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区》 1 “三个月的小牛餐馆,我包了。” 林超说这话的时候,方映桢正站在玄关一边拿肩膀和脸夹着手机一边穿鞋。 “成交,”方映桢挑着一根手指头,把脚后跟塞到球鞋里,“确定她今晚在?”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电话里传来林超十分笃定的声音,“她每周六都在bdp,绝对跑不了的。” 方映桢笑了一下:“那行,等会儿门口见。” 他挂掉了电话,转头看了看客厅。 茶几上半掉出个电池的遥控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他上周回学校之前到昨天下午他放学回来,一直就那个样儿,没变过。 沙发边立着盏不太亮了的落地灯。 方映桢伸手,拍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关掉落地灯,然后拿了鞋柜上的钥匙出了门。 到bdp的时候九点整。 老远就看到门口一个人朝他又蹦又跳还招手,方映桢走近一看,果然是林超。 林超对于生活的积极性也就这种时刻了。 bdp是个夜店的名字,全称blue dance pot。在市中心商圈里开很多年了,相当于本市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物。 里面的人形形色色,方映桢偶尔会跟着林超来这儿玩,算不上太熟。 “哎哟少爷,”林超一见着他就喊起来了,“你怎么穿这么随便就来了啊!” 方映桢看了看他一身锃亮的皮衣皮裤:“说吧,哪儿偷的?” “我小叔的,怎么了?”林超挺了挺胸。 方映桢朝他竖了竖拇指:“英俊。” “别贫了赶紧的,还有半小时我女神就出来了,得候在化妆间门口才堵得着!”林超推着他往里走。 bdp的占地面积挺大,三层楼,这个时间点儿还算早的,里面还没到三个楼都站满人的程度。 两人找了个离化妆间通道近的地方先坐了会儿,林超手一挥,要了两杯鸡尾酒。 “我不喝酒。”方映桢啧了一声。 “没劲你就。”林超说。 “我没劲是吧,”方映桢扭头看着他,“等会儿你女神表演完了自己要联系方式去。” “哎别别别大少爷,咱不是说好的么你替我要,”林超赶忙道,“我一见着美女我就张不开腿迈不开嘴,我不行!” 方映桢知道他是真紧张,连不行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乐道:“你都迈不开嘴了,等会儿给你要了联系方式你怎么跟她交流?” “那不一样,”林超说得煞有介事,“网上面对面的交流吧,隔着个屏幕,我就不怎么紧张能放开了聊。” “闷骚吧你。”方映桢说。 “哎,”林超远远地指了一下舞台,“看得到吗,最边上那个弹钢琴的,就我女神。” 方映桢眯起眼,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努力地辨认着舞台上的几个人。 舞台上摆了架黑色钢琴,一个人在后面坐着。 方映桢道:“没看清脸。” 只能借着打下来的一束白光看到女神海藻似的长发,以及修长的脖颈。 从脸部以下判断,是个美女。 女神弹钢琴的时候,观众就一直在尖叫。 还格外统一,到最后甚至成了全场有节奏地喊口号:“echo!echo!” 原来女神叫这名儿。 早年方映桢也学过几个月的钢琴,实话说这个echo弹得并不算好,顶多比一般人流畅了点儿能跟得上其他乐手的拍子。 林超和其他人居然也能激动成这个样子。 这得是什么个仙女样儿啊。 一曲结束,女神站起来谢幕,方映桢终于有机会看到脸了。 刚被灯光晃得视线模糊,隔得也有些小远,方映桢没怎么看仔细女神的五官,只是觉得的确是很好看,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好看。 主唱拿起话筒道:“感谢echo为我们热场。” 原来女神就表演一场。 方映桢眼见着女神鞠了一躬,在欢呼声里转身往台下走。 “机会来来来了!”林超拍拍他的肩膀,“去后台堵堵堵堵堵......” “先把你舌头捋直了说话。”方映桢说。 “我激动的。”林超嘿嘿笑。 bdp的后台也大得很,长长的一条走廊通向化妆间。 只不过化妆间门口有俩安保站着,方映桢看了看那俩体型,估摸着自己和林超好像都不是对手。 “走吧,你俩无缘。”方映桢说。 “等会儿的!”林超拽了一下他的手,“说不定她马上就出来了呢。” 方映桢叹了口气,靠一边墙壁上等。 不得不说林超这二缺运气倒确实挺好的,没过一会儿化妆间门开了,一个人朝走廊这边走出来。 “是我女神!方!看你的了!”林超在他耳边说。 方映桢一扭头,林超早跑没影了。 “......”怂蛋。 方映桢转回头,看着一身朋克打扮的女神踩着低帮皮靴越走越近。 这回离得稍微近了点儿,能看清女神长相了。 鼻梁很高,皮肤挺白。 眼睛没普通美女那么大,眼皮也窄。 方映桢还沉浸在对于女神相貌的评头论足中,女神目不斜视地经过了他,迈着长腿健步如飞。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哎你等——”他想了几秒才想出名字,“echo!” echo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转了身,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吃什么长的,居然比他一个男的还高。 方映桢微抬视线,很快说完:“我有个朋友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echo没说话,挑了挑眉,依旧没什么表情。 方映桢突然有些明白这人好看在哪儿了。 好看在她不像个女的。 很酷,不,是非常酷。 又冷又酷。 冷酷的echo料想中的没给联系方式,扭头就走。 方映桢有些着急地往前跨了一脚,伸手抓住了echo的手臂。 夹克的袖子很短,被他这么一拽直接缩了上去。 方映桢下意识想道歉,一低头却愣住了。 echo白皙修长的手腕上躺着一条狰狞的疤,从动脉处一直延伸到手心里。 “对......对不起。”方映桢松开echo的手,磕磕绊绊地道了歉。 echo把袖子拉下来,看着他。 “能给一下,联系方式吗?”方映桢在echo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说得有点儿艰难。 哑巴么这人是,都不会说话的? echo盯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echo突然出声,吓了方映桢一跳。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个时刻自己的表情一定傻.逼极了。 “现在你知道了,”echo不笑了,认真道,“我是男的。” 2 蒋乾摘掉发套塞进背包里,然后往脑袋上盖了顶棒球帽。 他走到路边,低头看手机,打车软件显示他排第11位,还需再等10分钟才有空车。 九点四十,bdp这边儿是打车高峰。 屏幕突然黑了,紧接着一个号码打进来。 蒋乾接起来,说:“你好。” “蒋乾,我是舅舅。”舅舅笑着说。 蒋乾嗯了一声。 “明天有空吗?”舅舅问。 “明天周日,”蒋乾低头踢了一下脚边掉着的塑料瓶盖,“我没事情。” “那正好,陪我和别人吃个饭。” “别人是多少个人?”蒋乾问。 “你这孩子,”舅舅啧了一声,“你在,别人就不敢灌你舅。” 蒋乾又嗯一声,舅舅之后说了什么他没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掉了。 他弯腰把塑料瓶盖扔到边上的垃圾桶里,然后重新点开软件。 现在排第7位,还要再等6分钟。 方映桢一路晃着地铁卡的挂绳,随着人群进了车厢。 手机在兜里震了好几回,方映桢没理,以为是林超。 过了两三站人少了点儿,他有些无聊才摸出手机。 消息十七八条,有老妈的也有方赋英的,林超的也有。 方映桢自动忽略方赋英的消息,选择性地点开了老妈的聊天框。 老妈发的全是语音消息,方映桢皱了下眉,摸出耳机戴上。 “下周期中考,要好好复习。” “给你寄了点儿衣服,冷了穿的,还在路上。” “别成天和你爸怄气。” 方映桢很有耐心地一直等到小绿长条儿播完为止,才给她回过去个好。 这个好并不发自内心。 怄气? 方映桢有点儿想笑,他倒是想怄,但也得有个人来给他怄。 一天到晚连面儿都见不上,怄个屁。 方赋英这人还挺能瞎扯几把蛋的。 方映桢又点开林超的头像,聊天框里一水儿的哭泣表情包,以及两条60秒的长语音,充分展示着他女神梦碎的悲痛以及对于方映桢一点儿不诚挚的歉意。 “我特么怎么会知道echo是个男的啊!哪个男的留大海藻似的长头发啊!” “我看台下男粉丝也挺多的啊!” “我要早知道他是男的我至于么每天晚上想他想到夜不能寐!” “方!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 方映桢笑了笑,给他回过去:“我的小牛呢?” 林超痛心疾首:“一月成吗?” “成啊。”方映桢说。 下了地铁,方映桢往自家小区走。 走近发现方赋英的车停在楼下,他抬头看了眼自家的灯,亮着。 方赋英居然回来了。 方映桢顿时有点儿不太想上楼,摸了根烟叼在嘴上,蹲楼梯下边儿玩手机。 一根烟没烧完,方赋英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方映桢按了拒接,拍拍裤子起身,很重地叹了口气,掐了烟往楼上走。 他拿钥匙一开门,方赋英正好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转头来看他。 “你还舍得回来?”方赋英说。 不知道怎么的,这话从方赋英嘴里说出来方映桢就有点儿想笑,一抬头看到方赋英阴沉的脸才收住。 他把钥匙往鞋柜上一甩,换了鞋就往房间走。 “站着,”方赋英喊了一声,“你什么态度?” 方映桢懒散转身,看着他:“领导,你希望我是个什么态度?” 方赋英沉了口气,往后靠到沙发上道:“明天我有个饭局,你和我去一下。” 方映桢看着他这副样子,很想提醒他这里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他妈小爷自己的家。 但最终他还是忍了,方赋英是个没完没了的人,他不及时服从,两人很大可能会吵到半夜。 方映桢有点儿困,不想影响睡眠。 他胡乱点了个头,打着哈欠回了屋。 3 蒋乾洗完澡擦着脑袋出来,扔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老舅]:转学手续都给你办好了。 [老舅]:你要愿意下周就去学校? 蒋乾按着手机回了个嗯。 舅舅的语音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喂。”蒋乾说。 “乾啊,”舅舅道,“给你找的房子住得还惯不?” 这老舅真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 蒋乾叹口气:“放心吧,挺惯的。” 舅舅笑了:“那就好,对了那什么,明天晚上你在家吗?我来你家接你。” 蒋乾嗯了一声:“行。” 挂了电话,他一扭头看到法斗正趴在小玻璃缸里面探头瞅他。 “饿了?”蒋乾问。 法斗是条巴西龟。 最近天冷,法斗就老缩在壳里不出来,高冷得如同一颗速冻饺子。 蒋乾起身去厨房给它拌了点儿虾肉,放到玻璃缸里的一块晒背石上。 法斗抬头瞅了他一眼,又往前闻了闻,才慢吞吞地开始进食。 “我晚上有晚自习,就不去了。” 方映桢喝完最后一口小米粥说。 方赋英正坐在对面看报纸,闻言皱了一下眉:“昨天不是答应好了么。” 方映桢心道,那是小爷困了不想跟你吵的权宜之计,现在小爷精神得很,吵一天也他妈奉陪。 方映桢看了他一眼道:“晚自习说不定得周测,不能不去。” “你那个成绩周一百次测也就那样儿,”方赋英说着摸出手机,“我给你们班王老师打个电话请假。” 方映桢的成绩确实不怎么地,他承认。 成绩不好这回事儿,方映桢自己能说,别人不能说。 对于方赋英张口“就那样儿”这话,方映桢感到了二十分的不爽。 一般得到三十分他才有当面吵架的兴趣,方映桢把勺子扔回碗里,起身一推椅子回了屋。 方赋英丝毫没意识到他的不爽,正低头认真地在联系人里边找王老师的名字。 晚八点整。 蒋乾随便套了个外套出门,舅舅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在电梯间碰到了刚睡醒穿着睡衣下去拿外卖的韩力,韩力打了个哈欠问他去哪儿。 蒋乾道:“陪舅舅吃饭。” 韩力哦了一声,又想到什么凑过来:“蒋乾,帮我个忙。” “什么?”蒋乾看他,“应该不是好事。” 韩力笑着拍他肩膀:“差不多吧,但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和韩力分别之后,蒋乾拉开舅舅的车门坐进去。 车上扑面而来的暖气很舒服,蒋乾往后靠到椅背上,拉了安全带。 “那小哥谁啊?”舅舅很有兴趣地问。 “邻居。”蒋乾闭了眼说。 “挺好,你刚搬这儿半月,就和邻居关系这么好,舅舅放心了。”舅舅笑了两声。 蒋乾应了句,又问:“去哪儿吃?” “一个科长的局,”舅舅啧了一声,“免不了要喝酒,不去又不行,听说科长还要带小公子一块儿来。” 蒋乾并不关心什么小公子,只道:“那到时候还跟以前一样。” 舅舅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还是我外甥最上道。” 吃饭的地方是个靠湖的酒店,从落地窗望出去能看到远处被光照亮的湖景。 蒋乾挨着舅舅坐在里面,看着几个和舅舅一样的中年大叔相互寒暄问盏。 舅舅给他倒了点儿茶,有个大叔笑道:“程湛,这你儿子?” “我外甥,”舅舅笑了,“我都没结婚哪儿来的儿子。” 大叔于是又开始调侃他单身。 菜不见上,舅舅说的那什么科长迟迟不来。 有人问:“小公子上什么学校?几岁了?” 刚调侃舅舅的大叔道:“还小呢,在......那什么来着,哦实验,实验附中上高二。” 舅舅哎了一声,转头看蒋乾:“那和你一个学校,说不定是同学。” 蒋乾无聊,摸出手机在桌底下玩,玩了几分钟听到有人走进来说道:“儿子不懂事儿,在家闹了半天才肯出来,不好意思啊。” 舅舅笑道:“方科长来了,可以上菜了。” 蒋乾抬眼看方科长,以为会是和这一桌一样的中年大叔,没想到方科长还有点儿帅气,身材也没走形,应该是平时管理得不错。 跟着方科长身后的是个少年,挺瘦挺高,头发很短。 蒋乾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看小公子,又低下头去玩自己的手机。 刚那大叔起身招手道:“映桢来,坐我这边儿。” 方科长满脸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不用管他。” 大叔硬是揽着少年的肩让他在旁边坐了下来:“怎么回事儿,又跟你爸闹了?” 少年有点儿不耐烦:“没。” 这声音有点儿熟悉。 蒋乾忍不住抬头,往少年脸上看。 他愣了愣,这人是......昨天在化妆间门口堵他要联系方式的。 那个傻逼。 4 方映桢拧着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耐烦。 他连坐都不想坐,更没心思抬眼看席上一张张面孔。 喊他坐旁边的是罗叔,方赋英的好友,和他关系不错,方映桢还愿意坐下来是给的罗叔面子。 菜很快上齐,方映桢只顾低头玩手机,面前的小碗被罗叔左一勺右一筷堆得满满的。 “吃啊映桢,”罗叔笑呵呵地,“长身体呢,什么都得吃点儿。” “把手机放下来,”方赋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瞪着方映桢,“我不说第二遍。” 方映桢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拿起筷子开始挑碗里的菜。 黑木耳,不吃。 肥肉,不吃。 蒜,不吃。 不吃不吃不吃。 没一样爱吃的,就像方赋英这个人,没一处顺眼的。 方映桢挑剔的间隙,听到方赋英说:“他就那样儿,被他妈给惯的,我早说过他妈教育方法有问题,看把好端端一小孩儿教成什么样子。” 罗叔和另一个叔叔轻声劝说着,方映桢突然手一扬,筷子飞到了桌上的汤里。 “你有没有点儿规矩!”方赋英被吓一跳,冲他吼了一句。 “说我,可以。”方映桢看着他,“你没资格说我妈。” “你是老子生的,我说一句你妈教育方法有问题怎么了!”方赋英指着他喊道,气得脸都涨红了。 “哎哟老方老方,快坐下来,”罗叔一面顺着他背一面冲方映桢叹气,“映桢你别气你爸了不知道他有高血压啊。” 方映桢看着方赋英的脸色,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后还是把椅子踢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出了包厢。 “这小公子,”舅舅低声和蒋乾耳语,“脾气挺冲啊。” “我今天其实就不用来,”蒋乾也低声回一句,“他这么一闹,谁还顾得上灌你酒。” “是。”舅舅悄悄竖了个拇指。 方映桢只顾着和他的科长老爹发脾气,没认出应该是都没注意到蒋乾,这个事儿蒋乾觉得要对方映桢表示感谢。 他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在bdp演出这个事儿他没告诉老舅,老舅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会逼着他去辞职,说不定还会因为愧疚掉几滴老泪。 蒋乾挺不想让老舅对他老有这样的亏欠感。 方映桢冲出湖岸酒店才后知后觉自己饿了。 肚子空空的,很难受。 他摸出手机想在附近找点儿好吃的店,林超的消息蹦了出来。 [超]:方,你人呢 方映桢忍着饥饿打字。 [你跌]:地球。 [超]:......你逗我呢到底哪儿去了,我他妈好生羡慕你不用周测! [你跌]:羡慕个屁,小爷在外边又冷又黑还没吃晚饭 又跟林超扯了两句,方映桢才点开外卖软件。 吃火锅吧,他记得上回林超偷摸在寝室点过一份外卖火锅,他蹭了几口还挺香的。 方映桢叹口气,搓搓暴露在冷风里的手背,用快冻麻木了的手指在搜索栏上打了火锅两字。 不搜不知道,这附近居然有挺多火锅店的。 方映桢选了个评分最高的,点了一堆肉和菜,外加两大碗米饭。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前面有个便利店。 方映桢走到便利店门口,照着上面的门牌号填好地址,然后竖起外套的帽子,站在冷风里边抖边等着外卖小哥送餐。 经方小公子这么一闹腾,方科长的脸色不太好,饭局草草地就结束了。 蒋乾跟着舅舅出酒店,到门口上车。 舅舅一路沿着湖边开出去,突然哎了一声。 蒋乾道:“怎么?” 舅舅撇撇嘴,指了一下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背影:“你看那个是不是方科长儿子?” 蒋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方映桢手里提着两三大袋东西,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 “提的什么啊这是?”舅舅放慢速度,“要不我们载他一程?” 蒋乾刚想说话,见一辆绿色牌照的车子在方映桢身边停下来,方映桢扭头,笨拙地腾手去开车门。 灯光原因,他脸上的表情一清二楚。 方映桢顶着一脸不爽提着袋子上了车。 “估计他叫车了。”舅舅说。 蒋乾点头,把脑袋靠到车窗边,闭了眼睛睡觉。 方映桢用膝盖顶开寝室门,迎接他的是三声惊呼。 “我日!”林超第一个从床上跳下来,“你还真买火锅了!” “一路亲力亲为拎过来的好吧。”方映桢踹他一脚,“还不给小爷捏肩膀。” 林超在他肩上一通捏:“少爷辛苦了。” 姚远和沈誓也都纷纷下了床走过来。 “我去,这么丰盛。”姚远凑近闻了闻,“真香!” “这你的,那个林超的。”方映桢拆分着包装袋,抬眼冲沈誓笑了一下,“小宝,你胃口小,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咱俩吃一个行吧?” 沈誓推推眼镜,点头:“好啊。” “我就知道你最乖,”方映桢伸手在沈誓脑袋上一顿蹂.躏,“要搁林超不让他吃一个他得跟你急。” 沈誓嘿嘿笑了一声,遭到林超一个慢条斯理的白眼。 四个人围坐在用椅子搭的小矮桌边吃火锅,吃出了过节的感觉。 “哎方,”林超吸着气往嘴里塞了块儿羊肉,问道,“你晚自习怎么不来?” “别提了。”方映桢说。 “又和你那倒霉爹吵了啊?”林超啧了一声。 方映桢皱皱眉头,不说话。 “你俩怎么老吵啊?”姚远也忍不住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老吵,”方映桢有点儿烦躁,“他那张脸就是我吵架系统的开关行不行。” “你是不知道,”林超拍拍姚远的肩膀,“方映桢那个爹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领导范儿你知道吧,特足,没一样事儿是他觉得应该不管的,哎就你吃个饭都得喊报告起立的那种。” 方映桢被他逗得不行:“倒也没那么夸张吧。” “那你上厕所他也管吗?”沈誓问。 “管啊。”方映桢认真地点点头,“一天有限制,只能上三趟。” “啊,”沈誓震惊了,“真的假的?” 方映桢被他的样子逗得笑了半天,揉着沈誓的小脸对林超和姚远道:“就咱小宝这智商,是不是太萌了点儿,他要出去我都怕他被人卖了。” 沈誓这才明白,有点生气地拍掉方映桢的手:“你骗我的。” 一顿火锅换一晚上的好心情。 方映桢吃饱喝足躺到床上,在睡意袭上来之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消息。 他轻声叹口气,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5 车子在小区楼下停下来,舅舅降了点儿车窗,从兜里掏烟,想了想又扔给蒋乾一根。 蒋乾没点,拿在手里,抬头看着他。 “乾啊,”舅舅吸了口烟,摸了摸他的肩膀,“有些事儿舅没法替你做决定,你得自己来。” 蒋乾没说话,看着舅舅抬手打开灯,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儿,找出张名片递过来。 蒋乾接过名片看了一眼。 辉腾律师事务所 封越 “这是我托人给你找的,”舅舅说,“最近可能会联系你,你别当做骚扰电话拉黑了。” “找我?” “是。”舅舅点头,表情有点儿严肃,“你爸那边吧,是有这个想让你和解的意向,你看......要不要去跟他见一面?” “不见。”蒋乾说。 “那行,”舅舅道,“你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通过封律师代为传达。” “我没什么想说的。”蒋乾推开车门,想了想又转头道,“也不和解。” 早自习是七点,六点二十的时候林超的闹钟就开始鸡叫。 方映桢生生被扯出梦境,闭着眼睛拿了枕头往对面林超床上砸。 “方。”林超的声音从底下传上来。 方映桢睁一只眼,发现他正叉腰站在床底下飞快地刷着牙。 “我日!”方映桢吓得眼睛都睁开了,“你什么时候起的床?” “忘了跟你说,”林超含糊地说,“昨天晚自习的时候老王说了,以后早读提前十五分钟,迟到者罚跑三千。” “操。”方映桢从床上坐起来,在被子上一通乱拍找自己昨晚上丢的袜子开始穿,然后从狗窝似的被子里爬了出来。 一进厕所就和同样睡眼朦胧的沈誓撞了个满怀,沈誓可怜巴巴地揉了下脑门,又闭上眼睛出去了。 方映桢叼着牙刷解开裤子,站到马桶边闭着眼睛开始放水。 “动作快点儿!都快点儿!”姚远在门外喊了一声,“五分钟之后我开始值日,你们踩脏的自己重新拖啊!” 方映桢刷完牙,拿冷水冲了把脸,随便抹了点儿护脸霜。 “方映桢!”姚远大力敲门。 “出来了。”方映桢啧了一声。 出寝室的时候方映桢抬头看了眼天,还是黑的。 食堂离男寝比较远,几个人一阵狂跑到了食堂,最后还是只能吃些被挑剩下的冷花卷和干玉米棒。 方映桢吃到一半想了想觉得早餐没什么营养不太好,于是又起身拿饭卡去窗口买了个茶叶蛋。 到教室的时候离七点还差三分钟。 方映桢把茶叶蛋一口闷进嘴里,跟在林超身后进了教室。 老王已经板着个脸在讲台上站着了,方映桢一抬头刚好对上老王的目光,一嘴的蛋差点儿噎住。 “靠,”方映桢拉开座位坐下来,低声对同桌的沈誓道,“老王是不是上年纪了觉少啊。” 沈誓不敢说话,从课桌里拿了书开始老老实实晨读。 方映桢咽完最后一口蛋,低头看到桌上摆着的几盒粉色小熊包装的饼干。 又来? 他皱皱眉头,最近也不知道谁,每天不是早上就是下午,反正总挑他不在位置上的时候给他送饼干。 方映桢叹口气,把饼干一股脑儿全塞进了课桌里。 沈誓刚好看到了,立起书挡着脸小声对他说:“我没吃饱。” 方映桢于是拆开一盒饼干,放到两人位置中间的一摞书上。 过了一会儿,沈誓悄悄伸手过来拿了一片饼干,然后趁老王不注意的时候以光速放到了嘴里,毫无痕迹地咀嚼起来。 方映桢没忍住笑了,给他竖了个拇指。 晨读是无聊的,但晨读间的闲聊总是欢乐的。 坐方映桢前边儿和前前边儿的俩同学正采用互相抽背的方式给他们之间游戏心得的热烈交流打掩护。 前前边儿那位面无表情地高声道:“对!没错!我也是用的那个大招!” ...... 老王估计是饿了吃早饭去了,不然他们也不敢这么大胆。 方映桢撑着脑袋发呆,在想教师食堂的伙食和学生的比有没有好点儿,会不会也只剩冷花卷和干玉米棒。 想到一半,后桌那位人称二六百晓生的宋满咳了一声。 沈誓毫无感情地念着课文,竖起一只耳朵凑过去。 方映桢也侧过去半个身子。 宋满拿着圆珠笔咚咚敲了两下桌子,压低声音道:“听说了吗,咱班今天要来个转校生。” “就这事儿?”方映桢有些不屑,“还没你上周说的那个理重教生物的漂亮老师交男朋友有意思。” 他说完就要转过身,宋满又拿圆珠笔敲了一下桌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转校生是个从市一中转过来的学霸!” 方映桢对学霸二字最不感冒了,今天的晨间新闻对他而言没有意思。 宋满继续和他的同桌还有沈誓道:“我还听说这个学霸吧,亲手把自己的亲爸送牢里去了。” 宋满同桌夸张地抽气儿:“我靠真的假的啊?” 方映桢皱了皱眉,又靠了过来。 “哎方映桢你不是不听么?”宋满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瞎说犯法。”方映桢指了一下他。 “我可没瞎说!”宋满啧了一声,“我昨天在我大姨夫家吃饭,我大姨夫亲口说的。” 方映桢没话说了。 宋满的大姨夫是年级主任。 6 “他爸犯了什么事儿让他这么大义灭亲啊?”宋满同桌梁志啧啧两声。 “那我可不知道,我大姨夫都不知道。”宋满说着,眼见沈誓和方映桢两人都默默地转了回去,读书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他背后一阵寒意,余光里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他边上。 ...... 宋满坐的是最后一排,老王每次从食堂回来,会先站后门那儿不动声色地看一会儿,宋满十次说小话八次都能被刚好逮个正着,加上这次是第九次。 宋满打了个寒噤,捧起书心虚地张嘴开始念。 意料之外的是老王没教训他,在后门站了一会儿就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好了都停一下,”老王拍了拍手,“也就剩五分钟了再装也没什么意思了。” 大家都笑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朝向站在老王身边的那位。 “转学生?”沈誓小声地问。 方映桢放下课本,抬头扫了一眼老王身边的那人。 个子比老王高出一头,头发微长,在脑后扎了个小揪。 发型还挺酷的。 酷吧,酷不了一天老王就得让你剪掉。方映桢暗想,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 下一秒,方映桢的讥笑就凝固在了脸上。 小揪抬起脸转过身,看了看所有人,在老王的示意下点了下头,淡声道:“我叫蒋乾。” 蒋乾说完,看了眼那边,方映桢正一脸震惊地瞪着他看。 “宋满。”老王开口。 “啊,啊什么?”宋满摸着脑袋站起来,“老王我没犯事儿啊。” “知道你没犯事儿,”老王指了一下后排靠窗的一个空位,“你起来,坐那边儿去。” 宋满:“......” “蒋乾,”老王和蔼地转过脸看他,“你坐宋满那位置上去。” 蒋乾嗯一声,拽着书包朝方映桢那个方向走过去。 方映桢表情僵硬地看着他经过自己,坐到了自己身后。 ...... 和方映桢同样震惊的还有林超,林超看到蒋乾的第一眼就差点儿抓狂,他座位离方映桢比较远,只能隔着大半个班拼命朝方映桢挤眉弄眼。 方映桢一脸“what the fuck”地朝林超摊了摊手。 “行了,抓紧时间打水上厕所,”老王说,“早读的课间只有五分钟。” 话音刚落,林超一个箭步冲出了教室,弄得班里的人以为他怎么了。 方映桢叹口气,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我买彩票怎么没这样的运气啊!”林超对着男厕的墙壁绝望地喊道。 方映桢拉好裤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吗?和你女神同班了。” “你就别挖苦我了好吧,”林超又想到什么,“哎你说这个叫蒋乾的会不会是echo的什么双胞胎亲哥之类的,其实他不是echo?” “还做梦呢。”方映桢说。 “那怎么办啊,他有没有认出你?”林超问。 “废话。”方映桢啧了一声,想起蒋乾看他的那个眼神。 简直就是无声的嘲讽。 “上课铃响了,张扬的课快快快。”林超在他肩膀上一通乱拍,飞也似地蹿了出去。 “哎操/你没洗手还拍我!”方映桢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教室,张扬已经转身在写板书了。 方映桢甩了甩手,坐回位置。 大冬天的,虽然教室里开了点儿暖气但是......方映桢总觉得后背一阵寒冷。 “今天讲昨晚上周测的那张卷子。”张扬语速很快地说。 “方映桢,”张扬转头喊他,“你昨晚没周测是吧?” 方映桢冷不防被点名,站起来懵.逼地啊了一声。 “那个谁,”张扬长发一甩,目光越过他看向后面,“蒋乾是吧,你刚来,周测卷子没剩多的,你和方映桢共用一张吧。” 过了两秒蒋乾才嗯了一声。 方映桢连叹三口气。 “方,”沈誓很小声地说,“你的周测卷我给你夹英语书里了。” 方映桢无力地点了一下头,从书里找出周测卷子。 还没等他翻出笔,又听张扬说:“方映桢你照顾下新同学,搬凳子坐他边上去。” 蒋乾眼看着方映桢慢吞吞地拖了凳子,坐到了他旁边,然后把试卷展开来铺到桌子上。 这期间方映桢胳膊一下都没沾到他的桌子,也没抬头看他,当然也不可能说话。 心虚至极。 蒋乾扯了一下嘴角,没说话,把卷子稍微移了点过来。 方映桢看上去非常不自在,一直扭头看着黑板那边。 “听力题,我就不说了啊。”张扬道,“反正来回就那么些题型长对话短对话,都是幼儿园的水平,听力总分要低于20的得自己反思。” 方映桢扭得脖子都快断了,终于撑不住把脸转了回来,没有焦距地盯着蒋乾桌上的试卷。 “重力原理。”蒋乾说。 “啊,”方映桢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一激灵,“什,什么?” “老师刚说要做笔记的词组,”蒋乾看他,“重力原理,the low of gravity.” 蒋乾的发音很标准,比方映桢从小无师自通的美乡口音要好听了不知道多少倍。 “哦。”方映桢点头。 漫长的沉默过后。 蒋乾微挑眉:“记啊。” “......”方映桢于是老老实实地提笔,在空白的试卷上开始写。 写到一半,他抬头看了眼蒋乾。 蒋乾:“嗯?” “重力......怎么写?”方映桢在蒋乾的凝视下有些艰难地问。 “......”蒋乾轻叹口气,指了一下黑板上张扬早就写好的板书。 方映桢如获大赦,看了眼黑板记下单词,飞快地在试卷上写起来。 7 方映桢低头写笔记的时候,蒋乾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很淡的水蜜桃味。 还挺好闻。 为此方映桢在蒋乾心目中的傻逼形象,被添上了一圈柔和的光环。 方映桢从来没有如此认真专注地上过一节英语课。 笔记抄得手疼,张扬的一声好了下课吧简直是生命之光。 方映桢拖着凳子逃回了座位。 这么尴尬下去不是个头,方映桢决定和蒋乾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下节是体育课。方映桢从骨子里就是个懒人,体育课从来不参与活动,属于老师在喊自由活动之前就游离队伍外的野鬼。 蒋乾在去操场集合的路上被野鬼拦住了。 “有事儿?”他微挑眉看着方映桢。 方映桢拍拍裤腿,从花坛上跳下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仰着头,冷酷道:“谈谈。” “谈什么?”蒋乾忍住没笑。 “就是......”方映桢看了看他,“能不能把那天在bdp的事情,忘掉?这样你我都不尴尬,毕竟以后要做那么久的同学......” “条件。”蒋乾说。 方映桢愣住:“啊?” “开玩笑的。”蒋乾笑了一下,绕过他朝前走。 “你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方映桢喊了声。 蒋乾没回头,朝他摆了一下手。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方映桢又喊。 今儿是个阴天,体育课完了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之后的课间晨跑活动不得不被取消。 最高兴的是方映桢。 跑两圈操.他能死半天,学校规定跑操班主任得全程陪跑,而且老王没体育老师那么好商量,方映桢想溜都难。 课间晨跑一取消,学生们就白得了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整个楼都闹哄哄的,方映桢半翘着凳子坐位置上玩手机,宋满一脸痛心疾首地跑过来抱住梁志:“我想死你了,我在那边一上午都没人说话,感觉好像在一个荒岛。” “上午都还没过去呢。”梁志很嫌弃地说。 方映桢扭头看了一眼,蒋乾不在座位上。 “还不是因为你太吵,坐哪儿都能开一个茶馆。”方映桢说。 “滚。”宋满打了他一下,“难道你就不想念我?” “老王把你调走,是怕你影响我们小宝成绩。”方映桢长臂揽过沈誓的肩膀,“是吧,小宝。” “我不会被影响的。”沈誓一脸认真,“宋满我还挺想你的,你走了就没人说八卦了。” 宋满感动极了,要扑上来抱沈誓,被方映桢一手拽开:“别趁机占我们家小宝便......” 没说完,他眼见着蒋乾从外面走了进来。 “让座,人回来了。”方映桢说。 宋满扭头,对上蒋乾的目光,抖了一下,像个兔子似的蹦到了方映桢这边儿来。 蒋乾旁若无人地坐下来,开始收拾桌子。 “哎我说,这个转校学霸还挺高冷的,跟座冰山似的,我穿这么多站他边上都冷。”宋满小声地说。 “闭嘴。”方映桢看他一眼,继续玩手机,“就你最吵。” “我们班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沈誓扯了扯方映桢的衣服,指了一下窗外面。 宋满道:“我去。” 方映桢抬眼,看到窗外几个探头的女生,愣了一下。 “是......在看我吗?”宋满有些激动地抓着他的手,“方映桢有两个女生在看我哎!” “......” “你们在看什么?”沈誓冲窗外问。 最前面一个短发的看起来很酷的女生朝他抬了一下下巴:“你们班转学生是哪个啊?” “转学生?”沈誓回头看了眼蒋乾。 “啊就是他就是他,好帅啊!”酷女生身边的一个女生小声尖叫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开始伸长脖子挤过来看,还时不时发出惊叹。 蒋乾好像听不到也看不到,低着头收拾桌子,一刻没停。 方映桢被吵得神庙逃亡连死三次,最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一把拽过窗帘,把窗户以及窗户外的惊叹给挡住了。 “小方少爷,”回过头宋满正一脸坏笑地盯着他,“你嫉妒人家有这么多女粉丝吧?” “我嫉妒个屁。”方映桢不耐烦道,“你赶紧滚回你的荒岛去。” 8 蒋乾塞上耳机,朝学校门口的车站走去。 附中离他住的小区有点儿小远,蒋乾在车站的车次表上看了一会儿,有直达的公车304。 还在下雨。 蒋乾竖着冲锋衣的帽子,没有打伞,也没有淋得特别湿。 耳机里是cas的sesame syrup。 前奏刚过不久,304就来了,在站边缓缓停下。蒋乾上了车,拿着手机上的乘车码在刷码器上扫了一下,径直往最后排的座位走过去。 这一趟公车上没多少人,蒋乾靠窗坐下,转头看着窗外。 雨水划过车窗玻璃,被分割成一点点点点,像是无数行沉默的省略号。 入冬之后道两旁绿意不减,影子斑驳,倒映在车窗上,和雨点交融。 舒缓的打击乐仍在耳里继续。 sesame syrup i heard it a long time ago there’s a □□all black notebook that you keep hidden underneath your bed i’ve seen before* ......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音乐被打断。 蒋乾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 他想拒接,但却下意识接起。 “你好,我是封越。”那边说。 哦,是那个律师。 蒋乾说:“你好。” “你的号码是程湛先生给我的,”封越很客气地笑了一下,“现在我想向你说明一下你父亲那边的情况和......” “不需要。”蒋乾打断他。 那边似乎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不需要,”蒋乾说,“我的意向就是不和解,其他不用再来问我了。” 封越沉默了几秒,很快说好,然后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蒋乾把手机放回兜里,音乐声又重新响起来。 方映桢从食堂吃完晚饭回来,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值日生在过道上拖地,他不小心踩到人家的拖把,随口说了句抱歉。 “没事的啊。”那女生抬起头冲他笑笑。 “啊。”方映桢也笑了一下,硬是没想起来这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有点儿惭愧。 来六班也差不多快一学期了,除了寝室那仨和坐他边上的宋满梁志之类的外,班里其他人的名字方映桢很难没有任何提示地说出来。 六班不是理科班也不是文科班,是个普通杂科班。方映桢他们这一届的学生进高中那一年刚好赶上新高考改革,到高二本该文理分科的时候,学生们可以根据喜好和意愿在除语数英之外的其他七门主课里任意自由选择三门作为要高考的科目。 方赋英想让方映桢去读理,所以方映桢毫不犹豫地选了历史政治和技术,然后就来了这个班。 在这个班上只有林超和他以前高一一个班,其他人都不怎么熟甚至高一的时候方映桢也没怎么见过,能记住这么几个名字,对方映桢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方映桢同桌沈誓,高一的时候重点班的学霸,因为高二选了历史政治和化学,而重点班还是只分理重和文重,沈誓半被迫地就来了普通班,他妈为此还跟他冷战了一个多月。 “那蒋乾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到我们普通班啊?”宋满坐在蒋乾的座位上嗑着瓜子。 “他半道来的啊,校长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占一个重点班名额。”梁志啧了一声。 “可是他成绩很好啊。”宋满说。 “因为蒋乾选课选的是政治生物和化学。”沈誓说。 宋满和梁志这才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方映桢把手机塞进桌子里,下意识扭头:“他人呢?” “谁?”宋满问。 “蒋乾啊?”梁志摇头,“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他就拎书包走人了,他好像不上晚自习。” “我去这么爽吗。”宋满很不满。 “你下次跟老王说你废话说多了舌头抽筋要上医院,也能这么爽。”方映桢说。 “滚!”宋满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 *选自cas的sesame syrup歌词 9 老王拿着支笔撑在下巴上,用鼻孔对着班上所有人:“后天就期中考了啊,自习课的时间都好好利用起来,别作业写完那个手就往桌子里摸手机,我坐上面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啊。” 班上哄笑了一阵又静下来。 方映桢翘着凳子,非常不耐烦地在翻书记百家争鸣。 这是晚自习的第二节课,开始还不到五分钟。 刚老实上完一节自习,这节他已经不怎么能坐得住了。 想出去。 想抽烟。 想逃学。 附中的期中考本该是上个月就考完了的,但上个月刚好赶上一个什么几校联考,一般学校也就把这联考当期中考考完得了,附中偏不,非常任性骄傲地要单独搞一个自己本校的期中考。 即使再过一个多月就到期末了。 方映桢把下巴搁在书脊上,闭眼默背了一遍刚记住的孔子。 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春秋晚期鲁国人......是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理论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后人尊称“至圣”......孔子创立儒家学派。 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 卡住了。 方映桢叹口气,摊开书看了一眼。 继续。 他认为仁就是爱人,人与人之间要互相爱护,融洽相处......要做到待人宽容......“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英语作业给你摆这儿了啊,”沈誓拿笔尖在桌上点了两下,悄声道,“你快点儿抄,下课要交的。” “好嘞。”方映桢把书一合,对他抛了个飞吻。 “今天也不是周六啊,”薛畅看了眼手机日期,躺在摇椅上笑着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蒋乾拉开化妆台边的椅子坐下来:“信一给我发消息,说他今天嗓子难受唱不了,让我替他一晚。” “那今天的场子绝对得爆了。”薛畅啧了一声。 蒋乾笑笑没说话,拿起化妆台上的曲目单看。 还成,都平时经常唱的那么几首。没什么难度。 疯人乐队是bdp的常驻,主唱信一,吉他手薛畅,贝斯手绿牛,鼓手刘让。 蒋乾不属于疯人,但会经常替他们热场,和疯人的队友们关系都不错。 “哎,你这回还是戴发套啊?”薛畅问。 蒋乾点头。 “就非得女装?”薛畅看了看他,“你要正常男装上台粉丝会更多吧?” “不想碰上熟人被认出来。”蒋乾说。 薛畅懂了似的哦了一声。 照例是九点多上台。 蒋乾脸上带了点儿淡妆,踩着黑色中靴沿着台阶上慢慢走上来,站到了舞台中央。 “今晚是echo?” “怎么会是echo!” “妈妈啊突如其来的幸福!居然是echo!” 人们兴奋地在议论,蒋乾伸手弹了一下话筒,侧头看了眼边上抱着吉他的薛畅。 薛畅朝他比了个ok。 蒋乾点了下头,站姿调整到最放松,然后微颔首凑近话筒。 电吉他的声音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急促地响了起来。 随后是混进来的鼓点声和贝斯。 过一会伴奏声逐渐延缓,蒋乾在心里数完四个拍开口。 可不可以不想你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月的天气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需要你 我是一只鱼* ...... 尖叫声持续不断。 各种光亮由远及近,晃得蒋乾有些睁不开眼,只能清晰地听到台下很多人在喊echo好帅。 echo男神。 echo我爱你。 热闹气氛里,台下众人的脸笑得雷同。 蒋乾有些恍惚。 一些异样古怪的情绪逐渐漂浮上来,像是油船遇难之后在深夜海面上游荡的油污。 耳边各种乐器与人声的交杂音量在不知不觉中变小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逐渐放大的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蒋乾的喉咙好像被无数手指扼住。 一瞬间又回到很多年前黑暗的房间里。 永远冰冷陈旧的床褥,粗糙的成人指腹。 蒋乾倏然睁眼,额上冒一层冷汗。 眼前是灯光和人群。 之后听力开始恢复正常。 音乐和尖叫口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涌过来。 他暗自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连话筒都有些抓不住。 ※※※※※※※※※※※※※※※※※※※※ *选自《我是一只鱼》歌词 10 蒋乾压下不适,撑到演出结束回化妆间喝水。 “哎,echo。”肖非正坐着和别人说话,一抬头看他进来了,笑着招手,“来来。” 肖非是bdp的经理,和蒋乾关系还可以。 蒋乾在冰箱里拿了瓶冰水灌了一口,朝他走过去。 与此同时肖非身边的二人也站了起来。 一壮一瘦,有点儿眼熟。 “这是邱振邱哥,这是邱哥朋友北海。”肖非介绍。 蒋乾朝两人点了个头。 邱振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刚看你表演了,很不错。” “谢谢邱哥。”蒋乾说。 邱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就没再放下来。 蒋乾有些不太舒服,刚想躲开就听肖非道:“邱哥是你的忠实粉丝,看了你好多场表演了,说是想跟你认识认识。” “啊对的,”邱振笑了一声,拿出手机看着蒋乾,“我俩加个好友吧。” 蒋乾看了肖非一眼,肖非偷偷朝他挤出个苦笑。 “我不用微信。”蒋乾说。 “那电话号码也成。”邱振脸上还是笑着,手机也摆在那儿没动。 “不好意思。”蒋乾推开了他的手机。 “操,”邱振身边的瘦子拧着眉道,“邱哥看上你是你的运气,别给脸不要脸啊!” 蒋乾闻言抬眼。 “怎么?”瘦子很挑衅地抬着下巴,“说的就你,你不服啊?” “嗯。”蒋乾说。 “你......”这下轮到瘦子没话说了。 蒋乾微歪头,眯了一下眼睛:“让开。” “我操,装你大爷的清高啊!”瘦子被惹恼了,抬脚朝他踹过来。 蒋乾反应敏捷地躲了一下,抓住瘦子的手臂把人往后一拧,惨叫声立刻在整个化妆间里荡漾开来。 邱振拽着一脸担忧的肖非往边上站,饶有兴趣地看着蒋乾。 “疼疼疼疼你他妈给老子松开!”瘦子被半压在桌上嚎。 “北海,快点儿跟人道个歉。”邱振笑着说。 “哥你还不救我!”北海艰难地扭了个头吼道。 “你先跟人道歉。”邱振啧了一声。 “对,不起。”北海咬牙切齿。 蒋乾微皱下了眉,松开了他。 “echo......”肖非赶紧上前来。 蒋乾低头,默不作声地把桌上的充电宝之类的东西往包里塞。 肖非没敢再说话。 “你很有意思,我没看错。”蒋乾要出门的时候邱振说了一句。 蒋乾没理,拎着包出去了。 方映桢拿起旁边的不锈钢夹子,给贴锅上的几片牛肉翻了个身。 “老板再来一盘。”他招了一下手。 对面正埋头吃着的林超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 “干嘛?”方映桢瞥了他一眼,“就这么点儿不够吃啊。” “我的钱包也就这么点儿,不够吃!”林超一脸悲痛,“您给我的钱包省点儿吧少爷!” “谁信誓旦旦说请我一月小牛的?”方映桢啧了一声,“我坐下才没五分钟吧,你要不要这么抠门儿?” “我可没信誓旦旦。”林超不耐烦道,“赶紧吃,午休就一个半钟头,要到点儿没进教室被老王逮着了得罚跑三千!” “这又是他妈什么时候的新规定,怎么老跑三千?”方映桢皱皱眉头,夹了块烤熟的牛肉放到酱料里搅了一会儿,“你丫唬我的吧?” “我唬你有什么好处吗,真的。”林超说。 方映桢嚼着牛肉,往后一靠,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我刚看了大众点评,小牛附近那个甜品馆里面的巧克力小西饼好像挺好吃的,你请我。” “我请你大爷!”林超说完愣了愣,看着方映桢背后,“echo?” “嗯?”方映桢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望去。 蒋乾坐在不远处角落的桌子边,身上只穿了件毛衣,低头在烤肉,各式的肉摆了满满一桌。 林超不禁感慨:“班花儿好有钱啊。” 方映桢收回目光,不解:“班花儿?” “对啊,”林超点头,“你不知道吗,最近蒋乾力排众议取代付笑笑,成为了我们班班花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真有够无聊。”方映桢摇头。 [肖非]:echo真是对不起啊,邱振是bdp的老顾客了,他说想跟你认识一下我也没想别的就把他带过来见你了...... [肖非]:你动了邱振的人,这阵子就先别来bdp了吧?免得招惹些是非。演出费我给你转账,你吃好喝好先在家呆着,等邱振那些人差不多忘了这事儿我再喊你回来。 肖非每回发消息都跟在写短篇论文似的。 蒋乾都没什么耐心全看完,敷衍地回了个好。 随即一笔转账就跳了进来。 [肖非]:转账3000。 蒋乾也不跟他客气,收了。 bdp这阵子是不用去了......回头还是问问韩力有什么活儿能介绍给他吧。 蒋乾把肉翻了个面儿继续烤着。 11 按惯例,这回的考场座位号由上次联考的年级排名决定。 方映桢上回联考数学和英语没及格,历史政治都一样烂,技术尚可,分数最高的是满分一百五刚勉强过了九十的语文。 老王把年级考试座位安排表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为了方便找,六班所有学生的名字都被他用荧光绿的记号笔圈了出来。 方映桢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绿圈儿里。 “方方方!”林超从教室后头一圈看安排表的人里挤出来,飞奔到他身边一脸兴奋,“你猜我这回在第几试场!” 方映桢瞥他一眼,没说话。 “倒数第二个!”林超激动地冲他吼了一声。 “......” “这叫什么,”林超义正言辞,“这他妈就叫进步,进步!你懂吗?” 方映桢:“我不懂。” “哎方,”林超冲他晃了晃手指,“你别这么丧气沉沉,你也进步了,真的!你这回座位不在最后一个,你后边有人呢。” “谁啊?”方映桢懒洋洋道。 “班花儿啊。”林超说。 “班......”方映桢才反应过来,啧了一声,“蒋乾?那是因为人刚来学校才给他安排到最后一个的好吧?” “那也是在你后面啊,这是你即将进步的前兆!”林超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说实话方映桢还挺乐意考试的。两天不用上课,也不用交作业。食堂还给准备爱心早餐,都不用早起排队去抢。 就是有一点不太好。 方映桢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他从来考试都坐考场的最后一个。这回身后突然多了个蒋乾,怪不习惯的。 第一场考语文。 监考的是两个高一的老师,其中一个高一还教过他技术,不过方映桢记不得名字了。 离考试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方映桢闲得无聊,一会儿啃手指,一会儿翻笔袋。 翻着翻着方映桢眼皮一跳,发现自己没带涂卡笔。 “......” 末试场在顶楼,现在回班里拿是来不及了。 方映桢微侧了下头,余光里蒋乾正低头在翻书。他环顾一周,蒋乾大概是这个考场里唯一一个临考前还在翻书的。 对方映桢而言,选择题是众多题目里他唯一有把握能拿分儿的题型。 毕竟有四分之一的概率。 方映桢对自己还是有一定要求的,能凭实力拿到的分数,就绝对不丢。 虽然他看不懂题目。 但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对自己有着一定要求的方映桢,下了老半天决心,终于在考试铃响前的最后五分钟,扭头转向了蒋乾。 蒋乾刚好把书塞回脚边的包里,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你......”方映桢咽了口口水,“有多余的涂卡笔吗?” 蒋乾没什么表情地又看了他一眼。 “没有涂卡笔,自动笔也成。”方映桢小声补充。 蒋乾没说话,从笔袋里的内侧拉开拉链,拿了一支黑色的涂卡笔出来递给方映桢。 “你......呢?”方映桢不知道要不要接。 “我有。”蒋乾说。 “哦。”方映桢赶紧把笔接了过去。 转回去之后,方映桢才发现自己忘记说谢谢了。 12 这回考试的作文题叫虚拟与现实。 方映桢围绕题目刚瞎扯完九百多字儿作文,结束铃就响了。 下一门是数学。 他叹口气,坐着等监考老师来收卷子的时候一眼瞥到桌角的黑色涂卡笔。 等会儿还得补一声谢谢。 监考老师抱着收上来的试卷走了,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上午有两门考试,距离下一门数学开考还有一个小时,学生们可以自主安排时间。 方映桢扭头,发现蒋乾没回班上,靠着墙在翻一个本子。 他捏了捏手里的涂卡笔。 开口和蒋乾说话好像永远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 大概是因为蒋乾身上总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远感,林超说这样的人多数都是在装逼。 但蒋乾......方映桢下意识觉得这是蒋乾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自然属性。 蒋乾翻了两页以前的错题,抬头发现方映桢在盯着他。 “有事儿?”蒋乾挑眉。 方映桢啊了一声,把涂卡笔放到他桌上:“谢谢。” 蒋乾说没事,放下本子起身出去了。 顶楼的教室都是空着的,除了到年级考试时要做临时考场之外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来,所以走廊尽头的厕所也比楼下几层的都要干净得多。 蒋乾从厕所出来洗手,听到身后有人笑了一声。 “还真是你啊。”袁茂说。 “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超提前批考进一中去了么,”袁茂脸上笑意不减,“怎么又来这儿了啊?我刚还以为我看错眼了呢。” 蒋乾甩了甩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袁茂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松开。”蒋乾看了眼袁茂抓着他胳膊的手。 袁茂阴阳怪气:“小小一个附中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吧?放着一中不上来这儿,是你爸又......” “蒋乾!”有人喊了他一声,打断了袁茂即将出口的话。 蒋乾抬眼,看到方映桢从门口走进来。 “这么巧,你也上厕所。”方映桢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扫了眼袁茂。 蒋乾感觉胳膊上一松,袁茂冷笑一声出去了。 方映桢又往门外看了几眼,才转头回来看着蒋乾:“你没事儿吧?” 没等蒋乾回答,方映桢又道:“我看刚那逼脸色有点儿不太对劲,估计考得不好心情不爽想找茬,再说两句他能跟你打起来。” 蒋乾开口想说话,方映桢又一脸感叹:“你怎么上个厕所还能跟人打起来啊?” “......”蒋乾说,“我没跟他打起来。” 方映桢哦了一声,点头:“那就是差点儿跟他打起来。” 蒋乾有点想叹气:“我没打算跟他打起来。” “啊行行,”方映桢说着往里蹦了几步,“我尿急不跟你说了!” 蒋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拧开水龙头重新洗了一遍手才出去。 为期两日的考试终于结束。 周五各科老师分析期中卷分析了一整天,方映桢就睡了一整天。 下午放学前最后还剩一节张扬的课。 班上除了蒋乾之外都是住校生,一到这时候气氛就格外的愉快活跃。 张扬拿着试卷敲了敲黑板:“来,举个手给我看看,精力充沛energetic的e漏掉的有多少人?” 一帮人乐乐呵呵地举起手。 张扬都气笑了,点头道:“行,扣分扣成这样了还笑呢,挺乐观啊。” 这帮人又傻乐。 方映桢被笑声吵醒,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手机,发现屏幕上有条未读短信。 -东站xx快递,取件码14-2735. 老妈寄的衣服到了,方映桢想,把脑袋抵在桌沿上点开微信,果然有个未读的小红点儿数字1。 [老妈]:衣服大概到了,记得去拿。 方映桢回了个哦。 “方映桢!”张扬突然提高声音,吓得他手一抖,手机掉在桌膛里,发出砰的一声。 “啊。”方映桢抬头站起来。 “来讲一下我刚说的这题语法旁边人不许提醒他。”张扬说。 沈誓赶紧坐正。 “我不知道。”方映桢叹口气。 张扬面无表情地从讲台上走下来,弯腰把他的手机拿了出来。 “先没收了,放学之后来办公室拿。”张扬把手机拿在手里朝他晃了一下。 方映桢叹第二口气:“好的。” 班里响起一些哄笑。 “蒋乾,”张扬重新回到讲台,朝方映桢身后抬了下下巴,“你来说。” 身后响起一些凳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方映桢无所事事地站着,蒋乾念英语的声音经过他的耳朵。 “great□□urprised,hecouldn'tsayaword.过去分词作状语,表原因。” “很好请坐,”张扬点了下头,又看方映桢一眼,“这题挺简单的,选错了的人要反思。” 终于捱到放学。 林超早在上课的时候就收拾好了书包,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方!网吧走起!” 方映桢低头把桌上的书一本一本塞回桌里:“不去。” “为什么啊?”林超啧了一声。 “失忆了你?我手机被张扬收走了,还得去拿。”方映桢说。 “那我等你。”林超说。 “不用,我今天还有事儿。”方映桢扭头看向旁边的沈誓,“网吧去吗?超一个人太寂寞了。” “我不会打游戏啊。”沈誓边背上书包边说。 林超像拽小羊羔似的把沈誓拽走了:“走走走哥教你。” 方映桢拖着脚步去张扬办公室,张扬正坐着在喝酸奶。 “哟,来了。”她冲方映桢笑了一下。 方映桢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午食堂超市买的小饼干,放到了张扬的桌上。 “嗯?”张扬挑眉。 “打个折吧老师,”方映桢说,“检讨减五百字成吗?” 张扬闻言放下酸奶,有点儿好笑道:“谁让你写检讨了?” “不写啊?”方映桢有点吃惊。 “写什么啊,让你写你就改吗?”张扬啧了一声,拉开旁边的抽屉把他的手机拿出来递给他。 方映桢伸手去接:“谢谢老师!” 张扬又把手机往回一收:“记好了啊,下回再让我看到,我真不还你了。” “行,保证不玩了。”方映桢说。 方映桢从办公室回来,发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就剩一个值日生在讲台上擦黑板。 这个值日生还是蒋乾。 他从前门进的,蒋乾刚擦完一半,蹲着在脸盆里清洗抹布,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 “你值日啊?”方映桢非常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蒋乾点头,没说话,起身开始擦另一半黑板。他的头发有些乱,后面的小揪倒是一点儿没乱,依然看起来很酷,和那晚在bdp的时候一样帅气。 也一样冷酷。 方映桢突然想起了那个早读宋满说过的话。 蒋乾亲手送他爸去坐了牢。 啧。 这么冷酷,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 方映桢不是特别习惯单独和不是特别熟的人待一块儿,准备拿了书包就赶紧闪人。 蒋乾在他身后突然开口:“手机拿回来了?” “啊?”方映桢猝不及防,转头看着蒋乾没什么表情的脸,“是啊。” 蒋乾道:“恭喜。” “......” 这声恭喜听起来真心实意,方映桢只好说:“感谢。” ** 方映桢从东站取了老妈寄给他的快递,挺沉,老大一包裹,只能用手抱着。 想打车的时候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方映桢抱着包裹直接往地铁站走。 学校离家里三站地,其实不是特别远,方映桢选择住校的主要原因是不想看到方赋英。 虽然方赋英也基本上不在家。 几年前老妈和方赋英离婚,方映桢的抚养权给了方赋英,老妈去了另一个城市。 离婚之后方赋英很少会待在家,一年和方映桢也说不上几句话。 家政阿姨两周来一次,一般没事儿也不会主动找他搭话。 方映桢习惯家里没人,但不习惯长期没人和他说话。虽然他自己也并不是个什么话痨,但住校总归能让他每晚入睡的时候不那么孤单一些。 方映桢还没到家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小少爷回来啦,”姜嫂笑眯眯地探头出来,“我在玄关扫地就听到你脚步声了。” 方映桢冲她笑了一下:“姜嫂好。” “快进来,今天科长带了新客人来呢。”姜嫂招招手。 方映桢一进门就听到客厅里方赋英的笑声。 怎么又在家? 他皱皱眉头,换好拖鞋就径直往二楼走。 走到一半方赋英抬头喊他:“方映桢过来。” 方映桢刚想当没听见,就听到身后有人温和地笑了一声:“这是映桢是吗。” 是女人的声音。 他转身,看到方赋英和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方映桢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13 “这是,张静阿姨。”方赋英说。 女人笑着看了方映桢一眼,温和地点点头:“你好。” 方映桢有些不自在,还是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等会儿你姑他们还要过来,”方赋英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主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姜嫂晚上做点儿好菜,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 一家人。 方映桢对这样略带温情的字眼感到不习惯。 张静走过来笑道:“映桢读高二了吧?个子可真高,就是瘦了点儿。” “在学校里能吃到什么好的,”方赋英看他一眼,“让他住家里头他又不肯。” “我记得这儿离附中还挺近的啊。”张静点点头。 “我说了嘛让他住家里,将来你也能照顾着点儿......”方赋英说到一半突然打住,和张静相视一眼。 方映桢看着方赋英心虚的表情有些好笑,声音懒散道:“我住校,我不住家里。” 方赋英皱了皱眉:“你......” “哎没事儿没事儿,现在的孩子喜欢自己拿主意,你要学会尊重他们。”张静连忙说。 姜嫂做菜的间隙,方映桢晃回了房间。 包裹像个球似的被他扔在地板上,方映桢没心情打开看老妈给他寄了些什么样的衣服,无力地往床上一扑。 半晌,他还是起了身,拿过床头的剪刀,蹲到地板上把包裹拆开了。 寄件人:肖涵。 收件人:儿子映桢。 不知道为什么,剪子划过这一行字的时候方映桢有点儿鼻酸。 他吸了吸鼻子,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 毛衣、秋裤、冲锋衣、防寒服,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二十双毛线袜。 方映桢叹口气,把衣服全扔到床上,然后打开衣柜一件一件地挂起来放进去。 躺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超]:方!有个事儿忘跟你说了! 方映桢拿起手机给他回语音:“你不是跟沈誓在网吧里浴血奋战着呢吗?” [超]:浴个屁啊 [超]:刚教会他怎么玩儿,一帅哥就进来把他拽走了 方映桢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往嘴里塞了根烟:“什么帅哥?” [超]: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儿! 方映桢点上烟,噼里啪啦打字。 [你跌]:那你倒说啊 [超]:我下周周六生日!你必须得在场!还要记得给我买礼物! [你跌]:真服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超]:不管,我宣布从现在起到我生日前为止,这就是你最大的事儿了 “行,”方映桢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回他,“知道了。” 蒋乾按掉封越打过来的第三个电话,第四个电话跟门铃一块儿响起来。 他叹口气,关了机起身去开门。 穿着恐龙睡衣的韩力提两袋东西从门缝里钻进来:“饿死了饿死了!” 蒋乾在一边看着他跟自家主人似的换鞋:“你有事儿吗?” 韩力啧了一声:“我一个人吃饭无聊,来找你一块儿吃饭。” “我吃过了。”蒋乾说。 韩力头一抬,脑袋上的恐龙很好笑地掉了下来:“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么无情拒绝我啊。” “我点的炸鸡哎。”韩力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又说。 蒋乾从厨房找了双塑料手套给他。 韩力坐到餐桌边,熟练地戴上一只手套,打开两个纸盒,一股香味儿就飘了出来。 “这个是蜂蜜芥末的,”韩力指了指左边的盒子,又指右边,“这个是甜辣的,我跟你说你要下回想吃炸鸡,就点这家的外卖叫什么......哦三个大叔,记住没,味道当属咱小区周围炸鸡店no.1。” “哦。”蒋乾给自己戴上另一只手套,伸手从左边的盒子里拿了一只炸鸡腿。 “不是不吃吗你!”韩力冲他眯了一下眼睛,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真香。” 蒋乾扫他一眼:“是你要我陪你吃饭的。” 韩力点头道:“行行行,是我。”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儿,韩力忍不住抬头看他。 蒋乾挑了下眉:“嗯?” “不是,”韩力叹口气,嘴里塞满东西含糊不清,“你这人怎么吃饭也没个声儿啊?那我白花二十块买第二盒炸鸡来找你陪我吃饭是为了啥啊?” 蒋乾笑了笑,把面前的炸鸡盒子推到韩力手边:“我就吃了个腿儿,要回收吗?” “滚滚滚。”韩力说。 蒋乾扯张纸巾递给韩力,想了一会儿看着他说:“问你个事儿。” 韩力接过去抹了把嘴:“你说。” “你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活儿。”蒋乾说。 “你不是在bdp干着呢吗,”韩力看了看他,“辞职了?” “遇到点事儿,暂时不干了。”蒋乾把手套取下来放到旁边的袋子里,“钱方面......不想总是依赖我舅。” “成,”韩力点点头,“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会问。” 蒋乾说谢谢。 “我这儿倒是有活,但你得把上回我说的那个事儿给我答应了。”韩力坏笑道。 蒋乾低头想了几秒,道:“行。” 一桌菜都凉一半儿了,姑妈他们才到。 “映桢!想死你啦!”姑妈的大嗓门从玄关一路飘进客厅,“哎哟你们是不知道今天路上真是堵死人啦!” 方映桢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以及身后跟着的表哥路悬。 路悬大他五岁,现在某高校读大三,成绩不错,一直是姑妈明里暗里拿来讽刺方映桢的最佳道具。 方映桢挺烦姑妈一家的,身上老有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搞得好像成绩狗屎点儿的小孩儿就该死了似的。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成绩不只是狗屎一点儿,而是狗屎很多点儿。 ...... 以前老妈还在家的时候,偶尔会帮方映桢反驳几句,老妈说话精准,有的时候能把姑妈说得说不出话来,方映桢瞧着姑妈那个败阵不甘的样子能偷着乐好一会儿。 “哎呀!”姑妈一声惊叫吓得方映桢差点儿连手机都没拿稳。 方映桢看着姑妈越过他,扑向张静:“你也在呀!” 张静冲她笑,看样子应该是早就认识了。 妈了个巴子。 方映桢有点儿不爽。 连姑妈都知道得比他早。 “玩什么呢?”路悬挨着他坐下来,亲昵地搭上他的肩膀。 仿佛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样子。 方映桢皱了皱眉,没说话。 “怎么老整天板个脸啊。”路悬笑着在他下巴上拧了一下。 “他不就这副德行。”方赋英从楼上走下来,冲姜嫂道,“准备准备可以开饭了。” 14 大概是因为很长时间家里都不需要做饭,姜嫂把方映桢的饭菜禁忌给忘得一干二净。 晚饭桌上出现的菜仿佛都在跟方映桢作对似的,让他拿着筷子无从下口。其实怪不了姜嫂,是他挑食挑得太没人性。 方映桢眼睁睁地看着姑妈夹起一大筷子黑木耳,放到他的碗里。 “吃啊映桢,快吃快吃。”姑妈笑眯眯地看着他。 “行了妈,映桢自己又不是没手。”路悬说,“你别老拿他当三岁小孩儿。” 姑妈白他一眼,啧道:“就你话多,我关心关心侄子都不行吗!” “来映桢,这个鸭汤特别有营养,”张静起身拿起勺子,“我给你盛一碗。” “我不喝。”方映桢说。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他。 “我不爱喝。”方映桢只好解释。 张静尴尬地笑了一下,坐下了。方赋英瞪了方映桢一眼,没说话。 方映桢当做没看见,埋头吃白饭并且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回房间之后点个火锅好还是点个炸鸡好。 “姑妈夹给你的木耳怎么不吃啊,”姑妈啧了一声,继续目光慈祥地看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想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除了你妈和我,谁也不让抱,一抱就哭......” 方赋英咳了一声。 “哦,我是不是不该提你妈啊......”姑妈在嘴巴上打了一下,扫了一眼张静,小声道,“说错话了。” 方映桢低头继续扒饭,心里无声狂乐了半天。 姑妈人是讨厌了点儿,但这个情商还是蛮好笑的。 学校规定周日晚六点返校,方映桢四点没到就收拾书包准备走了。 方赋英难得周六日两天都在家,看到他要出门忍不住问了一句:“去哪儿?” 方映桢有点好笑:“上学。” “你......要我送你去吗?”方赋英问。 吃错药了吧。 方映桢想,抬眼道:“不用了。” “你知道我在哪儿上学吗?”出门之前他又略带嘲讽地问了一句。 没等方赋英说话,方映桢一脚踹上了门,把方赋英可能即将出口的回答连同这两天在家一直不怎么愉快的心情一并摔在了里面。 爽啊。 方映桢抖了抖脑袋,甩上书包往电梯间走。 进电梯之后他摸出手机给林超打电话,那边一接通就是哗啦啦的麻将声音。 “哪儿呢?”方映桢低头看着鞋尖儿。 “家呢啊,”林超叼着烟说话含含糊糊,“你呢?” “林超!把烟给老娘掐了!”一个女声吼道。 “听见没,还不掐了。”方映桢笑起来。 “哎哟哟哟哟妈你别揪我耳朵哎呀疼疼疼疼我掐我掐!”林超在电话里一通喊,又冲方映桢道,“你有事儿没事儿啊没事儿我挂了打牌呢!” “别打了,该上学了。”方映桢说。 电梯叮的一声,到一楼了。 方映桢走了出去,到小区门口打车。 “才几点啊方少爷,”林超的声音远了点儿,大概在拿手机看时间,“才四点啊,学校规定六点钟到校你还记得吗?” “我不想在家待着。”方映桢拦到车,拉开后门坐上去,“实验附中,谢谢。”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朝前开去。 “怎么着,你爸回来了啊?”林超问。 “是啊是啊,”方映桢叹口气,往靠枕上一倒,“你赶紧的,这都不是什么事儿,我还有更大的事儿要跟你说。” “行行,马上就来,”林超说着又喊起来,“哎你生日礼物给我准备没?” “周末两天没出门上哪儿给你准备礼物去啊,”方映桢突然直起身,拍了拍司机的椅背,“哎师傅改条道儿,先不去附中。” “要去哪儿啊你?”林超在电话里问。 “北美。”方映桢说,“你不是要礼物吗,北美门口等你。” “我去真的假的!”林超喊道,“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买吗!” “十分钟之内你人没到我可走了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不可能,我五分钟必到。”林超说。 15 林超这逼,一听到要给他买礼物连麻将都不打了,窜的速度堪比火箭。方映桢还没到北美,手机就响了。 “我到门口了。”林超说。 “我去,你什么速度。”方映桢叹气。 “我现在上四楼麦当劳里等你啊,”林超催道,“你快点儿。” 方映桢隔着车窗老远瞧见北美商场巨大的广告牌,随口道:“我到了,上来找你。” “行。”林超挂了电话。 方映桢下了车,从北美的侧门进去。 离圣诞还有大半个月,商场里节日已经气氛极浓,随处可见店铺橱窗里的圣诞树和红帽子。 麦当劳在四楼,方映桢懒得走路,直接去等电梯。 电梯斜对面是家广式茶厅,方映桢不经意扫了一眼,看到茶厅的窗边坐了个人,穿深黑色羽绒服,侧面看......有点儿像蒋乾。 他刚要移开目光,那人突然伸手把面前的茶杯扫到了地上。 杯子碎了一地,看样子动静闹得不小,周围坐着的客人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坐那人对面的男人连忙起身,和跑过来的服务员说着什么。 那人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有些不耐烦地把脸转向了窗外。 ......就是蒋乾。 蒋乾拧着眉,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说实话,方映桢有点儿吃惊。 从意外认识蒋乾那天起,这样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在蒋乾脸上看到。 就算在学校里,方映桢都没见过蒋乾有什么表情。 好像也不产生任何情绪。 直白点儿讲,就像一个......很酷的,机器人。 但是现在,即使离了一段距离还隔着面橱窗,方映桢还是能立刻感受到来自蒋乾整个人的烦躁和戾气。 手机又响起来,方映桢接起:“啊?” “方你人呢!不是到了吗!”林超喊,“点的奶茶都要凉了!” “来了。”方映桢挂掉电话,又往橱窗那边看了一眼。 蒋乾依旧一脸不悦,撑着下巴在看窗外。服务员收拾好了被他砸碎的杯子,周围的人也都没再继续看他,坐他对面的男人好像在跟他说着什么。 算了,关自己屁事。 方映桢摇摇头,进了电梯。 “真的很抱歉,我向你道歉,”封越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很勉强地咧开一点儿,“对不起,我不该揪着那些问题不放的。” 蒋乾垂眼,看着桌底下封越由于紧张而不断在裤子上擦汗的手。 “我电话里说得很明白,”他收回目光看向封越,“对吗?” 封越赔笑,额头冒汗。 在接手蒋乾之前,他只知道蒋乾是个高中生,不满十八岁。 年纪尚小,应该很好对付。 在周末蒋乾连续挂断他的五十一通电话之后,封越不得不找蒋乾舅舅程湛来介入他们之间的沟通。 蒋乾能同意来商场的茶厅见面封越感到很高兴,以为成功了一半。 但他没想到的是,尽管他足够谨慎,蒋乾还是会因为一些和生父有关的提问而突然情绪不稳定,甚至摔掉茶杯。 蒋乾看起来并不是性情暴戾的人,封越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一会儿,意识到蒋乾的情绪变化并不完全来自于那些问题,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 蒋乾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处于相对警惕和回避的状态,陌生的环境以及与陌生人的交谈是他情绪崩溃的□□。 封越发现这位委托人抗拒任何陌生关系的介入与沟通。 蒋乾起身告辞,封越看着他从茶厅走了出去之后有些无力地按了一下眉心。 程湛给过他一些有关蒋乾的资料。 父母离异、幼时父亲家暴、曾经自杀以及患有轻微躁郁症。 封越叹了口气。 这个高挑的漂亮少年看起来就像一只傲慢冷漠的狐狸,皮毛下藏了一身的伤,偏还谁也不告诉。 “就这个就这个,”林超伸手把盒子从上面那行柜子上拿下来,递给方映桢,“伦家想要这个好久了......” 方映桢咬着奶茶的吸管,接过盒子看了眼,上面画了个哈雷,周围都是英文,他也看不懂。 “啥啊?”他问林超。 “乐高啊。”林超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我还不知道是乐高吗?”方映桢啧了一声,“我问的是这上面写的是个什么!” “哈雷肥仔嘛,帅不帅帅不帅?”林超很兴奋地说。 “挺帅,”方映桢把盒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阵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拉我来这儿。” “还挺了解我。”林超在他肩膀上撞了一下。 “那必须的。”方映桢撞了回去。 结完账,两人往乐高店门外走。 “回吧?”方映桢问。 “回吧。”林超说。 “地铁还是打......” 一句话没说话,方映桢看到蒋乾从楼下晃了上来,叼着烟从另一边一排店铺门口经过,往右边的电影院方向走了。 “先生您好我们这里不能抽烟。” 服务台穿着制服的小姐姐跑到面前。 蒋乾看她一眼,拿掉嘴上燃着的烟,低头想了想,突然把烟揉成一团攥到手里。 “这样,行吗?”蒋乾问。 小姐姐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半天没说出话。 蒋乾转身,进了电影院旁边的消防通道。 通道里没暖气,温度比商场里低一点儿。 蒋乾沿着墙壁坐下来,刚准备点烟,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了一把,一个人走了进来。 蒋乾皱眉,抬眼,然后愣了愣。 方映桢干笑着,朝他抬了下手:“真巧啊。” 蒋乾没理,兀自点了烟。 “那什么。”方映桢开口,打破了刚形成的安静。 蒋乾脑袋靠着墙壁,懒洋洋地看他。 “借个火儿,成吗?”方映桢抬起手,指间夹着根烟。 蒋乾盯着眼前的人,盯了大概能有二十多秒,才点了一下头。 方映桢很自来熟地坐到了他对面的地上,蒋乾摸出火机。 哧的一声。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在火机口处冒出来的火苗上。 方映桢刚要把烟凑上去,蒋乾突然噗地一声把火苗给吹灭了。 “你......”方映桢看着他。 其实方映桢想说的是,你丫有病吧。 “不好意思啊。”蒋乾笑着说。 方映桢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又是哧的一声。 这回方映桢连烟都还没凑上去,鼻梁上突然扑来一阵小风。 “......” 真的有病,我确认了。 方映桢想。 他抬眼,看到刚被蒋乾吹灭了第二次的火苗重新燃了起来。 深蓝色的不断跳跃着的火苗映着蒋乾的眼睛。 那里面有方映桢看不懂的笑意。 16 方映桢有一点后悔,后悔多管闲事。 他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什么要跟过来,还以一个蹩脚的借火借口上前搭讪。 日。 方映桢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亲眼目睹了蒋乾在茶厅里的失态,又看到他神色淡然地用手指头掐烟。 用正常人的姿态做着一系列不正常的事情。 蒋乾走向消防通道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即将赴死的士兵。 有点悲壮也凄凉。 方映桢觉得他有点可怜,并且毫不怀疑他会顺理成章地干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而此时。 方映桢叼着借蒋乾的打火机两次才点上的烟,靠在对面的墙壁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对面的蒋乾始终保持一个姿势坐着,看起来并无兴趣和他说话。 地砖挺冰的,方映桢坐得屁股都疼了。 最终他还是拍了拍裤子起身,看向蒋乾:“你不回学校吗?” 蒋乾沉默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方映桢说。 蒋乾的眼皮动了一下,突然站起来:“一起。” 从北美到附中,需要坐四站地铁。 这个点儿刚好赶上高峰期,方映桢紧紧拽着拉环,和蒋乾一起被挤在车厢里。 整个车厢就像一个沙丁鱼罐头,他们是里面忍得最辛苦的两条鱼。 过了两站,人稍微少了一点儿,方映桢松了口气,偷偷看了蒋乾一眼。 蒋乾个子比他高,一只手抓着拉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刚刚在茶厅摔杯子用手指掐烟以及用嘴吹打火机的那个神经病不是他。 方映桢在心里啧了一声。 从他这个角度看蒋乾,能看到蒋乾优越的五官以及修长的脖颈,不得不说,蒋乾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帅哥。 “看什么?”蒋乾突然问。 方映桢吓得眼皮跳了一下:“啊?” “我刚在玻璃上,”蒋乾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下两人旁边的车窗,“看到你在看我。” “......”日。 小型翻车现场。 方映桢也没感到特别不好意思,反正更丢脸的事儿在蒋乾面前都干过了。 “随便看看。”方映桢厚着脸皮说。 蒋乾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17 方映桢和蒋乾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平时这会儿教室里应该吵上天了,但今天有老王坐镇,大家都跟鸵鸟似的安分埋头,安静得连个屁都没有。 生活委员付笑笑正挨个到座位上收饭卡和现金准备一块儿拿到食堂去充卡。 方映桢刚把书包放下,一抬头就看到桌上放着的两包粉色小熊饼干。 ...... 还来? 沈誓偷偷看了眼讲台上坐着的老王,小声地靠过来道:“神秘姐姐又给你送饼干了。” “你见到她长什么样儿了?”方映桢坐下来也小声问。 “没有啊,我没见过她。”沈誓说。 “那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方映桢啧了一声。 “也是。”沈誓点点头,又低头写自己的了。 方映桢把饼干塞回桌子里,拿出该交的作业传给前桌,再由前桌传给收作业的小组长。 平时在学校里的作业,方映桢基本都抄沈誓。到家里没人可抄了,方映桢偶尔也会老老实实自己写。 虽然大多时候他都看不懂题目在说个什么。 有人拿东西碰了一下方映桢的背,他转过去,是蒋乾。 蒋乾拿着作业本,说:“帮我传一下,谢谢。” 倒是没听出什么让人帮忙的语气。 方映桢看了看他,还是伸手接过了本子。 付笑笑拿着厚厚一沓饭卡和钞票走到他们这边儿:“充卡吗?” “阔气啊。”梁志打趣道。 付笑笑斜了他一眼:“少废话。” “听见没,班花儿让你少废话。”方映桢说。 “我哪是班花啊,”付笑笑接过沈誓递过来的饭卡和现金,看了眼蒋乾,“不是蒋乾吗?” 蒋乾跟没听到似的,低头翻着个本子。 付笑笑一时有些尴尬。 “你俩并列。”方映桢说了句。 付笑笑噗地一声笑起来,拿着东西走了。 蒋乾从本子里抬头,看着他:“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啊。”方映桢被他盯得有些心虚,转了回去。 新的一周,新的绝望。 周一是个大晴天,意味着大课间得跑操。 方映桢被林超连拉带揪勉强没落队地跑完了全程,最后两人在跑操结束的音乐里一齐瘫倒在了大操场旁边的草坪里。 “操,”林超喘着粗气踢了方映桢一脚,“你这什么身体素质啊,人小宝都一口不带喘地跑完了!” 方映桢两眼朝天,胸口起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哎方,”林超把他从草里拽起来,“昨天在北美你说遇到熟人了让我先走,我问你,你说的熟人是不是蒋乾?” “你怎么知道?”方映桢猛扭头。 “我瞧见你俩一块儿进来的好吧。”林超说,“你至于么,为了个蒋乾骗我?” 方映桢道:“你不懂。” 他不想骗朋友,但有关蒋乾的那些失态举动,方映桢还是决定保密。 “行行行,我不懂。”好在林超也是个聪明人。 跑操完教室里一股子汗臭味儿,方映桢刚坐回座位,宋满晃着张大纸跑了进来,顺便还喊了一嗓子:“期中考成绩出来了——” 方映桢拧开杯子往嘴里灌了口水。 宋满刚喊完,一大群人呼啦围了过去,争着要看宋满手里的名次成绩表。 “哎哎哎别挤!老王让我贴后面黑板上!” “妈的别挤!” “操一个角被你撕破了!” ...... 方映桢无心知道成绩,去课桌里翻课表,下一节是政治。 六班全班唯一相同的一门选课就是政治。 教政治的是位个子娇小的女老师,叫陈雪。肤白貌美唇红齿白,方映桢还挺喜欢她。 上美女老师的课对于方映桢来说是一种享受,反正比上成天板个脸的老王的数学课要有意思多了。 沈誓面色红润地回来了。 方映桢看他一眼:“又是第一?” 沈誓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第二,第一是蒋乾。” “他这么厉害?”方映桢有些意外。 “嗯,很厉害,三门选课满分,”沈誓认真地说,“就是英语差了点儿,才120。” “120差个屁啊。”方映桢啧了一声,“你不觉得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太过分了点儿吗?” 沈誓笑起来:“嘿嘿,对不起啊。” “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方映桢伸手捏住他的脸,“小爷我就不计较了。” “很疼的。”沈誓瓮声瓮气地说。 “方!”林超边吼边冲过来,“我就说你这回得进步!你猜你考了多少名!” 没等方映桢说话,林超又吼:“倒数第十五!是不是!进步了!” 方映桢:“......” 陈雪踩着小高跟笑眯眯地走进教室,乱哄哄的课堂顿时安静下来。 