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 代嫁_1 《代嫁》作者:绝星落 文案 虞一郎,世家子,人上人。 被誉为世家一郎的虞乔此生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莫过于他当年一袭红衣喜服,代替姐姐嫁进了皇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绝色虞美人。 虞家独一无二的虞美人,从来不是他姐姐虞语柔,而是虞乔本人。 ———— 虞乔对皇帝的第一印象:乡下土狗子 皇帝对虞乔的第一印象:美人! 再见面 虞乔:土狗子 皇帝:美人! 最后 虞乔:(心爱的土狗子)(划掉)……啧 皇帝:美人美人美人美人美人! 邪气四溢高深莫测帝王攻X肤白貌美高岭之花美人受 ———— 乔乔,从你杀了朕的那一刻起,朕就不再是你的阿昭了。 但朕发誓,总有一天,朕会夺得这全天下最大的权柄,让你心甘情愿地……嫁与朕。 朕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心醉神迷,情难自禁。 ———— 注意事项: 1. 宠文,甜甜甜甜HE 2. 偶尔有虐,然而终究是为了甜 3. 架空,不考据 4. 文笔诙谐,轻松愉快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宫斗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乔穆深 第1章 京城。 京都十里,街道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再无人烟,但几乎是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关注着那辆从高门大院里抬出的喜轿。 礼官身着祥云礼服,手捧圣旨跪在喜轿前,神情凝重,大声宣读喜词以宣告天下,然后喜轿伴随着后面一长街的御林军骑,浩浩荡荡驶向皇宫。 皇宫正门已经大开,喜轿从正门进入,换成数名太监抬轿,到大殿前,再然后,自有人掀开帘幕,引车中那人走入殿中。 而有幸坐在殿中观摩这场盛典的诸位身份高贵的达官显贵,皇室宗亲,此时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之前所有动作,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位喜服加身的贵人,在礼官的搀扶下,一步步上阶而来。 说来也是奇怪,红盖头明明已经将那人的容貌遮盖,但偏偏众人能看出他身形优美,仪态高雅,连行走之间隐隐约约露出的一小段脖颈都给人白玉无暇,目眩神迷之感,第一印像便是难言其韵,态更在其貌之上。 古人看美人,一看皮,二看骨,三看神,最妙不过一个形神俱佳,可眼着这位美人仪态万千,步步莲花。殿中却有不少人露出沉痛懊恼之态,更有甚者,已不顾这是天家宴席,摔杯喃喃道:“虞一郎,世家子,人上人,既本是天上谪仙下凡而来,又怎能甘受这般羞辱,寒门做孽,辱我等门楣!” 此言暗指皇室为寒门,明明已是大逆不道,却引来不少赞同之色,毕竟,对于这些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而言,上位不到二十余年的当今皇室,可谓毫无底蕴,也确实能被归类于寒门一类。 …… 当今朝堂之乱,早在前朝覆灭之前便已有定局,前朝数任皇帝昏庸无道,皇室被高高架空,朝政被几大家族牢牢把持数十年,他们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互相通婚,枝叶繁荣,连皇室上门下聘都敢嫌其底蕴浅薄,不与其连姻。又因为当时书本造价极高,大族视学识为不传之密,百姓苦无求学门路,导致有识之士多数是世家出身。到后期,凡是朝堂高位者都是世家中人,各大郡州的中正全由世家子弟担任,凡是想要担任要职者皆要是同姓亲族之人,可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满朝皆是自家人,世家的这份底气,自然很足,所以他们可以冷眼看待皇室更替,江河倒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死的人多了,不想死的人总是要反一反。皇上昏庸无道,自然少不了有人揭竿而起,愤而造反。可这于他们又有何干?先不提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能不能笑到最后是一回事,到头来无论是谁上位与否,打天下要兵卒蛮力,治天下可不离白衣书生,如此而来,又能奈他们何? 就是这种漠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让他们亲眼见证了先帝揭竿起义,吞并割据,最后三十万大军破京城。 改朝换代不过一杯毒酒。 先帝赐死前朝国君于龙座之上,然后浩浩荡荡登基,改国号为大齐,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从此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士族并没有深以为然,正如他们狂言而道,先帝兵肥马壮,手下善战之人不计其数,但真论起孔孟之道,治国之策,到底还是差些气候。 是明主,就该对臣下有包容之心,该勤勉好学,善纳谏言。先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有一部分原因是国祚动荡,百姓遭罪,应修生养息,以不变应万变。另一方面,他本是农家出身,幼年漂泊无定所,后来四处征战四海为家,实在吃了太多苦头,如今伤寒加身,整日头痛耳热,也没那个精力再去翻山倒海再整河山。只求百姓安居,免受战乱之苦,而权利争夺,只能留给下一代再去谋划。 两方心照不宣的态度,使得明面上世家依旧把握政权,私下却有不少私塾在各地悄然而起。学生多是寒门小户,年轻才俊。 先帝在皇位上熬了十年,硬生生拖死了数位蓄谋以待的世家耆老,然后传位太子,含笑而终。 那位太子,就是当今陛下。 代嫁_2 这位陛下,乃先帝之长子,于兵乱之际而生,自小在兵营马背上长大,打仗杀人一把好手,深受先帝器重,他上位之后,却丝毫不给他亲爹亲娘亲太上老君一点儿颜面,直接杀了三十二名贪污腐化的世家大臣做开门红,踩着人头坐稳了皇位。 世家大族哗然! 一夜之间,控诉陛下残暴不仁的上书纷纷扬扬盖满了龙案,数百名世家子弟在宫门之前怒而斥之,要求陛下收回成命。 而回应他们的,不是以往无往不利的“允之”,而是“斩”。 那些曾经被遗忘的将军兵卒好像一夜之间全部醒了过来,冲他们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贪污犯奸者,杀,不受成命者,杀,敢喧哗而犯宫廷者,皆杀之。 那一日,鲜血染红了宫门大殿,一直被以为是软弱无力的皇室露出了他们冷酷的真面目。 高高在上许久的世家大族终于愕然惊恐的发现,他们已经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 从能够代替木筒珠玉的宣纸被制造出来流传天下开始。 从私塾里的寒门学生一批一批毕业,誓死以报陛下开始。 从皇军兵马已经包围他们,待天子一言而下便可血洗京城开始。 十年,不过沧海桑田,白驹过隙一霎那。却也使得当年那个腥风血雨而来,行走皆是罗刹的少年太子变成了高深莫测,运筹帷幄的当今天子,他站在他的父皇身后看了太久,韬光养晦了太久,布局到今天,终于可以收网而下,一网打尽。 世家大族不能更清醒地认识到,这位曾经被他们看轻的陛下,不是无能,不是不擅国策,恰恰相反,他心机之深沉,眼光之长远,堪称千古一帝,他只是在时机未到之时隐而不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但这时,他们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陛下欲采纳才华横溢之辈,不以身世论高低,于是陛下废除了前朝沿用的九品中正制,改以统一科考为人才选拔之标准,考试内容也不是世家擅长的诗赋词礼为主,而是策论数科,实务为重。 就在年初三月,第一届科考落幕,陛下取贤才百人,前百名大半竟然都是寒门人士,这不由在世家脸上打了好响亮的一记耳光!打得他们心头滴血,羞愤难言。 唯一能让他们庆幸的是当届首名乃是世家子弟,不然实在一败涂地。 然而,这份唯一的庆幸现在也要变成最大的羞辱。 …… …… 礼官搀扶这那位贵人的手,然后在各异目光中把那只手交付到大殿中央的那名男子手中,不知有多少人看到那男子便心塞呕血,转面不愿直视。 明昭帝身着一身喜服,神情似笑非笑地牵起了对方的手,走到喜垫之侧,他面容俊美深刻,自带三分邪气,身材高大精壮,稍稍一动,肌肉便隆起地好似要透出喜服。在喜好男生女貌,以弱不禁风为美的世家眼中,这更是他出身卑贱,血统低劣的证明。再看到被他牵着的那人纤细窈窕之身姿,更是深恨明珠暗投,暴殄天物,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低咒喃喃。 那届科考的首名,经天纬地之才被天下公认的世家子弟,正是此时被明昭帝牵着手,即将嫁入皇室,当上皇后的那名贵人。 虞一郎,世家子,人上人。 …… 世家门阀也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只有四家,虞,吴,王,孙,而世家之第一家,隐隐默认是虞家。 虞氏绵延数百年,历经三朝五帝,代代屹立不倒,这一代的虞氏族长,便是这当今的丞相,兼任大中正,百官之首,权倾朝野。 他与原配吴氏女育有一子,那一子,便是虞乔。 虞乔自有生以来,便是虞家的骄傲。他自幼聪颖,过目不忘,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样样精通,琴棋书画都数大家之才,容貌仪态更是随了他那个明明不该传出闺名,却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娘亲。 传言,虞一郎貌似好女,如春色三分,丽而不靡,艳而不妖,人见之难忘,目眩神迷。 论才干,容貌,品行,仪态,虞乔皆凌驾于世家众子弟之上,堪称世家年轻一代第一人,所以众人皆心服口服地称他一声虞一郎,而如今见他竟然要嫁入寒门,仿佛看到凤凰折翼。实在是心痛难耐。 沦落到这般地步,也实在是要感叹一句世事难料。 …… 之前眼看寒门就要向士族发起进攻,皇帝更是磨刀霍霍,世家实在是煎熬难耐,但现在的主动权已经到了陛下手中,他们只能随着对方心意而定。 明昭帝也确实没想赶尽杀绝,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想要整顿内政好空出手来对付南方那群恶狼,而囊外必先安内,能尽快解决就解决。不过他要的是忠心,不是阳奉阴违。 于是他向世家提出了一个投诚的条件,他要娶世家女为后。 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世家各族而言。 皇后,一国之后,与皇帝同尊,拥有小君听政参政之权,这对于急切想要保住地位的世家大族而言,这实在是妙不可言送上门的机会。 而对皇室而言,先帝上位时已经年迈,宫中妃子皆是平民小户出身,皇后甚至是不堪入目的屠户之女,这种环境中长大的皇子,多多少少会受母系影响。所以明昭帝痛下决心,一定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世家大族同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见前前代有女为后,圣上驾崩后外戚干政,然后百年富贵,史书为鉴,多么好的机会。 所以两方都达成了满意的协议,只等一手交人一手交权。 可对于世家来说,新的问题又来了。 皇后地位之高,影响力之大,对这盘棋死活之重要,使得他们处心积虑要挑出一个上上之选,好下好这一盘棋,所以,先以出身而挑,便是在四家中挑。 再一看,问题大了,明昭帝那样的人物,赫赫杀名天下皆知,被他杀的三十二名大臣又都是同族,那些世家女哪里愿意嫁他,而且门第之见已经深入骨髓,她们又怎么愿意自污血统下嫁。 看来看去,最后定下的,还是虞丞相之长女,虞语柔,此女貌美温顺,久有慧名,想必能理解他们的苦心。 久有慧名的虞大小姐听说了这个消息,然后在去寺庙上香之时不慎从台阶上跌落,落进了孙家嫡长子,下一代继承人怀里,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人言实在好腰身,温香软玉男才女貌你情我愿天生一对。 明昭帝同样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然后他请虞丞相进了书房,亲切温和地谈了半个时辰,表达了对虞孙两家联姻的美好祝愿和坚决不戴绿帽子的坚定决心。 虞丞相面无表情地回到家中,不一会,虞语柔便捂着右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再怎么哭,事情也黄了,就在世家一筹莫展之即,明昭帝忽然表示,不一定非要是女子,当今男风盛行,是男后又有何妨? 虞语柔把握住了这个机会,表示她虽然清名已污,但家中还有一弟,那便是虞乔。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不待众人怒斥,明昭帝却公然道:“久闻虞美人大名,貌比潘安,神若谪仙,不似凡世中人,若能娶之,必为平生最大幸事。” 代嫁_3 …… 虞一郎貌美似好女,人言戏称虞美人。 从此世家再无声音,他们不得不痛恨地承认,这一局是他们输了,明昭帝不费一兵一卒就拐走了他们最杰出的一名子弟,不过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是未知。 但再怎么安慰自己,在今日目睹这场婚礼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恨得咬牙切齿,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 虞一郎,世家一郎,算是废了。 不管人心怎样浮动,婚礼还是要继续,现在已经进行到了仪式最后。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对拜!” 扎扎实实行了三个大礼后,明昭帝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他扶起虞乔,礼官立刻端上一个银盘,里面装着一个被一分为二的匏瓜,瓜柄以一线连之,瓜囊中装满了合卺酒,只要新人一同喝下,便是礼成。 明昭帝看着那酒,并没有拿起,却忽然道:“虞卿,你可愿嫁于朕?” 他的声音低沉,在这寂静的殿里却是十分清晰,诸多人一瞬间变了脸色,不明白这变故从何而来。 又过了一会,红盖头之下传来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陛下这是何意?” 众人一闻此声,只觉似玉珠落于银盘之中,如花间莺语,又如冰下幽泉,袅袅余音不绝于耳,只觉耳中一片酥麻,竟是醉了。 明昭帝微微一笑,注视着那人,慢慢道:“朕心悦虞卿,自然也希望虞卿心甘情愿地嫁于朕,倘若虞卿不愿,那便是朕唐突了佳人,此事就此作罢。你再去娶良家好女为妻,朕绝不追究。” 闻得此言,众官自然是变了颜色,聪明的,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明昭帝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不愿留下逼迫郎家的名声,硬生生要逼人亲口承认两情相悦。而这对于虞乔而言,被逼当众承认,无疑是把他踩到泥里一样的羞辱啊,念及此处,已经有世家弟子忍不住要拍案而起,却被同样是世家出生的老太常死死按住。 “陛下……已经不是我们动的得了。”老太常顶着怒视,面无表情低声道:“现在是在皇宫,你看看四周。” 那人一惊,望着手持尖矛如死人般站在墙边的御卫,最终悻悻坐下。 老太常望着一言不发的那位贵人,苍老浑浊的眼中忽然出现一丝极深的怜悯:“……可惜了”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 …… 又过了许久,久到众人身上衣衫皆被冷汗浸湿,才听得那个清冷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心悦陛下,自愿嫁之。” 明昭帝的双眼一瞬间深不见底,但继而,他露出一个很深很深的笑意,然后拿起匏瓜,将瓜中酒一饮而尽。 …… 大婚礼成后,自然是洞房,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新出炉的皇后进入房中,然后一一退立于门后,留下他一人在房中等待。 有一名年纪尚小的宫女到底是好奇,不由偷偷望去,只见那人端坐在床榻之上,仪态从指尖到发梢无可置疑,如同一座精心打造好的瓷器一般曲线流畅,宽大喜服遮住了整个身体,唯一裸露在外的,只有那双优雅叠于膝上的手。 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 从微粉的指尖,珍贝似的指甲,到纤长的手指,白皙如牛乳的皮肤,都像一件雕琢的美不胜收的珍品,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完美无缺。 她看得出了神,这时忽然殿中那人开口道:“来人。” 她顿时一个激灵,抖如颤栗,唯恐被罚,一位大宫女立刻上前道:“奴婢在。” 那人道:“为何不点香?” 小宫女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注意到了自己,又是松气又是失落,她又听到他这般问话,想到之前宫中传闻的那些百年大族好多规矩讲究,不由更加敬畏仰慕。 大宫女赶紧跪下请罪,那人却道:“不必如此,你将我带来的熏香点上便是。” 宫女立刻领命行动,不一会儿。殿中便悄然生起一阵淡香,馥郁冷幽,淡雅沁鼻,小宫女闻得如痴如醉,再听得那人声音冷若珠玉,不由又偷偷看去,这次她却没这么走运,明明隔着一层盖头,她却觉得那人仿佛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如有实质,她心头一突,再不敢放肆,赶紧低下头去,只闻得胸腔里心器噗噗乱跳。 …… 又过了很久。 虞乔微微动了一下,之所以说微微,是因为除了他之外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动了一下。 他的双眼透过红帕,依然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殿中空无一人。 一丝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那抹笑意冷淡而自傲,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现在的神情,必然会被其高高在上般的轻蔑所震惊。 但是没有人能看见,嘴角的笑意也只浮现了一刻,他看上去依然高雅完美一丝不苟,但他的双耳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脚步声。 一道沉重有力,朝他走来的脚步声。 有人走入了殿中。 一步一步,最终走到了他面前。 虞乔的呼吸没有丝毫错乱,在喜帕覆盖之下,他的神情依然带着一点带着估量的漫不经心。 又过了许久,伴随着一个粗重的呼吸声,他面上的喜帕被一揭而下。 那一瞬间,他的眼前重现光明。 也是那一瞬间,一粒金粉从喜帕上掉落到了他的睫毛上。 他轻轻眨了眨眼,金粉便又落下。 那张汇聚天下丽色的姝丽面容,就此展现在明昭帝面前。 雪肤花貌的美人,身着大红的喜服,慢慢地朝他抬起了头。 代嫁_4 美人之容艳若八月初桃,五官秀美靡丽,没有一点瑕疵,眉眼一动便是万水千山,情波渐生,唇瓣一咬便是千般丽色,倾国倾城。明明相貌如此风流多情,偏生气质又很是冷清矜持,如同高龄之花高不可攀,静极若白雪皑皑寒梅独立。那金粉在他长长的羽睫上一颤,掉落时擦过星辰般璀璨的眼,顿生风情万种。 他的年岁还是个少年,却已经能够瑰丽的震人心弦,夺目的完全无法呼吸。 明昭帝的目光似乎凝住了,他顺着那粒掉落的金粉下落的轨迹,极放肆地,深深望向少年衣襟之内,那雪白的玉颈之下若隐若现之处。 …… 虞乔昂起了头。 他的动作优雅流畅,一举一动行云流水,遵守一切规矩,却又绝不拘泥。 他的表情已经调理的完美无缺,微微带着一点笑,一点惊,一点恰到好处的矜持高傲。 在短短几秒中,他已经把明昭帝整个人映入眼中。从男人结实高大的身躯,到俊美深刻的面容,并且在心中打出了分数。 再一顿,他又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翻滚着如海波般深沉的欲望,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虞乔仅仅只是与其对视了一霎,就仿佛羞涩一般地微微垂下眼帘。与此同时,在他脑中却有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嘲弄道:不过如此。 那只是短短一霎,出于对皇家那一点可怜的尊重,虞乔决定等对方先开口,但又过了数秒,对方却还没有开口的意向,于是他的脑中迅速闪过千百种应对方法,表面上却又慢慢扬起头,有条不紊地开口道:“陛下……” 然而,就在他出声的下一刻,明昭帝动了。 虞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狠狠压在床上,嘴唇更是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上,对方趁他惊愕难言之际,长舌直入,毫不客气地扫荡他的口壁,一只手更是放肆,已经深入他的衣襟之内! 饶是虞乔心中有千种计量,诸多盘算,但面对对方这种连话都不和你好好说一言不合就是干的作风,他再怎么表现的风采绝世公子无双脑子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字: 操! 第2章 即日,听得衣衫窸窣声,虞乔便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深似海浪的眼睛,男人坐在床头,身着一件明黄单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知道醒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虞乔微顿,继而浅浅笑了一下。 他笑的仿佛有一些羞涩,好像是对于昨夜狂乱的不好意思,使得他白玉一样柔白的脸上多了些浅淡云霞,双眼更是瞬间化去层层冰层,如一江春水一般温柔多情。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软下心来。何况明昭帝知道他本性是一个多么矜持而冷淡的人,这样的神情实在是难得一见。 就好像是他真正心悦他了一样。 …… 明昭帝突然笑了起来,他低下头,炙热地吐息在虞乔耳边亲热道:“都晌午了,朕还要和皇后去给母后敬茶呢,皇后再这样看着朕,朕也只能担个不孝的名声了。” 虞乔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男人忽然的亲近还是那番过分挑逗的话语,但那也只是短短一霎,他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高不可攀一般的冷淡清冷,手指也仿佛无意一般地轻轻推开了明昭帝。 “陛下说笑了。” 接着,二人便在鱼贯而入的宫女太监服饰之下更衣洗漱,明昭帝指着一名白面圆脸,笑容可掬的中年太监道:“那是德九,总管这宫里的杂事,从父皇时期就开始服侍朕了,对这宫里人事是最清楚不过的,你有什么不顺意的,就让他来禀朕。” 德九笑咪咪地走过来磕了个头:“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吉祥。” 虞乔嗯了一声道:“有劳九公公。” 德九可不敢当他这一声有劳,又行了个大礼便退到一旁,明昭帝打量了宫内片刻,忽然道:“你没有从家里带人来?” 虞乔淡淡道:“没有合意的,陛下为我指派几个吧。” 明昭帝转头看他,面上有些阴晴不定:“我听闻,皇后向来不喜小厮贴身伺候,可连一两个得用的也无?” 虞乔正在宫女服饰下漱手,听到这句话便停顿了片刻,才慢慢道:“只是没有遇到合意的,陛下不必过多在意。” 他说这话的时侯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光滑的脖颈,长长的睫毛收敛低垂,侧脸光洁如玉,看着实在是安静又美好,好像一只被驯服了的高傲天鹅,静静地憩息在主人的领地中。 明昭帝盯着他看了许久,轻轻唔了一声,转过头去,一旁垂手的德九却觉得自己已经老眼昏花不中用了,不然怎么会看到陛下在傻笑?仿佛十分开心? …… …… 待洗漱完毕,自然要去办正事儿,大婚之后第一日,是要向长辈敬茶,再回门的。所以首要任务自然是去向太后请安。 结果刚一迈出宫门,明昭帝便笑眯眯地向虞乔伸出手道:“皇后何不与朕同撵?” 虞乔道:“自然不敢逾矩。” “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这样冷漠实在太伤朕心。”明昭帝目光悠悠,笑容真挚:“皇后难道不想与朕多亲近亲近?” 在一群宛如木偶一样脸上写着“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啊”的宫女太监中,虞乔沉默了数秒,然后莞尔一笑,笑若春花。 “我心慕陛下,自是以陛下心意为重,陛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说完他便上了撵,徒留明昭帝一只手伸在半空中,明昭帝倒是半点也不见尴尬,悠悠然收回手,心道这鬼话说的可真好听啊,以后定要多逼他说几回。 宫廷与宫廷之间还是很有点距离的,昨日宿处是虞乔未来的居所,皇后的坤宁宫,离太后的慈宁宫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车程里,两人都比较沉默,各有心事。 路到半途,明昭帝忽然道:“皇后为何一直称朕为陛下?朕有名字。” 先帝的子息薄,一共也就三个儿子,其中大儿子的名讳如雷贯耳,主要是他和世家结仇结的死海深仇,大家半夜起来扎小人饭后去骂娘都要念上一年,后来当了皇帝,更是人尽皆知。 先帝姓穆,明昭帝名穆深。 虞乔当然是知道的,只是直呼天子名讳太过逾越,他道:“怎可直呼陛下大名。” 穆深笑了一下,竟然也没有过多计较,只是道:“皇后还是如此守规矩。” 代嫁_5 “规矩被制定出来,自然有它的道理。” 穆深忽然顿住了,他俊美而深沉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很是奇异的神色,他盯着虞乔问道:“皇后这么守规矩,曾经有过大逆不道的时刻么?” 虞乔怔了一下,几乎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听得穆深道:“朕年少时,曾经有一段时日疯魔,朕当时遇上一个人,只觉得为了他,别说是大逆不道,就是杀尽天下反对之人,做尽一切不可能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他笑,朕就高兴,只要他悲,朕就痛心疾首,他要是受伤,朕恨不得以身代之,替他受尽苦难,皇后大概很难理解这种感情吧?” 虞乔怔住,却下意识问道:“后来如何?” 穆深笑了起来,却不作答了,只是道:“皇后有过么?” 虞乔顿了又顿,最终抿唇,在男人了然的神色中道:“有过。” 穆深骤然看向他。 虞乔道:“我曾经起名于身边一人,那人与我非亲非故,我却自作主张,代行父母宗亲之事,说起来实在荒唐,但当时到底莫名其妙,后知违背规矩,不成体统,便再也没有过。” 此言毕,撵里便安静下来,男人沉默片刻后道:“如此,那人应该深谢皇后,愿为其冒天下之大不韪。” 虞乔微微一笑,低下头望着自己青葱似的长指,淡淡道:“不过萍水相逢,一时兴起,少年时诸多荒唐之事,现在已经忘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穆深的神色在他说完这番话后霍然难看起来,黑眸又深又狠,像一匹受了伤的独狼。 好在这时已到了慈宁宫,两人一同下轿,走入宫门,太后早已在殿中主位翘首以盼,等的很是焦急,眼见两人出现,先眼前一亮,继而冷艳高贵地开始喝茶,表情生硬地视若不见。 …… 当今太后,也是个很奇葩的人物,下到民间小巷,上到世家书院,都流传着她的传说,哪怕虞乔不关心流言蜚语,都知道她的几番故事。 首先,她不是当今皇上的亲妈,穆深的亲娘是先帝的结发,在先帝当农民的时候就跟了他,后来打仗的时候生了穆深,结果一生就大出血,要命,当时也没什么好的医疗条件,就这么去了。她去了之后,先帝多年未娶,再后来当了皇帝,眼看中宫空悬,就把跟他久的还生了儿子的一个劳苦功高的妃子扶正了,那就是太后。 因为一开始造反兵荒马乱,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先帝的几个老婆出身也就不是很好,但没几个像太后那样惨不忍睹的,想掩饰都掩饰不了,她亲爹是村口有名的屠夫,杀猪的名声整个村都知道,一个屠户的女儿当了皇后,哪里压得住风声。 当然,知道归知道,也没人会当面唧唧歪歪,毕竟先帝也是草莽出身。可后来发生的几件事儿让全天下都晓得,这娘们不愧是打小给她老爹打下手长大的,脑回路简直是惨绝人寰。 首先,在先帝准备封穆深当太子的时候,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反对的理由也很正当:“先成家后立业!他连媳妇都没娶,连个儿子都没有,怎么能继承大业!” 好吧,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反对的理由是因为她也有个儿子还排老二,处处被牛逼的长兄压一头。不过希望自己的儿子继位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此言不是没有道理。于是先帝就准备先为儿子娶媳妇,娶完媳妇再封太子。 结果奇葩的事情就出现了。 当年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一份由甲道长,乙和尚,丙大师,以及ABCDE等N个寺庙共同签名的八字推算,直言穆深天煞孤星,八字克妻,不宜早娶,最好不娶,更应该开除宗籍,去寺庙出家以消煞气,最后孤老终生。 好像还嫌众人不够震惊,她又接着表示,虽然穆深八字不好,找不到老婆,但是皇室血脉还是不能断的,所以可以让他二弟先大婚,她已经精挑细选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上百位,大婚后便能立业,以传国祚…… 先帝当时虽然已经病的昏昏沉沉,但还尚有余力,于是他跳起来左右开弓狂扇了皇后八个大耳光,扇的她脸肿牙断,满口血沫,在床上养了数月不能见人。 此事传出去,就成了天下的笑柄,民间笑她贪心不足吃相难看,狠毒继母意图不轨。世家笑她能力太差野心配不上实力,连钦天监都号令不了,只能请到些末流骗子充大师,好好一步棋生生走烂了。 愚蠢不是错,坚持的愚蠢才是错。养好伤后,皇后直冲小黑屋,和她杀猪的老爹赵国公商议了半日,然后出来对先帝说,穆深的婚事,她这个当嫡母的应该多加操心,虽然孩子八字不好,但是毕竟是天子之子,将就一下,总能找到对象的。 先帝看了一下她口中将就一下的数位女子,然后气的发抖——全是京中大牢刑囚家中女眷,那些刑囚还有一半是被穆深送进去的,真难为她能找的这么齐全,出身最好的也是一位八品官员之女,顺便一提,官员姓赵。 先帝至此已经对这个老婆绝望了,挥挥手让她出去,改天就封了穆深当太子——去他娘的先成家后立业。 此事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但皇后毕竟是皇后,她有她的骄傲,她年轻倔强不服输,你当了太子又怎么样,我说你八字不好,我就不让你娶老婆,你有本事不结婚搞出个儿子来,到后来不还是要向我低头,让我给你选个老婆好方便我安插人手? 她想的很好,但她忘记了一件事情。 穆深是长兄,她儿子排老二,长幼有序,兄长不婚,幼弟怎可立。 于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家第三代后继无人,三个皇子同龄的人的孩子都能打酱油还个价了,皇孙还活在想象里。穆深依然怡然自得,老神在在,天天拈花看佛,杀人放火。他底下两个弟弟却要疯了,二皇子端亲王眼见看上的姑娘一波波地上了别人的花轿,当即冲回去和亲娘大吵了一架,当天宫里碎了一沓茶杯。 到后来,皇后也要疯了,她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到孙子啊。她搞不明白穆深那个王八蛋怎么就能这么淡定,这么不在乎,这么不当一回事呢?他是不是有病病的不轻啊? 一开始,是皇后哭天喊地,要死要活不让太子大婚,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后来,也是皇后哭天喊地,要死要活求着太子大婚,恨不得给他跪下磕个头让他别挡弟弟的路。 这幕年度大戏看得整个朝堂都很唏嘘,民间更是津津乐道着皇后那个恶毒女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让自己儿子到现在都娶不到老婆。 再后来,先帝去了,太子上位了,皇后升级成了太后,太后第一时间主动上书要求皇上大婚,千万别再拖,端亲王实在是拖不起了啊。 穆深大发慈悲地同意了,改天就娶了个男后。 太后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啊,她在穆深手上吃了这么多年亏都没能讨到好,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主动跳进坑里啊。男后是什么,再怎么样也生不出孩子啊,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自绝后路啊。 所以,当穆深和虞乔来敬茶的时候,她很快过了心里那道坎,和蔼可亲,眉眼带笑,难得没有磋磨新媳妇的心思,还笑靥如花和和气气地问了几句,例如:“皇上这下没后该怎么办呀?”“贤儿也该大婚了,不知道能有几个孩子呢。”“到时候要不要过继一个给皇上呀?”诸如此类,穆深也很简单地用一句话让她闭了嘴。 “母后若是不介意,朕就让二弟多陪朕些时日,等太子出生再大婚也不迟,朕看二弟面相坎坷,不宜早婚啊。” 这句话让太后瞬间闭嘴,面色铁青,几乎下一秒就要请几个道士来占上一卦,证明自己儿子恨娶!天子金口玉言,她深知穆深这王八蛋真干的出这事,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喝了敬茶,然后声称自己头痛发作不能再言,就不留膳了,接着在穆深踏出殿门之后要身边宫女赶紧去找国师批个八字,证明端亲王八字很好!再也拖不得了! …… 这一套动作看得虞乔叹为观止,世家女眷对峙都是笑里藏刀,你来我往,杀人不见血,心里恨死了对方都要装得你好我好,他确实没见过像太后这样心里藏不住事的,阴谋诡计都写在面上,还有何可斗? 穆深拉着他出门,边走边道:“你以后也不必来请安,若是她说你,你就回她一句‘二弟大婚否?’她就不敢再为难你,大婚后你再多请二弟媳妇来宫中坐坐,她自然知道轻重。” 虞乔忍不住弯起嘴角,笑道:“陛下胡闹。”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微微眯起,在阳光的照耀下呈一种很好看的琥珀色。穆深注目良久后笑道:“你终于笑了。” 虞乔一怔,笑意云消雾散,他这才意识到右手已经被紧紧攥住,男人的手大而有力,掌心里传来源源不绝的暖意。 他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继而垂下了眼。 …… 在见过太后之后,便要回门,皇轿从正门而出,浩浩荡荡地抵达虞府,虞家无官职的诸位耆老,子孙,女眷都要跪地以迎。穆深亲自扶虞乔下轿,有一人在最前方,见两人下轿便上前,堂堂正正行礼道:“臣参见皇上,皇后。” 虞乔的眼眸眯了起来,他眼见这那人朝自己拜下,便流露出了一抹笑。 那笑意如寒冰万仞,冰彻骨髓,又带着一种哀到极致的艳,艳如百花瞬间绽放,然后又在下个瞬间全部枯萎,似一条色彩斑斓又露出獠牙的蛇,艳到极致,也毒到极致。 这个笑容很短,所以只有一直注视着他的穆深领略到了这瞬间即逝的风情,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握着对方的手一下收的很紧。 代嫁_6 虞乔却没有关注到这一点,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对方在跪拜他,这个认识让他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盈盈的笑意—— “父亲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他轻声细语,一字一句地笑着说出了这句话。 同时担任虞家族长,大齐丞相,大宗正的虞长笙在听到这句话后才慢慢起身,他抬头注视着虞乔,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到中年依旧俊俏清隽,保养得益的脸上掠过一道深沉的阴影—— “皇后娘娘如此体恤,为父不胜惶恐。” 第3章 行完该行的礼节,皇上和皇后便被迎进正堂之中。 按理,应该新人再向岳家敬茶,不过虞乔不想跪,穆深知道他不想跪,所以两人心照不宣地无视了这个规矩,虞长笙何等人物,一看对方态度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之前准备好的棉垫矮凳全部自动蒸发,改为四人在一张圆桌上和谐友好地坐谈,为什么是四个人?因为虞乔名义上的嫡母,虞长笙的继妻王氏,正在给他们倒茶。 王氏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生得秀美温婉,和蔼可亲。她表现得也如同任何一个贤良大度的嫡母一样,对虞乔亲近体贴,关怀有佳。再加上虞长笙虽然表情严肃,但谈吐风趣而不迂腐,见识广大不空谈,这番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也看上去宾主尽欢,和乐融融。 一直维持到下人来报大小姐求见为止。 王氏温婉得体的笑意终于僵在了嘴角,她下意识地去看虞长笙,对方依旧神情冷漠肃穆,于是她定了定神,接话道:“这孩子是想弟弟了,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得,那就要她进来吧。” 这其实很尴尬。 虞家和皇家的这场婚事到底是什么来龙去脉在场众人都心里有数,对于那位推弟弟入火坑自己跳出来的虞大小姐,别说是世家各族人言可畏,虞家内部都有不少人看她不起,要不是她立刻和孙家定下了婚事,只怕族中耆老都要以淫乱的罪名开祠堂把她处决。 而现在这位大小姐一听到弟弟回门了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看笑话,说是姐弟情深……醒醒,别做梦了。 然而世家规矩就是这点很妙,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的真面目,只要没有被摆到台面上来说,那么他们就可以充耳不闻,视若不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虞语柔在没有求见之前,他们就当没有这个人。 虞语柔求见之后,他们忽然想起来了姐姐是应该很想念弟弟,不然就是不顾手足之情,于是她被顺利地放了进来。 虞乔用茶杯遮住了嘴角漫出的冷笑,他目光扫过了略带僵硬的王氏,心里那个声音又冷漠地响起: 你看看,这就是历经三朝五帝,号称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这群自以为是,执迷不悟的睁眼瞎们—— 说到此处,声音忽然又像是讽刺,像是讥嘲一般地低低道,当年的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大概是没有的吧。 …… 虞乔放下茶杯,嘴角的笑容温雅而冷淡,恍若什么也不知情一般。见他如此,虞长笙的眼神略略一暗,正要开口,却又被刺得一恍,他抬眼望去,只见年轻的明昭帝正微笑着,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目光并不咄咄逼人,却恍若锋芒实质。 像每一天他在朝堂上跪下行礼再起身时,他总能看到那龙椅上高高在上的帝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 第一感觉无疑是耻辱的,可是耻辱久了,最终也竟然会渐渐演变成一种莫名的畏惧。 对于能掌握自己生死的,真正的帝王的畏惧。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对于自己身旁两个男人短暂的交锋,虞乔当然是不知情的,他只是端起茶杯,再放下,再重复一遍这个动作,就看到虞语柔袅袅婷婷,弱柳扶风地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走进来了。 说起来,可能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虞语柔进门低头依次行完礼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到虞乔坐在中央,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她,那一刻她受到的暴击丝毫不亚于虞长笙每日在朝堂上受到的暴击的总和。 她的内心也神奇的和宫中的太后重合了:狗日的,论长幼有序,我才是你的长辈,你凭什么不跪我? 当然,长幼有序的近义词是尊卑有分,太后还敢在先帝尚在时在穆深面前喷他一脸唾沫,现在虞长笙坐在虞语柔面前,她都不敢对虞乔说一句不敬的话。 不然等待她的不是父亲的雷霆震怒,就是宫中翘首以盼的慎刑司嬷嬷。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好处。 任凭你辈分有多高,命有多贵,在面对天子的时候,照样要把高高的头深深地,一点都不能少地低下去! 什么孝道妇道,通通抵不过一句君王至高,皇上万岁。 …… 虞语柔现在就尝到了这种怄都要怄死的滋味。她以往和虞乔相见,因为自己占个长姐的名头,虞乔多多少少要略作表示,不能太过冷淡,可现在,他哪怕是真的看都不看她一眼,照样没人能说一个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你不看他怎么知道他不看你?你看他——好,皇上的脸是圣颜,皇后与皇上在礼法上同体,你直视圣颜,皇家不追究就罢,追究起来——你是不是想死? 虞语柔怄啊,要不是她当时被身边嬷嬷劝告和母亲哭啼搞的心烦意乱,又深恨几个世家女明里暗里的嘲讽,一气之下投进了孙家的怀抱,现在坐着受人跪拜的就该是她了啊。虞乔凭什么,明明都是要去下嫁底蕴浅薄的皇家,凭什么她就要被明指暗指说她贪图荣华富贵,没有身为世家女的风骨,一到虞乔这里所有人都长吁短叹,说虞一郎舍身为大家,我们亏欠他良多啊。 说的虞乔和个舍己为人的圣父一样,虞语柔这个卖圣母人设发家的哪里受得住啊,而且夸虞乔品德高尚的人越多,讽刺她卖弟求荣的人就越多,风评对于一个女子有多重要?看孙家越拖越久的下聘就知道了。 一想到这些,虞语柔的脸就要僵,连她妈王氏拼命给她打眼色都没能阻止她说话说的阴阳怪气。 “小女见过皇后娘娘,眼见娘娘国色天香,想必在宫中也是养尊处优,小女深感欣慰。” 虞乔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淡淡道:“不必。”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虞语柔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不必,不必个什么?你倒是把话好好说清楚啊?你这么6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当然,就算虞乔真的看不起她,她也不能说啥,只能硬生生把话继续往下接,笑容勉强道:“自娘娘入宫后,小女夜夜思慕娘娘曾在家中的那些岁月,家中还有些当年的藏书典籍,倘若娘娘需要……” “阿柔!”王氏忽然厉声喝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虞乔已经微笑着把话理所成章地接了下去:“承蒙姐姐爱重,改日我便遣人来藏书阁拿回我的数本珍籍,还有数本没有看完,也一并拿走,希望父亲不要怪罪。” 世家最值钱的是什么? 是书,是知识,是只有他们知道别人不知道的知识! 代嫁_7 藏书阁,是每个世家最派重兵看守,最视之如命的地方,哪怕全家都吃不上饭,也不能卖掉里面一本书。世家女倘若出嫁,能多得几本珍籍陪嫁,那么就是比金玉古玩更珍贵千倍的嫁妆! 在这个古籍价值连城的时代,虞语柔的一句话,为虞乔打开了虞家书库的大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脸色煞白如纸,不敢看上首的父亲一眼。 虞长笙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看上去一点喜怒都没有,他对一旁花容失色的王氏道:“阿柔身体不适,在贵人面前失态,你扶她下去休息,让她在房间里静养一段时间,养好了再出来。” 面对这变相的禁足,王氏连为女儿求情都不敢,立刻扶起瘫软在地的虞语柔,温顺到极点的行礼退下了,也真是难为她,到底是大家族出身,在这种时刻带人行礼都分毫不错——也错不起了。 这时,一直围观的穆深忽然开口,对虞乔道:“皇后很喜欢读书?那改日我送些古籍到坤宁宫里去吧。” 面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在场两个世家子都在心里呵呵一声,然后虞乔回答:“有劳陛下,不必劳民伤财。” 穆深微笑道:“不,皇后误会了,那确实是些绝世古籍,那还是父皇在时率兵打仗时沿途收集的,人死一场空,东西拿不来带不走,所以……呵呵。” 虞乔and虞长笙:“……” 虞乔用了三秒钟把脑中那些惨遭皇家洗劫的家族名单甩出去,然后道:“多谢陛下。”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虞长笙眼瞧两人互动半响,眸色暗沉,忽然开口道:“可否请陛下暂避,我与娘娘有些私话要谈。” 虞乔一顿,继而垂眸道:“望陛下体谅。” 穆深:“……” 爱呢?送完东西你就要我走?还是不是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了?好过分啊这个人! …… 与此同时,随着皇帝被无情地从对话中驱逐。在闺房中,被母亲一路拉扯进屋的虞语柔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掌,火辣辣的疼。她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娘……”泪水就扑哧滚落,不一会就打湿了手帕。 以往看到她这般神态就会心软的王氏此刻却是满面寒霜,她冷冷逼视着女儿,声音冰冷道:“知道错了?” 虞语柔不敢反驳,只是呜咽着点头,王氏又道:“错在哪儿了?” “我……我不该说那番话……” “错。”王氏面无表情道:“是你一开始就不该来。” 不顾女儿浑然一僵的身躯,她自顾自地道:“现在他是皇后,是小君,本来就可以把你磋磨的不行也不让人说错,你得罪他在先,此时对方势大,你不抛光养晦,暗耐时机,偏偏冲上去和他硬碰硬,当然是错。” “娘。”虞语柔抹了把泪道:“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有什么好不甘心的?”王氏笑了起来,这笑却压得虞语柔头都不敢抬:“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当日你没做那些事,现在当皇后的人就是你,你父亲要小心对待的人也是你,连我这个亲娘都要给你跪下磕头,你是不是这样想的?你做了那种事情,还敢这么想?” “娘!”虞语柔不由反驳:“你当时明明……” “住口!”王氏截断了她的话:“我当时如何?我当时要你去找孙家求助,可没要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看上那个孙楯,他和你弟弟……”她薄薄的下唇被狠狠一咬,硬生生咽下了后半段话:“你也是要走我当年的老路么!抱怨作甚!” 虞语柔已知再说也是无用,便默不作声地流泪,手指却一下一下绞着帕子,恨不得绞碎了才好,才痛快。 “罢了。”王氏却已然平和下来,温婉的笑意又浮上了她的嘴角,她走过去摸着女儿光滑娇嫩的脸颊,曼声道:“既然总是要走我这条路的,那更应该沉得住气些,一时风光哪里比得上一世平安,吴音当年再怎么倾国倾城,再怎么才华绝艳,最后还不是……”最后的话语尽没唇齿,她微微笑了起来。 温婉秀美,端庄大气。 那是个属于站到最后的胜利者的笑容。 她现在的身份也使得这个笑容分外有说服力,虞语柔依偎着这样的母亲,心里充满了安全感和敬畏,连哭泣都不由忘记,还是王氏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她才如梦初醒,继续嘤嘤啼哭起来。 王氏满意点头,挥了挥手,一个老嬷嬷便会意而出,不一会儿,虞大小姐“幡然悔悟”哭到昏厥的传言就被悄悄流传出去。 她对服侍虞语柔的嬷嬷道:“多看着她点儿,不哭满一个时辰不准停。” 嬷嬷垂首应是,王氏这才起身离去,她走到走廊中途,一个侍女跑过来在她耳畔低语了片刻,她也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她不在乎虞长笙会给虞乔多少东西。 她也不在乎虞长笙会和虞乔说什么话。 因为她知道,她的夫君,不会允许任何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拿走,哪怕暂时被占有,最后也一定会被拿回,而虞乔,从多年前起,他就是被虞长笙定义的“他人”了。 王氏温婉地笑着,以低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吴音吴音,你有什么用,你死的那么早,你的儿子都不再是虞家人了,你那么美有什么用?” 你压了我那么多年,让我当年连气都喘不过来,又有什么用? 她轻轻一笑,裙摆微动,以最端庄得体的莲步一步一步,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 书房。 虞乔不是第一次进入虞长笙的书房,他站在长案之前,漠然地打量红木阁里的一份份文书,心里却略有些哑然。 在提出让皇帝letgo的请求后,虞长笙并没有在正堂里继续谈话,而是把虞乔带进了书房。 书房是他的办公之处,虞丞相日理万机,这里面放着无数公文,但能堂而皇之地放在外面的都是相对不那么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据虞乔所知,此处起码有十个暗格。 但是能让他把他带到这里来,这件事本身就很要命了。 虞长笙疑心重,对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抛去幼年不懂事不谈,决裂后,虞乔和他装得最父子情深的时候他也没再让他进过书房,为什么,是怕,虞乔太聪明,万一有个所以然就扛不住。所以虞长笙哪怕宁可做戏做的不到位,也要扼杀这一丝细小的可能,反倒是虞语柔沾了智商的光,每日送餐的时候能进去一两回,还借此事在他面前炫耀了许久。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心塞的。 虞乔低头看着案头一叠叠文件,默然地想。 大概就是那种健全人士要累死累活参加高考,智障人士拿着证明300分可以被保送交大的感觉吧。 不过他不想因为这个变成一个智障,所以也就不谈了。 闻得动静,虞乔抬起头,看见虞长笙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沉沉。 “刚刚阿柔也说了,我也答应了,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珍籍没有看完,直接来取便可。” 这实在大方的不可思议,虞乔应了一声。 代嫁_8 “是阿柔不懂事才让你遭受这般苦难,你在宫中要多多保重,为父也对你不住,如有差错,为父哪里有脸去见你娘亲。” 虞乔在他提起吴音时霍然起眼,与虞长笙对视片刻,继而道:“父亲说笑了。” 虞长笙并没有在意他话里这点刺,他转过身,按下墙头一块凸起,墙上立刻弹出一个木格,他从木格里端起一个盒子,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了几次,然后像捧绝世珍宝一般捧到了虞乔前,轻轻按下了开关。 扑哧一声,盒子被打开。 在看清盒中的东西时,虞乔一直冷淡而矜持的面容终于变色,他抬起头直视着虞长笙道:“你是何意?” 虞长笙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低头仔细地看向了盒中。 他见过这样东西很多次,第一次是在美丽的妻子手里,最刻骨铭心的也是在她的手里,绽开一道道绮丽的血花,染红了他的视野。 他昂首审视着虞乔,这个和妻子有着相似容颜的儿子,此时正在用一种妻子绝对不会有的,冰冷刻骨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很清楚那眼神饱含的恨意和野心,但他并不以为然。 虞长笙以绸布裹起那物,方方正正地端在了虞乔前。 那是一把匕首。 匕首精致小巧,长度一寸未及,其把柄呈深红朱色,雕有华美花纹,端部镶嵌着一块血红宝石,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匕身光洁如新,皎洁如镜。发丝掉落于上便会一分为二,吹毛立断。 这把匕首,是号称天下十大名匕首之一的“上邪”,它由吴家先祖机缘巧合下所得,妥善保管数代,最后作为吴家某代嫡长女的嫁妆之一,被她带到了虞家。 再然后,她死的那一日,把这把匕首留给了她的儿子。 虞乔曾经拥有过它,而在五年前的某次事件中,被虞长笙强行收走了。 现在,它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 虞乔直视着对方,又问了一遍:“你是何意?” 虞长笙道:“天道无常,天数有变,当今苍生饱受涂炭之苦,阿乔自小便熟读四书,难道不懂其中利害?殿堂之上诸多朽木为官,狼心狗肺之辈纵横朝野,阿乔难道就袖手旁观,不思其民?” 虞乔冷道:“你就这么堂而皇之,不知自己也是块朽木难雕?” “不,”虞长笙道:“我知。” 虞乔:“!” “但,我知无用。”虞长笙道:“唯有阿乔你,才是唯一能清朝堂四野,还百姓安居乐业之人。” “因那蝗虫之首,众狼之头,安睡于你床榻身畔,日日夜夜触手可及。” 闻得此言,虞乔不由冷笑出声,他盯着虞长笙一字一句道:“你这是在教唆我弑君么?你好大胆!” 虞长笙却神色漠漠,如苍苍老树矗立不动,他清俊的面容恍若神圣不可直视,他道:“你为何进宫,你我皆知,倘若你有半分不愿,便是有十个阿柔那样的蠢货,又能奈你何。你之所求,不过是凌驾于我这个父亲之上,不再受那些闲气。可如你能还这朝野一片安宁,给天下一派国泰民安,我便是跪下给你磕几个响头又如何?你是唯一能比肩天下至尊之人,又怎能看不清他的品行是否有益于民?” “你若是有心杀之,以我儿之能,便是让那人心甘情愿做个风流鬼,牡丹花下死上一趟,又有何难?” 言罢,他将匕首向前一递,正色言道:“我再无其他所求,只是但凡你有万分之一的爱民之心,你便接了这匕首,改日,如龙椅上那人真是一无道昏君,你便用此匕杀之,还这天下一片太平盛世!” 回音袅袅散去后,只余满室寂静。 室外此时已有狂风席卷而来,绿竹被扫落了满地针叶,廊上风铃叮当乱响,而沉寂的书房里,却一丝风意也无,唯一可闻的声音,便是两道不一样的呼吸声。 房中点燃了香块,是一种清淡如菊的香气,可满室的清香层层叠加起来,竟然也显得不一般的厚重。 …… 虞乔的目光从匕首移到虞长笙的脸上,然后再移到匕首上,匕首倒影出他的脸,黛眉如画,星目琼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此时也不需要有什么表情。 虞乔的目光转到拿着匕首的那双手上,那双手凝在空中许久,却依然很稳,就像他的主人此时的心态一样,稳如泰山,坚不可摧。 他知道,虞长笙的棋风便是如此,稳扎稳打,绝不出错。 他同样也自信着,自己的棋,没有错! …… 许久,虞乔伸出了手,接过了那把匕首。 他对着虞长笙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春池破冰,万分绮丽。饶是如虞长笙般城府深沉也不由一怔。 此时此刻,夕阳西下,火红的朝阳像血光一样透过书房里唯一一扇纸窗照了进来,照在了正对着窗户的虞乔脸上,使得他整张脸都浸没在血红色的光影中,宛如妖邪。 虞乔笑着,优雅地将匕首握在掌心,道:“父亲,我会按你的话去做。” “倘若明昭帝真是无道昏君,那么我便会杀了他。” “但是。” 虞长笙的瞳孔慢慢收紧了,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一动也不能动地望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血色的夕阳在他眼中燃起血红的火光,那火光朝他扑面而来,然后将他吞噬在烈火熊熊之中。 “但是,倘若他不是——”虞乔笑着,重复了一遍:“倘若他不是——” “那么父亲您就要小心,也许这把匕首,就会刺向您了。” 第4章 再待回到宫廷时,已是月明星稀,孤月高照。 代嫁_9 这一夜于情于理穆深都是要和虞乔一起过的,宫人们也很识相,搞完事就老早退到殿外,留下一对新婚夫夫大眼瞪小眼。 许久,还是穆深打破了沉默,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双眼很有些迷离,看上去更是邪气四溢:“皇后不就寝么?” 于是虞乔从善如流地上床了,然后一下就被拉到一个结实的怀抱里,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穆深低头嗅他颈间,喃喃道:“好香。” 虞乔木然道:“因为用了熏香。” 穆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殿里也是熏香,没你这么香。” 虞乔都要被气笑了:“那是因为你还抱着我呢!” 他这一说,男人便低低地笑起来,整个胸腔都在颤动,他低头凶狠地撕咬舔舐虞乔的嘴唇,虞乔躲闪不过,不一会就被吻得满面桃花,艳色难言。他也是被气昏了头了,怒气冲冲地瞪着穆深,却不知他双眼水润圆滚,气得发抖的样子也格外好看,在男人眼里更是秀色可餐。 穆深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下身滚烫似火燎,他俯下身,吻着虞乔光滑的额头,低低地道:“可是我不喜欢那香……能不能不用?” 身下人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刻,穆深继续吻着他的额头,恍若未觉,胸腔里却传来了一声寂寥的,早有预料的叹息。 你对我,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 他低头吻了一下虞乔的唇瓣,对上对方如倒影着满天星辰般明亮璀璨的眼眸,温柔道:“晚安。” 顷刻,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过了片刻,虞乔慢慢地直起身体,低头凝望着已经熟睡的男人,在萤火灯芯的照耀下,他的目光冰凉如月光,没有半点之前的意乱情迷。 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尖在对方脖颈要害之处轻轻一划,恍若蜻蜓点水,轻轻带过。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凝成了冰。 须臾后,殿外守夜的宫人听得皇后娘娘道:“来人。” “将我带来的香再点上一些,皇上喜欢的紧呢。” “从此以后,坤宁宫日日夜夜都要点此香,没有我的命令,就不能停。” 宫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帐里就传来喘息呻吟之声,听得人面红耳赤,不疑有他。 即日,皇上便要恢复上朝。 穆深和虞乔在同桌用早膳,膳食满满摆了一桌,见得便叫人十指大动。穆深给自己倒了一碗老鸭汤,给虞乔夹了一块松子甜糕,笑道:“这是御膳房做的最好的一道甜糕,你尝尝。” 虞乔尝了一下,确实是甜而不腻,柔中带劲,他口味被养得清淡,偶尔却喜欢吃点酸酸甜甜的食点,甜糕做的很合他胃口,于是他道:“谢陛下。” 穆深笑了笑,继续给他夹菜,虞乔面上不显,心里却略有些微妙,这明昭帝长得这么放荡不羁四处留情,嘴上也荤素不忌没把门的。现在怎么这么温柔体贴居家好男人,货不对板吧。 他不知道一旁站立的德九眼珠都要脱眶了,他九公公服侍这大主子多少年了,头一次看到他给别人夹菜,先帝活着的时候都没这待遇啊,这皇后娘娘真是本事滔天,厉害厉害。 两人算是气氛和谐地用完了早膳,然后穆深道:“今日二弟和三弟要进宫来探望母后。” 虞乔表示了解:“那我先去母后那里等待陛下。” 穆深眉头皱起,一边更衣一边道:“你为何要等朕?” 坤宁宫里所有人都一怔,德九机灵道:“陛下公务繁重,未必能……” “不是此意。”穆深道,他此时已经换上龙袍,一身明黄流光四溢,耀的人移不开眼:“朕会与皇后同去,皇后为何要等朕?” 虞乔手中动作一顿,昂首紧盯着男人,他的心跳极不正常地加快起来,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层不可思议的,连他自己都不能想象的意思,可这不对劲,完全不对劲,这在他的预期里不该来的这样快,这样没有道理—— “朕之意是。”穆深的神情温柔,目光专注,他看着虞乔,牵住了他的手。 “皇后要同朕一道去上朝,下朝后再一道去向母后请安便是,何来等待之说?” …… 半刻后,随着载皇帝去上朝的车撵出发,一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被传播出去,如同有物掉入沸水之中,迅速引起了哗然大波。 在朝堂上等待上朝的诸位官员之中,也有不少人从各种渠道得知了这一消息,嗤之以鼻者有之,不敢置信者有之,可一切预测推论都在他们看到皇上龙椅后被降下的那道垂帘时静止了。 多少人望着垂帘之后那道身影,惊愕失常目瞪口呆,其中包括无数蓄谋着支持皇后夺权的世家官员。 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才刚刚过去一天啊!发生了什么?难道我们已经见到的那个为夺权不择手段的明昭帝是个假的?这不可能! 在和心理预期完全不符的重大打击下,各位大人们都恍恍惚惚红红火火,上朝宛如神游,退朝时才反应过来,便立即有人走到虞丞相旁,极富深意道:“娘娘了得啊。” 虞丞相沉默不语,恍如未闻。 那人见此反应,心中便也了然,向周围同僚打了几个眼神,大家都心领神会了。 不管虞乔是用什么手段让明昭帝带他来上朝的,这步棋提前走出来,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要他听了这一次政,世家就绝不会允许皇上再否认皇后的参政之权! 不过才一天就能把皇上迷到这般地步,这皇后的手段,可真是了得啊…… 众人心中皇后的形象被无限拔高,颇有蓝颜祸水之势。而在和穆深同乘一辆车架下朝回宫的虞乔脸上,并没有一点得色。 他看着坐在身旁的男人,心中只有越来越多的警惕和百思不得其解。 虞乔是个聪明人,而且他看人很准。 他从第一眼起,就很看不惯眼前这位明昭帝,甚至因为各种原因对对方有些难言的轻蔑,但是他从来没有觉得他是个蠢货。 一个蠢货,不可能把世家各族打压的这么厉害,不可能乱中求稳,慢中求快地坐稳皇位。 可如果不是一个蠢货,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后参政——还是世家出身的皇后参政会有什么后果!? 在他预定的计划里,他走上朝堂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不应该是今天,也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达成的。 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一下,对方就主动帮他把梯子搭好了,然后牵着他上去。 这完全没有理由! 代嫁_10 饶是虞乔再深谋远略,也是被明昭帝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路子搞蒙了,因为这个事情确实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你会心甘情愿的给要杀你的人递刀子,还专心指点他往哪里捅会比较疼吗?正常人都不会吧? 偏偏穆深就这么做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这不在预期中。虞乔冷静地想,而我,要弄明白它为什么不在预期中,再去解决问题。 他是这么想的,却仍然有些不受控制地盯着明昭帝,这位不是正常人的皇帝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他转头看向虞乔,慢条斯理地饮了一盏茶,然后笑道:“皇后是不是很好奇朕为何会如此行事?” 好奇!好奇!好奇的头都要炸了——虞乔很想这样说,但鉴于这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于是他也看似浑然不在意地看着男人,接话道:“那陛下为何如此?” “很简单。”穆深道:“朕深慕皇后,愿为皇后搭一青云梯,仅此而已。” 第5章 那番对话之后,两人相继无言,一直沉默到了车撵停下。 待穆深与虞乔进入慈宁宫时,二皇子端亲王穆宁和三皇子睿亲王穆洛已经先前一步到达,在此等侯。眼见帝后相携而来,两人神情不一,反应大不一样。 太后本来热切地和自家儿子说话呢,冷不丁被通报的人打断了,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她好歹记得前天穆深的狠话,不敢再下了面子,只是不阴不阳地道:“皇上来的可真早。” 穆深笑道:“二弟三弟都在母后面前尽孝,朕又怎敢懈怠?不过母后既然嫌朕来的早了,以后朕就尽量再晚些,好叫母后不失望。” ……呵呵。 太后被噎得够呛,身旁宫人都鼻观眼眼观心,如一排排彩塑泥偶。近侍的嬷嬷心道不是你肚皮里出来的,能恭敬到哪里去,况且以太后以前那些作为,皇上还能装个样子都是忍功了得,还能指望什么?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还是端亲王看不下去自己亲妈犯蠢,轻咳一声上前见礼:“臣弟见过皇兄皇嫂,祝二位百年好合。” 虞乔凝神看去,只见此人容姿英挺,仪表堂堂,气质温雅,晃眼看去确实如一翩翩公子,不过眼底戾气难遮,破坏了整体美感。再联想到端亲王近几年来渐好的口碑和礼贤下士的传言,他在心里无声地冷笑一声,面上平和道:“多谢二弟。” 在虞乔观察对方的时候,端亲王也在观察他,他久闻这位世家一郎的名号,一直有些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海市蜃楼,水中望月。如今亲眼一见,眼前之人貌若春花,气度高华,真如谪仙下凡,天女在世,不由有些心悦诚服了。再一想今早上朝时的壮景,心觉穆深被迷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世家出身的美人实在有些可人之处,改日我也可择一女做良配。 “臣弟见过皇兄皇嫂,皇兄皇嫂实在天赐良缘,般配至极,臣弟祝二位百年好合。” 说这句话的是睿亲王穆洛,他年纪小,不过十五六岁,是先帝一后妃所生。长得钟灵毓秀,分外讨喜,此时他正笑吟吟地望着虞乔道:“久闻皇嫂风采卓越,貌若谪仙,小弟当时还有些不信,现在真当是久闻不如一见,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个时候端亲王就比较难受了,因为他之前想的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和别人撞梗然后被打脸的感受还是很不好受的,于是他在心里捂着脸,把穆洛在小黑本上记了一笔。 穆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二哥记恨上了,他继续笑眯眯地看着虞乔,心道真好看真好看啊~不枉我早早来慈宁宫守株待兔,如此美人,不多看几眼实在白活。 虞乔只觉眼前睿亲王的眼神火热非常,好似在看一盘珍馐美食,他目光一扫,便看到对方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一大盘瓜子,旁边还有一大堆磕好的……瓜子壳!? 穆洛随着他眼光一看,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臣弟之前贪睡,未用过早膳,之后陪母后唠嗑,一时不察多用了些零嘴,请皇嫂莫见怪。” 当然实际情况是太后看到端亲王眼里就没他这个人了,他也懒得讨人嫌,就在一旁磕瓜子旁观母子情深,翘首以盼美人出现,然后磕啊磕,磕啊磕…… 虞乔现在当真有些佩服这个三弟了,他话里可不是明指暗指太后不慈么,眼不见一旁太后脸都青了一片,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太后目前表现出的智商,听不听得懂还是一回事呢,能理解出来的意思肯定也和原有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这时穆深笑模笑样地开口道:“那就传膳吧,免得把三弟饿着了。” 宫女闻言而动,一盘盘美食立刻流水一般被端上桌面,作为皇上的重点叮嘱对象,穆洛面前摆了好多盘大鱼大肉,但他看着被有意无意与他隔远的虞乔,只觉一片哀愁。 大哥实在太过分了!不就看了几眼吗?为什么要这样! 连看都不让多看,小气。 穆深觉察到了弟弟哀怨的小眼神,他亲切一笑,叫来宫女,于是睿亲王面前立刻多了几道御赐的菜肴。 我仿佛有了一个假的大哥,睿亲王看着面前自己最不爱吃的几道菜,冷漠地笑了。 虞乔没有关注睿亲王的愁眉苦脸,他夹了几筷子自己面前的菜,心中微微一动,倒不是因为这几道菜不合他的胃口,而是恰恰相反,实在太合他胃口了。 这可能会被常人当作巧合,但像虞乔这样习惯了步步筹谋,把握每一个细节的人不能更清楚的知道,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巧合。在和他关系不睦的太后宫里,他能吃到合他心意的饭菜,这也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有人早早打点好了这一切。 他抬眼望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对方的侧脸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邪气和从容。 一筷子鱼肉被夹进了他的碗里。 虞乔怔了一下,然后犹豫着吃掉了它。 他其实不太习惯吃别人夹的东西,不过感觉竟然也不是很讨厌。 对面的端亲王感觉眼睛都要瞎掉了,他恍恍惚惚地干了一杯酒,心里对虞乔的敬佩之意如黄河水滔滔不绝,这哪里是刚刚新婚啊,这必须是他大哥的真爱啊。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大哥给人夹菜,结果有人竟然还嫌弃,这绝壁是真爱! 端亲王心里翻江倒海,太后心里也不好受,穆深那个天煞孤星现在都娶到老婆了,吃饭都有人夹菜了。她儿子这么帅这么牛逼这么天潢贵胄怎么还没个对象呢?她瞥一眼身旁的儿子,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明日就邀父亲进宫,和他好好商议个章程,务必要选出个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金凤凰配给儿子! 这顿饭,就在睿亲王拼命干饭,端亲王拼命干酒,太后拼命思考儿子对象的沉默中结束了。整桌就虞乔吃的还行,他拒绝了穆深继续投喂,在男人意犹未尽的眼光中接过宫女端来的锦帕擦手,心觉奇怪。以往在虞家,一顿饭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之中,今日本来以为会是场鸿门宴,结果……真是来吃饭的? 眼见他用完膳了,穆深拿起锦帕,在虞乔唇瓣上轻轻一拭,然后再在自己唇上一拭,心满意足道:“用完了?我们回去吧。” 满桌人都对皇帝陛下在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的行为持痛心疾首的态度,穆洛最是痛不欲生,他悲戚的眼神让虞乔以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如同一个被登徒子污了清白的可怜少女。 穆深对一室沉默视而不见,横眉冷对千夫指,起身之后悠悠一句:“三弟这几日去了上书房没有?那里几位老师对三弟甚是想念,他们让朕问问三弟,之前罚抄的道德经抄完了吗?” 穆洛:大哥,我信了你的邪。 睿亲王痛不欲生地滚了,一想到之后的日子里不但无法看到美人,还要对着一群鹤发鸡皮的老头子罚抄上善若水,他的背影就分外凄凄惨惨戚戚,好似一颗被风吹雨打的小白菜。 端亲王眼见三弟做了马前卒,一头撞死在炮口上,不由更加坚信真爱论。他不敢再多和虞乔搭话,深怕大哥冲冠一怒为蓝颜,匆匆告退表示改天再来看望母后,然后溜之大吉。 虞乔:…… 待和穆深一同上了撵轿,他才问了一句:“陛下这是要往何处去?” 穆深正闭目养神,听得他问便道:“自然是要去金鉴殿处理日常政务,朕也想要松快几天,可那些言官好是烦人,朕一旦懈怠一日,便是昏君无疑,要被口诛笔伐好些日子,实在头痛。” 虞乔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接着问道:“那陛下要带我去哪里?” 穆深的双眼一瞬皆开,他的眼神在暗沉的车撵中更是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常人难免要被其中邪气所撼,心生胆怯,而虞乔却毫无畏惧,平静地与他对视。 代嫁_11 穆深的嘴角扬起,他深深地看了虞乔一眼,露出了一抹邪肆难言,意味深长的笑意。 “虞卿自然是和朕同去,红袖添香,也是佳事一件。” 虞乔平静地移回视线,试探到目前为止已经足够了。 穆深的路子很野,下棋尽出乱招,是始料未及,难以预测。但既然找不出原因,那么就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 他能容忍皇后垂帘听政,能容忍皇后插手政务,批阅奏折吗? 如果能,那么便定是另有图谋,如果不能,那么之前就是遮人耳目。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虞乔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至于之前穆深的真爱论,呵呵,谁信谁傻逼。 于其相信一个心机深沉,残忍无情的帝王对自己一往情深,不如相信虞长笙多年来是有苦衷的,自己和母亲才是他的心头好,掌中宝。 ……不。 虞乔叹了口气。 他忽然发觉这两种可能指不定哪一个更荒谬了。 穆深是个很守承诺的人。 他真的把虞乔带到了金鉴殿,当着他的面批改奏章。 一开始,还只是他批改虞乔旁观,后来,他开始主动指点虞乔如何以最快程度从一大堆沸沸扬扬的修饰之词中提炼出重点,如何给公文分出类别。其中哪些是可以拖上一两天再议,哪些是要立刻解决。虞乔虽然是世家出身,但也是头一次在最高点判断天下大事,不由耳目一新,受益匪浅。在短短数天里,他就又对天下布局有了更深的了解。 再后来,穆深发现他已经懂的差不多了,就干脆把公文分了他一半,让他帮忙批阅,自己省下一半时间愉快地调戏美人。 虞乔:…… 虽然结果是他想要的,但是为什么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 开心不起来的不止他一个。 当“皇后参政”“皇后掌权”“皇上沉迷享乐,由皇后代为批阅奏折”的消息传的满天飞,而且貌似验证属实后,越来越多的人坐不住了,那一道日日坐在垂帘之后的优雅身影,已经成为了他们心中一根无法拔出的刺,如鲠在喉。 终于在某日,在一名官员发现自己接到的批复上不是皇上那粗野风流的草书,而是一笔秀丽端正,棱角分明的正楷后,效忠于陛下的那些寒门子弟爆发了。 他们再也无法坐视皇后蛊惑君心,世家夺权!他们要奋起争斗,为皇上而战! 第6章 属性不同,做事的方法也不同。 武夫讲道理用拳头,文人讲道理用笔头。 而面对着一位武夫出身不那么讲道理的皇帝,大多数大臣还是很不敢和他用拳头讲道理的,然而用笔头也没什么卵用,三十二颗头颅就是前车之鉴。 虽然心中觉得陛下对寒门子弟理应宽容爱待些,但也没人真想拿命去试试那个宽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于是在一番商议之后,寒门大臣们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即日响午,当届科考被选用的寒门学子,自发在大殿外静坐抗议。 这个方法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它即保证了仗势够大,皇帝能知道,也很安分,不至于真闹出人命,毕竟沉默的抗议和歇斯底里的骂街有很大区别。最让老臣放心的是,静坐人选都是新一批的国之栋梁。 再怎么生气,皇帝也不至于把自己亲手种出来的树苗全部扼死。 那些白衣学子静默无语地坐在炎炎烈日之下,纵使汗流浃背,也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他们以这种沉默抗议的方式传递着一种意志——搞事的意志。 皇宫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当那群白衣学子坐下的那一刻,就有人把消息送到了金鉴殿,当时虞乔在和穆深面对面地批改奏章。 闻得消息,穆深面色变都未变,淡淡道:“知道了。” 禀报消息的太监知趣地退到一旁,再无言语。 虞乔也没有说话,他抬眼望了一眼沙漏,然后继续批改奏章。 很快就三个时辰过去了,厚厚一沓奏章堆积而成的小山已经消失,两人不约而同地搁下了笔,这时,虞乔才再次抬眼望了一眼沙漏。 时间差不多了。 他转目,正巧于穆深对视,男人懒洋洋地朝后一仰,道:“要走了?” 虞乔顿了顿,垂目道:“陛下不去?” 穆深笑了笑道:“你现在去,不早不晚赶上最好时候,我现在去,什么时候都是错了时辰,皇后难道不知道吗?” 虞乔闻言,不由深深望去,却见男人已经阖上双眼,倚在靠椅上,俊美邪肆的脸庞上难得带了一丝疲倦,看上去像是真的疲惫不堪,沉沉睡去。 他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座位上起身,朝殿外走去,在经过德九时,他轻声道:“给陛下拿一条薄毯,夏日勿贪凉。” 德九垂首应是。 待他走出殿外,椅上的男人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大门前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似笑非笑地道:“小没良心的……连亲手给我盖一下都不肯,怎么就这么……招我喜欢呢?” …… 响午时分,烈日炎炎。 毒辣的日光酷厉地照在白衣学子的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汗浆浸湿了衣衫,一丝不苟的发鬓也变得凌乱。在长达三个时辰的静默之中,无人搭理的处境和身体上的折磨使得多数沉浸在虚无狂热中的人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今日的处境,而越是思考的深入,越是令人心惊胆战。 交流的目光变得疑惑,动摇,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朝第一列为首的人道:“刘钧,你看今日……” 刘钧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他长眉入鬓,容颜俊秀,在这次科考中名列前茅,为寒门之首,众人皆信服于他。他平日也十分温和,但一旦沉下脸色,那便显得极其严肃方正,只是一眼就令那人讪讪不敢言。刘钧环视周围学子,冷声道:“我等既是为陛下效忠,便是有刀山火海也趟得,何况区区静坐数个时辰,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又有何资格忠言逆耳!” 代嫁_12 此言一出,之前那些动摇的人纷纷羞耻不已,深感自己觉悟不够,卯足精神要坚持到陛下看见为止,于是一个个坐姿更加端正,神情肃穆如丧考妣。 刘钧这才收回目光,他望了一眼烈日,心中暗道:时辰应该到了。 这时,一道由太监发出的尖利长音划破空气,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皇后娘娘到——” 那些学子听得终于有人来,不由一个个倍受鼓舞,更以感激的目光望向刘钧,觉得他果然目光如炬,料事如神。 他们却没有看到,刘钧听到来人的那一刻就面色微变,心中更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 皇后? 怎么会是皇后? 来的人明明应该是陛下,怎么会是皇后!? 不等他脑中九曲十八弯过上一遍,只见一架装饰着龙凤流苏的车撵缓缓来临,车撵上坐着一人,肤白似雪,唇含丹朱。 也许是烈日阳光太过耀眼,刘钧在那一刻竟然不敢直视,眼中一阵刺痛。他伏下身,和周围一片学子一样行礼。 “学生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冷淡清彻的声音。 “起。” 他缓缓起身,这次终于看见了这位昔日的同窗。对方一身白衣,黑发似瀑,看上去于往常无二,一双黑眸空而幽静,却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内心所想。 刘钧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虞乔开口说话时达到了巅峰。 虞乔的目光扫过地上每一位学子,他看上去无喜无怒,只是淡淡道:“众卿如此,令我和陛下很是失望。” “如长舌妇人一般听信他人之言,搅乱宫纪,实乃书生之耻。” 此言一出,众即哗然,便有学子忍不住义愤填膺道:“娘娘好大口气,我等是为天下大义……” “天下大义?”虞乔道:“什么天下大义?本宫怎么不知道哪里有天下大义需要尔等来扶持,朝堂上那些大人是死绝了还是不能用了?需要你们这群连任命都没有的书生来强出头?尔等是上知天文还是下通地理,发现我大齐即将国破家亡山河倒倾,需要你们来拯救?” 他这一番话讽刺意味极重,堵得学子一句话都不能驳,只能面红耳赤,几个其他学子看不过去,愤然道:“连担忧国事都不可,娘娘未免也太……” “本宫没有说不可。”虞乔面无表情道:“但可,并非如众卿一般哗众取宠,搅乱宫纪,这置陛下于何地?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为陛下分忧,却是要把陛下打造成天下之笑柄?既然有忧心之事,何不写好朝章提交上来,本宫自认批改奏折还算勤勉,当然能好好审阅众卿之烦恼!” 我们特么的就是知道你很勤勉才不敢写奏折的啊! 一众学子几欲呕血,这是要有多无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想看,我找老师准备打班长的小报告,结果老师说好吧,你写好了报告交给班长吧。这小报告怎么还打的下去,这简直要命啊! “学生并非此意。”刘钧忽然道:“我等并非是有意冒犯陛下,只是眼见皇后娘娘八面威风,大权在握,不知是否还记得昔日同窗之谊。” 此言表面好似奉承,其中暗含的毒辣却不容错认。你昔日还是一名书生与我们同上考场,今日却卖身于帝王家开了后庭花,如此作为,又怎能服众? 几位学子也露出轻蔑不平之色,嘀嘀咕咕之声到底难免。虞乔却微微一笑,饶有趣味道:“刘卿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刘钧一怔,道:“并无。” 虞乔闻言垂目,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萧然,他道:“如此,你又怎能体会本宫之痛?本宫家中只有一姐,她犯下滔天大错,本宫又怎能不为她弥补一二?本是无奈之举,应时之需,又有谁能时光倒转,重来一次?如此本宫纵使为天下人唾骂,好歹也保全了家中妇孺,便也心甘情愿。”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的动情,在场学子也少不得为他触动,再一想之前传闻,深觉自己实在是站在道德高点上说话不腰疼,难免有些惭愧,皆讪讪不语。 刘钧面色变了又变,道:“那娘娘为何每日在朝堂……” 虞乔以衣袖擦拭了眼角,继续道:“然,我终究是书生出身,十年寒窗苦读,又怎能不渴望一展抱负,如此入宫,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却一番心愿。却不想好心办错事,引起众多非议,今日听闻尔等昔日同窗竟然为谣言所惑,作出自耽前程之师,实在痛心疾首,匆匆赶来,少不得说错些话,望各位体恤一二,不要误解本宫一番心意。” 众人大恸,不免怜香惜玉,感激涕零,想想他们尚能为国出力,一展抱负,虞乔如此才华,却只能深居宫中,想做些为国为民的事情都要被人误解,实在是可悲可怜。而自己听信谣言,一时冲动酿成大错,他却忧心众人前途,刻意赶来阻止,这……这实在是令人惭愧不已啊! 如此才华,如此品性,却如此遭遇!念及此处,寒门学子不由悲从心来,热泪盈眶,企图安慰又觉言语无力,只能默然无言,以袖拭泪。虞乔这时方察觉众人情态,长叹一声道:“众卿何必为我难过?不若与本宫多论些时事民生,当下政务,让本宫一展眼界,了却遗憾。” 众学子闻言,一个个自然是争先恐后,踊跃言论,当下场面立转,之前人人要批斗的气势已经烟消雾散。刘钧站在一旁,眼见大势一去不复返,心中一片冰凉,唯剩毛骨悚然。 他细思极恐,偏生脑子好使,一下就想通其中关窍。之前虞乔先冷待他们三个时辰,用烈日磨去他们身上锐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在气势最竭时出场,华服尊轿,一尘不染,对比他们狼狈不堪,令人心生退意。这就是“势”,他借势将众人打压到最低谷,然后再和颜悦色,轻声细语道出苦衷,这就是“情”。他以势压人,以情动人,今日之后,这些学子不说死心塌地,起码有一半对他心悦诚服,如此手段高超,真真是可怕的人物。 刘钧想到这里,眼见在场那些学子一个个都沉醉在虞乔的博闻强识,出口成章之下,心中不由默然,他便知今日之事已经不成,不但不成,还被对方反将一军,只怕日后难过。 这时,他却见虞乔朝他这边转过头来,言笑晏晏道;“刘卿在思索何事?莫不是在想陛下今日为何未来?” 刘钧一震,却听到对方慢条斯理地道:“本来本宫是邀陛下一同前来,可陛下不愿坏了本宫和昔日同窗重修旧好之机会,所以便要本宫独自前来,如果刘卿希望今日还能见到陛下,恐怕是要失望了。” 他一番话咬字清晰,语速适中,听上去十分悦耳,那些被迷住了的寒门学子纷纷点头,觉得理应如此。可刘钧此时如同堕入寒窟,手脚冰凉的动弹不得。 虞乔看出来了……他想要借此机会在陛下面前露面,留下印象……他以为皇上和世家出身的皇后之前必有矛盾,那些和谐假象不过是掩人耳目,可……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皇上就是和皇后情投意合,好似一人呢? 不然如何解释一个可以博得学子忠心的大好机会被皇上让给了皇后? 世家皇后如果收服了寒门众人会有什么后果?皇上难道不知道? 那如果是这样……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自以为是的得罪了皇后? 他们这一届学子已经不被世家所容,寒门那些大臣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对上皇后,如果陛下再不保他……那他,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想明白这一点,刘钧头晕耳鸣,之前烈日下都没有多流的汗水却停不住一样地从背上淌下来,他冷汗涔涔地望着虞乔,却眼见对方冲他一笑,意味深长。 “本宫才和陛下商议,近几日你们的任命就会被下达,在此恭祝众位同窗前程似锦了。” 这当然是个大好消息,众人自然喜上眉梢,纷纷朝虞乔道谢,虞乔望着僵立的刘钧,笑道:“刘卿如此才华横溢,自然有一份大好前程,本宫在此提前祝贺了。” 刘钧心中一沉,顶着众人又羡又妒的眼光,朝虞乔行礼,声音嘶哑断续。 “多谢……娘娘。” 数时之后,学子们接二连三地从殿门前退去,来时义愤填膺,走时却大不一样,除了刘钧失魂落魄,不少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虞一郎到底是虞一郎,如此博闻广识,真叫我大开眼界……” 代嫁_13 “当日科考时我还不服,今日一见,啧啧,心服口服。” “到底是世家出来的……” “现在该唤皇后娘娘了吧?” 此话一出,如同浇了一盆冷水,众人皆沉默,但这种沉默,和之前的沉默又不一样。 许久,才有人叹道:“明明是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却要被困于樊笼之中,你我怎能不体谅他心中苦痛,陛下如此行事,实在是罪过。” 他这样说话在今日之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在场不少人都是陛下的脑残粉,但现在这么一提,竟然无人反对,还有许多义愤填膺的附和之声。 那人受到鼓励,继续道:“所以我觉得,我们更应该为皇后娘……殿下尽一份力,他人不能理解,我们这些昔日同窗难道也要任误会发酵下去吗?殿下已经如此不易还一心为我们着想,我们也要报殿下在朝堂上一展宏图,不然岂不是无情无义?” “说的也是……” “我也觉得殿下挺不容易的。” “我回去就和老师说……” 三言两语之间,风向已经逆转,昔日的皇帝·脑残粉·小分队已经更名为皇后·迷弟·小分队,并且在未来起到了不可磨灭的搞事作用…… 而眼下,天色已经即将暗沉,虞乔完成了他此次最大的目的,准备回宫,好好用一顿晚膳。在回宫路上看到桃园花树开得正好,他兴致一上来,便打发了宫人,自己走进那桃园。 待散了会步,虞乔走到一株桃树下,拈起一朵落花放于鼻间轻嗅,这是他难得放松的时候,不用思考什么事,不用面对什么人。 这时他身后却传来一声低唤,似情深意重,又似愁肠百结。 “……殿下。” 虞乔闻声,微微一停,顷刻之后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一人,长身玉立,金冠红甲,手中一只长枪,雄姿英发,姿容如玉。他生得一双似喜非喜多情目,望向虞乔的时候目光之情深,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虞乔扬了一扬嘴角,神情却真正冷淡下来,他道:“姐夫。” 眼前之人,正是孙家嫡长子,虞语柔的未婚夫,孙楯。 孙楯哪里看不出他的冷淡,可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拈花出尘的模样,数日的心心念念就在眼前,哪里又能管那么多。他低声道:“你……你在宫里可还好,我几次去寻你,你都在金鉴殿……他待你好不好,有什么不适应的你就告诉我,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帮你的……” “姐夫。”虞乔神情冷淡,声音更冷淡:“我在宫中很好,其余的不要再多问了,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请回吧。”说完转头就要走,当真是留都不留。 孙楯当下慌了,顾不得身在宫廷耳目众多,追上去道:“你怎么可能会很好,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吗?怎么会对你好……” 虞乔烦不胜烦,几乎是要冷笑了,还没等他反驳,只闻悠悠一声从右边小径传来,如晴天惊雷:“朕是怎样的人,看来孙参领是比朕还清楚啊。” 小径一时灯火通明,德九和几个太监手持灯笼,垂身立于两旁,穆深从路径中走出,一身黑衣上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他幽幽看着已经僵立的孙楯,惊讶道:“爱卿何不把话说的清楚一些?让朕明白朕在爱卿心中是个怎样的形象?” 孙楯僵硬至极,不发一言,虞乔倒是很淡然,抬眼望着男人道:“陛下怎么来了?” 穆深长叹一声,道:“朕要是再不来,朕的皇后就要被别人拐跑了啊。” 第7章 面对皇上的胡说八道,虞乔始终十分淡然。 他以关爱智障的眼神扫了穆深一眼,然后心平气和地道:“陛下说笑了。” 在这种情况下,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对于明昭帝这种疑心比天大的人,虞乔是很了解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种人。所以他干脆就不解释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果然,他没有解释,穆深反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一旁脸色煞白的孙楯道:“孙参领与皇后有姻亲之缘,关心过度之下言辞不当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到底有违纪律,停职回去反省一月再来吧。” 孙楯不料他轻轻放过,一时之下也是无话可说,只得行礼退去,临走时深深看了虞乔一眼,虞乔视若无睹。 待孙楯退去,场面顿时就冷了下来,穆深走近虞乔,拈起他肩上一片掉落的花瓣,低声道:“皇后好兴致啊。” 虞乔垂着眼,不反驳,也不解释,反道:“陛下不也是来看花?” “人比花好看。” 虞乔闻言笑了一笑,夜色之下,他的笑也是很不分明的,但是依然有着一种动人心弦的魔力,穆深看得喉咙发紧,顿了顿才道:“皇后与孙参领很是熟悉。” “小时总角之交,后来有过几年书信往来,又结了姻亲,自然是熟悉些。” “哦……可朕听闻并非如此。” “陛下听闻到了什么呢?” “传言……”穆深慢悠悠拉长了语调:“孙参领与皇后似有情愫,但因男子到底不可传宗接代,阴阳不和,孙参领忍痛斩情丝,退而与虞小姐订亲,一对情人变连襟,倒也是沾亲带故。” 虞乔听着,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他,穆深自己说着说着却笑了起来,他捧起虞乔的脸,亲亲热热地道:“想什么呢?朕是不信的。” “陛下为什么不信呢?也许确有其事。” 为什么不信? 穆深又笑了一笑,注视着面前美人平静晶莹的双眸,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皇后怎会与他有私情。” 因为朕是那么清楚,你是个没有心肝的人, “皇后不会心慕于他。” 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孙参领只是一厢情愿。” 朕只是一厢情愿。 “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代嫁_14 和朕一样,被你玩弄于掌心,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皇后……”穆深渐渐贴近了他,炙热的吐息要喷到他的脸上,男人的眼眸很深,装满了虞乔看不懂的神色,他下意识动了一下,却听得对方轻轻地,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你的心在哪里?” 虞乔一怔,继而立刻道:“我不就在这里吗。”他难得语速快了一次,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回避什么。 穆深顿了顿,继而笑道:“说的也是,你人在这里,心自然也要在这里。”他收回手,又恢复了那副邪异淡漠,不以为意的神情,走到前方道:“回宫吧。” 虞乔伫立了一刻,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追上了穆深的步伐,一路上两人皆是无话,回宫之后一切正常。好像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话都没有说破,却没有人再主动说话,凝固的氛围让侍候的宫人都感到了须些不安。 当夜,虞乔梦到了他许久没有梦到的事,那个男人站在那里,看着他,对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问,虞乔,你到底有没有心? 明明男人的面目都要模糊了,那句话还是那样清晰,让他冷彻骨髓,动弹不得。他想要流泪,一张口却全是浓烈的血腥味,胸腔仿佛挨了一记重击,把心器击得粉碎,只留下一个完好无缺的外壳。他好想那外壳也跟着一起碎掉,露出里面已经四分五裂的心给那个人看看,证明他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东西,他也爱过,痛过,绝望过。 但那有什么用呢?在那个人眼里,他始终是个冷心冷肺的畜生,辜负了一腔真情,为争权夺势不择手段。这倒也没有错,他的心也随着那个人的离去没有了,唯剩那具完美无缺的外壳和一腔不甘与恨意,他现在就是为了争权夺势不择手段,用那精雕玉琢的外壳换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痛呢?不过是一具人模狗样的空壳罢了。 你有没有心? 我有的,我有的,我曾经有过的! 但那是,曾经啊。 那个戏弄的,冷酷的声音毫不留情的说,戳破了他自以为是的一腔美梦。 虞乔骤然睁开了眼睛,他直愣愣地望着帐顶,一口气堵在胸腔,慢慢才被吐出,他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一滴冷汗从发梢滴落在手背上。 “怎么了?” 低沉的男声在帐中响起,穆深显然被这番动静吵醒了,他直起身来,夜色沉沉中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要点灯吗?” 虞乔的嘴唇动了一下,整个人如一座雕塑,穆深皱起眉,探过身去:“皇后……” 下一秒他就怔住了,虞乔抓住了他的手,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但是穆深却没有一点旖旎心思,因为那手冷的像一块冰,在夏夜里滋滋发寒,他又惊又怒,下一刻就把虞乔拉进了怀里:“你怎么了?着凉了?头晕不晕?” 虞乔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也不管男人看不看的见,他把头埋在对方结实的胸膛里,低声道:“没有事,就是突然醒了。” 抱着他的手臂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把他抱的更紧,男人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虞乔沉默了一下,道:“不是噩梦。” “嗯?” “梦见了一个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人。” “我很想念他。” “所以不是噩梦。” 男人的神色晦涩不明起来,他轻轻地说:“这样啊。” “可是他让你难过了。”他低下头,像哄孩子一样抚摸手下光滑的发顶:“我们忘掉他好不好?” 虞乔想了想,说:“不行的。” “为什么?” “因为我……”虞乔轻轻地说:“因为我……” 因为我的心在他身上,我忘掉他,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了。 默念出这句话,他感到眼眶一阵温热,只能死死闭上眼睛,不肯落下一点伤悲,也没有管男人的身体骤然僵硬起来,他想着,这么多年,这么多日,他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心甘情愿地说了出来。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穆深抚摸他头顶的手却一点点颤抖起来,他的双目在黑夜中显得十分渗人,似有两簇火苗在里面亮起,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所幸虞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根本没有觉察这点不同。 “……那人何德何能让你如此惦念?” “为什么……”虞乔笑了起来,他似乎一瞬间又变得冷静无暇,没有破绽:“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于是他沉默地闭上眼,再不发一言。放松之后感到困意阵阵来袭,不一会就沉沉睡去。穆深独坐在帐中,目光沉沉望着怀中的人,似乎想要笑,又笑不出来。 许久,他伸手摩挲着虞乔尚带一丝湿意的面容,低低道:“你要朕拿你怎么办……” 即日。 虞乔一觉神清气爽,起身时已经重新开机,只觉昨夜黑历史不堪回首,家庭矛盾恐怕要持续加深。谁知穆深一夜之后宛如破茧重生,不但不哭不闹不矫情,对他比以前更加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气氛不但恢复正常还更进一步,宫人喜笑颜开齐天共庆。 虞乔:??? 他觉得有点不对,不过转念一想万一明昭帝就好这个调调呢,可能自己昨夜发疯打动了对方的某根弦?品味真是莫名其妙。 一筷子凉糕被夹到了他的碗里,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四次了,虞乔木然抬眼,对上男人含笑神情,机械回答:“谢陛下。” 男人微微一笑,放下筷子,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用餐。 虞乔:……你这么搞我根本吃不下好吗?发什么神经! 在结束早膳后,帝后二人相携上朝,如往日一般和睦的景象戳瞎了不少有心人的眼,昨日书生事件也由为首者上表请罪做结尾愉快地结束了。 有心人:????说好的搞皇后呢?说好的帝后不和呢?说好的冷战呢?骗子!!! 总之,在寒门试探性的伸出爪子然后被剁掉之后,朝堂上再次认识到了皇后的不好惹,于是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也是可喜可贺。 然而,这种平静对某些人来说并不是好事,当孙楯被停职的消息传到虞家去后,虞语柔摔碎了她最心爱的茶具。 “皇后……皇后欺人太甚!”她柔美的脸因狰狞难看:“那些寒门败类也是无用,竟然连区区一个皇后都摆平不了!” 闺房里几个侍女都变了脸色,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唯有虞语柔最信任的嬷嬷大着胆子走上去,悄声道:“小姐,听奴婢一言,隔墙有耳,您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虞语柔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瞥了一眼父亲在的书房方向,恨恨道:“莫非就让他这么逍遥快活!?” 嬷嬷摇了摇头,神秘道:“小姐忘了,那人,可是要进宫了。” 代嫁_15 虞语柔不解,迟疑地望了她一眼,嬷嬷只好提示道:“郡主……” 这两个字让虞语柔醍醐灌顶,她郁气顿时一扫而空,冷笑道:“不错,薛妍郡主一向极慕陛下,表哥表妹必然是一段佳话!陛下一时为人所迷,可男女交合才是这世间阴阳正道!到时候我就看看我那好弟弟还能得意几天!” 第8章 对郡主进宫这件事抱有期待的,绝不只有虞语柔一个。 先帝子嗣单薄,五花八门的亲戚却是繁多,待先帝继位后自然一一封赏,其中最为他所看重的,莫过于长姐重阳大长公主。 先帝父母去世尚早,全靠长姐一力将他拉扯到大,在之后的征战中,这位聪慧的女子也对先帝助益良多,姐弟情分自然深厚,先帝爱屋及乌,对大长公主的一对儿女也是爱护有加,甚至把外甥女破格封了郡主,来报答长姐的一番教导。 然而,这并不是事情的重点。 大长公主的一对儿女自小便在宫廷中长大,耳濡目染下对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十分憧憬,可谓一对小脑残粉,整天“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等等我”这样喊来喊去,后来小脑残粉长大了,出落的也是一表人才亭亭玉立,脑残粉的本质确仍然未变。世子还好说,郡主对太子的感情就很一言难尽了。 毕竟是娇花一样的少女,从小听着某个人的英雄事迹长大,对方对自己又温柔体贴,如此一来,生出情愫就再自然不过,先帝和大长公主看在眼里,也是有意撮合两人,不过碍于皇后之前撕破脸面搞了一回穆深,现在指婚比较难看,就等了一等。 这一等,等的花都要谢了,大长公主忍不住去找了先帝,先帝立刻去找了穆深,可是当时的太子虽然态度和和气气,但却十分坚决。 不娶!不娶!这个妹妹我不娶的! 先帝大为震惊,你表妹如花似玉,对你一往情深,你哪怕是个柳下惠看在你姑母的面上都要礼貌性硬一下啊。这么快就拒绝?说,你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人? 结果还真是,穆深表示,我心中有一白月光,非此人为后不可,表妹来了也是守活寡的命,何必糟蹋大好闺女呢?当个纯洁的哥哥妹妹不好么? 按理说,被儿子说成这样,总是要发火的,可先帝不一样。他发妻去的早,把大儿子亲力亲为的带大,感情深厚非同一般,疼这个儿子跟疼眼珠子似的,再大的火气都发不出来。于是听得儿子这般一说,先帝只好找大长公主委婉地表达了一下意愿,大长公主深知自己这个侄子脾气real犟,强拗此事肯定成不了,也只好作罢。 只是可怜了郡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此之后,若非年宴等重要场合,郡主就没有再进过宫。 可是如今皇后上位,后宫有主,于情于理,郡主都要进宫参拜,不然就是于理不和,所以那些对此事有图谋的人都睁大了眼,竖尖了耳,嘴里按捺着流言蜚语和胡说八道,时刻准备着看皇家八卦。于是在有心人的谋划下,此事越演越烈,到最后,“郡主和陛下指腹为婚,此次进宫要被封为贵妃的流言”都传了出来,有鼻子有眼,像真的一样。 流言蒸蒸日上,亦真亦假。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朝中都言官忍不住开始上表,寒门众自然是支持郡主上位,打破皇后一家独大的局面。世家当然不可能坐视皇室分一杯羹,于是新一波的言战又要开始,私下党众又一轮倾轧。而无论如何,郡主此次进宫都会成为此事的最大转折点。 对于这件事的敏感度之高,大长公主并不是没有察觉,于是她此次进宫一反之前的隆重,低调到了极致,生怕一个不对被人戳中脊梁,得罪那位世家出身的皇后娘娘,给那些世家大臣一个兴风作浪的机会。 年过半百的大长公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攥紧了手绢,她注视着面前少女年轻娇美的容颜,一字一句道:“阿妍,现在陛下事务繁重,处境危急,你我断不能给陛下增添麻烦,此次进宫,你一定要谨小慎微,不能惹怒皇后,让事态恶化。” 名叫薛妍的少女身着一身淡粉色宫裙,脸色娇美之余多了些苍白,听得娘如此说,她浑身一颤,细声细气地答道:“我……我知道的,我不会给娘添麻烦。”声音哆哆嗦嗦,像要哭出来似得。 见她如此,大长公主和身边的嬷嬷对视一眼,心安之余都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薛妍郡主虽然也有穆家血脉,却断断没继承大长公主一点的明察秋毫,端庄大气,她天生就是一副小里小气,软糯可欺的个性,哪怕是旁人欺负她,都只会在被窝里哭,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这样的性格,若不是有大长公主和世子庇护,只怕以后嫁了出去,要活活被婆婆磋磨死的。 这样的性格,又哪里敢去得罪皇后呢? 大长公主长叹一口气,一想到女儿这几日因为听得外面汹涌谣言,几日都不能安睡,生怕给家中带来麻烦的样子,也是心软无言。她当年想要先帝指婚薛妍与穆深,未尝不觉得虽然后宫水深,但女儿与穆深到底有些情分,再加上自己坐镇,哪怕当了个面子皇后,也能保一世平安。 现在看来……这却是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了。 思极眼下朝堂上的诡谲莫测,大长公主也只能打起精神,对薛妍再三叮嘱:“到时候你去向皇后请安,一定不要多提陛下……皇后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便是……” …… 与此同时,穆深在来坤宁宫时也向虞乔提到了此事。 “朕这个表妹,实在不像是姑母的女儿。”穆深喝了一口茶,对虞乔道:“她脾气软惯了的,朕当年和她说话都不敢说重,生怕她立刻就哭昏过去。” “当年父皇和朕提过婚事,不过朕回绝了,之后为避嫌也没再见过她,这次把她扯进来实在有些无辜,你不用担心,朕自然会和姑母阐明,到时候表妹来请罪,你安抚她两句便可,后续朕来处理。” 看看,多么干脆利落,一下就把所有的矛盾点都扼死在了萌芽里,好好说话,讲清道理,这就很能心平气和的交流,得到双方满意的效果。 虞乔当然也没什么好不满的,他表面青春年少,内里却朽如枯木,全部心思都用在了争权夺势上,对争风吃醋没有一点兴趣。况且站在他的立场上,穆深和那位表妹有一腿反而更利于他借事搞事,笼络人心。 所以他对于这两个人没有一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是有一点遗憾的,当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端起茶杯,很淡定地“哦”了一声。 穆深盯着他半响,忽然咬牙笑道:“皇后是不是很遗憾朕和表妹什么事情都没有啊?” ????这货猜的挺准的。虞乔道:“现在有也不晚,后宫空悬,我孤身一人,倘若多些……” “你想得美!”穆深冷笑一声,甩下茶杯道:“你有朕陪着就够了!还指望有人进来?是陪朕还是陪你啊?” 虞乔:“哦。” 生气,难过,宝宝不开心。 穆深连气都生不下去了,拿了一盘果子放到他面前,好声好气地道:“朕和薛妍表妹什么事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朕只有你一个,你也只有朕一个,这样不好吗?” 虞乔默默看了一眼洗的娇艳欲滴的果子,拿起一个放入口中,一咬,果汁酸甜可口,沁人心脾。 穆深怒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虞乔叹了一口气:“好吧。” 你怎么还不出去搞三搞四,你这样让我真的很为难啊。 …… 总之,在外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薛妍郡主还是进宫了。 在宫人带领下走过一段段熟悉又陌生的路段,听得前面的母亲和相熟的宫人言笑晏晏,薛妍低着头,望着脚下一块块光滑的石板,只希望这段路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她其实是怕的。 记忆中太子哥哥的影像其实已经模糊的不太清楚了,到现在她也说不清,当时到底是怎么就想那人可能会喜欢自己,会愿意娶自己。希望被先帝高高捧起,却又带着惶恐到了极致的不安,到后来母亲一脸铁青的告诉她此事不成,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就这么落了地。 太子哥哥不愿意是很正常的事,薛妍也能理解他,她自己是知道自己的,笨,不会说话,体弱多病,时事政事什么都不懂。母亲常常望着自己叹气,哪怕是放在当下京都的一众大家小姐中,她除了郡主的身份可以称道以外,完全泯然于众人,哪怕是想要夸——都只能用“性情柔顺”“知礼守节”这样挑不出错的词。 可太子哥哥就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于国事,于家事,他都是最好的。站在那里,就像太阳一样耀眼夺目,人们都要情不自禁的看他,听从他,臣服于他,他好像天生就是立于众人之上的。 薛妍是喜欢这样的太子哥哥的,可是这份喜欢和她的胆怯比起来,又那么不值一提,她慌,她怕,她不敢说,她觉得她是配不上他的,也幸好没有配上他。 代嫁_16 先帝否决婚事之后,薛妍就没有再进宫了,她一贯是乖巧而柔顺的,最怕的事就是给旁人添麻烦,她怕旁人对她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怕母亲因为她成为那些世家贵妇眼中的笑柄。所以她一句话都不敢说,一点规矩也不敢逾越。可是哪怕是如此,却依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带着母亲一起,在知道外面那些传言后,薛妍哭了三天三夜,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房梁上,对穆深那一点似有似无的情愫,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恐慌里,当真一点也不剩。 但是她今天必须要来,来参见皇后,来澄清谣言,她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事都可以错,唯有这件事是一点都不能错的。所以哪怕她怕的浑身发抖,她也要鼓足了浑身的勇气,咬着牙,把今天过完。 一步步麻木地随着宫人行走,再期盼路长一点,还是走到了尽头,巍峨的宫殿呈现在眼前,薛妍木然地低着头,在母亲身后,被迎进殿里。她听到上方传来声音,应该是太子哥哥的,听到母亲应答,再听到太子哥哥问自己:“表妹最近如何?” 薛妍抬起头,一时间要被殿中金光耀出泪来,她看清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穆深在看着她,依旧是笑着的,很关怀的,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薛妍心里一酸,嚅嗫着道:“臣女很好,多谢陛下关心。” 记忆里的太子哥哥却在这时消失了,变成了眼前这个威严的,尊贵的陛下。和她隔的那么远,那么远。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穆深点了点头,他其实不擅长和薛妍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说话,于是和大长公主再寒喧几句之后笑道:“皇后在隔间休憩,表妹不妨去看看?” 薛妍心中一沉,面上却乖巧地答道:“是。” 是必须走这一遭的,她想,她要亲自去见那位皇后,去澄清事实,请求对方的原谅,表明她对陛下没有丝毫逾越的想法。她早早打了腹稿,却怕自己嘴笨,到时候一句说错,惹得皇后勃然大怒。 她背对着母亲担忧的目光,跟着宫人一步步走向了隔间。 穆深看着大长公主不自觉绞紧的双手,笑道:“姑母不必担忧,皇后……很好的。” 大长公主一怔,心中千思百绪,骤然一松,她看着穆深含笑神情,脑中忽然电光石火一触皆通,她脱口而出:“他就是……” 穆深微微一笑,邪肆的五官温和下来:“他就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长公主再念及这几日自己的百般担忧,不由哑然失笑,她道:“早知如此,我有何必再三警戒阿妍那丫头,让她战战兢兢,畏缩过甚。只怕失了印象。” “说不定呢。”穆深望向隔间,轻描淡写地道:“朕的皇后,自然是人人都喜欢的。” …… 宫人带薛妍到门口后,便自觉地退下了,薛妍在进门的那一刻,几乎就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行礼道:“臣女见过皇后。” 皇后,皇后,薛妍是听说过的。皇后出自于那些永远看不起她的世家,家族显赫,只手遮天。皇后是那些百年大族里引以为傲的青年才俊,因为阴错阳差才嫁进了皇宫。母亲曾说这时那些大族的阴谋,这种树立起的对立态度也让不谙权谋的少女天然的害怕。 而她,得罪了皇后。 到这个时候,她的畏惧才排山倒海一样的涌上来,让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她想要表现的得体一点,但是难,太难了。腿不受控制地一个酸软,整个人几乎就要倒在地上,薛妍的脑中轰的一声,只道,完了,完了,她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了。 可她并没有倒在地上,一双手扶住了她,薛妍以为是哪位好心的宫女,正要感激地道谢,可她一抬头,却看到了——看到了,那么好看的一个人。 她睁大了眼睛。 对方恍若画中人的脸离她如此之近,近得她能闻到一种好闻的香气,远在天边云端,又近在咫尺眼前,他看着她,眼中倒映出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应该觉得羞耻,却情不自禁的脸红,想要他再多看一眼。 “郡主可无事?” 那声音是很好听的,像是一泓清泉流水,薛妍恍恍惚惚地随着他的动作站起来,他的眼睛那么美,注视着她的时候让她根本说不出话。 “郡主可无事?” 对方又问了一遍,薛妍这才反应过来,房中仅有她与他二人,这个认识让她骤然清醒。她意识到,她是来向皇后请罪的,这个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就是皇后……皇后!? 这个人,是皇后!? 第9章 皇后,是国之小君,礼法上与皇上同尊,处于一个非常高级的级别。 哪怕是看不起皇家的世家大族,对于皇后和皇帝都会自然带一点不言说的敬畏,这和那个位置上是什么人没有关系,纯粹是长久以来的教育决定了他们会敬畏那个位置,好像坐在那里的人会被神化。 薛妍作为一个接受传统教育长大的郡主,对皇后自然是天生憧憬敬畏的。 她小时候,曾经见过皇后的礼服,绣以龙凤,五色流苏,一眼望去便觉华贵莫名,美轮美奂可望不可及。 这一直是薛妍心中一个非常美好的憧憬,她觉得坐着皇后那个位置的人就应该和那件礼服一样尊贵,威严,美丽,端庄。 这个憧憬在她见到赵皇后之后就碎的一塌糊涂,赵皇后屠户出身,不爱读书,漂亮归漂亮,说起气质那种飘渺无常的东西,当然是没有的。 薛妍不觉得赵皇后是皇后的样子,同样她也不觉得自己能配得上那个尊号。那件华美如梦的礼服就和她破碎的少女心一起,被埋在了记忆深处,直到今天,才被挖掘而出。 她此时呆呆望着虞乔,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就和她梦中的礼服融为一体,天生就该这样,就应如此,没有人会比他更好,更适合了。 如果是这个人……和陛下站在一起,必然是很般配的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梦如幻一般地说:“臣女很好,多谢殿下。” 虞乔嗯了一声,他的目光在少女眼下的乌青一扫而过,再加上穆深之前的话语,顿时有了计较,于是直接开门见山:“你的来意,我知道了。” 薛妍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一时间慌了神,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之前打好的腹稿被忘得一干二净,好像临上考场的考生,拿到试卷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虞乔善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了这少女的想法,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无言以对。他从小到大,认识的女孩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柔弱只是她们驾驭夫君的技巧,笑里藏刀才是本能。哪怕是虞语柔,也能一边哭泣,一边哀哀求饶,一边上眼药,搞事情。更别提像王氏那样修炼成精的世家夫人,山崩地裂也能温婉如菊,绝不会到这个时候,还能忘词。 对于薛妍这种由里到外,彻彻底底软的一塌糊涂的女孩子,联想到她被推及到风口浪尖的处境,虞乔不说生出一点怜惜,倒也没有太大的恶感,他道:“郡主误会了。” 薛妍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虞乔道:“我和陛下皆知郡主并无此意,郡主不必多想。”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其实是有一点冷淡的,但因为嘴角微微扬起,反而显现出一种不一样的意味,让人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喜爱的。 虞乔注视着薛妍道:“我与陛下会清察流言,郡主不必担忧此事,现在请郡主与我一同去用膳吧。” 这句话因为太过简短,其实很不能令人信服,可薛妍闻言,却觉得,没有什么话,能比这句话更可靠了。 她低下头,面赤耳热,声如蚊蚋地应道:“好。” …… 代嫁_17 正殿中,穆深和大长公主在宴席间等待,不出一会,便见两人前来,眼见两人神情,穆深一顿,笑意变得有些微妙。 大长公主倒是没有发现异常,她只看到女儿没有哭哭啼啼便松了一口气,继而一见虞乔,也是被惊了一下,心道到底是陛下看上的人,容貌气度非同寻常。 虞乔眼见这女子眉目刚毅,背脊挺直,不由多了些好感,遂道:“久闻姑母大名,今日得见,实是荣幸。” 大长公主连称不敢,心中却是一松,知道皇后不是来激化矛盾的,不然开口就不该这么客气了。 既然大家都不是来搞事的,这顿饭就吃得很顺了,穆深夹菜,虞乔吃饭,大长公主聊天,薛妍低头,一顿饭下来,流言不攻自破,表哥表妹之间就没有纯洁的亲情吗?你们这些思想不良的人通通去面壁! 一顿饭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穆深表示欢迎下次再来,大长公主表示谢谢陛下一定再来,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就这么愉快地结束…… 就在大家以为什么都要结束的时候,一直低头的薛妍忽然抬起头,鼓足勇气道:“皇后娘娘……” 大长公主连同一旁的宫人都震惊了:你要搞事? 怕女儿出言不逊,大长公主简直想第一时间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奈何这是宫廷,规矩还是要有的,只能心急如焚,生怕女儿脑子里都是浆糊,破坏了眼下大好局面。 众目睽睽之下,薛妍还是有些紧张,她咽了咽口水,小声清晰说:“臣女仰慕娘娘风姿,不知日后是否可以多觐见娘娘几回。” 大长公主和宫人都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没傻到家,不错不错,这句话说的好,我家傻姑娘终于长大了。 虞乔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拆台:“只要郡主愿意,我随时恭候。” 薛妍脸一红,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大家笑呵呵一片,十分喜乐祥和,唯有穆深神情难以言喻。 …… 当日,在晚膳时,虞乔发现皇帝看他的眼神十分深沉。 虞乔:????又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 穆深注视着他,叹道:“皇后果然受欢迎。” 虞乔:?这傻逼? 穆深摇摇头,化悲痛为食欲,干了一大碗饭。 你们都不懂有个万人迷皇后的痛! …… 薛妍的事情就这么被雷声大雨声小的解决了,皇家说是皆大欢喜,不明真相的人都纷纷觉得皇后果然牛B,迷得陛下连自小看着长大的表妹都不要。 蓝颜祸水,蓝颜祸水,祸水啊! 忧国忧民的老大人们都很担忧。 不管那些人怎样想,这一批的科举学子是没有时间管这些事的,任命已经在这几天下达完毕,有的人留在京城,有的人要去远方,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去向。 只有一个人例外。 