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传:勾引》 三大王朝 莽川大陆,三大王朝各据一方,势均力敌,相互桎梏,建构出天下相安之势,平静的表面下实波涛汹涌,暗藏玄机,三大王朝暗自较劲,皆意图完成天下统一。十数小国偏安一隅,夹缝求生,倒也还算安稳...... 此三大王朝分别是皓月王朝、端华王朝以及拓木王朝。 皓月王朝国土坐落在莽川大陆西部,其国全年气候炎热,多生旱灾,离五谷丰登甚远,按理说其应国势尔尔,但却能与其他两大王朝三鼎而立,得益于其国多产宝石矿藏,翡翠、玛瑙、和田玉等等…… 五颜六色的宝石在皓月百姓家有几颗亦不甚稀奇,故而其长期依赖输出珍贵宝石发展经济来向他国换取五谷之粮。其银庄遍布天下,商业繁荣。 照理说,皓月既军事实力不济在鼎足之势必处下风,又因其矿藏资源丰富必诱其他两朝垂涎三尺,应早被瓜分贻尽,偏其不可不称上朝之一。 一切皆源于皓月的一张神秘藏宝图。 据传,此图乃是莽川朝圣祖皇帝及帝后所画,圣祖皇帝与帝后相识于江湖,二人皆为江湖游侠,为人仗义,是劫富济贫的侠士,时值战国时期,毫不夸张,数百小国各据一方,兵革不藏,征战时有,民不聊生。 圣祖皇帝与帝后不忍生灵涂炭的悲惨天下,恰因一次机缘巧合于某地发现此宝藏,遂用此财富招兵买马,半生戎马,英雄与巾帼之名传于天下,终统一天下,建元莽川,史称莽川朝,百姓自此算是安居乐业,少有战争。 圣祖皇帝与帝后本非贪权慕势之人,自是决定隐藏宝藏,以免被人觊觎,复使天下重蹈覆辙,只因此图埋藏的珍宝无数,就连皓月现有的财富不过是其千分之一,而若能得到并破解此图,天下财富尽收囊中,兼并各皇朝,吞并小国,建立大一统朝代,称圣祖皇帝第二亦不过尔尔。 而据传破解此图秘密非圣祖皇帝及帝后所传血脉不可,而恰恰皓月皇朝王室就是圣祖皇帝及帝后流传后人,故而端华与拓木不敢轻举妄动,加之皓月王室人似亦不知如何破解,由是天下相安。 然撇开皓月所谓藏宝图不提,端华王朝与拓木王朝势均力敌,因此历来争锋相对,各不相让,分庭抗礼,此二王朝对皓月早已虎视眈眈,均意图独吞皓月,奈何又彼此桎梏,反倒让处于弱势的皓月偷得半分安泰,故而三足鼎立之势已定,使得天下暂且安定… 再说拓木王朝,其开国不过二百余年,却国立强盛,兵强马壮。二百余年前,拓木王朝开国圣祖皇帝率领其部落历经几十年征战北方各个游牧民族,半生戎马,终平定各自割据一方的部落,一统北方,由是拓木王朝横空出世,伴随其经济社会的进一步发展,牢牢占据天下霸主地位。 而端华王朝建国历史最为悠久,它由小国端国发展壮大而来,端国在小国分裂割据的格局中,在国内,力推经济、政治、军事改革,轻徭薄赋、鼓励商业发展,精简官府机构,对国家州县等基本行政区实行垂直管理体制,大大加强了中央集权,且在军事上推向“军功制”鼓励士兵将士积极参军,建立军功; 在国外,秣兵利马,大肆征伐,庆历十一年,成惠王率兵十八万攻打邻国安国,一路势如破竹,历时三月直抵安国都城青州,围城三月,使得青州城内弹尽粮绝,饿死了许多人,青州城内一时间哀鸿遍野、死尸遍布,安国君王终降;庆历十三年,以灵国边士扰端国边民为由挑起战端,成惠王领兵十万入侵灵国,灵国君王本就软弱,不战而降,不过两个月,灵国彻底沦为端国州级官府称灵州; 后又历经十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屡战屡胜,征服许多小国,端国霸主地位确立,是以成惠王于庆历二十三年终在东方实现大一统,建立王朝,号端华王朝,改年号为始盛,始盛六年,成惠王崩,谥称高祖皇帝。 自开国以来,端华已建国三百余年,其综合国力在天下最为强盛,却不是样样顶尖,与他朝相较,军事实力,端华不及拓木,却远超皓月,在论经济,其又不及皓月,然远非拓木可比,端华在武力、财力两方面均是翘楚,均衡发展。 余下小国如百结国、乐康国、宁国等十数国则在三朝下夹缝求生,或保持中立,或臣服一朝,苟且偷安…… 入府 怀县,一小庄园内,刚下过一场夏雨,五月的炎热顿时被冲刷了不少了,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花香,一呼一吸均让人心旷神怡。 地面已经半干了,一双白色的清荷绣鞋在轻荡,往上,见一青衣女子惬意地坐在紫藤秋千上,她容色倾城,光洁的额头,如远山般的黛眉,秀气的鼻子,厚薄适中的朱唇,小巧的下巴,最是令人惊艳的是她的一双眸子,随着她的乍一睁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悠悠的往上掀,如黑葡萄似的黑眸映入这片美好的园景,她的眸光流转间,皆有摄人的灵气和圣洁。 她一袭淡青的轻纱,勾勒出她纤度合宜的娇躯,芊芊玉手搭在秋千上,如墨似锦的长发一半调皮地垂在胸前,一半懒散地披在身后,她背后是大片被打理整洁的花圃, 姹紫嫣红,远远看去,在秋千轻荡的女子似花仙,刚一进花圃的落琴就这样生生地被她家小姐的美给震慑住了。微敛眼眸,快步上前,靠近她,低声说:“小姐,那边来人了。” 花仙似的人儿黑眸不曾抬起,只静静地望着庭院的十瓣繁缕,繁缕纯白,似从未沾染尘俗,良久,她似才回过神来,嗓音清丽,“往后只怕你也免不了沾俗了。” 伸手将衣内的一个戒指坠子取出,这个戒指她贴身在脖子里带了十几年,是很漂亮的青色金刚石,那青色自金刚石轴心一点向整个石扩散开来,不浓,是清新淡雅的青色,她把它自链子里取出来,戴在了她左手的第二根纤指,雅淡的青色点缀在葱白的玉手上,顿时有种水墨画的惊艳之美。 落琴满眼复杂的看着自家小姐把这青戒戴上,看来 ,小姐以后再不会似以前那么安生了。沈青染下了秋千,说:“落琴,走吧,去见见人。” 许嬷嬷站在大堂,静等着沈青染,为这位苦命的小姐叹息,夫人本身体羸弱,常年需喝药调理,在怀孕之后,为了为老爷生下健康的孩子,坚持不再喝调养身体的药,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孩子倒是健康地生了下来,但她却因血崩而离世。当时恰来了个道士,说这生下来的孩子天生的克父克母,需在小县城里远远地将养,切不可贴身抚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直到至及笄之年方可召回。 老爷本与夫人伉俪情深,在亲见妻子因生孩子而血崩而死,本就怨恨这个孩子,加之听到道士所言,愣是看也没看,更无论抱了,就命人连夜把这孩子送去怀县小别庄去了,她的名字青染还是夫人临死前取的,因夫人最喜一首名为《首春》的诗:碧林青旧竹,新苔染尽绿。她说青绿色代表着希望。罢了罢了,再难熬的日子,青染小姐也已熬过来了…… 瞥见了一抹青色,许嬷嬷迅速回过神来,眼见不远前盈盈走来一个少女,冰肌玉骨,玉颜如仙,不逊京城五美之首的国师之女白韵灵,少女神情内敛,沉着冷静,不亢不卑,见到她,恭敬又不谦卑地微俯纤姿,“许嬷嬷,您老安好?” 许嬷嬷忙虚抬双手,点头道:“安好安好,小姐这样却是折煞老奴了。”沈青染淡笑,请许嬷嬷入座,才说:“许嬷嬷乃是祖母的随侍,从祖母嫁进沈家至今,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皆是您陪伴着祖母,您劳苦功高,青染应该敬您。” 沈青染看向站在旁边的朱颜,轻斥说:“朱颜,许嬷嬷在这许久,你怎可怠慢,快去奉茶。”朱颜突一拍脑袋,轻吐舌头:“哦,小姐,朱颜是忘了,现在就去泡。”朱颜忙脚步连迭地奔向厨房。 许嬷嬷满含怜爱地看向沈青染:“大小姐,这次老奴前来,是要接您回府的。老夫人这些年都念叨着你呢,说委屈您这些年了,等你回府,定要好好待你,以藉她老人家多年思念之苦。” 沈青染听后心里一冷,以藉多年思念之苦?呵,她老人家只要开口,她何苦已过及笄之年还待在这小县城? 面上却为表露分毫,微微羞涩地说“青染也念着祖母,盼早日承欢膝下,为祖母尽尽微薄的孝心。” 从怀县到京城,耗时半旬,终于到沈府了。沈青染下了马车,一路的舟车劳顿并未使她看上去憔悴,她站立在沈府门口,朱红的两片大门旁分别守着两座雄狮,思忆似乎回到了她离开沈府被送往怀县的那个时候。 正始十三年,沈府夫人怀胎十月,终要腹痛生产,然因身体羸弱,从早上折腾到晚上还没产下孩子,产婆面色焦急,若再这样下去,沈夫人与孩子只怕就真得一尸两命了。 产婆焦急地推开门,哆嗦地向门口那个着急地来回踱步的男子面带难色地说:“老爷,夫人还未产下孩子,且孩子头部仍卡在夫人体内,但夫人力气就要尽了,这样下去,只怕孩子要断气的。若要保住孩子,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喂夫人服食助产药物,只是因夫人体质特殊,只怕服下后,恐有血崩之势,这样夫人只怕性命难保。” “那你还说出来!不准服食。我只要舒儿平安!其余的都不重要。”男子陡然拔高音量,几乎是吼出来的。 “可是……可是夫人坚持要护住孩子,说她宁死也要保住孩子。” “不准!你只管保住夫人!”男子战栗又愤怒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相公,” 忽然,产房内传来一声羸弱娇柔的女声,“舒儿宁死也要生下孩子!它是我们的孩子,你忍心它就这样死去?这样,我会内疚一辈子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已入深秋,飒飒秋风本该令人神清气爽,于他只觉是深入骨髓的冷,终于,男子像被瞬间抽光了所有力气,只一句:“去熬吧。” 沈青染听着这样的对话,在钟舒服下助产药后,就这样从一个乌漆麻黑的空间里浑身黏腻地被拽了出来,许久没见光明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忽然臀部被重拍了一下,痛得她惊叫了一声,然后她很惊悚地听到了婴儿的啼叫声,再三确认,没错,是她发出的,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新生的婴儿会有意识,会有前世的记忆,而她是穿越过来的。 沈青染没呆愣多久,一只纤柔的玉手抚上了她的脸庞,她看向这个生她的所谓“母亲”,她容色美丽,因为生产而虚弱不堪的脸色此时使惹人心怜的气质挥发的淋漓尽致,她转向抱着她的男子,虚弱地说:“相公,你看,她好可爱,我们快给她取个名字。” 沉思了一会,女子再一次开口:“相公,就叫青染吧,沈青染,“碧林青旧竹,新苔染尽绿”,希望她充满希望地度过每一天,永远是青绿的颜色。相公,你说好不好?” 男子满眼悲痛,强忍着眼泪,始终注视着女子,抚着女子的娇颜,说:“都听你的。舒儿……”“青儿,你叫沈青染哦,从今开始,你要代替娘亲好好陪着爹爹,娘亲永远爱你。” 沈青染就这样在这个叫钟舒的女子怀里看着她去世,难产血崩而死。之后那男子连一眼都没看他的亲生女儿,把她丢给奶娘,拥着钟舒的尸体悲痛欲绝地哭了。 再然后,来了个道士,说她生来克父克母,切不可就近抚养,带到姑娘及笄之年方可召回。意料之内,然后她就被连夜送走了,到了怀县,一住就是十六年。 沈青染轻呼了一口气,往事已逝,再想也无益,她终于踏入了沈府。 老太太 沈青染一语不发地跟在许嬷嬷身后,绕过一圈圈的花圃,穿过一扇扇石拱门,眼前的景换了一处又一处,忽然,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微风拂过,菡萏和着风声浅吟低唱,露水在如玉盘的荷叶来回滚动,再向远望,满眼的荷花淡淡地微笑,风声如水,诉说着这如诗如画的庭院之美。 她忽的感觉了一丝释然,抬头迎向许嬷嬷停下脚步,充满抚慰的目光,“小姐自不必不安,小姐此番归来,不知多让老夫人开怀,更别说老爷了。知晓奴婢要前去怀县接您回来,老爷当晚还在夫人的牌位前高兴地掉眼泪呢。” 听了此话,青染略地一怔,复又微微弯了朱唇,道:“劳嬷嬷费心了。祖母与父亲对青染的疼爱,青染明了,此番青染既回府,定会在祖母、父亲面前好好尽孝。” 步子再没走几步,便到一个气派的庭院了,抬眼,见上方的牌匾行云流水地写着“宁心院”。 “小姐,您稍等片刻,奴婢去通传一下老夫人。”许嬷嬷如是说。 “嗯,青染晓得,嬷嬷自去便可。”沈青染自是知道,自从曾祖父那辈沈家发迹,到祖父一辈一跃成为全国首富,再到父亲这辈略有没落,沈家本就是小门小户之家,然靠着财富迅速跻身上流社会,惹人眼红自是必然,何况那些有着百年根基的大家族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沈家,是以,沈家从发迹起就格外注重礼仪之事,唯恐再招人诟病。 “小姐,这府里真是多规矩,都到门口了,还得人通传,直接进去不就行了。”朱颜不满地嘟起了唇。 “朱颜,莫多嘴。”落琴原本冷着的一张俏脸此时更冷了。 “是,落琴姐姐。”朱颜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垂下了头。 不一会,许嬷嬷便满脸笑容地出来了,唤她进去,说不单老夫人在内,连老爷也在里面。 闻言,青染只微微地颔首,并无甚表情。 许嬷嬷见此,暗道,虽大小姐长于穷乡僻夜,无甚人约束,但观其行姿作态,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心下,对青染更添了几分满意。 甫一进入了室内,却见一坐于乌檀椅上鹤发的老妇人,着一福寿绣金丝的朱红锦服,面容肃雅,只一见她进来,脸上像骤然绽放的秋日陶菊,隐约有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另一侧,老妇人右下首,是一着深色绸锦,束发的中年男子,一派儒雅之姿,更像一朝中文官,而不是一成日与金银打交道的商贾之流,其面容虽有岁月风霜的沧桑之感,但依稀能看出其年轻时的风采。 略一打量过室内情况,青染便颔首,开口便如玉珠跌落白玉盘般清脆,道:“给祖母,父亲大人请安,青染回来了。多年未能在祖母、父亲膝下尽孝,实为青染不孝,请祖母、父亲大人受青染三拜。” 沈凌风满眼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亭亭玉立的女子,青纱素裹,墨发倾泻而下,气质天成,柔和的五官隐约还能看出自己挚爱的影子,十六年的光阴匆匆,如白马过隙,原本在襁褓的婴儿,转眼间,已成一娇俏姑娘,思及妻子,更觉心痛难忍,再也在这里坐不下去,只哽咽地向自己母亲请辞,言银楼还有事务要处理,便匆匆离去了。 老夫人招了招手,示意青染上前几步,抚着青染的容颜,轻轻地叹息道:“莫怪你爹爹,想是甫一见你,又想起你娘亲,才如此这般。青儿莫要放在心上。” “祖母您安心,青染晓得。往后青染既回府,自会好好给父亲尽孝。”沈青染浅浅地弯起笑容,一副温婉端庄之相。 “如此甚好。当初,青儿尚在襁褓便要远赴乡野,只一你母亲的贴身嬷嬷照看着你,那么多年孤身一人长于怀县,青儿可曾怨恨祖母与你父亲?” “未曾。青染晓得因果。本自己命中带煞,刚一出生便害了母亲,再留在府中,怕就要连累祖母与父亲大人,如此一来,青染便是万死也难逃其咎。长于怀县,本就是应得的。”沈青染温顺地作于老夫人下首,姿态端庄,神情悲喜全无,只淡淡地静坐。 沈老夫人眉色透喜,听及此话,越发怜爱沈青染,“终归是祖母与你父亲亏欠了你的。往后只管好好地在这住下,祖母自会为你谋桩好姻缘。” “是,但听祖母安排。”沈青染来到这异世十六年,一直过着平淡安然的日子,经营着一些生意,有时间便打理一下花草,编编曲,弹弹琴,偶尔也会外出云游一番,日子过得极为舒适恣意。 只现在回到沈府,待字闺中,凭着沈家家财万贯和想在京城稳稳站住脚的野心,只怕逃脱不了联姻的命运。 沈凌风自自己母亲难产离世便再未续弦,竟连妾室也一个全无。现如今,沈府沈凌风名下便只有大哥沈梓墨与自己。而旁支二叔、三叔却是子嗣繁盛。偏偏大哥沈梓墨不爱金银财物,却痴武。想来以后,沈家大权或许会旁落二叔、三叔了。 “青儿,忘了告诉你一声。你大哥前些天刚去了玉珩山习武,想是得过把日子才能回来。”老夫人温和的声音轻轻地打断了沈青染的沉思。 “是。前段时间,大哥便来怀县看过青染了,说是过两个月才能回家呢。” “好了。我也觉得乏了。青儿先下去吧。许嬷嬷,带小姐下午好生安顿妥当了。”毕竟是上了年纪了,沈老夫人不过说了一会话,便有些困顿了。沈青染也之后告退了。 京城此时,正值夏季,酷暑难耐,蝉鸣不息。 距沈青染回府已有半月了,除当天晚上的家宴见过沈凌风外,他再没有出现过她面前。 “小姐,京城真是热死了。我刚去了趟厨房回来就浑身开始冒汗了。而且咱们回府里都好多天了,成天困在这里,真的好无聊啊。小姐,要不咱们出去转转?”朱颜把从厨房拿来的酸梅汤放在书桌上,满眼期待地看着正查看账本的沈青染。 合上账本,沈青染好笑地看着好像满脸都写着再不出府她就要被闷死在这里的朱颜,“好,后天就带你出去逛逛。” “小姐,我们刚来沈府,这么快便出府游玩恐怕不妥。”落琴皱着眉头谨慎地回答道。 “哎呀,落琴姐姐,我们都呆在府里那么多天了,就出去一会嘛,小姐都同意了。”朱颜抓这落琴紫色的衣袖晃来晃去,不时还跺跺脚。 沈青染看着朱颜这幅模样,无奈得扶额,“没事,落琴。刚好后天有个拍卖会,有个东西我想得到。你俩跟着我一块去就行了。” “小姐,是什么东西?非得您亲自去?”落琴此时更加疑惑了,要知道,想来生意上的事小姐都交给十一他们去处理的,甚少亲自出面。而一旦亲自出面的,肯定是极其重要的事。 “对呀,小姐为什么亲自去啊?难道也像朱颜一样被沈府憋得烦闷,想出去看看?”朱颜吐着舌头,看着自家小姐。 落琴拿食指点了点朱颜的额头,“你以为小姐像你呀,不过几天就待不住了。” “才不是几天呢,我们已经在府里带了十五天半了。”朱颜双手护住自己的额头,不满地反驳道。 夺玉 看着朱颜和落琴的嬉戏打闹,沈青染忍不住笑弯了弯星眸,“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沈青染的目光眺向木窗外,据前几日红叶斋传来的消息,沧水玉将于戌时在聚星喽拍卖,对于沧水玉她势在必得。 世人其实并不清楚什么是沧水玉,只以为是一块有着上好玉腻质地雕的好看的玉罢了,实际上,沧水玉是启动已分裂的莽川皇朝神秘宝藏地图的其中一块玉。 圣祖皇帝与帝后为避免无谓的争夺,保天下太平,同时为后世子孙顾虑,并未将宝藏毁之一炬,而是将此宝藏藏于一未知之处,绘制了一张宝藏地图,并将该地图藏于五块玉中,只有同时凑齐这五块玉,方可得宝藏地图全貌,继而寻得宝藏。 这五块玉分别是沧水玉、栩木玉、钊金玉、炀火玉和堄土玉。圣祖皇帝及帝后制得的这五块玉自莽川皇朝覆灭后,便不知所踪。 这些消息本就是秘闻,故而知宝藏地图的人少,而知五玉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世人只当五玉为上好的玉,未曾了解其背后的秘密,这对于沈青染搜集五玉本应是省去不少麻烦才是,然头疼的便是,未知名且上好质地的玉何其多,寻起来也是极为困难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见了一个疯和尚,方才了解五玉,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决定开始经营古董店,为的就是凑齐五玉。 当然,她凑齐五玉却不是为了那幅神秘的藏宝图,而是想要回去,回到现代。那个疯和尚看到那时七岁的她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她不是这里的人,据他说,只要凑齐五玉,在化育之日打开星空之眼,就能进入时空隧道,回到原来的世界。 本来,沈青染自来到这异世,就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的,然竟另有一番光明,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在异世无牵无挂,而原来的世界则有她的亲人、朋友,两相比较,她当然不想放过这个能让她回去的机会。 本以为,几块玉寻找起来并不费多少时间,然而,九年过去了,她仍然只寻得栩木玉,其他四玉则下落全无。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沧水玉的下落,她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聚星喽,恰是戌时......... 聚星楼每月会举办两场拍卖会,分别在月上旬的第一天和月中旬的第五天,即初一与十五。 现在恰好是月十五,是以聚星楼此时人声鼎沸,不少富商、王公贵族、三教九流的人欢聚一堂,等着拍卖的开始。 沈青染带着落琴和朱颜在聚星楼二楼的一间雅间坐定,茶香伴随着袅袅的雾气升起在这个雅间散发开来,雅间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热闹的拍卖会,现在正进行的如火如荼........ 沈青染不紧不慢地品着这洞庭碧螺春,茶的颜色是雅黛青,茶香尤为勾人,雅间的静谧与楼下的吵闹两相对比,更加让人心清了不少。“小姐,您究竟要买什么?奴婢看着这拍卖的物件也没甚稀奇的。” 沈青染抬眼带笑地看着落琴,“落琴,往往平凡之处有着非凡”,往下漫不经心看了拍卖会一眼,道:“好了,也差不多了,你下去把下两件的一个白玉给买回来。记着,无论多高价钱,咱们都定要买下来。” “小姐,我也要随落琴姐姐下去。”朱颜欢脱道,在楼上只能瞅着楼下的热闹,她早就想下去试一手了,小姐有东西要买再好不过了。 “嗯,那你也下去瞧瞧吧。”沈青染道。 “各位客官,现在拍卖第五十三号,精品和田玉挂件一枚,起拍价十两白银。”台上,玉在拍卖主持人的手上高高地挂着,沈青染略眯了眯眼,认真地打量着这看似平凡的白玉,的确,是沧水玉。 渐渐地,沧水玉的价钱炒到了五十两,“五十两白银,还有客官出更高价的吗?”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厅,“八十两。”是落琴出的价钱,在座的闻言都一怔,毕竟为了这么一块普通的玉,八十两白银实在不值,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举牌的人,见是一紫衣冷情的姑娘更觉疑惑了。 “八十两一次,八十两两次,还有没有客官愿意出更高价的啊?八十两.........”正待主持人要喊八十两三次的,沈青染也正要松口气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一百两白银。” 沈青染朝楼下望去,是一身着青绿色对襟窄袖长衫,头戴嵌玉小银冠,神色轻佻的男子,只见,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无视周围人群投来的惊异的目光,依旧斜坐在椅子上,眼角微翘,重复了一遍:“本公子出一百两。” 楼下的落琴抬头看向自家的小姐所在的雅间,询求下一步的指示,见自家小姐微微朝自己颔首,便心下了然,打断拍卖掌柜的话,声音清丽,“一百五十两白银。” 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原以为这位公子一百两已是封顶的价了,奈何那紫衣姑娘倒不依不饶加了一半的价钱,暗叹两位真是大手笔。 倏地,感觉到有一道透着森凉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沈青染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对面望去,赫然见对面雅间里,一个脸上戴着诡异面具的男子靠坐在窗边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他的面具以黑色为底,红色为纹,略掺金色,诡异地从面具边缘慢慢蔓延,流光一闪,好像几条赤金曼陀罗蛇俯首称臣。 他的眼睛是不能对视的,那深墨色的瞳孔中遮掩不住深藏的暴戾,偶尔闪过的深红,显现出了他的嗜血。面具没有遮盖他抿成了一条直线的薄薄的双唇,隐约透露出主人的不近人情,以及他那线条棱角分明的下巴,此时正微微抬起,不自觉带出几缕浓重的压迫感。 想到楼下那喊价的青绿袍的男子,沈青染了然,朝对面那诡异的男子微微一笑,声音很轻,但她确信他武功应该很是了得,说:“看来公子是不会退让了是吧?” 他菲薄的唇仍未启,想来这人平日里应该也是寡言的,故而沈青染并未在意,掠过楼下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她挑了挑黛眉,“难道公子不怕惹人怀疑?” 毕竟这玉虽是一块好玉,但也值不了几百两白银,如果不是两人怄气挣抬,便是这玉另有玄机,只怕这价格战容易惹有心人怀疑。 这回他仍未回答,但略侧过头,看了楼下那青绿袍男子一眼,略启唇。 果然,楼下那跟落琴争相喊价的男子的确是受这个男人所托,“五百两白银一次,五百两白银两次”,略顿了一下,拍卖掌柜瞧了原先与紫衣姑娘争抢的男子,见其此次似乎要放弃,忍不住有些失望,本来看这相互抢夺得热火朝天的二人,还想着这和田玉能炒到一千两呢,现在看来,是无望喽,“五百两三次。好,这和田白玉归这姑娘的啦!” 看拍卖掌柜终于对和田白玉敲棺定锤,众人也是纷纷咂舌,想不到这区区和田白玉,竟拍出个上等价格,想着自家那白玉下次也要拿过来呢。 以为,众人只以为沧水玉只是一块普通的白玉,应该很容易买到手的,没想到杀出个程咬金来,而且看样子,这程咬金实力还不低,沈青染略一沉吟,望了对面那男子一眼,没想到他还在看着自己,目光交接,看他迫人的气势,恐怕携玉是逃不了了,为今之计,也只好跟他谈条件了。 “小姐,玉我拿到手了。”落琴和朱颜推门进来,落琴蹙眉,“只是没想到那男子似也对这玉感兴趣,步步紧逼,让我们以这等高价才拿下。” “对啊,小姐,那花孔雀真是气死人了,要不是他,咱们第一次喊的八十两白银就可以买到了,弄得现在用了六倍多的价格。”朱颜全程都愤恨地要瞪死那花孔雀了。 沈青染摇了摇头,头疼地抬眼看了对面雅间一眼,“不,我们还没有真正地拿到手,刚才这不过是对方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退让。” 落琴和朱颜都惊讶地看着自家小姐,感情那五百两还白花了。无奈地看了一眼她俩,沈青染难得慎重地说:“朱颜,你过来。” 她在朱颜耳边轻声叮嘱几句,才转向落琴,“落琴,你跟我去会会他们,带上沧水玉。” 做戏 “叩、叩”,很清脆的两声敲门声在雅间响起,萧澈斜睨了一眼,依然瘫坐在榻上百无聊赖的柳奚笙。 “什么啊,凭什么要我去开门啊,你自己不会去,都是你招惹来的”,虽是这样嚷嚷着,但他还是勉强起身去开门了,“我就是欠你的”。 沈青染一进门便首先注意到了端坐在座上的那个冷漠诡异的面具男子,他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小姐,小心。”看到雅间内陌生的两男子,尤其是戴着面具的男子浑身气势逼人,落琴不放心地小声提醒。 沈青染轻轻地点头,示意落琴稍安勿躁,“落琴,把玉放桌上吧。” 落琴依言将玉轻轻地放在茶桌上,便站在沈青染身后,不再多言。 “呵呵,姑娘行事既如此磊落,能将玉奉上,为何还戴着面纱呢?”柳奚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白纱覆面的女子,见她身姿柔美,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色丝线绣了几朵半开的昙花,乳白丝蔋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 她一头墨发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一支金琨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娇柔丽色,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看她挑眉,斜斜地看着自己,明明是淡然无波的点点星光的杏眸偏偏染上了一丝媚色,不禁看呆了。 萧澈皱眉看着柳溪笙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女子,这家伙明显就是被这女人的皮相给骗了,她可没表面上看来人畜无害。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隐含些微的警告意味:“柳溪笙”。 恍若一语惊醒梦中,柳溪笙正才回过神了,心虚地瞅了一眼自己边上那个冷冰冰的人,调笑又狭促道:“这不是许久没见个美人儿嘛?我就多看几眼怎么就不行了?还是你也.....” 萧澈并未回答,只抬眼看刚进门的女子,一开始,他以为她得了沧水玉便会携玉偷偷得逃了,没想到她倒是守信,只是不知道她是何人,竟会知道这沧水玉的来历..... 沈青染对上那面具男子的冷冽眸光,并未有一丝情绪流露,径直在他对面坐下,道:“我知公子所想,只是,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料公子武功必定不差,恐怕携玉逃跑不成反蚀把米”,沈青染顿了一下,“既然公子与我皆有意此玉,不如好好商量个两全之策” 忽然,一声尖锐刺耳的骨哨声响起,整个聚星喽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咣”一声,仿似雅间的两扇窗户也被打开了,顺着月光,隐约可见几道矫健的身影飞驰而来。 “小姐,小心!”落琴焦急的声音响起,她双手成刀护在沈青染身边,防止她被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伤到,一时间,雅间响起打斗声,刀光剑影间,又是一声尖锐的骨哨声响起,几个身影起伏,霎时间,那些黑影又不见了。 萧澈单手一挥,灯瞬间被点亮,整个雅间亮堂了起来,望桌上一看,果然,桌上已空空如也。不动声色地看了那道青色的身影,只见她现在跌坐在地上,容色苍白,眼里透着惊恐,似从未经历过这恐怖吓人的暗杀。 她的侍女正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安抚道:“小姐,没事了,那些人都走了,您放心吧。” 良久过后,她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似还有些后怕,看向桌上,见玉已不在,似花了很大力气,艰难得开口道:“公子,看来.......这拨人明面上是来暗杀,实际上是来盗取白玉的。现如今,我们防不胜防,白玉已被盗走,我也受到很大惊吓,我先......”她又轻轻地咳了一下,“.......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余下的两人有何表示便自顾转身离开了,步履蹒跚,身娇体弱.....易推倒。 从头到尾,萧澈再没说半句话,只目送着,那道青色的身影轻靠在旁边侍女的身上,一步步地走远,直到过了拐角再也看不见。 “他娘的,好不容易沧水玉就要到手了,竟然来了一波天杀的,眼瞅着煮熟的鸭子竟然就这样飞了......” 一旁的柳溪笙在不满的抱怨着,瞧着自己旁边的老兄似乎仍然还是无半点情绪起伏,一句话也没开口,“喂,你就不会说句话啊?现在怎么办啊?好不容易打听到沧水玉的下落,现在又没有了。” 缓缓把手上半凉的茶杯放下,萧澈眸光暗沉得吓人,“不”,低低道,“沧水玉在她那里。” “什么?在她那里?在谁那里?你说的‘她’指谁呀?”见萧澈一副了然的样子,柳奚笙更加疑惑了,复又一想,他不想让人知的事,可从来不会被人知道的,算了,竟然他不想说,那他也就懒得问。 骨节分明的右手慢慢摩擦这茶杯杯身分明的纹路,萧澈低首看着这凉透的洞庭碧落春,面前似乎又浮现她灵动的星眸,笑起来弯弯的有勾人的媚色,这女人当真有点意思。 思念 一个的院落里,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安谧的氛围中,响起了人的脚步声,不过一会就又安静下来了,只是,说话声响起来了。 “小姐,沧水玉拿到手了。”几个黑衣人依旧罩着黑布,只是双眼却炯炯有神,偶尔流露出来的精光叫人不敢轻视,双手将玉捧上,皎洁的月光从乌云中洒了出来,照在了这座安静的庭院了,也隐隐将藏身也树下的玉洁的人儿显现了出来。 见那人儿曳地长裙倾泻,淡淡的青色在洁白的月光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辉,整个人似玄女下凡,沈青染伸手接过,打量着这来之不易的沧水玉。 “小姐,您真是好计谋,把那两个人唬的一愣一愣的,只怕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刺客是咱们的人呢。”赫然是朱颜。 落琴也在旁噙着笑,“要不是小姐让十四假扮另一方刺客暗杀,乘机夺得沧水玉,只怕我们还得费一番功夫呢。” “那是,咱们小姐不仅计谋好,而且演技也好,受惊柔弱女子的形象就连我看着都心疼,恨不得抱进怀里好好安慰才是。”朱颜笑嘻嘻道,继而似想到不开心的事,又道:“不过,小姐,可惜十四受伤了。那戴面具的男人武功远在十四之上,在十四跳出窗的时候,打伤了,只怕没半个月疗养,十四怕好不起来。” 沈青染沉吟了一会,十四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少有人是他的对手,这次连十四都打不过他,还因此身受重伤,只怕这男子的武功已到了受不可测的地步了。“落琴,你吩咐一下,查一下他的身份。” 落琴自然是知道小姐说的‘他’指何人,其实就连她也觉得惊讶,本以为那男子的武功就算在高也不可能打得过十四,现在看来,还远远高于十四的实力,如此一号人物,红叶斋竟然不知,定是要好好查探一番的。 “小姐,十六有一事禀告。”只见原跪在地上的一黑衣人忽的出声,阻止了沈青染将要离去的步伐。 她脚步停了下,但并未转身,只清冷的一个字,“说。” “据昨夜从觅柳阁传来消息,朝廷已下旨彻查朝中官员贪墨一事,这源于今年春初南方首归忽发水灾,朝廷开库提取了白银三十万两赈灾,然到灾区赈灾伊始,竟只剩万两,南宁巡抚将此事上奏皇上,皇上大怒,将灾银舞弊一事交予平王全权查办。此次灾银贪墨大半被存寄在咱们名下的银楼。” 短短这几句话,就不得不引起沈青染的慎重,灾银一事,如若朝廷清查出贪墨官员,平王手段够狠的话,可能会揪出那些腐虫,顺瓜摸藤,存银的银楼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只怕最后名下的银楼会受殃及之灾。 早在三年前,元盛二十三年,盛帝就已颁布法令,凡协助朝廷官员以任何手段隐藏不明财产的银楼、钱庄均得以没收其经营权,其所有财产充入国库。 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既入仕为官,贪墨一事怎可少得,这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盛帝颁下如此法令,自己名下不能寄存,不代表不能假借他人之名啊,遂贪墨一事,只忧多少,如何寄存倒不足为虑。 在这样遮掩下,再以官官相护,盛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过去了,只是此次三十万两赈银就几乎被贪墨贻尽,盛帝由是大怒,借此想来是要整顿一下那些不知收敛的官员,平息一下民愤。 而沈青染的鸿盛银楼恰主要在南方赈灾区域与京城区域经营,是以收受寄存的良多,此番牵涉贪墨灾银的官员必牵涉良多,真要彻查,怕鸿盛银楼难逃其祸。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按朝廷法令,咱们银楼可是要被没收的啊!”这下,连朱颜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忍不住急得跳脚。“小姐,您快想个法子啊。” 落琴也忧心忡忡的,银楼可以说是商业的货币流转中枢,银楼倒闭牵涉众多,搞不好还会连累到其他产业,加之自三年前的法令,要想新开银楼钱庄起来实属不易,鸿盛在端华皇朝本就是刚刚站稳脚跟,如若遭此一击怕再难崛起。 可以说,鸿盛此时危在旦夕!只是落琴能想到的,沈青染又如何想不到呢? 纤眉轻轻地皱起,沈青染听完后仍一语不发,显然这事实在棘手。盛帝将此事交予手握重兵的平王查办,怕是想把某些大官也连根拔起了。 “准备好十万两银票,外加祥丰阁的那块前不久收来的凤凰血玉,我们只怕是要去会会那位平王了。”沈青染的声音还是不轻不重,面对鸿盛危机,她还是那个她,总是在衡量利弊后,迅速果决地做下决定,从不拖泥带水。 借着朱颜的轻功,翻身回到沈府后院,沈青染很快便回到了清涟小筑,甫一进门,见戴嬷嬷正担忧地在门前打转,抬头看到沈青染一行人回来了,顿时眼里含了笑意。 戴嬷嬷是沈青染娘亲钟舒的大丫鬟,当年她被送到怀县寄养,从一个尚在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婴儿到现在年华十六的少女,十六年间,都是戴嬷嬷全心全意地抚养照顾她。 而对沈青染暗自经营的一些产业与红叶阁,虽不曾参与其中,却也略知一二。对沈青染尚还是七岁稚孩却懂得开始招揽人才培植自己势力,在初初的震惊之后,便安慰自己这是自己小姐的孩儿天资聪颖,便也不再干涉,只是替小小姐保守这个惊天的秘密。 戴嬷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小姐,你们迟了许多才回来,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可不是,先不说沧水玉好不容易才拿到手,刚才十六禀来的消息称,现下朝廷竟然要查南方赈银贪墨一事,咱们鸿盛可是被那些大贪官存了不少银子的,都不知道这下鸿盛该怎么办了,”朱颜抢先回答,神情是掩不住的愤怒。 “这,小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可有法子?” 沈青染的眉略舒展,并未见多少担忧,“嗯,嬷嬷,我大概想到对策了,您不用担心,”顿了顿,转念一想嬷嬷刚才神色不至担忧,还有焦急之色,便问道,“嬷嬷,可是父亲来找过我?” “哎,小小姐,您怎么知道?”戴嬷嬷满脸的诧异,实在想不通为何自己小小姐竟然能准确地猜出来。 沈青染笑了笑,“我看嬷嬷神情有些焦虑,想来定是有人找,而我又不在小筑了,所有担心了。这府里人本就不够,二叔三叔不住在这府里,大晚上了,祖母肯定早早入睡,自然也不可能找我,而大哥可是远在千里之外,这样一想也就只有父亲大人来过了。” 戴嬷嬷假嗔道,“小小姐,你总是这样,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眼睛似的,倒显得嬷嬷我一无所用了。” “谁说的,今晚要是没有嬷嬷守着,父亲可是就发现我不在了呢。而且我可算不出来父亲让我什么时辰过去给他请安呢?”上前挽着戴嬷嬷的手,沈青染用软软的声音轻轻地撒着娇。 眼下的人,是这个天下对她最好的人呢,好像她在现代的母亲。 想到母亲,沈青染的眼角几不可见地红了红,不着痕迹地,掩去那丝情绪。 “小小姐,你啊,也总是很会安慰嬷嬷我。老爷他让你明晚晚饭后过去慎安轩,他有事要跟您聊聊。” “喔,知道了。嬷嬷,夜也深了,您快去休息吧,我也好困了哦。” “好好好,小小姐困了就赶紧洗漱了歇着吧,不然,明早可别又起不来了。” 洗漱过后,沈青染安静地躺在床上,屋里只剩一只的蜡烛静静的燃烧着,将本来黑暗的房间找出了昏暗的一角,朱颜和落琴已经下去歇着了,此时,这个安静的房间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沈青染看着玫瑰色的床顶,她眼神并无焦距,平时总清冷的眼眸此时盈溢出浓重的悲伤,似乎正透过床顶看到了其他什么。 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染染好想好想你们,你们也会很想很想我,对吗?我已经找到两块玉了,或许不久后,我就能回到你们身边,等我....... 颗颗晶莹的泪珠附着在美人的眼角,顺着倾斜的位置,慢慢地,划过细腻的肌理,往下,进去发鬓后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淡的几道痕迹。 平王府 另一处,深夜的平王府书房内。 明亮的烛火自房柱一旁向书案一侧蔓延,将书房一角照得澄亮,两道长长的黑影歪斜地映照在旁边的博古柜上,宽敞高大的柜上一格一格整齐地堆放着成千卷书籍,皆是律法、兵法等话题严肃门类的书籍,不见一本闲逸雅致的诗文,。 最让人惊骇畏惧的莫过于那副诡异的长画。 墙上是一张巨幅的战场厮杀图,黄沙弥漫的战场,却不是寻常的两方对垒局面,而是混战厮杀之景,乱象丛生,遍地的除了断肢残骸,却是像胭脂似的瑰丽紫土,有操铁枪相互厮杀,也有手执弓箭射杀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暴虐凶煞的神情,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方休,只是,你杀了自己面前的人,背面却也不少另一人的一刀,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此时,这张像被血渲染到极致的画,静静地挂在墙上,烛光打到这,已经分外暗淡,画中厮杀的恶人仿佛都要跳出来。 一黑衣人正俯首单膝跪在书案前,神情凝重。 “殿下,属下无能,人跟丢了。” 书案前男人抬起头,神情并未有丝毫讶异,显然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女子竟然会知道五玉,而且施计夺得沧水玉,背后没有一股势力怎么可能。因而,她能甩掉越一也就不足为奇了。 书案是暗黑鎏金纹饰的,上面只摆放着笔墨纸砚,左角堆放了一叠奏折,侧边那一张黑底红纹的面具越发显得诡异。 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今日奏折,他似漫不经心,道,“可以向红叶阁打探一下消息。你知道该怎么隐瞒身份吧。”话是问句,但他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是,殿下。属下即刻便着手去办。”越一恭敬地答道。 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正是今日早朝程健上奏盛帝有关南方赈银贪墨一案的奏折。 只见程健洋洋洒洒几千字皆是痛陈朝官,枉顾首归百姓性命,竟贪墨三十万两赈灾白银,从中央到首归,层层剥削下来,最后竟只剩下万余两,在几十万人的首归,这点赈银分量不可为不轻。 如今,首归百姓因着这百年难遇的水灾,家园与田地皆毁于一旦,成千上万的人流离失所,多少孩子因此死去父母,又有多少父母或遗失或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就是当今首归百姓的写实,但是,那些所谓受皇命赈灾的父母官竟然将其啃食贻尽,简直连彘犬尚不如! 连彘犬都骂出来了,程健耿介的性子倒也不改,只是这样的人却前路难明,不懂得为官之道的人,极其愚蠢,实在不足为用。 程健是寒门子弟出身,寒窗几十年,考了二十多次,在其五十四高龄方考中一甲进士,盛帝感念其读书刻苦、性格坚韧,故破例授予监察院御史大夫一职。 许是因为出身缘故,程健素来清高自傲,看不起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对他们的奢侈做派批得更是不留情,与大多数朝中官员基本就是敌对状态。 偏偏盛帝十分欣赏程健不畏强权、敢于出头直言上谏官场乱象,有盛帝一方相护,他小命倒还在。 这此牵扯的高官不见得少,与程健有直接的关系,只是,这次事件闹得大了,不但涉及有些高官的根本利益,怕是那位也被牵扯,或许这会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萧澈思忖片刻,却也不见为难,即使他与程健已被盛帝下令全权负责彻查此事。 一个大染缸,谁又能真正地出淤泥不染呢?能出淤泥不染的人,怕也活不久。 那位看起来一派光风霁月、温润有礼,谁又能想到他藏的深的肮脏手段? 沈府 翌日清晨,因着是夏季,卯时的气温刚刚好,不凉不热,空气中混着初开的娇花的淡淡香气,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尤为沁人心脾。晨光刚巧洒进了清涟小筑,把一半的院子照亮了,朱红色的建筑在阳光下越发红艳干净。 沈青染惯常在卯时早早醒来,喜欢披着薄薄的锦被,身子斜靠在窗棂,单手支着尖尖的下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所有,当落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青染那纤薄的美人身姿,丝滑的浅紫绸缎下,隐约现出那纤直的腰骨,发丝随意的垂放在身后,透过墨色的瀑布空隙,是瓷白的肌肤,黑、紫、白,在朱红色窗棂的背景下,让入了画的人儿风情异常。 “小姐,您真美!”朱颜由衷地赞叹,即使她陪在小姐身边已经有六年光景,但每回见到小姐,她总会还有惊艳的时候。 不只是皮肉之美,沈青染身上那股有别于常人的清冷空灵的气质,总能让她格外让人瞩目惊叹。 沈青染转过身来,略略扯了嘴角,并无话。 朱颜也不在意,只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在榻前,替她穿上绣鞋,“小姐,听前院的人说,今早二房和三房都会来人。” “嗯。”沈青染敷衍地应了一声,一贯没有感情。 洗漱、更衣,再用了早饭,恰好到了辰时,沈凌风派人来说,二叔和三叔都来了,喊沈青染出去见一见。 清涟小筑到正厅有好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蜿蜒小廊,穿过一个足有好几顷的花园,始步入正厅所在的院落。 厅内人很多,但并不吵闹,长辈都坐在座椅上,小辈则规矩地站在座椅旁,身后是成群的丫鬟,大家都在小声地寒暄,虽都皮笑肉不笑,但气氛倒还不算尴尬。 沈青染施施然地步入正厅,见厅内正面挂着一幅巨大的高山流水图,意境甚是高远。 “青染给祖母、父亲大人请安。”沈青染先向坐在正座的老夫人,和右边第一位坐的沈凌风问安后,再略略俯身,“青染给二叔、三叔、二婶、三婶问安。” 众人看见缓缓进来的青衣少女时,便已停了话语,都在打量着传说中生来便克母克父被送去小县城寄养十六年的少女。 纵使是在几十双眼睛或好奇或惊异的打量下,眼前的少女依然不见一丝胆怯,气质冷冷清清,红唇的弧线微微上扬,给人适宜却又不可侵犯之感,气质斐然。 二老爷的正妻燕氏首先出声了,三两步从椅子下来来到沈青染身旁,牵住她手腕,目光左转右转地打量,还边念念有词,“想不到大嫂的青染出落得如此美貌,看来小县城也是不能够埋没美人的啊!”说着,又取下左手带着的玉镯,往沈青染手上套,“来来来,这是二婶给你的见面礼。” “二嫂,十六年未见,头一回见青染,您就取下手上个不值钱的玉镯当见面礼,这也忒寒酸了吧?咱们沈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说话的是三老爷正妻裴氏,裴氏向来和燕氏不对头,两人但凡见面,都不会放过可以讽刺挖苦对方的机会。 “呦,三妹话说的是,”燕氏说完,又转身向沈青染说道,“青染,你三婶可不是二婶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回头等着你三婶帮你到祥丰阁打一整套青翠琉璃头面当见面礼。” 裴氏一下噎住,祥丰阁一整套的青翠琉璃头面?!这燕氏也真敢说,祥丰阁的整套头面本就有价无市,朝中高官家的夫人还不一定弄的到手呢,她倒是敢撂到她头上! 沈青染抬眼看了看老夫人略沉了沉的脸色,心知她定对这样的场面心有不郁,遂也不想继续下去,便说,“青染素来不喜太过华丽的头饰,三婶的心意青染只好心领了,”顿了顿,晃晃了手中的玉镯,复又略俯身,对身前的燕氏说,“二婶送的玉镯青染是极喜欢的,青染谢谢二婶的礼物。” 刚还在骑虎难下的裴氏,现下终于可以舒一口气,她可实在买不到祥丰阁的头面做见面礼,看沈青染如此知进退,心下略满意些,遂说,“青染,三婶的见面礼明天给你送来,定不会埋没了你。” 被沈青染这样一梗,实在没占到那裴氏半点便宜,燕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然地回到座椅上。 坐在高堂的老夫人见场面平静了下来,不郁的神色终于退去了,抬手向沈青染招了招,“来,好孩子到祖母身边来。” 老夫人握住沈青染的手,指了指一个穿着丝绸锦衣的中年男人,道,“染儿,这是你二叔,”,沈青染又略行了一礼,“二叔好,”二老爷看着人是忠厚老实,而且他并无太多经营生意的头脑,生意虽说不是稳赚不赔,倒还算过得去。 然后又指了指另一侧的男子,“这是你三叔,”坐在左侧的中年男子双眼精明锐利,眼睛生的不好看,是典型的倒三角眼。沈青染了然,据红叶阁的消息称,她这个三叔在经营生意可是暗地里有不少脏手段的。 接下来,老夫人又一一指着二老爷和三老爷的儿女,即堂兄弟姐妹教沈青染认识。 二老爷和燕氏嫡出的共有一子二女,分别叫沈梓烨、沈宛瑜、沈宛芳。三老爷和配饰嫡出的共有二子一女,分别叫沈梓涛、沈梓权、沈宛念。他们跟沈青染年龄差的倒不多,有些略年长了,有些倒是略小些。 样貌长得都不错,尤其是沈宛念,美貌教人着实侧目,一袭粉色衣裙,面容娇艳堪比庭前芍药,身姿柔若无骨,投足间颇有风情,在京城也被列为五美之一,倒不算是个虚名。 二老爷和沈青染的父亲沈凌风皆是老夫人亲生,是以,老夫人待二老爷较之三老爷亲厚了不少。 只是,到这一代,三房较之大房和二房生意经营的更为兴隆,在京城贵圈生生压住了大房和二房,崭露头角。 沈凌风虽掌管沈府主要产业,但并无太多心思在商业上,作为沈府嫡长子的沈梓墨更是痴迷武学,对商道毫无兴趣。而二老爷为人略是忠厚愚钝了些,也不是个经商之材,他唯一的儿子沈梓烨更是个酒囊饭袋,成天只知吃喝玩乐。 是以,老夫人是暗中焦急,恼恨大房和二房竟不如庶子这一房争气,想到沈府下一任的掌权者极有可能由三房接替,便实在堵心,却又不可奈何。 众人在正厅闲聊了好一会,倒再也没有火药味较重的场面,中午举行了家宴后,二房和三房的人便各自回府了。 家宴后,已是下午二时,此时空气显得有些炎热了。自早晨到午宴结束,沈凌风都没有主动和沈青染说过一句话。 就在沈青染以为沈凌风不打算跟她说一句话的时候,沈凌风忽然开口了,“染儿,今晚晚饭后过来看看你娘吧。” 沈青染的生身母亲钟舒的牌位并没有被安放进沈家祠堂,而是被放置在沈凌风所住的慎安轩的一处专门为供奉牌位所修建的阁楼处,为的就是让他自己能时时看见,待他死后,钟舒的牌位才会和他自己的排位一起放进沈家祠堂。 作者有话说:终于有时间码 勾引 了,这两章写的感觉还行。悄悄告诉你们一声,沈家这样的情势,包括下章的内容都是写女主与男主结盟的情境基础哦。 沈凌风 慎安轩坐落在整个沈府后院的居中方位,沿整个府的中轴线狭长分布,不似一般府邸的主人起居室构造,这是沈青染的祖父在建府时请的一位据说甚为神通的道长勘测风水后提出的。 周围并没有其他附属的小院落,慎安轩伺候的人并不多,和着夏季的蝉鸣与凉风,慎安轩此时尤显得宁静宜人,纵使是在夜晚,依稀也能感受到它景色之美。 绕过小厅来到了天阁门外,天阁就是钟舒牌位供奉的地方,这个阁楼高高地耸立着,建有约莫5层阁楼的高度,仰头往上想去瞧阁顶,在浓重的夜色下,竟像是没了边际的样子,看不清楚。 沈青染回头对后面的朱颜和落琴说,“你们就在门外候着吧。”说完,推开阁楼的门,径自进去了。 阶梯层层回旋直到阁楼顶端的小祠堂,沈青染一步一阶,走的不紧不慢。 对于沈府众人,不论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还是哥哥,她从来都没生出过什么复杂的情感。在她看来,他们只是和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的一群陌生人而已。 所以,沈府将她独自丢到怀县十六年,她并没有多少怨怼。当然,无论是现在沈家在京城开始没落,还是沈府大房势微,她也冷眼旁观。对她来说,沈府只是一个对她而言没有也不打算有归属感的地方。 不知道走过多少阶梯,终于踏上了顶楼,入眼是昏黄暗淡的烛光,在小室里颤颤巍巍地燃烧。 形单影只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个牌位前,他身形消瘦颀长,影子在地上被拉的很长,越发让他有种被世间遗弃之感。 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背对着她的男子并未回头,却开口了,声音平白多了平日了没有的沧桑,“染儿,过来这。” 他应该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声音干涩。 沈青染依言走到桌案前,见漆黑的牌位以往生莲为底座,以鎏金的古宋体,上书“爱妻沈钟氏舒之位”。 “你娘看你出落的如此美丽,定然高兴,”沈凌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仍胶在眼前的牌位上,并没有看她一眼,“当年成亲后,你娘就说她和我生下的女孩一定会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可是你娘先怀了你大哥,也是折腾了她很久才出来,那时我看她瘦瘦弱弱却在承受分娩之痛,就发誓再也不会让她经受这种痛苦了。 可她不肯,说她就想要一个女儿,想每天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教她女工,教她弹琴,教她画画,要陪着她长大。终于,在梓墨五岁的时候,我答应了她。 没多久,她就怀上了你,那时候她天天抚着肚子,笑着跟我说,相公,我们这一胎一定是女儿,上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心愿,给我送女孩来了。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那日穿着粉紫色锦簇花团状的锦裙,煞是耀眼好看。” 此时,沈青染隐隐听到沈凌风压抑又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但她怀孕的时候,身子比怀梓墨时孕吐的更加厉害,常常脸色苍白,可即使她再难受,她也从来都是笑着的。深秋的一天,她终于要生产了,我以为她要轻松了,她要得偿所愿了,会开开心心地陪着你长大。可是,我错了,错得离谱.......从那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站着的男人像承受了千斤之重,说完这些话便终于像被外来一击压垮了身子,沈凌风重重地跪倒在地上,随着他的身形,有些微风扬了起来,桌案前的白布被轻轻地飘起,似在冷眼嘲笑眼前男人的懦弱悲凉。 他瘦长的身躯伏在地上,沈青染从背后可以看到他的身躯在颤巍巍地抖动,他哭了,此刻他不再是一个父亲,而只是一个思念逝世多年妻子的普通男人。 沈青染忽然感到胸腔里的心脏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她平静的心湖湖面渐渐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抿了抿唇,她上前一步,俯下身子,衣裙便摇曳地挨着冰凉的地面躺下了,有些生涩地用手拍了拍沈凌风后背,“母亲有您一直深爱,有您一直陪伴,她比世上的其他女人幸运太多了,不是吗?” 空气静默了一会,没有人再说话,好一会后,沈凌风情绪好像被安抚了,慢慢地站起来了。 沈青染清楚地看到纤尘不染的地面上留有几道水痕。 “她走后,我有无数个时刻会想,如果我当初坚决不松口,不让她生下你,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沈凌风说这话的时候,侧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暗淡的烛光在他脸庞打上浓重的阴影,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却听出眼前男人有些压抑的愤怒和怨恨。 “我有时候恨透了你,染儿。你本该是我和她相爱的见证,但是你却毁了她,也毁了我。” 他此刻一袭白衣,在黯淡的烛光下,本该更显儒雅温和的气息,说这话的时候,沈青染侧了侧身子,想要更看他的眸子,不意外,他的眸子有浓烈的愤恨冷戾。 看着看着,沈青染忽然就释然了,把尚在襁褓的她送走,十六年的不闻不问,在沈凌风的心里,丈夫的角色甚于父亲的角色。或许,她该庆幸,他没在钟舒死后的下一秒就掐死她、摔死她。 浓烈的情绪只持续了一会,他的气息就平和了下来,似无可奈何般,用双手捂上脸,语气低低的,他说,“十六年了,我对你不闻不问,你若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已经够了,到时间让我真正开始拾起一个作为父亲的职责,不论是为了舒儿,还是为了你。从明天开始,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想要成为你真正的父亲,照看你。” 他正色看沈青染,态度很是凛然,一段话说的好像起誓一般,庄重异常,此刻他给人的感觉是或许这世间他现在就是最全心全意要补偿自己孩子的父亲。 沈青染笑了笑,不置可否,不经意地朝前面的牌位看了一眼,再对上沈凌风的视线,“父亲,青染从没有恨过您。有您这些话,青染已经很满足了。” “无论染儿你相不相信,我希望你都能试着去融入这个家。我知道你现在对它并没有多少感情,对吗?” 沈青染怔住了,她以为自进沈府来,她一直掩饰得很好,装得不惊不喜、无欲无求,一派大家闺秀的秀慧外中,虽然很多时候她也并不用装,她的内心还从没有人能探知过。 她这位父亲,并没有把沈府带向辉煌,但他却能洞悉人心。 沈青染牵强地扯了扯红唇,并不打算承认,却也懒得多加解释,“父亲您说笑了。” 听到沈青染敷衍的话,显然她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罢了,有些事并不是一朝一夕、一言一语就能改变的,沈凌风不想再纠结,遂换了一个话题,“你放心,即使沈府真的没落,我沈凌风也不会做出卖女儿的行径。联姻一事你不必担忧。” “是,青染谢谢父亲。”语气乖巧顺从。 其实,对她来说,沈凌风,抑或是他背后的沈府,从来都不是一个威胁。她不想做的事,他们还没有能力强迫得了她。 只不过,有了沈凌风的这句话,即使是老夫人有联姻增强沈府势力的想法,也得再三考虑考虑了,她是省了很多麻烦。寻找其他三玉,也能顺利得多。 低落 门开了,“吱”的一声,落琴便看到小姐走了出来,玉白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微蹙着眉头,神色不似以往惯常清冷。 落琴一愣,沈凌风究竟跟小姐说了什么?为何小姐变得凝重许多?在她记忆中,能触动小姐的事只怕除了五玉也没有其他了吧,小姐蓦地生出其他正常人有的情绪,她反倒不习惯起来了。 朱颜原是守在门边的,只看小姐久久不下来,夜里也越发冷了,怕回去的时候让小姐受凉,落琴遂喊朱颜回清涟小筑给拿件披风好防备着点。 落琴迎了上去,有些担忧地看着沈青染,“小姐,您还好吗?” 沈青染晃了晃素手,示意自己无事。 看见小姐这个样子,落琴也便不再多言,说,“朱颜回去替您拿披风了,想来也快回来了,您再等等,免得回去风大,着凉了。” 出来时倒不觉得,经落琴一提醒,沈青染才惊觉,薄薄的覆体轻纱的确不足以御寒,越到夜里,昼夜温差越大,寒意经露水悄悄地渗到肌理,微微让她打了个寒颤。 抿了抿唇,过了半刻钟,她才应了声,“嗯”,久到让落琴以为小姐不会回答了。 不一会,朱颜果然来了,见小姐在门前等着,遂快步上前,替她披上披风,认真地替沈青染把领口和衣角整理好,抬头笑嘻嘻地说,“小姐,咱们回去吧,入中夜,怪凉飕飕的。” 朱颜轻快异常的嗓音,似乎让沈青染轻松了不少,落琴看见她放下了攒得紧紧的双手,眉眼舒展开来,落琴顿时也跟着心里松快了不少,跟着说,“对,小姐,我们早点回去,奴婢看您都乏了。” 穿过花园的小道,丛丛锦花掩着花团,耷拉着垂下,一副花美人沉睡的美态。月光朦朦胧胧地发亮,把三个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打在地上,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倏然,沈青染开了口,“你们觉得沈家怎么样?” “不管是在沈家还是任何地方,只要有小姐在的地方就是好的!”朱颜答地不假思索,“我要跟着小姐一辈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儿!” 沈青染很明显被朱颜的这番话取悦,她红唇半弯,眸子里折射出点点月辉,衬得整张美人脸都生动了起来,“傻瓜,答非所问,我明明是问你沈府怎样”。 眼前的小姐,在澄澈的月光下简直就是下凡的九天玄女,朱颜都看痴了,小姐怎么就能生的这般好看,“小姐说好就是好。朱颜只要陪在小姐身边就够了。” “唉......问你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她语气有无奈有宠溺,像对着一个孩子般,拿她无可奈何,侧脸,问,“落琴,你觉得呢?” “暂时还是好的。沈家在京城还保有一定声势,老爷正值壮年,还足以掌管沈府产业,入京以来,他对您吃穿用度等未曾轻怠,而且老夫人对您态度还算和蔼,待一年半载还是可以的,”说完,落琴顿了顿,看了看自家小姐一眼,继续说,语气却踌躇了,“只是,如果小姐想要留下,过些时候怕是免不了那些麻烦。” “落琴,你总能揣测出我的心意。”沈青染笑着说,并不意外。 只怕小姐是自己早想好了,借着自己之口说出来罢了。 “在您身边久了,奴婢要是不能知个一丁半点,可不就是第二个朱颜,”落琴说罢,狭促地看向朱颜,果不然,朱颜听出落琴拐着弯说她笨,立刻就张牙舞爪地要扑向落琴,“落琴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我要把你变得跟我一样!” 落琴被朱颜缠个结结实实地,“那可不行,我要是变得跟你一般笨,以后小姐有事了,我怎么给小姐想法子呢?” 朱颜歪着脑袋想了想,“噢,好像是这样的。好吧,看在小姐的份上,我就准许落琴姐姐不变笨了。” “噗嗤,”沈青染这回是彻底笑开了,“咱们朱颜真是笨,哪有人绕来绕去还承认自己笨的?” 被沈青染这样一说,朱颜脸彻底羞红了,“我不管,我不管,就算我再笨,我也要跟着小姐和落琴姐姐的!” 说完,还把沈青染和落琴紧紧地抱着,声音很重,“小姐和落琴姐姐就是朱颜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落琴感觉眼眶有些酸,她何尝不是这样呢?当年如果不是小姐相救,只怕她现在早已残破不堪了吧?因为有了小姐和朱颜,她才重新有了家,即使与小姐名为主仆,她却在私心里把小姐当做自己家人了。 两人情绪都生了些许沉重低落,沈青染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柔柔地说,“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落琴和朱颜本就不是喜自哀自怜的人,是以沈青染略一开通,两人很快便平复下来了。 回到清涟小筑时候有些晚了,刚过了亥时,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已安寝了。 知己 侧室,屏风遮掩处隐隐传来水声,袅袅热汤散发的水雾朦胧了来人的双眼,屏风以青白色为底,每片上面都纹着色彩、形态各异的灵动的鱼儿,它们或互相嬉戏,或摇尾自娱自乐,青白墨红皆有,略走近些屏风,清晰可以看到,有从屏风内飘来的水汽附着在那些鱼儿上,让这个水中世界越发栩栩如生。 他在离屏风一尺左右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细细地嗅着,是她身上惯常的曼珠罗华的淡淡香气,清冷,凛冽,很特别的暗香,但隐约的味道足以撩拨、魅惑住他。 为了知道她身上的熏的究竟是什么香,他找了好久,从严寒的拓木皇朝北极之地,到皓月皇朝西极炽热之带,千里跋涉,可他还是遍寻不得,但在这过程中,他却学得了一手闻香好本事。几年后,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装作不经意地埋汰她,“你身上熏了什么?真难闻。”说完,他还故作嫌恶地捏着鼻子,把秀气的眉头皱的死紧,加倍表达他对她身上香的厌恶。 其实,那一刻,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撒谎,除了他自己。 她听到后显然有些意外,说她身上没熏香。 她是不会说谎的,对他。所以,他便越发好奇她身上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终于,有一次他无意路经端华的情断崖,看到了一株尖瓣的白色花,险立在峭壁,有花却无叶,这是他第一次从除了她身上的它处闻到了这种香,后来他知道,这叫曼珠罗华。 《法华玄经》曰:“曼陀罗华者,又曰天堂之花,此云悦意华,亦云柔软华,亦云天妙华,见者心悦故。” 听到有哗啦的水声,他堪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转身走向房里淡紫轻纱的床,红色的袍据隐隐划过地面,可在离床不远处,却又转了方向往旁边的美人榻走去。她不喜欢他躺她床上,那还是别惹她生气了,他这样想。 有轻盈的步履声由远至近,他情态开始不自然,有些慌张,掺杂有欣悦。他整整三十四日十个时辰没看过她了,今晚一得空他就来了,不知道她会不会高兴?他的心情还是忐忑。 沈青染刚梳妆沐浴完,着白色寝衣,白天墨缎般流畅的长发还湿湿的,集结在一起,经烛光折射出隐隐的水光,她边擦头发边向寝室走去。 刚走进内室,便看到一个优哉游哉躺在美人榻上,不请自来,还是在夜深人静的这个时候闯进她的闺房的“登徒子”,如果不是她之前严词拒绝,他这会只怕是直接躺在她床上了。 她擦湿发的手顿了顿,颇有些无可奈何,“红睡,你怎么来了?” 榻上的男子一看到她,身形微不可察地正了正,目光在她身上游离几许,最后停在她脸上,语气不经意,“想你了,小染儿,就跑来看看你。只有你这个没良心的才会无知无觉,一点儿也不稀罕看见我。” “少给我贫嘴。说吧,红叶阁有什么消息了?”沈青染不耐烦说些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她语气惯常冷情冷性,不耐烦麻烦事,不耐烦废话。 是,红叶阁是有些消息需要告知她,但这根本不需要他这个阁主亲自跑一趟,他来的主要原因是想见见她。他掩下心中的微涩,邪魅的笑又重新轻浮地挂上脸上,笑着说,“小染儿真无情,枉我为你劳心,整个大陆满地到处跑,现下逗逗你都不行。” 说完,他眉眼略略收敛,凤眼深邃了起来,语意重了下来,邪魅的笑隐隐染上了杀意,望着她,“小染儿最近暴露了?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竟跑来红叶阁打听你的消息了,”手不经意地摩挲上他尖细的下巴,看向桌上静静燃的烛火,“呵呵呵,”一串莫名的笑声从他低沉的嗓音发出来,异常冷冽,如千年寒冰,“他们是不知道小染儿才是红叶阁幕后的掌权人。” “嗯,昨天夜里聚星楼沧水玉拍卖,在场有另一方势力,我施计侥幸夺得,但事后被他识破了,派人跟踪,被我们甩开了。想来是他们自己查不出什么来才向红叶阁打听的。”沈青染答道。 “十四他们可有查出些什么来?” 沈青染秀美的眉轻轻蹙起,略摇了摇臻首。 红睡望着她,眉眼温和,笑着说,“怎么?还有我们小染儿解决不了的事吗?嗯?”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十四那边也没传来消息,看来查探那人有些棘手。如此武功高深之人,我红叶阁尚且不知,红睡,你这阁主做得是不是太失败了?” 沈青染睨眼看他,也不答他之前的问题。 红睡斜卧着,白皙的手单手支着下巴,故作委屈,“小染儿,天地良心,我这个阁主可是为了你,不远千里到拓木找堄土玉踪迹的,途中奔波劳累,你不怜惜我就算了,现下还抱怨起我这个阁主不称职了。我这么就怎么苦命呢,连月来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觉。” 他又伸手指了指凤眸下隐隐的青色,“看到了吧?这就是证据。” “你确定是为了堄土玉,而不是为了那花?”沈青然坐到梳妆台前,伸手拿起木梳,边梳理着半湿的墨发,慢条斯理地问道。 红睡的神色明显有些窘,他呐呐地回道,“谁说的?我......有认真地找堄土玉的,......小染儿亲自嘱托的,我哪敢违抗?” “嗯,所以,你查到堄土玉在谁手里了么?”她语气甚是敷衍。 说到堄土玉,红睡也不再嬉皮笑脸了,他坐起身子,有些肃穆地问,“小染儿,你是一定要集齐五玉吗?就算再危险也要做?” “堄土玉怎么了?”沈青然避开了这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他语气坚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沈青然眸光被烛光照的有墨玉般的好看色泽,她思忖片刻,答,“红睡,至少,现下的我非要不可。” 他听罢,良久不语,好一会,才开口,“拓木的太上皇驾崩,仙体葬入皇家清陵,昭帝也秘密把堄土玉随葬太上皇了。” 清陵? 传说中的盗墓者的鬼门关,凡妄图进入清陵盗掘历代拓木皇朝皇室人员随葬物品的人,皆有进无出!就算是再猖獗的盗墓贼想要染指清陵一针一线进陵前都要好好自我掂量一番。,况且要探出进入清陵地宫的入口也实属不易。 清陵是被传说中号称“鬼匠”的蒋奇所建,历时一个甲子年,可谓是蒋奇的毕生心血。清陵是作为一个地宫,分九九八十一层,越往下一层,地宫便越窄越险,其入口也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除了历代拓木皇帝,持有清陵机关设计图,可以知道外,从没人知道清陵的地宫具体如何,即使极少数盗墓者有幸探出地宫入口,也对里面机关设计一无所知,几乎难逃死亡的厄运。从没有一个进入过此陵的人出来过,凡护送先皇仙体进入陵内的人也必是永久随葬于此,无一人例外! 可是就算清陵为人之所畏,她也要试试! “昭帝手里不是有清陵机关设计图,我们若是夺得,清陵未尝可畏。”沈青染声音清冷镇定,好像堄土玉不是被埋葬在那在盗墓界有赫赫威名的清陵,而只是一个普通的陵墓里。 她亮丽的眸子直视前方,不畏无惧,熠熠生辉,红睡见此,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生生作痛的太阳穴,道,“罢,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拦你。你若是想去了,就与我说一声,好让我也去见识见识那个鬼见愁的清陵。” “呵呵呵”,沈青染轻轻掩唇笑了起来,玉颜乌发,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在寂静的夜色里,笑声格外张扬明亮,她说,“红睡,今生我有你这一知己,足已。” 沈宛念 几日后,十四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今晚便会前来回复前些日沉青染交代查探的事宜。 沉青染听到落琴这样说,却无半分舒然。 “小姐,十四他们终于查到了,您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 沉青染定定地望着落琴,良久才道,“落琴,依你看,红叶阁若是想查一个人的行踪,多久可以查到?” “按红叶阁势力所及和要查的人的身份,若是在端华而那人又身份平平,短则半个时辰,长则半日;若在端华以外,一、两日也是能查到的。” “嗯,这次要查的那个男人在端华,而且是在京城,十四他们又是查了多少日呢?”沉青染说出的话轻轻的,却不经意使落琴感到一股巨大的惊异和威胁。 “整整七日!!十四他们查了整整七日了!”落琴有些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眼睛因为诧异睁得大大,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七日是红叶阁的一个特殊的日期,若是遇上难探的人物或消息,若是七日内还未查出,则必须回禀阁主或琉月公子。 “查了七日那么久,十四他们或许并没查出什么来。”沉青染说的笃定,淡淡的话有不容置疑的气势。 “小姐......”落琴咬着唇,眉目纠结,红叶阁从未遇到过这种这般棘手的人物,竟需花费整整七日去查探,如果不是这个例外,她都要忘记这个规矩了,因为红叶阁成立以来,甚少甚少会遇到这样的事。 沉青染眸光悠远,素手上静静地躺着一方白丝帕,上面绣有潺潺流水的雪山,雪山山巅有一株寂然盛开地莲,层层花瓣张开拱立到一个恰当地弧度,甚是清冷傲然,她手无意识的绞着,静了好久,收回目光,低头端详着那株连,细如胎发的银线勾勒,自然又简洁,说,“鸿盛的事进展的怎样了?” “银票十万两和凤凰血玉备好了。现下,倒还未有消息传出贪墨一案牵扯到鸿盛,具体的情况十四他们今晚会一起禀告。” 沉青染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没说话。 落琴上前给沉青染盛了小半碗的酸梅汤,“小姐,这天气实在炎热,您用些解解暑气。” “小姐,叁房的叁小姐给你送来了一张拜帖。”朱颜边说着边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粉色的帖子。 沉青染接过,打开一看,上面说:宛念自那日见后便甚欢喜二姐,想午时后过府与二姐一起叙叙话。 二姐?这称呼着实别扭,沉青染感到自己心里有些梗,她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多了个便宜妹妹。 沉府人丁还算兴旺,不算二房叁房的那些庶子庶女们,嫡子嫡女也有八个,嫡女四个,以二房的沉宛瑜为大,她年方二十,已嫁作人妇,夫家是户部郎中。沉青染与叁房的沉宛念同龄,但略长几月,因此排行第二。最小的是二房的沉宛芳,正值豆蔻年华,还未及笄。按照姐妹排行,沉宛念的确没有叫错。 午时后,沉宛念果然来了,着一身苏绣粉霞锦织藕丝罗裙,头上插着的金累丝嵌蓝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妆容精致,持六菱纱扇,小步走进来,好一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她身后只跟着一个贴身丫鬟,珊瑚。 一进屋,沉宛念便看到坐在窗棂前的沉青染,作寻常打扮,一身茜素青色罗裙,仅别了根白玉簪,便再无装饰,脸上并未施粉黛,颜色却如出水芙蓉,她正手持一卷书,静静地读,看着她便令人感到岁月静好,无波无澜,掩下眼底的晦明,沉宛念开口,“二姐,你在读什么书?”语气熟稔,仿若多年情真意切的姐妹,倒不想是两个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 听到沉宛念的声音,沉青染放下手持的书,抬眸望着她,语气淡淡,“一本地理志罢了,闲来无事解解闷。” 沉青染态度冷冷的,沉宛念却仿若不觉,上前热络地搭上她的手,“二姐,你生得真好看,像一个仙子似的,宛念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起二姐,我实在是无地自容。”她眼睛望着沉青染,里面充满着崇敬与羡慕,天真简单,好像是一个妹妹对自己姐姐的敬仰。 沉青染双手被攒住,她纤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微勾起红唇,道:“叁妹不必妄自菲薄,我瞧你如此娇颜,便知“京城五美”叁妹是名副其实的。“ 沉宛念两颊染上了嫣红,衬得一张玉颜愈发好看,她羞得略略地低下头,唇角的笑意不减,“在二姐面前,宛念哪还敢称什么‘京城五美’呀?依宛念看,二姐才是名副其实,就是比之国师大人千金白小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我远在怀县便听闻白小姐盛名,想来和叁妹一样也是世间难得的倾城佳人。”沉青染的话软绵绵的,并没接过沉宛念的话,而是岔开了话题。 世间的美不拘泥于特定的哪一种。有人容色倾城倾国,却心思狠辣、手段残忍;有人是无盐之貌,却心底良善,能助人苦难。况,再是美丽韶华,也有逝去的一天,谁最终不是一具白骨、一抔黄土?究根到底,容貌较之许多东西,还是过于浅薄了。 空有一具皮囊的人,世间何尝少?难得的是拥有一颗慧心。 “小姐,糕点和茶备好了。”沉青染素来喜食各种糕点,所以朱颜和落琴向来不会准备少的,不过片刻,茶桌上便摆满各式各样小巧的点心。 沉青染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率先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圆凳,“叁妹也坐吧。” 沉宛念依言坐下,没一会,忽然像想起什么,蛾眉轻蹙,神色懊恼,“二姐,你看我这记性,我竟忘了把母亲送你的礼物拿出来。珊瑚这丫头也是不懂得提醒我一下,”她招了招手,示意珊瑚把礼物拿上来。 是一个绣有大团牡丹花的大木匣子。沉宛念打开,递给沉青染,“二姐,这是我母亲送给你的,说是前些日子来府上太匆忙未带礼,现下给你补上。” 朱颜站在旁边,看到木匣子里躺着的是一套普通的头面,叁只发梳,一对钗,一对步摇,白玉打造。这叁房的当家主母当真小家子气,这出手也实在难看,小姐经营祥丰阁什么东西没见过,这送的是好是劣,小姐心里可是明镜似的。 沉青染并未多言,略略笑了笑,道:“叁婶母真是有心了,难为还记得前些日说要送我套头面的,叁妹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婶母。” 沉宛念的笑意有些发僵,扯着唇说,“二姐客气了,母亲送你是应该的。”这沉青染虽长于小县,却全无小家小户的劣习,她明显看出母亲送她的头面很是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劣质,但气度仍然雍和。想到这,沉宛念忍不住埋怨起母亲来:早就给母亲说过要送就送一套好点的,母亲却偏偏不听,说什么她穷乡僻壤出来的,哪能辨别什么好坏。这下丢脸了!沉宛念恨恨地想。 沉青染合上木匣子,交给朱颜,“替我好好收着。” 略缓了缓,沉宛念重新弯起娇媚的笑,问,“二姐可有会女工?” 沉青染摇了摇头。 沉宛念看到,难掩失望的神情,“我还以为二姐心灵手巧,应极善女共,宛念还想请教一二呢。” 说完,好像想起什么,眸光重新亮起来,带着期待地看着沉青染,“二姐冰雪聪明,一定琴棋书画精通了?” 照旧,沉青染还是摇了摇头,神色自然,不见半分羞愧。 “二姐可有先生授教《四书》?” “并无。” 沉宛念说的《四书》是莽川大陆但凡有点地位的人家的小姐必学的的书籍,分别是《女诫》、《内训》、《女论语》以及《女范捷录》,这是对女子实施柔顺之道的教材,传闻是一位贤良淑德的徐皇后为教育宫中妇女,采辑“古圣先贤”关于女子品德的教诲所编纂而成的,至今通行已有百年,被奉为闺阁女子学习叁从四德的经典。 沉宛念此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显然是想不到看起来如此气质斐然的沉青染竟然连字都不认识。 难道刚才她看到那白玉头面表现出的气度平和,真的是因为欢喜?沉青染果真如母亲所说从穷乡僻壤出来、没见过世面? 她现在有些困惑,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经意暼到窗棂前的桌上放着的书,地理志!刚才沉青染说她在看地理志! 想了想说,“二姐可别捉弄宛念了,刚才二姐才说看着一本地理志呢,怎会不识字?” 朱颜“扑哧”地笑了出来,抢先回道,“叁小姐,我家小姐只是说并无先生授教《四书》而已,可没说不识字。” 沉宛念望向沉青染,见她点了点头,她感到脸有些烫,从没有今天这般丢脸过,先是送了一套不好的白玉头面,再是误以为沉青染目不识丁,现下还被她丫鬟戏笑。 想起父亲和母亲交代的正事,沉宛念勉强维持住脸上表情,拿出一张请柬,说:“下个月初一,长宁侯夫人要办一场赏花宴,我特地向嫣嫣给二姐也要来一张请柬,到时,四妹和我也会参加,二姐也一起吧。趁这次机会,我带二姐认识一下京城的其他人。” 沉宛念所说的嫣嫣,即长宁侯嫡长女楚嫣嫣,名列“京城五美”之一,跟沉宛念甚为交好。 沉青染接受那张烫金请柬,道:“好。有劳叁妹了”虽然有红叶阁,她对京城的人并不陌生,但能亲自见见那些人也还是有用的,尤其是那个平王。 进展 此番前来的目的到达了,沈宛念也不想再做停留,托辞道,“现下这般的酷暑,着实令人昏昏欲睡,宛念就不再打扰二姐了,二姐好好休息吧。”说完,便离去了。 落琴走送沈宛念,走到沈青染的身旁,低声说,“小姐,这次三小姐来送赏花宴请柬,只怕动机不纯。” “量他们也不能不翻出什么大浪,无需理会,”她语气一顿,继续道,“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会会那个传闻深不可测的平王。” 夏日的日头落得晚,好一段时间过去了,远方天幕才堪堪笼罩起暗黑色。 清涟小筑早早地点起了灯,用了晚膳后,沈青染拿起那本还未阅完的地理志继续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落琴轻手轻脚进来,道:“小姐,十七来了,在外室候着。” 放下书卷,揉了揉眉眼,沈青染道:“让他进来吧。” 一会儿,便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黑布覆脸,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看到坐在书案前的青衣女子,他神情由肃穆转至恭敬,单膝跪地行了重礼,“小姐,十七前来复命。” 沈青染抬了抬素手示意他起身,直接问:“说说情况。” “当晚的那个聚星楼雅间是以一个陈公子的名义订的,属下彻查后发现并没有此人存在的迹象。将那两人的画出来的肖像传达到所有红叶阁分支,并未发现有与那个着青绿色衣衫的男子肖像相同之人,据推测,基本可确定是带了人皮面具或使用了易容术; 对另一人所戴面具进行查探,发现几个月前京城开始出现戴此面具之人,在聚星楼出现过三次,但是不是同一人不能确定。 据与之交手的十四判定,此人武功极为高深,内力深厚,属下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符合条件的有冥幽圣教教主冷枫、无极门门主嬴迁,他们两人不会出席在皓月举行的武林大会,声称要闭关修炼,未知真假。” 静静地听完,她喃喃道:“冷枫、嬴迁。” “除此之后再无其他消息?” “属下无能。”十七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与你们无关。”沈青染淡淡地说,阻止了十七的动作。 “南方赈灾银一案,平王查到哪了?” “凡明面上牵扯进来的朝官,平王已尽数关押至天牢,但还未搜查这些人的府邸,共官员五名,分别是赈灾特使马登河、副使曹振南、户部侍郎周良清、户部员外郎李居敬以及工部员外郎彭钦。 在两轮拷打后,副使曹振南、户部员外郎李居敬以及工部员外郎彭钦已招供所贪灾银数目。所幸三人这番赈银并未存放进鸿盛,而是分散在其他银楼。但特使马登河和户部侍郎周良清是鸿盛的熟客,两人账户在鸿盛早经营多年,此番赈银全数存放在他们在鸿盛的户头。 特使马登河是宫内马淑妃的侄子,而户部侍郎周良清背后的靠山是户部尚书孙嘉彦,因此两人还在硬撑,都指望着淑妃和户部尚书的搭救。” “马登河和周良清也不过是那两位的揽财的棋子,这次龙颜大怒,加之平王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这两人凶多吉少。我们鸿盛迟早都会被曝出来的。看来,我得尽快会会平王了。” “好了,无其他事,你就退下吧。” 十七罕见的一副为难的模样,踌躇着说,“小姐,阁主说他生您的气。说聚星楼那晚那般凶险您在见他那晚竟不曾提及,还有鸿盛现在出了那么大危机,您也没跟他商量过,阁主说,他很生气,您要是......要是识趣的话,就乖乖地哄哄他,不然,他就不做这阁主,要远走高飞去了。” 十七偷眼看沈青染脸色,果然看到小姐两道黛眉蹙起,既无奈又生不起气来的神情。小姐惯常冷清,脸上无太多表情,话也少,就像雪山的一株天山雪莲,洁净美丽却又严寒逼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也就只有自家的阁主才能每每令小姐冰山美人的形象破功,染上些人间烟火的味道,在十七看来,小姐和自家阁主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青染感到自己的双鬓隐隐犯疼,被叶红睡那厮给闹的。想了想,道:“十七你回他说,明天我要去拜访慧净大师,邀他一起去,还会带上亲手做的豌豆黄。” 就算是黑布蒙着脸也遮挡不了十七脸上的笑意盎然,恭敬地回道:“是,小姐。那十七先告退了。”十七转身离开,觉得自己浑身都舒坦了,脚步轻快得好像踩在棉花上,这下回去就可以和阁主交差了。阁主肯定会好好奖赏他一番,想到这,十七觉得心里都美滋滋的。 十七离开后,落琴走了进来,“小姐您明天要去看慧净大师?” “嗯,明天一早跟许嬷嬷通传一声,就说我们去城郊的淳寂寺上香,用了素斋便回,好让老夫人放下心。”想了想,又说:“给十一递个消息,送张拜帖给平王府,琉月公子明晚邀平王在仙客来用晚膳。到时候记得把礼物带上。” 礼物即是前些天沈青染让落琴备好的十万两银票和一块凤凰血玉。 淳寂寺 淳寂寺处京城北郊,约莫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是以,落琴她们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坐马车出发了,随同的除落琴、朱颜和一个马车夫,便再无他人。 街边还很冷清,只有街贩和一些店铺老板在收拾准备着开张做生意,人人奔波忙碌。很快便出了城,道路两旁的草木并不茂盛,空中漫着雾气,虚渺飘散,绿意葱葱的草木经晨露洗礼,恍然如新生。 “小姐,当心受寒了。”落琴把披风仔细地给沈青染系上。 沈青染放下撩开的帘子,“无碍。” “虽说是七月流火,只这晨间还是有寒意的,小姐还是要注意些的。”细细打上个蝴蝶结,落琴才放下双手。 “小姐怎么会突然想起去淳寂寺?” 这里的道路颇有些不平,茶杯里的水堪堪要将撒出来,朱颜和车夫并坐在驾车的位置,车帘被轻风一吹时不时地掀开,露出朱颜鹅黄色的妆花裙角,耀眼绚丽。 “有些问题想去请教慧净大师罢了。”沈青染重新将眸光移到茶杯,碧螺春泡的茶,茶水呈黛青色,注入雕有寒梅的杯沿,隐隐雾气下,彷如睡眼怔忪的美人,慵懒随性。 一番颠簸终于到了,古朴的牌匾,上面笔画端正,书:淳寂寺。淳寂寺在京城众多的寺庙中香火绝对不能算旺盛,寺里的主殿并不大,是以供奉的神也少,沙弥三三两两,偶有香客入寺进香,日子过的很是安静祥和。 沈青染甫一下马车,便听到一道不正经地调笑,“小染儿你可是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沈青染像没听到似的,继续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裙,好一会,才抬眼看他,“叶红睡,你是不是一天不作会死?” “冤枉啊,小染儿,昨晚十七告诉了我之后,我可是整晚兴奋得睡不着,早早就在淳寂寺里等着你了。”叶红睡嘟着嘴,样子无辜可怜。 落琴和朱颜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叶阁主这模样可是难得,若是其他人看了堂堂的红叶阁阁主准要眼珠子瞪得掉出来,毕竟红叶阁阁主素来是以无情冷漠著称,与现在这样子实在不搭。 “落琴。”沈青染显然是照旧不打算再跟他搭话了。 落琴应了一声,便转身回马车里,不一会便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方帕包裹着的盒子。 “睡公子,这是小姐早早起身亲手做好的桂花糕。” 叶红睡闻言凤眸一亮,漂亮的眉都有些上扬,“我就知道,小染儿最疼我了。” 他一个大男人说这话是丝毫也不红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惯常大大咧咧的朱颜都汗颜了,“睡公子,你这样说真的好嘛。” “有什么不好的?”他照旧深以为然,“我看你们两个是嫉妒小染儿对我比对你们都好吧?”他紧紧抱着食盒,像怕怀里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 朱颜翻了翻白眼,双手怀胸,一脸不屑,“我和落琴姐姐才不稀罕呢,我们可是常常能吃到小姐亲手做的糕点。” 明显是说谎不打草稿。落琴在心里愎恻。 叶红睡被这话打击得愣的不是一丁半点,刚才还阳光明媚的笑脸,瞬间就愁惨淡,问得委屈,“小染儿,小朱骗我的是不是?”好好的一个名字他偏偏喜欢唤小朱,朱颜常常很抓狂,但她又拿叶红睡没办法,只能牙根痒痒地听着了。 本来打算旁观这场战争的沈青染这会又被扯进来,看了看朱颜使劲使的眼色,“朱颜,我要是说不是,这家伙可得缠我缠个没完。” “哦,”朱颜的气势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像只战败的斗鸡。 反观叶红睡,笑的甜丝丝的,眼里都快要漫出蜜来。 “回去给你做豌豆黄,怎么样?” 朱颜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嚷着,“真的吗?小姐要给我做豌豆黄?”抓上落琴的手,“落琴姐姐我不是做梦吧?小姐竟然亲自做诶!” 不怪朱颜这激动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实在是沈青染做糕点的手艺了得,常常让朱颜怀疑,自己小姐做的糕点要是开家店,绝对能把那号称天下第一的品香店的糕点比下来。不过,小姐很少会亲手做,所以,京城的品香店还好好地在糕点界称王称霸。 “好啦,走吧,过会香客来了,慧净大师可就不得空了。” 问了接客的沙弥,知慧净大师这会正在后院的竹林打坐。 “落琴、朱颜,你们就在这等着,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小染儿,我跟你一起去。”叶红睡说着就要跟上去。 “你也这等着。我想单独和慧净大师聊聊。” 他停住了脚步,平常亮着的凤眸有些黯淡,“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他以为他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她没有回答,只步履顿了顿便继续翩跹而去,转角后,他只来得及看到她那青绿色百褶裙裙角,视线中忽然空白了,再没有颜色。似乎,他永远都是目送着她离开的那一个...... “睡公子,你别难过......”朱颜还是落琴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他转头离开,脸色有些惨白,步履蹒跚,只双手紧紧抱着那白色方帕抱着的食盒...... “唉......睡公子其实挺好的,小姐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落琴收回目光,低声道,“你怎么知道,对小姐来说,什么才是好?” “可......”朱颜想反驳,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来,她的确不知道小姐的心思。 淳寂寺的后院有大片茂密的竹林,偏其中还有许多看起来差不多的羊肠小道,看来要找到慧净大师不是那么容易。 沈青染挑了一条更光秃的小道,顺着路径走了约莫一刻钟,也不见尽头,这里的竹子枝紧紧长,耸入云端,层层叠叠反倒把日头给遮盖了,自成一方天地,有风透过竹林缝隙吹来,把她的百褶裙吹散得分外好看,拢了拢衣裙,她继续往前走,竹林寂静无声无息,有浓重的血腥气随风传来,沈青染一下警觉起来,紧紧手上握着的...... “咔咔咔”风吹竹动...... 可即便再瘆人,畏缩逃避却从来不是沈青染的行事风格,她素来我行我素,不知恐惧为何物。可以说她狂,也可以说她蠢。 风有些遮掩了她的脚步声,是以,当她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时,他才觉察到。 纯白的清荷绣鞋,青绿色的罗裙,淡紫轻纱蒙面,她眸子清冷孤傲,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好像偏爱素青色,第一次见面时也是淡淡绿色的罗裙,只是,那时候,她可不是如此这般孤高冷傲的样子。 沈青染俯瞰着瘫坐在地上的男子,神情有些玩味,一如印象中的冷漠诡异,戴着黑底夹红的赤金曼陀罗蛇纹面具,唇线抿得笔直,暗红色的血沾染上他菲薄的唇瓣,让嗜血气息越发浓烈,即使现下他一身黑衣,还是隐隐看得出被血浸透,右胸上插了枝断羽的箭头,短短的,应该是被他折断的,他呼吸因为伤势而异乎寻常的粗重,整个人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可是,他的眸光一如既往地令她不舒服,充满侵略感。 连红叶阁都难查踪迹的男人...... 合作 “或许我该补一刀?”她亮出右手拿着的,赫然是一把精致、锋利的匕首!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说的云淡风轻。 “或许要三刀,如果你有带金疮药的话。” “我说过要救你?”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是也在找五玉?红叶阁的幕后之手。”最后的几个字他说的很轻,对沈青染来说却重若千钧,她的身份这么轻易就暴露了!? “知道这些,你更该死。”她语气冷冷的,看着他的目光也像看死人一样,只是她睫毛浓密纤长,扑闪扑闪地,格外惹人爱怜,生生缓和了不少冷意。 “玉还没找全吧?”他仰着头看她,挑眉问道,即使狼狈不堪,偏没有低人一等自觉。 沈青染不回答。 “即使红叶阁在手,五玉也.....也不易寻。你何不与他人合作呢?”短短几句话似有些耗尽他的气力,有血从他凝结的伤口冒出来。 她看了良久,说,“你要什么?” “宝藏五五分。” “好,”她寻玉本就不为那些金银珠宝。 她答得轻易,让他有些意外,他可不认为她会那么好说话,这女人就像深林里的一汪寒潭,谁也不知道潭水有多深。 “我要知道你的身份,”她倒要看看连红叶阁也查不到底的人究竟是谁?“这是合作的基础。”她补充道。 “或许我们应该礼尚往来。”他话音未落,她便伸手摘下了覆面的紫纱。 霎那间,四周都安静了,再无风声、竹声。他的眸子里只装得下眼前的女子,少了轻纱的遮掩,她的容貌便完全呈现了出来,肤色白皙,高挺秀气的琼鼻,嫣红的双唇,配上她远山般的黛眉和绝美的眸子,她表情冷冷的,操,从没有哪个女人能这么对他的眼过,明明长相美艳,偏她身上有摄人的圣洁清冷之气,如此矛盾,如此让人着迷。 他眸光炽热地看着她,像篝火要蔓延开来,他打量的有些放肆,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她破天荒地感到有些别扭,素手上扬很快便把紫纱重新覆好。 “沈青染,”她转身背对着他,“我的名字。” 背影也很美,他想,心情莫名轻快了起来,连带着身上的痛也轻了许多,沈、青、染,他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念,“呵呵呵,咳......咳咳.....咳”一连串低沉的笑声在这林间尤显突兀,只是没一会便紧接着一阵咳嗽,她名字也好听。 “我可不想还没开始合作,你就死了。” 他抹了抹唇上咳出的血,勾着笑道,“不会。” 等气息略顺了些,他又说了,“我叫萧澈。”随着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剑眉,深目,高鼻,薄唇,挂着一丝邪笑,“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他重复她之前的那句话。 萧澈?!竟然是平王萧澈!她没想过他是端华皇室之人,还是她今晚便要递帖拜会之人。 压下心里翻腾的海浪,她不显露情绪半分,“平王殿下野心不小。” 七皇子并无外家,他的母亲只是皇宫辛者库的一名洗衣宫女,因一次因缘际会才怀上龙种,却在七皇子年幼时便早早撒手人寰,因此较之其他有有权有势外家背景、母妃健在的皇子来说,平王绝对算不上什么,只是即使势单力薄,他却在众多皇子的较量中活了下来,虽不是皇位最热门人选,却也不容小觑。平王现下寻求传说中的宝藏,只怕也是有野心想借此招兵买马,一登大位! “彼此彼此。”他嘴角的笑意看着异常的邪恶,用看同类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不屑辩解,从袖中抽出瓶金疮药丢到他身上,转身就走。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他在身后喊了一声,逆着风的声音有些破碎,可以听出他气息有些虚弱。 她皱了皱眉,声音有些不耐,“平王殿下好自养伤吧。” 顺着风飘过来,依稀夹杂有冷香,竟让他嗅出了丝丝清甜的味道。 ...... 再没走多久,是一方空旷足有一个院子大小之地,一个灰白色袈裟的僧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闭目静坐。 沈青染在石凳坐下,并未出声。 “唦唦唦......”她轻轻地合上眼帘,放松了心神,侧耳倾听,是风带着竹叶舞动的声音,“吱吱吱......”也有竹枝节间耸动的响声,鼻间放佛嗅到清新凛冽的气息...... “岁月无声,流向迟暮,可有感受?”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人生苦短,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放下,试着去感受周身的晨曦,你会松快很多。” “不需要。” “九年来,你执念未消减半分。”慧净大师睁开眼,放下手,缓缓地说。 “九年来,慧净大师也依旧不说。” “一切事情,物来则应,过去不留。” “这个世间并不值得我留念。”她说。 “你未好好感受,又何必如此匆忙下结论。” “慧净大师若是助我一臂之力,青染感激不尽。” “罢,罢,罢。今日你请且回吧。”慧净复闭目,手合十。 “大师若诚心度我,便该告诉我化育之日。” “当年慧悟告知你星空之眼一事,便是有悖天理。我又怎能错上加错呢?” “事有因便有果,大师知了,既已有因,何不让它结果呢?” 慧净闭目不语。 …… 沈青染走出淳寂寺时,脸色更添冰冷。 落琴、朱颜面面相觑,看来小姐一如既往未能如愿。 沈青染经朱颜扶上了马车,静坐着,问,“红睡呢?” “睡公子早走了。”朱颜呐呐说,“他......好像有些难过。” 垂下眼帘,她未回应,“回府。” “小姐,那今晚宴会您还去不去?”落琴问。 “平王答应了?” “是。” 身上的伤不轻,还敢在外面蹦跶,萧澈还真的好样。想起他邪恶、挑衅的眼神,她眉头一皱,她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狂起来。 “为何不去?平王既已应约,我这个发帖人岂有不去之理。告诉十一,我酉时到鸿盛。” ...... 回到沈府时,是未时一刻。 沈青染刚下马车,便看到站在大门前的廖嬷嬷,见到她归来,她显然是十分欣喜的,笑意盈盈,“小姐,你回来啦?老夫人特地吩咐老奴守着,道你一回来好有个接应。小姐一路车上劳顿,可有不适?” “淳寂寺也不甚远,来回路况算是顺坦,青染并未大碍。”沈青染挽着笑,“青染上寺里上香倒是烦劳祖母与廖嬷嬷忧心了,实在惶恐。” “小姐万不可这般想。老夫人一听说你不顾暑热与劳顿,晨雾蒙蒙便上淳寂寺诚心上香祈福,不知多欣喜,还道小姐小小年纪便知虔诚拜佛,关心孝顺长辈,实在是贴心。” “祖母谬赞了,”她略低着头,隐约可见挽着的笑羞涩可人。 “老夫人说今日的晨昏定省便不用来了。二奶奶早些时候来见你,听说你去淳寂寺上香,便先去老夫人院里坐着,现在小姐回来,老奴去给老夫人和二奶奶通传一声。” “二婶婶来了?”燕氏找她?她找她能有什么事?二叔老实忠厚有余,沈梓烨整一酒囊饭袋,沈宛瑜早已出嫁,二女沈宛芳正值豆蔻,年纪尚小,相较于三房裴氏来说,燕氏可谓是“孤立无援”啊,再不另寻他路靠拢大房的人,往后实在讨不了好。 现在她从怀县回府,沈凌风对自己也是亏欠有余,疼爱有加,刚及及笄,想来,在燕氏看来,自己比较好拉拢亲近。再加之,昨日沈宛念在她院里闲聊许久,燕氏便也坐不住了。 “如此,那我与嬷嬷一同前往宁心院,给祖母报个平安。” 在路上,廖嬷嬷笑的和蔼,不经意问道,“听闻昨日三小姐去清涟小筑坐了许久?” “是。三妹是替三婶给青染送一副头面的,三妹与我也年纪相仿,便也聊了起来。” “聊的可愉快?” “甚好,三妹是开朗巧言之人,给青染说了许多京城之事,很是新鲜。” “三老爷虽是庶出,却没想到把三小姐养育得落落大方,实在是难得啊。”廖嬷嬷顿了顿,继续说,“再看与老爷同胞的二老爷家的,唉......平常老夫人也是常念叨二房家的不及三房争气,可不是嘛?二老爷也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二少爷无心商道,唉......实在是可惜......现下三房家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指不定以后......” 廖嬷嬷话里话外都是挑明嫡庶之别,她这一房跟二房家才是一路的,三房家混的再好也是个庶出的、不是一个娘生的,少跟三房靠的近,要多亲近亲近二房。这是老夫人来提醒或是警告自己了?沈青染嗤之以鼻,没有用的人留着做什么?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没本事的还理直气壮指望别人了?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只要是敢给她使绊子,她就不会让人好过,大家相安无事最好,她也没那个闲心去操劳不相干人的事。 面上却说,“上次家宴也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二婶,这次二婶特地来看青染,青染更是要好好与二婶唠叨唠叨的。” 燕氏 “可不是。二奶奶为人最是和善了,每回过府连对我这个老婆子都必定会好好问候一般呢。” 沈青染掩唇,眉眼弯弯,只听着,并未搭话。心里却想:怕燕氏是不敢不对你和善吧。 到了宁心院,依礼见过老夫人和燕氏后,并未再逗留,恰到了老夫人午憩时辰,沈青染便领着燕氏回清涟小筑了。 “二婶,您坐,”转头又吩咐朱颜,“把几天前父亲送来的西湖龙井泡来。” “西湖龙井?可是茶圣于陆著名《茶经》里名列十大名茶之首的西湖龙井?” 听到沈青染要泡西湖龙井,可把燕氏给惊着了。西湖龙井只产于杭南之地,一年只采一次春茶,又因其苛刻的种植条件和秘而不宣的制茶工艺,年产不过百来斤,可谓千金难求,是以,西湖龙井一般只供帝王将相品茗,不要说是一般老百姓,便是权贵之家也一两难求。 如此好茶,即便是颇为富足的沈家也不易寻得,如今沈凌风不但买到西湖龙井,还轻易送给沈青染了? “嗯,宋大人前些日里送了一些给父亲,父亲向来不爱喝茶,便将它送来给我。” 宋大人,即御史宋步,是沈凌风挚交,两人情谊深厚,宋步送名茶给沈凌风的确不足为奇。 沈青染接过茶托,拿起白玉茶盏给燕氏倒上一杯,一注茶汤自盏嘴里流下,白玉剔透的茶杯,杏绿汤色,两相映衬分外清澈明亮,霎时,一股香馥若兰的清香自室内飘散,清高持久,沁人心脾。 “二婶,请。” 想不到,在沈凌风心里,沈青染地位竟如此高。传闻沈凌风因钟舒之故对沈青染十六年来的弃如敝履,如果不是传闻不可尽信,便是眼前之人手段颇深,不然也不会在回府如此短时间内深得沈凌风疼爱,燕氏深深地望了一眼,袅袅茶雾,沈青染眉眼清淡,眸子却分外明亮。 “青染你回来那么久了,可是还未曾见过梓墨?” “哥哥远在玉珩山学艺,也是忙的抽不开身,犯不着为了见青染一面来回劳累奔波,过些日子祖祭哥哥回来也是一样的。” “我原是料不到青染如此明事理,大嫂在天有灵知道了定好生欣慰,”复神色暗淡了点,声音也小了许多,“可惜大嫂早早散手人寰......” 沈青染在对面静静地看着燕氏做作的姿态,像台下的看众冷眼旁观台上的小丑。 等到燕氏终于停了声,她才道,“青染与娘亲有缘无份,有祖母与父亲庇佑,已是三生有幸。” “好孩子,青染你真是个好孩子,哪里是我家芳儿能及呢?芳儿她啊,生性就怯嚅,遇上生人连话都说的结巴,畏畏缩缩的,实在叫我又气又心疼。我家老爷不爱争不爱抢的,家里生计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以后芳儿再大些,怕是难找好人家啊!这可实在愁死我了。” “若是,你二叔和你二哥争气点,我也不致这般忧心了。”说完,又抬眼看了看她的神色,不见丝毫波动,像玉人挂着个精致面具,只得体地挽着笑,除此再无其它。 燕氏仍不甘心,决定再加把力,“大嫂生前便与我甚是要好,在还未怀上你之前,最是喜欢逗你大姐了,说以后定要给瑜儿说一门好亲事,现下你大姐早为人妇,已是不可能了,二婶就不想让芳儿也草率嫁个人家,这也是大嫂地遗愿......” 燕氏与钟舒要好?她怎么记得钟舒难产死后,燕氏可是一滴泪也没落下过。如今,为了借她之力向沈凌风靠拢,当她是个不懂世事的姑娘,也胡编瞎诹,实在可笑。 “青染虽识墨不多,却也晓得女子‘三从’的道理,在家应从父,平日行事也应慎言谨行,端是符合大家闺秀礼仪典范,不辱沈府门楣。旁的事,恕青染无能为力。” 燕氏被一噎,沈青染讲的大道理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这所谓在家从父不过是要做作样子罢了,她还傻愣愣地当真了看。 “呵呵,”干笑了几声,燕氏道:“哎呀,你这孩子,二婶不过是念起你娘亲生前许下的约,无甚事的。”这小妮子倒也不傻,还懂得四两拨千斤回她话。 沈青染抿了抿茶,回道:“二婶也是为了宛念着想而已。” “你也及笄了,按寻常人家也该许亲、出阁了,你爹可有物色好人家?” “父亲道不急。青染刚到京城,想来先熟悉一番的好。” “嗯,倒是大哥考虑周全。青染这般品貌,是要仔细些才是。”顿了顿,似不经意道:“二婶听说城西成家大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还性情温和,上门媒婆都快踏破门槛了,想来不失为一个良配。要不,二婶给你爹提个醒?好让他对成家大公子留个神。” 城西成家没听说过。她对这类话题实在兴致缺缺,“二婶跟父亲说就行了。青染哪做的了主?”她的婚事还有沈凌风作挡箭牌呢。 燕氏眼睛一亮,没成想沈青染那么快就应承了,连声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跟你爹商量商量,定给你觅个好夫婿。” 说完,便起身往门外走,看到沈青染站起来要送她,忙道:“不用不用,二婶自个走就行。”有些臃肿的身体挪动得轻快,沈青染仙姿玉立,目送着她越走越远。 “小姐,那城东李大公子是甚?我听都没听过呢?就他,还想娶小姐?”燕氏一走,朱颜就耐不住了,迫不及待开口。 “谁说我要嫁给他?”沈青染轻飘飘一个眼神扫过朱颜,转身回房。 “啊?”求助地看向落琴,“落琴姐姐,我又说错话了?” 落琴轻笑,“想来小姐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朱颜脑回路简单,哪能想到其中的那些曲折,罢,傻人自有傻人福,“莫多想,小姐都不急,你急什么?去,给小姐铺床去,小姐要小憩一会。” 作者有话说:给我留言,给我留言,给我留言~~~(幽怨状) 黑白 鸿盛银楼内室,烛光闪闪,屋内摆设都照的一清二楚,一健壮高大的黑衣男子立在一白衣公子身后,看其眉宇间满是傲然不屑之色,只是望向白衣人时,这些神色却全然消失贻尽,只剩服从与恭敬。 “公子,平王差人说晚些时刻到。” 坐着的人,单手扶额,闭目养神,手边是一汀开得正盛的白色半枝莲,她银霓云锦衣上是一展白缎,胸口和袖口缎料上也绣着半枝莲,用精细的银线勾勒的,低调简洁,“哦?” 听到此话,她显然被勾起了兴趣,不再作懒散状,白皙的手放下,脸孔扬起,眸光流转间清冷逼人,五官却平平无奇,周身气度却不敢让人小觑半分。 白琉月整理着刚才被弄皱的右袖口,嘴角勾起莫名其妙的笑,对那黑衣男人调笑道:“十一,咱们这位平王殿下也是拼命。” 十一一脸的疑惑,紧皱的两道浓黑的粗眉纠结成深深的“川”字,不解道:“公子,为什么这样说?” 白琉月笑,道:“身负重伤还来赴宴,可不就是拼命么?”说着,话音一转,“走吧,平王这般用心,咱们有求于人的,倒不好不拿出些诚意来了,去仙客来候着。” 十一本肃穆的脸,现在只剩下无奈和不解了,平王受重伤了?公子怎么知道的?公子真是的,总喜欢说话说一半,他刚升起的好奇心就这样被抹杀了,都不给人问的机会。回过神来,白色的身影早已不见踪影,十一赶紧迈步追了出去。 仙客来的雅间内,一黑一白两人,再无多余。平王殿下走进雅间内,身后只跟了一着便衣的随从。 白琉月抬眼看向来人,黑色常服,头发一丝不苟束起,以墨玉结环,身形颀长,行走间,神色正常,她挑了挑眉,萧澈掩饰的功夫不差啊。 她站起身,迎上前,“平王殿下,久仰大名,如今亲见方知果真是所传非虚。” 白琉月相邀,他着实不觉意外;只是,没想到叱咤商海,大名鼎鼎的琉月公子长这般模样,中等身高,因他身量较之常人高大,这琉月公子只堪堪到他下巴,身材单薄,肤色白皙,打眼看去,看起来与寻常人家公子没什么两样。 “哦?本王倒是对白公子所说的见闻有兴趣,不妨一说。”萧澈盯住她,满眼是兴味,眸底深处的情绪为何却未可知。 “坊间传言平王殿下身姿伟岸,容貌、风度皆是常人难以企及,便是在人才辈出的皇室也是备受瞩目的 。只难得的是,殿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执法如山,刚正不阿,举凡经办的案子无不是令人称赞的,连圣上在早朝也是当着文武百官面多番称赞,在下今日一见,便知传闻非虚了,今日一见平王殿下实是三生有幸。” “本王倒不知自己有如白公子之言这般好,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若不是白公子当面说,本王还以为说的是太子殿下呢,他可不就是这般?”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复重重放下,又道:“至于执法如山,刚正不阿,更是笑话,本王怎么听说,平王跋扈自恣,刚愎自用,冥顽不灵,实在有辱封号“平”,本王名声可不怎么好。白公子今日之言......” 他没有说下去,讽刺的意味却是显而易见。 的确,刚才她是睁眼说瞎话了,平王萧澈除了容貌、身姿还是正面的以外,他人品、名声坏到了连朝官都恨得牙根痒痒的节奏了,连京城百姓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都爱拿平王萧澈说事。 