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作者:若兰之华 文案:与太子有旧怨的定北侯卫昭回京了。 满朝文武都在等待着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渐渐有人发现 恶名在外、怎么推都推不倒的太子殿下非但没有被废掉,地位反而更稳固了? ———————— 全国百姓都知道,定北侯卫昭最恨的就是多年前一刀伤了他心脉的小太子穆允。 起初,听说卫昭要整治小太子,手下人都劝:“太子心机深沉,最善伪装示弱,玩弄人心,侯爷万不可大意啊。” 卫昭不以为意。 再凶的小狼崽子,还能逃过他的手掌心? 等回了京,见到那个颜如渥丹,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身体又娇又软,三不五时就要晕倒,还总爱“引诱”自己的小狼崽时。 卫昭忽然觉得,手下人的担心似乎是有几分道理…… ———————— 心机太子x霸道侯爷 轻松小甜文。5.8周三v,请大家继续支持鸭~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情有独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允,卫昭┃配角:┃其它: 第1章太子 最后一场倒春寒过去,帝京的天儿就真正暖和了。 一大早,高吉利就带着太子府的下人们给殿下准备今日要穿的衣裳。 “这件颜色太老气,这件料子不大舒服,还是那件月白色的吧,样式也好看,显腰身。拿过去好好熨烫一番,千万不能有一点褶子。” 他是太子府老人了,深知自己伺候的小殿下是真正金尊玉贵养大的,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无一处生的不好,尤其是那身莹白如玉的肌肤,恐怕连女子看了都要嫉妒。 美好的事情,总值得用更美好的东西来搭配的,这样才能相映生辉,闪瞎旁人的双眼。因而在高吉利看来,每日挑选出最漂亮的衣裳和最精致的配饰,把殿下打扮的俊美养眼玉树临风,是他作为一个管家义不容辞的责任。 美滋滋选完衣裳和挂件,高吉利端着一碗牛乳蒸蛋、一碟黄米发糕和四样清淡小菜赶往书阁,远远瞧见里面灯还亮着,心头一跳,拽过旁边家将问:“殿下又一夜没睡?” 家将一五一十的道:“没睡,后半夜还趴在窗沿上看了半个时辰的星星。” 高吉利震惊兼心痛。 后半夜风那么大,他盖了两床被子都觉得冷,谁脑子有病会去看星星。一定是定北侯回京的消息吓着了殿下,殿下才会借看星星来排遣心中的苦闷与恐惧。 何其可怜,何其无助。 “快,快让厨房煮碗姜汤送过来,一定要用大碗。” 高吉利用手比划出好大一个圆。 家将看了眼那形如脸盆的尺寸,很持重的点头:“属下明白。” 高吉利轻手轻脚推门而入,等看清里面情景,心肝都碎了大半。他的小殿下并未歇在榻上,而是裹着一条边缘缀着银狐毛的薄毯趴伏在书案上,蚕宝宝似的,埋首在臂弯里睡得正香甜,雪色广袖流云般垂落至膝,手里握着根墨水早已干掉的白玉笔,手边还散落着一份折子。 从高吉利的角度看过去,格外弱小可怜又无助。 高吉利惆怅的叹了口气。 他的小殿下样样都好,就是身世委实可怜了些。殿下其实不是陛下的亲生血脉,而是陛下胞兄、已故大行皇帝孝武帝的血脉,刚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依辈分原该唤陛下一声皇叔。据说孝武帝十分疼爱这个姗姗出生的嫡子兼幼子,吃穿用度都用最顶级的,沐浴要用新鲜的牛乳和羊乳,读书习武亦是放在身边亲自教导。 可惜好景不长。武帝作为一个皇帝,实在是太热爱用兵太热爱打仗了!凡是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他绝不屑于动口。不仅打怕了敌人,也打怕了自己人。武帝朝的大臣日日跪在承清殿前哭天抢地,也无法阻止君王开疆拓土大杀四方的决心。武帝在位期间,穆朝疆域虽然拓展了一倍,可国库却亏空了八倍。好好一片秀丽江山硬是被折腾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武帝十三年,北方胡人与国内叛军相勾结,打着“推翻暴|政,驱逐暴君”的旗号围困了帝京城,帝京告急。武帝怒极攻心一病不起,眼瞧着就要面临亡国之危,只能召远在西南的胞弟安顺王,也就是今上北上勤王。今上果然不负众望,短短数月便解除了帝京危机。朝中拥立今上即位的呼声越来越高。武帝心知大势已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尚且年幼的太子,临终前将今上和一众宗亲叫到榻前,当众托孤,恳求今上顾念叔侄情谊,悉心教导太子。今上不忍兄长死不瞑目,继位后才力排众议,仍立武帝血脉——也就是殿下为太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 今上仁德,待殿下倒是极好的,平日里拨给太子府的赏赐甚至比其他几个亲生皇子还多,为了让诸皇子和睦相处,还特意让太子改口叫父皇,可谓煞费苦心。 前朝和诸皇子那边的情况就不怎么乐观了。尤其是那群武帝朝的老臣,一个个仿佛多年媳妇熬成婆,鉴于武帝这位曾经欺压过他们的“恶婆婆”已然薨了,便把在武帝朝积攒的凶气怒气怨气一股脑儿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部发泄到了殿下这个武帝血脉身上。今日参一本,明日参一本,做梦都想把殿下从储君的位子上拉下来。要不是有武帝遗诏和那群老宗亲压着,恐怕早把殿下给生吞活剥了。 日子已然很难过。 谁曾想这当口定北侯又回京了。 什么叫雪上加霜,祸不单行,形容眼前这景况再合适不过了。 殿下和定北侯之间的那道大梁子,是在武帝刚薨逝那阵儿结下的。 武帝薨逝之后,灵柩原本是停放在承清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给礼部腾出地方尽快筹备新帝的登基大典,大臣们便合计着将武帝灵柩移放到寒武殿。今上虽觉愧对兄长,出于对大局的考虑也同意了。谁料到了移棺那日,一直在承清殿守灵的殿下竟死死抱着武帝棺椁不肯松开,说什么也不让内侍去动武帝遗体。 局面一度陷入僵持,关键时刻,是定北侯站出来,上前拉开了殿下,礼部才得以顺利移棺。本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了,谁料就在次日陛下带领众臣去寒武殿拜祭先帝时,殿下突然赤着眼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刀,一刀贯进定北侯左胸。后来据太医讲,幸好殿下情绪过激、臂力不稳,那刀偏了一寸,否则定北侯当场就要毙命。 只是命虽保下了,定北侯却被那一刀伤了心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闭关疗伤,这么多年过去似乎还未好全,很是凄惨。 高吉利越想越愁。 当年正赶上北方胡人犯边,定北侯伤好后来不及找后账就去了北疆,现在对方战功赫赫,已然成为手握数十万大军的超品侯爷,颇得陛下的倚重与信任,若铁了心要报当年一刀之仇,可如何是好。 听说戎人里有名猛将唤作阿鲁达,在一次对战中,因为放暗箭伤了定北侯发小、北疆大营的军师吴晗,便被睚眦必报的定北侯挥刀剁成了肉泥,并做成肉馅给将士们包包子吃。 京城话本里诸如此类的情节还有很多。 高吉利回回都看得一背冷汗,不由深深担忧,朋友受了伤尚且如此睚眦必报,当年殿下那一刀可是直接刺进了定北侯的心口里,险些夺其性命,定北侯该不会兽性大发,也将殿下剁成肉泥包包子吧? …… 穆允睡眠向来浅,微末动静就醒,坐起身,先慢慢伸了个懒腰,又长长打了个哈欠,方堕懒小猫似的半眯起眼睛,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高吉利忙驱散脑中杂念,见他额前一片细密晶莹,乌发也湿淋淋的,只当是吓出来的,愈发心疼的道:“快卯时了,要不奴才派人去宫里请个假,就不去早朝了?” 左右也快迟到了。 “无事。” 穆允又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洗漱更衣吧。” 伺候太子起居的内侍们早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听到传唤,立刻鱼贯而入,洗脸的洗脸,穿衣的穿衣,束发的束发。高吉利亲自将象征太子身份的麒麟令牌和象征羽林军统领身份的飞鸾令挂到穆允腰间,望着铜镜中高贵俊美的少年,美滋滋,乐呵呵,笑得合不拢嘴。 今天的殿下又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令人嫉妒的一天呐。 不多时,厨房送来姜汤,穆允与那口海碗大眼瞪小眼片刻,就着蜜饯慢吞吞喝了两口,才看似不经意的问:“算日子,定北侯快到京了吧?” 高吉利笑容一僵。没办法,他现在听到这仨字就脑仁疼,头晕目眩片刻,心情很沉重的道:“是,估摸着也就这两三日了。” “嗯。” 穆允点点头,轻抿起嘴角,不再言语。 这副故作坚强的样子落在高吉利眼里,越发惹人怜爱惹人心疼。大敌在侧,虎视眈眈,这两日,殿下原来一直在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每当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新一天又要结束时心里还不知如何煎熬,难怪昨夜会顶着大风去看那劳什子星星,真是可怜死了。 幸好定北侯还有三天才到京,否则早朝上撞见,还不直接挥舞着三十米大刀朝殿下杀来。 “咱们府里以往遇到喜事时,都是如何庆祝的?” 穆允忽又开口。 “啊?”高管家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茫然与殿下对视。 空气寂静了好久。在自家小殿下那双纯洁无害又充满渴盼的漂亮眼睛的持续暴击下,高吉利实在不忍说自开府以来,咱们府里糟心事倒是不少,还真没遇着过什么喜事,只能坚强的睁眼瞎编:“庆祝方式还是很丰富的。或是买挂鞭放放,或是阖府上下赏些银两,抑或……给大家伙儿放两日假。” 鉴于太子府日渐吃紧的财政状况,高管家诚挚建议:“还是点挂鞭最喜庆,寻常百姓家里都是这么干的。” 穆允先是点头:“那就买挂鞭。” 后又摇头:“不,一挂太少了,买一百挂。” 高吉利:“……” 等等,能先告诉他,这府里到底出了什么喜事吗?身为一人之下许多人之上的大管家,他为何毫不知情! 但只是茫然了一瞬,高管家就立刻被巨大而汹涌的悲伤淹没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 他这个猪脑子,他怎么就忘了,放鞭炮作为一项在历朝历代都很盛行的习俗,除了庆祝之外,还有另一项重要功能——驱邪。 殿下一定是被定北侯吓怕了,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明说,所以才拐弯抹角的让他想法子驱邪除晦气呢。说不定诚心感动上苍,就一炮把定北侯驱回北疆了。 一百挂太少,至少两百挂!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正式开工~ 全新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_^ …… 接档文:《穿进宿敌身体之后》 一觉醒来,魔君长渊发现自己穿进了宿敌——一十四州战神祈云的身体里。 长渊依恋过这个人,是祈云把他从暗无天日的万髅窟带出来,教他做人,教他生存,教他懂得了何为七情六欲。 长渊更恨这个人,三百年前,也是祈云当着九州仙门的面,废他修为,抽他魔根,毁他元神,最后连他的□□也不放过,囚在阴墟之底三百年。 长渊想,这次,他终于有机会狠狠,狠狠报复一下这个人了。 本来想做狼最后却变成小奶狗的魔君攻x病娇战神受 注:攻并不是一直呆在受身体里,而是在特定条件下才会穿进去,大部分时间,嗯,还是在他自己身体里~ 第2章不容反驳 “师父~”“师父~” 软软糯糯的声音,小猫爪子似的挠过人的心。 又像一口黏糊糊的糖稀,千丝万缕,绵绵入喉,直甜到人心尖里。 三月梨花正好,玉白莹莹,而执剑立在树下的小小少年,眸若宝石,粉雕玉琢,雪堆成的可爱一团,竟比梨花还要玉白养眼。 “师父!” 风起,漫天梨花飞舞。 少年张开雪袖,飞扑而来,大眼睛亮晶晶的,一片孺慕。 浅睡中,卫昭嘴角轻轻一弯,伸出手。 然而眼瞧着就要触到那片雪白,地覆天翻,梦境塌陷,亮光中的小小身影亦消失不见,随满院梨花一道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马车粼粼而行。卫昭撑额的手一僵,从睡梦中惊醒。掌间,半块青玉雕成的龙形玉佩泛着荧荧光泽,穿玉的红线已泛旧,甚至有几处磨损,昭示着玉佩已有些年头。 摩挲着玉面,便如同摩挲着那段旧事一般。卫昭嘴角又是一弯。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当初的小家伙现在何处,过的怎么样,是否还那般奶乖可爱。 “侯爷?” 正跽坐在车里等着为卫侯此次回京出言献策的几名幕僚交望一眼,都偷偷倒吸了口凉气。 铁血手腕,寒石心肠,以冷面杀神之名威震北境,满朝文武无人敢招惹的北疆三十万大军统帅——定北侯卫昭。 方才,竟、竟对着块玉佩笑了? 而且还有那么一点温柔? 啊不。 一定是他们眼花了。 太阳还好端端的打东边出来,卫侯怎么会笑呢,没让你哭就不错了。 “侯爷,前方便是土门关,按照目前速度,最多三日便可抵达帝京。”亲卫近前奉上热茶,第一时间汇报行程。 卫昭垂目拨弄茶碗,等梦里溢出的那阵心悸过去,方抬目扫了眼对面一溜缩着脖子的幕僚们,凉凉问:“怎么着?是按顺序说,还是绞着舌头一起说?”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 众幕僚:“……” 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好像—— 的确不需要 “咳。”被迅速推举出来的倒霉蛋代表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道:“其余事都好说,就一桩,此次回京,望侯爷务必小心太子,莫要因为当年的旧怨……咳咳……而冲动行事呐。” 自接到密旨,这些话卫昭已听了不下上百遍,此刻只漫不经心的“嗯”了声,挑眉问:“还有呢?” 众幕僚盯着卫侯温柔把玩玉佩的手,不知为何,竟隐隐觉得如果他们再多说一句话,那玉佩必会化作夺命飞刀一气儿削掉他们一溜儿脑袋,忙识趣的整齐划一的摇头。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身为卫侯的谋士,骨气与尊严这种东西,他们从来没有。 …… 散朝之后,穆允乘坐步撵前往羽林军值房。 来往宫婢瞧见那一身明黄、白玉束腰、华贵无双端坐在撵中的俊美少年,皆悄悄红了脸庞,垂首不敢直视。心中惋惜,若太子是陛下亲子,而非令人痛恶的武帝血脉,那该多好。 没行几步路,二皇子穆骁从后面追了上来,口中喊道:“殿下留步。” 内侍只能先停撵。 “见过太子殿下。” 虽然心里很不服气雀占鸠巢的某人,穆骁还是忍辱负重的行了君臣之礼。 抬撵的内侍都很纳闷,二皇子仗着生母苏贵妃受宠,仗着外祖苏家势大,向来目中无人张扬跋扈,与太子很是水火不容,怎么今日主动跑来搭讪。 穆允半眯着眼,眼皮都未抬一下,懒洋洋道:“有话直说。我体弱,就不下撵与皇兄回礼了。” 穆骁:“……” 还要不要脸了,去年西山秋狝,是谁一箭双雕抢了他的第一名!此刻竟有脸说自己体弱?? “嗯?”见穆骁久不说话,穆允终于轻轻抬了下眼皮,没什么耐心的道:“皇兄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啊。” “等等!” 穆骁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并努力让自己笑得很真诚,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定北侯回京的消息殿下想必已然听说了吧?听说大哥和四弟五弟他们都备了礼物,不知殿下打算送什么,臣提前探问清楚,免得逾矩。” 穆骁说完,便好整以暇的观察穆允反应。 他当然知道穆允与卫昭之间的那桩旧怨,今日他过来的目的,自然也不是真的想探问礼物的事,而是想看穆允的笑话,好好出一出心中积攒多年的恶气。 大皇子穆珏因为自幼在帝京为质,养了个多愁多病身,不堪大用,若无穆允,此刻一身明黄锦袍、端坐在撵上的本该是他,统领整个羽林军的也该是他。 都是这个可恶的前朝太子不仅夺走了本属于他的荣耀与尊贵,更夺走了父皇对他独一无二的宠爱!一想到此人终于要倒霉了,穆骁岂能不喜。所以今日一下朝他便迫不及待的跑过来,想用卫昭来狠狠刺激穆允一番。 穆骁期待着能从对方脸上看到类似于惊慌或恐惧的神情,哪怕只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身体些微的颤抖也可以。 然而,穆允只是淡淡“唔”了一声,道:“皇兄想多了,父皇赐我的物件向来都是独一份,随便挑两件送过去就成。你想逾矩……只怕很难。” “当然,除非是赝品。” 穆骁:“……” 他真的很想杀人。 …… 到羽林军值房已是辰时三刻,同为下朝过来的副统领季淮已经在指挥全军操练了。 对于自己又迟到了且迟到了半个时辰这件事,太子殿下表现的淡定而从容。 谁让步撵走得慢,谁让他尊贵体弱必须坐步撵! “殿下殿下,苏副统领又想偷偷溜去内阁向诸位大人告黑状,现已被兄弟们擒下了,要如何处置?” 季淮看到穆允过来,立刻十分狗腿的跑来告状邀功。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 他原本只是个身份地位的庶子,在贵族子弟云集的羽林军中备受欺侮、毫无出头之日,是穆允发现了他的才华,并一手将他提拔到了副统领的位置,季淮从此也在抱太子大腿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口中的苏副统领,即苏贵妃的亲弟弟、二皇子穆骁的亲舅舅,辅国大将军苏贵之子苏玉麟,是帝京城里出了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斗鸡走犬样样精通,全靠苏贵妃的关系才进了羽林军,在太子掌管羽林军之前,没少欺侮像季淮这样出身微贱的子弟。 对方家大势大,又是皇亲国戚,季淮起初是不愿招惹的。 可苏玉麟居然总跟他亲爱的伯乐——太子殿下过不去,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到内阁和陛下面前告黑状,把殿下喜欢迟到早退的事抖落的满城皆知。 这季淮就忍不了了。 方才殿下坐撵还没到,苏玉麟就偷摸摸的往外跑,显然是又想告黑状,好让内阁那帮老头抓殿下个现行。到时闹到陛下面前,他亲爱的殿下恐怕又要受罚吃苦头。 季淮不忍想象那样凄惨的画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人将苏玉麟敲晕塞进了麻袋里。 殿下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 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穆允点头,毫无意外的问:“人呢?” “就在外面。” 季淮一挥手,两名羽林兵直接扛着一个硕大的麻袋走了进来,特意举高了些,才往地上重重一砸。 好大一声闷响,苏玉麟生生被砸醒过来,痛苦的嗷呜一声。 听着就很疼。 穆允示意季淮解开麻袋。 苏玉麟嘴里塞着抹布,身体五花大绑,顶着满额青紫挣出头来,一见穆允,如见仇雠,立刻呜呜啊啊挣扎起来。 “给副统领松绑。” 穆允不紧不慢的拿起一本册子,慢悠悠道。 “穆允,你这个混蛋!你竟敢让这帮下贱的东西谋害本国舅!你就不怕我告到陛下哪里,让陛下狠狠治你们的罪!” 苏玉麟破口大骂,恶狠狠的扫过季淮等人。 自己虽和对方同居副统领之位,可自己家道没落无权无势,对方却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季淮难免心虚,忙用眼神求助亲爱的太子殿下。 穆允从鼻间发出一声轻笑。 苏玉麟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神色近乎狰狞问:“你笑什么?!” 穆允撑起下巴,慢条斯理的翻着手里的花名册,眼皮抬也不抬的道:“哦。那副统领尽管去告吧。你心怀不轨,试图谋害本太子,本太子是为了自卫,才命人将你制服。到底是谋害储君的罪过大还是谋害国舅的罪过大,就让陛下和诸位阁老去评判吧。” “……” 苏玉麟张大嘴巴,整个人都震惊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穆允眨眨眼,十分笃定的朝苏国舅点了点头。 嗯,没错。 本太子是储君,本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容反驳。 季淮十分上道的道:“没错,属下愿意为太子殿下作证,是苏国舅图谋不轨在先,殿下才奋起反击的。” 守在值房外的羽林兵也齐声应援:“末将们也愿意为殿下作证,是苏国舅无礼,是苏国舅以下犯上!” “……” 还有没有天理了! 突然被扣了这么一顶灭九族的大帽子,苏玉麟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哇得便吐出一口乌血,血洒羽林军值房。 在晕倒之前,苏玉麟撑着最后一口气,狰狞的盯着穆允:“卫昭回京了,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穆允垂下眼,长而密的羽睫掩住所有情绪,良久,轻笑道:“国舅爷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那两条腿吧。” 全国百姓都知道,两年前穆朝与西狄交战,苏家趁机把苏玉麟派到了北疆,希望他能立点军功,好回朝混个实差当当,谁料苏玉麟只待了半月,便仗着自己国舅身份犯了“狎妓”与“酗酒”两条军规。在卫昭眼里,国舅二字和破烂没什么区别,直接让人将苏国舅捆了,堵上嘴狠打了一百军棍。苏玉麟被打的皮开肉绽,险些断了一条腿,一怒之下竟趁着卫昭领兵出战之际,摸了匹马偷偷逃回了京城。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 身为边疆守将,没有诏令私自回京是重罪,辅国大将军苏贵气得险些要开祠堂动家法,打死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被苏老夫人给拦下了。后来还是苏贵妃在皇帝面前求了请,谎称苏玉麟患了痢疾,命在旦夕,实在没办法在北疆吹风吃沙子了,皇帝才开恩免了苏玉麟的罪。 别人不知道苏玉麟有没有得痢疾,可身为主帅的卫昭必然知道啊。万一对方一纸黑状递上去,苏家和苏贵妃可是欺君的大罪。 如今被穆允戳到痛处,苏玉麟瞳孔急缩,某个部位条件发射般狠狠抽疼了下,再也支撑不住,心力交瘁的晕了过去。 “快宣军医为小国舅诊治。” 穆允体贴的吩咐,并拿起笔将花名册上“苏玉麟”三个字圈了一圈,备注道:以下犯上,罚俸半月,立刻执行。 …… “麟儿?麟儿?快让姐姐看看,怎么好端端的就吐血了。” 清嘉宫里,苏贵妃惊讶的望着凄凄惨惨半死不活被抬进来的弟弟,勃然大怒道:“到底是谁,竟敢把当朝国舅欺负成这般模样!” 苏玉麟饱含血泪:“是穆允。” 二皇子穆骁也恰好来给苏贵妃请安,也恰好刚在穆允那里受了气,甥舅两个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悲愤的火苗同时在眼底跃跃跳动,颇有受气包见受气包的同病相怜之感。 自己弟弟是什么德行苏贵妃还是知道的。听到答案,苏贵妃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哼了声,责怪道:“本宫早告诫过你,莫要去招惹太子,你为何总是不听?” 苏玉麟委屈的瞪大眼睛。 “好了,阿姐知道,你这么做是想替我和骁儿出气。可你也不想想,那位经历两朝,两朝都是皇太子,城府和手段岂是你能比的?就说你和他交锋的这些次,哪次讨过便宜,你真当告几回黑状就能把他从太子之位上赶下去吗?” 苏玉麟想了想,好像确实没讨过什么便宜,黑状虽告了不少,却回回都被穆允巧舌如簧的掩盖过去,反倒自己被对方恶意报复,揍了好几回猪头。 如此一想,更加委屈了。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亲人的同盟之谊,二皇子穆骁立刻在一边帮腔:“母妃,你也别怪小舅舅,他是见不得我受欺负才去寻穆允晦气的。” 苏贵妃果然变了脸:“太子欺负你了?” 弟弟如何能跟宝贝儿子相比,苏贵妃护短的毛病立刻发作了。 “嗯。”穆骁略过自己恶意报复一段,将早上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道:“他表面上是在同儿臣炫耀,实际上是在指桑骂槐的羞辱母妃啊。” 自打惠妃有孕,皇帝歇在清嘉宫的次数越来越少,赏赐自然也多不到哪里去。苏贵妃本就恨惠妃狐媚惑上,如今一听有人讽刺自己失宠,哪里还能理智的去分析穆骁几句真几句假,一把扯起儿子:“走,去承清殿!” 第3章柔弱可怜 没多久,就有内侍到羽林军传话:“太子殿下,陛下命您速去承清殿一趟。” 羽林军值房距昌平帝处理政务的承清殿并不远。 穆允一进殿,就见苏贵妃红着眼睛立在皇帝身边,不住的拿丝帕擦拭眼睛,二皇子穆骁则侍立在下首,满脸幸灾乐祸。 “臣见过太子殿下。” 穆骁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恭敬的向穆允行礼,甚至明显的瑟缩了一下,一副被欺侮狠了的可怜模样。 穆允没搭理他,直接神色冷漠的在大殿中央跪下:“儿臣见过父皇。” 穆骁:“!!” 穆骁没料到穆允竟敢当着昌平帝羞辱他,立刻眼神颤抖的望向苏贵妃。苏贵妃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咬牙道:“陛下,您都看到了吧,太子平日里都是怎么欺侮骁儿的。这还当着您的面儿呢,要是在外面,还不直接将骁儿生吞活剥了。” 昌平帝果然不悦的沉下脸,盯着穆允问:“你皇兄给你行礼呢,你这什么态度?” “哦。” 穆允懒懒动了下眼皮,看向穆骁:“皇兄免礼吧。方才给忘了。” 穆骁:“……” 忘……忘了??敷衍谁呢! “放肆!” 昌平帝重重拍了下御案。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 穆允垂下眼,盯着地面,不吭声。 从昌平帝的角度看过去,竟有些楚楚可怜。昌平帝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方才话说的太重了,于是特意放缓了语调,问:“听贵妃说,今日下朝之后,你目无兄长,竟当着内侍的面放言羞辱你皇兄,还拐弯抹角的羞辱贵妃,可有此事?” 穆允点头,冷漠的“嗯”了一声。 穆骁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然后迫切的望向昌平帝。 父皇快为儿臣做主啊! 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好几套腹稿,做好了与穆允唇枪舌战一战到底的准备,可万万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爽快的承认了! 昌平帝似乎也有些意外穆允会如此回答,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但还是强忍着怒意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你可知肆意诋毁自己的兄长和母妃该当何罪?” 穆骁急得汗都冒出来了。他以为昌平帝盛怒之下会直接命人传杖,好好教训教训难得乖乖“俯首认罪”的穆允,没成想他亲爱的父皇还有耐心和穆允啰嗦。 不过今日胜局已定,穆允是铁定逃不过一顿责罚了,想到此处,穆骁顿觉心旷神怡通体舒畅,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 苏贵妃连忙恨铁不成钢的递给儿子一个眼神,口中假惺惺道:“陛下息怒,太子定然也是无心之失,稍稍责罚一下就是,千万莫伤了他们兄弟感情。” “太子,朕在问你话!” 昌平帝没接苏贵妃的话茬,依旧紧紧盯着穆允。 穆允终于抬起头,偏头错过昌平帝投来的灼灼目光,淡淡道:“儿臣也是无奈之举。” 说完,复又懒懒垂下眼皮,好像眼下这场问询很消耗他精气神。 穆骁敏锐的察觉到什么,急道:“父皇……” “你先闭嘴。” 昌平帝脸色不易察觉的缓了些,道:“太子起来回话。” “父皇——” 穆骁还欲开口,却被苏贵妃一记眼刀狠狠止住。 穆允谢恩,一手扶地,起身过程中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昌平帝瞧得清楚,登时大为懊悔,地上那么凉,他没事儿树什么威严,刚才就应该叫起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为何要诋毁你皇兄?” 因为刚刚的懊恼,昌平帝语气里带了两分哄劝的意味。 穆允抿了抿嘴角,瞟了眼对面的穆骁,似乎有些顾忌的问:“任何话,儿臣都可以说么?” 穆骁恼火:“……” 父皇问话,你看我作甚! 这副柔弱可怜又无辜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昌平帝立刻鼓励道:“放心,无论有什么隐情,你都可以大胆的告诉朕,不必顾忌任何人。” 苏贵妃:“……” 虽然道理不差,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穆允于是向亲爱的皇兄投去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表情,波澜不惊的道:“是皇兄非要拉着儿臣去给定北侯送礼,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不敢做这等结党营私之事,才口出不逊,得罪了皇兄。至于母妃,儿臣敬重还来不及,怎会拐弯抹角的侮辱,莫非这送礼之事乃母妃授意,二皇兄才会如此误解儿臣?” !!! 苏贵妃和穆骁同时震惊的说不出话。 直到耳边传来昌平帝的厉声喝问,两人还有些不明白小太子是如何巧舌如簧的把话题掰扯到结党营私上的。 全国百姓都知道,今上最痛恨的事情就是结党营私啊! 和“结党营私”四个字相比,兄弟间的几句口角之争简直都不叫个事儿! 更可怕的是,小太子还直接空口白舌的把二皇子的行为上升为了苏贵妃的行为,苏贵妃的行为又代表谁的行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这些年,苏家手里握的那些兵权已经很惹人眼红,若让皇帝觉得他们还不知足,竟妄想把北疆数十万大军也攥到手里,皇帝会如何作想。 苏贵妃头晕目眩恍恍惚惚,身子一软,噗通跪到地上哀求:“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教唆骁儿去结什么党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 “此事朕自会调查,你先回清嘉宫好好思过吧!还有你!” 昌平帝失望的一指穆骁:“也滚回府中给朕好好思过,无朕旨意不踏得出府门半步!” 待苏贵妃母子凄凄惨惨的退下,昌平帝方叹了口气,略有愧疚的望着沉默立在下首的少年:“允儿,今日都是朕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羽林军还有许多军务要忙,父皇若无其他事,儿臣便退下了。” 不等昌平帝说完,穆允便语气疏冷的开口。 昌平帝喉结动了动,终是摆手:“也罢,你先退下吧,晚些朕让御膳房给你送些吃食过去。” “儿臣告退。” 穆允恭施一礼,转身离开。 望着那道消失在逆光中的少年身影,昌平帝眉间几多惆怅。 …… 回到清嘉宫,穆骁终于爆发,捉起珍宝架上一只花瓶便摔得粉碎,气冲冲道:“母妃,咱们就任由旁人这般欺侮吗?你咽的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苏贵妃心疼的望了眼那只已然刚烈殉主的花瓶,没好气的道:“你还好意思说!若非你平白无故非要去招惹他,今日我也不会在陛下面前丢尽颜面。” “那就是一条杀人不见血的毒蛇,你招他作甚?” 苏贵妃心里说不出的懊悔,枉她平日里冰雪聪明七窍玲珑,今日竟被儿子几句话激得失去理智,作出这等蠢事。来日传到父亲耳中,免不了又要被训斥。 “儿子还不都是为了母妃。”穆骁其实也有些后悔自己大意轻敌,才落入穆允圈套,见苏贵妃动怒,立刻矮身凑到她跟前,哄道:“母妃,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都整整三年了,做样子也该做够了,为何还是迟迟没有提废储之事。难不成他真想把自己的江山拱手让给武帝血脉?” “就算是有武帝遗诏和那帮老宗亲压着,可现在父皇已经在朝上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无论新臣老臣都对父皇忠心不二,父皇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提起此事苏贵妃亦百般不解:“兴许是担心百姓的议论吧,刚登基那会儿,你父皇可因为这项举动收获了不少民心,朝局才得以迅速稳定下来。如今局面刚有所好转,陛下如果便迫不及待的废储,未免有卸磨杀驴之嫌。” “再说,你也别小看那帮老宗亲,一个个都不是善茬,若他们铁了心要维护武帝血脉,陛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不过你放心,你父皇又不傻,怎会把辛辛苦苦治理的江山送到外人手里,咱们静静等待时机就是。而且我听你外祖说……”苏贵妃遣退宫人,压低声音:“太子行事那般悖逆,连龙胎都敢谋害,陛下却依旧隐忍不发,迟迟不提废储之事,其实是想利用太子将隐匿已久的‘谛听’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谛听,是武帝在位时一手创立的杀手组织,曾如天罗地网一般监视着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可在武帝薨逝之后,却突然消匿无踪。 谛听对武帝忠心不二,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城的构造与布防,试想,有哪个皇帝愿意将这样一把随时可能伤到自己刀留在枕畔。昌平帝继位以后一直在用尽各种办法追踪这股危险势力,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太子既是武帝血脉,倒的确是引出谛听的一个绝佳诱饵。 穆骁心情总算舒爽许多。幸好,父皇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并未被那个心机深沉巧舌如簧的前朝太子迷了心窍。 “母妃,穆允这次狠狠摆了咱们一道,就真这样算了么?” 穆骁还是有些不甘心。 苏贵妃唇角一弯,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杀人不一定非要用自己的刀。咱们和太子的仇恨再深,难道还有卫昭和太子的仇恨深么?当年太子那一刀,可是险些要了卫昭的命,后来虽说抢救回来了,可卫昭心脉受损,至今未愈。本宫听说卫昭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如此深仇大恨,他岂会放下?这种时候,若是太子再不小心做了什么得罪定北侯府的事,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你说卫昭会如何?” 一语点醒梦中人。穆骁犹如醍醐灌顶,喜道:“母妃说的没错,我怎么忘了这茬。只要能将祸水引到太子府,挑起他二人之间的恩怨,就有好戏看了。只是……太子府防守森严,这祸水要如何引呢?” “傻儿子,两日后不是大皇子穆珏的生日宴么?我听说卫昭的祖母卫老夫人也会参加。卫昭自幼父母双亡,全由这个祖母抚养长大。卫老夫人年纪大了,若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谁担得起这责任?你就不会派些人,‘好生照顾’一二?” 穆骁大喜:“还是母妃机智。” 作者有话要说:小太子:嗯,孤就是柔弱可怜,不容反驳。 第4章少年与师父 同一时间,在赶往帝京的路上,定北侯卫昭一领银白箭袍斜卧在马车里,凤目半阖,正听暗卫汇报帝京情况。 这次昌平帝召他回京,明面上是主持军政大事,实则是要他暗中调查隐匿已久的“谛听”。 算起来,他与这支武帝一手创立起来的杀手组织也算有些渊源。 那是武帝年间,今上还是封地西南的安顺王,逢年过节都要大车大车的往宫里运送各种岁贡和土特产,有一年端午节赶上全国都在下暴雨,特产送到宫里时十箱五彩稻米全部发霉了。这要是让有心人看到可是诅咒朝廷、大不敬的重罪,亏得宫中有安顺王府的内线,暗中扣下物品,第一时间将此事报给了安顺王知晓。 安顺王得知后十分着急,立刻召集众人商量对策,权衡来权衡去,最终决定派武艺高强的卫昭带着一车新粜的稻米悄悄潜入帝京,与宫中那内线里应外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发霉的稻米调换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 那内线办事稳妥,调换过程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就在卫昭要潜出宫时,猝不及防的遭遇到了“谛听”伏击。 “谛听”乃武帝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立,培养出的杀手个个神出鬼没,实力深不可测,卫昭中了暗算身负重伤,在宫中左突右逃,最后掉进了一道宫墙内。 当时一个白衣少年正在院中的梨花树下练剑,见墙上突然掉下一个人,睁大眼睛,微微吃惊的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跑上前,趁外面看院的内侍不注意将他拖进了屋里。 那是座很荒冷的大殿,阶上全是落叶和疯长的野草,梁柱落满蛛丝灰尘,窗纸更是残破不堪,形同摆设,一到夜里冷风长驱直入,冷得冰窖一般。除了一日三餐有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内侍进来送饭,再无其他人光顾。 为了掩人耳目,少年谎称自己练剑割破手,向内侍讨了些绷带和治外伤的药。随后又动作熟练的为他包扎上药。夜里睡觉,还把唯一的一条厚被子分给他盖。 卫昭便试着探对方身份,毕竟那宫苑虽荒冷,也不是普通人能住进去的。少年说那个地方叫静思院,是一处偏僻的冷宫,他则是来宫里陪皇子们读书的世家子,因犯了错才被关在殿里思过。 皇帝每年都会从各地遴选品学兼优的世家子进宫做皇子们的伴读,那少年年纪虽小,却气质华贵,玉雪漂亮,的确像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卫昭就没有怀疑。 白吃白喝了这么久,还劳烦一个孩子给自己治伤,卫昭心里很过意不去,问少年想要什么报答。少年起初说不要,后又迟疑道:“你能不能做我师父,教我武功?” 卫昭:“……你怎么知道我会功夫?” 少年反问:“宫中守卫森严,没工夫你怎么闯进来的?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 卫昭练兵经验能总结出一百八十套不带重样的,但长这么大还没给人当过师父,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起初,他完全是抱着赶鸭子上架的心态随便指点那少年一些自己独创的防身招式,教着教着,就有些动了真情。 尤其是小家伙牵着自己衣角,软软糯糯叫师父的时候,简直跟蜜水似的,把人心都要甜化了。他也头次知道,小家伙是那般黏人,还格外胆小。比如每次打雷的时候,都偷偷爬上床,扎到自己怀里…… 后来分别,少年依依不舍,他将祖传的龙形玉佩分为两半,一半赠给了那少年,权作念想。再后来,叛军围城,武帝薨逝,他随今上北上勤王,封侯拜将,常驻北疆……他也曾想过要寻找当年冒死救他性命的少年,好好还他恩情,可惜托人在宫中寻访多年都毫无消息。宫中的那处静思院也早在多年前焚于大火之中。 渐渐,也就放弃了。 卫昭压下心里浮起的一抹淡淡惆怅,问暗卫:“太子呢?这两年在朝中风评如何?可有什么异动?” 谛听绝对效忠于武帝,要查谛听,就不能略过太子穆允。因为若谛听真的还存留在世,唯一可能联系的,就是小太子这个武帝血脉了。 “这……” 暗卫并不知卫昭心思,一听自家侯爷突然提起太子,顿时面露难色,写满纠结。 来之前周管家可殷殷嘱咐过,在侯爷面前太子俩字能不提就不提,和太子有关的事能不说就不说,省得惹侯爷不痛快,再激起了三年前的旧恨。 卫昭一眼看透他心思,晒笑:“本侯不是三岁黄口小儿,岂会为了区区一点旧怨失去理智,你尽管说就是。” “是。” 暗卫悄悄松了口气,不敢再隐瞒,如实道:“侯爷大约也有所耳闻,这两年,太子在朝中风评极差,比陛下刚登基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昭拧眉,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三年前今上登基大典时,百官和各国使臣都在恭贺新帝登基之喜,小太子却一身孝服,疯疯癫癫的闯进承清殿,说武帝死的冤枉,冤魂会化作厉鬼盘踞在宫中,让害死他的人偿命。 礼部一干官员当时就吓得面如土色,新帝登基大典这样隆重肃穆的场合,小太子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疯话,可是大大的不吉。 好在今上仁慈,并未当场发作,只是以“武帝骤崩,太子悲伤过度,以致迷了心窍”为理由,让内侍将小太子拉了下去。 本以为至此相安无事了。可没想到新帝登基之后,宫中果真陆陆续续发生了几桩宫人惨死的无头案,本已封死的武帝陵寝也莫名其妙被雷电击中,负责看守皇陵的一位老内侍在半夜出恭时,还看到武帝遗体横陈在陵外,死相可怖,周身布满鞭痕,当时就吓晕了过去。 一时流言沸腾,都说是武帝冤魂在作祟,还是纪皇后召人在宫里做了好几场法事,局面才渐渐安定下来。再之后,他就奉旨到北疆抗击胡人了,倒没听说小太子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就听暗卫道:“比如,陛下一片好心、力排众议让太子担了羽林军统领之职,本意是为了磨砺太子,谁料太子竟挟公报私,把羽林军视为自己的私人军队,动辄利用羽林军来发泄私愤、满足私欲。就前两日,因为朝堂上的几句口角之争,太子竟让羽林军跑到御史台林大人府里纵火烧房,吓得林大人直接光着身子奔到了大街上,现在都不敢回家。还有上个月,大皇子只是在宫门口与太子擦肩而过,太子非要说大皇子摔了陛下赐给他的青玉笔,要让大皇子赔。那青玉笔乃是瀛洲国送来的贡品,全国仅有一支,大皇子上哪儿赔去,太子不依不饶,竟指使羽林军趁夜潜入大皇子府,将大皇子的书房抢劫一空……” “更过分的是,太子虽然担着羽林军统领之位,却尸位素餐,不务正业,三天两头的迟到早退,全军操练的时候从不露面,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要旷夜值,把羽林军名声败坏的干干净净。侯爷您说说,这像什么话!” “……” 卫昭挑眉,不得不问:“陛下就不管吗?” 羽林军担负着整座皇城的安危,皇帝如此纵容太子胡闹,岂不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置在了刀尖上。 就算皇帝真的顾及叔侄之谊,不忍出面惩治,那朝中其他大臣呢,平日里谏天谏地谏东谏西,一个比一个忠正贤良,怎么到了关键事上都装聋作哑了? 暗卫摇头:“不是陛下不管。”要求将太子逐出羽林军的折子雪片一般,都快把承清殿淹了。 “可一来苦无证据。那些羽林军手脚极干净,总不能凭当事人的一面之词就给太子定罪。二来……” 说到此处,暗卫也颇有些同情那些大臣们:“太子虽尸位素餐,不务正业,但自太子掌管羽林军以后,羽林军上下的风气的确焕然一新,皇城守卫也井然有序,没出过丝毫纰漏。最重要的是,羽林军还在太子的带领下立下不少大功。” 简单点说,满朝文武虽然看太子很不顺眼,虽然知道太子利用羽林军干了不少“坏事”,但就是抓不住实证,就是干不掉人家,还要眼睁睁的看着陛下三天一小赏,五天一大赏,也很是憋屈。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 想到那群老顽固干瞪眼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卫昭不明意味的笑了声,倒觉得这事儿挺新鲜,继续问:“还有呢?” 暗卫在脑子里迅速遴选一圈,尽量捡着最惊天动地的说:“那就是龙胎之事了。” 卫昭把玩茶盏的手一顿:“龙胎?” 第5章生日宴 明知马车附近的闲杂人已被卫昭打发干净,暗卫还是四下一扫,十分谨慎的道:“侯爷大约不知,自陛下御极至今,太子已经接连害了两个龙胎了!” 这话无异于一道滚雷。 最初的震惊过后,卫昭心底泛起密密麻麻一层恶寒。 “说仔细些,究竟怎么回事?” 如今是新朝,小太子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前朝太子之所以能坐上储君之位,除了那帮老宗亲和武帝遗诏压着,全赖陛下仁慈。他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为何要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莫非真有谛听在后面操纵一切? 暗卫道:“头一次是在三年前的中秋宫宴,太子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惠妃娘娘推入了湖中。当时惠妃娘娘刚怀胎三月,胎像还不稳定,被侍卫救上来之后,当夜就流了。陛下大怒,传了宗律庭,当众责了太子五十杖,并将太子圈禁府中三月闭门思过。惠妃娘娘哪里忍得下这个恨,一直闹着要太子偿命,后来还是陛下硬压下来了。” “本以为经过这场教训,太子也该收敛一些了,谁料次年淑贵人怀孕,太子殿下竟然故技重施,又将淑贵人给推进湖里了。” 卫昭双目一冷:“也是当众推下去的?” 暗卫摇头:“那倒没有。淑贵人怀孕时正值花朝节,所有妃嫔、皇子、公主和宗室子都跟着皇后娘娘入御花园赏红。淑贵人孕中烦闷,遣开了宫人独自往前走,正在往一颗桃树上挂彩纸,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掉进了旁边的曲池里。出事后,禁军立刻封锁了御花园,包括皇后娘娘在内、园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叫到南薰殿接受医官查验。” 卫昭拧眉:“为何要医官查验?” “因为淑贵人的衣裳上薰了家中祖传的保胎用的暖云香,一旦沾上肌肤,水也洗不掉,至少七日香味才能彻底消散。推淑贵人下水的人,手上一定沾了暖云香。大约知道躲不过查验吧,轮到太子殿下时,太子连手都没伸,就大大方方的自己承认了。” “当时此事闹起好大一阵风波,好多朝臣都长跪在承清殿前要求废储。最后是老长宁王捧着武帝遗诏出来,才弹压了下去。” 说到这里,暗卫偷偷觑了眼自家侯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太子仗着有武帝遗诏和那帮老宗亲们撑腰,行事越来越悖逆,连陛下和朝中百官都不大敢招惹他,侯爷最好也别去触那霉头……” 卫昭在心里嗤笑。 这世上,能让他不敢招惹的小崽子恐怕还没出生呢,就算有,也得给他踢回娘胎里去。 摆手挥退暗卫,卫昭心绪起伏,久久难平。三年前,他亲眼见识过小太子如何发疯发邪,当时还以为是武帝突然薨逝,小太子受了刺激,才会行止癫狂。如今看来,小太子的狠毒与暴戾已经深入骨髓,无可救药了。 …… 两日后,大皇子府的生日宴如期进行。 大皇子穆珏是昌平帝和纪皇后所生的嫡子,要不是因为那封武帝遗诏,此刻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与骄纵跋扈的二皇子相比,朝臣们也更待见温文尔雅的大皇子。尤其是武帝朝的老臣,他们是真被打仗打怕了,急需一个能沉下心搞文治的储君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而因为心悸之症不能习武、文章做的很不赖、还懂得礼贤下士的大皇子无疑满足了他们关于明君的一切幻想。 何况,大皇子的心悸之症都是因为当年在帝京为质时不慎落湖,落下了病根,四舍五入也算是于国有功的。昌平帝心里对这个长子很是愧疚,不仅钦点了内阁之首卫闳教授穆珏课业,凡宫里进了什么稀罕药材,都要让太医院第一时间送到大皇子府。 因而华灯初上,大皇子府便聚满了前来恭贺大皇子生辰之喜的各路朝臣,厅里塞不下,管事不得不张罗人又在院子里摆了好几桌。 大皇子穆珏充分展示了其礼贤下士的美好品质,对于每一位前来参宴的宾客,无论官职大小,都亲自迎到门口。他本就生的俊秀文雅,搭配上一身褚红色礼服,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礼服颜色衬的,向来苍白的面上竟难得透出几缕血色。 眼瞧着就要到开宴时间,管事略为难的扫了眼左首第一的空位:“现下就差太子和定北侯府的卫老夫人还未到,主子,再不开宴菜可就要凉了……可要吩咐厨房先把菜撤下去温着?” 穆珏还未开口,二皇子穆骁当先嗤笑道:“卫老夫人年事已高,来得慢些情有可原,太子又摆的哪门子臭架子?依我看,他这是故意给大哥难堪呢,好教大家知道他才是储君,比咱们都‘尊贵’。” 厅中寂静了一瞬,一名武帝朝的老臣立刻为他亲爱的大皇子打抱不平:“真是岂有此理!储君又如何,储君就可以无故迟到,当着咱们这帮老臣的面随意摆威风吗!” “咱们也就罢了,大皇子乃陛下嫡子,论年龄论资历都排在众皇子之首,太子如此不敬兄长,委实大逆不道!”另一老臣附和。 穆珏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忙开口安抚:“诸位大人请息怒,莫因雨润区区一生日宴气坏身子,殿下日理万机,又领着羽林军的差事,许是真有事耽搁了呢。” “大皇子,您就是太心善了!” 挑头的那名老臣一脸痛心疾首:“太子这就是摆明了给您难堪呢。老臣知道您性情温和,不愿与人交恶,可必要时候,您也得拿出您的脾气,万不能让人骑在您脖子上拉屎啊。” 他看中的储君样样都好,就是太实诚,太没心眼了。 这些话激发了许多朝臣的共鸣,一时间,厅中沸反盈天,都在痛斥太子的种种失德之行。好像昌平帝明日不把这个前朝太子给废了,大穆朝就会原地爆炸一样。 “太子殿下到!”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 大臣们讨论的快要泪流满面生无可恋时,门房洪亮又喜庆的大嗓门从厅外传了进来。 整个宴会大厅像是被人突然按了机关的大喇叭,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齐齐往门口望去,只见烛火光影中,一个修美如玉、身穿云白锦袍的少年缓步而入,肩上披一件素色蜀丝披风,腰间垂一块羊脂美玉,玉与人两相辉映,明润剔透,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才有的清华贵气,墨玉般的眸子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让人一望便挪不开眼。 唉,要不是品行太过恶劣,还是很养眼的。 不少人在心里扼腕叹息,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世上好儿郎那么多,怎么偏就将这样一副样貌赐给了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前朝太子呢。真是暴殄天物。 “老夫人小心脚下。” 步入厅中后,穆允并未立刻入座,而是转身搀了一个满头银丝、穿金戴银的老妇人进来。 “谢谢你啊小允。” 老妇人虽年逾古稀,依旧精神矍铄,打扮鲜亮,笑起来一团和气,别提多慈祥了。只是迈过门槛时,似乎腿脚有些不灵便,险些绊倒。 幸而穆允轻轻一托,及时扶住。老妇人笑得更慈祥了,紧紧握着穆允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松开,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多漂亮的男孩子,多白多软的小手啊。 “卫老夫人?!” 看清老妇人的面容后,不仅阁老卫闳,几名皇子也一起站了起来。 第6章中毒 卫家满门忠烈,自西南时便效忠于今上,卫老夫人的丈夫和长子长媳都是为了保护今上而死在了沙场上。因为这层原因,昌平帝登基后对卫家格外抚重,大赏功臣时,第一个追封的就是卫家父子,并封卫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年节赏赐按命妇最高规格,地位尊荣如太后,年仅弱冠的卫昭也因此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超品侯爷。 后来朝局逐渐稳定,即使卫昭手握数十万兵权,常驻北疆,昌平帝也准其便宜用兵之权,从不插手北疆事务,一手将卫昭推到了权利巅峰。虽然经常会有朝臣上书弹劾卫昭拥兵自大,行事过于嚣张跋扈,昌平帝皆是一笑置之。这份信任和倚重,是其他朝臣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连昌平帝见了卫老夫人都要礼敬三分,何况是这些皇子们呢。因而一见卫老夫人出现,全部一窝蜂的涌了上去。苏玉麟也混在其中,他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尊老爱幼,而是觉得讨好了卫老夫人就等于讨好了卫昭,说不准将来卫老夫人替他美言几句,卫昭就将陈年旧账给他一笔勾销了呢! 划算! 可卫老夫人显然不这么想,那么多人一起围过来,在她耳边嗡嗡嗡的,别提多吵了,关键没一个长得顺眼的,尤其是她那个二儿子卫闳,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总黑着张脸,锅底似的,不知要把霉运传到谁身上,实在太煞风景。 “小允呢?小允跑哪儿去了?” 卫老夫人在人群中无助的呼喊。 众人:“……” 这场面,怎么搞得他们像是欺压老人的恶霸一样。 穆允及时搀住卫老夫人,乖巧笑道:“我在这儿,老夫人别怕。” 众人:“………………” 别、别怕?? 老太太,您是不是忘了三年前是谁差点一刀捅死您孙子卫昭的? 他们非常相当极度想提醒这个糊涂的老太太两句,卫老夫人却一副受惊过度随时可能晕倒的凄惨模样,任由穆允将她扶到座位上,并笑眯眯的十分不见外的指使当朝太子替她端茶倒水拍背顺气好一阵,才依依不舍的把人放走。 被亲娘干晾在一边的卫阁老:“……” 他老子娘那身子骨,单手扛大鼎都不成问题,啥时候变得这般娇弱了? 穆允让人将礼品呈上,只略略一抬眼皮,十分敷衍的道了声“恭喜大哥生辰之喜”,便自行入席,倒是卫老夫人热情的解释:“大皇子啊,是老身的马车在半道坏了,小允不放心,非要亲自护送我过来,这才晚了一刻,你可千万别怪他。” 穆珏温润一笑:“老夫人说的哪里话。父皇常教导我们,要视老夫人为自己的亲祖母,尊敬您,孝顺您。因为我的生日宴,险些牵累老夫人,雨润心中已经十分愧疚,幸而殿下及时出手相助,才没酿成大错。雨润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殿下?” “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卫老夫人乐呵呵的道。 穆骁眼里火苗蹭蹭蹭直往外冒,同苏玉麟使了个眼色,苏玉麟会意,立刻捧着一盘糕点颠颠的跑到卫老夫人跟前,哄着老人家吃了两口,趁机道:“老夫人,您可别忘了,三年前就是太子一刀捅进定北侯左胸,险些要了侯爷性命。太子现在故意接近您,定是另有企图,您可千万别被他外表欺骗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卫老夫人把手搭在耳上,一脸困惑。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 苏玉麟:“……” 自己的嗓门有那么小吗?难道是宴会厅太吵了? 本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坚强决心,苏玉麟只能将声调抬高两分,并带着浓浓的悲愤与心痛,将方才的话又添油加醋重复了一遍。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哦,你说我孙子啊。”然而,卫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他身体好得很,胳膊腿比牛还壮,一顿能吃八碗饭呢。这个凤梨糕不错,来,你也吃。” 苏玉麟:“……” 这老太太该不会是耳背吧!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长一串,她就记住了这个? 依照常理,老太太不该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直接扑上去和太子干架吗?这样他们才好浑水摸鱼,让老太太磕一下或摔一下,彻底挑起太子府和定北侯府的矛盾啊。 宾客已然到齐,丝竹齐响,鼓乐同奏,珍馐美馔次第呈上,宴会正式开始。未免太惹人耳目,苏玉麟只能不甘心的回到了座位上,并和穆骁交换了一个挫败的眼神。 老太太糊涂又耳背,当真不好搞啊! “今日诸位忙里抽闲来参宴,雨润感激不尽。这杯酒,雨润先干为敬。” 大皇子穆珏这时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举杯含笑,与众人致谢。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日宴,酒酣耳热,众人很快忘记了方才的小风波,纷纷举杯与穆珏道贺。 “第二杯,雨润敬恩师,这些年不嫌雨润愚钝,悉心教导。” 一杯酒下肚,穆珏面上泛起阵阵潮红,朝卫闳感激的笑了笑,便擎起酒盏,起身离案,朝卫闳所在的方向走去。 卫闳微有动容,刚要举杯起身,就听耳边炸开一声惊呼:“大皇子!” 睁眼一看,大皇子穆珏竟在他跟前不远处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大皇子!” 管事吓得大呼一声,扑上前,卫闳亦脸色遽变,丢了酒盏呼道:“快传太医!” 小厮得令立刻撒腿往外间跑,卫闳则指挥众人将穆珏移至后堂软榻上。穆珏双目紧闭,手臂软垂,显然已陷入昏迷,情况危急。 厅中彻底乱成了一锅粥,余下人都有些惶惶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跟去后堂,又惧怕卫闳那吃人一般的脸色。 太医很快赶到,气还没喘匀便被拖入后堂。不多时,卫闳黑着脸从后堂步出,冷冷扫视一圈,愤然道:“大皇子中了毒。” “什么!” 仿佛一记炸弹落下,众人哗然变色。大皇子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中了毒,而他们这些参宴的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果然,卫闳紧接着道:“今日诸位恐怕都不能走了,本阁已让人关闭府门,并传消息与陛下知晓。” 二皇子穆骁的心情很恶劣。 他原本可以好好呆在府里禁他的足的,今日特意求了恩旨出门参宴,主要是为了寻机坑一把卫老夫人,并把锅扣到穆允身上。结果正事没办成,还平白惹了这么一身骚。 穆骁恼火:“卫阁老,大皇子在酒宴上中毒,理应从他府中负责酒水的下人查起,怎就攀扯到我们头上了?这等罪名,本皇子可担待不起。” “是啊是啊。”旁边大理寺几个结伴来参宴的倒霉蛋发自内心的附和。 卫闳板着面孔直视前方:“清者自清,二皇子既然问心无愧,留下来自证清白又有何妨?此刻陛下想必已经接到了消息,我们只等陛下裁夺便是。二皇子如此气急败坏,莫非心虚?” “你……”穆骁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未免其他人真被卫闳带偏,只得愤愤坐了回去。 原本喧闹的大厅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恐惧与不安渐织成的密密麻麻的网,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直到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将众人从那片压抑的窒息中惊醒。 厅门被残暴的撞开,两队手执火杖、身穿银甲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内廷总管王福来亲自携旨前来:“陛下有旨,着定北侯卫昭全权调查大皇子中毒之事,涉案者无论职位高低,皆要无条件配合定北侯查案。钦此。” 众人一片哗然,还没回过神,就见一人轻裘缓带,负手步入厅中,幽冷双目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冽洌寒光,深得看不见底,正是刚刚回京的定北侯卫昭。 第7章见面 卫昭也没料到,自己刚一回京就遇到了这种麻烦事。 他目光冷冷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左首席上、那个依然在垂目饮酒的俊美少年身上,凤眸微缩,渗出寒意。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 根据暗卫所述的种种情报,他不得不怀疑此事和小太子有关。毕竟这个小疯子连龙胎都敢谋害,大皇子穆珏作为最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自也是小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昭儿,是昭儿回来了吗?” 卫老夫人眼眶发红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卫昭收回目光,上前与卫老夫人叩首问安。这些年他常驻北疆,一直未能在卫老夫人跟前好好尽孝,此刻再见祖母尊容,只觉恍如梦里,不由跟着红了眼。卫老夫人也紧握着孙儿的手不舍得放开。祖孙心里都有很多话要和对方说,但也知此刻不是时候。卫昭便命人先将卫老夫人送到厢房休息。 卫老夫人责怪道:“不是要查案吗?我不能走。” 王福来紧忙在旁边解释:“老夫人多虑了。陛下说了,您年事已高,不必掺和这些事。” 卫老夫人却还是站着没动。 卫昭道:“祖母还有其他吩咐?” “你能不能让小允陪我一起去,他是个好孩子,一定干不出这种残忍的事。” 卫老夫人小声请求。 小允? 卫昭茫然片刻,才陡然意识到卫老夫人口中的这位“小允”指何人,不由沉下眉,道:“祖母,这厅中之人皆是涉案者,除了您是陛下特赦的,孙儿不能对任何人徇私。” 卫老夫人满脸失望,只能由人扶着下去歇息了,临走还不忘抚着卫昭的手背殷殷嘱托:“那你一定要多看顾着些小允,别教你手下那些凶巴巴的兵吓着他了。” 卫昭:“……” 他祖母这是被人灌了哪门子的迷魂汤。小太子的心肠用刀切开都是黑的,能吓着他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王福来到后堂瞧了瞧穆珏的情况,出来后,意味深长的望着卫昭,叹道:“今夜就辛苦侯爷了。” 卫昭心中已有计较,点头道:“总管放心。佑安定不负陛下所托。” 送走王福来,卫昭第一件事就是调来了随他从北疆回来的那队轻骑,将整座大皇子府围得水泄不通。 “侯爷,已经检查过了,所有器具都没有问题。” “侯爷,府中下人也都拷问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这些将士都沙场里历练过的,行事雷厉风行,很快便来汇报情况。 卫昭眼睛一眯,环顾厅中众人,不紧不慢的道:“器具没有问题,经手的下人没有问题,大皇子却中毒了。诸位觉得是为什么?” 众人心底一寒。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近身下毒,而嫌疑最大的,无疑是今日在厅中与大皇子同饮的众人。因为宾客进厅时,大皇子都是亲自迎到厅门口,与宾客近身寒暄。 卫昭好整以暇的等着众人开口,虽然还是那副散漫模样,可眼底分明已有冷芒闪烁。 一名官员终于受不住这慢刀炖肉般的压迫,心一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侯爷就直说想要我们如何自证清白吧!” 卫昭长眉一挑。 “搜身。” !!! 这下,厅中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尤其是素来注重礼义廉耻的文官们。 “这、这成何体统!士可杀不可辱,定北侯,你不要太过分了!” “没错!查案有千千万万种方法,为何非要搜身,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不搜身也可以。”卫昭屈指敲着案面,不紧不慢道:“那就只能委屈诸位到大理寺的刑房里接受拷问了。” 还在激烈抗议的文官们震惊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今夜他们面对的人是素以杀伐决断著称的卫昭,而不是肯听取建议的皇帝或其他人。而卫昭,根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匪,为了查案邀功,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卫昭你敢!” 一个武帝朝的老臣拍案而起。 “刘大人可以试试本侯敢不敢。” 他慢条斯理的一拍掌,两列全副甲胄的将士立刻气势铿锵的涌了进来,整个大厅瞬间杀气腾腾。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 之后的事情便很顺利,两列将士各领着一人,到旁边专门辟出的隔间里进行搜检。除了参加宴会的宾客,宾客们随身携带的家将仆人也要接受同样的检查。 苏玉麟长长松了一口气,搜身好,搜身好,只要能别让他和卫昭共处一室,搜他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众二世祖则有些好奇,他们是没皮没脸惯了,可面对搜身这种极具侮辱的事,素来嚣张跋扈脾气火爆的二皇子怎么也没发作?好像还很乖乖配合的样子。 穆骁自然不会承认,作为一个自幼舞枪弄棒的武痴,在见到卫昭的那一瞬,他内心竟没出息的油然而生了一种名为“崇拜英雄”“崇拜战神”的情绪,嘴硬的掩饰:“这种时候,拒绝搜身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你们当本皇子傻?” 卫昭其实并无心思关注苏玉麟和新晋小粉丝穆骁。 卫昭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摇着,扫视一圈,很快又将目光落回到了穆允身上。 三年前小太子一身缟素为武帝守灵时,还很青涩稚嫩,并未完全长开,由于悲伤过度,整个人都消瘦脱了形,小野猫似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卫昭对他的记忆也仅停留在那一刀上,此刻不免细看。 广袖长衫、玉带束发的少年,拥有这世间除了帝王之外最尊贵无双的身份,肌肤宛如玉雕,眼尾微微上翘,不显张扬反衬乖巧,羽睫一动,仿佛有粉白桃花扑簌落下,眉目间流溢的全是灵气与晞光,单坐在那里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若非亲耳听闻了这小太子的种种狠毒,卫昭几乎就要被他这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给蒙骗过去了。 “侯爷。” 卫昭正想得出神,一名亲兵跑了过来,神色颇为难的道:“太子殿下拒绝接受我们的搜检,太子府的亲兵也仗着太子储君身份不肯配合,该如何是好?要不要……” “不必。” 卫昭知道他想问的是要不要回禀皇帝,把酒杯往案上一搁,眸光幽了幽,道:“太子殿下,本侯亲自去搜。” …… “殿下,搜身虽过分,但不失为一个自证清白的好方法,殿下为何要拒绝,还故意让我们和定北侯的亲兵起冲突呢?” 太子府的家将十分不解的望着这种时候还能悠然喝酒的小殿下。 乖乖殿下,那可是定北侯啊,当年差点被您一刀捅死的定北侯,为了报仇可以把人剁成肉馅包包子的定北侯。这种时候,咱们不应该尽量降低存在感,最好能让定北侯看不到咱们太子府的存在吗?同样是仇家,看看人家苏小国舅是怎么做的,在定北侯进门的那一瞬间就拿袖子挡住了脸,还忍辱负重的往二皇子身后躲了躲,简直标准示范。 咱们不学习也就罢了,主动往刀口上撞是个什么道理! “不行。” 就见殿下搁下酒杯,目光温和且坚强的道:“孤是储君,时时刻刻都要维持体面。就算要搜身,也不能随随便便由人搜,你们懂吗?” 家将心想,我们不懂。不让人随随便便搜,难道您还想定北侯亲自搜啊。 光想想都很恐怖。 家将甲丢给家将乙一个沉痛的眼神,看殿下这单纯无知的模样,是当真不知道定北侯的恐怖啊,是时候往府里购置些话本给殿下好好恶补一下了。 “你们觉得孤做的……不妥?” 少年仰面,真挚询问,好像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不,属下不敢。”慌得家将连忙摆手,艰难解释:“关于定北侯的一些……手段和传闻,殿下当真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少年眼神更无辜了,星眸在酒意晕染下湿漉漉的,小鹿般惹人怜爱。 家将冲到喉边的话拐了个弯,又掉回了肚子里。面对这样善良柔弱的殿下,他简直不忍心让话本上那些血腥残暴的描述吓着他。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没机会说了。 卫昭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开心,今天又是主动引诱师父的一天。 第8章搜身 太子府的家将捏紧拳头,下意识要去挡,被穆允用眼神止住。 “退下,不可对侯爷无礼。” 少年语调温和,声如击玉。既无想象中的嚣张跋扈,也无意料中的阴沉暴戾,反而教人想到柔波荡漾的江南春水。 一痕一痕,挠过人的心。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 卫昭耳边回响起来之前府中幕僚同他说的话:“太子心机深沉,最善伪装示弱,玩弄人心,连陛下都时常被蛊惑的辨不出是非,侯爷万万不可大意啊。” 卫昭起初不以为意。 看眼下这情景,倒觉有几分意思。 “听说殿下不肯配合臣搜身?” 卫昭微微俯身,修长五指拨开案上琥珀酒盏,将少年笼在阴影中,声音和世上所有等待猎物入觳的猎人一样耐心温柔。 但熟悉卫昭的人都知道,卫侯的笑,卫侯的温柔,比卫侯的刀还要恐怖。 通常只有想杀人时,他才会展露出这种古怪神色。 太子府家将自然也察觉到了年轻侯爷凤目里流出的无形杀气,紧攥住手中刀,随时准备保护殿下殊死一搏。 卫昭麾下的亲兵也紧张出一背冷汗。 然而,在这教人几近窒息的肃杀气氛中,那本该最紧张最畏惧的少年却睁着双湿漉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错不错的和卫侯对望着,单纯无邪至极,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危险之中。 “侯爷奉旨查案,孤岂敢不从?只是……” 少年似有些难为情的攥了攥袖口,良久,方鼓足勇气道:“孤体弱,素来惧怕刀兵之气,能否……让那两位兵大哥除去身上甲胄与利器,沐浴净手之后,再来搜孤的身?” 少年星眸温温软软,带了恳求之色。 让人觉得,世上但凡还有点良心的人,都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倒是被指派来给太子搜身的两名亲兵面上一烧。是啊,从北疆一路赶回帝京,他们的甲胄沾满风尘,他们的腰刀还残留着烤羊肉的腥膻味儿,他们的衣裳鞋袜上全是臭汗,两只手也粗糙巴黑的好多天没洗了,怎能随意冒犯身份尊贵、肌肤仿佛散发着奶香味儿的太子呢? 卫昭没闻到奶香味儿,他只想到了在北疆极北雪原上见过的一种极狡黠的小狼崽。 寻常狼崽的颜色都是灰色与黄色,那小狼崽却是雪白的一团,从小就知道伪装成狐狸到狐狸洞里偷食,遇着人还会在雪地里卖萌打滚儿,瞧着纯良无害,可一旦你放松警惕,它必会悄悄伸出狼爪子,在你背上划出血淋淋一道…… 和眼前这小太子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的本性凶狠。 一样的会装可怜。 卫昭在心里冷笑一声,语气却更温柔了:“殿下所言,臣明白。” “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容许闲杂人随意触碰殿下贵体,因此——” 低沉而磁性的声音,仿若耳语: “臣,会亲自为殿下搜身。” …… 空气仿若裂弦。 太子府的家将和卫昭麾下的亲兵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那垂坐案后、始终镇定自若的少年,幽静如星的眸子里也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唉,好像玩过了火了呀。 少年在心底悠悠感叹。面上作吃惊状,迟疑片刻,乖乖巧巧的把手腕递了过去。 “那就……有劳侯爷证孤清白了。” 太子府家将:“……” 递过去了?!就那样递过去了?!乖乖殿下,醒醒啊! 卫昭略意外的一挑眉。 这么爽快就把命门交给自己了? 是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所以乖乖屈服了,还是另有陷阱等着他跳进去? 他古怪一笑,伸手,修长五指一寸寸扣住那截白玉般的腕,准确的扣在脉门之上。 “等等……殿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 太子府家将头皮泛麻,终于意识到不妙,抽刀欲拦,却被迎面一道劲风生生逼退数步。等再睁眼,厅中哪里还有自家殿下和定北侯踪迹! 不少偷偷看热闹的人见此情景,也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定北侯这架势,能搜出什么不好说,搞不好会直接把太子给拆了,好报当年那一刀之仇啊。 这么久以来,他们竟第一次有些同情那作恶多端的小太子。 …… 卫昭选的搜身地点是一间空置的厢房。 更准确的说,那是一间卧房,除了床帐,便剩下一张圆案和六扇屏风。屏风为座式,厚重结实。其后,铜色兽炉袅袅吐着不知名的安神香。 亲兵自觉退到外面守着。 卫昭一手钳着少年右腕,绕过头顶,将人紧按在其中一扇黑漆屏面上,另一手虚虚圈着那少年身体,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诱哄问:“殿下跟臣交句实话,大皇子中毒之事,可与殿下有关?” 这样的体位强势而具有攻击性。 威胁似的,他手掌下移,不轻不重的按在那少年腰间的汉白玉腰带上。不同于寻常养尊处优、肥头大耳的贵族子弟,少年的腰身劲瘦有力,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紧绷时宛如一根拉紧的弓弦,优美漂亮,显然是常年习武练就。他手指所按之处正是腰带的暗扣所在,只消轻轻一拨,便能轻而易举除掉整条玉带。 “否则,臣只能慢慢搜殿下的身了。” 威胁完,卫昭特意补充。 一路行来,小太子始终温温软软,乖顺服帖,一点都未反抗。 这令卫昭格外警惕。 他想,对付这种擅于伪装的小狼崽,最好的办法就是直击要害,逗出他的小狼爪来。 裹挟着肃杀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是久历沙场之人才有的独特气场。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穆允有些透不过气来,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汗毛都戒备到极致,只能微微仰起头,被迫与对面的高大人影对视。 那人还是记忆中潇洒不羁的模样,英挺的五官仿佛刀刻斧裁,深邃俊美,贲张的肌肉线条在鸦青色衣料下若隐若现,宽阔的肩膀与结实的胸膛好像能遮挡住世间一切风雨,因久居上位,一行一举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可惜,星移斗转,世事变幻,他的肩膀后注定不会有自己的位置…… 少年胡思乱想之际,不安的动了动,谁料刚露出挣扎的痕迹,按在他腰间的那只手便猛然一收,紧扣住他腰侧线条,将他重新按回到了黑漆屏风上。 那是极敏感之处。 “嗯……”少年呼吸一滞,腰肢立刻软下半截。 卫昭自然察觉到了怀中身体微妙的变化,手指点了点少年腰侧,威胁意味更重:“臣再问一遍,大皇子中毒之事,可与殿下有关?殿下若执意不配合,休怪臣下手没有轻重了。” 他尾指轻轻一勾,玉带的第一个暗扣已被解开。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藏好狼爪爪,不被师父发现。我只是想跟狮虎搭个讪而已。 二皇子:我信你个鬼。 —————— 谢谢小、七闲的地雷和大家的花花,爱你们~下章明天见~ 第9章逼问 春衫轻薄,丝丝凉意,立刻顺着软滑松散的衣料钻入肌肤。 这剥笋般的手法,其实极考验人的心理承受力与意志力。 尤其是对那些天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的文官们,以及…… 卫昭低目,紧盯着被他困在臂间的少年。 这种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更没怎么被冒犯过的天潢贵胄。 “嗯?” 卫昭加重语气。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 少年扇子般的羽睫颤了下,涟漪一圈圈在星眸里荡开,似惶恐无措:“孤,不明白侯爷在说什么。” “大哥中毒,孤也深感心痛。侯爷……为何要如此问孤?” 说及此,穆允皱了皱眉。 “莫非,在侯爷眼里,孤竟是那等狠辣无情之人,连血脉相连的兄长都忍谋害?” 哦。 卫昭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心道,难道你不是吗? 既知血脉相连,是谁连害两个龙胎,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来着? “侯爷。” 亲兵的声音不早不晚的在厢房外响起:“所有宾客都已搜查完毕,并未发现毒物踪迹。” 所有宾客都搜过了,就只剩下…… 卫昭复把目光笼在面前的这只小狼崽身上,眸底涌起一丝寒意和阴鸷。 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模一样。 装的挺不错呀。 手指一勾,玉带的第二个暗扣也被挑开。软滑衣料失了束缚,层层叠叠散开,整条白玉腰带就剩下最后一道玉钩,摇摇欲落的挂在腰间。 卫昭温柔的笑了声:“毒药,是殿下自己交出来,还是由臣慢慢搜?” 少年眸光轻轻一晃。 无形的杀气,在这方逼仄空间里蔓延。 就在卫昭以为怀中的小狼崽终于要乖乖屈服的时候,那少年忽又紧闭上眼,羽睫轻颤,以一种虽然很害怕但还是要保持坚强的破罐子破摔姿态道:“既然侯爷认定凶手是孤,那就是孤吧。” “孤做的恶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 “哼!” …… 哼……哼?! 这耍赖的姿态,让卫昭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哭笑不得。 卫昭无声一笑,再凶再狠,终究还是只羽翼未丰的小崽子,也知道怕的吧。若非见识过未来这小狼崽子的冷酷暴戾,他想必也是不忍赶尽杀绝的。 思及此,卫昭复硬起心肠:“那就请殿下细细给臣讲一遍下毒的过程。下的何毒?何时下的?毒物藏在何处?可有其他人参与?还有最重要的——下毒的理由是什么?” 他清楚,若不乘胜追击找出实证,这只狡猾的小狼崽必有无数种法子为自己开脱,继而疯狂反扑。 血气一下下激烈的冲击着残余的理智,后背已有细细密密的冷汗透出,这是……又要发作的迹象。少年不适的挣扎了下,咬了咬唇,忽然有些烦躁的道:“孤忘了,卫侯只管拿孤交差便是。孤……要回府。” “孤……要回府……” 少年咬牙重复。薰热的气息化在人脖颈上,酥酥痒痒。 他必须立刻去换一件干净的里衣,他绝不能在卫昭面前失态。 卫昭又一次敏锐的察觉到,小太子无论身体还是情绪都发生了更为微妙的变化。 混杂了少年独有的清爽气息和酒气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一点点钻入鼻尖。若细细品味,就会发现隐藏在这两种味道之下的,是另一种不易引人注意的味道。 像酒与某种花香的混合物。 卫昭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那少年胸前被酒水洇湿的蓝锦衣料上。 那是…… 卫昭微微拧眉,刚要作出计较,只闻“砰”得一声,被自己困在臂间的那具温软身体竟毫无预兆的滑落了下去。 ……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 “什么,太子殿下也中毒了?而且中的是和大皇子一样的毒?” 刚被搜完身、正聚在厅中抱怨定北侯带回的那群将士行事如何粗鲁的众人一听这消息,简直要疯了。 虽然他们做梦都想把那个前朝太子从储君之位上赶下去,但绝不是这种玩火自焚的方式啊。 哪个没脑子的这么沉不住气! “这下可怎么办,咱们真是有一千张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事态发展越来越超脱控制,连二皇子穆骁都神色阴沉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言不发,四皇子和五皇子也跟落水斑鸠似的,并肩偎在一起,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有个胆大的没忍住,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试探道:“定北侯,该不会是您……” 毕竟您和太子有仇的事,整个大穆朝都知道,要是趁着刚刚搜身的机会恶意报复,十分讲得通。对,十分讲得通。 “一派胡言!” 卫闳一直在后堂陪伴昏迷的穆珏,这时走了出来,先厉声训斥了那个满嘴放炮的工部官员,便口气冷硬的问卫昭:“陛下既把案子交给了你,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 带了明显责问的意思。 卫昭习以为常,没立刻回答卫闳,而是朝外拍了拍掌。两名身穿绿袍的内侍应声而入,腰间挂着刻有“承”字的木牌。 “这二位是在承清殿贴身伺候陛下的内官,方才我特意让王总管留下的。” 卫昭迎上卫闳目光:“接下来就由这两位内官对本侯和卫阁老进行搜身。待证了咱们叔侄的清白,侄儿这个主审官才好继续做下去。省得有人怀疑侄儿挟公报私,蓄意谋害储君。” 方才被卫闳训斥的那个工部官员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 今日参宴的宾客包括太子与诸皇子在内都被搜身了,只有大皇子恩师、一直待在后堂的卫闳没有,众人碍于卫闳内阁之首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但心中确有不服气。如今卫昭主动提出,众人倒佩服他行事手段。 早听闻这叔侄两个十分不对付,见面如同仇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众人以为卫闳会当场发作,不料,他只是板着脸道了句“理应如此”,也不看卫昭一眼,便一振衣袍,跟着内侍往旁边雅室去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那两个内侍重新出现在大厅里,当众宣布搜检结果:“定北侯和卫阁老身上都未发现毒物。” “现在能说怎么办了吧!” 卫闳整理好衣袍,一进厅,便继续沉声质问卫昭。 这正是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一时间数十道目光全部都聚到了随后进来的卫昭身上。 卫昭三下五除二的扣好护腕,松松一笑:“本侯会派人送诸位回府。在案子查清之前,诸位就好好呆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了。” 说白了,就是各回各窝、到自己家里坐牢去。 那个工部的官员李椿还想说话,同僚连忙投去一个闭嘴的眼神。 见好就收吧,咱们算好的了,听说老太医一个忙不过来,太子直接被带去了隔壁街的定北侯府医治,医不医得好暂且不提,但肯定没法全须全尾的出来了,想想都很凄惨。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小太子的话,除了爱狮虎是真的,其他大家随便听一耳朵就行,信不得,信不得。 第10章寝衣 解决完前头的事,卫昭至后堂去看穆珏。 隔着床帐,隐约能瞧见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庞,双目死闭,向来苍白的面孔上覆着层淡淡青黑。 “可查出毒物是什么了?” 卫昭问。 太医正捏着一根棉签在鼻尖细细分辨,闻言,忧心忡忡的道:“这正是我要同侯爷说的。大皇子中的恐怕不是毒,而是一种迷药。” 卫昭拧眉:“什么意思?” “这棉签上沾的液体,都是我从大皇子衣裳上搜集到的,侯爷可以闻闻。”太医将手里的棉签举到卫昭鼻尖:“这种迷药,叫做文殊,是用文殊兰的鳞茎汁液制成,山里的人常用来解蛇毒,但患有心悸症的人是万万不能碰的,轻则恶心呕吐,重则窒息啊。好在大皇子服用的量不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熟悉的某种花香与酒香的混合物,和小太子衣袍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卫昭五指渐攥成拳,沉声问:“那正常人服用之后呢?” 太医注意到定北侯脸色有些难看,以为他是忧心太子病情,毕竟外面都传太子之所以也跟着中了毒,是定北侯借着搜身的机会下的手,忙宽慰:“侯爷放心,常人服用后虽会短暂昏迷,但不会有大碍,最多半天就能醒过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 半天,呵。 若非穆珏命大,半天,足够他死好几回了。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卫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中翻滚的滔天怒火,问:“解药可好配制?” 太医愁眉不展道:“必须有金蛇胆入药才行。太医院已组织人手去连夜翻医书,能不能找到,就看天意了。” “好,此事先不要对外宣扬,照看好大皇子。” 卫昭嘱咐了一句,便大步往外走了。 …… 穆允又做了长长一段噩梦,黑漆漆的空间,黑漆漆的石牢,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他四肢百骸无力的浸在冰冷刺骨的水底,越沉越深,耳边唯有“咝、咝、咝”充满欲念、贪婪与危险的吐舌之声。 他下意识的想躲避,却无处可逃,想张口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僵冷的身体在水里微弱至极的挣扎了几下,徒劳的炸起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咝、咝” 声音更近了,绝望与恐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是专治大盗的千机锁,除了臣,无人能解,殿下就不要白费力气了……陛下既把殿下交给臣管教,殿下就要乖乖听话才好……” 充满蛊惑的声音,隔着水面模模糊糊传入耳中,“咝、咝”有什么腥臭冰凉的东西缠住了手腕,他脑中嗡的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徒劳扭动双臂,那东西却如附骨之疽,怎么甩都甩不掉,还想再动,腰肢却猝不及防的被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钳住…… 穆允急速喘息着,从噩梦中惊醒,衣上背上颈窝里全是冷汗。 “太子殿下?”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紧接着,一张陌生的老者面孔映入眼帘,笑得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穆允尚沉浸在噩梦的残影中,胸口微微起伏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重新找回焦距,皱眉,警惕的问:“你是何人?” “奴才是定北侯府的管家周深,殿下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奴才。” 老人家笑得更加慈爱了。 穆允一愣,环顾一圈,果然见房间布局摆设都十分陌生,显然不是太子府。 “摆驾,我要回府!” 反应过来,少年一骨碌从床上爬了下来。结果脚刚沾地,就被身上那件尺寸略肥大的寝袍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周深吓得魂儿都飞出来了,忙把人扶住:“殿下当心。” 同时心里埋怨,自家侯爷也真是的,就算再急着报仇也不能直接把人绑进府里呀,这可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陛下宠在心尖上的宝贝,万一伺候不周,不下心磕着碰着了,谁担待的起。 穆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兼震怒的盯着自己身上这件布料平平、做工粗糙、颜色已经洗得发白、裤腿上甚至还缝着两个大补丁的寝衣。 “这——这是何处来的?” 周深尴尬的干咳一声:“那个,是这样,殿下的衣裳不是让酒水浸湿了吗?我们侯爷怕殿下着凉,就先找了件自己的寝衣,让奴才给殿下换上了。” “这……这寝袍虽然没用什么名贵布料,可都是我们老夫人一针一线缝制的,穿着舒服极了。我们侯爷是个念旧的人,这都穿了好几年了还不舍得换。” 少年正嫌弃翻弄衣袍的手猛然一顿。 周深忙补充道:“不过殿下放心,奴才已经派人去通知太子府了,想必干净的衣裳很快就能送来。” 刚说完,就听门房在外面禀道:“周管家,太子府的高管家过来了。” 第11章拷问 高吉利心急火燎的站在定北侯府大门口,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不一会儿功夫,已经用掉了两块汗巾。 家将不解的劝慰:“高管家,这都到定北侯府了,您怎么比在路上时还着急?” 高吉利顿足长叹:“就是因为到了才着急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 他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殿下已经在定北侯的魔爪里待了近三个时辰,还不知被折磨成了何等模样。要不对方怎么三更半夜的上门要衣裳,走的时候明明穿的很齐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可怜的殿下已经遭遇了极粗暴的对待!想到马上就要直面那惨烈的画面,高吉利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幸会,幸会,让高管家和诸位久等了。” 大门打开,周深提着衣摆笑容可掬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与太子府众人团团作礼。 接着,他略有震惊的望着高吉利身后:“请问那是……” “都是殿下的日常衣物和用品,因赶得急,没顾上仔细收拾,就先带了这一小部分过来。” 高吉利不大满意的道。 周深望着那一溜七八辆御膳房专用来拉货的马车,眼角抽了抽,持重点头:“哦。” “对了,我们殿下呢?快带我去瞧瞧,怎么好端端就中毒了呢。”高吉利踮着脚,惴惴不安的朝门内张望。 周深忙道:“高总管放心,殿下刚刚醒过来,还有些虚弱,不宜吹风,总体无大碍。” 太子府的家将们立刻交换了一个愤怒兼悲壮的眼神,听这症状,殿下多半是被定北侯关在小黑屋里严刑拷打了啊。 高吉利两腿一软,险些没背过气去。 周深连忙把人扶住,担忧的道:“事发突然,让高管家受累了,要不我搀着您走?” 高吉利虚弱的点头。 由于对方体重丝毫不掺水分,周深搀的颇吃力,十分不明白这个太子府的大管家怎么如此中看不中用,空长一身肥膘,竟连这点子路都走不动。 等进了府,周深见高吉利七拐八拐的专扯着自己往黑旮旯走,一副有夜盲症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高管家,您走错道儿了,卧房不在那边……” “卧房?” 高吉利气若游丝的问:“咱们不是要去地牢吗?” “地、地牢?” 周深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高吉利话中含义,哭笑不得的道:“高管家,你可真有意思!太子殿下身份贵重,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随意怠慢啊。” 拼了老命的笑着哄着还来不及。 苍天为证,作为一名严肃的注重威仪的管家,他今日笑容之灿烂之多比过去半年都多。腮肌都快练出来了。 “当真?” 高吉利目光激动的颤抖,瞬间腰不疼了腿不软了,呼吸也顺畅了,拽起周深就一路小跑起来:“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卧房呐!” 周深:“……” 这一身肥膘还挺灵便。 然而,等赶到卧房,看到光着脚站在地上、身上还被人随便裹了件破烂寝袍的穆允时,高吉利终是没忍住,凄凄嚎啕了一嗓子。 他可怜的殿下呐。 怎么三个时辰不见,都快成小乞丐了。 周深在旁边揣着手,默默翻了个白眼。 什么眼神这是。竟敢诋毁他家侯爷心爱的寝衣。谁规定打补丁的衣服必须是乞丐服了!那叫勤俭,勤俭。 高吉利还在拉着穆允左看右看:“快让奴才瞧瞧,可伤着哪儿了?” 周深好心提醒:“高管家,殿下是中毒,不是外伤。” 高吉利回以一记傻子才会信你的目光,胖躯将穆允一挡,循循善诱道:“殿下别怕,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奴才。”就算奴才打不过定北侯,也愿与之殊死一搏! 周深:“……” 穆允在后面轻笑:“好了,我没事,只是中毒昏迷了而已,定北侯并未对我做什么。” 高吉利更不放心了。 没做什么都快把人变成小乞丐了,真要做什么那还得了! 这定北侯府果然是狼窝虎穴,待不得,待不得。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 周深:“……”他真想扒开那胖子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穆允及时的打了个哈欠:“准备浴桶吧,我要沐浴更衣。” 周深连忙应是,立刻就要吩咐下去。 高吉利却道:“且慢。” 周深流露出一丝不满:“高管家这是何意?” “殿下身子尊贵,用别人家的浴桶我不放心,省得再沾上什么毒啊药的。”高吉利慢悠悠朝外面吩咐:“抬进来吧。” 两个家将响亮的应了声,果真扛着一个镶金嵌玉的足够容纳三四个人的大浴桶跨步而入。 雄赳赳,气昂昂。 周深:“……” 是他输了。 “陛下知道殿下睡眠不好,特意让宫中司造用龙血木给殿下打造了这只浴桶,小小一截就值千金的龙血木啊,贵府怕是没有吧。” 高管家有样学样的揣起袖子,在旁边补刀。 …… 卫昭回府时,就看到府门大开,院里灯火通明,家丁和太子府的家将们正忙忙碌碌的搬运东西,卧房外还搁着好大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浴桶,皱眉问周深:“怎么回事?” 周深发自内心的震撼道:“都是太子殿下的衣物和日用品,据说还只是一小部分。太子府的人半个时辰前就送来了,现在还没搬完。” 卫昭:“……” 继而嗤笑一声,倒是够娇贵的。 “太子如何了?” 卫昭睨了眼还点着灯的房间。 “太子殿下醒来后,先是沐浴更衣,后又吃了些东西,刚刚歇下。太医把过脉,说是中毒不深,从脉象看已无大碍,好生休息两天就可自愈。” 自然是“中毒”不深的。卫昭眉梢一冷,抬步就往屋里走。 周深跟他多年,素来了解他的脾气,见卫昭面色不善,急忙拦住道:“太子毕竟是储君,就算侯爷真要报仇,也不能这么硬来呀……” 有句老话,冲动是魔鬼啊。 卫昭冷笑:“你当本侯是为了报私仇才将太子接到府中医治?放心,本侯还没蠢到那地步。” 高吉利去厨房盯了会儿夜宵,回来就见一道挺拔英俊的身影不怎么友善的进了卧房,吓得险些扔了手里的托盘,急问周深:“刚刚那是——” “是我们侯爷。” 高吉利惊怒:“定北侯怎能私闯我们殿下的住处——” 周深淡定的瞥他一眼:“那本就是我们侯爷的卧房。” 高吉利:“……” …… 穆允自然没有真的睡下,在门外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便果断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可惜还未下地,一道银白身影已以迅雷之速跃至眼前,并将他死死按在了床柱上。 大约是刚沐浴过的缘故,少年乌发尚带着朦朦湿气,柔软顺滑的宛如最上等的绸缎,腰肢也柔软纤细,与搜身时劲瘦紧绷的触感大为不同。 卫昭俯身而下,一手精准的扣住少年腕间脉门,一手钳着少年的腰肢,将人牢牢锁在床头方寸之地,目光幽深,仿佛寒潭里的冰凝成的。 “殿下若识趣,最好乖乖交出文殊兰的解药。” 拷问似的,他两指在那截柔软的腰侧曲线上不轻不重的按了下,怀中身体果然随之一软。 作者有话要说:小太子:啊,心好累,又要凭美色去引诱狮虎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 第12章食髓知味 这一次,卫昭眼底露出的是真真切切的杀意。 卫侯之怒,在北境便是流血千里白骨成山,最凶悍的侵略者都会闻风丧胆,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是一个少年人随便能承受的。 穆允望着那双如刀锋般犀利无温的凤目,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没了底,本能的想挣脱。 然而经历过搜身之事,钳在腰间的那只手显然已极富经验,不等少年露出挣扎痕迹,便立刻毫不留情的增加一指力道。“唔……”几番回合下来,少年漆黑如墨玉的双眸硬是被逼出薄薄一层雾气。 卫昭心道,还真是够娇气的,他才不过用了三分力,怎就如此大的反应。 莫不又是装的? 然而细细分辨,那眸中的雾气又不似作伪。 他对小太子在武功修为方面的实力是从不怀疑的。原因很简单,作为穆朝数一数二的高手,三年前那一刀,卫昭没能挡住。 那样堪称恐怖的高深内力,可不是普通高手能做到的。所以在与小太子这两次近身接触时,他都是先发制人的扣住对方脉门。 …… 感受到裹在明黄寝衣下的那具身体终于乖顺服帖下来,不知为何,卫昭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既有拿捏住这只诡计多端的小狼崽子的快感,又有一丝莫名的罪恶感。 卫家累世簪缨,无论在西南还是在帝京城里,都是一丝水不掺的勋贵之家,卫昭更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实打实的膏粱子弟,自小上房揭瓦爬树掏鸟下河摸鱼这种事儿没少干,要不是卫老侯爷夫妇去的早,让卫昭早早体味到了同龄人十年八年之后才可能体味到的人情冷暖、责任担子,卫昭恐怕早在父母和卫老夫人的溺爱下长歪长斜了,比如今帝京城里任何一位二世祖都能犯浑闯祸。 京中勋贵子弟爱玩的那些东西,卫昭不屑于做,却不等于他不懂。他知道京中有一家名为凤栖梧的地方,生意比青楼还火爆,里的小倌个个色如春花,比女子还妩媚动人,很多二世祖都在里面一掷千金,还发明出无数新奇刺激的玩法,夜夜寻欢到天明。 他心中对此一直是不屑的,男子毕竟是男子,骨骼天生比女子强壮,再怎么长,在床上做那种事时,还能有女子合意?军中生活枯燥乏味,常有战事带来的紧迫压力与焦躁需要缓解,男风比别处都更为盛行。曾经就有一名百夫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趁着他酒醉时爬上了中军大帐的帅床,他醉眼迷蒙中,并没怎么看清那张脸的具体模样,却清晰的知道,那种程度的姿色,还远远入不了他的眼,至于脖颈之下,那具和他一样饱经塞外风沙磨砺、过于坚硬结实的身体,更无法引起他在床事上的任何兴趣。 那百夫长自然也没能上位成功,次日就被心情十分恶劣的定北侯发配到了火头营烧火。 可就在今夜,当卫昭在搜身时不经意触到那少年身体的敏感点,并利用这敏感点再次将少年制服的时候,竟隐隐产生一丝食髓知味的感觉…… 原来,冰肌玉骨这类词不只可以用来形容女子。 原来,不一定只有女子才能让男子产生征服欲。 难怪顾如枫、刘思安那群二世祖们天天都要往凤栖梧里钻,有时几天几夜都不舍得出来。 因为幼时一些不大愉快的经历,他素来对男欢女爱之事有强烈的抵触情绪,连带着对□□都提不起一丝兴致,在北疆时,吴晗便总拿酸话嘲他:若将你卫大侯爷还是个童子身的事儿传扬出去,只怕全国百姓都要笑掉大牙,丢人,丢人啊。 卫昭复将视线落在被自己牢牢困住的穆允身上。 少年肌肤白腻,宛若玉雕,湿漉漉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因为习武的缘故,体形格外优美漂亮,一点不显阴柔羸弱,然而那腰肢却不知怎么练的,竟又细又软,几乎不盈一握,与寻常武夫大为不同。若非有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护着,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只怕早就…… 就在这时,胸口那道陈年刀伤忽然毫无预兆的闷疼了下,似在提醒他这不合时宜的荒唐念头。 卫昭如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骤然清醒过来。他真是疯了,在这等紧要的时候,竟会被可耻的欲念所左右,对眼前这具表面纯良无害、骨血里却凶狠暴戾的身体产生逾矩之想。 …… 望着眼前少年故意伪装出的这副可怜相,卫昭钳着那截柔软腰肢的手猛地一收,用了狠力。怀中身体果然剧烈颤动了下。 少年紧咬下唇,双眉深蹙,不多时,额上已一片晶莹。 “还不肯承认?” 卫昭嘴角绽开一抹讽刺的笑:“文殊兰常人服了不会有大问题,如果剂量控制的好,甚至还有安眠解毒的功效。可对于患有心悸症的人来说,却是催命毒药。” “听贵府管家说,殿下向来睡眠不好,陛下还特意让人打造了有活血安神之效的龙血木浴桶。就算今日大皇子真的窒息而死,殿下也可以说自己不识药性,只是想服食文殊兰助眠,却没想到误沾了些药粉到大皇子衣裳上,对不对?” 慢条斯理的叙述完,他便好整以待,幽深凤目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少年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在北疆大营审问最凶狠野蛮的俘虏时,也极少有人能逃过他这种无形中针锋冷芒的碾压与胁迫。 令卫昭颇感意外的是,眼前这小太子竟能毫无畏避与他对视将近一盏茶功夫,虽然目光楚楚可怜了些,教人不由又联想到垂死挣扎的小狼崽。内心明明恐惧害怕到了极致,却还要呲着一口小奶牙,挥舞着不怎么锋利的小狼爪,来吓退明显实力高于它的敌人。 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虚张声势实在毫无威慑力,最多拖延片刻时间罢了。 如今物证确凿,他想不出小太子还能有什么伎俩为自己辩解。 “殿下不愿交出解药也没关系。解药的药引虽难找了些,太医院那么多人,总有一日会配出来的。可这桩案子,臣绝对不会让他糊里糊涂的结案,证人可以挖地三尺的找,太子府可以请旨去搜。臣的手段,殿下也当有所耳闻罢。” 那张冷若冰霜深邃俊朗的面孔又逼近一分,钳在肩头的铁掌亦刻意加重力道,细细密密的痛不断从骨缝里溢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 “孤不知什么文殊兰……也不知卫侯在说什么。”空气沉寂了良久,少年终于松齿,语气平静的道。羽睫颤动间,藏在幽谧处的那两片眸光霎时如同坠了满天星子般,漾起粼粼縠皱。 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当多纯良无辜。 卫昭皱眉,还欲再逼问,对面少年却突然呼吸急促,五官痛苦扭曲,微弱的呻.吟两声后,往前一栽,整个人都软倒在了他怀里。卫昭一愣,低头一看,胸前衣襟上已染满乌黑血迹——是从穆允口角流出来的。 怎会这样? 文殊兰不是对普通人伤害不大么? “侯爷!侯爷!” 周深接到急报,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推门就闯了进来:“大皇子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皇子病情有变,章太医有重要的事要向侯爷禀报……啊!” 望着眼前情景,周深惊讶的张大嘴巴,老脸一僵。 他看到了什么! 他家侯爷竟、竟然把太子殿下给打吐血了!! 不是说好不公报私仇的吗!!! 卫昭也没料到周深竟然直接闯了进来,两双眼睛无声对望一阵,卫昭拧眉吩咐:“先把门关上。” “哦是!”周深一阵手忙脚乱,心想,是得赶紧关上,要是让太子府的那个胖子看到,恐怕要一嗓子嚎叫到明天,惊醒老夫人就不妙了。侯爷也真的是,怎么下手如此没轻没重。 卫昭将人打横抱起,重新塞回被窝里,让周深速传太医过来照看。少年肩头明黄衣料软滑的如水一般,随着他动作滑落下去,露出内里一片莹白肌肤,及印在肌肤上的两个乌青指印。 周深心情刚平复了一些,见状,老脸再次僵住。 老天爷,他家侯爷到底对太子做了什么! …… 太医很快战战兢兢赶到,把过脉,忽“咦”了声,神色古怪的道:“这……怎么可能。” “敢问侯爷,太子殿下换下的衣袍可曾留着?老朽想再瞧瞧。” 卫昭点头,吩咐周深去取。太医捧着被酒水洇湿的那块衣料反复嗅闻,一握拳头,猛然顿悟道:“原来如此!” “侯爷,这衣袍上除了文殊兰,还沾着另一种药物啊。” 太医目光激动,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之前都怪下官疏忽,竟没察觉出来。这药并非毒药,而是一种大补之药,名麟胆,与文殊兰的味道极相似,是专给那些有不足之症之人服的,可增益气血,强健心脉。但于血热者而言却是虎狼之药,轻则气血冲逆,重则经脉爆裂啊。” “太子殿下有血热之症,这事儿整个太医院都知道的,陛下还特意命人打造了能平衡血气的龙血木浴桶,帮助太子睡眠。平日里下臣等问脉用药也都是慎之又慎,断不敢用任何热性补药。何况是麟胆这种热中大补呢。太子殿下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吐血昏迷的。” 若剂量再多一点,小太子此刻怕就要横尸定北侯府了啊。 “好险,真是好险。” 太医惊魂甫定的感叹。 “……” 卫昭好一阵默然。这番药理说明,怎听着这般耳熟。同样是只对一人有好处,于另一人而言却是催命毒药。但由于剂量控制的恰到好处,两方又“侥幸”的平安无事。 文殊兰如此。 麟胆亦如此。 …… 同一时间,大皇子府也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一直安安静静昏迷的大皇子不知着了哪门子邪,突然浑身燥热,自己扒光了自己所有衣裳,还极度饥渴的喊着要吃冰。 章太医头发都快薅秃了,终于盼来卫昭。 “都怪下臣疏忽,竟没发现大皇子还服了麟胆,如今两药相冲,麟胆的补气散不出来,大皇子才会如此难受啊。” 卫昭叹了口气,只问:“可有法子纾解?” “除非找到金蛇胆,解了文殊兰的药性。” 月色透窗而入。卫昭转身背对他,半阖上眼,衣摆迎风而动,修美仪容沉浸在一片银白清辉中,电光火石间,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 他拿定主意,吩咐:“那就麻烦老太医帮忙散个消息。” “大皇子深夜毒发,命在旦夕,若无解药,恐怕撑不到明天太阳出来。” 章太医听得心惊胆战,冷汗连连。 心想,这定北侯不愧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诅咒起皇子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enenenenen,狮虎已经食髓知味了,离心动还远吗。 第13章引蛇 卫昭一离开,高吉利就轻手轻脚的猫进卧房内:“殿下,快起来吃夜宵了。” 新鲜出炉的绿豆糕,他特意包了三层油纸,藏在怀里带进来的,还十分热乎。 床帐后,正专心“昏迷”的穆允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先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才打着哈欠坐了起来,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高吉利借着烛火上下瞄了眼,确定殿下全须全尾,没被定北侯公报私仇,才暗松了口气,忙抖开披风将自己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严严实实的裹住,心疼道:“饿坏了吧?” 都怪那个叫什么周深的,又婆妈又死心眼,死守着卧房不走,他费老大劲儿才把人骗到了后厨去煎药。 少年点头,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绿豆糕,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啃着。落在高吉利眼里,活像个雨天迷路、流落街头、好几天都没吃饭的小野猫。说不出的弱小可怜。 高吉利不争气的眼睛一红。 穆允奇怪道:“你哭什么?” 高吉利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奴才心疼殿下。” 为了击破敌人的阴谋,不惜铤而走险,自己给自己投毒,事后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落入了死对头定北侯的魔爪中。翻遍史书只怕都找不到这样可怜的太子。 穆允倒丝毫不觉得自己可怜,反倒有些可怜他那个还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大哥。 他就算磕十倍百倍的毒,最多吐几口血罢了。 他那可怜的大哥,除了心悸症,恐怕又要落下一个失眠多梦的病根了。 烛影投在床帐上,恰遮住少年半张如玉侧颜。昏暗中,少年嘴角轻轻一勾,心情十分美妙的啃完了第二块绿豆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一起玩儿狠啊。 穆允心满意足的开始啃第三块绿豆糕。等周深端着新熬好的汤药回来,看到走时还很干净、此刻却平白无故多了几点豆绿残渣的地面,一时怀疑府里是闹老鼠了。 改日得让后街卖老鼠药的王大进府来好好扫撒一番才好啊。 现在的小老鼠,真是越来越鼠胆包天了! …… 当东方一线鱼肚白将黑沉沉的天幕撕裂第一道口子,一道人影悄摸摸出现在街道拐角处,探头探脑的望向不远处的大皇子府。 府门口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家仆在惫懒的打盹儿,并不像街里街坊传的那样,有凶神恶煞的北疆骑兵看守。 王阿斗激动的握紧小拳拳。老大情报有误啊,他得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免得这件肥差被其他人给抢了。 毕竟太平之年,百姓们生活富裕了,心底也格外善良,遇着讨饭的都愿意多施舍些米啊面的,反正囤着也是长虫。搞得他们乞丐这行水涨船高,竞争越来越激烈,要是业绩完成不好,可能直接被严厉无情的老大开除丐籍。 他本月定额任务已经完成,若再顺利拿下这一单,说不准能冲一冲第一名,得到两条腊肉的奖励。那可是老大家自制的野生黑猪腊肉,吃过的人都说香。 仿佛已看到香喷喷的腊肉在前方向他挥舞小手,王阿斗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番,猫着腰贴着墙根,动作灵敏的朝大皇子府靠近。 两个家丁一个赛一个睡得香甜,果然毫无察觉。王阿斗轻手轻脚的摸到府门前,四下一瞄,确定没人发现自己,便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搁到门口最显眼的石狮子上,并贴心的压了张纸条。 四舍五入,他也是进过皇子府的人啦,回去至少能吹半年。 王阿斗踌躇满志的哼着小曲儿,正要循着来时路线撤退,冷不防眼前一黑,人已被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套进麻袋里。 “侯爷,人逮到了。” 隔着麻袋,王阿斗听到有人声音响亮的道。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5 直到被五花大绑的丢进一间陌生房间,王阿斗还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人发现的。但他知道,这月业绩考核,他是吃不到老大亲自腌制的黑猪肉了。 王阿斗瑟瑟发抖的抬头,首先望到一张十分宽大的书案,用顶好的不知名木头制成,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个人,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穿一领绣着精致麒麟纹的银白箭袍,仪容修美,目光幽寒,不怒自威。 一个腰间挂着刀的士兵将他搁在石狮子上的木盒子和纸条呈了上来,那人眼神漫然的扫了眼,便伸出两根修长手指,不紧不慢的敲着案面:“谁让你送来的?” 不知为何,敲案的那两根手指明明动作很优雅,力道很轻柔,王阿斗却隐隐觉得若那手指此刻敲的是自己脑袋,一戳一个血窟窿是绝不成问题的。 “没、没人让我送,是小的自己想送的。” 自己的一切都是老大给的,没有老大,没有那张戳着小红章的入帮文契,自己的一生该多么黯淡无光。本着对老大的绝对忠诚,王阿斗决定独自揽下所有罪名。 然而,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男子却笑了声,丝毫没有被他忠贞报主的壮烈行为所感动。 王阿斗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给本侯读读,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卫昭随手夹起那张纸条,丢到了王阿斗面前,语气堪称和善温柔。 王阿斗望着那张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飘落到自己膝前的纸条,人格再次受到暴击。 他只顾着忠心护老大,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不识字! “不肯读?”卫昭挑了挑眉:“那本朝律例条文总该知道吧。你可知偷盗该当何罪?” 卫昭点了点那木盒子:“这盒子里装的东西,至少值一千金,你一个讨饭为生的小乞丐,不是偷的,难道是抢的?” 王阿斗张大嘴巴。 一、一千金,他业绩最好的时候也就为老大赚了五两银子,整整五千枚铜钱,十个罐子都塞不下。一千金,他有点想象不出那得多少钱。 这时,章太医神色激动的从后堂转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样黑乎乎的物什:“侯爷,真的是金蛇胆,专克文殊兰的金蛇胆,大皇子的毒可以解了!” 王阿斗隐约觉得自己和什么极危险的东西扯上了关系。 就听那位年轻的侯爷道:“没错。大皇子中毒昏迷,危在旦夕,而你送来的东西恰好能解大皇子的毒,纸条上还清楚的写明了用法用量。本侯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就是那下毒之人。谋害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主谋者要处千刀万剐之刑,王阿斗,你还不招?” 王阿斗身子一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靠近大皇子府的那一刻,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登时冷汗透背,有些茫然的道:“招,小的全招。” 据王阿斗交代,纸条、盒子、以及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他的老大,一个叫做张大旺的乞丐头头吩咐他送来的。张大旺是个颇有野心的乞丐,眼瞧着丐帮队伍日益壮大,帮内成员已不仅仅满足于基本的温饱需求,对生活水平的要求日益提高,就利用丐帮走街串巷无孔不入的天然优势,积极拓展出许多分支业务,如打探消息、给老太太跑腿送信、替妻子给在外做工的丈夫送饭等。反正都要去讨饭,顺路多挣两个铜板,何乐不为。 王阿斗手脚麻利嘴又甜,办事机灵,平日里深得张大旺喜欢。昨天夜里正在睡觉,突然被张大旺捞了起来,说是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他办。 “老大说事情很棘手,需要去大皇子府送样东西,必须天亮前办妥。皇子府嘛,肯定守卫森严,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老大起初不想接这桩生意,但对方出手实在太阔绰了,二话不说就先交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两。老大就问我愿不愿意干。” 卫昭问:“你可知那主顾的身份?” 王阿斗摇头:“像这种大主顾,都是老大亲自谈的。” 卫昭摆手,让人将王阿斗带下去,又吩咐两名亲兵去拘拿张大旺。 和小弟王阿斗相比,身为一帮之主的张大旺显得十分识趣。 “侯爷英明,侯爷神武,就算侯爷不开口,小的也打算主动投案的。那臭道士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怪小人被那一百两银子蒙蔽了双眼,才鬼迷心窍接了这种显然不正当的生意,让阿斗涉险。阿斗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打六岁时就跟着我了,是个可怜孩子啊……” 卫昭没兴趣听他哭诉老大小弟间的缱绻深情,只皱眉问:“你说托你送东西的人,是个道士?” 张大旺哭腔戛然而止,贼机灵的道:“他自称是从外地过来的商客,但我一瞧就知道是个道士。” “怎么讲?” “小的祖上三代都是开道观的呀,他就是化成灰,小的也能闻出他骨灰里的线香味儿。” “……”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将功折罪把小弟捞出来的机会,张大旺极力表现:“再说,商人哪有只吃素食,身子板那么清瘦的。侯爷您是没瞧见,那胳膊,简直比竹竿还细,那手指头,鹰爪子似的,瞧着就不正常。咱们大穆朝如今海清河晏,生活富庶,还能短他一个臭道士两口吃的。多半是为道不良,做了什么有损阴德的事儿。就比如给大皇子下毒这种丧尽天良罄竹难书的恶行,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 卫昭不陈态度,只问:“可知那道士在何处修行?” 张大旺有些为难的道:“这就不好说了。现在光京郊边上的道观就有大大小小几十座,还不算那些藏在山里的,道士忒多呀。”随便摆个摊算个卦就是好几两银子,比干乞丐挣钱多了。要不是实在闻腻了线香味儿,他也不舍得把祖上留下的产业变卖了。 “本侯知道了,你先退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6 卫昭命人将张大旺与王阿斗一起羁押在偏殿,自起身步去后堂,银白袍摆如流云浮动,渐隐没在帘幕后。 …… 服下金蛇胆,大皇子穆珏已然慢慢转醒,此刻正靠坐在床头,由婢女服侍汤药。 见卫昭风姿仪然的迈步而入,凤目微垂,静静望着他,显然已洞悉一切。穆珏心尖莫名颤了下,挣扎起身,跪倒在地,饮泣道:“都是雨润御下不严,布酒的奴才竟粗手笨脚的把雨润餐前服食的麟胆粉撒进了酒液里,害殿下受那等苦楚。一切都是雨润的过错,请侯爷上禀父皇,重重责罚雨润吧!” 他自己也误食了“毒物”,也受了很多苦楚,此刻拖着病体长跪于地的模样何等惨然。然而他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冤屈与苦楚,只口口声声的告罪认错,要为仆人的过失承担责任。 任谁看了这场面,都不忍心再多加责怪吧。 难怪世人都说大皇子穆珏品性高洁,有古时君子之风,满朝文武都为其折腰。可惜命不好,被一个前朝太子抢了储君之位。 卫昭不露声色的把人扶起:“地上凉,请大皇子起来说话。” “如此,倒是折煞臣了。” 他可是素来不吃柔弱可怜这一套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咳咳,卫侯,你是选择性吃吧。 太子:哦豁。 谢谢大家的花花,么么。 第14章刁民 卫昭明显感觉到,触到穆珏臂时,指下肌肤轻轻战栗了下。 虽然很微弱,但怎能逃过内力高深、五感灵敏的卫侯视线。 卫昭不由想到和小太子近身接触时,那少年始终温温软软的触感,乖顺的好似对自己没有一点防备。 原来,不是所有皇室子弟都有演戏的天分。狡猾而擅于伪装的小狼崽子,只那一头。 穆珏有些尴尬。 身为皇子,还是众望所归的皇长子,他就算内心再畏惧,又怎能轻易流露出来,让对方轻看了。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和母后做梦都想要拉拢的卫昭。 因为心悸之症,这些年,他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所有喜怒哀乐,拼了命的微笑、谦卑、恭敬,才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礼贤下士、品行高洁、足以垂范天下的皇长子。 所有治世明君应有的美好品质,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那些文官,无论武帝朝的老臣,还是新朝的新贵们,果然很看好他,恨不能明日就把他推上储君宝座。 如果他成为储君,他的母后不必日日黯然神伤,受其他妃子的冷嘲热讽。他的父皇,想必也会真正高看他一眼,而不仅仅是怜惜他。 然而有代表武将势力、支持他二弟穆骁的苏家在,他这个愿望注定要变得漫长而无望。 太子穆允那个武帝血脉注定要被踢出局的。文官与武将,一个支持皇长子,一个支持二皇子,双方在暗流汹涌的拉锯战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是卫昭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如果能将手握三十万北疆大军的卫昭收归己有,朝中势力将彻底倾向于中宫这边,他的储君之梦,也将变得清晰而可见。 因而,见卫昭要收回扶在他臂间的手,穆珏心里慌乱了一瞬,几乎是有些失态的反抓住卫昭的手,仓皇起身。 “多、多谢侯爷。” 穆珏声音极力维持淡定,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大皇子客气。” 卫昭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挥手让人将病中的大皇子重新扶回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的一把檀木椅上,温声道:“麟胆之事,还请大皇子细说。” 穆珏点头,娓娓道了一遍,语调里掺杂各种愧疚不安,末了,又命管事将那名仆人叫来。 仆人入内便磕头请罪,哆哆嗦嗦的把自己误把麟胆粉撒入酒水里的过程叙述了一遍,与穆珏所言一般无二。 卫昭吩咐将人看押起来,又温声问:“大皇子可知自己也误服了一种对心悸者极危险的迷药?” “已闻章太医说了,是文殊兰,可霍乱心脉,使人窒息。”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7 “对于此事,大皇子怎么看?” “这……”穆珏迟疑许久,终是摇头:“酒宴上人多手杂,实在不好说。再者,文殊兰虽对心悸症者有害,普通人服了并无太大伤害,至多昏迷片刻而已。许是谁随意带在身上另有他用,不小心撒入了酒水里。” 卫昭静望着他:“皇子就没怀疑过,是有人故意将文殊兰放到酒水里,毒害您么?” “这——”穆珏笑着摇头:“不可能。来参加生日宴的都是自家兄弟和朝中诸位大人,谁会给雨润投毒呢?侯爷真是说笑了。莫非……侯爷还在其他人身上发现了文殊兰?” “是呀,太子身上也有。” 穆珏露出极吃惊之色,吃惊的同时,面色又肉眼可见的惨白了许多,他道:“不……不可能的。殿下平日里虽喜欢和雨润开些玩笑,但绝不会要毒害……” “没错。”卫昭及时道:“太子亦说,他并不识文殊兰。” 穆珏的脸腾一下红了。 “是……”他语气有些不自然:“很可能是仆人粗笨,将混了文殊兰的酒水端给了殿下。” 作为品行高尚的皇长子,他必须要用爱和善意来揣度这个世界,他怎能有那样肮脏龌龊的心思,就算真有证据指向太子,他首先要做的也是怀疑那证据的真实性。 卫昭又安抚了穆珏两句,起身要走,快步出后堂时,忽听穆珏在后面道:“听章太医说,那解药的药引极难寻找,不知……侯爷是如何找到的?” 卫昭轻一勾唇,转头,仍是素日清冷面色:“是我麾下一军医,恰有此物。” “原、原如此。” 目送那道修长身影消失在帘幕后,穆珏紧紧攥住了被面。 …… “殿下可知自己误服了一种对血热者极危险的药粉?” 定北侯府,卫昭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床前,垂目盯着刚“醒来”的小太子。 少年还有些虚弱的样子,撑着坐起来,有气无力的道:“孤听说了,是麟胆粉,会令人血气逆冲,经脉爆裂。” “嗯。”卫昭例行询问:“对于此事,殿下怎么看?” “这……” 少年迟疑片刻,握了握拳头,十分坚决的道:“一定是有刁民想要害孤!” 卫昭:“……” 卫昭:“据大皇子所言……” “孤知道。” 少年双眸雪亮,沉着的摇头:“大哥有心悸之症,心脉供血不足,时常要服食麟胆粉补充血气。可麟胆粉金贵的很,除了偶尔有海外小国进贡,其余时候都是太医院花天价从胡人手里购买。为此,皇后特意派了宫中女官到大哥府里看管那玩意儿,不准闲杂人触碰,大哥平日里服药也是由专人伺候。” “所以,一定不会出现有仆人擅自动了麟胆粉、并误撒入酒水里这种乌龙事件。” “所以,大哥虽有麟胆粉,也一定是无辜的。” 卫昭眼角抽了抽。 “哦?那依殿下看,凶手会是谁?” 穆允道:“孤想过了。一定是有刁民看不得孤与大哥兄弟情深,所以才用这等下作伎俩来挑拨孤与大哥的关系。哼,好阴险好可恶的刁民。” “……” 卫昭嘴角也跟着抽了抽:“那文殊兰之事,殿下又如何解释?” “孤如何知晓。” 太子殿下特别理直气壮:“孤平日又不服食文殊兰,父皇给孤打的那只龙血木浴桶足以安眠。一定是刁民捣的鬼。” …… 早朝上,二皇子穆骁右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殿、殿下还好吧?” 兵部侍郎何文章有些担忧的望着亲爱的二皇子发黑的印堂。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8 穆珏回之一个扭曲的眼神。 好,好你个头啊! 这两天老子快特么被逼疯了好吗! 为什么自从他大哥和穆允那个小混蛋中毒之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连他外祖父苏贵都突然没头没脑的把他拽进书房,讲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谁特么小不忍了,谁特么乱大谋了! 昌平帝还没驾到,两个礼部官员正兴奋的讨论早餐到底是吃油条好还是喝豆浆好,一个户部的插话:“为何一定要二选一呢,一边吃油条,一边喝豆浆,让两种美味同时在舌尖碰撞,岂不快哉。” 这个想法实在……太特么美妙了。 三人一起畅怀大笑。笑着笑着,忽闻耳边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你们,在取笑谁?” “……” “你、们,在、取、笑、谁?” 穆骁阴沉着脸,一字一字重复。 “臣臣臣……” 对着二皇子幽灵般的身影,魔鬼般的声线,三人一起在心里大哭,臣、臣真的没有哇! 散朝后,穆骁迫不及待的赶到清嘉宫,试图从亲爱的母妃那里寻找安慰。 不都说母亲是孩儿的避风港么,无论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和苦难,在母亲那里,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为你敞开。 “避风港”苏贵妃正有气无力的靠在贵妃榻上,由太监喂葡萄吃,眼底两抹乌青,一副两天两夜没睡觉的样子。 “母妃!” 穆骁归心似箭的进殿,往椅子上一坐,等着他母妃近前嘘寒问暖,等着他母妃吩咐宫人摆上他最爱吃的糕点。 然而他的母妃没有。 他的母妃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望他一眼,把所有宫女太监都遣了出去,关上门,满目凄怨的握着他手问:“儿啊,你给为娘交句实话,太子和大皇子中毒的事……” 苏贵妃哽咽两声,有些说不下去:“你说说你,怎么就那么冲动?为娘就你一个孩儿,你要是出个什么事,为娘的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穆骁:“……” 他特么真是要疯了。 …… “侯爷,属下等已锁定那道士踪迹,就在城郊紫霞观附近,可要立刻将人拿下?” 卫昭却摇头:“再等一等。” 亲卫不解,眼瞧着就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侯爷怎么反倒不急了。正困惑,就见另一亲卫奔来禀道:“侯爷,王总管来了。” 卫昭眉梢一动:“快请。” 王福来披着黑色斗篷,通身遮得严严实实,显然是秘密出宫,进厅后屏退众人,只留两个心腹太监在外守着,便开门见山的道:“陛下已知晓所有情况,特遣老奴来告诉卫侯一声,可以结案了。” 卫昭等的就是这道旨,此刻却表现的不露声色:“恕佑安愚钝,投毒的元凶尚未落网,如何结案?” 王福来笑道:“侯爷真是糊涂,什么投毒不投毒的,这次的事儿全是大皇子和太子御下不严弄出的乱子,陛下很生气,已降下责罚,待太子和大皇子病好后到承清殿前罚跪三日,好好反思一下御下之道。” 果然如此。 他已隐隐察觉到,此案再深查下去,必是查出一桩极损皇室颜面的皇室丑闻。昌平帝这么做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 大皇子穆珏也就罢了,他是自己承认了仆人误撒麟胆粉之事。 昌平帝的意思,无论小太子承不承认,都得认了文殊兰之事? 小太子那一副欲擒故纵口口声声要抓刁民的模样,干? 承清殿里,昌平帝也很心累,不让他们互相给对方背锅,难道还要昭告天下,他的两个皇子为了陷害对方,不惜拿性命儿戏,自己给自己下毒磕?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9 允儿也就罢了,雨润何时也变得这么不择手段了! 连最听话的雨润都变成了这样,其他儿子可想而知。 盛怒之下,昌平帝大手一挥,直接下令让所有皇子都去承清殿前陪跪。 作者有话要说:二皇子:纳尼? 晚上十二点左右应该还有一更,大家睡得早可以明早看~么么~ 第15章品行 关于处置结果,事实证明,卫昭委实多虑了。 在昌平帝表示愿意从自己的私库里出钱,在京郊最山明水秀的地段购买两处豪宅作为补偿之后,小太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接受了皇帝的“苦心”与“责罚”。 白送的。 不要白不要。 左右他作恶多端惯了,不介意多一个污点,可光风霁月的皇长子身上有了污点,那群老酸腐们该如何失望,可以说很值得期待了。 人在屋檐下,胳膊拧不过大腿,三年了,他早就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何况某人心爱的皇长子又即将落下个失眠多梦的病根,等某人知道了,又要心痛难过好一阵子吧。 某人越不舒服,他才越高兴。 就一个条件。 那个粗手笨脚把文殊兰撒到酒水里,意图挑拨他和他亲爱的大哥兄弟情深的刁奴,爱从哪儿来从哪儿来,反正绝不是太子府里的。 哼! 那么阴险那么可恶那么没脑子的刁奴,他才养不出来。 谁爱养谁养! 昌平帝很无奈,只得又出钱又出人又出力,让王福来从暴室里找了个犯过事的真刁奴出来顶罪,才总算把事情给了结了。 丞相王大人和兵部吴将军正在汇报工作,见陛下眉心郁结,似有心事,便十分懂眼色的道:“陛下可是累了?要不臣等明日再来详禀?” 昌平帝无声叹了口气,他是累啊,心累。 “朕记得爱卿家里有三位公子,个个知书达理,一表人才。大公子在翰林院供职,办事勤恳,内外称赞,二公子去年第一次参加科举就一鸣惊人,摘得了探花。三公子虽自小养在乡下外祖家,也品性淳厚,对爱卿夫妇颇孝顺。爱卿是如何把三个孩儿教养的这么成功的?” 昌平帝先把目光投向王爱卿,虚心请教育儿经验。 世上哪有人不喜欢旁人夸自己孩子好的呢,那简直比夸自己还教人高兴。王丞相不掩小得意的捋须笑道:“陛下真是谬赞了。臣其实也没怎么费心教导,主要还是立规矩,培养他们的自律自强意识……” 眼瞧着丞相大人又要高谈阔论,一个时辰不一定够用的那种,一种被早朝支配的无力感与恐惧感袭上心头,昌平帝忙及时打住,转问吴将军:“听闻爱卿家公子也是文武双全,颇有爱卿之风,不知爱卿平日是如何教导的?” 和文绉绉喜欢讲道理的王丞相相比,吴将军就很粗犷很实在了。 “打。” “犯了小错捆起来打,犯了大错吊起来打,再不行就臣和臣媳妇一起打,保准小兔崽子哭爹喊娘不敢再有下次。” “……” 昌平帝并不敢想象把太子吊起来打的画面。那孩子娇气的很,打个板子眼睛里都雾蒙蒙的含着水汽,好几天下不来床,真吊起来,打坏了怎么办。 至于雨润,还不直接给折腾断气了。 幸好,老天爷还是很靠谱的,没让他多病多灾的皇长子投胎在吴家。 就像这次性质恶劣的投毒事件,他盛怒之下,原本要定的责罚是杖二十,罚跪一日,后来考虑到云润身子骨弱,恐熬不过几杖,才取消了杖刑,改为罚跪三日。 昌平帝不无感慨的想,虽然育儿经验并不能通用,但平时多跟臣子们唠唠家常聊聊孩子还是很有好处的。譬如,重拾作为一个父亲的骄傲和自信。 “待会儿你去打听一下,吴家小子现在在何处供职,若在兵部,就调进宫里来吧。放到羽林军,和太子做个伴。” 等王丞相和吴将军退下后,昌平帝特意吩咐王福来一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0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昌平帝实在不忍心吴家公子连公务时间也笼罩在吴将军的阴影下,不得片刻喘息。那会影响这个年轻人效忠朝廷的。 …… 听说自己也要去承清殿前陪跪,二皇子穆骁的第一反应就是……太特么气人,太特么没天理了! 你们管不好自己的下人跟老子有什么关系?知不知道老子因为你们的过错受了多大的委屈和冤屈?享福的时候想不到老子,连坐的时候倒想起来了? 老子真特么要疯了! 比二皇子更冤屈的是六皇子穆淇,因为前段时间感染了风寒,他一直在自己殿里卧床养病,根本没去参加他大哥的生日宴,所以也根本不知道他大哥和太子中毒的事。 直到接到王福来的口谕,穆淇都有些茫然,他什么也没做啊,父皇为什么突然要罚他去跪承清殿啊,还一下跪三天。他还在病中啊,要喝药怎么办? 等到了承清殿,看到太子和五位哥哥都在,穆淇更吃惊了。甚至可以说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因为他生母出身太过微贱,他一直是被父皇和哥哥们遗忘在角落里的那个存在,平日里有什么活动哥哥们从来不带他一起玩儿,内务府在拨发分例时也经常忘了他那一份儿。 可今天他们竟然同时想起了他! 所以,他父皇到底在做什么哦,莫非是故意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他融入皇室这个大家庭? 因为有些小雀跃小忐忑,穆淇没怎么注意观察哥哥们的排位,就直接在二哥旁边找了个空位跪下了。 承清殿前的地面除了两边通道,全特么鹅卵石铺成的。 穆骁跪的很暴躁,正有气没地儿撒,见有人竟不长眼的跪在了他旁边,还冲着他笑,一副我就跪得比你好的嘚瑟样子,直接开吼:“滚远点!” 哪儿来的傻缺。 特么脑子有病吧。 跪鹅卵石有那么开心吗? 穆淇连忙小心翼翼的挪到后面,小心脏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欢喜包围。 他最崇拜的二哥,平时迎面撞见都看不见他的二哥,从来听不到他讲话也不屑于和他讲话的二哥,就在刚刚,竟然主动和他说话了! 父皇好厉害哦。 他真的好喜欢这种能联络兄弟感情的活动,以后要经常举办才好。 “四哥~五哥~” 本着“父皇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信念,穆淇鼓足勇气,主动和后排的两个哥哥打招呼。 然而 他两个哥哥显然不怎么想搭理他。 …… 前排,高吉利一边打着扇子给小殿下遮太阳,一边掏出汗巾给小殿下擦汗,见小殿下唇角起了点干皮,又忙不迭的取来水袋,喂了小殿下两口蜂蜜水。简直比皇帝还忙。 “陛下在殿里和几位大人议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呢,要不奴才把垫子拿出来,先给殿下垫一垫,好歹能少吃点苦头。” 高吉利心疼的望着大病初愈、眉头都拧在一起的小殿下。 “嗯。” 穆允没什么力气的点头:“护膝带了吗?” “带了带了,那副狐皮的。” “嗯。” “那奴才都拿过来?” “嗯。” 高吉利乐颠乐颠的小跑着去了。 二皇子府的张管家正在打瞌睡,忽觉一道阴鸷的目光射来,立刻惊醒,左右搜摸一圈,才发现是主子在看他,忙垂手问:“主、主子可有吩咐?” 穆骁疯狂的用眼神暗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1 咱们的垫子呢! 咱们的护膝呢! 别告诉我你没准备! 张管家:哈? 穆骁:!! 你死定了! 另一边,大皇子的管事则在苦苦劝谏:“奴才知道主子对自己要求严格,可主子大病初愈,要受了凉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您就让奴才把棉垫给您垫上吧!” “休要多言。” 穆珏跪的腰背挺直姿势规范,像一根竹子立在参差不齐的竹林里,就是面色格外苍白了些。 “父皇罚跪,是要我记住教训,我岂能偷懒耍滑,教人看见成何体统?你若再敢口出不逊,就回府去吧。” 管事心累的望着已经小跑着去清嘉宫借棉垫护膝的二皇子府管事,以及后排已经在偷偷吃零嘴嗑瓜子的四皇子五皇子,忽然觉得,有时候品行太好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些~ 第16章偶像 日头高悬,转眼到正午时分,在殿前罚跪的诸皇子也迎来了一天最难熬的时刻。 二皇子穆骁如愿以偿的垫上了棉垫和护膝,可谓心满意足。 然而等扭头看见高吉利正服侍穆允喝冰糖银耳水,甜滋滋清凉凉很解渴的样子,穆骁的满足感立刻消失大半,阴下脸,不爽的用眼神凌迟了一遍自己旁边那个。 特么的同样是管家,怎么别人家的管家就把主子伺候的那么舒舒服服,他家这个就知道打瞌睡! 特么的同样是罚跪,怎么别人渴了能喝上冰糖银耳水,他就只能在这里干咽唾沫。 他愿意暴躁吗?他愿意骂脏话吗?分明是某些人逼得! “这这这……都是奴才疏忽,主子稍等啊,奴才这就去准备。” 张管家这次秒接收到了来自二皇子的熊熊怒火,撒丫子就往御膳房跑去。 冰糖银耳水难熬的很,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小太子也是的,没事儿喝那东西干啥。喝点水不就挺好吗? 然而太子殿下显然不这么想。 在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小殿下就不高兴的皱起了眉毛。 一大碗熬锅水有什么好喝的,他要喝发酵的牛乳!他要喝鲜榨的果汁! 高吉利心疼的在旁边哄:“殿下且忍忍吧,毕竟是罚跪,咱们不好明目张胆的在殿前榨果汁,等回府后老奴给您榨三大碗好不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太子殿下脸色很臭很臭。 半个时辰后,张管家终于颠颠的为二皇子端来了新熬好的冰糖银耳水。 还有些烫,他吹了一路。 穆骁舔了舔干裂的唇,面色扭曲的剜他一眼。 特么的你是坐月子还是生孩子了? 穆允都已经开始吃小饼干了,你就给我送个这?就不知道顺便端盘子糕点过来吗? “主子,咱们带了不少干粮,您也多少吃点吧?” 见其他皇子都已经风风火火的开午膳,大皇子府管事望着依然跪得竹竿一样的大皇子,忍不住小声询问。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2 您不吃,我们也不能吃啊。 这才第一天,剩下的两天可怎么熬。 望着太子府那边已经在互相投喂饼干的主仆俩,管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什么时辰了?”穆珏沙哑开口。 管事紧忙回答:“午时一刻,马上就二刻了。” 穆珏不屑的蔑了眼周围一圈没规矩没尊卑的兄弟们,以及前面那个尤其没规矩的前朝太子,正色道:“先给我拿些水吧。父皇还未用膳,身为人子,我岂能先用,等父皇传膳了再说。” 他是行止有礼、品行无可挑剔的皇长子。 他与他们不同。 “主子,咱们也不进食吗?” 三皇子府的老管家叹了口气,把干粮放了回去。 穆寒摇头:“不进,与大皇子保持一致。” 他母亲是纪皇后的陪嫁,绝对效忠于中宫,所以他……也必须绝对效忠于大皇子,任何时候,都不能跟大皇子抢风头,让大皇子难堪。只有这样,他们母子才能在这深宫里活得容易些。 …… 到申时,天气总算凉爽了些。 远处宫道上,一群官员簇拥着一道人影,慢慢朝承清殿方向走来。 为首那人一身银白麒麟袍,剑眉斜飞入鬓,凤目狭长幽深,朗然如玉,英姿勃发,正含笑听身边一个朱袍官员说着什么。 自打定北侯卫昭回京主持军政大事,来往宫人都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悄然行过礼,便无声避开。只有胆大些的小宫女会有意无意的暗送秋波,偷偷欣赏卫侯风采。 英俊高大的战神,可比话本上画的迷人多了。 已经跪得生无可恋恶心呕吐的四皇子与五皇子遥遥看到那道移动的风景,几乎同时……瑟瑟发抖了下。 那可是手握三十万大军有冷面杀神之称的卫昭,气场三百米、一个眼神就能秒杀敌军的那种,要是被盯一眼,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短寿? 穆骁却与这两个没出息的软蛋兄弟不同,此刻,他满脑子只写着四个大字:偶像来了! 如何给偶像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如何让偶像于万千人中第一眼注意到自己?如何与偶像近距离沟通?如何及时发现偶像的困扰并及时为他解忧?如何……短短一瞬,穆骁将这些年读过的书全部在脑子里搜罗了一遍,可惜,最后竟没有一本能为他提供答案。 火烧眉毛间,二皇子只能坚强的跪直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威武更壮实更不屈一些。 作为一个自小舞刀弄棒的皇子,强健的体魄与发达的肌肉线条是他完败其他皇子的天然优势,好武好兵的卫侯,一定会对他格外欣赏!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在他偶像出现的那一瞬间,二皇子敏锐的发现,他大哥好像比方才跪得更挺直更竹竿了一些。 呵 比力气,老子怕过谁? 如此想着,穆骁跪得更板正更豪迈了些,贲张的肌肉几乎要冲破衣料、一展风采。 “殿下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见乖乖小殿下突然不适的动了动,高吉利立刻紧张的问。 “唔……这护膝太热,这垫子太厚,孤腿都麻了。给孤撤了。” 乖乖小殿下沉着脸,特别反复无常的道。 “好好,殿下别急。” 高吉利不疑有他,只当是瞧见定北侯过来殿下心里害怕又不敢说,所以才变得烦躁,没事找事。 高吉利迅速给小殿下解下护膝,拿走垫子,规规整整摆在一边。穆允扫了眼,不大满意的样子,沉吟片刻,忽瞅了眼后边的穆淇:“喂!” 正捏着鼻子喝药的穆淇:?? 他没听错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3 太子殿下竟然好像在叫他。 “给你!” 一副护膝和一只软垫隔空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的掉在他跟前。 穆淇张大嘴巴。 天哦,太子殿下竟然发现他生了病,还没有护膝和软垫,所以主动把自己的让给了他? 好善良的殿下! 穆淇只有十三岁,护膝尺寸对他来说有些过于肥大,但他还是卖力的把它们绑在了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上。 好软,好舒服。 跪上软垫的一瞬间,穆淇有些愧疚的想,怎么办,他心中最崇拜的人好像要由二哥变成太子殿下了。 二哥,会不会生他的气啊。 