刘钧坐在栖身旅店的房间里,僵立如雕塑,他在等一个消息,一个早就该来,却一直没有来的消息。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骤然抬眼,却对上来者尴尬难言的神态。 心落入谷底。 他听到自己冷静地说:“老师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对方欲言又止,最后讪讪道:“老师说你当日行为过火……引得皇后不悦,如此也是应当,找他无用……” 刘钧几乎要冷笑起来,堪堪维持住了脸上神情,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替我美言。” 对方犹豫了片刻,还是劝道:“既然已经得罪了皇后,你这样也是无济于事,这天下,只有一人可以保你……” 刘钧冷漠道:“你的主子还没有死心?” 来者脸皮骤然涨红,恨道:“刘钧,你以为还是以前?别给脸不要脸!你就听天由命吧!”言罢,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待到屋中仅剩刘钧一人,他才慢慢从椅上坐起,露出了似哭非哭的表情。 到目前为止,同期的任命已经下达完毕,除了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首届科举的举子都深受陛下看重,任命全由陛下亲自下达,不可能无意遗漏一人,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这是皇后的报复。 刘钧当然是不甘的,他求了自己的老师,一开始,老师还义愤填膺,后来,却敷衍了事,现在更是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托人去问也不过得到个要他忍耐的答复。 要是忍耐,要忍到几时?刘钧轻嗤,他就是因为不愿意忍耐,才在当日心甘情愿地当了他人的枪,来谋取最大的利益,可万万没有料到,皇后棘手至此,竟然不留下一点破绽。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刘钧下意识咬住了牙齿,脑中不断思索着各种摆脱困局的方法,却一一无功而返。 难道就要这么认输,一败涂地?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 这时,门被敲了数下,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有人找。” 刘钧一怔,自从他得罪皇后后,那些同窗也与他渐行渐远,况且在现在这个人人准备各奔前程的时候,应该是没有人会想到他的。 他想到一种可能,面色微变。 …… 大堂。 代嫁_18 旅店大堂中,一名白袍公子倚窗而立,此人眉清目秀,温雅可亲,手持一把折扇,一看便是大家出身,教养非常。 刘钧见真是那人,反倒镇定下来,他走过去道:“吴公子。” 吴辰闻言,转过身来笑道:“刘公子,好久不见。” 刘钧漠然看着他道:“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怪不得他这番态度,对于一个得罪了皇后的人来说,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只是一道催命符。 吴辰,是世家吴家的人,和皇后沾亲带故,按理来说,虞乔应该叫他一声表哥,由此可见关系密切,而在刘钧的记忆里,他和虞乔的关系,也确实非常密切。 吴辰笑了笑道:“刘公子还是这么心急。”他的语音带一点南方口音,说不出的缠绵:“那刘公子以为我要来干什么呢?” 刘钧沉默不语,吴辰继续道:“刘公子一向喜欢借势而为,所以我很好奇,为什么有那么大一股势请你去借,你却不借。” 刘钧眼皮微动道:“我不知吴公子是何意……” “端王。” 吐出这两个字,面前人顿时脸色大变,吴辰轻摇折扇,似笑非笑道;“我听闻端亲王一直想招揽刘公子,可公子却一直态度冷淡,要是往日也罢,可今日如此境地,为何不上他的船?到底也是一尊亲王,好处自然不少。” 沉默片刻,刘钧终于道:“我不喜欢上终将要沉的船。” “刘公子何必这样悲观?端王乃太后亲子,又素来礼贤下士,如今在朝中也能凝聚不少势力,事情未到最后,成王败寇尚且未知,刘公子何妨一试?” 刘钧嘲弄道:“吴公子真是舌灿莲花,端王一无兵权助力,二无强势妻族,光是有个贤王名号能奈何用?当今陛下春秋鼎盛,大权在握无人可逆其锋芒,端王要是还看不清局势,也只能盼太后吟一首七步诗了。” 吴辰得此答案,不由满意一笑,即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位贵人可以引见给刘公子。” 刘钧骤然抬眼! “请刘公子随我来。” 吴辰说道,走出旅店,刘钧犹豫片刻,还是跟在其后,随对方走进对面一条小巷,不出数步,便见一家茶楼,里面装饰十分清雅,客人皆是文人雅士之辈,可刘钧却隐隐心惊,因为他之前从未听说过此地。 走上二楼,吴辰站在一间包厢前,微笑着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刘钧停顿片刻,还是推门而入。 在他看清厢中那人时不由神色大变:“怎么是你!?” 对方转过侧脸,神态高冷如高山白雪,高高在上,不可逾越。 “本宫为何不可在此?” 第10章 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刘钧就反应了过来。 他几乎下意识地运转起来,皇后在这里——怎么可能——皇后要搞我——皇后在这里是为了见我——这么可能——吴辰说有位贵人要介绍给我——贵人就是皇后——皇后是贵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刘卿如此才华横溢,自然有一份大好前程,本宫在此提前祝贺了’ 记忆中以为是暗含威胁的话语,现在细细想来,竟然也有一分格外的意味深长,如果是从这个角度去推论的话…… 刘钧神色微动,立刻跪下行了一礼:“学生失礼,请皇后见谅。” 在膝盖隔着薄薄布料接触到冰凉地板的时候,他的头脑真正地清醒起来,能够更加理性,更加清晰地去看待一些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说来也是奇怪,在数日之前,刘钧和很多人一样,并没有仔细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因为,在这场世家和皇权以婚姻为手段的博弈当中,皇后即是代表着世家的脸面,是世家复兴的重要棋子,同时也象征着世家向皇权的妥协,换句话来说,他是两种势力之间的桥梁,是一个平衡点,没有虞乔,依然会有别的世家人把握这个位置,以此来和皇上博弈。 在此之前,刘钧同样也以这种眼光看待皇后,所以,他那日心甘情愿地当了出头鸟,不过是想借世家和皇权不可调和的矛盾在陛下面前露脸,更上一层楼,可也就是在那日,信心十足的他在看到来者不是皇上是皇后的那一刻,才真正受到了惨痛的教训。也是从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 皇后,不是一个只有象征意义的标签,它意味着一个人,一个很难缠,很深不可测的人。 这个人并不是世家推出来的祭品,也并不是没有世家的支撑就一无所有,恰恰相反,他已经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不是世家的,也不是皇家的,而是单属于虞乔这个人的。 撇开皇后这个位置不谈,虞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当真不知道吗? 刘钧依然记得,那一日科考开幕,数位世家公子环绕着一少年谈笑着到场,那少年貌若春花,气度高华,隐隐之间,将他们这些寒门弟子全部压了下去。 就在那短短几日的接触里,刘钧发现,虞乔并不像其他的世家子一样摒弃寒门,天生将寒门放在对立面,他交好每一位有才的寒门的子弟,却没有引起世家的反感,游刃有余地回旋在两者之间,刘钧从和他的几次交谈中心惊地发现,这个人是如此野心勃勃,又是如此善于隐藏,他的才华足以支撑着他的野心大展拳脚。刘钧当时就想,此人哪怕不能为友,也绝不能交恶。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能在他成为皇后之后就以为他毫无威胁了呢? 恐怕事实恰恰相反,皇后的位置如此之高,足以让虞乔一步登天,省略多年用来熬资历和无用奋斗的时间,名正言顺地站在最高处插手朝政,他的野心已经可以不用掩饰,明明白白地被放在了明面上。 这样来看,皇后的位置对他而言,真的是量身打造,最适合不过。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心甘情愿地为家中一个并非亲生的姐姐送断自己的大好前途吗?怎么可能!事情的真相很有可能是他看上了皇后的位置,一开始就准备进宫! 想到这里,刘钧硬生生打了个寒蝉,暖阳之下的身体毫无暖意,他想,这个人是有多心狠,为了一步登天连自己都舍得出卖,可又为何急迫要如此?明明以虞乔的才干和他那个身为丞相的父亲,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进入朝堂,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个疑问被他深深地放在了脑中,暂时不敢问出,在一番思索之下,他已经意识到,如果眼下这个关头,还真的有人能够救自己,那么只能是虞乔。 这个将他推到悬崖边际的人,可以伸手将他再拉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刘钧,将头埋的更低了一些。 一直关注着他的虞乔没有错过这个变化——他略带兴味地扬起了嘴角,平声道:“刘卿,看来你是想清楚了?” “学生有一事不明。” 代嫁_19 “说来听听。” “为什么……”刘钧大胆地抬起头,注视着虞乔道:“是我?” 为什么在那些寒门子弟中,虞乔偏偏选择了他,打压他,针对他,也……收买他。 “刘钧。”虞乔道:“你很聪明。” “你家贫,生父早逝,仅一老母相依为命,孤儿寡母,自然少不得受人磋磨,你年少时尝遍世事艰辛,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之人。” 哪怕早有预感对方将他调查的一清二楚,在真正听得的时候刘钧还是忍不住握紧拳:“是。” “你尚是走运,寒窗苦读,孜孜不倦,在私塾时被当代大儒赏识,随后被推荐给你现在的老师,得到科举的机会,从此可谓一鸣惊人,鱼跃龙门。” 刘钧抬起头,冷静道:“可是像我这样的寒门弟子,不止一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选择了我。” “因为你。”虞乔微微一停道:“不满足。” 刘钧屏住了呼吸。 “你明明有了一份光明的前程,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你白发苍苍的花甲之年,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可你还是不满足,所以你宁可放手一搏,做你老师手中的一把刀,刺向我,哪怕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你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你不愿意等待那十年以上的漫长时光,不愿意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像我一样。”虞乔说,他的目光明明是在看着刘钧,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别的什么人:“我们都是赌徒,宁可抵上身家性命也要赌下去,因为结局很有可能一无所有……也很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许久,房中没有人再说话,只余下某个粗重的呼吸声,虞乔没有督促,他注视这刘钧脸上挣扎的,扭曲的,又隐隐透出渴望的神色,在心中,沉默地与另一个声音对话。 你知道他会选择你的,哪怕你骗了他。 我没有骗他。 不不不,你在很关键的问题上撒了谎,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是有选择的,有其他出路的,你却别无选择,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除了进宫这条路,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不过那样怎么样呢,他还是会被你欺骗,被你蛊惑,因为你那么了解他,就像了解你自己那样。你知道怎么引诱一个野心勃勃又自以为是的小傻瓜,就像你知道……你怎么引诱,当年的你自己。 虞乔微微笑了笑,目光从刘钧的脸上收回,转到刻着精美花纹浮雕的梁柱上。 那又怎么样?他冷静地对自己说,我已经别无选择,为什么不能赌的更大一点? 我相信,我终究会笑到最后。 在这短短的数时中,刘钧并不知道对方想了些什么,他只是拼命地思考着,汗流浃背着,然后最终举手投降,一败涂地。 他抬头,虞乔平静地注视着他,对方皎丽风流的面容依然高洁如皑皑雪花,黑墨点眸一如既往地猜不透,看不懂,似乎在期待着他的答案,又似乎无关紧要,不以为意。 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皇后……殿下,您知道臣不是一个很有忠心的人,所以臣斗胆想问一句。” 从自称上来看,他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虞乔恍若未觉,平静道:“说。” “如果臣跟随您,能得到些什么?您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后,刘钧紧紧盯着虞乔的面容,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神态变化。 虞乔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略粉的指尖,淡淡道:“本宫想要的,自然是本宫不能给的,如果你跟着本宫,能跟到最后,那么到时候……许你万人之上,也不是不可能。” “至少本宫这艘船,比端王的船牢靠的多。” …… 顷刻,当刘钧失魂落魄又若有所思地从包厢离开之后,等候已久的吴辰笑眯眯地走了进去,正巧看得那人在饮茶倒水,眼见他来,面前便多了一盏茶。 吴辰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他走过去道:“殿下还是如此体贴入怀。” 虞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这个打小就很不正经的表哥,冷静道:“表哥的嘴也是一如既往的把不了门。” “臣对殿下关怀至备,自然情难自禁。” 吴辰将那盏热茶一饮而尽,长叹道:“美人泡的茶,果然就是非同寻常,不知宫中的那位怎么修来这么好的福气,能天天饮得此茶。” 虞乔的神情微妙了一刻,还是没有把“那货根本就不懂茶道”这个牛嚼牡丹的事情说出来打击人心,他道:“表哥这段时日可有觉察不同?” “虞家的话……虞相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王家蠢蠢欲动,孙家……”吴辰一晒,略去了某个引起不快的名字:“暂时并无异常。” “前些时日郡主的事已经使得很多人按捺不住了。近日恐怕是要出乱子,你提前收买刘钧,倒也是留下一条后路。” 虞乔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楚家,林家如何” “楚家不清楚,林家……” 一番交流后,数个时辰已经过去,茶楼外已经是灯火通明,夜色暗沉,民间灯光像一颗颗星星一样在夜里亮起。吴辰朝外望了一眼,忽然道:“说起来,你是怎样让皇上放你出宫的。” “我和他说我要来笼络刘钧,他就让我出来了。” “哦你和他说……等等!”吴辰的声音骤然拔高,手中折扇被啪地一声打在了桌上,他顾不得这些,大惊失色地看着语出惊人的表弟:“你就这么实话实说了?他就这么通情达理了?” 虞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不理解这个一向笑面君子的表哥为何忽然失态,他道:“皇室有暗卫,他肯定会知道我要干什么,不如实话实说。” “不不不这不是事情的重点。”吴辰定了定神,依然掩饰不了惊愕:“他对你收买朝臣,笼络学子就没有一点看法?”这不科学! “说起来也是……”虞乔颦眉道:“他之前……”他把穆深的真爱论掐头去尾地讲了一边,然后总结道:“我觉得他可能是要以此为掩饰,下很大一盘棋吧。” 吴辰呆如木鸡。 一方面,他几乎想要尖叫,想要痛哭流涕对远在天边的吴音说对不起啊大姨妈你儿子要被人拐跑了,另一方面,他还不得不强行维持自己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假象,心中油然对那名帝王生出了一丝同情。 他定了定神,试探道:“殿下啊,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说的不是真的呢?”万一人家真的对你有意思呢? 虞乔道:“我之前与他素不相识,说是久生情愫也是莫名其妙,更何况我观此人高深莫测,胸怀天下山河,又怎会被情爱所困,再者,我闻他心中有一白月光,就更与本宫无关。” 吴辰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在心中为穆深刷了一排6666666,默默点上一根蜡烛。 代嫁_20 他还是忍不住道:“那倘若他真对你有意呢?” 虞乔一顿,本想立刻否认,脑中却一时闪过男人那深邃狭长的黑眸,像是千言万语难尽,一腔深情难言。 他顿了顿后道:“倘若他对我有意,我也只能做个负心人,白费一场情深。” 第11章 再待虞乔回到宫里,已经是很晚了。 他打发了侍候的宫人,孤身一人走进了坤宁宫,宫中一片暗色,空中流动着阵阵幽香,惨白的月光照得虞乔半张脸冰凉娇美,神色莫测。 待他一走进内室,就看到帷幕之中影影绰绰一道身影,不由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急不缓地走过去,慢慢解开外衣的几道扣子,换上一身雪色单衣,衬得他肌肤雪白,发如黑木,就在他慢条斯理地换好衣裳,预备转身之时,被一道有力的手臂往后一扯,落入了某个炙热的怀中。 虞乔眨了眨眼,感到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很好脾气地没有理睬这点小小的恶作剧,道:“陛下怎么还不睡呢?” 穆深低低地道:“皇后难道不知道吗?” 也许是在黑暗里,一切的感官都会被放大,虞乔是如此轻而易举地,从男人看似和平日无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一点隐藏的很好的,却确确实实存在的委屈意味。 联想到对方高大的身材和冷酷的长相,这点委屈倒显得很好笑了,可是虞乔一点都笑不出来,他莫名地想到了,吴辰和他说的话。 ‘倘若他是真对你有意呢?’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伸手盖上了穆深的手臂,手下的肌肉炙热有力,像是火焰一样能把他融化掉。 可是名为虞乔的这个人,在很久以前就是一块凝固好的冰,一旦化掉,就是要死掉。 虞乔轻轻地道:“夜深了,陛下安寝吧。” 穆深的双眸在黑夜里依然很深,他俯下身盯着虞乔露出的小半段锁骨,低头咬了一口,烙上了一个红印。 怀中的人僵了一僵:“陛下!”这一声可是真正带着怒火了。 穆深笑了起来,满腔不悦一扫而空,他抱起怀中的美人,翻身上榻,帷幕层层叠叠,掩去了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宫中的香气越来越浓,到最后只传出了某些暧昧低沉的喘息,一夜就这样,漫漫长长地过去了。 …… 又过了许些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当虞乔都开始习惯每夜有人抱着他入睡,每日用膳有人夹菜,每日看书都有人磨墨的生活之后,他也就习惯了在宫里的生活。 其实在习惯了之后,虞乔觉得在这里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以说是比在虞家要省心很多,不必明天兢兢业业养精蓄锐迎敌四面八方,不必明天吃饭的时候都要面对唇枪舌战笑里藏刀。宫中也有浩大的藏书库,也有他喜欢的雨花茶,也有他恋恋不忘的政务奏章,可以说事业上心灵上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满足得虞乔都有点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以为会是新一个战场的皇宫中,他竟然度过了他许久没有过上的平静生活,这一切不得不归功于那个男人。 穆深对他很好。 抛开那些动手动脚的行为和某些时候的挑逗话语,穆深其实对虞乔是很好的,不然他不会如此之快地得到他想要的权势,衣食住行上也不会妥帖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太后更不会那么安分地蜷缩在宫中一角,从不出现在他面前。 虞乔被照顾得很好,而照顾他的人竟然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政治立场上的敌对方,这一点实在很讽刺。 随着时间的推移,虞乔也逐渐了解到穆深——这个世家眼中的大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知道他虽然不擅诗词歌赋,却会吹一曲很好的长笛; 他知道他看似粗犷大气,其实却非常细心冷静; 他知道他不喜欢茶道,不喜欢花道,不喜欢一切世家子弟特有的阳春白雪,却喜欢看着他做这些事情。 …… 在不知不觉中,虞乔发现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昼夜相伴的男人了,脑中那个高大却模糊的帝王形象被一点点有血有肉的细枝末节代替,不是明昭帝,而是穆深。 穆深今年三十有一,虞乔刚刚二十将到,于情于理,穆深在和他相处时,都扮演着一个成熟的长辈形象,他爱怜着这个比他年幼,比他柔弱的美人,像照顾花朵一样细心体贴的对待他,安抚他,可在虞乔展现出他对权利轻笃路熟的一面时,穆深又表现得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指引他,帮助他,即把权力移交到他的手中,又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的强大——不得不说,这样循序渐进的行为是很有用的,虞乔的心防在一日复一日这样的相处中逐渐降低,他开始习惯,这是一件好事。 但有些时候,虞乔会在穆深对他行为中感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和违和感,好像他曾经被他这样对待过,却知道那并不是他的本性,所以不敢深信。而有时穆深也会表现得非常奇怪,他常常静默地看着虞乔,拥抱他,亲吻他,可如果虞乔主动接近他,他又会变得很疏远,以一种挣扎而可悲的眼神注视他。 这多多少少让虞乔感到不悦,他和穆深最无法达成的共识就是——他们都是非常强势的人,都喜欢控制别人不喜欢被别人控制,而穆深有时就会把控制欲表达得很明确,比方说,他给你送来A,你确实喜欢A,但是你也很喜欢B,可是他更喜欢A,于是他替你选择了A而不是问过你的意见之后再决定。这就会让虞乔很不愉快,好在穆深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能以更加圆滑妥帖的方式去表达,这也使得他们的关系能继续进步。 这种进步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也是很多人呕心沥血的,皇室宗亲中的某些声音已经被大长公主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压了下去,不过随着中秋将到,宫中要举办大型皇宴,这些人到底是免不了要入宫的。 这是皇后进宫后举办的第一场宫宴,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大乱子,大长公主思来想去,还是委托自己的驸马进宫去问问穆深,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大长公主的驸马姓薛,是先帝手下爱将之子,一个妙人。 他妙到什么地步呢——公主府的人都觉得,大长公主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嫁了这么个奇葩。 薛驸马,一个没有低级爱好,也没有高级爱好,总而言之就是没有爱好的人,他对大长公主的态度一直非常不冷不热,日常对话是这样的: “驸马可好?” “好。” “娘近日可好。” “好。” “……驸马可有事?” “无事,臣先告退了。” “……” 总之,薛驸马在婚后对大长公主的态度那是相当冷淡的,大长公主一开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嫌弃我这个人吧,你还每天来公主府请个安,你说你是装模作样吧,也没你装的怎么敷衍的啊? 于是一想,这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遂派人去查。 然而并没有,驸马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静坐。 代嫁_21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薛驸马就是这么个性格,他对大长公主不冷不热,对自己爹妈也不冷不热,即不好权势,也不好书画,更不在外面搞三搞四,红杏出墙,但他就是对谁也不热衷,谁也不喜欢,放在现在就是家庭冷暴力,要被抨击的。 先帝当时还在呢,一看他对姐姐这个样子就勃然大怒,立马就要大长公主和离,但大长公主还是拒绝了——无他,薛驸马的亲爹还握着十万兵权呢,万一此事一出兄弟离心,岂不是更那些狼虎之辈占了便宜?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后来郡主和世子出生,大长公主更是把这个驸马忘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扑在自己一对儿女身上,她本来就不是靠爱情活着的女人,如此一来反而称心如意。 但是今日她望着自己面前依旧神色冷清,默然不语的丈夫,还是不由感到了一丝酸楚。 她道:“我请你来的用意,你大概知道了吧。” 薛驸马道:“是。” 大长公主道:“你替我去问问陛下,有没有什么忌讳和要配合的地方,我现在流言缠身不便进宫,怕误了陛下大事。” 薛驸马道:“好。” 大长公主张了张口,有心说几句关怀缓和的话,可一张口却是无言,她出神地望着薛驸马发上的两鬓白霜,心道,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 眼见她不再言语,薛驸马起身道:“既然公主无事,臣就先行退下了。”言罢真的就退下离去,大长公主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哑然失笑,用袖襟捂住了脸。 她身后一道帷幕被徐徐拉开,薛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低低道:“娘……” 大长公主放下手臂,望着眼前面带担忧之色的女儿,苦笑道:“父母之间的事,倒是叫你见笑了,你父亲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不要怪他。” 薛妍摇了摇头,望着母亲疲惫的神色,还是把口中那句话咽了下去。 她想起宫中那人温柔又严厉的语气,忽然觉得,长辈,应该是那样的吧。 …… 薛驸马走出大长公主府,面无表情地坐上马车,下令去宫中。 在走入车中的那一刻,他脸上一直平淡无奇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的狰狞扭曲,他死死按着自己刚刚向大长公主行礼下跪的双腿,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两条腿生生捏断! 他深深喘息着,脸上不断变化着怨毒又扭曲的神情:“乱臣贼子……”他像咀嚼血肉一样低声说了一遍:“乱臣贼子……” 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浓烈的血腥味使得他更加兴奋起来,他长长吸气,再长长吐出,一路上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一直到皇宫的巍峨出现在视野中,他才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 车外忽然传来一道冷酷的声音:“记得你的身份,如果你露出了破绽,虞相也保不住你。” 闻得此言,薛驸马的神情一瞬间变为恶鬼般森然,下一刻,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多谢虞爱卿……美言。” 车外再无声音,只有风声徐徐。 待宫人出来引路时,从马车中下来的,依然是那个神情漠然,平淡无奇的薛驸马,他一步步随着宫人走向宫廷,步伐平稳,毫无破绽。 第12章 皇宫中,穆深和薛驸马相对而坐,许久不见的睿亲王穆洛在旁边旁听。 薛驸马表达了大长公主的担忧和询问之意,穆深表达了别多想老子不想搞事更不会搞皇后这次就是让大家多认识一下……的委婉意见。 薛驸马表示了解。 穆深表示欣慰。 穆深表示这次希望皇后能多认识一下皇室宗亲,希望姑母帮忙照看一下。 薛驸马再表示no problem,一定把话带到。 穆深表示欣慰。 …… 然后大家就大眼瞪小眼,这个气氛就非常地尴尬了,穆深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活跃气氛的帝王,薛驸马更是一个锯嘴的葫芦,两个人面对面,无言以对,欲语还休。 在沉默地煎熬了一段时间后,薛驸马起身告辞,三人都如获大赦。 待他离开后,穆洛从正襟危坐立刻瘫倒为葛优躺,冲自己大哥哭诉:“腿麻了……” 冷酷的皇兄毫无怜惜之情:“活该。” “嘤嘤嘤……”穆洛抽噎起来:“嫂子呢?嫂子怎么不在?”美人在哪里? 穆深奇异地看了小弟一眼:“你觉得在你上次露出那种眼神后,朕会再让你见他?”interesting,白日做梦。 穆洛见撒娇无用,抱着柔软的坐垫滚来滚去:“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看美人嘤嘤嘤嘤……” 睿亲王,皇三子,一个在很多人眼里很好命的boy。 在穆洛出生的时候,打仗基本已经处于最后收尾阶段了,那时先帝天天担忧天下大事,没有心思管一个低贱妃子生下的儿子,于是全手交给了沉稳可靠的大儿子。 于是在穆洛的童年岁月,就是他大哥带他飞。 再后来,先帝荣登大位,没享几天福就病得死去活来,穆洛当时比较惨,已经当了皇后的太后看他个贱婢之子日不顺眼,不说克扣,待遇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于是穆洛继续天天去找大哥,大哥带他一起浪。 就这么浪里白条的度过了几年懵懵懂懂的岁月,先帝临死之前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倒霉催的小儿子,觉得以太后的肚量,在他死以后说不准搞出什么事来,于是大笔一挥给小儿子封了亲王,然后挂了。 穆深走马上任。 和太后有隙的大皇子一上任,太后和端亲王的日子立刻不好过,但穆洛立刻风水轮流转,变成了香饽饽,穆深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冷血的人,对于这个自小看到大的小弟,他还是很有点情分在的。 于是穆洛立刻过上了天天被逼读书的苦逼生活。 穆洛:寒叶飘零撒满我心,大哥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代嫁_22 不过正因为相处的时间长,穆洛还是很知道一些他大哥的小秘密的,所以他时不时被抓来当垃圾桶,知心树洞,也很正常。 比如现在。 “大哥啊,你这样搞是不行的。”穆洛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他强势,你就顺着他一点嘛,人家好端端一个世家公子,被你一眼看中,强取豪夺,本来就很不舒服了,你再不对他好一点,这心理上是要出问题的啊。” 穆深面无表情道:“你从哪只眼睛里看出我是强取豪夺。” “不是吗?不是吗?”穆洛震惊了:“难道对方是心甘情愿的嫁进来,对你一片真心向太阳的吗?天呐!” 穆深:……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他有些烦躁地道:“他就是当年那个人。” 穆洛顿时没声了,他回想起五年前那个晚上,无故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大哥忽然再次出现,浑身是血,胸口一道深深伤痕,头发凌乱,因为从雨夜中匆匆赶回,已经起了高烧,面色潮红的渗人。他当时看了都要吓晕过去,却不能忘怀,当时男人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所背叛,所遗弃,又偏偏依然深爱着那世界的神情。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大哥。 当夜,他去看望他,已经烧的神志不清的男人在断断续续说话的时候,也在重复一个人的名字。 乔乔,乔乔。 你好狠的心。 你怎么忍心杀了我,你这么狠的心。 那是穆洛第一次,看见他战无不胜的大哥捂住眼睛,不愿狼狈。 如果乔乔就是虞乔…… “呃。”穆洛沉默了一下:“这样的话,你是一开始就想要娶他咯?” 穆深莫名其妙:“不然朕和世家联婚干什么?” 穆洛也被他大哥的理直气壮震惊了:“我们都以为你是要换个方法夺权啊……等等,这样来说的话,虞语柔和孙楯那事儿也是你弄的咯?”看着对方默认的神色,穆洛再一次震惊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大哥!” “你是傻吗?” “你这样搞?嫂子知道吗?”在看到对方别过脸去后,穆洛简直无言以对了。 “他不知道你一开始想要娶的就是他啊!” “你知道他不知道还去和他表白!” “你是不是傻!” 被弟弟突如其来嘴炮了一顿的明昭帝也很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大哥,大哥啊。”穆洛恨铁不成钢:“你动脑子想想,在人家眼里,你是为了世家权力,先娶人家姐姐,娶不到再去娶他,娶了之后还说一堆我对你是真爱啊我对你一往情深啊这样的话,这不是很虚伪吗?连我这个傻白甜都不会信的呀!” “然后,你还直接动手动脚,连个缓冲都不给就直接上车了,人家绯闻男友都出来了你也不生气特别无所谓……好我知道你是装的无所谓,可他不知道啊!” “你这样搞了一通还说你是真爱,这完全和人设不符,是要出问题啊!” 随着睿亲王一番语重心长,歇斯底里的教导,穆深的脸也逐渐黑了。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并没有信任朕,也没有对朕产生多少好感,只是拿不准朕想干什么,才虚与委蛇?” “呃……如果他是当年那个人的话,我觉得可能性很大。”穆洛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大哥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踩雷:“你想想,一个心机深沉,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会相信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吗?” 当然不会。 穆深闭着眼睛想都能知道,那么谨慎的虞乔,那么精于算计的他,对感情都是可以衡量,可以计较的,怎么会对自己这个理应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付出珍贵的信任呢? 就连他当年对他全心全意,一往情深的时候,他也没有真正地信任过他啊。 年轻的帝王嘴角扬起了一个薄凉的弧度,他的双眼掠过忐忑不安的睿亲王,望向了殿外的某一处。 乔乔,乔乔。 朕曾经那么信任你,那么爱你,你仍然怀疑朕,不信任朕。 但没有关系,朕已经不在意了。 只要把你牢牢绑在身边,哪怕你再不信任,你也无处可逃。 就这么好的,和朕过一辈子吧。 …… 在金鉴殿批改奏章的虞乔,并不知道隔壁的殿里发生了什么。 他在行云流水地批改完最后一笔后,询问宫人:“陛下谈完了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略一沉思,走出殿外,正对上刚刚告辞而出的薛驸马,两人皆是一怔,继而互相行礼。 虞乔打量着这位薛将军的儿子,大长公主的夫婿,微笑道:“姑父果然一表人才。” 薛驸马昂首,注视着虞乔精致的容颜,目光忽然有些闪烁,他道:“皇后不愧是虞相的儿子,和虞相极像。” 虞乔一顿,道:“姑父过赞了,宫径路深,本宫派人送姑父出去吧。” 薛驸马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继续用那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虞乔,然后道:“皇后与虞相实在是相似,我与虞相神交已久,如今见到皇后,自然是心生喜欢。” 他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给虞乔,然后道:“皇后以后倘若有事,不妨令人拿着这块玉佩来找我,在下不才,在军中尚有几分话语权,必能让皇后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他的目光诚恳至极,仿佛真的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在暗示某些更深奥的,可怕的利益立场。 虞乔顿了一顿,终是伸手接过那块玉佩,然后道:“多谢姑父好意,本宫知道了。” 代嫁_23 薛驸马笑了笑,本来就惨白的脸色似乎更加惨白,他深深看了虞乔一眼,然后道:“皇后可不要因为我的无心之语心生不悦,在我看来,皇后虽神似虞相,但貌风雪花月,更似其母。” “一样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言罢,他低声一笑,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在赶来的宫人的护送之下从容离去了,再也未回头,只留下虞乔一人站在原地,眉头越来越紧。 这个人…… 他转身,对着一名貌不惊人的宫女面无表情道:“去找吴辰,让他查清这件事。” 宫女神情木然,领命而去。 吴辰的效率非常高,当夜就有一张字条被送到了虞乔案前。 薛驸马,在年少时,曾经和吴音有过一面之缘,再次之后,便再无交际,但是以吴音众所周知的美貌,发生了什么单方面的暗恋,也是情理之中。 至少吴辰很认同这个推测,他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来验证这些年薛驸马对大长公主的冷淡来证明他对吴音有多么旧情难忘一见误终生,对和吴音有着相似相貌的虞乔又是多么爱屋及乌心生欢喜——虞乔看了一眼就烧了。 他颦起眉,不相信这个最有可能的解释。 薛驸马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以前也有过,是一种恶意的侵探和带刺的窥视。 虞乔很不喜欢,所以记得很牢。 当这种感觉在薛驸马身上重现,虞乔就在他身上打了个问号。 这本来是他预备拉拢的一个人,因为他继承了父亲的十万兵权。 但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和直觉的反感让虞乔准备暂停观察。他是个疑心那么重的人,在没有弄清楚一件事的时候,宁可耐心地一点点剥茧抽丝,等待真相浮出水面,也绝不会轻易行动,落入陷阱。 这样的性格,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只能说是喜欢不喜欢了。 虞乔有自知之明,所以他通常会以一种清高的冷淡来掩饰自己的疑心重重,但是对某些深知他的人来说,这样只会显得很可爱。 比如穆深。 当男人迈入坤宁宫的时候,虞乔下意识看了一眼钟,然后挑了一下眉。 对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笑道:“没想到朕这么晚了还会过来?” 虞乔嗯了一声道:“已经用过膳了。”意思是我不大想陪你再用一次,你看看是不是自己解决一下? “无事。”穆深道:“朕是来吃皇后的。”说完,他不顾虞乔骤然僵硬的身体,一下把对方拉进怀里,一个翻身滚上了床,望着怀中美人带着怒意的眉地笑出了声。 不相信,不信任,又怎么样呢? 你还是在朕怀里,和朕睡在一起啊。 他吻上了虞乔的双唇,轻柔又温和,像在亲吻一件珍贵的的宝物。 你要陪着朕,到全心全意爱上朕为止,不过最好快一些,因为朕的耐心……快没有了。 第13章 一切颁布下去后,宫宴照常举行。 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了这次的主事人是皇后,除了暗暗咂舌皇后的手段以外,竟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有什么可以反对的? 皇后为天下之母,主持祭祀,操持宫宴,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反对,就是不敬尊上,心怀叵测。 虽然大家真的都是心怀叵测,但也没人真的愿意在明面上被揭露出来。 这就是世家的通病之一,你知我知,心知肚明,但只要不被捅破,就可以装作不知。 虞乔坐在案前,手指滑过一个个金丝绣成的名字,柔软的丝绸有如此冰凉的触感。他双眼微闭,脑中一个个过着,那些会在宴会上出现的,金尊玉贵的大人们。 王家的太守。 贺家的将军。 皇家那些宗室的老人。 这些名字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如蜘蛛吐丝一般,在他脑中不断完善,最后形成一张漂亮的蛛网,清晰明确地刻入记忆。 他睁开了眼睛。 嘴角带着一丝冷淡矜持的笑意。 他起身,身上的华服如绽开的花瓣一般,层层叠叠,起起伏伏,一瞬间绽开极端的华美,又被这个人的艳色稳稳地压过。 虞乔走出宫殿,殿外景色正好,芙蓉开了满园,一个男人站在那些芙蓉里,身形挺拔,眉目深刻,他侧脸逆光,凝望着远处。 这一幕让虞乔倏然停下脚步,他死死盯着那人,直到对方发现了他,笑着朝他伸出手。 “皇后——” 这个称呼,让虞乔忽然醒了过来,他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脚下一动,走到了男人身边。 穆深折下一只开得正好的玉白芙蓉,笑眯眯地别在对方耳侧,发自内心地称赞道:“皇后真是人比花娇。” ……真是人比花娇。 这句话,是谁,以同样轻佻而放肆的语气,在他耳边厮磨挑逗着说起呢? 代嫁_24 虞乔一瞬间有些恍惚,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淡淡地道:“陛下真是爱开玩笑。” 穆深笑着摇摇头,蜻蜓点水一样地在他鼻尖上落下一个吻,然后道:“宫宴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陛下有何吩咐?” “朕能有什么吩咐,到时候不少叔叔伯伯要来,你要是应付不过,大可请姑母帮忙。” 虞乔眉头微微一动,道:“知道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 穆深转头看他,嘴角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嗯?” “陛下如此待我,我实是有些惶恐。”虞乔轻声说:“我愚钝,不知陛下用意在何处,陛下可否告知于我?” 穆深盯着他看似冷静的脸望了许久,忽然轻轻一笑。 “朕说过很多次,朕心慕皇后。” “情不知所起,唯有一往而深。” “这种事,皇后大概不明白,但朕……是最清楚不过的。” 最后一句话,还带着淡淡笑意,消散在空气中。 虞乔无声地抿住了唇。 …… 中秋当日。 大殿中摆了数桌流水佳肴,数不清的高官宗室都在殿中。 这是皇后上位之后的第一次正式露面。 虞乔和穆深举着杯,从高位上走下,和诸位大臣同欢,这种场合,君王温和,只会被说成是礼贤下士,略有失态也无碍。所以同样也是高位者笼络下臣的大好时机。 不少人都想要近距离接近这位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皇后,而如今一见,却真是有天人之相,贵不可言,不由暗暗心惊。 虞乔站在众人之间,带着合体的微笑,接触着一个个他需要的人物。 这是虞长笙千方百计想要阻止,却在如今功亏一篑的事情。 毕竟虞乔如今身居高位,而且,还那么年轻。 前者意味着力量,后者意味着可能。 比已经在逐渐老去的虞丞相,更多更多的可能。 虞乔毕竟只是一个人,应对那些像潮水般涌上来的大人还是有些吃力,这是薛驸马忽然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皇后要是不介意,不妨让臣来帮忙。” 虞乔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薛驸马便带着他,一一见过那些军中颇有实权的大人物,筛选掉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人。不得不说,有薛驸马这位军中有实权的皇室宗亲在,虞乔确实轻松了不少。 毕竟,他还是小辈,有些话不太适合直接说起。 一轮寒暄下来,大家心里都有了数,笑容更加的热切了起来,虞长笙坐在位上,目光沉沉,不辨喜怒。 虞乔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 你千方百计要阻止的,有什么用呢? 哪怕不靠着你这个父亲,我照样能够打开我的圈子。 毕竟现在我不仅仅是虞家的嫡长子,而是,皇后。 他慢慢饮了一杯酒,却以余光注视到德九朝自己走来,于是道:“何事?” 德九垂首道:“陛下身子有些不适,退去休息了,临走时让我转告娘娘,不必等他。” 虞乔的手一停,嘴角的笑意淡了不少。 不必等? 什么叫不必等? 他目光一转,大殿中,霍然只留了自己一个。 在穆深走后,他就是场上最尊贵的人。 他当然,理所当然地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很多,很多事情。 虞乔顿了一顿,笑着说:“众卿,陛下不胜酒力,本宫只能替陛下敬诸位一杯了。” 众人自然不会反对,皆是笑容满面,满口应是。大BOSS走了,气氛顿时松快,一时间又更是热闹一番,在虞乔有意调和之下,更加轻松愉悦。 这大概就是穆深提前离开的目的? 虞乔回到座位上,一边笑着与一旁的高大人说话,一边冷漠地在心中想。 不,你并不能否认,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是谁。 穆深怎么会突然身体不适? 拙劣的无法掩饰的借口。 是你。 他这么做,是为了你。 这个人…… 代嫁_25 ‘朕心慕皇后’ ‘你有没有心?’ 持着杯盏的双手忽然发力,手指被捏的青白。 这个人! 虞乔凝望着杯中血红的酒液,水面映出他冷漠,矜持,丝毫不为所动的神情。 指尖的力道一点点的卸去。 他想,我一早就说过,倘若他真对我有意,我也只能做个负心人,白费一场情深。 我怎么能,又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回应一份不可能的感情? 纤长的睫毛颤了一颤,杯中的酒抖了一抖。 只是…… 虞乔莫名其妙地,很不应该地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人温暖炙热的怀抱,在桃花树下,看似寻常,又带着莫名苦涩的笑容。 他想到了那一株玉白的芙蓉。 握着杯盏的手又停了一停,最终,虞乔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对高大人笑着道:“还请高先生等一等,陛下身体不适,本宫少不得要去看一看呢。” …… 穆深站在殿外。 殿外的芙蓉开了满园。 他目光晦涩地注视着那些娇艳的花朵,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特别的,可怕的事情。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他的目光越来越深沉,周身气场愈发噬人,嘴角却冷冷地,扬起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芙蓉,然后一甩衣袖,正欲离去。 就在此刻。 一个轻近似无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 穆深骤然顿住。 “陛下。” 穆深的身体僵住了。 如果虞乔现在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被那种狂喜,破碎,疯癫混合的神情所震惊。但他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带着点厌倦地叫了一声。 这种厌倦不是对穆深,而是对莫名心软的自己。 可以找成千上百个理由来解释他刚刚的行为,这样可以更好的麻痹皇上,亲近宗室,打压虞长笙等等,但虞乔已经不想再欺骗自己了。 他抛下了本应该处心积虑对待的宫宴,因为他更想出来找穆深。 这说不上是什么感情,只是在那一刻,他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点可怜。 虞乔闭了闭眼,漠然地扯出一个笑,心里的声音却冷酷讽刺地说,你也真是可怜—— 可怜人何苦为难可怜人? 他还未继续开口,就被猛地拥进了一个霸道的怀抱,男人的情绪似乎非常不稳,头深深埋在他的肩上,叫虞乔看不清他的神情。 “皇后。”男人声音低沉地,辨别不出感情地问:“为何要出来寻朕?” 虞乔没有立刻回复。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一个吻,狂风骤雨一般激烈,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唇齿交融中,他迷迷糊糊地看得对方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也那么亮,像是一匹野狼,终于捕获了它满意的猎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穆深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换得一声低笑。 穆深停下来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目光柔和至极,他低声在他耳侧说: “——不管你是为什么出来寻朕,朕都很高兴——” “谢谢你——” 没有放弃我。 第14章 帝后携手回殿时,鼎沸的人声诡异的中止了顷刻。 虞乔若无其事,恍然未觉,穆深笑意盎然,面不改色。 于是大家都悟了,酒桌之间继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可薛驸马眸光闪了一闪,虞长笙眼神沉了一沉。在某些有心人眼中,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小插曲。 宴到末时,穆深起身,手持酒盏,朗声对殿下众臣道:“朕与皇后,为天下之君。” “朕贵为天子,富有众卿等贤臣良将,实为朕之幸事。” “朕知朕年岁尚浅,天资尚不及先帝之一二。” “幸得贤后在旁警示协助,望众卿敬皇后如敬朕,助朕与皇后共掌山河乾坤,再创开元盛世。” 代嫁_26 殿下臣子齐齐拜服,各色官服匍匐于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乔伫立在他身旁,心神俱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 当夜,穆深非常殷勤。 倒也不是说他之前就不够热情,而是如果之前表达的感情好似一杯温热的水,那么现在这杯水就控制不住地漫了出来,炙热滚烫,像要把虞乔融化在其中。 洗漱结束后,穆深挥退宫人,亲自给虞乔打理他那一头乌发,虞乔的头发长得很好,柔顺,光滑,用多种花草的香露梳洗后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穆深爱极了这种感觉,爱不释手地把玩他的发丝,然后依依不舍地用绸巾擦去水珠,虞乔困倦地依靠在他怀里,任由男人为所欲为。 他一动不动的样子真的太乖了,穆深看得心尖都软化成一滩水,他轻手轻脚地把怀中人的头发擦拭干净,然后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他柔软的唇瓣。 虞乔懒洋洋地睁眼望了他一眼,没做什么反应。穆深胆子更大了,一只手不安分地滑入他衣襟内,摩挲着掌下细腻的肌肤,牙齿咬上脖颈,咬住一小块皮肉舔舐。 殿中的空气似乎带上了甜腻的气息,虞乔的眼角似乎带了春花一般的艳红,他宴席上喝了不少酒,本就浑身燥热,现在被男人肢体纠缠的一番折腾,免不得燃起欲望。他喘息了一声,正想挣脱开来,却感到一只手伸进私密之处,安抚着已经苏醒的某处,不由怒道:“穆深!” “嘘。”穆深低低地说,炙热的吐息在虞乔耳侧,他的神情既有几分奇异,又有几分暧昧,邪肆的五官俊得要命,他抵上虞乔的鼻尖,轻声细语地道:“这事快活着呢,朕来教一教皇后可好?” 虞乔挣扎不过,被他按在身下一番纠缠,不一会就染了春色,脸颊潮红。他重重喘息一声,口中红舌被勾起撕咬许久。待男人终于舍得放开,他才回过气来,咬牙切齿地说:“陛下真是好为人师啊。” 男人低笑一声,咬住了他大腿内侧的软肉,虞乔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扼住他脖颈,厉声道:“停下!” 穆深竟然也真停下了进攻,将虞乔柔白的手从脖颈上取下,放到自己某个炙热滚烫的部位上,对着虞乔要噬人一般的眼神,轻笑道:“皇后不妨举一反三?” 虞乔闭了闭眼,冷笑了起来。 第二天,宫人皆发现,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脸上多了几道红痕,看上去像是被猫抓的,不知道是哪只猫有这么大胆,公然挠到圣上脸上去。 而且陛下还非常开心,整天笑得和个傻子一样。 这世界变化太快了,我不懂——这是所有宫人的想法。 德九知道的比他们多一点,所以他心情更复杂。 我的先帝爷啊,您可看着点吧,陛下说不得是个痴情种子啊。 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用膳的虞乔,心道,而且这痴情的对象性子也太冷了点,都赶上冰窖了喂,陛下一头扎进去,可怎么落得好啊。 先帝爷,您可得在天上好好保佑陛下姻缘顺利,如愿以偿啊。 中秋之后又过了几日,便迎来了秋狩。 穆深肯定是要去的,虞乔肯定也是要去的,困在皇宫里一年四季,总有个时间能去外面看看,何乐不为? 这日,穆深给虞乔送来了一套骑装。 白色底料,银红绣纹,配以金玉发冠,流云长靴。一身风流倜傥,龙章凤姿,穿在虞乔身上,肯定好看。 所以送东西的公公简直笑眯了眼,一再强调皇上是多么用心的在选衣服,多么用心的搭配,穿在皇后身上会多么多么好看。然后滔滔不绝帝后和睦是国之大幸。 虞乔当然知道这套衣服他穿着会很好看,他匪夷所思的重点在于,一个皇帝,日理万机,竟然还有心思给皇后挑衣服?一个皇后,天天和皇帝面对面改奏章,竟然从来没有听皇帝提过一句? 挑了就算了,竟然还不敢当面送,还要私下找个不在的时间要宫人送过来? 闷骚。 真是骚。 虞忧国忧民皇后今天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而另一边,穆深在和穆洛喝茶,穆洛问他:“大哥,我要你送的东西你送了吗?” 穆深放下茶盏,严肃地说:“送了,我挑了好久,那个白色他穿着最好看了,还有那个发冠,我早早的备下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穆洛闻言特别感动,连连拍手道:“好样的大哥,你是怎么送的,有没有按我教你的去做?” 穆深说:“当然了,我送的看似无声无息,其实暗含深情,他一定能感受的到。” 穆洛赞许道:“很好,你就要做到润物细无声,时时关注他的需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展现出你作为夫君可靠的一面,这样日久天长,他总会体会到你的真诚,秦晋之好便计日可待,小弟在此先祝大哥一杯酒了。” 穆深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矜持一笑,饮尽杯中酒。穆洛忽然想到某事,紧张道:“你可没把话说错吧,千万千万不能让他觉得你是在监视他,一定要表达出你这是关心,是爱护。” 穆深胸有成竹:“你放心。” 另一头,虞乔面无表情:“你再说一遍?” 送衣服的公公笑眯眯地道:“这件衣服的尺寸是陛下亲自定的,陛下日日观摩娘娘身姿,果然一选就合,穿在娘娘身上最合适不过了呢。” 虞乔:呵呵。 妈的智障.jpg 。 某座府邸。 一位少年站于院中。 少年衣着玄黑,眉目冷厉,虽生得俊俏,却如淬火刀锋,锋锐逼人。 他冷冷看着身前跪下的属下道:“消息可属实?” 属下低头道:“属下已经确认,皇后必会参加这次的秋狩。” 薛璃听得此言,眉眼之中无形染上更多煞气,他拔出腰间佩刀,一刀如虹般带着浓烈杀气斩下!地上石板顿时多了道深深裂痕。 他一字一句地说:“薛妍乃我亲姐,容不得他人侮辱。皇后欺人太甚,往日我在边境鞭长莫及,这次秋狩倒是天全齐美。我倒是想要看上一看,这皇后长了个什么狐狸样子,能把表哥都迷得失了魂不成!” “我薛家的姑娘,何需他来管教!” 代嫁_27 第15章 秋授一来,京城不免热闹几分。 那些武将摩拳擦掌,想在帝王面前一呈威武,文臣也不甘示弱,准备了好些风流词句,歌颂帝王功德。 如此这般,自然是举国欢庆。 直到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薛家世子薛璃,也会参加这次秋狩。 得知这一消息的人,细细一想,心里免不了打鼓。 薛璃是谁? 大长公主与薛驸马之子,薛妍郡主的亲弟弟,与陛下关系甚笃。 关是这几点就够旁人喝上一壶,偏偏他还特别年轻有为,天资卓越。 薛驸马是武将出身,薛璃隔代继承了祖父的基因,打小就对军事显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天赋热情,长大之后,他不顾边境苦寒,撇下京城优渥的生活,毅然投了军,还不是他老子直系的部队。他从基层干起,磨练不久后率军打退了数次金人的进攻,顿时成为少年英雄,军中偶像。 京中对这位少年英雄的评价极高,特别是在他放出“敌不灭,何以家为”的口号之后,大家都悟了,这小子是要和金人死磕到底啊! 金人是草原上凶猛的野狼,多次来犯大齐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朝廷对其恨意之深,可不是一言难尽。 这样一个敢说敢做还真能做到的年轻人,可不是受朝廷欢迎?世家年轻一代从军的人中,也只有年纪轻轻就当上京城统领的孙楯能比上一比。 薛璃牛掰,连带着他老子都沾光。人道薛驸马虽贯彻无为之道,儿子却是儒家门生,妙极。 可能是因为这种传言的原因,薛璃和薛驸马并不亲近,他几次少有的回京,也是先看了母亲姐姐,再短暂的去父亲府上坐上一会。 当然主要原因是他真的很忙,金人并不会因为你去探亲而停止进攻,边境的将士殚精竭虑,恨不得把每个时辰掰开来用。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大家都知道很忙很有事业,天天都在为伟大目标而奋斗的人,到底是为什么会突然来参加一个对他而言没啥意义的秋狩? 为了在皇帝面前露脸?展现一下武艺?赋几首诗? 别开玩笑了。 朝堂之上,可没有什么突发奇想,突如其来,只有深思熟虑,水到渠成。 薛璃此举,必然有因有果。 有的人思考片刻便已恍然,心照不宣微微一笑,抬手直指坤宁宫。 这薛世子,是要给姐姐找场子呢。 …… 秋狩当日。 穆深身着金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率众臣浩浩荡荡到达围场。虞乔在他身后一步左右,穿着那身送来的骑装,眉目冷淡地望着前方。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那身衣服那样一穿,更显风姿夺目,许多人不由就看过去,其中包括一同前来的孙楯,他凝望着前方那道身影,不由眼中一热,低下头来。 虞乔恍有所觉,朝后望了一眼,却又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他这一举动,叫孙楯悲伤之余不由心潮澎湃,生出须些渺小的希望。他握紧了缰绳,牢牢盯着那人背影,一下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穆深指着前方笑道:“皇后想要什么?朕去给你猎来。” “不必了。”虞乔淡淡道:“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拿到,陛下不妨与我分头行动,到时后比试比试,看看谁更胜一筹?” 穆深朗声大笑,道:“喏!”随后一扯缰绳,飞驰而出。 虞乔在原地不动,眼见他进了树林没影儿了,才慢悠悠地扯起缰绳,驾马离开。 余光中他看到一小队人尾随而来,不由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波澜,平静而去。 …… 薛璃跟随着大部队之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时一人驰马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微微颔首,在下一个岔路口偏离队伍,独自离开。 薛驸马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眸色微沉,准备也调转马头跟随。 他身旁的老太常忽然开口说:“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事,不过一点小口角,随他们去吧。” 薛驸马一怔,沉声道:“我以为您是虞家的人。” 老太常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深意:“正因为我是虞家人,我才会这么做。” “皇后出风头太久了,人们都忘了,真正代表虞家的不是他,是虞相。” “从他嫁出去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虞家人。” …… 薛璃在树丛之中娴熟地骑着马匹,朝线人告诉他的方位驶去。 他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很迷人,也很冻人。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到了地方,他瞧着被亲兵围住的人,笑意更深:“瞧瞧这是谁,孙统领,您在这儿干什么?” 孙楯被一众兵卒围在其中,神色冰冷,眼见他来,厉声道:“薛璃,你想干什么?竟然派人跟踪皇后!?” 薛璃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跳下马走上前去,刷的一声拔出刀,以刀尖抵着对方的要害,在看到这名优秀世家子弟眼中无法抑制的惊怒和一丝恐惧后才轻蔑地说:“派人跟踪皇后?你想太多了,我这是在保护皇后的安全,秋狩围场上刀剑无阻,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伤了皇后可怎么好?孙统领,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孙楯气得脸色铁青,说:“你这是强词夺理!” “呵,还用得着您管啊。”薛璃靠近他的脸,在他耳畔轻声细语地说:“传言您就是孙家培养的新一代掌兵权的人,我也真是奇了怪了,平日我和弟兄们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也没见您出现啊?怎么就和我齐名了呢?莫不是境外风太大,吹得我都聋了?” 代嫁_28 “我的功劳可是拿命打下来的,和你们这些坐守花团锦簇的世家子可不一样。” “别以为出了个皇后就了不起了,老子在战场上斩尽三千敌的时候,你不知道在哪家闺房里睡通天大觉呢!” 一番话,又痞又毒,听得孙楯气血上涌,薛璃冷冷一笑,收回长刀,示意部下将他看管住,自己翻身上马,骑向树林之中。 虞乔就在树林之中。 他的神情堪称冷淡,冷淡中带着漫不经心,哪怕他发现了自己被刻意围在这一块地方,周围的人全部消失,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甚至在心里赞了一声好。 这薛璃,是个人才。 薛璃驾马而来时,正看到他这副神情,当下就无名火起,煞气冲天。 他脸上还保持了一点风度,带着傲慢到极致的冷酷无情询问道:“皇后可愿与我一比箭术?” 竟是连个理由都没有了。 虞乔微微一笑,长睫低垂;“喏。” 下一秒,一只长箭离弦,破空而来!目的所指,竟是虞乔眉心! 箭声呼啸,势不可挡。 虞乔神情冷漠,身姿单薄如堪折之柳。 就在箭将触及他肌肤的霎那,他忽然身形鬼魅的一闪,一只手如电般拔出袖中一匕,朝空中一划! 箭断成两段,掉落于地。 风声徐徐。 虞乔翻身下马,以帕拾起地上那只断箭,看了一眼便道:“有毒。” 而且是剧毒。 他继而抬起眼眸,望着薛璃铁青的脸色,似笑非笑地道:“薛世子可知是何人放箭?” 刚刚,是谁射了这只箭? 并不是薛璃。 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薛璃。 如果虞乔受了伤,箭上的毒便会要了他的命,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薛璃,也逃不了追究。 这一局,既能杀死皇后,又能废了世子,还使大长公主一派与陛下离心,岂不是妙哉? 薛璃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因为巨大的怒火。 他的几个亲兵慌里慌张的跑来,说刚刚有一人不慎射了一只箭,他们开始以为是意外,可那人继而倒地,断气而亡,这才发现似有阴谋。 薛璃叫他们去彻查。 尽管他们都知道彻查不出什么东西。 这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必然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一步失败,便全部消失,再查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薛璃知道这一点,虞乔也知道,他还知道罪魁祸首是谁,谁最没有证据。 他无声地讥笑了一下,然后抬眼正对上那位年轻的世子,走到了他面前。 薛璃免不了有一丝恍惚。 之前因为怀有怒火和偏见,他并没有仔细地看清这位皇后的相貌,并且偏激的以为,不过是世家出身的绣花枕头,再好看不过一副皮囊。 但当下近距离接触……啧。 一年四季都在打仗,一直面对糙老爷们儿的薛世子默不作声地握紧了缰绳。 才不会承认你好看呢!哼! 虞乔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这是一种看着对方按照自己的思路,下了下一步棋的满足笑意。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 他对上薛璃的眼睛,轻柔地说:“薛世子,倘若对方得知自己未手,会蛰伏不出,影响搜捕。” 薛璃的眉毛动了一动。 “为了引对方出面,我们不妨装作我已经受伤,好引他出现。” 薛璃闻言,不由嘲笑道:“那你要怎么伪装?在军帐里躺上一天两天?你怎么知道军医里没有他们的人?” 虞乔笑了笑,平静道:“其实,也谈不上是伪装。” 他伸手,恍若蜻蜓点水一般地从箭筐里取出一只箭,然后在薛璃骤然崩裂的神情下毫不犹豫,狠狠将箭捅进了自己的肩头! 鲜血如注。 当温热,新鲜的血液溅了薛璃一脸,他才恍惚回神,就看到这位年轻而娇美的皇后带着一种冷酷到了极致的神情,如毫无痛觉一般地冷漠说道:“接下来,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第16章 代嫁_29 皇后受了伤。 是薛世子出的手。 秋狩大乱。 世家的老臣围了陛下的帷帐三圈又三圈,群情激奋,要求陛下给他们一个交待。 皇后出事,说没有意外,鬼才信。世家的荣耀现在一半是靠皇后维持,他如果倒下,无疑是陛下要动手的征兆。 而且出手的还是薛世子,皇上的亲表弟。 这其中没有阴谋?怎么可能没有阴谋?这些世家大臣脑补了数出大戏,激动的仿佛明天就要全家问斩一般,歇斯底里的找陛下要说法。 至少,他们要见一见皇后,确定他的安危。 虞乔果然出来见了他们。 这位世家出身的皇后脸色惨白如雪,步伐虚浮无力,虚弱的恍如下一刻就要死去。他对着世家大臣那些悲切的眼神,肩上伤口还在汩汩流血,说不了几句就昏了过去。 世家哗然。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后是真的受了重伤,那么狗日的,薛世子怎么就敢下这么重的手,谁给他的胆子?陛下如果不给一个说法,他们就集体辞职! 薛世子被囚禁了起来,薛驸马亲自看管,他同意大义灭亲的举动赢得了不少世家大臣的好感。 反正,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罪魁祸首轻轻放过。 这关系到世家的尊严。 世家有什么尊严? 虞乔躺在榻上,心里冷漠地想。 不过是一群见利忘义的东西罢了。 想要得到,就要做好付出的准备,偏偏有的人就是痴心妄想,想要空手套白狼,那又有什么办法。 他也只能成全了。 侍女奉了药进来,药汁温热而苦涩。虞乔喝了一口后问:“陛下呢?” 自他受伤之后,穆深就没有来看望过,这很不寻常,也很不正常。 侍女屈身应答道:“陛下在与众大人议娘娘之事。” 虞乔闻言,停了一停,将汤药喝完后,在侍女的注视下沉沉入睡。 在他入睡几个时辰之后,和皇上争论了一天的世家大臣们,也精疲力竭地回帐入睡。 与此同时,薛璃和薛驸马面对面对视,气氛冷凝。 虞长笙在京城的家中得到了某个消息。 大长公主捏碎了信筒。 薛妍哭得昏死过去。 这些事,都是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持续引发的小事,而对于某个人来说,这意味着一件要他出手的大事。 老太常信佛,无论到了何地,只要有庙就要拜,今日白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晚上更是安不下心来,要去围场之外数里的一座小庙中叩拜。 大周信佛者众多,四处都有庙堂建设,但这座庙常年无人看管,已然十分破旧。 夜深路盲,老太常为避免惊动他人,只带了一个亲信出门,那名亲信是位非常靠谱的年轻人,深得他喜爱。 两人驾车行驶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到了那座庙,庙里空无一人。 亲信默不作声地点燃烛火,拿出香烛,供老太常上香。 老太常颤颤巍巍地上了三柱香,闭眼合掌祈祷了片刻,随后转头,缓声对那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亲信道:“刘钧,你也来上一柱香。” 那名年轻人闻言,摘下毡帽,露出一张严肃方正的脸,正是刘钧! 老太常看着他,忍不住和缓道:“皇后将你打压到绝境,却便宜了我这个老人家,如今后命危矣,虞相要重新掌权,我定会将你推荐给虞相,好叫你一展拳脚。” 刘钧神色自然,听了老人一番暗示也并无异常,只是平静上前上香,这番沉稳姿态叫老太常不由暗暗点头,心道此人虽是寒门出身,却是难得的人才。 刘钧稳稳地上了三柱香,老太常望了望外面天色,转身道:“走吧,明日还要在陛下面前活动活动,皇后虽要死了,虞家可没有倒。” 他动了动拐杖,感觉身上都被夜间的寒气给感染了,不由感叹了一句老不中用,正想着回去多喝碗姜汤去寒,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眼见着一道刀尖从胸前刺出,他的意识却恍然混沌了起来,发生了什么?是谁?是谁在他身后? 那道刀尖在他体内残忍而坚定地碾碎了生机,随后,拔出。 血如泉涌。 老太常倒在地上,面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他呼呼了几声,眼睛瞪得大大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瞪着那个收起凶器的人,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 刘钧收起匕首,脸色在暗黄的烛光之下更显幽暗,他漠然地注视着在地上苦苦挣扎的老太常,一动不动,直到亲眼看着对方咽了气,才上前一步,解开老太常的腰带,从他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接着将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离开。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镇定,若无其事地走上马车。 随着马匹远去的声音,夜又恢复了宁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结束。 大约行驶了半个时辰,刘钧在一座茅屋前停下。 他来到门前,却没有立刻进去。茅屋的门虚掩着,并不能看到里面的光景。刘钧站在门口,在沉默的思考。 他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对世家产生过这么多的畏惧。 哪怕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跟随在世家出身的老太常身边,见识了不少阴私手段,他都没有这么畏惧。 代嫁_30 世家到底可怕在哪里呢? 在它们漫长存活的时间里,建立起了多么细密又紧实的关系网,多么无孔不入的情报组织。在今天之前,刘钧并不知道距围场数里的地方有一座庙,也不知道这里会有一座茅屋。 最可怕的是,能把这些他们都不知道的细枝末节如数串起的那个人。 那个真正的世家人。 刘钧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 他推门而入。 本应在床上养伤的虞乔坐在石桌前,守着一盏油灯,身披单衣,容色略白却不见颓。 刘钧走到他身边,虞乔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他无言的坐下。 真可怕。 那一刻,就着冰凉的石头触感,他情不自禁地想。 。 “你做的很好。” 接过刘钧递出的钥匙,虞乔露出了轻微满意的神色,他望了一眼他身上的血迹,淡淡道:“受伤了吗?” 刘钧木然摇头。 虞乔沉默了一会,问他:“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吗?” 刘钧浑身一颤。 这个年代,主子为了各种原因下令处死奴仆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是真正亲手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和间接的传达指令,是两回事。 刘钧本来以为他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后来他发现他真的只能做到面不改色。 他的心在疯狂的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腔。 那是一条人命!他近乎尖叫地想,他死得那么惨,睁大了眼睛盯着我,我怎么就不能害怕?你以为谁都和你这个怪物一样,永远一副游刃有余的德行? 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也自认没有表现出来,可虞乔看着他,却笑了起来。 “这样吧,我和你讲个故事。”他低缓轻柔地说:“我第一次杀人的故事。” 刘钧身体一紧,双耳却无意识地竖了起来。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有一个仆从,和我朝夕相对。” “我非常喜欢他,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好到我把我珍爱的匕首都送给了他。”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虞乔停了下来,颦起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他本就美貌惊人,又因受伤添了几分柔弱,饶是刘钧知道他的可怕,看到这幅美景都不由胸口一塞。 “那一天,金人入侵了我所在的郡州。” 刘钧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他即觉得荒谬又觉得无奈,他打断道:“殿下,战场上杀人在所难免。” “不。”虞乔轻轻地说:“不是在所难免。” “因为我——杀的并不是金人。” “我杀了那个仆从。” “他竭尽全力保护了我,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于是我,真的要了他的命。” “我用这把匕首,捅进了他的胸口。” “他看着我,对我笑。” “然后他就死了。” 虞乔颦起眉头,仿佛是不敢置信,仿佛是不可思议一般地重复了一遍:“他就死了。” “这就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 刘钧浑身寒冷,血液几乎要被冻僵,他不敢直视对方幽深的眼,偏偏又不得不看,他听得自己颤抖着声音说:“殿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您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我……”虞乔停了一下,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奇特的笑容。 “因为我爱他。” 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 。 虞太守是在半夜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的。 他含含糊糊地翻了个身,心想是哪个大半夜的闹得人不得安宁,但动静持续一响,他霍然睁眼,这是虞家特有的暗号! 虞太守当机立断,披了件外衣就急匆匆地出帐,周围也没见人影,只是下一刻,他就被人扯进一片阴影之中。 他被捂住口鼻,只能唔唔发出些声响,待来人松开手他回头一看,惊道:“怎么是你?” 话一出口,他就知失言,可望着这位下午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昏过去的皇后,他实在是无法保持镇静。 代嫁_31 他也不能保持镇静。 因为下一刻,一只柔白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手掌心中放着一串钥匙。 在看清那串钥匙的那一刻,虞太守几乎昏厥过去,幸好他身后的刘钧当机立断,一手扶住他的身体一手捂住他的嘴,等他冷静下来才松开。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虞太守颤抖着声音问虞乔:“他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这么狠心?” 虞乔也很干脆:“如果不狠死的就是我。” 虞太守骤然失语。 虞乔望着他,眼神冷如明月:“三叔叔,你真的认为父亲是虞家合适的掌舵人吗,我比他年轻,比他耐心,比他更有潜力,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奈何不了我了,连取我性命都无法做到,那要他还有何用。今天他拿不了我的命,明天我就能要了他的命。一个随时可以被取走性命的族长,有何利可言?” “吴家是我外家,军中我有孙楯,皇室成了我的后盾,薛家也向我示好,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肯站到我这一边?就因为我亲眼见着我娘在我面前死去,怀疑我会夹私报复?” 虞太守无言以对,颓然道:“是我们错了,但现在,说这些又能如何?” “当然有意义。”虞乔平静道:“三叔,我要你现在就站在我这一边,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掩盖他的死亡,不会很久,只要一天半。我知道你和他最是熟悉,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一天半之内,我不知道他死了。” 虞太守张了张口,最终说:“是,我知道了。” 虞乔微微一笑,颔首道:“那就请三叔好好休息,我有伤在身,恕不能久留。” “等等!”虞太守不由出声,待虞乔回头后才讪讪道:“虞相毕竟是你父亲,你……” “放心,三叔。”虞乔淡淡道:“自我十五那年起,就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 待回到帐中,已经是寅时了。 一路奔波劳累,饶是虞乔,也不免有些疲惫。 他到底有伤在身,强撑着在外人面前不露疲态,伤口却悄然开裂,痛楚如蚂蚁撕咬,细细地扎进皮肉里。 到帐前,虞乔就放松了神经,他掀开帘幕,在看清内部的瞬间却如同寒冰灌骨,毛骨悚然。 帐里点着一盏灯。 灯旁坐着一个人。 穆深好整以暇地坐在帐中,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和滔天的暴怒,他望着虞乔,和蔼可亲地说:“皇后在那儿站在干什么呢,快进来,朕等着呢。” 第17章 帐中寂静无声。 虞乔的大脑在看到穆深的那一刻就开始飞快的转动,哪里出了问题?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知道了什么?他明明已经…… “皇后。”他的思绪被声音打断,男人朝他伸出手:“过来。”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要解释的。 虞乔却头一次产生了不确定的情绪,他细不可见地迟疑了一下,才状若无事地一步步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穆深前站定,开口准备说话的那一刻,他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狠狠扼住了喉咙! “唔——!” 那一刻,虞乔真的以为自己危在旦夕,男人死死扼住他的咽喉,叫他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他狼狈地抬眼,正与那酝酿着暴风的黑眸对视,其中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杀意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那一刻。他几乎哑然失笑。 他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啊。 这段时间,被温情脉脉的假象迷惑的,不止穆深,还有他。他到底是懈怠了皇家,看轻了面前这个人。说到底,当今的圣上,杀名赫赫的明昭帝,是好相与的人物吗? 温文儒雅,体贴温和,不过是他乐意做出的假象,当触及到他的逆鳞,那层假惺惺的面具被撕碎,露出的狂暴与冷酷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真正的,杀伐果断的帝王暴君。 “皇后。”穆深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丝丝杀意,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松懈,他盯着虞乔毫无血色的脸,仿佛是真正在疑惑一般的道:“皇后是否很困惑朕为何会在此?” “毕竟按照皇后的布置,朕现在应该已经梦见周公,与之对弈才是。” “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皇后燃起的一道迷香呢。” 他果然知道了……虞乔在话刚起头时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由冷了三分,想了无数补救解释,但穆深死死扼住他的脖颈,他根本开不了口。 穆深也不需要他开口,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当然,皇后是用香的高手,怎么会想到朕会知道呢,毕竟每夜朕宿坤宁宫,皇后不也是以迷香让朕误以为鱼水之欢已享吗?” ! 虞乔的瞳孔骤然放大,男人注视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然后笑了起来。 “皇后以为朕不知道。” “朕怎么可能不知道。” “朕只是想问一问皇后,倘若一开始就对朕厌恶到如此地步,何必苦苦算计,一心要进宫?” 脖颈上的力道松了。 虞乔踉跄了几步,剧烈咳嗽起来。 代嫁_32 他脑中的声音吵杂万分,一边尖声喊:他知道了!一边冷漠的说:他知道了,所以呢? 他咳了几声,感到肩上一阵疼痛,伤口似乎又裂开来,传来温热湿腻的触感。虞乔定了定神,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男人,漠然平静道:“陛下明明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嫁入宫中,是因为我想要借皇室之力,掌天下权柄,偿一朝夙愿。” “同样,陛下娶我,是因为陛下想要借我稳定世家之心,分而化之。” “既然都是心有二意,心照不宣,陛下又何必摆出妇人哀怨之态,对我盘根问底?”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穆深的眉头越挑越高,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自少年叛逆后极少发火,时隔多年后再次体会到了被气得心肝脾肺都疼的滋味。 他生生吸了一口气,把胸腔里的怒火压了下去,低声笑道:“皇后倒是很有道理啊,这样看来,都是朕的错了?” “朕一心一意的对你,倒是朕不可理喻了!?” “朕对你做什么了?要你防狼防虎一样的提防朕?” “你不想同房,朕允了,你想参政,朕助你,你和孙楯藕断丝连,暗中收买刘钧为私臣,朕都当做没看见。”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都把算盘打到了薛璃身上,要不是朕保他一把,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还想怎么样?” “朕对你做到如此地步,你还不肯对朕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想要如何!?” 男人重重一拳锤在桌上,震得油灯火星四溅,都溅到了他的皮肤上,古铜色的肌肤上瞬间被烙出斑点,但穆深视若无睹,死死盯着虞乔,非要逼出一个答案。 虞乔沉默了霎那。 他精致的脸上的表情,似乎成了一张紧贴着肌肤的完美面具,岌岌可危,男人非要把这张面具扒下来,也不管下面的肌肤是不是血肉模糊。 反正痛的也不是他,谁又会在意他的感受。 “陛下。”虞乔抬起眼,淡淡地说:“陛下想知道什么呢?” “陛下曾经和我说过,陛下年少时遇上一个人,为了他,大逆不道,杀尽天下反对之人,做尽一切不可能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是吗?” 穆深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这句话,怔了一下才略带阴沉的说:“是。” “那么我斗胆猜测,陛下很爱那个人。”虞乔说,刻意停顿了片刻,在男人默认一般的沉默中微笑了一下,然后说:“那么陛下,到现在也是如此吗?” “陛下对当年寄情过的那个人,现在还是一如既往吗?” 穆深沉默了下去,面色冷漠又捉摸不定:“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陛下大概就能理解我,如果不是,我大概也能理解陛下。” “因为我。”虞乔漠然地道:“当年也爱过一个人。” “!” 没有去管穆深骤变的脸色,虞乔低下头,望着自己如玉的双手,他感到自己的面具和遮体的衣衫被自己亲手狠狠地撕下,好像已经血流成河,赤身裸体立于寒冬之中。 “我当年,与一人定下生死之誓,白首之约,他纵然失约,我却不敢忘怀,世事易变,无人能安得栖身之里,我便在心中为他筑起一道高墙,愿他在此长久安眠。” “我之所爱,纵远在天边,也近在心头,日日夜夜,不能忘怀。” 虞乔抬起头,他的目光是温和而平静的,却如同一把尖刀,直直刺进穆深的心房,刺得他浑身一恍,无话可说。 “陛下对我,我十分感激,然而我与陛下立场不同,多说无意,还请陛下多念旧情,毋取眼前花。” 穆深没有说话。 虞乔也不在意。 在说完那些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后,他竟然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平静,好像长久的疲累得到了一刻的舒缓,他的眼前情不自禁里浮现起那些旧事,点点滴滴,尽述于前。 他几乎有那么一时,想要轻轻地叹一口气,因为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那个人,也走了那么久了。 他长眠于黄土之下,焚烧于烈焰之中,只留下虞乔一个人,沉默孤单地深陷在世间最黑暗的角落,苦苦挣扎,遍体鳞伤。 然而他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嫁进皇宫就可以一报血海深仇,一偿往日夙愿,让那人有天之灵安息和祥,那么又有什么苦不能吃,什么罪不能受,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干脆进了深似海的熔炉,化去一身骨肉皮,看看剩下的心肝是不是已经黑了个干净。 那个人要是看见现在的他,怕是要嫌的吧。 虞乔想得入神,嘴角都带了微微笑意,穆深看着他,眼神却越来越冷。 冷,是因为求而不得。 “皇后,你有一事错了。”他出言打断,唤回虞乔神志,眼前的男人似乎又变回了平日那个心平气和,高深莫测的帝王,他看着虞乔,忽然笑起来道:“朕对那人,一直不曾忘怀,那人,对朕而言也确实唾手可得。” 虞乔颔首:“祝陛下早日得偿所愿。” 穆深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了,他靠近虞乔,呼出一口气,眼见对方的耳尖红了起来,他才慢条斯理地道:“朕是否未曾告诉皇后那人名讳?” “那人姓虞,名乔,正是当今皇后。” 望着虞乔骤然崩裂的脸色,穆深十分愉快地笑出了声,好整以暇地退了一步。 “皇后想要独善其身,朕可是不能允的呢,朕是个大恶人,做不了成人之美,只盼着和皇后纠纠缠缠,纵是心不可得,也能一解相思苦。” 第18章 代嫁_33 京城虞家。 虞语柔心神不定地坐在闺房里,双手绞着帕子,桌上的茶凉了都没有发现。 还是她身边的嬷嬷看不过去,小声说道:“小姐,茶要凉了。” 虞语柔这才恍然回神,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最信任的嬷嬷:“流言是真,还是……” 嬷嬷的笑意依然不变,只是莫名多了些凉薄的意味,让人心里发寒:“小姐可是魔怔了,道听途说的消息,怎能信呢。” “可是……”虞语柔想要争辩,但对上嬷嬷无井无波的眼神,一时间也是气短,她想到早晨京中传来的那些流言,相熟的世家女看自己的眼神,不由暗暗发急。 什么叫皇后垂危,虞家将倒? 什么叫皇上准备动手,虞家会被开第一刀? 这些话要是被孙家的人听了去,她的婚事还做不做得数了? 苍天可鉴,虞语柔是发自内心地盼着虞乔死无葬身之地,但她真的不想在这个关节眼上,你好歹尽了自己的利用价值,等虞家上位之后再死啊。偏偏,偏偏挑在她要嫁人的关头出事! 虞语柔越想,越觉得虞乔是生下来克自己的,这贱人就不是个省事东西,可劲儿让她受罪。 她神思不属,一旁的嬷嬷忽然道:“不过倘若小姐真的挂心此事,可以去问一问老爷。” 她一惊,霍然回头,却见嬷嬷面带深意,似暗示地道:“老爷定会将小姐想知道的,一尽告知。” …… 秋狩围帐。 一处重兵看守的帷帐之中,薛璃和薛驸马相对而坐。 薛璃被关了一天。 薛驸马就陪他坐了一天。 “我不明白。”薛璃开口说,这是他一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少年声音冷锐,带着一丝沙哑,纵然到了阶下囚的处境,他的背也挺得很硬,很直。 “有什么不明白。” 薛驸马坐在一张茶桌前,茶香袅袅,他清俊的眉眼在白色的雾气中模糊,看不清神情。 薛璃直视着他,冷冷道:“皇后想要干什么?” “因利导势。” “他明知有人想要他的命,他还不退让?” 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语,薛驸马扯起了嘴角,他盯着这个在草原上和金人厮杀已久,像狼一样充满野性直觉的儿子,眼中细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厌恶,稍纵即逝。 “对于他们而言,退让,就是死。” 薛璃骤然沉默下来,他年轻英俊的脸上阴晴不定,薛驸马耐心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少年又问:“是谁想要他的命?” 薛驸马微微笑了起来,似乎这个问题真的非常幼稚。 “我以为你知道。” “不是陛下,表哥不会这样做。”薛璃抬眸盯着父亲,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我一开始被人误导了,以为姐姐在他手里受了侮辱,能瞒天过海欺骗我的人,必然是和陛下一样危险的敌人。” 薛驸马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问:“那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侮辱你姐姐?” 薛璃猝不及防被杀了个回马枪,神情顿时有许些狼狈:“我……我才没有!我只是见了他一面……然后……” “哦。”薛驸马慈爱地看着儿子,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皇后好看吗?” “好看。” 秒答。 帐中又陷入了寂静。 沉默是今日的薛璃。 守门的亲兵惨不忍睹地低下了头,少将军你的颜控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如此轻易就被套路,还能不能好了! 薛驸马没有刨根问底,仿佛没有看到薛璃羞红透了的耳根,而是端起茶抿了一口,平静地道:“此事确实不是陛下所为。” 薛璃精神一振!紧紧盯着父亲,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薛驸马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望了一眼门口,一位亲兵沉默地进入。 “报告侯爷,人数已经清点完毕,太常大人不在营地。” 薛璃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正要开口,却看见父亲放下茶盏,平静地望了那人一眼。 “太常年迈,身体不适也是正常,受了惊吓在榻上静卧,见不得人。” 亲兵领命道:“是,在下知道了。” 薛璃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眼神锐利的盯着父亲,冷厉道:“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薛驸马看了他一眼,缓缓说:“此事是皇后的手笔。” 薛璃一下站了起来,险些掀翻桌子:“你是说是他自己谋杀自己?” “不,太常的事是皇后的手笔,杀皇后的人是虞相。”薛驸马说,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皇后因利导势,以牙还牙,于是太常死了。” “他们是父子!” “我当然知道,他们当然知道。”薛驸马说,漠然而奇异地看了一眼莫名激动的儿子:“父子又如何,利益相冲,立场不合,争得你死我活也是理所当然。虞相还未老彻底,皇后便要他的位置,不出一出血,怎能服众?” “此事一出,皇后尚在,虞相自断一臂,高低自见,那些站队的人,自然也有一番计较。” 代嫁_34 “那你呢?”薛璃面无表情地问,似乎重新认识了薛驸马一般:“你又站在哪一边?你想要我站在哪一边!?” 薛驸马摇摇头,起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在空气中徐徐消散。 “我只站我自己这边。” 。 离虞乔出事,差不多快要过去两天。 虞长笙等一个消息,也等了两天。 但消息始终没有来。 他坐在书房里,两条俊秀的长眉微颦,手执一只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轻轻点了数下,显示出内心的浮游不定。 这时,门外传来书童的声音:“老爷,夫人身体不适,想请您过去。” 虞长笙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想起一事,终究改了主意,拂袖出门,走向王氏闺房。 待他刚走,虞语柔便亭亭玉立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对看守的门卫道:“我来给父亲送些热汤。” 她每日都要来一两回,门卫也没太在意,想着族长马上就回来,只是笑着说了一两句,便让她进去了。 虞语柔一进书房,就迫不及待地扑向虞长笙的书案,小心翼翼地翻找着上面的文件。 她经嬷嬷提点,心神动摇,恨不得马上一探究竟,但父亲铁定不会将事实如实告之,于是她思来想去,想了个馊主意,趁着父亲离开的时候偷偷翻阅文件,到时候哪怕被发现也已经为时已晚。 对虞长笙的威严,虞语柔深深畏惧,她干出这种事,即害怕又有些刺激,呼吸急促之下竟丝毫未觉察周围环境,刚刚触到宣纸,便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她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面目被黑布完全覆盖。 黑衣人走到墙前,按下一处凸起,便出现一道锁孔,他拿出一钥匙,俨然是老太常带在身边的那把! 虞长笙自负多疑,他最重要的东西被锁在眼皮子底下,能打开锁的钥匙,一把在他身上,一把在他最信任的老太常身上。如果虞长笙知道老太常已死,定然不会如此放心。 但他不知道。 黑衣人打开柜子,将里面文件尽数拿出,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全部翻阅了一遍,然后原封不动的放回。 那些最珍贵重要的文件,在五个时辰之后,出现在了穆深的案前。 他拿起黑衣卫赶天赶地呕心沥血的杰作,似笑非笑地着对坐在一旁的虞乔说:“朕多谢皇后助朕一臂之力。” 虞乔没有说话。 因为无话可说。 任谁,辛辛苦苦一场却发现自己是在为他人作嫁衣,也不会好过。 虞乔和吴辰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场惊天大戏,早在发生之前,就入了帝王眼中。无声无息的协助,看似放纵的观察,到最后一朝收网,还是庄家得利。 意识到这一点的虞乔,并没有多少怒火。 恰恰相反,他感受到了一种愉悦,一种遇到好对手的愉悦。在虞长笙之后,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难缠,这么了解他的对手了。穆深这个男人,心狠手辣,高深莫测,帝王心术捉摸不定,比虞乔更高上一筹,更胜过一截。 这非常……非常吸引人。 人对强者总是有本能的憧憬和敬重,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两人不是如今的身份地位。虞乔想他可能会对穆深产生相当的好感,也许能成为友人也说不定。 可现在并不可能。 虞乔心再大,再冷,也不可能真的对一个对自己有企图的男人无动于衷。 更何况,对方总在无时无刻地骚扰他。 无!时!无!刻! 在那天把话说开了之后,穆深干脆地撕掉了那层温文尔雅的假面,展现在虞乔面前的,是赤裸裸的征服欲,欲望,和力量。 他完全不在乎虞乔心里是不是还有着别人,正如他所说,他是个实打实的大恶人,不是什么会成人之美的蠢货。 所以…… 虞乔垂下了眼,神情柔顺冷淡,如一江春水东流。 他被拉进了男人的怀抱里,一只药碗被递到他唇前。 男人语调暧昧地道:“皇后伤还未好全,良药苦口利于病,朕怜皇后体弱,特来与皇后喂药,皇后感动否?” 感动不感动? 感你个锤子的动。 虞乔眉头颦起,一口饮尽汤药,刻意忽视了身下的坚硬和在腰间抚摸的手。他冷冷抬起头,对穆深道:“皇上闹够了?” 怎么可能够。 穆深笑了笑,没在意他的态度,换了个话题道:“朕准备微服私访,一察民情民生,皇后不妨随朕一起去?” 这个时候?微服私访?虞乔颦眉道:“你要去哪里?” 穆深逼近他的脸,眸色深深映出他的倒影:“徐州。” 第19章 十月过去后,气候逐渐转凉。 金黄的落叶飘零在大街小巷,有的地方甚至早早下了小雪。雪细如牛毛,打在人脸上冰冰凉凉,片刻就化成一道水痕。 代嫁_35 徐州的气候较为温和,这时还尚有行人身着单衣,在街上行走。 碧水涟漪的洞湖是徐州最大的景点之一,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才子文人驾一叶扁舟,浩浩然于江水之上,赏花吟酒,行尽风雅之事。 一艘不起眼的小舟静静地起伏于湖面,没有人过多在意。 倘若他们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舟上的船夫侍女训练有素的的有些过分,沉默的有些可怕,好像习惯了在暗地里进行一些见不到光的事。 船舱里坐着两个人,正在对着窗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艘大船于之同行而过,船上的某位公子恰好看到其中一人容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中折扇掉落都未觉察。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东西?” 说话的是一位美人,貌若春色三分,神若惊鸿游龙,他身着一件白色长袍,神情十分冷淡。 他对面的男人笑着说:“你不觉得很美吗?” 那位美人神情愈发冷漠如霜雪,看得公子一阵心痒,深深为美人感到不值,他伸长了身子,企图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发现美人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笔不妥帖,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脸色略苍白了些,好似生了场病。 他还想再看,那艘小舟却灵巧地拐了个弯,掉头而去。 …… “你无不无聊?” 虞乔冷漠地看着穆深,语气冷的快要结冰。 任谁,三更半夜被拖起来干自己不想干的事,都要生气。 虞乔一点都不想来徐州,他是个工作狂,没有加班就不能活,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工作,他爱看御案上的奏章远远胜过看穆深和徐州的十八个碧湖。 所以在穆深提出微服私访这个惊骇世俗的念头时,他是拒绝的。 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你这是玩物丧志你懂不懂!你一个皇帝,不想着为民谋福利,不想着争权夺势,一天到晚就晓得到处玩!玩个ball啊! 老太常的死解释清楚了吗?动荡的朝廷安抚了吗?虞长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了吗? 这都没有,还玩个大头鬼! 当然,以虞乔的教养,他说的话肯定是相当的委婉,比如说:“陛下脑可是有疾,切不可讳疾忌医。”或“陛下何不乘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 但是,穆深这个人,他不想听的话,就是天上的浮云,一点卵用都没有。 他不但不听虞乔的建议,还企图说服虞乔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去,为此拿出了有力证据:据那些要命的文件显示,虞长笙的老巢就在徐州,去看一看,肯定能收获意想不到的东西。 虞乔不想听这个解释,并朝他丢了一个奏章。 你堂堂一个天子,手下是不是没有人了?非要自己去闯龙潭虎穴?黑衣卫是干什么的?智商是不是被狗吃了????? 穆深痛心疾首,说皇后啊皇后,你年纪轻轻就进了深宫大院,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美景值得人去追随,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奏章里浪费青春,熬成死气沉沉。 虞乔很想说,你要作死你自己去,不要妨碍本宫在朝堂殚精竭虑,最好你和虞长笙同归于尽,我直升太后大权在握,到时候想去哪里去哪里,还没你个傻逼碍我的眼。但他到底是个优雅的世家子弟,只能抿一口清茶压火气,打太极说我考虑考虑吧。 考虑考虑的后果就是他当天夜里睡的正香,忽然被穆深拦腰抱起,一卷被子干脆一裹。直接上马车飞一样的离开了京城。 一直到飞到马车上,虞乔都极其不敢置信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活在梦里吧?我的奏章我的大业我的计划……全!耽!搁!了! 还有个傻逼在你旁边喋喋不休,说要带你去看湖。 大半夜的,秋风瑟瑟,穿皮衣都嫌冷,去看湖? 虞乔活了二十年,头一次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他一开始就应该拿上邪捅死穆深,和太后联手,扶端亲王上位。 特么的连虞长笙都不敢让他放弃工作! 一怒之下,天雷动地火,一个漆黑无声的夜里,大齐当今皇后和皇上在马车里大打出手,打到最后直接换了个车厢。 虞乔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接受过整套的世家教育,打小被武师以强身健体的名义传授武艺,后来他刻意训练过,不动声色间杀人不见血。穆深更不用提,枪杆子里打下的江山,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时候,薛璃还没出生呢。 这样噼里啪啦打了一场架,虞乔当然是输了,穆深也没好过到哪里去,他念着虞乔肩上有伤不敢下太重的手,被来了几下狠的,一张邪气十足的俊美面容立刻挂了彩,看着好不凄惨。 虞乔和他干了一架,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怄心的不想说话。穆深那个王八蛋直接找了两个善于易容的黑衣卫去假扮他们,这简直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去徐州不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想开点,能怎么样呢。男人在一旁好声好气的哄,低三下四的端茶倒水。虞乔再气,也心软了。 他心软的一大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这事确实有利可图,有黑衣卫帮忙搞虞长笙肯定比他一个人暗中调查省事的多。 但是徐州…… 虞乔垂下了眼,嘴唇微微抿起。 他以为,他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回到这里。 回到这个他不愿意回想的地方。 徐州,徐州,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了。 穆深要到这里来,是知道了什么事吗? 似乎感到了他的眼神,男人冲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说:“我带你去尝尝这里的醉香楼吧,那儿的鲫鱼是一绝,还有杨家的莲藕点心,很合你胃口。” 虞乔的眸光微微闪动:“陛下很熟悉这里。” “以前当太子的时候游遍天下,徐州也住过一段时间。”穆深笑道:“但这次带皇后来,是想带皇后去尝尝当地的特色,所以提前去问了这边管事的人,有许多皇后会喜欢的东西。” 是……为了他吗? 虞乔怔了一下,心口竟无措的浮起一丝暖意,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在徐州住过一段时间,醉香楼是不错,值得一去。” 穆深的笑意加深了,他道:“那便和朕一起去。” 虞乔没有回应他,略偏过了脸,但穆深那么熟悉他,轻易的看出了他隐藏的一丝不自然和紧张,这个发现让他的心头瞬间甜的像吃了蜜糖,暖的要融化开来。 他忍不住靠近虞乔,像飞蛾企图靠近光源一般,深深地看他,越看,越觉得心中炙热滚烫,无法抑制对他的爱意情深。 代嫁_36 他爱的太深了,哪怕只得到一点点回应,也足以让他喜之若狂,珍之若宝。 爱是如此可怕与不公,他却甘之若殆,心甘情愿。 虞乔被男人炙热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道:“你别这样……”看我。 穆深低声笑了起来,低低道:“朕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朕的皇后这么好看,怎么看都不够。 第20章 虞乔是个工作狂,但不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 世家子弟的培养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培养他们对各种美食,古玩,字画的鉴赏和眼力,说起来很难,其实只要见得多,用的多,眼界自然就开阔起来。所以想要养出一个成功的世家子,钱权闲缺一不可。 而被培养出来的成功品,都是懂得享受,放松,体验生活的上进人士。 虞乔这些年虽然为了夺权日夜不寐,过的像个苦行僧,但在他小一点的时候,他确确实实也是体会过整天伤春悲秋,吟诗作赋,吃喝玩乐的的美好生活。 该享受的时候就要好好享受,不然迟早会失去对生活的热爱。 穆深既然如此执着地带他出来公款旅游,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将自己暂时放飞了。 赏完了洞湖,去过了醉香楼,逛了逛徐州的一些风景名胜,整天轻松惬意的睡到午上三更,如果不是每天黑衣卫会定时送来奏折处理,虞乔都要以为自己活在梦里,和京城的一切恍如隔世。 在轻松的环境里,人也会得到放松。 虞乔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在这种安逸的气氛里被徐徐融化——这也是很正常的,不必面对那些烦心的人,暂时也没有需要解决的难事,欣赏着难得一见的风景,享用着上好的美食佳肴,身边还有一个长得不差对自己近乎百依百顺的人,这种情况下,人的警惕性会不断下降。 而当虞乔恍然惊觉过来,发现自己对穆深的防范心理已经到了史上最低值时,默然三秒,觉得温水煮青蛙的办法真是老套又好用。 穆深这个人,做事真是光明正大,你明明知道他别有目的,还得心甘情愿地按照他的套路来,一步一步走到他挖好的坑里把自个儿埋了,埋的无话可说。 这个男人在明目张胆的入侵他的生活空间,心理防线,虞乔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好像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他就像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雄狮,看准机会就咬住猎物的喉咙,死活不放开。 虞乔想着,有点头疼。 他莫名的觉得,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 这时他们住宿的院门被推开,穆深穿着一身便服,笑吟吟地走进来,对虞乔说:“今天晚上有庙会,去看吗?” 那是徐州一个很热闹的节目,虞乔以往在徐州住的时候,都参加过几次。 他顿了顿,说:“人太多了,不安全。” “没事,朕在呢。”穆深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地说:“我们一直牵着手,就不会分开了。” 虞乔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把手抽出来。 穆深心生一喜,拉着他,朝外面走去。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小贩在路边叫卖吆喝,人们一脸的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气氛从最微小的地方开始,洋溢在整条街的上方。 穆深牵着虞乔的手,从这一头,到那一头。 他问虞乔:“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虞乔盯着一个面人摊子在出神,穆深看到就笑了:“你还是这么喜欢这小玩意啊?” 他说的熟稔而理所当然,说者无心,虞乔却怔了一下,什么叫还是? 他有在穆深面前表现过他的喜欢吗? 容不得细想,穆深已经拉他走到摊前,对着摊主道:“给我和他都捏一个,在一起的。” 摊主热情地应了,不一会,两人手拉手的小面人就被捏了出来,虞乔盯着他们拉手的部位看了一会儿,忽然有点脸热,却还听见穆深和摊主若无其事的对话。 “您兄弟二位生得可真俊,我在这儿摆了这么多年的摊,也没见过生得像您们这么好的。” “是么?”穆深笑着说:“我觉得还是他更好看些。” 摊主仔细看了一眼虞乔,满街长灯的的,虽是夜晚,就着灯光也能照映出美人如玉一般的容颜,他看得失神了片刻,喃喃道:“真是,和您不像……” 穆深低笑一声:“因为他不是兄弟,是我娘子。” 虞乔听得面似火烧,狠狠瞪了他一眼,丢下瞠目结舌的摊主,拿起面人转身就走。穆深也不生气,在后面一边笑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喊:“娘子……娘子你等等为夫啊。” 他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低笑着道:“怎么还生气了?” 虞乔一阵心烦意乱,又没法和他解释清楚,只是说:“你别这样讲话。” 穆深不依不饶起来:“我没说错啊,你我都结了婚契,过了明路,不是夫妻是什么?哎,你……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他后面声音低了下来,竟显出几分可怜的味道。 虞乔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更乱了,他又知道这事确实是自己不占理,可心里还是过不去,烦了半天说:“我们走吧,我想回去了。” “还没逛呢。“ “人太多了,没什么好看的。”虞乔说,真的准备走,回去洗个澡静一静。 穆深却拦住他,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只有我们两个的。” 虞乔本来准备拒绝,对上他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停了一步,嗯了一声。 穆深带他去的地方是一处山崖。 山崖很高,一览无遗,整座城市映入眼中,灯火阑珊,美的宛如一张画卷。 代嫁_37 山上的风很大,穆深担心他着寒,拿了裘衣给他披上,手一直紧紧地握着,像要把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去。 虞乔半张脸都埋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眸,他望着下方的城市:“这是你要带我来看的东西。” 穆深笑了笑,说:“一部分吧,我觉得这里很安静,很适合独处,以前……一直想要带你来,但没有机会。” 虞乔没有回应,他凝望着男人难得平和的侧脸望了一会儿,忽然说:“穆深,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他鲜少直呼男人的名字,穆深便知道这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你说。” “你喜欢我?” 虞乔的问题很直白,很干脆,他直直地看着穆深的眼睛,不放过一丝变化。 穆深的回答也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是。” “为什么?我在进宫之前与你并不熟识。” “你没有见过朕,朕却见过你,当时你在京城一家做客卿,每隔几日便去那里研习书法,朕有一次便装出行,就看见了你。” “你当时没有看见朕,可朕看见了你,就满心满眼都是你了。” “朕回宫之后,就一直在想,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叫朕这样喜欢,辗转反侧,朕知道这说起来荒谬,可情之所起,本来就毫无道理。” “后来你参加会试,朕看着你对答如流,才华横溢,自然就更加喜欢,便想方设法地想要你进宫来,你进宫之后,朕与你朝夕相处,日久情浓,便是如此。” 穆深看着他,目光温和包容:“朕说的够清楚了吗?” 虞乔看着他,心中茫茫然一片,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脑中有个声音,迟疑缓慢地说,是这样啊。 这个人,喜欢自己啊。 他想要找出一点瑕疵,找出一丝不对劲,找出算计或者欺骗的痕迹,可是在那双眼睛里,除了爱意,什么别的都没有。 像是温水,将他整个人都柔软地包裹起来。 很奇怪,又不知道哪里奇怪,很茫然,又不知道为何茫然无措。 他闭了闭眼,声音断续道:“我……” 就在他开口的时候,穆深忽然扭转身体,看着天空道:“来了。” 虞乔一抬头,就看见数百耀眼的光芒飞上天穹,伴随着一声巨响,耳膜嗡嗡作响,空中绽放开绮丽的色彩,空气尖利地呼啸着,那些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在他的眼中连成一张巨大灿烂的网,刺激着他的感官。 那些烟火,流星一般划过天穹,然后寂寞地凋零,那样美,那样绮烂。 穆深在一旁说:“我想要哄你开心……又不知道干什么好,我想这样你可能会喜欢。” 虞乔一时间没有说话。他盯着烟火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 他极力想要保持镇静,嘴角却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真正的笑容。 第21章 当夜回宿的时候,虞乔已经很疲倦了。 他的肩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全,气血到底有些不足,一日奔走下来就容易犯困,到房中洗漱完毕后便沉沉睡去。 穆深坐在他旁边,凝望着他难得安详的睡颜。 虞乔睡着的样子,也是非常好看的,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昙花,合拢了雪白的花瓣,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被袭中,光是看着,就让人很满足。 穆深在很久以前就想这么看着他,看着他在自己的守护下入睡,再将他颦起的眉头一点点吻开,把苍白的肌肤染上粉红健康的色彩。他想这样做,也确实这样做了。 “唔……”虞乔迷迷糊糊地把他推开:“别闹。” 到底是困狠了,说完就继续睡了过去,一点平时的警惕性都没有。 穆深也没继续动作,他盯着虞乔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有点自嘲地笑了起来。 虞乔其实并不爱笑。 他长得太好,笑起来很具迷惑性,他也善于利用自己的这个优势,平时笑得柔柔软软好似全心全意,打消人的一腔警惕。 但他真正开心的笑着的时候,却带着三分冷意,眉眼嘴角皆带锐利锋芒,可谓咄咄逼人,那种刻骨的冷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发自内心的表达情绪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带出,一点都不和缓可爱。 就好像虞乔这个人,骨子里执拗固执,硬生生地长刺,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学会了伪装,装得风光月霁,出尘脱俗,其实最是睚眦必报,野心勃勃。 可是穆深……还是喜欢他原来的样子。 面对他最真实,最赤裸的样子。 十五岁的虞乔,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心没有冷到底,还扑哧扑哧地冒着热气,伪装也没有学到位,会脸红,会生气,被他撩得狠了还会狠狠瞪他一眼,美的活色生香,好看得叫人心都乱了。 穆深以为那个他已经随着遥远的过去消失在时光里,可他现在才发现并不是这样,过去的虞乔在现在他成熟的伪装里时不时会悄悄地钻出来,咬穆深一口,咬得他五体投地,举手投降。 真好啊。 要是你喜欢的是朕,该有多好啊。 穆深望着虞乔,又恍惚地看到那个已经逝去,却还历历在目的少年影子。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朕呢,朕哪一点比他差呢? 代嫁_38 他已经死了,他已经…… 他已经长长久久的,留在你心里了。 伴随着一声叹息,屋中的灯火熄灭了。 第二日,虞乔起得很晚,他睡得神清气爽,恢复了几分体力,早膳用了一大碗粥和几个花卷,滋润的唇红齿白,气色很好。 穆深看他恢复过来,心里也很高兴,温声问:“今天想去哪里?我听闻有一家酒楼今日有诗会,要去看看吗?” 诗会大多是些有名的年轻文人会参加,饮酒作诗,争奇斗艳,一月有个几十场都不稀奇。能被穆深专门提出来的,必然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虞乔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这几日潇洒了,也该收收心处理正事。 于是一番梳洗打扮,两人便便装到了诗会举行的酒楼。 酒楼开于碧湖之侧,鸟语花香之地,藏在靡靡桃花林中,开出一条幽静小路,任文人才子携友进入,有令牌方可入内,十分隐蔽安静。 隐蔽,安全,又少有人知。 虞乔在看到这处地方的时候眉头就越挑越高,待穆深与他入内,发现里面仆从安静如木,一个个房间被恰到好处地隔开时,他终于忍不住道:“这是你的产业?” 穆深带他进入一个恰好可以看见整个厅堂的房间。淡淡道:“我希望是。” 这句话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作为一个搞过茶楼做据点的人,虞乔可以很负责地说,这个地方选得非常好,相当隐蔽,可靠。可问题就在于太隐蔽可靠了。 天子眼下,岂能有不察之处? 一看就是别有用心的情报收集点。 这个点如果不是穆深的手笔,那就很值得玩味了。虞乔品了一口送上来的茶,是上好的毛尖,整个徐州一年产不到三两。 这样大的手笔,不是皇家,就是世家,或者是和世家匹敌的人。 “是虞相?” 穆深顿了一下:“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他在徐州当过三年的太守,徐州是他的老地盘。”