方映桢趁上课铃还没响抓紧时间报仇雪恨,往林超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今天这节课我们继续讲上节课没分析完的期中卷......”陈雪抬头看到林超捂着屁股往座位上跑,“林超同学,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林超说,顺便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方映桢。 方映桢隔着大半个教室朝他抛了个飞吻。 “今天成绩也出来了哈,”陈雪继续道,“蒋乾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政治满分的,大家课下可以借蒋乾同学的答题卷看看,学习一下答题经验。” “我去,你好厉害啊。”方映桢听到身后梁志惊叹。 不仅是梁志,被陈雪这么一说,全班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蒋乾身上了。 蒋乾还是跟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低头盯着自己的试卷。 方映桢稍侧头,看到他的答题卷铺在一边。 字迹非常漂亮,写得也很满,而且还分了条例。 和方映桢这种每次都恨不得写一堆废话来把答题框填满的渣渣简直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方映桢由衷地朝蒋乾竖起了拇指。 对于学霸这种生物,方映桢的好感度一向比较高,比如沈誓,再比如蒋乾。 蒋乾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方映桢的拇指上。 方映桢竖了一会儿转头回去继续听课,没看到蒋乾嘴角短暂地扬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周一过得挺快,方映桢回寝室的时候老妈打了电话过来。 他盯着屏幕,知道老妈一定是收到了期中考成绩的短信。 想接,也不想接。 方映桢看着屏幕逐渐暗下去,结果老妈不放弃地又打了第二通过来。 他叹口气,接起电话走到阳台。 “映桢,”老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下课了吗?” “嗯。”方映桢不自觉地用手指甲来回碰着嘴唇,“你呢,值班?” “是啊,今天周一,打算住医院宿舍。”老妈说。 “别吃泡面。”方映桢说。 那边老妈笑起来:“知道了,晚饭吃的食堂。” 方映桢嗯了一声。 “儿子啊,”老妈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出来,“你们班主任把成绩表发给我了,我看了一下,不是很满意。” “嗯。”方映桢想,老妈说得还真委婉。 “妈不在你身边,你爸应该也没时间监督你学习,你得自觉。”老妈道。 “我知道了。”方映桢轻声说。 “光知道有什么用,你得听进去啊。” “听进去了。”方映桢敷衍着。 老妈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道:“下周或者下下周,我抽空过来看看你。” 方映桢愣了愣:“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老妈笑了,“对了,我给你寄的那些衣服,你穿着合适吗?怕给你买大了。” “合适,”方映桢趴到栏杆上看着外面的天空,“你儿子还能一辈子不长个吗?” “就你贫,行行,赶紧洗漱睡觉去,还要早起呢。”老妈催道。 “妈妈晚安。”方映桢对着电话说。 刚挂掉电话,林超刷着牙走了出来,看到方映桢的手指还停在嘴上:“哎哟你就不能改掉咬指甲这个坏习惯吗我都提醒你多少回了!” “谁咬了。”方映桢被林超的牙膏沫子喷了一脸。 “你啊,”林超抓起他的手,“你看好好的手给咬得坑坑洼洼的。”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方映桢笑起来。 “下不为例啊。”林超指了指他,又刷着牙进去了。 18 蒋乾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张扬从桌上抬头看到他,招手道:“蒋乾过来。” “关于你这次期中考的英语成绩,”张扬翻着手边的一沓答卷纸,把其中的一张找出来,推到他面前,“我看过了,前面的听力阅读完形都做得不错,但是——” 张扬把答卷纸翻了个面儿,露出背面的大片空白:“能告诉我作文为什么空着不写吗?” “应用文写作你倒是写了......”张扬看了看,“就扣了一分儿,后面的大作文为什么不写?” “25个分数点儿,就这么白送人家了?”张扬又往蒋乾脸上扫了一眼。 蒋乾都没抬眼看卷子,盯着张扬桌上的一个木疙瘩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想写。” “为什么不想写?”张扬挑眉。 “没有为什么。” 张扬愣了愣,重新看了一遍作文题目。 非常简单的题材,写母爱的,对于蒋乾这种高材生来说,简直就是个送分题。 她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学生宁愿把卷子空着也不写些什么上去。 “如果加上这25分,你不可能只排年级第八。”张扬有些惋惜。 “谢谢老师。”蒋乾说。 “行吧,”张扬摇了摇头笑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周六。 林超在ktv订了个包厢开生日趴,请了班上一大帮人。方映桢不是特别想去,尤其是在还没能完全叫出全班大部分人的名字的情况下。 但介于前一晚林超在寝室里抱着他哭喊着他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非要他来不可,方映桢还是决定去一去。 生日趴下午两点开始,方映桢直接一觉睡到了中午。 起来洗了个澡又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之后,方映桢决定出门。这周方赋英没在家,姜嫂也没来,他一个人倒还清闲自在。 心情不错。 地铁里没什么人,方映桢一个人坐一排座位,看着对面的车窗玻璃照镜子,顺手理了理脑袋上翘起来的一撮头发。 没事儿干,又开始咬手。 咬手是方映桢从小到大养成的一个坏习惯。紧张的时候咬,放空的时候也咬。 尽管老妈说过他很多次,但方映桢总也没改。 咬手是他的一种精神寄托,谁都不懂。 方映桢咬着咬着突然指尖疼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咬出血来了。 “......” 蒋乾调了点儿肉酱,放到玻璃缸的小盆子里。法斗从壳里探了个头,先瞅了瞅他。 “吃完再冬眠吧。”蒋乾说。 法斗懒洋洋地爬了过去,闻了闻盆子里的东西。 蒋乾不再管它,拿过茶几上的蓝牙音箱放歌,开始每周的家务时间。 舅舅给他租的这个房子不大,三室一厅,客厅和开放式厨房连在一块儿,打扫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打扫完蒋乾摘了防尘口罩,又去阳台收了昨晚晾上去的衣服,盘坐在沙发上开始叠。 叠完衣服洗碗,洗完碗复习功课。 蒋乾喜欢这种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生活,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 结果准备洗碗的时候发现洗洁精快用完了,蒋乾的心情又不那么愉快了。 洗好碗,蒋乾决定先出门一趟。 口袋里也没个纸什么的。 方映桢把手指头就这么晾着,打算等会儿去超市买点儿创可贴包起来。 下了地铁,旁边刚好有个沃尔玛。 方映桢在里面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创可贴,刚想找个工作人员问一问,一扭头看到提着两大瓶洗洁精的蒋乾正站在对面的货架边挑着什么。 “......” 怎么老能碰到。 方映桢刚要开溜,蒋乾头一抬,看了过来。 不打招呼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方映桢冲他干笑了一下:“好巧。” 蒋乾看起来并没有想打招呼的意思,在方映桢的意料之中。 方映桢准备闪人,身后不知怎么的有骚动,突然一个女人尖叫起来:“抓贼啊——” 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狠狠撞上了他的肩膀。 方映桢只觉得肩膀骨一麻,整个人撞到货架又往地上摔,零食七零八落地掉下来。 等回过神,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方映桢。” 他抬头,是蒋乾。 “你的手。”蒋乾走过来。 方映桢这才迟钝地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偏头一看,左手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看起来还挺深的,在往外渗血。 “那个贼,手里拿了小刀,应该是不小心擦到了。”蒋乾说。 方映桢皱了皱眉,没说话。 蒋乾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方映桢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拿了盒创可贴,和蒋乾一块儿到出口排队结账。 “创可贴没用,得消毒。”蒋乾转头看着他。 “我知道。”方映桢有点儿不耐烦。 “我家有纱布和消毒水,”蒋乾又说,“我家在附近。” 方映桢这会儿因为受了莫名其妙的不该受的伤还挺烦的,也没怎么拒绝,拿着付完钱的创可贴跟蒋乾回了家。 蒋乾住的小区离沃尔玛挺近,就是安保系统严了点儿,方映桢跟在他身后准备进去的时候被门口的一个保安拦了下来。 保安板着个脸看向蒋乾。 “这我同学。”蒋乾说。 “登记一下。”保安拿着本子递给他。 方映桢叹口气,抓着笔七歪八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刚不好意思,”蒋乾拿钥匙开了门,“我们楼下的保安有一点严格。” “没事。”方映桢说,有些意外于蒋乾居然也会说客气的话。 蒋乾的家很干净,家居装修偏冷色系,很像是蒋乾本人的风格。 “你一个人住?”方映桢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蒋乾弯腰从茶几下面拿了个药箱出来,放到沙发上打开。 方映桢想了想,坐到了另一个沙发上。 蒋乾看着他。 “嗯?”方映桢不解,“怎么了?” 蒋乾沉默半晌,道:“伸手。” “哦哦。”方映桢把外套袖口稍微拉上去一点儿,露出完整的手背。 蒋乾拿着棉签在他的手背皮肤上来回滚了两圈,才扯了块纱布给他缠上。 “你还养这个啊。”方映桢一转头看到边上的玻璃缸,一只墨绿色的小乌龟躺在里面的缓坡上晒太阳。 “它叫法斗,”蒋乾低头在他手上缠着纱布,随口问道,“你咬指甲?” “......”方映桢看着他,“怎么?” “很丑。”蒋乾盯着他的手认真地评价道。 “......” 方映桢没好气地从蒋乾的手心里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蒋乾给他弄好伤口,起身去了厕所,过了一会儿出来了,手里多了个深蓝色的牙刷。 他盘坐到沙发上,伸手把那个乌龟从玻璃缸里拿了出来。 “你......在干嘛?”方映桢问。 “刷龟。”蒋乾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把乌龟壳当牙齿似的开始有节奏地刷了起来。 方映桢没养过龟,头一回见人这么刷龟,还挺有意思。 蒋乾刷龟间隙,抬头看了方映桢一眼:“你还不走?” “......”方映桢被这硬核的逐客令震撼到了,连忙从沙发上起身,“就走。” 他看一眼手表,折腾到现在都两点半了。 被咬破的手指头的血都早止住了。 所以。 ...... 买个屁的创可贴啊。 19 方映桢到ktv的时候,林超正杵在包厢门口玩手机。 “超。”方映桢喊他。 林超抬头,刚准备骂人,一瞧见他的手又喊起来:“你手怎么啦!” “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倒霉。”方映桢说。 “严重吗?”林超问。 “不是特别严重。”方映桢拿起手看了看,确实不怎么严重。 蒋乾包扎的这个烂技术让他的手看起来很严重而已。 “我说呢,”林超啧了一声,“你这么爱我肯定不能不来。” “等我呢啊?”方映桢笑了。 “你不废话么。”林超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往包厢里带。 来了不少人,沈誓姚远也在,方映桢刚想坐过去,就听到坐在一边的付笑笑开玩笑道:“方映桢,你来晚了,要自罚三杯!” 方映桢冲她笑了笑:“我不会喝酒。” “真的,方酒量贼差,你别欺负他,”林超晃了过来,“要欺负就欺负我。” “去你的!”付笑笑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才来啊,”方映桢一坐下来就被沈誓抓住了手,“你受伤了?” “不是吧!怎么回事儿?”姚远也问。 方映桢叹口气,把手抽回来:“真没事儿,就包得吓人了点儿,其实就手背划了一道。” “没事儿就好,”姚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跟你说,超这混蛋今儿可要干大事儿。” “干什么?”方映桢看了看他,又扭头看沈誓,两者脸上都是一样高深莫测的笑意。 “操,我是不是来太晚了啊。”方映桢伸手往茶几上拿了杯饮料。 “我来说我来说,”沈誓举手,“超今晚要把自己灌醉,然后和付笑笑表白!” “我日真的假的?”方映桢一口饮料差点儿喷出来。 “真的啊,”沈誓往付笑笑那边看了一眼,“不然他干嘛请人家来过生日。” 方映桢震惊之余有点儿不太高兴:“不是,那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提付笑笑?这事儿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就瞒我了?” “哪有啊,”姚远啧了一声,“我俩都是今天才知道的,你没看群吗?” 方映桢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他们那个“男高中生//激情//夜/聊[爱心][飞吻][皇冠]”的四人群,果然有好几十条未读消息。 他往上刷了刷,看到半个小时以前林超在群里的激情发言。 以及下面一大长串来自姚远和沈誓的单身狗式艳羡惊奇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映桢笑了笑,把手机扔到桌上,躺回沙发里。 这会儿正轮上一个长头发的女同学拿着话筒站在大屏幕前面动情地歌唱,方映桢眯眼看了看那女生,努力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名字,最后放弃了。 他视线偏移,落到坐在对面最角落玩手机的一个男生身上。 看着有点儿眼熟。 方映桢虽然记性差,至少还是能分清哪些人是自己班的哪些人不是。 这个男生不是六班的,但就是眼熟。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方映桢使劲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了。 这人就是那天在厕所里差点儿和蒋乾打起来的那个。 “方!咱俩唱一个去!”林超被灌了不少酒,晕乎乎地朝他扑过来。 “你坐下来歇会儿吧你,”方映桢把他拉到几人中间,“问你,那人叫什么名字?” “谁啊?”沈誓问。 “那个。”方映桢抬手指了一下那人。 “噢,那个啊,”林超烦躁地晃了晃手指,“我爹一个朋友的儿子,叫袁茂,我开生日趴我爹非让我把他也叫上,烦。” 姚远奇怪:“你和他不熟你爹为什么非让你叫上他?” “我爹想跟他爹搞好关系吧,他爹官儿还挺大的,”林超把脑袋往方映桢肩膀上一躺,“不过我觉着啊,这人有点儿神神叨叨的,脑子不太正常,估计小时候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摔坏了。” “看着挺正常的啊。”沈誓说。 “看着正常的人多了去了,实际上哪有几个是正常的。”方映桢说。 “哎少爷,你今天好有哲理啊。”林超坐起来,眯着眼睛把脸凑了过来,“来亲亲。” “操,”方映桢一巴掌把林超的脑袋拍开,指着他对姚远和沈誓道,“这人绝壁醉傻了。” “谁醉傻了啊!”林超突然吼了一声。 方映桢几个被吓了一大跳,一起愣愣地看着他。 “我现在就表白去!”林超很凶地起了身,往付笑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方映桢问,“这个状态,是不是得阻止一下?” “你说他酒醒了以后是会后悔呢?”姚远望着林超的背影沉思,“还是会后悔呢?” “还不赶快去把他拦回来啊!”沈誓从沙发上跳起来,追了过去。 林超冲到大屏幕前,一把抢过了正在唱歌的人的话筒,啊地怪叫了一声。 方映桢几个还没来得及把林超从大屏幕前拽下来,包厢四面八方的音响里就传出了林超羞涩的声音。 “付笑笑,我喜欢你。” 这话一出,包厢里一片寂静。 良久的沉默之后,一些男生开始不怀好意地起哄。 女生那边都笑着看向付笑笑鼓起了掌。 付笑笑举着一块西瓜张了老半天的嘴,最后把西瓜狠狠地扔进了桌上的盘子里。 她站起来,拿过茶几上的一个话筒拍了拍:“林超。” “看样子有戏?”姚远说。 方映桢刚想点头,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付笑笑的一声怒吼:“你丫是不是有病!” 写着祝林超男神十八岁生日快乐的八层大蛋糕是在人都走光了之后推上来的。 方映桢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切刀,有些无从下手,无奈地往林超那边看了一眼。 林超一个人屈膝坐在茶几上,酒醒得差不多了。 姚远家住得比较远,和有门禁限制的沈誓一块儿先走了,只剩方映桢留下来陪林超。 “吃蛋糕。”方映桢碰了一下林超的肩膀。 林超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耳朵聋了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方,”林超的声音有点儿哑,“我是不是好蠢啊?” “是挺蠢的。”方映桢说,说完挨着他坐下来,然后开始笑。 林超瞪了他一眼,低头骂了句操,也开始笑。 两人笑了好一会儿笑得气都快接不上了才停。 “吃蛋糕啊。”方映桢把切刀递给他,“寿星。” 林超抹了把脸,笑起来,接过去开始切蛋糕,把切下来的第一块给了方映桢。 “么么爱你。”方映桢说。 林超嗤了一声,给自己也切了一块儿,两个人坐在茶几上慢吞吞地吃。 “其实吧,”方映桢捧着蛋糕叹了口气,“我忘跟你说了,很快我就得有个后妈。” “哦......操.你说什么?!”林超喊了起来。 “上周末去北美的时候就想跟你说的,然后忘了。”方映桢说。 “这么重要的事儿也能给忘了啊?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啊!”林超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我伤员。”方映桢斜他一眼,“你还打我?” “照样打你。”林超又捶了他一下,道,“想哭吗,哥的怀抱借你。” “日,你好恶啊。”方映桢很嫌弃地推开他。 林超啧了一声,没理他,强行把他给抱住了。 方映桢挣了几下没挣开,叹气道:“我真没事儿。” “不管换多少妈,你哥永远都是你哥。”林超说。 方映桢:“......” “感动吗?”林超问。 “感动你大爷。”方映桢说。 林超嘎嘎乐起来,被方映桢踹了一脚:“你丫喜欢付笑笑这事儿瞒小宝和姚远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瞒我,找打吧你。” “你不懂,这是我一个纯情少男的秘密的梦想。”林超一本正经,“不过现在好了,也破灭了。” “哎操,你别这样啊。”方映桢晃了晃他的肩膀,“振作起来,一鼓作气......” “再而竭,三而衰。”林超闷闷不乐地说。 “......”方映桢指了指他,没能说出话来。 20 和林超在地铁站分道扬镳,方映桢去坐五号线回家。 车厢里人不多,方映桢靠门站着,看外边儿飞快掠过的广告牌发呆。口袋里有个什么东西怪硌人的,他拿出来一看,是下午在超市买的那盒创可贴,一盒十二个,还带图案。 就想起了蒋乾。 想到蒋乾面无表情说他指甲丑,还催他走人。 方映桢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么没情商的人,简直比姑妈还没情商。要不是小爷脾气好,早揍......算了,方映桢想,蒋乾那个身高,他好像也揍不过。 不过说起来,虽然蒋乾一直也没给他过什么好脸色,但方映桢并不讨厌他。 学霸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就是方映桢对蒋乾这个人挺好奇。 这么一大帅哥,居然喜欢女装在夜店上班。 不可思议。 班上除了他和林超,没人知道蒋乾的事儿,虽然蒋乾好像也根本不在乎他俩说不说出去。不过做人么,对得起自己就行。 方映桢想了想,因为替蒋乾保守住了秘密,还觉得有点儿自豪,心情连带着也好了起来。 不过好心情在他到楼下看到方赋英的车时又戛然而止。 楼上亮着灯,方赋英又他妈在家。 烦。 方映桢揉了揉一脑袋的毛,还是上去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张静也在。客厅里堆着好几个行李箱,乱七八糟的,还有一些没拆的包裹。 张静站在其中,抬头看到他走进来,很尴尬地笑了笑:“映桢回来啦。” 方映桢没说话,看着平时没人现在被搞得一塌糊涂的客厅,抬脚把地上的一个塑料空盒踢到一边,打算上楼,方赋英从楼上走了下来。 “从今天起你张阿姨就要住进来了,你要好好和她相处。” 方赋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的毫无商量余地,像是在对方映桢下命令。 方映桢懒得理他这副领导做派,直接无视他上了楼。 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底下传来一声:“真是被他妈给惯得无法无天!” 之后是张静轻声细语的几句安慰。 方映桢本来以为自己都快对方赋英免疫了,结果听到方赋英说这样的话,还是很想冲下去和他吵架。 但他抬眼看到半掩着的房间门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走之前,他明明关好了门。 方映桢最讨厌有人随便进他房间,动他的门也不行。这回开这门的不管是方赋英还是张静,架他反正是吵定了。 耳边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游戏的系统声音。 方映桢愣了愣,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陌生的男孩儿正趴在他那张大床上,抱着他的平板玩游戏。 方映桢心里真是一万句操,使劲忍了一会儿才没直接把那小孩儿拽下来一把扔到地上。 男孩儿听到动静,回头。 方映桢眯起眼看他,冷冷地问了一句:“你谁啊?” 21 男孩儿看了看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你又是谁?”他问。 方映桢差点儿笑出来,指了指自己:“我啊?” 男孩儿点头。 “我住这屋,”方映桢边说边开始脱外套,“这屋是我的,你现在躺这床也我的。” 男孩儿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玩平板。 方映桢把外套往床上一甩,俯身猛地把平板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扔到一边的枕头上。 “干什么?”男孩儿皱了皱眉。 “滚下来,”方映桢指着他,“在我还没揍你之前。” 男孩儿瞪了他一眼,伸手要去拿平板,方映桢上前抓住了他的小腿,把他往后一拉。 “操,你有病啊!”男孩儿喊起来,两条腿开始不停地蹬。 方映桢不说话,扯着男孩儿的腿到了床边,然后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把男孩儿整个人都掀翻在了地上。 男孩儿大概是硌着哪儿疼了,哎哟喂地开始叫唤,闹得方赋英和张静赶紧跑了上来。 “怎么啦怎么啦,”张静跑进来把男孩儿扶起来,“童里你怎么在哥哥的房间里啊,我不是让你待在你自己房间写作业吗?” 叫童里的男孩儿不说话,捂着眼睛继续嚎。 “方映桢,”方赋英扯过他的肩膀,厉声道,“你欺负弟弟了?” “我哪儿来的弟弟?”方映桢甩开他的手,眯了一下眼睛,“我一进来就看到个陌生人躺我床上,我不把他当小偷打死都算好的了。” “你敢......” “赋英赋英!”张静连忙跑过来挡在他俩之间,“映桢,是我不好,我刚一时忙忘了,忘跟你说了,童里......是我儿子,他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张静声音越来越低,哀求似的看着方映桢。 方映桢不习惯看这样的眼神,下意识躲开了。 童里还捂着眼睛不肯松开,张静蹲下去,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哄着。方赋英也跟着蹲了下去,伸手抚他的后背。 方映桢突然觉得好笑。 哄别人的孩子跟哄亲生儿子似的,亲生儿子手上裹了那么大一块儿纱布却跟眼瞎似的看不见。 他往后退了一步,那三人围在一块儿,倒像是个真正的三口之家。 方映桢拉开门,走了出去。 什么都没带,外套在准备揍那小孩儿的时候嫌碍事儿脱掉了,手机信用卡全在外套里,赌气跑出来的时候外套也没穿。 方映桢摸了一下裤兜,就摸出了个饭卡和地铁卡。 “......” 所以干嘛脱外套啊。 方映桢对着路边的树狠狠地踹了一脚,搓了搓手臂,往地铁站走去。 “来了来了。” 林超刷着牙拉开门,看到只穿了件卫衣站在门口哆嗦的方映桢惊了一下,牙膏沫都差点儿吞下去:“方映桢?你怎么在这儿?” “先......让我进去。”方映桢牙齿上下排打颤,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操.你不是吧,又和你爸吵了啊?”林超跟在后面关上门,啧了一声。 屋里暖气充足,方映桢哆嗦得没那么厉害了。 刚从地铁站一路过来,路人都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你爸妈呢?”方映桢问。 “我妈出门儿和闺蜜聚去了,我爸躺床上看电视呢。”林超说,递给他一个暖手宝。 方映桢接过去,在沙发上坐了下去。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外套也不穿,吵这么严重?”林超小声问道,抓着牙刷挨着他坐下来,“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啊?” 方映桢疲惫地闭上眼,一句话都懒得说。 沉默间,林超他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他笑起来:“哎哟我以为谁呢,原来是你啊。” “叔。”方映桢笑了一下。 “怎么了,”林爸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水,“大晚上的突然跑过来。” “没事儿,想他了。”方映桢拍了拍林超的大腿。 “对,他想我了,”林超对林爸道,“羡慕不,你有这么好的哥们儿吗?没有吧。” 林爸呵呵笑起来,指了指他:“刷你的牙。” “行,那你俩聊,”林爸打了个哈欠,“我回屋去了,映桢,别客气,想吃啥让超给你做,把叔家当自个儿家。” “谢谢叔。”方映桢说。 两人轮流着洗完漱,躺到林超的床上。 “怎么着,哥的床比你家的软吧。”林超拍了拍被子,“闻一闻,今天刚晒的床单,一股阳光味儿。” “闻你大爷。”方映桢说。 “哎你到底怎么了啊,”林超搂了搂他的肩膀,“跟哥说说呗,真离家出走?” “我那个后妈,”方映桢往后一靠,“带了个小孩儿过来,见了面看不顺眼就吵了几句,方赋英说我,我就跑出来了。” “我日......她还有小孩儿?”林超问。 “嗯。”方映桢点头,“我都不知道,一推房间门进去还以为进了个小偷。” “这就你爸不对了啊,”林超啧了一声,“怎么不提前跟你商量一下,就算不商量也得跟你打个招呼吧。” “在他眼里,我可能连别人家的小孩儿都不算吧。”方映桢想了想说。 林超搓着他的肩膀:“你别这样说啊。” “真的,”方映桢说着又笑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我真不是特别在乎,他对我来说也一样可有可无。” “我该怎么评价你俩这种父子关系呢?”林超叹了口气。 “别评价了,睡吧。”方映桢躺了下去,“困都困死了。” 22 方映桢认床,一夜没睡好。林超估计夜里受到他老翻身的影响也没睡好,醒的比他还早。 “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林超撑在手臂半躺在枕头上,“想先听哪个?” 方映桢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九点。”林超啧了一声,“问你呢,先听哪个。” “坏的。”方映桢重新拿被子蒙上脸。 “老王和你爸都给我打了电话,我手机静音没接到。”林超说。 方映桢没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 “好的呢?不听了啊?”林超推了他一把。 “说。” “重点班要竞赛考试今晚晚自习取消了!” “......”方映桢睁眼看着天花板,“哦。” “不是,”林超把手机递给他,”你要不回一个过去吧,报个平安也行啊,别等会儿你爸吓得报警去了。” “他不会。”方映桢说。 手机在林超手里震了两下。 两人一齐看向屏幕,是个陌生号码,来自成都的。 “谁啊?”林超说着就要挂掉,被方映桢一把抢了过来。 方映桢堵着一边的耳朵,按了接听。 “是林超吗,阿姨想......” “妈,是我。” 那边像是松了口气:“你在林超家住着?” “嗯。”方映桢说。 老妈哎了一声道:“你爸都跟我说了,我知道这事儿你爸做得不对,但你一声不吭就跑了他也着急,你赶紧给他回个电话。” 方映桢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要。” “听话。”老妈说。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方映桢把手机放在脑袋上,“你不是说周末要来看我的吗?” 床垫沉了一下,林超打了个哈欠下床出去了。 “方映桢,别总是像个小孩儿。”老妈啧了一声,“赶紧,给你爸回个电话......赶紧回家!” 方映桢不说话了。 老妈叹口气道:“下周周末,就来看你,你听话。” 方映桢挺想笑的,每次听到老妈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哄他的声音,就挺想笑的。 觉得老妈很好玩,也觉得很高兴,至少自己还是被疼着的。 敷衍着答应老妈会给方赋英打电话之后,方映桢结束了通话,刚准备下床,林超捧着一大碟面包点心走了进来:“吃早饭吧,我妈给我俩留的。” 方映桢应了一声,光脚下床。 林超床边有块巨大的拼图毯,上面摆了座拼好一半的东方明珠塔。两个人盘坐在毯子上,边吃边玩林超的乐高模型。 “我送你那肥仔呢?”方映桢问。 林超往嘴里扔了个小泡芙,拍了拍手起身,从书架上把一辆装好了的哈雷拿下来给他。 “可以啊你。”方映桢啧了一声,接过去看,线型流畅,拼合紧密,还挺像回事儿的。 “羡慕,”他冲林超竖了竖拇指,“有爱好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没爱好吗?”林超问。 “我?”方映桢想了想,“没有。” “不可能,你肯定有。”林超说。 “真没。”方映桢盯着哈雷发了两秒的小呆,“我确实还挺无聊的,没兴趣爱好,也没一件能干好的事儿。” “哎,”林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得好看,天天有小姑娘上赶着给你送饼干吃。” “滚蛋。”方映桢伸腿过去踹了一下他的屁股。 晚上没晚自习,方映桢就没打算回家,给老王打了个电话报平安之后,和林超一块儿窝在他房间里的地毯上看电影。 林超有个投影机,床对面的白墙壁刚好可以投屏,看电影的效果挺棒。 林超他妈特别热情,一下午进房间来送了不下十次水果和点心,每次还用特别怜爱的目光看方映桢,看得林超都快无语了。 “妈,你怎么还不出去?” 林妈白他一眼:“我关心关心小方,怎么啦。” “谢谢阿姨。”方映桢笑了。 “我妈这种中年妇女吧,”林超撇过脸悄声道,“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孩儿,你别被她吓着了。” “那我挺荣幸的。”方映桢也悄声说。 “小方啊。”林妈喊。 “怎么了阿姨?”方映桢恢复笑容看她。 “多吃水果呀,阿姨专门给你切的。”林妈慈爱地说。 “吃着呢,”方映桢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口哈密瓜,“特别好吃。” 两人看了一下午电影,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林超关掉投影,从毯子上爬起来,看着方映桢:“你今晚真不回家?” “要赶我啊?”方映桢笑了。 “你知道我就不是那个意思,”林超啧了一声,“你不打算和你爸讲和了啊?” “我们之间从来不讲和,”方映桢叹了口气,“都是等着下一回重新再吵起来,就没停过,谁也从来没向谁道过歉,反正......还挺奇葩的。” “操,还真是。”林超点头。 周一一大早,方映桢迷糊睁眼,林超还跟头猪似的趴在他旁边睡得死去活来。 方映桢看着从窗帘缝里泄进来的天光,皱了皱眉,伸手推了他一把:“你不是定闹钟了吗,怎么没响啊?” “还早吧?”林超哼哼。 方映桢越过他去拿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一看都快七点了。 这周轮到高二升国旗,七点二十举行升旗仪式,等他们起床洗漱完估计都要开始国旗下讲话了。 方映桢扯过林超的耳朵吼了一声:“迟到了!” 林超一跃而起,冷静地闭眼穿衣。 “......” 跟打仗似的在厕所解决完个人卫生,方映桢套了件林超的羽绒服,两个人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去赶地铁。 跑到操场的时候七点半,国旗下讲话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松了口气,小跑着绕到操场队伍后面,在一水儿穿校服的人群里找自己的班。 “方映桢林超!”老王眼见发现了他们,冲他俩招了招手。 两人赶紧跑了过去,排到队伍里。 老王跟了过来,低声道:“一会儿一人给我写一千字检查,升国旗不穿校服还迟到像什么样子!” “......” 学校规定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得穿校服,两人一个都没想起来。 “知道了,老师。”方映桢叹口气。 老王走开了。 这会儿在主席台下讲话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声音略微颤抖,肉眼可见紧张程度。 方映桢对他的讲话内容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就无聊了,站不住开始东张西望,然后就发现站他身后的是蒋乾。 ...... 方映桢瞥了一眼,就跟逃命似的把脑袋转了回来。 蒋乾今天穿了校服。 方映桢一直觉得校服挺丑的,穿上就拉低他颜值无数个档次。每个因为升国旗要穿校服的周一对他而言都是黑色的。 但是刚扫蒋乾的那一眼,方映桢突然明白了,校服这东西挑人,有些人再怎么穿都是丑的,有些人随便一套就好看无敌。 蒋乾就是。 蒋乾穿校服的样子像极了某类漫画里爱堵人的不良学长。 方映桢挺想转回去再看一眼的,但没敢。 站方映桢前边儿的林超肚子叫了一声,林超可怜巴巴地转过脸看着他:“快饿死宝宝了。” “少卖萌,要不是你忘设闹钟能迟到么。”方映桢说。 “我定闹钟了,是我俩睡得太死谁都没听到!”林超严肃道,“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责任。” “行行。”方映桢不耐烦地点头。 升旗仪式结束,各班拖拖拉拉地往教学楼走。 方映桢朝食堂方向去,打算在食堂超市里买点儿东西,给自己和林超垫垫肚子。 他伸手摸了一下裤兜,饭卡还是在的。 方映桢在超市货架上挑了一会儿,周一一大早东西不是特别多,只有上周卖剩下的一些罐装八宝粥和夹心饼干。 方映桢随便拿了两样,到收银台付钱。 “一共十二块七。”超市大妈说。 方映桢把饭卡放到刷卡器上,刷卡器滴滴响了两声。 “同学,”大妈操着一口口音普通话道,“你余额不足啦。” 方映桢往机器上看了一眼,果然,只剩了三块六毛。 “......” 没手机也没现金。 身后的学生都等着他付钱,方映桢有些尴尬地准备把东西放回去,一转身看到蒋乾拿着两盒笔芯站排在另一边的队伍里。 算了,借一下吧。 方映桢硬着头皮喊他名字:“蒋乾!” 蒋乾抬眼,看向他。 “借我饭卡,用一下。”方映桢挤出一个笑。 蒋乾盯了他一会儿,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突然把一个什么东西隔着过道抛了过来。 方映桢连忙接住,是蒋乾的饭卡。 他结了账,走过去把饭卡还给蒋乾:“谢了啊,我......手机转账给你。” “没事。”蒋乾说,转身刷了笔芯的钱,和他一块儿往超市外面走。 超市离教学楼有一段路,方映桢觉得不说话好像有点儿小尴尬,但是要说话吧,又不知道该跟蒋乾说什么。 纠结的时候,蒋乾先开口了:“伤口好点儿了吗?” “哦,”方映桢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了一下,“好多了。” “这两天在家没换药?”蒋乾看着他的左手。 “......”方映桢手缩了回来,“忘了。” 蒋乾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幸好教学楼也不远,很快就到了,方映桢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回头看蒋乾一眼。 “嗯?”蒋乾挑眉。 “......我先上去了,超还等着我给他送早饭。”方映桢说。 蒋乾点了下头,方映桢赶紧窜了上去。 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一直就不是方映桢擅长的,偏这节课任务繁多,念了大半节课的课文,张扬又搞突然袭击单元检测和单词默写。 一整节课下来,方映桢被折磨得魂都没了,半瘫在座位上放空。 “方映桢!”付笑笑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方映桢扭头看她:“有话要我转达林超?” “滚蛋!”付笑笑瞪了他一眼,“老王要我跟你说,校门口有人找,让你去一趟。” 方映桢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 校门口果然有人在等,不过不是方赋英,是张静。 张静裹着风衣站在寒风里,远远地朝他招手。 方映桢叹口气,隔着校门走了过去。 “映桢,”张静笑起来,说话有一股鼻音,“你吃早饭了没呀,我给你带了......” “吃了。”方映桢打断她。 “啊......”张静点头,把一个袋子从校门里面递进去给他,“这是我路上买的早点,要不你再吃点儿吧。” “不用,你找我有事儿?”方映桢说。 张静讪讪缩回手,把另一个袋子递给他:“这是你的外套,还有你的手机,信用卡现金都在外套口袋里边儿。” 方映桢接了过去,看了她一眼:“谢谢。” “那天晚上的事儿都是我的不对,你......千万不要和你爸生气。”张静轻声说,“真的对不起,映桢。” “嗯。”方映桢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说。 张静高兴起来,又弯腰把脚边的东西提起来:“我还买了箱纯牛奶,你平时在学校里可以喝。” “......不用了吧。”方映桢想拒绝。 “拿着啊。”张静硬是举着那箱牛奶。 方映桢只好接了过去。 “那阿姨走啦?”张静对他笑了笑,“你好好上学,有什么事儿给家里打电话。” “嗯。”方映桢说。 张静满意地走了,她走远之后,方映桢才把那箱牛奶重新放到了校门外的地上,然后抱着袋子往回走。 23 方映桢换上自己的外套,往口袋里摸了摸,手机卡现金都在,手机电还是满格的,有人给他提前充过,不知道是张静还是方赋英。 大概率是张静。 方映桢挠了挠鼻尖,其实张静人不错。 但他一时半会儿还不太能接受得了家里多一个陌生女人外加一个小孩儿,方赋英吝啬得连接受和缓冲的时间都没给他留,他得给自己留。 不过方映桢很清楚,就算他真正能够接受了这个事儿,只要有方赋英再加上那个见第一面儿就喜欢不上来的小孩儿在,他在这个家里好好待下去的概率就为零。 一想到周末回去要共处一室待两天,方映桢就难受,还手疼。 哦,手疼是因为没换药,伤口慢慢在结痂,还有点儿痒。 又疼又痒,很烦。方映桢晃了晃手臂,打算逃掉下节体育课,把老王要求的一千字检讨先解决了再去趟医务室。 “蒋乾传球!”说话的是一个皮肤黑黝黝的高个儿男生,叫吴家安,是六班的体委。 蒋乾看他一眼,接住跑出球场的球,抛了回去。 “谢了啊。”吴家安冲他笑笑。 蒋乾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往后一靠,看他们继续打球。 吴家安在身高上很有优势,反应灵活,速度也非常快,几乎是他们那一队的得分主力。 两队打了一阵儿,就有人嫌他了:“吴家安你走开吧,你个校篮的过来秒杀我们过分了啊!” 吴家安笑呵呵地把球扔了过去,满头大汗地坐到了蒋乾的边上。 “你不打球吗?”吴家安是个自来熟,主动凑过来问。 蒋乾被阳光晒得微眯起了眼:“不怎么打。” “可惜了,你这么高的个子。”吴家安遗憾地点点头。 蒋乾笑了一下,偏头看到袁茂抱着球和一帮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个叫袁茂,”吴家安指着袁茂悄声说,“他们班每回体育课都撞上咱们的,有的时候还跟咱班抢打球的场地,挺烦人的。” 蒋乾看着那边点头:“认识。” “你认识?”吴家安诧异,“你不刚转过来么?他你初中同学啊?还是小学同学?” “重要吗?”蒋乾问。 吴家安摸摸脑袋:“好像也不是特别重要。” “那你问什么?”蒋乾看他。 “......”吴家安叹气,“我问问都不行啊班花儿。” “班花儿?”蒋乾微挑眉。 吴家安自知说漏,连忙闭嘴。 “说......”蒋乾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 吴家安索性点头,嘿嘿笑了两声:“是。” 方映桢写完检查,手快断了,整个人处于半自闭模式地趴在桌上。他暂时不想去办公室交检查,因为免不了会被老王逮住再批一顿。 下课铃还没响,但体育课一般都提前下课,陆续有学生从教室外面走进来。 有人叩了一下他的桌子。 方映桢抬起左边眼睛,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手还挺好看。 方映桢想着,往上看,是蒋乾。 蒋乾一脸平淡道:“你说出去了?” “说出去什么?”方映桢不解。 “我在bdp的事情。”蒋乾直截了当。 “我?”方映桢差点儿跳起来。 “不是你吗?”轮到蒋乾不解。 “我没有啊。”方映桢皱了皱眉,“你怎么会觉得是我?” “因为他们叫我,”蒋乾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口,“班花。” 方映桢愣了一下,很努力忍住才没笑:“就因为这个?” “好笑吗?”蒋乾看着他。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你班花儿吗?”方映桢拍拍他的肩膀,“其实吧,是因为......哎我是不是还没还你钱?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还了。” “因为什么?”蒋乾被他跳跃的脑思维略有震惊道。 “先加微信。”方映桢拿出手机。 “其实可以支付宝,不用加微信。”蒋乾说。 方映桢看他一眼,点头:“也行。” 蒋乾沉默半天,还是点开微信的二维码递过来:“算了,微信吧。” 方映桢笑了一下,扫了他的码。 “因为什么你还没说。”蒋乾略微靠近,又闻到了方映桢身上很淡的水蜜桃味。 方映桢抬头看他,想了想:“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长得比女的还好看,懂了吧?” 蒋乾拧起了眉。 “你瞪我干什么,这是群众的想法,我说出来而已。”方映桢耸肩。 蒋乾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调戏了,很好笑,有点儿可爱。 有点儿不那么像个机器人了。 方映桢憋着笑转身坐了回去,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蒋乾的微信头像是个小乌龟,哦他知道,就是那个叫法斗的巴西龟。 方映桢笑了笑,点开他的朋友圈。 蒋乾看起来像是不会发圈的那类人,没想到朋友圈还挺多的,就是......有点儿千篇一律。 方映桢从上到下飞快地翻了一遍,几乎每条朋友圈里都有那只巴西龟的照片。 最近一条是两天前:[胃口不佳,昏昏欲睡] 下面是一张巴西龟趴在晒背石上的照片。 方映桢看了一会儿才看出来蒋乾的这条朋友圈是在说龟。 “你不是要给我转账吗?”蒋乾冷冰冰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方映桢吓了一跳,差点儿手一抖把手机摔地上。 “干嘛?”蒋乾看着他。 方映桢有被呛到:“马上转。” 他飞快转完账之后扭过头看着蒋乾,“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你在bdp的事儿呢,原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啊。” “是你求我,别提那事儿的,你忘了?”蒋乾挑眉。 “......”方映桢想了想,“没忘啊。” “我以为你食言,自己先说了出来,就想来嘲笑你一下。”蒋乾说,“那事儿别人知不知道,对我没所谓。” 方映桢:“......哦。” “不是,”他想想又有点儿生气,“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人啊,说食言就食言?” “现在知道了,你不是这样的人。”蒋乾说,语气似乎挺真诚。 “这还差不多。”方映桢嗤了一声。 “纱布拆了?”蒋乾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的伤口上。 “啊,刚写检查的时候太难受,就拆了,打算等会儿去医务室重新包。”方映桢说。 “你是左撇子?”蒋乾看他。 “......不是啊。”方映桢眨巴两下眼睛,“你哪儿看出来我左撇子?” “你说你写检查太难受把左手纱布拆了,我以为你用左手写字。”蒋乾说着又问,“你为什么写检查?” “......早上升旗迟到。”方映桢说。 蒋乾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从抽屉里拿了两样东西出来递给他。 “你随身还备着这个?”方映桢震惊,接过他手里的棉布条和消毒酒精。 蒋乾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问:“不行吗?” “可以。”方映桢点着头,转过去之前又补了句,“谢谢。” 蒋乾收拾好桌面,随手滑开手机屏幕,页面上是刚刚没关掉的和方映桢的对话框。 方映桢的头像很简单,白底黑字一个大写的f,蒋乾又点进了他的头像,然后皱了皱眉。 这人的微信签名赫然写着:这是第一次做你的老爸我们的心情都有点复杂 ....... 蒋乾想,中二。 24 天气越冷,起床越困难。 方映桢从被窝里钻出来,毛衣刚套半个脑袋就听底下姚远道:“方映桢你今天值日,别迟到。” “你们怎么都起这么早?”方映桢坐在床上想不通,“怎么做到的?” 沈誓端着杯热水路过,拍了拍他的床板:“别废话了,快点儿下来。” 方映桢顶着一头鸡窝下床,慢吞吞地开始扫地。 “记得厕所垃圾也要倒啊,不然会扣分的。”第一个收拾完毕的姚远出门之前不忘提醒他。 “哎老姚你怎么这么快等我下!”林超说着追了上去。 “......”方映桢转头看向最后一个还没出门的沈誓,“小宝,我就知道你最爱我,还等我一块儿去教室。” “没等你,”沈誓一边穿鞋一边把书包往背上甩,语气十分真诚,“我就是动作慢了点儿,别想得太美了你。” 说完沈誓就一溜小跑出去了。 “......” 美好的一天,从迟到开始。 方映桢因为迟到了两分钟被老王抓到,被罚站教室外边早读。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下马客在船......” 妈了个巴子,教室外面真的好冷啊。 方映桢吸了一下鼻子,捧着书继续:“醉不成欢惨将别......” “方映桢!方映桢!看我!”有人小声喊。 他扭头,看到坐门边的梁志投来幸灾乐祸的笑容,还冲他不停摆手:“hi。” “滚。”方映桢言简意赅。 “老王走了,吃早饭去了,来聊天嘛。”梁志说。 方映桢冷漠拒绝:“本人好学生,早读从不聊天。” 老王把宋满调走之后梁志估计都快憋坏了,蒋乾个机器人压根儿不可能跟他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 更别提早读聊天儿这种事儿,太不学霸了。 蒋乾是那种除非上课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否则一整天都没可能听到他说一句话的人,简直一朵奇葩,是方映桢为时不长的十七年人生生涯中见过的最哑巴的帅哥。 啧。 方映桢偏头,目光偷落在梁志旁边的蒋乾身上。 蒋乾低头闭眼,手里抓着本化学,嘴里在默念什么。今天倒没穿校服,穿了一身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方映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蒋乾被人叫班花儿的样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秒蒋乾就睁了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看着他。 “......我不是,那什么没......没笑你,你继续,继续背你的啊。”方映桢赶紧说。 蒋乾看了他一眼之后没再理他,方映桢悻悻地重新站好,开始拖长声音背书。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个晴天,课间依旧得跑操。 方映桢早上因为值日迟到,没来得及吃早饭,跑完两圈整个人死掉三分之二。 平时吃了早饭跑圈儿只死三分之一,今天没吃就严重点儿,脸色煞白,吓得林超还以为他怎么了。 胃里空荡得有点儿难受,方映桢又没什么胃口去吃超市里千年不变的夹心饼干和罐装八宝粥,于是忍着恶心回了教室。 “方映桢。”身后有人喊。 他扭头,虚弱地看着蒋乾:“干嘛?” “这个饼干,你的吗?”蒋乾拿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方映桢的目光落在蒋乾手里的粉色小熊饼干上:“......” “我回到教室,看到饼干在我桌上。”蒋乾说。 “在你桌上?”方映桢愣了。 “嗯。” “......” 哦。 方映桢想,送饼干的神秘姐姐爬墙了。 25 方映桢因为被爬墙这事儿郁闷了一个星期,又觉得有点儿丢人,憋着一直到周六林超请他吃小牛的时候才说出来。 “大爷的,”方映桢骂了句,把手边盘子里的生肉放到锅里贴好,抬头看了对面一眼,“你他妈笑够了没啊?” 林超笑得肩膀直抖,使劲憋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摆摆手道:“够了够了。” “够你个大头鬼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林超又跟被碰到笑点开关似的哈哈哈哈起来。 “你还有完没完了啊,”方映桢瞪他,“至于么,这事儿有什么好笑的?” 林超抓着杯子灌了口水,才终于停下来。 “不是,这事儿我觉得不科学啊。”林超说。 “什么?”方映桢不耐烦道。 “明明你也没比蒋乾差哪儿去吧。”林超塞了口肉说。 方映桢烤牛肉的手一顿,抬眼看着他。 “干嘛?”林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说的是实话吗?”方映桢问。 “一半一半吧,有安慰你的成分。”林超点头。 “滚!”方映桢马上吼了一声。 林超又开始嘎嘎嘎嘎嘎地乐。 “......”方映桢把铁夹子放到一边,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我就是有点儿不爽,不过这种事儿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好吧,我承认蒋乾是长得比我帅。” “原来您能认清自我啊?”林超很感慨地叹了口气。 “这顿小牛,才这月第二回吧。”方映桢夹起一块烤熟的肉放到酱料碗里蘸了蘸,塞进嘴里,“你别忘了你说的,请我一月。” “我觉得你太谦虚了,蒋乾怎么能跟你比。”林超立马道。 方映桢嗤了一声。 “哎问你,”林超踢了踢他的脚,“昨晚上住哪儿呢?” “怎么,家父又给你打电话了。”方映桢说。 “你这老不回家也不是个事儿吧。”林超叹气。 “我回去......”方映桢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干嘛?和那俩陌生人大眼瞪小眼?” “也是,”林超点点头,又啧了一声,“那你到底他妈住哪儿啊?我都不能说吗?” “你容易叛变。”方映桢说。 “你滚啊。”林超指着他。 方映桢笑起来:“住酒店呢,等会儿把地址给你,随时过来狂欢。” “这还差不多。”林超满意了。 蒋乾顺了顺假发,穿上羽绒服走出房间。 “不错哎,”韩力噌地跳起来,跑到他面前,左看右看,“你还化妆?” “一点。”蒋乾说。 “大美女。”韩力冲他竖了竖拇指。 蒋乾扫他一眼,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今天周六你不上课吧,”韩力道,“等会儿你帮哥把事儿办成了,哥请你吃饭。” “不吃,”蒋乾吞了口水,看了看手表,“走吧,我今天不想出门,早些完事儿我好回来睡觉。” 韩力要约他现在的女朋友来分个手。 那妹子比较能缠,缠了他一个多月都没肯罢休,韩力只好编了个“爱上一个更好的女孩儿”为借口,没料那妹子死活非得要见见韩力说的女孩儿。 韩力平时是个资深宅男,人际关系简单得如同一根麻绳,关键时刻也找不着什么别的妹子来帮忙演戏,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蒋乾。 两人上了辆出租车,蒋乾今天特地挑了件中性的白色羽绒服,再配合他那顶长卷假发,光看背影确实更像个女的。 韩力开始陈述计划:“等会儿到那里,你就看我眼色行事,千万不要发出声......” “你不喜欢她了?”蒋乾打断他。 韩力愣了一下:“什么?” “那以前又为什么会喜欢?”蒋乾问。 司机大叔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俩几眼,大概是在反复思考蒋乾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韩力好像一副被问住的样子,转开脸看向窗外。 过了几秒蒋乾听到他对着车窗闷闷的声音:“以前哪里会想那么多,就是很喜欢啊。” 蒋乾想了想,说:“想不通。” 韩力笑起来:“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蒋乾看着他。 “那你怎么会懂?”韩力啧了一声。 方映桢伸了个懒腰,跟着林超从小牛餐馆里走出来。 “然后去哪儿?”林超问。 “我看看啊。”方映桢摸出手机,三点半。 老妈说四点见面,现在去坐地铁还来得及。 “你回吧,我走了。”方映桢说。 “什么?”林超不敢相信,“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我妈来了,我去见个面。”方映桢笑起来。 “阿姨来了?来看你啊?” “是啊,”方映桢拍拍他的肩膀,“走喽!” 几乎是一路蹦着进地铁,方映桢的心情就跟被微风吹着打晃儿的云似的,特别愉快。 到约定的咖啡厅时老妈还没来,方映桢一个人坐着玩手机,边玩边等。 “啊——”一声尖叫吓得他差点儿把手机砸到地上。 方映桢惊恐未定,转过头去。 是离他不远处的那桌客人发出来的,准确的说,是那桌客人里的一个女孩儿发出来的尖叫声。 方映桢看过去的时候,那女孩儿正抓着一杯水,往对面的男生脸上泼过去,男生身边坐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生,一动不动地就看着她泼。 又是这样的戏码。 方映桢摇摇头,把脑袋转了回来,一抬眼看到老妈挎着包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老妈!”方映桢喊了声。 “想死你了!”老妈扔了包过来抱住他。 “哎注意影响好吧肖女士。”方映桢推开她。 “小屁孩儿都会不好意思了啊。”老妈笑着看了他一眼,坐到对面,“喝什么,我请客。” “草莓新地。”方映桢说。 “大冷天净喝些冰的,你胃是铁打的啊?”老妈说。 “那就热水吧。”方映桢撑着下巴说。 “这才听话。”老妈招来服务员,要了两杯热的蜂蜜水。 “什么时候走啊?”方映桢问。 “怎么我刚来就问我什么时候走?巴不得我走?”老妈咬着吸管喝水。 “看你风尘仆仆的,估计不是专门过来看我。”方映桢说。 老妈看了他一眼,点头:“来出差的,过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哎你手怎么回事儿?割伤了?烫伤?” “没,”方映桢把左手放了下去,“都好得差不多了,小伤。” “......不会被方赋英打的吧!”老妈一巴掌拍在桌上,“老娘告他去!” “哎妈妈妈,没有。”方映桢赶紧说,“真不是,我自己弄的,方赋英还不至于。” 老妈勉强信了,凑过来问:“你那新妈,对你怎么样?” 方映桢看了看她,估计老妈还不知道这周自己没回家住的事儿,为了不让她担心,方映桢只好道:“还成,人还可以。” “她要敢虐待你,你立马电话给你妈,你妈就是在月球也跑回来给你出气。”老妈又一巴掌拍在桌上,引得周围不少人转过来看她。 方映桢简直要被笑死,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您没事儿还跑月球上去啊。” “嗯,厉害了吧。”老妈说。 “那必须的。”方映桢竖起拇指。 26 又鸡毛蒜皮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儿,老妈看了眼手表收拾包起身。 “你要走啦?”方映桢看着她。 老妈叹口气,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今晚飞机回成都,估计来不及陪你吃顿饭。” “这还用估计么,”方映桢撑着脑袋,“肯定啊。” “方映桢,你是大人了。”老妈说。 “嗯,我是大人了。”方映桢语气懒散。 “听话。”老妈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又道,“别跟你爸吵了啊,你爸那人就吃软不吃硬,随你跟你一个德行你还不知道吗。” “你怎么帮方赋英说话啊。”方映桢啧了一声,“你是不是我妈。” “我当然是你妈,我站你这边儿的啊。”老妈也啧了一声。 “也是,你那么讨厌他。”方映桢点点头。 老妈张开双臂:“行了,妈走了,走之前再让妈抱一个。” 方映桢极不情愿地起身,接受了这个离别拥抱,松开老妈之后他飞快地把脸转到了一边,没让老妈看。 “你是大人了啊。”老妈提醒道。 “你赶紧走。”方映桢说。 老妈笑了一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拿起包走了。 方映桢靠窗坐着,眼见老妈在路边拦了辆车坐上去,才终于拿手抹了一下眼睛。 好烦。 要是老妈没来过就好了,他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 方映桢吸了吸鼻子,起身打算走人,一抬头看到刚那桌客人走了过来。 拿水泼人的姑娘大概早走了,只剩那对情侣。 女的低着头,个子还比男的高出一截,少见,方映桢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时下难过的心情并不能阻止本帅哥想要吃瓜的心。 “看什么啊?”被泼水那男的顶着一头性感湿发不乐意了,语气不善地问。 方映桢啊了一声,道:“没看什......” 话没说完,话卡在嘴里。 因为女生突然抬眼看了过来。 女生是......蒋乾。 和那天在bdp又不太一样,这回蒋乾涂了口红,看起来除了酷之外,多了一分...... 冷艳。 ...... 漫长的沉默后,男人问:“你认识他?” “我同学。”蒋乾说。 韩力尬笑起来:“原来是同学啊,我说怎么盯你看呢,我还以为是色狼......” 比蒋乾还不会说话,果然没情商这个事儿会传染。 方映桢无语地想,勉强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蒋乾看起来没有要给他们介绍对方的意思,抱臂看戏似的看着他俩,他俩只好相互自我介绍。 “我韩力,蒋乾邻居。”韩力嘿嘿笑。 “方映桢。”方映桢点头。 然后是打完招呼之后的沉默。 “所以,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来这儿?”方映桢率先打破沉默,问蒋乾。 “帮他分个手。”蒋乾说。 “啊对对,你千万不要误会,蒋乾不是变态,是我拜托他帮我这个忙......你踩我干嘛?”韩力扭头问蒋乾。 蒋乾:“......” 方映桢在蒋乾的注视下很给面子地憋住了笑,诚恳地哦了一声。 “哎,正好,哥请你俩吃个饭吧一块儿,想吃点儿什么?”韩力很自来熟地揽上方映桢的肩膀。 “我......” “不吃。”方映桢开半个口就被蒋乾打断。 我还挺想吃的,方映桢在心里说。 韩力很习惯了蒋乾的冷漠,大咧咧地拍了下方映桢:“都是缘分,那改日哥再请你吃饭。” 方映桢笑起来:“行。” “渣男接电话——渣男接电话——渣——”铃声戛然而止。 韩力一脸淡定地掐了电话。 蒋乾抬眼:“新欢?” “不是......怎么可能你哥我不是这种人好吧......”韩力极力辩解。 “渣男接电话——渣男接电话——” “......”韩力看了一眼方映桢,十分不好意思地接起电话走到一边。 “骗子。”蒋乾看着韩力的背影评价道。 “他让你假扮他新欢帮他分手啊?”方映桢问。 蒋乾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方映桢拼命压住了不断想要上翘的嘴角,和蒋乾统一战线:“渣男。” 韩力接完电话回来了,支支吾吾道:“那什么我上司找我还有点儿......” “你赶紧滚。”蒋乾说。 “哎,好嘞。”韩力抹了把头发滚了。 方映桢看着韩力迫不及待滚掉的背影,煞有介事地分析:“见新女朋友了去了。” “嗯。”蒋乾难得赞同。 两人出了咖啡厅,沿着橙黄色的盲道一路往前走。 “你回家吗?”方映桢问。 蒋乾嗯了一声。 方映桢看着蒋乾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发呆,蒋乾意料之中地没再说话。 这样其实很好,要是蒋乾也问他的话,方映桢没想好该怎么说。 蒋乾不开口,方映桢也沉默,就这么不知不觉跟到了蒋乾住的小区。 “要上去坐会儿吗?”等蒋乾停下脚步方映桢才反应过来。 “不用了。”方映桢恍惚地说。 蒋乾盯着他看了一阵,最后开口说:“那我上去了,再见。” 方映桢哦了一声,蒋乾都快走没影了他又第二次反应过来,蒋乾居然跟他说了再见。 方映桢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往相反的方向走,住的酒店在另一边,但不想回去。 心里空落落的,虽然刚见了老妈但是......就是空落落的,不想一个人待着。 手机界面上很干净,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方映桢把手机和手一块儿揣进兜里,呼了口白气。 深冬好冷。 本帅哥的心也是。 “登记。”保安把脑袋探出警卫亭,一见着蒋乾愣了一下,“是你啊,我没认出来。” “嗯,是我。”蒋乾说。 “刚有个老太太来找你,看着不像是我们这栋的。”保安说,“我看她也没卡肯定进不了楼,就喊她登记了一下让她去里边儿等了,大冷天儿的怪可怜。” “找我?”蒋乾接过登记表看了一眼,余素。 “我知道了。”他把登记表还给保安。 蒋乾住的是b栋,楼前几个月前新建了个小花园,外带一个小喷泉,晚上的时候老有小孩儿跑过来聚在一块儿玩,很吵,蒋乾不喜欢。 他穿过花园,往楼那边走。 喷泉边有人坐着,听到动静起了身,站在那里。 蒋乾看到她了,也知道她知道自己看到了她。 一身素净的老人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了过来,表情威严沉默。 蒋乾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小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渺小,看什么都危险,都高大。不知不觉间,居然都能够俯视危险了。 蒋乾感到新奇,产生想笑的冲动,忍住了。 老人站定,抬起头,用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注视蒋乾。忽略掉她眼中一贯的憎恶,蒋乾从中读到不甘和痛苦。 “有事?”他开口。 “你去见他一面。”余素说。 “不去。”蒋乾回应极快。 老人眼皮抖了几下,呼吸有些不稳,抓着拐杖的手几欲抬起,最终也只是狠狠地戳了几下地面。 “你去见他一面,就一面。”余素声音提高,“你听一下他想要说什么,你给他一个机会。” 蒋乾注视着老人涨红的脸,没说话。 “算我,”老人喘了口气,喉咙里溢出一声哽咽,“求你,蒋乾。” 27 无聊。 方映桢躺在房间的地毯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个小时前林超发消息过来,说要陪爸妈去别人家吃晚饭,不来狂欢。 所以他更无聊了。 房间里开着暖气,方映桢脑子昏昏沉沉的,刚要闭眼睡过去,门铃响了,他装作没听见。 门外的人很固执地继续按着门铃。 方映桢被吵烦了,一身怒气地去开了门。 “你......” 他愣了愣,站门口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不认识。 “方先生你好,”男人有礼貌地说,“我是负责酒店的经理。” “然后呢?”方映桢靠门上问。 “现在是晚上七点,请您在八点之前办理退房手续。”男人说。 方映桢觉得好笑:“你睡醒再说话成吗?我交钱的,凭什么让我退房?” “之后退款会打到您的卡里,请您注意查收。”男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操,”方映桢想了几秒笑了,“方赋英喊你这么干的是吧?” 信用卡消费记录方赋英随时能查得到,方映桢一点儿都不意外。 男人依旧不回答,只道:“请方先生尽快退房,不然我们将会采取特殊措施请您离......” 方映桢一脚踹上了门。 方赋英个没人性的,居然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他回家。 小爷还偏就不回,睡大街也不回。 方映桢咬牙切齿地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个书包,一件外套,手机现金卡,到哪儿都方便得很,大不了再开一家酒店住。 躺在地上的手机响了。 方映桢一看屏幕,是方赋英。 来得正好,我也很想吵架。 他接起来,那边就开始发火:“长能耐了是吧方映桢?你他妈有本事就在外边儿待着一辈子别回来!” 听到方赋英这么火大,方映桢倒就没那么气了,他深吸了口气,平静道:“也不是不可以。” 方赋英一阵沉默,方映桢正想挂断,电话被张静拿了过去:“喂,映桢,我是张阿姨。” “......嗯。”一点儿都不想听。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听阿姨说几句话,阿姨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希望你能......” “不能。”方映桢听着张静温和的声音就开始烦躁。 “我告诉你方映桢!”电话又被方赋英抢过来了,“你有本事儿就别回来,一辈子待外边儿,一分钱也别花老子的,你冻死饿死都跟老子没关系!” 方映桢被吼得耳朵疼,稍微拿开了点儿手机,方赋英还在说些什么他也没听清,一直耐心地在等那边完全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方赋英没声儿了,电话没挂,还在通话中。 方映桢脑子一抽,对着话筒道:“886。” 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被赶出去。 不急。 方映桢把衣服一扯,光着身子去浴室泡澡了。 最近天越发冷,法斗缩在壳里再也不肯出来,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天。 蒋乾拿勺子拌好吃的,又用勺柄子敲了敲玻璃缸。 “起来吃点儿吧,”蒋乾说,“会饿死的。” 不理。 依旧是个壳。 “不管你了啊。”蒋乾把拌好的肉酱放到一边,摸出手机对着壳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绝食中。] 很快就有评论跳出来:你惹它生气了吧。 蒋乾看着这条来自信一的无聊的评论,没回复。 那边信一主动找了过来:echo,在不? [jq]:有事? [信一]:[呲牙][呲牙]好久不见想你了嘛 [jq]:哦。 [信一]:我们疯人最近招了个新键盘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jq]:有什么好看的 [信一]:哎你别那么高冷行吗,我打算给他举行个入队欢迎仪式,正好大家也一块儿聚一聚吃个饭,你好久都没出现了,过来一起? 蒋乾本想拒绝,但疯人和他关系不错,信一喊他是真心实意,被他拒绝也会再次邀请。 想到这里,他回了个好。 [信一]:[呲牙]就知道你肯定不忍心拒绝我,疯人今晚有个演出,你正好过来看看,等演出完咱一块儿吃饭去 [jq]:肖非不让我来,你忘了 信一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你说邱振那事儿?我之后是听说了......都过那么久了,没关系的,你就是现在回来继续上台表演都没事儿,要我说肖非这人就是胆儿小。” “而且那事儿本来就是他们理亏,他们来骚扰你,你自保还有错了啊。”信一继续忿忿不平。 蒋乾笑了一下道:“行我知道了,几点?” “八点半吧,那个时候正好表演开始,我跟你说我最近唱功进步不少呢!”信一自信满满。 方映桢神清气爽地从浴室出来,这个澡一共洗了半小时,洗的通体舒畅。途中他胡乱包扎左手的棉布条被弄湿了,方映桢索性拆了扔掉,反正伤口也早好的差不多了。 穿好衣服,他拿手机搜了一下附近的酒店,倒是也有不少,就是没现在住的这个高级,都比较一般。 方映桢是个挺挑的人,就算沦落绝境也会先考量一下绝境的生活质量。 搜着搜着,方映桢的指尖停在地图上某处,bdp。 原来蒋乾上班那地儿离这里还挺近的,不知道这会儿去会不会碰上蒋乾。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旦蹦出来,就很难再收回。方映桢自知现在自己处于被半放养状态,裸奔上街他那个老爹都不一定管得着,更别提大晚上去夜店晃圈儿这种不怎么高中生的事儿。 只要有钱,他想干什么干什么,上天都成。 既然方赋英要给那个和他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破小孩儿花钱,那自己为什么不能花他的钱。 只要有钱。 方映桢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而后盯着自己放在pos机上刷不出来的信用卡。 “先生您的卡被冻结了。”bdp的酒保笑眯眯地对他说,“要不要换一张?” “......”方映桢把卡拿回来塞进口袋里,对他摇了下头。 bdp有规定,消费了才能进来玩儿,方映桢勉为其难点了杯酒,结果刷卡的时候很丢人地发现卡被方赋英给冻了。 微信支付宝加在一块儿的钱还不够买杯酒的,现金也就那么一两百......今晚找不找得起着酒店住还是个问题。 只、要、有、钱。 方映桢撑着下巴坐在bdp门外的台阶上,夜风习习,现在的问题是...... 我、没、有、钱。 老妈这个点儿......方映桢低头看了看手机,估计要飞了,还是不让她老人家操心的好。 也不可能回去,因为区区没钱这么一点儿小问题就向方赋英的恶势力低头不是小爷的风格。 手机叮的一声,发出了电量低于百分之十的警告。 “......”方映桢苦恼地摸了根烟咬着,打算去找个什么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先充个电。 他刚起身,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推了一把,差点儿没给他推得脸朝地趴上去。 烟也掉地上了。 “操......”方映桢正要开口骂人,一扭头愣住了,“蒋乾?” 蒋乾这会儿没戴假发,穿的还是下午见到时候的白色羽绒服,他抬起脸,神色复杂地看了方映桢一眼。 “你推我干......” 问一半,方映桢看到他身后有人走了过来,顿时明白了,蒋乾不是故意推他的,是有人推了蒋乾,蒋乾才撞到他的。 逻辑合理,成立。 方映桢眯起眼睛看向走过来的俩人,一高一瘦。 高的那个抱臂站在一边,另外那个瘦的捋起袖子就朝蒋乾冲了过去。 “小心!”方映桢没忍住喊了一声。 蒋乾灵活闪开,伸出腿勾了一下瘦子的膝窝,瘦子被绊得半跪在地,骂了句扬手往蒋乾脸上挥过去,蒋乾抓住他的手,反向折到背后。 方映桢只听到了那人一声惨叫。 “牛逼。”他又没忍住喊了一句。 蒋乾把瘦子扭得跟麻花似的动弹不得,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邱哥!”瘦子动不了,只好喊。 “在呢。”高个儿懒洋洋地举了一下手,笑眯眯地看着蒋乾。 “操,你他妈还不松手?”北海偏头吼道。 蒋乾没理,加重手上力道,北海又疼得叫了一声。 “哎哎,差不多得了啊,”邱振连忙三两步小跳过来,拍拍蒋乾的手臂,“这我哥们儿,你开玩笑我不会怪你,你要真让他出什么事儿,我会和你算账的哦。” 方映桢打量说话这高个儿,皮笑肉不笑,给人一种挺厉害的感觉。 不知道蒋乾是怎么招惹上这样的人的。 不过蒋乾机器人属性,根本没有看对方厉不厉害的习惯。他冷冷瞥一眼这个皮笑肉不笑,挑衅得连方映桢都想打他:“我偏要让他住院呢?” 皮笑肉不笑这下连皮也不笑了。 他拍拍蒋乾,直起身看了眼方映桢:“这你朋友?” “不认识。”蒋乾都没看方映桢一眼。 邱振看着方映桢一瞬间错愕的表情笑了,对蒋乾道:“你很仗义。” “我不喜欢纠缠,上一次就明示过,”蒋乾声音听起来很坚决,“为什么不长记性?” 邱振摇摇头,突然伸手摸了一下蒋乾的脸:“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不给面子的人。” 蒋乾没躲过他的手,在被摸之后脸色完全变了,突然一脚踹开北海,朝他扑了上去。 “哎蒋乾!”方映桢大喊了一声,没来得及,蒋乾把高个儿整个人都扑倒在地,抬手往他脸上砸过去。 邱振反应也快,躲过了他的拳头,屈膝朝蒋乾的腿上用力撞了一下。 蒋乾被他掀翻在地,暂时落了下风。 “邱哥!”得到解放的北海跑过来帮忙。 “我操,两个打一个不公平啊!”方映桢再次忍不住喊了句。 没人理他。 “......” 方映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该做点儿什么让蒋乾脱困。 上去帮忙吗? 上吧? 上吗? 上吧! 方映桢眼一闭,牙一咬,攥着拳头冲了过去,把背上的书包拽下来对着蹲在那儿压蒋乾肩膀的瘦子后背砸过去。 瘦子愣愣地转头:“刚是你扔的我?” “是。”方映桢被他盯得冒一身冷汗,很酷地偏了一下头,“滚。” 瘦子松开蒋乾,朝他扑过来。 “我□□不想跟你打......”方映桢拒绝着,一拳砸在瘦子的脑门上,“架。” 那边蒋乾和高个儿打得胜负不分,方映桢躲着瘦子的拳打脚踢,一边往bdp门里撞,“打人你们保安都他妈不管么!来他妈管一下行不行啊!” 在方映桢坚持不懈的呼喊声中,因为怕冷躲到里面执勤的保安一个个跑了出来,终于把蒋乾和高个儿拉开来了。 蒋乾和那俩都被罚了款,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跑出来,围到蒋乾身边。 “怎么回事儿,怎么就打起来了啊?”信一皱着眉头,看了眼邱振那边,肖非正半搭着邱振的肩膀赔笑着在说些什么。 “操,邱振那逼可真够不要脸的,性骚扰还有理了。”薛畅骂了句。 “今晚我不去了。”蒋乾说。 “行行,”薛畅啧了一声,“都这样你还去什么,我陪你去趟医院检查下吧。” “我也去。”绿牛说。 “那我也去。”刘让说。 “你们几个就别添乱了,”信一叹道,“蒋乾,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没事儿。”蒋乾缓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回家。” “真不用去医院?”信一挺严肃地指了一下他的脸,“破相了都。” 蒋乾摇摇头,拉好羽绒服的拉链从他们中间走了出来。 方映桢一直站在最边上,抱着自己的书包离人群远远儿的,看着蒋乾缓慢地朝他走过来。 蒋乾的头发有点儿乱,左脸破了道口子,身上的白色羽绒服也滚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即使狼狈不堪,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蒋乾扭头,看了那边在跟人说话的邱振一眼,后者感受到注视,也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里都没什么善意。 收回目光后蒋乾看向方映桢。 “刚才,”蒋乾说,“谢谢。” “没......事儿。”方映桢胡乱挥了一下手。 “走吧。”蒋乾又说。 方映桢愣了:“走、走哪儿?” 蒋乾没说话,一个人往前走了。 方映桢在原地呆站了几秒,连忙跟了上去。 28 [肖非]:echo啊 这个事儿现在真的弄得很麻烦啊 邱哥那边儿肯定是不好得罪的啊 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你啊 你看在我平时对你不错的份儿上能不能自动向bdp辞个职啊?主要是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段时间你先别过来你怎么就非不听啊...... 蒋乾按灭手机屏幕,肖非每句之后都带一个啊的长篇论文只看了小一半,他就没兴趣再继续看下去了。 电梯门前的数字跳跃成“1”,电梯门开。 蒋乾走了进去,过几秒偏头看向门外还发呆站着的人:“不进来?” 方映桢回神,拽着书包带子跟了进来。 两人在不大的空间里各据一角站着,都没出声。方映桢倒是没以前那么不自在了,毕竟刚一路也是这么哑巴似的过来的。 蒋乾不爱说话,好像也不爱听别人说话。所以和蒋乾待一块儿的时候他不用刻意去找话题,就这一点,他对蒋乾还算满意。 “到了。”蒋乾说。 方映桢啊了一声,抬头去看电梯屏,上面的数字是“12”。 嗯对的。 他记得,上回手割伤了来蒋乾家也是“12”。 蒋乾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然后伸手往门边的墙壁上拍了一下,漆黑一片的屋子立刻就亮堂起来。 “不用换鞋了,”他对刚要弯腰的方映桢说,声音有点儿闷,“明天我还会打扫一遍。” 方映桢说好,把书包放到地上,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 “你抬手,弯腰,动动腿。”蒋乾转身看着他说。 “什么?”方映桢以为自己听错了。 “找一找你身上有没有伤。”蒋乾解释。 “哦......那肯定没有。”方映桢笃定,“那俩碰都没碰到我身上,真的。” 过了几秒,他看了看蒋乾没忍住:“所以那俩为什么找你麻烦?” 蒋乾冷漠地回看他一眼。 方映桢秒怂,点头:“行我不问了。” 反正跟自己也没关系。 蒋乾把沙发上的抱枕扔到另一个单人沙发上,脱掉外套坐下来,又道,“那你走吧。” “什......么?”方映桢再次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走吗?”蒋乾抬眼,“你不回家?” “......” 早应该习惯这种硬核的逐客令的。 方映桢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充电器朝他晃了一下:“方便让我在你家先充个电吗?” 蒋乾看他一眼,指了指茶几底下的插座。 方映桢给手机插上电,打算等充一半就走人,一抬头看到蒋乾正皱着眉,用手指在碰左脸。 蒋乾的左脸上破了道小口子,不知道是被那人用手抓的还是在地上划的,看着倒不深,但可能会留疤。 方映桢主动道:“我帮你消毒吧。” 蒋乾看他,目光里好像有些不明白。 “你的脸啊,”方映桢指了指,“不用吗?” “我自己就行。”蒋乾说着就从茶几底下拿药箱。 方映桢摸了摸口袋,发现上周买的那盒创可贴还躺在里边儿。他看着蒋乾略微笨拙地给自己的脸擦完消毒水,然后盯着药箱里的棉布条和纱布在做选择。 “我这儿有创可贴。”方映桢把盒子掏出来,连带着一张卡掉在茶几上。 蒋乾捡起来,是张书籍卡,卡上的一寸照有些模糊,不过勉强还是能看出来是个男孩儿,脸又肿又扁,表情严肃。旁边写着一行名字:方映桢。 “这你?”蒋乾把卡递过去。 方映桢正低头专心致志拆创可贴的盒子,随口问:“什么?” “你整容过?”蒋乾问。 方映桢猛抬头,然后一把把卡抢了过去,塞到口袋里。 “这真的是你?”蒋乾确实是好奇了,一般平时他不问这么多。 方映桢不理他的问题,指了一下他的药箱:“你不会是想贴这么大一块纱布到脸上吧?” “箱子里原本也有创可贴,”蒋乾垂眼把消毒水放进去,盖上药箱,“用完了。” 方映桢拿了张创可贴,蹲到蒋乾的身边。 “我自己......”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方映桢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撕好的创可贴往他脸上贴过去。 “好了。” 贴完方映桢没忘在蒋乾贴着创可贴的部位拍了一下。 蒋乾:“......” 呵呵,皮肤还真好。 方映桢想着,就听蒋乾道:“你故意的吧。” “我故意什么?”方映桢挤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因为我刚说你整容。”蒋乾也很真诚。 “......” “下雪了。”蒋乾突然说。 方映桢随着他的目光往阳台那边儿看过去,果真,外边儿正慢慢吞吞地飘小雪子。 蒋乾住十二楼,阳台的视野不错。 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无数的小雪花飞旋在小区的每一寸地盘。 草坪,喷泉,荡秋千,还有路灯边寂寞的长椅。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来的还挺晚。 屋里暖气有点儿热,方映桢把外套脱下来放到沙发上。 手机电充一半了,方映桢好几十分钟前给林超发的消息林超还没回。 啧。 他偷偷看了眼盘坐在沙发上刷龟的蒋乾,低头继续给林超发消息。 [你跌]:在吗在吗在吗 过了几秒,林超大概是良心发现,终于回消息过来了。 [超]:在呢在呢,刚被我妈逼着给人表演才艺去了,你说 [你跌]:你别告诉我你还没回家啊 [超]:是啊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我估计吧,今晚没个十一二点是回不去了,我妈和那阿姨聊得可起劲了烦死了......你啥事儿啊 [你跌]:行你忙吧,没事儿,想你一下 [超]:么么哒 方映桢一脸生无可恋地关掉聊天框,从沙发上起身。 蒋乾把刷干净的法斗放回玻璃缸,问了句:“电充好了?” “啊,”方映桢点头,“我就先走了,不打扰......” “没处睡?”蒋乾打断他。 方映桢愣了一秒:“你怎么知道?” “猜的。”蒋乾站起来,往卧室方向走了。 方映桢一个人站在客厅里,不知道该坐还是站,有点儿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蒋乾抱着床被子走了出来。 方映桢有点儿感动:“你不用为了我睡沙......” “你睡沙发。”蒋乾把被子往沙发上一扔。 “......”方映桢眼皮眨巴一下,“哦。” 蒋乾又去玄关给他拿了双拖鞋,看了看他道:“洗澡的话,那边儿右转第一个门进去是浴室。” “我下午刚洗过澡。”方映桢嘿嘿笑了一下。 “第二个门是我房间。”蒋乾补充。 方映桢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自知无趣地收起了笑容:“哦。” 蒋乾没再说话,继续坐到了沙发上,从茶几底下拿了一叠东西和一支笔出来,开始写。 “......你在,干嘛?”方映桢问。 “写作业。”蒋乾抬头,“你不写作业的吗?” “......”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方映桢点了点头,去玄关处捡了自己的书包,拿作业出来,学着蒋乾的样子趴茶几上开始写。 蒋乾写的是这周末布置的数学卷子,于是方映桢也写数学卷子,心里想的是等会儿求一下人家说不定能给抄。 结果他还没写完第一面,人都翻过去开始写背面了。 方映桢挠了挠鼻尖,叹口气,咬着手指继续看第三道选择题。 已知p={x|-1lt;xlt;1},q={x|0lt;xlt;2},那么puq=() a(-1,2) b(0,1) c(-1,0) d(1,2) 这个u和n哪个是并集来着。 方映桢盯着题目微皱眉,伸手摸了一下书包,好像没带数学书,百度一下吧...... “上课都没听吗?”蒋乾的声音冷不防在脑袋上空响起来。 方映桢抬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试卷上。 “不会?”蒋乾神情困惑。 