传闻,他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只因一个宫人不小心把一盅汤洒在他身上,便亲手杖毙了那个宫人,听说,当时那宫人的血流遍了整个院子,生生地被打死,而那年,他才九岁; 传闻,他嫉贤妒能,残害手足,在一次皇家围猎宴席中,对崭露锋芒的三王爷暗下毒手,最终致使三王爷死于剧毒,不过,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传闻,他暴戾恣睢,轻世傲物,值任水部郎中,南下处理沂南县水情时,一意孤行,不顾民怨,水淹赵家村,致使赵家村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另寻他处安居; ...... 有关他的传闻实在多得数不清,然实在没有一则稍显“谦逊”,总结起来,平王在众皇子中就是个异类,出身低贱,性格暴虐,手段狠辣,深不可测,只外加貌似混得还不错的样子。 她扯了扯嘴角,算是笑,本就是客套话,谁会当真?萧澈这是来挑她刺。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下见的就是殿下心慈、刚正的一面。”勉强算是一个解释。 “很好,本王爱与懂得欣赏之人打交道,”顿了顿,又道,“毕竟,懂得欣赏本王的人,”意味深长睨了她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多。” 欣赏他?但为了鸿盛,还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在下对殿下如高山流水敬仰不止。听闻,前些日子,婉妃娘娘的亲侄儿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调戏良家女子,幸得殿下出手相救,那女子才幸免遇难,殿下这番作为实在令在下佩服。” 她话未落音,萧澈身后的那男子却率先笑了,突兀的笑声实在有些聒噪,萧澈瞥了他一眼,并无责怪之色,反倒也有些好笑之意,沉沉地望着她,轻笑,“白公子错夸了。那日,郭响挡了本王道,本王才出手教训的,并无其他。” 瞬间,雅间鸦雀无声..... “咳,”明显是拼命憋住的笑声,来自她后脑勺方向,白琉月转头望着十一,眼里是说不出的冰冷,脸色还有些难看,只不过,就算这样,十一难得见自家公子接连出囧,实在有些好笑,迫于公子的脸色,他还是尽力正了正表情,一本正经道:“公子,有事吩咐?” 几个呼吸的时刻,她摔下一个字,“无,”便转过头去。 敛起笑,对着萧澈,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种打哈哈的谄媚奉承,这实在不是她能适应的,冷冷道:“我邀殿下,实是有一事相求。” 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茶杯,杯中一根嫩芽也在慢悠悠地打转,“本王倒是头一次见求人的人这副样子的。” “我自不会让殿下做赔本的买卖。这般神情倒使然。” “赔不赔本,本王说了才算。” “十万两银票,加一块西域凤凰血玉,殿下认为可值当?” “白公子出手果然非同凡响,只是,比之整座银楼,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他已经撬开了马登河和孙嘉彦的嘴了!黑吃黑,萧澈真是深谙此道啊。 “于殿下而言只是折子上少几个字的事情。”如此轻而易举,他还想狮子大开口? “于本王而言确是一个名字而已;只是,于白公子而言,鸿盛意味着什么,想必白公子再清楚不过。” 鸿盛意味着什么? 一座金山。一座等于端华皇朝十年税收的金山。 她脸色有些僵,“平王殿下这般好胃口,买卖做的不多吧?” “以一当十,足以,”他笑,商人的典型嘴脸,贪得无厌,狡猾奸诈。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上好的碧螺春,一口气灌了进去,温热有余,她胸腔都有些热了,或许她该放凉些的,这样下火。 “二十万两。” 他不置可否。 她咬了咬牙,“五十万两,”有些克制不住的咬牙切齿。 他望着她,笑,阴森森的白牙,殷红如血的薄唇,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饕餮!即使他长得人模狗样的,也丝毫不能消减她对他的愤懑,这平王的确有气死人又让人拿他没办法的本事。 她看着对面的他,缓缓竖起了食指,骨节分明,笔直有力。 越一站在白琉月的对面,清晰看到那传言神秘,风华绝代的琉月公子铁青了的脸色,嗯,被殿下给气的。 她平凡的五官像染了雪山的寒冰,犀利到极点的眸光,“一百万两?殿下真是好大的口气。端华一年国税也不过六百万两。” 他笑而不语,胸有成竹 。 雅间再一次寂静下来,双方之间无声的较量。一白一黑,一冷一笑。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白琉月再次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凉了的茶水,很好下火。 平复下心情,她重新勾起笑,淡淡的,道:“殿下可以确保鸿盛在这次风波中安然无事?” “信不信在白公子,其他无须多问。” 无论她信或不信,她也只有萧澈这一条路可走。 “好。一百万两五日后送到。还望殿下能遵守诺言。” 她站起身欲离开,十一五大三粗地跟在后面,在路过他时,忽然,她脚一歪,整个身子直直地往萧澈身上砸。 越一速度就算再快,也不及白琉月砸向萧澈的落体速度,萧澈毫无防备,胸口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脸色顿时一白,剑眉蹙成一团,闷哼了一声。 尚不及推开她,白琉月已经撑着他胸口站起来了,“嘶”再一次地,他感到伤口已经被撕扯开了,脸色越发苍白,这边,她在道歉:“殿下没事吧?在下刚刚不知怎的脚崴了一下,没成想竟砸到殿下身上了,实在抱歉。” “王爷您没事吧?”越一上前扶着萧澈。 挥开越一的搀扶,他咬唇道:“无事,”不知是回答前者还是后者。 缓了缓,又道:“白公子先走吧,本王在此歇会便好。” 临走前,白琉月看到在萧澈额前密布的细汗和发白的唇色便觉得心里痛快一些,道:“那在下就不打扰殿下了,在下先行告退。” 再看萧澈,雅间门刚关上,一口鲜血便自萧澈口中喷出,乌黑的血便洒在茶桌上,连清雅碧绿的碧螺春也不可避免,玄黑色的衣襟已然湿润...... ...... 十一魁梧的身影跟在身后,罕见地看见平时冷冰冰的公子竟然噙着笑,显然心情不错,挠了挠脑袋,明明被平王恨恨敲诈了一大笔,公子还心情不错?他们走的时候,那平王明显是受了伤仍勉强的撑着,这么说,公子刚才临走的一摔是故意的? 实在好奇,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公子,您刚才是故意的?” 白琉月转身望着十一,眼里星光熠熠,不答反问:“你说呢?”也不等回答,便转身快步往前走。 公子这表情那就是默认了!意识到这个,十一暗爽,被平王敲竹杠,不小小的报复回来,真是折了自家公子不吃亏的脾性啊,嘿嘿。 恼怒 复又想到那笔金额巨大的银子,十一旋即追上白琉月的脚步,并肩,问道:“公子,您真的打算把白花花的一百万两白银就这般轻易地奉上?”一百万两,放鸿盛,利滚利,不知道能生出多少钱来呢?现在那平王,就凭三两句话,白得了那钱,这可比谁都好赚啊! “不然呢?”白琉月眼尾扫了扫十一,“你还有更好办法?” 这话顿时就把十一给噎住了,挠挠腮,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指望公子足智多谋嘛?白白把百万白银双手奉上怪不甘心的。” “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懂?” “那就如此这般由着他欺咱们?”十一明明长得五大三粗的,偏偏现在撅着个嘴,显得无论不类。 想起刚才她往他胸口直直的一狠砸,愣是把他伤口扯裂开,也不听见他喊一声,便知道萧澈忍耐力非常人可比,加之白天淳寂寺一面,更加让她认定萧澈,不仅有手段,而且他背后有不可小觑的实力,总之,萧澈这人,深不可测。这样的人,能为友就不为敌。 “跟鸿盛比,那些钱,算不了什么,”白琉月眼里闪过暗光,挽着笑,声音轻轻的,“而且,我也很好奇,这样大一笔银子他会花在哪?” 对着十一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小声道:“以白银凑足一百万两,叫人暗地里把所有白银泡以碱水,晾干了再行装箱,暗中送去给平王府。” “公子,为什么用白银,银票不是更方便?而且为什么要用碱水泡了再送去?” “我自有用意。”说完这话,白琉月便未多言,只是眼里的光亮却是十一少见的,直觉告诉他,一百万两白银,平王应该会拿得烫手,琉月公子的银子岂是这般好拿的?想到这,十一觉得自己的主子真是无能不能,太厉害了,自家公子人称“商才”,手段自是不缺的。 七日后,鸿盛各支银楼接到自端华京城总庄秘传的一道指令:凡所收受的数额大的百两白银必经石蕊液浸泡,若发现溶液呈蓝,速上报京城总庄。 只是,事情并没有向着沈青染的预料发展...... 半个月,一个月过去,各地支银楼并无一件异常之事送报。 京城鸿盛银楼内,白琉月一贯平淡的脸,此刻,并没有惯常的云淡风轻,“还是没消息?”,她问一个细眉高鼻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名唤钱源,鸿盛银楼大掌柜,负责鸿盛各支银楼总事宜,直接掌管鸿盛账目,是公子琉月的得力助手,传其本是深陷牢狱的杀人犯,一朝得琉月公子青眼,从人人唾弃的囚犯摇身一变人人巴结的鸿盛大掌柜,自此就在这条康庄大道上越走越远,地位不可动摇。 钱源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啪”一只上好的冰裂杯应声而碎,钱源默默心疼,面上也有些纠结,却不敢出言。 冰裂杯,因其茶杯杯身有似冰裂的不规则的细碎痕迹,且釉面层层叠叠,好似竖冰炸裂,由此得名,“冰裂杯”。冰裂杯因注入的水温不同,茶杯釉色会显现不同颜色,且将茶水倒入杯中浸泡,可使水质口感绵软甘甜,是泡好茶相配杯子,一套四只茶杯的茶具,市价过万辆,这摔碎的冰裂杯,少说也千两了,“嘶”,真心心疼。 默了好一会,白琉月未言,钱源也并未出声。 终于,她开口了,钱源能清晰感受到,公子语气冷冽,让人更加瑟瑟了,“以后,概不做平王府的生意,”顿了顿,或是想起那挫败感,更加恼怒,“凡跟平王沾亲带故的也都别做了。” “啊?”,钱源被主子的话惊的话不成句,愣愣地。 “要我重复一遍?”白琉月语气凌厉,掩不住的冷。 “可是......”平日里在外伶牙俐齿,吐字掷地有声的钱大掌柜憋红了脸,也只怯嚅地说出这两个字。 好,很好,萧澈真的是好样的!百万两白银如日送到平王府,她暗中对银子做了手脚,本以后靠着这些轻易探出萧澈行事蛛丝马迹,结果一个月过去了,竟一丝一毫也未发觉,那些送去的银两并未出现在市面。两种可能:要么这些银子被雪藏并未动用,要么被融了重铸了。 对皇室而言那个至尊宝座,多的是人虎视眈眈,这又正值关键之期,萧澈必定有钱财之需,显然,银子被融了重铸的可能性更大些。这手段,果然是干净利落,不落丝毫痕迹! 接二连三在他手上栽跟头,对这个事实,沈青染不可谓不气恼。 钱源偷眼看白琉月,默默在心里打着腹稿,琢磨该怎样让公子改变心意。 平王爷是当今圣上七子,且不论其皇子身份,现平王时任大理寺少卿,官至四品,专司刑狱,在朝中也算威名显赫,所以说,这哪能说不做平王府生意就能不做的啊。公子贸然说出这番话,可见这是被气恼了。 “公子,您看......这平王爷.....好歹是皇子,且重权在握,咱......”钱源说的小心,说一句瞅三眼,就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无力回天。 其实,沈青染怎会不知轻重?为商最忌得罪权势,她虽不能做到全然委曲求全,四处逢迎,但该有的低姿态却也是不可或缺的。 这次她没寻得萧澈行事的半些踪迹,确是技不如人了,想到萧澈那邪肆,满带侵略感的眼神,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凭的再加了一把火,她就是不甘心败给萧澈而已。 虽则百万白银顷刻间付诸流水,但,现灾银贪墨一事已进尾声,鸿盛银楼果未受牵连,只要鸿盛无虞,这大笔银子就算没白花。 她刚才实在是气急,才说出这般没头脑的话,萧澈为人虽然狠厉,恣睢倨傲,但还算守信用,与虎谋皮未尝不可? 她开了口,声音平缓,“我刚才确是轻急了,钱掌柜就当没听到吧。” 回复到一如既往的沉静聪慧,好像刚才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的另有其人。 再看钱源,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抬手擦了擦额角,薄汗沾手,他就怕公子意气用事,与平王府交恶。 公子素来都是沉着睿智,这次是遇到对手了。 平王萧澈,钱源眯眼想了想,看来,确是不可小觑啊。 沈青染回到清涟小筑,已是深夜。 在鸿盛审了一晚上的账目,伸手揉了揉眉心,略有些酸痛,这几年端华的经济并不景气,许多只开了几年的店铺大多惨淡经营,大些的商号只勉强盈利,经济的不景气,附带而来的是银钱流通速度的滞缓以及数额的减少,因此,像鸿盛银楼这般靠借贷获利的银号也不甚好。 喉咙有些干涩,她素白的手指动了动,想倒上一杯清茶。 “小姐,已是深夜,您还是喝些开水妥当些,”落琴截住了茶壶,伸手给沈青染倒了一杯水,“许是近来雨下得少,有些燥,明日我给您泡些白菊润润嗓子。”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伸手端起水杯,抿了抿,问:“近些日,其他玉可有消息?” “红叶阁那边没传消息过来,”落琴道,“没有下落。” 说到红叶阁,落琴便想起就不见人影的叶红睡,看了看沈青染,欲言又止,睡公子这般执着,却不向小姐表明心意,小姐哪能知道呢?踌躇片刻,她终还是决定道出口,“小姐,睡公子近些日子不知去向。” “许又去什么地方玩了,随他,”她眼睑都未抬,漫不经心道。 落琴咬咬唇,心里有些纠结,小姐并不在意睡公子行踪,似对他无意;可是,多年来,偏偏也只有睡公子能这般与小姐亲近,小姐也并不排斥,说小姐对睡公子无情,好像也不对。 这世间,只怕也只有睡公子能做到尊重小姐,爱护小姐,心甘情愿地陪着小姐,为小姐做任何事了,这般好的男子,小姐错过了,可再难找了。 叶红睡这么多的付出,落琴都看在眼里,不只是她,就连朱颜也是,私底下,她常说,小姐和睡公子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小姐心里想什么,她不知道,即使她跟在她身边六年有余,她到底还是摸不清小姐的心思的。 寻常女子所盼的是能嫁与一如意郎君,在家相夫教子;可是小姐却无心情爱,明明是柔弱女子,偏以一女儿身男儿心一手打造出琉月公子的商业宏图,只小姐虽热衷经商,但却不是耽于金银。 小姐要的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小姐不说,她也从来不问。 风吹的窗棂发出“吱呀”的声音,落琴三两步上前,想要关上,被沈青染阻止了,“让它开着。” 诱惑 洗漱好,她散着一头墨发,着素色的寝衣,倚在床头看书,昏暗的灯下,她的容颜有白玉般的光泽。 萧澈来的时候,看的便是美人素手执书,恬淡美好的景象。 沈青染这样的女子,他从未见过。 清冷,睿智,果断,而且颇有手段。 聚星楼那夜,是他第一次见她,一身素青色的曳地轻纱裙,蒙着白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装扮,只是她眸子里有不似寻常的清冷,里面无情无爱,冷眼看这尘世。 她使计最后拿到了沧水玉,他并不惊讶,她看起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女子;与他交手的黑衣人,武功颇深,有这般人才,她的实力确是不弱。 第二次见她,很恰合的一次,在淳寂寺的竹林小道,那时他身负重伤,几乎动弹不得,他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抬头看来人,她迎着竹林空隙洒进来的阳光,映入他眼帘,照旧的素青色长裙,蒙着纱,她看到他好像颇有惊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九天玄女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当她亮出匕首的那一刻,他能感受到凛然的杀意,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呵,这女人......心够狠! 在他道出她红叶阁的身份后,她的杀气更重了,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危险感,反而越发觉得她倔强,果断的可爱。 虽然看不见她的容貌,但只凭她的眉眼和嗓音,他认定她长得应该让很多男人垂涎,不过,他应该除外,他天生对美色免疫。 因为五玉,她的杀意散了不少;说到合作,她也毫不犹豫,她好奇他的身份,他何尝不是? 她揭开面纱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猜对了,这女人果然长得国色天香,仙质斐然,足够让人惊艳,只是,这次,他没料到,也包括了他。 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他心头,澎湃而至,汹涌而来,让他措不及防,不过,他还未弄清这是什么感觉。 因为伤势需要静养,自淳寂寺一面,他并未再见她。 今夜,夜深人静,他看着折子,忽然又想起了她,沈府二小姐,沈青染...... 等他越过院墙,来到她房间,看到素手执书倚在床头看书的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她看到他时,甚至连瞳孔都没有睁大一分,只本来淡然的眸色,换成了他常见的清冷,和莫名的怒气,道:“王爷深夜不请自来,不合规矩吧?” 他少有地感到些许的窘迫,只面色不见丝毫异常,清了清嗓子道:“我们的关系本就不见得人,沈小姐难道想要本王青天白日来见你?” “只是合作的关系,王爷不必说的如此暧昧。”她仍倚在床头,冷冷地看着他。 “沈小姐想岔了,本王并无他意。”他自顾自在对面的榻上坐下,适意得像在自家。 “王爷有话直说。”言下之意是无事就赶紧从这消失。 她的逐客令下的很是明显,她不想与他有不必要的纠缠。意识到这点,萧澈像是没了拘束,愈加放肆,他偏头打量着她未盖锦被的上身,不加掩饰的目光,赤裸裸的,或邪肆,或欣赏。 沈青染放下书,却未伸手拉上被子,只冷冷地看着萧澈,不躲不闪。 “冰山美人,沈小姐名副其实。”他出言轻佻。 “王爷深更半夜前来,就是为了说这毫无意义的话?”她出言地讽刺,“王爷此番作为,有失风度,跟市井之徒可有得一拼了。” 她双手抱臂,纤细的素手根根玉白,比之洁白的寝衣也不遑多让,生生闪了他的眼,他移开目光,重新对上她冰冷的眼眸,道:“沈小姐对别人说话也这般嘴利?” “分人。”她红唇吐出这两个字,说的毫不留情。 他也不恼,笑道:“沈小姐对本王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毕竟,我们是合作的伙伴,不是么?” “......”,她没有否认,静默了一会,开口道:“王爷手上的是什么玉?” “沈小姐这般确定本王手上有玉?”他笑开,指骨轻轻扣在桌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不答反问。 “红叶阁不是吃素的。”她冷冷一声。 五玉中剩下的两玉钊金玉与炀火玉至今消息全无,不排除在萧澈手上的可能。他既然深知五玉之密,找到两玉也不足为奇。 “王爷口口声声要与我合作,这就是王爷的态度?”她一双眸子凉凉地看着他。 “本王也未曾感到沈小姐的些许诚意,如何能坦诚?”他回视,不躲不闪,坦坦荡荡。 “......” 默然在室内蔓延开,沈青染抿唇不语,萧澈勾唇,静待。或许等待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他了然,沈府二小姐,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其实,不只是沈青染,萧澈也是。他们两人很像,对他人抱着怀疑、戒备的态度,永远只会相信自己,依靠的是自己;为了特定的目的,不惜手段,行动力强大到令人可怕。 一个是隐藏极深,一手打造、操纵红叶阁的富家小姐,清冷,智慧;一个是手握重权,身居要职的王爷,有野心,也有谋略。 他们各自的心机,注定让这两个人的相遇充满猜忌与不信任。 锦被被掀动的声音,沈青染赤着足踩在地上,地面铺的一层软木,倒还算舒适,她也不在意在男子面前裸足意味着什么,“我那天对王爷手下留情,是因为玉。如今,王爷却闭口不言,顾左而言他。” 洁白光裸的足,小巧秀气,指甲微微透出撩人的粉色,脚踝的突起让这双足有雪山蜿蜒的线条的美感,在紫檀色的木板上尤显夺目,走动间,素色的亵衣时而遮掩住脚下的雪色,时而上提一现诱人之色。 她身量较寻常女子高,身量纤薄昳丽,朝他走来时,即使一身素衣,只晚风吹动,撩起她披散的一头墨发,他仿佛看到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绝色玄女,不苟言笑,眉眼修长美好。啧,沈青染,你美得让我也有想要染指的欲望。 他不掩饰对她的欣赏,打量的目光,赤裸裸地透出些许的渴望,“本王要的是什么,沈小姐知道吧?” 她站在他面前,他坐着,一白一黑两人对峙,她睨着他墨色的眸,讽刺道:“除了皇位,还有其他?” “那沈小姐认为凭什么可以谋得那高位?”是,在他萧澈眼里,皇位是他毕生追求,他要的就是万人之上的睥睨与掌控天下的权力。 “钱,人,权。” “所以,沈小姐现在知道本王对玉慎之又慎的缘故了?” 萧澈要的是五玉地图隐藏的巨额宝藏,有了这笔财富,登上皇位,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我与王爷目的相同。”她道。 他仰着脖子,回望她居高临下的目光,这样的角度,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瘦削冷峻,眸子里清晰可见对权力的欲望与贪求,也有坚毅之色,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眼眸中交杂,既让人不齿也让人钦佩。 他喉结滚动,简短的陈述句,“我不认为沈小姐缺钱。” 他低下头,低沉的一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王爷无须知晓。” “呵,沈青染,”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没有了喊沈小姐时的玩味与客气,“你认为我会任由与我合作的人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声线冷了下来,像淬了寒冰,原来狡猾的狐狸也有变毒蛇的一幕。 她不甘示弱,抱着双臂,反唇相讥道:“萧澈,你这种恣睢的狂妄在我面前可以收一收。” 她红唇张合,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带傲然,眉眼冷峻,全然不顾及他平王殿下的皇室身份与脸面,萧澈看着,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生来不知屈服,生来不知尊卑之分,傲然独立在这世间。 失态 “如果,我非知道不可呢?” “我并不是非王爷不可,找齐五玉,于我而言只是时间的问题。” 是她向来张扬的自信,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就是张狂了。 他右手的食指轻轻抵上下巴,笑,不明意味的,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衬得他寡淡的唇瓣越发好看,深邃的眸子也黑黝黝的,像极了幽深的无底洞,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半开玩笑道:“沈小姐这番话如何又算不上狂妄呢?” “狂妄与否,王爷的话也做不了准。我只一句话,五玉我是势在必得的。如若王爷肯携手并进,共偿彼此夙愿,这样最好。” “倘若本王拒绝,沈小姐这是要与我为敌了?”他睨着她,她此时的神情骄傲得像万人景仰的女皇,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人若阻我,必杀之。”任何挡她路的人,必除之而后快,她的心向来是足够狠的。 天若拦我,必毁之。这是这句话的下半句。 简短的话,让他的笑凝结,他直视着她,似审视这话的真假。 两人的视线对持着,空气也凝结了半晌,鸦雀无声,烛火也一跳一跳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归于湮灭。 她的眼里是一往无前的决然,不存在分毫退让...... 他的眸中万千情绪变化、翻涌,似威慑,似思忖,也似玩味...... “啪”最后一滴烛泪落在烛台上,似惊了她,也似惊了他,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借助月光只隐隐窥得见人影。 一片寂然...... 她白色的寝衣在暗色里也是显眼的,他轻易地知晓她的方位,起身靠近,是凛冽的冷香,源自于她,是她的体香,还是发香,他却分不清了。女子都似她一般吗?这香闻起来让人心醉。 他凑近她耳畔,不轻不重的声音,刻意的撩拨,黯哑低沉,似情人间的喃语,“本王可不愿成为沈小姐的挡路石,所以,以后,我们须得共进退了,沈小姐可满意?” 他说话时的气息忽轻忽重地喷洒在她的耳际,痒痒的,扑鼻而来也有他强烈的男子气息。 她刚想推开他,只下一刻,这家伙已经闪身离开,如果她的触觉没有失灵的话,这家伙在离开前还舔了一下她耳朵,她伸手抚上,果然,湿湿的。 她冷笑,堂堂王爷,也做这偷鸡摸狗的宵小之事,真是可笑! 萧澈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虽然他很不想承认。 她身上的冷香该死的惑人,若有若无,好像充斥在鼻息,好像又没有,在夜色里,失了视觉,其他感官就变得尤为敏感,他被她身上的香勾了魂,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她肌肤也有这种冷香,所以,他舔了她耳朵,细腻光滑,凉凉的,几乎在这些词语进入他脑海的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做的蠢事,然后他逃了,没有任何解释...... 等回到王府书房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他落荒而逃的原因,竟然是怕沈青染会生气!他这种人,何时在意一个女人的感受了?想想便觉可笑,索性便不想了。 翌日,艳阳高照,天气晴好,今天是长宁侯府举办赏花宴,因着某些缘故,原定在今月初一办的,改到了今日十五,恰天公作美,这温度还算让人适意。 一大早,沈宛念与沈宛芳便坐了马车来了,同出沈氏一脉,确是没理由不一道去的。 原先沈青染想在这赏花宴上会会平王,这才应下了沈宛念的邀约,现如今也没这个必要,她对赏花倒是兴致缺缺。 与她们两个一道上了马车,靠在窗帘边便觉得昏昏欲睡,素白的腕懒懒地扶额,戴着的一只玉镯也堪堪地滑落,半卡在纤细的手,浅碧色的镯子,很素朴,这她戴上倒别有一番江南女子的婉约秀丽之姿。 “二姐可是昨夜睡得不安生?”看到沈青染这副模样,沈宛念开口问。 懒懒地抬起头,眼帘还半阖未完全睁开,风姿绰约,神情恹恹的,活脱脱的一个睡美人,“嗯,”她应了一声,“昨夜有只蝉,叽叽喳喳的,吵得我睡不好。”昨夜可不就是有只蝉闯进她房间,扰了她睡眠嘛。 “蝉?夜里还算凉快,怎么还会有蝉叫呢?” “可能那只蝉觉着热吧,倒扰了我了。”她还是恹恹的,睁眼说着瞎话却半点也教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沈宛芳依旧静静地,坐在角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听到她俩说话,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听着。 沈青染看了一眼沈宛芳,想起燕氏说她生性怯懦,便开口问道:“四妹可是紧张?” 没想到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二姐会主动跟她说话,沈宛芳也是惊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有,”感觉自己好像回答的太生硬了,又赶紧补上一句,“谢谢二姐关心。” “我原想着四妹不说话,是因为宴会紧张呢,倒是我多虑了。” “二姐,这丫头也不常去宴会,更何况是像长宁侯夫人办的这般盛大的赏花宴呢,她死鸭子嘴硬,没跟你说实话呢,我看她就是紧张了。”沈宛念插话进来。 她打从心里就不拿沈宛芳当回事,虽和沈青染一样也是出身嫡系,但这沈宛念身上可半点也没有大家小姐的气质,打小就唯唯诺诺的,好像有谁欺负了她似的,长得还不咋地,放人群里就算打着灯笼也不见能找得着。 “三姐......”沈宛芳小小声地喊着,也不敢大声反驳。 沈青染看着,不想沈宛芳再为难,便出声道:“好了,长宁候府也快到了,各自理理妆容吧。” 路面其实甚是平坦,马车也没有什么颠簸,只是沈宛念自恃是“京城五美”,在等会人才、美女云集的赏花宴,她可不愿输了风头,便收声仔细地检查衣着妆容了。 另一处的沈家府邸,沈家三老爷低声问道:“这样真的可行?” “她也就是个在小县城养的姑娘,眼界能有多大?况我让成儿刻意接近她,料来定能成事。”裴氏一脸胸有成竹。 “你侄儿真肯入赘?” “入赘沈府,既抱得美人归,又享尽荣华富贵,他有什么不肯的?” “成儿虽屡考不中,只长得貌似潘安,一表人材,哄姑娘家还是有一手的。我之前与他说好了,事成后,五五分。” “五五?”三老爷短短的眉毛皱成一团,明显地不很情愿,“就他那样还想把沈家家财拿走一半?”他嗤之以鼻。 “这...老爷,成儿在这可是至关重要的......”裴成是她娘家的侄儿,裴成如果分的那一半,那她娘家也就不用愁了,她私心想。 “二八,最多。多一分一毫也别想!”不然怎么说沈府三老爷无奸不商,在论利争益这事上,他向来是刁钻到极致的。 裴氏隐隐的有些铁青,却不敢大声辩驳,“老爷......这,二八,成儿怕会不愿。” 能拿到沈府十分之二的家产,裴成怎么可能不愿?她托词罢了。 “我不缺他一个人!”说完,便拂袖而去,意思很明显,这事没得商量。 天仙子 赏花宴,众人兴致正酣,长宁侯府不愧为百年长兴的世家,家底是扎扎实实的,此次不但网罗端华传统名花,“花中之王”牡丹,“天下第一香”墨兰,“无日不春风”月季等,竟既也有西域紫颜雪莲、南海古墩国磨夷花及波斯紫熏草等奇花异草。 “嫣嫣,这株花生的好生奇怪,似雪莲,偏生是紫色。”沈宛念指着一株栽种在纯白雕花的花盆的花说。 这盆花独独放在庭院中央,花茎细长,顶端的紫色花瓣正是全盛时,叶极密,状如紫色长棉帽,宛若棉球,棉毛交织,似形成了无数的“小室”,最妙的是,每瓣花瓣末尾微微翘起,形如一个妙龄少女的纤纤玉手。 “这是西域雪山的紫颜雪莲,较之寻常雪莲,它生长的地方更为险峻,往往在西域常常成雪的雪巅方可一寻踪迹,因其花绽似于雪山起舞的紫衣玄女,故名之,紫颜雪莲。”一道清浅柔和的男声,音量不高不低,恰到好处,似春日里的煦阳,温柔地洒在青青的草地,又似春日的和风,轻轻抚过游人的脸庞。 沈宛念和楚嫣嫣回头,见人,既惊又喜,屈膝行礼,少女的声音婉转动人,人未语先染上三分羞,“太子殿下安。” “无妨,既是赏花宴,不必拘礼。”他身着杏黄色的三爪龙缎,寻常人着之,无不透着股俗气,或有些人着之,自有王者之势,过于慑人,只他着之,此二感皆无,给人的是翩翩公子的谦虚之感,没有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盛气凌人,有的是如邻家哥哥般温和儒雅,还带有一丝皇家的雍容华贵。 少女的眉眼更见柔和,楚嫣嫣以一方丝帕轻掩小口,含着羞意,道:“殿下怎来这了?母亲和众人正在前厅相谈正欢,嫣嫣正觉闷得慌,便寻了宛念一并出了透透气呢。” “本宫听闻庭院中央亦有紫颜雪莲,便来一睹风采罢了,”言罢,望向楚嫣嫣身旁的沈宛念,眉眼温和美好,道:“倒是第一次见这位小姐。” “回殿下,民女宛念,出自城东沈府。” “原是沈小姐,人称沈小姐有‘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的容貌,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殿下错夸,民女不过蒲柳之姿,万不敢当的。” “是了,殿下,嫣嫣忽然记起母亲道有几盆新送进的墨兰要每隔一个时辰浇一次水,嫣嫣便先行告退了。”楚嫣嫣笑颜如花,拉着沈宛念便离去。 给墨兰浇水?萧宸笑,像“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纯洁无害,沉吟片刻,也便离开了。 行至一角落,见四下无人,楚嫣嫣愤愤地甩开沈宛念的手,怒目而视,“你勾引太子殿下!?” “嫣嫣,我没有。”沈宛念急急地辩驳。 “我之前就有告诉过你,我喜欢太子殿下,有朝一日是要做太子妃的。任何别的人都不许靠近太子殿下一厘一毫!” “我怎么会呢?嫣嫣,我们是多年手帕交,我怎么会如此自不量力觊觎太子殿下,我知道......我知道自己身份的。”沈宛念说到最后,双目通红,低着头,绞着手帕,仿佛眼泪下一刻便会落下。 一个是百年长兴的侯府嫡女,一个是一介商贾之女,身份尊卑不言而喻。太子,是未来端华的君主,他的妻妾也必须出身尊贵,是一方名门望族,怎么可能轮到商贾之女呢? 楚嫣嫣思及,气便消了大半,伸手抓住沈宛念的手,“好宛念,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你了,我知错了,别难过了。” “我.....”沈宛念抽泣着,胸腔一起一伏,抬起头,望着楚嫣嫣,“我们是好姐妹,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她说的委屈,像蒙受了天大的不公。 “这次是我错了,我给你到祥丰阁买一只簪子给你赔礼道歉好吗?好宛念,你就原谅嫣嫣吧,嫣嫣不是故意的。” 沈宛念破涕为笑,两人最后手牵着手离开了。 沈青染从一块巨石后走出,望着前面相携并行的两人,若有所思,看来,沈宛念的野心不小啊,太子,未来端华的王?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传来,步伐快速有力,不多时,沈青染面前便出现几个身着侍卫服的男子,他们躬身行了礼,道:“孙大人之子为人所害,为肃清人员,查清真凶,请小姐移步前厅。” 孙大人之子为人所害?!朝中数得上名号的姓孙的大人统共只有三位,户部尚书孙嘉彦,翰林院大学士孙士淼以及武华殿大学士孙明宏,孙士淼膝下只有三女并无子,孙明宏更是自结发妻早年病故后,未在纳续弦,膝下无子无女,如此看来,只可能是孙嘉彦之子了。 户部尚书孙嘉彦?首归赈银贪墨背后的主谋之一。这次的谋杀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又是何人连个地点时间也不挑,偏挑在长宁候府的赏花宴上下手,户部尚书之子的死,不是个小事,若长宁侯不能很好地洗脱此罪名,只怕会祸不单行,凶手究竟要对长宁候府做什么? 沈青染甫一步入大厅,原本嘈杂非常的窃窃私语立马安静了下来,她也着实收获了不少目光,一是因她陌生的面孔,二是因她的琼姿花貌。 透过镂空的内窗,隐约可见地上躺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七窍均流出污血,双目圆凸,死状可怖,一妇人正俯倒放生痛哭:“烨儿啊,烨儿啊,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娘亲.....” 长宁侯夫人因这突生的变故,脸色苍白,半伏在茶桌上,怔怔忪忪。 周围是一群世家小姐夫人,皆惊疑不定,人群中的沈宛念一见沈青染,三两步迎上去,挽着她的手,向众人道:“这是家姐,沈府青染。”脸色因着这场祸事而分外苍白,言语却落落大方。 沈青染向众人行了个礼,便随着沈宛念走到一旁角落。 隐约听见人说:“想不到城东沈府挺会出美人的,原道沈宛念容貌绝美,料不到这从未见过的沈青染也这般容色倾城。” 另一妇人道:“你小声点,孙夫人刚死了儿子呢,咱们这般谈论不太合适......” “二姐你去哪了?可让宛念好一顿找。” “我去后花园走了走。”沈青染回道。 沈宛念看了看众人,小心翼翼开口道:“大约两刻钟前,在这喝茶喝得好好的孙公子忽然浑身抽搐,有乌黑的血从其眼鼻口耳流出,之后不久便倒地身亡。周围的人根本来不及喊大夫便气绝了。明明是同一壶茶,我们喝了都无事,偏就孙公子出事了,这可把我们吓坏了。听闻孙大人和侯爷正往府里赶,待这二人来了再做打算。” “孙夫人节哀,天烨见你如此伤心怕也是不忍的,待刑部人一到定会找出真凶,使天烨泉下也可瞑目。”他的声音清越动听,如上好的白玉轻轻碰击,端的是给人以享受。 沈青染闻声望去,玉般精致的容颜,他的轮廓并不什么硬朗深刻,反是柔和盈润,唇若朱丹,好像永远挽着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鼻量秀挺,黑中略带琥珀色的眸子,像带了水波似的,浅淡舒展的长眉,似云雾袅袅的远山。 不单是他容色过人,明明精致如玉,偏不带女气,他身上杏黄色的太子正服也尤为耀眼。 沈宛念顺着沈青染的视线望去,见是太子,在她耳边低声道:“相必二姐不认识吧?那是太子殿下。” 沈青染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萧宸果如传言中温润有礼,平易近人,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又有几分真呢? 不多时,长宁侯与孙嘉彦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赶到大厅,皆表情凝重肃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宁侯已过不惑之年,久居高位,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凌厉古板。 看到为首的太子,众人皆低头行礼。 “大家都不必多礼,眼下要紧的还是如何查明此事。” 前来的刑部的人已接手将案发现场团团围住,白衣仵作也着手查探死因,现场的气氛开始高度紧张,虽然人数众多,只众人皆摒着呼吸,厅里除了仵作走动的脚步声与掀动衣服的声音,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孙夫人早被孙嘉彦呵斥住,不敢哭出声,只在暗自垂泪,令观者无不辛酸。 大概是一炷香的工夫,着白衣,戴手套的仵作走出,对着刑部负责接手的张侍郎耳语几句,便退站一旁。 张始走到正厅,看了看太子,见其点头示意,便清了清嗓子,道:“经仵作查验,证实孙大人之子孙天烨死于天仙子中毒,在其茶杯杯沿的一圈皆洒满了天仙子粉末,而在茶壶中及其他人的杯沿却未验出,由此可见,凶手的目的由此至终只争对一个人,至于是不是对孙公子,还有待查探。” “张大人,天仙子为何物?”长宁侯毕竟老谋深算多年,祸及自身,倒还算沉得住气。 “天仙子,草本植物, 出自拓木漠北一带,全株有毛,无色无味,夏季开花,花呈漏斗状,花开白色,形如天女散花,故得此名,‘天仙子’。其叶剧毒,晒干研磨成粉,毒性更剧。孙大人之子便是因其叶所研磨的粉而中毒致死。” 长宁侯夫人脸色瞬间更添惨白,神色惊惧。人群中一小部分也开始沸腾起来,有人小声讨论说:“天仙子?这不会就是刚才侯夫人带着我们观赏的花吧?” “可不就是?你没听到刚才张大人说的吗?天仙子花呈漏斗状,花开白色,形如天女散花,这可不就是刚才那株花嘛!” “啧啧啧......想不到那毒物竟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长宁侯这次是着实被吓到了,楞是全身发震,头上的朝冠都晃了晃,毒害孙天烨的毒物竟也是这次所赏之花! 再看尚书大人,眦目欲裂,隐隐有掩藏不住的深沉的恨意,双手在侧握成拳,因为过于用力,骨节突起发白,仿佛下一刻,这两只拳头便会挥到长宁侯脸上,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为爱子报仇泄恨。 只大概是碍于太子殿下在场,尚书大人到底是忍住了,将目光转向张始,意思很明显,所赏的花究竟是不是毒害孙天烨的毒物,必须速速查清! 张始抹了抹额头的汗,虽则他贵为刑部侍郎,只资历尚浅,夹在户部尚书和长宁侯之间做人,实在是哪边也不能得罪,况太子殿下也在场,张始暗暗叫苦,事却不敢做半点耽误,朗声喊道:“请侯夫人带路,所赏之花天仙子究竟是不是毒物需得作一番检验。” 此次检验的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张太医德高望重,在朝中颇有名声,此次他负责,两方人皆无异议。 两方人连同太子殿下、张太医一众人去了后花园,众女眷则继续留在大厅。 沈青染看向长宁侯夫人,她的脸色发白,连唇色也无,额际的发已被虚汗打湿,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看来,长宁侯夫人是确定后花园那株天仙子确是毒死孙天烨的毒物了。 究竟是谁?孙天烨是不是就是杀害的目标?如果是,幕后主谋想借嫁祸于长宁候府使长宁侯与户部尚书交恶?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觉察 一盏茶的工夫而已,去验毒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来,长宁侯脸色青白,大概也晓得被人祸害了,却屁点证据也拿不出来洗清自己的嫌疑。 张太医向众人宣布,后花园的那株天仙子有一片叶子残缺,观其痕迹,应是几日前扯下的,几日的时间,借着晴日足够把这片叶子晒干磨成粉,进而毒害他人了。 “事发后的所有人都在这了?”张始问道。 “回张侍郎,是,自事发后,太子殿下便下令将赏花宴上所有的人一并在大厅集齐,除了各家赴宴的夫人、小姐,便只剩下长宁侯侯府的家仆了。”长宁候府的护卫首领回道。 案情进一步明朗了,赴宴的各家夫人、小姐的奴仆皆留置在前院,并未出现赏花宴上;天仙子的叶子是在几天前被摘下的;能在茶杯上动手脚的,除了长宁侯自家的奴仆,看来,便再无他人了。 “都有哪些人碰过茶杯?” “回张侍郎,茶杯是今早轻絮和落香洗净的,在经由她们送去茗香房;负责冲泡茶叶的是沉香、如丝与芳草;最后由微雨、明镜、画楼、双燕与金缕一齐送去大厅给各家夫人、小姐;在大厅服侍的有明月、绣衣、溪曲、暖香、梦锦、雁飞、秋色与前藕,统共奴婢一十八人。”侯府的管家福海一一列出经手过茶杯的众人。 一十八,人数颇为庞大,若要剔除嫌疑,抓到真凶又谈何容易。 夕阳西斜,天色开始暗了下来,在场的夫人、小姐皆是权贵之家,当然不可能扣留了,眼下,案情已明朗不少,这一十八个奴婢是关键,其他不甚相干的也可遣散。 “殿下,如今快是暮色,真凶想必实在这一十八人当中,各家夫人、小姐是否可以送回?” 萧宸点了点头,眉宇有些凝结,想必也是为这桩惨案担忧。 张始步入大厅,对着众人道:“让各位夫人、小姐受惊了,现下有嫌疑之人俱已收押,余下案情张某会查清,各位夫人、小姐可以各自归府了。 众人各自散去,皆带了或多或少的惊惧,只怕今夜,是睡不甚安稳了,遑论尚书大人一府与长宁侯一府,一个是爱子受人毒害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孙大人愈是悲痛,便愈是要报仇雪恨的;一个是突遭横祸,好好的赏花宴变成一个谋杀现场,不论此次事故对长宁侯府有无影响,长宁侯以后怕是不得不恐生一位宿敌了。 马车里,连一向多话的沈宛念也沉默下来,看来,这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对她这个深闺女子冲击很大,一路上,三人相对无言,各自归府。 她刚下马车,便看到正站在门前的沈凌风,身着常青色的服饰,双手交握在前,眉宇紧蹙,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不复往常的一丝不苟,想是在这站着吹了有一些时间的风了,一看到她,他便眉眼舒展开来,细细的纹路在眼角处铺散,更添了几许历经沧桑,看透尘世的伤感。 她一步步走向他,不及他的步伐,沈凌风上前,上下一番细细地打量,生怕她出了什么岔子似的,“染儿,可有惊着?”显然,沈凌风已经知晓长宁侯府发生的事了。 她有些别扭,不甚习惯在这古代有人如此不带虚情假意的关心,硬梆梆地说:“无事。” “好,染儿无事便好。以后这种宴会,你不想去便不去,省得遇上不好的事。”他的眼光澄澈,除了关怀,再无其他。 这晚风也似吹来融融的暖意,她轻声道:“好。” 清涟小筑,“小姐,今日发生的事可真惊险,若是那个沾有天仙子粉末的茶杯错手以他人,岂不也是枉送他人的性命?” “那人要杀的就是孙天烨,户部尚书之子孙天烨,不会有其他人。”她字字掷地有声。 “不错,看来你似乎也明白一些事。”突兀的男声,带了一些笑意,和着微凉的夜风从窗的方向送进来。 “萧澈,你是不是夜闯闺阁闯上瘾了?”她饮了一口清茶,斜着一双亮如繁星的眼眸看他,“还是,我上午给你的教训不够深刻?”语气分外挑衅。 他斜倚在窗棂,双手抱胸,身影颀长挺拔,侧着脸,道:“难道你还打算再送我一只簪?”复似想到什么,挑眉道:“第一次是玉簪,第二次是银簪,这次呢?” 一旁的落琴暗暗咂舌,难怪今日替小姐更衣时少了一只银簪,原来是“送”给平王爷了。 “下次再敢逾越,我不吝惜再送一根珊瑚或翡翠质地的。” “只是搂了沈小姐而已,至于这般心狠手辣么?”他用的最正经不过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正好相反。 他在昏暗的窗侧,她在光亮的梨木榻上,中间隔了一张桌,明明不远,却似处在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 她冷笑一声,道:“青染就是蛇蝎女人,锱铢必较,所以,王爷往后还是规矩点好。” 他恰有其事地点点头,“嗯,确应如此,本王可在沈小姐手上栽了几次跟头。”只是,沈青染你知道吗?愈不乖、愈难驯的宠物,本王愈有耐心。 萧澈会这般乖乖听话?她还不没那么天真。打从他在竹林里看她的第一眼,她便清楚的认识到这男人对她不怀好意,无论是对她手里的沧海玉,还是她这张皮囊,他都虎视眈眈。“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孙天烨的死,与太子脱不了干系。”他一句话直言,没有多言,或许在试探? “青染与朝争毫无关系,也不打算有兴趣。王爷怕是所言非人了。”她随手拿起桌案的一卷书,阅着,漫不经心道。“如果王爷此番前来就为了这件事,那么王爷可以回去了,青染无话可说。” “士农工商,商便是最末等的。沈小姐如此容貌与谋略,甘心以区区一富商之女的身份嫁与凡夫俗子?”他抛出了名与权的诱惑,寻常女子梦寐以求的。 只是,不巧,她视这两者为无物,“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为名、为权,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那沈府呢?据本王所知,现如今沈府旗下的产业连年多有亏空,再这样下去.....”他一声轻笑,似嘲讽似不解,“到时候,沈氏在京城还有没有立足之地?” “小姐?小姐?”落琴伸手轻轻在沈青染眼前晃了晃。 她臻首微摇,似才回过神来,“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对着一卷书出神了呢?” 纤长的右手轻轻抚上深蓝色的书皮,上面写着:蓬莱岛地理志。她对地理志素有兴趣,沈凌风得知后便特地为她搜罗了百来本这样的书,其中不乏千金难买的孤本。 她心绪紊乱,为萧澈临走前的留下的话,“到时候,沈氏在京城还有没有立足之地?”答案再明显不过,如此惨淡经营的沈府产业在端华的京城怎么可能长久留得下? 沈府产业必须做一些改变,而那条康庄大道...... 她清楚,萧澈也明白。只是,沈府,或者说沈凌风,值得她为此去做吗? 东宫,夜色沉沉之际...... 今夜,对不少人而言,是个无眠之夜。孙天烨之死,不过是偌大一个棋盘的小小一步,皇权的牺牲者前仆后继,死他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啪”黑子落在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白子交战,双方步步紧逼,棋局越发错综复杂,只胜负却难明。 “七弟的棋风倒是愈加凌厉了。”萧宸执白子落在一黑子后方,这课黑子已被三方白子包围,只差白子的最后一步,便可将其吞噬。 萧澈不得声色在左下方落下黑子,全然不管那岌岌可危的黑子,“若是气势凌人能取胜,二哥又怎么会被耍得团团转?”意味声长地望了萧宸一眼,便移开。 “七弟此言差矣。二哥自小被父皇夸赞天资聪颖,有勇有谋,怎么会被人耍得团团转呢?”萧宸轻轻地摇头,含着笑,表示不赞同。 他手执白子,堵住了那颗已被三方白子围住地黑子,这一步是将这颗萧澈地黑子啃食了。 手握着这颗黑子还未放下,前方的白子便被刚落下地黑子连吃了两颗。萧宸挑眉,似才醒悟中计了:“看来刚才黑子是颗诱饵,这才是七弟的真正目的。” “糊涂人看似糊涂,可实际上他们可比那些自诩聪明的人精明多了。四哥,你说是不是?” 萧宸的嘴角上挑,不薄不厚的唇,让他笑起来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嗯,”他赞同地说,“是有一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澈邪邪地勾起一侧的唇,“大智若愚,比之四哥如何?” 萧宸摇了摇头,手上的两颗子也因撞击发出“啪啪”之声,白玉制成的白子,像极他此时笑起来的温润有礼,如玉翩翩公子当太子萧宸莫属。 “白日四哥也在场,可看出些什么来?” “说到这,四哥倒还想问问七弟,怎中途就没见着你了?” 萧澈倏地想起在湖边的假山旁如此亲近那女人的情态,冷香惑人,玲珑有致,这沈青染当真有毒,每回稍加靠近她,她必定“赏”他新伤,可偏偏他还是想靠近。 “七弟?” “中途有事,便先行离开了。”他回道。 “我看你情态恍惚,像是想起了某个人,可是有心上人了?”萧宸狭促地笑。 心上人?那女人?怎么可能?那女人冷的像块冰,脾气还臭得跟茅厕的石头有得一拼,他怎么会喜欢呢?“四哥觉得可能吗?”他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对这个问题的不屑,还是因为其他。 “说的也是,以七弟的眼光,这天下若是有女人能让七弟折腰,四哥倒是要大吃一惊。” 更声响起,敲得响亮的一下,已是一更天,萧澈方出宫,彼此胜负未分。萧宸这人惯会做戏,他也陪着他做戏做的炉火纯青了,呵,果真是近墨者黑,他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纷争 翌日早朝,孙尚书之子在长宁候府赏花宴暴毙一事引爆朝堂,众议纷纷,孙嘉彦之流不遗余力要求长宁侯给个说法,长宁侯有口难言,除了寄希于刑部外,别无他法。 此时,孙嘉彦双膝跪地,九体投地,双目赤红,呼嚎道:“请皇上为微臣犬子做主!昨日,微臣夫人与犬子受邀赴长宁侯府赏花宴,怎知席间忽然暴毙,经刑部一查,方知是受天仙子毒害,而那天仙子竟源自侯府后花园中的赏玩之花!昨日受邀人之众,偏偏微臣之子惨遭此厄,很难不让人相信是凶手的蓄意加害!” “皇上,犬子素来与人为善,从未与人结怨,他又怎会为人所害呢?”孙嘉彦言语滞涩,往后回头恨恨地望了长宁侯一眼,意有所指,咬牙道:“唯有因为微臣的缘故了!” 众臣心中了然,彼此心照不宣,众所周知,户部尚书孙嘉彦与长宁侯向来不和,双方关系更是因为这次首归灾银贪墨一事更加恶劣。此番灾银一案,户部尚书孙嘉彦办事不利,其部下监守自盗,罔顾灾民性命,直接涉事官员一并重罚,长宁侯更是趁此次机会向盛帝重重地参了孙嘉彦一本,奈何,盛帝不愿重罚孙嘉彦,只扣了这位尚书大人几个月的俸禄便草草了事,长宁侯想要拉下孙嘉彦意图失败,孙尚书也不是个良善的,经此一事,双方越发水火不相容。 而长宁侯此番奸计不能得逞,想借这次赏花宴缓和彼此关系,往后再徐徐图之,哪成想,竟发生此等祸事!?实在是可恨!可叹啊! 盛帝对两人的关系也是了解的,只是,长宁侯再怎么蠢笨,也不至于在自己府邸谋害孙天烨,这明显是有人嫁祸,可是,会是谁呢?想必,孙嘉彦也清楚,孙天烨之死已成事实,脏水既泼到了长宁侯身上,他不借机重挫长宁侯,岂不是让他儿白死? 盛帝对此也颇为头疼,双位皆是朝中重臣,他偏帮谁也不是,索性便把球抛给他人:“太子,听闻你昨日也在宴上,你怎么看此事?” 太子萧宸,出了名的德厚流光,高风亮节,让他说,不但众臣信服,想必那两位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回父皇,凶手是将天仙子粉末抹于杯沿,进而加害孙公子的,从茶杯的洗涤到献茶整个过程,共有一十八名奴婢接触过,这些人在侯府侍候皆有几年光景,外人加害或怂恿的可能性不大;只是,据侯夫人所言,此番赏花名单本没有天仙子,是侯府管家购花中,一漠北花商极力所荐,这是一个疑点,而且,若是侯府有意加害孙公子,侯夫人又怎会领众人去观赏天仙子呢?依儿臣愚见,此事另有隐情,怕是要再仔细查探,不可轻易定罪。” 众臣皆赞同地点头,太子所言有理,事有蹊跷,还是不可轻易给长宁侯定罪的。 长宁侯闻言也是舒了一口气,太子这番话可是替他洗清了不少嫌疑,只是,总还是有些人让人不顺心的。 “父皇,儿臣有不同的见解。”声音嘹亮,气势斐然,右跨一步出列,是二王爷,二王爷封号为“魏”,音同“威”,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只是脑子不甚灵光,至少在某些人看来。 “哦?魏王对此事另有看法?”盛帝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微有些上扬,意味不明,辨不清是怒是喜。 “回父皇,儿臣曾听过这样的一则故事。有个小贼,想去偷点东西来换些吃食,找来找去,他终于找到一户可以下手的人家,这家人的两扇门破破烂烂的,不费多少功夫,小贼就打开门进到屋里了。只是他东翻西找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叫他无功而返他又不甘心,过了一会,他发现在床头有一坛米,便寻思把这米偷走,只是,这坛子不方便拿,所以他就想把米放到自己衣服包起来,在他铺好衣服转身去拿米的时候,主人醒了,他偷偷把小贼的衣服塞到了被窝里。小贼拿米回来,发现自己的外衣不见了,又气又恼。 这时,女主人也醒了,听见房里有声音,便问丈夫:‘房里窸窣作响,是不是有贼啊?’丈夫回答说:‘我醒了半天了,哪里会有贼啊?’那小贼听到这样的对话声,赶紧喊道:‘我衣服放地上眨眼就不见了,怎么会没有贼呢?’这时的邻居全被吵醒,听到喊‘贼’的声音,纷纷过来抓贼,小贼来不及逃跑,最后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了。父皇,儿臣的故事说完了。” 