虞乔淡淡地道:“除此之外,端王近期也与这里财务来往密切,我如果是陛下,就不会贸然到这里来。” 穆深笑了笑,也不在意他话里暗含的责备之意,缓缓道:“二弟……心一直很大,虞相向来欣赏有青云志的年轻人,两人一拍即合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以虞长笙和穆宁的段数差距,把持主导权的绝不会是后者就是了。 虞乔颦眉,觉得事情要是真是如此,也是有点麻烦。从虞长笙的角度来看,一个高深莫测,心狠手辣不断打压世家的当今天子,和一个明显没有修炼到家,能让世家重新把控朝政的半桶水,傻子都知道要选后一个。而穆宁只要对帝位有一丝半点的渴望,那他只能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和世家合作。两人一联合,便能起到远大于2的效果。穆宁的身份能让虞长笙拥有一个很多时候都很好用的挡箭牌。 “前几日,我听闻太后在为二弟选亲事。”穆深轻飘飘地说,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威胁的感觉:“据说选出的姑娘大多都是世家女,其中有几位的家族……仿佛都与虞相亲近。” 如果不是虞长笙的意思,屠户出身的赵太后怎么会把目光放到世家之中。同样如果不是虞长笙的意思,那些连皇帝都看不上的世家怎么会愿意把女儿嫁给端王? 世家之中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有愿意跟随虞乔的年轻一代,自然也有死忠虞长笙的老一派人,这场父子博弈之中,立场从未有过的鲜明。 虞乔赢了,虞乔就能一掌虞家权柄,代替虞长笙成为世家的掌舵人,他的追随者也能以最快的速度代替父辈,成为新一派势力。 虞长笙赢了,他就能继续执掌虞家,甚至能借穆宁和虞乔更进一步,一朝重赢天下至尊,将整个世家带上巅峰,九品中正重现。 这是你死我活的决斗,双方利益明确,不可能作出妥协。 同样,穆深和穆宁之间,一旦扯下那层兄弟情深的遮羞布,也没有什么好挽回的余地。 穆宁想要皇位,穆深不可能给。 那么赵太后,穆宁那一方的势力,也绝不会罢休。 虞乔觉得这事多多少少有点闹心,可放在穆深身上,简直和个没事人似的,天还是辣么蓝,草还是辣么绿,弟弟要造反?多大点事,等我喝完这杯茶再说。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君王气度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虞乔心里是蛮复杂的。 “皇后不必在意。”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男人轻笑着说:“朕当年是太子的时候二弟尚且不能阻止朕登上帝位,现在朕是皇帝,他自然不能把朕再拉下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唔……”穆深笑了出来,看着美人有些不赞同的神色:“那就请皇后为朕多多留心了。” 虞乔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就目前来看,他和穆深是一艘船上的人,谁倒了都会牵连到另一个。所以互相帮助也是很正常的事,到目前为止他们还合作的比较愉快。 穆深性格大气,出手如雷霆万钧。虞乔心思细腻,做事习惯如蜘蛛吐丝般千丝成网。两人性格互补,恰好可以弥补对方的遗漏之处。 想到这里,虞乔忽然有种被套路了的奇怪感,话说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同上一条船的。明明一开始他也是很防备他的来着? 穆·心机狗·深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就在他们闲话的时候,厅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一个个衣着光鲜,谈吐不凡,看得出来是很有家世背景的年轻人。 虞乔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说:“他想要这些年轻的后备力量。” 在没有进入朝堂之前,广泛交友无伤大雅,但一旦进入朝堂,一丝微妙的好感都能成为扳倒一个党派的关键力量。 对于这些家世优越的新鲜血液,虞长笙会放过吗? 他只会像个渴狠了的老妪,大口大口地喝干净。 毕竟现在朝廷里的年轻人,不是跟着皇上,就是跟着皇后。 穆深看着他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说:“皇后明明也很年轻。” 才不过二十而已。 虞乔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男人低笑一声,干脆地收回了手。这下虞乔可真的有些奇怪了。 代嫁_39 他之前就觉得,穆深对他的态度很不寻常。 明明是处于主动进攻的一方,但在虞乔偶尔主动,或者露出了一些过分真情实感的感情的时候,他却会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去。如同追逐火光的飞蛾,真正触及到了火,却受到了伤害。 虞乔觉得很怪,他一向是个好奇心不大的人,这次却一反常态,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在催促,要他去探究穆深的秘密。 他为什么,会主动接近自己,却不允许自己的接近呢? 虞乔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好像一只竖起尾巴的猫咪。穆深太了解他了,一看他这表情心里就一咯噔,这意味着虞乔有了什么感兴趣,非查到底不可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点个蜡。 炸毛的猫咪似笑非笑地看了男人一眼,晃动着尾巴走向房间的屏风处,踩着优雅的小碎步,做出了捕获猎物的姿态。 他会把充满秘密的猎物按在柔软锋利的爪下,一点点剥开他的胸膛,看一看鲜红心脏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真。 就在虞乔走到屏风处的那一刻,一位华衣公子和友人正说说笑笑地走入,公子目光不经意地一转,正恰好和屏风之后的虞乔对上了眼睛! 一对上那双似喜非喜,如寒星秋水,日月汇聚的眼眸,公子手中的折扇一下就掉了! 他顾不得身旁友人的呼唤,目瞪口呆地和虞乔对视了数秒,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我当日见过的那个美人啊! 当日擦船而过,公子便一见不忘,夜夜不能寐,只觉此生此世从未见过如此合心意之人,必是前世有因果,天上有缘分,一条红线千娇百媚地缠他的心,缠得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他一见钟情了。 他对一个绝世美人一见钟情了。 哪怕美人消失在了人海茫茫,公子也坚信,他们能有初见的缘分,就能有再见的缘分! 于是,在家茶饭不思数天后,他抖擞精神,和友人来了诗会,一是不好推旧约,二是想要寻人。 谁知,他一进厅堂,一眼望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公子的心都要化了。 这是什么啊?这是缘分!是真爱!是上天注定!是月老亲自点的红线!不珍惜是要遭雷劈的!他王曦何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体会到爱情的滋味!谁挡谁死!没有道理! 他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匆匆走向那间房间,敲门而入,不看来人便深深行了一礼,情真意切地道:“在下王曦何,家父徐州太守王彦之,家母已早逝,家中大姐已嫁,小妹尚未及笄。家财不说富可敌国,徐州也少有人及,在下不才,已经获名师举荐,明年便会入朝堂,前程尚可期。愿以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许公子千金之诺,结秦晋之好!” 第22章 王曦何的声音很坚定,很有力。 他深深低下的脸庞上已经红晕满面,看似镇定的身体里的心器噗噗直跳,显现出主人非同寻常激动的心情。 他在低头的那个瞬间已经想了很多,包括如何向父亲商量此事,该怎样布置新房,甚至想到了洞房花烛夜的一系列准备工作。 喜帕是用红布金线好还是金布红线好?唉,真是个苦恼的问题。 沉浸在喜悦想象之中的王曦何,并没有想到,美人拒绝他这一可能。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有这个可能存在。 哪怕等待回复的时间过于长久,房间的气氛过于沉默,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幻想一丝半点。 他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意想之中的回复。但是没有关系,山不来找我,我就去找山。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昂然抬起了头。 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一个极冷峻的下颚,这完全不在他想象的范围内。王曦何想说的话硬生生卡了一下,才愕然发现,这房间里还有一人。 一个很硬朗邪肆,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的眼眸很深,深得像暗沉的夜,他周身的气势实在太盛,冷酷无情地压得王曦何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可是一代才子,是徐州有名的年轻才俊,绕是严正的父亲也以他为傲。可他在面对这个不知来历的高大男人时,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年代的审美以白面,朱唇,弱柳扶腰之姿为上,像面前男人这种古铜肌肤,挺拔身躯,俊美轮廓都是贱籍之人才有的标志,象征着他们与苦力活为伴。王曦何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份应该逊于他,可偏偏是他被打压着,当男人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的时候,明明没说什么话。他却觉得仿佛看见了千军万马,地狱罗刹,恐怖的气场洪水滔天般席卷而来,他膝盖顿时一软,简直要跪下来。 男人开口说话了,他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重得让王曦何心上被重重一击,慌得胸闷气短。 “你是王彦之家的儿子?他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当男人一开口,王曦何就觉得大事不妙,话一说完他就知道要糟。那些旖旎心思瞬间被吓到了九天之外,背后冷汗哗啦地湿了衣衫。 这……这人是什么来历?威仪为何如此之重? 就在王曦何觉得抗不住的时候,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响起:“你又和他计较什么?” 几乎是在那个声音发出的那一刻,王曦何就敏感地注意到,男人冷酷高寒,蕴含着无限威仪的眼角轻轻一抖,那道冰冷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气场如同破冰的湖面,露出了一道裂口。 ——那之前滔天般的怒气,居然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带着笑意转过头去,缓缓道:“你担心我欺负他?是他先招惹你的啊。” 最、最后的声音居然还带着点委屈!王曦何简直不敢置信!明明被吓得要软掉的是他好吗! 然后,他就看到,男人朝后一转,那位叫自己日思夜想的美人面带寒霜,站着男人面前。 “你还有道理了?” 虞乔双眉一挑,顾不得有外人在旁,狠狠瞪了穆深一眼。 又发什么疯! 如果不是他出声阻止,这货是不是就要因为一时激动暴露身份了?厉害哦,当众呵斥太守公子,直呼太守名讳。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拿出金龙御牌,亮明自己的身份了? 你还记不记得是微服私访? 代替品还在京城好端端地坐着呢!这里可是虞长笙的老巢啊啊啊!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代嫁_40 虞乔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这个智障是怎么活的怎么大的?开了挂吧??? 他深吸一口气,丢给穆深一个回家收拾你的冷漠眼神,转身面对王曦何之时已经神情优雅带着疏离,极客气地道:“多谢王公子美意,只是在下已有婚配,怕是要辜负公子一番情谊。” 王曦何张了张口,顶着男人灼灼的视线威压,艰难地道:“没……没事,是我自作多情高攀不上公子。” 他的心在滴血啊!美人就这么离他远去了啊!可是他能怎么办!鲜花插在猛兽头上啊!猛兽对他露獠牙了嘤嘤嘤。 初恋,就这么远去了,挥挥手帕,不留下一丝云彩。 我有一个梦想,有一天,我的绝世美人,会驾着五彩祥云来找我,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而且我,怼不过。 王曦何能怎么办,王曦何也很绝望啊。 他面上带着苦涩的笑意,心中已经,泪流成河。 虞乔对他复杂的心理活动不大了解,他只觉得这个年轻才俊点子背,还没进入朝堂,就在最高BOSS前刷了一发负好感,他爸的存在感可能都没他高。真是世事难料,一言难尽。 他倒是没觉得穆深的反应有什么不对,将心比心,感情是一回事,要是有人在虞乔面前勾引穆深,他肯定也得炸。这完全是在挑衅他的威严,挑战他的地位,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啊!这不治一治压一压还得了?红杏出墙也不是这个搞法! 下臣挑衅君主的威严,上位者理所当然要实施惩戒,这是世家出身的虞乔习以为常的事情,虞长笙对他,他对虞语柔,都是以这种训狗熬鹰一样残忍有效的办法,得到想要的效果。 表现的好,就赏,不好,就罚,把鹰饿到奄奄一息才给肉,这样鹰就会知道谁才是主子。 虞乔很烦虞长笙拿这一套对付他,可他却不介意这样对付别人。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世家的混蛋逻辑就是这样,你搞他可以,他搞你就不行。虞乔骨子里就是个独裁的州官。 此时,他望着年轻人狼狈热切的面容,垂下睫羽,轻柔婉转地说:“王公子何出此言?我与他初来乍到,不识徐州事务,还请王公子尽一尽地主之谊,为我等介绍一二才好。” 瞧瞧,拒绝人之后还要利用一把,过河拆桥也不过如此。 可王曦何很吃这一套,整张脸都发光了,热切地上前道:“这是当然,只要公子有意,我必定相助,不知公子名讳?” 虞乔微微一笑,似花含露:“行走在外,有诸多不便,我鄙姓宇,唤我阿宇即可。” …… 不到一个时辰,王曦何就如同倒豆子般,把他知道的,关于这栋酒楼的情报全部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有座散发着阵阵寒气的冰山坐在旁边,他恐怕还要多说上一个时辰,可那位木大哥坐在旁边,他还没这个胆。 虞乔听完他说的一堆情报,眉目微阖,片刻后睁目,微笑道:“多谢公子,在下受益良多,不知可否有幸请公子共饮一杯?” 王曦何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很快,徐州最好的烈酒就被端了上来,透明的酒液在白玉的酒盏中发出微光。虞乔笑着敬了王曦何一杯,然后连倒三杯,一饮而尽。 他雪白的脸庞上瞬间染了红霞,看得人都呆了。 徐州酒以酒劲绵长,味道醇厚闻名。常人一杯便醉,二杯入眠,三杯不归宿。虞乔面不改色连饮三杯,吓得桌上人都木了。 王曦何目瞪口呆,看着美人优雅地放下酒盏,然后再倒了三杯,再齐刷刷地喝尽,嘴角殷红滋润,眼角生出桃花妩媚之色。 虞乔放下酒盏,手指轻轻一抖,目光恍惚了一下,他酒量向来了得,却以此为底牌,从不暴饮无度,可他刚刚听了一番情报,按捺不住心中躁意,简直恨不得痛饮三千场,一醉解千愁! 这家酒楼,毫无疑问是虞长笙的手笔,这个徐州,也少不得他的盘踞暗手! 这叫虞乔怎么忍得了! 穆深在一旁没有劝阻,看着他面若桃花,才眉头轻皱,对王曦何道:“阿宇触景生情,一时不察饮多了酒,怕酒后失态,还请王公子回避一二,改日再聚。” 王曦何稀里糊涂地起身,稀里糊涂地告别,一直到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厅堂,被在那里焦急等待的友人找到,再三询问下,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那男人,当真是气势惊人,那美人,当真是心如铁石。 怪只怪自己为色所迷。 王曦何长叹一声,在友人担忧的目光中豪爽地摆摆手:“无事!今日便罢。改日再有诗会也不必唤我,我明年便要入朝,眼下当多随父亲学些事务,以免堕了王家威风!” 世间英雄豪杰如此之多,怎能不入朝,一展宏图大志! …… 虞乔喝醉了。 他之后又饮了数杯 ,满面桃红,指尖发软。偏偏又神一样的头脑清醒,叫着穆深结了单,浩浩荡荡回宿去。 回宿后,他又以神速洗漱完毕,换上寝衣,在床上打坐。整个过程手不颤腿不抖,搞得穆深都怀疑他醉没醉。 等穆深换好衣服走过去,虞乔刷地一下睁开眼睛,双眼在夜里炯炯有神,死死盯着男人看。 穆深被他看得心里打鼓,小算盘顿时少了个七七八八,他走过去轻咳一声,道:“你……头疼不疼?要不还是早点睡吧?” 虞乔盯着他看,不说话,他的寝衣不知道是没有扣好还是故意解开,松垮垮的露出一大截雪白光滑的胸腹和两点嫣红,看得穆深口干舌燥,更别提他桃花满面,嘴唇抿起似待亲吻。 虞乔说:“你过来。” 他的声音较正常时也多了些沙哑,偏偏勾人的很,穆深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动走过去了。 男人一站过来,光线就被挡住了不少,虞乔眯起眼,伸手抚摸这个在他眼里有些模模糊糊的人,感到对方瞬间僵住了身体。 他有点不高兴地抬头说:“低头。” 对方低下了头。 虞乔捧住男人硬朗的下颚,准确无误地吻住了那片薄唇。 比想象中的味道好一点。 他舔了舔,又咬了咬,却还没等到对方的回应,便偏头,哑着声音道:“你怎么了?” 半晌没动静,就在虞乔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被猛然抱起,压在了床上。 那双黑压压,暗沉沉的眸子与他对视。 代嫁_41 “皇后……可是醉了?” “早些休息吧。”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容置疑,虞乔用了三秒思考他话里的意思,然后炸了。 之前说过,虞乔是个很独裁,很不讲道理,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 穆深一直撩他,却不让他撩,这本身就好叫他生气了。 男人到底隐瞒着他什么,为什么拒绝他的接近,这些事,在他清醒的时候尚且可以按捺不发,仔细考虑,但他一醉,就千载难逢失去理智,积压的心事如火山爆发来势汹汹。 骄傲的猫咪眯起了眼,竖起了爪子,一个轻跃,把它瞄准的猎物一个俯身,压在腹下。 虞乔把穆深压在身下。 他呼吸略乱,长发披散,体温燥热的不像话,脸上酡红之色渐染。 他现在的理智已经将近没有了,偏偏男人还摆出一幅很忍耐的样子,这简直是火上浇油,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虞乔做了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做的一件事。 他对着穆深微微一笑,手滑进他的衣襟,在男人结实的腹肌上游走,一路向下,到某个最要命的部位,感受到那里的昂首炙热,然后优雅地俯下身,低头,隔着薄薄的布料,咬了上去。 随着那脆弱的地方传来致命的感受,穆深理智的弦,也啪嗒一声断了。 他猛然起身,掐住虞乔的脖颈,一字一句地道:“停下,不然你会后悔。” 虞乔茫茫然地抬眼看着他,微弱的呼吸在手掌中颤动,他的双眸含雨含雾,带着淡淡的水汽,就这么看着穆深,穆深受不住,手一点点的松了,语气却照样严厉地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毛病,一生气就要喝酒,喝了酒就要发酒疯,你这样很危险的你知道吗?如果面对的人不是我,你早后悔了!” “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他低声说了半句,又蓦然收回,索性声音太小,虞乔脑中一片迷茫,也没听见。 他盯着男人,视野时模糊时清晰,眼前的人明明晃晃,好像变成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忽然很委屈,嘟嘟囔囔地道:“可是那是因为是你啊……你总会在我身边的。” “你明明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的,为什么要离开。” 虞乔眨了眨眼,眼中的液体晃动起来,他低头,蜷缩身体,低声道:“你总是欺负我,虞长笙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怎么可以欺负我,你说了要保护我的。” “你是个骗子。” 穆深的脸色倏然变了。 “你……”虞乔抬起头,倔强地盯着他看,非要看出个所以然不可:“我讨厌你,不要和你讲话。” “你这个人,明明说着喜欢我,又叫我这么难过,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你走吧,给我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看你了,想你也不会告诉你。” “我讨厌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不清是甜蜜的发嗔,还是难过的哀叹,听众只觉得,他真的很在意,很在意那个人。 说着讨厌,却那么喜欢。 穆深蓦然向前,将虞乔死死搂进怀里,他用力之大,骨头都发出咯吱的响声,可他没有放一丝半点的注意力在这上面,之前还沸腾的欲望此刻依然挺立,却唤不到他一丝的心神。 他抵着怀中人挺翘的鼻尖,一点一点,缓慢笨拙,又温柔的不可思议地吻去虞乔眼中的泪水,又咸又甜,又苦又涩,仿佛流进他坚硬的心,搅乱了一池春水。 他明明笑着,眼眶却红了,声音断断续续,低低沉沉地道:“我在的……乔乔,我一直在的。” 第23章 虞乔有个不大好的毛病,他喝醉了之后容易忘事。 准确的说,醉到一定阀值,梦和现实就浑浑噩噩。是真是假,是梦是实,不知道,不care。 这个毛病一直都有,不过虞乔酒量了得,善于掩饰,从不把自己置于危险场所,所以没人发现过。 然而。 当虞乔,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时,忽然觉得,大事不妙。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记忆最后的片段,是他俯下身,对准穆深的哗——哗——咬下去。 呆若木鸡。 瞠目结舌。 虞乔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把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之后,他直愣愣打了个哆嗦。 可怕。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放荡形骸的人。 可是不对啊!我昨天都那样了,他怎么还什么都没做?难道是真被我咬坏了?!! 虞乔冥思苦想了半个时辰,实在回忆不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有可能,于是他平生第一次,心虚了。 心虚的在出去吃饭的时候都低眉顺眼,安静无声。 殊不知,穆深也很心虚。 他昨天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虞乔到底听见没有?他会不会已经猜到我是谁了?万一他要和我一刀两断怎么办?阔怕。 越想,越辗转反侧,看到安安静静的虞乔,更心虚。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知道?我该不该表现我知道?啊,无解。 两个人,都十分心虚,对对方十分愧疚,一顿饭表现上详装风平浪静,实际上都味如嚼蜡。 代嫁_42 等吃了个七七八八,双方同时落筷,同时开口。 虞乔:“你——” 穆深:“你——” 同时沉默。 虞乔:“你先说。” 穆深:“你先说。” 继续沉默。 虞乔:“呵呵。” 穆深:“呵呵。” 好、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说啊! 虞乔不知道他昨天干了什么,有没有造成影响,总不能一开口就说陛下我昨天喝醉了不小心咬了你的哗——一口你有没有被咬坏去找个御医看看吧? 穆深不知道虞乔知不知道,总不能说昨天我一时大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你行行好看看忘掉行不行,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对方深不可测,竟无话可说。 僵持了一会之后,虞乔咳嗽一声,打破沉默道:“其实我头还是有点疼……” 穆深如获大赦:“皇后快进屋休息!朕先去批个奏折,” 虞乔:“哦,拜拜。” 眼见男人逃一般地离开了。 他这才慢慢放松下来,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有点……匪夷所思的神色来。 虞乔是个很有洁癖的人,在床笫之事上,他向来是不好吹萧的,醉酒之后做了那种事,他以为会很恶心反感才对。 但并没有。 身体传来的反应,一点都不讨厌,还隐隐有些期待和……喜悦? ‘乔乔——乔乔——’ 虞乔倏然收紧手指,指尖被捏的青白。 当真是醉糊涂了。 怎么会……觉得那人还在,还在以熟悉的称呼呼唤他,他在那人的臂弯里,满足地沉沉睡去。 简直像做梦一样。 再也不愿醒来的美梦。 他闭了闭眼,长长呼了一口气,最后望了男人所在的房间一眼,沉默地起身,离去。 …… …… 京城。 虞家。 书房之中一片死寂,除了两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虞长笙站在案前,漠然望着地上伏身的那名下属。 “消息可属实?” 下属恭敬回应道:“是的,徐州来信。” 虞长笙皱了皱眉,闭了闭眼,他眉心中深深的沟壑,是岁月冷酷无情的最好证明之一。 他漠然地看着梁柱,似乎是在看那上面精雕细琢的花纹,又似乎是在透过那看别的什么东西。 徐州……是个多么熟悉的地方。 美丽的妻子微笑的脸还历历在目,她平静而温和地望着他,说,长笙,我祝你马到功成,一偿夙愿。 记忆之中素白华美的衣袖,如蝶翼般轻轻划过,激起一地涟漪。 虞长笙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 吴音是最了解他,也最爱他的女人。他们是知己,是夫妻,是青梅竹马。他也从始至终深爱着她,何况从哪个方面来看,继妻王氏都不及她千分之一。 可惜吴音死得太早了。 而她的儿子……虞乔……又和他站在了对立面! 没有关系。 虞长笙对自己说。 小孩子总是自以为是,以为拿起鸡毛就可以当令箭,凭借自己的一点点能力,就妄想脱离大人的掌控。而一个成熟的大人,当然不会和他计较,而是要在他摔得头破血流时出现,重新把他拉回来。 虞长笙还是需要虞乔的,这个儿子继承了他的心眼,手腕,以及虞吴两族高贵的血脉。 但他需要的是一个乖巧听话,臣服于父亲的继承人,不是一个会和他站在对立面,和他争夺权势的皇后! 何况,为了大业,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 吴音是如此,虞乔,也不会例外! 代嫁_43 虞长笙望着远方,心中漠然想,吾儿,你为何没有继承你母亲一丝半点的听话懂事,为什么不能理解你父亲的难处?你当是要理解我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平平静静地开口,轻描淡写地下达了一道指令。 “通知端王,在徐州将二人就地折杀。” 下属俯首:“是。” …… …… 窗外下着雨。 虞乔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难得的出了一会神。 “你在想什么?” 听得后面传来声音,他并未回头,而是道:“我们离开京城差不多也有半个多月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急了?” “不是急,就是觉得不安心。”虞乔说:“徐州是虞长笙的地盘,在这里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很快知晓,我们待了这么久,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所以呢?” “所以我们很危险。”虞乔终于转头看他,淡淡道:“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这样太冒险了。” 男人笑了笑,俊美邪异的脸上多了几分霸道:“可赌注越大,回报越高。” “输了越惨。”虞乔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多做纠缠,因为没有多大意义:“随便你吧,多调些黑衣卫来,不然迟早要翻船。” 穆深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他望着美人冷淡的神情,情不自禁地,高兴了起来。 他想着那天他醉酒之后说的话。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哪里会想到有这样的可能呢?他从未痴心妄想过,他在他的心里可能有那么一点点重要,重要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被记着,会在最脆弱的时候想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可不可以猜测,虞乔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他? 光是有一点这样的猜测,穆深就忽然口干舌燥起来,心脏怦怦地撞击胸膛,好像下一刻就控制不住,要飞到那个人手里了! 虞乔这时突然抬眼看了他一眼,不是很剧烈的动作,穆深却一下就站直了:“怎么了?” “没什么。”虞乔若有所思地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刚刚他的心,也莫名其妙地蹦起来了。 真奇怪。 第24章 徐州这几日下了雨。 穆深和虞乔共执一把油纸伞,并肩走在青砖瓷石的长街上,雨丝淅淅沥沥,空气湿冷颇寒。 “那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虞乔望着一处宅院,淡淡道:“现在也大变样了。” “因为已经过去很久了。”穆深望着他道:“皇后从来不回来看看么?” “有什么好看的。” 美人眉尖微颦,苍白的脸色多了些冷漠,话音未落便低低咳嗽起来,男人顾不得其他,一边给他拍背一边责备道:“都说了要你养着,你非要出来。” “再养下去就要成废人了,有什么可养的。” 虞乔咳嗽停了下来,面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唯有一双眼睛锐利清明的让人心惊。这几日温度一降,不知是否因为故地重游的缘故,他本该愈合的肩伤又开始辗转反复。连着几日都怏怏的,被穆深勒令修养不许出门,连公文都给收了起来。可虞乔是个乖乖养病的人吗?显然不是。 这里是徐州,是他血恨宿仇的来源,是他一睁眼一闭眼都能看到满目尸骨的疮痍处。他的人生就是在这里狠狠转了个弯,他最好的朋友,最爱的爱人,都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他怎么能忘呢? “那里,曾经有一座书院。”虞乔望着那处大院,声音平静地道:“我曾经在那里上学。” “是淑山书院吧,现在,这里还是一座书院。” 虞乔笑了起来,那怎么能一样? “陛下可记得五年前?” “那是朕还是太子。”穆深顿了顿道:“虞相还是徐州太守,那时我大齐兵力不足,金人猖狂,一夜之间竟攻破边防,杀入徐州。” “徐州本就是鱼米之乡,百姓温软,无多少兵力布置。” “于是。” 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炼狱。 穆深说到这里,恍惚间还能闻到近在咫尺的焦臭味道,血肉燃烧的尸香,妇女孩孺疯狂的尖叫和哭泣。金人狞笑着抓住他们的头发,在地上肆意妄为的践踏。 整座城,都在哭泣,在呐喊,城上漂浮着满城冤死的鬼魂,他每走一步,都触目惊心。 那时他就知道,他肩上的担,有多么重,含着多少人的血,和泪。 代嫁_44 而淑山书院…… “淑山书院由白杨老先生和数位大儒做师授课,不问出生,只问才学。世家以为滑天下之大稽,羞与其为伍。可我当时年少,心高气傲,觉得不以为然,偏生要进去读上一回,而我父亲也支持我这样做。” 虞乔说,只是当时年轻的他哪里想得到虞长笙的用意,只觉得父亲到底是理解自己的,就这样高高兴兴的入了套。 给书院带来了灭顶之灾。 “我进书院进修,有不少世家年轻子弟随我一同,当金人入侵那日,有的人跑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用别人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那时他站在血海中,终于看清楚,所谓的世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书院的老师,全部挺身而出,以血肉做城墙。”虞乔停了一停,道:“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穆深默然,默默抚摸他单薄的背脊,企图让他感到好受一点。 “而我的同窗中,有一个人。”虞乔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他转头对着男人道:“陛下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穆深笑了笑,心中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有一个人。” “他是真正的英雄。” “他叫白少谦。”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的。 穆深听过这个名字。 他见过这个人。 他知道,对方是一个多么优秀,多么出众,多么令人赞叹的年轻人。哪怕是常人眼中低贱的出身都无法掩饰他的熠熠生辉。穆深平心而论,以最挑剔的眼光去看,白少谦的品德和才干都是一块真正剔透的美玉。 而当时的虞乔,也总是以这样骄傲而肯定的语气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全然没有一点在外人,在他面前的傲慢,矜持,冷淡。 白少谦和虞乔之间的情谊,真挚而坚定,虞乔能为了白少谦苦苦哀求虞长笙手下留情,不顾自己尊严扫地,白少谦能为了虞乔的安全身临险境,最后…… 穆深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无法忘记他,也不能忘记他。你是不是从他之后,就再也无法爱上别的什么人?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能看着他,看不见别人。 为什么你能对他这样好,却对旁人那么差呢。 为什么你能对我这样狠心呢。 也许是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恨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可我已经后悔了,把命都给你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多看我一眼,多喜欢我一点? 你就不能像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吗? 这些话,穆深不会说,虞乔也不会晓得。在他的视野中,他只是看到男人笑了笑,平静包容:“朕知道。” 虞乔莫名其妙的难过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但他却觉得男人此时非常难受。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穆深的手,冰冰凉凉。 穆深的眼眸蓦然睁大了。 “你应该多穿一点,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放肆。”虞乔目视前方,声音冷淡地道:“以为自己还是十八岁吗?” 穆深的心里忽然甜的像是吃了蜜糖一样,他凑过去,在虞乔脸上亲了一口:“朕还年轻呢。” 虞乔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却没躲开。 他们默契地回避了某些话题,继续在街上行走,走过当年的淑山书院,它在战后被重建,却冠上了虞长笙的名字,成为世家新一代弟子的就读之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衣着华贵的少女和表情骄矜的少年在成群奴仆的环绕下渐渐远去,老师在一旁低眉顺眼,反成了陪衬。 虞乔在门口停下,平静冷漠地道:“淑山不应该是怎样,我会亲自纠正这个错误。” 穆深点点头,道:“大敌环饲,内部需平。” “大敌……”虞乔咬住了牙,慢慢地道:“总有一日,我要让金人再无犯我大齐之能,血债需血偿,大齐的铁骑,会踏遍草原的每一寸土地。” “你和薛璃应该很有共同语言。”穆深笑道:“他一直都叫着要杀光金人,踏平王庭。” 虞乔一抬眼,眸光冷如利剑:“陛下难道不想?” 雄心壮志之君,岂能不想! 穆深低沉着声音道:“朕可不是先帝,世间只要有一个大齐就足够了。” 金人岂敢与齐平分秋色? 两人对视,眼中皆是勃勃野心,大齐自先帝上位起便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十多年,金人一再来犯也是退之又退,可如今时机已到,何必再忍! 虞乔注视着穆深,再一次为眼前男人的强悍,野心,强大所赞叹。 他忽然想,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说不定……也会是这样。 非常、非常叫他着迷的模样。 他微微地出了神,却也只是稍纵即逝,在男人投来询问的眼神之前便继续向前,走到了街道尽头。 “去左巷看看?” 虞乔可无不可,随穆深一同,走进了一条少有人烟的巷道。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身影出现,又隐去。 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代嫁_45 就在虞乔走进巷道的下一秒,一只长箭如雷霆般,划破风雨,汹汹而来! 第25章 雨声淅淅沥沥。 箭声呼啸如风。 在那箭离弦射出的那一刻,原本空无一人的巷道高墙之上忽然出现众多黑影,个个手执弓弩,寒光四射! 虞乔的瞳孔骤然紧缩,他脸色惨白如纸,捂住了嘴咳嗽不断,当他放下袖子的时候,那枚本该取他性命的箭已经被定在了离他数尺的地上。 墙上那些人影无声无息地倒下,落在雨中,溅起一地雨水。 黑衣卫身轻如燕,刀影与血光只在一夕之间。 穆深面无表情地道:“来的很快。” “来的很急。” 雨在几息中越下越大,黄豆大小的雨珠打在油伞上噼里啪啦,整条巷子了无生息,每家每户紧闭房门,似乎从来没有人烟踪迹。 “虞长笙疯了,他要我们死在这里。” “正是因为他没有疯,所以他要我们死在这里。” 短短几句对话间,两人以最快速度朝巷外离去,街道纵横交通,随处可见在青瓷上流动的血水。虞乔白色的鞋袜被染得乌黑,但他此时半点没有放注意力在这上面。 人生不过一场豪赌,何妨与天战一回。 不舍得倾家荡产,怎能胜天半子赢下这盘棋。 徐州,虞长笙盘踞多年之巢穴,留下多少暗笔,多少布局,没人知道。虞乔和穆深想要收回徐州的掌控权,必须将他的势力一网打尽。 但虞长笙那样狡猾的人,怎么可能倾巢而出,给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他必须有合格的猎物,才会用尽全力。 唯有皇上,唯有皇后,唯有这两个国家最高统治者出现在他的网中,他才会拼死一搏。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帝后孤身在外,京城浑然不知。 他只要能在今日杀了虞乔和穆深,那明日便可将朝堂变成一言堂。相反,虞乔和穆深其中一人能活过今日,那徐州便会重回朝廷! 这场阳谋,双方心知肚明,皆用了倾天之力,完全撕破脸皮! 虞乔和穆深在雨中疾驰。 虞乔知道,虞长笙一旦下定决心,便会不择手段,没有人知道,这条看似安静祥和的街道四周,隐藏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他必须打起精神,用尽每一丝注意力,聚精会神地观察四面八方。 不然就会死。 拐过一个角落,拐角冲出拿刀的蒙面人,路过一家宅院,窗户里忽然射出带毒的箭矢。哪怕早有准备,虞乔也是心惊胆战,险之又险。 除此之外,他不由心中升起不合时宜的,冷淡的嘲讽。 你要是当年金人入侵时肯用这些暗棋,哪里会造成那些伤亡? 金人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倒是用在了我身上,实在荣幸。 恐怕在你眼中,失去权势比国破家亡更可怕的多。 虞乔一个转身,从袖中掏出匕首,干脆利落地划断了一名行刺者的咽喉,穆深拔出长剑,剑光闪烁中人头落地。 随着涌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黑衣卫也逐渐不支,二人不得不亲自上阵,幸好都是历经战场,身手了得,一时之间也无人可奈他们何。 虞长笙手下死士众多,不顾自身死活,只完成他的命令,和这种人讲道理,当然没有道理可见。 那便只有杀。 虞乔拾起死去一人的箭筒,拉弓搭箭,数箭齐发,百发百中。被救下的黑衣卫互相对视一眼,眼中不无震惊之色。 传闻中虞一郎文雅端庄,不好戎马好诗书,虞乔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一直都是一身白衣,暗香盈袖,文文弱弱地坐在案前手捧书卷的样子。 然而。 谁特么的能想到他这么能打! 生死关头,最能看清底细。虞乔下手之狠辣,动作之干脆。不知惊掉了多少黑衣卫老人的眼珠子,这不是能用一句武师教授就一言带过的事,这种心理素质,这等霹雳手段,不知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主啊! 如果不是虞乔是皇后,黑衣卫真想请他去给那些小兔崽子好好上一课,瞧瞧人家,什么叫面不改色心无波动,什么叫用最小动作最大限度造成伤害。啧啧,这一看就是行家。 黑衣卫们默默给穆深的品味打了满分,不怕他骄傲,实在是娘娘太对他们胃口。 穆深却眉心微皱,心中黯然,若不是我离开了这几年不在他身边,他又何必学会这些,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虞乔的发冠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不见,他一头乌发散落,油伞刚刚被他借势刺入一人胸口穿了个透心凉,鲜血流淌一地。没了伞遮风挡雨,被打湿的碎发黏在他雪白的侧脸上。刚刚一番战斗,脸上竟多了些潮红血色,嘴唇殷红,乍看之下惊心动魄,美得像是雨中妖魅的鬼魂。 穆深凝视着他的侧脸,心绪万千涌动,两人并肩贴身,温热的温度随着身体传播过来。 “你在干什么,不要分散注意力。”虞乔盯着前方,压低了声音说:“我大概还能解决十个,剩下的你行不行?” 穆深顿了顿,说:“你放心。” 虞乔颔首,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撑弓就射!他动作流畅无暇,让人有目眩神迷之感,完全想象不到他肩上有伤尚未痊愈! 可穆深知道,虞乔现在一定很疼,他肩上的那块布料已经隐隐透出了血色。但他打小接受的教育作风就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不杀光最后一个敌人,身为领导者,就坚决不可露出疲态!因为他象征着他这一方的精神旗帜,不死战到底,绝不妥协! 代嫁_46 他也不会让他妥协! 昔日的战场杀神,冷面修罗的明昭帝面无表情地抬眼,杀意如雨四溢开来,他手中雪白的剑似乎受了影响,嗡嗡颤动起来。 “杀!” “杀!!” 沉重的剑锋所到之处,尽是头断血流,人首分离。男人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迟缓,敌人在他冷酷无情地斩首动作之中,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随着父亲上战场打下江山的修罗少年影子。他之所以在世家之中杀名赫赫,不过是因为他真敢杀,真能杀。 能在真正的战场上一直活下来的人,都是好运的疯子。 面对着男人包含暴戾和杀意的黑眸,心中胆怯者连对视都不能,下一秒便正面迎上剑尖,从胸膛中穿过,瞬间没了呼吸。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虞乔的呼吸越来越急。 他知道,不能有任何伤口,死士使用的武器上都染了剧毒,那出自一个效忠虞长笙的用毒世家。但凡沾上一丝半点,他们今日就做了无用功。 但随着战斗的时间加长,他越发无法集中注意力,数日的疲惫伤寒像是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出来了似的,大脑居然有一丝昏沉。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虞乔牙齿紧咬,逼自己保持谨慎。千钧一发之时,容不得一点疏忽。 我还有千愁百恨没有报。 我还有一厢夙愿没有偿。 我身上背负着的,不止我一个人的命。徐州枉死的千万条鬼魂,白少谦,周子舟,王余……和他。 我发过誓,我将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报仇,所以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狠狠一咬舌尖,口中顿时充满铁锈味道,疼痛唤醒了神志,他的神情比视死如归的死士更可怕,手中上邪如浴血一般,红到妖异! 在那群死士眼中,这位虞家出身,理应知书达理,温文儒雅的皇后,简直杀红了眼,比他们气势更恐怖,更不要命! 随着雨声渐大,天上雷霆轰隆,敌人接一倒下,血水染红街道。虞乔和穆深背靠背,互相平复喘息。 一名伤痕累累的黑衣卫上前俯身:“禀报陛下,娘娘,敌人已全部清理完毕。” 以往,黑衣卫的禀报对象只有穆深一人,虽然不回避虞乔,但也不会主动汇报。今日态度大变,是因为虞乔在危难之中当机立断救了他们数名兄弟的命,叫他们不得不生出感激之情。 他们真正认可虞乔成为了他们的另一位主子。 穆深点点头,他久经沙场,刚刚一番激烈战斗在平生也遇到过不少次,虽一时狼狈,却也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望着虞乔柔声问:“有没有受伤?” 虞乔摇摇头,低声说:“让他们再检查一遍,这条街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赶快离开。” 穆深颔首,扶住他离去,手及之处皆是温热黏滑的触感,他心一惊,压低声音问:“肩伤怎么样了?” “还忍得住。” 黑衣卫护送着两人,立刻离开了此地,虞乔望着仿佛空无人烟的长街,冷笑道:“整条街市都成为杀人之所,徐州太守知道吗?” “王彦之不是虞长笙的人,他是朕任命的。”穆深言简意赅道:“今日的事他应该不知情,不过这番动静这样大,他过不了多久就该知道了。” 虞乔闻言不再多话,此时一名黑衣卫无声地靠近,道:“我等已查明,再无其他敌人。” 穆深默然点头,虞乔却心中一动,以虞长笙的作风,除了摆在明面上的明棋,应该还有一道暗棋。 他此时历经大战,旧伤复发痛的死去活来,绷紧的弦刚刚放松,脑筋一时半会无法像以往那样灵活,竟是眼睁睁地看着穆深点了点头,对那黑衣卫俯身说话。滴水穿石之间,脑中火光一闪而过,虞乔眼中忽然浮现惊恐之色,厉喝道:“小心!” 穆深愕然,尚未反应过来,那名黑衣卫忽然暴起,一道刀光闪过!男人骤然拔剑,一剑而下! 滴答。 流血的声音。 黑衣卫的头颅断落于地。 虞乔的眼眸不受控制地睁大。 穆深死死捂住胸口,胸腔没入一柄短刀,刀身泛绿,显然涂了毒。 从他的指缝中流出鲜红的液体。 黑衣卫中有虞长笙安插的奸细,这是一道暗棋。 此时,街外忽然传来马匹的声音,一名黑衣卫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来了军队!是端王……端王麾下!” 虞长笙果然与端王勾结,竟然调动了亲王能有的全部侍卫军。看来端王与他同一想法,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他们今天死在这里。 虞乔的反应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他毫不犹豫地扶住穆深向外跑去,黑衣卫在前方开路及引路,一路血光冲天,杀声不断。 穆深走得踉踉跄跄,应该是伤到了心肺,他胸口血流不止,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已经是大幸。虞乔勉强扶着比他高大沉重多的男人,脚步也难以快起来,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穆深望着他狼狈的侧脸,忽然笑了一声,道:“无事,把朕丢下吧。” “你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朕……我不会怪你的,你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我已经很高兴了。”穆深顿了顿说:“是我对不起你,一时大意,害我们都陷入死境。” “都这个关头了!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个!”虞乔气息不稳,声音冷的像冰:“闭嘴,无关紧要的事回去再说,你给我撑住,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穆深笑了笑,神情难以抑制的温和下来,如果此时虞乔看他一眼,就会发现他的表情有多么悲伤,又多么高兴。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花,过多流失的血和扩散的毒素使得他微微眩晕,他喃喃道:“去王彦之那里,他是安全的。” “我倒是希望这样。”虞乔神色冷峻,一路披荆斩棘,他按黑衣卫指引的方向一直冲到一座隐蔽的宅院前,冲里面高声道:“王曦何!出来!” 王曦何本来在院中作画,忽然闻得外面喧闹,放下笔出去一看,顿时被眼前景象吓丢了三魂六魄,颤声道:“这……这是怎么了?” 代嫁_47 “别问了,快扶他进去,再叫人转告你父亲,有人在市中作乱!”虞乔快急道:“他如果不信就让他来见我!没时间了!” 王曦何吓得连话都说不完全,立刻放他们进去疗伤,虞乔把穆深放到榻上,转头命黑衣卫中的大夫来看时被男人握住了手腕。 “怎么了?” 穆深的嘴唇已经发青了,他盯着虞乔焦急的脸色,说:“我如果不行了,你去找阿洛,他那里有一纸圣旨,会帮你稳定朝政,军队之中,顾昭会听你的指令,一旦京城变乱,你就要他率三十万大军来救你。” 虞乔听得无端心急如焚,他低声呵斥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还没死呢!” 穆深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沉重起来:“朕要先睡一会儿,你不要太难过……照顾好自己……乔乔。” “!” 虞乔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他死死盯着男人,声音控制不住地尖锐起来:“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握着他手腕的另一只手虚虚垂下。男人双眼闭合,呼吸微弱,俨然进入了深一层的昏迷之中。 他紧闭着眼,如熟睡着死去了一样。 虞乔忽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从手指开始,一直蔓延到全身,他的大脑嗡地一声,炸开了全部的思绪。 ‘我要给你起个只有我和你知道的名字’ ‘乔乔……乔乔,叫起来不觉得很好听吗?’ ‘我在的,乔乔,我一直都在的’ ‘乔乔,乔乔!’ 他猛然转身,对着门外歇斯底里的喊道:“大夫——大夫在哪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给我救他!” 第26章 按后世流传的一句话来讲,如果人生可以分春夏秋冬四季,那虞乔在十五岁之前的人生,都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他出身顶尖世家,父亲虞长笙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母亲吴音是吴家高贵的嫡长女。他一出身就受万众瞩目,背负着两个家族沉沉的期待。当时前朝末帝尚在,帝国山河日下,世家却如日中天。虞乔作为两大世家的结合象征,从小生活用度堪比王子皇孙,目之所及,皆是麾下城池。 除了在最优秀的环境中长大,他本身的资质也是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常人远不能及。没有什么虎父犬子,离经叛道。他从小就是虞家最大的骄傲,世家新一代的领头羊,没有一处让世家失望世人嚼舌。少年一直脚踏青云之上,对下方的人间烟火凡夫俗子投去审视不屑的一瞥。 父母恩爱,自身出众,前程坦荡明确。虞乔自然而然冷漠而骄傲,以世家出身为傲,以自身才学为傲,矜持地行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衣香鬓影的宴会里。他是如此完美无缺又别无二心,是世家最好的继承人模版,是大名鼎鼎的虞一郎。 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 一帆风顺的理所当然。 少年在他十五岁那一年,离开京城,随母亲去了父亲在任的徐州。并且首次做了别具一格的事情,入学了淑山书院这所有教无类的学院。 虞一郎做的事,自然有人跟风相随,前仆后继。何况这也算不得非常出格,因为那所书院的几位大儒实在才识过人乃世间少有,为了学海无涯,和那些寒门学子同列一席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反而要赞一声不耻下问。 去书院的那一日,虞乔隐约记得,是个春光正好的晴日。 他坐在琉璃顶,红木厢的宽大马车中,捧一卷书卷,角落香炉中暗香盈盈,少年乌发束冠,衣袖边缘处绣着精致暗纹,眉目冷淡出尘,气质飘然如世外之人。稍稍一动,便恍若一副画卷。 虞一郎,世家子,人上人。 虞乔翻阅着书卷上早于烂熟于心的内容,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什么意外。他要去淑山院首考中夺得首名,这不是目标,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事。他是虞家继承人,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必须做到最好,否则就是失败。 而虞乔从不失败。 他心如明镜,澄澈明晰,不自以为是亦不狂妄自大。他要取首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这个实力,有这个本事,所以正常到索然无味。他基本没有遇见过他力所不能及的事,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简单到无趣。 在漫不经心地翻阅了一次书卷后,虞乔终于遇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马车走的是一条山路,路之前方,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树倒石移,堵塞不通。 车夫立刻去清理山路,虞乔无事可做,便下了马车,随意在山林之中行走。 他的心情其实并不好。 近些时日,自父亲去京城叙职后,家中氛围便很是奇怪,吴辰数次欲言又止,外面已经有些流言蜚语,虞乔固然不信,却也心生厌烦。孙楯最近和他的来信次数也在减少,虞乔虽对此人无意,却也有几分好感,两厢对比,更是疑窦渐生。 这份烦躁使得他难得做出不合礼仪的事情,离开了众人的视野,走入深山之中。山林中杂草丛生,植物都长着倒刺,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并不能很好的适应环境,再加上心中有事,左走右晃一番,再恍然回神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已然迷失了方向。 虞乔发现了,却不在意,只要他失去踪迹,虞家哪怕是把这座山翻过来也会找到他,所以他不以为然,毫无警惕之意。只是走的疲累,找了一处干净地方暂时憩息。 就在他放松身心,毫无防备的时候,草丛中忽然传来了窸窣之声。 有人在这附近。 虞乔眉毛一挑,心下却一沉,暗道自己托大,这里刚刚发生过动乱,如果有人心怀叵测躲在山中,必然不是善茬,他表面上毫无波动,袖中的手却紧握住了匕首。 窸窣声越来越响,一道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有一个人,少年很快做出判断,微微松了一口气,盯着面前的灌木被一双手拨开,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身形挺拔健壮,身上衣服却破烂褴褛,露出的古铜色肌肤上布满伤痕,有几道还在微微出血,显然是刚刚才受的伤。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朝他走过来,他比虞乔整整高一个头,视觉上就占了主导地位,何况他身材魁梧,显得少年格外纤细柔弱。 虞乔屏住呼吸,与男人对视,心却一跳。对方的面目普通,毫无突出之处,但一双黑眸却格格不入,深邃的可怕,周身气场之强烈,如刀山火海,修罗在世。 这样的人,出现在这座山里,相当不寻常。 男人也看到了他,黑眸眯起,声音低沉道:“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很有磁性,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听得虞乔微微一怔,下意识抿了抿唇。 “无意路过,你是何人?” 代嫁_48 “无名之氏,不值一提。” “既然是无名之氏,为何会受如此之重的伤?”虞乔盯着他刻意遮掩的腰腹处,冷冷道:“你刚刚身中一刀,伤到脾胃,如果不立刻医治,哪怕侥幸痊愈,也会留下暗伤,你知道吗?” 一阵静默。 男人的眉梢挑了起来,他一步步走近少年,如猛兽逼近他的猎物,虞乔袖中握匕首的手指捏的更紧了些,面上却平静无波。 “小公子倒是眼光如炬啊。”男人靠近少年,炙热的吐息喷到脸上:“你这样说话,就不担心我杀了你?” “如果你杀了我,你的伤就没有人治,你也活不过今天。”虞乔直视着他,毫无退缩之意:“我家里的人会把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男人眼中带了三分笑意,显得平凡无奇的五官都出彩了起来,他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把我剥皮抽筋碎尸万段,可我还好端端活到了现在?” “如果你的好端端,是指受了重伤还肆无忌惮,我也无话可说。”虞乔盯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句道:“我是徐州太守虞长笙之子,你为何会受人所伤,被追杀至此地?” 男人饶有兴趣地问:“你为何知道我是被人追杀?” “这不是重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虞乔道:“你是什么人?竟然在徐州作乱?” “真要说的话,我不过是一流民,自家乡逃难到徐州,如果你真要我说个七七八八,我还真说不清楚。”男人慢条斯理地道:“何况你关心的不是这个,不是么,小公子?不要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他知道了! 虞乔的手指骤然握紧,盘算着脱身的可能,男人却仿佛看出了他内心所想,轻笑一声道:“不要紧张嘛,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给我治伤,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都可以?” “什么条件都可以。” 虞乔抿住了嘴唇。 明明,这个人衣衫褴褛,一身狼狈,可他平淡地说出完全不可能的豪言壮语时,却叫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好像他真有这个本事,将天地轻描淡写地握在手心。 虞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连父亲虞长笙都没有给过这样的压迫感。他平生首次在对峙之间落入下风,气场被人死死克住,对方把握着谈话的节奏,不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 这个人…… 短暂的恼怒之后,是更强烈的好奇,和从未受到挫折的期待。 好奇心促使虞乔下了一个决定。他道:“那么,你便随我去我家,我会请人为你治伤。” 男人颔首,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深入危险。虞乔看在眼中,莫名多了一分懊恼。 他咬了咬唇,艰难道:“其实……我对山中并不熟悉。” 男人低笑了一声,似乎看破了他的欲盖弥彰,却在少年恼羞成怒之前道:“和我走吧,我知道路在哪里。” 两人用不了多久,便走到了之前那条山路上,车夫正着急似火烧,看到主人进山一趟,带了个浑身是伤的陌生男人出来,简直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虞乔漠然道:“不必去书院了,改道回家。” 车夫愕然,却不敢违逆,立刻调头,离山而去。 到了住所,虞乔立刻兑现诺言,请家中大夫前来医治。男人的伤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腰腹上伤口深可见骨,还有不少碎片含在血肉里被大夫一块块挑出,看了都悚然,男人却面不改色,似乎丝毫觉察不到疼痛。 真汉子无所畏惧。 虞乔从小,就是在以弱柳扶风为美的审美环境之中长大,身边男子一个个咳嗽不断,望风流泪,腰细不到三寸。从未见过如此铁骨铮铮之好汉,不由油然而生敬佩,感觉这个人清纯不做作,和外面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于是,在男人问他想要什么条件作为报答之时,他道:“我身旁缺一小侍,你既然受人追杀,暂时无处可去,何不留下来?” 这句话听着很具侮辱,实际并非如此,世家地位超然,能在他们身边服侍,别人自然高看一眼,虞乔是世家一郎,想要往他身边扑的人前仆后继。他这样主动邀请一个人,还是头一次,心中莫名紧张。 男人眸光一闪,道:“可。” 虞乔松了口气,又觉得刚刚的紧张有点好笑,他是什么身份地位?难道这个人真不知道,真敢拒绝?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尚不知你名讳……” “既然是在你身边服侍,便按你的喜好来吧,你想要叫我什么?” 怎么这样轻率! 名讳理应由父母宗亲,亲近的长辈提取,哪怕是小名或绰号,都是亲近的友人才能知道,虞乔从未见过这等架势,一下就红了耳根。他咳了一声,正想训斥对方太过随便,可一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黑眸,那双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的眼睛,话就莫名其妙说不出口了。 他鬼使神差地道:“我就……唤你阿昭吧。” “哦,有什么涵义?” 你的眼睛很亮,就像太阳。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这句话,虞乔没有说,他只是以一贯冷淡的眼神望了男人一眼,把那些奇怪的、没有道理的想法锁进了脑海。 从此,虞乔身边就多了一名叫阿昭的侍从。 在和阿昭见面的第二天,虞乔才去了书院,见过那几位声名远扬的当代大儒和院长白杨老先生,三日之后参加了书院的首试,测试的题目他统统对答如流,妙笔生花,看得监考官不断点头。 如无意外,他这次又该是首名。 如无意外,便又是一段佳话。 没人觉得虞一郎会在这次小小的考试中折戟,世家子弟不,书院老师不,寒门弟子不,虞乔自己也不。 他理所当然惯了,从未觉得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那些和他一同参试的世家弟子中,除了表哥吴辰有一争之力,再无他人可放在眼中。 十日之后,书院放榜,首名之席上有两个名字:虞乔,白少谦。 代嫁_49 第27章 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虞乔的脑中难得空白了几秒。 首名有两人,虞乔,白少谦,不分前后高低。 这意味着什么? 虞乔自小到大十五年,参加的每一次策论,每一次文试,他的名字都高居榜首,一骑绝尘,从未有人能和他齐肩。要知道第一和第二之所以能分出高下,是因为有差距。 而这次有人和他齐名,这就意味着他们旗鼓相当,大儒认为他们处于同一水平。 对于虞乔而言,没有和别人拉开差距,没有把他人踩在脚下,就是失败。 更失败的是他发现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白少谦是谁?出自哪个家族?他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也从未听过白杨老先生有子孙后代在书院。 下者揣摩上意,当天,白少谦的生平就被送到了虞乔案前,他仔仔细细翻阅了一遍,感觉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白少谦虽然也姓白,但和德高望重的白杨老先生真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妈是街口卖豆腐花的豆花女,父不详,家中一贫如洗。但隔壁邻居是个读书人,白少谦就往隔壁跑,跑着跑着,跑出了名堂,就去进学,淑山书院不收学费,义务教育。院中书籍可自行翻阅,他在书阁待了一个夏天,然后参加了首试。 虞乔,世家一郎,就是被这么个人分去了半席。 虞乔心情很微妙。 世家垄断学识,世家制造知识,这个年代,知识是被圈养的。一般的寒门弟子和世家子弟受的教育天差地别,按道理来讲,出身就是能决定一个人的下限和上限。受精英教育长大的人就是比随随便便喂养的更容易上清华北大。这有理有据有因可寻,可白少谦,什么玩意儿?他受过什么教育!他连好的乐器都摸不到,他凭什么能这么6,是不是开了挂? 不过有很多东西真的难以细究,不然为何贫农出身的太祖能一骑当千,率领千军万马打赢前朝末帝改朝换代,他祖宗十八代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民,有什么基因什么教育可言。那些所谓高贵的血统一开始也不过是普通百姓,传承的久了,就自以为纯正。 一代富,暴发户,三代富,出贵族,五代富,纵使破衣也不俗。虞家何止传承了五代,他们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不止是容貌和气度,更多的是深深刻进骨子里的自尊和容不得他人践踏的骄傲。虞乔此时觉得自己的骄傲被动摇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白少谦,见一见这个首位能和他并肩的同龄人。 他在翻阅卷轴的时候,阿昭在他身边,见他眉心颦起,唇瓣微抿,不由眸光一闪,出言道:“怎么?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虞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会觉得受了羞辱?” 阿昭噎了一下,道:“我以为和一个父不详的小子同列会刺激到你们世家的……尊严。”最后一个词带了几分讽刺。 “这是两回事,出身和个人才学要分开看。”虞乔不以为意道:“他很优秀,出身虽不出众,可自古以来草莽出身的名将文相还少了?孔夫子当年也不过是小妾所生,照样能成为一代圣贤,如果光以出身就将有才之士拒之于门外,那岂不是自绝后路?” 说到这里,虞乔却皱起眉头,他想起世家中那些腌臜事,那些眼高于顶不学无术的子弟,他虽以世家出身为傲,却也觉得这样有堕风骨,败坏门楣。 他一时出神,发现阿昭并不说话,还以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不由轻斥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很不一样。”阿昭道,眸光深邃:“我见过不少世家子弟,空有一套绣花皮囊,却无与之相匹配的风骨,自以为出身高贵,天生就高人一等,好像和我这样的人说话,都会玷污了他们的高贵。” “门第之见,不无道理。”虞乔道:“的确世家不少子弟如此,但你不可否认,他们比那些寒门更优秀,他们懂政要经事,琴棋书画,迟早要继承父亲的官位,比起那些寒门子弟一开始就领先太多。” “所以你也认为世家就该天生高贵?”阿昭的语气不变,却透出几分失望。 “不是世家就该天生高贵,是强者就该高高在上。”虞乔收起卷轴,冷声道:“我崇敬所有强大的人,无论他们出身如何。可好的出身本来就是一种强大,天赐你聪敏,赐他以家世,那家世就是他的强大之处,子承父阴天经地义。你想以一人之力超越他整个家族的积累,那你就必须比他优秀成百上千倍。可你和那些世家子弟才学的差距真有那么大吗?他的家世和你的差距倒是货真价实!” “世家把持朝政百年,挤兑着寒门无处容身,这难道真没有才学的因素在这里面?别开玩笑了,我见过朝中和我父亲齐名的几位大人,他们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不止他们如此,大部分的世家子弟都能如此,可寒门中能做到这些的有多少人?你以偏概全,是不是太过了!?” 阿昭久久未言,眼眸越来越沉。虞乔平息了呼吸,看他不再说话,为自己辩赢一局感到了轻微的得意,他定了定神,继续清理案上的东西,准备明天去书院时带走。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这段对话已经逾越了主仆之间该有的界限,阿昭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个侍从,虞乔竟然也全盘接受,没觉得有一点不对。 待虞乔放好卷轴,准备回屋休息时,他忽然听见阿昭在身后道:“我不同意你说的,不过到底有几分道理,如果寒门能受到和世家一样的教育,会不会情况又大不一样?” 虞乔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道:“如果真能如此,还分什么世家寒门,世家的知识是独有的,外人怎可翻阅?” “那如果专门有人教书授学,如淑山书院这般有教无类呢?” 虞乔的脚步停了停,道:“所以天下只有一个淑山书院,天下只有一位白杨老先生,想要做到这种事,只有世家才有这样的财力物力,可世家怎么会愿意?” 阿昭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他们会愿意的。” 这句话太挑衅放肆,虞乔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却见男人半靠在案上,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有几分调侃的看着他,似乎就是在等他回头。虞乔被他看得心中一跳,别过了脸。 “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到我身边来就给我放尊重点,不然我饶不了你,听懂了吗?” “是,小公子。”阿昭低声笑道,他跟在虞乔身后,闲庭漫步一般自在的行走,眼睛亮的惊人,像是看到了猎物的猛兽。 “话又说回来,你家里怎么空空荡荡的,连个服侍的侍女都没有?”阿昭饶有兴趣地道:“你这个年纪,也应该知人事了吧?” 虞乔冷冷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大没小?当我不需要的时候,他们不会出现在主子面前。而且男子年轻时如不固阳,元阳早泄容易乱其心神,不利于生长。” “唔。”阿昭若有所思地道:“你确实不高,瘦瘦的,腰也细的很,像个姑娘。” 虞乔:…… 虞乔:!!!!!! 他一个停步骤然转身,背后瞬间开出了齐刷刷的黑百合! 你竟然敢说我矮!愚民!懂不懂什么叫浓缩的才是精华!一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就知道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就你壮实咯?有八块腹肌了不起咯?你这样在我们村是会受歧视的你知道吗?生气!!! 阿昭没觉察他复杂的心理活动,顶着他冷飕飕的视线比了比他的头,笑道:“没事,挺好的,还能再长一点儿,到我颈子这里就差不多了。” 虞乔:哼…… 他愤愤转身,理都不理后面的人,径直走掉了。 虞一郎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他打小就清楚,自己很好男风。 好男风在当时是一种流行,世家中一种美学。高位之人养几个貌美伶俐的伶童很正常,虞乔长得艳色非凡,打他主意的人其实很多。虞乔心知肚明,却对那些一身白肉的文弱子弟提不起兴趣来,唯一能入他眼的只有孙楯,孙楯出身四大世家,也是一表人才,平时在虞乔前也是轻声细语,殷勤有加。二人之间很有几分暧昧,如果无意外,可能再过一段时日,虞乔便会与他相好。 但是其实,虞乔很清楚自己的审美,他……喜欢那种高大硬挺的男人,这在当时是贱籍出身的标志,可虞乔喜欢,他喜欢男人有力的腰腹,健壮结实的身体,深色的肌肤。看到这样的人他总会多留意几眼,因为这不符合他的身份,所以他从不表现出来。 但阿昭是自己送上门的。 虽然面目普通,可他身材实在是好,虞乔一直克制着不多看,以免表现的太明显。男人的声音,气势都是他好的那一口,堪称极品,值得一睡。 代嫁_50 当然虞乔不会这样轻率,就目前阶段,他只想看看。 看着理想型天天在面前晃悠,确实很幸福。虞乔此时还不知道后世管这个行为有一个专门词汇,云养汉。 被云养汉的某人:?????? 第二日,虞乔便去了书院,正式开始进学。 每个人都可以带一位侍从,他自然带了阿昭。 淑山书院地理位置优越,建筑大方。这一届新生都被分在同一间教室,单人单席,间隔却不大。 最前方的两张案席,一位是虞乔的,一位已经坐了人。眼见虞乔走来,那人平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对他行了一礼。 教室中忽然静了下来。 那少年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旧衣,眉目清俊冷淡,手指骨节分明,带有薄茧。 他的行礼的动作不卑不亢,在一身华服的同窗前,既无紧张,也无自卑。 “在下白少谦,请多指教。” 白少谦。 这个人,就是白少谦。 虞乔停住了脚步,目光从少年微皱的袖边,滑到他线条分明的薄唇上。 他后退一步,也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虞乔,也请多指教。” 第28章 虞乔对白少谦的第一映像,比对阿昭要好的多。 磁场确实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存在,有的人天生就很合得来,对视一眼就心生欢喜。虞乔和白少谦之间似乎有一种奇妙的联系,他们出身迥异却殊途同归。自身资质都乃不世出之材,两个天才在一起,不是惺惺相惜,就是互相鄙夷。 希望是后者的人远远比前者多,那些追随着虞乔的世家子弟无法接受一个寒门门生和他们的领袖并列,以白少谦为傲的寒门弟子自傲又自卑,恨不得狠狠杀一杀世家气势才好。两人都处于各种交际圈的中心,所以尽管天天见面,却无多少明面上的联系。 而在课上,虞乔对白少谦的关注只多不少。 第一堂课,白杨老先生亲自主持,以‘忠君’为主题,让大家自由讨论。 世家这边的论点是:君为臣纲,忠君乃天经地义之事。 寒门那边的论点类似。 唯有白少谦一人道:“我忠君,是忠天下孝义之道,若君王不仁,则无君可忠。” 此言一出,自然哗然一片,王家嫡孙王余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君上!莫非君王不德,你身为臣子就不会劝阻?这般轻言放弃,竟无一根忠义的骨头!” 世家中不少符合之声,连寒门弟子都面露赞同之色。 白少谦闻言,微抬起眼,他眼型狭长,眼角上调,不显风流,却有三分凌厉。他注视着王余道:“我听闻王家传承已久,迄今三百余年。” 提及家世,王余脸上便多了自得之色:“正是。” “既然历史悠久,前朝覆灭时,王兄理应也在,既然如此提倡忠义之道,为何不随着前末帝而去?”白少谦声音淡淡,蕴含的意义却十分惊人:“一臣不可侍二主,王兄现在又何必大放厥词?” “你!!!”王余脸色涨红,拍案而起,指着白少谦说不出话来。不止他如此,世家中许多人都面色青白交加,仿佛被戳破了伪装。 因为他一语点破了世家刻意回避的事实真相,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忠义之道,那当前朝覆灭,你们为何不恪守臣节,随之而去?分明是放不下荣华富贵,当着婊子立牌坊罢了。 真相是这样,可真相人人都能接受?大家都在指鹿为马,偏偏你要说出来,那你岂不是找事?虞乔作为一个被打脸的世家子弟,竟然莫名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怕。 得罪这么多人,他一点都不怕。 这时身旁的阿昭忽然带着几分赞赏道:“倒确实是条英雄好汉。” 虞乔瞪了他一眼,索性周围注意力都集中在白少谦身上,他道:“哪怕他是这样想的,什么时候说不行,偏偏要在大众场合提出来,多容易遭人记恨。” 阿昭摇摇头,道:“他是在贯彻他的道,言行如一,他这么认为,就会这么说,如果他因为在意他人看法而闭口不言,就违背了他的道。” 听他如此解释,虞乔颦眉道:“我不认为会有人无功名利禄之心,但是……”他的目光落在少年挺直的背脊上,没有再说下去。 男人淡淡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有的人天生一身傲骨,容不得玷污折辱,他生性如此,不需要他人认同。” 此时,场中气氛已经白热化,王余看着白少谦冷笑道:“你倒是一腔赤胆忠心,何必与我们这群小人同列一席,那你的追求是什么?当个老夫子,永不入朝堂?” 白少谦道:“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顾,要留清白在人间。世事岂能尽任意,但求不愧我心。我若为官,便以天下百姓为君,天下太平为任,愿尽微薄之力,安得太平美满。” “好!好!”王余连说了几个好,气得已然失了风度,他解下顶上发冠,放在白少谦面前,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便与你打个赌,苍天为证,如果你白少谦十年之后还能做到你的承诺,还世间一片太平美满,我王余便甘愿拜在你麾下,为你献计出策,做你幕后之幕僚!” 这个年代,誓言有着非同一般的约束力,关系到死后的名节。王余此话一出,世家中相熟之人顾不得场合,纷纷上来劝他,王余气在头上,哪里听的进去,众人只能看着白少谦平静镇定地颔首道:“如果做不到,不必你来找我,我就不会放过我自己。” 真是好大的口气!! 就在气氛进一步恶化之时,一直在一旁静默地看着他们讨论的白杨老先生忽然开口道:“够了。” 众人一惊,这才意识到还在课堂上,不由讪讪。 白洋老先生走到台前,他一头头发全部已经花白,但眼神依然清明,他望着台下一干年轻的面庞,声音洪亮道:“我很高兴在今日听到这么多不同的言论,但我还是要说,你们都错了。” 虞乔和白少谦同时一怔,王余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道不相同,行道的方式自然不同,以自身之道去约束他人本来就是谬误,道正确与否,心中自有一杆明秤,只要不愧于心,便无愧于道,功成功败,自该留待后人评说。” 白杨老先生目光平和,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和坚守底线的倔强。 代嫁_51 “什么是忠君,有人忠的是天下至尊,龙椅上的那个人,有人忠的是仁义道德,民心所向,这不分对错,更无可置喙之处。” “今天,你们到这里来,我希望能教给你们一件事,认清自己的道,你心中,有你唯一的君王,你自当忠诚于他,行臣下之道。” “我希望,我的学生,都有自己的道,自己的君,遵从于它,维护于他,无论日后如何,人言诽谤,世俗不容,也坚定于道,坚定于心。” “这是我,要给你们上的第一课。” 教室里沉寂了许久,然后从虞乔开始,学生一个个无声地抬起头来,或坚定,或迷惘,他们望着台上那位老人,踏上了寻觅自己道路的开始。 那是一堂很精彩的课,自此之后,淑山书院的教学也没有让虞乔失望过。比起世家书墅偏好的琴棋书画,淑山的教学更偏向实务经闻,天下要事。每日和那些大儒一起学习,讨论,一段时日下来,收获自然是不小。 何况,虞乔和白少谦成为了友人。 当虞乔愿意放下身段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魅力的。他欣赏白少谦,想要和他成为友人,于是他就表现的格外善解人意有求必应,几次恰到好处的邂逅下来,哪怕是孤高清正如白少谦,也在那张天下顶尖的绝色容颜前败下阵来。不出半月,两人便可以相对下棋,共商国事。 这时已经有人打趣道:“一郎如此貌美,怎能叫虞一郎呢,当称虞美人才对!” 当时在场的人多,待虞乔后来知道时,虞美人这个称号已经流传开来好久了。他固然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阿昭听闻了这个绰号,眼中眸光一闪,他经历离奇,走南闯北不知见多多少形形色色,天下美人也见过不少,平心而论,虞乔却是是他见过的最顶尖的一位。 心念此处,便抬眼望去,少年正在案前习字,一头柔顺的乌发自然散开,肤白若凝脂,鼻梁挺翘,一双秋水眸安静低垂,美丽又脆弱,像是他很久前见过的一座水晶雕像,一着不慎,便会轻易碎掉。 阿昭想,小小年纪就这么勾人,长大了那还了得。美好的东西就该被好好保护起来,百般严实地捧在手心,不叫他人看,也不让他看他人。 这个时候的他,其实也很年轻,和日后的高深莫测相差远矣,他身上在战场上提炼出来的血气暴戾还没有洗掉。看什么东西都带着野兽一样的侵略性和势在必得,他习惯了强势,习惯了掠夺,还不懂为何有人宁可伤害自己,也要放手成全他人,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可笑了。 虞乔写完一笔大字,放下笔舒展身体,少年尚在发育中的身躯有着花茎一样柔美的曲线,毫无防备地展现在男人眼中,他偏偏头,带着点撒娇一样的抱怨道:“肩膀很酸。”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虞乔不满地看过去,正对上男人暗沉的视线,他一怔,怒道:“和你说话你都不回应,看我干什么?” 阿昭沉默了一下,轻笑道:“我发现你一点都不怕我。” 虞乔:??????这人有没有搞错,现在我才是主子吧? 他懒洋洋地道:“为什么要怕你?你很可怕吗?” “我以前的兄弟都很怕我,说我不好亲近。”阿昭走近他,低头靠近少年的脸,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他们都觉得我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像是说错一句话都要被我杀了似的。” 虞乔嗤笑一声,交叠起双腿,仰着头和他对视道:“弱者总是会在强者面前自然而然感到畏惧,这很正常。但你要是指望我也这样那不可能,你不怕我都不错了。”说这句话时,他选择性遗忘了初见时的畏惧感。 阿昭低笑一声:“是啊,我还得怕你呢,小公子。”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哑,勾得虞乔耳中酥酥麻麻,他瞪了阿昭一眼,欲盖弥彰地道:“知道就好。” 他瞪人的样子在男人眼中也可爱的紧,一双明媚的眼眸瞪的圆圆的,像刚刚出生的奶猫一样,难得有几分孩子气。 可爱,想摸。 阿昭从善如流地顺从了本能,伸出罪恶的爪子摸了摸虞乔的头,顶着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笑道:“坐久了就要运动运动——我来教你射箭吧。” 第29章 骑射,是世家子弟必修的一项内容。 不过他们主修的部分在于姿势的美观,动作的流畅,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衣袖飘飘然,颇有名士气度。 而阿昭对此,十分地看不上。 按他的话来讲,战场上哪里有时间给你束发整衣,摆好姿势?敌人不会等你准备好了才展开攻击,武艺就是为了让你在危机时刻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而不是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任人观赏。 于是,他给虞乔展示了一下他的箭术。 百步之外,可穿杨柳叶。 虞乔当时虽然表面不显,其实还是很心服口服的,他心中猜测此人应该真上过战场,不然难以解释男人一身洗不掉的血气硝烟味,危险又诱惑,如修罗在世。 虞乔有些好奇阿昭究竟强到什么地步,不过他深知交浅言深的道理,没有贸然询问,可过不了几日,机会便自动送上门来了。 那一日午休时分,虞乔在假山后一流亭中,和白少谦一同下棋。 少年穿了一件浅蓝色长襟,显得肌肤像白脂玉一般温润,秀美的面容因为见了友人,带着淡淡的笑意,更添三分颜色。白少谦纵然不为容色所迷,视红颜为枯骨,看在眼中也免不得几分赞叹。 近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也算是了解这位大名鼎鼎的虞一郎,看似矜持优雅,无所不能,私底下可娇气可小心眼了。虞乔打小娇生惯养,吃穿用度都是有人精心准备好的,连衣服都有人帮他穿。平时在众人面前表现得特别正常,一到私下就原形毕露了。 一旦他把白少谦当成朋友,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变成了这样。 “少谦兄,我们来下棋吧。” “好的虞弟,椅子有点脏别坐,我帮你擦一下。” “少谦兄,我去后山摘了新鲜的橘子。” 接过——仔细洗干净——橘肉一瓣瓣掰开——递过去:“给。” “谢谢少谦兄OvO。” “无事,我这里还有葡萄,剥好皮给你吃。” “好哒。” 白少谦家贫,打小独立惯了,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天生就很会照顾人。他比虞乔大三岁,又鉴虞乔实在善解人意(在他面前),平时相处中忍不住就把他当弟弟来宠,各种操心照顾。 小孩子,娇气一点怎么了。白少谦觉得自从他发现王余连指甲都不会剪之后,他对那些高冷的世家子弟就直视不起来了呢。相较之下,虞乔只是娇惯一点,简直是个小天使啊! 虞乔没有同宗兄弟姐妹,加之对白少谦很有几分敬重,时间久了不免露出点本性,对这个稳重的同龄人好感度满满,偶尔还会撒撒娇卖卖萌,搞得他真正的表哥吴辰很吃味。 吴辰:qaq表弟你不要哥哥了么?哥哥是爱你的啊! 代嫁_52 “少谦兄,我赢了。”虞乔放下最后一子,笑意盈盈地看着白少谦,后者赞叹道:“虞弟的棋风步步紧扣,我自叹不如。” “是少谦兄你的棋路太正了,容易被人下绊子。”虞乔道:“近日王余他们有为难你么?” “王兄虽然脾气暴烈,却是光明磊落之人。”白长谦道:“那日是我莽撞,他一时气急也是情有可原。” “别这样说啊,我可是等着十年后他给你当幕僚呢。”虞乔笑吟吟地望着对方好看的眼睛,语气却悄然凝重,认真道:“少谦兄,待你从书院学成之后,你打算上哪里任职?如果你要来京城,我们可以一同前去。” 白少谦摇摇头,露出几分洞察的笑意:“多谢虞弟美意了,京城繁华,不缺我一人,我打算去郊外偏远之处,怕虞弟不适应那里的气候。” 虞乔脸色不由变了:“你这是为何?郊外虽然容易积攒资历,可你在那举目无亲,出了事情何人可保?京城有我为你做舟,以你之才学,不到十年,必可升上四品之位!” 他的语气十分急切,却全然是出自一番好意。白少谦听的出来,既有感动,也有无奈。 “虞弟是一番好意,可……”他顿了顿道:“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位极人臣啊。” “我家贫,幼时见过不少流亡饥荒,乱世时,百姓命薄,只得人吃人才能活下来。我有幸得了贵人帮助才能活到今天,可我不敢想象,不能忘记,这世上还有如我当年那般,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 “所以我愿去荒远偏僻处,尽微薄之力,让贫民能饱食,免于挨饿疾病。” “这才是我想做官的原因。” 虞乔沉默了许久,忽然感慨道:“少谦兄,你有圣贤之德啊。” “我一直以为世上不会有你这样的人,但今天我亲眼见到了。” “少谦兄,我敬佩你的理想,但我不认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实现。一个人的能量有多大,取决于他的地位有多高,手中掌握的权力有多少。你为官一地,只能造福一地,只有爬到最高处,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我会回京城,继我父亲之位,位极人臣,一展雄图大志。而你,会去乡野之处,教化当地百姓,使其免受疾苦之灾。” “没有人能说我们谁对谁错,只是道不同罢了。” “少谦兄。”虞乔笑着抬起眼,眼中闪动着明亮的野心和骄傲:“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像你和王余那样,看看十年……不,五年之后,你和我能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白少谦无奈的摇头,终是拗不过道:“赌约是什么?” “五年之后,我们在淑山书院再聚,到时候自有分说。你要是做到了,你就带一壶你亲自泡的青梅酒来,我要是做到了,我就带我家珍藏的百年老酿来,喝个尽兴。” 白少谦道:“那我岂不是便宜占大了。” “是少谦兄你的话,又有什么关系。”虞乔心情很好地站起来道:“外面怎么这么喧哗,阿昭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去看看。” 少年步伐轻快地离开了,白少谦坐在原位,看着棋盘发了会怔,轻叹了口气,对假山后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但偷听他人谈话并非君子之举,还请快快离去。” 他听力一贯敏锐,刚刚就发现假山之后有动静,不过念在他们谈话也无敏感内容,虞乔又心眼特别小,被他发现了那偷听者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现在才出言示警。 假山后传来衣衫窸窣的声音,出乎白少谦意料,那人竟然径直走了出来。而且一眼望去,腰如扶柳,面如芙蓉,竟是个年轻姑娘。 淑山书院是收女弟子的,只是和男学生相比人数远远不够,所以仅有的几位大家心中都有映像,白少谦一眼就认出,这是世家楚家的嫡女,楚宁玉。 他顿时有些头痛起来,虽然和虞乔关系甚笃,但白少谦对大多数世家子弟的脾气不敢恭维,这又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话都不好说重,万一惹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毁了人家名节? 尚未想好对策,楚宁玉却径直走来,在他面前三步前停下,然后躬身拱手,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大礼。 白少谦一时间被吓到了,连连摆手:“楚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楚宁玉垂下头颅,十分恭敬地道:“刚刚我无意间闯入后山,偷听到二位谈话,白郎君为我掩饰过去,此为一恩,我久慕白郎君品德才华,在平日课上收益良多,此为二恩。白郎君多次施恩于我,我自当鸣谢。何况我即知您之志向在天下苍生,有德于民,您自然当得起我这一拜。” 少女声音柔美,却坚定异常,如金石之音铿锵有力。远远超出白少谦对世家子弟的臆想,他不由大为吃惊,却也第一时间立刻道:“姑娘不必如此,我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楚宁玉昂起头,她容貌秀美,体态婀娜,一双眼睛却如寒星点缀,清亮坚定。白少谦和那双眼睛对视,一时间看入了迷,等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红晕满面。他也红了脸,讪讪道:“抱歉……” 楚宁玉垂下眼睛,声音细如蚊蚋:“所以……我以后想和白郎君一同探讨功课,望白郎君不要嫌弃。” 白少谦心中一动,道:“不必多礼,你可唤我……少谦。” 后山发生的事情,虞乔不是很清楚。因为待他走到一半就被人截了,来找他的人慌不择路,说周霖和他手下的人闹起来了。 世家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虞家这么多年独占鳌头,自然有人不服。周家便是其中之一,周霖是周家继承人,和虞乔同龄,两人一直被拿来比较。比来比去,周家是越比越憋屈,回去可劲教训儿子,导致周霖对虞乔的恨意比海还深。想尽了办法给他找不痛快。虞一郎这回难得带了个亲近的侍从,周霖早就想教训两下,这天恰好碰到虞乔和阿昭分开,便立刻找上门去。 虞乔闻言,直接就怒了,还是那句话。别人招惹到你手下的人,就是在打你的脸。虞乔怎么可能容许有人挑衅他的威严,当下就气势汹汹的冲过去了。 他虽恼火,却也有几分担忧。周霖身边带的那名侍从身强体壮,是武夫出身,下手一贯狠辣阴毒。阿昭要是真和他起了冲突还不知道谁会受罪。 虞乔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波涛汹涌,他冲到事发地点,却发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人面上带着惊叹之色。他扒开人群,朝里望去,一时愕然。 男人上衣被甩到地上,露出赤裸结实的胸膛,汗水成粒在肌肉上滚动,眼神冷酷,呼吸平稳。对面的周家侍从却气喘吁吁,左脸肿了一大块。 阿昭似笑非笑地抬眼,下一秒直接出拳!他的拳法朴实无奇却武得虎虎生威。一拳下去,骨头断裂之声清脆响起,周家侍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再无还手之力,被男人一下掀翻在地,他身材精干,一番打斗后荷尔蒙弥漫开来,惹得不少人面红心跳。 围观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之色,世家膜拜家世,同样也膜拜强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男人身手非凡,已经有人猜测这是虞家刻意为继承人培养出来的高手,不然怎能解释那种迎面扑来的气势。 虞乔轻咳了一声,生生把心中的悸动按下去,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对着目呲欲裂的周霖冷淡道:“你挑衅我的侍从,是你家人的授意?” 周霖气得眉头都竖起来了:“虞乔,你别落井下石!” “我这是实话实说,没有这个本事,就别有这个心。”虞乔嘲讽地看了他一眼:“周大人近日在京城颇为不顺吧?” 周霖一噎,想要翻脸,硬是忍了下去,对地上侍从一挥衣袖,怒骂了一句废物,转身狼狈离去。 虞乔冷笑了一声,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些过来搭讪的学生,示意阿昭和他离开,待走到隐蔽处,他冷淡高傲的脸才彻底垮下来,冲男人怒道:“你干嘛不来找我!非要自己和他对上?” 阿昭不料他翻脸比翻书快,莫名其妙道:“我替你出头还得罪你了?” “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问题,周家和我家不对付许久,想搞到你头上,容易的很。你不要这样莽撞,面上都过不去。” 虞乔的意思其实是关心,可他拉不下脸,声音又冷。阿昭会错了意,他本身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下就冷笑道:“还怪我鲁莽?你当时在哪里?” “我在和少谦兄下棋啊。”虞乔自然道:“下棋要聚精会神集中注意力,我下完了才知道这事的。” 阿昭顿时一团火堵在胸口,他道:“你很喜欢白少谦?” “少谦兄品德高尚,才华出众,乃世间罕见的剔透之人,与我趣味相投,我自然很喜欢他。”虞乔喟叹道:“可惜他无心于功名之事,不然我必会助他一臂之力,和他在朝野上携手共进。” 代嫁_53 这还扯上携手共进了! 男人气得不轻,他脾性桀骜冷酷说一不二,从来没人敢当面这样不领情,二话不说冷哼一声,直接转头就走了,把虞乔一人丢在原地。 虞乔:?????? 他也是莫名其妙!也生起气来,虞一郎是好脾气的人吗?一直只有他甩别人的脸,哪里有过被甩脸的经历。何况他觉得自己一点都没说错,你生个锤子的气? 神经病。 他愤愤一甩衣袖,跺脚走了。 当天,虞乔和阿昭陷入了冷战。 冷战维持了差不多……三个时辰。 到了旁晚,虞乔首先就很不自在了,他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当时说话确实有失妥当,人家维护了你的脸面,你还要批评手段太过,这有点说不过去。而且男人毕竟是他的理想型,没人能和理想型怄气怄太久的。 他回忆了一下今天看到的八块腹肌,精悍身材,脸上顿时升起红晕,觉得节操这东西,偶尔丢一下也没关系。于是静悄悄地去了小厨房,静悄悄地端了一盘水果出来。 阿昭同时也在反思,你说你多大个人了,还和一孩子计较,至于吗?而且那孩子长得那么好看,柔柔弱弱的,生起气来说不定还会哭呢,光是想一想虞乔哭的样子,男人就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越想,越没什么火气了,这放在那群被他一言不合就往死里削的兄弟眼里,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什么叫见色忘友,你这也太双标了吧? 这时,一盘削的整整齐齐的水果被摆在了眼前。阿昭抬眼一看,就看到小少年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睛看他,特别可爱,特别委屈。 阿昭:!!!!!! 虞乔:委屈巴巴.jpg 男人顿时什么都不气了,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简直是个畜生,把人家好好一孩子欺负成这样了,完全忘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所以。 他一时激动,立刻握住虞乔的手道:“你怎么自己去削水果呢?万一切到了怎么办?有没有受伤?” 虞乔:……其实这是小厨房削的,我只是负责拿过来。 不过他觉得这也很能表达他的诚意了,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男人的嘘寒问暖。 阿昭望着灯下少年如花似玉一般的容颜,一向刚硬的心无可奈何地软下来,他觉得自己栽了,还栽的不轻。偏偏还心甘情愿,乐意至极。 他带着笑意道:“我今天替你出了气,你有没有考虑怎么奖励我?” 虞乔瞥眼看他:“你想要什么?” 男人低笑了一声,缓缓道:“一直叫你小公子也不是个事儿,我给你起个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名字,就叫你——乔乔吧。” 第30章 虞乔:…… 虞乔:文盲! 他脸上的表情相当难以言喻,望着恬不知耻的男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叫我给你取个名字?你也好意思说?你好歹另取个字意思意思一下啊,真是乡下来的,没文化。 在虞乔这等京城世家子弟心中,大齐地图上,除了京城是京城,其他的地方都是两个字:乡下。 虞乔决定体谅一下乡下土狗子,毕竟人家光长肌肉不长脑子,吃那么多活这么大也蛮不容易。就不戳对方的伤疤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自己命好,长得可爱又聪明。 虞乔:OvO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啦! 阿昭到目前为止都没能点亮读心术这个技能,以至于他并不能同步理解虞乔心中的吐槽,在他眼中,虞乔乔就是一朵高岭之花,冷艳高贵,不苟言笑。 而且非常迟钝。 虞乔:八块腹肌什么时候能到碗里来?啊,好想摸,苦恼。 阿昭:乔乔是我见过的最天真善良的男孩子。 这就是这两个人鸡同鸭讲话不投机的原因。 又过了一段时间,书院的进度很快,还有数月,有一批学生已经可以毕业,步入朝堂。 这个年代,想要入朝为官,要么家世了得,接的了金饭碗。要么得到所在州的太守推荐,被举为孝廉。或者,从最末等做起,在一名官员手边打下手。 白少谦就想做最后一种。 尽管虞乔一再表示可以请父亲为他写推荐信,他还是坚持婉拒,决定一人去荒野之处,从头开始。 在走之前,他告诉了虞乔一件事情。 “我与楚姑娘交换了信物。” 虞乔:??????!!!! “楚宁玉?” “正是。”白少谦说这话时,脸上不由带了些红晕,和以往的沉稳迥异,看上去终于有了点年轻人的样子:“我……我歆慕楚姑娘才华,她……也不曾嫌弃我家贫,我们前日交换了信物,我想着告诉你一声,还请替在下保密。” 虞乔心情十分复杂,他思考了一下,楚家嫡女貌美温柔,柔中带刚,家世虽不及虞家但也排得上号,虽然他此时带着友控光环,但也不能把别人说的一无是处。 只是……“她族里人知道吗?” 白少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尽量获得他们的认可。” 但这基本上不可能。 虞乔张了张口,看着友人诚恳的眼神,没把打击人的话说出来,他心下烦躁,三言两语就提前做了别。 代嫁_54 一转身,他就去找了楚宁玉。 少女正在别院中绣花,绣的是一对鸳鸯戏水,她眉眼含羞带笑,面颊微粉,看上去楚楚动人。虞乔看这景象,眉眼却冷淡下来,他在外人面前本就是个很不好接近的样子,虽对女性温和些,却也只是温和些罢了。 他走过去出声道:“楚姑娘。” 楚宁玉一个惊醒,看到是他,惊讶道:“虞郎君?”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亲近之意,显然是因为他们共同喜爱的那个人的缘故。 虞乔沉默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楚姑娘,我不想和你说这样的话,可我还是要说。” “你和少谦兄这件事,并不恰当。” “你们出身迥异,固然少谦兄是良才美玉,远超一众凡夫俗子。可你族里人不会这样看,世家的骄傲我最清楚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家中嫡女看上了一个……寒门学子,一定会勃然大怒。到那时,受伤的只会是少谦兄。” 他斟酌着词句,不想把话说的太重:“楚姑娘你可能并无此意,但是婚姻大事,当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注定殊途,情深只会……”伤得太重。 “虞郎君。”出乎他意料,楚宁玉表现的相当平静,她放下手中针线道:“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些,我都有想过。” “那你们……” “我族里的人,是不会同意我和他的。”楚宁玉说,声音冷静的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我已经和阿谦定下山盟海誓之约,绝无违背誓言的道理。所以我会和阿谦一同离去,去他上任之地成亲。” “……”虞乔眼睛睁大,他从未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私奔这种事,在这个年代是为人所不齿的,女子如果做出这种事情,与背叛家族无疑。会被从族谱之上划去。可谓是付出极大的代价。不提这个,楚宁玉是大家闺秀,自小环境优越,那荒野之地民风粗俗,环境恶劣,虞乔都受不了,她怎么受的了? “我知道,虞郎君。”楚宁玉道:“实不相瞒,我家母早逝,继母与父亲另有一妹一弟,并不多关注于我,我如果离开家族,固然会生一时之气,却不至于伤筋动骨。况且我相信以阿谦之才干,迟早会扬名于世,到时候再上门请罪也不迟。” “荒野之地气候毒辣,人烟稀少,可我既愿与阿谦长相厮守,我就必然要面对这些,爱一个人,怎能只心悦他的繁华表面,不愿与他共患难?” 虞乔张了张嘴:“……你们本可不必如此。” “虞郎君,你知道什么是相爱吗?”少女目光温和地看他,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是没有选择的事啊,千千万万个相似的人,你偏偏就看中了他,离不开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果他可以换成另一个人,就……不会好了。” “我楚宁玉这辈子,不会像爱阿谦那样爱另一个人了,所以,为他吃再多的苦头,我也乐意。” 待太阳下山,天色沉沉,虞乔才回到家中,这几日天气转凉,他不慎受寒,时不时有几声咳嗽。 阿昭在家中等他,看他面色惨白,不由严厉道:“我不是叫你多穿一点吗?” 虞乔摇摇头,不想多说,径直回了房,阿昭跟在他身后问道:“你怎么了?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没什么。”虞乔拿被子蒙住头:“我要睡了。” 阿昭一个人站在外室,眉头深深皱起。 这一睡就真的睡出了病来。 少年的身体其实是很敏感的,气温一降,衣服一少,常人毫无觉察的小小环境改变在他这里就成了天大的事,第二天阿昭发现的时候,他已经面色潮红,不自然地发热。 也算不上是多大的病,但整个虞府都兵荒马乱,大夫来诊治之后开了药,要他在床上静养几天。 虞乔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他打小身体娇贵,最讨厌生病,受一点儿疼都难受的很。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要逼他喝药。 一只修长的手把盛着苦涩黑色药汁的瓷碗递到他面前:“喝掉。” “不。” “快喝掉。”男人的耐心出奇的好:“不然好不了。” 虞乔装作没听见:我不我不我就不! 他耳畔传来了低沉的笑声,阿昭眼中带着笑意道:“怎么和个孩子似的,这么怕苦?” 虞乔:…… 你懂什么!?凡人!怕苦怎么了???要你管?我辛辛苦苦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吃苦的吗?我不! 他用被子蒙住脸,坚决不喝。 “喝掉,不然我就喂你了。”阿昭轻轻松松地掀掉被子,把裹成蚕宝宝的小少年拎出来:“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就当是对你的奖励了。” “……”虞乔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苦的他特么的想杀人。 “乖。”男人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他的头:“睡吧,我守着你。” 虞乔顿了一下,瞪圆了眼睛看他一眼,然后干脆利落地闭眼躺了。 如果仔细地观察,会发现他的耳根红的要命,不是因为发烧,而是因为……说这句话的阿昭,太有魅力了。 在虞乔小时候,他但凡生病,都很少有人守在床头,虞长笙朝政事务繁忙,没有时间精力,吴音以前有过,后来他大了,次数也少了。 所以他们都不知道,虞乔是希望有人陪的。 想要有人看着他,关心着他,守护着他入睡。他享受着被人关爱的感觉,却又为这样的自己不好意思。 非常新奇的体验。 在他人,甚至包括白少谦面前,虞乔都不愿意,也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他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不能把自己脆弱的样子展示在别人面前。生病,受伤,一切的负面状态都不可以。因为那意味着你变弱了,有人可以趁机撕咬你的脖颈,至你于死地。 说来也奇怪,虞乔在虞长笙面前都表现的极为笃定,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在阿昭这个没有相处多久的人面前,他却下意识的放松,不介意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他越是意识到这一点,明面上就表现的越冷淡,用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和不自在。 他并不擅长面对这种局面。 在入睡之前,虞乔睁开眼睛看了男人一眼,对方平静地坐在他旁边,看到他睁眼,还对他笑了一笑。 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温差变化造成的小小风寒,好好修养就好的很快。虞乔不再咳嗽之后,阿昭也实现了他的承诺。 代嫁_55 他带虞乔去了一处桃花林。 桃花在徐州并不常见,这种成片的桃林更是稀少,起码虞乔从未见过这处地方。桃林藏在山脉之中,要从崎岖水道进入,随后步行百里,才能看到一抹淡粉,在看到它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值得的。 这种美景足以让人忘记旅途的辛苦。 阿昭摘下一株桃花,花瓣层层叠叠,淡浓得宜。他将花朵别在虞乔的耳侧,心满意足地道:“真是人比花娇。” 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太放肆了。不说逾越了主仆之间,就是寻常友人也不该如此。虞乔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想要说这种行为太暧昧,可他对上男人带着笑意的眼睛,又气急败坏地别过头去,觉得对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是他一个人瞎想。 好气啊。 但是,如果不是你想错了,是他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呢? 那我…… 那我…… 少年的手指忽然握紧,指尖被捏的发白,耳根带上了淡淡的红色。阿昭凝神望去,只觉目眩神迷,人面桃花相映红,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 他的心忽然就软下来,要是在几月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爱上一个世家子,情感炙热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他大概会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吧。 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浴血修罗,哪里懂什么是柔情,什么是珍惜。可当他见到虞乔,就忽然被这种脆弱至极的美丽所吸引住,心醉神迷,一往情深,觉得不会有人比他更好,更合适了。就该是这个人,就非要是他不可。 虽然对方还是个孩子,但阿昭可以等他长大。 他素来没什么耐性,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这个人破例,觉得只要是他,只要他喜欢他…… 阿昭定了定神,忽然道:“我有一样东西想要给你。” 虞乔望着他,心如擂鼓。 男人少见的露出了几分踌躇,他从腰间取下一块佩玉,递到少年面前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带了很多年,保佑了我很多次,我想要把它送给你,让你也……被保佑。” 他的声音十分的温柔,却没有发现虞乔在他提到玉佩来历的时候,美丽的侧脸就微微苍白了起来,还满心欢喜的,充满爱意地看着少年。 虞乔沉默了一会儿,顷刻之间,那些红晕,那些眉眼中顿生的情愫突然就像是被一笔抹掉了似的,全部从他脸上消失了,他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虞一郎。 他的脸色无可救药地苍白起来,因为他必须摇头。 “对不起……这个东西,我不能收下。” 阿昭一怔,像被迎面浇了一桶冷水,他迟疑地看着虞乔,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变化的缘由。可虞乔没有看他,只是从腰间解下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放在了男人手中。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是天下十大名匕之一,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个就作为我给你的答谢,但是那块玉佩我不能收……对不起。” 阿昭的眼睛微微睁大,容不得他再说话,虞乔径直转身,逃一样地离开了桃花林,徒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一地花落凋零。 男人在原地站了许久,眉眼之中一点点阴沉下去,他闭上眼睛,忽然想到了那日虞乔怏怏回府后他查出的结果。 白少谦告诉虞乔,他喜欢楚宁玉。 如果虞乔喜欢白少谦的话,就一切都说的通了。 第31章 当第一片秋叶落在地上的时候,意味着徐州进入了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气候凉爽,农家丰收,一场又一场的赏花宴热热闹闹地举办起来,丰了商家的口袋,全了文人的名声。 虞乔作为世家新一代中最受瞩目之人,无论他自身意愿如何,这些酒席大半以上都要露面。不然容易被人误解,传出目中无人的名声,而从结交人脉的角度来讲,他也应当出席。 于是,在虞一郎光彩照人言笑晏晏地为主家提了一首词后,白少谦在角落找到了一只恹恹的虞乔乔。 看似与寻常无异,却全身都散发着‘不要来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凋零’气场的虞乔乔。 白少谦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过去道:“阿昭呢?没来找你?”话音刚落,他发现面前的少年神情更冷漠了。 虞乔怏怏地望了友人一眼,道:“我们吵架了。” “为什么?” “他……”虞乔咬了咬唇,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但白少谦是何等人物,聪明透顶,一下就反应过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心悦他?” 没有回话。 这下白少谦也不明白了,他坐到虞乔身边道:“你不喜欢他,那也无可厚非,可你喜欢他,又拒绝他,是什么道理?” 虞乔直视着案上眼花缭乱的果物花卉,装饰精美的杯饰银盘,过了许久后淡淡道:“我是虞家的嫡长子,我未来要接我父亲的班,成为虞家新一代掌权人。我有我的理想抱负,我深爱我的家族,家族将我栽培到今天,我不可能因为一己私欲叛出族中。” “这……也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你不懂世家的骄傲,他们可以接受继承人心悦一个男人,却不能接受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中人,那么难道到了那时候,我一边和他浓情蜜意,一边另娶良门好女,和他一刀两断么?” 虞乔眨了眨眼,把眼中滚烫生生逼了回去,他想起楚宁玉那天说的,什么是爱情呢? 你非他不可,不是他就不行,哪怕再有千千万万个和他相似的人,也不会再和他一样了。 明明,比阿昭相貌出众的人有很多,身材更合他意的也有不少,可是都不是他,当虞乔病中睁眼,看到男人坐在他身边,在桃林中,为他摘下一朵桃花,甚至更早一点,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奇妙的吸引力就早早决定好了一切,虞乔注定会被这个人吸引,被这个来历不明,前途未知的男人深深迷住。这是不是苍天刻意开的玩笑?他明明相貌堂堂,心机深沉,手腕了得,却躲不过这一场情伤。 阿昭是个非常骄傲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在见不得光的境地,就算他能接受,虞乔也说不出口,要怎么说?我心悦你,却不能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 这种话,只会气得他拂袖而去吧。 既然注定不能有结果,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有开始。 虞乔倒满了一杯酒,一口饮下,琥珀色的酒液从他光滑白皙的脖颈滚下,引来了旁观者关于虞一郎好酒量的赞叹。白少谦有心想劝两句,余光却看到一人进来,立刻来了精神,拍了拍虞乔的肩膀示意他抬头。 代嫁_56 虞乔不耐烦地抬眼,却正正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一个怔愣,下意识道:“你怎么来了?”声音里的惊喜几乎呼之欲出。 阿昭的心情好了一点,他道:“怕你回去的路上不安全,来接你。” 虞乔的嘴角扬起,正想说什么,却神情一顿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吧,下次你不用来了。” 阿昭眼神沉了下去,道:“你见都不愿意见我?” “我和少谦兄有话要说,不可述于他人。” 白少谦:…… 他艰难地和阿昭对视,确定自己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蓬勃的杀意,但作为一个知心好友,他能怎么办呢?尽管他不赞成虞乔的处理方法,可在虞乔允许之前,他不能也不应该向阿昭说明情况。 于是——“虞弟所言既是,还请昭兄暂避片刻,等我们交流完毕,我会和虞弟一同回去。” 白少谦:我的锅!我的锅!都是我的锅!往我身上甩锅啊!!来啊!!! 哪怕他的心理活动十分激烈,表面上依然一派镇定,从容不迫,从这点来看,他能和虞乔成为知心好友,蓝颜知己,不是没有道理。 阿昭盯着白少谦看了片刻,并没有看到他背上的锅,只觉得此人实碍眼,偏偏虞乔为掩饰紧张,还握着白少谦的手不放,男人简直要气炸了! 就在这气氛僵持的时候,这次宴会的主办人,汪家汪言走过来笑道:“一郎怎么在这里偷闲?为何不来和大家一同商论探讨?莫非是酒水不合胃口,这倒是我这个主人的过失了。” 他无形中救气氛于水火之中,虞乔起身道:“没有这回事,我这就过去。” 白少谦作为书院学生,也过去了,步伐如飞。 阿昭面色阴晴不定了片刻,随后。 宴上的学生热情欢迎了他们的到来,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好巧不巧,正是当今皇室。 当今皇室根基浅薄,上位时间太短,难以服众。皇上已经年老病衰,所以此次讨论的主要人物是皇太子。 这位太子,是个比他爹还狠的主儿,上位之前就以极其强硬狠辣的霹雳手段控制了赵州一带,将那里的几大世家屠了个干净。世家与世家之间连气同枝,唇亡齿寒,对太子的评价可想而知。 比如。 “听说他有八只眼睛!三条手臂!一手刀一手剑一手狼牙大锤!咚咚一下,全是肉泥!” “这算什么,他还吃小孩!我表哥二大爷隔壁邻居儿子对象亲眼看到的!一天吃一个,眼睛都不眨!” “你们都太肤浅了!懂个ball啊!我听说他龙精虎猛,夜御十女!连三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简直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 阿昭:…… 他想杀人。 有人道:“那他为什么还没娶太子妃?不是很好色么?” 那人不屑一笑:“你懂什么?这等禽兽,必定是早年亏了阴德!克妻!被他看上的,都克的没了!娶什么娶?娶个头盖骨啊!?” 周围人五体投地,为他的脑洞刷了一排66666666. 阿昭:……他真的想杀人了,乔乔是你能咒的吗? 这时有人尚未尽兴,转头问虞乔:“一郎以为如何?” 阿昭不由直起了身体,全神贯注地听。 虞乔笑了笑,笑容三分冷淡,三分欣赏:“是个厉害人物,非常难缠,假日会成为我等最大敌手。” “评价竟如此之高?” “我未见过他,但从此人几次做事风格来看,粗中有细,果断干脆,并不像外界所言那般嗜杀无理智,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身旁一人笑道:“这么说,一郎很欣赏他喏?” “谈不上欣赏,但确实厉害。”虞乔淡淡道:“立场不同,能欣赏到哪里去?” 汪言沉吟道:“他还有个弟弟……二皇子可是当今皇后所出。” “屠户出身的皇后,能教出什么样?”有人不屑道:“二皇子现在都没几分实权,被太子死死压制,除非有奇遇,不然不可能换位。” “是谁继位,在他继位之前,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只有在他上位之后,他才有资格做我们的敌人。” 皇室更新换代,世家屹立不倒。 阿昭眯细了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薄凉的弧度,落在虞乔眼中,他心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 在席上之人热火朝天地聊天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阴暗的角落中,周霖和仆从窃窃私语了一番,端上的酒中就悄然加了点别的什么。 他望着摆在虞乔面前的酒杯,看着少年一口喝下,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第32章 虞乔在喝了几口酒后,便向主家提前请辞。 他今天本就不想来,为了同学情谊又不得不勉强。好在他大病刚愈,也不少借口,和汪言告了别,便提前走了。 因为他走的早,所以他没有看到周霖发现他提前离场时愤恨的眼神。 那杯酒中,加了助兴之物。刻意为少年准备,料他血气方刚,必定把持不住。 他本想看虞乔在大众之下出丑,谁知天公竟如此不作美!竟叫这贱人逃过一劫!周霖越想越怄,又有几分心虚,没待多久便也退场了。 白少谦和虞乔上了同一辆马车,诡异的气氛之中坐如针毡,一到目的地就飞快的下车了,留下虞乔和阿昭面面相觑。 代嫁_57 虞乔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男人,男人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盯着少年不说话。 僵持的气氛维持了很久,直到酒劲慢慢上来。 