但很快,穆淇就顾不上想这些了,因为太子殿下府里的大胖管家又给他送来了好多零嘴和吃食,还有甜滋滋的冰糖银耳水。 …… “小的见过卫侯。” 卫昭正低头与人交谈,忽见一管事打扮的人神色慌张的过来,很是面生,便沉眉问:“何人在御前喧哗?” 短短一句话,由他口中说出,亦是凌厉逼人,不怒自威。 管事瑟缩了下,作惊惶无助状:“回卫侯,小的是大皇子府的管事。我们皇子有些中暑,这里离太医院太远,恐远水解不了近火,不知侯爷可有随身携带防暑药?” 卫昭深深盯他一眼,默了片刻,吩咐众人先行,道:“带我去看看。” “是。” 管事忙不迭在前面引路。 穆珏果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分明已经支撑不住,十指却紧攥着膝上衣角,跪得标准挺直。 “卫……卫侯……” 穆珏虚弱的发出音,欲作揖,被卫昭止住。 “大皇子未进水米?” “是。”管事跪在地上,抹着泪道:“大皇子说陛下从早朝一直忙到现在,都未让人传膳,身为人子,又正在受罚,他怎有脸先进食……” “愚蠢!大皇子严以待己,你是干什么吃的,就不知道劝谏?陛下虽未传膳,殿里却有鲜果点心应急,岂能同日而语——” 卫昭说到一半,忽戛然失声。 因为 旁边忽传来两声小猫般微弱的咳嗽。 软软糯糯的,实在教人无法忽视。 作者有话要说:飙起来~ 第17章小可怜 卫昭禁不住循声望去。 斜阳穿过柳色,洒下细碎斑驳。卵石铺就的宫道上,少年只穿着件单薄的明黄纱袍,容如玉曜,眸若点漆,乌发仅以玉带束着,乖顺的贴在颈窝间,此刻正歪歪软软跪在一片杂乱的石间,一手扶地,一手按着心口低声咳嗽,小脸惨白。 咳声也果然是方才听到的绵软细弱,好像刻意压着,怕被人察觉到似的。 卫昭眼睛一眯。 这小狼崽子武功并不弱,不过跪了大半日,怎就成了这副模样?莫不又在故意装可怜,好逃避余下两日的责罚?可若装可怜,不该闹出越大动静越好?怎声音弱的跟小猫一样?若非内力深厚耳力过人,他离这么近恐怕都听不着。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4 呵,该不会又玩儿欲擒故纵那一套吧。 年纪小小的,小伎俩倒是不少。 卫昭挑了挑眉,吩咐管事给大皇子喂米喂水,又命人去太医院取两粒补气的药丸备着,便欲迈步过去。 “卫侯——” 穆珏忽急唤。 卫昭扫了眼自己被对方攥住的一截袖口,低眉含笑,客气的问:“大皇子还有吩咐?” 幽深凤目沉沉压下,带着无形气场,似能看穿自己的一切心思。 “没、没有。” 穆珏心尖一颤,尴尬的松手。方才,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竟就那样本能的去扯卫昭衣袖,何其鲁莽,何其失礼,卫昭……又该如何想他? 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恼恨起来,恼恨自己沉不住气,恼恨自己表现的太过心急。 身为谦谦守礼、就算泰山崩于前也要保持沉稳从容的皇长子,他怎能像个后宅争宠的妇人一样,用如此露骨的方式去强留对方? “大皇子放心,您只是饥乏过度,才致体虚无力、头晕目眩,只要按时补充水米,当无大碍。皇子一片孝心固然可佳,但身体更为重要。臣相信,陛下也不愿见您为了尽孝如此自伤。” 卫昭温声安慰。 然而这些话在穆珏听来却像是有意无意的指责,他面色腾得红了一片,几乎维持不住强装的镇定。 “是……卫侯之言,雨润谨记在心。” 卫昭点头,将目光从这位皇长子身上收回,银袍一闪,迈步走开。 高吉利正在给小殿下抚背顺气。然而他的乖乖小殿下好像虚不受力的样子,被他一拍,咳得更厉害了。 高吉利心中奇怪,自己也没用什么力啊,而且,刚才不好好好的吗?怎就突然就开始咳嗽了。然而,等余光扫见一道银白身影朝这边行来,高吉利就秒懂了! 定北侯的魔爪已然伸来。面对一个实力远远高于你的强大敌人,你要做的当然不是正面和他刚,告诉他我好强我好厉害不服来战啊,而是要装弱、装可怜、装快要死了,最好让对方良心遭受拷问,再也不忍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你下手。 而身为一个优秀的管家兼贴心大袄,他能做的,自然就是打好配合战,用尽一切办法帮乖乖小殿下装可怜! “怎的?”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卫昭负袖停步,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小可怜”,声音格外温和的问道。 少年似乍然受惊,忙松开手,因为实在没力气跪直了,便索性歪着,忍住咳意,坚强的道:“孤……孤无事。” “咳咳……抱歉,打、打扰卫侯和大哥叙话了。” 少年急偏过头,又闷喉咳了两声。咳完,略畏惧的仰面望着卫昭,漆黑的眸里写满懊恼、愧疚及不易察觉的惊慌,好像生怕对方因此生气。若定睛细瞧,还能瞧见那下片唇上布满碎小齿印,微微泛着白,显是强忍痛楚咬出来的。 看着……分外弱小可怜又无助。 卫昭扫了眼他膝下,见既无软垫,也无安置任何护膝物品,棱角尚未完全打磨平滑的小石头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毫无阻隔的磨搓着膝,内里想必已一片青紫,倒有些意外。 小太子可不像个会吃亏的,甚至根据目前搜集到的情报来看,他还格外喜欢和昌平帝和满朝文武对着干,眼下怎如此乖觉?是作戏要做全套,把苦肉计进行到底,还是……真知错了? 后一种,显然,连他自己想想都觉可笑。 “卫侯是特意过来探望大哥的吗?要不,孤跪远些吧。惊扰到卫侯,孤真是罪该万死。” 少年握了握拳头,特别善解人意的道,随后不等卫昭说话,便咬紧下齿,虽然很吃力,但还是坚强的试图扶着自己的大胖管家起身。不料因动作有些急,一个不稳,又软软跌了下去。 “哎哟!” 高吉利一副心肝要碎掉的模样,凄凄嚎道:“我的乖乖殿下,您就别逞能了。从昨夜开始您就受寒发热,胃不舒服,到现在是滴米未沾,滴水未进,能勉强跪在这儿就不错了,还折腾什么啊。您放心,定北侯是心胸宽广、行事磊落的大英雄,他绝不会趁人之危伤害您的。” 后排吃瓜的四皇子与五皇子同时:? 正姿势满分、跪等偶像检阅的二皇子则:??? 特么的他听到了什么? 特么的冰糖银耳水和羊乳小饼干是喂到狗肚子里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5 特么的某些人为了苟命还要不要脸了! 还有 作为同样拥有管家的人,某些人的管家是不是也太鸡贼太会表演了点儿?? 只有还在美滋滋啃小饼干的穆淇心里充满愧疚,天哪,为了照顾生病的他,太子殿下把软垫、护膝、食物和饮品都分给了他,自己却忍受着那样的痛苦。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善良的人哦。 “无妨。” 一直冷眼打量的卫昭这时终于开口。 他凤目里染了点不明意味的笑,银白袍摆一展,单膝半跪下去,伸手,手指熟练而自然的扣住那少年脉门,语气可堪温柔:“臣给殿下瞧瞧。” 指下肌肤,玉瓷般光滑细腻。卫昭指腹摩挲了两下,细细为“小可怜”把起脉来。 穆骁:!! 正演的声情并茂的高管家则—— !!!! 什么叫你很卖力的演出,该配合你演出的人却视而不见,还要……拆台。 听说太医院那些医术高明的太医把脉时,连病人吃了几碗饭喝了几碗水都能把出来,定北侯会不会也有这种神奇的本领啊。 这这这,他可怜的小殿下,这次好像又玩火玩大了呀。 也就在这一瞬,高吉利忽然恍悟过来,面对仇人,尤其是凶残的仇人,最好的办法根本不是装可怜,而是安静如鸡,假装自己不存在啊。像定北侯这种能把人剁成肉馅包包子的主儿,会因为咱体弱就放过咱们吗?根本不会! 所以,乖乖殿下干嘛招惹他啊。 高吉利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后悔,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冲进承清殿向陛下求助的准备。 来往宫人和一些要到承清殿向昌平帝汇报政务的大臣远远看到定北侯极强势的捏着小太子手腕,小太子一副弱不禁风要晕倒的模样,都偷偷倒吸了口凉气。 这体位,这画面,大型仇杀现场啊。 要不要这么劲爆。 “如何?孤的脉象……可有什么问题?” 和自己的管家相比,太子殿下无论演技还是心理素质都显得稳定多了。 少年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嘴角紧抿,一错不错的盯着卫侯把脉的手,顷刻,有些小紧张的问。 卫昭眼底困惑一闪而过,冷静的收回手,冷静的道:“哦。” “也不算大问题。” “有些积食。” “臣会让太医送点山楂丸过来。” 穆允:“……” 穆允:“……” 哼!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我再也不爱这个狮虎了。 咳咳,是这样,蠢作者明天有个很重要的考试,需要准备下东西,今晚请个假,先不更了,后天也就是周六晚上更~给大家提前说声,抱歉了。 第18章礼物 昌平帝定下的罚跪三日并不需彻夜跪着,一过酉时,夜幕落下,诸皇子就可以回去休息,等明日清晨再来报道。 “大皇子,皇后娘娘已在凤仪宫备下晚膳,让奴来请您过去用膳呢。” 纪皇后的心腹太监早就在一边侯着,见时间到了,立刻趋前搀穆珏起身,并唤宫人抬来代步的肩舆,小心翼翼的抬着因跪了一日、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大皇子往凤仪宫去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6 几乎同时,苏贵妃宫里的掌事宫女也带人抬着躺椅过来了:“二皇子,贵妃娘娘已在清嘉宫备了晚膳和您最爱吃的糕点,特命奴婢来请皇子过去。皇子您受苦了。” 宫女眼睛红红的道。 穆骁黑着脸,老子不是受苦了,老子是心碎了。 老子准备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到最后,老子的偶像竟然连看老子一眼都没看! 某些人好歹还得了两颗健胃消食的山楂丸!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也很快被各自的亲娘叫走。就连最没存在感的穆淇,也欢欢喜喜扑到了亲自来接儿子的林才人怀里。 “淇、淇儿不懂事,乱拿了殿下东西,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莫和他一般见识。妾、妾在这里给殿下赔罪了。” 林才人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怯怯懦懦的把软垫和那副护膝穆允跟前,便急行了个礼,拽着穆淇匆匆离开。 等走出承清殿范围,林才人方才惊魂甫定的训斥儿子:“你傻啊你,连太子送的东西都敢吃,万一那些饼干里有毒怎么办!他一个前朝太子,和你根本没有兄弟感情,甚至巴不得除掉你们这些陛下的亲生皇子,你可长点心吧!” 掌灯的宫人已经开始挨个给各殿点灯。 高吉利望着还孤零零跪在一片碎石上的小殿下,有些心疼的哄道:“殿下,要不咱们也回吧?听说今天西城门那边有庙会,可热闹了。” “不行,孤还不能走。” 少年握了握拳头,眼底有小火苗窜动。 高吉利:哈? 太子殿下特别理直气壮的道:“孤京郊豪宅的地契还没有拿到呢。” 说好的跪一天给一张,当天结账。 敢不给,哼!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王福来满脸堆笑的从承清殿里出来,礼刚行了一半,就见对面少年不耐烦的伸出手:“免了,地契呢?” 王福来:“……” 王福来:“那个,是这样,殿下先别急。陛下知道殿下跪了一天,肯定累坏了,所以特意在承清殿备了热汤和晚膳,就等殿下过去用膳呢。等先吃饱了,再拿地契也一样的。” 昌平帝原本是接了纪皇后邀请,要去凤仪宫用膳的,结果刚走到殿门口,就见其他皇子都有亲娘来接,就剩太子一个孤零零的跪在那儿,瞧着极可怜,便临时改变主意,让御膳房直接把晚膳摆到承清殿。 九菜一汤,有荤有素,都是营养宜补的,还有利于长个头,比昌平帝平日自己吃的膳食规格都高。 “如何?可还合口味?” 昌平帝望着面无表情啃猪蹄的穆允,有些小紧张的问。 穆允敷衍的“嗯”了一声,继续面无表情的啃,啃完,就随意的往衣袍上一擦手,第八次问:“地契呢?” 昌平帝:“……” 这孩子,怎么就钻钱眼子里了。 “王福来,你立刻去朕的私库一趟,把明秀山庄的那张地契取来。” 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昌平帝可不想落下一个“言而无信,诓骗孩子”的名声。 王福来微微吃惊。 明秀山庄可是陛下为皇子时,文帝爷赏赐给陛下的,建在京郊顶好的地段,和它的名字一样,山明水秀,风光极好。庄子里有一处水汽蒸腾的天然温泉,经常泡浴,可强身健体美容养颜,什么老寒腿啊风湿病啊关节炎啊这种慢性病都能不治而愈。先前纪皇后想带体弱的大皇子去泡一泡,陛下都没松口答应。这次……竟然如此随随便便的当礼物送给了太子? 虽说陛下这么做有合理的理由,可会不会太招眼了点?要传到某些人耳里,又该不舒服了。 “让你去你就去,磨蹭什么,朕是皇帝,送个礼物难道还要看旁人脸色?” 昌平帝不悦的沉下脸,显然,王福来的反应勾起了他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是,陛下息怒,都是奴才糊涂了。” 王福来也恍然回过味儿来,是啊,虽说只过了短短三年,可如今朝中局势已在陛下的绝对掌控下,文武百官也对陛下忠心不二,百依百顺,再没有哪个人哪个家族可以左右陛下的心意了。只要陛下愿意,别说是送个庄子,就是送座金山银山也没人管得着。 穆允啃完猪蹄,又喝了两口奶油蘑菇汤,就两手托腮,坐在凳子上乖乖等王福来回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7 “咳。” “朕知道,这次定北侯回京,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昌平帝清了清嗓子,试图没话找话,打破萦绕在食案四周的尴尬气氛。 毕竟今天下午承清殿前卫侯怒捏小太子手腕那一幕被来往宫人和大臣们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昌平帝也不可避免的听了几耳朵。 他很担心太子的身体状况以及心理状况,所以主动提起,想了解一下情况。 谁还没个护短的毛病呢。 然而,对面少年只懒懒动了下眼皮,一副并不怎么想搭理他搭理这个世界的样子。 昌平帝只能一个人孤独的把话题进行下去:“你放心,定北侯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朕已经嘱咐过,让他莫与你为难,他……” “哼!” “王福来怎如此慢!” 少年忽然暴躁的抱怨,眼里只有钱。 “……” 昌平帝喉结滚了两下,只能选择暂时终结话题。 …… “你说什么?陛下不来凤仪宫了,要在承清殿陪太子用膳?” 听到内侍传来的消息,纪皇后愣了愣。 她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昌平帝爱吃的家常菜,左等右等,让人把菜温了两遍,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你可有告诉陛下,本宫和大皇子都在这儿等着呢,陛下怎突然就不来了?”纪皇后仍有些不敢相信。虽然这些年她与昌平帝的感情日益淡了,但因为心疼体弱的皇长子,一般只要穆珏在,昌平帝无论政务多繁忙,都会赏脸来凤仪宫用膳的。有时还会留宿。 “回娘娘,奴才都说了。陛下说,让娘娘和大皇子先用着,等下次他再过来看大皇子。还有……还有一事,奴才不知当说不当说。” 纪皇后点头:“快说。” 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承清殿那边的情况。 内侍觑着主子脸色道:“听伺候陛下的小安子说,陛下、陛下要把明秀山庄作为礼物送给太子。” “这……这怎么可能!” 纪皇后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陛下不是为了引出谛听才故意做出偏宠太子的姿态吗?可把明秀山庄拱手相送,这样的偏宠,是不是太过了点? “母后怎么了?” 沐浴梳洗之后,穆珏已经精神很多,见纪皇后失魂落魄的走进殿来,忙起身扶她坐下,担忧的问。 纪皇后沉默着,没有说话,良久,忽抚着儿子手背道:“雨润,母后让你找的那副金丝软甲,你找到了吗?” 穆珏点头,似有顾忌的道:“母后的吩咐,儿臣岂敢怠慢,昨日就让人寻出来了。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 纪皇后打断儿子的话:“母后无能,你外祖家又人丁稀薄,现在朝中能与苏家对抗的只有卫昭,所以,咱们能依靠的也只有卫昭。况且卫昭与太子有旧怨,将来不需你动手,他也会主动帮你清楚那个祸患。” “等过了这两日,寻个合适的时机,母后会设法让你拜卫昭为师。” “那件金丝软甲,就当做你的拜师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太子:哼,听说有人要抢我狮虎 第19章主权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8 纪皇后想出“让儿子拜卫昭为师”这个主意,是经过多方权衡,深思熟虑的。 一来,昌平帝很忌讳皇子们在朝中结党营私,如果她利用皇后的身份明目张胆的去拉拢卫昭,一定会惹昌平帝不悦。 可拜师就不一样了。拜师更多的是一种私人感情,只要双方愿意,就算是皇帝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儿子有一个天然优势——体弱。一个自幼体弱的皇子,因为习不了武,所以想拜武功高强战无不胜的定北侯为师,学习兵法武艺,好弥补心中缺憾,将来更好的报效国家,身为父亲,昌平帝没有理由不答应。 二来,纪皇后让穆珏找的那件金丝软甲并非普通的金丝软甲,而是卫昭亡母的遗物。当年文帝爷派还是二皇子的昌平帝入西南剿匪,身为二皇子多年好友,定北侯卫之章夫妇也主动请缨同行。谁料行军途中遭遇悍匪埋伏,卫之章夫妇为保护二皇子而死在了悍匪刀下,卫夫人身上就穿着那件金丝软甲。 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保全更多将士的性命,二皇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悍匪夺走了卫之章夫妇的尸体。那件金丝软甲也辗转流落到了高昌国,纪皇后让人费了不少力气才寻到的。 作为了解当年旧事的人,可以说,纪皇后相当有把握自己准备的这件拜师礼可以打动卫昭。 现在卫昭已正式回朝主持军政大事,各方势力都在使尽解数拉拢这位年轻轻轻便攀登上权利之巅的卫侯,连尚在孕中的惠妃也悄摸摸把一位貌美如花的表妹接到了宫里长住,打得什么主意再明显不过。未免夜长梦多,用完晚膳,送走儿子,纪皇后就迫不及待的赶到了承清殿。 再怎么理由充足,这种事,她也必须提前和昌平帝打个招呼。 然而,昌平帝的反应却充分体现了男人和女人思维方式的不同。 “让雨润拜定北侯为师?” 坐在御案后的君王,长眉紧皱,用一种“卿脑子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皇后:“雨润身子骨弱,平日多跟着阁老们读读文章做做学问不挺好么?你现在非让他跟着定北侯习武,这不是硬逼母猪上树嘛。” 虽说比喻的通俗直白了些,但昌平帝觉得这就是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最本能最真实的反应。 纪皇后:“……” 宫人在旁,作为一个爱面子的皇后,纪皇后端庄秀丽的脸有些挂不住:“陛下真的误会臣妾了。拜定北侯为师,并非臣妾的主意,而是雨润自己的主意……” “行了,你不说朕也知道。” 昌平帝大手一挥,打断纪皇后的话:“要不是你给他的压力太大,这孩子能想出这么极端这么铤而走险的主意?皇后,朕早说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雨润虽然不能习武,可书读得好照样是本事,报效国家又不一定非要舞枪弄棒。你现在非要逼他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这非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反而会打击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皇后,虽然朕很不愿意说,但朕还是要说一句。” “作为一个母亲,你是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方式了。” “让雨润去习武,这种馊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 为了强调自己的不满,昌平帝特意重重“哼”了一声。 纪皇后整个人都懵了。 按照原来计划,她也就是走走过场,象征性的过来给昌平帝报备一声。因为依照以往经验,对于长子寥寥不多的请求,昌平帝几乎是有求必应,甚至都不问原因。 可今夜,昌平帝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上来就□□味十足,还直接把拜师之事归结为她的过错,当着阖宫宫人的面斥责她行为失当。 “行为失当”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母仪天下的皇后来说就是大事了。 纪皇后知道,如果今夜这一局败了,她不仅将永远失去拉拢卫昭的机会,还会成为整个六宫的笑话。 深吸一口气,纪皇后迅速镇定下来,而后容色庄重的行至大殿中央跪下,带着一种哀伤的决绝:“臣妾承认,臣妾平日对雨润要求是高了一些。可扪心自问,臣妾何尝愿意如此。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儿快快乐乐,一生无忧呢。可这件事,并不是臣妾一厢情愿能做到的。” “这些年,因为不能像其他皇子一样习武,雨润心里其实一直都很愧疚很不好受。他总觉得自己无用,对不起陛下的栽培和期望。他心里一直仰慕定北侯的战绩与风采,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定北侯那样驰骋沙场为国效力,所以这次定北侯回京,雨润特别的高兴,一直央着臣妾来和陛下说拜师的事。” “雨润说了,他想拜定北侯为师,不仅是为了习武,更是为了学习用兵之道。就算将来他真受先天条件所限,不能上阵杀敌,能为将士们想出一两条制敌之计,略尽绵薄之力,也算实现了心中多年夙愿。” 昌平帝今夜的心情的确不怎么好。 因为方才太子拿到地契之后,就很敷衍的道了声谢,连一个感激和孺慕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就乐颠乐颠的揣着宝贝地契跟王福来出宫去了。 昌平帝十分想不明白,身为帝王,自己一片发自肺腑的关怀,怎么就还赶不上一张地契重要? 那孩子的心,为何就总也捂不热呢。 刚送走一个不省心的,结果又来了一个更不省心的,昌平帝怎么能不糟心。 听完纪皇后的这番说辞,昌平帝自然也发自心底里心疼了一下敏感多情的长子。因为了解长子的性格,这些年,他也尽量在用各种方式来培养他的自信心,不让他有太大心理负担。却没想到,长子温润如玉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如此深重的心事。 但愧疚归愧疚,作为一个英明睿智的帝王,他还没糊涂到因为一己私情就把家事和国事混为一谈的地步。 “朕知道雨润这孩子不容易,可拜师之事,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且不说卫昭现在主持着朝中军政大事,身份特殊,单一桩,太子和定北侯有旧怨的事人尽皆知,如果这时候朕让云润拜卫昭为师,大臣们会怎么想,那帮老宗亲们会怎么想,他们是不是会错以为朕在暗示他们废储?” “此事,先缓缓吧,你也替朕好好劝劝雨润。他要是想学习兵法,翰林院里有的是能讲解兵法策略的老师,朕给他找个就是。” “是……臣妾明白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39 纪皇后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昌平帝把话挑的这么明白,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知道,如果再坚持下去,皇帝就真的要怀疑她的用心了。 太子,又是因为太子。 纪皇后忽然产生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皇帝如此介意太子感受,究竟是真的顾忌那帮老宗亲,还是另有隐情。 现在箭在弦上,她是绝不会放弃卫昭这根救命稻草的。既然皇帝不肯同意,那她只有让拜师之事“生米煮成熟饭”,到时皇帝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 “你说……大皇子要拜定北侯为师?” 太子府书阁内,少年抱膝坐在榻上,眸子冷得吓人。 “是,千真万确,皇后娘娘都亲自到承清殿去跟陛下说了。” 躬身立在阁外的矮瘦身影声音里却透着兴奋:“三年了,殿下终于肯联系属下了。属下还以为……” 听声音,像个太监。 少年显然一点都没有心情和他叙旧,恶狠狠问:“定北侯呢?也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呢?”外面人显然还没察觉到异样,抑扬顿挫的自说自话:“听说为了这次拜师,纪皇后特意花费重金,命人辗转从高昌国寻到了定北侯亡母的遗物,一副金丝软甲。卫侯爷自幼父母双亡,想必为了亡母遗物,也不会不答应的。再说,卫阁老是大皇子的授业恩师,向来和中宫那边亲近,有他在中间牵线,定北侯更不会拒绝了。” “殿下可别忘了,若无武帝爷那封遗诏,大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如果定北侯站在了大皇子这边,殿下的储君之位还能保几时?殿下可要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好一阵沉默。 少年搁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用力消化掉眸中涌起的血丝,方冷静的道:“无事,你走吧。” 声音终究有些发哑。 那人显然还想叙两句旧,但想起近年来宫中关于这位殿下的种种传闻,终究不敢逼他太紧,“唯”了一声,识趣的退下了。 这一夜,太子殿下的心情很恶劣,很恶劣。 太子殿下心情恶劣的结果就是一夜未眠,又趴在窗沿上看了两个多时辰的星星。 太子殿下看星星的后果就是……要找人不痛快。 于是第二日罚跪,大皇子穆珏惊讶的发现,昨日自己跪的地方,竟摆了一张明黄软垫。 虽说这次殿前罚跪,昌平帝并没有明确的给儿子们安排明白谁该跪到哪一块,可前一天跪哪儿第二天依旧跪哪儿属于不成文的规矩。 此刻后排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也都还是跪在原先的位置。 穆珏迟疑的瞬间,一道明黄身影已翩然而至。 少年冷冷一掀眼皮,宣告自己的主权:“今日孤要跪在这儿,大哥换个地方吧。” 作者有话要说:啊又晚了,捂脸,明天争取早点orz 第20章巧遇 穆珏面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几近苍白的透明。 以往,他可以以退为进,把自己彻底摆在“受害者”、“受欺侮者”的位置,事后根本不必亲自出面告状,大臣们自会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原委禀给昌平帝知晓,为他主持公道。可这一次,昌平帝并没有规定罚跪的时候谁必须跪在哪儿,素来喜怒无常的太子跪腻了原来的地方,临时起意要换个地方跪,从道理上讲,无可指摘,甚至还可以说合情合理。 可只要是明白游戏规则的人,都能看明白这赤.裸.裸的欺侮与羞辱。 除了早就垂下头的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瑟瑟发抖的对望一眼,也连忙低下头装死。什么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太子和大皇子御下不严,他们要跟着陪跪三日,如果太子和大皇子在承清殿前当众撕逼,他们是不是得跟着陪跪三个月甚至三年,直接把膝盖跪穿啊。 “怎么,大哥站在这里不动,莫非是想生受了孤这一礼?” 太子殿下如果存心想找人不痛快,被找上的人,很少还能痛痛快快的。 少年冷冷牵了牵嘴角,越过还在发愣的皇长子,明黄纱袍一撩,如蝉翼展开,径往软垫上跪去。 !! 穆珏脸色一变。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0 整个大穆朝,能承受储君一跪的,只有贵为九五之尊的昌平帝。若其他人受了,用官方说法叫谋逆、大不敬,用民间说法叫……找死。 眼瞧那少年的膝就要沾上软垫,穆珏根本来不及思考,脚下一个趄趔,几乎是本能的狼狈避开。因为动作太急,束发的白玉冠都被带的歪到了一边。 来往官员远远看到这一幕,心中无不疑惑:向来行止有礼、气度温容的大皇子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一秒还站的好好的,怎么后一秒就要差点摔倒,也没见起风啊。 大皇子的身子骨,已经弱到无风自倒的地步了?那怎么今日上朝臣僚们都在传大皇子要拜定北侯为师,学习兵法武艺。这样一副身子骨,可别学出个什么事儿来。 “唔。大哥,你挡着孤的视线了。”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太子殿下懒懒动了下眼皮,气死人不偿命的开口。 穆珏藏在袖下的手暗暗捏紧,几乎是麻木的又往一边错了三步。 “那边也不行,会挡着太阳,影响孤长个子。” 穆珏:“……” 穆珏于是又麻木的往后挪了三步。 偏有人不依不饶道:“大哥脸色怎这般苍白,该不会是心里怨恨孤吧?怨恨就要发泄出来,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孤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臣……岂敢。” 穆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出的不得体情绪,再开口,语气已恭顺得体无可挑剔:“殿下为君,尊卑有序。纵使臣为长兄,也理应事事以殿下为先。” “主子!”管事不平。他一个前朝太子,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压到正儿八经的皇长子头上。 穆珏投以一记责怪的眼神,神色愈发温和从容,毫无被人当众欺侮后恼羞成怒的“丑态”。任谁看了恐怕都要称赞一声“光风霁月,宠辱不惊。” 除了二皇子穆骁。 姗姗来迟的二皇子看到这幅场景时的第一反应是,他大哥有时候真的……太特么有受虐倾向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装什么温良恭俭让啊,直接撸起袖子干啊。 “父皇!父皇!” 适逢下朝,昌平帝的御撵恰好从此处经过。正义感爆棚的二皇子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大哥的窝囊样了,决定助一把攻。 昌平帝刚听臣子们吵了一个多时辰的架,还有些脑仁疼,方才猛一听到二儿子冲破天际的大嗓门,脑仁险些没炸开。 这又怎么了? 昌平帝吩咐停撵,威严的走近前,望着一溜儿排排跪的七个孩子,不可谓不糟心。尤其是那个始终懒懒垂目把他当空气的明黄少年,其他皇子见了自己这个君父都是又敬又怕,第一时间就纠正了跪姿。他倒好,半眯着那双漂亮的小狐狸眼睛,像睡过去了一样,半点都不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偏那孩子实在太会长,小脸粉雕玉琢,乌发顺滑如缎,眼睛睁开时比星星还漂亮,又娇气又温软的模样,实在教人狠不下心责罚。 昌平帝忍住想捏捏太子小脸这个危险的举动,沉着脸问二儿子:“说吧,拦朕御驾,所为何事?” 虽然拿某些孩子没办法,在其他儿子面前,他的威严还是要树的。 突然被亲爱的父皇点名,穆骁忙趋前一步,做愤然不平状:“回父皇,并非儿臣,而是大哥有极重要的事要向父皇禀告。” 言罢,便用眼神疯狂示意穆珏。 亲爱的大哥,快告状啊!难得老三老四老五和傻逼老六都能当证人,此时不告,更待何时! 穆珏显然不了解他亲爱的二弟的想法。 面对二弟疯狂的眼神示意,他只是温和且带有劝诫意味的摇了摇头,一副我受虐我愿意、你岂可如此暴躁冲动的高尚无争之态,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白莲花圣母气息。相形之下,其他人尤其是一厢情愿要出头的二弟就显得特狭隘特卑鄙。 “父皇切莫听二弟胡说。” 圣母大皇子温然一笑,宛若春风。 “儿臣其实并无什么要事回禀,就是见父皇早朝归来,眉间似有倦意,有些担心父皇身体。国事虽重要,父皇也要注意将养,莫太劳累了。否则,儿臣们万死难辞其咎。” “嗯。” 昌平帝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无声拍了拍长子肩膀,又没忍住瞅了眼那个五步之外已然跪得歪歪扭扭昏昏欲睡的明黄少年,心中感慨:还是长子贴心啊。 穆.突然觉得自己很傻逼的二弟.骁:“……” 呕!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1 他以后要是再同情这朵虚伪的白莲花,他特么就是脑子有病。 …… 这日,卫昭也在内阁与众人议事到入夜,方从宫中出来。 今日他穿一领深色暗纹箭袖,腰束墨玉带,乌发亦以墨玉冠高高束起,越发显得体格匀称,英姿勃发。 夜风清寒,钻进衣裳里还有股砧骨的冷。周深迎上去,替他系好披风,刚要吩咐车夫把马头调转过来,忽听前方宫道上传来阵阵吵嚷声。 周深望了一眼,道:“好像是大皇子府的马车。” 这个时辰…… 卫昭沉吟片刻,最终:“去看看。” 已经到了下钥时间,在宫门外高声喧哗可是重罪,大皇子穆珏最爱惜名声,不应该纵容下人犯这种错误,除非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大皇子府的马车前果然已乱做一团。 一个身穿朱袍的大太监正在扯着尖细的嗓子训斥车夫,大皇子穆珏则脸色惨白的捂着心口,扶着管事的臂,额上鼻尖全是冷汗,一副摇摇欲坠要昏倒的样子,像是犯了什么急病。 “卫……卫侯……” 穆珏身子晃了晃,气若游丝的睁开眼睛。 卫昭示意他不必多礼,问管事:“出了何事?” 管事愤然:“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竟往我们大皇子马车里塞满了死老鼠,还泼了满车壁的狗血。大皇子如何见得了那等腌瓒东西,一受惊,就牵动了心悸之症。” 卫昭:“……” 卫昭走到马车前,掀帘往里一望,看到那车厢里那一只只油光水亮显然精挑细选的大老鼠,以及车四壁用泼墨手法泼上去的狗血,一时也颇觉震撼。 “奴才马来顺见过卫侯。” 那训人的太监走了过来,躬身行礼。 原来是纪皇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卫昭点头,问:“可有请太医来为大皇子看诊?” 马来顺满脸堆笑,全然不见了方才训人时的趾高气扬:“回卫侯,大皇子的心悸症遇惊遇险都易发作,应急药是常备的,倒不必请太医。只是……” 他望着眼前被糟蹋了的马车,极犯愁的道:“车厢一时半会儿还清理不干净,现在宫门又下钥了,不宜再惊动御侍监去配新的马车。奴才真是担心大皇子久立风中会吹出病来。” “要是能搭上一辆顺路的车就好了……” 他说着说着,忽环顾一圈,将目光定格在停在宫道另一侧标有定北侯府徽记的豪华马车上,那意思暗示得再明显不过。 身为纪皇后的心腹太监,马来顺比谁都清楚纪皇后的心事。 自打昨日夜里在昌平帝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纪皇后现在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比任何时候都更急切的想让大皇子拜定北侯为师。 若今夜能让大皇子趁机搭乘上定北侯府的马车,教定北侯好好看看大皇子被人欺侮的可怜之态,说不定对方心生怜悯,就肯站在中宫这边了。 拜师之事,也就好办多了。就当是提前培养一下师徒感情了嘛,没有坏处。 马来顺细细观察卫昭反应。 卫昭也深深盯着对方,半晌,松松一笑:“本侯明白。” 马来顺霎时眼睛一亮。 将要气虚晕厥的穆珏也声音微微颤抖:“怎好如此麻烦侯爷……” “不麻烦。” 卫昭语调温和:“本侯麾下的亲兵,在战场上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清扫战场都不在话下,何况一辆马车。” “本侯会让他们一路护送大皇子回府,保准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再随意造次。” 马来顺:“……” 马来顺:“……” 是他暗示的太不明显了吗!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2 …… 临近亥时,大部分衙署都放班了,早有金吾卫点亮了道路两旁的宫灯。 “也不知谁那么大胆子,竟敢在宫门口造次。” “看那位马公公方才的意思,分明是想让大皇子搭乘侯爷的马车,侯爷为何要故意装作不知道?” 定北侯府宽阔富丽的马车在交织的灯火中粼粼而行,周深望着垂目凝思的侯爷,忍不住开口询问。 就那个马公公的暗示,只要眼睛不瞎,是个人都能瞧出来啊。 卫昭按着太阳穴,意味不明的笑了声,狭长凤目在夜色中仿佛一把出鞘利剑,寒意逼人。 “因为,本侯最厌恶有人把本侯当傻子呀。” 刚说完,就听两声熟悉的微弱如小野猫的咳嗽声隔着车帘传了进来。 卫昭笑。 今夜“巧遇”还真是多呀。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晚上的flag再也不敢立了。 痛定思痛,我决定把更新调整到中午十二点,明天开始实行,所以,下章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见哦~ 第21章精分 那咳声其实相当微弱,只因卫昭内力深厚,才从穿街而过的夜风中一丝不漏的捕捉到了。 普通人譬如周深,根本毫无察觉。 一瞬间,卫昭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大皇子的马车刚遭到蓄意破坏,某个与其有旧怨的人就恰好出现在附近,真是巧合么? 皇子们的罚跪早在酉时就结束了,大皇子穆珏是去了凤仪宫陪纪皇后用晚膳,所以出宫晚,另一个为何也会耽搁到亥时才离宫。 卫昭眼睛一眯,修长手指拨开车帘,去搜寻外面“小野猫”的踪迹。 这里尚属宫城范围,宵禁制度比别处都更为严格,一过亥时,街道上车马稀落,几乎看不到几条人影。漫眼望去,只有两列长龙般的宫灯迤逦延伸至夜色极深处,在道上、树上、墙上投下曼妙光影。 咳嗽声,就是从前方不远一处拐角传来的。 卫昭大致判断出,那拐角通往的应是某个衙署的后院,位置很隐蔽。待马车粼粼行到巷口,卫昭也终于看到了他一直搜寻的那只隐没在高墙后的“小野猫”。 不过只隔了个拐角,街道上灯火辉辉,巷子里却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而处于中间位置的巷子口,则罩在一片朦胧的晦暗中。 玉带束腰的少年,足上是云白锦靴,身上却裹着件玄色披风,此刻正背对街道,一手扶墙,一手按在心口上,低声咳着。 咳声虽弱,却密密绵绵的,一直没断,与那日在宫中刻意伪装出来的模样大为不同。 太子府的那个管家则领着一帮侍从远远侯在一丈之外,用来引路的灯笼无一例外全都熄着。 听到有马车驶过,咳声戛然而止。 太子府众人也随之屏住呼吸,尽量不让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然而出乎意料,那辆马车竟在巷口停了下来。 高吉利迅速给家将使了个眼色。家将会意,正要亮出太子府令牌上前驱赶,一看马车上的徽记,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吉利看他们一个两个像是被下了降头似的,十分不满,等扭过脑袋往巷口一望,也跟着狠狠吸了口酸爽的冷风。 “……” “……” “……” 完了,这是高吉利脑子里唯一冒出来的俩字。 周深还奇怪侯爷为什么突然吩咐半路停车,等推开车门,望着安静如鸡沉默与他对望的太子府众人,顿时醒悟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3 他家侯爷,咳,可真是耳聪目明啊。 这乌七八黑的,竟能辨出那是群人,而不是鬼影。 “这、这么晚了,不知侯爷是要……?” 高吉利望着从马车里出来的那道高大俊美犹如天神,啊不,阎罗下凡的身影,两条腿一阵阵发软,由家将一左一右搀着才勉强能站稳。 卫昭没理会这个问题,目光径越过他,落到一丈外的穆允身上。 少年乌发如缎,撑在墙上的五指却是惨白的,因背对众人,整张脸都隐在高墙阴影里,教人看不出半点异样或其他蛛丝马迹。可卫昭分明察觉到了空气里流溢的一股诡异的强大内力,源头……正是那个看似生着病的少年。 高吉利慌忙一挡,赔笑道:“那个,那个侯爷若是要找我们殿下,恐怕要改日了。现在我们殿下实在有其他要紧事要忙……” 虽然高吉利也没想好这月黑风高的他家殿下到底要在一个小破巷子里忙什么,但没办法,情况危急,再睁眼说瞎他也得把眼前这尊大佛给请走。 可大佛显然不打算配合他的演出。 因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大佛便施展绝世轻功,旁若无人的从太子府众人间掠过,落在了一丈外、他的小殿下身后。 “侯爷不可啊!” 高吉利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太子府家将想阻拦,但刀抽到一半,便识趣放弃。 没办法,对方武功实在太高,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就算一起冲上去,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何况,殿下严令过,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不准靠近他一丈之内,否则……后果自负。 高吉利瘫倒在地,绝望的闭上眼,完了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他已经不敢想象待会儿会发生何等惨烈画面了,他只想知道现在原地爆炸还来得及吗! “殿下可还好?” 低沉而温柔的语调,在夜色中响起,无形中自有镇定人心的力量。 然而那个扶墙而立的少年却仿佛睡过去一般,毫无回应,除了微微紊乱的呼吸昭示着他应该是醒着的。 卫昭试探着靠近,伸手,轻搭在少年肩头,一股强劲内力,立刻海水倒灌般沿着掌心灌入他经脉内,几乎要将他经脉爆裂,幸而他本身内力足够深厚,才在电光火石间迅速将之化解。 裹在玄色披风下的那具身体,明显的颤了颤。不同于以往的温软触感,此刻,那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处于极度的紧绷与戒备状态。 少年慢慢回头。 惨白的脸上,原本幽亮如星的双眸布满猩红的血丝,隐隐透着凶光,看向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殿下?” 卫昭拧眉再唤。 少年眼底的血丝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增了一倍,牙关也轻轻颤抖,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某种邪恶的凶兽自他身体里破笼而出。 这是……! 卫昭心底一寒,左胸上那道旧伤突得汹涌叫嚣起来。 没错,三年前,眼前少年挥刀刺向他的那一瞬,亦是如此情状,眼睛里也涌出了同样的血丝。 “侯爷!” 眼瞧着情况越来越不妙,高吉利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算老奴求求您了,您就别再为难我们殿下了。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太子府真的承担不起那责任啊。” “真不是老奴吹,您虽然武功盖世,可这会儿不一定是我们殿下的对手……” “国法有规定,精分患者误伤了人是不用坐牢的,我们殿下现在就特别的精分……” 卫昭其实根本听不到高吉利在说什么。 因为方才的举动,原本波荡在空气中的内力仿佛找到宣泄口,一下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将他和对面少年紧紧包裹在一层密实的气障里。 除了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外界的一切声响都被隔绝在外。 那股诡异而强大的内力,依旧在源源不断的自少年体内流出,将气障越结越厚,若换个内力弱的,只怕早就被挤压成肉饼。 卫昭却依然能收放自如。 少年眸中的血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牙关也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忍着,才没有直接冲上前生啖他血肉。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4 卫昭轻抬手,伸出修长五指,一寸寸扣住少年雪腕。 少年眸光剧烈一颤,暴风骤雨般的强劲内力,立刻以倍级速度激爆增长,在两人经脉间波荡。 “殿下,可还识得臣?” 卫昭垂目,沉沉盯着那双泛血的星眸,一字字,清晰的问。 同时另一手慢慢下移,隔着披风,准确无误的按在了少年腰肢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码完了,提前一会儿发~ 第22章怪病 意料之中,少年腰侧线条因极度戒备而紧绷着。 卫昭目光幽冷,指腹贴着白锦衣料摩挲,打圈,一点一点,耐心的感受指下身体每一丝微妙变化,仿佛一个已设好陷阱只等猎物入觳的猎人。 那片区域全是要害穴位,而卫昭身为内外兼修的高手,又熟谙点穴与刑讯之道。触到某一点时,少年腰侧骤软,明显一颤,挣扎着要躲,看向卫昭的眼神亦凶恶许多,俨然一条被拿捏住七寸的小毒蛇。 作为一个老成的猎人,卫侯岂会容许到手的猎物逃走,两指如电探出,看准机会一钳一按,简单两个动作,便轻而易举的将对面少年牢牢困在了墙上。 “唔……” “精分”的太子殿下,显然是不喜欢这种束缚的。 少年死瞪着对面高大身影,用力扑腾挣扎,眼底血丝越聚越密,原本黑白分明的瞳仁渐渐透出诡异的红光。环绕在两人四周的强大内力流,也随着主人情绪凶猛震荡起来。 卫昭左胸处,慢慢洇出一道三指长的血痕。 时隔三年,那道早已脱痂的陈年旧伤竟然又沿着原来的刀口形状裂开了! 空气中弥漫的新鲜血腥味儿显然狠狠刺激了少年的神经,穆允眸中血光大盛,几乎要挣脱那两只铁钳般钳着自己手腕与腰侧的手。卫昭皱眉,猛一用力,少年吃痛“呜”了一声,腰肢再度软了下去。 卫昭趁势将少年另一只手腕也反剪住,紧紧压在墙面上。少年身体完全被钳制,恼怒之下,仿佛陷入绝境中的小兽,张开一口小牙就往卫昭胳膊上咬去。 “……” “……” “……” 太子府众人和定北侯府众人几乎都听到了彼此的抽气声。 尖利的牙齿嵌入血肉,卫昭被咬住的左臂立刻抽搐了两下。然而面前少年却跟个发疯的小狼崽一样,见他抽动,越发死咬着不肯松口,一副要将他整条左臂都咬断的架势。 卫昭沉着脸任他咬,看准这小狼崽子发疯时空门大开的机会,原本钳着少年腰侧的手迅速移到其后背,暗暗运力,将自身醇厚内力沿掌心灌入少年后心。 穆允感觉自己在冰冷无际的黑暗中行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直到一束亮光破云而出,身体被一股熨帖的熟悉的温暖包围。 “师、师……” 少年眼睛一湿,怔怔松齿,双眸中血色渐渐褪去,重又变回晚星般的幽亮。仰首望向卫昭时,满是茫然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是臣,卫昭。” 卫昭紧盯着少年每一点反应,声音低沉的回应。 唇齿间的血腥味儿、脑中残留的破碎画面,无一不提醒着穆允,他好像……又闯祸了。而且是……不得了的大祸。 怎么办。 善后,好像有点麻烦。 不善后,好像更麻烦。 要不…… 要不…… 就先装乌龟晕过去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5 少年避开卫昭审视,睁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悄悄询望向自己的大胖管家。 那是他的大胖棉袄,这种时候唯一可以给他安全感的人了。 高大胖极有默契的和小殿下用眼神交流。 眼睛眨巴一下,代表可以晕倒。 眼睛眨巴两下,代表必须晕倒。 眼睛眨巴三下,代表现在立刻马上晕倒。 接到小殿下的求助信号后,高管家就用力眨了三下。 小殿下果然也不负他的期望,上一秒还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啪嗒一合,就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倒了下去。 就是晕倒方向有点不对。 直接晕到了定北侯怀里。 以至于声情并茂小跑过去准备接人的高吉利接了个空。 “侯、侯爷还好吧?” 与小殿下配合的出了点缝的高管家偷偷瞄了眼卫昭臂上那两排血淋淋的齿印,小声而心虚的问。 周深回以一个你特么瞎了吧的眼神,开口就想飙脏话,但想到自己毕竟是出身于一个读书写诗的家庭,根本不能跟高大胖这种无脑草莽一般见识,就忍住了。 卫昭凤目低垂,若有所思的盯着“意外”倒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挑眉问:“殿下该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就很明显了,直接把高吉利准备的腹稿给念出来了。 好在高吉利还准备了第二套,于是不慌不忙道:“说出来侯爷可能不信,但确然是事实。我们殿下刚刚其实……其实是在梦游。” “就睡着了爱满大街的乱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那种梦游。”高管家特别沉痛的指了指小殿下的脑袋瓜,:“侯爷听说过吧?” “哦。” 卫昭手指下移,在少年腰侧穴位上不轻不重的按了下,感受到怀中身体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抖,方勾起唇角,慢悠悠道:“殿下看起来病得不轻,得好好治一治才好。” …… 同一时间,三条黑影无声落在临街的高墙上。 “魁首,今日小太子在卫昭面前丑态尽现,还咬伤了卫昭。属下猜测,卫昭很快就会对小太子展开疯狂报复。到时候小太子在朝中混不下去了,还不得夹着尾巴乖乖乞求主上收留。” 杀手甲自信的发表观点。 这种自己还没动手就已经有人替自己动手、且手段比自己还高明的滋味实在太特么美妙了。 杀手乙表示质疑:“可卫昭的反应会不会太平静了点?他会不会真的觉得小太子只是在梦游呢?” “笨!” 杀手甲用一种智商堪忧的眼神看着杀手乙:“哪只老虎会在吃人前露出自己的爪牙,卫昭这是在故意麻痹小太子,教小太子放松警惕,将来才好找机会将人一举干掉。” “好了,都别废话了。” 被称作“魁首”的那名杀手心情不大妙的打断两个小弟。 哼,要不是因为他吃坏了肚子,突然拉稀不止,“冒充太子府杀手刺杀定北侯”这样完美无缺的计划也不会来不及实施,就夭折在摇篮里。 作为杀手界的扛把子,他是绝对不会承认别人的计划比自己更高明的。相反,他现在十分的恨这个突然出来捣乱的家伙。如果有机会狭路相逢,他绝逼要打爆对方狗头,一点都不会留情。 “魁首,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 杀手甲和杀手乙发出同样的疑问。 刀尖上舔血惯了,他们还不大适应这种捡漏的节奏。 “当然是留在帝京城,等待主上下一步指令。” 魁首抬头望着帝京城格外高格外广的天空,热血与豪情同时在心中涌动。 正如雄鹰需要广阔的天空才能展翅翱翔,杀手,也需要有更有逼格的天地才能一展身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6 他隐隐有预感。 这里,将是他杀手生涯里十分难忘的一段旅程。 …… 夜已经很深,太子府书阁却依旧灯火通明。 “今日面对定北侯逼问,殿下觉得奴才回答的如何?” “嗯,好极了。” “奴才是这么想的,但凡脑子里的病,就是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恐怕也说不清楚。定北侯将来要是报复,咱们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实行正当防卫了。” “你可真机灵。” “殿下更厉害,您在定北侯怀里晕倒的那一刻,奴才差点就信了,那个逼真啊。” 阁内,小太子盘膝坐在南窗下的矮榻上,手里抱着一大罐鲜榨果汁,正和自己的大胖管家互吹彩虹屁。 为了方便小殿下喝果汁,高吉利还特意让人用竹管做了根长长的吸管,这样既能吸到沉淀在罐底的果肉,又不容易把果汁洒到衣裳上,可以说十分的妙。 “今日真是好险,幸好殿下只是咬伤了定北侯,没有再砍伤一次,否则可就真麻烦了。” 太子殿下大约也觉得好险,想了想,慷慨的把果汁分给自己的大胖棉袄压惊。 高吉利正口渴,便不客气的吸溜了两口,心想,鲜榨果汁可真好喝啊,难怪这么受殿下的宠爱。 “明日罚跪,定北侯会不会去找茬,或去陛下面前告状,殿下想好怎么应付了吗?” 高吉利没忍住多吸溜了两口。 穆允看了眼瞬间只剩小半罐的西瓜汁,有点不高兴,但想到大胖棉袄今天的表现实在棒,就默默看着他又吸溜了一口,才握了握拳头,跃跃欲试道:“你说,孤要是送定北侯两座豪宅赔罪,定北侯会不会与孤一笑泯恩仇?” 高吉利:哈? 穆允警惕:“你觉得孤的提议不好?” “不不不。” 高吉利连忙摆手:“殿下想赔礼道歉的想法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公然送豪宅是不是太招人眼了?殿下要不要考虑送点别的什么稀罕东西?” 虽然高吉利并不觉得定北侯是赔礼道歉能搞定的,但他实在不忍心打击小殿下的积极性。毕竟,这是小殿下在人际交往方面迈出的历史性一步。之前小殿下把人家林大人房子烧了,也没见小殿下有出银子给人家修房子的自觉。可见定北侯威力无穷,真把小殿下给吓怕了。 穆允:“稀罕东西?” “对,就是既珍贵又不那么惹眼的那种。”高吉利用手比划:“比如名贵的刀剑,连城的珠宝,稀有的萌宠啊。奴才听说城西有个叫聚宝阁的地方,专门售卖各种稀罕宝贝,殿下可以去逛逛啊。” 只要能哄定北侯开心,太子殿下是什么原则都可以没有的,立刻爽快点头:“好,那就去聚宝阁。” 这次发病突然,穆允终究有些体力不支,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没等到内侍将浴桶抬进来,就直接窝在榻上睡了。 …… 同一时间,定北侯府书房,周深拿着一封口供匆匆进来:“侯爷,那道士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丢丢,节日快乐鸭。 第23章图腾 因为旧伤复发,右臂又被孽徒给咬了,卫昭回府后就换上了宽松的寝衣,此刻只随意披着件银色锦袍坐在案后,用一条胳膊办公。 周深拿着供状进来时,亲兵正在奉茶。 周深心细,下意识看了眼茶汤的颜色,果然,又煮过了,茶叶和水的比例也很有问题。这些军中的大老粗啊,就知道糟蹋好茶。 卫昭恰有些口渴,随手捞起茶碗欲饮,结果鼻尖刚掠过茶汤,就嗅到了深藏在那碧色深处的一股无法忽略的糊味。他摇了摇头,只得无奈搁下。亲兵见状,吓得在一边惶恐请罪,要把茶端下去重新沏。 “罢了,换盏白水过来吧。” 虽然在军中令行禁止,雷厉风行,但私底下,卫昭并不愿因为这些小事轻易责罚下属。他们是将士,只需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奋力杀敌便可,并不需要学习烹茶煮饭这些家务琐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7 周深却看得很糟心,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侯爷爱兵如子,不忍在这些事上苛责将士,可他更知道,自小生在勋贵之家,侯爷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十分注重生活品质并颇有闲情逸趣的人。比如,侯爷对于衣着和饮食用具有近乎严苛的要求,无论里衣外衣,细微至领口袖口也必须做工精细,干净熨帖,不能有一丝褶皱。即使在军中,侯爷也保持着每天至少沐浴一次的奢侈习惯。再比如,侯爷闲暇时并不怎么混迹武将群,反而很喜欢和来京中游学的文人士子们切磋琴棋六艺,并写得一手漂亮潇洒的好字。 这样铁血不失雅致的侯爷,负伤办公时,合该有红袖添香,美姬在侧才对。那些亲兵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里懂得情趣和照顾人。 可事实是,偌大的定北侯府,除了卫老夫人和伺候卫老夫人的两个仆妇,根本不可能再看到第四个母的。 自打侯爷回京,来府里找老夫人提亲的媒人们都快把门槛踩烂了,每日上朝和下朝专门跑来府门口和侯爷“偶遇”的京中贵女更是数不胜数。可侯爷不知怎的,竟一个都没瞧上,看那些娇滴滴贵女的眼神仿佛一把冰冷的剑。有几个当场就给吓哭了。 和侯爷同年出生的顾公子、刘公子孩子都满地跑了,顾公子的夫人今年又新怀上了第三胎,他家侯爷别说媳妇了,连个正经的通房侍妾都没有。卫老夫人起初也急,可愁了这么些年,也愁得佛系了,并丧心病狂的把挑选孙媳妇的范围从京城贵女圈扩展到了京城贵男圈。 没办法,谁让她当年没照顾好宝贝孙子,让宝贝孙子落入了南诏国那个可恶的女人手里。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可宝贝孙子却从此对男女之事彻底失去了兴趣。 这血气方刚的年纪,要是憋坏身子了怎么办。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世上除了女子,还有大把大把的男子。卫老夫人仔细合计了一下,除了不能抱重孙,娶个漂亮的男孩子当孙媳妇也没什么不好的,体力方面还更有优势。她可不想自己的孙儿孤寡孤独的过一辈子,老了病了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那样她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也没法同早逝的长子长媳交代。 至于传宗接代这么辛苦的任务,就留给她那个总爱黑着张脸、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二儿子吧。反正在见识过二儿子家那俩闹腾的熊孩子之后,卫老夫人现在对抱重孙子也没多大兴趣。有那功夫,还不如坐着车到街边寻美男呢。 周深一直呆在京城这边的侯府,并不知道西南那段对侯爷的人生观与爱情观产生了深远影响的旧事。他只是隐约察觉到,侯爷似乎对女人不是那么有兴趣。可在思想比较传统老套的周深眼里,这也并不是多大的事,因为他和他媳妇就是典型的先婚后爱,在拜堂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现在不照旧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嘛,总之,他们定北侯府实在是太缺一个贤良淑德,会烹茶会煮饭最好还能和侯爷聊聊诗聊聊画的侯夫人了! “那道士当真不知金蛇胆是用来解文殊兰之毒的?” 卫昭翻着供词,拧眉问。 上次的投毒事件昌平帝下令结案后,卫昭本不需要再刨根问底追查那涉案道士的来历,可没想到次日定北侯府的暗卫就探到一件惊天消息:武帝时创立的谛听组织,经常使用一种迷药来控制训练里面的杀手,这种迷药,就是文殊兰。 虽然那次生日宴上的确切真相已不可查,但根据种种线索来看,“大皇子主动服食了对心悸症者有害的文殊兰,欲嫁祸太子”“太子主动服食了对血热者有害的麟胆,欲嫁祸大皇子”这个真相毋庸置疑的。只是无法确定谁是先动手的那个、谁是将计就计反击的那个而已。 卫昭并不能确定大皇子穆珏获取文殊兰的渠道一定和谛听有关系。毕竟作为一种效果绝佳的迷药,即使被官府明令禁售,江湖上一些三教九流也总会有各种办法搞到。 可如果那次中毒事件真与谛听有关系,事情就很麻烦了。 身为一支绝对效忠于武帝的杀手组织,谛听为何会与大皇子有联系。他们想卷土重来,最该联系的不应该是小太子么? 于是卫昭立刻命人将花重金指使乞丐头头张大旺到大皇子府送解药的那名道士给抓住了。 “没错。这臭道士是个软骨头,还没等用刑就先尿裤子了,应该不会撒谎。按他交代的,这整件事无论是给大皇子府送文殊兰,还是事后给大皇子府送解药,都是他的师兄,一个叫淳于傀的道士指使他干的。” “那淳于傀现在何处?” “奴才派人去观里打听过了,此人虽是紫霞观名义上的观主,但一直神出鬼没,行踪飘忽,听说已经三年多没回过观里了。” 卫昭长眉一轩:“没回观里?那如何与吴淞取得联系的?” 周深忙道:“用的是信鸽。” “可有证据留下?” “没。淳于傀做事十分谨慎,特意在信中嘱咐吴淞,要阅完即焚。” 卫昭敲着桌案,沉吟不语。 周深道:“还有一事要禀告侯爷。那吴淞虽然不知道谛听,也不知道文殊兰的具体用途,但却在一个人身上见过一团血色的神兽图腾,与谛听极为相似。” 卫昭手猛地一顿:“什么意思?” 只要是听过佛经故事的人都知道,谛听是佛教传说中的一种通灵神兽,伏于地藏菩萨案经下,能辨万物,听人心。 在没有成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前,“谛听”的原型就是一只神兽。当年卫昭潜入宫中,被谛听杀手追杀时,就曾在其中一人的手臂上见过那种血色图腾。 周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侯爷可听说过李天师?” 卫昭想了想,才不太以为然的道:“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还曾被武帝奉为座上宾的李天师?” 对于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他向来不屑也不信的。 “没错。武帝爷虽好武,却痴迷于炼丹修道,因为听说紫霞观观主李天师有开天眼、问神通灵的本事,每回打仗出兵前,都要请李天师到宫中测算天象。说来也怪,只要按照李天师算出的日期出兵,武帝爷回回都能大胜而归。渐渐的,百姓们都传李天师是神仙下凡,是上天派来辅佐明君的。武帝爷对李天师越发信任,不仅封了国师,连遇着天灾人祸,第一时间也不是召集大臣商议对策,而是请李天师在宫中摆坛做法。说来讽刺,后来叛军攻城,李天师被武帝逼着到城门上召集天兵天将,结果天兵没招来,他自己倒死在了叛军的乱箭下。” “这吴淞与淳于傀,都是摆在李天师座下的弟子。” “据吴淞讲,当年李天师还在世时,每月十五前后那几天,都会带一个少年回观里讲道法。他有次无意撞见,就在那个少年的后背上看到了一团形似神兽谛听的图腾。” “如果此事属实,那少年……极可能是谛听的杀手。只是现在李天师已经去世,那少年也随之石牛入海,再没有在观里出现过。想找到人,恐怕不易。”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8 卫昭消化着这个信息,瞬间拿定主意:“传本侯命令,从现在起,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淳于傀。” 淳于傀既然是紫霞观继任的观主,自然是深得李天师信任的那个,也极可能……比吴淞知道更多关于李天师的秘密。 …… “咳咳,小殿下听话,那个梦游虽然属于精神方面的问题,但如果不及时控制,也是很可能会损伤身体的,还请殿下把手腕伸出来,让臣等把把脉吧。” 承清殿侧殿,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无论是管头疼发热的,还是管跌打损伤保胎接生的,几乎都被昌平帝一道口谕召来了,此刻正围成一圈,连哄带劝的望着跪在中间明黄软垫上的少年。 少年冷漠一掀眼皮:“高吉利!” “嗳嗳,老奴在呢。” 高大棉袄颠颠的跑过来,贴心的道:“殿下先别急,果汁还得一会儿才能榨好呢。” 一圈被无视的太医:“……” “……” “……” 神他么的果汁,这个前朝小太子实在太难搞了! 陛下要塑造仁慈博爱善待遗孤的一代明君形象,能不能别拖上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小太子:竟然有人想让孤煮茶煮饭,哼! 特别说明下,神兽谛听的介绍借鉴了百度百科的的内容~不是作者自创的~ 第24章脑仁疼 偏殿正风风火火榨果汁的时候,昌平帝则在正殿听臣子们吵架。 “陛下!” 武帝朝老臣的杰出代表、礼部尚书耿严直洪亮的公鸭嗓响彻在殿内:“太子以梦游为借口,当街咬伤定北侯,分明是担心三年前的那桩旧怨会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所以才先下手为强,蓄意谋害国之栋梁。” “如果这一次陛下听信太子的花言巧语,姑之任之,不予严惩,试问,以后满朝文武谁还敢亥时之后在街上行走?” 因为切入点直接对准了同僚人身安全问题,耿严直的发言立刻引来一片赞誉声与附和声。 “耿老所言极是!” “耿老所言太好!” “耿老的担忧正是臣等的担忧啊!” “耿老这么大年纪还在操心我们这些后辈的安全问题,实在是太辛苦了。” “陛下,各位同僚,不是老夫危言耸听,现在真实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恐怖得多 啊。”耿严直声音里透出一股“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老伙计们,还不拿起你们的武器与危险分子干架”的悲壮。 “就在昨夜,在象征皇家威仪、在有羽林军日夜轮守的宫门口,大皇子的马车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泼满狗血,塞了整整一车厢的死老鼠,大皇子当时就吓得心悸发作,险些晕厥过去。” 和臭名昭著的黑心莲小太子相比,品性高洁、犹如美玉一般温润的大皇子是很多武帝朝老臣心中的白月光,而白月光被欺负,简直比他们自己被欺负更令人气愤。 昌平帝还不知道昨夜长子竟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想起今早罚跪长子明显比平日苍白的脸庞,不免有些担忧,怒问:“竟有此事?” “臣岂敢欺瞒陛下。当时除了大皇子府的下人,定北侯和皇后娘娘宫里的马公公也在,他们都可以为臣的话作证。更有趣的是,昨夜定北侯帮大皇子清扫完马车乘车回府时,就是在距宫门口不远的一个巷口遇到了太子和太子府的下人们。” “据说,当时太子和太子府的人行踪十分诡异,见定北侯府的马车过来,不仅熄了引路的灯,还刻意躲到了黑暗的巷子里,好像生怕被定北侯发现一样。后来见有马车停下,太子府的家将还试图上前驱赶,等离得近了看清对方是定北侯才没敢造次。” 事情经耿严直之口娓娓道出,就很引人遐想了。 立刻有想象力丰富的大臣把留白部分补全:“耿老的意思是,是太子将狗血与死老鼠倒进了大皇子的马车里,不想半路被定北侯撞破,太子恼羞成怒,所以才伤了定北侯?” 太子又掌管着羽林军,想要在羽林军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点什么恶事,简直不能更容易了好吗!而且根据以往太子公然把羽林军当成自己私卫、四处作恶的累累前科,说不准羽林军还会帮忙打掩护呢! “陛下,太子仗着有武帝遗诏撑腰,公然谋害定北侯,公然谋害大皇子,实在是恶贯满盈丧尽天良,老臣恳请陛下废掉太子储君之位,重立大皇子为太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49 在绕了长长一个大圈后,耿严直终于高声喊出了今日上奏的主题。 “臣附议!” “臣附议!” 殿中接近一半的大臣立刻激动响应。 至于另一半沉默如鸡、不发表意见的,倒不是不同意废掉小太子的储君之位,相反的,他们很欣然看到那个结果。只是对于耿严直那老匹夫的后半句“重立大皇子为太子”,他们是坚决反对的。 朝堂上议事,向来讲究一事一议,最忌讳的就是多事一起议。你参小太子就参小太子,夹带什么私货啊。 “陛下,臣以为大皇子身体太过羸弱,实难担起一国重任,要论储君人选,还是二皇子更合适。” 本着“既然要夹带私货,那就大家一起夹啊”的原则,兵部尚书肖兵铿锵有力的开口。为了增加我方人气,肖兵悄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得意下属——兵部侍郎吴大将军,想让他出列附和一下。 然而出乎肖兵意料,平日里指哪儿打哪儿、对他言听计从的吴大将军,竟然目光躲闪了一下,没有立刻行动。 吴大将军其实也很心累。 他脑子又没进水,若有选择,他怎会愿意在这种公共场合,尤其是需要站队的公共场合公然违逆上司呢?可他没有选择。因为前两日陛下不知抽哪门子风,突然下令把他的宝贝儿子调进了羽林军,还美其名曰“和太子做个伴。” 吴大将军一点不想让儿子去给人作伴,更不觉得小太子需要有人作伴。听到消息,吴大将军第一反应就是……这是皇帝陛下在故意搞他。 或者说是,敲打他。 一定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发现他近来跟苏家走的有点近,并有明显支持二皇子为储君的“大不敬想法”,所以才故意把儿子调到太子手底下,拿大棒子警告他:好好当你的差,别竟学糟老头子们搞结党营私那一套,你有那个脑子吗?再敢乱站队,信不信朕让你儿子跟前朝小太子共沉沦! 小太子的储君之位还不知道能坐几天,他可还等着儿子金榜题名考个武状元给自己争光呢,他一点都不想儿子跟小太子的姓名绑在一起。 而且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某人故意要拉着他儿子共存亡,昨夜大皇子的马车被人泼狗血、塞死老鼠时,他儿子就是宫门口当值的羽林军负责人之一。 所以在刚刚需要站队的关键时刻,吴大将军毅然顶住了来自上司的压力,躲在同僚堆里心虚的装死。 昌平帝自然不知道臣子们内心这些小九九。他是一个擅于观察的皇帝,也是一个表面好说话其实很厌恶被某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处处掣肘的皇帝,所以在看到不畏强权、宁愿当众反抗上司也绝不抱团取暖的吴大将军时,忍不住在心里点了个大大的赞。 “吴爱卿,关于耿爱卿所奏之事,你怎么看?” 昌平帝决定为这位纯臣争取一下发言机会。 最近朝中风气实在太不好,爱出风头的人永远都在出风头,搞的很多低低调调干实事的臣子根本插不上话。这很不利于营造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早朝氛围。要不是他还眼不花耳不聋,哼,只怕早被某些人的公鸭嗓吵吵得偏听偏信了。 正专心装死的吴大将军:咩? 什么怎么看,不,他不想看,他不要看,他不会看,请什么也别让他看,谢谢。 昌平帝可不会觉得会有臣子不珍惜自己给的发言机会,他只会觉得,吴大将军是害怕某些人的强权,所以不敢开口,所以他鼓励:“放心,有朕在,爱卿只管大胆陈述自己的看法。” “臣、臣其实没有什么看法……” 吴大将军脑子一片空白的出列,感受到旁边肖上司投来一个“你丫敢乱说就死定了”的眼神,脑子差点没直接断片儿。 “臣那个,臣只是觉得哈,梦游虽然是一种精神上的问题,但也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臣有个大侄子,十几年的梦游症,最后就是用家乡的土方子给治好的。咳咳,臣的意思是,太子究竟是梦游还是蓄意谋害定北侯,耿大人说了不算,臣说了也不算,让太医给太子殿下把把脉不就一清二楚了?” 吴大将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不能聊立二皇子为储君的事,否则陛下会让他儿子和小太子共沉沦,更不能聊立大皇子为储君的事,否则苏家和肖上司会用眼神咔嚓了他,那就只能聊聊太子的梦游症了。 “爱卿所言,甚是有理。” 然后,吴大将军就猝不及防的被夸奖了。 昌平帝忍住当庭给心爱的臣子升个官发个奖的冲动,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问侍立在旁的王福来:“太医们可过来了?” “回陛下,除了两个当值的,全部都过来了,正在偏殿给太子殿下诊脉呢。” 大臣们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英明神武的陛下早有准备,并不需要他们在这里叨逼叨的多嘴。他们这群猪脑子,没事儿在这里争什么废储立储,只要太医能诊断出小太子在撒谎,后面的事还用争?吴大椿那个大老粗何时这么会揣测圣意了? 昌平帝于是吩咐摆驾去偏殿,好缓解缓解脑仁疼。 “陛下!”“陛下来了!” 众太医如获救星。 昌平帝望着面前好大一架竹制榨汁机以及某个正跪在软垫上、面无表情吸溜果汁的明黄少年,脑仁更疼了。 老子辛辛苦苦在前面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竟然躲在殿里喝果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0 听到脚步声,少年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了眼昌平帝,又垂下眼皮,面无表情的继续吸溜果汁。 巴巴等着皇帝陛下来立威的众太医:“……” 在某个孩子面前毫无威仪可言的昌平帝:“……” “诊的如何了?” 心情很不愉悦的昌平帝决定把火气撒到太医身上。 第25章飙演技 已经很遭殃、但现实让他们知道他们还可以更遭殃的众太医:“……” 这要教他们怎么回答啊。 说虽然已经来了半个多时辰,但由于太子殿下忙着喝果汁,并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们,所以他们根本连小太子的脉都没摸到? 呵呵,告状一时爽,出门火葬场啊。 想想正吊着一条胳膊在家办公的定北侯,想想林大人家那栋被烧掉半拉的房子,再想想险些被一盆狗血吓死在宫门口的大皇子。 作为不仅熟谙医术、更熟谙宫斗套路的太医院人精们,他们会干出那样主动送人头的蠢事吗? “咳咳。” 关键时刻,年逾古稀、人精中的人精、和稀泥本事一级牛逼的太医院老院首被推了出来。 “回禀陛下,但凡太医看病,都讲究望闻问切……” 老院首先啰里啰嗦的把医理讲了一遍,才娓娓进入正题:“这梦游症也叫做夜惊症,属于精神方面的一种疾病,多发于幼儿时期。当然,像殿下这样年纪的少年人也是患病的重灾区之一,多是由于心理压力大、情感缺失或作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具有发病时间可长可短、发病频次忽高忽低、发病前的潜伏期特别长等特点……咳咳,也就是说,对于梦游症的诊断和治疗,切脉的意义其实不大,最主要的还是要做好‘望闻问’这三步,以观察为主。” “另外在治疗上,老臣也是十分不主张用药的,精神方面的问题,最好还是用精神方面的手段去解决……比如身为长辈的陛下,平日其实可以多给殿下做做心理方面的疏导,对殿下而言,陛下您就是那颗灵丹妙药啊。” 老院首的发言基本上可以用俩字概括:废话。 因为你听了之后,并不能立刻判断出太子究竟有没有患夜游症,但你也不能很绝对的说没有。因为院首大人讲了,梦游症主要是由于心理压力造成的,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没点心理压力呢,更别提已经连任两届储君的小太子了。 他老人家用实力证明,只要功夫深,废话也是可以吹出彩虹屁的。 比如此刻的昌平帝,就凭借一个帝王举一反三、明察秋毫的强大分辨力,从这堆废话里盖特到一个很关键很触动他心肠的信息点: 他的太子,缺爱。 孩子缺爱了,是谁的责任呢?当然是不负责任的老子啊。 试问,世上有哪个负责任的老子会在孩子已经患了严重精神病的情况下,还残忍的怀疑孩子的病是装出来的呢。 因为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昌平帝在看向被太子抱在怀里的那罐鲜榨西瓜汁时,目光都忽然温柔了许多。 “王福来。” 昌平帝的嗓音甚至含了丝沙哑。 王大总管毕竟不是蛔虫,他听到陛下声音突然发生了微妙变化,第一反应就是……面对这套明显带有敷衍色彩的说辞,陛下要龙颜大怒了。 于是腰几乎弯到地上,小心翼翼道:“奴才在。” “去。”昌平帝指了指殿外:“去御膳房,让他们把高昌国新进贡的那批哈密瓜搬来,给太子榨汁喝。西瓜汁太凉,喝太多容易闹肚子。” 哈? 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的王大总管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愣了愣神,才忙不迭答应:“哦哦,是,奴才这就去。” 挥退太医,昌平帝让人搬了个绣墩坐到太子对面,决定跟这个敏感又缺爱的孩子好好谈一谈。 “朕看你眼底乌青,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近来饮食可还合胃口?要不要朕给你从御膳房拨两个厨子过去?”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比如现在,昌平帝越来越习惯对着空气自说自话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1 “夜游症的事,怎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都怪朕,平日光顾着忙政事,忽略了你的心理状况。” “朕想好了,这两日就让礼部拟个章程,给太子府再多配三名医官,早中晚都要问脉。” “太子,朕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毕竟是威服天下受万民拥戴的帝王,即使再好脾气再愧疚,在自问自答近半柱香时间后,昌平帝的耐心也有点耗尽了。 养孩子,真特么比治理国家难多了。 穆允放下果汁,懒懒一抬眼皮,没什么期待的道:“父皇说了这么多,为何只字不提昨夜大哥造人暗算的事?” “父皇在怕什么?怕那事真是我所为,所以心虚不敢问?怕问出来之后,您再也无法面对我这个劣迹斑斑、伤害了您心爱的大皇子的‘前朝太子’?” “父皇,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信任过我,又何必整日作这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给外人看呢,您累,我也累。” “像这次罚跪,咱们银货两讫,彼此都达到了目的,就挺好。” 这些话,随便挑一句都是忤逆、大不敬,换作别人,早够杀好几回头了,可偏偏是……昌平帝胸痛了一阵,只能自己消化掉愤怒情绪,采用最温和的警告方式:“太子,注意你的言辞!” “哦。” 少年从善如流的拿起果汁,垂下眼,继续面无表情的吸溜了起来。 昌平帝:“!!!” 这个死孩子,瞧着温温软软乖顺听话,一开口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 因而每当昌平帝听到外面传的那些流言,诸如什么太子心机深沉、最善于装可怜蛊惑他这个帝王的时候,昌平帝都想痛斥一句:一派胡言! 心机?抱歉,那是什么东西,在他面前,这死孩子根本不知道“委婉”俩字怎么写好不好。 至于装可怜蛊惑他?呵呵,他倒是做梦都盼着这死孩子在他面前撒回娇,蛊惑蛊惑他,可问题是死孩子干吗!不咬他一口就不错了。 啊不,就算肯把他当做发泄对象,咬他一口也行啊。 可偏偏这死孩子每回跟他说话时的表情,都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 身为一个爱面子的帝王,他怎能不糟心? “陛下,定北侯求见。” 昌平帝最糟心的时候,王福来的声音宛如一声美妙的乐符,及时响了起来。 但最初的美妙过后,昌平帝就隐隐感到了不妙。 卫昭这时候过来,该不会是和正殿那群聒噪的老臣一样,要向他讨说法,要让他严惩太子吧? “快宣。” 昌平帝有些忧心忡忡的吩咐。 熊孩子在外面惹了祸,身为长辈,他多少是有些心虚的。 虑事周全的皇帝陛下,同时还转过头,准备提醒某个死孩子赶紧把果汁收起来。 人家病号还在忍受伤痛的折磨,你家孩子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还躲在殿里美滋滋的喝鲜榨果汁,这教人家看见了该怎么想。 身为皇帝,他不能寒了臣子的心,尤其是卫昭这样值得信任倚重的臣子。 “咳咳。” 鉴于死孩子向来喜欢把他当空气,昌平帝特意在心里润色了一番措辞。 然而等真的转过头,看到已经自觉把果汁藏到胖管家怀里,并姿势十分端正的跪在软垫上等待检阅的明黄少年时,昌平帝的嘴巴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假太子。 这乖乖巧巧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这纯良无辜的小表情是怎么个意思? 这星星一样的大眼睛是要把谁的心给萌化了啊? 死孩子虽然喜欢把他当空气,但关键时刻还是很给他长脸的嘛。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2 这么懂事这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孩子,他这个做长辈的不来保护谁来保护啊? 在接收了一连串发自灵魂深处的自我拷问后,昌平帝果断吩咐:“来人,传板子。” 管教孩子嘛,最关键的就是营造出那点氛围。 熟悉皇帝陛下套路的王总管这次秒懂,特意嘱咐传话人,一定要选宽厚适中的板子,绝不能让定北侯以为陛下在做样子,但也绝不能伤了太子殿下。这是基本盘。 于是等卫昭进殿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正怒气冲冲的在殿里暴走的暴躁版本的昌平帝。 “打!给朕狠狠的打!” “有梦游症怎么了?有梦游症就可以成为你咬伤人的理由吗?” “都已经十几岁了,犯病的时候就不会控制一下自己的行为,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吗?” “好。就算你犯病犯得厉害,实在控制不住的想咬人,就不会挑个其他人咬吗?定北侯是谁?那是朕最信任最倚重的臣子,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是国之栋梁!也是你能咬得的!” “人家不就恰好路过吗?人家招你还是惹你了?” “朕告诉你,定北侯的伤一日不好,这事便一日没完!” 虽然掌刑内侍此时只是握着板子侯在一边,虽然那块涂着黑漆的板子还并未真正落下,但昌平帝用精湛逼真的演技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太子已经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而进殿不到一分钟,思维还算敏捷、其实根本没打算告状的卫昭也迅速从皇帝话里话外总结出来两个中心思想: 一、咬人不是太子的错,而是夜游症的错。 二、太子咬了他,而没咬别的其他人,是因为他非要路过。 那为什么陛下还要在这里责罚太子呢? 因为他的伤口实在长得太慢太不争气了…… 嗯,逻辑严谨,无懈可击。 身为一个愿意善于体察君心的臣子,卫昭在心里无声一笑。 这前朝小太子当真是不简单,不知又用了什么装可怜的小伎俩,这种情况下,竟还能蛊惑得陛下这个便宜叔叔劳心劳力的予以维护。 “咳,咳。” 就在君臣二人隔着空气飙演技的时候,一阵虚弱的咳嗽声,软软糯糯的插播了进来。 咳声响起的那一刻,昌平帝的强大的帝王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的太子,这是终于向他示弱撒娇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呵呵,皇帝陛下,你可别自恋了。 …… 那个,跟大家报告一声:文文明天5.8周三正式入v了,当天有万字大肥更掉落哟,v后每章也都会尽量肥肥的,听说前几天的订阅敲击重要,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鸭~爱你们~ …… 接档文:《穿进宿敌身体之后》,大家感兴趣可以提前收藏哦~ 一觉醒来,魔君长渊发现自己穿进了宿敌——一十四州战神祈云的身体里。 长渊依恋过这个人,是祈云把他从暗无天日的万髅窟带出来,教他做人,教他生存,教他懂得了何为七情六欲。 长渊更恨这个人,三百年前,也是祈云当着九州仙门的面,废他修为,抽他魔根,毁他元神,最后连他的□□也不放过,囚在阴墟之底三百年。 长渊想,这次,他终于有机会狠狠,狠狠报复一下这个人了。 本来想做狼最后却变成小奶狗的魔君攻x病娇战神受 注:攻并不是一直呆在受身体里,而是在特定条件下才会穿进去,大部分时间,嗯,还是在他自己身体里~ 第26章幻觉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3 表面伪装的再倔强再坚强,毕竟只是个孩子,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还是会害怕,还是会本能的去向最值得信赖的亲人寻求庇护吧。 昌平帝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软成浆糊了。 天知道,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多久,努力了多久。 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根本不是他欲养而亲不在,而是那个孩子明明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身为一个坐拥万里江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帝王,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上天终于给了他挽回一切的希望。 在板子还没落下的时候,他的太子竟然装可怜装病弱,向他撒娇了! 要不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善后工作需要他这个皇帝去处理,昌平帝简直恨不得立刻张开温暖的怀抱,将那个孩子抱进怀里。 “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卫昭嘴角轻勾,银白袍摆一展,于殿中行礼。面部表情完美而得体。好像他根本没有因为这次受伤而心怀怨恨,好像他根本没注意到旁边那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榨汁机。 臣子低沉含笑的声音宛如一针镇定剂,将昌平帝从狂热的自我脑补中拉回现实。 “佑安,你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快快起来。” 昌平帝亲自迎上前,把心爱的臣子扶起。临转身,还不忘投给他想象中那个正巴巴的向自己求助的孩子一记安慰的眼神。 放心,一切交给父皇,父皇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父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父皇就是你的天,父皇就是你的地,父皇愿意为你遮挡这世间一切的风雨! 感觉自己并不怎么需要父皇的太子殿下:咩? 刚刚他便宜父皇那一副老母鸡卵蛋的表情是什么个意思? 别告诉他他就是那颗被卵的蛋。 哼。 太子殿下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昌平帝觉得自己可能又产生了幻觉,因为对于他那记父爱爆棚的眼神,太子的回应……竟然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瞧那不高兴耷拉着的小脸,瞧那动都懒得动一下的眼皮,跟方才小猫般咳着向他求助的太子简直就不是一个孩子。 这死孩子,一定是怪他在接到求助信号时,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保护他,反而先把来找他麻烦的卫昭给扶起来了吧。 终究是个孩子啊,连这么简单的苦肉计都不懂。 因为两声咳嗽、心已经软成浆糊的昌平帝现在根本没法理性的思考问题。 穆允的确是很不高兴,很生气。 但跟他的便宜父皇其实并无卵关系。 如果非要硬扯上一点点关系,那就是——他便宜父皇实在太影响他演技发挥了。 在他咳得最虚弱最无力的时候,他的便宜父皇竟然直接冲上前,一个巨大人形盾牌似的,不仅把他挡的严严实实,也把最该观看他演出的人挡的严严实实。 “快让朕瞧瞧,那伤如何了?” “都是太子不懂事,犯病的时候连个人都认不清,他若知道是你,朕保证,就是借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对你下嘴。” 并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的昌平帝还在卖力的施展自己那一整套苦肉计。 比如此刻,与心爱臣子周旋的同时,他还不忘将身体往左稍稍一错,让身后孩子完全置于自己高大身影的保护下,不让来找麻烦的人看到一丝一毫,一绺头发丝都不行。 被迫与师父完全隔离的太子殿下:!!! 哼! 帝王亲自迎于阶下,那是莫大的礼遇。 卫昭顺着昌平帝那一扶起身,面上不见半点伤痛之色,反而含着一缕如沐春风的笑意,任谁看了都会感到无比舒心。 “一点小伤而已,不劳陛下挂念。况且,臣相信,殿下也是无意的。” “殿下已经饱受疾病折磨,还望陛下莫再多加苛责了。” “不然,臣会愧疚难安的。”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4 作为一名熟知“兵者,诡道也”的合格统帅,卫侯十分懂得何时何地该用何等声线说话。 比如面对君威难测的皇帝陛下,他声音永远低沉富有磁性,如清泉击石,只带给人悦耳的享受。这一声线上的优点,在早朝时会格外凸显出来。 虽然知道在自己这个帝王面前,臣子们说的不一定是真心话,但这一刻,昌平帝还是动容了。他十分想装几个大喇叭,把卫昭的这三句话广播给还在正殿吵吵的那群大臣们听。 同样是臣子。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再看看某些人是怎么做的,尤其是整天扯着公鸭嗓叫唤的那个。 天天就知道怨怪他偏宠卫昭,不够雨露均沾,却丝毫不知道反思反思自己的言行举止与办事能力。 要是朝中每一个臣子都像卫昭这么聪明通达,这么会体谅他这个做皇帝的不容易,他会吝啬那点雨露吗?他至于天天的脑仁疼吗? “胡说,朕听说都流血了,还叫不严重?” 有了这份安心,昌平帝施展起苦肉计越发得心应手了。他几乎是立刻板下脸,看起来怒气未消的道:“朕已经狠狠教训了太子,要是爱卿觉得还不够,朕……”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太子,想根据孩子的反应在“打二十板子”和“打五十板子”之间选一个。然而望着冷漠如鸡与他对望、对他的苦肉计根本没有卵反应的死孩子,昌平帝就有点卡壳了。 卫昭无声一笑,极自然的接过话头:“陛下如此说,可真是折煞臣了。昨夜之事,臣也有过错,若非臣不知内情,贸然上前打扰殿下,殿下也不会突然情绪失控。” “臣听殿下方才咳得气虚无力,似身体不适,不如让臣给殿下瞧瞧如何?臣恰好带了不少补气健体的药丸。” “咳咳咳!” 方才还安静如鸡的死孩子此刻突然跟打鸣似的,在后面欢快的响应。 昌平帝:“……” 昌平帝突然有点怀疑他的太子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以至于对药丸如此渴求,于是谨慎的点头:“也好。” 卫昭登上金阶,银袍一展,单膝跪至明黄软垫前,伸手,熟练的握住少年一截雪腕,一面细细感受指下脉象,一面用那富含磁性的好听声音问:“殿下跟臣说说,都哪里不舒服?” 面对他直扣脉门、极具攻击性的“把脉方式”,指腹下的肌肤永远温软滑腻,没有一丝抵触和攻击力,这令卫昭不止一次的感到意外。 “嗯。” 少年另一手仍捂着胸口,皱眉咳了两声,十分煞有介事的道:“就是胸闷的厉害,总感觉喘不上气,恶心,呕吐,还不想吃饭……” 纵使见惯了这小狼崽子的某些惯用伎俩,卫昭眼角还是轻轻抽了抽。 “哦。” “殿下这症状倒似……” “似、似什么?”少年星眸晃了晃,写满紧张,但很快又暗暗捏紧拳头,透出一股身残志坚的坚强:“侯爷只管直言相告就是,孤承受得住,是不是……是不是孤的夜游症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这让坐在旁边围观的昌平帝险些没从绣墩上滑下去。 “咳。” 卫昭掩饰住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语调低沉而温柔的道:“不,臣是说,殿下这症状……倒极似害喜。” 穆允:“……” 穆允:“……” 哼! 他再也不要让某人诊脉了! …… “陛下宽心,殿下并无大碍,只要多加休息自可恢复精神。” 把完脉,并贴心的给小狼崽子留了一包健胃消食的山楂丸后,卫昭就随昌平帝来到了御书房。 今日他进宫,主要是为了向昌平帝禀报谛听之事,顺便再探一探小太子体内那股诡异的内力。奇怪的是,方才摸脉,小太子丹田内竟空空荡荡的,探查不到一点内力的痕迹,甚至,比正常人的丹元之气还要虚弱一些。 “你的意思是,当年曾被李天师带回紫霞观的那个神秘少年,很可能就是谛听的杀手?” 此时,昌平帝的内心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 果然,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谛听果然还如一条蛰伏的毒蛇般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并没有随着武帝的薨逝而彻底消亡。 而这样一条熟悉皇城构造、甚至可以说一手缔造了皇城内无数大小机关的毒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吐出它的蛇信子,把触角对准他这个皇帝……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5 “没错,根据吴淞的描述来看,那个少年背上的神秘血色图腾,很可能就是谛听组织内部的某种标志或象征。所以臣想请陛下下一道令,准臣带兵彻查紫霞观。” “当时那少年既然每月十五左右都会随李天师在紫霞观小住,臣想,多少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因武帝在位时十分迷信李天师,并荒唐的封其为镇国大国师,紫霞观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没多久就被武帝敕封为皇家道观。 即是皇家地盘,又要武帝敕令压着,就不是卫昭想搜就能搜的了。 “此事好办,朕直接下道旨意便是。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一定要低调进行,切不可打草惊蛇。” 对于谛听,昌平帝心里还是有颇多顾忌的。因为通过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调查,他很清楚,这个神秘的组织要比他想象的还恐怖许多。 比如遍布在皇城各个角落的那些机关暗道,他几乎召集了全国的机关高手与能工巧匠,至今也只破除一小部分,还有一大部分,隐藏在这看似富丽堂皇的皇城深处。 这也意味着,如果谛听想卷土重来,皇城的森严守卫于他们而言几乎形同摆设。试问哪一个帝王,能忍受这样一群人的存在? 这种把性命时时悬在刀尖上的滋味,他也实在是品尝够了。 卫昭心思通透,立刻道:“陛下放心,理由倒是现成的。之前大皇子所中文殊兰之毒,正是出自紫霞观道士之手。臣想,不如就直接以稽查禁药为由,既能彰显陛下荡清社会风气的决心,又不易引起百姓的怀疑。” “雨润的毒和紫霞观的道士有牵连?” 昌平帝明显的皱了皱眉。 卫昭斟酌道:“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紫霞观靠贩卖禁药牟取暴利,若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买了,而后带进大皇子府里,亦十分讲得通。” 昌平帝最欣赏卫昭的一点就是聪明。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效率总是要高很多。尤其是像卫昭这样的聪明人,很多时候根本不需你点破,他就能自觉的站在你的角度,替你权衡利弊,然后把最符合你心意的答案说出来。而且一点不拖拉,手腕果决,思路清晰,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在这时会发挥完美优势。 试问有哪个皇帝,会不喜欢这样的臣子呢? 昌平帝甚至不无感慨的想,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日后有福气嫁给卫昭这样优秀的臣子,那下半辈子必是衣食无忧,什么事都不必操心,只安安心心的在家吃喝享福就行。 可惜他膝下一溜儿带把的,没有一个与卫昭年纪相匹的公主,否则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优秀的臣子,他是一定要招到家里做女婿的。 “朕看老夫人日日为你的婚事操心,在佑安心里,就当真没有中意的女子么?” 昌平帝思路一偏,就如同这个年纪所有的家长一样,开始操心年轻人的婚事。而且他还有个私心,他想第一个知道,究竟哪家姑娘那么有本事,能把他这位优秀到似乎很难有人能与之匹敌的心爱的臣子给拱了。 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此刻的昌平帝就有点酸。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臣并无中意的女子。至于婚事,臣目前也不打算考虑。” 还好,心爱的臣子用单身的事实稍稍缓解了昌平帝的酸意。 “朕成亲都算晚的了,可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长子都……” 昌平帝不知想起什么,话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眼底难以掩饰的流露出一股刻骨的哀伤,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常色,笑道:“该找还是得找。若有合心意的,只管来和朕说,朕替你做主。” 出了承清殿,卫昭便闲话家常般问随行而来的周深:“我记得陛下二十五与纪皇后成亲,但一直到二十八才有了他们的第一子,也就是大皇子。陛下二十六岁那年,曾有长子出生吗?” 周深一头雾水:“侯爷在说什么呢,大皇子既是陛下的嫡子,也是陛下的长子,此前,也并未听说过有皇子夭折啊,陛下哪里来的其他长子?” 卫昭也笑:“大约是我听错了吧。” …… 因是最后一天罚跪,又考虑到自己的太子在被卫昭误诊为喜脉后脸色实在很臭很臭,昌平帝特意施恩,让皇子们过了午时就各自回府休息。 当然,像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这种还没单独开府的,就还回各自在宫里的居所。 “殿下留步!” 高吉利刚要扶着穆允登上马车,一声犹如严肃教科书的古板声音十分突兀在后面响起。 高吉利听到这位的声音就头皮发麻,比听到“定北侯”仨字还麻上一倍的那种,便向心情有点恶劣的小殿下请示:“殿下,这……” 穆允冷冷一扯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但还是转过身,敷衍了一声:“皇叔公早啊。” “此时日已过午,殿下竟向老臣问早??” “哦,皇叔公晚啊。” 在某些方面,太子殿下可谓从善如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6 “!!!” 一阵急促的胸口扩张起伏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朝中仅有的武帝血脉忠实拥泵者、宗亲小团体中的扛把子级人物、靠一封武帝遗诏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老长宁王穆绍城,连昌平帝都要尊称一声皇叔的存在。 辈分,在目前老穆家皇族里也是最高的。 “殿下,你又闯祸了!” 老长宁王裱着一张葫芦脸,眼神冰冷而犀利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太子,又一次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 “殿下要明白,武帝遗诏不是免死金牌,更不是什么可以无限期使用的东西。殿下更不要觉得有武帝遗诏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老臣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殿下再这样不知轻重不知收敛下去,恐怕老臣也无力保住您这储君之位。” “自古被废掉的储君,都是个什么下场,殿下心里该有些点数吧?在亲爹和亲兄弟手里都不可能有好下场,更何况是在叔父和堂兄弟手里?” “殿下要知道,你若还想稳稳当当的坐着个太子,能依仗的就只有我们这些宗亲老臣。所以,乖乖当个听话的太子不好么?” 最后一句,明显带了威胁的意味。 然而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对旁人可能有用,对于烂泥扶不上墙的太子殿下来说,就有点不怎么对症。 “哦。” 少年凉凉一掀眼皮,甚至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左右孤这个储君也做的有些腻歪了,皇叔公若喜欢,你自己做便是。” 提起“储君”二字时,少年那满不在乎的模样,简直像在说一件破烂。 发表完自己的观点,穆允也不打算再理会颤抖的如同羊癫疯发作的皇叔公,自顾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呵,一个两个的,都爱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都不会换点新鲜招数。 在气人,尤其是气老东西这件事上,他可是鲜有败绩的。 “穆允,你莫忘了,当年武帝爷去世之事,可是把管教你这个武帝血脉的职责交到了我们宗亲手上,你若再不识好歹,便休怪我们不客气!” 穆绍城在马车扬起的烟尘里狰狞的嘶吼。 高吉利忙命人将车门车窗都紧紧闭上,不让这些吓人的话传到小殿下的耳朵里。 穆允却坚持推开一扇窗,还轻垂着雪袖趴在窗沿上,望着车窗外快速移动的街道发呆。 “殿下莫怕,那老东西就是恼羞成怒,故意说那些话吓唬人而已。殿下是太子,除了陛下,谁敢管教殿下。” 高吉利怕小殿下吓坏了,在旁边贴心的安慰。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高吉利心里也很没底,若真如老长宁王所说,武帝临终时把管教武帝血脉的职责交到了宗亲手里,并写入了遗诏,若有一日宗亲们真要行使管教太子的权利,作为叔父的昌平帝,也是无法插手的。 而满朝文武,也不会有一个人站在殿下这个前朝太子这边,帮殿下说话的。甚至,他们还巴不得那些老宗亲将殿下活活管教死呢。 穆允其实并没有想很多,这是他近两年新练就的一项本领——放空。 他现在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的时候,他就特别的想去干一些能充实自己的事,比如,引诱师父…… 可现在大街上并不能看到师父的身影。 所以在无聊之外,他又添了点淡淡的惆怅。 然后,就陷入了无聊的怪圈。 就在太子殿下无聊着无聊着的时候,“咚”得一声,伴着一阵惊马嘶鸣之声,马车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极紧急的情况。 “殿下小心!” 高吉利最先察觉到不妙,一个灵活的矮猪翻身,将小殿下从车窗上扒拉下来,紧紧护到怀里。 浓烈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瞬间渐满整个车厢,虽然高吉利护的及时,穆允雪白的衣袍上,依然不可避免的沾上了点点乌黑黏臭的狗血。 “大家快看,这就是那个谋害咱们大皇子的前朝太子的马车,小太子一定就躲在马车里!” “这小太子不愧是武帝血脉,心肠歹毒,没有一点人性,连品性那么高洁的大皇子都忍心谋害!这篮子臭鸡蛋,配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7 “加上我这框子烂白菜!” “还有我这一车烂柿子!” 凶猛的人群潮水般涌来,每个人口中都带着最恶毒的咒骂,交缠在一起,刺激着彼此耳膜,也刺激着百姓内心深处那些在武帝朝所遭受的苦难、疮痍与不幸。 现在,所有这些不幸都有了发泄口。 那就是这个可恶的不知感恩反而还要把武帝的暴戾带到新朝的武帝血脉! 情绪是最容易传染的,几乎整整一个街道的百姓都涌了过来,单靠太子府几个家将,根本抵挡不住汹涌的人流。 源源不断的烂鸡蛋烂白菜烂柿子从四面八方砸进马车,高吉利依旧紧紧把小殿下护在怀里,承受着来自百姓的“洗礼”,如同之前许多时候一样。 唉。 这样的场景他们并非没有遇见过,甚至可以说是经常遇见,没办法,谁让武帝爷在百姓中的口碑实在太烂太差,以至于殿下小小年纪就被老子的名声所累。 有阵子,小殿下甚至吓得都不敢出门。 可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有点过于猛了啊。 高吉利一面在心里呼唤官兵的到来,一面坚强的和刁民们抗争。就在他感觉自己一身肥膘都快被砸没的时候,一直被他护在怀里的小殿下忽然用力推开他,把他挡在了角落里。 “殿下!” 眼瞧着小殿下雪白的纱袍瞬间挂满烂白菜叶烂鸡蛋汁液,高吉利眼睛立刻就红了。 “这是孤惹出的祸,岂能让你承担。” “哼,这群刁民,孤还怕了他们不成!” 太子殿下战斗力十足,在高吉利震惊的眼神中,直接薅下衣服上的烂白菜叶子就扔了回去,还时不时空手接个鸡蛋,再糊对方一脸。 高吉利和太子府的家将备受启发,也迅速加入这场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极耗费体力的战斗。 尤其是不能对百姓动武的家将们,他们真是忍很久了。 这一刻,他们仿佛被小殿下打通了任督二脉。对哦,国法虽然规定军人不能对百姓动武,但国法没有规定军人不能朝百姓扔烂白菜啊。 因为扔的太投入,众人都没有意识到街道是何时突然安静下来的。 “殿下可还好?” 穆允筋疲力尽的躺在满车厢的烂白菜叶子上,眼皮上下打架,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 因而,当听到那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第27章臣愿意 作为警惕心极高的贴心大棉袄,高吉利可没出现幻觉,他只感觉到一个大大的“丧”。 呵呵,真是好亲切好熟悉的声音呐。 听着竟然有几分像定北侯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 与可以把人剁成肉馅包包子的定北侯相比,他还是更喜欢和刁民们互相扔扔烂鸡蛋啊烂白菜叶什么的。至少没有生命安全啊,还能减肥,锻炼筋骨。 呵呵,他们老高家的祖宗最近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 他明明在心里召唤的是官兵!官兵!怎么就召来了一个惨绝人寰的定北侯。 虽然这一刻心里有一千匹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但身为一个优秀的管家,高吉利很明白,这种时候,就特别需要他这个贴心大棉袄挺身而出了。 “乖乖殿下别怕,这大庭广众的,定北侯不敢拿您怎么样的,让老奴去,让老奴去替您应付……” 高.贴心大棉袄转过身,准备好好安抚一下乖乖殿下恐怕已经受惊过度的心情。在后半场与刁民的战斗中,他与乖乖殿下基本上就维持着这种肉盾与长矛的组合,他用一身肥膘充当肉盾,殿下则隐身在肉盾后充当可以偷袭敌人的长矛。 等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之后,小殿下就直接躺在“盾牌”后休息了。因为背对着乖乖殿下,高吉利并不知道在听到定北侯的声音后,乖乖殿下遭受了怎样的惊慌与恐惧,甚至于,会不会直接吓得晕过去,但高吉利敢笃定,此刻的乖乖殿下绝好不到哪里去。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8 所以等高吉利转过身,看到正往自己脑袋上砸鸡蛋的乖乖殿下时,高吉利第一反应就是:药丸,乖乖殿下被定北侯吓得要自残了。 “殿下不要哇!” 高吉利一个泰山压顶就扑过去夺那颗从蛋清到蛋黄到蛋壳都散发着浓浓杀气的蛋。 咔嚓。 蛋碎只在那短短一瞬间。 只是想敲敲脑袋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但莫名被糊了一脸蛋液的太子殿下: 哼!哼!哼! 虽然肉盾很阴凉很舒服,虽然贴心大棉袄很贴心很好用,可这一次,他真的不能忍了啊。 在师父来了,他最需要面子最需要颜值的时刻,为什么刁民和贴心大棉袄都在给他拖后腿啊。 哼!哼!哼!哼!哼! 面对乖乖小殿下凶恶的好像是要把他的蛋给捏碎、好给那颗宝贝凶器蛋偿命的眼刀里,高吉利:哈? 恰这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慢慢挑开了被狗血浸染的马车车帘,再次温声问了句:“殿下可还好?” 车内一片狼藉,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原本陈设精致的矮榻、茶具、点心都被砸的七零八碎,连车窗上都挂满烂白菜叶烂柿子浆和烂鸡蛋壳烂鸡蛋液。. 卫昭凤目向内一扫,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藏在高吉利身后,脑袋上顶着一汪蛋液和两片烂白菜叶,正凶恶的拿眼神吓人的雪袍少年。 要不是脸实在脏的像只小花猫,倒与他在雪原上见过的那头毛色雪白、喜欢龇牙咧嘴、挥舞着小爪子吓唬人的小狼崽子一模一样。 “咳咳,卫、卫侯怎么在这里?”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高吉利亲眼见证了乖乖小殿下从炸毛猫到病弱猫的完美切换。 “咳咳。” 问完,少年有些受惊过度的样子,惨白着小脸,面朝车壁,按着胸口低咳起来。浓密如小扇的睫毛,极轻极轻的颤动两下,在眼底投下两片阴影,像是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狼狈之态。 由于周围环境太过惨烈,卫昭倒一时不好判断小狼崽子是又在演戏还是真的吓坏了,便顺话答道:“臣也是恰巧路过。” 卫昭的确是恰巧路过。他得了昌平帝旨意后,回府便点了一队亲兵,准备去紫霞观彻查李天师和那个神秘少年的痕迹,不料经过闹市区时,突见街上大股百姓正发疯般围着一辆马车咒骂打砸,把街道围堵的水泄不通。 因为人潮太汹涌,卫昭一开始并没看清那是太子府的马车,只是单纯担心闹出人命,才命亲兵近前维持秩序。虽然京城治安这块并不归他管,可身为朝廷命官,既然看见了,他就不能坐视不管。 卫昭麾下的亲兵个个骁勇善战,连以凶悍闻名的漠北骑兵见了都要忌惮三分,何况是根本没见过真刀真枪的普通百姓。不过片刻功夫,街道上便被扫撒的干干净净,一些胆子小的,还自觉的把自产的烂白菜烂鸡蛋捡了回去。 卫昭也是那时,终于看清了那辆遭受百姓围堵群殴的马车的真实面目,竟然是太子府的马车。 “确定太子也在马车里?” 卫昭有些意外。 亲兵道:“不会错。末将问过太子府的家将了,太子是刚从宫里出来,刚行到此地便被闹事的百姓堵住了。” 卫昭又问:“可知百姓为何要堵太子府马车?” “因为百姓们听说了昨夜大皇子在宫门口遇险的事,一口咬定是太子所为,所以才堵了太子府的马车为大皇子报仇。” “还有……百姓们本来就很恨武帝血脉。陛下刚登基那阵儿,因为没来得及给太子府配备护卫,几乎每天都有百姓往太子府的门墙上泼狗血,贴鬼画符,说是恨武帝血脉阴魂不散,抢了本属于大皇子的储君之位。” “百姓们,似乎都很喜欢品性高洁的大皇子呢。” 卫昭一时默然,他早知百姓恨武帝穷兵黩武,为政不仁,却没料到如今已到新朝,天下安定四方富足,百姓心中的恨还如此深如此重。并直接连坐到了身为武帝血脉的小太子身上。 “方才百姓围堵时,太子一直呆在马车里么?可有异状?” 小太子体内那股诡异不明的内力,一直困扰在卫昭心头。他问此事,主要是想看看小太子在遭受到危险时有没有再次动用那股力量。 亲兵却很笃定的摇头:“没有,听说太子一直呆在马车里,并未露面。” 这倒有意思。 小狼崽子何时肯吃亏了? 卫昭收拾起思绪,重新打量车内少年,顷刻,温声问:“现在危险已经解决。殿下可还有需要臣帮助之处?”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59 这基本好比去朋友家做客,酒足饭饱之后,朋友问你要不要再加口汤,纯属客套话。卫昭惦记着紫霞观的事,并不打算在这里耽搁太久。 高吉利秒领会,立刻就要摆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结果刚表露出这个意思,就接收到了来自乖乖小殿下一记“你敢乱说话你就死定了!”的眼神。 高吉利:??? 为何最近总有种跟不上乖乖小殿下脑回路的感觉。 “嗯!” 在高管家怀疑人生的眼神里,太子殿下捏了捏拳头,特别笃定的点头。 真的只是客套一下的卫昭:嗯? “不知殿下需要臣提供何种帮助?” 卫侯眼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语调依然低沉温和。 少年立刻如竹筒倒豆子:“就这辆马车,实在是太脏太乱太难闻了,孤再待下去,会头晕呕吐胸闷气短的。” “而且,孤一看见它,就会想起刁民可恶的行为,时间长了,会给孤留下心理阴影的。” “孤现在特别需要帮助,车马上的帮助,来自卫侯的帮助!” 卫昭:“……” 卫昭维持着好脾气:“此事简单,臣命人给殿下再重新备一辆……” “不,一点都不简单。” 少年触角全开,状似冷静分析:“孤仔细想过了,今日之事,刁民们绝对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他们已经盯上了孤的马车,就算孤再换一千辆一万辆,他们照样会把孤给堵住。” “今日孤的回府之路,注定要危机四伏,步步杀机。” “所以?”卫昭一句句仔细听着,竟也有些跟不上小太子的脑回路,琢磨不出他下一句会蹦出什么。 “所以——”少年目光灼灼的与他对望,星眸雪亮:“孤需要一辆能够让刁民们产生敬畏之心,刁民们根本不敢随便靠近的马车,只有那样的马车,才能护送孤平安回府。” 至此,高吉利已经完全是掉线宕机状态。 卫昭则终于隐隐嗅出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但究竟是哪里不妙,以他多年掌兵用兵经验,竟也一时片刻无法立刻参透。 “孤认为,普天之下,只有卫侯的马车才有那样的威力!” 在太子府众人和定北侯众人宛若雷劈的表情中,思路清晰、逻辑强大的太子殿下终于一锤定音,揭晓答案。 “孤听说,卫侯的马车乃父皇亲赐,无论外部构造还是内里摆设都是一等一的好,孤实在仰慕已久,卫侯愿意救孤于危难,让孤乘坐你的马车回府吗?” 少年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特别充满渴盼的问。 卫昭:“……” 卫昭:“……” 卫昭:“……” “卫侯可是不愿意?” 少年眸中立刻露出明显的失望,但只是一瞬,便咬了咬牙,露出坚强神色:“没关系,大不了孤今日与那群刁民鱼死网破便是!” “咳。” 卫昭眼角又一次抽了抽,在稍微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后,方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殿下误会了。臣……很愿意。” “只是贵府其他人……” “没关系的。”太子殿下瞬间把自己的贴心大棉袄和家将们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们自己回去就行,刁民们要害的是孤,不是他们。” 高.大吉利:!!!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0 乖乖小殿下这一副要与人私奔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那就请殿下登车吧?” 卫昭礼节性的伸臂一引。 车里的少年却没立刻动。 卫昭眼角再次抽了抽。这又怎么了。 “孤、孤脚崴了。” 半晌,少年十分无辜的道。 第28章新奇 卫昭:“……” 卫昭:“……” 卫昭:“……” 高吉利则:“脚、脚崴?” 天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刚刚没有听小殿下提起。 而且,上车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好端端坐在车里,没蹦没跳的,怎么突然就脚崴了。 “是方才刁民堵车时,孤受惊过度,不慎崴着了。” 少年再次捏了捏小拳头,愤愤解释,眼神越发无辜。嗯,反正就是刁民的错,不容反驳。 啊,原来如此。 高吉利立刻被深深的自责给淹没了。 作为乖乖殿下的贴心大棉袄,他竟然没有发现乖乖殿下一直在忍着伤痛与刁民战斗,反而一直无脑热的喊什么“殿下冲鸭”“殿下加油”“殿下准备投射”,他这个猪脑子啊。 “快让老奴看看,是不是肿着了?” “这脚上的伤可忽视不得。” “老奴立刻让人取红花油去。” 高吉利迅速的就要把整个太子府的人都调动起来。 “不妨事。” 乖乖小殿下却表现的格外坚强。 “孤还撑得住,勿需劳师动众,就是、就是恐怕走不成路了。” 说完,少年就趴到窗沿上,巴巴的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定北侯府马车。 高吉利:“……” 高吉利突然领悟,立刻道:“那就让老奴背殿下过去吧!” !!!! 太子殿下忍住一脚踹开贴心大棉袄的冲动,鼻子一皱,显而易见的嫌弃了一下自己的管家,具体的说,是自己管家挂满蛋液菜叶的外袍,而后巴巴的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卫昭。 卫昭:“……” 卫昭:“……” 卫昭:“……” 卫昭眼角再度狠狠抽了抽,凤目微缩,隔着车帘,沉沉打量着车里正巴巴望着自己一副要奶要糖的小狼崽子,眼底难以察觉的划过一丝阴鸷。 呵,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公然来引诱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1 终于有些回过味儿的卫侯,在心里恶劣的笑了声。 他厌女之事,在北疆大营并不是什么秘密,否则当初那百夫长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仗着有几分姿色贸然爬上他的床。可在京中,除了卫老夫人和顾如枫、刘思安两个好友,几乎再无其他人知道。 这小狼崽子,是如何知道的? “还是让本侯来吧。” 卫昭唇角一勾,露出抹诡异的笑,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直接伸手一捞,把车中少年打横抱了出来。 高吉利:!!!!! 太子府众人:!!!!!! 定北侯府众人:!!!!!!!! 没错,与高吉利和太子府众人相比,定北侯府众人的吃惊和震惊一点都不少,甚至可以说是翻倍的。 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他们如高天孤月般巍巍不可攀的侯爷是如何厌恶与人发生近身接触。在北疆大营,就是和侯爷关系最好的军师吴晗都没这份殊荣。 可此刻,他们侯爷竟然、竟然抱了一个活人在怀里。 这种感觉于卫昭而言,的确……很新奇。 少年比他想象的还要轻许多,被他打横抱起时,身体只紧绷了一瞬,便很快温软下来,甚至,比以往所有与他近身接触时都要温软,教他不由想起幼时曾经抱过的一只小狸猫。隔着轻薄雪袍,他几乎可以毫无阻碍的任意拿捏怀中这具身体。 这种对一个人完完全全的掌控感,也是卫昭之前从未体味过的。 偏小狼崽子还不肯老实,在他走神之际,还试探着特别胆大包天的抱住了他的腰…… 卫昭身体微僵,面上笑意几乎接近扭曲。 这小狼崽子,不教他哭一次,他是真不知好歹呀。 …… 不远处街角,一辆普通百姓才会乘坐的青布马车里,一名衣着华贵、面带病态的青年,正隔着车帘默默观察这边情况。 正是也刚从宫里出来不久的大皇子穆珏。 “主子。” 管事小心翼翼近前禀道:“奴才打听过了,定北侯只是恰巧路过,因见有百姓闹事,才命亲兵近前维持秩序,起初并不知是太子。” “听说太子府的马车已被砸的不成样子,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定北侯才让太子上了自己的马车。” 说完,看到自家主子明显苍白许多的脸,管事才惊觉失言。 他怎么忘了,昨夜他们大皇子府的马车被人糟蹋的更不成样子,当时马公公已经那般暗示定北侯,想让发病的大皇子乘坐定北侯府的马车一道回府,定北侯都没有松口,反而只是命亲兵帮他们把马车扫撒了一遍。 如今太子府的马车虽然被砸的面目全非,但并不影响使用,定北侯完全可以让亲兵也把太子府的马车扫撒一边,再不济,这青天白日的重新安排一辆新的马车也是分分钟的事。 可事实是,定北侯拒绝了大皇子,却让太子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而且,还、还亲自把受惊过度的小太子抱上了车。 这过于鲜明的对比让敏感多疑的主子看见了,如何能好受。要知道,今日主子本是带了那件金丝软甲,要登门拜访定北侯商议拜师之事的。 管事迅速组织了一套补救之词,道:“好像也不对。这里是闹市区,旁边不远就有车马行,看定北侯的样子似要外出办公务,完全没必要让太子乘坐自己的马车啊。” “莫非,定北侯是故意这么做,想趁机报复太子?” 管事越想越佩服自己的洞察力:“难怪定北侯将太子府的人都打发走了,只让太子一人上车。也就是说,现在太子已经完完全全处于定北侯的控制之下了,马车那样私密的空间,就算太子真出点什么差池,定北侯也完全可以推到闹事的刁民身上。” “对,一定是这样的。”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主子,但这位管事已经成功的先说服了自己。 “去定北侯府吧。” 穆珏神色淡淡的放下帘子,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管事讶然不解:“可定北侯并不在府中……” 话没说完,就被车里青年温尔打断:“谁说我要去看定北侯,今日,我是去看卫老夫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2 …… 而另一边,登上马车后,等着被放下却发现马车主人似乎并没打算立刻放下他的太子殿下,突然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似乎又玩过火了。 第29章控诉 定北侯府的马车的确堪称富丽堂皇。 车内不仅案、榻、席俱全,空间十分宽阔,靠车壁的地方竟还摆着一面与卧榻同高的卷上都标着记号,显然是主人时常翻阅的。 无论布局还是格调,都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武将的私人空间。 此刻,卫昭就单膝半跪在榻前,紧盯着怀中小鹿般与他对望的少年。 那是一方足以容纳两到三人的睡榻,榻上铺着一整块纯白貂皮,十分适合小憩休息。穆允虽被卫昭轻放到了榻上,可身体却依然被对方牢牢钳控在臂间,丝毫不得自由。 “侯爷……可以放下孤了。” 少年温温软软的开口,眸子澄澈而无辜。 可惜嘴巴与眼睛可以欺骗人,身体却诚实的紧。 卫昭笑意古怪,屈起两指,不轻不重的按了下少年明显紧绷许多的腰侧线条,低沉而温柔的问:“殿下在紧张什么?” 穆允状若吃惊的睁大眸子,果断摇头。 “能蹭上卫侯马车,是孤毕生之幸,孤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紧张?” “卫侯的马车,真是全天下最漂亮最舒服的马车了。” “孤从未见过如此优秀的马车。” “要是以后孤天天都能乘坐卫侯的马车上朝,那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少年越说越动情,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 卫昭嘴角抽了抽,笑容越发古怪,起初还只是盯着他迅速滚来滚去的喉结,继而目光不可避免的往下移去。 在经历了一场与刁民的惨烈战役后,少年雪袍本就有些不整,此刻因仰面躺着的缘故,领口雪白柔软的衣料不可避免的向两侧肩头滑去,露出一段漂亮锁骨和其上光滑优美的脖颈。 穆朝民风开放,不少女子都着低领装,好展示酥胸与迷人的锁骨。之前那些在府门口与他“偶遇”的贵女们,也无一例外的罗裙慢束、袒胸露乳。卫昭因此见识过无数所谓美人的“美人骨”,然而从来没有一截骨,让他产生如此想啃噬的感觉。 偏某个小狼崽子一点都不自知,嘴里呱呱不停,还在卖力吹捧他的马车,肩头雪袍随他动作,又往下滑落了一寸。 “不许再说话。” 卫昭忍无可忍,声音有些沙哑的打断榻上少年。 陌生的燥热感自下腹攀升而上,不仅搅得他身体很难受,心也突然烦躁难安。 久居高位,他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只目光越发幽沉的盯着那只不怀好意的引诱他、逗出他特内欲念的小狼崽。 穆允自然也发现了卫昭的异样,下意识的不安的动了动。 这一动却仿佛引燃了导火索,躁怒之下,握着他腰肢的那只铁掌几近于暴力的狠狠一攥。 那样的敏感之处,如果经得起这般蹂.躏。 “呜……” 少年星眸迅速漾起一层水色,眼睛立刻红了,身体也轻轻战栗起来。 然而这番情态,非但没有灭火之效,反而勾的人火气越发大了,卫昭眼底欲念一下暴涨,手掌越发用力的狠狠一揉。 “呜……” “侯爷……” “你、你弄疼孤了。” 少年温软的气息扑面而来,呜呜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3 卫昭身体僵了一瞬,如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陡然清醒过来。 望着少年红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卫昭怔怔松手,将少年安置在榻上,哑声道:“抱歉,是臣失态了。” “只是,有件事还望殿下牢记。” 卫昭凤目倏地冷下去:“臣最恨旁人以那等下作伎俩相欺,日后这样的蠢事,殿下莫要再犯。否则,臣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语罢,他转身欲出马车,却猝不及防被人扯住袍摆。 “孤不明白卫侯在说什么?” 少年软软糯糯隐带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孤一片赤诚,卫侯竟然说孤下作,孤哪里下作了!” “孤一点都不蠢!” “孤很不服气!” “孤在这里无亲无故,满朝文武人人都看孤不顺眼,连街上的刁民们都敢随意欺侮孤,孤以为卫侯肯不计旧怨的帮助孤,定与他们不同。没想到卫侯和他们一样,也欺负孤!呜……” 卫昭:“……” 卫昭:“……” 卫昭:“……” “孤知道,今日在宫里,卫侯表面上说不恨孤,其实心里恨死了孤。既然如此,卫侯直接让刁民们把孤砸死算了,为何还要帮孤。既然给了孤希望,又为何要让亲手打碎这希望,让孤绝望!” “这样玩弄孤的感情,卫侯觉得很解恨很快意对不对!” “孤、孤真的再也不喜欢卫侯了!” 少年一边抽气,一边愤然控诉。 卫昭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今日分明是这小狼崽子居心不良的主动引诱他,现在怎么倒成了他玩弄他的感情了? 卫昭有些无奈,有些想笑,转过身,想瞧瞧那小狼崽子究竟是以何等脸面说出这种颠倒黑白的话的。 然而等看见了,卫昭就有些意外的愣了愣。 少年直挺挺躺在榻上,双目通红,玉白的脸上湿了一片,羽睫上还挂满水色,看起来倒真是哭了一场。 见他转身,少年立刻重重“哼”一声,把脸扭了过去。扯着他衣摆的手,也迅速松开。 卫昭:“……” 卫昭只能道:“无意伤害了殿下,臣很抱歉。” “臣还有些公务要忙,殿下好好休息,臣会让亲兵一路护送殿下安全回府。” 卫昭没什么哄人的经验,眼瞧日已过午,也着实不想再和这小狼崽子纠缠,礼节性的安抚两句,再度准备转身离开。 然后,衣摆就猝不及防的又一次被人扯住了。 “卫侯为何总欺骗孤!” “卫侯根本不是无意的!” “卫侯分明是有意的!” 少年直接诈尸而起,炸毛小猫般开始倒豆子。 卫昭略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殿下究竟想要臣如何?” “孤……” 少年似卡壳了一瞬,方接起尾音。 “孤一个前朝太子,猫嫌狗不待见的,岂敢让卫侯如何。” “不,等日后孤被废了,说不定连猫连狗都不如。”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4 少年忽又秒变柔弱:“和孤走得太近,对卫侯的确没有好处。没关系,卫侯不必再管孤了,直接让亲兵送孤回去便是。” “但卫侯放心,今日卫侯及卫侯府中亲兵带给孤的温暖,孤会永生铭记的。” “孤真的没事,卫侯就去放心忙公务吧。” 虽然表面上很坚强,但只要是长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失落。 平生第一次被人上耳药的卫昭:“……” 此时马车也恰行到了十字路口,往左是通往太子府的路,往右则是通往出城方向,也就是紫霞观的路。 亲兵便隔着车帘询问车马去向。 卫昭沉吟片刻,道:“本侯先送太子殿下回府,你与赵龙先行赶往紫霞观。” 亲兵不掩惊讶。 依照侯爷以往行事风格,不应该只留一队亲兵护送太子回府,而他亲自赶往紫霞观么? 而车内正乖乖坐在榻上的少年则表现的比亲兵惊讶十倍百倍,并附带着受宠若惊的小表情。 “这……劳烦卫侯亲自送孤回府,如何使得,要不,卫侯还是先去忙公务吧!” 卫昭淡定的望向窗外,已经完全不想搭理某只小崽子。 …… “还是主子聪明,能想到来拜访卫老夫人。奴才瞧着,卫老夫人待主子真是格外热情呢,见着其他皇子时就不是这个样子。听说定北侯侍奉祖母至孝,只要主子能讨得卫老夫人欢心,定北侯定然不会拒绝拜师之事的。” 从定北侯府出来,管事一脸崇拜的望着此刻在自己眼里格外英明睿智的大皇子。 穆珏神色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从不轻易展露自己的大悲大喜,但嘴角笑意,却也是藏不住的。 “只是奴才不明白,主子为何不直接把金丝软甲拿出来给卫老夫人看呢?卫老夫人早年痛失长子,对长媳遗物必然也极看重,如此一来,卫老夫人更会感激大皇子和皇后娘娘,说不准高兴之下,就直接代定北侯答应拜师之事了。” 穆珏却摇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卫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太多人和太多事,身为晚辈,我只能以孝道去感化他,若表现的太心急,反而会引起她老人家的戒备。” “再者,卫老夫人对卫夫人这个长媳的感情再深,也比不过定北侯对亡母的感情深。这件金丝软甲是我们最大的筹码,只要在定北侯那里,才会发挥最大的效用。也只有那样,定北侯才会心甘情愿的收我为徒,而不只是受卫老夫人逼迫才收我为徒。” 管事恍然大悟,由衷称赞:“主子心思缜密,奴才佩服。” 主仆二人说话间,就见两辆马车停在了侯府大门前,不多时,两个衣饰华丽的中年美妇从车中走出来,都各自携着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款款往府内而去。 “那不是永安伯府、安平郡王府的两个如夫人和他们所生的庶子么?他们来定北侯府做什么?” 穆珏不解。按理,这样的妾室和庶出身份并无资格和卫府结交。 管事眼观鼻鼻观心道:“要不奴才派人去打探一下?” 要知道,京中关系盘根错节,尤其是勋贵之家,说不定谁和谁就沾点亲带点故。现在大皇子拜师的事还没定下来,万一永安伯府和安平郡王府的这两个如夫人是受了其他妃嫔或皇子的指派,来故意拉拢卫老夫人和定北侯,对大皇子府和中宫可是大大不妙。 穆珏轻轻点头,以示默许。 …… 太子府书阁,穆允刚回府不久,那个神秘的瘦矮太监身影就又出现在了窗外。 “回殿下,大皇子今日的确去了定北侯府,不过不是拜访定北侯,而是拜访卫老夫人。” “听说卫老夫人十分热情的款待了大皇子。” “奴才真是担心,这定北侯只怕早就被中宫拉拢了。毕竟有卫闳在中间牵线,此事想不成都难。” “唉,殿下如今的处境可是越来越危险了,殿下必须好好筹谋一下以后的路了。若殿下肯信任奴才,奴才愿意……” 太监正说到最核心最紧要时,就被阁内少年冷冷打断。 “先别说这些废话。孤问你,大皇子今日去定北侯府,可向卫老夫人提了拜师之事?” “呃……大概也许应该是没有的吧。”太监略遗憾,小心翼翼奉承了这么些天,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找到如此完美的角度切入正题的。 “哼!” 太子殿下的心情很不爽很不爽。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5 呵,他在被刁民围攻,被刁民扔烂白菜烂鸡蛋的时候,某些人竟然已经迫不及待的勾引进府里了! “你上次说,孤那大哥为了拜师,准备了个什么玩意儿来着?” 太监一笑,充分秀了把好记性:“回殿下,是金丝软甲,据说是卫侯爷亡母的遗物。” “长什么样,你给孤具体描述一下。” 心情不爽的太子殿下又抑制不住的要找人不痛快。 还金丝软甲。 孤要让你片甲不留! 第30章患得患失 穆允并未做什么过激的事,只是让那太监悄悄散播出一个消息:近日高昌国境内惊现一副前朝流传下来的金丝软甲,材质和实战效果都很一般,但不知何故,国内许多勋贵都在暗中竞价抢购,连宫里的一些贵人和皇子们都参与了。 这种听起来反常又引人遐想的消息,总是比正常的消息更容易博得关注,何况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强大的推手暗中操纵。短短一个午后,这消息便如春日里漫天飘飞的柳絮般传遍帝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在议论这件稀罕事。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那就各人有各人的脑补了。 比如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长子长媳遗物的卫老夫人,本着宁可搞错也不可错过的原则,第一时间就派人带着银票赶赴高昌国。 再比如这些年一直对好友夫妇心怀愧疚的昌平帝。 接到消息,昌平帝也立刻派了大内密探赶赴高昌国,但同时他还做了另一件事,让宗律庭秘密查证宫中到底都有哪些后妃或皇子参与了此事。 寻常百姓可以只把此事当做趣事消遣,可身为帝王,他必须要看得要更深远更透彻。 当年卫之章夫妇殒命之处离高昌国并不远,若那件金丝软甲真是卫夫人遗物,那些花高价去抢购的京中勋贵或后妃皇子难道是出于对英雄的敬畏缅怀之心,所以才自掏腰包替卫家取回遗物? 呵,显然,他们是为了将那件金丝软甲作为筹码,去笼络卫昭与定北侯府,或者说,笼络北疆大营的三十万大军。 死者为大,这种利用他人对亡母思念来满足自己私欲的行为何其可恶。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全心信赖、推心置腹的优秀臣子,他们倒好,天天都在想着挖墙脚,让素来洁身自好的卫昭也跟着他们学结党营私那一套,朝中风气,全让这些人给败坏尽了。 这一午后的昌平帝,龙颜震怒。 这一午后的卫老夫人,独自坐在柳絮纷飞的堂前,不可避免的思念起了已逝去多年的长子长媳,眼底黯然神伤。 与龙颜震怒的昌平帝和黯然神伤的卫老夫人相比,纪皇后此刻的心情则可以用惶惶不安来形容。那件原本被她视为重量级筹码的金丝软甲,也变成了丢都丢不掉的烫手山芋。 现在别说让儿子拿着那东西去讨好卫昭了,纪皇后简直恨不得立刻找个无人看见的地方把东西烧了焚了才好。尤其在听闻昌平帝已秘密派了大内影卫远赴高昌查探此事时,惊惧交加的纪皇后直接就病倒了,并速让心腹传了大皇子穆珏进宫商议对策。 太子府。 少年乌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大半身都浸泡在浴池里,只露一段白皙光洁的背在外面,手里捧着一小罐鲜榨西瓜汁,正美滋滋的靠在池壁上泡澡。 事情正按照他所预想的那样顺利发展,也许……还将引发更大的后遗症,一想到他那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便宜大哥,他真是想心情不好都难。 浴室内水汽蒸腾,除了高吉利远远守在门口,其他伺候的内侍都被远远遣开。 太子府的下人也早习惯如此场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吧,但他们小殿下沐浴时从不让除了高管家以外的第二人伺候,是入府时便被耳提面命过的规矩。 作为唯一有幸近身伺候的人,高吉利帮小殿下涂完皂角打完泡泡之后,就一直揣着袖子立在门口等了,此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捧着浴巾和干净的寝衣轻手轻脚走进去,哄道:“快亥时了,让老奴伺候殿下更衣吧。” 少年搁下果汁,打了个哈欠,方小猫似的懒懒伸开两条藕节般玉白的手臂,由着高吉利擦干身子,换上干净清爽的寝袍。 像云朵一样洁白柔软的纯棉衣料,贴在肌肤上十分舒服。 高吉利不免又注意到少年腰侧那块淤青,方才入浴前那里还只是一道两指粗的深青淤痕,此时经过长时间热水浸泡后,竟已化成好大一片乌青,看着十分瘆人。 小殿下只敷衍的说是不小心磕的,可那形状那痕迹,高吉利分明瞧着像是被人用手掐出来的。究竟是谁,敢如此粗鲁的对待他的乖乖小殿下。腰侧那样敏感特殊的部位,怎能随便说掐就掐,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当、还当是什么暧昧痕迹呢。 算来算去,小殿下只有乘坐定北侯府马车回府那段时间离开过自己的视线,高吉利不得不把凶手怀疑到某个人头上。 “以后出门,殿下可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呐。” 高吉利让人取来红花油,倒了两滴在掌心,一边替小殿下按揉淤青处,一面谆谆叮嘱。 现在不仅漂亮的女孩子独自出门危险,漂亮的男孩子也很危险啊,尤其是他的乖乖小殿下这种拔尖漂亮的男孩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6 穆允不适的皱了皱眉,方才泡澡时不觉得,此刻由高吉利用药油一揉,当真是淤痛得厉害。 “殿下这淤青究竟……” 见乖乖小殿下似乎很生气的模样,高吉利猜测多半和这伤有关,就想趁机刺探一二内情。 穆允立刻炸毛小猫般恶狠狠瞪了自己的大棉袄一眼:“不许再问。” 因为……实在太丢脸了。 他竟然回回都被拿捏住这处,毫无反击之力。虽然他也并不是很想反击吧,可今日马车卧榻上卫昭那明显失控的暴力一掐,多少让他有些害怕。 他的师父,穆朝最年轻的将神,从来都是冷静睿智的,为何会用那种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恐怖眼神看着他? 是因为记恨三年前的旧怨,记恨他昨夜咬伤了他手臂? 还是因为,他一次次玩过火的“引诱”与试探,终于触怒了他的底线……可是不主动出击,他更不会搭理他,更要被别人给抢走了。 少年趴在窗沿上,患得患失的想着心事,渐渐倒忘了腰侧的淤痛,只是心里的失落感越来越强。想到最后,连“便宜大哥倒霉了”这件喜事都不能让他开心起来了。 …… 深夜,紫霞观。 滋滋燃烧的火杖将整座道观都映得灯火通明,观中所有道士都被驱逐到了正殿前接受盘问。 “侯爷,他们没有撒谎,那李天师的住所的确已经荒废很久了,但我们在李天师以前打坐念经的丹房内发现了一间暗室。” 卫昭随亲兵过来时,赵龙正指挥着将士清理暗室入口处悬挂的密密蛛网。 开启暗室的机关设在炼丹炉上,若不仔细观察,外人几乎是不可能发现的。方才一个将士在检查丹炉时无意撞到了炉上用来排烟的兽头,才误打误撞开启了机关。 暗室就建在靠近丹炉的北墙后。 卫昭从亲兵手里接过火把,亲自入内查探,赵龙等人紧跟其后。穿过墙,首先是一条黑漆漆的暗道,因为久无人使用,空气里溢满尘螨与腐朽气息。暗道很长,卫昭猜测它连接的应该是山腹深处的某地,因为丹房是依山而建的。 暗道两侧的石壁上嵌着许多盏废弃掉的油灯,有的灯罩碎裂,有的因年深日久灯油变成了诡异的黑色,想来以前都是可以用来照明的。 行了大约半柱香时间后,众人终于走到暗道尽头,等看清眼前景象,都大吃一惊。 暗道所连接的并非什么密室,而是一整排建在山腹深处的石牢,足有数十间,每间牢房都是三面石壁,一面铁栅。卫昭手持火把,一间间寻过去,终于在其中一间发现了使用过的痕迹。 那是位于最里面的一间石牢,与其他牢房不同,这间石牢四面都是石壁,只在顶部留了一个小洞做通气口,牢门也是最结实的石门,显然被囚在里面的人武功高强。 推开牢门,首先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石牢内一片狼藉,地上有打碎的饭菜、有翻倒的蜡烛烛台,还有未清理干净的暗红血迹和铺得乱七八糟的稻草。正对着牢门的那面墙上挂满各式刑具,每样刑具都是暗红色的,显然饱食鲜血。 最吸引卫昭目光的则是其中一面石墙上镶嵌的一把巨大铁锁。身为习武之人,卫昭一眼就认出,那不是普通的锁,而是专用来锁大盗的千机锁,据传为鲁班后人打制,就是如今江湖上也早已失传,没想到竟会在此地出现。 铁锁所在的墙面上,还有很多带血的抓痕,显然是被囚在此处的人留下的。 “当时被李天师带回的那个少年,确定是跟着李天师住在这丹房内?” 卫昭隐隐觉得,事情恐怕要比自己预判的更为复杂。 亲兵答道:“没错,说是因为每月十五前后那几日李天师都要在丹房闭关修行,便索性将那少年也安排在了丹房与自己同住,好随时为他讲道。” 至于是如何同住的,答案简直昭然若揭。 谁能料到,曾经被百姓们奉若神明的皇家道观,竟是这样一处藏污纳垢的地方。 卫昭压下胸中翻滚的怒火,于是问:“淳于傀那边如何了?” 想知道李天师为何要将一个可能是谛听杀手的少年带回观中囚禁折磨,那少年如今是死是活,身在何处,恐怕也只有这位昔日李天师的爱徒能为他解答了。 …… “母后不必忧思过重,当日寻这软甲时,咱们都是委托旁人行事,并未与高昌国商人正面接触过。就算父皇真要查,也查不到母后头上的。” 夜色已深,大皇子穆珏特意以侍病的理由留在了宫中,此刻正坐在榻前温声宽慰着纪皇后。 纪皇后反握住儿子的手,不甘摇头:“母后不是担心自己,母后是担心你。咱们母子筹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现在又……你自幼身子骨弱,已经比其他兄弟矮了一截,若再无卫昭这样的得力武将势力做支持,日后拿什么与你的兄弟们争夺储君之位?” 穆珏暗暗攥紧袖口,面上却温润从容,不露声色的道:“母后放心,就算没有那件金丝软甲,儿臣也会有其他办法的。” 纪皇后察他神色笃定,似有良策在心,奇道:“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卫昭为人清冷寡欲,其他东西,恐怕很难打动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7 “还不确定能不能成,等有了好消息,儿臣再仔细禀于母后知晓。” 纪皇后知他行事素来谨慎,没有七八分把握是绝不会贸然去做的,便道:“好,母后等你好消息。” 出了凤仪宫,穆珏便问管事:“你查到的消息……当真属实?” 管事忙答:“千真万确。那永安伯府和安平郡王府的两位如夫人的确是领着自己儿子去给卫老夫人相看的。” “卫侯在那事上,似有些特殊癖好……” 第31章赶早朝 昌平帝只给了皇子们半日的休息时间,第二日,该上朝的还得按时上朝,该读书的还得准时到文瑛殿报道。 高吉利一早醒来,就听家将说小殿下后半夜又趴在窗沿上看星星。对于小殿下新近突然迷恋上的这个派遣苦闷的方式,高吉利实在是打心眼里不看好。 因为看星星就意味着要晚睡,晚睡就意味着第二天起不来,第二天起不来的后果就是……早朝要迟到。 听听,多么恶性的循环。 虽然早朝上迟到对小殿下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甚至连高吉利自己都觉得如果哪天小殿下肯按时上早朝了,那一定是小殿下吃错药了或脑子坏了,可同是迟到,迟到一刻钟和迟到半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迟到一刻还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比如步撵坏了呀,半道突然闹肚子呀,走到一半突然发现把入宫令牌忘府里了呀。 