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众人沉默,长宁侯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孙尚书的脸色确是好转了不少。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偏还火上加油,“二哥,你这个故事的名是不是叫‘贼喊捉贼’啊?” 魏王侧头笑道:“十一弟所言甚是。” 或许有凶手故意如此明目张胆地欲报私仇,赌的就是人们觉得一般人决计不会这般作为的心理?谁又能说,这样的行为长宁侯做不出来呢? 萧澈夹在两人中间,负手背后,未出一言半语,什么贼喊捉贼,狗咬狗的事,明面上他也懒得掺和,必要的时候,他倒不介意在背后“推波助澜”帮上一把。 魏王爷和十一皇子一言一语明着把事挑破了说,只差指着长宁侯的鼻子说,你就是那贼,谋害孙尚书之子的凶手了。 众人皆瑟瑟发抖,这火是烧得越发的旺,他们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盛帝高坐在龙椅,颇有些头疼,这不懂事的魏王挑起的火,老十一这个熊孩子偏还刮来一阵风,这火烧的是越发旺。想了想,摆手道:“此事便交予刑部,案子未明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这是警告,案情没查个水落石出之前,长宁侯无罪,孙尚书得“安分守己”。 盛帝瞄了瞄旁侧站着喜公公的,后者立马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尖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喜老头的声音真是一如既往的尖细难听,萧域掏了掏耳朵,百无聊赖,还以为孙天烨死了,今早的朝会比较有意思呢,哪成想,不过几句唇枪舌剑,照旧的无趣。 群臣面面相觑,比起孙尚书公子的死,近来也没甚事发生,索性还是静静地当吃瓜群众比较 好。 “退朝......”尖细地似要吹破云霄,直上九天之际。 “七爷与程大人留步,”喜公公稍快几步,追上萧澈和程健的步伐,“皇上有请。” “嗯。”程健冷淡地应了一声,便不作他言,迈开步子往前御书房走。 甩了喜公公一鼻子灰,只常喜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也活成了个人精,并不见丝毫气恼。 “父皇近来安好?”萧澈开口问道。 “七爷可是有心了,还惦记着皇上安康。皇上近来脾胃不太好,御膳也没用上几口。” “我府里有个善做开胃小菜的厨子,不妨叫进宫来,为父皇做几碟小菜,兴许父皇会多用些。” “呦,七爷可提的不巧,前两天,太子爷听闻此事,便马不停蹄地寻了个手巧的厨子进宫,现下,皇上用的也多些了。”喜公公翘着兰花指,掩嘴笑道。 “是么?”萧澈了然,笑道:“四哥倒是比我更有心了。” “七爷与太子爷都是有心人,皇上都明镜着呢。” 御书房,盛帝坐在书案后,换上了常服,“今日朕唤你们前来,就是欲了解一下首归灾银贪墨一案的结案情况的。都处理好了吧?” 此事萧澈全权负责,自然是应该他先定言的,只是,程健这个人,用一般朝官的脑回路是不能理解的,所以...... “回皇上,此事业已了结。主涉事官员原赈灾特使马登河、原副使曹振、原户部侍郎周良清、户部员外郎李居敬以及工部员外郎彭钦皆认罪画押,大理寺也已以律例一一判刑,只待秋后问斩!”程健说着的时候,唇上的两撇八字胡一耸一耸地往上翘,想来,清除一些出身名门、中饱私囊的同僚,他颇为得意。 盛帝捻了捻胡须,过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平王呢?你如何看待?” 萧澈原本静站一侧,甫一听盛帝言语,便知其意,不急不慢的开口道:“禀父皇,儿臣认为虽马大人等人俱已认罪,只秋后问斩一事怕是不妥。” 盛帝尚且未开口,程大人倒首先急得跳脚,厉声道:“平王爷这是何意?!马登河一行贵为朝廷命官,锦衣玉食,平日里浑水摸鱼,声色犬马,徇私枉法倒也罢了,现如今,竟胆大包天染指赈银,那是首归十来万百姓的翘首盼望多久的救命银子啊,是天赐的浩荡皇恩,他们如此恶行,本官道是砍头都算轻了,活该受千刀万剐的!” 萧澈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忍住止不住上翘的唇角,这程健还真是不辱没他“呆头鹅”的盛名。马淑妃此时盛宠正浓,在后宫端的是风头无两,可见侄儿贪墨一事对她地位毫无影响,只晚上吹吹枕边风,父皇怕多半会顺其意的,此刻他们被召便是最好的证明。而程健竟还没脑子,不识察言观色,一心致马登河于死地,忤逆圣意,岂不可笑? “砰”拍桌子的声音,所幸这御书房的桌案够结实,桌上的物件纹丝不动。 “放肆?!朕问的是平王的意见!你倒是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你程健眼中,究竟还有没有朕了?!” 程健腿立马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倒在地的姿势像极了一只缩头乌龟,只是少了一个可以抵挡滔滔圣怒的壳罢了。 “微臣、微臣不敢,微臣、微臣不敢啊,微臣、微臣绝无半点.....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之意,请、请皇上恕罪!” 啧啧,不单佝偻的身子抖得不像话,连话都说不全乎了。萧澈长身玉立,站一旁看戏。 盛帝把茶水大口饮下,又重重把杯盏扔回书案,“啪”脆生生的一声震得程健又是一抖。 盛帝不理会,转头看萧澈,道:“你继续说。” “其余人尚且不论,只马大人为我朝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今因此一事便落个头断人亡的下场,恐让朝官心寒啊。” “皇......”程健只发出了一个音,便咽下其余的话,盛帝如刀般锋利的目光足够让他甘愿当个一时的哑巴了。 是以,首归贪墨一事就此盖棺定论。主涉事官员原副使曹振、原户部侍郎周良清、原户部员外郎李居敬以及原工部员外郎彭钦桀贪骜诈、以权谋私、罔顾人命,罪不容诛,择秋后问斩,家产一律充公,其血亲贬为庶民,以儆效尤;原赈灾特使马登河,念其不甚知情,再者为官兢兢业业,谨言慎行,颇有苦劳,特赦死罪,剥其官,罢其位,以示处罚。 萧澈与程健既出御书房,程健的腿还有些抖,首次直面圣怒,想来他险些吓破胆子的。 萧澈大步走在前头,“七爷,马登河才是罪大恶极的人,你为何替他开脱?”他语气缓了不少,不似往日里那副清高相。 “有罪或是无罪,不过是人定的。程大人怕是受惊了不少,好自回府歇着,这事算是揭过了,不想为妙。”他的步伐未停,只抛下这两句话,算是回答,也算是忠告。 的确,程健说的对,马登河才是罪大恶极地那个人,堂堂的赈灾特使,全权负责三十万两白银的看管、运送与分发,这下贪墨事发,不治他死罪治谁死罪?他会不知情?只怕随便拎出个此番涉事罪臣也不及马登河罪重,可为什么只他独活?全因马淑妃而已,那个所谓劳苦功高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马登河在众臣中最为年少,不过二十有五,谈何功劳、苦劳? 有罪或无罪,是死或是生,不过是人定的,不过是那身处高位的人说了算。权力,果真是,极诱人的。 撞见 京城第一楼仙客来坐落在皇城中心,装潢素雅、精致,颇有江南之风,就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平日里,多的是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往来于此。 刚巧下了朝,仙客来人也多了起来。 此时,“江上晴云”阁,满室酒香,却不似寻常清酒的味道。他拿起酒盏满上,从壶嘴一股浅玫色的液体一泻如注,观之,颜色颇似正值风华的娇艳少女的粉颊,嗅之,气味隐有半老徐娘风姿绰约足以撩拨人心的难耐。 萧澈端详了许久,却并未着急一饮而尽,玫色的液体,暗黑鎏金的杯子,衬得他的手越发显得好看,十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分明是玉般的颜色,却不觉女气,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 “要喝就喝,看那么久干嘛?这可是从西域来的酒,貌似是用葡萄酿的,清甜不醉人,千金难得啊!”柳溪笙一如既往的花绿袍子,头戴嵌玉小银冠,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折扇,整个人半趴在桌子上,尤显放荡。 萧澈懒懒地瞟了他一眼,不发一语。 “你最近怎么了?有点不太对劲啊?”这货近些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好歹还会搭上几句话,现在话都懒得跟他说,整日里心神不属的样子。 “沈小姐,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真是有缘!”门外一道年轻的男声,满带惊讶与喜悦。 雅间的萧澈,几乎在听到“沈小姐”这个词,便警醒起来,一改刚才的漫不经心。 “沈小姐,我......我自昨日初睹芳颜,便再难消忘,我......” 朱颜警惕地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展身挡在沈青染前方,落琴姐姐不在,她更要护小姐万全。 “我与公子并不相识。”清冷如夏夜的露水,滴滴沁人心脾。 果真是她!萧澈的心跳好像一下子加了齿轮,一下一下跳得越发欢快。 举杯一饮而尽,酒杯尚不及妥当地安放在桌上,“啪”的一声终结在地上成为一滩锋利的碎片,起身往门外。 “萧......”柳溪笙目瞪口呆地看着好友一反常态,几乎算是夺门而去。 只是,萧澈在触及门栓的一刻,犹豫了,他以什么理由出去见她?在光天化日下,在他人眼中,他们在各自圈中,并无半点相交。 “你怎么了?”柳溪笙好奇地上前,一脸好像发现什么了不起事样子,揶揄道:“不会是对门外的那位沈小姐别有他情吧?”他看他,一听到门外那女子开口,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其中可不是有猫腻? 萧澈不理他,兀自纠结,或许他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好好认识一番? “我.....,沈小姐,我好不容易再见沈小姐,请沈小姐给我个机会好好介绍自己.....” 说的结结巴巴,言辞拙略,一副蠢样,这女人怎么可能理会?他理所当然这般认为。 “这里说话不便。我订了‘飞云冉冉’雅间,公子进来再说吧。”没有不耐烦,没有厌恶,她平静地说完,便只听见走动间衣裙唦唦作响远去的声音。 该死!这女人总不按常理出牌!有哪个良家女子会邀陌生男子进雅间私聊的? 萧澈不再多想,伸手推门,“吱”好大一声,仿佛两扇门也带上了些许不悦。 “本王还好奇是哪家小姐有这般勾人的风姿呢?原来是昨日有缘一见的沈小姐啊。”萧澈的脸色晦暗不明,菲薄的唇角隐隐勾起,有道不尽的讽刺,仿佛当场捉奸了一对不知检点、私相授受的男女。 沈青染停下脚步,回眸,端的是一方倾城之姿,黛眉清扫,上了桃花色眼妆,清浅地薄薄一层打在眼尾,欲语又止的眼波生生让他看出了勾人的娇媚,唇上轻点朱丹,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没覆上面纱,她这容貌真真张扬至极!呵,难怪别人会“再难消忘”呢。 “既如此,小女子便不在这碍殿下眼里,先行一步告辞。”即使大庭广众被羞辱成卖弄风骚的女子,也不见她有丝毫窘迫、羞愧,只轻轻地这一句,便要离开。 她毫不在意这言语的羞辱,意识到这一点,他越发恼了,上前就要抓上她的手,一方展开的折扇横空阻止了他的动作。 “王爷,您忘了我们之前约了一起下棋的。”柳溪笙不动声色拦下萧澈的动作,就是不想他继续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先是不顾皇室风范,出言讽刺一个未出阁女子不知检点,现在还想上前纠缠,这传出去,他平王殿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方才这姑娘回头,他便认出来了,是聚星楼那晚蒙着面纱也很好看的姑娘!这回,他算是明白萧澈失态的缘故了,敢情是因为这位姑娘,如此没有脑子,没有风度的事,想不到他萧澈今日也会做出来,啧啧,原谅他不厚道笑了,不过,作为好友,该阻的还是要阻的。 萧澈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柳溪笙摸了摸鼻子,他这是为他好啊,这货还不懂感激。 一旁的裴成完全懵逼,这沈府二小姐什么时候搭上七王爷了?看七王爷阴郁的样子,好像很生气?他瑟缩一边,低着头,妄图继续当个隐形人。 可惜,“你抬起头来。”萧澈的声音极寒,硬生生有了专司刑狱的戾气,眸光幽深可怖。 裴成闻言,瘦长的身躯生生地抖了抖,依言抬起头,眼珠子却是不敢往这位传说中的“活阎王”身上瞄。 假意 “卿卿,你真好!”他捧起她脸颊落下一吻,似惊喜她意外的温顺,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 她覆手在他吻过的地方,怔怔地看他:“你喊我什么?” 青青,还是卿卿?她前一刻还在算计于他,这一刻却与他狎昵如斯,她不排斥这一刻的光景,只是尚有些不惯。 望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他破天荒感到耳根有些发烫,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听到他的欲盖弥彰的否认,她越发确定是后者了。这样别扭的萧澈,让她想起了格洛,明明想要亲近她,却又故作矜持,不肯承认,忽然兴起想逗逗他,她伸手勾下他脖子,迫他直视她的眼睛,两人的呼吸相缠,极尽暧昧,她双眼本就生的美,这一下,更是美的让他惊心,“你喊我卿卿是吗,为什么不敢承认?” 卿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般喊她,只是觉得她躺在他身下的模样,极让他怜爱。 她置于他脖子上的手有些微凉,却让他有陌生悸动,即使是年少也从未涌动过的一腔热血忽然在翻滚沸腾,他脱口而出:“做本王的女人。我许你万世的荣华,护你一生。” 她原本上扬的笑意有些滞涩,一眨不眨地看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眸中探究出最真实、隐秘的心意,搁在他脖子上软若无骨的手却慢慢收回,他反手握住,阻止她收回。 他的掌心温热厚实,不似她的薄凉,展开手掌,穿插进她的五指,与她相扣,“答应我。” 她垂眸,默言,不过须臾间,再抬眸时,却开始参杂了其他,“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刹那间,一切有关爱恨情长的缱绻情意烟消云散,他看她的目光,开始如一汪清泉涌至寒冬,速然静止,然后开始冻结,失去了生命力,“你、再、说、一、遍!”他由一开始的不敢置信,转至愤怒、不解,最后恢复到往日的冰冷、孤傲,皆在这五字之上了。 她不畏,扬着轮廓美好的下巴讥诮道:“或许我该问,殿下方才如此温情小意演的一手好戏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眸子虽透亮如黑水晶,但黯黑得好似无边无际,此刻尤为渗人,像寒滘里潜伏的毒蛇,“你以为我方才不过在做戏?” “我差一点就相信了,”她笑,没心没肺。 他怒极反笑,或许不能够称之为笑,只一侧的嘴角略略往上勾,脸上的肌肉仍旧硼紧不动,她原本被他扣着的手早已恢复自由,离了他温热的手,此刻越发感到透凉,连同她的身。 他动了动,右手在她尚不及做出什么防护措施之前便扼住她脖颈。 她的脖颈很细很美,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每当它的主人秀挺地或站着、或坐着的时候,暴露在空气中的一截,总勾起他对她衣裙下裹着的躯体的渴望,此刻,他一手便圈住,只需稍稍用力,她就要体会到那窒息而死的痛苦,作为他对她的报复! 他注视着她,像看一只濒死的活物,他以为她会闭上眼睛,静静地等死;或是,泪流满面,哀哀地与他道歉求饶...... 即便不是以上两者之一,也不是她此刻的这般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的手上尚是她的性命,她却还敢口出狂言:“殿下若是手下留情了,我们一切都好说;若是不留情,那么,我不怕告诉殿下:你若一人踏出这雅间一步,便是死。” 原来她一早就对他有所防备。在她心中,他是敌是友,由此可见一斑了。只是,沈青染,世上不是所有主动靠近你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 他松开了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薄唇微动,却终究未语,便翻身走出了雅间。 骤然少了他的存在,她本该松了一口气才是,心脏还与往常一样跳动正常,只是却像被人往心房投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撞得有些作疼。她揉了揉额际,挥散掉那不知名的烦乱。 “吱”,门被关上的声音,她有那么一刻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萧澈,抬眼望去,是朱颜。 她道:“仙客来的帐下次再审吧,我今日有些累,先回去。” 朱颜张了张口,想问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见沈青染不愿提及的样子,只好憋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青染再未见萧澈。 孙天烨一案除了那一十八个颇有嫌疑的奴婢,别无进展,朝堂上下颇为阴霾。 归来 沈府最近却颇为喜庆,三天后便是三年一度的祖祭,沈家的祖祭是纪念先贤,祷告福寿的庆典,每每都是要大办一场,按规矩,原是要回祖籍办的,只沈青染的曾曾祖父立誓要扎根京城,出人头地,自此以后,每逢祖祭便只有来京城的一脉自操自办,与祖籍之地也断了联系。 沈梓墨这两天估摸着也快回府。说起来,沈青染也好久没见过这个名义上的大哥了,沈梓墨为人重情重义,加上颇为痴武,在江湖上倒是有一众好友。他已二十有一,却尚未婚配,说来也晦气,与其订亲的陈小姐突然染病暴毙,自此之后便再没找到合适的人家,门当户对的忌讳这件事,低沈府一等的,沈府的老太太又看不上眼,如此,便拖了下来。 沈梓墨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回来,看来很难再轻松脱身离府了。 宁心院内,“福辞、祝文可都拟好了?”沈老太太看着此次祖祭旁支参与人员的名录,问旁侧站着的许嬷嬷。 “老太太,都拟好了。” “嗯,”许嬷嬷是她陪嫁丫鬟,几十年伺候身边,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办事还算利索,复有想起来些祭祀用的小物件,遂问道:“香、帛、茶、酒等可都按仪制备妥?” 许嬷嬷刚想道一声都备妥当了,外间传来一道年轻男子清亮的声音,“祖母,我回来啦!”声音大到生怕沈老太耳背听不见似的。 沈老太一听到声音,喜出望外,激动得拄着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 进门一男子,大跨步,三步并两步很快便走到沈老太跟前,着暗蓝色劲装,白巾束腰,英姿蓬发,肤色黝黑,面颊瘦削,却能看出五官甚好,剑眉星目,两道浓眉长飞入鬓,鼻梁挺拔,唇瓣微厚。 来人正是沈梓墨,从玉珩山学艺方归。 “祖母,您近些日子身子还康健?”沈梓墨扶着沈老太就坐,咧着笑脸问道。 “好好好!”沈老太一见沈梓墨心中便觉欢喜,摸了摸他脸颊,又止不住心疼,“可是山上伙食不好?祖母瞧你消瘦了不少。” “没有的事,孙儿瘦了是因为学艺太用功了。”沈梓墨惯常的油嘴滑舌。 “你呀你,哪有人这般自夸的?也不害臊。”沈老太点着沈梓墨的头责怪,眼里却还含着笑。 “祖母,妹妹是不是回来了?住哪呢?我要去看看她。” “嗯,在清涟小筑住着呢。你爹呢?你去见过他没?” “晚上见爹,我先去看看妹妹。”说完,又一溜烟地跑出了宁心院,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徒留沈老太和许嬷嬷在屋里,沈老太望着门口许久,不知想到什么,低叹了一口气,问许嬷嬷:“阿慈,墨儿这个性子,以后沈府的产业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还是宽心吧。” 清涟小筑,一阵悠扬的琴声,弹琴人造诣定是不浅,因为每一琴音都恰到好处,重一分则稍显用力,轻一分又略显不足,一拨一挑皆令听者享受,这里的光景因着这琴声静谧下来。忽然,一道清越明亮的曲调加入,和着琴声,竟与琴配合的天衣无缝。 沈青染未抬眼寻人,十指未停,唇上却绽放一抹动人的笑,沈梓墨,回来了? 一曲方休,沈梓墨放下手中叶子,未语,莫名地从地上拾石子,手上暗中发力,往左后方射去,“咻”一声,衣袂在空气中迅速摩擦的响声,沈青染望去,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之后便消失不见。 有人监视她?! “染儿,怎么回事?”沈梓墨皱着眉头问。 这黑衣男子武功颇高,尤其轻功了得,连朱颜也未发觉,若不是今日他碰巧回来,染儿恐怕还蒙在鼓里,手下有如此人才,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会处理好的。”虽是这么说,对此人身份,她却毫无头绪。究竟会是谁派来的人在她不知不觉间监视于她? 罢,暂且搁一旁,她问道:“你不是明晚才能到么?” 沈梓墨一听就乐呵了,嬉皮笑脸道:“这不是许久没见妹妹,心切嘛,就想赶紧见你。” “少来,我不信。” “好吧,”沈梓墨难得正经起来,弱弱地说:“我怕爹和祖母待你不好,想赶紧回来看看。” 沈青染怔了怔,看了他一会,然后垂眸看琴,琴弦极细,用上好的鹿筋风干而成,拨出的音煞是好听,声音有些低,道:“他们都待我不错。” 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她这个样子让他心疼,好似在世间她茕茕孑立一人,“母亲的事不怪你的,她体弱方引血崩,还有,那个什么道士的算言更是荒唐,无论如何,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她需要的时候,他永远义无反顾。 …… 平王府,逸寒书院。 “王爷,”一黑衣人单膝跪地,蒙着脸,只剩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露在外面,在白日里,这一身装扮实在有些亮眼。 萧澈手中执的笔未停,神情专注,像在写要上奏给皇帝的折子。 “属下被发现了。”声音平静,“属下自三日前按您吩咐日夜监视沈小姐,一直未被发觉,直到今日,沈小姐的哥哥沈梓墨回来了,沈梓墨武功甚高,属下未来得及有所防备,便被一石子逼得现身。” “......”萧澈手中笔仍未停。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啪嗒”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的声音,赫然是一直极细的画笔,在看他手中的纸张,是一个女人的画像,她一方紫纱覆面,看不真容貌,只眉宇间甚为清冷孤傲,一袭茜青罗裙坠地,微微垂眸,右手衣袖间隐隐握着一个小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一把精细的匕首,她身后是大片翠青竹林。 萧澈静静地看着这幅画像,忽然开口:“无碍,看好她便可。” 迟来的一句话,显然是对前一刻越一话的答复。 越一仍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毕恭毕敬道:“是。” “她这几天可好?”他清冷的一声在书房里响起,似不带情绪。 “沈小姐辰时一到便起床,用了早膳后,习惯去园中侍弄花草直到午膳,有时,午膳会自己亲自下厨,午后,会品茶或抚琴,晚膳后,歇一下小会,沐浴更衣,之后执书阅至子时方睡下。” “看来你过得很好,”他喃喃道,不受那日丝毫影响,很好,很好,只有他一人在意。 他忽然就有些恼了,卷起画像,扔到越一身上,越一反应迅速地接住,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扔了它。” 越一看着手中的画卷,没有丝毫懈怠,一丝不苟地答道:“是,王爷。” “王爷还有其他事嘱咐吗?没有的话,属下回去了。”这说的回去,当然是回沈府继续监视。 萧澈罢了罢手,示意他出去。 越一起身,手抓着那卷画,笔直地往门外走,他步伐大且快,很快就要踏出书房了,身后忽然一声:“拿回来。” 越一僵了僵,感觉手里拿了个烫手山芋,从他起身往门口走去,不过须臾间,王爷便改变心意,这......与往日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的王爷有些.....出入啊。 转回身,双手奉上画卷。 王爷拿过这画卷后,貌似高兴些了,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眼里倒少了些寒意。 两天晃眼而过,今日是沈府三年一度的祖祭,沈青染早早来到祠堂,发现沈凌风比她更早,背手站在众多祖宗的排位面前,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身形瘦削。 他近些日子,似乎消瘦了一些,“父亲,”她喊道。 沈凌风回过神,转头望她,唇边是和煦的笑意,“染儿,你来了啊。” 她还未及回答,沈凌风脸色忽然青白了起来,右手握拳急急抵上嘴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后背因此佝偻,显得越发单薄。 咳了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唇色发白,眼眶湿润,明明很难受,他却抬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无事。近来偶感风寒,过些日子便好。” 沈青染唇角微动,想让他保重身体,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一会,沈老太、沈梓墨、二老爷、三老爷两府人及旁支一些人都到了,辰时一刻,祖祭大典便正式开始,由沈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主持,见其须发皆白,脸上的纹路沟壑纵横,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沈青染听到沈凌风唤他叔父,想是往上几代有些亲缘的宗亲。 “内外肃静,祭祖始......”他的尾音拉的很长,配上他苍老的嗓音,似乎要把最后一字喊破了音,然在场所有人皆面色肃穆。 “正位,跪!”沈凌风站首位,其余人皆按长幼一一列序,面向沈家列祖列宗排位,依言跪下。 读词,“天高地厚君恩远,祖德宗功师范长,承先启后家兴旺......”冗长的一段词念下来,足花了两刻钟,接下来是主祭人敬献供品、祷念祝词。 怜惜 沈梓墨领着她进了屋,沈凌风正靠坐在床头,着白色亵衣,脸色苍白,褪去华服,让他看起来更像个虚弱极了的病人。 看到她进来,他凝结的眉宇消散了许多,挥了挥手示意,“墨儿,你先出去,我与染儿说几句话。” 沈梓墨顺从地出去了,只剩下她与沈凌风。 他伸手拍了拍床边一侧,示意她坐这里。 她仍站着不动,他见此也不恼,轻轻地说,“我想和你近些说话。” 他的眼神有着希冀,年逾不惑,已看透了人间百态,不变的是作为一个丈夫、一位父亲对妻子和孩子纯粹的感情。 沈青染默不作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重重地咳了一声,方开口道:“自你娘亲逝世后,这尘世于我便再无留恋,我如今终于能与她团聚,心底也是高兴的,你不要难过。” “我没有,”她的回答有些僵硬,欲盖弥彰。 “落琴没提醒你哭过要梳洗一下?眼眶还红的厉害。”他半带着调笑,瘦削的脸颊是清俊的笑容,隐约可见年轻时的神彩。 染儿看似平日里待人接物不近人情,过于清冷了些,其实是个心善的孩子,他狠心地把她丢在怀县整整十六年,不管不顾,她对他却无太多怨怼,他深感愧疚的同时,也心生欣慰。 他自怀中拿出一方白色锦帕,绣有一墙冬日雪梅,探手替她轻轻擦拭眼角,“你五官生的像极了你娘亲,偏生一双眼不太像。” “是么?她,她的眼如何?”她没躲开,讷讷地问。 “她啊,”似想起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他苍白的唇角不可抑止地勾起上弯的弧度,“她的眼极美,极美,像一汪林间溪水,干净、清澈、灵动,我从未见过有人的眼能生的这般美好。” 沈青染低头看,方才的那方锦帕正被他紧紧地攒在手中,他看到,笑,说,这是你娘亲为我绣的。锦帕折痕分明,干净无暇,想来是被人好生保管着。即使钟舒离世许久了,他仍把她送的东西视为珍宝,藏之,惜之,这份情意,又有多少男子能做到呢? “能得你如此情意,她的一生也不枉然,”她说,“况,死了,便不必尝思恋之苦。” “是,与其换你娘亲孤身留于这世间,我倒还是宁愿自己受着。”他专注地望着那一墙雪梅,轻轻地说着话。 “染儿,为父能与你娘亲相遇、相恋、相知、相思,既是幸,也是不幸。她生时,伴着我,我幸。她不在了,丢下我这许多年,我又如何还可以说自己是幸呢?” “染儿,这矛盾就似,我盼着你以后能得一夫君,彼此钟意,鹣鲽情深;可有时我又不愿如此,怕你也要像为父一样尝尽这情之一字的苦涩。无论是他的背叛、亦或是天人相隔,这哪一个是能让你轻易承受得了的?与其如此,我倒宁愿你此生不要懂情爱,便也就不会伤心。” “染儿,”他话不停,“我不求你往后的夫家如何显贵,光耀我们沈家门楣,我只盼你不用活在高门大户内的算计里,只盼你余生平安、活的快活。” “染儿,我知道沈家此时衰颓,命数怕早断在我手里了,至于你哥哥痴武,本就不喜商道,也不必勉强他。为父早些时候私下攒了些产业,不算沈府公产,我去了后,你们兄妹俩拿了,想来再加上府里余下的产业,护你兄妹一世衣食无忧已足够了,你不必担心。” “染儿......” 他还未停,喋喋不休的活像她现世的爸,唠唠叨叨个没完,她却不想听了,打断他的话,站起身便要走,“我忘性大,这些话你还是留着以后说吧。” 他无奈地笑了,一手撑在床头,一手又捂着嘴咳了咳,叫住她,“莫忘了我方才所言。” 她手已搭在门把了,隔着隔着十几尺,回眸望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想来是应承了。 当晚,平地惊雷。半夜的时候,不知怎地,忽然打起响雷来,闪电却无,黑漆漆的,凭地吓人,沈青染寝衣一身汗湿,惊醒。 “落琴,落琴,”她的心格外慌,空落落的,高声喊着落琴,失了常态。 落琴就睡在隔壁,听到沈青染惊慌失措的喊声,连外衣尚不及穿上,便连忙跑到她面前。 “小姐,您怎么了?”落琴的发也还散着,衣衫不整的样子与平日端庄矜持的她相去甚远。 沈青染缩在床角,裹着被子,发散着,头低着,听见落琴的声音,她惨白着一张玉颜抬起头来,双唇还因为恐惧颤颤地抖着。 灯方被点着。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落琴不安地问道,她从未见过小姐这般恐惧的模样,像是被厉鬼索命的模样。 她颤巍巍地就要开口,“嘭”门被人推开,凌乱的脚步声,“不好了,小姐,小姐,老爷毙了。” 是朱颜,沈凌风病倒了,她便派了朱颜去慎安轩守夜。 沈府哀乐连着三日不绝,着白色丧服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或真心或假意的愁苦哀悸,所以物件都饰以白锦帛,满眼的白色倒像新近的一场雪覆没了整个沈府,分外愁人。 沈凌风突然暴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谁会料到痨病仅仅在白天被诊出,当晚便过身,加之,他是在祖祭时忽然昏倒,进而诊出痨病。故而,有传言,当晚惊雷,便是沈家祖宗不忿他作弄沈府产业至没落,让他早早痨病加身,暴毙而亡,以示惩戒。 第四日,一群人抬着灵柩浩浩荡荡地往郊外的西山走去,时大雨滂沱,山路泥泞,队伍散乱,沈青染走在队伍前列,依稀听到有人议论:“瞧吧,看来是祖宗要收了他,不然也不会让他入葬也没个好天气。” “也是,之前送葬的时辰不都仔细挑过的吗?大师说这个时段不会下雨的,这.....真真是造孽。” “沈凌风如此,他一双儿女料也好不到哪去,我看三爷一房子嗣甚多,不止嫡出三个,庶子女还有好几个,三爷经商有道,在这京城,生生立起门户来,由他们一房接手咱们沈府的产业才是正理啊。” “小姐,”落琴轻轻的唤,显然也是听到后方人群的议论了。 沈青染面无表情,像没有听到似的,启唇道:“好好送他走完这程。”日后收拾他们的手段,她不缺。 沈家入了京城后,便在西山购了一块风水宝地,用来做入土之地,几代沈家人都葬在这里,沈凌风也不例外。钟舒的墓也在这,沈凌风痴情了一生的女子,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入土的时候,沈梓墨死死扒着棺椁不肯松手,饶是他一个八尺男儿,平日再如何威风凛凛,现在却哭的像个孩子,白色的披麻孝服早沾了一身的黄泥,狼狈极了。 沈老太见此情,越发伤心,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泪纵横之下,竟哭晕了过去。 人群又乱作一团,三老爷边扶着沈老太身子,便回头斥责:“沈梓墨,给你爹下葬的良辰岂容耽搁?还不快快撒手?” “三爷说的是啊,”众人七嘴八舌,“墨儿也是个大人了,怎还是这般小孩子气。” “还激的老太太还昏了过去......” “这雨下的这般大,早早下葬,好让我们早早回去啊,没得在这淋雨。” 沈青染冷冷地扫了人群一眼,入秋的雨水有些渗人的冷,从她煞白的脸顺着头发往下流着,她一身披麻孝衣早已湿透,脊背挺得笔直,冷笑道:“父亲骤然离世,尚不待哥哥侍孝奉养,思及父亲往日教养恩德,更是想到此番一别,再难见父亲一面,是以哀恸欲绝,举止失仪,这恰恰是孝子,比之古人二十四孝犹不过之,怎地,在你们眼中便是激昏老太太、不让父亲按时下葬、迫的你们淋雨、不成器的罪人了?” “送父亲走完最后一程要的是亲族真心诚意的哀恸祝愿,不是你们七嘴八舌的埋怨、奚落。” 众人哑了声音,皆低头不语,只听得到雨水滴滴答答敲在棺椁的声音,“咚、咚、咚”。 三老爷出声:“二姑娘,我们也是为了凌风急的,大师说过巳时一刻是入土的好时辰,这耽搁可不好。你看?”他说完,又望了望趴在棺椁上的沈梓墨。 沈青染走至沈梓墨身旁,蹲下身子,伸手抚着他的背,轻轻说:“最后看一眼,就让父亲入土为安,好不好?” 他转过脸来,深刻的眉眼间藏不住的伤痛,抖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棺椁开,有人拿着伞撑在上面,不让逝者淋雨,沈凌风走的应该是安详的,虽脸颊消瘦苍白,但眉宇舒展,不似被病痛折磨过。沈梓墨一见,泪如雨落,只是混着雨水,分不太清泪和雨。 棺椁终于还是入土了,与钟舒的棺椁合一处埋葬。 立碑的时候,沈梓墨像是失了魂一般,不言不语,沈青染让落琴扶着他先回府歇息,众人再一次浩浩荡荡,踩着泥路回去。 偌大一个墓群,只留她一人。 此时的雨应景般下的越发大,溅起的黄泥把新立的石碑都弄脏了,沈青染站在碑前,未撑伞。 他从树下撑伞而出,上前两步,听见她说:“从今以后,沈府,我来护,你安心。” 他一直以为女子的美不过柳弱花娇,却不知,她一身的清冷,竟演绎出气质如冰,绝世而独立。轻易不承担,承担了便是如铮铮男子的铁血担当。 他站到她身后的位置,为她挡风遮雨,“他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与你无关。”她看也没看他。 “你以为本王稀罕?”他本好意相劝,她却偏偏像个刺猬,与他好好说话,有这么难?索性,他也不用客气。 “这样最好。” “你真的是个女子?”他突然问道,“本王从未见过如你一般。” “我也从未见过似王爷这般闲得发慌的。” “......”他被嫌弃了? 雨“咚、咚”打在木伞上,他却撑得稳,半点也没滴到她身上,虽然她不认为这对浑身湿透的她有什么意义。 她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但是下一瞬她很快便稳住,若不是她就在他面前,他会以为方才仅是错觉。 “你......”还未及开口,她先倒下,就在他眼前,雅黑的发经过雨水的润泽,美的让人惊心动魄,随着她身形的晃动,在空中舞动,他晃了神,堪堪在她倒地的时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低头,看她,她的脸半埋进他臂弯,在黑发、黑衣下,显得柔弱可人极了。这时,他才发觉,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尖尖的下巴,眼睛紧紧闭着,隐约可见淡淡青色,父亲逝世,她远没表面看起来平静。 同意 入眼是厚重的深色床帘,只垂下一侧,另一侧敞开着,有些微的光倾洒进来,许是睡得沉,乍然醒来,觉得有些刺眼,她轻抬右手挡了挡,入眼的灰色,眼底一冷,唇也抿了起来。 她的动静他看在眼里,隔着桌案,从敞开的床帘看她,“醒了?” 她靠坐在床头,揉了揉作疼的额头,不想理会。 他也不在意,拿起茶壶和杯子便大步向她走去,斟满水,伸手递给她,“嗯。” 她也不矫情,醒来的确感觉口渴的厉害,连喝了三杯才停下。 他拿回杯子,踱步回到桌前,转身又端起两盘糕点走向她。 “我有手有脚。”实在受不了他把她当孩童似的举动,她终开口道。 “这些日子没好好照顾自己身子,还淋了那么久雨,着凉受寒才昏倒,现下还不安分地躺在床上?” “我回府便好,不劳殿下贵手。” “如今已丑时三刻,夜深人静,你回府是要扰人清梦?” 丑时,她昏睡了大半天,难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整日未回,落琴他们又寻不着,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的。”她掀开被子,就要离去。 “我已命越一告知落琴,你放心。”她的事,他如何不上心? “吃些糕点先垫垫肚子,想吃什么,我再让厨房做来。” 她伸手去接盘子,“我自己来就好。” 他却避开,执意拿在自己手里,“连个盘子,也不愿本王替你端着?” “殿下身份尊贵,民女受不起。” “在本王面前,你放肆可不是一两回了,何时在意过本王身份‘尊贵’?”他讽刺地笑,‘尊贵’二字咬得格外重。 沈青染默然,细细想来,确有这回事,遂也不再与他客气,把他当人形桌子,心安理得地嚼着糕点。 吃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还是温的?” 他想也未想,脱口便出:“本王批折子正好肚子饿,刚叫人送进来的。” 撒谎。上面的糕点他一块未动,而且也没有想吃的打算。这两款糕点是时下京城贵妇小姐们最喜爱的海棠酥和桂花奶糕,甜腻非常,他一个大男人还喜欢吃这些? 他不说,她也无意戳穿。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她毫无预兆地发难。 萧澈的脸可疑的一红,半天,才憋出一个字音来,“嗯。”其实,不止更衣,他还替她沐浴了。不过,他觉得,这话他还是不说为妙。 “你不会以为你看过我身子,我便会对你死心塌地吧?”她又开始像个刺猬,用两句话打破此前的温情。 “你错了,本王看你的身子,是因为你是本王的女人。”他也不甘示弱,虽然说话幼稚。 “殿下,得了失心疯,该找太医好好瞧瞧,莫耽误了病情。”她撇开脸,一副不想理疯子的样子。 他不乐意了,攫住她下巴,迫她正视着他,道:“本王喜欢你,你就是本王的女人,管你愿不愿意。”他语气狂妄,棱角冷硬,手上的力道却控制得很温柔。 疯子!红叶阁的人之前怎么没告诉她:平王萧澈不止高深莫测,还是个隐藏的疯子呢?! 她伸手用力去掰他的手,这种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她不要太厌恶。 想是怕逼急了她,他顺着她的力道撒开钳住她下巴的手。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沈青染除了厌恶背叛、欺骗,也很不喜欢被人控制、玩弄。” 该死!惹急了她。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况且她还是只披着兔子皮的毒蝎子。对她,终究是急不来,徐徐图之,徐徐图之。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遂道:“看来,‘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嗯,既然贤者箴言在前,本王也没有不遵之理。”言下之意是,他妥协了,凡事好商量。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一惹就暴躁的女人对他暴躁。 “望殿下谨记。”她冷着一张脸,半点不像开玩笑。 他究竟喜她什么?倾城之貌?手握权势?与众不同?还是其他?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忘不了在淳寂寺竹林她持着匕首居高临下望着他时倨傲的样子,忘不了在长宁侯府她被他压在假山上为所欲为时束手无策的样子,忘不了在他梦中她一身红衣枕在他腿上妩媚撩人的样子,也忘不了她安睡在他怀里温顺可人的样子...... 她的每一个样子,他依旧清晰地记得,多看她一眼,便多一份刻骨。 他何尝不知道他一介亲王,身份尊贵,对她却用尽市井无赖的手段,极尽纠缠,是多有失身份。可是,一看到她,他常常会忘却自己的那些身份,余下的不过是一个男子对喜爱女子的满腔赤诚。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或许可以以此聊以慰藉? 罢了,解不开的谜,暂且放着吧。 “往后如何,你可考虑清楚?”他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拨了拨她略有些散乱的头发,语意幽幽,像魔鬼引诱人相信这看不到尽头的无底洞是通往天堂的去处。 往后如何,她可考虑清楚了?她不用踟躇半刻,早在沈凌风碑前,她便考虑清楚了,从今以后,沈府,她来护。 她未答,眼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任神鬼挡路,也不可一世的倔强。 “所以,你同意了,是么?”他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很好听,嗓音略低沉,透着丝丝的沙哑性感。 背着光,让他坚硬的轮廓显得柔和许多,眼睛也不再锐利得咄咄逼人。从初见至此,她与他相识不过短短数月,聚星楼沧水玉的争夺,竹林里的杀机与合作,首归灾银贪墨一事...... 一直以来,她对他向来戒备,哦,还有些许的利用,利用他的嫉妒除去三房派来的不怀好意的裴成,听闻他父亲被革职,他被流放边疆,她乐见其成,他出面倒是省事不少。 她本想找齐五玉,打开星空之眼,干净利落地离开莽川大陆,是以,拒绝与萧澈,与朝政党派之争沾染上任何干系,如今,她既决定要守护沈家,重振沈家昔日盛景,便再不能与朝争撇清关系了,不但不能,还要站队,助萧澈一举登临大位。 而她只要,沈氏一族昌盛的皇商地位,还有打开星空之眼。 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是。”她唇齿间轻轻吐出这个字,斩钉截铁的。 他捻起她几缕秀发,放在鼻端,轻轻地嗅,靠她极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凛冽气息,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似忍耐着他不规矩的狎昵,但却未躲开。 淡淡的味道,源自她身上独属的香气,他恍然想起长宁侯府里,双唇擦着她莹润细腻肌肤的感觉,还有他未及一尝的红唇,他不动声色望去,她唇部线条优美依旧,抿得紧,少了平日的娇艳,此刻只剩淡淡的粉色,映着她苍白的肌肤,还是那么好看,病弱西子的美。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声音掩不住,满眼火光,眸色深沉,不遮掩的对她的欲望,沈青染拍开他捻她发的手,不耐烦道:“够了。” 他却不罢休,少了肢体接触,便幽幽地盯着,活像一头要将她拆骨入腹的狼。 “如此良辰,卿卿不觉得很适合做一些事么?” 举止挑逗,言语露骨,没想到萧澈犯起混来,可以当真不要脸,“深更半夜,适合王爷闭嘴睡觉,”她飞了一个眼刀,对他表示深深的不屑。 “本王其实也可以不说话的,”他暗示地望着她如樱唇畔。 “你不能有半刻正经?”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卿卿太正经了,本王便只好委屈自己多些嬉皮笑脸,行市井无赖之径,这样,不是刚好互补么?”他故作委屈状,撅着嘴,实在是毁他堂堂平王一介形象。 沈青染扶额,不去看。 他趁机抱住她,隔着一张被子,塞了个满怀,搂着奋力挣扎的她,不管她语气恼怒教他放手的话,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卿卿你来我身边真好。” 她止了挣扎,默,仰起脸看他,粉黛未施,淡雅脱俗,语气平静:“如你所愿。” 他埋在她颈侧,吐息间是温热的气息,沉声道,他日,我为帝,你必为后。 她几乎是僵着身子听完这句话的,感受着他字字千钧,一下下撞向那道自谓坚不可摧的屏障。 等不到她的回应,他意料之中,可,还是心生些许失意。轻轻放开环着她的双手,问道:“可是困了?” 她这一刻突然不敢看他的眼,只含糊地应了声。 “那睡吧,”轻手扶她躺下,掖好被子,转身出了床帘,就在她以为这厮难得规矩一回的时候,满室漆黑,有窸窣褪下衣袍的声音,转瞬,她外侧的被子被掀开,这货躺了下来!? “殿下睡觉都这般自来熟?”她侧脸在黑夜中望着他,言语讽刺。 “本王的床,自然睡得熟。”他心安理得。 “男女授受不亲,青染一介女子,与殿下共枕一铺,怕是不适合吧?”她略有些牙咬切齿道。 “沈小姐是客,更何况是第一次入府做客,本王自当好好照顾,”他笑得玩味,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得出他那副占了便宜得意的样子。 她身侧便是他温热的身躯,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来,她四肢自入秋便凉的厉害,此刻,感受到暖意,只觉得格外的舒服。她却别扭了,往里侧挪,尽量远离他。 “本王一床被子就这么点大,沈小姐再往外挪,着凉了,可怨不了本王。” “那就劳殿下大驾,挪到别处睡,这样,青染便够用这一床被子了。”她有些恼地说道。 他于黑夜中准确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他怀中,“这样,便够用了,”笑道。 她用力往外挣,他却锁得死紧,将她牢牢按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她被强制按在他宽阔的胸膛,在满室寂静里,世间余剩他心跳声一音,“咚、咚、咚”一下一下,安稳有力。 见她不再挣扎,他好受些了,忽然开口:“太子与长宁侯府联姻了。” “......”太子,预定的未来端华的帝王,长宁侯,手握兵权的天子宠臣;两者联姻,不过是强强联合,并不奇怪。 见她不说话,“呵,想你是不了解其中干系,”语气宠溺,像待宠物一般,循循教导,“长宁侯府屹立端华百年不倒,是名副其实的大族,长宁侯是父皇近臣,手握兵权,本就不需要依附哪位皇子势力,只要不站队,往后无论是谁登基为新帝,长宁侯府照样能延续家族荣耀,是以,长宁侯多年来,在朝中从不与哪位皇子亲近,中立而已。如今,与太子联姻,是要结党站队了,而这不过是因孙天烨一案中,太子帮了大忙,事已至此,孙嘉彦也还没伤到长宁侯府一根寒毛,更遑论为他儿报仇雪恨。反观太子一脉,有了长宁侯府一派,更如虎添翼,太子之位坐的是更稳了。” 真相 想起当日长宁侯府一面,太子萧宸温润儒雅,毫无架子,不过极致的平易近人,反倒让她心生疑虑,生于皇家,心性如何能简单? “这么说,这案子里,太子捡了大便宜,坐收渔翁之利了?”可是,此案,显而易见,长宁侯不会是凶手,那毒害孙天烨的黑手是谁?。 他低着头看着她半犹疑的神色,调笑道:“还有你不确定的事,嗯?” 见他不回答,反是问她,她便知她还是把萧宸想得太干净了,道:“如此,我倒是第一次见识太子的手段。” 他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连带着揉了揉她发,是肯定她的话了。 沈青染也顾不上计较了,她想起那张柔和盈润的脸,太子萧宸,总挂着清浅温和的笑容,连说话的语调也是轻柔的,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令她都禁不住心生亲近之意的人,好似骨子就散发着一种纯良无害的气质,少有人见他能不心生悦意。不过她总归比一般人看的清楚些,是以,即使皮囊再好看,声色再悦耳,她还是决意少与他打交道。 “说起来,”,他嗓音动人,拉回她思绪,“当日长宁侯府宴请,他也去了,你可见了?” “嗯,”她仍被按压在他胸膛上,不得半刻放松,语气闷闷道。 听闻她已见过萧宸,他忽觉心提了起来,呼吸慢了一拍,试探地问道:“可有与他说话?” “没,”她仍是一个单音词,语气不善,不过,萧澈听起来却甚为美好,没有说话,不认识便好,他稍稍觉着安心些,即使她素来与一般闺阁女子不同,聪慧明智,他还是怕她对太子产生不一样的情愫,萧宸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演的怕是连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他问这话,她未察异样,继续问他:“你如何知晓是太子下的手?” “前些时日,太后有意将憧芸指婚于太子为正妃,可憧芸并不是最佳的太子妃人选,懿旨难违,他自是要先发制人,方能娶得对自己最有利的人。” 看她尚一知半解,他解释道:“憧芸是太后母家穆家嫡长女,其父与太后同胞,为武穆侯,从门第上看,为太子妃,于身份上是配得上,然,武穆侯一生庸碌无为,为人胆小怕事,年过花甲也一事无成,为父皇不喜,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勉强封其为一品武穆侯,不过是空有名无实权的爵位罢了。 憧芸若嫁进太子府,于萧宸而言,得到不过是年事已高的太后支持,并无其他助益,这等买卖他怎愿做? 放眼端华,能够顺利助他一臂之力继承帝位的,莫过于手握军权的几个人,如此,长宁侯嫡长女楚嫣嫣、护国大将军嫡长女齐娍以及兵部尚书嫡次女骆洛,为太子妃显见更合适。 只齐娍心性孤傲,有志沙场,不屑为太子妃;骆洛容貌欠佳,德才难出众,难当太子妃之位,算来,也只能是楚嫣嫣了。” 他给她耐心地解释了其中的干系,她听得认真。太子妃之位兹事体大,太子自当要选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出身,既定楚嫣嫣为妃,接下来不过是如何使持中立之姿的长宁侯骑虎难下,他再顺势打虎救人,赢得长宁侯感激青睐而已。 “那些奴才没审出来?”她问。 与她说朝中各派利害关系,她安静趴在他身上听着的感觉真好,她问话的时候,他晃了神:“嗯?” “还是已经死了?” “都是些未吃过苦的奴才,不过三两天酷刑便纷纷招架不住,招了,可笑的是,这一十八都招了是自己毒害的孙天烨,却说不出是怎样毒害的,岂不可笑?” “屈打成招?”刑部的酷刑,闻者胆寒,三两天酷刑如何承受得住? “他们彼此熟悉,有人若有异常应该很容易发现,无人指证?”她连问了两个问题,心急得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或许,她不信萧宸行事能完美无瑕,急于找出漏洞。 “卿卿,朝堂间的尔虞我诈,老谋深算,最忌便是落人把柄,太子向来谨慎小心,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做好万全打算,岂有那么容易被人抓住狐狸尾巴?” 可是,她还是天真了,萧澈说的对,朝堂间的尔虞我诈,老谋深算,哪有那么容易落人把柄,让人抓住自己的痛处?史书洋洋洒洒的笔墨,不过是歌功颂德,或是文过饰非,胜者的史书,她以前看的史记,未免无关痛痒了些,萧澈的几段话,她却嗅到了腥风血雨的气息。 “可是要不了了之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答,“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不必在意。” 他看穿了她的心结。 是,任谁亲眼看见一个人死状可怖,不明不白地死去,也会心生触动吧?而这拜那位温润君子做派的太子所为。眼睛干净、笑容干净,手和心却是肮脏得出奇。 无能 隔天一早,沈青染刚醒,天色尚灰蒙蒙亮,萧澈已不在床上了,外间隐隐传来轻声的说话声,“王爷,沈府今早辰时将召开议事会,落琴让属下代为告知沈小姐,小姐须得早些回府。” 听声音,应是那个叫越一的蒙面人,然后,她听到萧澈压低的声音,“议事会?” “是。沈老爷一死,沈家群龙无首,沈公子悲痛哀戚,至今颓靡不振,沈家三老爷一房蠢蠢欲动,联合了不少沈族人,欲以沈公子能力有限不堪担当沈家家主大任为由,自荐接任沈家家主,眼下就缺个名正言顺的议事会了。” 萧澈皱眉,挥手示意他退下。 转身往内间走去,看见沈青染一身灰色中衣坐在床上,眼神清明,已是醒了,看来,是听到他们谈话了。 “怎么不多睡会?”他走近她,伸手替她将额际的碎发拨开,眼里是腻死人的温柔,开口问。 “我想喝水。”她不理会,淡淡一句。 天气愈发凉了,连着入口的水也刺刺的冷,顺着喉道直落胃里。 萧澈舔了舔唇,一夜安睡,她脸色恢复了许多,带着淡淡的粉色,一张唇经水润泽后,湿湿的,很是诱人。 “用了膳再回去?”他轻声道,生怕惊到她似的。 “嗯,”虽是没胃口,但她却不会任性不吃,吃饱了才有精力跟那些人好好“理论”。 空气静谧了片刻,他忽然道:“卿卿,嫁给我,好么?让我来护你。”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勾着唇,偏头看他,讽刺道:“现下我面前的敵人不过是沈府的那些人,嫁与你后,我面对的是整个端华与你为敵的人,孰安孰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如何能防得住那些防不胜防的肮脏事,又如何护得住我?” 他霎时失了声,厚实高大的身躯绷着,无声无息,五指却收拢攒得死紧,浓烈的饱含着轻视的话语,对他能力的质疑,毫不掩饰地,让他感到被羞辱。于她而言,成为平王妃,就是要面对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多了防不胜防的肮脏事?