今天的酒是老酿,威力非常。刚刚喝的酒劲儿一上来,虞乔的头就有点昏昏沉沉的了,心里压抑的情感摆脱了理智的束缚,一阵一阵的冒上来。 他觉得好委屈啊。 世界上不称心如意的事情那么多,遂了一方的意,就要和另一方为敌。这没有办法,不能两全其美。虞乔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该反悔,也不该拖泥带水。 可他还是很难过。他不应该难过,因为他是个狠心的人。他羡慕楚宁玉和白少谦,却无法做到他们那样。 如果阿昭是世家出身,事情会不会简单很多呢?如果他和孙楯一同出自有名望的家族,那他们之间的阻力会不会小一些呢? 虞乔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如果阿昭是世家出身,同门的嫡女自然是上上之选,要是虞乔当初和孙楯相好,年纪一到,他们便会各娶良妻美妾,只当是做了一场年少轻狂风花雪月的梦。何况,以孙楯的性格,是万万不会违逆族里的。 千说万说,想要的东西太多,贪得,就什么都不能得。 “……”虞乔轻轻道:“要是你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 阿昭一直在关注着他,此时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眼瞳不由一缩,握紧了拳。 他在说谁?白少谦吗? 你就那样喜欢他吗? 他道:“白少谦和楚宁玉在一起了。” 虞乔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懂男人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个。 “我知道,所以呢?”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阿昭拔高了声音。 “我能有什么感觉,少谦还是少谦啊。” 白少谦还是白少谦,无论他喜不喜欢你,你都喜欢他。 凭什么!? 那我呢!? 阿昭闭了闭眼,忽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乔乔,你觉得当今太子如何?” 虞乔漠然道:“不是一路人,何必提起?虞家与皇室之间,必有一方败亡,我到时进入朝堂,必然会与此人对上,到时候再说吧。” “我不是问这个。”阿昭停了停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哄的少年昏昏欲睡,只能凭着本能答道:“温柔,聪明,强大。” 就像你这样。 阿昭品味着这三个词,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他低低道:“虞家不愿与皇室联婚么?” “不可能,除非疯了。”虞乔道,一点都没有掩饰语气里的嫌弃,他本来对皇室就是不屑的,醉后更无所顾忌:“我这一代没有嫡亲的姐妹,有也不可能,太子品德欠佳,不堪为夫,何况受的教育不一样,谈都谈不到一块去。” 这样啊。阿昭琢磨着他的话,品德欠佳啊…… 和如同美玉一般剔透的白少谦比起来,恐怕真是如此。 他是在尸海里长大的人,只知道掠夺,不知道包容,善良的品德不能让你在战场上更好的活下去。所以被早早抛弃,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对待敌人毫不留情面。在热辣的八月,压着俘虏筑建城墙,将当地大族的头一颗颗砍下,不顾母亲的哭求孩子的惨叫。将那些和他作对的,为敌的,轻描淡写地一笔抹去。 本该这样,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懂琴棋书画,不懂风雅之物,甚至不好诗词歌赋,不知道虞乔和白少谦讨论了半天的诗句出自哪个朝代哪个书生妙在何处。这些他统统不知道,却也不妨碍他将高高在上的世家狠狠踩在脚下,逼得目中无人的家主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不会这些,有什么要紧。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世家子弟差,也不曾看得起世家中人,直到他遇上虞乔。 脆弱的,美丽的生物。明明长着那样美丽动人的脸,却有着和外表截然相反的铁石心肠,这种鲜明的对比让他迷惑,也让他从第一眼起,就无法自拔。 虞乔是冷漠而骄傲的,阿昭知道,少年不可能被不喜欢的人打动,他只会含着一抹看似含羞的笑意,干脆利落地拒绝。无论被拒绝的人怎么想,他都只会轻轻一笑。 而以情动人,从来都不是男人能做好的事。 阿昭觉得,他不可思议的耐心已经维持了足够久,事实证明,他不擅长温柔待人,他还是应该以他最擅长的方式去掠夺,去争抢。乱世之中,半块馒头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情场之上,一时不察就会变化莫测。 今天就是最好的时候。 车至虞府时,虞乔靠在车中的软垫上,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脸颊弥漫上红晕,下身无法控制地热起来, 很热…… 好热…… 是因为喝酒喝多了的缘故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头脑昏昏沉沉,整个人燥热的不行,想要找个冰凉的位置待一会儿。可有人带着炙热的温度靠过来,将他抱紧。 虞乔不舒服地挣扎了几下,却被越抱越紧,他生气了,狠狠咬了对方的手臂一口:“放开!” “这可由不得你。” 阿昭的眼眸太深又太亮了,像是野兽终于露出了獠牙,将猎物吞吃入肚。他轻而易举地抱起少年,进入了他的房间。 房中燃着幽深古老的香味,引发着人们骨髓里的野性冲动,欲望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可以为所欲为,又无法逃脱。 虞乔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乌发散开,衣领松松垮垮,露出精致的锁骨,雪白的肌肤。阿昭压在他身上,扯开他的衣领,咬住了他的嘴唇。 “唔——!” 少年的眼睛终于睁大了,尽管里面还带着梦一样的迷茫,他似乎明白了男人想要干什么,所以拼命挣扎起来,可是无济于事。对手太强了,死死将他压制住,不留下一丝喘息的空隙。他带着惊怒望过去,对上男人幽暗的眼睛。 代嫁_58 “乔乔。”阿昭轻轻地说:“我心悦你。” 我是如此的爱你,无法容忍你和他人在一起,白少谦不行,任何人都不行,我要占有你,从现在,到最后。 他沿着少年的锁骨一路吻下,带来快意,安抚,以及疼痛。欲望和侵略已经占据了他的大脑,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少年忽然就停止了反抗,只有不断起伏的胸膛能证明他还醒着。 缠绵的吻没有持续很久,两具身体紧紧交叠着,虞乔被狠狠地进入,他的眼角泌出了泪水,嘴唇却死死地咬住,不肯发出一点声音。他越是如此,男人越是用力。情事到了最后,似乎成了一场美妙的折磨,都不肯认输,都不肯讲和。 一夜中,风雨交加,虞一郎的屋中传出压抑的喘息和沉重的呼吸,雕花古木制成的床咯吱咯吱地响,像是呻吟,像是哭泣。 再漫长的夜,还是要醒来。 虞乔睁开眼睛,身旁空无一人,他身体已经被清理过,只有满身的红痕和酸痛能证明昨夜的存在。 他漠然地望着房梁看了一会,脸上一片荒芜,苍白如纸。 他起身,走到正间。 男人坐在茶桌前,见到他来,神情晦暗,一言不发。 虞乔走到他面前,平静地问:“昨天有人给我下药的事,你知道。” 阿昭点点头:“我知道。” 他一开始就知道,周霖要给虞乔下药,可出于私心,他没有制止。 “我知道了。”虞乔道,他的眼珠很黑,脸色很白,像个吸精气的鬼魂。这个鬼魂看着阿昭道:“你走吧,我不能留你了。” 阿昭骤然沉默。 他拔出腰间虞乔在桃林赠给他的那把匕首,看着少年问:“我能不能问一问,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虞乔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阿昭仰天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只觉得战场上那般刀剑无情,生死存亡,却竟是比不得面前少年轻轻柔柔的一句话,更叫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起身朝门外走去,到门槛时回首望了少年一眼,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早早听过这首诗,却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我想,菩提无树又如何,明镜非台又如何,我想要的,哪怕海市蜃楼也要到手,可乔乔,你不一样。” 你到底是强求不来的。 男人说完这段话,消失在了风雨之中。虞乔站在原地,忽然像是泄掉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倒在了木椅上。 他紧紧闭着眼,两行冰凉的液体从他脸上划下,落在了地上。 第33章 秋雨细如丝麻,天色晕晕沉沉。徐州已经连着下了大半月的雨,土地泥泞而湿润,稍不小心,就会沾染一脚泥水。 在这场秋雨之中,淑山书院的一批学生也从书院结业,各奔东西,走向各自的前程。 白少谦启程的时间也就在这几日,他收拾好了本就稀少的行李,一一告别了师长,只等参加完最后的谢师宴便出发。 但他心中,却依然有些牵挂放不下。所以他今日去了虞府,不出所料的看见友人手执账目公本,聚精会神的核对。 “你来了。”虞乔抬头道,身着一件金线白底长襟,肤色如玉。他的容貌没有一丝一毫的磨损,似乎毫无异常,精气神也与平时无二。白少谦看着却心中一痛,低低道:“好些了么?” “好多了,不过是前日受凉,得了风寒,不是什么大事。”虞乔平静道:“多谢你来看我。”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白少谦走到他身旁坐下:“我不出几日就要离开,山高路远,以后相见怕是有些难。所以想来多看看你,看看你有没有事。” 虞乔握笔的手停了停,“你也要走了么?也好。”他自言自语道:“宁玉姐和你一起去么?” “是的。所以我们要走的快些。”白少谦忧心的看他:“我听闻,虞弟,你……” “怎么?少谦兄,莫非你也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不成。”少年轻笑了一声:“我好的很,你放心吧,我父亲不会作出那样的事情,我相信他。” 近日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流言,说虞长笙在京城与另一女子有染,还育有一女,比虞乔年纪还大几分。传得沸沸扬扬,好似真有其事。虞长笙身居高位,如果没有亲眼所见,谁敢造谣虞家家主?如此一来,虞一郎的处境就非常尴尬了。 虽然是个女孩子,不能与他争权,可偏偏比他还大上一些。那岂不是说明,吴家和虞家的联盟早已名存实亡? 如果吴虞两家关系破裂,那虞乔这个他们结合的象征地位就岌岌可危,因为虞家不会信任他,吴家也不会。 当了这么多年的世家一郎,明里暗里不服虞乔的人可不在少数,万一他有一天从这个位置落下,很可能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友人才会为他忧心。 “虞弟,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少谦斟酌着语气道:“我知道你不会在乎这些,可,我有些担心你的状态。” 从那个人离开以后,你就再也没有笑过,整日整夜地埋首于公文之中,这样真的好吗?逞强不肯示弱的你,真的有外表看上去那样坦然? 这样的联想,叫白少谦不能不担心,不能不着急,他望着这个和弟弟一样的友人,努力将自己的关心传递出去,企图给他一丝温暖,让他好过一些。 他也确实做到了。 “少谦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虞乔放下了笔,淡淡道:“是我让他离开的。我也不会后悔。” “我和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如果他再留在我身边,我会害死他的,时局诡谲莫测,一丝一毫的漏洞都会被人攻击。所有人,都知道虞一郎有个喜欢的人,所有人,都会千方百计的拿他来攻击我。” “我知道,他可能会不在意,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我注定是虞家的人,要挑起虞家沉甸甸的责任,我可以委屈自己,可我凭什么要他和我一起受委屈?没有名分,上不了台面,改日我另娶良家好女,要置他于何地?” “我注定不该是个情种,所以也只有由我来斩情丝,哪怕他觉得我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也不过是一时之痛,总比日后藕断丝连来的痛快。” 虞乔盯着面前的账目,平声静气道:“人选择了一样,总要放弃另一样,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这样虚伪的家伙,少谦兄觉得恶心么?” “虞弟!”白少谦惊怒交加,又是心疼:“你何必这样糟蹋自己!” 虞乔笑了起来:“这算什么糟蹋——实话实说罢了,好了,说点别的吧,少谦兄,你要去的地方是在益州吧?那里似乎离金人很近,安全吗?” “还好,顾家军在那里守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白少谦顿了顿道:“但南方那边很不太平,最近闹的厉害,金人都杀到南门关了,再进数百里,便能到徐州。” 代嫁_59 “秋日本就是那群畜生最狂妄的时候,不出来强掠一番,怎么熬得过冬。”虞乔声音冷漠道:“放心,他们进不了徐州,徐州城外兵防严密,有肖将军守卫,此人虽与我父亲不和,但兵学才干皆是上品,有他在,金人猖狂不得。” “如此我便放心了,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白少谦感慨道:“总有一天,我大齐应把那群鞑虏永逐出国境,叫他们永不得来犯。” “这是自然之事。” 白少谦走后,虞乔在案前提笔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去寻了母亲吴音。 吴音住在离虞府不远的一处精巧别院中,整日摆弄花草。她和虞乔的关系较为亲近,看到儿子过来,微微笑道:“阿乔怎么来了?” 虞乔笑道:“来看看娘亲。” 吴音是顶尖的美人,年轻时便有倾国之称。她和虞乔的美又截然不同,虞乔是冰冷优雅的水晶玉石,看似剔透,却坚硬无比。她却是活生生的花,娇柔的瓣,那样美,那样容易凋零。 爱情让她绽放,也让她凋谢。她的生长,成熟,死亡,只能为了一个人,也只有那一个人。 女人温柔地望着她骄傲优秀的孩子,不能说她是个不好的母亲,只是,她除了是个母亲,更是吴音。 虞乔喝了一口侍女奉上的茶,眸光闪了闪道:“娘最近可听闻过外界的一些流言?” “我住在这里,能听到什么。” “也是,不过是些闲人嘴碎。”虞乔停了停道:“说父亲他在京城……和一名女子有染,育有一女,想必不过是谣言罢了,想玷污虞家声誉。” 吴音笑了笑:“那可未必。” 骤静。 虞乔一点点抬起眼,本来是平常的动作现在却显得格外艰难,他眼中女人温柔平静的神情似乎立刻陌生了起来,他艰涩道:“娘……” “你父亲的心很大,区区一个吴家满足不了他。”吴音用一种谈论天气一般的口吻平淡道:“他总想要更多的,所以他不会放下我,但也不妨碍他获取更多的。” “娘!” “不要激动,阿乔,你的地位没人能动的了。”吴音微笑道:“只要我吴家一日不倒,你就还是虞一郎,可你也要记住,你毕竟姓虞,是虞家的人,不要太相信别人,这一点,你要向你的父亲好好学学,听说你前些日子收留了一个人,又放他走了?” 虞乔浑身发冷,手中杯盏传来滚烫的温度,却温暖不了他的身体。 “这样很好,做的很好。”吴音道:“在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不要表现出对任何事物的喜爱,不然不但你会受伤,他也会死。你毕竟不是你父亲,本事还没那么大。” 虞乔死死握住手指,指甲戳破了掌心,他却对疼痛恍若不知。他盯着美丽的女人道:“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我啊……” 吴音笑了起来。 她的眸光穿过虞乔,看向了挂在正院堂中的那把匕首,镶嵌在最中央的红宝石鲜艳如血,匕身寒光凌凌。 上邪。 我欲与君绝。 又过了几日,淑山书院的谢师宴定在了有名的醉花楼,书院学生尽数到齐。虞乔也不能例外,他们共饮三百杯,祝彼此马到功成,一切顺利。 无论以往有多少争吵不满,起码这一刻的心意是真诚的。 虞乔和白少谦手持酒盏,恭恭敬敬地朝白杨老先生行礼,老先生慈爱地看着这两个他最欣赏的弟子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虞乔与白少谦齐首应是。 一场醉花宴,风流知多少,白衫学子的郎朗读书声恍如隔梦。白少谦辞别了同窗,虞乔送他到城门,道:“宁玉姐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她下午便会随你去。” 白少谦隆重道:“多谢。” 虞乔摇摇头,想要说什么,还是笑了一笑,这是这么多天他第一次笑。白少谦心中一动,道:“虞弟,我还是觉得……” 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打断了。虞乔和白少谦同时露出愕然之色,向发声处望去,只见东边城墙浓烟滚滚,不会便有厮杀吆喝之声传来! 白少谦的瞳孔骤然一缩! “是金人!!” “金人杀进来了!!!” 第34章 虞乔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梦中,脸上的愕然之色也很好地反应了这一点。 金人杀进来了? 怎么可能!? 徐州的城墙兵防难道是纸糊的?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像是不费吹灰之力一样被人侵入? 还没等他想出个三七二十一,白少谦便急切地摇着他的肩道:“快回醉花楼!老师他们还在那里!” 虞乔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他厉声道:“我先去找老师他们,你去找肖将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心安全!快!” 白少谦毫不犹豫转身上马,虞乔同样上马疾驰,只恨肋下不能生翅,速度太慢! 在行程的短短时间中,他的大脑也在不停的运转,金人为何来的如此之轻易?他们竟然没有提前收到任何消息?这不可能,除非有内奸! 意识到这个可能后,虞乔不由恨得咬住了下唇,他又仔细思索,什么人,能隐瞒金人的行踪,能将内部信息传递出去,蒙蔽过肖将军的视线,叫人觉察不出任何不对来?此人必定身处高位,又对徐州政务十分了解,那么…… 拉着马缰的手忽然一个急扯,马儿受惊的鸣叫了一声,停了下来,不满地扭头去看自己的主人,黑亮的眼中映出人类发白的脸。 虞乔的脸上一片雪白,仿佛没有了任何血色。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抖的几乎拿不住缰绳。 对徐州政务十分了解的人…… 代嫁_60 身居高位的人……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狠狠一闭眼,策马扬鞭,朝醉花楼冲去。 虞乔是幸运的,他到的时候,金人还没有到,尽管消息已经传开,但好歹有暂时的安全。他恳请白杨老先生等老师去虞府避难,那里好歹是太守府邸,金人不敢乱来。 可白杨老先生拒绝了。 “大敌当前,我等不能守卫百姓已是可耻,岂能再做贪生怕死之事?”这位头发已经全然花白的老先生道:“我等会回书院,帮助那里的百姓避难。” 虞乔再三劝说不过,只能将他们送回书院,留下守卫看守,然后直冲城门,去寻白少谦。 从刚刚到现在,南门被攻破不过一个时辰,可放眼望去,已是浓烟冲天,尖叫哭喊之声不绝于耳,金人兽皮的靴子在青瓷的地上踩踏,彩色的羽箭布满天空。虞乔一路冲到将军府,已经中途遇上了不少金人,他凭着高强的箭术得以保全,却没有精力再救他人。 一进府他就看到了白少谦,立刻急切道:“肖将军呢?你找到他了吗?” 白少谦的牙齿咯吱作响:“……将军已经身亡,他身边有一名奸细。” 虞乔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站立不住,他脑中那个迟迟不愿相信的可能越来越可能,他几乎不敢看白少谦的眼睛,怕被他看出破绽。 “没时间说这些了,将军的虎符和令章被人毁掉了,没有这些,我们无法号令军队,可是来不及了。”白少谦冷静道:“南门现在已经有于校尉坐镇。我们要去西门和东门,防止更多的金人进来!” 虞乔毫不犹豫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先到了西门,那里情况危急,王余已经在那里组织人手抵抗了,他看到白少谦和虞乔过来,赶紧道:“来的好!那些士兵都不听我的!要肖将军出面才行!” 白少谦冷冷道:“肖将军已经去了。” 王余怒道:“我和他们说了!他们反而更不信我!” 白少谦二话不说,径直冲到一名为首的军官前,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将他张脸打得偏转过去! 军官一时被打蒙了,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道:“你这个……!” “你给我闭嘴!”白少谦厉喝道:“大敌当前!你等身为军卒不保家卫国!还有脸站在这里!我不过区区一名书生,也知道与敌作战!你有没有读过兵法,知不知道兵贵神速!你要凭着你一个人的任性拖着徐州的人都给你陪葬吗?” 他声音洪亮如霹雳雷霆,又字字在理,震得军官一句话都答不上来,气场顿时弱了大半,只能讪讪道:“我等当听命于肖将军……” “肖将军要是在,看见你这副样子,怕也是要气死过去!” 白少谦冷笑一声,扫视着周围士兵冷冷道:“现在,不愿意听从我指令的立刻离开!不要耽误时间!” 没有人动。 “很好。”白少谦干脆利落地安排下去:“你,去把投石器运来,你,去装好弓弦,你,去把剩下的人都叫过来!城门攻破之刻,容不得一点失误!” 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天生就具有领袖气质。白少谦站在众人之中,一举夺过了控制权,虞乔和王余赶紧把命令下达下去,混乱的场面总算有秩序起来。武器一排排的运来,白少谦一看便颦起眉头:“怎么这么少?” “大部分都囤在北门了。” 白少谦沉吟片刻,从城墙上往下望去,下面的金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让人心生畏惧,他下令:“射箭。” 箭矢如雨,伴随着金人的怒骂溅出血花。虞乔看得一阵眩晕,他平复了下去,命令士兵再多拿些箭来。 但箭矢有限,金人人数却远在箭矢之上,白少谦当机立断:“我去北门取箭来!” “不行!” “太危险了!” 虞乔和王余异口同声地反对,但他心意已决,虞乔立刻道:“那我与你一块去!” 两人立刻上马离开,王余站在他们身后,忽然咬牙切齿地道:“白少谦,我一直不服你,你也别指望我服你,你给我记着,十年之后我们还有个赌约没实现呢!” 白少谦头也不回道:“你放心。” 两人在去北门的路上果然遇到了不少金人,一路披荆斩棘,在受了些轻微的伤势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北门储存武器之处。 看管武器库的长吏已经不见踪影,武器库大门敞开,门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白少谦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冲进去,和虞乔道:“找一辆搬运用的马车!把箭搬上去!” 虞乔立刻应承下来,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双手,搬起这些笨重的箭矢笨拙的可笑。他们里里外外忙活了半天,终于装了大半车的箭,白少谦对虞乔道:“虞弟,你先回西门,我去东门看一看,等会再过去找你们!” 少年对上他坚定的眼神,心知多说无用,立刻架车离开。他们刻意在车上做了伪装,饶是这样也吸引了不少金人的注意力,一名金人大笑着去袭击马匹,看着他貌如春花,不由色心大起,嘴里不干不净地道:“这么漂亮,给我当个小娘子吧!” 他话音刚落,便面插箭矢倒在地上。虞乔拉开长弓,神色冰冷如修罗再世。 几名金人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怒气冲天地冲上来,虞乔拉弓便射!射无虚发!在地上倒下了一片尸体之后,终于没有人赶上前,他破开了道,驾驶着马车疯狂朝目的地冲去。 等他到时,王余已经是满头大汗,看到箭矢来,顿时眼前一亮道:“来的好!白少谦呢?” “他去东门了,我拦不住。”虞乔道,帮着士兵给弓弩安装箭矢,他现在一样满头大汗,衣着凌乱,看上去狼狈极了,哪里还有世家一郎的样子。 王余望着他,忽然道:“虞乔,其实我刚刚和他说的话不是真心话,我从来没见过白少谦那样的人,我是服气的,他和我们都不一样。” 虞乔安装弓弩的动作停了一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王余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悲悯:“能和金人勾结到如此地步,城门大开,将军暴毙,武器不在库中,还能有谁?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应该是恨你的,却生出几分同情,摊上这样的爹,你也是倒霉。” 虞乔没有说话。 “我说实话,你在这里,是因为你要赎罪,我在这里,是因为我王家一百八十六名子孙都在此,我要保卫我家的祠堂,可白少谦?”王余摇了摇头,叹息道:“只有他是真心实意为了满城百姓。”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偏偏他还才华横溢,天纵奇才。让我连讽刺的话都说不出口,其实当日定下赌约时我就知道我输了。没有人会有他那样一双眼睛,他大概就是那种有圣贤之德的人吧。” “这句话,我也和他说过。” “是么。”王余笑了笑:“可惜了,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我再和他谈谈当幕僚的事吧,他穷的叮当响,怎么养得起我王家大少爷?怕是到时候还要我自降身价,恨不得带着嫁妆嫁过去呢!” “你晚了一步,他已经有宁玉姐了。”虞乔将弓装满箭矢,对准下面狠狠射出去,一声声惨叫凄厉的响起,可他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也是,楚宁玉那丫头倒是个有主见的。”王余评了一句,和虞乔一同操纵着弩弓击退下面的金人,有金人发现箭矢如雨,城门不好破,便开始爬墙。士兵们拿了烧的滚烫的沥青,一桶一桶朝下浇,浇得他们哭爹喊娘,纷纷被烫落下墙摔成肉泥。 代嫁_61 王余聚精会神地观察战情,忽然道:“他们往东门去了。” 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东门之上忽然射下许多箭矢,自以为找到薄弱之处的金人不料遭到了暴风雨一样猛烈的打击,发出气愤的喊叫,杀声不断。 “是少谦兄到了。”虞乔的嘴角露出几丝笑影:“这一看就是他的手笔。” 王余啧了一声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那边都搞定了,我们这边也不能松懈,投石!” 浇着沥青的巨石从城墙之上滚落,在地上砸出巨大的深坑。虞乔松了一口气道:“看来能撑一段时间。” “城中怎么样了?” 被问话的士兵立刻答道:“已经按照诸位公子的安排组织百姓去渡难了。” “这样就好。” 虞乔揉了揉眉心,继续专心致志的应付金人。 这一天,漫长的可怕。 这一天,将徐州变成了炼狱。 随处可见的哭喊,惨叫,和四溅的血液,象征着人类最真实的恶。 白杨老先生和书院之中的数位大儒没有随着百姓一同去避难,他们帮助官兵安抚人性,运输物资,然后,站在了最前方。 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平静,没有一丝畏惧不甘。 “我等身为师长,整日教导学生仁义之道,今日大难来临,怎能不以身作则!” 金人狰狞着表情挥下大刀,白杨老先生人头落地之时,还将一名哭泣的小女孩护在身后。 他的名号是白杨,所以正直而挺拔,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肯弯下身去。 杀声阵阵。 哭声阵阵。 太阳沉沉地落了下去,西门也到了山穷水尽的边缘。 虞乔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断了一样,手已经肿胀的动弹不得。王余的情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地上全是同伴和金人的尸体。两人面容惨白如鬼,望着在城墙上眼看就要爬上来的金人,一时间没有人动弹。 “能不能行?” “不知道。” “愿不愿意降?” “去他妈的!” 王余一个咕噜爬起来,拼尽全力操起旁边一把砍刀,狠狠砍下金人冒出的头颅,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身,可另一个爬上来的金人立刻抓准时机一刀砍向他头颅! “王余!!!” 一箭以流星之势,霎那之间,在紧要关头射中了那名金人的眼睛,他哀嚎一声,掉下墙去,虞乔又惊又喜地喊道:“少谦兄!” 白少谦神情冷峻,他拉弓连射数箭,将冒头的金人统统射下城墙,然后立刻冲到虞乔面前道:“你们如何?” “还好。” “少谦兄有没有事?” “我没事。”他沉声道:“放心,我刚刚看到顾家军已经快要到了,城门被守住,城中的金人不过万人,应该能撑到援军到。” 闻言,虞乔和王余同时精神一振,王余打趣道:“白衣书生,你这次可立大功了。” 白少谦笑了笑,走到墙头去观望敌情,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地上一具金人尸体忽然动了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伪装成死亡假象的金人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操起砍刀,狠狠砍向了白少谦! “住手!” 虞乔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目眦欲裂,毫不犹豫地拉弓一箭射了过去! 顷刻之间。 金人倒下了。 白少谦的脖颈处喷涌出巨大的红色液体,打在了虞乔惊恐欲绝的脸上。 不。 发生了什么。 少谦兄。 白少谦。 他引以为傲的大脑忽然混乱无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走过去,走过去,跪下。 “白少谦!!!!!”王余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绝望地冲了过去,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白少谦倒在地上,捂着伤处,没有用,他的生命力瞬间流走,血染红了他一向洁白干净的衣衫,以及楚宁玉送他的手帕,那一双鸳鸯戏水,亦被染得狰狞一片。 “少谦兄,少谦兄。”虞乔跪在他身边,拼命用白布包扎他的伤口:“别这样,求求你,少谦兄……活下来。” 他绝望地看着一直坚强的友人,伤在脖颈处,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可他还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是温柔的,难过的,充满歉意的。 对不起,虞弟。 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白少谦静静地,如同每一次入睡那般,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代嫁_62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虞乔就感受到了,他茫茫然停止了动作,脑中一片混沌。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顾,要留清白在人间。’ ‘在下白少谦,请多指教。’ ‘我愿尽绵薄之力,得天下太平美满。’ ‘我会与楚姑娘一同去荒野之地。’ 你明明有那样高尚的理想,那样热爱的爱人。你为什么会死呢?你的理想还没有实现啊?你还没有和我兑现五年后的约定呢?我都没有尝到你亲手酿的青梅酒,你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你在临死之前还不知道,这是我……我父亲做的事!!! 眼泪从虞乔眼眶中涌出,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起身对王余怒喝道:“继续杀!你想要他的牺牲白费吗!?” 王余如梦初醒,不顾身体已经承受不得,拾起地上的武器,和虞乔一起面对最后的进攻。 从头到尾,他们都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唯有泪水,从已经狼狈的看不出颜色的脸上不断流淌而下。 顾家军终于来了。 金人退了。 城中一片死寂,看不出以往的欢乐和宁静。 虞乔和王余靠在城墙之上,血液,伤口,尸臭使得他们看上去已经死了。 王余动了一下,他有一道伤在右肩,伤及胸膛,非常危急。但现在他们没有力气动弹,只能等援军找过来。 他盯着被血色染红的天空看了许久,忽然道:“虞乔,我要是死了,记得为我报仇。” “瞎说什么!?” “我没有瞎说,我有预感,我这次估计熬不过去了,你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为了我,为了白少谦,更为了你自己,你一定不要放过他。” 虞乔转头看这位同窗,一向目中无人傲慢至极的王家嫡孙,目光竟然十分平静。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死在这里,不过话又说回来,人活着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怎么死呢,作为一个英雄死去,好像也不错。反正白少谦已经先我一步去了,我在地下也不愁找不到解闷的人,他那个性子在哪里都吃不开,我少不得要帮他和阎王爷打打交道,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谁叫我欠他个约定没有履行呢。” “虞乔,你一向聪明绝顶,把事情交给你,我是放心的,你记得每年给我烧一柱香,要京城香铺左边第三家店的,我只闻得惯那个味道,其他的都不行,你抽不开身就和我家里人说,让他们烧给我。” “哪里要这么麻烦。”虞乔声音颤抖道:“你想要什么味道,我给你配,保证你称心如意。” “这样……也好。” 王余轻轻地说,闭上了眼睛。 “别哭啊。” 虞乔伸手探过去,没有探到任何气息,他闭上眼,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真冷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虞乔抬眼,一位身着官服,衣着整洁的官人出现在他面前,看到是他,十分恭敬地弯下腰去。 “可算找着您了,公子,家主来了,请您过去。” 第35章 徐州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哭天喊地声,只有一处格外平静,平静到诡异。 虞府。 吴音站在院中,好像没有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没有看到面前许久未见的丈夫,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动人的笑,像是嘲弄,像是理解。 她仿佛没有听到地上女人一番情真意切地表白,依旧以温柔的语调问道:“所以呢?” 王氏擦了擦泪,一脸的楚楚可怜,她道:“我与老爷之事,我知是伤了吴姐姐的心,可柔儿都这么大了,我怎能不要她认祖归宗,姐姐放心,我自知身份卑微,以后必尽好本分,不叫姐姐难做。” 吴音眨了眨眼,好奇地道:“所以呢?” 她的神情太天真了,简直像个孩子,完全不在王氏的预料之中,她一时也是语噎,所以?所以什么?你一个手下败将,问我所以什么? 虞长笙此时终于开口,他神情莫测,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道:“我需要王家的势力。” 吴音点点头道:“所以,在我怀上乔儿之前,你便与她有来往了是么?” 虞长笙沉默片刻后道:“当时我们已经成亲三年,你一直没有,我以为你不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女人咯咯咯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天真又无辜,像是一个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偏偏美的惊人,连跪在地上的虞语柔都移不开视线。 没有人舍得对这样的美人说重话。 虞长笙也不能。 他难得的软下声,对吴音道:“我已经和她说好了,只让她做个贵妾,阿柔毕竟是女孩子,虞家的继承人依然是阿乔,你的位置不会受到任何动摇,虞家和吴家的联盟也不会变。你要是还不高兴,我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就是。” 王氏跪在地上,指甲狠狠刺进手心,面上还要维持温婉可怜的神情,她对自己说,慢慢来,慢慢来,总有一天—— “不用了。” 她猛然抬头。 吴音以袖遮唇,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却比冰更寒,比毒更艳。她的神情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好像虞长笙,王氏,虞语柔都算不得什么。 代嫁_63 她只是在笑而已,在场的人却觉得已经输了一筹。 “我其实,早就应该猜到才对,你不爱她。”吴音轻声细语地说:“你也不爱我。” 虞长笙皱紧眉头:“我爱你,你是我的结发之妻,我怎么会不爱你。” “你只爱权力,权力才是你的爱人。你为了权力,不惜与金人勾结,害死了肖将军,让整个徐州变成炼狱,只因为你想要趁机打击政敌,更进一步,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会不安吗?” “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伤亡虽然很可惜,但为了大业,这是必须的。”虞长笙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当上丞相,让世家更进一步,重现当年辉煌,你难道不能理解我吗?如果这次顾家军没有来的那么快,我已经成功了。徐州会完全属于我们,属于虞家。” 吴音温柔地看着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赌了回去——“那你的必须中,包括我和乔儿么?” “你完全没有想过,乔儿可能会死在这里?” 虞长笙沉默了许久后道:“孩子会再有的。”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吴音的神情依然温柔,好像她的右手没有红肿起来。 “虞长笙,你不要忘了,我是吴家的嫡女。” “我是大齐人。”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中,没有通敌卖国这一项,做这种事的人,也不配成为我的丈夫。” “当然。”她看着男人毫无波澜的眼睛,笑着道:“如果我这样说的话,你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吧,你怎么会允许一个和你不同心同德的妻子活下去呢?这太危险了。” “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吴音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一把血红的匕首,正是那把大名鼎鼎的‘上邪’。 虞长笙终于动容:“阿音……” “虞长笙,我十六岁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我爱的是那个对我一往情深,对山河心怀抱负的少年郎,可我发现,我爱的不过是个不存在的表象,你不曾爱过我,也不曾爱过国家,你只爱你自己,虞长笙,你就是这样的人。” 吴音退了一步,抚摸着手中的匕首。 “这是我父亲在我出嫁时送给我的,他一直反对我嫁给你,却最终败给了我的执念,他当时把它给我,说‘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想来是预见到了今天吧。” 她笑出了眼泪。 “他是希望我用它杀了你的,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用他了结自己,就这样吧,虞长笙。祝你马到功成,得偿所愿,我不在乎,因为我儿子会把你想要的全部抢过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喃喃自语道:“乃敢与君绝……” 我欲与君绝。 她松开了手,胸口开出红色的花,她微笑着,倾国倾城一般,闭上了眼。 大门被轰然踢开。 虞乔站在门口。 没有人知道,他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他的神情是冰冷的,身上已经被打理过,看上去不那么吓人,可红肿的十指,脸上的淤青证明了他刚刚经历过一场多么险恶的战斗。 虞长笙没有回头,背影忽然像是老了十岁。他对战战兢兢的王氏和虞语柔道:“你们先出去。” 二女立刻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屋子。 虞长笙道:“这是你未来的姐姐和嫡母。” 虞乔没有掩饰自己讽刺的笑容,他冷冷地看着这个以往可以称作父亲的人:“你觉得我会认?” “我要你认,你就得认。”虞长笙转过身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你要和你母亲一样违逆我吗?你做不到的。” “你之前是不是有个仆从,叫阿昭?” !!!!!! 虞乔睁大了眼,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起来:“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真的太弱小了,我的儿子。”虞长笙露出了怜悯的神情:“没有一点力量,又不懂得向强者低头,你想要护住的东西,当然护不住。” “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把他抓了过来,而你,才是要对他做什么的人。” 虞长笙拾起掉落于地的上邪,递给虞乔,平静命令道:“杀了他。” “不然的话,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 阿昭在房中等了很久。 他其实已经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摆脱虞长笙的牵制,可他想最快的见到虞乔,确定少年的安危,所以他还在这里。 虞乔千万不能有事,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这时门打开了。阿昭倏然回首,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乔乔!” 他立刻急切地到少年面前,察看他的伤势,接连着问道:“你有没有事?你去了哪里?我一直找不到你,你怎么样了?” “……”虞乔抬起眼,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神情,他道:“对不起。” 阿昭忽然就僵住了。 代嫁_64 他从虞乔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杀意。 他后退了一步,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乔乔,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要杀我?” “我必须这么做,对不起。” “虞长笙胁迫你!?不要听他的,乔乔。”阿昭轻声说:“和我走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虞乔闭了闭眼,听着许久未闻的温柔的声音,差点流下泪来。他很想答应,可他不能,他不怕死,可他怕阿昭死。 所以他必须杀了他。 “对不起。” “……你和我说了很多声对不起呢。”阿昭神情莫测地道:“既然如此,虞乔,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白少谦?” 怎么会!?你怎么会这样觉得!?虞乔张了张口,最终道:“是。” “这样啊,那你一定恨我恨到骨子里了。” “是的。”虞乔说,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我特别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好的。”男人轻轻地道:“没问题,乔乔,这是你想要的,没问题。” 他伸手,抱住了虞乔,将炙热滚烫的温度传递过去,虞乔紧紧闭着眼睛,手中匕首划下,从男人背后深深刺进肉里,他听到了血肉破开的声音,这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乔乔,你到底有没有心?” 阿昭松开了手,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虞乔终于无法忍住眼泪,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虞长笙收到了他满意的答案。 作为奖赏,尸体被放置起来,准备下葬。 彼时,吴辰正忧心忡忡地为昏睡过去的表弟上药。 他换一块湿透的毛巾换到一半,手腕忽然被狠狠抓住,他唬了一跳,却看到本该昏迷的表弟睁着一双带血的眼睛,嘶哑着声音和他说:“你快去……把他救出来。” 吴辰吓得去了三魂六魄,他战战兢兢地道:“那人不是……”死了么? “我给他喂了回心丹。” “你疯了!” 吴辰这下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回心丹是什么东西?吴家的不传之秘,传说中仙人留下的丹药,可起死回生,修五脏六腑,但有一个条件,要以吴家人的心头血做药引,少说也得喂去半条命,这药才有用。 因为这药实在太阴邪,太歹毒,说不上是吴家的救命稻草还是灭顶之灾。所以吴家人都对此守口如瓶,流传至今,也只有三颗被保留下来应对不时之需,其中一颗,就是吴音的嫁妆之一。 谁知道她给了虞乔,虞乔也有一半的吴家血脉。难怪他会昏过去,生生喂了大半的血,还得在虞长笙面前掩饰,不昏才怪! 吴辰又是心疼又是恼火,怒道:“不过一个侍从!你发什么疯!?” “表哥,我求求你,表哥……”虞乔声音嘶哑得歇斯底里:“我求求你救他,不要让虞长笙发现,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和他有来往了……” “你别这样。”吴辰从来没见过他这个骄傲的表弟低三下四过,他惊恐道:“我答应你就是了,那是你什么人?” 虞乔闭上眼,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童子敲了敲门,在吴辰耳边说了一句话,后者顿时脸色大变,看着虞乔半响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阿乔,你别激动,你千万别激动。”吴辰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说:“放他的那屋子……被火烧了。” 等虞乔踉踉跄跄地赶到那里时,只看到了一片废墟,满地被火烧的痕迹,火苗摧毁了一切,什么都没有留下。 是人为的。 虞乔跪在地上,捂住了脸,他没有哭,他只是想,我到底还是害死了他。 我害死了多少人。 他起身,脸色惨白如鬼,步伐踉跄至极,吴辰想要上去扶他,却被他幽火一样燃烧的眼神骇住了。 我杀了阿昭。 少谦因我而死。 书院的先生们走了。 娘自己了结了自己。 可我还活着。 我必须活着。 我要活到最后,活到虞长笙倒台的那一刻。我要为他们报仇,这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他想要放声大哭,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眶干涸无泪,这样很好。 再也没有什么乔乔了,活在世间的,只是一个名叫虞乔的未亡人,他欠了好多的债,必须去还。他就像个鬼魅,凭着一腔恨意支撑自己,到最后。 也没什么不好。 虞乔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凄凉的让吴辰不忍直视。 代嫁_65 …… 一辆属于顾家军的马车上,顾昭松开了手,结束了最后一次检查。 “没什么大问题,出乎意料的好,看来你练的功法确实有些作用。” 男人漠然无言,眼眸黑如深夜。 顾昭挑了一下眉,感兴趣道:“怎么回事?你一开始不是为了探查世家才去接近那个虞一郎么?现在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真上了心? 没有得到回话,他本也不是多话的人,难得话多两句还没人听,便也罢了。只是最后道:“取下面具吧,对你伤不好。” 男人伸手,在脸上一划,以极粗暴的方式,将那张极平凡无奇的脸生生撕了下来! 面具之下的容貌,俊美如天神,冷酷如修罗。 他冷漠地望着马车窗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远远比不上他的心那么疼。 乔乔,你可真是好样的。 我知道了。 穆深舔了舔嘴角的血迹,自言自语道:“我要娶他。” “?” “我要他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 “我要他……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穆深没有在意好友难得震惊的神情,他盯着手掌中那把精巧的匕首,慢慢地,咀嚼般地道:“你会属于我。” 你一定会属于我。 …… 那次事故之后,虞乔便回了京城。 他温文尔雅,言笑晏晏。称呼王氏为嫡母,称呼虞语柔为姐姐,礼仪周道,表现完美,挑不出任何瑕疵。 他刻意与孙楯保持了暧昧,使得孙家的继承人对他一往情深,求而不得。 他结交新一代的世家子弟,寒门子弟,一切可以用的人。 五年之后,他还是虞一郎,却已经有了让虞长笙心生警惕的势力。 但还不够,一旦他进入朝堂,就会被虞长笙拼命打压。 他需要捷径。 他需要更多的权力。 这个时候,明昭帝对世家递出了包裹着毒药的糖果。 虞乔看到了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 命运的红线再次开始了纠缠。 当心如朽木的虞一郎从喜轿之中走下,满腹心思地进入洞房中时,他不知道,另一个人,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了。 漫长的等待,终于走到了尽头。 第36章 徐州,王府。 王曦何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自从父亲满脸暴怒的进门又脸色惨白的出去之后,他就隐隐有种预感,自己招惹到了了不得的人。 什么人,能轻描淡写地打发掉一州太守? 什么人,会招来端王的刺杀? 只要想一想那个可能,王曦何就快要晕过去了,话说那两位不是还在朝堂上高坐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甭管怎么回事,父亲对他下了死命令,要他这几天都待在这里,而且尽可能地博得那一位的好感。 王曦何很绝望。 他又不敢告诉父亲,这哪里是博得好感的问题。你儿子前几天刚刚做了大死,当着那个连名字都不能说的人和另一个名字都不能说的人求婚了。差一点就给他带了一顶美丽的绿帽。 他爹会毫不犹豫地打死他的! 能怎么办,能怎么办,王曦何给自己做了八百遍心理建设,还是颤颤巍巍地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进了屋。 进屋之后,还是熟悉的场景。 高大的男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美人坐在床边,像一座雕塑,一动不动,凝固了时光。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还是走过去小声道:“殿下,您还是吃点东西吧,您都一天没有进食了。” 虞乔神色苍白,唇瓣干裂,他漠然抬眼看了王曦何一眼,后者被他冰冷幽深的眼神骇的说不出话来,差点跪下喊娘娘饶命了。 他的目光又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那双紧闭的眼睛上,最终淡淡道:“走吧,用膳。” 代嫁_66 王曦何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之后大喜过望,生怕这个祖宗又改了主意,立刻小心翼翼地把他迎出去,桌上已经摆了数道清粥小菜,滋补之物,用来养身体正好,显然是用过心的。 虞乔在主位上坐下,神情冷淡,无喜无悲,用了几道菜便停下了筷子。王曦何一直在关注他,看他只吃这么点,赶紧劝道:“您多用些吧,免得身体受不住。” 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又放了下来。虞乔微阖着眼道:“陪我出去走走。” 某人心中大叫糟糕,面上却得恭恭敬敬地道:“好哒。” 两人走到院落之中,这处靠近碧湖,杨柳垂垂,风景独好。要是往常,王公子肯定会诗兴大发,挥洒笔墨。可现在他没这个心情,也不敢有这个心情。毕竟世间大名鼎鼎的第一才子就在他旁边,他瞎哔哔个啥。 “王公子。”虞乔忽然开口,他望着湖泊,若有所思道:“你觉得人可以起死回生吗?” 王曦何背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他立刻想到了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不不不娘娘您别这么悲观,还是可以救的啊啊啊啊!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艰难道:“这个……道家怪力乱神之学,在下也不是很清楚,要不……给您找几个道士问问?” “我不相信,却又想相信。”虞乔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地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以为他死了,可他好像还活着。” “这……这不是好事一件?” “好事?”虞乔骤然抬眼,锐利似刀的眸光压得对方立刻低下头去:“是好事。” 他别过脸,心潮万千,一方面想要嘲笑自己的软弱,到如今都不可能放下可笑的幻想,一方面又带着隐隐的希望,希望这个猜想是真的。 如果你活着…… 如果是你…… 以往不愿意联想到一起的事,现在想来也不无可能。阿昭的来历神秘,身手了得,虞乔也不知道他真名为何,家在何处,后来派人去查,也没找到线索,但如果是皇家,是当年就手握实权的皇太子,一切就有了解答。 可是堂堂皇太子,怎么会屈尊到他身边,还让自己被他所杀…… 他的呼吸猛地一噎,伸手捂住了眼睛。 是了,他杀了他,无论是阿昭,还是穆深,他都杀了他。 他不会原谅他。 王曦何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响,才看到这位身份尊贵的贵人冷漠地抬起了眼,道:“回屋吧。” “是。” 穆深受的伤在心脉,好在伤的不深,徐州最顶尖的大夫施全力抢救,总算是从危险线上拉了回来。 问题在于他中的毒。 虞长笙手下有一家精于制毒的世家,他们研制的毒非此家中人不知解药。大夫们一时半会也只能扼制住毒药的扩散,但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必须想其他的办法。 虞乔给一个人寄了一封信,现在,他应该到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王曦何神色顿时一变,正要出声呵斥,虞乔却淡淡道:“是找我的人。” 王曦何顿时不说话了。 下一刻,吴辰就怒气冲冲地冲进来,对虞乔怒道:“你发什么疯!” 虞乔示意其他人出去,然后单独面对自己这位表哥,平静地道:“把回心丹给我。” 吴辰怒道:“你要我给你我就给?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不要命了?” “没人会比我更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虞乔冷淡道:“我要用它救一个人的命。” “救什么人的命!?”吴辰怒极反笑:“皇上?陛下?明昭帝?他值得你拿命去救?阿乔,你别骗我,我是你表哥,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然我绝对不会给你!” “他可能是当年那个人。” “他可能……”吴辰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神情冷漠的表弟,看了半响,忽然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笑起来:“阿乔,你疯了!” “我们当年看着他被烧成灰的!你忘了吗?” “你当年为了他拼上半条命,现在又要为了一个和他相似的人拼上另外半条,你是不是活的疯魔了!?” “要是他不是那个人,你岂不是白白去了半条命!?” 要是他不是阿昭…… 虞乔垂下了眼睛。 他想起了很多东西,洞房里与之对视的黑眸,男人带着宠溺的神情,无条件的一次次让步,庙会上看到的烟火。 为他绽放的,满天璀璨的烟花。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他不是,我也要救。” “你有病!!!” 吴辰不想和已经不正常的表弟说话,觉得自己一路疾驰从京城赶到徐州的行为简直是个傻逼,他愤愤转身,拒绝再继续。 “皇上不能死。”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虞乔声音冷漠理智地道:“我们能有如今的地位,皇室的支持功不可没,如果他现在死去,虞长笙立刻就会扶端王上位,我们一切心血就会付之东流。” “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我们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救他,因为我们要靠他击倒虞长笙,击倒我们的上一辈,所以他必须活着。” “表哥,你明白的。” “……” 吴辰苦笑着回头道:“你要是不这样和我说,我真的会以为你疯了,可你就算这样和我说,我还是觉得你疯了,只不过是个有理智的疯子。” 代嫁_67 虞乔冲他笑了笑,张开了手掌。 一个小巧的玉盒被放在他掌心,似有千斤重。 吴辰叹着气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来吧,反正都是吴家嫡系,说不准我的血还比你有效些。” “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会负责到底。”虞乔说,手腕一转,血红的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中。 “上邪……真是不吉利的东西。” “是么?” “姨妈用它自杀,你又用它去了半条命,你能指望我觉得有多吉利?” “表哥要好好的。” “别。”吴辰轻声道:“别像在说遗言一样。” 两人同时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又过了一会,还是虞乔道:“开始吧。” 吴辰无言,拿出一个刻着古怪花纹的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虞乔解开衣襟,露出雪色的胸膛。 血红的匕首带着锋芒,抵在了柔软的皮肤之上。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殿下!!!殿下!!!!开门!!!是我!!” 吴辰手一抖,骤然不悦道:“什么人!?”同时以眼神示意,虞乔立刻将匕首收起,把衣襟迅速拉上。 王曦何急冲冲地冲了进来,顾不得有些诡异的气氛,惊喜交加地喊道:“殿下!陛下的毒有解了!” “什么!?” “你说什么!?” 虞乔和吴辰异口同声,震惊地对视了一眼,在这短短的时间之中,怎么可能研制的出解药? “是……是端王那边,给我们送来了解药!” ?????? 不可能! 荒谬之色在两个世家子脸上浮现,端王明明是要谋杀穆深的人,他中毒了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送来解药? “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可大夫尝试了之后确定,那真是解药!”王曦何断续着说:“我们已经给陛下服下了,陛下……陛下马上就要醒了!” 虞乔手一松,匕首从袖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 …… 穆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醒过来,不然有人会难过的,他不舍得,从来都不舍得。 他睁开了眼睛,朦胧的光线将眼中灼出生理性的泪水,视野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看到,在他的身旁,坐着他梦寐以求的人。 穆深轻轻笑了起来。 “皇后啊。” 虞乔低下头,与他对视,长长的发从肩上蜿蜒而下,落到男人身上。 “是,陛下。” 第37章 “我睡了多久了?” “五天不到。” 虞乔坐在床边,捧着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给男人,对方的目光在他眼下的乌青处停留了几秒,声音放轻道:“皇后多久没休息了?” “怎么,我看上去很难看么?”虞乔抬眼望他,目光幽幽:“要是陛下嫌弃,我可以去打理好了再来。” “没有这回事……”穆深握住他的手腕,触感冰冰凉凉,还细的可怜,他不由松了力度,心头难以克制地涌起怜惜之意。 “皇后去休息一会吧,朕已经醒了,交给朕就可以了。” 这倒不是假话,大夫刚刚来诊断过,毒性一除,男人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剩下的只能等时间慢慢愈合,但精神上也很清醒了。这个时候,那些事务由他来处理,最合适不过。 虞乔不置可否,他收起药碗道:“那陛下先看看这几日京城的事务吧,等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 穆深点点头,望着眼前人瘦尖了的下巴,忽然道:“朕昏过去的这几日……皇后有想过朕吗?” 话一出,屋中的气氛就凝固下去,穆深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应,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找话圆过去。 “有。” 他猛地抬头! 虞乔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一个字。 惊喜来的太突然,穆深反而结巴了:“皇……皇后刚刚说什么?” “你问我有没有想过你,我的回答是,有。”虞乔声音平平静静的,听不出有什么波动:“很难接受吗?” 代嫁_68 “不不不不朕只是……”穆深停了停:“朕也很想皇后。” 超想!!! “哦。”虞乔转身朝门外走去:“等下我让黑衣卫把报表送来,陛下看一看吧,我先去休息了。” 他一离开屋子,屋中的气氛就陷入了诡异。 穆深看似波澜不惊地坐在床榻上,满脑子都是有有有有有有…… 皇后有想过朕吗? 有。 有。 有!!!!!! (((o(*▽*)o)))!!! 他的脸忽然从耳根直接红到了脖子,一双黑眸亮的发光!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臣子眼中高深莫测的明昭帝简直想旋转跳跃不眨眼!!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爹诚不欺我!! 驾鹤西游的太祖:呵,傻儿子。邓布利多摇头.jpg …… “所以你,就这么出来了?” 另一间房中,吴辰一脸纠结,望着面前正在喝茶的表弟,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打小看到大的表弟就是看不透了啊。 看着脸上写满‘你套路好深哦我不管,虽然我不懂但我知道这都是套路’的表哥,虞乔嘴角抽了抽,言简意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伤在身,不适宜情绪波动,我就没问。” “可你不是觉得他……你不想知道他是不是?” “不。” 短暂的静默。 虞乔放下茶杯,有点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知道。” 这是实话。 他是多么的期盼穆深就是阿昭,可正是因为太期盼,反而不敢去面对事情的真相。何况这件事,本来就充满了扑朔迷离的谜团和薄雾。 如果他不是阿昭,虞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起第二次打击。 如果他是,他为什么一直不与他相认?他是不是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情? 一想到他会被那人用冰冷的眼神注视,虞乔就直接窒息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他难得的当了鸵鸟,不问,不说,不知道。 听他这样说,吴辰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说起来,他们吴家的人,除了他,好像情路都不是很顺的样子。他爸妈相敬如宾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吴音姨妈遇人不淑,最后……咳咳。表弟也很倒霉,谈个恋爱,就丢了半条命,整日失魂落魄,撕心裂肺。 只有他。 高贵的单身狗!纯洁的大魔法师!!活泼开朗!天天向上!!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工作!呕心沥血的夺权!官二代之榜样!世家子之巅峰!!!呵,单身有什么不好!我大FFF团一统江湖!! 所以,身为大FFF团的成员,吴辰很不怀好意地怂恿虞乔:“那就这样呗,你要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和他说清楚,那就不说咯,哎,殿下啊,不是哥哥我说你,你这是当局者迷啊。你身为一个皇后,整日为情所困,像什么话!天下大事还等着你去裁决呢,你忘了你进宫的目的了吗!?” 说完这些话,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高大了起来,燃烧着正义的火焰! 虞乔:…… 虞乔:!!!!!! 虞大皇后忽然发觉表哥说的好有道理啊,他身为一个背负着深仇血恨的人,竟然每天拘泥于感情小事?这实在不符合他的人设啊,穆深是不是阿昭是一回事,白少谦的仇就不报了?虞长笙的事就不搞了?天天情情爱爱,像什么话! 我们是大齐王朝接班人,我们要上进! 他顿时醒悟了,从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恋爱脑立刻转到冷静理智工作脑:“表哥说的是,是我想错了,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京城的局势吧,端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见表弟如此上道,吴辰笑呵呵,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狗比明昭帝,害了我们阿乔半条命还不够,还想要更多?做梦! 他以大FFF团的名义发誓,只要他吴辰在一天,就绝不会让表弟步上姨妈的后尘! 不过话是这样说,人醒来了,总是不能不见的。当晚,虞乔还是抱着他的小枕头,走到了穆深房间里。 对上一双亮闪闪的黑眼睛。 “……” 我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货的属性应该是狼不是哈士奇吧?虞乔有一瞬间想抱着小枕头转身就走,但他还是艰难地忍耐了下来,冷冰冰地唤了一声:“陛下。” 他的冷淡并没有对对方的热情造成任何影响!男人愉快地把送上门来的虞乔乔裹进被子里,虞乔下午睡了一会,气色好多了。他还换上了纯白的睡衣,乌发披散,怀里抱着枕头,看上去简直是个小天使! 穆深大魔王心满意足地抱着小天使,啊~头发软软哒~身上好香~抱起来好轻~超可爱~太可爱了~朕真是全大齐最幸福的人! 如果虞乔小天使有翅膀,肯定哗啦一下就啪他脸上去了!都想些什么玩意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要不是看你是个伤号,你现在就可以上天和月亮肩并肩了! 他忍了一会儿,忍无可忍道:“陛下,松手,睡觉了。” 穆深装作没听见,越抱越紧,他恋恋不舍地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蹭了蹭:“朕受伤了嘛,要皇后抱抱才能好起来。” 虞乔:……脸呢?你的脸呢? 他匪夷所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阿昭呢?阿昭那么冷酷帅气人狠话不多,和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有一分钱相像?果然,云养汉就是云养汉,白月光就是白月光,见光死是有道理的!!! 表哥的话就是在理!!年纪轻轻,谈什么恋爱!爱上了,也疯了! 代嫁_69 虞乔到底还是个有教养的人,对伤号有着非同一般的宽容,所以他忍受了男人的乱啃乱舔,动手动脚,最后顽强地坚持拉上被子,睡觉! 穆深叹了口气,哀叹道:“好吧好吧,朕的伤口疼,睡不着,本想和皇后聊聊天的,要是皇后困了,就睡吧。” …… 虞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聊什么!?” 计划通! 穆深满足地抱着他,嗅着他发上的馨香,慢慢道:“随便,皇后想说什么都可以。” 男人的身体炙热有力,腰腹坚硬,却终是没有平时那般健康强健。虞乔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他闭上眼睛,靠在对方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胸膛上,小心避免压到伤口,然后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回了京城以后,让御医再给你检查一下,免得留下病根。” “有什么好检查的,都习惯了。”穆深低笑着说:“朕打小就皮,受过的伤数不胜数,比这严重的也不少,不也好端端活到今天了吗?” “……你还挺自豪的?”虞乔冷冷地道:“你就不能为你身边的人想一想,你是大齐天子,你出了事情,有多少人要为你陪葬?你三弟不会难过?你朋友不会在意?穆深,不要太狂妄,我们都是人,都有弱点,唯有一直小心谨慎,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他话说完了,对方半响没有声音,他觉得是不是自己说的太重了,便回头望去,正对上男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一惊。 “那皇后……会为朕难过吗?”穆深轻轻地,怕惊扰了什么的一般问道:“朕是皇后……在意的人吗?” 虞乔没有说话,他忽然感到紧张,他为什么要紧张?他应该用最好听的词汇,去蛊惑,去欺骗,去获得这个男人的喜爱和信任,这是他的义务和目的。可是他偏偏紧张起来,觉得这样不对,说不出口。 他偏过头,掩饰地道:“也许……是吧。” 穆深紧紧抱住了他。身躯之中激烈的心跳,连虞乔都感受的到,他忽然后悔起来,自己应该说的更坚定一些,更确定一点。 他犹豫了片刻,反手回抱了男人。 又过了很久。 “皇后?”男人的声音有些闷。 “嗯?” 穆深收回手,认真地看着他的脸道:“朕特别想睡你,特别想。” 虞乔:…… 下一秒,明昭帝就被一个枕头直接砸中了脸,哐当一声倒在床上,血条清零。罪魁祸首怒气冲冲地穿上鞋就走,深觉刚刚心软的自己简直是个大傻逼! 穆深倒在床上,低低地笑了两声,眼睛亮的吓人,他想,幸好你走了,不然朕怕是忍不住啊…… 忍不住,把不该说的事情都说出来。 这时,他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偏头看过去,虞乔美美的脸出现在了门边。 “我有东西忘了带。” “是朕吗?”穆深充满期待地问。 “不。”虞乔冷酷无情地道:“是枕头。” 小枕头,我们走! 狗皇帝,算什么! 有了枕头我,啥子都不怕!! 第38章 皇帝其实是很不人道的工作。 刨除掉一年屈指可数的几天假期,除非你老娘死了/皇后毙了/你自己在床上醒不来了,这几种特殊情况,不然你一年四季都得早早的起,稳稳地坐在那把龙椅上。 当然不排除有的皇帝放飞自我,从来不上朝,想干啥干啥,这种幸福的皇帝也有个好听的称呼——昏君。 穆深虽然偶尔另辟蹊径出来野,但他本质上还是个负责任的人,做不到弃大齐江山于不顾。所以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和虞乔一起回京城了。 这事必须快,最好在虞长笙和端王一派反应过来之前,立刻回京杀个措手不及。所以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硬撑着上车。 虞乔当然是支持的,因为他也是个责任大过天的人,不过今非昔比,他看着男人尚带苍白的脸色,多多少少有点心疼,上车之后就默不作声地端茶倒水,非常贤惠。 穆深……穆深觉得受一次伤简直太值了,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暗搓搓地拖延恢复的时间,多享受几天这种待遇。 有人高兴,当然有人不高兴。 比如吴辰。 比如王曦何。 王公子作为徐州案件的第一目击者,被他爹硬塞进了回京的大部队里,道理也很明确,你好好读书就是为了接你老子的班光宗耀祖,现在最大BOSS就在眼前,多好的机会。再不往前凑就是傻逼,吾儿,好好把握时机啊! 王曦何:……亲爹? 父命难违,他也只能苦哈哈地跟着来了,在吴公子旁边唯唯诺诺,打个下手,好在现在黑衣卫也缺人整理这次事件中虞长笙暴露出来的势力,王曦何好歹是现任太守之子,对徐州事务熟悉至极,他加入之后速度快了不少。 于是吴辰就抑郁了,忙的时候还能没心思想事,王曦何把他的工作一分走,他一闲下来,就恨不得患了病。 这种抑郁,在他每天目睹表弟和明昭帝是怎样一种相处模式之后达到了最巅峰,俗称:单身狗之怒。 其实一开始,吴辰对明昭帝的态度算是世家里比较好的一波人了,他欣赏对方的手段,心性,野心,觉得对方应该是个不错的君主,在某些立场上说不定可以合谋。他不但自己这样想,还安利表弟也这样想。 但现在,理想的上司变成了弟夫,吴公子就傻眼了。 大家都知道,在穆深还不是明昭帝的时候,他的名声就相当的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名昭著,迎风臭十里。世家之中针对他的流言蜚语从他杀人的残暴一直到下三路床上那点事,传的生动形象活色生香,就差没出个春宫图好好品味一番了。 世家的年轻一代,谁没听说过皇太子和俊秀太监,青楼名妓,火辣后妈之间的艳情小说? 代嫁_70 哪怕吴辰自觉是个开明包容的人,也不能接受传说中‘一夜御十女十男’‘三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荤素不忌什么都玩’的老司机成为他冰清玉洁的表弟的对象! 暴殄天物!辣手残花! 感动大齐好表哥吴辰对表弟进宫之后的生活一直很是担忧,听表弟说明昭帝对他这样那样更加担忧,一直到昨天,他听说穆深可能是当年那个骗了表弟半条命的阿昭,他就直接炸了! 你堂堂一个皇太子,居然委曲求全在虞乔身旁当小厮?夭寿哦,套路好深的哦,这特么风月场上最老手的花花公子也学不来的哦!你不搞你的火辣后妈,纯情表妹,专门来骗我们天真无邪白玉无暇的虞一郎? 还特么真被他骗到手了! 一想到要不是端王那边中了邪,虞乔就真打算再流一次血,吴辰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和虞乔一同长大,对这个长得比瓷娃娃还可爱的表弟一直爱护的紧,后来又因为吴音姨妈不明不白的死亡和吴家在这件事上的无能为力,喜爱中又夹杂进了许多的愧疚,总而言之,吴辰是希望虞乔好好的。 这个好好的,自然包括找个温柔美丽贤惠的好姑娘,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的脱单生活。 但心中小鸟依人的姑娘形象忽然破碎,变成了身高八尺,肌肉发达,笑起来露出獠牙的明昭帝…… 吴辰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姨妈的棺材板可能压不住了吧。 进宫是虞乔的执意,有理有据,他阻止不了,也没立场阻止。可动了真感情,就不一样了。 在皇家付出真感情的人,从古至今有几个有好下场? 还是一看就很不是良配,绯闻对象能绕大齐一圈的明昭帝? 不靠谱,真的不靠谱,还不如养个面首,快快活活的过,凭着吴虞两家的权势,谁敢说虞乔一句不是?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千载难逢见到真人,吴辰作为娘家的代表,肯定是要和对方谈一谈的,恰好穆深也正有此意,于是两人坐在车厢中,面对着面。虞乔在一旁沏茶,完全没发现空中已经激起了火花。 吴辰打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笑容亲切,温文儒雅地道:“久闻陛下大名,却从未如今日般亲近过,实在是臣的荣幸。”呵呵你知道你的名气有多大吗? 穆深高深莫测地一笑:“吴卿是年轻才俊,应当与朕多说说话才是,何必拘束呢?”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那都是浮、云。 “陛下真是平易近人啊。”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拐走的阿乔? “朕一贯如此。”放心吧我肯定会对他好的,木已成舟后悔也来不及啦啦啦。 一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下来,穆深神清气爽,吴辰已经气得要呕血了,他勉强地笑了几声,心中对明昭帝的印象再度刷新,这个人,真的好不要脸啊! 要脸,怎么娶得到老婆呢,呵。 虞乔并不知道表哥和穆深的交锋,他沏好了茶,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吴辰看着面前沸腾的茶水,忽然笑道:“听闻陛下的黑衣卫十分厉害,天下秘事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没有的事,略知一二而已。”穆深回答的很谦虚。 “那陛下可知吴家有一种秘药,叫回心丹?” “回心丹?” “表哥!” 吴辰话音刚落,虞乔就难得厉声打断了他,他生怕对方说出不该说的话,一把拉起表哥,说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迅速地改换了一架马车。留下穆深一人在原地目光晦涩。 回心丹…… 男人的神情冷漠起来,黑衣卫首领的禀报还历历在目。 ‘陛下,吴家有一种秘药,可修五脏六腑,续将绝之命。’ ‘娘娘当日请吴公子过来,似乎是准备用此药于陛下’ ‘但我等听闻,此药必须由吴家人心头血灌溉才能发挥效用,吴公子因此与娘娘争执不下’ ‘娘娘对陛下情深义重,实在令我等感慨万千’ 情深义重啊…… 穆深闭上了眼,嘴角扯出一个不知道怜惜还是温柔的弧度。 要是真的,就太好了。 你愿意为朕付出的心意,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虞家的荣辱系于朕身,你的目标要靠朕来实现? 如果朕不是大齐天子,不是当今圣上,乔乔,你还会不会这么做?朕还值不值得你这么做? 朕不知道。 但朕依然很高兴,高兴你这样想过。无论你是为了什么,至少你想过。 喜欢一个人,哪里能要求那个人也同样喜欢自己呢? 这样就……够了。 他有些怅然地笑了起来,目光温柔地看向了虚空之中,影影绰绰,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少年面前一无所有的自己。 明明是被敌对势力追杀,被心腹所背叛,不得不改容易貌,趁机准备进入虞家一探世家的底细—— 却在遇到资料上形容为貌如春色三分倾国倾城,被自己不屑一顾,没有准备花多少心思的虞一郎时—— ——整颗心,都输了过去。 虞乔不会明白他在当时的穆深心中的地位。 那样美好,单纯,动人,像一道光,安抚了因为遭到背叛而伤痕累累的少年太子。 他近乎着迷地爱着那个少年,已然疯魔,却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虞乔杀了穆深,穆深不怪他。 是他先强迫了他,逼迫着高傲的虞一郎低下头来。他当时一无所有,却企图获得对方剔透真挚的感情。这本来就是一件过分的事,穆深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如果你什么都没有,怎么好吸引别人,让别人喜欢上你呢?别说这样的感情不纯粹,有利益维系着,至少是牢靠的。 穆深多么庆幸,他身上至少有可以吸引到虞乔,把对方留在他身边的东西,他是皇帝,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虞乔想要的,他都可以一一交给他。只要他看着他,对他笑,穆深就会觉得,把大齐亡了,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 代嫁_71 他曾经看不起为妖妃蛊惑乱政的前朝末帝,可他遇上虞乔后,却再也不能笃定地说,我不会这样。 他坚硬如铁的心,已经动摇了。 穆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虞乔有一日真的像他父亲一样,乱了朝政,他能怎么办呢? 起码舍不得伤他性命吧。 …… “你干嘛和他说那些?” 虞乔一换地方,就忍不住生气地对表哥道:“这本来就是没影的事,吴家的秘密,怎么好和别人说!” “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吴辰淡淡道:“我只是想试探他的反应,如此看来,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虞乔一怔。 “黑衣卫到底是听命于皇帝的组织,第一主人不是你是他,你不要太放松了,殿下。”吴辰望着表弟,即心疼又担忧:“他知道了你企图用命去救他,却还是装作不知,此人心机之叵测深沉,非我们可以揣测,只怕此时已经怀疑你是为了权利野心,才故意闹这一出。” “我本来也是如此,没什么好辩解的。” “别骗自己了,阿乔。”吴辰轻声道:“你对他当真没有情意?一点点都没有?这话本不当我说,可我还是要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莫忘了本心,把一腔情意尽付流水,我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姨妈香消玉损,却不想再看你变成那样,哪日你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会选你还是选大业?你要多想想,不要信了那些花团锦簇的浮夸之事,危急时刻,才能看到一个人的本质。” 虞乔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表哥,谢谢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我是谁,我不会忘了我进宫的目标是什么。” 吴辰叹了口气,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马车疾驰一夜,终于在太阳升起之时到了京城。 守在京城的黑衣卫们,在穆深回宫时,奉上了一个已经盖棺定论的大好消息。 ——虞相感皇上后宫空虚,实在洁身自好的感天动地,但祖宗大业万万不可没有传承,于是为皇上选了两位良家女子,已经由太后盖章,定了名分,送入宫中以待宠幸。 穆深:……呵呵,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不当讲。 第39章 虞长笙干的这件事,不能说不地道, 恰恰相反, 在许多大人眼中, 还相当合情合理。 目前, 后宫之主毫无疑问是虞家皇后, 迷得皇上都放了权,一改之前对世家的苦苦打压。可皇后到底是男子,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没有子嗣终不是长久之法。这下好了, 虞相送来的人, 生下的孩子自然要归到皇后名下。这样一来二去, 两全其美, 真是老狐狸。 想通这一点的人,不由纷纷感叹父子情深, 虞相用心良苦。 而另一些人,则把目光放在入宫的两位女子的身份上。 这两位姑娘, 一位姓林, 是世家中人,一位姓赵, 乃太后宗亲。 看明白的人, 都觉得是太后横插一手, 想要分一杯羹,推了自家侄女和虞皇后打擂台,这一下子, 后宫的一潭深水又要晃动起来。 ——这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想法。 虞乔的想法?虞乔没什么想法。他向来不是争风吃醋的性格,就算他目前知道穆深可能是阿昭,他一时半会也很难对两个面都没有见过,年纪还不过十几的小姑娘生出太多敌意,他针对的只有虞长笙,这是两回事。 所以他在听到黑衣卫禀报完之后,特别平淡地哦了一声,问还有没有其他的事。这反应反而让黑衣卫直接???了,只能将目光投向他们英明伟大的陛下。 穆深:……呵呵。 平心而论,哪怕穆深不喜欢虞乔,他也不会喜欢进宫的这俩人的,一个是虞长笙送来的,一个是赵太后亲戚,穆深只要智商正常心思深沉,就不会生出一点点好感,来路这么可疑,谁知道是不是奸细呢? 所以两人都没当回事,梳洗一番上朝去,回到了许久未回的朝堂。 朝堂之上,端王称病缺席,虞长笙神色暗沉,他在望得龙座之上和珠帘之后的那两道身影后,平静垂下了头,好像完全不知他在徐州的势力已经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荡然无存。 薛驸马的眼睛闪了闪,默不作声地偏过身去。 今日的朝会因为大人物的沉默而气氛诡异,在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中,徐州这几日的动荡被传播开来,于是悄悄投落在龙椅上的目光又多了许多不由说的,无声的敬畏。 陛下真当深不可测。 娘娘真当深不可测。 站对了队的人自然庆幸不已,站错了的人就情不自禁地想要改弦易辙,改换门庭了。 下了朝会,众人眼中深不可测的陛下拉起他深不可测的皇后,浩浩荡荡的回宫去,两人对话的身影分外高大,想必是在商讨国之要事吧,真是令人敬佩。 “中午吃什么?” “随便,你伤还没好,不要吃辣。” 虞乔将落下的碎发别于耳后,声音淡淡地道:“我已经和德九说了,这几日御膳房不会上重味的菜,你忍着点,伤好了再说。” 半响没回应,他不愉地看过去,却看到男人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虞乔:? “皇后好贤惠啊。”穆深笑着说:“以往都没人关心朕的身体呢。更别提要朕禁食了。” 不,其实他以前也不关心,如果不是……虞乔顿了顿,撇开眼道:“那你就好好听话,快点好起来。” 穆深笑了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的。” 虞乔没说话,耳根微微红了起来。 上完朝之后,两人准备轻松愉快地回殿处理公务,这时宫女过来禀报:太后有请。 好吧。 代嫁_72 虽然穆深和太后那点破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但孝道毕竟是大道,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装一下的。而且出于对端王犯傻的好奇,穆深和虞乔还是去了坤宁宫见太后。 太后宫里站着两个妙龄少女,一位眉目如画,温婉可人,举手投足皆是书墨之气,一位五官明艳,目光坚定,身材凹凸有致。 前者姓林,名林婉,后者姓赵,赵吕燕。 赵太后坐在主座上,目光在两个少女娇嫩的脸上一扫而过,按下了心中本能涌出的嫉恨。她已经年华不再,青春流逝,就愈发记恨这些好看的丫头,看了心中就生厌,恨不得划花她们矫情的脸。但想一想儿子的大业,她又不得不忍下来,只盼着这两个丫头勾人些,坏了穆深那杂种的身体才好!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儿子刚娶的那个女人,哼,长得弱不禁风,一看就不能生孩子。又是世家出来的,竟然连她都不放在眼里,连侍奉婆婆应尽的孝道都不讲,要不是给父亲和虞相都要她给她家三分颜面,她非得逼着那贱人跪断了腿不可! 想想之后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赵太后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她抬了抬眼皮子,不阴不阳地道:“赐坐吧。” “多谢太后娘娘。” 宫女闻声而出,将两个坐垫放在再就站酸了腿的两人身后。两女皆是谢恩,赵吕燕谢的尤其严肃,背挺的笔直,就差没背个钢板在背上了。 林婉看似贤良温顺地低着头,内心却不由吐槽道:你丫搞的这么正式有什么用,像是我才是那老巫婆的侄女似的,她就差没把嫌弃写在脸上了,你是不是看不明白啊?非要往枪口上撞? 果然,太后看到赵吕燕扬起的娇美面容,心中更是不满,她正要再哔哔几句厉害的,门口太监忽然尖声道:“皇上到——皇后到——!” 林婉的眼睛瞬间亮了,顾不得赵太后虎视眈眈,屏住呼吸朝门口望去。只见两人并肩而入,一位面容邪肆,身材高大,嘴角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一位秀如白玉,神情冷淡,风姿绰约如天人。 赵吕燕不由屏住了呼吸,目光停顿在高大男人头顶的玉冠之上,那象征着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权力,比赵太后更强大的…… 她低下了头。 虞乔扫了一眼两个陌生姑娘,心中便有了评估,他朝赵太后行了个礼,一点也不隆重,甚至可以说有些敷衍:“太后。” 宫里面哪里有什么意外,能被人看出来敷衍,就是他想让你看到他的敷衍。虞乔的行为可以说是明明白白在表现他的不满,本来就是,太后一系和皇上已经撕破脸皮,那还要那点可怜的尊重撑场面干什么? 太后当然收到了这种无言的鄙视,气得够呛:“皇后未免也……” “太后。”穆深忽然开口,声音就一点也没有面对虞乔时的温柔了:“听闻端王病了,还没好吗?” 连以往掩饰的‘母后’‘二弟’都不用了,冷酷的语气迅速换回了赵太后的理智,她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皇上……” “听闻端王娶了一位王妃,怎么连和皇后请安都没有来呢,实在太没规矩了,明日就让她进宫来吧。”穆深道,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太后还有什么事情?近几日朕和皇后事情都很多,太后没事就不要出宫了吧。” 太后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你是在禁哀家的足?先帝要是知道你这样对待哀家,会不会气死?” “这个嘛,我不知道,但您可以下去问问父皇啊。”穆深轻描淡写道:“毕竟父皇和太后感情深厚,肯定在下面盼着太后呢。” 他说话时带着三分笑意,却渗人的很。太后直直打了个激灵,竟不敢再说什么了。宫中一时安静如鸡,明昭帝扫了低眉顺眼的两女一眼,对虞乔道:“看来是没什么事了,和朕回去用膳吧。” “好。” “哦对了,听闻后宫中新进了两位姑娘,太后给的是贵人名分吧,是不是太高了?这样,进宫就先找嬷嬷学学宫规吧,等学好了再去给皇后看看,免得分不清谁才是后宫之主。” “是。”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穆深牵着虞乔乔,愉快地走了。他们走后,赵太后拿起手旁一个茶杯,用尽全力甩了出去! 茶杯破裂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分外响亮,赵吕燕的睫毛忍不住抖了一下,她看着身旁面无异色的林婉,不懂对方为什么能保持镇静。 皇上明显不喜欢她们两位,她竟然一点也不在意? 久闻世家女子心气高,可这心气,会不会也太高了? 她难道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为了博前程进宫来争宠? 赵吕燕的指甲深深埋进肉里,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争,只有博得皇上的宠爱,她才能出人头地。 …… 虞乔一回到宫中,就被男人抱了个满怀,宫人识趣地退下去,留下皇上和皇后单独相处。 “我今天表现的好不好?” “?” 穆深咬了对方柔软的耳垂一下,像是惩戒一样生气地道:“皇后真是不可爱,朕今天明明为你出头了,一点奖励都没有?” ‘我今天替你出了气,你有没有考虑怎么奖励我?’ 虞乔的身体细不可闻地僵了一下,他转头,看着男人带着笑意的俊美面容,忽然靠近,在那性感的薄唇上吻了一下。 穆深的眼睛一瞬间就睁大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虞乔看着他难得呆傻的样子,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不是要奖励吗?” “啊?” “一起沐浴吧。” “???????!!!!!” 于是,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中,御池中洒满了娇艳的花瓣。虞乔腰围一条浴巾,从容不迫地在男人火辣辣的眼神中下水。 他拿起毛巾,笑吟吟地道:“要不要我给你擦背?” “……”穆深的神情十分纠结,说不清是痛苦还是享受,但他到底还是转过了身:“来。” 虞乔靠近他的背脊,睁大了眼睛,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仔细地看着那布满伤痕的后背。忍住心中一阵阵涌上来的心疼,他的手指在男人背上灵巧的划过,到一处,停住。 那里是光滑的。 什么伤痕都没有,难得平整的光滑。 虞乔收回了手,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其他,他垂下眼,认真给男人擦起背来。 而背对着他的男人,目光深沉似夜色,看不清思绪。 代嫁_73 …… 当夜,等两人洗漱完毕回宫之时,黑衣卫已经在宫廷中等待汇报。 这次汇报的重点主要是端王,从端王的装病,一直汇报到他新娶的王妃。徐州事败之后,端王深知大难临头,立刻闭门不出,装作重病不愈,而那位王妃,就是明面上给他冲喜的世家女子。象征着他和虞长笙的联合,向世家一方的妥协。 在说到这些的时候,本来两人都很平静,可当那位端王王妃的名字从黑衣卫口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无论是穆深还是虞乔,都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是她?” 虞乔心急如焚,脸色惨白,他厉声道:“要端王妃马上来见我!我要亲眼看到她的人!” …… 端王府。 原本该躺在床上好好养病的端王已经离去,床上空无一人。守在床头的几位美妾对视一眼,皆是心中暗恨,巴不得去太后面前告上一状。 端王匆匆走到一间闺房之中,语气不耐道:“王妃找本王有何事?” 那位原本背对着他的女子,闻言回过头来。 小巧端正芙蓉面,一波秋水寒星眸。 明明是柔美端庄的长相,却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说实在的,并不是端王好的类型,他喜欢真正柔弱依人的小巧女子,王妃虽然长相符合,可性格……他皱了皱眉,暗道娶妻娶贤,纳妾纳颜,这女人的家世已经够本了,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不能要求太多。 等登上了九五至尊之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况王妃虽然古板了些,但也算贤惠,端王这样一想,便也心平气和了,现在还要和世家合作,不宜撕破脸。 端王妃等他平静下来后道:“今日宫中传来懿旨,我明日要进宫参见皇后。”说到皇后二字,她的声音带了点淡淡的讽刺。 端王不以为意,以双方立场的不合,这种反应才正常呢!他沉思后道:“无事,你明日先去母后宫中暂避,皇后总不好到太后宫中要人,要是他真为难你,你忍一忍便是,现在是危难之时,也别无他法。” 端王妃闻言,平静地垂下眼睛,目光落在手中握的一块手帕上。 那块手帕绣的十分精致,可惜不知怎么沾了些暗红污迹,看上去很是渗人。 端王也看到了,不由笑道:“王妃怎么这般节俭?我等下便叫人送些新的手帕来,明日要进宫,不好失了面子。” “多谢王爷。” 端王摆了摆手,见无他事,便离开继续去装病了。独留端王妃一人坐在屋中,她松开了手,那块手帕上面精巧的刺绣便也展露出来。 那是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她静静地看了那图案半响,闭上了眼。 第40章 第二日,虞乔首次上朝的时候心神不定。 他坐在珠帘之后, 几乎没怎么认真听他人的发言, 一心等着朝政结束, 因为某件事实在是太重要, 重要的让他夜不能寐。 上朝一结束, 他就迅速离开,飞驰一般到了太后宫中,倒是把赵太后唬的不轻, 我的妈呀这皇后这么恨我?迫不及待要来磋磨我儿媳出气? 她忐忑起来, 越发觉得端王妃是个丧门星, 过了门就没啥好事。可货已寄出, 即不退换。无论太后心中多少草泥马在奔腾, 端王妃还是步步生莲的进宫了。 “参见母后。” 一丝不苟的礼仪对比,是太后笑的很僵硬, 企图说几句话活跃一下气氛,谁知根本不等她开口, 皇后便道:“本宫看端王妃很是有缘, 请王妃来坤宁宫中一叙。”言罢,立刻起身带人就走, 完全不给她缓冲的时间! 太后:…… 她气得炸裂!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劫人?啊?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了?太嚣张了你!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儿子!快篡位! 赵太后的日子过不过的下去没人关心, 端王妃的生活倒是很有人关心。 一进坤宁宫, 虞乔立刻挥退宫人,宫人首次看到他这般面沉似水,纷纷给王妃点蜡, 谁叫你命不好,嫁了端王呢? “你怎么会嫁给端王?” 人一退下,虞乔立刻急切道,他素来冷静自制,这种情况真是百年一见。 端王妃眼眸微微闪动,仔细地端详着面前人的容颜,确认对方的气色尚好之后才轻叹一声道:“你又为什么会嫁给陛下?你一个人在宫里,我怎么放的下心?” “宁玉姐!” 楚宁玉微微一笑,单从长相上来看,实在想象不出,她是一位如此刚毅又果断,下定了决心就有着玉石俱焚一样勇气的女性。 她的年纪其实只比虞乔大两岁,但在相处之时,却轻而易举地扮演着长辈的角色。而因为白少谦的关系,虞乔一直以来,都是把她当做嫂子长姐一样的人物看待。 楚宁玉和白少谦。 记忆中不能触及的隐痛。 虞乔现在想起来,都不免有一丝恍惚,好像白少谦红着脸和他说‘我和楚姑娘交换了信物’还是昨天的事,然后画面一转,就变成了他倒在地上的样子。 太刺眼了,那么多的血。 在那段灰暗的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虞乔和楚宁玉的关系反而比起白少谦在时更加亲近起来,他们一样失去了重要的人,一样怀抱着恨意不肯罢休。也正是在那段岁月中,虞乔更深刻地了解到,楚宁玉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不愧是白少谦所爱慕的女人,她坚毅的心性并不像个传统的女人。 虞乔要进宫的事,反对的最激烈的就是她,她无法接受,在失去了挚爱之后再失去友人,白少谦生前和虞乔的关系那样要好。他死了之后,她不免移情,将关爱与保护欲都放在虞一郎的身上。 可虞乔必须那样做,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趟。 楚宁玉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可这不意味着她就要一直待在安全的后方,看着他在前面冲锋陷阵,伤痕累累。这不是她的性格,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代嫁_74 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连眼高于顶的王余都对这一点深以为然,当年认准了白少谦,就毫不犹豫地和他定下终生,不惜背离家族去荒野之地。如今下定决心要报仇雪恨,帮助虞乔,她立刻就行动起来,和家族提议,嫁给了端王。 连虞乔都不得不说,这步棋走的实在是太好了。 端王这些年,放下身段结交了不少站在穆深对面的大臣,那些离覆灭只差一线的世家也视他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势力一直藏在水下,不算大,却很恼人。 如果想要在不影响朝政运行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动手,从内部瓦解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要是做这件事的人不是楚宁玉,虞乔真是要赞一声胆大心细,把这人才收为己用,这一颗钉子的位置巧妙,往往能发挥出出人意料的效果。 比如说这次的解药。 “所以说,那是宁玉姐命人送来的吧。”虞乔少见的露出几分赤然之色:“对不起,还要让你为我担心。” 楚宁玉摇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虞乔其实比她要高,可在那包容的眼神中,好像还是当初那个没长个子的小少年似的。 “这不是什么大事……阿乔,但我很担心你,所以我要来看看,你这次闹的太厉害了,吴辰都说你失了魂,明昭帝怎么你了吗?”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都冰冷起来,这位世家出身的杰出女性,对于明昭帝的节操预计值,显然和世家中大多数人一样。 低破下限。 “不……宁玉姐,其实他对我挺好的。”望着对方不信任的目光,虞乔苦笑了一下,小声道:“我怀疑他就是阿昭。” 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度显然很大,楚宁玉一时睁大了眼,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虞乔把那些事和他的怀疑大致讲了一遍,她立刻颦起了眉头,但过了一会,便舒展开来。 “那么……你心悦他吗?” “!” 被当面这样直白的问话,虞乔的脸瞬间红了,他几乎想要别开脸,看到他这种神情,楚宁玉的心中就有了计较。 她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和吴辰不一样,她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换句话来说,她更加相信感情,相信真爱,和某些可悲的单身狗不一样。 “这是一件好事。”楚宁玉温柔地道:“如果他是他,你们时隔多年重逢,一对佳侣重聚,最好不过,如果他不是他,你对他也产生了感情,不至于孤苦地度过余生。” 不至于和我一样。 “但是,你还是很想知道他是不是阿昭的吧?”她伸出手,像哄孩子一样抚摸虞乔的头顶:“为什么不去问他呢?” “问他……?”虞乔放低了声音说:“……我没有想过,他没有主动告诉我,所以我问他,他应该也不会说,而且我……我有点害怕。” 害怕最后的结果。 楚宁玉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觉得,他对你的感情,你能够感受的到,那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你不想主动问他,你要不要试探一下?看一看他的反应?” “如果真是一对有情人,是没有道理,不能在一起的。” 虞乔正想反驳,看到她眼中难得的忧伤,忽然说不出话了。 “你和端王……” “没有什么事,当初你用的香还是我给你的,忘了吗?不过现在看来你也不需要了。”楚宁玉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 整日活在警戒和心怀叵测之中,算的上很好吗?虞乔张了张口,又想到,可楚宁玉这样的女人,如果因为‘保护’ 的名义把她丢在后方,一无所知,连在意的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折磨和羞辱吧。 他垂下头道:“对不起,宁玉姐,我还是不够强大。” “如果虞一郎都这么说的话,其他人就没有活路了。没事的,阿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楚宁玉起身,望着窗外碧玉如洗的天空,淡淡道:“有些人该死……总是会死的。” 再怎么不想死,也还是要死的。 …… 皇后和端王妃的会面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水花,坤宁宫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大多数人只知道,端王妃被皇后以不守礼仪为由训斥了一番,勒令她每周必须来见一次,接受精神上的洗礼。 充其量,不过是发泄怒气的小小手段罢了。为此生气的只有觉得被下了面子的赵太后,不过没人管她,闹了闹也就消停了。 大多数人,还是把目光放在新进宫的两位贵人身上。 贵人的位份虽然不高,但大家在她们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能生下太子,成为太后太妃的可能。 所以宫人对她们的态度,那是相当的热情,哪怕皇上从来不来看一眼,也很热情。 但赵吕燕知道,这种热情,是有时效性的。 如果再不得宠,再不怀上孩子,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被冷落的小小妃嫔,太后自身都自顾不暇,也没有力气来助她一臂之力。 想要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活下去,只有靠自己。 林婉:???小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到目前为止我们好像也没受什么罪吧。 人和人的性格不同,目标不同,很难谈的来,更别提互相理解了。赵吕燕不理解林婉为什么能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着急,难道不想出人头地快快升级。林婉不理解赵吕燕为啥每天都和明天要被拉出去斩了一样紧张,天天不吃不睡脑补宫斗大片,话说你一个小小的贵人还是太后的侄女,谁吃饱来没事干来害你呀?有病。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吕燕也不想和一个不上进的人深交,横竖都是竞争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除了维持面子交情也没有深入的必要。所以她不知道林婉不是不上进,是压根没把上进的目标定在皇上身上。 放着现成的大腿不去抱,去扒着一个作风有问题,喜怒很无常,杀了她七舅姥爷的暴君? 她才不傻呢。 在坤宁宫前站了一个时辰之后,林婉终于得到了见皇后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细细整理好衣裙,在宫人的注视下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款款走进了宫中,然而,在这礼仪丝毫不错的外表下,她脑中只有一行大字在尖叫: 男!神!我!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楚·神助攻已上线 身份:端王王妃,一流世家嫡长女 技能:明察秋毫,查遗补漏,瞒天过海,知晓敌情。 代嫁_75 特殊技能:姐姐(嫂子)的愤怒!针对某些对小叔子心怀叵测的人发动攻击!攻击力MAX! 穆深:???我冤啊? 第41章 皇后每天都是很忙的,一个有实权, 能参与朝政, 还私下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的皇后, 更是天天忙的恨不得分身。 虞乔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金鉴殿和穆深一起批改奏章, 晚上才回坤宁宫睡觉, 到目前为止,他其实没怎么管过宫务,一切都有万能的太监总管·德九搞定一切。 今天他难得在坤宁宫休憩, 听到林贵人求见, 挑了挑眉就让人进来了。 一方面, 是想看看虞长笙挑的人是什么水准, 准备搞什么事。一方面, 是尽一下皇后的职责,免得到时候人都认不出来, 就尴尬了。 不过虞乔万万没想到,林姑娘一进门, 就两眼放光, 满面激动,然后叭地一声就跪地上了。 “殿下!我命苦啊!” 虞乔:…… ??? 他被这架势一时半会闹的没缓过神来, 示意宫人把她扶起来再给个椅子坐着, 林婉抽抽噎噎地坐上椅子, 拿出手绢,就开始倒豆子。 她表示,这一切都是误会。他们林家, 本来是世家之中无关轻重的一个家族,虽然有点吧历史渊源但也没实权,官位最高的老爹也就是个四品的修书。一家人都对权力没什么想法的,平平淡淡才是福。谁知虞长笙那个狗逼,不知哪只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听闻林家嫡女性格温婉,容易控制,就拿捏了她父亲,逼她进宫来当探子。 林婉恨的要呕血了,她好端端一个黄花闺女小家碧玉,整天就是写写画画,活的不晓得有多惬意,谁想进宫陪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睡觉啊?还荣华富贵,命都没了,有什么富贵! 但是她深知虞相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当下安抚了企图鱼死网破的老爹,决定走另一条路,阳奉阴违,现在谁不知道虞一郎的势力蒸蒸日上,虞长笙迟早要完,把林家绑在一搜要沉的船上?这可不行。 当然是男神最靠谱了! 虞一郎的鼎鼎大名,世家年轻一代谁没听过,谁不是仰望着他的背影长大的,林婉小时候读到的绝妙诗句,墨,许多都是出自虞乔的手笔。更别提首届科考中桃花树下那一道出尘身影,不晓得勾走了多少少女芳心,绞紧了多少手帕。 陌上少年足风流啊。 林婉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姑娘,除非虞家脑子打了铁,不然她肯定是高攀不上虞家嫡长子的,所以她早早熄了那份心。从‘男神好帅好美我的嫁’变成‘男神好帅好美好想舔舔舔……’,等等,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总之,林姑娘表示她一心一意跟着虞乔混,虞乔就是她的指明灯,他的意志就是她前进的方向,她全家都向虞乔投诚,献上了林家能调动的所有资源表示诚意。林家家主也愿意为虞乔去游说其他的中小世家,让他们站到正确的一边来。 这是个好消息。 虞乔揉了揉太阳穴,目光从少女看似镇定的神情一直游移到她紧紧绞紧帕子的双手上,心忽然软了一点。 谁活的很容易呢? 像林家这样的小家族,夹在两大势力之间,任何一方的一个小小举动都会让他们万劫不复。林婉看似游刃有余,又何尝不是无路可走,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宫来求他?相比之下,虞语柔自以为是的小烦恼实在是天真愚蠢的可笑。 对于有勇气和胆量的人,虞乔向来是愿意高看一眼的。 他看着少女尚显稚嫩的脸庞,放缓了声音,道:“本宫知道了,林贵人没事的时候就多来喝喝茶吧,你父亲那边,我会和他联系。” 咦? 咦咦咦? 林婉捏着帕子,呆住了,她以为还要再多来几次表示赤胆忠心,就这……这么容易? 她恍恍惚惚地看着那位只能仰望的年轻高位者,对方露出了温和的神情,美丽的脸看上去漂亮极了:“没有关系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捏紧了手帕。 这就是……虞一郎啊。 在和林婉的沟通之中,虞乔也顺便了解了一下另一位贵人赵吕燕,得到的回复让他有点无语。 赵家,是屠户出身,谁也没有想到会飞出个金凤凰,这样的家族,富贵有余,可档次?反正世家是提都不屑提的,更别说联婚了,所以赵家人发达之后,只能一个劲的娶美妾,改善基因。 赵吕燕就是被改善的基因。 她因为出生的缘故,打小就被周围的社交圈所排斥,一心一意要上进出头,长的又是年轻一代中数一数二的漂亮,所以这次赵国公就特意选了她进宫,看看能不能博出个前程。毕竟明昭帝荤素不忌嘛,说不定就好这一款呢。 林婉一开始对这个漂亮的小姐姐还是有点好感的,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么。谁知人家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觉得她的接近示好都是刻意!都是要害她!要阻碍她上进!对林姑娘那叫一个不假辞色,林婉好歹也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一点傲气都没有。几次谈话下来,心里冷笑一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不过几次谈话中,她细心地发觉,赵吕燕似乎有什么把柄在太后手中,似有苦衷。那就是她不知道的事了。 虞乔听完,点了点头,一旁的黑衣卫立刻做好汇总报告去给穆深看,再下去查一查,这两个秀女的底细就差不多清楚了。 不知道为什么,虞乔忽然对男人油然而生一丝怜悯,两个姑娘,一个是为了家族活命被迫,一个是为了荣华富贵博前程,没一个是真正图他这个人的,做人做到这份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对男人再好一点,他活这么大实在不容易,作孽啊。 穆深:?????? 这次谈话之后,林婉立刻抱上了大腿。宫人眼中,林贵人和皇后娘娘的关系显而易见地亲近啊,都是世家出身,还是虞相送来的,这说不定以后是可以当个主子的人物,必须要侍候好了。 于是林婉的小日子有滋有味,赵吕燕就急的恨不得上窜下跳了。 按道理来讲,林婉去抱皇后的大腿,她就应该去抱太后的大腿。可进宫了才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赵太后除了在慈宁宫,根本没有一点地位!皇后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彻底掌握了宫权! 万能·小管家·好助手·德九公公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赵吕燕心急如焚,她深知自己天生就得罪了皇后,如果太后也帮不上忙,那就只能靠自己了!而漫漫深宫之中,只靠自己一人妄想博得皇上的宠爱,谈何容易。 但再不容易,也要一试,不然就再无出头之日。 赵吕燕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就挑了个虞乔不在金鉴殿的时间,捧着自己亲手做的汤送过去了。 穆深接到禀报,眉头一皱,这谁啊? 代嫁_76 他想了三秒种,忆起赵太后的行事作风,不由扯了一下嘴角。在汤里下毒这种事,一般人是做不出来,可赵家的人,是一般人吗? 都是神经病啊。 他摆摆手,不耐道:“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金鉴殿也是她能来的吗?叫嬷嬷好好教一教!”第42回合,赵吕燕,败退。 但赵姑娘厉害就厉害在这一点,她锲而不舍,坚持不懈,从教导嬷嬷那里解脱之后立刻打听清楚了穆深的行走路线,制造了一次偶遇。 偶遇嘛,就是强调不经意。赵姑娘‘惊喜’地发现了皇上,‘惊吓’地发现了皇后。 没错,虞乔和穆深是一起出来逛的,不然他还想再改个三百奏章,好好为国奋斗。 本来被打扰工作心情就不好了,还莫名其妙看到一张写满奋斗的脸,虞乔可生气了,你是在工作,我也是在工作呀,凭什么你不让我工作你自己工作? 赵姑娘撞了枪口,在宫里被关了三天。第43回合,拜拜。 这两次之后,她终于学聪明了,知道热爱工作的男人打扰不得。只能旁敲侧击,天天送汤送水,祈祷皇上能想起她的人。 穆深虽然一次也没喝过,但他好歹知道有这回事,他知道之后忽然灵光一闪,喜滋滋地对德九道:“赶快,让宫里都知道,赵贵人对朕一往情深,天天往朕这里凑,可朕坚贞不屈,意志坚定!” 德九:???不是很懂你们年轻人。 九公公心累,九公公心累还要做事,能怎么办,说是宫里,赶快传到皇后宫里去啊! 于是,当日下午,宫中就沸沸扬扬地流传起赵贵人痴心不改,皇上郎心似铁的流言,有人说赵贵人天天望门流泪,哭红了眼,有人说她为皇上洗手做羹汤,手指都烫的看不出样子了。总而言之,恨不得在皇后耳边拿个大喇叭喊:你老公被人觊觎了!!!你快来!!! 虞乔:张继科冷漠.jpg 于是,穆深放出流言之后,刻意待在金鉴殿,左等右等,翘首以盼,始终没有等到一只送上门的虞乔乔。 他等到花都谢了,忍不住怒问德九:“你确定你都传出去了?” 德九委屈,德九心累:“我确定啊陛下,您要不要去娘娘宫里看看,说不定娘娘正在委屈呢。” 穆深:!豁然开朗!对啊! 他立刻起身,摆驾坤宁宫!一路上各种脑补虞乔乔委屈脸,啊到时候要怎么哄呢?要不要抱着他说只爱你一个? 光是想一想都好满足! 皇帝兴致勃勃,迫不及待地冲进宫里,连通报都免了。结果他一进内室,就看得极其和谐的一幕,一个有几分眼熟的清秀女子一脸娇羞???地在绣花,他的皇后在旁边欣赏。 “林贵人的绣艺很不错啊,这是绣的是百合吧。” “多谢殿下称赞,倘若殿下不嫌弃,这就献给殿下了。” “那多谢了,素玉,给贵人上茶。” “殿下不必这般生疏,唤我婉儿就好。” “好,婉儿。” “……” 穆深木然地看着名叫林婉的少女忽然羞红了脸,双眸盈盈,楚楚动人。 虞乔一抬头,发现了男人,于是道:“你来的正好,婉儿做了些点心,美味的很,我一个人用不完,你也来用一点吧。” 说罢,把那般精巧的莲花点心递了过去。 “能让殿下觉得好吃,是婉儿的荣幸,婉儿以后可以多来给殿下送餐吗?” “可以,你通报一声就行。” “多谢殿下~~~” 穆深:…… 穆深:????我靠! 第42章 后宫之中,妻妾和睦, 是一件好事.看到如此温馨的场景, 平常的帝王, 虽然嘴上不说, 心里还是美滋滋, 感觉自己的魅力比天大,哄得老婆小老婆和和美美卿卿我我. 然而穆深,没有一毛钱这种感受. 他的脑中甚至响起了一首歌:啊~有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这头上的帽子, 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绿呢 他木然地问德九:“他们一直这样?” 德九:……卧槽这叫我怎么答:“好……好像是的, 后宫和睦是大齐之福啊!恭喜陛下!” 穆深:你看着朕的眼睛再说一遍? 平心而论, 这也不能怪德九, 在当初, 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 皇后会和皇上是同一个性别,那总不能把皇后那啥了吧, 那岂不是活在梦里?当然, 现在看上去确实有点奇怪,可是能怎么办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大家都不想的。 不过德九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 别的不说, 说话的技巧倒是很有一套:“皇后娘娘毕竟年少,难免会思念家里,林贵人又是世家出身, 两人之间有些共同话题也是在所难免,陛下身为夫君,应该多体谅些才是。” 穆深:还是觉得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虞乔却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问:“你到底吃不吃?磨叽什么?” “吃。”男人条件反射回答,立刻塞了一个到口中,一股清香弥漫开来,甜而不腻,咸淡得益,林婉的手艺倒是一绝。 他正想夸两句,就看到虞乔乔施施然收回碟子,转头亲切和蔼地对小姑娘说:“这个味道挺不错的,你手艺很好。” 林婉羞红了脸:“多谢殿下夸奖~下回再给殿下做~” 代嫁_77 “嗯,下次多放点糖。” “好哒~要加果块吗?” “要苹果的!” 穆深,大齐后宫之主,冷酷无情之君,活了三十一年,头一次尝到了被排挤在外的心酸滋味,难受。 况且他发现,这个话题,他根本插入不了。 “殿下,这个绣花给你~” “谢谢,这是江南那边的技法吧,我娘以前也给我做过。” “殿下要是喜欢我再给殿下做!这是我新写的词,殿下觉得如何?” “唔……上句的怜换成惜会好一些,婉儿很有才华啊。” “//////////”男神夸我了啊啊啊! 窒息! 这日子没法过了! 明昭帝愤愤转身,告别了这个充满迷之气场的地方,他身后,虞乔看着男人的背影,露出了一丝笑意。 林婉眨眨眼睛:“没问题吗殿下?” “没事,都是惯的。”虞乔轻描淡写地端起茶杯:“治一治就好了。”还妄想用赵贵人来让我吃醋?哼。 惯的你,虞一郎才不会做吃醋这种没有风度的事情呢。 林婉一脸崇拜之色,连大魔王都不放在眼中,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真不愧是殿下!绝不向恶势力屈服!棒! 只能说,误会都很美好。 …… 饱偿了心酸滋味的明昭帝回到金鉴殿,越想越不是那回事,越想越是怄火。他最耿耿于怀的地方在于,他的年纪确实大了。 三十有一了啊。 在身为阿昭的时候,虞乔从来没有很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性取向。所以穆深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和大多数人一样,性别男,爱好女,喜好美娇娘,不爱男儿郎。 十五岁的虞乔,长相俊秀,冷漠矜持又温柔,最吸引小姑娘。二十岁的虞一郎,在黑衣卫送上的资料中也是追求者众,想要投怀送抱的女子不知有多少。那么如果他没有进宫来,应该也会选择林婉那样的女孩子吧。年轻漂亮,鲜活生动,既能和他谈论琴棋书画,又能为他生儿育女,绵延子嗣。 不像是嫁给他,说出去总是怪异。 穆深回想了一下,神色越发微妙了。虞乔在少年时代就相当受少女爱慕,给他写的情书,绣的手绢,做的吃食,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啊!