方映桢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有一点想死。 “这个,”蒋乾拿笔尖敲了敲他的试卷,“是并集,交集是和它反的那个。” “哦。”方映桢说,胡乱地拿笔在试卷旁边空白处开始摆草稿画坐标轴算。 蒋乾没再看他的卷子,继续写自己的去了。 方映桢算出答案之后强烈地不好意思起来。 以前不管方赋英怎么说他成绩烂,方映桢除了会有点儿生气之外,从来没不好意思或者羞耻过。 今天头一回因为自己是个渣渣而感到羞耻。 稀奇。 大概自尊心这种东西,得在同龄人,还必须是优秀的同龄人面前才会觉醒。 不对啊。 那他也从来没在沈誓面前感到羞耻啊。 哦因为沈誓不会嘲笑他还很积极地给他作业抄。 也不对啊。 蒋乾也没嘲笑他啊。 方映桢皱了皱眉,撇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写题。 蒋乾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把笔一盖,开始脱衣服。 方映桢惊愕地抬头:“......” 脱到一半,蒋乾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方映桢,于是又把毛衣重新穿了回去。 “......” 虽然蒋乾动作很快,但方映桢还是不小心看到了蒋乾袖子缩上去之后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延伸至掌心。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条疤。 蒋乾大概感受到方映桢的注视,不动声色地把袖口拉下来点儿,遮住了手腕。 方映桢连忙低头假装看题目。 蒋乾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洗漱,新的牙刷毛巾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就可以。” “哦,”方映桢点头,“我不用毛巾,我随便洗把脸就行。” 蒋乾没说话,起身往浴室去了。 开灯之后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一下左脸上贴着的创可贴。 刚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创可贴居然是粉色的,画着小熊的图案,边上还有一串英文字母:fuck you. “......” 真是傻逼透了。 蒋乾叹口气,拿热毛巾捂上脸。 洗漱完出来他也没管方映桢,直接关了走廊灯回屋。 和邱振打了一架,虽然哪里都没伤到,但浑身酸痛,还累。 蒋乾沾上枕头没几秒眼皮就沉得不行,睡过去之前还在感叹,要是以后每一晚都能有这么结实的睡眠质量就好了。 那他挺愿意天天揍邱振的。 ...... 睡到半夜,蒋乾被吵醒了。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一种类似于鹅叫的声音,奇奇怪怪,蒋乾皱眉睁眼,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判断声音来自门外。 他想了几秒,起身下床,打开了门。 声音越发清晰,来自客厅。 蒋乾为了不打扰到方映桢,折返房间,拿了支手电,打开往客厅去。 “嗝。” 声音还在继续。 蒋乾一路循声过去,最后发现声音是方映桢发出来的。 “......” “还不睡觉吗?”蒋乾问。 没人回答。 他拿手电对着方映桢的脑袋飞快地扫了一下,发现这人眼睛是闭着的,在睡觉。 “嗝。” 蒋乾收了手电筒,在沙发边蹲下来。 方映桢睡得很熟,裹着被子像一个茧。 一直在打嗝,胸口起伏。 蒋乾盯了他一会儿,叹口气,转向窗外。还在下雪,好像下大了。 突然有人哽咽了一声。 蒋乾收回目光,有些意外地扭头看方映桢。 有一道月光被窗帘分割成两半,落在他的额头眉间。方映桢依旧闭着眼,眉毛不悦地拧起来。 不打嗝了,开始很小声地抽泣。 蒋乾借着月光,看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方映桢的眼角流了出来。 他愣了愣,过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 是热的,是......眼泪。 “为什么哭?”蒋乾问。 方映桢紧紧缩在被子里,整个人小幅度地发抖,同时发出一些轻微的鼻音。 醒着的时候嬉皮笑脸,睡着了却开始哭。 蒋乾觉得很奇怪。 在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他还是抽了几张纸,帮奇怪的人把眼泪擦干净了。 ※※※※※※※※※※※※※※※※※※※※ 情人节快乐!!!!!!!!!!! 29 方映桢做了一个梦,梦到初二那年开学前一天的夜晚。 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方赋英和老妈进行了争吵,吵得不可开交,天昏地暗。方映桢那时候还小,最害怕就是听到父母吵架,因为方赋英和老妈不仅吵,两个人还会动手,把整个家里都摔得一塌糊涂。 方映桢记不得梦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记得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眼睛肿成了大核桃,可是他们还是在吵。 第二天开学,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要拍证件照。 照相师来了班里,临时搭起简易的背景布,方映桢磨磨蹭蹭地坐到布前,盯着黑洞洞的镜头。 “笑一下嘛。”照相师说。 方映桢没有笑,双眼红肿,咔嚓一声,被定格在画面里。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拍的证件照是要一直用到高中毕业的,不管是个人档案还是书籍卡,上面用的照片都是这张。 ...... 不仅如此,处理以后的证件照还自带压缩功能,把方映桢好好一张小脸给压成了一点儿五倍宽,要多丑有多丑。 方映桢的证件照是不知情的林超和沈誓他们一直以来不变的笑点,虽然方映桢一点儿也没觉得有多好笑,但被笑话的时候也会跟着笑两声儿。 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儿鼻塞,眼睛也疼。 方映桢缓慢睁眼......然后就看到蒋乾坐在他对面,肩膀上还趴着只乌龟。 一人一龟,都在盯着他看。 “我做了粥。”蒋乾说。 “啊,”方映桢点头,一张口发现自己声音沉了一些,“谢谢。” 蒋乾看了他一眼,把乌龟从肩膀上拿下来放进缸里,起身去了厨房。 方映桢从被子里钻出来,先凑到玻璃缸前看了看。 “其实我也喜欢小金鱼。”他自言自语,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拖着拖鞋去了浴室。 要刷牙的时候他瞄了一眼镜子,差点儿就被镜子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给吓到了。 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日。 是房间里太干了? 方映桢皱了皱眉,洗完脸后飞快地在蒋乾的洗手台上扫了一遍,最后拿起最边上的国货之光sod蜜挤了一小坨涂到脸上。 从浴室出来,蒋乾正坐在餐桌边喝粥,方映桢的那碗也早盛好了。 方映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来。 蒋乾把装了半个咸鸭蛋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这是你的半个。” “哦,谢谢。”方映桢接了过去,拿勺子勾了一点蛋白放进嘴里,细腻润滑,恰到好处的咸。 “韩力他爷爷,在乡下自己养的鹅,自己腌的蛋。”蒋乾解释。 “厉害。”方映桢竖了一下拇指。 蒋乾笑了笑,把手腕上的皮筋褪下来随便扎了个马尾,扎完发现方映桢正咬着筷子在看他。 “看什么?”蒋乾问。 “你头发长了。”方映桢说。 “所以呢?”蒋乾挑眉。 “......没什么。”方映桢低头喝粥,喝了两口没忍住抬起头,问了一直没机会问的问题,“所以,老王为什么会没逼你去剪头发?” “很重要吗,这个问题对你而言?”蒋乾说。 “也不是很重要。”方映桢想了想道。 “那你问什么?”蒋乾看着他。 “......”方映桢有点儿郁闷地咬了口蛋黄,“哦。” 吃完早饭,蒋乾拉开客厅的窗帘,走到外面阳台上看了一下。 “雪停了,”他回头对方映桢说,“出太阳了。” 无声的逐客令。 方映桢想,咽下最后一口粥,起身去茶几收拾自己的作业:“我也不打扰了,这就走。” “我没说让你走啊。”蒋乾看着他。 “我知道,”方映桢笑了笑,“下午不还得返校吗,我回趟家拿衣服。” 蒋乾没再说话,走过来帮他一块儿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方映桢的试卷乱七八糟堆在一起,也分不出哪些写了哪些没写。蒋乾叹口气,担心自己的作业和他的混起来,所以强迫症发作,替他一张一张地整理好。 不过方映桢的试卷封口处都会有一道莫名其妙的黑色涂鸦,很好辨认。 “这什么?”蒋乾指着涂鸦问。 “我名字啊。”方映桢说。 蒋乾看半天也没看出来是他的名字。 方映桢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冲他笑了一下:“谢谢啊,收留我。” “那我说不客气吗?”蒋乾看他。 “你可以说。”方映桢拍拍他的肩膀,又往他脸上看了眼,“嗯,好得差不多了。” 蒋乾今天没贴创可贴,不过伤口已经在慢慢结痂。 方映桢把一整盒创可贴都放到他手里,“就送你了,再坚持贴两天,别感染。” 蒋乾有点儿无奈:“我自己会买。” “没事儿。”方映桢还以为他在客气。 “......”蒋乾点了一下头,收下了创可贴。 方映桢又笑起来,蒋乾闻到很近的、从他鼻尖上传过来的味道。 今天没有水蜜桃,今天是大宝sod蜜。 从蒋乾家出来之后的冒头的那么一点好心情,在想到方赋英想到回家时又很快地躲了回去。方映桢拽着书包带子看了眼天空,打消去地铁站坐地铁回家的念头,转身上了辆公交车。 这是趟长线公交,开往市郊,车顶上的广告屏正在放关于圣诞节的广告。 方映桢抬头看了一会儿,把目光转向窗外。 下周二是圣诞,时间过得飞快,一年又只剩下几天不到了。 在离终点站还剩一站的时候,方映桢下了车。 扬、术、疗、养。 方映桢盯着公寓门上的几个大字看了一会儿,突然公寓门口的小保安亭里有人推开窗冲他问了一句:“来看人的?” 是个老大爷。 方映桢点头:“嗯。” “来登记一下。”老大爷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方映桢走过去登记了名字和手机号,进了公寓。 公寓楼前是个面积很大的庭院,周围种了各种花草,空气挺好的,每隔几米远就供人休息的长椅,这会儿太阳不错,不少老人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方映桢转了一圈儿,在最角落的小亭子里找到了老方。 老方翘个二郎腿躺在自个儿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身边有人在哄着给他喂苹果吃。 “刘阿姨。”方映桢走过去。 被他喊的那女人先是一愣,然后放下果盘站起来,惊喜地哎了一声:“映桢,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刘阿姨是家里为老方请的保姆,定时定点儿会来疗养院照顾老方的起居,方映桢和她还挺熟的。 “想老方了,就来看看。”方映桢笑了一下。 “那你把苹果喂他吃了吧,正好老爷子还有几件脏衣服堆着,我去洗了。”刘阿姨把果盘递给他,笑着走了。 方映桢坐到老方旁边的小凳子上,拿盘子里的小牙签戳了一块苹果,喂到老方嘴边:“老方,张嘴。” 原本闭着眼的老方突然睁眼,皱着眉看他:“小方?” “是我。”方映桢笑着点了下头,“还认得我呢?” “你好。”老方严肃地和他握了一下手。 方映桢哭笑不得,啧了一声:“把苹果吃了。” “吃饱着呢。”老方摸了摸肚子,摆摆手,“吃不下,吃不下。” “行吧。”方映桢把果盘放到一边,撑着下巴看老方。 上回来看老方是一月之前,一月不见,老方好像胖了点儿,脸都大了。 “老方你是不是胖了啊?”方映桢看着他。 “那小畜生还打你吗?”老方突然小声问。 “小畜生?谁?” “就是那个姓葛的小畜生!葛笨蛋!”老方恨恨地拍了一下摇椅把手,继续问他,“还打你吗?” “是葛聪,你忘了,就你上小学的时候天天跟你屁股后头欺负你那个。”有人走了过来,提醒道。 “哦,记起来了。”方映桢点点头,才反应过来似的抬头去看那人,是路悬。 “外公,”路悬蹲下来抓住老方的手,“最近身体好吗,我来看看你。” “你怎么来了?”方映桢看着他。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路悬反问。 方映桢不想和他说话,把头扭了过去。 路悬拿过他放在一边的果盘,戳了块苹果给老方:“外公,吃水果。” 老方哼了一声,也把头扭了过去。 “搞什么,”路悬笑了,“方映桢你赶紧哄一下他。” 方映桢无奈,只好接过他手里的苹果,递到老方嘴边:“老方,吃掉。” 老方果然听话,乖乖地吃掉了。 “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里面,外公还真是最喜欢你。”路悬笑着叹了口气。 方映桢没说话,继续喂老方吃苹果。 “听说你在离家出走。”路悬从亭子外面随便拔了根狗尾巴草,在地上划拉着。 “关你屁事。”方映桢说。 “你爸挺着急的。”路悬语气认真。 “真假的啊,”方映桢从兜里抽了张干净的纸巾,替老方擦了一下嘴,“打电话过来骂人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直观上给我一种我回家必死的感觉。” 路悬看了他一眼,笑出了声。 “有那么好笑么。”方映桢不爽。 “你真挺幼稚的。”路悬看着他评价道,“真的。” “你不幼稚,你一出生就懂事儿,行了吧。”方映桢说。 “回去吧,你还真想舅舅的财产全落那对母子手里面啊。”路悬啧了一声。 “他乐意就给他们呗,我又不稀罕。”方映桢给自己也喂了口苹果。 “幼稚。”路悬说。 “幼稚死了也跟你没关系,”方映桢说,“别装得跟偶遇似的,我知道你就一方赋英的门下说客。” 路悬又笑了起来,笑得方映桢莫名其妙:“你们大学生都不用上课是吧,成天见你在这儿在那儿,大学生是不是特别了不起啊。” “是啊,比你还是了不起些吧。”路悬说。 “我懒得理你。”方映桢开始给老方捏肩,“这儿怎么样,舒服吧?” 老方嘿嘿地冲他笑了一下,闭眼继续享受了。 “老方最近几年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候都学会不理人了,我觉得他不爱我了。”方映桢叹口气。 路悬看他一眼:“阿尔茨海默症的患者都是这样,会越来越沉默,到后期......沟通会更加困难。”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了好长时间。 良久,路悬开口说:“反正我站你这边儿的,我不站那个新舅妈。” 方映桢抬眼:“稀奇啊。” “稀奇什么?”路悬挑眉。 “您居然也有一天会站我这边儿。”方映桢啧啧。 “毕竟我俩身体里还是流着一点儿相同的血。”路悬说,“有的时候该忍就忍一下,你这样跟你爸闹,没好处,最高兴最得逞的是外人。” 方映桢想了想道:“其实张静也没怎样,没你说的这么坏。” “你哥我比你早两年混社会,眼睛肯定比你看得清楚好吧。”路悬啧了一声。 方映桢借着他的话开始沉思,思到一半老方扯了扯他的手:“葛笨蛋到底打不打你啦?” 方映桢鼻子一酸。 “有没有欺负你啦?”老方很着急地问了第二遍。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方映桢蹲下来,两手放到他的膝盖上,“爷爷,你放心啦,没有人欺负我,大家都很喜欢我的。” 身后路悬轻叹了口气,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方映桢上小学的时候,长得又瘦又小,班上有个叫葛聪的胖子老欺负他,有一回老方去接他放学,刚好碰上葛聪把他书包扔学校水槽里,老方气得扒了葛聪的裤子,也给扔水槽里去了。 次日老方和方映桢都被要求写了检讨,在班上公开向葛聪道歉。 方映桢还是记得那天道完歉走下讲台,老方揽着他的肩膀悄声道,他要还敢欺负你,爷爷把他整个人都扔水槽里去。 30 每到周日正午,楼底的小花园总是非常吵,一群不上学的小孩儿聚一块儿玩,跑来跑去,又闹又叫的,住十二楼都不能幸免于难。 “嗯,”蒋乾叼着烟往阳台上走,抓着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底下那帮吵死了的小孩儿,“辞职的事儿,帮我跟肖非说一声就好。” 那边信一道:“行,唉这事儿其实应该怪我,那天我要不喊你来就好了......” “没事儿,”蒋乾笑了笑,“就算你不喊我,我也没多想在那儿干了,不是肖非逼我辞职,是我自己想辞。” 信一叹气:“行吧,我会帮你说的,以后有事儿就说一声,哥们儿随叫随到。” “谢了。”蒋乾说。 挂掉电话,他关上门,把阳台窗帘重新拉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噪音稍微轻了一点儿。蒋乾舒出一口气,坐到沙发上,准备在出门之前进行家里这周末的第二次清扫。 屁股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往后面摸了一把,摸出一张身份证,不是他的。 蒋乾看了看身份证上的照片,是方映桢。 丢三落四。 蒋乾往照片上看了一眼,比昨晚那张书籍卡上的照片倒是好看了不少,脸也小了,五官更明晰。 奇了怪了,一个人居然能长出那么不一样的两个样子。 蒋乾摇了摇头,把身份证塞到文具盒里,准备明天回学校的时候还给他。 从公寓出来,路悬还一副打算跟到底的样子,方映桢不得不道:“我这就回家了,真的。” “开位置共享。”路悬晃了一下手机。 “靠,”方映桢看他一眼,开了共享,“服你了真的。” 路悬笑起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要搭你一程吗?” “用不着,”方映桢替他啪的一声关上车门,“小爷坐公交车。” “那行,我走了。”路悬朝他挥了一下手,出租车扬长而去。 方映桢叹口气,摸了根烟叼上,走到公交站台去等回程的班车。 回到家都快下午一点了,没吃午饭,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方映桢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很丢人地蹲在玄关换鞋。 “小少爷回来啦,”穿着围裙的姜嫂笑着走过来,“赶紧洗洗手准备开饭。” “等我呢啊?”方映桢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对啊,就等你啦。”姜嫂说着,又往厨房去了。 方映桢硬着头皮往客厅里走,电视屏幕上正在放一个动物电影。 让他松一口气的是,客厅里没人。方映桢慢吞吞地在沙发上坐下来,打算倒杯水喝,一个人影从旁边的厕所里跑了出来,飞快地跳上了沙发。 “......”方映桢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你不脱鞋踩沙发啊?” “要你管。”那小孩儿白了他一眼。 “你再说一遍?”方映桢看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小孩儿抱着一个抱枕,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薯片,不耐烦地嚼了几下。 “我回不回来干你屁事啊。”方映桢没好气道。 他觉得自己也挺幼稚的,一回家就能跟个小屁孩儿吵起来。 张静从楼上走下来,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映桢。” “开饭啦。”姜嫂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方映桢刚要起身去厨房,张静又道:“你爸在书房,吃完饭你......上去找他一趟,他有事儿跟你说。” “他不吃饭吗?”方映桢皱眉。 “他这几天挺忙的,我等会儿送饭上去。”张静笑着说。 本来挺饿的。 方映桢咬着筷子看桌上的菜,耳边是那小孩儿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挑剔的声音,顿时就没什么胃口了。 “妈,我不吃黄瓜。”小孩儿拖长声音说。 张静把黄瓜从他碗里夹出来,又给他盛了一勺鱼汤。 “我不爱喝鱼汤啊。”小孩儿拧起眉。 你特么爱喝不喝。 方映桢嚼着米饭,特别想一句话吼出来。 总算是知道小时候挑食的自己有多烦人了,不过老妈也没张静这么好的脾气,一般还是打比哄多。打了两顿之后,方映桢一般不敢在老妈面前挑这挑那,再不爱吃的菜都得吃下去。 比较容忍他这方面的倒是方赋英,所以在他俩离婚之后,方映桢好了小十几年的挑食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犯了。 “映桢,给你盛点儿鱼......”张静起身要拿他的碗,突然打住,“哦,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喝鱼汤的是吧?” “啊。”方映桢有些尴尬地点头。 “那你多吃菜,”张静笑了笑,“姜嫂今天做的菜都很有营养的,多吃点儿。” “好。”方映桢又点头。 方映桢和那小孩儿吃饭都挺慢,张静吃完给方赋英上楼送饭去了,桌上就只剩下他俩大眼瞪小眼。 “哼。”小孩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 “哎,问你,”方映桢看着他,“你几年级了?” “我初一。”小孩儿不耐烦地说。 “你初一?”方映桢震惊了,“就你这么点儿个子还初一啊?我以为你刚幼儿园毕业呢。” “你说谁幼儿园毕业呢!”小孩儿急了,桌底下要伸脚踢他。 “哎腿这么短就算了吧你。”方映桢啧了一声。 “操!”小孩儿把筷子一摔,米饭溅到了方映桢的脸上。 “小孩儿不能说脏话你他妈知道吗?”方映桢把米粒捡下来,指着他的鼻子。 “就说!就说!”小孩儿尖叫起来。 方映桢不理他,继续吃自己的饭:“没家教。” “童里!”张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听上去还挺生气的,“不好好吃饭在干什么!” 方映桢愣了一下,转头,看到张静的脸都涨红了。 他头一回见张静发火,不得不说平时性格好的人一发起火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童里立马埋头好好吃饭。 “我吃好了。”方映桢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先上去了。” “嗯。”张静勉强扯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 蒋乾换了件外套,塞上耳机准备出门。 “小乾乾,”隔壁门开了,韩力一身恐龙睡衣地靠在门边冲他笑了一下,手里勾着个黑色的垃圾袋,“帮我把垃圾带下去呗。” 蒋乾看他一眼,接过了垃圾袋。 “爱你,”韩力响亮地对着空气亲了口,“你去哪儿啊?” 蒋乾没回答,头也不回地往电梯里走。 “小气鬼。”韩力啧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回屋去了。 午后的气温让人有种身处夏日的错觉。 蒋乾从出租车上下来,顶着烈日往前方的公路走去。没走多远,公路边出现了一个告示牌,上面贴了几张资料纸,蒋乾停下来随便看了几眼,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是成片灰色的建筑物,一楼叠着一楼,在阳光下看起来更加的暗。 有人站在铁制的大门门口,朝他挥了一下手。 蒋乾走了过去:“久等。” “也没等多久,”封越客气地说,“现在进去吗?” 蒋乾点了下头。 “那走吧。”封越在前面带路,两个警卫员替他们拉开门,蒋乾跟在封越的后面。 “是我舅叫你来的。”蒋乾说。 “嗯,他担心你一个人......”封越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一个人来就可以。”蒋乾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从烈日底下走到屋内,一下子凉快不少,更让蒋乾产生一种夏日的错觉。 他抬眼看着那道铁闸门,肩膀上被人很轻地拍了一下。 “我没事的。”蒋乾对封越说。 封越不说话,冲他竖了一下拇指。这动作让蒋乾突然有些想笑,于是他就笑了。 不久有一个警卫员走过来,带着蒋乾从门里走进去。 过完安检,蒋乾跟着警卫走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来到一间小屋子里。警卫在墙壁上找到开关,把屋子的灯开起来。 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蒋乾看到隔着一道玻璃,坐在另一边的男人。 他走过去,拉开玻璃前面的椅子坐下来,伸手拿下挂着的电话筒。那边的男人原本垂着头,听到动静猛地抬头,而后瞪着他。 蒋乾对于和蒋明州产生视线交流有抵触心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身后斑驳的墙壁上。 蒋明州瞪了他一会儿,开始喘粗气,像一条很凶的老狗。蒋明州身后的警卫员示意他拿起话筒交流,他一把扯下了话筒。 蒋乾的耳朵抵着冰凉的话筒,蒋明州的喘息声化成电流,再化成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说啊。”蒋乾说。 蒋明州听到他开口明显愣了一下。 “不是有话要说,非得见我一面吗。”蒋乾收回落在墙壁上的目光,抬眼看向他,“不说吗?” “你......”蒋明州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老子非......” 蒋明州的脑袋被身后的警卫员用力地按了一下,脸被压在玻璃上,变形得有些可怕,也很滑稽。 得到警告,蒋明州收敛了一些。 蒋乾耐心地等着他平静下来,才开口道:“你的饭卡给你充过钱了。” 蒋明州听到这里,神情缓和了些许,喊他名字:“小乾。” 又说:“难道你还真想让我关一辈子?” 蒋乾不作声。 蒋明州开始哀求:“爸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去签原谅书,放爸出去好不好?爸在这里面真的待够了,快待疯了!” 蒋明州在狱里待了一个多月,瘦了一点儿,脸色憔悴,但眼睛里还是含着他熟悉的暴戾。 蒋明州的眼睛就像是一个放映机,里面有无数过去的影子。蒋乾看着,就会想起很久以前的黑暗房间、冰冷床铺还有疼痛窒息。 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卷土重来。 他突然笑了,把电话放了回去。蒋明州大惊失色,看他的嘴型,蒋乾在说不好。 把蒋明州的怒吼连同那些敲打玻璃的噪音一并关在门内,蒋乾舒了口气,和封越一块儿往外走。 “所以最后你的意愿就是不签那个吗?”封越问。 “我不签,”蒋乾声音懒洋洋的,“他能关多久?” “二至七年,具体要看情节严重程度。”封越说。 蒋乾笑了笑。 封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等他出来,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蒋乾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叼在嘴上,抬头看了看天,“就等他出来。” “你......”封越顿了顿道,“有些话,我还是得说,你舅舅的意见也好,我本人的想法也罢,你可以试着去找一位心理医生聊一聊。” “为什么找?”蒋乾回头看他。 封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我现在已经不自残了,”蒋乾的语调带上一丝轻松,“也不会发病,我正常的。” 蒋乾看着封越严肃的脸,又笑了,“和舅舅说,不用老担心我。” “进。”方赋英说。 方映桢缩回敲门的手,觉得方赋英很好笑,还真把家当办公室了。 他拉开门走了进去。 方赋英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乱七八糟的,最边上放着个烟灰缸,插着好几个烟头。方赋英戴着老花镜,低头在看文件。 方映桢挠了挠鼻尖,在沙发上坐下来:“找我有事儿?” 方赋英从文件里抬起头,看他一眼:“你还舍得回来?” 方映桢没说话,方赋英目前的语气态度还算可以,没到让他听着火大的地步。 “我和你张静阿姨商量了一下,”方赋英摘掉眼镜,很疲惫地按了按额头,“你从下周开始,回家里住,通校申请我都帮你提交给你们王老......” 方映桢猛地站起来:“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这事儿用商量吗,”方赋英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童里在附中的初中部念书,张静阿姨接他放学的时候刚好顺道把你一块儿接回来,有什么不好的吗?” “我不喜欢我不同意,行吗?”方映桢拧着眉道。 “你别给老子耍横,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方赋英赶什么似的挥了一下手,“我这两天忙得很,没空跟你讨价还价。” 方映桢像是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虽然他很会闹脾气,但其实很少真的生气。真正生气的时候,方映桢是说不出话来的。 方赋英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好,看着手里的文件叹气道:“住家里来也是为了你好,你张静阿姨也能照顾到你,你看你现在这么瘦......” 砰的一声。 门被摔得震天响,方映桢已经出去了。 31 “啥啊,”林超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摘了一边耳机看他,“意思是从明晚起你就不住校了?” “嗯。”方映桢缩在电竞椅里,懒洋洋地转了半圈,伸手拖了一下电脑屏幕上在放的电影的进度。 “靠!”林超把耳机一摘,扔到桌子上。 方映桢叹道:“你不用为了我这么生气。” “我死了!”林超气愤地指了一下屏幕,“还有天理吗!我死了居然!对面儿敢杀老子!” 方映桢:“......” “所以你爸这回又没跟你商量。”平静下来之后,林超冲网管要了两瓶可乐,分了一瓶给方映桢。 “嗯。”方映桢戳着吸管点头。 林超嘶了一声:“你爸是不是有点儿太强权主义了啊。” “只是有点儿吗?”方映桢看他一眼。 “也是,不过你借宿到蒋乾家去,”林超又嘶了一声,“蒋乾会收留你,这事儿出乎我意料。” “纯属巧合。”方映桢又拖了一下电影的进度条,直接拖到末尾。 “你看个电影拉这么多回进度干嘛?”林超问。 “看好多遍了。”方映桢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超又问。 “什么怎么办?” “就通校的事儿啊。”林超喝光了可乐,舒坦地打出一个嗝。 “老王刚给我发短信了,说是通校申请已经被批准,我明晚就能回家住去......能怎么办,我还能不回去吗。”方映桢越说越觉得烦,叉掉了电影界面,整个人往椅子里一靠,又转了小半圈儿。 “别燥别燥,这不是还有一晚上吗,”林超看了眼手表,“快六点了,回学校不?” “回吧。”方映桢说。 “那你倒是站起来啊,浑身没骨头似的。”林超说。 方映桢伸手:“拉我一把。” 林超嫌弃地看他一眼,把他从椅子里拉了起来。 两人出了网吧,附中就在对面,隔了一条马路。 等红灯的时候,林超突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平安夜怎么过啊?” “什么平安夜?”方映桢困惑。 “明天,平安夜啊。”林超说。 “哦,”方映桢想了想,“飘过。” “没意思你就。”林超啧了一声。 绿灯刚好来了,方映桢拽着他往对面走。 “我反正是给付笑笑准备平安夜的苹果了。”林超边走边炫耀。 “还贼心不死呢?无情无义,居然都没给我准备。”方映桢说。 “我哪......”林超被他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到一半突然理直气壮,“你还说我,你都没给我准备!” “我是中国人,”方映桢一本正经,“中国人不过洋节。” “吃屁吧你。”林超作势要踹他,“你不过是吧,有本事到时候别收别人送的礼物啊!” 两人一路打闹从后门进了教室,班里没几个人,连一向早到的沈誓都还没来。 林超无意转头,瞥到蒋乾的桌子,惊叹了一声:“天爷。” 方映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蒋乾的桌上堆满了零食苹果还有各种各样的礼物盒子。 来自神秘姐姐,们。 “做帅哥做到这份儿上,帅生无憾了。”林超感慨,又发出真诚提问,“你桌上怎么没有,你以前不是也老多女孩儿给你送东西了吗?” 方映桢看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桌面,没好气道:“爬完了,行吧。” 林超一通乐,拍拍他的肩膀,回座位补作业去了。 坐下没多久,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方映桢以为是林超,不耐烦道:“别烦。” “你身份证。”蒋乾说。 方映桢转过头去,愣了一下。 蒋乾的马尾不见了,换了个mullet的发型,更酷了。 “你......剪头发了?”方映桢一副看国宝的表情。 “嗯,”蒋乾的手还伸着,指尖夹了一张身份证,“你的。” “我的?”方映桢接过去,翻过来一看,果真是自己的。 “我把身份证落你家了啊?”他问蒋乾。 “落在沙发上,法斗找到的。”蒋乾没什么表情地坐下来,看着满一桌的礼物,皱了皱眉。 “哦。”方映桢有点儿想笑,“替我谢谢它啊。” 蒋乾抬起头看了看他:“笑什么?” “这些,你怎么处理?”方映桢指了一下他的桌面。 “你知道是谁送的吗?”蒋乾问。 “我怎么会知道。”方映桢耸肩。 蒋乾没说话,起身去后面把垃圾桶拖了过来。 “你要全扔了?”方映桢有点震惊地看着他。 “你是想要吗?”蒋乾问。 “不是,我没......”方映桢叹气,“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 “那我送年级部失物招领。”蒋乾说。 方映桢愣了愣:“你认真的吗?” 蒋乾看了他一眼,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装进书包里,然后提着书包出去了。 “......”方映桢算是开眼了,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不一会儿蒋乾拎着空书包回来了,方映桢听到动静又转过来:“你真送年级部去了啊?” 蒋乾点头。 “学霸,”方映桢忍不住竖拇指,“你太优秀了。” 蒋乾盯着他的拇指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他竖起来的拇指给按了回去。 “你干嘛?”方映桢愣住。 “你别老对我做这个动作,我每次看到,”蒋乾边说边看他,“都很想笑。” “为什么?”方映桢迷惑。 “就是想笑,没为什么。”蒋乾说。 “......哦。”方映桢点头。 “帮我传下作业,方映桢,”蒋乾说,“谢谢。” 方映桢接过蒋乾的作业本和试卷,刚要转过去,付笑笑从后门走进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老王让你去办公室领通校卡。”付笑笑说。 “你走读了?”蒋乾看他。 “啊,”方映桢不太高兴,“被我爸逼的。” “是不太好,得比学校里早起二十分钟。”蒋乾略有赞同。 方映桢有一点绝望:“二十分钟?” “嗯。”蒋乾点头,随即听到咚的一声,方映桢脑袋往他的桌上一趴,“......” “你平时是凭借什么样的毅力早起的啊,我肯定起不来啊。”方映桢瓮声瓮气。 蒋乾有些想笑,鼻尖又飘过来一阵水蜜桃的味道,让他的嗅觉产生愉悦,沉默几秒,蒋乾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段距离。 这周晚自习周测的科目是政治。 方映桢咬着笔头左填一个空,右补一个缺的,时不时还往旁边沈誓的卷子上瞄几眼。 “做自己的,别乱看。”负责监考的陈雪转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方映桢很丢脸地收回目光。 蒋乾从题目里抬头,看了眼方映桢的后脑勺,忽然产生想要嘲笑的心情,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一下。 临收卷的时候窗外突然开始飘雪。 好好的一个晴天,又开始下雪了。最近的天气总是很奇怪。 方映桢叹口气,撑着脑袋看向窗外,突然又有点儿高兴,雪下大点儿,明天就不用跑操了。 结果天不遂人愿,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 “日!”方映桢边跑边骂,“那昨天晚上下个屁的雪啊!就下那么一会儿还不如不下!” 跑在他左边的林超劝道:“你别骂了省点儿力气吧这才刚开始跑圈儿,别第一圈就没劲落队伍后头去了你。” 方映桢叹口气,混在班级跑操的队伍里加快步伐。 不到第二圈,他就体力不支,一点一点地从队伍中间落到了倒数第二排,还没等林超向他伸出援手,背后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方映桢喘了两口大气,下意识扭过头去,发现身后跟着的人是蒋乾。 “谢......了啊。”方映桢连忙说。 蒋乾没回答。 跑了十几米方映桢的速度又有落队的趋势,蒋乾再度伸手在他的腰上推了一把。 蒋乾的手心带着点儿温度,覆在方映桢的腰间。 因为要跑圈儿,方映桢没穿外套,脱得只剩一件薄毛衣,所以很轻易地就感受到了蒋乾的温度。 蒋乾的手心还挺软的。 方映桢也不明白自己他妈一个快被跑死了的人,为什么这会儿脑子里他妈还能闪过这个念头。 脑子不受控制,他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眼蒋乾。 蒋乾微喘着气,回看他一眼:“看什么?” 方映桢飞快地把脑袋转了回去。 莫名其妙地,脑海里开始回放刚刚那一眼瞟到的,蒋乾整个人暴露在阳光里,拧着眉,眼睛被晒得微眯起来的样子。 32 由于高二晚自习下课是九点四十,和初中部的放学时间出入比较大,方映桢利人利己,主动跟张静提出不用特意来接送。 “我可以搭地铁的,附中对面过去一点儿就是地铁站。”方映桢语气诚挚。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几秒,张静笑起来:“那行,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 “知道了,阿姨再见。”方映桢挂掉电话,叹了口气,推开厕所门走了出来。 旁边隔间的门被人猛地一推,差点儿撞到他的鼻梁。 “日......”方映桢用手臂挡了一下,“看着点儿行吗?” 那人嗤了一声。 方映桢抬眼,这人是袁......袁什么来着,哦,袁茂。 “撞到人不会道歉?”方映桢瞧他这态度就不爽了。 “我怎么知道旁边有人。”袁茂斜他一眼。 “你现在知道了,”方映桢看着他,“道歉。” 袁茂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你蒋乾班上的吧?” 方映桢皱了皱眉,没说话。 “算了,今天不跟你计较。”袁茂笑着伸手要拍他的肩膀,被方映桢躲开了。 “我是好心,”袁茂收回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劝你,离蒋乾那种人远点儿好。” 袁茂转身走了,方映桢看到他的后脑勺上有一条挺明显的疤,有点儿吓人。 蒋乾那种人? 蒋乾哪种人? 方映桢拧着眉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洗手。 袁茂这人,上完厕所居然没洗手。就凭这一点,方映桢想,他就没法跟蒋乾比,还好意思说蒋乾。 切。 方映桢甩着手,打算进教室的时候,被一个女生叫住了。 “方映桢,”那女生一路小跑过来,冲他摆摆手,“还记得我吗,我叫肖善,初中跟你同过班的。” 肖善? 方映桢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有这么个同学。 “有事儿?”方映桢问。 “你不记得我了啊,”肖善撇撇嘴,有点儿不高兴,“才毕业多久啊,你就把我给忘了?” “没,我隐隐约约记得。”方映桢诚实地说。 肖善尴尬地笑了一下:“那好吧,其实我有个东西想给......” 方映桢的目光落在她手上,一个浅蓝色信封。 好少女哦。 “想给......”肖善的脸有些微红,声音也变轻了。 “给我啊?”方映桢打断她。 “啊?”肖善一惊,摇头道,“不不不不,不是给你的,不是!” 方映桢:“......” 好伤人啊。 肖善又嗫嚅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把信封递给他:“请你帮我把这封贺卡给蒋乾同学。” 方映桢接过信封,看着肖善一溜烟跑掉了。 合着刚绕这么大一圈儿,就是为了让他帮蒋乾送个信? 不爽。 蒋乾没来之前,他这颜值怎么着也沦落不到替人送信的地步吧? 不爽不爽不爽! 方映桢一脸不悦地回了座位,把信封扔到蒋乾的桌子上。 蒋乾正在睡觉,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半张脸被信封砸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有人送你的,署了名的,不能送年级部失物招领。”前面那个后脑勺说。 声音听起来还挺不高兴。 蒋乾揉了揉眼睛,把信封撕开。 蒋乾同学圣诞快乐我是楼上九班的肖善你可能不认识我嗯一直默默关注你很久了想说你真的好优...... 蒋乾把贺卡重新塞回了信封里。 方映桢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转了过来。 蒋乾看了他一眼,把信封放到桌子里。 “肖善长得还挺好看的。”方映桢凑近小声说。 蒋乾挑眉:“嗯?” “写什么了?”方映桢继续小声问。 “又不是写给你的。”蒋乾说。 方映桢更加不爽了。 蒋乾看着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非常好。 “这信还是我帮你收的,”方映桢指了指他,“下回才不帮你收!” “下回不用收了,”蒋乾顺手翻开一本习题,按了按自动笔开始算草稿,“我对女的不感兴趣。” “...... ”方映桢瞪大眼睛看着他,脑子里突然想到那个在bdp门口摸了一下蒋乾的脸就跟蒋乾打起来的高个儿男人。 蒋乾一脸平静地写着什么,没再理他。 方映桢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蒋乾。” 蒋乾不理他。 “蒋乾!”方映桢又喊他。 蒋乾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你......”方映桢往沈誓和梁志那边看了看,两人应该没听到,他又凑过来,“你刚认真的?” “所以你对男的感兴趣是吗?”方映桢问。 蒋乾放下笔看着他:“我是这样说了吗?” “哦,”方映桢算是明白了,松了口气,“你意思是你对人就不感兴趣是吧,明白了明白了,啧你说话也说清楚点儿啊吓我一......” “转过去,要上课了。”蒋乾说。 “哦。”方映桢讪讪地转了回去。 下午一节政治一节技术两节自习。 因为技术不是全班所有人都学的,所以选了技术课的人得去楼上的自主教室和另外几个班选了技术的学生一块儿上课。 六班选技术的一共也没多少人,方映桢和林超算俩。两人抱着技术课本往楼上走。 “在几楼上课来着?”林超翻出自己的课程表看了看,“顶楼。” “下雨了?”方映桢往楼道的窗户往外看,“跑操的时候不下雨,这会儿下个屁啊。” “您老这几天的怨气也忒大了点儿吧。”林超啧了一声。 两人磨磨蹭蹭到了教室,方映桢坐下来张望了一圈,发现那个袁茂也在。 “以前怎么没见他上这课?他来干嘛?”方映桢问林超。 “看他边上。”林超说。 方映桢伸长脖子,往袁茂那边看,袁茂身边坐了个女生,一脸灿烂的笑容,正和袁茂在说着什么。 “陪女朋友上课呗,懂了吧?”林超说。 “明年都要选考了,他这么作自己的时间,肯定考不好。”方映桢摇头。 “袁茂成绩是不怎么好,比你还是好点儿的。”林超点点头。 “放你大爷的屁!”方映桢踢了他一脚,“上回期中考,我都看见了,他考场跟我一层楼,说明什么?说明成绩也就那样好吧?” “行行行,好好好。”林超嗯嗯啊啊一阵,又道,“不过你少招惹他,我上回就说了,这人奇奇怪怪的,报复心又特强烈,反正你尽量别和他接触。” “晚了,刚厕所里碰上了。”方映桢说。 “啊?”林超猛地扭头,“你跟他吵起来了?” 方映桢不耐烦地摇了下头:“没,差点儿。” “他这人吧......”林超叹气,“以前也不这样的,就小时候那回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之后,就成这样了。” “为什么要推他?”方映桢问。 “那我哪儿知道啊,不过听我爸说,推他那人好像有点儿神经病,刚好就给撞上了。”林超说。 33 因为下了自习去食堂的路上中途停下来绑了一下散开的鞋带,方映桢与今晚食堂的炸鸡腿失之交臂。 “你闻一闻,”林超坐在他对面,夹了一筷子韭菜,“这个韭菜上有炸鸡腿的味道。” “滚蛋。”方映桢很不满意地戳着盘子里的饭。 “跟你说个更气人的事儿,咱附中初中部,今晚搞圣诞晚会。”林超说。 “圣诞节不是明天么?” 林超耸肩:“可今天是平安夜啊,所以整个初中部晚自习都放假,用来搞晚会。” “所以,我们高中部为什么没有?”方映桢问。 “因为我们是高中生,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啊。”林超叹气。 “算了,小爷也不是很稀罕。”方映桢刚准备吃口饭,手机响了。 是张静。 他皱皱眉头,想当没听见,但手机一直响,又打了第二个过来。 “谁啊?”林超看他,“你后妈还是你爹?” 方映桢不耐烦地把手机拿出来扔到餐桌上,开了免提。 “映桢,”张静很客气地说,“今晚里里他们班圣诞晚会开到九点半,里里说邀请家长积极来参加,我会去,所以你不用去搭地铁,我来接你。” 方映桢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再见。”张静挂了电话。 方映桢撑着下巴,继续吃韭菜。 “你这个后妈,”林超想了想道,“声音听起来还挺温柔的。” “是吗。”方映桢喝了口汤。 食堂的紫菜蛋汤一向免费,一向喝着像白开水,只有几缕紫菜在碗底飘荡。 “你讨厌她?”林超问。 “说不上讨厌,但她带来的那个儿子挺烦的。”方映桢啧了一声。 “她做什么工作的?”林超边吃边又问。 方映桢摇摇头:“好像是会计......?我不太清楚。” “你爹喜欢那个儿子吗?”林超看着他。 “方赋英?”方映桢想了一会儿,“估计挺喜欢吧,反正方赋英喜欢这世界上所有的小孩儿,除了我。” “你别这么说啊,再说你也不是小孩儿了少年。”林超安慰他。 “也是。”方映桢笑了笑。 关于方赋英是否喜欢童里这个问题,在晚自习结束后方映桢就得到了准确印证。 喜欢,非常喜欢。 仅仅只是一个非常小型的、班级的圣诞晚会。 仅仅只是童里的一句不经意的要求。 方赋英还是去了,虽然在那之前的十几年他几乎没来参加过亲儿子的家长会。 方映桢收拾好书包出来,看到方赋英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跟童里笑着在说话。 张静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手臂上搭着方赋英的外套。 方赋英看起来像是刚参加过什么热身活动,还喘着气,满面红光,心情很好。 “叔叔你跳远真是太厉害了,我同学那些爸爸都比不过你!”童里叽叽喳喳地说。 什么圣诞晚会还搞跳远。 智障。 方映桢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看一眼在等他放学的三人,随口道:“我去上厕所。” “你快点儿,”方赋英皱了皱眉,“别让人家等你太久。” 方映桢当没听到,想着从厕所出来就趁放学一片乱糟糟地溜走,打死也不上他们的车回家。 结果他上完厕所出来,就看到童里杵在洗手台那里等他。 方映桢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洗手。 “很气吧?”童里靠在一边盯着镜子里的他,笑起来,“我知道你快气死了。” 方映桢洗好手,转过脸看着他。 “看什么,你还想揍我啊?”童里嗤了一声。 “你再开口说一句话,”方映桢微俯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道,“我就把你整个人丢厕所里去。” “叔叔不喜欢你这是事实我也不想看妈妈成天因为你的事儿愁眉苦脸的!说白了吧我就是讨厌你我就是不喜欢看到这个家里有你!”童里牙尖嘴利的,一张口方映桢根本没时间插嘴。 方映桢愣了一下,吹了口气,笑了。 “笑,笑什么?”童里防备地往后退。 “我刚警告你了,”方映桢指了指他,“是你自己不听的,不要怪我。” “你要干......啊——”话音未落童里整个人被方映桢提了起来。 童里个子小,力气也不大,不是方映桢的对手,任凭他对方映桢拳打脚踢,方映桢也没松手,拽开一个隔间的门就要把童里丢进去。 不过由于童里喊声太大,招来了平时楼道里打扫的老大爷,老大爷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咋啦!咋啦!” 老大爷这么一喊,在那边儿等人的方赋英和张静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方映桢你干什么!”方赋英吼了一声。 “妈——”童里一脸鼻涕眼泪地推开方映桢,朝张静跑过去。 “来太及时了点儿吧,我都没来得及干些什么。”方映桢冷着脸说。 “给我闭嘴!”方赋英大步走过来,指着他,“老子供你上这么多年学,受这么多年教育,就教你这么对你弟弟的?” “这人压根儿他妈不是我弟弟!替别人养儿子的感觉很好是吧?”方映桢也来了脾气,冲方赋英喊了一句。 这会儿正值放学,厕所门口人来人往,听到吵架声都围过来看热闹。 方映桢的火气从胸腔里往外窜,把面子和理智这些事儿烧得无影无踪,只剩完全的愤怒和烦躁,整个人就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球。 方赋英瞪着他,突然扬起了手,被张静一把拽了回去:“这里是外面不好看......映桢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 砰的一声,最后一个隔间的门被推开,蒋乾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然后跟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很认真地拧开水龙头洗了一遍手。 就很尴尬。 本来跟火灾现场一样的气氛因为蒋乾的出现而被暂时打断了一小会儿。 正当方映桢以为他要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出去的时候,蒋乾突然开口:“方映桢没有错。” “啊?”方映桢本人都愣了。 “你说什么?”方赋英瞪着蒋乾。 “刚刚你要丢厕所里的小孩儿,”蒋乾问方映桢,指了一下张静身边的童里,“他?” 方映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点了头。 蒋乾嗯了一声,转向童里,微弯下腰看着他:“我刚把你俩对话录下来了,你要不要听一下?” 童里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神变得慌乱。 “你们要不要听一下?”蒋乾重新站好,看向方赋英。 “什么对话?”方赋英皱了皱眉。 蒋乾没说话,伸手到口袋里去摸手机,手臂被人拽住,他抬头看着方映桢,不解。 “算了。”方映桢用很低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算了。” 蒋乾虽然不解,但还是照他说的,没把手机拿出来。 方映桢松开拽住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下雨,不是很大。 但是没带伞。 方映桢冒着雨往校门口走,被门卫拦了一下:“通校卡呢同学?” 方映桢在口袋里一通乱摸,摸出来递给他。 门卫接过去看了一眼,放他出去了。 出了校门方映桢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哪里。身上很冷,最冷的还是胸口,空落落的,像是有人在这里洒了一大把冰块。 方映桢抹了一把被雨淋湿的脸,抱着胳膊在校门口旁边一个车棚子里蹲下来。 薄薄的雨幕里各种光影交错复杂,马路像是被倒上了一层颜色稀奇古怪的油漆。 鼻尖嗅着冰冷的空气,方映桢突然有些想哭。 想老妈,还想老方。 还委屈。 其实这么些年已经很少会为方赋英的误解而感到委屈了,方映桢不喜欢替自己辩解,也没那个耐心。 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这几年被误解被讨厌的人生里,出现了第一个为他说话的人。 方映桢吸了一下鼻子,把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打算起身。 头顶上突然出现一把伞,他愣愣地抬头,撞进蒋乾那双没有情绪的漆黑眼睛里。 “我送你到地铁口。”蒋乾说。 方映桢缓慢地站了起来,因为蹲太久有些晕,蒋乾及时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送你到地铁口。”蒋乾重复第二遍。 “我不想回家。”方映桢一开口就知道要完蛋,哭腔马上飚了出来。 日,我其实不想哭的,蒋乾你信吗。 “今晚不回家,他会觉得你在心虚,”蒋乾说,“就不会对你感到惭愧。” “我不需要。”方映桢开始打嗝。 蒋乾看了他一会儿,伸手从口袋里摸了包纸巾出来,放到方映桢的手里。 “那你去哪儿?”他问。 方映桢边擦眼睛边打嗝,突然觉得蒋乾说的是对的,况且方赋英还没解冻他的卡,他也没地方可以去。 “送你到地铁口?”蒋乾又问了一遍。 “......嗯。”方映桢打着嗝说。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地铁口。方映桢已经不打嗝了,但整个人六神无主,转身就要走,又被蒋乾拽住。 “干嘛?”他抬头看着蒋乾。 “方映桢,圣诞快乐。”蒋乾说。 无厘头的一句话,听得方映桢却有点儿想笑。 “今天是平安夜,不是圣诞。”方映桢懒洋洋地纠正。 “平安夜快乐。”蒋乾说。 方映桢愣了愣,哦了一声。 然后蒋乾就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方映桢指了一下入口,“走了。” 蒋乾点点头,看着他逐渐消失在电梯下面,然后才撑开伞往对面的车站走。 34 方映桢回到家,进房间冲了个热水澡,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洗衣机,靠着洗衣机发呆。 楼下传来动静,他知道是那一家人回来了。以前不习惯家里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现在......他巴不得家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过不多会儿,房间门被人轻轻地叩了一下。 方映桢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擦着头发去开门。 张静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了看他,轻声道:“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方映桢挑眉。 “刚刚的事儿,我知道一定是童里的不对,”张静说,“我会教育他。” “有些教育已经来不及了。”方映桢笑了一下。 “你......”张静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没意思,您还有别的事儿吗?我要睡了。”方映桢看着她。 “我是希望,我们可以和睦相处的。”张静走到门边,回头又说了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童里......只要你不伤害童里,我也不会干涉你。” 方映桢把毛巾从脑袋上扯下来,往床上一扔:“那还是先教会您儿子怎么能不讨人厌再说。” 张静看了他一眼,关上门出去了。 男高中生激/情/夜聊[爱心/飞吻/皇冠]消息+3。 方映桢趴到枕头上,愣了一会儿点开群聊。 [超]:圣诞快乐 [姚远]:圣诞快乐 [小宝]:圣诞快乐 [你跌]:?干嘛 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蹦出来三条消息。 [超]:[圣诞红包(给小方的谁抢谁是狗)] [姚远]:[圣诞红包(给方大少的谁抢谁是狗)] [小宝]:[圣诞红包(方映桢专属!!!!)] 方映桢盯着屏幕,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神经病吧这几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 他想了一会儿,回过去:早知道了吧你们?我在男厕所的丢人现场 [超]:什么现场 [你跌]:再装? [超]:好吧......那层楼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了 [小宝]:方映桢你别伤心你还有我们呢快点儿收红包收了就开心了 [姚远]:就是啊,我把我这周点外卖的钱都给你了,你开心一点儿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超]:?人呢 方映桢赶紧抹了一把眼睛,飞快地打字:在 [超]:一句话,要不要帮你整你那个弟弟 [你跌]:算了吧,他要被整了,估计我那个后妈也不会让我好过 [小宝]:其实 [小宝]:我一直没跟你们说我爸妈要离婚了 [姚远]:???? [小宝]:你就坐我床对面你发个屁问号啊姚远! [你跌]: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小宝]: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个人跟我说这是大人的事儿让大人自己闹去就行了我没那个责任替他们担心 [你跌]:说得挺有道理,我爸妈离婚那会儿我心里还有一点高兴,因为终于不用天天听他们吵架了,结果没想到我会被判给方赋英,日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聊得眼皮都沉了才下线睡觉。 方映桢定了第二天提前半小时早起的闹钟,一觉睡到天亮,睡眠质量还意外地好。这会儿家里除了他都还没起,他随便收拾了一下,下楼到冰箱里拿了点儿小麦面包,然后塞上耳机出了门。 这会儿时间还早,地铁站不像平时那么挤,车厢里空荡荡的,方映桢吃着面包,耳机里在放travis scott的yosemite。 他平时就喜欢听这类轻说唱,方赋英有一回听到,说他总爱听这种跟和尚念经一样的无聊的歌,听得他脑袋都疼了。 呵,方赋英懂个屁。 一首歌放了三遍,到站。 他看了眼时间,这点儿平时他才刚出寝室,还早得很。 方映桢晃着地铁卡的挂绳,悠闲地出了地铁站,往校门口走。今天是个阴天,希望跑操的时候可以下雨。 方映桢想着,然后就在校门口遇到了蒋乾。 “......” 理智恢复之后,就有一点尴尬。 不过蒋乾看起来倒是好像忘记了昨天的事情一样,面无表情地跟着他一块儿往教室走。 “昨天......”方映桢摘掉耳机,扭头看他,“谢谢啊。” “谢什么?”蒋乾问。 一般人说这个可能是在客气,但方映桢知道蒋乾不是,蒋乾是真的在问。 “就,给我撑伞,”方映桢挠了挠鼻尖,“还有替我说话。” “哦。”蒋乾说,然后就不说话了。 方映桢冲他嘿嘿地笑了一下,继续塞上耳机听自己的歌,也没再说话。 因为元旦在下周周二,所以这周就得连读到下周周一下午,周末也没得放假。 不过好消息是,周日晚上各班级可以不上晚自习,在教室里自主组织元旦晚会。 “痴情玫瑰花,”方映桢接过付笑笑起草的节目单,看了一眼,“表演者林超?” “他神经病了?”方映桢问。 “说是要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付笑笑啧了一声,“求你劝劝他吧,千万别唱这个,我怕他一辈子后悔。” 方映桢笑了起来,把节目单还给她:“你不是生活委员吗,怎么管文艺委员的事儿啊?” “文委是我姐们儿,我得帮她消除一切破坏因子!”付笑笑说。 “其实超也未必是为了搞破坏,”方映桢叹道,“这么久了,你就一点儿没觉察出他的心意啊?” 付笑笑哎呀一声,瞪了他一眼,拿着节目单跑掉了。 “你把人家吓跑了。”后面有人评价。 方映桢扭过头看了眼蒋乾:“才不是我好吧,是林超。” 蒋乾没理他,继续戴着耳机在默写单词。 “哎,蒋乾,”方映桢看了他一会儿,不安分地凑了过来,“你表不表演节目?” 蒋乾还是没理他。 “蒋乾蒋乾蒋乾,”方映桢啧了一声,拽掉他的耳机,“我问你话呢。” 蒋乾叹气:“你挺烦的。” “那你表不表演?”方映桢看着他,“我记得你会弹钢琴啊,在bdp那天......” “我不表演。”蒋乾打断。 “为什么?”方映桢问。 “没有为什么。”蒋乾重新戴上耳机,顺便捂住了耳朵,没有给方映桢再拽他耳机的机会。 方映桢没趣地转了回去,过了几秒又转过来:“蒋乾。” “借一下橡皮蒋乾。”方映桢说。 蒋乾另一只耳朵上都没戴耳机,肯定听到了,就是不理他。 “蒋乾蒋乾蒋乾蒋乾蒋乾。”方映桢喊他。 蒋乾忍无可忍地闭了一下眼睛,把橡皮递给他,顺便朝他竖了个中指。 方映桢拿到橡皮,觉得自己无聊得像个神经病,但又忍不住想笑。 因为他找到了新的乐趣: ——逗蒋乾。 逗得他抛弃机器人属性、变不耐烦这个事儿,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 元旦晚会就跟茶话会似的,全班把桌椅堆到教室四周,空出中间一大块地方当用来表演节目的舞台。 老王还特意喊班长和生活委员跑腿,班费买了点儿瓜子花生桔子。 虽然形式是土的,但平时能这么玩儿的机会并不多,再加之明天下午放学之后开始放元旦的假,大家的兴致都挺高。 方映桢坐在门边的位置,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找到蒋乾。 蒋乾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到对面的角落坐去了,撑着脑袋,一副很无聊的样子在看教室中间的俩同学表演相声。 方映桢笑了一下,心猿意马地继续看相声。 “好紧张,方映桢,我好紧张。”旁边的林超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这节目是谁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上的吗,”方映桢看他一眼,往嘴里扔了颗花生,“这不你死活非得加上去的吗。” “下下个就是我了!”林超是真紧张,都没顾得上理他的冷嘲热讽。 方映桢敷衍地揉了揉他一脑袋的毛以表安慰,相声说完,又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儿上来表演芭蕾了。 方映桢看着看着,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往蒋乾那边瞟过去。 说实在的,蒋乾真的很特别,和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独特的发型,很酷的性格,还有很酷的工作。 而且长得又好看,是那种男人和女人都会忍不住想看第二眼的好看。当然要是平时能多笑一下就好了,蒋乾笑起来的时候还是...... “你看哪儿呢?”林超问。 方映桢手指一抖,刚剥了半边儿的桔子掉在地上。 “你中风啊?”林超把桔子捡起来递给他。 “滚蛋。”方映桢从桌子里抽了张纸巾,擦着桔子。 林超狐疑地顺着他刚刚的目光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又狐疑地转了回来:“你在看......蒋乾?” “我没有。”方映桢马上说。 “那个角也没坐什么美女啊,全是男的,除了一个蒋乾能看之外都没啥好看的啊。”林超笃定,“你肯定在看蒋乾。” “我神经病啊看蒋乾,蒋乾有什么好看的。”方映桢压低声音说。 “谁知道你有没有神经......” “下一个节目,有请林超同学表演,”付笑笑的报幕声打断了他,“......痴情玫瑰花。” 林超哎哟一声,把他偷看蒋乾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硬着头皮上去了。 方映桢还沉浸在被揭穿的慌张之中,林超唱了什么他都没注意听,鬼使神差地,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 这回刚好和蒋乾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日。 方映桢心虚地扭开了脸。 蒋乾刚刚什么表情来着,哦没有表情。应该没发现他在偷看吧?肯定没有。有没有啊?应该没有吧...... ......所以为什么要忍不住偷看啊。 方映桢胡乱想着,林超已经唱完了,他赶紧噼里啪啦地鼓了几下掌。 “你个孙子!”林超没好气地坐回座位,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刚都看见了,你压根儿没听我唱!” “你又不专门唱给我的,你是唱给付笑笑好吧?”方映桢说。 林超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欣赏付笑笑去了。 一直到晚自习将近结束,晚会才停止。看得出来老王也很高兴,心情很好地让大家搬桌椅的时候小声点儿,大家趁机哀求减量元旦假期数学作业,得到了老王慈祥的一句酌情考虑。 “方映桢,”林超趁班上人来人往搬桌子的时候凑过来道,“我刚数了,三分钟,你看了人蒋乾十七次。” “......”方映桢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你瞎说个几把啊。” “我没瞎说,我数的。”林超一脸认真。 “你有病啊不看你家付笑笑数这个?”方映桢想踹他。 “我看付笑笑付笑笑老白我啊,我无聊就数了。”林超说。 “那你应该瞎了。”方映桢点头,拖着桌子逃回了座位。 35 “你先和姚远回宿舍,我还有事儿。”林超一脸严肃地推开沈誓的脸,“不许偷听,赶紧走。” 沈誓哎了一声,掰掉他的手,跟坐在桌子上晃腿的方映桢摆了一下胳膊:“方那我先走了啊!” 方映桢敷衍地朝他晃了一下手。 等教室里都没人了,方映桢才从桌子上跳下来,叹了口气看着林超:“你有什么屁赶紧就放,我还得回家啊。” “我问你,”林超表情依旧严肃,“刚为什么老看蒋乾?” “......操,我说了我没有。” “你有,我数了!”林超说。 “你闲出屁了吧你,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方映桢企图用提高声音掩盖心虚。 “我承认吧,这个,蒋乾的外表,”林超拍拍他的肩膀,“确实具有一定的迷惑性,确实,这我承认因为我也在这上面栽过跟头但是......” “那我要是喜欢他了呢?”方映桢盯着他问。 林超愣了愣:“喜......” “放心吧,”方映桢突然笑了,从桌子里拽出书包甩到肩膀上,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同性恋,也不喜欢蒋乾。” 林超啧了一声。 方映桢笑了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打算出去,又被林超叫住。 “就算你是,你也还是我哥们儿。”林超说。 这话听着倒挺感动的,但为什么这么怪呢。 “......”方映桢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至于总忍不住偷看蒋乾这个毛病......他觉得就跟林超说的一样,是蒋乾长得太好看了,长得比女的还好看,具有迷惑性。 所以他才会忍不住。 嗯,一定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捱到放假,方映桢打算睡个懒觉来弥补这些天为了不迟到早读而早起、而导致的睡眠不足。 刚赖床没一会儿,手机就震了起来。 “没点儿眼力见。”方映桢从被窝里钻出来,指了指还在震个不停的手机。 他眯着眼看了下屏幕,居然是小姨。 方映桢收回刚刚的话,接起来:“姨。” “映桢,姨和你姨夫今晚上有点事儿,你能不能帮我去幼儿园接一下瑶瑶啊?”小姨说。 “行,”方映桢看了眼日历,“今天不是元旦吗,她怎么还上学?” “我办了全托,今天下午才放呢。”小姨笑着说。 “瑶瑶真惨。”方映桢啧了一声。 “瞎说什么呢,”小姨笑起来,“下午四点半,别忘了啊,我七点之前就能回来,到时候给你俩做好吃的。” 方映桢挂了电话,习惯性地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阳光很好,好到窗帘拉得只剩一条缝也能看出来。 “方映桢——”下一秒,方赋英就没打招呼地开门走了进来。 方映桢皱了皱眉:“有事儿?” 方赋英没说话,在床边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那天在学校,爸是有点儿激动。” 嚯?吃错药了?大早上语气这么温柔? 方映桢都没来得及坐起来,就这么躺着,怔怔地看着他。 “爸明天要出差,”方赋英顿了顿,非常不习惯地挤出一个笑,“要不要给你带点儿什么纪念品回来?” 方映桢愣了一下,又听他道:“算了,我还当你小孩儿呢,你都这么大了肯定也不稀罕。” 哦。 还以为方赋英是因为记得一周之后是他生日才要给他买纪念品的。 还好不记得。 要不然他也没底气继续讨厌他。 方赋英之后又说了一阵有的没的,替他掖了一下被角才出去。 方映桢不太习惯方赋英这个人设,就像方赋英也不习惯用这个人设的方式跟他说话一样。 他发了会儿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十二点半,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爬起来吃午饭。 今天姜嫂不在,午饭是张静做的,方映桢拖拖拉拉地下楼,闻到味道,还挺香。 他拉开餐桌的椅子坐下来。 童里坐他对面,趁方赋英不注意的时候白了他一眼。 方映桢全当没看见,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对了,叔叔,”童里啪的一下放下筷子,“我有东西要你签名!” 说完他就跳下椅子跑楼上去了。 “这孩子,吃完再说不行么,”张静皱了一下眉,朝方赋英抱怨,“总这样,想到什么做什么。” “小孩儿嘛。”方赋英笑了笑。 童里拿着笔和一张纸噔噔噔地跑了下来:“叔叔给我签名!” 方赋英接过去,是张回执单。 说是最近寒潮预警,可能会有暴雨或者暴雪天气,叫家长接送路上注意安全。 方赋英签上自己的名,又抬头问方映桢:“你们俩一个学校的,里里有,你没有吗?” 方映桢没说话。 确实有,但他早就自己把名字签上去了。 需要家长签名的试卷作业本回执单,方映桢基本上都是自己搞定的,模仿大人的字迹签名对他来说已经见怪不怪,方赋英这么多年都没想起来,这会儿突然来问。 有点儿好笑。 “问你话呢。”方赋英看着他。 “我自己签了。”方映桢说。 “你自己签?”方赋英皱了皱眉,“你干嘛不找我签?” “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不诚实。”他又说,“上这么多年学白上的吗?” 人设崩塌得过□□速。 方映桢当没听见,继续吃自己的,最后还是张静出来圆场:“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别说孩子了。” 童里抓着筷子扒了一口饭,趁大人们不注意冲方映桢做了个鬼脸,方映桢也一脸漠然地当没看见。 果然,童里觉得没劲,安生了一阵。 这种小孩儿吧,就是你越生气,越着他的道,他越来劲。你要不理他,他就没趣了。 经过多回合的交战,方映桢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并且发现很适用。 况且,他也是真的不在乎方赋英说他。 反正这么多年,早习惯了。 ** “小名人幼儿园,”方映桢抓着手机往小巷子里又走了两步,“没看见啊?” “再往前走走。”小姨在电话里啧了一声,“你这忘性够大的啊,上回不是来过吗怎么还找不到。” “姨,良心话,我上回来都一年前了好吧,”方映桢一抬眼看到前面一扇写着小名人三个字的被油漆涂得五颜六色的大门,“行,找着了,挂了。” 这会儿离放学时间还差几分钟,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些家长。方映桢把手机揣兜里,混在家长堆里等。 又过了一会儿,看门的老大爷把门拉开,叽叽喳喳的小孩儿一波接一波地走了出来,连空气也变得热闹起来。 方映桢蹲了半天,也没见瑶瑶出来。 他起身准备进去看看,被老大爷拦住了:“干什么?” “我接我表妹,”方映桢说,“都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我得进去看看。” 老大爷看了他一阵,估计觉得他也没什么当坏蛋的能耐,不耐烦道:“那你快点儿出来,不能待太久。” 瑶瑶是他最小的表妹,今年六岁,在读中班。 中几来着,哦中二班。中二。 方映桢无厘头地笑了一会儿,找到挂着中二班牌子的教室,走了进去。 一个女老师正蹲着在和瑶瑶说话,方映桢决定不打扰,但瑶瑶眼尖,发现了他,兴奋地喊了一声:“桢桢哥哥!” 女老师扭头,冲他笑了笑:“你是彭瑶小朋友的家长吧。” “啊,”方映桢应了一声,朝瑶瑶张开双臂,“来。” 瑶瑶跟个小企鹅似的跑过来,扑到他的怀里。 “怎么是你来接我?” “想死你了,”方映桢在瑶瑶的脑门上亲了一口,“你爸妈今天有事儿,我来接你放学,开心不?” “开心!”瑶瑶大声地说,“桢桢哥哥带我一起飞车车!” “哎,飞什么车,”方映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了女老师一眼,“你哥我早不玩儿那种幼稚的东西了好吧,你和你们老师商量什么呢这么半天不出来?” 瑶瑶一脸认真:“老师说,下周一升国旗我当国旗手啊。” “哇,”方映桢作吃惊状,“你这么厉害,当国旗手了都?” 女老师笑眯眯地点头:“彭瑶小朋友在校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是一个非常有上进心的孩子。” “倒是比你哥我出息多了,”方映桢揉了揉瑶瑶的脑袋,“商量完没,可以起驾回家了不?” 瑶瑶点点头,跟老师说了再见,然后牵住方映桢的手:“走吧,小方子。” 方映桢被瑶瑶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把她抱起来往门外的走廊走。 路过走廊旁边一间教室的时候,瑶瑶突然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哥哥快听。” “听什么?”方映桢停了下来。 瑶瑶嘘了一声,没说话。 教室门半掩着,从里面传出来一段钢琴声。很古怪的一段旋律,倒是挺流畅的。 “人民币老师又在弹琴了。”瑶瑶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 “人民币老师?”方映桢扭头看着她,“什么鬼?” “就是人民币老师啊,”瑶瑶小声说,“他弹琴可好听啦,是不是很好听?” “不怎么样。”方映桢说。 “方映桢你又臭屁!”瑶瑶又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催道,“走吧走吧。” 送瑶瑶到小姨家,陪她吃了顿饭又陪她玩了一会儿飞车,方映桢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都快九点了。 “桢桢哥哥你要是不想回家我的小房间可以让给你住。”瑶瑶坐在地板上搭着乐高,突然说。 “谁说我不想回家的。”方映桢笑了笑,把剩下的零件递给她。 瑶瑶头也不抬:“妈妈说的啊。” 正巧小姨拿着果盘推门进来,瞪了一眼瑶瑶:“彭瑶你别乱说话!” “没事儿,”方映桢起身,“姨,你别担心我,我在家里过得挺好的。” 小姨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肩膀:“你要真不想回家,住小姨这儿,想住多久住多久。” “谢谢小姨,”方映桢笑了,“我真挺好的。” 从地铁站出来,方映桢接到方赋英的电话。 “映桢,爸出差去了,跟你说声儿。”方赋英说。 “哦。”方映桢说。 其实他大可以问一句,不是明天吗,怎么今天就走了,成为方赋英能够说下去的话茬。 但是方映桢没有。 这么多年掺着隔阂的生活,早就让他失去了和方赋英沟通分享交流的欲望。 方赋英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和张静阿姨置气,也别和童里闹矛盾。” “知道了。”方映桢踢开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方赋英没话说了,终于挂掉了电话。 方映桢站在自家的楼底下,抬头往上望,突然生出一种没有归属感的难过。他闷闷不乐地上楼,拉开门。 “汪!” 清脆的一声狗叫。 方映桢吓了一跳,半只鞋没换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嗅了嗅他的脚。 日,什么东西啊? 方映桢定神一看,原来是只法斗。 是真的法斗,不是小乌龟法斗。 “蕾蕾!”紧接着他就听到童里喊了一声。 什么品味,起的这名娘了吧唧的。 方映桢啧了一声,伸手抱起小法斗,然后从地上站起来。 “你......”跑过来的童里看到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它......” “什么?”方映桢皱了皱眉。 厨房门被人拉开,张静慌忙走了出来,和童里的脸色一样。 方映桢有些不解。 他刚要开口,就听到童里小声地说:“我把蕾蕾带回家里养的事情,能不能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叔叔?” 36 方赋英不喜欢狗。 方映桢是知道这一点的,倒没因为这个事儿和他起过冲突,因为他本身对养小猫小狗就没什么兴趣,嫌麻烦。 养一个他自己就够麻烦的了。 方映桢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法斗的后背,软乎乎的,蛮可爱。 童里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他叫蕾蕾。” 方映桢把蕾蕾举起来,往下面看了看:“这不小公狗吗?” “我知道啊。”童里闷闷不乐地说。 蕾蕾呜咽了一声,把小屁股往方映桢的手心里拱。方映桢把它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叔叔告状啊,”童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想养的。” “这是咱俩见面以来,你对我态度最好的时候了吧?”方映桢问。 童里脸红了,没再说话。 张静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过来,轻声道:“小狗该吃饭了,查了一下,它好像不能吃太硬的东西,我泡了点儿小米和牛奶。” 方映桢把蕾蕾放到地上,小东西闻着味儿,屁颠屁颠就跑去吃东西了。 “如果你不告诉叔叔,”童里突然抬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就跟你和解,以后也不捣乱了。” “我不稀罕。”方映桢往后靠到沙发上,把腿往茶几上一放。 “......”童里转头看着张静,“妈你看他......” “这事儿你自己跟哥哥沟通,妈也帮不了你。”张静说着走开了。 童里又急又气,跺了一下脚,嘴撅得老高,一副死活不肯屈服的样子。 方映桢欣赏着他的表演,心情很好。 过了一会儿,他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起身要上楼,童里突然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角:“方映桢!” 方映桢扭头,懒洋洋地看着他。 “求、求你。”他小声说。 “你说什么啊?”方映桢挑眉。 “我说我求你啦!”童里涨红了脸。 方映桢啧了一声:“求人态度还这么差?” “哥......求求你了......” 童里看起来都快哭了,方映桢憋着笑点了下头,“行了,我帮你保密,至于怎么藏就看你自己了,反正方赋英下周回来,到时候露馅可别怪我。” 童里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抹了一下眼睛,重重地嗯了一声。 “可以松开了吧?”方映桢低头看着他拽着自己衣服的爪子。 童里连忙松了手,方映桢往楼上走,旁边还在埋头苦吃的蕾蕾听到声音,突然抬起头,然后疯狂地朝他跑过来。 无奈腿太短,台阶都上不来。 “干嘛啊你?”方映桢蹲在台阶上,看着这只使劲扒拉台阶的小奶狗。 蕾蕾呜咽着,两个小爪子朝他乱晃。 “它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啊,”童里皱着眉头,“它都不怎么理我的。” 方映桢笑了一下,把蕾蕾抱起来。 “这狗送我,你舍得吗?”他问童里。 “不行!”童里着急地大喊。 方映桢被他逗得不行,把蕾蕾重新放到地上,拍拍它的屁股:“找你亲哥去吧。” 童里小跑几步过来,把蕾蕾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抬头看着他:“谢谢,方映桢。” “打住,一身鸡皮疙瘩了。”方映桢说。 元旦假期溜得飞快,转眼只剩下最后一天。 小姨又打电话过来,说是瑶瑶闹脾气不肯上学,非得让他来送才行。 方映桢答应着挂掉电话,心里跟明镜似的。 瑶瑶比一般孩子都成熟,极少可能闹脾气不上学,这多半是小姨和瑶瑶一块儿谋划的,要给他个生日惊喜。 果不其然,方映桢一推门,就是一阵礼花雨。 “桢桢哥哥惊喜吗!”瑶瑶丢掉小礼花,扑了上来。 “哎哟喂,”方映桢把她抱起来,“我生日不还有一阵吗?” “我算过了,你生日那天是周一在学校出不来,”小姨和姨夫捧着蛋糕走过来,“所以就给你提前过一下。” “果然是亲姨,”方映桢叹气,“感动死了。” “方映桢,”姨夫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红包递给他,“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没买。” 方映桢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不用买,这个就很好,我喜欢实在的。” 姨夫笑着指了指他。 给方映桢提前过了生日,瑶瑶该上学去了,被小姨催着收拾东西,小屁孩儿看起来有点儿不情不愿,方映桢主动提出要送她去,瑶瑶又高兴起来,一路去幼儿园的车上都在小声地哼歌。 “桢桢哥哥桢桢哥哥,”瑶瑶安静了一会儿,从儿童座椅上坐起来,晃了晃他的手臂,“你要不要听我跟你说人民币老师的故事?” “不要。”方映桢撑着下巴看她。 瑶瑶哼哼起来:“哎呀你听嘛。” “你说。”方映桢笑了。 “人民币老师对我们可好了,长得超级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帅,”瑶瑶一口气说了五个超级,一脸憧憬,“还会弹钢琴,简直是我遇到过的最酷的老师!” 小姨在前边儿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瑶瑶一眼,笑道:“她说的是个助教,临时来帮忙的,看着年纪挺小,不过管理能力确实不错,干什么都井井有条的。” “对啊,我们人民币老师最好啦。”瑶瑶说。 方映桢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车开到幼儿园门口,方映桢下了车,帮瑶瑶提行李。 “又要被关进去了。”瑶瑶看着大门口叹了口气。 “走吧,别废话了。”小姨说。 他们来得比较早,这会儿很多小朋友都还没到,小姨提着行李箱去宿舍了,瑶瑶和方映桢在教室里待着。 小屁孩儿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过来拽方映桢:“哥哥我们去看人民币老师。” “啊?”方映桢一脸懵逼。 “去嘛,我想看帅哥,他肯定在音乐教室里。”瑶瑶拽着他往门外跑。 方映桢被瑶瑶拽到一个教室门口,教室门半开着,有断断续续的琴声跑出来。 方映桢透过门缝看到里面。 那人穿着深黑色的羽绒服,长腿随意交叠半坐在阳光里,嘴里还叼着一支没点的烟。 面孔因为光线原因看不清晰,轮廓却莫名熟悉。 琴声暂停。 他低头,好像在用手指缓慢地辨识琴键。 过了一会儿,他懒洋洋地阖上眼皮,很无聊似的抬了一下头,方映桢才看清楚他的脸。 然后怔住了。 是......蒋乾。 琴声又起,依旧是很古怪的旋律,比刚刚流畅了一些。 瑶瑶屏声屏气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舒舒!” 琴声戛然而止,方映桢也被吓一跳,扭头去看,一个和瑶瑶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跑了过来:“瑶瑶!” 瑶瑶碰到好朋友,就暂时忘掉了帅哥老师,和人家蹦蹦跳跳地去一边儿玩了,只剩方映桢一个人站在门口。 那人合上琴盖,站了起来,抬头看到方映桢的脸,愣在那里。 蒋乾拿掉嘴上没点的烟,一副很惊讶的表情。 “你......”沉默半晌,方映桢出声,“是瑶瑶的老师?” “彭瑶吗?”蒋乾问。 “......嗯。”方映桢点头。 “韩力介绍的工作,只是双休和假期的时候过来帮一下忙。”蒋乾说。 “哦。”方映桢又点头,然后没忍住偷笑了一下。 蒋乾发现了,问他:“笑什么?” “就,觉得很巧,每次都是。”方映桢说着又笑了一下。 蒋乾盯了他一会儿,也笑了。 