可迟到一个时辰,除了睡过了,就很难让人相信有其他理由了。 高吉利领着一干内侍立在书阁外,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根据家将昨夜观察到的情况,小殿下至少趴在窗沿上看了两个时辰的星星,以此类推,小殿下今日补觉的时间只会比两个时辰多不会比两个时辰短。 这就意味着,小殿下如果还想赶上早朝的尾巴,陛下至少要拖朝一个时辰。 然而陛下并不是一个爱拖朝爱受虐的皇帝,等小殿下起床洗漱完再入宫,早朝是别想了,恐怕是恰好能赶上吃午膳。 在经过一系列逻辑严谨计算精确的推断后,身为此刻太子府众人的主心骨,高吉利迅速拿出最常用的应急措施:请假。 之所以选择这个应急措施,而不是其他的,是因为在推理过程中,高吉利也突然恍悟了小殿下昨夜苦闷的根源: 今日早朝,根本不是一次寻常的早朝,而是继定北侯回京之后,乖乖殿下和这位昔日仇敌第一次同台登朝。 那样的画面,光想想都很可怕,若他是乖乖殿下,他也会选择看星星到深夜,他也会选择一口气睡到中午,直接到羽林军吃午饭去。 有羽林军的地方才安全呐。 被选中去执行这次伟大任务的家将十分发愁:“可是高管家,今日请假,咱们要用什么理由呢?” 由于小殿下迟到的频次实在太过频繁,什么感冒发烧头疼脑热这种理由已经快用烂了,家将自己都有些不好启齿。 “笨!”在这方面高吉利却堪称天才:“你就说昨日殿下回府时被刁民围攻,受了极大的惊吓,还把脚崴了,现在脚肿得根本走不成路。” 这样既狠狠参了刁民们一本,又能顺便避开有定北侯的早朝,简直完美。 “是!” 家将满眼写着崇拜,刚要转身离开,不料书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少年面如美玉,身穿一袭金丝绯袍从阁内走了出来,腰间还妥帖的挂了两块令牌,瞧上去星眸雪亮,精神抖擞,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少年人的朝气,一点都不像是数了大半夜星星的模样。 由于剧情发展严重偏离了预想,高吉利茫然:“殿下这是……?” 穆允投以一记责怪的眼神:“你明知孤今日要上早朝,怎么也不知早些来唤孤起床,让人备马吧,轿子太慢,恐怕要误时辰。” “哼!” 太子殿下满脸写着不高兴。他的大棉袄啊,总是在关键时刻给他拖后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 ??? 高吉利听得瞠目结舌,有些怀疑自己以前伺候的都是个假殿下。 “好了,不必自责了,下不为例。” 在义正言辞的教训完自己“不称职”还不知长进的大棉袄之后,太子殿下一整衣袍,先往府门方向去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8 高吉利使劲儿摇了摇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问一旁的家将:“刚刚,殿下说……” “说让您老以后记得叫他上朝。”家将一针见血的总结着重点。 高吉利:!!!!! 他的乖乖小殿下,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啊。 而且,现在距早朝明明还有半个多时辰呢,坐轿子完全来得及,乖乖小殿下为何非要骑马啊。昨日不是刚扭着脚吗。 …… 从太子府到宫门口,要先穿过闹市,再拐进朱雀大道上。 此时正是上朝的高峰期,从闹市口一眼望去,街道上全是朱红紫绿赶着去上朝的官员和轿子,比赶集都热闹。而当过往官员不经意掀开轿帘,看到那个在街上策马而行的绯袍少年时,也都不约而同的用力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看到了一个假太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嗯,小太子一定是要作妖。 这是官员们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二皇子穆骁恰好也夹在早高峰里,与喜欢阴谋论的官员们不同,他在看到策马而行的穆允时,第一反应则是: 瞧瞧,多特么会出风头。 不就按时上了回朝吗?有什么可炫耀的? 就你有红袍子,就你会骑马。 有本事你特么明天也别迟到。 “殿下有事?” 行到闹市与朱雀大道交口时,随行家将讶然不解的望着突然勒马停下的小殿下。 穆允翻身下马,迅速把缰绳把家将手里一塞,道:“你们直接去宫门口等孤。” 家将:??? 然而,不能他们开口询问,他们乖乖小殿下便风一般朝来时的某个方向飞奔而去。家将们齐齐回头望去,首先于熙攘的街道中看到了一辆阔气华丽的大马车,继而就看见了马车上亮眼的定北侯府标记。 家将:“……” 家将:“……” 家将:“……” 卫昭正靠坐在榻上翻一卷书,忽见马车毫无预兆停下,拧眉问:“何事?” 车夫和随行亲兵都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开口,少年已十分自来熟的爬上马车,推开车门,望着车内俊美高大人影,握紧小拳头,一脸兴奋的道:“是孤!孤又来蹭卫侯的马车了!” “卫侯的马车,实在是太漂亮太让人想坐了!” “孤真是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和卫侯的马车相遇!” “能坐着卫侯的马车去上朝,实在是太幸福了!” 卫昭:“……” 卫昭:“……” 卫昭:“……” 少年乌发微乱,玉白的小脸红扑扑的,额上面上都沁着热汗,显然是急速奔跑所致。 卫昭不得不先把手中书卷合上,微微倾身,目光幽沉的盯着某只明显又居心不良的小崽子,道:“殿下昨日刚崴了脚,今日便能满地跑了,恢复的倒挺快呀。” “孤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少年好像完全听不懂他字里行间的讽刺之意,一副找到知音找到共鸣的样子,愤愤感叹:“可现实无情的告诉孤,孤实在是太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卫昭挑眉:“嗯?” 少年于是解释:“今早孤本是骑马来上朝的,可就在刚刚行到闹市口时,孤的脚突然剧痛不止,好像被人生生锯断一样。孤实在骑不成马了,就想蹭辆车入宫,谁知来往官员嫌弃孤前朝太子身份,竟没有一个人肯搭载孤。” “就在孤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卫侯的马车出现了。孤当时就想,卫侯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孤的,所以才不顾脚伤一路跑了过来。” “卫侯一定不会丢下孤不管的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69 少年一边说,一边就要往榻上爬,乌亮亮的眼睛里还盛着一汪水汽,一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终于找到窝的可怜之态。 卫昭本打算直接把人提溜住丢出马车的,但触到少年最后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时,突然牵动一桩心事,愣是没伸出手。 “殿下要坐车可以,不过必须老实些,不准乱动。” 眼瞧着小崽子得寸进尺的蹭到了他身边,温软肌肤隔着轻纱衣料与他若有若无的相贴,又勾得人体内火起,卫昭身体一僵,拎起衣领把人丢到边上,淡淡警告。 “嗯!孤明白,孤不会给卫侯添乱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添了乱的太子殿下重重一点头,自己从,坐在边上乖乖看了起来。 卫昭见他果然老实许多,也没再多言,吩咐众人继续前行,自顾捡起书继续翻了起来。 可惜今日巧事似乎都赶到了一起。 没行多远,马车忽然再次毫无预兆的停下,亲兵隔着车帘道:“侯爷,大皇子府的马车车辕断了,大皇子在车外求见,问可否乘坐侯爷的马车一起上朝。” 正在“专注”翻书的穆允:??? 立刻就看不下去书的穆允:!!!! 在赶早朝这么紧急的时刻,如此合情合理的要求,听起来委实无法让人拒绝。 卫昭嘴角一勾,沉吟片刻,道:“请大皇子上车。” 他倒要瞧瞧,这一个两个的,到底都打的什么主意。 穆允:!!!!!!! “事出紧急,雨润多谢侯爷施以援手。” 车厢门被从外推开,伴着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大皇子穆珏的身影翩然出现。 穆允于是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打扮比平日都翠嫩的便宜大哥。 第32章共乘一车 穆允之所以觉得他便宜大哥格外翠嫩,是因为满朝皆知,大皇子穆珏素来以勤俭朴素为诸皇子表率,从不追求华服与名贵的珍宝器具,平日所穿衣裳都是最素淡最低调的颜色。可今日,他大哥竟然穿了件用极名贵的轻容纱制成的翠绿纱袍。 穆珏乍然看到车中的穆允,面上笑意亦一下子僵住,尤其在看到少年身上那件明显做工与用料都更为精美华贵的金丝绯袍时——那是只有储君才有资格穿的朝服。 “大哥看到孤,好像很不高兴啊。” 少年抬起眼皮,凉凉的,皮笑肉不笑的道。 太子为何会与卫昭共乘一车?卫昭……怎会同意?穆珏压下心底翻出的惊骇,迅速恢复从容之色,低下头,恭施一礼:“臣岂敢。臣见过太子殿下。起先不知殿下也在马车里,是臣失礼了。” 他位居诸皇子之首,是被昌平帝特赦的可以在太子面前不必行大礼的,此刻却一口一个臣,姿态要多谦卑有多谦卑。任何一个有心人看了,都会替光风霁月品行端正的大皇子感到愤懑和不公,并谴责一番那个前朝太子是如何如何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虽然早见惯了便宜大哥这副惺惺作态的白莲花模样,穆允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泛起一阵厌恶,冷冷一挑嘴角,道:“大哥不必多礼。若教旁人看了,还当孤以幼欺长呢。” 哼,某人想装白莲花,他偏要给他拆台。 然而事实证明,他便宜大哥的白莲道行要比他想象还要深厚。 “殿下真是说笑。”皇长子先是惊讶,继而愈发谦卑的道:“殿下是君,臣是臣,臣在君面前,岂能有一丝不敬。臣只是遵守祖宗家法而已,断不敢冒犯殿下。” “哦。” 太子殿下手撕白莲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如今是私下里,大哥何必时时把什么祖宗家法挂在嘴边,若真按照祖宗家法,臣见到君,是不是还得行跪拜之礼?” 穆珏温润从容的面色果然再次一僵。 “所以,咱们既然做不到完全遵循祖宗家法,就别老提了,这对祖宗也有点大不敬吧。” 扳回一局的太子殿下心情格外舒爽。 穆珏勉强维持笑意:“是……臣,谨记殿下教诲。” 说完之后,他又转脸朝卫昭见礼,俊秀的面上泛起丝红晕,神色有些赧然的道:“雨润见过卫侯,方才在殿下面前失言,让卫侯见笑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0 ” 卫昭点头回礼,只道无妨。 马车里空间虽大,但榻却只有一张,坐两个人刚刚好,坐三个人就显得有些挤了。出于礼节,卫昭欲把榻让出来给这位大皇子,自己坐到下首席上去,两个声音却同时道:“不可!” 一个是谦虚的大皇子本人。 另一个则是…… 卫昭挑眉,望向一边又不老实的小崽子。 “咳。” 见两道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太子殿下十分淡定的清了清嗓子,道:“这卧榻靠窗,孤的大哥体弱,是吹不得风的,还是坐在下面席上更为妥当。孤说的对吗,大哥?” 穆珏藏在袖里的手暗暗捏紧,强笑道:“殿下所言极是。” 长案与席都摆在侧边,是卫昭用来处理军务的地方,笔墨纸砚等物一应俱全。穆珏自在长案后翩然落座,抬眼看到卫昭手中所持书卷,突然眼睛一亮,笑问:“卫侯看的可是前朝栖霞客所著的蜀中游记?” 卫昭点头:“大皇子也对这书感兴趣?” “嗯。”穆珏似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不怕卫侯笑话,雨润因身体缘故,长这么大,从未看过除西南府与帝京城以外的风光,心中委实向往栖霞大夫笔下所描绘的那些秀丽山水与人文景观。” “栖霞大夫所著游记,文字鲜活有趣,尤其是对各地历史掌故的记载,比许多地方志都详实清晰,雨润也甚是喜爱。可惜后来从西南府北上时,不慎丢失了整册,待侯爷看完,可否将此书借给雨润一阅?” 表面上在看书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的太子殿下在听到便宜大哥和卫昭讨论书时就已经很不爽了,一听这话,立刻就炸毛了。 “不行!” “这书孤已经借了!” “大哥想看,为何不到翰林院找去,翰林院可收藏着很多这种前朝本子。” “大哥一向宽厚大度,总不至于连本书也和孤抢吧。” 卫昭眼角抽了抽。 虽然某只小崽子戏有点过多了,可这本书是他的母亲卫夫人生前爱看的,上面还有很多卫夫人亲手做的笔记,卫昭的确是不愿借给任何人的,便也乐得顺势下坡,歉意笑道:“大皇子若急看,不如臣派个人去翰林院取趟?” “不、不必了。” “如此小事,怎好麻烦侯爷。” 穆珏是打算作罢了,可已经被点炸的太子殿下又抑制不住的想找人不痛快了。 “大哥今日穿的衣服颜色好鲜艳啊。” “大哥不是崇尚节俭,只穿素色衣裳吗,今日怎么爱华服了?” “这衣料用的是江南府上贡的轻容纱吧,听说成纱率极低,要数百名女工同时劳作,一月才能织出寥寥几匹,大哥可要珍惜啊。” “诶,大哥今日的唇色似乎也比往日鲜艳,莫非是涂了丹?” “……” “……” “……” 穆珏几乎要压制不住眼底狰狞恨意,深吸一口气,道:“臣的衣裳,只是随意搭配而已,请殿下慎言。” 少年一脸无辜:“孤只是实话实说,大哥为何如此激动。” 卫昭起初还没注意到,经某只小崽子一搅和,才突然意识到,大皇子穆珏今日的穿着与往日似乎的确有些不同。不仅唇上涂了丹,面上似还敷了粉,纱袍上也散发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联想起方才与他交谈时穆珏刻意流露出的羞赧之态,卫昭不觉皱了皱眉,面容有些扭曲。 …… 未到卯时,宫门还没打开,所有等待上朝的官员都按品阶立在文德门前的广场上,三三两两交谈着,有的在讨论早餐,有的在讨论孩子课业,有的则在抱怨家中夫人如何不讲理,更有无聊的,在吹嘘昨夜自己打死了几只蚊子。 当定北侯府的马车慢慢驶近时,众人只是远远的用眼神表达了一下敬畏之心,并未过多关注。但当众人看到太子和大皇子穆珏一前一后从定北侯府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几乎一起失声,并更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什么情况? 大皇子和定北侯共乘一车也就算了,太子和定北侯共乘一车是怎么回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1 大早上的就这么劲爆,真的好吗? 不少想象力丰富的大臣立刻在脑海里脑补出一场大戏,试图还原事情真相。 嗯,一定是这样的,今日早朝路上,坐在马车里的定北侯无意看到了前方策马而行的太子,狭路相逢,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定北侯于是假意邀太子乘车同行,真实目的其实是报复,是谋害,是暗杀,但定北侯来不及施行计划,就又邂逅了马车出现故障、请求搭个顺风车的大皇子穆珏(他们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有大皇子在旁,定北侯自然不好再公然报复小太子,于是,三人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同乘一车,来到了宫门口。 嗯,逻辑严谨,无懈可击。 光风霁月的大皇子,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依靠自己美好的品德救了臭名昭著的小太子一命,真是既感人又令人钦佩。 难怪朝中近日都在传大皇子要拜定北侯为师,看来真是确有其事啊。定北侯的马车,那是谁想蹭就能蹭的吗?也就大皇子这位未来的准徒儿才有此殊荣吧。 尤其是武帝朝的老臣,甚至在心里有些恶意的想,要是今日大皇子的马车没有坏,大皇子没有搭乘定北侯的马车该多好,说不准此刻小太子已经呜呼哀哉了,说不准下朝之后,他们期待已久的新任储君就诞生了。 而百官之中,最堵心的当属以长宁王为首的那群老宗亲们,他们今日本打算联合起来,在早朝前给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太子穆允最后施一次压,若小太子还不打算乖乖听话,他们便决定在早朝上正式向昌平帝提出:由宗亲们将太子带到宗祠,管教一月。 这是武帝临终前亲口所说,并写入遗诏的,昌平帝无权拒绝。而且宗亲们也想不出昌平帝拒绝的理由。 皇帝这个叔父表面功夫虽然做得不错,可心里恐怕和那些老臣一样,巴不得小太子这个武帝血脉尽快从世上消失吧。 由他们老宗亲出面代为管教,皇帝何乐而不为。 他们实在无法忍受小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玩火自焚,说不定哪天就将他们一道儿给焚了。 事情预想的很好,可他们万万没料到,小太子竟然坐着定北侯的马车来了。卫昭如今主持着朝中军政大事,手握北疆三十万大军,为人刚冷无情,铁面无私,即使是他们这帮老宗亲,也是万万不敢轻易得罪的。 何况太子刚咬伤了卫昭,与百官们一样,老宗亲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是卫昭想挟私报复太子,才故意把太子“请”上马车的。现在卫昭对小太子的恨意正深,鸡贼并善于明哲保身的老宗亲可不想让卫昭想起是他们这群老宗亲在背后捧着武帝遗诏为小太子撑腰,万一卫昭一个不爽报复到他们身上怎么办。 只要不触及到储君之位,小太子自己惹得祸,还是让他自己去受着吧。 “你,立刻去给本皇子查查,大皇子为何会出现在定北侯的马车里。” 另一边,刚下轿子就看到这辣眼一幕的二皇子穆骁,整个人都散发出了酸味儿。什么拜师,什么收徒,呵,他英明神武的偶像战神,怎么会看上他大哥那朵手无缚鸡之力的盛世小白莲,就算真要收徒,也该收他才对。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事一定有内情。 还有,瞧瞧他大哥今日穿的那叫个什么样子,翠绿翠绿的,像根葱似的,简直比穆允的红袍子还扎眼。 “另外,你再仔细查查,大皇子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么?” 柠檬味儿爆表的二皇子恶狠狠吩咐,他就不信,揪不住这白莲花圣父的小辫子。 …… 伴着三声鞭响,宫门大开,文武百官及诸皇子按次序鱼贯进入承清殿。 按惯例,文官之首立着王丞相与内阁之首卫闳,武官之首则立着如今总领军政大事的定北侯卫昭。 “殿、殿下?” 负责检查百官站位的礼部官员无比惊讶的望着武官之首多出来的那个绯袍少年。自定北侯回朝,武官之首就仅有定北侯一人的位置,还从没有第二人敢站在旁边。早朝站位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即使身为储君,太子也没资格任意选位,说轻了叫不遵守纪律,说重了那就是藐视天威。 礼部官员有心提醒一下小太子站错了位,结果刚开口,就收到了少年饱含威胁的一记眼刀,仿佛在说:“你敢多管闲事你就死定了!” 刚上班就遭遇滑铁卢的礼部官员:“……” 昌平帝端坐在龙椅上,当看到立在武官之首的绯袍少年时,首先想到的不是站位问题,而是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他的太子,竟然按时来上朝了? 第33章狼群效应 前辈们用血和泪的教训告诉这些礼部官员们,此刻与小太子发生冲突,对他们,甚至对他们整个部门都是没好处的。 三年前他们的前任上司张尚书不就是一个生动的反面教材么。 早朝上议事议得好好的,张尚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正义感,非要请求昌平帝严惩又一次迟到的小太子,以正纲纪。作为家中独子,家庭人口简单的张尚书显然不知道管教别人家孩子和管教自己家孩子的区别。那时候陛下初登大宝,正是收拢人心的时候,作为叔叔,怎能真的严惩刚经历丧父之痛的便宜侄儿,最后也只是象征性的罚小太子抄了两遍早朝纪要而已。 小太子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他们的倒霉蛋上司张尚书就很惨了。 三天两头的被小太子堵在宫门口喝茶谈心,上朝时但凡有一点衣冠不整或状态不佳,都要被小太子挑错找茬儿,各种冷嘲热讽。心力交瘁的张尚书实在受不了了,年纪轻轻的便上书皇帝,请求回家乡做个七品小县令,为民服务。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2 听说直到现在,在家乡勤勤恳恳种红薯的张尚书还会隔三差五的收到来自太子府的亲切问候,别提多凄惨了。 “陛下您看……?” 机智的礼部官员最终选择求助亲爱的陛下。 昌平帝此刻的心情却像看到在模拟考试中一直考倒数的孩子突然考了全班第一一样,完完全全一个欣慰老父亲。 和孩子考全班第一这种喜事相比,孩子站在哪儿听课很重要吗? 不仅不重要,甚至可以说不值一提。左右他的太子是整个大殿里除了他这个皇帝以外,身份最尊贵的那个了。昌平帝甚至在认真考虑,若他的太子以后都能按时来听课上早朝,他是不是要赐给他一个自由选择座位的权利。 毕竟,他不仅是皇帝,更是家长。在家长眼里,还有什么事能比孩子的学习成绩更重要呢? 望着精神抖擞的站在卫昭旁边的绯袍少年,昌平帝脑海里浮现出了昔日在书里看到过的一个词——狼群效应。 这个词的大致意思是说,把小羊丢到会吃羊的狼群里,要比把小羊放在温暖的羊窝里更能提高小羊的存活率,而且,在狼群里长大的小羊,往往要比正常环境里长大的小羊更健壮。这是因为来自天敌的“激励”,更容易激发小羊的生存欲。 在昌平帝看来,卫昭就是那个狼群,他的太子就是那头小羊。呵呵,这才是两人同时上朝的第一天呀,因为狼群的存在,小羊都不敢迟到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小羊是不是就该提前到了呀。 方才还准备让太子自由选择座位的昌平帝瞬间改了主意。 “不必了。今后早朝,太子都站在定北侯旁边。” 自以为掌握了某种丛林生存法则,并将这个法则完美运用到了孩子教育问题上的昌平帝,神秘一笑,不掩骄傲的宣布。 百官们:?? 还在巴巴期待亲爱的陛下拨乱反正、主持超纲的礼部官员:??? “陛下这招高明啊。” 一名武帝朝的老臣第一时间解读皇帝陛下的策略:“今日太子站在定北侯身边,应当只是个偶然,陛下却迅速抓住这个偶然,使其成为必然。呵呵,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陛下终于要对小太子下手了啊。” “没错!”另一老臣激动附和:“把太子搁在定北侯身边,就等于把太子放在了刀刃上,开刃的刀,可随时都可能伤人呐。定北侯素来雷厉风行,行事霸道,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沙子,若小太子有什么把柄落在定北侯手里,呵呵,后果可想而知。清平兄,你我昨夜新拟的那封废储的折子,看来很快就有机会递上去咯。” 一时间,众武帝朝老臣都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个类似于热泪盈眶的眼神,愈发崇拜的望着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虽然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对于臣子们的反应,昌平帝还是很高兴的,昌平帝一高兴,就又做了一个愉快的决定:以后由定北侯卫昭负责监督诸皇子在早朝上的纪律问题。诸皇子包括太子在内,若有违反纪律的,直接交由定北侯全权制定惩罚措施。 这次朝臣们一下子秒懂了。现在有资格上朝的皇子一共就四个,太子、大皇子穆珏、二皇子穆骁、三皇子穆寒。大皇子自不必说,那是出了名的严于律己,二皇子虽然性情鲁莽了些,但由于表现欲比较强,对于上早朝这件能在亲爱的父皇面前怒刷存在感的事表现的比大皇子更积极更踊跃,发言次数也是最多的。而沉默寡言的三皇子完全就是一个标准背景板式的存在,你想找出他身上有什么闪光点或过人之处,对不起,没有。但你要想在他身上挑出什么错处,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综合下来,诸皇子里唯一并且经常违反早朝纪律的其实只有小太子一个。陛下表面上让定北侯监督诸皇子的纪律问题,其实就是监督小太子的纪律问题,之所以把其他三位皇子也拉出来陪跑,不过是给小太子留两分颜面而已。 更重要的是,高明的陛下还把处罚权也交到了定北侯手里。听说定北侯练兵是出了名的铁血冷酷,呵呵,练小太子,可以说十分令人期待了。 “儿臣遵命。” “儿臣遵命。” “儿臣遵命。”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依次出列响应。只有立在最前面的绯袍少年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皮,毫无反应。 昌平帝对此并不介意,试想,哪头小羊愿意被家长丢进狼群里呢,不哭不闹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开开心心的跑过来谢你?有点小脾气也正常。 但昌平帝怕卫昭介意,于是开口打圆场:“朕的这几个皇子,性格各异,有的爱说话,有的不爱说话。以后就麻烦爱卿替朕费心管教了。” “陛下如此信任臣,是臣的荣幸,臣岂敢言累。臣相信,各位皇子殿下皆是人中龙凤,即使没有臣监督,也一样知礼守礼,进退有度。” 卫昭一笑,声音永远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因为太子的失礼行为而不悦或不满。 按理有臣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夸奖自己的孩子们,昌平帝应该是骄傲自豪的,若时机合适,还可以趁机再炫一把娃,可由于娃娃堆里有一个显然并不怎么知礼守礼的淘气包太子在,昌平帝就有点心虚。 还有,刚刚他的太子忽然朝他投来一记愤怒的小眼神是怎么回事? 是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父皇丢到了狼群里?以后再也不能睡懒觉了?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 这一次,父皇是绝对不能心软的。 昌平帝在心里坚定的告诉自己,并回以太子一记警告的眼神。以后你要是再敢迟到早退,可连父皇也帮不了你了。 穆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3 哼! 他根本不是害怕被丢到狼群里好吗,他只是想当唯一被丢进去的那头羊而已! 他便宜父皇的脑回路是被狗吃了吗! 为什么要无脑热的把他和他那群便宜兄弟捆绑在一起! 哼哼哼哼哼! “殿下,你的笏板拿反了。” 太子殿下愤怒的快要爆炸时,一道凉凉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 穆允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笏板,顿时:!!!! 昌平帝在龙椅上看到这一幕,十分欣慰的道:“有卫侯的严厉教导,朕相信,诸皇子一定能更熟知早朝礼仪的。” “陛下!” 眼瞧着事情发展越来越偏离原来的预想,作为宗亲之首的老长宁王忍不住出列发声:“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将对太子殿下监督与管教之权交给臣等宗亲。” 老长宁王倒不是真想管小太子迟到早退的破事儿,而是觉得皇帝把小太子交给卫昭管教,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他甚至阴谋论的怀疑,皇帝是故意要用此举来威慑他们。 瞧,朕都已经把武帝血脉攥在手里了,你们这群武帝血脉的拥泵者还拿什么与朕较量。到时卫昭随便找个理由把小太子整治掉,皇帝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废储了。 以前皇帝未必没打过找个主意,但小太子性情乖张,朝中根本没人敢管。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卫昭回来了,就是再凶再厉害的狼崽子,到了这位冷面杀神面前也得乖乖就范。两年前被苏家送往北疆立功的苏玉麟不久险些被卫昭打断两条腿吗? “定北侯可以监督其他皇子,但太子,最好还是交给臣等吧。”长宁王语气很强硬:“这是武帝爷在遗诏里明明白白写下的,臣等不敢不遵。” 昌平帝一早上的好心情,顿时被老长宁王的葫芦脸破坏的干干净净。 管教? 他的太子,还用得着旁人来管教?当他这个皇帝是摆设吗? 一个两个的都来凑热闹,万一吓得太子以后都不敢来上早朝了怎么办? 俗话说相由心生,就他王叔这种尖酸刻薄的长相,昌平帝一点也不觉得他会用什么温和手段来管教他的太子。 可作为一个有修养的皇帝,昌平帝不能正面和自己的王叔刚,只是轻轻皱眉,表示不满:“君无戏言,王叔现在突然提起此事,是要朕出尔反尔么?” 不等长宁王作出回应,昌平帝就坚定的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朕也要面子呐。” “何况,朕现在已经把监督太子的责任全权交给了定北侯,王叔若要插手,跟朕说也不管用,不如跟定北侯打个商量?” 长宁王:“……” 长宁王:“……” 长宁王:“……” 虽然很不满皇帝的甩锅行为,但和与卫昭正面相刚相比,有些事,他更愿意徐徐图之。 左右小太子在朝中孤立无援,再怎么不识好歹,也是离不开他们这群老宗亲的。等到小太子被卫昭整治的狠了,还不得乖乖来乞求他们的庇护?呵,现在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 散完朝,卫昭单独留下来向昌平帝禀报紫霞观之事。 听闻那李天师竟在丹房里私设暗狱,昌平帝亦惊怒不已:“堂堂一个先帝敕封的皇家道观,竟如此藏污纳垢,若让百姓知晓,皇家威严何存!依你看,被李天师囚禁在石牢里虐待的究竟是何人,当真的是那个后背有谛听图腾的少年么?” “李天师,为何要无缘无故的虐待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如今可还活着?” “如果那个孩子已经……”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如果那个神秘少年已经被李天师虐待致死,那好不容易才追查到的关于谛听的线索也就断了。 卫昭道:“臣判断,那少年应该还存活于世。” “因为石牢和丹房里并没有发现尸骨踪迹。而且据观中道士讲,只有每月十五前后,李天师才会将那少年带回观里。” “三年前叛军攻城,李天师月初便被武帝传召入宫,直至在城楼上被乱军射死,都没有再回过观里。之后观中道士也再未见过那少年踪迹。所以臣揣测,在李天师死后,那少年便与他脱离了联系。”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4 “对了,臣还在那座石牢里发现了此物。” 卫昭将一块沾染着暗红血迹的衣料递到御案之上。昌平帝只扫了一眼,便大惊失色:“这是……宫中之物?” “没错,这是宫里才会有的一种贡缎。李天师一个道士,断然不会用这种名贵的布料来缝制衣袍的。” “那就只能是那个少年了。”昌平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年谛听的杀手都是从幼年起便被关在宫中秘密训练的,身上穿着贡缎缝制的衣袍并不奇怪。这个发现,几乎是印证了那个少年谛听杀手的身份。 卫昭:“臣已加派人手去追查淳于傀下落,恐怕也只有此人,才能解开当年的秘密了。” 昌平帝点头:“这段时间辛苦卿了。朕也会命宗律庭秘密查寻当年宫中所有贡缎与文殊兰的流向,兴许亦能获得一二线索。” …… 二皇子府,穆骁听到手下汇报的消息,整个人不仅酸,而且震惊了。 “大皇子昨日午后去定北侯府拜访了卫老夫人,受到了卫老夫人的热情款待……” “听说卫老夫人最近有意在京中贵族少年里为定北侯择一房中人,永安伯府和安平郡王府的两位如夫人都带着各自的庶子去给卫老夫人相看了……” “不过卫老夫人似乎都没看中,说是嫌那两位公子都长得不够漂亮……” “大皇子从定北侯府出来后,就去城中最有名的一家成衣店买下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翡翠纱衣。” “今早大皇子的马车不知何故坏了,恰好定北侯府的马车经过,大皇子就主动请求搭载定北侯府的马车,与定北侯同行……” 将这些零碎的信息按时间线拼凑起来之后,穆骁迅速脑补出这样一个事实:卫老夫人最近在给卫昭相看房中人,他大哥去拜访了卫老夫人,卫老夫人热情招待了他大哥,然后就曾经沧海难为水,再也看不上其他人了。 获得卫老夫人认证的他大哥,迅速就给置办了一套鲜亮的衣裳,涂了丹敷了粉,以马车坏了为借口成功登上了定北侯府的马车。 与……与他偶像战神幽会? 所以,特么的他大哥竟然跟他偶像战神有一腿?! 第34章春日游 接下来几日,脑补帝穆骁更加笃信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他向来用勤俭节约来标榜自己的大哥,又接连从那家名为“锦绣坊”的成衣店买了数套价值不菲的华服,鹅黄柳绿样样俱全,颜色无一例外的娇嫩。 为了随时掌握竞争对手动态,皇子们互相在彼此府里安插眼线已是国际惯例。作为热门选手之一,穆骁就在他大哥府里安插了两个,虽然一个是负责扫洒院子的,一个是负责在厨房烧火的,接触不到什么核心机密,但记录下他大哥平时都吃什么干什么了这种小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皇子今日用鲜花牛奶沐浴。” “大皇子今日命厨房做了美容养颜的红枣猪脚汤。” “大皇子今日临摹了卫侯字帖。” “大皇子今日用南塘香薰了衣裳。” “大皇子今日又去了定北侯府探望卫老夫人,但未见定北侯。” 瞧瞧,多深多重的心机。 攥着眼线偷偷传来的小纸条,穆骁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没有最婊,只有更婊。明明背地里又买衣裳又打扮,准备了全套勾引攻略,可到了定北侯府后却不直接行勾引之事,反而一心一意的去卫老夫人面前讨巧卖乖,呵呵,全国这么大,真是再也找不着第二个像他大哥这样会做人更会装婊的了。 “去查查,大皇子都给卫老夫人送了什么补品,然后……” 被圣母白莲大哥婊到的二皇子发了回狠:“然后照单子买双倍的量,以本皇子的名义送过去。” “是。” 管事连忙拿小本本记下,又道:“还有件事。大皇子今日命府中下人采购了帐篷、食材和炊具等物,似乎要到野外郊游。” “而且,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定北侯明日恰好休沐,也要到郊外的望乡楼去参加京中文人士子举办的一次手谈会。” “定北侯,似乎一直都很喜欢参加这类活动呢。” 那还真是够巧的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5 穆骁眼睛微微眯起,晃着条腿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也给本皇子备辆马车。” 他倒要看看,就他大哥那盛世小白莲样儿,能施展出多厉害的狐媚之术。 …… “陛下请看。” 承清殿内,内廷总管王福来将一张印着珍珑棋局的帖子递到御案上,满脸堆笑的道:“奴才打听过了,明日在望乡楼举办的这场手谈会,都是在京中游学的外地学子举办的,并无朝中人士,很适合交朋友。” “能交朋友就好。” 昌平帝满意的点点头。 自打实施狼群计划,这些时日,他的太子每天都在乖乖的按时上早朝,再没有迟到早退过,今日早朝甚至还提前到了一小会儿,这令他这个计划的制定者倍感欣慰。 所以昌平帝打算给他的太子一点特别的奖励。可奖励什么呢?珍宝玉器那类玩意儿他平日里是赏了不再赏的,太子府的私库恐怕都快盛不下了。兵器?宝马?他的太子似乎也不是很感兴趣。正犯愁之际,昌平帝想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和其他皇子外出必呼朋唤友的场面相比,他的太子总是独来独往,似乎很缺少朋友。身为长辈,他政务不忙时完全可以多带着他的太子到外面结交一些同龄朋友啊。顺便还能做一做太医提过的那个什么心理疏导。 而明日,恰好就不太忙。 昌平帝于是火速派了王福来去打探,明日京中都有什么热闹的集会,最好是人员组成简单、没有朝中人士参加的那种。 王福来也不负圣望的火速打探到了。 “学子好。等这些学子日后参加完科考,都是可以为国效力的栋梁之才,和他们交朋友,对太子很有好处。” 昌平帝立刻拍板把这件事定了下来:“你现在就去趟太子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就说朕明日要罢朝一日,带他去野外郊游交朋友。” 然后,昌平帝就像一个毫无带孩子经验、突然要带孩子出远门的新手父亲一样焦虑了起来。 “你给朕打听一下,到野外郊游都需要带什么东西?” “你去钦天监问问,明天天气状况如何。” “披风要备四件,朕和太子各两件,一件薄的,一件厚的。” “对了,郊游一定要穿轻薄漂亮的衣裳吧,你立刻去司衣局,让他们给太子赶制两件舒服休闲的春衫,颜色务必要活泼可爱,千万别死气沉沉的。” “你们都快给朕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 “郊游?交朋友?” 和昌平帝头脑发热的情况不同,听到便宜父皇要带自己去野外郊游交朋友,太子殿下的第一反应是,他父皇脑子有病。 “是啊,为了这次郊游,陛下可是准备了很久,还特意罢了明日的早朝。要知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可还从未因私事罢过朝呢。可见陛下心里是多么的在意殿下。” 王福来笑起来时,整张脸和气的宛如一只大包子。 “殿下放心,明日参加手谈会的,都是一些来京中游学的外地学子,背景清白,人员简单,都是切磋学问去的,绝无朝中人士。至于郊游要用的东西,陛下已经都替殿下备好了,明日殿下只需早早起来,到城门口等着陛下即可。” 毕竟只带了太子一个,而并未其他皇子,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昌平帝还是要低调行事,特意选了人流量大、不易惹人注意的城门口作为集合点。 “哦。” 太子殿下没什么兴趣的点了点头。 与和便宜父皇出去郊什么游相比,他还是更喜欢待在府里喝鲜榨果汁。 王福来又将两套衣裳交到高吉利手里:“这是陛下吩咐司衣局给殿下新赶制出来的春衣,轻盈柔软,最适合郊游穿了,明日一早你务必挑一身最合适的给殿下换上。” 把小殿下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向是高吉利眼中一个合格管家的标准,看着那两套鹅黄柳绿一套比一套鲜嫩养眼的衣裳,高管家有些控制不住的小兴奋:“王总管放心,奴才保证完成任务。” 因为对第二日的行程太过兴奋,昌平帝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次日天不亮就早早让内侍驱车到城门口等着自己的太子了。 “朕今日才知,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儿孙在膝,共享天伦之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携老带幼、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百姓们,昌平帝发自内心的感叹。随行内侍却有不解,陛下既然向往天伦之乐,为何不带其他几位皇子去郊游,反而只带太子呢?这个小太子,可是连龙胎都谋害过,严格来说,是破坏了陛下天伦之乐的。 一直到日上三竿,期望中的少年才姗姗来迟的出现在城门口。 因为是郊游所穿,司衣局赶制的两套春衫都是宽衣博带,以舒适为主,用料十分轻软,外面还罩着一层薄纱,走起路来轻盈若举,十分飘逸。 高吉利最终选了偏鹅黄色的那一套,因为他的小殿下肤白,穿鹅黄会更衬肤色。而事实也证明,高管家在别的方面虽然不见得有多大天分,但在打扮自己乖乖小殿下这方面,优秀的是无与伦比的。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6 来往行人遥遥望着日光下仿若仙童下凡的少年,无不侧目感叹,同样颜色咬人的衣裳,有的人穿了俗不可耐辣眼睛,有的人穿了,怎么就能这么好看。 昌平帝坐在马车里,也专注欣赏着他美玉般耀眼的太子,并在接太子上车那一刻特别骄傲的和围观人群对望了一番:看吧,这是朕的太子,你们都没有! “朕看这早市上有很多卖早点的,糖糕、油条、豆浆、包子,样样俱全,简直比宫里还齐全,太子可吃早餐了?” 到郊外还要一段时间,两人安静如鸡的坐在车里不免尴尬,为了活络气氛,昌平帝主动开口。 “嗯。” 然而,坐在对面的少年只是爱答不理的点了点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如既往的把他这个皇帝当空气。 “……” 还没掌握到与孩子沟通秘诀的昌平帝只能掀开车帘,望着外面感叹了一句:“今日天气不错啊。” 本来就怀疑父皇脑子有病的太子殿下,这下直接怀疑父皇脑子有坑了。 “高吉利!” 眼瞧着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郊外还没有到,太子殿下就忍不住的想闹脾气。 “嗳嗳!” 高大棉袄特别贴心捧着两罐果汁来到车前:“奴才带着呢,都是冰镇过的,殿下要喝西瓜汁还是芒果汁?” 穆允选择了最能降火的西瓜汁,等吸溜了两口,忽觉对面两道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不,具体的说,是黏在自己手里的西瓜汁身上,太子殿下立刻警惕的抬起头。 结果一抬头,就恰好看到便宜父皇饿狼一样的眼神。 “咳。” 昌平帝略尴尬的收回目光,暗示道:“太子喝的这种饮品,看起来很好喝啊。” 穆允:“……” 穆允立刻把果汁往怀里抱紧了一些。 昌平帝:“……” 隐隐察觉到自己终于找到和孩子沟通秘诀的昌平帝慈爱一笑:“太子愿意把果汁分给朕一些吗?” 穆允:!!!!!! …… “回二皇子,大皇子天不亮就出了城,现在恐怕已到郊外。” “回二皇子,奴才已派人打探了,大皇子到郊外后,果然转道去了望乡楼的手谈会。” 不小心睡过了头,此刻正坐在马车里疯狂赶路的穆骁听到属下禀报,简直要急得火烧眉毛,真是贪睡误事啊! 这么重要的一天,他特么怎么就能睡过了。 “快快快!再快一点!” 一连串犹如催命符的命令不断从马车里传出,偏偏今日天气好,不少百姓都要带着家中老小到野外春游烧烤,搞得路上交通十分拥挤。 “怎么了!怎么又不走了?!” 马车又一次戛然而止,让穆骁忍不住想咆哮。 管事战战兢兢道:“回、回主子,不是奴才不愿意走,实在是前面太堵了,全是车。” “废物!有车怎么了,有车你就不会挤吗!和他们干啊!” 急于去捉大哥奸的二皇子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 “是是。” 得了主子首肯,本就跋扈惯了的管事再也没有顾忌,直接一甩马鞭,擦着其他马车往前冲去。 于是,好不容易才从太子那里讨了点西瓜汁、正美滋滋品尝的昌平帝,莫名就遭遇了一场车震,一个不稳,西瓜汁一滴不剩的全洒到了衣袍上。 “去,给朕查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当街纵马!”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7 不仅失去了西瓜汁,还被人变相泼了一身西瓜汁的昌平帝龙颜大怒。 虽然给太子准备了两身衣袍,可他却只穿了一身,没带备用的。这副样子,教他还如何陪他的太子去交朋友。 第35章容如曜玉 卫昭在参加这类文人集会时从不用真实身份,他有一个化名——魏佑安。.魏是他亡母卫夫人的姓氏,佑安则是他表字。 众学子见他仪容修美,谈吐风雅,又兼见识广博,举止潇洒磊落,很快喜欢上这位自称来自燕地的“魏兄”,却无人能想到,这个做文士打扮、与他们惬意手谈的会是战功赫赫、威震北境、大穆朝最年轻的将神,定北侯卫昭。 但卫昭今日来参加手谈会的目的并非单纯为了享受棋逢对手的快感,而是因为他无意查到,参加此次集会的学子中有一人名叫淳于晏,河南洛阳人氏,与李天师的徒弟淳于傀出于同一族。 这些日子,他虽派出了大量人手去探查淳于傀下落,可淳于傀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让负责追踪的暗卫毫无头绪可查。淳于晏既和淳于傀出于一族,即使双方现在已无联络,顺着这条线索,也许能查到淳于傀早年的一些事迹,尤其是跟着李天师在紫霞观学艺那段时间。 依惯例,每轮手谈结束,都会有学子做东,在野外组织宴会,烤炙一些新鲜的食材和野味供大家食用,为下午的手谈会补充体力。 今日做东的恰好是淳于晏。 淳于氏在河南是望族,以镖行起家,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门大派,祖上还有人做过洛阳司马一职,在洛地经营多年,家境十分殷实。因而与其他来帝京游学的寒门学子不同,淳于晏在这群学子中是出了名膏粱子弟,闲暇时不仅凭着巨额财富与京中权贵多有交际,为人也出手阔绰,不吝锱铢,经常领着其他学子到勾栏酒舍里一掷千金。 卫昭也曾想过将淳于晏直接缉拿审问。可出乎意料,淳于晏虽只是在京中读书游学,淳于家族却派了十八名族中高手在暗中保护。淳于氏做镖行时,便以一手神鬼莫测的傀儡术闻名天下,在武林大会上还曾拔过头筹,卫昭派出的人在客栈与那十八名淳于族高手对峙数日,动了几次手,竟讨不到半分便宜,更别说近淳于晏的身了,卫昭无奈之下,才选择这种方式接近淳于晏。 卫昭仔细观察过,今日参加手谈会,淳于晏身边只带了三名高手,大约是因为参会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的缘故。若他能趁这个机会赢得对方信任,再设法与淳于晏近身接触,以一敌三将人拿住,至少是有八分胜算的。 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进行,只是卫昭没料到,在宴会即将开始时,出现了小小一个意外。 “魏兄魏兄,这就是我方才给你提起过的沐玉兄,棋路老辣,十分厉害,也接到了这次手谈会的邀请函,今日只因家中有事,才迟到了。” 卫昭新收获的小迷弟,一董姓学子正拉着一个人,向卫昭热情介绍。 卫昭望着一身柳绿纱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皇子穆珏,凤眸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眯。 “定——” 做士子打扮的穆珏微微惊讶的睁大眼,继而又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似的,改口道:“越地学子沐玉,见过魏兄。” 他人长的俊秀文弱,眉目清雅,一身柳绿纱衣穿在身上,虽为涂丹傅粉的面容增了不少侬丽之色,但行动间衣袂飘飘,裙带若举,颇有几分九歌中的湘君风范,倒的确像是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 席间其他学子纷纷赞叹:“好毓秀的人。” 连主持宴会的淳于晏都忍不住问:“沐玉,我来京这么久怎么从未见过你,不知你在何处读书?” 穆珏温尔一笑,道:“玉并未上学堂,现在借住在亲戚家,闭户自读而已,故而未有机会与淳于兄相交。” “无妨,京中风物繁华,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结交。” 淳于晏眼睛在穆珏身上滴溜溜打转,忽与众人促狭笑道:“这位沐玉小兄弟穿上这件翡翠纱衣,容色侬丽、弱柳扶风的模样,倒与我家卿卿有七八分相似。” 淳于晏口中的“卿卿”,是他在春风楼包养的一名小倌,席中不少学子都知道,听他一打趣,都哄然大笑起来。 穆珏虽不知内情,但也只“卿卿”多用来称呼房中人,被人当众如此取笑,面部不由有些发烫。 卫昭在心里叹了口气,好意提醒:“我观公子面色不佳,可是中了暑气?旁边有供休息的帐篷,不如沐公子先到帐篷里歇息片刻。我让人给公子送些吃食过去。” “不必。” 穆珏却迅速恢复常色,见卫昭身边恰好有一个空位,便道:“玉可否坐在魏兄旁边?” 卫昭默了一瞬,道:“公子自便。” 随即悄悄向隐在暗处的影卫打了个手势,让众人务必全力保护大皇子的安全。 董姓书生深表遗憾,原本,他是打算坐在这里和他崇拜的“魏兄”再讨教几招棋路的。但沐玉也是他新结交到的十分要好的朋友,在他看来,没必要因为一个坐位而伤了朋友之谊,于是欣然把坐位让出,自找了其他位置入席。 穆珏致谢,撩衣在卫昭旁边落座。 卫昭察觉到,在穆珏那件翡翠纱袍摆撩动间,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顺着空气钻入他鼻尖,并以不可逆之势迅速散入四肢百骸,教人无端生出股燥热感。 如此霸道又不显山不露水的香料,可不像是皇子府用来薰衣裳的。卫昭目光一深。 ……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8 “二皇子,奴才查问过了,今日望乡楼确确实实有手谈会,只不过咱们来得晚了点,现在上午的手谈会已经结束,学子们都在山上的帐篷里搞什么野炊呢,定北侯和大皇子估计也在。”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趟儿的二皇子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你想努力,老天爷却故意要和你作对。” “老二,你在这里干什么!” 然而现实无情的告诉二皇子,他今日的人生还可以更惨烈一些。 这像极了亲爱的父皇的威严声音是怎么回事? 不,一定是他耳聋了。 他今日是请了病假逃出来的,可他亲爱的父皇没有病啊,他亲爱的父皇此刻应该在正坐在承清殿里上早朝、听臣子们汇报工作啊。 “老二,你是聋了吗?” 望着背对着自己故意装死的二儿子,昌平帝很不满。 什么坏毛病。 以为做错了事,只靠逃避和死不认账就能蒙混过关吗? 要不是今日现场抓了回包。 呵呵,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子在外面如此威风呐。 “父、父皇?” 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的二皇子凄凄然转身,然后,第一眼就看了到他父皇衣襟上酣畅淋漓好大一片西瓜汁。 “这这这……”穆骁当时就怒了:“父皇快告诉儿臣,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干的,儿臣削了他!” 昌平帝身后一溜儿做家仆打扮的内侍都有些惨不忍睹的想捂上眼睛。 昌平帝冷笑:“二皇子好大的威风呐。” “连朕都比不上你威风大呐。” “二皇子府里的车夫车技是真好呐。” “只当个车夫真是屈才了呐,这等身手,不送到北疆冲锋陷阵真是可惜了了。” 在讽刺起人来,昌平帝的嘴皮子功夫也是不逊色御史台的任何一位御史的。 望着父皇衣襟上鲜红刺目的西瓜汁,再联想路上发生的惊魂飞车一幕,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的二皇子膝盖一软,噗通就跪趴下去:“父皇饶命啊!” “儿臣、儿臣真的不是故意要超车的。” 儿臣是急着捉奸啊。 “呵呵。” 昌平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脑子蠢笨的儿子:“不是故意超车?难道是别人逼着你超?难道那些百姓的马车都是自己坏掉的?难道朕的西瓜汁是自己打翻的?” “老二,脑袋长脖子上,是用来动的,不是用来看的,在撒谎之前,先过过你的脑子。” 尤其是想到那小半罐没喝到嘴里的西瓜汁,昌平帝简直火冒三丈。 人一火冒三丈,就容易翻旧账。 “昨日你不是让人入宫请了病假吗?怎么今日不在府中养病,反而跑到野外来撒泼?” “呵呵,老二,朕可以把你的行为理解为欺君么?” !!!!!!! 穆骁绝望挣扎:“父皇——” “好了,就你那脑子,想在朕面前玩心眼,还早着呢。” “今日你也别干其他事了,带着你那会冲锋陷阵的车夫,去道上,把百姓们被撞坏的马车一辆一辆给朕修好。” “若敢偷懒,朕决不轻饶。” 在打发掉脑子不灵光、一点都没有遗传自己优秀基因的二儿子之后,昌平帝回到亭子里,继续哄他闷闷不乐的太子:“太子就不要生朕的气了,等回宫以后,朕让他们榨十缸西瓜汁,全存放到太子府的冰窖里,够太子喝到过年,好不好?”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79 穆允:“……” 穆允已经完全不想搭理他脑子有坑的父皇。 鲜榨西瓜汁!鲜榨西瓜汁!西瓜汁只有鲜榨出来的才好喝好吗! “好了,朕已经命人打听过,现在学子们正在山上的帐篷里举行野宴,据此地并不远。朕这副模样,就不去给你丢人现眼了,朕让内侍带你过去。” 昌平帝唤来一名内侍,吩咐道:“你只把太子带到地方即可,不必跟着进去。” 否则,会影响他的太子交朋友的。 …… 宴会上,随着野味被一道道摆上来,淳于晏举杯道:“今日诸君难得相聚至此,实乃盛事,光吃宴实在无趣,不如咱们玩点新鲜的如何。” 他神秘一笑,拍了拍掌,不多时,只见两列容貌娇美的女子鱼贯而入,个个身段曼妙,眼含秋波。 “这些都是我的侍妾,今日带了来,特意为博诸君一乐。” 文人士子们聚会,席间唤美姬侍酒是常事。淳于晏再一拍掌,众女自行散开,各去寻中意的学子作陪。 卫昭姿容俊美,身量欣长,自然格外吸引众女目光,短短一瞬,已经三四名女子同时朝他盈盈走来。 卫昭:“……” 卫昭暗暗皱眉。 淳于晏一直密切观察着席中众人的情况,他是一个出手阔绰的人,也希望能凭借这种阔绰收买人心。见卫昭面对三女相邀竟毫无怜香惜玉之态,反而眼底含着一丝抗拒与厌恶,淳于晏便有些挑衅意味的高声问:“怎么?魏兄可是对在下的这些侍妾不满?” 和淳于晏有交往的学子都知道,淳于晏虽然豪爽大方,但却是一个好面子,十分不喜欢别人拂他脸面的人,席间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 “嗯?魏兄?” 淳于晏盯着卫昭,隐隐有发难倾向。 正这时,帐篷的门帘毫无预兆的被人掀开,一个少年身影翩翩走了进来。 少年容如曜玉,光彩照人,几乎令整个宴会厅为之失色。 卫昭望着娇嫩嫩从天而降的小狼崽子,嘴角一勾,道:“过来。” 第36章乖,喝了 只是被便宜父皇丢来交朋友、一进门就遇到熟人的太子殿下:??? “过来。” 卫昭低沉而温柔的重复。 霎时,所有学子的目光都在卫昭和那光彩照人的神秘少年之间来回逡巡。 淳于晏更是直接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满眼的惊艳与不可思议。 穆允乖乖走过去,垂下眼,先困惑的看了眼便宜师父,又警惕十足的看了眼竟然坐在师父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便宜大哥。 “坐下。” 卫昭语调更温柔。 穆允一愣:?? 今天是怎么了,他师父脑子也有坑?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脾气?连眼神都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而且…… 太子殿下迅速在便宜师父和便宜大哥之间逡巡了一圈,根本没有空位置,要他坐哪里。 哼! 就在太子殿下火冒三丈、认真考虑要不要把便宜大哥从座位上赶走的时候,卫昭拍了拍自己的腿,脉脉而温柔的道:“坐这里。”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0 穆允:??? 穆允:!!!!!!!! 师父是被下降头了吗? 便宜父皇到底把他丢到了哪里? 少年怔愣出神之际,一只手却已伸至他腰间,轻轻往下一揽……穆允惊讶睁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猝不及防跌进了一个温暖怀抱。 “我家这个醋意大,容不得别人。” “今日只能辜负淳于兄的好意了。” 低沉含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夹杂着淡淡酒气。 卫昭一面钳着怀中少年腰肢,一面擎着酒盏,向淳于晏遥遥一举,算是赔礼。 坐在一旁的穆珏遽然变色。 立在卫昭面前的四位女郎遽然变色。 其他学子则惊讶的张大嘴巴,惊得合不拢嘴。那样灵气逼人,如美玉般耀眼的少年,竟然、竟然只是个娈宠。 四目相对,淳于晏眼底闪过浓浓的遗憾和不甘。 他爱男色更甚于女色。 譬如这等酒宴,他可以毫不吝啬的将美姬们唤出侍酒,甚至赠给哪个值得赠予的人,但男姬,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在看到今日那个越地的沐玉前,他以为他的卿卿已算人间尤物。 等见到沐玉,他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并打定主意要在酒宴后将人哄骗到手里。 然而直到方才那个少年出现,淳于晏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占尽天下风光的人间绝色。 若能将那样一个尤物压在身下狎玩寻欢,该是何等销魂滋味。 他兴奋而惊艳,几乎连酒杯都握不稳,就失态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然而姓魏的却告诉他,那是他的人。 淳于晏几乎是五指颤抖着握起酒杯,露出抹怪里怪气的笑:“魏兄可真是好福气。” “不敢。” 卫昭隔空与他虚虚一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怎比淳于兄佳丽成群,莺莺环绕。” “淳于兄才是真正的好福气。” 酒宴再度恢复热闹气氛,少年懵然坐在卫昭腿上,不自在的动了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卫昭。 卫昭钳着腰肢把人按回去,沉沉一笑,带着威胁的意味:“不许乱动。” 语罢,他又施施然倒满一杯酒,自己饮了半杯,却将剩下的半杯递到少年唇边,带着两分诱哄道:“来,把这个喝了。” 穆允:!!!!!! “乖,喝了。” 卫昭低声重复。 少年呆了呆,翩跹浓密的长睫扑闪了一下,张嘴,果然乖乖把酒喝了下去。烈酒入腹,不多时,白玉般的小脸上就腾起一片红潮。 席间学子俱被这副活色生香的画面勾得眼睛发直,再不怀疑两人关系。淳于晏几乎要将手中酒杯捏碎。 唯独穆珏,本就苍白的脸上几乎血色尽失。在一旁侍酒的美姬见他人虽俊秀,却不言不语不笑,呆傻的宛若木头,顿觉无趣,愤愤搁下酒壶去寻其他人了。 “孤、孤可以下去了么?” 少年试探着,低声问,温温软软的气息拂在耳畔,一下下撩拨着人的心弦。 穆允已经隐隐猜到卫昭是故意在演戏给这些人看,如今见戏已演完,他就有些呆不住了。虽然很喜欢和师父黏在一起,可他想要的是真心接纳他的师父,而不是这样的师父。 这样的师父,看他的眼神虽然格外温柔,可眼里却没有感情。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1 卫昭冷漠的摇头,并惩罚似的掐了掐少年腰肢:“不可以。” 穆允:“……” 哼! 似乎察觉到少年的火气和不满,卫昭低头,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不解的打量正在他怀里不安分扭来扭去的小崽子。 今日小狼崽子穿成这副撩人心弦的模样,又和大皇子穆珏一样,“恰好”出现在此地,和他偶遇,目的显而易见。 既要引诱他,他又恰好将计就计的成全了他,此刻又作出这副单纯无邪的样子给谁看?偏正是这副诱人而不自知的模样,回回都能轻而易举的勾起他体内的欲.火…… “不许再动了。” 卫昭哑声告诫,凤目里明显染了欲色。 穆允闻声一僵,不由想起那日在定北侯马车里,卫昭突然发狠掐他腰肢那次,也是这样奇怪的声音,也是这样……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上次腰侧的淤青还未完全消去,穆允有些害怕的点了点头,任由卫昭摆布着重新坐好,不敢再乱动。 “魏兄,我敬你一杯。” 淳于晏不知何时从席上走了过来,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擎着酒盏,目光在卫昭身上顿了顿,便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被卫昭圈在怀里的少年。 大约是吃了酒的缘故,除两颊外,少年裸露在外的颈部和锁骨一片肌肤也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在质地轻软的鹅黄春衣衬托下,越发赏心悦目,荡人心魄。 身为情场高手,淳于傀也算阅男无数,他依然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温软如许,拥有这样一身莹白如玉肌肤的少年。 “淳于兄在看什么?” 察觉到淳于晏目光,卫昭皱眉,先伸手替少年将衣领提了提,方把人搁下,施施然站起。 在好色方面,淳于晏从不掩饰的,意犹未尽的盯了眼被卫昭有意藏在身后的少年,笑道:“魏兄紧张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位小公子生的的确惹人怜爱。” “看在在下一片爱慕之心的份上,魏兄可容在下给小公子敬一杯酒?” 淳于晏笑吟吟望着卫昭,说出了这句令所有学子都惊讶的话。 因为懂规矩的人都知道,在宴席上,地位高者要向地位低者的姬妾敬酒,那意思就约莫等于,这个姬妾,老子要了。简言之,就是强取豪夺。 而今日这个只有未取得功名的普通学子参加的宴会,在卫昭和穆珏等人没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出身洛地豪门望族的淳于晏的确是地位最高的那个。 长这么大,战无不胜、威震朝野的定北侯还是第一人被人强取豪夺,笑容不由有些扭曲。 “他酒量浅。” “淳于兄若实在要敬,就由魏某代饮了吧。” 卫昭嘴角一弯,伸手,握住淳于晏手腕,带着他手中酒杯,往唇边送来。 淳于晏愕然睁大眼,陡然意识不到不对:“你——!” 然而一个“你”字刚喊出口,他便被兜头泼来一坛烈酒泼成了落汤鸡,后面的音节彻底卡在了嗓子眼里。 太子殿下犹不解气,目光搜寻一圈,迅速又搬起旁边便宜大哥案上一坛刚启封的酒,哗啦啦全倒到了淳于晏脑袋上。 淳于晏大怒,目眦欲裂的盯着那少年,伸手欲将人捉住,穆允把空酒坛子一扔,又迅速躲回了卫昭身后,滑溜的仿佛小泥鳅。 卫昭:“……” 卫昭稍一用力,淳于晏手里的酒杯再握不住,砰得坠地。 “你!——啊!” 咔嚓一声,卫昭瞬间卸了淳于晏手腕。 侯在帐外的三名淳于族高手察觉不对,刚冲进来,便被藏在暗处的定北侯府影卫和帐外昌平帝专门派来保护太子的大内密探合力拿下。 “定北侯奉旨查案,谁敢妄动!” 暗卫出示令牌,其余惶惶不安欲要奔逃的学子俱大惊失色,失魂般委顿在地。 “他……他竟然就是定北侯卫、卫昭。” “我……我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定北侯。”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2 小迷弟董姓学子喃喃两句,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昌平帝也没有料到,他好不容易选了个良辰吉日带他的太子出来交朋友,竟遇上这种闹心事。 “现在卫昭已经把坏人抓走了,下午的手谈会,太子还想参加吗?” 昌平帝有些心虚的望着臭着脸坐在对面的少年。 依照计划,他们是要在野外露营一夜,吃烧烤欣赏夜景的,虽然这个计划可能要暂时搁浅了,但左右下午无事,昌平帝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帮太子交到朋友的机会。 他的太子,实在是太缺少朋友了。 听了便宜父皇的话,穆允脸色瞬间更臭了。 交交交 就知道无脑热的让他交朋友。 现在在那群学子眼里,他的身份就是……就是…… 哼! 太子殿下有些说不出口,便把一腔怒火都化作臭脸色,统统甩到了便宜父皇身上。 隐约觉得自己又得罪了自己的太子但又想不通为什么的昌平帝,只能暂时换换脑子,板着脸望向垂手立在一边的长子:“雨润,你为何也在此处?” 第37章父与子 与对待脑子不灵光的二儿子不同,对待懂事守礼的大儿子,昌平帝向来是温和而有耐心的,像今日这样板着脸已是极少见。 本来身子骨就弱,连件披风都不知道带,就穿成这样随随便便跑到野外来,万一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昌平帝的目光里同时包含了疼惜和责怪两种情绪。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昌平帝总觉得今日的大儿子与平日似乎格外不同,无论穿着打扮都呈现出一种与他本人气质不大相符的侬丽。 譬如那件翡翠纱衣,如果穿在太子身上,定会显得清新活泼,可穿在气质温雅的长子身上,昌平帝就……怎么看怎么别扭。 当然,他并不是要全盘否定长子这种在穿衣风格上的大胆尝试,只是单纯的觉得,每个人都有更适合自己的穿衣风格,只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衣与人才能相得益彰。而长子现在尝试的这种风格,现在是不怎么成功的。 而且为了修饰仪容,长子似乎还特意涂了丹敷了粉? 昌平帝感觉惊讶极了。这种只有在某些放浪形骸的文人间流行的风气,长子何时沾染上了?难道是为了方便结交朋友? 可方才昌平帝特意观察过今日参加手谈会的学子们,除了那个叫什么淳于晏的和他狐朋狗友们,大多数学子还是很质朴纯真的。 “让父皇担忧,都是儿臣的过错。” 作为一个心思敏感的白莲大皇子,穆珏永远都能准确的把握住自己父皇的喜怒哀乐,譬如此刻,昌平帝虽然板着脸,可穆珏很清楚,皇帝是为什么而生气。 “今日天气甚好,儿臣只是觉得呆在府中太过烦闷,才想出来郊外散散心。不意恰好遇到望乡楼有学子们在举办手办会,一时好奇,就过来了。” 虽然不明脑子不灵光、对围棋一窍不通的二儿子为何也来了望乡楼,但长子在棋艺上素有造诣,这昌平帝是知道的,所以对于长子合情合理的理由,昌平帝没有产生怀疑,只是脸色缓了缓,威严的告诫:“郊外不比你府里,风大的很,下次再出来,多少带件披风,切不可穿得如此轻薄。” 穆珏不由望了眼穆允身上那件比自己明显要轻薄许多的鹅黄春衣,心中如倒了调料瓶子般难受,面上却笑得得体而完美:“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父皇呢,父皇今日怎么也有兴致到郊外来了?” 作为一个深谙平衡之道的帝王,昌平帝自然不会傻到说自己是带着太子一个来郊外踏春游玩交朋友的,于是清了清嗓子,道:“朕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那殿下是……?” 穆珏又把目光落到穆允身上。 心情正不爽的太子殿下冷冷一抬眼皮:“大哥说什么?孤没听清。” “咳!”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3 生怕宝贝太子因为生他这个父皇的气而故意拆台,昌平帝严肃的代答道:“太子近来有些懒怠政务,朕特意带他一道出来体察民情的,以作……以作惩罚!” 穆允:!!!!!!! 昌平帝忙悄悄投去一个求助的小眼神。 乖,锅先给朕背好,等回去朕再补偿你一个大的。 若因为他的偏心行为而导致皇子间产生不睦,就委实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罪过了。 穆允:“……” 穆允:“……” 哼! 便宜父皇果然是便宜父皇。 白送的都不能要! …… 由于他的太子实在脸色太臭,昌平帝只能把下午的行程也取消,吩咐返程。 “朕的马车大,保暖效果也好,雨润,你过来与朕和太子共乘一车吧。” 对于长子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昌平帝是越看越心疼。当年要不是他软弱无能,他真正的长子根本不会……他现在的长子也不会一出生就被武帝一纸诏令召进帝京为质。就算有所谓的特别照料,寄居在旁人的屋檐下,质子的生活,再好能好过到哪里去,否则年仅七岁的长子也不会在有那么多宫人看护的情况下“意外落水”,落下个心悸之症。昌平帝很清楚,长子幼时受的那些罪,都是代他受的,所以内心深处才会对这个体弱的长子格外疼惜。 所以在其他皇子与长子发生冲突时,他总是下意识的要维护一下明显处于弱势地位的长子…… “太子,你往里坐坐,瞧把你大哥挤到哪里去了?” 望着独自霸占了大半个坐榻的太子,以及只在最边上坐了小小一块地方、随时都可能因为马车颠簸而掉下去的长子,昌平帝忍不住开口提醒。 “哦。” 太子殿下敷衍的往外挪了一寸,就懒懒眯上眼,没有再动的意思。 昌平帝:“……” 昌平帝不满:“太子!” “父皇息怒。” 穆珏忙笑道:“儿臣这样坐着就很舒服,榻边有扶手,正巧可让儿臣扶着,坐远了反而不如这样稳当。” 唉,他的长子,永远这样懂事谦让,不教他这个父亲为难啊,不像某个淘气包…… 昌平帝把目光落在正小懒猫一样窝在阳光里假寐的太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孩子是要宠着的,可也不能过分宠着,给溺爱坏了。 这个死孩子,真是得找机会好好管教管教了。 要不然百年之后死孩子做了皇帝,如何能善待他的兄弟们。 之前死孩子指使羽林军到长子府中抢掠,他只罚了二十板子,看来还是太轻了。 三人各怀心事的一路前行,到半道恰好遇见了正撸着袖子给百姓们修车的二皇子穆骁。 没错,由于自己车夫那一记空中飞车飚的太猛,直接撞坏了一个长龙的百姓车队,穆骁吭哧吭哧修了一上午加一个中午,才只修了一小半,天黑前都不一定能完工,很是凄凉。 百姓们被撞坏了车,起初还怨气颇大,等见着老天爷突然派了一个模样英俊技术又好像很靠谱的小伙子来给他们修理马车时,心中的怨气登时就喂了狗了。热情的百姓甚至还主动给小伙子和他的助手送水送点心,顺便打听小伙子年岁几何,家在何处,可有娶亲。 人的性格千差万别,有些人吧,属于你一夸他就害羞,并要羞涩的表示我真的没有那么好。有些人吧,属于你越夸他越有干劲,并要拍着胸脯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就那么优秀。 二皇子显然就属于典型的后者,天天都在积极表现期盼得到亲爱的父皇夸奖的二皇子,在并没有得到父皇夸奖、反而被父皇发配来修车的绝望境地下,猝不及防收获了无数票来自百姓的夸奖与赞美,当时就撸起袖子、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的爬到了马车底下,认真钻研起修车技术了。这一刻,他自幼舞枪弄棒而锻炼出的强健体格,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父皇父皇。” 二皇子左手握着把锤子,右手握着把扳子,脖子里还搭着条毛巾,短短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已经一身臭汗,面皮晒得黑红黑红的宛如一个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乡村小伙子。 以致于昌平帝险些没认出来那是自家老二。 “哦……”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4 昌平帝掀开车帘,慢半拍的回应了句,还没想好后半句要说什么,就见自家无脑老二一手挥着锤子,一手挥着板子,沿着马车四周一阵敲敲打打起来。 “父皇父皇,你这个马车的后轮子有点松了,这样,儿臣先给您紧紧,等改明儿回去我再给您换一只新的。” “父皇父皇,你这个车盖也有点不行了啊。” 没办法,已经化身为一名优秀修车工的二皇子,短短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已经有了职业上的强迫症,现在看到问题马车就控制不住的手痒,想抡起锤子修它一修。 昌平帝:“……” 昌平帝:“……” 昌平帝:“……” 他家老二,该不会是修车修傻了吧。 “王福来。”昌平帝忙叫来他的内侍总管,吩咐道:“你赶紧找其他人来给百姓们修车,让二皇子上车来。” 他家老二总共就那么点智商,要是再给折腾没了,以后可怎么得了。 “什么?父皇让我回府?” “我为什么要回府?” “我怎么能回府?” “我车还没修完啊。” 无脑老二激动的声音隔着车帘传入车中,昌平帝直接一挥手让侍卫上场,快点把人给朕拉上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 在以雷霆之速将淳于晏抓获之后,卫昭第一时间至府中地牢对其进行提审。 “定北侯要问话,我自然可以回答,可即使你身为当朝一品侯爷,也无权将我随随便便缉拿入狱,还是府中私狱的道理吧。” 毕竟出身名门望族,还是官宦之后,淳于晏在最初的惊慌后,很快镇定下来。左右他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快传回族中,淳于家和京中权贵素有交往,只要稍施手段,总有办法把他捞出去的。 所以面对卫昭讯问,淳于晏完完全全就是耍无赖的态度。 “当然,定北侯若是真心实意的想让我开口,也不是没有办法。” 淳于晏露出点淫.邪笑意:“只要侯爷肯忍痛割爱,将今日宴上那位小宠拱手相让,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38章告状 淳于晏敢说出这话,倒并不是故意找死。 而是……真的对宴席上那个狠狠惊艳了他一把的少年念念不忘。 即使对方凶得像只炸毛小猫,泼了他一身一头的酒,令他当众狼狈。 淳于晏只是被泼的那一瞬怒了怒,而后,便被更强烈更迫不及待的征服欲所代替。见惯了俯首帖耳一味只知在他身下承欢的小倌们,偶尔换个口味不一样的小辣椒未尝不可,甚至,更新鲜更能激发食欲。 何况小辣椒那一身莹白如玉的肌肤,实在太诱人了。 思及此,淳于晏喉头有些发干,看向卫昭的目光里多少带了点嫉妒。 到底是权倾天下、说一不二的定北侯,连豢养的小宠都是那般世间难寻的尤物。权势带给人的好处,果真是任何其他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小宠? 卫昭打量着淳于晏那张明显纵欲过度的脸,突得嗤笑一声。 早听说这个淳于晏好色成性,是勾栏瓦舍里的常客,却没料到竟色到如此地步。都变成阶下囚了,还惦记着那点事。 见卫昭笑里明显带了讽刺意味,淳于晏神色有些阴鸷:“你笑什么?” 淳于家族在洛地是有名的地头蛇,连官府都要敬让三分,作为长房长孙,淳于晏从出生起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整个洛地,连太守家的公子见了他都要礼敬三分。而淳于晏也继承了家族的优良基因,身形高大,长相俊朗,颇得女子倾心,十五岁时就勾得洛地一小吏家的女子要与他私奔,二十岁时,除正妻外,后院已养了大小二十多房男姬女妾。 到帝京游学之后,虽然淳于晏无法再像在洛地时那样嚣张跋扈,可凭着花不完的银票和淳于家在京中多年的经营,淳于晏依然可以过得如鱼得水,不必任何一个京中勋贵差。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5 他享受一掷千金的快感,更享受来自其他穷酸学子的吹捧与奉承。而且在同来游学的众学子间,无论长相气度,他的确都是最出挑的那个。 直到昨日手谈会上,高大俊美宛如天神的卫昭的出现,一下子将他的主角光环比了下去。看着学子们有意无意的总喜欢往卫昭身边凑,淳于晏心中早就埋下了嫉妒的火苗。所以宴会之上,他才会时时刻刻盯着卫昭一举一动,想从姓魏的身上挑出一两错处或不得体之处。在察觉到卫昭对他所赠美姬的排斥与抵触时,淳于晏以为机会终于来了,所以才会当众出言挑衅。可万没料到,下一刻,卫昭就当着他面将那样一个尤物少年拥到了怀里。 淳于晏心中嫉妒的火苗终于燃烧为熊熊大火。 此刻见卫昭竟公然讥笑于他,即使知道对方位高权重,并不是自己一个洛地地头蛇能招惹起的,自小生在云端、被人奉承惯了的淳于晏依旧控制不住的气急败坏了。 卫昭负袖行至淳于晏跟前,微微俯身,盯着眼下这样面目可憎的脸,凤目幽寒,嘴角笑意古怪: “本侯自然是笑你。” “本侯笑你自不量力。” “本侯笑你根本没称过自己几斤几两。”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觊觎本侯的东西。” 淳于晏瞳孔一缩,大怒:“你————” “怎么,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卫昭凤目里仿佛淬了把寒刃,语气温和的恐怖。在淳于晏惊恐的眼神里,他慢慢握起对方另一只手的手腕,唇角一弯,道:“你这样的下流货色,也配肖想不该想的?” 咔嚓。 清晰的腕骨断裂声,在幽暗的地牢深处响起,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侯爷,就这样放过他,不审了么?” 亲兵望着丢破烂一样把人丢开,大步迈出审讯室的卫昭,不解的问。 卫昭厌恶的皱了皱眉,道:“不必再费力提审他。你去春风楼随便寻几个小倌来,关到对面的牢房里,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像他这种食色成性,见了母猪都会发情的淫.荡之货,不出两天,自会乖乖招供。” “是……” 亲兵大开眼界,显然没料到自家高冷禁欲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侯爷,竟然能想出这种刁钻要命的手段。 出了地牢,卫昭烦躁的心方平复一些。 其实连卫昭自己也不明白,他今日的无名之火究竟从何处而来,以致听淳于傀提出那等荒唐要求之后,竟有些失控,连继续审下去的耐心都没有了。 这与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实在不符。 小宠? 卫昭品嚼着这个有些新鲜的词,心想,幸好小狼崽子并非他豢养的小宠,否则,他真是得好好治治某只小狼崽子整日诱人而不自知的毛病才好。 单衣裳一样,衣领都必须缝到脖子以上! 因为想通了某个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节。 卫侯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 战战兢兢站在下首禀报事务的两个兵部官员望着前一秒还脸色阴沉的要吃人、下一秒忽又如春风般和煦的上司,都有些恍惚。 所以,对于他们提出的工作建议,定北侯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 昌平帝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帝王。 在意识到自己的太子很欠缺兄友弟恭意识,很需要增强与兄弟间的沟通与交流之后,昌平帝就迅速把这件事付诸行动。 他决定先从理论知识的科普做起。 “太子可否给朕讲讲孔融让梨的故事?” 次日下了早朝,昌平帝恰有一段空闲时间,便让人将穆允叫到了御书房内。 为示威严,昌平帝手里还握着一根戒尺。 感觉便宜父皇的脑子经过一夜非但没有康复、反而病得更严重的太子殿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6 “太子?” 察觉到对面少年明显在走神,昌平帝拿戒尺敲了敲书案。 穆允:“……” 穆允不耐烦的皱眉:“那是什么,儿臣没听过。” “父皇叫儿臣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么?” “父皇若无其他事,儿臣先告退了。羽林军还有好多事等着儿臣去忙呢。” “你——” 昌平帝险些没气的直接一戒尺抽过去,但考虑到教育孩子是一件长久而极考验耐心的事,绝不能操之过急,昌平帝还是忍住了火气,道:“你没听过不要紧,朕讲给你听。” 穆允:!!!!!!! “从前啊,有个特别聪明的小孩,叫孔融……” 于是,堂堂一国之君,像讲睡前故事一样,把孔融让梨的故事用通俗化的语言娓娓道了一遍。尤其是对于故事的核心“让梨”一段,昌平帝还特意渲染了一下情绪,讲得格外生动形象。 虽然对上对面少年冷漠如鸡的表情时,昌平帝好几次都险些卡壳。 “好,现在故事讲完了,太子跟朕说说,作为弟弟,这个叫孔融的小孩,为何要把好吃的梨让给哥哥呢?” “如果答对了,这杯鲜榨西瓜汁就是太子的了。” 昌平帝用戒尺点了点摆在案上的玻璃罐,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了他最期待的有奖提问环节。 穆允:“……” 穆允:“……” 穆允:“……” 他便宜父皇是个大傻子吗,还是觉得他是个大傻子! “嗯?太子?” 昌平帝故意拖长语调,带了些危险的意味。 穆允:“……” 穆允火气蹭蹭蹭往上涨,开始愤愤倒豆子:“他为何要让梨,儿臣如何知道?” “也许那个梨根本不好吃!” “也许是那个孔融吃撑了!” “也许他脑子有病!” “也许……也许……” “父皇想知道答案,为何不去问孔融,反而问儿臣!” 少年几乎是怒吼着说出最后一句。 大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内侍们意识到气氛不对,都噤若寒蝉的低下头。 昌平帝盯着对面死孩子,简直要被气得心梗发作,实在忍无可忍,捉住少年右手,“啪”得一声,就狠狠一戒尺抽了上去。 少年肌肤娇嫩,掌心立刻泛起一道红痕。 昌平帝试图讲道理:“朕问你话,你不好好回答,这是什么态度?” 结果话音刚落,就见少年眼圈一红,星眸里竟迅速漾起一层水汽,眼神十分凶恶的瞪着他,仿佛要咬人的小狼。 “朕……” 昌平帝一时语塞,心立刻软的一塌糊涂。 “陛下,定北侯到了。” 内侍声音在外面响起,殿内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银白身影已大步迈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7 “哼!” 趁昌平帝愣神的功夫,穆允迅速把手从便宜父皇掌间抽出来,转身就往后跑,然后……然后躲到了刚进殿的卫昭身后。 还未来得及行礼就猝不及防接纳了一只小崽子,并被小崽子从后面紧紧攥住衣角的卫昭:“……” 这又怎么了。 昌平帝:“……” 昌平帝:“……” 昌平帝:“……” 不就打了一戒尺,至于那么娇气。 竟、竟还跑到他心爱的臣子那里告状去了。 不知情的,还当他这个坏叔叔正在殿里“欺压”“虐待”侄儿呢。 这教外人怎么看他这个帝王。 “太子出来,不许胡闹。” 昌平帝习惯性敲了敲手里的戒尺,试图挽回颜面。 然后卫昭就察觉到,躲在他身后的小崽子狠狠颤抖了下。 第39章往事 卫昭:“……” 昌平帝:“……” “咳。” 昌平帝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重复:“太子,出来。” 少年更紧的攥住卫昭衣角,好一会儿,方慢腾腾露了个脑袋出来,警惕十足的望着昌平帝手里那根戒尺。 昌平帝:“……” 昌平帝只能略尴尬的把戒尺放下,带了丝哄劝道:“听话,出来,朕不打你。” “你、你先让他们把那玩意儿拿走。” 有了大靠山作掩护,少年理直气壮的躲在后面谈条件。 昌平帝:“……” 昌平帝是真的无奈了,摆了摆手,示意内侍把戒尺拿走。 “好了,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分明是你态度不端正在先,教定北侯看了,还当朕怎么欺负你了。” 昌平帝终有些意难平的叹了口气。 让心爱的臣子看到这一幕,他这张老脸可真有点挂不住。 “陛下说笑了。” 好在心爱的臣子懂得维护他的颜面和威严,卫昭嘴角一勾,笑道:“殿下少年心性,偶尔不服管教也属正常,臣岂会误解陛下的良苦用心。” 语罢,他转过身,低眉望着后面少年,温声道:“陛下一片拳拳之心,殿下可不要辜负了。否则,陛下会伤心的。” 少年垂眸,脚尖踢着地面,浓密羽睫在眼睑处投下两片长长阴影,看不出什么表情,听了卫昭的话,方磨磨蹭蹭站了出来,但手却依旧攥着卫昭衣角不放,一副随时随地都准备躲回去的模样。 昌平帝:“……” 昌平帝:“……”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8 这个死孩子,他有那么可怕吗! 宁愿躲到“死敌”卫昭身后,也不肯到他这边来。 这种情况,他真正应该躲的地方不应该是他这个父皇的身后吗? 他这个父皇,难道比“死敌”还可怕? 少年却仿佛感受到了他无意流露出的暴躁和凶气,立刻又蜗牛似的缩回半个身子,骨碌碌转着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与他对望。 这……这萌化人的模样,可教做长辈的如何是好。 如果方才卫昭进殿时,他的太子第一时间躲到了他的身后,他的那颗帝王心,一定会软作一团浆糊吧。 昌平帝不由想起了刚登基那阵,那个日日躲在寒武殿不肯出来,不吃不喝,不准任何人靠近,天黑了也不准内侍掌灯的太子。 就像是头受了伤的小兽,只肯躲在自己的领地里独自舔伤口,把一切试图靠近这块领地的人都视为会伤害自己的存在。昌平帝甚至因此嫉妒过早已埋入皇陵的武帝。 那时候,他每天夜里处理完政事都会到寒武殿外站上一两个时辰,直至深夜才回寝殿休息,好像隔着一道漆黑的门,他就陪在他的太子身边一样。 终于有一日,一个电闪雷鸣的大雨之夜,少年推开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小野猫似的,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少年立在檐下,手紧紧抓住门沿,隔着雨幕,警惕着试探着与他对望。 “你、你可以给我一座宅子吗?” “我自己的宅子。” “不在这座宫里的宅子。” 他点头,泪如泉涌。 按照穆朝国法规定,太子及冠之前都要住在宫里,只有行过加冠礼才能单独开府居住。他特意破了例,让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提前开府,并挑选了最信任家世最清白的内侍前去照料。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太子都是死气沉沉的,无论是被他叫到承清殿用膳,还是参加宫宴,都只是一个人默默坐在那里啃糕点,神色冷漠,面无表情,谁也不搭理,好像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昌平帝自觉是花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把他的太子从那种形如槁木的状态里拉出来,却不料今日一戒尺又给打回了原形,昌平帝怎能不恐慌兼自责,甚至可以说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个孩子从小不跟雨润他们几个一块儿长大,有隔阂是正常的,哪里能这么快就亲厚起来,他不该如此心急啊。 昌平帝彻底放弃以理论知识作为切入点这个思路,叹道:“好了,太子退下,先回羽林军吧。” “嗯!” 得了赦令,终于能摆脱便宜父皇的洗脑了,少年重重一点头,立刻就揣着明显的小雀跃往殿外跑了。 昌平帝:“……” 他这张老脸啊,真是没地方搁了。 进殿时机有点不对、无缘无故就被某只小崽子当了回盾牌的卫昭为了缓解皇帝陛下的尴尬与无奈,及时切入正题:“臣今日来,主要是向陛下禀报有关淳于傀之事。” 刚行到殿外不远的少年乍闻那三个字,脚步蓦得一顿。 对于心爱臣子的办事效率,昌平帝向来是信任的,于是问:“可是那淳于晏招了什么?” 卫昭点头。 卫昭本来给淳于晏预设的招供期限的两日,结果……卫昭还是低估了淳于晏的好色程度。 那些小倌只在对面牢房里关了一夜,淳于晏就饥渴难耐,扛不住了,天不亮就又喊又闹,狠拍着牢房栅栏要见卫昭。 “我说,我什么都说,能不能先让我解解馋。” 这是淳于晏见到卫昭后说的第一句话。 好不容易把人给套住了,卫昭岂肯轻易把套人用的绳子松开,于是漠然道:“看来淳于公子还是没想明白啊,来人——” “别,别,我说!” 生怕自己再被丢回去受折磨的淳于晏很爽快的回答了卫昭所有问题。 据淳于晏交代,淳于傀的确与他同出一族,论辈分他应当唤一声表叔,只是一个娼妓所生的庶子,因在家族中不受重视,十几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与族中断绝了联系。等数年后再回来,淳于傀已摇身一变,成了民间赫赫有名的李天师的关门弟子。 有了这块金字招牌,淳于族欢欢喜喜的为这个失踪多年、如今功成名就归来的庶子举行了接风宴,宴会上的淳于傀,谦和,守礼,言谈举止皆落落大方,与当年饱受欺凌、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庶子已判若两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89 回到洛地,淳于傀凭借一手神鬼莫测玄之又玄的“天眼术”为人算运势、卜吉凶,很快收获了百姓们的喜爱和拥护,在洛地名声大噪。洛地百姓只知淳于府中有个得了李天师真传的年轻道长,却不知淳于傀在洛地期间,利用算命卜卦的方式,犯下无数龌龊肮脏之事。 “肮脏之事?” 昌平帝想象不到,一个算命的江湖骗子能掀出多大风浪,便问:“什么龌龊肮脏之事?” 想起淳于晏供述出的那些事实,卫昭此刻仍觉惊心,道:“准确的说,那些事都是淳于傀为讨好李天师犯下的。” “李天师当时座下有好几名弟子,淳于傀是入门最晚的一个,若论继承衣钵,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所以为了讨李天师欢心,成为那个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弟子,淳于傀才无所不用其极的投其所好。” “而李天师恰有一个特殊变态的癖好……狎童。” “尤其是漂亮的男童。” 说到此,卫昭厌恶的皱了皱眉,昌平帝脸色也一下变得极难看。 “淳于傀在洛地期间,就用看相算命的手段,拐卖走许多男童,有贫寒人家的,有富贵人家的。那些男童的家人只知自己的孩子是被高人带到山上修道了,却不知是掉进了魔窟里。” “李天师将那些男童关在丹房的石牢里,日日狎玩,玩死一批,便让淳于傀找新的补上来,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人命。而淳于傀也果然因此成为李天师最得意的弟子,某次酒宴中得意忘形,不慎在醉中吐露此事,在场淳于族人才知道这个秘密。” “拐卖人口是重罪,淳于族为了保全名声,自然不会说出去。况且,那一族本来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在洛地与贪官奸吏勾结,暗中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根本经不起查。淳于晏在京中花天酒地的这些钱,恐怕都是从洛地百姓身上搜刮出的民脂民膏。” 昌平帝直听得面色铁青,龙颜大怒,一个劣迹斑斑、背负无数条幼童人命的道士,在当时非但没有得到严惩,反而摇身一变,登堂入室,成了武帝御封的镇国国师、百姓心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人,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而一个小小的洛地地头蛇,就能一手遮天,堂而皇之的在官府眼皮子底下倒卖人口,这其中的水都多浑多深,可想而知。多少被骗走了孩儿的百姓有冤无处诉,而真凶却逍遥法外,继续过着纸醉金迷的神仙日子,何其可悲。 “查!立刻给朕彻查淳于家和洛地上下所有与淳于家有勾结的官员!” “如今是朕在位,所有的冤屈和不公,都必须得到申诉昭雪!” “是,臣遵命。” 卫昭没有立刻退下,而是望着怒火中烧的昌平帝,迟疑片刻,道:“臣还有另一事要回禀陛下知晓。” “据淳于晏交代,淳于傀自武帝十一年之后,就再也没有拐骗过新的男童了,原因是李天师从宫里带了一个身份神秘的小少年回观里。据说,那少年生的十分精致漂亮,以致李天师再也看不上其他男童。” “不过不知何故,那个少年,也是所有男童里,李天师唯一没有得手的一个。李天师似乎因为此事十分气急败坏。” 昌平帝一怔:“爱卿是怀疑,那个少年就是当年被李天师带回观中囚禁的谛听杀手?” 卫昭点头。 “自从李天师不需要新的男童后,淳于傀就很少再回洛地,所以关于那少年的事,淳于晏并不知道详细内情。” “不过关于淳于傀的下落,淳于晏倒是提供了一条很有用的线索。” …… 羽林军值房。 一身褚袍的太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角落里,垂手恭立,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 “殿下突然唤属下过来,不知有何事?” 太监声音一如既往的透着兴奋:“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地点,可是前所未有呐。” “殿下可是终于想通,愿意与属下们……” “闭嘴!”坐在案后的明黄少年冷冷打断他啰里啰嗦的废话:“孤问你,那颗人头,你到底何时才能给孤取来?” “这……”太监既为难又委屈:“这些年,属下真的是很努力很努力的在为殿下追查那人下落呀。真不是属下故意拖延怠工,而是……而是那颗人头现在委实不好取啊。” “孤不管!” 少年面色阴沉,眸中怒火燃烧:“没有人头,你们就没资格与孤谈条件!” “孤以后再也不会搭理你们!” “好好好。” 太监只是怕极了这位小祖宗,忙哄道:“属下们再试试就是。不过告诉殿下也无妨,那人现在窜逃进了敬王的封地,委实是不好追踪。” 敬王…… 少年果然微微变色,继而,邪里邪气的笑了声,更愤怒了:“孤不管,就算是逃到了天王老子那里,你们也得把人头给孤送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0 “必须赶在定北侯之前!” “否则孤端了你们老窝!” 第40章兔子 “敬王?” 昌平帝起初颇诧异,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又微微皱起眉来。 敬王穆沣,与武帝、昌平帝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武帝继位后,将两个兄弟一封在西南为安顺王,一封在蜀中为敬安王。 与匪患严重、边境不安的西南相比,蜀中物产丰富,蓄积饶多,本就对政事表现出兴趣寡淡的敬安王也如愿当上了一个安稳闲王。 后来叛军围困帝京,安顺王奉诏北上勤王,敬安王虽出不起兵,但也尽己所能的提供了很大一部分粮草上的支持。等昌平帝顺利即位,这位闲散王爷又主动请命回蜀中继续当他的逍遥王爷,昌平帝挽留不住,便晋敬安王为敬王,增食邑两千户,以示对这个胞弟的看重。 再加上昌平帝还以一颗包容的心接纳了武帝遗孤、臭名昭著的小太子穆允,坊间百姓无不称赞陛下仁德,并常用陛下、先帝和敬王兄弟情深的故事来教育孩子们要如何如何兄友弟恭。 昌平帝起初自然也是很在意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的,逢年遇节,赏赐从未断过。 可渐渐的,敬王的一些行为就令昌平帝感到极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不悦……更重要的是,越来越多的线索显示,敬王并不想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对政事毫无兴趣。相反,他在蜀中豢养了很多门客和一大批只忠于敬王府的死士,此前甚至有官员举报,敬王在蜀中秘密练兵,意图不轨。可惜没有实证,昌平帝也不能仅因为一个官员的一面之词就给胞弟扣上谋反的罪名。 可现在,和谛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紫霞观道士淳于傀竟然好巧不巧的逃进了蜀中,且如石牛入海,再无音讯,究竟是真的巧合,还是另有内情…… 如果淳于傀逃进了蜀地,那个自李天师死后就突然人间蒸发的神秘少年,会不会也逃进了蜀地?那个少年的身份极可能是谛听杀手,如果这些假设成立,那自武帝薨逝后就隐匿无踪的谛听,会不会也…… 昌平帝不敢再深想下去。 “爱卿消息可属实?” 昌平帝谨慎的凝望着卫昭,如果敬王真有谋逆之心,而谛听和知道谛听内部一些秘密的淳于傀都已为敬王所用,那这座看似牢不可破的皇城,对他们而言根本毫无威慑力。 卫昭道:“臣明白陛下的担忧。只是,淳于晏既然能知道李天师那段旧事,应该没有理由再说慌骗臣。” “嗯。” 昌平帝嘴角令纹如刻,面色透着前所未有的凝肃:“朕会将宗律庭的大内密探都交由你全权调用,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明明白白。” …… “魁首,现在怎么办?” “都这么长时间了,太子府和定北侯府似乎风平浪静的很,一点都没有要干架的意思啊。” 京城一家酒楼内,做小厮打扮的杀手甲和杀手乙十分迫切的望着做主人打扮的魁首。 来之前,魁首可说过,要领着他们来帝京干一番大事业的,然而都快半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每天除了坐在酒楼喝茶还是坐在酒楼喝茶,身上银两都快花干了,还是没看到商机在哪里。 杀手也是人,也会为生计所迫,像这种长期没有单子接、已接单子还完成不了的情况,实在是太熬人了。 主子虽然在传信里一再强调让他们按兵不动,可主子在那边吃香喝辣锦衣玉食的,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揭不开锅的苦哇。 面对小弟殷殷期盼的眼神,魁首的内心也有无数匹草泥马在咆哮。 然而身为魁首,他必须在关键时刻稳定军心。可以说,他之所以能在高手云集的组织里坐上魁首的位置,凭借的不仅是高深的武功,更是过硬的心理素质。 魁首习惯性的想整理一下衣服,来缓解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气氛,然而手刚触到袖口,就顿住了。 因为贫穷,他身上这件临时租来的锦袍已经穿了半个多月没洗了,袖口一翻,全是吃饭时蹭上的斑斑油污,若给小弟看见了,实在有损他魁首的威严。 帝京这个地方,看着热闹繁华,对他似乎真的不大友好啊。 “平静?” 整理了一番心绪,魁首露出一抹看似神秘的微笑:“都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 “根本经不起任何实际的考验。” “我听说,皇帝现在已经按捺不住要对小太子下手了,当众宣布由卫昭来监督小太子上早朝,还把小太子的站位安排到了卫昭旁边。呵呵,多明显的借刀杀人。皇帝的目的,其实在本质上和咱们是一样的啊。” “所以。”魁首肃目检阅过两名小弟:“于我们而言,这是最坏的时候,也是最好的时候。”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1 “在皇帝的助推下,太子府和定北侯府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其实已经暗潮汹涌。咱们要做的,就是点燃那根导.火.索,彻底搅起这帝京的风云。” 魁首敬畏的望着窗外碧蓝碧蓝的天空,沉寂了半个多月的热血,再次在心头涌动起来。是时候,重启他那个没来得及实施便夭折在摇篮里的完美计划了。 谁说杀手界只有谛听能称王称霸,呵,他们‘帝听’照样不差。 他会用实力让主子明白,偏心眼,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病,得治。 …… “殿下,奴才听说今日城西那边有庙会,可热闹了,要不咱们去逛逛?” “殿下不是一直想挑一件礼物送给定北侯,为三年前和那夜的事赔礼道歉吗?兴许就能看到合适的小玩意呢。” 来接小殿下放班的高吉利见小殿下趴在马车车窗上,一路都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又有了什么心事,灵机一动,热心的建议。 虽然小殿下性子古怪了些,可这个年纪的少年,哪有不爱凑热闹的。 到了热闹的地方,见到了热闹的人和事,小殿下一定会开心起来的。 穆允本来不想搭理自己的大棉袄的,可一想到回府之后的确也没什么事可干,依旧得这么无聊的呆着,就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看热闹他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给师父挑礼物,听起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庙会就在西城门附近,刚到街口,就见前方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全是夜里无事来逛庙会的男女老幼。街上有卖花灯的,有卖各地特色小食的,有卖手工自制的摆件和首饰的,还有正表演喷火的杂耍艺人。 “卖兔子了,卖兔子了,刚出窝的公主兔。” “不好喂不要钱,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位小公子,来只兔子吧。” 小贩的吆喝声不断从耳边传来,穆允隔着车窗往外看了眼,果见街边一处空地上摆着一溜儿十几个笼子,每只笼子里都窝着四五只小兔子,白的黄的黑的各种毛色的都有。 太子殿下在与某只胆子特别肥、毛色特别雪白的兔子对视了将近一分钟后,好像终于从这除了人还是人的庙会里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乐趣,脸一沉,道:“停车!” “停,快停车!” 高吉利立刻激动的把这个命令重复了两遍。 天可怜见,庙会都逛了一大半了,总算是有个什么玩意儿能入乖乖小殿下的眼了。 “这可是现下京中贵人最爱豢养的公主兔,不挑嘴,特别好养活,等毛长长了还能剃下来做护膝做衣裳,别提多暖和了。呵呵,小公子也想养兔子吗?” 见少年衣着贵气,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小贩立刻卖力推销了起来。 穆允冷漠的点点头。 “小公子可是看中这一只了?” 见少年蹲在笼子前,星眸一错不错的盯着里面一只奶白色的兔子,小贩特别心领神会的道。 穆允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思考“让师父养兔子”这件事的可行性。 这时,恰一群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浩浩荡荡从街那头走了过来,突然瞥见街边少年,为首那人眼睛一亮,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同其他人道:“走,买兔子去。” 众人起初不解,待看到停在不远处的太子府马车,才蓦然明白过来,立刻哄笑着跟了上去。 “老板,把那只奶白色的给本世子拎出来,本世子买了。” 领头的年轻公子大咧咧的拿折扇一指,正是穆允相中的那只小白兔。 高吉利顿时头皮有些泛麻。 只因这二世祖不是普通二世祖,而是宗亲中的扛把子老长宁王的宝贝儿子,长宁王府世子,名叫穆真。看着小殿下在朝中孤立无援,不得不依仗宗亲们和那封武帝遗诏的庇护,总喜欢和小殿下作对。 穆真是帝京城里有名的二世祖,小贩自然是认得的,轻易不敢得罪,便为难的望向穆允:“这位小公子,要不您再选一只其他的……” 穆允阴沉着脸没吭声,转过头,双眸凶光四射,看穆真的表情仿佛看到一坨翔。 穆真无端有些瑟缩:“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警告你,你敢对我不利,当心我告诉我爹,让他和宗亲们用宗祠之法惩戒你……” 其他二世祖也都紧张的站在穆真身后,与对面那个劣迹斑斑、无依无靠、迟早有一日要被废掉的前朝小太子无声对峙。 就在以穆真为首的众二世祖都打起一万分精神,准备和小太子当街干上一架,好教小太子知道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候,对面少年忽然秒变温良,道:“好啊,兔子让给你们,我不要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2 说完,也不理会目瞪口呆、一时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众二世祖们,起身就往街对面跑去了。 “这……世子,小太子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一名二世祖狐疑的道。 穆真嗤笑:“管他吃了什么药呢,总之,教他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滚回自己的太子府待着,这就够了。” “呵,你们也都看到了吧,别看小太子平日里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还不是仰仗着宗亲们和武帝遗诏在后面给他撑腰,在我爹和我这个长宁王府世子面前,他就是只断了爪的病猫,根本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老板,把那兔子给我装好了,今天爷我心情好,不用找了。” 穆真心情愉悦的将一锭明晃晃的金子丢到小贩面前。小贩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钱,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将兔子拎出去,千恩万谢的交到了穆真手里。 街道对面,只是恰巧路过的卫昭见马车毫无预兆停下,还当是庙会上人太多,堵住了路,正要吩咐亲兵绕行,就见车门砰得被人大力推开。 少年红着眼,紧握着小拳头,刚见面便怒火冲冲的向他控诉:“那边有个刁民抢了孤的兔子!” “孤要送给卫侯的兔子!” “卫侯一定会帮孤抢回来的对不对!” 第41章杀手 “……” 卫昭眼角抽了抽。 送给他的兔子? 这又玩的哪一出? 刚从内阁和兵部众人议事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脑子就被人劈头盖脸告了一耳朵状的卫侯,再一次感叹,某只小狼崽子,还真是一刻都不教人消停。 仿佛他肚子里蛔虫似的,少年重重一点头。 “就是送给卫侯的兔子。” “孤亲自挑选的。” “那刁民分明来的晚,却仗着人多势大,硬从孤手里抢走了。” “那只兔子……那只兔子真的特别漂亮!奶白色,耳朵有这么长,屁股上还有两只黄色的斑点。” “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只了!” 因为跑得急,少年额上汗津津的,双颊因激动而泛着红潮,瞧着倒真挺像那么回事。 “哦?” 卫昭轻一挑眉:“哪个刁民如此胆大,竟敢抢殿下的东西?” 心里却想,在这帝京城里,除了皇帝,还有人能比你势大? “就是那个刁民!” 在定北侯府众人愕然的眼神里,少年十分自来熟的爬进车厢,掀开车帘,愤愤指向街对面正得意洋洋给兔子撸毛的穆真。 高吉利带着太子府众人刚气喘吁吁的追上来,看到定北侯府马车竟停在对面时,先大大吃了一惊,等看到乖乖小殿下竟然又爬进定北侯马车里时,险些没晕过去。 “老奴见过定北侯,我们小殿下他……” 高吉利差点想说“我们小殿下梦游症又犯了,所以才会到处乱跑,一个不小心就、就爬进了您马车里”,但还没得及发挥,就见卫昭眯眼望着对面,问他:“抢了你们殿下兔子的‘刁民’,是何身份?” 高吉利:哈? 穆允在旁边认真纠正:“不是抢了孤的兔子,是抢了孤要送给卫侯的兔子。” 高吉利:“……” 高吉利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3 等等。 什么情况。 乖乖小殿下这是……这是在向定北侯告状? 乖乖小殿下该不会一受刺激,脑子出了问题吧? 找定北侯告状,那不等于告到狼窝里去了么? 但乖乖小殿下脑子已经抽了风,他能做的,也只有无条件全力助攻了。 高吉利于是迅速定了定神,道:“回侯爷,是有人抢了我们殿下的兔子,不过不是普通刁民,而是长宁王府的世子穆真。” “此人仗着老长宁王的势,平日可没少欺负我们殿下!” “可怜我们殿下无依无靠,连个能给自己做主的人都找不到,幸好今日遇见了侯爷呐。侯爷之光辉,堪比天上的日月……” “好了,本侯知道了。” 卫昭开口打断这个和某只小崽子一样戏多的太子府管家,吩咐亲兵:“把车停在这里,本侯去去就回。” …… 穆真和众二世祖还站在摊位前撸兔子毛,远远看到一道高大俊美的银白身影从街对面走了过来,其中几个二世祖遽然变色:“世子,你看,那、那是谁?” “定北侯卫昭?” 穆真也跟着变色。 对于他们这群向来在帝京横着走的二世祖而言,如果真有什么怕的人,恐怕也只有卫昭了。原因很简单,他们二世祖中的领头人物之一,苏玉麟曾差点被卫昭打断两条腿。 苏玉麟有苏贵妃和苏家撑腰,尚且落得如此下场,何况是家族势力并不能和苏家比的他们。 穆真敢在穆允面前嘚瑟,一是拿定了那前朝小太子在朝中无依无靠,必须倚仗他爹老长宁王才能保住储君之位,而且之前小太子犯下那些出格事时,都是他爹和其他宗亲们捧着武帝遗诏将小太子从宗律庭捞出来的。二是穆真听多了风言风语,潜意识里就觉得宗亲们和武帝遗诏虽然能保小太子一时,但并不能保小太子一世,等陛下下定决心要清剿前朝余孽了,小太子的储君之位迟早要被废掉的。 可卫昭不一样,卫昭现在总领朝中军政大事,是穆朝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新贵,连苏家在他面前都要矮上三分,以他爹为代表的宗亲势力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自卫昭回京后,二世祖们曾在私底下达成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对于卫昭,能不招惹,绝不招惹,若实在倒霉迎面撞上了,就第一时间转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撒丫子绕着走。 穆真的确是打算转身的,可不巧的是,因街对面距这卖兔子小摊的距离实在算不上远,他的目光就、就提前和卫昭的目光在空中提前交汇了。 在已经看到对方且被对方看到的情况下,如果现在转身,卫昭会怎么想?不用说,肯定会觉得他瞧不起他啊。 这种傻了吧唧主动送人头的事,他会干吗? “定、定北侯,呵呵,好巧。” 穆真抱着兔子,带着点小讨好,主动开口向对方问好。 领头的都这样了,其他二世祖也缩起脖子收起气焰,乖乖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卫昭只略略一点头,表示看见了他们,就越过众人,径自走到了兔子摊前。小贩听说来人竟是战功赫赫威震北境的定北侯,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毕恭毕敬的把所有笼子都往前挪了一寸。 “侯、侯爷也是来买兔子的?” 穆真没话找话,试图缓解被对方忽视的尴尬,毕竟还当着其他二世祖面呢,姓卫的目光竟不屑于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下。而且穆真现在严重怀疑,卫昭会不会根本就没认出他是谁,如果那样……就更没面子了。 可这句话刚问出口,穆真就懊悔不已,他脑子真是被驴踢了,卫昭这种冷面无情的大杀神,怎么可能来买兔子,不杀了兔子给将士们下酒就不错了。 卫昭没回答穆真,只是问小贩:“本侯在此处寄存的那只兔子呢?怎么不见了?” 顿了顿,卫侯特意补充道:“奶白色,耳朵特别长,屁股上还有两只黄色斑点的那只。” 小贩:哈? 穆真:!!!!!!!! 奶白色……耳朵特别长……屁股上有黄色斑点…… 穆真下意识望了眼正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完全十分符合条件的兔子,恍恍惚惚恍恍惚惚,突然觉得那根本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颗□□。 卫昭紧接着挑眉:“怎么?难道有人敢抢本侯的兔子?” “不不不,没有,不会,不可能。”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4 这次不等小贩开口,穆真先激动了,几乎是以一种献祭的姿态,双手捧兔,将兔子献到了卫昭面前。 “呵呵,这原来是侯爷的兔子啊。” “侯爷的兔子,果然与众不同,特别的玉雪可爱。” “方才恰巧路过,在下观侯爷这只小兔毛有些乱,忍不住想替侯爷的兔子顺顺毛,侯爷应该不会怪罪吧?” 卫昭一笑,揪着耳朵将兔子拎过去,道:“自然不会。” “只是,本侯素有洁癖,以后这种梳毛的事,就不劳烦世子了。” 穆真:“……” 穆真:“……” 穆真望着卫昭那堪称粗暴的拎兔子方式,再一次笃定,这定北侯买兔子,大概齐真是要回去炖了下酒吧。 这个理由,简直完美诠释了“定北侯上街买兔子”这个有悖常理的行为。 穆真同时在心里庆幸,幸好幸好,他还没有走远,否则让卫昭查出来是他抢了他的下酒菜,卫昭会不会也挟私报复,打断他的腿。这么多年过去,苏玉麟见了卫昭可都还是绕着走啊。 同时也后悔的想,早知如此,他就让穆允把兔子买走了,干嘛要和他抢。 “好了,出来吧。” 打发走一干二世祖,卫昭才轻轻挑眉,瞥了眼躲在暗处看热闹的某只小崽子。 少年握紧小拳头,一脸雀跃,问小贩:“方才那个刁民付了多少钱?” 哈?刁民? 小贩乐呵呵道:“整整一锭金子,小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呐。” “那买兔笼子,买兔粮,买兔零食的钱是不是都够了?” “够,够,就是把这十几笼兔子全买回去都够。” “好。”本着花刁民的银子就是舒坦的原则,太子殿下特别豪气的道:“给我来两只兔笼子,一百两的兔粮,二百两的兔零食。” 卫昭:“……” 卫昭:“……” …… 买完兔子,高吉利见乖乖小殿下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提着兔笼子,又要往街对面定北侯府马车里爬,不由骇然:“殿下这是……” “孤刚刚从老板那里学了很多养兔子的注意事项,孤方知道,如果兔子养不好是会死掉的,孤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定北侯知道。” 高吉利:??? 那派个人过去说一声不就得了?他家小殿下该不会真以为定北侯府那么多人,定北侯会无聊到亲自去养兔子吧。 然而不等他表达困惑,他乖乖小殿下就抱着兔子欢欢喜喜的蹦跶着往街对面跑了。 “这是孤送给卫侯的兔子。” “卫侯一定不会假手他人,一定会亲自喂养的对不对?” “孤方才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卫侯一定要记住,否则兔子死了,孤会伤心的。” 并不怎么打算接受这只兔子的卫昭嘴角抽了抽,琢磨着怎么把道理和这个小崽子掰扯一下,道:“恐怕要令殿下失望了,臣对养兔子实在……” “卫侯不必说了!” “孤都明白!” “凡事都有第一次,卫侯会紧张会惶恐是正常的,不过孤相信,以卫侯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突破千难万阻,把这只兔子养的白白胖胖!” 卫昭:“……” 就在卫昭刚打算挑明了说的时候,马车忽然毫无预兆的震荡了下。 “何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5 亲兵刷刷抽出刀剑,警惕的望向四周,此时马车已行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呜呜夜风从两边巷口传来,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呵呵。” 一道嗓音粗粝的声音自夜色深处传来。 “我等乃太子府杀手。” “特奉命来取定北侯性命!” 亲兵:“……” 穆允:!!!!!!!! 第42章剑出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道银白身影已以雷霆之速跃出马车,眨眼没了踪迹。很快,看不见的夜色深处就传来了缠斗声。听响动,对方应不止一人。 穆允眸色大变,要跟出去,却被亲兵拦住:“外面危险,殿下还是待在车里稳妥。” “那些人冒充的是太子府杀手,孤岂能安心待在车里!” 少年不顾阻拦,坚持下了车,仰头,密切注视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 缠斗声持续了好一阵,依旧没有结束的意思。而且由于双方自始至终都隐身在黑暗中,外人根本看不到战况,也判断不出究竟哪方处于优势,哪方处于劣势,原本对侯爷信心十足的定北侯府亲兵们也渐渐有些不安。 少年藏在袖间的手紧握成拳,又咬牙盯了片刻,忽道:“罢了,孤有些害怕,孤还是去车里等着吧。” 亲兵们都全神贯注的关注着半空里的战况,也顾不上关心小太子究竟要呆在马车里还是呆在外面了,只象征性应了声遵命,就继续在浓黑夜色中搜寻侯爷踪迹。 穆允自行走到马车旁边,却并未登车,而是绕到一侧,借着车厢掩护,悄悄从腰间抽出一柄雪白如练的软剑,足尖轻点,一片叶子似的飘向了夜空某处。 亲兵们只觉眼前仿佛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但由于那可疑物速度太快,快到不可思议的那种,他们下意识的觉得大约是自己眼花了。 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怎么可能有那么恐怖的轻功。 而此时,在起起伏伏的屋脊上,卫昭以一敌三,也的确有些吃力。 出乎意料,这些杀手的脑子虽然好像不大好使,但武功却出奇的不弱。近百招下来,他竟没能讨到半点便宜,更别提将人引到巷中一举擒获了。 而且对方出招时极尽阴损,暗器飞镖银针都是成把成把的撒。此时时辰尚早,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有的是刚从西城门赶庙会回来的,有的是刚收摊的小贩,卫昭除了自保外,还要保护那些普通百姓免受伤害,不免有些左支右绌。 在持续的对战中,即使脑子再不灵光的杀手,也逐渐发现了这点。于是在又一次打平手后,三名杀手改变了策略,其中一人仍向卫昭投射暗器,另外两个却把毒针撒向了街道上的无辜百姓。 电光火石间,卫昭猛地收招,转身跃向街道,去击落那些毒针。如此一来,他后背空门大开,完全置在了杀手飞刀的笼罩下。眼瞧着那尖端闪烁着冷锐寒芒的飞刃就要割破卫昭外袍,刺进他肩头,“叮——”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一道雪白如练的剑光刺破黑沉沉的夜空,携着犹如惊雷势不可挡的凶猛剑气,顷刻之间,不仅将所有暗器都震得四分五裂,也将杀手们身上的衣裳和暗器囊震得四分五裂。 三个杀手光溜溜的站在屋檐上,呆了片刻,悚然变色,齐齐尖叫一声,光溜溜作鸟兽遁了。 眼见百姓已经脱险,卫昭翻身重新跃回屋檐,环顾四周,只见夜色浓黑如故,连绵屋脊上空荡荡的空无一物,仿佛方才那道如练剑光只是幻觉。 然而脚下散落的衣裳和暗器囊,以及那一片几乎碎成齑粉的暗器,又清清楚楚的提醒着他,那并非幻觉。 …… “侯爷!” 见卫昭独自归来,手里只拎着件暗器囊并一些暗器碎片,并未有杀手踪影,亲兵们都大为讶然。 卫昭把东西交到亲兵手里,问:“本侯离开期间,可以其他人来过?” 亲兵摇头:“并未。” 心里却不解,侯爷为何突然没头没脑的问起这个。 卫昭拧眉,心中困惑愈深。那个出剑的神秘人,显然是帮他的,可既帮了他,又为何不露面。还有那一剑,速度之快,堪称恐怖,根本不像是寻常江湖见客的路数,反而像是……擅于绝杀的顶级刺客。 只是,江湖中刺客都是收钱办事,没人付银子,就是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的。若那人真是个恰巧路过的刺客,为何要无缘无故帮他? 何况,只要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那三个杀手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取他性命,只是想伤了他,挑起太子府和定北侯府的矛盾而已,否则那柄飞刀不会只对准他的肩头,而不是致命的后心。正因看穿了这一点,在紧要关头,卫昭才敢空门大开,大胆的去施救那些百姓。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6 以那神秘人的武功修为,应当也能看穿这点才对…… 卫昭又行了几步,忽脚步一顿,问亲兵:“太子呢?” 亲兵忙道:“回侯爷,太子殿下一直待在马车里,说是害怕。” 卫昭挑眉。 害怕? 呵,那小狼崽子,胆子只怕比老虎都肥,还知道害怕? 是因为那几个杀手冒充的是太子府刺客,所以故意装柔弱可怜,想在他面前讨乖么? 如是想着,卫昭嘴角一弯,负袖走过去,推开了车门。 “卫、卫侯可把刺客抓住了?” 少年怀里抱着兔子,双拳紧握,眼睛发红,神色紧张的龟缩在车厢一角,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看起来倒真像是吓怕了的样子。 见是卫昭,少年眼睛一亮,瞬间恢复精神。 “刺客呢?” “这些刁民,真是太蠢笨太可恶了,竟敢当着孤的面冒充太子府的杀手,还大言不惭的称是奉孤的命令来取卫侯性命。哼,孤对卫侯只有仰慕和崇拜,怎会忍心伤害卫侯性命。” “孤怎么可能养出这么没脑子的杀手。” “孤知道,卫侯一定把他们抓住了对不对!” 少年挥了挥拳头,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揍人的气势。 卫昭:“……” 卫昭:“臣惭愧,让刺客给跑了。” 少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哪里来的刁民,竟然能从卫侯手下逃脱!” 卫昭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方道:“现在还不好说,臣会尽快查明真相,将刺客缉拿归案。” 难道是他错觉,方才交手之际,那道练白剑光横空出现时,空气中波荡的强大而诡异的内力,让他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他曾经在小太子身上感受过的那股诡异内力一般…… 难道—— 卫昭凤目一沉,见少年还在气愤的控诉那群杀手的蠢笨和阴险,忽出手如电,紧紧钳住了少年裸露在外的一截雪腕。 少年诧异睁大眼眸,眸光颤了下,满是无辜和惊惶:“卫侯要做什么?” 空荡荡的,依然没有丝毫内力痕迹。 卫昭纳下疑惑,松开手,道:“只是观殿下面色不好,所以替殿下诊诊脉,惊扰殿下了。” 待将人送回太子府,卫昭靠在榻上,手指隔着金丝笼,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被某个小崽子强塞来的“礼物”,片刻后,召了名亲兵问:“今日本侯去追踪刺客时,太子当真一直呆在马车里?” 亲兵道:“侯爷刚离开时,太子曾下车来,但只待了一小会儿,就自称害怕,回马车里了。属下观太子面色发白,不似作伪。而且,当时所有亲兵都奉侯爷命令守在马车附近保护太子,太子若真有异动,兄弟们不会毫无察觉。侯爷是担心……?” 亲兵以为,卫昭是怀疑那刺客真是小太子所派,小太子故意在半道上了侯爷马车,说不准就是为了洗脱嫌疑。但那猜测并无证据,所以亲兵不敢贸然说出口。 卫昭却摇头:“非你想的那样,退下吧。” 莫非真是他过于多疑了? 他手下亲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得力高手,以一敌百不敢说,但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连个人都盯不住。 …… 次日早朝,对于朝臣们尤其是武帝朝的老臣来说,可谓是一次激动人心、令人心潮格外澎湃的早朝。 因为武臣之首、定北侯卫昭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这也意味着,在装模作样、讨巧卖乖了这么久,小太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再一次按捺不住的迟到了! 呵呵,迟到可是严重违反早朝纪律的一件事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7 对于严重违反早朝纪律的小太子,负责监督诸皇子早朝纪律的定北侯会作出如何严厉的处罚呢? 可以说很值得期待了。 呵呵,落到卫昭手里的小太子,凄惨下场可想而知啊。 当时在当庭宣布这项命令时,昌平帝可是明确表明了立场和态度——全权交给卫昭处置,绝不插手。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不是也在暗暗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呵呵,就算不能立刻把小太子咔嚓掉,让小太子好好吃点苦头,也是件很喜闻乐见的事啊。 “咳。” 坐在龙椅上的昌平帝望着卫昭身边空空如也的位置,说实话,老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的。他的狼群计划,这才实行了几天,就要夭折在沙滩上了?他不过是给了一次小小的奖励,他的太子就飘飘然,不再努力不再上进了?成绩还没稳住,就又下滑到了解放前,这教他这个还没在家长会上出够风头的家长如何是好? 养孩子,果然不能太惯着了。 “王福来。”昌平帝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问:“今日缺朝,太子可有提前请假?” “这……” 这种请假,都是有专门官员负责记录的,王福来不敢瞎编,只能如实道:“回陛下,并未。” “也许,殿下只是因为急事耽搁了,所以来不及请假,也许,殿下此刻正在赶往早朝的路上,所以不必请假。要不奴才派个人去瞧瞧?” 对于这个台阶,昌平帝明显是愿意下的,但为了表示作为家长他对此事也很生气,依然严肃的板着面孔,道:“速去。” 然而现实无情的告诉昌平帝,作为家长,他虽然很乐于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但某个熊孩子,别说台阶了,简直连把梯子都不肯递给他。 “回陛下,太子府府门紧闭,说太子殿下并不在府中,而是一早……一早就带着自己的管家去明秀山庄泡温泉去了。” 被派去查看情况的内侍,带回了一件令满朝文武都气愤至极的消息。 “陛下,太子这是赤.裸.裸的藐视朝纲,藐视陛下威严,绝不能姑息啊。” “没错,陛下必须严惩太子,以证纲纪国法!” “臣附议!” “臣附议!” 武帝朝的老臣们首先热血澎湃了,礼部尚书耿严直的公鸭嗓再次响彻整个大殿。 面对熊孩子这种明显挑衅自己权威的行为,昌平帝也是不可避免的起了丝火气的,以往他的太子再怎么任性胡闹,最多就是迟到缺朝而已,而且缺朝的时候多少会寻个理由请假,算是全了他这个家长的脸面。现在倒好,招呼都不打一声,在早朝时间明目张胆的去泡温泉,是要怎么个意思? 真是不管教不行了。 第43章欺负 “卫卿。” 鉴于上一次的失败教训,昌平帝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绝下不去那个狠手去管教的,于是决定把对小羊比较有威慑力的大灰狼请出来。 “朕既把监督诸皇子上早朝的重任交给爱卿,爱卿就有权对此事作出任何处置。” “爱卿要打要罚,朕绝不插手。” 卫昭眼角抽了抽:“陛下……” “爱卿不必有任何顾忌!” “小兔崽子就是欠抽!” “爱卿尽管放开手去抽!” “他敢反抗朕给你做主!” “王福来,你去将祖宗家法请出来,交到定北侯手里。日后诸皇子谁再敢目无纲纪,藐视早朝纪律,皆由定北侯代朕惩罚!” 昌平帝严厉的声音响彻在殿内,成功压制住了耿严直的公鸭嗓,并成功塑造了一个龙颜大怒的对孩子成绩负责任的严厉家长形象。 “是。”王福来躬身退下,不多时,就捧了一块尾端系着黄绫的红木板子出来,恭敬递到卫昭跟前。 !!!!!!!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8 玩真的了。 武帝朝的老臣们险些没兴奋的尖叫出声。 哈哈,果然,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终于要对小太子下手了。 别看只是块普普通通的红木板子,到了内力深厚的卫昭手里,那威力不亚于一条铁棍啊。陛下再三强调不插手,这说明什么,无论卫昭把小太子打残打废,那都是在默许范围以内啊。 哈哈,万恶的武帝血脉,终于要彻底走向灭绝了么? 等待会儿下了早朝,他得赶紧回家把那道请求立亲爱的大皇子为储君的折子再好好润色一遍啊,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用得上了。 “咳。” 而龙椅上,刚当众撂完狠话的严厉家长昌平帝,几乎是下一秒就心软了。 卫昭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刚正严明,令行禁止,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初苏家的老幺就险些在北疆断了两条腿,苏家人以为他不知道,还遮遮掩掩的谎称小儿子患了痢疾,为了保全功臣的脸面,昌平帝一直没戳破此事,可此刻突然想起,未免就有些后怕。万一卫昭真拿练兵的那套手段来管教他的太子,一个手滑,把他的太子打残了怎么办。 “咳,佑安啊。” 吓得昌平帝连忙清了清嗓子,并递了个卿懂得的眼神过去,向心爱的臣子暗示道:“这严惩归严惩,太子毕竟年纪还小,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适可而止啊。” 同样的话,入了不同人的耳朵里,可能会被解读出完全不一样的含义。 譬如做梦都在盼着废储的武帝朝老臣,在听了昌平帝这番话后,并不觉得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在袒护小太子,反而觉得皇帝陛下是在正话反说的暗示卫昭:趁太子年纪小,抗打击能力弱,赶紧两板子给朕咔嚓了。.朕说的分寸,卿懂哈? 而且,在自认为很擅长揣摩上意的武帝朝老臣心里,昌平帝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跟卫昭说,其实是说给以长宁王为首的那帮老宗亲听的。 你们不是喜欢天天拿武帝遗诏威胁朕么? 朕现在只是让人在把握分寸的情况下对违反早朝纪律的太子“略施薄惩”,用的还是祖宗家法,武帝遗诏难道比祖宗家法还大? 你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拦朕? 哈哈,脑补到这个深度,老臣们一方面佩服自己的智慧,另一方面更佩服陛下敏锐的头脑和睿达的决策力,脸上的笑纹,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呵呵,对于太子受罚这件事,两位爱卿似乎很开心呐。” 昌平帝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文官中间笑得快合不上嘴的两个武帝朝老臣。 合着那板子不是打在你们家孩子身上是吧,这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在刺激谁呢?同是家长,谁还不知道谁那点小心思。 一时的成绩倒退,不代表永远的成绩倒退,他的太子,总有一日还会考到前排,超越你们家那俩儿子的。 笑得合不拢嘴的那两名老臣并没有察觉到皇帝陛下脸色有些不对,过度的兴奋和激动已经淹没了他们大半的理智,其中一个嘴快的竟然学着昌平帝的语气呵呵了两声,道:“的确,的确是很令人期待呢,呵呵。” 昌平帝:!!!!!!!!!! 呵呵,呵呵。 这是什么,这简直是当着所有臣子的面讽刺他这个家长无能,讽刺他家孩子学习成绩差啊。还很期待?呵呵,要是你们家孩子考了倒数第一,要是你们家孩子要挨板子,你们还会期待吗? 无法忍受这种讽刺的昌平帝决定当回蛮不讲理的暴君:“张润、林越,殿前失仪,各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张老臣和林老臣惶恐跪倒,嘴巴和眼睛都因为惊讶而张得大大的,但只是惶恐了一小会儿,他们就迅速在脑子里进行了一番自我洗脑,欣然接受了皇帝陛下的惩罚。 是啊,在这种打心理战的关键时刻,他们怎么能给亲爱的陛下掉链子,把情绪明目张胆的表露在脸上呢。 教那帮宗亲们看见了,又是一个大大的把柄。 陛下虽然忍痛惩罚了他们,但却是演了一出漂亮的戏给那帮老宗亲们看。 面对这样善良仁慈、为了维护便宜侄儿不惜重罚心爱的臣子的陛下,宗亲们还如何发难。 只要能帮陛下打赢这一仗,半年不领工资,又算什么事儿。 站在宗亲之首的老长宁王显然和头脑发昏的武帝朝老臣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听了皇帝的话,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葫芦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还是红里透紫的那种,但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当众反驳皇帝决定,于是只能憋着,并和其他同样涨成猪肝脸的宗亲们悄悄交换了一个“憋住,一定要憋住,谁先憋不住谁输”的励志眼神。 唯卫昭淡定的接过那块“祖宗家法”,神色如常,看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其他情绪,恭敬道:“臣遵命。” …… “若教小太子落到卫昭手里,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老哥哥,您倒是快拿个主意呀,这都火烧眉毛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99 “是啊是啊。” 一散朝,以老长宁王为首的宗亲们立刻找了片空地召开紧急小会。 老长宁王穆绍城站在中心位置,眼神锐利,嘴角紧抿,一脸大战将临的肃穆。 “不能再等了。” 老长宁王悠悠道出第一句话。 “为今之计,只有赶在卫昭之前,将小太子带进宗祠,由宗亲们代为管教。” “一进宗祠,有武帝遗诏压着,任何人都无法进去抢人。” “只要咱们罚的狠些,皇帝自然无话可说。” “毕竟,咱们才是武帝爷在遗诏中规定的管教小太子的合法人选。” “穆真。”穆绍城将最信任的儿子唤了过来:“你立刻带人去明秀山庄,务必赶在卫昭之前将小太子带到宗祠里。” 穆真没事儿的时候都想找穆允这个前朝小太子的茬,更何况是这种能公然挟私报复的差事,立刻高声领命,斗志十足的去了。 “走,咱们回宗祠里等着。” 穆绍城慢慢扫过其他宗亲,肃然道。 …… 明秀山庄的温泉位于后山,是一处露天的、天然形成的活泉。 与在府中时的规矩一样,除了高吉利远远守着,其他随行而来的内侍都被打发到了外围侯着。 热气蒸腾的汤池内,少年只穿一件素色单衣,浸泡在水中,眉心紧蹙,额上汗津津的布满水珠,乌发依旧以一根锦带束着,湿漉漉的贴在颈窝里。 随着时间推移,少年额上水珠不断汇聚成线,沿鬓角淌流而下,肩头却微微颤抖起来,下齿紧咬着唇,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痛苦。 “唔……” 一口乌血,毫无预兆的自少年口中喷出,除了寥寥几点溅在衣袍上,大部分都化在汤泉内,转瞬即逝。 汤泉水的解毒功效,果然名不虚传。 喷出一口血后,少年似乎好受了一些,手指紧紧攥着泉内怪石边缘,想撑着站起,不料刚有所动作,整个身体忽然毫无预兆的痉挛了起来,一条边缘泛着诡异青光的红色血线在少年左掌与左臂间若隐若现,每当那血线的光芒亮一分,少年的痛苦便增加一分。 待青光亮到极致,少年左臂和左手背上竟又诡异的浮现出一层青色蛇纹,当手臂沉在水间,水波晃动时,仿佛真有一条青色的巨蛇在水中爬行。 看到青色蛇纹出现的一瞬间,穆允瞳孔骤然一缩,眸光死死盯着那处,忽嘴角一扯,张开右手五指,发疯一般往左臂上又抓又抠又挠,然而无论他怎么抓怎么挠,直到整条左臂都鲜血淋漓,那蛇纹依旧清晰的浮在血肉之中,怎么都抓不掉。 “殿下!” 高吉利瞧着情形不对,想靠近,刚迈出步子,就闻少年声音异常平静也异常冷酷无情的道:“想活命,就滚远一些。” “不要……不要管我。” 语罢,少年依旧发疯般去抓挠左臂,目光呆滞木然,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高管家,不好了,长宁王府的世子带着好多人朝后山过来了!” 高吉利正急得火烧眉毛又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在前院守着的内侍匆匆忙忙跑来,带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高吉利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你确定没看错?长宁王府世子?他来这里做什么?这是陛下赐给殿下的私宅,他有什么资格乱闯!” “你告诉家将们,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把人给拦到外面,现在殿下情况很不好,如何能……” 高吉利话还没说完,砰地一声,通往后山的小门已被人粗暴的踢开,穆真领着一群手下浩浩荡荡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的,竟然是白色帛面绣着黑龙的武帝遗诏。 难怪家将们阻拦不住! “见武帝遗诏如武帝爷亲临,本世子奉众老宗亲之命,将太子带回宗祠管教,闲杂人还不速速退开!” 穆真趾高气扬的宣布,鼻孔简直要撅到天上。 带……带回宗祠! 高吉利震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0 穆真已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温泉边上,望着水中少年身影,鼻孔又是一扬,得意笑道:“穆允,你不是很得意很忘形么,等到了宗祠,我看你还如何嚣张?” 空气一阵静寂。 良久,少年慢慢转过头,抬眼,眸底布满密密麻麻血丝,凶光四射的望着穆真,仿佛一头要吃人的猛兽。 穆真脸色微变:“你……”等一低头,看到少年臂间诡异的青蛇纹路,直接踉跄退了几步,尖声大叫:“你……怪物……” 少年嘴角狠狠一弯,伸手,猛地攥住穆真手臂,欲将他拖入水中。 穆真浑身抖如筛糠,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少年狞笑着,要继续拖,耳边骤然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殿下住手!” 这一声仿佛唤回了少年神智。 穆允狠狠摇了下头,目中血丝渐渐褪去,在穆真还未反应过来时,松手,迅速从温泉里爬出来,朝立在山门外的银白身影飞奔而去。 “那个刁民又欺负孤!” “还抓伤了孤的手臂!” “卫侯一定要为孤做主,呜……” 第44章实话 少年左臂袖管高高卷起,自肘部以下,鲜血淋漓,布满一道道深刻抓痕,瞧着委实触目惊心。. 卫昭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少年澄澈双眸。 方才进来时,小太子分明目泛血丝,神色偏执癫狂,和那夜犯病时的情形一模一样,怎么眨眼功夫,那双眸子又恢复成了星子般的纯粹明亮。 正因为亲眼见识过小太子发病时的异状,所以方才进来,见小太子神智迷乱之下竟要将那个长宁王世子拖入水中,卫昭才出声喝止,以免酿成祸事。可依着小太子说法,倒是穆真先对他动手了? 少年将胳膊在空中举了半天,见对面的便宜师父竟毫无反应,不由眼睛一红,委屈道:“卫侯有在听孤说话么?” “那个刁民将孤欺侮成这般模样,还以下犯上,要把孤抓到宗祠里去,孤真是这个世上最可怜最无助的太子了。” “若连卫侯都不肯为孤做主,那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人能为孤做主了,呜……” 因为是仓皇之间从温泉里爬出来的,少年浑身都是湿的,素色衣料紧贴在肌肤上,越发显得骨骼清瘦,骨肉匀亭。抽着气哽咽说完,少年伸手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便要越过便宜师父,往山下跑去,以表示自己真的很失望很伤心。 卫昭:“……” 卫昭不得不先按下疑惑,及时捞住某个要从身边跑走的小崽子,温声道:“是臣的错,臣先为殿下处理伤口。” 趁此机会,他又暗暗探查了一番少年脉象,依然空空荡荡,毫无内力痕迹,和上次发病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人的内力,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卫昭视线又落在少年破皮流血、满是抓痕的左臂上,心想,这小崽子肌肤娇嫩,被人伤成这样,怕吃了不少苦头,难怪要发疯似的把人拖下水去。 他目光不由一冷,吩咐亲兵:“去将长宁王世子请来。” 少年星眸一亮,立刻兴奋的握紧拳头:“孤就知道,卫侯一定会为孤做主的!” “这世上,也只有卫侯是孤的依靠了。” 刚着急忙慌赶来的高吉利:??? 最近乖乖小殿下为了讨好定北侯,真是越来越没底线,越来越没原则,什么话都敢说啊。 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和惊吓,穆真直接瘫倒在了温泉边上,直到被定北侯府的亲兵架起,他都有些恍惚。 “就是穆真,就是那个刁民,竟然胆大包天的要把孤抓紧宗祠里去,孤不答应,他就恼羞成怒,抓伤了孤的手臂。” “这不仅仅是一条手臂,更是孤的面子。” “卫侯一定要狠狠,狠狠的教训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1 隔着老远,穆真就听到那个可恶的前朝小太子竟然在恶人先告状。 穆真:!!!!!!!! 穆真瞬间不恍惚了,直接挣开亲兵,踉跄奔至卫昭跟前,激动辩解:“不,我没有,不是我,侯爷千万不要听他胡说!那伤口分明是他自己——” “够了刁民!” “你难道还想说这伤是孤自己抓出来的么?” 少年红着眼,特别愤怒的反驳。 “孤脑子又没坏,为何要自残!” “这样愚蠢的理由,也亏你编的出来!” “若不是你抓上了孤的手臂,你指甲里那些血痕是怎么回事?” 穆真:!!!!!!!!!!! 穆真惊呆了。 要不是亲眼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穆真简直也要信了小太子的鬼话。而且方才,只有他和小太子两个人在场,若小太子一口咬定他的手臂是被自己所伤,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穆真下意识低头,想说去你妈的,本公子指甲里何时有血痕了,然而低头一看,直接就傻眼了。他、他的指甲里,竟然真的血糊糊一片。 因为受了太多惊吓和刺激,穆真已经完全无法理性的思考问题。面对指甲里“诡异”的血迹,穆真丝毫没有想到这可能是被穆允拖进水时沾上的,他只觉得,这是阴谋,天大的阴谋,穆允为了害他而精心设计的阴谋。 “侯爷!” 穆真试图把最后的希望压在卫昭身上,他坚信,被穆允捅过一刀的卫昭一定会站在他这边,共同对付小太子。 只要他递出这个台阶,卫昭一定会顺势而下的。 然而卫昭只是毫无感情的看了他一眼,道:“事涉武帝遗诏,本侯以为,谁是谁非,还是交给陛下来评判吧。” “不过,世子公然以下犯上,抓伤太子殿下手臂,无论国法族规,只怕都难逃重责。” 穆真崩溃:“真不是我——” “这些话,世子还是去同陛下说吧。来人,将长宁王世子带下去,好生伺候着。” 打发掉穆真,又掏出金疮药,亲自给穆允受伤的左臂上完药,卫昭方目光沉沉的盯着对面少年,道:“现在,殿下是不是该和臣说说,方才在温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凤目里幽光浮动,带了丝危险的味道,穆允不确定卫昭究竟看到了多少,便有些无措道:“孤、孤不懂卫侯指的是何事。” “是么?” 卫昭轻一挑眉,好整以暇的盯了少年片刻,忽将人拦腰一抱,往温泉方向掠去。 !!!!! 高吉利和余下的定北侯府亲兵俱是大惊。 高吉利急红了眼:“你们侯爷到底要做甚!” 亲兵比他还茫然:“我们如何知晓!” 高吉利:!!!! 卫昭足尖点过水面,一直到温泉最深处才落下,氤氲蒸腾的水汽,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 怀中少年的身体明显因为紧张而紧绷了起来,卫昭将人放进汤池,抵在池壁上,一手攥着少年右侧腰肢,另一手,却钳着少年受伤的左臂,按在池壁高出汤泉的部分,免得沾了水。 “都退下,外面候着。” “本侯和太子殿下有要事说。” 卫昭斥退欲靠近的高吉利和定北侯府众人,目光依然紧紧盯着被他困在汤池里的少年:“也许在这里,殿下更容易想起来。” “方才在这汤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一入汤池,少年身体立刻软了下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2 不是平日的温软,而是一种更撩人心弦的柔若无骨的软。 隔着薄薄一层被水浸透的绸质单衣,卫昭几乎是毫无阻隔的品味到了这种软。 陌生的燥热感,突又毫无预兆的自下腹腾起。 卫昭皱眉,下意识想松手,却又怕少年失了钳制,挣扎逃离,那今日就又前功尽弃,什么都逼问不出了。 “卫、卫侯到底要孤说什么?” 少年眸光颤了两下,依然无措的望着他。 好啊,到了此刻,还不肯老实交代。 卫昭凤目一沉,拿出制这小狼崽子百试百灵的老法子,右掌开始慢慢收紧。 “呜……” 浸在温热的水中,本就敏感的身体比平日更要敏感许多倍,少年察觉到钳着腰侧的那只手在刻意放慢速度一点点收紧,星眸也跟着慢慢颤抖起来。 “呜……” 随着那只铁钳般的手掌越收越紧,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少年眼睛渐渐红了,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想挣扎。 “嗯?” “还不肯说实话?” 卫昭语气低沉而温柔,右掌的力道却依旧在平稳增加。 少年吃痛,又挣脱不得,星眸迅速被一层水色覆盖,然而痛楚根本不会因此消失,反而因为越来越敏感的身体叠倍增加。 穆允终于意识到,卫昭今日是发了狠,不逼问出事实是绝不会罢休的,一时委屈、绝望、惶恐诸般情绪全部在心里爆发了出来,崩溃道:“卫侯总要孤说实话,可孤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实话,难道说了那些实话,孤的病就会好么。” “没错,孤患的根本不是什么梦游症,而是其他的怪病。” “可又有什么区别呢,左右都是治不好的。” “孤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真正在意孤。” “父皇只知道逼着孤去兄友弟恭,可他的那些皇子们,谁又真心待过孤。” “就因为孤是前朝太子,所以人人都想欺负孤,人人都盼着孤死,现在连卫侯也来欺负孤。” “孤……孤有时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顶着千人骂万人唾的活着。” 少年轻垂下头,声音渐弱,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只肩膀轻轻颤抖着,良久不止。 望着这样的小太子,卫昭一怔,不由松了手。 无论在北疆还是回朝之后,身边人关于这个前朝小太子的评价无外乎“凶狠暴戾”“喜怒无常”“阴险狡诈”“品行不端”这类词,暗卫搜集到的种种情报也与这些评价基本相符,再加上三年前武帝薨逝那段时间,卫昭曾亲眼见识过小太子的癫狂举止,所以一直是带着这样的刻板印象来看待这个前朝小太子的。 所以回京以来,小太子虽然屡屡在他面前讨巧卖乖,伪装示弱,他亦从未放松过警惕,很多时候都是抱着想看看这小狼崽子究竟想耍什么花招的想法去“接招”的。 然而今日,面对这个在他逼问下,突然卸下伪装,露出脆弱一面的少年,素来冷血冷性著称的卫昭竟然有一瞬的茫然。 他知道,除了那谜一样的怪病之外,小太子说的其他事并不假。虽有宗亲们和武帝遗诏的保护,小太子面对的敌意却是千倍万倍的。否则,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怎么敢当街阻拦当朝太子的马车,像对待穷凶恶极的罪犯一样,又砸臭鸡蛋又砸烂白菜叶子的,否则,一个小小的长宁王世子,怎么就敢仗着亲爹的势,公然欺侮到当朝太子身上。宗亲们虽是武帝血脉支持者,可把管教太子的权利交到宗亲手里,未免太过荒唐。 而且,小太子似乎是一直独来独往,在朝中没有朋友,在府中,也只有管家和下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不像其他皇子,虽然君父之威不可侵犯,但至少还有亲娘在身边照顾。 卫昭也不明白,这一刻,他的心怎会跟个后宅妇人似的,破天荒想到这些琐碎的事情。 “孤、孤不是有意要在卫侯面前失态。” 少年仿佛渐渐冷静了下来,抬起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道:“卫侯的问题,并非孤不想回答。而是因为……孤也不知自己得的是什么怪病。” “孤以前的父皇迷信炼丹修道,孤有次进殿玩耍,不慎误服了一种丹药,从那之后就患上了血热之症,体内也莫名其妙多了股内力。” “孤不懂武功,所以根本控制不了那股力量。每次发病,那内力都会突然窜出来,等过阵子,又会自己消失。孤怕伤到人,所以发病时从不让其他人靠近,那夜卫侯突然靠近,孤神志不清,才会咬伤卫侯。孤深感愧疚。” “至于今日,若非那个刁民不知死活的闯进来,又抓伤孤,孤也不会拖他下水的。” 以前的父皇?卫昭恍然明白,小太子指的他生父,已经薨逝的武帝,于是问:“殿下的病,可有发作规律,或固定时间?”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3 穆允摇头:“并无。” “不过,自从父皇送了那只龙血木浴桶给孤平衡血气,孤的病,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好多了? 卫昭一时默然。他回京这短短一段时间,已经亲眼见过了两次,在以前得有多频繁。不过既然小太子在发病时有意识的保护身边人,也有意识的不伤害到无辜之人,对于此事,卫昭也不好深究。毕竟事涉他人隐秘。 他其实更想知道,这病长期犯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但话到嘴边,想了想,终觉不妥,又放弃了。 “卫侯若无其他事,孤是不是可以回府了?” 少年小声问了句,见卫昭没有反对意思,就扶着汤池边缘,蹚着水,一步步慢慢往回走去。 卫昭瞧他步子奇怪,速度异常慢,似乎走的很艰难,另一只受伤的左臂也沉在了水中,时不时扶一下腰侧,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许是自己方才那番逼问伤着他了。 这里是汤池最深处,要这样沿着边缘一步步走回去,只怕要花费很长时间…… 忆起方才少年说话时,眸子一片无澜平静,与素日见着自己晶亮发光的眸色大为不同,卫昭心尖上就似被人用针扎了下似的,有些空落落的,叹了口气,终是大步上前,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第45章娇贵 卫昭清晰的察觉到,怀中少年身体僵了一瞬,继而又柔软下来,并把脸埋入了他胸口,一只手,也紧紧攥住了他衣袍。.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少年眼角流了出来,一汪汪渗进他胸前衣料内。 这下轮到卫昭身体一僵。 这种被人全心依赖的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很多年以前,在那座荒冷的宫苑里,那个小小少年,每逢打雷下雨,也会在半夜偷偷爬上他的床,小猫一样蜷进他怀里…… 那样胆小的孩子,也不知现在如何了,遇到雷雨天,是否还会像幼时一样害怕。想到暗卫探查到的那份情报:“武帝十年孟冬,静思院焚于大火中,院中人无一幸存”,卫昭的心便一阵阵抽疼。武帝十年孟冬,距他离开不过三月,那个少年,思过期是否已经结束?是否遭遇了那场火灾?可惜曾在那座宫苑里待过的人,已经和那座宫苑一起被烧作飞灰,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三年前昌平帝初登基时,卫昭还曾循着记忆去找过那座宫苑,曾经萧冷的灰墙碧瓦已成一片废墟,再寻不到当初的任何痕迹。三年时间,他再回京,那个地方已经重新筑起新的宫苑,更不会有人记得那里曾是前朝一座冷苑了。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座冷苑里曾关过一个玉白可爱、喜欢在院中梨花树下练剑的小小少年。 一个胆子很小,却敢冒大不韪救了他性命,会牵着他衣角软软糯糯的叫他师父,令他牵肠挂肚多年、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少年。 卫昭收回思绪,低头望了眼同样小猫一样蜷在他怀里的少年,心想,罢了,就心软这一次。小狼崽子毕竟是小狼崽子,即使他现在可怜示弱,若放松警惕,说不准何时就会被他挠上一爪子。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日这恶果,也相当一部分也是这小崽子自己作的。若他不指使羽林军去旁人府里又烧又抢,若他不丧心病狂的去谋害龙胎,也不至于授人以柄,惹得朝中一片恶评。 “孤、孤只是眼睛里进水了。” “孤自己可以走的。” “孤一点都不需要卫侯的可怜。” 似乎是察觉到了卫昭的异样反应,少年肩膀抽了抽,忽闷着声,嘴硬的辩解,并十分不客气把他衣袍当汗巾,用力蹭了蹭。 卫昭:“……” “哦。” 卫昭好笑,饶有兴致的挑眉道:“既然如此,那殿下就自己走?臣便不多事了。” 他作势要放,少年登时像被拔了机关的按钮似的,瞬间失声,身体陡然一僵后,双臂已迅速抱住他腰,飞快道:“孤、孤突然觉得特别冷,特别没有力气。” “如果孤自己走,会不会晕倒在水里。” “孤水性不好,要是晕倒了又没人发现,孤会不会被淹死。” “孤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太子。” “好了,卫侯可以把孤放下了,孤会尽量走的稳些,不让自己淹死的……” 卫昭:“……” 卫昭:“……” 卫昭不得不提醒:“那殿下的手,是不是可以松开了?” “或者,殿下若实在不想松开,是否可以稍稍放松些,容臣喘口气。”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4 然后,少年就从善如流的,身体特别诚实的将手臂稍稍松开了些,然后,就不动了。 卫昭:“……” 这个嘴里一套身体又另一套的小崽子啊。 卫昭唇角不自觉勾了勾,无奈一叹,将人重新抱紧,施展内力,如来时那般往温泉外掠去。 …… 高吉利和定北侯府众人正忐忑不安的守在外边,忽见卫昭抱着穆允从汤池里走了出来,少年双目紧闭,手臂软垂,好像昏迷过去的模样,心里俱咯噔了一下。 “殿下!” 高吉利迎上去,欲从卫昭手里把乖乖小殿下接住,不料温暖宽厚的大胖手掌刚触到乖乖小殿下身体,乖乖小殿下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紧紧攥住定北侯的衣角,并更用力的往定北侯怀里钻了钻。 受到暴击的高.大棉袄.吉利:?? 卫昭:“……” 卫昭无奈,只得继续抱着,问:“马车里可有干净的衣裳?” “噢,有,有的。” 高吉利还有些恍惚。 卫昭点头,直接抱着人大步往山庄外行去。 定北侯府的马车、太子府的马车及长宁王府的马车都在山庄外等着。 穆真被看押在自家马车里,远远瞧见小太子竟是竖着进去,凄凄惨惨被卫昭抱着出来的,立刻激动的站了起来。 哈,陛下把祖宗家法交给卫昭,让卫昭管教小太子,看起来,卫昭下手不轻,直接把小太子打昏了呀。哈哈,卫昭表面上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不接受他递出的台阶,暗地里还不是公报私仇?原来,威名赫赫的定北侯并非清冷寡欲无懈可击,说到底,也摆脱不了一颗私心啊。 卫昭如此,皇帝只怕更是如此。穆真本来还担忧回去后会遭受重罚,看到这样令人舒畅的画面后,穆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了。且不说他是被黑心肝小太子诬陷的,就算他真抓伤了小太子手臂又如何,皇帝还能真为了一个前朝太子去重责他?那是万万不可能的。皇帝恐怕巴不得他一个手滑,直接把小太子整条胳膊给拧掉。 另一边,卫昭来到太子府马车前,欲把怀中小崽子放下,然而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因为小崽子实在太黏人,八爪鱼似的紧紧拽着他衣角不放,还不停的往他怀里拱,好像他一松手,他这个大活人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一样。 卫昭眼角不由抽了抽。 对待小狼崽子,果真不能心软,这才多大会儿,就开始无法无天蹬鼻子上脸了。 高吉利刚找了干净的换洗衣裳出来,一见这场景,险些没直接一个脚软栽下去,并再度怀疑自己的脑子和乖乖小殿下的脑子必有一个是坏掉了。 要不然,他怎么完全无法理解乖乖小殿下这种把狼当成娘的荒唐行为。 最终,卫昭只能无奈的把小崽子抱进了自己马车里,搁在那唯一的一张长榻上。 和方才上太子府马车时的抵触情绪不同,少年这次乖乖松了他衣角,一沾上榻上铺的白狐皮,就像个小懒猫一样舒舒服服窝着睡了。 卫昭:“……” 卫昭再度无奈摇头,吩咐亲兵寻了条薄毯给小崽子盖上后,就展袍坐到长案后,处理早上积压的军务。 春日晴好,日光透过车窗洒入,笼着整张卧榻,那少年穿着件素白如雪的衣袍,乌发仅以一根锦带束着,背对车门,静静蜷缩在一片朦胧光影中,仿佛即将羽化归去,透着几分不真实。 卫昭很快发现,少年虽睡着了,但显然睡得很不安稳,口中不时发出几声含糊呓语,眉心也紧紧蹙着。 卫昭无端被那一声声呓语搅得心烦意乱,如何也无法静心去应付那些枯燥无聊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军务要事,再第三次放下手里的奏本后,卫昭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决定起身,去瞧瞧那小崽子究竟是在闹什么,为何连睡觉都不肯老实安分一些。 等近前瞧了,却见少年额面上汗津津的,乌发黏湿,身上新换的雪袍也快被汗浸透了,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在忍受着什么难熬的痛楚。 “师……师……” 少年又一次发出细弱的呓语,听不真切到底在念叨些什么。 卫昭起初以为是因为臂上的伤,可想了想又觉不对,臂上抓伤虽厉害,可他已经用军中上好的金疮药处理过了,应该很快可以消炎止血才对。难道是因为……卫昭想起方才少年在汤池里艰难行走的情形,目光不禁下移,落在少年那截柔软纤细的腰肢上。 他伸手,尽量在不惊动小崽子的情况下,将雪袍一点点卷起,等看清内里情形,倒委实一愣。 原本雪白柔软的腰肢上,此刻竟高高肿起,布着一大片淤青,其中五道颜色深刻的乌青指印显得尤为触目惊心,最严重的地方,甚至还泛着紫色的小痧点。 卫昭有些难以置信。 他虽用了些非常手段,可也仅仅是用了五六分力道而已,这小崽子,怎就娇贵至此。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5 之前顾如枫、刘思安那群人总爱跟他吹捧凤栖梧一个叫“春琴”的绝色小倌,身体被调.教的如何娇软,如何敏感,一点暧昧痕迹,往往几天都不褪,以至于京中很多富豪勋贵子弟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在那小倌身上留下一个标记,隔几日还要特意过去检查一番。卫昭起初嗤之以鼻,可如今见识了眼前这个小崽子的娇与软,倒觉得那小倌所谓的娇软也不足一提了。 思绪一发散,卫昭不禁再度回忆起,方才少年入水时整个身体呈现出的那种柔若无骨的软,以及那勾人欲念的别致触感,心中某根弦又似被轻轻撩拨了一下。 所谓食髓知味,若哪天真教他养一个像这样娇贵的小东西,再到那种情形下,他恐怕也会忍不住想在小东西身上狠狠标记一番吧。 在堪破某些关节后,素来清冷寡欲的卫侯,忽觉得做那事似乎的确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乐趣之一,难怪不分勋贵与寒门人人都趋之若鹜。 左右军务是无心处理了,见小崽子依旧眉心紧蹙,一副痛极难熬的模样,卫昭便命亲兵取来可以消肿化瘀的红花油,倒了两滴在掌心化开,替小崽子轻轻按揉淤青处。 “唔……” 即使是一点轻微触碰,亦立刻引来少年强烈反应。少年将身体往里缩了缩,并狠狠拧了下眉,似在控诉自己的愤怒与不满。 卫昭索性将人拖入怀中,以便钳制,而后刻意放缓了些动作,再度在那淤青处按揉了起来。除了起初挣扎的狠些,渐渐的,大约是药油发挥了作用,少年紧蹙的眉终于慢慢舒展开,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第46章处置 在得知自己的太子并非故意旷了早朝去泡温泉,而是因为血热症发作时,昌平帝的心就像被人捅了一刀子似的,狠狠疼了起来,立刻又变回了那个没有原则的护短家长。 试想,哪个正常孩子生了病之后,不是变着法的到家长跟前撒娇诉苦,好得到不一样的照顾和关注,甚至还能趁机讨要一些平时得不到的礼物。 以前在安顺王府,他家老二可没少干过这种事。现在他做了皇帝,与儿子们间的交流虽然少了,可但凡是哪个儿子身体抱恙了,他都会第一时间赏赐补品或其他东西过去。 有哪个正常孩子会像他的太子一样,在生病后谁也不通知,一声不吭的跑到郊外泡温泉去呢!温泉再好,还能有太医的医术好?那个傻孩子,一定是听说明秀山庄的温泉有治病养生的功效,才巴巴的跑了过去。 他的太子,显然是不信任他。 而作为家长,在听说孩子旷朝去泡温泉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查清事情原委,给这个孩子以充分的信赖,而是大发雷霆,教人拿着板子去揍他,又何其失败。 本就陷入深深自责与内疚的昌平帝在听说长宁王世子竟然胆大包天的闯进明秀山庄,要将他的太子抓进宗祠管教时,彻底怒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当他这个皇帝是摆设么! 天天的上蹿下跳,意图越过他这个家长去管教他的太子,是何居心! 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还有脸来替他管教孩子,多大的脸! 爹仗着辈分高倚老卖老也就罢了,那长宁王世子算哪根葱,也敢欺负到他的太子头上! “去,把老长宁王请来,就说他管教不好儿子,朕不介意替他管。” 昌平帝坐在龙案后,脸色阴沉欲滴。 自从登基以来,昌平帝对老长宁王这个叔叔一直是客客气气,礼遇有加,虽有武帝遗诏的缘故在里面,但本质上来说,更多的是因为昌平帝是一个谦和仁慈、虚心纳谏的好帝王。因而乍听皇帝陛下以如此犀利的语气给长宁王传话,在旁边伺候的内侍都暗暗吃惊了一下,方去传令。 此刻,老长宁王穆绍城正领着一干宗亲在宗祠里正襟危坐,等待儿子旗开得胜,把小太子带回来,甚至教人连刑凳和刑杖都摆好了。 然而从中午一直正襟危坐到下午,眼瞧着太阳都要掉到山那边去了,儿子还是毫无音讯,穆绍城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莫非儿子没干过卫昭,还是教卫昭把人抢走了。 可是不对啊,他明明查探过,卫昭在早朝后就被兵部几个官员缠着禀报军务,并未立刻动身去明秀山庄,儿子带的都是精兵干将,快马加鞭,不可能落在卫昭后头。 当然也是到了后来,穆绍城才明白在卫昭和卫昭麾下精悍善战的北疆骑兵面前,他儿子的“精兵干将”和“快马加鞭”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 但此刻穆绍城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在他的运筹帷幄下,他的儿子绝不会输,他的儿子此时没能及时赶回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他意想不到的状况。 和任何一个对孩子盲目自信的老父亲一样,老来得子的老长宁王认为自己的儿子就是世上最优秀的那个。 就在这时,昌平帝的口谕到了。 穆绍城豁然从太师椅里站了起来,扶着椅背的手青筋直爆,剧烈颤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其他宗亲也都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在穆绍城在心里鼓吹自己儿子的时候,他们也作了种种不同的猜测,但万万没料到,竟是眼前这一种。 皇帝的这道口谕,可完全是一个君王对臣子的严厉语气,丝毫没有顾忌长宁王这个叔父的颜面。今日早朝上,不是皇帝故意作出一副龙颜大怒的样子,想借卫昭的手除掉小太子么?呵呵,现在见阴谋被他们破坏,就反咬一口,假惺惺装出一副仁慈叔父的样子给谁看呢? 可惜道理都懂,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比油条都老都滑的宗亲们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他们虽然年纪大,可好不容易熬到了新朝盛世,还没享够福呢。 他们都明白,现在最紧要的事,就是如何帮老哥哥长宁王把儿子捞出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6 老哥哥膝下一串女儿,快五十岁时才得了这么一个带把的,那是实打实的命根子,要真出点什么意外,可真是要老哥哥的命了。 “老哥哥莫急,真郎出生那年,不是有道士替他批过命,说他在二十一岁上有一小劫么,兴许这就是那一小劫呢。” “没错没错。论辈分,真郎是皇帝表弟,皇帝向来爱惜名声,岂会因为作戏就对自己的表弟动刀,依我看,他就是想给咱们宗亲一个下马威。” 由于长期处于敌强我弱,敌人数量强我千倍万倍的惨烈处境,宗亲们最擅长的就是团体作战。无论上朝、下朝,还是参加宫宴,他们都会挨门挨户的把所有成员接上,成群的行走,成群的站队,成群的喝酒吃饭。 他们围在一起时,就是一堵坚实厚重的墙,任何人都别想推倒。若有谁试图离间他们,想邀请他们当中某个或某几个人单独出行或吃饭,对不起,没门儿。 这一次,宗亲们依然选择了他们最熟悉也唯一能够的作战方式。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以老长宁王为首,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群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老哥哥老弟弟们,意气风发的往宫门方向走了。有的老哥哥因为年纪大、睡得早,还是临时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的。 可以说,团体作战的老总亲们,在气势上还没输过谁。 可等跨进宫门,迈进承清殿,宗亲们就震惊的发现,皇帝搞出的气势,竟然比他们还大。 在这个本该吃饭遛弯的时辰,皇帝竟丧心病狂的把朝中文武百官全部召集了过来。在人数更多的百官面前,宗亲们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弱小而可怜。 “爹!” 一阵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大殿,老长宁王猝不及防的就看到了瑟瑟跪在大殿中央的穆真。 “我儿!”穆绍城踉跄奔前几步,心碎回应。 “爹!” “我儿!” “爹!” “我儿!” 看着泪眼汪汪在殿中紧紧相拥的老长宁王父子,昌平帝别提多堵心了。合着就你家儿子需要疼需要爱,别人家孩子就不需要疼不需要爱了? 尤其在听内侍说老狐狸连刑杖都摆了出来的时候,昌平帝简直火冒三丈。他娇贵的太子,他都舍不得打,某些人下起手来倒大方的很呐,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也是时候,让某些人尝尝和他同样的滋味了。 “这是殿前,还望皇叔注意一下仪态。” 昌平帝板着脸提醒。 命根子被人攥在手里,即使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穆绍城也必须得选择屈服,于是顺势跪倒,准备卖惨:“陛下啊——” 他也瞧出来,皇帝是有意要拿他开刀了,要不换作平日,见他这个皇叔过来,皇帝早命人赐座奉茶,好体现自己的仁慈博爱了。 “好了,皇叔不必多言。” 昌平帝直接打断穆绍城:“今日朕唤王叔过来,不是来听王叔辩解的。事实确凿,铁证如山,王叔也不需要辩解。” “今日,朕只是来通知王叔一声,朕对此事的处理结果。” “来人,把东西呈上。” 内侍应命,很快跪呈了样东西上来,白色帛面,黑色龙纹,卷轴状。 “这是……武帝遗诏?” 很快有臣子表示惊讶。 武帝遗诏不该在宗亲们手里么?怎么反而到了陛下手里。 “没错。” 昌平帝沉着脸点头,目光严厉的扫过穆绍城:“皇叔,朕若没记错,只有宗亲,才有资格保管或持有武帝遗诏吧?长宁王府世子年纪轻轻,还没袭爵,并非宗亲之列,为何也敢堂而皇之的拿着武帝遗诏行事?” “真郎的能耐很大呐,不仅拿着武帝遗诏当令箭,还抓伤了太子。满帝京城只怕都找不到这么大胆的世子。” “这——” 穆绍城遽然变色,他万万没料到,皇帝竟然以此事作为把柄来对付他。 今日他只是太急于求成,才一时疏忽,将遗诏交给儿子,好教儿子凭此威慑太子府众人,顺利擒拿小太子,不成想人都抓住,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7 “此事可大可小。” “若只是真郎一时贪玩,私自拿了武帝遗诏,并以下犯上伤了太子,朕让宗律庭好好教他一段规矩便是。” “若真郎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越制假冒宗亲,想利用武帝遗诏来满足一己私欲,或其他事,那就是触犯国法的大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皇叔以为,朕该怎么判?” 穆绍城跌坐在地,至此方明白,这一局,自己是彻底输了,愧疚的望了儿子一眼,他道:“都是老臣管教不严,教他如此顽劣不看,辛苦陛下,替老臣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肖儿了。” 昌平帝勉强满意的点头。 “稍后自会有宗律庭的人过来将真郎带走,至于管教多久,就要看真郎的表现了。” 明眼人都明白,看表现,基本就约等于“看心情”或“无限期”了。 对于这个结果,昌平帝自然是早就预料到的,现在朝局还未稳定,宗亲们在朝中盘根错节,还不到连根拔起的时候,所以他无法彻底和穆绍城闹撑。 但只要抓住了他宝贝命根子,日后这个老狐狸行事,自然会收敛一些。 比如,他若再敢仗着武帝遗诏去管教他的太子,他自会让宗律庭的人好好关照他的宝贝命根子。 穆真不敢相信的惨嚎:“爹!” “我真的没有抓伤穆允,那伤分明是他自己弄得,而且穆允就是个怪物,他——” 宗律庭那种地方,进去的人谁不得被扒掉一层皮,穆真是真怕了。 “够了!”穆绍城厉声打断儿子:“胡说八道什么,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呼得的?陛下愿意代为管教你,是你的荣幸,还不领旨谢恩。” 这个傻儿子,他和小太子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是重点吗,武帝遗诏才是重点好不好。二十一年了,穆绍城第一次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儿子的脑子似乎不大灵光。 解决完长宁王父子,昌平帝便目光凉凉的落在堵在大殿门口的那一整群老宗亲身上:“诸位深夜见朕,是有何贵干?朕可宣召你们了?” 众宗亲:“……” 这、这可教他们怎么回答啊。 …… 在狠狠出了心中那口恶气之后,昌平帝就迫不及待的命人备车备药备礼物,连夜赶到了太子府,探望他生病的太子。一为表达他的自责的愧疚,二为送去他的关怀和温暖。 然而他的太子显然并不怎么欢迎他的到来,整个探望过程,都是他坐在床帐外自说自话,他的太子,则躺在床上,冷漠的对着墙啃苹果。 好像他带来的苹果,比他这个父皇顺眼多了。 “你放心,朕已严厉处置了长宁王父子,以后,那老狐狸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昌平帝自然是有些怅然的,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见帐中少年依然毫无反应,便吩咐内侍留下无数名贵补药补品,落寞的回宫去了。 穆允其实刚刚醒来不久,见便宜父皇终于走了,才试着自己慢慢坐起来。他以为会牵动腰间的伤,迎来一阵剧痛,结果却只感受到了一阵极轻的钝痛,不由有些诧异。 难道是大棉袄趁他睡着时给他做按摩了? …… “你说什么,卫昭真的动手管教太子了?而且把太子打的下不来床了?” 清嘉宫里,听到消息的苏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很多人都看到了。” “据说太子是直接被定北侯从温泉里抱出来的,人都昏迷了过去,可想伤势有多重。” “而且,今日夜里,陛下还连夜赶到了太子府探望。要是普通的伤,陛下会去亲自探视?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在内侍逻辑严谨、思维缜密的分析下,苏贵妃立刻就被洗脑了。 “这……这……” “二皇子呢?本宫不是让你把二皇子找来吗?他人呢?怎么现在还没过来?” 内侍神色一下变得微妙。 “这……” “回娘娘,二皇子他、他去羽林军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8 苏贵妃惊讶的睁大眼:“他好端端的跑羽林军做什么?” “难道骁儿提前得了消息,所以跑到羽林军活动关系,好为未来接管羽林军做准备?” 内侍神色更微妙了。 “不……” “二皇子去羽林军,是因为、因为羽林军有辆马车坏了……” 苏贵妃:!!!!!!!! …… 同一时间,大皇子府也接收到了类似的消息,只不过同苏贵妃那个擅于自我脑补的内侍不同,穆珏得到的消息相对要真实许多,所以他的关注点也不大一样。 “你的意思是,定北侯打伤了太子,并亲自将太子从温泉里抱了出来?” 穆珏神色不明的问。 “是。” “根据目前获得的消息来看,太子当时应是伤势较重,无法自己行走。” “而且,出了明秀山庄,定北侯就直接将太子带上了自己的马车,应是为了便于观察太子伤势。” “今夜陛下去太子府,只待了没多大会儿就回宫了,想来,定北侯还是留了分寸的。” 穆珏似刚回过神,笑了笑,道:“定北侯这么做是对的,无论未来如何,现在太子毕竟还是储君,定北侯就是与太子私怨再深,又怎能真的下重手报私仇。” “定北侯向来睿智通透,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管事望着主子提起定北侯时格外发亮的眼神,不由暗暗诧异,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像现在这般毫不掩饰对一个人的崇拜与敬慕,还是第一次啊。 第47章理想 晚上回到府里,吴将军也很兴奋的把从同僚间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吴公子:“儿啊,再忍忍,等小太子一崩,你很快就能从羽林军里解脱出来了。放心,爹还会想办法把你调回兵部任职的。” 和糙汉子爹不同,吴公子长相干净文雅,更多遗传了母亲的秀气,一点都不像一个出身武将世家的公子。 听了吴将军的话,吴公子很长很长的沉默了一下。 其实,和每日战战兢兢待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干活相比,他是更喜欢羽林军的,至少,他不必时时提心吊胆,连做梦都在被父亲骂,至少,自从进了羽林军,他挨揍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 而且,和勾心斗角、人事关系复杂的兵部相比,羽林军的气氛反而出乎意料的好,短短几天,他已经结识了很多同龄小伙伴,他们有的出身寒门,有的出身贵族,但无一例外的坦率热情,积极上进。 吴公子也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从太子掌管羽林军,羽林军的晋升通道就不再只是贵族子弟的专属品,只要能力出众,无论出身寒门还是出身贵族,都能得到提拔重用。如今的三位副统领,除了小国舅苏玉麟这个关系户,其他两个都是寒门出身。 这让吴公子那颗忠君报国的闪闪红心一下燃烧了起来。他虽不是寒门,但他渴望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而不是仅靠父辈的荫庇庸庸碌碌的过一生。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五好青年,只要规则公平,谁还没有点力争上游的拼劲儿。所以,他并不觉得离开羽林军是解脱,也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是忍耐。 可这些话,吴公子并不敢说,因为……会挨揍。 见儿子对自己的话竟然毫无反应,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吴将军脸一黑,以一种危险的语气问:“怎么?你不愿意回兵部?” 自打进了羽林军,小兔崽子的心好像变野了啊,现在连他这个爹也敢嫌弃了! 在吴将军的阴影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吴公子可以说已经深刻掌握了少挨揍的精髓,于是立刻调整状态,目光真诚的望向父亲:“孩儿岂敢,孩儿做梦都盼着能早日回到兵部,早日回到父亲身边。” “只是,孩儿觉得,这一次,父亲的消息可能有误。” 吴将军虽然粗枝大叶了些,可对自己的脑子和儿子的脑子哪个更好使还是有个清晰的认知的,于是将身子往儿子那边凑了凑,以一种接暗号的语气问:“怎么说?” 吴公子想了想,眼睛发亮的道:“因而孩儿相信太子。太子殿下是一个非常优秀非常聪明的储君,定北侯,不是他的对手,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一切的艰难险阻在他面前,都是纸老虎。孩儿相信,如果太子殿下日后登基,一定可以成为一代明君。” 吴公子其实还想说一句“比今上还贤明的明君”,但由于太过大逆不道,就忍住了。在吴公子看来,当今陛下虽然已经很贤明很仁德了,但有时候会因为太仁德太想要面面俱到而缺乏一些魄力,而太子殿下身上,恰好就有这种孤注一掷敢为天下先的魄力。 “儿啊,你……” 吴将军震惊的望着才去羽林军没几天就仿佛被人下了降头的儿子。 吴公子的神色却很坦荡,甚至还散发着某种吴将军看不懂的光芒:“父亲,现在太子殿下受伤卧床,身为下属,孩儿想带些礼物去太子府探望一下殿下,父亲应该会允许孩儿这么做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09 吴将军也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点的头。 等儿子带着一篮子鸡蛋出了府,吴将军才后知后觉的找回点脑子,允许?允许个头啊。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盼着小太子倒台,只有他家这个二愣子还在梦想着小太子做明君,要是教同僚们听说,还不笑掉大牙。 何况笑掉大牙还是轻的。兵部是苏家地盘,这些年,他一直紧紧追随着肖上司的步伐,为苏家为二皇子效命,自从儿子进了羽林军,他担心皇帝陛下让他儿子和小太子共沉沦,已经有意往中间派靠拢,并因此惹得肖上司很不满。现在倒好,若教肖上司和苏家知道他儿子带着鸡蛋去太子府探望小太子了,会不会误以为他表面支持二皇子,实际上是小太子派来的卧底。 他在兵部还怎么混下去。 到时不仅苏家和肖上司要灭了他,支持大皇子的那些文官也会用唾沫星子淹死他。哦,这么多品行端正的好皇子你不支持,非要去支持一个劣迹斑斑的前朝太子,不是找死是什么。而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大约会扩大范围,让整个将军府都跟小太子共沉沦吧。 “快、快去把公子给我追回来!” 自己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的吴将军瘫坐在椅上,心累的吩咐。 都说儿女是上辈子欠下的债,果然不假。他上辈子到底欠了多少债,才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 吴公子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和副统领季淮约好的。 到了接头地点后季淮表示很震惊:“你爹竟然同意了?” 由于吴将军凶名在外,季淮其实已经做好独自去探望亲爱的太子殿下的准备了。他之所以过来接头地点,只是因为这附近有家很好吃的烧鸡店,他打算买两只给亲爱的太子殿下做补品。 没想到竟然真看见了吴公子。 吴公子苦笑:“现在我爹恐怕已经派人来抓我回府了,所以咱们得快点走。” “啧啧,那你可真可怜。” “和一个整天揍人的爹相比,我宁愿我爹不理我。” 季淮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吴公子很清楚,所以知道好友这句调侃没有恶意,只催促道:“咱们快走吧,再晚点,我可真去不了了。” 太子府自开府以来,除了偶尔御驾亲临的皇帝陛下,还没有来过真正意义上的客人。 所以季淮和吴公子就有幸成为太子府开府以来的首两位客人。 由于无人拜访,太子府渐渐的也就不准备待客之物了,所以季淮和吴公子的到来,着实令高吉利手忙脚乱了一番。 瓜子糖没有,茶叶堆在库房早发霉了,点心都是根据小殿下需要现做的,唯一能拿出也就鲜果了。可客人风尘仆仆的来了,哪有只让人吃水果不让人喝水的道理。 最后高吉利灵机一动,给两位客人各端了一罐晚上新榨的鲜榨西瓜汁出来。左右榨得多,小殿下一个人也喝不完。 所以此刻,夜风习习,烛火摇曳,太子府的书阁内,季淮与吴公子并肩坐在长案一头,穆允坐在另一头,两位客人和一位主人正专心致志的品尝西瓜汁。 “殿下府里的待客之物,真是别出心裁,令人饮之难忘。” “这真是臣喝过的最好喝的饮品了。” 吴公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罐后,发出由衷的赞美。 季淮已经喝完了一整罐,并又从高吉利那里讨了第二罐。季淮没有注意到对面主人微微阴沉的脸色,依旧在兴奋的道:“这种用新鲜水果用饮品的方法我怎么就没想到,我娘特别爱吃西瓜,等回府后,我也给她用西瓜榨汁喝,她一定会喜欢的。” 吴公子于是问:“伯母应该是个很温柔的母亲吧,副统领和伯母这样和谐的母子关系,真是令人羡慕。” 不像她的母亲,虽然也很爱他,但总是不讲道理的和他的父亲一起揍他。虽然出嫁多年,依旧保持着做武将时的行事风格。 两人就着母子间到底该如何沟通交流的问题研讨了半天,才突然发现对面的太子殿下一直没说过话,一直在沉默的吸溜果汁。 细心的吴公子立刻拿胳膊捣了捣好友,示意他别再说了。 太子殿下的父亲与母亲已经随着武帝朝的覆灭一起埋入黄土了,他们当着殿下面讨论母亲这个话题,何其残忍。 季淮意识到失言,也懊悔不已。 但主人和客人聚到了一起,又不能干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既然所有涉及亲情的话题都不能讲,那就谈理想和抱负吧。 “太子殿下的理想是什么呢?” 基于前一个话题的经验教训,吴公子决定把主动权递到主人手里。 然而,自闭惯了的穆允并不怎么想和两个热情过度的属下讨论理想和抱负的问题,但直接拒绝又不礼貌,于是道:“你们先说。” 这就又收不住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0 “属下最大的理想就是攒钱,买一座大宅子,把属下的母亲和弟妹们都接过去,让他们不必再受别人的冷眼。然后再娶一房温柔贤惠的媳妇,一家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属下的第二理想就是成为像定北侯那样的大英雄……” 这立刻成功引起了吴公子的共鸣:“我与副统领的理想一样,我的理想也是能成为像定北侯那样定国安.邦、受百姓敬仰的大英雄。” “可惜定北侯像我这般年纪时,已经随陛下平叛乱,剿悍匪,威震南疆三百八十三寨,而我,还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将军府公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及上定北侯万分之一。” “是啊。”季淮也恨自己不成钢的感叹。 但感叹完之后,两人就同时后悔了。他们脑子是被驴踢了吗,太子殿下刚被定北侯打的重伤,他们竟然在这里大谈如何如何仰慕定北侯,如何如何把定北侯视作理想。把定北侯视作理想,什么理想,像定北侯一样把太子殿下打成这样? 空气顿时陷入了一种叫尴尬的气氛。 穆允听得正精神,真入迷,不满道:“你们说呀,怎么不说了?” 吴公子和季淮同时心虚的低下了头。 殿下息怒。 我们不敢,真不敢了。 …… 被吴公子当做理想和抱负的卫侯此刻并没心情去操心谁又在仰慕他,因为……他养的兔子病了,从中午开始就拉稀不止,还不肯吃东西,这令身经百战的卫侯感到有些棘手。 因为某个小崽子说过,不能把兔子给他养死了。 第48章见鬼 府里的军医老张首先被叫了过来。 和所有军医一样,老张最擅长的是治外伤,生平唯一一次和动物有关的行医经验就是参军前曾给村子里的母猪接过生。 “这……兴许是受凉了?兴许是吃了什么生冷之物?” “兴许是……” “刚到侯府,水土不服?” 老张蹲在地上,眯着眼,也很棘手的望着蔫巴巴趴在笼子里的小白兔,甚至不合时宜的咽了口口水。 让一个外科大夫来看内科病已经很为难人了,让一个喜欢吃麻辣兔肉的人来给兔子看病简直就是折磨人啊。 在咽了第三口口水后,老张诚挚建议:“要不,先饿它两天试试?清一清肠胃,兴许就不药而愈了。” 卫昭神色不明的盯了这个下属一眼,半晌,头疼的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 老张恋恋不舍的望了小白兔一眼,走到门口时,家乡的味道再次涌上心头,无端牵出一缕淡淡乡愁,嘴就不听使唤的道:“要是这只小兔儿不慎夭折了,侯爷可以把它的遗体交给属下来安置么?” 这样的个头,不胖不瘦,正好够做个麻辣乳兔。 卫昭:“……” 卫昭眼角狠狠一抽。 “滚!” 周深见卫昭脸色难看,便在一边劝慰:“一只畜生而已,侯爷若喜欢,奴才明日再给您买两只便是。侯爷不是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不如奴才先把兔子领走,让下人们好生照料着,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兔子的造化了。” 卫昭慢慢揉着太阳穴,没说话,清冷凤目,禁不住又扫了眼笼子里那只拿屁股对着他的麻烦东西。 他倒是想撒手不管,由它生由它死,一只兔子而已,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玩意儿,有这瞎折腾的时间,他早处理完几桩亟待定夺的公务了,那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可问题是,看到这只畜生,他就忍不住会想起某个惹祸精小崽子,想起小崽子把兔子塞到他怀里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小崽子嘱咐他一定要把兔子养的白白胖胖时的期待眼神,想起小崽子红着眼说,如果兔子死了,他会伤心的。 那日在马车上,小崽子在给他交代养兔子注意事项时,似乎是提过拉肚子的问题,可到底是怎么说的,卫昭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准确的说,其他的他也都没怎么记,听了一耳朵就算过去了。 回府后,他忙其他事,就直接把兔子丢给院里小厮喂食喂水了,谁成想这畜生竟和那小崽子一样娇贵,在府里待了不到一天,就闹起水土不服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1 “罢了。” 揉了半天,头疼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厉害了,卫昭最终还是起身拎起兔笼子,同周深道:“本侯有要事要出去一趟,你去偏厅,让兵部两位大人先回去吧,就是他们所议之事,本侯明日再给答复。” …… “今日多谢你们来探望孤。” “改日,孤会亲自到你们府上拜访的。” 把高吉利教的词一字不落的背了遍,穆允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我很自闭的表情,亲自把两位下属送到府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作为太子府开府以来的首两位客人,吴公子和季淮也很荣幸的获得了太子殿下友情赠送的两罐鲜榨西瓜汁。 “刚刚殿下做的非常好。” “交朋友最重要的就是真诚,只要殿下拿出自己的真心,吴公子和季公子会感受到的,他们一定会非常希望和殿下做朋友的。” 作为一个性格活泼、热衷于交朋友的管家,高吉利特别希望能把自己在交友方面的宝贵经验悉数传授给他毫无交友经验的小殿下。因为他的小殿下实在是太自闭太缺少朋友了,尤其是像吴公子和季公子这样古道热肠善解人意的朋友。 整日待在这死气沉沉的太子府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别说殿下这样年纪的少年人,就是他也会忍不住自闭的。 于小殿下而言,亲人已不可追,缓解自闭最好的办法就是交朋友了。 然而,小殿下的自闭显然不是一次交友就能治好的,因为等高吉利去了趟厨房再回到书阁时,绝望的发现他的乖乖小殿下又独自趴在窗沿上看星星。 这次发病,显然比以往都厉害,回府后小殿下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才醒过来,能瞧出是真伤了元神。高吉利来府时小殿下就已经染上了这种怪病,所以他也闹不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病,但每次发病小殿下都会把所有内侍都遣的远远的,只留他一个,也是在门外伺候。高吉利隐约明白,大约是那怪病发作时样子不怎好,小殿下才不想让外人瞧见。高吉利还知道,每次发完病,小殿下的左臂上都会多出很多触目惊心的抓伤。 高吉利难以想象,究竟多大的痛苦,才能让一个人自伤成那种模样。这也让他格外怜惜眼前这个少年。 方才吴公子和季淮来时,高吉利就立在一旁伺候,自然听到了两位客人关于母子沟通问题的谈话。高吉利琢磨着,会不会是这个话题终究牵动了小殿下的一些伤心事,所以小殿下才会又借看星星来排遣心中的苦闷。 听说殿下生母、武帝朝的端惠皇后在殿下出生不久就仙逝了,也就是说,殿下从小就是缺乏母亲陪伴的,就算武帝爷再疼爱殿下,还能比得上母亲细心体贴? 鉴于乖乖殿下病还没好,若看一晚上星星,明日铁定又要病倒,高吉利便准备承担起一个合格的管家和一个合格的大棉袄应尽的责任,硬着头皮劝一劝。 万一乖乖小殿下脑子一个抽风,就听进去了呢。 结果还没开口,就有门房匆匆来报:定北侯来了。 高吉利懵了懵。 高吉利不敢相信:“你说谁?” 门房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真的,没错,真是定北侯,手里还拎着一只兔子。” 高吉利:!!!!!!! 回魂的高管家第一反应就是要乖乖小殿下迅速躲避,然而往窗台上一扫,哪里还有乖乖小殿下的踪迹! 第49章小崽子 “卫侯是知道孤生病了不舒服,所以特意带着兔子来探望孤的么?” 少年一身轻薄雪袍,直接光着脚跑到了府门口,眼睛熠熠发亮的望着卫昭和卫昭手里的兔子,满是激动和兴奋。 高吉利追出来时,恰好就听见自家乖乖小殿下说了这么句不着调的话。 高吉利忍不住捂脸。 乖乖小殿下,是不是对定北侯有什么误解啊。 为何他第一反应,是定北侯反悔了,不想养兔子了,过来退货的…… “咳。” 卫昭略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面对这只脑补过度的小崽子,他实在不好直接说是快把兔子养死了,特意过来询问补救之法的,便含糊的点了点头。 他怕小崽子直接坐在地上哭,跟他撒泼打滚,要他赔兔子。 小崽子说过,奶白色、耳朵特别长、屁股上有两只黄色斑点的兔子,全天下只有这一只。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2 少年眼睛简直要亮成星星,蹬蹬蹬跑上前,从卫昭手里接过兔笼子,道:“卫侯能来看孤,孤真的很开心。” “孤的太子府自建府以来,还没有迎接过客人呢,卫侯是第一个。” “孤府里有特别好喝的冰镇饮品,满帝京城只有孤的府里有,待会儿卫侯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 只是打算站在门外问完就走的卫昭:“……” 几乎怀疑自己的脑子或耳朵必有一个出了问题的高吉利:“……” 第一个客人?刚做完客的吴公子和季公子现在只怕还没到家呢吧?还有那什么冰镇饮品,饮品是有,但今天没冰镇啊。刚才吴公子和季公子来的时候,也没见乖乖小殿下要给人家冰镇一下呀。 “今日孤生病,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来探望,卫侯既来了,难道连进去喝口东西都不肯么?孤的太子府,就如此遭人嫌弃么?” 见卫昭站着一时没动,少年羽睫轻垂,眼神一下黯了下去,掩不住的失落。 高吉利:“……” 高吉利立刻觉得吴公子和季公子不可怜了,因为连陛下都不配拥有姓名,何况其他人呢。 还未到夏日,白日虽暖,夜里却依旧冷得厉害,卫昭先打量了眼高墙巍峨、门庭冷清的太子府,又打量了眼拎着兔子、只穿着件单薄雪袍、光着脚立在地上的小崽子,心里不知哪根弦被撩了下,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 高吉利:“……” 高吉利已经顾不上拯救自己的脑回路,情急之中,直接拽来家将吩咐:“快,快把那剩下的那些西瓜汁都放到冰窖里去。” 小殿下都夸下海口了,能冰镇一刻是一刻吧! …… 依旧是书阁,依旧是用来待客的那张长案,只不过客人变成了一个,客人面前摆的西瓜汁也由一罐变成了五六七八罐。而沉默傲娇、喜欢自闭的主人,也变成了一个小话痨。 “孤府里的存货还有很多,卫侯尽管放心喝,不必跟孤客气。” “待会儿卫侯回府时,孤再让他们给卫侯装上十几罐,卫侯吃饭时、看书时、处理公务时都可以喝。” “若不够,卫侯随时可以来孤府里取。太子府的大门,永远为卫侯敞开。” 听着自家小殿下在里面一声声大放厥词,高吉利有些头晕目眩的吩咐旁边两个小内侍:“快,快去看看咱们府里还有西瓜没,有的话赶紧继续榨,没有的话赶紧安排人去买。” “总之,让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全部帮着榨果汁去!” 书阁内,一室静谧,卫昭坐在长案后,端起最中间的那罐西瓜汁饮了一口,的确入口清爽,甘甜解渴,与素日喝的饮品大为不同,只是,他委实有些不习惯对面某只自己不好好喝,反而双手托腮,眼巴巴的望着他喝的小崽子。 “卫侯这样的喝法是不对的,卫侯应该用竹管喝,那样才能喝到下面的果肉。” 看就罢了,偏小崽子嘴还不肯闲着,倒豆子似的东一句西一句说个不停,完全不像一只生病的崽子。 卫昭余光扫了眼已经被从笼子里放出来,蔫巴巴趴着案边的兔子,怕再拖下去,这麻烦东西真会死掉,于是放下果汁,决定直接切入正题:“臣记得,上次分别时,殿下与臣讲了许多饲养兔子的注意事项,殿下可还记得?” “唔……饲养兔子?” 少年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摇头:“不记得。” 卫昭:“……” 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小崽子一本正经给他交代注意事项时的模样,卫昭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卫昭只能道:“请殿下再仔细想想。此事,对臣很重要。” “唔……” 少年很听话很乖的继续想,想着想着,忽警惕的往后挪了挪,并警惕的盯着案上的兔子:“卫侯为何突然问孤这个?” “难道卫侯不喜欢孤送的兔子,要退回来给孤养?” “所以卫侯今日根本不是来探望孤的,而是来给孤退兔子的。” “这可是孤特意为卫侯挑选的兔子,卫侯怎能如此对孤!” 眼瞧着他还什么也没说,对面小崽子已经自己脑补了一出大戏,并且脑补得挺动情,眼睛都有些红了,卫昭略头疼的道:“臣,绝无此意。” “那卫侯是何意?”少年眼睛更红了:“如果不是要把兔子退回来,卫侯为何要故意在孤面前提养兔子的事,还一直逼着孤去想养兔子的注意事项。养兔子那么多注意事项,孤岂会样样都记得。是不是一旦孤想起来了,卫侯就要立刻马上把兔子丢给孤养了?” 卫昭:“……” 卫昭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尤其还是遇到这么一个喜欢脑补的小崽子兵。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3 “臣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卫昭几乎是自我放弃了,也不打算考虑小崽子听到兔子快被他养死的消息时会是什么激烈反应了,如实道:“臣来找殿下,是因为这只兔子从中午起就拉稀不止,还不肯吃东西。臣担心这么下去会养坏了,才特意来向殿下请教解决之法。” “哦。” 出乎意料,少年反应倒是很平静,沉默了会儿,起身把兔子抱到了怀里,道:“拉肚子的原因分很多种,孤一下也记不起来那么多,孤需要好好想一想才行。” 小崽子没有哭没有闹,卫昭已经很欣慰,一欣慰,就会不自觉的降低标准,于是道:“无妨,殿下可以慢慢想。” 少年重重点头,又带了丝小恳求问:“那孤可以抱着兔子去榻上想么?孤的病还没有好全,孤有些累了。到榻上躺着,孤会想的快些。” “太医说过,过度用脑,不利于养病的。” 虽然隐隐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但光从字面上来看,这个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卫昭就……又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长榻就支在南窗下,夜里歇在上面,月色入户,凉风习习,很舒服,看起来的确很适合养病,也的确很适合让人头脑清醒。 然而事实证明,某只小崽子根本不是一张榻能解决的。 “卫侯可以给孤讲个故事吗?听一听故事,孤会更容易想起来的。” “卫侯会做红豆冰沙和乳酪浇樱桃么?吃了红豆冰沙和乳酪浇樱桃,孤会更容易想起来的。” “孤还想吃包子,还想吃红烧肉,还想吃……等吃了这些,孤一定会想起来的!” 直到喝完第三罐西瓜汁,卫昭也没等来小崽子的答案,扭头一看,某只小崽子已经抱着兔子酣然入睡了。 一人一兔,都是雪白的一团,挤在榻上倒是出奇的和谐。 卫昭无奈摇头。卫昭本打算直接把人叫醒的,然而等行到榻前,望见小崽子那张人畜无害恬静乖巧的睡颜,心头旧事再次被触动,竟又生生收回了手。 看这模样,明日都不一定能想的起来。 他真是不该寄希望于这只小崽子的。 …… 这一觉,穆允睡得格外香甜,格外神清气爽,等一觉醒来,却发现师父没了,怀里的兔子也没了,而太阳,已经升上了三竿。 穆允:!!!!!!!! 他自然是记得那些注意事项的,他自然也知道卫昭不会真的来探望他,他之所以那么说,只是想拖着卫昭多陪他一会儿而已。 然而,他还没哄到师父给他讲故事,还没哄到师父给他做红豆冰沙,竟然就没出息的睡着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兔子,他那么漂亮的兔子,会不会已经被他的师父给养死了啊! 穆允一骨碌就从榻上爬了起来,往书阁外冲去。 “哦,兔子啊。” 和暴躁的小殿下相比,高棉袄显得格外的镇定,因为他所有的不镇定已经在昨天晚上用完了:“殿下放心,那只兔子仅是受了凉,被殿下抱在怀里暖了一夜,今天早上就活蹦乱跳的跟着定北侯回去了。” 穆允震惊:“今早?” “是啊。” “定北侯一直在咱们府中待到今早才离开啊。” 高棉袄揣着袖子,神色微妙的望着乖乖小殿下:“殿下真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穆允:!! 穆允茫然。 “殿下再仔细想想,昨夜睡觉时,与平日就没什么不同?”高棉袄循循善诱。 穆允:“……” 穆允皱了皱眉,忽然有些领悟:“你是不是又擅自做主往书房添炭炉了?我……我好像感觉自己睡梦中一直抱着一样……一样又滚烫又结实的物什。” 高吉利:“……” 高吉利险些没有绝倒。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4 神他么炭盆,乖乖殿下,那是胳膊,定北侯的胳膊啊!昨天夜里,您死抱着人家的胳膊不放,整整一夜,连翻身都不舍得松开,今早定北侯离开时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只怕选个黄道吉日就要把咱们太子府给一窝端了。 …… 昌平帝是一个擅长观察的皇帝,比如今日,他就敏锐的发现,最严以自律的卫昭竟然没拿笏板,而且右臂似有不适,于是关切的问:“爱卿的胳膊怎么了?” 卫昭眼角抽了抽,尽量淡定的道:“受了些小伤,不敢劳陛下挂念。” 作为一个不仅擅长观察,更擅于护短的皇帝,昌平帝立刻沉下脸,表达了自己的震怒:“小伤?小伤能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告诉朕,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害朕心爱的臣子!” 卫昭只能道:“一个难缠的小崽子而已,不劳陛下……” “哼!小崽子?哪家的小崽子这么没教养!哪家爹娘能教出这么顽劣的小崽子!佑安,你不必袒护任何人,告诉朕,那小崽子的爹此刻是不是就站在这大殿之中!” 护短心切的昌平帝,已然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老子干不过人家,便派“年幼无知”的熊孩子出动,伤了人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这种伎俩,昌平帝自认为以前见过不少,现在也绝不会少。现在的朝中风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必须抓住这次事件作为典型案例,好好整顿一下某些心术不正的小崽子爹们。 卫昭:“……” 卫昭:“……” 最后,还是礼部某官员打破了这种尴尬微妙的气氛:“陛下,今日,大皇子……似乎迟到了。” 第50章绝妙的主意 不像淘气包太子和无脑老二,对于大儿子的品行,昌平帝是相当信任的。听到礼部官员的奏报,昌平帝有些不相信的道:“雨润迟到了?” 往大殿中扫视一圈,果然不见大儿子的踪影。 礼部既然报迟到,那就是没请假了,昌平帝皱眉,最近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正要吩咐内侍去查问情况,大皇子府的管事就匆匆来报:大皇子心悸之症突然发作,故而未能赶上早朝。 昌平帝脸色一变,立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病了?” 文官们尤其是武帝朝的老臣们也个个目光急切的望着那管事,恨不得将他生吞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心悸之症不同于其他疾病,发作起来是可能要了人命的。 昨日刚传出小太子被卫昭打得快断气的消息,今日大皇子又突然发病,究竟是意外还是巧合?这教众人不由联想起了不久前小太子和大皇子同时中毒的事。 一个是注定要被废掉的现任储君,一个是众望所归的新任储君人选,接二连三的同时出事,要说这背后没点阴谋恐怕都没人信。 至于这用心险恶的阴谋家到底是谁,那自然要看谁是最大的受益方了!历经两朝、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脑补能力格外出众的武帝朝老臣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将炮火对准了二皇子穆骁以及二皇子穆骁的追随者们——以苏家为首的一大群武将。 呵呵,好巧,同样是未来储君的热门人选,怎么中毒的只有他们亲爱的大皇子,发病的也只有他们亲爱的大皇子,某人的辟邪能力是不是太强了点? 呵呵,只要小太子出事,只要储君之位可能出现空缺,只要新一轮的储位之争即将开启,他们亲爱的大皇子就立马跟着出事,出局速度比吃饭还快。 呵呵,真是巧啊。 面对武帝朝老臣近乎狰狞的小眼神,以辅国大将军苏贵为首的二皇子派代表却表现的格外淡定。 如果说,上次小太子和大皇子穆珏同时中毒后,苏贵还拉着外孙用心良苦的讲了一堂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次,苏贵是绝不对不会再干这种浪费口水的傻事。 倒不是因为他知道什么内情或窥破了什么真相,而是因为,近来他外孙子的作为,实在令他太放心了。 他这个打小就心气浮躁的外孙子,最近不知经历了哪位高人指点,竟然也开始学着修身养性了,每日起早贪黑的游蹿在宫中各处修车,简直比司造局的专业修车匠还忙。这样深刻领悟了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外孙子,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一多半都是钻在马车底下,能有闲心去害人?就算真有闲心,他也没那闲时间啊。 为了表达对外孙子这种沉淀自我专注自家行为的支持,苏贵也带领着他麾下的武将团沉淀了下来,专心以静制动。 “父皇!” 苏贵可以淡定,可只是热爱修车、并没有怎么特意修身养性的二皇子.骁却淡定不了。 为了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修好更多的车,收获更多的赞美和表扬,穆骁这几天都是直接带着修车工具上朝的,以便下朝后能第一时间冲到修车地点。所以在感受到旁边某个武帝朝老头子正用一种“伙计们快看,就是他,就是他谋害了咱们亲爱的大皇子”的眼神盯着他时,穆骁几乎控制不住的想从口袋里摸出锤子打人。 但在愤怒即将冲破理智的关键时刻,穆骁忍住了,不是怕打坏了老头子,而是害怕亲爱的父皇一怒之下会把他的锤子给没收了。一柄好的锤子于一个优秀的修车匠而言,就相当于一把锋利的刀于一个将军,它不一定是最好最名贵的,但一定是用的最顺手的。如果失去了这柄锤子,他还要花费很长的功夫去跟下一柄培养感情,那会影响他修车效率的。 用理智战胜了愤怒的二皇子于是把目光投向亲爱的父皇,让亲爱的父皇为他做主。 昌平帝正焦灼的等着大儿子家管事汇报情况,好了解大儿子的病情,结果冷不丁二儿子出列了,还用自己的大个子把后面的管事挡的严严实实,昌平帝立刻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二儿子往边上让一让。 穆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5 穆骁不甘心,穆骁委屈:“父皇,儿臣……” “一边站着!别添乱!” 昌平帝再度不耐烦的摆摆手。 瞎凑什么热闹。 就你那点脑子,就算你敢认,朕都不敢信。 并不了解亲爱的父皇内心真实想法的穆骁:“……” 穆骁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谁都可以误会他,他亲爱的父皇怎么可以也误会他! “回陛下……” 突然感觉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压了过来,而且整个早朝的气氛似乎也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了微妙变化,大皇子府的那名管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方道:“说来也是个意外。大皇子素日最仰慕定北侯风姿,昨日恰好无事,就、就让小人们牵了马,去郊外练习骑术和定北侯创立的一种破敌阵法,说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定北侯那样上战场杀敌,为国效力,谁料那马突然半道发疯,把大皇子颠了下来,大皇子这才突然发病……” !!!!!!! 昌平帝震惊兼震怒:“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明知大皇子身体不好,不加阻拦也就罢了,竟还由着他胡闹!” 管事吓得立刻磕头饮泣:“陛下息怒,陛下明鉴,其实自从定北侯回京以后,大皇子就一直在悄悄练习骑术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随定北侯一起上战场,有时候练得久了,两股都是皮破血流的。大皇子怕陛下知道后会担忧,才严令奴才们不准说出去。” 这次轮到武帝朝的老臣们心碎了。 他们如莲花般圣洁的大皇子,柔弱的外表下,竟还隐藏着这样一颗刚烈不屈的心,果然不愧是他们看中的储君。 震怒之后,昌平帝的心情也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这些年,他做了这么多努力,终究还是无法消除长子那份心理负担啊,也许,这就是身在皇家的无奈吧。因为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待,所以注定要比同龄人活得更辛苦。他以为让长子专心习文,并请来朝中最有威望的内阁阁首卫闳给他做老师,就可以压制住长子心中的自卑和缺憾,可万万没料到,他的行为非但没有起到遏制作用,反而让长子更自卑更缺憾了,所以长子才会不顾一切的去练习骑术,练习破敌阵法,甚至想跟着卫昭上战场,好得到他这个父皇的认可。 本就容易心软的昌平帝,这下心更软了。 他也算半个马背上的皇帝,年轻时南征北战,很了解行军打仗的苦。正因如此,他才深深明白,以长子的身子骨,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苦。可现在长子一门心思要习武,还背着他学,要如何才能制止呢,总不能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吧。 “大皇子现在如何了?” 昌平帝叹了口气,决定先了解一下长子的病情,再想应对之策。 管事忙答:“幸好及时喂了药,没有出大事,就是……就是……” 管事似有难言之隐。 昌平帝不悦的沉下脸:“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是。”管事偷偷瞄了眼卫昭所站的位置,道:“就是大皇子昏迷时,一直唤着定北侯……还、还称定北侯为师父……” 正专心活动胳膊的卫昭:“……” 正专心沉淀自我的苏贵:!!!!!! 难道之前的传言都是真的,大皇子穆珏真的拜卫昭为师了? 还在心碎的武帝朝老臣们则瞬间热血沸腾,满血复活了。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大皇子,竟然已经用自己的诚心打动了心冷如铁的卫侯? 昌平帝则……心情更复杂了。 之前纪皇后来给他提拜师之事时,他只当是纪皇后自己的主意,雨润向来懂事,不愿违背母亲意愿,才不得不从。如今看来,那件事,可能真是雨润自己的主意? 别人不知道,昌平帝却清楚的很,长子这声师父并非事实,而是在表达自己的一种心愿。之前他担心让长子拜卫昭为师太子心里会不舒服,并引发朝臣臆测。 可现在长子已经成了这番模样,不过这小小一个心愿,他得想办法满足才是。 到底要如何在不伤害他的太子的情况下满足他的长子呢。 昌平帝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惆怅着惆怅着,昌平帝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在对他的太子实行狼群计划时,是如何平衡长子和二儿子的感受的呢。 那就是把长子和二儿子一起丢到狼窝里,让卫昭同时监督所有皇子上早朝。这样淘气包太子不会觉得他这个皇帝是在故意针对他,长子和二儿子也会更加勤勉上进。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6 现在具体情况虽然变了,但本质其实没变。 既然现在长子想拜卫昭为师,那为何不让太子和老二也一道拜卫昭为师呢。一起拜师学艺,可是最能培养兄弟感情的啊。 这样他的狼群计划可以更深入更完美的贯彻下去,朝臣们也不会整日瞎揣测他的想法。更紧要的是,有了卫昭的指导,长子就不会再这么贪功冒进的胡乱练习骑术了。以卫昭的能力,一定可以制定出一份更温和,更适合长子的课程表。而一旦有了师徒感情,卫昭想必也不会再和太子计较三年前的旧怨。 总之,这就是个一箭数雕,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绝妙主意。 呵呵。 昌平帝在龙椅上露出一抹神秘微笑。 第51章抗命 怀揣着这份美妙的心情,早朝后,昌平帝立刻将卫昭留了下来。 “现在并无其他人在场,爱卿可以大胆的告诉朕,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崽子伤了爱卿手臂。” 虽然被长子的病情打断了一下,昌平帝并没有忘记为心爱的臣子主持公道的事。让儿子拜师只是私事,揪出那个心思恶毒的崽子爹,好好正一正朝中风气才是大事。 经过一个早朝,卫昭手臂已恢复的差不多,见昌平帝又问起此事,便笑道:“那小崽子,其实是臣养的一只兔子。” “嗯?” 昌平帝感到极意外:“爱卿还有养兔子的癖好?朕以前怎么从未听说。” 想起某只把兔子强塞到自己怀里的小崽子,卫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道:“臣……也是近日刚养上的。” “哦。” 昌平帝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着心爱的臣子。 没想到,在战场人以冷血杀神闻名的佑安,竟然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听说喜欢养小动物的人都比较有耐心,对家庭也格外有责任感。昌平帝以前还担心卫昭久在军中,性子太冷,不会疼人,现在看来,完全是他多虑了。 而意识到自己多虑了的昌平帝,更酸了。 这样优秀到完美的臣子,怎么就要便宜了其他人呢。他怎么就没生个女儿呢。 昌平帝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以后会大度的看着别家女儿把心爱的臣子拱走,他现在甚至想立刻收个干女儿去。 “朕听说,在咱们穆朝一些地方,有男子送女子兔子作为定情信物的习俗。爱卿突然开始养兔子,是因为有了心上人么?” “若有,爱卿尽管大胆的告诉朕,朕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的。” 昌平帝忍着浓浓的酸气道。 虽然很不愿意让别人家女儿拱了心爱的臣子,可昌平帝毕竟是一个仁慈的皇帝,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臣子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劳累一天回到府里连个烹茶煮饭、铺床暖被的人都没有,他操心啊。 虽然惠妃前些日子向他提起过她族中一个表妹,叫什么招玉的很倾慕定北侯,现在就住在宫里,但昌平帝并不想这么乱点鸳鸯谱。 这辈子他吃了太多爱而不得的苦,所以更加明白一份两情相悦的爱情是多么珍贵。他希望,他心爱的臣子不要再步他的后尘。 卫昭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习俗。 他怔了怔,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道:“陛下误会了。.臣,并无什么心上人。” “那爱卿得抓紧啊。” 昌平帝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鼓励:“时光不待人,要是下手晚了,好女孩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爱卿好好养这只兔子,争取养的白白胖胖的,等七夕时送给心仪的女子。” 七夕是乞巧拜月神的日子,男子也通常会在那天送兔子给心仪的女子,祈求月神为他们赐下美好的姻缘。 卫昭嘴角再度抽了抽,尽量淡定的答道:“是……” 心里却想,若教某只小崽子知道他把兔子送给了别人,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那画面,光想想就很头疼。 例行操心完臣子的终身大事后,昌平帝就开始正式今天的主题,儿子们拜师的事。 卫昭向来是个善解人意、愿意为他分忧的臣子,所以昌平帝只是简洁明了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只等卫昭点个头,他就会派人到各个皇子府里去传旨。甚至为了提高效率,尽快安抚住病中的长子,他已经让王福来提前准备好了三份圣旨。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7 出乎昌平帝意料,在听完他的话后,站在殿中的卫昭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请陛下恕罪。” 在昌平帝惊讶的眼神中,卫昭展袍跪了下去,语气恭敬而坚定:“其余事,臣皆可答应陛下,唯独此事不行。” 就算再仁慈再好脾气的皇帝,被人当众拂了脸面,心情都不会太好,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昌平帝语气里带了丝不悦:“怎么,爱卿是看不上朕的皇子,觉得他们资质太过愚钝?今日早朝,爱卿也看到了,朕的皇子们可都十分仰慕爱卿啊。太子虽淘气了些,可朕相信,在爱卿面前,他不敢造次的。” “臣岂敢。” 卫昭又沉默了一瞬,道:“臣不敢收几位皇子为徒,是因为为师者,皆应以传道授业为己任,对自己的徒儿付出全部的真心。可臣的那颗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全部给了臣的另一个徒儿。臣那徒儿甚是霸道,臣答应过他,这一生,只做他一个人的师父,绝不再收第二个徒弟。” “与各位皇子做师父,却不能全心全意对待各位皇子,是为不敬,所以,臣无法答应陛下的请求。” “违逆君意,臣愿受任何责罚。只是,就算斧钺加身,刀山火海,臣也绝不能做违背本心之事。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定北侯!” 明明前一刻殿内气氛还温煦如春,眨眼功夫,就肃杀得仿佛三秋将至。 这下,连侍立在昌平帝身后的王福来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提醒。 卫昭却以额触地,叩行了大礼,伏跪在地的身影英挺如松,纹丝不动,俨然态度决绝。 昌平帝叹了口气:“朕知道爱卿是个重诺之人。可朕那长子,心心念念要拜爱卿为师,此前还曾托皇后求到朕面前,朕已然拒过他一次。现在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就为这一个心愿。就当可怜可怜朕这个做父亲的,爱卿就不能答应朕一次么?” 昌平帝也知道这种事不该强人所难,可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长子的心悸症发作起来是会要命的,这次若不满足他心愿,他多半还会背着人偷偷去练习骑术,若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长子,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培养太子“兄友弟恭”意识的原因,他是真心希望他百年之后,太子能善待他的每一个兄弟,尤其是他体弱多病的大哥,而不是像…… 昌平帝不敢再往前深想。 “对不起。” “臣,恐怕要令陛下失望了。” 良久,卫昭再度缓缓却坚定的道。 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明明已经那么低声下气,却依旧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拂面子,昌平帝难免带了丝火气。但面对心爱的臣子,他还是耐着脾气道:“爱卿非要令朕如此为难么?” “就算只教个一年半载也不行?或者爱卿可否告知,爱卿那个霸道的徒儿究竟是谁,朕去同他说,朕相信,他一定可以理解朕作为一个父亲的苦心。” 昌平帝想不明白,收徒弟又不是娶媳妇,教一个也是教,教十个也是教,为何就不能同时收好几个了。现在朝中那些大儒们,哪个不是桃李满天下,也没见他们嫌多啊。何况给皇子们做师父,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他最倚重的这个臣子,为何会对这件事如此抗拒。真的仅仅是因为一个霸道徒弟的无理要求? 那理由真是怎么听怎么荒唐。 “如果这是朕的圣旨,爱卿也打算抗旨不尊么?” 昌平帝试图拿出最后的法子——不讲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和那道伏跪殿中、凝滞如山的身影。 “好,那爱卿就跪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吧!” 昌平帝气呼呼的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王福来无助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跺脚叹道:“侯爷这是何苦呢。” “奴才伺候陛下这么多年,可还没见他如此矮下身段去求过谁呢。” “说到底,陛下也是真没办法了,否则,他定然不会如此逼迫侯爷的。” 卫昭却是闭上眼,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昌平帝只是关心则乱,一时恼羞成怒,并不会真拿他如何。但有些事,于他是原则是底线,绝无可能因为一道圣旨或任何其他外力而改变。 那个小家伙,如果真不幸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想来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他这个师父失信的。 ……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8 穆允今日没有呆在府中,而是遵守昨日承诺,去……拜访朋友。 拜访对象,正是刚结束夜值、今日恰好休沐的吴公子。 “你、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吴将军本来正顶着块帕子躺在躺椅里打盹儿,听到门房禀报,一个激灵,险些没直接跳起来。 门房战战兢兢道:“太子,是太子啊,将军。” 吴将军:!!!!!!!!! “快,还愣着做什么,就说公子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他娘的小兔崽子,净会给他惹祸,要不是因为他昨天提着那篮子鸡蛋去看小太子,他老子至于今天连朝都不敢上,谎称生病躲在家里瘫着? 现在倒好,直接把祸水给他引到家里来了,要真让小太子进了门,他真是一千张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到时候他根本不用再解释什么,肖上司和陛下只怕会现场演绎如何直接用眼神把他咔嚓了。 “快去呀,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见门房动也不动,木桩子似的,吴将军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门房苦哈哈道:“那个,将军啊,是这样,公子他、公子他接到消息,已经把人给迎进去了……” 吴将军:!!!!!! 吴将军:!!!!!!!!!!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才能生出这种要他老命的儿子。 吴将军撑着最后一丝气问:“公子把太子带到哪里去了?” 门房忙道:“听说是去花厅那边了。夫人不是前阵子刚埋了两坛好酒在花园里吗,公子似乎要拿出来待客呢。” 第52章管闲事 吴将军赶到自家花园时,就见一蓝一白两个少年已坐在凉亭里对花小酌。蓝的是他儿子,白的是被他儿子招来家的小太子。乍一看还挺和谐挺养眼。 吴将军躲在暗处偷摸摸观察了会儿,见两人只是喝酒,并无什么异常举动,不由怪道:“老吴,依你看小太子到底唱的哪一出?” 老吴,是他们家管家的名字。 老吴没有回答他,因为吴夫人及时赶了过来。 对于丈夫这种偷窥行为,吴夫人感到不屑:“快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儿子好不容易交个朋友,你要是把人给吓跑了,我跟你没完。” 吴将军醋意满满的望着这个眼里只有儿子没有丈夫的女人,但迫于这个女人平日威力,他是绝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的,只能忧心忡忡的道:“夫人,你难道真以为太子是来和咱们儿子交朋友的?你真是太天真了。” “不然呢?”吴夫人以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吴青山,你该不会以为太子是对你图谋不轨,想拉拢你,才故意接近咱们儿子的吧?” 吴将军奇怪:“难道不是吗?” “呵。” 吴夫人毫不留情的发出一声冷笑:“吴青山,你是在讲笑话吗?下次在说出这种话之前,请你先拿镜子照一照自己,尤其是照照自己的脑子。” “太子脑子又没病,兵部那么多优秀的武将,为何要拉拢你,因为你傻?因为你蠢?还是因为你笨?” 吴将军觉得自己的夫人变了,自从昨夜拦着他揍儿子时就变了。在以前,这个女人可是坚定的站在他这边,把他当成她的天她的地啊。在以前,这个女人看向他的眼神是何等的崇拜何等的温柔。现在呢,现在就只剩下无情的讥讽。 呵,善变的女人啊。 吴将军在心里默默酸时,就听吴夫人在一旁体贴的吩咐管家老吴:“你快去厨房,让吴婶准备一桌好菜,送到花厅这边来。记住,口味清淡一些,糕点和甜汤一定不能少。” 吴夫人摸不准小太子的口味,但她想,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都喜欢甜食的。 回房的路上,吴夫人谆谆教导丈夫:“我看过了,太子印堂发亮,光华内敛,是难得的福寿双全大富大贵之相。这样的面相,最能给身边人带来好运了,咱们儿子能和太子交上朋友,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投胎为你的儿子,衡儿已经很不幸了,你若再敢从中作梗,破了儿子的运道,小心我带着儿子跟你和离。” 吴将军:“……”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19 吴将军简直要怀疑儿子是不是从羽林军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进了家里,以至于连她夫人也疯了。成亲这么多年,他怎就不知道她还会看面相。 …… 看到母亲大人吩咐人送来的一整桌美食,吴公子发自内心的惊讶,但在贵客面前,他不好表露出来,否则就太失礼了。 “这是我们府中厨娘做的云片糕,软糯可口,特别好吃,殿下尝尝可合口味。” 吴公子用筷子夹了两片剔透晶莹的糕片到穆允面前的碟子里。 对于太子殿下的回访,他真是忐忑又兴奋,所以一直在努力表示作为一个主人的殷勤款待。 “不忙着吃。” “我们继续来谈理想和抱负,孤还没听你说够呢。” 坐在对面的雪袍少年第三次兴奋的主动引出话题。 已然硬着头皮编了两轮的吴公子只能继续发动大脑:“其实有一个理想,属下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快说快说。”少年眼睛晶亮,一脸迫不及待。 吴公子特别真诚的道:“那就是蒸包子。属下从小就梦想能有一家自己的包子铺,每天都卖不同馅的包子……” “不行不行。”太子殿下立刻表示失望:“孤不要听蒸包子,孤要听你其他的理想,伟大的理想。昨日在孤府里时,你说的就很好啊。” 吴公子再次心虚的低下了头。 看来,太子殿下果然把昨天的事记在了小本本上,今日是特意跑到将军府里来敲打他的,殿下表面上夸他说得好,实际上……是在提醒他反省昨夜的言辞吧。 他真是大意,怎么能当着殿下的面说自己崇拜定北侯呢,就算真崇拜,也该偷偷放在心里,而不是在那样的场合说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快说快说呀,孤还等着听呢。” 太子殿下心急火燎的催促着对面的“好友”,他是真的很想听别人吹师父的彩虹屁啊,说不定还能听到一些话本上没有的事迹。 吴公子简直不敢跟亲爱的殿下对望,小声道:“其实昨日属下都是胡言乱语的,属下的理想并不是……” “胡言乱语也没有关系的。”事关师父,太子殿下向来毫无原则:“孤就喜欢听你胡言乱语。” 吴公子这回连茶水都端不稳了:“不如,不如殿下先尝片云片糕,咱们再继续聊……” “嗯!没问题!” 只要能听到师父的彩虹屁,太子殿下是什么事都可以做的,于是很爽快的拿起一片云片糕放进了嘴里。 “孤尝过了,咱们继续说吧。” 太子殿下继续亮晶晶的望着对面的好友。 “咳!”吴公子直接把刚吃进嘴里的糕点呛了出来。 再也伪装不下去的吴公子决定低下头颅,老实交代:“属下,属下昨日其实没有欺骗殿下,所以,属下今日也不想欺骗殿下。” “属下的理想,就是想成为定北侯那样的英雄,那样运筹帷幄、可以于百万军中取敌人首级的英雄,那样定国□□、让百姓家园不用遭到外敌践踏、让骨肉亲人不用因战火而分离的英雄。还有……属下刚知道,定北侯根本不像传闻中那么冷面无情,他其实是个十分重情重义的人,为了昔日一个承诺,宁愿违抗圣命也绝不妥协。” “殿下,您如果要责怪属下,就尽管责怪吧,但属下,属下真的不想欺骗殿下。” 穆允正听得美滋滋身心舒爽,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沉着脸问:“什么违抗圣名?什么决不妥协?孤怎么不知道。” …… “殿下,殿下您做什么,我们大皇子现在病情严重,见不得任何人啊。” 大皇子府,管家连同三个管事接到消息匆匆赶来,俱一脸震惊的望着沉着脸立在府门前的雪袍少年以及他身后气势汹汹的羽林军。 少年冷冷一掀眼皮:“哦。不关你们大皇子的事,方才有个小贼偷了本太子钱袋,一路窜逃进了这座宅子里,谁料竟是孤大哥的府邸,你们说巧不巧。孤大哥体弱,万一被那小贼伤了怎么办,这不,孤亲自带人来抓贼了。” 管家和三名管事面面相觑。这理由,这场景,何其熟悉。之前小太子只是丢了根笔,便指使羽林军将他们大皇子的书房抢劫一空,现在小太子丢了那么大一钱袋,还不直接将他们大皇子府的房顶给掀了? 关键上次小太子是夜里行事,好歹让他手下那群羽林军伪装了一下,这次光天化日的,连伪装都不伪装了,直接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是要闹哪样?最近没听说他们大皇子和小太子之间有过节啊。 “这……殿下会不会搞错了?咱们府里那么多护卫那么多双眼睛,没听他们说有贼闯进来呀……” “那是他们无能!”少年嗤笑:“把孤大哥的安危交到这样一群无能的废物手里,孤如何能放心。你们赶紧进去,给孤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挨着搜,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记着动静小点,别惊扰到孤的大哥养病,懂吗?”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0 “是,属下们都懂!” 训练有素的羽林军将士们立刻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去,翻箱的翻箱,倒柜的倒柜,不多时,东南西北各处房间里都放鞭炮似的,传来了一阵更比一阵高的噼里啪啦抢砸声。 管事惊愕:“殿下不是说要捉贼……” “嗯。”穆允面无表情:“万一那贼会缩骨功,钻进了花瓶里怎么办。万一孤的大哥病中赏花,突然从花瓶里钻出个贼怎么办。你们难道不知,孤大哥的心悸之症,最怕受到惊吓了。你们这群无能的废物,连这个都想不到,简直无能至极!” “……” “……” “……” 无能至极的一管家三管事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该干什么,眼瞅着那雪袍少年手里提了把剑,要往主院方向去,其中一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急道:“殿下这是去哪里?” “你们眼瞎吗!” 少年一扯嘴角:“孤自然是亲自‘保护’孤的大哥去。” “孤的大哥本就虚弱,要是再被无良恶贼伤着了胳膊腿,还如何练习骑术,还如何上战场。” “你们这群无能的废物,就知道扯孤大哥的后腿!” “要不是因为你们,孤的大哥恐怕都已经当上大将军王了。” 穆珏听到动静,已经由侍女扶着,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一开房门,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寒瘆瘆的幽冷星眸,素来淡定从容如穆珏,也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殿下怎么来了?”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 “父皇素来教导孤要兄友弟恭,如今大哥重病卧床,孤不该来探望一下么?” 少年晃了晃手里的剑,皮笑肉不笑的道:“这玩意,不会吓到大哥吧。” 侍女立刻吓得尖叫,倒是穆珏皱眉斥责了一声,勉强笑道:“自然不会。” “哦。大哥门上挂的水晶帘不错啊。”少年举起剑轻轻一划,珠碎帘破,散了满地。 “大哥屋里这柄玉如意也很不赖啊。”少年又举起剑轻轻一落,削豆腐似的,御赐的玉如意立刻裂为两半。 “大哥这架床看着做工也极好啊。” 眼瞧着少年又要举起剑,穆珏攥紧拳头,忍无可忍的道:“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穆允轻轻吹了吹剑身之上落的玉屑,道:“原来,宽宏大度如莲花般圣洁的大哥也会恼羞成怒啊。孤要做什么,大哥不该最清楚么?” 穆珏脸色变了又变,半晌,白着脸笑道:“看来是因为拜师之事了。” “殿下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么?殿下总不该因为自己和定北侯有仇,就阻止旁人和定北侯亲近吧?我知道,殿下之所以恼羞成怒,是害怕我得到定北侯支持后,会威胁到殿下的地位吧?” “可殿下自己,不也一直在努力的讨好定北侯,想得到定北侯的关注么?殿下自己没本事把定北侯收入麾下,却把怨气撒到旁人身上,殿下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随你怎么想。”少年再度扯了扯嘴角,举起剑,在那架床上慢慢比划了起来:“孤这个人,最恨别人跟我抢东西了。” “大哥既想当一朵柔弱的莲花,就该好好呆在你的水里。若大哥非要不安分的去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孤保证,大哥出水一寸,孤斩一寸。” 少年轻轻一划拉,上等紫檀木制成床架咔嚓裂开好大一条缝。 穆珏面上血色唰得褪得干干净净,扣着门沿的手亦剧烈颤抖起来,半晌,愤怒道:“穆允,你凭什么?” “凭什么?” 少年拭着剑,嘴角笑意愈发冰冷:“因为孤知道大哥很多秘密啊。” “比如,大哥这心悸之症到底是怎么患上的?再比如,当年文瑛殿那条蛇,究竟是谁放出来的?” “大哥如果连水里也不想呆了,孤不介意替大哥说出来的。” “反正,孤最喜欢管大哥的闲事了。” “你,怎么可能——”穆珏脸色遽变,看向穆允的眼神如看厉鬼。 …… 只收拾一个大哥,显然是远远无法平息太子殿下心中的怒火的。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1 “你说什么?太子砸了朕的御书房?” 因为心烦正在御花园遛弯的昌平帝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 “是啊。” 王福来特别无助的道:“现在还在砸呢,谁都拦不住,陛下快去看看吧。” 昌平帝匆匆赶到时,就见满殿狼藉中,他的太子怀里抱着一个好大的青花瓷瓶,去年他过寿时,某个地方官员进献上来的,说是寓意财源广进,大吉大利。 “慢……” 昌平帝刚来得及发出第一个字,那雪袍少年已把大瓷瓶高举过头顶,哐当一声,断绝了他的财路。 第53章受罚 午后,王福来领着两个小内侍来到承清殿,亲自将卫昭扶了起来。 “侯爷受苦了,这是陛下命御膳房给侯爷准备的梅子汤,最是清凉解渴,请侯爷饮用。” 一个小内侍立刻捧着托盘躬身上前,盘上却搁着一只金碗。 卫昭皱眉:“这是陛下才有资格享用的器具,本侯岂能逾矩?” 王福来满脸堆笑道:“这正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了,定北侯便如朕之肱骨。今日委屈了侯爷,陛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才特意让老奴准备了这只金碗,与侯爷赔罪。” 卫昭连忙表示惶恐,在王福来再三劝说下,才端起那只金碗,一饮而尽。 “果然甘甜可口,清爽至极。” 在例行谢完恩,称赞了皇帝的赏赐后,卫昭便问:“不知陛下现在何处?本侯正好有件要事要同陛下回禀。” 王福来关切道:“就在御书房和户部几位大人议事呢,侯爷跪了这许久,不需要回府休息一下么?” 卫昭一笑:“本侯乃行伍之人,这点责罚算得了什么。” 王福来便命内侍撤下金碗,引着卫昭往御书房行去。 离夏日越来越近,空气变得燥热许多,而午时到未时这段时间,更是最热的时候,连宫人们都捡着有树荫的地方走。 卫昭快到时,忽然脚步一顿。因为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他看到御书房前的空地上,竟然跪着一个雪袍少年。 与之前承清殿前那次罚跪不同,少年背影挺直,姿势十分标准,两手还捧着一块系着明黄缎带的红木板子,高高举过头顶。由于那雪袍质地轻薄软滑,少年雪袖悉数都滑落了下去,露着纤瘦光洁的臂。 卫昭下意识望了眼半空中干烈烈的日头,又望了眼直挺挺跪在日头下的少年,问王福来:“这是怎么回事?大中午的,陛下为何要罚殿下在御书房前跪着?” “这……” 王福来叹了口气:“殿下今日进宫,把御书房给砸了,所有珍宝玉器,一件不剩,还险些毁了玉玺。陛下急火攻心,又念着殿下尚在病中,不舍得重罚,这才让殿下捧着祖宗家法,在殿下罚跪呢。” “陛下说了,要让殿下直接跪到明日早朝,跪完直接上朝去,连个休息的时间也不肯给,怕是动了真怒。” 卫昭愈发不解:“殿下好端端为何要砸了陛下的御书房?” 小太子平日虽行事任性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不知分寸。 王福来再叹:“说起来这事还与侯爷有关呢。” 卫昭一怔:“与本侯有关?” “是啊,殿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大皇子要拜侯爷为师的事,不仅去大皇子府里闹了一场,又进宫找陛下来闹,还说陛下与其拐弯抹角的要利用侯爷对付他,还不如直接废了他的储君之位,一了百了。陛下一听这话就生气了。” “不过侯爷放心,殿下对侯爷是绝无恶意的。方才陛下要罚殿下去殿外跪着,殿下不肯,非要陛下答应他,绝不要因为此事再为难侯爷,也绝不要再提让大皇子拜侯爷为师的事。陛下松口之后,殿下才肯乖乖出来跪着的。” 卫昭心情略复杂。 方才王福来过去时,他还奇怪,昌平帝怎么那么快就想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小太子进宫闹了一场。 卫昭按下思绪,大步走了过去,只见烈日下,少年嘴角紧抿,长睫轻垂,纹丝不动的跪在那片汉白玉地面上,宛若美玉般莹白的面,因为长时间热气熏蒸,白得几近透明,两片唇也泛着密密一层干皮。令卫昭真正诧异的是,那块红木板子乃一整块实木打制,并不算轻,就算习武之人这样高高捧着也颇吃力,而此刻,那少年竟能捧得端稳如山,手臂丝毫不打颤。 这样一副坚韧不屈的形象,与素日那个喜欢在自己面前撒娇哭闹、装可怜装柔弱的小崽子实在差别太大,卫昭不由有些晃神。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2 察觉到有人靠近,少年厌恶的皱起眉,似乎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敢在这时候到他跟前找死,等抬眼看到是卫昭,登时惊讶的睁大眼睛。 四目相对片刻,卫昭就看到,少年眸光轻轻一晃,眸中那蹙愤怒的小火苗也迅速被一层粼粼水色所替代,巴巴望着他,看起来要多楚楚可怜有多楚楚可怜。连捧着板子的两条臂,也由原来的纹丝不动变作了轻微颤抖,继而又变作剧烈颤抖,甚至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架势。 卫昭:“……” 小崽子果然还是那个磨人的小崽子,一点没变。 卫昭嘴角一勾,单膝跪了下去,与小崽子平视着:“听闻是殿下在陛下面前为臣求了情,臣感激不尽,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不用了。” 少年用力吸了口气,可怜中透着坚强:“孤说过,孤最崇拜最仰慕的人就是卫侯,为了卫侯,孤做什么都愿意做的。” “孤不需要卫侯的报答,否则,就显得太虚伪了。” “当然,孤能左右自己的心意,却左右不了卫侯的心意,如果……如果卫侯非要报答孤的话,孤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毕竟,卫侯还欠孤一个故事和一碗红豆冰沙。” 若换作平日,卫昭定要以看戏的心态来看这小崽子表演,然而今日,面对这样“坚韧”的小崽子,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卫昭已经点了头:“好,臣记住了。” …… “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平身。” 因为对今日行为的愧疚,昌平帝见到心爱的臣子,比往日更加热情了好几倍,生怕心爱的臣子会因为他一时的糊涂行为而与他产生嫌隙。 昌平帝拍了拍心爱臣子的肩膀,感叹:“今日是真太糊涂太欠考虑了,只顾自己的意愿,却忽略了爱卿的感受,爱卿不会恨朕吧?” 卫昭忙表示惶恐:“臣岂敢。” 昌平帝郑重保证道:“爱卿放心,拜师之事,从此一笔勾销,朕再也不会强迫爱卿了。就是不知爱卿那个霸道的徒儿现在何处,也在朝中做官吗?若不在,朕可以赐他一官半职,让他和爱卿一起为国效力。朕相信,爱卿教出来的徒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卫昭道:“臣替他多谢陛下美意。” “只是,他恐怕无福为陛下效力了,因为臣那徒儿,早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 昌平帝一怔:“离开?” “对,他……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所以臣才不忍违背当年之诺。” 得知真相的昌平帝,内心的愧疚和不安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 “对不起,佑安,朕竟不知,还有这个缘故在里面,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这么多年过去,卫昭已淡然许多,轻笑道:“伤心事,不提也罢,还望陛下恕臣故意隐瞒之罪。若陛下真要给孽徒一个恩赐,便恩准臣每年忌日在秋风殿前给他烧一点纸钱吧。” “秋、秋风殿?” “对,也就是武帝朝时的静思院。当年,臣就是在那里遇到臣那个徒儿的。” 听卫昭将前因后果简略讲了一遍之后,昌平帝神色有些古怪的问:“爱卿确定没有搞错?据朕所知,静思院乃宫中最荒冷最偏僻的禁苑,苑内条件十分恶劣,冬天连炭火都没有,吃食也是最劣等的,只有犯了重罪的宫人才会被关进去思过,寻常外臣之子就算犯了错,应该也不会被关到那种地方去的。” 这个信息,倒是卫昭从未听说过的。 他突然恍然,难怪,当时那么冷的天,那么冷的大殿里却只有一条破旧的厚被子,好几处地方还扯着絮,显然是老鼠咬出来的。他刚负伤那段时间,时昏时醒,神志不清,那个小小的少年为了照顾他,总算把厚被子让给他盖,有次冻得浑身滚烫,发起高烧犹不自知,还要迷迷糊糊的给他包扎换药,最后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他夜里醒来发现不对劲儿,把小家伙裹着被子抱在怀里暖了一夜才暖过来…… 卫昭已经不敢再轻易触碰那段记忆,因为每触碰一次,都要撕心裂肺的疼一次。听昌平帝如此说,他便尽量镇定的答道:“臣观他衣着相貌,的确像个世家子,至于他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臣也不甚清楚。”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迅速略过了这个话题,昌平帝问:“听闻爱卿有要事向朕回禀,不知是何事?” “是淳于傀之事。” 卫昭也敛了敛思绪,道:“这段时间,臣已连续派了三批大内密探秘密潜入蜀中,去搜寻淳于傀下落。奇怪的是,他们几乎将整个蜀中掘地三尺,竟连淳于傀的影子都没摸到。但根据淳于晏提供的线索来看,这几年,淳于傀的确是呆在蜀中的,此前淳于傀与紫霞观中的师弟吴淞暗中联系时,用的也是蜀中的信鸽。” 昌平帝沉吟片刻,忽问:“当真是每一个地方都搜过了?” 卫昭道:“除了一个地方。” “哪里?”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3 “敬王府。” 对于这个答案,昌平帝没有表露出太多惊奇。准确说,这两年敬王的所作所为也的确让他很难惊奇起来。 卫昭继续道:“如臣之前向陛下所报,敬王府戒备森严,实力……丝毫不输大内。” 昌平帝瞬间听出这弦外之音:“爱卿指的是‘谛听’?” 卫昭点头。 虽然已经预料到,但真正听到这个可怕的结果,又是另一回事。昌平帝面色一下子凝肃起来,陷入深重的忧虑。 他生平最恨骨肉相残,也发自真心的想善待这个同胞弟弟。然而该来的,总还是逃不过啊。 卫昭道:“对于此事,臣倒有一个主意。过些日子就是端午宫宴,各地都会派使臣来贺,陛下不如以赏赐节礼的名义召敬王世子入京。若敬王没有谋反之心,自会同意世子入京,若有,则另当别论。” 昌平帝抚须一笑:“这次爱卿与朕想到一处了,朕即刻就命人拟旨去。” …… 从御书房出来后,卫昭便直接到内阁与兵部众人商议几桩悬而未决的军政大事,等议完时,已是日落星稀,天色将暮。 众人陆续散尽,一个年轻的兵部官员见卫昭分明已经处理完所有军务,却依旧坐在案后翻书,并无离去之意,不由奇道:“劳累了一整日,侯爷不回府休息么?再晚些,宫门可该下钥了。” 卫昭望了望天色,无意瞥见内阁外一片白玉阶时,忽一出神,便道:“本侯晚些再走,你先去吧。” 第54章暴雨 其实自卫昭回京主持军政大事以来,几乎每日都是最晚一个回去的。.那名年轻的兵部官员因是头次跟着上司过来议事,所以才会感到惊奇并出言询问。 在内阁伺候的老内侍却已习惯此类场景,并会在众人都离去后,悄悄端一碗羊奶酒过来给卫昭提精神。在老内侍看来,年轻的卫侯实在是太辛苦了,那么多棘手而繁琐的军政要务,他在一边听都听晕了,这个年轻人却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条分缕析,权衡利弊,用最快的速度拿出最稳妥的决策,从不拖泥带水。也难怪满朝文武那么多人,陛下独对定北侯格外倚重和信任。 卫昭不急着离去,一是因为议事完毕,他要将重点事务单独罗列出来,呈报给昌平帝阅览。二是因为除了偶尔陪卫老夫人用饭,回府后他也并无其他事可做,忙碌了一天,他更愿意利用这片刻闲暇放松一下精神。 这也是老内侍心疼年轻卫侯的第二点。 因为忙于国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至今仍未成亲,回府后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有,下人伺候的再好,哪里比得上枕边人周到贴心。像他们内侍,还有各自的对食作伴呢。 今日,老内侍照例端了碗羊奶酒过来,便退下忙自己的事情了。 卫昭坐在案后,一页一页翻着手中书卷,不多时,窗外竟传来滚滚雷声。 老内侍这时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把伞:“侯爷,外面看着快要下雨了,您还是早些回吧,免得淋了雨。” 说完,把伞搁到了卫昭面前的案上。 卫昭把目光自书上移开,往外一看,果然黑云压顶,天地晦暗,空气也变得异常窒闷,俨然大雨将至的景象。 “多谢。” 卫昭起身,刚合上书卷,随着半空中轰隆隆一声巨响,闪电撕裂天幕,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落了下来。夏日的雨,说来就来,连招呼都是仓促的。 一时狂风大作,将案上书页吹得乱飞,卫昭用镇纸压住,又吩咐老内侍去关窗,便拿着伞出了内阁。 短短几息功夫,外面已是暴雨如注,一片苍茫。 此时并不是出殿的最佳时机,除非有急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先避一避,等雨小一些再出来。.卫昭并没有急事,他此刻走出来,只是因为受了心中那根无形的弦的牵引。 卫昭立在檐下,出神的望着漫天大雨。一阵紧似一阵的闷雷在看不见的苍穹深处滚过,刺目的闪电犹如利刃,以排山倒海冲破混沌之势暴戾的撕裂天幕,在苍茫大雨中炸开瑰丽的光影。 他记得,在多年前的静思院,那个小家伙最害怕这样的下雨天了,尤其害怕打雷和闪电。每遇到这样的雷雨天,小家伙都会飞奔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松开,或在夜里偷偷爬上他的床,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野猫一养,蜷在他怀里发抖。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胆小的孩子,在自己没出现的时候,若遇到打雷下雨,他都是怎么度过的。 如果小家伙还活着,现在,应该也会怕的要命,撒娇耍赖也要躲进自己怀里吧。 卫昭怅然的叹了口气,撑开伞,走进了雨幕里。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绘着青竹的油纸伞面上,很快汇聚成线,沿着边缘落下,白锦靴面也很快被带了泥污的雨水打湿,等走了一段距离,卫昭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的走了与出宫方向相反的北面,而原来的静思院如今的秋风殿,正在极北处。 卫昭失神一笑。今日他是怎么了,竟屡屡陷入心魔而无法自拔,是因为昌平帝今日突然提起静思院之事,他深埋在心底的那道伤疤又不可避免的裂开了么。他其实一直知道,那伤疤从未愈合过,内里其实是血淋淋一片。为何这次会格外的痛?是因为他知道了那个地方根本不是普通的禁苑,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关进去么?是因为他害怕那所谓的大错根本不是思过一月两月能抵消的,他害怕,大火发生时,他的小家伙还在那座冷苑里…… “师父真的要走了么?帝京难道不好吗?”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4 犹记得离开的头一日,小家伙如往常一样把内侍送来的饭菜乖乖端到殿里,并把菜里唯一的一块肉夹到他碗里,表面上虽和平时一样奶乖可爱,眼睛却红红的,显然偷偷哭过。 卫昭有意逗逗小家伙,便道:“帝京一点都不好,尤其是这宫里,简直憋闷透顶。乖徒儿,你师父要回家了,不陪你玩儿了。” “回家?”小家伙一听就急了,白玉般的脸颊上阵青阵白:“师父家在哪里,离帝京远吗?我可以出钱帮师父在京中置办宅子,位置、家具、仆人都选最好的,师父可以把父母兄弟都接过来。” “那不行。”卫昭怕自己一个心软便要功亏一篑,立刻硬起心肠道:“为师的家乡风景宜人,四季如春,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着一个娉婷袅娜的美人,岂是这铜臭熏天的帝京城能比的?” 小家伙脸色一白,咬牙道:“师父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我都可以找来……” “除了美人,为师还有良田千亩、豪宅百座,这么大一份基业,你也能找来?” “我……只要师父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办法。” 卫昭诧异又意外,心里要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心软,于是心一横,挑着眉梢道:“为师家中还有位温柔贤惠、貌美如花的未婚妻,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她家是开矿的,光金山就有两座,吃三辈子都没问题。她是绝不可能同意为师来帝京的,懂了没?” 小家伙脸色终于黯了下去,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吭声。 就在卫昭以为自己的“奸计”终于得逞时,小家伙忽又抬起头,灼灼望着他:“师父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卫昭险些没从凳子上栽下来,悠悠道:“不行,带你一个小拖油瓶,你信不信,为师出不了皇城,就会被谛听的暗器射成马蜂窝。” 小家伙终于没话说了,最后只闷闷问了句:“师父家乡在哪里?我……我想师父时,能不能给师父写信?” 卫昭怕暴露身份,连累安顺王府,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地方。 他心中清楚,那一别,多半就是永别,日后何年何月才能相见,都是未知。武帝本就对安顺王府猜忌甚深,断绝联系,对他对小家伙都好。但面对小家伙充满依赖和不舍的眼神,他终究有些不忍心,便留下了祖传的一半龙形玉佩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 本以为此事到此终了了,谁料一年后的年关,一个告老还乡的驿站信使忽到西南麒麟军大营外求见大将军卫昭,并将一叠信送到了卫昭手里。 也是阴差阳错。据老头儿讲,那些信本来是要寄到其他地方的,但因所寄地址有差错,乡里间查无“卫昭”此人,就直接发回到了驿站里。之后这样的信又陆续寄来数封,因寄信人的信息也很隐秘,老头儿无从查证,只能任由这些信积压在驿站里。 后来告老还乡,老头儿与下任信使交接公务,见那信笺质地精良,字也写的格外漂亮,丝毫不输当世名家,就打算卷入囊中悄悄变卖些财产。老头儿家乡恰好在南疆,家中人又好巧不巧的接受过卫昭的恩惠,并理所当然的认为天底下只有一个叫卫昭的,那就是驻守南疆的麒麟军主帅卫昭卫大将军。 变卖大将军的信笺是何等重罪,老头也吓了一身冷汗,连年夜饭都没顾上吃,就急慌慌跑到麒麟军驻地送信。 结果……还真送着了。 卫昭向老头儿确认了好几遍,信的确是写到武帝十年的冬天就断了,前后总共八封。而静思院,也恰好是在武帝十年的冬天焚于大火中的…… 当夜,卫昭一封一封小心拆开那些信,望着信上漂亮而陌生的字迹,心潮翻涌,久久难平,在帐中枯坐了一夜,连军中的年夜宴都没有参加。 卫昭时常想,如果他当时答应小家伙的请求,带他一起离开,事情的结局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大雨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来往宫人见那执伞立在雨中的人影竟是位高权重的卫侯,俱惊诧不已。 卫昭收回思绪,准备转身往宫门方向走时,远处一抹雪白少年身影,毫无预兆的撞入眼帘。 暴雨肆虐,闷雷翻滚,闪电将穹空映得忽亮忽紫,四周全是以手遮头、惶急避雨的宫人,那少年却依旧手捧红木板,摇摇欲坠的跪在大雨之中,乌发及雪袍皆已湿透,原本端稳如山的双臂,也随着雷声与瓢泼般落下的雨水一阵阵摇晃着颤抖着,有几次眼看着就要捧不住,扑倒下去,到了关键时刻,少年却又出人意料的稳住了。 卫昭一愣。 御书房就在内阁北面,仅隔着一个宫道的距离,他怎忘了,那个小崽子还在罚跪呢。陛下素来仁慈宽厚,就算再生气,怎会忍心让这小崽子这般跪在大雨里? 卫昭撑着伞,慢慢走了过去。 第55章幻影 穆允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只是在凭本能支撑而已。 大雨冲刷下,少年面色苍白,唇色泛青,乌发一绺一绺紧贴在面上与颈间,高捧着红木板的手臂亦因过度用力而爆出根根青筋,整个人仿佛被暴风骤雨摧折的幼竹。 穆允感觉好冷,浑身都打着颤,双臂一阵阵的抽疼,却只能用力咬着下唇,不敢泄一口气。这里,没有他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也没有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不能这样狼狈的倒下去,倒在泥坑里,任由来往宫人指点笑话。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对抗所有风雨,不管那风有多狂雨有多猛烈,他知道,只要咬紧牙关,再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又一声闷雷滚过天际,发出可怕的咆哮声,少年身体狠狠颤抖了下,又一次险些扑倒在地,又一次在关键时刻撑了下来。 少年眼神逐渐迷离,美玉般的脸颊也苍白得有些不真实。 穿过重重雨幕,穆允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大雨之夜,小小的少年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下意识爬下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往摆在大殿另一头的那张大床奔去,然而等到了,却发现大床上空空如也,早就没有那个高大英俊能给他安全感的身影了。少年光着脚在床前呆呆站了很久,最后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躲进了大床旁边的柜子里,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一直到天光大亮,雷声歇止,才筋疲力尽的昏睡过去。在往后的很多个雷雨天,小小的少年,都是那样撑过来的,渐渐的,习惯了那黑暗一角,也就忘了曾经温暖的怀抱究竟是什么样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5 穆允知道,这一次,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撑过去的。 每当身体本能的自我防御意识被提升到极致时,蛰伏在体内的那股□□内力便开始蠢蠢欲动,细细密密的血丝,逐渐从少年眸底涌出,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增长。 一个路过的小内侍不小心滑了一跤,恰好摔到了少年跟前,等爬起来无意对上少年泛着诡异红光的双眸,立刻吓得尖叫一声,踉跄往后退去。 “殿下?”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这时轻轻搭上了少年肩膀。 青色的油纸伞面,遮住了瓢泼而下的大雨,低沉的语调,仿佛带着这世间最温柔最坚实的力量。 少年眸中血丝正盛,迷离的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云锦靴面和银白袍摆,慢慢抬头,目光上移,继而迷离的望着大雨中那个纸伞而立的高大身影。 这是……又出现幻觉了么? “殿下不要紧张,臣没有恶意,臣是来接殿下回去的。” 意识到少年可能是又发病了,卫昭不敢刺激他,特意放缓语调,同时一手撑伞,单膝跪了下去,任由雨水浸湿膝下衣袍,与少年平视着。 “你……你是来接我的?” 少年有些茫然的喃喃重复了一句。 卫昭唇角一勾,伸手,轻轻拨开挡在少年眼睛上的一绺乌丝,温柔的道:“没错,臣是来接殿下的。” 果然……是幻觉吧,现在的师父,是不会这么温柔的同自己说话的,现在的师父,也不会冒着雨来接自己的。可就算只是一个幻影,也如此的让人想产生依赖感。 少年费力的,轻轻弯了下嘴角,一时间,所有的疲惫、恐惧、伤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少年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向前栽倒了下去。手中红木板随之砸落在地,溅起一片雨水。 …… 午后在御书房与臣子们议事完毕,昌平帝就来到了惠妃宫中歇息。 起因是有内侍来报,说惠妃身体不适,自午膳后便腹痛、呕吐不止。连经数子夭折,对于惠妃这一胎,昌平帝一直是极重视的,所以忙完政事就立刻匆匆赶了过去。 所幸到时,太医已诊出病因,说是惠妃午膳贪凉吃了一碗冰粥,才引起了肠胃不适。昌平帝松了口气,也着实有些乏了,便应惠妃邀请在惠风殿歇下了。惠妃医女出身,素来精通穴位按摩法,这日也不例外,虽挺着肚子,也坚持要为昌平帝按揉穴位缓解疲劳。 连日繁忙,昌平帝难得放松精神,这一睡,就是两个多时辰,等醒来时才发现殿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竟是下起了暴雨。 “王福来!” 昌平帝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陡然想起尚被他罚在御书房外跪着的少年,匆匆披上龙袍就往外走。 王福来早等得心急如焚,听到召唤,立刻小跑着进来:“嗳嗳,陛下,奴才在呢!” 昌平帝气得踹他一脚:“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知道叫朕!” 王福来噗通跪倒在地,望向惠妃,为难道:“是……” “是臣妾不让他叫醒陛下的。”惠妃款款接道:“臣妾看陛下日日为国事操劳,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实在不忍让这些不懂事的奴才扰了陛下清梦。陛下要怪,就怪臣妾吧。”她语气随意,甚至带着两分撒娇意味,显然有恃无恐,说完,还特意抚了抚隆起的腹部。 “惠妃,你罪过大了!” 昌平帝豁然转过头,双目喷火的望着身后女子,几乎是低吼出声。 “陛、陛下!”惠妃一怔,花容失色,吓得跪倒在地,面上却不甘道:“陛下难道忘了,臣妾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流掉的么?现在,陛下竟要因为那谋害臣妾孩儿的凶手来责怪臣妾么?” 昌平帝面色铁青,咬牙道:“龙胎之事,朕迟早会查明真相。可朕警告过你,在此之前,莫要再打太子主意,你是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么!” “传朕旨意,惠妃品行不端,公然忤逆朕意,责令禁足宫中,反省三日。” 冷冷甩下最后一句话,昌平帝便拂袖而去,看也没看脚下瑟瑟发抖的女子一眼。 …… 此时出宫并不容易,卫昭抱起昏迷在雨中的少年,复又回到了内阁。 老内侍见卫侯去而复返,怀中还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顿时大为惊讶,等看清那少年竟是太子时,简直惊得合不拢嘴。 内阁里有专供阁臣休息的软榻。卫昭将穆允放在榻上,转身吩咐那老内侍:“快去准备姜汤、热水、毛巾和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是、是。” 老内侍虽搞不清楚状况,但贵在手脚利索,很快就将除了姜汤外的另外三样拿了过来,只不过衣袍是他们内侍平日穿的材质平平的灰色袍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6 “这……” 老内侍有些过意不去,他们内侍房实在找不到更名贵更舒服的袍子了。 卫昭却道无妨,接过东西后,便让内侍帮着他一起褪掉榻上少年身上湿透的雪袍,换上这件干净的。然而出乎意料,对于此,少年极为抗拒,沾上榻后,便蜷成一团缩在最里面,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老内侍只是碰了下少年肩头衣料,便被野狼般的少年猛一反扑,狠狠咬了一口,险些被咬掉一整块胳膊肉。 咬完,少年甚至恶狠狠的扯了下嘴角,星眸里再度爬出几缕诡异血丝。而等卫昭伸掌抚向少年额头时,少年眸中血丝却奇迹般褪了下去,只牙关咯咯打颤,身体一下紧似一下的战栗着,两颊和唇部都因过度受寒而泛起惨淡的青色。 卫昭看到,少年左臂上刚结痂不久的抓伤,因为雨水冲刷,有的地方被泡得发白,有的地方则又渗出了血色。见被他盯着伤口,少年本能的将手臂缩回怀里,眼睛却瞄向那老内侍,满是警惕和戒备。 卫昭叹了口气,只能道:“你先下去吧。” 第56章送命题 退下之前,老内侍迟疑道:“那侯爷可需要……?” 他看得出来,卫昭身上衣袍也湿了大半。 卫昭却道:“不必了,有事本侯自会唤你。” “是。”老内侍不敢再多嘴,躬身退下,径去御膳房催姜汤。 软榻上,少年额头滚烫,双唇干裂,显然是发了高烧。老内侍一离开,原本微微弓起的后背明显放松许多,翻了个身,便小猫似的蜷成紧紧一团,窝在榻上睡了过去。 大约真是累坏了,少年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均匀。 卫昭视线再度落在少年那件呈半透明状紧贴着肌肤的雪袍上,本就发着烧,如果就这样穿着湿透的衣袍睡一夜,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卫昭皱眉,也顾不得某只小崽子闹不闹情绪了,伸手,把人从角落强拖进了怀里。 少年睡得正沉,无端被人扰了清梦,立刻皱起鼻子重重哼了声,用力挣扎起来。可惜钳着他身体的那两只手却犹如铁钳,任他如何挣如何闹,都牢牢圈在原地,悍然不动。 “不许再动了。” 因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虽隔着衣料,却比任何时候都能更清晰的体味那种肌肤相接的触感,尤其小崽子发着烧,身体滚烫滚烫的,本就灼人,偏还不老实的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卫昭被蹭得下腹火气,身体也起了些异样反应,不由有些恼怒的喝了一句。 大约是被他这声堪称严厉的呵斥吓住了,少年身体陡得一僵,羽睫也跟着颤了颤,然而只是老实了一瞬,少年便又不服气的哼了声,好像在控诉为何扰了他清梦的坏蛋竟然还敢骂他,更加卖力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扭来扭去。 这一下,原本只是蠢蠢欲动的燥热便如同破笼而出的野兽般,迅速攀升而上,猛烈冲击着四肢百骸和体内气血。卫昭清晰的察觉到下腹内已由原来的热变为胀,仿佛有一炉子火在里面燃烧,火焰明明都要将骨血烧干,那热气却又散不出来一样。 “不许再动了。” 卫昭双目泛红的盯着怀中这具娇软身体,恼怒之下,右掌猛一收,在少年腰肢上用力一掐,声音低而沙哑的警告。 “呜……” 少年吃痛,下意识伸手过去,想掰开那只钳着自己腰肢的铁掌,可那手掌好像真是铁做的一般,他越是用力掰,收的越紧。少年疼得皱眉,到最后,直接发疯般抓挠起来。卫昭手背被那小爪子抓出好几道血痕,莫名有些烦躁,干脆用另一手将少年双臂反剪了起来。 “嗯?还闹?” 卫昭不轻不重的攥了攥少年腰肢,沉声问。 “呜……” 身体彻底被制住,再也挣扎不得,少年睁开眼,目光迷离的望着卫昭,眼睛红红的,星眸里还漾着一层水色,瞧着委屈极了。 “还敢不敢乱动了?” 卫昭再度沉声问,右手两指在那截腰肢上轻轻点了点,作势又要掐。. 少年身体狠狠一颤,飞速摇头。 “哦,不敢乱动了呀。”卫昭又一挑眉:“那会乖乖听话换衣服么?” 少年起初摇头。 “呜……” 等腰间挨了一记,才陡然意识到不对,立刻又飞速点头。 卫昭好笑:“那到底是换还是不换?” 少年用力吸了吸鼻子,乖乖点头。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7 笃定这小崽子不敢再胡闹了,卫昭才松了手,将人打横抱到榻上,然后迅速把少年身上那件湿透的雪袍剥了下来。 烛火映照下,少年周身肌肤雪白,呈现出玉一般的明透晶莹,配上那星星般漂亮的眼睛和如缎一般软滑的乌发,仿佛坠落人间的小精灵。 卫昭怔了怔,一时移不开眼,待又一道惊雷自殿顶滚过,榻上小崽子狠狠颤了颤,卫昭方猛然回神,转身拿起老内侍准备的毛巾,在热水里拧了,细细为小崽子擦拭身子。从颈面一路擦下来,少年都十分乖乖配合,只有擦到腰侧和膝时,躲了两下。 卫昭把人捞到跟前一看,果然,腰侧又多了两道青色淤痕,而膝及以下,则是青紫一片,显然是跪出来的。这小崽子的娇贵,卫昭已见识过不止一次,所以并不多惊奇,只拿热毛巾在这两处热了敷片刻,便取来红花油,在掌心化开,细细为小崽子按揉淤处。 卫昭久在军中,处理起这等淤伤自然是极老道的,许是被他按揉的舒服了,少年目光渐惺忪,眼皮打了会儿架,便慢慢阖上眼,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按揉完淤处,卫昭继续替小崽子擦干身子及乌发,换上干净衣袍。擦到背部时,卫昭不知什么心理作祟,还特意留意了下,但见少年整个背部光洁白皙宛如玉雕,漂亮的不可思议,并无什么不该有的印记。 殿外暴雨惊雷,殿内倒是难得温馨和谐。 老内侍贴心的准备了两碗姜汤,还特意放了暖身的红糖。 卫昭道谢,先给穆允灌了小半碗。吃过方才的苦头,少年虽然皱着眉极不情愿,还是配合卫昭乖乖张开嘴,把剩下的半碗也悉数咽了下去。 卫昭又命老内侍寻来一条厚毯给穆允裹上。喝完姜汤,发了一阵汗,少年体温果然慢慢降了下来。 忙活这一阵,卫昭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自端起另一碗姜汤喝了,便捡了本书坐在榻旁守着。 …… 昌平帝接到消息赶来时,雨已淅淅沥沥接近尾声,天色也已彻底一片浓黑。 卫昭欲行礼,被昌平帝按住:“今日多亏了卿及时出现,否则,朕就要酿成大错了。” 昌平帝望着昏睡在榻上的少年,一阵心痛加懊悔。 卫昭道:“陛下宽心,殿下只是淋了雨受了寒,有些发热,臣已喂他喝过姜汤,应无大碍。” “好,今日辛苦爱卿了,爱卿早些回府休息,太子就交给朕来照顾吧!” 昌平帝信心满满,有些小庆幸的道。 在过来的路上,他一颗心都是悬在嗓子眼里,生怕会见着一个炸毛的太子,一个愤怒的太子,一个给他摆脸色的太子,或是一个根本不搭理他的太子。 但在进到内阁殿门,看到一个乖乖巧巧昏睡在榻上的太子时,昌平帝几乎是长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的太子尚睡着,没法炸毛,也没法给他摆臭脸,只要他抓住机会好好表现,等明天他的太子醒过来,看到一个一夜未眠衣不解带坚守在榻前的好父皇时,一定会原谅他的!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愿景,昌平帝来到榻前,撸起袖子就准备把他的太子抱回到承清殿里去。 “陛下——” 卫昭突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可惜榻上的少年已经比他更快更敏捷的给出了反应,在昌平帝的手刚伸出去时,便猝然睁开眼,两手攥着便宜父皇的手臂往下一拖,张口就咬了上去。 “陛下!” “嘶……” 昌平帝疼得有些怀疑人生,欲抽开臂,少年却如咬住肉骨头的小狼狗般,两只手紧紧抱着他胳膊,指甲几乎要抠进他胳膊肉里,愈加发疯的噬咬,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随昌平帝一道过来的王福来和其他内侍简直都要吓傻了,想拦不敢拦,想打不敢打,都急得围在榻边团团转。最后还是卫昭及时奔上前,将发疯咬人的少年强按了下去。 内侍们连忙冲上前为陛下查看伤势。 昌平帝捂着受伤的胳膊,一面吸气,一面望着到了卫昭怀里又变回那副乖巧无害模样的太子,不敢相信的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太子,莫非竟记恨他至此?连睡梦中察觉到他靠近,都要如此报复他。 卫昭其实也不大能解释清楚为何这小崽子见谁都咬唯独不咬他,只能道:“殿下生病时,似乎不大喜欢有人靠近,方才已经咬伤过在内阁伺候的一名老内侍。” 昌平帝立刻酸了:“那为何卿……” “大约因为臣是武将,身上刀兵之气比较重,殿下心中畏惧的缘故吧。” 卫昭面不改色的道。 他从来不信乱力怪神之说,但生平第一次觉得,偶尔拿来用一用也不错。 “哦。” 昌平帝将信将疑的点头,甚不是滋味的道:“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卿能帮朕把太子抱回朕的殿里了?” 卫昭:“……”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8 卫昭:“大约……是吧……” “哦。那麻烦卿了。” 虽然向来很敬畏怪力乱神之说,可昌平帝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想酸,尤其是看到他的太子果然乖乖任卫昭抱起,丝毫未反抗,还把小脑袋埋进卫昭怀里的时候。 唉,他的太子,何时才能对他也这般全心依赖啊。 …… 次日,穆允在一片暖洋洋的日光中醒来。 睁开眼,便宜父皇那张可恶的脸便毫无预兆的撞入眼帘。 “太子醒了?” 昌平帝露出一个大大的慈爱的笑,满是讨好。 “哼!” 少年偏过头,紧闭上眼,不搭理他。 昌平帝:“……” 昌平帝清了清嗓子,更加讨好的道:“太子不要生朕的气了,朕昨日是因为很重要的事耽搁了,所以才没能及时赶到。朕保证,绝对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呵。 少年在心里冷笑。 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便宜父皇那张嘴。 见他的太子依旧不肯搭理他,还状似不屑的撇了撇嘴,昌平帝决定拿出最后的大招——卖惨。 “太子也要体谅体谅朕呐。昨日朕虽然一时粗心大意,让太子在雨中跪了那么久,可为了照顾受伤的太子,朕可是一夜未睡,又替太子擦身子又替太子按揉伤处,还亲自给太子喂姜糖水。太子倒好,非但不领情,还狠狠咬了朕一口,唉,朕真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皇帝了!” 穆允:!!!!!!!!! 穆允难以置信的扭过脸,特别受冲击的道:“是、是你给我按揉的伤处?可我怎么记得……” “那一定是太子记错了。” 为了尽快挽回他的太子的心,昌平帝决定无耻一回,先把功劳抢过来再说。 穆允整个人都不好了:“那、那是谁把我抱回来……” “当然也是朕!” 少年生无可恋的闭上眼。 还在巴巴等表扬的昌平帝:“……” 这、这叫什么表情,合着还嫌弃他这个父皇了。 “那父皇可不可以告诉儿臣,父皇都替儿臣按揉哪里的伤处了?” 顷刻,少年忽又睁开眼睛,沉着小脸,捏紧拳头,凉凉的问。 昌平帝敏锐的察觉到,这似乎是一道送命题。 可作为一个有威严的皇帝,即使再心虚,他也必须要保持沉稳的语速和掷地有声的语调。于是昌平帝特别掷地有声的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膝上!” 第57章药油 直到被他的太子从寝殿里轰出来,昌平帝都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把命送到了哪里。 “太子除了膝上有淤伤,身上还有其他伤?” 昌平帝一脸困惑的问跟在后边的王福来。 然而王福来也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昨夜陛下可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丝毫不准他靠近呐。要是连陛下都回答不出来,他就更不知道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29 昌平帝心烦:“这么大的事,朕怎就不知道,朕是不是该找个太医过来替太子检查一下身体?” 王福来默默看了眼陛下还吊着的右臂,没敢吱声。 昌平帝更心烦了,他想过去问卫昭,但又觉得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试想,哪有孩子受了伤,做家长的自己不知道,还跑去问别人的道理。昨夜那一幕已经让他这个家长很难堪了,他可一点都不想再去心爱的臣子面前丢脸了。 “罢了,你立刻去趟司衣局,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给太子赶制几套新衣和寝袍出来,还有御膳房那边,今日专拨两个厨子,专做太子爱吃的菜样和糕点。” 道歉既然不管用,昌平帝决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因为一大早就被他的太子甩了臭脸,昌平帝心情十分的不好,连带着整个早朝都在不停的走神。 罚跪除了膝盖,到底还会伤着哪里呢?难道是雨下的太大,他的太子没捧住祖宗家法,被那块红木板子给砸着了? 钻进牛角尖的昌平帝,已经完全听不到底下臣子在说什么。在小心翼翼的把事情奏了三遍,依然得不到龙椅上皇帝陛下的任何回应时,吴将军感觉自己的仕途大约真的要在今天走到尽头了。 皇帝陛下,这是显然记恨上他了呀,所以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故意折辱他,敲打他,装作听不见他讲话。 而肖上司一定是提前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故意派他来向皇帝陛下禀报这项兵部最新草拟出的改革政策,以往这种可以抛头露面刷存在感的美差可都是肖上司亲自出马的。可以说,方才奏事时,吴将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念的究竟是什么。 吴将军没胆量在重复第四遍了,他怕皇帝陛下一怒之下直接让人把他拖出去咔嚓了,于是又灰头土脸的回到了队列里。 这立刻引来了兵部尚书肖兵的不满。 “吴青山,你怎么回事?” 吴将军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胡乱把折子往肖上司手里一塞,道:“您没看见吗?陛下根本不想听我说话。” 这样蹩脚的理由,也编的出来啊。肖兵呵呵:“你早上是没吃饭吗?就你方才那仿若蚊子哼哼声音,别说高高在上的陛下,就是本尚书站你旁边都听不见,你糊弄谁呢?依我看,你是害怕得罪你真正的主子,才不敢上这道折子吧。” “吴青山,你可真够深藏不露的,亏本尚书一直以为你憨厚老实没什么心眼,本尚书眼拙啊。” 肖兵发自内心的感叹。 这种心情,简直就像眼睁睁看着一直养在身边的傻儿子某一天突然灵智大开,还考中了状元一样。而且傻儿子用事实告诉他,他并不是真傻,而是为了麻痹他这个爹,故意装出来的。他真正孝顺的,其实是另一外一个爹。 起初听说吴下属可能和小太子有勾连时,肖兵还不信。因为他觉得以吴下属那个脑子,做卧底实在有点为难他。所以今早,为了试探吴下属,肖兵特意把一份对小太子不怎么有利的奏章交给吴下属去上奏。 当吴下属欢欢喜喜的出列时,肖兵还欣慰了一下,果然,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吴青山一个无脑大老粗,怎么可能是小太子派来的卧底。要真是,他到了自己顶头上司苏贵那里就不好交代了——因为不久前,他刚在苏贵面前把吴青山大夸特夸了一番,憨厚、无脑、听话、容易指挥、指哪儿打哪儿、不该问的一句不问、就是不小心听见了他也听不懂、实乃冲锋陷阵当炮灰的不二人选。可吴下属很快用实际行动把他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隐隐但觉到前方苏上司投来一记危险眼神,肖兵打了个寒颤,用力捏了下手里的折子,决定还是自己上。 这种站队的关键时刻,下属如何他已经管不了了,先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再说。如果让苏上司误以为吴青山的行为是受自己指使的,那就完蛋了。 可今日似乎注定是对整个兵部都不甚友好的一天。 在肖兵以高于吴下属两倍声调、慷慨激昂的陈述完兵部的建议后,龙椅上的皇帝陛下依旧毫无反应。 肖兵:!!!!! 皇帝陛下,这显然是因为吴青山不知好歹的行为迁怒了整个兵部啊。 他娘的吴青山,你给谁当卧底不好,非要去给一个前朝小太子当卧底,现在好了,陛下这是摆明了要让整个兵部和小太子共沉沦啊。 听说小太子虽然没被卫昭打死,但却自己作死,砸了陛下的御书房,被陛下罚在御书房前跪了一天,连下大雨都没让起。 陛下显然已经对小太子忍不可忍了,显然急需抓一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 望着皇帝陛下以手支额、坐在龙椅上一脸沉思的模样,肖兵绝望的想,陛下这是选中了他们兵部作为那只鸡? 在一曲凉凉中,肖兵也灰头土脸的回到了队列。 吴将军立刻向肖上司投去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看吧看吧,陛下现在根本就不想搭理人,并非只针对我一个。 肖兵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傻逼下属。 等龙椅上的昌平帝回过神,刚好轮到户部奏禀事务。放空了一段脑子后,昌平帝觉得处理政务比讨好他的太子容易多了,于是耐心且温和的听取了臣子的工作汇报,并耐心且温和的给出了建议。 这样的差别待遇令肖兵冷汗透背,心都惶恐到了嗓子眼里。 “对了,早朝之后,吴爱卿留一下。” 听完户部汇报后,昌平帝忽然神色格外威严的道了这么一句。 因为在刚刚出神的那段时间,昌平帝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虽然不好意思问太子到底伤在哪里,可以派其他人去问呀,比如正在羽林军和太子作伴的吴公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0 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同时给臣子们制造一个自己找吴将军是为了特别特别重要的军国大事的印象,昌平帝特意表现的很严肃很威严。 并不很了解皇帝陛下心思的肖尚书和吴将军同时腿软了一下。 皇帝陛下,这是终于要举起他的屠刀,对他们兵部动手了啊。 肖兵投给吴下属一记好自为之的眼神,就心累的叹了口气。是非成败转头空啊,是不是派个人回老家看看那几亩地还在不在了。 …… “爱卿怎么了?” “爱卿为何目光躲闪,不敢看朕呀?” 等臣子们都散了之后,昌平帝立刻对被他单独留下来的吴将军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毕竟是有求于人,他要尽量表现的谦和友善一些,不能摆帝王的谱。 吴将军一点都感受不到皇帝陛下的友善,作为一个喜欢看话本的将军,吴将军只觉得这个场景像极了明君在处置大奸臣前,突然泪光闪动感慨万千开始追忆以往他们并肩作战光辉事迹的时候。等回忆完,也差不多该送这个大奸臣送断头台了。 吴将军觉得,自己这一刻就特别像话本里的大奸臣。 “王福来,快,给吴将军上盏茶。” 意识到自己的臣子似乎在紧张,昌平帝决定先缓解一下气氛。 喝喝茶嗑嗑瓜子才是正常的聊天气氛吧。 可吴将军却更紧张更绝望了,因为话本里也是这样,在把大奸臣送上断头台之前,明君为了体现自己的仁慈宽厚,都会给大奸臣准备这样一碗断头茶。而且,明君自己也会有一碗,到了诀别时,好与奸臣共饮。 “陛下,这是您的茶。” 王福来笑呵呵的把一只金碗端到了昌平帝面前。 昌平帝欣然结果,聊天是双方的事,只让臣子一个人喝茶,他却不喝,臣子会紧张的。 “砰!” 吴将军手里的茶碗直接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吴将军紧跟着绝望跪了下去。 昌平帝大为惊讶:“爱卿这是作甚,朕不过想留爱卿说一会儿话,竟把爱卿吓成如此模样。其实告诉爱卿也无妨,朕今日主要是想问问爱卿,吴公子他……” “陛下,您不用问了,臣招,臣都招。” 虽然死到临头,吴将军还记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 “的确是臣那犬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听说太子受伤后,竟背着臣、私自拎了一篮子鸡蛋去看太子。也是臣那犬子,不知天高地厚,在太子来臣府中拜访时,私自做主把太子引入了府中饮酒。” “陛下要罚,就重重处罚臣吧,还望陛下看在犬子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臣犬子一命啊,臣在这里给陛下磕头了!” 吴将军咚咚咚来了响亮的三下。 昌平帝:“……” 昌平帝愣了一瞬,就畅怀大笑了起来。 吴将军疑惑抬头,就见皇帝陛下笑容满面的从龙椅中走下来,亲自将他扶起:“吴爱卿,快快起来,吴公子做的很好,他何错之有啊。朕奖励他还来不及,怎会责罚他。” “朕,真的是很欣慰啊。” “爱卿把吴公子教的很好。赏,必须重赏。” 吴将军晕晕乎乎的站起来,有些闹不明白皇帝陛下这是真夸他还是在讽刺他。 “实话告诉爱卿吧。” 昌平帝仿佛捡到宝藏一般,眼睛发光的望着自己的臣子:“朕今日来,是为了向你借吴公子一用。” 吴将军又有点想跪下:“陛下,您饶了犬子……” 昌平帝及时把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很胆小的臣子扶住:“放心,朕不会责罚吴公子,朕是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 ……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1 承清殿,所有内侍宫人都退到了外面,好不影响里面的太子殿下交友。 “你们说……这是什么?” 穆允靠坐在便宜父皇的龙床上,有些怀疑的望着并肩坐在床边的两位下属兼好友。 “是用属下家里祖传秘方制成的药油,专门用来活血化瘀的,比红花油效果好上十倍百倍。”吴公子掌心放着一个白瓷瓶,一脸真诚的回答道。 季淮在一旁配合的点头:“没错,属下有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半个身子都摔肿了,就是用这个药油抹好的。” “属下听说殿下昨日被陛下罚跪,所以特意带了这个药油来探望殿下。” 吴公子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不过伤的部位不同,用量也是不一样的,多用或少用,都会影响使用效果。所以,殿下昨日罚跪,都伤到了哪里呢?” 第58章三观 穆允盯着那瓶“吴氏祖传药油”,有些心动。 膝上的淤伤看着虽重,忍一忍却不算太难熬,真正难熬的反倒是腰侧那两道不算很重的淤痕。 他那处素来敏感,之前在温泉时被便宜师父拷问的狠了,用药油揉了整整两日都未能完全消下去。因为部位特殊,又委实丢脸,他每次都是自己偷偷按揉,并不让大棉袄帮忙,因为大棉袄总会很没眼色的追问他这伤的来源。 好不容易快消去了,结果今早醒来时,稍稍一动,腰侧竟又毫无预兆的传来一阵钝痛,疼得他直吸气。穆允掀开被子偷偷看了下,才发现右侧腰上又多了两道淤痕,虽明显被人用药油按揉过了,依旧不可避免的肿了起来。 这样刁钻的手法,显然只有便宜师父能做到。穆允努力回忆昨日种种,零碎画画闪过脑海,越发笃定便宜父皇是在骗他! 而把他从雨中抱回来,并逼着他脱下湿袍换上这件明显不合身的内侍袍的,多半就是心狠手辣的便宜师父。一想到自己昨夜在便宜师父“威逼”之下乖乖屈服的画面,穆允觉得更丢脸了。 穆允尽量表现的很淡定:“这个,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神奇?” 吴公子和季淮立刻齐齐点头:“是啊。” 吴公子还真诚的表示:“管不管用,一试便知,不如属下现在就帮殿下试试吧!不过,殿下您还没有说,您究竟伤到了哪里呢。” “孤……” 穆允语塞片刻,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真正的伤处,便道:“孤伤着肚子了。” 肚子离腰那么近,用量应该差不多吧。 “肚子?” 吴公子和季淮面面相觑,疑惑的道:“殿下不是罚跪么?怎会伤到肚子呢?” 穆允愤怒道:“因为有个不长眼的刁奴,路过时不慎摔倒,踢了孤一脚,恰好就踢在孤的肚子上。” 原来陛下要追查的真相竟是这个。 吴公子和季淮立刻对殿下的悲惨遭遇表示深深的同情,并一起痛斥了那个不长眼的刁奴。吴公子道:“如果伤在腹部的话,每次用两到三滴就可以了,但最好多按揉几遍,那样伤才会好的快些,殿下可需要臣的帮助?” “不用了!” 穆允特别开心的把那只白瓷瓶拿了过来,向两位好友兼下属道:“你们的心意,孤收下了。改日,孤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殿下太客气了,羽林军还等着殿下回来主持大局呢。只要殿下能早日康复,属下们做什么都愿意的。” 吴公子和季淮发自内心的道。.殿下不在的这两日,某些人可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称王称霸了,他们都巴巴等着殿下回去整顿风气严肃纪律呢。 穆允一心都扑在药油上,尚没有功夫去探寻两位下属话中的言外之音,只重重点头:“你们放心,孤会好好珍惜你们的心意的。” 送走好友,穆允便将所有内侍都赶了出去,悄悄掀开被子,准备好好按揉一下腰侧那两道淤痕,结果刚拔开瓶塞,把药油倒在掌心里,昌平帝爽朗的声音就从殿外传了进来。 “哈哈。” “太子,朕终于想起来答案了。” “昨日太子不光伤了膝盖,还有一处很严重的伤。” “那就是肚子啊。” “昨日朕把太子从雨中抱起来时,可看到太子肚子上有好大一片淤青,足有一只脚那么大,该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刁奴踢得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2 “今早朕实在太累太困了,竟然一时没有想起来。” “太子快告诉朕,究竟是哪个刁奴这么不长眼,朕替太子好好严惩他!” 