不为所动,甚至嘘声四起。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会信这种理想国似的规划。 即便是那些委委屈屈地找人组队的小女生,也并不信任他的那番宣讲。 哪怕众人都同意了和平相处,她们也不敢独自待着。毕竟如果单比武力的话,她们永远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江声看着从高台上垂头丧气地走下来的人,半开玩笑地对着徐语微说:“这尖子生脑子不太好用啊。” 那两个人拉着小手走近徐语微,那个男生叹着气,对徐语微说:“如你所料,我们失败了。” 江声估计眼前人是缺少一顿社会的毒打,才能提出那么幼稚的提议。 如果放在以前,他除了在心里冷嘲热讽之外不会有任何表示。毕竟他自诩冷酷无情自私鬼。 但是在这‘拯救挚爱’的游戏走过一遭之后,自私鬼也慢慢地被改变了,算是被某位心地善良的菩萨赋予了心肠,和同情他人的能力。 于是江声好心劝诫:“劝所有人都和平相处的话,还是等你有足够的能力之后再说吧。” 对方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江声索性送佛送到西,耐心解释道:“善意不能征服所有的玩家,但是武力可以。” “等你强大到谁打破这个和平,你就能让他断气的程度,大家就会乖乖地听你安排了。” 江声斜他一眼,说:“不过在此之前,你的免战主张都是废话。” 那人涨红了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但总归是没有反驳。 秦争适时开口,问江声:“走吗?我们也去找东西。” 江声点头,随意挥了一下手就当作是打过告别招呼了,然后就准备跟着秦争离开。 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拳脚声,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男人被按倒在地,另一个健身过度的男人正在对他拳打脚踢。 秦争皱着眉头,伸手捂了一下江声的眼睛,不愿意他看这些暴力的场面。 徐语微扫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同款姿势,心里了然,但是识趣地没有说话。 那个男生把那个女生的眼睛捂得很紧,以至于后者甚至觉得有些疼,但是眼皮上覆盖着的、抑制不住在发抖的手告诉她:眼前的场面一定很可怕。 只是江声好赖也是个近一米八的人,不至于像个小女生似的需要躲在男朋友的身后,于是拉下了秦争挡住他视线的手。 那个肌肉男的一击重拳打在那个黄毛的下颚,清晰可闻的错位声传来,让围观的人莫名觉得一阵牙酸,仿佛感同身受。 刚站起来打黄毛也一下子又失去了重心,重重地跌倒在地。 围观群众不时发出的惊呼声和吸气声似乎都没能影响那人的行径。 他依旧暴怒着,每一下出拳和扫腿都像是想要对方的命。 “我们走吧。”江声凑到秦争耳边低声说。但还是被旁边的三人捕捉到了。 于是没有打过商量的五人一起离开了现场。 谁也没有向那个人伸出援手,即使是刚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表过和平演讲的人。 五个人一同进入一栋别墅开始找东西,倒是没有预料到所谓的道具就那么大咧咧地扔在地上,其余的那些柜子都是打不开的。 江声在地上捡了一个书包和两盒牛奶,还颇有闲心地和秦争在开玩笑:“刚才我看那个悬空界面的时候就想说了,我们这还挺像真人吃鸡的。” “有存活人数显示,也有地图,还可以在不关门的别墅地上捡东西……” 秦争抿着嘴唇瞥他一眼,适时打断了他的玩笑:“如果真的能捡枪,那么大概今天就可以结束游戏了。” “ok,fine。”江声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准备独自上楼去找东西,但是被秦争给拦下来了。 “一起走。”秦争说。 江声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没反对,两人粘粘乎乎地上了阁楼。不过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尾巴。 身后踩在木地板上重重脚步声令人无法忽略,以至于江声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不能去搜别的房间吗?” 徐语微站在队伍最后面,用眼神示意中间那两位,说:“不是我要跟,是他们俩跟着你们走,我总不能落单吧。” 被点到的那俩人脸色不自在地一红,像是上课突然被点到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一边蹲下捡着地上的小包饼干,一边问:“这是要和我们组队的意思?” 那个男生点头,这会儿倒是没有先前的那点不好意思了,坦然自若地说:“我们队有两个女孩儿,我一个人保护不了。” 这话倒是把江声给气笑了,反问:“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叫‘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自己打肿脸充胖子揽来的负重包袱,要我们替你负责?” 那个男生说不出话了,倒是他的那个小女朋友涨红了脸解释:“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江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在意你们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自认为我们两个人才是最佳搭配。” “倒不是针对谁,反正谁来了我们都是这个答案。” 江声面无表情地把饼干塞进书包里,然后斜了他们一眼,倒是没有面露嘲讽,只是说的话却不算太客气。 他说:“我们队里有我一个拖油瓶就够了,并不想再收三个。” 这话一出,那两个小孩儿自知尴尬。虽然面皮薄,但是也怕死,所以没有离开,但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争取一下。 徐语微全程就默默地站在最后边儿,盯着眼前的僵持着的局面一言不发。 江声和秦争心照不宣对了个眼神,强行不让他们跟是不可能的,跟着又嫌麻烦,于是找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以打商量的语气说:“要么这样,徐语微留下,你们两个小情侣去别地儿。” 他又扫了一眼那个男生,话里带着点调侃:“自己的女朋友总能保护好了吧?” 那个男生了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江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给他提了个醒:“你们出了栋别墅之后最好还是多找点食物,然后再找个房间躲着。躲过七天你们也就平安了。” “有空也可以琢磨一下这个游戏的禁忌到底是什么。不过可别再想着什么全员和平相处之类的谬论了。” 那两个人离开的脚步一顿,但还是慢慢走远了,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江声说的话听进去。 直到徐语微伸出手跟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江声才意识到他连那两个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秦争出于礼貌的要求,握了一下对方的手:“周川。” 江声却眯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那两人交握的手上,虽然不过几秒的时间,但是并不妨碍他暗自喝一壶。 就像前文说的,徐语微是个清冷型的美人,虽然不至于倾国倾城,但是迷倒几个男人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江声问她:“你当时为什么和他们组队?” 撇开那两个人小胳膊小腿的样子不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两个人什么感情。 江声不认为他们中的一个会在另一个人遇难的时候分出心思来关心别人。 秦争顺着江声的思路想下去,皱着眉头问:“你也是狩猎者?” 徐语微面无表情地给他们鼓了两下掌:“你们这危机意识够可以的。” 秦争沉默着没答话,江声却从她的话里读出点潜台词:危机到看谁都不像好人。 他挑一下眉毛:“嘲讽?” 徐语微算是意识到自己是遇到聊天的硬茬了,无奈地回答:“真心。” 而后绕回江声先前的那个问题,解释:“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只是因为一个人单打独斗不现实,抱大腿的话又怕大腿送我出去挡刀,索性找两个看起来善良点的。” “我觉得如果我被人揍了,他们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江声对此不予评价,不过这个理由也还算说得过去。 徐语微见他的表情阴转多云之后问了个问题:“为什么留下我?” 事实上,她在简短地和江声交谈过几句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她觉得好说话只是江声的表相而已,他的心肠似乎是冷的。 不管是刚才那番“拖油瓶论”,还是在广场上看着那个男孩儿站在半人高的台上当众作死的时候、看着那个黄毛被揍得浑身是血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总是冷淡的。 少数的几个笑脸都是给身边的那个帅哥的。 让人觉得除了他边上的那个不定数之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也无法在他的心上多引起一点涟漪。 徐语微自认看人很准,所以在江声全程没有表现出一点要寻找新队员的意思的时候,她就识趣地放弃了,现在却误打误撞地进了队。 她不太相信江声是为了给那个男孩儿“减负”,所以反而更好奇原因。 江声瞥她一眼,心里的记仇因子抬起了头,但是面上不显,只原封不动地回答:“眼缘吧。” ※※※※※※※※※※※※※※※※※※※※ q:一更新就掉收藏是什么体验? a:一边感慨自己好惨,一边去检查自己这几天到底更新了什么东西。 排行榜 徐语微听了之后沉默了一瞬,觉得有些扯淡。 毕竟江声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之后,目光就再也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 她只当是江声不想说实话,也知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于是不再就这个问题深究,只半真半假地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题外话。 她说:“我猜那个男生应该更想把那个小女孩儿留给你们照顾。” “毕竟你们看起来更可靠一些。而他那种常年坐在教室里的好学生,如果遇见一个莽的,八个他都不够被打的。” 秦争捡东西的动作一滞,说:“如果只有靠别人的同情和帮助才能活下去的话,那么他应该反省自己,而不是怪罪没有对他伸出援手的那些人。” 江声听了秦争这话之后,想努力地绷住表情,却没忍住。 他轻笑两声,有些难以想象这种话会出自秦争,毕竟这种泼冷水的渣男角色一般都是由他来扮演的。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难理解。无非就是某人怕自己听了这话之后会自责,所以率先表个态。 虽然秦争本人才是这三个人中最心软的那一个。 但正是因为这样,反而让江声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可惜徐语微对两人都不太了解,以为两人都是冷酷无情的代表,索性闭了嘴。 于是一时无话。 三个人沉默地搜完了附近的房子,吃的喝的也零零散散地装满了两个双肩包,还有一个专门装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的,例如指南针和冰袋之类的。 这个包在徐语微背上背着。原因无他,因为这个最轻。 期间他们也正面遇到过其他几支队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不说话的时候的表情太唬人,总归是没有起什么正面冲突。 正午的太阳有点晒,江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四十,于是喊了声暂停,决定先找个隐蔽点儿的地方先吃饭。 江声按照记忆,刻意地绕回了一个有微波炉有沙发的别墅,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三个自热盒饭,一个黑椒牛柳饭,一个烟熏鸡肉饭,还有一个是意面。 徐语微对于江声让她先挑的举动有点讶异,在心里面领了他的好意,然后挑了黑椒牛柳饭。 接着三个盒饭就被叠叠乐似的塞进了微波炉,然后是几分钟的等待。 期间秦争主动问了徐语微一句“要喝什么”。 徐语微思忖了几秒之后回答:“就矿泉水吧。” 然后一瓶还带着丝丝凉气的冰水被递到她的眼前,另外一瓶不太冰的矿泉水竖在江声和秦争中间。 “叮”的一声,是微波炉热好盒饭了的提示,江声从徐语微放在旁边的背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分了几叠,垫在塑料饭盒的外边隔热。 不知道为什么,徐语微从江声那儿接过盒饭的时候居然觉得有些鼻酸。 她兀自把这点莫名的情绪归结为这两个人在这种游戏里还能保持的绅士风度。 虽然这些举动可能都只是对方下意识的行为,但是在见识过这个游戏里的人心险恶之后,她还是觉得有些感动。 感动的结果就是安安静静地埋头吃饭,以减少自己这个电灯泡的瓦数。 系统播报来的时候,秦争正仰着头在喝水,江声则拿着筷子,在秦争的餐盒里挑肉吃。 僵硬的机械女声却突然在他们的耳边炸开:“玩家许必、杨寅成功杀死玩家孙意,将平分系统奖励的五十积分,并且自动获得玩家孙意的二十八积分。” 她语句之间的停顿长的就像是在等丧:“目前存活人数九十八,积分榜上的前十名分别是许必、杨寅……” 那自带3d环绕效果的声音像是从垒墙的砖块之中传来的,让人听了之后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而就在玩家们都以为她的宣报内容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她又突然笑了一声,继而说道:“排行榜前十的玩家坐标已经为你们重点标出,祝各位玩家好运。” 江声不知道那两个成功杀了人的玩家现在还笑不笑得出来,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有些不妙。 ——因为徐语微是第十。 卡在了通缉线上的徐语微脸色微变,原本清冷的气质出现了一道裂缝。 江声放下饭盒,几乎是在系统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和徐语微交换了背包权。她的排名也瞬间从第十落到了二十七。 写着数字十的坐标易位,那个被前进了一位的玩家估计是忍痛割爱了不少东西,也来到了二十开外的安全区。 江声打开了悬浮的页面栏,眼看着左侧前十的名字变了又变,唯独拿了人头分的那两位始终高高地挂在榜首的位置,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矢之的。 秦争看着不断向那两个坐标聚集的圆点,默默地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然后对着列表上的积分一样一样地往里面拿。 江声不知道是从哪儿扯了张纸,又从哪儿翻出来一杆笔,总之是配合着秦争把自己已有的东西都标清楚了积分。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喝的最廉价,一瓶矿泉水就值一点积分;吃的则一到三点不等。 道具的积分规则就迷幻了许多:能杀人的匕首只值两点积分,但是还没个手掌大的便笺居然要算五点。 徐语微看着边上有条不紊地在计算积分的两人,又看了一眼前十的排名,悄无声息地放大脚下的这块地图。 为了避免由于两人靠的太近而导致的圆点重合情况,徐语微把地图放大得都快成了马赛克,但还是没能在那个圆点的旁边看到属于另一点的身影。 她突然有些踌躇,思忖着自己究竟是该继续装傻,还是该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 最终她还是问出口了:“你是……遗留玩家吗?” 闻声,江声转过头来和她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不该说谎。 秦争的想法就果断得多:遗留玩家这种默认的炮灰存在,不能让江声认下来。 于是他替江声否认了,又不愿意解释那个听起来离奇地要命的真相,索性编了个借口:“我们进这个游戏之前就对这个副本略有耳闻。” “但是那人不愿意多说,只劝我们去论坛上收购两张隐藏身份的道具卡,说是会派上大用场。可惜时间紧迫,只买到一张,就给他用了。” 江声含笑地看着秦争上下嘴唇一碰,略带别扭地编织出来一个谎话时,不由地在想是不是自己把他给带歪了。 其实徐语微问完就觉得是自己犯傻了:哪有遗留玩家会对自己经历过的副本一无所知的?更何况是江声这种人精。 即使他的记忆被消除了,秦争总是知道的。 于是她挺容易地就接受了秦争给的说辞。 况且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江声他们对她的好意。 由于他们不愿意应付那些慕分而来的玩家,所以在把话“说开了”之后,三人重新分配了物资。 大部分贵的东西都塞进了江声的包里,其余的食物则基本三人平分。 江声出于私心考虑,还是往秦争那儿多塞了几瓶水,往徐语微那儿则多塞了吃的,美其名曰:“水比较重,怕你背太多了会累。” 徐语微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哪儿能看不出江声心里那点小算盘。 只是看着江声随时替她注意排名的举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在心里无奈地摊手:算了,自己已经够麻烦他们的了,就小小地牺牲一下,替他们这对小情侣买个安心吧。 ——虽然不管队伍中的谁进了前十,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江声也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周川’这个名字成为大家口头捕猎的对象而已。 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过后,三人又不紧不慢地坐在沙发吃起了未完的午餐。 热过的简易盒饭其实不太好吃,但徐语微本着食物可贵的原则还是吃完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会发生什么变数,自己又究竟能不能吃到下一顿。 不过半顿饭的时间,系统的广播又响了几次,现在的存活玩家数已经降到了九十二,而前十的名字也在不断地被刷新。 有些人是又往包里捡了东西,有些人则是因为吃喝消费掉了。 唯一不变的是许必、杨寅二人依旧挂在榜首,而且比先前的积分多了不少。 看样子是去捕猎的人没成功,反而主动送了人头,替他们铺了青云路。 只不过这些都和江声他们无关。他们在水足饭饱之后找了辆车,准备开往市中心以寻找更多的资源。 没想到的是一辆车居然值二十点积分,无论是徐语微和秦争中的谁开,都是一大截的“飞跃”,所以江声就自然而然地坐上了驾驶座。 不过这车一开,倒是给秦争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先前只知道江声晕车,于是信了江声“晕车的人去开车反而会好受点”以及他开车技术很好的鬼话。 且不论坐车的人究竟感受到了多强的推背感,光是江声此刻的脸色就够让人心疼的了。 非要形容的话,江声现在的状态大概更像是晕车,但是又不信邪,偏偏要在车上玩手机的小孩儿。 秦争几乎是在注意到他的脸色的瞬间就叫他靠边停了车,而后把自己的背包塞进了他的怀里。 江声在被秦争推进副驾的时候,后知后觉地领悟了当初在“末日逃亡”那个游戏中,秦争为什么没同意让自己换班开车。 ……十八岁考了本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路的江声有些羞愧地扶额:原来是见识过了。 晚餐 同样是十八岁考了驾照的秦争把车开得四平八稳。 汽车按照原定计划驶向城区。三个人一下车就是一通物资搜刮,如果不是怕后期捡不到东西了,他们其实不愿意背着那么多东西到处跑。 忙活了一下午的后果就是三个人都累得够呛。 徐语微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虽说是女孩子,但是背着满满当当一书包的东西到处跑的时候也没有喊过累。 不过一天过去了,现在的前十名要么是有人头积分加持的,要么是背包里装着一堆道具的。所以江声他们倒是不必再担心挤进危险区。 于是三人找了个隐蔽的小别墅,坐在沙发上舒舒坦坦地吃晚餐。 今日的晚餐是自热米饭和自热宽粉火锅。 徐语微自觉地把手伸向了那碗土豆牛腩的自热米饭,为的是把品种多样性留给边上那两位。 江声一边在往盒子里边倒水,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她:“你不吃自热火锅?那么大一个包装,我以为你喜欢吃才拿上的。” 毕竟她当时在未来幻想那个世界里点的尽是些辣菜。 徐语微一愣,迟疑地问:“你为什么觉得我爱吃?” 江声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想扯出什么时空穿越的话题来,随口解释:“我看你当时多看了它两眼,以为你喜欢吃辣,我就拿上了。” 