音乐教室外面有个阳台,蒋乾推开门走了出去,方映桢跟了上去。 “要吗?”蒋乾重新咬上烟,递了一根新的给他。 方映桢摇头。 蒋乾看了他一眼,把烟盒塞回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烟。火苗刚冒出半个头,方映桢突然凑过来,噗地一声把火给吹灭了。 蒋乾扭头看着他。 “你上回也这么耍我的,”方映桢眯了一下眼睛,嘴角带着恶作剧的笑意,“忘了?” 蒋乾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点烟,方映桢又一口气把他的火苗给吹灭了。 “有完没完了。”蒋乾低声说。 “没完,”方映桢啧了一声,“还剩一次呢。” 蒋乾叹口气,把烟拿下来,转过脸盯着他看。 方映桢一脸的幸灾乐祸僵住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干嘛不能看?”蒋乾懒洋洋地掀了一下眼皮,离得更近了些看他。 夕阳替蒋乾的脸染上一层淡橙色的光晖。有滤镜加成,蒋乾的五官显得更柔和了一些,没平时那么冷酷,反而有点儿莫名其妙的亲切。 方映桢回过神,蒋乾已经在自顾自地抽烟了,朝阳台外吹了两三个圆滚滚的烟圈,一个接一个,消失在空气里。 “抽吗?”蒋乾看他一眼。 方映桢下意识点了头。 蒋乾就把抽了一半的烟递了过来。 方映桢接过去,滤嘴上被蒋乾咬的有些湿,他放到嘴边,尝到一点略苦的味道。 “刚刚那曲子,叫什么啊?”方映桢问。 蒋乾手臂搭在栏杆上,眯眼看着远处快落山的太阳:“我乱弹的,每回都能弹出不一样的调。” “有点儿特别。”方映桢点点头。 蒋乾笑了笑:“每次这么弹,就好像可以回到小时候。” “回到小时候?”方映桢看他。 “说不上来,”蒋乾拿掉他嘴上的烟,掐了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走吧,小朋友要上晚课了,该进去了。” 瑶瑶和好朋友说完话,才想起方映桢,连忙跑过来,看到蒋乾就笑了:“桢桢哥哥认识人民币老师了吗!” “瑶瑶,”蒋乾蹲下来,看着她,“我不叫人民币,叫蒋乾。” 方映桢看着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儿没笑出声。 瑶瑶摸了摸脑袋:“可是你的名字我不会写。” 蒋乾叹气,抓着她的小手,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一遍:“以后不要叫我人民币,叫我蒋乾就好。” “哦。”瑶瑶点头。 方映桢在一边儿看着,拍拍蒋乾的肩膀:“你耐心真好,以后肯定会是个很好的爸爸。” 蒋乾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到处当爸爸,我有耐心,是因为园长付我工资。” 方映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蒋乾又面无表情地把他的大拇指给按了回去。 37 晚课之后是晚饭用餐时间,彭瑶早早地吃好饭,拿了一张大白纸过来要蒋乾给她折纸飞机。 “我们桢桢哥哥可娇气了,”彭瑶蹲在一边绘声绘色,“有一回他拿订书机把自己手指给订住了,嚎半天呢,爸爸要给他□□他还不让拔,最后硬是给送医院去了。” 蒋乾笑了笑,折着手里的白纸,想了想方映桢平时的样子:“其实还好。” “其实还好?”彭瑶不解,“你又不认识我哥哥,怎么知道还好?” 蒋乾没说话,把折好的纸飞机递给她。 “谢谢!”彭瑶眉开眼笑地接过去,玩了一会儿又凑过来道,“蒋乾,你玩飞车吗?” “手游吗?”蒋乾问。 彭瑶重重点头:“嗯!能不能带我玩儿,纸飞机没有飞车好玩儿。” “小朋友少玩游戏。”蒋乾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可是桢桢哥哥都带我玩,桢桢哥哥玩飞车可厉害了,他的号三十几级了!”小朋友嘟着嘴说。 蒋乾叹口气道:“别学他。” 跟着生活老师安顿完所有的小朋友睡下,蒋乾才回办公室拿自己的东西。 坐对面的欣欣老师捧着一杯茶笑着敲了敲他的桌子:“蒋乾,你现在可像一个奶爸了你知道吗。” 蒋乾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桌子。 欣欣老师有些尴尬,又敲了敲他的桌子:“哎你不会是生气了吧,我跟你开玩笑的。” “生什么气?”蒋乾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她。 “......没什么。”她摆了一下手。 合着刚就没听她讲话。 蒋乾收拾好包,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口袋里的手机在几秒之后响了起来,他在原地站定,愣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接起来。 “蒋乾,”舅舅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今天封越代理你出庭,做得很好,结果已经出来了。” 蒋乾没说话,听着那边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三年。”舅舅说。 良久,蒋乾才道:“好。” “蒋乾,舅舅还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你看......” “你觉得我很不正常吗?”蒋乾打断他。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当然不是。” “那就不要干涉,”蒋乾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喊你一声舅舅,也只不过喊了两年不到。” “蒋乾......” 蒋乾迅速地挂掉了电话,为了不让自己不受控制地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他紧紧地抓着手机,缓慢地进行深呼吸,又站了一会儿,才有了继续走路的力气。 方映桢和童里在家里的关系因为一只小法斗得到了大幅度的缓和,或者说,假装缓和。 “到底为什么啊?”童里抱着狗粮盆站在方映桢对面。 “什么为什么?”方映桢摸着小法斗的脑袋,扫了他一眼。 童里撅嘴:“就......童蕾蕾为什么只粘你不粘我啊?明明我才是它主人的!” “因为你给它取了一个它非常不喜欢的名字,是吧淡淡?”方映桢说。 “淡什么?”童里迷茫了。 “淡淡啊,”方映桢一脸坏笑,“我给蕾蕾取的新名字。” “操!”童里喊起来,“不许!” “干嘛,不是跟你说了小孩儿别他妈说脏......” “你不许喊它淡淡!它叫童蕾蕾!”童里气急败坏,“我才是它亲爸爸!” 方映桢笑得要死:“你它亲爸爸,你也是只法斗?” “你......”童里快气死了,又因为自己的亲儿子不敢跟方映桢造次。 方映桢心情更好了,朝小法斗拍了拍手:“淡淡过来,过来过来过来。” 小法斗对自己这个新名字接受度很高,屁颠屁颠地就跑过来了。 “看到没?”方映桢看着童里。 “......它叫童蕾蕾!”童里冲他喊,喊得他耳朵抖了一下。 方映桢掏了一下耳朵,淡定地说:“淡淡。” “蕾蕾!” “淡淡。” “蕾蕾!” “淡淡。” “蕾......” “我告方赋英去了啊。” “好吧,淡淡。” 方映桢要笑死了,逗小孩儿玩简直比逗蒋乾还好玩儿。 哎,好多天没见蒋乾了,这小长假放的。 哦今天下午才见过。 ...... 方映桢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点想念跟蒋乾前后桌说话的日子。 ...... 这几天他连林超沈誓姚远都没想念,居然有一点想念蒋乾? ???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方映桢迷惑到一半,发现童里和淡淡都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方映桢晃了一下手,“你们玩儿吧,我上楼睡觉去了。” 蒋乾冲了个冷水澡,一身湿淋淋出来,胡乱擦了一遍就滚上了床。 陷在柔软的深蓝色被褥里,却没有一点睡意。 蒋乾翻了个身,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有一条韩力的消息。 [韩大力]:就那什么,我前女友吧......做淘宝直播卖货的,想找你帮个忙 [jq]:泼你水那个? 韩力秒回:你没睡呢啊 啊不是是另一个主要是她卖指甲油..... [jq]:找我? [韩大力]:你手好看啊,而且你不用露脸,就露个手就行了,不过你露脸的话也会有人认出来的吧 [jq]:可以 [韩大力]:??这么快就同意了我没看错吧 [jq]:那我拒绝 [韩大力]:哎别别别对了给你介绍那托儿所 怎么样 [jq]:还行 [jq]: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中二班班主任是你女朋友 [韩大力]:[/害羞 /害羞] [jq]:你一宅男为什么女朋友遍布五湖四海 [韩大力]:......gun 蒋乾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去。 闭眼、睡觉。他对自己说。 却毫无作用。失眠来势汹汹,很多白天潜伏在脑海暗处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就跑了出来。 蒋乾第二次睁眼,是凌晨两点。 依旧毫无睡意。 脑袋里的古怪旋律就像是悬浮着的太空碎片,很讨厌又赶不走。近一个月失眠已经好转许多,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又犯。 蒋乾坐起来,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在黑暗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又坐了一会儿,蒋乾拧亮床头灯,光着脚下了床,推门出去,在走廊里站了几分钟,进了对面的书房。 书房是他自己找人设计的,简洁明了,层层叠叠的书架后面的地上放了一块很厚的灰色地毯。蒋乾没开灯,在黑暗里摸索着,盘腿坐到毯子上,脑袋靠向身后的书架。 面前有个很少用过的飘窗,外面些许光亮透了进来,落在毯子边上。 蒋乾的手往后伸了伸,从书架最底层摸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落灰了,很久没写。里面还夹着一只笔。 蒋乾拿着笔,在纸上划拉了几道,还能写。但是又不想写。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随意地翻了几页,然后又合上了,把本子重新塞回了书架底下。 小长假结束,年级部临时决定又搞了一次小型月考。 算是突击,学生们自然被狙得猝不及防,连沈誓这样懒洋洋的学霸型少年都起早在食堂里一边翻书一边剥茶叶蛋了。 不过再手忙脚乱,考了一天也都麻木了。 方映桢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空位,蒋乾依旧不上晚自习。同桌的沈誓趴在桌子上,看着一张数学卷子在发呆。 “数学不是考完了么。”方映桢把他下巴下面的草稿纸抽了出来,草稿纸上没草稿,是一长串名字。 沈烈沈烈沈烈沈烈沈烈。 “谁啊?”方映桢问。 沈誓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把草稿纸抢了过去,揉成一团扔到课桌里。 方映桢被他吓了一大跳:“小宝你怎么了?” “没......”沈誓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白天的卷子太难,周围人普遍都挺低气压的,搞得方映桢心情也不好了。下晚自习林超晃了过来:“翻墙出去上网吧方?” “上什么网,”方映桢收拾书包,“明儿还有考试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我憋得慌。”林超说。 “憋着吧。”方映桢看他一眼。 回到家里,方映桢简单洗了个澡就爬上了床。 考了一天,虽然大多题目都不会也没用多少脑细胞,但还是挺累的。方映桢眼皮发沉,盯着手机愣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伸手点开了蒋乾的朋友圈。 依旧是养龟日记。 各种式儿的,停在上周,已经好多天没更新了。 方映桢打了个哈欠,不是很甘心这么睡着,继续往下翻,翻着翻着,手指犯了病,突然在一条朋友圈下面点了个赞。 “......” 方映桢整个人都被吓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光速取消了赞。 不过晚了。 那边消息已经跳了出来。 [jq]:你有事吗? 38 你有事吗? 方映桢盯着这句毫无感□□彩的话看了半天,抖了抖手指,有点不知道该回什么。 那边蒋乾又很快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 方映桢突然灵机一动,噼里啪啦回过去:今天上午考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题我不会能不能教我一下? [jq]:那道抛物线的是吗 什么抛不抛物线的,方映桢完全都不记得最后一道题讲啥了,但还是连忙附和:对对对就那个 [jq]:有三小题你不会的是哪题? [你跌]:都......不会 对面很久都没再输入,方映桢估计这位学霸受不了他的渣渣属性已经走人了。他松了口气,刚打算关灯睡觉,微信电话的叮叮咚咚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方映桢吓了一跳,一看是蒋乾,手忙脚乱地翻床头柜找耳机戴上:“喂、喂?” “方映桢,”蒋乾喊他名字,“这三题光打字费劲也讲不明白,所以跟你通个语音。” “......哦。”方映桢点头。 蒋乾没再说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讲题:“第一问比较基础,你用平方差公式代......” 三小题蒋乾一共讲了二十分钟,方映桢在这边一字儿没听懂,耳朵里被迫灌进去各式各样的数学名词和公式,同时还要装作听懂了的态度时不时地在电话里嗯两声。 “所以最后的答案是-1。”蒋乾说。 “哦——”方映桢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蒋乾沉默了一会儿问:“听懂了?” “差不多吧。”方映桢说。 蒋乾嗯了一声,又道:“其实这题上周周测的时候做到过,只不过变形了一下,我把那道题找出来再给你讲一......” “不用了啊......”方映桢小声地喊。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哈哈。” 蒋乾那边响起翻书的声音,方映桢欲哭无泪。 几秒之后,蒋乾念题的声音重新灌入耳朵。 方映桢无声地叹口气,把手机放在耳边,缓慢地钻到了被子里。被褥柔软,不久之前就开始汹涌的睡意又逐渐冒了上来。 再加之......蒋乾念题的声音有些低,比平时要软,像是在哄人一样,听着很舒服,让他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方映桢没控制住,阖上眼皮,头慢慢、慢慢地一歪,睡了过去。 “......” 蒋乾讲方程式讲到一半,话筒里传来对方均匀的呼吸声。 “方映桢?”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呼吸声依旧均匀,听起来睡得很好。 蒋乾低头看了看茶几上自己写满一整张的草稿纸,没什么表情地盖了笔,把电话给挂掉了。 法斗贴在玻璃缸上,探着脑袋在看他。 蒋乾和它对视一会儿,问它:“我讲题很无聊还是,我人很无聊?” 法斗缩回了壳里。 蒋乾坐着自己想了几分钟,有一些想明白了。 应该是讲题和自己本身,都很无聊。 第二天方映桢醒来,记起了临睡前发生的事情,怀着万分羞愧的心情去了学校。好在月考没结束,今天还要考一天的试,上午人基本上都在考场里待着,不怎么能见到蒋乾。 不过中午有场午休,两人还是得碰面。 大家都趴桌上午觉或者复习,教室里安静得跟停尸房似的。方映桢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打算跟蒋乾道个歉。 蒋乾没睡,还在看书,方映桢偷看了一眼,这学霸居然在看......《爱格》。 他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 “你看什么?”蒋乾发现他。 “我以为你在复习,”方映桢用气声说,指了指他的书,“你怎么在看这个啊?” “梁志的。” 蒋乾打算收书,被方映桢压住,“哎哎先别趴下睡,等一下。” “我没睡,我做化学题了,下午要考。”蒋乾说。 “那也等一下啊。”方映桢继续压着书,抬头看他,“我有话跟你说。” “你不是听我说话会睡觉吗,还要跟我说话?”蒋乾也看他。 方映桢的内心:@#$%^^%,蒋乾居然生气了,完蛋。 “到底说什么,”蒋乾有点不耐烦了,很小声地问,“说不说啊。” “就,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要睡着的。”方映桢也小声地说。 “哦。”蒋乾扫了他一眼,觉得方映桢这人是很会装委屈,装得也很像,他差点儿信了。 “那你原谅我吧,学霸?”方映桢小心翼翼。 其实蒋乾并没有很生气,说真话的话除了有一点莫名其妙之外毫无任何感觉。但是方映桢转过来特意道歉之后,蒋乾又突然开始有一点生气。 像是被人提醒以后的恍然。 “不好。”蒋乾开始生气,所以一口回绝。 “......”方映桢捂了一下额头,有点儿不知所措,“那你怎么才不生气啊?” 蒋乾看了看他,靠近了些过来,闻着嗅觉已经习以为常的水蜜桃味,漫不经意道:“为什么要点赞我那么久以前的那条朋友圈,告诉我。” 早知道昨晚上就直接承认了啊!到最后还不是得被逼问! 方映桢在心里对着自己咆哮了一遍,挤出一个客气的笑:“我手滑了,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朋友圈?”蒋乾盯着他。 “......”方映桢汗都快出来了。 这哥真他十几年人生里遇到过的最·打破砂锅问到底典型。 沉默几秒,方映桢道:“我也想养一乌龟来着,就想看看你的养龟日记取点经,哈哈哈。” 蒋乾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养了吗?” 方映桢:“......没。” “那你什么时候养?”蒋乾问。 “......有空吧,有空。”方映桢敷衍着,觉得跟蒋乾这种人撒谎,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幸好的是,蒋乾没再抓着他问东问西,心情看起来逐渐好转,甚至笑了一下。 “我不生气了。”笑完之后他又说。 39 刚考完第二天成绩和排名就跟着一块儿出来了,附中的速度令人胆战心惊。 方映桢这回排名依旧惨淡,不过没人说他。 一是方赋英出差在外,二是临近他生日,老妈为了他能开心点儿也没怎么管。 “什么生日惊喜啊?”方映桢坐在玄关的地上穿鞋,懒洋洋地问。 “反正你去拿就是了,”老妈在电话里笑,“你肯定喜欢的,哎呀这个快递我寄得还挺准时,刚好真生日前一天就到了。” 方映桢笑了笑:“好,我这就出门去拿。” 老妈给他寄了生日礼物,不知道是个什么,不过听老妈的语气,她对这礼物还挺满意,方映桢就跟着期待起来。 挂了电话穿好鞋,他正准备出去,有人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方映桢转身,看着童里:“有事儿?” 童里抱着淡淡,往前走了几步:“你去哪儿啊?” “去小区对面超市拿快递,怎么?” 童里哦了一声,有点儿别扭地把怀里的淡淡递给他:“那你带它下去溜溜弯儿吧顺便,就借给你十分钟。” 方映桢接过淡淡,笑着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啊,”童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把东西给他,“狗绳,别让它乱跑。” “你别多想,我没想跟你做朋友,”童里赶紧又说,“就是看在蕾蕾喜欢你的份儿上......反正你是沾了蕾蕾的光。” “它不是叫淡淡吗?”方映桢一脸认真。 “......行你赶紧走吧。”童里说。 方映桢遛着淡淡出了小区门,今天风大,天色阴沉沉的,还挺冷,小东西穿着厚厚的蓝色小棉袄,欢脱得很,一点儿没觉得冷。 “你这个爹,”方映桢啧了一声,“对你还挺好的,是吧。” 淡淡在前面颠儿颠儿地跑着,没理他。 方映桢把绳子在手臂上缠了几圈,往超市里走。 本来快递都直接送家里去的,但方赋英之前看了一个假装送快递上门入室抢劫的新闻,死活非得让他把收货地址从家里改成小区对面的超市。 “快递是吗?”超市老板撑着下巴坐在前台算账,指了一下门外,“都在门口按顺序堆着呢,你按货号找就是了。” 方映桢又出了超市,蹲在一堆快递箱子前面找自己的。 淡淡叽里咕噜地叫着,围在他身边打转儿,看起来无聊得很。 “别闹啊,哥哥找东西呢。”方映桢胡乱地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又站起来冲里面喊,“老板,没找到啊。” “怎么会没有啊,”老板不耐烦地跑了出来,“你货号多少?” 方映桢报了自己的货号,站在一边儿等着老板给他找。 过了一会儿,老板把一个快递盒递给他:“你一个年轻人的眼睛还没我的好呢。” 明明是你自己放的乱七八糟。方映桢想着,不跟他计较。 有点儿沉,不知道是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很有仪式感地撕掉包装。 是个鞋盒儿,里面居然是双匡威,1970s的海军蓝。 嗯......挺惊喜的吧。 方映桢笑了笑,老妈眼光挺好,不过老妈不记得了,他一向都穿运动鞋。 方映桢盖好盒子,打算走人:“淡淡我们......” 他一低头,绳子那头松掉了,淡淡不见了。 “淡淡?”方映桢慌起来,又喊了一声,“淡淡?” “你喊谁呢?”老板在里边儿问。 “我的狗啊。”方映桢冲进去,看着他,“你有没有看到?刚才?就蹲我旁边......” “没有啊。”老板皱了皱眉,“跑掉了?” 方映桢没顾得上回答,又跑出去找了。 超市外面是条非机动车道,人来人往的,方映桢沿着这道来回跑着找了好几遍,一直喊淡淡的名字,搞得别人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来看他。 结果还是没找着。 方映桢扯掉脑袋上的帽子,喘着气在路边坐下来,越想越慌。 淡淡被他弄丢了。 那么小的狗,连过马路都还没学会......还有童里,如果知道狗被自己弄丢了,一定会恨死他。 方映桢痛苦地揪着头发,出了一身汗,风一吹冷得要死,手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里,冻得僵硬发麻。 蒋乾刚把碗摞好放进橱柜里,就听到有人敲门。他扯掉围裙去开了门,韩力像条鱼似的滑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 “这就,我跟你提过的,吕之奇,”韩力说,“快叫阿姨。” “你滚,”吕之奇打了他一下,笑着朝蒋乾伸手,“你好,希望今天合作愉快。”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喜欢出门,麻烦你了。”蒋乾和她握了握手。 “没关系,”吕之奇大度地说,“本来这事儿就是你帮我的忙,我上门是应该的。” 韩力滚到沙发上,把法斗捞出来放在手里玩,看了眼吕之奇道:“你不用跟他客气,你可是付工资的人,理直气壮点儿。” 吕之奇没理他,把随身带的两个大工具箱放到地上打开。 “我这装备比较齐全,也不用着怎么准备了。”她转头冲蒋乾笑笑,“先给你做个手部护理吧。” “做一个指甲,需要用得着这么多东西?”韩力啧了一声。 “你懂个屁,”吕之奇指了一下左边的箱子,“这里边儿是直播的设备,另一个才是做指甲用的。” “手部护理,是什么?”蒋乾问。 吕之奇掰着指头道:“很多啊,贴手膜、清理倒刺、磨边儿......反正你坐着就行,交给我。” 蒋乾嗯了一声,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笑。 “蒋乾,”不等他问,吕之奇就开了口,“刚来的路上韩力跟我吹呢,说你长得比姑娘还好看,我本来不信,这一见了吧,果然是比姑娘还好看哈。” “警告你少耍我们小弟弟流氓!”韩力把一个抱枕朝吕之奇扔过来。 “气象局发布重大寒潮预警,本市今夜出现中到大雨,局部地区雨转小到中雪......” 不知道是否因为恶劣天气影响,电视信号差到天气预报都卡帧。 方映桢无意识地想要接着听下去后面说什么的时候,电视机咻的一声黑屏,被人关掉了。 童里把遥控器砸到茶几上,脸上挂满了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电视机前面瞪着方映桢。 方映桢收紧了手心,避开他的目光。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童里指着他又大喊起来,“你故意把蕾蕾丢掉的!” “我没有......” 听童里哭了一晚上,方映桢脑子昏昏沉沉的,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就是!”童里狠狠地擦了一下脸,“你因为讨厌我,所以把蕾蕾丢掉,想让我后悔!想报复我!我都知道了!方映桢你个混蛋!我不会原谅......” 张静打断了他:“童里,不要再说了。” 童里抽抽噎噎地转身:“妈......他把蕾蕾丢掉了......他这么坏你还帮他说话吗?” “一只狗,丢了就丢了,”张静脸色难看,“你一个男孩子,哭成这样像什么?” “我不管!”童里一把推掉茶几上所有的东西,“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那是我的狗!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可以扔掉!” “你闹够了没有!”张静拽起童里,“给我跟哥哥道歉,然后把东西捡起来。” “我才不跟他道歉!”童里甩掉张静的手,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方映桢,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 张静平复了半天,才慢慢走过来,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重新放好。 方映桢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发呆,突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张静说。 “怎么办?”方映桢看她。 “童里这孩子......脾气急了一点儿,”张静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回头我再去说说,就没关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再出去找找。”方映桢站起来。 “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去找?”张静也站起来,“你班主任那边我已经替你请了假,今晚好好休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出去找找。”方映桢坚持。 “你......”张静刚准备拦他,门被人打开,方赋英一身寒气地从外面走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张静连忙迎上去,接过他的行李箱。 “会开完,就提前买了票飞回来了。”方赋英笑笑,脱掉外套递给她,一抬头看到方映桢,“你怎么没去学校?” “他身体不舒服,我替他请假了。”张静说。 “不舒服?怎么了?”方赋英走了过去。 “没什......”方映桢晕乎乎地躲掉他的手,往门外走。 方赋英在身后喊他:“方映桢,你去哪儿啊大冷天儿的?” “方映桢!”楼上有人吼了一声,吓了方赋英一跳。 童里怀里抱了个什么,噔噔噔地从楼梯下跑下来,走到他面前。 方映桢低头看他。 “你看好了。”童里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是方映桢的平板。 “童里你干什么?”张静厉声道。 啪的一声,童里把平板砸到了地上,屏幕顿时碎成无数块。 方映桢眯了一下眼睛,看向他:“解气了吗?” “还没!你给我听好了,”童里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无论你怎么说你都是故意的,你就跟你那个妈一样,恶毒狡猾奸诈还恶......” 方映桢没等听完,一拳砸到了童里的脸上。 张静惊呼:“童里——” 随后方赋英冲他吼了一声:“方映桢你干什么!” 没有人在意童里说了什么。 但方映桢在意。 方赋英的手扬起来的时候,他脑子一片混乱,除了愤怒还有残余的愧疚,没等他理清楚这些情绪,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方映桢持续耳鸣,世界黑屏。 等他视线恢复清明,只看到门外走廊楼道里的那盏声控灯对他发出暗黄色的光芒。 方映桢满身满心都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远远地逃离这个家。 他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直播结束得很顺利,销量也不错。 吕之奇很满意地开始收拾装备,一边回头问道:“好样儿的,姐下回还能找你吗?” “随便。”蒋乾说。 “嘿哟,还是这么高冷。”吕之奇笑了,扔了一瓶卸甲油给他,“这个给你了。” 韩力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睡眼朦胧:“嗯?结束了啊?” 吕之奇斜他一眼:“幸好你不打呼噜,不然我得当几万个粉丝的面儿,揪着你的头发把你丢出去。” 韩力揉揉脑袋:“你要走了啊,留这儿吃饭吧?” 蒋乾看了他一眼。 “没说你家,我说我自己家。”韩力啧了一声。 “不了吧,”吕之奇轻快利落地收拾好工具箱,往门口走,“今晚说是要下大雨,我没带伞得早点儿赶地铁去。” “那我送你吧。”韩力从沙发上跳起来,追了上去。 门砰的一声被他关上,蒋乾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涂得黑不溜秋的十个指头,叹了口气,捡起茶几上那瓶卸甲油准备擦,手机冷不防响了起来。 “喂。” “喂?是蒋乾吗?” 蒋乾听出声音:“林超?” “谢天谢地真是你啊,我从老王那儿要的号......” “什么事?” “就是,”林超叹了口气,“你帮我给方映桢打个电话吧,你看看他接不接,我估计你打的话他应该能......” “说事儿。”蒋乾说。 “哦,那什么,他离家出走了,这回可能有些严重,我打电话他都没接。” 林超接着道,“而且今天是周日,他也没来上晚自习,我人在学校里,他不可能上我家去待着,这傻逼肯定又是什么都没带就跑出来了,等会儿万一要是没地儿去又没带伞,我怕他冻死在外头。” 蒋乾难得耐心听完了他一长串儿的话,问道:“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还能为什么,挨了他爹一巴掌呗,他爹也是,打完人了才知道后悔,找不着了才给我打电话。”林超啧了一声。 “为什么打他?”蒋乾又问。 “好像是说,弄丢了他那弟弟的一只狗吧,怎么了?” “没什么,”蒋乾说,“知道了,我会给他打电话。” “哎好好,那你要打不通再跟我说一声啊,我得请假出校门找去。”林超说。 蒋乾挂掉电话,找到方映桢的号码给他拨了过去。 刚嘟了半下,电话就被挂掉。 蒋乾又继续打了过去。 这回方映桢没挂,赌气似的让他听了半分钟的嘟声,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蒋乾又打了第三个过去。 电话终于被接起来,对方的声音低沉而不耐烦:“你有完没完啊。” “方映桢,”蒋乾拿着电话站起来,“在哪里?” “关你屁事。” “告诉我,”蒋乾说,“我去找你。” “我不要。” “我去找你。”蒋乾重复,依稀能听到电话那边车驶过路面带起来的风声。 “.......”方映桢也重复,“不要。” 蒋乾往阳台外看了一眼,已经在开始下雨。 “你在淋雨,”蒋乾说,“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那边长时间地沉默下来,却没挂断,蒋乾意外地听到了一声没克制好跑出来的哽咽。 方映桢迅速地说了地址,迅速地挂掉了电话。 蒋乾穿好外套,拿上玄关处的伞,拉开门走了出去。 找到方映桢是在bdp那边的一条商业街上。 隔着一个马路,蒋乾看到方映桢戴着一顶丑到爆的毛线帽子,两条护耳以及小辫子似的毛线长长地挂下来垂在耳边。 雨突然开始下得很大,雨点急速地落下来,敲打着路面,模糊了行人视线。 方映桢浑身裹着一个很大的塑料雨衣,可怜巴巴地站在对面看着他。 蒋乾撑着伞,穿过夜色里被不远处商业街的璀璨灯光渲染得脏兮兮的车流和雨幕,朝他走过去。 方映桢脸上的狼狈和难堪被车辆的远光灯照得一清二楚。 蒋乾终于走到他面前,把伞撑到他的头顶。方映桢的嘴唇苍白如纸,脸色却红得有些吓人。 蒋乾皱眉,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湿又烫,在发烧。 “先跟我回去。”蒋乾说。 无奈太大的雨声淹没掉他的话。 方映桢张了张嘴,小声说了什么,蒋乾却听到了。 “我不是故意的,”方映桢梦呓一般地说,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蒋乾的外套口袋,“我也很难过,我也想找到它。” “我刚刚又去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方映桢眼眶微红,“我真的不是故......” 还没说完,方映桢突然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连带着湿透掉的雨衣一起,蒋乾把他整个人揽到怀里。 40 方映桢跟着蒋乾第三次来蒋乾的家。 进小区门的时候那个保安还拿手电筒在他身上照了照,一副以为蒋乾带了个流浪汉回来的困惑模样。 不过的确是很像。 方映桢站在浴室里,盯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眼睛发红还裹着一件丑不拉几、脏兮兮的塑料雨衣的自己。 浑身都是雨水的腥味。 雨衣是逃出去之后在一个便利店临时买的,方映桢一向不亏待自己,知道会下雨,很理智地备好了雨衣。 不过大晚上漫无目的游荡了那么久,还开始发烧,方映桢觉得浑身无力,抬一下手臂都酸得要死。 又站在镜子前面发了一会儿呆,方映桢才慢慢地解掉雨衣,去放洗澡的热水。 “嗯,找着了,”蒋乾低声说,“不过在发烧。” “啊发烧了?”林超啧了一声,“能猜到,这人吧,受委屈了也只会折磨自己,要多傻逼有傻逼,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在洗澡。”蒋乾说。 “啊?哦、哦......那你别忘记让他吃药哈,我先挂了,这边儿查寝呢。”林超说。 蒋乾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身拉开衣柜,拿了一身干净的睡衣,他想了想,又把一件毛衣从架子上拆下来。 方映桢冲掉流到眼睛里的洗发水,听见有人敲了一下门。他愣了愣,把水关小些,说:“蒋乾?” 蒋乾的声音隔着一道磨砂门响起来:“毛巾和睡衣给你放在外边儿。” “哦。”方映桢说,听到关门的声音,蒋乾又出去了。 方映桢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把脑袋往墙壁上一靠,任水流冲着身体。氤氲的热气让他有一种落地了的感觉,很踏实,没有那么不顾一切想要逃跑的冲动了。 方映桢洗好澡,拉开一点儿门,伸手去摸毛巾,擦干之后又去摸睡衣。 看大小应该是蒋乾的,虽然蒋乾比他高很多,穿着应该也还凑合,方映桢想着,发现睡衣裤中间卷着一条新的内裤,标签都没拆。 “......” 这个好像不太凑合。 方映桢穿好衣服走出去,看到放衣服的地方还放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 给他准备的吗。 方映桢愣了一下,突然觉得鼻子很酸,像是被强行灌了很多醋一样。 他套上毛衣,擦着头发走了出去。 蒋乾正站在厨房里泡东西,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他一眼:“在泡药。” “给,我的吗?”方映桢问,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行。 蒋乾嗯了一声,拿着杯子走过来,把杯子递给他:“喝吧,退烧的。” “苦吗?”方映桢小声问。 蒋乾避开他可怜巴巴的目光:“有一点。” 方映桢拧着眉,还是把药喝掉了。 “这也太苦了,怎么只是有一点?”他很虚弱地抱怨完,起身要去洗杯子,被蒋乾拽住了手腕。 方映桢低垂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不解地看着他。 “我洗就好。”蒋乾松开他的手腕,解释。 “哦,”方映桢点点头,“那什么,学霸,借你家沙发睡一......” “你睡床吧。”蒋乾说。 “什么?”方映桢抬头看着他。 “这个我睡。”蒋乾极不自然地指了指沙发。 方映桢是个认床的人,不过蒋乾的床干净又舒服,再加上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躺上去就睡意汹涌。 方映桢把被子盖到鼻梁处,遮住了大半张脸,闻到一些很淡类似于海洋的味道。 就是那种深海的、温和的、暗不见底的香味。 应该是蒋乾的味道。 方映桢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过了一会儿,蒋乾走进来,替他关灯。 方映桢叫住他:“蒋乾。” 蒋乾站在门边看着他。 方映桢不安分地撑着手臂又坐起来,看了看他,说:“谢谢你。” 他还在发烧,说话间带一股鼻音,听起来比平时要奶一点儿也文静很多。 蒋乾不打算回应,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到方映桢搭在被褥外的手背。 有一些凌乱的抓痕,红肿着。 “谁弄的?”蒋乾在床边坐下来,盯着他的手。 方映桢叹口气,把手缩进被窝里,随便地说:“没谁。” “你的那个弟弟。”蒋乾说着,不由自主地去看方映桢的脸,在想被打了的是哪一边。 “没......”方映桢胡乱地摇头,摇到一半,突然笑了,伸手去抓蒋乾的手腕,把他的手指掰过来看,“你什么时候涂的指甲油啊?” “你怎么涂指甲油了啊?”方映桢觉得很好笑,“不过说实话,挺好看的。” 蒋乾的手指很瘦,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好,均匀的深黑色指甲油衬得手修长白净。 看起来就很贵。 “我不会笑话你的。”方映桢又说。 “工作而已,”蒋乾把手从温热里抽回来,“没来得及卸。” “哦。”方映桢点点头。 “忙着去找你。”蒋乾补充完后半句。 “......”方映桢脸莫名其妙地热起来,在蒋乾的平静注视下逐渐心慌意乱。 慌乱之中,方映桢抬眼,撞上蒋乾的目光。 “我......” 蒋乾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突然堵住了他的嘴唇。 “......” “蒋......” 方映桢想推开蒋乾的肩膀,却被他反手压到了枕头上。 蒋乾用的力气很大,带着一点让方映桢不知所措的愤怒,霸道而理直气壮地占据着他的嘴唇。 “蒋乾......蒋......” 方映桢被亲得喘不过气,茫然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鼻梁以及眼睫毛,半被打断半固执地重复喊他的名字。 蒋乾终于听到了,略微松开他一些,微喘着气,低头去看方映桢的身体。方映桢穿着不合身的他的睡衣,肩膀瘦削且窄,骨头硬得硌人,和平时都不一样。 蒋乾的手顺着方映桢的毛衣下摆钻了进去,碰到他那一截窄而柔软的腰身。 “蒋乾!”方映桢脸涨得通红,突然提高声音喊了他一句,“我要生气了。” 方映桢在装作很凶地瞪着他。 蒋乾盯着他故作冷漠的眉眼,突然停止动作,收回了手。 41 方映桢瞪着眼睛,像个傻逼一样看着蒋乾从他身上起来,沉默地关掉灯走了出去。 “......” 然后房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想不明白。 方映桢抱着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在黑暗里依旧瞪着眼睛,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蒋乾亲他? 蒋乾为什么亲他? 难道是错觉? 方映桢迟疑地伸手,用指尖碰了一下嘴唇,触感反驳了他的侥幸想法。 蒋乾,确实是、真真正正是,亲他了。 方映桢想起刚刚蒋乾按住自己手腕,强硬地压下来的样子,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日。 蒋乾发什么疯啊? 还是他疯了? 蒋乾有病吧? 嗯,一定是蒋乾有病。 方映桢又伸手摸了一下嘴唇,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上了蒋乾的那种味道。 干净又幽暗的香气。 方映桢停顿了一下,继续给自己灌输:蒋乾有病,就是蒋乾有病...... 无奈身体过于疲惫,再加上还发着烧,脑子始终不能保持清醒,眼皮不受控制地缓慢合上,他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蒋乾扯开沙发上的被子钻进去,躺了下来,抬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坐起来,往房间那边看了一眼,没什么动静,方映桢大概睡下了。 蒋乾又躺了回去。 沙发比较窄,他腿又长,躺着并不怎么舒服。蒋乾回想起方映桢上回睡在这里的情景,料想他应该睡得也非常难受。 但方映桢没有说。 蒋乾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方映桢这个人,由方映桢这个人又联想到刚刚的那个...... 那个亲吻。 是他起的意,是他开的头。 蒋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并不想诚实地告诉方映桢,抱歉,看到你的样子我没有忍住。 直到法斗用自己的壳缓慢地敲打着玻璃缸,用声响把蒋乾从思绪里引回来,蒋乾才想起今天还没喂这大爷。 他起身,去厨房拌了一点儿香肠肉,搅碎了喂给法斗,然后又拉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没有睡意,出来看会儿大雨。雨依旧下着,下得比刚出去找方映桢那会儿还大,有点儿吵,世界在雨里变得模糊不清,一片黑色。 这座城市好像总是在下雨,从他有记忆起。 不是下雨,就是阴天,出太阳的日子是老天爷不情愿而吝啬的赏赐。 这座城市就像是世界角落的一个盲区一样,蒋乾在这里生,在这里生不如死,在这里...... 第一次产生想要亲吻一个人的冲动。 蒋乾摸出烟点上,心里想的是,还好方映桢接了他的电话,还好在雨没下大之前就找到了方映桢。 躺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好几下,很快又黑屏。 蒋乾关上门走进来,拿起手机。 [吕之奇]:[转账] [吕之奇]:辛苦费,今天谢了啊 [jq]:不客气 蒋乾收了钱,吕之奇又发来一句:明天有空吗我还想找你帮个忙,哦对明天周一,你得上课是吧 [jq]:可能不去 [吕之奇]:嗯嗯嗯?啥叫可能不去? [jq]:没什么,你刚想找我帮什么? [吕之奇]:嘿嘿,还是卖货的事儿呗 蒋乾想了一会儿,给她回道:那明天晚上你来吧 方映桢一觉睡到天亮,醒过来才发现已经九点。 今天周一,完蛋。 他挣扎着起来,浑身酸痛,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不过脑子清醒了很多,应该是吃了药的缘故。方映桢抬手摸了摸脑门,觉得不是很烫了。 正想着,门被人推开,蒋乾走了进来。 方映桢揉了揉眼睛,对上他的目光,然后愣了一下,迅速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方映桢掀开被子下床,“就不打扰了吧,我还得......” “躺着。”蒋乾说,从床头柜里拿了一个温度计出来。 “......哦。”方映桢躺好,拿眼睛看他,小声说,“可是我还要上学......” “你要上学,我不要吗?”蒋乾问。 “多麻烦你啊,我觉得我好了。”方映桢继续小声说。 蒋乾不再理他,甩了两下温度计递给他。方映桢成功被忽视,无语地接了过去。 “已经帮你请假了。”蒋乾看着他说。 方映桢点头,等三分钟之后把温度计拿出来,递给蒋乾。 “你不会看?”蒋乾问。 “不会。”方映桢很诚实地说。 “......” 蒋乾面无表情地把温度计举起来看了一会儿,37.1,比昨晚上他偷偷进来给方映桢量的两次要低了很多。 “还有些微烧。”蒋乾告诉方映桢。 “下午我去学校,”他又说,“会帮你把作业带回来。” “我生病了还要做作业啊?”方映桢可怜巴巴地问。 蒋乾没说话,看着方映桢,方映桢被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又反应过来:“你意思是我晚上还住这儿吗......不用了吧?我好了可以走了真的......” “出来先吃早饭吧,做好了。”蒋乾起身往门外走。 早饭是油条豆浆,不属于方映桢的挑食范围,还是可以吃的。 方映桢夹起一根油条,在蒋乾的眼前晃了一下。 “干嘛?”蒋乾冷漠地问。 “你骗人。”方映桢笑容里带着得意,“你说早饭是你做的,你会煎油条吗?这肯定你下楼买的。” “啊,被你发现了。”蒋乾面无表情地说,“但是豆浆是我自己做的,怎么了?” “......没怎么,你特别棒。”方映桢敷衍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我不是叫你别对我做这个吗,你烦不烦?”蒋乾看他。 方映桢点点头,又问:“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哦。” 玄关处突然有动静,无聊对话暂时被打断。 方映桢嘴里叼着油条,下一秒看到一个男人开了门,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 “哎,你在啊?”男人收了钥匙,笑着对蒋乾说,“怎么没去上学?” “我刚好路过超......”程湛抬头,看到方映桢,愣了一下,“你是,方科长的小公子?你俩怎么会在一块儿?” “我,他......”蒋乾难得解释,接过舅舅手里的东西,放到沙发上,“他和我一个班的,认识。” “你认识我?”方映桢把油条塞到嘴里,怔怔地看着男人。 “你不记得我吗,我们一块儿吃过饭的。”程湛笑起来,很自来熟地坐到他对面,“就那回,在湖岸酒店,蒋乾也在啊。” “湖岸酒店?”方映桢使劲想了一会儿,上个月好像确实去过那么一次,不过......蒋乾也在? 他怎么不记得? “你当时好像跟方科长闹别扭了,”程湛笑了笑,“估计没注意到我俩......哎今天周一你俩怎么没上学去啊?” “下午就去,你过来有事儿?”蒋乾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去,把没喝完的豆浆的碗扒过来喝了一口。 “喝豆浆吗?”蒋乾又问程湛。 “不喝了,”程湛摆了摆手,很局促的样子,“就过来,看看你,以为你上学去了,来给你送点儿吃的东西。” “我这就走。”程湛又道,说着就要起身。 “舅,喝一下我自己做的豆浆吧。”蒋乾轻声说。 方映桢注意到男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劲儿点头,嘴里说着好。 喝完豆浆,男人还很亲切地跟他道别。 “这我舅舅,”蒋乾看着男人关上门出去之后说,“路过而已。” “你之前就见过我?”方映桢抬眼,“怎么没跟我说过?” “那时候又不认识,有什么好说的。”蒋乾说。 “你舅也强迫你参加饭局吗?”方映桢忍不住问,“我爸也这样,我最讨厌的事儿就是陪他去外边儿吃饭。” “我舅胃不好,喝不了酒,所以把我带着。”蒋乾说。 “所以?”方映桢挑眉,“为什么?” 蒋乾掰了一半油条下来,漫不经意:“只要有人一逼我舅喝酒,我就假装阑尾炎,喊他开车送我去医院。” 方映桢联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尤其想象到蒋乾装病的样子,顿时就忍不住哈哈哈起来。 “笑屁?”蒋乾看他。 “你真这么干过?”方映桢问。 “倒还没有实践机会。”蒋乾叹口气,“主要我舅,孤家寡人一个,能帮他的也只有我。” “你和你舅关系挺好的吧?”方映桢笑了笑,“我挺羡慕的,在我家,没人跟我关系好,跟我关系好的也不常见面。” 蒋乾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再说话,尴尬的气息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方映桢又想到了昨晚的事儿,一抬眼看到蒋乾,蒋乾的表情好像在告诉他,自己也是。 “......” 方映桢迅速地放下筷子,“我吃好了,该上学去了。” “你衣服全湿透了,我给扔洗衣机里了。”蒋乾说,“穿我的吧。” 方映桢刚想点头,突然脸色一白:“我手机还在外套里头呢......” “给你拿出来了,”蒋乾抬了抬下巴,“都在茶几上。” “......哦。”方映桢松了口气,去拿手机,一个电话跟感应好似的蹦了出来。 是老妈。 方映桢拿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接。 纠结了几秒,他还是接了。 不管老妈要说他什么,方映桢承认这一秒他还是很想念老妈的声音,尤其是在一夜高烧身体虚弱的情况下。 “映桢,生日快乐啊,”老妈的声音听起来比他的还要疲惫,“我刚做完一台手术出来,有点儿不太准时。” 方映桢愣了一下,抓着手机,眼眶开始发热。 老妈自顾自地继续道:“昨天的事情我知道了,是你爸不对,至于宠物这事儿,你该赔就赔给人家,也要道个歉。” “嗯。”方映桢吸了一下鼻子。 “你昨晚住的哪儿?”老妈又问。 方映桢看了一眼蒋乾,后者背过身子在沉默地刷碗。 “同学家。”方映桢轻声说。 “别老麻烦人家,你懂事儿些,先去上学,晚上记得回家,你爸我帮你骂过了,他不敢说你,对了回家之后也要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方映桢只会点头:“好。” “那妈妈挂了,儿子,生日快乐。”老妈笑了一下。 方映桢含糊地嗯了一声,很快挂掉电话,为的是不让老妈听到他的哭腔。他深吸了口气,沿着沙发边沿蹲下去,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按了按自己的眼睛。 “方映桢。”蒋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站在他边上。 他没应声,垂着脑袋,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空气都变得很沉默,方映桢在一片黑暗里安静地蹲着,脸上突然感受到一阵冰凉又轻微的触摸。 他悄悄睁开眼睛,看到蒋乾正伸着手,一脸认真地屈起手指,替他擦着眼角边没干的眼泪。 42 良久,他听到蒋乾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方映桢问一半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看向蒋乾,“你对别人......别,别的女生也会这样吗?” “对任何人都不会。”蒋乾给了他否定的回答。 又补充:“以后也不会再对你这样。” 方映桢哦了一声,把脸扭到另一边,看着玻璃缸里的法斗跟个老头儿似的缓慢爬行。 外面还在下雨,小了一点儿,冬雨是最冷的。 方映桢闷闷地看着外面,随口问道:“你们这小区,租房子一个月要多少钱啊?” “不知道。”蒋乾说。 “不知道?”方映桢转头诧异地看着他。 “这房子是我舅给我租的,他不让我问,”蒋乾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蹲着不累吗?” 方映桢顺势坐到沙发上,点头:“哦......” “怎么?”蒋乾挑眉,“你要租房?” “我就随便问问。”方映桢胡乱地摇了下头。 蒋乾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租房不太划算,你可以选择合租。” “和谁合租?”方映桢迷茫地问。 蒋乾没说话,依旧看着他。 “......你?” 方映桢问完,双手交叉放到胸前做防卫姿势:“干什么?你想?” “我说过,以后不会对你做那种事......”蒋乾面无表情。 “什,什么啊,你不许说了!”方映桢拧起眉,给自己壮胆似的提高声音打断他。 “可以考虑一下,”蒋乾慢条斯理,“我会做个很良心的房东。” “......”方映桢盯着蒋乾慢悠悠地往房间里走的背影,不甘心地喊道,“可你只有一间房!只有一张床!” “我的书房很大,可以摆另一张床,”蒋乾用背影回答他,“而且这里地段很好,上学也近。” 方映桢没话说了,被蒋乾撺掇得有一些心动。 他是不想再回那个家,想搬到外面自己一个人住可是......方赋英现在对他有零用限制,老妈赚钱也不容易他也不想给她每月再添一间房子的负担。 再说蒋乾......虽然昨晚...... 但蒋乾又说以后不会了到底要不要相信他要不买个防狼棒哎操怎么搞得自己跟个姑娘似的他要再敢这样小爷直接上去揍丫的...... 揍得过吗...... 方映桢胡思乱想的时候,蒋乾又从房间里走出来,把一套衣服扔到他身上。 “干什么?”方映桢扯下扔到他脑袋上的外套,瞪着他。 “我初中的衣服,”蒋乾说,“你应该穿得上。” “......你少瞧不起人了好吧,”方映桢啧了一声,“你也就比我高了指甲盖那么一点儿,你没来之前谁见我不说我个儿高啊?” 蒋乾无视他,又道:“你昨天的脏衣服在洗衣机里马上洗好了,记得拿出去晒。” “晒个屁啊,”方映桢一边穿衣服一边没好气道,“外边儿下雨怎么晒。” “其实我有个疑问。”蒋乾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什么?”方映桢烦躁。 “你昨天戴的那顶帽子,是你自个儿买的吗?” “......干你屁事。”方映桢说。 “好丑。”蒋乾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是小学三年级我妈织给我的,你不许说丑!” 虽然但是,下午方映桢还是跟蒋乾一块儿去了学校。 下午第一节是个自习课,没老师坐班,林超一见他进来就窜了过来:“方映桢!你个sb最不够意思了你!” 沈誓也停下写卷子的笔,转过来小声道:“你都快吓死我们了。” 方映桢像摸狗脑袋似的安抚了他俩一人一下,笑道:“我真没事儿啊。” “哎,给你的。”林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到桌上,沈誓被提醒到,也开始翻书包,把一罐东西拿出来,递给他。 “什么啊,你俩这什么情况?”方映桢啧了一声。 “你是不是忘了啊,今天你生日。”林超说。 “记着呢,么么哒。” 方映桢笑着准备把东西都收了,突然肩膀上被人拿笔戳了一下,后头有人冷漠地说:“去销假。” 沈誓和林超一块儿看着蒋乾从后门出去了,方映桢要站起来跟上去,被林超按住:“问你,你请假是因为生病,班花儿也跟着请假是干嘛?” “......”避开两人充满探求欲的眼睛,方映桢心虚,“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请假,行了你俩,赶紧干自己的事儿去。” 说罢他站起来,也从后门绕了出去。 办公室在对面,方映桢看到蒋乾都快走到门口了,突然又停下来,转过身往边上一靠,抬头等他过来。 方映桢赶紧跑了过去。 两人一块儿进了办公室,老王低头在改作业,听到报告抬头,看了看他俩。 “老师,我俩销假。”蒋乾说。 老王嗯了一声,对他挥了挥手:“你走吧,方映桢你留一下。” 蒋乾看了方映桢一眼,出去了。 “方映桢,”老王伸手往后指了一下,“把那椅子拖过来,拖到我这儿。” 方映桢照做,又听老王道:“坐。” 这架势,估计是要帮方赋英感化他。 “你昨晚在蒋乾家睡的?”老王问。 “......啊。”方映桢点头。 “看不出来啊,你和蒋乾关系还挺好?”老王啧了一声。 方映桢觉得有必要澄清:“算不上特别好。” “既然关系好,你就多向人家取经取经学习的方法,多学人家,”老王教育道,“我没记错你这回月考又倒数吧?你要加把劲儿肯定不只这个名次。” 方映桢心不在焉地继续点头。 “还有你跟家里的关系......这个我不好说话,也没立场,”老王叹口气,“不过你爸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今晚上会来接你,叫我千万看住你别让你跑咯。” “那您可千万别看住我。”方映桢说。 “哟,怎么着,还想着离家出走呢。”老王看他。 方映桢觉得有点儿烦躁:“这事儿我自己有想法,您别听方赋英的。” “你有想法儿,什么?”老王笑了。 方映桢看他一眼。 “行行,我也不问,”老王摆了摆手,“当你班主任小半年,觉得你还够靠谱的,除了成绩差点儿之外不用怎么操心。” “后边儿这句就不用加了吧。”方映桢冲他笑了一下。 “赶紧回教室补作业去。”老王白他一眼。 -- 晚自习下课前的五分钟里,方映桢偷看了眼手机,方赋英的短信理直气壮地躺在未读收件箱里:[在校门口等你] 可去你大爷的吧。 只要小爷速度够快,没人可以逮得住我。方映桢自信地想,下课铃一响就抱着书包冲了出去。 结果差点儿没刹住,差点儿被方赋英发现了。 方赋英的车就停在校门口,人站在车门一侧抽烟,方映桢要是直接从大门出来,一准被逮住。 方映桢进退两难,正在思索怎么不被发现地溜出去之际,一抬眼看到蒋乾从右边那条林荫小道上走过来。 蒋乾看到了他,但没打招呼,直接越过他把通校卡递给保安大爷查看,然后抬脚准备出校门。 “......蒋乾!”方映桢闪电般的速度揪住他的衣服。 蒋乾懒洋洋地转头,态度冷酷:“干什么?” 方映桢从齿间溢出两字:“帮,我。” “什么?”蒋乾往校门外看了看,看到那辆车,“你爸?来接你.....” “成交。”方映桢一闭眼说。 “......什么成交?”蒋乾问。 方映桢小声地喊:“合租!租!现在就租!” 喊完他清晰地看到蒋乾这孙子嘴角挂上了一抹得逞的微笑。 “你要我怎么帮?”蒋乾看着他。 “挡住我,别让他看到我,就行。”方映桢说。 “有必要吗,错的是他又不是你。”蒋乾皱了皱眉。 “跟他这种人说不清的,”方映桢啧了一声,“你照做就好。” 蒋乾没说话,趁他还在心虚张望的时候伸手往方映桢的脖子上一揽,把方映桢整个人揽到自己身侧。 “干,干嘛啊?”方映桢吓一跳,想挣开。 “不是要躲他吗?”蒋乾啧了一声,“别瞎动,你不配合怎么挡?” 方映桢感受到来自蒋乾身上的热意,稍微挺直了些背,正正经经地说:“哦。” 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校门口,蒋乾仗着身高把方映桢挡得很好,没让方赋英看到。 蒋乾把人往车站领,告诉他坐到小区的班车路线。等了一会儿,车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蒋乾兀自坐到靠窗的最后一排,塞上耳机,没再说话。 方映桢看了看他,选择坐在了蒋乾的前排。 这个点儿没多少人坐公交车,车上空空荡荡的,有一种一天结束归于平静的感觉。 蒋乾看着方映桢的后脑勺,看着他穿着自己初中衣服的背影,看着窗外涌进来的风把他脑袋上的几根呆毛吹起来。 蒋乾突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被柔软的羽毛碰了一下眼皮,得到短暂性的温柔和治愈。 方映桢一回屋,就要跟蒋乾先郑重商讨一下合租细节,毕竟在高中毕业之前他都没什么想要回家住的打算了,合租这种事儿看起来简单,其实要考虑的东西还挺多的。 而且他相信蒋乾说的,蒋乾会是一个很实在的房东。 为了生活,方映桢屈服了。 “我们简单商量一下吧,拟个合同先?”方映桢问。 蒋乾没看他,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之后又去玄关换鞋。 “你......干嘛?”方映桢看着他。 “我出去一趟。”蒋乾换好鞋,关上门出去了。 “......” 方映桢挠了挠鼻尖,觉得没事儿干,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 法斗拿壳砰砰砰地敲着玻璃缸,方映桢听到声音,往沙发上一趴,脸朝着玻璃缸,伸手在它眼前晃了晃。 “法斗。”方映桢小声喊。 法斗慢吞吞地抬起脑袋看了他一眼。 “哟,你知道我在喊你啊?”方映桢乐了,又喊好几声,“法斗法斗法斗。” 法斗不再理他,又缩进了壳里。 方映桢感到无聊,翻身抬眼看着天花板。 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就跟翻ppt似的,一张一张在脑子里过。 先是弄丢了小狗,然后和童里闹,然后被方赋英打了一巴掌,然后跑出来,然后......被蒋乾找到。 说是找,其实更像捡。 那么狼狈不堪的样子都被蒋乾看到了,唉。 不过幸好蒋乾也没嘲笑他,蒋乾这人......好像从来就不会嘲笑人。 不,他嘲笑过我的帽子。 方映桢坚定地想,突然又由帽子想到白天蒋乾说要他晒衣服的事情,才意识到他的衣服都还在洗衣机里没拿出来。 他一个翻身从沙发上下来,去浴室拿衣服,结果洗衣机空空荡荡的,一件衣服也没有,连帽子也没有。 方映桢感到奇怪,又晃去阳台,才发现蒋乾早给他拿出来了,挂在阳台的暖气片上,这会儿都差不多干了。 他摸着衣服蹲下来,靠在暖气片旁边,叹了口气,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蒋乾这人......蒋乾是个很好的人。 要是蒋乾是个女的,他肯定就心动了。 方映桢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立马站了起来。 那边玄关有动静,方映桢扭头去看,看到蒋乾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什么。 他摸了摸鼻子,关上阳台门进来。 “你去哪儿了啊?”方映桢问。 蒋乾脱掉外套,把东西放到餐桌上,淡声道:“去买蛋糕。” “蛋......蛋糕?”方映桢愣了愣,看着餐桌上那个包装精美的正方盒子,“买蛋糕干什么?”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蒋乾说。 “是啊。”方映桢小声地回答。 “你身份证落在我家那天,我扫了一眼,记住了,”蒋乾说着抬头看他,“不是因为今天看到你的朋友给你礼物才知道的。” 像是很认真地在为自己辩解。 方映桢被逗笑了,赶紧点头:“哦,好。” “吃蛋糕吧。”蒋乾也没说别的,低头去解绑在盒子上的卡通图案的带子。 “谢谢啊,”方映桢走过来,靠在一边,“这还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 “你的朋友,”蒋乾顿了顿,“不会给你过吗?” 方映桢摆手:“不是,我以前都不过生日的。” “从我妈离开家之后,我就不喜欢过了。”他又说。 “那还过吗?”蒋乾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方映桢赶紧说:“过啊。” 蒋乾的表情又重新愉悦起来,很快拆掉了盒子,把蛋糕捧出来。 蒋乾重新高兴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儿,他自己没意识到,但方映桢注意到了,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蒋乾有一点点可爱,脱离机器人属性的那种可爱。 生日蛋糕是淡黄色的一个圆,看起来像个小太阳。 “十八岁,”蒋乾点好蜡烛,扭头看他,“许愿吗?” “我好像没有愿望,”方映桢想了想,笑了,“让给你,你许一个。” “我也没有。”蒋乾说。 两个没有愿望的少年,一人一边站在小太阳旁边,开始切蛋糕。 “方映桢。”蒋乾低头切着蛋糕,又突然喊他名字。 “嗯?” “我给你买了一个礼物。”蒋乾说。 “什么啊?”方映桢笑起来。 蒋乾看他一眼,放下切刀,把进门放在玄关的东西拿了过来,递给他。 长长的像根棍子,不知道是什么。 方映桢拆掉包装,原来是把伞,细腻花纹的木柄,墨绿色的伞身。 很结实的一把伞。 “为什么送我伞?”他问蒋乾。 “没什么,”蒋乾继续切蛋糕,“只是最近好像经常下雨,你没有带伞的习惯。” 方映桢哦了一声,心里很感动,却把伞放到一边,凑近些看着蒋乾:“学霸,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是要补偿我昨晚......” “不是不喜欢吗,为什么又提?”蒋乾抬眼看他。 方映桢被他的目光看得脸热,莫名心虚。 屁啊,小爷直男!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方映桢壮着胆,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直男啊?” “......”蒋乾把切刀砰的一声扔到桌上,“你说呢?” “我不知道。”方映桢已经做好逃跑的姿势。 蒋乾被他的模样逗到,少见地笑了一下,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猜。” ※※※※※※※※※※※※※※※※※※※※ 本文暂停更新,不想等的童鞋可以取消收藏啦 43 方映桢认怂,不再问下去。两人吃掉了小蛋糕,方映桢主动收拾好餐桌,拍了拍手:“可以签合同了吧?” 蒋乾看他一眼:“打算租多久?” “不知道啊。”方映桢又迷茫了,“你给我一点儿找房子的时间。” “再过半个月就到除夕,”蒋乾说,“你也不回去吗?” “不回。”方映桢回答得很坚定。 “你可以先试租两周。”蒋乾提议。 “可以吗?”方映桢意外,“真的假的?” 蒋乾没有接他的话,提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试租价格。 方映桢立刻道:“成交。”随后把钱转给了他。 “谢谢啊,好人一生平安。”方映桢郑重地朝蒋乾伸出手。 蒋乾无视,淡声道:“别多想,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帮我负担房租。” “......”说得这么冷酷无情。 “蛋糕和雨伞,”蒋乾又开始解释,“不是因为没人替你过生日看你可怜才送给你,是因为想让你提升对于居住在这里的满意度。你和我合租,付房租给我,我就可以还钱给我舅,一举两得。” “......”方映桢有被呛到,“哦。” “蒋乾同学,”他眯了眯眼,“真的没有人说过你像一个机器人吗?” “你觉得我很像吗?”蒋乾也眯了一下眼睛,靠近过来看着他。 方映桢嗅到危险:“没......” 一句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蒋乾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开门。 “我没迟到吧,”吕之奇提着两个工具箱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一眼看到方映桢,“嘿,多了个小帅哥嘿,你好。” 蒋乾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冷酷地对方映桢介绍道:“工作伙伴。” “哦,”方映桢站起来,朝这位客人笑笑,“那你俩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不知道该上哪儿待,犹豫间听到蒋乾说:“你坐会儿,我马上就来。” 吕之奇爽快地点头,开始鼓捣自己的东西。 蒋乾自顾自地往书房里走,临到门口时偏头看了眼方映桢:“不来吗?” 方映桢赶紧跟了进去。 书房果然蛮大的,设计得也很不错,有他喜欢的小皮沙发和飘窗,除去那些层层叠叠的书架,其余的空间可以放下一张乒乓球桌。 蒋乾拉开一个直立柜,从里面搬出来一张折叠床。 “睡得惯吗?”他问方映桢。 寄人篱下,没有惯不惯的说法,方映桢点头。 蒋乾又给他拿来了干净的床褥和被单,往折叠床上一扔,没再管他,出去忙了。方映桢一个人折腾了大半天,才把床铺好。 铺完之后他往床上一躺,还成,挺结实的,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窄小。 躺了一阵,方映桢摸出手机,想要给老妈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搬到外边儿住的事情,在屏幕上乱戳了几下之后放弃了。 让老妈工作之余总挂念着他的事儿,有点儿不好,挺累人的,算了。 方映桢叹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结果没过几秒,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老妈。 “......”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母子感应吧。 方映桢接起来:“妈。” “方映桢,你是不是没回家?”老妈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我不是叫你回家去吗?” “那你让那俩搬走。”方映桢说。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老妈啧了一声,“你多大了啊,还闹小脾气?” “我没闹,我认真的。”方映桢抬眼看着天花板上那盏玻璃灯,“他俩肯定是要在方赋英家长久住下去的,我不给人添堵,我自动退出。” “......你神经病!”老妈说。 方映桢笑了:“妈,我自个儿心里有数,我决定好了。” “你决定好什么了你?” 方映桢顿了顿,还是把要搬出去住的事情告诉了老妈。 老妈在电话里沉默半天:“认真的吗?” “认真的。”方映桢叹口气,“还得找个时间回去收拾行李。” “方映桢,你知道从你初中毕业开始我就没拿你当过小孩儿了。”老妈说。 “知道。” 老妈警告:“你自己做的决定,我不替你负责啊。” “嗯。”方映桢点头。 “你知道我最希望的事儿是什么吗?”老妈突然问。 没等方映桢回答,又听她轻声道,“我希望你能考一个成都的大学,然后搬过来跟我一块儿住,我能每天都看见自己儿子。” 方映桢鼻子一酸,瓮声瓮气:“这么煽情干嘛?” “就煽了,怎么的吧。” 方映桢破涕为笑:“知道了知道了,我尽量满足肖女士的心愿。” 老妈也笑起来,又说了两句才把电话挂掉。 过了一会儿,一笔转账跳了进来,五万块。后边儿还跟着强硬的俩字:收着。 方映桢都能想象老妈说这话的语气,他叹口气,把钱收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挺废的,空长到十七八岁,什么技能才艺都没有,连物质方面也还得依赖父母,不像蒋乾,事事都可以自己做主,还同时兼职那么多工作。 蒋乾可真厉害啊。 啧啧啧。 方映桢又躺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点进他那个小区住户群,把淡淡的寻狗启示发到了里边儿。 差点儿给忘了。 这群是刚搬到小区的时候加的,那会儿方赋英刚和老妈离婚,对他管得很少,家也不怎么回,所以方映桢就代表户主加了群。 淡淡是昨天丢的,今天发应该还有点儿效果。 方映桢又往群里发了好几个红包,然后才慢吞吞地起身打算洗漱睡觉。 他拉开门出去,听到客厅里有人很激动地在说话:“这款指甲油,对,你没听错,各位女生......” 方映桢产生好奇,刚想探头就被一脸冷漠的蒋乾走过来挡住。 “干嘛,我就看一下。”方映桢啧了一声。 蒋乾两手垂着,有些不情愿地低声道:“不许看。” “你这......”方映桢本来想说,你这个姿势好像小狗。 说到一半,瞥见他手指上鲜红的指甲油。 哦。 原来蒋乾说的工作是这个。 “看屁。”蒋乾拧起眉。 “好看。”方映桢说。 “滚蛋。” “蒋乾,你快点儿过来给展示一下!”盘坐在沙发边上的吕之奇朝他招招手,“干了没?快点儿快点儿!” 蒋乾瞪了方映桢一眼,转身把手往吕之奇面前的手机镜头前放。 “对,在原价的基础上减一半儿......要的尽快下单啊!” 方映桢靠墙看了一会儿,其间偷笑两次。 蒋乾一脸不情愿地展示手上的指甲油的样子真的是非常好笑。 等方映桢进了浴室,直播暂停的间隙,吕之奇凑过来道:“其实那小孩儿条件也挺不错的,你帮我问问呗,他愿不愿意也来做手模。” “你自己问。”蒋乾用卸甲巾擦着手指。 “你比较熟哇,我直接问怕人不同意。”吕之奇说。 蒋乾把十个指头擦干净,抬头道:“我也不熟。” “不熟你让他住你家?” “不可以吗?”蒋乾问。 “可以可以。”蒋乾这个抬杠的能力,仿佛是硬件系统自带特技,并且还会连番升级。 吕之奇甘拜下风。 等方映桢出来,她大咧咧地朝他走过去,笑道:“小弟弟,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手模啊?付工资的哟。” 方映桢啊了一声:“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啊?”吕之奇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的手挺好看的啊。” “......真的吗?”方映桢把啃的坑坑洼洼的手指伸直给她看,“好看吗?” “......” 不远处盘坐在沙发上的蒋乾把头低了下去。 他在狂笑。 方映桢回了书房,困意上头,钻进被子里玩了一会儿手机,发现群里也没什么人理他,红包倒是抢得都很快。方映桢把手机扔到一边,闭眼睡了过去,睡梦中还能听到客厅里那位女客人高昂激情的直播的声音。 半夜迷迷糊糊又被尿憋醒。 方映桢顶着鸡窝头起床,客厅里一片安静,客人早走了。 他在黑暗里摸索着去浴室,结果一拉开门,一股混杂着沐浴露香味儿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方映桢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儿:“......” 正穿浴袍穿到一半的蒋乾:“......” 空气凝固之时,方映桢下意识做出举动,一把捂住了眼睛。 蒋乾:“......” “你干嘛?”他态度很差地问方映桢。 “我想上厕所。”方映桢捂着眼睛说。 蒋乾看白痴一样地看了他一眼,把毛巾扔到一边,穿好浴袍侧身出去了。 方映桢松了口气,挪到马桶前面开始放水,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 一片朦胧香气里,蒋乾光裸着上半身低头拿毛巾缓慢擦着后脖颈,微长的湿发垂在肩头的样子。 香艳。 方映桢的脑子蹦出来如此二字。 ...... 神经病吧! 一个男的香什么艳啊! 方映桢彻底炸毛了,回到床上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更可气的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可耻地发现自己硬了:“......” 虽然方映桢内心百般安慰自己,这是正常现象,但却无法否认地回忆起昨晚的梦境里,依稀记得好像有一个蒋乾。 ...... 为了避免再度尴尬的局面,方映桢在蒋乾之前就出了门去学校上早读。 蒋乾到教室比他晚,方映桢捧着书,竖起一只耳朵听动静。 突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摔到了他的桌上,方映桢吓了个半死,定神才发现是一个钥匙。 “备用钥匙。”蒋乾说。 “哦,哦,谢谢。”方映桢手忙脚乱地把钥匙收好。 这一周过得平平无奇,除了每晚要跟做贼似的躲校门口守株待兔的方赋英。方映桢每天都看一遍小区群,依旧没人理他。 进入复习周,离期末考没剩多少时间。 方映桢比以往都用功,因为总想起老妈说的,想要他到成都去。 搬到外边儿住和家里住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成天只能在现成的衣服和蒋乾那套初中生衣服之间来回换着穿,有点儿不太习惯。 方映桢决定找一个时间偷溜回趟家,收拾行李。 周末肯定不行,家里有人。但小区离附中挺近,过去一趟用不了多少时间。 方映桢跟林超坦白了搬出去住的事儿,林超慷慨激昂:“搬就搬了,我支持你,我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方映桢二话不说把这位坚实的后盾拖过去帮他一起搬行李。 两人挑了周五中午午休的时间溜出校门,一路跟演谍战剧似的往小区里跑。 果然家里没人。 方映桢拖出床底下的大行李箱,把老妈给他的寄的那些衣服一股脑儿全塞了进去,又打包了几双鞋。 两人费了大半个中午,把行李和一些日常用品收拾出来。 行李箱被藏在学校对面的黑网吧里,林超跟那儿的老板很熟,经常不带身份证就去打游戏。 “所以你到底住哪儿啊?”两人一身汗地靠在网吧前台喝可乐。 方映桢刚要说话,被林超打断:“让我猜一下。” “嗯,你猜。”方映桢点头。 “班花儿家,对吧?”林超挑眉。 “......”方映桢无语,“你怎么知道。” “我最懂你了呗。”林超拍拍他的肩膀。 方映桢看着林超,其实很想把“因为昨天起夜不小心撞见了蒋乾的半裸体而做了不健康的梦”这个事情告诉他。 最后还是忍住了。 林超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你有事儿?” “我没有啊。”方映桢假装坦然。 “有事儿就说。”林超咬着可乐的吸管,啧了一声。 “我看是你有事儿。”方映桢随口道。 “你怎么知道?”林超喊起来。 “......你什么事儿啊?”方映桢看着他。 林超露出羞涩的笑容:“我给汪蕾塞了条儿,约她这周末去看电影。” “汪蕾,”方映桢想了一会儿,“是谁?” “隔壁班花儿啊。”林超说。 “所以付笑笑呢?” “付笑笑?谁啊?”林超问。 方映桢朝他竖了一下大拇指:“当初你死活要我去找蒋乾要联系方式第二个月转眼就向付笑笑表白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别提蒋乾,咱班班花儿只能看不能摸,我还不能惦记一下隔壁班的?”林超啧了一声。 “能能能。”方映桢点头。 两人说话间,网吧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狗叫:“汪!” 方映桢愣了一下,听这声儿有些熟悉,刚想过去看看,紧接着又传来一声狗叫。 ......是淡淡。 44 方映桢穿过一排排电竞椅,往最里边儿走。 “方你干嘛啊?”林超一头雾水地放下可乐,跟了过去。 在最角落靠边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前,方映桢停住脚,低头看着那人鞋底下缩成一团的小黑狗。 “淡淡。”方映桢喊了一声。 小黑狗呜咽着,用爪子不停去扒开那人的鞋,像是想要跑过来。 “喂!”方映桢伸手推了一下那人的电竞椅。 电竞椅转了半圈,那人转过脸来看他。 “袁茂?”跟过来的林超说。 “把你脚拿开。”方映桢看着他。 袁茂笑了一声:“你谁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方映桢没说话,突然抬脚对着袁茂的椅子狠狠地踹了过去,袁茂一惊起身,椅子翻倒在地,方映桢顺势弯腰,把缩成一团的淡淡抱了起来。 动静过大,网吧里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没事儿没事儿,你坐着。”林超赶紧对站起来往这边看的网吧老板说。 方映桢都不用看小狗的脸,光是看它这一身深蓝色小棉袄就知道是淡淡。 “把狗给我。”袁茂手插着兜,对方映桢抬了抬下巴。 “你说什么?”方映桢眯了一下眼睛。 “我说,”袁茂懒洋洋地嚼着口香糖,缓慢朝他走了过来,“把狗给我,这是我的狗。” 淡淡小声叫唤着,一个劲儿地往方映桢怀里缩。 “这我家的狗,前阵子走丢了,听清楚了吗?”方映桢看着他。 “你家狗走丢了关我什么事儿,我现在说的是这狗,这狗,”袁茂冷着脸指了指自己,“我的。” 日。 方映桢不想跟他“你的我的”争论,索性抱着狗往门外走。 “操,想干嘛啊你!”袁茂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方映桢扭头:“你再碰一个试试?” “哎哎别吵别吵啊,”林超赶紧拦到他俩中间,“我刚好像是听清楚了,方映桢家的狗,被你捡着了自己养着,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是我捡的,本来就是我养着的。”袁茂瞪他。 “你他妈还要不要点儿脸啊?”方映桢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淡淡身上的衣服都是走丢那天穿的,你好意思说你自己养的?” 袁茂冷笑:“什么破名儿?它叫袁滚滚,就是我一直在养的啊。” “你丫放屁!”方映桢指着他。 “我不说废话,快点把狗给我。”袁茂朝他伸手。 “我要不给呢?”方映桢朝后退了一点,“这狗我今天还非就带走了,你能怎么着?” “光天化日抢我的狗,你还挺有理啊?” 袁茂说着就伸手来抢,方映桢躲了一下:“你家的狗?我刚看到你用脚踩它?你就这么对你家狗啊?” “我怎么对我家狗跟你有什么关系?”袁茂推了他一把,方映桢的腰撞到后面的柜子上,巨他妈疼。 “方你没事儿吧!”林超把他怀里的淡淡抱出来,打算当中间裁判,“这样,狗先由我保管,你俩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下,对证一下,看有没有哪一方搞错了。” “我没搞错,这就是淡淡!”方映桢有点儿着急。 “行行我知道哎袁茂你干嘛......” 话没说完,林超怀里的狗被袁茂一把抢了过去。 “懒得他妈跟你们废话。”袁茂抓着狗,往门口走去。 方映桢忍着腰疼,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然后坐到了地上。 碰上个无赖,他只能比对方更无赖。 “这怎么回事儿啊这!”网吧老板惊得从吧台里走出来,诧异地看着他和袁茂。 刚刚看热闹的网虫们也都聚了过来,袁茂想走都走不了。 “他抢我的狗还不承认!这明明就是我的狗!”方映桢故意喊起来,把袁茂的腿抱得死死的。 “操,”袁茂几次想要把腿抽出来都没成功,低头咬牙切齿,“你有必要吗你?” 方映桢低声:“把狗还我一切好说。” “别想。” “这他妈本来就我的狗。”方映桢说。 “是我捡到的,就归我。”袁茂嘴硬。 “我付你钱,把狗还我。”方映桢抬头看他。 “我稀罕你那点儿破钱!”袁茂啐了一声,打算抬另一条腿踹他。 方映桢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刚想用手臂挡脸,突然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袁茂就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儿摔下去,呈人字形趴在地上。 方映桢愣了一下,抬头往门口看,和突然出现的蒋乾对上视线。 “你......”方映桢没顾上说话,赶紧爬过去把一同摔到地上慌乱跑开的淡淡抱起来。 “班,呸,蒋乾?”林超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儿?” “老王让我来找你们。” 蒋乾拧起眉,低头看了眼企图要爬起来的袁茂,被林超拦住,“算了算了,你别再打他了,小心记过。” 袁茂笑了一声,捂着被揍了一拳的左脸从地上爬起来,斜眼看着他:“日,蒋乾你是不是挺想跟你那倒霉爹一块儿坐牢啊?” 这话一出,周围气氛顿时陷入了安静之中。 方映桢抬头,偷偷看了眼蒋乾。 不过蒋乾面色如常,也没理袁茂,又看了眼方映桢。 方映桢抱着狗跑到他旁边,赔笑道:“我跟你走。” “我也跟你走。”林超跟屁。 “蒋乾——”袁茂的声音又打断他的脚步,“记着,这事儿没完。” 蒋乾好像没听到,面无表情地往门外走。 “你怎么知道我俩会在这里啊?”方映桢小跑着跟上蒋乾,又绕到了他另一边说话。 “老王说的,要是你俩逃课,肯定是在这里。”蒋乾说。 “我俩没逃课,我们是午休时间出来一趟。”林超赶紧解释。 “对啊对啊。”方映桢附和。 “你俩要不要先看一下,”蒋乾边走边说,“现在几点了?” 林超低头看了一下表:“日,都两点了,一节课迟到了......” 方映桢叹气,拍拍林超的肩膀,“等会你那份儿检讨算我头上,没事儿。” “那这个狗怎么办啊?”林超指了一下缩在方映桢怀里始终安静听着他们聊天的淡淡。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方映桢撸了撸淡淡的脑袋,“这几天儿饿着了吧,都瘦了,你说你没事儿跑什么啊。” 淡淡小声地叫了一声。 “你俩回学校吧,我回趟小区,把狗还了。”方映桢说。 蒋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沉默间,三人过马路到了对面的校门口。 方映桢看到门口停着的车,愣了愣,“正好,不用去小区了。” 说完就有人打开车门下来,朝他走过来。 “你爸啊......”蒋乾听到林超这么说。 其实林超不说他也还记得。 方赋英快步走了过来,喊着方映桢的名字,生怕他立马溜走似的。方映桢把狗递给他:“找到了,还给童里吧。” 方赋英没接,一脸怒意地看着他:“这几天为什么不接电话?到底在哪儿?” “我在哪儿对你重要吗?”方映桢眯了一下眼睛,没有得到方赋英的回应。 方映桢笑了笑,打算抱着狗绕过他往前走,肩膀却被方赋英按住,他刚想甩开,耳边却传来方赋英的一声怒吼:“你爷爷生病你也不管吗!” 45 方映桢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发呆,脑子一片空白。 方赋英在前面开车,一句话都没再跟他说。方映桢不知道爷爷是个什么情况,又不愿意开口问,因为知道就算开口问了,方赋英也不一定会理他。 这么多年,方映桢好像始终成长在方赋英的喜爱盲区里,方赋英喜欢的小孩子身上的特质,可爱、活泼、热情、温顺,他好像一个都没有。 方赋英不喜欢他,但是老方喜欢他。 奶奶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的,外婆那边方映桢并不是特别熟,所以老一辈里只有老方跟他最亲。 