虽说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没表示过,但要防范于未然! 于是皇帝面无表情地问德九:“后宫可以遣散吗?” 九公公吓得差点跪了:“史……史上从未有过此先例,何况林贵人是虞相送来的人……”你现在还在维持表面和平,这样搞大动作不太好吧? “真的不行?” “要不您再考虑考虑?”九公公绞尽脑汁,灵光一闪:“何不请端王妃进宫与皇后娘娘交流一二?两位也都是世家出身啊!” 对啊! 穆深重重一击掌:“请端王妃进宫,再把薛妍郡主也请来,让皇后和她们多交流一下,缓解思乡之情!” 这样,就不会有个林贵人在眼前碍眼了。 明昭帝十分满意,重赏了德九,感觉美好明天就在眼前,连改起公文都愉快了不少呢! 然而,愉快的他,忘记了一件事情。 端王妃,大名楚宁玉,别名楚姐姐宁玉姐,是一个隐形的乔控。 薛妍郡主,大长公主之女,薛璃世子之姐,大写的乔控,不需要掩饰。 林婉,一个乔吹。 请问,将这三个人放在一起的效果? 反正楚宁玉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哑然失笑。 挺好的。 紧张一个人紧张到这个地步,关心则乱,恰恰能体现出他在他心里的份量有多重。到了这个时候,明昭帝是不是阿昭,已经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了。 她看到手中精致的秀帕,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 少谦……如果你在的话,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忆及爱人对友人的担忧和紧张,楚宁玉不由轻笑出声,那个时候的她,有多幸福啊,现在回想起来,就宛如镜花水月一般,美好的不真实。 谁说要养尊处优,金尊玉贵才是快乐的活着呢?楚宁玉锦衣玉食地活了那么久,却一点也不快乐,在遇到白少谦,遇到她家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寒门中人之后,她的生活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如果她是寻常的世家女子,人生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里去,根本不会考虑到这些在她们眼中是有伤风化,离经叛道的事情。 楚宁玉无意对她人的生活多加评判,就像是她们对她感到不可理喻一样。 无论是嫁给白少谦,还是嫁给端王,在世家眼中都是一件疯狂的事情。前者意味着被社交圈排除,后者意味着一场盛大的豪赌。只是所有人都猜错了她站的那一方而已。 输了,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是楚宁玉问心无愧,毫无畏惧,在她眼中,赢了,是报仇雪恨,输了,不过是早一步下去和爱人团聚而已。 我的爱人…… 我是那么想念你…… 请你等一等,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代嫁_78 等我,为你报仇之后。 侍女眼中最端庄得宜不过的端王王妃,以娴雅的姿态起身,迈着最不会出错的莲步,一步一步,风姿摇曳地走向了宫廷之中。 她的衣裳背后绣着大片大片精致的海棠,风一吹动,艳丽的花朵布料就像流动着的火焰一般,一片赤红,燃烧不止。 …… 在皇帝的默许怂恿之下,坤宁宫开起了小茶话会。 参与人:楚宁玉,薛妍,林婉,虞乔。 主题:吹乔。 主讲人:林婉 方式:合理吹,不合理吹,回忆光荣岁月吹,胡说八道吹,各种吹…… 总而言之,就是吹。 林婉对虞乔的热爱仰慕,那叫一个如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她一摸清双方路数,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吹乔。偏偏人家说的都是事实,有理有据,那些年的光辉岁月,风流往事,哔哔叭叭哔哔叭叭…… 薛妍本质是个特别羞涩内向的女孩子,对皇后怀着深切的敬慕之心,又因为哥哥闹出的事情(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知道真相)更多了许多愧疚,这两种情绪交杂,使得她对虞乔的好感度一路涨涨涨涨飞了!在林婉的洗脑下,她不住“啊!”“哦!”用闪亮的眼神和充满感情的感叹词来当捧哏,充分满足了林贵人的八卦之心。 楚宁玉作为一个经历丰富,辈分较高,和虞乔共事最久的姐姐级人物,当然不可能像小姑娘一样激动。所以她只是含笑看着,在适当的时候纠正林婉的一些小谬误,比如‘虞乔不是当年拿了首名,他是连拿了三届’再比如,‘他确实打过周家嫡子的脸,不过不是因为在书画的比试中周家嫡子输了一次,而是他从来没有赢过……’如此这般,一来二去,两个小姑娘眼睛都一闪一闪地看着她。像小仓鼠一样团团凑过来,这个大姐姐好聪明好美丽好厉害哦! 虞乔作为话题中心人物,其实有点尴尬,不过他向来荣辱不惊,习惯了他人的爱慕仰视,于是若无其事地拿起奏折就看,像没事人一样。直到楚宁玉开口,才不自在起来。借着透风的名义出去了。 他一出去,楚宁玉自然也出来了,她望着虞乔,眼里充满笑意地道:“怎么不继续?” 被她如此打趣,虞乔脸都红了:“宁玉姐……” “我看你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叫林婉是吧,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被送进宫来。”楚宁玉道:“她是林家的人?她父亲这几日可和失了魂一样,整日打听女儿的情况。” 虞乔默然半响道:“她年纪小,挺不容易的,林家已经向我投诚,宁玉姐碰到林大人就帮我说一声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楚宁玉颔首,目光一点点的温软下来,她伸出手,怜惜地摸着对方消瘦的脸颊,轻声道:“阿乔,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你要记住,你在这世界上,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你哥哥,皇上,都关心着你,少谦也是这样,他一直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如果你能够快乐一点,那就最好了。” 虞乔闭上眼,接受着她的抚摸,小声道:“我会的。” 我会努力让你们,不再为我担心。 与坤宁宫的和乐融融相反,金鉴殿中简直一片狂风暴雨,这种风雨欲来的气氛让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恨不得消失。 穆深面无表情地放下御笔,对德九道:“你再说一次。” 德九窒息!他战战兢兢道:“皇后……皇后娘娘传信说他今晚和林贵人一起用膳,就不过来了……请陛下早点休息。” 殿中安静如鸡。 穆深平平静静地放下奏章,放下御笔,放下一切枷锁,目光如雷电,贯穿全宇宙! 我日你大爷的林婉!你是要死啊! 说话也就算了,还敢把人截在那里不来了? 你好大的胆! 他越想越是怒,不由恶向胆边生,冲着德九怒道:“愣着干什么?传令!今晚招林贵人侍寝!叫她别缠着皇后了!滚过来!” 第43章 皇帝要招自己的后宫妃子侍寝,是不是天经地义, 理所当然? 答:是。 皇帝点名之后将当日的人选去禀报给皇后看一眼, 是不是也是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答:是。 既然两头都是有理有据有因有果, 那就只有苦了两头不讨好的太监了, 德九派出他最得意的弟子福十,战战兢兢地捧着绿头牌去了坤宁宫。 当时,端王王妃和薛妍郡主被皇后娘娘留下来吃饭, 难得凑了一大桌子人, 大家正热热闹闹地吃饭呢, 福十进来把情况一说, 满室寂静。 薛妍的表情是“这不可能太子哥哥怎么会这般无情无义对不起娘娘”以及不敢置信的“小婉你不是粉吗为什么要拆cp”的悲愤, 看得福十双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楚宁玉的神情高深莫测, 一派王妃风度,大有“小孩子闹闹就闹闹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的淡然, 但不知为什么, 福十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就背脊发凉,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背后暗藏着“你要是敢真对不起阿乔你就死定了”的真相。 真是可怕的女人。 林婉的表现是最明显的, 她整张脸都白了, 哆哆嗦嗦,浑身颤抖,好像听到的不是去侍寝而是去死, 看她那表现,福十实在不好意思说“恭祝林贵人获宠,奴才在此贺喜”了这种话。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恭喜林贵人了,林贵人随奴才去御清宫吧。”福十这样说的时候,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个大恶人,大反派了,难怪师父自己不来,老狐狸。 “啪!” 林婉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就掉了,这在世家礼仪之中是不可饶恕的失误,由此可见她现在的心情有多绝望,多悲伤,她一个激灵,立刻偏头,欲哭无泪地看向虞乔:“殿下,我不是,我没有……”我绝对对皇上没有一点兴趣啊啊啊啊! 虞乔淡然处之,扫了福十一眼,冷冷清清地道:“知道了,让林贵人吃完饭再去吧,嗯?” 福十生生从那一个轻描淡写的嗯中听出了一场浩大的腥风血雨!他咽了咽口水,把皇上的原话暂时性忘在脑后,决定紧紧抱牢皇后娘娘的大腿,安静如鸡,一言不发! 虞乔又回头,对林婉平静道:“去吧,没事,我让素玉和你一起去,有什么不对劲让她回来禀我就是。” 林婉:殿下!殿下!呜呜呜! 楚宁玉看着这俩互动,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以帕掩唇,咳了咳道:“说起来,我也该回去了,多谢殿下招待,改日再来拜访。” 代嫁_79 薛妍恍然,跟着她一起道别,虞乔也没有挽留,让宫人送她们出去了。 她们一离开,林婉立刻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充满哀求地看着虞乔:“殿下……”明昭帝真是好可怕啊啊啊! 但虞乔这回却没说什么,他盯着精致的碗碟看了半响,淡淡道:“他要你去你就去吧,刚好我也想要你,替我在那里找一件东西。” 提到正经事,林婉立刻正经起来,内心甚至为自己第一次得到了重用而有些隐隐的激动:“好的殿下,是什么东西呢?” 在她眼中,无所不能一般的虞乔出神了片刻,才慢慢道:“我要你帮我找……一把匕首。” …… 戌时刚过,在一整个后宫明里暗里的关注之下,获得了天大的荣宠的林贵人,坐在一辆小轿上,被送到了皇上的寝宫。 大齐的制度有一点好,和前朝不同,妃子是到了寝宫才被带去沐浴更衣的,而不是直接脱的光溜溜,一路被被子包裹着送到床上。虽然结果差不多,但过程的改变多多少少可以保留一些尊严。 不过就算是这样,当御清宫的太监宫女看到林贵人一身冬日才穿的皮衣大袄,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从轿上下来时,还是忍不住???黑人问号脸。小姐姐你很会玩啊?你好歹穿个好脱点的吧?这叫我们这么搞?来点情趣啊? 不过忆及宫中如雄狮一样暴怒的陛下,聪明的太监们还是选择乖巧的闭上嘴,把看上去如临大敌的林贵人引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那道因为包裹了大量衣物而略显瘫肿的背影看上去十分悲壮,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回’的萧索之情。 “林贵人到!” 林婉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了三遍男神的名字,毅然坚定地进殿!不就是皇帝么!怕什么!我可是个有爱豆的人! 我的爱豆,会一直保佑我! 她挺直了腰板!壮烈的去了! “皇上!我来了!” 正在喝茶的穆深:…… 差点被一口呛死…… 他不由匪夷所思,这进宫的两人都是什么玩意儿?赵吕燕也就算了,赵家的人都是神经病,林贵人你好歹是世家出身的吧?是被虞长笙那个心比海深的老狐狸选进来的吧?怎么也这样神经兮兮? 吓的朕的杯子都要掉了! 殊不知,林婉也是吓的够呛,她害怕啊,明昭帝是什么名声,谁不知道啊。世家之中一直拿他当威胁小朋友的范本,“XX你再不XX,明昭帝就XX你了哦!”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谁不怕啊! 她的七舅姥爷,就是这个人杀的呢! 两人莫名对视一眼,皆是相看两厌。穆深本来就对世家除虞乔之外的人没啥好感,更因为这姑娘被虞乔乔高看一眼,心里窝火,看她怎么看怎么碍眼。林婉就不用说了,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想进宫,谁想见面。更别提这罪魁祸首还夺走男神!抢偶像之罪!无法原谅! 于是,宫中暂时陷入了难得的寂静。过了一会,穆深打破了沉默。 “你们今天下午,玩的开心吗?” 林婉:呵,不晓得有多开心,要不是你横插一脚,还可以更开心! 她甜滋滋地回答:“挺好哒,殿下待我们极好,十分温柔呢!” 气死你!叫你杀我七舅姥爷! 穆深:……你很有胆量啊? 他脾气本来就不好,当下真的毛了,浑身气势展开,压的少女喘不过气来:“林贵人好像对朕很有意见啊?说来听听?” 林婉脸色惨白:要死要死! 她立刻毫不犹豫道:“虽然我们玩的很开心,但是殿下一直神不守舍,想必是想念陛下的缘故吧!陛下应该多去看看殿下才是!” 这个台阶摆的恰到好处,穆深就笑纳了。 可他这么小心眼的人,会对情敌很大度吗?当然不会,于是明昭帝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可是朕翻了林贵人你的牌子,把你搁着不太好,这样,朕去找皇后,你就在这里抄炒经,给朕和皇后念念佛吧,起居注上还是记你一笔的,来,德九,把那本原装的《大悲咒》拿来。” 看着林婉死灰一样的脸色,穆深心满意足地欺负完情敌,愉快地走了。 跟朕抢皇后?哼~ …… 虞乔梳洗完毕,走到寝室,上榻休息,他点开了一盏夜灯,在灯光照耀之下捧了一卷书卷看。 不知看了多久,忽然有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一个温热的吐息靠近他的耳侧。感到身边一沉,炙热的温度传来。虞乔才慢慢把目光从书里移出来:“来了?” 男人不答话,生气一样地抱着他的腰,撕咬他的耳垂脖颈,狠狠揉捏他的腰肢,虞乔差点被捏的发出声来,他踢了一下对方的腿:“闹什么呢?” 穆深盯着他的脸看,灯光下美人的面容像是白玉一样年轻美好毫无瑕疵,他心中酸涩,说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怨怠:“皇后是不是嫌朕老了?” 虞乔倒是被这话惊了一惊,他回头仔细地看了对方一眼,心下忽然柔软,难得微笑道:“怎么会呢,陛下春秋鼎盛。” 穆深没听出这句话里掩藏的情感,继续生气道:“那你还和那个林贵人走的那么近!” 你是不是喜欢她年轻漂亮! “没有的事……看她是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照顾了一下而已。”虞乔放下书卷,转身,环上了男人的腰抱住,脸庞紧紧贴在对方坚硬的胸膛上,深吸了一口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他抬起头,笑意盈盈,一双眸子星星点点映着水光:“陛下可是醋了?那我以后不和她来往就是了。” 穆深盯着虞乔看了半响,蓦然抱紧了他,一个翻转,就滚在床上姿势互换了。他鼻尖对鼻尖的抵着虞乔的脸,压在他身上咬牙切齿地道:“皇后是故意的?” 虞乔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是陛下先开始的呀。” 你要是不搞赵贵人,我怎么会搞你呢?吃醋嘛,大家一起来呀。 他笑着,伸手指点了一下男人的额头:“陛下真可爱呀。” 穆深倒吸一口气,狠狠把这妖精给啃了一通。以发泄一个年长·成熟的男性怒火! 朕看你才可爱! 第二日清晨,两人起身,虞乔帮穆深系上腰带的时候,忽然道:“我昨天的话,不是在开玩笑。” 穆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代嫁_80 “我说陛下,春秋鼎盛,依旧十分年轻。”虞乔笑了起来,美丽的眸中皆是笑意:“这是真的,无论什么时候,陛下在我心中都是最年轻的。” 穆深:“咳咳咳!” 他一张脸骤然涨红了,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有一日能从心上人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感动的要热泪盈眶了有没有! 虞乔笑了笑,松开了手:“所以,陛下就不要欺负小姑娘了呀。” 穆深:“咳……我只是让她抄了个书,好吧……” 既然她能让你开心一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被皇后好好顺毛了的明昭帝心情愉快地牵着对方的小手去上朝了!顺便在途中给德九丢了个眼神,德九心领神会,于是苦苦抄了一夜经书的林婉终于刑满释放!可以回宫了! 她头重脚轻,四肢无力,感觉快死了!被宫人恍恍惚惚地送回宫里,倒是把在宫中同样一夜未眠,守株待兔企图获得第一手情报的赵吕燕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了?”她心惊胆战地看着林婉眼下的乌青,凌乱的衣裳,心下不免暗妒道:看来是被折腾了一夜,没想到皇上龙精虎猛,这般威武! 林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对呀对呀,我搞了一晚上呢!德九公公也在呢!小姐姐你要不要一起来呀?包你爽!” 赵吕燕:…… 她满心震惊,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还有这种骚操作!佩服! 第44章 对于林婉受到的特殊待遇,赵吕燕是不服的。 她在赵家, 一向是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长的漂亮, 又有头脑(相对而言), 周围人都对她报以极高的期待,她也不负众望,美貌与野心并存, 注定了要搅动一番风云! 然而, 她满怀信心地来到后宫中, 却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明昭帝这个人, 眼瞎看不出她独特的美也就算了, 竟然好林婉那种平凡无奇的类型!还特么的,和太监搞三搞四玩双飞! 这他妈都劲爆的可以上UC部新闻头条了啊!震惊!后宫竟然…… 赵吕燕毛骨悚然, 看着林婉摇摇欲坠的身影,脑补了一部皮鞭, 蜡烛, 与啪啪啪并存的午夜场。明昭帝邪肆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可怖,她哆嗦再三, 还是打小的宫斗教育战胜了恐惧!怕什么!我!是做过五年宫斗三年模拟的人! 她鼓足了勇气, 给明昭帝绣了一个香囊, 还给德九也绣了一个,于是黑衣卫就收到了两个。 前者绣的是‘王宝钏苦守十八年寒窑痴心不改’,后者是‘陶渊明悠然采菊东篱下’, 两个都绣的栩栩如生,声情并茂,特别是后面那菊花,娇艳欲滴,朵朵盛开。 黑衣卫:????这人有点6啊。 他们苦苦寻思一番,感觉实在难以理解赵贵人的脑回路,不愧是赵太后的侄女啊,脑子一样清奇,不是凡人可以理解。 凡人理解不了,自然不会报上去,于是赵吕燕的一番奋斗都落了空!她!不服! 为什么林婉能拔得头筹,她却屡屡失利?赵姑娘苦苦思索一番,恍然醒悟。她从一开始就抱错了大腿。这个宫里,太后就是浮云,皇后才是真正做主的人,君不见林婉那般姿色也能获宠,原因就在于,她是皇后的人! 赵吕燕觉得自己悟了,她立刻有了第二个奋斗的目标。 然后她发现,接近皇后,比接近皇上难度还大。 寻常的皇后,太后健在,早上要和太后请安,请完之后回宫,接受一众妃子请安,然后东扯西拉家长里短,总能混个眼熟。 但这招在虞乔这里行不通。 虞乔每天早上是跟着穆深去上朝的,上完朝之后一同去金鉴殿批奏章。你问赵太后?还给她请安?反正穆深不搞,虞乔也不搞,朝臣哔哔随他们去,爱咋地咋地。 况且,虞乔也从来不管宫里的事,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男的,还是天下独绝科举首名的人物,学富五车,读书万卷,心思全放在国家大事上,哪有闲情天天聊针针线线。他倒也不会刻意鄙视你,可你想要和他聊天,再怎么也要拿出点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来吧。这一点林婉就做的很好,毕竟是书香世家出身,对诗词笔画都有自己一番理解,聊起天来也不尴尬。可赵吕燕和她家所有人一样,没有读书的细胞,大字不识几个,一看书卷就头晕眼花。这个特点,导致她很难接的上话。 何况,还有皇帝在虎视眈眈。 穆深:好不容易搞掉一个,怎么又来一个?现在的小姑娘,一点都不自爱!就晓得追皇后!有什么好追的!没看朕追了这么多年都没追到手么!哼! 赵吕燕:?????? 反正,她要努力!要奋斗! 可能是流年不利,八字不合,第一个看不惯她这个行为的,就是林婉。 林姑娘可生气了,你谁啊你,就这么想抱男神的大腿,你问过我这个腿部挂件的意见了吗?抢男神就算了,还不是真心实意!你找死! 于是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穆深,虞乔,后宫二位都难得和谐地在御花园喝茶的时候,林姑娘发难了。 她先是优雅地起身,樱唇微启,然后以势不可挡丧心病狂歇斯底里之势开始喷,从赵吕燕的衣着打扮一直喷到她这段时间的不规矩作为,用词非常毒辣,语气极其不屑,偏偏句句在理引经据典,无泼妇骂街之粗俗,却深得泼妇骂街之精髓。 赵吕燕一开始被喷懵了,反应过来之后怒从心起!你不就是比我多读几本书么!有什么了不起!于是力图反击,可她嘴拙,根本不是打小就是最佳辩手的林婉的对手!文官家里养出来的姑娘,表面上温温婉婉,一开口就杀人不见血! 短短几分钟,她已经被喷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见其如此,林婉冷冷一笑,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所以说,你身为一介妃嫔,竟然丝毫不遵守宫规,毫无宫德,你是不是太没有作为妃嫔的职业道德了!” 赵吕燕:“我……” “我什么我!你难道还想狡辩不成!呵呵,赵贵人之心,路人皆知啊,天天给皇上送汤送水,还打扰皇后工作!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宫怨?是要进冷宫的!” 赵吕燕:“你……” “你什么你?你还想把锅推到我头上,呵呵哒,你真是没有文化哦,当年的宫斗与修养这门课没有好好上吧?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们的每一步!都是有史官记录的!你天天窥探帝踪的事情早就有人知道了!” 赵吕燕:“我不是,我没有……” “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林婉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眼神,杀伤力MAX:“别开玩笑了,赵贵人,你还是三岁小孩么?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宫里的人不知道么,呵,天真。”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吕燕双手掩面,被彻底击溃了防线!呜咽一声拔腿就跑,连告退的话都来不及说,显然是给吓的不轻。林婉凝望着她滚滚而去的背影,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笑容:哼,和我斗。 她转头,对帝后二人甜甜哒说道:“陛下殿下恕罪,我一时激动,御前失礼了,我这就回宫去抄经文反省,你们玩得开心一点哦~拜拜~” 代嫁_81 言罢,也圆润地滚了。 虞乔:…… 穆深:…… 这两个刚刚猝不及防见证了一场女人之间撕逼战争的男人,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整个过程都维持着吃瓜喝茶的动作,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女人!竟然是这么可怕的存在! 穆深心有余悸地问虞乔:“世家的女子都……像她这样?” 虞乔本来想否认,忽然想起了楚宁玉,僵硬了半响问:“那薛妍郡主,也挺柔弱?” 穆深:……忽然打了个寒颤。 不管怎么说,电灯泡很自觉地消失了,帝后两人可以愉快地享用独处的下午茶时光了~嗯,如果忽略掉虞乔手中的奏折的话。 朕的皇后沉迷工作不可自拔,朕也无能为力啊。 穆深咳了一声,道:“皇后啊,大好时光,我们来聊聊天吧,工作什么时候都做不完的。” 虞乔嗯了一声,放下奏折问:“你想聊点什么?虞长笙那边有消息了?” 穆深:……怎么周周转转还是回到了工作上,好吧,早知道会这样。 他道:“虞长笙那边朕一直派人严密看管着,他最近安分的很,唯一出手的一件事,是想要把你姐姐和孙楯的婚约提前。” “哦?那孙家那边怎么说?” “孙家当然不会同意了,他们就等着你和他分出胜负,好选边站呢,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做出决定,所以你姐姐还是待字闺中,绣她的第三件嫁衣呢。” 虞乔沉吟了片刻,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个人让我不太放心,但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因为没有根据。” 穆深皱眉:“谁?” “薛驸马。”虞乔道:“你和他熟吗?他是个怎样的人?” “薛卿么……”穆深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虽然是姑母的夫婿,但此人素来冷淡疏远,不愿与人深交,和我们都不亲近,朕父皇在时一直想让姑母和他和离……不过姑母不愿意,又有了薛璃和薛妍,也就罢了。” 一个女人的一生,也就罢了。 虞乔仔细回想起大长公主历尽沧桑,看破世俗的面容,又想到薛驸马难以琢磨的神情,提到母亲吴音时独特的动作,腰间那块玉佩好像滚烫了起来。他颦眉,将其解下,递给穆深道:“这是他给我的。” 穆深接过来看了看,神色不明道:“这不是军中的东西,可能是他个人的所有物吧,他倒是很欣赏你。” “所以,我才觉得不正常。” 一个对妻子,儿子,女儿都不热衷的人,为什么会对虞乔这个毫无关系的人突然亲近?真的是因为吴音当年倾国倾城,征服了他做裙下臣? 虞乔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预感,这件事不正常的预感,虽然不吉利,但都挺准的。 穆深道:“朕知道了,会派人去查。” 对于黑衣卫的效率,虞乔还是挺放心的,于是点点头,开始心安理得的喝茶赏花改奏折。男人盯着他看了会儿,有点无奈的笑了起来, 他们都没有发现,这种相处模式,和以前是多么相似。 或者有人发现了。 虞乔垂下眼,目光没有落在奏折上,他想,也许该叫林婉再去一次。 这时,穆深忽然道:“对了,过不了几日我大齐边境将士要回朝,顾昭那小子这次也要回来,朕介绍他给你认识吧,他是朕当太子时便要好的朋友,莫逆之交。” 顾昭,顾家军的首领,年轻的军神,当年徐州之事的平定者,打乱了虞长笙布置使之功亏一篑的人。 虞乔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手中的笔却握的更紧了。 第45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也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寒冬, 今年不知为何, 冬日降雪格外的大, 乌压压一片盖满了大地。 这个时候, 是金人难得偃旗息鼓的时候, 也是镇守边境劳苦功高的将军士兵们难得可以回家看望的日子。 带着从边关缴获的战利品,兄弟的遗骨以及遗愿,或疲惫或沧桑的将士们, 迈上了他们期待已久的, 回家的旅途。穆深管制下的朝廷对这些战功累累的战士向来优待宽容, 早早准备好了一系列赏赐之物。只等军队回朝禀报就一一发下。 在这些即将归来的将领之中, 最为朝臣所歌颂赞叹的, 不是薛璃这位少年英才,而是顾家军的首领, 大齐军神,顾昭。 这顾昭, 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家族的历史渊久,繁衍至今有两百多年, 也算的上是世家出身。但顾家在世家之中的地位一直十分奇特, 因为他们一直固守边关, 抵抗外敌,从来不争权夺利陷入纷争漩涡。帝王喜之,不骄, 帝王厌之,不怠。在军中的势力如日中天,是铁打的顾家流水的兵。 顾昭今年不过二十九岁,和穆深差不多大,按理来讲,论资排辈是论不到他掌权,但世上总有意外,十年前江山动摇,太祖改朝换代之时,金人趁机发起猛攻,企图占领中原一带。是顾家浴血奋战,守住了边境,代价就是,顾家满族青壮皆亡于战场,只留下长房的小儿子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孙子。 那个幸存的小儿子,就是顾昭。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顾家要亡了,军中势力被金人一扫而尽,家中再无长辈支持,还偏偏赶上新帝上位,怎么能不亡? 偏偏就没有亡。 顾昭是个真正天生的将军骨,小小年纪就练出一身本事,愣是整合了剩下的兵,以精妙绝伦的兵法战术围剿金人,生生打赢了必败的仗。把朝中那些准备写罪诏的大夫脸打的啪啪作响。然后他一路高歌猛进,杀得金人回了老家,杀出了闻风丧胆的战神名声,到现在为止,他都是金人眼中最可怕的存在。 金人到现在都没有亡,顾昭也就到现在都没有回过京城,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前月刚取得一次大胜,于情于理,都要回来禀报。 而虞乔,对这个人的了解可能更深一点,因为他是和当时的皇太子现在的明昭帝的生死之交,是和穆深一起扛过枪的好哥们。还因为,他是导致睿亲王足足缩在宫里三天,宁可去上书房都不愿意面对的人。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中,金鉴殿依然四季如春,地龙烧的很热,满室温暖和谐,只有一道凄惨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温馨。 “皇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穆洛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十分认真地讲道:“我求求你,保我一次,别让顾……昭和我见面,以后我一定认真读书,好好学习,再也不贪玩。” 他对面的穆深头也不抬地批奏折,一边批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朕怎么你了?你都这些年没见他了,小时候不是还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顾大哥顾大哥的叫么?当时赶你都赶不走。现在怎么怂了?” 代嫁_82 穆洛的表情一时间十分的复杂:“皇兄你不懂阿,这都是当年年少无知,是我剪不断理还乱的青春。” 一旁看文件的虞乔一口茶水噎在了嗓子里,差点没呛到。 穆深放下奏折帮他拍了拍背,更没好气的道:“得了吧你,人家又不是特意为你回来的,朕看你倒是很自作多情啊。” “皇兄,现在不说,以后就晚了。”穆洛道:“你不懂,你要是现在不保我,你就再也见不得你活泼可爱聪明懂事体贴照顾人的皇弟了,顾昭他,就是个畜生!” 虞乔连奏折都不看了,饶有兴趣地听睿亲王一脸悲愤地数落军神顾将军对他做的惨绝人寰的往事,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大哥,他真的会搞死我。 穆深冷漠道:“哦,帮你也不是不可以阿,那你告诉我,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导致你后来看了他就像耗子看到猫似的。” 睿亲王戛然而止。 睿亲王忽然沉默。 虞乔目睹了他从滔滔不绝到沉默不语到面如死灰的全部过程,如同川剧变脸,那是相当精彩。 “皇兄,我恨你!” 穆洛一拍御案,泪流满面悲痛欲绝的走了,背影凄凄惨惨痛不欲生,凄凉悲惨到了极点。虞乔捧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难得感兴趣地问穆深:“他们有什么恩怨情仇吗?” “一些小事,没什么大问题。”穆深环住他的腰,把毛茸茸的虞乔乔搂进怀里,虞乔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狐狸大袄,显得特别的可爱,某人早就想揉了。他一边冠冕堂皇的揩油,一边道:“你别信他那套鬼话,顾昭人很不错,和朕交情颇深,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虞乔眨眨眼:“好。”那看来就真不是什么好人了。 他的脸本来就小,又被毛茸茸地包裹起来,眨一下眼睛简直piakapiaka杀伤力加倍!穆深一下子被戳中萌点,抱着虞乔乔使劲揉啊揉,各种抱来抱去。虞乔乔被一番蹂躏之后怒了!凭什么看我长得可爱就要欺负我! 你这个人!过分!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拿着奏折去了另一个隔间,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工作了? 穆深在原地笑了一会儿,决定等下改完眼前这沓奏折再去找他,顺便带上小饼干小果盘~趁林婉那个碍眼的丫头不在的时候去投喂虞乔乔! 他心情很好地继续工作,并没有注意到虞乔去的,是哪一间屋子。 金鉴殿的侧殿,是帝王中途休憩的地方,和御清宫一样,放着一些日常用品,佩戴之物。 穆深经常在这里休息,虞乔知道。 皇后来这里休息也是很正常的,宫人们没有觉察不对。 这间屋子面积不大,摆放整齐,虞乔面不改色地进入,然后坐到床前,仔细扫视了一遍房中。 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昨日,林婉和他禀报,御清宫之中,也无他描述的那把匕首。 “会不会是放到库中了?” 虞乔不置可否。 他莫名有种信心,如果穆深真的是阿昭,那么对于他所馈赠之物,一定会放在身边,不贴身带着,也是在唾手可得之处。 穆深身上,有什么一直携带着的东西吗? 虞乔的手指不规则地敲着床板,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意味着他要把一件事盘根问底,剥茧抽丝,一点一点分析个干干净净。 他要搞明白事情的真相,他就一定会弄个清清楚楚。 阿昭……你究竟…… 他的心忽然微微抽痛起来。 那把匕首的名字,你是不知道的吧。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虞乔猛然捂住了脸,使得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唯有微微颤抖的手腕彰显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他想起了那一年灼灼其华的一片桃林,还有男人难得温柔的,恳切的声音。 自己当时是怀着多么可笑又幼稚的心理,拒绝了对方的真心实意,说出那般伤人的话来呢?如果阿昭就是明昭帝,那自己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如同小丑一般,让他平白无故看了笑话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保护了对方? 多可怕啊。 他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这种反省的心态,当年眼高于顶一帆风顺的虞一郎不会有,历尽风霜,尝过失去重要的人滋味的虞乔却懂得。 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自信,自以为自己可以搞定一切,可以把责任都抗起来,那么白少谦是不是也不会死?阿昭也不会消失? 这些都是,沉沉压在虞乔背上,不该去想不能去想却不得不想的事情。 他已经错了一回,不能再错第二回 了。 如果穆深不是阿昭,该如何? 这个问题的答案,虞乔也不知道。 他在房间里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在男人的脚步声响起之时平静地拿起奏折,风过无痕,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 …… 大齐边境,一处崎岖的山崖中,一队神色严肃,饱经风霜的军卒们正在戒备。这是本来应该轻松的踏上回京之旅,去朝中参见的将士们。 在昨日时,他们尚未靠近城镇,就莫名遭到来历不明的刺杀,有金人,也有……大齐人! 是谁如此狠辣,竟是要他们都死在此处! “顾将军……”一名军师一样的人物按捺不住,还是问向了那位在他们所有人之中最年轻,却最权威的将领。 顾昭。 顾昭抬起眼,他整日在边境被风吹雨打,烈日灼烧,却生得俊秀白净,甚至还带三分女气,五官靡丽如女子一般,引得人不住沉迷,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他此时一身黑衣,紧紧包裹之下的身材修长匀称,霜雪加身,长发被高高束起,嘴角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 代嫁_83 “不要紧,大家照常戒备,京城那边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他的话如圣旨一般,使得在场躁动的军卒都安抚下来,有人笑着打趣道:“顾将军明明也是急得很,是不是有人等着啊?” 话一出口,此人就觉失言,谁不知道顾家十年前就死了个干净?剩下的妇孺皆在边境,京城哪里还有什么亲属? 谁知顾昭竟然点了点头,道:“我娘子在等我。” 这个大八卦让几位将领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只恨此时不够悠闲,竟然不能抓住他好好深入了解一番!顾将军什么时候结的婚,他们怎么都不知道! 顾昭呵了一口气,将冻僵的手上的冰霜化开,天穹乌压压的一片暗沉,远远望去,仿佛能望到远处看不到的京城,他轻笑着想,小娘子,你可别再怕羞啊。 第46章 回朝军队遇袭的消息,是在时隔一天之后传到宫中的, 穆深闻言, 直接捏碎了一盏茶杯。 自己家辛辛苦苦守卫边境的兵, 没有死在金人手上, 却要折在内部斗争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帝王授意, 故意去夺他们的兵权,做了过河拆桥之事! 这个锅一不小心就大了,穆深肯背吗?肯个锤子, 他打小什么都吃, 就是不吃亏, 他不甩锅给别人都不错了, 还指望他平白无故自己背?想得美。 既然不是穆深做的事, 那他肯定要搞个明白,于是他和虞乔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向了虞相府。 虞长笙:人在家中坐, 锅从天上来。 本来就是,这种事当然要从有前科的人身上开始查, 虞乔迄今都对虞长笙当年为了争权夺利勾结金人袭击徐州的事情耿耿于怀, 如今又出了这么像的事,哪还不赶紧把这个人看牢了。在一个坑里摔一次, 是没经验, 摔两次, 是人傻不能怪朝廷。 于是黑衣卫倾巢出动,以连一张厕纸都不肯放过的架势细细搜查了虞相最近动作一番,结果发现, 这件事,可能还真不是他干的。 _(:зゝ∠)_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虞长笙在徐州的势力刚刚被清扫完毕,端王又装病不出,他也深知当下势弱,再搞事说不定真要把自己搞进去,于是也安静如鸡,无事可做。 不是他,还能是谁? 由于情报传递的不便,真正的线索和证据,只能等着顾昭等人回来再探讨了。 不过朝廷既然知道了这件事,肯定还是要派人去接应的。今日朝会之上,也为此事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我去!” “不!我去!” “顾将军当年是我同窗!我理应去!” “好你个XX的李XX,你都五十几了,还能和顾将军当上同窗?真不要脸!” “五十几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女儿已经死了三个丈夫了吧,你在想什么?” “我……” 没错,这就是今日的朝会。 之前说过,薛璃是少年英雄,在大齐人气很高。那么比他成名更久,军功更盛的顾昭,人气相较而言只高不低。 毕竟薛璃时不时还回来看看母亲父亲姐姐,顾昭却已经三年没有回朝了。 传言中,顾郎貌如好女,风采卓越,而且家境简单(都死光了),大龄单身,在虞一郎已经嫁出去的情况下,可不是极受女眷欢迎? 就虞乔听楚宁玉所讲,世家之中也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姑娘想嫁过去呢! 这个岁数,没结婚也确实有点奇怪,特别是在顾家人烟稀少,需要传宗接代的时候,于是虞乔随口问了一下穆深,得到了男人微妙的笑意和意味深长的回答: “——他已经有婚约了。” 好吧,那就不操心了。 朝堂上几位家中有妙龄女儿的大人们争的面红脖子粗,一向会统领全局,在关键时刻发言的虞长笙却沉默不语,一言未发。 他的目光冷漠地停留在一个同样一言未发的人身上,然后骤然移开。 下朝之后,虞长笙也拒绝了几位世家大人喝酒的提议,匆匆回到家中,他走入卧室,卸下朝服,手指在床头某处停留片刻,然后按下一处凹凸。 床忽然滑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密道。 虞长笙走入其中,神情冷漠,密道在他进入之后合上,没了踪迹。 这一切举动都没有被黑衣卫所觉察,在他们的监视之中,虞长笙还在书房中修改文案,然而,那不过是个有着同样身影,相似面庞的替身。 世家长久以来的积累,足以帮他逃过一次次死劫。 顺着那条密道走下,走道之中竟有幽幽光芒,墙壁上镶嵌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堂而皇之地显示着财富和权力。虞长笙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那间在地下凿出的巨大玉屋之中。 那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了。 看到对方,一向不动声色的虞长笙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忍受般的嫌恶之情,可他的不愉仿佛令对方更加高兴起来,发出了低沉讽刺的笑声。 “虞相这般神情,是为了何人啊?” “你竟然还有脸问我?”虞长笙冰冷地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我警告你,不要一次两次挑战我的耐性。” “虞相这般无情,可就说不过去了。”那人整张脸都埋没在阴影之中,看上去分外森然:“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大业着想啊,顾昭一日不死,军中势力就不齐,那皇帝小儿总有一张王牌,叫我抓心挠肝啊。” “你莫非以为杀了他,就能得了他手中的顾家军?你要是只有这点本事,那我确实该早做打算。”虞长笙的声音越来越冷,他冷冷地看着那人道:“何况,你派去的人根本不能伤他分毫。” “起码,也可以离间他和皇帝。”那人的声音幽幽,带出几分刻骨的恶毒:“虞相,事到如今,你还想和我撇开关系么?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一艘船上的人。” 是的,他和这个疯子在一艘船上。 代嫁_84 虞长笙微微动了一下嘴角,道:“你父皇看到你这样,不晓得会有多失望,你忍了这么久,怎么这个关头都忍不了?” 那人放声大笑起来:“父皇?你拿他来压我?对了,话又说回来,我是该叫你一声虞……” “闭嘴!” 虞长笙厉声喝到,儒雅的容貌一时间变得极为可怖,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给我记住,我是虞·丞·相!” 也只会是虞丞相。 那人安静下来,低低嗤笑了一声,笑声在安静的密室里回荡,相当讽刺。虞长笙平静下来,道:“我希望你记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业,为此,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你给我小心一点!” 说完这句话,他就拂袖而去。身后的人一直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怨毒到了极点。 …… 回朝军队遭遇的事情,在朝会结束之后,才有人不经意地传到了王府。 睿王府。 睿亲王可以说是这天下最逍遥自在的人了!他的王府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珍玩古董,还有可爱的跳舞的小姐姐们!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回府,大门一闭,谁也管不着。左手炸鸡右手猫球,看着小姐姐们跳舞!快活似神仙! 当然,朝野上对这个闲王的评价不咋地,纨绔子弟嘛,可穆洛对这点特别看的开,本来就是嘛。人活一世,多不容易,怎么快乐享受就怎么来!既然享受了,就免不得有些闲言碎语,去他的吧,看开一点,大家都幸福。 本王就是会投胎,不服打我呀。 这天,睿亲王从大哥那里受了伤害,怏怏地倒在太妃椅上,玩弄着猫咪柔软的肉球,却被祖宗赏了一爪子,他怒从心起:连你个猫都欺负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白猫轻蔑地看了半死不活的战五渣一眼,轻盈一跃,跳窗走了。 穆洛打了个哈欠,问一旁的侍女:“今天朝堂上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啊?说来听听?” 侍女知他孩子心性,也不惧他,笑眯眯地道:“今日几位大人为顾将军的事情闹起来了。” 穆洛一个咕噜翻起身来:“等等,管顾昭那王八犊子什么事?” “顾将军回朝中途遇袭,生死不知了呀。” “你说什么!?” 下完朝会,穆深和一帮心腹大臣在金鉴殿议事,虞乔也在其中旁听,议前些日子益州救灾之事议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宫女失态的惊呼,随后德九的声音立刻响起道:“睿亲王!现在里面在议事!不得乱闯!” 穆深眉头一皱,停止了发言,虞乔也放下了手中的笔,两人相望一眼,皆有几分诧异,睿亲王虽然纨绔,但平日在礼仪这方面还是差强人意的,这是怎么了?竟然慌成这样? 穆深其实算得上是个好哥哥,不想让弟弟背上强闯金鉴殿的名声,便和几位大人道了歉,暂请他们去偏殿休息,然后才虎着脸道:“让他进来!发什么神经!” 虞乔挑了挑眉,心道,你好像也没什么立场说别人,多大的人了还和一孩子较真。 下一秒,睿亲王就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神色相当狼狈,倒是把两个成熟的大人吓了一跳,顾不得穆深开口,穆洛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去……去接顾昭的人,出发了吗?” 穆深:???你就为这个? 他当下真有三分怒意了,说话也带上了压力:“朕已经下旨了,一会便出发,睿亲王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穆洛立刻抱住他哥的大腿,声嘶力竭地道:“我要一起去!” “已经发出的旨意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你一向不关心朝政,现在又是在干什么?”穆深不耐道:“回去抄一遍宫规!下次再这样无礼就不是这点惩罚了!” “皇兄!”穆洛提高了声音,眼泪竟然哗啦啦流了下来:“我至少……至少要见他最后一面……” 穆深:…… 虞乔:……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目瞪口呆起来,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们谈论的是同一件事? “穆洛,你脑子是不是打了铁啊?谁告诉你顾昭……那啥了?” “啊?”穆洛流着泪,看上去呆呆的:“他不是要死了吗?” “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来看,顾将军已经成功反杀了。”虞乔接话,神色复杂,所以你在折腾啥玩意儿?穆家人脑回路都是这么奇特吗? “那……那你们今天朝会……” “那是在商量去迎接他们的人。”穆深道,已经忍不住要笑出来了:“我以为……你平时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他去死么?” 穆洛木然,倒在地上,如同一条咸鱼。 他的大脑,终于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恨不得死了算了! “皇兄,你可以失忆吗?” “哈哈哈哈哈!” 无情的皇兄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丢了张绢巾给他:“把鼻涕眼泪擦干净!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既然你这么想他,那到时候你就在京城做礼使迎接吧!” “不……我……” 我拒绝! 穆洛绝望地闭上了眼,预见了自己未来凄惨的下场。 帝王金口玉言,穆深说了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在大军将到的那日,穆洛木然地穿上礼使的服装,去迎接。 朝中还有人不服,觉得他这个纨绔子弟不该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出现,可穆洛很想说,你行你上,最好赶紧把我位置抢了,我谢谢你全家,哦耶。 但是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不知为什么,大家的逻辑都是这样的: “看!就是那个睿亲王!顾将军的脑残粉!为了抢到迎接顾将军的机会,急匆匆地闯了金鉴殿呢!” “听说还激动的哭了呢!” 代嫁_85 “真的啊,太可怜了,我们要包容他一下!把这个机会给他吧!” 我去你祖宗十八代……谁是顾昭那畜生的粉……穆洛一脸虚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顾将军脑残粉的宽容注视之下,捧着花站在城门口,从清晨,到黄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心情不但没有平复,还越发激烈起来,是害怕,还是想念?或者更多其他的东西?穆洛也不知道。 他和那个人,已经三年没见了。 “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众人皆激动地望去,远处出现了一个长长的黑影,穆洛屏住了呼吸,一时间竟心跳加快,束手无策。 队伍越来越近,最领头的一个人在靠近城门时从马上跃下,走到睿亲王面前。 他摘下了头盔,穆洛一动也不能动,窒息一般地看着那人露出那张女子一般美丽的面庞,那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狭长的黑色长眸上扬,在看到他时,露出了许多笑意。 白色的雪花掉到他乌黑的发上,衣上也沉沉积了许多,看上去冷极了,也苦极了。 穆洛想开口,声音却哽咽了:“你……” 顾昭伸出手,拿过了他怀中拥着的花束,声音低哑带有磁性地道:“这是给我的花么?” 他抬头笑了笑,将冰冷的手指呵热了,小心翼翼地拭去穆洛眼下的泪水:“怎么哭了?” 像是被这句话打开了开关一样,穆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抽抽噎噎地道:“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嘘。”顾昭轻声道:“本来是很苦的,见了你,就什么苦都没有了。” 好久不见,我的小娘子。 第47章 不管睿亲王和顾将军在城门口执手相看泪眼的消息传的有多快,回朝的军队, 总算是到了京城。 穆深在朝会上接见了这些劳苦功高的将士们, 加官进爵, 厚赏连连, 再许以假期, 让那些将士好好去和许久未见的家人团聚。 当然,无事一身浪的顾将军就被留了下来,他老家在边疆, 在京城这里还真没什么牵挂, 某人除外。 待下了朝, 立刻被带到暖阁里, 穆深看到他, 起身相迎,笑道:“好小子, 这得好几年没见了吧?” 顾昭懒洋洋地挑了下眉,和他击了一掌, 他在熟人面前向来不大顾忌, 也没什么讲究,直接道:“你找我有啥事赶快说, 我还等着去找人呢。” 穆深啧了一声, 道:“那小子看你就和耗子见了猫似的, 怎么这么快就哄好了?” “因为我厉害。”顾昭道:“听说他还哭了?来来来快和我讲讲具体的场景。” “……你还是这么恶趣味啊,难怪阿洛又躲回府里了。” 顾昭低笑一声:“他怕羞,没办法。” 絮絮叨叨说了些这几年发生的事, 穆深忽然认真道:“朕就这么一个看到大的弟弟,你不能太欺负他,对他好一点。” “我有分寸,你别担心。”顾昭笑了一声,好奇道:“你娶了虞一郎,我是不是该庆贺你得偿所愿?” 穆深的神情忽然凝固了,他慢慢坐回椅上,道:“这……其实就是朕要提前和你说的事,你别说漏嘴了,他还不知道朕是当年的那个人。” “哈?” 与此同时,在明昭帝和顾将军在暖阁密谈的时候,端王王妃楚宁玉也踏着莲步,履行每周一次见面会的承诺,提着一盒亲手做的糕点进了坤宁宫。看到她来,虞乔便让一旁伺候笔墨的林婉先离开,自身迎了上去。 “宁玉姐。” 楚宁玉含笑点头,但立刻眉眼微挑,看她这反应,虞乔就知道自己这几日的神思不属并没能瞒过这位对他了解至深的聪慧女性。 “发生什么了?”将手中的点心放在圆桌上,楚宁玉仔细打量着虞乔略青的眼眶和微白的脸色,越看越皱眉:“你是不是老毛病犯了?” 虞乔在冷天偶尔会心悸,胸口疼痛,气血不畅,这是当年某事留下的后遗症,需要好好调养,可这几日他心潮起伏,心病无药可医。病态就有点明显,但穆深不知为何也神思不属,才没有发现。 他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座位上。 “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楚宁玉道,想到某种可能,眉头微颦:“明昭帝做了什么吗?他不是在和顾将军谈话么?”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你有什么问题?” …… “你是不是有问题?” 听完穆深一番解释,顾昭极为真诚地问候了他的智商,神情极度不可思议:“你这么久都没告诉他你是谁,你是不是傻?” 穆深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朕当时也是没办法……能怎么说。” “你脑子打了铁吗?这为什么不好说?”顾昭·情商高超·撩人小能手对好友的思维瞠目结舌:“你就直接告诉他,你是当年那个阿昭,这么多年都对他旧情难忘,想方设法地把他娶回来了不就得了?” 穆深摇摇头,认真道:“不行,这真的不行。” “为什么?” “朕当年做错了事。” …… “我当年,做错了事。” 虞乔靠在椅子上,茫然地对楚宁玉道:“我做了很多不应该的事情……我辜负了他的感情,还捅了他一刀,害他就那么……了,如果穆深真的是阿昭,他不会原谅我……” 楚宁玉颦起眉头,两条柳叶眉似两轮弯月:“可你是有苦衷的。” 代嫁_86 虞长笙当年咄咄逼人到那般地步,在不知道阿昭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谁敢轻易许诺?生怕漏出一丝半点的感情,被人拿来当刀做枪。 “这不是理由,宁玉姐,你知道这不是理由。”虞乔轻声道:“你当年的处境,比我容易些吗?为什么你就能下定决心和少谦兄去荒野之地,一往无前毫不犹豫?” …… “朕当年,在明知道他心中有人的情况下强迫了他,他对那人情深似海,情有多深,对朕就有多恨。”穆深垂首道:“他至今对那人念念不忘,朕,不敢逾越。” “这不是理由。” “什么不是理由?” 顾昭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似刀:“这不是你真正不愿意说的理由,我要听真正的理由。” …… “我害怕。”虞乔说:“我特别害怕。” 他鲜少当面承认自己的恐惧,因为这无疑是暴露了弱点。作为背负着他沉沉的信任的人,楚宁玉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他真的是阿昭,他为什么不承认,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大概是还在恨我吧,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骗了他,杀了他,他大概从来没被人那样对过,对我耿耿于怀怀恨在心吧。” “那他为什么又要娶你呢?”楚宁玉冷静地道:“他对你的态度,可不是像怀恨在心的样子。” …… “朕也不知道,也许朕是在害怕。”穆深出神一般地道:“朕娶了他,你知道吗?” 顾昭翻了个白眼丢给他,京城闹得那么大的架势,沸沸扬扬的一场大婚,谁能不知道? “朕当时,特别的疯魔,就想要娶他,无论他是怎么想,朕就想娶,感觉娶了这一回,就圆满了。朕有多想要他,多想和他正正经经地办一回婚事,朕做到了,婚礼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像在梦里一样。朕当时掀盖头的时候特别的紧张,看着他,就……就和疯了一样!” 穆深捏着拳头,喃喃自语了一遍:“就和疯了一样。” “朕在他面前,鲜少有不疯魔的时候,年少时为了他,觉得无事不可为,可就算你无事不可为,他也不喜欢你,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个人,那个人才华横溢,品行端正,和朕完全不一样。” “那个人呢?” “死了。” 顾昭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他后来,也很悲痛吗?” “一刻不能忘怀。” “既然这样。”顾昭道:“他为什么要嫁给你?就因为你是皇帝?你有权力来完成他的愿望?” “不”穆深轻声道:“因为朕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 “我当时嫁给明昭帝,是因为我别无选择。”虞乔原本清幽的声音又冷又涩,像干了的梅子,格外的苦:“虞长笙不断打压我,我如果进入朝堂,必然会被死死压制,我必须另辟蹊径,获得其他的支持。” “所以我选择了皇家,虞语柔当时刚好出事,风口浪尖,别人在怜悯我的遭遇,我却看到了新的生机。” “唯有皇家,唯有明昭帝,可以阻我一臂之力,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权更在父权之上,我成了皇后,便可名正言顺地进行复仇,获得更多支持。而明昭帝也需要世家的力量,我们可以互利互惠,互相交易。” “这只是你单方的想法。”楚宁玉道:“你并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虞语柔的事情当时就充满疑点,你真的觉得那是纯然意外吗?” …… “朕当时知道他无路可走,于是设了个局,让世家那些老不死以为我看上他们的资源。然后把目标定在虞家,再推了他的姐姐一把,于是,他就嫁进来了。” “说是心甘情愿应该是不可能的,他当时之所以愿意,也是心存着对朕利用的意思吧,不过朕正是知道,才觉得安心。” “安心?是因为你觉得这样他就会长长久久地留在你身边了么?”顾昭神色奇异地看了穆深一眼:“我可不知道你是这样软弱的人。”竟然要靠这点维系感情! 穆深却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里,不知道有多少欲盖弥彰和求而不得。使得顾昭都不由正经了起来。 “朕知道他是个决绝的人,动了一次感情,就很难动第二次。朕当年对他做的事只怕是被他恨之入骨,如果他知道是朕,一定会毅然离去。” …… “如果明昭帝是一个陌生人,我是不会对他动感情的。” “我只会爱一个人,那个人走后,我就不晓得什么是爱了。” “但是在和穆深的相处过程中,我渐渐对他产生了感情,我大概就是那时候发觉不对的。” 虞乔低着头,声音轻轻地道:“我觉得他不讨厌……他其实做了很多过分的触犯我底线的事,但我不讨厌他,没办法生出厌恶的感觉,甚至会为他受伤而心疼,就感觉……我们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我这个人,心防很重,很难有人能进入我的心里面,宁玉姐你是一个,少谦兄是一个,表哥是一个,阿昭是一个,他……也是一个。” “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不对了,我害怕起来,因为这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多危险啊,你把别人放在心里,别人就可以伤到你。我刻意冷落他,拉开和他的距离,企图让他离我远一点。可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不依不饶地靠过来。” “听上去有点……不知耻?” “好像有点。”虞乔笑了一下,笑容稍纵即逝:“可阿昭也这样。” …… “我觉得你这个思维,有点问题啊。”顾昭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他知道你是当年那个人,就会离开你,可是如果他当年对别人就很情深义重的话,没道理就不会离开你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穆深道:“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可能对朕生出了好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个事情特别怪。当年你受的伤好了我就觉得很怪,哪怕你当时的功法修的是能修补经脉的上好功法,也没道理几个时辰不到伤就全愈合了啊,就跟吃了神仙药似的。” “哪里有什么神仙药,吴家倒是有一种回心丹,阴毒的很,要去他们嫡系半条命才能有用,和朕也没什么关系。” “你确定?那好吧。”顾昭换了个姿势,继续道:“那我来总结一下,你现在的意思就是,你觉得他特别恨当年的你,恨到现在,知道你是谁就要和你翻脸,而且他心里有个白月光,耿耿于怀,对你也没啥感情,只是为了权力才和你在一起。这听上去好渣啊,和我感觉的不一样啊。” “你什么感觉?” “我觉得……”顾昭露出了有点奇妙的神情:“你们好像还是很恩爱的?” 代嫁_87 穆深一震:“你说什么!?” “你看,你口口声声说着他对你没感情,心特别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逢场作戏。可是既然你看的出来,你还会这样高兴?多少有点真感情在里面吧。” “如果他对你有点真感情,又是个特别死心眼的人,那问题就来了,他当年真的对另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念念不忘?那怎么还能爱上别人呢?” “一对情人之间到底有没有情,别人看不出来,他们自己却是能感觉到的。你这样开心,无非是因为你感受到了他对你的感情,就是在当年,你不是也有一段时间对我讲,觉得他喜欢你?” “一次,可以说是自作多情,两次,是巧合,再多,那就是有真感情了,连穆洛那小孩都看的出来的事,你怎么就还看不透?”顾昭环视着充满另一个人痕迹的屋子,感慨道:“要是同床异梦都是你们这样,那天下的夫妻都是同床异梦了!” …… “我想,你应该和他谈一谈。”楚宁玉道:“你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要一个确定而已。” 虞乔弯下白皙的脖颈,轻轻道:“我何尝不知,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把匕首。” 那个证物。 楚宁玉悲悯地看着他:“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 虞乔闭了一下眼。 “我可能……会疯吧。” 楚宁玉闻言默然片刻,道:“阿乔,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你已经牺牲的够多了,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 “不!我……”虞乔忽然惊慌起来,他的眼神闪烁着:“少谦兄的死,是我……” 是我父亲做的事。 他未能把这句在心里重重压着的话说出来,就落入了一个温软馨香的女性怀抱之中,楚宁玉温柔地抱着他,像是姐姐在宠溺不懂事的弟弟。 他闭着眼,眼眶却红了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啊,阿乔。”楚宁玉轻轻地道:“我知道,少谦也知道。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的,却可以选择和父母不一样的道,你和虞长笙是截然不同的人,我们都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不会怨恨。 “去找那把匕首吧,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知道答案了。” “那样就很好。” 虞乔咬着下唇,点了一下头。 …… 穆深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 “我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我不懂诗词歌赋,不懂古董鉴赏,不会很多对他来说是常识的东西,我只会杀人,以及治人。” “所以说,你有点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顾昭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傲的不可一世的穆大太子,会自卑? 活在梦里吧。 可穆深无言了片刻,居然低声道:“有一点吧,总想把当年那个犯傻的自己和现在这个一刀两断,让他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可你现在也挺傻的。”顾昭忧愁地道:“也许我需要早做打算,免得你哪天脑子一昏把我卖了。” “滚你大爷的!” 气氛终于轻松了一点,两人谈完之后便一起用了午膳,用完之后,穆深带他到偏殿准备讨论遇袭之事,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个要紧的问题,严肃道:“你绝对不能告诉他我是谁,我还要再想一想才行。” 顾昭盯着他看了三秒,缓缓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好的呀,没问题。” 第48章 闲话到此结束,叫顾昭来, 当然不会只是为了感情问题, 自然要把近日发生的正事好好理理。穆深喝了口茶, 开始仔细询问前几日遇袭的事情。 这事说来古怪, 按顾昭的看法, 对方对大齐一片地形相熟,又知道他们的前进路线,这显然不是普普通通的金人可以做到的。何况来袭者训练有素, 一旦被抓到立刻咬舌自尽, 这明显是受过军队教育的士兵。 显然, 朝中有人和金人勾结, 并且在军中势力不小。 穆深沉吟片刻, 要是以往,他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虞长笙, 这个锅和他天造地设,简直无缝吻合。连动机都不需要想, 当年虞长笙能为了把控徐州和金人联手搞死肖将军, 现在就不能再联一次手搞死顾昭了?还是顾昭当时去破坏了他的计划呢。 不过,虞长笙近日没什么异常, 虞乔又提出了那样的看法……穆深便问道:“你……对薛卿怎么看?” “哪个薛?薛璃我熟, 那小子这几日替我们守着边关呢, 是个好苗子,对你也挺忠心的。他爹……”顾昭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和薛将军打过几次交道, 但对此人并不熟悉,他一向守卫京城,也不在边疆作战,按理讲,你对他应该比我熟才对。” “他那个性格,谁也熟不起来啊。” “这倒是,所以你怀疑他?”顾昭皱眉:“没道理啊。” “他是向来不怎么理会朝政,但是毕竟是你姑姑的驸马,和你们穆家关系密切,你有我,也不至于为了兵权对他做什么,只要他活着,有什么荣华富贵享受不到?薛璃又那样争气,他为什么想不开要站在虞长笙那边?他疯了?” “这就是朕想不懂的地方,因为没有道理,而且也没有证据。” “那就只能暗中观察,不过这次当真诡异,来袭者应该是经过军队训练的。”顾昭沉吟片刻后道:“你下令去清查一下军里吧,看看哪些位置莫名其妙的少了人,大概就能顺藤摸瓜了。” “朕也是这样想的。”穆深按了按太阳穴,又道:“那暂且这样,金人那边,如何?” 谈话终于进入了真正重要的部分,顾昭今日首次神色凝重起来,他立直了身体,对着面前的帝王道:“陛下,时机已到。” “当下就是我大齐,千载难逢歼灭金人之时!” 代嫁_88 闻言,穆深骤然正了神色,帝王的霸气和深沉在他身上愈发彰显出来:“此话当真?” 金人,是大齐的死敌,他们仗着草原地段的便利,骁勇善战的天赋,再三骚扰大齐边境,对几大郡州烧杀掳掠,徐州当年的斑斑血泪,便是整个大齐抹不开的阴云。 也是帝王心中的心病。 在穆深当太子时,他就对此事耿耿于怀,如鲠在喉,但当时国祚动荡,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没有力气再去和金人开战,只能被趁火打劫,割让了许多物资土地,答应了许多不公平的条约。太祖当时默不作声,只是对穆深道:“总有回来的一日。” 现在,就要连本带息的拿回来! “是,我确定,这是难逢的好时机,这些年国库充盈,足够我们发起战争,百姓对金人怨恨极深,民意也可。我们在边疆扎根了这么多年,也摸清了他们的战斗方式和大致布局。寒冬大雪,正是他们战斗力最薄弱的时候。何况今年还有一事,老可汗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争位,争的人心不齐,内部动荡,此时不出兵,还待何时?” 顾昭说到此处,双眼熠熠发出寒光,如野狼一般凶猛狠利。对于这个全家都死在金人手里的将军来说,金人一日不亡,他就一日不能解恨。而单单站在战士的立场上,为自己的国家开疆扩土,岂不是最大的荣耀! 穆深沉默良久,认真道:“朕知道了,既然要倾全国之力,得需几名将领?” 这不是指那些普普通通的士兵,而是军队的大脑,像顾昭一样可以称为军神的人,在薛驸马立场可疑,身份成谜的情况下,他的队伍也需要新的将军来领导。可军队的忠诚向来不是白给的,空降一个人,下面的士兵服不服?万一战场上出了茬子,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顾昭大笑道:“这还用说?我一个,薛璃那小子一个,边疆的几个老将领算上,当然还有你一份了,穆太子,这么久了 ,你不会连怎么打仗都忘了吧?” 穆深是什么人? 在穆家改朝换代之前,一半的江山是他和他爹一起打下来的!在他当了太子之后,他更是很长一段时间在边疆与金人对抗,也就在那时候和顾昭成为好友,论马上功夫,调兵遣将,还真没几人能比他擅长。此时两国大战,帝王御驾亲征,更是能点燃士兵士气! 这样一箭三雕,一举数得的事情,顾昭不信穆深没有想到,穆太子当年在战场上不晓得杀的有多开心,这人是个天生的肉食动物,这几年被迫困在宫墙里安安分分的改奏折,只怕早就腻烦了,听到能名正言顺出去打仗,那是恨不得要飞过去。 穆深当然是想去的,可……他皱了皱眉道:“朕何尝不想现在就开战,可是朝中风云迭起,怕是容易出乱子,朕若不在,后方何人可以坐镇?虞长笙若趁乱发起变动,断了军中援助,怕是会出大事。” 军队在前方打仗,后方的物质供应是极度重要的一环节,如果朝廷不稳,有人刻意克扣物质,按下调令,或者胡乱下些临时换将的愚蠢命令,那真是呕出一口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昭叹了口气道:“穆太子啊穆太子,你真是当了几年皇帝,越发的磨磨唧唧了。我当然想的到这一点了,可这不是很明显有个现成的人选吗?你有你那皇后在,你怕什么!?他当年没进宫之前就能和虞长笙分庭抗礼,现在还怕他稳不住京城?大名鼎鼎的虞一郎,世家的人上人,你还真拿他当摆设了?连我都听过他的名声,你让他监国,再让几个心腹老臣辅助,还怕稳不住?” 他一番话落地,穆深就怔住了,似乎被点醒了一样,想到了某种没有想到的可能。看他这样,顾昭是好气又好笑,道:“当然,你要是信不过他,觉得他和他爹是一边的,那当我没说,你留在这儿,我自个打去,反正今天你给我个准话,你打还是不打,去还是不去?” 穆深蓦然深吸了一口气,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道:“去,明日你在朝会上把这件事提出来吧。” 顾昭知道他是一言九鼎的性格,这才放下心来,笑答道:“知道了,你回去和你皇后好好商量商量吧,今日也很晚了,我得去找我娘子了,再晚怕是连门都难进了。” 穆深:……这个人能不能不要当着他的面把调戏他弟弟的事说的这么坦然? 然而,顾将军还是没能在府中捕获软软的小王爷,因为小王爷狡兔三窟,逃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坤宁宫。 楚宁玉已经先行告别了,虞乔在批奏折,对面有一只怏怏的睿亲王。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怜了,圆滚滚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得林婉忍不住去戳,被悲愤地瞪了一眼也笑嘻嘻的:这和他哥哥更本不是一个品种嘛! 睿亲王:冷漠.jpg 他泪眼汪汪地和虞乔道:“皇嫂你一定要保我一次嘤嘤嘤,让我在这里睡一晚上吧。” 虞乔其实还挺喜欢这小孩儿的,聪明可爱,说话有趣,也很有分寸。他带着笑意看了小朋友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你为什么不回去?顾将军不是在找你吗?” 穆洛:求别提!!! 林婉唯恐天下不乱:“对呀,某人不是顾将军的脑残粉嘛,还哭了嘻嘻嘻。” 穆洛绝望地哀嚎了一声,扑在案上道:“那是我一时傻逼……不要管我……我年少无知……” 睿亲王,是个耿直的颜控,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美人,看美人,以及看美人。 顾昭,好巧不巧,正是个男生女貌,五官靡丽的大美人。在穆洛所见之人中,只有虞乔能与其相较一二,前者风流迷乱眉眼张扬,后者高贵疏离天上谪仙。 而穆洛,在当年还是个小傻逼的时候,于人群之中多看了一眼大美人,顿时被那鲜衣怒马,一骑当千的架势给迷惑了,开始了舔屏。 他天真无邪地以为,那是个好看的大姐姐,是将门女子,顾老将军家的千金,并且在心中暗想,长大了一定要把漂亮的大姐姐娶回家。 其实这也怪不得穆洛,当时顾老将军有三女三子,顾昭是小儿子,偏偏五官靡丽,长发如织,腰身纤细,再加上边疆民风彪悍,女子和男子一样拿刀拿枪上战场,一时认错也无可厚非。而当时穆深和顾家相处的相当好,和顾昭更是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穆洛后来知道了,绝望的以为暗恋的大姐姐美人要变成自己的嫂子,默默收拾了自己碎掉的少男心。 然后某日,顾昭来穆深营地做客的时候,穆洛干了一件事,彻底开始了他们的孽缘。 当时,顾昭正在喝茶等穆深,忽然看到一个长得圆滚滚的小孩探头探脑地看他,心想这是哪儿来的小傻逼,还没想清楚呢,就看到那小孩噔噔噔冲过来,冲他大喊了一声:嫂子! 顾昭:…… 他特么的一口茶全哽在了喉咙里,痛不欲生。 小孩继续道:嫂子,祝你和我大哥幸福!虽然我喜欢你,但没有关系,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等你嫁给我大哥之后,我们就可以偷偷在一起了! 顾昭:…… 他默默眯起了眼,对小孩勾了勾手。 穆洛不疑有他,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下一秒,他就被貌美如花的嫂子掐脸掐的死去活来,大哭不止,头一次明白了蛇蝎美人是什么意思,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从那以后,顾昭就开始特别喜欢欺负他了。 然后…… 再然后…… 穆洛的脸忽然涨的通红,不管林婉和虞乔诧异的视线,直接把脸按在了桌子上,恨不得现在就有个洞可以埋进去!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让我死了吧! 顾昭那畜生!不会放过我! 虞乔:……你的人设也有点迷啊,穆家都是这种类型?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通报声,穆深面色不明地走入,看都没看其他几人,他走到虞乔面前,犹豫了一下,道:“朕有事和皇后商量,你们先出去。” 代嫁_89 第49章 正常情况下,虞乔在外面一般是会给穆深留几分面子的, 尤其是在谈论正事的时候, 于是他一个眼神下去, 情商正常的林婉和穆洛就知情识趣地消失了。 但旁人离开后, 穆深不旦没有放松, 反而愈发烦躁起来,在殿中踱来踱去。虞乔看了眉头挑起,放下笔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叫你烦成这样?” 穆深犹豫了数刻, 终是道:“我欲与金人开战。” 虞乔骤然抬眼!眸光锐利如刀!他顾不得礼仪, 立刻起身道:“当真?”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急切和焦虑。 白少谦和淑山书院的老师皆死于金人之手, 其中固然有虞长笙的缘故, 但对于金人, 虞乔可谓是恨之入骨,立誓要将其血债血偿。如今听得大仇有得报之望, 他当然坐立不住。 穆深颔首道:“顾昭认为已经到了开战最好的时机,国库也尚有余力, 此仗在所难免。但……主帅的选择是个问题。” 虞乔怔了一下。 穆深望着他, 眸光深沉似海:“皇后,朕欲亲征。” 亲征。 这样做的帝王不少, 结果有千古流芳的也有遗臭万年的, 以穆深的军事水平, 自然不会是后者,虞乔知道自己应该喜悦和高兴,因为这意味着这场战争更多的胜利可能。可是他的脑中却难得茫茫一片, 不知所云。 “你……要亲自去?那朝廷的事怎么办?” “这正是朕要说的。”穆深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用温暖的温度将其冰凉包裹:“朕在走时,会留下旨意让你监国,皇后,你能不能做的到?” 你能不能做的到? 虞长笙,端王,太后。 白少谦,王余,吴音。 虞乔沉默了数秒,声音恢复冷漠,道:“你竟然会怀疑我的能力?你在想什么?” 穆深略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其他,他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看到虞乔低头,盯着光滑的地板,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什么时候?”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什么时候走?”虞乔还是低着头,不看他,乌发下垂,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穆深忽然高兴起来,他笑着把对方搂进怀里,道:“明天我会在朝会上商议,然后准备物资,整理军队,怎么说也得大半个月呢,皇后要是舍不得朕,就直接说出来啊。” 虞乔抬起头,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眉宇间一抹淡淡的清愁之色,看得穆深都怔了,当下立刻把人抱着,好声好气地哄了一番。 第二日,在朝会上,顾昭果然提出了攻打金人之事,朝会一片哗然。 打仗,不是你想打,想打就能打。大齐这些年被金人掳掠惯了,心中都隐隐生出畏惧之意来,一时半会想要反抗,谈何容易。何况战争向来是烧钱的玩意,国库的银子够不够?税收要不要加重?这些事情不谈好,还没开打就自动出局了。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朝臣基本也可以分为三大阵营。 一方,是以顾昭为首,和金人有血海深仇的武将阵营,毫无保留支持开战。理由是今天不打他他明天就打你,国耻如此岂能忘怀,当今盛世必然要以金人之血做开端,哥几个摩拳擦掌就等今日,为什么不打! 一方,是以虞长笙为首的文臣阵营,反对战争,以和为贵。理由也很正当,金人这个事情搞了多少年了,为什么前几任都忍的下去,就你忍不下去?每年赔点粮食,嫁点公主,不是挺好的么?战争一开始,就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了。百姓负担加重,江山不稳啊,某些人为报一己私仇置国家大义于不顾,实在是罪过。 还有一方,是以薛驸马为首的中立派,不反对,不支持,双方都有理,谁赢我站谁。 三方人马,意见不一,利益不合,当下立刻战了个沸沸扬扬,你死我活。虞乔坐在珠帘之后看着这一切,握笔的手越来越紧,一股怒火从他心中升起,灼的胸口一阵疼痛。 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链倒影下,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的样子,也似乎变得扭曲不清,张牙舞爪起来。 ‘虞弟……’ ‘少谦兄……’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白少谦那样的人呢?虞乔想,白少谦的身上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正是那种东西吸引了他,吸引了楚宁玉。 白少谦非常温柔。 虞乔也曾经被人夸赞过温柔,但他自己知道,他的温柔是有条件的,是需要交换的。他只有对那些看得进眼,有交流价值的人才会展现出他美好的一面,而对其他的,不说像世家其他人那样趾高气扬,也是视若无睹,不会放在眼中。 可白少谦不一样,他的温柔,不因为对方的地位尊卑而有所改变,他之所以那样,不过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大爱,无私地包容着世界,平等而怜悯地爱着那些不如他的人。 在徐州被金人入侵之时,王余就曾经说过,他们三人中,只有白少谦是真心实意的,他其实可以完全不用管的,他没有长辈在徐州管事,也不曾就任官职,可他偏偏愿意,偏偏能够,在那个生死存亡的时候站出来,舍了性命,救了全城。 有些事,是做了,也得不到好处的。 可就能因为这样,就不去做了吗!? 虞乔从那个时候起,才真正的明白,什么叫家贫不能移其志,什么叫真正的君子有德,什么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少谦才是真正将淑山书院教授的精神领会发扬的学生,和他比起来,他自愧不如。 而如今。 而如今。 少谦兄,你知不知道,朝堂上都有哪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忘了当年徐州的前车之鉴,以为给足了粮食,给够了物资,就能收买金人,让他们安分下来。相较之下,血海深仇,死去的将军书生,一概不重要,远远比不上他们家中的美妾,匣中的金银。 但是,金人的胃口,永远不会满足,给的东西,永远永远不会够。你愿意割身上的肉来喂狼暂时得以苟存,你就要做好被狼连骨头架子都啃光的准备。 少谦兄,我真高兴你不知道。 那样温柔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在九尺黄泉之下,你是否已经含笑饮了孟婆汤,转世到了我不认识的人身上? 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 我会让你看到,有生之年,我将金人部落埋葬,收复王庭的样子。 我大齐铁骑,一定会踏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将他们的骨头,一根根在马蹄下碾碎! 代嫁_90 虞乔冷漠地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他起身,不顾身旁侍女愕然的神色,一把拉开了珠帘! “够了!” 在已经吵的沸沸扬扬的朝廷上,忽然传来一个极其冷清的声音,虽然清冷,却不容置疑。 虞长笙脚步一顿,骤然转身望去! 虞乔掀开珠帘,身后叮当乱响,他上前一步,走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刚刚还吵的不可开交的朝野,突然陷入了寂静。 高坐在龙座之上的穆深,偏过了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虞皇后。 虞一郎。 垂帘听政的皇后,世家的新一代领头人,虞丞相之子。 虽然大家都知道虞乔在垂帘听政,但是好歹有那一层遮羞布在啊,这是皇后首次在朝政上发言,他要说什么? 站在虞长笙那一边的人不由暗暗激动,觉得己方胜利指日可待。 虞乔环视了殿中一圈,目光落到一人身上。他道:“路鸿胪,你刚刚是说,对金人开战,会影响当下民生,增加百姓负担,是么?” 殿中静的出奇,路鸿胪不料会点到自己,鸿胪掌管少数民族及对外建交等事务,在和金人的交易中能拿不少好处,他当然站在虞长笙那边,可被虞乔一道,当下目瞪口呆,顿时结结巴巴道:“是……是。” “那本宫就来和你好好算算这笔账。”虞乔微微一笑,笑如春花,可却是冷的:“如果大齐这次不开仗,按以往常规付以金人物质,得要多少白银,多少民脂民膏,今年如此大雪,金人必然不好过冬,那如果他们多加讨要,是给还是不给?那照常算下去,这样给个十年,又得多少?怕是打个十几场仗都绰绰有余了!” “这……”路鸿胪面色青白,支支吾吾,他身边一些人也变了脸色,觉得深有道理。 “我大齐,自立国以来,以大国之德,包容蛮夷已久,但德,不意味着任人宰割,五年之前,徐州之事。”虞乔轻轻一晒,对虞长笙直接道:“虞相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谁不知当今丞相是当时的徐州太守! 虞长笙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继而道:“是我之过。” “更是金人之过,莫非当年我大齐不够仁德?该给的东西没有给全?可他们不照样攻我南门关,屠我徐州城,使得我大齐百姓尸骨满地,家破人亡了么?”虞乔咄咄逼人道:“在座哪一位能说,只要我们遵守约定,金人就绝不会来战?谁能说!?” 没有人出声。 越来越多的人神情动摇起来,其实谁不知道呢?只是和虚无缥缈的未来比起来,还是眼前实实在在的利益更为靠谱,可虞乔捅破了窗户纸,让他们忽然发现,那看似牢靠的利益,其实也不是很可靠。 万一错过了这个时机,金人真的来战,那怎么办?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们前几代犯了错,我们就要一直犯下去吗?” 虞乔环视着每一张充满忧虑的面庞,一挥衣袖,神情冰冷坚定,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犯我大齐者,虽远必诛!” 如果连这样的信心都没有,这个国家真的危在旦夕! “好!”第一个出声应和的,是林婉的父亲林修书,他听的如痴如醉,满面通红,激动到了极点,觉得自家女儿的眼光真是精准,虞一郎实在是胸有丘壑,真当是国家之栋梁,大齐之英雄! “皇后所言正是!”顾昭沉声道:“我等筹备已久,终于等到今日,岂可善罢甘休,我顾家满族性命皆葬于金人之手,不灭金,我顾昭绝不罢休!” 在这番言语的鼓动之下,终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主战这一边,虞长笙眼见大势已去,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高座之上,穆深近乎着迷地看着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在众人之中,那样醒目,那样耀眼。 这就是……虞一郎。 这就是他的皇后。 他心潮起伏,几乎是控制不住满腔爱意,想把那人抱进怀里,却碍于朝政,只能板着一张脸,对着那群终于下定决心的朝臣道:“如此,与金人开战之事,刻不容缓,立刻组织我等军队,准备物资,朕不日便会钦点将帅!” 朝臣受命,心思已经从开不开战转到了将帅人选上,想必,顾昭肯定是其中之一。 薛驸马微微一顿,和他人一起,行礼,退下。 唯有顾昭留了下来,他饶有兴趣站在殿外,看着穆深冲下来,将虞乔抱在怀里,两道身影重合在一起,重重叠叠,十分美好。 他心道,这你还说没感情,我信你我就是傻,这话你骗骗穆洛那小傻逼就算了,还指望能骗到我,呵呵。 当了这么多年的损友,顾昭自认是个十分体贴善解人意的人,既然穆深犹豫不决,不敢上前,身为好友,他当然当仁不让是要帮一把的。 于是,顾将军思考了三秒,微微一笑,走入殿中,对穆深道:“许久未和陛下比武切磋了,今日听闻皇后一番话,不由激动不已,手脚燥热,干脆趁这个时候来比试比试?皇后不妨也来看看?” 第50章 顾昭此言一出,虞乔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这位大齐的军神, 还是头一次和他面对面。初步看去, 虞乔不由多留了几分心。 对方生得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眉似刀裁, 唇含丹朱, 眉眼之间风流锋利,既有纸醉金迷酒肉池林之靡丽颓靡,又带血肉尸骨战场刀锋之冷酷凛冽。两者交织, 让他看上去有一种独特的风情, 他是大齐战无不胜的军神, 又是世家里教养出来的小儿子。这种反差, 使得他整个人都很矛盾, 很难言。 虞乔第一眼看去,就觉得这个人相当不好惹, 不过话又说回来,穆深是什么人物, 能和他成为生死之交的, 那是一般的人嘛?都不是善茬啊。 对于顾昭的提议,穆深有一丝心动。 他好久没有和势均力敌的人打过架了!黑衣卫碍于身份精于暗杀, 纯武术上还不如他。顾昭就不一样了, 两人私下交手胜负一直是五五开。这小子在边疆待了三年, 不晓得又有了什么奇遇! 这样一想,穆深就按捺不住了,刚好可以在虞乔乔面前展示一下, 让他看看朕的英武~ 他愉快道:“那朕去换身衣服,等下在练武场见!” 顾昭笑道:“我也得去换下朝服啊,一起去吧。” 宫中的衣服,自然是非常多的。 代嫁_91 不到一会,便有人将合适顾昭尺寸的便服托上来了。 在整个过程里,在穆深的热情介绍和友善见证之下,顾昭和虞乔也愉快地打了招呼,进行了一些交流,表面上其乐融融。 见衣物来了,两人便到隔间去换,顾昭换的快些,先一步出来,看见虞乔坐在桌前出神,面前一杯清茶,清香袅袅。 他扬了一下嘴角,走了过去。 “皇后。” “顾将军。” 在没有穆深在场的情况下,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冷淡了下来。空气之中流动的,是某种棋逢敌手剑拔弩张的气氛。 顾昭拉了椅子坐下,有意无意地道:“皇后喜欢喝茶吗?” “还好吧,喝习惯了。” “听闻徐州有一种雨花茶,小小一块便价值连城,皇后可曾尝过?” 虞乔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道:“在金人入侵之前,有过。” 提到这个话题,气氛好像凝固了。 虞乔深吸了一口气,他起身,朝顾昭深深行了一记大礼,道:“当日,是顾将军率军救徐州于危难之时,顾将军之大恩在下永记于心,一直未曾有时机当面说出口,实在是问心有愧。” “别!”顾昭立刻扶住了他,道:“这是我的本职,何况,救你们的不是我,是我的那些将士,保护百姓,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是啊,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可是有的人不这么觉得。 话一说开,气氛如同破冰般回暖。顾昭看着虞乔美丽疏离的脸,笑道:“说实话,其实在今日之前,我对皇后你其实有些不好的看法,不过现在我相信,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不会是狼心狗肺之辈。” 虞乔眸光流转,微微含笑道:“那顾将军之前是有什么误会?以为我是狼心狗肺之辈?” “哈哈,这个……”顾昭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不过皇后知不知道,当时去徐州的时候,陛下也在?” 虞乔一停,如他所愿被吸引了注意力,他道:“从未听闻过。” “实际上,徐州出事的消息,也是陛下先知晓,才立刻令我前去救急。”顾昭微笑道:“徐州似乎有陛下十分重要的人,他急着要赶到那里。” 闻言,虞乔的手就握紧了,顾昭看着他的反应,心下了然,他继续笑道:“皇后可知,陛下会吹长笛?” 穆深吹的很好,虞乔是知道的,他道:“是。” “陛下有一把爱笛,一直带在身边,我们都不能碰触,皇后可见过?” 虞乔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一把笛子,造型有些奇特。穆深带着,却从来不吹,几次为他演奏时,也是要德九去拿另一把来。 “如果皇后有空,倒不妨去仔细看看。”顾昭把玩着茶杯,若有所指地道:“那把笛子,可是相当珍贵的好东西。” …… 待穆深换好衣服,从隔间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人在其乐融融地品茶聊天,他不由笑着走过去道:“好了,你们聊的很开心啊。” 两人同时回头,一单纯一无辜:“没有没有,一直在等你哦~” 于是,去了练武场。 穆深换了件黑色的便衣,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和肌肉,也正是因为衣服的漆黑,腰上的一点碧绿就格外明显,虞乔盯着那里看了许久,把那把笛子死死记在脑中。 “他们两个又要打了?真是好斗。” 虞乔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穆洛抱着小白猫,怏怏地走到他身边来,他不由好奇,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躲顾昭吗? “是啊,但是我更想看他被打一顿,所以我还是来了。” “……” “唉,我真的好可怜啊,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穆洛悲伤地道:“皇嫂你知道吗,这两个人,当年在边疆,一个是顾良辰,一个是穆日天,作威作福,无恶不作,淫威之大,根本无人敢于反抗!” “……” “不过我大哥嘛,现在有皇嫂你管着了。”穆洛喘了口气,十分欣慰地道:“就只剩顾昭这王八蛋一个人了,我也不求别的,只要有生之年能看他被打一顿就行了,唉,我这么渺小可怜的愿望,相信总会有善良的人帮我实现的。” “……” 虞乔无言以对,决定专心看打斗,看看穆深是不是他弟弟口中,善良的人。 当目光转回场中时,他瞳孔骤缩,神情大变! 穆深和顾昭,都是近身格斗的好手,武艺自刀山血海磨砺出来,招招致命。两人又是莫逆之交,对彼此相当了解,一交手,自然而然就暴露了双方底细。不出几招就打的热火朝天,不分伯仲。 顾昭的武功偏轻功一系,出招时动作繁琐,叫人眼花缭乱之间就失了性命,他执红缨长枪,嘴角带笑,枪尖一抖,便是一记杀招。绕是穆洛发自内心想看他被打,也一时间看得入了迷。 而穆深……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明昭帝的功夫如此卓越,虞乔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也没看他出过几次手。 一次是在秋狩,他忙于老太常之事,没有亲眼看见。 一次是在徐州,两人并肩作战,生死攸关之际,他也没有精力过多关注。 所以,虞乔一直只有隐隐约约的印象,穆深的功夫很好。 但是。 但是! 场上的男人动作精炼,出手果决,已经是返璞归真,大巧若拙之境,周身气场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杀气震得四周尘土都不由扬起! 那道身影,与记忆中的某道影子重合了。 这个人…… 代嫁_92 虞乔死死掐住了手指,指甲划破了手都没有注意,他的神情森然如恶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场上,片刻不曾移开! “喝!” 穆深厉喝一声,一个反身拉开了距离,他喘了口气,惊喜地对顾昭道:“你小子这几年进步很大啊?吃了药?” 顾昭轻笑:“打不过就说别人吃了药?穆太子的嘴上功夫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劲。” 两人在少年时代狼狈为奸,说起话来自然没什么顾忌,穆深冷笑了下道:“顾妹妹,你等下可别讨饶。” 顾昭的脸立刻就青了,自从穆洛那小傻逼把他认成姑娘后,穆深这个缺德的每隔几天都要嘲笑一番,还阴阳怪气地喊他“顾妹妹”,妹个锤子啊! 他双眉一挑,余光瞥了一眼看台上的人影,顿时有了主意,心道,你弟弟的帐我已经讨回来了,你么,总有人替我去讨的。 到时候可别哭啊,穆太子。 心里如此着想,手上动作却不慢!趁着穆深一剑攻来,顾昭纵身跃起,一枪斩下! “哐!” 穆深闪的极快,顾昭临时变换方向,枪柄重重击在了男人腰间扬起的碧笛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穆深无所觉察,还笑道:“怎么?这也能打偏?” 台上,虞乔在听到响声的那一刻,神色骤变!他死死咬住嘴唇,脸色变幻莫测。 顾昭用余光看了一眼,确定暗示已经传达出去,心中给男人点了个蜡,心道虞一郎,你可别辜负你善乐通律的名声啊。 该搞的事情搞完了,面对穆深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顾昭当下也不敢懈怠,认真回应起来,两道身影不断交手,你来我往,场面十分精彩。 穆洛虽然不会武功,但眼力不错,站在边上看了会儿,见两人势均力敌,顾昭隐隐占了上风。不由惋惜道:“唉,看来顾王八蛋的功力又精进了,连我皇兄都奈何不了他,我渺小的愿望今天可能实现不了了,皇嫂,你要好好督促皇兄啊。” 他说完话,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不由疑惑地望去,一望便吓了个半死,虞乔侧脸僵硬,下唇死咬,竟有泪水从他眼中流下! 穆洛当时吓傻了:“皇……皇嫂,你怎么了?” 虞乔深吸了一口气,粗鲁地抹去泪水,他道:“刀光剑影,眼花了。” 穆洛:……走点心好吗?这理由我能信?! 他还没说话,虞乔忽然转头,死死盯着他,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一般:“你告诉我,你大哥,五年前是不是受过伤?在心口?从背后深入?” 穆洛:!!!!!! 这……这他不能说啊!大哥知道了药打死他的! “是不是!?” “是……是的,他不让我告诉你……” 面对恶鬼一般神情可怖的嫂子,穆洛很怂的认输了,大哥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无能为力啊。 “伤……伤当时就好了,就是留下道疤痕,他刻意去掉了……” 他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穆深以前受了那么多伤,哪个留下的疤痕不比这个深。为什么对那一道偏偏在意,一定要偏执地去掉。现在看来…… 穆洛默默抱紧了小白猫,安静如鸡。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灭我的口! “呵……” 虞乔死死捏紧了手,口中弥漫的铁锈味,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都无法使他的目光从场中那人的身上移开,他感到强烈的心悸,那样疼,那样真实。 咚,咚,咚。 心在不停的跳。 他的眼中弥漫了薄雾一般的泪水,如同最脆弱的水晶,下一秒就要破碎。 别骗我。 别离开我。 我知道,是你。 穆深没有注意到台上人癫狂的视线,他难得打的如此尽兴,一场下来全身筋骨都轻松了不少,到了后面收场时,还有闲心低声调侃顾昭:“平局吧,不然你输了多不好看。” 顾昭:呵,分明是老子占上风好吗?看在你即将掉马的份上,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他一个收手,枪身一抖,穆深心领神会,剑锋猛然上前,两件锋利的武器激撞在一起,发出长鸣之声,意味着这一局的结束。 穆深笑容满面地伸出手:“顾将军还要多加磨砺啊。”谢了哥们,下次请你吃饭。 顾昭呵呵一笑,握了握:等你有命活下来再说吧,我要去找小娘子了~ “不好!”看他们打完,穆洛毫不犹豫,举起猫球,使出吃奶之力,飞一般冲向场外溜之大吉。顾昭,立刻甩开穆深的手,追了上去,两道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了。 穆深啧了一声,没好气地道:“重色轻友的臭小子!”他愉快地走到虞乔面前道:“皇后觉得朕英武不英武?” 快夸夸朕~ 虞乔没说话,垂下了眼睛。 穆深以为他是害羞了,笑道:“等朕回宫去换身衣服,再一起用午膳吧。” “好。” 他的声音有一点抖。 回了宫中,穆深去沐浴,他换下的衣物被放在一旁。虞乔伸出手,握住了那把碧笛。 沉甸甸的,重的很。不知是什么材质,被顾昭一击外表也没有丝毫损伤。 虞乔用手指关节在上面轻轻敲了敲,然后吹了一声。 代嫁_93 金石之声。 他的双手忽然颤抖起来,几乎要拿不住东西,他盯着笛子小小的孔,然后一点点摸住缝隙,用力向两边掰开! 咔。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那把笛子,被掰成两半,看上去像一个盒子,或者它本来就是一个盒子。 地毯上有一道寒光,在静静地闪烁。 虞乔整个人似乎静止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来,跪在地上,捧起了那样东西。 尖锐,细长,寒光闪烁,他最熟悉不过。是尖锐的匕首,却造型奇特,如女子的绣花针一般,可以埋在鱼肠之中都不被觉察。在碧笛之中,也可被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不受发觉。 这是天下十大名匕首之一,虞乔的收藏之一,他送出去的东西之一,属于那人,他知道。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他张了张口,眼泪似乎汹涌无止境,又似乎干涸地一滴都无。 他的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不是因为难受,是因为喜悦。 穆深沐浴的很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丝不安,于是他很快结束,换了身干净衣服便走了出去。 一进宫室,他就僵住了。 虞乔跪在地上,手中捧着那把不该出现的匕首,他神情木然,似喜似悲似无言。 穆深脑中轰然炸开。 虞乔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地问他:“阿昭,是你吗?” 话一出口,他的泪就决堤而下,落在了地上。 第51章 静默。 在虞乔问出那句话之后,殿中的气氛就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也幸好无宫人在场, 留下帝后单独相处, 不然必然要被这诡异的氛围吓到战战兢兢。 穆深僵立在了原地, 脑中一片混乱。 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他想要失口否认,可看着那把匕首,却无言以对。 虞乔抬着头望他, 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他又问了一遍:“是你吗?” 当年那个人, 是你吗? 穆深骤然深吸了一口气, 他强逼着自己转过身去, 不看他。 “不是。” 身后似乎没了声音。 虞乔低低地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站起身,在这个过程中腿又差一点软掉, 他盯着那个背影道:“我不信。” 我知道是你, 我不信。 “是你吗?” 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是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穆深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也在发抖, 他沉默了很久, 依然回答:“不是。” 虞乔失声笑了起来,眼泪和沾湿的发使得他美丽的脸庞狼狈又可笑,他的眼睛熠熠发亮, 亮的吓人,像是濒死的人回光返照,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紧紧抓着匕首,不顾手已经被割破了皮肉,他声音颤抖,决绝一般地道:“我再问最后一遍,是不是你?” 我爱的人,是不是一直都是你? 男人的背影蓦然僵硬了,穆深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终究转过了身去。 “……是。”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瞬间颓然了下去。 听到这个答案,虞乔倒吸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捂住了嘴,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浑身发抖,眼泪无法抑制,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像疯了一样的,尖锐的叫着。 是你! 是你!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他几乎想要喜悦地放声大哭,目光近乎贪婪地在男人身上流连,他想问: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又为什么会是明昭帝?问题似乎无穷无尽,又似乎一切都不重要。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这就已经足够了,远远超过了我能想象的最好的结局。 虞乔踉跄着向前走去,短短几步路,一向仪态标准的虞一郎却像是不会走路了一样,差点就摔在地上。穆深忍不住伸手去扶他,他却用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了他。 “呼……” 泪水沾湿了男人的衣襟,穆深僵硬着身体,只能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抱紧了他。 炙热的温度。 代嫁_94 跳动的心脏。 怦,怦,怦。 活着的,稳定的脉搏。人类一切拥有的存活的象征,体现在眼前高大健全的男人身上。 真好啊。 虞乔死死地抱着他,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抬起头,似哭似笑地道:“你还活着?” 穆深的眸色微微沉了一下:“还活着。” “真好,真好……”虞乔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之中,近乎语无伦次,他颤抖着手,抚摸男人和当年截然不同,俊美邪肆的容颜。 “你……你怎么会是你?这些年,你过的如何?”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面色看不出特别的悲喜来。 “你想要怎么样的答案呢?朕一开始就是朕,阿昭是,穆深也是,没有什么不同。” “也是……没什么不同。”虞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热的思维终于冷静下来,他狠狠抹了把脸,继续问道:“当年,徐州的事,是你让顾昭来的吗?” 穆深动了一下手指,没有想到他会先提起那件事。 不过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是,当时朕闻得徐州有变,肖将军出事,料想无人可率领士兵进行反击,便立刻让顾昭率顾家军前去救援,也幸是时候及时,才救下一线生机。” “这样啊……” 虞乔垂下了头,耳根微微红了起来。 ‘当时去徐州的时候,陛下也在’ ‘实际上,徐州出事的消息,也是陛下先知晓,才立刻令我前去救急。徐州似乎有陛下十分重要的人,他急着要赶到那里’ 十分……重要的人。 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在保护我吗? “不过,朕去的时候,也并没有帮上太多忙。”穆深淡淡道:“白少谦那时已经稳定了局面,不说井井有条,也是渡过了危机,所以朕让顾昭负责援助,自身去找一个人。” 一个对朕来说,最重要的人。 “……”虞乔咬住了下唇,眸光闪烁起来,他显然也想到了之后的事情。 “不过朕当时在找人,也有人在找朕。”穆深轻轻一晒:“准确的说,是在找阿昭,找虞一郎的侍从,虞长笙心思毒辣,想用我来对付你。” “朕当然是不会被他们抓住的,不过当时时局混乱,朕要找的人一直找不到,朕担心出事,于是随他们去了最有可能的地方。” “……” “之后的事情……”穆深终于抬起眼,望着虞乔:“皇后是知道的。” 皇后是知道的。 像是有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将虞乔淋了个透心凉,他忽然清醒过来。对视上男人深沉而冷漠的黑眸,下意识松开了手。 皇后,皇后。 他忽然想起来,这么久,穆深对他的称呼一直是,皇后,生疏而畏惧,好似刻意的强调。 不是乔乔。 没有阿昭。 他突然觉得冷极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他道:“我……我当时,并非是……” 并非是想要杀你,而是不杀你,虞长笙会对你做出更可怕的事。 可这话,要怎么说? 当时阿昭问他的时候,他是如此信誓旦旦,毫不犹豫的否认,而如今,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穆深望着他,笑了笑道:“皇后的意思是,当时是受虞相所胁迫,迫不得已才下手的吧。” 男人的声音莫名的冷静平和,和在虞乔耳中,却如同惊雷响起。 “朕知道。”穆深道:“你会这么说。” 他早就知道了。 在穆深年轻的时候,他在感情上总有些洁癖,不相信情深似海,不相信地久天长,觉得纠纠缠缠缠缠绵绵你侬我侬简直是天下第一大笑话。让穆太子抬一下眉毛都做不到。 但现在,不一样。 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再重要。反正那人总是走不了,那是真是假,是不是另外心有所属,是不是为了利益权利留下,又有什么要紧? 穆深已经可以不在乎这些事情了,假话好听,谎言动人,那就长长久久地说给他听。胸口被捅的那一刀依然会产生不该存在的痛感,昔日的绝情之语依旧会在脑中回荡。但这样,已经不能再让他动摇。 他已经手握天下最大的权柄,虞乔想要的东西只有他能够给,白少谦已经长眠在了九尺黄泉之下,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那真相到底是什么样,有什么要紧? 他勉强过虞乔,罔顾过他的意愿强要了他,于是换来锥心一刀,从背后深深捅进胸口,生机几近断绝。他几乎丢了一条命,算清了这笔帐。 属于阿昭和乔乔的故事结束了,可明昭帝和虞皇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穆深不会责怪虞乔,事情都是人选的,当时情况如此,那样选择也无可厚非。 只是到底有些心凉罢了。 他叹了口气,把人抱进怀里,缓缓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还留在朕身边,朕就不会介意这些。” 代嫁_95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像现在这样。” “……”虞乔的声音带着一点抖:“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朕的意思是,皇后是怎么想的,朕已经知道了。”穆深看着他,表情非常平静:“当年的事情朕也有错,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皇后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地位还是其他,是想要扳倒虞相,把控朝政,还是天下一统,成为真正的人上人,朕都能给。” “皇后倘若还思念白少谦,也可请端王王妃多进宫叙旧,朕并不反对。” “孙楯已经在军中打拼,朕自会放权与他,这样一来,凭着他对皇后的思慕,皇后在军中也有人脉。” “皇后还想要什么呢?” 穆深温和地捧起他的脸,诱哄一样地问道:“告诉朕,除了穆家的王朝朕不能倒,皇后但凡想要什么,无论是奇珍异宝,天下独绝,或是权势滔天,荣华富贵,朕都能给。” “这样,也不枉费皇后屈尊进宫,嫁于朕了。” “……” 在男人说完那番话之后,虞乔一直在颤抖的身体,忽然静止了下来。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样。 像是这一刻就已经死去了一样。 虞乔没有哭,没有崩溃,他的身体是如此平静,好像他的心也真正地平静了下来一样。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我是那种,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出卖自己身体感情也要向上爬的人。 好像还真是这样。 也没什么不对。 “……” 他笑了笑。 “……” 怀中人的声音太小,穆深没有听清:“什么?” 虞乔抬起头,后退一步,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纵使因为之前的激动而略显狼狈,也没有太大问题。 虞一郎,本来就不该有问题,不该有弱点,不该把人放在心上。 不然的话,心怎么会那么痛呢? 他朝着穆深,微微笑了一笑,声音清晰地道:“我是说,如果当年我死了,就好了。” 如果我死在了十五岁,想来也不会有今天这般下场了吧? 他骤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出殿门! “皇后!” 穆深向前走了几步,终是,没有追出去。 男人的神情莫测,隐隐看去,像在流泪一般。 …… 大殿的台阶,有三百八十八阶,象征着吉祥如意,贵不可言。 虞乔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当日他嫁到宫中,便是一步一步从这台阶上走上,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心如死灰。 他葬送了以前那个高贵的,天真的,一尘不染的自己,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决意复仇。 为此,出卖一切也在所不惜。 以前的事,早就被人遗忘了,那些人,也早早的死去了。他却怀着一丝可笑的侥幸,到今日才被毫不留情的打醒。 乔乔和阿昭早就死了。 活下来的,是恬不知耻,丧心病狂的虞一郎,是高深莫测,冷酷无情的明昭帝。 他为什么到了今天才发现呢? 如果他当时死了就好了,就不用面对这样的场景和话语了吧。 如果他死了,穆深记忆里的,就还会是那个天真的,高高在上的,不接触任何腌臜事的虞家小公子,不是如今这个会为了争权夺势,荣华富贵出卖全部的虞乔。 我早该死了。 他麻木地,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下,每一步都端庄得宜,每一步都毫无瑕疵。他以为他会绷不住失态的哭出来,会一脚踏空跌下台阶。可他没有。他依旧从容不迫,步步得体,这也算是他有所长进的地方,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具,被彻底戴在了脸上,与整个人融为一体。 “娘娘圣安。” 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行礼,虞乔带着一丝笑意,一一点头,使得对方受宠若惊,深觉皇后娘娘今日心情应该很好。 为什么不好呢? 冰冷的雪花打在他的脸上,化成一滩滩冻人的水。胸口的疼痛汹涌而至,歇斯底里,锥心一般。几乎让他看不清前面的方向,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他以为自己会在中途倒下,但没有,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平平静静地走回了坤宁宫。 “皇后娘娘到!” 在宫中等候的吴辰闻得宫外报名,不由放下茶杯,好心情地等着表弟回来,看得虞乔进宫,他示意宫人退下,笑道:“你楚姐姐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 代嫁_96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失态地睁大了眼睛。 虞乔倒在了他的身上,抱住了这位血脉相连的表哥。 “阿乔……?” 吴辰先是目瞪口呆,虞一郎是个疏冷的性子,他们自幼时之后就很少这般亲近过,当下就觉察不对,手忙脚乱起来:“阿乔你怎么了?阿乔?” 虞乔抬起头,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疼了,疼的像是正在被千刀万剐一样。吴辰一时间窒息地说不出话,就听着自家一贯骄傲的表弟缓缓地道: “表哥……带我……离开吧。” “我撑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就紧紧捂住嘴唇,喉咙发出悲鸣呜咽,下一秒,一口滚烫的鲜血就从指尖流下,喷射在了衣衫上! 滴答。 触目惊心的红色。 “阿乔!!!” 第52章 穆深一人坐在孤寂的大殿中,出神地望着案上那把尖锐的匕首。 他看了许久, 手指才仿佛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捂住了眼睛。 为什么, 你会知道呢…… 乔乔…… 什么都不知道, 装作什么都没有, 不是更好一些吗? 非要把那些已经凝结的疤痕狠狠挖开,使得血流出来…… 我不该怪他。 可是我还是在怪他。 穆深恍然发觉,对于虞乔当年毫不留情的行为, 他还是难以忘怀的。 像一根刺, 哽在心中, 不去碰触, 就没有感觉, 一碰,就要命的疼。 明明是我先做错了事, 可还是,不是不在意啊。 你怎么, 就能对我这么狠心呢? 我比起白少谦, 到底差在哪里呢? 他垂下眼,男人高大的背影在这一刻看上去格外的孤单, 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这时,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吴大人, 请您等一等!”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您是想要擅闯宫门吗!?” 在听到宫外传来剧烈的争执声时,穆深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本来心情就极度恶劣, 当下被打扰,更是怒从中来,他一挥衣袖,大步走到殿外,厉声道:“何人如此放肆!” 被拦下的吴辰闻得声音,骤然抬眼,他本就是世家养出的翩翩公子,一副温文儒雅,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仪态,当下怒到极致,却怒极反笑,眉眼带笑地站直了身,收起了折扇,向高殿之上的男人行了一礼。 “臣,参见陛下。” 雪花飘到他的四周,构成好一副翩翩公子赏雪图,得趣的很,几个宫女都红了脸颊。 穆深看在眼中却只觉得碍眼,他冷冷道:“吴卿擅自闯入宫廷,是有什么事情吗?朕今日有事,公事明天再谈吧。” 吴辰微微一笑,他和虞乔其实生的不是很像,但笑起来时却有种莫名的相似。他道:“我是为要事而来,还请陛下放我进殿,给我一点时间。” 穆深心中烦闷,懒得纠缠,摆了摆手,便放了他进来。 “吴卿到底有什么事?” 吴辰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到男人强健的身体,稳健的呼吸,对比自家表弟,更是无名火起,怒不能言。但他毕竟是世家出身的人,再怒,也能把话说的很是漂亮。 “陛下可曾听闻过当年的吴家嫡长女,天下第一美人吴音?” 那是虞乔的母亲,穆深当然知道。 “吴卿提她有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吴音乃我姨母,与我娘是一胞同生的姐妹,吴家上一辈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姨母打小聪明绝顶,巾帼不让须眉,并不输于男儿郎。于是爷爷便悉心将她作为继承人培养,希望以后她能维持吴家大业,招赘生子。” “可是,天不遂人愿。姨母倾国倾城,七窍玲珑,却败在了感情这一关上。前仆后继的追求者,她独独醉心于虞家的继承人,当然,那人也十分优秀。她执意要嫁过去,爷爷没有办法,只好允了她。” “再然后……”吴辰笑着,笑里透出几分凉意:“陛下应该知道结果了。” 穆深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了,当年才艺双绝的第一美人嫁于年轻有为的虞家家主,虞吴两大世家强强联合,郎才女貌一段佳话。谁知道之后虞长笙婚后不到三年便变心,私下和王家女子有来往,诞下一女,最后逼得吴音自尽而亡,虞乔和他反目成仇。 一段所有人都看好,男女双方在开始时都情真意切的婚姻,最后却会落得这个下场,实在是令人无言以对。 “吴卿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穆深漠然道:“这些事朕都知道,所以呢?” 代嫁_97 你还好意思问所以? 吴辰低声一笑,折扇收起,啪地在手上敲了一下,他道:“陛下是个明白人,我就直接把话说明白了,姨母当年的事情,我们吴家没能来得及挽回,是我们家里所有人的心病。而表弟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他什么都好,偏偏随了姨母的性子,是个痴情种。但痴情总容易受伤。我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姨母自尽,总不能再看着表弟被活活逼死。陛下仁德,还请高抬贵手,放我表弟一条生路,我愿将吴家八成资源献于陛下。” 穆深不料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大脑难得空白了数刻,反应过来之后神情几番变换:“你什么意思?