他看徐语微还是没有要拿那个自热火锅的意思,叹气:“算了,是我会错意了。” “等我给土豆牛腩饭注好水之后,你端过去就是了。” 徐语微下意识地护了一下食,不想辜负江声的好意,于是说:“我确实爱吃自热火锅……只是怕你们吃得单调,所以才选的米饭。” 江声挑眉,一本正经地说:“那倒是不必。周川偏甜口,不能吃辣的。吃两口微辣就能肿的跟我亲了他一晚上似的。” 徐语微听着江声过分直白的话,突然被口水呛了一下,目光却忍不住地瞥向躺在沙发上休息的秦争。 江声把注好水的自热火锅推向徐语微,而后伸手挡了一下她的□□裸的眼神,有意活跃气氛:“干嘛呢,再看收费了。” 徐语微却轻笑了两声,说:“说实话,我上午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冷酷无情,怼天怼地那卦的。” 江声坐在地毯上,不置可否,只问:“现在呢?” 徐语微假意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大概是嘴硬心软,又特别地绅士,特别地会照顾人,还特别的细心的人。” 她停顿了一秒,补充:“而且还特别特别地喜欢周川。” 江声听完之后“啧”了一声:“你这评价除了最后那条之外,其余的都像是在说别人。” 徐语微失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个别人是指周川吗?” 江声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正在周川的包里翻汽水,敷衍地回答:“算是吧。除了你那些数不完的‘特别’有些夸张之外,他确实挺符合的。” “我的话,大概和这个评价差十万八千里。毕竟我确实挺自私的。” 徐语微不以为然,只说:“你这是对自己认知不准确。” 江声没再跟她就着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只把冒着热气的自热火锅推到她面前,然后走近沙发叫秦争起来吃饭。 秦争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然后抹了一把脸,在原地醒了一会儿觉。 徐语微看着被江声拉着慢慢走过来的秦争,心里想的却是:周川的绅士、细心和会照顾人都是相对你一个人而言的。 她总觉得,虽然看起来是江声总在征求秦争的意见,但事实上拿主意的一直是江声。 不管是把她留下来也好,还是选择塞进背包里的东西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江声说了算。 秦争的作用大概是在江声希望得到肯定的时候给他支持,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替他放弃。 只是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江声便以为秦争对于全世界的人来说都是那样的,是配得上世间所有褒义词的。 实际上,如果让秦争一个人去分配物资的话,他大概会让江声把他想要的都挑尽之后,再把剩下的拿出来分。 反倒是江声自己,虽然表情看着总是冷冷的,偶尔也会说一些不近人情的话,但是他的实际行为却意外的很温暖。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内里是白桃气泡水的味道。 此时的江声不知道徐语微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在心里把他的几个无心之举吹成什么样了,照旧和秦争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饭。 江声分了秦争半碗黄焖鸡,然后开始扒拉他碗里的牛肉。 秦争默默地往他碗里夹了块土豆,无奈地说:“你能吃口素吗?” 江声眨了两下眼睛,回答:“能。”然后立马将土豆塞进了嘴里。 毕竟他习惯把碗里不喜欢的菜先吃了。 秦争看着江声把还冒着热气的土豆块直接塞进嘴里的时候心惊了一下,生怕他给自己烫出一个燎泡来,也就放弃给他投食素菜了。 江声放下筷子的时候碗里还剩了大半的米饭,然后懒懒散散地靠在秦争身上,接过他喝了一半的汽水,毫不避讳地对嘴喝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江声此刻的状态不像是在亡命游戏里生存,而像是在和男朋友一起过情侣周末。 ……除了吃的差了点,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之外。 虽然事实是因为对于江声而言,白天运动量实在是有些超额,非得形容的话,就像是陪妈妈逛了一天街的累。所以在吃饱喝足之后难免就有些犯困。 只不过徐语微现在的重点都在那个两个人都含过的瓶口上。毕竟江声看起来像是那种喝他一口水,他能把整瓶都送给你的人。 江声注意到徐语微的目光,再次会错意,说:“你要喝水的话,周川的包里有,你可以去拿。” 徐语微摇了一下头,没动,虽然她现在确实被辣得有些说不出话。 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己当时到底有没有多看这个自热锅两眼了,毕竟她也不太能吃辣。 江声也看出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给她拿了盒牛奶解辣,还顺带着递给她一个三明治:“太辣了就别吃了。” 徐语微迟疑了几秒之后接过来,默默地拆开了,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因为情况特殊,楼下的门都是把手门,不能上锁,只能拿沙发一类的家具抵着门。 而且碍于地图上该死的标点,指不定就有人专门喜欢挑后面的小鱼小虾下手的,所以他们不得不轮流守夜。 由于窗户上没有窗帘,开灯的行为又太过于明目张胆,所以他们只能摸黑聊天。 是时徐语微正躺在床上,没有睡,却在沾到床的那一刻就隐约有了睡意,只是在听清楚江声他们的聊天内容之后又瞬间清醒了。 她猜测那两个人大概正一起坐在那张大沙发上,又或者是柔软的地毯上,无论如何,总归是姿势亲密的。 她听见秦争问江声:“你知道你今天的表现像什么吗?” 江声低声问:“像什么?”听语气似乎是真的有些困惑。但是却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谁考虑。 秦争回答:“像中央空调。” 他的话里带着点吃醋的意味,大概是憋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了说出来的机会。 江声轻笑了两声。徐语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他弯起的嘴角和含笑的眉眼。 然后她就听见了江声带着笑意地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他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之后会在未来幻想那个世界遇见她。然后她会帮助我们联系到那些科技界的大佬,只有通过她,我们才能顺利说服那些大佬录保卫科技的视频。” 她翻身的动作顿住,开始消化自己听到的那几句话。 秦争的语气似乎不是很认同:“你打算利用她?” 江声被气笑了:“你才利用她呢。我原来根本没打算让她加入我们好吗?” “要不是看那个小鬼打算三个人一起赖在我们这儿,又觉得那个小鬼大概是真的保护不了两个女孩儿,这才决定本着相识一场的原则留下她的好不。” 他小声地加重了点语气,强调:“之后她帮助我们的那件事是因,现在算是果。” “而不是为了之后的果,现在强行在种下因子。” 秦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在说绕口令吗?” 江声原本还想板着脸,但是一想到反正秦争看不见,还是勾起了嘴角,说:“我觉得你今晚是想气死我。” 秦争没接他的话茬,只默默地侧过头去吻他。 徐语微听着外面的声音,莫名地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 大概过了几分钟,江声突然哑着嗓子开口:“我后悔了,我当时应该坚持二人世界,让徐语微跟那两个高中生走的。” 秦争失笑,佯装正经地说:“你醒悟得太晚了,我们现在已经不能赶人了。” 江声“哦”了一声,然后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那笑声被他压得很低,但是却很好听,以至于徐语微手动清除了刚才听见的那段有关于未来的天马行空的对话。 她想,睡吧,吃狗粮的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梦见她去小卖部买白桃味儿的气泡水,但是最后一瓶已经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买走了。 在梦里的她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她就是下意识地知道那是秦争。 她最后拐回小卖部买了瓶蜜桃乌龙茶,意外地觉得很好喝。 ※※※※※※※※※※※※※※※※※※※※ 其实所有人看人都带滤镜……不管是江声和秦争看彼此,还是徐语微看他俩。 以及本章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奇怪视角orz 没有大纲的结果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剧情会这样。 劫道 大概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徐语微睡得不是很安稳,中途醒来就睡不回去了,于是索性爬起来值班,也算是为这个小分队出一份薄力。 她披着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江声正迷迷瞪瞪坐在窗边研究地图,脸上带着点困倦的神色。 她走近了,极小声地问江声:“周川呢?” 问完之后就意识到是自己犯了傻,不在这儿守着,自然是去睡觉了。瞬间尴尬得穿越回几秒钟前撤回那条信息。 江声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头也不抬地回答:“他白天还得开车,所以我赶他睡觉去了。” 徐语微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话找话地问:“你这是一晚上没睡?” 江声终于把目光从显示屏上移开了,他看了徐语微一眼,问:“我看起来像是这种蜂蜜型的奉献型人格吗?” 他轻飘飘地解释道:“如果不是系统聒噪的播报声太烦人,又怕周川不声不响地在这儿守到天亮,我估计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睡大觉。” 徐语微语塞,在心里估计着后面那个理由估计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比重。 江声问她:“你这是起来喝水还是睡不着?” 徐语微默默地叹了口气,回答:“睡不着,所以你也去睡觉吧,我来守夜。” 江声不置可否,目光在她的身上打转了一圈,在确认她应该不是那种会卷着东西逃跑的人之后点头同意了。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而麻掉的腿,说:“晚上冷,你多穿两件。” 江声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对她说:“如果看见有人在附近就叫我们一声。困了、撑不住了也记得把我叫起来换班。” 徐语微“嗯”了一声,注意到他说的是“叫我起来换班”,可是他明明也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江声在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后走进了房间,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地脱掉外衣的声音。 徐语微隐约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声,自动地从只言片语中脑补出全篇的情景。 她猜测大概是秦争不放心江声一个守夜,睡得浅,所以即使江声已经刻意地放轻了脚步,他也还是警觉地在第一时间醒来了。 他或许会下意识地打算起来换班,但是大概会被江声按回床上,然后提一下自己这个不配在他们的故事里拥有姓名的志愿者。 最后两个人安心地躺在一起耳鬓厮磨、抵足而眠,想想就有点甜是怎么肥四。 徐语微扶额,收回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专心地坐在窗边盯梢。 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所以徐语微只能凭感觉地去体会时间的流逝,也就使得这个夜晚显得更加漫长。 期间她看见过有几个鬼鬼祟祟地跑进了前面那个别墅群里的人,也听到过系统的几声广播,总归是终于迎来了破晓的时候。 秦争穿戴整齐地走出房间,对着她说了一声“辛苦了”,然后低声问她要不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徐语微摇了摇头,说自己还不困。秦争没有多说什么,东翻西找得找出个已经落了灰了的热水壶,拿矿泉水冲干净了之后煮了壶开水。 她沉默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牛奶和三角饭团,还是温热的。 然后两个人就那么相对无言地坐着,期间只有热水壶烧水时发出的“呲呲”声。 徐语微在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之后撕开了包装,咬了一口饭团,金枪鱼的味道在齿间蔓延开来。 她默默地感慨一声:除了东奔西走地找食物时候的疲累,其实在吃饭的体验上倒也不算太差。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小队外的世界竞争有多么得激烈。 她在吃东西的间隙偷瞄了一眼秦争,不得不承认的是好看的人刚起床的样子也是好看的,随便穿个衣服往破沙发上一靠都像是世界名画,这也无怪乎江声为什么喜欢他。 被单纯定义成颜狗的江声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早八点,秦争烧开的水都已经被晾成温的了。 江声忍住了缩回去当企鹅的冲动,慢慢悠悠地晃出来,喝了一口秦争递过来的温水,又慢慢悠悠地晃进隔间里洗漱。 直到他把两个饭团咽进肚子里,才感觉自己的七魂六魄归了位。 他默默地打了个饱嗝,一本正经地说:“熬夜这项活动对于老年人来说太不友好了。” 徐语微忍俊不禁:“你这才多大就自称老年人了?” 江声瘫在沙发耍无赖:“反正我在队伍里是最大的。” 徐语微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假的?你们是年下?” 她问这话的时候,目光不断地在秦争和江声之间打转,其中带着点怀疑的意味。 江声用眼尾扫了一眼秦争所在的方位,看他收拾东西的动作没停之后才“嗯”了一声。 他没说的是:虽然只大半岁。但那是你来晚了,你要是早点遇到我们的话,还能见着我俩差两岁的时候。 殊不知背对着他们在收拾东西的秦争耳朵都红了。 只不过江声“嗯”完了之后还没忘了补充下半句:“年轻小男孩儿多好啊,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还能替我们望一晚上的风。” 徐语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声是在秋后算账,大概秦争原定的计划是一个人守夜。 秦争自知理亏,闷声不吭。倒是徐语微意料之外地在替他说话。 她看着江声的眼睛,说:“如果不是我凌晨睡不着的话,你是不是也打算守到天亮?” 江声抬眼看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是傻子,乐意放着柔软的床铺不睡,要在外面吹冷风。” 他盯着秦争的背影,极度有针对性口是心非:“等我守满两个钟头了,就会去一个一个地把你们从被窝里挖出来。” 徐语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装作自己信了的样子,却暗自在心里把“嘴硬心软”的标签给他贴回去了。 以及徐语微假笑着表示:以及这类明撕暗秀的狗粮一点都不好吃。 上午八点半,三人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栋房子,由于这附近聚集得越来越多的圆点,所以他们决定驱车开往另一座城市。 只是半路却被截了道:一辆越野车停在他们的眼前,随后车上下来了五六个人,除去一个女人和一个瘦高个之外,其余的都长着一身腱子肉,像是练过的。 其中,昨天上午见过的那个“黑社会”也赫然在列。 他们一字排开,站在距离他们的车子五六米的位置,虽然没喊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古早宣言,但是脸上却明晃晃地写着“抢劫”两个字。 果不其然。领头的那位拿出小喇叭就开始跟他们喊话:“车上的人给我听好了,只要你们把吃的东西留下,我们就放你们走,不会伤害你们分毫。” “不然……”对方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给他们留下想象的空间。 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愿意杀人还是单纯地不想挤进被通缉的排行榜里。 可惜江声他们也不算什么软柿子,绝对不可能任由对方把自己的奔走一天的成果抢走。 江声坐在副驾上,蹙着眉头指挥秦争,示意他一脚油门踩到底:“撞过去,我就不信他们不闪开。” 事实是对方也没有料想到会啃到个硬骨头,差点被撞了个正着,领头的那个招呼着大家赶紧上车,然后怒不可遏地跟了一路,兼顾了没头脑和不高兴两个角色。 高大越野车里坐着的那个漂亮女人锁紧了眉头,心想自己就不该跟着这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昨天地上物资还多的时候他们不去捡,一个个懒得动弹,只就近搜了几个房子就不动弹了。 结果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市区里大部分房间都被捡空了,以至于他们只能吃一些被剩下来的苏打饼干,干硬得无法下口。 而且同行的人太多,那几位彪形大汉又跟水牛转世似的,一口下去就是半瓶水,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只递给她小半瓶别人喝剩下了的。 她耐着反胃的冲动仰头喝下去了,即使嘴和瓶口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觉得把她恶心怀了。 本来他们要是听她的,哪儿至于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再不济,早点开车去邻近的城市搜东西也好,总归是能找到些咽的下去的食物,可他们非不。 说是一个房子就能捡到两三样吃的,可这队伍里却有着六张嘴,一天又得吃三顿,楼上楼下得不知道要跑多少回。所以干脆拦路抢劫,这样东西来的快。 然后她就眼看着第一第二的那两位开着车子从他们的边上路过,还放了几计冷枪,直接打碎了后座的两扇玻璃窗,而后擦着他们的脸颊划过,没入了一根树干。 对方从窗户中露出头来,刻意地对着他们吹了一下枪口冒的烟,眼中的挑衅不言而喻。 而那会儿的他们虽然也生气,但到底是怕那把□□。于是只涨红了脸,等他们走远了之后才敢飚出几句脏话,其余时候都缩得像是个鹌鹑。 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从哪儿来的勇气,总之就是要跟他们杠到底。 大概是想着对方再怎么样也就只有两个人,怎么肉搏都不会输的。 而且枪支这种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捡到的,对方要是有,能连个编号都没有?想想也不可能。 可惜他们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江声他们虽然没有枪,但是战斗力却不是吹的,也够这些外强中干的人喝一壶的了。 揍人 江声他们把车开到了临近的城区之后,就懒得再和身后的那群跟屁虫兜圈子了。 江声直接和秦争下了车,把徐语微反锁在车里,让她把东西看好。 那几个抢劫的见状也立马刹了车,走过来准备将他们团团围住。 可惜刚坐过漂移车的江声心情很不好,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恶劣了一点。 他眼含轻蔑地扫了一眼对方:“赤手空拳地就来抢劫?”说着就掏出了一根半米长的铁棍。 说实话,如果光论武力值的话,江声他们倒是不一定能毫发无伤地打倒对面那四个壮汉。 只是对方都蹬鼻子上脸了,哪有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的道理。 对面队伍里的那个女人早已经躲得远远了,那个瘦高个倒是企图出来好声好气地谈个判,只是明显他做不了其他几个人的主。 于是他夹在中间,在你推我搡之间挨了两下拳头,又被敲了一闷棍,瞬间眼冒金星,两腿一软就给江声他们行了个大礼。 他的脸色在阴影中一变,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与先前劝和时候完全不同的狠戾。 只不过其余人都忙着混战,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小角色。 