她认为他护不住她? 他双手坚硬如铁,牢牢抓住她双肩,逼她正视他的眼,“在你心目中,本王是个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的无能之人?” 她不想回答,只伸手去掰他的手,面无表情,“我该回府了。” 他使了劲,十指将她纤薄的双肩扣得半点都不得挣扎,固执地要她的回答。 “说!沈青染,本王在你心目中就是这般无能,是么?”他明明说的不大声,隐含的怒气却让她轻易感知到,仿若,只要她说是,下一刻,他会毫不留情地撕碎她。 她抿紧唇,唇线舒展得有些美,她即便动怒了,还是漂亮得好看,殷红唇畔张合间,说出话像寒夜里下的大雨,冷冷拍打在人的脸上,“从来我怎么想的,至今仍未变。” 她总是有本事,三言两语,便能让他的心如在寒潭泡过一宿了一般,冷至内心的最深处。 “即便如此,若是本王要定你,你也抗拒不得!”仿若受了伤的幼犬,无论被伤得有多重,誓死要以牙还牙。 薄薄的中衣掩不住她傲人双峰因动怒的起起伏伏,女子的优美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明明她身体欲言还休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美好,一双唇也好看得紧,却总是说些他不愿听的话。 就像此刻,“平王殿下不妨试一试,看民女抗不抗拒得了!”她气势逼人,毫不示弱,一如往常,他从来迫不得她做她不愿的事。 他黑眸漆漆,看不透的情绪在翻滚涌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以为他要出言威胁,甚至动手,下一瞬,是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围绕在四周的是他的强烈的气息,温热烫人。 声音有些发颤,夹杂了一丝委屈:“死女人,本王不与你生气。” “......”骂她死女人?她该还击?骂他死男人,凭什么这样说她?算,感觉有些蠢。 沈青染抿了抿嘴,觉着脑袋有些发胀,她用手推了推他,“别闹。” 眼下的情势,对他们两者来说或大或小是个绊脚石,处理不好,还容易堵心,跌个鼻青眼肿的。太子与长宁侯府联姻,根基就愈发牢固,更加难以动摇;沈三爷野心勃勃想要沈府的产业,她一个闺阁女子,想要接替沈凌风成为沈府新任家主,在旁人实是于理不合。 为今之计,只能先以沈梓墨的身份拦住三房,再找其把柄。拿定主意,她心下定了不少。 “需要本王帮忙吗?”他暗示得颇有意味,一扫方才阴郁,跃跃欲试。 沈青染撇了他一眼,“不用,我搞得定。”让堂堂平王殿下利用职权栽赃陷害一个区区商贾,她都觉得大材小用了些,偏他不在意。 “怎么?你嫌本王手段不干净?”沈青染不语越发忍得萧澈不快,一张本就令人生惧的脸像结了一层霜,辨不明喜怒,“你何时也在乎这些?嗯?”能达目的便好,管它个什么是光风霁月还是肮脏龌龊的手段。 “殿下多慮了,殺鸡焉用牛刀?况,名正言顺地守住沈府的产业,让那群妄想的人打落牙齿也只能往肚子咽,才是我的目的。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道:“名正言顺?你打算接替你父亲。” 她目光悠悠,回道:“是,沈梓墨不喜商道,为人也过于重情,个性耿直,不适合将他困在沈家,老太太年迈,二房更是无一人值得托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比我更适合的人。” 他以为她在沈凌风墓前起誓,不过是答应在暗中守护沈府而已,未曾想她竟打算离经叛道以女子身份接替成为沈家家主。女子抛头露面纵横商道不是没有,但多是中年丧夫、幼子未及长成的寡妇,从未有过未出阁的女子这般做过。 “你可知,你一介弱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经商会遭受多少非议?”他嗓音沉沉,“卿卿,市井多流言蛮语,那些商贾也不是些好相与的,你如何相处?”越与她相知,他便越了解她的一切想法是多么惊世骇俗,不驯女德,以己心行事,不缚世俗之礼。他爱她这般,却也恨她这般。 “逢佛殺佛,遇祖殺祖。” 这女人,狂妄自大,不知所谓,却该死的对他口味!逢佛殺佛,遇祖殺祖……他在心中轻念,仿若立下誓言,牵起她的手,一字一句,“今后,我伴你一道,”逢佛殺佛,遇祖殺祖… 反差 天蒙蒙亮,空气中虚虚渺渺的清雾似要阻着女子的去路,入眼不见小径,偏她步步生莲花,走的半分迟疑也没有,似对眼前的路极为熟悉,洁白的裙尾随着她快速的步伐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开在深秋秋暝塘上的白睡莲。 不多时,一座红墙绿瓦的高大宫殿隐隐显现,看不清究竟有多高,半空的清雾转瞬浓重,缠绕着殿檐,让这地方似隐在深山的飞仙之台。 守门护卫没有拦她,似见到她已习以为常。她阖眼,深吸一口气,想平复自己心绪,表情却越发滞涩,提起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入院,见满眼的枯黄,厚厚的一层层梧桐叶,被雾气打湿,灿黄的颜色。 她脚步不停,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寂静无声的院落,有灯光斜斜地从室内洒出来,停在做工精致的白色绣鞋上,门前,她迟迟不推开,忽感眼眶有些热,一颗心随着海浪汹涌地翻滚,轻抿唇瓣,忍下紊乱的思绪,她终是伸手推开门。 随着她反手关上门的声音,只来得及洒了院子的光,迅速逃了回来。 女子站着书案前,凝视着眼前人,远山似的黛眉动人,此时含了万千的哀愁,轻轻蹙起,眸子里有湮灭了光亮的星宿,黯淡无光。 早在她站在门外,他便知道她来了,现在,她就站在他眼前,连看她一眼都不愿? 他要成亲了。 从此他的妻子就是别人了,会有另一个女子顶着太子妃之名,唤他名,执他之手,伴他左右,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嘘寒问暖,可以替他研墨添香,可以与他同床共枕,每日清晨醒来看他的睡颜...... 她忽然觉得又被那条带刺的长鞭狠狠抽了几十下,全身没有一个角落不叫嚣地疼,再深入至五脏六腑。 “萧宸,”她颤着唇,轻轻喊,似忍了巨大的痛感,字音在她口腔四下乱窜,她使了好大力气,才堪堪咬住它们,发出声音。 眼眶又开始热了,她意识到。明明她还是一身轻薄的夏装,京城的深秋大雾打在她身上该是彻骨的冷,偏她觉得眼睛热的厉害。 “啪”他停笔,笔端敲在宣纸上,像极了有人拿着一把沉重的凿子冷不防地往你心门上狠狠地凿了一下。 几乎在他抬头看她的瞬间,冰莹的一行清泪簌簌地争先恐后往下流,似抢着要为主人挣得几分柔弱。 脸色苍白,唇色全无,加上她一身半湿的白衣,像堕入凡间,惊慌失措的仙。 “不哭,”他唇畔的笑不经意间略带疼惜,伸手替她轻轻地拭泪。 他举止如常,连唇畔笑的幅度也分毫不差。她的泪流的更欢了,双目似干净清澈的小潭,很深很深,流不尽的簌簌地往下流。 尽管如此,他还是耐心地替她拭泪,他指尖的温度冰凉,她的泪却是温热的,生生打湿了他半只手,她方止住。 “可好受些了?”他道。 她哭的双目通红,鼻尖也红,像被骤雨摧残后的海棠,满地残花。 她咬着唇不答,只直直地望着他,眼里聚集的泪仿若下一刻又要决堤。 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要离去。 吓得她礼数尽失,不顾面前的书案,急急地从身后抱住他,“别走!” “萧宸,别走,别离开我。” 他感觉到肩膀上湿了一大块,她从未如此哭过。 转身轻轻将她从书案抱下来,揽进怀里,“只是想为你找块方巾擦擦。” 她抬头看他,泪珠仍成串,眼睫毛湿的厉害,楚楚可怜的样子,“萧宸,你......你真要......” 萧宸的手停在她额际,温柔地替她整理凌乱的湿发,语气轻柔,“要什么?” 成亲,萧宸真的要跟别的女人成亲吗?两个字堵在她齿际,迟迟不出。她知道,他明白的,没有他,她活不下去的,她又如何能看着他与其他女人成双成对? “你知道!”她眼泪刷的一声说落便落,委屈的不得了。 “灵儿,”他轻声唤出她的名,一如往常,柔和又温暖,“这便是你匆忙从南淮回来的缘故?” 从相隔千里远的南淮回来,国师怕是气坏了吧?这次国祭特将地点设在南都南淮,父皇寄予厚望,除了安抚在首归水灾中罹难的百姓,更重要地是欲借此平息因赈银贪墨一案引发的民愤。 南淮商业兴盛,凭借四通八达的水运,物品运输极为便利,百姓富庶,不止穷山恶水出刁民,肥马轻裘也易生贼子,父皇不会掉以轻心。 她身为国师之女,如果没有意外,会是下任端华的大国师,她一行一举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错半分。如今,她抛下国祭,匆匆赶回宫,以何借口堵悠悠众人之口? 不轻不重的问话,明明只是简单一句,却轻易洗刷了她连日来日夜兼程只为见他一面的劳累与酸楚,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她从来摸不清他真实的情绪,他是喜是悲或怒,即使相处多年,她亦未敢断言:她了解他脾性。即使这样,萧宸,你还是绊我心绪至深。 她说不出口,让他不要娶长宁侯之女。她虽然不聪慧,却也不蠢,圣旨已下,岂可轻易更改?况且,这是,他之所求。 她忽然醒悟,任她再如何伤心,如何不愿,她也改变不了,改变不了他隐藏至深的野心,同样,也不会改变得了这场婚事。即使,她一接到消息便不管不顾地赶回来,为的是什么呢?见他,亲自确认这场婚事?亦或是见他,寄希于劝他取消婚事? 年岁见长,她照旧没学聪明,总是,做过蠢事之后才开始清醒。 她笑,自嘲的,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很好听,在书房静静地回响。 萧宸沉默,清亮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如果了解他的人,或许知道这是他愠怒的表现。 嗯,刚好,白韵灵知道,她故意的。她知道,他最厌恶的便是,她满带讽刺的笑,虽然她嘲讽的自己,他也向来忍不得。 她不是刺猬,总是披着一身刺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是蚌壳,非得掏她最珍贵的东西,才会关上厚厚的壳咬人。 “不准笑,”他的声线瞬间下降到冰点,脸色阴沉到吓人。可她却半点惧意也没有,因为她太熟悉他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了,不同于外人熟悉的温润如玉,平易近人、温柔敦厚,这一面的萧宸,冷如冰霜,残忍刻薄,有极强的掌控欲。她从小便知道,这样的萧宸。他一直不是善类。 绑架 清晨雾气散去,白日里人声鼎沸的朱雀大街此刻行人三三两两,或形色匆匆,或小声交头接耳,一派清宁景象…… 一顶不起眼的轿子闪过,丝毫不引人关注,行至沈府西侧门停下,一只素净的手掀开轿帘,弯腰走出一着素白衣的女子,低着头看不大清面容,“咚咚咚”三声,门从里面打开,是落琴一张姣好的脸,“小姐,您可回来了。” 压着声音小声道:“少爷那边遣人请您过去。” 沈青染一双黛眉似蹙非蹙,“他找我?”昨日下葬之时他什么情态她还不了解?不过一夜便神明?“所为何事?” 落琴摇了摇头,“问了那婢子,她也不说为何,只观她神色凝重,想来或是要紧事。” “婢子?我记得他房里向来是没有的。” “那……小姐,可是有诈?许是旁的人派的?” 敛眸,地下是洁净的青石板,再抬头,“且去回了,说我稍作收拾便过去。” “小姐……”落琴轻声道,不甚赞同,既晓得此事非同寻常,又何必以身犯险? “无碍……是人是鬼,不探探怎知?况某人不是摆设吧?”说完还扫了眼后侧方。 某黑衣人:…… …… “姐姐,等急了吧?我已将情况禀明,主子刚起稍作装扮便来。” 落琴前面立着的是一身材高瘦、面容凡凡的女子,颧骨高耸眼睛突出,生了副凌厉刻薄相。此时,她咧着嘴笑,半感激半唐突样子:“多得琴姑娘通传,要不是少爷催的急,奴婢也是不敢天蒙蒙亮来扰主子清梦。” 说话间,沈青染从内室走出来,已是换了一身素白衣裳,面容冷寂,教人看不出表情来,雯湘心里暗叹:果真似仙一般的人物。 见沈青染冷冷地望着她,方回过神来,垂下眸子,恭敬道:“主子,请随奴婢来。” 昨日下过雨,万物有涤尘过后的干净之美。 落琴刚想上前,见那雯湘矮了矮身子,“少爷道只小姐一人便可。” 落琴欲言又止,沈青染却摆了摆手,向雯湘道:“走吧。” 出了清涟小筑,绕出假山,离问天院却越来越远。 不待沈青染问,雯湘便自顾自开口解释,是沈子墨要求在西北角的竹林见面。 沈青染走在雯湘后头。 “他房里一向不收女婢,你怎的入了他眼?”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开口。 “是老太太怕那些奴才伺候不精细,特地遣奴婢去少爷房里伺候。”像早料到沈青染会这般问,答得倒合情理。 “你生得瘦长,这衣裳短了些。”不经意一句。 “小姐真真火眼金睛。裁缝给奴婢做衣裳时也忒不厚道,多裁几寸布料费他们功夫似的,不过有新衣裳穿,奴婢也不在意短了些。” 下衣摆堪堪盖住脚踝,鞋子都露出来,她可不记得府中的规矩是这般随意?袖不过腕,裾覆鞋。这是沈府下人最基本的规矩。 人是镇静机灵,但还是不够心细。她倒是要看看要耍什么花招。 再几步,雯湘停了下来,是府中西南脚的一竹林,“小姐,到了。”缓缓回过头一笑,赫然出现一张男人脸孔,仍是高颧骨突眼睛,却消失了所有女性特征。 易容术! 这是她仅有的认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 崖边呼啸的风声冲进耳膜,昏沉沉的大脑刚开始复苏。沈青染猛然睁眼,眼前是一块黑色石壁,斑驳间书写了千年岁月,雨水的冲刷与腐蚀,让它看起来光滑温润。 虽然这好像是一块有故事的石壁,但脚下的踏空感让她对它提不起丝毫兴趣。 她双手被紧绑悬在悬崖下! 垂在离悬崖边不远的地方。 “醒了?”粗犷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地方乡音,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虽然今天没有太阳,但对她看清这人是谁可一点帮助也没有——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细长突出的眼睛,像是“雯湘”。 “你不怕?”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这仙一般的沈二小姐看不出丝毫惊慌害怕。他饶有兴致地问。 “怎么,你是要杀我?”言下之意就是死亡或许会让她恐惧。 匕首在石壁划出一道刀痕,示威性地放在绑着巨石与她双手的绳子边,“沈小姐这般确定?” “若你真要杀我,早在竹林将我一刀毙命即可,何必带到这崖边?”匕首挨着绳子,大有一刀下去的趋势,她仍镇定自若,红唇开阂间,语气淡淡。 这断崖直冲云霄,站在最边缘,上头的积云似触手可得。 他目光沉了沉,绑架的目的被看破,戏也演不下去了。“不错,他并未让我取你性命,”话锋又一转“可是沈小姐这泰山压顶也不动容的样子却教我看不惯,想想沈小姐花容失色的样子便觉有趣,沈小姐,你说呢?” “杀手什么时候这般失水准了?三言两语就可以违背金主的嘱托?”她眉毛一挑反问道。 “你果然聪明。不错,他只让我吓吓你,让你少管闲事。我拿人钱财自然忠人之事,轻易不会……” 忽然他眼神一变,瞬间凌厉起来,似察觉到四周不同寻常的空气波动。 一利剑划破层层空气直刺向他脖颈! 任昉警觉地迅速后退,袭上来的人仍旧不依不饶,手持长剑,杀气浓重。任昉打眼一看,是同他一样装扮的黑衣人。这沈府小姐不容小觑,竟有如此身手的人护她。用手中匕首迎上长剑,金属激烈碰撞,任昉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来人内功深厚,他根本没有能力赢他。 余光往崖边那女人一看,心顿时一喜,看来是天不亡他啊! “你再不过去救她,她可就要成为这崖下亡魂了!” 果然,黑衣人一听,便回头看她,任昉见此机会,赶紧溜之大吉。 萧澈回身到崖边,绑着她双手的绳子被崖边碎石割得几近断裂,“卿卿,”他喊她名字,“不用怕,我在。” 作者有话说:我现在是写到80多章,卡文ing,嗯,准确地说是卡肉,反复想了三两天,也写不出几个字来。 他的肩膀 他的声音掩饰不了地带着些焦急,不知道谁的心,在这一刻轻轻地颤抖。 只是他还未及抓住她的手,“嘶”,绳子砰然断裂,她心一惊,无可控制的失重感袭来。下一刻,却又消失,一只手环上她的腰,她顺势抓住他的手,抬头望去。 积云退散,阳光刺眼倾洒,黑衣与这白日、与她白衣格格不入,他一双眼眸如刀似水,眉眼间一如她聚星楼初次见他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此刻偏觉得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她的四肢忽然感觉有些发软。危险的环境总能带给人一种心动的错觉,她想起这句话。 侧脸望周边的环境,正了正神色,漠然道:“殿下这是寻死?若是殿下因民女而身遭不虞,民女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她才回府不久,越一忽然回报,她跟着个丫鬟进了一片布了迷阵的竹林忽然不见了踪影,他听闻立刻赶去沈府,遍寻她不得,暗地里动用了百号暗卫,才查到有人带着一白衣女子出城了,急匆匆赶来救她,她开口一句还是足够气他的话。 这女人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 “沈小姐所言不虚,本王今早确是打算来此跳崖,不巧碰见了被劫的沈小姐,现下救了小姐一命,可有报答?” 她展颜一笑,示意他往下看,冷淡问道:“殿下,如果民女没看错,底下应该不是可以脚踩的地是万丈深渊吧?说到救了民女,未免言过其实。” 腰上一阵强力收紧,他搂紧她的腰紧贴他身上,低头看她,无所谓地笑道:“好,沈小姐的意思是若本王真救了你,便有报答了?” “滴水之恩尚且需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对王爷报答自是应当。” 她双手仍被缚住,绳子是麻绳,绑的狠,吃力大,两只手腕都被勒出深重的红痕。可她未曾吭声。萧澈抿了抿唇,声线忽然沉了些许,“沈小姐觉着,眼下情形我们该怎么上去?” 她双手被缚,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握剑插在石壁缝隙,根本动弹不得。所以,出去的第一个步骤是,“我先把绳子咬开。” 他剑眉一挑,笑,不置可否。 她咬唇瞥了他一眼,开始用牙齿咬绳结,好一会,她双唇被摩得通红,也没解开。 他忽然开口,“我左手快没力了。” 沈青染闻言停下,二话不说,直接把双手举高,意思是既然这样,只好劳烦平王殿下尊口了。 他看了一眼因她折腾了好一会而濡湿的绳结,眼里隐隐有计谋得逞的笑意,可惜沈青染没有看见。 她替他把蒙面布扯下,广袖也随着举手的动作滑到手肘位置,白皙的手臂暴露在他眼前。 他眼眸光亮,不易察觉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磨蹭什么?”见萧澈只盯着看也迟迟不动作,沈青染催促。 萧澈没回答,双唇贴上那雪肤,游移间有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留下一道湿痕。 沈青染双手轻颤,显然受到他极其情色触碰影响,可她却一言未发,双手握拳,像在忍受,也像在抵抗。 他牙齿在咬绳结的时候,一次次的,双唇也不可避免地碰触她手腕。该死,她现在才知道手臂也是极其敏感的。不知是不是受他方才举止影响,还是现在感受到他一次次呼吸在她双手之间,她身体竟然有些酸麻。 她晃神间,他顺利地咬开绳结,双手骤然重获自由,她不自在地轻晃,试图缓解疼痛和方才的异样。 她看见他,眼里一半是笑意,一半是欲望。该死的萧澈,眼神这般赤裸,下流坯子! 她望着他不说话,他却开口了,“沈小姐,还愣着?自觉抱紧本王,我们该上去了。” 沈青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搂上他腰,忽然听见他又一句,“哦,还有把双腿也盘上来。” 过一会她纤细的腿才盘上他腰,双手则搂在他脖颈,整个完全挂在他身上。萧澈憋着笑意,就怕自己笑出声了,要把这女人彻底给惹毛了。 多了一只手,萧澈显然轻松了许多,一手握剑插在石壁缝隙借力穩定身躯,一手不断抓凸出的石尖往上爬。 他们本来就离崖边不是很遠,因此不一会便到了,只剩一步距离的时候,石壁接近完全光滑无缝隙了,萧澈开口道:“你慢慢爬上来,踩在我肩膀上,把手撑在崖面上。” 踩在他肩膀?他受力势必更重,他插在缝隙间的剑不一定撑得住这样的重量。“你确定?”她质疑。 “怎么?担心本王?如果本王摔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就劳烦沈小姐照顾了。”他笑的很欠揍,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青染给他的回答是照着他所说得,慢慢往上移,等抓到崖边时,踩在他肩膀借力撑上去,“哧吭”剑因为突然的重量明显往下移,她一惊,“萧澈!” 他肩膀往上顶了顶,答:“我没事。” 终于重新踩上了地面,“我上来了,”她道,紧接着问:“你打算怎么上来?” “轻功,”回答间,一身黑衣已跃升上来,姿态潇洒好似只是在崖下游历而不是一番生死劫难。 断情绝爱 蒙面的黑布被取下,他硬朗的五官在她眼前暴露无遗,嘴角斜斜地往右上扬,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好一张冷硬的俊脸,此刻被他带跑了画风。 沈青染发现自己从前还是高看他了,这位平王殿下虽恶名在外,看起来是个冷面阎王,骨子里还是个嬉皮笑脸的市井无赖。思及此,她忽觉心下一松,轻笑出声。 她一头雅黑色长发大部分垂在脑后,有些散乱在左肩,素白的孝服衬得她格外楚楚动人。萧澈见她一笑,也跟着笑,明晃晃的八颗白齿,让他看起来傻得过分。 “你笑什么?”她问。 “因为你笑。” “由衷之言?”她破天荒地接了话,或是因为他方才崖下相救。 “是,天地为鉴!”他嗓音明快,朗声答道。 “呵,”她轻嗤一声,“天地如何为鉴?我见过许多男人,起初信誓旦旦、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最终那些所谓天地为鉴不过如昙花一现、日出冰消。” “本王自惭尚不能睁眼把这些话说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临崖站立,一身劲装,明明是“谦虚”的话,他说的格外正经严肃。 她转身背对他,语气如青红皂白的颜色般分明坚决,“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莫测,我谁都不信。” 好像时间过了好久,久到沈青染以为他不会再回答。她听见,他站在她身后,淡淡道:“沈小姐画地为牢,不以己心托人也好,这样我对于别的人进去的担忧便少一分。至于我,既是大理寺少卿,专侍牢狱,你这个牢房阻得了他人却拦不住我,即使头破血流我也要闯进去。” 晨光给他镀上了浅淡的光辉,一如现在他斩钉截铁的誓言,引诱她往下跳,跳进他满眼的晓风残月里。 可是,她是谁啊?她是沈青染,依旧的冷情冷心,或许有过触动,但有些东西还是根深蒂固,朝夕间轻易改变不了。所以,她连不屑都懒得表示,说“好,拭目以待。” ...... 他曾经听她说过,情爱,不过是世人自寻的烦扰。所以断情绝爱,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烦扰,舍弃了情爱,便不会再有忧愁;舍弃了情爱,便不会再有恐惧。 那是一个沾了暑热的晚上,他去了那个有她在的一个小县城,见到她时,她正在月下秋千上独自饮酒,喝得双颊酡红,散去了白日的孤高冷漠,眉宇间却布满阴郁。 见到他,她照旧兴致蔫蔫,懒得抬眼,招呼也没打,枕着秋千绳,垂着头,自顾自说,“红睡,今日我见到一个女子被沉进了河里,” 刚说了这一句,她忽然笑了出声,凄凄地像遭人遗弃了一样,“我站在围观的人群外,听见她哭喊:‘我与顾郎两情相悦,他不可能背弃我,他会回来救我的!’她喊啊喊,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身子、她的口鼻。直至再也听不见她喊顾郎。 可周围的人就是无动于衷,甚至幸灾乐祸骂道:‘下贱坯子,跟男人私奔,怀了野种,想不到在外头被她男人抛弃了,活该,族长把她抓回来浸猪笼真是便宜她了,没得脏了怀县的水。’” 他没说话,静静听着。 “红睡,你知道吗?那个女子,她呀,到死也不相信她的顾郎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她为了他,违背养育自己长大的爹娘,抛弃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跟着他在外抛头露面,过着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他却因为惧怕她族人的追捕,在夜半的时候偷偷逃了。” “红睡,你说,世间情爱就这般不可信吗?”即使有夜色的遮挡,她通红的眼眶也没躲过他一双眼。 “可是,明明有卓文君为了所爱甘愿舍弃自己一切,终与司马相如一生相守;明明有祝英台自刎追随死去的梁山伯,甘愿与他阴间为伴。为什么她却得到被所爱之人背弃,怀着他的孩子惨死的结局呢?” 她前半段说的人,虽然于他全然陌生,但其中荡气回肠的情爱却让他懂了她的悲伤。 想开解她,张了张口,最后他还是垂下了眸子。 地上零散的几个酒坛昭示着她的无奈,越是想不明白,越是想想明白。又一个酒坛砰然落地,他终是伸手,抓住她手上的酒坛,“别喝了,”对上她闪烁的眸,他不忍,“伤身。” 一滴清泪,“啪”,他幻然听到了声音,自她右眼掉在他手背上,明明透着凉意,生生烫了他的心。 她说,“情爱,可笑至极,不过是世人自寻的烦扰。若是断情绝爱,便再也没有这些了,还管他忧愁恐惧作甚!”她大笑,有晶莹却从她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刷刷地落。 她从前只是淡然,那晚过后便是绝然了。断情绝爱,那晚她学会了,可他却没有。 红睡睁开眼,往事如雨,关于她,不管是和风细雨还是滂沱大雨,都一滴不漏落进他的深渊,再难干涸。可笑自己,一受她冷遇便如惊弓之鸟,逃得离她远远的,只怕再被她寡情的眼再看上一眼。只是依然止不住地想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她身边,感受她的气息。沈青染,你可有一时半刻想起我?你离我千里之远,为何却夜夜入我梦? 争权(上) 她回来的时候,艷阳高悬,沈府尚饰着白带,纯白的颜色在阳光照射下,刺刺的扎眼。 “二小姐请留步,”行至府门,一门卫拦住她,“三老爷吩咐府中正商以要事,任何人不得出入。” “怎么?我外出不过半日,沈府便易主了?三老爷?呵,这个家还轮不到一个区区庶出的做主。”她面容肃冷,眼底生寒。 “这......二小姐,奴才不过是听令行事,无意冒犯。”门卫咬牙暗暗叫苦,没成想这二小姐言语竟这般凌厉。 “这家谁做主还未定,见风使舵也要看清形势。”说完便径直跨入府中。 沈凌昌敢在沈府大宅横行,自作主张,不过是吃定大房一脉无人出头而已,沈老太太年事已高,纵有威信尚不足有精气神管理家业,而沈梓墨除了武学对经商之道可谓一窍不通。 二房虽是嫡出,奈何软弱无能,沈梓烨也只是个败家的主,说来,沈家除了靠他也是无旁的够格的人了。沈凌风一走,沈凌昌如此这般霸道,还真以为沈家是他们的了? “母亲,这偌大家业可一天都不能没个人看着。虽说低下生意都是有管事的,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但日日查账这些功夫却都是要自己人做的,大哥去了后,咱家不赶紧选出个可以管事的,难保手底下那些人不做些小动作,怕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是啊,是啊。老太太您可要考虑清楚啊。”众人纷纷点头,无不向着三老爷。 沈老太端坐正前方高座上,抿着唇,一手放在桌面上,旁边一杯茶凉透了也不见她喝,白色粗麻服下胸腔隐隐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又不能加以辩驳。没有那个正室受得了自己临老了还要亲手把自己丈夫的家业交给小妾的儿子的。 “我看凌昌颇有经商手段,不妨就凌昌能者多劳。”花白胡子的沈叔父在沈家一族中颇有话语权,此言一出,众人又纷纷点头附和。 “是是是,按理说,本应梓墨子承父业,打理家业,但他一向没有接触,怕力所不能及,还是交与三老爷适合些。” 沈老太心中憋气,但众人有理,墨儿连个账本都看不懂又谈何操持沈府庞大家业。但说到要交与那个庶子,那如何了得? 瞅了瞅旁坐的二儿子一家,如今未免家业落入旁人之手,再靠不住的人也要硬往上靠了,心下一横。 “凌风顾念墨儿年纪尚轻,而自己正值壮年,是以并未让墨儿烦忧生意上的事。原是想着过个几年也是要接手学习的,凌风对墨儿继承家业本是寄予厚望,一心盼着沈家在墨儿的带领下再创当年声誉。墨儿虽无半点经验,但胜在天资聪颖,对新物上手快,有人领着他学习一段时间,掌管家业未尝不可。凌盛也算浸淫商道多年,对家里产业还算熟悉,由他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二老爷听见自己被点名,还是要教导沈家未来的接班人,想摆手说自己做不到。 沈老太却厉色警示,本就不愉的面容更添不快。 二老爷心下一抖,更为瑟缩,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可是二老爷庸才一个,说要他顾好自己便万事大吉,谈何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当家人?众人心下鄙夷,但都没再反驳。这老太太不愿放权给庶子,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三老爷可不依,好不愿意沈凌风死了,自己一家终于有出头的机会,又怎能因为这老妇人三言两语便搅和了? “母亲,您常年深居简出,怕是没听说过二哥去年买个玩意遭人骗去三万两银子的事吧?有个来自西域商人说刚从西域古墓淘来一个千年血玉,价值连城,因自己做买卖赔了钱要低价卖掉这宝贝,二哥信以为真,急不可耐地买下那块血玉,回去一找老李鉴赏,发现是块再明显不过的沁了羊血的假玉。”沈凌昌喝了口茶,扫了眼对面的二老爷,悠悠地说。 “母亲,还有呢,前年二哥要进一批绸缎,签约时也不仔细,稀里糊涂买了一堆过气的缎料,至今还堆在库房呢。”沈凌盛是什么蠢货,还需要他继续说吗?指望他来拯救,可笑。 沈老太面色更沉郁,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愣是被顶的话都说不出。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降到冰点,老太太明显要败下阵来。 忽厅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丫头弓着身子,低声道:“老太太,小姐回来了。” 沈老太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沈青染走过来,一身素白的衣裙,发侧别着一朵白花。 神色清冷与往日淡然的模样不相同,以前,她见她,她总是规行矩步,问一句答一句,话不多,脸上的神情也无太多,安静的像空谷幽兰。 今日的她,虽脸上表情仍是淡淡,却眼神凌厉,身姿挺直,目不斜视,有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气势。 “青儿,你回来了?身子骨可还受的住?”沈老太最心疼的儿子便是沈凌风,他一走,作为他血脉,沈老太对她越发倍感怜惜。 她被贼人掳走一事,想来落琴绝不会诉诸于众,免污她清誉。而借口她心中悲痛,去了郊外西山墓碑便是最好的言辞。落琴这般聪慧,怕是这般回老太太的吧。 “让祖母忧心了,青染还好。只清晨听说族人等会要到家里商议选出主家的,一时想到父亲不过离世数日,家里便要不同了,心痛难忍,这才......望祖母不要责怪。”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相汇,彼此心领神会。这二小姐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父亲不过过世几天,他们这些族人便迫不及待来哄抢家业、沈家易主。 一年龄与沈凌昌不相上下的中年大腹便便男子站出来,笑着说,“侄女多虑了。为了沈家可以继续在京城立足,选个主家的是事不容缓的,但即使如此,有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们顾着,沈家还和以前一样,不会不同的。” 她点头颔首,“沈家昌盛兴旺、家族和睦相持是父亲临终遗愿,青染虽是一介女流,德薄才疏,但当为沈家尽力的,决计义不容辞。”一声声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众人哗然,这小女子话中别有深意,什么叫当为沈家尽力的,决计义不容辞?她小小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沈老太也是一惊,想问清楚,但现在众目睽睽又不好发问。 沈青染对沈老太略一鞠躬,又面向众人略略倾身以示敬意,才抬首缓缓道,“青染不才,承蒙父亲教导几余年光景,对计然之术略通一二。哥哥熟悉商道尚需时日,青染愿替兄以偿父之遗愿。” “哼,”有人用鼻子哼出声,轻蔑地说,“我还从未听说一个黄毛丫头要做主家的。” “事在人为,不分男女。若是哥哥在青染这年纪,于商道游刃有余,想必各位叔伯不会反对哥哥当家做主吧?青染长于怀县,教养松散,学习事务往往兴之所至,不拘于礼。父亲见我好学,便请了先生,闲时过来看我也陆续教导些。眼下,沈家缺主位,父亲仅哥哥与青染两支血脉,嫡子因故不能继承家业,青染身为沈家大房嫡女,父亲唯一女儿,有能力也有责任暂代沈家主位,为沈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谎话,她会编,眼睛不眨的,还可以栩栩如生。 “好,难得青染有一片赤子之心,祖母甚为欣慰......”沈青染是否有能力承担其整个沈家暂且不论,沈老太不愿家业落入三房手中,当务之急是要断了三房的念想。 “母亲!”沈凌昌出言打断,沈家家主是谁,不使众人信服,别想一锤定音!“既侄女说自己知晓计然之术,有能力担起沈家主位。那三叔便来考考你。” 沈青染侧颜,扫了眼沈凌昌,剪剪水眸迸出寒意,转瞬又消散不见,只余从容淡然。 沈凌昌措不及防接触到沈青染目光,心神一震,别人或许没看到,但刚才她冷若冰霜的眼神却是直直扫向他——是警告。 他提防过她的。裴成父亲莫名遭到贬谪,他则流放边疆,他知道有人捣鬼,也不肯相信是她一个小女子一手造成;西山下葬的时候,沈梓墨身为男儿尚悲痛不能自已,她却裁断果伐;他向来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为免她坏事,特地雇了任昉掳了她,没成想,她竟然从任昉手里毫发无损地逃回来,想必是得人相助,不管是路人还是她的人,现下他看出来了,这丫头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争权(下) “三叔不妨直言。”她向沈凌昌的方向略一倾身,美人粉黛未施,微光笼罩下,更显素净妍丽,裙随人动,恍如巫山神女,看呆众人。 身为弱质女流,却比男子更具铮铮铁骨。沈凌风之子自其父亡故后,终日萎靡不振,不与人接触,连这关乎自身利益的家族商议也推诿再三不肯列席,反倒是其女勇气可嘉,应力承担。沈凌风有女如此,也是一种慰藉,众人嗟叹。 “何为商道?”这是个最浅显也是最耐人寻味的问题。 沈青染静默了一会,在众人以为她要哑口无言的时候,缓缓开口。 “青染曾闻,斯商,当不以见利为利,以衡为利。我有利,客无利,则客不存;我利大,客利小,则客不久;客有利,我无利,皮之不存,毛将安附?是以,客我利相当,谓利衡,则客久存,我则久利。然可谓之双赢。做生意莫不由是。” 不想沈青染答出,还颇使人赞同,沈凌昌看众人频频点头,心生不忿,“这种大白话谁都会说,真正能解决问题怕没有多少人能行。我且问你,我们沈家在郴州城中有一处空地,打算将之建成商街,木材、修缮、人力等一应花销须得八万里白银,但府里霎时间并无多余银钱,如何在最短时间及支出最少的情况下建成?” 她灿然一笑,并未为难,“三叔,这解决方法并不难。” 众人一惊,这二小姐即刻便有法子了? “想来郴州地处江淮以南,人口众多,商业更是繁荣,若要建成商街,想必有些本钱又恰想盘店做生意的会一道哄抢吧?一般像郴州这样稍具规模的城,一条集市的商街可以建成四十至八十个店铺不等,若一条商街拟建成60个铺子,我们可以按每个铺子一次性收取五年租金一千五百两白银,每年退还其中十分之一,不包含利息。另外每个铺子每月收取比市价低三分之二的管理费。在这样的优惠条件,这条待建的商界会成为人们争相租赁的抢手货。我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筹集充足的建设资金,所需做的不过是在城中张贴招租告示。” 沈凌昌哑口无言。 众人,默。 “青儿,你如何晓得这些?”沈老太问出了大家想问的问题。一个长于穷乡僻壤的闺阁女子竟懂得这些道理,也是让人叹服。 “不过是偶然听父亲提到过,今日恰巧派上用场。” “老爷、老爷,不好了!公子出事了!”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脚步匆匆,打断众人之议,只差没坏了沈家规矩跑起来。 众人皆惊奇,究竟是何事,竟吵闹至此,纷纷探头往外瞧。 沈凌昌率先站起来,往外快走几步,众人见他动作,心下了然,看来是三房的不知道哪个儿子出事了。 那仆人终于跑进厅来,见室内一众人都在,面色焦急却又不敢言语,几次张口欲言,又期期艾艾地低下头。嗯,看来是件丑事,众人心想。 可是沈凌昌却顾不得颜面了,自己心肝宝贝儿子出事,再怎么样都不在乎那些虚的了,忙问道,“大公子还是二公子?出了何事?何至如此惊慌?” 只见那仆人苦着脸,“是二位公子都出事了,二位公子跟十一皇子为了抢夺凌霄阁的花魁打了起来,打上了皇子,现下被羁押在大理寺。” 沈凌昌眼前一黑,只差昏倒。跟十一皇子抢花魁打了起来?十一皇子是谁啊,是圣上疼爱的心尖尖,这两个逆子怎么就跟他搅和到一起呢?还打了这位祖宗?这搞不好不止小命不保,还是诛九族的事啊! 众人见前面站的三老爷身形一晃,好像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心里又是一顿唏嘘。这得罪皇子,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怎么会这么巧,她刚跟沈凌昌一番较量,他家里便出事了。况且,皇子光天化日之下为一花魁与庶民斗殴这事就算闹到大理寺,为了保全皇家脸面,也不该声张,现下又如何会召之于众?想起在大理寺任职那厮,以他性子为她作出这事也不出奇,她心下越发觉得蹊跷。 “快快快,赶紧领我去大理寺。”沈三老爷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忙不迭地要离去。 “等等,”一道苍老但矍铄的女声,“凌昌,我知你着急,但今日一议之事也是要有结果的。”沈老太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凌昌回头,恨恨地看了沈青染一眼,回道:“今日涛儿与权儿出了事,还望母亲隔后再议此事。” “你此前三番四次昭告族人尽快商议选出主家的,不就是忧虑凌风离世后家业需尽早有人看管吗?刚才青儿也向众人证明她一番才能,交与她再合适不过,也不耽搁你处理好家事。” “是啊”,沈叔父开口,“凌昌,如嫂嫂所言,青染年纪虽小,见识、手段却不容小觑,沈家家业交与她,倒也使人安心。你便也好静心处理眼前之事。” 见两位长辈这般说,沈凌昌也再不好说什么,只得咬牙不甘心应下,说完,拂袖离去。 心思 沈家争权一事终是尘埃落定,结果虽是出人意料,但沈老太还算满意,众人散去后,与沈青染温声交代几句,大意是赞她有出息,望她替沈梓墨好好守着家业。 她眉宇温顺,一一柔声应下,颇让沈老太欢喜。 又与她说了几句关于沈梓墨的事便回了宁心院,想是年事已高,经过今早一折腾也是乏了。 沈青染看向厅外,侧门一出便是花园,邻近栽了几棵芭蕉,透过镂空的石窗,深秋时节,照样绿得发亮,像夏日那般灿然。算来,从怀县离去至今,也有三个月光景了,送走了酷暑,凉秋也即将逝去,即将迎来的是她在京城度过的第一个寒冬。 她好像越发抽身不得,在京城的短短三月,对她造成的影响犹胜过有着十六年光阴的怀县。如果说怀县于她是温风细雨般的存在,让误入乱世的她有一庇所,那么,京城便是一场可预见的狂风暴雨,没有一身狼狈休想走出来。 “小姐,”落琴的声音,温温软软的,脚步声渐近,打断她的沉思,“奴婢听说您要......”她未说下去,意思却不言而喻。 “奴婢想不通,您本与沈家牵连甚浅,又何须理会沈家的事。”落琴一直以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是她向来的行事作风。沈家于她们,不过是短暂的停留,虽有血脉毗连,彼此间的亲情却如张薄纸,一捅便面目全非。如此,为何庇护? “您还记得,我们来京城是为了什么?”落琴声音还是轻轻的,靠着她旁边,却如晨钟暮鼓,生生要震醒她心神。 她记得,又怎么不记得? 她那时想,或许京城会是打探其余四玉的好地方,恰好沈家接她回府,去去无妨。 她回京,不愿听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朝争,也不愿与沈家人多有接触。京城,沈家,这些她终将抛之耳后,所以不愿有所牵连。 时至今日,她猛然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身处这个大漩涡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聚星楼那晚寻那沧水玉,与萧澈首次交锋?还是淳寂寺那片竹林里,她没殺了萧澈,反与他为友?或是昨晚平王府里萧澈开始手把手教她接触朝争的肮脏算计? 萧澈...... 她心下念着这个名字。轻声重复了好几次,忽然止住,心下豁然开朗又淤塞难行。 豁然开朗是她忽然想明白了,淤塞难行是她的结论。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是他把她拖下水的。拖进这个大漩涡,抽身不得。 原来她现下的处境,与他脱不了干系。她忽然感觉自己像雪地里的麻雀,看见那摆着一点谷粒,便雀跃着飞过去,殊不知等着她的是早已布好的圈套。 “小姐......”见她久久不言,落琴略显担忧。 “他或许也是无心的。”她忽然开口。 “聚星楼那晚,他本也是冲着沧水玉去的,我与他相遇不过偶然;淳寂寺竹林里,他身负重伤,不过为了保命才与我计议合作;昨晚说与我听,不过是他自己孤身奋战,想找寻一个志同道合又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人罢了。” 如果说开始觉得小姐说的那个“他”莫名其妙,那么后面那段开脱之言所指,她不言自明。 沈青染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反反复复,扭扭捏捏得竟像养在深闺的小女子。 她在京城越陷越深,不管是不是因为萧澈,她刚才居然下意识为他辩解。意识到这一点,她忽然生了几分恼怒。 她陪了她好多年了,第一次见她为他人辩解,或许她心里有答案,却不肯承认是那个人的错。小姐,你向来能看透人心,为何独独是自己的不敢猜不敢看? 平王在你心里是特别的。若非如此,为何他三番两次轻亵于你,你单单只是轻伤他? 她记得,她们还在怀县的时候,有一次在酒楼,因为有个男子口出秽语,受到他调戏,她也不恼,不动声色间下药把人毒哑了。 还有一次,上街添置一些物用,有一群混混觊觎她美貌,想玷污她,她也不慌不忙,喊了十四将他们五花大绑,喂了催情药,锁一间屋里,等天亮打开门,那几个人身前身后真是惨不忍睹,下半辈子估计也是废了。 红睡公子,只怕叶红睡相伴她这许多年,也不及他与她相识短短几个月,来的亲密。 唉……落琴轻叹一口气,忧心忡忡,“小姐,平王野心勃勃,不可为谋。”无论他现在在你心里是什么分量,他太危险了,万万不可过分亲近。“奴婢以前以为小姐自有分寸,因此未曾多加干涉,可现在的情景却越来越危险,奴婢不得不多言。” 落琴为她好,她知道。萧澈的确过于危险,稍不注意,她或许就被毁的粉身碎骨了。“我知道,落琴,我知道该怎么做。”她恢复平静,淡淡地说。 堕落 仙客来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风景雅致、佳肴美馔,价格也贵得离谱,恰恰是显彰身份的好去处,能在这饮茶啖饭之人非富即贵。 此时,一雅间内,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渐次生起股股清雾,一时间,室内奇异冷香弥漫开来,许是放的份量多了些,香气凛冽异常,混着冲天酒气,有纸醉金迷、欲仙欲死的景象。 白琉月甫一踏进,这股酒香气霎时扑面而来,浓烈馥郁,她略略抬手挡住口鼻,心下嫌弃,皱眉道:“许久不见,你口味还是这般重,也不怕把自己熏死。” 想着把近些日子的仙客来等酒楼的账簿一并审了,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还是一样喜欢在这个雅间熏这种冷香。 不远处,一人红衣黑发,在雅致的房间布景对比下,灼华耀眼。他似没有骨头般懒懒的靠在榻上,左手执一暗红色小瓶,右手执酒杯,半倚着颀长身形,凤眼半张,见她来,不起身,不言语。 看见他左手的物件,心下一惊,不及带上门,快走几步站在他面前,定睛一看,不由得有点胆战心惊。她不过一个多月未见他,他身形竟虚弱至此,脸色苍白见不到一丝血色,颧骨突出,双颊凹陷,越发趁着一双凤眼惊心动魄的好看,一袭红衣遮盖不住形销骨立。 室内烟雾缭绕,他身后一幅洛神赋图,好像他随时会羽化洛神消失不见。 她怔怔地看他,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她启唇,“你怎么了?”自淳寂寺一面,他们分别不过短短时间。她知他耐不住寂寞,常常四处云游天下,行踪不定,是以并未多虑。她与他相识多年,她了解他绝非一个任人宰割之辈,断不会轻易遭人毒害,若非他自己愿意,又何苦沾染这东西,把自己弄成今日这幅模样? 他不答,垂下眼眸,转身为自己满上,一饮而尽,他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有清酒溢出,沿着他唇畔,顺着脸上线条快速往下流,流向半湿的红衫,他却不管不顾,伸手欲再斟。 她抿唇,靠近他,动作迅速地夺下酒杯,转手往下一甩,“哐当”一声,白玉酒杯立时四分五裂。 “我不管你是因何如此,在我的地盘容不得你肆意妄为。”她声色俱厉,活像被人踩了自己珍视的羽毛。 “你在意我?”他抬起脸,惨然一笑问。 现在的他就像一个为世间所伤的孩子,一个人缩在角落,舔舐伤口。 她不说话,直直盯着他,直到他因为得不到答案,眸光渐渐黯淡得没有半点星光,才俯下身抱住他。 他措不及防被她抱了个满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冷香传入他鼻尖,提醒他这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黄粱梦。 “若世人谤你、欺你、辱你、笑你、轻你、贱你、恶你、骗你,我会以牙还牙,谤他、欺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恶他、骗他,不死不休!”变音后她嗓音平和温柔多了,说着像誓言一般的话语时阴凉之气顿生。 他尚不及反应。 “啪啪啪”一阵沉稳有力的鼓掌声突兀响起,“琉月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卓尔不群,对公子一片爱护之心日月可鉴,实是难得、难得!” 她背对着门口,见不到来人,只听声音,她还是瞬间意识到是他。 僵硬着身子片刻,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白琉月的身份,才放松下来。低头看红睡,埋在她怀里的他,苍白的脸上竟飘起真真红霞,见他一副娇羞的模样,她心下一松,莞尔一笑,“原来你一个平日里厚颜无耻的也有害羞的时候。” 说完,才放开环着他的双手,回身对来人略一鞠躬,轻声道:“让平王殿下见笑了,草民万不敢当。” 见着这种非同寻常的场面,他照旧脸色如常,低声一笑,“路过‘飞云冉冉’,恰听到琉月公子如此壮烈誓言,本王深感敬佩,有此叨饶,也是本王罪过。”说着赔罪的话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味。 她看他不是来道歉,是来看笑话的,任谁看见两个男子搂抱还情意绵绵都不会像他一样依旧云淡风轻,不视他俩为怪物吧? “殿下言重了。本是我与琉月的事,殿下何罪之有?”红睡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像要为她挡下前面铺天盖地的唇枪舌剑、流言蜚语。 萧澈挑眉,原想着白琉月是那个占主导地位的人,这样一看,又不太像,“常闻红叶阁阁主龙章凤姿,生的一张好容貌,现下一看,确是名不虚传。” 沈青染一惊,萧澈果然不可小觑。红睡虽为红叶阁阁主,却甚少露面,世人识他者不过寥寥。萧澈以前并未见过红睡,却能一猜即中。 “殿下过誉,红睡区区凡貌又怎能在殿下面前卖弄。”他避重就轻道。 “红叶阁的名声在江湖甚至朝堂也是响当当的,叶阁主不必过谦。”叶红睡虽贵为红叶阁阁主,在江湖上却是以深谙淬毒之术出名,传闻他善从植物中提取毒素,所制毒药威力无比,曾以毒诛杀数万军士,真真可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虽然不知卿卿如何与他相识,但从他甘愿替她站在明面上当这红叶阁阁主,便知交情匪浅。他原是有些忌讳他的,如今发觉叶红睡竟与白琉月有断袖之癖,反倒松了口气。 是以,萧澈看着这对“苦命鸳鸯”颇觉赏心悦目,当下也不为难,“如此,本王就不打扰二位,先行告辞。” “恭送平王殿下。” 红睡不知道沈青染与萧澈的关系,也不清楚“白琉月”与他有交集,遂问道:“小染儿,你怎么跟他搭上关系了?” 她忽觉脸上一热,虽然知晓红睡问的是“白琉月”与萧澈,但想到她现在与萧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觉得有些羞愧。 三言两语只想搪塞过去,“之前因为鸿盛卷入首归贪墨案,被他坑了一百万两,自然认识。” 幸好他并不怀疑。“被坑?这世上还有你心甘情愿给一大笔钱的,啧啧,难得。”他笑得幸灾乐祸,眉眼因为笑意越发生动。 “能保车,丢个卒又如何?”虽然当时她的确被萧澈吃人的要价气到了,但现下她又不甘示弱,嘴硬的很。 “还有,我现在是白琉月的身份,请别让我露馅。”说完,她还瞪了他一眼。 虽然她现在这个模样丑了点,但他看在她的份上不嫌弃,勉强接受吧,伸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笑着道:“好好好,那叫你‘小月儿’。” 被他猝不及防地搂进怀里,她好不自在,伸手挣了挣,想躲开,不想他却双手搂得更紧,脸埋进她颈项,带着浓重鼻音,喃喃道:“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执拗 “小染儿,染儿,染儿......” 一声声呢喃,唤着她名字,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漫天飞雪的夜里,他衣衫褴褛,满脸乌黑,声线断断续续,好像下一秒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伏在她脚边,乞求她的帮助,那时他也是这般无助绝望的。 感受到有冰凉流液落进她颈部裸露的肌肤,继而是他问:“爱而不得,我当如何自处?”声线沉郁怆然,全然没了往日的嬉笑轻浮。 她言语如常,“弃她如敝履,不看不闻不念。”声音却似从遠方传来,轻柔劝告,循循诱导,偏含了冷清。 他生了几分执拗,追问,“纵然如此,依旧断而不舍,又当如何?” “红睡,你这个傻子,”她也眼眶微红,泫然欲泣,好像心疼极了他,抚着他瘦削的脸颊,一字一顿,“那便夺她身,囚她心。” 他闻言,抬眸怔怔望她,想从里面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只她一双明眸善睐澄澈空明一片,除了心疼再无其他,却也无关男女情爱间的风花雪月。 他心下一疼,颤声道:“我,我怕她会恨我。” 说完,他直直看她,想从一双眼看尽她如三月清晨薄雾般心思,她道:“既放不下、舍不掉,便夺了去,顾她作何?”她恣情肆意,丝毫不觉异常,若是她知道,那个爱而不得、断而不舍的人是她,她会作何想? 他敛眸不语。 沈青染,你才是那个傻子...... 我多年情真意切,你当真毫无察觉?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地伴着一个女人长达八年,守在她身边,毫无图谋?这个傻子,妄你八面莹澈,偏看不到我一番心意。 他现下倒是希望她察觉出来,也省得他这般愁肠百结,进退两难。 良久,忽惨怛一笑,三分自嘲七分誓言,“我即使心痛到难以复加,自甘堕落,也不愿使她不悦,增她一丝烦扰,伤她分毫。”在她面前,他从来底线、原则全无的。 她张口欲言,犹想劝告,见他一脸郑重其事,无何奈何放弃,道:“红睡,我不愿看你这般情景。”她视他为挚友,自是事事以他为先,又如何顾得了旁人?虽不知那女子是如何好,这般让红睡消沉落魄,但解铃还需系铃人,若非他自己,谁又可以解脱他? 他勉强扯唇一笑,形如秋日瑟瑟落地的枯叶,“好,你不愿看,我便不愿成为。” 她目有忧色,“暂且去奕北院休养一段时日吧,我会遣落琴照看你。”奕北院是她入京前吩咐人添置的,位于北郊,距城邑不远,临近淳寂寺,平素往来皆三三两两香客,木秀草茂,遠离人境,倒是个静心休憩的好地方。 “你不来吗?”他嗫嚅片刻,终开口问。他想要她陪着。 她摇了摇头,忆起沈凌昌一流,目光悠远绵长,“我刚接位,尚不足服众,沈家人心未全定,正是亟需正名立威的手段,还不能离开。” 他眼里失望一闪而过,转而听见她说:“落琴谨慎持重,由她照看你,我放心。” 他知她主意已定,不会改变,恹恹地垂下头,再不言语。 沈青染回首见他这副模样,心有所动,“虽然不能与你同去,但得了空会去看你的。” 他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眼里如死灰复燃般,熠熠生辉,“当真?”他以为她又要将他丢到一处就置之不理了。 “当真!你可要好好休养,别到时我再见你,还这幅丑样子。”她故意逗他。 果然,红睡一听,下意识摸脸,真怕她嫌自己丑。 她展颜一笑,难得心情明快,“真的丑,别摸了!再不好好养养,你这个艷冠群芳的美人之名就要让人了。” 他讪讪一笑。 从仙客来回到沈府,天色已然昏暗如墨,白绸带在灯下幢幢暗影,门前大街行人三两。 沈青染从侧门悄然回到清涟小筑,朱颜迎上来,“小姐,可饿?落琴姐姐说估摸你要回来了,去膳房给你准备呢。” 取下披风递给朱颜,“嗯,我在外面这段时间,府里可还好?” 