皇后……他和你说了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吴辰轻声细语道:“我当初便反对他进宫,未能成功。可现在不一样了,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我再不带他走,他恐怕是真要将命葬送在这深宫之中,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岂敢!”穆深厉喝一声,狠狠一拍案面,震怒之下震碎了桌案,他怒视着吴辰,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你怎么敢带他走?他哪里都不能去!虞长笙那般咄咄逼人,除了朕的身边,哪里有安全之所?” 吴辰冷笑了一下,意兴阑珊,薄凉的冷意再也忍不住了,他道:“我倒是不觉得陛下的身边很安全,待在一个能把他气吐血的人身边,能有多安全呢?” “朕……”穆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骤然起身,死死盯着吴辰道:“你什么意思?皇后怎么了?” “陛下何必装腔作势,做出一副假惺惺的伪善面庞呢?”吴辰本来就烦他,看他这般神情,心中更是腻味,冷笑道:“莫非刚刚和阿乔说话的还有旁人?你到底是说了什么侮辱的话,使得他旧疾复发,当场就昏过去了!?” “你这般作态,真是狼心狗肺,罔顾我表弟对你一往情深,为救你丢了半条性命!” 死寂。 宫中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凝固了,安静的吓人。 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 “……你再说一遍……”穆深的声音在发抖,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摇摇欲坠,像是站不稳了:“什么叫一往情深,为我丢了半条性命?” 吴辰觉得这人真是伪善至极,明明知道还要装糊涂。他想到坤宁宫里生死不明的表弟,再好的修养也没有了,当下便极为讽刺地道:“到了这个时候,明昭帝还要装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不是为了救你,生生取了心头血去灌那吃人命的回心丹,又怎么会落下旧疾,你又怎么能活到今天?他对你用情至深,不惜低下头苦苦求我为你遮掩,你倒是跑的快,无事一身轻了。你可知道,当年你走之后,他是日日夜夜看着你的牌位才能入睡的!” “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报那深仇大恨,他何苦要进这宫中,面对满世的笑柄诽谤?连后嗣都不能有!” “堂堂虞一郎,世家的人上人,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看上你这么个东西!” “你若还有半分人性,就放他一条生路,让我带他走吧,再被你折腾下去,我吴家怕是又要多一件追悔莫及的事了!” 心里藏的话全一股脑的吐出来,吴辰总算是痛快了不少,他的嘴角甚至扬了起来,客客气气地道:“陛下以为如何?” 穆深盯着他,似乎听懂了什么,又似乎一句都没有听懂,他茫茫然地低下头,望着自己健全的,充满力量的手。 回心丹。 半条命。 他似乎又想起了顾昭的问话。 ‘当年你受的伤好的怎么那么快,哪怕你当时的功法修的是能修补经脉的上好功法,也没道理几个时辰不到伤就全愈合了啊,就跟吃了神仙药似的,你确定你没有?’ 他想到了他的回答,那是何等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哪里有什么神仙药,吴家倒是有一种回心丹,阴毒的很,要去他们嫡系半条命才能有用,和朕也没什么关系’ 和朕也没什么关系。 本该没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仙,有的只是一颗滚烫的真心,一个痴心不改,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有情人。 他又想到在前些日,在徐州受了伤,他听闻黑衣卫报来,皇后欲以回心丹来救他。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哦,好像是在想,要是我不是皇帝,一无所有,他还愿不愿意这样舍身救我? 结果呢? 在你当年什么都没有!那样强迫的对待他的时候,人家已经为了你,舍了半条命了! 而你却那样和他说话,以为他是个……是个为了争权夺势不惜出卖一切的小人!!! 滴答。 有什么落在了地上。 “你……”吴辰哑然:“你哭什么!?” 在他眼中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冷酷无情,高深莫测的明昭帝,竟然在流泪。 为什么? 为了谁? 穆深长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朝外冲了出去,他用上了轻功功法,几个吐息之间就飞身下了台阶,冲向了坤宁宫! “我去你大爷!”吴辰先是看傻了,反应过来之后破口大骂,也顾不上什么世家风度了,收起扇子跟在后面就跑,明昭帝这等狼心狗肺的畜生,不会老羞成怒要去掐死他表弟吧?他做梦! …… 坤宁宫。 虞乔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他看上去憔悴极了,眼眶乌青,嘴唇苍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每到寒冬,他的旧疾就会复发,心口绞痛不已,以往都要小心调养,这次偏偏遇上这等纠缠之事,情绪起伏不已,最后引起心疾复发,生生吐出一口血之后就昏了过去。 或许,他本来也就想昏过去,长长久久地睡着,再也不要醒来。 他睡了很久,做了很好的梦,梦到了白少谦,梦到了吴音,梦到了王余,也梦到了阿昭。他们带着笑,上来拥抱他,亲吻他的脸,和当年一样,亲亲密密的和他说话。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天真高贵,什么肮脏的事情都没有接触过的虞家公子。 多好啊。 可是梦,终究是要醒的。 虞乔睡了很久,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房中被拉上了帷幕,低微的光线并不会伤到眼。 他睁开眼,盯着房梁看了很久很久,看得仔仔细细,将每一个缝隙,每一处花纹都印在脑中。 代嫁_98 然后,他才慢慢转过头,看向了床边一侧,有人埋头睡在那里。 他像是睡的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时不时发出含糊的声音。虞乔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一点一点将他的眉头抚平。 那冰凉的手指温度一接触到皮肤,穆深就醒了,他一下睁开眼睛,几乎是难以置信又大喜过望地看着虞乔:“你……你醒了?” 虞乔看着他,轻轻眨了一下眼。 他伸出手,摆在穆深面前,穆深不解其意,又不敢说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说。 “我刚刚,碰了你一下。”虞乔说,他的声音平平静静的,带着一点刚刚苏醒的干涩和病中的虚弱,但依然很清晰,很有力。配上苍白到透明的肌肤,竟是像下一刻就要安静死去一般,回光返照。 “还请陛下,不要嫌我脏。”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平静,以至于连眼泪落下的声音都不再听的见。 求求你,不要嫌我脏。 第53章 虞乔觉得他没有说很过分的话,但是穆深看上去已经要昏过去了。 他反倒感受到了一丝奇异,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反应?我已经道过歉了, 你为什么要反应这么大? 为什么呢? 他是在哭吗?所以自己的样子很难看吗?也是, 昏了这么久, 大致是很难看的罢。这样一张脸, 又是一双洗不干净的手,碰了他,感到恶心也是正常的事情。 他道:“倘若陛下觉得恶心, 就请回避片刻吧, 虞乔尚在病中, 容枯貌损, 不敢污了陛下眼睛。” 穆深颤粟不已, 整个人摇摇欲坠,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他几乎是疯了一样地扑到虞乔面前, 紧紧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往自己脸上不停的贴, 声音也断断续续, 不成样子。 “没有……你不要这么说你自己……求求你……不要这么说……你永远是最干净的……乔乔……” 乔乔。 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虞乔反而怔了一下, 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吴辰把事情都和你说了吧, 他的话可能有些难听, 请不要怪他,我没有他说的那么惨。” 他停了停。 “当年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我太自以为是, 自以为可以把控全局,却毁了一切。是因为我太过弱小,我才不敢把话和你说明。” “在你走之后,其实我也没有蹉跎很长时间,我记着这笔账,徐州那么多条人命,是我欠的,是要还的。我不能荒废时光,所以我决意振作起来,一心一意想要复仇。” “可是,单凭我自己的力量,一时半会还是难以和虞长笙抗衡,而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于是,我就进了宫。” 虞乔的声音始终非常平静,如果不看他那双在默默流泪的眼睛。或许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件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吧。 穆深的心撕裂一样的疼,他真的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不惜一切代价,想将之前说的话收回来。他跪在虞乔面前,颤抖地摸他的脸:“乔乔……乔乔,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求求你……乔乔……” 虞乔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到现在才想明白,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我想要有机会就能有这么好的机会?想必那也是陛下的谋划之一吧。可笑我到现在才看出来,浪费了陛下一番良苦用心。” 穆深拼命地摇头,拼力否认自己之前的话。虞乔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才想明白了,陛下待我,确实是一片真心。” “我之前隐瞒陛下的事情众多,使陛下误以为我爱慕少谦,因为荣华富贵进宫来。是天下一等一的负心凉薄人,可纵是如此,陛下依然对我妥帖至极,再三表白心迹,当真是一片深情难却。” “我很感动,也很感恩陛下对我的一片心意。” “但是。” 他垂下眼睛,声音轻的细不可闻。 “但是也没有什么阿昭,也没有乔乔了,对吗?” “乔乔!” 穆深死死抓住他的手,脸色白的像纸一样,男人的声音颤抖到了极点,竟是比虞乔这个尚在病中的人还要虚弱。 “乔乔,你听我,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我总是很自卑,觉得我自己配不上你……你会的东西那么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我不懂,不能理解的。我从小到大,都是为了活下来而活,只知道杀人和战斗……” 说到这里,他几近哽咽,泪水从一贯冷酷强硬的脸上直接流下。 “我以为你喜欢白少谦……以为你恨我,恨不得要杀了我。我一直不敢去见你,怕被你发现我还活着,发现我就是阿昭,可是我还是想你,想得疯魔一样。我对自己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娶你一回。” “我当时真的就那样想,小心翼翼地把你迎进宫来。我特别高兴,又特别害怕,我怕你认出我,发现我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人,我想要你多看我一眼,觉得我是有优点的,能保护你的……” 他说到最后,都不成声音,死死咬住了牙,青筋生生地暴出来,泪却止不住。他在心里茫然地问自己,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呢? 为什么在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时候,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来呢? 你不知道吗?其实,就算是你以为他爱着白少谦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一个深情温柔的人。他的心很小,感情却很深,一旦给了一个人,就再也不会收回来了。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为了荣华富贵愿意出卖自己的人,他一开始不知道你是你时,宁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用香把你和他隔开。你当时为什么就不懂呢? 你怎么会觉得他变了呢? 他本质上,还是那个温柔的,别扭的,对放在心上的人一心一意的乔乔啊。 他为你丢了半条命,尊严都不要了。 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你真是个畜生,吴辰骂的一点都没错。 代嫁_99 穆深的眼泪几乎止都止不住,虞乔踉踉跄跄地起身,到处找巾帕给他,却被他一把抱住,死死搂在了怀中。 “陛下……” “别叫我陛下!” 男人的反应激烈的出乎意料,他的声音很快又低下来,带着乞求的味道:“就……就像过去那样叫我……” 虞乔静了静,摸了摸他的脸: “阿昭。”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穆深的心都要被他这一声喊碎了。 “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害怕你知道是我,然后嫌弃我,我没有想过你会喜欢我,乔乔……只要你愿意,我还是阿昭,和以前一样,是你的侍从……我会听你的命令,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原谅我吧,乔乔……别离开我……” 请不要离开我。 一向坚忍的虞乔到底是受了多大的苦痛,才会终于坚持不住,对着血脉相连的表哥喊出带我离开这种话呢?他又是被心病折磨了多长时间,才会引得当年取心头血的旧伤复发,直接昏死过去!? 穆深不知道,也不敢问。 这都是他的错,他用尽一生一世也无法弥补。 但他依然奢望,依然奢求,求虞乔不要走,留在他身边,他已经没有什么欲盖弥彰的话好说,只能将心挖出来,希望他多看一眼。 虞乔是喜欢他的。 这个以往会让他欣喜若狂的认识,如今只剩下了深深的绝望。 在他说出那一一番话后,还会…… 虞乔沉默了一下,对上了男人恳切的眼睛。 他的声音非常轻,也非常温柔。 “我没有想过要离开,阿深。” “!!!” 穆深睁大了眼睛,不仅是因为虞乔的回答,还是他改变的称呼,无论是哪一种,都叫他仿佛置身在梦境之中,不愿意醒来。 “我当时那样说,是因为我特别难受,已经头脑不清醒了。而且,我也在害怕。”虞乔轻轻地道:“很可笑吧,我在害怕。” “我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让你觉得我不喜欢你,不在乎你。其实,是因为我太喜欢你,所以反而不敢让你知道,想方设法的想要掩饰,大概是很矫情吧。” “因为我害怕。” 虞乔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肯定会觉得好笑,堂堂虞一郎,追求者众,把感情像是玩弄在鼓掌之中一样,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因为,我怕我变成我娘那样。” 穆深下意识抱紧了他,他的身体冰冰凉凉的。 “我娘,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但自我有记忆以来,她就不快乐。我一直不懂为什么,直到徐州事发,我才明白。她应该早早就知道了我父亲做的那些事,和她背道而驰的事,背叛她的事。” “可她一直没有说,就好像不知道一样。” “为什么呢?” 虞乔的眼神少见地出现了茫然的神色,他道:“我知道的,是因为她爱他。” “爱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能让一个人背弃原则,抛下尊严,最后死无葬身之地,我特别害怕,害怕那种感情。我不敢有,不想有。可是我,还是遇见了你。” “我从遇见你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要完了。我娘干了多么蠢的事情,下场有多惨,我只会更甚于她,所以我害怕,我不愿意自己也变成那样。我总是特别谨慎的,小心的对你,想要给自己留下一点东西,留下一点……尊严。”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但是你,似乎连这个都不想留给我。” 穆深的手一下就抖了起来,男人的身体好似在颤,他发着抖说:“乔乔……我没有……”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可是我害怕。”虞乔道,很平静:“穆深,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擅长的多项技艺?我舌灿莲花?我长的好看?穆深,你现在贵为九五之尊,掌天下权柄,总能找到代替我的人,我是会老的,会病的,会难看的。如果有一天,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你会不会像我爹离开我娘那样离我而去,让我也自尽在宫中?” “我害怕这种结局,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我已经没有什么保留了,穆深,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第一重要的是尊严,第二重要的是命,这两样东西,我差不多都给你啦,我这个人,也不可能再从你身边离开了。” 他低头笑了笑,忽然有点难过地道:“还是说你,会想要从我身边离开呢?” 穆深别过了他的脸,正对着他的眼睛。 两双眼睛,都在相对着流泪。 “乔乔,你听我说。”穆深的声音轻轻的,又很坚定。 “我不要你给我东西,我不要你给我命,我什么都不要,乔乔,你不敢爱,就让我来爱你。” “我现在,已经是皇上了,我已经能保护你了,没有人可以再把我们分开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拿到,帮你完成。” “你想要的,我都有。” “乔乔,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让你吃了太多不该吃的苦,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会坦诚的对待你,什么都不瞒着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像过去一样也好,像现在这样也好。我会尽全力……让你快乐起来。” “我爱你,乔乔,无论是以前那个你,还是现在这个人,无论我是阿昭,还是明昭帝。” “朕不会爱上别的人,不会对其他人动心。因为朕的心,已经被一个人打上了永远的记号。” “乔乔,我的命是你救的,它属于你,你想要什么时候取走它都可以,我都愿意。” “如果哪天你实在待不下去了,想要离开,或者早走一步,去了黄泉……” “那朕就随你一起下去吧。” 穆深温柔地亲吻虞乔泪流满面的脸,他道:“你什么样子都好看,什么时候都不算老,朕年纪比你还大,朕只会比你先老去,到了那个时候,乔乔会嫌弃朕吗?” 虞乔不断摇头,摇着摇着,情不自禁地呜咽了起来。 代嫁_100 他听到了,他的心,在发出滚烫的,炙热的声音。 我爱你。 我非常,非常爱你。 我对你的爱意,好似绵延的江水难以断绝,好似天上的繁星不会坠落。哪怕江水干涸枯竭,天地相交聚合,我也不会变心! 如果有一日,你比我先赴黄泉,我定会为你处理好身后事,然后毫不犹豫地下去找你! 我毕生所爱。 他哭着,抚上了男人的面庞,亲吻他的嘴唇,对方回以激烈深情的纠缠,两颗曾经因为阴差阳错而不得不远离的心,终于紧紧贴在了一起。 再也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解开误会! 乔乔的害怕来源于陛下的身份不明和父母失败的婚姻,吴音的死对他造成的刺激其实很大。 穆深有不应该有的自卑,这来源于爱的太过造成的小心翼翼和出身的差距。 但是他们对彼此的心都很真,都是全心全意,一往情深,就像楚宁玉说的,有情人总终成眷属。 下章特别特别甜!小天使们高考加油!明天我也六点发,这样你们起床就可以看到啦!加油加油!考出好成绩*?(?′?`?)?* 顾昭:傻儿子你终于会说情话了!欣慰.jpg 因为最近很忙,所以评论会晚一点回,在这里对天使们说声抱歉,但还是要评论的!!!评论越多糖越多qqqqvq明天统一感谢地雷qvq 第54章 皇宫外的雪很大,纷纷扬扬盖满了大地, 气温极低, 屋檐上都结了冰凌。 但是坤宁宫里, 却是一片温暖。 暖黄的烛光下, 穆深和虞乔躺在一张床上, 发相交织,十指相扣。 虞乔的神情难得的十分温柔,他心境大起大伏之后重归平和, 又勘破了魔障, 一向惨白的脸上都生出了几分血色, 总归是像人了些。他不轻不重地将男人推了一下, 道:“出去, 让我打理一下。” 穆深不想走,蹭了蹭他的掌心不说话。 “别闹, 我刚醒,不像样子, 还是要梳理一下。”虞乔道:“你去告诉宁玉姐和表哥, 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了,我有些饿, 你也没有吃东西吧, 叫小厨房做点东西我们一起吃。” 穆深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 别时又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等朕回来。” 虞乔笑了笑:“好。” 于是,明昭帝依依不舍地飞了出去, 很快又飞了回来。他回来的时候,虞乔已经打理好了自己,坐在床上等他,脸小巧如玉,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在雪白的衣襟上,双手捧着一杯热水,一点一点的小口抿。 他看到穆深,很温柔地道:“你回来啦。” 穆深……穆深幸福的都要昏过去了!皇帝大人愉快地冲到床上,把小小的虞乔乔搂进怀里:“朕回来啦~” 小厨房行动迅速,立刻送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金黄的汤汁鲜美可口,面条劲道入味。用白色的瓷碗装了满满的两碗。两个人一人捧了一碗,在床上架了个小桌子,可谁都没有吃,都看着对方,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 虞乔笑道:“你笑什么呀?” “朕看到你就觉得高兴,乔乔又笑什么呢?” “我……也是。” 这种大胆的情话,实在有些超过虞乔的底线了,他说完之后,迅速红了脸,埋头在碗里,不肯看他。穆深如痴如醉,连面不想吃了,只盯着他看。 “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 “你是不是三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其实也没……” “吃面。”虞乔露出了一个特别温和的笑容:“把这一碗都给我吃完。” 穆深唯命是从,乖乖低头大口吃面,他也确实是饿的慌了,不出几分钟,就把面带汤汁喝的干干净净。 虞乔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他瞧着穆深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吃起东西来就饿的慌,什么都不剩下,我当时看你吃饭,就觉得你肯定尝过饿肚子的滋味。” 穆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想起来,自己当年看着虞乔极为文雅的用食方式,第一次感到两人教育的差距,所以他故意克制自己的食速和食量,后来却发现,他的饭碗总比其他人的大些。 虞乔是知道的,他的温柔总表现在细微的地方,每回想起来,总让他的心都暖洋洋的。 “我总是吃的很少,被人嘲笑说不像个男孩子,有一段时间,我还特别羡慕那些能吃的多的人,偷偷的学他们,结果把胃都撑坏了。”虞乔说,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当时看你吃的那么香,就觉得很高兴,也想要多吃一点。” 穆深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只觉得这个人,再好不过了。 用完了面,两个人都不大想动,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望着对方就笑,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缺失的份补回来一样。 “你当年,为什么会到徐州去?”虞乔发问,纯粹是好奇的意思:“我以为你应该在边疆呢。” 穆深笑了笑,罕见地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他道:“我当时在追查几个世家,准备将其全部剿灭,结果手下心腹被收买,背叛了我,害我差点死在那里。我一路逃亡,用习得的易容术改头换面,逃到了徐州。当时虞长笙在京城,我一想,正好趁机来探探虞家的底细,谁知道……” 谁知道,会遇上了你。 虞乔的神色更加温和起来,他将右手与穆深的右手相交缠,十指相扣道:“我很想你。” 这五年,每个白天,每个黑夜,都控制不住,掏心掏肺的想,想到疯魔,想到癫狂,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算了。 穆深抱住了他,目光移到他隐隐露出的白皙胸膛,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粉色伤痕,看上去像是被纸划了一样轻微,但男人的目光一到那里,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深深的痛色。 代嫁_101 虞乔注意到了,摇了摇头道:“已经没事了,不要担心。” 穆深声音低沉地道:“很疼吗?” “也不算很疼吧,当时都万念俱灰了,只想救你,其他的事情,倒没怎么在意。唯一的感受,大概是庆幸吧,庆幸还有这么一道丹药,可以将你救回来。” 男人无声地抱紧了他,感受着臂弯里的温度,忽然感到极其的庆幸和难过。 “以后不要这样。” 虞乔摇摇头,又问道:“那你呢,当时,你明明可以不受我所伤的不是吗?” 皇太子的武功天下独绝,他要是不愿意,虞乔怎能捅他一个透心凉。 “我啊。”穆深想了想,道:“我当时就觉得……你要是真的想要我死,那我就死吧,反正我欠了你的,这样也好。” 虞乔的笑透出了几分苦涩的意味:“傻子。” “嗯。”男人温和地望着他:“乔乔也是。” 都是傻子,一个为了爱人的愿望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一个为了爱人的性命不惜拿自己的性命来换,实在是傻透了,没有一点平时的权衡利弊,聪明才智。 傻都傻在一起了。 虞乔转了个身,下巴抵上男人的脖颈,长而柔顺的发从他指尖泄下,两人的身体亲密地纠缠在一起,双方皆可闻对方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同步的响起。 他眨了眨眼,双手环住男人的头,轻吻着他俊美的轮廓:“多傻呀,我的陛下。如果我当时不揭穿你,你就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穆深环着对方纤细的腰身,闭上眼睛任他动作,声音低沉道:“朕还没想好……乔乔,你说实话,是不是顾昭那个混账东西告诉你的?是他还是阿洛?” 虞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还要秋后算账不成?” “不是,朕就是很纳闷儿。”穆深郁闷地道:“顾昭那混小子,整天眼珠子溜溜乱转,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朕当时还千叮万嘱要他不要告诉你,结果他一转身就把朕卖了,偏偏朕还没处说理,还得感谢他,你说这算什么事儿?这天下的便宜是让他一个人占光了吧?” “嗯……我倒是不这么觉得。”虞乔笑意盈盈地道:“既然陛下想要治治他,也容易的很,不是马上就要打仗了么,睿亲王身体柔弱,怎么上的了战场呢?” 穆深的眼睛刷的亮了,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他闷闷地道:“可朕也要去。” 虞乔怔了一下,喜悦之情都淡了一点,他道:“我知道,我会为陛下打理好一切的。” 穆深沉默了一会,偏头望他道:“乔乔想要朕留下来陪你吗?其实有顾昭几人就够了,朕去不去也没有太大关系的。” 虞乔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有点无奈的笑了起来。 “陛下好有当昏君的潜质呀。” “因为是乔乔啊。”男人倒是很理直气壮:“要是乔乔想要的话,朕做什么都可以的。” “别闹了,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虞乔笑着,轻吻他的眉心,将爱意,思念,祈祷一起传递过去:“陛下是大齐之君,这种时候,理当为国家开疆扩土,我会站在陛下身后,为陛下守住京城。” “也是……为了阿深。” “我会将一切妨碍你的东西都铲平的,阿深只要在前方率军杀敌就好了。”虞乔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俏皮道:“还是说,阿深信不过我的能力呢?” 穆深的心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甜,他深深吻上美人饱满的唇瓣,低低道:“朕只是舍不得你……然后关心则乱。” 两个人又在床上纠缠了一阵子,因为虞乔尚在病中,所以穆深很是克制,只是以亲吻,舔舐他的手指以及脖颈,把虞乔吻的呻吟出声来,眉眼都染上了暧昧的红色,气喘吁吁地环着他。 “阿深……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点好奇。” “唔……朕说了怕你不信。”穆深眉眼温柔地道:“朕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怦然心动,觉得心里一直以来空的那个地方,就被你恰到好处的补上了。就该是你,就非得是你,一下就住到朕的心里来。把朕的心都占的满满的,再容不得其他了。” 虞乔偏偏头,有点抱怨地道:“可是你当时对我很凶啊,我以为你要杀了我。” “那是我……在紧张。” “哈哈哈……”虞乔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那乔乔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朕的呢?” “嗯……这个嘛。”他想了想,刻意停顿了一下,敏感地注意到了男人隐藏的很好的紧张,他忍不住心软了,道:“也是第一次见面。” “!!!!” “是真的,当时我看到你,就头脑一片空白了,像个白痴一样。”虞乔道,有几分薄红在脸上浮现:“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看你就特别紧张,心怦怦地跳。话都说不好了,我在想,这是什么人呀,他怎么,怎么这个样子看我!这么放肆!可我还一点都不觉得冒犯,还特别特别高兴!” “……”穆深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遮住了红晕满面的脸:“乔乔……” “我当时,可紧张了,就是莫名其妙的紧张,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就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拼命叫,让我把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不过我脸皮薄,说话也不好听,应该很让你下不来台吧。” “没有的事,我很高兴。” “真的呀。”虞乔捧起他的脸,黑色的眸里一片春水一样的爱慕深情。潺潺流进穆深的心中:“我好像从来没说过这句话,我今天得告诉你,阿深,我心悦你。” 穆深的大脑嗡的一声,好像身处春光花香鸟鸣之中,看到了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事物。他盼了这么久的,想了这么久的话,终于有一天,从他最爱的人口中说出。 最动听不过的声音。 他压住虞乔,放肆地亲吻他,亲着亲着,眼眶却湿润起来:“乔乔……朕心悦你已久,想要聘你为妻,生穿同裘,死葬同穴。” “嗯。”虞乔轻轻地,温柔地道:“我愿意。” 我心悦你,你心悦我,我们结为夫妻,心心相印,携手与共。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事,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 我深爱的你,就在我身边。 代嫁_102 第55章 在心爱的人的精心照顾之下,虞乔的身体很快就被养好了。又是一只美美的大美人, 可以雍容华贵的出去上朝啦~ 在他养病的过程中, 有几波人过来看望。 一类, 是以吴辰, 楚宁玉为首的亲友团派。 吴辰对于自家表弟的遭遇简直是痛心疾首!为自己无意中当了助攻的行为捶胸顿足!明昭帝在他眼中简直是天下第一的畜生!都赶上了虞长笙在吴家人心中的地位, 恨不得天天扎个小人诅咒他。 在吴辰眼中,虞乔此时的行为和当年的吴音别无二致,都是脑抽!都是被爱情冲昏了头!清醒过来之后是要撞墙的!表弟啊, 你可千千万万不能学姨妈, 为了男人的前途事业, 把自个儿的命搭上啊。爱情什么的, 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天上的云朵。唯有事业是自己的,权力才是紧握在手中的, 拿住了权钱利,还怕没有男人?表弟, 你可一定要清醒一点。 虞乔:……他竟无言以对, 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和穆深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和表哥也说不明白, 穆深也表示不在意, 他也只能在表示自己现在很好之后,随他去了……反正时间能证明一切…… 如果说吴辰还能用一句“我将监国”作为打发的理由的话,那楚宁玉可没这么好糊弄了。 这位心细如发, 性情果决的女性,在以飓风之势进宫,仔仔细细查看完虞乔的病情之后,挥退了宫人,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之语: “你现在还好吗?” “需要我帮忙吗?” “端王比起明昭帝更好控制,我已经找到制约他的方法,如果你愿意,我们立刻行动,扶端王上位,然后你以太后身份执掌朝政。” 虞乔:……!!!!!等等! 他太了解楚宁玉是个多么雷厉风行的性格了,如果他现在点一下头,搞不好明日端王府就会逼宫了! 于是他只能将事情磕磕绊绊,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省略了一些不可说的内容,总而言之就是他和穆深已经互通了心意,解开了误会。两个人现在都很好,之前病情复发咳血是他自己作死,怪不了他。 楚宁玉静静听完,然后平静地点头,在虞乔忐忑不安的注视下转身去了金鉴殿。 穆深忽闻端王王妃来访,一时间也是毛骨悚然,笔都拿不稳了。他已经得罪了娘家人中的一位,对于这一位……咳咳,他当年还以为虞乔喜欢白少谦呢。 楚宁玉进了殿,也没说什么,就是零零碎碎讲了些虞乔病中的忌讳,调养的法子,然后说了下端王最近的情况,最后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阿乔当年的气色可没现在这么差,可能是当时少谦还在吧,陛下以为呢?” 穆深安静如鸡,正襟危坐,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楚宁玉呵呵,自从她知道穆深把白少谦当着情敌来敌视,她就看不爽明昭帝很久了,要不是你当年发神经搞个什么伪装身份,至于最后闹成那样嘛?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好玩嘛? 她理了理裙摆,优雅地起身,淡淡道:“陛下贵安,在下就先离去了,听闻陛下要率军出阵,请放心,在下一定会照顾好皇后的。” 快滚!都是你把阿乔搞成那个鬼样!给我消失!去你的大草原吧! 穆深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半响回不过神来,问德九:“朕刚刚看到了什么?鬼吗?” 德九心有戚戚,端王王妃比鬼神更可怕,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人,训人和骂儿子似的。 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厉害了。 以上这一波,属于亲友团,接下来这一波,是以林婉为首的粉丝类。 林婉自从知道男神病了,心都要碎了。整天吃啥啥不香,睡啥睡不着。她整日恍恍惚惚神思不属,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儿到处乱转,大半夜的像个女鬼一样在宫中游荡。把企图夜袭皇帝的赵飞燕吓了个够呛,以为中了邪。回去就发了高烧。 这种情况,在薛妍进宫之后更加恶化了!两个小姑娘凄凄惨惨地坐在一起,拿着手帕,抹着眼泪,我的男神好可怜,我的男神真的好可怜,为什么男神还没有好?一定是我们祈祷的心不够虔诚!我们要更加努力,感动上天! 于是,佛祖在收到一沓沓清秀笔迹的佛经手抄本后大发慈悲,虞乔乔终于好了。 林婉简直欢呼雀跃!旋转跳跃不眨眼!她立刻冲到男神面前,借着报告宫务的名义求蹭蹭求摸头,嘤嘤嘤男神都瘦了,要多做点好吃的东西补补! 与此同时,她很‘不巧’地从宫人口中知道了导致虞乔生病的罪魁祸首。 林婉:呵。 她转头就去找了赵吕燕,以三寸不烂之舌循循善诱,神情慈祥的堪比现代的传销老大。于是穆深发现这几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一只打了鸡血的赵贵人,满脸写着‘上进’‘奋斗’‘睡皇帝才能吃饱饭’,看的他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最尴尬的是,连大长公主都在薛妍的哭诉下进宫劝他,苦口婆心,说陛下你贵为天子,当为天下夫君之典范,怎么可以家暴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爸爸在的话知道了要打你的。什么你没有?那你是干了什么比家暴还过分的事情,把皇后那么好一孩子气得都吐血了?唉,夫妻之间,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呢?我懂我懂,你没有你没有,好好好去道个歉,退一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穆深:……我竟然无法反驳。 于是当天,虞乔乔又收到了一只怏怏的穆深深,满脸写着‘皇后我对不起你朕错了’,看上去格外委屈,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人,怎么这么可爱呢。 第三波,就是类似于孙楯这样的人士,碍于身份不能进宫,只能写信进来关怀。要是以前虞乔还可能多看两眼维持一下关系,但现在,他看都懒得看那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当着穆深的面直接烧了,令宫女把灰烬扫掉。 之前没有缘分的情,现在也不必有缘分,当初能为了人言可畏而放弃,现在又何必多来这一出? 显得情深罢了。 终于打发掉来看望的人,虞乔神清气爽地去上了个朝,然后分外愉快地发现,朝堂上似乎没有顾昭妖娆的身影。 “你干了什么?” “朕什么都没干。只是让顾将军尽一点职责罢了。”穆深长叹一声道:“王老司马年迈,在军中工作多年,劳苦功高,现在生了病,朕不能亲自去看望,便请顾将军为朕分忧了。” “然后他家里有十八个待字闺中,含苞待放的未嫁孙女,其中有几位似乎甚慕顾将军风采。” 穆深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特别亲切地道:“顾昭对女孩子一直很有耐心的,朕相信他,一定可以铁索连舟,稳而不翻。” 虞乔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 睿亲王府。 穆洛面无表情地坐在太妃椅上,双手联合撸猫,冲着底下的侍女小姐姐们道:“你们刚刚说什么?” 侍女立刻用天花乱坠之词描述了一番顾将军游走在王司马十八个妙龄孙女之间的风流故事,说着说着就歪了题,谈到了顾昭在边疆的风流往事。 代嫁_103 “真的啊,顾将军和柳青青也有一腿啊?柳青青不是当时要价最高的名妓么?向来看不起军中大老粗的。” “顾将军是什么人啊,柳青青再心高气傲能看他不起,据说还是她主动上门,带着手绢去贴人家的呢!” “也是,陛下已经是风月老手。顾将军和陛下是好哥们……”侍女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嘻嘻笑起来。 穆洛:……哼! 他愤愤撸了把猫,脑中浮现出一个胸大腰细,眉目有几分清冷高傲之色的艳姝女子,他当时似乎也听闻过,柳青青总喜欢往军营里跑……可顾昭总对她不假辞色,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还有王司马家的十八个孙女,穆洛也听他的那些纨绔朋友们说过,一个个都知书达理,肤白貌美,贤惠持家,娶回去肯定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十八个,有一个都算是赚大发了! 生气! 他怒想到,本王好歹也是个亲王阿,虽然没有实权,但好歹也是正正经经有封号有领地的啊,虽然长的嫩了点,脑子笨了点,但这能成为我娶不到王妃的理由嘛! 凭什么顾昭就那么受女人欢迎! 他愤愤不平地丢下侍女,抱着白猫咪回去睡觉觉了,烦什么烦,睡一觉就好了。 结果他一到床上,还没眯呢,就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顿时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正要尖叫:“啊啊啊啊来人啊!” 还没喊出声,就被捂住了嘴,来人一个翻身上床,把他压在了下面。 “别闹,是我。” 穆洛:!!! 他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来人那张靡丽独特的面容,顿时怒道:“你来干什么!?私闯民宅啊?” 顾昭叹了口气,额头上尽是细汗,他道:“我被王司马家的人追了两条路,太可怕了,到你这里来躲躲。” 穆洛一听,怒从心来,推了他一把,道:“你不是和那十八个孙女打的火热么?去呀,来找我干什么?我又生不出孩子!” 顾昭眨眨眼,很无辜地道:“没有呀,我和她们说了一句话,就被打出来了呀。” “你说了什么!?” “我说。”顾昭笑语盈盈地凑过来,贴着他的耳边,将穆洛的耳朵吹的红通通的之后才心满意足地轻声道:“我说我有小娘子啦,不能再娶别人了。” 穆洛一蹦三寸高:“谁是你小娘子!你不要脸!” “当初是某人答应我的呀,怎么能反悔呢。”顾昭叹气:“别信外头那些传闻,那是你哥哥想方设法来折腾我呢。” 我有你一个,就已经操碎了心了。 他偏偏头,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 要快点长大呀,穆小洛。 第56章 顾昭的声音太过低沉了,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告。穆洛被他唬得一时忘了反驳, 怔怔地盯着他看。 他这样, 对方反而笑了起来, 依旧是那个轻松不正经, 惹人恨的很的懒散姿态, 懒洋洋地招一招手:“过来,让我靠一下。” 穆洛哼了一声,最终是败在了他眉间淡淡的疲惫之色上, 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了。 顾昭靠在他的大腿上, 掩住了眼中的狡黠之色, 两眼一闭, 睡了过去。 …… 这一边, 小王爷在和顾将军玩口不对心的游戏,另一边, 朝堂之上,穆深已经宣布了那个足以引起哗然大波的消息。 他欲亲征。 这场和金人的战役, 是大齐建国以来最大的战役, 意味重大,关系到国家存亡, 明昭帝身为一国之君, 又是战场上打下江山的太子出身, 挂帅出阵,合情合理,朝臣们都能理解, 也能接受。 可第二道旨意,足以令人眩晕。 陛下出征期间,皇后监国。 这道旨意,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惊心动魄。其中蕴含的巨大的权利转向易手,能让久浸官场的老油条都呼吸不畅,毛骨悚然。 监国是什么意思?基本上就等同于实际上的皇帝,最高的掌权者。古往今来,一般的皇帝对太子都不敢如此放心,权力实在太能滋生人的野心,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说不准仗没打完就改朝换代了,亲生父子之间尚且要提防几分,何况是血脉关系并无,世家出身的皇后? 皇上是不是疯了? 这个感想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众位大人脑中,但是没人敢说出口。 而一开始就站在皇后那边的官员,不由暗自激动不已,深觉自己跟对了人。娘娘如此手段,实在是值得追随。 有些想要反对的人,苦思半响,却发现并无可以反对的理由。礼法上,皇后是国之小君,有参政议政之权,能力上,虞一郎没进宫前都能把老谋深算的虞相逼得步步后退,手下人才辈出,追随者众。有他在,还真不怕稳不住朝政。 想明白这一点,别有异心的人只能自己恼火,深觉明昭帝脑抽,就不怕皇后趁机夺权,再也回不来了么,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越想越气,都恨不得抓住皇上肩膀狂摇一顿了,醒醒!快看清事实! 所以说,情报及时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在穆深和虞乔乔解开误会相亲相爱的时候,京城众人的思维还停留在:皇上要夺权——心机狗——皇后要争权——一场大戏——皇上是风月老手,贪图皇后的美色!——皇后被迫进宫,逼良为娼! 所以说……大家此时看向那道珠帘的神情都十分复杂,好像在看一个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卖身卖艺的凄凉女子。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某些人。 比方说薛驸马。 在穆深任命的数十位率军出征的将领中,有顾昭,有薛璃,却独独没有他。他手下的兵马将由穆深亲自领导。 表面上看,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毕竟薛璃还在,和他是亲父子关系。大家的思维大多都是:哦哦皇上依然重用薛家呀,毕竟是大长公主的夫家呀,这次薛驸马没有出征,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待在京城,皇上担心他适应不了草原的战斗吧,无所谓啦,反正人家有个好儿子,薛璃干出了成绩,不是一样要算在他爹头上么,正常。 所以,还有不少人来向薛驸马道贺呢,养出这样一个好儿子,实在是值得骄傲啊! 代嫁_104 薛驸马的表现,也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异样,依旧不喜不怒,仿佛成仙了一般,超脱于世俗之事。他向来是这个样子,众人贺了喜,觉得没趣,也就散去了。 朝会散会之后,薛驸马面无表情地回到府中,却得下人来报,大长公主已经在府上等候他多时了。 这天下的夫妻,相处之道是大不相同的,但能生疏到大长公主和薛驸马这份上,也确实是别具一格,再怎么刻板不讲道理的老夫子,都很难昧着良心夸他们一句相敬如宾。 按睿亲王对长辈大不敬的话来讲: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嫁个空气呢,好歹空气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流动,那姑父,是活着和死了都没啥区别的哦。 他一向嘴巴快,为此受了不少言官抨击,唯有这次没被他大哥教训,由此可见整个穆家对这场婚事的态度。 薛驸马做的事情,是真挑不出错来。他一不纳妾,二不好色,三不搞三搞四埋没了公主名声,每周定时上门请安,喝完茶就走。姿态之标准堪称礼仪模范,每次请安说不到三句话,眼睛都不在大长公主身上多瞄一下,好像面前不是自己老婆,是一座观音像。 这确确实实挑不出什么错,但夫妻之间,要用挑不出错作为衡量标准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 整天都不见面,见面也不说话,吵架都吵不起来,哪里还有一点夫妻的样子。 亏得大长公主性子坚毅,把重心放在培养一对儿女身上,不然怄都要被怄死。但就算是这样,她和薛驸马之间也早就是空有一张婚书,有名分,无情分。 但她偶尔也会庆幸失落,得亏是这样,她才能好端端的做穆家的大长公主,而不是做薛家的媳妇,有些话,终究是能说的出口的。 比如现在,她就能坐在丈夫面前,企图打消他对这次任命可能产生的不满,尽管在大长公主看来,薛驸马也未必在意。他平日里几乎都不怎么去兵营,对朝政丝毫不感兴趣,每天就在家里静坐,摆弄一下花花草草。这样的人,你让他带兵你放心吗? 也正是这样,所有人都觉得薛驸马没什么野心,对皇上的决定不会有什么异议。 所以当他开口的时候,大长公主真正吃了一惊。 薛驸马长得俊秀,十分耐老。虽然已经年近半百,却依然有玉面郎君之相。他静静地看着大长公主道:“你觉得我不应该生气吗?” 大长公主骤然颦眉道:“驸马,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应当为陛下分忧,何况,还有璃儿在,这已经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薛驸马扯了扯嘴角,他不常笑,笑起来总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他道:“所以这也是公主的意思?公主果然是穆家人。” 这句话的含义有些不客气,大长公主未深想,到底是耐着性子劝道:“驸马何必耿耿于怀?你已经多年未上战场,这等紧要关头,万一出了茬子恐有性命之忧,璃儿是我们的孩子,你们父子情深,他的功绩,一样也是薛家的功绩,一样是驸马的功劳,要是璃儿敢仗着军功对你出言不逊,我这个当娘的第一个不放过他!” 薛驸马没有接她的话,反而笑道:“父子情深?这个词用在虞相和皇后身上,相必更加贴切。” 大长公主的脸色终于变了,外人不知,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哪里还能不晓得。虞乔和虞长笙的关系那简直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才痛快。这哪里是父子,简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薛驸马用他们比喻他和薛璃,是什么意思! 她强忍着怒火道:“驸马何出此言,璃儿是怎么惹到你了?” 薛驸马轻轻一晒,却并没有将话讲下去,他端起茶杯道:“公主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请公主转告陛下,我未有不满之意,陛下圣明,想必能为我大齐开疆扩土,新创佳绩,薛某人必然会在陛下不在之时尽微薄之力,协助皇后治理京城。”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确实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大长公主攥紧了拳头,在起身的时候忽然道:“妍儿也大了,我准备给她说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薛驸马头也未抬一下:“公主做主便可,我并无异议。” 到底是多冷的一颗心,才会在提到女儿的终身大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在意呢? 大长公主全身发冷,一时间真的无话可说,默默离开了这座她从来就不熟悉的府邸,在上马车时忽然想起,她也曾有过少女怀春,也曾有过爱慕情怀,当时是真的抱着一颗想当好媳妇,当好妻子的心嫁过来…… “公主……”侍女吓得话都说不稳了,在她眼中,一向刚强的大长公主竟然在无声的流泪,这个见证了大齐王朝建立的女人,在静寂宽敞的车厢中,痛哭不能言。 “……没事。”大长公主平复了情绪,用手帕拭去了不应该存在的泪水,她挺直了腰背,如平日一般冷静平稳地道:“回府,我要去看看妍儿。” “……是。” 在公主的车驾离开薛府之后,一直静坐在案前的薛驸马忽然发怒,狠狠一挥手,案上的茶杯就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满地的白瓷碎片,照映出他分外狰狞的脸。 “呼……” 他紧紧按着太阳穴,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看上去分外渗人。 “穆家……” 他像是在咀嚼什么脏东西一样,格外厌恶地吐出这个姓氏,手指死死按住脑门,也不怕划破了皮。 或者他就是想划破了皮。 “女人这种东西,本来就该为丈夫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竟然还站在娘家那边,真是自私可笑……毕竟是肮脏的血脉……” 薛驸马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他的手指,在不正常的痉挛。像是要克制某种冲动,杀人的冲动。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又浮现了一丝冷笑。 “留在京城,哼哼,也好……就让我来看看,虞老贼的儿子,有什么本事……” 虞皇后,你和你的父亲,可真是父子情深,让我这个孤家寡人,羡慕不已啊。 …… 在坤宁宫中,虞乔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一样,莫名地抬起了头,朝外望了一眼,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怎么了?” “没事,就是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虞乔皱了下眉,放下笔道:“上次我记得你说要去查薛驸马,怎么样了?” “并无异常。” “这样啊。” 穆深也放下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乔乔,我们出宫玩吧?” “哈?” 第57章 代嫁_105 因为马上要和金人开战,近几日朝廷中需要裁决的事务格外繁多, 交接权利, 统筹兵力, 准备粮食。这些都是万万懈怠不得的。虞乔作为即将接管朝政的人, 自然是忙的昏天暗地, 几个日日夜夜都不曾有休息。 这个时候,忽然有个人冒出来,和你说, 亲爱的不要累了, 我们出去浪一浪好不好哇? 要是是以前, 虞乔保证反手就是一个奏章, 现在知道了穆深就是阿昭, 他依然想反手就是一个奏章。 靠点谱好不好?都什么时候了。 可是今非昔比,虞乔看着男人格外期待的目光, 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心动。 毕竟,一开战, 他们就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他斟酌了一下剩下的公务和处理速度, 然后勉为其难地道:“那好吧,就今天吧, 别去太远的地方, 在京城转一转就行了。” 穆深:0v0没问题! 于是, 两人在黑衣卫的帮助下换上了简易的衣衫,戴上面具出宫了,这种人皮面具轻薄如蝉翼, 戴上就换了张面庞。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情趣呢~ 京城的街道自然是无时无刻都热闹的,人来人往,人山人海。虞乔犹豫了一下,问穆深:“你想去哪里?” “乔乔呢?” “我都可以吧、”虞乔仔细想了一下,道:“我自幼在京城长大,对京城各大,藏宝阁都算得上了解,不过那里多是世家子弟的聚集之所,阿深去了也会觉得很无趣的吧。既然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就在街上逛逛?” 穆深自然是无有不允的。 说起来,这倒是件很新鲜的事情。两人都是天下身份一等一的尊贵人,却也因此被约束在巍峨的宫室,华美的宅院之中。虞乔虽然是在京城长大,但他是顶尖世家出身,从小出入的场合都是固定的高雅场所,由马车接送来往,甚少在街上行走,更别提走走停停逛逛街了。就算他愿意,他的世家伙伴也不会愿意。穆深虽然是草莽出身,但在他打到京城定天下之后,也很少悠闲地在街上闲逛了。穆太子的名声太有杀伤力,一被认出来,店家的生意都不要做了。 而此时,借着两张平凡的面具掩盖,在刻意收敛了自身气势的情况下,他们都可以尝试着像最平凡的百姓一样,在街上手拉手,走来走去。 街道两侧都有许多摊点,有卖糖葫芦的,有捏面人的,也有零零散散摆了些看上去很好看的首饰的,虞乔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到后来简直看得目不转睛,在每个摊点前都要停留好久,时不时买下几个小东西,他买东西的时候也不会讨价还价,看上了就丢下一串编织好的铜板或者几块碎银,使得摊主喜眯了眼。 虞一郎的消费观:钱是什么?who cares?喜欢就买,买买买买买! 也亏得他出身好,虞家势力最盛时富可敌国,目之所及皆是麾下城池,缺什么都没缺过钱。再后来,他和虞长笙掰了,进了宫。皇室不晓得抄了多少世家的家,又接收了前朝富裕的小金库,养一个虞乔乔自然不在话下。 不然,很可能虞乔顺眼看上了个东西,顺手一买,然后就买破产了,多尴尬…… 穆深知道他喜欢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不由好笑,在走到拐角时道:“集市倒是比以前热闹的多了,是件好事。” 虞乔正忙着让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卫把他买的大包小包拎回宫去,听到男人这样一说,也怔了一下,然后道:“自然是好事,还是太平盛世最美。” 街上这些来来往往的百姓,不断吆喝的小摊摊主,一个个脸上洋溢的,都是幸福满满的笑容,看着就让人很有生活的动力。 能规规矩矩地摆摊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起码比整天生活在心惊胆战中要强的多吧。 “我第一次进京城的时候,这里可没这么繁华,街上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民,和我老家那里别无二致。我当时还失望的很,说这难道就是国都?直到后来我们打进皇宫,才知道所言非虚。” 穆深轻描淡写地道,好像当年惊心动魄的一场战斗不过尔尔:“皇宫里真是奢华极了,太监们一个个都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地上随便一块地砖,都能养活一条街的人。” 虞乔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世家之罪,我们明知那是杀鸡取卵,却依然不愿停止。” “不要这样说,乔乔,当时你还小,也没法改变什么。”穆深道:“倒是虞相,他其实从头到尾都看的很清楚,但他从来都不管,百姓民生对他而言,怕是比不上一个太傅之位。” 虞乔想起来,在他幼时,他曾经有几次在从宫廷离开之后,坐在马车上,偷偷掀开马车的帘子望向外面,街上行走的行人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甚至有人走着走着就倒在了街头不再醒来。和金碧辉煌的皇宫,宫中的靡靡之音形成了再讽刺不过的对比。 宫中的气候是如此的宜人,端上的水果鲜美可口,为了博宠妃一笑,小小一碗荔枝一天之内连穿九个州,跑死了十匹骏马,三条人命,最后才被送到宫廷,换来一声娇滴滴的“好慢”然后又有无数宫女因为这一句话被拖下去处死,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金砖。 腰肢绵软的舞女,随处可见的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杀了一百只上好鸭子熬汤做汁水才能做出一道的美味素食。这些事情似乎和书上的亡国之相差的不远了,那个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能为了一句谏言毫不犹豫诛九族的末帝真的是好的君王吗?当时尚小的的虞乔不知道,因为他是世家的孩子,是权倾朝野的虞家和吴家的结合见证,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轻声细语,温柔关怀。 他记得他去问父亲:“为什么他们会连饭都吃不饱?” 虞长笙的回答也粗暴有力:“这是他们的命。” 虞乔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会为那句话里透露出来的冷酷无情而心悸,他后来才明白,才悔悟,世家做的这一切,是有原罪的,是要遭报应的。 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依然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活,他们真的不知道百姓的苦难吗?知道的,可又怎样呢?只要世家依然把握政权,那死多少人都不要紧,都是命。 于是,穆深告诉了他们,去他妈的命,你不让我吃饱饭,我就要你的命。 穆家崛起的时候,世家都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一无传承,二无底蕴。这种低贱的血统出身,竟然妄想改朝换代? 太祖是真正的流民出身,吃过不知多苦的苦头,他上位后,大力提倡修养生息,给百姓一条活路。穆深继承了他的这种思想,在他在位时,他多次鼓励百姓经商,极力驱逐金人,创造出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而面前这一幕,就是他治理的最好回报。 “我少年时,嫉恶如仇,看到不顺之事,可恶之人便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可父皇教育我,要懂得隐忍,学会包容,因为那些人固然可恶,但被他们牵连的百姓却是真正的无辜可悲。如果我为了把握朝政,一夜之间屠尽所有世家,那固然是清净了,可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因此流离失所。”穆深淡淡道:“所以我学会了慢慢治理,慢慢的来,一点一点,在尽可能不伤害民生的情况下来过。” “陛下如此作想,是大齐之福。”虞乔真心实意地道:“我曾经不懂这些,后来懂了。” 穆深笑了笑,感慨道:“所以朕虽然不想和你分开,但为了百年平稳,朕必须要忍受暂时的别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虞乔笑了一下,目光温柔地望着面前的车水马龙,人间烟火。 战争就是为了维护这样的景象而存在。分别是为了更长的相聚。 他轻轻地道:“陛下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与陛下……长相守。” 穆深骤然一停,用那双面具无法掩盖的深邃眼睛看着他,道:“好。” 虞乔便微微地笑了起来,他拉着男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人流之中,呼吸着和平的,难得安稳的空气。 “我走之后,太后和端王必然会有动作,虽然有楚宁玉和你里应外合,但你依然要小心。” “好。” “虞长笙估计也不会罢休,黑衣卫会时时刻刻守卫在你身边,不要怕。” “好。” “京城留守的军队我已经令心腹管理,他会听你的命令,王曦何是个不错的苗子,必要的时候让他去调配徐州那边。” “好。” 代嫁_106 “注意身体,每天不要工作的太晚,要按时睡觉,好好吃东西,不准挑食,德九会监督你的。” “好。” “还有,不许趁着我不在就和林婉那丫头天天来往!她看你的眼神不正经!” “噗……”虞乔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无可奈何地看着男人,认真温柔地道:“好,我都答应了,也请陛下答应我,在战场上好好保全自己,不要多受伤,好吗?” 就算有面具遮掩,穆深的耳根也红了起来,他别过头,道:“朕不会有事的。” 朕还等着和你长相守呢。 第58章 偶尔的出宫游玩,毕竟只是偶尔。 随着出征的日期一天一天的逼近, 虞乔和穆深做的最多的事情, 就是在金鉴殿忙碌地批改一份又一份奏折, 审阅一个个数据, 不断地下达命令, 安排人手。他们都是很有责任心的人,做不到玩物丧志这种事。 可是,相较之前, 又有了很多不同。在每一个批改文件的间隙之中, 会无意地抬起眼, 然后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用膳时会主动给对方夹菜, 吃着吃着就不由看着他笑起来,去散步的时候手拉着手, 短短的路都能走上一个时辰。 按某次进宫躲人却被闪瞎了眼的睿亲王的话来讲:这两人跟小学生似的,到处都是恋爱的酸臭味!简直是对单身狗极大的伤害!瞎了他的24k钛合金狗眼! 吴辰某次进宫看望表弟, 担忧他的身体健康, 可出来之后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从此再也不喷穆深了, 这两个人, 绝配。 顾昭的评价更加直白一点:穆太子这是老房子着火, 无可救药了。 不止是他,任何一个围观了帝后两人相处的吃瓜群众都会有这种感觉。自从解开误会之后,穆深对虞乔简直是宠到了天上, 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好像离开一分钟都要出事似的。 因为之前那些阴差阳错的误会造成的苦痛,穆深在面对接下来的别离时,忍不住畏惧,忍不住对虞乔更好一点,苍天可见,他们才刚刚度上蜜月啊,就要拜拜了,这合适吗? 就连虞乔都有点舍不得。 真的论起来,虞乔对穆深的爱意并不比穆深对他的少,他当年就能毫不犹豫地用半条命去换他活过来,不惜低下一直高昂的头颅,苦苦求吴辰帮忙瞒天过海。何况他之后一直以为穆深已经死去,多年活在绝望和仇恨之中。就算是当年只有一点情意,这么多年不断的回想,也翻了几番,而他当年是情深似海的深情,几年下来,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他深爱着他。 他不想和他分开。 但是为了长相守,必须有短暂的别离,这一点,穆深知道,虞乔更知道。 所以在目前还能相处的短短时间里,虞乔只能对穆深更好,更好一点了。 虞乔这个人,对放在心上的人和不上心的人态度对比之悬殊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当年连白少谦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如今对待穆深,那更是不在话下。 所以穆深就更不想走了,苦媳妇熬了多年终于熬成婆了,怎么能不享福就走了呢? 不过甜甜蜜蜜了一段时间之后,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在由钦天监占卜出的良辰吉日那天,穆深一身铠甲,英武非凡,身后跟随着顾昭等多位将领,大步走上天台,焚香请神。 今天的天格外的冷,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身上,落在台下大军的身上,穆深跪下来,正正经经上了三次香,然后起身转头,看着台下一张张热切的面庞。 这些士兵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穆深看着他们,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个小小的,真实存在着的家庭。 上了战场,到底能回来多少人?能有多少个家庭得以重聚? 他以前从不去考虑这些儿女情长的问题,觉得那都是细枝末节,是必要的牺牲。可现在年纪大了,有了心爱的不愿意分离的人,才能真正的体会那种锥心之痛,怜悯那些发生的悲剧。 能够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吧,这是帝王的仁道。 明昭帝张开双臂,对着台下千千万万兵卒怒吼出声,风雪难以遮掩他俊美邪肆的深刻面容,他今年三十有一,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纪,也是野心最大,最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当年那些张扬的气场已经变成了沉稳的气势。岁月带给他的,是更加丰富的经验,更加耐心的忍耐。 “诸君!朕欲亲征!扫平王庭,一统中原!” “喏!” 台下的军卒齐声怒吼作为回应,手中的长矛底端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无数道这样的响声汇聚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强有力的心跳声,像是这个崭新的王国,如一头沉睡的雄狮般,缓缓睁开了眼眸,伸出了利爪。 “金人自古便是中原大敌,在我大齐立国之后仍频频来犯,抢掠粮食,奸淫幼女,是为我大齐建国之耻,目中之疮,一日不灭,便无颜以告父老!” 穆深面若寒霜,举起一柄沉沉长枪,低喝一声,双手发力,在众目睽睽之下赫然折断!他将断成两半的长枪扔在地上,然后对着台下厉声道:“朕此次亲征,不灭王庭便不归,以我身之骨血起誓,如有违背,如同此枪!” “喏!” “喏!!!” 君王如此举动,自然震撼人心。士兵们受到了鼓舞,喊声愈发声嘶力竭,狠狠敲击着地面的武器震得尘土飞扬,杀气直冲云霄。 远处,坐在席位上观看阅兵的虞长笙看到此景,眸光不由微微闪动,联想到这几日他备受打压,绕是他一向能隐忍,也不由低低道了一句:“……不成体统。” “我倒是觉得,陛下没有做错。”他身边的薛驸马忽然开口道,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身为君王,本来就该率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在第一线。” 虞长笙忍不住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倒是合你的意了。” “当然合我的意了,他要是不出京城,事情倒还真有些麻烦。”薛驸马的声音和以往大不相同,还带着几分兴奋,他这种语气顿时刺激到了诸事不顺的虞相。 “你倒是高兴的很啊。” “哪里,我哪比得上虞相有福气。”薛驸马低低一笑:“有个皇后那样的好儿子,想必滋味很是不错?” 虞长笙冷笑一声,道:“你忘了薛璃?” 就这方面来言,两人真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薛驸马的神情扭曲了一刻,显然被戳中了痛点。他冷冷道:“那不是我儿子。” 虞长笙脸色一变:“隔墙有耳!” 不用他提醒,薛驸马已经冷静下来,好在他们交流的声音极小,也无他人听见。 代嫁_107 他低低一笑,不再搭理虞长笙,反而饶有趣味地看向高台某处,心道,虞皇后,你可得比你父亲能耐上几分才行。 不然,未免也太无趣了。 …… 阅兵完毕,第二日就要出发去远征,今日便没有朝会,没有政事,让那些即将离开京城的人去享受他们和亲人最后团聚的夜晚。 而穆深,自然而然会陪着虞乔。 在坤宁宫用完膳后,他也会留下来睡,这是很正常的行程。 穆深后来回忆,他可以发誓,他当时真的没什么绮思。他躺在榻上,虞乔背对着他,换上一件寝衣,那衣服的料子似乎很透,像薄纱一样,在月光下隐隐约约,透的很。 他当时没想太多,随口来了一句:“这料子有点透啊。”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对。却见虞乔顿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穆深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 背面看还不觉得,这正面一看就要人命了。这料子似透非透,腰身紧收。勾勒出虞乔的腰身,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平日都穿得很是保守,现在这一折腾,如神仙下凡。 虞乔的脸上带着一点笑,穆深时常看他笑,却头一次这般口干舌燥,觉得这个笑像是带着钩子,要把他整个人都勾过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很多事情不需要直言,却是很明白的了。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 他们分开这么久了。 虞乔走到他面前,跪下来,将他的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安静地闭上了眼。 “陛下,我会很思念你。” 对于虞乔来说,分别,从来不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他受到的教育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对于世家来说,一期一会是个美妙的词汇,无论是亲人之间,爱人之间,还是友人之间,只要到了合适的时候,分离,就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他不可以软弱,不可以害怕,甚至连思念都只能委婉的表达,一首绝妙的诗词,一段孤寂的萧声,赢得满堂喝彩和内心的寂寥。就这样,分别了。 他在送走他母亲的时候甚至不能哭泣,不能在虞长笙面前展示他的软弱无力,他必须要更强大一点,心更冷硬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更受人畏惧,才能更好的扩充势力。 白少谦走了,他捂住了嘴,母亲离开了,他闭上了眼,他的心在大声的哀嚎,干涸的眼眶里却不能有一滴泪。久而久之,他也冷漠与世故,话不会说出口,情感不会得到表达,以一张冰冷而完美的面具,面对这个同样冷酷的世界。 可穆深。 唯有穆深。 他在他面前,是不需要伪装的,他了解他的一切,并包容着他的所有,他可以软弱,可以害怕,可以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不讲理。 所以,他也愿意,尽力将思念传递过去。 “陛下——” “阿深——” 无论是穆深还是明昭帝,都是他的爱人。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不想再失去了。 如果穆深这一次出了意外,他会怎样呢? 虞乔也不知道。 男人抱住了他,稳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递过来。 这对虞乔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事,穆深也知道。 所以,才会感动。 他抱住他,沉沉睡了过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坤宁宫。 虞乔懒洋洋地从男人怀中醒来,浑身酸痛不已,又有莫名的舒畅感。 他睁眼,对上穆深充满爱意的眼神,交换了一个吻。 “早安。” “乔乔。” “嗯?” “感觉像是在梦里一样。” “不是梦,是真的。” “乔乔。” “?” “这个给你。” 虞乔低头,看到了那块曾经被他拒绝过的玉佩,他心中骤然酸涩起来。 “给我干什么,你才是需要它的人。” “不,乔乔,你拿着它,就是拿住了我的命。”穆深温柔地道:“我其实不相信有什么神佛,但我相信你。” 你就是我的神。 虞乔感受到了这句话里的深深情意,他也不想再拒绝第二次了。 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另一只强劲有力的手。 “阿深,请务必平安归来。” 代嫁_108 “我会的。” 当日下午,虞皇后一身华美礼服,率领文武百官,一路送明昭帝与出征大军到城门,他亲自端着穆深的头甲,向男人深深低头:“愿陛下大胜归来,一统中原。” 穆深站在马匹旁,全身皆是铠甲武装,发被高高束起,一身杀气冲天,可当他看到虞乔时,目光却温软的像水。 “请皇后替朕治理好京城,朕去去便回。” 虞乔昂首,踮起脚尖,为男人细心地戴上头甲,然后拂去他面上沾染的雪花,最后才轻轻道:“陛下,再见。” 穆深深深望了他一眼,众目睽睽之下忽然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嘴唇,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扬身上马,一扯缰绳,大部队扬长而去,去向远方。 帝后分别之景感人泪下,使得诸大臣不由有感而发,痛哭流涕。 虞乔站在城门前,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漠然回首,这身衣服的衣摆长长垂地,花纹繁复精致令人目眩。他望着宫廷巍峨的大门,在众人瞩目之下一步步走上台阶,心中平静道,我一定会为你守住京城。 阿深,你要平安归来。 第59章 明昭帝在外征战,虞皇后奉命监国。 先不说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朝里有不少人还是盼着能搞搞问题, 看看会不会出乱子。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虞乔掌权一个星期, 一切都井井有条, 丝毫不乱。大小事务都安排的条例清晰, 从下令到执行没有任何疏漏,堪称执政党教学模板。 他每天早上定时上朝,在朝堂上总结前一天的大小事宜, 然后倾听臣子汇报, 再安排该安排的事。下了朝后回坤宁宫, 批改奏折到天黑, 一天之内, 面面俱到,事无遗漏。 这种近乎完美的效果, 让不少人都暗暗咋舌。 在穆深在的时候,虞乔虽然也协助管理朝政, 但前面毕竟有个皇帝挡着镇场子,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出了多大的力。可现在皇帝走了,他的能耐就如冰山浮出水面, 一点点显露出来。那种对朝堂精准的把控力, 对各种关系网心知肚明的掌控利用, 对事务如机器一般精准快速的处理能力,无一不令人赞叹心惊。 他还如此年轻,就已经是个相当卓越的政治家了。 其实, 在朝堂的诸位大臣眼中,虞乔的综合分数一直很高,他出身高贵,血脉纯正,一表人才,心机手腕皆是上上之选。和寒门的关系也不像一般的世家子那样糟糕,手下还有寒门的大臣(刘钧),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他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而在他嫁入皇家以后,大长公主为首的宗室一系也向他频频示好,明显能看出其交际手腕。 大齐王朝的臣子其实很可怜,侍候的君主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前朝末帝看似温文儒雅,其实是个一言不合就诛九族的神经病。好容易改朝换代盼来了太祖,对方又病的一塌糊涂让太子监国,太子是什么人?那是个比末帝还狠的主儿! 在穆深当太子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盼着他垮台。奈何端王太不争气,穆洛又是个唯大哥是首的小傻逼,有人怂恿端王和穆深对着干。结果朝会之上,还没鼓起勇气找茬呢,穆太子轻描淡写一个眼神,对方就自动灰飞烟灭了。 争来争去,还是看着他上了位。穆深一上位,也确实不辜负世家人的心惊胆战,一下手起刀落,干脆利落杀了世家三十二位大臣当开门红。当时整个朝堂都凄风楚雨,控诉君王残暴的奏章没奉上去人就倒了。明昭帝还能饶有趣味地看着言官撞柱血流成河,说句“红的真艳”呢! 说句实话,当时,不仅是世家中人要死要活觉得世界末日近在咫尺。寒门大臣也挺战战兢兢,每天上朝都安静如鸡,谁也不知道去了还回不回的来。 但自从虞乔接手了朝政,大家就忽然发现自身的安全感大大提高了。虞乔和穆深很不一样的一点在于,他喜欢把事情列的清清楚楚,每条每目都有迹可循,而不是高深莫测地让下属去猜。做错了也有一套惩处章法,条缕分明,有理有据。错了也能心甘情愿的认罚,这总比不知道错哪儿就莫名其妙嗝屁了强吧!两相对比,大臣们顿时觉得,皇后果然是世家出身/陛下之妻/科举首名,就是不一样! 规规矩矩的生活,非常安稳,非常靠谱。特别是虞乔为了安抚人心,这个月多发了一倍月银之后,大家都爱上了在虞皇后手下工作的日子,皇后真是棒棒哒~要是陛下有皇后的一半温柔就好了呜呜呜…… 在这其中,虞乔的脸为他加了不少分,任谁,看着一张我见犹怜的绝美面庞都说不出几句坏话,潜意识已经高高加了分。而穆深,看着就不是个好人…… 不管怎么说,起码,在皇帝离开之后。虞乔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稳住了朝政。而他的权力,也不可避免地扩张了起来。 坤宁宫。 一盘洗得娇艳欲滴的果子被放到了手边,忙于批改文件的虞乔抬头看了一样,恍然道:“谢谢宁玉姐。” 楚宁玉坐在他旁边,微微笑了一下,这时如果有人进宫来看,必然会大惊失色,因为端王王妃的手中,赫然也是一份奏章! 实际上,在穆深走之前,虞乔就和楚宁玉商量好了。这位出身世家的杰出女性,同样也在淑山书院里进修过,同样也对政务耳濡目染,信手拈来。楚家也是一等一的大家族,楚宁玉身为嫡长女,要说对朝政一窍不通,那也太可笑了。 在白少谦逝去之后,同样是以复仇为目标,在虞乔不断扩张自身势力的同时,她也没有丝毫懈怠。眼力,口才,处理能力,论这些综合素质她并不逊色其他世家的继承人。以前,虞乔并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些事中,以免覆水难收,连退路都没有。但是今非昔比,楚宁玉用嫁给端王这个举动证明了她决不退让的决心。那虞乔能做的,也只有为她添砖加瓦了。 事实证明,请她来帮忙的决定相当正确。楚宁玉一向沉稳,细心,这本就是从政最需要的素质。她协助虞乔分类文件,处理奏章,效果良好。因为两人出身相近,受的教育相同,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大同小异,相辅相成。虞乔有了她,自然如虎添翼。 除了楚宁玉之外,宫外的事情则由吴辰和刘钧负责,这两人一个笑里藏刀,是世家新一代掌权者,一个心狠手辣,乃寒门学子之首,相得益彰,配合起来也颇有默契,只不过吴辰似乎对刘钧感兴趣的很,时不时逗他几下,气的刘钧几次来见虞乔都黑着脸,不肯和他一起来。 宫中其他事务,有万能的德九解决,虞乔给林婉下了指示,让她带着赵吕燕,天天到赵太后那里待着,明为尽孝实为监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报上来。 而他自己?哦,陛下现在不在,政务都在我一人身上,我每天忙天忙地都要忙死了,再和太后请安?不好意思,没空。 气得赵太后连摔了一沓茶杯,慈宁宫里噼里啪啦直响。 隔天林婉就兴高采烈地来汇报,说赵吕燕被赵太后骂哭了,场面十分尴尬,回宫之后闭门不见人。她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要努力挖掘! 林婉:八卦!八卦!我们要八卦! 端王府上有楚宁玉里应外合,宫里有德九眼线密布,虞长笙那边有黑衣卫盯梢,虞乔虽然时刻绷紧神情,但也或多或少感到了一丝安心。 而他知道,他今天能这样安心地坐在这里批改文件,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能力卓越,能撑住场子,一方面却是因为男人在走前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扫清了障碍,使得他接起手来顺畅异常,免了许多精力。 阿深…… 虞乔放下奏折,拿起了一个果子咬了一口,水果香甜可口,他却莫名食之无味,眼睛呆呆看着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宁玉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道:“是不是想他了。” 虞乔沉默了一会,有点无奈地笑起来,点了点头。 怎么办呀,你才刚刚离开,我就已经克制不住思念。 楚宁玉包容地笑了起来,面对亲近的人的时候,她身上的凌厉气场一扫而空。 “这样情深,阿乔真是好孩子呀。” “没有,阿深才是。”虞乔下意识地反驳:“阿深其实很温柔的!” “你这样说,让外面的人听见,是要惊掉大牙的。” 代嫁_109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懂,阿深其实很温柔。”虞乔面无表情地道:“特别体贴人,又帅气又有能力,什么事情都能做好,他可善良了,我总担心他在外面会被人暗算受伤,当然了,那也不是他的错!” 楚宁玉:…… 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吴辰:呵,我就知道。 而在另一端的茫茫草原上,大军已经找到了扎营地点,扎好营帐,养精蓄锐。 大帐中,顾昭面无表情地端坐着,看着面前的男人大口喝酒,边喝边唉声叹气,恨不得自己聋了算了! 穆深又灌下一口烈酒,他上身未着衣衫,露出精悍结实的身材,看上去如虎豹一般凶猛,可就这么一个身材魁梧的凶悍男人,正一脸哀愁,看着外面长叹。 顾昭被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凶狠道:“穆深,老子警告你,你再这样搞下去,我不管你是不是皇帝,都要把你打一顿的。” 穆深忧愁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不懂爱,难怪你追不到阿洛。” 顾昭:……他真的想打人了。 “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乔乔了,想他。” 顾昭:…… “也不知道他在京城有没有受欺负,唉,他那么善良单纯的孩子,怎么玩得过那些心机叵测之人呢?朕应该给他多留些人手的。” “等等。”顾昭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善良?你说的是虞一郎?” 特么的这世界好玄幻啊!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不进宫就把老狐狸虞长笙逼得步步退后的虞一郎,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我也是哔了狗了。 “你们都不懂,乔乔真的特别单纯,朕说什么他都信。他是朕见过的最单纯善良的男孩子,朕一直担心他会受欺负。”穆深一脸认真地道:“这年头人心险恶,像你这样的人这么多,实在太可怕了。” 顾昭:……操你妈。 第60章 顾昭简直想跳起来把昏了头的发小暴打一顿,就你有老婆咯?有老婆了不起咯?傻逼。 他勉强忍了下来, 道:“你想见他就得好好打仗, 不然猴年马月也见不着。” 这句是大实话, 穆深瞥了他一眼道:“朕知道。”又道:“这天气实在是冷。” 这样寒冷的冬天, 不仅对金人那边有极强的削弱作用, 对大齐军队也是一样。是把双刃剑,这等茫茫大雪之中,很难摸清对手的布局阵营, 更别提发起进攻了。 在这种情况下, 情报就成了第一位重要的工作。 穆深沉吟了片刻, 道:“明日你继续派人去侦察, 看看能不能联系到那几个埋伏在金人中的卧底, 这样就事半功倍了。” 顾昭颔首道:“是。” 随着远方战局的逐步展开,虞乔这里也遇到了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并不是朝政中的人为因素导致的, 而是老天爷不赏脸,降了大灾。 今年的雪, 是近十年以来最大的暴雪。对于诗人来说可能是很美的景象, 可对于苦苦耕种的农民百姓来说,却是致命的。 雪一下大, 一些地区就要发生饥荒, 朝廷为了人命人心, 于情于理都要赈灾一番。这也是国库每年的一笔合理支出,只是今年格外大些。 因为益州出了大事。 益州是处于偏远地域的州郡,地势坑坑洼洼, 凹凸不平,既有高山峻岭,又很不幸的有平原低地。益州百姓大多都安家在地势低平处,然后每年发洪水,下暴雪的时候,总会造成大伤亡。今年尤其惨重,半夜睡梦正酣时,靠近城镇的数十座高山接连雪崩,即因是深夜,又来不及救援。顿时死伤无数,哀嚎遍地。 虞乔也是在半夜就从梦中被叫醒,得知了这个惨痛的消息。他顿时睡意全无,立刻召集了一帮大臣到金鉴殿议事。 大臣们也是倒霉,大半夜被喊起来,偏偏又是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片刻都耽误不得。立刻草草起了奏章,安排的人手啦,赈灾的银两啦,统统都要商议出个章程。最后敲定赈灾白银三十万两,由刘钧,王曦何两名年轻人十万火急地送往益州,一准备好物质,就立刻出发。 在听得负责人的名字时,孙太尉的脸色微微沉了一沉,他是世家孙家的家主,孙楯的父亲,是世家老一辈中为数不多到现在依然位高权重的人,说话一向很具分量。此刻他笑咪咪地,和蔼可亲地对着虞乔道:“那名叫刘钧的年轻人是寒门中人?殿下似乎十分器重他啊。” 三更半夜被搅了睡意,虞乔心情本来就不好,又出了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使得他的态度也十分冷漠,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孙大人这是何意?人命关天,有话不妨直说。” 孙太尉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眼中一寒,一道冷光闪过。面上却依然笑呵呵的,好脾气的样子,他道:“自然是以殿下意见为主了,在下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既然如此便最好,救灾事重,一切先以此事为主。”虞乔按了按太阳穴,沉吟了片刻道:“现在传令下去,立刻让司徒那边清点银两,物质一齐全立刻出发。” 其他诸位大臣自然是垂首应是,孙太尉也随众低着头,态度看起来恭敬极了。 杂七杂八议论完事情,也差不多到了天亮的时候,诸位大人们脚步虚浮地走出宫门,孙太尉走在最后,对身旁的虞长笙笑意微微道:“半夜被叫起来,腹中现已空空。久闻虞相家厨子手艺上佳,面食做得十分可口,不知是否有幸一尝?” 虞长笙一身斯文有加的白袍,看上去儒雅到了极点。他闻言便微笑道:“孙大人肯登门,自然是蓬荜生辉之事,虞某等候已久了。” 孙太尉哈哈大笑,两人相携而去。 在朝臣陆续离开之后,虞乔揉着脑门,闭眼思考了片刻,他睡眠本来就浅,一被吵醒就很难睡得着,干脆也不睡了。心中翻来覆去将事情过了一遍,然后对德九道:“宣王曦何刘钧二人进宫。” 德九领命而去,两人不一会便慌里慌张地进了宫廷,虞乔将写有益州灾情的折子递给他们道:“仔细看看。” 两人奉命读完了折子,神情渐渐变了。王曦何还能勉强撑得住,刘钧已经满面狂热,近乎深深渴望地望着虞乔,以他的心机,当然知道,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增加政治资本的机会! 凡是赈灾的使节,只要不是大贪特贪贪过了头,基本上都能收获政绩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要是干的好,说不定能青史留名!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情,谁不愿意干? 至于益州艰苦的生活环境和路上的劳累?这和能得到的利益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刘钧本来就是贫寒出身,只恨这次的苦头不能再苦一些,好让别人不再和他抢夺。 王曦何的态度更冷静一些,他好歹也是徐州太守之子,也是年轻才俊,在机缘巧合被带到京城后很是见了些世面。对朝中局势更了解了些。不过他毕竟有许多书生意气,平心而论,他也是想要尽力帮助那些益州百姓的,只是在这之前,有些事情得弄明白。 虞乔见两人看完了,便淡淡道:“如何?” 刘钧立刻俯身行礼道:“请殿下将此事交付于我,我必然不负重任。” 代嫁_110 虞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偏头看向王曦何道:“王卿呢?” 王曦何略一犹豫,咬牙道:“若是殿下有令,我很乐意担此重任,但在下有一疑惑不解,希望殿下能解答一二。” “你说。” “为何不让吴大人前去?在下记得吴大人曾经在益州担任过官职,对那里应该比在下熟悉。” 虞乔笑了笑,并不在意他这句话里透出的试探之意。 “表哥是较你更适合,但本宫现在人手欠缺,若是把你们都派遣去了,那京中岂不是成了最薄弱之处?要本宫如何处理这大多事务,况且,表哥现在已经身居高位,水过满,则溢。” 他喝了一口热茶,星眸熠熠生辉,继续看着两个年轻人道:“把这个机会给你们,即是本宫的一步棋,也是你们的一个机会,你们知道了吗?” 王曦何立刻打消了疑窦,和刘钧一同极为恭敬地领命而下,心中不由隐隐激动,为自己被托以重任而骄傲起来。如虞乔所说,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不容错过。 现在不吃苦,以后吃的就不是一点苦。王公子一心想要报效朝廷,成就一番事业,所以对益州恶劣的环境也就能接受的了了。反正,也有个垫背的。 与此同时,刘钧心里也在想,为什么吴辰那讨厌鬼走了,还有个人来分功?真烦,不过刚好有个衬托对比,显得我更勤勉能干。 两人在心中互相把彼此当成了冤死鬼,陪衬物。不由对视一眼,呵呵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接了旨意,自然是要去清点物资了,两人准备先去清点棉被食粮等物资,再去国库提取三十万两白银,事不宜迟,现在就立刻动身。 待两人走后,虞乔一个人静坐在金鉴殿的编椅上,昂头凝视着屋顶辉煌精巧的壁画花纹,过了许久,他的嘴角忽然绽放了一个奇妙的笑容。 “德九,上膳吧,本宫有些饿了。” “是,娘娘。” 不一会,一道道清淡小菜便送了上来,虞乔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忽然道:“上些补身子的,燕窝没有了吗?” 德九耳朵微微一动,立刻垂首道:“是,奴才懂了。” …… 虞相府。 在虞长笙书房中,本来应该好好吃面的孙太尉,此时正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面前相处多年的虞家家主,如同从来不认识此人一般。他颤抖着手指,不敢置信地道:“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虞长笙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其他的弧度,缓缓道:“孙大人应该早有猜想才是,何必多此一问?当年的事情,孙家难道没有参与其中?” “你……”孙太尉气得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有想到,面前之人竟然敢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你想要干什么?造反不成?” “孙大人何必说得如此难听,我只是想拿回本来就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罢了。”虞长笙循循善诱道:“莫非孙大人今日来找我,不是因为此意?” 此言一出,孙太尉如同被迎面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立刻冷静了下来,因为面前之人说的没错,一直迟迟不肯做出明显表态的孙家家主今天忽然登门拜访,本来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开始不满了。 对皇后向世家分薄的利益不满了。 “他提拔王家小子也就算了……竟然还任用寒门中人,我儿如此威武,却处处受阻,连个好的差事都谋不得,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不把我孙家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小辈,竟丝毫不敬尊长,我怕他是在高位上坐太久了,连他的皇后之位是怎么来的都不记得了。”说到激动处,孙太尉不由狠狠锤了一下桌子:“没有我们,他哪能有今天!” 虞长笙依旧文雅地笑着,似乎没有听见对方的牢骚之语,他道:“所以,孙大人,如果此事事成,你我地位上升自不必谈,可谓是一等一利人利己的大好事。” 孙太尉却有些犹豫,毕竟做此事如行走在悬崖峭壁,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虞长笙又是个老狐狸,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过河拆桥。 虞长笙看他犹豫,眸光一闪,道:“孙大人是在担心什么?别忘了,我儿语柔与楯儿有婚约,到时候两家结为姻亲,岂不是亲上加亲?” 对啊!他们下一辈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啊! 孙太尉如梦初醒,当下便不再犹豫,狠心道:“既然如此,便依虞相所言,不给他一点教训,他还真当满朝堂尽在他掌控之中了!” 虞长笙端起茶杯,微微一笑,笑中意味深长,满意至极。 …… 当日,刘钧和王曦何忙里忙外,好容易清点清楚了物质,就马不停蹄地冲往国库提取银两。 来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库吏,笑容十分和气,做事也有一套章法,看完两人签令后,没有丝毫怠慢刁难,立刻让人提来了沉沉数十箱银两,让他们清点。 箱子一打开,雪白的银两就白花花地在阳光下耀出光来。相当耀眼。王曦何粗粗看了一遍,便和刘钧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那名年轻的库吏笑容可掬地道:“既然清点好了,就请两位大人画押签印吧。” 两人便按了手印,带着沉沉银箱立刻离去,他们从接令起便忙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水都没喝上一口,当下了却了一桩心事,饥饿感便立刻涌上来。王曦何便请刘钧到他家中用些饭食,刘钧有意与他交好,便答应了。 到了府上,管事已经备好了饭食,两人便大快朵颐了一番,让下人去看管银箱,不一会就吃得酒足饭饱,肚儿滚圆。只准备喝茶消食片刻,便整装出发。 就在王曦何手捧青花瓷茶盏,喝着上好龙井,向刘钧侃侃而谈他新收的一幅字画,正谈到高潮,唾沫直飞之时,忽然有人尖叫着闯进来:“公子……公子不好了!!!钱不见了!?” 王曦何手中的茶杯霍然脱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刘钧骤然起身,两人对视一眼,疯了一样地冲出了院落。 阳光普照之下,数十个熟悉的大箱子都被打开了,下人们脸色惨白,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王曦何颤抖着身体,向前走了一步。 什么都没有。 箱中空空如也,好像那些银两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第61章 赈灾银两丢失的事情,自然引起了哗然大波。 代嫁_111 上到朝野, 下到民间, 都止不住的沸沸扬扬的议论。虽然往年赈灾银两或多或少会被贪掉一些, 但像今年这般嚣张的可谓前所未见!三十万两啊, 全部都不见了! 而王曦何和刘钧的口供, 也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所有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国库那里清点了银两,签字画押,再抬进王曦何门府的。结果青天白日, 东西就蒸发了, 谁信? 也没有人看到银两被抬出来, 如此多的数目, 要搬运也要好多的人手, 光是一顿饭的时间,就没有了?开什么玩笑! 当然, 从这个角度来讲,刘钧和王曦何也没时间没可能把三十万两银子藏起来, 但别人不管啊。是在你这里出的事, 你就要背全责,签字是你签的, 画押是你画的,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你抬着箱子走了, 结果转头说银子全没了,是谁的锅? 反正王曦何和刘钧必须认罪。 一日之间,他们就从前程可期的青年才俊变成了人人唾骂的阶下囚, 被关进了大牢等待审讯,如果贪污罪名落实,那以如此之大的数目来看,即日问斩都有可能。 问题在于,这确实不是王曦何做的,刘钧也没有。 他们是多傻,多有病,才会拿刻有国库印记的银两去挥霍,还在自己家闹出这么大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一点挽回余地都无? 就算是穷疯了,也不至于在刚拿到手就干出这种事啊,好歹也有装个样子啊。聪明人想一想都知道,是有人栽赃陷害,摆了他们一道。 这一点,朝中的大臣都看得明白。 但没办法说。 钱丢了是事实,丢在他们手里也是事实,现在居然还找不回来,那第一问责人是谁?必须是这两个替罪羊啊!就算不是贪污的罪名,一个失职也是板上钉钉,怎么说都能扒下一层皮来。这听上似乎有些残酷,但也算得上是依法治罪。 不过事情的重点不是这个。 凡是有三分心思的人就要开始想了,这事儿肯定不是两个愣头青干的,那是谁要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谁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三十万两啊,赈灾的银子啊。这锅谁背,谁都得玩完。 那问题来了,谁会为了陷害两个年轻人干出这等事?手笔这么大,当真只是为了干掉两个马前卒? 当然不可能。 那么对方真正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是通过这两个小卒为纽带连接,搞死他们幕后的,皇后。 皇后才是此事指派任命的人,出了问题,他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能借此事扳倒皇后,那三十万两白银,还真不是什么大手笔,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只是可惜益州百姓,在这场斗争中被当了枪使,真可谓人命贱如草了。 想通这一点的人,无不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而近日的朝会发展,也完全证明了他们的猜测正确。 虞长笙在朝会上公然攻击皇后,称对方不擅于用人,任命失误。在皇后当众致歉后他依然不肯罢休,更进一步,指责是皇后私吞了那些银两! 满朝哗然! 孙太尉站出来支持虞相,说的有理有据,王曦何和刘钧都是皇后的人,是皇后一手提拔,力排众议选用的,如果没有皇后的授意,他们哪里有那个胆子去搞这一出!可怜两个前程似锦的年轻人,竟是白白成了阴谋家的脚下基石! 虞乔当时脸色铁青,声音狠厉道:“虞相和孙大人语出此言,是想诬蔑本宫吗?本宫一向廉洁,怎会做出这等事情!” 虞长笙轻轻一笑,他身后一名官员立刻站出来道:“皇后此言差矣,世间谁不知皇后用度奢靡无度,就在眼下益州灾难重重之际,皇后都要每天以上好燕窝做汤汁,一顿饭便耗去几百两银子,宫中月例哪里够皇后挥霍?况且但凡有一丝半点的爱国爱民之心,也绝不会在关键时刻如此作为!” 平心而论,一个皇后,吃个燕窝,奢侈吗? 世家那些公子小姐谁也不比这用的少啊。 但在这种时刻,你身为天下之母,你就是要做表率,就是要与民共苦,最好每顿都是白菜馒头,不然不被放在台面上还好,一放上来就会有人骂你不知疾苦。 虽然,以虞乔的性格,要吃白菜他也吃的是金白菜,但在这个关口被提出来,就很尴尬了。 虞皇后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冷冷道:“那虞相有何证据证明本宫贪污了这些银两?” 结果虞长笙居然当众拿出一系列账本,一看记录,尽是宫中购买奢侈用具之事,照这样来看,别说一个三十万两,两个都绰绰有余了! 朝中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沸沸扬扬止都止不住。虞乔脸色雪白,虞长笙上前一步,拱手道:“皇后难当大任,还请还政于朝廷。” 虞乔冷冷一笑,反问道:“倘若本宫不还呢?” 虞长笙坦然自若道:“那就请皇后交还三十万两白银,以证清白。” 虞乔再也掩饰不了敌意,死死地盯着他,父子二人之间的交锋如闪电雷鸣!朝堂被这气势所镇,一时间安静至极,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过了许久,虞乔仿佛是败下阵来一般,疲惫地一挥手,众臣就听到这位年轻的皇后缓缓道:“是本宫识人不清……这样吧,虞相暂掌朝政,本宫必然会追查清楚银两的下落,到那时,还请虞相还本宫一个清白。” “益州事务要紧,娘娘需要多少时间,再晚,益州百姓可等不起。” “十天。”虞乔闭目压抑道:“十天之内,本宫必然会给诸位一个交待,但在此之前,赈灾的事情,还请虞相多想想办法。” 虞长笙沉吟片刻道:“幸好我虞家家底尚在,事到如今,我就和孙大人一起凑上三十万两,先送过去吧。” 孙太尉心中一痛,但想到唾手可得的权利财富,也赶紧微微一笑,十分大气地道:“虞相说的正是,身在其位,便该行其事,我孙家立族百年,这些钱还是有的。” 大臣们一听问题解决有望,自然纷纷称赞两人高义,明褒暗贬之间,虞乔就无形落了下风,事已至此,站在他这边的官员也不便开口,只能暗暗咬牙。 下了朝,皇后便急匆匆的离去,想来是惭愧不已,回去痛哭了吧。大臣们纷纷叹息,明明看着是个好孩子,怎么干出这种事情呢? 而当楚宁玉进坤宁宫的时候就看到,被认为正在反省痛哭的皇后,分外悠闲地坐在太妃椅上,拿着一本诗集,优哉游哉地赏析,一点都没有被骂奸后败国该有的样子。 她不由笑着叹了口气,走过去道:“你这样子被传出去,也不怕气死他们。” 虞乔无所谓地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道:“放心,他们只会认为我在强颜欢笑,自暴自弃。” 楚宁玉走到他身边坐下道:“你这样做真的稳妥吗?虞长笙一掌朝政,就容易出事,今天我来时还看到有不少官员在金鉴殿求见你,希望你能收回旨意,权力这种东西,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如果不给出去,怎么好连本带利地收回来?”虞乔轻轻一晒:“宁玉姐你是不知道,三十万两,说拿就拿,好大的口气,不把他们家底掏空,我咽不下这口气。如今他们心甘情愿地为益州出了这笔钱,也是省了国库一笔开支。” “也是,不过十日之内……你真的有把握?” “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道:“十天只是个幌子……他们一动手,真相就会水落石出,然后事情也会很快就结束了。” 代嫁_112 楚宁玉颔首,然后问道:“赵太后最近如何?端王想要我进宫打听一二。” “赵太后……”虞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楚宁玉顿时心照不宣,她低头看着手上精巧的绣帕,然后道:“你心有把握就好,事情也该结束了。” 时间都过了那么久了,一切激烈的爱,恨,友谊,爱情,都逝去了太久太久了,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她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然后,结束以后…… 楚宁玉抚摸绣帕的手指忽然痉挛一般地抽动了一下,也幸好她低着头,垂下的发丝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少谦,少谦。 我很快就能来找你了。 “宁玉姐。”与此同时,虞乔像是心有感应一般地问道:“如果事情结束了,你……准备如何?” 她准备如何? 楚宁玉顿了一下,抬起头,脸上已经是端庄得宜亲切和缓的浅浅笑意,她道:“我?大概会修修佛,念念经吧,端王的遗孀,也是个不错的称呼,到时候我就住在宫里陪你好了。” 虞乔张了张口,有些不敢置信,但是楚宁玉的表情实在是完美无缺毫无破绽,所以他也只能道:“……也好,宁玉姐你可以修身养性,来宫里陪我,我肯定是不会抹掉你的尊号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朝夕相伴了。” 他说的时候忽然发现这种可能十分美好,不由浅笑了起来。想着等穆深回来,就可以亲人爱人一直在一起了,正是因为这种想象产生,使得他没有注意到楚宁玉眼中浅浅的悲伤之色。 阿乔,阿乔,对不起。 我不能,将实话告诉你。 我已经没有力气,陪你走下去了。 她合上了眼,沉默不语。 …… 皇后因为惊天大错自毁长城,虞长笙得以重掌朝政。这个老谋深算忍耐已久的老政治家,一上位就立刻颁布了多条政令,名为将朝野焕然一新为国库填补窟窿,实际上又不断在要紧关口改换上自己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忠于皇后的官员天天前往金鉴殿求见,希望皇后重掌朝政。 但皇后闭门不出,连朝也不上,似乎被这次失利吓破了胆。 因为他这种态度,不过半月,朝政又落入虞长笙之手,他百忙之中不忘给王曦何和刘钧定罪,以贪污国库银两之名,定死罪,碎尸万段,不日便处刑。 听闻儿子的下场,一向清廉的王太守匆匆从徐州赶来,在虞府门前放声大哭,辱骂虞长笙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结果他第二天就被革了职。 乌云沉沉笼罩在整个朝堂的上方,虞乔却依然从容不迫,每日有滋有味地享用燕窝补品,把自己养得白里透红。反正虞长笙巴不得他这样做,天天送好东西进宫来。 他不急,有人急。 一间黑暗的屋内,一个人坐在首位,极具威严地看着下方众人。 “皇后已经失职至此,我们不能眼看着我大齐江山将倾,得须有才之士力挽狂澜。” 下首人等纷纷称是,显然已经谋划多时。 那人见此情景,满意一笑,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夜便率军逼宫,诛杀皇后,为皇上,清君侧!” 第62章 在短暂的讨论之后,上首那人满意地遣散了会议, 觉得胸有成竹,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大好河山待日可指, 心中充满豪情, 十分感慨。 他走到门槛边, 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眉目算的上上佳,只是眼中略有戾气,这来源于长期被长兄压制所造成的不自信和阴郁。 此人, 正是端王。 端王其实是个很倒霉的人, 他自身才干不足, 偏偏心比天高, 又有个不安分的娘天天怂恿他搞事上位。可对面的敌手穆深太过强大, 自己这边的猪队友又尽拖后腿。导致了他明明有一腔野心,却完全得不到施展。 但端王相信, 今夜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苦苦忍耐多年, 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 想到今天事情成功之后, 山河便会颠覆,皇位将落于己手, 他不由悠然感叹一声:“虞相真乃神人也, 一切竟尽在他意料之中!” 这就好比一个青铜五, 有幸组队到了最强王者,眼看对方大杀四方,杀人如屠猪狗, 自己只用幸福的躺赢,一扫之前的连败战绩,这等滋味,岂止一个爽字了得。 要是虞长笙这个时候向端王表白,说不定端王都会躺下闭眼,两腿一张。为了皇位,这点代价算什么! 这样想来,答应和虞相合作,实在是他人生中最明智的一个决定,最辉煌的一笔,直接决定了他摆脱猪队友,夺取皇位,走上人生巅峰! 就在端王志得意满,想入非非,觉得胜券在握之时,走廊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受了打扰,顿生不悦,正想出声呵斥,在看到来人时却眉头松开,道:“王妃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端王王妃,楚宁玉,她一身难得艳丽的红色衣裙,显得端庄秀美的五官都多了几分艳色。 端王对这个王妃虽谈不上喜欢,但碍于对方身后势力,还是有几分客气,何况现在正是需要世家力量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做出翻脸之事。至于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谈。 他笑道:“王妃难得穿这般艳丽的衣裳,也是预见了好日子罢,今日之后,你便可穿大红戴凤冠了。” 正红色礼服,凤冠,都是皇后的专属,虞乔虽然不怎么穿戴,但这确实是只有他才能使用的权利。 楚宁玉偏了偏头,似乎没有听出端王语中的暗示,淡淡道:“王爷心情不错。” “那是自然。”端王望着远处无穷无尽的巍峨宫廷,感叹道:“天下人一直说本王不如皇兄,可最终还是本王笑到了最后,只要结果能赢,一时胜负又如何要紧?皇兄向来狂妄自大,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这正是为君者的大忌啊!待本王上位后,必然会将宫廷粉饰一新,将他的痕迹通通抹去。再送他下去和他那皇后陪葬,想必也是个很好的结局吧!这些年到底是委屈了母后,不过日后,她便可随心所欲了。” “王爷真是孝顺之人。” “哈哈哈!”端王朗声长笑,只觉得人逢喜事心更爽,连看面前的王妃都从来没有这般顺眼过,他心情一好,话便也多了起来:“你说皇兄真是愚不可及,一手好牌打的稀烂。他何苦和草原上那些蛮子苦苦较劲,还率军出征,每年给点银米不就没事了么?当然,如果他不这么做,本王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那依王爷之见,应当如何?” 代嫁_113 “金人,不过是草原上的一群蛮夷之辈,我大齐堂堂大国,和他们计较,岂不是失了身份?每年给点银米粮食,就能换得好声誉,何乐不为?他们要土地,便给他们去,大齐国土如此之大,区区几个州地又有何妨?” “可他们侵略大齐国土,屠我大齐百姓。” 端王正好的心情被这冷冰冰的一句话浇了冷水,自然不悦,他带着几分训诫的口吻道:“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人要向前看。王妃,你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本王和金人有不少贸易往来,你这般说话,今天便算了,以后可是要治罪的。” 楚宁玉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似乎是个很恭顺的样子,端王看在眼中,气便顺了些。又为自我开脱般地讲道:“再说,不止本王一人这样干,虞相和朝中诸位大人都是如此,金人虽然野蛮,但也不是不可以收买,不能因为几条人命,就自断财路,这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说到这里,他又不免自得起来:“论马上功夫,本王是不如皇兄,可论结交大臣,眼光长远。皇兄就万万不如本王了,怎可因为区区弹丸之地,便伤了两族和气?虞相和王妃你家愿意站在本王身后,想必也是看重了本王的心智过人,有明君之肚量。” 楚宁玉半响没答话,端王不免有些无趣,他摆摆手道:“王妃毕竟是妇人,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便不必想了,你只需要知道,待本王上了位,你便会有泼天富贵!无上尊荣!” 说完,他便打算转身离开,这时身后却传来幽幽女声:“王爷脸皮之厚,心之无耻,实在是让我佩服不已,不愧是赵太后之子,颇有其母心相。” 端王一怔,继而勃然大怒! 赵太后在民间和朝廷上是个什么名声?谁不知道啊?就算儿不嫌母丑,端王也很难接受别人说他和赵太后相似,他一直伪装的风光霁月,一直善待门客,礼贤下士,不就是为了摆脱杀猪的外公造成的影响吗?啊!? 如今心中最忌讳的一处伤疤被人狠狠戳破,实在是令他老羞成怒,顾不上双方正在合作,就想要立刻转身教训不懂事的王妃几句,可他顿时惊骇地发现,他动不了了! 身体如同被固定在原地一般僵硬,意识到这一点的端王立刻冷汗直流,他身后又传来了催命般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命门上。 楚宁玉的声音很冷,很幽远,端王头一次发现他这位王妃的声音是这样的冷,像是从阴间里暂时还阳的女鬼,不带一丝人气,让听到的人如坠冰窑。 “我早知道,你是个无耻小人,但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一丝悔意也无,每每看着你这畜生每日无知无觉地在我面前逍遥快活,自以为得意,我就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端王的冷汗流了一背,浸湿了华美昂贵的衣袍。他强装镇定道:“王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可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竟用这般妖法来害本王?” “对不起我的事?”楚宁玉轻轻一笑,好像这个问题十分可笑:“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徐州五年前无辜死去的那些百姓。” “五年前,你为了夺取太子之位,派人谋杀亲兄,不成之后,和当时的徐州太守虞长笙一起,勾结了金人攻入徐州,这件事情之后,虞长笙升任丞相,你封了王爷,我当时就想,你们这种畜生,怎么还不去死呢?” “你为了上位,虞长笙为了升官,不惜以上万无辜之人的命做垫脚石,你们午夜不会被惊醒,良心不会有一丝不安?” “你……你血口喷人!”端王颤抖道:“天下有谁不这样做?人为己活,有什么不对!?” 对方忽然沉默了。 过了顷刻,楚宁玉走到了端王面前,平静地看着男人满是汗珠,无比狼狈的面容。 “人为己活,当然没有什么不对。” “但天下不是谁都这样,总有人不这样。”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垂下了眼睛,眨了一下,端王惊恐无比地看到,眼泪从这个女人平静端庄的面容上流淌了下来。 “但是,这个世界上,人人都要当鬼,偏偏他要当人,那那些鬼,就看不得,就要杀了他。” “这不是他的错,只有他没有错。” “可他还是死了。” “为什么呢?” 楚宁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于其说她在质问端王,不如说她是在自己逼问自己。 那个人,温柔的,包容的笑意,那好听的声音,自己红透的脸颊,一下比一下激烈的心跳声,都好像在昨天,那么远,又那么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他了,他刚走的时候,她天天都在做噩梦,梦见熊熊火光燃起城墙,他被面目狰狞的金人一刀斩断头颅,鲜血溅了她一身,又腥又烫,呼吸不能。 虞乔一开始并不愿意让她见到白少谦的尸体,那景象太过惨烈。可楚宁玉执意要看,不愿闭眼。 我在最好的,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怎么会是不幸的事呢? 她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对着惊恐的端王道:“你该死……我等了很久,就是为了等今天。” 报仇雪恨的这一天。 “你等等!”端王觉得她疯了,歇斯底里地喊:“你要干什么?本王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待本王当上皇帝,你便是皇后!坐拥无上尊荣,享尽荣华富贵,你有什么不满足?本王现在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荣华富贵……”楚宁玉扯了扯嘴角,秀美的面容一时间森然极了:“荣华富贵……” 她如果在乎这些,她就不会爱上白少谦,不会违背家族,不会嫁给端王。 曾经有个人,手里只有一盘果子,明明自己很饿,也要先等她吃,她吃完了才食剩下的,用的津津有味。那个人,有的东西不多,却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都给她了。 为什么会有像白少谦那样的人? 为什么世间人都愿意做鬼,就你偏偏要做人? 你明明出身贫寒微末,自幼就尝遍了天下大多苦楚,你却依然温柔,依然善良,你这样子,叫那些出身高贵的鬼们怎么想? 这些事,端王是不会懂的,懂了也会嗤之以鼻。他不会相信这天下当真有人对功名利禄毫无渴求,当真就活得光明磊落干干净净,当真会对一个女人一心一意,情深似海。 这种人不该有,不该活。他就像镜子一样明明白白地照出周边一张张丑恶的面容,使得他人老羞成怒,想要打碎这面镜子。 但白少谦的骨头那么硬,你想强逼着他弯下腰来,只能将他的背脊折成两段。就算是这样,他的心,也永远不会下跪。 他就是这样的人。 楚宁玉优雅地笑了笑,用端王耳中催命符一般的声音轻声细语道:“为了对付王爷,我日日使用上好的迷香,日积月累,总算派上用场。我自然是想赐王爷千刀万剐,但碍于时事,不得不给你个痛快。罢了,今日乃我大仇得报之日,我特意换了这身喜庆衣裳,也算是对得起王爷尊位了!” “你这个疯子!”端王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本王要是死了,你摆脱的了干系?你解释的清楚?” “我不需要摆脱干系解释清楚。”楚宁玉淡淡道:“等你死后,这座院落便会起火,端王与端王王妃都在院落之中,不慎焚身身亡,这样一来,便无人可追查原因。” 端王瞠目结舌,看怪物一样地看她,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女人却轻轻笑了起来,逼近了他。 “住手,你这个疯子!啊——!” 短暂的惨叫之后,温热艳红的液体喷射了一地。和女人艳丽的裙摆相得益彰。 楚宁玉漠然看了地上尸首死不瞑目的双眼一眼,垂首望向了自己手中,沾染着鲜血的匕首。 代嫁_114 她似乎思考了一会,也并没有思考很久。 她的名字是楚宁玉,意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本就是这样固执到偏执,下定了决心就绝不会犹豫的性格。 