昌平帝握着拳头,脚下生风,自信满满的走了进来,面上有愤怒,更有藏不住的小得意。 穆允:!!!!!! 昌平帝惊讶的望着龙床上眼睛红的像兔子,正恶狠狠瞪着他的少年,奇怪道:“太子怎么了?太子可是怪朕现在才为你做主?” 穆允想摔药瓶,但有点不舍得,便退而求其次,拎起一个枕头狠狠摔了过去。 哼!哼!哼! 被糊里糊涂摔了一脸的昌平帝:这、他又做错什么了嘛! 鉴于便宜父皇的地盘是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穆允藏好药油,忍痛从龙床上爬下来,兜上靴子就往殿外跑去。 结果刚冲到殿门口,就猝不及防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殿下这是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进殿就被人撞了个满怀的卫昭一把扶起怀里的小崽子,慢悠悠问。 这小崽子,怎么整日风风火火的,一刻也不肯消停? 问完,就见怀中少年仰起头,可怜巴巴望着他,颤啊颤,两只星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了层水汽。 “呜……” “疼……” 少年忽紧紧搂住他腰,把头埋进他怀里,闷声控诉了起来。 卫昭:“……” 卫昭嘴角狠狠一抽:“哦。殿下哪里疼?” 少年委屈:“就、就那里。” 卫昭:“……” 所以,那里,是哪里? “就、就是被卫侯伤的那处,呜……” 少年再度化身他肚子里的小蛔虫。 “孤从昨夜一直疼到现在,疼得浑身是汗,连路都走不成了,孤还不敢告诉父皇,呜……” “孤怕父皇知道了又会惩罚卫侯,呜……” “可是孤真的好疼,呜……” 刚从寝殿里匆匆追出来,脑袋被枕头砸的还有点晕的昌平帝恰好听到了最后一句,立刻:!!!!!!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卫昭面前可以撒娇耍赖,为什么对待他这个父皇就是各种甩臭脸丢枕头啊。 “咳。爱卿此时过来,是有何事啊?” 昌平帝清了清嗓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失败,也尽量让自己忘了殿中还有个淘气包太子。 左右他这张老脸,算是在心爱的臣子面前丢尽了。 卫昭也尽量让自己忘记腰上还挂着一个磨人的小崽子,镇定的答道:“回陛下,臣是特意来禀报陛下,敬王已同意派世子入京参加端午宫宴了。” “而且不仅敬王世子,敬王本人也上书请求一道入京向陛下献上贺仪。” 昌平帝立刻没空去管自己丢不丢脸的事了,意外的道:“敬王也请求入京?” 卫昭点头。 “敬王在折子里说,十分想念陛下……以及太子殿下,所以想趁这次端午佳节入京朝贺,并探望陛下,及太子殿下。” 卫昭敏锐的察觉到,挂在他身上的小崽子似乎僵了一僵。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3 卫昭不解,敬王入京朝贺,与昌平帝共话兄弟友谊尚在情理之中,为何特意要提到探望太子呢?敬王与小太子,不就是普通的叔侄关系么?而且敬王若想讨好昌平帝,直接说探望其他皇子岂不更好。 昌平帝在听到敬王的折子后,脸色也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显然有些不悦,但当着卫昭的面,他不想把这种情绪表露的太明显,便道:“朕知道了,他既想来,便让他来吧,朕会吩咐礼部好生准备迎接事宜的。” 要不是因为想趁机看看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是不是真像坊间所传那样有谋反篡位之心,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立马驳了这道折子。 呵,想进京,一辈子都别想。 禀报完事务,卫昭便道:“那臣……” 并特意看了眼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崽子,一道征询皇帝陛下的意见。 昌平帝眼不见心不烦的摆摆手:“爱卿退下吧,都退下吧。” “是。” 卫昭挑眉望着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崽子:“那殿下和臣一道出宫?臣的马车恰好在宫外,可以顺道送殿下回府。” 少年点头,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就不动了。 卫昭:?? 少年:“呜……孤、孤那处特别疼……” 卫昭:“……” 卫昭眼角抽了抽:“那……臣抱着殿下走?” “嗯。” 少年又闷闷的点了下头。 昌平帝:“……” 昌平帝已经彻底没眼看也丢不起那脸了,有些头晕目眩的扶住王福来:“走,朕要到御花园里散散步。” …… 宫道上,二皇子穆骁正一手拎着锤子,一手拎着扳子,准备潜入到白莲圣母大哥府里修车,报昨日早朝上的仇。 因为圣母白莲大哥的白莲行为,父皇这两天对他实在太冷淡了,俨然已经把他当做了话本里写的那种谋害兄弟、心如蛇蝎的恶毒皇子。 这样的皇子,在话本里一般充当大反派角色,并且结局悲惨,下场凄凉,比过街老鼠还惨。穆骁一点都不想让自己变成那样悲惨的皇子,所以他必须反抗,必须依靠自己的双手来扭转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印象。 也是听说穆允那个小混蛋带着刀带着兵去圣母白莲大哥府里大闹了一场之后,穆骁才恍然明白过来,特么的他大哥哪里是发病,那分明是又开始施展白莲功了啊!以他圣母白莲大哥那比大海还深比大山还沉的小心机,除了他自己,还能有人让他“意外”发病? 若搁在以往,穆骁可能会选择直接冲进大皇子府,和圣母大哥干一架,和今日不同往日,现在作为一名优秀的修车工二皇子骁,穆骁完全有更厉害的报复手段——卸了他圣母大哥的车,来一辆卸一辆,一直卸到整个大皇子府无车可用,一直卸到他白莲大哥必须依靠自己的双脚走路。身体不好,就要多加锻炼! 于是今日下了早朝,穆骁从司造局借了套衣裳,把自己好好乔装改扮一番,就迫不及待的要赶到他大哥府里卸车去。 结果刚走到半道,穆骁就看到一副比圣母白莲大哥更震撼他三观的画面:他偶像战神,竟然抱着穆允那个小混蛋从承清殿里走了出来! 第59章香包 穆骁不敢相信,穆骁一路尾随,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卫昭把穆允抱进了定北侯府的马车里,不仅拉上了车帘,还关上了车门。 穆骁:!!!!!!! 穆骁肾上腺素飙升,穆骁瞬间把白莲大哥丢到了脑后。 杀人犯法啊。 他偶像战神怎能这么沉不住气呢! 就算真要干掉穆允那个小混蛋,也应该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潜入太子府把人偷走,而不是这样大摇大摆把人从承清殿抱出来啊。 “定——” 穆骁对着马车高声呼喊,试图制止偶像战神的这种危险行为。 然而刚喊了一个字,便被定北侯府的亲兵当做刁民无情的驱赶到了一边。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4 亲兵巍然如山挡在道中,礼貌的道:“这位小兄弟,我们侯府的马车当真不需要修,谢谢你的好意。这是一些碎银,你先拿去补贴家用吧。” 亲兵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慷慨的塞到了穆骁手里。 早听说最近司造局日子不好过,很多工匠家里揭不开锅,都偷偷出来拉私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看来吃皇粮也不像表面听起来那么风光啊,还不如当兵好呢。 因为同情这位同龄人的遭遇,亲兵又从同伴那里凑了些碎银,一起交到了穆骁手中。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大把银子的穆骁:?? 什么什么个意思,这是……把他当要饭的了? 望着扬长而去的定北侯府马车和扬长而去的定北侯府亲兵,穆骁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不友善。 “父皇父皇父皇!” 既然自己阻止不了这场悲剧的发生,穆骁决定求助亲爱的父皇,并顺便在亲爱的父皇面前怒刷一把存在感。 作为一名忠心的小粉丝,他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偶像战神踏进罪恶的深渊,成为杀人犯。 昌平帝刚从御花园遛弯回来,头疼劲儿还没过去,突然被无脑老二的大嗓门这么一震,头更疼了。 昌平帝揉着太阳穴,头疼欲裂的问:“咋咋呼呼的,到底何事?” “父皇!” 穆骁噗通跪倒在地,指着殿外:“出大事了!就在刚刚,定北侯将太子殿下从承清殿抱走了!抱走了啊。” 生怕亲爱的父皇听不到这个可怕的信息,穆骁特意把关键部分重复了两遍,并用眼神疯狂示意侍立在父皇旁边的王福来。您还愣着干什么,这时候不应该张大嘴巴,极度惊讶,然后冲进寝殿看看穆允还在不在吗! 王福来:??? 昌平帝:“……” 昌平帝脑子差点没炸开。 哦,敢情他家无脑老二是特意跑来给他上眼药的啊。 “老二。” 昌平帝阴沉着脸开口:“你,是在嘲笑朕么?” 穆骁茫然:“父皇我……我就是来告诉您一声,定北侯把太子殿下给……” “够了!” 昌平帝一脸暴躁的打断这个脑子大约被狗吃了的二儿子。 呵,瞧瞧,多有本事,这一刀又一刀,往他心口上戳得挺麻溜啊。 不就是太子只肯让卫昭抱,不肯让他这个父皇抱吗,不让抱怎么了,不让抱很丢脸吗,不让抱他就再找别的机会抱啊,多大点的事,非要闹得满宫皆知,让所有人都看他这个皇帝的笑话?身为皇帝,他不要面子的吗? 一个淘气包太子已经够让他闹心了,现在倒好,又冒出来一无脑老二。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样惩罚他。 面对父皇堪称冷漠的反应,穆骁简直都要急上火了:“父皇,这么大的事,您倒是说一句话呀。儿臣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如父皇派给儿臣一些兵,儿臣带着他们以修车的名义,秘密潜入到定北侯府,秘密夺回……” “好了。” 昌平帝实在忍无可忍了:“老二,朕看与修车相比,你更需要修一修你自己的脑子!” 抱走就抱走了,还秘密带兵帮他夺回来,呵呵,这是要显得他这个皇帝多无能啊。除了强取豪夺,他难道就不能依靠自己的真本事抱上自己的太子么?他是那样为了一己私心而不择手段的皇帝么? 连拍马屁都拍不对地方。 他家老二这脑子,恐怕真是得好好补一补了。 于是在斥退二儿子之后,昌平帝立刻把御膳房的大总管叫了过来:“从今天起,一日三餐,每一餐都要给二皇子熬一碗核桃露,着人亲自送到二皇子府,盯着二皇子喝下,听到了么?” “是,奴才遵旨。” 御膳房总管拿出小本本认真记下,谦恭的问:“除了核桃露,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昌平帝心烦的道:“总之,以后只要御膳房进了什么能补脑的东西,都尽量先往二皇子府送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5 再不补,他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这个无脑老二给活活气死。 …… “你说什么?你把卫昭掳走太子的消息告诉了你父皇?你父皇对此无动于衷,还狠狠斥责了你,说你多管闲事??” 清嘉宫,听完儿子送来的消息,吃饱喝足、正打算午睡的苏贵妃一下子不瞌睡了。 “是啊。”穆骁极受打击:“母妃,你说父皇是不是真对我有意见了,这么大的事,整个承清殿都无人察觉,儿臣第一个察觉,并第一时间把消息上奏,他难道不该表扬儿臣一下吗?可父皇非但没有表扬儿臣,反而把儿臣狠狠斥责了一通,这是什么道理?” “你呀你。”苏贵妃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自己的傻儿子:“你怎就那样傻!你也不动动脑子,若无你父皇授意,卫昭敢堂而皇之的把人从承清殿掳走?这事显然就是你父皇默许的!你倒好,不帮你父皇打掩护也就算了,竟然还傻乎乎的跑到承清殿去当众拆穿他的计谋。这下好了,就算卫昭成功掳走太子,定也不敢再对太子下手了,说不准还会将计就计的装好人,把太子送回到太子府去。” “你说说,你父皇能不生气吗?若我是你父皇,不光要骂你,还得再打你三十板子,方能泄心头之恨!” “唉,儿啊,你说说,你这个脑子,到底是遗传了谁啊。” 苏贵妃很是心累的道。 同时被父皇和母妃同时嫌弃脑子的穆骁:??? 他,他怎么知道自己遗传了谁啊,那是他能决定的吗?还有,为何同样一件事,他看到的就是那一件事,他母妃却能脑补出那么多信息啊。 他这个脑子,显然是没有遗传他母妃的,那就只能是遗传亲爱的父皇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穆骁瞬间就满血复活了,毕竟这么多皇子里,他是唯一遗传了父皇脑子的那个啊。 那可是一颗拥有无上智慧的帝王之脑,他的小脑袋瓜里,同样也蕴藏着那样的智慧。就像花儿终将绽放,小鸡终要从蛋壳里爬出来一样,他的小脑袋瓜,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忽然灵智大开,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 在二皇子等待小脑袋瓜开花的时候,被苏贵妃派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很快回来了:“回禀贵妃娘娘,定北侯的确绕道太子府,亲自把太子送回了府中。” 苏贵妃遗憾而不甘。 要不是她那个傻儿子,小太子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卫昭抛尸乱葬岗,让野狗叼走了吧! 难怪最近儿子一直着了魔似的四处修车,原来不是精神出了问题,而是脑子欠费了。她必须得想办法,好好给儿子补补脑了,再这样下去,别说储君之位了,她害怕明天就会被傻儿子给玩死。 “可是母妃,那父皇那里……” “放心吧。”苏贵妃一脸儿女都是债的心累表情:“母妃会替你去求情的。你父皇并非凶狠暴戾之人,只要说清楚,母妃相信,他定然不会与你计较的。” 于是午睡之后,苏贵妃亲自端着一碗梅子汤,娉娉袅袅的来到了承清殿。 昌平帝头疼劲儿刚过去,正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 “陛下。”苏贵妃把梅子汤递给王福来,千回百转的唤了一声,便掏出帕子,粉腮含泪的跪了下去:“子不教母之过,臣妾此来,是特意为骁儿告罪的。骁儿这孩子心思单纯,他是当真没看出来定北侯抱走太子殿下是陛下授意……” 昌平帝太阳穴狠狠一跳,刚压下去的头疼病又犯了上来。 呵,儿子刚给他上完眼药,儿子娘又来了,一个两个还没完了是吗。 什么叫他授意的,他有那么无聊他有那么大度吗,他恨不能从卫昭那里把人抢回来好不好,这么没有水平的台阶他需要吗? 时至今日,他可算是明白无脑老二那智商是遗传谁了。 “王总管,陛下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原谅骁儿了吗?还有,陛下为何要赐本宫这碗核桃露,还教本宫没事的时候经常喝呢。” “娘娘宽心。”王福来莫名有些同情苏贵妃母子:“这核桃露可是养颜圣品,陛下既把这么好的东西赐给了娘娘,娘娘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虽然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面对突然在乎起她脸蛋的丈夫,苏贵妃是没办法不感动的。 “本宫明白了。”被深深感动的苏贵妃也如同儿子一样满血复活了:“本宫一定会早晚坚持饮用核桃露,等待陛下驾临的。” …… 临近端午,整个皇宫都因为即将到来的端午宫宴而忙碌了起来。 “殿下。”羽林军值房内,吴公子恭恭敬敬把一个绣着福字的五彩香囊递到了穆允面前:“这是属下的母亲亲手缝制的祈福香包,里面放了白云寺的艾叶和白云寺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可驱除灾厄,保佑殿下平平安安。属下的母亲特命属下来送给殿下,请殿下一定要收下。” 在穆朝,端午节一直有母亲给孩子,长辈给晚辈缝制辟邪香包的习俗,好保佑孩子健康成长,无病无灾。 吴夫人考虑到太子没有母亲,也没有可以给他缝制香包的长辈,在给儿子绣香包的时候才特意多绣了一个。交友,最重要的就是真诚,吴夫人相信,在自己的助攻下,太子和吴公子一定可以迅速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吴夫人的心意,孤收下了。” 长这么大,这还是穆允第一次收到来自长辈的祈福香包,少年有些新奇的摩挲着香包上的“福”字,问好友:“是不是端午节,所有的长辈都应该给晚辈缝制香包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6 吴公子点头:“这是习俗,寄托着长辈对晚辈的美好祝福,当然是要送的。” 穆允眼睛一亮,又跃跃欲试的问:“那如果是师父和徒弟呢,师父需不需要给徒弟送呢?” “这……” 吴公子想了想道:“属下没有师父,所以并没有接受过来自师父的礼物。不过,属下记得白云寺的大师每年都会给自己的弟子们送祈福香包,想来,也是应该送的吧。” “孤知道了!” “你替孤转告吴夫人,改日,孤会准备一份厚礼,好好谢谢她的。” 无聊了好几日的太子殿下,终于又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以及过节的乐趣。 而同一时间,诸位皇子也收到了来自各自母妃的祈福香包,苏贵妃别出心裁,除了艾叶之外,还特意在香包里加入了可以益智健脑的核桃、芝麻和松子,好祈愿儿子日后能有个聪明的脑袋瓜。 “母妃,为何今年你送给儿子的香包格外不同,还散发着一股怪怪的味道?” 穆骁一脸不解的望着自家母妃手里那只个头明显比别人家大出两倍的香包。不,那根本不像个香包,而像个福袋。 苏贵妃自然不会说出真相,他怕伤了儿子的自尊心,于是面不改色道:“哦?有吗?母妃闻着就很好闻啊。你千万不要听你那些兄弟们瞎说,他们那是嫉妒你,嫉妒你母妃的手艺。” 苏贵妃笑容满面的把自己绣的大号香包挂到儿子腰上,越看越舒心,越看越觉得今日塞进香包里的宝贝,明日都会变作儿子脑袋瓜里的智慧。 这时,宫婢端着一只青玉碗走了过来:“贵妃娘娘,您的核桃露煮好了,您是现在喝还是晚些喝呢?” 第60章拒绝 “端过来吧,本宫现在就喝。” 苏贵妃挨到贵妃榻上坐了,笑盈盈接过那只青玉碗,而后拿起汤匙,耐心而优雅的搅拌着碗中的乳白色汁液,一滴都不舍得溅出,好似那是什么世上难得的琼浆玉露。 穆骁神色有些古怪的问:“母妃最近也在喝核桃露?” “是啊。” 苏贵妃嘴角立刻绽出一抹矜持不失自得的笑意:“你父皇心疼母妃,特地让御膳房熬了这核桃露给母妃,说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哦。” 穆骁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原是这样。可美容养颜不应该是女子操心的事么,为何父皇也让御膳房给儿臣熬了核桃露,还让儿臣一日三餐,餐餐都喝啊。” “嗯?”苏贵妃意外,但当抬头看到儿子那张黑红黑红的脸时,苏贵妃瞬间不意外了。 “我可怜的儿,你父皇一定是心疼你这些天到处跑着修车,脸都晒黑了,所以也才吩咐御膳房给你熬了核桃露。可见你父皇面上虽严厉,心里还是疼你的。” 穆骁喜出望外,穆骁欣喜若狂。 “原来是这样,原来父皇心里竟如此记挂儿臣!可恨儿臣起初还以小人之心去揣度父皇,以为父皇是在讽刺儿臣。” 毕竟提起核桃,他能想到的第一个功效就是补脑。 他怎就忘了,当核桃熬成核桃露后,它已不再是普通的核桃,而是具有美容养颜功效的核桃制品。 他这个笨脑子哟。 他就说,作为唯一遗传了父皇脑子的皇子,父皇无论嫌弃他哪里,都不会嫌弃他脑子呀。 …… 因为端午节的到来,内阁众臣每日寒暄内容成功由豆浆油条变成了炫香包。 “哇,张大人,你这个香包绣的好精致。” “不敢当不敢当,包大人佩戴的那只香包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 “李大人,你这个香包里都塞了什么,为何味道格外浓烈?” “嗨!还不都是我家那夫人,放着后院那么多艾草不用,非要跑到白云寺去摘。味道很浓吗?我闻着倒还好。” “李大人和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呐,不像我家那个,女工做的跟狗啃的一样,就给我随便塞了两根稻草当艾草,我戴在身上都觉得丢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7 “柳大人,你就别口是心非了,谁不知道柳夫人才艺双绝,是咱们帝京城有名的才女。你要真嫌丢人,怎会巴巴的戴在身上一刻也不舍得摘下。”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的侃着大山,不多时,就见一道高大俊美的银白身影走了进来,身后照例跟着乌泱泱一群兵部户部的官员。 “佑安啊,过两日就是端午,你身上怎连个香包都没有佩戴?” 一个年长的内阁老臣望着腰间空无一物的卫昭,顺嘴就问了出来。 另一阁老道:“张大人,你老糊涂啦,定北侯还未成亲呢,自然也无房内人给他绣香包。” 前面说话的内阁老臣惊觉失言,笑呵呵道:“怪我糊涂,佑安,你别在意哈。” 卫昭自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朝阁老们客气的一点头,便领着身后一干官员去里面的长案后处理军务。 其他阁臣也不好再喧哗胡侃,也都各回各位忙活去了。 卫昭处理起军务素来雷厉风行,不留情面,今日刚开始议事,便有一名兵部官员因言辞含混、懒怠军务而被卫昭冷言奚落了两句,并罚当众背诵兵部官员守则,以致于整个议事过程都较往日冷肃紧张,众人都战战兢兢紧绷心神,生怕一个差错再激怒了这位冷面杀神。 然而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越紧张,偏越容易出错。 譬如正在奏事的户部官员张庭,因为紧张过度,竟直接把昨日的奏本拿出来又重新念了一遍。待对面卫侯一记幽冷眼神扫来,张庭腿一软,心跳几乎都要因极度恐惧而停止了。 “对、对不起……属下……” 张庭手忙脚乱的把今日份奏本从袖间取出,舌头直打结,连话都说不成了。谁料动作太大,袖口不小心带翻了案上的茶水。 滚烫的茶水,很快在案面上晕开,湿了宣纸奏章,也湿了长案对面卫侯的衣袖。 张庭:!!! 张庭瞬间觉得自己今日恐怕要命陨内阁了。 其余官员也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并十分有默契的齐齐往后挪了半步,以免被殃及。 卫昭有严重的洁癖,对任何泼到身上并可能把外袍弄脏的东西都极厌恶,包括茶水。 此刻,卫侯便有些神色扭曲的望着袖口上沾染的茶渍,眼角狠狠一抽。 众人清晰的感受到对面年轻战神身上散发出的无形杀气,几乎同时打了个哆嗦,屏住呼吸。 阁内最喧闹的这一隅突然安静的可怕。 其他忙着喝茶看报的阁老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也都睁大八卦之眼悄悄朝里张望起来。 “侯爷。” 就在气氛最诡异最紧张之时,在内阁侍奉的那位老内侍躬身走了进来,禀道:“侯爷,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有要事见您。非常重要的事。” 卫昭皱眉,右眼皮突然狠狠一跳。 阁内气氛更怪异了,阁老们和跟随卫昭议事的兵部户部官员们神色一下变得诧异而微妙。 小太子,竟然主动来给卫昭送人头了? 这时机……选的可真棒啊。 他们从未如此刻一般,如此感激这个臭名昭著的前朝小太子。 卫昭揉了揉太阳穴,忍着衣袖被玷污的不适感,随老内侍一道出了阁门。 内阁玉阶之下,一身明黄、腰束白玉带的少年已在等待,怀里还抱着一个好大的箩筐。 见卫昭出来,少年立刻奔了上来,风风火火道:“卫侯卫侯,孤改变主意了,孤先不听故事,也先不吃红豆冰沙了。孤想要一个香包,卫侯亲自绣的香包!” “眼瞧就要到端午了,其他皇子们都收到了来自自己长辈的香包,只有孤没有。” “可是孤好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香包,卫侯说过要报答孤,就一定会满足孤这个小小的愿望对不对。” 少年双眸粲然生辉,说完,将怀中箩筐往卫昭面前一递:“针线布料孤都已经准备好了,卫侯只需要把它们缝起来即可!” “卫侯在战场上那么厉害,能教最凶悍的敌人都闻风丧胆,绣小小一个香包,一定不成问题的。” 卫昭:“……” 卫昭:“……”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8 卫昭:“……” 这小崽子,是在故意激怒他,还是在考验他的耐性? 跟在卫昭后面的老内侍也觉得这事有些扯,委婉笑道:“殿下,这女工只有女子才擅长,殿下如果想要香包,何不请皇后娘娘或其他娘娘为殿下缝制一个呢。卫侯每日都有忙不完的军政大事,哪里会这个,殿下可真是会开玩笑。” “不行!”少年一下沉下脸,恶狠狠瞪那老内侍一眼:“孤只想要卫侯的香包,其他人缝的香包,怎能跟卫侯的相比?” “卫侯的手,可是一剑能灭敌人百万雄师的手,缝出来的香包一定格外威风霸气!” 卫昭素来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这些年也没有佩戴香包的习俗,因而也十分不明白,这小崽子为何非要因为这点芝麻大的事纠缠不休,便正色道:“殿下,胡闹是要有限度的。此事臣的确不擅长,还请殿下另寻高人吧。” “殿下若无其他事,臣便告退了。” 卫昭客气而恭敬的说完,也不等对面少年回应,就转身往阁内走去。 穆允望着便宜师父渐行渐远的背影,又低头望了眼怀里的箩筐,星眸里亮光淡去,说不出的失望。 老内侍望着这个异想天开的小太子,道:“殿下就听老奴一句劝,去找皇后娘娘或其他娘娘美人吧。” 第61章小允 等忙完事,从内阁出来已是傍晚。.夕阳如火烧一般挂在西边天际,将半边天都染成血红之色,连着宫道玉阶上也铺满点点碎金。 自回京,卫昭早已习惯这样披星入宫、戴月而归的忙碌。与老内侍道别后,便独自一人踩着满地碎金往阶下行去。 走着走着,目光忽被地上一物吸引,卫昭捡起一看,原是一束彩色丝线,隐隐有些眼熟。 “这是……” 卫昭心里纳罕。 老内侍见卫侯银白身影突停在阶上一动不动,连忙跟了过来,及时为他解惑:“这应该是太子殿下不心落下的吧。上午卫侯回阁之后,太子又抱着那箩筐在阁外坐了许久,大约是不死心,还想等卫侯出来后继续缠着卫侯给他缝香包呢。后来快晌午,卫侯吩咐把膳食直接端到内阁吃,太子才离开。老奴记得,缝香包好像都要用到五彩丝线,太子抱的那个箩筐里就有好几束,想来是离开时掉下了一束。” “这位小殿下也是,脑子不知抽什么风,怎也不想想,卫侯日理万机,又堂堂七尺男儿,岂会做那等闺阁女子才做的活计。” “不过侯爷也莫太放在心上,咱们这位小太子行事向来如此不着调,又喜怒无常的,大家都揣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兴许他只是拿那些东西来故意打趣侯爷也说不准。” 卫昭默了默,见老内侍腰间竟也挂着一个香包,问:“阿公这香包,也是长辈所赐?” “哪里。”老内侍笑得合不拢嘴:“这是老奴在宫里的对食所赠,她是在御膳房做活的,粗手笨脚的,让侯爷见笑了。” 卫昭观他笑容分明发自肺腑,看向那香包的眼神也格外爱怜,不由嘴角一弯,道:“本侯瞧着极好,阿公太谦虚了。” “老奴替她谢过侯爷称赞。”谢完,老内侍恰瞥见卫昭空空如也的腰侧,一时又有些心疼这个年轻人,便道:“若侯爷喜欢,不如老奴让她也给侯爷缝制一个。在咱们穆朝,端午节可人人身上都要挂一个香包的,这样才能把厄运都赶走。” 卫昭笑说不用,把那束五彩丝线纳入袖中,便与老内侍道别。 左右时间还早,卫昭便一路信步而行,往宫门方向走去。因过节,宫中各处都挂满祈福的彩带、菖蒲和艾叶等物,宫人们也比平日活泼欢悦许多。 大约是今日被香包二字洗脑太深,每当有宫人或巡守侍卫经过时,卫昭第一反应总是往他们腰间望去。出乎意料,这些宫人与侍卫无论品阶高低,腰间都无一例外的挂着各种款式的香包,争奇斗艳,十分惹眼。连上前与卫昭行礼的侍卫长都惊讶的道:“快到端午了,卫侯身上怎也不佩戴香包。” 卫昭久在北疆,对过节向来不敏感也不讲究,像端午最多就是吃两个士兵们自己包的粽子,再与几个心腹将官痛饮一回。有时遇到战事,全军都要全力备战,就更无心思去过劳什子节了。今年是卫昭头一年回帝京,也是卫昭头一次感受到帝京与北疆截然不同的节日气氛与习俗。 “定北侯!” 思绪飘飞间,前方忽传来一道清亮嗓音,隐透着激动。 卫昭抬头一看,原是二皇子穆骁、三皇子穆寒以及四皇子、五皇子四人迎面走了过来。 这四位皇子无一例外的衣着鲜亮,神采飞扬,腰间也无一例外的挂着祈福的香包,尤以二皇子腰间挂的香包格外大格外扎眼。 原来,那小崽子倒是没有编瞎话骗他,其他皇子果然都有各自长辈赠送的香包。有纪皇后在,大皇子穆珏定然也少不了。只有那个小崽子,不算有真正意义上的长辈。 想起那小崽子把箩筐递给自己时晶亮璀璨的眼睛,卫昭心里无端有些空落落的。但即使这样,找自己缝香包,也亏那小崽子能想得出来。 卫昭与四人含笑致礼:“诸位皇子是要……?” 他积威太深,纵使笑时,凤目也永远清清冷冷的,除了穆骁,其余三人难免本能的怵怕,都不敢轻易回话。 而即使是张扬跋扈的穆骁,在面对偶像战神时,也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该搁到哪里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39 “我、我们闲来无事,准备到珍宝阁看宝贝去,听说店家新进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侯爷可有兴趣与我们同去?” 在其余三人内心无声哀嚎中,穆骁攥了攥衣角,不掩小期待的发出邀请。 卫昭摇头,表示自己还有军务要忙,就与四人告辞。穆骁望着偶像战神高大英俊的身影,惆怅的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他偶像才能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啊。 走到宫门口,定北侯府的马车已在等候,卫昭接过周深递来的披风,本打算如往常一样登车,谁料车门从内打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竟然坐在里面。 “祖母?” 卫昭意外。 卫老夫人望着乖孙儿,有些不满的道:“满朝文武又不止你一个,陛下怎么把所有的活都丢给你一个人干呐,瞧瞧,都瘦了,改日,祖母得去陛下跟前好好唠唠。军务再多再忙,也不能把我乖孙子给累死了。” 卫昭笑得安抚两句,就见卫老夫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用五彩丝线绣成的粉色香包,十分宝贝的亲自给孙儿佩戴到腰间,道:“以往你在北疆,祖母没机会给你缝这个,今年你好不容易回京了,祖母又把好多年没动过的针线活给拾掇了起来,你可不许嫌祖母缝的丑。这香包里,可放了白云寺的桃花,那老主持说了,白云寺的桃花,最能催姻缘了。你可要日日佩戴着,争取早日把孙媳妇给祖母领回来。” 就知道,绕来绕去,最后话题总是要落在那一个上。 卫昭望着那一抹娇嫩的水粉色,嘴角狠狠抽了一抽。周深在旁边看着,嘴角也跟着一抽,这么多年,老夫人的审美还是没变啊,犹记得在侯爷小时候,老夫人也是这样,总爱给侯爷缝些粉色衣裳,搞得侯爷都不好意思出门和小伙伴玩耍。 “是……孙儿多谢祖母。” 毕竟是卫老夫人心意,卫昭不好表现出太嫌弃。 等坐进车里,卫昭不知想起什么,突问:“祖母,在帝京,端午一定要佩戴长辈赠送的香包么?” “对啊。” 卫老夫人笑呵呵的望着孙儿:“你久在北疆,可能还不知道帝京的习俗,帝京的百姓,很讲究这个的。因为长辈送晚辈香包,妻子送丈夫香包,都代表了他们内心深处对子孙和丈夫最深情最真挚的祝福。最紧要的是,香包里有能辟邪的艾叶,只有佩戴了亲人缝制的香包,这一年才能顺顺遂遂,无灾无病。” “所以啊,等你以后有了媳妇,就轮不到祖母给你缝香包了。” 今日卫老夫人也佩戴了香包,那是一只颜色已经发旧的水绿色香包,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福字,是卫老夫人年轻时给卫昭祖父缝制的,卫昭祖父去后,卫老夫人就一直戴在身上。这只香包陪伴卫老夫人度过了很多艰难的岁月,包括长子长媳去世那段最难熬的时光。每当看到这只香包,卫老夫人就会觉得丈夫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支撑着自己,从未离去。 卫老夫人以为孙儿突然问自己这个,是存了不想佩戴香包的心思,立刻唬道:“在帝京,端午不佩戴香包,是可能倒大霉的,你可不许把香包摘下来。” 卫昭摇头,轻笑道:“孙儿不是此意。” “孙儿只是在想,孙儿虽自幼失祜,但幸而有祖母照顾。如果一个人在世上没有愿意送他香包的长辈,要如何过节。” 这个问题倒把卫老夫人也问住了,她叹道:“希望那样的人少一些吧,否则多可怜呐。” “不过,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祖母相信,好人终会有好报,即使现在没有送他香包的人,只要耐心等待,以后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 卫昭点头:“祖母所言极是。” 他今日是怎么了,老想这些有的没的,根本不该他操心的事。 马车一路辘辘而行,经过繁华的闹市,又拐过两个巷口,终于回到了定北侯府。 卫昭扶着卫老夫人下车,刚走两步,便见守门亲兵一脸为难的小跑了过来,指着府门方向道:“侯爷,老夫人……” 卫老夫人奇怪道:“怎么了?” 亲兵道:“是……是太子殿下过来了,非说有重要的事要找侯爷,属下问是什么事,殿下也不肯说,就坚持要在府门口等侯爷回来……” “太子?”卫老夫人大吃一惊。 卫昭挑眉往亲兵所指的方向一看,就见府门外的石狮子旁,一个雪袍少年怀里抱着一个箩筐,正站在那里乖乖等着,乌发仅以同样的雪色发带束着,面若美玉,长睫翩跹,眼睛亮的仿佛天上的星子。 看见那个箩筐,卫昭嘴角又禁不住抽了抽。 这个小崽子,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见卫昭从马车上下来,少年眼睛霎时大放光彩,立刻抱着箩筐奔了过来。 “卫侯卫侯,你现在忙完军务了,是不是可以帮孤绣香包了?” 在定北侯府众人宛若雷劈的表情中,少年把箩筐往卫昭面前一举,特别激动特别期待的道。 “那个……” 周深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相信的道:“殿、殿下刚刚说什么?”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0 少年特别理直气壮的道:“让卫侯给孤绣香包。” “殿、殿下来找我们侯爷就是为了这件很重要的事?” “对啊。” 少年重重点头,再度把期待的小眼神投向卫昭。 卫昭:“……” 卫昭觉得,他真是有必要明白了。 结果还没开口,旁边卫老夫人忽然激动道:“哦哦,我想起来啦,你是小允!” 第62章分享 “老夫人还记得孤吗?” 少年似乎极意外,极受宠若惊,立刻眼睛晶亮晶亮和这位慈爱的老妇人见礼。 “孤也十分想念老夫人。只是孤最近身子不好,一直没来得及登门拜访老夫人,老夫人应该不会责怪孤失礼吧。” 规规矩矩的行完一个晚辈礼,少年一脸愧疚的道。 “不怪不怪。”望着这样一个漂亮得不可思议又萌又可爱的男孩子,卫老夫人简直心都要化了,别说这孩子这么乖巧懂事,就算真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卫老夫人坚信自己也一定不会责怪他的。 因为实在太漂亮了,比之前在生日宴上见到时还漂亮,简直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对于漂亮的男孩子,卫老夫人总是格外偏爱的,于是,卫老夫人立刻把自己的孙子给忘了,满脸心疼的道:“晚上这么冷,小允啊,你怎么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 “因为……” 少年抱紧手里的箩筐,有些委屈的望了眼一旁的卫昭:“因为快到端午节了,却没有长辈愿意送孤香包,孤心中最崇拜的人就是卫侯了,所以,孤想让卫侯送孤一个香包。” 卫老夫人是个心大的人,平日基本不怎么关注朝廷里那些破事,听少年这么一说,才忽然想起来,这位小太子,根本不是陛下的亲生血脉,而是已经薨逝的武帝爷的嫡子。 平白占了太子之位,宫里那些皇子和娘娘们岂会给这孩子好脸色,至于陛下……陛下虽说是个仁慈宽厚的明君,可后爹再好,又怎能比得上亲爹亲娘好呢。 可怜的孩子,看着身份高贵,结果到了过节却连一个香包却收不到,也太让人心疼了吧。 “那你怀里抱的这个是……” 少年立刻把箩筐往卫老夫人面前伸了伸:“这都是孤准备的针线和面料。孤请教过司衣局的人了,做香包用的就是这些东西,卫侯只需要把它们缝起来就行。” “孤怕卫侯没有经验,所以提前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多贴心多懂事的孩子。 作为一个软心肠的老人,卫老夫人心都要碎了,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孩子抱进怀里疼一疼才好。 “这么重的筐子,一路抱着过来一定很累吧,你这个傻孩子,赶紧把东西给佑安,他力气大,一次抱俩都没有问题。” 卫老夫人已经不光拿自己孙儿当空气,而是把所有定北侯府的人都当空气。她现在除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已经完全看不到其他东西。 卫昭:“……” 卫昭太阳穴狠狠一跳。 少年却又可怜巴巴的把箩筐抱进了怀里,低声道:“可是……卫侯嫌弃孤前朝太子的身份,不愿意给孤绣。” “孤在内阁外等了好久,卫侯都不肯出来,还让孤去找别人。” “孤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除了卫侯,孤真的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说着说着,少年星眸里就聚了层水色。. 但少年还是坚强的抹了抹眼睛,道:“孤知道,孤的身份惹人嫌。孤不会强人所难的,如果卫侯实在不愿意给孤绣,孤走就是了。” “不就是端午节没有香包佩戴么,不就是其他皇子会笑话孤么,又不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傻孩子,你怎么能说这种傻话!端午节哪里有不佩戴香包的!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1 因为心疼这个漂亮的少年,卫老夫人立刻不满的看向孙儿:“不就绣一个香包么,多大点的事,你怎么回事,为何不给小允绣?” 卫昭:“……” 卫昭头疼:“祖母——” “好了,你不用说了!”卫老夫人怒气冲冲道:“小允这么可怜,他都主动来找你了,你怎么忍心拒绝。上次去大皇子府赴宴,我马车坏了,全靠小允一路护送才不至于流落街头,这孩子多好啊。今日你要是不肯给小允绣香包,就别认我这个祖母了!” 连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都拒绝,难怪到现在都找不到媳妇,卫老夫人着急的剜了孙子一眼。 这下连周深都有点替自家侯爷抱屈:“老夫人……” “你也给我闭嘴。” “走,小允,把箩筐留下,咱们回屋里,我那里有特别好吃的点心和特别好喝的茶水,你一定会喜欢的。” 卫老夫人把筐子往孙子怀里一塞,便怜爱的拉起少年纤瘦的雪腕,风风火火往府内走了,独留定北侯府众人在原地呆若木鸡。 “侯爷,这……” 周深暗暗抹了把冷汗。他们老夫人,这是疯了吗。因为一个前朝小太子,竟连侯爷这个亲孙子也不管了? 卫昭摇了摇头,略无奈的望了眼怀里的箩筐,只见那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针、线、顶针、布料、彩绳等物,种类齐全,应有尽有,瞬间更头疼了。 …… “老夫人,孤方才看到卫侯腰间挂着一个粉色的香包,是老夫人给卫侯绣的么?” 一进府,少年一边认真打量四周,一边呱呱不停的和卫老夫人聊起天。 卫老夫人点头:“是呀,天那么黑,小允都看到了,小允的眼神可真好。” “当然了。”少年一脸真挚的称赞:“那么漂亮那么精致的香包,一定只有卫老夫人才能绣出来,即使是黑夜也难以掩盖它的光芒。” 卫老夫人活到这把半入土的年纪,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女红好,哎哟哟笑道:“你这个小嘴巴,简直跟抹了蜜似的,祖母真是喜欢。” 少年粲然一笑:“孤说的都是实话。” 跟在后面的下人听前面一老一小在那里乐此不疲的互相吹彩虹屁,眼角都狠狠抽了抽,心想,这前朝小太子,心机城府果然非同一般,竟能把老夫人哄得如此开心。之前其他皇子来府中拜访时,老夫人虽也热情,但那完全是主人对客人的热情,与眼前这把小太子当亲孙儿的场景可一点都不同。 回到院中,卫老夫人立刻命仆妇把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瓜果点心全部摆了出来,直摆了满满一桌。 “玫瑰露呢,把我平日喝的那种玫瑰露也摆出来,记得一定要加蜜糖。这个年纪的孩子,喝玫瑰露最好了。” 仆妇们难得见老夫人劲头这么大,也都跟着高兴起来,欢欢喜喜的去忙活了。 “之前大皇子来时,带了那么多礼品,老夫人都没让咱们把玫瑰露拿出来呢。”一个仆妇忍不住感叹。 另一仆妇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不过我方才偷偷瞧了两眼,这小太子生的那是真好看,我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子呢,难怪老夫人喜欢。” “唉,可惜是个前朝太子,再好的皮囊又如何,注定是要被废掉的。” 屋里,卫老夫人热切的拉着穆允在食案后坐下,抚着少年手背道:“我可怜的孩子,以往你孤零零一个人,可都是怎么过节的呀?” 穆允乖巧答道:“宫里会有宫宴。” 卫老夫人不以为然:“那哪里算是过节,那种宫宴,吃不饱,规矩还特别多,不如不参加。等下次你来我这里,我给你煮鸡蛋面吃,保准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穆允道:“孤也不爱参加的,可是孤是太子,不能不参加。” 卫老夫人更心疼了,道:“没关系,宫宴不都在晚上么,你可以白天过来,先把肚子垫饱。” “孤……孤真的可以过来吗?” 经历的人情冷暖太多,遭受的排斥与白眼太多,对于卫老夫人这样毫无芥蒂的热情,穆允反而有些不适应。 “当然了。”卫老夫人重重点头。 少年眼睛一弯:“谢谢老夫人,孤记下了。” “好,那快吃糕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一定冻坏了吧。” 卫老夫人真是越看这个孩子越心疼。同时心里不无遗憾的想,可惜是个太子,身份实在太高贵了点,太特殊了点,否则要是能拐回家里做孙媳妇,那该多好啊。 虽然现在话本里流行恶婆婆,可卫老夫人就觉得,自己是那种可以为了漂亮孙媳妇不要孙子的无敌好婆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2 …… 在西院一片和谐一片其乐融融的时候,身经百战未尝一败的卫侯则坐在书房内,对着一箩筐针线发愁。 “那个,侯爷……” 周深心疼无比的道:“要不属下去把我家那个叫来?她针线活做的……还算可以。” 卫昭:“……” 卫昭眼角狠狠一抽。 这一抽,就又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卫昭头疼:“老夫人那边……” “哦,老夫人还拉着太子殿下说话呢,听说把珍藏的玫瑰露都拿出来了。”对侯爷的遭遇,周深深表同情:“老夫人说了,她在西院等着侯爷送香包过去。” 卫昭:“……” 卫昭深吸一口气,放弃治疗:“去,去叫你媳妇去。” “还有。” 烛火下,卫侯俊美的面略显狰狞:“此事,不准让任何人知道。” “哦,是……属下明、明白。” 最后一句,周深明显憋着笑。 卫昭烦躁:“滚。” 突然被丈夫叫来指导卫侯女工,周娘子惶恐而战战兢兢。 “这……”周娘子哆哆嗦嗦从自己的针线盒里拿出一物:“侯爷,咱们……先把顶针套上吧?” 卫昭:“……” 卫昭:“……” 卫昭:“……” 周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笑完,就陡然感到一道冰冷中弥着杀气的目光朝他射了过来。 周深连忙憋住笑,正色道:“属下知错。” …… 在经历了一整个不眠夜,并在手上戳了无数针眼后,战无不胜的卫侯终于绣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香囊。 卫昭几乎是忍着掐死某只小崽子的冲动,扭曲着脸香囊交到了卫老夫人手里。 然而卫老夫人却很挑剔:“你给我作甚,快给小允戴上,他都等了一夜了,困成那样也不肯睡,眼圈都黑了,你怎么绣的这么慢。” 感觉自己可能是个假孙子的卫昭:“……” “哇,卫侯绣的香囊,真是无敌霸气,无敌威风。” 偏某只刚从床上爬下来的下崽子还在激动的咋呼。 因为怕小崽子半夜冻着,他祖母贴心的给小崽子裹了件厚实的鼠皮披风,边缘还嵌着一圈灰毛。 卫昭扭曲的笑了笑,上前,俯身把塞了艾叶和各种香草的明黄香包给小崽子系到腰间玉带上,手却没忍住,趁机在小崽子腰间狠狠揉了一把,温柔的道:“那殿下,可要好好记着臣的功劳。” 少年吃痛,眸光颤了颤,有些委屈的瞪他一眼。 “孤、孤一定会记得的!” 但只是委屈了一小会儿,少年就复被得到香包的喜悦所代替。 “卫侯的针线做的可真好,连这么复杂的图案都绣得出来,真是好威风的龙!” “等明年过端午,卫侯一定还会送孤香包的对不对?” 卫昭匆匆与卫老夫人问过安,就大步出了西院。他怕他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某只小崽子掐死。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3 而得到香包的太子殿下,显然是不满足于自己欣赏的,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其他人。 第一个该找谁分享呢? 太子殿下思来想去,将目标瞄准了数条街之外的大皇子府。 第63章炫耀 此时天刚蒙蒙亮,大皇子穆珏还没起床,正披着件外袍靠坐在床头,由侍女服侍着喝药。枕边,则放着纪皇后昨日派人送来的香包。 朱红色的香包,正面用金线绣着大大的福字,香包里除了艾叶香草,还放着几枚纪皇后托人从道观里求来的开运铜钱,而香包背面,则用银线绣着一副鹏程万里图,充分展现了纪皇后对儿子的爱和殷切期望。 听闻太子到来,管事和侍女都极震惊,以及慌乱。 这太可怕了! 天还没亮,小太子这时候过来作甚。 小太子第一次过来,把他们大皇子的书房给抢空了,小太子第二次过来,把他们大皇子府前院砸了个稀巴烂,还劈了他们大皇子的床。所以,小太子这第三次过来,是又相中他们大皇子府哪块地方了。 管事不敢想,管事毛骨悚然。 穆珏也狠狠拧了下眉,显然也闹不明白这个前朝太子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侍女愈惶恐,方才那么苦的药入口,可都没见主子皱下眉,小太子果然恶如猛虎。 很快另一个门房也哆哆嗦嗦跑来禀报:“主子,现在怎么办,太子府的人都快把咱们府门给砸烂了,似是有急事。” 穆珏暗暗捏拳,穆珏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又变回了那个品性高洁不然纤尘也没有七情六欲的大皇子。 “请太子进来。” 穆珏命侍女宽衣,温和吩咐。 然而离床较近的侍女,则恍惚从主子温和如玉的面孔之下看到了一丝扭曲与阴鸷。 侍女心尖一颤,吓得连忙低头去拿衣裳。 只是出乎大皇子府诸人意料,小太子这第三次造访,既没有带羽林军,手里也没有提刀提剑。 “快备茶,孤是来陪大哥解闷的。” “孤大哥病中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太可怜了。” 太子殿下背着手,在大皇子府新修好的前院晃悠了两圈后,有些不满的吩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一管家三管事。 “都要过端午了,你们身上怎连个香包都没有?你们的长辈对你们也太不上心了。这香包有辟邪的功效,如果不戴会倒大霉的,赶紧回家督促督促你们的长辈,尽快给你们缝一个吧。” 在正式向便宜大哥分享喜悦前,太子殿下先在便宜大哥的管家团面前炫耀了一把。 一管家三管事很无辜,尤其是头发花白年逾花甲的老管家,他已经是他们整个族里辈分最高的了,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长辈给自己缝个香包出来,和他年龄差距最小的那个长辈,也早在去年入土为安了,现在坟头上的草只怕都有一人高了。. 花厅里,修竹茂盛,茶香袅袅。 大皇子穆珏在强忍着不快喝完第二盏茶后,皱眉望着对面还在优哉游哉不紧不慢品茶的少年,问:“殿下今日突然来访,究竟意欲何为?臣扪心自问,这两日闭门养病,并未得罪过殿下。” 少年放下茶盏,认真道:“孤早说了,孤是来陪大哥解闷的。大哥又不是闺阁妇人,成日呆在这高墙大院里,不觉得很无聊么?” 穆珏哂然:“现在天还没亮,殿下就来找别人聊天,不觉得很打扰别人生活么?” “当然不。” “也许那些品性低劣的人会如此误解孤,但大哥一定不会的。大哥可是品性高洁仁慈宽厚的大皇子,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孤这个弟弟心生怨恨呢。君子不都应该以德报怨么?” 例行寒暄完毕,少年慢悠悠挑起挂在腰上的明黄香包,正式进入今日分享的主题:“马上就到端午节了,大哥可有收到来自长辈的香包?” 穆珏皱眉。 穆珏拨弄茶碗,迟疑着点头,越发不明白这个前朝小太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好巧,孤也收到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4 少年嘴角衔笑,一下下把玩着腰间的明黄香包,慢悠悠道。 穆珏眉蹙得更深,这才意外发现,小太子的腰间竟真挂着一个香包。往年,似乎是没见过。可不过区区一个香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半是父皇为了彰显他的仁德,命司衣局缝制的。所以,小太子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究竟是想干什么。 穆珏全神关注的等着穆允进入正题。 然后,他就听到对面少年继续慢悠悠问:“依大哥看,孤的香包与大哥的香包相比,孰更美?” 穆珏眉心紧紧拧成一道川字。 虽然很不情愿,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臣岂敢与殿下相比,自然是殿下的香包更美。” “嗯。” 少年认真点头:“孤也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给孤缝制香包的长辈,是很厉害很厉害的。” “尤其是这条龙,实在是绣的太威风了,全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绣出来了。” 穆珏下意识瞥了眼香包上那条金线绣成的爪子不像爪子头不像头的龙,在心里不大以为然的嗤笑了一声,随口问:“哦?不知送给殿下香包的是哪位长辈?” “大哥也认识的。” 少年一副很轻松的口吻:“就是卫侯。” “孤的香包,可是卫侯一针一线给孤缝起来的。” “孤才知道,原来卫侯不光打仗打得好,做女红也是天下一绝。” “大哥一定没见过卫侯做女红的样子吧,真是太认真太专注太令人敬服了,比司衣局的女官都专业。” “卫侯不仅给我缝了香包,缝好之后,还非要亲自把香包给孤佩戴到身上,说这样才能更深切的表达他对孤的祈愿和祝福。皇后也是亲自把香包给大哥佩戴到身上的么?” 穆珏面上血色唰得褪尽,握着茶杯的五指也因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此刻再看那只香包,只觉如看火炭一般刺眼。 怎么可能。 卫昭……怎么可能去给这个前朝太子缝制香包。 卫昭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 穆珏倏地错开眼,极力压下心里如沸水般翻滚的情绪,半晌,勉强笑道:“臣福薄,怎能有殿下这样的好福气。” “没关系的。” 成功与便宜大哥分享了自己喜悦的太子殿下心情特别好:“大哥虽福薄,可孤却得诸神庇佑,福泽深厚,以后孤会多抽时间来陪大哥喝茶聊天的。大哥多沾沾孤的福气,福就会慢慢厚起来的。父皇常教导孤要兄友弟恭,这是孤身为弟弟应尽的责任,大哥不必惶恐,也不必过意不去,更不必谢孤。为了能让大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别说只是喝喝茶聊聊天,任何事孤都可以做的。” 穆珏:“……” 穆珏紧紧捏拳:“不、不必了。” …… 太子殿下第二要分享喜悦的人选则是自己的两位好友。 所以在去羽林军之前,太子殿下特意换回了一身雪袍,好教腰间的那只明黄香囊在色彩上更为突出。而且为了更好的展示自己的香包,太子殿下破天荒的参加了今日份的全军操练。 “咦?殿下佩戴的香包,似乎不是属下送给殿下的那只,殿下又收到了其他人赠送的香包么?” 细心的吴公子很快发现了太子殿下身上的亮点。 少年故意露出苦恼状:“是啊,吴夫人送孤的香包,孤是极喜欢的,可昨天夜里,又有一位非常厉害的长辈,非要送孤香包,孤不敢推拒,就只能忍痛摘下吴夫人为孤缝制的那只,改戴上这只了。” 这天底下,竟然还能有人逼着太子殿下戴自己不喜欢的香包的,周围的羽林军听到这话,立刻好奇死了。 季淮就第一个捧场:“殿下说的是真的么?究竟是哪个长辈如此霸道,敢如此逼迫殿下?” 少年悠悠叹了口气:“是啊,孤偏你们作甚。这位长辈,你们也都认识的。” 他、他们也认识? 包括吴公子与季淮在内的周围一圈羽林军更加好奇了。 季淮催促:“殿下快说,到底是哪位长辈。”他怎么不记得,他认识脾气这么差的长辈。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5 少年瞄了眼四周,方小声道:“卫侯,就是卫侯。” “昨夜卫侯突然来到孤的府上,说要送孤一只他亲手缝制的香包,还命令孤时时戴在身上,接受他的祈愿和祝福。” “卫侯的脾气,你们总听说过吧,又凶又不讲理,孤怎么敢反抗,孤就只能戴着了。” “啊?”众人哗然,季淮嘴巴大张,简直能塞进去一个鸽子蛋。 “定、定北侯还会缝香包?” 吴公子也被这个劲爆的消息给惊着了。 “是啊。” 他就见,他亲爱的太子殿下重重点头:“卫侯不仅会缝香包,他做其他女红也很厉害的。” “卫侯,真的是孤见过的最全能的大将军了。” …… “什么?你说太子来了?要向朕请安?” 承清殿,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的昌平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他的太子,竟然会主动来向他问安。 “还愣着作甚么,快,快让太子进来。” 昌平帝立刻丢下自己的政务,激动的从案后站了起来。 因为端午宫宴和敬王父子入京的时,他忙得焦头烂额,都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没刮胡子了,希望他的太子不要嫌弃他才好啊。 这孩子也是,既要过来,怎么也不知派个人提前打声招呼,好教他这个父皇有时间修饰一下仪容。 第64章传递 “孤的父皇,这两日都在忙什么呢?” 本着主子奴才一个都不能落下的原则,在进殿之前,太子殿下先和来接他的内廷总管王福来攀谈了起来。 于王福来而言,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事。以往这位小祖宗来承清殿,可是对谁都爱答不理,对谁都甩臭脸。 王福来有些惶恐有些受宠若惊的答道:“还不是端午宫宴和敬王父子进京的事,都已经两天没合眼了,饭也不怎么吃,待会儿进去了殿下正好劝一劝陛下,国事虽重要,可更要保重龙体呐。” “嗯。” 少年点头,眼睛瞄向王福来腰间,见那里挂着一个水红色香囊,便问:“你这香包,也是长辈所赠么?” 王福来笑:“殿下说笑了,奴才这把年纪哪里还有什么长辈,这是奴才在宫中的一位老伴儿送给奴才的。” “哦。”少年露出遗憾之色:“那真是可惜,孤听说,端午节必须佩戴长辈赠送的香包才能辟邪保平安,像你老伴送的,虽也有些功效,恐怕不会太好。” “孤的香包,就是一位长辈所赠。” “可惜孤那位长辈轻易不动针线,只肯给孤一个人缝香包,否则孤一定也让他给你缝一个。端午节得不到长辈赠送的香包,实在是太可怜了。” 哈? 王福来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悄悄往少年腰间一扫,果然见那里挂着一个绣着五爪龙的明黄香囊,做工……做工不大好评价,反正针脚挺大开大阖。王福来心中纳罕,除了陛下和各宫娘娘,太子还有哪门子的长辈。这女红技法,可不像是出自哪位娘娘之手啊,难道是某位老宗亲? “奴才斗胆,敢问送殿下香包的长辈是……?” “你也认识的。” 少年嗔怪望他一眼,似在责怪他连这么简单的答案都猜不出来:“是卫侯。” “孤的香包,是卫侯所赠。” “就香包上那条龙,也是卫侯亲手绣制的,你看漂亮吗?孤也是今日方知,原来男子也可以把女红做的那么好。” 王福来不敢相信的望着那只香包:“这……这真是卫侯所绣?”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6 “是啊。”少年愈发嗔怪的瞥他一眼:“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如此优秀的女红,除了卫侯,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人做得出来?” “是是。” 王福来赶紧告罪,并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这条龙绣得可真是威风,不愧是卫侯绣出来的。” 心中却奇怪,就算这香包真是卫侯所绣,这卫侯到底算太子殿下哪门子长辈啊。 望着那只在少年雪袍衬托下格外亮眼的香包,王福来隐隐觉得,今日陛下的日子恐怕绝不会好过。 可怜的陛下。 昌平帝还完全没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遭遇到何等惨烈境况,他现在整个人正完全沉浸在他的太子突然长大了突然懂事了的欢悦中。 只有懂事的孩子,才会惦记着来给长辈问安呐。所以穆允一只脚刚踏进殿门,就看到便宜父皇张开双臂,如一只黑色的老鹰一样冲了过来,直接给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太子能记得来探望朕,朕真是开心,朕也很想念太子啊。太子快告诉朕,太子今日过来,是不是带了特别重要的礼物要送给朕?” 昌平帝一脸期待。 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每年的端午节,昌平帝都会收到来自各宫妃子和各个儿子送来的祈福艾草。王福来会把这些艾草统一收集起来,悬挂到承清殿的殿檐上。 而昌平帝的回赠,则是宫宴上一年一度的大赏,包括给皇子们封王进爵,给妃子们提高位份,都是在那时候。也因此,端午宫人在宫宴中的地位才是格外高。 登基整整三年了,昌平帝还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他的太子的祈福艾草。今年,他的太子选择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过来向他问安,目的可想而知。 难得能在宫人们面前炫一把太子,昌平帝没有同往常一般遣退宫人们,而是特意让所有宫人都留下,伺候他和他的太子用膳。 没错,从昨夜忙到现在,他这个可怜的皇帝,连早饭还没来得及吃。 昌平帝的早膳历来是三菜一汤,因为太子的到来,昌平帝特意让御膳房增了一道菜和两道糕点。 落座之后,穆允便点头:“今日,儿臣的确是来给父皇分享儿臣的喜悦的。” 分享喜悦?! 昌平帝偷偷在心里乐开花,果然,他的太子是带着对他的祝福过来的。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节点,简直没有什么事能比收到他的太子的祈福艾草更令人喜悦了。 但有宫人在侧,昌平帝还是要表现的很淡定很矜持,于是在喝了一口粥后,才端着架子问:“不知太子要同朕分享什么喜悦呀?” 朕真是迫不及待了啊。 “唔……”少年一边咬着糕点,一边眼睛晶亮的望着便宜父皇:“端午节快到了,父皇知道吧?” “端午?”昌平帝装作不是特别在意的点头:“朕当然知道,这两日,朕就在忙端午宫宴的事嘛。虽只是一个宫宴,却牵扯甚多,朕不得不谨慎对待。唉,这两日,朕体重都下降了,面色也憔悴了许多。” 所以,特别特别需要晚辈的祈福和祝愿呐。 “哦。那父皇可真是辛苦了。” 少年面上没什么波澜的安慰道,那表情,那语气,简直就跟说“我父皇真是一只愚蠢的土拨鼠”没有什么两样。 但昌平帝完全不这么觉得,昌平帝只感受到了……感动,向来只会给他甩臭脸的太子,竟然也知道关心他这个父皇辛不辛苦了。这、这可教他这个父皇如何适从啊。 他真害怕,一会儿在接受他的太子递来的祈福艾叶时,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涌出泪花。 为了不让自己在宫人面前太过失态,此刻,昌平帝努力的调整了一下情绪,很老成的道:“谁让朕身上担负着百姓的期望和梦想呢。身为皇帝,这是朕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只要太子能经常来探望朕,朕就不觉得辛苦。” 得到师父香包的太子殿下,是一点不介意经常过来承清殿和便宜父皇分享自己的喜悦的,于是少年很爽快的点头:“没问题。” “父皇整天忙于国事,一定不是很了解端午节的习俗吧。儿臣也是刚知道,原来端午节,晚辈一定要佩戴长辈亲手缝制的香包,才能避过灾厄,岁岁平安。可怜父皇现在是收不到长辈的香包了。那父皇做皇子时,可曾收到过来自长辈的香包?” 昌平帝脑子有点发懵:“香、香包?” “对啊。”少年目露怜悯:“父皇该不会连祈福香包是什么都不知道吧。祈福香包其实就是香囊的一种,但需要用五彩丝线缝制,香包里面要放艾叶、香草和其他能表达祝福的东西,一般都是由长辈送给晚辈。虽然也有妻子送给丈夫的,但绝对没有长辈送给晚辈的效果好。” 昌平帝更懵了,他的太子,不是过来给他送祈福艾草的吗,怎么突然扯到祈福香包上了。祈福香包他自然是收到过的,不过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他母妃还没有过世的时候了。在安顺王府时,西南习俗与帝京大为不同,他就再没有收到过那种香包。他的太子突然提起这个,莫非是在暗示他这个长辈也给他送一个祈福香包? 昌平帝突然有点心虚。 他可什么都没准备呀。万一待会儿他的太子在送上祈福艾草之后,伸手向他要祈福香包作为回礼,他该怎么办。 然后,昌平帝就听到他的太子贴心的道:“父皇不必紧张,也不必惶恐。儿臣听说,福气是可以相互传递的。” “父皇虽然没有祈福香包,可是儿臣有呀。儿臣昨日可是刚收到了来自长辈的祈福香包,儿臣可以把儿臣的福气分享给父皇一些。”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7 昌平帝:?? 昌平帝:!!!!! 昌平帝觉得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自己的太子:“什、什么长辈?什么香包?” “喏,就是这个啊。” 少年特别慷慨的把自己腰间的香包解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到昌平帝面前让他观赏。 少年美滋滋道:“儿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长辈的祈福香包呢。从今往后,儿臣的福气,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昌平帝:!!!!!! 昌平帝有些头晕眼花的扶住食案:“这这这,这是你哪个长辈送你的?” 少年道:“父皇也认识的。” 昌平帝在心里咆哮,废话,朕当然认识,你的长辈,朕要是不认识,那还得了! “到底是谁?” 昌平帝握紧小拳头,长眉紧拧,一脸警惕。 “是卫侯啊。” 少年嘴角一弯,满脸洋溢着小幸福:“儿臣的香包,是卫侯亲手缝制,并亲手给儿臣戴在身上的。卫侯说了,他要把他所有的祝福都送给儿臣。” “父皇快看,这条龙是不是绣的特别漂亮?” “儿臣也是头次知道,原来卫侯的女红竟然做的那样好。” “父皇不用羡慕。儿臣可以允许父皇摸一摸儿臣的香包,这样,儿臣就可以把自己的福气传递给父皇了。” 昌平帝:!!!!!!!! 第65章女红 分享完自己的喜悦,太子殿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别说是祈福艾草了,连一片艾草叶子都没给昌平帝留下。 昌平帝神色落寞的对着满桌食物,食之无味,食难下咽。 “王福来,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长辈?” 昌平帝有些自怜自叹的道。 王福来也发自内心同情可怜的陛下,忙劝慰道:“陛下怎能这般想,全天下的百姓可都仰仗着陛下的恩泽和庇护呢,陛下以一己之力护佑着整个国家和江山社稷,何其无私,何其伟大,如今走在街上,谁不称赞陛下的仁德和圣明。” “可朕并不是真的无私。” 昌平帝惆怅的叹了口气,脑中浮现的全是他的太子像他炫耀香包时,那幸福的小表情和晶亮的小眼神。 “朕也希望能像普通百姓那样,享受儿孙绕膝的欢乐。可是,朕整日忙于国事,却连送晚辈一个香包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反而要臣子替朕去送。朕何其失败。” 他的太子说,那是他今年第一次收到长辈送的祈福香包。 他能瞧出来,那孩子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才会四处与人炫耀,“分享自己的喜悦”。 如果那个香包不是卫昭送的,而是自己这个父皇送的,他的太子,一定会更开心更高兴的吧。 可惜,他这个父皇实在太不称职了。 昌平帝深深懊悔。宫中过节,向来都有礼部操持,给儿子们的赏赐,也是由礼部拟好之后再由他过目。昌平帝第一次发现,他似乎错过了很多本不应该错过的细节。 譬如为端午宴忙得焦头烂额的皇帝陛下终于发现,今日承清殿的宫人们几乎人人腰间都佩戴着香包,连殿门口的侍卫也不例外。 今早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来给自己请安时,腰间似乎也是挂着香包的,尤其是老二的香包,缝得格外的大格外的扎眼,他还不小心被闪了下眼。 其他皇子都有自己的母亲甚至是外祖家人为他们缝制香包,太子呢,太子的香包,竟然是卫昭送的。这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连跟长辈俩字根本不沾边的卫昭都知道送太子香包,他们这群真正的长辈却无一例外的忽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何其冷漠,何其无情,何其教人心寒。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8 今年幸好有卫昭在,往年呢,往年他的太子是如何过节的。在其他皇子都佩戴着长辈亲手缝制的香包,互相炫耀谁的香包更漂亮时,他的太子,是不是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宴席上,看着别人炫耀,看着别人热闹。 “王福来。” 昌平帝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你去把皇后叫来,就说朕有事问她!” 望着陛下泛着铁青色的脸,王福来小心答道:“是。” …… 这个时辰,纪皇后正在凤仪宫与各宫妃嫔训话。 突听皇帝召唤,纪皇后极惊讶。要知道,自打上次因为儿子拜师的事与皇帝闹了次不快之后,皇帝已经很久不来凤仪宫,也很久不召她了。 平日依附于纪皇后的张妃立刻笑道:“听说陛下这阵子忙着端午宫宴的事,已经很久不翻嫔妃的牌子了,今日这么早就独召姐姐一人过去说话,可见陛下待姐姐终是不一般的。” 纪皇后优雅一笑,算是默认了张妃的话,便随王福来赶至承清殿。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不知陛下唤臣妾来是为……” 纪皇后行至殿中,恭敬伏跪行礼。 在丈夫面前,即使再渴望得到怜爱,纪皇后也永远是端庄而优雅的,以维持她身为皇后的威仪。 “皇后,你干的好事!” 纪皇后的礼还没行完,就听到了来自上方皇帝的厉声呵斥。 纪皇后心尖一颤,抬头,惶然道:“陛下……” 昌平帝失望的望着自己的皇后,这个曾经他以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结发妻子:“皇后,朕问你,端午香包,为何独独落下太子的?别告诉朕你忘了,朕可听说,为了彰显你作为皇后的仁德,连很多宗亲家的孩子,你都特意吩咐司衣局的人连夜赶制了香包送去。” “这……” 纪皇后万万没料到皇帝竟是因为此事问责于她,玉容颤了颤,道:“陛下实在误会臣妾了。” “并非臣妾有意忽略太子,而是太子的赏赐,向来都是由陛下直接下达礼部执行,从未经过臣妾的手。臣妾实不敢擅自做主。” “哼。” 昌平帝毫不留情的冷笑:“皇后,你分明知道,端午节的祈福香包,根本算不得正式的赏赐,而仅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祝福。” “朕早说过,太子孤零零一个人不容易,让你多看顾他些,你就是这么替朕看顾的?” “如果换做是你,眼睁睁看着同龄人都得到了长辈的祈福香包,你自己却没有,你心里会好受么?” “皇后,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行为吧!你真是越来越让朕失望了!” 纪皇后指甲深深抠进肉里,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臣妾知错,臣妾这就回去给太子缝制香包……” “不必了!”昌平帝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看多少:“祈福香包,最重要的是真心实意,你对太子根本没有那份心,又何必浪费那针线。” “朕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把雨润交给你来教导。” “有你这样心胸狭隘又功利心强的母亲,也难怪雨润会养成那样敏感的心思,非要不顾身体去练习什么骑术。你若真有悔悟之心,就去好好关心一下雨润吧。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时时督促他上进的母亲,而是一个知他冷知他热全心全意爱护他的母亲。” 从承清殿出来,庆嬷嬷担忧的望着脸色惨白的纪皇后:“娘娘,陛下他定也是顾忌百姓们的风言风语,才迁怒到了娘娘身上。” 纪皇后却不明意味的一笑:“阿嬷,你不觉得,陛下有时候对太子过分的好了么?” “这……” 庆嬷嬷一时不解纪皇后何意。陛下对小太子好,不都是因为那封武帝遗诏么。 纪皇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眼底划过一丝恨意,道:“罢了,本宫也是近日刚听到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待本宫找到答案,一切自有定论。” “本宫,绝不会让任何人挡了雨润的路。” …… 在承清殿溜达了一圈之后,太子殿下仍觉意犹未尽,于是……就顺道去了内阁。 还未到正式办公时间,内阁众臣都正聚在阁内,进行每日清早必进行的活动——炫香包。由于炫得太投入,连阁内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说了半日,你们的香包都是你们夫人绣的啊,那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49 “你们难道不知道,端午节,只有收到长辈赠送的香包,才有辟邪的作用么?” “孤收到的就是长辈赠送的香包。” “你们真是太可怜了,为什么就没有长辈愿意给你们缝制香包呢?” 在少年人一声声遗憾的叹息中,一干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内阁老臣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等疑惑抬头,看见不知何时混迹在他们中间的雪袍少年时,老臣们几乎齐齐在心里卧槽了一下。 “太子?” 一白发老臣狠狠皱了下眉。 内阁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小太子过来作甚。 “嗯!” 少年点头,不大满意的盯着白发老臣腰间的香囊:“你那香包上绣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喇叭吗?祈福香包上为何要绣喇叭呢?难道是为了把妖魔鬼怪都吼走?” 白发老臣面皮扭曲了一下:“殿下慎言。那不是喇叭,是百合花,代表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哦。” 少年略嫌弃的摇头:“那你老伴的女红做的也忒差了些,好好的百合花,怎能绣的跟喇叭似的。你看孤的香包,上面这条五爪金龙就绣得十分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香包上飞下来一般。” “你的呢,你的香包上绣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怎跟蚂蚁上树一样?” 点评完一个,少年又开始点评下一个。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另一老臣重重咳了声,板着脸道:“殿下慎言,那是紫藤,代表忠贞不二的紫藤,并非什么蚂蚁上树。” “哦。” 少年嫌弃之情越发明显:“你们的香包上怎么尽绣些花花草草,实在是太俗气太没有新意了。你们看孤的香包,就绣了一只十分威风的金龙,和孤的气质特别符合。” “所以祈福香包,还是长辈送的最好。” 一群爷爷辈太爷爷辈的老臣们齐齐默然,已经完全不想搭理这个前朝小太子。 然而还没有尽情分享完自己喜悦的太子殿下却不打算放过他们。 少年环顾一圈,兴致勃勃的道:“那么孤的问题来了,身为长辈,各位阁老可有给晚辈缝制香包?” 一个脾气暴躁的老臣终于忍不住道:“真是笑话,那是闺中妇人才会做的事,吾等身为朝廷栋梁,岂会做那等事。” “那等事怎么了,不会做女红是你们的无能,怎能推到妇人身上。” 少年长眉一挑,满是小得意:“送孤香包的长辈,就在这内阁里,他女红就做的极好。” 那老臣不屑的笑了声,嗤之以鼻:“一派胡言!这内阁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有人会做女红?” “当然有了。”少年伸手指向里面尚空着的一张长案:“就是卫侯。” “孤的香包,就是卫侯亲手缝制的。” “卫侯的女红,真是做的天下第一好,比他的枪法还好。” 卫昭昨夜被折腾的一夜未眠,还有些头疼,结果刚走到内阁门口,就恰听到了这么一句,面部一下子就扭曲了起来。 卫闳恰也这时候到了,见侄儿突然停在阶上不走了,不由皱眉问:“你怎么了?” 第66章礼物 卫昭太阳穴突突直跳,强忍着头疼,摇了摇头。. 卫闳狐疑的望着侄儿,用素日严肃古板的语气道:“若不适,就去太医院找个医官瞧瞧,省得再贻误了军机大事。” 这个叔父向来如此,连关心人都一副讨债的模样,卫昭习以为常,点头应下,便神色阴鸷的往殿内行去。 而殿内,一群吃瓜老臣明显被小太子的话惊着了,此刻都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见鬼似的望着小太子腰间悬挂的那只香包。 为方便他们欣赏,少年还特意把自己的香包往起挑了挑。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0 “这、这真是卫侯所绣?” 一名老臣伸长脖子,往前仔细打量了眼那香包上的金龙。 “这条龙……唔,可是挺复杂呀。” “当然了!” 少年重重点头:“孤起初也担心卫侯绣不成呢,可卫侯总是能给孤带来意外和惊喜,卫侯……” 少年说得正起劲儿,余光忽瞥见一道高大俊美的银白身影大步迈了进来,登时吓得失声,左右一扫,欲捡个空隙悄悄溜出去,谁料刚摸到旁边柱子,一道阴影已将他彻彻底底笼盖住了。 “卫、卫侯?” 少年仰面望着面前高大人影,一脸无辜。 卫昭目光幽深的盯着小崽子,古怪一笑:“殿下方才不说的挺起兴么?怎不说了?” “孤……” 少年星眸澄澈,长睫无辜的颤了颤:“孤什么都没说啊。” “嗯?” 眼瞧着卫昭面上流露出几分危险神色,少年又迅速改口:“孤、孤就是向诸位阁老夸赞了一下卫侯的女红而已。” “而且,不光孤这么认为,诸位阁老看了卫侯给孤绣的香包之后,也都称赞卫侯女红做的好呢。” “咳咳咳咳咳。” 内阁老臣们齐齐清了下嗓子,其中头发花白、年纪最长的那个忍不住道:“佑安啊,真是没想到,你竟还会做女红。绣那条龙,应该花费了不少功夫吧。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可真是深藏不露。” “就是,那阵脚那缝法简直比我家那个还厉害。日后谁家姑娘若是嫁给了卫侯,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卫昭面色再度扭曲了下,等回头时,却温声一笑:“技法拙劣,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原本还只是将信将疑,这下整个内阁的老臣们都不好了。 原来战无不胜的定北侯卫昭,不仅武功与马上功夫天下第一,女红很可能也是天下第一? “那个佑安啊,我朝服上正好有颗扣子掉了,拿回去给你婶子缝也怪麻烦的,待会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缝一下呀,哈?” 方才头发花白的老臣乐呵呵道。 卫昭:“……” 卫昭:“……” 卫昭:“……” 卫昭再度把目光落在某个惹祸精小崽子身上,眼角抽了抽,阴着面问:“除了内阁,殿下可还去别处宣扬过这事?” 少年飞速摇头,特别真诚的道:“没有了,绝对没有。.” 卫昭深深盯了小崽子一眼,半晌,道:“最好如此。否则,臣可不保证臣会做出什么事。” …… 一到辰时,照例有兵部和户部官员来找卫昭议事。吴将军恰好作为炮灰被肖上司派来听会。 过程中,恰好有户部官员提出江南地区织工数量不足、以致优质丝绸产量逐年下降、江南税收大幅减少问题,另一官员便道:“为何织布只能用女工呢,其实可以让官府引入适当数量的男工,来解决织工数量不足的问题呀。” 立刻有人激烈反对:“古来男耕女织,织布那样细致的活计,男子哪里干得了?” 官员们迅速分为两派,针对这个话题争吵不休。在□□味最浓的时候,一直躲在后面打盹儿的吴将军忽气吞山河的插话:“谁说男子干不了细致活儿了,卫侯女红不就做的很好,连那么复杂的香包都能绣出来!” !!!!! 喧闹的内阁一角瞬间失声,还在慷慨陈词的两名官员也惊愕的张大嘴巴。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吴将军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有什么不对,他就很耿直的有什么说什么。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1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卫侯女红做的特别好,比司衣局的绣娘都好,尤其是绣的那个龙,简直活灵活现,像要从香包上飞出来一样。” 卫昭:!!!!! 卫昭神色再度狠狠扭曲了一下,强按着太阳穴,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吴将军挠了挠后脑勺,再度耿直的道:“也不用特意去听吧,听属下那犬子说,现在整个羽林军都、都传遍了……” 说到最后,吴将军终于发现坐在案后的年轻侯爷目光冷厉,神色阴沉的可怕,立刻吓得低下头闭了嘴。 …… “哈哈,爱卿来了,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多礼。” 晌午,还没从头疼中缓过来的卫昭又被昌平帝叫到了承清殿。 昌平帝满脸感慨的望着心爱的臣子:“朕今日叫爱卿过来,是为了感谢爱卿。” 卫昭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朕要感谢爱卿,在太子最无助的时候,以长辈的名义送给了他那个香包。朕竟不知,原来爱卿的女红竟做的那样好。” 昌平帝眼睛里闪动着八卦之光:“不知爱卿的女红是跟着谁学的?闲暇时,可否也教教朕。朕想,咱们男子做女红,一定与女子有所不同的,须得掌握那个诀窍,才能学得快些。” “等朕学成了,明年再过端午时,朕也可以绣一些香包送给朕的皇子们。朕真是迫不及待了。所以爱卿啊,咱们男子做女红时,都需要掌握哪些诀窍呢?” 卫昭:“……” 卫昭:“……” 于是这日与众人议完事之后,卫昭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转道去了……羽林军值房。 穆允正与季淮、侯安两位副统领及新升职的吴公子商量近日布防事宜,听到卫昭来了,眼睛一亮,立刻丢下手头事务迎了出去。 然而当看到对面高大身影阴沉欲滴的脸色时,少年略略吃惊了一下,道:“卫侯怎么了?” “卫侯不要这样看着孤,孤会害怕的。” 卫昭未说话,只出手如电,在少年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扯掉了挂在少年腰间的那只明黄香包。 腰间突然一空,连玉带都被扯得歪了歪,少年大怔。 少年不敢相信,眸光狠狠一颤,气愤道:“那是卫侯送给孤的香包,卫侯怎能收回去?” “因为臣反悔了。” “殿下想要香包,还是找旁人吧。” 卫昭寒着面,冷冷留下这两句,便将香包往怀中一纳,转身大步离开了,银白身影很快消失在余晖之中。 这小崽子,再不治治,真是无法无天了。 穆允还是有些不信的望着空空如也的腰间,好半天,才回过神。 “殿下怎么了?” 季淮等人发现不对,也从值房走了出来。 “没什么,继续说事吧。” 穆允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当先回了值房。 的确也没什么事,他不过是又变回了那个没有长辈赠送香包的前朝太子而已。 …… 两日后,端午宫宴如期举行。 宴席设在长乐殿,入耳尽是妙音仙曲,入耳尽是璀璨华灯,一支精彩绝伦的鼓上舞之后,就有礼官大声奏报:“敬王携世子远道而来,向陛下献上节礼。” 众臣立刻纷纷往殿门方向望去,只见玉阶之下,一行七八人不疾不徐朝殿中行来,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紫袍,风度翩翩,与昌平帝有六七分肖似,正是昌平帝一母同胞的弟弟——敬王。紧随在敬王身后的,则是一名丰神俊秀的少年,一身雪衣飘然若仙,颇有乃父风范。 立刻有大臣暗中窃窃私语起来:“都传这敬王世子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还习得一手好剑法,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夺人,丝毫不输诸位皇子呐。” “岂止是不输,简直更胜三分,依我看,诸位皇子中也就……”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2 说话人扫了眼坐在左首席上的明黄少年,心情有些复杂。虽说不愿承认,可遍观诸皇子,能与敬王世子一较高下的,也只有那个前朝小太子了。甚至可以说,由于天生身份尊贵,小太子身上还自带一股敬王世子无法比拟的清华贵气,要更胜一筹。 可惜心里虽这么想,他们是断然不会用嘴说出来的,以免引来同僚们的口诛笔伐。 敬王率众人行至殿中,三拜三叩之后,恭敬献上节礼。 虽说对这个胞弟某些行为很膈应,但毕竟是亲兄弟,昌平帝又岂能真的做到心如铁石,仍旧第一时间叫起,并朝站在敬王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这是肇儿吧?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朕这里。” 穆肇上前,朝昌平帝见礼:“见过皇伯父。” 昌平帝笑着命人取来礼物,亲自递到穆肇手中。 穆肇见不过一柄镶着宝石的短匕,显然是哄小孩子的玩意,不免倨傲的撇了撇嘴。 敬王在一旁赔笑道:“这孩子让臣弟宠坏了,皇兄勿怪。” 昌平帝道:“朕疼爱肇儿还来不及,怎会责怪,改日朕让人再多寻些珍宝补给肇儿便是。” 敬王忙致谢,并道:“这次过来,臣还专门给太子殿下带了礼物,皇兄可否允许臣弟趁着宴会热闹,当面赠与太子殿下?” 昌平帝面色明显的沉了沉。 坐在右首席的卫昭闻言,擎着酒盏的手也微微一顿。敬王一而再再而三的格外厚待小太子,究竟是为何? 见昌平帝不说话,敬王打趣笑道:“怎的?不过送个礼物,皇兄还担心臣子把太子殿下拐走不成?” 哼! 他就知道,他这个胞弟,惯会给他找不痛快。 过了好一会儿,昌平帝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随你。” “多谢皇兄成全。” 敬王自随行长史手中接过礼物,施施然走到坐在左首席的明黄少年跟前,轻施一礼,道:“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少年掀起眼皮,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敬王浑然不觉,依旧热情道:“这是臣特意给殿下带的礼物,代表臣这个王叔对殿下的一片心意,还望殿下一定收下。” 其他人不免好奇,纷纷朝这边张望,只见敬王打开手中长盒,盒中竟端端正正摆着一只流光溢彩、表面绣着“福”字的香包。 昌平帝遥遥望见,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 敬王亲自把香包拿起来,道:“臣记得,臣前年来参加端午宫宴时,所有皇子身上都有长辈赠送的香包,唯独殿下没有,所以今年,臣特意请蜀中最好的绣娘为殿下缝制了一个祈福香包。” 说完,敬王特意往少年腰间扫了扫,目光一闪,笑道:“今年,殿下似乎也没有佩戴香包呢,不如,就让臣把这只香包给殿下佩戴上吧。” 敬王作势要戴,不料长案后一直沉默的少年忽扯了扯嘴角,漠然道:“不必了。” “孤有自己的香包,孤只是忘了戴而已。” “敬王的好意,孤心领了。至于这香包,还是敬王自己留着戴吧。” 第67章传言 若换做其他人,好心送礼却被对方如此冷言拒绝,恐怕早就尴尬退下,敬王却面不改色,依然没事儿人似的立在原地,看那明黄少年的眼神,甚至还透着几分无奈,仿佛是看自家不听话的小儿一般。 敬王掂着手里的香包,笑道:“殿下该不会是为了拒绝臣的礼物,才故意编出这样的谎言吧?殿下若真有长辈赠送的香包,如此重要的场合,怎会忘记戴?不知赠送殿下香包的,是哪位长辈?” 穆允厌恶的一皱眉:“这与你何干?” “当然与臣有关系。” 敬王眼底充满怜悯:“殿下应该明白,这个世上,只有臣是真正关心殿下的,也只有臣是真心要帮助殿下脱离这苦海的。三年了,殿下还想继续困在这深宫中,看他人的脸色过日子么,殿下难道不想找到自己真正的亲人?臣这次过来……” “够了,敬王不是想知道送孤香包的是哪位长辈么?” 少年冷冷打断他,嘴角一挑,带着丝恶意报复的意味笑了:“是孤的亡母。” “孤的亡母,早在过世的时候,就给孤缝了一百个祈福香包,足够孤戴到一百岁不重样。”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3 “孤不戴,只是怕睹物思人,徒惹伤心而已。” “敬王的香包再好,又如何能与孤的亡母相比?” 敬王神色果然发生微妙变化,狐疑道:“殿下开什么玩笑,端惠皇后她根本不会……” “孤的母后会什么不会什么,你怎会知道。” 少年目光犀利的如一把冷剑,直直盯着敬王双目:“孤的母后不仅会给孤缝制香包,还会给孤的父皇缝制香包,孤的母后,最爱孤的父皇了——” “太子!” 一声厉喝陡然打断少年的话,原来是坐在高位上的昌平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昌平帝本是在与臣子们饮酒,可余光瞥见敬王送个礼物送得那么墨迹,生怕这个胞弟又说什么无稽之言来蛊惑他的太子,便坐不住了。 穆允别过头。他是不愿搭理敬王,但对于便宜父皇,他更不想搭理。 “皇兄怎过来了?” 敬王露出意外之色,并笑着打圆场:“臣弟不过与太子殿下闲话几句家常,结果无意聊到了殿下的亡母端惠皇后,殿下也是无心之失,皇兄切莫动怒。” 昌平帝意味深长的看了这个同胞弟弟一眼,没说话。 跟着昌平帝同来的内侍却忍不住纳罕,小太子不过诉说了两句端惠皇后和武帝爷夫妻情深的话而已,哪里就是失言了。在这样的端午佳节,小太子会思念自己的父母也很正常啊。这敬王爷说话也太奇怪了。 “还有这香包。” 敬王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指着自己手里的香包向昌平帝诉苦:“臣弟也是一片好意,见宫宴上其他皇子都佩戴着长辈赠送的香包,唯独殿下没有,所以才特意给殿下缝制了一个。过端午节,哪里有不佩戴香包的道理。皇兄快帮臣弟劝劝殿下,让他收下吧,也不是多贵重的礼物,就是臣这个做王叔的一点心意而已。没有皇兄允准,殿下怕是不好意思收臣的礼物呀。” 昌平帝没有立刻搭理敬王,而是下意识往对面少年腰间扫了眼,见那里果然空空如也,不由大为纳闷,他的太子,不是前两日刚跟他炫耀过卫昭送他的香包么,香包呢?怎没有了?自己长腿跑了?还是飞了? 昌平帝用眼神询问他的太子,然而那少年只是一脸冷漠的望着他,像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一样。 昌平帝无奈,昌平帝只能自己上。 于是昌平帝像个恶婆婆一样,挑剔的看了眼敬王手里的香包,皱眉道:“朕听说,祈福香包,必须是长辈亲手缝制的,才有祈福辟邪的功效。敬王啊,你这个香包并非你自己缝制,而是绣娘所缝,送给太子,恐怕不合适吧。” 兄弟二人隔空对望片刻,敬王笑道:“皇兄所言极是,这次是臣欠考虑了。” 敬王将香包重新放回盒子里,依然和煦如春风的与案后少年道:“无妨,等下次,臣再给殿下带其他礼物。” “好了,敬王,你该入宴了。” 昌平帝冷声提醒,简直无法忍受这个居心不良的同胞弟弟再与他的太子多待一刻。 自开宴以来,昌平帝还没有和纪皇后主动说过一句话,身为嫔妃之首,纪皇后难免尴尬。于是等昌平帝落座之后,纪皇后便亲手为皇帝斟了一杯酒,试图主动挑起话题:“这敬王爷待太子还真是不一般,回回进京都给太子带礼物,其他皇子都只有巴巴羡慕的份儿。” 昌平帝没好气的横了自己皇后一眼:“是啊,皇后觉得脸疼么?” “啊?”纪皇后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这话何意。 昌平帝冷笑道:“皇后难道没瞧出来,敬王这是在打朕的脸,在打你的脸,在打整个皇室的脸吗?他这是在讽刺,咱们这么多长辈,却没有一个人为太子准备祈福香包,反而要劳他千里迢迢的送过来。你还真当他是好心送太子礼物?” 反正不管别人如何想,对于这个同胞弟弟的行为,昌平帝自有一套逻辑严谨的解释,不容任何人反驳。呵,老狐狸,想抢走他的太子,别说门儿,连窗户都没有! 纪皇后面色一白,想起前日被皇帝叫到承清殿训斥的那一通,忙起身离座,欲请罪。 “好了。”昌平帝心累:“这是宫宴,皇后不要面子,朕还要呢。” “是……”纪皇后讪讪坐回案后,手不自觉用力攥了攥裙裾一角。 敬王之后,又有各地官员和使臣依次献上贺仪,昌平帝一一回赏,命众人入席。待酒过三巡,昌平帝又进行了一年一度对嫔妃和皇子的赏赐。 “太子。” 轮动穆允时,昌平帝特意朝左首席上的明黄少年招了招手。 穆允:“……” 虽然并不是很想搭理便宜父皇,但这种场合,还是得给便宜父皇一个面子的。穆允放下酒盏,面无表情的来到御案前。 “太子猜猜,朕今年要送给太子什么礼物?” 昌平帝献宝一样,神秘兮兮的从背后拿出一个六角盒子,问完,还嘚瑟的朝坐在下首的敬王挑了挑眉毛。 按照昌平帝预想的剧情,他的太子应该眼睛发亮,眼睛发光,一脸期待的追问他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4 这个时候昌平帝就要继续渲染气氛,继续给他那个不识趣的胞弟上眼药,等眼药水上完了,他彻底解气了,再揭晓最终答案。 然而面对他抛出的悬念,对面少年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甚至还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毛,一脸看傻逼的模样。 昌平帝:“……” 昌平帝很受伤,为了维持帝王的威严,昌平帝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演下去。 “哈哈,太子一定没有想到吧,今年,朕要再送给太子三座大豪宅!都是京郊最好的地段,都是用朕辛辛苦苦攒下的私房钱购置的!” 吸取胞弟的教训,机智的昌平帝没有打开盒子,而是直接把盒子塞到了他的太子手里。 “朕知道太子最喜欢朕送的豪宅了,不必谢恩了,太子继续回席上饮酒吧。” 昌平帝一个人撑起了两个人的台词,待对面少年眼睛里终于闪了一点亮光、屁颠屁颠的捧着盒子回席后,昌平帝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骄傲的独属于老父亲的欣慰笑容,并再度冲着他的胞弟嘚瑟的挑了挑眉毛。 呵呵,看吧,还是他这个父皇最了解他的太子的心思! 他的太子,只会接受来自他这个父皇的礼物。像某些人的礼物,就算巴巴送到跟前,他的太子都绝不会接受! 在秀太子方面,昌平帝相信,自己绝不会输给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位帝王。 一旁,纪皇后的脸色再度扭曲了下。 和纪皇后形成鲜明对比,善于脑补的苏贵妃就很淡定。 “陛下素来节俭,赏赐给其他皇子的都是应景的小物件,为何独独赏太子豪宅呢?”苏贵妃一边优雅的饮着宫婢新熬好的核桃露,一边向身边的怡美人和贵美人发出提问。 两美人茫然摇头。 “你们呀,实在是太不爱动脑子了。” 苏贵妃优雅的拭了拭嘴角:“陛下表面厚赏太子,实际上是要用一座又一座豪宅消磨掉太子的斗志,把太子彻底养成一个废物。试想,日日沉迷于豪宅的太子,今日泡温泉,明日逛园子,哪里还有心情去读文章,练骑射,哪里还有心情去想那些枯燥的政事呢。” 怡美人谦虚求教:“姐姐脑子这么好使,是因为常饮核桃露的缘故么?” 空气一阵诡异的寂静。 苏贵妃嘴角抽了抽,挑剔的望着这个新来的美人:“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陛下赐本宫核桃露,是为了让本宫青春永驻,保持姣好的容颜,和脑子有什么关系,本宫的脑子,还需要靠这玩意补?” “是……” 怡美人不解,怡美人困惑。因为在她的家乡,每到核桃成熟的季节,老人们都会把核桃收集起来,熬成核桃露给孩子们补脑啊。 …… 宴会一直进行到深夜才结束,穆允多饮了些酒,面色微醺,脚底有些发软,走到玉阶时,一个不稳,险些摔下去,幸好旁边伸来一只手,将少年稳稳扶住。 “殿下当心。殿下这个年纪,还是少饮些酒为妙。” 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允扭头,恶狠狠瞪了眼敬王,顷刻,用力挣开他的搀扶,大步往阶下走去。 卫昭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便问身边一个颇有些资历、久在京中任职的兵部官员:“敬王似乎待太子格外不同,这是何故?” “的确如此,平日逢年过节,敬王即使不在京中,也会特意派人从蜀中给太子送上礼物,且那些礼物都贵重无比,远远超过了一个叔叔对待侄儿的规格。” 那兵部官员小心翼翼望了眼四周,道:“卫侯难道不知,因为这事,宫中甚至还流传着一个荒谬的传言,说太子其实并非武帝血脉,而是……而是敬王的儿子。” 第68章同情 端午宫宴要持续进行两日,第一天是吃宴,第二天则是在皇家猎苑举行的各种游乐活动。有蹴鞠,有投壶,有狩猎,只要是年满十三岁的贵族子弟都可以参加。 上午要进行的是投壶比赛。昌平帝只在场中意思性的投了两下,就带着纪皇后、各宫妃嫔和百官们坐到观景台上一边吃宴,一边观赛了。 这是一个难得可以在皇帝陛下和手握军政大权的定北侯卫昭面前同时刷存在感、展示实力的机会,如果成绩优异,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在朝中谋一个不错的职位。 而且于某种意义上来说,讨好卫昭其实比讨好昌平帝更管用,因为昌平帝的无条件信任,定北侯卫昭现在几乎掌握着朝中所有涉及军政方面的官员任免权,而卫昭本人又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回京这么久,每日不知有多少人费尽心思的想攀结上这位卫侯,结果却连定北侯府的大门都没摸到过。如果能趁此机会得到卫昭赏识,还愁仕途无望? 因而京中但凡是符合条件的勋贵子弟,几乎都是早在数月前就开始暗戳戳为这日的比赛做准备了。二皇子穆骁更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他终于有机会在偶像战神面前一展身手,他终于有机会依靠实力向父皇证明,他根本不是话本里的恶毒皇子,而是一个唯一遗传了他脑子和智慧的,文武双全的皇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5 只有两个人除外。 一个是体弱多病的大皇子穆珏,因为不能习武,所以注定与这种比赛无缘。 二是穆允。 和便宜大哥不同,穆允不参加这类活动,只是单纯觉得没意思没兴趣。和满头大汗的站在太阳底下投壶相比,他还是更喜欢待在阴凉的地方,闲坐发呆,顺便欣赏一下坐在对面席上的便宜师父。 所以当以二皇子穆骁为首的众皇子们一身劲装活力四射的出现在赛场,要为个人荣誉及皇室荣誉而战时,同为皇子,穆允则十分咸鱼的坐在宴席上喝鲜榨果汁。 “这个葡萄瞧着也不错,要不老奴给殿下剥两颗?” 由于今日是露天宴会,场地大,对人数没有严格限制,高吉利有幸能陪同乖乖小殿下一起来赴宴。在高吉利看来,身为一个称职的管家,在参加这种宴会时,他主要任务就俩:一是把乖乖小殿下打扮得漂漂亮亮,二就是把乖乖小殿下给喂饱。 穆允低头看了眼,见那碟葡萄又大又紫,一副熟透了很好吃的样子,便点了点头。 大皇子穆珏就坐在旁边席上。同是参宴,眼瞧着小太子又是喝果汁又是吃葡萄,美得不行,自家大皇子却只一杯一杯的喝茶水,清心寡欲的仿佛一个神仙,大皇子府的管事忍不住道:“主子,要不奴才也给您剥个葡萄吃?” 穆珏摇头,双目紧紧的盯着赛场中英姿勃发的其他皇子,握着茶杯的手指隐隐泛着青筋。这么多年,虽然早就习惯了此类场景,可每一次看到,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遗憾和不甘总会不受控制的翻涌上来,绞得他的心一阵阵抽疼。. 穆珏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此刻他的父皇,是如何骄傲而欣慰的望着他那群弟弟们,而他的母后,心中又是何等失望落寞。 “大哥有什么心事?大哥为何如此郁郁寡欢?大哥总这样忧愁,何时才能把病养好啊,孤可真是担心大哥。” 无聊的太子殿下决定和便宜大哥聊会儿天解闷。 经历过两次噩梦般的记忆,穆珏已经完全不想搭理这个前朝小太子,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穆珏十分冷淡的道:“无事。臣只是听闻今日参赛的贵族子弟中有很多高手,有些担心二弟他们而已。” “他们毕竟代表皇室颜面。” “哦。” 作为一名咸鱼太子,穆允一点都不关心便宜兄长们是输是赢,也一点都不介意有人把皇室脸面踩在脚底下,甚至对后者还有点小期待。穆允喝了口果汁,淡定道:“和大哥相比,孤真是太不上进了。” 穆珏在心里嗤笑一声,心道,原来你也知道啊。 刚腹诽完,就听旁边少年悠悠道:“其实有时候,孤真的很羡慕大哥。” 穆珏:“……” 品行高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皇子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穆珏搁下茶盏,强按了按额角,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狰狞:“殿下说笑了。” “孤说的是真的。”少年满脸认真:“孤时常想,如果孤像大哥一样,是一个病弱的美男子,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个不上进的储君?” “做储君,实在是太累了。大哥不必做储君,真的好幸福。” 穆珏:“……” 穆珏:“……” 穆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绝不能失态。 “殿下说完了么?” 穆珏感觉自己再和这个前朝小太子多呆一刻,会疯。 “唉,孤看大哥郁郁不乐,好心想劝解大哥,让大哥的病快点好起来,大哥却总是拒孤于千里之外,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如,孤给大哥剥一颗葡萄吃吧。” “孤听太医说,多吃甜食,人的心情也会变好。” 穆珏心累:“不敢劳烦殿下,臣自己来就是了。” 少年从善如流点头:“也是,孤毕竟是储君,身份要比大哥尊贵一些,给大哥剥葡萄是有一些不合适。那大哥能不能给孤剥一颗葡萄,孤最近丢了样很重要的东西,心情也不是很好。” 穆珏:“……” 穆珏:“……” 他特么真是要疯了,谁能过来把这个前朝小太子给他弄走吗! “娘娘,您快看,咱们大皇子那是在做什么!” 庆嬷嬷忽在纪皇后耳边惊呼一声,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6 纪皇后正因儿子无法上赛场风头全被其他皇子抢走了而心烦意乱,待往儿子席位上一看,端庄的面容,也狠狠扭曲了下。 她的雨润,竟、竟然在给那个前朝小太子剥葡萄?! 而此刻,坐在观赛台最高处的昌平帝,更多的心思其实是放在自己那个居心不良的同胞弟弟敬王身上。 昌平帝担心敬王昨日一计不成,今日又会耍花招去蛊惑他的太子。幸好,从开宴到现在,敬王的表现还算老实。 半个时辰后,第一场投壶比赛结束。 敬王世子穆肇一身白色劲装,英姿飒爽精神抖擞的从场上下来。 紧随其后的二皇子穆骁,则脸色很臭。 没错,昨夜激动的睡不着觉的穆骁有多激动,现在脸就有多疼。 围在穆骁身边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其他勋贵子弟脸色也很臭。因为在刚刚结束的投壶比赛中,他们连输三局,输得一塌糊涂,几乎是被穆肇和穆肇带来的敬王府高手按在地上打。 穆肇一人技压全场,抢光了所有的风头和彩头,而且这位孤高自负的敬王世子在获胜之后,往往还喜欢在言语上将对手狠狠羞辱一番。一个内心不够强大的尚书公子当场就哭了。 这让同样爱出风头爱抢彩头的穆骁气炸了肺。这条蜀中来的小巴蛇,竟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要知道,在穆肇没出现之前,他才是投壶场上最靓的那个仔,风头是他的,彩头也是他的,父皇充满爱与鼓励的小眼神也是他的。要知道,像这类为了烘托节日气氛而进行的娱乐活动,虽然成绩不重要,可面子重要啊。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满帝京的贵族子弟加起来,竟然干不过一个穆肇。 他们丢的不仅是自己的颜面,更是整个帝京城贵族子弟圈的颜面,以及父皇的颜面。 穆骁闷着一肚子火气坐回席上,简直不敢抬头去看父皇的脸。怎么办,从今以后,父皇恐怕要认定他就是话本里不思上进还心如蛇蝎的恶毒皇子了。 一腔斗志来参赛的勋贵子弟全部变成了蔫掉的大白菜。亏得他们还想彼此一争高低,得到卫昭赏识,结果到头来都是炮灰。 本来还只是嘻嘻哈哈观赛的文武百官们神色也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啥?满京的勋贵子弟,竟然全部输给了敬王世子?这让陛下的脸往哪儿搁啊,这让他们这群当爹当爷爷的脸往哪儿搁啊。他们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下一代,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敬王世子? 敬王歉意的朝昌平帝道:“都是臣弟的错,平日把肇儿骄纵得无法无天,以致于他连最基本的礼让都不懂。” 昌平帝淡淡斜了这个胞弟一眼:“赛场如战场,本就没有礼让一说,敬王不必如此自责。再说,肇儿也是皇室中人,肇儿赢了,我这个皇伯父面上也有光。” “皇伯父!” 这时,穆肇神色倨傲的来到了观景台上,道:“肇儿打败了您的皇子们,您不会生气吧?” 昌平帝一笑:“当然不会。朕不仅不会责怪肇儿,还会厚赏肇儿。” “多谢皇伯父。” 穆肇扬眉扫视一圈,道:“皇伯父,下一轮比赛,肇儿是不是可以自己挑选对手?方才上场的那些人,实在都太弱了,他们实在不配做肇儿的对手。” 穆骁:!!!!!! 在场所有人:!!!!!! 一名老臣忍不住怒道:“这个敬王世子,也太嚣张了!” 敬王适时斥道:“肇儿,不得无礼。” “无妨。” 昌平帝面上竟还维持得住笑意,问:“不知肇儿想选谁做对手?” 穆肇道:“肇儿想,整个帝京城,有资格与肇儿一战的恐怕只有卫侯。不过肇儿想把卫侯放在最后一轮。” “第二轮,肇儿要选他——” 穆肇蓦得转身,伸手指向左首席方向:“您的太子。” 只想安安静静当一条咸鱼、也并不介意便宜父皇丢脸丢到爪哇国的穆允:“??” 这下,昌平帝终于皱了皱眉。 穆肇却已大步走到左首席前,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个格外得他父王青眼的前朝太子。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太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的父王,为何独待他不同,还要特意给他从蜀中带礼物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左首席的雪袍少年身上。 “咳。” 死一般的寂静中,少年无辜与穆肇对望片刻,忽捂着胸口咳了声,道:“孤素来体弱,也不懂功夫,就不与世子比了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7 这下,所有人又齐齐在心里摇了下头。 就说嘛,除了当年刺进卫昭胸口那一刀,从没听说小太子在武功修为方面有什么出众之处啊。 连昌平帝也悄悄松了口气。 除了穆骁。 穆骁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挫败,自己可怜了,他忽然有点同情穆肇。 去年西山秋狝,他与穆允狭路相逢,穆允这个小混蛋,也是作出这副柔弱可怜又无辜的样子,说自己不懂武功,不懂箭术,绝不会与他争夺猎物,然后这个小混蛋,趁他走神,转眼就一箭双雕抢了他的第一名。事后小混蛋还厚颜无耻的说是那两只雕眼神不好,非要往他箭上撞。呵呵,他辛辛苦苦拿着雕饵在那里蹲守了一下午,才把雕给引来,那雕怎就不往他箭上撞?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穆骁,今日穆肇的下场,绝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第69章投壶 “体弱?” 听到穆允的回答,穆肇眉毛一挑,一脸不信,一脸狐疑的皱起眉。 “你是太子,怎么可能不会功夫?” “你——是不是看不起本世子,所以才拒绝与本世子对战?” 作为武痴本痴,穆肇也有一套自己思考问题的逻辑,他坚信,这个受到他父王特殊厚待的小太子一定身负某种惊世绝技。 小太子故意藏而不露,兴许是怕旁人习得了他的绝技,兴许是什么别的理由。总之,他今日一定要逼小太子使出这项绝技。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绝技,能把他父王都给征服了。 穆骁忍不住在心里为穆肇的逻辑喝了下彩。 对,就是这样,作死不要停! 老子的昨天,就是你的今天! 因为心情太澎湃太激动,穆骁一口气连灌了三大杯酒。 “咳。” 长案后,少年再度捂着胸口咳了声,抬眸,越发无辜的望着穆肇:“世子怎会如此想。谁规定太子就一定要会功夫的。也许……其他太子会吧,反正孤是不会。” “孤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见血就晕,见风就倒,连剑都提不起来。有时身边人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孤都会心跳加速,犹如擂鼓。这样的孤,怎么可能会功夫呢。” “孤大哥体弱,世子应该知道吧,可孤方才和大哥掰手腕,竟然连大哥都掰不过。” 坐在对面席的卫昭首先眼角抽了抽。 坐在旁边席、正喝茶静心的穆珏握茶杯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而周围吃瓜大臣们则都同时诧异的睁大眼睛。 天哪,原来,原来小太子竟如此弱,如此弱不禁风的吗。相较之下,只是患有心悸之症的大皇子要健康多了啊。 也许,根本不必他们出手,小太子就会在某个风大点的夜晚自己凋落掉。以前他们都在瞎忙活什么哟。 尤其是武帝朝老臣们,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对啊,无论是在武帝朝还是新朝,小太子似乎都是金尊玉贵娇娇弱弱的温室小花形象,出行必乘软轿或坐撵,蹴鞠投壶射击这类涉及到技艺与体力的比赛从不参加,就算是皇族子弟都踊跃参加的狩猎活动,小太子也都是捂着厚厚的披风,躲在帐篷里看热闹,从没当众展露过诸如骑术、箭术这类过人的本事。. 以前他们只当是武帝爷太娇惯小太子了,如今看见,很可能是小太子身子骨弱,根本就不会这些东西啊。 哦豁。 想通了这一关节的武帝朝老臣们简直要激动的尖叫出声。 搞了半天,真正体弱多病的根本不是他们大皇子,而是小太子。 他们大皇子虽然有心悸之症,可提个刀提个剑还是没问题的,前一阵不还背着陛下偷偷练习骑术了吗。虽然没练成,和跟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太子相比,简直要优秀太多了。 哈哈,从今日起,他们亲爱的大皇子,终于可以撕掉体弱多病这个拖后腿的标签,正式问鼎储君之位了! 至于三年前小太子为什么有力气提起一把刀,并一刀贯穿了定北侯左胸,老臣们也很快自己在心里给出了极具说服力的答案。 因为人的极度悲伤的时候,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8 而那时武帝刚薨逝不久,正经受丧父之痛的小太子,在外界刺激下,完全可能爆发出那样的力量。 嗯,一定是这样。 和老臣们一样,昌平帝也深深震惊了。 昌平帝知道他的太子身子骨不算强健,却不知道,他的太子,身子骨竟已弱到如此地步。他成日只知道让太医院往大皇子府送补品,怎就没让他们顺便往太子府也送一份。他的太子,一定对他这个父皇很失望很心寒吧。 昌平帝在高处远远瞧着,见他的太子都已经主动示弱了,他那个争强好胜的侄儿还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心里极度极度的不悦。 身为长辈,昌平帝不好直接掺和晚辈间的事,于是只能把矛头对准同样是长辈的胞弟敬王。 “敬王,你可知肇儿为何要针对太子?” 昌平帝语气恶劣。 敬王做惊讶状:“皇兄这是何意,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游戏而已,怎能谈得上针对呢。肇儿定是欣赏仰慕太子殿下,才执意想与殿下过招的。皇兄若不愿,臣弟把他叫回来就是。” 昌平帝哼了声,肉眼可见的皱起眉:“肇儿和太子素不相识,连话都没说过,哪儿来的欣赏和仰慕。朕若没猜错,肇儿多半是见你总给太子送礼物,心里嫉妒了,才会故意找太子不痛快。” “朕听说,肇儿天生神力,九岁就能扛大石了,太子连个剑都提不起来,哪里是他的对手。肇儿这不是过招,分明是要令太子当众难堪。” “敬王,身为长辈,咱们最好还是专注自家孩子,别老操心别人家的。若因你的不恰当而行为引起晚辈间的矛盾,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敬王一笑,道:“皇兄所言极是,臣弟非常同意皇兄的看法。可话说回来,同为叔叔,咱们除了专注自家孩子,也不能丢下太子不管呀。” “再说,太子殿下于臣弟而言,也算不上……别人家的孩子吧?” 昌平帝面色倏地一沉:“老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敬王微笑着与昌平帝对视:“臣弟是什么意思,皇兄难道不明白么?” 兄弟两人,隔着空气无声交锋,丢眼刀,直到少年无辜而柔弱的嗓音再次在宴席间响起。 “不过,孤虽然不会功夫,但还是很喜欢玩游戏的,尤其是扔雪球,孤最喜欢了。” “投壶,应该跟扔雪球差不多吧。” “世子呢?世子喜欢扔雪球么?” 穆肇:?? “看世子的反应,一定是喜欢了。” 少年放下手里的果汁,眼睛一弯,道:“既然世子非要和孤比试,那孤只能勉为其难的拖着病体上场了。” “唉,孤这个太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明明已经虚弱成这样,还要维持储君的体面。” “待会儿扔雪球的时候,世子可要让着孤一些。” 穆肇黑着脸纠正:“是投壶,不是扔雪球。” “左右在孤看来,都差不多的,不就扔东西么。” 少年一脸无所谓的从案后站起。唉,失去了香包的他,实在是太伤心了,只能欺负欺负人来缓解心情了。 “王福来。”见他的太子竟然真被逼得上场,昌平帝吓得脸都白了:“你赶紧带人去旁边盯着,莫让敬王世子伤了太子。” 他那个侄儿,可是九岁就能扛大石了,说不准现在都已经能扛大鼎了,万一把他的太子当鼎扔了怎么办。 “这次太子恐怕凶多吉少啊。” 一名武帝朝老臣假惺惺感叹。 如果能借敬王世子的手除掉小太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谁说不是呢。” 另一老臣递给老伙计一记你晓得我晓得大家都晓得的眼神:“那可是敬王世子,连二皇子都只有被按着打的份儿,何况是弱不禁风的小太子呢。” 看来今晚上回去,又得熬夜把那封请求立大皇子为储君的折子拿出来润色一下了,至少得在最前面补一段沉重悼念小太子的悼词啊。 四舍五入,小太子这也算因公殉职了。 于是,无论是担忧他的太子被当做大鼎扔掉的昌平帝,还是各怀心思的吃瓜大臣,还是想看看小崽子到底要玩什么花招的卫昭,还是满血复活等着穆肇倒霉的穆骁,所有人都无心吃宴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赛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59 赛场上,穆肇望着一丈外的双耳细颈高壶,先倨傲的瞥了眼穆允,而后扬声吩咐侍者:“去,把壶移到三丈外。” !!!!! 众人哗然,连穆骁都猛地睁大眼睛。 三、三丈? 要知道,雅歌投壶作为一项娱乐活动,普通玩法其实是把壶放在两矢半的位置,今日为了增加比赛难度,放到一丈外已经很考验投壶者的技艺了。现在这个敬王世子,竟然要把壶放到三丈外,他是疯了吗? 对于众人吃惊、意外甚至是震惊的反应,穆肇极满意,极享受,于是挑眉问穆允:“虽难了点,可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太子殿下可以接受吧?” “嗯!” 少年很配合的点头。 “世子想增加难度,孤当然没问题。” “只是……三丈会不会太近了?十丈如何?或者二十丈也行?” “那样玩起来才更有意思啊。” 第70章运气 穆肇难以置信的望着穆允。. 十丈?二十丈?? 这个前朝小太子是疯了吗? 这下,在观景台上观赛的大臣们也不觉得敬王世子疯了,而是觉得,俩人都疯了。 “儿啊。” 马将军愁眉不展的问吴公子:“太子他会不会根本不会玩投壶啊?” 他敢用一个武将的尊严发誓,这投壶跟扔雪球真的差别挺大的,决不是一回事。小太子明显是用扔雪球的规则来玩投壶啊。扔雪球是扔的越远越有成就感,可投壶考验的是准头啊。 现在儿子和小太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小太子的未来,直接关系到儿子的未来,在他想到办法把儿子从羽林军捞出来之前,小太子可千万别有什么三长两短才好。 唉。吴将军心累的叹了口气。 生活这个小妖精,实在是太会作弄人了。帝京城那么多品学兼优的贵族子弟,他儿子跟谁交朋友不好,干嘛非要跟一个随时可能被废掉的前朝小太子交朋友,以至于现在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傻缺。 吴公子今日也来了,但不是为了参加比赛,而是作为羽林军负责人之一,带领手下羽林军维护赛场秩序,保护皇帝和众人的安危。 听了吴将军的话,吴公子微微一笑,丝毫不担心的道:“父亲不必忧虑,孩儿相信,殿下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殿下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敬王世子,不是他的对手。” “哦。” 现在对于儿子无脑崇拜小太子这件事,吴将军可以说已经麻木了。 吴将军麻木而心累的道:“但愿如此吧。” 擅于脑补的昌平帝则一点都麻木,一点都不心累。他甚至还有一丝丝小得意。 不愧是他的太子,连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你敬王世子不是天生神力百发百中箭无虚发么,呵呵,咱直接把壶给你挪到十丈外,让你连壶口在哪儿都看不见,看你还投个毛线壶。要输一起输,谁也别比谁脸大。 唉,他家无脑老二,脑袋瓜要是有他的太子一半聪明,御膳房每天该省多少核桃,他这个爹每天该少操多少心,少掉多少根头发。 还在等待自己小脑袋瓜在某个时刻突然开光的二皇子并不觉得自己的脑袋瓜有问题,他只是忽然激动的想哭。来了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多么熟悉的套路,多么熟悉的剧情!历史,即将在全新的时间全新的地点重新上演!他上过的当,受过的骗,吃过的苦,终于有人和他同享了! …… 听太子报出距离,负责移壶内侍一脸惊愕,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羽林军于是不耐烦的催促:“愣着作甚,没听到殿下的吩咐吗?” 虽然他们也没玩过这么远程这么刺激的投壶,可本着对殿下的无脑信任,他们坚信,这也许是最近宫外新流行的一种玩法,还没有传到宫内而已。殿下,永远都这么优秀,连玩个游戏,也能站在帝京城的最前沿。 内侍于是哆哆嗦嗦把壶抱到了十丈的位置。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0 羽林军不满:“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你是看不起咱们太子殿下还是看不起人家敬王世子?放到二十丈。” 内侍:哈? 真放二十丈啊。 “哈什么哈,快点放啊。” “是,是。” 内侍只能又哆哆嗦嗦把壶放到了二十丈外。 一名羽林军上前禀道:“殿下,世子,壶已经挪好了,祝你们玩得尽兴。” 穆允点头:“辛苦你们了。” “为殿下服务,不辛苦!” 穆肇:“……” 这群羽林军,都眼瞎吗?都没玩过投壶吗? “世子知道,玩游戏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穆允挽了挽雪袖,从箭壶里拿出一根箭。 穆肇瞥了眼已被侍者挪到二十丈之外的壶,皱眉道:“自然是实力。” 这个前朝小太子,到底会不会投壶,站在二十丈外投壶,是要闭着眼瞎投吗?可作为一个骄傲而不服输的人,穆肇又不能直接出言反对,因为先撩者贱,是他先提出来的增加难度。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眯起眼,去寻找壶口在哪里。虽然特么的看来看去,都只有一个黑点。 “孤与世子的看法正好相反。” 少年把玩着手里的箭,道:“在孤看来,玩游戏这种事,最重要的不是实力,而是运气。” 语罢,少年雪袖一扬,极随意的抛出了手中箭。那漫不经心的眼神,那任意散漫的动作,简直就跟丢个烂鸡蛋烂白菜没什么区别。 长箭在空中划出一个软绵绵的弧度,好几次看着都要掉下去了,却又很神奇在触到地面后软绵绵弹起,如此反复数次,最后……软绵绵的掉进了壶口里。 昌平帝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嗯?? 众臣:呃??? 他们在哪里,他们看到了什么!这小太子,运气也太他妈好了吧! “看来孤今日的运气不错呀。” 少年扬了扬嘴角,从箭壶里拿出第二支箭,转头看穆肇:“世子,该你了。” 穆肇哼了声,狠狠一咬牙。 是运气,绝对是运气。 他从五岁就开始玩投壶了,从两矢半一直玩到三丈,连敬王府里最强的高手在他面前都甘拜下风,论投壶他若敢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方才那些号称帝京城最优秀的贵族子弟,在他面前,不照样认怂认输。 他不相信,这个世上真有人能在二十丈外投壶。 穆肇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箭壶里取出一支箭,眼睛一眯,对着二十丈外的黑点,用力掷了过去。 既是比运气,他不相信,他的运气会比一个前朝小太子差。因为小太子如果称得上运气好,就不会死爹死娘,成为前朝太子了。 染着蓝羽的长箭自半空呼啸而过,准备落到了二十丈外的黑点上…… 穆肇扬起眉毛,挑衅的望着穆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穆允指着远处好心提醒:“世子,你的箭,好像把壶耳射掉了。” “世子的箭,果然威力无穷,孤自愧不如。” 穆肇扭头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骁直高兴的拍案大笑。太爽了,实在特么的太解气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1 受二皇子兴奋情绪的感染,武将们也都跟着大笑起来。因为,确定有点解气啊。小太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喝帝京水长大的小太子,能是一条蜀中小巴蛇能随随便便欺负的? 管他是靠运气还是靠实力,管他是三丈还是二十丈,只要能把箭投进壶里,那就是爸爸! 穆肇瞬间面色涨红,犹如充血。 偏旁边某人还特别欠扁的道:“孤也就是运气好些而已。世子的箭术,明显要比孤厉害的。毕竟,从小到大,孤看过无数场投壶比赛,还没有见谁能一箭把壶耳朵射掉。可见世子真的很厉害。” “命运是不会辜负努力的人的。也许下一局,好运气就会光顾世子了呢。” 说完,少年再度轻扬起雪袖,轻飘飘抛出一箭。 那是一个不可能投到壶里的角度,那完全就是瞎投。 可那只箭,就仿佛被下了某种魔咒一般,就是不掉,就是不偏,颤悠悠,颤悠悠的掉进了壶口里。 “哇,孤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少年笑眯眯拿起第三只箭,道:“又该世子投了。” “孤会祈祷天神,保佑世子也有孤一样的好运气。” “对了,孤听说那只壶很贵的,典当成银子,够普通百姓家吃三年粳米的,世子要是能不射掉它的耳朵,还是别射了吧。” 穆肇直勾勾盯着穆允,好一会儿,方愤愤从侍者手中夺过第二只箭,集中精神,看准方位,挥臂掷出。 “砰。” 这只箭也像是被施了魔咒,明明眼瞧着就要投进壶口了,到关键时刻,却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擦着壶身,啪叽射掉了另一只壶耳。 穆肇:!!! 穆允悠悠感叹:“世子,似乎很不喜欢这壶的耳朵啊。” 见穆肇紧抿着嘴角不吭声。 穆允晃了晃手里的箭,道:“世子还要比吗?” “唔……孤三局两胜,就算世子赢了下一局,也注定要输给孤了。” “唉,孤的运气,怎么就如此之好。” 感叹完,少年又小声道:“不过卫侯的运气比孤还好,世子大约还不知道,卫侯与人投壶,都是五十丈起步的,除了他自己,别人根本没有运气赢。孤看世子的运气似乎也不怎样,孤劝世子,第三轮千万别找卫侯。” 在欺负完人,并顺便清理掉便宜师父身边的杂草之后,太子殿下就美滋滋的回到席位上,继续无聊发呆。 “大哥,孤拖着病体站了那么久,实在是太累了,大哥能再给孤剥两颗葡萄么?” “大哥剥的葡萄,真的格外香格外甜,吃了大哥剥的葡萄后,孤再吃其他的葡萄,都是索然无味。” 穆珏:“……” 穆珏:“……” “大哥这是什么表情,大哥是不愿意给孤剥葡萄么?” 少年趴在案上巴巴望着他,略委屈的皱了皱眉:“可大哥不是最品行高洁了吗,怎么会忍心拒绝病弱的弟弟如此简单的愿望?” 高吉利生生掉了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同情的望了大皇子。 一刻后。 “陛下您快看,大皇子竟然在给太子殿下剥葡萄呢。” 王福来指着皇子们的席位放心,不敢相信的同昌平帝道。 昌平帝险些老泪盈眶,他的孩子们,这是终于长大了啊。 感动完,昌平帝还不忘嘚瑟的朝胞弟挑了挑眉毛。 同样是家长,这就是区别! 穆肇郁郁不乐的回到席上,半晌,捏了捏拳头,吩咐一个手下:“把那三个人都叫来,就说本世子有要事吩咐他们。”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2 第71章少年 “敬王啊。” 昌平帝看了眼沉默坐在下首的胞弟:“肇儿第一次来帝京,一定对帝京的风土人情都十分好奇,又难得与太子如此情投意合,等端午宴之后,就让他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吧。朕也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孩子。” 神经敏感的文臣们立刻竖起了耳朵。 陛下与敬王打了两日太极,这是终于要出手了吗? 他们又不傻,自然能猜到,这次昌平帝突然召敬王父子入京过节,显然不是为了叙什么兄弟情谊,要叙早叙了,不会等到今年,而是为了试探敬王是不是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有谋反之心。 如果敬王同意其世子留在京中为质,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不同意…… 文臣们齐齐在心里叹了口气。 武帝之祸未远,当年叛军围城的惨状犹在眼前,现在朝局好不容易稳定了一些,百姓的生活好不容易富足了一些,在陛下推出的一系列仁政措施下,各行各业都在欣欣向上,繁荣发展,实在经不起另一场战事的摧折了。 敬王如果敢在这时候叛逆谋反,挑起战事,那可真是太没有良心了。这样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如果登上了帝位,那将是整个国家的灾难。 文官们很清楚,陛下冒着风险将敬王父子召进京,也是想先发制人,把这件祸事消弭于无形,如果能证明这事真的只是有谣传,就更好了。 虽然知道亲爱的父皇作出这个决定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可穆骁的内心仍旧是拒绝的。留这么一个爱出风头的讨厌鬼在宫里,以后他还怎么出风头。不出风头,他还怎么收获父皇的爱与鼓励?没有父皇的爱与鼓励,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总之,穆骁再一次确定,他和穆肇,一定是八字相克,前世他杀了穆肇爹或穆肇杀了他爹的那种相克。 穆肇自然也听到了昌平帝的话。 他倒不在意住哪儿,反正老待在蜀中也挺无聊的,他在意的是,谁?他和谁情投意合了?即使是皇帝,话也不能乱说好不好? 他对那个前朝小太子,只有敌意!敌意!敌意! 吴将军则有些激动的看了眼吴公子,儿子,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敬王世子,也要和小太子共沉沦了。你、小太子、敬王世子,你们仨往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为蚂蚱的爹,要不是敬王身上背着谋反官司,他真是想叫上敬王一起喝杯茶去。 他们之间,实在有太多话题可以聊,比如,儿子的未来,比如,面对儿子的未来,当爹的该何去何从。 可仔细想想,吴将军又觉得有点委屈,敬王是想谋朝篡位,让敬王世子和小太子共沉沦也就罢了,他呢,他什么都没做,他什么坏心眼都没有,在兵部这些年也算本分做人踏实做事,陛下为什么非要让他儿子也和小太子共沉沦呢? 难道就因为他曾经站错过队支持过二皇子?可满朝文武尤其是武支持二皇子的多了去了,为何就偏偏选中他的儿子?他家肖上司的儿子无论年龄还是性格跟小太子也很合适啊。 正闷头喝酒的肖兵莫名其妙的就连打了三个喷嚏,心想,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说他坏话。 在四面八方充满揣测的目光中,敬王诚惶诚恐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朝昌平帝恭敬行了个礼,道:“皇兄不嫌弃肇儿鲁莽,愿意将他留在宫中教导,臣弟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不仅没有意见,臣弟甚至求之不得。” “皇兄也知道,肇儿这孩子被臣弟骄纵的无法无天,没有一点规矩,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俗话说慈父多败儿,臣弟是狠不下手去管教了,若皇兄能代为管束,好好收一收这孩子的性子,臣弟实在是感激不尽。” 这个答案,既是在意料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昌平帝深深望了胞弟一眼,笑道:“放心,朕视肇儿为亲儿,只要你舍得,朕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敬王谦恭的笑道:“皇兄言重。能在皇兄跟前受教,是这孩子的荣幸,臣弟岂有不舍之理。” 文臣们心情也略复杂。 敬王的回答,自然是十分完美,十分令人放心的,可会不会有点太完美,太令人放心了点? 听说敬王和敬王妃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子,敬王又爱极了敬王妃,无妾室,无庶子,敬王世子等于是敬王府的独苗了,现在要把独子留在京中为质,无论是多么迫不得已,身为父亲的敬王,总该流露出一点伤感或不舍吧。那是父子天性,无关其他。 可敬王却完全没有悲伤之色,也完全没有不舍,敬王的反应,就像在完成一件事先计划好的任务一样,完全不带任何感情,带的,只有浓浓的表演痕迹。 如果敬王真是下定决心要力证清白,才如此壮士断腕,那自然极好。 如果敬王为了自己的野心,连唯一的独子都可以舍弃,那这个人就实在太可怕了。 文臣们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希望事情不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才好。 而作为当事人,在听到自己父王的回答后,穆肇眉一拧,脸一沉,啪叽就震碎了案上一只酒杯。 “世子?!” 敬王府的侍从都吓了一跳。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世子为何会动怒。试问,哪个孩子愿意自己的父亲像舍弃棋子一样如此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呢。更何况,棋子是冷冰冰的石头,没有感情,人却是血肉做的,是有感情的,有喜怒哀乐的。 穆肇愤怒,一是因为他父王无情的抛弃,二是因为……穆肇把目光投向穆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3 二是因为,出发前,他无意听到了他父王与谋士的谈话,知道了那个秘密! 为了这个前朝小太子,他的父王,竟然宁愿舍弃他!他真是恨死这个前朝小太子了! 敬王仿佛没有注意到儿子愤怒的目光,依旧从容的道:“其实这次臣弟进京,除了想亲手向皇兄献上节礼外,还有一件要事要禀报皇兄。” 昌平帝示意敬王说下去。 敬王道:“皇兄可还记得三年前剑南节度使裴道远满门被灭之事?” 不仅昌平帝一怔,在场所有文臣武将也神色一肃。 剑南节度使裴道远,和卫昭的父亲卫之章一样,都曾是昌平帝为皇子时的至交好友。后来武帝登基,二皇子受封安顺王,常驻西南,裴道远表面上和安顺王府断绝了往来,其实暗中一直在资助安顺王兵马粮草,助他平定匪患,后来安顺王率兵北上勤王,裴道远第一个加入到了勤王大军中,并主动将麾下兵马交由安顺王指挥。 可以说,昌平帝能顺利北上,击退叛军,最终登基为帝,裴道远功不可没。可就在昌平帝要大赏群臣时,发了生一件惊天惨案,包括裴道远在内,剑南节度使府一夜间被人灭了满门,无一生还。事后,凶手将整个裴府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断了所有线索。 昌平帝想查,根本无从下手。 如今听敬王突然提起,昌平帝疑惑:“朕自然是记得的,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敬王道:“因为,臣弟找到了当年灭了裴府满门的凶手。” 昌平帝猛地从御案后站了起来,一手捏拳:“你说什么?” “臣弟不敢欺瞒皇兄。” 敬王看了眼立在他身后的一名作敬王府侍卫打扮的男子:“还不出来拜见陛下。” “是。” 那男子出列,顿首跪下,大哭道:“望陛下为裴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做主。” 昌平帝讶然:“你是何人?” “回陛下,小人乃……”男子哽咽,泣不成声:“小人乃裴大人身边的副将,名王伦。那夜惨案发生时,因奉将军命令外出办事,才免遭一劫。” 昌平帝急问:“那凶手到底是何人?” “回皇兄。”这次换作了敬王接话:“据王伦查证,当年灭了裴府的凶手,是一个少年杀手,那少年剑法十分高强,形如鬼魅,后背之上有一团血红色的神兽图腾,从外观来看,非常像是……” 昌平帝心弦登时一紧:“像什么?” “像是……传说中的神兽谛听。” 不仅昌平帝面色大变,宴席中的其他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谛听,曾经如同阴影一般笼罩着整个皇城的谛听,经历过那个恐怖时期的武帝朝老臣,几乎同时不寒而栗了一下。只是,裴道远是有名的忠臣良将,在百姓中威望也甚高,武帝,为何要派谛听杀手去灭了裴府满门呢?难道,是因为裴道远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敬王道:“听说那个少年是谛听里最出色的杀手,也是唯一会用鬼蜮剑法的杀手。” 一直沉默的卫昭忽面色一变,沉声道:“来去如鬼魅、杀人于无形,可一招斩杀百人的鬼蜮剑?” 敬王点头:“没错。当年裴府被灭门时,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附近百姓根本没听到府中传出打斗声抑或惨叫声。这实在不合常理。” 卫昭看向王伦:“既如此,你是如何笃定凶手就是那个无名少年的?” 王伦泣道:“因为末将办事回来时,在府中暗道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将军。” “是将军向末将描述了那凶手的外形和所使招式。这些年,末将根据这些特征四处查证,才终于确认了凶手身份。” 卫昭凤目一眯,又问:“既如此,你为何等到现在才将实情呈报陛下?” “因为……” 王伦抬头,伸手,慢慢撕掉脸上一张□□,露出惨不忍睹的脸:“因为末将离府时,被大火烧成重伤,幸得敬王殿下收留,这些年一直在敬王府养伤。伤好后,末将又急于确定凶手身份,好报将军恩情,所以才迟迟未向陛下禀报此事。” “而且末将还得到确切消息,当年那个少年杀手就蛰伏在这帝京城里!所以才不远千里来向陛下寻求帮助!” 本来还其乐融融的宴会,因为这个消息,气氛一下子变得阴森诡谲起来。 “这个消息……可当真?” 半晌,昌平帝面色阴沉的问。 敬王道:“这是他们花费重金查探出来的,应不会错。谛听于皇兄而言终是隐患,趁此机会,皇兄正好可将这股势力连根拔起。”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4 …… 宴席散后,昌平帝立刻召见了卫昭:“爱卿以为,王伦所言是否可信?” 卫昭坦然道:“可信亦可疑。” “敬王明明有机会私下想陛下禀报此事,却偏偏选了端午宴如此隆重的场合,如今百官人人自危,都害怕自己会成为谛听的下一个目标。敬王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搅乱了整个朝堂,甚至是整个帝京城。” 昌平帝叹了口气:“那依爱卿看,王伦口中说的那个无名少年,会不会就是当年被李天师囚在丹房的那个少年?” 卫昭摇头:“此事臣也不好下定论。当年谛听中的杀手,很多都是孩童时便被送进宫中秘密训练,那样年纪的少年,应当不少。除非有人能证明,当年被李天师囚禁的少年,会使用鬼蜮剑。” 君臣二人对望一眼,脑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名字:淳于傀。 卫昭道:“敬王显然有备而来,这两日,臣会找机会去探一下敬王所居驿馆,看有无异样。” 第72章发病 当夜,卫昭就换上夜行衣,悄然潜进了敬王一行所居的明德馆。 探查一圈后,卫昭将视线落在西边一处亮灯的小院里。他蛰伏在对面屋脊上细听动静,不多时,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敬王从里面走了出来。 敬王身上尚穿着庄重礼服,显然宴会结束后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进了这处小院。院门随即合上,再无其他人影,但院里的灯却还亮着,显然是住着人的。 卫昭欲一探究竟,不料刚靠近院墙,就敏锐的察觉到院落四周密密布着许多擅于藏息的高手。若贸然行动,必会暴露行踪。卫昭只得重新跃回对面屋脊,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院内终于窸窸窣窣有了一点动静。很快,院门再次打开,一个婢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摆满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婢女端着托盘在夜色中熟练穿行,七拐八拐,最后进了后院厨房,将那些瓶瓶罐罐悉数倒进了一个用来丢弃烂菜叶子的竹筐里。 卫昭一路尾随,待婢女离开后,推门而入,从竹筐里捡起一只瓷瓶闻了闻,只觉一股药草味儿在鼻尖萦绕,并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沉吟片刻,便将那些瓶罐悉数捡起纳入怀中。 出了厨房,卫昭再次折向小院对面屋脊,刚靠近,忽听浓稠夜色里传来缠斗声,正是小院方向。 卫昭加快速度掠向屋脊,张目一望,只见小院上空寒光闪烁,十几道黑影正围着中间另外三道黑影,剑光四溅,斗得难解难分。很快,又有数条黑影自院内拔地而起,加入到战斗里,被困住的三人见大事不妙,猛掷出一个□□,朝驿馆外逃去。 那些负责看护小院的高手倒也不恋战,见人逃走,再度悄无声息的四散蛰伏起来。等驿馆守卫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空气一片死寂,哪里还有半点恶战痕迹。 卫昭又待了片刻,心知这小院中的秘密并非一时半刻能破开,需另想良计才行,亦悄然离开。 …… 从猎苑出来之后,穆允就感到有些不适,等被高吉利一路搀着进了马车,便冷汗淋漓的瘫软在榻上,再无多余力气。 “殿下可好些了?可要奴才去禀明陛下,传个太医过来?” 高吉利隔着车门,担忧的问。小殿下的脸色实在太差了,他很不放心。可小殿下对请太医这件事又素来很忌讳,高吉利不敢擅自做主。 穆允神智有些不清的蜷在榻上,眉心紧蹙,额上、面上及手脚心全是汗。闻言,少年极力压下眸底涌出的血丝,哑声道:“无事,不必管我。” “不要,不要惊动其他人。” 又一阵剧痛自丹田深处涌起,少年死死咬唇,右手五指紧攥住身下薄毯,纤丽的面苍白得几近透明。过了好久,这一阵痛才慢慢褪去。 马车还在飞速颠簸,少年睁眼,星眸木然的望着摇晃的车顶,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诡异的泛着红光的血线,再度自左臂慢慢浮出,从中指一直蔓延而上,边缘处泛着青光。只不过,这次血线的长度,直接蔓延过了肘部,比上次更长了。 穆允偏头,面无表情的盯了那血线片刻,便放下雪袖,往里面缩了缩,把自己更紧的蜷在一起。 三年了,这是第一次,在没有任何外部刺激、他也没有擅动那股内力的情况下,突然发病…… 他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那只香包……昨夜敬王带来的那只散发着奇怪味道、诱他心智大乱的香包,必是出自他之手。 那个魔鬼,永远都知道如何轻而易举的拿捏他的痛处。 今日……呵,今日敬王故意当众提起谛听之事,是第二件大礼么? 穆允再度疲惫的闭上眼,长睫却止不住的轻轻颤动着。 他知道,这一日迟早都会来的,他也知道,他是注定要沉沦进黑暗里的,他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到底在不甘心什么呢。少年迷迷糊糊的想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5 他太累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再想这个复杂的问题。 自从便宜师父回京之后,他真是越来越爱胡思乱想了。便宜师父……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少年怔了怔,仿佛于黑暗中捕得一线阳光般,羽睫陡得停止颤动。 此时马车恰好行到一个无人的街道,高吉利见小殿下自从说了那两句话后就再无动静,正担心,忽见前面高墙上蹿下一道黑影,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呼道:“有刺客,快……” 刚从驿馆出来的卫昭:“……” “是本侯。” 卫昭揭掉蒙面面巾,露出俊朗面孔。 “定北侯?!” 高吉利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本已抽出刀剑准备迎敌的太子府亲兵也面面相觑,紧忙收起兵器。 “侯爷这是……?” “有桩案子要查,不便泄露身份。”卫昭简单一句带过,便扫了眼紧闭的车门,问:“殿下在里面?怎现在才回府?” “是。宴会结束后,陛下留殿下、几位皇子和敬王世子说了会儿话,故而晚了。” 高吉利面上淡定,心里暗暗叫苦,怎殿下每次发病都能撞见定北侯呢?这到底是什么孽缘。高吉利生怕卫昭一时兴起,要进马车里见小殿下,忙道:“就是回来路上,殿下身体有些……” “孤没事,就是路上有些犯困而已。” 高吉利话没说完,马车门突然从内打开了,少年探出头,除了乌发湿漉漉的,面色有些苍白,倒瞧不出有什么异样了。 卫昭施然行礼:“臣见过殿下。” “卫侯不必多礼。” 少年瞄了眼卫昭身上的夜行衣:“卫侯是一个人么?不如坐孤的马车,孤送卫侯回府吧。卫侯这身装扮,走在街上恐怕多有不便。” 卫昭想了想,道:“也好。那就有劳殿下了。” 少年眼睛亮了亮,强撑着下榻,尽量掩住病态,到侧边坐下。卫昭跃上马车,自坐到另一侧。 马车继续辘辘而行。 卫昭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发觉这小崽子今夜格外安静,格外话少,额面上还残留着未完全拭去的冷汗,不由问:“殿下身体不适?” 穆允下意识把左手往雪袖里缩了缩,道:“孤很好。” 这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卫昭的眼睛,卫昭瞥见少年指间似有血色一闪而过,皱眉道:“殿下手受伤了?” 穆允迅速摇头,极力稳住紊乱的呼吸,道:“只是今日投壶时不小心被箭割了下而已,并无大碍。” 回答完,便又不说话了,并将左手彻底藏在了袖子里。 习惯了这小崽子黏人难缠的劲儿,卫昭倒有些不习惯眼下这情景。心想,莫非这小崽子还在因为香包的事记恨他? 思及此,卫昭下意识扫了眼少年空空如也的腰间。 他确实没料到,这小崽子,竟然真的没有香包佩戴。就算没有长辈赠送,每年司衣局不也会赶制一批香包么,怎会没有这小崽子的。这两日端午宴上,除了昌平帝和蜀中而来的敬王一行,似乎人人身上都挂着香包的。