最终的结果是江声和秦争都不轻不重地挨了几下拳头,其中还有一下是怼在江声脸上的,以至于他的嘴角破了一点。 江声舔了一下唇边,感到了丝丝缕缕的疼,于是下手更狠,看得徐语微心惊。 如果不是她知道江声不在那九十九号人之列的话,她大概会以为江声是奔着人头分去的。 只是江声他俩挨的拳头和那四位身上的伤口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那四位原本还摆出一副练家子的样儿,在刚挨了几下棍子的时候还能咬着牙继续装狠,但是在后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就只想抱头求饶了。 昨天说过荤话的那位居然在里面还算是能打的,只是在边上倒了三个之后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不再负隅顽抗了。 他靠着车子,倒是没求饶,也没拉什么近乎,就只是疼得直吸气。他此刻正闭着眼睛,一脸要慷慨赴死的样子。 江声没理会他,只扫了一眼躺在地上装死的那个瘦高个,和站在车后面哆哆嗦嗦、妄图隐形的女人。 他伸手敲了两下车窗,徐语微会意,把玻璃摇了下来,赶忙地问江声他们伤到哪儿了,语速快得江声有些听不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几个人才看清楚了对方队伍里还有一个女生,只是他们这个时候自顾不暇,哪怕是动弹一下都嫌疼,更别说去追责。 尽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个瘦高个儿也没报错人数,对方真正动手了的确实只有两个人,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中看不中用。 对方队伍里的那个女人则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徐语微,艳羡中又带着些嫉妒。 江声从徐语微那儿拿到了冰袋之后,拿铁棍尖锐的那一角划破了外包装,捏着其中一个人的下巴就往他的嘴里倒。 对方被冻了一个哆嗦,企图吐出嘴里的冰块,却被江声强行按住了。 江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没有告诉过你打人不能打脸吗?” 那人剧烈地挣扎着,扭动的身形就像是一条大型蛆虫,涎水则不断地顺着嘴角滑落,看起来有些恶心。 江声赶在对方翻白眼之前松开了手。 而那人几乎是在江声松开手的那一瞬间立马坐了起来,把口中含着的冰块如数吐出,又干呕了两下,才仿佛要窒息似的深呼吸了两口气。 徐语微此时也背着东西从车上下来了,她小跑到江声附近,问:“这些人要怎么处置?杀了?” 江声那余光瞥了一眼秦争,回答:“算了,懒得拿那些沾着人血的积分。” 他看着那位靠在车上的“黑社会”,问:“你是这群人里的老大?” 那人摇一下头,却不知道是牵动了哪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地回:“不是,我们这儿没有老大,大家都是自愿凑在一起的,所以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 江声在心里仔细咀嚼了一下“自己的主宰”这个中二的形容,嗤笑一声:“敢情拦路抢劫这事还是经过你们六个人集体同意的?” 那人语塞,语塞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江声也懒得跟他们浪费太多唇舌,只简短地说:“我也不管你们是想不劳而获还是别的什么,总归下次见到我们的时候记得绕远点走,别碍我们的眼。” 那人沉默了一瞬之后点头,跟昨天下午那个笑嘻嘻的样子判若两人,也完全不同于片刻前的威风凛凛。 江声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躲在队尾的那个女人,又踹了一脚刚开始跪下之后就再也没爬起来过的那个瘦高个,在离开前给那人留下了最后一句忠告。 他说:“你们下次选人的时候记得把眼睛擦亮一点,别什么垃圾都收进来。” “人菜不要紧,但是这种完全不愿意出力的还是别收了。” 毕竟这种随时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的队友,有一个多余一个。 江声说完这话之后就走了,秦争和徐语微紧跟在他身后。 那位“黑社会”仁兄莫名地觉得江声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些帅,连带着他觉得江声离开的背影都像是带着风。 他此刻在心里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真正的黑社会大哥带着兄弟走南闯北,练就一身真人不露相的绝世武艺的戏码。 至于车里的那位,大概是大哥的小妞。 江声不知道对方离谱到过分的那些想法,也不知道事后被赶出队伍的那个瘦高个在外边传了谣言。 那个瘦高个以卖关子的形式说出江声他们队内有一张可以隐藏坐标点的道具卡,以增加这件事的可信度。 又撇开江声他们是块硬骨头的事不提,只仔仔细细地给那些人描绘了一下江声他们的具体容貌特特征,好方便他们寻找。 那些听的人对此不置可否,只问:“真有这样的好东西,那你们怎么不去抢?” 瘦高个眉头一皱,把责任推给第一二位的那两个大魔王,说:“还不是他们被榜上那两个人给揍怕了,现在他们是谁也不敢招惹。”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一个队六个人,抢了也没用。” 那些人听了这话之后,连忙把话题改换了自己更感兴趣的,问:“榜上那俩位是真的厉害?” 瘦高个儿其实并不知道对方的实力究竟如何,但总归是广播里的常客了,又加上有枪加持,忙不迭得点头,把他们吹得像是天神下凡。 那些人跟着感慨两声,又问:“那你又是为什么离开那个队伍了?是觉得跟着他们没希望了?” 瘦高个儿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口气,说:“哪能啊。是他们第一天死活不愿意在外边儿捡东西,说是太累了,打算今天去抢。” “结果碰到硬茬了,铩羽而归。为了省一口吃的,索性把我那个女孩儿踢出队伍了。” 那个女孩儿他们是见过的,挺漂亮的,是我见犹怜型的,就是放在这种游戏里也是抢手货。 当时也有挺多人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的,可惜她本着慕强心里去了那个四人队伍。 只是她本人大概也没有想到,那四个长得跟健身教练似的人居然那么不堪一击。 于是被拒绝过的幸灾乐祸,只远观过的人则唏嘘。 只是不管消息的传播路径是怎么样的,江声他们手里有隐藏坐标的道具的谣言总归是传到了许必和杨寅的耳中。 他们倒是不管别人给他们扣上了多少莫须有的罪名,反正如果有怀着恶意来接近他们的,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就杀一双。 他们在意的是后面的那条消息。毕竟对于他们这个双人队伍而言,找到一张坐标隐藏卡就已经是让耳根清净一半了。 两人对视一眼,驱车绕回了上午路过的地方。 江声他们对于外面的那些事是一概不知,只闷头搜刮了一上午的物资,原本空了一些的背包又被重新填得满满当当的,其中还包括了徐语微特意要求的钟表。 所以他们现在正在某个小别墅里安逸地嗦着速食粉丝,还颇为小资地配了额外的鸡腿和素菜包。 吃过午饭后的徐语微后知后觉地泛起了点倦意,然后被江声以“反正背包还满着,下午不用出去搜东西”为由,催着找了个房间睡大觉。 她原本还想再挣扎一下,奈何实在抵不住那涌上来的困劲儿,又想着晚上起来守夜也是一样做贡献,终于还是沉沉地睡去了。 而江声最心疼的人当然是秦争,所以后者自然也被他赶去睡午觉了,于是客厅里瞬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将桌上吃剩下的垃圾丢进垃圾桶里,封了口,听着广播里突然传来的某某玩家又被淘汰了的消息,坐在沙发上开始数开局以来挂在公屏上的玩家淘汰信息。 为了防止是因为数学能力不过关而导致的低级错误,他连数了三遍,最终得出的答案都是: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十二位玩家被人为淘汰了。 他扫了一眼在屏幕左上角挂着的目前存活玩家个数:那里分明写着是八十四个。 那么问题来了,还有三位玩家是怎么死的? 就在江声对于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他猛的一回头,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把□□赫然抵在他的额头上。 江声眨了两下眼睛,不慌不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毕竟拿着枪还不动手的,肯定还有谈判的余地。 果不其然。他听见对方说:“我不杀你,毕竟我不是那种主动捕猎的人。” 那人含着笑,说:“但是我们想要你们手里那个可以隐藏坐标点的特殊道具。” 邀请 许必本以为对方会是慌乱的,再不济也只能是强装镇定。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家,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本事。 只是没有料想到对方对着黑黢黢的枪口时的表情却坦然,没有一点犯怵的样子。 江声抬眼看他,镇定自若地说:“我倒是愿意把东西给你,可是我给不了。” 许必挑了一下眉毛,问:“什么意思?” 江声佯装无奈地解释道:“因为你说的那个道具本来就不存在,总不能让我们凭空变出来一个给你吧。” 许必拿枪抵着江声额头的动作没变,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江声搬出了秦争骗徐语微的那套说辞,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我吧,好赖也算走过几个副本了,总归是知道在论坛上多打听点事儿没什么坏处。” “所以之前对这个副本也略有耳闻,说不上是完全不了解。只是在论坛爆料的那位不愿意多说,怕犯了系统的禁忌,只劝玩家们都去买一张隐藏坐标的道具卡来。” “我恰巧买到了一张,开局前就用了。而道具卡用后即焚的事情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许必的神色中带着点玩味:“话都是你一个人说的,要我们怎么相信你。” 江声双手平举,说:“随便你们搜。”姿势标准得像是过安检。 怕对方不相信,还顺带着抬了一下下巴,示意了一下沙发上扔着的那几个背包,光洁的额头不小心磕了一下枪。 他说:“不嫌麻烦的话,那儿你们也可以搜。以防你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会恼羞成怒,随意背包里的东西你们可以挑着拿走,给我剩点吃的就行。” 在一旁杵着的杨寅不是很赞同地看了一眼江声,问:“那你的队友们怎么办?” 江声顺着声音看去,煞有介事地说:“他们俩能丢下我一个人去午睡,还能怕丢东西?就算是真丢了也是他们活该。” 江声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嘲讽,算是把忘恩负义这个词演绎地淋漓尽致。 杨寅的长相不像许必那样带着点邪气,如果非得说的话,大概是走可爱路线的,。 只是此时这位大可爱的眼神中却显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江声在心里失笑,照单全收,还添油加醋地说:“毕竟命是自己的,还得自己保重。” 许必眼看着杨寅的怒气越堆越盛,不动声色地拉了他一下,对方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冷静下来,自觉地走到旁边去搜包。 江声看得稀奇,于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 许必不动声色地往左侧挪了一点,挡住了江声看向杨寅的视线。 江声无辜地冲他眨了两下眼睛,觉得眼前这位的占有欲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传达自己这朵落花也无意。 在杨寅默不作声地在包里翻动的时候,江声正在百无聊赖地抠着手皮。 他估计现在距离许必他们闯进来的时间得过了有三四分钟了,不知道屋里那两位醒了没有。 这个想法刚冒出一个头,他就隐约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只是表情没变。 许必原本还饶有兴致地盯着江声蒲扇似的睫毛,想着要不要索性把这根墙头草拔过来,只是如银针落地般的脚步声响起,他眼神一凛,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了鬼鬼祟祟摸过来的人。 只是这个动作过后,许必的身体重心也有所偏移,手上握着的枪支猝不及防地被踹到地上。 江声看准时机,蹲下、飞扑,捡起了那把枪,然后枪口调转,对准了许必。 杨寅条件反射地准备向江声冲去,打算解救队友。 是时许必正挟持着徐语微,原本还想开口谈个条件,只是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眼皮一跳,杨寅已经被秦争制住。 这下好了,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 许必索性松了手,双手向上举起,作出一副投降的姿势:“我认栽。” 可惜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像是任人宰割的样子,大概是笃定了江声他们不会杀他们。 徐语微则在重获自由之后猛得喘了口气,揣着砰砰跳的心脏,跌跌撞撞地往江声那儿跑。 杨寅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被江声给框了,在几度挣扎无果之后倒是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不过气鼓鼓的样子就像是小屁孩刚和同桌就越线问题吵了一架。 江声看着许必,问:“你这是留有后手?” 许必两手一摊:“我们两个初来乍到的,哪有什么后手。只不过看你们这与世无争的样子,估计你们不会想要我们俩的人头分罢了。” 徐语微冷哼一声,没答话,被对方当做是默认的反应。 秦争却只要一想到刚才看见的那副情景,就觉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面色不善盯着许必,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大了些。 杨寅小声地痛呼一声,许必这才站正了身姿,收敛了脸上那吊儿郎当的笑容,说:“你们也没必要这样吧?我们当时可没有对你们使用武力。” “要么你也去我们俩的车上搜点的” 江声不答,只让秦争松点劲儿,然后和对方谈条件:“这样吧,你们把两个背包留下,我们就放你们走,怎么样?” 他原本以为以许必圆滑的性格应该会以“现在食物难找了很多”之类的话来讨价还价,所以这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对方应得爽快,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江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没敢掉以轻心。 他看着两人空空如也的背后,又扫了一眼停在楼下的越野车,问:“你自己去拿?” 许必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同意了,然后拎着两个oversize的背包回来了,丢在江声的跟前,发出两声闷响,说:“这下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江声不置可否,只问:“这是你们全部的东西了?” 许必会错了意,被气笑了,说:“这么多吃的够你们活到最后一天了。” 江声瞥了一眼徐语微,让她去翻。 许必无奈地问:“这是几个意思?怕我们包里塞炸弹?” 江声不答,只让徐语微报名称。徐语微挨个念过去:“速食拌面,可乐,夹心饼干……消毒水,棉签……” 江声默默地指挥着:“这个留下,这个不要,这个太干了,也不要。” 最后挑挑拣拣地拿了大半个背包的东西,剩下的又理回了背包里,打算让许必原路扛回去。 杨寅被气得翻白眼,抿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必倒是后知后觉砸吧出点意思来。 杨寅被松开之后,鼓着腮帮子小跑到许必的边上,像是被偷了食物的仓鼠,满脸不乐意。 许必倒是露出了点笑模样,说:“谢了。” 江声没应,只佯装嫌弃地吐槽道:“你们这捡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吃进去之后都像是在虐待胃。” 许必轻笑两声,调侃道:“嗯,谢谢你留给我们虐待胃的机会。不然我们俩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足够食物度过这剩下的五天半。” 江声面无表情地送走了这两位千里来送物资的,转了两下□□,拒绝了对方笑嘻嘻地说想留下来的请求。 开玩笑,把你们两个人留在这儿晚上还睡不睡了。 许必在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江声一眼,说:“你有组织吗?” 江声心想着:即使我有加入你们的想法,等我出去了,消息也过期了。到时候你早就忘了还有这么回事了。 更何况他还真的不打算加入这种听起来就很麻烦的存在。 于是果断地摇了一下头:“不了,我自己有固定的队伍。” 许必扫了一眼江声身后的那两个人,耸肩:“好吧,毕竟你们队那两位的实力也还算不错。” 且不提秦争的武力值,就是徐语微的那一脚飞踢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虽然。对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却意外得还算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毕竟这种愿意为队友用道具卡,还带劈一字马的女人可不好找了。 现在多的都是想不劳而获吸人血的,就像是那个黑社会队里的那个漂亮女人。 许必推着还在生闷气中的某人上了车,临走前还探出车窗来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不加入组织就不加入,我问一下你的名字总行吧?” 心里想的却是等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总能把你烦进来,没想到江声软硬不吃,冲他微微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说:“不行。” 许必被逗乐了,看了一眼边上皱着眉头,仿佛随时打算冲上来揍自己一顿的秦争,解释:“哎,说清楚,我不是要泡他,真的只是替组织招揽人才。” 江声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层面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赶许必他们赶紧走。 毕竟这两个坐标在他们身边多待一秒,都意味着可能会多吸引一拨慕分而来的人,毕竟分数就代表着游戏结束后实打实的结算奖励。 许必离开前对江声他们最后的说的一段话是:“看在你们这坚固的队友情的份上,我还是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个真正地从别人手里买到的秘密。” “那就是不管你们遇到什么事,看到什么场景,都切记要维持平常心,不要让情绪波动得太厉害,否则就会被系统判定成不受控制的人。” 回应他的是三人的沉默。 许必也不恼,只微笑着说:“希望你们能活到最后。” 他伸出手,隔空地和江声他们碰了个拳头,然后汽车启动,只留下他们扬长而去的尾气。 如果 徐语微对于对方说的这段话感到有些云里雾里,江声看出来了,于是在夜半跟秦争默默地感慨道:“徐语微看着挺高冷一女孩,怎么内里憨憨的……” 虽然很可爱,不过这话还是不可能当着徐语微的面说的。 所以当江声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时,只提议:“我们进去说?” 另外两人点头,没有反对,默默地跟着江声进了屋子。 而且托许必千里送道具的福,他们这回可以给别墅上锁了,“咔哒”的一声,意味着心安。 在他们走上楼的过程中,秦争还是颇为懊恼地皱着眉头,说:“我们之前至少应该找个有大型的家具的房子的。” “明知道楼下不能锁,还没有一个阻挡作用,以至于屋子里来了人我们都不知道……” 江声瞥他一眼,打断:“幸亏你没感慨你们不该午睡,不然我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秦争紧抿着嘴唇没说话,估计这一点还真的在他内疚的列表之内。 江声抓着他的手搓了两下,生热之后贴在自己脸上,说:“别介。你有那闲心不如心疼心疼我的脸。” 他煞有介事地舔了一下嘴角,温热的舌尖给秦争的手心染上一层湿漉。 秦争垂着眼睛,下意识地想往回缩,却被江声抓住了手腕,不知道是真的无法动弹,还是反抗的意愿不强。 江声半真半假地感慨着:“感觉像是被打破相了,这下子更难抓住你的心了。” 秦争带着温度的大拇指指腹从江声的眼底擦过,让江声莫名地生出一种对方是在给自己擦眼泪的错觉。 而后就听见秦争说:“没有,还是很好看。”只有嘴边晕出的那一点碍眼的红。 可怜当作背景板的徐语微既没眼看又没眼听,只好轻咳两声,打断他们的对话:“二位大佬,把事情讲清楚了之后再调情行不?” 江声放下搭在秦争手腕的手,领着另外两个人进了房间。 