楚宁玉闭上眼睛,将匕首抵在了柔软的脖颈之上。 院落外,大火熊熊燃起。 第63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之上响起,步伐匆匆, 完全没有主人之前的优雅轻松。 吴辰一路赶来, 在看到王府院落着火的那一刻脸色大变, 他冲到靠近院落火势的边上, 冲里面大声喊:“楚宁玉, 你疯了!快出来!” 没有人答话,亦没有回应,但吴辰反而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他没有忙着令人救火, 因为他知道, 像楚宁玉这样的女人, 要是她想要从火中逃生, 有不下一百种方法。但同样的,要是她执意想要死在这次火中, 无论他怎么救,也没有用。 所以虞乔才在得知消息的第一刻急切地要他来, 为的不是救人, 而是改变她的想法。 改变这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人的想法。 “你做什么蠢事?我们等了这么久, 不就是为了今天以后的朝野么, 你马上就能看到焕然一新的朝堂了, 你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 “虞乔一直把你当成亲姐姐,你这样去了。他会有多难过啊!” 里面依然没有动静,就在吴辰快绝望的时候, 传来女声幽幽地道:“阿乔……还有穆深陪着,有他们在,虞长笙活不了多久,我很放心。” 因为放心,所以更能理智地选择死亡,女人这句话中透露的意味,实在是令他毛骨悚然。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啊!”吴辰恨不得自己长出十根舌头,以往的舌灿莲花都没了用。他一咬牙,大声道:“你就这样去了,你有没有想过白少谦会怎么想!?他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你吗!?” 楚宁玉握着匕首的手腕停了一停。 她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燃烧的,炙热滚烫的火光,像是来自地狱的景象,可她一点都不怕,因为她见过真正的地狱。 从那天之后,活下来的,也许只是行尸走肉。 她想要报仇雪恨,想要为爱人讨回一个公道,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也变得和那些豺狼虎豹无异,成为了一样不择手段的怪物。 会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她现在死去,白少谦见到的,会是那个当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楚宁玉,还是端庄得宜,永不出错,完美面具和整个人融为一体的端王王妃? “楚宁玉,当年我们都是淑山书院的学生,有同窗之谊。”吴辰轻轻道:“虽然当时书院号称男女都可入学,但你却是一流世家中,唯一一个不怕耻笑,执意入学的女弟子。” “你当时那样做,不是为了找个好婆家,不是为了给自己添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壳子,而是,你真的想要在那里学到东西,你想要靠那些东西,改变世界。” “你说,谁说女子不如男,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世间都以为只有男子才能统治江山,掌控朝野。你偏不服,你立誓,不愿走寻常之路嫁人生子,你还曾经说过,你要当大齐第一个女丞相。” “楚宁玉,你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吴辰的声音骤然拔高,震得尘土都飞扬了起来。 “你要当大齐第一个女丞相,你记不记得!” “白少谦走了,他的理想就没人完成了,带着遗憾下去了。你也要带着遗憾去见他吗?阿乔能做的事,我能做的事,你怎么就做不得!?你只记得报仇雪恨一偿夙愿,却不记得天下还有多少百姓饥寒交迫,离白少谦的愿望达成还差多远!” “你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不去做?” “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希望你能心满意足,得偿所愿的走,不是作为史书都懒得记录名字的端王王妃,而是千古流芳名垂青史的女丞相!楚宁玉!” “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做到的事情吗!?” 我想做的事情。 我的梦想。 楚宁玉恍惚间,看到了当年那个眼中尽是希望与执着,立志要改变朝野的少女。 她从小,被教导当个贤妻良母,尽妻子母亲之职,成为他们所满意的金丝雀,笼中鸟。可她却隐隐羡慕被世家所看不起的大长公主,羡慕她身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敢于参政议政,不拘束于小小家院。 为什么男子就能海阔天空,想闯就闯,为什么女子就只能摆弄针针线线,在后院里打发时间?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任何男人差。她看不惯朝野中的很多事,家族中的很多事,她想,她若为官,一定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世界。 丞相的位置,那样高,在男人眼中也是高不可及的存在。可楚宁玉作为一个理应贤良传统,该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的女人,却对那个位置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她渴望的不是荣华,不是权力,而是那个位置能带来的,改变的力量。 是的。 那是我的愿望。 那是我,在作为白少谦的爱人之前,楚宁玉所有的愿望。 我爱少谦,爱他胜过我的生命。因为他就是我理想中的那种人,我爱他,就如爱我的理想。 我们有着共同的理想,我们立志要改变世界,要让一切都变得更好起来,要让他吃过的苦头不再有别人吃。 这个理想,我还没有完成。 可是我…… 可是我……! 吴辰在院落外站了许久,站的腿都酸了,已然绝望。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却发现火势在渐渐减小,一个艳红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代嫁_115 是楚宁玉。 她的身上沾了些尘土,手中的匕首却已经消失。她的面容平静淡然,眼眶却略有红肿。 吴辰看到这样的她,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以他对楚宁玉的了解。只要她今天走出了这个院子,她就不会再寻死了。 她走到他身边,道:“多谢了。” “没事,我应该做的,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太后那边解决了吗?” “阿乔已经在宫中准备好了,待确定你安全后便会开始行动。” “我知道了。”楚宁玉越过他,走向外面,在错身的那一刻忽然以轻微的声音道:“谢谢。” 吴辰僵立在原地,过了半响,忽然苦笑着捂住了脸。 还是被看出来了啊…… 不亏是明察秋毫,心细如发的楚家嫡女啊。 他以为藏的很好的,那一点,一点小心思,还是被看出来了。 为什么,今天来的人是他,不是别人呢? 一向八面玲珑的吴公子,为什么急急要趟这个雷? 真的只是因为他们有过同窗之谊,虞乔请求他帮忙? 他对楚宁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知道绝对不可能的小心思。 被对方看了出来,委婉地感谢了。 没有道歉,是因为尊重,也是因为,她知道他并不会迈出那一步。 她感谢他的喜欢,但吴家家主的妻子不能是一个比他更加锋芒毕露的女人,还是端王的遗孀,未来的女丞相。 更不能,是个心中住着他人不愿意忘记,和守寡无二的痴情人。 这是一场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任何结局的单方面好感,是的,可能连喜欢都算不上,只是好感。可就这么一点好感,使得他做了不像他的事,让楚宁玉看了出来,认真表示了感谢和尊重,化尴尬于无形。 今日之后,他们依然是友好的同阵营关系,可能还会是未来的同事,朝野上互相的助力底牌。 这样也很好。 吴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白少谦啊白少谦,你可真是造孽,辜负了一个好女人啊……” 风吹草动,是单身狗凄惨的哀嚎。 …… 坤宁宫中,虞乔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在确定楚宁玉的安危后,他冷冷一笑,带着大帮人马,杀向了慈宁宫。 赵太后在宫中翘首以盼,等来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皇袍加身的儿子,而是她最不想看到的虞皇后。 虞乔一进宫,一挥手,侍卫立刻哗啦啦把整个宫廷搜了一遍,宫女太监都绑起来击昏,利器全部收缴,然后他身边还站了一排人,全神贯注保护他的安全。 从这点就能看出他和穆深的不同,穆深那一个大摇大摆,自信到自爆。去哪儿都不带人的。虞乔就不一样了,他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天重,一切谨慎谨慎再谨慎。所以他哪怕来搞个战五渣的赵太后,都明带一群侍卫,暗排一群黑衣,袖中还紧握匕首,以防不时之需要。 这种态度上的差距,决定了穆深只能是个乡下土狗,虞乔却是高大上的虞一郎。 赵太后连土狗都不是,从来没见过这等架势,吓得目瞪口呆,眨眨眼的功夫,满宫人都倒了,搞j8啊。 她颤声道:“皇后!你要干什么!” 虞乔十分淡定,一抬下巴,立刻有人会意地上前一步宣读罪状,为了照顾赵太后的文化程度,用词尽量精简,大意就是,端王意图谋反被发现,现在已经被端王妃大义灭亲,子不教母之过。太后您看您是自己主动去陪先帝还是我们动手,最好还是前者吧,说出去好听一点。 赵太后云里雾里,总算是明白了,两眼一闭差点昏过去,她撕心裂肺地大喊:“这不可能!宁儿,哀家的宁儿啊!让赵国公来见哀家!他说万无一失的!” 虞乔哦了一声,差点忘了,赵国公今日在他第八十八房小妾的床上风流过度,一个没把持住,就这么去了,他剩下的几个儿子都花天酒地,罪状如山,自然是不能传承爵位的,那赵家,就这样吧,反正是虚衔,可有可无,太后都要没了,能怎么样呢。 一日之间,曾经满堂富贵的赵家就如秋后的蚂蚱一般蹦跶不得了。对于这个结局,对于父亲一看就有鬼的死亡。赵太后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满脸恨意地指着虞乔声音尖利道:“你做梦!哀家死也要你担上逼死太后的罪名!哼哼,孝道可是大道,你能奈哀家何!” 虞乔叹了口气:“那好吧。” 傻逼之所以是傻逼,是因为他们总以为别人和他们一样傻逼。 赵太后的得意之色没能维持三秒,就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哀嚎,一把尖利的剪刀从她背后刺入,鲜血染红了衣衫。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满面狰狞:“你这贱人,竟敢……” 她身后,赵吕燕低着头,不敢看姑妈的眼睛,可她却依然没有松开手里的剪刀,就算忍不住颤抖,也紧握着。 “她为什么不敢呢?太后,您在逼她进宫时,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虞乔喟叹道:“人家有好好的竹马做情郎,两小无猜情投意合。你却为了你的执念,拿住她娘的命,逼她进宫送死,何必呢?还真要感谢林婉那丫头,不然我可不知道有这一层在。” 为什么赵吕燕虽为太后侄女,却活得像个宫女?为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争宠,想要上进? “如今,你一个赵家人,死在另一个赵家人手上,也是死得其所,说出去也好听。本宫十分满意,相当欣慰,凭着这个欣慰劲儿,我必会给端王在先帝身旁选个好位置,让老子好好教育儿子。” 虞乔轻轻一笑,对着赵太后死不瞑目的面容道:“本是屠户之女,后成一国太后,放眼整个大齐,谁有你的命格富贵?可你偏偏贪心不足,那,就没有办法了。” “竟然妄想要阿深的命,在军队的物资上动手脚,那本宫就先要了你的命,再要了整个赵家的命,这样,就能抚慰士兵之心了。” “再见了,赵氏。” “啊——!你这——!” 赵太后最后一句恶毒的辱骂没有喊出来,赵吕燕就地捂住了她的嘴,将最后一点生机碾碎,不出一会,怀中的人就没了气息,她立刻丢下剪刀,浑身发抖,跪在地上。 虞乔对她阻止噪音的行为十分满意,淡淡道:“你替本宫担了骂名,本宫也会信守承诺,从今日起,赵贵人行刺太后后被侍卫诛杀,死于宫中,你从这个门出去。自会有个新的身份,再有人带你去与你娘相会,但你要记住,如果你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挥挥手,让人扶起已经瘫软的赵吕燕离开。他自己在宫里转了一圈,并不在意一地血腥。 代嫁_116 下人请示道:“殿下,要我们收拾么?” “可以。收拾一下吧,反正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虞乔道,他走出宫门。外面难得晴空万里,没有乌云。 首战告捷,却还不能够放松。 因为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与他对峙了五年之久的老对手。 大齐丞相,虞长笙。 第64章 端王一派的人,很倒霉。 造反这个事情, 本来就是成功率极低死亡率极高的, 他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万万没想到, 还没等到造反开始, 就一脸懵逼地从家中被黑衣卫捉拿,送进了大牢。 说好的晚上逼宫呢? 说好的诛杀皇后清君侧呢? 你是在逗我!!! 大臣们也一脸懵逼,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结果第二日朝会, 许久不见的虞皇后上朝, 轻描淡写地宣布了几件事。 第一, 端王意图谋反, 端王妃大义灭亲,将事情揭发。谁知苍天有眼, 端王时运不济,没等朝堂出兵自己就不慎院落走火被烧死了, 既然如此。念在兄弟情分上, 就不再追究此事,加封端王王妃吧。 第二, 昨日在后宫中, 赵贵人丧心病狂, 刺杀太后,得逞后被侍卫制服,现在已经拜拜了。 第三, 赵家男子因为贪污军饷,皆斩。 当拥有着一张美丽柔弱,天真无邪面庞的皇后用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讲述完毕这几件足以令人脑补八十集宫斗剧剧情的事后。朝野上鸦雀无声。 端王造反的事情,大家真的都不知道? 未必吧。 可能不知道具体时间地点行动方式,但对他这个司马昭之心,那是路人皆知啊。任谁都以为要斗上一斗,搞上一搞,可特么的,一夜之间,竟然全结束了! 我感觉我错过了一个亿! 更多的人为皇后的手段而胆寒,虞乔温和儒雅的太久,使得他们忘了,这个人,毕竟是世家头一号的虞一郎,要是没点霹雳手段,怎么好坐稳位置? 虞乔无视下面敬畏的眼神,盘弄着手上的指甲,他淡淡道:“虞相掌了这么多天的权,也该交还本宫了,本宫眼神不好,虞相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安静如鸡。 虞长笙神情漠然:“娘娘说的是,是我有眼无珠,得需娘娘重新掌权。”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次端王事件中,牵扯出来的人物可有不少虞长笙那边的世家官员,虞长笙之前以赈灾白银做文章,逼皇后退位,谁知不出半个月,自己却狠狠栽了跟头,不得不心甘情愿,物归原主。 多尴尬啊,那天斥责虞乔的话说的有多冠冕堂皇,今天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就有多响亮,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虞乔轻轻笑了一下,竟然毫不理会他的示弱,咄咄逼人道:“虞相不止一次犯这种错误了,当年在徐州也是如此,人老了,记忆力都不好了,虞相也该还朝回家,将位置留给年轻人了!” 满朝大哗! 谁能想到皇后竟然直接撕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明目张胆地暗示他,你老了,本宫看你不顺滚,让位给本宫的人。 那可是把控朝政十余年,说一不二的虞长笙啊!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不过大家细细想来,想想虞相之前的作为,好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啥父子情深,其实虞家父子不合早就不是秘密了,不然为什么两方势力都势同水火? 利益面前,谈感情都是天上的浮云。 虞长笙面无表情,不顾孙太尉再三朝他使眼色,平静道:“皇后说的是,臣已经年老体衰,头晕眼花多时,比不了年轻人身强力壮脑子灵活,出错也是难免,既然皇后如此认为。臣便退了吧。” 这下,已经不是没有人出声说话的问题了,所有人都傻逼了,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他们是活在梦里吧?虞长笙,虞老狐狸,要致仕? 之前斗的那般凶狠,那般激烈,今天,就这么退了? “你疯了!”孙太尉顾不得周围其他人,忍不住喊出了声:“你干什么!?” “我这一生,是为了朝野,既然朝野不再需要我,我致仕也是理所当然。”虞长笙对着虞乔从容行了一礼,在满堂寂静中离去。 虞乔摆弄指甲的手停了一下,他扯了一下嘴角,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风平浪静:“既然虞卿如此,那本宫也就罢了,接下来,汇报近几日的事务。” 各大臣这才反应过来,又是恨又是恼,顾不得虞长笙的诡异行为,为自己站错了队担忧起前程来,皇后才是好大腿,皇后才是真绝色,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会选择紧紧抱住皇后的大腿,一万年! …… 草原军营。 “带进来。” 穆深坐在案前查看这几日摸索出的据点地图,对着外面头也不抬的说。 之前,他让顾昭去找那几个埋伏在金人之中的卧底,可时间过了那么久,生存环境又恶劣。想要坚守本心谈何容易,要么就熬不过草原的气候病死了,要么就已经叛变,投了金人怀抱,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今天这一个。 其实穆深对此也不报太大希望,不过当一阵轻微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时,他还是抬起了头。 一抬头,他就微微一怔。 来者裹着厚厚的裘皮,但从露出的手臂依然能看出他身姿十分纤细,黑发梳成金人的发式,头低着,露出一段过分白皙的脖颈。 就是那段脖颈,让穆深眯起了眼睛。 那种肤色,对于每日要在草原上接受风吹雨打的人来说,白的太过了,连顾昭都没那样白。 代嫁_117 他沉声道:“抬头。” 对方闻言,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极为年轻,仿佛少年一般的面容。 他的长相其实只能说是清秀,鼻小唇薄,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模样。可唯有那双眼睛,波光粼粼,楚楚动人,像是含尽了一江春水,生的实在是惊为天人。 对着那双眼一望去,就好像望进了一池春水,欲语还休,欲迎还拒。 穆深的眉头挑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轻轻一笑,笑容带着三分春花秋月,三分风花雪夜。 “在下公孙白,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十分好听,口音轻软缠绵。可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卸下裘皮,向穆深行礼时显出的那段腰肢。 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他抬起那双动人的眼睛,对着面前的男人,轻声细语地道: “愿为陛下尽微薄之力,解千愁百难。” 穆深的手指一点点抬了起来,这是他对某件事感兴趣的标志。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八年有余。” “你很了解金人?” “相较其他人,略知一二。” “你愿意为我效力?” “是。” “那么。”穆深伸直了身体,饶有兴趣地问:“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要什么奖赏?” 公孙白微微一笑,似一朵浅浅绽开的白莲,无辜又可怜。 “在下身为大齐人,效忠于自己的国家,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 “当真如此?” “其实,在下也有一点私心。” “说来听听。” 公孙白的身体忽然颤了一颤,粉红色渐渐弥漫上了白皙的耳垂,看上去分外动人可口。 “在下心慕陛下已久,想侍奉陛下左右,夜伴榻旁。” 穆深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古怪表情,也幸好少年一脸羞涩,低着头,没能看见。 明昭帝叹了一口气。 他很想说,哥们,别装了,你的表情和赵吕燕特别像,你知道吗? 都是“我很聪明我很美我面前有个冤大头我一定要狠狠宰!”的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得意表情。 穆深就不懂了,他看上去像个智障吗?为什么人人都把他当冤大头呢? 冤大头做错什么了?冤大头也很无辜啊! 好歹也要是虞乔乔,他才会心甘情愿的被坑啊! 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年头,只要自以为长得有三分姿色,都可以出来骗人了,一点行业道德都没有。 他意兴阑珊,正准备打发人走,回去看虞乔的画像平复一下心情洗洗眼睛,忽然听到跪在下方的少年道:“在下不才,这几年对于金人的布局倒是很有几分了解,在王庭那边也有几分脸面,可为陛下排忧解难,望陛下看在我一腔情意的份上,怜我冒昧。” 穆深:…… 明昭帝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少年!你这是何苦!年轻人,为什么不好好奋斗!尽想着潜规则上位!凭自己的本事,不就早没事了么!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这年头当皇帝不容易啊,臣子一个个都心怀叵测,连正事都要在床上谈啊。 要命! 公孙白等了许久,终于听到磁性低哑的男声响起道:“……无事,朕十分感动你的情意。实在是相见恨晚,现在见了也不晚。既然这样,爱卿就留下来讲讲金人布局吧。” 果然如此!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 他不由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虞乔,你看好了,我取代你,指日可待! 我公孙白,才是真正的蓝颜祸水! 穆深:……求求你不要装了老子都要笑场了好吗? 他充满哀愁地叹了口气,深觉流年不利,要打顾昭一顿改改运势,都是顾昭的错。 朕天天遇到奇葩,朕也很心累啊。 而穆深不知道的是,站在军营之外,正准备进来通报事务的薛璃,僵立在门口,手停在空中,目瞪口呆,满脸震惊。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薛璃忽然想起姐姐写的家书,其中就有‘皇后娘娘又美又温柔又善良,娘娘好可怜。对陛下一往情深,痴心错付,求而不得,导致吐血……’ 还有母亲的。 代嫁_118 ‘璃儿,你在草原一定要好好看着陛下,不要让他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皇后是个好孩子,是我们穆家对不起他。’ 这两者结合起来……再联系刚刚听到的话…… 薛璃:…… 我的天啊!我撞到了什么!我的妈,表哥出轨了!???? 作者有话要说:  818论坛:主题:我表哥出轨了啊啊啊啊啊! 1L:大家好,是这样的,楼主有个表哥,从小到大都对楼主和楼主姐姐很好,楼主一直以为姐姐是要嫁给他的,把他当亲哥哥看。结果后来表哥说他有心上人,非要娶那个人,于是楼主就有了个嫂子。楼主一开始因为姐姐的缘故看嫂子很不顺眼,还想教训他,结果后来被打脸了。也服气了,觉得他们挺配的。楼主的姐姐和妈妈都很喜欢嫂子。 结果!今天!楼主撞见表哥出轨了!!!!!! 楼主完全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求助!! 2L:沙发。楼主你的嫂子真可怜,你有良心就告诉他呗? 4L:+1 3L:楼上你们不懂!嫂子身体特别柔弱,对表哥一往情深!之前还因为表哥吐过血!他要是知道这种事,说不定会疯的!楼主担心他受不了啊! 5L:身体弱你表哥还出轨,人渣。 6L:人渣加一。 …… …… 124L(赞999+):离婚,下一题。 第65章 薛璃同志,乃少年英雄, 大齐栋梁, 在大家眼中, 一向是个不苟言笑的酷哥。 少年得志, 长的又好, 出身还硬挺。 有些傲气也是在所难免。 毕竟现在,是个流行酷帅霸狂拽的时代,冷面将军眉头一皱, 金人王庭就得倒闭。 众所周知, 薛璃打小的偶像就是太子表哥, 他十分羡慕表哥高大威武的身材, 高深莫测的气场, 立志要成为像表哥一样酷炫的男人! 他也伪装的很成功,大家都以为他少年面瘫, 酷炫如风,是如哪吒一般专门克爹的狠角色。 但是。 没人知道, 他的内心其实, 是个小公举。 :) 薛璃,一个热爱粉红色, 热爱蔻丹, 热爱姐姐玩的芭比娃娃的面瘫酷哥。 他这个人特别的双标, 对男人/女人/丑逼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面孔,看穆洛,娘娘腔, gay里gay气的,哼,打一顿。看姐姐,柔弱善良,单纯无辜,多好啊!天使! 而且,他还对一种人特别执着。 好看。 长得好看。 在他看到虞乔的那一刻,他内心的八百个芭比娃娃翩翩起舞,三千个hello kitty瞬间爆炸。开出了满天的,耀眼的粉色烟花!!! 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好看啊啊啊! 看那个手,好白好细好嫩,想摸!看那个脸,好小好瘦好好看!好好看! 旋转! 跳跃! 薛璃·面无表情·冷酷无情·目光如利刀一样狠狠在虞乔面上刮了又刮,力求摸不到,也要看个够本。 而在他人眼中,这就是薛世子对皇后深深不满的证明,当然了,当时也确实是那样。 后来,误会解开了,薛璃对虞乔的好感就如炸了的水闸,再也拦不住滚滚的浪。 浪你个浪。 而且,他还有一个乔吹的姐姐,天天给他洗脑,娘娘美丽,娘娘善良,娘娘柔弱无依,天真无邪,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遗世独立的一朵白莲。 薛璃信了他姐姐的邪,入了帝后邪教。 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虞乔当日是怎样面不改色地捅了自己一刀,怎样心狠手辣地搞死了老太常。只觉得,嫂子实在单纯无辜,对表哥一往情深,求而不得,实在是太可怜了。 而穆深做的事情,好巧不巧地踩中了薛璃的雷点。 大长公主和薛驸马的夫妻关系已经是众所周知差的不能再差,薛璃和他娘亲,自然站在他娘那一边,对他爹的所作所为相当看不上。觉得这个爹有没有都差不多,可就算是他爹娘关系差成这样,他爹也没出过轨,搞过小三。这是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 而表哥,竟然做了他爹都不屑做的事!。 少年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要不要通风报信。 如果这种事情被嫂子知道,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告诉他,他后来知道了,更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薛璃陷入了两难。脑中的场景俨然是穿着粉红色衣裳的虞乔流着眼泪,吐出一口粉色的鲜血,然后倒在三百米大床上,气若游丝地道:“我要感谢……有这么一个让我可等……可盼……可恨一辈子的人……” 代嫁_119 薛世子窒息了。 他抹了抹眼泪,觉得表哥真是个畜生,实在是作孽。 穆深:呵呵。 其实,说句实话,要是穆深真干出了这事,虞乔那是会屈服会哀怨的人?说不定刚刚知道事情发生,下一秒就改朝换代,搞死那对狗男男了。 虞帝:天凉了,让穆家破产吧,呵呵。 但薛璃不知道,在他心中,虞乔俨然是个柔弱的菟丝花。殊不知,那只是一朵长得比较有迷惑性的食人花。 他思考良久,一时之间,还是无法下决断,只能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看住表哥,不能让他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情!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 我们,都看到。 公孙白:这小世子是不是喜欢我?老盯着我看?唉,魅力大,就是没办法。 祸国殃民的笑容.jpg …… 相比草原上即将上演的一场大戏,京城暂时,风平浪静。 就好像,最盛大的暴风雨来临之前,那充满压抑的短暂平静。 自从虞长笙主动致仕之后,朝堂上就弥漫着这种诡异的气氛。 虞长笙真的心甘情愿的归隐了? 会这么想的人,活在梦里。 皇后干不过虞长笙。 现在还这样想的人,也活在梦里。 但是联系一下双方实力,思考一下现在的局势,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虞长笙想不想搞皇后?想。皇后想不想搞虞长笙?也想。但是这两个恨不得搞死对方的人,一个主动消失,一个不主动动手。搞得大家都迷得不行。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虞相通过赈灾之事搞倒了皇后,从此就定了胜负,然而不到一个月,皇后轻描淡写和端王说了拜拜,上演了一场王者归来。 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会开始一场精彩的对决,父子相杀,你死我活。 然而,棋局还未开始,一方说我年纪大了腰酸背痛腿抽筋,和你们年轻人玩不起了呀!唧唧歪歪几句,就主动弃权了。 他的粉丝一脸懵逼。 他的对手的粉丝也一脸懵逼。 这……这还打不打了? 打不打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一秒出现在虞乔的脑中。 自从他十五岁之后,他就再也不会思考这种毫无意义的傻逼问题了。 他和虞长笙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和解的可能,无数条血淋淋的人命横在他们中间,构成了天堑。 他思考的,只是怎么打,如何打,怎样能更好的保全自己这方搞死对方。 虞长笙也一样。 所以当虞相在朝堂上宣布隐退之时,虞乔唯一的感想就是,又要出幺蛾子。 绝对有问题,必须有问题。 黑衣卫恨不得贴在虞长笙身上,把他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细细分析出八千字报告。 可虞长笙这几日,也没什么动静。 虞乔当然不会认为他这是疲惫了,想休息了。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就是虞长笙和他一样,在等某件事情发生。 是什么呢? 他只能做好准备,耐心地,全神贯注地,等着这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缓缓落下那决定胜负的一子。 然后,他才能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其大龙一扫而空。 …… 虞府,地下那间奢华的暗室中。 两个人,相对而坐。 双方的面庞都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任何动静。 许久,一人打破了沉默。 “你什么时候开始?” “在我觉得合适的时候。” “什么是你觉得合适的时候。” “这个……”一道声音缓缓的沉了下来:“就要看您的诚意有多少了。” “自己退下来,让我去当马前卒,这可不是君子之举啊,虞相。” 一阵沉默。 虞长笙直起了身体,他那种冷漠,严肃的方正面庞也终于显露出来。 代嫁_120 “我这是为了加大胜算。” “这种话,骗骗三岁小朋友就算了,还要骗我么?”那人低笑一声,声音忽然极狠利道:“孤当年,就是信了你们这些胡说八道之语,才活得猪狗不如!” “殿下过誉了,那都是殿下自己的决定。”虞长笙道:“如果不是殿下自己愿意,我又能做什么,如今胜利在望,何必翻起旧账?待殿下君临大宝,如何处置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妨再等上一等?” 那人沉默了一会,低低笑了起来。 “虞太傅真是如当年一般舌灿莲花,不亏是孤最喜爱的老师。” “殿下过誉了,我虞家尚有些势力,今日便交付于殿下使用。” “多谢老师再造之恩。” 两人达成了默契,又静坐了一会,然后不约而同地起身,似乎和对方多相处一会都是种折磨。 夜明珠熠熠的光芒下,两张熟悉的脸相对而望。 “再见,虞大人。” “祝你马到功成,薛驸马。” 一言之中,波澜又起! …… 当日,是个雪停的日子。 大长公主在院里,捧着一杯热茶,笑着和嬷嬷讲话,身旁,薛妍低着头,绣着精致的绣帕。 这个时候是难得的静谧,安详,对于大长公主这样经历过战争,饱尝过生活残酷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再美好不过的下午了。 然后她放下茶杯,听到侍女匆匆来报了一个令她有些惊讶的消息,薛驸马来访了。 夫妻二人的关系实在是冷淡到了极致,除非是每周例行的固定请安时间,薛驸马一般是不会来的。 但是他来了,大长公主当然也不能把人赶出去,何况……她看了一眼捏紧绣帕的女儿,无声地叹了口气,道:“请驸马进来。” 侍女领命而去,不一会,薛驸马就平平静静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院中原本安详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怪异,像是进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大长公主咳了一声,道:“驸马有何事?” 因为之前的不欢而散,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有些冷淡。 薛驸马恍若未觉古怪的气氛,他走到薛妍身边,饶有兴趣地拿起她手中未完成的绣帕,问道:“男子用的样式……是绣给我的吗?” 薛妍僵硬了身体,低下头,细不可闻地点了点。 薛驸马破天荒地地笑了笑,难得赞许道:“绣的很不错。” 大长公主略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是来弥补之前的亏欠的,觉得此人难得有一点良心,知道关心女儿。 可下一刻,她的脸色就霍然大变。 “绣工是不错,可惜,太脏了。”薛驸马轻轻一松手,那块绣帕就掉在了地上,被他轻描淡写地,踩了上去。 他环视着院落,看着少女惨白的脸,感慨道:“你们穆家人用过的东西,真是和你们下贱的血脉一样肮脏。” “令孤,闻之作呕。” 第66章 大长公主面色大变,霍然起身, 连茶杯打翻了都顾不得! “薛煜!你是什么意思!!” 一怒之下, 她公然喝出了薛驸马的名字, 气得浑身发抖。这已经不是夫妻之间口角可以解释的事,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侮辱皇家! 薛驸马却微微一笑,他的笑意太过讽刺,太过怨毒, 像是一条蛰伏了很久的蛇, 终于找准了机会。大长公主看着他面上神情, 愤怒的头脑却渐渐冷静下来,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莫名的悚然不安。 她斥道:“你发什么疯!?” 薛驸马看着她。笑了笑,感慨地摇了摇头。 “穆潇潇, 你个蠢女人,到现在都没有发觉吗?” 他的声音骤然一变, 变得如毒蛇吐信般粘腻湿滑的令人毛骨悚然:“穆潇潇, 你竟然连孤都不认得了!?” 穆潇潇,是大长公主的名字。 她已经许多年, 未听过有人以这种作呕的语调, 轻蔑厌恶地念出。 这唤醒了她遗忘已久的一段记忆。 什么人, 胆敢自称孤? 什么人,对穆家如此怨恨鄙夷? 她的双手,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薛妍不知发生了什么,惶然地望着她:“娘……” “你……你……” 这不可能。 “你……你是……” 这不可能!!! 薛驸马扬起嘴角。高傲自得,轻蔑狂妄。阴毒到了极点,尊贵到了极点! 代嫁_121 恍然之间,大长公主看见了当年那个,红蟒袍,鹿纹靴。目光阴鸷,肤色苍白,坐在宫廷王座上玩弄白骨杯的人。 “汪梓昊!你竟然还活着!”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这般歇斯底里。 汪梓昊。 这个名字,在场的不少人觉得陌生,但跟随大长公主的嬷嬷见多识广。细细一想便倒吸一口气,险些跪在地上。 汪氏,是前朝皇室。 前朝末帝妖妃误国,好好的皇后被打入冷宫,独宠那妖妃生下的三皇子,三皇子脾性乖僻,以折磨人为乐,喜欢收集人骨。好以人头做酒杯,凡是被他看上的骨头,都会被从主人身上活活挖出来。 正是因为这点,他被朝臣所忌讳,迟迟未被真正立为太子。 但他享受的待遇,与太子无异。虽无太子之名,却有太子之实。当代丞相虞长笙,便是他当时的太傅。 而在末帝兵败,穆家攻入京城之后,这位太子也在变乱之中被捕,被穆家人杀死。 当时,他赤红着双目,对着在场的穆潇潇冷笑道:“乱臣贼子,竟敢作孽至此。我汪家哪怕只留下一个人,也能重夺江山!” 败兵之将的怨恨之语,有谁会在意?人死都死了,哪里还能重活一次? 谁能重活一次? 嬷嬷越想越心惊胆战,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如遭雷劈,赶紧望向大长公主。 薛驸马,是汪梓昊。 那真正的薛驸马,薛煜,在哪里? “你……”大长公主声音嘶哑:“是什么时候开始……”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薛驸马悠然朝她走了几步,并不在意院中戒备的侍女,准确的说,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暗中忽然就射出数只乱箭,那些女子没待呼救就没了声息! “啊!”薛妍尖叫了一声,死死捂住嘴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身体瑟瑟发抖,一个侍女就在她面前倒下,血流了一地。 现在,院中就只剩下大长公主,薛妍,薛驸马三个人了。 到了这个地步,大长公主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知道,对方已经控制了她的府邸,要是想杀她们母女二人,轻而易举,但刚刚放了她们一马,显然别有用意。 她冷冷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道:“你做了什么?” “我说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得要上好的听众做捧哏。”薛驸马优雅道:“从什么地方讲起?哦,就从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了。” “当年,你们以为孤死了,其实没有,前朝底蕴深厚,哪里是你们这些见识浅薄的杂种可以理解的。孤当时服了秘药,假死之后逃出宫去,是老师助了孤一臂之力。” 他口中的老师,自然是虞长笙。 “虽然老师是个两头都倒的墙边草,但关键时刻提的建议倒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他说孤如果想要报仇,自然是要暂时蛰伏,那么难道要孤找个小黑屋子,静静蹲个十多年?怎么可能。”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伪装成一个你们都熟悉,都不防备的人了。” 薛驸马看着大长公主雪白的脸色,充满恶意地笑了笑。 “薛煜是个好人选,他是你的丈夫,和你们沾亲带故却又不是真亲,他的父亲掌着十万兵权,可他自己却不懂武艺,不涉疆场朝野,如此一来,我想了个法子,趁乱绑了他来,和他易容换面,我便成了他。” “至于怎么换的……”薛驸马低低一笑,轻声细语,饶有趣味地道:“公主可听过‘人皮面具’?” “哐!” 薛妍终于听懂了他们在谈论什么,她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她曾经称呼为父亲的男人。 “世家有一种秘术,从活人脸上剥下人皮,再在三个时辰之内以秘药敷在另一个人脸上,那那人皮就会与面容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来。”薛驸马感慨道:“只是这法子有一点不好,得需那人配合,来来回回弄个三次。” “也就是说,你那驸马,被我活活剥了三次的人皮。” 他似乎相当回味一样,赞叹般地道:“说起来,你那个驸马,倒是个不错的收藏品,孤甚少见到有人的骨头可以那般硬,孤一开始为了逼他配合,将他身上肋骨一根根碾碎,他明明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竟然能死死咬着牙,一声求饶也不说,生生疼昏过去,真可爱啊。孤最喜欢这种硬骨头了,可惜当时时间紧迫,不能好好玩玩。你知道么?他本来是抵死都不从的,后来孤拿你的性命去威胁他,他就愿意了,哈哈……” “孤把他关在屋里,等着他的脸皮长出来,再剥下来,他也真是厉害,没人医治,那样都活了下去。不过到了后来,面具制作成功,他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于是孤亲自动手,将他身上两百零六根骨头一根根地取了出来,做成了一具上好的赏玩品。” 薛驸马十分恶意地看着大长公主,轻轻道:“哦,我倒是忘了,他死的时候,都还念着你和你们那对儿女的名字,潇潇……潇潇,对不起……阿璃,阿妍,爹对不起你们……哈哈哈,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谈什么对不起?儿女这种东西,女人这种东西,只要活着,什么没有?” “潇潇……潇潇……孤天天听他喊你的名字,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最后只能把他舌头也拔了,丢了喂狗。也是糟蹋了孤养的爱犬,不得不吃这种腌臜东西。” 一滴水落在了地上。 大长公主从他开始说话起,就一直颤抖不断的身体,忽然静止了。 她茫茫然,茫茫然睁大了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驸马,薛煜,是个没什么用的男人。 她当初之所以愿意嫁给他,不过是为了帮助弟弟稳住军心,把持那十万军权。 记忆中,薛煜生的白净又面嫩,性格有些木讷。和她说上三两句往往就没了话,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无措地看着她。她当时就觉得好笑,觉得一个大男人,怎么和个兔子一样胆小呢。 她是个非常强势的女人,自己便当家作主。不会像那些温顺女子一样贤惠。薛煜娶了她,军中都传,薛家这是要易主了。这男人被女人拿住,旁人少不得要说些不三不四的闲话,对他看低两三分。但他们从未因为这个生了嫌隙,要是有人当面问起来,他也只会吱唔几句,然后道,我听我娘子的。 他确实没什么用。胆子也小,连血都不敢见。薛将军见了他就要摇头。他唯一一次没有晕血,是她生产的时候,他不顾稳婆制止冲进了产房,见得母子平安才昏过去。醒来之后高兴的不行,翻着书和她讲,男孩叫薛璃,女孩叫薛妍,妍,是美好的意思…… 后来,璃儿,妍儿,长大了。 后来,他们生疏了。 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大长公主到现在也记不清,到底是在哪天出了岔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冷,态度越来越疏远,她心灰意冷,以为他背叛了她。 谁背叛了谁? 那个时候的你,是谁? 代嫁_122 那样胆小的,没有武功的,见血就要晕过去的你,是凭着什么,在无人知晓的暗处,默默地撑过了换三次皮? 你疼不疼…… 又一滴水掉在了地上,大长公主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曾经以为,她看错了人,做错了事,嫁给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但现在她知道,她没有,他不是。 她的爱人,从始至终都深深地爱着她,尽管这份爱意从来不曾诉之于口,但是却是那样的沉重,漫长,真挚。 她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她只是看错了她自己。 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么会觉得是他先变了心。她竟是从来没有想过,在她不知道的,没有注意的时候,他被一根根碾碎了骨头,剥下了人皮,遭受了这世间一切酷刑。 他在临死的时候还在喊她的名字…… 潇潇…… 薛郎…… 你是有多疼…… 大长公主终于支撑不住,死死捂住脸,发出了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声带血,字字落泪。薛驸马欣赏着这一切,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 “真是一出好戏,不错,孤十分满意。” 他如同在听仙乐一般,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喜悦道:“你的哀嚎,实在是动听,不枉孤当年留你一命,美好的东西总是要最后才被破坏掉,不是吗?” 忽然,他身后也传来了一声抽泣。 “啊……我都要忘了。” 薛驸马转过身,走到跪在地上的薛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子颤抖的身体道:“你这贱种,竟然顶了多年孤女儿的名号,实在是让孤十分不快。你体内也有一半的穆家血统,和你那该死的哥哥一样恶心,既然如此,孤就先送你们下去陪陪你们那个短命的父亲好了。” 他看到地上那块被玷污的绣帕,轻蔑地笑了笑:“下贱东西的东西,真是脏。”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又踩了一脚,正准备挥手示意暗处放箭。左脚脚踝忽然被一双手死死握住了。 “……” 薛驸马怔了一下,勃然大怒道:“杂种!松手!” 薛妍抬起脸,她满脸的泪,一双眼睛却瞪的大大的,那双眼中的情绪简直触目惊心,像是有火在燃烧。 “你才是……杂种……” 她的声音颤抖到了极点,却生生把话说完了。 “你杀了我爹爹……” “那是我绣给我爹的东西,你不配碰……” 说到这里,她忽然哽咽了。在女孩子的记忆里,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双很温暖的手,牵着她,抱着她,温柔地抚摸她的脸。 小小的女孩子知道,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是她敬爱的,可靠的父亲。 一直弱小的,软糯的,没什么特点的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不自信,将自己龟缩起来,感觉什么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够好,不够出色,才会有人伤害她,讨厌她,不喜欢她。 但她现在知道了,她是被爱着的。无论她出不出色,优不优秀,无论她比同胞的弟弟差了多少。都有人,平等的,没有偏颇地深深爱着他们。 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那是我绣给我爹爹的……”薛妍死死抓着男人的脚踝,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狼狈的吓人:“把我爹爹……还给我!” 薛驸马骤然不悦,狠狠一脚踩在了少女的手上来回碾压,可他踩的越狠,女孩越是不松手,最后一双手尽是青青紫紫,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可她还是死死抓着,一双眼睛净是眼泪,却毫无畏惧地瞪着对方,带着满腔的,愤怒的恨意。 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这样像一个流着穆家血脉的人,像大长公主的女儿,像她那个如野狼一样坚毅的弟弟。 饶是薛驸马,也被她的眼神震住了几秒,脑中划过的,竟然是那个浑身骨头尽碎,却依然不肯求饶,死死盯着他的男人。 也是这样的眼神。 不肯妥协的眼神。 短暂的怔愣之后,是更加滔天的怒火。 “好么,你不肯放,那手也别要了!” 薛驸马反手抽出腰间长刀,寒光一闪,直直斩向薛妍双手! “妍儿——!” 大长公主痛呼一声,疯了似的连滚带爬向前冲去!可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当!” 一阵清脆的响声。 薛驸马手势骤然一变! 刀光一闪! 一只箭,被斩落在地。 那只箭,本来是射向他执刀的手腕。 他缓缓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慢看向了院门,挑起了眉头。 代嫁_123 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到了。 虞乔一身白衣。面若寒霜,双手正拉开长弓,箭尖直指薛驸马,寒光逼人。他身后密密麻麻众多侍卫,时不时传来敌人的惨叫。 前朝三皇子笑了一笑。 “皇后……恭迎大驾。” “不必客气。”虞乔冷淡道:“本宫这次来,就是为了取你项上人头。” 第67章 汪梓昊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 他彻底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满身狂气遮都遮不住, 和记忆中那个, 木讷无趣的薛驸马截然不同。 他赞赏地看着虞乔, 道:“很好,孤很欣赏你的气势,虞皇后, 你知不知道, 孤一直很是喜欢你, 你与孤非常相似。 一个是前朝余孽, 一个是当今皇后, 立场天然敌对的两人,怎么可能会相似? 可仔细一想, 还真不一定是胡说八道。 前朝三皇子,真正意义上的太子, 隐姓埋名, 改头换面,苦苦伪装数十年, 只为重夺江山, 复亡国之仇。 当今大齐皇后, 与亲生父亲虞相有不共戴天之仇,同样是为了复仇,不惜以男子之身嫁入宫廷, 蓄谋已久,只为一掌天下权柄,报五年前的旧恨。 同样的为了仇恨而活着,同样的出身高贵,同样的不择手段。 而且曾经相识。 “孤还记得……当年你小的时候,长得可爱极了。”汪梓昊笑意盎然地道:“每次你进宫廷来,孤都会去找你,你当时怎么称呼孤的,你还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虞乔漠然道,手中箭尖直指对方的心口处:“薛妍,松手,过来。” 他一开口下令,之前死活不肯松开双手的少女就如同泄了气一般,软软倒在了地上,大长公主立刻冲过去抱住女儿,将她拉离那个疯子,神情无比戒备。 “姑母,站到我背后来。”虞乔道:“此地危险,交给我处理吧。” 大长公主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能点点头道:“麻烦皇后了。” 在整个过程中,汪梓昊竟然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准确地说,自从虞乔出现,他的目光就一直集中在对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仔仔细细,由皮见骨,然后分外满意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夸赞道:“你的骨相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完美,没有一点长残,很好,不愧是孤最想要的收藏品。” 虞乔冷漠地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脑中有许多回忆开始复苏起来。 在他幼时,虞家权倾朝野,和皇室关系密切。身为虞家未来家主的他,自然也经常自由出入宫廷。 既然要出入宫廷,自然就无法避免的,会与那位最得宠的,未来会成为一国之君的三皇子有交集。 他当时还很小,但却对对方炙热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场,苍白的像是从未见过天日的皮肤记忆犹新。 对方似乎很喜欢他。 或者说,是喜欢他的骨头,只是碍于他身后的家族,不好直接像对那些宫女太监一样动手。 当时末帝尚在,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他也和对方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表面上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也仅仅只是表面上。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虞乔道,声音很冷:“对本宫的骨头觊觎到了现在么?三哥哥?” 他最后三个字没有一点热气,带着极蔑视讽刺的意味。汪梓昊听了,反而放声大笑,边笑边摇头道:“你在孤面前,向来连装都懒得装。逼你喊个哥哥,你都能喊得和死人一样。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虞弟弟,你竟然也有自称本宫的一天啊!这周身气场,可不比孤的母妃差!” 前朝妖妃玉贵妃,正是三皇子的母妃。 “本宫哪里有玉娘娘为了一碗荔枝处决三百宫女的魄力。”虞乔扯了扯嘴角:“你觉得世事难料,世事也确实难料。本宫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前朝最桀骜放肆的三皇子,竟然能忍这么久!” “话又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汪梓昊感兴趣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贱人府上出了事?能这么及时地赶过来?” “我是怎么知道的……” 虞乔向前迈了一步,箭尖寒光闪烁。 “薛驸马府上的收藏品,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除了你这个疯子,谁会拿人骨做酒杯!” 一直以来,虞乔就对薛驸马怀有很强的戒心,哪怕明面上没有任何不对,他的直觉也在一直发出警报。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黑衣卫再三巡查,最后终于趁其不在时查到了府上,之后就每日一查。 今日,他们惊讶地发现,府上竟然无人看守,和以往防御的像铁桶一样的力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们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潜进了府中。 表面来看,没什么不对。 直到有人,无意中发现了那养花用的酒杯。 薛驸马喜欢摆弄花花草草,而且他有一怪癖,不喜欢用花盆,反而喜欢用小小杯盏。 这样一来,人们的注意力就在花上,不在杯盏上。 当那熟悉的杯盏出现在虞乔面前时,他失手落了笔。 白色的骨杯,府上大大小小不下千个。 是哪个疯子,有这种癖好? 代嫁_124 是哪个疯子,能藏这么久? 他今天府上的防守为何如此薄弱? 因为今日便是他们倾巢而出,造反之日! “你这个畜生,无论过多久,都改不了视人命为粪土的性子。”虞乔冷冷道:“当年,你能为了一根手骨,就砍断五十位宫女的左手,如今,你江山不再,与往日地位有天壤之别,你竟然还胆敢如此。汪梓昊,你真的该死。” 他身后,薛妍默默地流着泪,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汪梓昊笑了笑,摇摇头,表情竟然十分纵容。 “虞弟弟,你可真是当久了皇后,心都变软了,竟然指责起孤来了。倘若是你处在孤的立场上,你难道不会这样做?当年的世家子谁手上没个几条无辜人命?” “不要将本宫和你相提并论,你我从来不是一路人。” “是么,现在可不一定。”汪梓昊笑着道:“穆家那群下贱东西尽做腌臜事,但唯独有一件让孤十分满意,他们竟然能娶了你当皇后。虞弟弟,孤一向对你青睐有加,你现在若与孤站在一起。孤若为皇,你依然可为后,太傅依然可权倾朝野,我们可共掌天下,这样岂不是比你不得不屈尊于那低贱血脉之下要好的多?” “……我很疑惑。”虞乔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个嘛……”汪梓昊扬着嘴角,望向天空:“你可以看看。” …… 今日,京城乱。 来路不明的兵马出现在大街小巷,包围了众多府邸。达官显贵的大门紧锁,该出现的京城侍卫却不知去了哪里。 也许并不是无所踪迹。 “放我出去!” 孙家,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 孙楯站在他的父亲和族中数十位耆老的面前,声音激烈地道。 “我是京城侍卫军首领,我应该去守卫京城!” 孙太尉怒斥道:“胡闹!” “现在是多么重要的时刻,你难道还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我们盼到了今天,只要那人成功,皇后一死,我们就能重掌朝政!” “那人不过一前朝余孽,怎么可能成功!” “就算他不成功,也无所谓。”一名耆老淡淡道:“他不成功,虞相也会成功,世家,也会赢。” 孙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 这场战役,无论汪梓昊能不能笑到最后,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没有多大关系。他赢了,重登皇位,可以,世家在其中出了大力,必然会再次登顶。他输了,也无所谓,只要虞长笙赢了,效果就一样。 他们要的不是一个人赢,而是皇后一定要输。 站在世家对面的势力必须输。 “这几年,我实在是太放纵你了。”孙太尉看着儿子,面无表情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真的想出去尽职尽责?怕还是为了那虞家皇后吧,年少荒唐,过了也就过了,你已经与虞相女儿定下婚约,等胜利之后便会成婚。在这种关键时刻,切不能为了一时冲动影响大局!” 大局。 孙楯握成拳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 几年前,他就是因为这两个字,答应了和虞语柔的婚约,做出了悔之莫及的决定。 阿乔…… 现在,又要再来一遍吗? 孙太尉附视着儿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 “你要记住,你是孙家的继承人,是家族呕心沥血将你培养到了今天。” “家族视你为骄傲,是因为你能回报家族。” “而不是,为了一时冲动,置家族于危险之地!” …… 虞相府。 虞长笙站在窗前,漠然望着外面的一队队军马。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开始。” 下属跪地领命。 属于虞家的势力,从这一刻活了过来,蠢蠢欲动,张牙舞爪扑向对面。 虞长笙深邃的眉目,隐在阴影之中,单薄的身体融在黑暗里,像极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他平静地注视着京城,注视着,那象征着最高权利的宫廷。 很快,那就是他的了。 …… 其他世家中,不断产生着这样的对话。 “开始了没有?” “开始了。” “行动。” 代嫁_125 “是。” 一句比一句简短,一句比一句有力,无数势力苏醒,行动,融合。忠于虞相的,不满皇后的,和皇室有仇的,想要趁火打劫,让势力更上一层楼的。 通通露出獠牙,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世家等了这么多年的惊天一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 大长公主府中,厮杀声阵阵,府外,马蹄乱响。 一场大乱。 一场战役。 虞乔收回望向府外的目光,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就好像刚刚落在他睫毛上,然后瞬间化开的雪花。 下雪了。 越来越多的雪,掩盖住了地上的血。 汪梓昊微笑着看着他,胸有成竹地问:“考虑的怎么样?” 虞乔望了他一眼,身后的薛妍已经忍不住道:“娘娘……”带着乞求的意味。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他这个动作身影一僵,直到他们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我一直非常疑惑,汪梓昊。”虞乔疑惑地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像你这种连太子都当不上的人,竟然自以为能和本宫处于同一层次?” 他望着汪梓昊骤然僵硬的脸,忽然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箭如流星般射向对方胸口! 汪梓昊反应极快,立刻用长刀将其斩落,但下一刻,虞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搭箭,连发三箭! 三箭,分别对向,眼,心,腿。 他的姿势流畅完美到了极点,一袭白衣干净如雪,绝美的脸庞却在纯净的雪花映衬之中散发出了冰冷的杀气! 三箭,箭箭准确射向要害,虞一郎箭术之精湛,非同凡响。 就在汪梓昊狼狈躲闪之际,虞乔又一次拉弓,这次,箭尖再次对准了对方的心口!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冷的惊人,美的惊人。 汪梓昊怒道:“你疯了!你杀了我有什么用?虞长笙还不是会趁机夺了江山?” 虞乔笑了起来,箭尖没有一丝偏移,依旧稳稳地对着他。 “三哥哥……本宫现在就让你明白,你当不上太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会是世家一郎,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像我们这种人,从来都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点,虞长笙懂,我懂,你却不懂。” 言罢,他骤然松手,离弦之箭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银光!周身气势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你这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和本宫相提并论!” 第68章 箭势汹汹,闪电般射向汪梓昊胸口。而他刚刚在躲闪之中泄尽力道, 已经来不及回避。 但虞乔没有丝毫放松。 就在那只箭即将接触到对方胸口之时, 空中忽然射出数箭, 精准无缺地将它钉在地上! 果然如此。 果不其然。 虞乔冷漠地看向一个方位, 淡淡道:“前朝影卫……也还留了些人?” 前朝影卫, 说是如当今黑衣卫一般的帝王私军。但其实,就是死士。 这些人打小被洗脑洗得干净,一心一意只效忠前朝汪氏, 当年穆家为了清除这些人, 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越是藏在暗里的东西, 越不容易被找出来。 所以虞乔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动手, 也是为了逼出对方的底牌。他习惯了算无遗策, 最讨厌和不按道理出牌的疯子打交道。 这位前朝三皇子,可是已经家破人亡, 背水一战。对他来说,拉一个值了, 拉两个赚了。虞乔还不想让自己这方的人因为这个疯子过多出现伤亡。 所以他选用了更稳妥的办法。 汪梓昊叹了口气, 遗憾地拍了拍手: “孤本来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 动手吧。” 瞬息之间, 几个黑影从天而降!明晃晃一道寒芒, 正对着虞乔头颅斩下! “哐!” 代嫁_126 虞乔面容不变,反手就将弓身反转!两样坚硬的事物碰撞在一起,迸发出了激烈的火花! 他眯细了眼睛, 盯着那人脸上诡异独特的刺青花纹道:“竟然是你们……难怪你这蠢货能和虞长笙坐下谈判,这支队伍,竟然是到了你手中。” 前朝秘辛,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好巧不巧,虞乔正是其中一个。 当年,他坐在华美宫廷之中,听着上首末帝与妖妃打情骂俏,听着身边大人与父亲讨论天下国事。你来我往之间,不知道透露了多少秘密。 世家的孩子,从小就很懂得收集信息,他们的信息渠道,也比一般人广的多。 虞乔某次从末帝口中,听闻‘月时’这一称呼,就是从影卫中精挑细选出最优秀的十二只队伍,让他们互相残杀,最后只留下十二个人,组成一只队伍。这样,每个人都可以以一敌百,战力超群。 这只队伍,看似随着末帝的死亡消失了。但谁能想到,他竟把他们留给了他最宠爱的儿子? 难怪虞长笙会对三皇子心有忌惮,难怪薛驸马会不明不白地消失。 虞乔面对那人气势汹汹的攻势,毫不犹豫地松弓拔剑,他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和几人缠斗在一起, 你来我往之间,战斗十分激烈,月时不愧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高手,个个都身手非凡,面对众人围剿也毫不落于下风。汪梓昊笑道:“孤给他们下了命令……就算孤死了,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皇后不妨猜猜看,他们能带走你们多少人马?在你被困于这里的时候,虞太傅已经包围了京城,血洗反对派了。既然迟早都是要输,你何妨认输认的爽利些?现在和孤站在一起,还不迟。” “我也确实有些疑惑。”虞乔一剑划在对方脖颈上,溅出一道血花,他身体轻盈一转,盯着汪梓昊问道:“虞长笙赢了是虞长笙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汪梓昊笑道:“我们之前有过盟约,他若成功,穆家人自然要被屠个干净,打着复国的名号,道义上也无懈可击,他自然要助孤重新登基,若孤成功了,这也是一样的,只是到底轻松些。” “你就这么确信他会遵守盟约?” “孤与他利益一体,他没有违约的理由。” 闻言,虞乔手中剑花骤然加快,一息之间,一个人头落地,血花飞溅,沾满了他银白素净的衣摆。 他没有在意这些会引起不适的事,反而看着汪梓昊,叹息了一声。 那声叹息,是不屑,是轻蔑,是一个赢家对输家深深的嘲讽。 汪梓昊不傻,见到他这个反应,骤然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虞乔没有开口,他身后的薛妍反而说话了。 “娘娘的意思是,你是个蠢货!” 胆怯的女孩子仿佛一息之间就变了个人,有了莫大的勇气,她盯着汪梓昊,满眼的仇恨,冷笑着道:“连我都知道,虞相是个容不得他人牵制的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还是你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疯子!” “你……” “她的说法是对的。”虞乔摇了摇头,重新拉起大弓,对准月时之人,一箭射出! 天下哪里有这么美的事? 虞长笙连亲生儿子都容不得,怎么可能容的下和他有旧怨的前朝三皇子? 什么利益一体? 只有他自己的利益才和他利益一体! 怕是虞长笙就等着影卫全死在他们手中,汪梓昊没了抵抗之力,被他轻而易举地杀了,然后随便挑个和他长相相似的人,说那人就是前朝皇子,再让所谓的前朝皇子主动传位于他。 这岂不是容易的很? 也只有被仇恨冲昏了头的汪梓昊,才会信他的鬼话。 汪梓昊略略一想,也神色阴郁下来,他道:“不管如何,孤只要今天能活下来,就有翻局的机会,和虞相的事是之后的事,而皇后你,却不得不死在这里。” 虞乔看着他,微微一笑,带着绝代艳色,令人目眩神迷。 手中动作却丝毫未断,拉弓一箭射向对方面门! 他的声音轻柔,却沉甸甸落进了在场每个人心中。 “这确实是个道理,可你之前,却从来没有说过啊。” “三哥哥……你现在,已经开始怕死了啊。” 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就会在意自己的命,就不能做到鱼死网破。 一个被唤醒了理智的人,就不能再做个疯子,也不足以让真正理智的人害怕。 虞乔看着神色骤变的汪梓昊,干脆利落地下令: “不要管影卫,杀了三皇子!” 只要三皇子怕死,他的第一目的就不再是给他们造成伤亡,而是保住自己的命! 这样一来,以善于杀人出名的影卫,反而会束手束脚起来。 而京城那边。 虞乔望了一眼天穹,雪花越来越多,天气越来越凉。 他从来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 楚家。 楚家家主是个严肃端正的男人,为官数十年来,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但他此时看着面前红铠金甲,一身戎装的女儿,感到了头晕目眩。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端王王妃大义灭亲的时候。 楚宁玉一身武装,眉间一点血色朱砂。她身后是一排理应归端王所有的军队,规规矩矩,原地待命。 她平静地饮了一口茶水,侧脸还是楚大人记忆中的那般温婉端庄,像极了他早逝的妻子。 代嫁_127 她将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了一次。 “父亲,请把楚家势力交付于我。” 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没有一丝颤抖,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楚大人忽然很想笑,他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一个女儿家,在对我说什么?” 楚宁玉平静道:“如果父亲执意要拿我是女子这一点来说事,我也无话可说,但今日我之所以来府,不过是我还是父亲的女儿,如果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那来的就是端王王妃。” 楚大人恍若活在梦中,他很想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一个女人,想要干什么?世间是有那么多弄权女子,可哪个不是躲在男人身后,依仗着他的权势发展自己的力量?哪有像你这样,搞死了丈夫,自己上位了? 你不靠男人,你要怎么活? 这些话,他本来是想要说的,是该说的,可当他看到对方的眼睛时,却说不出口了。 他想起来,在他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许久未关注大女儿后,有一日在堂中撞见,对方似乎也是这样的眼神。 不是不仰慕,不是不关怀,只是除了那些细枝末节,情谊纠葛之外,她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那双酷似其母的美丽眼睛,也因此散发出光彩来。 他想起来,他给这个女儿取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希望她有这种气节。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虽千万人,吾往矣。 吾往矣! 最终,楚大人长叹了一声,什么都没说,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印章,重重放在了案上。 楚宁玉眉眼微动,看清了那是调动全城关卡需要的调印,她付下身,朝着父亲深深行了一礼。 “女儿去了。” 楚大人摆摆手,漠然道:“既然要闯,就闯出个样子来!我楚家的女儿,顶着外人的名头,像什么话!” 闻得父亲的话语,楚宁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 街道上。 一队兵马正企图攻打一处官员的宅院,可就在将要得逞之际,为首之人忽然感到脖颈一凉,从马上直接落了下来! “什么人!?” 吴辰一身白袍银甲,手中一张寒弓拉满,他笑意微微,眼中却冷极了,对着那些惊恐的将士轻声细语道:“我在郊外待了好些年,别的没学会,巷道战倒是熟了不少,许久未打过仗了,今日倒是个好时候。” “就拿你们的血,来暖一暖这张弓吧。” 一言尽,他身后无数侍卫立刻听命开始战斗,在厮杀之间,吴辰得闲,偏头问身旁一人:“那边怎么样了?” 属下恭敬答道:“没有问题。” “那就好,叫他们赶快行动。” …… 大牢。 腐朽的铁门轰然倒地,王曦何和刘钧对视一眼,走出了牢门。 如果往他们身后望去,必然会十分惊讶,因为两人身后的牢房中,堆积着各种各样的药物,粮食,补给品。 王曦何望着外面大乱的街道,感慨道:“你说殿下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才令他们待在牢中,表面被人遗忘,暗里却囤积物质,作为战争之后分发给百姓士兵的必要品? 刘钧冷冷道:“殿下自然算无遗策,这是你我戴罪立功之际。你可不要怕了。” “我怕什么!?”王曦何想一想都恨得牙痒:“他虞长笙是疯了,自以为了不起,连三十万的赈灾银都能拿来开玩笑!” “今日,我们必须要一雪前耻,救助百姓,洗清身上污名!” …… 虞家。 虞语柔本来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可她禁不住心潮澎湃,想要在胜利之中分一杯羹。 就在她企图出门之时,忽然传来了一个极令人牙酸的娇柔女声。 “哎呦喂大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一回头,脸就青了,来者面容妩媚,身材婀娜,正是家族中她最恨的堂姐,虞清清,两人向来不睦,虞清清看不起她外室女的出身,她恨对方妖妖调调的模样,几次发生口角,只能维持面上交情。如今虞语柔一看是她来,就知大事不好。 虞清清身后一群侍女嬷嬷,她仪态万方地走到虞语柔面前,娇声道:“你这小蹄子,关键时刻又要坏了大家好事?这可闹不得,来人啊,将她绑了,压回房间去。” 在场之人都是虞清清的附庸,她的父亲是一方太守,掌有实权,虞长笙都要忌惮几分。而且虞语柔脑子不清楚不是一天两天,竟然也没人提出疑问,立刻把她绑了压回去了,只是回去的方位有点不对。 “唔——虞清清!你这贱——”虞语柔满面狰狞,却被人捂住了嘴,不甘地拖了下去。 嬷嬷低声问:“小姐,您看是……” 虞清清摆弄着青葱般娇嫩的指甲,头也不抬地道:“伯父那边来问,就说是她胡闹,送回房间休息了,可你们,得把她压到柴房去,好好关几个时辰,然后再告诉孙家,虞语柔死了。” 嬷嬷一惊:“小姐,这……” 虞清清抬头,轻轻白了她一眼,娇滴滴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殿下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他才是虞家的掌权人,我们这些后站队的,当然要付出点诚意来,可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和虞长笙那老鬼是一伙的,还不懂?虞语柔那贱人自己毁了名声嫁不出去,姑奶奶我可是还打算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光大嫁呢。那这种时候,不向殿下卖个好,难道要我在那贱人手下讨生活?莫非虞老鬼上位了,爹爹能得个好?别傻了,” 嬷嬷心悦诚服,立刻领命而去。虞清清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叹息一声,捂着波涛汹涌的胸口,忧愁地道:“可怜我那堂妹,就是没有富贵命,孙楯小将军如此威猛,年纪轻轻就要当个鳏夫了,唉,造化弄人啊……” 代嫁_128 她说着说着,动情地呜咽起来,泪珠儿大串大串地掉,心里只盼着再掉的很些,滴穿了孙家那些顽固老不死的天灵盖头! 第69章 暗涌,不止一处。 在虞长笙下令, 各世家开始发动他们蓄谋已久的战斗后, 他们愕然发现, 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顺利。 京城陈家, 掌管军草的陈大人面色铁青, 他面前的案上,摆着一份应该下达却没有来得及下达的军令。 罪魁祸首闲闲坐在他面前,拿起那份公文看了一眼, 赞叹道:“伯父真是胃口大, 竟然下令中断军队的粮草运输?真是好大的胆啊, 要是让殿下知道了, 非得勃然大怒不可。” 陈大人怒道:“这是我与虞相商讨之后做出的决定!你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竟敢带人包围家族!还不快放我出去!” 没错, 现在他面前坐着的,正是他们这一家支系排行第七的小辈, 陈庆。此人平日表现的极为纨绔,整日赏花玩鸟, 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以家中耆老始终未对其起什么戒心, 但谁知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这般大胆, 在关键时刻来了这一手, 包抄了整个陈家! 陈庆啧啧几声, 摇了摇手上金线缎面的折扇,晃眼的很。他望着陈大人,语重心长地道:“伯父啊, 我这是为你好啊,你这指令一下达,我们整个陈家都要面临灭顶之灾啊。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看不清事儿呢?唉,没办法,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也只能我这个小辈为你们这些不懂事的长辈擦擦屁股了,” 陈大人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能把如此厚颜无耻之话说得这般深情正义,他颤抖着手指,差点就要昏过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惊恐道:“你一直是皇后的人!?” “这个话,您说的就不对了。”陈庆义正言辞地道:“我们身为大齐公民,本来就应该跟随皇后的领导啊,皇后乃世家第一人,一直引领着我们年轻一代前进的方向,我不跟他,我跟谁?难道还能跟虞长笙那逆贼不成?哦天呐,伯父你快醒醒,造反可是大罪,要诛九族的!” 陈大人整个人抖如风中秋叶,他浑浑噩噩道:“什么叫逆贼,你说清楚!” “这个嘛,您一直待在家里,可能不大清楚。”陈庆圆润的胖脸上露出了一个亲切的和蔼笑容:“就在刚刚,朝中正式下达诏令,虞长笙勾连前朝余孽,意图谋反,他的党羽皆以谋反罪论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伯父啊,您就不要再挣扎了,来,自然一点,笑一个?茄子?” 陈大人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过了会儿,陈庆悠然从屋中走出,手中拎着一份全新的公文,上面盖着红彤彤的印章,他步伐稳健地走到几个在外面等候的堂哥面前:“走吧,搞定了。” “真不知道陈老头发了什么疯,非要跟着逆贼干。” “这样也好,要是他不干,我们怎么好名正言顺地把位置抢过来,想想我就来气,当年五哥明明就要升上去,可那群老不死怕他爬的太快,心不忠……” “这样说来,还真得感谢虞长笙。” “感谢皇后娘娘。” 几人相视一笑,一扫多年不得不韬光养晦的苦痛,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陈家,去下达新的军令! 相似的事情,在不少世家中也有发生。 罗家不受重视的庶子带了一队兵马,干脆利落地夺了他的爹的公章,然后对着难以置信的罗大人直接道:“同样是当狗,我为什么不能挑个有前途的主子?至少皇后从不以辈分压人,不在意嫡庶之别!” 这样想的人不止一个,世家老一辈那些人占了高位太久了,干的事情太恶心了,被他们以各种理由死死打压毁了前程的人太多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自己给自己制造了多少敌人。 柳家残疾已久的大公子坐在轮椅上,轻描淡写以逆贼之名将他的几个伯父处决,然后将那些曾经欺压过他,现在却哭哭啼啼哀求不已的女人们关了起来。 他看着府外逐渐井然有序的街道,赞叹了一声道:“我以为当年二娘弄坏了我的腿,我这一生就算是废了,谁知道……虞一郎到底是虞一郎,目光之长远,不是一般人可以臆测。” 天下有几个人,能这般因势导利,拨乱反正,借着敌人的力量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虞乔到底是殚精竭虑谋划了多久,才能如此算无遗策,好似每个意外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柳大公子越想,越是心悦诚服,他年少健全时曾经和虞乔同窗过,当时他还对虞一郎的大名有一丝不服,现在早把那丝不服丢到九霄云外了。不说别的,能拿自己的亲事做赌注,毫不犹豫嫁给皇家的这种魄力,他就没见过第二个人有。 当年以为是失误的一步棋,现在看来,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 柳大公子倒不觉得利用亲事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一场博弈,一场豪赌。 而虞乔赢的相当漂亮,盆满钵满。 这一局,细细推敲起来,实在是有太多不可思议,又天经地义的地方了。 他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管事道:“送我去书房,我要处理今日的事务,好禀告于殿下。” 管事领命,两人渐渐远去,将那些哭喊咒骂落在了脑后。 要是一直沉溺于仇恨,就不能继续前行了。 …… 长街上,吴辰已经解决了几条街上的兵马,胜利天平逐渐偏向一边。已经有人有组织地开始发放物资,他目视着一队队人马喊出“守卫京城,清除逆贼”的口号,看着百姓激情澎湃地响应,忽然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他回过头,正看到楚宁玉一身戎装,眉心朱砂正红,威风凛凛地朝他走来,她刚刚在关键时刻打通了全城关卡,以霹雳手段铁血镇压了逆贼。可女人此时面容温婉威严,如果不是身上的戎装,很难看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她走到对方身边,道:“你看上去不大高兴,怎么了吗?“ 吴辰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这位同阵营的友人诚实道:“我们要赢了,可我却有些畏惧。” “嗯?” “一直以来,虞长笙都是我们世家中天一样的存在,他一直高高在上,深不可测,没有人敢于挑战他的威严,可是今日,我们做了,而且成功了。” “但我却有些害怕。” “怕什么呢?我也说不大清。宁玉,你觉得我们做的是对的事情吗?老一辈的那些人,也曾经有过少年意气的时候,也曾经被百姓所拥簇,可今日,他们却人人喊打,连街上的老鼠也嫌臭,可,如果有一天……” 我们也落到了这样的境地呢? 楚宁玉凝视着街上的人群,淡淡地道:“我不会说什么大话,但我一直觉得我做的没有错,如果他们真的有为民做事,为百姓想过一丝一毫,那哪怕是在内斗中输了,也自会有人上街为其鸣冤,史官会以激昂言辞记录他们遭受的不公,我也希望有,可是,没有。” “我们之所以会上位,固然有原因是一部分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能更进一步。可更多的,是民心的选择,是大齐需要我们这样的的人,我们相信我们能把国家变得更好,这是目标,也是原则。” “如果有一日,我们自己违背了这个原则,那被新的一辈再次拉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吴辰闻言,无奈地道:“你可真是个理想主义者,不过.......” 代嫁_129 也许正是有你这样的人,天下才能变得更好吧。 他忽然觉得畅快了不少,挥挥手叫来了下属,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 “包围虞府,控制虞长笙。” . 孙家。 “你说什么!?” 孙太尉失手打翻了杯盏,厉声对着来人质问道。 对方战战兢兢,还是把话说完了:“......我们在虞府的人传来消息,虞大小姐已经不知所踪,似乎病逝了。” 孙太尉心念电转,顿时想通了关键,怒极反笑道:“好他个虞老鬼,自己女儿去了还死死瞒住我们,连条后路都不留!欺人太甚!” 他一想到自己被耍了个昏头转向,不由恼羞成怒,懊悔不已,可再想想虞长笙的势力,不由又有些犹豫,这时一直沉默的孙楯忽然道:“父亲,来不及了,请让我出兵救援!” 孙太尉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上了船还能下来!?” “可再不下来就没有机会了!”孙楯出人意料的坚决:“父亲,我必须去!” 孙太尉还待说话,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孙统领真是尽职尽责啊,不过不必了,事情已经有人解决了。” 孙楯猛地抬头:“什么人!?” 雕花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王曦何用折扇敲打着手心,对屋中两人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许久不见了,孙大人。” 刘钧紧随其后,神情冷漠,看他们像在看两个死人。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应该在牢中吗?竟敢私闯我宅邸!” “别这样说话,我们可是奉命而来。”王曦何从袖中拿出一卷公文,丢在了两人面前。 他的一字一句咬的极准,声音悦耳极了。 “孙大人,请您解释一下那三十万两白银之事。” 一言落下,孙太尉脸色骤然大变! . 大长公主府邸。 雪落了,纷纷扬扬,盖了一地。 遮住了地上的尸体,遮住了大片刺目的红色。 一夜激战后,大局已定。 虞乔抖了一个剑花,甩去了剑尖上的鲜血。 他面前的尸体,俨然是月时的最后一人。 一地血腥中,前朝影卫尽灭。 虞乔抬眼,手中寒剑一转,直直指向了面前人的咽喉处,剑身冰凉,映照出他波澜不惊的面庞。 他看着面色铁青的汪梓昊,衣袍飞扬,声音冷淡道:“本宫说过,要取你项上人头。” 第70章 冷风吹过,一地萧索。 冷的不是人心, 是剑。 虞乔没有给汪梓昊任何缓冲的机会, 他手中长剑一抖, 连绵不断的剑招就此展开。如果说穆深的剑, 是一种威势, 展现着帝王的霸气,那虞乔的剑,就是一种美, 一种冰冷的, 和死亡朝夕相伴的美。 剑很轻, 像空中飘落的雪花, 每一招都精准的恰到好处, 攻击着敌人无法防御到位的部位。 你无法躲开每一片雪花,你无法躲开他的每一次出剑。 不一会, 汪梓昊的身上就多了许多伤口,他喘着粗气, 对虞乔冷笑道:“数年未见, 你的剑术倒是精进了不少。” “是你退步了。”虞乔道,手上攻势丝毫未缓:“这些年, 你除了扮成姑父, 除了和虞长笙私下弄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还会干什么?汪梓昊,你总是看不起女人,可你的所作所为却连你看不起的女人都不如。净是些自以为有用的小心思, 就会折磨人发泄,实在是可笑的很,难怪你当不上太子!” 一直未能得到正式的太子封号,是三皇子最大隐痛,他一直以孤自称,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也是在隐藏心中的不满。谁知被虞乔挑破了遮羞布,不由恼羞成怒,怒到了极点,手上攻势瞬间激烈起来。 “你竟然有脸说孤?你不也嫁进了穆家么?呵呵,目中无人的虞一郎,竟然也有披上嫁衣嫁人的一天!” “都说了,我和你不一样。” 虞一郎嫁的是明昭帝,虞乔定下白首之约的人是穆深。 这种感情,只知道通过折磨他人取乐的汪梓昊,怎么可能懂? 虞乔不欲过多解释,手上招式愈发凶猛起来,几息之间,汪梓昊就落了下风。 三皇子冷笑着,毒蛇吐信般低低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虞弟弟,你的心真是越来越软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哪怕是死,也要浩浩荡荡的死,拖着千千万万人下去陪葬!” 虞乔眉头微颦,从他这番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汪梓昊怪笑起来,兴高采烈地道:“京城的水源……你们可都检查过了?” 代嫁_130 虞乔心中一咯噔,骤然抬头道:“你疯了!?” 除了疯子,谁会往水源中投毒,换来万人一同陪葬? 汪梓昊干的出来……他真的干了!! 三皇子仰天大笑,喜悦万分地道:“我给影卫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如果我迟迟未从这府邸中出来,落败的话,他们就立刻投毒,孤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给别人,虞长笙那老贼自以为能笑到最后,孤偏不称他的意!” 连虞长笙都没想到,三皇子在知道登基无望之后,能疯到这个地步。 虞乔立刻转头,厉声对属下道:“快去!” “来不及了……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汪梓昊啧啧几声,放弃了抵抗,长开双手道:“皇后,何必在乎那些贱民,和孤一起下去有多好?” “殿下!” 这时,一名侍卫冲了进来,大声对虞乔禀报道:“有人企图在城中水源处投毒,被睿亲王发现制止了!” 虞乔:…… 汪梓昊:…… 刚刚还兴高采烈要拉全世界下去陪葬,刚刚还胆战心惊以为一切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那个废物!?” “什么情况?” “睿亲王说,他看话本的套路,每次大战中都会有人企图鱼死网破,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他一大早就守在那里,刚好人/毒俱获!”侍卫咽了咽唾沫,显然十分敬佩:“睿亲王带着兵马,一发现人就把他绑了起来,把他身上的毒药全摸了出来!化解了一场危机!” 虞乔:……真不愧是穆深的弟弟啊…… 他转头看向一脸狰狞的汪梓昊,露出了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 汪梓昊:…… 苦苦想出来的计谋,竟然像是玩笑一样被人轻轻松松化解了,这个打击,令三皇子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不出数招,就被虞乔斩落了剑。 他输了。 数十年暗中谋划,改头换面,一朝成空。 虞乔挑断了他的手筋,看着汪梓昊疼的在地上翻滚挣扎,忽然道:“薛妍,你过来。” 薛妍浑身一震,身体却自动走到了他身旁。 虞乔看着她,平静道:“我可以将他交给你们处置,你想怎么样?” 薛妍:!!!!!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一旁的娘亲,大长公主神情凝重,却对着她点了点头。 他们都等待着薛妍的回复。 “我……”女孩子张了张口:“我……” 她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我想要把他的皮也剥下来,把他的骨头一根根碾碎,碾成碎末……让他生不如死……” 这段话,她说的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可在场没有一个人打断,都在静静地听着她讲。 “我想要他生不如死……他没有资格好好去死……” “可以的。”虞乔说,声音很冷静:“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没有问题。” 薛妍捂住了脸:“我……“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我……” 是的,这样难道不好吗?娘娘从来不会说谎,他将那个畜生交给了你,你就可以将你脑中想的那些事,统统做出来,统统发泄在他身上,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可是……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想要的父亲,已经回不来了,没有人会再温柔地摸你的头,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关怀你,没有人会认真地对你讲:妍,是美好的意思…… 再也不会有了。 薛妍松开了手,泪水汹涌地从她脸上落下,她的眼神,却真正的,真正的坚定了下来。 “我要亲手杀了他。” 虞乔颔首,将手中的剑递过去。剑身沉沉,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来说,可能有些太重了。 薛妍却稳稳地拿住了剑,走到了汪梓昊的面前。 男人惊恐地看着她,声嘶力竭道:“你这杂种,你要干什么——啊!” 剑尖抵着他的脸,狠狠划下了一道深刻的血痕。 薛妍盯着他,似乎还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又似乎有什么不同的。那个胆小的,怯懦的女孩子仿佛一日之内就成熟起来,变成了穆家人该有的模样。 她也确确实实,是大长公主的女儿,穆深的表妹。 “我……会杀了你。” 我会代替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弟弟,报这血恨。 “但我不会因为你毁掉我自己。” 我会站起来,走更长的,更远的路。而你,只配待在最阴暗的角落,被人们所遗忘。 “你的王朝已经结束了,我们的还没有。” 代嫁_131 她的话,从根处摧毁了汪梓昊最后的骄傲,使得这个男人歇斯底里地辱骂起来,完全没了前朝皇子的样子。薛妍不再犹豫,高高举起剑柄,一剑斩下。 鲜血四溅。 血溅了她一脸,地上死去的人极不甘心地瞪大着眼,死不瞑目。她静静地看着,对自己说,他已经死了。 我杀了他。 想到这里,她忽然拿不稳手中的剑了,几乎要立刻倒下来,可莫名的,心中刚刚升起的怒火与骄傲支撑着她,让她依然倔强的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扶住了她,拿过了她手中的剑。 她呆呆地抬起头,对上了对方温柔的,包容的眼睛。 像星空一样璀璨。 虞乔很温柔地摸了摸这个女孩子的头,和缓地道:“没事了……你做的很好,不要怕。” 不要怕。 感受到头上传来的,温热的温度,薛妍忽然控制不住自己,扑进虞乔的怀里,嚎哭了出来。 “殿下,我好害怕……” “没事了,我们在这里。”虞乔摸了摸她,和大长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女人露出了悲伤又欣慰的神情。 今天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这个女孩子的成长吧。 为了让她不背负上太多的重负,虞乔宁可放弃汪梓昊口中可能有的情报,将他的处理交给了她。 这也是一种大人的包容,和体谅。 大长公主闭上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听到了自己心中重物重重落地的声音。 薛郎,若是你在天之灵看到,也是会欣慰的吧。 我们的女儿,终究是站了起来,有了不退缩的勇气。 就和你一样。 待薛妍哭得体力不支,沉沉睡去之后。虞乔将她交给大长公主,自己走出了宅邸。 街上的战局已经得到了控制,前朝三皇子死去的消息已经被振奋人心的传开。百姓欢呼雀跃,看着虞乔的眼神,都是无比的敬仰爱慕。 这场战争,他终究还是笑到了最后。 站在街道上,虞乔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恍惚是多年来的夙愿一朝实现,心满意足之后的奇怪平静造成的。 他赢了。 前朝三皇子死了。 虞长笙的势力在这一次中被一扫而空,被打上了造反的名号,再也抬不起头。 现在连虞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势力有多强多大,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改朝换代,也不过一念之间。 他终于站到了最后,彻彻底底的赢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违逆他,打压他,伤害他重要的人。他的意志会是世家的意志,他的愿望会是所有人共同的愿望。 可在这一刻,虞乔忽然很想穆深。 “嫂子!” 穆洛从大街另一头飞跑过来,兴高采烈地道:“终于找到你了!” “你没事吧?” “还好,就是有点怕。”穆洛实话实说:“不过怕也没办法,我好歹是个亲王嘛,总不能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让别人替我去死吧。那我大哥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所以,在发现事情不对的第一时间,他强压下心里的恐惧,直接去了他觉得最需要保护的的地方。 毕竟是经历过战争岁月的孩子,再大条,也有一颗在关键时刻能警惕坚强起来的心。 虞乔看着他,微微笑了笑:“你的人手,是顾将军留给你的?” “呃……一部分吧。”穆洛的神情也有点复杂,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顾昭留下了人马,在暗地里保护他。 唉,搞得他骂都不好意思骂了,下次骂的轻点。 虞乔也摸了摸他的头,让小孩回去休息。自己继续前行,见到了楚宁玉,和吴辰。 吴辰将一卷公文递给他,轻声道:“孙家那里,已经承认了。” 孙楯想见虞乔一面,这句话他没有说。 “虞府那里……我们已经控制住了。” 虞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 第71章 虞府,虞乔来过很多次, 住过很长时间, 可没有哪一次, 感受是这般复杂。 带着一丝解脱, 一丝平静, 他走进了这间古老的大宅。 大队的侍卫紧紧跟随其后,警惕着四周,保护着他的安全。 虞家所有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这一场战争, 皇后大胜, 再无挽回之地。站错队的人自知没了希望, 绝望至极, 连话都不敢说。一时间,屋中静的连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代嫁_132 虞乔走了几步, 被人拦住了,来者是他的继母, 王氏。 他冷漠地看着这个女人, 女人已经俨然没了以往温婉端庄的模样,发鬓凌乱, 衣衫不整, 望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不待他开口, 侍卫便怒斥道:“什么人!胆敢拦殿下的路!罪妇竟敢冒犯皇后!?” 王氏发出桀桀怪笑,她盯着虞乔嘲讽道:“皇后?我女儿才该是皇后?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羞耻?” 虞乔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径直向前走去。王氏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忽然捂住脸,低低笑了起来。 她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在她们那一辈的女人眼里,吴音,就是一个噩梦,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家世,长相,才华,什么都有,什么都完美无缺,只要和她站在一起,就没有人能看得到她。 她对于吴音一直以来的怨恨,到后来都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感情,以至于在虞长笙找上她时,她感到了隐秘的窃喜,就算你倾国倾城又怎么样,你的男人,不一样会在外面沾花惹草? 吴音死了,她以为她赢了。 可她现在才明白,她不过是一株依附着虞长笙的菟丝花,虞长笙赢了,她不一定赢,可虞长笙输了,她就绝对要输。 一败涂地。 王氏忽然极癫狂地大笑起来:“我没有输……我为什么要输……我没有!” 她挣脱了几个来抓她的侍卫,冲向一旁的梁柱,狠狠一头撞在柱上,瞬间鲜血四溅,一命呜呼。 刚刚被从柴房中找出来的虞语柔好巧不巧正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吓的三魂六魄全没了,她被关了一夜,又没人照顾,娇养的身体经受不住,发起了高烧。现在眼见这般场景,吓得顿时抽了过去,倒在地上不断痉挛,眼睛瞪的大大的,满眼不敢置信。 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明明该是当上公主的人啊,她应该笑到最后才对啊,父亲怎么可能会输,母亲怎么会死? 她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浑身不住颤抖着,倒是把侍卫吓了一跳,心道哪里来的神经病。 高贵优雅的王氏,聪明美丽的虞大小姐,在离开了虞长笙的庇护之后,所要面对的自己的样子,才是她们真正的样子。 从梦中被唤醒的滋味,可是一点也不好受。 王氏受不了,所以她死了,虞语柔还能活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虞乔没有在意身后发生的事情,他漠然地步步向前,走向了诸多人警惕看守着的书房。 虞清清一直焦急地等在门外,看到他来,顿时眼前一亮,端庄行礼道:“见过殿下。” 虞乔停了停,对她笑了笑:“堂姐好,好久不见了。” “哪里的事,殿下事务繁多,我们怎好打扰呢。”虞清清笑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人竟然还在地下建了个暗室,实在是太可怕了。” 两个时辰之前,正是她的父亲虞太守通风报信,使得黑衣卫在暗室中准确无误地截获了企图逃跑的虞长笙。 虞乔微微一笑,淡淡道:“多谢堂姐了,日后有空,堂姐不妨来宫中坐坐。” 虞清清得了承诺,没有立刻放松下来,而是行了一礼,目送他进门,才深呼吸了一把。 许久不见的堂弟,变得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可怕了。幸好她及时站对了队,不然今天撞柱的,就应该是她了。 她相当有眼色地离开了书房,在路过地上挣扎的虞语柔时,目不斜视,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嗤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虞语柔瞪大了眼睛,惨烈地哀嚎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书房。 虞乔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那是虞长笙平日里最喜欢用的熏香,今日味道格外的重,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什么,可怎么浓,都遮盖不住腐朽的气息。 他也没有一开始就说话,反而如散步一般,悠闲自在地观望着房屋的布局,历史悠久的桌案,应该摆列的整整齐齐现在却散落一地的文件,精雕细琢花纹繁复的房梁。这一切都这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他没有说话,有人反而忍不住了。 “你终于来了。” 虞长笙阴沉地道,一夜之间,他的头发似乎白了许多,眉目中多了诸多阴霾。和以往那个运筹帷幄,看似温文儒雅的丞相判若两人。 虞乔平静地抬起了眼,与他对视,过了许久,虞长笙首先移开了眼睛。 “我没有想到我会输。” 这一句话,是如此的残忍,又是如此的无力。 并不是后悔了,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不会笑到最后。 这倒也没什么错。 如果这一次赢的是虞长笙,那么一夜中,一切都会被改写。不会有‘前朝余孽’‘造反党羽’,而是‘拨乱反正’‘重登帝位’。 是对是错,都是由胜利者来决定的。 虞乔平平淡淡地道:“其实,这一天,我幻想过很多次。” “我在十五岁那年之后,一直想着,要将你从高位上扯下来,自己坐上去,将你的势力一扫而空,为母亲报仇雪恨。” “我当时想,只有那样,我才会痛快。” “而现在,这个梦想成真了,我发现,确实很痛快。” 虞长笙猛然嗤笑出声,指着他道:“逆子!” “一身反骨的东西!” “早知有今天,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 “那已经是成定局的事情了。”虞乔道,不以为意地看着男人扭曲的面容:“我倒是想知道,如果今天输的是我,父亲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虞长笙骤然沉默了。 虞乔轻笑出声。 代嫁_133 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心中都有数,如果是他笑到最后,虞乔的下场可能不比做了人皮面具的薛驸马好多少,说不准汪梓昊就能如愿以偿,获得一具绝好的收藏品。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讲什么虚无缥缈的父子情谊? “我很惊讶,父亲你会这么急。”虞乔淡淡道,将手中一卷公文放在案上:“孙家已经招供,当初是你偷梁换柱,和他们合力劫走了那三十万两白银,王曦何和刘钧拿走的,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硬梆梆纸。如果我没有猜错,那真正的银两,应该就在虞家的暗室里。” “能将暗室与国库打通,父亲,你可真是厉害。” 虞长笙讽刺一笑,道:“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么?还问我干什么?我也是称了你的心愿,自己拿银子去填了益州的窟窿,你还不满意?”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急呢?” 虞乔道,纯粹是好奇的样子:“虞家流传百年,不知道有多少秘辛底牌,如果不是你太急,太快,也许我一时半会还真的翻不过来。” “为什么……” 已经老去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十分难听,十分怨毒。 他凝视着面前年轻人完美的,充满生机的面容,再一次感受到了从心里迸发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嫉妒。 “因为你……太年轻了。” 你走的太快了。 你这么能,这样年轻,这样快,就威胁到我的地位,让我不得不撕下那一层父子情深的遮羞布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的母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听我的话,连死都自己动手,不给我添一点麻烦? 已经老去的他,注视这这个年轻的,比当年的自己更优秀的竞争者,怨恨着他的桀骜不羁,畏惧着他的野心勃勃,唯独少了父亲对儿子那份特有的怜爱和包容。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凝聚了两大家族血脉的孩子注定会超过他,会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宁可偏爱愚笨的虞语柔,偷情于远不如吴音的王氏,只为从她们身上找到控制的满足。 他不愿意承认,吴音到最后还是违逆了他,用死亡给他带来了致命的羞辱,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什么都控制不了了。 他想要赢。 他还能赢。 虞乔漠然地看着男人,恍然间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一本本艰涩的书卷,一堆堆繁重的练习。他必须最优秀,最完美,才能换来父亲嘴角的小小笑意。 然而,等到他真的最优秀完美之后,等来的却不是父亲的赞赏,而是警惕。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该承认,他是不受他期待的孩子,他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爱。他们注定会互相厮杀,伤害。 虞乔反省过,后悔过,审问过自己很多次。而到了今天,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错。 这从来不是我的错。 不是因为我的优秀,我的出色,导致了这一切。 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嫉妒,怨恨,贪婪和胆怯,塑造了噩梦。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满意,因为一开始他就警惕着我,觉得我迟早会将他取而代之。 他也同样畏惧着我的母亲,因为母亲太聪明,太有才干。他担心妻子有一日会超过他,将他干的那些腌臜事抖出来。所以他先一步痛下杀手。 这不是我们的错。 无止境的胆怯畏惧,导致了他永远无法满足的胃口,他渴望着权势,渴望着往上爬,因为除了这些,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看明白这一点的虞乔,忽然感到了一丝可笑。 就好像,你发现你畏惧了很久的那个东西,不过是个虚张声势,张牙舞爪的残疾野兽一样。 因为自己已经残疾了,所以才更要想方设法地掩饰这一点。 “……这一局,是你赢了。”虞长笙面无表情地道:“可是,我不觉得我错了,世家和皇家始终站在对立面,只有扶持一个被我们拿捏在手心的傀儡皇帝,我们才能一直屹立不倒。” 虞乔摇了摇头,忽然没了继续询问的兴趣,他淡淡道:“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百姓的感受,前朝末帝那般暴虐,只要世家还在掌权,他就是好皇帝,是吗?” “我们虞家,是世家,有世家的风骨,我们固然高高在上,却以天下为己任,如果国家受到侵犯,百姓受到压迫,我们会是最先抛头颅,洒热血的人,这才是世家流传在血脉里的东西,是我们的骄傲。” “虞长笙,你当了这么久的家主,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世家世家,可你自己,还有没有一点这样的骄傲!?” “如果没有,那他人是你的狗,你是权势的狗,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五年前徐州之事,就让我看明白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配不上你坐的位置,所以母亲宁死也不肯和你同流合污,所以我要把你从位子上拉下来。” “因为我们不愿意做你的狗。” 他说完这番话,漠然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会为你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你手下那些人也一样,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这才是对一个野心家来说最痛苦的事。 就在虞乔走到门边时,他身后忽然传来极古怪的笑声,嘶哑难听,像有一双手在狠狠抓挠喉咙。 “……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和我不一样?”虞长笙盯着他的背影,阴沉地笑着,怨毒地道:“你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虞乔,你和我太像了,一样渴望权势,为了得到它不择手段,对周围的人充满防备,疑心重重。虞乔,你终究会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现在那个明昭帝和你,可不是像我和你母亲当年那样情深意重?呵呵……这真的好么?” 虞乔停住了脚步。 “你也知道,感情是多么不牢靠的东西吧,你打心眼里不相信它能持久下去。你会对自己说,你要给自己一些安全感,你需要一些权力,这样,哪怕他有一天变了心,你也不怕……” 虞长笙阴沉沉地抬起眼,苍老的面容分外可怖,他轻声细语道:“可你总会觉得不够。” “多少权力都不够。” “爱情和承诺是无法带给你安全感的,我的儿子,像我们这种人,只有把命运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才能心满意足。你会需要权力,像渴望空气一样渴望它。为了它,你会做出很多比我更可怕的事,还会对自己说,我这是为了正义的事……毫无疑问,你会的。” “那么,虞乔,你和我有什么区别?”虞长笙充满恶意地问道:“不过是你还年轻,我已经老了,除此之外,你我还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野心勃勃,同样的不择手段,你我之间,有什么区别! 代嫁_134 又过了许久,屋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虞乔转过了身,看着他。 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注视着这个他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他注视着对方苍老的脸,扭曲狰狞的神情,嘴角带着恶意的笑容,并且从对方浑浊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平静的,从容的。 干净的。 他忽然笑了起来,很温柔,很善意,反而让虞长笙唬了一跳,退后了一步,这使得虞乔笑的更大声了。 他道。 “虞长笙……我不是你。” “我比你幸运。” 或许曾经,他是和他一样唯利是图,草菅人命的人。但后来,他遇到了白少谦,遇到了穆深,他知道了有人真的有圣贤之德,以天下为己任,哪怕并无高贵出身,也有君子品性。 白少谦教给了他温柔,包容,善良。穆深教给了他责任,体谅,和爱。 他非常幸运,能遇到这两个人。 “我不会和你一样,因为这一局我赢了,我还会一直一直赢下去。我会笑到最后,将我的愿望,我的理想达成。” “而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两句话让虞长笙目眦欲裂,虞乔却微微一笑,径直走出了书房。 在他走出几步之后,书房中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虞长笙长长哀嚎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这是妻子送给他的礼物,她当时的笑容如此模糊。 ‘希望你,不要有用的上它的那一天。’ 不要有那一天。 可还是有了那一天。 虞长笙放声大笑,双目圆睁,将匕首狠狠扎向了胸口,他喘着粗气,喃喃道:“吴音——吴音——!”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美丽的女人似乎在对他微笑,在轻轻地,温柔地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呢? 虞长笙恍惚地想,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她说,上邪,我欲与君绝。 …… 虞乔平静而稳健地行走着,似乎没有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 过了许久,有人追上来汇报:“罪人虞长笙去了。” 他没有回话,没有点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像是挥手斩断了什么东西一样。 来人知趣地退下了。 虞乔逐渐走到了门口。 越是靠近虞家的大门,面前越是有强烈的光芒亮起,和黑暗的,无声的屋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在门槛前停了一停,然后抬起脚,跨了过去。 外面万里无云,阳光正好。 下了那么久的雪,已经停了。 他心中长达五年的狂风暴雪,也停了。 虞乔注视着天穹,看了很久很久,久的令人以为皇后娘娘在思考什么天下国事,愈发的恭敬和小心翼翼,一句话都不敢说。 其实,虞乔在想的事情很简单。 他想穆深了。 他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虞乔乔终于解开了自己心中的魔障。 我始终觉得,报复一个人,不意味着要因为他毁掉自己坚守的原则。虞乔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他还是很有原则的,有世家教育出来的风骨。比如他虽然崇尚强者,却对弱者不失怜悯之心,会安慰薛妍,会保护林婉。 他也有过很傲慢的时候,但白少谦使他变得温柔起来,阿昭教会了他爱。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所以虞乔不会在意那些已经被他远远超过的小人,而虞长笙,失去了权力对他而言,就失去了一切,在死前还发现敌人比自己优秀的多,根本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所影响,对他来说不会再更痛苦了。 沉重的往事都过去了,下章穆深深出场,虞乔乔要去找他啦~ 第72章 之前说过,虞乔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是个工作狂。想法归想法, 你要他忽然之间丢下工作马不停蹄直奔草原是不大可能的。他只会将所有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确认没了他也不要紧了之后再离开。 一场大战过后, 京城势力重新洗牌, 多少位置空了出来,多少人等着补上去。那些站错队的世家该如何安排,支持着他们的家族又该怎样嘉奖, 这些通通都是刻不容缓的大事。虞乔连带着一帮人, 能不眠不休忙上大半个月。 代嫁_135 他有意放权给楚宁玉和吴辰, 但有些事情非得他下最后的决断不可, 等他们彻底稳固了手中的势力, 确认对方再无反扑喘息之力后,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在这半月中, 前线的军报也在不断送过来。 穆深他们这一次战斗进行得不是很顺利,一开始还胜了几场, 最近不知怎么, 被金人知道了布局,一时被反扑的厉害, 不得不连连后退, 麻烦极了。 虞乔在看到战报时眉心微颦, 很是担忧。 三天前,又一封战败的军报寄来。看到那,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吴辰, 楚宁玉,王曦何,刘钧等人被召入了坤宁宫,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 他们敬爱的皇后,大齐目前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对他们十分认真地讲,他打算以身犯险,去草原找明昭帝,在他不在的时间里,麻烦他们管理国事。 对此,几人反应不一。 “不行!那太危险了!”吴辰反应尤其激烈:“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的条件恶劣,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虞乔道:“黑衣卫会保护我,而且,我会留下人装扮成我的样子,除了你们之外,没有人会知道我走了。” 这个办法他还是和穆深学的,唉,好孩子被带坏就是一瞬间的事。 楚宁玉倒是很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她道:“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我会打理好国事的。” “宁玉!” “我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阿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于吴辰的质问,楚宁玉很是从容地回应:“要是少谦身处险境,我也一定会去他身边的。” 这个回答太有说服力了,让吴公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都没话说了,王曦何和刘钧能说什么?虞乔叫他们进来把事情说开,不过是为了表达对他们的信任,以及某种意义上的警告。 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搞事,我留了人看着呢。 想到这里,刘钧不由多看了楚宁玉一眼,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嫉妒,这个女人身后有世家扶持,又和皇后感情深厚,还是端王遗孀,她要是利用这些政治资本走上朝堂,他得到的权力必然会大大缩水,而且一段时间共事下来,他对她本人评价也极高。 世家出来的,都不是好惹的人。 “那好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吴辰用折扇敲了敲脑门,似无奈似抱怨地道:“你以前明明很谨慎小心的,绝对不会以身犯险,真不知道是谁把你带坏了,玩的这么疯。” 虞乔笑而不语,接下来和几人讲了些相对要注意的事项,再安排了各自的任务,就让他们出宫了,出宫的时候,吴辰走在后面,忽然感叹了一句:“真好。” 楚宁玉听见了,对他笑了笑,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虞乔因为自身的喜好,做出选择和决定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任性的虞小公子,就变成了沉稳冷静,以大局为重,绝对不出任何差错的虞一郎。 