老方会替他出气,会接他放学,把他宠成娇生惯养不能受一点委屈的小少爷。 记忆里老方最爱听他大声喊自己爷爷,然后特别骄傲地应他一声:“哎!” 只是后来这些年,方映桢喊他却很少能听到回音了,更多时候老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傻笑一下,方映桢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喊爷爷的声音。 虽然喊的声音跟小时候一样大,但老方总不理他。 方映桢有些恍惚地下了车,从医院门口走进去,走到老方的病房门口,深吸了口气,打开了门。 他没想到张静和童里也在,童里晃着腿坐在沙发里玩手机,一抬头看到他怀里的淡淡,惊呼一声就要起来:“蕾蕾!”被张静用力按住了。 方映桢走过去,把还在东张西望的淡淡交给他,转身去看老方。 老方眼睛微阖,半张着嘴,看起来睡得很熟。 “老爷子昨天半夜高烧,”后走进来的方赋英看着他说,“给你打了无数电话,你一个也不接,每天晚上我都校门口蹲你你也避着不见,你让我怎么告知你?” 方映桢不接话,拉了椅子坐到床边,从被褥里找到老方的手抓住。 老方的手永远温热,后来这些年他有时会犯糊涂不认得方映桢,但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方映桢对他伸手,他就一定会紧紧地抓住方映桢的手。 像小时候一样。 “爷爷,”方映桢用鼻尖碰了碰老方的手背,小声地说,“咱俩怎么这么凑巧啊,这星期我也发烧了。” “不过我睡一晚上就好了,都没上医院挂水,我是不是比小时候厉害很多?”方映桢轻笑,又皱眉,“你快点儿好起来啊,我想跟你一块儿去晒太阳。” 爷爷依旧睡得很香,方映桢替他盖好被子,站了起来,打算拿床头的暖水去打水。 “这就要走了?”方赋英坐在沙发上抬眼,“现在大家都在,你难道没什么话想说吗?” “用得着吗?”方映桢看他。 “赋英,”他听到张静很小声地喊了一声,推了推方赋英的肩膀,“好好跟孩子说。” 童里把下巴搁在一直尾巴摇个不停的淡淡脑袋上,呆呆地看着他和方赋英。 方映桢呼了口气,问:“你想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方赋英激动地站起来。 他越是这样,方映桢就越平静。 “爸,”方映桢突然开口,看到方赋英明显愣了一下,“我想好了,以后都不在家里住,我搬出去。” 张静旋即起身:“映桢你不要冲动。” “我想好了。”方映桢说,“没有冲动。” “你去啊!你搬出去啊!”方赋英指着他,“有种别花老子一分钱!” “好啊。”方映桢看着他说。 “你......”方赋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想说是因为我妈的教育我才变成这副样子吗?”方映桢笑了笑,“我替你说了吧。” “方映桢,你别忘了你还姓什么!”方赋英瞪着他。 方映桢没什么所谓地摇了摇头:“我其实挺想问你,从小认识到现在,你哪怕是有一天对我笑过吗?你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我甚至比不上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儿,对吧?” “我对你不上心吗?”方赋英怒极反问,“这么多年我在物质上亏待过你一点吗?” “不是这上面的问题,”方映桢看着他,突然像是有一根鱼刺哽在了喉中,说话变得艰难,“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儿子,你不会在没跟我商量的情况下就去结婚,在没跟我商量的情况下就把新成员领进家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方赋英无关紧要,却依旧很难把谴责的话说出口。 方赋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重,瞪着他说不出话。 “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方映桢声音低下来,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好娘啊。 不想这样。 方映桢想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医院,外面开始下雨。方映桢抬头看了看天,觉得早晨出门之前应该把蒋乾送自己的伞带上的。 不管蒋乾送伞出于什么目的,蒋乾是第一个替他撑伞的人。 被刮过来的风稍微吹得清醒了点儿,方映桢走到路边拦了一辆车去学校。 到学校之后他也没回教室,而是去了对面的网吧,把自己的行李拖了出来,然后又去坐地铁,去蒋乾家。 这个点儿地铁里没多少人,方映桢把下巴搁在行李箱上,听着从地下呼啸而过的风声,突然有一种流浪的感觉。 蒋乾依旧没上晚自习,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就收拾书包走人。 经过小区对面的生活超市时,蒋乾走进去买了一袋新鲜的牛肉。提着牛肉回到家,他发现方映桢盖着毯子,缩在沙发上在睡觉。 蒋乾犹豫了一会儿,没叫醒他,把牛肉藏到冰箱里,开始准备各种烧烤的用具。 方映桢是被烤肉的味道香醒的,他迷糊睁眼,看到一股热气冲他飘了过来,还以为着火了,刚要跳起来,却发现蒋乾正低头在烤东西。 “你......” 你为什么要把烤盘放到茶几上来啊。 方映桢揉了揉眼睛,睡一下午嗓子有点儿干,开口说话声音怪异:“你烤的什么?” “牛肉。”蒋乾头也不抬。 “哦。”方映桢起身冲了把脸,一脸湿漉漉地走出来,打算回书房。 “去拿筷子和碗。”蒋乾说。 方映桢愣了一下:“房东还管饭吗?” 其实他没什么胃口,虽然烤牛肉确实非常香。 “管啊。”他听到蒋乾背对着他这么说,“陪我吃饭。” 高热量使人快乐。 方映桢把刺啦响着冒油的牛肉放到酱料里搅,然后塞进嘴里,当味蕾感受到牛肉的纹理和劲道的时候,登,全世界都明亮了。 蒋乾看了他一眼,看到方映桢因为觉得好吃所以眉毛很好笑地上扬起来,随手递了罐啤酒给他,被方映桢拒绝了:“我不会喝酒。” “没有度数。”蒋乾说。 方映桢说哦,接过去打开喝了一两口,满意地叹了口气。 “你爷爷,”他听到蒋乾问,“没事吧。” “发烧,我明天再过去看看他。”方映桢说。 “搬出来住的事儿,谈妥了?”蒋乾看他。 “算是吧。”方映桢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方映桢蹲在沙发边低着头,突然戳了一下蒋乾的肩膀。 “嗯?” “蒋乾,”方映桢抬起脑袋,说得很慢,“你知道阿尔茨海默症这个病吗?” 蒋乾说谎了,啤酒是有度数的,方映桢的脸逐渐有一点变红。 眼神也开始迷离。 “知道。”蒋乾说。 方映桢点点头,突然凑到他耳边,还用手捂住嘴角,小声说:“我爷爷就得的这病。” “你完全想不到,”方映桢皱了皱眉,打了个嗝,“我爷爷生病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有的时候都不像我爷爷了。” 蒋乾从沙发上缓慢地往下挪,也学方映桢蹲到了沙发边上。 “就好像,不在了一样。”方映桢想了一会儿,“他不会主动跟我说话,不会问我冷不冷,不会对我笑,其实我知道的,从他生病的第一年起,他就已经在开始离开。” “可是我舍不得。”方映桢揉了一下眼睛,小声地说,“那是我爷爷。” 大概是因为一个人讲了许久都没听到回复,方映桢有些不满,烦躁地喊了一声蒋乾的名字。 “什么?”蒋乾看他。 方映桢不接话,继续喊:“蒋乾蒋乾蒋乾蒋乾。” 喊完他伸出脚碰了碰蒋乾的腿,皱着眉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在听。”蒋乾说。 “我一点都不高兴,”方映桢不理他了,像是自说自话,声音有些抖,隐约染上哭腔,“气方赋英的时候也高兴不起来,我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一阵子都是。” 方映桢喝醉了。 蒋乾盯着他的脸想。 方映桢这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又没心没肺,很吵也很烦,总爱一次性喊他名字很多遍。 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对什么都很在乎。 脆弱,敏感,又怂,很好欺负,好欺负到可以被一个小屁孩逼得离家出走。 蒋乾一开始觉得他实在差劲,现在也依然这么觉得,只是逐渐会对“方映桢受欺负”这类事件产生异样的感受而已。 上一回出现这样的感受,他亲吻了方映桢。 而现在,蒋乾看着方映桢微红的眼眶和脸颊,身体又开始制造类似情绪。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经碰到了方映桢的鼻梁。 与此同时,方映桢也睁开了眼睛,湿漉漉地瞪着他,两人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气氛有一点微妙。 “你怎么又,亲我?”方映桢略带点鼻音地问,样子看起来可怜巴巴,像是在求解一道做了很多次还是被批零分的数学题。 蒋乾突然伸手,把他的手腕反压在沙发上。 方映桢想挣扎没力气,皱了皱眉,没有再动。 “蒋乾,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他有气无力地说,吐字含糊不清。 蒋乾愣了一下,下意识松手,然后离远了一点儿看着他。 “不喜欢我,为什么亲我这么多次。”方映桢捡了一个抱枕过来,懒洋洋地把脸靠了上去,笑得有些恶劣。 蒋乾想了想,纠正他的话:“只有两次。” “那也是好多次啊。”方映桢啧了一声,又用脚碰了碰他的膝盖,“是吧?你喜欢我?” 蒋乾把他的脚搬到一边,面无表情:“你喝醉......” 方映桢伸手堵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别喜欢我,我不早恋。” “......” “但是——”方映桢话头一转,突然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蒋乾的脸,闭眼往沙发上一倒,“我今天心情不错,勉强同意借给你亲,亲吧。” “......” 明明上一分钟还在嚷着不开心,现在又说心情不错,还借给人亲。 蒋乾皱了皱眉,决定以后碰到方映桢喝多的情况都坚决远离。 “到底亲不亲啊你。”方映桢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坐起来瞪着他。 “......” “好!”方映桢点了点头,“你不亲是吧?” 蒋乾抓着啤酒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表演,隐隐约约觉得即将有危险。 果然,方映桢嘴里说着“你不亲我我来亲你”,跟轱辘似的从沙发上爬了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迅速地跳到了他的怀里。 “方映......” “嘘。”方映桢伸出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开始摇头,眯起眼睛,用一种看起来很色情的目光看着他,“不要说话。” “下去。”蒋乾叹口气。 “不下。”方映桢立马说。 “请你,下去。” 蒋乾想推开他,腰却被方映桢用腿缠得死死的,过一会儿方映桢的两条胳膊也从他脖子后面圈了上来。 “你大爷。”蒋乾少见地说了脏话。 方映桢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黏人的液体猫,只要他想缠着,谁都不能把他从身上扒下来。 更烦的是,蒋乾闻到了从方映桢身上冒出来的熟悉香味,和酒味儿混在一起,像是能够使人沸腾起来的药引。 他愣了一秒,呼吸开始急促,更加用力地推开方映桢的肩膀。 “嗯?”方映桢犯困似的打了个哈欠,搂着他的脖子,表情有一些迷茫,“不亲了吗?” 蒋乾没来得及说话,方映桢突然笑了,然后把脸凑了过来,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缓慢地靠了上去。 在即将碰到蒋乾的那一刻,他朦胧遥远的听觉在愈渐清明的边缘试探,最终听到了一声干呕。 “......” “......” 方映桢缓了有好几秒才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神情慌乱的蒋乾。 “你刚刚,”他不太自信地迟疑了一下,“是想吐吗?” “赶紧从我身上下去。”蒋乾面色难看。 方映桢还没动身,就被蒋乾掀了下去,他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蒋乾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跟逃命似的往浴室方向冲了过去。 过了几秒浴室里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方映桢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不太重的耳光,突然间酒就醒了。 让他清醒的不是耳光,是愤怒。 是尊严被践踏之后的熊熊燃烧的怒意。 蒋乾居然吐了? 蒋乾居然因为他的一个都没得逞的亲吻要吐了? 还他妈吐的,方映桢竖起耳朵往那边听了一下,昏天黑地的。 方映桢一脸呆滞地又坐了一会儿,逐渐恢复理智,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 到浴室的时候蒋乾已经吐完了,在水龙头下面反复地冲洗自己的手和脸。 方映桢把水拿给他,蒋乾没接,用手背擦掉嘴唇上的水,又拿了毛巾擦了一下脸,抬头看着他。 “看我,干嘛?”方映桢说。 “醒了?”蒋乾皱眉。 “我刚不是故意的。”方映桢含糊不清地说。 蒋乾嗯了一声,说:“让开。” “啊?” “我困了,要睡觉。”蒋乾说。 “才......”方映桢赶紧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九点。” “有些人可以在八点喝醉,我就不能在九点睡觉吗?”蒋乾看着他。 “可以。”方映桢没话说了,乖乖让道。 蒋乾侧身出去了,带过一阵风,方映桢被吹得头脑清醒,心想,原来蒋乾是讨厌自己的。 那讨厌他上次为什么还要亲他? 神经病! 方映桢的火气又上来了,本来今天心情就差得跟狗屎一样,这里是蒋乾的家又无处发泄。他在原地自闭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书房。 46 第二天是周末,方映桢起早去了医院看老方,老方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不少,一见到他高兴得像个小孩儿。 “小方,我跟你讲,”老方掩着嘴悄声说,“来了一个小孩子,我不认识的。” 方映桢猜想应该是童里,嗯了一声,没说话。 “还有一个女的,我也不认识的。”老方说。 他刚说完,张静就推门走了进来,抬头看到方映桢,愣了一下:“映桢,怎么来这么早?” “过来看看。”方映桢说着起身,看了眼时间,“那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抱了抱老方:“爷爷,我先走了啊。” “你是不是还有作业要写啊?”老方一脸较真。 “是啊,这都被你猜到了。”方映桢笑了笑,“下次再来看你。” “老爷子明天就出院了。”张静连忙说。 “哦,”方映桢点头,“爷爷我走了啊。” “等一下。”张静说,看了看他,“我们出去说吧。” 大早上方映桢并没什么心情听人讲话,但还是点了头。 两人走到楼道上,张静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张卡,递给他。 “什么?”方映桢没接。 张静很诚恳道:“赋英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还说,你在外边儿住的话,对自己好些,别舍不得花钱。” “行,”方映桢接过卡塞到口袋里,“收下了。” “就没......什么话要对你爸说?”张静看着他。 “没有。”方映桢懒洋洋地答完,扭头走了。 从医院出来,方映桢一时半会儿有些不知道该去哪儿。 下周一过,蒋乾说的试租期就截止了,但方映桢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准确而言,是压根儿没找过。 蒋乾的房子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住处,而且蒋乾本人也已经表达了希望他能合租的态度。 但是。 方映桢又想起了昨晚蒋乾因为他呕吐、态度突然转差的事情。 就不想租了。 怎么可能跟一个讨厌自己的人住一块儿,不成心给自己添堵呢么。 方映桢无由来生出一丝烦躁,正打算打车去看房,韩力突然给他来了电话。 “喂,韩哥?”方映桢接起来。 “小方啊,你在外边儿?” “是,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带点儿退烧药呗,你房东低烧,不过看着不是特别严重。”韩力啧了一声。 “蒋乾?”方映桢愣了愣,“怎么突然低烧?” “谁知道呢,我也是串门儿才发现的,一看药箱里退烧药也吃完了。” 是我吃完的。方映桢想,皱了皱眉:“行,知道了。” 看房的事儿暂告一段落,方映桢去药房问大夫开了点儿退烧药,打车回蒋乾家。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方映桢开始反思。 蒋乾的低烧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昨天的呕吐引起的,而昨天的呕吐是自己引起的。 所以...... 蒋乾的低烧是自己引起的?! 日。 不会的吧?亲个人把人给吓发烧了还行? 方映桢挺想扇自己一耳光,但想来想去又觉得应该怪蒋乾。要不是蒋乾给他酒,他也不至于。 回想起昨晚上那些不受脑子控制的丢人现眼的行为,方映桢就很想死。 到家的时候才发现钥匙没带,幸好韩力还在,过来开了门。 “他人呢?”方映桢把药递给他,边换鞋边问。 “躺床上睡着呢。”韩力过去倒水泡药,“那个脸哦,黑得跟块碳似的,你最好别搭理他,免得引火上身。” “夸张了吧,我们房东可是正宗冷白皮。”方映桢笑了一下,转身进了蒋乾的房间。 窗帘拉得太暗,连灯都没开,方映桢借着微弱的光线走到床边,站在那儿半天没想好要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打算转身出去。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干什......” “我日吓死我了!”方映桢差点儿没摔地上去,在黑暗里瞪着蒋乾,“你没睡啊?我以为你睡......” 蒋乾没说话,伸手啪一下打开了床头灯,平静地抬眼看他:“有事吗?” “没事啊。”方映桢说。 “方映桢。”蒋乾突然喊他名字。 “啊?” “跟你无关。” “什,什么?” “我发烧的事情,”蒋乾顿了顿,“还有昨天吐的事情,都跟你没关系。” 蒋乾的眼皮被床头灯的冷色光线衬得发薄,眼瞳深邃,染上一层暗蓝。方映桢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视线。 “我买了退烧药。”他听到自己在一片安静里开口。 蒋乾很轻地嗯了一声:“谢谢。” “蒋乾,”方映桢迟疑几秒,“你不讨厌我?对吧?” 蒋乾抬眼看着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摇了一下头。 “这个摇头,”方映桢迷惑,“是对还是不对啊?” 蒋乾啧了一声,表情看起来有些嫌弃他的智商,但还是说:“不讨厌。” 新的一周,依旧过得没什么惊喜。 只不过课间休息的时候,二六百晓生宋满跑进来张扬道:“蒋乾被选中进了校数学竞赛队!是我们这一层普通班唯一一个!” 在一片夸张的抽气儿和惊叹里,方映桢忍不住转过头去:“蒋乾!” 蒋乾摘掉听力耳机,眯眼:“什么?” “你进竞赛队了?”梁志凑过来,“哇你好厉害啊!” “嗯。”蒋乾点头,又伸手推了一下方映桢的额头,“这么看我干什么。” “......随便看看啊。”方映桢说。 蒋乾少见地笑了笑,重新塞上耳机做听力。 中午在食堂跟林超姚远一块儿吃饭,方映桢看了看两边,随口问道:“小宝呢?” 林超叹了口气:“不知道。” 姚远也叹口气:“你是不知道,沈小宝也搬出去了,现在寝室里只剩我和超相依为命。” “得了吧,”方映桢倒是听沈誓提过通校的事儿,笑了笑,“没人跟你俩抢厕所了还不好吗?” “好什么啊,我们天天轮流扫寝室没一天能休息的!”林超说,突然愣了愣,“学霸?” “学什么霸?”方映桢叼着筷子,刚扭头就撞上蒋乾的目光。 蒋乾端着盘子,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低头吃自己的饭。 “喂,他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吃饭啊?”姚远很小声地问。 “我也不知道啊。”方映桢小声地回答他。 蒋乾的突然加入让这顿饭变得沉默下来,几个人以往吃饭都爱说废话,偏就今天特别老实,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把饭吃完了,比平时速度快了很多。 方映桢放下筷子,刚想跟蒋乾告辞,突然听到身后那桌人里有人阴阳怪气道:“哟,学霸啊,听说好像是普通班唯一一个进竞赛的,真了不起。” 蒋乾低头喝汤,保持一贯的听不到状态。 但方映桢和林超他们听得到,并且因为那一点儿班级荣誉感产生了不爽。 林超砰一声把装汤的碗砸到桌上,扬声道:“别光说人家,你行你上啊。” 那人嗤了一声:“我可没那么厉害。” “你没那么厉害,”方映桢接他的话,头也没抬道,“那你说个屁。” “方映桢。”那桌里头另一个人喊他名字,“你态度放好一点儿。” 林超小声道:“是袁茂。” “我跟没脸没皮的人要什么好态度?”方映桢至今忘不了那一狗之仇。 “说谁没脸没皮呢?”袁茂啧了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歪着头看他。 “说的就是你,怎么着了?”方映桢也起身,扭头看他。 袁茂笑了笑,并不理他,转脸看着他身边:“这位是蒋乾大神吧?大神?” 蒋乾没说话,继续吃自己的饭。 “大神怎么不理人啊?”袁茂皱了皱眉,“是不是忘了那天在网吧还欠我一拳啊?” 他笑了一下,接着道:“我也不计较了,跟个神经病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方映桢说。 “怎么,就准神经病乱打人,我还不能说了?”袁茂挑眉,“你说是不是啊,蒋乾?” 方映桢想上前,被林超和姚远拦住。 蒋乾终于吃好了,放下筷子,摸出纸巾认真地擦嘴。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袁茂突然转了转脖子,玩味道,“蒋乾大神有个多么了不起的妈。” “什么了不起啊?”有人问。 方映桢看到蒋乾动作一滞,抬了一下眼皮。 “就是了不起啊,”袁茂笑起来,“别的女人搞婚外情,都是跟个男的跑,他妈百里挑一,跟了个女......” 话还没说完,蒋乾手一撑,从长桌上翻了过去,一拳砸在了袁茂的鼻梁上。 饭盘子和碗筷噼里啪啦掉下来,袁茂被蒋乾按到散落一地的剩饭菜里动弹不得。 “我操——” 袁茂的鼻子出血,糊了小半张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蒋乾!”方映桢顾不得别的,赶紧推开其他人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蒋乾,”袁茂突然笑了,喘着气道,“老子小时候被你从楼上推下去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神经病,到现在你还是这样,你他妈就是神经病,一辈子也别想变成正常人。” 蒋乾不说话,又扬手一拳砸在他的左脸上,刚想再砸,手腕被人拽住。 “起来!”方映桢吼道,“等会儿纪律老师过来就......” 蒋乾甩掉了他的手。 “还都他妈愣着干什么,上啊,不记得我之前怎么说的了?”袁茂懒洋洋地说。 先前和他坐一桌的几个男生听到这话都聚了过来。 “靠,怎么办要不要......”姚远小声地说。 “还能怎么办。”方映桢打断他,把外套脱下来甩到一边,“上啊。” 两人或两人以上在公共场所互相殴打的行为,叫做互殴。 互殴的结果就是,两方谁也没落着好,一排人各占一边地被罚站在校长室门口。 “检讨!处分!记过!一个也不可能少!”校长室里传来震怒的声音,“太过分了!我们附中史上都没出过这么恶劣的事件!身为附中学子......” 方映桢倚着墙,眯起眼看向外面的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今天出了太阳。 看着看着,他扭头往另一头袁茂那边看,袁茂一脸血,很恐怖的样子,用阴恻恻的眼神回看他。 方映桢冲他比了个中指,然后转过脸,朝身边的蒋乾看了一眼。 蒋乾一直低头,突然抬眼,也看了一眼他。 方映桢发现蒋乾的眉骨处青了一块,虽然他也没好到哪儿去,被人撞得嘴角肿了。 “哎。”林超出声,撞了撞蒋乾的肩膀。 蒋乾毫无防备,被撞得朝方映桢这边儿倒了一下。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都没忍住,一起笑了出来。 47 在老王和另外那班的班主任的求情之下,一行人才没被记很严重的处分。 检查是免不了的,估计升旗的时候还得站到主席台上去念。 方映桢一想到那个穿着丑到爆的校服,还得当着全校一众师生的面儿念检查的画面,就生无可恋。 “别丧气了嘛,做点儿开心的事情。”林超拍拍他的肩膀。 “做什么?”方映桢从写了两行的检讨书里抬头,看着他问。 蒋乾和姚远也抬头,一块儿盯着他看。 “蹦迪去吧?”林超两眼发光。 “现在?”方映桢愣了愣。 几个人被老王赶到寝室写检讨,没人看管。 “说走就走!”姚远把笔一扔,开始穿鞋。 “去哪儿蹦啊?”方映桢说这话的时候,排在最后动作笨拙地翻墙出了学校。 “bdp啊!”林超啧了一声。 “啊,”方映桢看了眼蒋乾,“换个地儿吧。” 蒋乾道:“没事儿。” “换一个吧。”方映桢坚持。 “行,”姚远点头,“你说换就换,不过学霸,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愿意跟过来。” 蒋乾笑了笑,晃了一下手机:“打车了。” 几个人坐车去了另一个叫奥斯卡的地儿,林超坐在副驾驶上,想到什么又噗噗噗地一通笑。 “不是,你有病啊?”方映桢问。 “没有!”林超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又笑起来,“我是觉得,我们几个现在这样好像有点儿不太好,是吧?” “是不太好。”姚远接话,“检讨都没写好,就溜出来......” 没说完,他也笑了出来:“靠,这将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具有纪念价值意义的一天吧?” 几个人一阵笑,笑完之后又开始沉默。 “谢谢。”蒋乾突然说。 方映桢抬眼看他,其实很想说话,但是又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蒋乾,”林超扭头道,“没事儿,从今天起,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姚远呸道:“谁他妈死了啊?” “你文化太低,我跟你交流不了。”林超手一挥。 “林超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方映桢说。 蒋乾头一抬,朝他看了过来。 “好......”方映桢伸手,动作僵硬地在他肩膀上碰了一下,“好兄弟。” 奥斯卡这地儿全天营业,不论是清晨还是正午,只要进去,就永远是乐声激烈、光影斑斓的黑夜。 几人包了个卡座,刚坐下来没多久林超就非拽着方映桢一块儿去舞池。 “我刚看到一个特别火辣的,”林超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隔着震耳的音乐喊道,“不要错失良机!!!!” “我还是算了吧,我喝点儿东西先,渴。”方映桢把姚远拉起来,“你跟姚远去,去去去。” 林超和姚远两眼放光地跑了,就剩蒋乾和方映桢两人坐在沙发上。 “他就这样。”方映桢尴尬笑了两声,把饮料里的吸管咬进嘴里。 蒋乾撑着脑袋,撕了一颗薄荷糖咬进嘴里,微眯起眼睛看他:“走啊?” “走,走哪儿?”方映桢愣了。 蒋乾把外套脱了下来,扔到一边,起身走过来拽他:“蹦迪。” 方映桢被蒋乾一路拽到了舞池里,整个人没回过神,被头顶上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睛,想抬起手臂挡一下,手腕却被人捉住。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蹦......” 方映桢说一半愣住,看着蒋乾的五官在光线里忽明忽暗,打理得很好的头发被光照得起了一层蔚蓝的毛边儿。 燥热的空气,热烈的人群。 蒋乾微颔首,齿间咬着糖,在震天响的乐声里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举起了右手。 方映桢觉得自己好像喝饮料也能喝醉,迟钝地伸出手指,把手交给了对方。 身体因为周遭环境的吵杂而有频率地保持震颤,十指紧扣的瞬间,方映桢耳边的吵杂声却忽然全都消失,只剩下清晰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蒋乾的眼瞳倒映着各种鲜明色彩,方映桢想要靠近看清楚的时候,蒋乾却先一步靠了过来,嘴唇有意无意地擦了一下他的鼻梁,方映桢闻到一阵薄荷味道。 “蒋......”方映桢想要像往常一样开口喊他名字却突然没勇气。 蒋乾的嘴在不大声说话就完全听不到的舞池里一张一合,方映桢听不到,只能很认真地看他说话。 大概是方映桢的样子太过专注,看起来很傻,蒋乾突然笑了,笑得很好看,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看。 方映桢手心冒汗,产生想要接吻的冲动。 突然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跑过来,方映桢回神,蒋乾已经松掉他的手,站在人群里微笑着看他。 “方!姚远中暑了,我们出去吧?”林超喊道。 “中暑?”方映桢也喊,“怎么可能?” “他穿了毛衣加加绒背心蹦迪,能不中暑么!” “......” 于是几个人又转移阵地到了烧烤摊。 这家烧烤摊比较奇特,开在一个旧楼的天台上。 寒冬天气配冰啤酒和热烧烤,坐在塑料小桌边稍稍抬眼就能看到整座城市的灯火,入夜氛围更佳。 “来来来,走一个!”林超率先举杯。 方映桢连忙把装了橙汁儿的杯子举起来。 “老方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姚远说。 “他不会喝酒。”蒋乾突然出声。 姚远和林超都扭头看着他。 “啊,对......”方映桢觉得脸热得能蒸鸡蛋,“我确实不怎么会喝......” “喝了会误事儿。”蒋乾又道,而后转过脸看他,“是吧?” “......” “你们俩,什么情况啊?”林超坏笑着问。 “什么什么情况啊?”方映桢心虚,“没有。” “到底喝不喝啦,赶紧的!”姚远举杯,“来,为今天,为学霸进竞赛队,为我成功搭讪到第一个妹子,干杯!” “但是你搭讪完就中暑了,人妹子还以为你癫痫发作。”林超说。 “闭你大爷的鸟嘴。”姚远啧了一声。 几个人安静了几秒,一块儿笑了出来。 酒过半巡,方映桢依旧一滴没沾,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那俩都有些醉了,抱在一块儿唱歌。 对面的蒋乾撑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天台风景。 好像也有一点醉了。 却还是能立马发现方映桢的偷看,把脸转了回来,盯着他道:“嗯?” “随便看看。”方映桢还是这么说。 蒋乾像个小朋友一样哦了声,点点头。 方映桢就没忍住笑了,被蒋乾一把抓住手,不解地问:“笑什么?” “随便笑笑。”方映桢说。 蒋乾抬起脸,也笑了一下,突然指了指天台边的台阶:“去那里。” “去干嘛啊?”方映桢虽然问,却很诚实地起了身。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蒋乾拉着他上了台阶一块儿坐好,一块儿开始吹冷风。 方映桢咳了几声,觉得有些冷,把毛衣的领子拉到鼻梁。 蒋乾迎着风,额头被吹得露出来,显得五官鲜明,方映桢突然发觉其实蒋乾长得并不女相,是很英俊的那种类型。 “谢谢。”蒋乾说。 “不客气。”方映桢下意识回答。 “我是在说,谢谢你今天为我打架。”蒋乾扭头。 “我也是在说,今天为你打架,不客气啊。”方映桢挑眉,“还有他们,怎么不谢?” “先谢你。”蒋乾笑了。 方映桢哦了一声,转开脸偷偷地笑。 “袁茂说的是真的,”蒋乾笑了一会儿说,“我妈妈的事情还有......我是不是真的很像一个神经病?” “一点都没有。”方映桢严肃下来,“你不要听他乱说。” “我有的时候不能稳定情绪,会产生很多过激反应。”蒋乾低头用脚踩了踩台阶,捡起一块小石子掂了一下,扔到一边,“上回你喝醉了我吐,还有发低烧,都是很经常的事情。” “什么......”方映桢愣住。 “不过在变好,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回突然那样,我也意外。”蒋乾说,又笑了,“大概是情绪过于激动,失控了。” “因为,我亲你吗?”方映桢听到自己这样问。 过了很久,风都平静了,蒋乾才低声地说:“嗯。” 刚说完,方映桢突然凑了过来,飞快地在他左脸上亲了一下。 蒋乾愣了有五秒,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你干嘛?” “你怎么不吐了?”方映桢一脸真诚,“我亲你了啊。”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同时笑出来。 蒋乾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递给方映桢:“要吗?” 方映桢拿过去吸了一口,还给他。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蒋乾说,“不对,是两个。” “问吧。”方映桢往后一躺,仰头看着天空。 “为什么你身上总有水蜜桃的味道?”蒋乾问的很认真。 “因为我的涂脸霜是水蜜桃味的啊。”方映桢说,“怎么了?” “哦,没怎么。”蒋乾想,困扰了自己这么久的问题答案原来是这样。 “还有一个呢?”方映桢说。 “还有一个......你真的整容过吗?”蒋乾依旧问的很认真,看起来这俩问题真的困扰他很久。 “没有!”方映桢啧了一声坐起来,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碰,“你捏一下捏一下,都是真的,没垫下巴也没开眼角,小爷纯天然的好吧!” “那你那张卡上的一寸照为什么会那么丑?”蒋乾迷茫。 “因为照相师傅拍得不好啊,你可以去看林超的,他的那张照片压得比我还扁,还好意思笑我。”方映桢叹气。 蒋乾点点头,笑得肩膀都抖起来。 “有那么好笑么,”方映桢看他一眼,“黑历史谁没有啊?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嗯,问吧。”蒋乾说。 方映桢沉默了一会儿,把他的左手抓了过来,一点点掀开袖子,露出那道长长的伤疤:“这个,是怎么来的。” 蒋乾盯着自己的手腕,没再说话。 “不说也没有关系,我问别的好了。”方映桢见状连忙道。 “初中的时候,自杀了一次。”蒋乾说,想了想,“初一。” “为什么......”方映桢问得很艰难,“自杀。” 蒋乾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轻声说:“因为没有盼头,觉得什么都不会好。” “那现在呢?”方映桢立马问。 “现在......”蒋乾顿了顿,看了他一眼,“现在觉得还挺好的。” 方映桢松开他的手,觉得应该换个话题:“我能不能问第二个问题。” “问啊。”蒋乾弹了弹烟灰。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从来都独来独往吗?没有过朋友?”方映桢问。 “算有吧。”蒋乾说。 “什么样的?” “很好欺负的一个小学生,但我记不清样子了。”蒋乾说,“就记得有一次下雨,我弄丢了伞,他把他的伞借给我。” 弄丢了伞,后果可能是被锁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有饭吃。 蒋乾那个时候还知道什么是害怕。 “就这?”方映桢有点同情蒋乾,“就没了?” “嗯,没了。”蒋乾又看他,“你今天不是说,要做我的好兄弟?” “......我那是附和一下。”方映桢说。 “怎么,不想做?”蒋乾眯了一下眼睛。 “是啊,不想做。”方映桢假装镇定地抬头看天,“你这也管?” 蒋乾不说话,对着他的脸吹了一口烟圈,然后看到方映桢的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蒋乾也学他抬头看天,鼻尖被冻得通红,沉默了好长时间,长到方映桢忍不住侧头看他。 “蒋乾,我要续租。”方映桢说。 “想好了吗?”蒋乾问,并不看他。 “想好了啊。”方映桢点头。 蒋乾侧过头,突然道:“我想回家,现在,立刻......” 盯着他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马上。” “等一下!”方映桢按住他的肩膀,“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有些混乱,你让我......” 蒋乾的嘴唇撞了上来。 “蒋......”方映桢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弄丢了思绪,但理智还是把他拉了回来,“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说什么?”蒋乾停下来,微喘气看着他。 “我......没喜欢过男生......我不知道......” 蒋乾没让他说完,又吻住了他,含糊不清道:“我也没有。” 48 很多年以后方映桢再回想起他和蒋乾度过的这个夜晚,最清晰的记忆只剩下在去往蒋乾家的出租车上急切的心情,以及一进门就被蒋乾掐着腰按到玄关墙上铺天盖地而来的亲吻。 蒋乾的呼吸里掺杂啤酒的清味,温和热烈,扑在方映桢的鼻梁上。 热烈得让他忍不住眼皮颤抖,最后闭上了眼睛,在黑暗里感受到蒋乾冰凉的手指由衣服下摆伸进来,轻轻地在他的腰窝上划了一下。 “怎么抖成这样?”蒋乾停下来问。 “没......” 敲门声打断回答,蒋乾有些不悦地把脑袋从方映桢的脖颈处抬起来。 是韩力,邀请他们一块儿吃炸鸡。 蒋乾冷酷地隔门说了拒绝,方映桢听着他的语气,忍不住转开头笑了一下。 “哎哟我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吃嘛!”韩力喊道。 “不要。”蒋乾说。 方映桢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尝到一点蒋乾的味道,又偷偷抬起一边眼皮看他,立马就被发现。 蒋乾对和韩力对话这件事情彻底失去了兴趣,重新低头,咬住了方映桢的上唇,开始缓慢而漫长的折磨。 韩力大概因为没人理无趣地走了,方映桢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门外再有动静,才忍不住带着鼻音地小声哼了出来,被蒋乾听到,重新撞回了墙上。不过没撞疼,蒋乾及时伸了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顺势把他整个人往自己这边带,两个人的鼻尖碰到一块儿。 亲吻第二次被打断,是老王来的电话。蒋乾当然不可能接,铃声从他的手机响到方映桢手机上。方映桢在混乱中猜想老王是因为打不通蒋乾的才打到他这里,并且要说的是检讨没写好就逃学的事情。 果然。 方映桢老实接了电话,按免提,两人挨坐在沙发上一块儿挨批,最后以老王说的明天罚跑十圈以及打扫厕所为惩罚代价结束了通话。 方映桢一脸担忧地转向蒋乾:“罚跑十圈怎么......”怎么办啊。 没说完,又被蒋乾抓着手腕按在了沙发上。 “我推着你跑。”蒋乾盯着他的眼睛说,“行了吗?” 方映桢笑了出来,咧着嘴:“真的啊?” “嗯。”蒋乾在他略汗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真的。” “我问你,”方映桢屈起膝盖碰了碰他的下腹,“你是喜欢亲我的感觉,还是喜欢我?” “你觉得呢?”蒋乾喘息着说。 “我怎么知道。”方映桢啧了一声,“你又不说。” “喜欢你,”蒋乾额头抵上他的下巴,“喜欢你。” “......”方映桢只觉得一片头晕目眩,“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蒋乾笑了,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鼻梁:“你要我怎么说?” “从下大雨的晚上把你捡回来开始,从你喝醉了要亲我开始。” 从你每次转头过来吵我开始。 从发现你会在睡着了之后偷偷哭开始。 从你在每一次混战都朝我冲过来开始。 从现在开始。 “那如果没有今天,你什么时候会说?”方映桢微皱眉,眼眶迅速红起来。 “如果没有今天,就不说。”蒋乾说。 “为什么不说?”方映桢觉得眼睛热得有些疼,一不小心就会有滚烫的东西滚出来。 “因为我是个疯子。”蒋乾笑了。 “你不是,”方映桢捧住他的脸,很轻地吻了一下,“你不是,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好。”蒋乾点头,“那你呢?” “我......啊!” 方映桢一个没躺稳,连带着蒋乾从沙发上滚下来,摔在地毯里。 两个人互瞪了一会儿,都笑起来。 “说啊。”蒋乾伸手撑在他的耳侧,“我在听。” “我不知道。”方映桢诚实。 “不知道?”蒋乾挑眉。 “真的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觉看到你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控制不住。” 蒋乾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暂时没有对他的不知道产生不满。 “你听一下,”方映桢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里跳得好厉害,好像有一个凶恶的老混蛋想撞墙自尽。” 蒋乾被他的比喻给逗笑了,低头把耳朵靠了上去。 方映桢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听到蒋乾在他胸口低笑:“又抖什么?” “不知道,就是想抖,停不下来。” 蒋乾又笑了一下,突然伸手,扯开了他的裤子。 “......你!”方映桢想推开他的手腕,被蒋乾躲了过去。 “都这样了。” 蒋乾隔着裤子摸了摸,方映桢顿时浑身瘫软下来,脸色发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之后的这个夜晚好像掉进了一个绮丽奇异的暗紫色梦境里,方映桢觉得自己的身体忽沉忽浮,灵魂从很遥远的地方升起来,陌生而认真地注视着他。 蒋乾的声音也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说:“起床了。” 方映桢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蒋乾的床上。 “还不起啊?”蒋乾凑过来看他,嘴里一股牙膏的清爽味道,“要迟到了。” “......你怎么不叫我。”方映桢别过脸,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穿衣服穿裤子。 蒋乾看着他笑了笑,又道:“好消息是,今天下雨,跑圈的惩罚应该可以取消。” 方映桢眉开眼笑了。 早饭是蒋乾做的,鸡蛋葱油面,很香。 临出门前,方映桢又噔噔噔地跑回书房,把蒋乾送他的那把伞拿在手里。 蒋乾看到没说话,嘴角却扬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干嘛?”方映桢瞪他,“摸什么摸?” “好凶。”蒋乾啧了一声。 “你不带伞吗?下雨了耶。”方映桢说。 “你不是带了吗?”蒋乾指了指他手里的伞。 “我才不借给你。” “好吧,”蒋乾点头,要折回去,“那我把小时候那位朋友送的伞带上好了。” “......” 方映桢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往门外走:“带什么啊,要迟到了不知道啊。” 站在地铁的车厢里的时候,方映桢盯着蒋乾的下巴,突然生出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 好上了? 就...... 恋爱了? 他挺想伸手掐一下自己的,好验证一下昨天那个晚上是不是做梦。还没掐,就听蒋乾低声道:“让道,有人要下站。” “男朋友。” 最后这一句让方映桢惊得半天没能把头抬起来。 “你......”方映桢保持低头姿势,震惊地瞪着地面,“喊我什么?” “男朋友,怎么了?”蒋乾语气懒洋洋的。 “......”方映桢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肯定非常没见过世面,“没什么。” “你是喜欢我喊,还是不喜欢我喊?”蒋乾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问。 “......”脸好热啊。 “说啊。” “......喜欢。” “我也喜欢。”蒋乾说,“也想听。” 方映桢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看到他嘴角扬起来的恶劣的笑容,又偏头看了看周围坐着的乘客,小声说:“男朋友,好了吧。” “嗯,好了。”蒋乾点点头,很温顺地说。 方映桢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 锁了的话就老地方见 49 从地铁站出来,蒋乾很自然地接过了他的伞,并对他伸出右手。 方映桢偷乐着牵住,又突然想到什么,喊蒋乾名字。 “什么?”蒋乾回头。 “我还没准备好把这事儿告诉林超他们......” “没关系,”蒋乾伸手捏住他的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你会不高兴吗?”方映桢被捏住嘴,瓮声瓮气地问。 “不会。”蒋乾说。 “你不会?”方映桢皱了皱眉,拿掉他的手,“说明在你心里我没那么重要。” 蒋乾听完笑了,凑近看他,“你现在是在无理取闹?” “干嘛,谈恋爱了还不能闹一下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要迟到了。”蒋乾说。 “......”没情趣。 方映桢暂时没把和蒋乾好上了的事情告诉朋友们,一来还剩几天就要期末考,他答应过老妈开始好好学习,没时间再想别的,二来,他也没想好该怎么说。 也有一点儿害怕。 害怕林超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奇怪,觉得蒋乾奇怪,然后就不再理他了。 不过......还是很开心的。 他和蒋乾有了共同的秘密,心照不宣。 有人没人的时候,方映桢总会转到后面,偷偷地看蒋乾一眼,被蒋乾发现,蒋乾就伸出脚,在他的凳子上轻轻地踢一下。 “你吵死了。”方映桢对他比中指。 “那你看我干嘛?”蒋乾撑着下巴问。 “看一眼不行啊?你很贵吗?”方映桢板着脸跟他吵。 沈誓和梁志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的,心想这俩怎么开始抬杠了,学霸原本不是懒得搭理任何人吗。 只有方映桢和蒋乾演戏演得很过瘾,像极了两个神经病。 偶尔也会有其他班的妹子跑进来给蒋乾送信纸送礼物更甚来问题的,方映桢装作在睡觉,其实会竖一只耳朵,等妹子跑掉了才懒洋洋地转过脸,眯起眼睛看蒋乾:“又被我抓到了吧?” “抓到什么?”蒋乾低头写题。 这么淡定。 方映桢啧了一声,这让我怎么接着演? [你就不能跟她们说,你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方映桢夺走蒋乾的笔,在他的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这句话。 蒋乾瞄了一眼草稿纸,忍不住笑了。 “笑屁啊?”方映桢不耐烦道。 “方映桢,你在吃醋。”蒋乾说。 “不能吃吗?”方映桢表情傲慢。 “那你吃吧。”蒋乾把他的笔拿过来,“我要写题。” “......”这个男朋友怎么回事?怎么一点都不解风情? 算了。 方映桢往蒋乾桌上一趴,抬着头看他的脸。 就这么安静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期末考结束,离过年也没剩几天了。 高二这回放得比较晚,就比对面楼的高三早了那么一两天。 一个原因就是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就得选考和英语高考,学生自主报名,考完成绩归入高考成绩里。 每门选课的选考机会有两次,英语高考也有两次机会。方映桢不太自信,英语更不可能就这么潦草考掉,索性只报了门技术,因为技术是他三门选课里边算得上比较不那么烂的一门。 而学霸男朋友就不一样了,政治化学生物三门全给报上了。 “你还是人么你,”方映桢举着老王发下来的预备报名科目单看了半天,痛心疾首,“你要一下子全考完了你高三你学什么啊?你就光学语数英了。” “你看漏了,”蒋乾提醒他,“我把英语也报上了。” “......”方映桢重新看了一遍,果然,这个混蛋下个学期居然还准备把英语也考掉。 “那你高三还学个屁啊,你光学语文数学了!”方映桢说。 “帮你补课啊。”蒋乾笑了笑。 “帮......我啊?”方映桢指了一下自己。 “不然呢。”蒋乾看他,“你是不是说过,你想去成都上大学?” “是啊。”方映桢点头。 “我跟你去,我也去成都。”蒋乾说。 “你......可是你成绩很好啊,应该去那种更厉害的学校。”方映桢突然觉得有些慌乱,“你别为了我那个......” “不是为了你,我为了自己。”蒋乾打断他,“我没什么远大志向,我就是想跟你待一块儿,去哪里都行。” “可是你成绩很好啊。”方映桢不自觉地重复。 “随便好好而已。”蒋乾温和地说。 “......你是人吗说这种话?”方映桢一下子就不感动了,被他的非人发言气死。 寒假正式开始,方映桢自然搬到了蒋乾的床上睡觉。 要说不干点儿什么肯定是不可能的,两人干了点儿什么之后,方映桢喘着气看天花板放空,喊蒋乾名字。 “什么?” “你那样说,我会有很大压力。” “说什么?”蒋乾坐起来,碰了碰他的脸。 “就是说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的那种话。”方映桢小声地说,“我会觉得很有负担,好像是我拖住了你一样。” “那我以后不说了。”蒋乾重新躺下来,抱住他。 “嗯。”方映桢满意了,往他怀里钻了钻,“你要变成更好的人,那才是我想看到的。” “明天去买年货吧。”蒋乾说。 “不是,这么煽情的时候你打断我?我刚说的你听到了没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听到了,”蒋乾把被子给他掩好,“我好困,睡觉吧。”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啊?”方映桢扭头,想在黑暗里找到蒋乾的嘴唇吻上,“别不高兴啊。” 蒋乾敷衍地吻了他一下,松开抱住他的手,转身过去睡觉了。 完了。 方映桢瞪着眼睛睡不着,心想才刚开始谈恋爱就惹男朋友不高兴了。 蒋乾是个不会表达的人,从来也很少对谁说心里话。方映桢有一点害怕从这之后蒋乾就再也不愿意对他说心里话,于是赶紧想补救措施。 想了半天,他伸手戳了一下蒋乾的后背。 蒋乾没理,呼吸平稳,假装在睡得很熟。 “......小乾乾?”方映桢试探着叫了一声。 半晌,蒋乾没憋住,笑得肩膀在抖,说:“什么啊?” “嘿嘿,”方映桢笑着爬到他身上抱住他,“不生气了吧,小乾乾?” “我没生气啊。”蒋乾嘴硬。 “你都不理我了,还没生气?”方映桢亲了亲他的鼻梁,“我那么说,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过我们都才高二呢,还来得及,现在说这个还早。”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蒋乾说。 “怎么会没有?”方映桢笑了,“不要说傻话,我这种渣渣都从小有梦想,你会没有吗?” “没有啊。”蒋乾声音很闷。 “为什么?”方映桢在他脖子上拱了拱,“告诉我原因。” 这次蒋乾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不为什么,睡觉吧。” ※※※※※※※※※※※※※※※※※※※※ 48章锁了的话去老地方看就行我放在那里了 50 方映桢没把人哄好,一直后悔到后半夜才睡着。只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蒋乾像是把这事儿忘掉了一样,心情很好地站在厨房里做早餐,看到他走过来还冲他笑了一下。 “我们今天要去买年货,对吧。”蒋乾揉了揉方映桢的鸡窝。 方映桢没说话,钻到蒋乾的怀里,伸手抱住他整个人。 “怎么了?”蒋乾轻声笑起来。 “你是不是还在不高兴啊?”方映桢把脸贴到他的胸口。 “没有,”蒋乾在他的背上拍了拍,“都忘了。” “那我们暂时以后都别提这个事情了,好不好?”方映桢抬头看他。 “听你的。”蒋乾亲了他一下。 两个人吃完早饭,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去买年货。 年货市场旁边是条花鸟街,卖不少小动物的,两人买了一堆年货之后就去街上逛了逛。 “买小金鱼吧,”蒋乾在一家店门口停下来,俯身看着门口桌上放着的各类鱼缸,“你不是喜欢小金鱼吗?” 方映桢点头到一半:“我是喜欢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第一次来我家留宿的时候说的,自言自语说的,我听到了。”蒋乾笑了一下。 方映桢长长地哦了一声,坏笑着看他:“原来我说的话你都那么认真听啊?” 蒋乾不接他的话,扭头去跟老板说话:“小金鱼多少钱一条?” “20块钱四条,过年嘛,买点儿金鱼回去,喜庆。”老板乐呵呵地说,“这品种的都特别好养活。” 蒋乾要了八条,老板送了他一个跟寺庙似的玻璃盒子,放了点儿水,装进去八条小金鱼。 “四条叫蒋乾,四条叫方映桢。”方映桢接过盒子,放到眼前晃了晃。 蒋乾看他一眼,很少见地没有抬杠。 “现在是怎么着,回家去还是找个地方吃......” 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是老妈。 方映桢接起电话:“老妈?” “映桢,”老妈听起来心情挺好,“来成都陪老妈一块儿过年呗?” “啊......”方映桢看了蒋乾一眼,“可......” “怎么,你有约啊?”老妈啧了一声,“那算了吧,哎哟我还盼了好久你能放假过来陪我呢。” “不是不是,你让我考虑一下啊。”方映桢承认他的确也挺想跟老妈待几天的。 挂了电话,方映桢晃了晃蒋乾的手臂:“我妈让我去成都陪她过年。” “去啊。”蒋乾说。 “可是我说好陪你一起的啊,我可以跟她说的。”方映桢说。 “我一个人习惯了,过年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意义。”蒋乾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去陪你妈吧,反正过完年没几天我也要回去学校竞赛班上辅导课了。” “可是这是我俩的第一个新年啊。”方映桢有些别扭地拉了一下他的外套口袋,“我还是很想跟你在一块儿过的。” “那你妈会很想你吗?”蒋乾问。 “应该会很想吧。”方映桢点头。 “那你不陪她过年,不是很残忍吗?”蒋乾挑眉。 “是啊......”方映桢叹口气,去逗玻璃盒子里的小金鱼,“人生好难,一边是男朋友,一边是老妈。” “别难了,你男朋友帮你选了,选老妈。”蒋乾说。 由于后天就是除夕,方映桢买了今晚零点多的机票,得提前俩小时就去机场等着。也没什么大件儿的行李,方映桢随便收拾了几件外套裤子,行李箱空荡荡的,打算回来装一箱子特产给蒋乾。 蒋乾替他拿行李,送他到机场。 大半夜的,机场外面特别冷,方映桢想让蒋乾早点儿回去睡觉,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后就催他赶紧回家。 “我陪你等一会儿吧。”蒋乾说。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能行。”方映桢朝他伸出手,“赶紧快多抱我一会儿,再能抱就是两星期之后了!” 蒋乾还从来没见过方映桢这么能撒娇的样子,笑着把他揽进怀里,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 “落地给我电话。”蒋乾松开他,又把伞递给他,“我在你箱子里准备了压缩饼干,饿了可以吃。” “还有,冷的话行李箱里放了一条薄毯子。”蒋乾又说。 “你怎么像个爸爸啊?”方映桢笑了,又去抱他,“不舍得你。” 蒋乾低头,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像条大狗似的。 “不用舍不得我,我们可以打电话的。” 好吧,男朋友说起情话来也是如此毫无感情色彩。 又黏糊了一会儿,方映桢才拖着行李箱往机场里走。 蒋乾一个人回到家,没有睡意,决定收拾屋子。 自从方映桢跟他一块儿睡觉之后,蒋乾的睡眠质量开始好转,偶尔会有噩梦,但失眠的情况少了很多。 今天是个例外,方映桢不在,他因为习惯不了就睡不太着。 蒋乾从阳台开始收拾,一路沿着客厅到厨房,又去浴室,然后是房间。 家里各个角落都没被放过,蒋乾处理完所有,才拉开书房门进去。 书房他从来都是单独打扫,而且用的也少,除了方映桢住的那段时间之外,这阵子几乎没怎么用。 看起来倒也还算干净。 蒋乾有些困意,但不想一个人睡觉,爬到书架后面的毯子上坐着,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从书架顶上抽出那把落满了灰尘的伞。 伞是长柄伞,跟送方映桢那把的类型一样。 不过是深蓝色的,伞柄漆黑,上面歪歪扭扭刻了两个英文字母。 zf. 是送他伞的那个小朋友的名字缩写。 蒋乾想着,伸手摸了一下伞柄上的刻字,往后靠到书架上,闭上了眼睛,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反复下雨的黄昏,穿着校服的小男生抽泣着把伞递过来的样子。 “为什么哭?”蒋乾记得当时自己这样开口问他。 蒋乾小时候不爱说话,说话声音也不好听,沙哑低沉,没有人喜欢和他说话。 那个小男生停了一下,又开始哭:“葛聪把我书包扔水池里去了。” ...... 不知道抱着伞睡了多久,等醒过来,蒋乾抬眼看了一下飘窗,外面的天都快亮了。 果然是要借助一些回忆的东西才能助眠,要么就是借助方映桢。方映桢离开之后,家里又重新恢复到只有他一个人的状态。 太过安静,蒋乾发现自己适应不了。 方映桢下了飞机,去找自己的行李。学霸男友虽然很细心,但是忘掉了他会把行李托运,所以毯子饼干一个都没用上。 现在是凌晨三点,方映桢猜想蒋乾应该在睡觉,就没舍得打扰他,拿到行李之后到外面去找老妈。 结果手机震了一下,一条消息跳进来。 [jq]:到了吗 [你跌]:????你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熬夜到现在? [jq]:没有,睡不着 [你跌]:为什么啊?因为我不在吗? 那边很久没回复,方映桢都走到外面了才慢吞吞地跳出来一句:嗯。 [你跌]:日......你这样搞得我想立刻买票回去找你了 [jq]:不要 方映桢盯着屏幕无意识地笑,听到有人喊他名字:“方映桢!” 他抬头一看,是老妈。 “妈!”方映桢把手机塞进兜里,冲她跑了过去。 老妈一把抱住他:“哎哟想死我儿子了。” “瘦了瘦了,抱着都硌得我疼你这骨头!”老妈抱怨道。 “能不瘦吗,不瘦我这回期末考能考到五百名吗你也不想想。”方映桢啧了一声。 “那倒也是,”老妈笑起来,“走,妈请你吃火锅去。” “大半夜的这样好吗?”方映桢笑道。 “怎么不好,你来了怎样都好。”老妈高兴地说。 看老妈心情这么好,方映桢减少了一点和蒋乾分开的难受,没心没肺地吃火锅去了。 51 技术的价值。 技术是人类为满足自身的需求和愿望对大自然进行的改造。 方映桢念到知识点第二行,啪一声,把笔转到了地上。 “......”他叹口气,俯身把笔捡起来,继续。 技术与人......与社会......与自然......木工工具是钻羊角锤木锉...... 和男朋友分开的第二天,想他。 方映桢念不下去了,顺势往书桌上一趴。 都年前最后一天了,老妈还得加班,家里就剩他一个人待着,没事情干,骚扰男朋友男朋友又不理他,还让他多背背技术知识点和做题以免下学期的选考惨遭滑铁卢。 “......” 他不爱我。方映桢悠悠地想。 终于到除夕。 方映桢跟老妈都属于厨房小白,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点外卖。 两个人自娱自乐地吃完了年夜饭,刘阿姨突然给方映桢来了个视频电话。 “爷爷新年好啊。”方映桢对着手机笑道,“老方最近怎么样?” 刘阿姨道:“一切都好呢,你放心吧。” 老妈趴在他肩膀上看视频里的老方,朝他挥了挥手:“老方。” “小肖?”老方严肃地把脸凑了过来,“你好。” “哎哟,还记得我呢啊。”老妈笑了一下。 挂了老方的电话,又和小姨瑶瑶他们视频了一会儿,老妈说困了,给了方映桢一个大红包,拍拍他的脸道:“儿子,记得把厨房给收拾了,乖。” “我就知道,”方映桢啧了一声,“你喊我来过年就是为了能有个免费保洁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老妈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方映桢起身打算收拾残局,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一看是蒋乾,立马拿着手机跑回了房间。 “喂。”方映桢欣喜若狂地接起来,“蒋乾!” “新年好。”他听到蒋乾低笑,“很想你。” “新年好,我也想你。”方映桢趴到窗户上,不由自主地笑了,伸出脑袋去吹冷风。 蒋乾那边没再说话,方映桢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说什么都无法表达心情,干脆就沉默了,彼此安静地听对方的呼吸。 “我今天跟老方视频了,老方看起来精神不错。”方映桢摸出烟咬上,“小时候吧,我爷爷就最疼我了,我书包给人扔水池了去还是他帮我出的气。” 蒋乾就听着他碎碎念,也不说话。 方映桢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道:“你怎么不说话,我觉得你一点都不想我。” 蒋乾笑起来,方映桢更生气了:“你还笑,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 “......”这人就故意气他的吧? “没有我挂电话了。”方映桢闷闷地说。 “晚安。”蒋乾说。 方映桢就眼睁睁地看着蒋乾把电话给挂掉了:“......” 不是? 这? 这是人吗? 方映桢开始自我怀疑,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上蒋乾这样毫无情趣情商低下的智商怪物的。 好吧,他无奈地想,蒋乾太好看了,好看到他舍不得生气。 不过还是有一点生气。 我也希望被男朋友哄啊。方映桢叹口气想。 蒋乾挂掉电话,突然起身,提着装法斗的玻璃缸和装金鱼的玻璃盒子出门,左转去敲了隔壁韩力家的门。 “干嘛?”韩力明显神情慌乱,“你......” “两天半换一次水,金鱼不要喂食太多,法斗喜欢晒太阳。”蒋乾一口气说完,又道,“谢谢。” “......”韩力人都傻了,“什么啊?” “帮我照顾它们一下,我要出趟门。”蒋乾说。 “出门?去哪儿?”韩力看着他。 蒋乾没说话,放下玻璃缸就走了。 吕之奇从韩力身后探出脑袋:“怎么了啊?” “啊——吓我一跳你!”韩力喊道。 “你有病吧你大过年喊屁啊?”吕之奇也被他吓了一跳。 “是蒋乾有病吧?”韩力啧了一声,“大半夜的不睡觉突然把乌龟金鱼寄养到我这......” 说一半他突然愣了愣:“蒋乾这货是不是恋爱了啊?这乌龟平时他宝贝得很,我摸一下都得经过他允许啊他居然把乌龟都丢了?” 想念方映桢。 想念得快要爆炸了。 蒋乾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他。他订了机票,随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的时候舅舅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舅]:转账5000. [舅]:你妈让我给你的新年红包,新年快乐。 蒋乾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把钱退了回去,没再理舅舅,出发去机场。 方映桢一觉睡醒,还是有一点生气。 大年初一男朋友也没有给他发消息。 蒋乾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热恋期啊? 方映桢心烦意乱的,起床去洗漱。老妈好不容易得空,跟姐们儿逛街去了,家里又只剩他一个人。 方映桢觉得无聊,也换衣服出了门。 他搜了一下附近,好像有家猫咖挺出名的,不知道开不开门,想去那儿待会儿打发时间。 不过正月初一哪家店会开门啊。方映桢抱着一颗不怎么期待的心去找,没想到那家猫咖居然开着门。 大概是老天爷都觉得他惨,给他开了一扇门。 方映桢想着,走了进去,在前台小姐姐那儿订了个撸猫套餐,直接坐到了靠橱窗的位置。 桌上趴着一只灰色的大猫,毛茸茸的,正眯着眼打盹儿。 方映桢伸手揉了揉它的肚子,大猫醒过来,朝他喵了一声。 “你睡你的。”方映桢说,伸长腿打了个哈欠。 今天是个晴天,靠窗的位置落满阳光,坐着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放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方映桢点开,是蒋乾的消息:在干嘛? 不好了一早上的心情顿时就明亮了一点点,方映桢本来想晾他了一会儿等个半小时再理他的,但是晾了两分钟就憋不住了,对着大猫拍了张照片。 [你跌]:在猫咖 [你跌]:[照片] [jq]:这猫长得好像你 [你跌]:比较像你 蒋乾的废话好像多了一点儿,还问他是什么猫咖,方映桢随手把套餐链接发给他,告诉他下回想要跟他一起来。 蒋乾那边半天都没再回话,方映桢猜想他很忙,也就不盯着手机看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英短噔噔噔地跑了过来,跳上桌子。 “宝贝儿。”方映桢笑起来,把套餐送的猫零食撕开来用小勺子勾了一勺喂给它。 小英短吃得很欢,毛茸茸的脑袋晃来晃去。 蒋乾从出租车上下来,拖着行李箱走到猫咖的橱窗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方映桢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小奶猫的肚子里睡觉的画面。 兵荒马乱的心情顿时就安定下来。 他俯身隔着玻璃看睡着的方映桢,笑了,伸手轻轻地叩了一下玻璃。 方映桢没听到,先听到的是小奶猫,叫了一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小奶猫吵醒了方映桢,方映桢迷糊地抬头,感觉阳光好像被挡住,下意识看向窗外,本来还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跟桌上的小猫一块儿瞪着蒋乾看。 蒋乾穿着白色带毛圈儿的羽绒服,头发长得扎了起来,整个人站在阳光里,冲他笑着。 方映桢噌地一下站起来,脑袋撞到猫架子,还挺疼的。 “你......”蒋乾看他的嘴型,“你怎么来了啊?” ※※※※※※※※※※※※※※※※※※※※ 我就是 ......这个标点符号的机器 52 方映桢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好像很容易就可以招来小动物的喜欢。蒋乾站在窗外看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心理上产生一些特殊性质的得意。 他看着方映桢从店里跑出来,跑到他面前,连外套都顾不上穿,鼻尖被冻得微红,笑得很傻气:“你怎么来了啊?” “想你了啊。”蒋乾说。 方映桢用力地抱住了他,也没管是在大街上。 闻到方映桢身上的水蜜桃味道,蒋乾才感觉好像重新活了过来,方映桢的味道对他而言是像是镇定剂,疗效持久且永恒。 “你怎么来了啊?”方映桢抱了他一会儿,好像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又抬起头问。 “你已经问第三遍了。”蒋乾提醒他。 “我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方映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钻到他的怀里,“啊,开心。” 彻夜飞行风尘仆仆的疲惫,男朋友的一句开心轻轻松松就给抵消了。 蒋乾被方映桢拽进猫咖里坐着,像是受采访的发言人,要不停地回答他的各种问题。 “所以你一下飞机就过来找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所以你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就决定要来找我了?” “你故意装高冷啊蒋乾同学?” 方映桢笑得像个小孩儿,不停地在桌底下伸出脚碰他。 蒋乾的手被大猫缠着,依旧诚实道:“没有决定,只是听到你的声音,就没忍住。” “没忍住什么啊?”方映桢眯了一下眼睛。 “没忍住想见你。”蒋乾说。 方映桢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乐得倒在沙发里。 “蒋乾,”他又坐起来,特别认真地看着他道,“这是我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蒋乾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无奈被猫缠着,动不了。 “嘿哟,”方映桢啧了一声,看着猫道,“这是我的男朋友,松手。” 猫喵了一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依旧抱着蒋乾不放。 “行吧,借你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我就要抢回来了。”方映桢说着,又冲蒋乾道,“你订好酒店了吗?打算呆几天?” “嗯,待到竞赛班开学为止。”蒋乾说。 “真的?”方映桢眼睛亮了一下。 “真的。”蒋乾点头。 “要不是现在在外边儿,”方映桢用手捂着嘴小声道,“我就亲你了。” 蒋乾喝着水忍不住乐起来。 两人坐到了快午饭的时间才从猫咖出来,方映桢应该是很喜欢小动物,有些不想走的样子,蒋乾便道:“明天可以再来,天天都可以陪你来。” 方映桢嘿嘿笑了一声,说不要。 “怎么又不要?”蒋乾问。 “我还是比较喜欢,跟你待在一块儿。”方映桢说。 蒋乾订的酒店离方映桢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两人打了个车到酒店,蒋乾去登了记之后,跟方映桢一块儿进了房间。 一关上门,方映桢就迫不及待地捧住他的脸吻了上来。 “想死你了让小爷好好亲个......” 方映桢含糊不清地说,有些用力地咬着他的嘴唇,和他唇舌相缠,一边还去扒蒋乾的衣服。 蒋乾被他缠得没法,倒在了沙发里,方映桢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把裤子也给踢掉了。 “方映桢......”蒋乾喊他名字,伸手抚着方映桢的后背,“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和你上床啊。” “......” 方映桢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成年了。” “我还没有。”蒋乾说,拿起扔在茶几上的身份证举起来给他看,“我还差了一个多月。” 方映桢从欲望里挣扎出来,勉强冷静地看了眼蒋乾的身份证。 99年3月12日。 蒋乾的生日居然在植树节。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蒋乾居然比他还小,居然还没成年? 敢情找了个未成年男朋友啊? 方映桢一头雾水地被蒋乾拽起来,蒋乾低头替他穿衣服,笑话道:“我问你,你是不是随便就会和别人上床?” 方映桢倒也不避讳:“我是那种,如果看不对眼儿碰我就会死,但是只要一看对眼就立马可以啪啪啪的人啊。” “......”蒋乾说,“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方映桢笑起来,在他的嘴唇上磨了一会儿,“你要是的话,我们早搞一块儿了。” “方映桢,”蒋乾看了他几秒,慢吞吞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想上我?” “......”被发现了。 方映桢咳了几声,诚实道:“是啊。” 蒋乾看他一眼:“你想得美。” ?? 什么意思? 不过蒋乾没给他思考的时候,又俯身压了上来。 两人纠缠在一块儿,重新开始接吻。蒋乾托着他的脑袋,一只手伸下去,探到方映桢的裤子里。 方映桢忍不住喊了一声,勾住蒋乾的脖子,缓慢地被他一点一点地攻陷。 干完体力活,两个人都有些饿,蒋乾点好外卖,又把手机扔到茶几上,重新躺回沙发上抱住方映桢。 方映桢靠在他的怀里,裸露的肩头被蒋乾扯了毯子盖住。 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房间里□□的味道逐渐散去,只剩下被暖气和毛毯包围的踏实感。 方映桢无意识地用下巴去蹭蒋乾的脖子,被蒋乾说像小狗。 “要是可以永远这么待着,就很好。”方映桢小声说。 “我们可以永远这么待着。”蒋乾说。 “蒋乾,”方映桢笑起来,又忍不住想要和他接吻,抵在他的鼻尖上笑,“你为什么喜欢我?”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蒋乾问。 “因为你长得好看。”方映桢马上说。 “那我如果长丑了呢?”蒋乾笑。 “你不会,你会越来越好看的。”方映桢摸了一下他的脸,又亲了亲他,“该你回答了。” “我不知道。”蒋乾说。 “不知道?”方映桢啧了一声,“那你也可以编啊,你也说因为我好看不行吗?让我开心一下不行吗?” “那你说因为我好看是编的吗?”蒋乾问。 “当然不是!”方映桢瞪他,“我怎么会说谎。” “那我怎么可以说谎。”蒋乾说。 “......挺有道理。”方映桢点头。 “所以你只是因为看我长得好看?”沉默了一会儿,蒋乾忍不住发问。 方映桢被他的表情逗到了,故意道:“嗯。” 蒋乾沉默了,方映桢打算逗人逗到底,也闭嘴不说话。 “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我,也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喜欢我。”突然蒋乾的声音闷闷地在脑袋上方响起来,“我有一点不开心。” 方映桢一听还怎么舍得,连忙从他怀里爬起来坐好,认真道:“我开玩笑的宝贝儿,你不要当真啊。” 蒋乾的表情有些可怜巴巴,这还是方映桢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表情,方映桢快后悔死了,心想蒋乾这么爱较真,以后再也不拿他寻开心了。 结果方映桢还没安慰他,蒋乾自己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而后抬头幸灾乐祸地看他:“被骗到了?” “我日,你骗我的?”方映桢傻了。 “是啊。”蒋乾装作乖巧的样子点头。 “你学坏了蒋乾!”方映桢爬到他身上,把他压到沙发里,“你跟谁学的啊?” “跟你。”蒋乾轻声说。 “我靠,”方映桢也没忍住笑起来,打了他一下,“我刚都快吓死了,我真以为你不高兴了。” “不高兴,还是有一点吧,你都不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蒋乾托着他的屁股,使坏地揉了几下。 “别他妈瞎摸。”方映桢啧了一声。 “回答问题。” 方映桢想了想道:“怎么说呢,我活这么大从来都没发现自己是个gay,顶多不爱跟女孩儿说话,对别的男生也真没产生过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 “然后呢?”蒋乾鼻尖碰到方映桢的头发,不自觉地闻了闻香味。 “然后......就遇到你,”方映桢坏笑了一下,“就天天想上你,上你,上你......” “......够了啊你,”蒋乾啧了一声,“流氓。” “是你让我说的啊,”方映桢也啧了一声,“我只是说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你难道没有过想要跟我上床的想法吗?那你就不是个男人。” “我......”蒋乾叹口气,“确实有,那我也不像你似的整天挂嘴边。” “什么时候?”方映桢马上问。 “任何时候。”蒋乾说。 方映桢听完长长地哦一声,眯起眼睛道:“那你应该忍得很辛苦吧同学?”说完便要把手伸进他的裤子,被蒋乾按住。 “门铃响了,外卖到了。”蒋乾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没吃午饭。” 方映桢啧啧两声,从他身上下来,起身去开门拿外卖。 “我跟你说,”方映桢拿到外卖,重新关上门,把外卖放到茶几上,“我现在一点儿都不饿,真的。” “吃点儿吧求你,我怕你被榨干了。”蒋乾伸手去拆外卖盒子。 “明天去游乐园吧,我听说那里有个水上项目,特别刺激。”方映桢坐到他边上说。 “明天还没到呢。” “那今晚上去坐摩天轮好不好?”方映桢两眼放光。 “看不出来你还挺少女心的,同学?”蒋乾学他说话。 摩天轮计划没能执行,临行时老妈打了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 方映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和蒋乾的关系还没跟老妈坦白,老妈也清楚得很在成都这边儿他没什么朋友,一直在外面浪好像也不是回事儿。 “那你回去吧。”蒋乾抱了抱他,“明天见。” “好吧,”方映桢有些不情愿地叹了口气,“真想跟男朋友一块儿盖被子睡觉啊。” “别浪。”蒋乾说。 “真想和男朋友啪啪啪啊。”方映桢又叹口气。 “你还说。”蒋乾捏住他的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浪?” 方映桢笑了一下,小声道:“我又不浪给别人看,只给你看。” 说骚话的后果就是明明已经准备出门了又被男朋友拖回去狠狠地亲了一顿,嘴都快肿了。 53 方映桢从路边的披萨店打包了一份披萨,推开店门往小区里走,没走几步兜里的手机就震起来,他以为是蒋乾,结果屏幕上显示的是林超,方映桢顿时一阵失望,还是接了:“干甚?” “方大少爷,我怎么听你这语气这么不情愿呢?”林超懒洋洋地说。 “有屁快放。”方映桢笑起来。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啊?你都不知道你去成都之后我有多无聊,待在家里都快发霉了!” “反正我不无聊。”方映桢突然产生了炫耀心理,非常想要立刻马上跟林超说自己的男朋友有多爱他,大老远地飞过来陪他过寒假。 不过还是被理智给按住了,方映桢忍着没说。 “你不无聊?你恋爱了啊?”林超问。 “没啊,你怎么会这么说?”方映桢开始心虚。 林超啧了一声:“也是,一般妖艳贱货入不了您的眼。” “还有事儿没事儿啊?打过来没个正事屁话一堆?挂了我。”方映桢说。 “你不爱我了方,你居然凶我。”林超嚎起来。 “挂了挂了,找你相好儿去。”方映桢冷酷无情地把电话给挂了,提着披萨盒进了电梯。 到家的时候老妈居然在,看到他打包了披萨就笑了:“哎还是宝贝儿子了解我,知道我肯定不做饭。” “你吃吧,我吃过了。”方映桢把披萨递给她。 “你吃过了?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吃饭啊?”老妈疑惑地问。 “就......逛了一圈儿,饿了。”方映桢摸摸肚子。 老妈眯起眼睛看了看他:“儿子,我怎么觉得你有猫腻啊?” “什么猫腻啊?”方映桢迎上她的目光,“我能有什么猫腻?” “你不会是偷偷在外边儿交女朋友了吧?”老妈跟福尔摩斯似的盯着他。 “没有。”反正交的不是女朋友,方映桢回答得一点儿都不心虚。 “真的假的?”老妈嘶了一声,“也没女孩儿喜欢你?” “没有。”方映桢叹口气。 “那你有点儿差劲啊儿子,老妈白生给你这么张脸的?” “那也......并不是吧。”方映桢笑起来。 那也还是有人要的嘛。嘿嘿。 打消了老妈的疑虑之后方映桢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就开始想念蒋乾。 指针指向八点半,蒋乾在干什么呢? 不过一想到蒋乾跟他在一个城市里待着,隔了不到两站地儿的距离待着,方映桢就觉得很心安,满意地拍了拍胸口。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吾心安处...... 吾心安处是蒋乾。 嗯嗯。 丢在枕头边的手机震了一下,方映桢拿起来一看,是蒋乾,他就笑了。 心有灵犀。 [jq]:到家了吗 [你跌]:到啦 [jq]:好的 [你跌]:没啦 [jq]:想让我说什么 [你跌]:说喜欢我 [jq]:喜欢你 方映桢看到消息抱着手机乐了一通,在被窝里蹬腿儿。 [你跌]:说......叫我老公!!! [jq]:?你又开始了? [你跌]:那你叫一声啊,我想听嘛 蒋乾那边半天没回复,方映桢估计他觉得自己有够无聊,不理他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一条语音蹦出来,方映桢心砰砰跳地点开,听到一声短促且别扭还饱含无奈的,老公。 哈哈哈哈哈哈。 蒋乾也有今天。 方映桢又乐得在被窝里开始蹬腿儿。 [你跌]:表现很好,我要奖励你 [jq]:什么 [你跌]:我要把微信名字改成和你一样的缩写,弄个情侣昵称 方映桢退出聊天界面,开始修改网名,想了想,打了两个字母在框里:fz. [jq]:fz?不是fyz吗? [fz]:小时候我妈都叫我方桢,念得快中间那个字儿就省了。 [jq]:哦,方桢。 [fz]:讨厌! 两人又歪歪唧唧地聊到深夜,各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大多时候都是方映桢在说,蒋乾在另一边听着,时不时地嗯几声。 明明很困了,就是舍不得放下手机。 方映桢举着手机,打了个哈欠,飞快地打字道:我真的要睡了,好困 [jq]:晚安 [fz]:你都不挽留我一下?你不爱我! [jq]:哦,那你别睡,我睡了 [fz]:..............88,友尽 蒋乾看着屏幕笑起来,把手机放到枕头边上,闭上眼,不久之后居然产生了困意。大概是这几天失眠过多,昨晚赶飞机也没怎么睡觉。 这一觉睡得居然很踏实。 第二天的天气很热,气温直逼夏日,方映桢只穿了件卫衣就跑了出来,到和蒋乾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发现蒋乾也穿的卫衣,顿时就有一种穿了情侣装的自豪感。 蒋乾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儿,跟方映桢站在地铁里的时候,趁旁人不注意,微微低头,往方映桢的脖子上拱了一下。 “干嘛你?”方映桢笑起来,小声问。 “我喜欢你。”蒋乾也小声地说。 漂亮酷女神变成了甜甜的小男孩。方映桢想。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方映桢凑近问他。 “什么?” “像一条大狗。”方映桢笑着叹了口气,趁别人不注意飞快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本来想着以后养一条狗的,现在觉得不需要了。” “滚蛋。”蒋乾说。 “怎么,你希望我有别的狗啊?” 蒋乾不理他的问题,想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狗?” “猫也喜欢,动物我都喜欢。”方映桢说。 “那以后养一只猫,再养一只狗。”蒋乾说。 “啊哈,真的?”方映桢笑了。 “真的。”蒋乾点头。 “你这么洁癖一人,能受得了?”方映桢啧了一声。 “我努力吧。”蒋乾说。 方映桢又笑,伸手去摸他的脸,被坐在旁边的大妈用奇怪的目光注视。蒋乾没发现,方映桢咳了一声,装老实地缩回了手。 七八站之后到游乐场,两人出地铁站,方映桢摸出手机开始看项目,蒋乾凑过来看了一眼,慢吞吞道:“如果我只能陪你坐旋转木马,你会不会生气。” “你恐高啊?”方映桢看他。 “有一点。” “那我们去鬼屋?”方映桢挑眉。 “那个我也不行。”蒋乾想了想又补充道,“是真的不行。” 他怕受到非常刺激会情绪失控,又出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故障。 “好吧,那我陪你坐旋转木马。”方映桢说。 “你想玩什么就去,我可以在边上等你,你不用陪着我。”蒋乾笑了。 “一个人坐有什么意思啊,”方映桢啧了一声,摸了一下他的鼻梁,“你恐高怕鬼就早点儿跟我说啊,干嘛憋着不说?怕扫我的兴啊?” “对不起。”蒋乾说。 “傻狗。”方映桢看着他说。 “我就这么变成狗了啊?”蒋乾叹气。 “是的,小乾乾,以后养了狗,狗的名字就叫小乾乾,怎么样?”方映桢兴奋。 “不要。” “给个面子嘛,小蒋蒋呢?” “滚蛋。” 54 来都来了,两人还是在游乐场里逛了一圈,大概是正月里又天气好的缘故,游乐场今天人特多,到哪儿项目排的队都长得要死。 “看,就算你能玩儿,我们今天估计也只能玩一两个。”方映桢安慰蒋乾。 蒋乾点头,突然不动声色地牵住了他的手。方映桢愣了一下,意外于蒋乾居然会在外边儿这么大胆,不过人这么多,他俩被人群拥挤着,也没谁能注意到。 