江声靠在沙发上,调出了浮空的屏幕,对着秦争和徐语微说:“你们先看一眼左上角的现在存活人数。” “七十八。”秦争皱着眉头说,以为江声的意思是在暗示局势的险恶。 徐语微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因为造梦游戏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个不太美好的存在,只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贪欲罢了。 所以在她眼里,有玩家进行捕猎、追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别说现在是七十八,哪怕是五十八、三十八,她也觉得尚且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所以她此刻的心情变得更茫然了,看向江声的眼神里又多了些疑惑。 江声默默地开口:“你们再数一下开局以来挂在公屏上的玩家淘汰信息。” 秦争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背后的潜台词,只是眉头还没皱起,就被江声抵在他的眉眼间的手指抚平。 他抬眼望去,对方否定三连:“不许,不准,不好看。” 秦争听得多了,已经能自动脑补出带声响的全文了,无非就是:不许皱眉,不准忧愁,以及你烦恼的样子不好看,我喜欢看你笑着。 只是他一联想到江声说的那个死亡预告,脑子里也瞬间没有了那些旖旎的心思,他沉默地点开玩家面板开始数人数。 徐语微本能地按着数学逻辑回答了二十一条,只是在数过一遍之后脸色骤变。 江声眼看着她用食指戳了两下屏幕,把公告栏边上的滚动条拉回到了顶端,泼冷水:“不管你再数几次都数不出二十一的。” 他说:“有几个人不是被玩家杀死的。” 徐语微有些不信邪,干笑两声,说:“说不定是系统只能显示那么多条信息呢。” 如果不是第一个死的人名在江声的记忆里留下了印象,他或许也会和徐语微抱有一样的侥幸心理。可惜没如果。 他直说:“可是在第一条系统广播出来的时候,是你自己说的:死去的那个人和你同学时代认识的一个女生名字一样。” “虽然你没有多提她的事迹,但是我却对那个名字记得清楚。你说她叫孙意是吗?” 徐语微还是不顾阻拦地将滚动条拉到了顶,然后对着第一条系统奖励公告里的“孙意”两个字发怔。 这是真的,真的只有十六个玩家被杀了,还有五个则是死在系统的手里。 她把视线转向了旁边的玩家排行榜,然后眼看着王雪莹这个名字在她眨眼的那个瞬间变成了灰色,系统广播却异常得安静,没有吐出半个字。 于是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突然有些害怕了。 其实她对这个游戏也不算太陌生,毕竟也断断续续地进过十几次造梦游戏了。 只是在别人为了实现愿望而艰难求生的时候,她这一路走来说是顺风顺水也不为过。 她走得倒也不是抱大腿和金手指的路线,只是循规蹈矩,该组队的时候组队,该单干的时候单干,虽然也进过屠杀局,但是却也有惊无险地活到了最后。 但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死亡离她这么近。 在以往的游戏里,不管是死了一个玩家还是死了一百个玩家,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 毕竟世界那么大,死去的那些人都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他们死了之后,她的生活还是照样在运转,甚至在造梦游戏的帮助下变得更好。 只是这次似乎有变:游戏里的这个王莹雪就是她认识的那个王莹雪,是那个跟她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而不仅仅是像孙意那样,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她明明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还和她打了个照面,只是那个时候两人都已经有了队伍。 虽然徐语微的第一反应是躲:她不愿意打破自己在别人的形象,让别人知道她想改变的那些诸多事情。 但她是真的不讨厌这个和她当了十几年朋友的人。 只是对方当时对她的躲避似乎恍若未察,似乎对于在这里遇见她这件事除了欣喜之外就再无其他情绪。 对方还单方面地约好了:说是出了游戏就要和她一起去巷子口那家新开张的早餐店尝尝鲜。 她当时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呢?大概是不太热情的吧。对方大概是意识到了她兴致不高的事,于是只对她说了声“加油”,就匆匆跟着队伍里的人走了。 如果从头再来一次,她一定会笑着和她勾手约定,就像是小时候两个人还扎着朝天辫时会做的那样。虽然这个约定终究会落空。 虽然所谓的“如果”,都只是世界没有后悔药而产生的自我安慰的产物。 她想,这下隔壁老王惨啦,眼睛一闭一睁,孩子就没了。 那对夫妇大概会变成世人眼里的丁克,自己则终于成为了众人记忆里,这栋单元楼里唯一的女孩儿。 挺奇妙的,没有眼眶湿润的过程,眼泪就直接吧嗒落在地上的感觉。 江声他们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女孩儿就哭成了泪人,而且是怎么抹眼泪也止不住的那种哭。 与江声在未来幻想那个世界里留下的“清冷”印象完全不同,徐语微现在哭的真的很丑,但是却让人一眼就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可惜江声向来不是很擅长对付眼泪,只能默默地在她旁边放了盒抽纸。 他低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难过什么,但是至少我可以保证你会活着离开这个游戏的。” 他用余光瞥一眼秦争,补充:“周川也会,我也会。我们都将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然后在另一个世界里更好地重逢。” 不知道徐语微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后来哭累了,总归是小声啜泣了一会儿之后就自然停止了,一边擤着鼻涕一边道歉,怪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 是时江声正靠在秦争身上喊累,只是不管秦争怎么哄,他也不愿意去睡觉。 不得不承认的是徐语微的低气压也影响到了他。 倒不是害怕死,只是在想自己死了之后秦争会不会又走上那两年的老路。 江声仔仔细细地给秦争报了三遍自己家的地址,又强调了无数次自己就读的学校和院系,还有从记忆深处抠出来的两年前正在使用的电话。 他说:“如果……你就趁着草长莺飞的二月去找我,带着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 他半开着玩笑:“那么大概还能赶在我毕业典礼前收获一个男朋友,就可以打破我二十四岁母胎单身的命了。” “反正二十二岁的我也是个颜狗,而你又刚好每个毛孔都长在了我的审美上……” 江声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改了口:“不过我更希望我们都能一起走出这个副本,让那些破系统看看它推演出来的破剧本有多不靠谱。” 他看着秦争的眼睛,说:“然后自然是你站在s市某高级别墅自带的小花园里,等着我带着小一,踩着清风和日光来找你。” “再然后希望你的腿已经好了,我们就可以正式地干一些哭鼻子的事情,然后买一只登登二号,天天遛得它走不动道……” 逼的秦争只能一边安慰他,一边控制自己的情绪。 江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把美好畅想说得那么像遗言,只是突然开始怀疑起了许必的别有用心。 因为越是有意识地控制意识,就越发现自己忍不住多想。 而在他们对上徐语微哭的猩红的兔子眼睛时,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感慨自己杞人忧天。 临睡前,江声躺在床上,发现今天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物资,背包里也已然有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道具。 于是他们可以不用再出门奔波,可以把身后的这栋别墅当成是这个小队的固定避风港。 只是看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色,意外地有些难眠。 ※※※※※※※※※※※※※※※※※※※※ 今天诸事不顺,导致小说写得也很卡……(找借口中) 但是晚上在看某个节目里一个只得了17票的小姐姐笑着说我有17个粉丝了的时候突然觉得又得到了力量。 虽然我的收藏很少,但是起码还有人还在看我的文,很开心。 虽然偶尔也会有一种自己的文连这二百个收藏都配不上的感觉……但希望明天的我会更好吧。比心 枪战 摆在床头的闹钟指针在滴答滴答地走动着,躺在床榻上的徐语微却睡得很沉,大概是哭累了。 这晚也没有人再守夜,江声和秦争挤在一张小床上,在缓过来劲儿之后还颇有兴致地给秦争唱了一个跑调到了外婆家的安眠曲。 秦争失笑:“你这是什么音准?” 江声蛮不讲理地说:“一家只要一个会唱歌的就行了,要两个干嘛?”俨然一副恶霸的嘴脸。 秦争“嗯”了一声,回答得认真,宽厚的手心不轻不重地在摸着江声的后脑勺上的头发。 后来的两人又聊了很多小时候的糗事,例如秦争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脸威风地出去跟人比滑旱冰,但是由于超速又刹不住车,背部剐蹭到了广场上装着灭火器的红皮铁盒子的故事。 江声“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仰着头看他,问:“然后呢?”姿势有点别扭。 秦争怕他心疼,改写了故事:“然后背上被刮了一个大口子,趴着睡了三个月,还被那几个小伙伴给嘲笑了大半年。” “再后来我就不和那几个知道我黑历史的小孩儿玩了,也再也没有出去滑过旱冰。” 其实事实是他爸打那以后就禁止他出去滑旱冰了,还为此跟那几个小伙伴的家长吵了一架,闹得有些不好看,于是那几个小孩儿也就不再来找他玩了。 只是现在说出来徒增感伤,不如把被动改成主动。 而江声信以为真,于是脑补了一下那个臭屁但是又可怜兮兮的秦争,忍不住还是笑出声。 他支起身来,拍了拍秦争的肩膀,面不改色地占他便宜:“没事,哥哥不笑你。等哥哥出去了,哥哥带你去滑雪啊,还带租垫屁股的小乌龟的那种。” 秦争看着江声眼睛里倒映着点点星光,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他,细碎的吻落在江声的嘴角和额头,还有一句含糊不清的:“嗯,谢谢哥哥。” 没有纠正现实里的江声比他还小两岁的事实。 低八度的一声“谢谢哥哥”烫红了江声的耳朵,纵然他脸皮够厚,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秦争太会了。 除此之外只有一句佯装镇定的“不客气,小宝贝”,听得秦争轻笑了两声,算是揭过了白天的那些烦闷。 他想:无论如何,他和江声总会重逢的。至于中间那些等待的时间,又有何不可。 不知道是谁先道的那声晚安,反正两人总算是改变了黏黏糊糊的姿势,各自平躺着做睡意的酝酿。 过了一会儿,秦争看着江声默默地翻了一个身的样子和逐渐绵长起来的呼吸声,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梦里是刚认识江声时,对方蜷缩起来的睡姿和盖过头顶的棉被,和现在四仰八叉地往他怀里钻的人判若两人。 江声则是装了一会儿熟睡的样子,强迫自己背对着秦争,然后睁开了眼睛,魔怔地觉得自己听到了隔着两道门板的钟摆声。 他没有点开系统给的玩家界面,怕那刺眼的光扰了身后人的清梦,只默默地听着系统偶尔的广播声,猜测着现在游戏里还剩多少个玩家。 江声身下的床铺抖动了一下,秦争凑过来,楼住了江声,带着温度的手掌猝不及防地盖在他的眼睛上,以至于他下意识了眨了一下眼睛,卷长的睫毛擦过对方的掌心,像是蝴蝶撞在了玻璃墙上。 江声屏住了呼吸,知道自己这是露馅了。 他应该能想到的,自己这是什么三脚猫的演技,怎么可能瞒过对方。 只是想象中的问责却迟迟没有来,只有喷在后脖颈上温热气息和一句带着倦意的“睡觉”。 江声乖乖地“嗯”了一声。翩翩的蝴蝶自愿地在玻璃罩里待了一晚上。 第二天两人醒来的时候,又变回了面对面的睡姿。 江声默默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在秦争准备把捞回去之前开口:“网上说两人面对面睡觉有害健康。” 秦争“嗯”了一声,没有坚持,默默地爬起来准备洗漱用的东西和待会儿要吃的早餐。 江声在床上又躺了一回儿,赶在睡回去之前起了床,只是看着对面紧锁的房门有些奇怪。 直到他坐在沙发上吃完了沾着果酱的吐司,又百无聊赖地吸扁了手里的牛奶盒,才枕着靠垫问了一句秦争:“徐语微是一直没醒?” 秦争摇头,只说自己今天没看见她。 江声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上午十点了,他才迟疑着去敲了徐语微的房间门,也隔着门板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只是却迟迟没人应。 他和秦争对视一眼,然后才面色凝重地拧开了门把手。里面的场景却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徐语微躺在窄床上,胸膛起伏得急促,显示着她此刻正在和一场噩梦做纠缠。 而窗外晒人的阳光则被深色的窗帘完全阻隔,以至于整个房间都是漆黑的,如果没有从打开的房门处逃进来的阳光,那么这个环境大概和夜晚无异。 江声快步绕过床铺,“唰”的一声拉开了窗帘,却直直地对上了对面房子里架在窗口处的一把□□。 对方似乎对于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人而感到惊讶,却很快反应过来了,急忙掉转了枪口方向,眼神中的兴奋却无法掩盖,像是饿了两天的狼终于看见了食物。 大概是想杀了他们之后再过来抢物资。 是时秦争刚把徐语微从噩梦中拽出来,后者正全身发着冷汗,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他皱着眉头,看着她床头碎了镜面的闹钟,又分出了一抹余光去看江声,然后呼吸一滞,大喊了一声“趴下”。 江声几乎是在看见对方的那一秒就弯下了腰,背靠着墙壁蹲坐着,躲进了对方的视线盲区。 秦争这时候也不管什么绅士风度那一套了,猛地将徐语微拽离了床铺,使得她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床边,而后又被猝不及防地按下了头,姿势别扭地像一只滑稽的缩头乌龟。 后者猛然回过神来,像是刚脱离溺水般地深呼吸了两下,而后是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给子弹打破玻璃、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又笔直地没入水泥墙的声音做了伴奏。 徐语微瞪大了她的杏仁眼,把头埋得更下,却显然听见了又一声枪响,打在了床腿上。 江声面色不愉地指挥:“用一张道具卡,然后我们冲过去杀了他。” 徐语微闻言立马慌慌张张地开始摸上衣口袋,嘴里念念有词:“快点、快点。”直到秦争掏出来了一张名为刀枪不入的道具卡,她才意识到江声大概不是在和她说话。 秦争让她小心在原地待着,站起来给她叠了两个实木的床头柜做掩体,然后奔向江声所在的方位。 对方在眼看着自己射击出去的子弹被凭空弹开之后感到有些不妙,收了架在屋子的枪之后就准备逃。 只是被江声先一步拿着把破手.枪打中小腿,瞬间跌倒在地,于是局势反转。 对面队伍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开火声,以为猎物落网,急急忙忙地跑进房间,脸上的喜悦还没收,就看着队里自吹“专业狙击手”的那位像只濒死的猎狗一样躺在地上,脸上满是忧惧。 率先冲进来的一个男人也最先反应过来,立马从那位狙击手的手里夺过枪来瞄准了江声,只是比他扣下扳机更快到来的是手腕处传来的钝痛。 他一下子卸了力,枪械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那对情侣惊呼了一声,然后默默地举起手来,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江声不是什么圣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于是又连着向那地上跪着的那两位开了几枪。 他不知道到底打中了哪儿,只在听到了几声吃痛的大喊之后收回了□□,而后是对方断断续续的痛苦□□。 江声后知后觉地感到虎口有点疼,秦争看出来了,默默地抓过他的手揉了两下,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那两位举手投降的旁观者。 江声看着那对小情侣,也嗤笑一声,语气不善地对着那个男生说:“怎么?两个女生保护不过来,一个也照顾不了?” “看你刚开始还在广场上当众演讲的样子,还以为你多热爱和平呢,敢情就是你怕死,所以才不愿意大家开战呗?” 那个男生的脸涨得通红,反驳说:“我才不怕死,我这都是为了保护小宣的安全。” 说着,他把那个女孩儿拉到他的身后,可惜本人太瘦了,做不到严严实实地挡住她。 江声不置可否,只转了两下□□,然后拿枪口对准了他身后的人,说:“这样,你把地上那把枪捡起来,把那两个人杀了。” “让我听个系统广播的响声就行,我们就替你照顾你的小女朋友。” 那个男生看着地上那两个已然奄奄一息的人迟疑了一瞬,绷紧了神经,说:“他们已经被你打伤了,放着不管就行了,等他们流血过多……” 江声懒得听他废话,只觉得对方像是当了那啥还想装慈悲,在换好了弹匣之后又往对面最先倒地的那个人身上开了一枪。 他说:“快一点,不然你们一个也活不下去。” 梦境 那个男生对着眼前黑黢黢的枪口发憷,生怕对方说到做到,让他把命交代在了这里,只是又迟迟不愿意动手。 毕竟看着别人杀人是一回事,认认真真地劝阻过之后就可以长叹一口气,说:“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却不能替队友拿主意。”还是可以装成善良无邪的样子。 如果还能闭着眼睛,面露不忍,再挤出几滴眼泪来,大概也就自己骗过了自己。 只是让他自己动手的话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毕竟一旦子弹射出,击杀两人的系统广播响起,那么他的最终胜利就是踩着别人的生命得来的,而他的人生也将永远地脱离轨道。 于是他再三犹豫,只是在地上那个男人伸手去够枪支时眼皮一跳,迅速弯下腰将枪支捡起,对准了趴在地上的那两个人。 江声忌惮着道具卡的时间,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而后往对面的开了一枪。 子弹咻的一声擦着那个男生的耳边飞过,然后江声不耐烦地出声催促:“我只倒数三秒。” 在江声倒数到最后一声的时候,那人闭上了眼睛,咬着牙齿开了两枪。 他的身体由于枪支巨大的后座力而连连倒退,只是比起虎口处的发麻,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杀了人这一事实。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归到现实社会,只知道系统广播响起的那一刻他也凭借着两个人头分排在了第十二位。 江声一边怪自己不谨慎,没有提前看过地图,害得秦争白白得浪费了一张道具卡;一边对着对面抬了一下下巴,指挥:“让你女朋友带着枪过来吧。” 他说:“物资我们就不要了,你自己留着保命。” 那两个人的脸色皆是一变。其中的那个男孩儿大概是碍于面子,一言未发,只把枪递给了那个女生,让她带着过去找江声他们。 毕竟他先前已经被狠狠地拒绝过了,所以不好意思再死皮赖脸地要求进队伍。虽然即使他把脸皮豁出去了也是同样的结果。 那个女生则紧张地拽着袖口,说:“为什么我男朋友他不能一起去?” 她说:“反正你们这么强,多他一个也不多吧?我们保证不会拖后腿的……” 江声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们强,所以我们就要承担拯救世界的责任,活该要收留弱者?” 那个女生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绞着手指:“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声却不想在听了,他把枪径直交到秦争手上:“你们谈,我去看看徐语微。”说罢之后还没忘了补充:“不许你心软。” 秦争叹了口气,说:“知道了。” 他把视线转向那个男生,问:“你在榜上排第几?” 那人低着头,回答:“十二。” 秦争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那你自己知道你马上就要进高危圈了吗?即使我们现在接收你,但等排在你前面的人死了两个,你也就被系统标上号了。” “我们不可能把你纳入队伍了之后又让你离开,而你到时候对我们、对你女朋友而言都是□□。” 对方不说话了。那个女生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那个男生拦住了。 他看着那个女孩儿,说:“你带着东西走吧。我趁着现在还没进前十,还能快点再找个队伍混进去。” 秦争隔着两扇破窗户看人,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但是也能从双方的对话中推测出个大概来。 