朱颜拿花膏抹在她手上,经温水化开后有淡淡清香,沁人心脾,嘟囔道:“也没什么事,只听说裴氏下午来闹,被老太太呵斥后灰溜溜地走了。” “想是气不过我夺了沈家的权,意难平。两个儿子又身陷囹圄,心下闹腾,倒是个沉不住气的。”她不以为意道。 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小姐,落琴姐姐回来了。您快坐下了用膳。” 落琴一身淡紫织面罗裙,淡然娴静,端着一个托盘,见她回来,弯唇一笑,“小姐,做了您最喜欢的芙蓉大虾、御扇豆黄,还熬了赤枣乌鸡汤,快来尝尝。” 方才还不觉得,问到香味,才觉得饥肠辘辘。落琴给她盛好乌鸡汤,汤雾袅袅往上升,蒸的周边的空气都温热起来,一口汤下胃,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抬头,眉眼舒展,盈盈一笑,冷清不在,凭添了几分温软,“落琴你厨艺越发长进了。” “小姐喜欢就好。”小姐平时最爱喝汤,花上几个时辰炖的汤汤醇味美,也滋补润人。刚开始时,她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向师傅求教,颇下了功夫才掌握了些炖汤的窍门。 喝着温热的汤,不单温的胃暖,连带着温的她眼眶都有些发热。很久以前,她也会像落琴一般时时炖汤给她,说成天上班加班别把身子累垮了,可她那时一味忙于工作,很少回家,陪他们的时间不多,后来,她来到异世,便再也喝不到她炖的汤了。 落琴她们并没有察觉她的异常,自顾自说,“小姐,越一传话说平王今晚会来。” 她不着痕迹地闭眼,掩饰下狼狈,“嗯,我知道了。” 拒绝 小姐,那您先用膳,奴婢与朱颜去备好汤浴。” “等一下,”她忽然出声。只顾沉浸往事,险些忘了重要的,“落琴,你明早去奕北院照顾红睡一段时日,待他恢复的差不多再回来。朱颜留下来。” 闻言,朱颜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小姐,睡公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落琴也一脸不解。叶红睡用毒了得,素有才智,往日里可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如今怎么就受伤了? 沈青染望着碗中金灿灿的汤,上面油脂被舀得干干净净,喝起来半点不油腻,想到红睡今日情形,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为了个求而不得的女人,低沉落魄,连寒食散都沾上了。” 接着说,“若我今日不是恰巧在仙客来见到他,怕他就是死了我们也不会知道。” 朱颜倒抽一口冷气,显然被吓到,结结巴巴地说:“寒,寒食散?” 就是那传闻病痛者良药,常人催命符的东西?听说服食寒食散,可至臻幻境,犹御剑云游,醉生梦死,配以热酒更使人酣畅淋漓,飘飘欲仙。寒食散是端华朝的禁药,只有一些资历高的大夫才有资格用于伤痛患者。但一些文人才子私下也会偷偷服食此物,只为能至臻极乐幻境,获得可遇不可求的才思。 然而,如此邪物,长期服用,不止会使人日渐消瘦,心悸身颤,更严重的是会使思绪涣散,无法正常思考,稍稍断用,便会心痒难耐,再难戒除,直至身体被掏空,浑然不觉地死去。 “小姐,你可知道那女子是何人?”叶红睡这般模样,不是为的小姐还会是谁?只是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落琴试探着问。 沈青染摇摇头,微微蹙眉,思虑远行,“我没问他”,顿了顿,补充道,“想必是个高傲的,视他无物,他愈得不到,愈心有不甘”。 落琴抿了抿唇,张口欲言,想告诉她,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叶红睡到今日地步,也不向小姐表明心迹,她又何苦捅破这层窗户纸?况,她看得出来,小姐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此话一出,怕只会给她凭添烦恼。 朱颜在旁边看着,见落琴不开口明言,也不敢贸贸然。只好叹道:唉……睡公子,你,你这是又何苦?见过痴情的,没见过似你这般为了小姐连自己命都不怜惜的。 “落琴,你过去后,务必小心照料他身子,他现在身子骨可虚的很。还有,寒食散是万万再也沾不得的。” “是,小姐,奴婢一定会尽心照看好睡公子的。”落琴郑重点点头。 …… 是夜,夜色昏沉的厉害了。 她坐在黄梨木塌上等萧澈,着一袭白色寝衣,身姿单薄秀挺,室内仅一盏明灯亮着,她被它的外沿光亮照着,容貌不太明朗,眉眼模糊,但肤色白皙透亮,昏黄的光亮为她更添了几许柔弱。 虽然不知道他深夜来此所谓何事,但她恰好有事问他。 她难得发呆,双眼怔怔看着地面,神思恍惚,就连他来了,她也未觉。 他解下身上披风,弯身为她披上,轻声道:“想什么?这般出神。”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强烈气息,她回过神来,他已将披风拢好,罩在她衣着单薄的身子上。她将他身子用手臂隔开,“别靠我那么近。” 他闻言也不恼不闹,乖乖地坐在另一侧,与她隔了一张侍茶小案几,撑手在下巴静静看她。 已入深秋,夜里没了夏虫的叫声,外面一片寂然,室内也是,仿佛这世间,唯她与他。 他难得享受与她相处的静谧时光,她却开口打破了,“沈凌昌两个儿子的事,是你做的手脚?” 与其说她是在询问他,倒更像是陈述事实。 他歪首邪笑,眼里有光,不置可否。 沈青染只看他那眼神,就知道是他无疑。“你本不用出手,我自己可以。” “哦?”他略有兴味,“卿卿打算如何?” 他唤她亲密如斯,熟稔自在,反是她略生了一丝不自在,“在他生意上做些手脚,挫挫他锐气。” “可是,这样一来,很容易怀疑到你。”时值她与沈凌昌夺权的多事之秋,他本就仗着自己在商界颇有一番作为,才以庶出身份与她争锋相对,沈凌昌生意出现问题,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她了。倒不如他出手,把他两个儿子扯进一桩麻烦案子,既能绊住他手脚,又不会让人怀疑到她,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看着他,良久道,“萧澈,我不愿欠你。” 他笑淡了些,与她静静相望,“我们是结盟合作关系,你忘了?我自是会帮你。” 她蹙起好看的眉,“结盟合作的关系,值得你一再出手相助,甚至为了我以身犯险?”今早他毫不犹豫跃下悬崖救她的片段还历历在目。 她又笑道,“你可是有志问鼎大位的人,又何必为我险些丢了性命?” “萧澈,我不需要你这样做。”她最后一句话仿佛一柄石锤重重砸向他心脏。 他脸上笑意全无,敛下眸子,语气凉薄,“我做我想做之事,与你无关。” 与她无关?她欠他的越来越多,又怎能一言蔽之,与她无关? “如果是为了获得我的帮助,萧澈,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已经欠你够多了,皇位之争,我只会站在你这边,尽力相助,你大可放心。” 她说着软话,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讲的明明白白,就为了告诉他,她不需要他再三插手,干涉她的事情,推开他。 便是她身后的红叶阁作用颇大,便是她手上握有宝玉,便是她聪慧过人,又如何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花心思?甚至愿意为了救她纵身跳下悬崖?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他想要什么,她当真不知? 无妨 “那些东西,不值得我花这些心思。”他冷冷一笑,菲薄的唇微微向右挑起,道不尽讽刺。 闻言,她一愣,眼光流转间,片刻便垂下眸子,声音低低的,“我给不了。” 她不属于这里,遲早,会回去的。 空气死般寂静,茶几那头的他默不作声,她抬眸看去,他视线凝滞在她身上,安安静静,好像在等她的解释。 她从来不曾告诉他人身上的秘密,因为多说无益。所以,她同样不会告诉萧澈。 拒绝一个对自己心生爱意的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告诉他,她心有所属。但是,这方法却不适合用在萧澈身上。他这种恣睢自傲的人怎么可能放任她弃他转而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默不作声呢。 是以,她淡淡出声,半点情绪也没有,好像这样便会应了眼下的话,“因为我对你无感。” 他一听,胸腔明显一松,然后是轻笑出声,“我以为你会说你心有所属,”她闻言唇上不觉一抿,略生挫败感,她的确有想过。 话语一转,“不过,至于你说对我无感,我却不这么认为。”他颇有自信,淡淡笑意重新染上眉眼,让他冷厉坚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 “我了解你的......”他话说一半,目光在她身体巡行,有那么一刻的错觉,仿佛她现在身无寸缕。 她的,身体反应。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耳根微微发烫,她咬牙,承受这仿佛上战场殺敵的英勇将军却面临兵败如山倒的残局。 今早在悬崖下他为她咬开缚手的绳子,温热的舌尖有意无意地轻舔她手腕肌肤,想到这,她身子不经意一颤,该死,她还记得那种柔软的触觉。 不自觉,握拳,匆忙扯下衣袖遮着那处。 又是寂静,但此时气氛却全然不同,混杂这暧昧气息,连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 萧澈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她,不自觉的小动作,原来她也会难为情,他还以为她这样敢为人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除了身娇体软,心硬的像块石头。 他长手一伸越过中间的茶几,握上她交叠的双手,温热覆上冰凉,彼此都真切感受到迴异于己,来自对方手心的温度。 她对上他的眼眸,辨认出,眸似墨玉,漆黑温润,掺了淡淡的欣喜。 真诚,不像作假。 她该信他?今日落琴的话像投入心湖的小石,荡起的涟漪不大,细小的几圈,但足够影响她的理智。 小姐,你还知道我们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平王野心勃勃,不可为谋。 不过一会,冷静重新占据她的大脑,眸生琉璃,透彻明亮,触之寒凉。她用力挥开他的手,“哐当”,桌上质地细腻的白玉杯因撞击胡乱往下跌,破碎的声音足以惊碎别人一厢情愿的美梦。 撞上坚硬的木质,手隐隐生疼,他一语不发,眼前的娇羞女子不在,她果然还是那个竖起密不透风城墙,把他推得遠遠的那个人。 他以为他已经攻下了的城池,满心欢喜,她突然挥开手,惊醒他,恍然醒过来,发现是梦里虚景。 “我不想要那些虚妄情爱。萧澈,若是你还想要与我和平相处的话,少谈这些东西。”她的话为这苍茫无边的夜色加上了温度,凉透了人心。 他在这一刻像抽光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再与她争辩,高大的身躯站起往窗边,只留下一句,“无妨,”如你所愿。 他人一走,整个房间仿佛透过那敞开的窗刮来阵阵寒意,她下意识紧紧身上的衣物,指腹感受到粗砺,繁复纹路走向,她垂眸看,赫然是他的披风。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窜着火药味,一触即发,总是以一方不快收场。 …… 半个月过去了……自那晚后,再未见面。她忙着熟悉沈家产业,应对那些轻视她的同道中人,也奔波在城中与北郊的路上,幸好红睡身子渐渐开始好起来,她有意躲避朝事,只因不想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又半个月过去了,初冬来了,昨天下了京城今年第一场初雪,薄薄的一层落在地上即融化成水,京城的大街都湿漉漉的。 她坐于马车上,“嗒嗒嗒”马蹄落在青石板上,混着些微细水,分外好听。 忽然,帘外隐约传来说话声,“听说平王爷这次南巡视察遇到刺客了,毒箭穿过肩胛骨,到现在,昏迷了整整三日还未醒过来呢……“又随着马车奔向城外,渐渐没了声响。 她心里一紧,如鲠在喉,闷闷地发不出声音来。 奕北院湖边水榭,远远看见她走过来,红睡搁下手中物件,抬起身子,就要跟她打招呼,却见沈青染微蹙远山黛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颇心神不宁。 “嘿!小染儿,今个儿怎么啦?往我这来一回跟遭罪似的。” 她轻撇了他一眼,回过神来,道,“可不是遭罪?早早起来为你做豌豆黄,还坐了一路晃晃荡荡的马车,折腾。” 红睡一下就笑开,露出明晃晃的两排白牙,自满意足道:“嘿嘿,就知道小染儿对我最好了。” “少来这套。”一把将手中食盒扔到他身上,问,“落琴呢?怎么一路走来没见着她?” “唔,”红睡已经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了,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回道:“你找她干什么?兴许又在膳房。” “接她回府。” 这四个字硬生生让吃得好好的他,瞬间感觉嘴里的糕点食之无味,抬头看她,“我身子还没恢复呢”,半拖着撒娇的尾音。 她是不是瞧着他好的差不多,接落琴走后就不再来看他了? 忍住手臂不受控制要起的鸡皮疙瘩,她正正经经地喊他名字,“叶红睡,给我正经点,真受不了你个大男人这般。” 他依旧嬉皮笑脸,“在小染儿面前,我就当个乖乖的小男人。” “认真点,你都好了大半,府里也有事需要落琴帮忙处理,我自是要接她回去。” 一听她说有事需帮忙的,他顿时激动坐直身子,红色袍角随之晃荡几下,在阳光普照中分外妖娆好看,“小染儿有事?我啊,我可以帮忙。” 她突然诡谲一笑,“真的吗?” 忙不迭地点头,一脸自告奋勇,勇不可挡的样子。 “好,我回头让人送你这来,好好帮忙呀。”红睡被她看的心里发毛,硬着头皮点头。如果他知道是什么忙的话,他想他绝对不会嘴欠的。 她待的不久,半时辰后就回去了,连着她派来照顾他的落琴。这没良心的女人,说走就走,就不能陪他多说会话。 翌日午时三刻,她说要送来的东西到了,一个大木箱,他还心想什么东西要用这东西来装?还是要他帮忙的。吩咐手下人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他脸都绿了。只想追着她理论个三天三夜,她不心疼他身体吗?竟派人送来这个? 沈府清涟小筑。 “小姐,你怎么把京城店铺近五年的账簿都送去给睡公子啊?”朱颜颇不解。她记得睡公子可是向来不爱看书的,尤其是对看帐什么的最烦了,她可从来不见他碰过这些的。 沈青染一目十行,与她说话,手依旧不停,“那些旧账本来就要好好梳理一遍了,我昨日问了他是否真要帮忙,他可是答应了的。” ……可小姐您可没跟他说帮的什么忙…落琴坐一旁,也在看着手中沈府账本,心里默默诽恻。 青白(上) 初冬的雪薄薄一层,落在琉璃瓦上,静谧又洁净,微风偶尔袭来,并不让人感到寒凉,深宫高墙内一派风平浪静,岁月静好下埋藏了多少爱恨情仇与尔虞我诈,恐怕只有里面的人,口不言却心明如镜。 明面待人和颜悦色,仪态万千,心下多少百转千回的悲伤与嫉恨,只有她最清楚。 白韵灵站在一根大红柱后面,不遠处的水榭台立着一对人儿,男子墨发白袍,唇边的笑意一如琉璃瓦上的白雪静谧美好,正低头与身边人低声说话。而他身边人是一粉衣女子,身量尚不及他肩膀,小小的一只,浅笑靠着他胸膛,好似以他为天,全身心地信赖他依赖他。 真是一对出尘脱俗的璧人。她心下酸痛得厉害,纵然知道他二人媒妁之言、婚期已定,如此狎昵并无不妥,她心里依然妒忌得发狂。 白色绣莲纹的广袖下,她双手紧攒成拳,指甲修剪有度,只深深陷入掌心,却未曾刺破。她用力握紧,想借由手上的痛楚发泄二分,不想掌心隐隐作痛,传到心上,愈加难耐。 眼前两人的身影愈加模糊,在她眼中只剩白点与粉点,她轻声说:“芽儿,我们回去吧。”声如裂帛,缓而晦涩。 她以为离他们遠点,她会好受些,不成想,每走一步路,像踩在尖刀上,眼里的泪意早已忍不住,泪流如注,往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冲。 “芽儿......我心里好难受......” 雪芽亦红了眼眶,小姐骨子里的傲气早在那人身上磨得丝毫不剩,只剩下卑微渺小。可那男人从来不爱她,对她只有玩弄利用。 偏小姐被伤得遍体鳞伤,也不舍不弃。 “小姐,不难受,”雪芽一张小脸忍着泪意露出成日里那没心没肺的笑,“回宫雪芽给您做冰糖雪梨汤。小姐平日里最爱喝了,喝过心里就不难受了。” 她闻言,泪却流的更欢。这傻丫头,还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爱喝冰糖雪梨汤呢。不过也是因为他。 “芽儿,我不留在宫里,我们出去好不好?”请允许她的懦弱,她做不到与他一刀两断,也忍受不了他与其他女子亲近狎昵,所以,她选择逃避,她不要看见不要听见便好。 她一脸妆容凌乱不堪,找不到往日神采与骄傲,像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一夕之间被贬落凡间,孤苦无依。 雪芽点了点头,无声允诺。 国师南下国祭尚未回京,天玑宫以她为尊,是以,她出宫时不过亮出身牌,守卫便不再阻拦。 她该庆幸的,幸好父亲大人不在,且不论今日能否出宫,以她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恐怕父亲大人不会察觉不出她与萧宸还有牵缠。到时候,她面对就不止是此刻神伤。父亲大人的手段,她尝过。他再三警告过她,不许与太子来往,如若再犯,会怎么样呢?他说,以身祭天。 思及此,她忽然一笑。她很惜命,所以,多年以来,一直瞒着他偷偷与萧宸来往。 “小姐,您将去哪?”帘外的马车夫小心又恭敬问道。 她清了清嗓子,好像她又是那个高贵圣洁不可侵犯的国师之女,“在城内转一圈便好,许久未出宫想看看京城的热闹,有劳先生了。”她言辞恳切,温声细语,闻者无不如沐春风。 “小姐,您可折煞老奴了,万不敢当这二字。小姐直接吩咐即可。”早听闻国师大人的千金待人无分尊卑,一视同仁,且谦恭有礼,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心下愈发尊敬。 “父亲大人常说,芸芸众生无贵贱之分。先生,为我驾马,实属不易,韵灵心下感激万分。” 她戴上国师之女的面具时,表现得无懈可击。她演得好,一直都演得好。 马车先在东大街转了几圈,街边人头涌动,热闹非凡,安定又祥和。 这是他的子民,他的皇土。他以后会成为端华的皇。 而她呢?如果安分守己地继续做国师之女,那她就是那受万民爱戴、圣洁不可侵犯的继任国师,是天定圣女,脸上永远要挂着端庄大方又悲天悯人的表情,周旋于深宫高墙的权谋算计之间,也可以陪着他守护他们共同的江山; 如果爱他爱得不要命了,非要与他周边的女人争的一席之位,昭告天下她那卑微的爱意,那她也该做好以己祭天的准备,圣女该是纯洁无暇的,怎么可能是甘愿臣服在太子身下的荡妇呢? “哐当!”马车在撞到小贩的推车后急急刹住,沈青染一手扶稳了车上悬梁,一手抓进旁坐落琴的手臂,堪堪穩住两人的身形。 “董叔,何事?”落琴揭开帘子问道。 “落琴姑娘,奴才好好驾着马车,旁到上突然冲上来一辆马车,幸得奴才赶着马快了一步,不然那马车可就要撞上来了!好险好险呐。”说完还擦擦汗,担心问道,“小姐可有伤着?” 落琴刚想回答,只听见里面的人也伸手揭开帘子,道,“我无碍。” 旁边那马车外形设计大气精致,坐上人只怕身份尊贵。刚想着,见那马车上的帘子也掀开,见一婢女打扮的人,探头出来问:“先生,小姐问可有伤到人?” 那驾车马夫立即毕恭毕敬回答道:“姑娘稍等,待老奴下车问问。” 马夫行至三步开外,先是对着她马车鞠上一躬,之后恳切道:“方才是老奴行错了道,敢问车上贵人可有伤到?” 董叔尚有气,方才倘若不是他及时把马车往前赶,他们这一车人可遭殃了,现在那马车上主人不露面道歉,就遣了人来,真是无礼之至! 便道:“你说呢?我家小姐若被伤到?你们待如何?!” 那马夫也知道自己错了,涨红了脸没说话。 对面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若是伤到小姐,我定不会推责。”声音如濯过清澈河水般雅致好听,不见其貌,想来也是美人无疑。 青白(下) 两道车帘皆不约而同地被车上主人拉开,两厢照面,倒把彼此惊着,随即都哑然一笑。 两个皆衣着素雅,以轻纱覆面,不同的是,一青一白,乍一看,像极了双生姊妹。 沈青染不经意扫过白衣女子,见其袖角与衣裙下摆皆绣以银丝昙纹的,以云锦为缎,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竟是她。 眸生涟漪,如子夜时分湖畔独自绽放的昙花,纯洁干净,一个女子的眼眸生的这般半分尘俗也不沾的,“确是有点惊着了,但并无大碍。与小姐萍水相逢也是一场缘分,不妨一齐上隔街的仙客来喝杯清茶压压惊?” 旁边的雪芽略带警惕,低声劝道,“小姐,还是小心为好。” 她仍看着她,“无碍。那些官宦的千金哪个不是女儿娇态十足、自视甚高?我还是第一次见像她一样的女子,清冷中自带傲气,却又不是桀骜。倒想认识认识。” 白韵灵朝对面微微展颜一笑,虽然白纱下不可辨认她面容,但眸动莲生,在青天白日下愈发摄人,“既如此,小姐先请。” 沈青染眉头微微挑起,略带兴味,勾起唇,应声允下。这位国师之女倒是有趣。 到了仙客来,掌柜的见到她倒是有些惊讶。一般小姐前来,必会提前告知。见小姐与另一白衣女子并肩而行,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只装作是生客。 恭敬问道,“两位小姐,是用膳还是品茶?” 落琴先一步上前,答道,“品茶。掌柜的,要一间雅间,‘飞云冉冉’。” 一青、一白,虽蒙着面纱,但窈窕身段与出尘的气质却掩不住,一楼厅堂的客人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虽衣着素雅,头饰寡淡,但不难看出两位出身不凡,皆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落琴见此,眸光都添上了一丝冷意,“小姐,您快些上楼。” 沈青染也意识到她们一行人着实有些惹眼些了。京城难有秘密,更何况实在权贵富商云集的仙客来。 进了二楼雅间堪堪摆脱那些打量探究的视线。沈青染抬眸看她,或许是她自小高高在上,习惯了被人注视的情形,倒是半点恼意也无。 两人落座,“你有喜欢的茶?”沈青染开口问。 语气随意自然,像是她俩相识已久,而非片刻前才相识,她边取下白纱边回道,“武夷岩。” “武夷岩......”沈青染刚想开口说,话头刚起,在看到她的面容时,声音戛然而止,她长得像极给人的气质,柔美洁净,五官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素。 一张芙蓉脸上,纵横着乱七八糟的脂粉,一道深一道浅,双颊微微发红,想来片刻钟前刚刚大哭过,即便如此,这般狼狈亦无损她的美。 察觉到沈青染停在她脸上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未带丝毫窘迫,轻描淡写道:“不过遇到伤心事,哭的厉害了些。” 沈青染微微颔首,也不再追问,安静开始泡茶,手法娴熟利落,取茶、注水、静待、倒茶,每一步骤井然有序,不慌不乱。 碧色茶杯与她衣裙颜色甚是相衬,水雾缭绕袅袅升起间,她眉宇不动,神情专注,似真似幻,看不大真切。 “千秋无绝色 悦目是佳人 倾国倾城貌 惊为天上人 小些时候,刚学这首诗,还疑惑天下果真会有这般女子存在?今日见到你,才知柳下先生所言非虚。” “今日红颜,明朝白骨,到最后,不过也是一抔黄土。”她淡淡说道。 “你错了,即便结局一样,但在你活着的时候,你可以因为它得到眷顾。”她目光悠远,望着杯中的淡淡的茶色,缓缓道。 “心若无欲无求,自不会在意眷顾。” “那是方外高人,身处俗世,怎会无欲无求?” “断名利之心,绝情爱之累,自然可为。” 她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开口,“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何为应为?何为勿为?世上能参透的有几人?即便自认参透了,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的想法终归童稚了。”若是真如此轻易,她现如今何苦受这剜心之痛?名利之心可断,情爱之累不可绝。 沈青染扬起脸看她,秀美的眉头紧锁,染上丝丝苦涩,她将斟了七分满的茶杯推至她面前,“武夷岩性烈味涩,细尝还有轻微的麻口,喜欢它的人很是鲜见。” “不苦不涩不麻口,温柔和顺,倒只让茶顺喉而下,没了趣致。我喜欢它这般的,滋味丰富,舌感饱满,浓烈到极致的方印象深刻。” “我喜欢碧螺春,汤清、味醇,尤其过舌尖时隐约有茶香的甘醇,香气过喉即逝,若非唇舌还有温热的烫感,倒觉着没入过口。那些转瞬即逝的,过去了便由着他。” 白韵灵神情淡淡的,不再多言。 身在其中,困在桎梏里,她无力也无心挣脱。 “你不尝尝?”她斟了一碧玉杯给她。 “小姐,小姐!公子来了!现下在楼下!”雪芽的声音有点慌乱,自门外传来。 白韵灵一惊,七分满的茶水撒了一半。他来找她了! “好,我现在下去,”回了雪芽又转头与她说,“很高兴认识你,我现在必须回去了,后会有期。” 她走的时候匆忙拾起面纱带上,大半面容重新被遮挡,沈青染眯了眯眼,此刻她脸上的光彩绚丽耀眼,从听说那个男子来找她开始。 茶桌上半撒着水渍,武夷岩在黑檀木的衬托下,不见了苦涩。 能让这位贵女如此或忧或喜的人会是谁?倒是个有趣的问题。 化州之诡 就像一片轻薄的鸡蛋壳,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尖锐锋利,可以在她肌理留下痕迹,最好刻进她骨子里,融入她血肉,最后发现即使将它最要害的一端使劲往皮肤按,也只会留下清浅的划痕,那个人半点痛意都没有,可以毫不在意,蛋壳已经四分五裂。 他以为相伴、守护与纵容可以换来她的青睐。 他以为承诺、温言和笑脸可以得她另眼相看。 当她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手时,没有任何一刻让他深刻感觉到她的心防厚如城墙、高如天际,他无法走进,也不可触及。 “爷,京城来消息了。” 化州的深秋不似京城的萧索清冷,褪去了郁郁葱葱,保留下来的是温和和素雅,没有凛冽的寒风,没有寂静的厚雪,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有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进了内室径直单膝跪下,低眉垂眸,言行内敛有度。 床上半卧的男子裸着上半身,左肩胛缠着重重白布,有丝丝鲜红渗透出来,肌理分明的胸膛为带伤的他削去几分脆弱感,只双唇薄且无血色。 眉目轻抬,曜黑的瞳眸深不见底,抿紧的唇畔显示此刻他心情并不好。 “莫辞,你最好祈盼有我想听到的。”他的气压较往常更低,语气寒凉。 南下的时间越长,爷的脾气越发古怪难以捉摸,行事稍有不慎,惹了他,就爱拿眼刀扫人,不单府里那些下人谨言慎行,战战兢兢,连身为近从的他都不敢大意。 “爷,您中毒昏迷之事已经传遍京城,但暂未见各方势力异动。太子的婚期定下来了,拟在明年开春的二月十六。为此,长宁侯与太子越走越近,据下面人汇报,太子多次私下过府与长宁侯密谈。孙嘉彦那边近来也是小动作频频,怕是心有不甘。另外,皇上自入冬后龙体抱恙,半月内连请了三次御医,据传皆是些小疾,真假未知,但朝中隐隐有躁动的声音。”莫辞说话不急不缓,声线永远在一个调上,一件件事道出来,听不太出情绪,像极了他给人的印象。 萧澈听完仍一语不发,脸色黑沉黑沉的,静看着莫辞。 说实话,饶是莫辞素来一张死人脸,内心在那一刻绝对闪现过怔愣的,任谁毕恭毕敬地汇报完事务,一抬头见着自家主子黑脸一张,除了疑惑更多是一脸懵。 好在他有绝佳的反应力,犹豫片刻后,试探着开口,“爷,听闻沈......”,沈字一出,肉眼可见爷脸上的冷意失了几分,看来,他没猜错,爷嘴上说着自此不再过问沈小姐消息,憋了一个月后,还是忍不住了,好在近些日子他还派人留意沈家小姐的动向,接着道:“沈小姐一月前接管沈家后,尽心忙于家中产业,一切安好。” 不想却听上方传来,“你提她作甚么?她如何与我何关?”如果忽视掉爷左手边那幅眼熟画像一角的话,或许莫辞真以为沈小姐是个不相干的人物。可是,那画里的是谁,他一清二楚。 当下便恭敬回道:“是,是莫辞失言,请殿下恕罪。”看来爷这是依旧拉不下脸? “算了,听听无妨。”他不经意道,语气较之前轻快许多,看起来煞人的冷意少了些。 “......”这是代表爷不气沈小姐了? “杨启今日也来了?” “是。连着一个月天天来,大抵不亲眼看见爷的伤势是不会罢休的。” “看出来是个谨慎的!否则也不会设下这次天衣无缝的行刺。” 视察白山县选择走宋庄那条道看似是巧合,其实是设下的局。 杨启一开始就知道他定下白山县为下一个视察点,而从化州通往白山要么走宋庄之路要么走陈家庄之路,他们一行在化州城外歇息时,恰听闻两个好似陈家庄的人议论昨晚突发山崩,有大石堵了陈家庄那条道,是以,他们择了走宋庄的道。 在半路,忽然杀出一群武功高超、下手狠厉的黑衣人将他们一行十几人团团围住,目标直指他,如果刚开始他想不明白是谁布下这场殺阵,当杨启舍身为他挡下一刀时,他若再不懂便是在这皇室白活二十几年了。 杨启是替他挡下了这一刀,但也由于他身形的遮挡导致他未发觉从不远处直射胸膛的利箭。 不管杨启这一挡是为了洗去疑点还是给杀手制造攻击他的机会,下黑手的是他无疑。 那刀刺在杨启左腹,并无大碍,休息几天就痊愈得差不多了。 但那支冲他而来的利箭,他只来得及堪堪避开要害处,还是穿过了他左肩胛,想来是要置他于死地,箭刃淬了冬日枯。 冬日枯,殺人夺命的好物,产量极少,但在江湖上享有赫赫声名,听闻,只要冬日枯借伤口即可扩散至人体的五脏六腑,所及之处无不成腐肉。 若非莫辞及时点穴制止剧毒扩散,并挖出那处腐肉,只怕他就真如他们预想中早早殡天! 事后,那群人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胆敢设计行刺亲王,背后若无人指使,杨启如何敢?只是,这些天他装作昏迷不醒,依然没抓出杨启背后的幕后之人。 只等消息传回京城,有怎样的风云。 想到千里之远的京城,他眸光微暗,她...... 他与她之间好似成结的线团,他越往外扯,缠得越牢。眼下,京城的局势越发诡谲难测,他也将卷入其中,她呢?他要不要借此机会放她一马? 争端 “莫大人,莫大人,”门外忽传杨启的喊声,萧澈与莫辞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莫辞转身出门,掩好房门,站定,负手在后,不亢不卑,“杨大人怎地去而复返?” 杨启双手抱拳,略一鞠躬,面色喜忧参半,道:“莫大人,殿下身中剧毒,多日未醒,下官心急如焚,食不知味,夜不能寝,只盼殿下快点好起来。昨日听闻医道圣手魏続途经此地,特命人连夜拜访。下官方才回府,得知魏続已然抵达城郊,想来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到驿站,是以前来候着。魏続性情怪诞,下官是时也不能断定他会应下前来,所以未及禀告莫大人,还请大人念在下官一心为殿下着想的份上,恕下官不告之罪。” 魏続?!那个以一手金针名闻天下的医道圣手?莫辞心下一凛,爷假装重伤的事情现在决不能暴露,这杨启先斩后奏,请来魏続,既能一探虚实,又不妄自尊大,有所僭越,当真是好计谋。 “杨大人一心为殿下,莫辞岂会怪罪?殿下昏迷多日,群医束手无策,眼下医道圣手恰途经化州,是上天庇佑殿下,如暗室逢灯,自当礼遇。” “莫大人通情达理,殿下有您从旁协助,当真是如虎添翼。” “杨大人过誉,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论及尽忠职守,远不及杨大人远戍化州,守护一方百姓,操心劳力来的辛苦。” “哈哈,”杨启捋着长须,眼里放着精光,老谋深算,笑道,“彼此彼此。” “杨大人,魏大夫也快要到了,不如请大人于门外等候,莫辞先去准备准备。” 杨启连声应好。 好一条老狐狸,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莫辞回身进房,萧澈半倚床头,若有所思。 “爷可是想到办法如何避开那魏続了?” “避?”萧澈轻蔑一笑,苍白的唇色不妨碍他此刻透出的森冷殺意,“若是魏続诊出我重伤,那么杨启必会趁此机会再次出手;若是诊出我并无大碍,而是假意抱病,他不敢揭穿我,但必会图谋下一次刺杀,只会越加放肆。无论如何,此次他们主动前来试探就表明不杀我,必不会善罢甘休。如此避无可避,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爷的意思......”心底那个念头呼之欲出。 果见床上之人,目光如刃,寒凉刺骨,“殺。”淡淡的一个字倾泻而出,不含半点情感,“传令下去,分两队人马,等会魏続来时,一队假意行刺我,一队行刺杨启和魏続,务必殺之。” “爷,若是这两人死了,那你中毒昏迷的事,京城的那些人怕是不会信了。” “无妨,本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揪出那个人。如今看来,那个人不单明面上不显山露水,而且手段也是果断毒辣。”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化州的加急官报五日后传至盛帝御书房:贼人殺心不死,趁医道圣手魏続为平王诊治疗伤时,再次行刺,驿站一众人毫无防备,正赶尽殺绝之际,化州知府杨启与医道圣手魏続以命相护,平王终躲过祸戕。 “啪,”硬质的折子被颇力道地扔在地面,“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接连两次对皇室中人行刺!害得平王身受重伤不说,竟还刺死一方知府和享誉天下的医道圣手!简直可恨可恶!传到其他两国我端华岂非颜面尽失?!” 室内是一众参政议政的皇子,个个低眉顺眼,噤若寒蝉,气氛一下静默可闻。盛帝向来最重颜面,尤其是涉及到邦交之仪时,堂堂一国王爷南巡两次被袭,折了知府,还把魏続给杀了,传出去指不定被其他两国人怎地耻笑和唾弃。 为首男子银冠束发,着白色五龙银线朝服,将地上折子捡起,上前置于明黄色桌案,随后又一言不发退回原位,略低着头,雅致的眉微拧。 盛帝冷眼一扫,“太子,”因着不忿声量愈加呈雷霆之势,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鬓间的霜色逐渐侵蚀他的精力,但掌权当政数十年把他打磨得高深难测,“你没什么要说的?” 太子宅心仁厚、礼贤下士的高风亮节,一向声名遠播,只是不知为何,盛帝并不待见,常常在一众皇子和朝官面前出言刁难。 这次还是...... 太子面色不改,想来是习以为常,“回父皇,七弟身为大理寺少卿,此次首次协同副都御史严大人南巡,身负要职,关系重大,想来以七弟谨慎性格,不会不有所提防,却连遭两次偷袭,身陷险境,显而易见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往年南巡皆是二哥之务,二哥对南淮熟悉程度远甚儿臣,对那伙贼人或有洞见。” 萧宸把不动声色地把话头抛向魏王,的确,往年南巡多是魏王从旁协助都察院进行的,今年由于魏王称病在府休养十数日,便让萧澈去了。如今,在与魏王“瓜葛”颇深的南淮地区,偏巧有人欲置平王于死地。 一番话下来,大概有脑子的人都想通透了:魏王不可说不可疑。 二王爷一听,不干了,“太子这是何意?这话的意思是本王指使人去殺平王的?太子有何证据?空口白牙一番话,真是可笑至极!” “二哥言重了,臣弟只是想二哥多次南巡,对此事比臣弟更有看法,并无其他意思。”他温和的眼神随着略略带着歉意的侧首,当真是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敌意。 “哼,太子说话最好小心点!否则太子就是圣人,身负一世贤名也将毁于一旦。”魏王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化开他的平和,在外人眼里,萧宸温润玉质的面容永远不会冷漠狰狞,恶语疾言只会让他更为谦虚和蔼,若非一头墨发,倒像极了佛陀。 萧宸闻言,果然只是牵唇一笑,云淡风轻,与他生母贤妃向来恬淡温柔的作风颇像。 盛帝端坐在前方御座,始终一言不发,似是默许了魏王的作为。 京城的水正在越搅越混…… 初见 端华虽不如皓月那般举国谋商,以商道为大道,但鋻于商贾之流占据国家一些重要经济命脉,为全国货物和钱币流通作出的贡献,每逢腊月十六,皇室会举办一场私宴,专邀各地有头有脸的富商相聚溪荡山,以示尊荣,名曰牡丹宴。 “二姐姐,二姐姐,这呢!”不遠处传来沈宛念的声音,女子的声音娇糯好听,尾音拖的略长,旁边有人闻声频频向她投以目光,幸而宴会上人数众多,颇为嘈雑,不致太过引人注目。 这宴会不过是一群有钱人之间的互相吹捧,当真是无聊至极,沈青染本不想来,无奈老太太说,沈凌昌都去了,身为沈府的正主不能示弱,更加要去,而且这也是一个向外人昭示身份的好机会。 沈青染闻言快步走过去,白色的厚斗篷与雪色相近,湮没在人群中,不甚瞩目,随着她的走动拖出长长一条虚道。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些年多,也更冷了些,祖母担心,她第一次在京城过冬季,会不适应,特命人在清涟小筑、家中书房和议事厅等她常待的地方多修了地龙,平日里在府中倒不觉冷,今日参加这宴会,对她来说,着实是冷的厉害。久居的怀县气候四季宜人,即使深冬临近,薄薄的雪意也不甚寒冷。 城东沈府在古玩宝玉方面在京中还算有点名声,因此不意外,也是受邀之流。今日赴宴的除了她,还有沈凌昌和沈宛念。 近两个月以来,沈凌昌因为沈子涛与沈子权两兄弟被羁押大理寺一事四处奔走,腾不出手脚与她夺权,她也乐得清闲。 走至席上坐下,方才开口,“好些日子没见,三叔可一切安好?” 沈凌昌这时也不好与她撕破脸皮,皮笑肉不笑地回到,“只要侄女把府里事务照料好了,三叔就一切都好。” 沈青染缓缓牵起一抹笑意,不甚在意,“青染现在是沈府管事的,这是自然。听闻两位哥哥至今还未得释放,这真是令人担忧,不知三叔可另寻法子了?” 不得不说,萧澈在这一点上真是帮了大忙。想到他,倏地,她的笑凝在脸上只三分艷。 沈凌昌不欲答话,轻蔑地扫了她,便扭过头去,倒是沈宛念开了口,“二姐姐,我们等会打算求求平王殿下,平王殿下专司刑狱,在大理寺身居显位,若是他能应承此事,哥哥们就有救了。” 萧澈?他回来了?咋一听到他,沈青染心里说不上雀跃,更谈不上欢喜,只是忽然觉着这牡丹宴也不是那么乏善可陈。 牡丹宴既是商贾之流的宴会,最不缺的就是华贵、奢侈,宴会场地上方拉起箔金编天蚕丝篷,挡住了簌簌的雨雪和微风,主道铺陈以金丝线织成的牡丹花色迎宾毯,加之在漫天白雪下,随处可见花开正艳的盆栽牡丹,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宴会还没开始,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互相寒暄问候,让这热闹万分,沈青染不太喜欢,遂与沈宛念说了声,便独自往人少的地方走。 深冬,正是傲雪凌霜的红梅开得最盛的时节,沈青染看到不远处有大片红海,鼻端下是似有若无的梅香,这地方明明有最盛的梅林,却不惜重金违背自然规律温养牡丹,显得牡丹宴真是分外有“体面”。 她走近梅林,香愈烈,勾人魂,诱人魄,仿佛置身于幻境,阖上眼帘,天地自空,悄然无声,思虑也愈加清晰。异世十六栽,匆匆掠指过,她于这个时空,不过是未知异数,何谈留念? “雪落,枝桠矮,冰雪红梅与姑娘正相衬,”他的声音有如天空浮动的云,带了一些不可捉摸,音色清越,又如早春林间的淙淙溪流之声,她睁眼,循声望向前方,漫天红色中,唯他一身白衣,挺拔站立其中,生煞了红梅的光艳,把他衬得更加耀眼夺目。 微风袭来,夹了少许的飘雪,他顺着风的方向走向她,此时朝阳也在右方,为他身形镀上一层不真实的金色,好似他是下凡的神。 “姑娘?姑娘?”神出声,把她拉出虚幻之境。 沈青染回过神,闭眼睁眼,他还站在她眼前。 心中忽然涌动出一股难言的喜悦。 她望向他,他的双眸不是常见的黑色或棕色,更偏向于琥珀的颜色,交织着混沌与清澈,却透出极致的平和,五官深刻,但脸色苍白,想来是为病拖累许久,为他添上羸弱的美感。 她应下声,声音出奇的温和,“方才想事情,略有些走神,让公子见笑了。” 他微欠身表示歉意,摇头,“本是在下不对,扰了姑娘清净。只是见偌大梅林,姑娘孤身一人,眉间似有难解之虑......” 她展颜一笑,却大方承认,“是。不过人生在世,时有思虑不足为奇。” “若是不开心,姑娘何必笑?” 她抚上自己右边的脸颊,唇部牵起的笑颜还保持着,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眸,她竟觉得歉疚。这些用于世俗的虚情假意不该出现在他眼前。 放下右手,她直望着他,喃喃道:“日子久了,她也开始学会迎合了。” 声音这般轻,更像是自语。 “既然不喜欢,拒绝就是,姑娘何必为难?” “公子这般纵情肆意,无拘无束,不喜俗套,又为何出现在这富商云集,互相谄媚讨好的牡丹宴上?”她是不喜欢,也拒绝不了,但他不也如此? 她眉眼染了几分生气,不再脆弱冰冷,看起来既美丽又生动,不甘示弱的样子又像倔强不服输的孩子。 她上头横了一枝红梅,夹霜带雪,既干净又夺目,他答道:“我不参宴。是为这的砂梅而来。早先听闻溪荡山有名动天下的朱砂梅,玉骨冰姿,孤标难画,今日一见,”他忽然低头看她,缓缓道,“果不其然。” “二小姐,二小姐,”有丫鬟唤她,沈青染微颔首,略抱歉意,“想是要开宴了。”说完,便一语不发走了。 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说。成渝笑了笑,这丫头。 酸的 沈青染刚走到宴会入口,就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高声道,“太子、魏王、平王、晋王殿下,十一皇子到。” 比起一般平民,商贾虽掌握雄厚的财力,在一定程度上享有显赫地位,但归根结底不过也是平民百姓,依端华律法,见皇亲应行大礼。一时间,哗啦啦地,跪倒一大片人。沈青染也就地跪下,膝盖窝在厚厚的雪里,寒凉之感瞬间侵入肌肤,刺刺的疼。 “雪水寒冷,诸位快快请起。” 太子语带关切,让下跪众人皆心生暖意,纷纷道,“谢太子殿下。” 沈青染随众人起身,膝上还附着些薄雪,她抬头望前看,正好撞进萧澈的眼眸,他脸色稍显苍白,身子也消瘦了些,对上她,他迅速移开视线,好像不欲与她多做纠缠。 入座后,牡丹宴正式开始。按例,盛帝必会出现在每年的牡丹宴上,这次太子端坐上位,并没有预留出给皇帝的龙椅,看来是不会出现了。 太子洋洋洒洒一番开场白之后,“......父皇,小感风寒,御医叮嘱不宜出行,是以,此次宴会便由本宫主持......” 一说完,众人纷纷嘘寒问暖,关心龙体状况。 小感风寒?据她了解,盛帝自入冬,便时常缠绵病榻,病情就不见好,多次反复发作,虽不致危及生命,但也不容小觑。 “钱掌柜,今年琉月公子又外出不在京城么?”萧澈忽然问道。 钱源代表白琉月全权管理手下大小事务,银楼、青楼、酒楼一应涉猎,是仅次于白琉月名副其实的二把手。 白琉月此人向来神出鬼没,每年的最牡丹宴从未参加过,一些重大场合也不见其踪影,要么以抱病推脱,要么借口出京办事,典型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见过其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他被传得神乎其神,各种版本都有,有说是某位王爷的,有说是位传奇女子的,甚至还有人说白琉月根本不存在,钱掌柜是替当今皇上打理产业。 “回殿下,是。我家主人因着前些日子得到消息,称西漠发现一批原矿,是上好石料,两月前便出京去采办了。” “琉月公子真是尽心尽力,寻石料这等粗活,还亲自出马,远赴西漠。”萧澈面色不霁,语出讽刺,不经意扫了她一眼。 沈青染坐在席上,低着头,没看到。听着他俩间对话,感到莫名其妙,萧澈为什么突然“关心”起白琉月来了?不过,一想起年初她白送出去的一百万两,就觉得肉疼,还颇咬牙切齿。 “久闻琉月公子芳名,却一直无机会与之相识,真是可惜。”萧宸接过话。 “钱掌柜,既然太子殿下有意结识,恰好,我们一众人也对琉月公子琉月公子颇为好奇,不如下年宴会,您请您家主人务必出席,如何?”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扬声说道。 “是啊,钱掌柜,琉月公子这般神秘,倒把咱们胃口吊得十足。还是......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出席?” “这事鄙人还得请示我家主人,鄙人替我家主人谢太子殿下、平王殿下关心,也谢各位记挂。”钱源不慌不忙,不亢不卑答道。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钱源擅长与人打交道,又有精于商算的本领,的确担负得起总掌柜的名头。 宴会进行到一半,酒过三巡,众人微醺,舞姬妖娆的身段在千姿百态绽放,歌姬黄莺般的嗓音尤为动听,乐姬手下轻快地奏出一段段动人旋律,在这纸醉金迷,把酒言欢之际,某人的心情却很糟糕,拿起一壶酒欲再满上,发现酒壶就空,他无言,伸手就去拿旁桌的酒壶。 “四弟,你今日心情似乎不太爽啊?喝酒伤身,何况你伤并未痊愈。”二王爷萧威在旁说到,萧澈拿的正是他桌上的酒壶。 “劳二哥挂心,伤口已无大碍,喝点酒不算什么。”他心情的确很不爽,这女人,两个多月未见,对他也不甚在意。更糟心的是,还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真是够了。 “听闻你此次负伤回京,父皇一次也没去看过你?”萧威语带轻笑,放佛看透他这般失意的缘故。 萧澈闻言,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侧脸看他,不甚在意,“听闻七弟不在京时,二哥与四哥在父皇的御书房差点吵起来,而父皇似乎也颇赞同四哥观点。二哥,你说,七弟是不是也应该听四哥的话,好好查一番?” 萧威一下就冷了脸,“胡说,父皇怎么可能这样!萧宸想把这脏水泼到我身上,也得问我同不同意!”可心下却知道,上次父皇在听了萧宸的话,的确一语不发,难保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七弟,你不会也认为是二哥对你下的手吧?”比起萧澈,他更讨厌萧宸,留着萧澈,没准还能把这场皇位之争的水搅得更浑呢?他何必现在对萧澈下狠手? 萧澈哑然一笑,左手把玩这酒杯,不置可否,“七弟想不透呢,或许谁都可能。” 未几,“平王殿下,城东沈府的一位小姐请求见您一面。”有丫鬟上前禀道。 她终于忍不住了么?萧澈嘴角忍不住翘起,一扫之前的阴郁。不过不解释清楚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她别想他那么快原谅她。 他望向她的坐席,果不见她,“带本王去。” 一旁的萧威调笑道,“七弟艳福不浅啊。席上也就沈家的小姐看的过去了。” 行至偏僻少人处,那丫鬟转身恭敬俯身退下,“殿下,沈小姐就在前面。” 萧澈大步走去,想到她,心房好像瞬间被什么充实,不再空荡荡,她的面容时时出现在他记忆中,每一处镌骨铭心,不管是冷淡的双眼,翘挺的鼻,瑰色潋滟的唇,还是那写满骄傲,时常不经意扬起的小巧下巴。思及此,他忍不住轻笑。 远之,无牵无念;近之,思之欲狂。古人诚不欺我也。 他决定,不管等会她说再多气人的话,他都不跟她计较。 那女子站立,背对着他,只一眼,萧澈的脸便冷了下来。 沈宛念听到脚步声,娇羞地转过身,小意地俯身行礼,“平王殿下,日安。小女宛念......” 找本王何事?萧澈眉眼冰冷,负手在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殿下,”被萧澈这般态度一吓,她话都要说不下去了,“嗯......是宛念两个哥哥两个月前被关押在大理寺,至今未被放出,家父.....”想请殿下帮忙。 沈宛念话还未说完,谁知被萧澈抬手打断,“这件事本王并不清楚。况且一切纠纷皆依律法行事,沈小姐怕是找错人了。” 沈宛念呆呆站在原地,眼看着萧澈快速走远。爹爹还说,凭她这花容月貌,此事定成一半。谁知,平王殿下连话都不等她说完,便走了。 太子 等沈青染再回到那片梅林,那人却不见了。 只见满眼是耀眼的红梅,她忽心生寂寥。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瞬间把她心提起来。她转身之际,身侧的鱼形环佩受到摆动撞击出声,裙带摆动间添了几许急切。 来人一身杏黄色三爪龙缎,腰间系以莲纹锦袋,身姿挺拔,行走间又带飘逸风姿。 却不是他。 沈青染压下心生的失落,面向来人,微微俯身颔首,“太子殿下万福”。 萧宸抬手示意她起身,微微一笑,“沈小姐认得我?” “长宁候府赏花宴,有幸见过殿下一面”。她认得堂堂太子不出奇,奇怪的是太子知道她。 “说起那日赏花宴,事出突然,没吓着沈小姐吧?”明明彼此不过萍水相逢,毫无关系,他却温声软语,情态动容,仿若关心自己心爱之人。 传闻太子殿下温和有礼,平易近人,她今日一见,倒觉得传闻过于谦虚,他岂止与人为邻,待人友好,简直言行举止好似普度众生的活佛,先人之忧而忧,后人之乐而乐。 “谢殿下关心,民女无碍。”如此尬聊,当真让人难受,她现在后悔出来了。 “沈小姐出自城东沈府?从前倒是从未见过。”他侃侃而谈,看上去好像没有丝毫不适。 “听闻前段时间沈家家主离世,事后家业由他嫡女一手继承。如此力排众议,雷霆手段,当真巾帼不让须眉。”言语间充满敬佩之意,“与沈小姐这般仙姿玉容,与世无争的模样,实在矛盾。” 他眼眸干净清澈,里面似有无数星辰。这让他即使一眨不眨盯着人看,也毫不给人以压迫之感。 “沈府家业本该由哥哥继承,只哥哥学业未竟,有心无力。而民女不过一介弱女子,人微言轻,若非有祖母撑腰,万万是无能无力的。殿下实在谬赞了。” “即使如此,沈小姐依然迎难而上,如此心性,当真是世间罕见。沈小姐不必过谦。” 沈青染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沈小姐知道这是什么梅吗?”见她不接话,他也不甚在意,两指捻起面前如血染般艳丽的梅枝,稍用力便脆生地折下,但还是惹得旁近的花簌簌掉下,回身递给她。 想起先前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她淡漠道,“朱砂梅。听闻这溪荡山中的朱砂梅名动天下,颇得人慕名。” 他闻言,似有惊讶之意,言语温和,“想不到沈小姐竟也认得,可喜欢?” 她低头轻嗅手里的梅枝,光裸无叶的枝桠簇拥着几朵开的正艳的梅花,芳香馥郁,沁人心脾。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花中四君子之首,傲而不俗,满目娇色,谁人不喜欢?” “沈小姐待人都如此冷淡吗?还是,只是不喜与本宫说话?”他言语犀利,脸上却不见半分不忿,照旧和颜悦色。 “殿下说笑了。民女自小性子冷清,言语木讷,多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这样说来,倒是本宫小气了,”他轻笑出声,“无碍无碍,只是本宫时常见着的女子,或娇羞可爱或谨傲自持,唯独没见过如沈小姐这般的。” “出来已久,不如沈小姐同本宫一道回宴席?”他话说的轻巧,仿若不知此举会引起的什么样的后果。 “殿下身份贵重,民女岂敢僭越?还请殿下先行一步。”他主动与她搭话就已经很可疑了,现下还想让人误会他与她有首尾。沈青染自认素来与太子无交集,她只不过是小小一商贾之女,不知他今日为何三番两次纠缠。 萧宸这次再没出言,点点头,“既如此,本宫先行一步。”末了,又回首添了一句,言语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很高兴认识沈小姐,后会有期。” 等沈青染再回到宴席,已近尾声,她回到角落默默坐下,甫一坐下,便感觉有道不容忽视的目光直射而来,旁边是沈宛念略带羞恼的小声抱怨,她抬起头看去,是萧澈。那家伙坐在相隔甚远的左上座,目光如炬,脸颊微红,明显就是一副醉酒的落魄样。 他看着她,毫无顾忌,带着七分占有欲与三分邪肆。 “……二姐,被平王殿下这样看着感觉好可怕……”先前沈宛念说了什么,她倒是没听清,只这一句…… 她不动声色侧首问:“可是他拒绝你了?” 沈宛念小小惊讶一把,“二姐如何知道,我见到了平王殿下,而他又拒绝帮忙?” “平王这模样都要吃人了,如何不知?你做了什么?他好似很生气。” 一说起这事,沈宛念就觉得无限委屈,她话尚未说话,平王就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她好歹是京城少见的美人,哪得男人那般轻慢,“二姐,我可什么都没做。这平王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我再也不要与他说话。爹爹说那条路根本走不通。” 始作俑者又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萧澈不理会很正常。“另寻法子吧。” 沈青染就这样顶着萧澈状若吃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等着散宴,一派风平浪静。 没多久,宴席便结束了,沈青染与沈宛念道别,打算上马车回府。不想,一粉衣奴婢上前,俯身恭敬行礼后,便轻声说:“沈小姐,殿下在后山等您。” 她蹙眉,颇不耐烦,出言拒绝,“我乏了,想尽快回府。” 那奴婢却道:“殿下说今日他必须见到您。您不去见他,他就上府提亲。” 混蛋!拿提亲之事威胁她?她玉容染了几分薄怒,语气不善,一语双关,“他大爷,我去。” 粉衣奴婢明显被吓了一跳,心想,幸好没把殿下的原话说出来,不然沈小姐只怕会更加生气。 嗯……平王殿下的原话是:让那朝三暮四的女人立马来见我,她若不来,我明天就让她改姓萧。 溪荡山不算大,路还算平坦,但绕一圈去后山,中间也费了一些功夫,“小姐,到了。” “董叔,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董叔是沈府的老人,之前是沈凌风的马车夫,她接管沈府后,老太太便让董叔跟她,她看董叔为人老实可靠,便应下了。 “小姐,这……”小姐虽是沈府现在管事的,但也是闺阁女子,这般与人私会,实在不妥帖。一方面是于礼不合,另一方也是为了小姐自身的安全考虑。 “无妨,我认识他。董叔,不必担心。此事也不必与老太太提起,我自有分寸。” 纠缠 青灰色的马车就停在前方,一动不动,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沈青染深吸一口气,方朝马车走去。 倒不是怕他,只是对他,她总有些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高耸枝桠挂着雪,地上也铺了一层,黄昏的光晕洒在上面,像织就了一张金色的地毯,静谧又美好。 只她走的离马车越近,这静谧又美好的气氛越被破坏的荡然无存。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她不适地皱皱鼻子,离开的想法越发强烈。 却听见,“上来!”