他是不是不该强行要回那只香包…… 可卫昭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 若不讨回,以这小崽子的德行,不出几日,满朝文武都会知道他做女红的事。 至于敬王,卫昭忽然想起了敬王不远千里带来的那只香包,也想起了从兵部官员那里听来的荒谬流言。 “敬王似乎对殿下很上心。” 卫昭试探着说了一句。 一阵沉默后,少年轻轻摇头,语调里满是冷漠和厌恶:“孤和他一点都不熟。” 察觉到对面少年对这个话题的强烈抵触,卫昭识趣的不再多问,但也愈发笃定,敬王和小太子之间,应是有某种外人所不知的纠葛的。 不一定是那个传言。 因为在卫昭看来,那个传言,也委实荒谬了一些。 卫昭再度把目光落在穆允身上,心想,今夜这小崽子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啊,莫非真与敬王有关?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6 “卫侯……今夜是去查什么案子了?” 卫昭思绪翻飞时,对面少年忽又开口,并小声问:“是不是,去抓那个潜入帝京的谛听杀手了?” 卫昭点头:“算是吧。” “那卫侯可把人抓到了?” “尚未。” “如果卫侯抓到了那个杀手,会如何处置他?” “自然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那到底是如何处置?” 卫昭顿了顿,道:“先逼出口供,将谛听连根拔起,再杀。” 马车忽然陷入沉寂。 见小崽子又不说话了,卫昭还以为是方才自己语气太过冷厉,把他给吓着了,便放缓语气,道:“殿下放心,这些事自有臣去操心,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嗯。” 好半晌,少年点头,道:“孤相信卫侯。” …… 回府后,穆允没有沐浴,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书阁里,不准任何人靠近。 月色如水,隔窗泄入,照在南窗下抱膝而坐的少年身上。 高吉利远远守在阁外,不时回头望一眼灯火通明的书阁,再叹口气。最近,小殿下那怪病发作的似乎频繁了许多,希望小殿下能平安熬过去,莫出什么大事才好。 月上中天时,一个瘦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书阁外,在窗上印出一团模糊影子。 “咳咳。” 那太监似受了伤,以手掩唇低咳两声,方可怜兮兮道:“殿下明鉴,这一次,属下可真是尽了全力,连很多平时不舍得动用的暗桩都投进去了,但敬王身边实在太多高手了,属下们刚靠近那处小院,便遭到了惨烈围攻,咳咳,要不是属下命大,恐怕都没机会回来见殿下了。殿下您是没看到,属下光胳膊上就挨了三刀,现在还在滴血,属下其实晕血呀,但为了殿下,属下还是努力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属下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穆允面无表情的听完,哑声道:“你走吧,以后,不必再来这里。” “孤,会自己解决的。” 太监一听就急了:“殿下是在责怪属下无能吗?这样,殿下别生气,等属下回去重整人马,再闯他一次……” “不必了!” 少年眸间倏地涌起密密血丝,不耐烦的道:“孤的话,你听不懂么,滚!” 太监这下真慌了,怆然道:“可属下受命保护殿下……” “滚!” 少年急速喘了口气,眸底血丝繁密生长,两只瞳孔里都泛起诡异血光。 “是、是。” 太监不敢硬来,只得先不甘心的退下。 …… 卫昭回府之后,迅速收拾妥当并换了身衣裳,便连夜进宫,将那堆瓶瓶罐罐交给了太医院的值夜太医。 太医一一检查过,惊讶的道:“朱砂,血石,赤壁,九骐草,文殊兰……这都是炼丹之物啊。” 文殊兰? 卫昭皱眉。难怪他会觉得其中有一股味道隐隐熟悉,原来竟是文殊兰! 第73章引蛇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7 “用文殊兰炼成的丹药?” 还在御书房批折子的昌平帝听到消息,亦是一惊。 昌平帝沉吟片刻,道:“朕记得爱卿说过,谛听就是用文殊兰来对里面杀手进行控制训练的。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王福来明白陛下和定北侯这是要商议大事了,根本不必吩咐,就自觉的带着宫人退出了殿外,并将殿门严严实实关上。 身为内廷总管,能力如何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有眼色。 卫昭一笑,点头:“臣的忧虑,与陛下一样。若谛听当真投靠了敬王,敬王很可能是要用这种丹药来挟制对方。” “可谛听又不傻,岂会心甘情愿受敬王挟制,所以炼丹者故意在丹药里加了其他东西,尤其是味道较浓的九骐草,用来遮盖文殊兰的味道。臣问过太医了,文殊兰是一种药性很烈的迷药,长期服用会导致血气冲逆经脉紊乱,而这味丹药单从配方看,恰好有平衡血气的作用,谛听杀手长期受文殊兰控制,恐怕或多或少都有血气冲逆之症,如果敬王用这个理由来骗那些杀手服下丹药,对方很可能不会设防。” 昌平帝怒不可遏:“爱卿的意思是,谛听,很可能已经被敬王控制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事实残酷无情的摆在眼前时,昌平帝依旧抑制不住的震惊、心痛。他那个胞弟,果然包藏祸心,并不像表面表现出的那样与世无争,愿意安安分分当一个闲散王爷。他分明已经知道掌握了谛听下落,昨日宴会上却故意贼还捉贼,扰乱民心,何其可恶。 他们兄弟二人,难道生来就注定要刀兵相向、水火不容么?在幼时,他们也曾亲密无间的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背着父皇和母后偷偷溜出宫去玩,做了错事,他们也曾毫不犹豫的为对方背锅受罚,他们是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呀,为何就不能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样团结友爱,互为依靠。难道坐在这把龙椅上的人,手上就注定要沾着兄弟的血?孤家寡人,合该如此么? 他的下一代呢?难道也要重复他的悲剧?不,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昌平帝知道,身为帝王,他没有资格太久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否则就显得太矫情,因为有太多更重要的事,还在等着他拿主意。 调整了一下情绪,昌平帝道:“爱卿继续说。” “是,臣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卫昭声音如常,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昌平帝方才的失态:“臣怀疑,敬王虽然控制了大部分谛听杀手,但还有一人,尚在他控制之外。” 昌平帝又在心里默默遗憾了一番,这样贴心又能干的臣子竟然不能收为女婿,方道:“爱卿是指那个少年?” “没错。那个少年,应在谛听中担任着极重要的角色,或者是有其他重要作用。敬王应是为了寻找那个少年的下落,才不远千里,冒险入京。而敬王故意在宴席上提起三年前那桩旧案,恐怕也是想借陛下之手把那个少年挖出来。帝京城毕竟不比蜀中,敬王无法大张旗鼓的寻人,可现在有了缘由,敬王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说自己是为了给裴将军报仇雪冤。” “臣还怀疑,那处小院里住着的神秘人,就是淳于傀。淳于傀精通炼丹之术,又是李天师得意高徒,极可能和多年前被李天师囚禁的那个少年也有过牵连,也极可能知道一些有关谛听的秘密,敬王把他带在身边,目的昭然若揭。” 昌平帝点头:“那依爱卿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卫昭道:“敬王心思缜密,城府太深,在掌握切实证据前,不宜打草惊蛇,届时若被他反咬一口,陛下反而要背上构陷兄弟的恶名。臣以为,不如抛出诱饵,引蛇出洞。” 昌平帝想了想,道:“爱卿是指……那个少年?可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点?毕竟,我们对那个少年的长相特征一无所知。” 卫昭:“臣记得,淳于晏在供词里提过,李天师喜欢狎玩漂亮的男童,自从得了那少年后,再没有祸害过其他男童。那个少年的姿色,应是绝佳。帝京城这么大,找一个姿容出色的少年,应该不难。” “好。此事便交由爱卿全权调度,有何需要,尽管同朕说。” “臣遵旨。” …… 由于在投壶场上失去了风头,次日,二皇子穆骁特意骑了去年生辰时父皇送他的一匹紫骝马去上朝。 听着心爱的小马踩在路上发出哒哒的马蹄声,穆骁的心也欢快的蹦跶着。 他坚信,在骑术这项技能上,穆肇绝对要被他踩在脚下嘲笑。因为蜀中那穷乡僻壤山多啊,山多了就路陡,路陡了就骑不了马。所以作为一条地地道道的蜀中小巴蛇,穆肇根本就没有练习骑术的条件。 今天,穆骁就要骑着他漂亮威风的紫骝马,去好好给那条蜀中小巴蛇上上眼药去,教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皇族风范。当然,如果能顺便秀两下骑术自然是最好的。 可等真正走到街上,穆骁就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明明是早高峰啊,街上怎如此冷清?买早点的没出摊也就算了,怎么平日喜欢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官员们也都不见了?还有,街上那些跑得飞快的轿子是怎么回事,后面有狼在追吗? “二皇子,你站在这大街上作甚?” 一顶轿子旋风般刮了过去,又旋风般刮了回来,辅国大将军苏贵隔着轿帘探出个脑袋,震惊的看着自己外孙子这身行头。 终于见着一个熟人,穆骁激动道:“上朝啊。” 要不然他都要以为今天早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取消了。幸好幸好,父皇还没厌弃他到那种程度,连取消早朝都不派人通知他一声。 “大将军您这是?” 穆骁惊讶的发现,老头子今日竟然穿了一身闪瞎眼的紫金戎装,头上还顶着一顶结实的钢盔,一副要带兵出征的架势。 最近又有外敌入侵了,他怎不知道?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8 苏贵顾不上说话,直接让人把外孙子从马上扯下去,塞进自己的轿子里,才急道:“二皇子糊涂啊,现在那个谛听杀手就隐藏在京城里,随时可能窜出来杀人,二皇子身份贵重,理应更爱惜生命,怎么还敢骑马在街上行走?” 这不是站在那儿当靶子给人削嘛。 老头子说话的功夫,穆骁看到,街上又好多顶轿子旋风般刮了过去。由于坐了两个人,他外公这顶轿子有点刮不起来,速度慢了许多。 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掉了脑袋,穆骁也有点后怕,道:“那什么玩意杀手,真那么厉害?” “当然。” 苏贵叹息一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恐怖时期:“听说那个杀手个个形如鬼魅,被杀掉的人,往往连惊呼都没有发出,脑袋就已经掉了。” “总之,这段时间除了上朝,二皇子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 …… “魁首,听说了吗?那个谛听的杀手,已经混进了帝京城。” 城西的一处茶馆里,三个做伙计打扮的人正蹲在后厨,心不在焉的洗着碗。 蹲在中间的伙计熟练的把一只油碗往热水里过了一遍,又熟练的把碗洗净擦干,归置到它该有的位置,才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 帝京这个地方,对他实在太不友好了。 一月前,他还一身锦袍坐在二楼雅间喝茶,一月后,他已可以内心毫无波澜的蹲在后厨刷碗,生活无情的告诉他,杀手,也是需要生计的。 更特么可恨的是,一月洗碗生涯,竟然让他体味到了做杀手时从未体味过的安全感。这可恶的刷碗,竟然在无形中消磨着他的意志。 帝京的风水,实在是太诡异了。他需要多强大的信念,才能秉持内心,不被这群庸俗至极、只满足一日三餐的凡人给同化了。 “魁首?您怎么不说话?难道您忘记了您的梦想吗?” 杀手乙见魁首对这么劲爆的消息都毫无反应,不由深深担忧起了自己和组织的前途。他大好年华,有为青年一个,可不想蹲在这鬼地方刷一辈子的碗。 魁首差点想说,他真的忘记了。 但很快,他想起来了,他,帝听魁首,可是立志要做杀手界扛把子的男人,只有居无定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才配得起他的身份。 “当然没有。” 魁首深沉的答道。 “只是,主上到现在都没有联系我们……” 我们也不好主动凑上去啊,毕竟混得这么惨,连衣服都输光了。杀手,不要面子的吗。 等凑够路费回了蜀中,他们照样可以重头再来。帝京这块难啃的骨头,还是交给别人啃吧。 杀手甲道:“可是魁首,属下听说,主上昨日就抵达帝京了。” 魁首皱眉:“此话当真?” 他这两天刷碗刷的实在太投入,竟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知道。 杀手甲道:“千真万确,现在外面都传遍了。” 魁首陷入深思。 主公到了帝京,却不联系他们,这说明什么,说明,主公很可能已经把他们忘了…… 莫非连主公也瞧出来,他们与帝京的风水不太合?那个谛听杀手蛰伏入京,难道是奉了主公命令? 呵,主公,这是在用谛听羞辱他们帝听啊。 “王大柱,谁是王大柱,外面有人找你!” 茶馆的管事这时突然进来喊了一嗓子。 杀手甲和杀手乙同时激动的看向中间擦碗的魁首。 王大柱?! 这是主公和他们约定的接头暗号啊。主公,终于想起了他们! 二楼,茶馆雅室。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69 穆肇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系着围裙的三个傻大个:“你们就是我父王重金雇佣的杀手?” 不该啊。 这一身猪油味儿是怎么回事。 …… 众臣在惶惶不安了一整日之后,次日一早,宫中就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当年灭了裴将军满门的那个谛听杀手,已经被定北侯卫昭拿下,因犯人身份特殊,杀伤力极大,现在就被秘密囚禁在京郊的紫霞观里。 穆允请了两日假,一直没去上朝,听到消息大吃一惊:“你说谁被抓到了?” 高吉利乐呵呵道:“就那个谛听的杀手啊,定北侯可真是厉害,才短短两日,就把人给逮住了。” 不对。 肯定有问题。 难道是…… 穆允蓦然变色,立刻从榻上爬了下来,把果汁往高吉利怀里一塞,穿上靴子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忽又停下,转头,异常平静的对高吉利道:“你现在立刻让人去散布消息,就说孤昨夜外出,至今未归。” “殿下要去做什么?” 等高吉利追出去,院中空空如也,那里还有自家小殿下的身影。 “殿下呢?” 高吉利急问家将。 家将一脸懵:“啊,殿下,殿下不是在书阁吗?殿下出来了?” 高吉利:!! 这一个两个,都眼瞎了吗! 第74章白影 因为是武帝御笔敕封的皇家道观,外加上一任观主李天师在百姓中人气极高,有“活神仙”的称号,紫霞观的香火一直很旺盛。 一大早,赶来上香的百姓见观门紧闭,山上山下都站满杀气腾腾的官兵,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啦?”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连皇家道观都敢围。” “嘘,小声一点,没看到那些士兵肩上都绣着麒麟图案吗?那可是北疆大营最精锐的部队麒麟军的标志啊。” “你的意思是,定北侯来上香了?” 提起这位保家卫国战功赫赫的大英雄,百姓们都肃然起敬。 一个来替儿子求姻缘的胖大婶道:“你们猜定北侯来求什么,我猜和我一样,求姻缘。听说定北侯这些年一直忙着建功立业,连媳妇都没讨到呢。” “别瞎说。”另一大姐表示不信:“你以为定北侯和你家这歪瓜裂枣一样,到这把年纪还讨不到媳妇?我可听说,陛下已经把他最心爱的公主下嫁给定北侯了,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 一个在山脚下卖线香的小贩强势插话:“不对吧,咱们陛下不是只有六位皇子吗?哪里来的公主?” “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小贩的发言立刻引来大妈大婶们的围攻:“陛下怎么可能没有公主,历朝历代,哪个皇帝能没个公主。” 在最爱听什么“醉打金枝”“秦香莲”“女驸马”这类戏文的大妈们看来,公主就是皇帝的标配,公主就是话本里最标准的恶毒女配,没有公主,戏还怎么唱,话本还怎么写,她们还听什么看什么。 声讨完无知的小贩,大妈们开始心疼他们的大英雄。 “听说公主都骄纵任性,蛮不讲理,成婚以后,定北侯恐怕要受不少委屈。” “不止定北侯,卫老夫人恐怕也要跟着受委屈。可怜老夫人,一大把年纪了,见了自己的孙媳妇还要行礼。老话怎么说来着,做什么,也别给皇家做女婿。” “可那有什么办法,这是御赐的婚,要是抗旨不尊,可是杀头的大罪。”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0 “你们说,今日定北侯过来上香,会不会是求神仙保佑,别让他娶公主。” 大妈们一听这话,简直心都要碎了。他们的大英雄,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都没有退缩过,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婚事来求神仙帮忙,那得多无助多绝望。可见陛下的那个公主,性子一定很刁蛮很任性很不讲理。 嗯,回去一定要让书馆的先生把这个恶毒的公主好好编排一番,写进话本里。 守在山脚下的数名北疆骑兵听那些大妈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活灵活现,不由纳闷,帝京百姓,脑补能力都这么强吗?要不是知晓陛下真的没有公主,他们险些就要信了。 大妈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之际,忽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衣袂如雪扬,闪电般自众人面前飞驰而过。 大妈甲:“咦,你们看到了吗?刚刚那是谁?” 大妈乙:“好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骑着一匹威风的白马。” 大妈丙大惊失色:“哎哟喂,会不会是那个刁蛮的小公主知道定北侯在这里上香,一怒之下追过来了?” 大妈丁深以为然:“那定北侯,可真是好惨一将军。” 发现有人硬闯,山下守兵立刻吹响警戒哨。 山上守兵只当是目标出现了,手一挥,隐在暗处的弓箭手立刻拉满弓弦,将冷箭对准道路,其余蛰伏的士兵也迅速由防御变为进攻姿势。 “是孤!” 少年翻身下马,及时阻止骑兵首领将要划出的手势。 看清少年容貌及手中所持飞鸾令牌,骑兵首领亦大吃一惊:“太、太子殿下?” 这种紧要时候,小太子来捣什么乱。 骑兵首领连忙打了个收的手势,防止手下误伤了小太子,近前行过礼,恭敬问:“殿下过来是……?” “孤来找卫侯!” 少年直奔观门,要进去,却被两名守兵拦住。 “殿下!”吓得首领紧忙追了上去,胆战心惊道:“殿下,今日我们侯爷在此地有重要公务要办,殿下若有事找我们侯爷,不如改日吧!” 除了捣乱,首领实在想不出小太子突然出现在此地的第二个理由。 今日为了引出那条大蛇,侯爷命人在观内布了重重机关,小太子若贸然闯进去,破坏机关事小,打乱整个计划就不妙了。 穆允皱眉:“孤找卫侯,也是有很重要的事,若误了,你们谁承担的起?” “这……” 骑兵首领一时判断不出这话的真假,迟疑间,少年已一脚踹开观门,闯了进去。 “殿下!” 骑兵首领吓得脸都绿了。 穆允也很快发现不对,因为他刚踏过门槛,脚下地面就忽然晃了起来,紧接着有利物破风声划过耳畔。 那是…… 穆允微微变色,躲开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可那样会暴露功夫,如果不躲开,背上可能要被戳好几个血窟窿,片刻纠结间,一只宽厚的手已将他拦腰抱起,几个翻转,完美避开暗器攻击,飞快掠到了一处屋檐上。 熟悉的凛冽气息扑面压下,穆允下意识抱住了对方的腰。 卫昭身子一僵,屈膝半跪在檐上,有些头疼亦有些意外的盯着这个关键时刻还不忘给他惹麻烦的小崽子,问:“殿下来此处做什么?” 少年似还没从方才那惊魂一幕中回过神,睁大眼睛望他片刻,方松了手,一骨碌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握紧小拳头道:“孤是来帮卫侯的!” “孤听说,卫侯已经抓到了那个可恶的杀手。” “卫侯故意把那个杀手囚禁在此处,就是为了引他的同伴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对不对?” “这样大好的立功机会,孤岂能错过,卫侯也一定不介意把功劳分给孤一些吧?” 空气一阵静默。 卫昭嘴角抽了抽,甚无奈的盯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片刻,道:“这不是儿戏,殿下休要再开玩笑。臣立刻让人送殿下回去……” “侯爷!”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1 话没说完,一个亲兵神色慌张的落在对面屋脊上:“侯爷不好了,咱们找的那个人,突然恶心呕吐,腹泻不止,怕是撑不住了!” 第75章羽毛 “怎么回事?可让医官看过?” “是。”亲兵惶恐:“医官说可能是天气燥热,‘人犯’中了暑气,才会刺激肠胃,引起呕吐腹泻反应。” 这个假诱饵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如果情况无法缓解,那就只能换人了。在帝京找一个十六左右、相貌中上的少年虽不难,可现在消息已经放出,敬王的人马随时可能杀进来,箭在弦上,他上哪儿再变一个大活人出来。 “本侯去看看。” 卫昭起身欲走,穆允忽道:“不如让孤去吧!” “孤听说那个杀手是个少年,年龄与孤相仿,不如,就让孤去假扮那个杀手,引他的同伙出来吧!” 亲兵惊讶的张大嘴。小太子,这是认真的吗?娇娇弱弱的小太子,竟然还有这样的胆量和勇气? 卫昭断然摇头:“不可,此事太过冒险。殿下身份贵重,岂能以身涉险。” 少年从檐上爬起来,蹬蹬蹬拦到他面前,道:“不是还有卫侯吗?卫侯一定会守在孤身边,片刻不离的保护孤对不对?孤既是储君,更应该身先士卒,和大家一起作战,如果遇到危险就往后躲,百姓们会看不起孤的。” “再说,除了孤的提议,卫侯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孤听说那些杀手都狡诈的很,如果卫侯随随便便找个人顶上去,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卫昭有些意外。 这个小崽子,竟然猜到了他的计划? 今日他们要面对的并非普通恶徒,而是武功深不可测的谛听杀手,别说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恐怕连朝中那些武将都没胆量来当这个“诱饵”,这个平日娇贵的要命的小崽子,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以身犯险? “殿下可想清楚了?” 卫昭直视少年双眼,再次认真问。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意如此安排的,可这小崽子有句话说对了,现在,他的确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少年重重点头,眼睛晶亮:“孤相信卫侯!” “卫侯放心,孤虽然武功不好,可运气一直很好,有孤在,卫侯一定可以旗开得胜,把那些恶人一网打尽的!” “而且孤很聪明,反应也很快,绝对不会给卫侯拖后腿的。” “好。”卫昭于是把人带下屋檐,吩咐亲兵:“送殿下去石牢那边。” “石牢?”少年立刻紧张道:“卫侯不陪孤一起去吗?” “呆在那样黑漆漆的地方,孤会害怕的。” 亲兵心情越发复杂,如此胆小的小太子,竟然敢不怕死的去当诱饵引诱谛听杀手,那需要下定多大的决心鼓足多大的勇气呀。朝中关于小太子的那些负面流言,真的可信吗?以他观察到的事实来看,这分明就是一个柔弱坚强又有勇有谋的五好少年,哪里凶狠暴戾了?哪里喜怒无常了?一定是有人嫉妒太子殿下的运气,才故意捏造出那些不实谣言来诋毁殿下名声,真是太可恶了。 卫昭打量着这个方才还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给自己拖后腿的小崽子,顷刻,勾唇笑道:“臣再去检查一遍布防,稍后就过去。” “好,那孤等着卫侯。” 得了承诺,少年才欢欢喜喜的跟着亲兵走了。 卫昭召来另一心腹问:“敬王那边情况如何?” 心腹道:“起床洗漱后,敬王打了会儿太极拳,就一直坐在院中喝茶,直到半个时辰前才匆匆离开了驿馆。随行的,还有住在那个小院的道士。” “半个时辰前?” 卫昭长眉一挑。 他一大早就放出了消息,敬王为何一直等到半个时辰前才刚有所动作?而且很匆忙的离开,明显是得到了什么更重要的消息。只望,不要影响了他今日计划才好。 …… 卫昭所选的石牢,正是当年李天师囚禁那个谛听少年的石牢。 一来,卫昭想确认淳于傀是否知道当年李天师所做的那些勾当。二来,这处石牢卫昭隐秘,易守难攻,暗道里还留存着当年李天师设计的一些精巧机关,很适合用来瓮中捉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2 然而穆允却对这鬼地方很抵触。 “这间石牢四面都是石头,实在太闷了,孤可以去其他石牢吗?” 少年抬眸,有些怯怯的问亲兵。 亲兵也很心疼的道:“此事属下不敢做主,必须问过侯爷才行。听兄弟们说,这间牢房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囚禁过一个谛听的杀手。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侯爷才选了此处吧。” “谛听杀手?” “对啊,听说也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年,说不准和杀害裴将军一家的是同一人呢。” 穆允脸色不可避免的白了下。 亲兵忙道:“都怪属下多嘴,吓着殿下了。属下这就去把灯点亮,有了灯,就不会那么黑了。” 亲兵点的灯,也是原先就挂在石牢里的一盏破旧油灯。 穆允站在石牢门口,目光一一扫过墙上那些犹带着血色的刑具及地面残留的暗红血迹,幼时记忆山呼海啸般袭来,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些血迹,层层叠叠,经年日久,早已渗进青石纹理深处,永不可能消除了,正如烙在他生命里的那些丑陋印记一般。 穆允视线游移一圈,从墙根的青苔到墙角的稻草,从打翻的烛台到溅了满地的碎瓷片,最终落在钳在石壁内的那把巨大的铁锁上。 “那可是一把上等好锁,听说是鲁班后人所制,叫什么千机锁,专门用来锁大盗的,江湖上早失传了,比司造局造出来的缉盗锁都好用。” 见少年一直盯着北墙上锁枷看,亲兵以为太子殿下是好奇,立刻在一旁热情介绍。说完,却发现少年依然一错不错的盯着那把锁,对他的话竟毫无反应。 血腥味和潮腐味同时刺激着鼻腔,穆允忽然胸口闷得厉害,掉头跑出去,扶着夹道的一面墙呕吐了起来。 亲兵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邪门的鬼地方,怎么进去的人都要头晕呕吐,如果太子殿下再病倒了,谁来配合侯爷的计划。 亲兵连忙端了碗凉水过去,担忧道:“殿下还好么?可要属下叫个太医过来?” “不必了。” 少年喘着气,扶着墙站起来,缓了会儿,从亲兵手里接过水,漱了漱口,道:“孤没事,就是一时无法适应牢里的血腥气而已。”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卫侯,不然,他肯定会觉得孤娇气无用,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 “是。” 亲兵心里更气愤了。如此善良如此为人着想的太子殿下,宁愿撑着身体不适也要呆在那间肮脏的石牢里,配合侯爷完成计划,竟然还有人忍心编造那些恶毒的流言来诋毁他,实在太不是人了。 回到石牢,穆允没有再四处乱看,也尽量让自己忽略掉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只找了个没有血迹的干净角落坐下,乖乖等卫昭过来。 一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卫昭才姗姗来迟,手里还端着一碟颜色碧绿的糕点。 “这是观中厨子做的艾叶青团,里面放了红豆沙,殿下先吃些垫垫肚子。” 卫昭把碟子搁到地上,欲到外面守着,冷不防被人扯住衣角,回头,正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卫侯能呆在里面陪孤一小会儿么?就一小会儿。这牢内到处都是血迹,阴森森的,孤实在害怕。孤一害怕,就吃不下东西,吃不下东西,就会饿肚子。如果饿着肚子,孤体力不足,很可能会拖卫侯后腿的。” 不过吃个糕点,这小崽子倒能叭叭说出这么多歪理。 卫昭无端有些好笑,便很随意的在旁边坐下,道:“臣不能在里面久待,否则会引人怀疑的,殿下快点吃。” “好!” 少年眼睛乍然焕发神采,一手抓起一只青团,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他其实没有多饿,甚至由于血腥味儿的刺激,胃里的不适感还没有消失,可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缠住便宜师父片刻,他还是愿意做出这一点小小的牺牲的。 毕竟过了今夜,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和便宜师父恐怕再也没机会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的共处一室了,便宜师父也再也不会对他笑,还给他送糕点吃了。也会他会死,也许他会疯,也许,他会露出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 穆允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宜师父还欠他一碗红豆冰沙呢,四舍五入,他也算吃到红豆沙了。 卫昭察觉到小崽子情绪突然有点不高,便问:“可是渴了?” 少年有些不舍的望他片刻,方乖乖点头。 卫昭心想,难道是因为糕点快吃完了,知道他要出去了,小崽子才突然流露出这副神色,这也太黏人了些。 亲兵很快端了两碗水进来,少年慢吞吞喝了两口,忽道:“孤记得,孤以前的父皇说过,为了防止任务失败后泄露秘密,谛听的杀手牙齿里都藏有毒药。就算不幸被捕,谛听的杀手从小就接受极严酷的训练,任何酷刑在他们面前都没有用,想从他们嘴里逼问出秘密,几乎不可能。卫侯如果想找出敬王谋反的证据,不如从控制谛听的丹药下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3 “丹药?” 卫昭想起了那日从驿馆里发现的含有文殊兰的丹药。 少年点头:“谛听的杀手都是从孩童起便被关到宫中秘密训练,为了让他们彻底抛弃七情六欲,变成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负责训练的人会定期给他们喂食一种能迷惑心神的丹药,渐渐的,那些杀手会忘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也忘了自己的父母与亲人。陪伴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杀戮和没有休止的残酷训练。所以,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只需一个命令,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会一剑刺进同伴心口。” “但那些丹药也有很强的副作用,长期服用,会令人气血紊乱,经脉暴走,所以他们必须同时服用另一种能够平衡气血的丹药,来维持性命。” “如果敬王控制了那些谛听杀手,那他手里一定会有那种丹药,以及为他炼制丹药的人。在以前,那种丹药都是一个叫李天师的人炼制的。” 虽然对谛听之事早有耳闻,但第一次听眼前少年娓娓道来,卫昭依旧止不住的心惊。他向来对豢养死士的做法深恶痛绝,就算地位再高的人,也不应为了一己私欲而剥夺旁人的人生,若是别的野心家也就罢了,武帝身为一国之君,竟公然作出这等违背天道人伦的事,简直丧心病狂,不可救药。 以前卫昭还担忧过小太子这个武帝血脉会和谛听有牵连,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他今日不惜以身犯险,又对自己说出这些秘密,想来也是为了洗脱嫌疑吧。 卫昭思绪翻飞间,身旁少年忽脸色一变:“他们来了!” 卫昭侧耳一听,果然有异响自暗道方向传来。他深深盯了某只小崽子一眼,方抽出腰间剑,吩咐左右:“关闭牢门,保护好太子殿下。” “是。” 卫昭瞬间便消失在暗道深处,亲兵们也都刷刷抽出兵器,全神戒备,正要依照命令关闭牢门启动机关,忽觉眼瞧白影一晃,羽毛一般从眼前飘了过去。 齿轮的转动声在封闭的空间响起,牢门轰然合上。 一人惊道:“方才那是……” 另一人道:“大约、大约真是羽毛吧。” 若是个人,轻功也太恐怖了些,不可能的! 他们这里面,无人能做得到,就连侯爷也做不到,所以只能是真羽毛。 第76章鬼蜮剑 暗道里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尸体,两侧墙上全是血迹,卫昭挥剑斩落两名迎面攻来的黑衣人,贴着墙行了两步,身后猛一道劲风袭来,卫昭飞身闪过,落地回头一望,暗吃一惊。 方才已被他一剑封喉的两名黑衣死士,竟挺尸一般站了起来,只是面部表情还维持着死状,尤其是两只凸起的眼珠,好像被注入了某种毒液一样,在油灯照射下散发着诡异红芒。 “复活”后的死士,攻击力比之前更凶狠更灵敏,卫昭腾挪间连刺数剑,那二人都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任由心口、肩头、侧颈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手中剑在狭窄的空间里绽出幽冷银芒,悍不畏死的攻向卫昭。 这是……傀儡术?! 卫昭心一沉,示意前来支援的亲兵退后,飞身一跃,在虚空处刺下雷霆一剑,果然,原本幽暗的甬道里,刷刷溅起一大片刺目白光。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银线,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在白光中乍然显露出诡秘身形。而被银线操控的死士,犹如被吸干精血粘在网面上的蜘蛛,千丝万缕的银线缠绕在他们骨骼深处,操纵着他们的行为和意志,让他们变成永远不会死去的不死人。 傀儡术是淳于一族的独门武学绝技,而傀儡的一切行为,都是受主人操控。这两名死士能毫无阻碍的找到石牢位置,显然是受了淳于傀指引。这个人,果然了解李天师的一切秘密。甚至,他还参与了更多的事,否则敬王也不会冒险将他收归麾下。 “侯爷当心!” 银线操纵下,黑衣死士再次猛扑过来,卫昭灌注内力,一掌拍出,两名傀儡直接化为血肉碎片委顿在地。失去了操纵物,银线也仿佛见光的毒蛇般,眨眼消失不见,缩回了洞里。 黑暗中,一道人咯吱咯吱活动着枯瘦的十指,微笑感叹:“不愧是卫侯,竟有如此深厚内力。” 与那十根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不同,他背影清瘦,相貌称得上秀逸出尘,倒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 “卫侯等等孤!” 少年衣袍如雪,从暗道另一头跑了过来。 亲兵们都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石牢机关不是已经合上了吗?小太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这种危险时刻,作为“人质”,小太子不应该乖乖呆在石牢里吗?跑出来作甚?当靶子吗?! 卫昭亦紧紧皱眉,刚要让人把这只不省心的小崽子送回去,少年已奔至他面前,额上冒着汗,可怜巴巴道:“孤想过了,那石牢根本不安全,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就一定有办法破解石牢里的机关。到时卫侯不在,孤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孤还是呆在卫侯身边更安全。” 说完不等卫昭开口,少年就迅速从雪袍上撕了块衣料下来,蒙到脸上,道:“孤把脸遮住,他们就辨不出孤是真是假了。” 亲兵们心想,嗯,辩是辨不出了,但带着小太子这个小拖油瓶,侯爷可就真成活靶子了。 卫昭眸光几变,最终严厉盯了少年一眼,道:“待在本侯身后,不要出来,否则,臣可不能保证殿下安危。” “嗯!” 少年十分配合的点头,立刻乖乖躲到了卫昭后面,还不忘悄悄攥住便宜师父的银袍一角。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4 卫昭:“……” 这个小崽子,果然不经惯。 隐在暗处的道人,本在贪婪打量少年如星双眸、如缎乌发、以及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及见少年竟躲到了卫昭身后,并主动牵住卫昭衣角,一副孺慕依恋的样子,道人眼底立刻划过一抹阴鸷。 他十指如飞,愤怒的操纵手中银线,十多名死士同时朝石牢这边涌来,卫昭又挥掌拍碎数人,剑光过处,血色四溅,几乎一步一具尸体。 道人愈加愤怒,眼瞧着已经拦不住,身影一闪,也向暗道外奔去。 观内已经乱成一片,凶悍好战的北疆骑兵和招式诡谲的黑衣杀手混战在一起,各有伤亡,卫昭一现身,便立刻被十几道黑影团团围住。 卫昭挥剑撕开一道口子,挟起身后少年,往丹房后面的山上掠过,那里树木丰茂,比较易于隐藏。 卫昭把少年放在一处荫蔽的树梢上,自去对付追上来的杀手,这些杀手个个剑法精妙,卫昭即使武功再高深,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不多时,臂上便负了伤。然而杀手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加,前面杀手倒下,立刻有新的杀手替补进来,显然越来越多的杀手都围向山这边了。 待终于解决完这波杀手,卫昭顾不得臂伤,迅速折回,挟起被他藏在树上的少年,往密林更深处掠去。 在援兵到来之前,他须得护住自己和这小崽子的性命。 山下的士兵和杀手见状,也不再恋战,迅速往山上赶来。 而此时的天空,乌云聚拢,闷雷滚滚,昏暗的犹如暗夜,显然是大雨将至的预兆。 夏日的雨,又一次不打招呼的过来了。 “卫侯受伤了?!” 穆允瞥见卫昭滴血的手臂,惊呼一声,急得要下来。 “不许乱动。” 这等时候,卫昭根本顾不上这点小伤,见被他挟在臂间的小崽子扑腾个不停,威胁似的敲了敲小崽子腰侧,几个飞纵,落在一处长满杂草的山洞前。 快下雨了,把小崽子藏在树上不太安全,而这处洞前草足有半人高,足够藏个人,卫昭拨开草丛,把穆允放了进去,警告道:“殿下乖乖呆在这里等臣回来,不许乱走。” 少年眼睛一红,急忙解下蒙面的衣料,替卫昭迅速包扎了下手臂,才乖乖点头。臂上伤重,雪色衣料很快被洇透,少年眼睛更红了。 “好了,臣无事,殿下一定记着臣的话,乖乖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 卫昭语气稍缓,俊朗的面孔因失血过多而透着淡淡苍白,远处又有窸窣动静传来,容不得他在此处继续逗留。卫昭转身,拔腿欲走,谁料刚行两步,腰间猝不及防一麻,再难动弹。 卫昭回头,双目如刀,难以置信的盯着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的少年。一时间,无数个可怕念头在脑中闪过。 这个小崽子,竟然骗了他,骗了所有人!而且还暗算他!小崽子到底要干什么?! 卫昭凤目骤然一缩,欲用内力强行冲开穴道,少年轻声道:“没用的,卫侯解不开的。” “殿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孤知道。” 少年慢慢抬头,朝他一笑,星眸里有水色弥漫:“今日一直是卫侯在保护孤,现在,该孤保护卫侯了。” 轰隆隆又一阵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自空中砸落。 少年似随着雷声颤了颤,很快恢复常色,咬了咬唇,不再说话,默默将卫昭移到草后的山洞里,便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雨水冲刷着木叶,近百名黑衣杀手,黑色乌鸦一般,同时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将少年围在中央。 那道人立在包围圈之外的高地上,朝少年微微一笑:“殿下,好久不见。” 少年目如死澜,仿佛没有听到道人的这声寒暄,只缓缓抽出腰间软剑,白影一闪,在雨幕中划出一道瑰丽剑影。 一剑十人,封喉毙命。 众杀手面色一变:“鬼蜮剑?!你是宛夜!” 谛听杀手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等级越高,荣誉越高,名额越少,而低等级的杀手想要往上爬,晋升为高等级的杀手,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杀掉那个高等级的。 谛听宛夜,作为唯一一名习得鬼蜮剑的天才杀手,长期以来,一直稳居一级甲的位置,想要干掉他爬上那个位置的杀手数不胜数,可惜没有一个成功。 因而一听这少年竟是消失已久的宛夜,杀手们的眼睛里立刻燃起了兴奋的光芒,俨然饥饿到极致忽然撞见肥羊的饿狼。 道人目露悲悯,叹道:“殿下这又是何苦?”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5 “只要殿下乖乖顺了敬王爷,日后自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贫道也会精心为殿下调理旧疾。难道不比殿下日日苟延残喘屈居在旁人屋檐下好上千倍百倍?” “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擅动那股内力,又能撑多久呢?” 穆允厌恶的一皱眉,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如练银芒刺破雨幕,发出一声清越鸣响。 近百高手,不过一息功夫,全部毙命。 暴雨还在继续,闷雷滚过,闪电映亮半边天空,发出嘎嘎声响。 少年双眸幽寒,乌发尽湿,慢慢将手中剑对准独立雨中的道人。血珠混着雨珠自剑尖滑落,与地面上雨水混做一股,渗进山石深处。 “殿下真的忍心杀了贫道?” 道人面上丝毫没有惧色,甚至还挂着一抹好整以暇的笑意。 “殿下难道忘了,你还有一样重要东西落在贫道这里了。” 道人保持微笑,尾指一勾,从怀中勾出半块用红线穿着的龙形玉佩,青色的玉面,在雨水冲刷下愈发莹润有泽。 少年面色大变,寒如积冰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然而只是这一错神的功夫,道人指间银线倏地飞出,缠住了少年手腕及脚腕。 少年挣扎,眸底再度泛起密密血丝,道人手指一动,立刻又有十数根银线飞出,打进了少年周身大穴,少年雪袍立刻被血色晕染。 “贫道早说过,殿下,永远都逃不出贫道手掌心的。” 道人以玩弄傀儡的耐性一点点折磨着被银线困住的少年,直到少年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他方走上前,单膝跪在少年身边,垂目微笑道:“殿下怎么就是不肯听话呢?” “殿下就这么想要回这块玉佩?” “殿下有没有想过,如果卫昭知道当年救他性命的孩子其实是一个手上沾满血腥的谛听杀手,以卫昭嫉恶如仇的性格,会如何看待殿下呢?” “如果皇帝和满朝文武知道殿下的真正身份,又会如何对待殿下呢?他们,只怕恨不得将殿下千刀万剐,为那些死在谛听之手的忠良们报仇呢。” “殿下,你在这世上,根本无路可走,无人可傍,除了贫道。”道人含笑盯着少年发红的双目,声音充满蛊惑的道:“这世上,只有贫道一人,是真心待殿下的……贫道……呃……” 心口蓦得划过一道凉意。 道人低头,难以置信的盯着插进他心口的银白软剑。 “你……不……配……” 少年从牙缝中挤出三字,冷冷一扯嘴角,将剑拔出。 道人砰然倒地。 耳边雷声渐远,雨水打得身上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天空和树木也渐渐化作一片虚无,少年咳了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那道人手中取回玉佩,紧紧,紧紧的攥在掌间。 雨下的更大了。 少年茫然四顾,努力睁大毫无焦距的眼睛,想找到回山洞的方向,想在彻底倒下前,再去看便宜师父一眼,哪怕一眼也行。那个在他孤苦无依的童年里,唯一闯进过他的生活,并给过他温暖和快乐记忆的人。 这样的雷雨天,没有便宜师父,他要如何撑下去啊。 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他实在太累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最后倒下去前,他似乎看到,雨幕中有一道高大俊美的银白身影朝他奔了过来。 少年嘴角一弯,心道,睡着了可真好,睡着了,就什么梦都有了。 第77章真相 卫昭几乎冒着经脉爆裂的危险强行冲开了穴道。 因为那声响彻山间的清越剑啸。 他记得曾听人说过,鬼蜮剑在达到人剑合一这样极精妙的境界时,便会发出犹如龙吟的清越鸣啸。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6 鬼蜮剑…… 卫昭心头巨震。 难怪,以敬王的缜密心思,现在应该已经发现他抛出的只是一个假诱饵,可这些杀手非但没有撤退,反而更加凶猛的反扑。 原因只可能是,那个擅使鬼蜮剑的杀手,原本就隐藏在他们中间,只是他没有察觉而已。面对真正的诱饵,敬王自然不舍得放弃。 但今日他布置在紫霞观内的人手,全是从北疆带回的心腹将士,绝不可能有杀手藏在其中,唯一的变数,只有—— 这个答案太过荒诞离谱,即使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卫昭,也一阵阵心悸,不敢深想下去。 卫昭施展全部内力,在雨中急速穿行,赶向剑吟声传来的方向。臂上的伤再次迸裂,卫昭已无暇去管。然后,卫昭就看到了横尸满地的数百谛听杀手和修罗一般立在雨中的雪袍少年。 少年剑上有血在淌,衣袍上却滴血未沾,如此精妙剑法,也只有神鬼莫测的鬼蜮剑能做到。下一刻,少年慢慢将剑对准了立在包围圈外的那个道士,淳于傀,眼底又有他曾见过的诡异血丝冒出来。 卫昭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原来,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令陛下如芒在背、夜夜不能安眠的谛听,令满朝文武惶恐不安闻之丧胆的谛听,曾如阴影一样笼罩着的整座皇城的谛听,其实一直都隐藏在宫中。 难怪小太子会慌称自己有血热之症,其实那根本不是血热之症,而是长期服食文殊兰而导致的血气冲逆之症。小太子频繁发作的怪病,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关系。 难怪,小太子体内会有那样一股诡异的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内力,难怪,小太子只是随手一抛,便能“好运气”的把箭投进二十丈外的壶口里。难怪,在众人都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小太子会主动跑来紫霞观帮忙,难怪,小太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去当那个危险的“假诱饵”,难怪,小太子会对谛听里的事那么清楚。 难怪,诸多皇子中,敬王偏偏对一个不受宠的前朝小太子格外不同,敬王早就知道小太子的真实身份吧。 线索其实早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只因那个少年的身份实在太过尊贵太过特殊,所以从未有人怀疑过。 只是,备受武帝宠爱的小太子,怎么会是谛听的杀手?听说鬼蜮剑练成的过程,犹如练蛊一样,十分艰难痛苦,说脱十层皮都不为过,练残练废者更是数不胜数,一个娇娇弱弱、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怎么可能轻易练成? 小太子现在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要杀了这些谛听杀手,杀了淳于傀,莫非是存了灭口的心思?还只是单纯的不想受敬王的控制? 三年了,小太子藏而不露,是真的改邪归正,还是另有野心?除了被敬王控制的这部分谛听杀手,是不是还有另一部分谛听杀手隐藏在其他地方? 短短一瞬,卫昭心中浮出无数念头无数猜测,而所有念头所有猜测,都在淳于傀从怀中掏出那半块龙形玉佩时彻底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他当年送给小家伙的玉佩,怎会在这个道人手里?淳于傀,为何要选择在此刻把这块玉佩拿出来?那个已然杀红眼的少年在看到玉佩时,为何会脸色大变,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以更荒唐更离谱也更惨痛的姿态。 卫昭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巨手攥住了,一阵阵收缩、痉挛,肺部的低压,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卫昭知道当年救他性命的孩子其实是一个手上沾满血腥的谛听杀手,以卫昭嫉恶如仇的性格,会如何看待殿下呢?” 隔着雨幕,隔着隆隆雷声,他听到那个道人幸灾乐祸的说道,他看到那个少年瞳孔一缩,像被人掐住了七寸的小蛇一样,目光有些茫然,又有些涣散。 那茫然与涣散如同一把钢刀,狠狠插进他心房,让他心痛如窒,几乎无法呼吸。他错了,他真是彻底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早该想到,能在谛听环伺的皇城里将他救起,并旁若无人的为他包扎,为他疗伤,一直照顾他到病好,那个小家伙的身份,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是他一心记挂着西南,记挂着安顺王府,记挂着出宫,才忽略了这些重要的细节。 自回京以来,这小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往自己跟前蹭,甚至不惜激怒自己,其实是希望从自己这个师父这里得到温暖和关爱的吧,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推开了。 这个小家伙最怕打雷了,所以上次在御书房前罚跪,才会突然发病。今日,他又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转身奔进大雨里,自己一个人来对付这些穷凶极恶的杀手。他居然还在怀疑他的居心。 卫昭俯身,如捧珍宝般,慢慢将浑身血色的少年从水洼中抱起。少年双目紧闭,乌发紧贴在颊上、颈窝里,轻的仿佛羽毛,如玉的面,浓密的睫,安安静静的任由雨水打过,再无昔日慧黠灵动模样。唯软垂在一侧的手,紧紧攥着那块玉佩。 卫昭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昌平帝派的援兵已经赶到,双方里应外合,很快将观内杀手清除干净,亲兵们上山来寻卫昭,见侯爷竟石雕一般跪在雨中,身形凝滞,眼眶发红,怀中还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太子,都吓了一跳。 难道,小太子竟遭遇不测,死在了杀手剑下? 亲兵们惊疑不定的时候,卫昭却慢慢站了起来,将视线从怀中少年身上移开,目光幽寒的盯着地上淳于傀的尸体,道:“将这道士的尸体带回去。” “那这些杀手呢?” “山上的就地掩埋,山下的统一带回去,交由大理寺的仵作勘验。” 亲兵们默契的没有问为何只带走山下的,而不带走山上的,因为侯爷的眼神太吓人,他们不敢问。 第78章血脉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7 在听说他的太子竟然不顾危险跑去紫霞观当诱饵后,昌平帝简直要急疯了。 “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朕!” “太子要去,你们就不会拦着吗?朕知道这孩子是个热心肠的,可紫霞观是什么地方,他一点武功都不懂,万一被伤着了怎么办!” 昌平帝愤怒的丢下笔,也没心情批折子了,在殿中焦虑的走来走去,并在脑中脑补出了他水灵灵的太子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杀手时惶恐无助的模样。 太子府家将大气不敢出,垂首跪在案前,任由陛下泄火。 他们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们明明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书阁外,怎么就是没看见殿下是何时出来的呢?一个人没看见可以是意外,是眼瞎,可四个人都没有看见,就有点邪乎了。 所以,除了躺平任骂,他们还能怎样呢? “陛下,陛下!” 这时王福来一阵小旋风似的从殿外刮了进来:“回来了,定北侯带着太子殿下回来了!” 昌平帝立刻迫不及待亲自迎了出去。 “爱卿,这是……你不要吓朕!” 昌平帝震惊的望着长跪在殿前的卫昭,以及被卫昭抱在怀里的,浑身是血的少年,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脸狂喜瞬间化为一脸惊怒。 “是臣没有保护好殿下,令殿下为奸贼所伤。” “陛下放心,臣已用内力护住殿下心脉,殿下并无性命之虞,臣来此,是另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卫昭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凝重,语调也不再是惯有的低沉温柔,反而透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昌平帝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卫昭,即使是面对再险恶的处境,再凶悍的敌人,这个优秀的臣子,也永远是长眉淡扫胸有成竹的模样,何曾流露过如此反常的一面。 “好。” 昌平帝慢慢点头,吩咐王福来:“速去传太医过来。” “爱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入殿后,昌平帝担忧的望着跪在下首的臣子,心想,莫非是今日的计划出了什么差池,还是因为太子负伤,他心爱的臣子太过愧疚? 思及此,昌平帝道:“今日是太子胡闹在先,爱卿不必太过自责,爱卿能将太子平安带回,朕已感激不尽。朕相信,有太医们的悉心医治,太子一定可以很快的恢复过来。爱卿,平身吧?” 昌平帝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太子浑身是血的可怜模样,他现在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寝殿去陪着他受伤的太子,可理智告诉他,安抚好臣子,尽快了解今日引蛇计划的详细进展,才是当务之急。 只是,听完他的话,他心爱的臣子并未起身,而是跪伏于地,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这分明是请罪的姿态啊。 昌平帝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今日计划多半进展不顺,或是失败了。昌平帝紧忙道:“爱卿切莫太过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失败,又不代表永远失败,只要敬王确有不臣之心,总有一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等有机会再试探便是。今日爱卿也累了,不若先回府休息吧。” 他这个皇帝也好尽快赶去后殿看的太子。 卫昭明白昌平帝是误会了,维持跪姿,道:“今日计划很顺利,臣亦已让人包围了驿馆,只等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便可缉拿敬王。” 昌平帝更加不明白了:“那爱卿这是……?” “臣恳请陛下,允臣卸去朝中职务,或常驻北疆,或放马南山,解甲归田。” 卫昭伏地,决绝而坚定的道。 臣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昌平帝猛地从案后站起,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昌平帝愕然:“爱卿究竟何意?莫不是朕哪里做的不好,让爱卿寒心了?爱卿尽可大胆的说出来,朕保证不会……” “与陛下无关。” 卫昭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眶尚泛着红:“臣如此做,皆因臣一己之私。臣,恳求陛下念在臣于国于民还算有些功劳的份上,答应臣的请求,并允许臣将太子一并带走。臣保证,无论臣还是殿下,日后都不会再踏足帝京半步,太子,也绝不会觊觎帝位。” 今日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回来的路上,卫昭权衡再三,最终决定直接向昌平帝坦白一切。否则等昌平帝以后发现真相再算后账,他恐怕就真的保不住那个小家伙的命了。 然而这些话于昌平帝而言,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太子?” 昌平帝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急道:“朕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这又关太子何事?是不是敬王又做了什么不轨之事,要蛊惑太子?爱卿只管放心,有朕在,绝不会让他奸计得逞的。” 再说,他的太子又不是辨不出奸恶,爱卿,爱卿真的不必带着他的太子一块出走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8 卫昭却已下定决心,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和陛下提过的那个霸道的徒儿?” 虽然不知道为何话题又突然扯到了此处,但为了照顾臣子的心情,昌平帝还是很配合的点头:“当然记得,爱卿不是说,他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吗?朕真是深感痛心。” 卫昭嘴角一弯,道:“是臣弄错了。臣的徒儿,其实一直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他……他就是太子殿下。” “太、太子?” 昌平帝倒吸了一口寒气,神色有些怔忡:“爱卿是说,当年是太子救了你,太子……太子怎么会在静思院里……” “的确是太子殿下。” 卫昭目中泪光闪动,声音也有些发哑:“当年离开时,臣留了信物给臣的徒儿,那件信物,如今就在殿下手中。太子殿下不愿暴露身份,才谎称自己是陪皇子读书的世家子,臣当时急着回西南,也没深究此事,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 昌平帝倒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如果太子真是卫昭牵挂多年的徒儿,日后有卫昭真心辅佐,这孩子在朝中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继位之路,也会少很多阻碍。可他的心中,同时被另一种恐慌感和不祥预感所塞满,当年还是个小小少年的太子,怎会住在静思院那种地方呢。 别说是普通皇子,就算是宫人们犯了错,也轻易不会关进那等条件恶劣的地方,他的太子,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这是好事,朕实在为爱卿高兴,也为太子高兴。” 昌平帝略有些心不在焉的道,总觉得在过往岁月中,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他忽略掉了。 “还有件事,臣想,臣也必须禀与陛下知晓。” 卫昭深吸一口气,端坐在中军大帐中运筹帷幄多年,第一次有些无法预料接下来一番话,将会引起何等惊涛骇浪。 “是关于,谛听中那个擅使鬼蜮剑的少年杀手。” 昌平帝立刻来了精神,喜道:“爱卿难道知道了那个杀手的藏匿地点?” “是。” 卫昭喉结滚动了两下,方闭目道:“那个少年,其实一直都在陛下身边,他……他就是太子。” !!! 昌平帝如遭雷击,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强撑着案面,才没有跌倒下去,然而撑案的那之后,却剧烈颤抖着。 杀手…… 他的太子,竟然是谛听的杀手…… 他的太子,怎么可能是谛听的杀手…… 昌平帝只觉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谛听的杀手,都是从孩童时就开始接受秘密而残酷的训练的,他的太子,是太子啊,怎么可能接受那种毫无人性的训练。 头晕目眩间,昌平帝忽又木然怔住。 因为他想起来静思院,卫昭说,太子就他时,是住在静思院里。养尊处优、传言被捧在掌心宠爱的太子,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荒唐,简直荒唐至极,和太子是谛听杀手一样荒唐。 鬼蜮剑,他也有所耳闻的,练成之路千辛万苦,很多江湖高手都望尘莫及,根本不是寻常皇室子弟能练成的。 所以这一切都不可能。 可为什么,他的心,却一阵阵痉挛似的疼,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卫昭望着昌平帝惨无人色的脸,并无多大意外。任何一个皇帝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怕都会震惊到怀疑人生,昌平帝没有当场震怒,他已经很庆幸。卫昭于是调整了一下情绪,正式进入正题,道:“臣知道,太子殿下身份特殊,留在宫中终非长久之计。所以,臣愿意带他离开,带他远离朝堂,远离帝位之争。” “若陛下不放心,臣可以废去他丹田里的内力……” 卫昭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惊讶发现,昌平帝眼里竟流出了泪,泪水,很快溢满了这位素来仁慈坚韧的帝王的面,下一刻,帝王竟掩面痛哭起来。 这下卫昭倒怔住了。 “是朕,是朕错了!” 昌平帝懊悔,自责,泣不成声。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79 他想起了三年前,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大殿里,殿内烛火摇晃,殿外暴雨如磐,他那个垂危的兄长念完遗诏后,忽然伸出枯瘦的手,将他拽至榻上,张开嘴巴,在他耳边充满报复快感的道:“你放心,朕留了一件大礼给你,好好,好好受着吧。” 他以为,那所谓的“大礼”,指的是谛听,所以三年来他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使尽了各种手段和方法,想把谛听连根拔起,彻底摧毁。 如今看来,竟是……竟是…… 整整三年,所有想不明白的事仿佛在一瞬间有了答案。为什么那个孩子,对他怀有那么强烈而深沉的敌意,为什么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暖不热那个孩子的心。 昌平帝强撑着明黄色的御案,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错了,他彻底错了,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他早该知道,以那个人的狠辣无情,怎会放下芥蒂真心疼爱那个孩子,怎会好心的把那个孩子还给他,还写进遗诏。 这,才是他对他最大的报复。 王福来诧异的望着昌平帝突然泛起血丝的双目,慌道:“陛下……” “你先下去。” 昌平帝手在颤抖,声音却出奇的平稳:“朕有重要的事要同定北侯商量,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王福来明白事非寻常,忙带着其他宫人一道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昌平帝眼中闪着泪光,苦笑道:“以爱卿的聪明,想必已然猜到了。太子,并非武帝血脉,亦非敬王血脉,而是……朕的血脉。” 卫昭忙低头:“臣惶恐。” “是朕无能。”第一次能与人倾诉心中深埋多年的旧事,昌平帝心如刀割,悲痛欲绝:“朕护不住自己的妻子,也护不住自己的儿子。” “端惠皇后段柔,本是朕的未婚妻啊。朕的兄长武帝,因文帝爷在薨逝前曾有意废储、立朕为太子,心怀怨恨,登基后以朕的安危做要挟,强夺了皇后。” 第79章托付 殿内死一般静寂。 良久,昌平帝才平复下情绪,叹息道:“于皇室而言,这并非什么光彩事,所以朕即使对太子再愧疚,也不敢将这个秘密宣之于众。这孩子,实在因朕受了太多委屈。” “朕之所以冒大不韪、厚颜将此事告诉爱卿,只是想令爱卿安心待在朝中,全力辅佐太子。这两年,朝中局势一直对太子很不利,许多事朕有心插手,又担心贸然出手会给太子招来更多嫉恨,朕……有苦难说啊。所以朕十分希望,爱卿能替朕护太子周全。” “爱卿既以坦诚待朕,朕自当以坦诚待爱卿,朕,就将太子托付给爱卿了。” “爱卿,能答应朕么?” 说到最后,昌平帝声音隐含哽咽。 卫昭再度俯首,声音决绝道:“陛下如此信任臣,臣自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臣以性命起誓,以后臣在一日,便护殿下一日,绝不让殿下受到任何欺侮与委屈。” 昌平帝扶案的手微微颤抖着,良久,满目欣慰道:“有爱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听着殿内安静下来之后,王福来在外小心翼翼禀道:“陛下,大理寺卿尧静尧大人过来了,说有要事求见陛下。”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昌平帝先叫卫昭起来,方朝殿外道:“快宣。” “是。” 不多时,一个身穿朱色官服的人匆匆走了进来,见卫昭也在,微微安心了些,忙在殿中跪落:“臣见过陛下,见过定北侯。” 昌平帝命起,问:“仵作验尸结果如何?” 尧静道:“回陛下,仵作果然在那些杀手的胃里发现了一种丹药的残留,丹药配方,正与定北侯送来的方子一模一样,经检验,那种丹药里除了平衡血气的药材,还有微量的文殊兰。但因丹药中含有味道浓烈的九骐草,若不仔细分辨,几乎很难发现。” 果然如此! 昌平帝心痛,更愤怒,道:“传朕旨意,敬王心怀不轨,暗中操纵谛听,欲谋逆犯上,着大理寺立刻缉拿归案。” “臣遵命。” 因卫昭已提前在驿馆周围部署了兵力,此事只是一声令下的功夫,并不算紧急任务。 尧静没有立刻退下,而是忧心忡忡道:“还有一件事,下臣需要禀与陛下和定北侯知晓。定北侯让人送来的那个道士的尸体,经仵作勘验,其实是个五脏不全的空壳,肌肉骨骼也僵硬的如同死木一般,而且,这道士虽受了剑伤,体内却没有血流出,诡异得很……臣惶恐,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0 卫昭脸色一变。 昌平帝亦闻所未闻,皱了下眉,转头询望卫昭:“爱卿可知是怎么回事?” 卫昭道:“陛下可听说过傀儡之术?” 昌平帝想了想,道:“朕记得爱卿说过,淳于一族就擅长这种秘术,难道……”昌平帝忽然有所领悟。 卫昭点头:“没错。这具假体,极可能是淳于傀仿照自己制造的一具傀儡。此人心机深沉,到了这等时候还不忘为自己寻找后路,若不尽快缉拿归案,必为心腹大患。怪臣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检查那具尸体,不过,他活着也好……” 卫昭凤目骤然一寒:“臣正好,还有一桩重要的事要问他。” 他必须要搞清楚,那块玉佩,为何会在淳于傀手里,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 寝殿已乱成一团,宫人一盆接着一盆往外端着血水,人人自危。 昌平帝大步流星的进来,险些与一个内侍撞了个满怀,内侍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昌平帝盯着那铜盆里的血水,怔了怔,破天荒没有发怒,平静问了声:“太子如何了?” 一名太医满头是汗的近前回禀:“回陛下,殿□□内有十数根细如牛毛的银丝,有的直接勾在了骨头上,十分难拔,院首正亲自带人在取。” 昌平帝拔腿就往里走:“朕去看看太子!” “陛下不可啊。”吓得太医急急劝阻:“陛下九五之尊,见血太多,会于龙气有损,不利于国祚啊。” “一派胡言!”昌平帝火冒三丈,刚要发怒,一旁卫昭道:“陛下,不如让臣进去吧,殿下常说臣身上刀兵之气重,能镇住那些小鬼。就让臣代陛下去守着殿下吧。” “也好。” 昌平帝心想,太子这伤,四舍五入也是为卫昭受的,让卫昭看一看太子所受的罪所吃的苦,更能加深他们师徒间的感情,日后在朝堂上,卫昭也会更全心全意的保护他的太子。 这时,另一太医满手是血的从内殿冲出,也顾不得昌平帝在场,急朝禀事的太医道:“快去取麻沸散和回血丹,殿下失血太多,疼得快撑不住了,原先剂量根本不够!” “好!”那太医匆匆磕了个头,就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撒腿往殿外跑了。 卫昭迈步进去,刚靠近寝殿,便听到一阵阵微弱破碎的呻.吟声源源不绝的自殿内的明黄锦帐后传来。 卫昭猛一攥拳,一颗心犹如被利刃活活剜掉大半,痛到痉挛。他胸口用力起伏两下,深吸一口气,大步迈了进去。 他的小家伙,现在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独自承受痛苦与折磨。 “快快,按住殿下的脚,你们两个,按住殿下的肩。” 院首一头白发,两手都沾满血,正火急火燎的指挥手下医官行动。四个人把双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床上少年手脚死死压住,好教院首继续拔线。 只是那拔线的过程却犹如另一道酷刑,极度痛苦中,少年仿佛溺水之人,大口大口急喘着气,再一次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并发出更为惨烈的呻.吟。 四个年轻太医心惊肉跳,直怕再这样下去,小太子的手腕与脚腕会在撕扯间被他们拽得脱臼,可如果不用力按,老院首失去准头,后果更严重。 这可真是为难死他们了。 四人紧张的快要心梗发作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伴着年轻男子低沉醇厚的嗓音:“让本侯来吧。” 正专心挑银丝的院首毫不掩饰的一皱眉:“定北侯?” 院首不敢和卫昭正面刚,但心里却对这位卫侯很不满。 这种时候,不懂医术的人进来添什么乱! 卫昭朝老院首客气的一点头,便将目光投向那四名年轻医官,凤眸一幽,沉声道:“你们这样强来,会伤着殿下的,让本侯来吧。” 这明显是问罪的意思。 四名医官顿时觉得自己好冤枉,比窦娥还冤枉。 他们也不想强来啊,可除了强来,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昏迷中的小太子,完全是凭本能在挣扎,根本听不见他们内心的哀求。 难道换成侯爷您来,您就不需要用强吗?您…… 四人腹诽忽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看到,原本还扑腾的像泥鳅一样的小太子,此刻竟像只乖巧的小野猫一样,窝在了卫昭怀里。 空气好一阵寂静。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1 四人呆在那里,久久不能言,只觉得这事太他妈邪门了。小太子害怕卫昭,竟害怕到这等地步吗? 还是院首重重咳了声,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干活。” 拔完线,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一直到次日清早,床上少年才微微有了些意识,只是神智依旧有些混乱。 卫昭以手撑额,在床边小憩了会儿,醒来,只见裹在明黄软被中的少年也正睁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打量什么新鲜物件一样,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见他醒来,少年飞快移开视线,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便宜师父才不会主动守着他,一定是他又作了什么丢脸的事,比如抱着便宜师父胳膊不放,便宜师父才不得已留了下来。 卫昭眼眶一红,唇角却微微勾起:“殿下可要喝水?” 少年摇头。 “殿下可要吃些东西?” 少年依旧摇头。 卫昭笑:“那殿下想要什么?” “孤……” 少年顿了顿,良久,才隔着一层被子,闷闷道:“孤想要兔子。” “孤要抱着兔子一起睡。” “抱着兔子,孤半夜就不会冷了。” 好久听不见回答,少年慢慢掀开被子一角,飞快往外瞄了眼,本以为会看到便宜师父一张臭脸,没想到便宜师父竟用一种妻子患绝症多年、丈夫不离不弃守在身边的胶着眼神望着他。 穆允心里咯噔一下。 便宜师父,这是怎么了? 第80章胖兔子 少年还很虚弱,玉般的面颊因失血过多而透着病态的苍白,然而两只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却困惑而略瑟缩的望着他。 卫昭勾唇:“奶白色,耳朵特别长,屁股上有个黄色斑点的那只?” 少年先点头,后又迅速摇头。 “孤、孤不抱兔子也可以的。” 基于以往只要便宜师父突然温柔的笑,就绝没有好事的经验,神智还不完全清晰的少年,本能的选择了最安全的答案。 卫昭一怔。 卫昭恍然明白,之前他所做种种,尤其是上次香包之事,终究在这小家伙心里留下了阴影。小家伙虽然嘴上不说,并一如既往的粘着自己,多半是存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一时心中又懊又悔,如同饮了壶苦酒一般。 “无妨。” 卫昭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温柔,再温柔一些,道:“那本就殿下送给臣的兔子,殿下想抱多久都可以。” “真的么?”少年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星眸乍然一亮,簌簌落落,如同满天星子摇落。心里却想,自己一定在做梦,只有梦里的便宜师父才会这么好说话。 卫昭目中有水色闪动,点头,宠溺笑道:“自然是真的,臣何时骗过殿下。” 内侍恰送汤药进来,正犯愁如何哄脾气不怎么好的太子殿下喝药,不料刚近前,坐在床边的卫侯已经极自然的把药碗接了过去。 内侍窃喜。心想,莫非定北侯早知道小太子的狗脾气,所以要直接掰开小太子嘴巴,把药灌进去?那可真是他们整个承清殿的福音! 要知道,以往陛下也喜欢偶发善心,把生病的小太子接到承清殿来养病。于陛下而言,那是树立仁德名声的一种迅速有效的手段,于他们宫人而言,那就是灾难,史诗级的灾难。天知道,为了哄病中的小太子喝药,他们使尽了多少解数,愁白了多少根头发,其中最严重的,直接秃了顶。 还不能不哄,因为传出去,百姓们会误以为陛下在故意苛待小太子这个便宜侄儿,病了连药都不给喝,摆明了要让小太子“不幸病死”。 可他们却知道,陛下给小太子准备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名贵药材,有些太医院没有的,陛下还从自己私库里掏钱,派人四处去寻。这待遇,宫里独一份,连其他亲生皇子都比不上,可见为了塑立仁德贤明的名声,陛下是下了血本了。 而作为“承”字令宫人,他们自然不能拖陛下的后腿,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上。至于每回派谁去送药,就……抓阄决定。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2 今日来送药的他,就是点数最小的那个倒霉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倒霉蛋也可以有春天。 内侍一错不错盯着卫昭动作,只见卫昭拿起汤勺,先慢慢在药汤里搅拌起来,等搅拌至温度差不多时,又舀起一小勺乌黑药汁,送……送进了他自己嘴里。 卫昭本意是想试试温度,结果舌尖一触到那异常酸苦的药汁,立刻被苦得皱了下眉。这玩意儿他都受不了,何况是那个娇气的小家伙。 “这药太苦了,殿下恐怕难以下咽,去想办法加些不影响药性的蜜糖或蜜粉去。” “是……” 直到后背冒汗的端着药出来,内侍都有些恍惚。卫侯,原来灌个药都这么体贴温柔的吗?还管那药味道如何,苦不苦? 加了蜜粉的药很快重新送来,为防止注重药的味道的卫侯再找茬,内侍还直接端了小半罐蜜糖进来。 卫昭依旧先尝了尝味道,满意之后,方伸手把少年从软被中捞出来,笑道:“殿下,喝药时间到了。” 穆允本能的想摇头,然而望着便宜师父伸到嘴边的汤勺,又不敢不接,僵持片刻,便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尝了一口。 嗯? 穆允微微惊讶的睁大眸子,又尝了口,确定那药里弥漫的不是熟悉的酸苦,而是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蜜糖香味,方一口吞下了汤匙里的全部药汁。 内侍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 原来,只需要些许蜜粉和蜜糖,就可以让小太子乖乖喝药吗?原来,小太子其实和寻常百姓家的小儿没啥区别吗?原来,都是他们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只可怜,他那愁秃顶的大师兄啊! 喝完药,少年再次沉沉睡了过去。等醒来时,怀里已多了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兔子。 少年望着四仰八叉、睡得比它还香的兔子,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 他的兔子,何时变得这么胖了! 便宜师父,竟然拿其他胖兔子糊弄他! 第81章胎记 “卫侯呢?” 少年红着眼,狠狠吸了口气,问殿内扫洒的内侍。 内侍忙趋前禀道:“回殿下,定北侯送来这只胖兔后,就被陛下召到御书房议事了。殿下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奴才们。” 胖兔…… 胖兔…… 连宫人们都知道这是一只滥竽充数的胖兔子! 哼! 少年再度狠狠吸了口气,仰面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 “殿、殿下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奴才去传太医?” 内侍战战兢兢问。 小太子的狗脾气,在承清殿可是出了名的。作为今日抓阄失败的二号倒霉蛋,为了平安渡劫,方才在洒扫时,他可是蹑手蹑脚,把动静降到了最低。 没想到,小太子还是醒了过来。 内侍刚说完,就在正四仰八叉瘫在少年怀里呼呼大睡的胖兔旁若无人的翻了个身,然后……然后把脑袋深埋进少年雪袍里,继续呼呼大睡。 穆允:!! 这只可恶的胖兔子! 这只没有眼色的胖兔子! 没看到他正生气吗!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3 内侍见小太子红着眼、凶光四射的盯着那只胖兔,眼观鼻鼻观心道:“要不,奴才先帮殿下把兔子拎到笼子里去?” 这么重的兔子压在身上,的确不利于血液循环,不利于养伤啊。虽说现在宫中很多贵人都喜欢养兔子,可养出的都是玲珑可爱型的,托在掌间观赏,十分赏心悦目,像定北侯府这般把兔子养的如此肥如此胖的,可极为罕见。 不像作观赏用,倒像是要下酒。 “笼子?” “是呀。”内侍指着殿内某处:“定北侯是带着笼子一道来的,里面还放了青草、兔粮、兔零食和水。” 看起来是要让胖兔在承清殿长住的意思。 穆允偏头一望,星眸嗖得窜起两簇小火苗,顿时更加气愤了! 便宜师父,不仅拿一只可恶而没有眼色的胖兔子来糊弄他,竟然还让这只胖兔子住他买的笼子,吃他买的兔粮和兔零食!更过分的是,还拿草给这只胖兔子铺窝,对胖兔子比对他还好! 他的兔子呢!他长耳朵大眼睛玉雪可爱的小兔子去哪里了!是不是已经被便宜师父养死了! 少年愤怒,掀开软被,拎住胖兔子的耳朵,就想爬下床,去找便宜师父对质去,可惜他气力还没恢复,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刚撑起身子,就又跌了回去。而整个过程,那只可恶的胖兔子竟然一动不动的撅着屁股呼呼大睡,比猪还能睡。 少年震怒,只能颤抖着松开手,星眸喷火、用眼神秒杀怀里的胖兔子。 “那个,殿下,殿下病体虚弱,拎不起这么胖的兔子实属正常,可要奴才把这只胖兔……” 内侍本想询问是否需要他助力,把胖兔拎到笼子里去,结果刚开口,就被少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内侍无辜,内侍冤枉。 他做错了什么。 “太子呢?太子如何了?可醒了?” 在坏心眼的给心爱的臣子布置了一堆任务后,昌平帝就迫不及待归心似箭的赶回了承清殿,好和他的太子有一段珍贵的独处时光。 王福来眯眼笑道:“回陛下,殿下已经醒了,正在逗兔子玩儿呢。” “逗兔子?” “是啊,定北侯为了给殿下解闷,特意从府里拎了只兔子过来,就搁在寝殿里。” 昌平帝大步流星的走进寝殿,往床上一瞄,果然见他的太子怀里,趴着好胖的一只圆滚滚的大白兔。 别说,和他的太子搁在一起,都是雪白的一团,还挺和谐。 听到脚步声,少年先是眼睛一亮,等看清来人是便宜父皇,并非便宜师父,顿时一阵失望。愤愤一翻身,继续对着墙生气。 昌平帝早已习惯这种待遇,也不生气,反而笑哈哈的坐在床边,故意道:“太子别藏了,朕都看见了。” “哇,真是好胖的兔子呢。朕长这么大,再没见过如此胖的兔子了。” 这是昌平帝新学到的一招育儿技巧,和孩子交流,最好的做法就是从孩子的兴趣入手,尤其要让孩子感受到,你对他的兴趣同样有兴趣,你对他的爱好,比他爱的更深沉。 他的太子,显然是喜欢胖兔子啊。 这只胖兔子,的确与他那些妃子所养的兔子大为不同! 胖点好,胖点有福气。 他的太子,虽然命运多舛,受了很多苦,可一定会是一个有福气的太子! 知道真相,昌平帝几乎心痛的一夜未眠,可他不想让自己长久的陷在负面情绪里,他很清楚,他的太子,现在最需要的是他的弥补,他的关心和疼爱,而不是他无意义的忏悔和眼泪。 昌平帝看到,听到他对胖兔子的溢美之词后,他的太子,肩膀轻轻抽了两下。 这是有效果啊。 他的太子,被他感动了! 昌平帝激动的心花怒放,道:“其实,朕在很小的时候,也特别希望能养一只和太子的兔子一样胖的兔子……” 昌平帝用一种追忆的语气悠悠开口。 这是他新近学到的第二招育儿技巧,多和孩子讲讲自己年轻时的故事,用自己不幸或遗憾的经历来衬托孩子的幸运和幸福,并让孩子感受到这种幸运和幸福。 “胖兔子多好啊,夏天吃多了凉食,可以暖肚子,冬天抱在怀里,还能当暖手炉用,可惜朕的父皇嫌朕玩物丧志,不许朕养。此事,一直是朕心中的一大憾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4 “还好,太子替朕实现了这个愿望。” 昌平帝暗搓搓等着来自他的太子孺慕与惊喜的小眼神。 可惜,昌平帝只等到了喷火般的小眼神。 少年豁然转过来,目光颤抖,眼睛发红的盯着他,简直比兔子眼睛还红,一副要咬他的凶巴巴模样。 昌平帝:?? 昌平帝茫然。 难道太子发现,他这个父皇是故意在编假故事骗他? 昌平帝顿时有些心虚。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昌平帝只能把焦点迅速切换回胖兔子身上,哈哈笑道:“太子这只兔子可真是漂亮,奶白奶白的,耳朵比朕的手掌还要长,屁股上那是什么,哈哈,竟然还有一点黄色的胎记!” 第82章愤怒 少年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奶白色,耳朵特别长,屁股上有黄色胎记,那、那不是他的兔子吗! 他那么玲珑可爱的兔子,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只胖兔子! “如此特别的胎记,太子竟然不知道?” 昌平帝故作惊讶,心里却掩不住的小得意,小雀跃。作为长辈,他这个父皇还是有很多过人之处的嘛,比如观察力强,比如眼神好。为了炫耀自己的优点,昌平帝还特意把胖兔拎了起来,扒拉开兔毛,将那个形状可爱的黄色小斑点给他的太子好好展示了一番。 穆允:!! 他虽然嘱咐过便宜师父一定要把兔子养的白白胖胖,可没说要养这么胖啊。 便宜师父根本就是拿他的兔子当猪养! 他的兔子,以后还怎么出门见其他的兔子! 清嘉宫,怀里抱着一只玲珑可爱小白兔的苏贵妃心情也并不能好到哪里去。 “什么?母妃让我去探望穆允?!” 穆骁狐疑的望着苏贵妃,有些怀疑自家母妃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准确说,这是你外公的主意。”苏贵妃生无可恋的望了眼自家宝贝大儿子。 当诱饵这种智勇双全、既考验武力又考验智商的事,应该她宝贝大儿子上啊,怎么就让那个前朝小太子给捡了漏。 这下倒好,本来猫嫌狗不待见的小太子,现在摇身一变,也成了舍身为国的大功臣,还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承清殿养伤。 穆骁黑着脸:“儿臣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 苏贵妃脸更黑。 这一次的事件,让她更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儿子不能总惯着,得拿小鞭子勤抽着。要不是宝贝儿子成日不务正业的痴迷于修车,这么好的机会,轮得上小太子出风头? 穆骁委屈:“母妃,你变了!” “咳。” 苏贵妃清了清嗓子,道:“形势在变,母妃自然也得跟着变。总之,礼品母妃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你赶紧拿上去承清殿吧。” “母妃听说,大皇子半个时辰前就出发往宫里来了,想必也是要去承清殿探望小太子,你动作快些,别让旁人抢了先。” 和小太子这个次要矛盾比,苏贵妃更在意纪皇后母子这个主要矛盾。苏贵妃甚至有些庆幸,幸而这次捡漏立功的是小太子,而非大皇子穆珏,否则,她真害怕自己会吐血三升,活活气死。 她苏青可以输给任何人,除了纪芙蓉那个心机婊! 同样的,她儿子可以输给任何人,除了穆珏那朵白莲花! 为了牢牢捍卫住自己和宝贝儿子的尊严,苏贵妃几乎是赶苍蝇一样把穆骁赶出了清嘉宫。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5 …… “这是……定北侯送给殿下的兔子?” 承清殿里,吴公子和季淮并肩坐在床前,都甚惊讶的望着趴在殿下怀中呼呼大睡的胖兔。 定北侯那般杀伐决断的人,竟然还有养兔子这样……可爱的癖好?听说京中人养兔子大都以玲珑可爱为美,定北侯养的这只胖兔倒是清新脱俗,格外与众不同。 “是啊。” 穆允靠在软枕上,自雪袖中伸出一只手,一下下抚摸着大胖兔雪白蓬松的毛,道:“孤也很惊奇,卫侯竟然还会养兔子。” “孤本来不想夺人所爱的,可卫侯怕孤自己呆着这殿里太无聊,非要把这只兔子留给孤解闷,孤却之不恭,只好收下了。” 吴公子与季淮再度惊讶的对视一眼,继而发自内心的感慨,定北侯真是体贴会照顾人。 “这次殿下不顾自身安危,配合定北侯将那些谛听杀手一举歼灭,定北侯如此关心殿下伤情也在情理之中。” 吴公子由衷的为殿下感到高兴,殿下这次的举动虽然冒险了一些,可如果因此获得定北侯的谅解与支持,那朝局无疑将朝着有利于殿下的方向扭转。 “这么说,定北侯已然放下与殿下之间的旧怨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吴公子又特意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虽然心里并没有什么底,但当着好友的面,太子殿下还是很要面子的点了点头。 “听那些内侍说,孤昏迷期间,是定北侯一直守在殿中,衣不解带彻夜不眠的照顾孤,还亲自给孤试药喂药,孤想,这应该算是原谅了吧。” 季淮瞪大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定北侯亲自给殿下喂药?” “嗯!” 少年重重点头:“这种事孤岂敢乱编。定北侯怕那药太苦,孤难以下咽,还特意让太医往里面加了个好多蜜粉呢。” 季淮对于战神大人的崇拜之情顿时蹭蹭翻了几倍。 “定北侯不仅武功高强,还会做女红,还会照顾人,这也太优秀太完美了吧。难怪那些贵女们日日做梦都想嫁入定北侯府,若我是女子,我也想嫁!” 吴公子没有想嫁人的事,他只是更加欣慰了。太好了,不愧是他崇拜之人,定北侯果然胸襟宽广,是非分明,并没有因为三年前的旧怨而对殿下有偏见。 这时,内侍忽在外禀道:“殿下,大皇子和二皇子过来探望您了。” 吴公子和季淮连忙起身告辞:“那我们改日再来探望殿下。” “嗯!” 因为重新找回了与人分享的乐趣,太子殿下特别期待的吩咐内侍:“快请大哥和二哥进来,正巧孤也想他们了。” 刚走到外殿的穆珏与穆骁齐齐脚步一僵,穆珏手抖了抖,穆骁则低头去看地面,特么的那里全是他掉的鸡皮疙瘩! “咳咳。” 见便宜大哥与便宜二哥进来,少年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柔柔弱弱道:“孤实在太虚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两位兄长不会怪孤失礼吧?” 穆骁心道去你妈。 当诱饵这事虽然听起来简单,可作为一个有着扎实的武学功底并跟着自家外公剿过两次山匪的健壮皇子,穆骁深知这事儿其实一点都不简单,绝不是一个连屁点武功都不会的“病弱小太子”能轻易完成的,何况谛听的凶残程度远远非普通山贼可比。 小太子,特么的这是比谛听还凶残还恐怖啊。 穆骁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了两步,决定把场子交给圣母白莲大哥。 穆珏:“……” 穆珏只能把下意识缩回的一只脚重新伸了出来。 “殿下真是说笑了。殿下有伤在身,臣等关心还来不及,怎敢责怪殿下失礼。” 穆珏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温雅。 少年叹道:“孤看大哥面色苍白,气色差的厉害,大哥可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可惜孤现在有伤在身,无法像从前一样时时关心大哥。唉,孤真是担心大哥的身体。” “对了。” 少年拿起床头小案上的白瓷罐,打开瓷盖,从里面拿了两颗琥珀色的蜜糖出来,递到穆珏面前:“孤听说多吃糖可以补充体力的。这是卫侯专门从太医院给孤拿来的桂花糖,说是让孤喝完药后吃上一两颗,解药苦,可卫侯已然让人在药里加了许多蜜粉,药汁都是甜丝丝的,孤喝着如饮甘露,实在用不着这蜜糖。左右孤也吃不完,不如分给大哥一些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6 少年慷慨的伸出手。 穆珏隐在袖中的手紧紧一攥,顷刻,深吸一口气,双手把糖接了过去,道:“多谢殿下。” “大哥不用客气,以后若想吃,尽管来孤这里拿。” 穆珏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少年重新靠回软枕上,捂着胸口咳了声,指着床边两把椅子道:“两位兄长别总站着,快坐下,咱们一起说说话。孤真是有好多话想同你们说。” 穆珏与穆骁,再一次默契的……站着没动。 少年吃惊:“两位兄长这是何意?莫非是对孤有什么不满?” “一定是这样的。”少年瞬间满脸落寞:“孤知道,两位兄长是恨孤抢了你们的太子之位,可出身并非孤能决定,孤又岂想顶着百姓们的唾骂来做这个太子。如果两位兄长因为此事而对孤怀恨在心,要不孤去求父皇,把太子之位让给两位兄长?” “可史书上好像还没有两个人一起做太子的先例,孤到底该让位给哪位兄长呢?要不……” 少年眼睛瞄向亲爱的大哥。 穆珏立刻拉开椅子,正襟危坐了下去:“殿下慎言,这种儿戏之言,岂可乱说!” “既然大哥不愿,那要不……” 少年眼睛又瞄向亲爱的二哥。 穆骁:“……” 穆骁一摔袖子,比穆珏更利索的坐了下去。 特么的狗逼小太子,实在太阴险太狡诈了!竟然敢用这种伎俩来抹黑他在父皇心中的形象,当他傻吗! 见便宜大哥与便宜二哥均已就位,少年于是伸手,揪住兔耳朵,把趴在一边呼呼大睡的胖兔抱到了怀里。 穆骁震惊:“这什么玩意儿?” 少年波澜不惊的道:“卫侯怕孤病中无聊,送来给孤解闷的。” 穆骁更震惊了:“猪还能解闷儿?” 穆允:!! 穆允:!!! “这是兔子,不是猪。” 少年恶狠狠纠正。 “哦。” 穆骁禁不住咽了口口水:“这么肥的兔子,做成麻辣兔肉一定很好吃。” 或者红烧,或者爆炒也可以啊。 跟她母妃养的那只瘦了吧唧的小白兔相比,这才是兔子应该有的模样啊。 他偶像战神,就是这么厉害,连养出来的兔子都格外让人馋! 穆骁兴奋的搓着手:“那个,二哥府里正好有个川菜厨子,要不咱今晚就给它做了?” 穆允:!!!!!!! “来人。” 少年红着眼,狠狠吸了口气:“给孤端一碟葡萄过来,孤要吃大哥亲手剥的葡萄!” 在还没有想到主意欺负便宜二哥之前,太子殿下决定先欺负一下便宜大哥,好出一出心头的恶气。 正静心养神的穆珏:?? 他在哪里,他做了什么,这一切,跟他有什么关系。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7 第83章师父 “你说老大和老二主动到承清殿探望太子了?” 听到王福来禀报,御书房内,正处理奏折的昌平帝意外的搁下笔。 “是啊,老奴怎敢欺骗陛下。” 王福来贴心的为昌平帝换了一盏御膳房新冰镇好的酸梅汤,眯眼笑道:“奴才远远瞅着,两位皇子与太子殿下相处的十分融洽。大皇子还亲手给太子殿下剥葡萄吃呢。” “是么,那太子呢?太子的反应如何?” “老奴问过了,对于两位皇子的来访,殿下十分的开心,还主动把自己的蜜糖分给两位皇子吃。哦对了,二皇子好像特别喜欢殿下的那只兔子,两个人对着兔子研究了半天呢。” 虽然太子殿下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妙,但在王福来看来,这无伤大雅,无伤大局。兄弟之间哪还没个口角之争,只要多交流起来,感情自然就一日比一日亲厚,总比见面如仇敌,谁也不跟谁说话强。陛下日盼夜盼的,不就是太子能和几位皇子兄友弟恭,和睦相处,日后不至于发生兄弟阋墙的惨剧么。 昌平帝果然一脸欣慰之色。 “雨润向来懂事知礼,朕是知道的,没想到,老二这次也这么懂事,真是教朕意外。身为皇长子与皇二子,他们能够以身作则,为下面的兄弟做表率,朕实在是高兴。” 王福来跟着笑:“陛下说的极是,听说两位皇子离开不久,三皇子、四皇子与五皇子也陆续到承清殿探望了殿下。” “嗯。” 昌平帝抚须点头:“皇后和贵妃教子教得好啊。” 王福来看了看天色,于是问:“那今夜陛下去哪位娘娘宫中休息?” 昌平帝本来想说皇后,自端午宫宴后,他冷了纪皇后已有一段时间,这次倒是个缓和机会,可想了想,心中还是对这个发妻的所作所为有些膈应,便道:“去贵妃那里吧。” 毕竟,以贵妃那个脑子,能把老二教的如此懂事,也实在是不容易。可见常饮核桃露,对脑子的确很有好处。 凤仪宫,纪皇后盛装打扮,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端坐在案后等着昌平帝的到来。 自端午宫宴后,皇帝便对她不闻不问,这令纪皇后很不安。多年夫妻相处,她深知皇帝是仁慈重情之人,绝不会因为些许小错而苛责妻妾,如果他真那么做了,一定是她的所作所为,真的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纪皇后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凤袍。 底线…… 想起无意中知晓的那个惊天秘密,纪皇后心中的恨,便如同沸水般翻滚。 “皇后!” 凤仪宫的掌事宫女苏嬷嬷这时慌慌张张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纪皇后抬起眼皮,轻望她一眼,语调出奇平静:“何事?” “陛下他……”苏嬷嬷低下头,不敢看皇后双眼:“陛下他去了苏贵妃那里。” 纪皇后面孔瞬间雪白,手指紧紧攥着食案边缘,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直到咔嚓一声,食指指甲断成两半。 “皇后!”苏嬷嬷惊呼。 纪皇后却惨然一笑。呵,苏青那个贱人,脑子蠢笨如猪,行事粗鲁蛮横,除了有几分姿色,还有什么可值得称赞之处。她可是饱读诗书、才名冠绝帝京的翰林之女啊,礼仪举止都无可挑剔。她在他心里,竟还不如那个胸无点墨的贱人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纪皇后止住苏嬷嬷伸来的手,阴沉着面问。 苏嬷嬷道:“二皇子今日也去承清殿探望了小太子,而且,是和大皇子同时到的。” 纪皇后冷冷一笑。那个小贱人,现在竟也学聪明了。 “娘娘您……” 看着纪皇后嘴角阴冷的笑,苏嬷嬷无端有些发怵。 “陛下也只是一时之气,总有一日,陛下会看到娘娘的诚意,原谅娘娘的。” 纪皇后笑意更冷。 总有一日?以前她还能忍,能等,可现在除了苏氏母子,又多了一个更强劲的对手,她如何还能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困在这凤仪殿里,等着皇帝那一点点怜惜。 “不必多说了。本宫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苏嬷嬷遣散左右宫人,方低声道:“奴婢已经联系上那人,他说,只要事成之后娘娘答应他一个要求,他必鞍前马后,任由娘娘差遣。”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8 “什么要求?” 苏嬷嬷神色不明的道:“他说……他想要一个人。” “谁?” “太子。” 纪皇后嗤笑:“本宫倒头次知晓,一个臭道士,竟还贪恋那种事。” “好,你替本宫回他,只要大事可成,除了皇位和我儿性命,任何事,本宫都答应他。” “是,奴婢这就去办。” …… 在送走一堆便宜兄弟后,神智彻底清醒过来的穆允,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与不安之中,因为他发现他的软剑和他的玉佩都不见了。 是丢了,还是被其他人捡走了?如果是被那些北疆骑兵捡走了,多半会上交到便宜师父手里的。便宜师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包括他不堪的身份与不堪的经历。 那些内侍说,昨夜是便宜师父彻夜不离的守着他,照顾他。难道便宜师父只看到了玉佩,没看到那把软剑?否则怎会待他这么好。 可、可他一点都没有做好相认的准备呀,何况还是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相认。 “你们可有看到孤的玉佩,青色的,玉质温润,漂亮极了,上面刻着半条龙,并用红线穿着。” 穆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问内侍们。 内侍们纷纷表示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如此独特的玉佩。 “殿下要找的可是这块玉佩?”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 内侍们望着悄然立在寝殿外的银白身影,忙行礼:“见过定北侯。” 再看定北侯手里拿的那块玉佩,青色的,龙形,用红线穿着,漂亮极了,可不就是殿下要找的玉佩么。 真是可喜可贺。 要是玉佩丢了,小太子还不知要如何闹呢。 穆允则彻底愣住。 卫昭摆手,示意内侍们都退下。内侍们感激涕零,迫不及待,心道定北侯可真是他们的大救星。 卫昭眉目间全是温柔笑意,慢慢朝床边走近。 少年反应过来,把胖兔丢下,飞速躺下,然后飞速把脑袋埋在枕间,装乌龟。 卫昭好笑:“殿下不要自己的玉佩了?” 少年不吭声。 卫昭轻轻勾起嘴角,却是解开红线,伸手,从后颈绕过,将玉佩戴到了少年颈间。 “臣很感激上天,当年让臣在宫中遇到殿下。” “臣却更懊悔,当年没能勇敢一些,带殿下离开。” “殿下之恩,臣无以为报。臣希望,日后都能站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守护殿下,殿下,可愿原谅臣之前所为?” 少年双肩轻轻一抖,依旧把脑袋埋在枕间,不吭声。 卫昭遗憾叹道:“看来,殿下是不肯原谅臣了,那臣只能跪到殿外,扪心忏悔,等待殿下的宽恕与原谅了。” 说完,他缓缓起身,果真作势要走。 少年急了,飞快从枕间爬了起来,抓住一片银白衣角:“孤原谅,孤都原谅!卫侯不要离开孤。” 卫昭顺势转身,把小崽子重新按到床上躺好,才轻笑一声,问:“殿下叫臣什么?” “叫……” 少年星眸无辜的晃了晃,顷刻,耳朵尖一红,小声道:“叫师、师父。” 虽然声线变了,却依旧是软软糯糯的,蜜糖一般丝丝缕缕缠绕着人心,卫昭嘴角一勾,故意使坏道:“殿下叫什么,臣没听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89 “师父!” 少年果然又唤了一声,然后飞快用软被盖住了脸。 殿内半晌没有动静。 穆允支着耳朵听了会儿,渐渐有些不安,偷偷拉开被子一瞧,就见某个便宜师父正站在床前,抱臂望着他笑。 哼! 便宜师父又骗他! 少年愤然欲缩回被子里,不料身体陡然一轻,人已被打横抱了起来。 “今夜夜色很美,臣带殿下去高处看星星去。” 卫昭低沉一笑,用披风将怀里的小崽子严严实实裹起来,只露一个小脑袋在外面,便带着小崽子往殿外走去。 来往内侍见了,俱惊得合不拢嘴。 “总管,这……” 恰好王福来过来,内侍惶恐询问。 王福来笑道:“无妨,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莫扰了殿下和定北侯的雅兴。” 雅、雅兴?? “是。” 虽得到如此答复,内侍们还是有些不放心。 月黑风高的,就这样把小太子交给定北侯,真的没有关系吗?太子和定北侯之间,竟还有雅兴可谈? 但面对王总管笃定而自信的眼神,他们又委实不敢质疑。 而此刻的卫昭,也的确没有什么雅兴可言,因为他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避开守卫把小崽子带到了观景最佳地点观星台上,小崽子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卫昭叫了两次没叫醒,也瞧出来小崽子是真的元气大伤,就只能孤零零自己欣赏这夜景了。 繁星如水,夜美如斯。 卫昭望着怀中少年玉琢般的脸和恬静的睡颜,忍不住就想起那一声软软糯糯的师父,心霎时像被猫爪子挠了一般,鬼使神差的就俯身而下,与少年额头抵在了一起。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他的小家伙了。 “二皇子,您怎么了?” 见兴致勃勃要来观星台上舞套剑的二皇子突然停步不走了,管事奇怪的问。 这可是陛下新赐给他们二皇子的剑,按照惯例,二皇子一定是要在整个皇宫风景最好处给剑开开光的。 穆骁见鬼似的转身:“眼睛突然有点辣,本皇子洗洗眼去。” 特么的狗逼小太子,竟然公然勾引他偶像战神!他坐怀不乱的偶像战神,好像还中计了?? …… 自从敬王被秘密下狱了,身为敬王府的世子,穆肇就被关在了驿馆里,无皇帝旨意不得外出。和穆肇一起被禁足的,还有敬王府的长史、护卫以及和敬王府并无卵关系的魁首、杀手甲、杀手乙。 “老大,接下来该怎么办?咱们难道就要像折了翅的雄鹰一样被关在这里?你难道忘了……” “别跟我提梦想!” 魁首暴躁的打断杀手乙的话。 他专注的听着回荡在帝京城上空的一缕钟声,问:“听到那是什么了吗?” 杀手甲与杀手乙对望一眼,俱一脸茫然。他们太专注于思考自己和组织的未来了,根本就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魁首叹息:“那是老子梦想破碎的声音呐。” 帝京这个鬼地方,根本不是跟他八字不合,而是跟他八字相克!自打来到这鬼地方,他就没一天顺心过。 “可追梦的道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呀。”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0 杀手乙小声辩解。 魁首破天荒的没有骂这个小弟,整了整身上油腻腻的洗碗服,道:“老子先去洗个碗冷静一下,其他事,等老子冷静下来了再说。” 许是刷碗真的能给人灵感,一炷香后,魁首折回,冷静道:“有了。” 杀手甲与杀手乙连忙做侧耳倾听状。 “刚刚在院中刷碗时,本座无意听到一个消息,明日,皇帝要召敬王世子和那三个长史入宫问话。本座想,咱们可以易容成那三个长史的模样……” 杀手乙兴奋道:“然后混进宫中,伺机干掉皇帝?” “不。” 魁首神色凝重的望着两名小弟:“咱们要伺机混入人群,逃离帝京城。” 他追梦的地方可以在苏杭,在大理,在蜀中,但绝不在帝京。帝京这块硬骨肉,还是交给牙口好的来啃吧。 第84章秘密 次日早朝后,昌平帝果然召穆肇和敬王府的三个长史进宫问话。 自从认清自己的棋子地位后,穆肇一点都不奇怪自己亲爹能干出谋反这种事。所以面对昌平帝的询问,穆肇也是有啥说啥,格外坦荡。 “道士?我母妃经常请那些臭老道来家里作法,高的胖的矮的瘦的都有,不知皇伯父指的是哪个?” “同谋?应该是有的,我父王经常在书房和蜀中的大官小官们会面,文官武官都有,他们都是做商人打扮从后门进,监察使很难发现的。唔,人我是不认识的,只记得他们大概的长相。皇伯父需要找人画出来吗?” “豢养兵马?应该也是有的,因为我有次偷偷溜进父王书房,曾在暗阁里看到过一枚制式很奇怪的兵符,说不准就是我父王练私兵所用。对了,我父王还经常请一些商人到府中喝酒,他们其中有人就是做兵器生意的。” 在毫无感情的回答完昌平帝的问询之后,穆肇突然问了句:“皇伯父会杀了他吗?” 昌平帝深深望了眼侄儿,叹道:“皇伯父不喜欢杀人,只要他有悔改之心,皇伯父愿意留他一命,只是,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蜀中了。也许,余生都要的大理寺的监牢里度过。” 穆肇依旧没有什么感情的点了点头,道:“肇儿想恳求皇伯父一件事。” 昌平帝道:“肇儿但说无妨,只是……” “皇伯父放心,肇儿不是要替他求情。肇儿只是想求皇伯父赐肇儿一座带有演武场的宅子,那样肇儿住在里面,也不会那么闷了。否则,就请皇伯父赐肇儿一死。” 昌平帝一愣,旋即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看似大条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通透的侄儿。 他是明白,一旦敬王定罪,作为敬王世子,他也要一辈子都被幽禁在京城里、不能返回蜀中了,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好,皇伯父答应你。” 昌平帝让人把穆肇先带到偏殿休息,转把目光投向敬王府的三名长史。 “说吧,关于敬王谋反之事,你们有什么要交代的?” 只是顶了张长史脸的魁首、杀手甲、杀手乙:?? 他们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们本来是准备在进宫的路上就伺机混入人群,然后撒丫子往城门口跑的,可他们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派了整整一个队的羽林军来接敬王世子入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忍辱负重的跟着进了宫。本以为就是陪敬王世子当个背景板,谁知道皇帝还真要找他们谈话。他们完全没做这方面功课啊。 “你们都是敬王的贴身长史,不可能对敬王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只要你们老实交代,朕可以酌情从轻处置,若一味愚昧的顽抗,就等着掉脑袋吧!” “想想你们的父母,想想你们的妻儿,这么做值得吗?” 若是昌平帝说其他文绉绉的词,比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比如地狱难免王法无情,杀手们可能听不太懂,但“掉脑袋”,他们可太懂了。 杀手甲和杀手乙立刻焦灼的望向站在中间的魁首老大。 在小弟们的殷切注视下,魁首老大噗通就跪了下去,生动演绎了什么叫能屈能伸。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威武不屈,杀手甲和杀手乙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本……臣们其实是替敬王联系杀手的。” 魁首心碎的从怀中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这是那个杀手组织的资历证明。”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1 王福来忙取过来,呈到昌平帝面前。 昌平帝展开一看,登时皱起眉:“帝听?” “是啊。” “那是一个历史特别悠久,在苏杭、大理和蜀中都特别有名,门中杀手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实力不输谛听的杀手组织。” 魁首心在滴血。 为了脑袋,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自己出卖自己了。没做好功课,真是这次计划最致命的失误。幸好他看过不少话本,知道当官的在皇帝面前要自称“臣”,否则刚刚就要露馅。 魁首于是又从怀中掏出第二团皱巴巴的纸:“这是臣们和那个杀手组织的交易凭证。” 王福来再次呈上。 昌平帝再次展开一看,原是一张价值三千金的交易支票,印章盖的是周易钱庄。 “周易钱庄?朕怎么记得帝京也有一家分号。王福来,你立刻去趟大理寺,让尧静带人彻查这家钱庄。” “是,老奴遵命。” 魁首:?? 魁首茫然。 帝京也有一家分号? 他为何从来不知道? 为何从来没有人告诉他? 所以,他在帝京吃了一月的土,刷了半月的碗,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禀完昌平帝的问询,穆肇特意提出,想去承清殿探望一下受伤的太子。昌平帝想了想,觉得大人的恩怨不应牵扯到小孩子,便点头答应。 “你们三个——” 穆肇没什么耐心的望了眼身后三个傻大个。 “俺们和世子一起!” 魁首带着俩小弟异口同声。 只要别让他们和皇帝待在一起,怎么都行,狗皇帝动不动就要摘人脑袋,实在太可怕。 …… 承清殿,穆允正在喂胖兔吃草。 内侍们都没见过这么胖的兔子,都啧啧称奇,站在旁边围观。 “真是好漂亮的兔子,眼睛闪闪发光,像红宝石一样,毛又轻又软,像雪又像云朵,简直就是玉兔下凡。” 短短两日,这些人精们已经找到了哄太子殿下开心的诀窍。 少年果然一扬嘴角:“那是自然,这可是卫侯送孤的兔子,全天下只有这一只。” 内侍们立刻又一顿海夸。 “你们去过观星台吗?” 分享狂魔太子殿下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分享的机会,以及任何一个可分享的对象。 内侍们纷纷摇头,表示那里太高,他们根本爬不上去。 “那你们可没有眼福了,昨夜,卫侯就带孤去观星台上看星星了。那里的星星,真是与别处都不同,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少年一脸神往,似乎还没沉浸在昨夜的美景之中。 然后,他看了眼众内侍,道:“你们也知道,卫侯武功高强,观星台那种地方,对他来说简直如履平地。” “你们若看过观星台的星星,一定也会和孤一样,看其他星星都如浮云。可惜卫侯说了,他只愿意带孤一个人上去,你们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莫名其妙就被拉入名单,又莫名其妙被踢出名单的内侍们:??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2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他们没说自己想上观星台看星星,也没说要让卫侯带着他们看星星啊。 他们,怎么就突然经历了这样一段求而不得的悲惨剧情呢? 而穆肇,就带着敬王府的“三个长史”,在这一片半热闹半尴尬的气氛中走了进来。 “你们在做什么?” 穆肇起先没看到穆允,就看到一圈内侍,等内侍散开,他方皱眉望着穆允怀中的胖兔:“你养的猪?” 穆允瞪他一眼,面无表情指正:“这是兔子,不是猪。” “哦。” 穆肇没再说什么,很不客气的在椅子上坐了下去,朝众人道:“你们都出去,本世子有话要单独和太子殿下说。” 内侍们没动,做长史装扮的魁首和俩小弟也没动。 穆允抱着胖兔回到床上,依旧在软枕上靠了,方朝内侍们道:“无妨,世子是好心探望孤,不会做伤害孤的事,你们都下去吧。” “是……” 内侍们迟疑着退下,寸步不离的守在殿外。 穆肇也将自己身后的三个傻大个打发了出去。 穆肇挑眉问穆允:“你如何确定,本世子不会伤害你?” 穆允伸手轻轻顺着兔毛,不甚在意的道:“这还用猜,其一,你能来承清殿,就证明你已经弃暗投明,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其二……” 少年狡黠的弯了弯嘴角:“你又不是孤的对手,如何伤害孤。” 穆肇哼道:“这才是你真正的面目。” “孤什么面目。” 少年星眸一眨,瞬间又恢复了柔弱可怜的模样:“世子,话可不能乱说,肆意诋毁储君,可是杀头的大罪。” “好了,我懒得与你废话。” 穆肇神色忽有些别扭,道:“今日我来,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也好自保重。” “你我虽不在一起长大,可毕竟那什么玩意儿是割不断的,孽虽然是老东西造的,苦果却要整个敬王府一起承担。” “你……你虽侥幸躲过一劫,可帝王心海底针,难保不会趁机对你发难,总之,你好自为之,好好想一下退路吧。” 穆允看着穆肇那别扭神色,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穆允神色微妙:“你难道以为……!!!” “你不必解释。” 穆肇也神色微妙的望着穆允:“这都是老东西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才犯的错,不是你的错。那日我在书房外……都听见了。起初我还嫉妒过你,后来仔细想想,你跟我一样,不过都是老东西的棋子罢了。老东西只爱他自己,所以,你也不必为此感到难过或伤怀。” “还有……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 刚走到殿门口、只是顺路想来看看胖兔的穆骁:?? “二皇子,您怎么不走了?” 管事惊讶,二皇子这两天是怎么了,为何总是突然走着走着路就停了? 这次穆骁很淡定的转身:“哦,突然想我母妃了。” 第85章窟窿 穆骁这一转身,恰好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大胆狗奴才,竟敢冲撞二皇子!”管事立刻尖声呵斥起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3 捧药的内侍似是吓傻了,迟钝片刻,才动作僵硬的跪了下去:“二皇子饶命。” 魁首和俩小弟在旁边瞧着这一幕,再度感叹,还是家乡好啊,皇宫这鬼地方连撞个人都要掉脑袋,实在太恐怖了。像他们这种压根不认识什么皇子公主的,恐怕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刚得了父皇赏赐的宝贝神剑,穆骁这两日心情很不错,低头打量了眼自己的衣袍,见并无药汁溅上,便宽宏大度的道:“罢了,下次走路长点眼,本皇子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这狗奴才计较。” 内侍谢恩,爬起来要走,穆骁忽又叫住他:“诶,你手里端的那是什么玩意儿?怎黑了吧唧跟墨鱼汁一样。” 内侍只能又跪了下去,答道:“回皇子,这是给太子殿下煎的药。” “哦。” 原来是给狗逼小太子喝的。 穆骁掏出手绢捂住口鼻,心想,应该煎的再黑再浓一点。 “好了,你快进去吧。” 穆骁摆摆手,让内侍快点滚进去给穆允喂药。 内侍趋步进殿,在距龙床十步之外停下,将药碗高捧过头顶,躬身道:“殿下,您的药煎好了。” 穆肇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起身道:“那你喝药吧,我回去了。” “等等。” 穆允忽叫住他。 穆肇低头看他一眼,道:“你我之间,有些话不必说的很明白。” 穆允:“……” 不,有些话还是很有必要说明白的。 “好吧。” 穆肇像个努力忍耐弟弟纠缠的哥哥一样,深吸一口气,又坐回了椅子上,道:“这兴许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 穆允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瞳孔一压,望向十步之外,那个躬身垂首捧药的内侍。 “哦,对了,你还没喝药。” 穆肇只能继续深呼吸:“那你先喝药吧,不急这一时……喂,你做什么?!” 穆肇瞪大眼睛,浑身发毛的盯着突然抓着自己袍摆的那只手。 “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作甚!” 就算那什么玩意儿割不断,也没必要这么腻歪吧! 然而对面少年依旧八爪鱼一样死死抓着他衣角不放,并仰起头,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睛:“哥,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二皇子,您、您怎么又不走了?” 管事望着才走出承清殿没多远就又突然停下的二皇子,连忙跟着一个急刹脚。 穆骁背着手转过身,一脸凝重的道:“不对。” 管事茫然:“二皇子说什么?” “不对。” 穆骁背着手,眉头紧皱,两眼盯着地面,忽抬头问管事:“方才从承清殿出来时,本皇子是不是和那个狗奴才撞了个满怀?” 管事更茫然的点头:“是啊。” 穆骁激动的一拍手:“那就是了。” 管事心道,那当然是了!那分明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啊!他们二皇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穆骁两只眼都在发光,紧问:“如果你是那个狗奴才,在与本皇子撞了个满怀之后,你手里的药汁会一滴不洒吗?” “当然不可能,奴才又不懂武功……” 管事忽然顿悟,惊讶张大嘴巴:“二皇子是说,那个奴才他有问题!”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4 “没错。”穆骁仿佛听到了自己小脑瓜开花的声音,他用力再用力的捕捉住小脑袋瓜里闪出的那一缕灵光,道:“还有那个狗奴才跪地请罪时,声音平稳,呼吸均匀,双手始终稳稳端着药碗,一点都没有紧张或惶恐之态。哼,宫里的奴才,哪里有这个胆量。” “田七,本皇子的剑呢?” 叫田七的管事忙道:“二皇子忘了?进承清殿是不许佩剑的。” “无妨,今日本皇子是去捉贼,父皇不会怪罪的。快去把剑拿来!本皇子好不容易有个立功的机会,可不能让旁人给抢了去!” “噢,是……” 望着跃跃欲试的二皇子,管事茫然的想,这种时候,他们不应该坐山观虎斗、让小太子和刺客狗咬狗吗,立哪门子的功呀。 承清殿,穆肇不是浑身发毛了,而是毛骨悚然的盯着穆允。 刚刚小太子叫他什么? 哥、哥……?!!!!! 这也太他妈肉麻了! 他只是过来道个别,顺便给小太子提个醒而已,完全没打算那什么相认啊。他一点都不想给人做哥,也一点都不想带个拖油瓶一起生活。 “你、你先松开!” 穆肇从小特立独行惯了,一岁断奶,两岁跑路,三岁开始就自己睡一屋,再加上脾气暴躁,天生神力,走到哪里都自带清场效果,因此十分不习惯这种与人黏黏糊糊的近身接触。 听了他的话,少年飞速摇头,反而更紧的攥住了他衣袍,眼睛一眨巴,又千回百转的:“哥——” 穆肇简直要疯了。 “行了,药、药哪有不苦的,你捏住鼻子再闭上眼,直接一口气灌下去,就不会感觉到苦了。” 穆肇僵着身子,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道。 妈的,不能相认,绝不能相认,让他带着这样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拖油瓶一起生活,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 “可是哥……” “不许再叫、再叫那个什么。” 少年点头:“可是哥……卫侯每次过来,都会在药里给孤加很多蜜粉,身为哥,你怎么忍心让孤捏着鼻子喝下去,你可是孤的哥——” “好了!”穆肇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蜜粉呢,蜜粉在哪里!” “就在孤的枕头底下。” “枕头底下??” “是啊。孤怕那些刁奴趁孤睡觉时偷吃,特意藏了起来。” 穆肇内心咆哮,既然在你枕头底下,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拿! “哥……” “好了好了好了。” 穆肇隔过某个拖油瓶,僵着手往枕头底下摸去。 穆肇神色忽然变得古怪。 枕头底下并无蜜糖,而只有……一把剑。 承清殿是不允许佩剑进入的,小太子为何要在枕头底下藏一把剑?小太子故意把剑露给自己,是因为…… 穆肇眉骨骤缩,掌间寒光一闪,抽剑就反身刺去,剑尖所指,正是十步外那个无声无息,一直捧药而立的“内侍”! 见伪装被识破,“内侍”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毫无生机的死鱼眼,直勾勾盯着龙床上的少年。 “磔磔,磔磔。” 两声含糊不清的怪笑从那人的喉咙里发出,伴着异样的关节扭动声。如果仔细看,其实能看到在殿中飘浮的浮尘里,布满一根根比发丝还要细的银线。伴随着银线飞速交织变换位置,内侍的五官和身材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宽大的内侍服渐渐褪去,露出藏在里面的一件胸前绘有太极八卦阵的紫色道袍,而原本清秀的小内侍脸,也变成了一张干瘪枯黄皱纹丛生的老道士脸。 若旁人见了这场面,可能会寒毛倒竖,吓得连剑都握不住,可穆肇天生胆大如虎,见有人竟敢当着他面儿弄虚捣鬼,身影闪移,直接就一剑刺进了那道士的心口。 “这——”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5 穆肇瞳孔一缩,难以置信的睁大眼,抽出剑一看,果然,剑上没有丝毫血迹,又捅一剑,依旧是同样结果。 那笑声犹如一根根淬着毒的针,狠狠刺进少年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深处。 幽暗的石牢,深不见底的水池,浸了一层又一层血的刑具,毒蛇咝咝咝咝的吐信声,磨烂血肉弯折骨头都无法挣脱的锁枷,那些只会出现在噩梦中的记忆,此刻被连根带末梢的从血肉里挖出,一团烂肉,滴滴答答的滴着腥臭的血。 穆允双手抱膝,背部微微弓起,十指紧攥着膝上雪袍,目光穿过浮尘,颤抖着盯着道士的那双死鱼眼,眼底渐渐冒出繁密的血丝。 “砰!”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开! 二皇子穆骁提着剑站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排羽林军。 “本皇子说有刺客就是有刺客,就那个内侍,送药的内侍!——诶??内侍呢?送药的内侍哪里去了??” “地上那是什么?卧槽,内侍服??不好,狗刺客一定是金蝉脱壳,越窗逃走了!” 立功心切的二皇子也没顾上仔细打量殿里的情况,直接就化作一道闪电从寝殿的窗户里跳了出去。 穆肇:“……” 穆肇嘴角狠狠一抽。 穆允抬起头,默默看了眼窗户上好大一个窟窿,然后又默默看了眼穆肇,然后……无辜的摊了摊手。 嗯,便宜二哥还是有作用的,比如,用他聒噪的大嗓门,将他一下子从发病的边缘拉回了现实。 穆允扶着床沿,轻轻呼出一口气,再度把目光落在那身披紫色道袍的干瘪道士身上。 这间隙,羽林军已经迅速结成一道墙,挡在了龙床前。 第86章傀儡 此刻的兵部,正经历着一日一小次三日一大次的冰冻气氛。 以兵部尚书肖兵为首,一干兵部官员按官职大小整齐排成三派,一个个蔫巴着脸,如丧考妣,没一个敢直视长案后年轻侯爷肃杀锐利的眼神。 起因是昨夜当值的一名官员贪睡,没能及时把来自西南府的一封加急军情及时呈递到内阁。根据信中所报,有一股身份不明的悍匪,在两日前的一个夜里冒充朝廷军队闯进了南疆苗人聚居的寨子里,纵火抢劫,打死打伤许多无辜百姓,蓄意挑起苗寨和朝廷的矛盾。 当年昌平帝为安顺王驻守西南时,整整耗费三年,才彻底收服以苗寨为首的南疆八十三寨,穆朝南境边防也因此得到极大巩固。苗寨在南疆百姓中威望极高,如果苗寨与朝廷离心,南疆必会大乱,南境也岌岌可危。 根据西南府官员在信中所报,那些“悍匪”轻功极高,使的武器也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柳叶刀,与当地悍匪常用的宽背刀根本不是一路。据一位侥幸活下来的苗寨青年供述,“悍匪”的臂上,刻着蝎子、蜈蚣、蛇、壁虎、蟾蜍五毒图案,而“端阳日,五毒出,悬艾辟邪”恰好是穆朝才有的习俗。 幕后主使者的目的,可以说就差写在脸上了。 肖兵如芒在身的立在最前面,心里后怕不已。幸好今早有另一名下属及时发现了此事,否则任由这封急报埋没在雪片般堆积的案牍里,等南境真出了事,他和整个兵部可就真成了尸位素餐、误国误民的罪人。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如果真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名声,他如何有脸去见他们老肖家的列祖列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成了粒的冰渣子,一层层堵在喉腔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这种一人犯错整员连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是对吴将军这种年纪大了、站得久了就容易腿抽筋的人。他不明白,他一个随时可能被当做小□□灭掉的倒霉炮灰,自家的事还管不过来,缘何还要和这些二皇子党的同僚们共沉沦。 卫昭面若冰霜的坐在长案后,一双狭长凤目始终盯着急报中的那句话:“悍匪臂上纹有蝎子、蜈蚣、蛇、壁虎、蟾蜍五毒图案,五毒首尾勾连成环,环绕手臂两圈。” 卫昭的长相本就属于那种锐利藏锋的俊美,此刻下颌线条紧绷着,薄唇抿成一线,眼神亦如盛在墨色杯盏中的酒液,泛着幽幽森冷光泽,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雪亮的刃,让人不自觉的就想退避三舍,以免遭遇血光之灾。 黑色的蝎子,血色的蜈蚣,青色的蛇,灰色的壁虎,紫色的蟾蜍……首尾相连的刺青图案印在一条干瘦皱巴、表面犹如老树死皮的女人手臂上,像是一条写满恶毒咒文的锁链。锁链的末端,则连接着五根同样皱巴老化的手指。 “小心肝,是不是很痛苦,很难受。” “别怕,让本宫来好好疼一疼你,本宫也跟你一样难受。” 女人的怪笑声充斥在熏着甜腻欢情香的红罗帐里。干黄稀疏的头发,松动脱落的牙齿,爬满皱纹的脸,浑浊凸起的眼球,共同组成一张面目可憎纵欲过度的脸。 卫昭错目,及时斩断那根将要牵引出某些不愉悦往事的导火线,自长案后慢慢抬起头。他眼中冰寒尚未彻底消去,眼角甚至还有几缕戾色残留。 站在最前头的肖兵首先被晃了下眼。 “侯爷……” 肖兵硬着头皮开口,因为太紧张,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此次的事,都是下臣御下不严之过,下臣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6 这样的请罪之词,于肖兵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来说几乎都是腹中常备、信手拈来,能一口气说个三大段都不带大喘气的。 卫昭一哂,道:“肖尚书。” 肖兵不自觉就挺了挺肩膀:“下臣在!” 卫昭目光刀子般凝在这个老狐狸身上,道:“你是不是觉得,作为被无能下属无辜牵累的上司,只要不是谋逆叛国的大事,只要认错态度好,即使不作为,即使偶尔犯一些小错,即使在得知消息后反应迟钝了一些,朝廷也不敢真拿你怎样,至多罚几个月俸禄而已。而区区几个月的俸禄,对于在老家拥有数百亩良田的你,又何足一提,对不对?” 肖兵像是被人突然扼住喉咙一般,那张端正的国字脸先是涨紫充血,继而又煞白失色。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他额角闪动的细密汗珠。 兵部大堂的气氛再度冷凝到冰点。 感觉到下属们或鄙夷或怀疑的目光已在自己身上逡巡,肖兵艰难无比开口:“下臣老家那些田……” “本侯知道,你老家那些田都是族中子弟通过正常交易手续购得的良田,并无强占民田一说。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好好的良田,为何靠地吃饭的老百姓自己不种,反而要心甘情愿的低价卖给你族中子弟?” 仿佛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呼之欲出,肖兵一下失神,麻木的滚动了两下喉结,喃喃自语道:“可下臣嘱咐过他们,下臣明明再三写信嘱咐过他们……” “本侯可以相信你的苦衷,可律法不会。若你族中子弟真仗着你的名号与当地官府勾结,强占民田,即使你不知情,也要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因为你明知隐患存在,明知陛下对官商强占民田深恶痛绝,却没能够严厉约束族中子弟的行为。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你兵部的下属。” “自你担任兵部尚书,兵部漏报军情已非一次,出事后,你认错倒是极顺溜,却从不细究隐患根源,加以斧正,任由同样的蠢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陛下仁慈宽厚,是为了激励尔等勤勉办事,大胆施展手脚,而不是让尔等像仓鼠一样挤在这大堂里啃噬皇粮!” “肖大人。”卫昭扫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众官员折掉的高粱秆子一样,齐齐垂下头。卫昭最终依然把视线钉在肖兵身上,面若寒霜:“你可知那‘悍匪’臂上的五毒图腾来自何处?” 肖兵茫然。 卫昭从牙缝中挤出三字:“南诏国。” 肖兵脸色大变! 南诏国,是坐落在南疆和西南交界处的一个小国,也是当年安顺王平定南疆八十三寨时最大的阻力之一,武帝朝时就一直垂涎穆朝西南之地,还曾与西南地区的悍匪相勾结,趁安顺王领兵剿匪时偷袭安顺王府。年仅十三岁的卫昭,也是在那时初崭头角,单枪匹马的闯入匪寨,救了被劫持的安顺王府家眷…… 肖兵这一次是真正的如临大敌,浑噩不知所在。南诏国那个丧心病狂的老女人,当年勾结悍匪掳走了安顺王府一大批家眷,陛下对南诏的恨意可想而知。而他们兵部,竟然漏报了这么重要的军情,肖兵已经不敢想象此刻昌平帝的表情。 一大早就被连坐、本来还满腹委屈与牢骚的兵部众人这下也都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惶惶如落水鸡。吴将军的小腿肚子也一下吓得转过了筋,瞬间不疼了。 “定北侯!” 四下静的落针可闻,在这一片犹如冰封的氛围中,王福来腰间别着拂尘、气喘吁吁的小跑了进来。 “侯爷,不好了,太子殿下在承清殿遇刺,现在躲在柜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陛下实在没辙了,您快去瞧瞧吧——” 卫昭倏地从案后站了起来。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方问:“刺客可抓到了,殿下可有受伤?” “抓是抓到了,殿下只是受了惊吓,倒没受伤,但……诶,定北侯……” 王福来话还没说话,只见眼前银影一闪,方才还端坐在长案后的卫昭,已一阵风似的掠门而出。 满堂兵部官员面面相觑,又惊又不解。惊的是竟有人敢不要命的闯进承清殿刺杀小太子,不解的是,小太子遇刺,躲在柜子里不出来,王福来为何要来寻定北侯,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定北侯又为何表现的这般着急。 定北侯,似乎并不负责宫中布防啊。 承清殿已一片混乱,到处充斥着杖击声和宫人惨叫声。 后续赶来的羽林军已铁桶一般将整个大殿包围起来,季淮正指挥手下将一具僵死的“道士尸体”拖到担架上,交由大理寺的人抬走。 卫昭脚步一僵,吩咐担架停下,掀开白布,去看那道士的脸—— 并不是淳于傀的。 旋即,他瞳孔一缩,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可查清这傀儡人的身份?” 卫昭双目如炬,问季淮。 季淮吃惊,定北侯竟然一样就识破了这是个傀儡,听说敬王世子和二皇子一个捅前面,一个捅后面,足足捅了七八十剑,直到把人捅成马蜂窝,才发现这是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人。 季淮尽量压抑住自己的崇拜之情,道:“目前尚无法完全断定,但据羽林军中一位兄弟讲,这个道士的长相,跟他家中供奉的李天师画像很像。” “哪个李天师?” “就紫霞观的前任观主,先帝朝时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个李天师。”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7 卫昭盯着那道士干瘪老态的脸,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 李天师,为何会沦为淳于傀的傀儡?作为傀儡师,淳于傀手上应有许多傀儡人,傀儡人的战斗力和傀儡的本体密切相关,当年淳于一族大行傀儡术,就曾因大量捕杀青壮男子做人形傀儡而遭到武林讨伐,因为青壮男子骨骼精壮,战斗力强,被破坏后可自我修复力强。因为这个缘故,傀儡术一直被视为不入流的武学门类,很多作风清正的门派是严禁门中弟子习练此术的。 今日淳于傀入殿行刺小家伙,按常理,应该选择战斗力较强的年轻傀儡,成功率才更高,他为何要选择年弱体衰的李天师? 第87章雄黄 “你们都走开些,莫吓着太子了。” 寝殿内,昌平帝蹲在地上,心烦的朝身后摆摆手,等内侍们都远远退到了殿外,方转过头,重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隔着柜门哄道:“太子不要怕,朕已经让人把刺客抓起来了,他再也不会伤害太子了。这次的事,朕已经命大理寺、刑部和宗律庭一道彻查,一定会揪出幕后主使,替太子讨回公道。这柜子里面黑漆漆的,地方窄,空气又不好,待久了对身体不好。太子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最忌讳待在这种阳光找不到的地方啦。太子听话,快出来,不然朕可要进去了……” 昌平帝像个哄孩子睡觉的老母亲一样絮絮叨叨了半天,唾沫都快说干了,然而面前的两扇檀木门依旧纹丝不动,柜子里也安静的没有一丝动响动。 穆骁立在后面,十分看不下去的道:“父皇,不如让儿臣一脚把柜门踹开吧!” 昌平帝还没吭声,穆肇先道:“不行,万一你踢伤了他怎么办。” “肇儿说的没错。” 昌平帝心累的看了蠢儿子一眼:“老二,今日你表现不错,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唉,这个脑袋瓜,时灵时不灵的,智商何时才能稳定下来。 穆骁:?? 那么厚那么重的实木柜门啊,就没有人担心一下他的脚吗?狗逼小太子喜欢钻柜子就钻呗,干嘛带着胖兔一起钻。还有,狗逼穆肇何时和狗逼小太子勾搭在一起了,狗逼穆肇那一副老父亲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他就多听两耳朵他们的“秘密”了,说不准还能揪住狗逼小太子的小辫子,哼。 “臣见过陛下。” 卫昭这时大步走了进来,环顾一圈,目光落在昌平帝面前的柜子上。 “爱卿不必多礼!”昌平帝仿佛看到了救星,指着柜门,又心疼又无奈的道:“太子受惊过度,躲在柜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爱卿快过来帮朕一块劝劝。太子最听爱卿的话了,爱卿来了,朕就放心了。” “臣遵命。” 卫昭轻步上前,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免得再吓住里面的小家伙。他先上下扫了眼柜门,没立刻和昌平帝一起劝,而是问立在旁边的穆骁和穆肇:“听说是二皇子和世子联手将刺客擒拿的,能否麻烦两位给本侯仔细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穆骁抢先道:“那是今日早膳之后,本皇子闲来无聊,就想来承清殿看看胖兔,但走到殿门口时,本皇子又突然觉得有些想念母妃。本皇子于是决定先把胖兔搁一搁,去清嘉宫探望母妃,本皇子当时已经站在了承清殿的门口,要去清嘉宫,必须先转身,就是这不经意的一转身……” 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寂寞。 卫昭眼角几不可查的轻轻一抽,看向穆肇:“还是请世子来讲一下吧。” “是。” 穆肇简明扼要的把过程讲了一遍,道:“太子殿下一直都很正常,面对刺客时也不惊不慌,有勇有谋。我怀疑,殿下突然失常与那个道士体内突然散发出的雄黄味儿有关系。” 卫昭神色一凝:“雄黄?” “嗯。”穆肇道:“我们在捅破那个道士的身体之后,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个道士张嘴,吐出一股黄烟,那烟的味道就是雄黄。” 穆骁:?? 什么雄黄,什么黄烟,他怎么不知道!他怎么没看到!他现在严重怀疑,他和狗逼穆肇讲得根本不是同一个刺客! 穆肇话音刚落,卫昭就听到柜子里传出了极轻微的一点响动。 莫非小家伙突然失常,真和那烟有关系?可雄黄本就是一种药材,对人来说,无论内服还是外用都没有伤害,淳于傀为何要把雄黄制成香料藏在那道士口中,小家伙又怎会对雄黄反应那般大。 卫昭唤来一名亲兵,吩咐:“速去太医院请个太医,去大理寺和仵作一起勘验尸体。” “是。” 亲兵领命退下。 卫昭向穆肇致谢:“多谢世子提供这些重要线索。” 穆肇道:“小事一桩而已,卫侯……”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8 穆肇用一种好麻烦但也好无奈的眼神瞅了眼柜子门:“卫侯还是先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毕竟是他家的小拖油瓶,他得顾着点。 “陛下。” 卫昭轻步走到柜子前,朝昌平帝恭施一礼,道:“可否容臣单独劝劝殿下?” 柜子里再次传出一点微末响动。 昌平帝一怔,不掩酸意的道:“好吧,太子,朕就交给爱卿了。朕……到外殿等着去。” 四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少年抱膝缩在黑暗一角,眼睛布满密密血丝,魔怔似的,木然而空洞的盯着左臂和左手背上浮起的血线和青色蛇纹。 “殿下既然这么不乖,这么不听话,不如咱们玩点刺激的吧。” 阴恻恻的声音回荡在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间里,鳞片摩擦着地面,发出刷刷的声响,有什么东西,迅速爬了过来。 “它叫丹青,是本道豢养的另一爱宠,自小喝雄黄酒长大,最爱吸食人血了,尤其是少年人的血。凡是被他咬过的人,身上都会留下它的标记,一辈子都无法洗掉的标记。” “嘿嘿,为了那一点可怜的尊严,殿下难道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可怜的小怪物么。” 怪物……怪物…… 身体被猛地被锁链从水底拖起,丢在结了霜的青石地面上,寒冬腊月的天,少年身上却只穿着件单薄的绸袍,那丝绸材质特殊,一沾水即成半透明状,紧贴在少年身上,将少年一身雪白肌肤和纤瘦骨骼展露无余。 黑影无声靠近,先不着痕迹的往少年肩头扫了眼,方喉结一滚,开口笑道:“陛下命臣从司衣局取件新袍换掉殿下身上的脏袍,臣特意让他们选了江南新贡的天丝绸,最是软滑熨帖,阖宫上下总共八匹,还合殿下的心意罢?就是尺寸有些宽了,是臣疏漏……” “我的好殿下,接下来,咱们的游戏可要开始了。” 浓腻的雄黄味渐渐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鳞片刮磨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伴着咝咝咝咝的吐信之声,黑暗中,一切声响都被无限放大,一下下刺激着耳朵,少年木然睁大眼睛,禁不住轻轻战栗了起来。 第88章青蟒 不要,不要。 黑暗中,少年十指紧紧攥着膝上雪袍,急促喘气,豆大的汗珠,不断沿鬓角鼻尖滚落,一缕缕淌进领口里。 倏地,少年瞳孔一缩,低头朝左手背望去,那里,青色蛇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左手臂上蔓延而去。 “嘿嘿,为了那一点可怜的尊严,殿下难道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可怜的小怪物么。” “随着血线越来越长,蛇纹会像藤蔓一样爬遍殿下的全身。到时,殿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了。” “世人是容不下怪物的,这一生,殿下都注定要活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见天光。” 阴恻恻的声音像诅咒一样萦绕在耳畔,少年再度往角落里缩了缩,眼里忽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怪物…… 他是怪物…… 世人,是容不下怪物的…… 便宜师父,会不会也觉得他是一个小怪物。他要怎么办,才能彻底剜掉这丑陋肮脏的印记。 剜掉它,剜掉它,只要剜掉它,他们就不会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他们就不会知道你是一个怪物。 另一道狂热而极具蛊惑力的声音同时在脑中响起,将所有其他异类声音都淹没在漩涡深处。 少年仿佛终于在暗夜中窥见天光与希望,右手在柜底胡乱摸索起来,顷刻指间一凉,倒真摸到一片碎瓷片。 瓷片断口锋利,手指轻轻一划,便破皮流血。少年魔怔间,早不知疼痛,反而有种异样的快感在四肢百骸间激荡。 “知道朕为何为你取名宛夜么?” 森冷的大殿,一身明黄的帝王负手立在幢幢灯影中,居高临下的望着满身伤痕、倒在血泊里的小小少年,眼角眉梢尽是冷酷与厌恶。 “因为夜代表黑暗,肮脏,耻辱,龌龊,是藏污纳垢之所。所有见不得光的事与物,都是在夜里发生,在夜里滋长。” “而你,正如夜一样,肮脏,龌龊,是朕一生的耻辱。”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199 “你只配待在最黑暗最腌瓒最暗无天日的地方,用你的血,用你的痛苦,用你的绝望,替你同样肮脏龌龊的生父生母赎罪。” “你该恨,不过不是恨朕,而是恨他们。