于是方映桢反握住他的手,手指从蒋乾的指缝里挤进去,和他十指紧扣。 两个人躲在所有人的视觉盲区里牵手,就好像背着全世界偷偷恋爱。 方映桢既紧张又觉得好玩,手心闷出了汗,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蒋乾。 蒋乾被阳光晒得微眯起眼,偏头过来看他。 靠,反正就是每次偷看都能被发现呗。 方映桢皱了皱眉,刚想说你是不是侧脸也长了眼睛,蒋乾突然像是想说什么话似的凑过来,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脑门,给了他一个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吻。 所有人都看得到,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给爱人的亲吻。 方映桢有那么一瞬间怔住,感觉有细微的电流从脑门开始,一路沿着血管往心脏狂奔。 最后出了一后背的汗,衣服被湿出一片中国地图,被蒋乾嘲笑了好久。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到休息区坐着。 蒋乾去买了甜筒,专门买了一个水蜜桃味的,方映桢以为他要给自己,结果这人自顾自地把水蜜桃味的甜筒给吃掉了。 休息区有不少小孩儿,其中有个小女孩儿跑来跑去,一不小心在蒋乾身边摔了,蒋乾把她扶起来,小女孩儿刚想哇哇大哭,一看到蒋乾的脸就呆住,哭都不哭了。 “哎,小宝贝儿,”方映桢最喜欢小孩儿,把她拉过来笑道,“别惹这个哥哥,这个哥哥可凶了。” “是哥哥吗?”小女孩儿细声细气地问,“他不是漂亮大姐姐吗?” 蒋乾:“......” 方映桢要笑死,一个劲儿点头:“对对,我说错了,是姐姐,我女朋友,漂亮吧?” “哇,好漂亮啦!”小女孩儿天真地说。 等小女孩儿走了,蒋乾才抬眼淡淡地瞥他:“你有病?” “这么凶?”方映桢啧了一声,在桌底下碰着他的腿,“女朋友,温柔一点嘛,给小爷笑个。” “不卖笑。”蒋乾说。 两人坐了一会儿,又有拿着相机来收费拍照的生意人走过来,问他俩要不要留个合影作纪念。 生意人是个戴墨镜的大叔,嘴上叼着烟,看起来很社会的样子。 蒋乾想要拒绝,方映桢却很想要拍,蒋乾只好妥协。 两人面对面坐着,大叔往后退了几步,举起相机对着他俩咔嚓一声。 “好了,”大叔把打出来的照片递给方映桢,“你看看,喜不喜欢?” 方映桢连忙接过去看,就蒋乾这颜值,随便怎么拍都好看得让人想哭,他当然满意,当即就付了钱,回去的时候一路举着照片舍不得放。 “有那么喜欢吗?”蒋乾问。 “很喜欢啊,你又不爱拍照,我只能借这种机会多收藏一些你的照片啊。”方映桢说。 蒋乾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可以借给你随便拍的。” “真的?”方映桢看他。 “嗯。”蒋乾拿过他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对着自己拍了一张,递给他,“喜欢吗?这么丑的也喜欢?” “哪儿丑了啊?”方映桢笑起来,捏他的脸,“你知不知道你有素颜帅哥之称?” “谁封的?”蒋乾问。 “废话,当然是我。” “......” 蒋乾和方映桢分开,一个人回到酒店房间,才发现手机上有很多个未接来电,都是舅舅的。 他本来想忽略,但不知道怎么的又打了回去。 舅舅那边几乎是两秒之内就接了起来:“蒋乾?你去哪儿了?” “成都,”蒋乾拿着手机往浴室里走,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怎么了。” “成都?怎么跑那儿去了啊?说也不说一声。”舅舅说。 “你有事儿吗?”蒋乾问。 “乾啊,就你知道你这个身体状况不可以到处乱......” “我再说一次,”蒋乾突然打断他,“我很正常,我没有病。” “你......”舅舅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去成都?告诉我。” “和你没关系。”蒋乾沉声。 “蒋乾!”舅舅忍不住喊道,“我很担心你,我是在关心你,你不要用这个态度!” “那就请你先用对待正常人的态度对我。”蒋乾挂掉了电话,顺着墙壁坐下来,贴在冰凉的瓷砖上急促喘气。 过了几秒,他撑着洗手台起身,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多了一个眼珠血红、面目狰狞的疯子。 又疯玩了几天,方映桢终于良心发现注意到了只动过一丢丢的寒假作业,主动提出要蒋乾帮他补课。 于是两个人就整天待在酒店房间里,补习上课写试卷。 方映桢发现自己也并非那种特别排斥学习的人,只要有蒋乾在边上,他还是很愿意学的,学累了还可以占蒋乾便宜,心情极佳,效率极高。 学了一上午,吃完外卖,两个人就上床午休。 方映桢枕着蒋乾的手臂,去翻他的手机找歌单。 “有暖气?什么歌啊?”方映桢说着,点开来。 “橘子海的,你听一下。”蒋乾闭着眼睛说。 一段带点儿迷幻的前奏就从手机里飘了出来。 wake up in the morning stuck in a traffic beside sea maybe it will be late but you don’t mind selfish like you selfish like you now 21* ...... 房间里充斥音乐,身体好像掉进深海,又从宇宙星辰里漂浮起来。 “蒋乾,”方映桢从音乐里回过神来,躺着看天花板,“我想做一些事情。” 蒋乾睁眼,嗯了一声:“什么?” (完整版请移至老ft) “怎么......”方映桢一脸意乱情迷,眼尾和嘴唇都被染得鲜红,迷糊地望着他,“不做吗?” “我未成年。”蒋乾说。 “......” 午休过后,两人又开始写卷子。 方映桢趴在茶几上,时不时地转几下笔,蒋乾觉得他很烦,每次他转笔就伸手把他的笔打掉。 方映桢:“......” 蒋乾写作业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忘掉整个世界,方映桢遇到不会写的题就停下,撑着下巴看男朋友,反正男朋友也注意不到。 只有写作业的时候男朋友不会发现他在偷看。 啧。 方映桢看着蒋乾快长到肩膀的头发,非常想要帮他绑起来,刚准备动手,就被蒋乾一把抓住手腕:“写完了?” 方映桢可怜兮兮:“不会写。” “教你。”蒋乾从茶几另一头挪过来,坐到他身边,拿过他的试卷看。 方映桢得到可以撒娇的机会,赶紧搂住蒋乾的脖子。 “你真的很像小狗。”蒋乾看着卷子说。 “技术卷子,你会做吗?”方映桢问。 “会一点吧。”蒋乾拿过边上的尺子和铅笔准备画线,目光不经意扫过试卷边缘空白处,愣了一下。 空白处依旧是方映桢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涂鸦,这回蒋乾终于看清楚了涂鸦是什么。 是两个英文字母,zf. “zf......是什么意思?”蒋乾扭头问。 “什么zf啊,看反了你,”方映桢说,“我都是从右边儿开始写起的,是fz.” “哦。”蒋乾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却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方映桢,你......小学是在哪里上的?” ※※※※※※※※※※※※※※※※※※※※ 完整版在老地方我知道肯定会被锁的哈哈 *选自橘子海的《有暖气》歌词 bug警告??:《有暖气》是19年发行的,故事背景是17年,所以就当平行时空吧别打我哈哈! 55 “实,实验二小,怎么了?”方映桢说。 蒋乾长久沉默,低头看着方映桢试卷上那两个字母,一瞬间却回到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反复下雨的午后。 因为丢了伞,所以不敢回家。 蒋乾呆坐在学校操场旁边的大树底下,校服鞋子和书包被大雨淋湿。 身上寒冷,心里安定。淋雨至少比回家见到蒋明州要安全得多。 过了没多久,抽抽噎噎地走过来一个撑着伞的小男生,一屁股在树底下坐下来,小声地哭了好久,哭得肩膀直抖,直到哭完他才发现身边坐了个人,一转头吓得半死地看蒋乾:“你......干嘛啊?” 蒋乾抹了把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淋雨啊?”小男生眼泪还没擦干,露出困惑表情。 “伞丢了。”蒋乾简明扼要。 小男生点点头,还在打哭嗝,眼睛红红地把自己的伞递给他:“给你,我爷爷等会儿就过来接我了,我不用伞。” 蒋乾得到救助,没有犹豫地接过了伞,又看了看他,问:“为什么哭?” 小男生愣了一下,又开始哭了:“葛聪那个大坏蛋把我书包扔水池里去了!呜呜呜呜呜!” “......”蒋乾第一次见到一个男孩儿也能哭这么厉害,皱了皱眉,“要我帮你吗?” “我爷爷马上就来了,”小男生狠狠地掏出纸巾擦鼻涕,十分正义似的仰了一下脑袋,“不用!” ...... “蒋乾,你在想什么呢?”方映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才把他从那个午后里带出来。 -小时候吧,我爷爷就最疼我了,我书包给人扔水池里去还是他帮我出的气。 蒋乾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那天除夕夜里方映桢的对话。他下意识扭头去看方映桢,抓住他的手腕。 “怎么了?”方映桢感到奇怪,蒋乾极少走神的。 蒋乾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笑,摇头道:“没有。” “今天几号?”他又问方映桢。 方映桢低头去解锁手机,看到日期叹口气:“你好像要开学了,学霸。” “嗯,”蒋乾凑过去看了一眼,“都初七了,我得订机票回去了。” 方映桢泄气地啊了一声,搂住他:“舍不得你。” “跟我一起回去?”蒋乾问。 “不行,”方映桢叹口气,“这几天光跑出来找你,没怎么陪我妈,我得再待一会儿。” 蒋乾点头,起身去收拾行李。 方映桢就跟个小狗似的,跑过来黏在他的背上。 回到家,老妈正站在阳台上晾衣服,扭头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还知道回来啊?” 方映桢一边换鞋一边懒洋洋地说嗯。 “那个,桢桢啊,”老妈有些迟疑地喊他,“我今天去你房间把你外套拿出来洗之前,掏了一下,掏出些东西,都放你书桌上呢。” 方映桢嗯了一声,也没想太多,转身往房间里走。 直到看到书桌上那张他和蒋乾的游乐园合影的时候,方映桢才明白老妈刚才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儿。 心里有点儿慌,更多的是涌上来的愧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没错,却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突然产生一些对不起老妈的感觉。 方映桢抓着照片边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把照片放到抽屉里,转身朝门外走去。 老妈晾好衣服,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抬头看到他走出来,笑了一下:“儿子,怎么了?” “妈......”方映桢努力控制情绪,假装镇定道,“那个照片......那个是我同学。” “啊,你同学啊,”老妈点点头,又笑了笑,“专程来成都.......找你的吗?” 方映桢不想撒谎:“是。” 老妈的神情明显变了,还是挤出了笑容:“同学来了,怎么也不往家里领,请人家来坐坐?” “他,他怕生,而且待的时间不长,很快就会走的。”方映桢说。 “怎么还站在那儿,”老妈起身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来陪老妈坐会儿嘛。” 老妈的手心温和柔软,方映桢冰凉汗湿的手被包围着,突然有一点想哭。 “妈妈,”他咬了好长时间的牙才开口,一瞬间决定要全部坦白,“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老妈的声音颤抖,迅速找到借口打断他,“看电视,看电视。” 这个话题终究还是没继续深入,老妈选择逃避,方映桢也无从开口。 照片的事情成了一个心结,他和老妈彼此谁都不提,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很多,阴沉沉的,老妈时常只呆在房间里不出来,或者是偶尔敲他的门给他送一些水果和牛奶。 好像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方映桢一直把这事儿憋心里,直到送蒋乾去机场的时候才迟钝地开口告诉了他。 “我妈好像知道了。”他扯过蒋乾的手盖住自己的脸,“怎么办啊。” 蒋乾没说话,大概是还在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愣了很久。 “怎么办啊,”方映桢从蒋乾的手心里抬起脸,痛苦地叹了口气,“我还没准备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连跟林超他们都还没说......我没经验啊......” “我改签吧,”蒋乾说着就拿起手机,“先去你家。” “哎哎哎别,千万别,”方映桢夺过他的手机,“你回你的,我没打算让你也掺和进来。” “这事儿是你一个人的吗?”蒋乾皱眉。 “我妈暂时还没什么特别强烈的反应,估计是还在自我欺骗,你现在去,她可能接受不了。”方映桢叹气。 蒋乾沉默了一会儿,捏了捏他的手背:“那你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好。”方映桢点头,又想到什么,表情认真地看他,“蒋乾,你会丢掉我吗?” “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蒋乾啧了一声。 “想到就问问,如果......我妈不同意呢?你会怎么办?”方映桢问。 “私奔。”蒋乾想都没想就说。 “啊?”方映桢被他逗笑了,“真的?” “很意外吗?”蒋乾看着他。 “别人说这种话我会觉得是在放屁,你说,我就觉得你是认真的。”方映桢想了想说。 “我本来就是认真的。”蒋乾说。 蒋乾走了之后,方映桢一个人在外边儿游荡了很久,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以前在那边儿的时候他也经常天黑才回家,家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回不回家都没什么区别,方映桢喜欢那种从热闹里走到黑暗的感觉,好像是他把全世界远远地抛弃在身后,而不是全世界抛弃了他。 可是现在老妈在家里等他。 方映桢推开门,沉默地走进去。 老妈正好甩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他轻声道:“儿子,吃过了吗?” “没有。”方映桢说。 “......”老妈拿手背擦了一下脸,转身要进厨房,“那我给你做点儿什么吧。” “妈,算了吧,我吃泡面。”方映桢拦住她,“您这手艺就别进厨房了。” 老妈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伸手拧了一下他的鼻子:“这么看不起你老妈呢。” 两个人对视笑了一会儿,又突然不笑了。 这几天以来长久积压的低沉情绪迅速地包围上来,方映桢觉得光是站在老妈面前,都会有喘不过气的感受。 他刚想说话,老妈就开了口,声音哑哑的:“儿子,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不用在意我的。” “妈。”方映桢诧异抬头看她。 老妈抿了一下嘴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认真的,你......想回去就买票回去吧。” 方映桢愣了愣,突然抱住了她,把脸埋在老妈的肩膀上,眼睛很热。 他感受到老妈的手在后背上一直拍着,沉默良久老妈轻声说:“不要把我当成负担,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是小孩子和负担。” “妈......谢谢。”方映桢哽咽。 “你是我儿子,不用说谢谢的。”老妈摸了摸他的后脖颈。 受困很多天的情绪好像得到解放。 方映桢吃完泡面回到房间,爬到窗户上坐着。老妈的态度让他感到安心和力量,也让他更加愧疚。 方映桢很想找人说点儿什么,说些废话也行,以往他肯定会找林超,现在他想要找蒋乾。 但是蒋乾处于飞行状态,不能听他废话,所以他只好打了电话给林超。 “你谁?”林超一接起电话就问。 “你爹。”方映桢说。 “不好意思,我爹在我边上打麻将。”林超说,“你是我哪个爹啊?” “行啊,本来还想给你带温鸭子的,看样子是不用了。”方映桢啧了一声,“挂了。” “方映桢?我刚刚没听出来,你有事儿吗?”林超一本正经。 方映桢靠着窗户笑起来:“没事儿,就是憋得慌,想跟你说会儿话。” “憋得慌想起来我了啊?”林超语气很欠,“说吧,我听着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映桢说。 “你有病啊不知道说什么。” “超......你记得你上回说的那些话吗?” “什么啊?”林超随口道,“不记得了。” “就,你说蒋乾的外表具有一定的迷惑性......还有你说......” “等会儿等会儿,”林超连忙打断他,“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方映桢脑袋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没理他,继续往下说:“你说,就算我是,我也是你哥们儿,这些话你还记得吗?” 林超那边沉默下来,只能听到呼吸声。 方映桢吸了一下鼻子,刚想开口,就听到林超问:“你是不是,喜欢上蒋乾了啊?” “......”是啊。 但这不是我想要说的东西啊。 方映桢艰难地嗯了一声。 “那......”林超的声音听起来倒还算平静,“其实我早觉得你不对劲了,真的,你要没事儿会老往人家身上看吗。” “啊,”方映桢笑起来,“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变态。” “有什么变态的,”林超啧了一声,“那你想好怎么追人家了吗?要不要哥们儿给你助个力什么的?” 方映桢完全没想到聊天儿的方向会往这上面偏,连忙道:“你没睡着吧?你真的听清楚了吗?我说嗯,我说我喜欢蒋乾。” “我听清楚了啊,你喜欢蒋乾嘛。”林超说。 “不是,我喜欢蒋乾这事儿你这么平静吗?” “我早看出来了啊,只是没拆穿你。”林超说,“所以到底要不要我帮你表白助力啊?” “......”方映桢说,“不用,我俩已经好上了。” 林超:“......” “哎,你回......” 蒋乾径直越过刚从小区门口超市回来提着大包小包零食的韩力,往楼里走。 韩力:“......” 他赶紧挤进电梯,站到蒋乾身边。 “哎,”韩力伸手在蒋乾眼前晃了几下,“请问你是看不到我吗?” 蒋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按了楼层。等到了十二楼,蒋乾又跟风似的拖着行李箱出去了。 韩力连忙跟了上去:“你是不是着急你的龟啊放心我给你养的可......” 啪一声,韩力被关在了蒋乾家门外。 “......”这人今天吃错了药吧?怎么回事儿? 算了,韩力抬头看看天,习惯了。 蒋乾一进门来不及换鞋,就往书房跑,去找那把陈年旧伞,这次换了一个方向,伞尖朝下,伞柄朝手心。 他低头去看伞柄上的字母:fz. 果然。 蒋乾呼出口气,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就像个傻子一样抓着伞笑起来。 笑到一半有人敲门,他只好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去开门。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出趟远门回来也不理你哥?”韩力抱着玻璃缸和玻璃盒子走进来,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蒋乾说。 “就句谢谢?”韩力啧了一声,“是不是太廉价了点儿啊弟弟?” “请你吃饭。”蒋乾把法斗从玻璃缸里捞出来,放到手心里摸着。 “哎,我问你,你火急火燎地去哪儿了?”韩力看着他,又伸手敲了敲法斗的壳,“能把这小畜生丢给我照顾,得是多急的事儿啊?” 蒋乾想了想道:“很急。” “你家租客呢?怎么还不回来?”韩力习惯了他的敷衍回答,往沙发上一躺,“不是说去成都......” 说到一半他突然抬眼看着蒋乾:“你......不会是找小方去了吧?” 蒋乾没有撒谎的经验,干脆选择闭嘴。 但还是被韩力看出了心虚:“我靠,真的假的?所以你这几天都跟方映桢待一块儿?” “不是,我看着你也没和人家是多么好的朋友啊。”韩力想不通。 “不是朋友,”蒋乾突然开口,吓了韩力一跳,“是男朋友。” “......什么?”韩力瞪着他问。 “方映桢,是我男朋友。”蒋乾说。 56 方映桢赶在元宵的前一天回去,但没跟蒋乾说,打算像蒋乾一样给他一个惊喜。直到登机之前,林超的消息还在不停地一条条往外蹦。 [超]:靠不是吧 [超]:你俩这就好上了 [超]:我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超]:所以你提前回来也没跟他说 方映桢被他吵死了,回过去:是啊是啊 [超]:[盯/][盯/] [fz]:别这样,只是见不到他这事儿我一天都忍不了 [超]:88下线了 因为订的是早上六点多的飞机,方映桢起了个大早,跟老妈告别之后一个人去机场,现在困得眼泪直流,索性关了机眼罩一拉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刚好落地。 北京时间九点半。 方映桢拖着箱子去坐地铁到蒋乾家。 这会儿男朋友在做什么呢?方映桢惬意地眯起眼,从地铁站出来,沿着自动扶梯上去。 今天居然没下雨,老天爷给面子天气很好。阳光一格一格地落在缓慢上升的扶梯台阶上,朝方映桢靠近。 虽然只是离开了一阵儿,但是方映桢却生出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对这座频繁阴雨的城市产生一些毛茸茸的亲切感。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蒋乾蒋乾蒋乾! 方映桢不自觉加快脚步往小区里跑。 到家的时候家里很安静,跟没人似的,方映桢放下行李箱,换了鞋,先去客厅看了一眼法斗和金鱼,今天大概还没人给喂过食,法斗蔫蔫儿的,小金鱼倒游得很快活。 方映桢去厨房拌了点儿吃的,喂给法斗和金鱼,又蹑手蹑脚地去蒋乾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这货居然在睡觉? 方映桢啧了一声,拉开一点儿窗帘,借着光线看到床上那么一大坨,裹在被子里,连脑袋都不露出来。 “不闷么你。”方映桢说。 蒋乾应该是睡得很沉,没听到他的动静,一动不动的。 方映桢又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平时用的擦脸霜给拿了出来,在手心里勾了一点儿,重新跑回蒋乾的房间,爬上他的床。 “蒋乾......小乾乾......”方映桢小声喊着,拉开他的被子,蒋乾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露了出来。 男朋友就算睡得四仰八叉都还是这么好看。 方映桢叹口气,笑了一下,把手心凑到蒋乾的鼻子底下,晃了晃。 没过多久,蒋乾就闷哼了一声,困难地睁开一只眼,迷茫地看着他。 “醒啦?”方映桢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这玩意儿这么有效果?” 蒋乾趴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坐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他看。 “哎呀,是我,”方映桢去拽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摸,“我回来了,不是做梦,是真的。” “方映桢?”蒋乾依旧瞪着他,声音还迷迷糊糊的。 “是啊。”方映桢笑了,“惊喜吧?” 蒋乾又倒了下去,方映桢顺势爬到他的身上,跟他一块儿睡。 “你怎么回来了啊。”蒋乾含糊不清地说。 “我今天三点多起的,就为了赶飞机,就为了早点儿......”说着方映桢又打了个哈欠,“早点儿见你。” 蒋乾嗯了一声,翻身搂住了他:“再睡会儿,昨晚失眠到三点半,现在困得不行。” “怎么又失眠啊?”方映桢一听都不困了,皱起眉看他。 “以后不会了,你都回来了。”蒋乾的脑袋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 方映桢被他逗笑:“你还挺会撒娇的哈蒋乾同学?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说着就把手心里的擦脸霜往蒋乾脸上抹,不抹白不抹,不浪费。 蒋乾一动不动,任着他胡闹。 “哎,”方映桢停下来,“你今天怎么没去竞赛班上课啊?” “放假,今明两天都放,后天开学了啊。”蒋乾闭着眼说。 “哦,对哦。”方映桢又重新趴了回去。 两人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方映桢起来打算去厨房看看做点儿什么,一扭头看到阳台上随风飘扬的两串肉红色香肠。 “这什么啊蒋乾?”方映桢问。 “什么什么?”蒋乾满脸是水地从浴室出来。 “阳台上那玩意儿。”方映桢说。 “腌香肠,没吃过?” “没......” “韩力爷爷腌的,挺好吃的。”蒋乾说。 “反正我不吃,看着就不好吃。”方映桢转身自言自语。 “我听到了,”蒋乾走过来,“你要改掉挑食的毛病了同学。” “我也不是特别挑好吧,”方映桢啧了一声,“你做的菜我哪回不是全吃完的?” “那是因为我做的全是你爱吃的。” “......”也是。 “起开,”蒋乾把他拽到一边,“你一个厨房傻x会做什么。” “不是厨房傻x是厨房小白!” “哦。”蒋乾垂眼,点了煤气灶开始热锅。 方映桢就靠一边看他。 “做蛋炒饭吧今天,都快一点了,晚上吃好点儿,”蒋乾扭头使唤他,“去冰箱给我拿俩鸡蛋还有大的那种火腿肠。” 方映桢把东西拿过来,看蒋乾操作。 锅热得差不多了,蒋乾开始下油,放打好了的蛋。 方映桢听到哧的一声,连忙就往旁边躲开。 “干嘛啊你?”蒋乾笑了,“躲什么?”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最怕这种东西倒进油里的声音了,吓人。”方映桢说。 “胆小鬼。”蒋乾嘲笑他。 “那我小时候被油溅过有阴影好吧?”方映桢不服气。 “哦,”蒋乾把米饭倒进锅里,腾出一只手,“过来。” “干嘛?”方映桢走了过去,被蒋乾一把拽到了怀里。 “别怕,男朋友在呢。”蒋乾在他耳朵生硬地哄道。 方映桢差点儿就笑出来了,求生欲让他忍住。 “现在不怕了吧?”蒋乾松开他,一本正经地说。 “嗯嗯嗯。”方映桢敷衍道。 最后蒋乾还是剪了一截香肠下来,热了一下上桌。 “死都不吃。”方映桢护住自己的碗。 “你吃一块。”蒋乾说。 “不要。”方映桢坚决。 “不吃分手。”蒋乾平静地看着他。 “......”这哥认真的吗? 在蒋乾半威半哄之下,方映桢忍着不适吃了一口。 ......嗯?还挺.....还可以哈? 好吃好吃好吃! 啊! 方映桢从一开始不适到后面眉头舒展的表情逗得蒋乾笑起来:“没骗你吧?” “也就那样吧。”方映桢嘴硬,有些不好意思再伸筷子夹香肠吃。 蒋乾看出他的窘迫,干脆配合他演:“不好吃也得吃,再吃一点儿。” “你好烦啊......”方映桢瓮声瓮气地说,然后心口不一地把香肠飞快地吃掉。 “再吃一点儿。”蒋乾又夹给他。 蒋乾不用上课,方映桢也把该做的作业都做完了。两个人都没了正事儿干,距离开学又还剩下一天多的假期。 方映桢其实挺喜欢这种没事儿两个人呆一块儿无聊的感觉的。一个人无聊那是真的无聊,有人陪你一块儿无聊那还怎么叫无聊,这叫浪漫。 蒋乾把小火锅从厨房柜子里拖出来,打算晚上煮火锅吃。 煮火锅没材料,得出门买,两人刚准备动身,蒋乾的手机响了。 “吴家安?”方映桢凑过来看,“他怎么给你打电话?” 其实方映桢想问的是,他怎么会有你的号码。 是有点儿小醋的,毕竟蒋乾这种机器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去留别人的号码。 他听到蒋乾接起来,喂了一声,然后沉默几秒,转过头看他:“今晚同学会?要去吗?” “同学会?林超怎么不跟我说?”方映桢去掏手机,果然有条来自林超的未读消息。 “去吗?”蒋乾问。 “那什么......男朋友啊,”方映桢有点儿心虚地看着他,“我忘记跟你说,我把我俩的事儿告诉林超了。” “嗯,”蒋乾的表情看起来并无太多意外,“我也忘记跟你说,我告诉韩力了。” ※※※※※※※※※※※※※※※※※※※※ 同志们坚持一下!我知道这种内容看着很无聊所以很快会开虐的!嘻嘻! 57 聚会的地儿是一饭店,叫南馆,老板即厨师,这南老板原先搞物流的,后来做不下去了弃商从厨,手艺远近闻名,还开了全国连锁。 六班一大批人乌泱泱地进饭店,方映桢跟蒋乾慢吞吞地跟在最后头。 林超正搂着一女生说的欢,一扭头看到他俩,立马撇了人跑过来,在方映桢肩膀上狠狠一撞。 “想我没?说。”林超顺势把方映桢的脑袋卡在臂弯里。 “想了想了,特别想。”方映桢艰难地说。 蒋乾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从林超怀里解救出来。 “哎我说你俩......”林超啧了一声,眯起眼。 “嘿嘿。”方映桢往蒋乾身边靠了靠,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 “有些事儿还真是,心灵则成啊。”林超摇了摇头,看向蒋乾,“蒋乾我跟你说这人元旦晚会那天偷看你来着......” “说什么呢你!”方映桢打断他,“别他妈胡说,赶紧进包厢吃饭我都饿死了!” 说完他就飞快地从两人之间逃走了,林超鄙夷道:“这人居然还害羞了啊?我跟方映桢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他是有脸皮的。” 蒋乾笑了笑,没说话。 隔了一个寒假,再见面,大家都比较玩得开,个个都人来疯,包厢里热闹得很,有几个还喝上了,隔着邻座的女生跟对方醉醺醺地玩猜拳。 方映桢一滴酒没沾,被蒋乾管着,只能喝茶水。 “沈誓呢?最近怎么老不见他?”他隔着蒋乾问林超。 “我哪儿知道啊。”林超玩着手机,又想到什么抬头,“哎蒋乾,你下学期是不是要把四门高考全考了?” 一桌的人闻言都看向蒋乾,方映桢听到有人感叹:“在我们这群只敢报一门儿的弱鸡里,学神可真是鹤立鸡群啊。” “说什么呢,”方映桢捡了颗花生子儿朝那人扔去,“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说自己也就算了还把我们都带上。” 大家都笑起来,他扭头,看到蒋乾也在笑,还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笑里莫名多了分宠溺的意思。 “你俩够了啊。”林超凑近低声说。 “不想看转过去啊。”方映桢故意道。 林超指了指他,没说话。 [br] 喝了一晚上的茶水,肚子涨得慌,方映桢打算起身去外面上厕所,被蒋乾一把拽住手腕。 “嗯?怎么?”他问蒋乾。 蒋乾抬眼,一脸认真地问:“干什么去?” “尿尿。”方映桢坏笑着,趁旁人不注意,伸手在蒋乾的下巴上勾了一下,“你去不去?” 蒋乾哦了一声,没再理他。 [br] 舒畅。 完事儿之后方映桢抖了抖,拉好拉链去洗了把手,往外面走,被突然出现的一个男人撞到肩膀。 “我操。”方映桢吓一跳,下意识往边上躲。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薛逸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外面传来一声怒吼,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方映桢热爱吃瓜,停住脚步看戏,站到烘干机边上假装烘手。 只不过抬头看到那人的脸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这货.....这货不就是那天在bdp门口纠缠蒋乾的那个男的吗? 啧。 不会又是一出强人锁男的戏码吧? 方映桢一想到当初他摸蒋乾的脸那个场面,当时看是不怎么觉得膈应,现在越想越膈应,恨不得把这男的抡地上狠狠揍一顿。 前提是他揍得过的话。 “我问你话呢,薛逸宣!”那男的掰过那个薛逸宣的肩膀,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搬过来跟我一块儿住?还是,分手?” 薛逸宣毫无反应,不紧不慢地洗好手,都没带看他一眼的,就抬脚要往外走。 方映桢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叫薛逸宣的男人长什么样。 蛮好看,和蒋乾那当然是不能比的,但是确实是好看,跟蒋乾也是不一样的好看。 反正什么都要拿过来跟自己的男朋友比一番,就是这么烦人。 男人一把扯住薛逸宣的手臂:“喂!有必要么,为什么总闹小脾气?” 还能为什么,爱你呗。 方映桢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扭头,对上男人略带杀气的眼神:“烘个手,烘这么长时间?干嘛呢?” 刚那叫薛逸宣的已经走了,方映桢看男人这副样子,大概是bdp门口那晚没记住他的脸。 方映桢干笑了一下:“我好了,您请。” “呵,”男人也笑了,“跟我这儿装呢?偷听听得愉快吗?” “还可以。”方映桢老实回答。 “操,你是不是有病啊?”男人眯起眼,揪住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这谁地盘?” “你的地盘又怎么了。”方映桢啧了一声,“我犯什么事儿了吗?” “嘴巴还挺硬,长得......”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起来,“也还行。” 方映桢被他笑得浑身犯恶心:“给爷松手。” “跟谁爷呢。”男人揪在他衣领上的手不老实了,往领口里伸进去。 “我□□......”方映桢被他用另一只手和腿堵在墙壁上动弹不得,这狗逼的力气还他妈的挺大。 “邱振。”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那男人下意识扭头,被突如其来的一拳问候到地上,没有一点点防备。 “操......”邱振半天愣是没爬起来,捂着脸开始哼。 方映桢没想到自己上个厕所还能遇到流氓,这年头,男孩子也得学会采取措施好好保护自己啊,比如交个贼能打的男朋友什么的。 他抬头,看着蒋乾走了过来。 “有事没事?”蒋乾看了眼邱振,问他。 “没......”方映桢摇头,“我们出去吧。” 不把蒋乾拖走,照蒋乾目前的神情状态,他怕邱振会被打死。 果然,蒋乾朝门外抬了一下下巴:“到外面去,等我。” “不是,我......”方映桢赶紧抓住他的手腕,“不要,我没怎么样,你别跟他打起来。” “去外面。”蒋乾说。 “我不要。”方映桢抱住他的手臂。 蒋乾看了看他,无奈地点头:“行。”说着又上前,趁邱振没能爬起来,在他身上又补了两脚。 “靠。”邱振半躺在地上,捂着脸却笑起来,半睁开一只眼看蒋乾,“我当谁呢,是你啊。” “我当初没看错,你就是个弯的,我一眼看出来了。”邱振乐得直喘气儿。 方映桢怀疑这人有什么精神方面的毛病,挨了打还能笑成这样。 “你觉得我恶心,”邱振眯起眼,往方映桢脸上扫了一眼,“你自己还不也是变成了这种人......” 话没说完,蒋乾又一拳砸在了邱振的脸上。 “听好,”蒋乾俯身,揪着邱振的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从来没觉得‘这种人’恶心。” “一直让我觉得恶心的只有你而已。” 蒋乾松手,邱振的脑袋落回墙壁上,咚的一声,方映桢听着都疼。 “今天揍你这顿是轻的。”蒋乾说,“你得感谢方映桢胆儿小。” 不是,放狠话就放狠话好了,怎么还顺带贬低一下男朋友的。 方映桢不满,悄悄伸手掐了一下蒋乾的腰,手被蒋乾抓在手心里。 一直到走出饭店,蒋乾都没松开他的手,两个人走到路边等车,方映桢侧头悄悄看蒋乾,这货人都揍完了还一脸不爽。 “不回去了啊?”方映桢问,“我跟林超他们说一声吧。” “嗯。”蒋乾说。 语气听着好像也不怎么爽。 方映桢把脸扭开偷笑,被蒋乾捏住下巴强行掰了过来。 “不许笑。”蒋乾有些烦躁地说。 “不笑了。”方映桢瓮声瓮气。 蒋乾瞪了他一会儿,没忍住开口:“方映桢,你就每次遇到这种事儿都不会反抗的吗?” “啊?”方映桢愣住。 “每次都不反抗,你是傻子吗?”蒋乾语气很冲,惹得方映桢有些生气起来。 “什么啊,你说谁傻啊?”方映桢皱眉。 “我刚没进来的话,你是不是就任他摸了?”蒋乾说。 “谁说的,我刚准备揍他你就进来了好吧?”方映桢嘴硬。 蒋乾松开他的下巴,突然把他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这货今天抽什么风啊。 “你怎么这么好欺负,”蒋乾语气软下来,用下巴蹭了一下方映桢的耳朵,“以前我不经过你允许亲你你不揍我,现在别人欺负你你也不知道揍回去。” “你丫......我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揍不过。”方映桢懒洋洋地说。 “你是太好说话,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好心的人了,对谁都善良。”蒋乾把他抱得更紧。 “哟,夸我呢,这句爱听。”方映桢笑起来。 蒋乾啧了一声,也跟着笑起来。 ※※※※※※※※※※※※※※※※※※※※ 我们来虐一下,虐一下虐......哎,没虐呢! 58 寒假最后一天元宵的计划是一整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两人窝在沙发里,看了一上午的电影,杂七杂八,各种类型的片儿看了个遍。反正没事儿干,不想看了就做点儿爱做的事情,时间总能消磨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方映桢在心里已经自动把蒋乾这里定义为家,可以毫无顾忌地干任何想干的事情。 打嗝放屁,接吻爱抚,柴米油盐。 两人的火锅计划因为同学聚会推迟到元宵,临中午时才磨磨蹭蹭地出门去买火锅底料和蔬菜生肉。 由于早饭被喂得很饱,一上午又没怎么动,方映桢其实不太饿,蒋乾也一样,两人临时改变主意,打算步行去远一点儿的另一个超市买菜。 蒋乾没想到会在超市里遇到余素。 余素依旧是那副样子,看不出老了多少,也并没有年轻起来。她挎着一个购物篮,看到蒋乾之后远远地在货架边停下脚步,张了张嘴,半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有那道熟悉又怨恨的目光躲在厚厚的镜片后面,肆无忌惮地投向蒋乾。 彼时,方映桢正心无旁骛地低头挑选着口感不错的香肠,没注意到蒋乾的异样。 蒋乾和余素对视了一会儿,嘴角突然勾起笑容,笑得很恶劣。 “好久不见,奶奶。”方映桢突然听到他开口说。 方映桢啊了一声,诧异地探出脑袋,看到一个严肃阴沉的老太太。 “这你奶奶?”他小声问蒋乾。 蒋乾对他笑了一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出来,走向余素,然后当着余素的面,把方映桢的手抓起来。 “喂......”方映桢被他的举动吓一跳,赶紧想挣开,没挣动,只好颇为无奈地对老太太挤出一个笑,“奶奶好......” 余素冷着一张脸,把方映桢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嘴里骂了句畜生,扭头颤颤巍巍地走了。 方映桢有些意外,意外完了又有些不爽。老太太这声畜生是对着蒋乾说的,虽然不是说他,但是说了蒋乾。 说了蒋乾,就等于说他。 方映桢是从小被长辈宠大的孩子,不太能理解,一个当奶奶的怎么会这么说自己的孙子。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妈一样好说话的。”蒋乾解释道。 方映桢没有说话,猜想着蒋乾和他奶奶之间的敌意和那个传说中被蒋乾亲手送进牢里的亲爸有关。 “我没想她能接受。”蒋乾说,“她接不接受又不关我的事儿。” “那你把我拖过来干嘛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气她一下。”蒋乾说。 “幼稚。”方映桢瞪他。 蒋乾不接话,接他手里的篮子:“结账去吧。” 方映桢已经对蒋乾经常性的奇怪和无厘头感到习以为常,没多在意。 两人排着队到结账处的时候,方映桢拽了一下蒋乾的袖子:“蒋乾蒋乾。” “嗯?”蒋乾从手机上抬眼。 “看。”方映桢悄悄指了一下收银台旁边货架上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各种口味和型号。 “又开始了你?”蒋乾无语地看他一眼,“别闹。” 方映桢不理他的话,飞快地拿了一盒,丢到蒋乾手里提着的篮子里。 “方映桢。”蒋乾喊他。 方映桢全当听不见,转身继续排自己的队。 蒋乾叹口气,俯身把那盒东西从篮子里拿出来,放回货架上。 “放回去干什么啊,”方映桢急了,压低声音说,“蒋乾你丫是不是就不爱我?就不想跟我上......” “你拿错型号了,那个太小。”蒋乾打断他,又伸手拿了另外一盒,在他眼前慢悠悠地晃了一下,“我要用这个的。” “都打交道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点儿数。”蒋乾瞥他。 “......” 方映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从超市出来到家都一路沉默。 直到蒋乾支起小火锅开始煮水,方映桢才慢吞吞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来,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个,今天用吗?” 这个方小狗还能不能好了啊,一天天的。蒋乾想。 “今天买就一定得今天用么。”蒋乾拿筷子搅着底料,眯起眼睛看他。 “我是......我好奇而已。”方映桢摸摸鼻子。 “好奇着吧,下午大扫除,没地方使的劲儿往那上面使使,表现好点儿给你减租。”蒋乾说。 “......”方映桢白了他一眼。 别人元宵节都吃元宵,就他俩特别,吃了顿火锅,还吃撑了。 方映桢瘫在椅子上:“动不了了,真的,下午我要睡觉,大扫除你自个儿看着办吧房东。” “别装可怜。”蒋乾一把拽起他往房间里走。 蒋乾要处理的无非是些化妆品长裙假发之类的东西,都是他在bdp表演的时候用的,现在那儿辞职了,他也用不上这些,就想着全部收拾出来一块儿扔掉。 年前就应该收拾的,只不过方映桢一走人,他就没什么心思干别的事儿。 现在方映桢回来了,他也就有精神干事儿了。 “蒋乾,看我,看我看我。”方映桢傻乐,拿起众多假发里的一顶盖到脑袋上,过来烦他。 蒋乾正蹲在床边整理那些女式的衣服,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愣住。 正月快结束,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房间里开着暖气还太热,方映桢上半身只穿了件蒋乾的工装背心,看起来瘦骨嶙峋。 露出奶白修长的脖颈和手臂,前胸平坦干瘪,像极了营养不良的初中生,但偏这人又长手长脚,细的跟竹子似的。 蒋乾突然很想要和方映桢去过一个夏天。 假发略带卷边儿的发尾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他瘦削狭窄的肩头,蒋乾只看一眼就升旗了。 其实方映桢比他更适合这些东西,蒋乾心里觉得。 罪魁祸首还不知情,傻乐着蹲下来,好奇地去摸他的那些女式衬衣和长裙:“哇,蒋乾同学,你还穿过裙子啊,哇,口红,你涂起来给我看下,快快。” 方映桢因为刚吃完火锅而鲜红的嘴唇在蒋乾的眼前一张一合,吵得很。 蒋乾随手挑了只口红,拧开来,往他脸上划了一下。 “我日,蒋乾有病啊你。”方映桢摸了摸脸,骂他。开始笨拙地用手背擦,被蒋乾抓住手腕,手背上挨了一口亲。 “你什么毛病。”方映桢被他逗笑了,抢过那只口红要给蒋乾上色。 蒋乾任着他涂,方映桢不懂涂口红的技巧,只不过蒋乾的嘴唇形状生得很好,涂起来并不需要多费劲。 “好了。”方映桢说,抓起旁边化妆盒里的小镜子给他看,“还可以吧本帅哥的技术?” “嗯。”蒋乾点头,蹲久了有些累,直接往地上一坐。 方映桢发现了他的异样,笑得温柔而邪气,坏心眼地伸手开始耍流氓:“你扫个除脑子里想什么呢?” 蒋乾不作声,就这么看着他。 方映桢脑袋上的假发忘记摘掉,脸边刚被他划了一道鲜红,眉眼笑得弯起来。 这个人一点都不清楚自己现在有多好看。 蒋乾突然伸手,把他整个人拽过来,方映桢顺势跨坐在了他身上,低头认真地看着他,声音很轻:“想尝。” “尝什么?”蒋乾问他。 “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好奇口红是什么味儿。”方映桢说。 “你尝。”蒋乾略微抬起下巴。 得到允许,方映桢低头靠近,吻在了他的嘴唇上,辗转了一会儿。 唇齿相缠间,蒋乾含糊不清地问:“尝出来了吗?” “巧克力味。”方映桢回答他。 “错,是咖啡。” “神经病,”方映桢真的笑了,“哪有咖啡味的口红。” “是没有,所以骗你的。”蒋乾兜着他的脑袋又深入了一点儿。 (....................老地方见) ※※※※※※※※※※※※※※※※※※※※ 剩下部分请移步老地方 59 疼痛衍生快感,生硬磨砺柔软。 方映桢一直闭着眼睛,不是因为困或者累,他根本就不可能睡得过去,但眼睛就是睁不开。 在剧烈的动作里视线始终处于一片黑暗状态,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蒋乾的温度,亲吻以及侵略。 大脑当机许久,意识尚未恢复,只知道条件反射一般地去接受和迎合。 直到房间里让人脸红的声音和气味逐渐消散后,方映桢才艰难睁开被生理泪水糊了一片的眼皮。 像是那种刚出生眼珠子乌黑又湿漉漉的小狗。 蒋乾忍不住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把遮在方映桢眼前的汗湿碎发掀上去。 视线愈发清明,方映桢看清蒋乾的样子。蒋乾往后捋了一把过长垂到肩膀的头发,漆黑的发尾被汗打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略带些色情意味。 蒋乾该剪头发了。 他漫不经意地想着,就听到蒋乾问:“还疼吗?” 方映桢大概是□□傻了,很长时间没说话,直到蒋乾又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些迷糊道:“你刚问我什么?” “问你疼不疼。”蒋乾说。 “哦......”方映桢眨了几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他,“哦。” “傻了啊?”蒋乾笑起来,“我刚在楼下顺便买了点儿消炎的药膏,等会儿洗完澡给你上药。” 方映桢总算是缓冲完成,马上道:“不用!” “你想肿着屁股去学校?”蒋乾问。 “......我没肿,真的。”方映桢咬着牙说。 蒋乾又低头在他光裸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别逞强。” “......哦。”方映桢不再坚持,带鼻音地闷哼了一声,又缓慢地钻到蒋乾的怀里,闭上眼睛,“先别洗澡,先躺会儿,让我缓一下。” 蒋乾揽住他的腰,两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点儿,腿缠在一块儿,方映桢又立马感受到蒋乾的蠢蠢欲动,忍不住伸手在他的后背上掐了一下。 “干嘛你?”蒋乾笑起来。 “流氓。”方映桢咬牙切齿。 蒋乾听完啧了一声:“我要是抱你的时候不会硬,你会更生气吧?” “说得也是。”方映桢觉得有道理。 蒋乾抱了他一会儿,起身去找耳机,连上手机之后,把一只耳机塞到方映桢的耳朵里,开始放歌。 “什么啊?”方映桢迷糊地问。 “事后听点儿事后烟的歌。”蒋乾说。 方映桢哎了一声,摇头道:“不抽烟,不想抽。” 蒋乾被他逗死:“不是让你抽烟,我说这乐队的名字叫事后烟。” “cigarettes after sex,cas.” 蒋乾低声地在他耳边用英文念乐队的名字,说话间热气往方映桢的耳朵里飘,弄得他很痒。 耳朵上的细小绒毛全都跟着起立似的。 “不是吧,”蒋乾屈起膝盖碰了碰他的腿,“我念个名字,你硬什么?” “关你屁事。”方映桢嘴硬道。 蒋乾忍不住把脸埋到他的脖子间笑起来,边笑还边抖,搞得方映桢也跟着一块儿抖。 “别抖了,你一抖,被子里就进风,我现在光着呢,冷。”方映桢说。 蒋乾不抖了,脸依旧贴在他的锁骨上,故意眨了两下眼睛,睫毛轻轻地摩擦着方映桢的肌肤。 一阵颤栗。 “这首歌适合□□,下一次做的时候放吧。”蒋乾说。 “别想有下一次了。”方映桢绝情地打破他的美梦。 在cas慵懒浪漫的嗓音里,方映桢感受到蒋乾伸出舌尖,缓慢地在他的锁骨上游走,温柔舔舐,细致折磨。 他忍不住哼出了声,被蒋乾捧起脸接了一个漫长色气的吻。 “上床之前变着法儿勾我,”吻完蒋乾眯起眼睛盯着他,“现在满足你了又说没有下一次?” “我哪知道会这么疼!”方映桢在被窝里踹他,“下次你来下面试试!” 蒋乾笑起来,没说话,搂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cas的heavenly放完,下一首歌很快跳出来。 方映桢心不在焉地听着,觉得跟上一首风格不太一样,旋律却很好,随口问道:“什么歌啊?” “deja vu.”蒋乾回答他。 “什么意思?” “幻觉记忆。” “幻觉记忆?” “就是,人走某一条路,在某一个场景遇到某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似曾相识,产生好像以前就做过同样的事情的熟悉感觉。” “我好像没有过这种感觉。”方映桢无聊地去玩蒋乾的手指。 “我有。”蒋乾说。 “嗯?” “我有。” “是什么?” 蒋乾沉默了很久,久到方映桢忍不住仰头去看他的下巴:“是什么啊?” “很久之前,我就认识你。”蒋乾说,“我的幻觉记忆。” 方映桢听到忍不住笑起来:“哦。” “不信吗?说不定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面。”蒋乾认真地说。 方映桢只当他在开玩笑,敷衍地配合道:“是啊是啊,太有缘分了。” 蒋乾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然后喊方映桢的名字。 “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从来都是。” 方映桢一瞬间愣住,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第一个朋友不是那个......” “是你。”蒋乾温和地打断他。 “什么......是我?” “送给我伞的那个小男孩儿,是你。” 方映桢怔了一下,反应迟钝地说:“什么啊?” “葛聪,还记得吗?”蒋乾循循善诱。 “......记得啊,小学时候老欺负我那个,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你......”方映桢忍不住乱动,被蒋乾按住脑袋。 “有一回他把你书包扔水池了,还记得吗?” “......记得啊。” 蒋乾抵着他的耳朵低笑起来:“那天我在操场边淋雨,碰到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生,他把伞借给了我。” “???!”方映桢顾不上疼痛,一骨碌爬起来,瞪着蒋乾。 陈旧回忆的暗黄书页飞快地翻着,一瞬间跟现实画面交织重叠起来。 “所以......我那天遇到的那个奇奇怪怪的男生,是......”方映桢捂住嘴巴,“你怎么知道你是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啊?啊我实在不能信......” “是我。”蒋乾笑了,把他的手从嘴巴上掰下来,“你送我那把伞就在书房,要我拿过来给你看吗?伞柄上刻了fz,你的试卷名字涂鸦给我的灵感。” 听到这里,方映桢基本上没疑惑了,他小学的时候的确很喜欢在伞上刻自己的名字缩写。 而且蒋乾神情专注,不是在说谎或者玩笑。 而且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段。 “我......日。”方映桢持续震惊中,“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在这么早之前,我就已经跟自己媳妇儿见过面了?” “......你说什么?”蒋乾眯起眼睛。 “媳妇儿啊。”方映桢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说。 “谁?” “你啊,”方映桢拍拍他的脸,笑眯眯道,“快点儿,叫老......” 眼睛突然被捂住,方映桢刚想说话,嘴唇上就传来细密的痛意,蒋乾在咬他。 “我错了。”方映桢瓮声瓮气地认输,“媳妇儿我错了。” “方映桢。”蒋乾喊他。 “什么啊?”方映桢想掰开蒋乾的手没掰开,在一片黑暗里等待他的下文。 “我爱你。”他听到蒋乾这样说。 60 方映桢不是矫情的人,不爱煽情,也很少会说什么情话。蒋乾和他一样,是可以把情话说得了无生趣的天赋型选手。 可是听到他说我爱你,方映桢又很想要哭。 他和蒋乾,不是相识相杀相恋相爱。 是意外,是谁都无法预见的意外重逢,是值得珍惜一辈子的巧合。 方映桢吸了吸鼻子,拿过蒋乾的手机打开备忘录,把今天的日期打了上去。 “是初夜。”他说,指了一下自己和对方,“要记一辈子的日子。” “意思是每年这一天都要拿来□□?”蒋乾显然误解了他。 “......呵呵。” 方映桢简直要被气笑,“蒋乾同学你别想太多,我单纯纪念一下。” “可现在是下午,怎么算初夜。”蒋乾说。 方映桢看了眼时间,是哦,才四点半。 ...... 所以这算是白日宣......算了。 他啧了一声道:“我说是初夜就是初夜。” 蒋乾点头:“听你的。” 第二天是开学日,方映桢一觉起来还有后遗症,腰酸背痛,整个人像是被折成两半。 蒋乾这技术......爽是能爽到,可付的代价也太大了点儿吧! 起床气加上浑身疼痛使得方映桢顿时就不想再怜香惜玉了,什么不舍得男朋友疼的,他立马就想要压着男朋友来让他疼一次! 不过看在男朋友早早起床给他做早餐的份儿上,算了,放过他一次。 方映桢撑着腰去洗漱,洗漱完又慢吞吞地挪到餐桌边。 今天的早饭是煎蛋和糯米粥,蒋乾还特意给他煎了个爱心的,对于机器人男友而言能搞出这样的浪漫已经很不容易了,方映桢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资鼓励。 “有病啊?”蒋乾咬着勺子被他摸得愣了一下。 “......”好的,以后再也不鼓励了。 开学即期初考,不过学校网开一面,留出半天时间供学生抓紧复习,从下午才开始考试。 方映桢特地回了趟寝室,把从成都带来的特产分给林超姚远他们。 沈誓已经不住校了,但还是被方映桢叫回了寝室。 “怎么回事儿啊你,从上学期末开始就成天心不在焉的。”方映桢在他脑袋上一顿□□,“吃点儿牛肉干,跟哥说说,到底怎么了。” “没有,没......没什么。”沈誓摇了摇头,对他笑了一下,撕开包装把牛肉干放进嘴里。 “反正你要有事儿,就一定跟哥说。”方映桢捏他的脸。 沈誓乖得像个兔子,点头说:“知道了。” 下午开始考试,蒋乾的考场就在一楼,方映桢跟他不顺路,虽然上回期末考进步了一两百名,但还是得上楼去考试。 “好好考。”蒋乾把一张便利贴往方映桢桌上一拍。 方映桢拿起来看了一眼就笑了,是他的考场号和座位号,蒋乾给抄下来了。 “男朋友你也太贴心了吧。”他转过头,故意把男朋友三个字说的很模糊,让边上的人都没听懂。 “顺便的事儿,”蒋乾盯着他的眼睛淡声道,“不用谢。” “那还是要谢的。”方映桢怪声怪气。 梁志和沈誓:“???这两人又怎么了???” 下午考两门,一门语文一门英语。方映桢被安排坐在暖气片儿边上,午后阳光暖烘烘的,他又被暖气烤着,脑子晕晕乎乎只想犯困。 不行啊,方映桢,你答应老妈好好学习的。 方映桢拍了拍脸,清醒了一点儿,考一半又开始犯困。 不行啊,敢情男朋友寒假里费心费力给你补课都白费力气了吗! 方映桢伸手在大腿上拧了一下,终于疼得不那么困了,继续开始写题。 以往考试吧,中途睡过去的几率比咬牙坚持写完整张卷子的几率大了很多,但这回有进步,方映桢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对男朋友矢志不渝的爱情,坚持到了考试结束,把卷子填得满满当当的。 好不容易捱过两天的期初考,附中年级部又按跟吃掉火箭似的速度出了成绩。 方映桢这回不错,比期末进步了五十名,老妈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夸他,方映桢感觉自己都能飘起来了。 蒋乾依旧保持着一贯水平,稳在年级前列。 男朋友是学霸,方映桢就更飘了。 选考差不多在学期中段开始,在这之前,方映桢跟班上大多数只选了一门选考的学生一样,进入比较紧张的复习阶段。 蒋乾比他压力更大,一次性要考四门,而且每晚得多留一个小时在学校里上竞赛课准备愈发临近的数学竞赛,周末又还得去瑶瑶的幼儿园做兼职,辛苦得很,没过几个星期看起来就瘦了很多。 竞赛成绩将来是可以用到三位一体里面的,这对蒋乾这样的尖子生来说很重要。虽然蒋乾对三位一体什么的并没有多大意思,参加竞赛也只是半被迫和对竞赛题目稍微有一点感兴趣,但是方映桢知道他是想拿个好成绩的。 从蒋乾每晚会主动熬夜刷题开始,他就知道了。 蒋乾是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有着和同龄少年人一样的傲气。他骨子里的胜负欲还是有一点儿强烈的,不论是在成绩方面还是......在床上。 方映桢尽量做到不去打扰,每次忍不住在书房门口偷看一眼蒋乾然后继续坐到客厅里自觉背技术知识点和做题。 但每次偷看都会被发现。 后果就是被男朋友拖进书房里挨一顿亲,男朋友还美其名曰互相充电。 这样的日子连续过了一段时间,方映桢也跟着瘦了一圈。技术成绩上去的同时,他才后知后觉蒋乾的生日快到了。 植树节啊,男朋友的生日啊。 准备点儿什么好呢,方映桢想起上回蒋乾给他过的那个生日,虽然平平无奇,但是足够难忘。 总不能又送一把伞给蒋乾吧。 方映桢苦思冥想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跳了出来。 不认识的电话方映桢一般都选择挂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接了起来,还没说话,就听到那边有人问:“是方科长的小公子吧?” “啊......”方映桢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突然产生感慨,他的生活已经和方赋英离得很远了。 “你是?”他问对方。 “我是蒋乾舅舅,程湛。”那人说,语气听起来有些严肃,“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方映桢联想到上回在蒋乾家撞见程湛,很难把他那副亲切的样子和电话里生冷的态度联系到一起。 程湛没有说明想要见面的原因就结束了通话,方映桢忍不住开始猜想。 是因为......蒋乾的事情吗。 程湛作为目前被蒋乾唯一表现出过好感的蒋乾那边的家人,方映桢不想让他对自己的印象过于糟糕。 他暂时没有把程湛的这通电话告诉蒋乾,一个人去见了程湛。 和程湛约定的地点在一间茶馆,传统的装修风格,看起来很像是方赋英那种一身领导毛病的中年大叔爱来的地方。 方映桢不知道程湛是不是跟方赋英有差不多的性格,但光是上一回碰到的印象而言,他又直觉程湛是个脾气很好的长辈。 果然见了面程湛的态度就很客气,喊他小公子,还亲自给他沏茶。 “谢谢叔,”方映桢接过茶杯,又道,“您可以喊我方映桢,不用那样喊我的。” 程湛嗯了一声,对他笑了笑:“喊你小方,可以吗?” “当然可以。”方映桢点头。 “小方,”程湛看了看他,表情严肃下来,“我也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今天找你的原因了。” 方映桢连忙放下茶杯:“您说。” “你要不要猜一下?”程湛突然又说。 “是......蒋乾的事情吗?”方映桢声音低下来。 “是。”程湛肯定了他的回答,有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再猜猜?” 方映桢有些说不出口:“是......因为我......” “除夕之后我去找过蒋乾,”程湛打断他,“他不在家,我问了他邻居韩力,韩力说他跑成都去了。” “跑成都去,是去找的你,对吗?”程湛又补充。 方映桢低头看着茶杯里缓缓下沉的叶片子,点了一下头。 “你们......”程湛很轻地沉了口气,终于问出来,“是不是在交往?” 方映桢觉得头皮一片发麻,毫无意识地继续点头。 程湛的眼神暗了暗,眉头拧起来,有些无措地给自己又倒了杯茶。 “你现在住在蒋乾家里?”他问。 方映桢闻言抬头:“是租......合租。” “嗯,我知道了。”程湛说,又看向他,“小方,要不......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换个地方租房子?” 方映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程湛这么直接的要求,愣了好半天。 “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程湛说。 方映桢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弯曲,抓得裤子上起了皱痕,他听见自己声音在程湛的注视之下有些延后地响起来。 “我不要。”方映桢说,而后对上程湛的目光,没再避开。 “这对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程湛皱着眉说。 “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方映桢自顾自地把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我们又没有在把感情当做过家家一样地相处。” “只有你们长一辈的人觉得正确的,才是正确的吗?”他抬眼问程湛。 程湛并不回答他略带不耐烦语气的问题,另开话头:“蒋乾他,一直都很排斥生活里有任何陌生关系的进入。” 方映桢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沉默听着。 “我这个当舅舅的,”程湛笑了一下,“也是努力了将近两年才让他愿意接受我的。” “为什么?”方映桢不解。 “因为在那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原来我妹妹还给我生了一个外甥。”程湛按了按眉心,闭上眼睛。 程湛的妹妹......那不就是蒋乾的妈妈? 方映桢忍不住问:“然后呢?” “我妹妹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不知道蒋乾会不会跟你提,”程湛低声说着,“她是喜欢同性的,她喜欢女人。” 方映桢愣了一瞬,想起那次食堂混战之前袁茂说的话,以及蒋乾在天台烧烤摊上对那些话的承认。 他皱了皱眉:“我无法赞同,喜欢同性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觉得奇怪,很多人都这么觉得,难道你可以亲自一个一个的去反驳吗?”程湛反问他。 方映桢避开他的目光,没说话。 “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当然是很奇怪的。”程湛继续道,“她选择嫁了一个男人,却在生下蒋乾之后又跟着另外一个女人跑了。” “跑了?”方映桢愣住。 “嗯,跑了。”程湛说,“你知道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一种多么大的耻辱吗?尤其我妹妹还是跟一个女人跑的。”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情?”方映桢皱眉,“我可以选择不知道的,知道也对我和蒋乾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跟你说,当然是希望你能把这些事情当成我建议你和蒋乾分开的参考。”程湛又抬手给他把茶杯斟满,语气平和。 见方映桢一脸不满地不说话,他又道:“我说了,蒋乾他妈那样的做法对蒋乾的生父构成极大的侮辱。” “所以在蒋乾生活在他身边的那些年,”程湛一字一句,“你不知道蒋乾遭受过多少毒打和虐待。” 方映桢抓茶杯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一大口热茶倾倒在他的手背上,一阵刺痛。 -初中的时候,自杀了一次。初一。 -因为没有盼头,觉得什么都不会好。 -现在......现在觉得还挺好的。 方映桢的脑子里迅速地闪过蒋乾说这些话的样子,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后来我妹妹跟我说,她给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孩子,我才找到的蒋乾,再后来......”程湛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的,蒋乾报了警,他爸进去坐牢。” “他爸的做法给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和阴影,我刚找到他的时候,蒋乾甚至都很难做到像正常人那样去看别人的眼睛,更别说交流谈话,很多时候,外界的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他其实听不到也看不到,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是不是看到过他会随身自带消毒水纱布什么的?那是因为他会控制不住自残。” “我说过,蒋乾排斥所有的陌生关系,也抗拒任何人的接近,有一点他都会不安和紧张,甚至发病。”程湛屈起手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轻声强调道,“他生病了,是个病人,你和他在一块儿只会被牵累,不会好的。” “低烧,呕吐,腹泻。”程湛列举,“都是他很常见的应激反应,你难道要这样小心翼翼地照顾他一辈子吗?” 方映桢只觉得嘴唇抖得厉害,浑身开始冒冷汗。程湛的叙述不能回想,一回想心口就疼得厉害,像是被尖利的指甲血淋淋地撕开一大片皮肉。 袁茂一口一个疯子神经病地叫着蒋乾的时候,蒋乾心里在想什么呢? 蒋乾笑着说自己是疯子的时候,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他那些外人看来奇怪的行为举动态度情绪,方映桢却一概都习以为常地忽略掉了。 方映桢不敢再想了,怕被自责淹死。 “可是,”他很艰难地开口,“蒋乾现在已经好了很多,真的,好了很多。” “他还会失眠吗?”程湛问。 “有时还会。” “会发烧呕吐吗?” “偶尔。” “所以,他并没有好起来,对吗?”程湛苦笑了一下。 “我,我在的时候,蒋乾可以睡得很好。”方映桢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染上哭腔,“也总是很高兴,没有不好的情绪......” “唯独你。”程湛的眉眼沉下来。 “......什么?”方映桢问。 “你和他认识不到几个月吧?”程湛皱着眉说,“他排斥所有陌生关系,唯独你。真的很奇怪。” 方映桢难受得想要像个娘炮一样哭出来,拼命憋住了。 “程先生,”他开口道,“其实你用这些话来全部否定蒋乾的康复是不公平的,他的确是在变好,我一直在他身边我很清楚,而且你说错了,他不只是接受了我,他已经可以完全接受很多人的接近,也能正常交流沟通,林超,姚远,沈誓,梁志......还要我给你列举吗?还有很多很多,你不能总是用看待病人的眼光去看待他。” 方映桢说完,很长时间程湛都没出声,表情严肃地盯着他看。 “无论如何,我不同意你的话。”方映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补充道。 “你不介意他生病吗?”程湛说,“我只是觉得你有资格知道这些,然后再重新回过头来考虑你们之间的关系。” “并且......蒋乾他一个生病的人,其实是不怎么清楚自己的状态的,并不是想要故意隐瞒你,你也知道的,就像喝醉了的人,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清醒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故意隐瞒我。”方映桢点头。 “所以,”程湛做了个ok的手势,“你的意思是你不接受我的建议吗?” “不接受,下面是不是要开始威胁?比如告诉方赋英什么的?”方映桢看着他。 程湛愣了一下,继而无奈道:“我可没那么说,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希望蒋乾可以变好的同时不要影响到别人的生活。” “我一开始以为你会这样做,”方映桢有些歉意,“抱歉,不该这么想你。” “如果可以,我是说如果,”程湛的表情有一丝为难,“你能帮我劝一下蒋乾,让他尝试接受心理治疗吗?” 61 今晚的晚自习是张扬坐班,大概是因为这学期班上报英语高考的人也有那么几个,张扬一节课下来转了好几圈,转到蒋乾这边儿的时候还提醒了一句:“高考之前多做做真题,其实难度并不是那么高的,第一次就当试个水,不用特别紧......” 还没说完,张扬就看到蒋乾低头在做数学竞赛题,一副丝毫没听到她说话的样子。 “蒋乾,”张扬啧了一声,“虽然竞赛重要,但毕竟英语成绩是要记录到高考里边儿的啊,你也得分配点儿时间给英语吧?” “知道了,”蒋乾回答得格式化,“下节课做英语。” “......”张扬不再管他,打算回讲台上坐着,一抬眼看到蒋乾前面的方映桢正驻着笔走神,伸手在他桌上敲了一下,“怎么回事儿,作业给你布置得太少了?” 方映桢回神,啊了一声,挤出个笑:“没有,写还来不及呢。” “少贫,利用好时间。”张扬说着转身走了。 方映桢叹口气,揉了一下眼睛,继续低头看作业本上的题目,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一整节自习课都心不在焉的。 蒋乾注意不到他的异样,下了课还在埋头题海。 方映桢几次想转过去跟他说话,都没忍心。 程湛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就跟连续循环似的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闪,方映桢不知道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跟蒋乾提起,也不确定提了以后蒋乾的情绪状态会不会受到不该有的影响。 蒋乾下星期就要去外地竞赛,方映桢决定还是先不跟他说这个话题的好。 上完晚自习,蒋乾还得多留一个小时在学校上竞赛课,让方映桢不要等他,先回家。 蒋乾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的蒋乾压根儿不上晚自习,翘自习翘得理直气壮的,现在居然能乖乖留下来上课,蒋乾是真的进步了,在变好。 方映桢晚自习下课去了趟食堂超市,买了两罐带温度的咖啡,递了一罐给蒋乾:“你安心去上课,我就在教室等你。” “别等了,回去。”蒋乾执意。 方映桢哄他:“我回家也没事儿干啊,我留在教室多看看技术,行吧?” 蒋乾勉强同意了,一步三回头地抱着教材去别的教室上课。 方映桢趴在教室的窗户上看他,直到蒋乾消失在转角,他才收回身子,低头继续复习起来。 其实留在教室也不怎么复习得进去。 想留下来,主要是想到等会儿蒋乾上完课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坐公车或是搭地铁,就很不忍心。 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只剩方映桢一个。为了不浪费电,他起身关掉了除他脑袋顶上那盏之外的所有日光灯。 初春的天气,入夜还是有些凉意,人走光了,教室里的暖气就没那么实用了,偶尔有风掀起深蓝色窗帘,方映桢脑袋上一撮毛也跟着被风吹起来。 他毫无状态地看着技术试卷的题目,走神了很久,在想蒋乾年幼时到底过着怎样一种生活。 方映桢努力回想那个雨天,把伞递给不认识的那个蒋乾时,那个蒋乾脸上是怎么样一种反应,那个蒋乾是不是对他笑过,有没有哭,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记忆过于久远,模糊到只能记住有过这样的经历,却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无法深究。 方映桢走神到蒋乾下课,技术卷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做。他赶紧把卷子藏到桌里,假装很辛苦地学习了很长时间的样子,在蒋乾走进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 “回家吃夜宵吧?”蒋乾看到他就笑了,伸手在方映桢的脸上揉了一把。 “吃什么夜宵啊,”方映桢顺势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脸上,在蒋乾的手心里舔了一下,低声道,“吃我。” 蒋乾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别浪。” 时间太晚,地铁停止运营,不过到小区的公车还有。 方映桢跟着蒋乾上车,按着蒋乾的习惯坐到最后一排。蒋乾靠窗,他就靠着蒋乾。 公车上三三两两有些学生,大概都是附中的,要么高三,要么跟蒋乾一样刚竞赛下课,有些还穿着校服。 说到校服,方映桢现在已经很适应每个需要穿校服升旗的周一了,虽然依旧觉得校服很丑,但是有男朋友陪他一块儿丑,看起来就像是心照不宣地穿了情侣装,这感觉还是挺好的。 蒋乾往方映桢这边儿靠了一些,掰过他的脸,方映桢知道他想要跟自己接吻,连忙伸手推了他一下,小声道:“有人啊,附中的。” “哦。”蒋乾稍微坐正,无奈地转头看向窗外。 方映桢被他逗得想笑,抓过蒋乾的手,低头亲了一下。 回到家差不多快十一点了,蒋乾在厨房洗了手做宵夜,方映桢本来想跟他说今天有点儿想吃那个腌香肠的,结果一进浴室洗澡就给忘了。 洗完澡出来,蒋乾的速冻虾仁馅儿饺子已经煮好了。 方映桢满头滴水地走过来,闻到熟悉的香味,打开电饭煲一看,里面果然热着他想吃的腌香肠。 嘿嘿,默契就是都不用说的。 男朋友就是懂他。 方映桢隐藏起来的低落心情好了一半。 饺子煮得刚好,方映桢一口一个往嘴里塞,又去夹香肠吃。 “我发现你最近胃口很好,”蒋乾坐在对面看着他,“是不是怀孕了,要不上医院去检查一下。” “怀......”方映桢居然还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在桌底下踢他,“怀你大爷。” 蒋乾拿着筷子笑起来,笑得直咳嗽。 “做多了是会怀孕的,我一直担心这个问题。”他又拿一看就很色情的眼神看方映桢,补充了一句。 “你丫生物学了个屁吧?”方映桢继续踢他。 其实还好,没跟蒋乾说的那样做过很多次。 蒋乾在这方面比较克制,属于那种严格自我管理型选手,一周用不完一盒套。用蒋乾自己的话来讲,他主要是不想把方映桢弄坏。 蒋乾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好像还很禁欲,其实就是个闷骚理科男,无聊又幼稚。 “......神经病,你以为你金刚吗?还弄坏。”方映桢翻了个白眼,脸上不由自主地开始热。 “不过我也不太担心。”蒋乾盯着他继续道,“如果真的怀孕了,你想要的话,就生下来,生下来,我辍学养。” 方映桢继续翻白眼。 吃得差不多了,方映桢又用脚去蹭蒋乾的膝盖,催他:“今天方映桢跟蒋乾还有法斗都还没喂呢,快点。” 蒋乾看他一眼:“那你洗碗。” “我洗就我洗。”方映桢嚼着香肠点头。 今天蒋乾破天荒没去书房刷题到深夜,早早地上了床,搂着方映桢一块儿睡觉。 方映桢刚洗完的头发半干,略湿地擦过蒋乾的下巴,很软很香,是蒋乾常用的那个洗发水的牌子,所以就有跟蒋乾一样的味道。 蒋乾把床头灯关掉,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重新躺回去搂住方映桢,鼻尖在方映桢的耳边蹭了蹭,问他:“你洗完澡是不是没有擦香香?” “擦什么?”方映桢以为自己听错了。 “香香。”蒋乾说。 “你怎么这么可爱?”方映桢乐了,胡乱去摸他的脸,“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可以这么可爱啊小乾乾。” “没有水蜜桃味道。”蒋乾不接他的话,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 “哦,忘记了。”方映桢说。 “下次记得擦,我闻着那个,不会失眠。”蒋乾说。 方映桢差点儿要笑,起身道:“那我现在去擦。” 蒋乾把他按住,像个大狗似的压在他身上,不让他动。蒋乾一失眠,就会抽烟抽得很凶,方映桢知道,所以不想让他失眠。 “算了,”蒋乾的声音低下去,“我挺困了,不需要那个,你别动就好。” 方映桢伸手在他的背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就知道蒋乾说了谎,蒋乾根本没法容易地睡着,从他不太均匀的呼吸频率就听出来了。 方映桢其实很困,但还是喊了蒋乾的名字。 “什么?”蒋乾在黑暗里问。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吧,我很想听的。”方映桢缓慢地说,“想知道没遇到你之前,你是什么样子。” 受过多少伤害,有没有特别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的时候。 如果有的话,现在就加倍给你。 蒋乾明显沉默了,很长时间没再说话。最后方映桢等到一句:“我都忘记了,不怎么能想起来。” “能......”方映桢试探着,“能讲讲你爸吗?” “牢里关着的那个吗?”蒋乾说。 方映桢听了有些想笑,却还是点头:“嗯。” “我忘记了。”蒋乾说。 方映桢啊了一声,没再逼迫他,轻声说:“好,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蒋乾带温度的掌心覆上他的肩膀,语气温和:“睡觉吧,我很困。” 又过了一周,蒋乾要出发去外地参加竞赛了,分预赛和复赛,为期三天,刚好占了两天周末和一个周一。 如果预赛没进,复赛之前就能回来,但方映桢知道蒋乾能进,所以三天之内肯定回不来。 他很舍不得地去给蒋乾收拾行李,被蒋乾拦住:“我等会儿自己能收拾,现在先干正事儿。” 方映桢当然知道蒋乾嘴里的正事儿是什么。 “现在是白天,不干。”他无情拒绝,要去收拾行李,被蒋乾一把扛到肩膀上抓回房间里去干正事儿。 到最后在床上被蒋乾干得说不出话来,方映桢有气无力地环着蒋乾的脖子,在他背上留了很多报复性的抓痕。 “去外地比赛的话......”方映桢略喘着,问蒋乾,“是不是要和别人住一个房间?” 蒋乾停了一下动作,想了想道:“是吧。” 方映桢笑了:“那你可千万别在人家面前脱衣服,会丢死人的。” “我怎么会在别人面前脱衣服,”蒋乾也笑了,低头吻他,“我只会在你一个人面前脱衣服。” 方映桢算过了,蒋乾从外地回来那天,刚好是他生日。 他打算用自己不怎么精湛的手艺,给蒋乾做一顿饭,至于是惊喜还是惊吓......反正蒋乾不会嫌弃的,做的再难吃他也会认为是惊喜。 气温攀升,家里的暖气已经停了。 趁着周末,方映桢想学蒋乾好好清扫整理一下家里,这阵子两个人都忙着学习,蒋乾都没心思收拾打扫。 很奇怪,以前在自己家的时候,方映桢从来都没这种自觉,房间姜嫂两周一次会经过他允许来整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自己亲自动手的。 但是......这里现在是蒋乾和他的家。方映桢不愿意任何人来代为打扫,自己收拾才是最合理的。 只不过他没有蒋乾那种直接可以去应聘去酒店上班当清扫员的打扫水平,收拾得很烂,拖地的时候还把自己绊了一脚,吓得玻璃缸里晒太阳的法斗都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方映桢摔得膝盖生疼,搞卫生这种事情对他一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来说真的有点难。 最后只剩下书房没扫,方映桢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得书房里一片明亮,没什么灰尘,挺干净的。 方映桢索性躺到书架后面的毯子上小憩,阳光从飘窗上落下来,晒着他全身,很舒服。 方映桢眯了一会儿,刚想起身继续打扫,一本东西从身后的书架上掉下来,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皱了皱眉,伸手捡起来。 是本厚厚的本子,蒋乾的? 方映桢打算放回去的,一支没盖上的水笔掉了出来。他把笔重新夹到里面,却无意翻开了其中的一页。 3.16 被窝里钻出来一只老鼠,害怕。 这什么啊,日记? 蒋乾的日记? 看起来字迹幼稚,不像是蒋乾现在写的东西。方映桢又翻了两页,好像有些明白这是蒋乾什么时候写的东西了。 5.5 奶奶说,是我活该,给我上药的时候把我的膝盖又掐肿了。 5.6 今天没有早饭吃。 6.8 住我隔壁的袁茂,总是来抄我的作业。 7.6 今天把袁茂推下楼了,因为他说我是没有妈妈的野种,还笑得很开心,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笑的,又觉得他笑得很烦,就把他推下去了。 他哭了以后我有一点高兴。 被那个人揍了一顿,一天没有吃饭,好饿。 7.12 眼睛被烟头砸得好痛。 8.9 那个人说我应该出生就死掉,我也想。 9.24 脚好痛。手也好痛。 10.8 好痛。 10.9 好痛。 10.10 好痛。 ...... 11.23 今天有人给我一把伞。 11.24 今天没有下雨。我也没有等到他。 11.25 今天没有下雨。我想把伞还给他。 11.26 好朋友。 11.27 他去哪里了啊。 方映桢抓着日记本,颤抖着合上,指尖被封面上厚厚覆盖着的灰尘染脏。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在灰尘上冲刷出一条清晰的痕迹。 62 植树节这一天是周二,蒋乾按理上午就应该到家的,结果没有,方映桢给他发消息一条都没有得到回复,电话也不通。 好像人间蒸发掉了一样。 方映桢从睁眼起就开始不安,自打见过程湛,又碰巧看了蒋乾的日记以后,蒋乾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感到不安。 更别提在外地的这三日蒋乾除了发来一句“预赛已经通过”算是报喜,就再没有任何回音。 不过幸好,到了下午,蒋乾还是给他回了消息,说是晚上会到家。 方映桢特地翘了晚自习等蒋乾回家,笨手笨脚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因为没有经验,菜洗干净之后上面沾了冷水,倒进锅里热油四处飞溅开来,方映桢的手背上被烫了两个小泡。 他还买了蒋乾喜欢的水蜜桃味的生日蛋糕。 收拾完毕,方映桢坐到餐桌边,一边等一边给蒋乾发消息,还没打完一行字,门就被人急促地敲了几下。方映桢起身去开门,门口是气喘吁吁一脸着急的韩力。 “韩哥你......” “快跟我走!蒋乾他出事儿了!”韩力一把拽过他的手臂。 方映桢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顾上就盲目地跟着他跑。 两人打了个车,方映桢不知道要去哪里,茫然地问韩力:“他出什么事儿了?” 问的时候声音很抖,但方映桢控制不住。 韩力看他这副模样,有些心虚地拍拍他的肩膀:“先别急啊,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方映桢完全沉浸在“蒋乾出事儿”这几个字眼里面,一点儿没察觉出来韩力有什么不对劲。 等下了车,他才意识到什么,扭头看韩力:“这地方我来过。” 上回跟蒋乾林超他们一块儿翻墙出去蹦迪之后来的天台烧烤摊。 “啊,是吗?”韩力尬笑了两声道,“不上去看看?” “蒋乾是不是在上面?”方映桢有些猜到,看着韩力问。 韩力无奈道:“是......就是,出事儿了......” 方映桢也顾不上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口气跑上了天台,却发现那家烧烤摊也关着门,空空荡荡的,一片黑不溜秋,什么人都没有。 “蒋乾!”方映桢心里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慌张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 这货到底在搞什么啊。 方映桢急得又想跑下去找韩力问个明白,还没来得及转身,天台边缘高处的一盏灯啪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周围四面八方的灯全都亮了起来,黑暗的天台一下子就明如白昼。 方映桢的视线刚适应,一块巨大的跟幕布似的东西在他眼前掉下去,露出来的是个小型的精致舞台,舞台上站不少人,有抱吉他的,坐架子鼓后面的,还有拿贝斯的。 从整齐划一的打扮风格来看就知道是一个乐队的。 方映桢记性不好,但是却记得这几个人,是......bdp的,见过两次,一次是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蒋乾的时候,一次是蒋乾跟邱振在夜店门口打起来的时候。 “......蒋乾呢?”方映桢问他们。 没人回答他,方映桢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抬头,就看到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从舞台最后面缓慢走了上来。 