音色沉滞,带了浓重鼻音,又快又急,容不得她的不。 她顺从地登上马车,素手刚扶上左车轸,便被一只大手以蛮力拖上马车。 他五指紧扣在她纤细的左手腕,右手揽住她腰,再借着一股惯性,导致她整个人生生撞在男人坚硬的胸膛。 疼得简直让她龇牙咧嘴,之前憋的一股子闷气瞬间被点燃,像炸弹的导火索遇到了火星。 “萧澈,你是脑子瓦特了?还是想挨揍?!”她一身冷清气息也荡然无存,整个人暴躁起来,眉眼生动而明艷。 他早憋了一肚子火气,见她这样,更是暴怒,酒精与怒气使他眼眶周边分外发红,看起来就像被惹毛了的猫。 危险的气息一触即发。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 只是双方对峙的姿势实在有些奇怪。最起码,在外人看来,这显然是对恩爱缠绵的恋人。 女人整个身子依偎在男人胸前,两人几乎密不可分,她左手腕被男人右手抓牢,不盈一握的细腰被男人左手掌按牢紧贴在他小腹,她小巧尖细的下巴因着男人的身高,不得不高高扬起,光洁的额头堪堪到男人下巴,两人几乎都要脸贴脸,视线却在隔空交战,硝烟四起。 “我脑子没……”他显然不熟悉这个词,停顿一下,接着说“瓦特。我也不想挨揍。我是对某人很生气!” 几近孩童般幼稚的回答,她每一个问题他都答的认真。 “你……”她显然再次被气到,“你还说你脑子不瓦特,你对某人生气关我何事?放开我,有多遠你给我滚多遠。” 他胸腔颤动,她被动遭受这“非礼”,却无暇顾及,只见他怒极反笑,润泽的唇瓣勾起恶狠狠的笑意,被激起一身反骨,“有多遠滚多遠?本王偏不!我偏要挨着你,有多近就要多近。” 说着,干脆把她双腿分开,面对面抱住,左手依旧扣紧她腰肢,不让她有移动的机会,右手压下她乱动胳膊,扣紧她后脑勺贴上自己的脸,两人的鼻尖撞了个正着,四唇相贴,却半分旖旎气息也没有,鼻尖传来的疼痛,让她的生理性泪水条件反射性地说来就来。 她睁大眼,那泪珠就这样一滴一滴滚下来,从眼眶脱离开来后,速度加快好多,顺着她瓷白的脸颊,湿了一道,他怔怔看着,被她突如其来的脆弱给吓住。 “我……,”他讷讷出声,酒气直接从两人的零距离接触间传至她,她的唇,她的鼻,她的脸,甚至她的泪都似被熏染了。 “闭嘴!”她恶狠狠开口,只是眼眶通红,泪还挂在脸颊,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卿卿,别哭,”他抬高下巴,轻轻吻着她的泪,渐渐往上,直至吻到她眼睛,吻着这让他心生不忍的来源,“别哭,我心……疼。” 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因一方的退让,轰然消散。 她呆呆地看着他,因他的谨小慎微的举措,因他手足无措的话语。 她不想感受,却被迫感受那柔软的双唇轻轻落下,持续带来的震颤。 她不想听见,却被迫听见那夹杂着不安的请求,以及他……仿若赤诚的表白。 她闭上眼睛,平息那陡然升起的让她害怕的情绪,耳际是他断断续续的低语,“我不是故意要生你气的。我只是太怕了。上次见面我说无妨,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真的随你所说,我们不该有其他关系。我太怕了。我也怕他们把你抢走。你是我的。卿卿,是我先认识你的,对不对?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是不是?你应该是我的。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是也不准喜欢其他人,不准靠近其他人。对不起,是我自私了。但卿卿,感情不就是自私的吗?爱上一个人,就不允许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他全身血液都在叫嚣,在躁动不安,对即将失去的惶惶不可终日。 他在颤抖,这个认知,让她再难开口,说之前说过话。 试试吧,有声音在心里小声地说。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或坏,统统失了原有的读音。 现在的她开不了口,无论是欣然应承,还是决然拒绝,叹了口气,她手动了动,他却越发用力的收紧,“放手。”她冷然出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他闻言却依旧岿然不动,像藤蔓一样,愈用力挣脱,收束得愈紧。 她无奈地解释道:“你会喜欢的。” 她不屑以谎言来应付他,不知为何,在这一点上他被没有任何理由地说服。他放松了力道,但仍把她圈在怀里。 情丝(微h)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性脸庞,无一处不深刻,长眉俊目,挺鼻如峰,拥有极清晰的下颚线,整张脸因着酒意染上桃花般瑰丽的颜色,双唇削薄且潋滟。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他,审视着他,黑白分明的剪剪水眸倒映出他现在的样子,眼眶周边通红一片,眸中一派疯狂痴迷,他一怔,在她面前的自己,原是这样的么?连他自己都未见过…… 她双手捧上他脸颊,有丝丝热气熨帖着她冷冰冰的指腹,她朱丹似的红唇印上他的。 有什么在他心里轰然倒塌,他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柔软,轻轻地回应着她的吻。 吻着他,便让他口中的酒气都争先恐后地窜进她口中,浓烈且辣人,可能是熏着她双眼了,有湿意从她眼眶重新流出,她边吻着他边流泪。 他因着她的泪,僵住了动作,全然不敢动作。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咬着,舔着。 她用尖利的牙齿咬着他的唇,丝丝痛意后是铺天盖地的麻意,被咬过的那处,又被她以舌轻轻舔着抚慰。 两人的鼻息交缠在一起,呼吸间尽是缠绵的情丝。 周围的温度瞬间好似升高了许多。随着她的动作,萧澈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在空气中发出暧昧的响声,他不可自抑地跟随她的视线,见她伸出红艳艳的小舌在他下巴处轻扫一圈,视觉与触觉的双重夹击,身下立时起了反应,几令他把控不住。 因为她双腿叉开夹在他腰间,他坚硬的棍子几乎是在立起的同时,狠狠地顶在她柔软那处,她张口轻轻哼出声,更像是难耐的呻吟。但她没有其他动作,下身依旧与他嵌合着,那灵动的小舌顺着他的肌理向下,一口捕捉到那不安分上下滚动的喉结,几乎同时,萧澈低吟出声,粗重的喘息再也抑制不住。 他低低唤她名,有愉悦有忍耐有颤抖,“卿卿……”还带着哀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是求她继续?还是求她吻狠点?或者是在问她,他可不可以……? 他感觉到她带着凉意的双手搭在他后颈,与他火热的躯体相触,降不下那滚烫的温度。她柔软的胸脯紧贴在他坚硬平实的胸膛,一如他之前感受过的,她的柔软。那所有火气的来源,迸发在下腹的庞然大物,在裤裆处支起高高的帐篷,受她腿间的柔软处压制着。 她依旧轻舔着,不回应他,他不敢动作,只愈发渴望她身形晃动间带来的摩擦快感。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醇厚,清凉,凛冽,如秋季雨后竹林夹杂着酒气的味道。 她勾人的唇舌移至他肩胛后却不再向下,反往上回吻着先前舔舐过的地方,再次被这般诱惑,他身体如筛子般轻颤,胸膛起伏间是咚咚直跳的心脏。 良久,她重回他的双唇,吮吸着他唇肉,伸进他口中,勾着他粗砺的舌头,搅动间,水渍声响起,间或是男人粗重的喘息。 他的双手死死按着她的后背压向自己,力道很大,好像借此发泄他只能被动承受的郁闷。 明明是她占着绝对地位,发起这一切,主导这一切,在彼此唇舌交缠之后,反被他夺去了呼吸,好像是这浓烈的酒气,未让他醉,她已醉。他粗砺的舌头勾住她的小舌,狠狠地吮吸着,好像要把她舌头卷进腹中吃掉,卷的她舌根发疼,恼得她伸手往他胸膛就是一拳。 她的唇软软的,但比不上她的舌,不但软而且滑,勾着她的舌,她口中的津液也一并卷进来,很甜很甜,半块冻酥花糕的味道再一次充斥在他的唇舌。 他勾着她舌头简直就是各种虐待,又吸又咬又舔,早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反正她舌头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存在。萧澈,这个王八蛋,这是八百年没吻过女人么? 这次她是真生气了,伸手对着他胸膛又是一拳,死命地往外挣脱他的束缚。 感觉她的不情愿,他恍然地睁开双眸,神色半是迷惘半是欲念,愣愣地放开她舌头。 终于,她的舌头终于又是她的了,她怒目相视,开口就是一句,“你是要把我舌头吃了么?!” 他被她说的一愣,继而错愕,然后耳根通红一片,“我……我不是……” “算了,是我自作自受。” 明明他感觉和她亲热很美好啊,只是她好像难受不舒服的样子,萧澈偷眼看她,见她玉般的面容果然无半分旖念,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只他强装淡定,磕磕巴巴开口,“我……咳,本王……本王只是对这种事还比较陌生。”他下次会表现更好的(捂脸)。 黄昏的余晖透过车帘撒进些许,她好像被惊醒,又恢复了惯常的疏离,淡淡的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府。”说着,就挣扎着起身。 她双手撑着他大腿就要起来,只她一动,两人身下之处若有似无地磨蹭在一起,引得他沙哑的低吼,“别,别动”。 她也察觉到他异样,只她答应了老太太,日入之时回府。现下,时辰实在不早了。她匆忙起身,却不慎被自己的斗篷绊到,重重跌回原处,恰好撞上他的高高支起的帐篷。 被她方才一番撩拨,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她挣扎起身的动作在不经意间,却带给他攀上欲望顶峰的绳索,最后她娇软馨香的身体再一次进入他怀里时,两人身下再一次的嵌合,坚硬与柔软的碰撞,生生把他拽向欲望释放的极点,他的身体瞬间获得了难以描绘的快感。 “嗯……”闷哼一声,极尽低沉沙哑,饱含情欲。 她有些疑惑,尚未问出声,隔着衣料传来的湿润与灼热之感,很好地回答了她未出口的问题。 他竟然射了?射了?! 沉青染被这个认知震惊了(雷得内焦里嫩)。 他把她揽在怀里,埋首在她颈窝,低低地喘着气。 她僵住的身子,一动不动地,借此,他慢慢地平息身体的欲望。 她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八百年没碰过女人,他的欲望来的这般强烈与迅速,最后,她嗫嚅出口的却是,“好了吗?我真的要回府了。” 他从她颈窝抬起头,脸颊可疑地发红,双眸湿润又明亮,闪着笑意,她这才发现,他额际微微汗湿,与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又十分吸引人。 他道:“好,卿卿先回去吧。”捧着她脸,就是一个重重的吻,然后抱她起身。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下马车,脸上莫名多了几分热烫。 作者有话说:我感觉这个女主有点渣,然后她还有点狠,大家一起做好心理准备。 阴谋 回到沈府,见到老太太,她眉间颇有喜色,沈青染行至跟前,俯身行礼,轻声喊道,“祖母。” “快来,”沈老太言语欢快,一把抓住沈青染手腕,让她坐在旁边榻上,扬声吩咐许嬷嬷,“快上膳,青儿在外一天定然是饿了,”转身又问她,“宴会可还好?” “回祖母,都好,宴会上虽然人很多,但没出什么岔子。” 沈老太一听也不再问,转而拿起案几上信封,道,“你大哥来信了。” 沈青染抽出里面信纸,展开,只见信上写道: 亲亲祖母与吾妹染儿, 离家两月余,奔波在外,对你们甚是挂念。 慮己空有一身蛮力,对世事所知了了, 故月前拜别师门,赴山下人境, 望能学师门所不能学之事。 出门在外虽多有艰辛,然得四海兄弟相助, 至今平安喜乐。 家中琐事繁杂,然吾妹染儿七窍玲珑,多谋善断, 祖母尽可托付,鼎力相助。 信已至此,望亲亲祖母与吾妹染儿勿念。 自从那天议事会后,沈梓墨便离开了家,两个多月以来,还是第一次得到他的消息。 沈青染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祖母,知道哥哥一切安好,这下您尽可安心了。” 沈老太半是安心半是心酸,“你大哥他过于懦弱,不敢承担家业,用逃避来面对他不愿发生的。希望他这次在外游历能勇敢起来。所幸青儿你胆大心细,护着这家业,不然,我又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你爹。” 丧夫丧子之痛一并涌出来,又痛惜孙子的不争气,说着,脸上的悲戚之色再也掩盖不住。 等沈青染好生安慰好沈老太,出来宁心院时,天色也晚。 朱颜一早就在宁心院外候着了,见她出来,惊喜喊道,“小姐!” 沈青染点点头,携着她一道回清涟小筑。 路上,“小姐,您连日来都不曾好好休息。先是老爷离世,三房争权,然后又是各种各种的府中事务,之后又为睡公子的事担忧,现下还要参加一整天的劳什子牡丹宴,我担心您身子吃不消。”然后又轻声嘀咕,“明明小姐姿容最举世无双了,近日来我看着都觉得颜色掉了几分。” “无大碍,我身体受的住。对了,越一回来了吗?” 自从那次萧澈说要把越一给她,她就彻底成了越一的主子,不过,他的任务再也不是监视他,而是帮她注意着武忠侯的动向。武忠候是当今皇后的弟弟,虽无实权,但担着国舅爷的名头,主要负责皇宫一应物资的采办,因此在京城颇得人巴结。 自从打定主意,护住沈家家业,让沈家走上皇商的康庄大道,她就开始陆陆续续想办法,如何与武忠候搭上关系。 当今皇后无子,只有一女,为敏月公主,因此,至少在明面上看,并不涉及日后皇位之争。对她来说,坐享其成,袖手旁观,是最好的选择。她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与任何一位皇子牵扯不清。 京城城东沈家在外虽不见得多有名誉,但从来不涉及朝廷党派之争,不依附哪方权贵,算是干净。这无疑是攀上武忠候的一大益处。 现在只是缺一个机会,结识武忠候的机会。 她之所以让越一去,而没有动用红叶阁的力量,就是不想暴露她与红叶阁的关系。沈青染,白琉月与红叶阁都该是各不相关的。 而萧澈,一个让她头疼的人物,像牛皮膏药似的,越发撇清关系,粘得越紧。越想越觉得烦乱,她索性再不去想。 只是,她不去想,有人却要提醒。 沐浴后,桔黄色的灯照亮内室,见一紫衣女子站在一着白色中衣女子身后,轻轻地用象牙篦梳梳理着湿发,两人良久无言,紫衣女子的手顿了顿,复又轻轻动作,烛光洒在两人身上,影子打在另一侧地上,勾勒出秀致的剪影。 “落琴,你可是有事?”这几日落琴见她总欲言又止。 澄黄的铜镜里面,隐约映出女子清冷美好的五官轮廓,眉不点而黛,唇不点而赤,黑葡萄似的眸子沉静而有灵气,散着墨缎似的长发,黑而黑,白而白,赤而赤,颜色对比极其强烈,见之难忘。 “小姐,您近日忙,大概忘了,淳寂寺的慧净大师许久未再拜访了。”落琴低首敛眸,言语克制。 慧净……化育之日,星空之眼,钊金玉,炀火玉,堄土玉,这一件件,她该找寻的,她却忘了。 “……”她是有多久没再问起这一件件的下落。 “小姐,或许有宝玉的消息了。现下十七就在外面。” 她说忘却的,落琴没有;她所在意的,落琴从未怠慢。 “叫十七进来。” 落琴颔首,转身退下,身后忽然传来,“落琴,谢谢。”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提醒我。 落琴驻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小姐,您无需言谢。无论如何,落琴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 “十七见过小姐,”黑衣劲装的男子声线沉郁,低头唤道。 “说吧。” “回小姐,近月来,无极门的人在皓月与端华相交的辛祁山一带甚是活跃。属下将这个消息报与落琴时,落琴认为无极门作为江湖闻名的暗杀组织,向来行事低调,这次再三派人去一个边陲之地,怕也是目的不纯,因此吩咐属下再暗中打听。 我们派了人去辛祁,果然发现一处异常。辛祁山附近一处村庄,竟空无一人,只生活用度之物一应倶在,实在蹊跷。 经过再三查探,据说前些时日,这个村庄的村民在离村几里地的辛祁山山下发现了一个墓穴,当时有村民下去,上来便带回来一个宝物,具体是何属下未查探出来,只是传言该宝物价值连城。 在发现宝物的第五天,整个村庄的人忽然消失了,而那个宝物也不知所踪。当地其他村庄的人声称,村里的人冒犯墓室主人,偷了陪葬品,因此村里人全被变没了。 一村数十条人命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如此怪力乱神之事,当地官员也不敢声张,便下令封锁消息。 落琴怀疑,村里人消失与无极门可能有莫大关系,而起因就是那个宝物。” “落琴如何断定宝物正是我们所寻找的宝玉?”沈青染淡淡问出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回小姐,落琴也不能断定。只是先前阁主曾说起,无极门似乎也在找我们寻找的东西。落琴因此把这些联系起来。” “现在是第几日了?” 十七顿了顿,“自村民消失之日起算,已是第三天。” 第三天?也许还来得及。“行事就算再低调,无极门在短短几年间势力壮大已是不争事实,无极门早引起江湖各大门派忌惮。门主赢迁又向来不遵盟会条约,数次惹得有些门派恼恨,上次还缺席在皓月举行的武林大会,怕是早让盟会各派不喜。如此,让我们给盟会一个光明正大又义正言辞的理由。 你吩咐下去。说红叶阁得到消息,无极门一派获得了一个宝物,该宝物能使人凭空消失,嬴迁意图借此颠覆武林,一雪之前受盟会各派欺压之耻。其心可诛,望各门各派早作准备。 再让人偷偷放出无极门近月前在辛祁山活动,以及辛祁山村民发现宝物又凭空消失的消息。” “小姐,红叶阁这样张扬,怕被无极门记恨。” “无碍,多事之秋,无极门若真的要对付红叶阁,反叫人落了把柄。自有江湖各门各派要为所谓的’正义’为我阁主持公道。” “小姐,宝物能使人消失这般诡异莫测之事,怕也不能令那些人信服。” “十七,你不知道,恐惧能让人失去理智,再不可能之事,一旦危及门派存亡,也让人不得不注意。况且,辛祁山附近那一村村民忽然消失是事实。只看我们怎么说罢了。” 十七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此事要告诉阁主吗?” “不用。”还是让他好好休养吧。“另外,只这些尚不能真正引起他们的动作。把消息放出后的第五天开始,找两个在盟会中自诩清流又向来看不惯无极门的小门小派,端了他们。” 十七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记住,一定要做的干净,好像凭空消失一样。”沈青染想了想叮嘱道。 她要搅乱武林。 审问 翌日一早,沈青染早早起床,不过刚到卯时。 落琴倒是起了,朱颜还在呼呼大睡,落琴听见內室动静,撩起帘子,见沈青染坐在铜镜前,很是讶异,道,“小姐,今日怎起这样早?” “室内的地龙烧的太旺了些,被热醒的,也睡不着,索性早点起,等会去看看红睡。” “那小姐您等等,奴婢去把朱颜那丫头喊起来。” “不用,让她睡吧。落琴你去打些热水来,我梳洗一下。”说完,她自顾自继续手中动作,给自己梳头簪发。 等落琴打了热水回屋,发现沈青染已经梳妆穿戴好了,一身茜青色的绣花襦裙,耳边明月珰,鬓间几根同色的玉簪,十分素净。 “灶房人还没开始干活吧?等会我去做些糕点。让他们也不必准备我们的午膳,你跟朱颜等会一起跟我去奕北院。” “小姐想起去奕北院,实在少见。红睡公子想必早想您了。” 想起红睡那惯常的浪荡样,沈青染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呀,总喜欢嘴上占便宜,哪会真有空想起我?” 等沈青染做好几个糕点,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朱颜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小姐又做糕点啦!太好了!我又可以吃到了!” 朱颜跟了她许久,没有被她与落琴的脾性侵染,还保持着活泼可爱的性子,实在难得。 她手上还沾着面粉,伸手就往朱颜鼻子上一点,“不完成交给你的任务不许吃。” “小姐每次交给我的任务都简单极了,我肯定是能吃到的。” 哎,这丫头片子还懂得总结规律了?不过,她还真是说对了,伸手把一食盒放进朱颜手里,“把这糕点送给老太太,告诉她老人家,说我有事出门一趟。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红睡。” 听见说去看叶红睡,朱颜眼里亮晶晶的,笑得灿烂,“小姐去看睡公子,睡公子肯定高兴!” …… 腊月里的雪在空中簌簌地下,有稀薄的阳光照耀万物,但没什么暖意。沈青染右手捧着汤媪,好歹手不再冷冰冰一片。 半撩着左侧的车帘往外看,见祥丰阁就在前方,虽然时辰尚早,但也不乏三两主顾,果然,钱源是个生意好手,将生意交给他,她很是放心。 前方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停在路边,只见,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先下了马车,转身把一个着浅草绿衣的娇小女子打横抱起,可他把她抱下马车后,并未放她落地,而是抱着继续往前走,直到隐没在济世堂室内。 男子背影挺拔,紫金线绣出的四爪蟒蛇在黑衣衬托下格外威严凶猛,有片片雪花落在他肩膀上,走动间,宽大广袖上垂落的墨色衣袂与女子浅草绿色的裙裾交织,形成刚硬与娇柔的鲜明对比。 沈青染一言不发地放下车帘。 落琴也看见了那两道身影,她看向沈青染,见她面无表情,只怔怔地看着某处,心下一叹。 开口道,“小姐忘记先前奴婢说的话了吗?”她以为小姐这两个月来与平王再无交集,是放下了,现下看来,是她错了。 落琴的话轻轻落入耳中,把她方才所生的既复杂又难懂的情绪霍然推入一览无遗的玻璃屋。 她咬着下唇,像犯错的孩子,脸色却晦暗不明,“你说他野心勃勃,不可为谋……”她的眼睛没有看向落琴,继续道,“……我没忘……” “自那晚,小姐又见了他,是吗?” 她对落琴莫名生出背弃了与她约定诺言的愧疚感,轻轻答道:“是。” 马车的车辘在哐当当地行进,朱颜坐一旁,看着两人,不敢说话。 “小姐,”落琴拖长声调唤她,带了些无可奈何,又带了些严厉,“奴婢不让您与他往来,是为您好。” “我……”她知道的,只是……这远非她能控制。 昨日下午,她明明不欲再与他纠缠,最后却被他三言两语软了心。 好像,他狗皮膏药似地缠上她,然后在她耳边温言几句,她便不忍再出言伤他。 “小姐方才是伤心了吗?”落琴的话不像试探,更像是在陈述。 天已大亮,她却伸手盖住双眼,固执地说,天还黑着。然后,落琴这句话就像一记警钟,声音又响又亮,逼得她不得不开始正视现实。 她讷讷开口,却不想再欺人欺己,“我不知道。只是有些难受。” “落琴姐姐,你别逼小姐。”朱颜在一旁终忍不住开口。 落琴叹了口气,“朱颜,你若懂这对小姐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怕比我逼问的更狠。” “小姐,究竟是怎么啦?”她不懂,为什么小姐被落琴姐姐像犯人一样审问。 沈青染不肯开口,抱着汤媪不再说话。 小姐这般样子,是陷进去了。落琴在心中暗暗发苦。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来挽救。 把这件事告诉红睡公子吗?以红睡公子的性子,只怕会伤了他心。他对小姐又素来心软,做不出勉强之事。 还是把红睡公子多年的心意告诉小姐?小姐是会逃避还是接受,她却是不确定。若是逃避,这只会增加小姐的烦恼;若是接受,可能接受?她又有点疑虑。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再没言语。 等到了奕北院,还未下车,便听见院内一道娇俏的女声传来,“叶红睡,你吃啊,这可是本公主好不容易做的豌豆黄,要不是知道你喜欢,本公主还不乐意做呢。” 朱颜看了看沈青染,又看向落琴,见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中却暗暗着急,睡公子怎么回事,怎么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小姐还偏巧要撞见,这可怎么办? “看来奕北院来了位尊贵的客人,”沈青染率先下车,“难得见红睡身边有姑娘,落琴,朱颜,下来,我们去瞧瞧。” 落琴一听,心里更加确定之前的想法,但凡小姐对红睡公子有一丁点情意,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看来,就算将红睡公子的心意告诉小姐,小姐要么是逃避要么是拒绝了。红睡公子这条路,实在走不通。 本该安静整洁的奕北院,现在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院内人工开凿的小河里,是各种颜色的河灯,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河边的灌木丛像被重物狠狠压过,高一块低一块;旁边的名花更不用说,艳丽的花瓣躺在泥里,花枝几乎是光秃秃的;两道红色的身影还在到处乱跑,各种折腾。 绕是朱颜看着都觉得辣眼睛,喊了一声,带着无比怨念,“睡公子!” 叶红睡停下来,循声看去,只后面追着的姑娘一时不察,来不及止住惯性,直接整个人撞了上去。 叶红睡被这股冲击力撞趴在地面,后面那个姑娘也顺势压在他身上。 “……”挨得越发近了!小姐还看到了,这可怎么办?!朱颜简直要恨死睡公子的不争气了。 叶红睡看到那抹素青色的身影,迅速起身,快步来到她跟前,表情有些慌乱,“小染儿,我……” 头发还因为之前的闹腾乱着,沈青染轻笑出声,“不用解释,我懂。” 后边那红衣姑娘跑过来,扯着叶红睡右边衣袖,好奇地问,“叶红睡,她们是谁啊?” 叶红睡却快速拍掉那姑娘的手,“小染儿,你怎么突然来看我了?” 沈青染不答他,反回答那姑娘,微微俯身行礼,落琴与朱颜见此,也跟着行礼,“公主殿下万福。民女姓沈名青染,出自城东沈府,是红睡的朋友。” “喔,你就是那位沈家小姐,长的真好看。嗯,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回公主殿下,方才在院外便听见公主的话了。” “那你来这作何?” “萧萝,你有完没完?”叶红睡不耐烦这场景。 “叶红睡,你发什么火?本公主不过就问问怎么了?” 传闻皇后独女敏月公主萧萝活波开朗,为人爽快,没什么架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不知红睡什么时候认识敏月公主的,得她这般痴缠。不过,他性子同样跳脱,两人还蛮合适的。 她也不愿再打扰两人,当下便说,“不过是来看看你,顺便送些糕点。既敏月公主在此,我也不好再打扰,先走了。” 又向萧萝俯身告别,“公主殿下,民女先行告退。” “小染儿……”叶红睡想开口挽留,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再见 “小姐,现下是回府么?”董叔朝车厢里面问道。 “听闻今日齐家军回朝,声势颇大,小姐不如去看一看?”落琴试探着问。 沈青染侧首看向朱颜,“怎样?想去吗?” 朱颜忙不迭地点头。 “既如此,董叔,去品香店吧。” 品香店虽称店,但实际是一座楼,底楼是糕点店,主要售卖糕点给那些打包带走的主顾,二楼以上是雅间,很适合聚会聊天。 城东大门是京城的正门,齐家军进京一定是走这扇门,品香店位于城东大门直通的主街,临窗位置定然是最好的了。 幸而到达的时候,时辰尚早,街上还没有太多翘首以待的百姓,沈青染一行很快就进到品香店。听店小二说二、三楼临窗雅间早已订满,只剩四楼一间,也是最贵的一间,沈青染倒不在意这点小钱,毕竟她其实银子巨多,就是最贵的一间也是毫不在意地订下。 店掌柜在另一侧正与一白衣青年交涉,听店小二说有人订了天字号的牡丹间,要亲自过来领路。 那白衣男子也好奇地望过来,沈青染正巧也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青年先是一笑,如雨后梨花般干净又澄澈,朝她轻轻点头,与她打招呼。 竟是他,昨日牡丹宴梅林遇见的那白衣男子,只是待她再回去找,人却不见了。 店掌柜来到她身旁,一番客气就要领她们上去,沈青染却低声问起那男子,“姑娘,那公子是城西成家的大公子,也想要间雅间,只敝店所有地字号的雅间都被订满了,仅剩姑娘方才订下的天字号牡丹间,成大公子想以低些的价格订下,只敝店有敝店的规矩,实在不好违背。” “我们一行就三人,牡丹间也颇大了些,掌柜的,劳你过去问他一声,若他愿意,不妨与我们一起。” 掌柜过去在他面前轻声说了几句,只见他眉目欣然,抬头望她,似有灿然的光闪过。 他走过来,一身白衣,穿堂的微风吹过,衣袂纷飞,身量颀长清瘦,柔和清雅的五官,苍白的肤色,温润的笑,美好得不似俗世的人。 “想不到与姑娘如此有缘。”一如昨日清越的音色。 “公子也是来看大将军领兵回朝的?” 他轻轻颔首,却答,“多谢姑娘好意,只在下还有一位同伴,不好叨扰。” 她的话先她所思,就这样出口,“无妨,可一道。” 她的双颊倏的生了几分妩媚的桃色,为她一身素净冷清的装扮添了艳色。 他略显错愕,回过神来,“如此,多谢姑娘,”转身与掌柜交代,“若有位灰衣公子问起我,劳掌柜领他过来。” 他与她一同朝楼上走去,温声说,“在下成渝,未知姑娘芳名?”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青染,沈青染,‘碧林青旧竹,新苔染尽绿’的青染。” 他将这两句诗轻念出声,连同她的名,半晌道,“很生机勃勃的名字。” 他对品香店的构造颇熟悉,不一会便到了牡丹间,推开门,示意她请进。 他不等她问,已出声解释,“在下常与好友来此,与掌柜也算半熟了,只还是第一次进牡丹间。” 他说话不亢不卑,言语间平和大气,丝毫没有因自己捉襟见肘的财力尴尬。 楼下忽然传来人头攒动的吵闹声,一下子热闹起来,他又是轻笑出声,“大将军忠贞爱国,又用兵神武,实在深受百姓爱戴。等在下朋友来,怕是很难进店来。” 沈青染看着他,点了点头,忽而问道,“昨日成公子为何这样早离开了?”等她再回去找,他已不在。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短暂停顿后,又认真答道,“坠着薄雪的朱砂梅最为艳丽好看,在下见日头爬上来,梅上薄雪都消融,所以便走了。” 原来如此简单,为梅而来,也因它而去。 雅间外传来敲门声,是先前那掌柜的询问声,“姑娘,公子,吃食来了,小人可进得?” 落琴走出去,打开门,“掌柜的,进来吧。” 品香店的掌柜亲自托着一套精美的茶具,后面跟着两人,分别托着茶叶与糕点。 放下东西后,掌柜问,“姑娘,公子,可要小人点茶?” 沈青染将茶具移至自己手侧,淡淡地说,“不用,我自己来。” 掌柜的连声称是,雅间再次恢复安静,沈青染看向成渝,“成公子,喜欢喝什么茶?” “碧螺春,”他轻声答道。 沈青染心下一动,却没有说话。 只见她取出一方巾帕包着的碧螺春,拿起茶夹夹起茶饼,架在微火上慢慢灼烤,稍许,将茶饼放入茶碾子,细细碾碎,然后放入一块白色娟罗上,接下来是最关键的点茶部分,可她把每一项都做的有条不紊,投茶,调膏,注汤击拂,添汤击拂,调细,直到形成一盏绵密的绿色茶汤。 等她为他分茶,他方如梦初醒。连连赞道,“沈姑娘手法利落娴熟,点起茶来实在好看。” 沈青染抬头看他,轻笑,平静且无倨傲,“成公子不妨尝尝。” 成渝端起茶碗,轻抿一口,“茶色清晰,茶质细腻,茶味醇厚,沈姑娘点茶手艺算得上是上乘了。” “看来,成公子对点茶也颇有研究?”她饶有兴趣地问。 他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只是家母颇好此道,跟着她也略微懂点皮毛。改日,不妨让在下为沈姑娘点一回。” 街上的声音忽然开始沸腾起来,一声高过一声,隐约听到,“恭迎大将军回朝!齐家军威武!” 沈青染往窗下看去,方才还算宽敞的街道,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两边的人群簇拥着中间着暗红色军装的队伍,为首之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着铠甲,披着黑色披风,身材壮硕高大,想必是护国大将军齐光无疑。 旁近紧跟着几人,皆身着铠甲骑在大马上,看着像是齐将军的亲近人物,只是,位于左侧一人分外显眼,因为“他”比之旁边同样骑在大马的几人,身姿虽挺拔,但看起来异常纤瘦。 忽然队伍左侧起了一阵骚乱,就在那道纤瘦身影旁侧,有个着绀青色衣裳的男子被人群推向那人马蹄下,电光火石间,那道纤瘦身影向下弯身,看似柔弱,竟借着一臂之力将那身量颀长的男子抱上马上,堪堪避免一场惨剧。 成渝也看到了,言语颇赞赏,“想必那位便是大将军嫡长女齐娍齐小姐。” “齐娍?”她好似听萧澈提起过,当是时,萧澈说太子有意借尚太子妃,拉拢握有兵权的家族,护国大将军齐光之女齐娍正是属意人之一,只是最后尚了长宁侯之女楚嫣嫣。 “沈姑娘不知吗?大将军一府满门皆将士,不说大将军的三个儿子,就连长女齐娍也自幼长于军营,征战沙场。听闻齐小姐一身武功了得,在沙场打仗杀敌不输男子,也是屡立奇功,这次平定与拓木的边域之争,齐小姐更是功不可没。” “如此看来,齐小姐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呐喊声随着护国大将军的队伍逐渐远去,街上有许多人也追着去,一下子便安静了不少。 正在这时,“吱呀”门忽然被从外面打开,有一个灰衣男子推门进来,虽是不起眼的灰色,但衣裳上以银线绣出一幅精美的高山流水画,只一眼,也知此人出身非同一般。 男子推门进来后,看见沈青染,忽然一愣,见成渝也在,才松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走错雅间了呢。” 成渝起身,引男子入座,解释道,“雅间都被人订满了,沈姑娘订下的这间是最后一间。” 可是成渝还是没有解释,为何他自己会在这姑娘订下的雅间。 萧瑾双手握着一把纸扇,朝沈青染拱拱手,“沈姑娘,在下晋萧,这厢有礼了。” 沈青染也起身还礼。 “你怎来的这样迟?大将军一行都走过了。”成渝问道。 “方才就是因着大将军的队伍,街上水泄不通,我实在进不来。” 成渝一听,转头看向沈青染,带着淡淡的笑意,说,“沈姑娘,还真让我们说着了。” 沈青染笑笑不说话,只将茶倒进一小碗,推到萧瑾面前,“晋公子,请。” 萧瑾一尝,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味道,“可是,沈姑娘点的茶?”还不等人回答,又说,“好茶,沈姑娘技艺不错不错。” 成渝在一旁解释道,“沈姑娘,你有所不知,在下这朋友素来喜爱风雅之事,尤其热衷茶道,因此他一尝就猜出是姑娘点的茶了。” 之后三人便聊着有关茶艺的事,倒是融洽。 …… 回府半路上,落琴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小姐了。现下,小姐对这个成渝好像颇与旁人不同。 朱颜在这一天体验到她心目中最最合适的一对,双双另寻新欢,明明之前睡公子跟小姐很配的啊(哭唧唧)。 中毒 因意外看见的那一幕而心生的些微不快,随着再见到那个柔和清雅的男子,被沈青染遗忘。 或许于她而言,萧澈永远是可抗拒的,所以现下的她,实在不怕他。 她心里建了一堵高墙,用理智命令自己断情绝爱,可是她忘了一个道理,人心不是石头做成的,它会随着外界的那些事那些人而心生波澜,会乐会哀会怒会痛。 只是,现下的她还是固执的。 所以当她身中情欲之毒时,她选择了其他不相干的男人。 “小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红。你是不是不舒服?小姐……” 朱颜扶着沈青好似染步履艰难的身子担忧地问道。 小姐看起来好像很难受,身子都站不太住。她都急死了,偏生无论她怎么问,小姐都不说是怎么回事,怎么刚出了国舅府就这样了呢,早些时候刚出门时还好好的。 沈青染蹙着黛眉,脸上染着几片娇媚的红霞,薄薄的细汗使得额边的几缕秀发黏着侧脸,不点而朱的红唇此时更是潋滟动人。 没有理会身边的朱颜,她小声开口,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搀我回房,让落琴从觅柳阁找个干净的小倌来,快,不许多问!”几句说完,沈青染的力气像被全部耗尽,整个人陷入办昏迷状态。 “可…小姐……”朱颜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家小姐好像是染了风寒发热的样子,这不是应该去请大夫吗?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找男人啊? 小心翼翼地把小姐搀向清涟小筑,“落琴姐姐,快过来帮忙,小姐好似病了。” 此时,沈青染能感受到身体汹涌而来的火热与四肢忽生的绵软,又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身体四处游走,浑身上下难受的厉害,她蹙着眉,不安地伸手扯开衣领,露出如玉般纤细的锁骨。 在清涟小筑内的落琴闻言赶紧推门出去,看到此时衣裳不整半靠在朱颜身上的沈青染,吓了一跳,她不似朱颜这般不通人事,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让她很快判断出沈青染的情况。小姐这幅模样分明是中了那下三滥的药物所致。 快步向前连同朱颜各搀扶着小姐两边,落琴焦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的短短几个时辰的外出,小姐便这样了?” 朱颜都快哭了,“落琴姐姐,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小姐从国舅府出来便这幅模样,问小姐小姐也不说。” 撩开淡紫色的薄纱床帘,把沈青染安置好,轻轻地盖好被子,奈何不一会就被沈青染给撩开了,“热,好热…”短短续续的呻吟声从沈青染口中传出。 朱颜一拍脑子,“对了,小姐还嘱咐我去觅柳阁找个干净的小倌来,落琴姐姐,小姐为什么要找小倌啊,现在不是应该找大夫吗?” “这……小姐既然如此嘱咐,那…我们也只有按小姐吩咐了。朱颜,你在这好生伺候小姐,我去找人去,切记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小姐!听到了吗?” 听到落琴如此嘱咐,朱颜也只得重重的点头答应,“是,落琴姐姐,我会好好照看小姐的!” 落琴快步地走向门口,临踏出内室前,深深地回头望了眼在床上躺着的沈青染,满眼复杂,小姐,你已经决定这样做了吗?无论遇到任何事,您总是如此果断,毫不犹疑,但在关系您一生的幸福的事,你也不会多给自己时间考虑吗? 再没时间犹豫,落琴快步地奔向门口。只要是小姐,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她都会一直陪着。紫色的身影匆忙地远去…… 不一会儿,等紫色的身影彻底从远处消失,隐在暗处的某道黑色暗影也咻地瞬间不见了踪影…… 盛夏的清凉徐徐地在夜幕降临的空中吹送,这时节最是让人惬意。恢弘气派的平王府,此时朱红色的大门已紧闭,透过夜色,也能让人感受到那份令人敬畏的肃穆。 逸寒院内,异常安静,靠近,隐隐能听到似有人在低语商量,间或,又是一阵顿默,明亮的烛火,把房内几人的身影拉长投放到墙上,突然,一道黑色的暗影悄然而至。 房内的几人彻底的静默,那道暗影几步踏进书院,在房门外顿立,低语,“越一求见殿下。” 书桌前坐立的挺拔俊影,一手握着狼毫笔,在白色宣纸上涂涂画画,一手随意向站立的几人一挥,顿时,几道身影都依次退下,他头也不抬,懒懒地开口,“本王记得已将你送与她,她的事你不用再与本王禀报。” 她不喜他派人的监视,他便不做。 他看着笔下的一幅山水画卷,只见巍峨的群山从远方蜿蜒起伏,直至眼前,高耸入云的峰顶薄雾笼罩,半斜的夕阳则是不动声色地把整片天空染红了,峰顶有一黑一青两点,像是一对人儿,他勾着笔静静移动,专注的模样仿佛这幅画便是他的全部。 “沈小姐从国舅府回来时,身体似有不妥。进了內室,便让落琴去觅柳阁寻人。”越一再没跪着,只微微躬身,声音平淡无起伏。他这样告与萧澈,算是背叛了沈青染,但在这件事,他不得不说。 他闻言,笔尖重重地一顿,浓黑的墨瞬间侵染了画卷,形成一大点惹人注目的败笔。 他抬头,俊容显见的怒气,黑眸此时散发着冷厉的寒光,高挺的鼻子下,薄唇微动,吐出只言片语,“她倒是依旧断事果伐,连对自己也不例外。”微勾起的唇角隐透出几分讽刺。 她这样做,几天前在马车上又为何勾引他?把他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全当耳旁风。 玄色的身影起身,带着几许急切还是怒气,瞬间不见了踪迹。 诱惑(微h) 沉青染的闺房内,淡紫色薄纱床帐铺衬,简单明艷,没有多余的摆设,唯房间一侧陈列着几座书架,上面井然有序的摆放着不同种类的繁书,如有来人一看,定会惊叹闺房主人的渊博才识,旁边还有一梨木榻,想来女子应常半倚在此素手翻阅,博古通今,恣意遨游。 只是,现在,这平日宁静的闺房似有些怪异,女子断断续续的动情呻吟声阵阵传来,尤为撩人,一道玄色身影正站立在门外,一门之隔,微不可见地,身体开始紧绷。 推开门,他走了进去,瞥见站在床边不断给喊着好热的小姐扇着风的朱颜,眉微皱,冷声道:“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朱颜看见平王爷竟然来了,不由地呆了,“可是,小姐……”。 “本王会处理。”他言语不耐烦。 她曾看过平王爷在夜里叁番两次来见小姐,但好像小姐不太待见平王爷?思及此,她拽紧沉青染的衣袖,开口道,“不,落琴姐姐说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小姐。” 正僵持之际,外头有脚步声渐近,落琴扯了一个双眼绑着黑布的白玉公子走来,萧澈脸色简直黑成锅底,咬着后槽牙,“滚!带着他滚出去!” 看见平王在此,落琴一愣,表情变得复雑难辨,叁分庆幸七分纠结。却也心知,平王在此,这个白玉公子是铁定近不了小姐的身。 招了朱颜,便拉着人一语不发地出去。 听到房门被关上,萧澈这才看向沉青染,衣衫不整的人儿在锦被上玉体横陈,衣领已被她扯开,半裸香肩,纯白的肚兜露出绣着的半朵紫色莲花,随着她一呼一吸间高耸的玉峰也不断一起一伏,往上,纤细的脖子洁白无瑕,一望见,便让人生了啃咬的欲望。 再往上,是娇艷欲滴的朱唇,贝齿紧咬着下唇瓣,但诱人的呻吟还是从中溢出,他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两抹桃色印上了她的两腮,平时清冷的星眸紧闭着,身上出了薄汗,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了贴在脸上,一副任君采颉的模样。 这幅诱人的景象,伴着她一声声情欲之声,让他的下身涨的生疼,他想化身为狼扑上去,将她拆骨入腹。 只是……一想到她明天起来发现自己在毫无知觉与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他碰了,只怕会恨他吧? 想到这,他迟疑了。 缓缓走进床边,愈是靠近她,他就觉得心底的那把火烧的愈加旺,而她就好比是火热干燥沙漠上的一汪清泉,带给他的不只是解渴,更多的是成全他心里不知何时起的对她的那股生理欲望。 在那些午夜梦回间,她妩媚又勾人,不再可望不可及。 在他的火热的注视下,她似乎悠悠地有片刻清醒,只听见她不复平日里冷清的,在此刻变得粘腻的嗓音,带着几分难耐,“落琴、朱颜......人带来了吗?” 听到这话,萧澈只觉得欲火难消的同时,又被沉青染生生加了一把怒火,他欺身而上,高大厚实的男性身躯严严实实地覆盖上床上的绝色佳人,攫住女人秀美的下巴,强势地吻了上去。 这会儿的他不想给她半点温柔,粗大的舌头带着浓浓的男性荷尔蒙气息瞬间充斥了她的鼻息间,女人似受不了这般霸道,略皱了皱秀眉,却没有抗拒,被动地承受着男人的粗野。 津液交换间,一片水渍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男人压在下面的女人终于受不了的用双手推了推男人的胸膛,“嗯......嗯......”这不是难耐的呻吟,而是身下的女人要被这个霸道强势的男人吻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感觉到女人的挣扎,男人终于仁慈地挪开了在女人嘴里放肆的薄唇,趴在女人身上,略喘着气,这时,沉青染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他说:“你这一生都只能是我的女人,再敢肖想别的男人,本王可不会再如此轻饶你!” 可惜怀中的佳人正值欲火焚身,又岂有心思再听他那些不相干的话。 她翻身将男人压在身下,双腿打开,跨坐在男人身上,上半身压低,丰润的酥胸紧贴着男人坚硬的胸膛,一呼一吸间轻轻起伏着,红唇毫无章法地在男人的脖颈间乱啃,双手也不安分地钻进男人的衣裳,柔软细腻地双手肆无忌惮地男人身上到处点火,好似要把身下的男人逼得跟她一样欲火焚身。 “唔嗯......”几声低喃从随着沉青染胡乱扭动的身体而获得快感的男人唇中泄出,这女人,天生就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萧澈心想。 他又想起了,几天前,溪荡山后山的马车上,在她隔着衣物不经意的磨蹭下,他没出息射出来的场景。 鼻间是她身上的味道,清冽的香味,一下子好像把他拖回了那天那辆马车上,她主导着一切,她的挑逗,她的舔舐,她的磨蹭,她的勾引,现在也真实地进行着。 她衣裳已然半退,交领的青色襦衣被扯到肩膀以下,玉色的肌肤,在白色肚兜的遮掩下,散发着淫靡的诱惑。她还觉不够,小手扯着他衣服往下拉,可他衣袍繁杂,层层迭迭,惹得这一刻耐心少得可怜的她,通通胡乱的扯,直到触到他滚烫的胸膛。 她先是用小手轻轻地磨挲着,紧接着将小脸贴上去,满足地喟叹一声。 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萧澈感觉自己下身硬的发疼,偏她双目紧闭贴在他胸前无知无觉。 他想剥光她衣裙,连同这件妖冶得美丽的肚兜,吻遍她全身,再狠狠肏她,让她哭着喊自己的名字。 这想法让他放在她身上的手蠢蠢欲动,隔着那可怜的布料,她身上的那细腻肌肤好像也被他触摸着,他心里头那把火烧的越发旺。 放荡(h) 刚得到一点满足的她,很快又重新不安分起来,下身处男人滚烫的粗长之物顶着她,身体燥热难耐的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一刻的她,没有礼法的约束,没有理智的克制,全凭身体的渴望主导着动作。 轻轻摆动着腰磨蹭着那处,一下一下的,男人未动,她却自己开始难耐地哭喊起来,“嗯……好舒服……嗯哼……” 萧澈双手紧握着她裸露的双肩,微微发抖,一阵抽气,那敏感的茎体被她不重不轻地磨蹭,所以神经都被刺激起来,在欢快地叫嚣着。 还不够,他的身体渴望更多。 当他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游走时,她却随心所欲地做着,轻而易举,不计后果的动作。 她依旧闭着眼,蹙着好看的眉,却开始流泪,身体微微颤抖,手来到他裤腰的地方,小声说,“肏……肏我,狠狠肏我好不好……” 原是他不知道,即使她不睁开那双好看的眼,阖着眼,散了所有清冷,只余淫荡又柔弱的模样,流下的泪,依然能让他心颤到不能自已。 他伸手握住她抖动不已的小手,翻身夺回主导权,高大且结实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左手将她右手拉到头顶以上,五指张开与她五指嵌合,右手轻轻抚上她脸颊,与她额头贴额头,轻声问道,“卿卿,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并未回答,或许她现在压根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只一直落着泪在挣扎着,哭着喃喃道,“我好难受……肏我,肏我,狠狠肏我!” 她言语放荡,却在伤心地流着泪,景象很矛盾,只是她并不知道此刻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谁。 萧澈的眼神暗了暗,眸色深重地仿若会滴出墨来。 他终是不忍她这般难受的。 他未褪自己衣裳,却…… 大手几个起落,将她的衣裙彻底地抛弃在绣床之下,白色肚兜的那朵紫色莲花跟随着露出了妖娆的全貌,紫莲绽放得艳丽,瓣瓣莲叶都似散发着诱人的邀请,枝头蜿蜒秀丽,自有一股傲然挺立的绝世风姿。 看到此景,萧澈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大手从她傲然挺立的酥胸滑下,抚摸上她平坦的小腹,洁白如玉,继续滑下,他的大手终于来到了她白色的亵裤,反手一挥,床纱落下杜绝了外界的一切觊觎,同时,他毫不犹豫地轻轻除下她的遮蔽。 他的眼睛通红,似要生出火来,眼前的女人是这世间唯一的一个能轻而易举地令他自制力溃不成军的女人。 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异常清晰。 她全身光裸躺在他身下,头发散乱,身体微微汗湿,修长的双腿圈上他的腰,摆动着细腰,一下下地磨着他,求着他,求他干她。 眼前是她玉白光洁的躯体,他硬实滚烫的胸膛附加的重量,将她饱满挺立的的双乳压扁,与她玉白的肤色不同,他身上是偏黑的古铜色,两相对比分外扎眼。 他埋首在她耳际,舔着她耳廓,安抚着她,“卿卿,别哭,不怕,我是萧澈。” 怀中的人并没有反应,他终是有些生气的。 伸手拉下她缠在他腰间的玉腿,语气恶狠狠地哑声道,“沉青染,本王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此生只为你一再破例。” 他食指微曲,试探地轻轻推进到她下身神秘幽谷,女人感觉到体内异物的入侵,不适地扭动了几下,幽谷几次收缩想要挤出异物,这妖娆的身段,简直像勾魂摄魄的美女蛇。 萧澈的瞳孔缩了缩,身下女人体内的柔软和紧致一一被他感受,忍着欲火,轻轻出声哄着她,“卿卿,乖,别夹。” 女人轻微的抵触并没有让他停下动作,他又加了一指,两指在她穴口轻轻地缓缓地进出。 她明显被触动,感受到了陌生的欢愉,身体战栗着,略弓起身体迎合着他的手,轻轻吟哦出声。 她的双乳也像身下那流着水的嘴儿,急切切地撞向他胸膛,那两团柔软轻轻刮擦过他乳头,竟带来不可思议的快感。 伸出红艷艷的小舌舔着他,他的下巴,他的喉结,他的肩胛,甚至他的胸膛一一被轻柔对待。 她一身媚姿仿若天成,看得萧澈只觉浑身发热发烫,全身都叫嚣着:要了眼前这个磨人的女人,像她说的,肏她,狠狠地肏她。 只是残存的理智仍顽强地做着抵抗,他终究还是不愿意伤害她的。 她身下的那张嘴儿在他两指的肏弄下正欢快地淌着汁液,仅仅两根手指与不太深的插入,已让她餍足,拱着腰肢迎合着他,小嘴张张合合皆是娇声媚语。 本来勾着他腰的另一条玉腿也放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被褥,他身下的粗长之物好歹从这得到一丝慰藉,顶在她右大腿内侧,随着她摆动的动作,升起丝丝难言的快感。 从她体内带出汩汩的汁液,将他右手完全湿透。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旖旎的甜味,勾的他跃跃欲试。 透明的液体也以极快的速度沾湿了床单,短短的一会儿,对萧澈来说,却似有万年之久。 她终于长长的呜咽了一声,双腿夹住他的右手,身体重重地战栗了一下,似得到了难以承受的快感,随着一声清浅的低吟,弓起的身体也平复下来,头侧向一边,竟是睡了过去。 那半干的泪痕还在她艷丽的双颊上,衬得她像遭人狠狠凌辱过一番。 她玉白的娇躯全然裸露,他却不敢再看。闭眼,脱下外袍,轻轻覆盖在她身上,他方舒了口气。 低头,只见,身下之物绷得极高,好像要顶破衣物。他忍不住苦笑一声。 侧首,见他玄色的衣袍只堪堪遮到她腿根,玉白的大腿便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他心下一动,又看了一眼那物,颇有不得慰藉不罢休之势。 他咬牙切齿,闷闷地吐出一句,“这是你惹的,你负责。”说完,将女人那玉白的腿抬到合适的高度,掏出茎体,下身紧贴着一下一下地蹭着,顶弄着,光是想象这一幕,已经足够让他血脉贲张,更何况这是真的,真的是她,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紫红色的那物被她触感细腻光滑的肌肤触碰着,快感一下飙至顶峰,他咬紧后槽牙也没抵挡住那喷薄而出的浓浆,射了好久一会,等他从极致的快感回过神来,只见她大腿都是浓浓的白稠,好像他真的肏过她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他身下之物又开始不安分跳动,渐成坚硬,只他这次没敢再肖想用她身体来安抚,看着她的脸与她大腿上那一片狼藉之象,手下成圈,套在那紫红色之物上撸动,粗重着喘息,想着他在肏她,她低低地喊着,那张绝色玉容染上的妩媚,良久,终于再次射出。 他轻轻喘气,掀开被衾,躺了进去,将她连同衣袍一起塞入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嗅着她身上的香味,随她一起进入梦乡....... 轻贱 翌日,沉青染悠悠转醒时,天尚蒙蒙亮,冬日里的日头总出来的迟,薄弱的几缕光线透过窗棂射进屋内,她伸手扶额,隐隐有昏沉感。 腰上有被什么紧紧扣实,她皱了皱眉,低头往下看,一只男性的大手放在她腰上,粗厚又有力,她身上只盖着一件黑衣,双肩犹自裸露出来。 萧澈自她醒后便也醒了,只从后面揽着她,嗅着她身上的幽香,这种感觉实在美好,让他不忍打破。只是,怀中的女人从来都是破坏气氛的好手。 只听见,她冷冷的声音传来,“放手。觅柳阁就是这样教规矩的?” 哦,把他当成那个小倌了。他下巴一低,张嘴就咬在她肩上,尖利的牙齿刺进肌肤,她挣扎起来,他却单手钳制住她两只手腕,让她半点都动不了,微腥的铁锈味在他口中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还有些咸咸的,直到感受到这些,他才缓缓松口,“现在知道是谁了吗?” 他的声音并没有让她心头一松,磁性的声音带着沙哑感,空气中她的血液气味充斥在两人鼻息间,让他的话也染上嗜血的气息,这一刻,沉青染感受那仿若如履薄冰的危机感。 她不服输,“知道是谁又怎样?是谁我都无所谓。” 他用食指与拇指捏着她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注视着她双眼,见里面果然是冷冰冰的不屑之色,丁点柔情也没有,他低头咬上她的唇,用他唇上的血喂她,她不抗拒也不迎合,任他动作。 等他从她唇上撤出来时,她被吻的潋滟又嗜血的红唇轻轻开合,语带讽刺,“够了吗?” 他不答反问,重复着她上一句话,“是谁你都无所谓?”又说,“既如此,那天在马车上为何勾引我?”这是从昨天到今天盘旋在他心中的问题。 “勾引?那算勾引?不过是逢场作戏,殿下还当真了不成?”她微勾起唇,笑得妖冶,像地狱的红色彼岸花。 