最后,那个女生说要和他一起共进退的话被原路驳回,然后噙着泪、带着武器和半袋子吃的来敲江声他们别墅的门。 至于那个男生,江声他们也不知道他走出那栋楼之后去了哪。 那个女生在被秦争领进别墅后开始小声地絮叨:“我男朋友他人真的很好,品格好,学习成绩也好,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夏天应该会考进最高学府。” “可是我却那么差劲。”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懊丧,像是快要哭了,“只能混个普通二本,还白日梦地想和他同城,害的他陪我一起被卷进了这个游戏,如果不是我……” 她捂着眼睛,有些说不下去了。 秦争重新给大门落了锁,在想如果这时候的听话人是江声的话他会说什么,大概又是一顿冷热嘲讽吧。 可惜秦争说不出那样的狠话,但是对于对方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性格也觉得有些烦躁。 他头也不抬地说:“我本来也算是半个最高学府的学生,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这在生命面前有什么值得优越的地方。” “而且你真正差劲的地方是你的妄自菲薄。”他接过那个女生手里的枪和弹匣,走在前面领路,“对方既然愿意为你那样做,那你就受着。” “而不是把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这类自我责备和假设的话挂在嘴边。” 秦争扫了一眼那个女孩儿,说:“要么你离开这个游戏之后就加倍努力学习,凭本事上那个大学;要么你就只能接受现状。” 对方刚想否认自己做不到前者,就又想到了秦争说的那句“不要妄自菲薄”,一下子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手足无措地跟着他的身后。 秦争在迈上楼梯的最后几级台阶时突然说:“而且你的男朋友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那个女生听了这句话之后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而后就听着秦争说:“他的学习成绩如何尚且无法判定,但是他的人品已经在他冷眼旁观着队友杀人的时候就已经失格了。” 秦争回头看她,眼神变得犀利了一点:“更何况是他最后的反水。” 言下之意就是哪怕他排在四十二,五十二,他也不会是他们考虑的组队对象。 那个女孩儿的贝齿在下嘴唇上咬出了一个印子,她问:“那你们为什么让我加入?” 秦争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垂着眼睛回答:“我不知道,大概是队长想给你男朋友减负吧。” 对方一愣,想到了那个表情总是淡淡的青年,虽然说的话不客气,但是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害人的坏事。 从他们把徐语微留下来,到现在把她收进队伍,又或者是给她男朋友“送积分”,反而可以算是日行一善的代表。 她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秦争却听见了,“嗯”了一声,算是替江声应了。 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任命为小队队长了的江声,正在替徐语微把房间的窗帘重新拉上,人则被重新搀扶到了床上坐下。 她像是劫后余生般地拽着江声的说:“多亏了你们把我叫醒,不然我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江声对于她颇为严重的说辞皱了一下眉毛,但是联想到刚进房间时看到的那个场景,突然意识到她说这话并不是夸张,于是面色一凛,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语微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娓娓道来,她说:“我现在算是知道许必临走前说的那句‘不要让情绪波动得太厉害’是什么意思了。” 可惜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尚且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是在荒诞的梦境里。 而梦里最可怕的事无非就是吵架的时候张不开嘴,逃跑的时候迈不开腿,走了八百里路又回到原地,被自己讨厌的人和事包围,还有不断地经历自己最阴暗的一段回忆。 可怜徐语微的这个无逻辑的梦里占了其中的十之八九。 她梦见自己重新走了一遍人生,可是却什么也没能改变。 爸爸还是那个花心且整日无所事事的爸爸,妈妈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操劳得风华不再了的妈妈,她也只能扮演记忆中那个无用的她。 小的时候,他爸爸和一个漂亮阿姨出去约会的时候总会带着她,那个会亲昵地点她的鼻子,给她买糖、买小蛋糕吃的阿姨。 当时她的爸爸把她架在脖子上,隔着人群看猩猩:“妈妈如果知道你吃了这么多甜食,肯定不开心,所以如果妈妈问起来,宝宝你就说是和爸爸两个人来的动物园好不好?” 她当时在干什么呢?大概是歪着头、一脸蠢相地问:“不能告诉妈妈阿姨也来了吗?”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于是她照瓢画葫芦地撒谎,也替她的烂人爸爸创造了一次又一次精神出轨的机会。 直到她慢慢地长大了,知道此阿姨非彼阿姨,但是却为了维系他们家表面上的那点和平而继续隐瞒着,直到后来爆发的时候才一发而不可收。 现在想来,她大概也要为他们的分开承担一半责任。 只是梦里的她带着成年后的记忆,却还是只能看着自己用童稚的声音吐出最过分的谎话。 她拿着勺子在舀菜,跟她拖着工作了一天的疲倦身体回家的妈妈说:“我今天和爸爸一起去动物园看了大象、老虎还有狮子……” 她掰着指头拗这数,强调:“我今天真的超开心,爸爸说过几天带我去游乐园玩。”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裂出来、但是又被弃置了的人格,任凭身体里挤着的另一个灵魂重走了一遍后悔路。 徐语微说到这儿的时候抬头冲江声笑了一下:“我其实不应该是看动物的那个人,我应该被关在笼子里。” 徐语微想和她妈妈解释,却说不出口;想逃离那个男人的出轨现场,却被钉在原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悲剧重演。 跟着客厅里的花瓶一起碎掉的还有她的家庭,和她怀有侥幸地在粉饰太平的借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躲在窗帘后看了多少次她的妈妈坐车离开的背影,又躺在床上怀疑过多少次太阳是否还会升起。 安慰 徐语微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仿佛如释重负,原来紊乱的呼吸开始逐渐变得平稳起来。 只是说完之后突然有些紧张,害怕被讨厌,也害怕被赶出这个队伍。 毕竟她对她的妈妈做了很过分的事,甚至可以用自私来形容。 她从来没问过她的妈妈是否想要这样一个满是破洞的家庭,又能否忍受和那个虚伪的男人同床共枕,只为了自己想维持的美满假象而装不知情。 她惶惶不安地低着头,不敢去看江声的反应。江声却出乎意料地问了她一个和她所做的忏悔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爸在离婚后娶了那个女人吗?那个给你吃糖的女人。” 徐语微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迟疑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好在江声也并不是真的要得到一个回答,只兀自地接下去说:“我猜应该不是吧?” 既然能给一个男人贴上花心的标签,那么他就势必不可能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所以不管有没有徐语微的那段欺瞒,这段感情都终究会走向终点的。 只要她的妈妈不是无限原谅对方的那卦的。 果然,徐语微摇头:“不是。他和那个女人很早就分开了,现在又傍上了另外一个有钱的千金大小姐。” 江声注意到了她所用的字眼,挑了一下眉毛,没有就此多评价什么。 毕竟每一个都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权利,是像一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那样活着,还是要像工厂下水道里做基石的淤泥那样任由污水从自己身上淌过,都是外人无法干涉的。 他只反问了一句:“那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不管有没有你的那些‘推波助澜’,你爸总是要出轨的,错的人是他,你又何必擅自揽下这些责任?”而且不是你坦白了就不会让你妈受伤。” “你爸既然能把你妈骗去结婚,自然也能把你的那番童言童语糊弄过去。除非两人感情上的疮疤溃烂到无法根治,不然你妈也不一定能解脱。” 徐语微刚想反驳“我妈不是那种会一味忍让的人”,但是一想到她从外公那儿听来的她妈妈年轻时候的叛逆事迹,突然又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那是一个一根筋地相信那个男人会对她好,不顾父母的反对和阻挠,毅然决然地离开江南水乡,跨过了千山万水,嫁到北方去吹冷风的女人。 对上那个男人万般的花言巧语,倒说不准是谁会先败下阵来。 江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然大概会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一句:“你还地域歧视?”来缓解一下此时压抑的气氛。 好在徐语微自己已经好受了些。她真诚地说:“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 “她们在听过这些事之后,要么只会唏嘘两声,说你也太惨了,我真的很同情你;要么就是说:那时候的你还小,怪不得你。” 前者根本没有安慰到点子上,倒像只是想听别人隐私的表面功夫;后者的潜台词更过分一点,就像是在说:虽然你有错,但那是小时候的你犯下的。 总归是没有对徐语微起到一丝一毫的缓解压抑的作用,以至于后来她再也没有提过了。 只是她这次碍于游戏设定,不得不再次撕掉自己伤口上的结的痂,好把那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以供其他人参考,免得死在梦里。 明明只是无奈之举,聆听者却给了她意外收获。 江声就像是在给她的伤口好好地涂药酒,裹纱布的人,只是除此之外还施了让疼痛飞走的魔法。 他说:“你可以为你爸的不负责任难过,也可以为你妈妈在婚姻中受到的欺骗和伤害而心疼。但绝对不应该因为自己被动做的那些事而否定自己。” “与其纠结着过去的那些事情,不如在心里替你妈妈祈祷一下,希望她能在现实遇到一个真正值得的人。” 江声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却听得徐语微有些鼻酸。即将涌出来的眼泪被堵回去,没有如昨天下午那般不受控制地决堤。 她伸出拳头,示意江声撞一下。江声在黑暗中眯了一下眼睛,暗自给徐语微的憨憨行为又记上了一笔,却还是和她碰了一下拳头。 不再是和许必的那种隔空的碰拳,而是结结实实的一下,带着信任与安慰。 徐语微笑了一下,抹掉了自己眼角的那些泪花,看向了那扇为了防止那个女生偷听,而被江声重新关上了的大门。 她想,明明那最后的一点光源也被阻隔在了门外了,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房间内充满了温暖和光明的气息。 在她收拾好情绪、跟着江声走出房间前,她听见对方最后问了一句话:“窗帘是你拉上的我可以理解,毕竟正对着对面的窗户,看着也渗人,可是这个闹钟也是你摔的吗?” 江声从她的床头拿起了那个被摔碎了屏幕的小型闹钟,眼神凝重。 且不论徐语微为什么要把摔碎了的闹钟和迸溅出来的碎片重新放回到枕头旁边,光是它已经停止转动了的指针,却还一直在刺激着江声耳膜的“滴答”声就让人觉得够诡异的了。 徐语微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知道那声音对于当时还在睡梦中的她而言就像是催命符,越听越急躁,越听越绝望。 “这应该是设计者放在游戏里的诅咒道具。”那个女孩儿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闹钟,怯生生地说。 江声扫一眼她,问:“你怎么知道?” 她看着江声板着脸的样子觉得有些害怕,只说:“那个狙击手告诉我们的。他说他进过这个游戏,大致知道哪些道具是用得上的,哪些道具是一用就能害人丢掉半条命的。” 她像是怕江声他们不相信,小声地补充:“那把枪也是他一进游戏就跑去捡的,因为他知道它的存放的地点,但是赶到另外两个地方的时候东西已经被捡走了。” 言下之意就是其他玩家手里还有一把枪。 秦争和徐语微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江声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一百个玩家发放三把的宝贝,哪能都在他们这一个小队里。 他头也不抬地提问:“那你能大致分辨哪些道具是可以用的,哪些道具是害人的吗?” 那个女生迟疑地点了一下头,不是很确定地说:“他有说过哪些东西能捡,哪些不能捡,所以我应该能分辨个七八成。” 江声给秦争递了个眼神,秦争会意,去房间里拿来那个专门装道具的背包,把它放在茶几上让那个女孩儿一一分辨。 那个女孩看着秦争的脸,略微有些脸红,只不过不是情爱那卦的,大概只是被后者的美貌给迷了一下眼睛。 她跪坐在地毯上,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然后江声他们发现从许必那顺来的道具多多少少都是有点用处。而他们自己捡来的那些大多只是为了提高生活品质和以备不时之需的,可能真的到游戏结束了也用不到。 其中除了闹钟之外也翻出来几样被诅咒过的道具,数量虽少,但也足以致命。 江声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那个还没有自己手掌心大的指南针,问:“这也是诅咒人的?” 那个女生支吾着说:“嗯,没记错的话是的。” 江声不置可否,因为那个看起来就像是小学科学课发放的材料包里的普通教学器材而已,但是出于保险起见也没有上手摸它,只是多看了几眼。 但是却被秦争捂住了眼睛,而后是对方低八度的提醒:“别看了。谁也不知道触发诅咒的条件是什么。” 江声“嗯”了一声之后往后倒,脑袋刚好靠在秦争的太平洋宽肩上,瞬间脱离了原先一本正经地在讲正事的姿态,他闭上眼睛,懒散得像一只睡不醒的树懒。 那个女生的脸更红了,仿佛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语微一副已经习惯了的表情,默默地将那几样东西收拾到一个黑色袋子里,然后干了在现实绝对会被骂的高空抛物。 那个女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问:“这样就可以了?” 徐语微瞥了她一眼,夸张地说:“反正方圆八百里都没人,又不会砸到别人。” 她停顿了一瞬,开始开玩笑:“而且在这种游戏里,真砸到人了的话说不定是为民除害。” 江声轻笑两声,算是知道徐语微现在的心情是真的不错了。 那个女生着急忙慌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争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不是灵异本,玩家的积分都是在屏幕上公示的,所以丢出去的东西就不再算是我们的了,更不会长了脚似的溜回来。” 她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没再多说什么。 徐语微到底是在这个队伍里待了好几天的人,对江声他们的秉性也算是有了一点了解了。 于是也不再像原来那样拘谨,饿了就自觉地去翻包里的食物。 她掏出一袋草莓夹心的威化饼干和一盒牛奶,当作是今天迟到的早餐。 那个女生被对方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到了,瞥了一眼秦争他们,确定对方对此没什么意见之后才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她想,或许徐语微在这个队伍里有她存在的意义吧。至少和她这个被强行塞进来的人是不一样的。 徐语微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还以为是她想吃,于是默默地自己手里刚拆封的威化饼干递出去,邀请她共享。 毕竟她之所以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会和他们组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觉得这两位看起来还算是信得过去的队友。虽然事实证明不一定,但总归还是保有一些好感。 她见对方再三摇头,才耸了一下肩,说:“你自己可以去包里找,看你喜欢吃什么。” 那个女生刚从一个吃东西还得等分配的队伍里出来,所以对于徐语微的态度有些无所适从,连忙摆手:“我自己带吃的了。” 说罢,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说过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只是听力过人的江声还是听见了,他把秦争盖在他眼皮上手拉下来,和自己十指交扣后抬眼:“你把背包拉开,让我看看你男朋友给了你什么吃的。” 那个女生先是捂紧了自己的背包,又松开了,一秒一下得拉了近十秒钟的背包拉链,然后露出了里面的几盒苏打饼干和豆沙面包,还有几瓶水。 其实在这种物资缺乏的生存游戏里倒也不算太差,比那些没滋没味的东西还是好多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江声慢慢悠悠地作出一副嘲讽的样子。 他说:“你们这和许必走的是一个路子啊,光管饱不管胃啊。” 那个女孩儿不知道江声和许必他们之间的那个插曲,但是由于排行榜上稳坐第一的名字如雷贯耳,也知道他是在说谁。 她涨红了脸,没说她男朋友带走的那个包里更惨,尽是些压缩饼干和没有夹心的面包。 因为队里那两个领头的人说这些东西节约空间。 江声当完坏人之后戳了一下秦争,示意他出来唱白脸。 秦争会意,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儿的食物还有很多,多你一个人也够吃,所以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包里拿就行。” 对方“嗯”了一声,心领了对方的好意。她想:大概真正与众不同的不是徐语微,而是这个队伍。 如果她的男朋友也能在这个队伍里待着就更好了。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新的队伍,又有没有遇到危险。 她的思绪忽然飘远,不可否认地有些担心他的处境。 ※※※※※※※※※※※※※※※※※※※※ 关于为什么最近每章都这么短:因为我想凑够一百章,来显示我对这篇文百分百的爱。 好吧,其实是我码不粗来。 兑换 四个人的午餐是干拌凉皮和瓶装水果茶,江声吃了两口之后突然想把上午的嘲讽收回来。 那个女生却没有什么怨言,默默地把碗里的都吃完了,自认为除了味道重了一点之外也没什么不好的。 晚餐则用微波炉热了四个汉堡,开了两瓶肥宅水,还有一人一个吸吸果冻的加餐。 解开的心结的徐语微算是彻底脱掉了她的清冷的皮,打了个饱嗝之后感慨:“虽然这房间里没水没煤气,但好在还有电,能热点东西吃。” 提到这个,江声颇为怨念了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我其实怀疑这个游戏是发明来给人戒网瘾的。” 徐语微怔愣了一瞬后失笑。秦争倒是听惯了江声的这番“怨言”。 毕竟江声没有现实缓冲期,只是七天七天地耗在游戏里,又加上设计者的脑子里有一堆稀奇古怪的设定,以至于他经常一个月也摸不到一次手机。 秦争心领神会地把手搭在他手上,握住了,问:“现在不空了吧?” 江声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摆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握紧了之后长叹一口气:“唉,弟弟太黏人了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被强行叫弟弟的秦争眼皮跳了一下,准备把手缩回来,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徐语微和那个女孩儿倒是被江声一本正经的播音腔和口是心非的动作给逗乐了。 四个人又随便地聊了一会儿天,然后不知道是谁先打了一声哈欠,给这场晚间会谈划上了句号。 江声和秦争还是一间,那个女孩儿则住进了徐语微的房间里。 趁着那个女孩儿在隔间里洗漱的时间,江声低声对着徐语微提醒了一句:“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物资。” 徐语微的脚步一滞,问:“你怀疑她?” 江声摊手,没否认:“毕竟她看起来和她的男朋友感情挺深的样子,指不定会不会带着东西去找他。”