方映桢怔住,是蒋乾。 蒋乾剪头发了,剪得很短。 和第一次见面时相同风格的夹克工装裤短靴打扮。 酷得简直不能再酷了。 方映桢一边生气地瞪着他一边想。 “方映桢。”蒋乾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出来,一如既往的冷淡,还说,“站在那里不要动。” “......” 方映桢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紧张情绪里走出来,这会儿一点都没觉得这是个惊喜也没被感动,恨不得对着这人先踹上两脚以泄愤恨。 三天都对他爱答不理的,现在来搞个屁的浪漫啊。 小爷才不吃你这一套! 方映桢冷着脸,真的就站着没动。 蒋乾看不清他的表情,弹了一下话筒,又往舞台前面走了两步。 “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沉默间,方映桢听到他这么清唱了一句。 几秒之后,乐队前奏响了起来,吉他架子鼓贝斯的调子融合在一起,奇妙又特别。 蒋乾的声线低沉,歌词好像都带了温度,在透着凉意的夜色里消散开去。 “爱一个人或许要慷慨, 若只想要被爱, 最后没有了对白* ...... 蒋乾其实很适合唱情歌,声音像是在平实地叙述故事,又带了些侵略性的炽热。 只是平时他连话都很少,就更别提给方映桢唱歌。方映桢不知道他今天是抽什么风,大晚上的突然要跑到天台上面来给他一个惊喜。 紧张又生气的状态下,看着这人专注认真地给他唱歌,又会有很多平时没有的情绪和感受。 方映桢觉得心脏涨涨的,五味杂陈。 “我们是对方,特别的人。 奋不顾身难舍难分 不是一般人的认真* ...... 唱到副歌,蒋乾微颔首,靠近着矮他一头的话筒,眼睛却抬起来,直接而沉默地注视方映桢。 语调是内敛的,目光却嚣张热烈。 方映桢一瞬间心脏失拍。 心动的时候,眼睛是看不清楚东西的,耳朵也不能很灵敏地接受周围的任何动静。音乐的声音都被心跳淹没,就连蒋乾的声音都无法清晰地听到。 一张口就失措,只觉得脸热得快要融化掉。 心态和身体都回到还没完全占有这个人却已经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阶段。 “若只有一天爱一个人 让那时间每一刻在倒退 生命中有万事的可能* ...... 唱到最后,所有声音都不复存在。 乐队的人默契地停止,微笑着给蒋乾让出道。世界跟着静默下来,方映桢好不容易听觉恢复正常,夜风裹挟底下的车流声朝他的耳边涌过来。 他抬眼,看到没有边际的黑色夜空下无数建筑物的灯光,像是无数明亮沉默的眼睛,构成了蒋乾的背景画。 蒋乾翻身,灵活地从舞台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时候,所有背景都失色。 “你就是我要遇见的,特别的人。”* 蒋乾挡住他所有视线,再次清唱,然后很慢地笑了起来,目光一刻都无法从他的脸上掉下来。 夜风吹起蒋乾的额头,露出他鲜明深刻的少年眉眼。 冷淡情深。 蒋乾唱完,方映桢眼睛已经红得不像样了,想踹他的想法早就抛到了烟消云外,只咬牙开口道:“你丫......” “我觉得始终欠你一场正式的表白,所以......” 蒋乾没说完,方映桢的眼泪就汹涌地流了下来。 “你哭什么啊?”蒋乾有些手足无措了,伸手给他擦。 可方映桢的眼睛好像是个水龙头一样,哭起来就关不上,还哑着嗓子哭,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很可怜,狗爪子揪着他的外套口袋,像是揪着他的心脏。 蒋乾无奈,又知道方映桢肯定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哭,于是把方映桢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 蒋乾的味道和温度再一次袭卷而来的时候,方映桢这几天的不安和低落像是货物抵达可以安全归置的港口,终于彻底踏实下来。 真切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体和体温,方映桢才可以把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个什么,反正就是想哭,想就这么狠狠地抱着蒋乾,一直哭下去。 “echo,这......弟妹怎么了啊?”信一几个跳下舞台,走过来悄声问。 方映桢哭得很专注,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接近。 蒋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用口型道了谢,信一他们心领神会,收拾了乐器设备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天台告白这事儿是还在外地的时候心血来潮突发奇想的,一想到蒋乾就联系了疯人,搞场地和设备的时间比较紧张,幸好疯人的朋友都愿意帮忙。 蒋乾本以为方映桢会感到惊喜的,没想到他会被弄哭。 蒋乾很后悔。 直到韩力等不住地上来,极没眼力见儿地喊了一声:“小方怎么还哭上了啊?我去这么感动的吗?”被蒋乾瞪了一眼。 方映桢受惊似的从蒋乾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样子有点好笑,又很让人心疼。 “到底在哭什么?”蒋乾给他擦了一下脸,轻声问。 方映桢吸了吸鼻子,带着极重的鼻音道:“韩力说,你出事儿了,我吓死了......” “我不是让你把人带过来就好吗?你吓他干什么?”蒋乾不太耐烦地问韩力。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嘛。”韩力尴尬地吹着口哨看天。 “好了,我不是没事儿吗?”蒋乾又揉了揉方映桢的脑袋,“别哭,是我不好。” 方映桢摇了一下头,推开他,揉着眼睛就要下楼。 “......小方生气了啊?”韩力摸着脑袋问。 蒋乾又瞪了他一眼,追了过去。 哭完了之后,方映桢的脑子清醒了些,就开始重新生气,气蒋乾这么多天都不联系他,他又怕打扰到蒋乾比赛也不敢去烦他。 还气蒋乾跟韩力串通起来骗他,拿他最担心的事情骗他。 不能忍。 方映桢红着眼睛,冷着一张脸,边吸鼻子边伸手在路边拦车,没想到一伸手就被人拽了过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错了。”蒋乾抱他抱得很紧,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歉。 方映桢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动,想抬脚踹他,膝盖又被蒋乾手快地按住。 “你丫......操/你大爷的蒋乾!”方映桢喊。 蒋乾不说话,固执地抱着他不动。 “你就非得让我这么担心吗!”方映桢一张口又想哭了,“在外面三天都不知道给我发个消息!你难道二十四小时都在竞赛吗!不用睡觉吗!闭眼睡觉之前就不能分一点点时间给我吗!” “我错了......”蒋乾用嘴唇磨着他的耳朵,“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才不要什么惊喜!”方映桢在他背上捶了一下,“我就想你好好的,什么都没有你好好的重要!” 以往方映桢才是好言好语哄蒋乾的那一个,两个人的角色在今晚好像瞬间就互换了。 过了一会儿,方映桢又道:“你是傻子吗?今天你生日你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就因为是生日,所以想要给你一点不一样的惊喜。”蒋乾说。 “为什么?” “因为这是和你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蒋乾拿脸在他脖子间蹭了蹭,也没管是在大马路边上,人来人往的。 “算了,我骂不动你了。”方映桢吸了口气,看着他道,“惩罚你,抱我回家,用走路的。” 蒋乾愣了愣,笑了起来,说:“你不生气了?” “那还能怎么气?我又不是那种需要你哄很久的娇气包。”方映桢说。 “你是也没关系,我乐意哄你很久的。”蒋乾说。 嚯嚯?去了趟外地,突然变得会说话了。 方映桢想着,没忍住笑了。 “笑了就不能再哭了。”蒋乾轻轻勾了一下他的鼻梁,“你再哭我都要硬了。” “......你丫怎么这么流氓!”方映桢抬脚就要踢他,“你满脑子装的都什么??” “就是一看到你眼睛红肿的样子忍不住想欺负你。” “......现在还在外面,请你说话不要那么流氓!” “哦。”蒋乾点点头,又很恶劣地凑过来,悄声道,“快一点回家,我要和你上床。” “这样不流氓了吧?”说完他看着方映桢。 “......” 方映桢像个大号挂件似的趴在蒋乾身上,被蒋乾托着屁股,慢慢地走回小区。 烧烤摊离小区不算太远,所以蒋乾也没有很吃力,想来应该是男朋友在提这个要求之前就替他考虑过了会不会很累。 不会很累,才假装很蛮横地提了出来。 一路上方映桢都很安静,把脸埋在蒋乾的胸口,手臂牢牢地圈着他的脖子,腿缠在他的腰际。 像是一辈子都要长在他身上一样。 蒋乾抱着身上的小狗,慢慢地沿着马路步行,车流喇叭的声音四面八方地响起来,各种灯光五颜六色地交汇在一起。 很吵的市区夜晚,却又因为耳边听到的安静的呼吸,可以一概忽略。 蒋乾抱着方映桢,缓慢穿过人群,马路,十字路口,像是穿过一年四季。 直到从电梯出来,方映桢才恍然似的抬头。 “怎么了?”蒋乾问他。 “你外地回来你行李呢?” “让韩力替我拿回去了先,现在不管那个。”蒋乾一边摸出钥匙开门,一边怕他掉下来连忙用手去托他的腿。 “竞赛得了几等奖啊?”他又听到方映桢闷闷地问。 “一等奖啊。”蒋乾开了门,打开客厅的灯,没顾得上换鞋,直接就抱着方映桢往房间走。 “我就知道。”方映桢低笑起来。 今晚的方映桢格外主动,比以前都放得开,被撞疼了也不哭不喊,瞪着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小狗眼睛一动不动地看蒋乾,看得蒋乾都要受不了了。 “你今天好奇怪。”蒋乾停下来,手指沿着方映桢的肩膀一直往下滑,滑到他的腰间,轻轻地掐了一会儿。 方映桢坐在他身上,呆呆地看着他,动作生涩地动了一两下。 蒋乾被他的样子逗到,笑了一下,又翻身把他压到下面,忍不住地在他身体里/ 横冲直撞。 方映桢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喊他名字,又问,“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还没告诉我?” “什么?”蒋乾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情?” “......你小时候的事情。”方映桢眼眶红了,不知道是被情/欲染的还是想哭的前兆。 蒋乾愣了一秒,笑起来,笑得很真切,哄他:“我真的都忘了。” “你没忘......对吗?” 方映桢下巴抖得很厉害,眼睛又开始漫出泪水,往下流到湿软的头发里。 “你都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哽咽,“对吗?” ※※※※※※※※※※※※※※※※※※※※ *选自方大同《特别的人》歌词 63 方映桢哭的时候,窗外开始很巧合地下雨,蒋乾低头看着他的眼泪,恍惚觉得房间里也下起了雨,雨都下到床上来了。 情欲味道伴随炽热蒸发,蒋乾离开方映桢的身体,翻身躺到一边,两个人都赤裸着,在停掉暖气的房间里同时感受到了凉意。 方映桢开始打哭嗝,稍微往蒋乾那边靠了一些,想寻找温存。 蒋乾就顺势伸长手臂揽住他,偏头在他鼻梁上吻了一下,嘴里尝到一些眼泪的咸味。 蒋乾的头发短了,有些扎脸,但方映桢没躲,反而靠了更近过去。 雨滴噼里啪啦地拍打房间的窗户,房间里的气压很低,有些闷。 “是程湛跟你说的。”蒋乾开了床头灯找抽纸,给他擦脸。 方映桢听到他喊程湛名字的语气冷淡,有些迟疑:“不是的......你和你舅舅......关系不是很好的吗?” “什么时候的事。”蒋乾这样回答他。 方映桢不知道该怎么张口,沉默下来,任蒋乾给他轻轻地擦着脸。 “哭成这样,”蒋乾说,声音里带了些不悦,“不许哭了。” 方映桢点头,说:“不哭了。” 蒋乾笑了一下,又亲了亲他,掀开被子下床。 “你去干什么?”方映桢看着他问。 “去找程湛。”蒋乾坐在床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你找他干嘛啊?”方映桢愣了一下,掰过他的肩膀,皱眉道,“别去。” 蒋乾看了他一眼:“没事,我就是找他说些话,很快就回来。” “别去......蒋乾,别去了好不好?”方映桢哄道,撑着身体起来抱住他,“别去了。” 被方映桢小声哀求了一会儿,蒋乾打消了冒雨出去找程湛的念头,转身把人抱到浴室去一块儿洗澡。 洗完澡出来,蒋乾才注意到厨房餐桌上一桌子菜和中间的生日蛋糕。 “对不起啊,”蒋乾拿吹风机给方映桢吹着头发,低声道歉道,“我不该擅作主张给你惊喜的,应该先回家的。” “没事,”方映桢坐在沙发上,把脸贴到站着给他吹头发的蒋乾的肚子上,蹭了一下,“以后还可以给你做的。” 吹得差不多了,蒋乾揉了揉他的脑袋,放下吹风机,径直往厨房走去。 “你干什么?”方映桢站起来看他。 “热菜啊。”蒋乾说着,拿起一碟菜放到微波炉里,又笑着看了看他,“我很饿,没吃晚饭。” “没吃你早说啊。”方映桢啧了一声,也走了过去。 “你也没吃吧?”蒋乾扭头,目光落到他的手背上,皱眉问,“怎么回事儿?” “啊......不小心烫的。”方映桢说。 蒋乾从药箱里翻出烫烧膏,不由分说地给他上了药。 “做这些菜的时候,会不会害怕?”蒋乾问方映桢。 方映桢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说害怕下锅的事情,鼻子顿时就酸酸的,连忙用力摇了摇头。 “以后还是我来吧。”蒋乾叹口气,笑了。 微波炉开始启动,里面透出来的橙黄色光亮和嗡嗡的声音在深夜里让整个厨房有了一丝暖意。 蒋乾也没闲着,给他上完药就顺手把装蛋糕的纸盒拿下来,发现方映桢给他买的是个巨大的蟠桃蛋糕。 就是神仙壁画里面那种脑门上长了个包的神仙手里专门拿的蟠桃。 蒋乾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惹得方映桢不悦。 “笑屁啊,你不是最喜欢桃子的吗?这水蜜桃味儿的,我跑了好几个蛋糕店才愿意给我做的呢。”方映桢不满地瞪他。 “喜欢,”蒋乾拖长声音,笑着看他,“谁说我不喜欢了。” 蛋糕边上还有一张很小的卡片,蒋乾要拿起来看的时候,边上那人像个老鼠似的立马逃到房间里去了。 “什么啊,我还没看呢,你就不好意思了?” 蒋乾笑话完他,继续看卡片—— 小乾乾,生日快乐。 希望到很老的时候,我还可以做一个捧着花穿过人群广场,被擦肩而过的年轻人纷纷羡慕和夸赞浪漫的快乐老头。 ——那束花是我要拿来送给你的。 我爱你。 落款:你的桢桢 字是很丑,但能看出来是认真写了的。 语言文字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蒋乾看完,心口处莫名其妙地产生暖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创造这些神奇文字的人还因为害羞躲到房间里不肯出来,蒋乾把热好的菜端出来,又去房间里找人。 方映桢正盘坐在床上玩手机,玩得心不在焉,发现他进来立马把目光投到手机屏幕上,装得很专注的样子。 “吃饭了。”蒋乾说,又补充道,“桢桢。” “......”方映桢顿时脸一热,抬起头瞪他。 “要我抱你去厨房吗?”蒋乾走过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俯下身就亲了他一下。 “......要。”方映桢捂着被亲的脸,理直气壮地说。 [br] 两人坐到餐桌边,生日晚餐才刚刚开始。 方映桢实在是不想要破坏掉现有的温和氛围,却又把程湛交给他的任务记得很牢。 “咸不咸啊?”他看着蒋乾往嘴里塞了一块排骨。 “还可以。”蒋乾点头,表情愉悦。 方映桢自己尝过,知道很咸,又没时间重新做。 “你别勉强啊......我知道做的不好吃。”方映桢看着他。 “怎么会,真的好吃。”蒋乾笑了,又夹了一块排骨往嘴里送。 方映桢看着他吃掉第二块,终于下了决心开口:“蒋乾,你平时都喜欢这么骗我吗?” 蒋乾明显愣住,有些迷茫:“骗你什么?” “根本不好吃,”方映桢指了指排骨,“很咸,我知道。” 蒋乾想说话,被他打断:“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你要把问题指出来我才能进步,而不是一味包容我的错误。” 方映桢严肃下来的表情让蒋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笑了一下,摸方映桢的手背:“怎么了啊你?” “所以不要骗我,你骗我我会很生气。”方映桢并不跟他笑,又道,“你明明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为什么要骗我说不记得?” 蒋乾的笑容顿了一下,温和道:“我们今天不提这个事情,好吧?” “不好,不要。”方映桢皱眉拒绝,“蒋乾......” 他语气软下来,戳着蒋乾的掌心,半天才有勇气把话彻底说出来:“我们去找心理老师谈谈,好不好?” “我没有生病。”蒋乾很快说,脸上依旧笑着,不过方映桢看出了勉强。 “我知道......” “我已经痊愈了,你不相信我吗?”蒋乾又说,眉头开始拧起来,神色开始有些痛苦,“我真的,已经病好了。” “我当然相信你,我没有说你生病啊,”方映桢赶紧坐到他边上,顺着他的背哄道,“所以我只是说,去找老师谈谈,只是谈谈,可以吗?” “我可以......自己把自己治好的,真的。”蒋乾说得很艰难,眼眶泛红,伸手想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方映桢的手腕,“我可以治好自己的,我不需要医生......” “我知道我知道......”方映桢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弱势的样子,连忙抱住他,心脏疼得快要裂开,不断地重复着“我知道”。 蒋乾在他手腕上抓了一会儿,又缓慢松开了手。方映桢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陪在一边安静地等着。 过了很久,蒋乾都没说话,垂着脑袋在看桌子上的蛋糕。 方映桢很后悔,觉得提的不是时候,至少应该让蒋乾快乐地过完这个生日。 可是他又想让蒋乾尽快接受心理治疗,想蒋乾可以早些走出来,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不要被那些病状折磨。 半晌,方映桢以为蒋乾都要睡着了,他突然开了口。 “那个人说,”蒋乾紧紧盯着眼前的蟠桃蛋糕,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才继续道,“他说,我从生下来开始,活着就是一种犯错。” 64 蒋乾都没有哭,眼睛也不红得很厉害,用平常的声调对方映桢讲那些事情,那些,方映桢早就在日记本里读到过的事情。 他讲了很长时间,像是在讲一个跟自己无关的冗长故事,没哭,却看着身边的人抽抽搭搭地哭得厉害。 蒋乾用手给方映桢擦眼泪,又很平静地坦白:“我很害怕。” “方映桢,我很害怕。”他说,“但是你不要哭了。” 方映桢打着哭嗝,用力点头。 蒋乾笑了一下,摸着他的脸,又道:“那个时候,想着要是能死掉就好了,死了就不用受折磨,也可以遂了他的愿。” “该受折磨的是他,不是你。”方映桢抓住他的手,很认真地反驳。 “嗯,不是我。”蒋乾点点头,又凑过来很轻地亲了他一下,“谢谢你,桢桢。” 方映桢还在打嗝,每打一下整个人就跟着抖一下,样子很好笑,眼睛又因为刚哭过又红又肿,看起来像一只刚被欺负过的兔子。 蒋乾被兔子笨手笨脚地抱住,听到兔子在他耳边说:“不要害怕,现在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出人意料的是,蒋乾最终同意了去看程湛联系的心理医生,每周一次,时间定在周五下午放学后。 方映桢提出想陪着他一块儿去,被蒋乾拒绝了。 “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程湛如是说,又给他一杯茶水。 “我知道。”方映桢叹口气,接过茶水一口气灌下去。 程湛再次约他见面,依旧是这个茶馆,目的是为了道谢。 “看得出来,蒋乾真的很喜欢你。”程湛说,“他能愿意看医生这事儿,在我看来难度堪比登月。” “是吗。”方映桢笑了笑,盯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有一些走神。 “听说他竞赛得了一等奖?”程湛主动挑起话题。 方映桢啊了一声,点头,笑里带着些许得意:“学校广播连续放了两天,都是夸他的。” 程湛也笑了,道:“我这个外甥,确实是很厉害。” 又说:“有没有考虑过和他去同一所大学?” 方映桢愣了愣,没想到这个令他和蒋乾都会不愉快的问题这么快又绕了回来。 “我......比较想去我妈那儿。”方映桢顿了顿说。 “成都吗?” “是。” “那蒋乾也想去成都?”程湛挑眉。 “他......我不知道,”方映桢想了一会儿,“他应该会去更好的地方。” “你们要异地恋?”程湛喝着茶笑了。 方映桢暂时没想过这问题,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行了,我一个老头,也不八卦了。”程湛起身,要跟他握手,“总之,蒋乾这事儿,真的谢谢你。” “我也应该谢谢你的,你是个很好的舅舅。”方映桢对他客气地笑。 蒋乾配合治疗之后,偶尔阴晴不定,对方映桢也没有好的脸色。 方映桢偷偷跟他的心理医生加上好友,才知道是正常现象,也就没往心里去。心理医生姓智,智医生还建议他多观察蒋乾的日常状态,以便反馈。 因为两个人选考的科目不一样,所以有些时候蒋乾上化学或者生物课要走班,方映桢会偷偷跟过去,坐到不被发现的角落看蒋乾上课,看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蒋乾是什么样子。 不过几天下来,方映桢发现这人好像离开他之后就机器人属性附身,不跟人说话也不会笑,盯着黑板听课低头做笔记,沉默一节课,偶尔还会走神,被他的化学老师叫起来批评过两次。 方映桢都看在眼里。 直到那天,他从蒋乾上完化学课的教室里出来,为了不露馅,打算等蒋乾下楼回教室了再回去。 蒋乾抱着一本教材,心不在焉地踩着楼梯台阶下去,突然抬头,发现前面的那个后脑勺是袁茂。 彼时袁茂正和身边的人大声笑着说话,浑然不觉身后的人是蒋乾。 楼道里人不太多,光线很暗。 方映桢在很暗的光线里,看到蒋乾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往袁茂的后背上碰去。 像是想要像日记本里写的那样,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蒋乾的手臂不受控制,脑子里始终有个疯狂的声音在命令他: 把袁茂推下去。 他那么讨厌。 蒋乾不想听命令,那个声音却吵得他脑袋生疼,长出锐利的爪牙,尖锐地划破大脑皮层。 就这样,蒋乾伸出了手。 在即将触碰到袁茂后背,能够成功把他像小时候那样推下楼、看着他的身体在台阶上一顿一顿地痛摔的时候,一只手半路出现,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袁茂的身后拽了过来。 蒋乾回神,扭头看到方映桢愤怒的脸。 方映桢没等他说话就把他从楼道里拖了出去,拖到顶楼那个没人常去的厕所里。 直到身体碰到冰凉生硬的地砖,蒋乾才有了一些落地的真实感。 他抬头,刚想说话,方映桢就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表情恶狠狠的:“蒋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我刚不拦你,你是不是要把袁茂推下去?”方映桢的眉头拧得很死,不是蒋乾喜欢看到的样子,蒋乾皱了眉,想要推开他,却被方映桢按住肩膀不能起来。 “你他妈知道把他推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吗!”方映桢眼睛血红,揪着他的领子喊道,“你到底知不知......” 一句话没说完,方映桢被狠狠地推开,后背撞上墙壁,很疼。 蒋乾从地上爬起来,左摇右晃地往前走了两步,拉开一间厕所的门扑进去。 门被大力一甩,反弹开来,发出很大声响。 蒋乾昏天暗地的呕吐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方映桢顾不上后背的疼痛,连忙起身:“蒋乾......” 蒋乾不应他,吐得很凶,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惨白,手臂虚虚地扶着厕所的墙壁,像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蒋乾......”方映桢慌了,扶着他的后背,“你怎么样?” “......” 很长时间,蒋乾吐到只剩苦水,才撑着手臂站起来,出了厕所,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洗完脸,又把整颗脑袋往水龙头下面塞,开始淋冷水。 “你这是干什么!”方映桢一把把他从洗手台上拽出来,脱掉外套给他擦头发,“疯了吗你!” 蒋乾一脸湿淋淋的,发梢的水不断地往下滴,沾湿了他原本就黏在一块儿的睫毛。 “好......好些了吗?”方映桢颤着声音问他。 蒋乾嗯了一声,冷淡地点头。 “不要这样......好不好?”方映桢手指摸上蒋乾的鼻梁,“求你了......别这样,好不好?” 蒋乾很久都没说话,最后抱住了方映桢。 水龙头没有拧好,有水滴下来,规律地产生空洞的回响。 方映桢不知道蒋乾抱着他站了多久,只知道蒋乾抱得非常紧,一动都不动。蒋乾的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把他的衣领和胸口都弄湿了。 有风吹过窗台,那扇半开的窗户稍微动了一下,操场上体育老师的哨子声和学生说笑的声音远远地传进来。 方映桢突然生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以为自己陷入了梦境,可抱着他不说话的这个人,又用自己沉默的呼吸告诉他,不是梦,是真的。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没有下雨,没有阴天,只有阳光,把空气渲染得鲜活剔透。 可方映桢满身满心能感受到的只有不安、忐忑还有绝望。 蒋乾像是一口枯死了的井,什么声音也没有,只知道死死地抱住他,连哭都不会。 “蒋乾......”方映桢伸出指尖,在他背上碰了一下,“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的,不要憋在心里。” “对不起。”蒋乾突然出声。 “啊......你跟我不要说对不起。”方映桢心里酸酸涨涨的,用力搂住他,感受到蒋乾动了一下脑袋。 “对不起。”蒋乾还是说。 方映桢很想读懂他的意思,但做不到,着急又不能说出口。 又是很长的沉默之后,蒋乾开了口:“我刚才是,想把他推下去。” “......嗯。”方映桢说。 “不仅是他。”蒋乾松开了方映桢,抱着他的外套往后退了两步,背靠墙壁坐到了地上。 方映桢愣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下来:“还有是谁?” “还有蒋明州。”蒋乾发呆一样地看着对面的墙壁,“我一直在等他出狱,我想......” 说到这里,蒋乾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看着方映桢,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这个的,”方映桢被他的眼神弄得心疼,伸手在他手臂和肩膀来回地揉着。 “我本来以为,我都忘了。”蒋乾声音很闷,听得人喘不过气。 “可是智医生最近问我一些问题,”蒋乾低了一下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我总是做梦也能想起来,那些不愿意想起来的东西。” 方映桢也直接坐下来,重新抱住了他。 “我真的想杀死他。”蒋乾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轻声说。 方映桢突然明白了。 这个他,不只是蒋乾的父亲、袁茂,蒋乾所憎恨的一切人类。 还有那些和被随意丢弃在街头垃圾桶里且过期的食品罐头一样,散发出腐烂腥臭味道的不堪过去。 65 “还有一个事情。”蒋乾被方映桢抱着,闷闷地说,“你想听吗?” 方映桢嗯了一声,点点头:“你说。” “但是你不能生气。” “我不生气。”方映桢听着蒋乾略小孩子气的语调,有些想笑。 “智医生给我开的那些药,我都没吃,丢掉了。”蒋乾说。 方映桢猛地抬头,瞪着他:“你——” “你说不生气的。”蒋乾可怜巴巴,像条落水狗。 “......”好吧。 “那你以后不许丢了,我会监视你。”方映桢一把揪住他的脸。 “哦。”蒋乾说。 “这样才乖啊,”方映桢顺了顺他还湿漉漉的毛,“起来吧男朋友,要上课了都。” “你......”蒋乾迟疑了几秒,抬眼,“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不会啊,为什么会觉得可怕,你这么帅。”方映桢先起身,然后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什么啊。”他听到蒋乾这么说。 方映桢笑起来。 蒋乾看了看他,又道:“我以后不会发疯了。” 蒋乾的人生是以触礁和沉没为目的、渴望被海洋的惊涛骇浪毁灭的帆船,遇到方映桢就像是帆船偏离航道误打误撞闯入一个被失意和痛苦遗忘掉的盲区,重新出现新的生机。 自此停船靠岸,打消自我消亡的念头。 那天以后,蒋乾才真正意义上开始配合治疗,智医生私下告知方映桢,蒋乾和他进行聊天的态度缓和了很多,有时候还会积极配合,表现很棒。 蒋乾在变好,一直都在。 与此同时,选考日期也愈发逼近,蒋乾竞完赛之后,每晚就不再把自己关书房里疯狂刷题,而是出来陪方映桢一块儿在客厅里温书。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边,方映桢写着写着题目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咬手指,每次都没防备地被蒋乾一巴掌拍在手背上,生疼。 “嘶——”这次也是。 方映桢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瞪蒋乾:“很疼你知道吗!” 蒋乾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拽过他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手送到他自己眼前:“很丑。” “丑就丑啊,丑也是丑给我自己看的!”方映桢不服。 “谁说是你自己的?”蒋乾轻描淡写,“你整个人都我的。” “......”好吧,随他说咯,反正小爷就不改。 方映桢没想到的是,蒋乾居然为了他这个毛病专门去请教了韩力。 [br] “什么?”韩力叼着炸鸡抬头,“咬指甲?你们家谁啊?” “方映桢。”蒋乾皱皱眉头。 韩力就乐了:“小方还咬指甲呢?” “咬得指头都快秃了,”蒋乾陈述严重程度,又问,“有没有什么能根除这个毛病的办法?” 韩力沉思一会儿,点头道:“倒是有。” 于是蒋乾听从韩力的意见,偷偷网购了一款据说很有效果的苦甲水。 在每个深夜方映桢复习到睁不开眼趴到桌上小憩的间隙,蒋乾都会悄悄地用苦甲水给他涂手指。 方映桢躺床上睡着的时候也不放过,搞得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半夜梦游吃过手抓苦瓜。 然后的然后...... 就被方映桢发现了。 “这啥啊,”方映桢瞪着他,“我说我手怎么凉凉的呢,你给我下什么药?” “什么什么药。”蒋乾一本正经地低头默写英语作文句型。 “这个!”方映桢伸着十指,刚做完指甲似的展示给他,“你给我涂的什么东东?” “卖萌可耻。”蒋乾回答他。 “......”方映桢习惯性地把手放到嘴里咬,一股很冲的味道就沿着嘴巴直接蔓延开来。 “呸!呸!”方映桢皱着眉头喊起来,“什么啊,你丫给我下什么药了!” “没什么,反正你少咬指甲就好了。”蒋乾说。 “......” 最终在选考之前,方映桢基本上成功戒掉了咬指甲的坏毛病。 等到选考真的来那天,方映桢也不是特别紧张,毕竟他只考一门,而且有些试水的性质。说紧张也紧张,主要紧张的是他家蒋乾,蒋乾一下子得考四门高考,有点儿可怕。 不过这人心态倒放得很好,不是特别在意结果,就这么拎着个透明考袋没心没肺地去了战场。 考试的规则氛围和高考是一模一样的,虽然只是来试个水,方映桢坐在考场里却紧张得心脏直跳,看到讲台上板脸的监考老师就腿抖。 不过他只忍受了两个小时就解脱了,蒋乾还得忍受两天。 等到选考做梦一般地结束,方映桢感觉自己也跟做了场梦似的。 毕竟是高考性质的考试,结果得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出来。老王说最多等到暑假结束,成绩就能知道了。 方映桢属于那种考完就忘掉的渣渣,不在乎考得怎么样,反正下半年还会组织选考,到时候再说。 他现在比较在乎的,是一个多月后即将到来的暑假。 蒋乾说,暑假可以跟韩力一块儿去他爷爷家玩,在乡下,有山有水有河流,特别好的地方。 嘿嘿。 和蒋乾过暑假! 和蒋乾谈一个暑假的恋爱! 不过横跨在他和暑假之间的,还有两场无情的年级大考。方映桢又过一段了被男朋友逼着学习到深夜的苦痛日子。 终于啊终于。 在考完最后一门期末数学之后,方映桢,放假了。 一出考场他就迫不及待地挤开人群去找蒋乾,要把蒋乾拖回家收拾出行行李。 彼时大家都刚考完,教室里乱哄哄的。蒋乾正被吴家安缠着讲数学期末考的最后一道题,方映桢晃过去,故意靠在一边咳了一声。 吴家安正低头专注地在看蒋乾提高的草稿步骤,没注意到他,倒是蒋乾掀起眼皮,轻描淡写地看了方映桢一眼。 方映桢半跪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他俩,看了一会儿眉头就皱起来。 “有完没完了还?”他啧了一声。 蒋乾听到他小声的抱怨,没理他,嘴角却勾了个笑。 “啊,方映桢你说什么?”吴家安没听清,转过脸问。 方映桢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来,结巴道:“没,没什么。” “小心一点儿,”蒋乾抓住他的手臂,看他一眼,“摔下来就好看了。” “蒋乾你语气怎么跟他爸似的。”吴家安笑起来。 爸个鬼啊,明明是男朋友好吧。 方映桢不满地想。 等吴家安走了以后,他才装作懒洋洋的样子眯起眼睛看蒋乾:“讲完了?” 蒋乾低头收拾着课桌,一边问:“讲什么?” “给吴家安讲题啊,讲完了?”方映桢啧了一声。 蒋乾停下,突然抬头看他,看得方映桢浑身不自在:“看,看什么?” “你在吃醋。”蒋乾笑了一下。 “吃屁醋,没有。”方映桢翻了个白眼。 “你有。”蒋乾说。 “没有。”方映桢坚决否认。 两人争辩之时,老王携一沓红纸走了进来,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方映桢不情不愿地坐回去,老王叫来班长把假期注意事项条例单人手一份地发下去,一边进行假期前最后的讲话。 无非是一些假期要注意安全、记得复习不能把学习丢下时刻牢记下学期就高三了的叮嘱。 方映桢听着听着突然一激灵,高三? 日......是啊,马上就高三了啊。 我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啊为什么我就高三了? 高三......马上就会要考大学,考了大学以后就要去上大学。以他的水平肯定不可能跟蒋乾上一所大学但是他又很想每天都能看到蒋乾所以他就要努力考到跟蒋乾一个城市可是他又答应了老妈要去成都上大学...... 啊,好乱。 方映桢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晃了出去。 不管,先过暑假。 虽然暑假也不算特别轻松,得全方位展开选考复习计划,而且要提前结束假期来学校补课,但方映桢激动的心是藏不住的。 一从学校放出来,他就拖着蒋乾上了去小区的公车。 “这么着急干什么?”蒋乾不解。 “收拾行李啊,不是说去韩力爷爷家玩吗?”方映桢兴奋。 “哦。”蒋乾点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暂时还不能走,要领成绩单。” “你不激动?你不想跟我一起过暑假?”方映桢盯着他看。 “当然想了,”蒋乾略微凑近他的耳边,目光意味不明,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的坏狐狸,“想得都快疯了。” 一到家,方映桢就被想得快疯了的狐狸压到沙发上干坏事。 法斗从玻璃缸的晒背石上缓慢地爬起来,靠近看他们俩,好像在探究科学。 方映桢被蒋乾按着腰身,动弹不得,裤子被扒一半 (.............) 这个想法刚成立没有多久,方映桢又被蒋乾强迫着接了一个很长很粗暴的吻,吻的时候方映桢还心虚地想,蒋乾是不是能读懂他的心,知道他的小九九,所以要多惩罚他一点儿。 期末考试结束的这个午后,方映桢的计划被打乱,连要收拾出去玩的行李这个一出考场就开始期待的活动都给忘记了。 !还不是要怪蒋乾! 66 “没有。”蒋乾把刮卡的小签子往桌上一扔。 “我也没有。”方映桢啧了一声,靠到椅子上。 两人对视一眼,蒋乾道:“你去。” “刚都是我排的队!”方映桢不服。 “但是你运气太差,一张都没中。”蒋乾说。 “......这能怪我吗,你知道中奖几率有多小吗,指甲盖那么点儿!”方映桢瞪他。 “行。”蒋乾点头,起身迈着长腿去那边的窗口排队继续买刮刮卡去了。 过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叠新卡又走过来坐下,把一半分给方映桢。 两人拿起小签子又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刮卡,这回居然中奖了,中了五块。 方映桢看着蒋乾脸上止不住的得意笑容,嘴上甜甜地夸他:“男朋友好棒啊。”却在心里说:“切,才五块钱。” 从刮刮乐的店里出来,方映桢看了眼时间道:“去学校吧,到点儿了。” 蒋乾嗯了一声,问他:“打车还是地铁?” “听你的。”方映桢说。 “步行吧,反正不远。”蒋乾说。 “......不要,走不动。” 蒋乾眯了一下眼睛,挺嫌弃地看着方映桢:“勤快点儿可以吗?平时跑操跑不动也就算了,走路你也嫌累?” “怎么啦,反正体力活又不是我干,要这么多运动量有屁用。”方映桢大言不惭。 “......”蒋乾忍不住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你怎么脸皮这么厚?” “厚一点儿好,延年益寿。”方映桢贱嗖嗖地说。 最终蒋乾还是没舍得真让方映桢走路,一块儿打了个车去附中,到校门口的时候刚好过四点,班会四点十分开始,主要内容是领成绩单,其他倒没什么。 方映桢这回发挥水平和平时差不多,所以名次也就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三四百名的样子,不过跟前几个学期那一堆狗屎排名相比,还是进步了很多的。 他摸出手机把成绩单拍给老妈,过不一会儿,老妈给他发了个三百块的红包。 [fz]:为啥是三百块? [肖大医生]:因为你考了三百名啊 [fz]:照你这么说,咋滴,我考第一名你就给我一块钱啊? [肖大医生]: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还第一名? 大白天的被自家老妈呛了一口,方映桢愤愤地放下手机,转过头去看蒋乾的成绩单。 语文:132 数学:148 英语:144 化学:100 ...... 方映桢不想再往下看了。 本来还挺得意的,现在有一点被冒犯到。 沈誓正抓着笔在算自己的总分,看到蒋乾的成绩单就凑了过来,由衷地哇了一声。 “蒋乾真的好厉害啊。”沈誓感叹道,“还帅。” “喂?”方映桢有些不满,揪住他的脸,“说什么呢?” “我夸他啊。”沈誓捂着被揪痛的脸十分委屈。 “不许夸他。”方映桢恶狠狠地警告道,“说他成绩好可以,不许夸他帅。” 沈誓:“......哦。” 蒋乾在后面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简直要笑死,方映桢这个深海醋王吃起醋来,连好朋友都要凶。 “所以,希望大家能够利用好这个暑假,”老王站在讲台上扫视着全班人的脸,“我会定期打电话给你们的家长,不时抽查你们的学习情况。” “不是吧老王!” “假期也不放过我们啊!” 底下一片哀嚎。 方映桢偷瞄了眼手机,发现老妈又给他发了条消息:儿子,暑假怎么过呀? 方映桢飞快回道:去一个朋友家玩一阵,然后开始好好学习 [肖大医生]:也是,开学你都高三了 [肖大医生]:那行吧,那我也不把你绑到我这儿来了,你自己合理安排暑假 耶! 方映桢在心里欢呼了一声,又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妈,如果我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你会生气吗 [肖大医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很长时间也没回过来。 方映桢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就不问了。 刚想给老妈发一个我开玩笑的,老妈就回了过来:儿子,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喜欢在哪里都好 方映桢心里顿时一阵暖流,撒娇道:老肖,你真好 [肖大医生]:你才知道我真好啊? 方映桢笑起来,关掉手机,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暑假好好学习,虽然不太可能和男朋友考上一个学校,但在一个城市还是可能的。 他要和蒋乾上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领完成绩单和一堆山般的作业之后,暑假就正式开始了。 方映桢蹲在房间里,思索着怎么把这堆作业教科书什么的和衣服日常用品一块儿塞到他那只22寸的小行李箱里去,这回去乡下得待小半月,作业不能不带,衣服也不能不带。 “蒋乾!来给我出出主意呗!”他冲门外喊了一声。 没有人理他。 蒋乾正在隔壁韩力家围观韩力收拾行李。 这个道貌岸然的邻居哥哥,在行李箱塞了......蒋乾冷眼数了一下,七盒套。 “变态。”蒋乾客观评价道。 “你懂屁。”韩力瞪他一眼,很欠地笑起来,“你现在说我,到时候可别不够用来管我借,我才不借你!” “你和吕之奇......什么时候和的好?”蒋乾问。 “年前儿就和好了啊,情侣吵架这种事儿么,”韩力很老司机的样子,“没有什么是滚一次床单不能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就滚两次。” “......”蒋乾对他这番流氓理论不以为然,转身就走。 刚好像隐约听到男朋友在隔壁喊他。 果然一推门,方映桢的“蒋乾蒋乾蒋乾蒋乾”就飘了过来。 “在这儿。”蒋乾往房间门上一靠,低头看着收拾行李收拾到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方映桢,“干什么?” “我喊你半天你哪儿去了啊?”方映桢很不高兴地问。 “在隔壁,和韩力商量出发时间的事情。” 方映桢顿时就忘了生气,迫不及待地问他:“所以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中午吧,韩力开车,三小时的路程,还有他女朋友。”蒋乾走过来,也学他坐了下来,替他把行李箱里乱丢着的短袖叠好放到一边。 “哦,”方映桢点点头,“那我得加快速度了,哦还有智医生给你开的那些药也得带上等会儿记得提醒我提醒你。” “不急,”蒋乾说着,掰过他的脸就开始吻他,“先亲一会儿。” 最后亲着亲着就滚上了床,又被蒋乾很坏地欺负了一顿。 到第二天上车的时候,方映桢腰酸背痛,差点儿没能爬上去,蒋乾在他背上帮助性地推了一把,被方映桢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干嘛啊,帮你还瞪我。”蒋乾懒洋洋地说。 “你,”方映桢指了指他,“今天都不想和你说话。” “......” 不是说没有什么是滚一次床单不能解决的吗,怎么滚了还能从和平状态转到冷战状态来的? 韩力的理论果然都不靠谱。 蒋乾跟着上了车,吕之奇从另一边绕上来,坐到副座,啪的一声关上车门,扭头看到他俩就笑起来:“嘿,你们好啊!” 方映桢愣了一下:“你不是那什么......哦你就是韩哥女朋友啊?” “不是,我是他爹。”吕之奇大咧咧地说。 方映桢笑起来,这带货女老板还挺好玩儿的。 过了一会儿,韩力也上车来了,搂过吕之奇就要亲亲,被吕之奇一巴掌扇开。 “宝宝你干什么啊,还不让亲了?”韩力委委屈屈。 “亲你大爷啊,这儿还有俩人你瞎?”吕之奇说。 方映桢悄咪咪凑过去和蒋乾说话:“没想到韩哥平时那么吊儿郎当,谈起恋爱来还挺黏糊......” 说一半,两个人四目相对。 蒋乾道:“你不是说今天不跟我说话吗?” “哦,对,”方映桢点点头,冷笑了一下,“谢谢提醒哈。” 蒋乾差点儿就笑了,及时憋住,很高冷地点了头:“不客气。” “......”方映桢简直要气得鼻孔冒烟。 因为要坐三个小时的车,中途方映桢睡得从自己的靠枕上滑下来,被车一颠一颠的,很影响睡眠质量,方映桢在梦里皱起了眉。 没皱几秒,脑袋被人轻轻地托住,靠到一个很坚实的地方。 方映桢咂咂嘴,又重新进入良好睡眠状态。 吕之奇扭头看着靠在蒋乾肩膀上睡得很香的方映桢,笑话蒋乾道:“真是二十四孝男友啊。” “我呢,你怎么不夸你自己男朋友啊?”开车的韩力插嘴道。 “开你车去。”吕之奇啧了一声。 到目的地的时候天都黑了,方映桢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跟个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抱着蒋乾。 “......到了啊?”他哼了几声,含糊不清地问蒋乾,把白天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蒋乾嗯了一声,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到了。” 方映桢嘿嘿地傻笑起来,伸了个懒腰,结果抬头就发现前面两位正一脸严肃地注视着他俩。 “......吓死我了你俩。”方映桢叹口气。 “这恩爱秀得,”吕之奇啧啧两声,“羡煞我也。” 韩力爷爷是个土豪,有一栋乡间别墅,这回来乡下避暑,韩爷爷都准备好了,一楼是自己住的,二楼和三楼腾出来给他们。 天色晚了,这会儿几个人舟车劳顿,也没想着去哪儿玩,简单吃了晚饭就打算回房睡觉。 “三楼给你俩住。”韩力对蒋乾说,“不要跟我抢二楼。” “为什么?”蒋乾问。 “没有为什么,我是主人。”韩力很傲慢地说。 “行吧。”蒋乾点点头,提着自己和方映桢的行李就上了三楼,方映桢跟在后面喊着要自己提,被蒋乾拒绝。 “为什么啊,我力气还可以的吧?”方映桢气喘吁吁地爬着楼梯,一边不服气地问。 “你先反思一下你自己的样子再说话。”蒋乾说,“而且你昨天累到了,今天需要好好休息。” “......闭你的嘴!”方映桢恨不得抬脚踹上去。 67 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的方映桢和蒋乾就被韩爷爷用大锣敲醒了。 他俩一前一后睡眼惺忪地下楼,发现吕之奇跟韩力也和他俩一模一样,身上的睡衣都没还换。 “爷爷,”韩力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道,“有什么事儿不能等睡醒了再说吗?” “恰早饭啦!我做了汤圆,很好恰的!”韩爷爷兴奋地说。 “我还不饿呢......我再回去睡会儿......”说着韩力就拽着同样闭着眼站着的吕之奇梦游一般地走了。 “这个混小子!”韩爷爷冲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又笑眯眯地转头看着蒋乾和方映桢,“你俩饿了吧?吃不吃呀?” 蒋乾拍了拍脸,清醒了一点儿,对韩爷爷笑了笑,顺便代表了还挂在他身上半睡不醒的方映桢:“吃。” 韩爷爷只当他俩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笑呵呵地应了声,回厨房去盛汤圆了。 “方映桢,醒一下。”蒋乾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吃早饭了。” 挂在他身上的人哼了一两声,不说话,又把腿也给缠了上来。 “......” 吃过早饭,韩爷爷又热情地非要带着他俩去看自家的菜地。 方映桢一碗甜汤圆下肚,睡意全无,很感兴趣地跟着韩爷爷出发,蒋乾就跟在他俩身后,又往方映桢脑袋上扣了顶棒球帽。 方映桢回头看他一眼,蒋乾道:“今天天热,不要晒伤。” 他哦了一声,傻笑着回过头,继续跟着韩爷爷往田地里走,又走了一阵儿,就到了韩爷爷的菜地。 “这些,这些,”韩爷爷兴奋得就像个小孩儿,“是茄子,那个是土豆,还有青菜,萝卜......” “爷爷你也太厉害了吧,”方映桢忍不住夸他,“要搁我种我得全都毁了。” “哎,小方我跟你讲,这都得要经验累积你知道吧,浇多少水施多少肥都是很重要滴......”韩爷爷一讲起种菜就停不下来,方映桢很配合地站在旁边听着他滔滔不绝。 蒋乾就在田埂边坐下来,长腿屈起,眯起眼睛四处观望,发现不远处成片紫色花树下有条哗哗流动的小溪,看起来好像很凉快的样子。 帮着韩爷爷给菜苗子都浇了水后,方映桢打算跟着韩爷爷回去,被蒋乾拽住手臂。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蒋乾不答他,转头道:“爷爷,您先回吧,我俩在这儿再逛会儿。” “一个破田埂有啥好逛的,”韩爷爷笑起来,摆了摆手,“行,早点儿回来,给你俩做好吃的。” 等韩爷爷走了以后,蒋乾才牵住方映桢的手,在前面带着路,把方映桢带到了那一片花树底下。 “居然有小溪!”方映桢惊喜了,一屁股在树荫下坐下来,忙不迭就要脱鞋。 蒋乾挨着他坐,侧头看着他,忍不住就笑。 “笑什么,快脱鞋啊,把脚伸进来,会很凉快的!”方映桢脱掉自己的鞋袜,又去拽他的鞋。 炎热夏日,两人都穿着没过膝的休闲短裤,露出同样新鲜修长的小腿,还穿着同样款式和一个颜色的匡威。 两双鞋子挨在一块儿,鞋带胡乱地纠缠在一起。 溪水很凉也很干净,两个人的脚背被柔和地浸泡着,偶尔有树叶子和花瓣从上面的树上掉下来,和透过树叶间隙的阳光一起,落到他们白皙的腿上。 方映桢眯着眼睛,使劲用鼻子吸着空气里的花香味道,抬头去看脑袋上面的花树,戳了戳蒋乾的腰:“这是什么品种的树啊?” 蒋乾看他一眼:“不知道。” “你不是学霸吗?”方映桢啧了一声,“怎么这个都不知......” 没说完,蒋乾凑了过来,在他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蒋乾的眼睛漆黑透明,倒映着溪水树影,比花树上的花还好看。 方映桢顿时就对弄懂这个树是什么品种失去了兴趣,搂上蒋乾的脖子,和他吻到了一起。 方映桢的舌头在蒋乾的嘴唇舔了舔,一点一点撬开缝隙,灵活地钻了进来,耐心地引诱着蒋乾,让他慢慢张开嘴,把自己的舌头含住。 大概是刚刚才吃过甜汤圆的缘故,蒋乾尝到方映桢舌头的甜味,忍不住按着他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把他的舌头吮吸得又疼又麻。 这个吻以方映桢的勾引作为开头,以方映桢的求饶作为结束。 溪水冰凉,少年的体温滚烫。 方映桢的脑袋毛茸茸的,蹭着蒋乾的脖子,听到蒋乾在他耳边说:“每天都很想上你,看到你就想上你,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 方映桢吃吃地笑,骂他流氓,抬头对上蒋乾的目光,那里面有着极隐秘且温柔的笑意。 到乡下的第二天,方映桢就已经完全适应了乡野生活,整日跟着韩爷爷跑这跑那,赶鸡捉鸭,收桃摘瓜。 蒋乾有时候想找他人都找不到。 韩力那俩一整天都窝在二楼享受二人世界,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恶得很。 韩爷爷早就忘掉了自己还有亲孙子,直接把方映桢当成了第二个孙子,一天到晚抓着方映桢给他讲各种农事常识,而方映桢看起来好像也很有兴趣的样子。 晚上洗脚的时候,方映桢用脚趾头在蒋乾的脚背上点了点,跟他说:“我觉得我以后可以住到乡下来种田,应该可以赚不少钱。” “赚不了。”蒋乾冷酷无情地打碎他的梦。 “谁跟你说赚不了的!”方映桢抬起脚,故意使坏,洗脚水被他扬起来,洒了一点到蒋乾的裤腿上。 蒋乾看了他一眼,不打算跟他计较,简明扼要:“你的脑子,不行。” “你再说?”方映桢又使劲踩了一下水。 这下蒋乾的裤腿全湿了,他抬起头,对着方映桢眯了一下眼睛。 方映桢顿时就怂了,知道等会儿得遭殃。 果不其然,等到夜深上床的时候,方映桢就被人从身后搂住。 (........................) “腰不行了......”方映桢闭着眼睛,哼哼着说。 “男人不能说不行的。”蒋乾贴在他的耳边笑了一声,声音性感低沉,带着些许色气。 于是方映桢又颤颤巍巍地硬了起来,被蒋乾狠狠地压住,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讨伐。 68 最后一次折腾得有点儿久,折腾完方映桢就睡着了,蒋乾从背后搂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也跟着睡了过去。 睡到半途方映桢突然从梦中猛地坐起来,拍拍蒋乾的肩膀把他吵醒:“我忘记提醒你吃药了,快点快点!” 蒋乾把人按回怀里,闭着眼睛道:“吃过了。” “吃,吃过了?”方映桢有些懵。 蒋乾居然开始积极主动不用提醒地就知道吃药了。 嗯嗯,蒋乾在变好。 蒋乾在变好的同时,距离开学也没剩多久了。准高三八月中旬开学,他俩七月下旬就得回去,收心进入复习阶段。 说实话方映桢是很舍不得离开乡下的,不舍得韩爷爷,不舍得每天早上一睁眼就闻到的新鲜空气,还有几乎是无拘无束的和蒋乾在一起的时光。 距离离乡的倒数第二个夜晚,吃完晚饭韩力神秘兮兮地把蒋乾叫过去,一张口就谄媚:“小乾乾,拜托你个事儿呗。” “不要叫我这个。”蒋乾高冷地说。 “为什么?”韩力不解。 “这是只有方映桢可以叫的。”蒋乾面无表情地给他解释。 “......行吧行吧,”韩力摆摆手,又突然严肃道,“今晚交给你俩一个任务,把吕之奇引到后山,我会在那里接应你俩。” 蒋乾看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韩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哥我要求婚啊。” “求婚?” “嗯啊。”韩力得意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恢复严肃,“一切准备就绪,你们把人带到就走,不要逗留现场,不要围观,求婚这种事儿我不需要有第三个人在场。” “放心吧,我也没兴趣围观。”蒋乾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求婚?!!!!”方映桢差点儿从沙发上蹦起来,“我可以围观吗?我可以吗?我可以吗?” “不可以。”蒋乾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脑门,“韩力说了,不行。” “切,那多没意思啊。”方映桢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上下晃着,“那多无聊啊,小爷还没看过现场求婚呢,好想看一次啊......” 两人按照韩力说的,连骗带哄地把吕之奇带到了后山,任务完成之后方映桢打算回去睡觉,没想到蒋乾拽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在山边上绕了一圈,找到一座半人高的大草垛,可以躺上去看星空的那种。 今晚的星空偏点儿淡绿,很奇特的颜色。 偶尔有微风,杂着四面起伏的蝉鸣、蛙声轻飘过来,凉快又舒适。 蒋乾和方映桢仰面躺着,手指勾到一起。 方映桢摸摸口袋,又摸出一根烟,叼到嘴上没点,很霸道地又把一条腿压到蒋乾的身上。 “方映桢。”蒋乾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方映桢莫名觉得他这声喊得很认真,把嘴上的烟拿下来,看着他。 蒋乾偏头看他,表情专注,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他问:“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如果没有遇到你。 方映桢飞快地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脱口道:“不会结婚。” “为什么?”蒋乾问。 “因为......”方映桢重新叼好烟点上,吸了一口,冲蒋乾吐了个烟圈,笑起来,“因为我从小就不怎么相信会有天长地久的感情。” “我爸妈嘛,你知道的,从我出生前就开始吵,吵到我生下来、长大,一直吵,一直打架,我都不太明白他俩到底是为什么结婚。” 蒋乾接过他的手里的烟,也吸了一口,然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敢,总是怕像方赋英或者是我妈那样辜负了别人的喜欢和期待,”方映桢扭头,“但是你不一样,我有赌的成分,不过也不怕赌输了什么的......” “我就是,”方映桢深吸一口气,“就是不想后悔。” 蒋乾的手指在他脸上很轻地刮了一下:“不想后悔什么?” “错过你啊,你这么优秀这么好看这么迷人,我年轻的时候要是错过了要是没把你睡了,到老了多后悔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蒋乾沉默半晌,笑得咳嗽起来,烟都没拿稳,一大串烟灰掉在裤子上。 “笑屁?”方映桢有些不爽,“小爷我认真跟你表白呢,你居然还笑?” 蒋乾摇头道:“不笑了。” 然后掐了烟,伸手把方映桢的脑袋按到胸口,用下巴去蹭他柔软又香香的头发。 “我很荣幸。”方映桢听到蒋乾低声说。 方映桢不让蒋乾笑,自己却傻气地笑起来,像逗狗一样地去挠蒋乾的下巴。 69 短暂的假期结束,一行人暂别韩爷爷踏上回程。 韩爷爷最不舍的是方映桢,临行前抓着他的手一连让他下次一定再来。 吕之奇自那晚无人围观的求婚之后简直变了一个人,小鸟依人地待在韩力身边,一路老公宝贝儿甜心地叫,叫得后排的方映桢和蒋乾都快受不了了。 最让人受不了的事情,是快到家时,班级群里跳出来一条全体通知消息,老王发的,具体内容: [爱你们的老王]:选考成绩出来了,登入官网可查分~ 这么猝不及防? 方映桢盯着手机:“......” 他抬头去看蒋乾,蒋乾:“嗯?” “你不紧张吗?”方映桢晃了晃他的胳膊,“我好紧张!” 蒋乾点头道:“哦,还好吧。” 方映桢啧了一声,霸道地说:“你先查,我看了你的成绩以后我自己能有点儿底,快点快点。” 蒋乾看他一眼:“你能有什么底?你跟我考的一门都不一样,而且——你不是来试水的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说的也是。 方映桢很快又摇头:“不管,你先!” 蒋乾被他烦得无奈,叹口气登入官网开始查分数,结果刚输入学号身份证,就被通知该网站查分人数太多,系统繁忙,稍作等候。 “靠,不是吧,这网站不会一整天都这尿性吧?”方映桢紧张得习惯性把手指往嘴巴里送,被蒋乾看到,手背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嘶!蒋乾你大爷——哎好了好了!快快快登进去!” 蒋乾点了登入,果然可以了,然后又点开学生成绩查分。 随后方映桢的那声“我日”把躺在副驾驶座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吕之奇给吵醒了,简直要穿透车顶。 学生姓名:蒋乾 学号:xxxxxxxxxxx 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 选考科目:思想政治 100 化学 97 生物 100 英语 139 ...... 良久的沉默后,蒋乾摇头道:“化学和英语还得再考一次。” 然后被方映桢掐着脖子骂了半天的畜生。 蒋乾一脸平静地把方映桢的手从脖子上拽下来,把手机递给他:“该你了。” 方映桢秒怂:“回家查吧,好吧?我现在暂时没什么兴趣知道我技术几分。” “不行。”蒋乾铁面无私。 “好吧,”方映桢认命地开始输入自己的学号身份证号,一边输一边鄙视蒋乾,“真的,你高三还学啥啊,你天天放假得了你。” 最后分数页面跳出来的时候,方映桢一下子就没声了。 “多少?”蒋乾凑过来看。 选考科目:通用与信息技术 94 “不错。”他拍了一下已经傻掉了的方映桢,“喂?” 方映桢愣愣地扭过头,像个傻狗一样地看着他:“我技术94?居然?” “49,你看错了。”蒋乾说。 方映桢连忙又重新看了一遍,真的是94。 “我日!!!!!” “我居然94分儿!!!!!” 吕之奇在前面和韩力评价道:“来自学渣的真实的欣喜若狂的呼喊。” 直到回到家里,方映桢都没能完全平静下来,先是跑去阳台给老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个惊为天人的好消息,和老妈在电话里互相惊叹了一会儿,然后又打电话给林超沈誓和姚远,挨个儿炫耀了一遍。 除了在沈誓那里得到一句“是吗恭喜你但是我政治历史都97”以外,方映桢的炫耀目的还是成功地达到了。 蒋乾拿着电热水壶去厨房接水,扭头看着自家男朋友在阳台上拿着电话蹦来蹦去的样子,没忍住也开始笑。 方映桢的快乐很简单,也很容易就能感染到他。 蒋乾不太能够感同身受任何人的任何情绪,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很好地控制和体会,但方映桢的,他努努力还是能够做到。 方映桢的“94”要比他那些可观的分数能够令他高兴惊喜多得多。 “啊啊啊啊啊啊小爷居然可以丢掉一门技术了!小爷居然只需要学五门课了!” 方映桢挂掉电话,从阳台上风一般地跑进来,跳到沙发上,一阵发疯。 “兴奋过度了同学。”蒋乾递给他一杯水,“润润嗓子吧,求你了。” 方映桢接过水,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兴奋?” “我,还好啊,我挺兴奋的。”蒋乾点头。 “你想一想,想一想,”方映桢从沙发上爬起来,抓住他的两只手腕,“下学期开始,你可以不用上政治和生物课,是不是很爽?” 蒋乾顺着他的话真的去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的。” “其实你化学和英语也可以放着了。”方映桢斜他一眼。 “可是化学还没拿到满分啊。”蒋乾说。 “......”方映桢拍拍他的肩膀,“同学,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扫兴,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男朋友的份儿上......” “什么?”蒋乾眯了一下眼睛。 “换个人在我面前这么说,我就揍他!”方映桢装的很凶。 “你揍不过。”蒋乾轻易揭穿。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拆我台?” “不要说话亲一会儿先。” [br] 方映桢被蒋乾按到沙发里,蒋乾的吻顺势就落了下来,掉在他的额头眼角和鼻梁上。 直到被亲得意识涣散,方映桢才睁开小狗似的眼睛,气息不稳地问:“这个亲亲是什么意思......庆祝我考好了吗?” “奖励你的。”蒋乾又低头,堵住了他的嘴唇。 方映桢被亲得浑身都软了,刚刚查成绩的激动兴奋劲儿全消失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和蒋乾的喘息声,以及掺杂在里面的忽重忽轻的凌乱心跳。 失重感席卷而来,他的世界一下子天旋地转。 眼前能看到的除了蒋乾,还是蒋乾。 新学期要有新气象。 方映桢硬是把蒋乾拉出来陪自己一块儿逛超市买文具用品,结果逛着逛着还是到了零食区。 “我跟你讲我已经决定好了,”方映桢缩在购物车里,任蒋乾在后面推着他,“这学期和下学期不都还有一次选考机会吗,我决定了我这学期把政治和历史都考了,那我到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就只用考语数英三门儿,对吧?是吧是吧?” 蒋乾敷衍地嗯了一声,把货架上的一包巧克力拿下来放到他肚子上,又道:“你不用太着急,先复习好了再说。” 方映桢现在是有点儿尝到考完一门扔一门的甜头,走火入魔似的,非想着要把剩下两门选考一块儿解决,但以他目前的实力而言,又很容易翻车,所以蒋乾需要及时制止男朋友这种危险想法,先给他泼盆冷水。 不过好在方映桢也不是特别走火入魔,还算听话,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他会踏实备考,被蒋乾奖励了一盒平时不让吃的榴莲干。 蒋乾嫌这水果臭,每次都把方映桢关在阳台上,等他全部吃干净了才肯放他进来。 方映桢像个大爷似的躺着,任蒋乾推着他往前去。 在路过生活用品区的时候,方映桢突然坐直,拍了拍蒋乾的手背:“等等等等!” “怎么?”蒋乾问。 方映桢指了一下前面一对正挨在一块儿挑东西的男女,愣了愣,好久才道:“那个,不是......张静吗?” 70 的确是张静。 方映桢又仔细眯起眼睛看了看,还让蒋乾帮他看,蒋乾的眼神儿比他好,虽然蒋乾经常性熬夜刻苦学习,但蒋乾一点都不近视。 “我又没见过她。”蒋乾说。 也是。 不过张静身边的那个男的不是方赋英。 但却和张静很亲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那男的手搂上了张静的腰。 “是你爸的现任妻子?”蒋乾问。 方映桢嗯了一声,继续很有兴趣地看着。 “所以,你爸绿了?”蒋乾又说。 方映桢差点儿噗一声笑出来,转过去打他:“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这么直接!” “你怎么回事儿,你爸绿了你还这么高兴?”蒋乾反问。 方映桢啧啧:“其实我也没多高兴,就是觉得挺意外的。” 蒋乾看他一眼:“是吗,我看你的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哪有啊。”方映桢说着又没忍住笑起来。 蒋乾:“......” 方映桢的爪子搭上他的手腕,很急地拍了拍:“手机手机给我。” “你自己的呢?”蒋乾掏兜把手机摸出来给他。 “我的落家里了啊,”方映桢说着,拿起蒋乾的手指解了锁,然后打开摄像头,对准前方浑然不觉还在亲密地说笑的男女,咔嚓拍了一张,“行,可以走了男朋友。” “你干嘛啊?留照片勒索吗?”蒋乾推着他往前走,忍不住问了一句。 “勒什么索,小爷又不是没钱。”方映桢晃着手机,“我就是得拿去给方赋英看看,让他自己做决定。”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方映桢啧了一声,“张静出轨,那我还能让她继续待我爸身边吗?方赋英能忍,我都不能。” “看不出你还挺想着你爸。”蒋乾又随便拿了包牛肉干,扔到他身上。 “那个薯片也帮我拿一盒谢谢,”方映桢指了一下,又道,“我那是,啧,我跟方赋英,那是家庭内部恩怨,碰上这种事儿,他也够可怜的了,我不能坐视不管,那也太没人性了。” “其实你也有一点故意报复的心理。”蒋乾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嘿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方映桢反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还剩两三天开学,方映桢说要把照片拿给方赋英的事儿也没实行,专忙着赶暑假作业了,在乡下的时候每天都跟着韩爷爷到处跑,偶尔被蒋乾抓到才老老实实写作业,作业进度和蒋乾落了一大截,蒋乾还毫无人性地不提醒他。 直到回到家,方映桢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边怪蒋乾一边补作业补到痛苦地揪头发。 某人端着水杯从客厅飘过,丢下一句“活该”又飘走了。 方映桢气得鼻孔冒烟。 开学的前一天早上,方映桢终于熬夜补好了所有作业,打算回床上好好补觉,手机的备忘录提醒滴滴滴地响起来。 方映桢拿起来一看,上边儿写着:老方生日。 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给忘掉了! 方映桢连忙把还在睡懒觉的蒋乾拽起来,不由分说就把人拉出了门。 一上公车,方映桢才交代道:“今天是我爷爷生日,方赋英他们肯定是要到疗养公寓接我爷爷去庆生的,我们早点儿去给他过一个,能不碰上方赋英就不碰上。” “蛋糕呢?”蒋乾皱了皱眉,还没完全清醒,“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我没准备礼物。” “我爷爷不会管你有没有带礼物的,我主要是为了把你带过去给他见见,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孙媳妇儿长什么样。”方映桢很有自信地说。 清晨的风有点儿冷,从车窗外面吹进来,让蒋乾意识清醒了一点儿。 蒋乾挑了一下眉毛:“你刚说什么?” 方映桢重复道:“孙媳妇儿啊。” “......方映桢,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那怎么叫,我爷爷就我一个孙子,总不能让他叫你孙女婿吧?” “我觉得可以的。”蒋乾点头。 “我觉得不行。”方映桢白了他一眼。 到站下车。蒋乾被方映桢拉着在疗养公寓门口登完记,然后进去。 早晨空气新鲜,已经有不少老人起来在院子里散步锻炼了。方映桢在一条小道上碰到被刘阿姨搀着在散步的爷爷,松开蒋乾的手跑了过去:“老方!” 老方戴着顶白色的鸭舌帽,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愣是没认出来他是谁。 刘阿姨一看到方映桢就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刚还跟老爷子在说呢。” 方映桢笑了笑,去搀爷爷的手臂:“我爷爷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的,就是有点不太认识人,上回你表哥,那叫什么悬来着......” “路悬。”方映桢说。 “啊对对,”刘阿姨点头,继续道,“你表哥路悬过来,都不跟他说话,也不理他,当他是陌生人。” 方映桢叹口气:“能想得到,现在他不也不认识我了吗。” 刘阿姨也叹了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蒋乾,又笑道:“映桢这你朋友呀?” “啊,”方映桢应道,“朋友,顺道一块儿来看看老方的。” 蒋乾挤出个礼貌微笑。 刘阿姨打量了蒋乾一会儿,啧道:“小伙子长得可真端正嘞,比小姑娘还好看。” 等刘阿姨走了,方映桢扶着老方在边上的长椅上坐下来,蒋乾就坐到他旁边。 方映桢才扭头打趣道:“男朋友果然秒杀全年龄妇女哈。” 蒋乾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方老方,”方映桢又去吵爷爷,“你看一下,我身边这哥,你来看看,快点儿。” 老方颤巍巍地仰起头,看了一眼蒋乾。 “我居然在小时候就遇到过他,你能信吗,”方映桢跟个小孩儿似的,语气惊奇地给老方讲着,“小时候他差点儿就替你帮我揍葛聪了,你说神奇不,是不是很神奇?” 说着方映桢就自己笑起来,但老方始终垂着眼皮,不理他。 蒋乾能感受到方映桢其实开心都是装出来的,强撑着情绪,逗他爷爷开心,却没能得到回应,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方映桢冰凉的手。 方映桢对他笑了一下,摇头表示没事,又起身蹲下去,扶着老方的膝盖,撒娇似的喊他爷爷。 “怎么就不理我了啊?”方映桢又晃了一下老方的腿,“你跟我说说话嘛。” 老方烦躁起来,把他的手从膝盖上推下去。 方映桢的眼眶明显红起来,却依旧很高兴的样子,吸了吸鼻子,重新把手放到老方的膝盖上:“爷爷,生日快乐啊。” “大孙子来给你过生日了,但是怕遇上你儿子,没时间准备蛋糕礼物,马上就得走......你说我爷爷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啊?”方映桢抬头很天真地问蒋乾,皱了皱眉,又道,“不会,老方不会因为这种事儿跟我生气的。” 蒋乾也跟着蹲下来,仰头看着老方。 老方很老了,眼睛无神,脸上的沟壑清晰深刻,嘴角无力地下垂着,和每一个步入晚年的老人一样安静沉默。 “老方老方,”方映桢又喊他,抓起蒋乾的手晃了晃,“你看这是谁?” 蒋乾扭头看他,看到方映桢笑了一下,皱了皱鼻子,用很甜蜜的语气介绍道:“这是你孙媳妇儿,是吧,媳妇儿?” 蒋乾:“......是的。” 方映桢就笑起来,笑容比刚才都真挚:“嘿嘿,我说过吧,会带孙媳妇儿来给你看的,你看你这个孙媳妇儿,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比别人家的都好看?” 老方少见地弯起嘴角,傻笑了一下。 “哎,笑了笑了。”方映桢拍拍他的膝盖,“一直笑好不好啊爷爷,你别对我摆个脸,我会不高兴的。” 老方看了看他,又皱起眉:“你是谁啊?” “我是你孙子。”方映桢耐心解释道。 “他是谁啊?”老方又问。 “他是你孙媳妇儿,我老婆。”方映桢说。 老方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哦。” 两人又陪着老方坐了一会儿,方映桢看了看时间,起身打算离开,没想到蒋乾突然俯身,伸手在老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爷爷,”蒋乾不太自在地喊,又道,“我会替你保护他的。” 方映桢一下子就觉得鼻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酸得不得了。 他愣愣地站着看蒋乾,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老方没有回应蒋乾任何话,却和方映桢一样很专注地看着他,而后又傻笑起来。 蒋乾当着老方的面,把方映桢的手牵起来。 “外公我来给你......” 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方映桢下意识扭头,看到路悬走过来,手里还捧了一个点好蜡烛的蛋糕。 路悬愣了愣,目光落在他俩拉在一块儿的手上。 方映桢是真傻了,都忘记松开蒋乾的手,而蒋乾压根儿不知道这人是谁,一副状况外的样子,直到突然意识到这人嘴里喊了外公,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谁。 “表......表哥。”他听到方映桢开口,干涩地喊了一声。 71 好在路悬是个聪明人,只迟疑了一秒就给出反应,对方映桢笑道:“这么巧,也过来看外公。” “啊,”方映桢也笑了一下,“今天不是老方生日么。” 路悬点头道:“舅舅说了,中午一块儿吃一顿,你来吗?” “我又没被邀请,有什么好去的。”方映桢啧了一声,“不去。” “我邀请你,行了吧?”路悬把蛋糕放到长椅上,蹲下来用小切刀很仔细地分成一块一块,递给方映桢一块,又接着递给蒋乾。 “谢谢。”蒋乾生疏地说。 “这你同学?”路悬拿小勺子喂着老方,抬起眼睛看着蒋乾。 “是......”方映桢使劲才把嘴里那口蛋糕咽下去。 “同学还手拉手啊,关系挺好?”路悬皮笑肉不笑。 “你什么意思啊?”方映桢有些不爽了。 “男朋友吧?”路悬站起来,眯了一下眼睛。 “......是,怎么了?”方映桢不耐烦地点头,他也没想藏着掖着,只不过没做好准备一下子让路悬撞见了,就搞不好得被方赋英知道。 他倒也不怕方赋英知道会说他怎么怎么,他主要是不想影响到蒋乾。 蒋乾的手从后面搭上来,劝解似的在他肩上碰了碰。 路悬盯着他俩沉默几秒,突然笑了出来,伸手在方映桢的胸口捶了一下:“你小子!” “......”方映桢被这一拳捶得莫名其妙,还有些惶恐,“你犯什么病啊?” 给老方草草地过了一个小生日之后,三人离开疗养公寓。 路悬带着他俩进了一家小咖啡厅,说是要请他俩喝饮料。 搞什么啊。 方映桢时刻保持戒备,趁路悬去点东西的时候凑到蒋乾耳边:“我跟你讲要等会儿我这表哥作妖的话你就.......” “小蒋!”站在柜台前面的路悬冲他俩招了一下手,“想喝什么?” “冰水就可以,谢谢。”蒋乾说。 “那...我,我也冰水。”方映桢说。 路悬又笑了一下,扭头过去继续看饮品单。 “别紧张,”蒋乾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表哥看起来不像是来挑事儿的。” “他坏着呢,一肚子坏水儿你知道吧!”方映桢反驳道,被蒋乾捏住了嘴。 路悬端着点好的东西走过来坐下,笑呵呵地道:“什么时候交上这么好看一男朋友啊,也不跟表哥说说。” “跟你说?怎么着你还想抢啊?”方映桢不耐烦地回答。 路悬一口饮料呛在嘴里,叹口气道:“你表哥我直的,好吧?” “那可没准儿,我以前也觉得我直的。”方映桢笑眯眯地看着他。 “......”路悬指了指他,没说话,又转向蒋乾,“我这表弟吧,性格特差,脾气也不好,委屈你了。” 方映桢刚想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就听蒋乾道:“还行,挺好的。” “听见没?”方映桢顿时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瞟了路悬一眼。 “行行行,合着就搁我眼前来秀恩爱了呗。”路悬啧了一声。 “警告你,不许把这事儿告诉你妈你爸,我爸也不行!”方映桢又立马说。 “我是那么大嘴巴的人吗?你平时就这么想你表哥的啊?” “你还不大嘴巴?那我二年级那年数学考六十分儿的事情是谁告诉方赋英的?” “怪我吗?那还不是你自己考了六十分,迟早会被发现,我只不过顺便帮你说出来而已。” “......” 两人互不相让旁若无人地吵了一阵,最后方映桢拿起杯子里的吸管,指向路悬的鼻子尖儿:“你发誓。” “行行行。”路悬被逼无奈,举起手掌,“我发誓,我要是把我表弟是个gay的事情告诉我舅舅,我就......” 他想了想:“我的保研名额就丢了。” 方映桢点头道:“这个誓比较惨烈,可以。” 又道:“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 “手机手机。”方映桢拍蒋乾的腿。 蒋乾看他一眼,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无奈地把手机掏出来,解了锁给他。 “看啊。”方映桢把那天在超市拍的照片点出来,递给路悬,“看到没?” 照片拍的很清晰,拍到了张静的正面,以及搭在她腰上的那一只男人的手和男人的侧面。 “这......什么啊,你意思舅妈出轨?”路悬惊了。 “这事儿你替我跟方赋英说声吧,我就不去了,省得还招他烦。”方映桢往后一靠,叼着吸管说。 “......行吧。”路悬点点头。 过了两日开学,因为选考成绩出来,班里课程调动比较大,自习课眼见着也多了起来,像蒋乾这种一口气就扔掉两门的选手,一天除了上几门主课之外几乎都是自习课,是班里如此紧张时期为数不多的闲人。 着实令人眼红。 有一回方映桢从上面的教室上完历史课回来,就看到那个肖善坐在他的位置上扭头跟蒋乾说着话。 “......”不是,这姐不是别的班的吗,怎么跑六班来了啊? 方映桢在心里啧了一声,推开后门走进去,刚好听到肖善声音柔柔地在说:“那你周末有没有空啊我请你......” “没有。”方映桢直接打断她。 蒋乾停笔,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方映桢?”肖善抬起头,皱了皱眉,“我又没问你。” “我替我们班学霸回答一下,不行?”方映桢很不客气地敲了敲桌子,“这我座位,站起来站起来。” “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没有绅士风度啊!”肖善气鼓鼓地站起来。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方映桢又很不客气地问。 “高,高三啊。”肖善眨巴两下眼睛。 “你也知道是高三!”方映桢语气跟教导主任似的,“你还脑子里成天想这想那不好好学习?还要来打扰我们班学霸未来的重点之星?你好好反思一下你是不是错了?” 蒋乾:“......”说得好像这人自己很认真严肃在学习一样。 肖善被方映桢平白无故训了一顿,可怜巴巴地走了。 方映桢这才跟个大爷似的坐下来,两手往蒋乾的桌上一撑:“不许写了。” “你太过分了。”蒋乾拿掉他的手,头也不抬地继续看题。 “我过分啥啊,你背着男朋友去上课的时候偷偷勾搭小女生,你才过分!” “......”蒋乾说不过他的歪理邪辞,只好伸手捏住他的嘴,“吵死了。” 第二次选考很快再次来临,蒋乾这回比较轻松,只考一门化学。毕竟英语高考的两次机会一次在高二至高三阶段,一次在最后的高考,他已经用掉一回,只能等高考的时候再考一回。 相比蒋乾,方映桢这回就相对紧张了些,报了门政治,还打算试水一下英语。 虽然历史也是门儿死记硬背的科目,但蒋乾怕他这个脑子一下子不能把政治和历史两门全记下来,所以只建议他报了一门。 班上很多人这个时候都处于要把三门选考都解决掉的状态,方映桢在里面显得就比较弱鸡。 但介于临考之前一段时间每天做卷子背题背知识点还有男朋友爱的鼓励,方映桢还是很有信心地上了考场。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倒没多紧张,状态也比平时要好了不少。 政治选择题一路做下去都还算顺畅,到了大题的时候又碰到好几个平时做过的类型。 方映桢沉着不慌,把相应背过的知识点一一默写上去,答题卷被他填得满满当当。 稳了。 方映桢写好,放下笔想。 不过英语考试的时候他有点儿拉稀,发挥得不是特别好,总是一答题就忍不住想跑厕所,硬生生全憋了回去。 这回选考成绩出来的比上一次早,蒋乾依旧是王者操作,化学得了满分。 方映桢政治也还行,拿了91,英语就比较差,只考了109。 “丢吗?”蒋乾拿着出来的成绩分析表看,边问方映桢。 “丢什么?” “政治。” “那肯定丢啊,我都91了我还不丢我等啥啊。”方映桢啧了一声,“你别用你的标准来看我,我知道你嫌我考的分数低,但我觉得91已经很不错了......” “谁嫌你了?”蒋乾放下成绩表,伸手在他鼻梁上轻刮了一下,低声道,“我也觉得你考得很不错。” 72 选考完放两天秋假,蒋乾还得抽一天出来去幼儿园上班。 方映桢一个人待在家无聊得很,各科老师都很人道地没给布置作业,而且他现在是只剩下四门科目要准备高考的人了。 骄傲。 方映桢在沙发上瘫到下午四点,出门去接男朋友下班。 在幼儿园门口碰到了刚好放学的瑶瑶,瑶瑶一个猛跳到他身上:“桢桢哥哥你是来接我放学的吗!” “呃......是的吧。”方映桢点点头。 “桢桢哥哥我跟你说今天蒋乾可厉害了,在全班小朋友面前弹钢琴弹得可好听了!”瑶瑶一口气说完,小脸红扑扑的。 “没大没小,怎么叫人家蒋乾?”方映桢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 “是蒋乾自己让我叫他蒋乾的啊,他又不让我叫他人民币。”瑶瑶眨着眼睛说。 方映桢噗一声笑出来,揉揉她的脑袋,陪她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小姨过来接人。 小姨看到他很惊讶:“映桢你怎么在这儿?” “我......等我朋友。”方映桢指了指门里边,“我朋友在这儿当老师。” “是吗?”小姨走过来,“谁啊?” “啊!我知道啦,是不是蒋乾!”瑶瑶抬起头插嘴。 方映桢嗯了一声,夸她:“聪明。” “原来你和蒋乾老师认识啊,那走走,叫上他一块儿,去小姨家里吃个饭啊。”小姨忙不迭说。 “啊,那个今天就算了吧,”方映桢推辞道,“今天有事儿呢,明天......” “明天上我家来,我们正好要出去野餐,你也来吧。”小姨笑眯眯地说。 “对呀对呀!”瑶瑶跳起来,“桢桢哥哥和蒋乾一起来好不好?我最想看到蒋乾了!” 方映桢犹豫了一下:“啊......还是下次吧,我还考试呢姨。” 小姨啧了一声:“你别当我傻子,你刚考完你妈都跟我说了!” “那不还得准备第三次考试呢吗。”方映桢嘿嘿地笑。 “......行吧,”小姨看了看他,“那你下次可一定要来啊。” 小姨和瑶瑶走之后,方映桢才跟门卫大爷打了声招呼,慢吞吞地往幼儿园里边儿走。 蒋乾的办公室在......方映桢想了一下,好像是二楼来着,他沿着楼梯上去,碰到一个有点面熟的女老师。 “咦,瑶瑶表哥是吗?”女老师笑着问。 “啊,是。”方映桢记起来了,上回来接瑶瑶的时候的那个班主任。 “瑶瑶已经走了呀。”女老师不解。 “我不是......我是找蒋乾。”方映桢说。 “找蒋乾?怎么了?您是对蒋乾老师的工作不太满意吗?”女老师很好奇地看着他。 方映桢差点儿笑出来,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不怎么满意,所以找他聊聊。” “啊......蒋乾老师办公室就在上面,他人还在教室呢,这会儿应该在收拾桌椅。” 方映桢谢过女老师,去教室找他。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蒋乾倚在墙壁,一副看戏的样子。 “哟,知道我来啊。”方映桢挑了挑眉。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蒋乾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我明明做得很好。” “是吗......”方映桢恶劣地笑起来,缓慢走过去,手不正经地搭到他的腰间。 “监控。”蒋乾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一下。 方映桢立马就怂了,缩手的速度跟什么似的,没想到蒋乾却笑了,凑过来在他嘴唇上很快地啄了一下。 “靠,蒋乾老师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方映桢啧了一声。 回到家,方映桢想到拒绝小姨一块儿野餐的事情,随口告诉了蒋乾。 