是他们没本事救你却偏偏要生下你。当你痛不欲生痛苦绝望的时候,你那生父却妻妾成群,在和别的孩子共叙天伦之乐,你那生母恐怕也早已饮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去投胎做别人的娘亲了,他们早忘了你。傻孩子,朕知道,你也不愿来到这世上的。可既然来了,你就要承担起你应该承担的罪孽和责任。” 终于,要解脱了呢。 少年轻轻一扯嘴角,握起碎瓷片,把最锋利的尖端露在外面,狠狠刺向左臂—— 一只手,闪电般自斜刺里伸出,恰在那瓷片尖端距左臂还有半寸距离时,铁钳般钳住了少年右腕。 少年赤红着双目,欲挣扎,待看清突然出现在逆光中的银白身影,蓦得怔住。 “师、师父?” 少年目露慌乱,下意识把左臂往背后藏去。 然而这短短一瞬,已足以令卫昭看清楚一切。卫昭压下心底翻腾起的惊涛骇浪,收回视线,佯作不见,望着少年乌黑濛濛的双眸,嘴角一弯,低沉而温柔的道:“刺客已经被抓起来了,现在外面很安全,臣带殿下出去可好?” 少年垂眸,不敢看卫昭眼睛,沉默良久,哑声道:“我、我可以自己走,我……” 余下话在少年猝然睁大的双眸和一声短促的惊呼中戛然而止。少年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卫昭不由分说把人打横抱起,低眉,沉沉打量着怀中这个对自己显然不够信任的小家伙,道:“都吓成这般模样,还逞什么能?” 顿了顿,又认真盯着小家伙眼睛道:“以后在师父面前,都不许逞能。” 少年眸光颤了颤,左手依旧藏在后面,右手却不自觉抓住了便宜师父衣角,听了这话,眼睛倏地一红,慢慢把脑袋埋进了便宜师父的胸前,肩头一抽,又一抽。 卫昭清晰的感觉到有温热水泽浸湿了胸前衣袍,嘴角一勾,动作轻柔的将怀中小家伙重新放回了龙床上。 一沾枕,少年立刻扯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全蒙了起来,在锦被下蜷成小小一团,身体一抽一抽的轻轻抖着,显然还在哭鼻子。 卫昭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想掀开被子,把小家伙搂在怀里哄一哄,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小家伙现在故意躲着他,显然是害怕他看见他左臂上的东西,他又何必在这小家伙最敏感脆弱的时候刺激他。 卫昭默坐在床边,仔细回忆方才匆匆一瞥间,在少年臂上看到了那一大片诡异的青色蛇纹。 人的肌肤上,怎么可能长出蛇纹?那是什么怪病?之前这小家伙发病,都是因为文殊兰的刺激,这次却是因为雄黄…… 民间常用雄黄驱蛇虫,按理,蛇应惧怕雄黄才对,为何在吸入雄黄烟雾后,小家伙身上会长出蛇纹? “侯爷。” 定北侯府的亲兵这时于殿外禀道:“太医院的章太医来了,说有要事禀报侯爷。” 卫昭点头,本想换个内侍进来替自己守着,想了想又觉不妥,便吩咐亲兵:“你去外殿把敬王世子叫来,请他代本侯照顾一下太子殿下。” 章太医已在偏殿等候,见卫昭进来,匆匆行了个礼,道:“侯爷所托之事,下臣已查验明白。那道士的喉间的确有雄黄粉残留,不过不是普通的雄黄粉,而是一种专门用来驯蛇的雄黄散。” 卫昭凤目一幽:“雄黄散?何意?” “雄黄散也是以雄黄为主要原料制成,但其中还添加了大量能使蛇类产生幻觉的药物,如迷心草。在西域,很多驯蛇师就是利用雄黄散来驯服凶猛的蛇类。” 卫昭紧问:“如果是人吸食了雄黄散,后果会如何?” “人?”章太医摇头:“严格来讲,雄黄散并不属于禁药,就是因为他只对蛇类有效。若是人吸食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至于这刺客为何要用雄黄散来攻击太子殿下,下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章太医看卫昭面色不善,心中一动,小心翼翼问:“可是太子殿下吸食雄黄散后,出现了什么异样反应?” “并无,殿下很好。” 卫昭掩住情绪,默了默,道:“说起驯蛇,本侯只是突然想起,之前北疆军中有一名百夫长,从军前就是一名驯蛇师。本侯记得,他有时受雄黄刺激后,臂上会出现一种青色蛇纹,太医可知是怎么回事?他,会不会就属于对雄黄过敏的那一类人?” 章太医捻须沉吟片刻,却摇头:“不会,老夫从医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对雄黄过敏者。侯爷说的这位副将,以前怕是驯过青蟒吧?” “青蟒?” “没错。青蟒是一种极为凶残的蛇类,不仅体型巨大,齿利,而且好吸食人血,尤其是未破身的少年人的血。只是这种蛇极为罕见,下臣也只是在书上见到过。据说,被青蟒咬过的人,身上都会留下标记,也就是侯爷方才提到的青色蛇纹。说是蛇纹,其实那是青蟒咬人时残留在人体内的毒液,随着时间推移,蛇纹会越长越多,直到遍布全身,将人彻底吞噬。而中毒者,也会全身溃烂而死。” “咔嚓”一声细响,卫昭手中茶盏碎裂成两半,滚烫的茶汤连同碎瓷片一起悉数泼洒在地。 章太医大吃一惊:“侯爷?”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0 卫昭抬手止住他,凤目阴沉若暴雨将至,哑声问:“可有解毒之法?” “按医书上记载,青蟒蛇胆可以,但必须是未经过驯化,未服用过雄黄散的青蟒蛇的蛇胆。” 午后,周深又匆匆进宫来见卫昭,一见面就急切道:“侯爷,属下让叶九去皇陵找到了当年伺候过先帝的几个老内侍,的确探问到了关于太子殿下的一些新情况。” 卫昭恰好在御书房与昌平帝商议南诏国之事,权衡片刻,道:“既是事关太子,进殿一道禀与陛下知晓吧。” “属下遵命。” 周深进殿,行过大礼后,道:“距那几个老内侍讲,先帝在时,殿下有段时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脾气暴虐,喜怒无常,无缘无故杖杀了好几个宫人,惹得宫内宫外一片怨言。先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就把殿下交给了当时在宫中讲道的李天师管教。说来也怪,殿下跟着李天师学了半个月的道法之后,果然戾气全消,又恢复了以往温顺服帖的性子。自那以后,每月十五前后,先帝都会命殿下到城外的紫霞观随李天师学道,以磨砺心性,为朝廷为百姓祈福。” 周深快速汇报完,许久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家侯爷和坐在御案后的昌平帝皆是脸色煞白。 第89章见了鬼 穆肇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接替卫昭在龙床边枯坐了近半个时辰后,就有些暴躁的道:“喂,这么热的天,你干嘛非往被子里钻,就不怕捂出痱子了?” 锦被下,少年倏地停止颤抖,继而拉开软被一角,露出两只水汪汪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抽气道:“怎、怎么是你?” 穆肇皱眉:“你……” 拖油瓶竟然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方才刺客来时,也没瞧出他如此脆弱胆小啊。 唔,果然是个不省心的拖油瓶。 穆肇把原本想说的“你以为本世子愿意在这里啊”咽了回去,万一再把拖油瓶惹哭了,他怕他招架不住脑袋要爆炸。 不能认,不能认,绝不能认,穆肇再次在心里坚定的告诉自己。同时又忍不住像个老父亲一样在心里深深担忧,拖油瓶如此胆小,见个刺客都能吓哭,以后可如何在这波诡云谲杀人不见血的深宫里生存。 唉,老东西真是作孽。 “我放心不下你,所以过来看看。” 穆肇忍着暴躁,用平生从未有过的克制语气道。 穆允偷偷瞧了眼左臂和左手背,见两处蛇纹都已经消下去了,便一骨碌从被子里爬了出来,道:“那卫侯呢?卫侯去哪里了?方才分明是他在陪着孤。” 穆肇克制的提醒:“你说的方才,至少是半个时辰之前了。” 见少年惊讶睁大眼睛,穆肇十分没眼看的道:“你连自己哭了多久都不知道?据说所知,定北侯正在御书房和陛下商议重要军务。” 一听便宜师父不在,穆允暗暗松了口气。在被子里捂了这么久,他的确有些口干舌燥胸口发闷,见果盘里摆着新鲜的桃子,便伸手给自己和穆肇各拿了一颗。 两个少年于是边啃桃子便唠嗑。 “你刚刚说定北侯在处理重要军务?” 穆允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的问。 哼,什么样的军务,竟然比他还重要。 穆肇点头:“是啊,听说是南疆出了点乱子,现在宫里都传遍了,也就你不知道。” “南疆?” “嗯,南诏国的武士伪装成悍匪,夜袭苗寨,杀了很多无辜百姓,蓄意挑起八十三寨和穆朝的矛盾。一旦南诏阴谋得逞,整个南境都会陷入危机。陛下已连夜派使臣前往南疆,说明原委,安抚人心,如果能兵不血刃的解除这次危机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穆允脑中嗡的一声,如果不能,那就只能用兵了。用兵就需要大将,而且是熟悉南疆情况的大将—— 便宜师父好不容易从北疆回来了,该不会又要去南疆吧! 穆允瞬间没心情啃桃子了,把桃子一丢,爬下床就往殿外跑去。 …… 而此刻的御书房,喜欢用拳头说话的武将和谈战色变的武帝朝老臣们正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陛下,南诏此举显然是挑战我朝威仪,如果姑息不管,这帮瘪犊子只会得寸进尺。臣以为,应该趁其不备,直接出兵荡平南诏。” “出兵,出兵,就知道出兵,出兵不需要花银子吗?陛下御极不过三年,国库亏空尚未填平,哪里有多余的银子打仗。”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1 “王大人,到底是国库亏空还是你们户部不想出这银子,你最好说清楚了。我们主张出兵是为了国家为了陛下考虑,不像某些人,眼里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再说了,户部不是你一个人的户部,这银子能不能出,怎么出,从哪里出,最终还是要陛下和各位阁老拍板。现在陛下和各位阁老还没发话,你就迫不及待的提银子的事,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 “呵,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岂是你空口白舌就能污蔑得了的!别以为老夫不知道,刘大春,你这么急着出兵,不过是想趁机推举自己侄儿为将,好立个军功,回朝混个实差当当!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侄儿,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怂包软蛋一个,连枪都握不稳,还想去打仗?别是给人家送人头吧!” “没错!”礼部尚书耿严直立刻扯起尖锐的公鸭嗓,为老伙计声援:“就算真要打仗,有战无不胜用兵如神定北侯在,哪里轮得到那些个一瓶不响半瓶晃荡的……嘶——谁、谁扯老夫的胡子!” 耿严直咧着嘴,疼得眼花目眩嗷嗷直叫,等缓过神一看,就见对面多了个雪袍少年,正眼睛发红双眸喷火的盯着他。 小太子! “哼!”少年抓着他颌下一绺长胡子,又是狠狠一扯。 “嗷——” 耿严直惨叫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蓄起的美髯生生被扯掉一小把,两眼一翻,险些急得直接背过气去。 “这这这——” 耿大人的老伙计,户部尚书李大人在旁边急得直跺脚:“这成何体统!” “快放开!”“快放开!”“这可开不得玩笑。”见耿严直被小太子欺负,其他武帝朝老臣也纷纷出声应援。 “哼!”扯掉一绺,穆允又飞速揪住另一绺,用力往下扯去。 这下耿严直是真急了,挥起拳头就要把那个可恶的小太子给推开,谁料还没碰到小太子衣角,一道劲风忽自斜刺刮来,瞬间将他推到了半丈外。 耿严直踉跄几步,直接摔了个狗啃屎,胡子也应声而断。 “定北侯?!” 耿严直难以置信的望着朝他出手之人。 卫昭冷冷盯他一眼,齿间透着寒意:“耿大人,身为礼部尚书,你该知以下犯上,公然对一国储君动手,该当何罪!” 耿严直被他盯得发毛,怒气未平的咕哝:“分明是他先……” “他是谁!”卫昭语调陡然转厉,犹如惊雷滚过沉闷的大殿:“所有臣子在储君面前都应自称为臣,如有僭越,如有忤逆,皆以大不敬论罪。耿大人,你堂堂礼部尚书,礼仪都让狗吃了么!” 几个本来还想去耿严直的武帝朝老臣立刻吓得把脚缩了回去,原本吵得面红耳赤的官员们也都识趣的闭嘴,不去触这个霉头。 “我……” 这么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耿严直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想哭的心都有了,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解,卫昭何时这么护着小太子了?平日里满朝文武心情不爽了,谁还不对小太子冷嘲热讽两句。连被武帝祸害过的百姓都忍不住要砸小太子的马车,何况他们这些被武帝□□了那么多年的老臣。今日就算他真推小太子两下怎么了,左右也是一个注定要被废掉的太子,日后说不准还要跪在他们这群老臣面前,向他们磕头认错呢。 这姓卫的恐怕不是护着小太子,而是故意跟他过不去吧!就因为他们这帮老臣反对对南诏用兵?可他们也正面肯定了他带兵打仗的能力啊。 “卫侯。” 少年柔柔弱弱的声音这时候响了起来:“你不要怪耿大人,他只是一时气昏了头,想推孤一下而已。孤身子虽弱,最多也就摔一跤,不会有性命之危的。” 耿严直:!! 神特么性命之危,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小太子这是要空口白舌的直接把“大不敬”给他上升到“谋杀”啊。 耿严直简直要气炸了,但又不得不憋着,忍辱负重的从地上爬起来跪好,面朝穆允,红着脖子喘着粗气道:“殿下,你可不能……” 穆允做受惊状,立刻躲到了卫昭身后。 卫昭看向耿严直的眼神倏地寒了几分,简直可以用冰刀子形容。 在用冰刀子将耿严直凌迟了一遍之后,卫昭方转过身,低头望着牵着他衣角躲在他身后的小家伙。 少年发顶尚是蓬乱的,显然刚从被子里爬出来,两只眼睛也红红的,肿的核桃一样,自己离开后,恐怕又哭了一阵。再往下,脚竟是光着的,连靴子都没穿。 卫昭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先替少年打理好凌乱的发顶,又替少年把腰间歪掉的令牌重新挂好,而后便在百官们被雷劈了的表情里,将少年拦腰抱起,抱到了一旁铺着软垫的胡床上。 “殿下身子弱,若真想替哪位大人修剪胡子,也该带上工具,怎能徒手去扯。” “摔一跤听起来没什么,可也要看摔的是哪里,摔的有多狠,万一摔断了骨头或摔坏了脑袋,都是能要命的。臣手下有一名副将,就因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脊骨,这一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 “啊,这么严重的吗?那孤方才岂不是差点也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自然,臣岂敢骗殿下。” 卫昭低沉温柔的声音缓缓落入每一个人耳中,和素日高冷不可侵犯的模样判若两人,百官们面面相觑,仿佛见了鬼。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2 耿严直尤为崩溃,明明是小太子蛮不讲理的扯他胡子在先,怎么到了卫昭口中,就变成了小太子给他修剪胡子? 他妈的有这样修剪胡子的吗?欺负谁呢! 心灵和三观同时受到重创的耿大人于是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坐在龙案后的昌平帝。卫昭显然是中了小太子的邪,现在只有陛下能为他做主了。 耿严直迫不及待开口:“陛下,臣冤……” “爱卿先等等。” 昌平帝打断耿严直,仿佛突然想起急事的样子,转头吩咐王福来:“赶紧让人给太子送双靴子过来。承清殿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地上这么凉,怎么就让太子光着脚跑出来了!万一冻病了怎么办!” 耿严直:?? 第90章随意 “哦,爱卿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在妥妥当当的安排好自己的太子之后,昌平帝才不紧不慢的把目光转向耿严直,好像刚想起来殿里还跪着这么个人。 耿严直看着装糊涂的皇帝,又看了眼中邪的卫昭,只能忍气吞声道:“臣、臣是向陛下告罪的。臣方才出言不逊,对太子殿下大不敬,实在有失礼部尚书的身份,请陛下狠狠治臣的罪吧!” 耿严直刚说完,就听一道声音凉凉飘了过来:“本侯没想到,耿大人不仅礼仪让狗吃了,记性竟也让狗吃了,耿大人,殿中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最好再仔细想想,方才你对太子殿下仅仅是出言不逊么?” “如果耿大人实在想不起来,本侯不介意替你想。” 此言一出,户部几个官员都在心里疯狂点头。什么叫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是时候让他们这位顶头上司体验一下卫昭的毒舌了。省得这位上司总是嫌弃他们在卫昭面前唯唯诺诺,不懂据理力争。拜托,是他们不想要尊严,是他们不想据理力争吗?而是根本没有人能在卫昭那条毒舌下撑过半柱香好吗? 耿严直头顶直冒汗,感觉到卫昭那两道冰刀子一样的目光又压了下来,老脸一涨,道:“回陛下,除了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臣方才一时糊涂,只顾着将自己的胡子从太子殿下手里夺回来,却忘了这样拉拉扯扯可能会伤到殿下。臣糊涂,臣有罪,请陛下重重处罚臣吧!” 户部的官员们立刻提前在心里为上司默哀了一下。 他们这位上司,显然不够了解卫昭啊。卫昭是何人,你要是老实认错躺平任骂,他可能还给你留点脸,你要是试图和他避重就轻玩文字游戏,呵呵,他会连你表子里子一道撕了。 果然,卫昭几乎是压着耿严直颤抖的尾音冷笑了一声:“旁人夺东西都是用手,耿大人却是用拳头,真是别出心裁,令本侯开眼。等待会儿议完事,本侯也用拳头从耿大人那里夺件东西试试,本侯倒要瞧瞧,用拳头夺东西和用手夺东西究竟有何不同。” 耿严直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裳,连裤衩也不留的那种,毫无尊严可言!而扒光他的人,非但毫无同情心可言,还一个劲儿的问他这样凉快吗,这样舒服吗? 武帝朝的老臣们也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这个老伙计,却没一个人敢出头为他说两句话。 “陛下,老臣……” 耿严直绝望之下,只能再次向昌平帝求助。 “爱卿啊。” 昌平帝看起来一脸无奈:“用拳头夺东西,朕也是闻所未闻,难怪太子会误会你的本意,以为你要打他。” 耿严直愕然张大嘴巴。 等等,他分明是推,是推啊,怎么到了皇帝嘴里又变成了“打”,打和推一字之差,差别很大的好不好。 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耿严直还没傻到去得罪这最后的靠山,于是只能磕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点头如捣蒜的道:“是,是,陛下教训的是,是臣一时糊涂,慌不择手了。” 昌平帝立刻很大度的表示:“爱卿没有用拳头与朕夺东西,朕也未受到惊吓,爱卿不必如此。这样,爱卿去和太子道个歉,只要太子肯原谅爱卿,朕既往不咎。” 耿严直:!! 耿严直觉得,他今天出门一定是命犯太岁,要不就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小鬼。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咬着牙来到他素来不屑一顾的小太子面前,低头认罪:“臣糊涂,请殿下原谅臣一时冲动之为吧。” “耿大人这是做什么?耿大人快快请起!” 胡床上,正由内侍服侍着穿靴子的少年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耿严直心想,还算小太子识趣,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不能轻易得罪他们这帮老臣,耿严直假模假样的谢了个恩,就准备起身,然后就听少年捂着胸口咳了声,楚楚可怜道:“当然,孤今日的确受了很大惊吓,要是传出去,对耿大人名声恐怕也不利,毕竟是谋害储君的大罪啊。如果耿大人非要向孤谢罪才能安心,如果只有耿大人向孤请罪才能洗去耿大人的冤屈,孤虽于心不忍,也愿意顶着恶名成全耿大人一片心意。毕竟,朝中像耿大人这样的清官实在太少了,孤真是不忍心让耿大人因孤而背负恶名啊。” 耿严直简直气得牙根痒痒,浑身都在颤抖,只能不甘不愿的又跪了下去。 少年叹道:“真是辛苦耿大人了。孤当然要原谅耿大人了。” “什么出言不逊,耿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以前耿大人都是直接称孤为前朝小太子的,还说孤肖似先帝,性情暴戾,现在能改个称谓,孤已经很受宠若惊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3 “至于用拳头夺东西,这个习惯,耿大人最好还是改一改吧。像孤身体这么弱,耿大人一拳下来,摔个跤,断个脊骨,说不准一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耿严直一张干巴巴的老脸愣是酱成了猪肝,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梗着脖子道:“殿下教训的都对,老臣一定谨记教训。” 因为这个小小插曲,之后的议事突然就和谐许多。 因为无论是主战的武将还是想用定北侯为标杆来嘲讽武将的文臣们,他们都默契的发现,只要他们言辞间表露出任何想把定北侯和南疆战事扯到一起的意思,都会遭受了小太子不同程度的“特殊礼遇”。 或者是帮你修理一下胡子,或者是帮你修理一下头发。一位武将因为高呼了一句“末将愿随定北侯一起踏平南诏”,就直接被小太子咔嚓一剪子剪断了辛辛苦苦留了半年的小辫子。 这教他怎么回草原上娶他漂亮的姑娘啊。 而当关键字眼里少了定北侯仨字,武将们瞬间不鸡血了,文官们瞬间也没那么大气焰了。议事在十分和平的气氛中结束,中心思想就是静观其变,静等使臣消息,同时将临近省份的兵力调往南境,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 议事结束,出了御书房,卫昭方认真打量面前少年,问:“殿下光着脚跑过来,就是怕臣会领兵去南疆?” 穆允点头,顷刻又有些心虚的摇头:“我不是想拖师父后腿,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师父而已。” 听不到卫昭回应,少年又星眸熠熠的仰起头,笑道:“不过我想好了,如果师父真的要领兵去南疆,我就和师父一起去。” “以后,我再也不和师父分开了。” 见卫昭依旧不说话,少年终于有些慌了的道:“师父难道又想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走吗?” “当然不。” 卫昭一笑,眼眶微微发红:“以后,师父都不会再丢下你了。” 只是,这个小家伙,恐怕还不懂一辈子都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耿严直恰好在一干武帝朝老臣的簇拥下从殿里出来,一见卫昭和小太子在一起,小太子还两眼冒星星一脸欢喜的模样,耿严直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就像绕着走。 卫昭一个眼风扫过去:“耿大人留步。” 众武帝朝老臣立刻如临大敌,齐齐往后退去。 耿严直故作镇定,皱眉道:“定北侯,你这是作甚么?” 卫昭唇角一勾,嗤笑:“耿大人的记性还真是不怎好,本侯方才不是在殿里说了么,要用拳头从耿大人这里抢一样东西。” 语罢,卫昭转头望着对面的少年,温声道:“殿下喜欢耿大人身上哪样东西?”生动演绎了高冷与温柔之间的完美切换。 耿严直:!! 耿严直脸都要绿了,怒道:“定北侯,这是御前,你不要太过分了!” 偏这时小太子十分没眼色的咋呼道:“孤还是最喜欢耿大人的胡子,耿大人的胡子,实在是长得太漂亮了!” “好,那臣就给殿下抢绺耿大人的胡子玩玩。” “你——”耿严直惊恐的睁大眼睛,只觉迎面一道劲风袭来,他下意识仰面一躲,下颌已挨了重重一拳。紧接着密密麻麻火辣辣的痛自面上刮过,像是被人生生揭了面皮一般。伸手一摸,唇周空空如也,自己辛辛苦苦留了大半辈子的美髯,竟被人一根不剩的全拔走了! 耿严直急怒攻心,哇得就吐出一口血,哆哆嗦嗦指着卫昭:“定北侯,你、你如此仗势欺人,就不怕老夫到御史台告你一状么!” 卫昭将胡须丢给对面的少年把玩,散漫一笑,道:“耿大人随意。” “本侯今日只是要告诉耿大人,以及诸位,太子乃是储君,身份贵重,只要殿下一日是太子,你们就要乖乖俯首称臣。若尔等再敢对太子不敬,便是与本侯过不去。本侯眼里素来容不得沙子,诸位好自为之。” …… 耿严直直接就被气得吐了第二口血,当下就领着老臣们浩浩荡荡闯进了御史台。 “什么?耿大人让我们弹劾定北侯?” 御史们面面相觑,一副很惹不起的表情,道:“耿大人,您是不是对我们御史台有什么误会啊?我们御史台只弹劾贪官污吏和德行不端的官员,像定北侯这样为国为民的大英雄,我们怎么能弹劾呢?我们的良心会痛的!” 一位年长的老御史则招呼新人:“快,快去给耿大人和各位大人沏一壶去火的菊花茶!” 第91章带孩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4 外面日头正晒,卫昭便命内侍取了把伞过来,亲自撑开绿竹荡漾的青绸伞面,将身旁少年严严实实遮在清凉阴影下。 高大俊美的年轻侯爷携着一身雪袍的少年行走在红墙绿瓦间,步履闲适,衣袂飘飞,仿佛图画一样养眼,惹得来往宫人纷纷驻足侧目。 穆允见那伞面大半都倾在自己这边,卫昭右侧身子几乎都暴露在烈日下,便悄悄推了推伞柄,小声道:“师父,你的伞打歪了。” 卫昭偏过头,剑眉斜飞入鬓,唇角含笑:“师父不如你娇贵,用不着这玩意儿。” 逆光下,他身姿挺拔,巍峨如玉山,扬眉谈笑间流露出的潇洒锐利之美,恰如天上的烈日一样耀目,让人不自觉的就想抬头仰视。 少年睁大眼睛,仰头反驳:“我哪里娇贵了,我也不怕晒的。” 卫昭挑眉,凤目依次扫过少年修长优美的颈、皓白如雪的腕、纤细柔软的腰肢,以及雪袍下虽不可见、但他早已见识过的滑腻肌肤,嘴角一弯,道:“你不怕,师父怕。要是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啊,那师父自己呢?就不怕晒黑吗?” “师父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师父要晒的黑一些,才能吓跑敌人,至于你,养得白白胖胖,乖乖躲在后面就好。” 御书房距承清殿并不算太远,到了殿门口,少年磨磨蹭蹭不肯进去,忽攥住卫昭衣角,眉飞色舞道:“不如师父带我一起去内阁吧!我保证不给师父添乱。” 卫昭想了想,笑着点头:“也好。殿下这个年纪,也该试着接触一些政务了。” “嗯!孤也是这么想的!”少年嘴上应得爽快,心里却想,孤才不要接触什么政务,孤只想和便宜师父黏在一起而已。 此刻,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兵部与户部众官员都再度汇聚在了内阁,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厚厚一本甚为棘手的大事小事等着卫昭裁夺。 “诶,你们听说了吗,刚刚在御书房外,定北侯直接拔光了耿大人的大长胡子,给小太子当牛皮绳玩。耿老头气得当场就吐了两口血,听说现在已然带着那帮老臣去御史台告状去了!” “啧啧啧。”几个留长须的官员立刻惊魂甫定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听说耿老头为了留那副长须,整整喝了三年的黑芝麻糊,定北侯这咔嚓一下,可是要了老东西的命根子。” “说来也怪,定北侯和小太子不是有仇吗,现在怎么突然如此护着小太子?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谁知道呀,我也正纳闷呢,保不齐是小太子给定北侯灌了什么迷魂汤吧。看到我脑袋上秃的这块没有,就是刚刚在御书房被小太子给祸害的。” “何止你,我和钱大人就因为说了一句定北侯用兵如神,也被小太子扯断了两根胡子,现在还疼呢。这以后议事还是来内阁安全呐,内阁至少不会有小太子……” 这位兵部官员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一道欢快雀跃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哇,原来这就是内阁,果然恢弘大气!孤真是太喜欢这里了!” “殿下若喜欢,以后可经常过来。” 另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随之而起。 “内阁可以随便进吗?” “别人不可以,殿下可以,因为殿下是储君。依照国法,殿下年满十六岁之后,就可以入内阁跟着各位阁老学习处理政务了。殿下今年多大了?” “太巧了,孤今年正好十六!” 小、小太子?? 众人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齐刷刷抬头一望,就见卫昭牵着一个雪袍少年慢慢从殿外走了进来,不是小太子是谁! 那几个留长须的官员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捂住了自己心爱的胡子。 “这是张阁老,最擅长刑名律法,这是朱阁老,主导推行了最新的土地丈量法,这是庄阁老,入阁时间最早,在内阁中资历最老,这是虞阁老,也是如今的内阁阁首……” 在引着穆允一一拜见过坐在外面草拟政令的内阁老臣后,卫昭便带着少年来到了自己平时议事的地方。 兵部与户部众官员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向穆允行礼,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恭敬的行礼。毕竟定北侯刚刚在御书房外放过话,以后谁敢对小太子不敬,就是跟他老人家过不去啊。 然后,众人就听素来犀利毒舌从不给他们留脸面的定北侯体贴耐心的问:“里面有软榻可休息,殿下伤势未愈,又受了惊吓,可要去睡会儿?” “不用了,孤现在精神特别好,孤就在外面陪卫侯。” “也好。” 卫昭于是命人搬来一把太师椅,并铺上舒服的软垫,放在长案侧边,看着穆允坐下之后,自己方在长案后的主位上落座。怕少年无聊,卫昭还特意命人拿来一本可以就着临摹的山海图册。 议事开始没多久,卫昭又吩咐老内侍:“去给殿下端一碗热的羊奶过来,记得加蜜糖,若有桂花糖更好。对了,你再告诉御膳房的人,中午殿下的那一份餐食要多加两个鸡蛋、一块薯饼和一碗青菜虾仁粥。” 众人面面相觑,定北侯这哪里是在教小太子学习军务啊,这分明就是在带孩子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5 于是这一日,兵部户部众人几乎是以赶着吃屎的速度迅速奏完了手头的大事,至于小事,他们更愿意等一等,等到小太子不在的时候再议。 和尊严、骨气相比,还是胡子更重要啊。 …… 纵然如此,从内阁出来时天色也已黯了下去。 落单的两个兵部官员不可避免的接到了来自太子殿下的问候和眼刀:“为何这么简单的事也要卫侯拿主意?你们要多动动脑子啊。” “是,是。” 两个兵部官员赌天发誓的表示回去后一定多吃核桃多补脑,就各抱着一叠公文落荒而逃了。 定北侯府的亲兵已在内阁外等候,见卫昭出来,立刻近前禀道:“侯爷,章太医那边有消息了。” 卫昭点头,用披风将身边少年裹得严严实实,道:“臣还有桩旧案要处理,殿下先回承清殿休息可好?” 少年迟疑片刻,乖乖点头:“那师父可要早点回来。” 卫昭揉了揉少年发顶,勾唇应下,待内侍带穆允离开,方示意亲兵说下去。 亲兵道:“章太医说,紫霞观那间丹房里的确有青蟒活动的痕迹,以及雄黄散残留物。” 第92章兽园 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卫昭只觉心似被人血淋淋撕成两半,他已然无法想象,在无人看见的深渊里,那个小家伙究竟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经历过多少根本不是那个年纪孩子所能承受的痛苦和绝望。又是怎样异于常人的心志和毅力,支撑着他一步一步从黑暗泥淖中走出来,重新站在自己面前。 章太医消息传来不久,大理寺卿尧静也匆匆进宫来见卫昭。 尧静屏退左右,看起来有些焦头烂额,道:“不瞒侯爷,下官这两日让手下人暗中查访京中所有药店、医馆,查出最近三日内一共有三十八人买过配制雄黄散的药材,其中二十五人是直接委托医馆配制,剩下十三人是只买了配方药材,回去后自行配制。那淳于傀精通药理与炼丹术,必不会委托医馆来做这件事,下官于是让人着重核验了自行配药的十三人,他们其中有两名驯蛇师,两名酿酒师,其余九人都是农户,购置雄黄散是为了驱除田地里的蛇虫,并无可疑之处。侯爷,会不会那淳于傀是在外地配好药,直接携带入京的?” 卫昭神色淡淡:“不会。章太医查验过刺客喉间的雄黄散残留,无论色泽气味都很新鲜浓烈,配制时间不会超过三日。” 尧静更加焦灼:“可要下官再去核验一下另外二十五人的身份?” “不必了。” 卫昭目光幽沉,冷声道:“淳于傀性狡猾,又精通药理与炼丹术,制散制粉绝不会假手他人。现在你需要去查另一件事。” 尧静如获救星,连忙洗耳恭听。 这个夏日,显然是对他们大理寺极不友好的一个夏日,那些谛听杀手的尸体还没凉,紧接着就出了敬王谋反、太子遇刺两桩大案,整个大理寺几乎都忙得昼夜颠倒,脚不沾地。偏忙成这样,两桩案子都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自入大理寺,敬王便做起了聋哑人,该吃吃,该喝喝,但面对三司提审,自始至终都只有两个字“冤枉”,其余事一概不提,一概不知,一概不认。而刺杀太子的凶手至今仍没有任何线索……尧静时常觉得,等陛下耐心耗尽,自己这个大理寺卿恐怕也该引咎辞官,回家种田了。 譬如今日这丧气结果,就是借他尧某人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去御书房向陛下汇报,他只敢先来找卫昭商量一下对策。 卫昭侧身望着虚空处,瞳孔微压,薄唇抿成一线,这个角度显得他面部线条格外刚硬,并露着几分平日根本不会表露在外的杀气。 “尧大人的思路没有错,只是,本侯若是淳于傀,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给大理寺抑或其他人去查。” “尧大人现在要查的不是三日内从某家药店或医官购置雄黄散的人,而是三日内从不同药店、医官配齐雄黄散配方的人。而且以淳于傀的心计,他绝不会只拿一种药,他极可能把每一种药都混在不同的药方里。此事难度的确有些大,大理寺若人手不够,本侯会向陛下奏明,让宗律庭的人一道协助大人行事。” “侯爷的意思是……”尧静一喜,犹如醍醐灌顶,道:“下官这就去办!” …… 穆允是不大愿意回承清殿的,因为这个时辰,昌平帝多半已经回到殿中处理奏折。从之前受伤到这次遇刺,他和这个便宜父皇还没有正面遭遇过,他本能的抵触。他既不愿意听那些毫无意义的悔恨忏悔之言,也自认为没有那份宽宏大度去原谅这个“生了他却没本事养他”的生父。 他从记事起,便被丢弃在宫中最暗无天日的地方,和其他同龄的孩童一起接受最残酷最冷血的非人训练,甚至因为那人的“特殊关照”,他每日的训练强度要比所有人都强,当身体因为超负荷的训练渐渐机械麻木,别说是皮肉伤,有时骨头断了,那痛都要迟钝好久,才经由同样麻木的神经传入大脑。 每日里由神经传入大脑的伤痛实在太多,他根本反应不及,只有夜深人静时,身体放松下来,那些伤痛才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折磨得他睡不着觉。他有时甚至渴望能像其他孩童一样,每日都有定量的文殊兰可以服用,麻痹神经,麻痹意识,麻痹五感六觉。 可他并不能每日都服食文殊兰,因为他还顶着一个可笑的皇太子身份,很多必要而礼仪繁琐的活动,需要他在清醒的状态下,衣冠楚楚的去参加,即使他已眼冒金星濒临虚脱,即使他断掉的腕骨还没来得及接,即使华服之下,他不过是一个身上缠满厚厚绷带肌肤上布满丑陋伤痕的破布娃娃,跟“尊贵”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所以即使是最炎热的夏日,他依旧会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披风里,遮住满身的血腥味儿与满身的新旧伤痕。 而除了这些必要的需要太子露面或参加的活动,他还经常需要在清醒的状态下配合“疼爱他”的父皇的演出。 “宛夜。” 那个令他恐惧、那个令他日日深陷噩梦的男人喜欢如此唤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6 “你和朕,都是这世上的可怜人。朕的苦,朕的痛,只有你体味的最深。所以,只有你,最有资格当朕的太子。” “宛夜,今日朕心情不好,你说朕该怎么办,心情才能好一些。” 这是他年幼时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 而所有武帝的心腹内侍,也会在这时候识趣带着所有宫人的退去大殿,因为他们知道,陛下又要开始折磨惩罚太子了。小小少年的惨烈呻.吟往往来不及呼出,就被拖进更黑暗更幽谧的大殿深处。 “宛夜,今日朕心情不错,但身子不大爽快。”男人笑意温柔的望着他:“今夜你留下,陪着朕。” 这是他年幼时最害怕听到的第二句话,因为每到这时,他就需要高捧着烛台跪在床前为他侍疾,从深夜一直跪在天亮,甚至是第二个深夜,即使滚烫的蜡油滴在手背手臂上,也不能颤抖丝毫。 久而久之,即使后来他不得不靠服食文殊兰才能入睡,梦里也全是血腥、黑暗以及那个一身龙袍的男子冰冷憎恶的眼神,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在梦里也在祈祷,祈祷他的父皇心情好,无病无灾。他甚至想过服毒自尽,割腕自杀,投湖而死。他想过无数种自戕的方法,甚至有一次,他真的沉进了冰冷的湖底,体验到了那种窒息的快.感,可惜他最终没有死成。他,是不会允许他死的。 为了惩罚他,他把他丢到了那个恶魔手里,让他彻底堕入人间地狱。 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真的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也忘记了生父、生母、父皇这些刺痛他神经的字眼。 后来,那个男人真的死了,临死前,他把他叫到身边,微笑着道:“朕走了,放心,朕不舍得带你一起走,因为你真正的痛苦和噩梦,才刚刚开始呀。” 他身披重孝,立在殿门后,麻木的望着那一辆又一辆号称是新帝家眷的马车驶进宫门,麻木的望着那些装饰华丽的妇人以及那一群鲜衣怒马的皇子们依次下了车,麻木的看着曾经屈服在武帝淫威下的宫人转眼去阿谀巴结新的主子。 这一切好像与他有关,又好像从来都与他无关。 他关上殿门,转身回到幽暗的灵柩前抱膝坐下,嘴角冷冷一扯。他说的不错,他早习惯了黑暗的地方,他不喜欢阳光。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疯狂的报复他所谓的生父,只要是能让他心里不舒服的事,他都乐于去做。所以他公然穿着一身孝服闯进他的登基大典,去为那个世人眼里无限疼爱他的父皇喊冤。他对他说着恶毒伤人的语言。看到他所谓的生父目中惊痛,他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直到他无意间,看到了多年前曾经闯入过他世界里的那个便宜师父。他就像一只呆在阴暗角落里横行霸道久了的老鼠突然看到阳光一样。那阳光如此耀目刺眼,越发衬得他肮脏不堪。他没料到便宜师父会突然站出来,他不记得那一刀是如何刺进他胸口的,温热的血,喷溅了他一身一脸,他丢了刀,落荒而逃,彻底把自己缩回了阴暗一角。 他还在一个暴雨之夜跑到武帝陵寝,掘了他的坟,鞭了他的尸,他知道他疯了,他也从未幻想过自己能有什么以后将来。 如果不是便宜师父突然出现,如果不是一封一封从北疆传回的战报重新牵动了他麻木的心,也许在某个风景还算不错的夜晚,他就要去追寻多年前的理想,沉湖自戕去了。 “殿下?” 望着少年眸中密密聚起的血丝,一旁的小内侍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穆允悚然回过神,急速喘了几口气,道:“殿里太闷,孤想去别处转转……” 少年话音刚落,一道明黄身影便从殿里疾步走了出来。 “允儿。”昌平帝紧张的手脚都不知往那里放了,嘴角扯啊扯,半天才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小心翼翼,十分讨好的道:“朕看太子的兔子实在可爱,自己也想养一只,太子可以陪朕一块去挑兔子吗?” 昌平帝其实本来想问的是“朕刚跟御膳房的厨子学做了几样糕点,太子愿意尝尝吗?”但昌平帝本能的感觉这个请求会被拒绝,于是灵机一动,改了个其他主意。 …… 皇帝陛下要养兔子,自然不会去街面上买,而是去宫里专门饲养动物的兽园去挑。 由于最近帝京养兔成风,兽园专门辟出了一块地方来养兔子,品种都是玲珑可爱、适宜于观赏的兔种。 昌平帝突然带着太子临时造访,并未提前通知,可把在兽园当值的内官和内侍们吓得够呛。 “都给我机灵点,一会儿要是粗手笨脚惊扰了陛下和太子殿下,仔细你们的皮肉!” 掌事太监拎着鞭子,吆五喝六的挨个巡过每个园子,每个园子视规模大小,都配备着三名到六名专门负责除草、喂食、给动物清理粪便的人。这些人有的是犯了错被发配到此处的宫人,有的则是宗律庭送来劳动改造的罪奴。 “陛下!陛下!我要见陛下!” 一个身穿后背标有“宗律庭”字样的灰色狱服、正蹲在园子里除草的人忽然丢下铲子,要隔着栅栏跳出来,结果还没露出影儿,就被掌事太监一鞭子抽了下去。 几个巡视的太监立刻一拥而上,把那人按到了地上,掌事太监拿鞭柄挑起那人下巴,打量了两眼,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长宁王世子啊。” “想见陛下?行啊,来人,把世子送到兔园铲屎去!” 第93章踩一踩 昌平帝是个节俭的皇帝,继位以来十分以身作则,宫殿猎苑能沿用先时的尽量沿用先时,饭食每顿四菜一汤,常服每季十套,宵衣旰食,兢兢业业,一心都扑在政务上,所有与声色犬马沾边的东西,他都鲜少有兴致,更何况像遛猫逗狗养兔子这种京中纨绔弟子才敢干的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7 除了节庆时引着后妃皇子们来兽园游赏玩乐,私下里,昌平帝从未踏足过兽园。因而兽园接到接驾消息,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阵仗,从内官、掌事到普通杂役,从上到下皆摆足十二分精神,专用来夜里照明的六角宫灯被小内侍们用竹竿高高挑起,挂了一串又一串,依廊附壁,灿灿生辉,直把整个园子都照的亮如白昼。 听说陛下此行是为了挑兔子,内官和掌事们也自然而然的以为,陛下是要为太子殿下挑选一只中意的兔子。 “这个园子里养的是琉月兔,是波斯国进贡来的一种兔种,因眼似琉璃而得名。中间园子里养的是时下最风行的公主兔,玲珑可爱,好喂养,体型好看,很适合托在掌间观赏,因而又名‘掌中兔’,再往前的园子里养的是一种体型更小的鼠兔……” 内官躬身走在最前面,几乎把腰弯到了地上,逐个园子介绍过去,并偷偷观察陛下身边那个雪袍少年的反应。 这两日宫中风云变幻,作为一名以取悦各宫主子为职责的兽园掌舵人,这位内官也隐约听到点风声,原来猫嫌狗不待见的前朝小太子因为在紫霞观助定北侯捉拿逆贼立刻功,现在格外受定北侯的青睐和爱护,一副要咸鱼翻身的征兆,连陛下都对其刮目相看,不仅亲自接入承清殿养伤,衣不解带的照顾,还特意吩咐御膳房每日专门为太子做燕窝参汤等大补膳食。 内官本来还摸不准这消息的确实性,但亲眼看到素来不踏足兽园的皇帝陛下竟然亲自带着小太子来兽园选兔子,内官几乎第一时间打通了任督二脉。 就说陛下看小太子时的眼神,那满满的爱意简直要溢出来了,根本不可能作伪。 昌平帝对养兔子其实半点兴趣也无,纯粹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太子才临时想了这么一招,走马观花的逛了一圈后,昌平帝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糊向身边的少年:“这么多的兔子,真是看得朕眼花啊。太子替朕相相,哪只最漂亮最好养活?” 穆允并不怎么想搭理便宜父皇的抬了抬眼皮,扭过头问:“哥,你觉得呢?” 莫名其妙被拉来做陪客的穆肇:“……” 因为成功击杀了刺客,昌平帝对这个明事理拎得清的侄儿的好感度又上了一个新的等级,昌平帝没有急着软禁穆肇,而是让他暂住在宫里,准备等敬王一案尘埃落定后再给穆肇安排一个稳妥的去处。 经过两日锤炼,穆肇对自家拖油瓶的厚脸皮和黏糊劲儿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比如现在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听对方叫自己“哥”。 穆肇对养兔子更没兴趣,甚至觉得那是在浪费生命,于是不走心的随手一指:“那片似乎还不错。” 内官立刻在旁边跟着溜须拍马:“世子好眼光,那片是赤月兔,圆润可爱,眼睛红如宝石,是极名贵的一种兔种。” 立刻有懂眼色的内侍在前面提灯引路。昌平帝隔着围栏往里一望,只见一丛丛不知名的青草间你挨我我挨你的挤着一堆毛色雪白、眼睛红如赤月的小兔子,的确很惹人喜爱,便让穆允和穆肇去挑。 穆允趴在围栏上,雪袖垂落至膝,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些红眼睛的小兔子,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宫中某次宴会之后,武帝领着他的后妃和皇子公主们来兽园游乐,听说园中新进了一批红眼睛的赤月兔,一群少年少女都特别好奇,推推挤挤的都要拱着往前看兔子。他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最外面,听他们欢声笑语,也忍不住踮起脚望了望,却什么也没有望见。他与他们,就像是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两端,那些热闹繁华,总是离他很远,即使咫尺距离,于他也是海角天涯。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人头攒动而唯他一人被孤立在外的场面都时常如水银一样压迫着他心脏,令他备受压抑,喘不过气来。也因此,他一直都不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对以各种名义举办的宫廷宴会尤为厌恶。 “没眼力价的东西,陛下和太子殿下驾到,还不快出来迎接!” 内官尖细高吊的嗓音将穆允从发呆的状态中拉出。 正在园子里劳作的几人慌忙丢下手中工具,鱼贯出园,在道上跪成一排,叩头行礼。 兽园的规矩昌平帝是知道的,凡在里面劳作的都是因罪发配来的罪奴,昌平帝摆摆手,正要命他们退下,跪在最末的一人忽抬起头。 只见那人蓬头垢面,身上穿着件灰色狱服,脏兮兮的早辨不出本来面目,昌平帝一时没认出:“你是……” 那人目光激动颤抖,像是饿了三天三夜的狼突然看到食物一样,手脚并用的就朝昌平帝爬了过去:“皇帝表哥,是臣弟啊!” 昌平帝委实惊了一下:“穆真?” “是臣弟!臣弟叩见皇帝表哥!臣弟日日盼,夜夜盼,做梦都在盼着皇帝表哥过来啊!” 穆真鼻涕一把泪一把,大有要抱着昌平帝大腿大哭一场的架势。 “皇帝表哥,你快救救臣弟吧!” “宗律庭那帮狗奴才欺人太甚,不仅打臣弟骂臣弟,还给臣弟吃馊饭喝脏水,臣弟真的待不下去了哇……” “臣弟知错了!臣弟真的知错了!求皇帝表哥放臣弟回家吧!” 穆真杀猪般的惨嚎响彻在园内,和以往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公子哥模样判若两人。昌平帝也没料到宗律庭管教人的手段如此厉害,短短半月时间就把人折腾成了这副样子,想起这阵子以老长宁王为首的宗亲的确消停很多,心里倒难免动了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 “你先……”昌平帝刚要开口,旁边忽传来两声柔弱的咳嗽声。 昌平帝顿时顾不上穆真了,扭头紧张的问立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少年:“太子怎么了?” 穆允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皱眉道:“好大一股臭味,儿臣胃里有些恶心犯呕。” 穆肇拿手扇了扇,语气恶劣的朝那名内官道:“太子殿下有伤在身,闻不得这些腌瓒玩意儿,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内官吓得噗通就跪了下去。 昌平帝本来没注意,经穆允和穆肇一提醒,发现空气里果然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屎臭味,且是夹杂着某种动物粪便味道的屎臭味,不由脸一沉,龙目含怒的扫过去。 内官磕头认罪,苦着脸道:“陛下明鉴,这腌瓒味道并非园子里散发出来的,而是……而是来自罪人穆真身上。他在这兔园子里主要负责铲屎。” 立刻有内侍上前,七手八脚把穆真拖回原地跪好。期间穆真还想伸手去抓昌平帝衣角,被昌平帝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咳。”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8 穆允捂着心口,蹙眉走到穆真跟前,道:“孤与表叔还真是有缘分,上次孤突然旧疾复发,表叔带着武帝遗诏闯进明秀山庄,要将孤关进宗祠惩治,孤惊惧之下,一连病了好几日,这次与表叔相见,孤又险些发病,孤与表叔之间到底是什么孽缘啊。” 一想到今日自己这般下场全是拜这个前朝小太子所赐,穆真不禁怒火焚烧,面目狰狞:“我爹和宗亲们迟早要收拾你的,我看你能嚣张多久!” 穆肇直接飞起一脚,将这个口出狂言的狗杂碎踹翻在地。心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欺负到我家拖油瓶头上。 这下,昌平帝仅有一点点恻隐之心也荡然无存了,他失望的看了穆真一眼,摇头,语气沉怒:“看来你在宗律庭呆的时间还是太短!” 穆真惊慌失措的爬起来,呜呜咽咽的想继续开口嚎,却被内侍迅速拿抹布堵住了嘴。 昌平帝已经懒得再理会穆真,为了安抚险些被臭味熏病的太子,便再度把话题拉到选兔子身上。 穆肇直接一撩衣摆,落进了园子里,半道十分不客气的拿穆真的手当了回肉垫子,来回踩了两遍,把穆真疼得嗷嗷直叫。 穆肇不怎么耐烦的看着自家小拖油瓶:“你看中哪只了?我给你捉。” 穆允眼睛溜达一圈,慢腾腾伸出金贵的手指,先点左边一只,又点右边一只,过了片刻,又相中了中间一只,把穆肇点得头晕眼花。 穆肇刚要发作,兽园门口忽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穆骁带着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以及小国舅苏玉麟往这边走来了,也是来选兔子的。 昌平帝没让内侍阻拦。 见亲爱的父皇竟然在陪狗逼小太子选兔子,穆骁吃惊兼震惊,穆骁身后跟的一串也吃惊兼震惊。 但很快,令穆骁更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二皇子躲避毒蛇猛兽一般迅速掏出帕子捂住口鼻,惊道:“谁在这里挖粪坑了!” 内官只能又苦着脸把缘由讲了一遍。 “哦。铲屎啊。” 穆骁依旧拿帕子紧紧捂着口鼻,特别嫌弃看了活粪坑穆真一眼,然后、然后就踩着穆真的手进了园子。 等进去之后,二皇子才露出一副惊觉自己踩了狗屎的惊痛表情,恶狠狠剜了眼穆真。 穆真:??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见状,大约觉得这是一个仪式,在路过时,也纷纷效仿亲爱的二哥,你一脚我一脚踩得不亦乐乎。 最后一个要进园的是苏玉麟。 穆真抬起头,目光殷殷的望着这个和自己同为京中二世祖领头人的小国舅。 苏玉麟两眼向上翻,俗称装瞎,拒绝接收来自友军的任何求助信号,特别果决的一脚踩了下去。 穆真嗷得就嚎了一嗓子,几欲吐血! 穆真撑着最后一口气问掌事:“那位和太子同来的,到底是谁?” 掌事倒没抽他,道:“那是敬王世子。同为世子,人家可比你尊贵多了。” 穆真:!!!! 穆真简直昏厥欲死! 同为世子,敬王都谋反了,为何敬王世子还能人模狗样的站在那里耍威风,而他不过犯了一点小错,就要被关在这园子里铲兔子屎,吃糠咽菜,干最脏最累的活。 第94章药膳 昌平帝即使再有兴致,再想讨好自己的太子,也决计不可能有时间亲自去喂兔子的,但若交给内侍养,又显得诚意不够。昌平帝于是耍了个小心眼,有些死乞白赖的道:“朕这两日实在是太忙了,太子可愿意先替朕照看两天兔子?” 穆允怀里抱着兔子,抬起双星眸,幽幽冷冷的看了自家便宜父皇一眼。 昌平帝近来也学会了厚脸皮,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朕听说,两个月大的兔子最难养活了,朕真是担心朕政务太忙,一时顾不上,把如此可爱的兔子给养坏了。这毕竟是太子亲自给朕挑选的兔子,如果那样,朕会非常伤心的。太子就先受累替朕看顾一阵,等朕闲下来了,立刻就把兔子接到身边养,如何?” “而且太子身边恰好有一只大兔子,让大兔子带小兔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啊。” 穆肇在一边看着,不知为何,总觉得此刻这位皇伯父特别像一只哄骗无知少年的大尾巴狼。 大尾巴狼皇帝陛下自然是有自己小算盘的,挑兔子是个一锤子买卖,但如果把兔子寄养在太子那里,他就可以经常打着探望兔子的名义去探望自己的太子了,既合情合理,又不容易招太子的厌烦。 穆允看了眼怀里已经趴在他胳膊上睡着的小兔子,最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抱着兔子进殿了,懒得揭穿便宜父皇的“阴谋”,也懒得多看便宜父皇一眼。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09 昌平帝轻呼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两鬓因心虚而冒出的冷汗,心想,带孩子可真是太累了。要解开这孩子的心结,真是路岐而长,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因为有两只兔子要照顾,穆允忙得不亦乐乎,整个承清殿的内侍也都跟着忙得不亦乐乎。两日相处下来,内侍们渐渐发现,小太子似乎也不像他们以前所认为那么喜怒无常,那么不好接触,反而比其他皇子都直率坦荡,在他们这些内侍面前也从不摆什么皇太子的架子,即使他们偶尔粗手笨脚犯了些小错,小太子也从不借机找茬,反而会在大太监面前帮着遮掩。总而言之,内侍们惊讶的发现,和宫里其他或矫情或事逼的后妃皇子们相比,小太子竟算得上一个十分不错的主子。 所以以前,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对小太子有那么深的误解呢,难道就因为小太子经常给陛下甩脸色,经常拒绝喝药拒绝陛下其他的安排?仔细想想,小太子那都是针对陛下的意气之举,而并非针对他们这些内侍。亏得他们还听信谣言,经常和其他宫人一道在背地里说小太子的坏话,真真是瞎了狗眼烂透心肝了。 因为这份愧疚,因为这份“喜遇明主”的惊喜,内侍们伺候的格外殷勤,格外贴心,甚至还闲吃萝卜淡操心的担忧,万一小太子以后真被废了可怎么办呀,他们恐怕再遇不到这样一个合心意的主子了。 内侍们越想越伤心,越想越不舍,为了哄病中的小殿下开心,每日都变着花样绞尽脑汁的想各种适合在室内玩的小游戏。 于是卫昭这日来到承清殿,就见少年跪坐在席上,雪袖卷至肘部,身边围着一群内侍,正和对面一个内侍玩跳棋,大约玩的有一阵子了,额上汗津津的全是汗。 见卫昭进来,内侍们慌忙行礼,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撤掉了游戏道具。定北侯嘱咐过,小殿下伤势未愈,不能做太多消耗体力的活动,如跳棋投壶等游戏,每日至多能玩半个时辰。方才他们玩到兴头上,都忘了时间。 少年脸色红扑扑的,见卫昭过来,立刻起身飞奔过去:“师父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卫昭拉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崽子,低头盯着那两只黑如宝石一样灵动漂亮的眼睛,故意板着脸道:“臣若不回来,殿下还准备玩多久?” 少年羽睫末梢轻不可察的颤了颤,心虚道:“也没玩多久。” 说完,不等卫昭再问,便迅速把脸埋进面前坚实胸膛,闷声道:“谁让师父总那么忙。我自己呆着无聊,又想师父想得厉害,只能做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了。” 这倒又成自己的不是了。 卫昭彻底没了脾气,拿手指在小家伙鼻头上一刮,吩咐内侍:“去将披风取来,本侯带殿下出去走走。” 内侍们都知道,定北侯每日从内阁放班之后都会带小太子出去遛弯,因此提前就把披风、舒适软绵的鞋袜等物都准备好了。今日亦是如此。 绯色的蜀丝披风,边缘镶着一圈雪白的兔毛,裹在慧黠灵动的少年身上,倒真像裹了一只小兔子似的。 卫昭牵着少年手出了殿,按平日熟悉的路线遛了一圈后,照例要去观星台上欣赏一会儿夜景,不料刚分花拂柳拐过一处幽静宫道,就险些与一个匆匆而行的宫人撞上。 那宫婢端着个托盘,本低头疾行,显然没料到道旁柳树后会突然冒出两个人,更没想到这两人会是太子与卫昭,神色一变,吓得慌忙跪倒请罪。 那刹那间神色变化,岂能逃过卫昭眼睛,卫昭长眉一挑,沉声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宫婢目中盈泪,浑身簌簌颤抖,一副被吓坏了的可怜模样,抬头,一双妙目幽幽望向卫昭,道:“奴婢是惠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因急着将药膳送到娘娘跟前,才一路急行,没注意看道,不想竟冲撞了定北侯与太子殿下,奴婢万死,望侯爷与殿下恕奴婢无心之罪!” 卫昭扫了眼,果见那宫婢手中捧着一个白底青花的三足碗,比寻常碗要大出一圈,大约是怕凉,还用圆盖盖着。 然这短短几句话已是漏洞百出,其一,从太医院到惠妃所居的宫室,这并非最近的路,甚至还绕远了些,此婢既是惠妃贴身侍女,在宫中定是有些资历了,不可能连路都不认识。其二,昌平帝对惠妃这胎极重视,为了保证龙胎安全降落,特意指派了医官对所有惠妃经手之物进行严格检查,药膳的制作上更是慎之又慎,从煎煮到送药到侍药都有太医院的药童全程侍候,怎会只让一个宫婢大老远的把药从太医院一路端回去,万一中间有人设计做了手脚,谁担待得起。 这宫婢明显是在撒谎! 卫昭并不立刻拆穿,只凤目幽寒的回望过去,问:“你可知自己方才那番话,说错了哪两处?” 宫婢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请罪辞,哪里深究过逻辑问题,听卫昭如此问,脑筋急转,面色大变,她狠狠一咬唇,正要再扯个谎把方才的谎给补圆,卫昭又开口: “你既说自己是万死之罪,为何又要求殿下原谅你无心之失?” “殿下为君,本侯是臣,方才你言语间却把本侯置于殿下之前,是何居心?” 宫婢没料到卫昭挑的是这茬,心想我好冤枉,什么万死,什么无心之失,那不是人人都会挂在嘴边的请罪辞么,又不是我发明创造,至于后者,她完全只是出于本能的要奉承这位侯爷啊。这宫中谁不知道小太子的储君之位只是个假把式,手握军政大权的卫侯才是真正掌握朝中话语权的那个。 宫婢叫苦不已,但同时又暗喜卫昭并未察觉她话中真正破绽,于是更加卖力的为方才的言辞失当磕头请罪,嘤嘤哭泣了一番。 卫昭未再理会她,转把目光投向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少年:“殿下看该如何处置?” 穆允道:“这刁奴实在奸猾,孤真是怀疑她会在药里下毒谋害龙胎,不如把药膳交给太医验一验吧。” 宫婢本能的想护住药碗,然而跟着卫昭与穆允出来的两名承清殿内侍已利索的把药碗带托盘一道夺了过来。 “本侯记得今日是章太医值夜,就交给章太医验一验吧。” 卫昭很随意的吩咐。 内侍很快回来,称药膳并无问题。卫昭便命内侍将药膳重新归还给宫婢,例行训了句不可再犯云云,就将人放走了。 卫昭这才勾唇一笑,看向身边某个机灵过头的小崽子:“殿下怎知臣盯上了那碗药?” “因为孤与卫侯心有灵犀啊。” 少年不无得意的扬了扬眉毛,也学着便宜父皇,油嘴滑舌了一把。 少年一笑,眼睛里仿佛落满星星一般,配上浓密的睫、如玉的肤以及那张漂亮的有点过分的小脸,倒真是耀若明珠,乍然照亮黑夜。卫昭看得失神片刻,忍不住又屈起手指,在少年鼻头上刮了刮。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0 这个小家伙,现在也学坏了。 见便宜师父果然被自己的甜言蜜语哄得很开心,穆允小小自得了一下,方道:“其实也很好猜,因为那个刁奴跪下请罪时,两只手一直很紧张的捧着手里的药碗,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若是正常反应,应该是丢下药碗、双手伏地请罪才是。可见她很紧张碗里的东西。” 穆允特别顺溜的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却见卫昭只定定望着他不说话,不由奇怪道:“师父觉得我说的不对?” 卫昭笑着抚了抚少年发顶,摇头。 心里却遗憾,这样一个聪明慧黠的小家伙,如果从小就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接受正常皇族子弟的教育,该长成何等光彩照人的模样啊。 当夜卫昭就去见了章太医。 章太医心领神会,不等卫昭开口,便先禀道:“侯爷让人送来的那碗药膳臣查验了,就药效来讲,并无什么不妥,就是普通的安胎方子而已,只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章太医将卫昭引至案前,案正中铺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是零零星星一堆细小药渣。 卫昭赞他办事稳妥,道:“这是太医从那碗药膳里取出来的?” 章太医点头:“惠妃服食药膳前,侍药的药童会再检验一遍药膳的配方,为防露馅,老夫只敢每样提取了一点。” 章太医拿起一根两指长的银针,在那堆看起来并无什么差别的黑乎乎药渣了扒拉了半天,扒拉出一小条黑色梗状物,道:“就是这个,六神草。” 卫昭示意他说下去。 章太医道:“老臣的意思是,这道保胎方子里其实大可不必加六神草的,因为另一味罗丹草与其功效几乎一模一样,若想安神,直接加大罗丹草剂量即可,根本没必要另加一味药。而这个六神草,很巧,也是雄黄散的配方之一。六神草遇上雄黄,安神功效会翻数倍,几乎可以用作迷药。” 第95章缉拿 负责为惠妃保胎的是另一位刘姓太医,由纪皇后亲自指派。 是夜,劳累一日好不容易能睡个早觉的刘太医就被几名大内密探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直接拘押进大理寺。 刘太医一口咬定自己往药膳里加那味六神散只是为了帮助惠妃缓解失眠之症,因六神散比罗丹草在安神方便的功效要更好一些。当负责审讯的少卿问为何不用六神散代替罗丹草时,刘太医则表示,罗丹草除了安神还有平肝火、稳定情绪的效果,所以不能去掉。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 在刘太医被捕的同时,惠妃身边的贴身侍女也以盗窃的罪名被宗律庭秘密带走审讯。这侍女也是个硬骨头,大刑小刑用了个遍,依旧坚称自己无辜,不知情,声泪俱下的要求面圣。 而大理寺卿尧静在根据卫昭思路彻查了民间医官、药店后,依旧没有发现可疑人员。焦头烂额的尧寺卿一回衙,听说自家大牢里又多了个太医,还是大内密探亲自押送来的,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次日散完朝,就匆匆赶去内阁找卫昭。 “唔,现在大理寺的事,也要归卫侯管吗?孤真是替卫侯感到辛苦啊。” 好不容易顶着一群兵部和户部同僚仇恨的眼神挤到了最前面,尧静猝不及防就听到了这样一道带着明显奚落意味的少年声音。 尧静抬头一望,就见卫昭日常处理军务的长案侧边,破天荒摆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上铺着名贵的纯白貂皮毯子,貂皮毯子上则坐着一个风姿如玉的雪袍少年。少年面前摆着一大碗红豆冰沙,上面撒着葡萄干、草莓干、花生碎、黑芝麻等物,比他所见过的街面上卖的红豆冰沙的制作材料都要丰盛。而刚刚奚落他无能的少年,正旁若无人的拿着汤匙挖冰沙吃。炎炎夏日,看得人还挺眼馋。 尧静只知卫昭对捉拿刺客的事挺上心,并且也听到一些风声,说因为紫霞观小太子舍身引刺客的缘故,卫昭现在待小太子很不一般,却万万没料到竟如此不一般,连来内阁办公时也带在身边。 真是奇也怪哉。他虽与卫昭不算交际太深,但这两日接触下来,也瞧出这位卫侯是个洁身自好、严于律己、待人待物很点到为止的人,在某些时候甚至可以称作清冷寡情。小太子只是立了回功而已,也没做别的什么,缘何就能让卫昭如此另眼相待。 尧静下意识回望了眼兵部与户部的同僚们,试图找到答案。然而兵部与户部众人只是生无可恋兼怒气勃勃的瞪他一眼。 他娘的他们也没料到小太子天天都要来内阁“学习军务”啊,还一会儿喝热羊奶,一会儿吃小饼干,一会儿吃红豆冰沙,一上午就没见他嘴停过。 还有,他娘的你一大理寺的能不能别再占用我们宝贵的公务时间,你拍拍屁股走了,一到午时小太子可就要开始朝我们飞眼刀了。 尧静丝毫不能理解这些同僚们的怨气,于是只能困惑的收回视线,向穆允行礼。 少年舀了一大勺冰沙喂进自己嘴里,殷殷嘱咐:“尧大人可要快点说啊,昨夜卫侯因为给孤做红豆冰沙,好晚才睡,今日是决计不能太操劳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的尧大人:?? …… 卫昭示意尧静到偏殿说,临走前,还不忘掏出手帕,在尧大人宛如雷劈的眼神中为案边少年擦了擦嘴角的红豆渍。 “卫侯可要快点回来啊。” 少年从碗里抬起头,同样殷殷嘱咐。 卫昭笑着说好。 尧大人简直要怀疑人生了,然而见惯了此类场景的兵部户部众人则一脸麻木淡定。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1 到偏殿,尧静把调查结果与卫昭说了一遍,连发感叹:“这实在太奇怪了,现在官府对民间药材买卖都是实行严格的登记管控,那淳于傀若要配制雄黄散,不可能凭空把药材变出来,势必要去药店或医官买药的啊。” 卫昭沉吟道:“兴许一开始,我们的方向便错了。” 尧静也是个办案老手,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卫昭话中深意:“侯爷是说……宫里?那淳于傀也忒大胆了些吧!而且宫中对药材的管控更为严格,任他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直接潜入御药房盗药,除非是……” 尧静蓦然想起新入住大理寺大牢的那个太医,一时失声,暗暗心惊。 顷刻,尧静又道:“可宗律庭这两日也曾查验过御药房近日所有医方存档,并未发现异常啊。” 卫昭道:“宗律庭是查过所有医方不错,可这宫里,有一处地方的医方与把脉记录是专门归档的。” “是……是惠妃宫中!” 尧静几乎失色。没错了,陛下对惠妃这胎极重视,为防有人从药食上下手脚,惠妃宫中所有医方、药方、膳方都是单独归档的。除非有陛下许可,否则任何人不得随便翻阅。” 卫昭:“本侯已请示陛下,命章太医连夜查验近段时日惠妃服用过的所有药方与膳房,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话音方落,就有内侍来禀,章太医在外求见侯爷。 章太医脚步匆忙,神色激动,显然是有所发现,与二人行过礼,便道:“除了雄黄,惠妃近三日的药膳方子里果然都多了一味或两位安神药材,因惠妃每日都要服食三到五种药膳,若单看某一张方子,的确很难发现问题,但若是几张方子一起看,多出的那几味药材,凑起来恰好是雄黄散的配方。” “服食这些药材,对龙胎可有害?” “于胎儿无害,只是,老话常说过犹不及,这么多安神药凑在一起,惠妃服了恐怕反而不安神。若母体有个好歹,对胎儿自然也无好处。” “倒是好心机。” 卫昭冷笑一声,向章太医致谢,并命尧静立刻回大理寺,再次提审刘太医。 “告诉他,若是他想让刚满十岁的幼子以及整个刘府都为他的愚蠢行为陪葬,他尽管硬抗!” 刘太医起初依旧硬抗,后来卫昭便让人给他“送礼”,有时是幼儿断指,有时是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老来得子、爱子如命的刘太医终于经受不住这钝刀割肉一样的折磨,乖乖招供。 …… 纪皇后正在凤仪宫与众嫔妃叙话。 有细心的嫔妃发现,皇后娘娘这两日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于是立刻表示关切,纪皇后强打起笑脸,只说无事。 “你们听说了吗?惠妃的那个贴身侍女,昨日在去司衣局取衣裳的途中突然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惠妃都急坏了,亲自领着宫人到司衣局大闹了一场,非说女官私扣了他的宫女。” 一个多舌的美人先挑起话头。 这事阖宫已经传遍,因为太过离奇诡谲,还生出许多可怖传言,因为有纪皇后在,众人起初不敢高声议论,此刻见有人提起,立刻加入进来。 “这纯属惠妃无理取闹了。她现在仗着腹中龙胎,在宫中颐指气使的,人人恨不得绕着走,谁敢扣她的女官。昨日她教手下太监把司衣局里里外外搜了一圈,不也没找到她那宫女。” “可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 “我倒听说一个传闻,说是惠妃之前死掉的那一胎,化作厉鬼回来寻仇了……” 原本还其乐融融的大殿一下变得有些阴森森的,连垂手而立的内侍与宫婢都觉有一股森凉寒意悄悄攀爬上了背脊。 纪皇后正色斥道:“住口!你们身为陛下的嫔妃,怎可公然散播这等怪力乱神之语!” 众人立刻吓得闭嘴,心里却依旧为方才的传言一阵阵发毛。 这时内侍忽急急奔进殿,禀道:“皇后娘娘,外面来了很多羽林军,说是来拿人的!” 似乎是这两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祥预感终于得到验证般,纪皇后猛地从座上站了起来,问:“拿什么人?” “不知道哇,只说是奉了陛下旨意。” 内侍也一脸茫然,显然无法想象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纪皇后强行维持的端庄面孔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大有摇摇欲坠的迹象,扶着靠背的手也微微发抖,良久,她目光方越过下方众妃子美人惶恐不安的脸,深吸一口气,吩咐:“让他们进来。” 这次领队来拿人的是吴公子。 他俊秀温雅的面孔和周全有度的礼节几乎是第一时间安抚了满殿躁动不安的嫔妃们。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只是有桩案子,需要请您的掌事女官过去向我们提供一些线索而已。时间仓促,令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受惊了,臣很过意不去。” 吴公子委婉的说出了自己今日奉命要拘拿的人,并很春风化雨的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致歉。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2 这下,本来一腔怒火的纪皇后反而不好发作了。 纪皇后只能把那副摇摇欲坠的端庄面孔重新端了起来,问:“什么案子,要牵涉到本宫宫里的人?” 吴公子立刻表示这涉及机密,他只奉命拿人,并不知晓内情,并再次为自己的失礼行为致歉。 各宫嫔妃没料到横行霸道惯了的小太子竟还能带出如此出色的属下,连带着对羽林军的好感也多了几分。 纪皇后更不好发作了。 在礼貌的搞定这些麻烦的美人妃子之后,吴公子大手一挥,便让人上前将庆嬷嬷拖下去。 庆嬷嬷死抓着纪皇后衣角不放,高声求救,并将平日撒泼打滚的功夫都拿了出来,直接躺在地上和那几个要缉拿她的羽林军厮打成一团,羽林军将士碍于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不敢下重手,又怕拉扯间伤了纪皇后,场面一时有些难控,吴公子亲自上前劝解,谁料也被庆嬷嬷往脸上划了一爪子。 一直不屑于搭理贱人纪芙蓉和其他小妖精的苏贵妃首先看不下去了: “你个没羞没躁的老蹄子,你自己不要脸,也得顾及咱们皇后娘娘的脸啊,不就是叫你过去问几句话么,瞧瞧你这德行,跟个乡村泼妇似的,都说奴才随主子,你这老赖模样到底跟谁学的,咱们皇后娘娘的脸可算让你这老不死的老东西给丢尽了!” 其他妃嫔立刻在心里疯狂点头,她们倒不是要和苏贵妃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她们只是单纯看不惯,这个老刁奴竟然忍心伤害那么懂事知礼的小哥。 于是正义感爆表的妃嫔们立刻指挥自家宫里的太监宫女上前帮忙,尤其苏贵妃,今日带的恰好是两个同样擅长和女人干架的老嬷嬷。 有了热心嬷嬷们的帮助,庆嬷嬷很快被制服,被羽林军将士扛母猪一样扛出了凤仪宫。 第96章回府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为止。 在皇后身边掌事女官被带走的第二日,昌平帝便以“皇后突发恶疾”的理由,命羽林军封锁了整座凤仪宫,许进不许出。 这消息简直如一星微火,猝不及防燎起了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波涛暗涌的朝局。 而同时,卫昭麾下北疆骑兵在全城搜索数日后,终于在京郊一处民居里发现了疑似淳于傀的道人踪迹,可惜定好计划要拿人时,突然涌出另一股神出鬼没的人马,提前一步把人给抢走了。 据在场将士描述,那波人的领头者声线尖细,面白无须,不类普通江湖杀手,倒像是个太监。但又是个武功修为极高的太监。 然宗律庭在经过调查之后表示,近日宫中除了两个回乡探亲的老病内侍及三个外出采办的普通内监,并无太监失踪或擅离职守。 卫昭交代了几桩后续追踪事宜,一路心事重重回到承清殿,却见承清殿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依规矩,除非打着“内廷制造”字样、可在宫内行走的黄盖马车,其余大臣、宗亲、王孙公子们的马车一律都要停到宫门之外,是绝不允许驶进宫门的,承清殿前怎会停着一辆外来的马车?且马车身上连个徽记也没有。 卫昭走近几步,就见一个体态肥胖做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揣着袖子立在马车旁,乐呵呵指挥一众小内侍往马车里运东西,走在最末的小内侍,手里竟提着他送来承清殿的那只兔笼子,笼子里一胖一小两只兔子正挤在一起睡觉。 卫昭挑眉:“高管家?” 高吉利满脸堆笑的行了个礼:“老奴见过定北侯。” 卫昭打量那马车一眼:“你们这是作甚?” “哦。”高吉利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奴是来接我们殿下回府的。” 卫昭终于皱眉:“殿下要回府养伤?” “是啊。”高吉利十分期待十分理所当然:“毕竟殿下的贴身物品都在府里头,一件件搬进宫里也不现实。而且我们殿下睡觉认床,这宫里的床虽舒服,可殿下睡不惯,夜里总失眠,长久下去恐怕不利于养伤。” 高吉利一面说,一面嘱咐内侍轻手轻脚些,莫摔了陛下赏给殿下的珍稀宝贝,同时拿余光偷偷瞄卫昭。心想,这定北侯怎么还不走,定海神针似的立在这里是怎么个道理,莫非还想挑他们点错处? 高吉利一直呆在太子府,对近日朝中的风云变幻还不甚了解,依旧如以前一般,把卫昭视作自家乖乖小殿下的头号仇敌,此刻见卫昭举止反常,神色微妙,自然而然就认为卫昭此举是故意针对乖乖小殿下。 卫昭并不知高吉利这些弯弯心思,他只是本能的直觉,这位戏多的太子府管家恐怕是又误会了什么。但他并无心去纠正一个管家他的心思,他更奇怪,小家伙认床这事儿,他怎么从不知道。小家伙怎么连招呼都不给他打一声,就要自己回府去了。 况此时夜色已经深了…… 卫昭沉吟间,忽听阶上传来轻快脚步声,心中一动,抬头,果见少年一身雪袍、衣袂翻飞的从殿里奔了出来。 突望见立在阶下的银白身影,少年脚步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常色,迅速奔了下来,唤道:“师父!” 高吉利茫然四顾一圈:?? 师父?小殿下叫谁呢?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3 然后在高大总管宛若雷劈的震惊神色里,卫昭大步迎了上去,及时托住少年腰,免得他踩空石阶跌倒。 穆允稳稳落地,仰头望着面前高大人影,星眸一派纯良无辜:“这么晚,我以为师父不来了。” “嗯?”卫昭惩罚似的按了按少年腰侧:“所以就要不告而走,背着师父偷偷回府?” 少年挣了下,没挣开,只能继续装无辜装可怜,两眸水汪汪道:“我没有要背着师父呀,我给师父留字条了。” 哦。 为师还要夸你挺乖么。 虽知这小家伙又在用柔弱可怜那一套来对付自己,卫昭的心还是不自觉软了下去,便放缓声音,问:“认床失眠的事,为何之前不告诉师父?” 见便宜师父已经接招,穆允语气更加乖巧的道:“师父每日要操劳那么多的事,我怎么好意思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师父。” “再说,也、也挺丢脸的。” 卫昭一笑,揉了揉少年发顶,顷刻,正色道:“你的事,就算是吃饭喝水于师父而言都是大事,日后若再这样,师父可真要生气了。” 这下,少年眸底倒真浮起一点晶莹水色,重重点头。 卫昭佯装没看到少年一直有意藏在身后的左手,柔声道:“天色晚了,师父送你回去。” 穆允一惊:“可是……” “没有可是。” 卫昭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在高大管家恍恍惚惚的眼神里,钻进了车厢里。 第97章奇怪 已到宵禁时间,出了宫门,人影渐稀。风吹过宽阔的大道,轻柔如面纱,马车行驶时发出的辚辚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内未点灯,昏昏暗暗的,看不清人脸,唯车外悬挂的用来照明引路的六角宫灯随马车摇摇晃晃,偶然透过窗帘洒入一些模糊的光亮,恰勾勒出端坐在车窗后的男子清隽挺拔的英姿。 夏日闷热,连晚风也是有气无力的,从宫门拐出来,短短片刻的路程,穆允已闷出了一身汗,雪袍黏糊糊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穆允再度不适的动了动。自踏上马车,钻入车厢,再到车厢门关上,卫昭便一直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将他抱在怀里,宽大手掌托着他腰肢防他掉下,既不说话,也不点灯,目前看来,更无将他放到榻上的打算。 穆允敏锐的察觉到便宜师父可能有心事,可他心虚,不敢问,只敢小心翼翼的试探。 “怎了?可是这样不舒服?” 察觉到少年在动,卫昭自沉思中回过神,低头,恰对上一双乌黑明亮却略受惊的眼睛。卫昭仔细再看,登时哭笑不得。 这小家伙,趁着自己走神,趁着自己不注意,竟然大半个身子都滑溜到了地上,此刻一只手尚因为身体不平衡而悄悄撑着旁边一张小几的几面。显然是准备从自己这儿逃脱,爬到前面的软榻上去。 卫昭目光不可察觉的暗了暗。 他自知道,他们相认不过寥寥数日,很多事情需要慢慢来,很多心结需要慢慢结,他并无资格以太强势的姿态插入到小家伙的生活中,彻底掌控他的一切,也无资格强迫小家伙必须对他无条件信任。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他还没有时间为小家伙做更多实质性的事,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可久居高位,久在军中,尸山血海里走出的人,杀伐决断惯了,卫昭骨子里却不可避免的有着比普通上位者更强烈的控制欲与霸道作风。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他的小家伙把全副身心都交给他,崇拜他,仰慕他,把他视作他的天他的地,他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好让他把过去那么多年的遗憾一股脑全弥补回来。 他甚至恼恨自己,为何那般眼瞎目盲,刚回京那阵,怎么就没有认出这小家伙就是当年救自己的小家伙。甚至再往前推,三年前那少年情绪失控挥刀刺向自己时,自己为何只顾管那劳什子的灵柩,就没好好辨辨一身重孝下那少年的眉眼呢。 更令卫昭烦躁煎熬的是,在各种情绪的狂轰乱炸和呼啸尖鸣下,他渐渐窥见了自己那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事…… 那心事的苗头显然是在相认之前就已生发,然而那时他总抱着看戏的态度,以为那个少年是“心怀叵测的故意引诱他”,尚能冷静克制,甚至将计就计的去演戏,满足某种隐秘的私欲。但相认之后,随着两人之间越来越多的肢体接触,以及他身体频频发生的异样反应,卫昭时常有种走火入魔、如被架在火上烤的错觉。 如果你敢有那样龌龊的心思,你与淳于傀李天师之流有何区别。 卫昭时常在心里如此骂自己。 如果让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知道你竟对他生出了那样龌龊的心思,他又该如何看待你这个师父。只怕会吓得远远躲开吧。 在经历过几番自我拷问后,卫昭往往会冷静下来,把自己的七情六欲揉作一团,全部锁进一个上满了十五道大锁的黑匣子里。但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在夜深人静时,那些蠢蠢欲动的欲念还是会不安分的撬开一道道锁,悄悄从匣子里钻出来,在他空荡荡的心房里四处游荡,有时还会咬他的心尖,挠他的心肝,从最纤最细的神经末梢开始,一层层点燃他的欲望与渴求。 他从来都不是圣人啊,根本做不到太上忘情那一套。 所以卫昭决定改变策略,他要在清醒的状态上,证明自己真的可以坐怀不乱,证明自己并非好色的淳于傀李天师之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4 这一路,从宫门到大道上,已有将将一盏茶的功夫,他一直挺清心寡欲,挺心无邪念,可刚刚那少年悄悄在他腿上蹭来蹭去的时候,卫昭察觉到……他又被撩得有点火起。 所以低头看下去时,尽管卫昭自己没有察觉,但他一双幽暗的狭长凤目里不可避免的带了点不悦。 穆允以为是自己的行为惊扰或者激怒了正在沉思军政大事的师父大人,穆允瞬间不敢动了,维持着一手撑着茶几、大半个身体滑落在地的艰难姿势,张着黑眸,无措的与卫昭对视。 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本来就闷热的马车瞬间更闷更热了。 卫昭垂目静望,大半脸都隐在昏暗的光影中,眼底突然浮起的异色随着那盏起伏不定时明时暗的六角宫灯一起摇晃。 他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少年那截纤细柔软的腰肢,以及束腰的汉白玉带上。 由于大半身体滑落在地,少年腰肢恰好卡在他膝头,并为了维持平衡而弯成一个极柔韧的角度。卫昭不由忆起,之前的明秀山庄温泉里,少年入水之后,那腰肢柔如无骨的触感。这一缕杂念,便如一星火落入滚烫的血液里,瞬间烧起燎原大火。熟悉的燥热感再度从下腹攀升而起…… “砰——” 马车颠簸间剧烈一晃,少年一个不稳,直接掉到了地上。好在车厢板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不至于摔出太大动静。 然而毕竟是掉了下去。 少年一呆,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 “咳。” 这下什么欲念杂念全都魂飞魄散,卫昭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而后伸手将少年捞起,重新搁到腿上,低声哄道:“是师父走神了,没摔疼吧?” 穆允:哼!! 穆允眸光颤了颤,狠狠吸了口气,偏过头,不想搭理便宜师父。 便宜师父既然抱了他,就该抱稳了呀,怎么可以让他摔在地上,说出去也太丢脸了。他想吹嘘一番都不好意思开口,还得自己再加工美化一下! 嗨! 卫昭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少年始终藏在身后的左手。方才颠簸的一瞬,少年雪袖轻扬,教他得以清晰窥见少年左臂上藤蔓一样生长的青色蛇纹。 果然又发病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藏着手臂,还不忘死死瞒着自己。 强烈的控制欲与占有欲驱动下,卫昭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又有些暴躁,又有些意难平。 他就那么害怕他知道真相,害怕他厌弃他嫌恶他是个小怪物?他对他这样不信任! 卫昭于是捏住少年下巴,强行把少年脸掰过来,认真盯着那双乌黑如星河流淌的眸子,沉声问:“为何突然想回府了?当真没有其他事瞒着师父?” 穆允被卫昭这样强势的动作吓住。今夜的便宜师父,实在是太奇怪了。 穆允心跳如鼓,一时弄不清卫昭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因为别的事受了刺激,但关于未来,太子殿下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随着血线越来越长,蛇纹会像藤蔓一样爬遍殿下的全身……世人是容不下怪物的,这一生,殿下都注定要活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见天光。” 幼时听到的话如同诅咒一样深深刻在脑海里,每当他意念松动的时候就会从某根神经里爬出来,一遍一遍敲打他,提醒他。 穆允不敢赌。便宜师父也是凡人,不是圣人,而且素有洁癖,如果知道他身上竟会长出那样丑陋的东西,就算表面上不表现出来,心里也一定会厌恶他的。 他才不会干那样的傻事,自毁长城。 他要自己把这个麻烦解决掉,再想办法找到解药,消掉这个丑陋的印记,然后与便宜师父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于是少年迟疑片刻,依旧按照原来的说辞道:“宫里太闷了,我睡不好,我没想瞒着师父偷偷回来的。” “那就好。” 卫昭终是松手,恢复常色。 …… 马车在太子府前停下,卫昭一路将穆允抱回房中,等少年沐浴睡下之后,才放心离开。 临去前,卫昭特意将随行的几名亲兵留了下来,吩咐:“你们今夜守在这里,太子殿下有任何反常举动,立刻报与本侯知晓。” 亲兵领命,卫昭一离开,便四散开,各找隐秘之处蛰伏。 穆允也的确有件大事要办。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5 但他行事很谨慎,一直睡到后半夜,夜色最浓最黑时,方让一个身量与自己相仿的内侍扮作自己模样,继续在书阁秉烛夜读,他自己则裹上一件黑色斗篷,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早就停了辆极普通的青盖马车,驾车之人头戴斗笠,只留一个削瘦苍白的下巴在外面。 “奴才见过殿下。” 一个矮瘦的太监从车里出来,恭恭敬敬的把身披斗篷的少年迎入马车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而后闭上车门,吩咐车夫起行。 驾车人技术极高,马车插翅一般,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同一时间,旁边一颗老树的树梢一晃,一道黑影也无声落了下来,望着马车离去方向若有所思。 他屈指放在唇边,吹了声短促的类似于某种动物鸣叫的哨音,另外两个同伴很快赶来。 “太子殿下乘着马车离府了,我现在去追,你们立刻去回禀侯爷知晓!” 黑影交代明白,并与同伴约定了联系方式,便足尖一点,也形如鬼魅的消失在夜色中。 …… 西郊,一处荒冷的废宅里。 大约是背靠大山的缘故,与闷热的城中相比,此地竟称得上清凉,到后半夜甚至还要裹上棉被御寒。 小院长满半人高的荒草,只闻虫鸣,不见人影,半点活人气息也无,而仅一门之隔,亮着一豆灯的屋舍里却是杀气四溢,剑拔弩张。 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刀剑隐在屋顶廊下,目光紧锁着盘膝坐在灯下的秀逸道人。道人形容略狼狈,但意外的能沉得住气,纵使两柄寒光烁烁的剑横在颈间,他依旧能够面色冲静的欣赏印在窗上的弓形弯月。 天色蒙蒙亮时,屋舍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了。 道人抬眼,望着翩然出现的少年,微微一笑,道:“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贫道就知道,终有一日,殿下会来寻贫道的。” 道人目光一闪,别有用意的补充,好似没有看见斗篷下,少年冰寒如月的眼。 然而穆允却不打算同他废话。 少年拔剑,银剑如蛇,直接将他枯瘦右掌钉穿在了年久失修的青石地面上。 “说吧,青蟒胆到底在哪里?” 因被下了软骨散,淳于傀此刻周身无力,无法反抗,然即使是这样粗暴的手法,他却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因自幼习练傀儡术,他早练就了一双金刚不坏之手。 他只是眼睛微微一眯,打量起眼前少年来。 他倒险些忘了,他不仅是娇生贵养的太子,还是昔日谛听里排位在甲字一号的杀手——宛夜。 “殿下怎可对贫道如此无情呢?” 道人目中含愁,眼里带了丝蛊惑意味:“殿下难道忘了,当年殿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是贫道冒着欺师灭祖的危险,将殿下从炼狱里救了出来。” “殿下还曾缩在贫道怀里流泪哭泣呢。” “殿下曾那样的信任贫道。难道就因为贫道起了爱慕之心,殿下就要杀了贫道么?” “可爱慕之心,人皆有之,贫道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呢。” 穆允冷笑,心中有一瞬扭曲。 他所谓的救他,不过是把他从一个地狱带到另一个地狱而已。 他永远无法忘记,眼前这人,是如何一步步用伪善的面孔诱哄他,接近他,骗取他寥寥无多的信任。他被他哄骗的,甚至一度都想跟着他遁入山中修行去了。 可就在他真以为自己要解脱的时候,这个人却给了他致命一击,并摧毁了他所有信念。 若不是为了逼问出解药下落,他真是恨不得立刻把此人碎作齑粉! 第98章解药 “闭嘴!”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6 一道刺耳的金石相撞之声。 原是少年挥剑,斩断了道人一根小指。 淳于一族虽擅长傀儡术,但并非每一个族中弟子都有这份天资,判断标准很简单,看没有没一双骨节修长的手。 淳于傀自然属于其中佼佼者,他手骨修长优美,比普通人还要长上三分,属于天资绝佳那一类,如果不是因为生母身份卑贱,在族中不受重视,说不准还能成为淳于族一代高手。 “殿下还真是无情啊。” 淳于傀悠悠感叹一声,漫不经意的望了自己滚落在地的一截小指,好像那不是从他手上掉下来的。 他依然微笑着,将斗篷下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毫不掩饰目中一闪而逝的贪婪之色。目光落到少年藏在雪袖中的左手时,他笑吟吟道:“殿下又发病了吧?” “也是,在雄黄散催发下,殿下这病,以后会发作越来越频繁的,也许三五日就要发作一次,也许更短。现在还只是手上有,等以后蛇纹爬满全身,爬到脸上,殿下就是想藏也藏不住啊。” 察觉到少年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淳于傀眼底多了似怜悯,真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样:“殿下可以将贫道的十根手指全部斩断,甚至把贫道的手和脚都斩断,可如此报复贫道,对殿下有什么好处呢。殿下为什么总忘记,这世上,只有贫道是殿下唯一的救赎,只有贫道可以毫无芥蒂的疼爱殿下,保护殿下。” “贫道知道,现在殿下与定北侯师徒相认,觉得定北侯比贫道好一千倍一万倍,不,兴许在殿下心里,贫道这样的龌龊小人,根本没有资格和战功赫赫的定北侯相提并论。” “可今日为何是殿下只身前来,定北侯却未陪同呢。让贫道猜猜,殿下一定是不敢告诉定北侯自己身上有那样丑陋的印记对不对。殿下在害怕,害怕定北侯也会把殿下视为怪物。殿下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素来洁身自好的定北侯,一定不会容忍自己的徒儿是个小怪物。殿下,你这一生注定要活在阴暗之中,你能依靠的只有臣呀——” “闭嘴!”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眼底又有血丝渗出,手中冷刃却横在了淳于傀颈间,割除一道深刻血痕。 “你以为孤真不敢杀你!” 少年乌黑的双眸渐被血色和戾气吞噬,剑又深了一分,淳于傀领口瞬间殷红一片。 但淳于傀竟然依旧在笑。 “殿下不会的。” 道人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格外低柔:“殿下难道不想要解药了么?为了俘获殿下的心,这些年贫道可是走遍神州各地,历尽艰辛,捕获了所有存世的青蟒,好几次都险些命丧蛇口,就是为了向殿下献药啊。” “只有贫道,能让殿下重获新生……” 絮絮低语间,淳于傀毫无预兆的从地上跃了起来,指间银线乱飞,嗖嗖两下便洞穿了挟制他的那两个蒙面黑衣人的心脏。 淳于傀笑:“多谢殿下,给贫道解毒时间。”虽断了一指,但用剩余九指来操纵银线,他灵活度与攻击力丝毫不减。 穆允挥剑去格,身轻如羽,在银线间躲避穿梭,淳于傀目光越发贪恋少年矫若游龙的身姿,出招时便多了几分逗弄的心思,银线虚虚实实,一会儿扫向少年面门,一会儿扫向少年下盘,逼得少年不得不频频折腰躲闪。 “铮——”得一声长长嗡鸣,剑与银线相撞,火花四溅,银线断,寒刃裂,穆允与淳于傀被震得各退几步,嘴角俱溢出血。 十八根银线,半数被斩断,淳于傀眼睛一眯,终于流露出些许阴诡之色。而穆允手中长剑也断掉一般,只剩了半截在手里。 淳于傀几乎是以雷霆之速再度甩出了余下九根银线,击向对面少年—— 两人都一门心思的想制服对方,并未察觉到小院里突然响起的缠斗声。 “砰”得一声,就在这时,破旧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一道银白身影鬼魅般掠入,揽住少年腰肢往身后一丢,另一掌竟徒手接住了那九根一线,在掌间胡乱一揉,一股霸道内力便顺着银线倒流回淳于傀体内。 淳于傀未料此人功力竟如此霸道,躲闪不及,哇得吐出一口乌黑,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一样撞到了墙上,而他操纵银线的九根手指,竟生生被炸了个粉碎,一根不留。 “啊——” 淳于傀面上笑容终于一寸寸崩塌,惊恐的望着自己光秃秃两只没有手指的肉掌,发出一声不类人声的惨叫。 院中黑衣人皆已被神出鬼没的北疆骑兵制服,穆允脑中嗡得一声,震惊的望着犹如天降的银白身影:“师父……” “你的账待会儿再算!” 卫昭冷冷丢下一句,大步上前,将破烂一样的淳于傀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寒声问:“解药在何处?” 穆允吓得不敢吭声,自相认以来,便宜师父一直是温柔的哄着他,对他有求必有,从来没有用这样恶劣的语气同他说过话。此刻听卫昭提起“解药”,穆允更慌。难道便宜师父已经知道所有事情,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没了十指,淳于傀再无法施展傀儡术,此刻披头散发挂在墙上,宽大道袍被风吹得鼓鼓当当,简直如游荡的鬼魂一般。他阴鸷而扭曲的盯着卫昭,目中滚过愤怒、嫉妒、忌恨诸般情绪,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卫侯为何会如此愤怒呢?” “让我猜猜,是因为你的徒儿,他根本不信任你,哈哈哈,哈哈哈,他宁愿来找贫道要解药,也不愿意把真相告诉卫侯呢。” 卫昭冷笑,不受他挑拨干扰,手下加大力道,复问:“解药在哪里?”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7 “呃——” 淳于傀脖颈被扭得咯咯作响,呼吸困难,面色酱红,但他依旧发疯一样的扭曲的笑。 “卫侯自诩清高,可说到底,卫侯和贫道,甚至和贫道的师父,是一样的人啊。那解药,贫道可以告诉卫侯在哪里,可卫侯敢用吗……” 淳于傀忽贴着卫昭耳根,絮絮低语了几句,在卫昭刹那僵滞的面孔中,淳于傀溢满报复快感的笑道:“卫侯,你敢用吗?” 说完这一句,他忽又直勾勾的把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雪袍少年身上,露出一抹诡异而恶意的笑:“殿下,你要记住,这世上所有对你好的人,都是在觊觎你的美色,觊觎你的身体,与贫道并无差别,哈哈,哈哈哈——” 卫昭面色阴沉欲滴,目中火星四溅,用力一扭,淳于傀惨叫一声,复又破烂一般掉到了地上。 “带下去,好好留住他这条狗命!” 卫昭从牙缝中挤出一行字,冷冷吩咐。 穆允本想上前,见卫昭动了真怒,吓得又把脚缩了回去。 几名亲兵利索的把淳于傀拖了下去,这时又有将士从外进来,询问:“侯爷,外面那些人如何处置?” “先羁押起来。” 卫昭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破旧的小屋很快安静下来,就剩师徒二人。 …… “不是胆子挺大么?怎么不说话了?” 卫昭自捡了把椅子坐下,眼皮一撩,落到对面少年身上。少年身上斗篷已掉落在地上,想是方才缠斗中掉下的,此刻眼微垂,长睫浓密如扇,随他声音轻轻颤了两下,手里尚握着半截断掉的剑,乌发与雪色发带缠在一起,紧贴着颊,愈发衬得小脸雪白,显然是吓坏了。 少年不吭声,气氛便僵着。卫昭心里再气再怒,终究庆幸自己及时赶到,这个小家伙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心肠一软,于是拍了拍腿,道:“过来。” 穆允却不知卫昭要如何与他“算账”,他既心虚,又茫然,甚至有些浑浑噩噩不知所在。他不知道,淳于傀最后到底和卫昭说了什么,但从卫昭反应来看,绝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很害怕,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解药,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他更害怕,他永远都不能变回正常人,永远都只能做一个不见天光的小怪物。 如果那样,他宁愿自戕。 反正大仇已报,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已直接或间接的死在他手中,包括“寿终正寝”的武帝。他虽然很想努力的活着,待在便宜师父身边,可如果便宜师父真的嫌弃他,不喜欢他了,他也绝不会死皮赖脸的做他的负累。 他对这世上的人和物本就没有什么留恋,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一个便宜师父而已。可笑那些天天提防着他、绞尽脑汁想陷害他的官员和后妃皇子,以为他多想做那个太子。要不是为了报复便宜父皇,要不是不想和武帝投同一批胎,要不是便宜师父时隔多年突然出现,他早沉到湖底去追寻他的自由去了。 如此一想,穆允倒突然生了几分释然和决绝。 少年深吸一口气,依旧紧捏着那把断剑,慢慢走到卫昭跟前,准备把腹中早备好的慷慨之词一股脑说出来,表达自己绝不为狗皮膏药绝不惹人嫌的决心。然而才只张了张嘴,身子一轻,便已被人揽着腰肢按到了怀里。 卫昭道:“把左手伸出来,让师父瞧瞧。” 少年浑身一僵,藏在雪袖里的手反而往里缩得更紧了,连前一刻还柔软的腰肢,也瞬间紧绷了起来。 卫昭并不用强,只放低放柔语调,重复道:“听话,把左手伸出来,让师父瞧瞧。” “怎的,藏这么紧,是藏了金子还是银子。” “徒弟大了,知道藏私房钱了,连师父也不孝顺了。” “罢了,你就藏着吧,也不怕捂出霉来……” 卫侯爷把年轻时油腔滑调的功夫都重新使了出来,絮叨半天,也不知是真管用了,还是腿上的小家伙终于被他唠叨烦了。少年咬唇,终于极慢、极慢的把蜷着的左手从雪袖中伸了出来。 鳞次栉比的青色蛇纹,印在雪白肌肤上,仿佛真有一条蛇在雪袖见游走一样,触目惊心。 少年何其敏感,捕捉到卫昭失神一瞬,顿时触电一般,要把手缩回去。 “唔,还挺好看。” 缩到一半,少年听到那熟悉的低沉男音,在耳边如此道。 穆允慢慢抬起头,错愕,惊诧,难以置信的望着卫昭,双肩抑制不住的颤抖。 卫昭唇角一勾,道:“殿下难道不知,青蟒在书中乃是神物,在臣的家乡,有一个传说,凡以血饲神物者,皆能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要不那解药吃一半留一半?” 少年眼睛终于一红,滚出大颗泪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8 第99章春风一度 这是个好机会,卫昭觉得他必须再跟小家伙好好谈一次。 这次是幸运,他及时赶到了,所以未酿成惨祸,可如果还有下次,下下次呢,他怕他真会疯。想起方才那惊魂一幕,卫昭仍旧心有余悸。 小家伙肩膀一抽一抽的,清泪连连,哭得像只兔子。 卫昭也不着急,左右淳于傀已经抓到,他有的是时间在这里耗。一直等少年哭累了,哭够了,发泄完了,只余轻微的抽气声,卫昭方扳着肩膀把人扭过来,让少年面朝自己,道:“现在是不是该算算今日你欺瞒师父的账了?” 少年茫然睁大眼睛,身体一抽一抽的,因为哭干了力气,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些不明白便宜师父明明前一刻还在低声细语的哄自己,怎么转眼又要同自己算账。 卫昭循循善诱,耐心提点:“今夜师父送你回府时,你是如何向师父保证的?在马车上,你又是如何敷衍师父的?你说说,师父该如何罚你。” 穆允一愣,才明白卫昭指的是承清殿前,他要自己保证以后不许再欺他瞒他,还有马车上,卫昭问他“当真没有其他事瞒着师父?”,他摇头说没有。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说谎话欺瞒他,还不遵守承诺,可从小到大,他在那样特殊的环境里长大,近乎自生自灭,随性乱长,无父母管束,无太傅教导,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更没有人像卫昭这样,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当面指摘出他的错误,要他认错,要他解释,要他反省。更无人像卫昭一样,把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或随意表的一个态当真。 他自小就不是什么端庄守礼一诺千金的君子,他行事只凭喜好,只凭最本真的想法,他厌恶被束缚,厌恶被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限制住。若不然,也不会跑到武帝陵寝、干出掘坟鞭尸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可便宜师父不一样,便宜师父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军中恩威并施,令行禁止,是一个行事有原则的人。 穆允于是像一个做坏事被家长抓包了的孩童一样,玉白的小脸,刷得就红了,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卫昭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这小家伙,在自己面前满口的谎话,还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对自己毫无信任可言,长此以往,可如何得了。他必须得好好治治他这毛病才好。 “嗯?” 卫昭伸手捏住少年下巴,迫使少年一双乌眸直视自己:“师父问你话呢,怎不吭声了?” 穆允被迫仰头,眸光直颤,几乎惊得魂飞魄散。 又、又捏他下巴,又是这样强势的动作,便宜师父这是怎么了!少年隐约意识到,自己的便宜师父在对待自己时,不仅仅只有一贯的温柔与耐心,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正从他骨子里一点点渗出来,比如霸道,比如强势。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不仅是他的便宜师父,更是战无不胜的北疆三十万大军统帅、连漠北最凶悍的骑兵都要闻风丧胆的定北侯卫昭,亦是满朝文武避之不及、无人敢触其锋芒的存在。他对自己温柔,细致,有耐心,有求必应,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相反,便宜师父发起火来,很吓人。 “我……” 少年眸光又颤了好几颤,虽然很羞耻,还是红着耳朵,乖乖的,小声的道:“我错了,我不该欺骗师父,不该对师父说谎,也不该不遵守对师父的承诺。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师父……” 少年软软糯糯的唤了一声,两手攀上卫昭手臂,满目祈求,相让便宜师父松开自己的下巴。他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强势霸道的便宜师父。 “哦?”然卫昭不为所动,有意逗一逗这小家伙,遗憾道:“可你那样欺骗师父,那样玩弄师父的感情,师父已经不敢再相信你了。” 少年一下急了:“我没有玩弄师父的感情,我不是故意要欺骗师父的。” “可你分明已经玩弄了呀。” “我没有!” “哦,你没有啊。”卫昭懒懒往椅背上一靠,挑眉道:“可今日你的行为实在令为师很伤心,为师要如何再信你呢。” “我……”少年语结片刻,整个人都要慌了,道:“我可以发誓的,如果以后我再敢欺骗师父,我就天打——” 一只宽厚手掌及时捂住少年嘴巴。 卫昭忽勾唇低笑,道:“傻徒儿,为师怎么舍得让你那劳什子的毒誓。” “如果你再敢欺骗为师……” 卫昭掰过少年白净如玉的小脸仔细打量片刻,道:“唔,为师就在你脸上画三只小乌龟。” !!! 少年惊愣片刻,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便宜师父又在故意欺负他! …… 于是回程路上,玩过火的卫侯爷只能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变着花样的哄乖徒儿开心。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19 “好了好了,快过来,为师给你讲个故事。” “哼!” “不想听故事呀,那想听什么,要不为师明日带你去茶楼听书去?” “哼!” “书也不想听呀。那怎么着,要不跟为师回府,为师给你做红豆冰沙去?” “哼!” “还不行?那你想怎么着,要不为师再给你绣个香包?” 随行在马车两侧的亲兵听着自家侯爷越来越没底线的言辞,纷纷摇头叹息,大尾巴狼,大尾巴狼啊。 这个时辰城门已开,马车却并未直接进城,而是绕道去了同样位于京郊的紫霞观。卫昭收起一路不正经的神色,让穆允呆在马车里等着,自己则带了两个亲兵入观。 穆允本抱膝坐在角落里,此刻也顾不上和便宜师父生气了,一骨碌爬下榻,挪到车窗边,掀开帘子探头往山上望去。 因出了一连串祸事,紫霞观“皇家敕造”的牌匾被摘下,名声尽臭,如今已沦为一座空观,山上山下都有大批官兵驻守,观门上也贴了封条。 见卫昭这个时辰突至,值夜将官意外,连忙迎上前,恭敬行礼放行。 卫昭径自进了昔日李天师用来炼丹的丹房,命亲兵在外等候,他目光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丹房中央那座褪色蒙尘的废弃丹炉上。他上前,银白衣袍铺展于地,半蹲下去,伸臂探进用来添火的灶口里,摩挲片刻,果然在一堆冷灰中扒拉出一件四方形的铁盒子。 铁盒并未上锁,颜色崭新,显然放进去不久。卫昭掏出手帕捂住口鼻,拨开盒子,就见一粒鸽子蛋大小的丸药静静躺在里面,不是意料中的腥臭味儿,反而散发着一股不知名异香。卫昭只不小心吸入一点,就觉周身燥热,血热沸腾,想起淳于傀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心中无名火起,厌恶的一皱眉,啪得将铁盒重新合上。 香味断绝,体内燥热褪去,他亦重新恢复理智。 穆允等得望亮时,终于见到那道熟悉的银白身影从山上走了下来,登时忘了自己还在置气,飞奔出马车扑了过去。 卫昭打趣:“怎的,现在不生师父的气了?” 穆允哼了声,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只盯着他手里的铁盒子问:“这是什么东西?师父进观,就为了找这个?” 少年心砰砰直跳,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说出。 卫昭一笑,道:“猜对了,是解药。” 穆允乍然睁大眼睛,惊喜难抑,伸手就要拿过盒子来看。卫昭却迅如电的将盒子纳进了怀中,清了清嗓子,道:“淳于傀的话不可尽信,臣需要先把东西送到太医院,等让章太医验过之后,再让殿下服用。” 少年可怜巴巴道:“看一眼也不行吗?” 卫昭断然拒绝:“不行。” 心想,你若吸入了那玩意还得了? 如此一来,忍不住心里爆粗,把淳于傀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见少年目露失望,眼睛不住往他领口里瞄,一副眼馋的样子,卫昭只能继续安抚道:“万一里面放的是毒物,伤了殿下怎么办。” “总之,在太医验过之前,殿下绝不能碰这东西。” …… 把穆允送回太子府后,卫昭便进宫去见章太医。 “请老大人辨辨,这是何物?” 卫昭将怀中的那只铁盒子放到长案上,并再度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章太医尝遍百草,自然不忌讳这些,然打开盒子那一瞬,自老伴死后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的老人家也有些招架不住,大怒道:“春风一度?!” 几个正在殿里收拾医案的年轻医官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位前辈。 “咳咳。” 章太医略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侯爷莫要误会,‘春风一度’乃是一种春.药的名字,药性极烈,只有江湖上一些下三滥的门派才会使用。侯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卫昭脸色寒如冰玉:“老大人再仔细看看,这药丸里除了春.药,可还有其他东西?” 章太医这次也不敢赤膊上场了,忙让医童取来手巾,妥帖捂住口鼻,再用夹子夹出药丸,放到灯下反复看了数遍,并隔着手巾闻了闻味道,再度露出惊色:“是、是青蟒胆!” 卫昭心道果然,定了定神,问:“太医可记得,之前我与你提过,我军中有一百夫长,从军前曾被青蟒咬伤,身上因此生了蛇纹。此药丸正是他花重金买来的解药,谁料里面被人掺了虎狼之药,老大人可有法子把青蟒胆单独分离出来?”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0 卫昭以为不是什么难事,不料章太医慢慢摇头,道:“侯爷大约不知,这并非普通丸药,而是丹炉里练出来的丹药。蛇胆与那春风一度的药性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了,别说老夫,就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把它们再拆成两味。然春风一度药性极烈,若那位百夫长直接服用丸药,恐有性命之虞,除非……” “除非如何?” 章太医神色微妙:“除非通过双修之法,化掉春风一度的药性。” 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种问题,终有些不雅,章太医于是压低声音道:“侯爷有所不知,这春风一度最初是一位魔教教主,为了驯化一位正道宗主所制,药性之烈,根本不是女子所能承受,咳咳,侯爷那位百夫长若想解毒,为保万无一失,最好、最好还是找一男子为妥。” 出了太医院,卫昭便召来亲兵,阴声吩咐,等淳于傀醒后,先把大理寺七十二般酷刑在此人身上招呼一遍再说! 只要不弄死,随便折腾! 第100章感情 次日散完朝,昌平帝终于踏入凤仪宫,去看被他以“养病”的名义幽禁的纪皇后。 殿内传来一阵脆亮的噼里啪啦声和妇人斥骂声,继而是宫婢嘤嘤请罪声。 幽禁两日,昌平帝不闻不问,仿佛忘记了这个地方一般,恐慌和不甘的双重压迫下,纪皇后已不再维持端庄大度的皇后气度,她变得暴躁、刻薄、易怒,宫人们无不怕她,无不战战兢兢,纵然如此,亦难免被痛骂责罚的命运。 昌平帝走进殿内,摆手命宫婢退下,向来宽厚仁慈的帝王,此刻却目光冰冷的望着殿中披头散发的妇人:“皇后,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是皇后,不是大街上的疯妇!” 纪皇后目中闪过慌乱,似是没料到自己这副情态会被皇帝看个正着,她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裳和满头蓬乱乌发,但整理到一半,动作忽又一顿,抬起头,目光苍凉含恨的直视皇帝:“臣妾也曾是婉静知礼、饱读诗书的翰林之女,臣妾也曾朝采花露,暮摘扶桑,满心甜蜜的为心爱之人烹茶煮饭,陛下扪心自问,是谁将臣妾逼到这一步的?” “是陛下您啊。” 纪皇后声音忽然尖利起来:“您娶了臣妾,可新婚之夜,却在臣妾耳边念着段柔的名字!陛下您知道,臣妾当时的心有多痛有多恨多不甘吗?臣妾恋慕了您那么多年,纵使文帝爷厌弃您,臣妾也义无反顾的嫁给您,追随您到西南蛮荒之地,再苦再累,臣妾从未有过怨言。后来我们的孩儿出生,武帝因为忌惮您,下诏让我们的孩儿入帝京为质,臣妾纵使千般不舍,也将雨润奉献了出去。可怜雨润小小年纪,在帝京无依无靠,竟被人恶意设计调进湖里,落下心悸之症。为了陛下,臣妾和雨润牺牲了那么多,可陛下是如何对待我们母子的?陛下一心要让您和段柔那不伦所出的私生子坐稳皇太子之位,雨润在您眼中,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殿顶上,卫昭略皱了皱眉,捞起还专注趴着偷听的雪袍少年,道:“要不别听了吧。” 怪难听的。 今日散朝后,听说昌平帝要来凤仪宫探望纪皇后,小家伙便迫不及待的缠着自己带他过来,说想听一听自己生母的事。 他料定,昌平帝和纪皇后这次见面必会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 在乖徒儿面前,卫侯向来是没什么原则的,于是和羽林军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少年提前藏在了殿顶上。可现在见纪皇后说话如此恶毒难听,卫昭担心小家伙受不住,便有些后悔。 然而他的这个小家伙显然比他预料的要坚强得多。 “师父放心吧,从小到大,比这难听十倍百倍的话我都听过,我不会在意的。” 少年匆匆说完,便从卫昭臂间挣出来,又迫不及待的趴到瓦片上的一处黑洞偷听去了。 这实在不是穆允为了安慰卫昭故意编的话,而是确确实实,自他记事被丢入谛听起,心理病态而扭曲的武帝便特别喜欢把他自己那一套阴暗怨恨的思想一股脑儿灌输给他,并不遗余力的用尽恶毒言语来形容他那不负责任的生父与生母,好教他绝望。所以在这方面,穆允可以说有极强大的免疫力,纪皇后那一句“不伦所出”,根本连他心里的一星水花都掀不起来。 穆允随口一说,卫昭却上了心,不由想,真是冤孽,这小家伙怎么总能招他心疼,这教他以后得花多大力气才能疼回来。 感叹完,卫昭只能捏着鼻子,陪乖徒儿继续听墙角。 殿内,面对纪皇后的激烈指摘,昌平帝却依旧平静的犹如冰山,以致于纪皇后看到皇帝的反应之后,都震惊于皇帝的冷情与淡漠。 “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啊!他应该愧疚,他应该忏悔啊!”纪皇后在心里尖叫。 “皇后是不是觉得朕无情,朕冷漠。”稍顷,昌平帝面无表情的说出了纪皇后心中所想。 “皇后口口声声只说旁人逼你,皇后难道就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么?是不是在皇后心里,只要是皇后恋慕别人,别人就一定要毫无条件的恋慕你,别人倘若不娶你,而恋慕其他女子,便是忘恩负义。当年的事旁人不知,皇后自己却是知道的,自始至终,朕从未想过娶你啊。” “是你自己以死相逼,还故意让人将消息散播到武帝跟前。当年朕那兄长一心想要断绝朕与柔儿之间的情谊,所以才下旨将你赐与朕为妻。你所作所为,连你的父母兄长都深以为耻,所以他们才断绝与你的关系,自此辞官避世。你所谓的‘义无反顾,一路追随’,可是朕之错?朕可有逼迫你半分?朕是无法将心给你,可朕扪心自问,自成亲以后,朕给足了你正妻的颜面,从未亏待你半分。你呢?你却犹不知足,你背着朕,偷偷进宫去看柔儿,把你我成亲的消息告诉她,还编造谎言,在她面前诉说朕对你如何柔情蜜意,害柔儿大受刺激,流掉了腹中胎儿。你可知,那一胎,根本不是武帝血脉,而是朕真正的长子!” 纪皇后终于颤抖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昌平帝。 昌平帝目中终于露出痛色:“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柔儿整整恨了朕三年!若非三年后朝贺,朕设法与她见了一面,她只怕到死都在恨着朕。可纵使如此,朕依旧没有亏待你呀!你说朕不在乎雨润,把雨润视作可有可无的弃子,皇后,你好好想想,当年雨润究竟为何会落水,究竟为何会患上心悸之症!” 纪皇后面孔雪白如末日日光,隐隐透出气数将尽的惨淡。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昌平帝伸出一指,颤抖着指着自己的发妻:“就因苏青诞下了骁儿,你看骁儿日渐茁壮,你见朕与骁儿父子亲厚,你心生嫉妒,又多年无所出,于是偷偷托人送信给千里之外被困在空中的雨润,让他检举自己的父亲和端惠皇后利用朝贺机会私下见面,以此在武帝跟前讨个恩典,让武帝直接册封他为世子。” “皇后,你何其丧心病狂!你可知因为你这举动,朕与柔儿的第二个孩子,遭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本可以好端端当个武帝血脉,安乐无忧的长大的,而柔儿,也不会在诞下太子后突然暴死。可恨朕当年不知真相,还一直以为那是个意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1 “可怜雨润,小小年纪,就要为你这个母亲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武帝那样刚愎自用的人,怎会容易别人拿这种事羞辱他威胁他。可惜啊,你是不会有那个脑子的,你只会把自己的所有不幸都归咎到他人身上,你更加疯狂的嫉妒,报复,你觉得雨润身子弱,你担心其他后妃所生的皇子会威胁到雨润,你于是和那道士勾结,害死了一个又一个龙胎,还在那道士的精密布局下,顺水推舟的把这些都嫁祸到太子头上。” “朕早就告诫过你,不要逼迫雨润,要爱护他,鼓励他,让他找到自己努力的方向和真正的价值,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日日疾言厉色,只知刺激他,只知拿其他皇子和他比,你让他渐渐变得和你一样,心胸狭窄,嫉妒,好胜心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皇后,时至今日,你还觉得自己冤枉,自己无辜,是朕逼你至此么?” 殿内出奇的静,一时尘嚣可闻。纪皇后双目呆滞了片刻,茫茫然不知所在,昌平帝的每一字每一语,都如惊雷在她心头炸起,将她二十多年的爱和恨都炸得支离破碎。她崩溃着,膝行至皇帝身前,抓着他的衣角哭泣:“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臣妾的本意,臣妾是爱陛下的呀。” 然昌平帝已对她失望透顶,只毫不留情的将衣袍从她手中抽出,冷冷道:“皇后,如果这就是你的爱,恕朕承受不起。” “从今往后,你就在这凤仪宫里,好好念你的佛,好好反思你的所作所为吧。朕会把所有宫人都调走,让你安安静静的面壁思过。” “朕以后,再不会见你!”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昌平帝便转身,拂衣而出,再没看纪皇后一眼。 重重宫门随着皇帝脚步依次闭上,掩住了夏日里满园的绿,盈盈的粉,也掩住了纪皇后嘶声力竭的哭号哀求。 …… 卫昭也揽着穆允从殿顶下来,落地后,见少年双眉紧拧,神色发怔,低声劝道:“都过去了。” 穆允点头,叹气道:“我只是没想到,我还曾有过一个哥哥。” 真正血脉相连、同父同母的哥哥。如果那个哥哥活了下来,也许不会有他,也许……这一切,都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又在胡思乱想。” 卫昭揉了把少年发顶,目光却落在凤仪宫那道红墙上,心道,可惜这纪皇后被仇恨和嫉妒蒙蔽了双眼,连半点退路也不给自己儿子留,大皇子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 但卫昭也只是即兴感慨一下,他是绝无闲心去操心那位大皇子以后要如何过,过得好不好的,左右那些人不过咎由自取罢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个棘手的药丸以及给穆允解毒的事。 这小家伙自小就被人觊觎,心理上受过很大的创伤,如果知道那所谓的解药只有通过与男子双修的方式才能起作用,恐怕是宁死也不会服用的。淳于傀一面“好心”供出解药所在,一面又故意对小家伙说“你要记住,这世上所有对你的好的人,都是在觊觎你的美色,你的身体。”,显然就是算准了这一步,要让那颗解药成为摧毁他们师父感情的炸.弹。 偏所有青蟒都已被淳于傀斩杀,这药丸里确实是这世上最后一颗青蟒胆。如果弃之不用,那小家伙的毒,可能永远都解不了了。 但那少年只要一有机会,便缠着自己问解药的事,显然是十分渴望解毒的,甚至可以说盼望等待了许多年。他如何忍心让他伤心失望。 因为愁心这事,卫昭这两日总心不在焉,频频走神,连卫老夫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于是一日晚膳后,卫老夫人便遣退下人,询问孙儿可是遇到了难事。 自小到大,这个祖母用自己的大智大慧为他、为这座风雨飘摇的侯府纾解过无数大小灾难。他能有今日成就,自与祖母的抚育教导脱不开关系。 卫昭迟疑片刻,将此事与卫老夫人隐晦说了一遍。 卫老夫人何等睿智,一听便明白此中关窍,不过她没有急着给出解决办法,而是认真盯着这个从小到大除了婚姻大事、一直都让她很省心的孙儿问:“佑安,你给祖母交句实话,你对太子,除了师徒之情,是否还有其他感情?” 卫昭心中大震,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愣是说不出话,只有些狼狈的望着卫老夫人。 良久苦笑:“祖母,是否觉得孙儿不孝,是否觉得孙儿是个畜生……” 卫老夫人心疼的摇头:“傻孩子,你祖母是那样迂腐不化的人么?卫家传宗接代,自有你叔父卫闳在,何时轮得到的你。祖母就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平安度过这一生。祖母,也算对得起你那早逝的父母了。” 卫昭目光剧颤,难以相信的望着卫老夫人。 长久以来,厌女之事都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令他时常感到恼怒,狼狈,羞于对人提起。他甚至已经决定就此鳏寡孤独的过一生。他没料到,这个一手将他养大的祖母,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祖母,竟如此体察他的心事。 卫老夫人抚着孙儿肩膀,笑道:“这世上事,都是有个章法在的,你现在之所以这么愁,只是还没找到那个章法而已。” 卫昭不解:“章法?” 他实在想不明白,如今的情况,怎么看都是死胡同一条,还有什么章法可依。 “没错,是章法。” 卫老夫人眼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久历风雨、经多沧桑之人才会有的神采:“治国要有章法,治家要有章法,打仗需要章法,耕一亩地,做一个小小的生意,需要章法。同样的,这经营一段感情,也是需要章法的。” “你现在所忧所愁,不过是怕太子走不出以前的心理阴影,怕太子接受不了那所谓双修的方式,可是孙儿,这世上,人都是逐着光明生长的,没有人愿意永远活在阴暗里。你说太子厌恶肌肤接触,我看他与你在一起时,倒挺喜欢黏在你身边。你怎知自己是一厢情愿,怎知他对你无意?你与其在这里庸人自扰,为何不设法探一探他的心意?难道你就打算永远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 “如果太子也不仅仅把你当作师父呢?那解药于你们,便是真正的解药啊。” 一瞬间,卫昭犹如醍醐灌顶。是啊,他难道甘心把那份蠢蠢欲动,曾在无数次午夜惊醒时折磨着他的感情,永远埋在心底吗?如果能彻彻底底的拥有那个人,于他而言,该是怎样的欢喜和三生幸运。如果真是那样,双修……也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正常需求,也算不得什么龌龊无耻之事了。 然而要如何探问呢,想到那少年平日天真无知的样子,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变色的卫侯,也禁不住再次发起愁来。 为了孙儿幸福,卫老夫人只能主动揽下这个大难题:“这样吧,你找机会把太子带到府上来,祖母替你探探。”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2 第101章试探 有了卫老夫人这颗定心丸,卫侯爷充分发挥杀伐决断的作风,当日午后,就寻了个理由把便宜徒儿拐进了府里。 “啊?卫老夫人要见孤?可是孤连礼物都没有准备,怎么好空手去见老夫人。” 少年懊恼片刻,仰头看向身边高大人影,皱着鼻子道:“师父,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现在可怎么办,卫老夫人一定会觉得我失礼的。” 卫昭自然不会说自己忘了,大意了,压根就没想到礼物的事,于是面不改色的瞎编:“哦,你说这事啊,师父其实是故意瞒着你的,就是怕你再破费去买劳什子礼物。你大约不知,师父那祖母勤俭节约惯了,最不喜欢别人给她买礼物。你若是买了,她定要数落你一顿,再让你将礼物退掉。” 卫侯爷自觉自己临场应变能力一级完美,既给老祖母添了个莫须有的美名,又哄骗了乖乖徒儿。 “啊?是这样么?” 少年将信将疑,反问:“那为何上次大哥来府里探望老夫人时就带了一堆礼物,老夫人还热情的招待了大哥?” 在这件事上,他可绝不能输给便宜大哥啊。 卫昭正借喝茶掩饰心虚,闻言险些没直接一口呛出来,心想这小东西还挺不好骗。于是继续厚着脸皮瞎编,还顺便夹带了点私货:“那是因为大皇子是外人,老夫人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好当面拒绝。可你不同,你是为师的徒儿,唔……四舍五入也算这侯府里的人,如果你要是逆着老夫人来,老夫人一定会骂你的。” 说完,卫昭还不忘用余光偷偷打量小东西的反应。 然少年显然没有注意到他那句私货,少年只是单纯的高兴卫老夫人把自己当自己人,而把便宜大哥当外人。他就喜欢这种界限明显的亲疏划分! 少年瞬间把礼物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而愁起另一件更棘手的事。 “那师父,我该如何称呼老夫人啊?现在我与师父已经相认,如果再叫老夫人,就显得有点太生分了。但师父又长我一辈,我跟着师父叫祖母也不合适,那该叫什么呢?叫、叫太奶奶吗?” “噗——”卫昭这次直接喷了口茶出来。 少年吓了一跳,忙乖巧的递上帕子。卫昭一边擦拭嘴角一边面色狠狠扭曲了下,心想,还太奶奶,你干脆直接叫你师父畜生得了。 “咳。” 卫昭清了清嗓子,尽量作出严肃之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畜生:“这辈分的事,不可乱来,殿下自然得随陛下和诸位皇子。陛下以太后之尊待老夫人,诸位皇子将老夫人视作祖母尊敬,殿下心里自然要视老夫人为祖母。试想,如果殿下称臣的祖母为太奶奶,那陛下岂不是要称奶奶?但陛下却与臣父是同辈。这……殿下让陛下的脸往哪儿搁呀。” 偏少年对此事格外执着:“可如果这样,我还如何跟老夫人说我是师父的徒儿啊。这可是我以师父的徒儿的身份第一次拜见老夫人,唉,我真怕我会失礼啊。” 虽然老夫人已经把便宜大哥划入了“外人”一类,可作为自己人,他还想把自己和老夫人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一点呀,那样便宜大哥就再也无机可乘了。他可一点都不在意便宜父皇的脸没地方搁,直接丢到爪哇国才好呢。 …… “阿嚏——” 正在承清殿任劳任怨处理政务的昌平帝莫名其妙的连打了两个喷嚏。 王福来担忧道:“陛下可是龙体不适?不如先到寝殿歇息会儿,晚些再处理政务。” 昌平帝搁下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背,随口问:“太子呢?怎么这两日都没见太子进宫来?朕不是让他每日抽空来御书房跟朕学习政务么?” 王福来从小内侍手里接过一盘冰镇梅子和一碗冰镇酸梅汤,搁到御案上,堆笑道:“奴才听说,昨日定北侯带殿下去明秀山庄避暑去了,殿下玩得甚是开心,只是身上的伤似乎还没好利索。等殿下大好了,自然会记挂着陛下的吩咐,过来御书房学习政务。” “唔。” 昌平帝忍着对臣子浓浓的嫉妒和酸意点了点头,待饮了口酸梅汤,到底有些意难平的问:“王福来,你有没有觉得,太子似乎有点过分黏着定北侯了?” 虽然说不出哪里奇怪,但昌平帝总觉得不对味儿。就算感情再要好的师徒,也没有天天黏在一起的道理啊。 王福来笑道:“是有点。不过,殿下自幼吃了那么多苦,又与定北侯有那样一段奇妙的师父缘分,也许是把定北侯当做亲人了呢。” 昌平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若论亲人,自己这个父亲才该是最亲的那个呀,可事实是,他的太子至今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但愿是朕想多了吧。” 昌平帝又喝了口酸梅汤,来缓解心中的酸意。 这时一个小内侍身影在殿门外晃动了两下,王福来悄然出去,问:“出了何事?” 小内侍指着殿前某处,一脸为难:“禀总管,大、大皇子又过来了,说要求见陛下,还说陛下若不见他,他就一直跪到陛下肯见他为止。” 王福来张目一望,果见烈日下跪着一道俊秀清瘦的身影,眉眼间弥漫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不是大皇子穆珏是谁。想来,又是为纪皇后求情来的。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3 王福来心里直摇头,这位皇子,怎么就一点不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明知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偏选这时候来触霉头。昨日被陛下拒了两次还不够么。 “还愣着作甚,快去让人拿把伞给大皇子撑着,大皇子素来体弱,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负担得起。” 王福来嘱咐了一番,就匆匆进殿去了。 昌平帝听说之后果然气不打一处来,连冰镇的酸梅汤都压不住心里火气,硬着心肠道:“他既然想跪,就让他跪着吧!朕昨日让他回府闭门思过,看来,他和他那个娘一样,丝毫不懂得反省自己的行为。” 王福来不敢应声,心中却暗暗叫苦。 作为奴才,主子不高兴,他们也没好果子吃啊。这大皇子也是,如此行事,不是当着阖宫上下的面逼陛下么。 …… 而另一边,定北侯府,在昧着良心信誓旦旦的把自己老祖母形容为一个不拘俗礼的世外高人后,卫昭终于成功把便宜徒儿送到了卫老夫人处。 少年一身雪袍,立在绿荫掩映的廊下,眸如星子,面如玉琢,一举一动皆顾盼神飞,灵秀慧黠,朗然不似人间中人。 卫老夫人越看越喜欢,极自然的牵起少年的手,扭头问孙儿:“你不是还有军务要忙么?” 卫昭:“……” 卫昭顿时明白卫老夫人是要把自己支开。想起卫老夫人要探问之事,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卫昭,竟无端有些紧张起来。 也不知小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懂不懂情爱那一套,若如他所愿,自然是他们卫家祖坟上冒了青烟,可如果小家伙根本没有那一份心思呢。祖母贸然探问,他会不会很瞧不起自己这个师父,会不会以后再也不肯亲近自己这个师父了……卫昭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虽然知道卫老夫人一定会把握好分寸,但卫昭竟像一个等待放榜的考生一样,心跳如鼓,后背冒汗,紧张的手脚都要僵住了。 最后还是卫老夫人递来一个快滚的眼神,卫昭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是,孙儿忽然想起,是还有件紧要的公务要处理。太子殿下,就有劳祖母招待了。” 卫昭几乎是捏着一把汗,晕晕乎乎的离开了卫老夫人的院子。穆允却不解,便宜师父明明说他今日休沐,才把自己接到府中玩耍的啊,怎么突然就有紧要军务了。 但穆允很快就顾不上琢磨这件事了,因为卫老夫人给他准备了好多好玩的小玩意和好吃的小零嘴。太子殿下吹彩虹屁功夫一流,连珠炮似的把卫老夫人哄得合不拢嘴,一老一小围着凉亭里的小圆石案,边吃东西边聊天,笑声传得满院子都能听到。 仆妇们也跟着开心,并由衷感叹,这小太子可真是有本事,小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来府里不过两次,回回都能把老夫人哄得如此高兴。 吃完东西,卫老夫人让人将石案收拾干净,慈爱的望着对面少年:“小允啊,你来的正好,祖母眼睛不好使了,正巧有个难事想请你帮忙呢。” 说完吩咐一旁的仆妇:“去把东西拿来。” 仆妇领命而去,不多时,就捧了一堆卷轴过来,悉数堆到了石案上。 穆允不解的望着卫老夫人:“这是何物?”心道,老夫人难不成是让他帮她老人家品鉴字画,可他对那些东西一窍不通啊。思及此,太子殿下又嫉妒起了于字画很有研究的便宜大哥。 卫老夫人只是笑:“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 穆允只能硬着头皮拿起了一卷,心想,丢脸就丢脸吧,左右没多少人看见,大不了,回去后欺负一下便宜大哥找补回来。然等穆允真的打开卷轴,就一下子呆住了。 那纸上画的并不是什么泼墨山水,也非花鸟鱼虫之类,而是一个年方二八手握团扇的少女,笔墨很新,显然是新近所绘。穆允又展开其他几卷,依旧是形态不一的少女图,有的温婉娴静,有的娇憨活泼,还有的手握大刀,身披铠甲,一身巾帼女英雄气概。每一幅卷轴上还标注着画中女子的身份、年龄与喜好。 穆允隐隐意识到什么,顿时皱了皱眉毛,觉得画中女子的笑好烫眼。不,他简直想抠了她们的眼睛! 卫老夫人悄悄打量少年每一点表情变化,此刻方乐呵呵开口:“这些啊,都是媒人送来的,说是京中尚待字闺中的贵女,都有意要与定北侯府结亲。你眼神好,帮祖母相看相看,哪一个堪配与佑安为妻呀?” 少年脸色青白,手指紧紧扣着石案边缘,良久,抬头怔怔道:“师、师父他要成亲了?” “是啊。” 卫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少年异样反应,很发愁的叹道:“男子哪有不成家立业的道理,你师父今年都二十七了,京中与他同龄的贵族子弟,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连个动静都没有。现在京中的那些妇人们,都笑话祖母呢,祖母怎么能不发愁。” “而且不仅你师父,你这个年龄的皇族子弟,也该考虑婚配问题了,小允可有中意的女孩子呀?” “我……”少年有点发懵的摇头,显然从未想过这类事。 “不急不急,你的婚事自有陛下做主,陛下一定会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孩给你做太子妃。到时候,你就会整日和你的太子妃呆在一起,不会总黏在你师父身边了。” “啊?”少年似听到了极可怕的事,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成日共处一室,呆了半晌,道:“那师父呢?师父成亲以后,也会只和他、他的妻子呆在一起吗?” 卫老夫人笑:“那是当然了,你师父成了亲之后,就要和你的师母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踏春游玩,一起读书写字,有什么悄悄话烦心事,也只会和你师母说。你师母会给他烹茶煮饭,给他铺床叠被,伺候他沐浴更衣。他们会变成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相扶到老,相守一生。到时候啊,你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你师父身边了,因为你师母会吃醋的。” 少年彻底呆住,手中画卷也啪嗒掉在石案上。 怎么会这样,便宜师父明明说要永远保护他,不让他受委屈的,便宜师父从来没说他要娶师母的事啊。那个师母,竟然要和便宜师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踏春游玩,那他呢,他的位置在哪里?他、他真是恨死这个师母了! 少年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最后眼睛都有点红了。 “孤、孤还有事,孤先走了,改日再来看老夫人。”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4 少年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就跑出了卫老夫人的院子,什么礼仪礼貌统统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 一直贴身伺候卫老夫人的仆妇急道:“老夫人,奴婢看小太子这模样,分明对咱们侯爷也是有意的,要不然不会对侯爷娶亲的事反应这么大。老夫人为何不拦住太子殿下,把实情告诉他呢?” 看小太子这伤心而走的模样,也怪可怜的,仆妇有些不忍心。 卫老夫人不急不缓的吩咐人将卷轴一一收起,叹道:“你懂什么,‘情’这个字,只有他自己体味过一遍,才能真正明白其中酸甜苦咸,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太子于感情之事比较迟钝懵懂,若我直接说出来,反而会吓着他。你要记住,人信任自己总比信任别人多得多,尤其是太子这种幼时受过创伤的孩子。别人告诉他一件事和他自己想明白一件事,虽然殊途同归,可产生的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这只是其一。其二,太子的婚事,干系重大,牵扯甚广,根本不是我老婆子说成就能成的。陛下那里才是最重要的一关。而陛下那一关,只能靠太子去克服,若太子心志不坚,连自己的心意都认不清,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能去与陛下甚至是百官抗衡。所以我更需要让他自己想明白,这一生,究竟打算如何过。” “总之,这两个孩子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愿他们能得偿所愿,安乐一生。” 卫老夫人抬起头,恰见一枝藤蔓探出廊檐,生出莹莹新绿,不由嘴角一弯,带起一缕笑纹。 仆妇这才心服口服,道:“老夫人深谋远虑,奴婢短见了。” 第102章爆发 高吉利见乖乖小殿下高兴的出去,却红着眼睛回来,且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到书阁里,不吃不喝,连最爱的鲜榨果汁都不要了,心想,莫非是定北侯欺负小殿下了? 这个想法很快在高吉利那里得到印证。因为小殿下回来不久,门房就来报,说定北侯来了。若换往常,小殿下早飞奔着迎到府门口了,然而这一次当他把消息说给小殿下时,小殿下却隔着一道门哑着声音道:“孤身体不适,你告诉定北侯,孤、孤改日再去找他。” 说完这些话,少年更伤心了。 他觉得他整个世界再度黑暗了下去,他人生最后一点光亮也没有了。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做所有事情的动力。 没有便宜师父,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现在便宜师父还会来找他,等便宜师父成了亲之后,心里就只有那个可恶的师母,没有他的位置了。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便宜师父更不会关心他的死活了。 高吉利传完话回来,就听小殿下的抽泣声一阵阵从阁内传出来,登时觉得心都要碎了。不由暗自埋怨,这定北侯也真是的,遇事怎也不知道让着乖乖小殿下。 高吉利也跟着红了眼,劝:“小殿下不要伤心了。方才定北侯听说殿下身体不适,脸色立刻就变了,别提多担心了,走时还再三嘱咐老奴一定要照顾好殿下。可见定北侯心里还是有殿下的。这夫妻间还经常吵架斗嘴呢,别说是师徒了,殿下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定北侯一般计较了。” 毕竟和定北侯闹僵了,殿下在朝中的日子恐怕又要不好过了。高吉利担忧的想,但高吉利不敢说出来,怕再刺激了小殿下。 然高管家却不知,他不经意说出的“夫妻”二字已经狠狠刺痛了他家小殿下的神经。 少年几乎是急了眼道:“你胡说,夫妻怎么可以和师徒比,在孤看来,师父和徒儿之间的感情分明比什么夫妻之情深厚多了!” 高吉利不明白乖乖小殿下怎么突然扯出这一通歪理,但这种时候,虽知是歪理,他也只能昧着良心附和道:“是,是,是奴才说错了,师徒之情情比天高,岂是寻常夫妻之情能比的。就像殿下和卫侯的感情一样,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摧毁的。” “是么?” 少年喃喃了一句,忽又扯着嘴角道:“孤知道,你只是在敷衍孤。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何还要成亲,为何还要找那个可恶的师母……” 高吉利听得眉心一跳。 小殿下如此伤心,竟然是因为定北侯要成亲了?可成亲生子于男子而言,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定北侯也确实到年龄了啊。小殿下怎么反应如此大? 高吉利神色渐渐凝重。因为他前两日刚从一个在尚书府做事的老乡口中听说一样辛秘,说定北侯至今未成亲,并非是因为没有中意的女子,而是因为有厌女之症,卫老夫人为此还相看了很多勋贵之家的庶子,要为定北侯纳一男妾。 定北侯喜爱男子,而小殿下生得如此漂亮,整日又和定北侯走得那么近,莫非是定北侯趁机对小殿下做了什么龌龊事,才惹得小殿下如此伤心? 高吉利被自己的猜想惊呆了。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的真相十有八九就是这样,定北侯在欺负了小殿下之后,却不肯对小殿下负责,反而要娶别的男子为妻,所以小殿下才会对定北侯娶妻的事反应如此激烈,还说什么夫妻不如师徒之类的傻话。 他就说,仅凭多年前一段无疾而终的师徒之情,定北侯怎么可能就突然对乖乖小殿下这么好,小殿下毕竟顶着一个臭名昭著的前朝太子身份呀。如今看来,定北侯分明就是人面兽心,觊觎乖乖小殿下的美色! 可怜乖乖小殿下在朝中无依无靠,竟然被定北侯给欺侮了!定北侯在行那龌龊之事时,小殿下该多无助多绝望。