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江声倒是没她那么严肃,只说:“只要她不拿的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走吧。” 徐语微惊讶了一瞬之后点头。 秦争是时恰好从房间里走出来,听到了后半句。 他等徐语微走了之后才从背后勾着江声的脖子把他拽进了房间,又按在了床上,居高临下地问:“你怎么过了这么久还……” 还后面的内容消失在了唇齿之间。 一吻分开,江声搂他,问:“还什么?还这么自私,还是还这么不信任人?” 秦争带着□□地看他,改口:“还这么可爱。” 江声被逗乐了,笑着在床上滚了两圈,又重新撞进了秦争的怀里,说:“我没有不信任她,只是换位思考而已。” “如果你把我推进别人的队伍里,一个人在外面逃生的话,我肯定会担心你。但是一担心就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秦争搂着他,说:“所以才说你不让人省心啊。” 江声呸了一声,然后把话题扯回到正事上。 他给秦争挑着重点地讲了一下徐语微的梦境,而后半真半假地叹气:“我都能凭这个推测出来你的噩梦是什么。” 无非就是父母离婚,又各自重组,连带着家里的那条柯基也被带走了,最后他就变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秦争看着江声眼中自己的倒影,问:“你呢?你的噩梦是什么?” 江声翻了个身,平躺着枕在秦争的胳膊上,避开了和他的眼神对视。 他像是在自问:“我吗?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回忆什么,如果系统非得给我制造一段无限循环的痛苦回忆的话,大概是从我弟弟诞生开始到我进入大学之前的精选片段吧。” 秦争看着江声不想多提的样子,怪自己猜了逆鳞,自觉地闭上了嘴。 江声感觉到了,轻笑两声,说:“虽然我给以后的你讲过了,但是现在的你也可以追问我的。反正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懒而已。” 毕竟只有没跨过去的坎儿才怕说出来;只有那些压在心底的事情才希望找人倾听。 但江声两者都不属于。那段灰色的回忆对他来说就真的只是记忆楼阁里不起眼的一角而已,现在想来除了那点微乎其微的感慨之外,已然褪色得像是别人的故事。 他话锋一转,调侃秦争:“不过你怎么这么让人省心啊?我不主动说你就不问了?” 秦争“嗯”了一声:“怕你难过。”他半开玩笑地说,“怕你哭了太难哄。” 江声被气笑了,刚想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男子汉,已经很久没哭过了,脑子里就突然蹦进了在s市的那个下午和来回六个多小时的车程。 他想,他不就是把自己哭进这个副本里来的吗?于是噤声了。 秦争低下头看着江声,先是着急忙慌地抹了一下他的眼角,确认眼睫毛上没有沾着眼泪之后才勾着食指刮了一下他的脸蛋,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要哭了。” 江声配合地开始捂着眼睛假哭,空着的那只手则拍了两下秦争,示意对方快来安慰自己,然后被秦争一连串的宝贝叫得心头发软。 江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闷着嗓子认输:“你赢了,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 之后是小情侣睡觉前惯有打打闹闹,以及一夜无梦。 第二天江声醒来的时候,被窝的另一侧早已经没了残留的体温。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刷牙,是时坐在客厅里无所事事的三人都已经吃过早饭了,只剩下他才刚起床。 他看着和大家隔得很远一段距离的女孩儿,不知道自己对于对方没走这一事实该不该高兴,只默默地咬着手中的菠萝包。 无事发生的上午也很快过去,而正在吃午餐的江声他们却等来了系统特殊的广播。 还是那道怪异的男声:“各位玩家中午好。随着游戏的进程过半,相信你们中的多数都已经发现了游戏的秘密,不然这一晚怎么只有少得可怜的人是死在梦里呢?” 惊呼声从可供活动的各地传来,有人眉头紧锁,也有人带着得意之情在等待下文。 那道声音继续道:“所以为了打破你们如今的和平,我们特意开通了几条新玩法。” “第一,你们可以每天指定一个排行榜上的名字,让我们给他种下梦魇。如果他无法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而在梦中死去了的话,他的积分就将供你们支配。” “第二,幸运道具和不幸道具的名单将被投放在公屏上,你们可以自行进行抢夺和暗算。” “第三,积分达到两百的玩家可以兑换提前离开本游戏的机会。” 已经开始算物资分了江声又听到了系统的“友情提示”:“只有瓜分的玩家积分可以算数哦。” 江声抬起头来:“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争默默地替他把嘴捂住了:“不能讲,文明点儿。” 徐语微也再次刷新了自己系统的认知:“它这是逼着玩家自相残杀啊。” 江声挑了一下眉毛,倒是觉得没什么,弱小的人并不会因为这新增加的规则而突破篱蕃,怀有善意的人也不会为此翻过围栏。 真正强大的狩猎者则在下一秒就可以离开。 唯一能被鼓动的无非就是那些没本事但是又怀有野心的人。 于是纠正:“还没到那个份上。等他说要取消存活即通关的制度时才是。”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么玩家只能无可奈何地为了那四个人头分奔走与杀戮,甚至得不得已使尽浑身解数套路身边人。 和江声他们的感受不同,那个女孩儿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心情大概只能用狂喜来形容。 她颤抖着去翻玩家死亡时的公屏播报,在确认过她男朋友已经有了一百三十六分的有效积分之后惊呼,因为这意味着对方只要再杀死一个有十四分物资的人就可以通过了。 于是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心情愉悦得和当下的气氛格格不入。 江声扫她一眼,对着秦争说:“早知道把她男朋友留下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人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那个女生身上洋溢着的兴奋被浇灭了,也收敛了脸上抑制不住的微笑。 江声看着她又变回初见时哆哆嗦嗦的样子,没有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反正说了对方也不会信。 那道男声的播报就到那为止,但是之后不时响起的玩家死亡信息却在不断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不过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存活玩家人数已然从六十四降到了五十一,除去已经安全离开了那几位,大部分都是被直接杀死的,还有几位大概是之前就没醒来。 徐语微眼看着秦争走出了客厅,才凑到江声旁边,小声问:“我们要选谁?” 江声按了两下手中的圆珠笔头,答非所问:“我在思考两个玩家选了同一个人的话,对方的噩梦会不会加倍。那个人死的话,这两个玩家是平分他的积分还是每人都拿这么多。” 徐语微愣住:“你的意思是……?” “如果是后者的话,我们三个挑榜上积分最多的人就是了。但是如果是前者,那我们就得估计好哪个是比较不可能被选的,但又是最划算的。” 徐语微思忖了几秒,问:“周川怎么想?” 江声按笔的动作顿住:“他能怎么想,烂好人一个,肯定谁的名字也不写,主张顺其自然活到第七天。” 徐语微迟疑了一瞬之后回答:“其实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江声瞥了她一眼,说:“那你有安然地活过三天梦魇的自信吗?” 江声把笔塞回包里,目光状似无意地从那个女生身上扫过,补充:“而且你放过别人,别人却不一定会放过你。” 那个女孩儿其实能猜到江声这话可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还是凑近了,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怯声问:“你们选谁啊?” 她说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忙不迭地解释道:“我不是来打探你们的想法的,我只是没有思路,觉得选谁都太残忍了,所以想让你给我提个意见。” 江声一脸淡定地给她分析:“那我劝你选榜上排在第六的那个,一百五十多分,算上人头分刚好够你离开的。” 她绞着手指,一脸为难的样子:“这不太好吧。他肯定被很多人选了,就算真的死了,积分肯定也会被分成很多份……” 江声嗤笑一声,打断她:“这回不说太残忍了?” 那个女生一噎,说不出话来。 江声眼看着去房间拿东西的秦争即将复返,于是附到她耳边真正地压低声音,说:“我其实一直在想昨天早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们刚睡醒没看地图还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你们队伍里的那个狙击手都准备狙人了,却连对面房子里住着人都不知道,一心瞄准着楼下。” 江声歪了一下头,说:“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逻辑能说服我自己。那就是你和你男朋友骗他说你看见附近有人,让他快来在窗边趴着准备拿人头。” “然后自然是那两个人被反杀,你们假意投诚,再混进我们的队伍里来,想一招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好拿走最后的果实。” 江声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说:“只是没想到遇见的是我们,而我的心还真就这么硬,没让你男朋友进队伍。” “而且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你们一开始要作那个公开和平宣讲,无非就是想树立你们人畜无害的形象。” “只是真正想倡导全员和平共存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又怎么会那么迫切地希望加入别人的队伍,甚至是默许了别人持枪杀人的行为。” 对方脸色惨白,作无辜状,只是没等她说出辩解的话,黑黢黢的枪口已经抵在她的额头上了。 徐语微对于江声突然拔枪的动作一惊,秦争则是在看见情况的那一瞬间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江声的身边。 江声的食指已经按上了扳机,他轻笑了两声,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让我猜猜看,你的男朋友现在在哪里看着我们,而剩下的那把枪又在哪里。” 那个女孩儿此时正疯狂地摇着头,嘴里一直喃喃着不要,向秦争投去了无助和求救的目光。 可惜秦争向来是个遵守原则的人,而江声就是他的人生第一原则。 江声笑着问她:“你知道你最大的漏洞是在哪儿吗?” 对方沉默着摇头,企图继续装傻。江声却兀自解答道:“一个自称普通二本候选人的人,怎么可能听过一遍对方的讲解就能记住。” “所以最终的解释只能是你们才是真正进过游戏的人。” 江声踹了一脚她辨别出来的幸运物品:“我猜你刚才让我给你挑诅咒的对象的行为是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博取我的信任。真正的把戏大概藏在这里面。” 江声每多说一句话,那个女生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可惜江声怜香惜玉也是要讲求对象的。 他说:“可惜你一推一拉的把戏我看厌了。所以,不好意思,我懒得陪你演下去了。” 她恍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地从地狱中浴血归来的修罗。 ※※※※※※※※※※※※※※※※※※※※ 只能靠对话推进故事发展的我orz 再见 不过说到底,江声在这个游戏里扮演着的不过是一个陪伴者的角色。没有秦争还留在游戏里,但是他自己先通关了的道理。 所以他手上的扳机最终还是没有被扣下,只是装模作样地威胁着,等待着那个男生率先沉不住气,暴露自己的方位。 徐语微在听见江声的那番话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内补全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除了咋舌自己看走眼了之外,就是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房子,想去把窗帘拉上,却被江声拦住了。 江声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一下秦争,示意他架上枪,做好反向狙击的准备。 秦争点头,面容严肃地用目光搜寻着那个男生的身影。 江声倒不担心对方会冲秦争开枪。除非连他们俩之间的深厚感情也是演的。不然那个男生总会顾忌着自己在听到队友中弹之后就立刻杀了他的小女朋友。 将心比心地思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对方也是不敢赌的。 因为如果赌输了的话,等待着他的就是心上人的死亡,和生命的黯然失色。 或许他还年轻,以后会遇见很多人,那些人之中也会有很多比眼前人更好的女孩儿,但是活人怎么争得过死人,这还是会永远地成为扎在他心口上的一根刺。 所以即使他要动手,大概也会先瞄准江声,然后再趁着秦争愣神找人的间隙补掉他。 思及此,他用枪口磕了两下那个女孩儿的额头,带着警告意味地示意她赶快求救,不然可能马上就要没命了。 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们“伉俪情深”。江声感觉那个女孩儿的牙都快被咬碎了,却还是忍着没出声,甚至连一个下意识求助的眼神都不曾有过。 只是一副“虽然你诬陷我,但是我也没办法,只能慷慨赴死”的样子。 江声看着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睛,问:“你男朋友身边带着的物资够十四分吗?” 对方猛地抬起头来,嘴唇嗫嚅了两下,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江声也不恼,只维持着他冷面杀手的表情,示意秦争盯好了对面的射击轨迹。他开玩笑说:“我的命可就交在你手上了。” 秦争皱着眉头,不是很认同,只是江声开枪的动作却比他掏防护类道具卡的动作要快。 一声枪响,那个女生应声倒地,瞪大了眼睛昭示着她的不可思议。 大概是她近距离地看了一天江声的咸鱼状态,又从徐语微那儿听说了他们目送着上门挑衅的许必二人的事,所以误以为伪装成猫咪的狮子是不会发怒的,还自认为游刃有余地周旋着。 隔着一栋楼的枪声比系统的死亡播报来得更快一步,只不过对方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刺激一样,以至于手抖了一下。 可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一下颤抖却导致了整条弹道的偏移,以至于那颗子弹只擦着江声的衣服划过,留下了一道和结果相比无关痛痒的血痕。 却足够秦争锁定对方了。 两条玩家死亡的消息被成对播报,挂在“周川”那个名字后面的积分刚好滚动到了二百零一,堪堪踩到了及格线。 江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秦争此刻的心情却没那么美妙,只是着急忙慌地来看他背上的伤口。 江声任由着秦争把他推到沙发上,然后拿出背包里的酒精和纱布给他处理伤口。 从那个女孩儿额头上渗透出来的血蔓延到他们的脚下,随着他们走动的步伐而在实木地板上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秦争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拿着沾了酒精的棉签擦拭着江声的伤口。 江声嘶嘶地高声倒抽了几口凉气,不过看样子倒是夸张的成分比较大。 徐语微不知所措地在边上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的眼神胡乱地在房间内瞟着,然后意外地对上了江声的笑容。 那是一个让她瞬间感到头皮发麻的笑容。 徐语微突然在想,其实那些话都是江声的一面之词,而那个女孩儿从头到尾也没有承认过。 她的男朋友可能只是不放心她,恰好在临近的房间里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那个女孩儿之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暴露她男朋友的地理位置,或许并不是因为什么感情深厚,而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那么江声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徐语微看了一眼正坐在江声身后,眉间的山峰就没有平下去过的秦争,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大概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既免于噩梦之苦,又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杀死那个男生吧。 毕竟在那种情况下,秦争就只是单纯地为了保护心上人,当了一回护草使者而已。 被自己的脑补越带越远的徐语微一脸复杂地看着江声。 就像是《恶意》里那个被“死者在生前杀死过邻居家的猫”的错误信息引导的警署人员那样,徐语微带着这个想法看江声的时候,也只会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很奇怪。 连带着他对自己的好都变成了像是给今天铺路的准备。 于是白桃味儿的气泡水瞬间降格成了东方树叶红茶。 是时,对此一无所知的江声正在和秦争打商量:江声让秦争先离开,秦争却不肯,怕江声一个人在这儿孤立无援。 两个人据理力争了半天,谁也没能说服谁。 江声被气笑了:“你当徐语微不是人啊?”秦争却还是没松口。 江声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你走吧,我求求你了。说不定你走了我的任务就成功了。” “而且我这五十来分不上不下的,你是让我去杀人呢,还是要白白浪费你身上的积分,非得待满七天才走?” 秦争板着脸不动摇,最后说得他口都快干了,才终于把人说动了。 他使出逼不得已的必杀技:“你看看榜上超二百分还待着的人有几个?你这第三名的坐标搁这个屋子放着,我们想熬过去都难。” 秦争眼见着江声的叙述都快讲到自己被玩家围攻、然后死不瞑目的桥段了,这才捂住了他的嘴,哑着嗓子说:“不许你再继续说下去了。” 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给出了他所期待的答案:“我走。你……快点。”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江声不栽在这个游戏里,也不反对江声主动出击了。 江声冲着他眨了两下自己的卡姿兰大眼睛,在琢磨出这层意思后失笑,跪在沙发上搂了他一下;“再见。” 几乎是秦争点击兑换通关资格的那一秒,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与之同时而变的还有排行榜上他变成安全色的名字,和江声空掉的怀抱。 江声则几乎是在秦争走后的下一秒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徐语微走过去戳了他两下,江声抬起头来看她,甩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轻咳两声,清了一下嗓子,问:“你怎么了?” 江声把脸埋进沙发里,闷声回答:“还能怎么了,背痛。” 徐语微又犯傻地问他:“周川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江声:“……我一声都没哼唧他也能拖这么久,我要是喊疼了他还走得了吗。” 徐语微语塞。纠结地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问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现在周川也走了,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那个女孩儿和她的男朋友真的打算暗算我们吗?” 江声在狭窄的沙发上翻了个身,侧卧着,只说:“自私不等于无良。你如果不信的话,去翻翻背包里她所谓的幸运物品就是了。” 徐语微走过去,对着公屏上投放的公示信息在一一核对,最后拿着那本价值五个积分的便笺本无言。 她想说或许只是那个女孩儿记错了。但是心底的天平已然倾倒回了它该有的样子。 她为自己原本的小人之心而羞愧,一五一十地说了,觉得自己对不起对方的信任。认错的样子像一个等待挨批的小学生。 江声默默地听完了她口中的这个大型阴谋论,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说:“原来还能这样,学到了。” 