蒋乾正背对着他站在厨房里乖乖吃药,闻言转身:“野餐?” “啊就是那种在草地上铺一块儿桌布吃东西聊天儿什么的,你肯定不会喜欢......” “喜欢啊。”蒋乾说。 “啊?”方映桢愣了一下。 “我挺喜欢的。”蒋乾笑了笑。 “你喜欢啊?”方映桢爬起来,趴到沙发背上看着他,“我以为你不喜欢就给拒了,主要是我觉得我小姨和姨夫对你来说都太陌生,怕你不适应。” 蒋乾洗掉装药的杯子,甩着手走过来:“还好,我现在已经不是特别抗拒了。” “也是,”方映桢伸手摸摸他的脸,“你是在变好的,我不应该总是小心翼翼。” “那去吗?明天幼儿园放假一天,我没工作。”蒋乾说。 “我现在就给小姨打电话去!”方映桢一骨碌爬起来去拿手机了。 第二日秋高气爽,太阳当空,气温舒适的天气。 小姨和姨夫都是性格很好的人,方映桢一开始还有点儿担心蒋乾跟他们聊不到一块儿,没想到一路上聊得还是挺欢的。 到了野餐的公园,蒋乾就彻底被瑶瑶给霸占了,方映桢连根手指头都碰不到,话也插不上,全都是瑶瑶在问这问那,然后蒋乾给她细心解答。 全年龄妇女杀手啊。 啧啧啧。 小姨把准备的食材饮料都拿出来,放到铺开来的浅红色桌布上,热情地招呼蒋乾吃东西。 蒋乾刚道完谢,瑶瑶就拿起一块儿巧克力饼热情地递给他:“蒋乾蒋乾,吃呀。” 方映桢:“......” 他戳戳瑶瑶的肩膀:“你表哥我呢,见了帅哥就忘记你哥了啊?” 瑶瑶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桢桢哥哥,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 蒋乾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见方映桢有些不满的小眼神,只好拿起一块巧克力饼,往方映桢嘴边递:“啊。” 方映桢看了眼靠在一块儿说笑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姨姨夫,飞快地低头,把东西咬到嘴里,顺带还咬了一下蒋乾的手指头。 “蒋乾蒋乾!我也要喂!”瑶瑶急了,拍拍他的手背喊道。 “哎,说真的,”方映桢偷偷压低声音道,“以后我俩要结婚了,我绝对不要小孩儿,太能烦人了,天天跟我抢你。” 蒋乾一边喂瑶瑶吃东西,一边抬起头看他,摇头道:“你也要不了,你又不会生。” “我不会生但我可以领养啊。”方映桢啧了一声,“不对,不领了,一想到有人要跟我抢你,我就受不了。” “抢谁啊?”瑶瑶天真地问。 “抢什么?”小姨姨夫也转过来。 “没,没什么。”方映桢心虚地摆了摆手,瞪了一眼在边上笑得肩膀直抖的蒋乾。 十月份的天气是真的舒服,连吹到脸上的风都是带了温度的。 方映桢被阳光晒得眼皮微阖,懒洋洋地掏出手机,打开前置,对着自己和身后的蒋乾还有瑶瑶。 瑶瑶一看到镜头,立马就表情管理到位地比了个耶。 蒋乾没注意,还在低头戳饮料。 方映桢按下快门,只拍到他半个肩膀,以及傻笑着的瑶瑶,还有眼睛眯得像猫的自己。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瑶瑶爬到他身上,去看手机。 方映桢抱着她,把这张照片设成了微信头像。 野餐结束之后,方映桢坚持没让姨夫送,和蒋乾去坐了地铁。 主要是他从家里搬出来这事儿只有老妈和方赋英知道,家里其他亲戚都还不知道,按小姨对他的疼爱程度的话,估计得冲到方赋英家骂人。 所以方映桢觉得还是瞒着小姨的好。 等上了地铁,方映桢才把今天偷拍蒋乾的照片一张张翻出来,炫耀似的给他看。 “大师出手,这效果,你看看。”方映桢啧啧。 蒋乾随意地翻着相册,一边看一边笑。 方映桢的确是把他拍的很好看,侧脸正脸背影的都是。 “当当,这一张!”方映桢往后很快地翻了两下,翻到那张自拍照,“我做了微信头像!” “好看。”蒋乾直男式敷衍夸赞。 “这里边儿有你。”方映桢不满地啧了一声。 蒋乾仔细地看了一下,真的有他,露了半个肩膀。 “不能太明显,暗戳戳地秀一下。”方映桢得意地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蒋乾笑了笑,刚想说话,方映桢的手机上跳出来一个电话。 “......方赋英?”方映桢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喂?” “映桢。”那头的声音低沉缓慢,“我是爸爸。” “你现在......能回来一趟吗?” 73 方映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明明离开也才不过几个月而已,却有一种已经过了好多年的感觉。 钥匙刚插上,门就被人打开了。 是好久不见的姜嫂,姜嫂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像是没认出来,直到方映桢喊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温和地笑道:“小少爷回来了啊。” “他人呢?”方映桢走进去。 “在楼上书房待着呢,”姜嫂跟在他身后开始念叨,“整天啊也不知道好好吃饭,瘦了一圈......” 说着,她又顿了顿,小声道:“小少爷知道科长要离婚的事情吧?” 方映桢扭头:“离婚?” “是啊,”姜嫂叹口气,“前阵子这科长就跟夫人不知道怎么的,动不动就吵架,还摔东西,童里哭了好几回呢。” 方映桢环视一周:“张静他们......搬出去了?” “早搬了,不过说是今天要回来签什么文件.......” “我先上去看看方赋英吧。”方映桢冲姜嫂笑了一下,“您忙您的。” 上楼梯的时候,他摸出手机给路悬发了条消息。 [fz]:你丫什么时候把照片的事儿告诉方赋英的啊 [路悬]:你给我我就给他看了啊 [fz]:我去......你也太雷厉风行了[无语/] 方映桢把手机塞回兜里,抬手敲书房的门。 “进来。”方赋英一边咳嗽一边说。 方映桢走进去,一股过夜沉淀的烟味儿就飘过来,他皱了皱眉,随口道:“抽这么多烟。” 方赋英坐在书桌后的躺椅上,摘掉眼镜,抬头看了他一眼。 “......爸。”方映桢不得不喊。 很长时间,方赋英才点头嗯了一声。 方映桢坐到沙发上,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上次爷爷住院到现在,真的很长时间没见过方赋英了,今天再见到,看着方赋英的面孔会觉得陌生,又有很多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最后还是方赋英先开的口:“我和你张静阿姨,要离婚了。” 公事公办的语气,方映桢却听出了一点挫败和失落。 他哦了一声,说:“我知道。” “他们已经搬出去了,”方赋英按了按眉心,“下周开庭,会有判决结果。” 方映桢并不关心什么结果,敷衍地又嗯了一声。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方赋英的对话,都是靠“嗯”、“哦”、“啊”这些敷衍性的字眼搭建起来的,没有任何新意,也并不给对方沟通了解的机会。 “我是想......你也高三了,”方赋英抬眼,眉头舒展了一些,“给我个机会,我请一段时间的假,待在家里,好好照顾照顾你。” “......”方映桢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你想让我搬回来?” “我不清楚你这段时间都住在哪里,你在和我赌气,我也同样在对你生气。”方赋英和蔼地说,“但是也该到时间和解了吧?” 方映桢张了张嘴,没说话,看着方赋英的样子,心里无端生出一些对他的怜悯。 方赋英其实也挺可怜的。 一辈子自以为是,却拥有两段以失败结尾的婚姻。 他好像永远都生活在自我良好里面,高傲地用自己的态度和想法,自作主张地去代表他人,用在正常人看来已经错得不能再错的观点,强加在别人身上。 在这里,方映桢就是“别人里面”最惨烈的受害者。 但是他已经不打算和方赋英计较了。 “我可以和解啊,”方映桢轻描淡写地点头,“我们现在就和解了。” “那......”方赋英表情欣喜,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但是我不会搬回来住的。”方映桢说。 方赋英愣了一下,表情落回失望:“你说什么?” “我不会搬回来住的,”方映桢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注视着他,“我可以和你和解,但不代表我就真的原谅你了。” 要放以前,他可能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话拿出来斥责方赋英的不负责任、偏心袒护,一定要说得方赋英面红耳赤,意识到自己错了以后才肯罢休。 而现在,方赋英在他心里,只是变成了一个在任何场合都不愿意见到条件反射性想要回避的陌生父亲而已。 那些日积月累的失望难过,经过时间的风化,变成了方映桢坚实的底线和保护罩。 当然,还有蒋乾。 他现在有蒋乾,蒋乾会一直在他身边。 方映桢不会再失望和难过了。 从方赋英的书房出来,张静和童里刚好也回来了。 张静只是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让人很难不觉得,以前那些温柔善意的笑容都是假象。 童里背着一个宠物包,怯怯地躲在张静的身后,探出脑袋看他。 “长高了。”方映桢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一下。 张静看着他想说点儿什么,但还是没说。 “你们大人之间的事儿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方映桢客气地说,“方赋英在楼上书房。” 张静转身,交代童里在客厅等她,说了几句就上楼去了。 童里坐在茶几上,晃着两条小短腿,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他一眼。 “初二了吧?”方映桢在他对面坐下来。 “关你屁事。”童里小声地嘟囔道。 “哟,还这么横。”方映桢啧了一声。 童里翻翻眼皮,把宠物包从身上拿下来,放出了关在里面的法斗。 “淡淡,”方映桢笑着伸手去抱它,“长大不少嘛,更漂亮了。” 淡淡好像听懂似的,伸出舌头热情地舔他。 “这狗送你吧。”童里闷闷地说。 “啊?”方映桢愣了愣。 “送你吧,”童里垂着眼睛看地板,“反正它一直也不喜欢我。” 方映桢说大实话:“那能怪它?还不是你太招人烦。” “......”童里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方映桢,你真的好讨厌啊。” “是吧,我也觉着我挺讨厌的。”方映桢很欠地笑。 “但是......”童里又抬起眼,表情多了一丝认真,“但是对不起。” “你别这样啊,突然搞什么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赶出去了。”童里小脸憋得通红,很艰难地说。 “哎哎,打住,不要自我感动,”方映桢及时伸手道,“小爷也不是被赶出的好吧,我那是自愿出去的,你智障吗?” “谁智障啦,”童里瞪他一眼,继续小声道,“反正......就对不起啊。” “哦。”方映桢揉着淡淡的脑袋。 “那我把蕾蕾送给你好了嘛,就当赔礼。”童里看着他。 “......别吧,”方映桢赶忙拒绝,“我虽然很喜欢小动物,但是真正养起来又会嫌麻烦,我还是比较喜欢养乌龟金鱼那一类不太麻烦的。” 说到这里,今早上好像还没喂那四条蒋乾和四条方映桢!法斗也是! 方映桢把淡淡往童里腿上一放,急忙告辞了。 74 秋假一过,就很快入冬。 一入冬气温就猛降,方映桢感觉自己好像刚脱短袖就穿上了大棉袄。 奇奇怪怪的天气。 因为不同的高考制度,和同时期的其他地区的高考生相比,方映桢轻松了很多,就好比一个跑步比赛,其他地区的学生们是一点一点攒足力气长跑到终点,而他们这儿就特别了,搞的是接力,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发力,看起来好像比较轻松,其实也挺累人,因为每个学期都得炒冷饭反复复习要计入高考分数的科目,就跟嚼一块已经嚼得没味儿的口香糖一样,乏味无趣,还得忍着。 但不管怎么样,在高三的上学期尾巴,方映桢完成了解决又一门选考的目标,成为了只用准备四门考试的高考选手,还是很骄傲的。 而且他以为这些选考科目他顶多也就拿个八十分儿,没想到能拿两个九十,多亏了男朋友日日夜夜的不懈辅导。 虽然轻松了些,但高三依旧是那个艰苦枯燥的高三。 自打秋假结束,蒋乾就很□□主义地把上学叫早的闹钟提前了半个小时,方映桢每回被他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都痛苦不堪。 “我以后,”方映桢打着哈欠,一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要把床搬到厨房里来,这样一起床就可以吃早饭,不,在床上就可以吃早饭,都不用起来。” “装不下。”蒋乾在对面看一道几何体,头也不抬地说。 方映桢闭着眼睛往嘴里送勺子,烫的只吐舌头:“嘶——” “烫着了?”蒋乾抬眼看他。 方映桢可怜巴巴地点头,伸出又红又软的舌头给他看。 蒋乾就看了一眼,凑过去,坏心眼地用嘴唇含住。 方映桢:“——” 等到看着眼前的人的脸一点点慢慢变红,蒋乾才满意地松开了他,继续边喝粥边看题。 “变态啊你!”方映桢忍不住抬腿踢他。 “是不是很提神?”蒋乾却问。 “......”方映桢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像是的。” “那以后每天早上就这么叫你起床。” “......” 进入期末,班里大多数人都处于被榨干的边缘状态,一副眼底浮肿面色发青的样子,只要下课铃一响必然倒在桌上死睡过去。 就连短短的五分钟眼保健操都不放过。 为此,老王特地任命了一批值日班长,在眼保健操的时候负责巡逻班级,看谁趴下睡觉就把他揪起来,强制性做眼保健操。 蒋乾就是值班之一。 而他男朋友就是那些在眼保健操间隙睡大觉的不法分子之一。 轮到别人当职的时候,方映桢还老老实实地胡乱在脸上一通按,装装样子,一到蒋乾当职,他立马就趴下去装死。 巡逻到方映桢这边的蒋乾:“......” 蒋乾一向比较公正,敲了敲方映桢的桌子,提醒道:“起来做操。” 方映桢不理。 蒋乾看了他一会儿,在眼保健操的高昂音乐声里,伸手抓住了方映桢的手指,帮他按到脸上。 “做。”蒋乾说。 方映桢半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突然把蒋乾的手指送到嘴边,很轻地咬了一下,然后露出得逞的笑容。 彼时教室里的人都老老实实地在做眼保健操或者趴着睡觉,没人注意到他俩,于是方映桢又很大胆地咬了第二口。 “我没洗手,一手细菌。”蒋乾善意提醒道。 “......”方映桢扔掉他的手,翻了个白眼,“没情趣!” 在大大小小的一场又一场考试里,期末就这么过去,高三不知不觉进度条已经拉到一半。 高三生没有假期,念到除夕下午才放假,等到初四就正式开学。 两人草草地过了一个属于他俩的新年,但方映桢还挺满足,因为这个新年很特别,独一无二的高三狗的新年,是他和蒋乾一块儿过的,以后回味起来也会觉得特别有意义。 蒋乾厨神上线,做了一桌子菜,方映桢在边上给他打下手。 虽然只是些家常菜,但对于平时都不怎么开火的两个人而言,艰巨程度还是有点儿大的。 等到做好,春晚都快开始了。 方映桢把菜端上来,跑去开了客厅里的电视机充当背景音,让整个家里热闹起来。 市区禁烟花爆竹已经很多年,每逢过年四下安静无声,简直都不像个年,冷冷清清的。 蒋乾准备倒可乐,方映桢却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边的啤酒罐。 “不行。”蒋乾说。 “就喝一点点嘛,今天过年。”方映桢啧了一声。 “会误事的。”蒋乾冷漠地说。 “扫兴。”方映桢不满地看着他。 “那就喝一点点。”蒋乾拿起啤酒罐打开。 方映桢差点儿要笑:“你的底线呢?怎么这么轻易就动摇?” “毕竟是,”蒋乾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咱俩在一块儿过的第一个年。” 喝一点喝两点,到后面就变成喝了很多。 醉了以后的方映桢会变得很软,眼睛雾蒙蒙的,一动不动地盯着蒋乾看,像很乖的小狗。 身体也很软,一缠上蒋乾就不肯放。 被放到床上以后开始不老实,醉醺醺地脱衣服蹬裤子,非要蒋乾跟他上床。 “......我先把锅碗瓢盆收拾了,好吧?”蒋乾站在床边说。 “不好!”方映桢抓着他的手臂不松开。 “.......” 蒋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上身的家居服给脱了,捧住方映桢红得不成样子的脸就吻下来,堵住他所有喘息和声音,吻得方映桢有些招架不住。 “润滑剂......”方映桢含糊不清地说。 “知道。”蒋乾略松开他,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胡乱地翻找着。 方映桢迷迷瞪瞪地坐在床边等他,蒋乾在这种事情上面是很细心的人,因为担心会伤到他,事前总是要做很长时间的准备。 到后面方映桢都快睡着了,轻轻地屈起膝盖撞了他一下,不耐烦地催道:“你好了没有啊,进来啊。” 蒋乾才下很大决心似的 顶了进来, 抱着他的腰开始缓慢地动。 方映桢的嘴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声,蒋乾听不了这个,又霸道地低头堵住他的嘴唇。 屋里的暖气充足,两个人都□□着,浑身被温暖包围,好像跌入柔软粉色的云层,急速下落,又一同上升回旋。 “蒋乾......” 蒋乾从情/欲里清醒了一些,才听到怀里的人在喊他的名字。 “嗯,听到了。”他摸了摸方映桢汗湿的额头,在上面亲了一下。 “我爱你。”方映桢睁开黑溜溜的眼睛,气息不稳地说,“以后也要跟你去同一个地方,要永远跟你待在一起。” 蒋乾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方映桢有些等不及地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怎么不说......” 没说完,又被蒋乾凶狠地吻住了。 75 开学即百日誓师大会。 全体高三集合在风雨操场,先是年级主任上台,挨个报了一遍去年期末考前十榜的名字——这里边儿自然有蒋乾。 等蒋乾跟着其他人上去领奖状的时候,方映桢混在人群里,很得意地捅了捅旁边的林超。 “啧,知道了知道了。”林超不耐烦地看他一眼。 方映桢又嘿嘿地傻乐起来,伸长脖子看自己男朋友站在台上,众多学霸中最显眼的一个。 奖状领完,蒋乾他们挨个下台,年级主任又开始念各班去年期末三好的学生名字,里边儿当然也有蒋乾。 方映桢虽然轮不着三好,但介于学习态度和成绩都有了不小的进步,老王给他发了张学习积极分子以资鼓励。 誓师大会末尾,学校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条蓝丝带,说是早上可以多睡儿不用担心抢不着早饭,食堂的特殊窗口专对持有蓝丝带的同学开放。 方映桢和蒋乾一般早饭都在家里解决,不太用得着这个。林超偷偷戳了一下方映桢,问他:“你是不是用不着这个?” “是啊。”方映桢点头。 “那给我,”林超抖了抖手,“我有用。” “吃两份儿是吧。”方映桢把自己的蓝丝带给他。 “不是,我最近有一个高二的小迷妹......” “还给我。”方映桢一把抢了过来。 誓师大会之后便是正式的百日冲刺倒计时。 试卷、错题、排名、分数,严严实实地填充高三生活的每一寸缝隙。 十八岁的年纪,每一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促成长,刚过一日便觉得昨日的自己实在是幼稚无知得可笑。 会收获新的解题思路,新的勇气,新的目标。 方映桢伏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时候偶尔在想,这真的是自己吗?真的是从前那个得过且过懒懒散散的自己吗? 那个方映桢好像不知不觉地就拜拜了。 挂在黑板上的倒计时日历撕掉三十页,最后一次选考到来。 这回班上要去考试的人已经不多了,多数都解决掉了三门选考,专心攻克语数英。 方映桢是其中为数不多还剩了一门历史要考的人,但心态也不太崩,毕竟是每天一有时间就背的科目,他自我感觉还可以。 方映桢就这么感觉还可以地上了倒数第二次战场。 不过这次老天爷跟他开了个小玩笑,历史成绩没上90,差两分儿考了88。 成绩揭晓已是选考完的两个月以后,此时距离正式高考只剩下十天。 方映桢是失望,但也不至于特别失望,88对他来讲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没上90,那也是挺不错了,他值这个数。 蒋乾好像很担心他会受到影响,一整天都小心翼翼的,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敢抱他。 “我真没事儿,我很满意了。”方映桢摸摸他脑袋。 “如果,是要去同一个城市,”蒋乾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低声说,“这个分数可以的。” “嗯。”方映桢笑起来,像八爪鱼一样缠到蒋乾身上跟他一块儿睡觉。 倒计时十天,很忙。 忙着体检,忙着复习,忙着拍毕业照,忙着成人礼。 方映桢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蒋乾怕打针,抽血的时候紧紧抓着他的手指,把他食指都掐红了。 拍毕业照的时候,方映桢很幸运地跟蒋乾分到一排站着。 在拍照师傅大喊着一二三按下快门的瞬间,方映桢故意把脑袋朝蒋乾那边稍微偏了一点儿,得到了一张藏着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的满意的合照。 到成人礼那天,所有的高三生再一次齐聚风雨操场。 学校专门在中央设了一条很长的红色地毯,地毯尽头是个红艳艳的龙门。俗称,鲤鱼跃龙门。 一个班接着一个班的人跃龙门。 虽然听着有些俗气,却很有纪念意义。 方映桢没想到的是沈誓居然还没成年。 “你不是2月5号生日吗?”方映桢算了一下,“比蒋乾还大啊,怎么会还没成年?” “......我是00年2月5日出生的。”沈誓闷闷地说。 成人礼最好是要有父母来陪同参加,但方映桢和蒋乾的家长席位上空无一人,他俩很默契地谁也没请,老妈倒是想赶飞机过来,方映桢没让。 沈誓倒特别,来陪同参加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帅哥,长相凶帅的那种,一看就特别不好惹。 而且看沈誓一副吃惊的样子,这帅哥好像是不请自来。 “哎,”方映桢吃瓜群众上线,“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啊?这是你哥吗?” 沈誓很不好意思似的摇了下头:“不是我哥哥。” “那是谁啊?”方映桢问。 “到我们班了。”蒋乾揽过他的脖子往前走。 方映桢还没听完想听的八卦就被男朋友拽着走过了龙门。 倒计时日历只剩下最后一页,一切尘埃落定,只等少年出鞘。没有做完的试卷、来不及背到脑子里的知识点,都不再重要。 方映桢和蒋乾的考试地点不太一样,方映桢留在本校,蒋乾却被安排在了另一个中学考试。 因为怕堵车迟到,蒋乾还在中学边上订了酒店住。 意味着这两天他俩都见不着面。 “没关系的,”蒋乾安慰他,“有事就电话联系。” 方映桢其实想说,蒋乾如果不在身边,他会感到不安和没底。 但这么重要的时候,他不会给蒋乾添平白无故的压力,于是挤出个笑,低头亲亲他的手背,点头道:“好,我知道的。” 76 蒋乾去住酒店以后,家里就剩方映桢一个人。 他复习到九点,合上书去洗漱。 六月的天气,夜晚的温度已经很高,有裹挟着热度的晚风从窗户吹进来,方映桢一边刷牙一边思考等一会儿睡觉要不要开空调。 不开吧,热。 开吧,他晚上睡觉不老实,没蒋乾在边上给他盖被子,又怕着凉。 合计了半天,方映桢决定还是热着。 洗漱完躺到床上,因为平时睡得都比较晚,这会儿方映桢一点睡意也没有,忍不住就想给蒋乾发消息,又知道这么特殊的时候还是不打扰他的好,于是阖上眼皮准备强行入睡。 手机就跟事先说好似的响了起来。 [jq]:睡没 [fz]:已经在睡了,你怎么还没睡 蒋乾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打过来一个语音电话。 “喂,”方映桢翻了个身接起来,声音放的很低,“你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 “我也是。”方映桢笑了一下,“有一点激动。” 那边也开始低笑,又说:“我也是。” “不行,要hold住。”方映桢严肃下来,“明天就考了,现在先冷静,留着考完再激去。” 蒋乾笑道:“听你的。” 两人听了一会儿对方的呼吸,方映桢无意识地抠着手机背面,问道:“你住外边儿,习得惯吗?” “没有我,睡得习得惯吗?”蒋乾反问。 “......还可以吧,挺习惯的啊。”方映桢故意说,听到蒋乾鼻子里冒出轻微的一声哼,得逞地笑起来。 “睡觉吧,不早了。”蒋乾催他。 “那你喊我老公。” “没完没了。” “喊啊。” “......老公晚安。” 方映桢乐得在被窝里滚了一圈,肉麻地回应他:“老婆晚安。” 第二日清晨,方映桢比闹钟醒的还早,醒来刚五分钟,蒋乾的叫早电话就响了。 “我醒了,”方映桢揉着眼睛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偏头看向窗外,看到天色阴沉沉的,有些许雨丝飘着,“下雨了,记得带伞,还有准考证,身份证,手表,涂卡笔......” “别光说我,你自己一样也别忘带。”蒋乾说。 “知道了。”方映桢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起来,听到蒋乾很郑重似的喊他名字。 “嗯。”他漫不经意地继续打第二个哈欠。 打到一半,蒋乾说:“我爱你。” 于是方映桢的哈欠硬生生地就憋了回去:“我也爱你,老婆。” “......所以加油。” “你也加油,老婆。” 最后蒋乾忍无可忍地挂掉了电话。 上午一门语文,下午一门数学。 方映桢检查了一遍所有要带的东西,提着透明笔袋随人群去考场。 这次的考场安排在高一教学楼,在二楼。 因为先前已经有过三次类似高考的经历,方映桢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反而有种例行公事的感觉。 一到考场门口,他就更不紧张了。 宋满从身后冲过来一把抱住他:“桢桢!” “我日——”方映桢扭头,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你跟我一个考场?” “是啊,要对一对吗?”宋满把准考证拿出来。 两个人一对,果真是一个考场,还是前后桌。 “这什么缘分啊!”宋满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我跟你说这就是老天爷对我俩......” “闭嘴检查了。”方映桢及时打断他,拿着笔袋往前一步,接受门口监考老师的安检。 安检完毕,到点,所有人都坐到贴着自己照片的座位上。 方映桢往桌角的一寸照上瞅了一眼,对,就是那张被蒋乾看过以后对他的脸产生质疑的渣画质压缩一寸照,立马被丑得移开了眼。 他把笔袋里要用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第一个铃响,监考老师把写着科目时间和注意事项的黑板拉下来,用平稳的没有感情的声音念考试规则。 第二个铃响,拆封试卷袋。 方映桢看一眼时间,还剩十五分钟正式进入考试。 他接过老师亲手发到他手里的试卷纸,深吸口气,开始填写姓名。 之后的一切都不太真实,跟做了场梦似的。 阅卷、答题、分析阅读的思想情感,写作文。 直到填好整张卷子,方映桢才有一种终于完整地做了一个呼吸的感觉。 到后面结束铃响,监考老师把答题纸和试卷依次从他手里收走,耳边的声音由沉寂安静到逐渐热闹起来。 方映桢结束语文高考,拿着东西出了试场。 第一反应就是给蒋乾打电话。 没有考得特别好,但也不觉得很差。 但就是想给蒋乾打电话。 他等了几分钟,避开同样结束考试的热闹人群,一个人沿着高一通向高二的连接体走廊往前走。 手机嘟了几声,很快有人接起,蒋乾喊他名字:“方映桢。” “怎么样?”方映桢笑起来。 “还可以吧。”蒋乾也笑。 “那我也还可以。”方映桢说。 “中午记得要午休,题可以少看一些,保持脑袋清醒。”蒋乾提醒他。 方映桢嗯了一声:“知道。” 两个人又傻呵呵地笑了一阵儿,方映桢为了不占他时间,很快就挂了电话。 一场考试结束,直接到正午,外面已经不再下雨,反而出了点儿太阳。 天气有些闷热,但也不至于到特别热的程度。 方映桢趴在走廊上愣了一会儿,呼出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听到男朋友的声音,就比什么都管用,就不慌了。 第二门数学考试之前,穿的很喜庆的老王站在教室门口,每走出来一个去考场的,就必须被他抱一下,说是要沾数学的喜气。 方映桢出来的时候,被老王很用力地抱了一下,简直快喘不上气了。 “方映桢,”老王松开他,又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考啊。” “知道了老王,不给你丢脸。”方映桢冲他笑。 比起语文,数学考试的时间过得更快,到最后方映桢也没从最后一道大题的两个小题里挣扎出来,不过幸好在挣扎之前,他就返回去检查验算完了所有他会做的题目。 总体来说,数学没出什么大的岔子。 现在......丫的就只剩一门英语了啊啊啊啊啊啊。 方映桢在心里大喊着,保持面无表情地出了考场。 结束一天考试,蒋乾回到酒店,先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上多了几条男朋友的消息。 [fz]:好气 [fz]:最后一道大题只写完第一个问 [fz]:[咬牙切齿/] 蒋乾笑了一下,回道:其他都写完了? 方映桢很快回过来:除了选择题最后一题和填空题最后两题不确定......其他我觉得还行 很明显的等待夸奖的语气。 蒋乾就遂他的愿:真棒 方映桢发了一条长达五秒的笑声语音过来。 [fz]:你吃晚饭了吗?我好饿啊,我找韩哥陪我吃饭去了 [jq]:去吧,我出门去711买点儿 蒋乾关掉手机,去吹头发,吹完头发就出了门。 当时订酒店的时间已经算比较迟,地理位置占优势的酒店都被其他考生抢完,蒋乾无奈订了个比较偏的,离考点近是近,就是附近没什么超市,都是些老旧待拆的居民楼。 搜了一下地图,711在隔两条马路的道上。不算特别远,而且这个点儿了这边也没出租车,蒋乾索性步行。 白天又是雨又是太阳的,到晚上居然凉快起来。 马路上几乎没车,蒋乾往耳朵里塞了个耳机,把音量调到适中放英语听力,然后沿着马路内侧开始慢跑,跑着跑着就出了汗。 直到导航提示他距目的地还有五百米,蒋乾才逐渐减速,改成慢走。 这地方是够偏的,周围一圈看起来好像是工地,光秃秃的混凝土钢架孤单地在黑暗里站立着。 连路灯都不怎么给力。 蒋乾看不清地面还被绊了几脚,他抬眼,看到前方不远处熟悉的711灯牌。蒋乾关掉听力,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大步朝前走去。 没了一直在念英语的机械女声,耳边突然安静得有些让人不太习惯。 蒋乾无意扫了一眼那边黑漆漆的工地,收回眼时,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扭头,一个冰凉生硬的东西抵上他的腰。 “别动。”那人声音低沉。 蒋乾第一反应是遇到抢劫,很冷静地与他商榷:“我可以把钱都给你。” 没想到那人只是轻笑了一下,抵在他腰间的东西却贴得更紧:“跟着我走,不要多话。” 蒋乾紧紧地攥着拳头,与711擦肩而过,错失逃生的第一个机会,被引导着往前面更深的黑暗里走过去。 是个男人,个子比较高。 蒋乾在心里强迫自己冷静,飞快地做出对余光接收到信息的反馈。 声音...... 他心里咯噔一下,声音有些熟悉。 蒋乾来不及辨认判断,背上突然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摔倒,在粗糙的地上滚了几圈,撞到工地上放着的“现场施工”的提示牌才停下。 “蒋明州!” 熟悉的暴力牵扯出记忆,蒋乾忍不住吼了出来。 “哟,还记得啊?”面前的人阴冷地笑了一声,缓慢蹲下来,在黑暗里注视着他。 蒋乾撑着手臂要起来,却被蒋明州拽着头发,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会后悔的,”蒋乾喘息着,抬起头看着他,“你......” “谁给你的胆儿啊蒋乾?”蒋明州地痞似的笑起来,揪着他的脑袋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敢跟警察报警抓老子?老子养你到这么大,你敢抓老子去坐牢?你有没有良心啊?” 长达一年的牢狱生涯将蒋明州刻薄阴冷的长相放大更甚。 他依旧是记忆里蒋乾看一眼就要逃避的模样。 蒋乾突然仰头,用力地朝蒋明州的头部撞过去。蒋明州低喊了一声,捂着脑袋坐到地上。 蒋乾趁机爬起来要逃跑,被蒋明州伸出脚绊了一下,仰面摔倒,后脑勺撞击地面,膝盖擦破皮,火辣辣地开始疼。 摔得太狠,当下的大脑是当机的。 任凭蒋乾只空白了几秒就迅速反应要爬起来,却依旧没能顺利逃掉。 蒋明州扬起手,对着他的脑袋又用力砸了几拳。 蒋乾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单调的耳鸣如同直线般贯穿整个大脑。 “还敢逃?小兔崽子,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下场!”蒋明州踢开那块告示牌,抓起他的脚腕骨,把他整个人沿着地面拖行到工地深处。 蒋乾挣扎着去踹他,被蒋明州抓得更紧。 身上的衣服都是夏季的,很薄,被拖得很快磨破,露出皮肤,直接与地面进行惨烈的摩擦。 蒋乾的腰腹和腿部被刚才的两跤摔得毫无招架之力,比疼痛更强烈席卷大脑的,是恐惧。 从童年时期就集中反复养成的阴影窒息。 他习惯了伏着身体,习惯了不反抗。 快将近一年的治疗在顷刻间效果化为乌有。 蒋乾的额头上开始大量地冒冷汗,浑身抽搐,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他一边凭着稀薄的意志力弱势挣扎着,一边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手背,以此来消除迅速占据心头的各种恐慌焦躁。 蒋明州拖着他走了很长时间,这里过于黑暗,蒋乾的眼睛看不到任何光亮。 直到最后,蒋乾浑身的伤口都开始处于麻木状态,蒋明州突然停了下来。 蒋乾感受到了一点光亮,松开咬住手背的牙齿,吃力睁眼,努力分辨着周围的环境,只看到头顶上方一盏破旧的路灯,时不时还闪几下。 “我当初求你放我出去,你那么冷血地拒绝。”在余下断续的耳鸣声里,他听到蒋明州这么说。 “你明天不是还高考吗?”蒋明州笑了一声,“梦里考去吧!” 说着,他抬脚,朝蒋乾的脑袋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蒋乾呕出一些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出去,摔到一个覆盖着大片塑料布的沙堆旁边。 随后蒋明州把塑料布突然一下子掀起来,蒋乾才看清楚这是根本就不是个沙坑。 这是口废弃的井。 “你疯了.......”他挣扎着低声含糊不清道。 “我是疯了啊,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蒋明州狠狠啐了一口,“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好儿子离我而去啊!我怎么可以看着你过上和我完全不一样的日子!我要你跟我一样完蛋!”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 大片灰尘哗然扬起,蒋乾的身体如同井口那些破碎的碎石砂砾一般落入井底,脑部再次受到剧烈撞击,疼痛沿着五脏六腑蔓延到全身,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在这儿待着吧!待到明天太阳下山都不会有人找得到你!” 在逐渐模糊掉的意识里,蒋乾听到头顶上传来蒋明州诅咒般的声音。 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蒋乾才缓慢睁开眼睛,努力克服着闯入鼻尖的那股刺鼻的灰尘和水泥味儿,手撑在身侧想起来,却毫无力气。 胸口很疼,应该是肋骨断了。 ...... 蒋乾又稍微动了动,牵一发动全身的疼痛告诉他,不止是肋骨。 他休息了一会儿,伸手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手机,才发现屏幕全都碎了,不过还好,还能开机。 蒋乾用手机自带手电筒照了照周围,勉强判断了一下这个废井的深度,不太高,但刚掉下来没有缓冲,身体受到的伤害是直观且强烈的。 想要凭借他目前的力气单独上去是不可能了。 蒋乾叹口气,把脑袋往后靠到井壁上,略微缩起身体,点开程湛的电话本,拨了过去。 “喂,蒋乾?怎么了?”程湛问。 “我在......”蒋乾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后面的话,“我遇到蒋明州了,被他揍了一顿。” 77 蒋乾一直没有回消息。 电话也打不通,晾了他一个晚上。 方映桢无端做了很不好的梦,睁眼是第二日的高考,但蒋乾依旧没有回复,也没有叫早电话。 方映桢有些慌,又想,可能因为今天是最后一门考试,蒋乾在蓄力,没空看手机。 等下午考完,就可以看到蒋乾了。 他想了想,又把蒋乾放到一边,也开始专心投入最后一门英语的复习里。 有上一次英语高考的经验,方映桢对这回的考试并不是特别紧张,甚至于比起语数两门来说,略微还有些放松。 而且也没窜稀,方映桢还是很沉着的。 午后的天气有些炎热,得到允许,教室里稍微开了点风扇。 这回考场里没认识的人,坐方映桢前面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同学,脚边甚至放了个装湿毛巾的塑料袋,还没开始考试就已经流汗流得很严重,把毛巾拿出来擦着后脖颈。 先是听力。 平时午休课间学校统一组织地练习,到高考的时候题目却简单很多,方映桢从容地填涂选项,在听力放完之后又回去快速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开始做后面的题。 总体来说,整张试卷的难度还算适中,他这样的英语渣渣都觉得还行,张扬一定很欣慰。 蒋乾......方映桢出考场的时候想,蒋乾这回肯定要比上回的139更高一点。 方映桢把放在书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开了机,想着蒋乾应该会打电话过来了,结果还是一条蒋乾的消息都没有。 搞什么啊。 不会又和上回那样,想要给他一个惊...... “方映桢!”林超怪里怪气地吼叫着,从后面扑上来抱住他,“解放了解放了解放了啊啊啊啊!” “嗯,恭喜你。”方映桢闷闷地说。 “喂!”林超捶了他一下,“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考试考傻了啊?我说解放了,你听不懂啊?” “是啊是啊,解放了。” 方映桢敷衍着,心里却没一点如释重负的喜悦感,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都没耐心听老王在教室里交待后续事情,直接出校门打了个车回家。 蒋乾会在家里等他吗? 会吧? 方映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心脏莫名其妙地跳很快,又联想到昨晚不太美好的梦境,脑子就乱得很。 一下车,方映桢就开始跑。 站在家门口摸钥匙的时候,隔壁韩力开门探出个脑袋:“哎小方,考完了?” “蒋乾!”方映桢下意识喊了一声,“蒋乾回来没?” “他?”韩力摸摸后脑勺,“没吧......我今天一整天待在家呢,没看见他回来,可能还在回来的路上?你别急。” “他也......没跟你商量过要给我什么惊喜?” “哪可能啊,上回开始我就列入他的合作黑名单了好吧。”韩力啧了一声。 方映桢一颗心顿时掉进失望里:“......谢谢韩哥,我先进去了。” 怎么会还没回来呢。 方映桢呆坐在沙发上半天,抬眼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钟摆,就算堵车也应该回来了啊。 更坏的是,蒋乾的手机直接从不通状态变为关机。 家里安静得像个空壳,小金鱼在水里四处游散。 法斗懒洋洋地从玻璃缸的一端爬到另一端,又从另一端重新爬回去,好像在散步。 看法斗散第五遍步之后,方映桢终于等不住了,拿起手机给程湛打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方映桢抓着手机,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程湛的电话也无法接通。 “病人刚打完安定,现在在休息。”护士推着小车匆匆路过走廊,丢下一句。 程湛抬起头,窗外的阳光照得他眼底一片乌青。 下午六点了。 高考已经结束。 半晌他起身,朝对面半开着门的病房里走去。 蒋乾身上绑着厚厚的绷带,脑部固定在床头,一只手上还插着吊水的针管,看到他走进来,抗拒似的闭上眼睛。 “方映桢......”程湛顿了一会儿,拿出手机,“一直在给我打电话,要接吗?” 蒋乾闻言睁开眼,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他说:“不要。” “不用,和他说什么吗?” “没什么好说的。”声音冰冷。 “蒋明州凌晨的时候被抓了,他会越狱,谁也没有想到。”程湛在床边坐下来,“你放心,这回我会想办法让他待到死。” “不关我的事。”蒋乾把脸稍微转开。 他实在是很不想说话,嘴巴边上都是伤口,说话会很疼。 但偏程湛在一直说话,他的回答一直也在被需要。 蒋乾逐渐不耐烦起来。 “蒋乾......” 砰的一声,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被人拿起来,直直地砸到程湛的脚边,碎了一地。 程湛吃惊地抬眼,看着他。 “出去。”蒋乾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很努力地深吸了口气,恢复成漠然的语气,“我现在......不能也不想和你进行好的交流,出去。” “好、好。”程湛妥协着,一步一步退出了病房。 蒋乾看着门缝一点一点合上,像是一只疲惫的眼睛终于闭了眼。于是他也闭了眼,心里却已经开始在后悔。 不该向程湛发脾气。 却又无法控制。 完全乱套了,他想要好好说话的时候,身体和大脑会变得紊乱,好像有一只很坏的手,故意搅乱他的思绪和行为。 浑身都疼,动都不能动,大脑也完全没有力气思考,到底该要怎么面对现在的状况。 昨晚蒋明州那些暴力的后果和痕迹还深刻地留在他的身体上,蒋乾一闭上眼,哪怕是只闪过一点昨晚的画面,身体都会迅速地做出反应,开始冒汗,开始发抖。 蒋乾觉得自己好像坏掉了。 等到稍微清醒,他才记起来今天是最后一日的高考,是英语,他考过一次的,分数可观,所以不去考也没有关系。 可是。 蒋乾并不能因为这么一点点的侥幸而感到庆幸,反而更加愤怒。 他本该可以去考的,可以拿更高的分数。 他本该已经安全到家,见到方映桢了。 可是他现在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心态恶化到极端,各种不良反应又开始重演。 是真的坏掉,好不起来了。 蒋乾想要躲起来,躲到漆黑无光的小房间的角落,像小时候那样缩起身体,这个时刻,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现在他连缩起身体都做不到,只能像待宰的冻鱼一样直邦邦地躺在床上,动弹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让他留下阴影不敢再尝试的疼痛。 程湛再来是深夜,带着一个装了鲍鱼粥的保温桶,语气温和地询问他饿不饿。 蒋乾感受不到饥饿,所以没有回答他。程湛就自顾自地打开了保温桶,开始盛粥。 粥很香,蒋乾却觉得这味道很讨厌,于是皱了眉,把脸转开。 程湛坐到他边上,看着他叹了口气。 “你妈妈,知道了。” “她让我问你,想不想要搬过去和她一起生活。” 蒋乾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想听。 “你男朋友,方映桢,真的给我打了很多电话,”程湛见状换了话题,“真的不用回应吗?” 蒋乾一动不动,心脏却堵得难受。 他不想见到任何人,方映桢也是,他接受不了自己这么破碎的样子被他看到。 那种不顾一切想要躲起来的冲动又来了。 蒋乾缓缓睁开眼睛,毫无感情地问:“她在哪里。” “什么?”程湛放下勺子问。 “程乔。” 程乔是生母,蒋乾没想到有一天这个名字还能从自己嘴里蹦出来。 “在s市。”程湛语气急促起来,“你是要去......” 蒋乾的脑子很乱,急于终止这一切的混乱不堪,回答道:“什么时候走。” “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稍微好起来......” “不需要,我想要立刻就走。”蒋乾打断他。 程湛愣了一下:“立刻?那方......”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声音吵得蒋乾心烦意乱。让他联想到肮脏的下水道、腐臭的城市垃圾以及和频繁阴雨一样讨厌的蒋明州的眼睛。 蒋乾的眼睛又闭上了,眉头皱得很死,好像待在这里呼吸到片刻的空气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这城市,不干净。”程湛听到蒋乾凉薄地丢下这么一句。 78 方映桢不是没想过报警,只是蒋乾突然失踪,程湛也无法联系到,这两件事情实在太过巧合,不可能没有联系。 所以蒋乾一定是安全的。 但蒋乾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他真的完全没有头绪。 蒋乾不是那种情绪化的人,还会比一般人更加理智,一声不吭玩失踪的事情他不会干的,除非......犯了病。 可是蒋乾明明已经快康复了。 方映桢去找了智医生,甚至是老王,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反倒是老王,还揪着他不解地问:“这个蒋乾是怎么回事儿?英语为什么没考?” 蒋乾没考英语? 方映桢失了一阵神,被这个事实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没考英语......也就是在第一个高考的晚上,蒋乾就已经和他断开联系。 不可能啊,明明在晚饭之前都还在跟他正常地打字聊天。 方映桢狠狠地揉了把头发,心慌和烦躁轮番霸占身体。 他真的很想找到蒋乾。 飞机落地是午后三时,蒋乾坐着由程湛推着的轮椅,缓缓沿着通道一路向外。 在航站楼大厅门口,蒋乾见到了程乔,程乔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外貌出众的女人,短发,挺酷的。 应该是她的妻子,那个不管任何流言蜚语带着她逃跑的女人。 “你好,周建。”女人向他伸出手。 蒋乾只在她的手背上扫了一眼,便偏开脸。 周建也没怎么尴尬,笑了笑。倒是程乔,红着眼睛就蹲下来,很无措似的扶住了他的肩膀,喊他,乾乾。 不要这样喊我。 蒋乾拧着眉,到底还是没把抗拒说出来。 他已经沦为一个失去藏身之地的怪物,现在急需新的藏身之地,眼前的女人可以给他提供,他暂时不想得罪到她。 蒋乾放任着脑子里各种怪异想法的疯狂蔓生,一意孤行地让这些想法遮挡住理智和情绪。 他再也没办法腾出空间去思考别的人。 “不能吧,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失踪?”林超咬着烤肉啧了一声,“你再给他打个电话试试呗?” 方映桢用筷子戳着碗底,有气无力:“打了,这些天打了无数个,连他舅舅电话号码我都背熟了,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生怕错过一个来自他的。” “按理......蒋乾不是这样的人啊?你俩没闹矛盾?”林超皱了皱眉。 “一点都没有,我也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啊。”方映桢闷闷地摇头,“你说好歹人家被甩,还有个理由什么的,我这......直接......” 方映桢说不下去了,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难受。 他抹了把脸,拿起手机起身:“我就先走了吧,你们喝着。” “别啊,散伙饭你这么早走干嘛呀......”林超拽着他坐下来。 周围同学们大声地你吵我闹,猜拳喝酒,每个人都很快乐。宋满和梁志两个人跟唱双簧似的,还想闹到方映桢这儿来,被林超挥着手赶走了。 “那要是他真一直不出现,你怎么办?”林超剥着瓜子问。 “能怎么办,填志愿,上学呗。”方映桢给自己倒了杯可乐,一口灌下去。 “你去哪儿啊?” “去......”方映桢本来想说蒋乾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可是蒋乾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去哪里也一声都不告诉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得跟着去哪儿。 “去成都吧。”方映桢赌气似的说,说完又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可乐味的嗝。 林超充满担忧地看着他:“方啊,你别这样......你要是想哭你就直接哭出来,你这样我特别害怕,怕你给憋......” 说一半他就打住了。 因为方映桢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眼角掉出来几颗眼泪。 “新手机。”周建把一个崭新的盒子递给他。 蒋乾接过去,放到床头柜上。 “还是喜欢成天这样躺着,一动不动?”周建挑眉,坐到了床边上,“医生并没有说这样对你的伤势会有任何起色。” “不关你的事。” 在遇袭后的这些日子,蒋乾的脾气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恶化,变得很坏,从前他只会沉默,而现在却开始学着用言语伤人,尽管杀伤力很低。 “我当然没有想要管你的事情。”周建笑了一下,突然收敛笑容盯着他,“只是你不可以再对你的妈妈发脾气,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是吗?”蒋乾抬眼,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着。 周建不笑的时候样子很厉害,像是旧时混黑帮的女老大。 蒋乾并不畏惧,却对这种挑衅的感觉感到新鲜,并产生一些喜欢。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以后,他就格外恶趣味地喜欢欣赏周围的人因为他而理智出现崩溃的场景。 蒋乾会故意打翻程乔为他煮了一个早上的粥,会故意摔破杯子。 但也仅限于此而已。 他从小到大养成的沉默和隐忍无法支持他做出更多出格的恶作剧。 蒋乾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只是条件反射地想要这样去做,看到程乔为他偷偷哭过的红肿双眼时,心里也毫无任何波澜。 他讨厌周建,讨厌程乔,最讨厌的是自己。 像怪物一样,又支离破碎,精神不稳定的自己。 蒋乾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躲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应该死掉。 他重新燃起的快乐、希望和憧憬,都在那个废井里面一起跌碎掉了。 蒋乾觉得自己如果在掉下去的时候死掉就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日,周建为他送来几本有关志愿填报的参考书,蒋乾只看了一眼,便发疯似的把那些书都扔到了地上。 程乔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站在一边,呆呆地不敢动。 周建却弯下腰,把那些书一本一本捡起来,拍了拍,放到他的被子上。 “你必须要看的。”周建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志愿也必须要填。” “你凭什么管我?”蒋乾吼了出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呼吸开始急促。 “我只是不希望你清醒以后后悔。”周建看着他。 能够接通程湛电话,是在将近半个月之后。 方映桢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膝盖上放着的那些正在看的学校专业资料都被摔到了地上。 “喂程先生......蒋乾他......”方映桢说。 程湛皱了皱眉,听着那边的人声音厉害地抖着,却依旧控制着要把话说出来。 “蒋乾他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啊......” 蒋乾的态度是不让他说,但程湛看着着半个月来每天不断打到他手机上的未接电话数量,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当冷漠看客了。 他这个外甥生着很严重的病,怎么会能够理性做出选择。 程湛决定替蒋乾决定。 蒋乾用上了周建给买的新手机和新的号码。 但把她送的书却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柜上,经过大半个星期的洗礼,书的封面上落了一层灰。 蒋乾虽然用着新的号码,却每天都会登上以前的旧微信。 方映桢的消息攒了一堆没看积在聊天框的最上面,蒋乾每次都飞快地忽略滑过。 他逃避着有关方映桢的一切。 那个被方映桢热爱着的、被方映桢说如果年轻的时候不睡掉到老了就会后悔的蒋乾,也跟着那些在废井里跌碎的东西一起消失掉了。 偶然有一天看到吴家安在朋友圈里发的大概是六班的散伙饭的合照。 方映桢站在最边上,眼睛肿肿的,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蒋乾的心突然被狠狠地一戳,戳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79 “跟我说说你男朋友吧。” 周建见他长时间盯着手机屏幕,一副很少见的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观察性地看着他。 原本以为蒋乾会像以前那样,坏脾气发作,用很不愉快的语气赶她出去,结果没有。 少年一头乱毛,抓着手机呆坐在床上,目光落处意味不明。 他很久都没说话,久到周建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蒋乾开了口。 “他是那种......”蒋乾顿了顿,好像在认真回忆。 “只要张嘴说话,嘴角就会上扬,整张脸开始有微笑的趋势。” “他很爱笑。” “挑食、很吵、没有心眼、善良。” “会耍赖,又很好欺负。” “像小狗。” 周建头一回从蒋乾嘴里听到这么多话,还是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出来的。 她也跟着笑起来,点头道:“很可爱。” “是啊,很可爱。”蒋乾抬头盯着落地窗外的天光,眼神却黯淡下来,“但是他很记仇的,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你想见他吗?”周建问。 蒋乾收回目光,瘦长的手指捏紧手机,沉声道:“我不想再介入他的生活了,有一个患精神病的男朋友不是什么好事。” 方映桢睁眼是早晨五点。 昨晚是夜半两点多入睡的,加起来总共睡了不到三小时。 人却很清醒得很,没有一点困意。方映桢摸着黑起床,洗漱、穿衣,然后拿了钥匙出门。 到监狱门口的时候才六点半,方映桢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却没有什么忐忑感。他跟着前面引路的警员,沿着长而空旷的走廊往前走。 直到被带进一个小屋子里。 要见的人双手被拷着,垂着眼坐在玻璃后面等待他。 方映桢伸手,随意地敲了一下玻璃。 那人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困倦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充满疑惑。 “蒋明州,是吧?”方映桢坐下来,拿起挂在上面的话筒,问道。 “你谁啊?”蒋明州挑了下眉毛,又打了个哈欠。 “蒋乾男朋友,方映桢。” 对面的人开口,把他的哈欠给逼了回去。 “你说什么?”蒋明州目光阴冷地看着他。 “你儿子的男朋友,”方映桢重复了一遍,冷着声音问,“听清楚了吗?” “操,”男人的眼珠子瞪出来,很可怕的样子,目光几乎要戳穿玻璃,“你再说一遍?” 方映桢笑了笑,没说话,隔着玻璃看蒋明州开始发疯,被身后的警员齐心协力按住。 其实他没有太多的话想要对这个疯子说,无论是诅咒还是辱骂,比起这些,方映桢更愿意用实际行动。 “叔叔,”他礼貌地喊了一声,“我可以付很多钱,让你待在这里,一辈子也出不去,而且每天都过得像地狱一样。” “你......”蒋明州的嘴唇煞白,死死地盯着他看。 “不信吗?”方映桢又笑了一下,“其实我家,还是很有钱的。” 蒋明州没出声,眼神阴狠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却只等到一句:“其实你很可怜。” “但是你活该。”眼前这个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又补充道。 从探视处出来,方映桢接到程湛的电话:“程先生?” “你去见了蒋乾父亲?”程湛有些急切,“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去了?” “见完了,只是有些话想要交代一下。”方映桢的声音冷得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也交代完了。” “那,那你......” “我想去找蒋乾。”方映桢打断他,“我不想要再等了。” “可是蒋乾他不会......” “他不想见到我那是他的事情。”方映桢轻声说,“我就是想见一见他。” 二零一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对于一七届高三学子而言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 高考成绩揭晓。 彼时方映桢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手里抱着罐白酒,眼睛红通通的,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坐到路边,被夏夜的风吹得头脑发胀,呆呆地看马路上的人来人往。 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太大,过于陌生。 方映桢在来之前都是很有信心的,完全没考虑也不想要考虑后果。 可是离蒋乾越近,他就越紧张。 蒋乾拒绝见他,这种事情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他很有可能什么都做不了就直接被迫回返。 方映桢坐在行李箱上,拧开白酒瓶的盖子,仰头一口气全灌了进去。 酒很烈,下飞机的时候在超市临时买的,为了壮胆。 喝醉了脸皮才会变得很厚,到时候不管蒋乾怎么对他,他都能受得住,还可以死皮赖脸地再留一会儿,说不定蒋乾就心软了。 方映桢感觉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清了清嗓子,给蒋乾拨了第一个电话。 一秒就被挂断。 他再接再厉,拨第二个。 又挂断。 方映桢打了个酒嗝,已经有点想哭了。 “怎么办啊,你爹这个人好狠心。”他伸手拍了拍腿上的玻璃盒子,趴在盒子里的法斗抬起脑袋,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方映桢把小金鱼都交给韩力照顾,法斗比较好带,他就把它一块儿带了过来,作为能够打动蒋乾的筹码。 没有办法,蒋乾不接电话。 方映桢想了想,给他发消息。 喉咙被酒精灼烧得发痛,醉意沿着大脑逐渐蔓延到全身,方映桢感觉自己就 跟块豆腐似的,浑身都软了,要不是平衡感比较好,他就得从行李箱上摔下来。 不过醉归醉,胆量倒是大了很多。 -蒋乾,是我 短短一句话发出去的半秒之后,方映桢就开始鼻酸。 他皱了皱眉,感受到有冰凉的液体滴在额头上。 什么啊,还开始下雨。 老天爷要不要这么给力? 路上的行人渐渐开始打伞,方映桢依旧很倔强地坐在雨里,低头按着手机。 -是我,我是方映桢 -我现在在s市 -可不可以见我一面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 没有回应。 方映桢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继续。 -你的法斗也不要了吗,那我把它扔掉了? -真的扔掉了! ...... 方映桢感觉自己好像在和一个空号对话。 心态渐崩,差一点儿就当着路人的面哭出来。 娘们儿唧唧的,很丢人。 -大坏蛋! -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 没过几分钟又开始卖可怜。 -我没钱了 -回去的钱也没有 -走路走的脚好痛 -要睡大街了 即使这样,依旧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方映桢深呼口气,被酒精袭击的大脑很热,不知道是因为想哭还是太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里离蒋乾家很近,对面是一个小型的广场。 方映桢抬头,看着广场上五颜六色的灯牌出神,半晌,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叼在嘴上。 雨水把他的身体淋得很湿,方映桢在炎热的六月末尾感到寒意。 他想,蒋乾是真的不要他了。 蒋乾才从官网看完自己的高考成绩,疲惫地回到房间。 考得还不错,696,和平时的水平没什么区别。 如果......英语去考的话,总分应该可以超过七百的。 蒋乾闭上眼,已经不太会对这事儿有什么触动了,这一阵子想了太多次,反而产生免疫。 身体在一天天的治疗中逐渐恢复,没落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伤口都复原得很快,这是目前唯一能够使蒋乾感到稍微高兴的事情。 蒋乾躺到床上,习惯性地点开手机。 一瞬间愣住。 无数的陌生来电和陌生信息像是一群鱼一样涌进来。 是方映桢。 蒋乾的嘴唇动了动,一条一条认真地看完,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看的时候却在心里想,不要回应,不要回应。 这样那个人知难而退,就会回去的。 但他的目光落在五分钟前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蒋乾我喝醉了,你能不能来捡我一下 80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方映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抖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滑屏,结果手机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方映桢叹口气,晕乎乎地蹲下来,捡起手机,戳着上面的绿色接听键。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方映桢?” 蒋乾的口气很冷,可是方映桢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听到并没有难过,也意识不到这是近半个月来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方映桢含糊地说:“嗯。” “在哪里?”蒋乾问他。 “在......”方映桢下意识抬头看对面的广场,眨了下眼睛,“你家这里,有好多灯牌。” “你是不是在淋雨?” “说话。” 方映桢被他这么一提醒,才觉得身上都湿透了,冷得搓了搓湿漉漉的胳膊。 雨不是很大,但就是一直下个不停,很让人讨厌。 “蒋乾......你来接我好不好。”电话里的人小声哀求道。 蒋乾的眼皮动了几下,被窗外的夜色染上一层暗淡。 他沉默几秒,突然拾起床上扔着的外套胡乱套到身上,拿着手机跑了出去。 找到方映桢是在离家小区不远的广场上。 那人低垂着脑袋,坐在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上晃腿,任自己淋在雨里,像极了没人要的小流浪狗。 蒋乾咬紧牙关,适应着对他来说速度还太快的脚步,一步一步朝方映桢走过去。 直到走到他的面前。 方映桢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鞋带散乱的匡威,他抬起头,看到日思夜想的爱人。 没有小说里写的那种重逢之后的浪漫桥段。 酒鬼甚至都没有哭,盯着蒋乾很天真地眨了一下眼睛,慢慢笑起来:“你来啦。” 我就知道你会来把我捡回家的。 帮人办好酒店入住已值深夜,蒋乾一手扶着烂醉的方映桢,一手推行李箱。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好几回,他知道是程乔在联系他。 但蒋乾没顾得上管,掏出房卡刷门,把方映桢连带着他的行李一块儿塞到房间里。 方映桢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盒子,蒋乾掰开他的手臂一看,是法斗。 “......好久不见。”他低声对着昔日爱宠打了个招呼。 帮人脱了鞋换掉湿的衣服以后,蒋乾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打算离开,却被人用力地拽住手腕。 纯白的被子遮住方映桢三分之二的脸,只露出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蒋乾。”他可怜巴巴地喊。 “......” 蒋乾掰开他的手腕,却被方映桢再度缠了上来,然后就开始哭。 方映桢抱着他的一只手臂,把眼睛贴在他的手腕内侧,不一会儿就有温热的液体沿着蒋乾的手腕流出来。 是那种带点发泄似的,听起来很伤心很伤心的哭法。 这只小狗真的很爱哭,哭起来没完没了,但其实如果不到确实很伤心的程度,他是不会哭的。 可惜好像总是有人让他很伤心。 蒋乾反感会让他伤心的人,自己却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方映桢哭了一会儿,抬起红肿的眼睛看蒋乾,看了两眼又开始哭。 “......不要哭了。”蒋乾冷着声音说。 “你这他妈算安慰人吗?”方映桢一边哭一边不满道。 蒋乾索性拖了椅子坐到他边上,手臂暂时抽不出来,使用权被人霸占,他也没有办法。 蒋乾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想抽出来,还是其实希望方映桢能够这样抱着他的手臂。 他感受着眼前人熟悉的温度触感,整个人就会从这段时间的情绪不定里跳出来,不再有发火和暴躁的冲动,反而产生一点打算和这个世界好好谈谈的和平态度。 方映桢哭够了,松开他的手臂,好像喝掉的酒精也随着眼泪一起流出来,人看起来清醒了很多。 他冷静地抽了张纸按在眼睛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着蒋乾。 蒋乾注视他那双红肿的小狗眼睛,刚想逃避式告辞,就听方映桢道:“你现在跟我说,我想和你分手。” 他愣了一下,略微皱眉。 “说啊。” 方映桢吸了吸鼻子,冷着脸看他,“你现在说,我以后就都不会再来烦你。” 蒋乾没说话,低头看着地板出神。 方映桢狠狠地抹了把脸,咬牙很久才道:“蒋乾,我到这儿来,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一声儿,方映桢,分手,我蒋乾不要跟你在一块了,我蒋乾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我蒋乾一点都不需要你!” “你他妈倒是说啊!”他突然吼出来,抬脚对着蒋乾旁边的柜子狠狠地踢了一下。 “一声不吭就玩失踪?你丫算男人吗?”他伸手揪住了蒋乾的领子,恶狠狠把他推到椅子上。 蒋乾的后背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受到剧烈撞击,疼痛很快蔓延开来。 蒋乾攥紧手心,用了很大力气才起身,扯过椅背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人,被方映桢一把拽了回来。 “你知道我这半个月过的什么日子吗?”方映桢用力地把人按回椅子里,俯身盯着他看,“我一直跟个傻子似的等你,每天都给你打电话,睡醒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看你有没有给我回信!你呢!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逃跑,跑到这里躲起来,你让我怎么办!” 蒋乾的视线落在方映桢剧烈起伏的心口,又缓慢上移,看他的下巴,看一大串泪水沿着他的下巴掉下来,又上移,看他露出难过痛苦目光的眼睛。 “你是觉得有一个我这样的男朋友,很光荣?”蒋乾说。 “......什么?”方映桢眉头拧得很紧。 “你要把一辈子的时间都耗在一个精神病身上,是吗?”蒋乾的目光直直地穿过情绪的雾障,落在他的脸上,“这样你就满意了?” “我是疯子,我是精神病,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蒋乾的嘴唇颤抖着,眉眼低沉:“我联系你,然后呢?让你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吗?让你知道精神病发起病来有多可怕吗?” “你知道我根本就不会这么觉得!”方映桢吼得没了力气,声音哑下来,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也不停地抖。 蒋乾张了张嘴,却毫无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过了几秒,他眼前一黑,方映桢突然吻了下来,嘴唇贴上他的。 蒋乾一辈子都不想经历这样令人绝望、难过的亲吻。 他使了劲想推开方映桢,却被更用力地按回去——也不知道一个酒鬼是哪儿来的力气。 唇瓣紧贴的瞬间,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来,沾湿了两个人的嘴唇。 81 这种情况下的亲吻,谈不上快感,也没有欲望,方映桢只是单纯想要堵住蒋乾那些毫无道理的话而已。 但亲吻在逐渐变质,多日分别的身体一旦贴合便开始起火。 蒋乾在火势变大之前先一步推开了方映桢的肩膀,直愣愣地看着他。 方映桢整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跨坐到了他腿上,眼尾和嘴唇都泛着红,鼻尖也红,像是随时可能会哭出来一样。 “你不是说,”方映桢吸了吸鼻子,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一副装得根本没要哭的样子,“不是跟我爷爷说,会保护我的吗?” 蒋乾抬眼,刚想说点什么,兜里的手机又响起来。 “是你妈妈?”方映桢低头问。 他嗯一声,身上的人就默不作声地自己下来,坐到床边,认真地等他接电话。 蒋乾摸出手机接起来,是周建。 周建的声音听上去很火大,大概是半夜离家真的把程乔吓坏了,她才会如此发火。 “你到底在哪儿,我来接你。”周建说。 “不用。”蒋乾声音很冷,“我会回来。” 蒋乾接电话的时候,方映桢的手机也震了一下。 [超]:方!你高考成绩多少! 高考成绩? 方映桢这才意识到成绩出来了,赶忙打开官网登上去看。 页面还没加载出来,他心如擂鼓,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了蒋乾的胳膊。 蒋乾从电话里抬头,表情不解地看他一眼。 “我......在查分。”方映桢有些不好意思。 蒋乾没说话,也没对他做什么表情,任着他抓着自己的胳膊,又对电话里道:“我过一会儿就回,挂了。” 挂掉电话,就感到手臂上的力量突然加重。 “蒋乾......”方映桢的声音有点儿抖,“我看到自己成绩了。” “......哦。” 方映桢张了张嘴,又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多少分儿啊?” “696。”蒋乾说。 “那我,”方映桢又不确定似的低头看了看手机页面,气势很弱,“应该可以跟你上一个城市的学校的,吧。” “......”蒋乾看着他,“你多少?” “要,要说出来吗?” “说啊。”蒋乾略不耐烦。 “599。”方映桢声音很低,“应该可以吧?” 手里的手机被人一把夺走,蒋乾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糟糕,语气也是。 他说:“方映桢,你底气可以足一点吗?我为什么会值得你变成这个样子?” 没等方映桢说话,蒋乾就低头去看页面上的成绩了。 语文105,数学108,英语113。 再加上那三门选考的分数,很不错的成绩了。 蒋乾知道那段时间方映桢有多努力,虽然这个人真的很娇气,但是该认真努力的时候一点儿都没落下。 蒋乾把手机还给方映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狠狠地松了口气。 方映桢接过手机,偏头却突然看到他手背上印记深浅不一的咬痕,将他的手背一把扯了过来。 “你干......”蒋乾说一半愣住,看到方映桢的眼眶又迅速红了起来。 “是你自己咬的,对吗?”方映桢鼻音浓重地问。 蒋乾想把手抽回来,没能抽动,也不知道一个酒鬼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 “蒋乾,”方映桢一眨眼,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掉在蒋乾的手背上,温度滚烫,“你别推开我一个人躲起来好不好?” 蒋乾被他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每次只要看到方映桢哭,他就会控制不住地难受,比发病还难受。 于是他伸手,很潦草地在方映桢的脸上抹了几下,告诉他:“不要哭了。” “好,我不哭,”方映桢一抽一抽的,点了点头,又很认真地看他,“那你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没有人可以抵抗得住方映桢这只哭得很厉害的小狗,蒋乾以为自己铁石心肠,但是他失败了。 “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困难,”方映桢抹掉蒋乾手背上的眼泪,低头很重地在那些牙印上亲了一下,“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困难,特别特别小。” “......” “真的特别特别小。”方映桢大概是还醉着,嘴里不停重复,末了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我们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过去的,你信......” 蒋乾堵住了他的嘴唇。 番外 -599 -牛逼啊! -请吃饭知道吗你! 林超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闹得手机一直震个不停。方映桢手忙脚乱关机,把手机远远地扔到一边,抬头去看躺在身边睡着的人。 还好,没被吵醒。 蒋乾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表现有进步,也没有逃跑。 床头留了盏暗黄色的小灯,蒋乾的眉眼泛着暖色调的光,看起来柔和不少。 方映桢是很想用力抱紧这个人,告诉他这段时间自己过得有多不好来激发一下他的惭愧心理,但是一看到蒋乾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蒋乾实在是比他要辛苦得多。 蒋乾不希望被他看得,也不希望让他辛苦,所以才选择逃跑。 “我不会逃跑的,你也不行。”方映桢在睡着之前,凑到蒋乾的耳边很有决心似的说了一句。 接下来的日子方映桢都做好了准备,无论有多艰难,他都不打算当逃兵,而是做蒋乾最坚实的守卫,蒋乾可以保护他,反过来他也可以很好地保护蒋乾。 如果那天晚上他在蒋乾身边的话......方映桢就算是让那个疯子伤害自己也不会让他伤到蒋乾的。 方映桢一直后悔,过去的事情无法弥补,至少他还有以后。 蒋乾同意住院,开始接受治疗。 陪蒋乾变好的过程的确很辛苦,蒋乾还是会时不时处于情绪慌乱的状态,偶尔发脾气摔东西,也会故意摆脸色给他看。 甚至有一回周建拿笔记本来让他试填志愿,蒋乾还把笔记本给砸了。 方映桢驱散了所有人,包括蒋乾的主治医生,一个人收拾了地上的坏笔记本,然后坐到蒋乾的床边。 “方映桢,”蒋乾的脸色很坏,看向他的目光里有怒气,“你要这样多久呢?一个月?一年?一辈子?这样面对着一个精神病你就开心了?” “谁说你是精神病的。”方映桢无动于衷地拿起床头柜上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方映桢!”蒋乾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方映桢手一抖,削皮刀割到指尖,血顿时就涌出来。 肯定很疼。 蒋乾盯着方映桢的手指想,这人最怕疼,娇生惯养连药苦一点儿都喝不下去。 但是方映桢偏没吭声,拿纸巾擦掉血迹,翻出创可贴自己包到伤口上。 蒋乾抬头看着他。 “看什么啊。”方映桢被他傻气的样子笑到,剥了另一个创可贴,啪地贴到他脸上。 “你还记得吗?”方映桢把包装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我第一次看你和别人打架,然后我也是这样给你贴的。” 蒋乾不说话,把脸上的创可贴扯下来,小孩儿赌气似的扭开脸。 “我们第一次去游乐园,”方映桢厚脸皮地凑过来,“你热得背上还湿出一片中国地图,记得吗记得吗?” “那是你,不是我。”蒋乾说。 方映桢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原来你还记得啊?” “后来我们还拍了照,我妈就是看到那张照片才知道你的。”方映桢声音低下来,“其实我妈一直都挺想看看你的......我妈会很喜欢你。” 蒋乾的眼皮颤了几下,没忍住把脸转了回来,很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以后会很好的,真的。”方映桢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染上哭腔,“我妈妈很喜欢你,你妈妈和你妈妈的女朋友......对我印象好像也挺好的,以后不会有什么困难了,我陪着你,我们把病看好,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蒋乾垂着眼,伸手抓住了方映桢柔软细长的手指。 方映桢趁机凑上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干嘛。”蒋乾拧着眉道。 “偷袭,”方映桢厚脸皮地挑了下眉,“不行吗?” 蒋乾不理他,却看着方映桢那根手指上包着的创可贴,问道:“疼吗?” “不疼啊。”方映桢马上说。 “说实话。” “快疼死了。”方映桢立马演技很好地眼泪汪汪,“你快点儿安慰安慰我吧,男朋友,我刚忍得可辛苦了。” 蒋乾看他一眼,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低头在他包着创可贴的指尖吻了吻。 砸笔记本的事儿仿佛是一个转折点,蒋乾在这之后便逐渐开始配合治疗,脸色也好了很多,不再整天像个死人脸一样,偶尔还会笑,不过笑都是对着方映桢,别人没有份。 两人一起看了很多参考书,也查了不少资料,终于在七月的末尾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七月中旬,正值酷暑,两份录取通知书一前一后到达。 蒋乾被s市某985录取,方映桢则被离这个985挺近的另一所一本录取。 能上一本线对他这个天生学渣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本来要是没遇到蒋乾,也许他连一本都上不了。 选这个学校的主要原因除了那个专业他挺感兴趣,最最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离蒋乾的学校近。 方映桢在离学校附近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单间,既然未来四年都得在这里过,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也是蛮不错的。 只是开学季来临的时候,方映桢在住校和通校之间来回不定。 住校吧,不能天天见到蒋乾,挺烦的。 不住吧......方映桢又有个很别扭的心思疙瘩。 虽然蒋乾在一天天地恢复好转,但是蒋乾还没对他说一些......哄人的话,就比如什么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啊、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火之类的。 嘶。 方映桢自己代入蒋乾试想了一下都觉得肉麻,可他还是希望蒋乾能对他说这个。 蒋乾不说,方映桢总觉得很委屈。 蒋乾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做很多恋人之间亲密的事情,却从来不哄他,以前的蒋乾虽然也高冷也直男也不解风情,但起码哄人还是会哄的吧。方映桢忍着让他发了这么几个月的脾气,居然也没落着一句好听话。 渣男。 一气之下,方映桢选择了住校。 蒋乾习惯不了和陌生人相处,自然还是通校,对于方映桢选择住校这事儿,他心里有不爽,碍于面子又不说出来,就眼睁睁地看着男朋友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先是一天见不到,后来变成一个星期人都不出现,后来...... 后来蒋乾忍不住了,去了方映桢学校找人,却撞见方映桢跟一个男生说说笑笑很开心的样子。 蒋乾当即就沉了脸色,将人一把拖走。 直到坐上回家的出租车,方映桢才故意道:“你干嘛啊?” “是谁?那个。”蒋乾看他。 “同系学长啊,怎么了?”方映桢一脸无辜。 “他喜欢你,”蒋乾拧着眉,一字一句,“我看出来了。” 没想到方映桢了然地点头:“是啊,学长跟我说了,他是gay。” “......所以?” “我们gay和gay之间不能相互交流一下吗?学长很友好的,我们是朋友。”方映桢露出假笑。 “......”蒋乾不说话了,把头扭向一边。 方映桢差点儿要笑出来,及时憋回去,戳戳他的手臂:“怎么......” 还没说完,手指被人抓住,蒋乾闷着一张脸,慢吞吞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和他做朋友?” “嗯?”方映桢挑眉。 “还有,你可不可以不住校。”蒋乾又补充。 “为什么?我就要住校,住校多好啊。” “因为......”蒋乾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我想每天都见到你。” “我不想每天都见到你。”方映桢口是心非。 “......”蒋乾从来不是吵架的冠军,闷闷地点头,“哦。” “就哦?”方映桢啧了一声,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始一通数落,“你怎么不知道哄人啊?你就不能哄哄我?不能说一句你错了,你知道我很重要,你离不开我,你特别希望每天都抱着我睡?” 他说完,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叔呛了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拼命憋住。 方映桢完全不顾面子了,瞪着蒋乾,无情地甩掉他的手:“不要碰我,司机,调头,原路返回。” “继续开,不要返回。”蒋乾立马说。 大叔为难地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俩一眼,被蒋乾的气场吓到,听了后者的话继续沿着公路往前开去。 “......”方映桢气死了,点头道,“行,我......” “我错了。”蒋乾说。 方映桢愣了愣,以为听错:“什么什么?” “我说我错了,”蒋乾面无表情的样子一点都不真诚,但方映桢知道他已经很努力地表达自己,“那些天,我不应该冲你发脾气,控制不住也不应该冲你发脾气,还有,之前不应该一声不吭就逃跑,有什么事情应该和你一起承担。” 嗯,不错,是我想要的那个意思。 方映桢心花怒放地想着,偏脸上还装一副生气模样。 蒋乾见状,突然在他嘴唇上撞了一下。 “......蒋乾你丫是不是有病!”方映桢满脸通红,捂住自己的嘴巴。 “是啊,但是快好了。”蒋乾认真地点头。 “......”方映桢只想给他竖个拇指。 “所以,”蒋乾盯着他的眼睛,“能不能原谅我,和好?” 半晌,方映桢都没说话,蒋乾一颗心脏忐忐忑忑,突然手背上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起来。 他拧着眉,脸被人霸道地掰了过去。 方映桢扫了他一眼,傲慢道:“行吧,原谅你了。” ※※※※※※※※※※※※※※※※※※※※ 正式完结啦,谢谢大家~ 新文开《兔子》,下周开始写!是方映桢同桌小沈的漫长暗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