而现在,定北侯在哄骗了乖乖小殿下并将乖乖小殿下吃干抹净之后,竟然要始乱终弃,去娶别的男子为妻,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摆明了欺负他们小殿下只是个前朝太子,在朝中无人啊。 畜生!畜生! 高吉利现在何止是心碎,简直肝都要碎了。 高吉利怒道:“殿下不要伤心了,老奴这就进宫去,让陛下为殿下做主!殿下好歹是一国储君,岂能由他一个侯爷如此欺侮!” 高吉利热血灌顶,狠狠一摔袖子,抬步就要走,不料书阁门砰得从里面打开,一身雪袍的少年两眼肿的如核桃,阴恻恻看他一眼:“不许去。” “都这种时候了,殿下还要维护定北侯吗?殿下真是太傻太善良了!”高吉利满脑子都是卫昭对他的小殿下行龌龊之事的惨烈画面,急得嗓子都冒火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5 少年攥着拳头道:“可他成亲生子,本也无错。” “可他不该招惹殿下,对殿下始乱终弃啊!” “可仔细想想,其实我先招惹的他,他从来没说他过他不成亲。” “殿下太傻……啥?是殿下先招惹的定北侯?!” “嗯。” 剧情反转得猝不及防,高吉利摸着自己的小心脏冷静了一下,方试探问:“那行那事时,也是殿下主动的?” 少年皱眉望着他:“哪事?” “就……”高吉利老脸一臊,委婉道:“就是你们一起睡觉时发生的那事呀。” “哦,睡觉啊。”少年想了想,点头:“是啊,也是孤缠着他,和孤一起睡的。” !!!! 高吉利宛如雷劈,痛心道:“殿下怎能如此不……”他本想说“不自爱”,猛然察觉自己一个奴才,实在没资格说这话,便急忙改了口道:“殿下怎可如此冲动呀。” 想到以后和便宜师父一起睡觉的人就不是自己了,少年愈发伤心难过起来,道:“孤不是冲动,孤一个人睡害怕,孤喜欢和卫侯一起睡。” 高吉利急得跺脚。 瞧瞧,这说得叫什么傻话。 高吉利撑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睡觉时,殿下……是睡在下面,还是睡在上面?” 少年正伤心,闻言没好气的瞪自己大棉袄一眼,道:“废话,孤当然睡在下面了。” 便宜师父要在上面用胳膊给他挡着光,他才能睡着啊,大棉袄怎么总问他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算了,你不会明白的。孤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让其他人来打扰孤。” 少年恹恹留下一句,再度把自己关进了书阁里。 高管家简直撞墙的心都有了,这、这叫什么破事啊。他抓心挠肝的团团转了一阵子,实在没辙了,便决定到厨房亲手给乖乖小殿下炖碗大补汤冷静一下。 …… 穆允抱膝坐在门后,浑浑噩噩想到天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于是独自走到后院,从井里打了一桶冷水出来,欲兜头浇下去,好让自己清醒清醒。结果刚把桶举起来,旁侧忽伸来一条手臂,轻而易举就把桶夺了过去。 “大胆——” 少年大怒,要发火,一扭头看见那夺桶之人,一下子愣在原地。 “师、师父?”穆允懵然望着从天而降的卫昭,旋即意识到自己还在和便宜师父置气,于是丢开桶,长睫一垂,闷声道:“师父怎么来了?” 卫昭摸了摸鼻子,故作平静道:“听说殿下身体不适,所以臣特意过来看看。殿下可好些了?” “哦。” 少年依旧垂着眼睛,迟钝了下,道:“孤没事,孤很好,不劳卫侯挂念。卫侯忙你的军务去吧。”少年说完,掉头就走。 卫昭啧了声,小东西是真生气了呀,连师父都不叫了。 卫昭于是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紧追上去,如往常一样揉了把便宜徒儿的脑袋,哄道:“好了,别生气了,师父错了还不行吗?” 本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然而正疾步走着的少年却忽然停住了脚。 少年隐在雪袍下的手紧紧捏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转身,一双黑眸颤抖望向卫昭,堆攒多时的情绪在这一瞬爆发:“师父根本没有错,师父为何总是如此敷衍地哄着我!师父是不是一直都拿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总无条件的宠着我,顺着我,以致我都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可以在师父的庇护下过完这一生。” “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师父根本不可能陪我一辈子的,师父也根本不可能庇护我一生,因为师父要成亲,要生子,要有自己的家庭,他们才是师父真正要庇护的人。而我,一直都是一个外来者,是我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被一时的安逸蒙蔽了双眼。师父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师父为什么明知是我错了,是我任性胡闹,还要说这些话哄我?”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又任性了,我也知道,我于师父而言,一直都只是个负担,师父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教训那些欺侮我的人,而我,除了黏着师父要这个要那个,让师父答应我各种无理要求,我什么都没有为师父做过,我只是个拖累。其实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事早就随着前朝一起覆灭了,师父完全可以不认我,也完全可以不理会我的。” 这些话,仿佛抽干了少年所有力气。少年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久,有些虚脱的抬起头,一阵天旋地转道:“对不起,我……我其实最不喜欢拖累别人了。我以后会尽量不缠着师父了,我、我其实也有我自己的理想的,我很多年前就有的理想,我……” 穆允本想说“我是个有病的人,师父不必再理会我”,然而他实在没力气了,他胸口窒闷的厉害,随时都可能晕过去,为了实在自己的诺言,不再成为别人的负累,他只能转过身,继续浑浑噩噩的往前走,就像他幼年时撑着最后一口气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时那样。 卫昭眼眶一热,心痛得几乎要炸裂,既恨这小家伙到了此时还如此不信任自己,又恨自己不够体察这少年的敏感,非要搞这劳什子的试探,把小家伙折腾成这副样子。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6 早知他对自己也是这般心意,他哪里用得着去请老祖母上场啊。 卫昭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不由分说将少年打横抱了起来,咬着少年耳朵低声道:“只要师父还在,你这一辈子都别想从师父身边逃走。” 第103章剖白 穆允身子骤然一僵,几乎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然而那股子熟悉又陌生的温热气息尚萦绕在耳畔,不可能是假的。 “我——” 在便宜师父面前素来伶牙俐齿的少年难得打了下磕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两只乌眸中却仿佛沉满了星子,熠熠发亮的望着上方的高大人影。 一辈子……都别想逃走……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年忽然心跳如鼓,有什么东西迅速从心底破土而出,因速度太快,他只匆匆看到一个模糊的掠影,却无从捕捉那究竟是何物。 是收留他的意思么? 不嫌弃他这个行走的麻烦,以及那个敏感可恶的前朝太子身份。便宜师父的意思是,即使他成亲了,也不会丢弃他,给他留一隅安身之地么。 可他并不能开心起来。因为他不想和别人分享便宜师父。而且依照卫老夫人的说法,那个可恶的便宜师母,才是要陪伴便宜师父一生的人。 而他,不会煮饭,不会烹茶,不会缝衣服,也不会照顾人,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如何去和那个可恶的师母竞争。 少年越想越伤心,眼尾渐泛起微微的红色。 “我有手有脚,不会赖着师父不走的。” “师父放我下来吧。” 顷刻,少年肩膀微微颤抖,倒比平常都更加平静的道。 飞蛾不一定能扑到火,有些人,也是注定要踽踽独行的走完这一生的,何况他的一生,并不会多长。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年两年,不会再多了,闭上就可以熬过去的。等蛇纹真的侵蚀进了全身肌肤,他还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不必再见任何人。 穆允漫无边际的想。 只是卫昭却没动,反而更紧的抱住了怀中人,目中似有幽火跳动。 …… 听说小殿下独自去了后院,不准任何人跟着,高吉利吓了一跳,连忙带了两个家将来找,结果刚进门就见到了更受惊的一幕,吓得高吉利险些没直接绊倒。 但高管家毕竟是高管家,在掉下来的最后一瞬,还是坚强的稳住了肥胖的身躯,并迅速转过身,淡定的同家将道:“快走,殿下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咱们……那个不宜打扰。” 由于天色已晚,后院门又被高管家胖躯挡得严严实实,两名家将并不能看清院内的具体情形,但两人对于高吉利在府中的地位还是很认同的,既然高管家说不宜打扰,那便是真不宜打扰了。否则惹怒了小殿下,他们可担不起那后果。 一人抬了抬手里的托盘:“那高管家,这补汤怎么办?” 高吉利小心翼翼的把后院院门掩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两人走远了,方擦了把汗,道:“无妨,先搁厨房热着,晚些再给殿下喝。” 并再次嘱咐:“那个,记得告诉大家,今晚若无事,都尽量别来后院这边。” 家将口中应是,心中却犯嘀咕,这大晚上的,小殿下究竟躲在后院里做什么重要事,竟连守卫也不许靠近。 等两名家将离开,高吉利仍不放心,于是远远立在门外守着,一防有闲杂人靠近,二怕小殿下万一有个什么急事,连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 院内,卫昭将怀中扑腾不止的少年放到花架下的一处石凳上,见少年红着眼,还要挣扎,显然并未参透自己话中深意,唇角一勾,索性一手固住少年腰肢,另一手将少年双臂反剪到身后,欺身压下,直接用嘴堵住了少年未滚出喉的话。 穆允显然未料到卫昭竟有此动作,脑中轰得一声,猝然睁大眼睛,手脚不知不觉已停止了挣扎。 少年显然青涩,对这类事一无所知,既不懂迎合,也不懂反抗,卫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撬开少年唇齿,长驱直入,舌尖灵活的在充满津液的腔内游移挑逗。 大约是忍了太久,卫昭这一吻缠绵而霸道,几乎恨不得将少年吞吃入腹。两人唇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呼吸交缠,气息相连,他如同艰苦跋涉千里万里终于品尝到甜蜜禁果的苦旅人一般,饥不可耐却又小心翼翼的品尝这来之不易的果实,恨不得将它的每一滴汁液都吮吸干净,恨不得将它的每一寸果肉都辨出个酸甜苦辣。 少年不得不高仰起头,随着他动作,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被压在身后的石案上,身体却悬在半空,因双手被制着不得挣脱,只能靠腰肢艰难撑着石案边缘。少年雪袍渐散落,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和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如秘夜幽昙,在暗黑的夜色里格外刺眼。卫昭呼吸粗重,目中炙热火光跳动,立刻放弃那片已然被他啃噬的微微发肿的唇瓣,转而攻掠少年颈侧,暴雨梨花般落下一个又一个深刻痕迹。 少年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从石案重新滑落回石凳上,胸口依旧在抑制不住的微微起伏,乌黑的星眸亦颤抖着,含着濛濛水汽,双目通红的望着卫昭,有震惊,更有无措。 四目寂静相对,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燥热。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7 少年面上热潮未散,耳根红透,动作有些慌乱的掩住雪袍,显然不知该如此面对眼下境况,起身就想逃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卫昭从后固住腰肢,重新按回了石凳上。 卫昭替少年将与乌发缠在一起的发带重新拨到耳后,柔声道:“殿下可否听臣说两句话。” 穆允无措睁大眼睛,心想,他都快要晕过去了,哪里还能冷静下来听人说话。可卫昭声音虽温柔,神色却比平日任何时候都郑重,他隐隐觉得,今夜于他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夜,于是便忍着胸腔内的窒闷之感,乖乖点了下头。 卫昭显然极满意他的乖顺听话,连那双素来幽深的凤目也覆了层温柔光泽,道:“臣知道,殿下今日生气,是因为从臣祖母那里得知了臣要成亲的事。” 听到“成亲”二字,少年脸色果然唰得一白,臭了下去。 这个小家伙呀,都到现在了还是什么都没明白,幸好遇到的是自己,若是遇到别有用心的坏人,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卫昭忍不住伸指刮了刮少年鼻头,道:“臣是要成亲,不过,却不是与画像上那些女子。她们,并非臣的意中人。” “臣的意中人,身份高贵,相貌俊美,像白玉一样耀眼,臣与他身份悬殊,恐怕……高攀不上他呢。” 少年本还在生闷气,拿脚尖踢石子泄愤,忽听卫昭如此说,便惊讶抬起头,本能的开始为便宜师父打抱不平,并在心里将那个不识时务的女子狠狠骂了一通。 他这么好的便宜师父,他珍惜还珍惜不过来,那个眼瞎的女人,竟敢嫌弃便宜师父身份低微,她是公主还是女王啊。 “她、她到底是谁?” 少年握紧拳头,眼睛里已经有小火苗在跳动。 卫昭却静望着他,只笑不语,眉角眼梢如春风乍薰,寒冰消融,漾起层层叠叠的暖意,那双狭长凤目亦温情款款,仿佛藏着千言万语。 穆允心跳突得漏了一拍,忆起卫昭方才对他所做种种,忽地明白什么,一下子愣住。 是啊,这帝京城里既无公主,也无女王,不可能有女子比便宜师父身份还高的,除非是…… 少年呼吸莫名急促起来。 卫昭已半跪下去,慢慢拢住少年微凉的双手,笑意从唇角直漫进眼睛里,轻声道:“臣看重的这个小家伙,除了身份高贵,还十分的娇气,十分的爱与臣耍脾气,臣真是恨不得把心肝都挖出来给他瞧瞧。” “殿下觉得,他会明白臣的真心么?” 少年眼睛迅速被水色所覆盖,愕愕望着卫昭,好久说不出话。 卫昭低下头,轻轻在少年手背上落下一吻,道:“看吧,臣就说,他嫌弃臣的身份,是绝对看不上臣的……” “不!” “不是的!” 少年仿佛终于回魂,眼眶一热,肩膀狠狠颤抖了下,顺着两人姿势,伸臂紧紧搂住卫昭颈,语气异常坚定的道:“他不嫌弃,他一点都不嫌弃,他、他简直要高兴死了!” “是么……”卫昭唇角悄悄一勾,在少年惊呼声中,直接托起少年腰肢将少年抱了起来,与少年额抵额,低声笑道:“臣与殿下一样,也要……高兴死了。” 第104章趣事 穆允这时始觉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师父,我想去沐浴,换件衣裳。” 少年尚不懂情.事,方才被卫昭一番折腾,乌发松散,雪袍凌乱,腰间玉带亦歪扭得不成样子,被雪袍遮掩着的肌肤更是渗出了密密一层薄汗,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卫昭自然明白,因他自己也需要清理,只是太子府人多眼杂,他实在不愿让小家伙这副情态落到旁人眼里,于是暂把穆允放到石案上,隔着院门,让高吉利准备浴汤和换洗衣裳。 高吉利并不意外卫昭知道他的存在,他只是心里直打鼓,不知自己的小殿下究竟被这位定北侯折腾成了何等模样,连沐浴也要避着人。 后院也是有间浴房的,虽简陋了些,但并不影响使用。高吉利行事周全妥帖,很快带着两个老实本分的小内侍将热腾腾的浴汤备好。高吉利不放心,想留下侍候,卫昭却道:“不必了,本侯来就可以。” 高吉利只得将衣裳放下,心情复杂的继续到院外守着。 卫昭依旧抱着穆允进了浴房,把少年放到浴桶旁,就要替少年剥掉身上衣物。穆允虽然素日喜欢缠着卫昭,但一时之间还无法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坚持要自己来。卫昭一笑,也不由着性子硬来,心想,左右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教这小家伙,便道了声好,背过身去。 穆允暗暗松了口气,自己走到屏风后,见卫昭果然没跟进来,才放心的一点点解开玉带。屏风后竖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乃试衣之用,穆允平日鲜少用,因为穿着方面都有高吉利替他把关,然今日少年的视线却猝不及防钉在了上面。 因雪袍脱到一半时,少年隔着铜镜,清晰的看到了遍布在肩颈肌肤上的那些深紫吻痕,锁骨上甚至还残留着两道齿痕。少年玉白的脸一下涨红起来,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几乎是慌乱的又把脱到一半的雪袍重新裹在了身上。 卫昭在外面等了半晌都没等到穆允出来,还当是出了什么事,结果走进去一看,就见少年裹着雪袍怔怔立在铜镜前,一副惊惶不安的样子。 “怎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8 卫昭极自然的从后揽住少年腰肢。少年身体几不可察的颤了颤,半晌,有些颓丧的道:“我似乎引诱师父对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卫昭挑眉轻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柔声问:“那殿下喜欢臣对你做这样的事么?” 他声音低沉而富有磁力,带了丝循循善诱的味道,少年认真琢磨片刻,想到方才在院中两人那番仿佛要融进彼此骨血中的肌肤之亲,刷得红了脸。卫昭也不催促,静等他回答,手却有意无意的在少年腰间撩拨。少年被他弄得热潮又起,加之浴室中水汽烘托,周身肌肤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嗯。”少年点头,面如熟透的大虾,飞快转身将脑袋埋进卫昭胸膛,好像自己再一次做了某种罪大恶极之事。 卫昭畅怀大笑,忍不住又将小家伙抵在屏风上肆虐了一阵,方喘着粗气教导道:“这不叫坏事,而是夫妻间常有的情趣。况且这只是最简单的情趣,臣能对殿下做的‘坏事’,还有很多呢……” 少年被他圈在怀里,雪袍再度散落到肩下,大半肩都露在外,乌黑星眸澄澈而不解的望着他:“还有很多‘坏事’?” “嗯。”卫昭声音有些哑,故意逗他:“怎么?殿下迫不及待的想试试了么?” “啊?” 少年猝然睁大眸子,认真思考着,似乎没想好怎么回答。老实说,他是想啊,只是这样的话,便宜师父会不会真觉得他在勾引他不务正业。 卫昭简直爱极了这小家伙懵懂无邪的模样,唇角不觉一勾,伸手,宠溺的刮了刮少年鼻头,低声笑道:“无妨,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做。今日殿下累了,需早些休息。” 语罢,也不等少年反应,便三两下剥了少年衣裳,把人抱进了浴桶里。 穆允也渐放开性子,不再羞赧,不仅坦然享受着当朝定北侯大人亲自给他搓背的特殊待遇,两条玉白手臂还不老实的攀着卫昭后颈,唠唠叨叨的说着各种事,倒惹得卫昭一阵火起。 洗完夜色已深,卫昭替穆允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裳,又取来药油,仔细替少年揉了番腰侧的新起的淤青,抱回房哄睡之后,他自己才独自离开。 高吉利终于有机会近旁伺候,卫昭一走,他便闭上房门,掀开穆允身上寝袍,悄悄检查小殿下身上痕迹。待看到腰侧那片淤青和肩颈上的那一片深刻吻痕,又是心疼又是叹息,无端生出一种自家小白菜被拱了的愤懑感。 …… 大约是久悬的心事终于有了着落,穆允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格外甜,等次日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少年眯了眯眼睛,拿手挡住光,还想继续睡。高吉利咳了声,尽量不让自己去看少年锁骨上若隐若现的深紫痕迹,哄道:“殿下怎么忘了,今日您答应陛下,要去御书房学习政务的。殿下已经食言两次了,若再食言,只怕陛下会生气呀。” 少年只能再度不情愿的掀开眼皮,想了想,似乎确实有这么件事。少年纠结片刻,终是打着哈欠坐了起来,由着高吉利伺候他洗漱更衣。 他当然不在意什么食言不食言了,只是,他要和便宜师父在一起这事,便宜父皇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把关系闹得太僵似乎不大妙。 内侍今日备的衣裳依旧是小殿下最喜欢穿的轻薄雪袍。穆允要穿时,高吉利却忽道:“等等!” “咳。” 高吉利清了清嗓子,尽量淡定的道:“那个,今日殿下是要去御书房学习政务,穿雪袍太随意了些,去把那件金丝绯袍取来。” 所谓金丝绯袍,就是羽林军统领的服饰,分内外两层,内衬是件翻领的素白锦袍,外罩金丝纱衣,最大的优点就是遮的严实。 穆允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混沌,此刻听高吉利如此说,才明白他定是看到了自己颈间痕迹,顿时一窘,也咳了声掩饰过去,道:“就穿那件吧。” 到御书房已接近正午,日头正毒,穆允坐在撵上,走马观花似的瞧着,快到时,忽瞧见御书房前的汉白玉空地上竟跪着一道人影。 穆允皱眉,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于是吩咐内侍停撵,自己走了过去。 穆珏已然跪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但他依旧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膝下汉白玉砖石滚烫得厉害,似要将皮灼掉,他已浑浑噩噩咬着牙关跪了两日,他没有料到,素来心软的昌平帝这次仿佛换了副铁石心肠,任他彻夜长跪,暴晒在夏日最酷烈的日头下,都不肯见他一面。 由于被晒得有些发晕,穆珏并未听到脚步声,一直到穆允走到他跟前,才察觉到有人靠近。 穆珏讥诮一扯嘴角:“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穆允不可置否,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道:“大哥如此帮着孤,孤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看大哥笑话。” 在太阳底下晒了两日都维持着从容之态的大皇子听了这话,脸色控制不住的狰狞了下,但他很快收敛起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臣不解殿下这话何意。殿下来御书房,想必是有要事吧,殿下自管忙您的事便是,臣如此做,不过是想为臣的母后寻求一线生机,不劳殿下挂念了。” “唉。” 少年悠悠叹口气:“大哥孝感天地,实在令人动容。只是,孤劝大哥最好还是换个方式,否则实在容易引人误解。” 穆珏面上的从容之态几乎维持不住,厌恶一皱眉,道:“殿下没有母亲,自然无法理解臣的痛楚。殿下,又有何资格对臣指手画脚。” 这下,旁边撑伞的内侍倒有些不懂了。要知道大皇子罚跪期间,二皇子、苏贵妃、惠妃等人已经轮番过来奚落过一番,苏贵妃甚至还故意将一碗核桃露洒到了大皇子身上,大皇子却始终面不改色,堪称坚韧。怎么小太子不痛不痒几句话,就把大皇子逼成这样了。 莫非纪皇后是因为谋害太子落罪,所以大皇子才会对太子格外嫉恨?可这事儿说到底也是皇后不地道啊,大皇子不赔礼道歉也就罢了,如此态度,可有点过分了。再说皇后一介妇人,敢犯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大皇子。大皇子说不准也脱不了干系呢。 穆珏自然知道自己言辞过于激烈了,只是这小太子简直就是他的天煞克星,他实在怕这克星再说下去,扰乱他整盘计划,所以才故意用生母的事刺激小太子,就是希望小太子能大怒而走。 然而出乎他意料,穆允只是不咸不淡的“唔”了声,气死人不偿命的道:“大哥虽然有母亲,却要因为母亲的罪过在这里罚跪,孤虽然没母亲,可孤却能吃着冰镇果子,站在这里和大哥说话,可见有时候,有母还不如无母。”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29 “而且,大哥应该也不喜自己那母亲吧,否则怎么会跪在这里火上浇油,把皇后最后一点生路都断绝呢?大哥,在怕什么?” 穆允这句话说得极轻,几乎只有他与穆珏两人能听见。 穆珏狠狠一抖,容色煞白:“你——” 少年眼睛一眯,无害笑道:“孤只是既心疼又感激大哥而已,大哥不必激动,也不必受宠若惊。” …… “大皇子回去了?” 御书房内,听到内侍禀报,昌平帝一直紧绷的面容总算稍稍缓了些。 “是啊。”王福来笑着接过话:“听说是太子殿下劝了大皇子两句,大皇子才终于想明白的。” 昌平帝叹了口气:“都说儿女是债,这话果然不假……对了,你刚才说太子过来了,还劝了大皇子?” 王福来知道陛下高兴听到太子,道:“就在殿外呢,说是身子养好了,来跟陛下学习政务的。” 昌平帝秒变欣慰老父亲,吩咐:“快让太子进来,对了,再让御膳房送些新镇的果子过来。” 他还当这小崽子又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呢,看来,他的太子,还是在意他这个父亲的。 第105章静好 这两日昌平帝的心情其实委实称不上好,不仅因为长子的“糊涂”之举,更因大理寺最新搜罗的证据显示,南诏武士冒充穆朝悍匪袭击苗寨之事,恐怕与敬王脱不了干系。 托赖于穆肇之前供出的那枚私制兵符,大理寺顺藤摸瓜,发现在敬王被秘密下狱后,他所豢养的那批士兵也遁入了南诏境内。此前袭击苗寨,兴许就有这批人马的功劳。 与外敌勾结屠杀本朝无辜平民,已不是简单的谋逆罪,而是叛国罪,国法当诛。朝堂上炸开了锅,平日勾心斗角各成一派的朝臣们此次空前的团结,一致要求杀敬王,平民愤。昌平帝纵使有心想留这个同胞兄弟一条性命,也是不可能了。 他是帝王,肩上担负着千里锦绣江山和十三州百姓的期望,他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昌平帝御笔挥下,将敬王问斩日期定在秋后,并特许穆肇可以逢三逢七入大理寺探望。 被阴霾笼罩了这两日,昌平帝度日如年,直到此刻听说长子终于开窍,回府思过去了,太子也遵守承诺主动来御书房学习政务,方稍有欣慰。 昌平帝的欣慰之情在傍晚穆允离开后达到巅峰,因为他发现,今日他的太子格外听话格外懂事格外乖巧,不仅认真完成了他分派过去的任务,一点没有偷懒怠工,还主动帮他这个父皇揽了一些折子,好教他这个父皇可以早些休息用膳。离开时,他的太子甚至还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个礼。 这让老父亲昌平帝倍感受宠若惊。 “太子殿下真是长大了啊。”王福来在一旁跟着唏嘘感慨。 昌平帝与有荣焉的点头:“这么多天,总算有件高兴事了。对了,朕方才看那孩子大热天里还穿着那么厚的袍子,闷得额上全是汗,哪里有过夏天的样子。是不是司衣局那群奴才又厚此薄彼,忽略太子了?哼,朕就知道,那群刁奴惯会看碟下菜,都是皇后给带坏了风气!这样,你亲自去一趟,告诉他们,这两日什么也别干,专给太子赶制几套凉爽的夏裳。若敢懈怠,朕绝不轻饶。” “是。”难道见陛下兴致这么高,王福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前两日江南新贡了十匹名贵的天蚕纱,正适合做夏裳呢。” 王福来将要退下时,忽又闻昌平帝叹着气吩咐:“等办完事,你再去趟太医院,让章太医开几副去暑气的方子送到大皇子府,顺便再给大皇子诊诊脉。他身子骨不好,在太阳底下跪了这两日,别再牵出旧病了。” 王福来晓得昌平帝素来是个慈悲心肠的,也不意外,躬身应是,这才慢慢退下了。 昌平帝望着殿外暮色四合的天际,再度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一辈的皇子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沾着兄弟的血,只望下一代不要重复这个悲剧了。 …… 从承清殿出来,穆允并未出宫,而是直奔内阁。 此时距放班还有一段时间,卫昭照旧在与兵部众人议事,见穆允过来,便依旧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让少年坐着等。 本来气氛热烈的内阁一角瞬间安静如鸡。官员们心照不宣的对望一眼,十分自觉的将议事速度推进了两倍。纵如此,到放班时间,依旧有几桩重要公务未解决。 听着殿外传来的鼓声,一名官员偷偷打量了眼托腮坐在案边的少年,有些不敢说话。但这是紧要军务,贻误不得,官员抱着破釜沉舟大不了被小太子剪断胡子的决心,正要开口,本趴在案上的少年突然坐直了身子,朝卫昭道:“师父,我有些困了。” 那官员登时头皮一阵发麻,但紧接着,又听少年道:“我想去榻上睡会儿。” 卫昭点头应好,命内侍去准备一套新的寝具。 方才要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兵部官员暗松一口气,有些纳闷,这小太子何时改性子了。剩下几个官员自然也有同样困惑,但既然小太子拎得清轻重,他们又何必矫情这些,军务第一。 穆允自然不是突然转了性,他只是觉得,现在他既然与便宜师父好了,就不能只勾着他做坏事,拖他后腿,他也要深明大义一些才好。何况身为太子,他还是分得清哪些是军务要事,哪些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议事一直持续到华灯初上才结束。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0 众人陆续散去,就剩卫昭一人。卫昭入内一看,见少年果真睡了过去,且睡得十分香甜,看样子昨夜是真累着了。 他并不急着叫少年醒来,只撩袍坐在榻边,就着烛火认真打脸少年宛静睡颜,从浓密的睫、挺翘的鼻、润泽的唇瓣一直到光洁的下颌。他这时方发现,少年今日穿的并非轻薄透气的雪袍,而是一件两层的翻领绯袍,于这个季节来说实在有些厚了,想来是为了遮掩昨夜的痕迹。 然越是遮掩,反而越容易勾起他蠢蠢欲动的念头。他手指不自觉就伸到了少年颈间,想解开那截高翻的衣领,饱览其下雪白肌肤。但那扣子不知是怎么设计的,他解了半天,竟一粒都没解开。 卫昭一阵恼火,第一次觉得这件金丝绯袍竟如此可恶碍眼,等今夜回到府中,他定要寻一件轻薄软滑的袍子给这小家伙换上才好。 穆允就在这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见便宜师父竟眼冒血丝隐有怒意的盯着他,不由一个激灵,道:“师父怎么了?” 莫非嫌他来内阁给他添乱。 如此一想,穆允便不敢再睡了,定了定神,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俨然一只贪睡的小懒猫。 卫昭眉角眼梢寒意顿融,刮了刮小家伙鼻头,柔声道:“无事,瞧你出了一身汗,想是衣服太厚了。” 穆允被他说得耳根一阵阵发烫,心道,他也不愿大夏天的自己找罪受呀,还不是为了遮挡那东西。哼,说到底,都怪便宜师父太没有章法了,害他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既是两个人一起做坏事,为何只有他承受这个尴尬,等下次,他一定要狠狠报复回来才好。 穆允心里最后一点心虚也没了,反而咬牙瞪了眼某个便宜师父。 他两眸水汪汪的如一潭清水,青涩又难为情的模样委实撩人,若非地方不合适,卫昭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这小东西就地正法才好。 穆允本就敏感,经历过昨夜之事,几乎能很清晰的察觉到卫昭情绪变化,尤其是那方面的意图,于是唬了一跳,近乎无措睁大眼睛:“师父,这里不行……” “哦,这里不行呀。”卫昭故意不高兴的一挑眉毛:“那去哪里?” “去……”少年语结片刻,想说去太子府,但又有些不大妥当,更准确说,是难以启齿。 卫昭这时始无声一笑,贴着少年耳根,气息温软如轻云拂过:“去师父府里如何?” 穆允耳根倏地一烫,好半天,才把脑袋埋进卫昭怀里,轻轻点了下头。他明白,便宜师父这是要到自己地盘上,心无旁骛为所欲为了。 …… 有了皇帝陛下的指令,司衣局当夜就赶命似的赶出了两套轻薄夏裳,用料做工都堪称极品。 王福来亲自捧着衣裳送到太子府,见迎接自己的只有高吉利一人,书阁与寝阁的灯都黑着,不由讶然:“殿下不在府中?” 高吉利自然没脸说自家小殿下当着自己的面,上了别人家的马车,只能含糊其辞道:“唔,殿下跟着陛下学了一日政务,有些累,早早歇下了。” “哦。” 王福来将信将疑的点头,心道,这个时辰就睡下,未免也太早了些。不过,听说太子出了承清殿后,又到内阁跟着定北侯学军务去了,用脑过度也是有可能的。 王福来不疑有他,嘱咐了高吉利几句,便挥着拂尘出府了。 而另一厢,在听说孙儿竟然把太子领回府中过夜时,卫老夫人老怀甚慰,根本不消卫昭费脑筋,便让院中仆妇送来了十来套轻薄软透的寝袍。 因这些寝袍尺寸都是依着卫昭裁的,且衣料十分软滑,穆允几乎要时时用手拢着,才能避免寝袍滑落到肩下。 卫昭沐浴更衣出来,就见少年正拢着衣袍,坐在灯下百无聊赖的画乌龟玩。因画得专注且传神,少年并未察觉到有人靠近,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少年吓了一跳,丢开笔就要站起来,因动作太急踩住了寝袍,肩头衣料不可避免的滑了下去。 穆允慌忙要拢住,刚有动作,双臂便被一只铁掌钳住,反剪到了身后。卫昭踢开那碍事的椅子,将人抵在书案上,目光炙热,笑道:“怎的?殿下是在考验臣的定力么?” 穆允一脸无辜,要解释,眼前一暗,唇已被堵住,只能本能的呜咽一声。 周深识趣,已将院中下人全部远远打发开,他自己也坐到外院廊下美滋滋喝酒去了。卫昭低声一笑,把人抱到铺着簟席的大床上,哑声道:“臣在殿下面前,丢盔卸甲,毫无抵抗力。今夜,咱们做点其他事如何?” 穆允本能的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立刻摇头如捣蒜。 “不要。” 他说着,手还不老实,懒洋洋攀上卫昭脖颈,小狐狸似的眼睛一眯,咕哝道:“卫侯,你还没给孤讲故事呢。” “唔,待会儿讲。” “待会儿是多大会儿?” 卫昭笑而不语,伸手从床头暗格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罐,打开盖,一个异香立刻在昏暗的帐间弥漫开来。 卫昭没急着动瓷罐里的东西,而是先将指间一粒药丸融到水中,喂着少年喝下了,竟等了片刻,方伸指自瓷罐中挑了些药膏出来。 室内灯烛昏暗,室外安宁静好,只偶尔传出几声夏虫的鸣叫。 作者有话要说:o(* ̄︶ ̄*)o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1 今天又是被吃干抹净的一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槿40瓶;36467577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厮磨 一直到天快亮时,卫昭方让人送热水进去。 床帐内,少年乌发如墨,连同那条雪色发带一起,悉数铺散在琥珀色凉枕上,周身不着寸缕,眉心微微蹙着,已然精疲力竭的沉睡过去。 淳于傀制的那药丸药性太烈,纵有双修之法化解药性,卫昭亦不敢让穆允一次服下,斟酌再三,便把那药丸分成了十小粒,今日只将其中一粒化入水中,喂着穆允喝下了。然纵使如此,那药性之烈,亦出乎卫昭意料。他看了眼昨夜那件已然被他撕裂、胡乱揉作一团丢弃在床角的寝袍,沉吟片刻,伸手捞起条薄毯将少年一裹,抱进浴房。 周深正指挥两名小厮准备浴汤,不经意一瞥,见少年露在外的莹白肌肤上尽是各种或深或浅的印记,薄毯之下该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不由暗暗抽了口气,心道,侯爷到底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懂克制。听说小太子属于羸弱那一挂的,身子骨并不怎么强壮,也不知日后…… 正这般想,忽觉两道阴冷目光朝自己刺来,周深一看是卫昭,顿时意识到自己又在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忙尴尬收回视线,带着两名小厮匆匆退下了。 卫昭这才解开毯子,将少年放进浴桶里,如呵护珍宝般仔细而耐心的帮少年进行着后续事宜,之后又替少年擦干身子,换上新的寝袍,抱回到床帐内。少年起初疼得只躲,不准碰,后来被卫昭固在怀里,揉开些淤肿后,方停止挣扎,裹着薄毯安心睡了过去。 卫昭心中懊恼,这次是他有些失了轻重,下次需要维持理智,更克制一些才好。 此时天将破晓,已近早朝时辰,卫昭吩咐周深好生照看着穆允,便洗漱更衣,入宫去了。虽然昨夜几乎一夜未眠,然他今日却觉精神抖擞,精力充沛,竟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有劲头。 卫昭不由自嘲一笑,以往他在书中看到那些什么美色惑人之类的话,总觉得是圣人们夸大其词,丑化了人的本性,若美色真能惑人,那罪也不该在美人,而在那把持不住自己意念的流俗之人。他没料到,他自诩清冷寡欲了二十多年,常驻北疆数年都未曾动摇过心志,如今方食髓知味,品味到点燕婉及良时的甜头,竟也有些不可自拔的趋势。 他也始明白,世间情爱欢愉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并非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而是值得期待与珍惜之事。他何其有幸,能找到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和他无比契合的伴侣。从此后,他们就这般恩爱缠绵一生,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又该是何等幸福。 他的心漂泊了这么多年,也总算可以落地生根,找到归宿了。思及此,卫昭嘴角轻一勾,眼角眉梢都流淌出一股融融暖意。 素来惧卫昭如虎的兵部户部众官员,也都意外的发现,今日定北侯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嗯,待会儿议事时,应该可以少挨几句骂的! …… 穆允这次没睡到日上三竿,而是直接睡到了正午。 周深知晓这位小殿下昨夜被自家侯爷折腾狠了,所以特意吩咐下人们说话行事务必要轻之又轻,不要打搅到里面小殿下休息。并遵照侯爷吩咐,给太子府送了信报平安。 高吉利虽然很气愤定北侯拐走了乖乖小殿下,但鉴于定北侯府狼窝虎穴,还是忍住了直接闯进侯府夺人这个勇敢的计划。 毕竟闹大了传到陛下耳中更麻烦。想到这里,高吉利又开始为乖乖小殿下发愁,这么大的事,小殿下要打算如何同陛下说啊。但高吉利同时又觉得,此事在陛下眼里兴许也是好事,因为若小殿下同定北侯好了,日后必不会有子嗣留下,几乎是自绝了前路。陛下兴许会因此放小殿下这个前朝太子一条生路?只是,定北侯位高权重,陛下也有可能会觉得小殿下是靠这种方式拉拢定北侯做靠山的,到时候……唉!高吉利左思右想,一会儿觉得小殿下前路光明,一会儿又觉得小殿下随时可能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除掉,别提多纠结了多痛苦了。 而作为当事人,穆允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大棉袄在为自己的事操心犯愁。 少年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帐外天光大亮,还以为是在太子府中,心想大棉袄怎么也不知道叫醒自己,下意识就要坐起身。结果刚一动,就发现周身软绵无力,像被人下了软骨散似的,一阵不适。 昨夜记忆山呼海啸般袭来,流水画似的一帧帧在脑海里闪现。他从不知,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令他欲生欲死的坏事。 少年面上红潮一下从脸颊烧到耳根,因他想起,后面荒唐到极致时,他似乎也在跌跌宕宕起伏的浪潮里里迷失了自我,说了许多不合时宜的话。 他、他真是又引诱便宜师父做这种没有节制的坏事了。 少年耳根烧着,玉白的脸亦阵青阵白,难为情的想,便宜师父会不会真觉得他是狐狸精转世,每日就会勾着他做这些坏事啊。 真是丢死人了。 少年干脆扯着薄毯捂住脸,好久,才慢慢拉开,强忍着不适坐起来,一点点掀开薄毯,去看昨夜留下的那些痕迹。少年登时被狠狠烫了下眼,瞠目结舌片刻,又做贼心虚似的把毯子盖上。 他、他都引诱便宜师父做了些什么啊。 少年懊恼的把脑袋埋进薄毯里装乌龟,想到自己此刻连衣裳都没穿,越发难为情了,往床上四处瞄了下,才发现昨夜的寝袍已被撕成好几片碎布,根本无法蔽体。他想喊人给自己拿衣裳,忽然又想起这里并非太子府,根本没有合他尺寸的衣裳。而且,他也不想使唤侯府里那些陌生的下人,让人看笑话。 思来想去,少年决定继续躺下去装乌龟,心里第一次有些想念自己的大棉袄。如果大棉袄在就好了,一定会把这些事给他安排的妥妥帖帖。 还好,没过多久,卫昭破天荒的从宫里回来了。 卫昭回来路上也没闲着,亲自去成衣店挑了套衣裳,见少年捂着毯子假寐,便知这小家伙方才醒来时定惶恐无助了一番,心下立刻懊恼自己方才只顾着挑衣裳而忘了时辰,于是柔声哄道:“好了,这次都是臣不好,没有安排周到,下次绝不会让殿下遭遇如此无助场面了。” 少年哼哼了两声,不搭理他。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2 卫昭肩背上还隐隐作疼,都是这小家伙昨日抓的,血淋淋的一道道,还挺吓人。但与这点子皮肉伤相比,他更贪念那份欢娱。因而在瞧见少年颈间鳞次栉比的青紫痕迹时,他喉头一干,手不由就探进了毯中,循着那幽秘处而去。 穆允察觉到卫昭意图,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睁大眼就要起来。他那处还肿着,哪里还经得起,何况大白天的,他怎能勾得便宜师父白日宣淫,干那种事啊。 然而已经晚了,少年刚露出一点挣扎痕迹,便轻而易举被坐在身边的高大男子按住。少年呜咽一声,面上红潮堆叠,层层涌起,原本澄澈的星眸亦被弄得水汽萦绕,雾濛濛的,一片迷离,周身玉白如雪的肌肤再度泛起淡淡的粉色。 这副诱人情态,卫昭哪里还忍得住,微微倾身,再度堵住了少年嘴巴,好一阵缠绵厮磨。 少年依旧只是有些无措的被迫承受,并不知主动迎合,卫昭心中感叹,教了这两日,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呀,以后他需多费些心力,好好调.教才行。 如此一想,卫昭心情再度前所未有的愉悦起来,仿佛在繁重的公务之余,终于寻到一件可以放松身心的趣事一般。 直到周深在外传膳,卫昭方恋恋不舍的移开,先替少年将衣裳穿好,又亲自伺候这小家伙洗漱,方将人打横抱了出去。 穆允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否则也太丢脸了,卫昭却不许,低声笑道:“听话,现在走路不舒服,要吃苦头的,师父可舍不得你吃一点苦。” 少年脸皮薄,听出卫昭话中深意,耳朵尖又是一红。卫昭简直爱极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在玉白颊下轻啄了下。 午膳布在院中的花厅里,除了周深远远侍候着,所有下人都被打发到了外面。 落座后,卫昭仍不许少年下来,而是把人放到腿上,亲自喂。穆允乖乖的吞下一口粥,有些不满意的望着新衣低敞的领口,以及颈间、锁骨裸露在外的那些痕迹,小声抗议道:“我能穿昨日那件衣服吗?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卫昭正不紧不慢的剔着一条鱼骨,闻言挑眉一笑:“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师父怎舍得让你这样出去见人。” “啊?” 穆允不解。卫昭便趁着他嘴巴大张,给他塞进去一口鱼肉。 卫昭慢悠悠道:“臣已经在陛下面前给殿下请过假了。这两日,殿下都不必去御书房学习政务了。只安心在臣府里养着即可。” 最后一句,他轻如耳语,带了点挑逗的意味。 穆允隐隐觉得不妙,挣扎着要下来,卫昭于是威胁:“殿下若不老实,可别怪臣在光天化日之下行那事了。” 少年猝然睁大双眸,似在思索他这话的真假,果然不敢再乱动了。 卫昭这时始心情愉悦的一笑,继续将剩下的鱼肉喂进少年嘴里。 “唔,再养胖一些才好。” 午膳后,卫老夫人又让人送了一大堆补汤补品过来,都是人参、当归、黄芪等温补之物。穆允自小就不爱喝药,望着仆妇们托在掌间的那一碗碗散发着怪味的补汤,苦着脸道:“一定要喝吗?”、 卫昭一面替少年揉着腰,一面哄道:“你身子骨弱,昨夜又亏损许多,自然要好好补补。” 穆允反驳:“我哪里身子骨弱了?” “哦,你不弱呀。” 卫昭失笑,贴着少年耳边,声音酥酥麻麻如电流淌过:“那殿下的嗓子怎么哑了?” 少年面上飞红,耳垂几乎鲜红欲滴,飞速抬头,见那几名仆妇站的远,并未听到这话,方懊恼的瞪一眼某个便宜师父。 卫昭哈哈大笑,不再逗弄他,命仆妇把东西放下,连哄带骗的喂着少年各喝了几口。 第107章看戏 酉时一刻,放班鼓准时响起。 上了年纪的老阁老们处理完手头事务,便美滋滋放班回家了。 但对于军务刚议到一半的兵部众人来讲,这鼓声几乎和放屁差不多,对他们并无什么意义。此刻,他们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厚厚一摞军务,等待长案后年轻侯爷的裁决。 没办法,最近南疆动荡,几乎日日都有最新军情呈送到内阁,以至于很多日常军务都被积压了下来。今日南疆只来了一封军报,且是当地刺史报平安的,并无急事,官员们好不容易得以喘口气,便想趁着这机会把最近积压的日常军务解决一批。 一个官员拿出奏本,刚抑扬顿挫念了一小段,却见卫昭修长手指轻轻点了下案面,挑眉扫视众人一圈,道:“可有比这更重要的军务?” 官员们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卫昭这话何意。给巡防营拨军饷的事,还不算重要军务吗? “不说话,那就是没有了。” 在众人愕然眼神中,卫昭施施然站了起来,道:“今日议事便到此结束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3 卫昭负手走了两步,发现众人并未动,于是回身,挑眉:“怎的?诸位还有其他事要与本侯商议?” 众人立刻整齐划一摇头。 直到那道银白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一众兵部官员方长长松了口气。一人忍不住狐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两日定北侯似乎有些不一样。” 另一兵部官员立刻附和:“没错。以往侯爷与我等议事,哪次不是秉烛夜谈,有时结束早了,还要在内阁看会儿书再回去,可这两日,侯爷都是一到放班时间便准时起身。侯爷素来勤勉政务,从未如此过啊。” “可不是嘛,还让人挺不习惯,莫非侯爷新近纳了什么小娇娘藏在府里?” “胡说,这位侯爷可是出了名的清冷寡欲,严于律己,岂会被美色所惑,否则也不会这个年纪还不成婚,通房小妾亦一个没有。依我看,说不准侯爷早早回府,是为了陪卫老夫人用膳呢。” 卫昭自幼被卫老夫人抚养长大,对祖母的感情自然不一般,现在卫老夫人年纪大了,卫昭既已回京,想多陪陪老祖母也在情理之中,众人很快信服了这个说话。 …… 而准时放班的卫侯爷并未急着回府去陪卫老夫人用饭,而是先去了太医院,向章太医讨了一瓶固元的药丸,又转道去了城北一家价钱不菲的成衣铺,花费重金购置了两套轻薄透气的蚕丝寝袍。 卫老夫人送来的那几套寝袍虽好,可在卫昭看来,这种贴身衣物,一定要他自己买的才更合心意。况他选的款式,都是时下最新颖最流行的,做工与裁剪都极精妙,光是肖想一下那少年穿上去的模样,卫昭便禁不住嘴角一弯。 “一共是三百八十两,贵客是现银还是票子?” 老板观卫昭衣着矜贵,器宇轩昂,出手又如此阔绰,猜测他身份必定非富即贵,那态度堪称一百个恭敬,只差把腰弯折到地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卫昭随身自然不会带那么多现银,便吩咐周深取银票过来。周深颇肝疼的从怀中掏出四张价值各百两的票子,结账的空隙,忍不住在心里哀叹,自打小太子住进了侯府,侯爷可真是越来越挥土如金了。他们侯府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当,哪里够祸祸的。 “让人尽快洗净烘干。” 回府后,卫昭就把装着两套寝袍的包袱丢给周深。 周深心领神会,见素来冷峻的侯爷眉温柔,唇边还漾着一丝笑,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乐呵呵的安排去了。 “太子殿下呢?”夏季日长,天色还是亮堂的,卫昭左右寻不到穆允踪影,便问守在廊下的一名亲卫。亲卫忙回禀:“殿下用完午膳就去凉阁午睡了,至今未醒。” 凉阁就建在水榭上,背阴而造,四周垂挂着遮阳的绡纱,风拂动时,满湖的荷香混着水汽飘入阁内,清清凉凉的沁在肌肤上,十分清爽解暑。这还是卫老侯爷当年为体质畏热的卫夫人建造的,每年从入伏到出伏这段时间,夫妻二人都要搬到此处居住。后来老侯爷夫妇亡故,卫昭又常驻北疆,至于卫老夫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夜里最怕受凉,这处凉阁就荒废了下来。 卫昭回京后几乎脚不沾地的在内阁与御书房之间行走,往往深夜回府,天不亮又要进宫,有时累得很了,就直接在书房睡下,因而对起居之事并不怎么上心。也就今早起身时,不经意瞧见身边少年额上汗津津的,颈窝里也全是热汗,才陡然意识到伏日将近,他那处院子是有些闷热了,于是便命周深带人将凉阁收拾出来。周深效率倒高,没想到那小家伙竟已睡了进去。 卫昭于是信步沿着抄手游廊朝水榭方向走去,进了凉阁,掀开琥珀色鲛纱一看,果见穆允只穿着件轻薄的素色锦袍,乌发以锦带松松束着,正侧卧在阁内临湖的一张矮榻上,睡得正香甜。大约是为了遮光,少年面上还覆着片蒲扇大的青碧荷叶,俨然一只贪睡的小懒猫。 按亲卫所讲,这小家伙从午膳后便睡了,一直睡到这个时辰还浑然不醒,恐怕昨夜是真累坏了。卫昭心头一软一痒,忍不住倾身,隔着荷叶在少年眉间落下一印。 荷香混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爽气息钻入鼻尖,宛如一股在地底埋藏了多年的陈酿,将心中燥热与这一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动作其实很轻,也不打算这时候叫醒穆允。只是做了那么多年的杀手,穆允睡觉时素来浅眠,警惕性极高,当下立刻醒了。 “师父今日怎回来这么早?” 夏日天长,穆允将荷叶从面上拿开,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揉眼望着窗外还亮着的天色,十分意外的问。 “唔,没什么紧要的事,自然就回来了。”卫昭坐在榻边,把玩着少年腰间一缕帛带,慢悠悠道。 穆允一听便知便宜师父是顾着他才撇下那堆磨人的军务早早回来了,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抱怨:“我睡了整整一日,再被师父这么养下去,就真变成猪了。” 卫昭有意逗他,道:“变成猪才好,胖乎乎软乎乎的,师父更喜欢。而且,白日睡饱了,晚上才有精力做其他事,不是么?” “……” 少年毕竟脸皮薄,虽知便宜师父又在逗自己,但依旧不自在的重重咳了声。见少年玉白双颊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起了红潮,卫昭心中像被数只猫爪子同时挠了下似的,又痒又麻。 穆允察觉到卫昭眼底流露出的危险意图,脑中一个激灵,推开人就要起身,却忘了那根帛带还被卫昭缠在指上,帛带系的并非死结,卫昭握住的又恰好是较活的那端,穆允突然一扯,那帛带便顺着这股力松开成了一整条。 少年身上纱袍也随之层层叠叠散开。 穆允始察觉不对,睁大眼睛呆了片刻,就要从卫昭手里把帛带抢回来,然卫昭有意戏弄他,藏着不给,反而顺势把手滑到了少年腰侧,低笑:“怎的,殿下这是在自荐枕席吗?” 穆允被他弄得又羞又恼,双颊几乎红透,要起身,腰侧却一麻,顿时又跌回到床上,愤然瞪卫昭一眼,挣扎道:“待会儿不是要陪老夫人用膳……” “无妨,膳还没做好呢。” 似早料到少年会如此问,卫昭悠悠答道。 穆允:!! 穆允自觉是躲不过去了,索性闭上眼,直挺挺一趟,任他施为,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预料中的亲吻或其他亲昵动作落下,穆允狐疑而小心翼翼的睁开一点眼皮,就见便宜师父竟然抱臂立在床边望着他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戏弄了。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4 眼瞧着小家伙就要炸毛,卫昭不敢再煽风点火,忙将人抱在怀里好生哄了一番,并亲自替少年将帛带重新系好,才一道往卫老夫人院中去。 …… 用完饭时辰尚早,穆允以为卫昭又要拉着他做坏事,于是便处处警惕着,不料卫昭却道:“今日天香楼有夜戏,我们去听戏如何?” 穆允在府中闷了一天,自然无比欢喜。最重要的是,去听戏就不用做坏事了。虽说他不抵触,可如果日日如此,他可真成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了。 卫昭只当没看出少年的小心思,只笑着吩咐周深准备车马。穆允见周深带着一群小厮进进出出,手里竟还搬着寝具等物,不由奇道:“为何要带这么多东西,听完戏不回来了么?” 周深恰好路过听见,笑着解释道:“殿下难道不知,天香楼的夜戏都是一唱一整夜,都是名伶,千金难买一票,凡入场的,不听完一整场所有戏文哪里舍得离开。” 穆允不由瞄了眼身旁的高大人影,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左右他白天在府里补足了觉,撑一夜是没问题的,但卫昭已经忙了一整日的公务,昨夜还那般……几乎彻夜未睡,能撑得住么。 卫昭蛔虫一样笑道:“放心,那里有休息的地方,比臣这侯府都舒服百倍。” 穆允有些无法想象,什么样的地方能比这圣笔御敕的侯府还舒坦,又问:“那我是不是可以把老夫人送来的那些小零嘴都一块带过去?” 毕竟听一夜戏也挺枯燥的,他既不认识那些名伶,也不懂欣赏戏文,只是单纯享受和便宜师父在一起的时光而已。 卫昭失笑,道:“自然可以。” 两人到时,大堂里果然已经爆满,一眼望去,坐上人衣着无不鲜亮华丽,非勋即贵,台上有个作老生装扮的人在逗乐子热场,戏未正式开演,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 卫昭订的是二楼视野最佳的一间雅室,堂倌知他身份必然贵重,且是财富权势俱高的那种,否则也不可能订到那间黄金宝室,因而一路上都毕恭毕敬,满眼笑意。 与一楼大堂的喧闹相比,二楼雅室要安静许多,大约是因为雅室中坐的都是有头有面的大人物的缘故。戏未开演前,大部分雅室都是闭着门的,那门不知何等名贵木材打制,隔音效果极好,只要不是太大的动静,几乎都能隔绝在内。偶尔几个开着门的,门上也挂着雅致考究的湘妃竹帘,并不能看清雅室内人的面貌。 每间雅室都配有专门的堂倌伺候,卫昭与穆允进去后,堂倌便殷勤的伺候两人更衣落座,并体贴的准备茶水点心等物。见贵客是两名风姿翩翩的公子,一个秀如美玉,一个高大英俊,堂倌于是询问:“可需小的安排两个花奴过来,为贵客添酒添茶?” 卫昭说不用,便打发那堂倌到外面伺候了。 这座天香楼位置极妙,门对大道,背靠长湖,站在窗前往下望,恰好能将一湖碧波饱览入目。因是夜里,湖面上飘起一艘艘画舫,有落魄书生醉饮狂歌,歌到一半呕了满地,亦有打扮的鲜妍靓丽的女郎立在船头招揽客人。湖边还有人在放花灯,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许愿。沿河地带则是一长条十分热闹的集市,漫眼望去,推推挤挤全是人头。 穆允鲜少出出府,也鲜少逛集市,上次去庙会买兔子也是走马观花似的看,其实并未将那些画面印入脑子里,然而这次不同,这次是和他最信赖最亲密的人,他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趴在窗沿上,只觉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卫昭见穆允一直盯着一个做糖稀的小摊看,且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老者的每一个动作,双眸晶亮宛如宝石,目光一软,不由笑着问:“想吃吗?” 少年只是下意识一点头,不料卫昭在旁低声道:“好,师父给你买去。” “等……” 穆允愕然睁大眼,还未反应过来,眼前黑影一闪,卫昭竟就这样从窗户飞掠了下去。 这可是二楼啊。虽知便宜师父的武功肯定没问题,穆允还是吓了一跳。 糖稀摊上排队的人不算很多,不多时,卫昭就回来了,穆允定睛一看,卫昭手里竟握着整整一大半,什么猪八戒孙悟空全有,还有各种可爱的生肖小动物。 穆允小声道:“师父,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这是完全把他当做小猪养啊。 卫侯爷却很洒脱的道:“无妨,师父不知道你喜欢哪个花样,便每样都买了些,吃不完就吃不完,带回去慢慢吃便是。” 穆允少年心性,何况哪里有人不喜欢有人疼着自己宠着自己呢,于是便捡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稀,坐在案边舔了起来。 卫昭看他吃,满眼宠溺,只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一缕缕糖丝甜化了。不由感慨,这样的日子可真好。 穆允吃的满手糖丝,怕沾到衣袍上,正要唤堂倌送些清水进来净手,忽神色古怪的失声。因他听到隔壁雅室突传来一点微妙的动静,起初还只是若隐若无,继而骤然急促起来,并夹杂其他异样声响。 若搁在以前,穆允不懂那些事,可能还不会多难为情,然经历过昨夜之事,少年对这些事已了如指掌,不由跟着面皮一阵发烫。心中奇怪,这分明是看戏的地方,怎会有人在这里做这种事。而且,这雅室隔音效果这般好,隔壁两人得荒唐到何种地步才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而且那声线,分明独属于男子。 少年有些别扭抬头,结果猝不及防就撞上了卫昭视线,而后者,则正似笑非笑望着他,目中含着几点他熟悉的戏谑之色。 穆允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便宜师父该不会受到启发,也要……可这是在外面,旁边两间雅室都有人啊。 穆允也顾不得净手了,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去,然刚一动,便被扣住了手腕。 第108章看诊 穆允要挣脱,卫昭不许,不由分说把人固在了怀里。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5 少年这下真慌了,生怕他要学隔壁,若真闹出那等动静给人听见了,他可真要羞死了!于是用力挣了两下,道:“我要净手。” “净手?” 卫昭握起少年右手五根手指,果见上面沾了不少糖丝,于是一根根把玩着,拉长语调道:“这有何难。” 穆允在心里疯狂点头,以为他要唤小厮送清水进来,心中不由一松,暗暗呼出一口气。嗯,当着外人的面,这人不总好太造次的。 谁料卫昭却根本没那打算,他笑吟吟打量穆允一眼,唇角勾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似看透少年心中所想一般,忽使力将少年手腕拉至跟前,俯身,微凉的唇轻轻一贴,在少年惊愕目光中,舌尖灵活而有技巧的依次掠过那五根玉白的手指,将上面糖丝一丝不留的清理得干干净净。末了,还哑声问:“怎样?殿下可还满意?” “…………” 穆允睁大眼睛,整个人已彻底呆住,因他不知,情侣之间,还可以互相为对方做这种事么?便宜师父,竟也不嫌弃他手脏?这……也算是夫妻间的乐趣么? 酥酥麻麻的触感仍萦绕在指端,并渐渐扩散开去,流向四肢百骸,少年哪里经得起如此挑逗,原本抗拒的手臂登时一软,如三月里柔波荡漾的春水一般。卫昭自然也察觉到了,心中感叹,这小东西,也太要人命了,这可让他如何忍得下去。穆允情知躲不过去,手臂便也不自觉的攀上了卫昭脖颈,并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紧紧闭上了眼。 唔,便宜师父既喜欢,那便要吧,左右他也是不抵触的。 大不了,他尽量咬紧牙关便是了,以前在谛听受最重的刑罚时他都能做到,何况是现在。 穆允在心里自信的告诉自己。 卫昭目中闪过惊喜。他没料到,短短两日,这小家伙竟已经适应并接受了这种肌肤之亲。他嘴角弯起,眼界眉梢全是笑意,挨着少年颈侧厮磨了片刻,再度哑声道:“臣会让殿下更满意的。” …… 此时台上名伶已然登场,咿咿呀呀唱起了戏文,二楼的雅厢门也次第打开,悬上了竹帘。堂倌侯在外,见卫昭这间依旧室门紧闭,还以为是里面二人忙着其他事,不知戏已开场。他现在门外禀了两句,里面依然无动静,堂倌讶异,觉得不对劲,想了想,便准备斗着胆子推开门提醒一下。 毕竟出那么大价钱来此的人,多半是奔着听戏来的,若因自己疏漏而导致贵客没有听到完整戏文,那罪责他可万万担待不起。谁料刚推开一点小缝,便闻丝丝缕缕的异样声响漏了出来,堂倌陡然明白过来,慌得赶紧闭上了雅室门,回想着方才所听,脸红心跳不止。 那堂倌自以为反应迅速,但卫昭与穆允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比他反应更快些。少年顾不得四肢发软,立刻兔子一样从卫昭怀里跳了下来,两颊烧得如同云霞一般,羞恼至极。卫昭不意竟被他挣脱了,顿时对那没眼色的堂倌生出无限怨念。 但今日他主要的目的是带穆允出来散心,本也没打算在这种地方胡来,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命堂倌将雅室门打开,悬上竹帘,认真欣赏起戏文来。 卫老夫人喜欢听戏,以前家中人口齐全时,每逢过寿,定要请戏班子到府里热闹一番。耳濡目染之下,卫昭对戏曲也有些不一样的情结。譬如现在正唱的这一出“红墙记”,卫昭记得就是老祖母最喜欢的曲目之一。 穆允完全就是听天书一样了,而且他也不怎么会欣赏这天书的美,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或双手托腮,盯着便宜师父的眉眼看,或挑挑拣拣,去吃卫昭买回的那一堆糖稀。等一出戏唱完的时候,穆允已吃掉了一小半。 “师父。” 少年终是有些耐不住无聊,软软叫了一声。 卫昭尚沉浸在那优美的戏文里,乍闻身后传来一声小猫似的软糯呼唤,才想起自己只顾着看戏了,有点忽略了小家伙的。 卫昭回头,温温柔柔的问:“怎了?可是零嘴不够吃?这楼里有很多江北小食,做的还算不错,不如师父给你点些?” 他说到做到,果然唤堂倌拿来食单,十分熟练的勾画了起来。从堂倌笑得合不拢嘴的反应看,点的东西绝不会少。 穆允乖乖点头,不无郁闷的想,便宜师父真是把他当小猪来养了。可今夜的戏才唱完一出,离结束还远得很,他要吃多少东西才能打发掉这无聊时光啊,还不如和便宜师父回府里睡觉去呢。 穆允被自己的想法惊得耳根一烫,天哪,现在,他、他竟然已经沉迷于和便宜师父一起睡觉了吗!如果被便宜师父知道,一定会笑话他的!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只只想着干坏事的勾人小狐狸,穆允深吸一口气,端正坐姿,硬是生生撑到了最后一出戏结束。 卫昭瞧出他是真困了,于是用披风把人一裹,直接抱着下了楼。 “定北侯?” 刚至大厅,卫昭便听有人在前方唤。卫昭一掀眼皮,竟是兵部几个官员。他们应当也是订的楼下雅间,但比卫昭先一步下来。 照理这种情况下遇见上峰,下属们一般该能躲就躲,这几个兵部官员起初也是这般想的,可他们却不意看到定北侯怀里竟还抱着个人,且看身形不类女子,应是个少年,登时就被这劲爆画面钉在了原地。 难怪定北侯近日表现如此反常,原来还真是在府里养了人,只不过不是什么美娇娘,而是个男宠。 众人不由忆起京中关于这位侯爷的一些隐晦传闻,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穆朝民风开放,养男宠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甚至在达官显贵间还很风行,有些不在意子嗣的,甚至还娶男妻。但由于卫昭一直以清冷寡欲闻名于军中,众人没料到他竟也有此癖好。 几个官员的目光不由就落到了卫昭怀里的少年身上。那少年虽被严严实实的裹在披风里,看不清相貌,但光从身形与露在外的一截雪白肌肤就能瞧出,绝对是个出类拔萃的妙人。 穆允没料到今夜如此倒霉,看个戏也能遇到熟人,而且是兵部的官员,登时身体一僵,把脸深埋进卫昭怀里。 卫昭便顺势把兜帽也给他戴上,从容扫过一干下属,面上带笑,那狭长凤目里的光却是冷的:“诸位可看够了?” 众人意识到失态,忙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还是一个年纪大的乐呵呵转移话题:“啊,没想到侯爷也喜欢天香楼的戏文,今夜这戏委实唱的好。” “嗯。”卫昭漫不经意的应了声:“是不错。”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6 他眸底光芒比方才更冷了些,便在再蠢笨的人,也看出了他的不悦之意。那官员只能硬着头皮:“哈哈,是啊是啊,那……快到上朝时间了,侯爷想必也需要回府洗漱更衣,我等就不耽搁侯爷时间了。” 其他官员也小鸡啄米般点头。 “诸位也请便。”卫昭客气的回了一句,便点头为礼,抱着穆允往外走了。 等进了车里,关上车里,穆允才敢解下披风,露出脑袋,惊魂甫定的道:“幸好有这件披风,今日险些就被他们发现了。” 如果那样,免不了又是一场大风波,毕竟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便宜父皇说这事呢。 穆允不由可怜巴巴望卫昭一眼,托腮问:“师父,咱们这样,是不是特别像在做坏事?” 卫昭倒被他逗得一笑,笑吟吟摸了摸他脑袋,道:“放心,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了。” 穆允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情况。若换做其他事,穆允是不怕与这些人鱼死网破的,可现在牵扯到卫昭与两人的未来,他不想那么鲁莽行事,他想徐徐图之,找一个周全的解决办法。 他知道,卫昭不仅是他一个人的,也是整个大穆朝和所有百姓的大英雄,他肩负天下,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丢下所有责任,只去追寻自己的欢娱。而他,也不会自私的逼着他舍弃这一切,跟他去浪迹天涯。 至于他自己,他本来对这个太子之位是厌恶至极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卫昭在朝一日,他就要努力的坐稳这个太子之位,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和他站到同样的高度。他都已经这么大了,不能总指望着便宜师父保护他,他也要学着保护便宜师父啊。 而坐稳太子之位的第一步……就是积极努力的去讨好便宜父皇。 所以在养了两日之后,到第三日,穆允便准时到御书房报到去了。 …… 见穆允竟破天荒的没迟到,没磨蹭到中午才过来,昌平帝老怀甚慰。但在看清他的太子的衣着后,昌平帝就再度表达了不满。 “朕不是让司衣局给你新做了夏裳么?怎么又穿这么厚?” 现在不仅卫昭,连昌平帝看那件金丝绯袍也格外的不顺眼。在自己的太子面前毫无底线的皇帝陛下甚至开始考虑让司衣局重新给羽林军重新设计一套官服了。大热天的像什么样子。 穆允是直接从定北侯府过来的,所以并不知什么新衣的事,于是含糊道:“儿臣倒不觉得热,夜里睡还冷呢。” 昌平帝一惊,道:“是不是受风寒了?” 要不那么闷热的天,怎么可能睡着冷呢。 昌平帝立刻顾不上什么衣服的事了,转头就吩咐王福来:“快去请个太医过来,给太子把把脉。” 穆允:“…………” 来的是已在太医院隐居多年、平日除了皇帝旨意根本不接受其他人传召的老院首。 自打上次投毒事件之后,昌平帝颇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把太医院从上到下清洗了一遍,并指定老院首为太子的专属医官。 很多被迫告老的太医很冤枉,觉得那淳于傀之所以能混进承清殿给太子投毒,是因为那手神鬼莫测的傀儡术的缘故。但昌平帝不这么认为,昌平帝很直白的回了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太医院问诊用药的流程足够严格,淳于傀怎么可能敢扮作药童大摇大摆的进到承清殿谋害太子。 当然,昌平帝对太医院的不满不止这一件事,更令他恼火的是皇后这么多年操纵太医,买通宫女,接连谋害数名龙胎之事。只不过这件事干系重大,又事涉皇家丑闻,昌平帝还没有对外公布而已。但人精辈出的太医院医官们显然是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一个个都十分自觉的收起尾巴当孙子,连素来以脾气暴烈出名的老院首都欣然接受了“看护太子”的重任。 “倒不是风寒之状……” 御书房内,穆允坐在胡床上,老院首则提着药箱半跪在地,眼睛半眯,专注的为这位名声委实算不上好的小殿下把着脉。 老院首行医多年,又极擅养生,早练就了一双精华内敛的眼睛,半眯着时,那眼里的光更是如闪电一般雪亮逼人。虽然太医院有传言说这位老院首年轻时是把脉伸手,连母猪肚子里怀了几头小猪都能摸得出来,但穆允一直觉得这就是类似于民间跳大神一样,唬人用的。然这一刻,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回事,穆允竟有些紧张。 少年不自觉的就把手往后缩了缩。 老院首两指如电,又精又准的扣住指下那截手腕,手法不输武林高手,末了还抬起头,险些没抑制住暴躁本性:“殿下先别动,老臣还没把完呢。人的脉象瞬息万变,须得细细体察,才能窥见其中关节,老臣方才好不容易才摸到些门道,殿下这一动,老臣又该从头再来了……” 眼瞧老院首教训病人的职业病又要发作,昌平帝忍不住跟着护短:“太子也是头一次找爱卿看病,不知爱卿问诊习惯,爱卿多担待些。” 皇帝陛下都发话了,老院首自然不再好说什么。穆允却十分不爽,心道,谁生病了,谁想看病了。 “爱卿,太子既不是风寒,那是什么病?怎会无缘无故的畏寒呢?”昌平帝再一次按捺不住的开口。 老院首目中微妙之色一闪而过,肃然答道:“从脉象看,殿下一切安好,就是精元有些亏损,殿下最近可是做了什么极耗费体力之事?” 昌平帝的关注点立刻上移,从老院首的手转到胡床上的少年身上。 “可是羽林军事情太多了?” 昌平帝左思右想,他的太子最近一直在养伤,没事还知道去明秀山庄泡温泉,出行又有车马扈从,应当没机会做什么消耗体力的事,除非是羽林军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 穆允:“…………”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7 穆允不好说有,更不好说没有,唔了半天,道:“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好,儿臣就、就跟着羽林军一起晨练嘛。” 第109章约定 敬王之乱虽然及时平定了,但朝臣们并未迎来真正的太平日子。三日后,南疆再次传来急报——苗寨扣押了朝廷派出的使臣,拒绝和谈。 这几乎等于变相的造反了。昌平帝面色铁青的坐在龙椅上,将那封急报往明黄御案上用力一掷,眼底怒意翻滚。 “对于此事,诸位爱卿以为当如何应付?” 昌平帝御极不过三载,满腹壮志刚刚开始施行,疮痍的社会经济还未完全恢复,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掀起战事。可眼下这境况,南诏狼子野心得寸进尺,铁了心要挑起南疆诸寨和朝廷的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显然非一战不能解决。 不仅要开战,还要打一场漂亮的硬仗,才能真正威慑住以南诏为代表的觊觎穆朝边境的野心家们。 大将军苏贵首先出列表明态度,铿锵有力道:“陛下,臣愿披甲上阵,跃马提枪,替陛下宣威南境,教那宵小之辈不敢侵犯我穆朝一分一毫。” 依附于苏氏的武将紧跟着附和。战事未起,朝堂上的气氛已肃杀如三九将至,飕飕刮过每一个人的心窝。 户部尚书只弱弱的说了几句“以战宣威固然是好,可诸位也要考虑到国库的承担能力呀,南疆距帝京千里之遥,要打一场硬仗,光粮草供应就是个大问题……”便遭来武将们的集体攻讦,大抵意思不过是“大敌当头,南疆那帮瘪犊子都快要骑到陛下脖子上拉屎了,有些人竟还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丝毫没有大局意识,真乃蠹虫,废物。” 可怜户部尚书一大把年纪被一群大老粗奚落了个狗血淋头,这下,原本想给友军支援两句的武帝朝老臣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昌平帝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把目光落在武将之首,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卫昭身上:“爱卿的看法呢?” 武帝朝的老臣们立刻不约而同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道,陛下问这话不是屁话么,卫昭一冷面杀神,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人,论起主战,他若敢排第二,还有人敢排第一? “回禀陛下,臣认为,诸位大人所言甚是……” 在武帝朝老臣毫无期待的眼神里,卫昭语调很温和的开口。 “但户部所提钱粮之事也的确是个大问题。” 户部尚书听到此处,眼睛一亮,心道,莫非定北侯掌管军政大事这么久,也终于能体会他们这些当家媳妇的不容易的了? 卫昭并未接收到来自斜后方尚书大人殷殷感激的眼神,他继续四平八稳的道:“不仅户部,一旦开战,兵部及司造等处也要进入紧急备战状态,与前线全力配合。” “因是长途远战,光靠国库显然不行,沿线各州府亦要全力配合,为前线供应粮草武器。” 辅国大将军苏贵敏锐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道:“定北侯说的这些,身为武将,老夫及诸位将军都明白。可这并不是畏战的理由。莫不是侯爷在京中养尊处优久了,已然忘了沙场上的艰辛?” 苏贵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甚至在他看来,南疆这次乱子就是老天爷赐给他的特别礼物。现在纪皇后被幽禁,大皇子一脉没落,能问鼎储君之位的就剩下自己一手扶持的外孙——二皇子穆骁。 只是自卫昭回京后,苏家在朝中势力大受打击,原本被苏家掌控在手里的兵部与户部也因卫昭掌管军政大事而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很多官员面上不说,但心里已然悄悄向卫昭那边靠拢。苏贵现在急需立一次漂亮的战功,来巩固苏家在朝中地位,甚至于是,二皇子穆骁在昌平帝心中的位置。 苏贵本还担心如果卫昭也很积极的请战,他不好抢到出征挂帅的机会,如今见卫昭竟隐约有避战倾向,心中讶异之余,立刻趁热打铁道:“陛下,臣——” 他本要带领着门下武将再次请战,不料刚开口,便被卫昭悠悠截断:“大将军息怒,佑安尚未说完。” “大敌当前,匹夫尚知精忠报国,佑安岂敢退缩?” 苏贵浓眉拧成一团,不解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卫昭已将视线迎向龙椅上的昌平帝,嘴角一勾,声如清泉凌冽:“陛下,臣方才所列种种,只是想说此战不同以往,无论何人挂帅,皆需各部及各州府全力配合,才能稳操胜券,打赢一场漂亮的硬仗。” “因而臣建议,从诸皇子中择一能力出众者,统领兵部、户部及各州府,统一统筹调度钱粮兵器事宜!” 苏贵眉心一跳,终于明白自刚才卫昭开口起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妙感与怪异感从何而来。此人心计竟如此之深! 苏贵舌头僵麻片刻,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抢着张口:“陛下,臣举荐……” 可惜另一道清亮而掷地有声的语调已磐石般压过他,响彻在大殿中:“臣以为,太子殿下堪当此任!” 卫昭目光肃然,气势凛冽,让人丝毫看不出这位侯爷在夹带私货。 早已折服在定北侯的威仪下,马屁拍的一级响,最重要的是儿子和小太子绑在一根绳子上的马将军嗓门更大的附和:“臣附议!太子乃一国储君,身份尊贵,在百姓中威望也高,由太子来主管这事,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嘿嘿。” 马将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堪称一级棒,连“太子在百姓中威望很高”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令许多大臣大跌眼镜。 卫昭淡定补充道:“况据臣所知,太子殿下近日十分勤勉上进,不仅仅日日到御书房跟随陛下学习政务,回府后还挑灯夜读到深夜,人都清减了不少,前两日还感了风寒……殿下,想来也十分期待陛下能给他机会大展手脚、好好历练一番的。” “咳。”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8 自己的太子是什么德行昌平帝还是知道的,不过近来穆允的表现的确令他很是欣慰,所以他并不打算戳破两位臣子的过分溢美之词,而是谦虚的道:“呵呵,爱卿过奖了,也就廋了几斤而已,哪里就清减了。身为储君,若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日后还如何治理国家。” 昌平帝随随便便几句话,却令百官心头一震。 陛下这意思,是真打算把皇位传给那个臭名昭著的前朝小太子了?? “人选之事,就这么定了。”昌平帝原本阴沉的脸色散去,堪称温和的扫过殿中诸臣:“至于大将人选——” “陛下,老臣请战!”苏贵单膝跪落,试图握住这最后一丝机会。 昌平帝深深盯了这位老丈人片刻,颔首道:“爱卿英勇不减当年,令人动容,按理,朕不该驳回爱卿请求。只是当年朕平复南疆时,便是以卫昭为将,论起南疆诸寨形势,还是卫昭更熟悉些。” “朕想,这次还是让卫昭领兵吧。爱卿觉得呢?” 苏贵一颗心一下子沉进了无底深渊,直到被同僚提醒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涩声答道:“臣遵命。” …… 兵贵神速,出征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 卫昭搞定了皇帝和满朝文武,却没想好怎么把这消息告诉穆允。若那小家伙知道自己要领兵去南疆,却把他留到了朝中,指不定要如何闹。 思及此,当朝定北侯一阵头疼。可为了日后长久计,他又不得不下这一剂猛药。 于是散朝后,卫昭丢下焦头烂额的内阁,去了趟太子府。他想,这事还是他亲自说比较好,若等消息散开,经由别人的口传出,小家伙更要闹脾气。 昨夜他用了第二颗药,少年被折腾的有些狠,实在行动不便,才告了病假,在府中补觉。卫昭拎着两大包好吃的零嘴上了门,却被门房告知:太子不在府中,用完早膳就去明秀山庄避暑去了。 卫昭心一沉,心道,莫非是青蟒之毒又发作了,小家伙才会跑到明秀山庄去?可昨夜分明刚用过解药……难道是解药有问题? 卫昭心乱如麻,万千思虑堆积在胸口,一时竟寻不出个头绪,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明秀山庄。他猜测穆允多半是在温泉那边,便一路奔后山而去。 毕竟以往“怪病”发作时,那小家伙都是借温泉水而缓解体内不适。 穆允的确是在温泉里。 只不过与卫昭所想象的“发病”状况不大一样。少年只穿着件薄薄的蚕丝锦袍,肩以下都浸在温暖的泉水里,肌肤在水汽润泽下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美,堪比羊脂玉。 少年乌发依旧以一根雪色发带松松绑着,湿漉漉沾满了水,侧颜在日光下泛着明珠照璧般的光泽,此刻整个人正如一只慵懒的小懒猫一般,身子随意的靠着池壁,两臂软软搭在玉池边缘,面前温泉水面上还摆着一个盛着果酒与各色零嘴的小托盘。 卫昭一颗心落下,牙根好一阵酸。 啧,这小东西倒挺会享受的,亏他这一路心里像是装了十五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 高吉利正乐呵呵的跪坐在温泉边上,一会儿递果汁,一会儿递热牛奶,一会儿再替乖乖小殿下擦汗,忙得不亦乐乎。 见卫昭突然出现,高大棉袄吓了一大跳,险些没把手里的果汁罐子给打碎了。心中不由埋怨,这定北侯夜里如狼似虎还不够么,怎白天也缠着小殿下不放,也不瞧瞧小殿下都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他瞧着都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作为一个识趣及有眼色的管家,高吉利是断不会拿自己这只鸡蛋去碰定北侯那块石头的。卫昭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高大棉袄便屈服在对方无形的淫威下,悄摸摸的遁到了外围守着。 “唔……果汁还有么?” 大约是泡得挺舒服,少年舒服的呼了口气,咕哝道。 卫昭低头扫了眼高吉利留下的一堆家当,捞起还剩了一半的鲜榨果汁递了过去。 “唔……肩。” 少年抱起玻璃罐,就着竹制吸管呼噜噜吸了两口果汁,再次咕哝道。 卫昭品咂片刻,才明白这小东西是让人给他揉肩呢,心中好笑,这小崽子,怕是昨夜累坏了,于是从善如流的抬起手,将一股熨帖内力化在掌间,隔着被水打湿的衣料,轻轻为少年按揉起肩头来。 特制的蚕丝衣料,沾水即为半透明状,离得近了,隐约可窥见昨夜留下的印记。卫昭忍着指尖的炸起的细密酥麻感,耐心且温柔的揉捏着少年劲瘦的筋骨。 穆允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自晨起便缠绵在骨内的酸胀一丝丝抽离身体的过程,自然舒适无比,可享受着享受着,就逐渐察觉到不对味儿。 这种力道拿捏恰好、以内力化瘀的按摩手法,岂是大棉袄这种不懂武功的人能做到的……少年生生被自己想法吓了一个机灵,险些从水里扑腾起来,待扭头一看,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及熟悉的俊朗面孔,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道:“师、师父?!” “师父怎么来这里了?” “师父不需要忙军务么?” “师父是何时到的,为何也不只会我一声?”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39 少年喋喋不休的唠叨了好一阵,一直到被卫昭从温泉里抱出来,方攀上对方脖颈,略心虚道:“虽然我答应了师父要在府里好好休息,可今日天气这般好,若不出来转转,实在太可惜了。” 卫昭把人放在石上,取过毛巾,耐心替少年擦着乌发,闻言长眉一挑,“嗯”了声,抬了抬下巴,道:“仅是因为天气好?” 穆允自然没脸说是因为自己浑身骨头都酸疼的快要散了架,实在有些撑不住才想到了泡温泉这一招,特别笃定的点头:“真的!真的只是因为天气好!师父若不信,可以问大棉袄。” 卫昭好笑,只当没瞧出他那点小心思,刚要开口逗他两句,少年却好似察觉到什么似的,更紧的攀住他脖颈,抢先道:“师父,那解药,到底何时能好?太医看过了吗?可有问题?” “咳。” 此事倒是戳中了卫昭的心窝子。 未免让淳于傀那等龌龊行为污了小家伙耳朵,卫昭摸了摸鼻子,及时转移话题:“唔,解药太医还在研究……师父今日过来,是有件重要事要与你说。” “哦。” 少年不掩失望的松开手臂,转头从旁边石案上捡了颗葡萄丢进了嘴里,并将另一颗喂给卫昭,道:“师父说吧,什么事。” 他语调轻松随意,显然不觉得这事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因为他明白,别说真有大事,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有便宜师父替他挡着。他不害怕。 卫昭一怔。葡萄酸涩汁液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来时只顾着担忧小家伙的“病情”,并未打太详细的腹稿,此刻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他喉间倒似梗了根刺一样,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师父,可能要领兵去南疆了。” 良久,卫昭声音轻如落羽般道,尾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 四周忽然静的落针可闻。 少年正在剥葡萄的手突得一僵,手中那颗又圆又大的紫色葡萄也咕噜噜滚到了地上,继而滚进草丛深处。 少年没吭声,执着的跳下石头,扒开草丛,将那颗圆溜溜已经沾了泥的葡萄重新捡回来之后,方闷声问:“何时出发?” 卫昭:“三日后。” 又一阵沉默。 穆允紧紧攥着那颗葡萄,仿佛抓住了某种力量似的,直到皮破浆流,紫色汁液溢满指缝,终于抬起头,嘴角一弯,目光湛然如水般道:“好,我到城楼上为师父送行。” 卫昭煞是意外:“你不随师父一起了?” 如果劝服这小家伙留下,可是在他看来最为棘手之事。 穆允摇头,眼睛澄澄明明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不懂行军打仗,去了只会拖师父的后腿而已。我留在京中,做师父的后援。我……” 毕竟是伪装出来的坚强,少年喉间一堵,有些说不下去。 卫昭叹了口气,揽过少年腰肢,将人抱在怀里,与少年额抵额,低声道:“对不起,是师父不好。” 穆允眸中水色终是溢了出来,肩膀抽了抽,道:“我听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师父一定要答应我,平安回来。” “好。” 卫昭嘴角轻轻一勾:“师父答应你,最迟到上元节,师父一定带你去逛帝京城最热闹的庙会。” 第110章分别 这一去至少小半年时间,卫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穆允体内的青蟒余毒。若无自己在身边,等下次那劳什子蛇纹再冒出来,这小东西该如何惶恐无助呀。 可解药还剩八粒,昨夜刚用过第二粒,出发前最多只能再用一粒。剩下的七粒,小家伙自己是绝对无法消化的…… 因为这事,卫侯爷愁的半夜未睡,只觉比南疆的战事还令他感到棘手。 分离在即,穆允索性搬到了定北侯府住着,少年睡眠本就浅,夜里一番厮磨后窝在卫昭怀里睡着,见那人翻来覆去的没个停,忍不住睁开眼皮嘟囔:“师父,你怎么还不睡?” “搅着你睡了?” 卫昭摸了摸鼻子,略歉意的道。 少年轻轻发出一声鼻音,似是不高兴的哼了声,脑袋又往他胸前拱了拱,显然还睡得有些迷瞪。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0 卫昭拨开他颊上一缕乌发,望着少年宛静睡颜,忽生出千般留恋万般不舍。他已经习惯了护着这么个小东西,真是不忍心将他一个人留在帝京。 越想越睡不着,诸般思绪像是长了手脚一般,拎着大刀在脑中混战不休,且每一道刀光剑影都刮擦过神经,产生嗡鸣心悸效应,卫昭索性披衣坐起,轻手轻脚的下床,推门出去,拎壶酒到廊下坐着了。 火辣辣一口酒下肚,倒是浇掉不少烦绪。卫昭不由在心里嘲了下自己,行军打仗于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这次他是怎么了,竟跟个深闺怨妇似的瞻前顾后,这也不舍,那也不舍。小家伙身上的毒虽未清,可并威胁不到性命,待他回来慢慢解就是了,他愁个什么劲儿。 正想着,只闻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再度打开,少年打着哈欠擎着烛台从里面走了出来,光脚站在地上,颇幽怨望着他。 “咳。” 卫昭一口酒险些没呛在喉咙里,失笑片刻,招了招手,示意少年过来。 穆允不情不愿的挨过去,把烛台放在对面栏杆上,撇嘴:“大半夜的,师父在外面喂蚊子么?” 烛台上照了灯罩,蚊虫立刻被黑夜里乍然出现的这抹光亮吸引了过去,成群结队的往玻璃罩上乱撞,好不热闹。 “唔,你这是特意出来帮师父赶蚊子了?” 卫昭把人拉到跟前,抱坐在腿上,没心没肺的笑了声。 少年便懒洋洋的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抬头望着浓黑夜色问:“师父,南疆是什么样子的?那里的天空也和帝京一样么?” “一样,也不一样。那里的天空,要比帝京城更黑更空旷一些,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站在野外,经常能看到鹰或枭穿过层云,淌着月光飞过。” “那里的百姓,都居住在木制的吊脚楼里,底下养牲口,上面住人。那里没有城郭宫殿和青石大道,百姓以寨为单位,依水而居,民风淳朴……在那里,物资比金钱更重要,百姓们会经常拿着自己做的小物件或是自家男人在山里猎到的野味去集市上换取粮食和日用品。也因为,强壮而有力量的年轻男子在寨中格外受欢迎,被称为勇士……” “唔,像你这样白白胖胖的,到了那里恐怕是要饿死的。” 说着说着,卫侯的嘴又开始不着急,忍不住想逗逗怀里的小家伙。 穆允果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卫昭不许,拿捏着少年腰肢,威胁道:“再敢乱动,别怪师父将你就地正法了。” 换作以往,小家伙早就如炸毛的小猫一样恶狠狠瞪过来了,卫昭甚至连哄人的后招都想好了。然而出乎意料,少年却没有。 夜色与烛火交织下,少年两眸如盛了幽水星光,两臂软绵绵攀住他脖颈,安静而专注的望他片刻,忽仰头,直起上身,略生涩的将唇贴到了他一侧面上。 密密麻麻无形的电流,立刻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卫昭心头狂喜,还未来得及反应,少年已如做错事的兔子般,只蜻蜓点水似的点了一下,便慌忙错开身子,缩回了自己的兔子洞里。 “我……” “你不许笑话我!” “哼!” 少年面皮红涨,恶狠狠警告道,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昭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许笑!” “你还笑!” 穆允手脚并用,挣着要下去,结果刚一动,腰窝就是一麻。紧接着身子一轻,人已被一双铁掌打横抱了起来。 “看来今日温泉效果不错,殿下又想要了呀。” 那人咬着他耳朵,湿热气息一缕缕拂过耳畔,语调低低沉沉的,带着丝戏谑的笑意。 “我哪有……” 穆允耳根发烫,猝然睁大眼睛,震惊于此人的无耻。昨夜这人像发了疯一样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骨头还酸着呢,可不想再来一次。 这副模样,惹得卫昭心头又是一阵酥痒,心道,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些长进,等他从南疆回来,恐怕又要从头来教。 眼瞧这人又要使坏,穆允忙开口:“等等,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师父说呢!” “唔,明日再说。” 很敷衍。 少年气得要挣脱:“不行,必须现在说。” “唔,那说吧。”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1 更加敷衍了。 穆允泄气,抵住他乱动的手,道:“这次出征,师父能不能带一个人?” “嗯。”卫昭已大步迈入了屋里,把人往床上一丢,一边解腰封一边慵慵懒懒的道:“谁呀?” 穆允牙疼的盯着他动作,道:“敬王世子,穆肇。” 卫昭倒意外,转念一想,敬王世子如今处境艰难,小家伙此举,想是为他博一条出路,便打趣道:“哦,他呀,是有些困难,不过——主要还是看殿下今晚的表现。” 穆允:“…………” 哼! 他就知道这人没一句正经话。 …… 次日,穆允进宫,正式接管兵部、户部事宜。因为大军明日就要开拔,粮草物资兵器都必须赶在明日天亮前到位,兵部与户部全部乱成了一锅粥。 卫昭要忙着排兵点将,了解前线最新战报,自然顾不上这些事,于是这副担子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穆允身上。 当了这么多年的咸鱼太子,纵使穆允笃信自己智商没有问题,也愿意努力去干,但一下子接住这样一个大摊子,且每一件大的决策后面都涉及到无数琐碎事宜,穆允也有些招架不住。这亦是少年第一次意识到,卫昭日日起早贪黑不知疲倦的扎根在内阁,面对满案堆积如山的公务仍能游刃有余、条理清晰的作出每一个于国于民最有利的决策,是何等的伟大与不易。他离师父的距离,的确还有好远,他需要更努力一些,才有资格和师父并肩而立,而不是一味的躲在他的羽翼下。 但雄心与信念是一回事,时间紧迫又是另一回事。所幸昌平帝知道自己的太子是个什么斤两,早朝之后便亲自坐镇内阁,并把有资历的阁老全聚到了一起,集众人之智,给自己的太子补课兼出谋划策。 皇帝陛下既护了犊子,又提高了办事效率,兵部与户部两锅粥总算冷却了下来,只偶尔咕嘟嘟冒几个小气泡。 太子殿下处理几个小气泡还是很得心应手的,昏天暗地的忙到傍晚,钱粮物资兵器总算全部到位。穆允又拟了发给各州府调粮支援前线的手函,呈给昌平帝过目。这头事一结束,又脚不沾地的跑到京郊大营去交接粮草押运之事。 出乎穆允意料,这次卫昭安排先三军而行、押运粮草的人选竟然是穆肇。他原本是想给穆肇争取一个副将或先锋官位置的。 卫昭却直接将押运粮草如此重大的任务直接交给了这位堂兄。穆允心中自然惊喜。 穆肇已换上甲胄,正带手下巡视运粮车马,见穆允过来,便摆手示意众人:“你们先退下。” “大热的天,你穿这么厚作甚。” 穆肇大步上前,先皱眉对穆允身上那件领口极高的金丝绯袍表达了不满。他在心里已把眼前少年当作自己家的小拖油瓶对待,因而也不客气,把剑往腰上一挂,伸手就要为穆允整理衣领。 “别——” 穆允要避开,可惜这位敬王世子天生神力,只随手一扯,原本扣得结结实实的扣子便崩落了好几颗,严丝合缝的云锦衣领也随之敞开了。 其下遮掩的痕迹自然也毫无预兆的暴露在昏暗的日光下。 穆肇:“…………” 穆允:“…………” “这、这是怎么回事!” 穆肇面色青白交加,又尴尬又气恼,还要再细看,被穆允躲开。 少年匆匆掩住衣领,不肯示弱道:“就、就是那么回事呀。” 穆肇仍旧现在巨大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你——” 他面色古怪至极,良久,才用力一振袖,憋出一句:“你怎如此不自爱!” 见少年一脸懊丧,不吭声,穆肇又想自己语气会不会太重了,吓着了这小拖油瓶,于是放缓语调,长眉仍紧皱着问:“那个人是谁?” 但问完,穆肇自己已然明白了答案。 这小拖油瓶虽然身份尴尬,好歹是个太子,敢肆意冒犯他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除了几个年纪老迈,应无那方面癖好的,就剩下一个—— 定北侯卫昭! “你——你怎么这般傻!” 思及此,穆肇愈发恨铁不成钢。 “就算是为了给我博一前程,你也没必要去向他献身啊!”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2 穆允:…………啊?? …… “你所言当真?” 一刻后,大帐内,穆肇仍旧不敢相信的盯着长案对面的少年。 穆允再度乖乖点头:“是真的。说起来,还是我主动在先的……” “好了好了。” 穆肇实在没耳朵听下去。 少年握着他手,放软声调请求:“所以哥,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穆肇一巴掌拍开他,没好气道:“就算是你情我愿,也、也得有个节制,这样子成何体统。幸好今日是我,若换做别人,可要闹出大笑话了。” 穆肇心累兼糟心。 “对了,这次的事,还要谢谢殿下成全。” 穆允眼睛一眯,笑得像个小狐狸:“你我之间,就不要这么客气了。正好,我也有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哥呢。” 穆肇不怎么想搭理他的道:“什么任务?” “写信啊。” “师父要坐镇三军,肯定没时间给我写太多信的,哥一定要多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们的情况啊。不然我会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嗯。” 帐外号角声响起,是出发的信号了。穆肇此时始感觉到一丝分别的气氛,等岁末再回来,父王应已问斩了,整个敬王府,便只靠他一个人支撑了。 “好。” 他略带苦涩的笑了笑,禁不住抬起手头,摸了摸对面少年的发顶,答应了下来。 押运粮草的队伍连夜出发后,次日天未亮,城门楼下云旗招展,大军也在卫昭的带领下拜别皇帝,一路除了南城门,往南疆奔袭而去。 穆允立在城门楼上,一直等烟尘散尽,南征的队伍连尾巴也不见了,方在高吉利陪同下恋恋不舍的步下石阶。 时节已至小暑,阶庭长绿,蟋蟀相催,夏日最闷热的时候真正到来了。 第111章尾声 开战之后,户部和兵部反而不如备战那段日子忙碌,只需根本前线需求按时补给就行,何况很多时候远水解不了近火,涉及到除特殊兵器外的普通物资,一般情况都是由穆允以内阁的名义往地方州府发手函,就近支援前线。 昌平帝在内阁坐镇了十来日,待大军平安抵达南疆,前后方一应事务都良性运转起来,就放心大胆的把所有事都交给穆允来裁决。 穆允的表现也果然不负昌平帝期望,甚至是令他感到惊喜,这个从小就没接受过什么系统培养的少年太子,只跟着他及众位阁老学习了小半月时间,对六部诸事尤其是兵部、户部事务已了如指掌,应对起来也堪称得心应手。只偶尔遇到实在难以裁决的难题时,才会到承清殿或御书房向昌平帝请教。 更难得的是,昌平帝隐隐在自己的太子身上看到了连他自己都没有的那份锐气和魄力。短短几日,那个惯喜欢对他摆臭脸的少年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到底是卫昭教出来的孩子,果然不一样。” 私下里,昌平帝忍不住同自己的贴身大总管感叹。再想想自己亲手带出来的那几个不成器的,昌平帝时常怀疑,莫非真是自己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 要不身体里都流着他的血,怎么出落的成品就完全不一样呢。 王福来不好回答这种送命题,本着千变万变马屁不变的真理,特别真诚的道:“依奴才看,卫侯教的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陛下这段时日坐镇内阁,亲自耳提面命,殿下才能学得这么快。当然,小殿下这股子聪明劲,也真是像极了陛下年轻的时候。” 皇帝陛下果然吃马屁吃得身心舒畅,在默认了这个事实后,十分细心的吩咐:“你去趟御膳房,告诉他们,以后但凡是承清殿有的消暑饮品,都要送一份到内阁。天气这么热,太子身子骨弱,可别再折腾出病了。” …… 穆允其实并不像昌平帝看起来那样好,但也不至于虚弱到病倒。 他日日起早贪黑,强逼着自己迅速吃透并拿下自开战以来那铺天盖地山一般倒来的公务,最大的动力就是想尽一切可能,努力助卫昭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即使如今他处理起各种事务已十分熟练,他从心底里还是不喜这些无聊而枯燥的东西。他想师父了。白日可以靠永远忙不忘的公务来麻木神经,一入夜,孤衾独眠时,思念便如破笼的野兽,泄闸的洪水,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将他吞没,有时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 在开战最初那段时日,穆肇还常常有信寄来,可随着战事越来越胶着,穆肇的信也断绝了。穆朝正式宣战之后,南诏把举国兵力都压在了南境上,向天下昭告其野心,以苗寨为首的南疆诸寨又人心不稳摇摆不定,这场仗打得并不轻松。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3 他唯一的慰藉,就是每隔十日从前线传回的战报。 如果战报准备抵达,他能把那短短一页纸翻来覆去的看一整天,尤其当看到“大捷”“斩敌多少”的字样时,他双眸灼亮,指尖颤抖,内心也跟着欢呼尖叫,好像那些首级他亲自提刀斩下的一样。若战报贻误,无法如期抵达,他便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有时是梦到卫昭孤军奋战、浑身染血的画面,有时是梦到卫昭误入敌军陷阱,笑着朝他挥手作别的场景。 他无数次尖叫着从梦中惊醒,额上、面上、身上全是冷汗,眼角甚至有残余泪痕。他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人,只因这些年破罐子破摔惯了,才渐渐不那么患得患失了。但自从卫昭离开,他这个弱点又开始蠢蠢欲动,并显露出狰狞的爪牙来。 他有时绝望的想,南疆距帝京千里之遥,一封战报最快也要十天才能到,这也意味着,如果卫昭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要十日后才能知道。那时候,师父的尸骨恐怕都要寒了吧。他要怎么办才好。他不敢想象。 每思及此,少年心里就仿佛有无数只利爪在疯狂的抓挠,他恨不得丢下这一切,插翅飞到南疆去。什么责任什么义务他统统都不要了,他只要和便宜师父好好的呆在一起,就算他真遇到了危险,他也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与他同生,或者与他共死。 但等白日里到内阁处理事务时,他又能奇迹般的恢复如常,把理智从堆积成海的负面情绪里扒拉出来,放回原位。 他是太子,是他的大后方,任何人都可以乱,唯独他不可以。 高吉利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儿的,因为他的乖乖小殿下又开始彻夜不眠的趴在书阁里看星星,连最冰甜的鲜榨西瓜汁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致。 要知道,自打小殿下和定北侯相认了之后,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出现了。高吉利又心疼又无奈,偏又没辙劝,只能默默站在院子里陪着。 一日夜里,穆允依旧趴在窗沿上望着浓黑的夜空发呆,忽有什么东西从屋檐上掉了下来,恰好砸在少年鼻尖。少年捡起一看,竟是片发黄的叶子。 原来不知不觉,秋天已经到了。 …… 次日,穆允难得清闲,得以腾出手去处理羽林军积压的事务。忙完夜色已深,吴公子便邀请穆允和季淮到府中饮酒。 季淮自然爽快接下邀请,穆允本来兴致寥寥,但想到回府后自己一个人也是胡思乱想,便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三人在吴府花厅喝到半夜,话题不可避免的就扯到了南疆战事上。季淮有些上头,遗憾的捶案长叹:“可惜羽林军这边脱不开身,否则我真想跟着定北侯到南疆战场上长长见识!” 这真是不偏不倚的戳中了穆允的心窝子。 少年灌了口酒,淡淡道:“上战场有什么好?也不怕家里人担心。” “嘿嘿,殿下这话就不对了。古来先有国后有家,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是男儿应尽的责任,怎能简单的以利弊衡之?再说了,末将的母亲和弟妹可是日日都盼着末将当上大将军呢!” “至于内人么?末将想好了,在末将上战场之前,是决计不会成亲的!末将现在也终于明白定北侯为何到了这个年纪还孤身一人,丝毫没有娶妻的念头了。身为战神,妻儿对他而言就是负担啊,倒不如一个人潇潇洒洒,无牵无挂……” 季副统领喝大了嘴上没把门,就没注意到对面太子殿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幸而吴公子及时接过话茬,道:“属下倒觉得,定北侯对姻缘之事的态度与上不上战场无关。即使定北侯日后真娶了夫人,定北侯夫人也完全不必为侯爷的安危操心。” 穆允立刻紧盯着他问:“为何?” 吴公子微微一笑:“因为定北侯不是一般的将军,而是我穆朝的将神,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大将军能称之为神呢。定北侯的赫赫功勋不只是靠武力,更是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谋大略。无论多么强悍的敌人,一旦遇到定北侯,都会是他们的不幸与噩梦。” 虽然吴公子的评价里难免夹带了自己对偶像的崇拜之情,但穆允就是听得精神抖擞通身舒畅,连积压在胸口多时的烦闷之情都一扫而光。 “这一杯,祝定北侯和诸位将士都能大败敌人,凯旋而归!” 少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由美滋滋想,吴公子这样的人才,实在很适合给他当宰相啊。特别能体察君心的那种! 大约吴公子的话真的起到了定心丸的作用,当夜,穆允破天荒的没有做噩梦,甚至还隐约做了个便宜师父身披喜服脚踏祥云来迎娶他的荒诞美梦。 …… 入冬之后,穆允就开始画九九消寒图。 南疆接连大捷,大军有可能提前班师回朝,卫昭这个三军主帅大约终于有机会喘气了,战报里渐渐开始夹带私货,有时是手书,有时是酸溜溜的信,有时是寨中百姓亲手做的小玩意儿。穆允一封封一件件收集好,压在枕下,翻来覆去的不知看了多少遍。 少年一笔一画勾勒着每一天的消寒图案,心如热锅上的蚂蚁,日日都在盼着年关赶紧到来。好不容易盼到了腊月中,南方毫无预兆的降了场大雪,大雪封山,道路阻绝,大军堪堪被挡在了蜀中关外。 这下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了。 穆允想起临行时便宜师父向他作出的承诺,只觉无限气闷。本以为今年过年会和以往不一样呢,没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 从除夕开始,宫中大小宴会便不断,并有各类祭祀活动,穆允身为太子,日日都要顶着厚重的礼服去配合礼官进行那些繁琐流程。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元节,帝京城也迎来了今冬的第三场大雪。 晚宴结束时,天地一片洁白,整个皇城从宫道到殿宇楼阁皆银装素裹,被大雪覆盖,宫人们根本来不及清扫干净道路,鹅毛般的雪片便再度积压下来。 各府来接人的马车早早就停在了宫门外,有携家眷一起参宴的官员便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一道上了马车,也独自来赴宴的,但那内眷早已坐在车里等的望眼欲穿了,隔一小会儿便要从车窗里伸出脖子张望一番。吴夫人也亲自带着管家来接丈夫和儿子了,就连季淮,刚出宫门,也立刻有弟妹飞奔着迎了上来。 穆允不大愿意夹在他们中间独行,便索性坐在栏杆上又喝了壶酒,才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往宫门外行去。 高吉利瞧出小殿下心情不好,默默为少年裹上披风,也不敢多说话,心中却跟着着急,这定北侯怎么还不回来呢。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4 两人快走到宫门口时,高吉利看到小殿下突然停住了脚,不往前走了。 “殿下?” 高吉利讶异,以为穆允是落了东西或有其他事吩咐,但顺着少年目光一望,高吉利也惊得张大嘴。 数丈之外的雪地上,竟然静静伫立着一道英俊挺拔的银白身影,年轻的男子负袖而立,巍峨如玉山,肩上落满雪花,整个人都沐浴在幽冷的雪光中,透着几分不真实。 “怎的?见了师父连话都不会说了?” “来,叫声师父听听。” 良久,男子唇角微微一勾,凤目中晕开几点惯有的戏谑笑意。 少年星眸轻轻一颤,羽睫上雪花簌簌飘落,立刻丢下手里酒壶,飞快奔了过去。 上元夜,帝京城灯火彻夜不歇。连绵灯火融着无边雪光,将两人身影交叠在一起,映得好长,好长。 (正文完) 第112章番外一 卫侯爷为了及时和爱徒幽会,将数万大军扔在蜀中关外、单枪匹马冒着大雪赶回帝京的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口诛笔伐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更多的人却是不解。 就为了陪小太子过个上元节,向来严于律己的定北侯竟然作出如此荒唐如此不着调之事?就算是师徒情深,可这情谊是不是有点过分深了? 百官们于是沉下心来暗戳戳观察了数日,结果各路线人来报,定北侯回京的这几日除了陪小太子吃喝玩乐还是陪小太子吃喝玩乐,根本没干过一件正经事,所以压根儿不存在挂羊头卖狗肉、借着小太子名义回京执行某种秘密任务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定北侯撇下数万大军、跑死好几匹马、顶着大风大雪飞回帝京,真的只是为了陪爱徒过节。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尤其是与卫昭打过交道的人,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谁不知道,这位定北侯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铁疙瘩,明明身居高位,但对于金钱、豪宅、美人这等普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表现得出奇淡漠。以致许多想投奔其麾下的官员都钻营无路,连定北侯府的大门都摸不着。 可如今,这块铁疙瘩竟然栽在了一个前朝小太子身上。 昌平帝也是这众多不解中的一员,在得知卫昭冒雪回京并陪着他的太子逛了一夜的花灯后,皇帝陛下忍不住酸溜溜的问:“卫昭真是为了遵守和太子的约定才提前赶回来?” 难怪他的太子整个晚宴都心不在焉,不住的往殿门口张望,在给他这个父皇敬酒时,甚至还洒了小半杯。原来都是因为卫昭那个师父! “是啊。” 王福来并不知道陛下心里在滚酸水,就有一说一的道:“外面都是这么传的,说是定北侯出征时,答应了殿下要陪他一起过上元节呢。” “定北侯可真是个守诺的人,为了准时赶回来,整整累死了三匹马……” 王福来终于察觉到皇帝陛下的脸有点黑,一瞬间福至心灵,识趣的从长舌妇变回了锯嘴鹦鹉。 昌平帝那股子酸水简直要冒到嗓子眼里,心道,同是长辈,那孩子怎么就不跟自己亲呢,于是不甘示弱的把王福来找到跟前,吩咐:“待会儿你把朕新购置的那座私宅的地契送到太子府去,就说、就说这是朕送给太子的上元节礼物。” 他要再不努把力,他这个爹在某个孩子那里可就真成摆设了。 王福来也很心疼陛下,并且能看出陛下是下了血本在与定北侯打擂台,于是当日夜里,就顶着未息的风雪巴巴赶到了太子府。 高吉利热情的接待了内廷总管大人,王福来左右一瞄,不见小殿下踪影,道:“这次的赏赐比较贵重,需要殿下亲自来接。” “另外,陛下还有很重要的话,让杂家亲自转告殿下。” “这……”高吉利搓着手,很为难:“那总管恐怕要等上些时候了。” 王福来倒不急:“无妨,你给杂家搬把椅子,杂家就坐在这廊下等殿下回来。” 高吉利又搓了搓手。 “那个,今夜怕是等不来的。” 王福来掀起眼皮,冷飕飕盯他一眼。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5 高吉利没辙,总没法再编诸如“小殿下已经睡下了”“小殿下身体不适”这类拙劣的理由,只能老实交代道:“这两日,定北侯不是刚回京么,我们小殿下想念定北侯想得厉害,一直在定北侯府住着……” “什么?!” 王福来声音一下拔高:“太子是君,下榻在臣子府中,成何体统!” 高吉利很淡定的揣起袖子,含混道:“也、也没那么严重吧。” “什么严重不严重,这是严不严重的事么?”王总管简直糟心透顶:“这是于礼不合!若给陛下知道了,那还得了!” 然而昌平帝还是知道了,因为当夜王福来在太子府等了整整一夜,都没等到穆允回府,那张地契,自然也没有送出去。 皇帝陛下既然让他亲手交给太子,他是绝不敢打马虎眼,退而求其次交给高吉利的。 “太子在定北侯府过夜?” 昌平帝觉得这孩子大约是皮痒了,欠管教,连基本的君臣之礼都忘了,可静下心仔细一想又觉不对。 他的太子虽然和他不够亲近,可基本的脾性,他还是了解的。那孩子睡觉爱挑床,偶尔住在承清殿养病时都不老实,怎么会一改狗脾气跑卫昭府里睡。定北侯府的床还能有宫里的舒服? 昌平帝百思不得其解,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重要事实,某日得知他的太子又睡在定北侯府彻夜未归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把高吉利召来询问了一番。 在小殿下主动向陛下坦白之前,高吉利是绝不敢乱说话的。高大管家急中生智,道:“陛下明鉴,殿下其实是因为在太子府睡不好觉,才去定北侯府住的。” “陛下大约不知,在搬去定北侯府之前,殿下已经整整半年没睡过寝阁了。” 昌平帝讶异:“不睡寝阁睡哪里?” “书阁。” 这次高吉利倒是真心实意的:“殿下睡觉时爱做噩梦,时常半夜惊醒。每回醒来,殿下都是一身冷汗,脸色特别难看。渐渐的,殿下就不爱呆在寝阁了,而把所有寝具都搬进了阁哪里是睡觉的地方呢。殿下不是彻夜看书就是彻夜趴在窗沿上看星星,寒冬腊月亦不例外。后来有次定北侯过府探望殿下,在榻边守了殿下一晚,殿下竟奇迹般睡着了,且一夜无眠。” “奴才常听人说,将军身上的兵甲之气与阳刚之气能够镇压邪祟,兴许殿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搬到定北侯府住的吧?” 高大管家真的假的混着说,尤其卖力渲染小殿下噩梦缠身的种种凄惨,倒真勾起了昌平帝的恻隐之心。 昌平帝也懒得追究了,甚至还自责了好几天,等缓过神后,当即命司衣局赶制了好几床厚实暖和的鹅绒被褥,打包了整整一车送进了定北侯府。 穆允和卫昭正是小别胜新婚、情浓意蜜的时候,这几日夜夜胡闹,倒真毁了不少被褥。皇帝陛下这车赏赐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天降甘霖。当夜,卫昭就亲自铺了床新的上去。 但皇帝陛下的热情与宠爱并不是每次都恰到好处,譬如有次卫昭刚给穆允喂下药,两人正在兴头时,王福来就手捧圣旨,领着两个司造局的太监风风火火赶了过过来,说是要量一量定北侯那张床的尺寸,好新造一张更好的床送来。 穆允被药力催得神智昏聩,若非被卫昭按在屏风后强堵住嘴巴,只怕当场就要失态。次日,心情糟糕至极的太子殿下就跑到御书房对某个便宜父皇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昌平帝纳闷兼郁闷。心想,这一个两个最近是怎么了,他的太子夜不归宿,要靠卫昭身上的刀兵之气才能入眠也就罢了,他家那个无脑老二呢,最近怎么也老往外跑。 第113章番外二 “墨大师?哪个墨大师?” 铜盆里,上等的银丝碳静静烧着,将寝室烘得温暖如春,与外面地冻天寒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少年刚沐浴完,乌发湿漉漉绑成一束,搭在肩上,换上一件轻软的云棉寝袍后就迅速爬进了被子里,此刻正捧着碗乱炖了各种药材的补汤,靠在软枕上,拧着眉毛,一小口一小口不怎么情愿的喝着。 卫侯爷是决计舍不得让娇贵的徒儿给自己暖被窝的,所以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贴心的放了两个汤婆子进去。寻常百姓家暖床的汤婆子大多用布袋做外裹,定北侯府的汤婆子外面裹的却是层极名贵的紫貂皮,抱在怀里丝毫不用担心烫到皮肤。 此次南疆一战穆朝大获全胜,昌平帝龙心大悦,大赏三军,以定北侯卫昭为首,所有南征将领都获得了三个月的休沐假期。这样一来,兵部与户部这两个堪称事儿逼部门的所有日常事务就全部落到了穆允身上。 少年日日起早贪黑,在内阁与御书房间耗光大半精力,再加上心中大石落下,回府后几乎是沾枕即睡。今夜本来亦是如此,谁料上下眼皮交战片刻,刚有了些困意,便被便宜师父捞起来,塞了一大碗散发着怪味的补汤,说是给他补身体用的,必须晚上喝才有效果。 哼,这种鬼话,鬼才会信。便宜师父分明是不安好心,不知又在汤里加了什么佐料呢。要不怎么每回喝了他让人做的补汤,他都会失态,说出些事后连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胡话。 “司造局新来的一个木匠,唤什么公输墨的,据说是鲁班后人。” 卫昭从浴房出来,只在腰间裹了条浴巾,堪称优美的肌肉线条从蝴蝶骨一路蜿蜒至尾椎,是久经沙场在战火中才能淬炼出的完美身材。 与太子殿下被公务折磨的疲劳缺觉的状态不同,在南疆当了大半年苦行僧的卫侯爷日日都有无数精力要发泄,好将过去那段空窗期一分不落的全部追回来,行事也越发简单粗暴,直入主题。譬如以往行事时,卫侯爷即使刚沐浴完,也会锦衣玉带得把自己好好装点一番,未下手前,永远是高冷巍峨难以侵犯的正人君子模样,近来却连寝袍都省了,只简单裹条浴巾,等事后再收拾自己。 “哦,原是他。” 穆允没什么兴致的点头,小鸡啄米般啄了口端在手里的补汤,道:“听说此人脾气怪得很,有朝中官员花费重金想从他那里定制一套嫁女用的家具,被他给拒绝了。说什么祖师爷教他手艺,是让他报效国家,不是让他谄媚贵人的。” 顿了顿,少年道:“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他能说出这番话的。这人既然有报国之心,待在司造局这种地方的确暴殄天物,调进军中兴许有大用。这次南疆一战,师父不就在南诏人的木牛流马下吃亏了么。”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6 卫昭忍不住逗他:“殿下统领兵部与户部,如今可大不同了,张口闭口便是军政大事。再这样下去,我这师父怕是要饿死了。” 穆允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还没说呢,这个墨大师到底怎么了?” 卫昭没立刻答话,而是先把汤碗从少年手里拿了过来。 “喝药还是绣花呢,黄花菜都凉了。” 少年皱着鼻子,软声求道:“不能不喝吗?” “不能。” 卫昭答得斩钉截铁。心道,好不容易喝到第七粒药了,哪能半途而废。现在全天下就剩下这一颗被淳于傀那孙子加了损药的青蟒胆,要是浪费了,他上哪儿找第二颗去。 为了不让穆允发现端倪,卫昭有时把药化在茶水里,有时研成粉放在吃食里,今日则是放进了补汤,可谓费尽心机。 然而这小崽子鼻子比狗还灵,回回都能嗅到汤里、水里或吃食里的怪味儿,须他软硬兼施哄着威胁着才肯乖乖喝下。 “唔……不喝也行吧。”卫昭话锋一转,当真搁下了汤碗:“正好也该干正事了。”他手探进被中,轻车熟路的就要开始耍流氓。 “…………” 穆允一个激灵,立刻兔子似的从被窝里跳了起来,困意全消。 “我喝我喝。” 少年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特别真诚的道,并不着痕迹的往床内侧挪了挪。 “哦。”卫侯爷冲锋陷阵到一半被人熄了炮火,败兴的不行,于是不由分说把人捞过来,牢牢固在怀里,把玩着少年一绺乌发,懒懒道:“可臣忽然觉得,那补汤确实没什么好的,多半是庸医胡乱开来骗人的。” “怎么会呢!这可是太医院的太医开的,太医怎么可能是庸医嘛。” 少年端起碗,咕咚咕咚就喝了两大口,卖力称赞道:“入口清香,回味无穷,真的很好喝。” 卫昭却伸出两指按住碗沿,故作不悦道:“就为了这么碗破汤药,你就败了师父的兴,你说说,师父该如何罚你,你又该如何安抚师父?” “唔,安抚啊。” 少年又想往床里面缩,可惜腰肢被固着,根本移动不了分毫,于是只能装傻道:“要不我给师父讲个故事?” 话音刚落,少年腰侧便是一麻,星眸也跟着颤了颤。卫昭自鼻间哼了声,威胁:“殿下既然如此没有诚意,那臣——” 眼瞧这人兴致又要上来,穆允连忙道:“好了好了,我……我好好报答师父还不行么。” “哦,那殿下说说,要如何一个好法?” 穆允:“…………” 明明是这人非要让他喝这劳什子破汤药,怎么绕来绕去倒成了他上赶着喝了。他一点都不想喝的好不好! 老奸巨猾! 少年一阵牙疼,没好气道:“左右都是卫侯有理,卫侯干脆直接告诉孤你想要什么安抚算了!” 哼!! 换成正常人,肯定知道这是气话,然而卫侯爷却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厚颜无耻,唇角一勾,倒真贴着乖徒儿的耳根说了几句什么。 穆允面皮一下涨红,不可思议睁大眼睛,又羞又怒的望着某个便宜师父。 “嗯?” 卫昭一挑眉,眼底再次露出某种危险信号。穆允真怕他说来就来,再折腾他大半夜,于是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狠狠一咬下唇,点了头。 卫昭登时畅怀大笑起来。 穆允羞怒交加,直接拿被子蒙住了脸,简直想把手里的药碗给砸了! 卫侯爷空手套白狼套来这么大一笔好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十分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鞭策五官,迅速调整出一个得体的面部表情,伸手拉开被子一角,哄道:“躲被子作甚?殿下不是想知道墨大师的事么?” 少年哼哼着躲开他。 什么墨大师白大师彩大师,他一个都不想知道! 卫昭忍不住又是一阵笑,道:“殿下再不出来,臣可真不说了。唉,可惜如此惊天之八卦,竟不能与殿下分享,实在是太可惜了,尤其这八卦还与二皇子有关……”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7 “什么八卦?” 少年倏地扯下了被子。 卫昭这次倒没逗他,长眉一轩,笑吟吟道:“这位墨大师十分擅长造车修车之术。然后咱们同样痴迷于修车的二皇子就成了这位墨大师的忠诚跟班,两人日日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吃饭睡觉都黏在一起……” “…………啊?” 穆允终于听出点不对味儿,抬眸,难以置信的望着卫昭,满是询问。 “没错。”定北侯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语调不疾不徐,甚是淡定道:“这位墨大师,在传道授业之余,顺道把咱们二皇子给睡了。” “………………” 穆允感觉自己脑子被炸成了窜天猴,噼里啪啦的嗡嗡作响,一时有点运转不起来。当然,太子殿下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自己的便宜二哥多可怜,而是觉得,那个什么墨大师,可真是个人才。 卫昭:“听说因为这事儿,苏贵妃气晕了好几次,现在恐怕正琢磨着怎么把公输墨千刀万剐呢。为了确保公输墨不被自个亲娘或外公砍了,二皇子现在可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的情人。” 穆允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父皇那边——” “苏家将此事瞒得很紧,陛下应该还不知道,只当二皇子是跟着墨大师在钻研修车技术。” 穆允更诧异了:“那师父是如何知道的?” 卫昭笑道:“说来也巧,臣麾下有一名亲兵,恰好和这位墨大师接触过。这位墨大师虽然不肯收取重金给达官显贵们做家具,却乐于不取分文的为贫苦百姓们服务。” “有次我这小兵家中的马车坏了,就是墨大师帮忙修的,当时天色已完,主人便邀请墨大师和他的小跟班在家中过夜。老百姓家里不分什么主房客房,我这小兵半夜起来解手时,听到墨大师房中传出了不雅之声。而那房里,只住着墨大师和做跟班打扮的二皇子两人。” “他起初并不知那个跟班就是二皇子,后来有次随臣入宫,撞破二皇子身份,吓得不轻,才把这件稀罕事讲给臣听的。” 穆允:“…………” 穆允简直好奇死了:“那个墨大师不是脾气很怪,不屑于阿谀权贵么?怎么就和我便宜二哥这种天潢贵胄好上了?” “咳。” 卫昭亦觉很震撼的道:“说起来殿下可能不信,据臣所知,他们二人是惺惺相惜,以才相交。” 穆允:“…………” 什么才,修车吗。 第114章番外三 转眼到了次年夏天。 昌平帝于年初在大朝会上公布了纪皇后的种种恶行,正式下诏废后,之后又连续颁布了数项休养生息的政策,自武帝朝时疮痍满目的社会局面总算渐渐有所好转。 到了景文八年,穆朝境内几乎再无灾民,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富裕充盈,边境贸易亦欣欣向荣,大有清平盛世之兆。大局已定,昌平帝开始逐渐放权,做起了甩手掌柜,一入六月,蝉声刚起,便带着众嫔妃到京郊行宫避暑去了,只留了太子监国。 “高总管,殿下起了么?御膳房那边又在问早膳的事。” 负责传膳的小内侍文青跑得满头大汗,偷偷望了眼紧闭的殿门,问守在门口的高吉利。 高吉利如今代着大内总管之职,很和气的揣着袖子道:“定北侯在呢,让他们把膳食先温着。” 文青一下就明白了。 是了,每回定北侯过来,殿下都会起的特别晚。因为殿下和定北侯不仅是君臣,更是师徒,殿下虽然发怪病时捅过定北侯一刀,但却先后救过定北侯两命,有次还险些重伤不测。定北侯因此待殿下很不一样,两人感情十分深厚,每次殿下召见定北侯时,师徒二人都要在殿中秉烛夜谈到第二日天亮。 昨夜,殿下应当又和定北侯夜谈了吧。 *** 殿内,刚和“爱徒”夜谈完毕的卫昭正披着件单衣,坐在长案后研究兵部、户部昨日新呈的关于田地和府兵改革的两篇奏章。 穆允还有些犯困,便窝在簟席上,隔着一层明黄床帐,盯着那道高大背影发呆。顷刻,太子殿下长长伸了个懒腰,嘴角一弯,又心安理得的裹着毯子睡了过去。 自从便宜师父重新接掌兵部与户部事务,他真是越来越习惯当一个咸鱼太子了! 这一睡便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高吉利直接命人传了午膳。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8 穆允只喝了小半碗粥,又夹了几筷子油焖青笋,就算吃过了。卫昭看不下去,一把将人捞到腿上坐好,硬是喂了两块鱼肉,皱眉道:“一点荤腥不沾如何使得,难怪最近都瘦了。监国是那么好当的?” 他手意有所指的捏了捏明黄衣料下的那截腰肢。 穆允想躲没躲开,便死皮赖脸的伸臂攀住他脖颈,皱着眉毛道:“可我实在没有胃口。” 卫昭盯着搭在自己肩上的两截羊脂玉一般光滑细腻的臂,心道,这小崽子,怎么越长越好看了。嘴上却很铁面无私的道:“喂你吃个东西,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不由分说,又将一筷子炙鹿肉塞了过去。 这时高吉利在外面道:“殿下,季统领、都指挥使和林王殿下过来了。” 季统领是现任羽林军统领季淮,都指挥使则是如今掌管禁军的敬王世子穆肇,林王则是去年刚封王的二皇子穆骁。 二皇子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率先封王,凭借的并非战功或政绩,而是其发明创造上的天赋。过去五年间,穆骁和公输墨一起,研制新型战车五种,新型弓.弩三类,以及可以用来传信的机关鸟一只,极大提高了穆朝军队的战斗力。 昌平帝喜出望外,没料到他家无脑老二有朝一日能迸发出如此天分与光彩,当时就以“木”字立意,封了林王。苏贵妃扬眉吐气,连带着看公输墨也顺眼了几分。 最近林王殿下往承清殿跑的次数简直可以用勤奋形容。 穆允想到什么,霎时脸一脸黑线。 久无动静,高吉利隔着屏风探出个头:“殿下,可要传召?” 穆允臭着脸,想说不要,卫昭已轻笑一声,道:“让人进来吧。” 穆肇是第一个进来的。 行过礼,都指挥使大人先上上下下把穆允的衣着打量一番,尤其是衣领部位,确定没什么不该露出的东西之后,才错开位置,放心的放另外两个人进来。 季淮只是例行事务汇报,穆骁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左顾右盼,顷刻一指殿顶:“就那根横梁,本皇子只剜掉一小块就成。” “真是急用,阿墨最近在研制一种新型的羽箭,穿透力是普通羽箭的十倍,现在万事俱备,就差块降龙木了。” “这可是于国于民的好事,殿下应该全力支持的,您说对吧——定北侯?说来,本王和阿墨前两日刚得了本新图册,内容十分之丰富……” “好了!” 穆允听到此,突然臭着脸截断了后面的话,咬牙切齿道:“是该支持。” “那就好那就好。”穆骁又嘿嘿朝卫昭挤了下眼:“那图册本王先实验着,好用了再……” “滚!”太子殿下一声暴喝,直接把便宜二哥驱出了大殿。 图册,图册,又是图册!他到底是睡在下面的那个吗!自己乱搞也就算了,竟还撺掇别人一起。上次若不是他和公输墨在湖边乱来,便宜师父也不会临时起意,把他按在草地里……哼! **** 半月后新箭制成,穆允随卫昭一道去军中观摩。 公输墨身着宽大黑袍立在校场上试箭,一派墨家传人风范,围观士兵见那箭矢携着嗡嗡剩下,如流光穿破云层,呼啸而过,眨眼功夫便同时洞穿十多个靶子的靶心,立刻鼓掌欢呼。 “是个人才。” 卫昭由衷赞叹。 穆允凉凉道:“在哪儿都是。” 夜里军中摆宴,为公输墨庆贺,众人都喝的醉醺醺的。穆允被卫昭抱回帐中,酒意上头,神志不清,只攀着卫昭脖子不放,嘴里说着含糊细碎的呓语。 卫昭俯身,轻啄了下少年额头,把人哄睡了,便欲转身去处理积压在案头的几桩军务。谁料刚一抽手臂,穆允仿佛受惊一般,从后紧紧抱住他腰肢。 “师父别走。” 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卫昭失笑,拨开他额上碎发,轻声重复:“师父不走。” “真的吗?” “真的。” “以后都不走?” “都不走。”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49 卫昭笑意更柔:“以后,生生世世臣就和殿下绑在一起了。” 绑在一起,护你长命百岁,护你一生无忧。 让世间所有风雨,都歇止在师父身后。 **** 庆文皇帝穆允,可以说是穆朝历史上最有名的躺赢皇帝了。 这位陛下在位期间,一手开创了九州大地过去数百年都未曾有过的盛世局面,四方来贺,万国来朝,穆朝疆域也在这期间达到巅峰。 后世的“开元盛世”“天乾盛世”,都得益于这一时期打下的夯实基础。 据说庆文皇帝名讳“允”字乃是其生母——武帝朝端惠皇后亲自起的,取“允文允武,昭假烈祖”之意,庆文皇帝不喜武字,坚持用“文”字定了国号。但只要经历过庆文一朝的人都清楚,庆文帝在位期间,虽延续了先帝昌平帝的守成之道,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兴科举,揽人才,打通寒门学子入仕之路,但其开拓的野心却比自己的父皇更胜一筹。甚至可以说,其在武力拓疆、定四关、驱除外患方面的成就更值得彪炳青史。 庆文帝能取得如此成就,一得益于庆文年间,国中涌出了一大批以公输墨为代表的优秀匠人,二则得益于权倾朝野、煊赫昌平与庆文两朝、有穆朝战神之称的定王卫昭。 作为穆朝唯一一位手握军政大权、却历经两朝屹立不倒、没有遭受到皇帝猜忌的异姓王,定王本身已堪称传奇,然而更传奇的还要数定王和庆文帝之间那段传奇的师徒缘分。 昌平帝临终时,当着众臣的面,将太子的手放到定北侯卫昭手中,嘱咐二人“相互扶持,永不离心”,并颁下遗诏,封定北侯为定北王,赐丹书铁券,金鞭金刀。这意味着,往后数十年数百年,除非昌平帝死后从棺材里跳出来,否则谁也别想扳倒这位定北王。自入殿后一直沉默跪在榻前太子眼眶终于湿透,用力反握住父皇的手。昌平帝含笑而终。 从文帝到武帝再到景文一朝,三朝恩恩怨怨都随着先帝那阖目一笑永远尘封进了皇陵里。 庆文帝继位后,又晋定北王为定王,师徒二人同吃同住,同榻而眠,经常商谈国事到深夜。外界揣测之声自然不少,然而与那个除了当事人没人可以说明白的真相相比,百姓们更关心的是衣食是否富足,生活是否美满,至于皇帝陛下喜欢谁,要娶谁做皇后,娶男后还是女后,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兴。 而庆文帝之所以有“躺赢皇帝”之称,正是因为定王的存在。定王自先帝时便主持朝中军政大事,在兵户两部间威信很高,常能兵不血刃的替皇帝陛下处理掉很多棘手事务。因此作为一位开创盛世的中兴之主,庆文帝虽然也勤勉政务,但是那种有张有弛、劳逸结合的勤勉,并不像其他先辈皇帝那样宵衣旰食的拼命。 而定王虽然手握大权,却从不贪恋权势,臣子本分尽的很到位,即使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他也会把最终裁决权交到皇帝陛下手里。 百官们也渐发现,在他们面前冷嘲热讽、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定王面对皇帝陛下时,永远是低沉温柔的声调,恭敬谦卑的态度,纵使意见相左,他也会适时的让步,并耐心剖析利弊,把面子留给皇帝陛下。 庆文帝一生未婚,定王一生未娶,但直到晚年,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脉脉而温柔,充满眷恋的。 与定王一样,庆文帝亦不恋权,及至两人一手培养起的宗室子能挑起大梁时,两人便离宫搬到京郊明秀山庄居住,做起了逍遥神仙。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5 直到被五花大绑的丢进一间陌生房间,王阿斗还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人发现的。但他知道,这月业绩考核,他是吃不到老大亲自腌制的黑猪肉了。 王阿斗瑟瑟发抖的抬头,首先望到一张十分宽大的书案,用顶好的不知名木头制成,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个人,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穿一领绣着精致麒麟纹的银白箭袍,仪容修美,目光幽寒,不怒自威。 一个腰间挂着刀的士兵将他搁在石狮子上的木盒子和纸条呈了上来,那人眼神漫然的扫了眼,便伸出两根修长手指,不紧不慢的敲着案面:“谁让你送来的?” 不知为何,敲案的那两根手指明明动作很优雅,力道很轻柔,王阿斗却隐隐觉得若那手指此刻敲的是自己脑袋,一戳一个血窟窿是绝不成问题的。 “没、没人让我送,是小的自己想送的。” 自己的一切都是老大给的,没有老大,没有那张戳着小红章的入帮文契,自己的一生该多么黯淡无光。本着对老大的绝对忠诚,王阿斗决定独自揽下所有罪名。 然而,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男子却笑了声,丝毫没有被他忠贞报主的壮烈行为所感动。 王阿斗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给本侯读读,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卫昭随手夹起那张纸条,丢到了王阿斗面前,语气堪称和善温柔。 王阿斗望着那张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飘落到自己膝前的纸条,人格再次受到暴击。 他只顾着忠心护老大,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不识字! “不肯读?”卫昭挑了挑眉:“那本朝律例条文总该知道吧。你可知偷盗该当何罪?” 卫昭点了点那木盒子:“这盒子里装的东西,至少值一千金,你一个讨饭为生的小乞丐,不是偷的,难道是抢的?” 王阿斗张大嘴巴。 一、一千金,他业绩最好的时候也就为老大赚了五两银子,整整五千枚铜钱,十个罐子都塞不下。一千金,他有点想象不出那得多少钱。 这时,章太医神色激动的从后堂转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样黑乎乎的物什:“侯爷,真的是金蛇胆,专克文殊兰的金蛇胆,大皇子的毒可以解了!” 王阿斗隐约觉得自己和什么极危险的东西扯上了关系。 就听那位年轻的侯爷道:“没错。大皇子中毒昏迷,危在旦夕,而你送来的东西恰好能解大皇子的毒,纸条上还清楚的写明了用法用量。本侯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就是那下毒之人。谋害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主谋者要处千刀万剐之刑,王阿斗,你还不招?” 王阿斗身子一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靠近大皇子府的那一刻,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登时冷汗透背,有些茫然的道:“招,小的全招。” 据王阿斗交代,纸条、盒子、以及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他的老大,一个叫做张大旺的乞丐头头吩咐他送来的。张大旺是个颇有野心的乞丐,眼瞧着丐帮队伍日益壮大,帮内成员已不仅仅满足于基本的温饱需求,对生活水平的要求日益提高,就利用丐帮走街串巷无孔不入的天然优势,积极拓展出许多分支业务,如打探消息、给老太太跑腿送信、替妻子给在外做工的丈夫送饭等。反正都要去讨饭,顺路多挣两个铜板,何乐不为。 王阿斗手脚麻利嘴又甜,办事机灵,平日里深得张大旺喜欢。昨天夜里正在睡觉,突然被张大旺捞了起来,说是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他办。 “老大说事情很棘手,需要去大皇子府送样东西,必须天亮前办妥。皇子府嘛,肯定守卫森严,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老大起初不想接这桩生意,但对方出手实在太阔绰了,二话不说就先交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两。老大就问我愿不愿意干。” 卫昭问:“你可知那主顾的身份?” 王阿斗摇头:“像这种大主顾,都是老大亲自谈的。” 卫昭摆手,让人将王阿斗带下去,又吩咐两名亲兵去拘拿张大旺。 和小弟王阿斗相比,身为一帮之主的张大旺显得十分识趣。 “侯爷英明,侯爷神武,就算侯爷不开口,小的也打算主动投案的。那臭道士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怪小人被那一百两银子蒙蔽了双眼,才鬼迷心窍接了这种显然不正当的生意,让阿斗涉险。阿斗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打六岁时就跟着我了,是个可怜孩子啊……” 卫昭没兴趣听他哭诉老大小弟间的缱绻深情,只皱眉问:“你说托你送东西的人,是个道士?” 张大旺哭腔戛然而止,贼机灵的道:“他自称是从外地过来的商客,但我一瞧就知道是个道士。” “怎么讲?” “小的祖上三代都是开道观的呀,他就是化成灰,小的也能闻出他骨灰里的线香味儿。” “……”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将功折罪把小弟捞出来的机会,张大旺极力表现:“再说,商人哪有只吃素食,身子板那么清瘦的。侯爷您是没瞧见,那胳膊,简直比竹竿还细,那手指头,鹰爪子似的,瞧着就不正常。咱们大穆朝如今海清河晏,生活富庶,还能短他一个臭道士两口吃的。多半是为道不良,做了什么有损阴德的事儿。就比如给大皇子下毒这种丧尽天良罄竹难书的恶行,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 卫昭不陈态度,只问:“可知那道士在何处修行?” 张大旺有些为难的道:“这就不好说了。现在光京郊边上的道观就有大大小小几十座,还不算那些藏在山里的,道士忒多呀。”随便摆个摊算个卦就是好几两银子,比干乞丐挣钱多了。要不是实在闻腻了线香味儿,他也不舍得把祖上留下的产业变卖了。 “本侯知道了,你先退下。” 今天太子被废了吗 完结+番外_26 卫昭命人将张大旺与王阿斗一起羁押在偏殿,自起身步去后堂,银白袍摆如流云浮动,渐隐没在帘幕后。 …… 服下金蛇胆,大皇子穆珏已然慢慢转醒,此刻正靠坐在床头,由婢女服侍汤药。 见卫昭风姿仪然的迈步而入,凤目微垂,静静望着他,显然已洞悉一切。穆珏心尖莫名颤了下,挣扎起身,跪倒在地,饮泣道:“都是雨润御下不严,布酒的奴才竟粗手笨脚的把雨润餐前服食的麟胆粉撒进了酒液里,害殿下受那等苦楚。一切都是雨润的过错,请侯爷上禀父皇,重重责罚雨润吧!” 他自己也误食了“毒物”,也受了很多苦楚,此刻拖着病体长跪于地的模样何等惨然。然而他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冤屈与苦楚,只口口声声的告罪认错,要为仆人的过失承担责任。 任谁看了这场面,都不忍心再多加责怪吧。 难怪世人都说大皇子穆珏品性高洁,有古时君子之风,满朝文武都为其折腰。可惜命不好,被一个前朝太子抢了储君之位。 卫昭不露声色的把人扶起:“地上凉,请大皇子起来说话。” “如此,倒是折煞臣了。” 他可是素来不吃柔弱可怜这一套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咳咳,卫侯,你是选择性吃吧。 太子:哦豁。 谢谢大家的花花,么么。 第14章刁民 卫昭明显感觉到,触到穆珏臂时,指下肌肤轻轻战栗了下。 虽然很微弱,但怎能逃过内力高深、五感灵敏的卫侯视线。 卫昭不由想到和小太子近身接触时,那少年始终温温软软的触感,乖顺的好似对自己没有一点防备。 原来,不是所有皇室子弟都有演戏的天分。狡猾而擅于伪装的小狼崽子,只那一头。 穆珏有些尴尬。 身为皇子,还是众望所归的皇长子,他就算内心再畏惧,又怎能轻易流露出来,让对方轻看了。何况这个人还是他和母后做梦都想要拉拢的卫昭。 因为心悸之症,这些年,他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所有喜怒哀乐,拼了命的微笑、谦卑、恭敬,才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礼贤下士、品行高洁、足以垂范天下的皇长子。 所有治世明君应有的美好品质,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那些文官,无论武帝朝的老臣,还是新朝的新贵们,果然很看好他,恨不能明日就把他推上储君宝座。 如果他成为储君,他的母后不必日日黯然神伤,受其他妃子的冷嘲热讽。他的父皇,想必也会真正高看他一眼,而不仅仅是怜惜他。 然而有代表武将势力、支持他二弟穆骁的苏家在,他这个愿望注定要变得漫长而无望。 太子穆允那个武帝血脉注定要被踢出局的。文官与武将,一个支持皇长子,一个支持二皇子,双方在暗流汹涌的拉锯战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是卫昭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 如果能将手握三十万北疆大军的卫昭收归己有,朝中势力将彻底倾向于中宫这边,他的储君之梦,也将变得清晰而可见。 因而,见卫昭要收回扶在他臂间的手,穆珏心里慌乱了一瞬,几乎是有些失态的反抓住卫昭的手,仓皇起身。 “多、多谢侯爷。” 穆珏声音极力维持淡定,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大皇子客气。” 卫昭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挥手让人将病中的大皇子重新扶回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的一把檀木椅上,温声道:“麟胆之事,还请大皇子细说。” 穆珏点头,娓娓道了一遍,语调里掺杂各种愧疚不安,末了,又命管事将那名仆人叫来。 仆人入内便磕头请罪,哆哆嗦嗦的把自己误把麟胆粉撒入酒水里的过程叙述了一遍,与穆珏所言一般无二。 卫昭吩咐将人看押起来,又温声问:“大皇子可知自己也误服了一种对心悸者极危险的迷药?” “已闻章太医说了,是文殊兰,可霍乱心脉,使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