说完之后又嫌不够似地补充:“下次周川再逼逼赖赖妄图当菩萨的时候我就这样骗他。” 徐语微怔愣了一瞬之后失笑,哪能不知道对方只是怕她尴尬,所以开个玩笑来缓解气氛。 江声见她心情恢复如初了,也就不再在外面赖着了,准备回房间睡觉,临了阖上门前还没忘了打趣道:“那我还是你心里那么多个‘特别’的拥有者吗?” 她反应了一会儿后点头,说:“你当然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特别地绅士,特别地会照顾人,特别……” 江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别,你再说我要吐了。”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下,然后江声在认真地嘱咐过“有事就叫他,到饭点了也记得叫他”之后就关上了门。 他确认自己什么道具都没有带进来,但还是在迷迷糊糊之中赴了系统的噩梦之约。 徐语微坐在沙发上和地上那具仰面朝上的尸体对视了半天,在肚子发出了几声抗议之后才慢慢地踱到江声房门前敲门,只是敲了几十下都没人应。 她又叫了几声江声的名字,在了无回应之后才拧开了门把手,迎接她的是空荡荡的床和还皱着的被单。 她可以确认自己没有听到江声杀死了别的玩家,或者是被其他玩家杀死了的消息。但江声还是不见了。 现在这栋楼里真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巧了 江声大概是真的对于那段长达十几年的“独居”生活释然了,所以那些意料之中的片段都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梦里的他按部就班地跑进了大学,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又按部就班地毕业,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人群中拍了一张最后的合影。 就像是电影里的无意义情节,四年的时光被缩略成了几张剪影。 只是那张照片在飞机落地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被压在了某个不知名的箱底还是某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拿着大学毕业证的他找到了一份离家不算太近、但是又没有走出自己安全区的工作,一个有五险一金但是工资只够养活自己的岗位。 只是他的铁饭碗还没端稳,七大姑八大姨就登门来给他介绍对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催婚挤压着他的神经。 可惜他这次不想按部就班下去了,索性出了柜。然后是妈妈发疯似的哭闹和爸爸拿着扫帚的痛骂,两个人在足以掀翻房顶分贝中达成共识。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会生下他。 江声沉默地站在原地挨了妈妈的几下拳头,老式扫帚隔着牛仔裤打在腿上发出重响。 但他默不作声地受的那几下打不过是出于他对于那两个人的尊重,而绝对不是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光彩的腌臜事。 只是忍耐绝对不是毫无限度的。 他抓住他妈妈企图拽住他衣领的手,说:“你也别太过分了。” 然后是新一轮歇斯底里地咆哮,他索性关上了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 从学校邮回来的行李箱还原封不动地躺在床底下,衣柜里的衣服大多已经不再符合他的审美,于是和那段亲子关系一起被留在了那个只有争吵的房子里。 江声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拉杆箱和一个背包。 而他的背包里除了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之外,只装了几本自己喜欢的书,那些小时候不被他们允许看的故事书,那些被认为没有用的闲书。 至于那些从小到大学过的教材和习题,早已经被收废品的老太太以六毛钱一斤的价格收走了。 是时江声看着他的妈妈从那位老太太手里接过那几张零零散散的钱,有些无法相信居然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伴随着他走了那么多年,又在人群中划分出了三六九等。 江声体贴地选择在一个晚上离开:这样就不会被村子里的人看见,也省了他和他们相对无言的尴尬,以及家长绞尽脑汁想出来应付他们的解释。 他坐在面包车上的时候还没忘了编辑一条好心提示的短信给他们。 他说:“可能如你们所愿,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村里来了。所以你可以告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人,告诉那些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在市里定居了。” “有一个工资不太高的铁饭碗,可能会省吃俭用地在市里买一套房。我也允许你给我编出一个实际上永远不会存在的漂亮女朋友,甚至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反正随你怎么开心怎么说,你自己觉得够面子就行了。之前说好的钱会按月打给你,就这样,晚安。” 所谓“之前说好的钱”,是他爸从小念叨到大的烟酒和吃肉钱。 从他小到还只会摇摇晃晃地走路的时候,他爸就喜欢跟外人说:“以后等我儿子工作了,他得每个月给我一千块钱养老,如果赚得多的话还得翻番。” 听话的那位叔叔一哂:“那如果你儿子不给你怎么办?” 他爸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那我就坐到他单位门口去,告诉他的领导和客户,说他这个人没良心,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们别用他。” 但他话里的认真与不容置喙的意味,是只有六七岁的江声就能听出来的。 说到他爸,其实也是个奇人。 他自己四年级辍学,学做木匠又肄了业,又在工厂上班,弄伤了两根手指头,索性自己创业,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却也没攒下多少钱,最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却一直逼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读书,每天让他们看自己干活多辛苦,又让他们去看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的,电视里做报告的。 可惜江声自有一番主张,只想当一条没有出息的咸鱼,过完这得过且过的一生。 于是他撇开了他爸建议的医学和警校之类的建议,大学读了汉语言,出了社会之后又当了一个中学语文老师,与他爸幻想中的孩子相差甚远。 远的大概孙悟空翻十个筋斗都看不见。 既然大儿子已经没出息了,希望自然就被转接到了他小儿子身上。 可惜小儿子被溺爱过头了,整日里只知道玩手机、打游戏,家长既舍不得骂又不敢骂:就怕把这个孩子也弄得不亲了。 所以到江声大学毕业为止,他那个差六岁的弟弟在一个普通高中里都混不出头;到他工作两年之后,他的弟弟也只考上了一个普通本科。 可惜那个时候的江声已经离家两年了不然大概还有机会听他爸老话重提:“反正你读你那叫什么的专业也赚不到什么钱,不如把分数让给你弟弟,让他找个好工作。” 他所谓的望子成龙梦也就此破灭了。谁也没能替他实现他卑躬屈膝地求过人之后说的“等你以后有出息了,也这么摆脸色给别人看”的豪言壮语。 谁也没能让他成为“孩子当官,所以他顺利成章地在村子里耍耍威风,今天起床气不顺,就来找找某个人的茬,给他两拳头一耳光”的无赖。 不知道他是否该感谢孩子的没出息让他少了蹲局子的可能性。 至于江声的妈妈,虽然一直强调和他爸是家长定的婚姻,不然她现在指不定在哪家做贵夫人享清福了,但实际上和他爸是半斤八两,谁也说不上吃亏。 江声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小时候最常被问的几个问题,要么是“如果我和你爸/妈离婚了,你想跟谁?”要么就是“我和你爸/妈,你更喜欢谁?” 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已经知道了双方都未必想要他这个拖油瓶,也未必稀罕他的喜欢的事实,但还是装着懂事地做着和事佬,说:“你们不会离婚的。两个都喜欢。” 然后这两个暗自比拼人格魅力的人自感无趣地走开,不再和他废话。 除此之外就是每日的争吵,和偶尔带鼻涕带眼泪的发疯似的哭诉。 以至于江声放假的时候最讨厌的事就是和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也根本不愿意听他妈陈年芝麻烂谷子地扯那些在他还小的时候,从他奶奶那儿受的委屈。 只是当他说出“如果你们真的那么不开心的话,那就离婚好了”的建议时,又被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 他妈扭捏造作地说:“离婚,你说的那么简单,我离了婚之后要怎么面对世人的目光啊。” 江声无力吐槽: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十八十九世纪。况且如果你真的过得下去的话,就麻烦给我的耳朵留些清静。 也麻烦你不要把你嫁过来时受的苦转嫁到我身上,仿佛他生下来就带着原罪。 那些苦不是我让你承受的,是你自己的性格,和你自己选择的路。 不过这些繁琐往事在江声的梦里却统统不见踪影,想来是真的看淡了,也就不至于够上系统筛选的梦魇级别。 江声的梦里除了那匆匆掠过的四年、饭桌上的催婚、还有出柜时的闹剧和在面包车上看到的最后一眼贫穷农村的模样之外,就只是他重新回归到三点一线的教师生涯。 是时的江声已经习惯了呼吸市中心的尾气,和在自己的出租房里听早上六点半的广播,以及给猫碗里倒上猫粮和小零食,然后开着小电瓶去上班。 大概是太宰治在《人间失格》里那句“日日做着同样的事情,循环着与昨日相同的惯例”的真实写照。 只是在他的梦里,不止有那两年的平淡,还有往后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他甚至已经完成了评优评先的工作,拿了省级的教研奖项,也升了职称,当了年级主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也眼看着他考进了国内国外的各个知名学府,活跃于各行各业。 直到他退休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为什么心底始终都是空落落的。 八十岁的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送走了几只像小一那样的小猫,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从哪年开始就不养小动物了,只偶尔去公园里散步,看看别人家抱着的小猫小狗过过眼瘾。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母胎单身了八十年。 在某一个阳光正好,清风习习的中午,江声照旧是无事可干,拿着本最近的畅销读物去公园里的长椅上坐着,看一群小孩儿在自己的眼前跑来跑去,看他们争夺那个秋千的使用权。 江声眨了两下眼睛,突然在想:他们村子里的那个秋千大概已经破的不像话的吧,不知道是会被拆掉还是会被重新修葺好,又或者安上一个全新的。 他不无感慨地叹一口气,可惜自己还没坐过那个秋千。 只是在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就有另一个画面撞进了他的脑子里。 那个时候的他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荔枝味的糖在嘴里嚼着,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他却听不清。 就像他也看不清当时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谁一样。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产生了一阵钝痛,他着急忙慌地合上书就往家里赶,可是翻边了自己的记忆册也没找到一点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痕迹。 手机“铃铃”地响了两声,是某个他从前教过的学生打来的,那个学生托他给自己的孩子辅导过半个学期的语文,恰好现在是各高校出录取分的日子,想也知道是喜讯。 江声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开始报喜,语速快得像是机关枪。 江声虽然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但是却还是受不了那么高分贝的语音攻击,只能叹一口气,说:“你可平复下心情再说吧。” 对方现在也已经是自己行业里小有成就的人士了,一听江声这话,立马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于是清了两下嗓子,说:“我儿子考进最高学府了,学的金融专业。” 话里却仍旧是掩盖不住的上扬和骄傲,江声都能隔着电话想象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本应该替他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他在听到最高学府和金融专业的时候却只觉得心更痛了,一丝笑容也扯不出来。 对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槌出击,敲在他以心为鼓的鼓面上,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他想,我一定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八十一岁的江声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忘了谁。 只知道经过这一年的回忆之后他已经记满了一整个小本子的有关于那个男人的细节,却唯独忘了他住在哪里,电话多少,叫什么名字,又长什么样。 他试图去报社登寻人启事,只是那时候不仅报纸不流行了,就是他那无名无姓的描述,也让对方懒得剩下那几平方厘米的面积给他。 于是重度晕车的江声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自愿的旅途。 他走过了对方提到过的几个城市,可惜步程究竟是有限,他永远无法走遍那几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也无法保证自己走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会停留那么几秒,然后等待着他的出现。 八十二岁的江声离开了他待了八十年的t市,卖掉了他当时住的房子,改在s市组了个小房子,就为了梦中那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我今年支教完之后会去s市发展”。 为了履行他迟到了将近六十年的“得把你写进我的未来”的约定。 只是不知道对方现在有没有妻子,妻子又为他生了几个孩子,孙子孙女有没有考进名牌大学,他又是否还健在…… 八十五岁的江声在这座城市待了三年,和刚毕业时蜗居在一个小房子里的那两年相比,有一天类似,却又很不一样。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行为还是感动了缪斯,于是等到他心里的那个人。 是时江声的腿脚已经不太灵活,走的时间长了之后就免不了得找个地方歇歇脚。 只是这日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闲情雅致,踏进了自己可能几十年也进不了几次的咖啡馆,他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杯摩卡。 他靠着沙发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又想到了自己在梦中对于s市的那些描述,于是不由得失笑,自己终于还是来到了这座竞争激烈的城市。 咖啡很快就上来了,江声端起来喝了一口,果然,还是那么苦。 突然,一只不知道拐弯的小短腿撞到了他的小腿上,江声低头看去,把它抱了起来,突然在想心上人家的登登是不是长得和眼前这只差不多。 不对,大概更可爱一点,至少没这么笨。 一辆轮椅驶进了江声的视线,对方哑着嗓子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没抓住绳子,应该没装疼你吧。” 江声听着和记忆里相差了也挺远的声音,颤抖着抬起头来,然后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虽然从来没有看清过梦里那个男人的脸,但是当他看见眼前人的时候却认定了:就是他了。 只是对方似乎有些被江声吓到了,翻了半天才翻出一包抽纸,着急忙慌地抽出几张递到江声手里。 江声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睁开时已然是笑模样。 他借故请对方喝了一杯咖啡,又在询问过对方的意见之后推着他散了会儿步,节奏慢得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分开的时候是在对方居住的小区门口:是江声死乞白赖地非要送他回家导致的。 江声想,虽然对方大概已经有了家庭,自己也没机会了,但是偶尔假装遛弯地来这儿偷偷看看他也好。 只是对方却不知道,只以为江声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无聊。 江声听着小区楼下的保安室放着的最近流行的音乐,却突然想到了年轻时候很喜欢的一首歌。 他记得里面有句歌词是“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了一百万岁”,大概用来形容这个下午是在合适不过的了。 江声看着对方在夕阳下的样子,挥了挥手,故作开朗地和他道别,嗓子却像被铅块堵住了似的,疼得他想落泪。 其实对方也不再好看了,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老的脸上都快长老人斑了,更别提连堆的褶子。但是却不妨碍江声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仍旧会心动。 对方牵着那条柯基,对他说:“我给你留给电话吧,以后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找我聊天。” 江声吸了一下鼻子,眼睛红着:“你对谁都这么菩萨心肠吗?” 对方抽出包装里的最后一张纸巾递给他,叹气:“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你八十多岁了,我大概会以为你今天刚被人甩了,怎么动不动就哭。” 江声没接那张纸,他只好动手替他擦了。 江声眨了两下眼睛,说:“我从来都没有开始过爱情,又怎么谈失去。” 对方给他擦眼泪的动作一滞,随即问:“为什么没开始过?” 江声退开半步,深吸了一口气,佯装轻松地耸了下肩膀:“没遇到合适的呗,就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单到了现在……” 秦争轻笑了两声,说:“巧了,我也是。” 见面 八十五岁的江声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梦里的那个人,然后在过八十六岁生日之前破天荒地谈了一场老年恋爱。 他退掉了租的那个小房子,搬进了对方的小区。又在出示了自己的体检报告之后的江声领养了一只被遗弃的残疾小猫咪,它和嘟嘟相处得还算愉快。 江声也是从那天起把手机换成了老年机,从此之后无缘社交软件,只有偶尔外出时对方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 他还买了一个最新款的照相机,而那个二十来岁的时候都懒得拍照的男人对此却意外地配合,没过几天就把家里的客厅贴满了。 估计来做客的人看过之后会回去跟亲朋好友感慨丑人多作怪。不过满足他们的喜好这件事并不在江声的待做事项之内。 对方则乘着江声外出采购和遛狗的机会找人在小花园里弄了个秋千,于是江声在八十六岁那一年又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有人疼,有人爱,有人默默地在背后给他推秋千的人。 毕竟是一把年纪了,所以江声懒得折腾那些出国结婚之类的事宜,只动手画了两个q版的结婚证,拙劣地像是一年级小朋友的画技,却一直保存到了对方离开的时候。 是时的s市正值梅雨季节,但是那一天却意外地没有下雨。 还没有到走不动路程度的江声准备推着对方出去晒太阳,只是江声搂他的那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挺好的。江声想,没有病痛,也没有意外。 然后给了对方一个轻柔的吻,他说:“早安。” 大概是因为记挂着家里的两只短腿生物,所以江声倒是苟延残喘地多活了几年。 毕竟他当初可是和领养处的小姑娘打过包票,说会好好照顾家里那只瘸腿小猫咪的。