他压下心中那股怒火,冷声道,“你便是这样轻贱自己?” “逢场作戏,图的就是大家乐呵,如何算轻贱?”他原本钳制这她双手的手不知何时已放开,她转身,与他面对面,伸出那芊芊素手,勾着他衣领,媚眼如丝,吐气如兰,意有所指道,“况且,殿下当时不是也是开心的吗?” 他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凉气,看着眼前的女子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脸色发白,再未出声,匆忙起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沉青染躺在床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听见那不轻不重的开门关门声,才回过神来。 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拢,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消失不见,她眸色幽深,里面似有涟漪,再一看,又什么也没有。 落琴一早候在外间,等了许久,只见平王外袍也不穿,脸色晦暗地离开。 她轻声推门进去,走近,只见床褥凌乱不堪,沉青染一身赤裸,身上半盖着男子的衣物,右肩还有一个溢血的牙印,她却一言不发地睁眼看着床顶。 “小姐,热水备好了,洗洗吧。” 落琴伸手去扶她,却听见她问,“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落琴沉吟了一下,开口说,“奴婢带了觅柳阁的人来到时,他已经在了。奴婢想,是越一说的,他昨天便回来了,只是小姐外出,所以不知道。” 她撑起身子起来,除腰腿有些发酸,身子其他部位倒没什么不适。掀了被褥起来,那底下照常的干净,她眉微微一蹙,又去看床的其他地方,最后把整张被衾来回看了两叁遍,也没找到她认为应该有的痕迹。 落琴也是一愣,试探着问道,“小姐,昨夜可是首次……”行房? 她看了落琴一眼,不出声,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以为本该有的落红却没有。 她私处也没有异样感。 只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他脱光了她的衣服,却没有碰她。 她心下微微一滞,好似大雪封山般淤塞难行,抓着的黑袍也觉得烫手。 …… 晓风残月的寒冬夜里,幽冷的月光如白练,一人执壶自饮,半靠着长廊的柱子,黑色劲装,地上是零散的几个被丢弃的酒壶,溢出的酒香绵长地飘香远处。那人一张脸隐在黑暗里,只余黑色的袍角被月光笼罩,说不出萧索冷寂。 当他从廊子的另一端走来时,便看到如此景象。 这人何曾这样失意过?他走近他两步,一把夺过酒壶,扔在旁边的草丛,“你做什么?” 那人也不转头看他,仍隐在黑暗里,轻轻出声,“柳溪笙,你来了。”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一个女人这样?” 他轻哼了一声,像是嘲笑他,又像是嘲笑自己,不置可否。 “最近红叶阁忽然出手对付无极门,放出消息说无极门在辛祁山得到一个可令人凭空消失的宝物,明言让盟会各门各派提防。” “他们如何会信?” “前段时日无极门的人在辛祁山附近活动频繁。而辛祁山附近一个村子的人挖到一个宝物,过几天,却整村人不见了踪影,颇为诡异。”他玩着那把折扇,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两者有没有关系,就看众人怎么想了。” “现在最多搅乱人心,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们不会直接找上无极门的。” “你怎么看?红叶阁好端端的,干嘛出面找无极门的麻烦?叶红睡脑子抽风了?” “……”他又如何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心思,他从来没琢磨透。 “喂,问你呢!”柳溪笙见他久久不答,伸手捅了他一下。 他随手从地上拿起一壶,“砰”的一声揭开,饮了一口,方才转过脸来,“与我无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吓!柳溪笙这才看清萧澈的模样,束起的头发有几缕不安生的垂在鬓角,显得有些散乱,眼角泛红,瞳仁却黑沉沉的,菲薄的唇瓣抿成一道直线,整个人显得既安静又失意。 原来那句不过是随口调侃,这一看,倒觉得他真可能是为情所困了,小小翼翼,“你不开心?穿的这样单薄在这吹风喝酒容易伤身。” 他不言,举起手中酒壶,又是一口。 啧啧,究竟是哪位神仙般的姑娘能教他这般?倏地,脑海里出现一张清冷如朝露般的容颜,他顿时脱口而出,“不会是那位很好看又有些清冷的姑娘吧?” 他只见过那位,呃……好像是姓沉的姑娘两面,第二次见面是在仙客来,那时萧澈因为听见那位姑娘跟一个男子说话,匆匆忙忙出去,连西域美酒都不品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那位姑娘拉扯不清。 柳溪笙见他酒喝得更猛了,顿时一惊。 汗!不会真的是她吧?那位姑娘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伸手拍了拍萧澈的肩,颇有些同情的意味,“真是她的话,那也难怪,那位沉姑娘虽然好看,但看着就很难追到手。” 是梦(微h) 雅间的窗半开着,外头的蝉声吵得人心烦,街上小贩的叫卖声,碾压在青石板上的辘轳声,不绝于耳的嬉笑打骂声,也一道随着热风送上来。 室内正中间位置,放着圆口的高鼎,里面盛着块状的冰,缕缕白雾悠悠地飘起,飘向雅间的各处,带来沁人的清凉。 她一身银霓云锦白衣,半张脸埋在那个高大瘦削的红衣男子胸前,看不清表情,只一双玉手从宽大的广袖口裸露出来,紧紧抓着他身侧衣袍。 那个红衣男子长身玉立,也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狭长的凤眸带着隐隐的笑意,低垂的眉眼望着她时,是浓重的缱绻情意,就好像,他怀里的人是世间珍宝。 两人站在那处,白衣纯洁无暇,红衣鲜艷耀眼,交缠在一起,美得极致。 他被这一幕生生刺痛,双手在身侧握紧,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身子微颤,双脚却好像在这一处生了根,无法挪动半步。 她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他,不知道轻声说了什么,只见他双眼都闪过不敢置信的喜悦。 低首在她唇上便落下一吻,刚要离开之际,只见她玉手晃动,反伸手压下他脖颈,带着几许霸道,咬住他双唇加深了这个吻。 身上骤然传开的灼热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血液好像变成了滚烫的岩浆,流动间在挑战每根血管的承受力。 他看到,她执起那人的大手,牵着他望里间走去。这次,他终于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眉目温和,全然不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嘴角微笑的弧度好似灿然星空的半轮皓月。 他从未看过她笑得这般干净,毫未防备与敌意。 雅黑的发梢本安静地垂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际,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在半空荡起半圆的弧度,与那人一袭红衣相触。 她一身绣有半枝莲的白衣,发髻处簪有两只并对玉簪,她伸手拔了一只,就扔在地上,撞到了那铜制的高鼎,“铿锵”,清脆的一声,不过却比不过,她此刻声如银铃,字字珠玑,清晰入耳,她说,“红睡,我心悦你。” 心脏由一开始的狂躁跳动,随着她这一句话,逐渐变成一种悄无声息的存在。他瞬间好似被扔进了冰窖,周身被寒气包围,深入骨髓的寒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冻住。 “咚”,又是一只玉簪落地,她发髻全部散落下去,雅黑的长发垂落,双眸如秋水,容颜娇美,泛着白玉般的光泽,让她看起来安静又澄澈,绛唇一张一合,语意幽幽,“今晚留下来?” “唰”,头颅轰然冒出难以承受的痛感,有尖利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还有她说的那句话,今晚留下来……在那一片怪异的吵闹声中,她的声音动听悦耳,不断地重复着,“今晚留下来?今晚留下来?今晚留下来?今晚……” 在昏昏沉沉之际,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奇特又诡异,他一半身体在经受着刺骨的冰冷,另一半却在受烈火炙烤,他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余光中见那白色的衣角晃动着消失不见,接着是那红色的袍角。 不!他想用力地吼出来,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很快,有巨大的黑洞将他全部吞噬了进去,连同刚才他置身的场景。 “噹”,方才所有煎熬又如潮水般霎时间全部退散,所有痛感也全部消失,只余下他胸膛里面那处还残存着刺痛。 他睁眼醒来,入目是桔黄的灯,并不亮,甚至有些暗。 鼻息间有隐秘的幽香,不浓,甚至有些淡,若有若无地撩动着。 有一具轻盈又娇弱的女体半压在他身上,埋首在他肩胛处,那抹香就从她身上传来,他不自觉地伸手揽着她。 呐呐开口,“你还在这……” 女人闻言,轻笑出声,“你不是喜欢我这个样子么?我当然在这。” 他伸手揉她头,触手是细腻柔顺的发丝,恍然想起方才那一幕,又让他生起了细密的痛楚,他开口,哑声道,“我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你也会听吗?” 她没有犹豫地开口,笑意盈盈,“当然啊,我会一直都在。” 这句话好像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稍稍安心了些,只下一刻,心又提了起来,只不过,此刻心情全然不同。 下巴处传来柔软滑腻的触感,他呼吸蓦然粗重起来,那啃舐肌肤发出的水渍声好像一记强烈的催情药,让他不可自抑地动情起来。 他微微仰高下巴,那上下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就这样被她看在眼里,她一笑,下一刻,便轻轻咬了上去,像上次马车上一样,主动又温柔。 “嗯……”他心痒痒的,像被什么轻轻挠过一样,很享受,却又觉不够。 “卿卿……”他轻唤她的名,带着几难察觉的颤音,“给我,好么?” 她身上的丝质亵衣入手柔软,但远也比不上她身上温软的肌肤,他微微走了神。 她却忽然不继续啃了。他来不及收拾因她的停止生出的些微失落,因为,她……她双手撑在他胸膛上,立起上半身,开始…… 她真的很美,是那种带着疏离、又有些难以名状的美,就算耀眼如红色也夺不了她的锋芒。指如削葱,根根纤长玉白,她轻轻褪下那一袭红色,那令人炫目的情景都不再有遮蔽。 白色的肚兜上绣着紫色莲花,裹住那高耸的丰润,她雅黑的发半垂落下来,代替本该是她手的工作。 他呼吸滞了滞,有一瞬间竟然开始怀疑此刻的真实。(男主,你是应该怀疑t_t) 她俯身贴近他,那种带着清冷的勾引,红唇在他眼前一张一合,一字一顿,说,“你还等什么?” 像是野性的猫咪亟待主人驯服。 他揽着她翻身,压在她身上,鼻息粗重,意识混沌,“你总是勾引了我,又不负责灭火。” 她刹那间笑了起来,有些诡异的笑,意味不明,按着他后脑勺,贴上他的唇,一如方才的触感,柔软又香甜,开口却说,“逢场作戏而已,殿下又当真了吗?” 她眼睛清澈如往昔,干净的瞳仁倒影出他此刻的模样,错愕与不敢置信。 “沉青染!你……” 作者有话说:有不理解这个梦境的读者,详情可查阅:17黑白,29了无痕,42堕落,51酸的。 代价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是陌生的女声。 室内还点着烛火,有灯罩罩着,散发着柔和的光,只远不及从窗棂照进来的日光,冬日的晨曦,有袅袅的雾霭,看上去既冷且寒。 你……又骗我了。 “殿下?”那道陌生的女声再一次传来,小心翼翼地喊,还带着颤音。 萧澈眉头一皱,看向她。 那柔和的轮廓,眼睛也很熟悉,此刻盛满了担忧,他一怔,一时间,竟又恍然觉得还在梦境。 只,声音还是陌生的。“你怎么在这?” “昨夜怜儿出来看到殿下一个人抱着酒壶睡在外面的长廊里,便喊了蒙大哥将殿下扶进房间。只是殿下好像受了风寒,发高烧一夜,怜儿便自作主张,留了下来,想照顾殿下。” “这些劳神费心的活你不用做。自己好好休养。”说完,便不再看她,向外面喊了声,“蒙盛。” 一青灰色长衫的瘦高男子自外边走进来,应道,“殿下。” “把怜儿姑娘送回去。” “我……殿下,”那姑娘嗫嚅着,小声说,“怜儿不用……怜儿可以自己走回去。还是让蒙大哥留下来照顾您。” 说完,俯身行礼,转身小步向门外走去,快踏出门槛时,还回头小心地看了萧澈一眼,欲语还休,像有好多话被她压着没有倾诉出来。 “你安排的?”他额际汗湿,嘴唇有些发白起皮,忽然说。 “……是。” “扣叁月俸禄。” “……”这姑娘不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吗?前几天也亲自送去看病,现下还将她养在王府,这一切不都说明了看重这姑娘吗?嗯……看来,是他想错了。 “以后少让不想干的人进逸寒院。” “……是。”果然,是他想错了。 “等她病好些,送她去别院。” 连哪个别院都不交代一下,有点草率啊殿下。蒙盛心里暗自吐槽。 见萧澈还有些虚弱,“昨夜您发了高烧,眼下看着还没大好,我去请刘大夫再来一趟?” “不用。”出于某种心理,他倒是宁愿自己受这肉体上的折磨,也好过是心里面的。 另一侧,城东沉府清涟小筑…… “越一,出来。”沉青染的声音在此刻凉凉的,在庭院里地上铺了一层的薄雪还凉。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又很快地出现在眼前,单膝着地。 “原来你还听我的话的,我以为,你只是唯他是从呢。” “越一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的很。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么?” “背主。”越一声音平静,没有起伏。 “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她声音冷冷的,听起来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一旁的落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而朱颜则是忽然面露笑容。 总之,这一幕让人看起来有些古怪。 “酷刑,杀。”他的话实在少的可怜,短短叁个血腥又残酷的字说出来,没有半点犹豫,更不像在说自己的下场。 “啧啧,真是血腥又有趣,”她出言感叹道,顿了一下,话音一转,“不过,我还有更有趣的。” 一时间再没有人出声,安静极了,远处尖利的鸟儿啼叫声隐约能听到,更添了几丝阴森。 沉青染仔细端详着他,眉目低垂,身子跪得笔直,一动也不动。“抬起头来,看着我。” 单眼皮,瞳仁很黑,里面好像藏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藏。 沉青染看了好一会,越一也一直目不斜视,任她端详。 直到,她突然说话了,“朱颜,打他。” 一旁的朱颜早就跃跃欲试,语气欢快,“是!小姐。” 说完,伸出一拳直朝越一面门打去,越一没有动,生生挨了这一拳,霎时,左边脸颊便通红一片。 朱颜很快便出了第二拳,这次直直打在他下巴处,瞬间把他打到在地。 “你怎么不躲不挡啊!”朱颜见他挨着打又不躲,急得大叫,“跟个傻子似的!” 回身望向沉青染,“小姐,不好玩!我不玩了!” 越一很快站起来,重新单膝跪好,眉目依然冷静没有波动。 “越一,接剩下的八拳。”她轻声下令,又对朱颜说,“这下好玩了吧。” 越一沉声应下,站起来,整个人显得高大又壮实。 朱颜兴高采烈地出拳,被轻松接下,第二次被毫不费力地躲开,第叁次,第四次,直到第八次,没有一拳再打到他脸上。 落琴在一旁看着暗暗惊讶,朱颜这丫头武功也算顶好了,没想到,也伤不了他半分。 朱颜已经收了拳,双手成捧心状,看着越一的眼睛都在发光,“哇!越一,想不到你武功那么好!好厉害啊!教教我好不好?我拜你为师。” “死丫头,过来。”落琴出声道。 “不许上药,这是你的代价。”沉青染看向他,又轻声说,“你来我身边也有几个月了,你应该知道,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或许这次你是对的,但对我来说,你是违抗了我的决定,私自告诉了他。我现在给你一次选择,你可以决定是继续留在我身边还是回去。若是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希望不会再出现像这次这样的行为,再有下次,我不会像这次这样手下留情;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去,放心,我会替你在他面前说话的,你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不,不用。越一从此只会是小姐的人。再不会有下次这种事情发生。”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殿下给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沉小姐,他又怎么可能回去。 “好,希望你言出必行。” “朱颜,扶他下去休息。” 他们走后,落琴走近,轻声说,“小姐,你从一开始就有心留下他,是吗?” “……” “说要给他代价,可这又算是什么代价?” “……” 喜欢 “小姐……”落琴还在继续,“这原是一个好机会,他的人就该还给他。” “落琴,”她本是沉默,忽然就问出口了,“你为什么那么反对我与他走近?只是因为他有野心,担心我日后卷入皇位之争吗?” “……”不,除了这个,她也不愿叶红睡多年的一番心意就这样被辜负,他等了她很久了。 “真的只是为此?还是你不愿说?” “小姐要奴婢说吗?”她正正地看向沉青染,没有躲闪,很平静。 “罢了,罢了,你不想说,自然有你的道理。”落琴的神色过于平静,好像说出来于她是一个大解脱,她却忽心生避意。 “小姐,奴婢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如何不可?你自是知道的,我从未看轻你。那些主仆之礼,我对你也从不要求。” 落琴听后,恬静的面容生了浅浅的笑意,“小姐,那奴婢就直问。您是喜欢那位成公子吗?” 她呼吸一顿,微咬了下唇,颇有些心虚看向庭院里新移栽的梅花。 朱砂梅在单薄的阳光下娇艷欲滴,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亭亭玉立,玉骨冰姿,煞是好看。 她停顿了好久,落琴也不急。 然后,她说,“或许是。落琴,我第一次见到他,竟感觉他是来自天上的神,干净得不像人世间的人。他的眼眸没有欲望,清澈又平和。” 她走进那株盆栽,伸手轻轻托住花骨朵,指甲透明泛着粉色,抚上花瓣,“我对他的确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小姐,您……”落琴的话被打断。 “小姐,叁房的人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请您过去。”朱颜很快就走近,大声说道。 沉青染先是对落琴微微一笑,眉眼生动,眼里有亮光,些微调皮,说道,“落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然后才转身对朱颜说道,“走,朱颜,我们去会会叁叔。” 谁知,那丫头却说,“小姐,让落琴姐姐陪你去,我去给师傅上些药。” “死丫头,小姐说了不许给他上药,你这是当耳旁风呢。”落琴在一旁佯怒道。 “嘿嘿,”朱颜咧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要小姐当作没听到就好。小姐,越一现在是我师傅了,我可以磨了他许久,他才答应的,我当然要对他更好啦!” “死丫头……”落琴还想说些什么,被沉青染拦住,“算了,难得让朱颜拜了一个师傅,我这次就暂且装作没听见没看见不知道。” “哎,小姐待我最好了!”朱颜一把将沉青染抱住,高兴极了。 “好啦,快去照顾你师傅,我跟落琴要去老太太那,她怕是等急了。” …… 宁心院内,“许久未来看母亲,母亲身体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只是忧心涛儿、权儿两兄弟尚在牢狱受苦,实在难过。凌昌你可是有想着法子?”沉老太一番话说的痛心,只面上又看不太出来。 旁边的裴氏一听,顿时就两眼汪汪,红了眼眶,将哭不哭的,“前几日,还以为能拜托平王爷帮忙,没成想,话都没说上几句。”欲想愈难过,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母亲……”沉宛念在一旁眼眶红红的也说不出话来。 沉青染一进门便看到这般悲戚的场景,微挑了挑眉,扬声请安,“祖母,日安,青染来迟了。”然后转身与沉凌昌和裴氏打招呼,“叁叔、叁婶好。” “二姐,你来啦?”沉宛念一见她,就抹眼泪,走近她身旁抓着她衣袖。 沉青染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与她的距离,在沉老太下首的椅子坐下。 气定神闲的模样,与近旁伤心又无助的叁人全然不同。 沉凌昌看着,咬牙切齿,又语出讽刺,“听闻前日侄女去找武忠候了?还无功而返?” 沉青染闻言微微一笑,没有一点羞恼,“若是但凡去找了国舅的都能分得一杯羹,那那名头怕也不过如此,没甚稀罕。况且,叁叔图谋多年,也多难接近,青染本是后辈,更是须得徐徐图之,叁叔,你说是吗?” 沉府家业自她接管以来,竟渐渐没了颓败之势,虽不是蒸蒸日上,但也慢慢开始新兴。她做事又不见半分女子优柔寡断,反而谋断果敢,雷霆手段,行事又赏罚有度,渐渐收拢了人心。而对于那些老顽固,她也半分不畏惧,说开除就开除,毫不屈服挽留,让有意刁难者也不敢造次。 再这样下去,她沉青染的家主之位当真是要越做越稳了。她找武忠候,打着皇商的想法,当真是有野心有谋略,哼,他定然不会让她如愿! “巧舌如簧!嘴皮子功夫甚是了得!” 沉青染掩笑一下,不甚在意道,“不敢,人敬一尺我还一丈,据实相告罢了。” “凌昌,怎么说你侄女的?我观你自青儿进来便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可是自家侄女也要欺负?”一旁的沉老太手捧着一杯茶,幽幽道。 “母亲,凌昌不敢。只是世事不纯,侄女又是新官上任,出于好心,想多提点些。” 请柬 “小姐?小姐?我是朱颜。”离这老远便传来朱颜的声音。 沉青染示意一旁的落琴出去看看。 沉老太眉间似有不悦,“青儿,你这丫头行事倒不如落琴妥帖,不如换个沉稳的?我院里也有几个适当的。” “谢祖母好意,这丫头就性子跳脱些,待我却是全心全意,也是自怀县起陪我多年的,青染用着习惯,要是换了旁人,倒有些别扭呢。” 落琴回来,手拿了一份请柬,“小姐,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说请小姐后日过府赏梅。” 众人一听顿时一惊,心道,她怎么会与太子相识?太子还特地派人送了请柬? “青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识得太子殿下?”沉老太率先问出声。 沉青染阖上请柬,抬头回道,“前些日牡丹宴,有幸与太子殿下说过几番话,仅此而已。” 仅仅说过几番话便出贴相邀参加太子的私宴?看来,她还真让太子印象深刻啊。 一旁的叁人神情各异,倒失了声音。 过后,是寥寥数语,众人因着请柬都失了谈话的心思。 “母亲,时候也不早了,凌昌就先回去了。”沉凌昌神色有些古怪,匆匆就要离去。 “嗯,回去吧。涛儿和权儿的事还是尽早解决为妙。” 叁人走出宁心院,后面忽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叁叔,留步。” 回头一看,是沉青染。“叁叔,青染还有几句话想说呢。” 沉凌昌看了她一眼,这下神色不再不忿,反而带了忌惮,出言试探问,“还有何事?” 沉青染走上前,小声地缓缓道,“叁叔,之前您一次两次对我下手,我都没跟你计较呢。想你对我也没下什么狠手,我就想着算了吧。只是你又觊觎沉府家业,妄想成为沉府主人,我当初在爹爹墓前发过誓,必定要护住沉府,所以,不巧,我们是针尖对麦芒了。若是,你还妄图对我、对沉府下第叁次黑手,那么,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毕竟,两位哥哥可还在大理寺的牢狱度日呢。”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颇耐人寻味。 沉凌昌脸色一白,嗫嚅出声,“你……你做的?” 太子特地派人送来请柬,与她关系肯定非比寻常,不然她小小一个商家之女凭什么得太子相邀?若是涛儿与权儿身受牢狱之灾是太子授意,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会有十一皇子牵扯进来,为何他这两叁月以来多方奔走也徒劳无功了。 “放了他们。” “叁叔说什么?青染可听不懂。”她此刻轻轻地笑,像风中摇曳的红罂粟。 “放了他们,我也再不与你争。” “叁叔,你晓得,皇权于我们这些平民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她淡淡说道,“是,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生杀予夺。所以,安分守己最好了。叁叔,明白了吗?” 她在威胁他。她果然是攀上了高枝,这高枝还是金子做的! 他咬牙切齿,却不敢发作,“叁叔明白,往后会安分守己。” 沉青染后退一步,轻笑出声,“哈哈,叁叔,果然是聪明人,说起来话就是不费劲。”说完,也不等叁人是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往宁心院去。 留沉凌昌脸色难看地呆立在原地。一旁的裴氏和沉宛念并没有听清两人说了什么,只见沉凌昌神色不郁,也不敢说话。 “青儿,你与祖母说实话,你与太子殿下是何关系?”沉青染一回到宁心院,沉老太也顾不得她刚才出去究竟是跟沉凌昌说了什么,便心急地问道。 “祖母,当真是萍水相逢,并无其他关系。”算上上次见面,她与太子也不过见过两次,哪来的什么关系? “若是果真如此,那殿下还请你参加私宴,是对你与众不同了。” “祖母,殿下与长宁侯之女联姻的情势已定。”她淡淡开口。 “祖母知道。原本以我沉府的资格,也是万万高攀不上太子妃之位。只是……只是谋个侧妃之位……”沉老太皱纹横生的双眼忽闪过一丝精光,“青儿,以你的容貌与手段,再加上殿下的青睐,未尝不可。” 沉青染听后心里冷笑,当真是把她当做了沉府的棋子呢! 只面上温婉,面露难色,“祖母,沉家不过一介商贾之流,向来,士农工商,商是最末等的,如何能高攀得上皇家?况,青染不认为,殿下对青染有所青睐。这次出贴相邀怕有其他缘故?” “青儿,从前也不是没有商家之女嫁入皇家的先例,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忧。纵使这次有其他缘故,但你若能抓住此次机会……青儿,祖母相信你,你可以的。若是青儿当真有这天大的福分,不说我沉家前途不可限量,就是你,青儿,你以后会成为后宫手握权势,尊贵无比的女人!甚至,能生下下一任的天子!” 沉老太越说越激动,仿若真在她身上看到未来沉府拥有无上的荣光。 “祖母,这种事向来可遇不可求,青染不敢有此妄念。”她知沉老太现下心里有所图谋,什么说辞都难以劝说她打消念头,多说无益,只表明自己不甚赞同的立场。 “青儿,祖母知你是个好孩子,为了你父亲、你大哥,为了整个沉府,你会努力一把的,是么?”沉老太言语温和,眼神慈爱。 她可以保护沉府,不让旁的人觊觎,但却没想过要为了沉府,把自己的下半生搭进去。所以,“祖母,青染可以为了保住沉府,竭尽全力,但事关婚姻大事,请恕青染在难从命。” 沉老太的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如何?哪家女子的婚姻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当如何?”或许是自觉语气生硬,又说,“青儿,祖母是过来人,听祖母的话准没错,祖母也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如今,她敬一分,她还多欺她一丈了?“祖母,青染自小性子桀骜难驯,认准的事便不会轻易放手,说要护住沉府便会拼尽全力,说了在难从命便是在难从命。希望祖母理解体谅。” “你!你……”沉老太从未见过在她面前向来温婉顺从的沉青染,此时这般态度倔强又言语顶撞,一下子被气的说不出话了。 “祖母,我方才出门劝叁叔,要他安分守己些。我想,其实这四个字,对你对我也是有用的。”说完也不看沉老太神色,“天色不早,青染先回去了,祖母好自为之。” 苦涩 回去的路上,落琴轻声说,“小姐,您方才一番话说的好。从前就是对她太尊敬了,现下,都要拿捏您了。” 沉青染听闻抿唇一笑,“我以为你还要劝我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呢。” “再怎样,也不能委屈自个儿啊。”落琴笑了笑。 “老太太是如意算盘打得好啊,一个孙女,换沉府满门前所未有的荣光,多值当。” “可是,她却没为您想过,您愿不愿意。” “落琴啊,是你太偏爱我了。在这里,一个女子为了自己家族舍身,才是孝。我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该是错的。” “您因为那算命所说的荒唐之言被丢在怀县的十六年里,这家族可有谁担心您?照顾您?您如今为这样的沉府谋划出路,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对他们,您无需尽孝,也无需心怀愧疚。” “落琴……”沉青染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你总是事事都为我着想。” 落琴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抓住,用了几许力道,感觉起来温暖又有力,轻轻地说,“以后也会一样。” …… 冬日的夜幕总是很快就降临,窗外刮着嗖嗖的冷风,室内温暖如春。 橘黄色的光一晃晃的,把两道人影拉得很长,有说话声间或响起。 “位于灵州的上清门与念慈斋两派共叁十六人已经处理干净,属下也让人放出消息,说是无极门用了那宝物所为。有了之前那些铺垫,今日,果然江湖各门各派震动,人心惶惶,有与上清门和念慈斋交好的门派直接到无极门,要求无极门给个说法。无极门的人向来倨傲不屑理会他们,这次照旧吃了个闭门羹,因此他们找到盟会,群情激愤,要求盟会出面主持公道。” “那正光门、蓝月峰和尸鬼谷都什么态度?” “正光门受到请愿后蠢蠢欲动,已纠结了数百人。蓝月峰没有表态,暧昧不明。尸鬼谷现在新一任谷主尚未确定,谷中事务是魑、魅、魍、魉四大堂主一道主持的,魑与正光门走得近,想必是会加入。” “哼,蓝月峰果然谨慎。” “小姐,我们要不要再暗中做一手,让蓝月峰不得不加入讨伐无极门?” 沉青染半靠在榻上的案几,单手撑着脸颊,歪着脑袋,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不。如今再插手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那现在我们是……等?” “既盟会叁大派中有两大派决定出手,那讨伐无极门之事基本算是大势已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秘密潜入灵州,待他们争斗时,趁乱找到那件东西。” “若是,他们打不起来怎么办?” “这还要我教你?十七?”她将手搁在案几上,转头看向他,菱唇一张一合,是嗜血般的红色,“没动静就给弄出动静来。” 十七忙低下头,“是!” “这次行动我也会参与,但不与你们一起。所以灵州一行,我全权交与你负责,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 “红睡不知道吧?” 十七刚想回答,‘吱呀’一声,是门轻轻推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衣袍在地上拖动发出的“唆唆”声。 “我不该知道是吗?你要做什么从来随自己心意,把我当什么了?” 他一身红衣如血半倚在门口,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双丹凤眼微微掀起,含了几丝凉意,就这样看着她。 “夜深露重,外面还起了风,你怎么来了?”她探着身子向旁边,想将汤媪拿过来给他。 “回答。”他声音从门口那个方向传来,听着有些悠远,他语气不重,却让人不能忽视。 伸手握住汤媪,些微烫人,给人的温暖有些过度,她下了榻,向他走过去,果不然,他身上仍有一股冷意。 她将汤媪递给他,他不接,一双眼低头看着他,眼神固执,她叹了口气,将汤媪硬塞到他手中,才幽幽地说,“你在想什么?此次冲突是我主动挑起的。你知道,为了得到玉,我在所不惜。但若非必要,我不愿麻烦你。更何况,你身子还未完全恢复,更应该静养。” 他惨淡一笑,“若非必要,不愿麻烦我?我这是该高兴你贴心为我着想呢?还是该难过你把我当外人?” “······”她沉默了一会,“红睡,我·····” 先被他打断,“我与你认识快十年了,沉青染,你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你究竟把我叶红睡当作什么?” 他的语气在这一刻实在是低沉得可怕,带着叁分恨意叁分惨烈与四分固执。 她有些被吓着,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潜藏在千头万绪中的某种应该被洞悉的东西。 “是被你拯救的原来那个下贱的乞丐?是被你拿来做挡箭牌的红叶阁阁主?是唯命是从的下属?是你偶尔会可怜可怜玩物?还是就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他的眼眶随着他的话渐渐泛红,微弱的星光下,眼睛有着不同寻常的亮光,她这才注意到,他双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是朋友,是知己,是可以为之舍生忘死的人。”她说的慢,但很坚定。 他眼里的亮光更甚,像夜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但不过一眨眼,他微微泛红的面容有了一道水渍。 他身上的悲怆也在一瞬间轰然而至。 “红睡,你怎么······”她的话说一半,自发终止了。她忽然就抓住了那个在脑海中应该被洞悉的东西。 她的心率一下子失了正常的频率,有些震惊有些恐惧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眼睛迅速对上他,想要找到否定自己方才想法的证据。 叶红睡的眼里有像泪一样的东西在缓缓流出,言语苦涩,“终于发现了,是吗?” “不,”恐惧与震惊两种消极的情绪在她眼中不加掩饰地显露出来。 “不,不会的,红睡,不会的,你告诉我,是我想错了。”她双手抓紧他衣袖,指尖用力,微微发白。 他痛苦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泪脱离琉璃般的瞳仁悬空落在她手上,他轻轻开口,不想再自欺欺人,“是,沉青染,我爱上你了,做梦都想得到你,想了好多年。” 她的眼泪不受控地一下涌了出来,她痛苦地捂耳朵,慢慢滑下身子,蹲在地上,“不要,不要这样······” 如空室无人一样寂静,但叶红睡却清晰地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撕裂,心脏还在跳动,却刺刺地发疼。 十七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剩两人在门边,一人倚在门上,半抓着胸口的衣襟,一人蹲在地上,低着头,双手环膝。 她为什么这么难过呢?他想。 因为无法喜欢他又怕失去他这个朋友? 看吧,叶红睡,藏在心里许多年的话果真不该说出来的,让她陷入这般痛苦境地。 精┊品┊书┊籍┊收┇藏:woo18νip﹝wσo18νip﹞woo18.vip 赏梅宴 相传端华皇朝的有一位世府公子,在一个寒冬梅林中偶遇一位女子。 此女子貌若天仙,荣光逼人,见者难忘。这位世府公子本是家中独子,家族负有盛名,其父一心希望他能继承族志,对其给予极大厚望。 但自从这位世府公子见过佳人,眼中便再没有旁的事物。每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只日日于梅林痴等,盼望再见佳人。 冬去春来,直至冰雪消融,百花盛开之际,这位世府公子再未遇见此女子,相思成疾,一日日地形销骨立,终于,在暮春的最后一日,倒在那枝丫干枯的梅树下。 世人感其情深至此,虽身死志犹存。 为了纪念这位世府公子,寒冬择日于梅林设宴,便成了雅致的情趣。 到了皇家这里,赏梅宴就没那么简单的了。虽明面上没有说,但按之前的惯例,诸位皇子妃和太子妃多出于赏梅宴。这使得赏梅宴看似轻松随意,实则暗藏风云,一张请柬,可能是背后多番势力相互较量的结果。 这样一张请柬送到她手中,萧宸究竟是何意? 明面上,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商贾之女,没权没势。要说实在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不过是这一身皮囊,只是她还没有愚蠢到,会以为太子在那日牡丹宴因此对她一见倾心。 想起那人那天晚上仿若情人间呢喃,只言片语便勾勒出太子一贯的形象:素有谋略,工心计,手段狠辣,其心异。 不日将北上灵州,在那有她珍之求之的东西,远比这张请柬重要得多。 赏梅宴那天到来之时,正是灵州之行的前一天,沉青染只想在那所谓皇家宴会上匆匆走个过场,早点回府。 只是,没料到,那天的雪下的格外大,梅盛开的分外艳丽,那个叫成渝的男子,就在这样的画面中,对她说,“我前日才知,令婶为沉小姐的婚事曾到过我府上,只可惜令尊以年纪少轻,欲多留家中几年,回绝了,此事再没下文。” “……成渝知,此番实在唐突,只这事,我已再叁斟酌,总觉得,被拒绝的失意抵不过那万分之一的若然。” “沉小姐,”他狠吸了一口气,仿若终于下定决心,“我心悦你,我让阿爹上贵府提亲,如何?” 她有一瞬间是完全呆滞的状态,大概是没想到,短短几次见面,就足够他如此坦诚大胆地向她表白。 他看上去绝不是轻浮之人,甚至更偏内敛,比一般人在意更少的东西。 思绪在他这几句话中沉沉浮浮,偏没有一缕能够让她抓住。 她长久的沉默,足够让素来冷静的他心生乱意。 还是一样的雪天,还是一样的梅花旁,一如初见。他的脸上,原先那种坦然自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牵强的故作镇定,他想开口,打破这瞬的无言。此番冒冒然,已与礼制不合,现如今还将她陷入为难之境,实在有失君子风度。 他心有所动,正欲言又止之际,却不想听见她言,“如何不可?” “呲啦,”像衣料拂过干脆的枝桠的声响。 可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 “七日后,你可以来沉府提亲,”她再次开口,没有任何犹豫。 声音不大,足够让尚在方圆半里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沉青染,这就是你说的不轻信于人?悬崖边她的发由着冷风吹,唇畔淡漠,倾吐出寥寥几字,仍言犹在耳,如今再听她说,实在觉得可笑。 五指握紧成拳,指关节在咯咯作响。 他许久没有这种遭人狠狠戏耍过的羞辱感,平生在她身上体验了一回又一回。他的再叁忍让和顾及没有将她拉近,反倒是给了她放肆的胆量与欺辱的机会。 一丝戾气从他冷厉的眉眼生起,整张脸因着怒意有些许的扭曲,虽则发上落了缠绵的碎雪,眼眶有些微红,也没能为他添上些柔意。 只是萧澈没听见,她的下一句话,“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若你和你家人答应,你我便结为夫妻。” 她的眼睛很美,眼尾微微向上扬,不带任何感情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倨傲冷漠的感觉,像此时的样子。 “成婚后,我仍住沉府。”她这条件,咋一听好像不足轻重。 成渝却很快反应过来,尽管惊讶,但还是没有下意识拒绝,“为什么?” 她没有回避,直言道,“我曾在家父墓前起誓,还在这世上一日,便会护住整个沉家。而沉家,不会容下,一个不出闺阁或嫁作他人妇的沉二小姐。” 她的话一如她的人,漠然到不含一丝感情,谈论自己的婚姻像谈论一桩生意,“成渝,我其实需要你。” 沉青染把话挑的很明白,她的婚姻不是情爱或家族之间的产物,只是她名正言顺留在沉家,掌控沉家的工具。 或许她不惧世人的闲言碎语,却必须让掌控沉家这件事,至少从看起来是足够令人信服的。 成渝一愣,旋即轻笑,“这是沉小姐委婉的拒绝么?知道成渝既为家中长子,断不可能做上门赘婿。” 他身上那股往日里一贯的清润柔和再次回来,“可是,为了沉小姐,这又有何不可?” 为了那次心脏猝然而起的剧烈跳动,就足够让他握牢这次机会不放手,她如高山崖边的千年雪莲,虽然有粉身碎骨的危险,还是有多少人愿意一试,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阿渝,你当真?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萧瑾蹙着眉头开口道。 他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青色的披风下她身姿笔直,再未回头。按着再次剧烈跳动得仿若被炙火撩拨过的心脏,他重重地点头,从一双眼可以看出,犹自浸淫在喜悦中,“阿瑾,我再认真不过了。前天,阿娘又提起成亲之事,我脑海中竟出现她的模样。想起有她在身侧,我可以与她一起点茶、品茶,谈叁两散事,或是闭口不言,竟都觉得很美好。阿瑾,有这样的她,我如何不想娶她为妻。” 萧瑾眼中闪过一分阴沉,方才在席间他已对沉青染与萧澈的关系有所察,一个连萧澈都刮目想看的女人,又岂会简单?萧澈,那个对自己野心丝毫不遮掩的下贱之人,看上的女人岂会与他安于平淡? 这个女人绝不如看起来与世无争,她答应阿渝的提亲,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沉小姐所言,伯父未必应承。”萧瑾掩下眼中情绪,略有顾虑。 “阿瑾,此事虽不易,但为了她,我却必定会让父亲应承。” ps:姐妹们,我胡汉叁又回来了! 免*费*首*发:popo.rocks | ⓦσo18.νip 六八惨败灵州 上清门与念慈斋在一夜之间被满门屠尽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江湖,首当其冲,被众人怀疑的就是无极门。盟会受众流派请愿之托,正光门二门主与尸鬼谷魑堂主率众人前往灵州声讨无极门门主羸迁,扬言要为上清门与念慈炸讨回公道。 一时间,灵州无极门成为江湖众矢之的,群起攻之。 灵州城内除了频繁巡逻的官服士兵,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连街边门店和摊贩都没有,只有几家客栈照常迎客。 “自盟会讨伐大军来到灵州后,城中平民百姓家家闭门不出,唯恐遭受波及,此番情形也持续一两天了”,十七小声说道。 沉青染四人身着上清门标志性纯白道服,伪装成依附上清门的小门派,混在盟会大军。 她一身男装,脸是白璃月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之所以用白璃月的脸,一是因为白璃月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认识他的人少,不用担心被认出;二是沉青染这张脸太过惹眼,容易被人记住。 其实,她本可以换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的,像白璃月这样的一张面具,叶红睡是擅长制造此物的好手,只是现在,她实在不好再找他,只好作罢。 “这般声势浩大,”沉青染似讽刺般轻哼一声,“讨伐影月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嗯,几年前钦州的影月宫就是这样被毁掉,宫人再无音信。” “一群蠢人,看来也是一把好刀。”她略有些得意。 “公子,刀是好刀,只怕会伤及自身,十七担心,” “无极门抢我红叶阁生意,伤我的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这次必要借着这把刀把他们砍个干净。不管他羸迁手里的宝物是什么,这个江湖,我都搅定了。” 十七仍心有顾虑,但见沉青染这般笃定,也不好多言。 太过轻敌的下场很快在第二天那场讨伐大战中显露出来,狠狠打了沉青染一记响亮的耳光。 “门主有事不在,特吩咐奴婢前来告知诸位,”只是一个黑衣女子出来,身上不备利器,手持一轴画卷,面对群情激愤的盟会讨伐大军,冷冷说道:“我无极门在辛祁山下得一宝物是真的,屠尽村人是真。只是这上清门和念慈斋,我无极门闻所未闻,又谈何加害?有人想甩锅加害我门,是常有之事,只这手段过于拙劣,贻笑大方。 诸位在此对我无极门喊打喊杀,岂不知自己沦为他人利刃?某人这招使得好哇!” 几句话下来,把沉青染欲加诸于无极门的污点撇得干干净净,顺便引出幕后黑手。 讨伐之声顿弱,有人嚷嚷道:“无凭无据,我们为何要相信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 沉青染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心脏跳动得砰砰作响,像被人一拳狠狠抡到甲板上,然后抛进海,在呛水中,体验浮沉之间的生与死。 “哗啦”,黑衣女子手持的画卷被霍然展开,素白的宣纸上,一副普通男子的画像在众目睽睽下一览无余。 沉青染站在大队五的后面,也一下子看到了那高举的画像,脸有一刹那地惨白起来,像坠入深不可测的地狱。 她反应迅速,未等黑衣女子开口,颤声道,“跑!” 身侧之人皆未动······ 仿若被命运扼住了喉咙,那死神终将降临,“就是他!白璃月!红叶阁的幕后操控手!我无极门本与他红叶阁素有瓜葛,这次加害真是煞费苦心!白阁主,您可是苦心孤诣久际了,想要重现影月宫那场灭门之灾,怕是不能够,您段位可比不上那位!” 一瞬间,乌泱泱的众人都顺着黑衣女子目光所及之处看去。 沉青染成为万众瞩目的绝对脚焦点。 “吓,他是白璃月?” “传说中的璃月公子竟是红叶阁的幕后操控手?” “是了,我可是听说叶红睡与白璃月的关系非比寻常。叶红睡在明,他在暗也合情合理。” “红叶阁此次公然挑衅无极门,没有所图,谁信呐?” “对对对,老子就疑惑,无极门与他红叶阁向来不对头,但也从不在明面上杠,这次红叶阁却直戳无极门的脑门上了,原来是想借盟会之手为自己扫清道路啊。” “真是无耻!红叶阁无耻!”此起彼伏,渐渐被喊成口号,一声高过一声。 沉青染此时面无血色,对这种情境始料未及。 “对,红叶阁无耻,我们要讨伐的是红叶阁,为了借我们的手清除自己的对手,竟然屠尽上清门和念慈阁,真是恶毒,这样的门派,我们盟会就应该除之而后快的!”有人忽然喊到。 “对对对,除之而后快,为上清门报仇!为念慈阁报仇!” 与沉青染一行相近的人直接提刀砍过来,杀意明显,目标明确,就是要取白璃月的命! 沉青染侧身闪过,语气坚决,再听不到惧意,只余冷冷的声色,“我不用你们拼命,留住自己的命就好。” 盟会大军此时完全脱离了正光门和尸鬼谷的掌控,一群人疯了似冲他们杀过来。 此次沉青染借刀杀人,为了掩人耳目,完全没有调用其他暗卫,只身从京都北上灵州,在灵州与十七几人汇合。 现在他们五人完全陷入了盟会大军的包围圈。 十七毫不犹豫,率先持剑挡在沉青染前面,面色凝重但毫无惧意,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冷硬,头也不回,沙哑着嗓子说:“公子,您尽管放心,十七就算拼去自己姓名,也决计护您周全!” 之后 漫天的低吼与尖叫,雪白的刀锋酝酿出浓重的腥味,温热地溅在她的身上、脸颊,她四周是血色人墙,把她围得严实,没有刀锋子进来,只有那一串接一串的血珠。 四面血色人墙渐趋颓萎,身姿不复挺立,明明是她犯下的错,可她手中的剑尚且干净洁白。 沉青染双瞳有近乎血色,通红一片,她咬唇,泪光似有若无,一双好看的眼睛迸发出视死如归的冷厉,剑在她右手,被她握得死紧,用着全身力气,在防守下的缝隙,循着机会狠狠地朝前边那陌生男人刺去,剑尖没入几寸,发出金属与血肉摩擦带出的刺耳声音,透过冰凉金属毫无遗漏地让她感受得分外清晰。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目标明确地杀人,杀人! 她身心都在颤抖,但她握在剑柄地五指越发紧收,送入最后一份遗力,那男人的血便从他嘴角流出,眼睛瞪的很大,看起来他一对浑浊的眼珠快要从眼眶里掉下来。 她把剑一抽,那男人霎时倒地。 她没时间再看那人,紧接着挥剑抵挡来自他同伙的气势汹汹的一刀,力气很大,她的虎口被震的钝痛,幸得手中的剑还算好剑,就着她一份薄力,勉强与来人抵抗着。 她不知道她可以接下他几招,或许在下一招,她就会被砍成两半。在武力上,她的攻击值近乎为零。 十七和其他叁人皆杀红了眼,周边的尸体越堆越高,他们满身血色,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对手的。 她真不是一个好主子,因为愚蠢和自大,让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为保护自己,身陷险境,孤军奋占,挣扎着为赢一场明知结局的战斗。 作者有话说:首-发:danmeiwen.club (woo18 uip) 六九闷锤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下定了决心,用尽全身力气,一边挥剑,一边大喊:“十七,你们走!” 此刻的她,是累赘,为了救她只会让五人一同殒命,何不选一个对他们来说能把损失降到最低的方案--弃她与自救。相信以十七他们的武功,自保尚且有一线生机。 可是,她没有如愿,她的愿望是:她死,他们生。 ...... “啪”沉青染反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窄小的空间里更显突兀。 手下隐隐做疼,她用足足十分力气,胸腔因为气愤与用力,正剧烈的起伏着,显示着她的汹涌的情绪。 “别碰我!”她拽过缠在他手臂的上裳,一下子就扯走,“萧澈,谁要你救我!” 他位于她左侧,右手发了狠地钳制住她左手腕,左脸被她纤薄的手掌打得偏向一侧,隐隐显示出红印,可见沉青染是真的生气了。 但他不在乎。 舌尖顶过被掌掴的那一侧口腔,感受到丝丝铁锈味,身体躁动的因子不断涌动,一下下就要冲破表皮,他眼下因此而变得更加血红,像被囚禁了的野兽。 他不说话,狠厉的目光直直冲向她,好像要把她撕碎,彷佛她是挥鞭子上锁折辱他的恶人。 他看上去,与往常实在不同。沉青染本就愧疚难受等等的负面情绪加之一身,又见他一见面就二话不说抓的她手腕生疼,她怒气一下子就被点燃,随着那些消极情绪转而发泄在他身上,换言之,他就是个出气筒。 可是,她从不是个会服软的主。在与萧澈两军对峙中,也从未退让过,不管是与他亲近与否的时候。 她忍住手上传来阵阵的痛意,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倔强地回望他。 其实,此刻的她,满身说不出的颓丧与失意。 本以为自己是那个撒网收网的渔夫,不想是别人的瓮中之鳖,害得亲随自己的几人死于长枪乱箭,她这个始作俑者却毫发无损。 她恨,恨自己。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稀罕你救了么?你凭什么要多管闲事!我告诉你,我不会因此对你感激......”她声音越来越小,鼻音也愈加浓重。 说完,慢慢蹲下身子,埋在膝盖哭了起来。 纤瘦的身躯蜷缩在角落,毫不顾忌地大声哭泣,此刻的沉青染不再有任何伪装,她伤心落泪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自然到让他开始手脚无措,语无伦次。 被掌掴过的左脸颊慢慢生起麻意,他感觉到了血管膨胀后的肿痛。因为刚才淌水的缘故,浑身衣服仍然湿透,双手还有水珠,他轻轻触摸到那侧脸颊,带来丝丝凉意,很适合熨帖它。 径自嚎啕大哭的女人也狼狈之极,她身上有凌乱的血渍,被河水浸泡过后,蔓延开来晕得洁白的衣服一处一处的,逃跑过程中也被茂密的丛林刮破了肩上和手臂的布料。 萧澈抿了抿嘴唇,望着一米之余的女人,神色幽深,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但他好像在思考什么。 人是最具蛊惑性的动物,他会伪装自己的神色,通过花言巧语来达到目的。所以,皮相和承诺都不可信。 人心即鬼蜮,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里面有黑多吓人。 但好像,有些人活得真实又干净。 他轻轻扯动嘴角,微微向右勾起弧度,似欣喜似无奈。 走向兀自在角落哭泣的她,“我早就告知过你,京城是一趟浑水,里面有多少面善心恶的鬼魅,你凭什么以为借一个小小的红叶阁就可以为所欲为,翻云覆雨?叶红睡是谁的棋子,凭借种种痕迹,有心人会猜不出来?沉青染,你未免太小看了其他人。而现在的你该用脑子好好想想,如何撇清沉府二小姐与情报头子叶红睡的关系,否则他们迟早会识破白璃月的真实身份。到时候,毁的就不只是白璃月。” 言至于此,他眼神有些微暗淡,心中发胀的厉害,脑海中反复响起,前几日萧萝无意中说出的话,“七哥,你知道沉青染么?就城东沉府的二小姐,好像是大半年刚从外边回府的。她长得是真好看,七哥,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长得好看还温柔小意的姑娘啊?” 当时,他故作不知,不经意道:“你怎么会提起这个人?” “我告诉你的话,你不许告诉任何人,连母后和太子哥哥都不许说!就是,我喜欢上了红叶阁的阁主,昨天去他那的时候,这个沉小姐也来看他,还说是他的好朋友。我虽然不知沉小姐对他什么心意,但不顾迢迢山路,坐马车从城东赶去城北的深山来看望,肯定也是有意的吧。” 这句话如有一记闷锤,一下子打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