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活过那两只生命力旺盛的小动物。 在它们被送到对方小侄子家之后的那个星期天,江声结束了他的爱情。 一场无关于性与责任,真正的只关乎爱的感情。 江声在弥留之际突然回忆起了他和对方告白的那一刻。他忍不住轻笑了两声,不知道对方看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臭老头说喜欢他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周围的声响褪去,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江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白茫茫一片的空地上,现实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他这才意识他所谓的几十年不过只是游戏里一场梦。 而他和秦争还有很长的未来。 系统的广播声响起:“恭喜玩家顺利完成本次游戏:拯救挚爱。即将为你连接中央系统。” 江声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雪花大屏和大屏上投放的视频。 他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是看背景的话很像是某个森林里的小木屋,只是这个小木屋里挤着的人未免太多。 江声听不清他们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 他匆匆扫了一眼,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校园七日游里的那个冰娃娃,一个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陆停云,还有一个居然是莫琛。 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地挂着头衔和编号,就像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小江声’是设计者六号,此刻正甜甜地在挥手打招呼,屏幕上是他骤然放大的脸。 然后他被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揪着衣领子拽走了。 那个小孩儿明显气呼呼的,光是那张嘴撅得都可以挂油壶了。肉乎乎的小短腿也不甘示弱地在空中倒腾了两下,但最终还是乖乖地被固定在了后面的木头椅子上。 陆停云和莫琛身上挂着的都是仲裁者的牌子,不过两个人的编号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是一号,一个是五十四号。 只是不知道编号的标准是时间的先后还是能力的强弱。 大概是设计者一号不在大本营,于是招揽新血液的任务就落到了二号的头上。 二号此刻正笑吟吟地端着官腔:“江声是吧?鉴于你在这个游戏里的优秀表现,我们商议后决定邀请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请问你是否愿意?” 江声看着眼前的这个笑面虎,面无表情地说:“请容我拒绝。” 对方略微一挑眉,有些始料未及。毕竟这个岗位对于多数人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他翻了一下手上的那几张纸,没有气馁,只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被管束,我们可以给你特权。你可以只盯着自己创造的那几个世界,不用来参加例会,等待调动之类的……” 那人例举着加入他们的好处,却被江声无情地打断了。 他说:“有人还在外面等我。” 对方语塞,只问:“你不再考虑考虑?” 江声摇头,心意已决。对方只好无可奈何地示意系统把他传送出去。 江声赶在离开前问了一句:“可不可以现在把道具卡结算给我?” 那人眼皮一跳,问:“你要干什么?” 江声摊手,自然而然地回答:“说不定以后我都不会再进入这个游戏了,不能浪费那些道具卡,得拿来换钱。” 不知道是小木屋里的哪位轻笑了一声,然后那位排行第二的设计者气急败坏地关掉了显示屏,没有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江声以为自己是被拒绝了,已经做好了空手离开的准备,却在下一秒听见了系统广播的再次响起:“请领取您本次游戏的结算奖励。” 江声看着自己手上厚得够打三人扑克了的道具卡,轻笑了两声,而后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和“再见”。 就像他最害怕的事居然是世上没有了这个造梦游戏的存在一样,感谢它给自己和秦争创造的相遇。只是今日一别,或许就再也不见。 江声不知道屏幕后的二号设计者把他的微笑当成了挑衅,于是气歪了嘴,只知道自己再次醒来之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看了一个腕表,时间已然是第二天中午,手机里有几个来自于秦争的未接电话,不过是□□点钟的事情了。他预料大抵是打来说早安的。 江声忍着咕咕叫的肚子,先是给小猫满上了猫粮,然后才一边往厨房走,一边给秦争回拨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在拨出去的那一个瞬间就被接通了,江声“喂”了一声,拧开了煤气。 对面却沉默着,明明接通了电话,却迟迟没有声音。 江声不放心地又“喂”了几声,问:“秦争?你怎么不说话?” 殊不知此刻的秦争刚接收完系统给他矫正的大把记忆,哑着嗓子说:“不是在游戏里还叫我宝贝吗,怎么到了现实就叫我全名了?” 江声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失笑:“那在游戏里我还可以自称哥哥呢,难道现在也可以吗?” 秦争不回答,只问:“最后你出来了吗?” 江声往锅里下了两袋子火锅粉,然后臭不要脸地说道:“当然啦,你也不看看你哥哥我有多能干。” 他隐去了梦里的那平淡如水的六十年,调侃:“系统推算我会死在那个游戏里也太看不起人吧。” 秦争哑着嗓子说:“嗯,哥哥最棒了。”惊得江声差点被锅里的沸水溅到。 而犯规了的某人还在毫无察觉地感慨:“难怪你昨天的情绪那么不对劲。” 江声理亏地没吭气,只问:“那你的腿现在好了吗?” 秦争“嗯”了一声,说;“我买下午的票去看你?” 江声没拒绝,或者说是说是不出拒绝的话,只默不作声地打开了手机里专门推荐各地美食的app。 挂了电话的江声嗦着碗里的火锅粉唰白菜,预定了一家名品火锅店。 秦争坐着最近的那班火车赶去了t市,一眼就看到在站口等待着的江声。 秦争顺其自然地走过去牵他的手,倒是主动惯了的江声少见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秦争拿温热的指腹蹭了一下他的脸蛋,开玩笑道:“刚见面脸就红成这样的话,还怎么正式地干一些干哭鼻子的事?” 江声脚步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你该不会这么着急来见我就是为了干哭鼻子的事儿吧?” 秦争在心里失笑,面上却不显,指尖一路往下滑到了江声喉结处,他抚摸了两下,问:“如果我回答是的话,晚上还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在造梦游戏里耍惯了流氓的江声闹了个大红脸,他别过头去,回答:“菜都订好了我能怎么的。” 秦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说:“我逗你的,我只是有点想你了。” 他摸了两下江声的头发,轻声道:“也想让你成为第一个分享我喜悦心情的人。” 秦争的话在那一瞬间重新唤起了江声对于那一幕的回忆,他感到有些鼻酸,连带着眼睛都是通红的,以至于秦争看着都觉得心疼得不行。 他低头吻他,周围是几声不赞同的啧声或者是惊呼。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 毕竟人生是自己的,何必去管他人的想法。 大结局 一吻毕。江声又恢复成了那副凑不要脸的样子,磨磨蹭蹭地开始撒娇,说刚才那是自己的初吻,要一个抱抱的补偿。 秦争无奈:“……那之前游戏里的那些算什么?” 江声见秦争当真了,眨了两下眼睛,无辜地说:“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但秦争还是有求必应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两人的晚餐是江声中午就订好了的火锅。不太能吃辣的秦争就默默地看着江声涮着左半边的红油锅底,替他担心着他的嗓子。 江声向来是本着吃饭八分饱的原则,只是不知道是今天晚上的东西太好吃了,还是陪他吃饭的人让他忘了节制,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开心,总归是有点吃多了。 吃多了的江声不想就坐车,就耍赖地让秦争陪着他溜达回去,将近两公里的距离,后者却也好脾气地同意了。 中途两个人经过了一个广场,那里的夜晚除了动感的广场舞之外还有绕成圈儿的路边小吃摊和霓虹色的喷泉。 江声明明只喝了几口可乐解辣,却意外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他拿指尖挠了两下秦争的手心,说:“我累了,你能背我回去吗?” 秦争一边说着“你也不怕把你压吐了”,一边认命地蹲下了。 江声趴上去,开始卖惨:“我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背过,现在被背过了,感觉特别好。” 可秦争偏偏就吃他这套,心软成了一滩水。 江声含糊不清地问秦争是不是明天一早就回,话里有些不舍。 秦争却没读出来,只觉得有些失落,但是却体贴地没有表现出来。他沉着嗓子问:“你这是在赶人?” 江声想说点逗他的话,却说不出口。他突然在想为什么现实的自己这么怂,以及既然这么怂,为什么晚上不能喝点酒装晕。 他最后只能借着那醉人的夏日晚风开口。 他说:“我怎么会赶人,我巴不得你在我身边待一辈子,最好一秒钟也不和你不分开。” 秦争在心里暗自感慨着对方和他果然不是一个段位,然后面不改色地说:“那是因为我们刚见面,等我真的跟你寸步不离地待几天之后,你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江声反驳:“可是巷子口的那家面馆我都吃了十几年了。更何况是我最喜欢的你,我觉得吧,撑到我走不动路的时候为止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争把他往上颠了一点,叹气:“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男朋友和面做类比的。” 江声把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含糊不清地说:“我这不是为了证明我长情吗。” 他摆事实说:“我读书吃食堂那会儿,天天固定地吃那几个窗口里的那几样菜,他们就总问我难道不会腻吗,怎么不换换口味之类的的问题。” “可是如果你真正喜欢那几个菜的话,又怎么会吃腻。同理可得,当你真正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就不会有什么七年之痒的问题。” “因为不管你对他多么熟悉,那么和他牵手的时候就像是左手摸右手那样,只要还喜欢,就永远会心动。那些之所以痒了的人,不过是没那么喜欢对方罢了。” 秦争不接他的话,只问:“那你万一遇到另一个很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江声的侧脸贴着他的后背,他说:“虽然世界上多得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可我就是那种爱上一个人,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的人。” 秦争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都二十六岁的人了,却似乎格外地矫情。 他不依不饶地问:“那如果你发现,和我在一起过日子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该怎么办?” 江声听着树上的蝉鸣,看着两人在月光下交叠的影子,回答:“张爱玲说过,爱一个人,也许有绵长的痛苦,但他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所以我愿意为了那世界上最大的快乐,克服那些也许存在的矛盾。” 江声凑过去亲他,说:“而且凡事我都可以让你。你懒得做家务的话就我做,你想买什么东西就买。” “我会努力地让你在这段关系里只感觉到快乐,而没有一丝不如意的地方。” 秦争叹气:“如果你真的照你说的那样事事退让,事事委屈的话,那么我永远也开心不起来。” 江声后知后觉地品出来了他的言下之意,然后笑得眉眼弯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扬了起来。 他笑着把话题拽回最初的地方,问:“你是明天就走吗?” 秦争这下有些砸吧出江声的意思来了,于是也不管自己本来的打算是什么了,只说:“不走。好不容易腿好了,哪有不粘着你的道理。” 江声“哦”了一声,问:“那你怎么空手就来了?” 秦争语塞:“……太急了,挂了电话就去火车站买票了,没顾上收拾东西。” 江声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忍俊不禁:“你怕不是个傻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晚的两公里显得格外的长,大概是因为某人刻意放缓了的脚步。 江声在中途拍了两下秦争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把自己放下来了,但是却被拒绝了。 江声失笑:“你不嫌重啊?”秦争头也不抬地回答:“不嫌。” 江声无奈:“那你总得心疼一下自己的腿吧?别刚好的腿又给压瘸了。” 秦争理直气壮地回应:“系统复原的腿还是够受这点压的。” 江声是彻底没脾气了,索性不再说话,就默默地靠在他的背上,莫名地觉得很心安。他甚至觉得平日里燥热的晚风都在此刻显得有些温柔。 可惜他的这份好心情只能持续到第二天上午。 六点半的闹铃准时响起,原本应该平淡如常的一天因为床上多出来的那个人而多了点色彩,也多了点烦躁。 他有条不紊地洗漱,换衣服,倒猫粮,带上教案,然后跌回到床上去,面无表情地哭诉着为什么自己这么惨,居然在两个人见面的第二天就要去上班。 以及控诉对方为什么没有在自己被喜悦冲昏头脑,规划什么野餐、烧烤和看海活动的时候提醒自己,明天是星期一。 秦争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因为我看你当时计划得很开心的样子。” 然后他抹了一把脸,准备爬起来送江声去学校,但是被后者按回去了,让他没必要遭这个罪。 江声假凶道:“我不管,我中午要回来吃烧烤,你去订餐厅,我中午趁着他们午自修溜出来吃饭。晚上我再找人换个班,总之今天要去看海。” 秦争原本想说不急于这一天,但是却被同一个理由打败了两次,只好躺在床上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声心满意足地点了一下头,补上了一个迟到的早安吻和一句早安,然后开始了他忙里偷闲的一天。 秦争则敬职敬业地当了一整天陪玩:上午陪小一玩玩具,中午陪铲屎的吃饭,下午哄小猫咪开心,晚上陪铲屎的看海。 几天后,秦争的行李寄达,江声的衣柜也自此被填的满满当当的。 两人在那个周末开车去了一趟宠物店,然后相中了一只刚断奶没多久的短腿柯基,秦争上手摸了两下之后就决定带回家了。 江声坐在副驾上撸狗,问他:“你准备给他取什么名字啊?” 秦争头也不抬地回:“奔奔。”毫不迟疑地像是思考了无数次。 江声失笑:“你是什么取名鬼才啊,登登奔奔嘟嘟的。” 是时秦争正在十字路口等待着红路灯,听到这话之后突然眯起了眼睛,问:“嘟嘟是谁?” 江声搪塞:“我昨天做梦的时候梦见你给买的小狗取的名字。” 秦争却不怎么信,只狐疑地说:“可是嘟嘟听起来像小香猪的名字。” 江声忍不住乐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那么一点。 不过几个星期的功夫,小奶狗就慢慢地熟悉起了江声的小出租屋,经常摇着屁股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听到江声他们回来了也知道在门口等着迎接,可爱的要命。 也算是实现了秦争当时在玻璃窗上画的那幅两人一猫一狗的美好愿景。 江声也在所谓的玩家论坛里注册了一个账号,把自己和秦争手中积攒着的那些道具卡给出手了,然后得了一笔上下八百辈子也不愁吃喝了的巨款。 从此之后也就金盆洗手,再也没有进过那个玩命的游戏。 然后江声本着他最后的一点良知,带着他手头的班级走完了三年的旅程,最后和他们一起在中转站下了车。 这下他倒是可以拍着胸脯地对他们说“你们是我带过最优秀的一届学生”了,反正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只是这两个无业游民在周游世界和定居在s市之间犯了难。 其实所谓的犯难不过是秦争想带着江声到处去看看,而江声这个懒虫却只想在家里窝着,中和之后的结果是每年定时安排几场旅行,其余的时候在家遛狗吸猫聊天和造造不出的人。 陈科建立的那个四人小群一直没解散,他博士毕业的时候还在群里晒了照片,还催着大家去给他的朋友圈点赞。 江声噼里啪啦地给他发了一连串鼓掌的表情之后小人得志地看着秦争,说:“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我们家学历最高的。” 是时秦争正在给他洗草莓,闻言笑了一下,点头:“我们三个确实都不如你。”气的江声有些牙痒痒。 陆时雨在他们的房子刚参加重新装修好的那一阵子来玩过,身边跟着他的小女朋友,据说是他参加成人高考然后考上z大之后泡的学生妹。 虽然陆时雨本人再三纠正他,让他不要用泡这个字,但是江声看着那张看起来未成年的脸,实在是改不了口。 江声迟疑了一瞬,还是告诉了他陆停云是仲裁者一号的事,对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说:“我知道,我早就不执着他的事了。” 据说他原来住的那个家拆迁,连带着那些带着涂鸦的合影都被埋在了砖瓦之下。 忘了说,在问江声买道具卡玩家里有一个是宁鸠,他问江声买了几张基本卡和一张时空穿越卡。然后江声本着毕竟相识一场的原则,给他打了八八折。 虽然江声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大致也能猜到,于是送给了他一个附赠消息:“莫琛被系统吸纳去当仲裁者了,虽然排在五十四号,但是不用担心,他过得应该还不赖。” 对方沉默了一阵,简单了道了谢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至于其他的那些玩家,江声一概没有放在心上,唯一记挂的就只有那个山里的小鬼。 可惜设计者死了之后那个世界也就消失了,他永远无法再回去履行自己的承诺。 直到他某天在电视上看见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包子,这才微笑着释了怀。 以及江声家里的小花园真的修了一个秋千,只不过是当着他的面修的,没有了一点惊喜可言。 ——这是江声自己嘴硬说的。不知道当晚吃着烛光晚餐被求婚时变身小哭包的人是谁。 唯一不变的是那本结婚证还是江声手绘的,只不过他这次有所准备,是学了大半年绘画兴趣班后的杰作:大概起码得是六年级小朋友的水平了。 要论原因的话,就是这两个爱国的人不愿意移民。或者说是懒得为了一个没什么太大意义的本本改国籍。 不过这两个人还是有在像彼此承诺的那样: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爱对方。 总之,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着。 ※※※※※※※※※※※※※※※※※※※※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之前没想到会有人给我投营养液,没设置自动感谢,所以最终决定在结尾的时候一起感谢一下。 按时间顺序手打ing: 感谢“十九串钱”的12瓶营养液; 感谢“胭脂蕾丝团~过炎”的57瓶营养液; 感谢“shsushhnnxjxhs”的5瓶营养液; 感谢“。。。。。。”的1瓶营养液; 感谢“靖婕”的2瓶营养液; 感谢“清禾白屿”的2瓶营养液; 感谢“ch”的35瓶营养液; 感谢“大萍157”的20瓶营养液; 感谢“青黄”的20瓶营养液。(鞠躬) 因为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所以埋了很多梗但是后来都没用到…… 而且因为没有大纲,所以剧情可能不是很通顺(心虚),但是我之后会努力的! 但是感谢你们留评的心是真的,我有感受到非单机的快落。 (虽然可能有些人不会看到这了,但还是谢谢他们曾经点进来过。) 然后因为自己也是无限流文爱好者,知道无限流和娱乐圈的壁有够厚,所以就不强行推文了。 等某天我的文笔好一点之后可能会开脚踩系统,拳打npc的2(大雾)。 总之就是有缘再见,希望你们在造梦游戏以外的世界也能够心想事成! 以上来自一个写完结感言都写不顺的菜鸡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