这固然是一种成长,可他们做哥哥姐姐的,还是希望他能更快乐一些,自由一些。 不要自己一个人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 吴辰叹了口气,喃喃道:“看到阿乔那样高兴,我都不好意思骂那家伙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京城对付那些老不死,自己连个信都不寄回来,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他忽然警惕道:“他该不会是在草原上野了没人管,干出对不起阿乔的事情来吧?楚宁玉,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楚宁玉目视前方,神情有一瞬间的森然:“少谦不会做这种事。” “呃……那要是穆深做了呢?”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婉端庄,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的笑容。 “——那他就要问问端王了。” 吴辰:…… 他想起不久前刚刚下葬的二皇子,手抖着给穆深点了一排蜡烛。 陛下,您悠着点吧。 …… 搞定了亲友团,虞乔乔立刻动作迅速地打理行李,准备事务,背上简直要长出小翅膀,直接飞过去了! 他的心情难得极为雀跃,好像小孩子偷偷吃了糖果一样,莫名的开心起来。 这时,忽然有宫人来报,睿亲王求见。 虞乔:“?让他进来。” 穆洛怏怏地走了过来,一进门就幽幽地看着他,道:“嫂子,我想去见一下顾王八蛋。” 虞乔:…… 他忽然有点怀疑穆洛的身份了,这小子搞不会有读心术吧?咋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踩上点呢。 幸运max啊。 穆洛不知道他在想啥,看对方神色复杂,以为自己太任性了,赶紧道:“我……我可以和运输粮草的人一起去,我不会声张的,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我…………我就是做了个梦,梦见他出事了,心里不太安稳,好歹也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怎么着,我也得送他一把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恹恹地垂下了脑袋。 “可以啊。” “!” 穆洛立刻抬头,不敢置信:“嫂子你同意啦!” “嗯,对呀,就当是给你的奖励。”虞乔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过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这样吧,我给你多派点人手,明天早上就出发。” “嫂子……”穆洛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像嫂子这么善良纯洁的人怎么会看上他黑心肝的大哥呢?实在是糟蹋啊! 虞乔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二天,目瞪口呆的睿亲王在出发的车上看到了一只虞乔乔。 代嫁_136 “嫂……嫂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想了想,觉得你一个人去不大安全,我刚好也想去看看你大哥,顺道吧。”虞乔合上手中的书卷,对他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还是说,你有什么意见,嗯?” 睿亲王一个激灵:“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瑟瑟发抖,裹紧了我的小被子。 虞乔笑了笑,不再逗他,转而去看车窗外的景色,他们出发的很早,太阳刚刚升起,天色格外干净。 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穆深,你要我等你回来,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我要去找你了。 你看到我,会不会很惊喜呢? …… 大漠军营。 接连几天的败仗使得士气低沉不已,营帐中近乎死寂,没什么声音。 除了一处。 主帐中,时不时传来低沉的男声和带媚的笑声,使得帐外守卫的侍卫面上都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他们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自从那个叫公孙白的卧底过来,陛下就像是被迷住了。整日不做正事,尽和他在帐中厮混,接连几次败仗都未能让他清醒过来,这可怎么好。 不过,那个公孙白当真有几分姿色,明明是个男人,可那眼睛长得,像带钩子的水一样,腰肢比女人还软还细。听闻陛下又好男色,被他迷住了也是情有可原。 侍卫正杂七杂八地想着,忽然面色一僵,挺直了身体。 薛璃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站在帐前,听着里面的声音,脸色越来越沉,吓得两个侍卫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他死死咬住牙关,头上青筋暴起。众人皆以为他是被这几日的败仗所刺激,都不敢打扰他。 可薛璃心中真正的想法,可比这激荡的多。 怎么办! 表哥他,瞎了! 连美丑,都分不清了! 那个丑逼,竟然还对我抛媚眼! 人妖! 不要脸! 呕呕呕!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将此事写在信中寄回京城,长痛不如短痛,让母亲好好劝劝虞乔,这个萝卜变花了,还有其它的嘛,比如他,就是一颗挺拔新鲜的好萝卜! 薛璃痛下决心,一个转身几个疾步逃似的远离了主帐,准备冲回自己的营帐去写信! 可在他无意中望向草原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 那个人,那个人怎么辣么眼熟! 长得好像我嫂子啊!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啊,真的好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还说话了“薛璃,陛下在哪里?” 陛下在哪里? 薛璃猛然惊醒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嫂……嫂子,真是你啊……” 虞乔挑了挑眉,几天几夜的旅途劳累完全没有影响他此时的好心情,他道:“对啊,带我去见他吧。” 薛璃:…… !!!!!! 是谁!是谁打了小报告!!!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都知道了啊?” 虞乔莫名其妙道:“知道什么?哦,打仗的事?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没什么。” 他也不欲多说,看到前方的主帐,眼睛一亮,立刻走了过去,薛璃纠结再三,还是跟着他一起过去了。 走到帐前,虞乔嘴角不由扬起,正准备掀帘进去,就在他伸出手时,里面传来了一个带着媚意的男声。 “择日不如撞日,我心慕陛下已久,夜夜难以入眠,陛下可愿赐我恩宠,与我在此一度春宵?” 虞乔的手停在了空中。 他身后,薛璃以一个极其少女的动作捂住了嘴,心中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完了!!! 然而,下一刻,他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叫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帐中传来了一声低笑,声音十分熟悉,是他们都熟的那个人。 明昭帝懒洋洋地,带着三分纵容地道:“可以啊,过来。” 代嫁_137 作者有话要说:  818论坛:我表哥出轨了啊啊啊后续! 1L:我就是上次那个楼主,不好了!!大家一定要帮帮我!!!!我表哥!!出轨了!!! 2L:哦你就是上次那个倒霉楼主啊,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惊讶什么? 3L:呵呵,出轨的没一个好东西。 4L:不!你们听我说,这次不一样! 我们最近本来在搞个很重要的事,结果莫名其妙失败了很多次,我们怀疑有间谍,结果表哥不但不管,还天天和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厮混!他以前不这样的! 5L:少年,从他出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你单纯的表哥了。 6L:楼上说的对。 7L:你们听我说完!!!我要说的重点是,今天,我嫂子过来了!!! 8L:???我靠!捉奸啊。 9L:不!他本来不知道的!可好巧不巧,正撞上了……他们在……啊…… 10L:……人渣 11L:……畜生 …… …… 1000L(赞9999+):搞死那对狗男男,离婚。 你们要相信穆深深,他是个不搞潜规则的正经人! 第73章 帐中的详细情形,很难为帐外所知,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也许这是一件好事。 穆深大马金刀地坐在整张虎皮铺就的长椅上, 上身衣衫敞开, 露出精壮结实的身躯, 修长的双腿张开,神情似笑非笑,带着慵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意味, 配上帐中重重的浓郁熏香, 更多了几分暧昧气息。 他掌握着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 还年轻力壮, 正处于一生中最好的黄金年龄。本来就是某些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何况他长相邪肆俊美,虽不是主流审美的柔白纤弱, 但却像大型的猛兽一样危险到了极致,吸引着爱冒险的人。面对这样一头危险的野兽, 总有大胆之徒会跃跃欲试, 兴起挑战的冲动。 而对于公孙白来说,这个男人就是最好的春药。 他受了蛊惑, 下意识地走过去, 在对方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缓缓软下身体, 纤细的像水蛇一样的腰肢在半透明的衣衫下欲盖弥彰地轻轻扭动,他抬起那双妩媚的,如一汪春水般的眼睛, 低低柔柔地道:“陛下……” “陛下,我长得好看吗?” 穆深一挑眉,似乎很奇怪他问了个这样的问题:“阿白貌若好女,自然好看。” “那……”公孙白低垂着眼睛,仿佛害羞到了极点,不好意思抬头似地问道:“我与皇后相较,谁更好看呢?” 静默。 穆深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 “阿白怎会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当然是——” 公孙白低垂着头,嘴角却悄悄扬起。 帐外,一片死寂。 薛璃自从听到那句话开始,整个人连话都不会说了,心惊胆战地看着虞乔隐藏在阴影中的侧脸,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可当他听到那狐狸精问出的那个问题,和表哥干脆的答复时,他忽然就怒了。 表哥,你是不是瞎! 连丑美都分不清! 那个叫什么公孙什么白的丑逼,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瞎到这般地步,至对你一往情深的娘娘于何地! 想想看,一个人,从京城,跋山涉水来到这草原。本来是怀着一颗充满期待的,想见夫君的心,结果一来,就碰到了老公在和小妖精勾勾搭搭拿自己做垫脚石! 薛璃光是代入地想一想,都忍不住要抹泪了,他觉得虞乔就像王宝钏,小白菜,夏雨荷,紫薇的结合体!年纪轻轻,遇人不淑,白搭进去一腔深情,伤身伤心,痛不欲生。 唉,像娘娘这么好的人,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的。比如说他,他可以亲手给他做粉红色的小帽子小鞋子小包包! 但这样对表哥是不是不大公平? 薛璃陷入了纠结,他很难在表哥和一个全身都是粉红色的虞乔乔中间进行选择,按道理来讲应该选前者,可粉色,是让少女失去理智的存在! 而他,有一颗少女心,粉粉哒。 就在薛璃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虞乔忽然说话了。 “那个人。”他淡淡地,声音出乎薛璃意料冷静地道:“叫什么名字?” !!!! 天呐,开始问名字了!这不是撕逼的前奏么,薛璃不敢怠慢,更不敢刺激到他。小小声地道:“叫……公孙白,是个卧底,在金人那边待了很久了。” “据说出身很低贱,过的很苦,所以才愿意干这份差事。” 和嫂子你完全不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虽然长的有几分姿色,但和你比还是差远了。” 你才是盛世美颜嘤嘤嘤,表哥瞎了都怪他自己嘤嘤嘤。 “总之,陛下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但却不会长久的!他的真爱还是你!” 代嫁_138 说完这句关键性的总结,薛璃给自己点了个赞,继而感到表哥更渣了。 谁知,虞乔听完,极为平静地回过了头。 一缕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把他的面容照的一清二楚。 薛璃的心跳忽然快了好几拍。 他听到对方玩味地,咀嚼一般地道:“出身低贱?过的很苦?” “他可是真是装的挺像啊。” “?????” “怪不得你们没看出来,毕竟是他的话……”虞乔又转回头,盯着帐子,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总喜欢和我抢东西。” “每次都抢,每次都抢不过。” 这一次,你—— 这时,帐中忽然传来一声短暂急促的尖叫! “你——!” 大帐中,公孙白躲闪不及,被紧紧卡住了喉咙,面色涨红,呼吸不畅,他死死盯着刚刚还和他浓情蜜意的男人,对方露出了一个冷酷的,轻蔑的笑容。 随着他的手掐得越来越紧,公孙白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右手一松,一把匕首哐当掉在了地上。 穆深这才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在地上狼狈地喘息,他道:“自然是朕的皇后最美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公孙白眼见大事就要告成,谁知临门一脚出了错,他又惊又怒,转念一想,喘着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你是指你想杀朕的事,还是将我方军情透露给金人,使得我们最近连连战败的事?”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见了鬼似的表情,轻轻笑了起来。 他喟叹了一声:“朕本来想陪你多演些时日,毕竟如此卖力的探子实在少见。不过你近日已经成功向金人传递了错误的情报,想必明日出阵我大齐会十分惬意,实在是多谢你了。” “看在这点的份上,朕原本想留你一命,可你。”穆深神情一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侮辱朕的皇后。” “既然已经说开了,就不要再装了,你可以选择实话实说,也可以选择宁死不屈,无论你选什么,朕都能得到朕想要的。” 穆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漫不经心地落在了毛毯上。 “现在,你可以开始选择了。” 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男人都要不耐烦的时候,公孙白终于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头,眼神不再媚如春水,而是冰冷如刃,充满恨意。 这副样子,竟然和他身上逐渐危险的气息奇妙地吻合了。 他开口说话,声音从绵软中透出了玉石一样纯粹的冷,很凉。 “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虞乔情有独钟。” 穆深一顿,眯起了眼睛。 对方说这个名字时的口气,可不像是生疏。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一直很疑惑,虞乔那家伙,性格又差,心又冷,好奢华享受,好权势荣华。除了张脸以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公孙白用剖析的眼神打量穆深:“还是说,你喜欢的是他高贵的血脉呢?” “我知道,像你们这种出身低贱的人,口中不承认,心里还是对自己的血统有自卑之处,所以一旦找到一个可以折磨世家人的机会就不会放过,如果你是这样想,那我倒是可以理解。” “不过,如此一来,我倒更是愿意向陛下自荐枕席。” “因为我不比他差。” 少年微微一笑,直起了身,短短一息之间,他的气质骤然发生改变,从低俗的妩媚变成一种高端的雅致,眉眼,手指,嘴角,都彰显出极优雅的,高高在上的气息。 一瞬间,他就从阴柔低贱的探子,变成了高雅纯粹的贵族。而身处的环境,使得这种改变表现的更加明显。 就像一只原本高贵的白鹤,不慎跌落泥潭中,向有能力拯救他的人温顺地伏下身,露出长长的脖颈。 顺从,纯洁。 令人充满了征服欲。 穆深的眸色逐渐深了起来,他道:“皇后是虞家嫡系,虞家乃世家中第一家,历史悠久少有他族可及,你是什么来历,竟敢开这样大的海口?” “这些事,就等陛下与我欢好之后,我再慢慢说给陛下听吧。”公孙白将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回白皙的耳后,轻言细语地道:“饭要一点点的吃,水要慢慢的喝,陛下何必这么急呢?” “你为何觉得朕会容忍你?你刚刚可是要杀了朕。” 公孙白动作一顿,可以说是毫不在意,轻描淡写一般地道:“虞乔对陛下何尝不是有取而代之之心?陛下难道不知这几日京城的动乱,既然连改朝换代这种事都容的下,那我刚刚的行为,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 “何况,我是真心仰慕陛下,日久天长,陛下能从我这里得知的事情,可是有很多很多,何必为了一时之怒,日后悔恨不已?” 他说完,轻轻地,一切掌握在手中地笑了笑,道:“陛下以为如何?” 穆深盯着他看了会儿,在对方运筹帷幄的眼神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公孙白心中一喜,正要继续,就听到男人十分感慨地道:“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朕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令朕厌烦的人。” 代嫁_139 他看着对方骤然僵硬的脸,再次感叹疑惑道:“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朕一定会因为你口中的情报留下你的命?” “情报来源有很多,军中的那些人不是摆设。” “没了你,仗照样打,金人照样死,而且朕还能高兴地多吃三碗饭。” “谁给你的信心和皇后比?” “朕不知道你和皇后有什么过往,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有的话必须说明白,像你这种人,比皇后差远了。” “你一旦面临困境,就企图向朕出卖身体,借用捷径去达到目的,这种行为,虽有些小聪明,却到底不是正道,朕难以认可。” “那虞乔和我又什么不同?”公孙白闻言,冷笑着讽刺道:“他不也是为了权力嫁给了你么?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从来都不一样。”穆深淡淡道:“朕的皇后,虽然身处逆境,却从未想过要背弃自己的原则,他舍弃的,只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为了大齐百姓。” “像你这种满脑子只有自身利益的人,是不会懂的。” “朕爱他,爱他风骨,爱他心性,纵然你眼中他千般心机叵测,在朕心中,他依然善良纯真。” “朕没有不心悦他的理由,也没有看得起你的理由。” 穆深漠然地望着他惨白的脸,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朕来?” 公孙白闭了闭眼,冷笑道:“你这般爱他,怎么知道他爱不爱你?像他那样冷心冷性的人,可曾对你说过一句情话,吐露过一个爱字?” 穆深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执迷不悟,皱起眉头,正要开口,突然停住了。 他怀疑他的眼睛出现了幻觉,真像薛璃说的那样坏掉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无比熟悉,无比想念的人。 不该出现在这里,像梦一样美好的人。 他听见了他的声音。 “本宫是否心悦陛下,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虞乔一步一步,走进大帐,走到地上不敢置信的公孙白,和看似镇静实则已经呆滞的男人面前。 他先是冷淡地看了公孙白一眼,道:“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君白,你好大的出息。” 说完这句话,他又望向穆深,那一眼中,简直是藏了千言万语,怎样都掩盖不住里面的温柔爱意。 “我很想你。” “我来见你了。” 穆深:…… 穆深:!!!!!! 等等,发生了什么??? 第74章 从事实上来讲,穆深并不是个特别感性的人。 在大众眼中, 他高深莫测, 心狠手辣, 对人总是忽远忽近, 忽冷忽热, 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关键时刻理智的可怕,是个当皇帝的好料子。 穆深从小到大, 确实很少有冲动的时候。他就好像是天生的掌权者, 食肉动物, 头脑清醒的令人发指。就连他爹, 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埋怨这个过分优秀的儿子, 觉得他过于冷酷与理智,将事情利弊衡量的太清楚, 以至于对家人都少了几分人情味。 也只有他情同兄弟的友人顾昭知道,他有过冲动不理智, 不止一次, 而且差点为此连命都丢了,每次, 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所以顾昭当时对虞乔的第一印象不是特别好, 总觉得他是蓝颜祸水, 使得自家兄弟失了魂。 也正是因为他见过穆深真正失魂的样子,所以当他听闻军帐中传出来的流言时,不过一笑了之。 你们还太年轻了, 天真。 他要是真疯起来,就不是这个德行了。 而穆深此刻,也和疯了没两样。 他眼中只有那一个人了,满脑子都是大写的!!!!惊叹号,理智全飞到了九霄云外,和炸了锅一样。 虞乔带着笑意看着他,真好看啊,和他幻想中的一模一样。 “……乔乔?” “是我。” “……你来了?” “对呀。”虞乔道:“我很想你,所以我来找你了。” 穆深:…… 啊啊啊朕听见了什么!他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单纯这么美!抽泣! 他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生生停顿了数秒,正要开口倾诉自己这段时日的思念,就被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 “虞乔?你竟然也来了?”公孙白死死盯着他,仰望着对方完美无缺的脸,一尘不染的衣袖:“你知道是我?” 他一开口,纵有千般不情愿,虞乔还是把目光转了过来,一个回转,他的眼神就冷的可以结冰。 代嫁_140 “我当然知道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总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 “真是好久不见了,君白。” “我竟不知道,君家的继承人,会和金人同流合污?” 话音即落,就如石子掷入水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公孙白——君白的动作停止了,他半侧着脸,发丝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许久,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作极致的优雅,如行云流水。 那是一个世家,世家中的世家的继承人,才能拥有的气质。 他一向藏的很好,但现在虞乔来了,他就不用藏了。 因为这是一种骄傲。 世家的人,到底是看不起寒门中人的。在穆深面前,他可以看似下贱,荒唐。但那荒唐背后,藏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和傲慢。现在有了另一个世家中人在场,他就必须表现的符合自己的出身,这,才是他们的相处之道。 君白以袖捂住嘴唇,眸光微微闪烁,在看向虞乔的时候,眼神也是一样的冷,不需要伪装。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穆深迟钝的大脑终于转动了起来,他盯着君白道:“你是君家的人?那个已经灭族的君家?” 君,这个姓氏,已经被遗忘了很多年了。 但在很久之前,他们是唯一可以和虞家媲美的古老世家,历史最为悠久,权势也是滔天,君家当时的家主,君白父亲的官职一度在虞长笙之上! 后来,也不过是因为家族战略的不同,虞家定居京城,虞长笙把控了前朝末帝,君家向南迁移,整个南方都是他们的地盘。 两个家族,都鼎盛到了极致,都无法奈对方何。 而两家的继承人,也经常被拿来做比较。 北有虞一郎,南有君子白。 一时瑜亮,南北双壁。 除了在学术才华上的不相上下以外,两人侧重的重点也有所不同,虞乔擅长分析时事,大局把控,事情决断。君白偏爱纵横之术,谋略之法,言谈间蛊惑人心。两人谁也争不过谁,谁也看不上谁。 当年的世家礼仪模板,不是虞乔,是君白,因此被人称作君子白,他每一个微小动作,每一个举手投足间的细节,都是世家中人的教科书。 优雅到了那个地步,长相如何,反而不是看仪态的世家众人重点。 虞家历史如此悠久,君家竟然比他们还多五十年! 也只有君白,能嗤笑虞家的历史,抨击虞乔的礼仪,因为他真的有这个资格。 彼此看不顺眼的资格。 他们当年,是怎样的与对方暗里较劲明里斗争,怎样的你死我活争权夺势,君白一句笑谈虞乔就苦练多天的礼仪,他一个眼神君白就几个夜晚睡不好觉。 到后来,也不用管一切的源头是什么,反正虞乔想要的东西君白就一定要抢,君白看上的事物虞乔也得去争上一争。 争来争去,就是为了一口气,你上我下,非得有人压另一个人一头。 不存在什么携手共进,君家和虞家之间早已经势同水火,不死不休。 君白会言笑晏晏地说“虞一郎?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除了长的不错,就没几分真本事拿的出手。” 虞乔会毫不在意地道“君子白?君白此人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可称不上是什么君子。” 双方互看,都觉得彼此面目可憎,衣冠禽兽。 而后来,一切的终结,来源于时运不济。 太祖造反了。 他造反的地界,就在南方。 君家的势力范围。 这其中经历了多少激战斗争暂且不谈,虞家当时知道这个消息,可是马上就火上浇油痛打落水狗,这般里应外合的搞来搞去,改朝换代没几年,君家就没了。 全族上下数百人,都死在了铁骑之下,去了个干净。 君家没了,君子白自然也不存在了。 从那之后,世家之中,虞家独领风骚,一枝独秀。虞一郎是世家一郎,新一代的领头羊。 胜利者,很少会去在乎失败者怎么想。 虞乔同样,也不大想知道君白怎么想。 像君家那样的百年世家,总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辛,靠着这些手段活了下来,保住了继承人,也是正常。 可错就错在,他不该与金人一同,谋害中原。 传闻中,金人王庭有一军师,神秘莫测,有通天之能,深得王庭信任。 那个军师的身份,现在也已经呼之欲出。 虞乔漠然道:“许久不见,你还真长本事了,竟然和金人混到一块去了——怎么?君家还想在草原上再搞出个王庭来?” 君白轻轻嗤笑一声,哪怕是这个动作他也做的优雅到了极点,像一副画卷,他道:“君家只剩我一人,我的意志就是家族的意志,你想要抨击我,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我在闻得你嫁入皇家时,可是十分的震惊,当年最看不起寒门的虞一郎都能有今天,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说的是事实。 当年,虞乔的性格其实很是差劲,居高临下,目中无人,以自己纯粹高贵的血统出身为傲。当时不止他,整个世家都是那样的风气,崇尚出身,崇尚底蕴传承。 代嫁_141 自然也崇尚君家,崇尚君子白。 虞乔淡淡道:“人都是会变的。” 君白哈了一声:“这话倒是没错,可那你,就更没资格说我了。” “中原,是你们虞家的中原,大齐,是你穆家的王朝,和我君家有什么关系?我君家族人尽死于尔等手中,还指望我能为你们办事?” “待我辅佐金人攻入中原,一夺天下,重振君家名声,谁又会在意胜利者来源何处,是什么人?” 啪,啪,虞乔竟然鼓起了掌。 “说的不错。” 他竟然略带赞赏地看了一眼这位曾经的老对手,道:“不亏是最擅长辩论的君家继承人,口舌之间,还是那般所无敌。” “可惜,你说的再多,也不能让君家一夜之间重现辉煌。” “当年,赢的是虞家。” “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我。” “本宫现在是大齐皇后,世家领袖,眼界格局已经不在少年时的意气之争,但和你,依然是天然敌对。” “这让本宫很是怀念。” 以往耿耿于怀学业高低的少年,现在都变成了各自一方的掌权者,心思莫测的虞皇后,神秘高深的草原军师,又一次不谋而合,又一次站上擂台。 真是令人怀念。 “所以,你要如何呢?”君白已经彻底扯下了伪装,几乎是漫不经心地道,言语间透露出对生死的看淡和轻蔑:“你现在要杀了我么?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 “不,虽然很好,但我不想那样做。”出乎他的意料,虞乔摇了摇头,道:“我会放你回去。” 君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你疯了?” 一旦他回到金人王庭,胜负又当如何,那可是个未知数。 “因为本宫有自信,无论你有什么手段,本宫都可以击败你,而且你有一句话说的也没错,如果你活着,从你嘴里能得到的,比你死了要多的多。”虞乔摩挲着下颚,淡淡道:“所以,不妨来个君子之约,君子白,本宫与你相约一战,以这次战争论胜负,如果你输了,你就要心甘情愿归顺本宫,为我出谋划策。” 没错,对于世家中人来说,这,才是比死更恐怖的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白脸上的神情逐渐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虞乔好一会儿,对方回以他平静的注视,又过了许久,他扬起了嘴角。 “虞一郎……你倒是比当年有趣了不少,很好。” “本来,如果我死在这里,我的暗号一断,金人就会知道出了问题,自然不会信任我之前的情报,那你的好夫君打的如意算盘,自然也没用了。” “可你这样一说,我反倒是很难决策了,金人那边也会疑惑我为什么能活着回来,从而产生怀疑。” “一石二鸟,你倒是厉害。” 虞乔反问道:“这对你来说是难事?” “自然不是。” 君白笑了起来,笑容意味深长,和当年别无二致。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七日之后,燕山见。” “我非常期待,和你久违的对决。” 言罢,他优雅地行了个礼,长袖轻晃,众目睽睽之下悠然离去,临走时,他路过薛璃,和这位少年英雄对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难言的笑意。 薛璃僵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 虞乔望着那人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正想对薛璃说点什么,忽然腰间一紧,被大力搂进了一个炙热温暖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要说:  土狗子:看我!看我!乔乔看我一眼!为什么!每个!来勾引朕的人!都会被皇后勾走!生气! 乔乔:冷漠脸.jpg.看智障的眼神.jpg 第75章 滚烫的温度,炙热的呼吸。 虞乔脑中空白了三秒, 下一刻, 他就被扭过了头, 嘴唇被人狠狠咬住, 唇舌纠缠, 连呼吸都忙不过来。 “唔——” 断断续续,发出粘腻的喘息声。 抱着他的男人百忙之中瞪了薛璃一眼,薛世子目瞪口呆, 红着一张脸, 同手同脚地滚出了营帐。 他消失的下一刻, 虞乔就被压在了长椅上, 男人压着他, 疯狂地吻着他,从脸到脖颈到指尖, 都留下了滚烫的烙印。 “……阿深……停下……” 虞乔环住他的身体,发出短暂的, 没有意义的反抗声, 也许他也渴望着能将他融化的温暖,渴望着久违的亲近, 所以他的声音其实是有气无力的, 没有多少真正抵抗的味道。 穆深咬了一口他的脸颊, 将他搂进怀中,像要融进骨血里,男人的目光充满了爱意, 把他整个人暖暖地包裹起来。 “乔乔,你怎么会过来呢?” 代嫁_142 虞乔靠在他身上,对他笑了起来。 “我想你了。” 明明之前有过预感,但听到他再一次说这样的话,穆深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起来。 真奇怪啊,怎么能这样高兴呢。 他温柔地道:“我也很想你。” 特别特别的想,疯了一样的想。 “京城那边,你辛苦了。” 虞乔摇了摇头,论起正事,他的目光难得地茫然起来。 “发生了很多事……信中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一点点说给你听吧。” “好。” 于是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从益州赈灾的银两开始,讲到他的布局,讲到薛驸马出乎意料的身份,世家发动的京城之乱,讲到他让薛妍杀死了汪梓昊,自己送走了虞长笙。 讲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穆深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最后,他伸手将虞乔搂紧,沉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呢? 你应该很寂寞,很难过,很孤独的吧? 为什么我不在呢?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男人还是无法抑制地悔恨起来,他想,虞乔看着虞长笙走向末路时是怎样的心情,如果当时他在,最起码,他能给他一个拥抱。 让他觉得,他不是孤单一人。 虞乔摇了摇头,缓缓道:“你不怪我……端王的事……” “那是他自找的。”穆深淡淡道:“他想要造反的那天,就该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 虞乔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其实,穆深和他不大一样。 世家中的亲情一向很淡薄,父子兄弟间,因为利益纠葛反目成仇不在少数,而且整体风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们就是要争,就是要斗,就是要选出最强悍无敌的那个人,将最优秀纯粹的血脉传承下去。 所以,虞乔送走了虞长笙,其实并不一定有多难过,抛开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谈,家族教育如此,只要虞长笙一天警惕虞乔,虞乔一天想要上位,他们就迟早得有一战。 抛开表面上那些给外人看的虚假温情脉脉,世家的本质,残酷的令人心惊。 可穆深不同。 这个男人,旁人皆以为他冷酷无情,容不下半点违逆,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真正无情的,是他。 看似风光霁月的虞一郎。 “二弟……和朕小时候就不大亲近。”穆深道,声音很沉:“他打小心思就多,又被赵氏看得紧,真功夫没学到多少,心思可一点都不少,父皇临终时,让我看着他。”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个曾经威武,却最终病歪歪瘫倒在床榻,瘦得只剩一副皮包骨的男人。 以那样祈求的眼神,对他叮嘱。 其实,以先帝的眼力,哪里会猜不到他死后会发生什么呢。可人就是这样的,他一手养大了穆深,对这个大儿子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和期望,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爱穆宁,对他没有感情。他也曾经抱过他,期盼过他, 穆家,虽然是皇家,但其实并没有大众想象中那样无情。先帝和大长公主的姐弟之情十分深厚,和穆深的父子之情也不曾有过动摇。这在世家眼中很是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最应该残忍无情的皇家之中,真有真感情。 起码,虞乔就知道,穆深是真在乎穆洛,在乎薛璃薛妍,把他们当弟弟妹妹来看的。 以他的城府,难道不知道端王的图谋不轨,可他依然容忍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忍不下为止。 因为,对先帝来说,赵氏千不好万不好,在他卑微时,也陪了他那么久,对他忠心耿耿,吃过那样多苦头。所以他最后成功上了位,也容忍着她的愚蠢和冒犯,将皇后的位置给了她。 手心手背都是肉,能怎么办。不是谁都像虞长笙一样,为了达到目的,毫不犹豫地牺牲妻子儿子,眉头都不带挑一下,那不是人,是畜生。 所以,先帝最后的请求,对于穆深来说,依然很重要, 他很敬爱他的父亲,也能理解他最后的任性。他的母亲去的太早,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和他人口中的轮廓,是先帝将他辛辛苦苦的带大,将一切都交给了他。哪怕是在朝臣恶意上谏太子权重,企图将父子二人离心时,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父子之间,确实感情深厚。 所以,他也是真心想过好好尊敬赵氏,好好修复和二弟之间的关系的。 可是世事太过现实,赵氏想要的,恰恰踩中了穆深的底线。穆宁从母亲那里学到了太多不好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把明昭帝当作他的大哥,兄长。而是当作一个一致压在他头上,迟迟不肯让位的小人。 也许更早的时候,他就该做出决断了,如果是他来处理这件事,起码他重要的人,他深爱的乔乔就不会如此难过。 穆深吻了吻虞乔光洁的额头,低沉道:“对不起,你不要多想,这本来应该是我来做的事。” 虞乔看着他,眼中忽然弥漫上了许多的雾气,他道:“你不会觉得我很残忍,很冷酷?” “君白说的是对的,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当年一直看不起出身差的人,我贪图权势,贪图荣华富贵,为此我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是能舍弃的。” “除了这张脸,我没有什么能和美好扯上边的东西。” “胡说。”男人搂紧了他,惩罚一样地捏了捏他的鼻尖:“乔乔明明那么好。” “如果乔乔不是好人,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被你保护的朕,又算什么呢?” “乔乔最美最好了,要是有谁敢说不是,朕就把他杀了。” “……”虞乔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胡闹。” 心里,却莫名松快了起来。 “姑母那边,朕很惊讶,也很无奈。”穆深顿了顿道:“这是我们共同的疏忽,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姑父是个了不起的人。” 代嫁_143 他很少这样高评价一个人,上一个还是白少谦。 虞乔默然,道:“薛妍长大了。” “是啊,朕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和阿璃说清楚吧。”穆深叹了口气:“你别看他平日态度冷淡,但他其实……” 其实是很希望,能和父亲多亲近的。 可谁能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呢。 薛驸马的事情太过沉重,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话题还是绕到了虞长笙身上。 “我不怕你说我冷血,阿深。”虞乔轻轻道:“我当时真的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就是不恨,也不难过,只觉得解脱了,心里空荡荡的……我……” 我当时,觉得什么都没有了,自古来说高处不胜寒,可年轻时,一心只想攀登高处,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等真正攀上去了,却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幸好还有你。 “我对我父亲,虞长笙,也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虞乔摇了摇头:“可世家中,不允许也不应该有太多亲情,我……自从我母亲死后,我就只想报仇了。” “可我……依然有些不舒服,可能会被人说是虚伪吧,毕竟,我下手的时候也没有犹豫。” 穆深吻了吻他的眼睛,低声道:“朕知道。” 朕知道,你看似干脆利落,心中却未尝没有过犹豫踌躇。 乔乔是怎样的人,朕难道会不清楚吗? 明明心那么软,那么温柔,却被逼得不得不强硬起来,冷血起来。 可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温柔。 你怎么就能那么好呢。 朕那样对你,你却依然那么爱朕,对朕那么好。 真好。 他抱着怀中的美人,凝视着对方无暇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常常会幻想他们以后老去的样子,也是像这样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衰老明明是件可怕的事,可有你在身边,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畏惧。 乔乔,乔乔。 你是那么好。 虞乔从男人的眼中,读懂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他忽然害羞起来,几乎要别过脸去。 真过分啊,你。 明明我给你的爱已经很多了,你还说不够。 非得把我整颗心都拿过去,才满足。 真过分,真是一点喘息的余地都不给我留下。 他如此想着,却主动贴过去,亲了亲对方的薄唇。 可我真高兴啊。 穆深环住他的身体,两人都享受着这静谧的一刻,过了会儿,男人说:“乔乔。” “嗯?” “我带你去骑马吧。” 第76章 近日,天气已经回暖了。 风雪在上升的温度之中消失, 青青的小草冒出了头, 初春刚到, 正是骑马踏青的好时候。 穆深这样说, 虞乔当然是愿意的, 他换上了骑装,牵着一匹白色骏马,走到了外面。 男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看到他出来, 先是眼前一亮, 继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虞乔:???? “你……还记不记得。”穆深笑着道:“秋狩时, 朕送过你一套骑装, 也是白色的,朕挑了很久, 可是……” 可是谁知道,你下手那样不留情面。 虞乔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 他回想当时, 自己浑身都是刺,觉得穆深这个人各种阴谋算计不怀好意, 对他送来的东西都怀着警惕之心。当时他故意将自己刺伤, 就为了杀死老太常, 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结果头一次,男人发了那样大的火。 如今回想起来…… 他翻身上马,和穆深并肩, 两人慢悠悠地骑着马儿在草原上踏步,虞乔看着他的侧脸,问:“所以,你当时在气什么呢?” 穆深笑了起来:“乔乔真的不知道?” 虞乔是知道的。 自己深爱的人,却固执地自己伤害自己,他可以为他抵御一切外来之敌,但这种伤害,他也没有办法。 所以才生气,才发怒。 虞乔摇摇头,将不合时宜的伤感晃出脑海,他捏紧了缰绳,对穆深道:“说起来,那时我们也没来得及比一比骑术,这次要不要来试试?就以那道山坡为限,看看谁先到?” “那奖品是什么?” 代嫁_144 “唔……一个要求?不太过分的都可以。” 穆深的眸色闪了闪,继而朗声长笑:“好!” 下一刻,他就一甩长鞭,飞驰出去。 虞乔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骑术同样也是世家教育中重要的一份,虞一郎是世家一郎,自然无法不精。 两匹骏马在草原上驰骋着,速度越来越快,一时间分不出上下高低。风呼啸着吹过两人耳侧,带来快速的,激烈的心跳声。 “——!”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虞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明明很累,明明很不优雅,可心却是轻的想要飞起来,他的嘴角在激烈的比斗中不知觉的扬起,越扬越上。 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任性的,不服输的孩子。 “——!!!” 穆深一扯缰绳,马身先了他半头,之前定下的终点就在眼前,虞乔还是慢了半步。 但他的心情却很好,对着男人笑道:“你赢了。” “约定还算数?” “当然。” 穆深一下跃下马身,将外衣铺在草地上,然后对他张开手:“下来。” 虞乔不明所以,却还是如他所愿地落到了他的怀抱里。 下一刻,他就被整个人拉在了地上。 “????” “乔乔。”对方说:“我很想你。” 听到这句话,虞乔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想念这种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在虞乔在京城进行一场场艰苦的战斗的时候,穆深何尝不是在与金人,与狡诈的人心做斗争呢? 没有谁的成功是平白无故的,在他人开开心心的玩乐,不用思考现实的时候,总有人在战斗,在付出,为了这些,他们注定要牺牲很多东西。 甚至包括和爱人的相处时间。 所以,当穆深这样做的时候,虞乔竟然没有生气,哪怕这是一件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放肆,可以说是不怎么不符合礼教的事情。虞乔所受到的教育,是不允许有这种行为发生的,他个人的性格,也会毫无疑问感到羞耻。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穆深想念虞乔,虞乔也想念他。尤其是在他和父亲决一死战,身心具疲之后。他只想要找人说话,和人述说。 在他为数不多相信的人中,楚宁玉是不行的,他不能让这个已经背负了太多的女人再为他操心了,吴辰同理,表哥已经管了很多不归他管的事,其他的人,王曦何,刘钧,他们固然在同一立场,却远远没有亲密到可以谈论心事的地步,交浅言深,上下级尤其是。 所以,能和他好好说说话的人,只剩下了穆深。他需要他,想要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就像人需要空气。 穆深已经是他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了。 重要到,他对虞乔做一些事,虞乔都可以视若无睹,包容下来。 这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因为他们理应无坚不摧完美无缺,却有了在意的人,有了可以逾越的底线,就像原本坚硬的盔甲有了裂痕。 只要有了裂痕,就意味着有了漏洞,有人可以借此伤害到你。 所以值得庆幸的是,穆深很强。 比他还要强。 没有人能够伤到他,他不是当年孤身一人的少年阿昭,是执掌整个天下的明昭帝,至尊的君王。 在他背负的事务中,就有虞乔。 两人一直相拥到日落山夕,身体贴在一起不舍得分开。虞乔缓了很久才缓过劲来,这无论是对他的哪一个方面而言刺激都太大了。 他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侧过脸,对上男人带笑的眼睛,莫名就恼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媳妇真好看。” “……”虞乔别过脸:“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穆深有点小心虚:“嗯……差不多吧。” 他立刻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胡闹!” “难得一次嘛,你答应了我的。”男人蹭了蹭对方的掌心:“就当是给我的礼物不好嘛?” 虞乔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过了有一会儿,他忽然道:“我送你的那把匕首,你还带着吗?” 穆深一怔,大脑清醒了些,他从腰间拿下长笛,将匕首拿出,递了过去。 虞乔没有接,只是道:“你知道这把匕首叫什么名字吗?” 天下十大名匕,各有名号,比如他手中的上邪,和穆深手中的这把。 “它名,有所思,和上邪是一对。” 穆深顿了一下,因为他听过这一首诗。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狶!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代嫁_145 如果说上邪是坚定不移的爱,那有所思就是干脆利落地斩断。 可如果没有深爱,哪里来的斩断? “我当时,其实是没有打算和你在一起的。”虞乔道:“所以我将它送给你,是为了时时刻刻警醒我自己,我不能和这个人在一起,不能连累他,再多的喜欢,也不能露出一丝半点。” “我特别喜欢你,却不敢让你知道,因为我害怕,我怕如果你知道了我有多喜欢你,你就会……肆无忌惮了。” “也许你会伤害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虞长笙有一点说的没错,我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很多誓言,承诺,我都是不信的,你现在对我一往情深,全心全意,可如果你哪天变了心,我能怎么办呢,感情开始,都是你情我愿你侬我侬,后来,却是相见不如不见,相识不如不识。” “穆深,我要让你知道。”虞乔说,长久地停顿了一会儿:“我非常爱你,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激烈的情感,全给你了。” “我当年,觉得我的母亲很可笑,明明那么惊艳才绝,却为了愚蠢的情感将自己束缚,可现在看来,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看起来,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穆深,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如果你哪天对我不好,我也舍不得对你下手的,那那个时候,我也只能自己,自己处理掉自己了。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现在,你知道了我有多喜欢你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了,我其实是不会拒绝你的,我……” 他又顿了顿,竟是如此平心静气地将话说了出口:“如果有一日,你不喜欢我了,负了我,我也不会怪你,更舍不得伤你,因为我爱你,我愿意为了我的爱付出代价。所以穆深,你不要不安,不要害怕,在我们这段关系中,我不会先一步离去。” “我在营帐看到君白的时候,我就这样想,我当时以为你负了我,可我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要杀你,我当时就知道,我……”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重复道:“我……” 男人静静地听他说话,忽然狠狠将他搂进怀中,不断地重复道:“朕知道了……朕不会的……乔乔,朕不会负你……” 一直以来,他都在害怕,害怕虞乔只是因为不得以才和他在一起,害怕他先一步抽身离去,他在不断的试探,企图知道对方对他的爱意有多深。 他现在知道了,心却剧烈地抽疼起来。 世事难料,世事难料,虞乔那样的出身,注定他见过太多别人见不到的悲欢离合,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愿意,将一颗真心拿出来,交给他。 他还能说什么呢? 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乔乔……朕心悦你。”穆深轻轻道:“朕愿意将你想要的全部都给你,苍天可鉴,如果我有一日负了你,愿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轮回转世,亦不得安生。” 这个年代,发这样破釜沉舟的誓言,是真的铁了心了。虞乔却慌张起来,怒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怎么可以这样咒自己!” “如果我有一日负了你,那我就是畜生不如,遭如此报应也是正常。”穆深靠近了他:“所以乔乔,你也不要不安。” 虞乔瞪了他半响,猛地捂住了脸。 心里,有个声音在轻轻地,不敢置信地道。 相信他。 他说的是真的。 第77章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都聚精会神地投入在备战中。 君白定下的决战地点燕山, 易守难攻, 利于军阵变形。虞乔对此人心术心知肚明, 少不得要多在战术上下些功夫。如此一来, 也是夜夜挑灯看图, 不得休息。 他不知道,他在军营里已经很出名了。 出于安全考虑,穆深没有公布虞乔的身份, 但那张脸摆在那里, 出场方式又那么传奇, 大家嘴上不说, 心中已经脑补了一百出大戏。 哎, 你听说了没有,又来了一个。 这个比之前的厉害啊, 一来狐狸精就滚蛋了。 长得也好看。 正经点好吗,人家是请来的军师, 高知识分子, 来帮我们打仗的! 哦。 哦。 他长的真有那么好看啊? 走,偷偷带你去看一眼。 于是虞乔无意间发现, 他总会偶然遇到一些星星眼的兵卒, 不过虞一郎是什么人, 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看就看呗,无所谓。 殊不知, 他这种态度,让流言发酵的更厉害了! 看看人家这气势,这场面,一看,就是正宫! 呃,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吧…… 在虞乔乔忙碌于布阵的时候,将军们也没闲着,顾昭正是每日一练,长期模拟。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只穆洛洛。 对于穆洛肯不辞辛苦地从京城赶往这里来找他的事,顾昭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受感动的。 他和穆深一样,漂亮话听的太多,不喜欢看一个人说了什么,反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穆洛虽然一直嘴上不留情面,但这小孩心里却是很善良,很柔软的,别人对他的好,他都记得。 所以他关键时刻不顾自己的安危去保护京城,在梦到顾昭出事之后又不远千里地跑过来。 这是顾昭最喜欢他的一点。 顾家刚刚倒台时,顾昭感受了太多世态炎凉,吃了太多人情世故的苦头,以至于到后来,他功成名就,位高权重了,反而对很多事情看得很淡,不怎么在乎世俗的看法,也不在意锦上添花这种可有可无的事。 只有潮水褪去之后,才能看得到赤裸的人心。 穆洛有一颗非常剔透的,干净的心。 代嫁_146 “你看我干什么?”感受到他的视线,睿亲王不由跳脚:“克制啊大哥,光天化日呢!” 顾昭笑了笑,没有说这件事,反道:“你这次来,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什么?” “我说。”顾昭抬眼看他,声音沙哑性感极了:“这次我们赢了,回去就成亲吧。” 穆洛:…… 穆洛:!!!!!! 他差点直接跳起来,整个人都要红成一只虾子,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是你不知道。”顾昭带着笑意看他:“你当年就答应了要嫁给我的,现在金人也要被我杀完了,你也长大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穆洛半响说不出话,他垂下了头:“这样不行……” “有什么不行,你大哥不是也娶了你嫂子么?” “这不一样!”穆洛忽然激动起来,回头死命地瞪着他:“我大哥娶了我嫂子,还有我,还有宗室,总能找到继承人,可你……” 可你们顾家,不一样。 顾昭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了起来,他盯着穆洛道:“你一直不肯答应我,就是因为这个?” “你一直在为难这个事?” “我……顾伯伯人很好,他不会高兴看到你和我在一起的。”穆洛低着头,踢地上的石子儿:“你是顾家家主,应该以传宗接代为第一要务,哎呦——!” 他怒气冲冲地抱住脑袋:“干嘛打我?” “你太傻了。”顾昭收回手,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就会把事情都和你说开了。” “顾家是没什么人了,可嫡系还有我大哥的儿子,今年已经九岁了,是个好苗子。我会把家主的位置留给他,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孩子,都是我叔叔伯伯的,有的论辈分还比我大,不存在什么我会断了传承这种问题。” “至于我父亲……”他顿了顿,露出几分顽皮的笑意:“他早就知道了。” “哈???” “当初自从发现我对你心思不对,我二哥就看出来了,他多精明一人啊,问我是真心还是玩玩,我就实话实说了,他二话不说告诉了爹,于是……”顾昭抖了抖,还是心有余悸:“我爹就把我暴打了一顿。” “……”穆洛心情复杂:“他这么反对?” “那倒没有,他就是觉得我拐骗小孩,不是个东西。” “……” “不过有我娘求情,我爹也不好下重手,他骂了我一顿,让我发誓你长大前不对你下手,然后就同意了。” “……” “这还真得感谢穆深那混账为我求情,虽然他后来也和我打了一架,说你是他们穆家唯一一个嫁出去的弟弟,叫我好好对你,不然大舅子可不答应。” “……”穆洛忽然很想暴揍大哥一顿。 “总之,你担心的那些,都不是问题。”顾昭偏头,笑着看他:“所以,你还在畏惧什么呢?” “你不喜欢我吗?” 明明是个问句,他却说的胸有成竹,毫不怀疑。 穆洛没说话。 不喜欢?谁不喜欢大老远的跑过来,只因为担心你的安危,谁不喜欢会因为流言哭得那样惨,以为你真的要走了? 他这么单纯可爱的新王朝好亲王,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王八蛋呢? 穆洛撸了很久怀里的猫,没开口,顾昭也不急,在一旁静静地等,过了许久,他听到小孩低低地说道: “我……和我嫂子不一样,我没有他那么厉害,好看,什么都不会,也不懂你们说的很多事情。” “你,我大哥,我嫂子才是一样的人,你们都聪明,好看,强大,遇到什么都从容不迫,从不手忙脚乱。” “可我不一样。” “我不会背书,手也笨,武术都练不好,政务上没办法帮上大哥的忙,军事上也帮不上你的,我和你在一起,注定是要连累你的。” “你说的很多话,我都不知道是真是假,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是,我就以为是,后来你又说不是,那我就不知道是不是了,那我该怎么办呢?顾昭,你总是那么……”他想了想,用力地道:“真真假假的!” “总有很多人和你扯上关系,说是你的情人,初恋,小妾,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也管不着,你的仰慕者那么多,我又算什么呢?可是我……” 我还是会难过的。 听到你的那些花名,我是会难过的。 你总是一副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那我怎么能知道,你到底在不在意我,在意有多少呢? 穆洛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他的母妃早早的走了,先帝又缠绵病榻,没人顾得上他,太后掌管宫务时恨不得搞死除了她儿子以外的全部皇子,自然看小孩百般不顺眼。 偌大一个宫廷,全是满满的恶意,他又不是个天资过人的孩子,没有他大哥那样我强我有理的自信和虞乔看不顺眼我的人全是在嫉妒我的美的理所应当,过的很是胆战心惊,忐忑不安。 以至于现在,对感情这么不自信。 “如果你喜欢我,那……”穆洛的眼泪掉了下来:“就请你好好的,好好的和我说,不要像是开玩笑一样……” 因为我是会当真的。 他这样说,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眼睛,顾昭蹲下来,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给他拭去眼泪。 “对不起。” 代嫁_147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少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多了很多的歉意和认真。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 穆洛摇了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被顾昭捧着,好声好气地道:“别哭啦,天上的星星都要落干净啦。” “你这个人——!”穆洛呜咽着瞪了他一眼,眼睛红红的,顾昭摸了摸他的头,轻轻道:“都是我的错,不要哭了,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对顾昭来说,他的玩世不恭,真真假假,颓靡或者暧昧,都是他身上的一层保护色,他靠此来掩盖他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和不屑,可他藏的太久,忘了对最亲近的人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他忘了,他的那些暧昧不清,玩味笑语,是会让他伤心的。 难怪穆深会生气,会说他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肚子里,白混了些日子,竟然连最基本的真心都忘了。 明明是他先没有好好说话,先和他人不清不楚,又怎么好怪这孩子迟迟不肯吐露心声,向他告白呢? 他总是喜欢占领先机,可感情中,哪来那么多先机? “对不起。”顾昭又说了一遍,他捧着穆洛的脸,非常认真地和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对视:“我再说一次,穆小洛,我喜欢你,心悦你,想要娶你,我从来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对于你听到的那些事,我很抱歉,我不会再让它们发生。” “我是很爱开玩笑,但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不会对你撒谎,而且穆小洛,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拖累不拖累的问题,你大哥喜欢你嫂子,不是因为他优秀,他厉害,而是因为他就是喜欢他,这是没道理的事。他喜欢他那样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谁和你讲,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要什么都一样了?那多没意思呀。” “何况。”顾昭摸了摸他的脸,在他湿漉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当时我家出事的时候,你也没有放弃我啊。” 如果以“相配”来判断的话,在穆洛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无权无势的皇子时,他和军中世家顾家的三公子,确实是不配的,可后来顾家家破人亡,一夜之间掉落底端,穆洛却时来运转,被封了亲王,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向上爬,去找更好的人了。 可他没有。 当时,口口声声说着可惜的人那么多,也只有这个话不中听,脑子不灵醒的小傻逼留在了顾昭身边。 从那个时候起,顾昭就知道了,穆洛对他来说,和别人不一样,他会包容他的一切不完美,以爱怜看待他的全部。因为他爱着这个孩子,爱着他对他献出的真心。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穆洛恍恍惚惚地盯着他看,对方对他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亲了亲他的唇瓣。 “乖,别想那么多了,交给我就好了。” “等我们打完仗回去,我们就成亲。” “那时候,全天下就都知道,我是你的了,跑也跑不掉。” 他的眼神,声音,告诉他,他是认真的。 穆洛又想哭了,他擦了擦眼睛,磕磕绊绊地道:“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能再在战场上受伤,起码……不能受太重的伤。” “好。”顾昭道:“我答应你。” “那……”穆洛伸出小拇指:“说好了。” 男人没有笑,也很认真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说好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七日,很快就要到了。 大战前夜,薛璃一人走出了营帐,不知走了多远,走到了一颗老树下。 他眯起眼,对漆黑的夜色中道:“出来。” 一声轻笑响起,君白如幽灵一般,从夜色之中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清雅的笑意,举手投足如一副完美的画卷。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我以为,薛世子肯出来,就该是明白了。”君白道:“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薛璃冷冷道:“我不可能将军情透露给你。” “那你来,莫非只是想和我说说话?” “我……”薛璃一时语噎,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了疯一样过来。 战前私会敌方军师,这等大忌,要是被人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事。 更何况,对方是个如此阴险狡诈的人。 “薛世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千种方法,可以将你留在此地?”君白偏了偏头,道:“这样,明天你们就会少一大将,士气自然会被打乱。”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君白盯着少年带着薄怒的面容看了会儿,忽然低低笑出了声,他走到一旁的石块上坐下,道:“算了,既然出来了,就聊会儿天吧,虞乔最近怎么样了?” 薛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他面前,道:“我不能告诉你和他有关的事。” “我又不是问军情。”君白漫不经心地道:“他没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我要是想知道,你怎么藏都没办法的。” “我只是想问问他最近怎么样了,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你们……不是敌人吗?你家不是因为虞长笙……” “对啊,你说的没错,但这也不妨碍我问问他的近况,毕竟我们曾经很熟,至于我家的事,你不会以为我恨他吧?” 代嫁_148 薛璃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难道不是?” 君白嗤笑出声,摆了摆手道:“世家之中,成王败寇,常有的事,当时的情况,虞家不出手,多的是人落井下石,世家人败在世家人手上,也算是说得过去,要真说恨,我当恨穆家那群杂种,出身那般低贱,也竟敢逆反!” “你……”薛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的神情如此冷漠,也是,对君家来说,穆家自然是在他们地界上作孽,可是这不是因为他们压榨百姓,奢靡无度导致的吗? 他的神情将心思表现的太明显了,君白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冷笑一声道:“我君家的事,是我君家的事,再不好,也容不得贱民来改,世家人的不是,只有世家人自己能说,你以为穆家上位,有多少世家看得起?前朝末帝再不好,也是我们选上的人,当然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可薛世子,有些事,你终究是不会懂的。” 我们的骄傲,在你眼里很可笑,你的出身,在我们眼里也很可笑。 天下如此之大,何妨互相鄙视? 他忽然间没了兴致,起身淡淡道:“替我向虞乔问好,你今天出来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不要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就胡说八道。等明天,我们战场上见。” “等等!”薛璃追上他,在他身后喊道:“你……你会不会到大齐来?” 君白扯了一下嘴角,道:“我姓君。” 君子的君。 “看在你今天特意出来的份上,明日大战,若有机会,我会饶你一命,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的好表哥吧。” “君家的仇,自是由我来报。” 第78章 第二日,便是决战之日。 虞乔一身白色骑装, 和穆深一同到了前线, 他们身后, 是浩浩荡荡的将士。 燕山的山脉起伏中, 露出金人的身影。 光是一眼, 虞乔就知道,果不其然。 金人,没有来全部。 说是在燕山决战, 但如果真的派上全部的将士, 那就是自己脑子有病, 除了留下主力部队, 自然要安排人后方进攻, 攻打本营,绕道伏击等等。 至于怎么安排, 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谁道高一尺, 谁能猜到谁的下一步棋, 都在考虑的范围内。 毕竟,打仗这种事, 一看人心二看命, 君白神神鬼鬼, 虞乔精于细算,两人在以往的沙盘演练中都是胜负对半,真上了战场, 可能又不一样。 因为战场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咚,咚,咚!” 随着激烈的战鼓声响起,两军正式会面。 君白今日也换了骑装,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他便轻笑道:“你果然来了。” “我不来,你怎么好死呢?”虞乔淡淡道:“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话还是要说的,毕竟我是个文化人。”君白微微一笑,道:“尔等图有大国之名,竟然无大国容人之量,非要赶尽杀绝?” “我大齐对金人容忍已经够久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穆深冷冷道:“你不过一丧家之犬,竟然也有脸抨击大齐?” 君白的脸因为他的这句话扭曲了一瞬间,他眯眼道:“下贱坯子,你说什么?你们家是什么出身,还用我来提醒?” “朕是什么出身,也笑到了最后,君家历史再悠久,也亡了族。”穆深冷漠道:“事实胜于雄辩。” 事实还真是这样。 “那今日,就看看我能不能扳回一局了。”君白道,下一刻忽然厉声道:“放箭!” 千只羽箭,纷纷扬扬从山中射出! 而与此同时,虞乔也厉声道:“后退!” 军队反应非常及时,箭都落在了草地上,可大火燃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竟然是火箭?看来,你果然是想要把我们都葬送在这里啊。” 草原之大,一旦火势燃起,谁也走不了。 可也许面前这个疯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毕竟,君家只剩他一个人了。 金人大喝一声,竟然丝毫不畏惧火势,骑马朝这里冲锋而来,大齐军士怒喝着迎上,两军立刻激烈地交战在一起,穆深战上金人首领,虞乔手执长剑,和君白两剑相撞! “哐!” “好久不见,你的剑更有力了。” “彼此彼此。” 雪白的剑身照出两人同样冰冷的面容,当代世家最优秀的两个人,南北双壁,终于又战在了一起。 “你是想拖着我们一起去死吗?” “为什么不行呢?” “金人知道你想这么做吗?” “他们知不知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虞乔一剑刺向他脖颈,被挡下:“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以为你是君子。” 君白轻笑一声:“那自然是因为我装得像了。” 代嫁_149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又激烈过了数十招,虞乔这么多年为报仇雪恨,武艺上一直有加强,但君白在草原上生存了这么久,又会差到哪里去,再加上他们对对方心机了解透彻,一时间,竟然也无法分出胜负。 留在这里主攻的金人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他们身上似乎涂了特别的东西,使得火势免于上身,可大齐将士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不慎落于火中的不在少数。亏得后备准备得当,将虞乔吩咐准备的水一股脑地泼在身上,也算是起到了防卫的作用。 君白注意到了这点,笑道:“你猜到了我会用火攻?” “因为你是个疯子,我自然要留一手。”虞乔冷冷道:“可天气这样潮,火势维持不了多久,你带的人又少,到时候赢的还是我们。” 君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他道:“你对后方那么有信心?” “你可以等等看,看是我猜的准,还是你猜的准,我猜,你必然是派人去了胡沟道,再令他们绕阴山从后突围。”虞乔看着对方骤变的脸色:“看来我猜对了。” 数年间,两人都有所改变,可方向却截然不同。虞乔当上了皇后,站在最高处接触天下大事,眼界自然有所开阔,大局观非一般人可比,君白却因为生存问题,不得不和金人斗争求存,虽然长了很多心眼,却到底少了几分大气。 当年和自己差不多的对手,现在已经能完全看透自己的想法,差距如此明显。这种感受,相当不好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上攻势加剧,生生将虞乔逼退了数步,才淡淡道:“不亏是虞一郎。” “可是猜到,不意味着你们就能将他们都劫下来,毕竟,我们派了大部队去。” “那就是顾昭的事了,我相信对顾家军来讲,草原就和后花园一样,为了一雪前耻,他们肯定会爆发出百分之两百的实力的。” 顾昭这个人,就是个bug。 茫茫草原,说不准就迷了路,但顾将军一直自带GPS,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精准找到金人,然后进行打击,所以金人一向畏他如畏虎,士气都要少上几分。 “是啊,还是要看他那边的结果。”君白平静道:“可虞乔,如果你们先死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会对士气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虞乔皱了皱眉,道:“你还有后手?” “这个问题就要问你了,你觉得,我最擅长,君家最擅长什么呢?” “……” 世家之中,凡是流传久的大家族,或多或少有一两种压箱底的技俩。 比方说,虞家的书籍收藏,可谓无人可及,尽管他们家更出名的是从来不站错队,无论家主是哪一个。 同样的道理,还有吴家的丹药和交际手腕,孙家的功夫和军中权势。 君家虽然以世家礼仪教科书闻名,但如果你真的以为他们就是个看着好看的空架子,那可就太天真了。 纵横之术,口舌之辩,固然是他们擅长的,却不是最擅长的。 他们最擅长的是—— “虞乔。”君白道:“你测过今日的风向吗?” “!” 在古代,天气变化,是战场上极为重要,绝对不能忽视的一环,可这个东西,不是你想测就能测,想知道就能知道。所以总会出现本来是胜仗,却莫名其妙地因为大雨/大雪/大风等等不可抗力死伤惨重,将军头疼,将士绝望,却没有办法。 君家最神神鬼鬼的一点,就是他们不但能测天气,还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把控,所以,说有通天之能! 而现在君白这样说话,就意味着…… “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君白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嘴唇,露出了神秘的,莫测的笑容。一双好看的秋水眸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诡异非常。 “大风,起。” 草原上忽然掀起一阵狂风!朝着大齐阵营而去!风带着火势熊熊燃起,一下就烧起了大半草原! “啊!” “着火了!” 虞乔面色铁青,他厉声道:“后退!” 风势一猛,放箭也是自寻死路,金人趁机连连逼近,将战线压了过来! “我就说,我一定会赢。”君白轻轻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太久了,虞乔,你不知道家破人亡是怎样一种痛,我要杀了你的夫君,为我君家报仇雪恨。” “你做梦!” “各将士,听令!”穆深忽然厉声大喝道:“我等为豪勇之士,大齐之英豪,怎可畏惧对方的雕虫小技,今日朕就是战死在这里,也要斩下金人头颅,不然无颜去见我列祖列宗!” 他一声怒吼,朝着金人首领便冲了过去,对方不料他不退反进,如此勇猛,一时间手忙脚乱,落了下方,大齐将士看着帝王冲锋在第一线,一个个心中顿生豪情,将死亡的威胁抛到了脑后! “上!” “喝啊——!” 火势越来越大,双方却不见退缩,虞乔心惊不已,手上却不能落下一点功夫,他眼睁睁地看着穆深冲过去,冒着大火,将金人首领斩于马下! “他死了!” “陛下——!” “陛下赢了!” 斩杀对方主将,是对士气极大的鼓舞!大齐兵卒顿时激动地怒吼起来,相反的是,金人士气骤降。君白不耐地一皱眉,怒喝道:“一群废物!” “借着风势,冲过去!” 他回头,对着虞乔狠狠斩下一剑,借着对方抵挡之际,忽然松手,瞬间拉出身后长弓,拉弓搭箭,一箭射向人群之中的穆深! 而对方毫无觉察! “不——!” 虞乔反应极快,一剑斩上他右肩,顿时鲜血如注,但还是晚了一步,箭已经射出,势不可挡! 代嫁_150 “哐!” 薛璃忽然就人群中回身,一箭射偏了那只箭! “这家伙——!”君白恨的咬牙,却也再没有好时机了,不得不应对虞乔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他右肩受了重伤,不出一会就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战场上,大齐将士也逐渐占了上风,如果不是碍于火势,早就已经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君子白,你可真是一如既往。”虞乔冷冷道:“以为自己受上天眷顾,不愿意多花时间在那些你觉得是蝼蚁的人身上,君家总说君家人生而高贵,天授权柄,不知道老天能保佑你们到什么时候?” “呵,那虞一郎你难道不信吗?”君白反问道:“君家受命于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想成事,老天偏不让你成,你能怎么办?” 他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虞乔以前也那样想过,可现在……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们就是那其一,凡事中都有一线生机,世事无绝对。”虞乔冷漠道:“我要是信命,五年前我就该死了,你要是信命,你也活不到今天。” “恰恰相反,我能活到今天,说明天佑我君家。”君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癫狂:“我注定要复兴家族,重夺中原之权,将穆家血洗干净!”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刻,空中忽然爆出巨大的彩色烟花,两人面色同时一变,不约而同看向天穹。 那是顾昭的方位。 “看来,他们已经交上手了。”虞乔道:“你觉得谁会赢?” 君白的脸色反而阴晴不定起来,因为金人最大的优势,在于对草原地势的熟悉,可以趁其不备放个冷箭,一旦被对方找到,那可真是不好说。 顾昭,顾昭,你可真是好样的。 “顾将军,也是世家出身吧?” “是又如何,莫非这能成为你聊以自慰的理由?”虞乔嘲弄道:“我早和你说过,不要太看不起寒门中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非常优秀。” “最起码,品德上佳。” “呵。”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意味,君白冷笑道:“饭都吃不饱的人家里,还能养出什么君子不成?” 还真有。 碰巧那人名中,也带个白字。 但比你的白,可要干净的多。 他才是真正的白君子。 虞乔不欲多说,反手就是一剑斩下,斩得对方不得不退了数步,在这个空隙中,他又抽空望了一眼后方火势,冷冷一笑。 风快停了。 第79章 虞乔能看到的事,君白自然也能看得到。 他的神情几乎是瞬间就冷了下来, 一挥手, 下令放出更多火箭。 看来, 是打定主意不死不休了。 “何必呢?如果顾昭那边赢了, 你们的后方失守, 不就也输了?”虞乔道:“你不妨多留些活人,也算是积德了。” “我君家灭亡的时候,也没见有人积过德。反正都是要死, 何必在意死多少?” 君白漠然道:“我就不信, 这一局我赢不了你。” 说到这里, 自然是无话可说了, 金人将君白团团围住, 保护起来,虞乔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只能调转方向,去杀其他人。 他冲到穆深身边, 沉声道:“风很快就要灭了, 再坚持一会。” 穆深点点头,道:“你有没有事?”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 我能有什么事。”虞乔转向到他身后, 拉弓射死了数名金人。 帝后二人并肩战斗的情景, 落在某些人眼中,只觉碍眼非常,君白下令:“不要管我, 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明昭帝。” 言罢,他自己亦忍着剧痛,举起弓箭,一箭射出! “哐!” “又是你!” 他可谓是怒到了极点,怒视着那俊秀的少年面庞:“薛璃,早知如此,我昨天就该杀了你,免得你坏了我大事!” 薛璃不语,神情冷峻中带着刀锋般的锋利,他冲向君白这边,一下就斩下一名金人人头! “我去帮薛璃,你自己小心点!” 虞乔见状,立刻调转马头,他深知君白此人城府之深,若是没人看着,薛璃怕是要在他手上吃大亏的! “呵,怎么,你们一起上?”见状,君白反而轻笑出声,清秀的眉眼上染上狠辣之色:“那就来试试!” 两方交战,更是激烈,金人在借着最后的风势拼死一搏,大齐这边在苦苦坚持,等待最后胜利。 一切的转折点,只看一个人。 “轰!” 当又一朵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开时,所有人都面色大变,不过金人那边是绝望,大齐将士这边是极致的喜悦,因为那是顾昭的信号,意味着他已经赢了! 大齐的后方,再也没了顾虑,金人的援军,也就此断了! 他们笑到了最后! 代嫁_151 “看来,还是我胜了一筹啊。”虞乔望着君白惨白的脸,道:“在大局观上,你始终不如我。” 可不是嘛。 君白低低一笑:“那群废物……算了,说了也没用,但只要我在这里赢了,我也不算输!” 他必须赢。 不然,这么多年的蛰伏,就没了意义。 虞乔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一个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鱼死网破撞南墙的人,是不可能听得进你的话的。 出于对这位老对手的敬意,他也要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将他斩于马下。 可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落了下来。 是一滴水。 很轻,很小,落在了君白额间,却让他骤然僵住了身体,一动不动。 虞乔也发现了,所以他也停了下来。 很快,又是第二滴水,落了下来,落在了草原上,打出一个小小的点。 看上去那么小,却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下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君白忽然放声大笑,他极失态地捂住自己的脸,像是疯癫了一样地尖叫道:“怎么会下雨?怎么可能会下雨?我测了七十二遍,今天怎么可能会下雨?” 越来越多的雨滴,落了下来。 浇湿了大地,浇灭了火。 没了火势的威胁,金人已经如一盘散沙,被大齐军士收割了起来。 他们彻底败了。 可这一切,对于君白的刺激,都没有下雨的刺激大。 君家受命于天,生而高贵。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 他们的意志是天意,天昌,他们昌,天荣,他们荣。 君家始祖,就是在一场大战中得大风辅助,胜了绝不可能胜的战斗,占了一方地盘,从此以后,凡是君家人出马,皆有大风助阵,他们以此为傲,称自己有通天之能。 可君白昨日测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显示今日会下雨。 但今日就是下雨了。 还好巧不巧,在还有一线生机的时候。 大雨浇灭了战局的最后一丝生机。 也灭了君家的最后一丝生机。 这不是人力的错。 是天意。 天要亡君家! “天意,天意啊……”君白捂住了脸,一息之间,他忽然生出了许多白发,像是最高的信仰,突然破灭了。 既是天意,能如何? 天不容你,你怎能活? “你……“虞乔沉默了许久,终究是道:“你不必如此。” “倘若你现在认输,愿意归降,我可以留你一命。” 一旁的薛璃动了动,没有说话。 君白松开捂着脸的手,似哭似笑道:“你又为什么愿意留我一命?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是有很多的。 以君白的能力,如果他愿意归降,全心全意效忠虞乔,那自然是好事一桩,面上也说得过去。 可是,如果论起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虞乔默然半响,终是道:“本宫的旧人,已经很少了。” “好巧不巧,你算一个。” 是的,在虞乔过往岁月里留下痕迹的那些人,都先一步离开了他,吴音也好,白少谦也好,都走的太早了,让他孤独一人。细细想起来,当年和他亦敌亦友的君家继承人,倒是他为数不多还能见到的旧人。 所以,虞乔愿意网开一面。 “呵呵,你这个人……”君白笑了几声,闭上了眼,又是短短一刹那,他想起了很多事。 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 他姓君。 他是君家第八十三代家主。 代嫁_152 他身体里流淌的,是最高贵纯粹的血脉。 可他输了。 可君家输了。 一败涂地。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君白喃喃道:“皆成梦幻……” 一切,已经过去了。 忆半生,不过黄粱一梦。 他忽然以袖掩面,待再放下时,又变成了那个优雅高贵的君子白,再不见一丝紧张狼狈,他淡淡对虞乔道:“你到底还是大意了,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小看我。” “!” 瞬息之间,他的箭尖对准了薛璃,那样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躲闪! “!!!”薛璃瞳孔紧缩,避无可避! “唰!” 他睁大了眼睛。 虞乔亦动容。 那明明可以取他性命的那一箭,从他脸侧射了过去,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对方故意射偏了。 “我说过,我要留你一命。”君白漠然道:“我留了。” 他又看向虞乔,平静道:“多谢你的好意,但虞乔,不是什么人都能和你一样,世家中有像你这样愿意接受变革的人,自然也有像我这样愿意维护着最后的骄傲去死的人,虽败,亦不悔。” “我是无法做到在明昭帝面前俯首称臣的,也许你们能真的开启一个盛世吧,可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我是君家继承人。” “我号君子白。” “我们君家,最终还是留了些愚蠢的骄傲和骨头,不允许我接受你的怜悯,我忍了这样久,终究还是无法忍下去。” “我依然认为,世家流传的是最高贵的血脉,寒门的人都是一群杂种,可我输了,你赢了,你我之间,究竟谁是谁非,只能留给后人史书去评判了。” “希望你能一直如今天般春风得意,因为我其实……好吧,我还是很讨厌你。” “不过,你好歹也是我的旧人。” 他说完这几句话,毅然抽出长剑,架在脖颈之上,轻声道:“当年飞扬跋扈时,谁会想过有今天?虞乔,你要一直笑下去。” 你手下的新世家,也要一直笑下去。 这是我能做的最后的祝愿了,因为我毕竟还是很讨厌你,也许换个立场我们可能会成为朋友,但那都是后话了。 再见了。 他漠然抽动剑柄,瞬间血花四溅,叱咤风云的君家,君家的最后一滴血脉,终于还是消散在了这世上。 奉天命而生,因天命而亡。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整个过程中,虞乔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他已经从君白的眼中明白了,所有。 他们到底还是敌人。 到底叙不成旧。 他沉默了很久,对前来的将士道:“将他的骨灰洒向天地。” 君家是世家中唯一不下葬的家族,因为他们信奉天道,希望死后可以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将士领命而去,薛璃还僵立在原地。 虞乔已经看出,他和君白间有些什么,或许很浅,或许很轻。 都是说不清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驾驭着马到了穆深身边。 现在,局势已经彻底明朗了。 顾昭赢了,他们赢了,大齐赢了,从此以后,边境再也没有了危险。 天下真正一统。 开拓了前人没有开拓的土地的君王和他的皇后沉默地望着尸骨遍地的战场,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心中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对死去将士的悲伤怀念。 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外敌。 虞乔曾经在朝堂上说过,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犯我大齐者,虽远必诛。 如今,他终于实现了这个誓言。 这么多年来的耻辱,悲伤,终于洗清。 虞乔默然望向天穹,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带着火光的下午。 少谦兄,王余,老师,徐州的百姓们。 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你们了。 代嫁_153 恍惚间,手上盖上了温暖的温度。 他回首,穆深握住了他的手。 男人道:“乔乔……我们赢了。” “所以你……不要哭。” 他哭了吗? 脸上滑落的,是冰冷的雨滴,还是炙热的泪水? 虞乔也不知道。 可当他望向穆深时,发现对方也红了眼眶。 “乔乔。”他说:“我们要长相守了。” 第80章 决战过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以往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金人终于低下了头, 如畏惧鬼神一样畏惧着大齐, 畏惧着这个他们曾经以为是绵羊, 如今才发现是如雄狮一样凶猛强大的国家。 兵卒在将领的指令下, 进行着最后的收场工作,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那是胜利者特有的轻松。 而最高层的几位,则是在各忙各自的事情。 顾昭是最轻松的一个, 他当日在战场上一骑当千, 最后满身是血的被人护送回来, 吓得穆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慌的什么都不顾了, 对对方的无赖要求满口答应。直到后来知道那全是敌人的血,他本人根本没受什么伤——呃, 很快也会有的。 薛璃在回营帐后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父亲的事让这个之前尚有几分幼稚的少年迅速成熟了起来, 在空闲的时候, 他总是会对着外面的苍茫天穹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说, 他在画一双漂亮的眼睛。 京城那边闻讯传来消息, 楚宁玉亲自执笔, 恭贺大齐大胜,言语间,热泪难断。她与吴辰等人将国事管理的很好, 让虞乔不必担心。 而虞乔自己,则是难得的轻松。 自从他的身份在军营中传开,他去哪里都会受到极热烈的注视,大家伙都对这位带领他们走向胜利,免于更多伤亡的皇后又敬又畏。敬他绝色之貌,畏他倾世之才。 到底是陛下看上的人。 这几日,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军帐里处理一些事务,除了必要的公务就是在思考今后的走向,因为对他来说,他想要的,基本上都完成了。 虞乔一开始,想要和他父亲虞长笙一样,位极人臣,青史留名。 后来,他见识到了这个世界最黑暗的一面,目标就变成了报仇雪恨,灭金为上。 后来,他打倒了虞长笙,走上了最高位,目标便完成了一半。 现在,金人也灭了。 他想要的,以为还要过很久才能实现的愿望,已经全部达成了。 他会被写入史书,会青史留名,会君临天下,只要他不造反,不发疯,那世家的尊贵起码也能再传承个百年,虞家的荣光更是不用提。 一个人,一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容貌,权力,地位,名声,爱情,他已经全部拥有了。 在虞乔这样年轻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他人渴望的一切。 可是回首过往,才发觉,他走过了一条多么黑暗,危险的道路,路上又有多少遗憾,来不及弥补挽回。 接下来,他还要做什么呢? 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消除了外敌,只是建立盛世的一个最关键的必要充分条件,但在内务上要做的还有很多,想要完成白少谦的理想,让每一个百姓都吃饱穿暖,还要走很多路。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伴随着一声轻响,军帐被挑开,男人带着笑意走了进来,虞乔从思绪中清醒,挑眉望他。 “顾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他?他能有什么事儿,被阿洛打了一顿,在装可怜呢。”穆深笑道:“等回京城之后,朕就为他们赐婚,朕就这么一个弟弟了,自然是要大办一场的。” 虞乔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水,烛光下,他的侧脸分外温柔娴静,指尖比白瓷杯还白皙几分,穆深看在眼中,忽然就口干舌燥起来。 他坐到虞乔身边,声音低低地道:“乔乔……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虞乔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以为是什么拿来逗他开心的小玩意,男人对他笑了笑:“闭上眼睛。” 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继而感到手里被塞进了一个轻小的物体。 “可以睁开了。” 虞乔睁眼低头,一看之下脸色骤变,他道:“虎符?你把它给我干什么?”说完就要还回去,男人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乔乔……你听我说。”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很不安心。” “感情这种事,确实飘渺无常,变数太大,朕知道,誓言终究是无形之物,束缚不了人心。” “所以,我将它给你,这样,如果有一日朕负了你,你想要杀朕,便是易如反掌。” “朕是不会让你落得你母亲那个下场的,绝对不会。” 虎符,是军中证物,可号令千军万马。 这东西,在寻常人等手中还发挥不了最大作用,可虞乔一是皇后,二是世家掌门人,他又在这次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收买了不知多少军心。将这东西给他,相当于将皇权易主! 代嫁_154 虞乔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张了张口,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最终道:“……我不可能杀你。” 就算是你负了我,我也不会杀你。 “是啊,乔乔相信朕,朕也相信乔乔。”穆深靠近他,轻轻地吻他的脸:“这样,我们就都把彼此的命握在手里了。”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可隐瞒,可猜疑的了。 虞乔无言以对,他恍惚地觉得,每一次,每一次他以为自己要走到尽头的时候,都是这个人,告诉了他,还有更好的,更长的路,而他,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穆深,你…… 你怎么就能这么好呢。 这一刻,好像语言都是无力的,他靠过去,亲吻了男人的嘴唇,两具身体很快就纠缠在一处,发出了断续暧昧的喘息声。 不日,大军回京。 这次的路线,和出发时不同,虞乔刻意绕道,去了徐州。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排成长列迎接着大胜归来的军队。 虞乔自己脱了身,去了几处地方。 一处,是王家的祠堂,他给王余上了香,对着那位已经听不见的王家嫡长孙道:“我已经为你报仇雪恨,你在天之灵可瞑目。” 香袅袅燃起,白雾弥漫,冥冥中,他似乎听到对方发出了傲慢满意的轻笑。 之后,他又去了淑山书院,依次拜见诸位老师的墓碑:“学生虞乔,前来拜会。” 身后,书院中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最后,他才去了那个他一直无法面对的地方。 白少谦之墓。 他的兄长,友人,知己,引路者,长眠于此。 “少谦兄,我来看你了。”虞乔轻声道:“我很想念你,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如果是的话,就托个梦给我吧。” “宁玉姐过的很好,她替你报了仇,目前在朝堂上实现你的梦想,我会帮助她,让她成为大齐第一个女丞相。” “我们会完成你的心愿,现在大齐很好,虞长笙倒了,金人也不复存在了,假以时日,必然是盛世之象。” “如果,你能看得到……” 他忽然捂住了脸:“你要是能看得到……” 该有多好。 如果没有白少谦,虞乔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白少谦教给他的,是爱,温柔,谦逊。 这些品德,如此美好,在他不在的时候,也支持着虞乔前进的方向。 身后有人伸出了手,将他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穆深抱住了虞乔,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虞乔轻轻道:“走吧。” 他还要走很长的路。 走走停停,大军终是到了京城,朝中重臣在城门外迎接大军,看着被押送回京的金人俘虏,不由老泪纵横。 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扬国威,谁愿意被人一直踩在头上? 他们被欺压了太久,竟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可以反抗的。 一种骄傲,从围观众人的心中生出,那是脊梁,是骨头。 大齐的脊梁挺了起来。 回到宫室,大长公主等人早已在等待,薛璃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姐姐,动了动嘴角。 “娘……” 下一刻,他就被女人抱进了怀里,大长公主泣不成声:“璃儿……” 薛妍红了眼眶,默默走过去,抱住了他们。 与此同时,虞乔回见了楚宁玉,他交给她一朵素白的花,那是开在白少谦坟头的花朵,淡雅,素净,和某个人一样。 楚宁玉很珍惜地收好,然后打量了他一番,笑道:“阿乔,明日你去上朝吗?” 大胜归来之后,自然是要恢复上朝的,虞乔一直垂帘听政,没有不去的道理。 “怎么了吗?” “没什么。”楚宁玉垂眸,像是随口一问地道:“那明日,你就能看见我了。” 虞乔不由笑了起来:“那是好事一桩。” 可能是因为回了家,身心放松了下来,他当夜睡的很沉,以至于他醒来时,穆深已经不在身边。 这是很稀奇的事,因为他们一直是一起去朝堂的。不过虞乔也没多想,由着德九服侍完他洗漱,上撵去了大殿。 一路天色渐明。 他从后门而入,却诧异地发现那道珠帘已经消失,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不由顿了顿,这才觉察到,大殿中出乎意料的安静。 代嫁_155 明昭帝起身,一身明黄龙袍尊贵明亮,他身下那边独一无二的龙椅旁,又放上了另一把椅子。 并排而立。 虞乔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 男人朝他伸出手,眼中带着最明显不过的笑意,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午后,他也是这样朝他伸出了手。 “乔乔,来。” 来。 那一刻,虞乔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无论他是在金碧辉煌的大殿还是在鸟语花香的徐州,无论他是十五岁的虞一郎还是现在的虞皇后。 只要,他对他伸出了手。 他就不能拒绝。 虞乔走了过去,搭上了他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入座,伴随着太监的一声喝令,百官臣服,依次跪拜于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今以后,二圣临朝。 虞乔坐在高位,看到了下方很多张熟悉的脸,微笑的楚宁玉,挤眉弄眼的吴辰,目瞪口呆的王曦何,掩盖不住激动的刘钧。 他转过头,对上了穆深含笑的黑眸。 无法抑制地,他的嘴角也缓缓扬了起来。 阿深—— 我当与你—— 生死与共。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篇文章,我终于写完了。 心情到目前为止都很激动,眼前都是乔乔和深深携手的样子。 代嫁是二月底开始连载的,中途一度中断,四月才恢复。在此感谢里拉小天使和雪青ICE小天使,她们可以说是我最早的读者了,要是没有她们和其他几位的留言,我是很难坚持下去的。 这篇文一开始很冷,后来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我真的很高兴,谢谢大家愿意包容我的不足,和我分享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并没有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他们各自坚守着自己的道,虞乔作为主角,道不断完美,最后没有一丝阴霾。可他也不是唯一的,文中有很多有自己的道的人物,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赋予他们灵魂,如果你们喜欢ta,我会很快乐。 人与人之间,总是有奇妙的缘分,我因为这篇文章认识了大家,一起走过了一段路,这已经是一件很令我愉快的事情了。不管之后我们还会不会再相遇,都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 接下来,我会更新我的现耽文:楚先生(娱乐圈),是一个温暖治愈的故事,冷漠寡言总裁攻X温柔体贴少年受,喜欢这种类型的小天使可以去看~希望能再看见你们在文下出现。 祝所有的读者身体健康,天天开心,爱你们~ 明天,更新白少谦重生番外,衔接正文,白玉HE,欢迎收看~ 第81章 番外一 白少谦活着的时候,是个穷鬼。 重生一次, 他还是个穷鬼。 按理来讲, 他应该已经死在了金人的大刀之下, 最后的记忆还是金人狰狞的脸, 虞乔惊恐的神情, 以及脖颈上剧烈的疼痛。 他想要安慰这个弟弟一样的友人,可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由着自己陷入黑暗中, 缓缓沉溺。 白少谦的命其实很苦, 但他自己不觉得。 他娘是个在街头卖豆花的豆花女, 无名无姓, 乱世中, 一个弱女子命薄如浮萍,她稀里糊涂地有了孩子, 稀里糊涂地生了下来,没有养他多久, 就去世了。 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能健全长大,没缺胳膊少腿, 简直是个奇迹。 更大的奇迹, 在他接触到书本的那一刻产生。 当时, 隔壁有一位读书人,虽然清贫,却到底有些藏书积蓄, 他每日都在朗诵之乎者也,为自己在朝堂上遭遇的不公而心灰意冷,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有个衣着朴素的孩子,竟然随口将他说过的内容全背了下来! ‘谁告诉你的?’ ‘听到的。’ ‘你是怎么会背的?’ ‘听多了就会了。’ ‘你再背一遍。’ 于是白少谦就再背了一遍。 对方沉默良久,问他,你喜欢读书吗? 知识的大门,那一刻在他面前打开了。 世界上没有生而知之的人,却有过目不忘的人,读书人越教,越惊喜地发现,这个孩子,就是一块璞玉。 只要给他机会,他就能一飞冲天。 于是,对方为他写信,推荐他去淑山,并为他起了个名字,白少谦,希望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白少谦隆重谢过对方,背起行囊,走进了淑山书院。 在那里,他遇见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见识到了更新更大的世界,那些人,虞乔,王余……还有她。 代嫁_156 她。 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晃而过,但是有的画面是如此清晰,她的笑容,她通红的脸,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她坚定不移的眼神。 她要是知道他死了,该有多难过啊。 越来越淡薄的意识里,这是最后一个念头。 白少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王余一身黑色官服,上面绣着狰狞鬼怪,他不耐烦地瞪着他道,白少谦,你个丧气玩意儿,年纪轻轻死什么死,我和阎王打了报告,你福泽深厚,可再换六十年阳寿,老子先替你把位置顶着,六十年之后,你再来接班。 记得帮我和虞乔说一声,他烧的香实在是太难闻了,这年头的商家尽搞些假冒伪劣产品,真是不要脸,欺负我不能说话啊。 你我的恩怨,就这么清了,也算是偿还了你的救命之恩吧。 再见了,穷鬼。 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王余傲慢的声音还在他的耳朵里不断回荡,白少谦恍恍惚惚,睁开了眼睛。 他愕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手边有一个包裹。 本着是梦是真试试才知道的原则,他犹豫再三,打开了包裹。 然后无言以对。 他这副身体的主人,叫白谦,和他一样年轻,早早父母离世,他便拿家中全部积蓄买了官职,却受人排挤,被分到了最穷乡僻壤的荒野之地去当县令。 白谦是个无力书生,受不了路途颠簸,再想想日后处境,越想越是悲从中来,竟然把自己活活想死了。 然后身体的主人就变成了白少谦。 白少谦拿着那方官印,心情很是复杂。 王余,我谢谢你。 好歹,省了一笔车费。 阴差阳错之间,他又站在了他梦想的原点上。 如果他不死,他本来也是打算这么干的。 如今,呃,虽然方式有点奇怪,但也……差不多吧。 他到的那个县城,真的很偏很偏,可以说,几乎与外部断绝了往来。 人们面色麻木,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不能遮体。 之前来的三个县令,都忍受不了这里的恶劣环境,上任没多久就跑路了,所以县里的师爷其实不大期待,也没怎么指望新的县令能有一番作为。 不更恶劣就够了。 于是,当他看到一个严肃方正,精神抖擞的年轻人从马车上下来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应该哭哭啼啼吗? 白少谦打量了一下公堂,觉得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很多,好歹有个屋顶嘛,于是他立刻对对方道:“你好,我是新一任县令白谦,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召集一下官员,开个会,制定一下五年计划,定下一个小目标,好好建设我县经济发展!” 师爷:…… 他的表情十分精彩,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很快,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活在梦里。 这个新来的县令,一不哭哭啼啼怨天尤人,二兢兢业业认真上班,不要求待遇,无所谓工资,天天自主加班到天明,而且绝不允许有人偷懒耍滑头。一开始,还有人不服,你敢这样搞,我就敢不做事,有本事你一个人把事全干完了。 大家都等着看笑话,可到后来,他们逐渐笑不出来了。 白少谦的好朋友虞乔,是个工作狂,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工作就是他的命,他的空气,他的水,他不看公文,他就活不下去。 白少谦的女朋友楚宁玉,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强人,别的姑娘睡觉,她在工作,别的姑娘画眉,她在工作,别的姑娘嫁人,她还在工作。 问,和这两个人关系密切的白少谦,是什么属性? 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啊。 一个人的活,他干得完,两个人的活,他干得完,三个人的活,他还是干得完! 好像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吃饭,不需要任何娱乐。 这点白少谦也不大清楚,他自从死了一回,活过来后就很少感到疲劳,好像不吃不喝也感不到饿,他也就放心大胆地折腾自己了。 毕竟阎王许诺,他还有六十年的命。 他是这样觉得,但看在其他人眼中,就不是这样了。一开始大家以为他只是个不懂俗务的愣头青,可现在…… 人的良知,可以很少,也可以很多,有时,只需要一个行动,一个榜样。 于是,大家各自归位,没人和他作对了。 白少谦用自己的努力将官府上下连在了一起。 只要领导者统一意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白少谦在观察了当地地貌后,提出一个意见,修路。 只有修路,才能和外面的世界连起来,才能带来财富。 他将大量的税收花在了那上面,与此同时,他自己开了私塾,默写下铭记于脑海中的一本本书,无私地传授给当地的人。 他将入学条件放的很松,不要学费,只要你在山坡上植一颗树。 代嫁_157 有的人懂了,有的人不懂,有人骂他傻,有人心生敬佩。 数年时间,一晃而过。 通顺的道路终于修建好了,带来了忙碌的旅人,也带来了财富和知识。 私塾里的第一批学生毕业了,他们懂得了仁义礼智信,懂得了廉耻。 山坡上的树结了果,硕果累累,成为了当地的特色。 而扩散出去的,是白少谦的美名。 他兢兢业业,两袖清风,从不贪污受贿,还拿自己的月钱去救助流民。 他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却十分无私,将一切都无偿传授给学生。 他修新路,兴水利,让妇人不至于无家可归,男人不至于在街头饿死。 在白少谦的引领下,这座废弃已久的县城,散发出了新的生机。 他的名声越来越大,百姓对他敬若父母,有人不惜行万里,也要来看一看这位青天老爷。 最终,京城也知道了。 一纸调令,传他入京。 白少谦走的时候,县城百姓自发十里相送,依依不舍,涕流满面,那位一开始看他不顺眼的师爷站在最前方,对他感慨道:“一开始我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个傻子,后来我才发现,傻的不是你,是我们。” “你有圣贤之德。” 他回以微笑,带着他的第一批学生,进京参加科考。 一路上,见到的风景如画,百姓幸福,天下太平,到处都在颂扬帝后之德,当年的乱世景象,早已没了踪影。 白少谦不由微笑起来。 真好啊。 到了繁华的京城,县城里出来的学生们不由即敬畏又紧张,但他们看看老师并不高大的身影,却又安下心来。 白少谦参加了科考。 他毫无疑义地获得了首名。 天下即惊。 最惊的不是天下人,是批改考试卷轴,决定他们命运的那个女人。 她望着卷轴上刻骨铭心的熟悉字体,一时间忘了呼吸。 “宣白谦。” 白少谦在众人怜悯的视线下走进那座宅邸,去见那个在人们口中位高权重,权势滔天的女人。 一开始,人们称呼她为端王妃。 后来,他们称她为楚大人。 现在,连这个声音都渐渐少了,还能响起的,只有两个字。 楚相。 这个传奇的,像一本令人读不懂的古书的女人,此刻僵直了背脊,看着那个年轻人一步步走来。 明明是不一样的面容。 明明是那样年轻的脸。 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除了他,没人能有那一双浩瀚的,包容了全世界一样的眼睛。 她张开了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对方走到她面前,对她微笑。 “阿玉,是我。” “我来找你了。” 几乎没有思考,楚宁玉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多少心酸苦痛,全部发泄了出来。 “少谦,少谦啊……” 我终于等到了你。 同一时间,坤宁宫中一片死寂,虞乔盯着桌上的青梅酒,一字一句地问:“你再说一遍,这是谁送的?” 德九倒吸了一口气,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是一个……叫白谦的年轻人。” “他说。” “虞弟,我来兑现当年的约定。” 第82章 番外二 一缕晨曦,歪歪斜斜落进了宫室。 今日, 是难得的休沐日, 不用上朝。 代嫁_158 “唔……” 宫室之中, 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吸声。 虞乔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对上男人带笑的视线。回忆起昨夜的种种, 一时间不想和他说话。 “看我干什么!?” “乔乔真好看。” 对于对方奉承的话,虞乔用鼻音哼了一声,他想起身, 又被亲了上去。 “你有完没完?别瞎闹。”虞乔捂住脸:“今天还要出去看少谦兄……” “晚一点也没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哎呀。”穆深笑了起来, 亲了亲他的嘴角:“这话朕就不爱听了。” 一番折腾后, 虞乔终于得以解脱, 宫女识趣地端来热水, 两人洗漱过后,换上衣服用膳。 穆深倒是神清气爽, 俊美邪肆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给虞乔不断端茶递水, 虞乔根本不想看这个把他弄的腰酸背痛的罪魁祸首, 越想越心烦,筷子一搁道:“你留在这里改奏章, 我自己出去。” “???”土狗子惊恐脸:“乔乔你不要朕了吗?” “呵。”虞乔想想这几天的遭遇就不想说话, 冷漠道:“今天不想看到你, 消失吧。” QAQ! 然而,这招对愤怒的虞乔乔没有用,虞皇后将可怜巴巴的明昭帝关在了宫室中批改奏章, 自己潇潇洒洒地出宫玩啦~ 如今,距大齐统一天下,已经过了数年有余。 人和事,也在这些年中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这些年筹办了一场场婚事,一场比一场华美浩大,惊世骇俗,到现在,都还是大齐百姓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首先,顾将军迎娶睿亲王,顾家人马全部到场,边境将领都来喝喜酒,常年杀敌造成的萧杀之气导致大婚现场看上去不像是成亲而是在打仗,众人本以为顾将军年少风流,就算是结了婚也管不住下身,谁知他大婚后天天朝九晚五一下班就往王府跑,不吸烟不赌博不嫖娼,连烟花巷子里的小曲都不听了,浪子回头的程度之高令人瞠目结舌,大家不由纷纷扼腕,万万没有想到睿亲王驭夫有术,生生将一个花花公子掰成了二十四孝好老公。 百姓还没从这场婚事的震撼中脱离出来,就又被一个惊天大雷炸醒了——新的天下首名白谦,到楚家上门提亲,求娶楚相楚宁玉。 众人:……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楚宁玉是什么人,当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端王的遗孀,不是没有人打过她的主意,可她一贯冷淡,只与公事为伴,摆明了不想思考这等事。来者只能悻悻而归。大家都以为她要孤老终生了,结果? 何况,白谦一穷二白,要钱没钱,要出身没出身,楚家好歹是世家中的名门望族,怎么可能将女儿嫁过去。于是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存着看笑话的心思,说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 结果,楚家同意了。 结果,楚相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结果,他们成亲了,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 哔了狗了!这是什么剧情走向!多少人眼珠子都要掉一地了,妈的难道我见识的高不可攀的铁树是个假的?什么玩意儿? 又有人猜测,白谦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娶一个年纪比他大的女人,可当他们到了大婚现场,真正见到那个人时,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有种人,就像一道春风,有浩然正气,由不得污蔑诋毁。 那对新人眼中对彼此的情意,就连瞎子都看的出来。 白谦留在京城,一步一个脚印,用能力让众人心服口服,虽然他们更惊悚的是,据小道消息流传,皇后经常出入白府,而一向最爱吃醋的陛下,竟然对此一言不发。 坤宁宫中,弥漫着青梅酒的香气。 除了这两对令人大跌眼镜的新人以外,其他的几对都算正常。吴辰娶了世家出身的贤惠女子,永远摆脱了单身狗的称号,不到两年就得了个儿子,得意洋洋地到处发糖。 薛妍郡主于今年订婚,出乎意料地是招赘不是嫁人,选的人是一个品德上佳的寒门学子,两人情投意合,大长公主亲自掌眼,应该会很美满。 也有人说,之所以是招赘,是因为薛世子不打算成亲了,他代替顾将军,守在边疆,眉目日渐冰寒,代替顾昭成为了新一代的军神。 王曦何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掌管徐州事务,刘钧依旧在努力奋斗,企图更上一层楼。 林婉不想嫁人,虞乔便给了她女官的位置,让她自由自在地待在宫里,研究诗书,假以时日,也许能成就一代才女。 虞家在虞乔的管束下依旧尊荣,依旧安分,他们安分,虞乔也不惜赏赐,在堂姐虞清清出嫁时,从宫中赐下了一份丰厚的礼品,足以让她扬眉吐气,风光大嫁。 大家都很好,很幸福。 虞乔走在街道上,他没有易容,只是拿面具盖住了半张脸,亦不坐马车,享受着难得可以消磨时间的轻松惬意。直到,被人叫住。 回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参见殿下。” 虞乔眉头轻轻一挑:“是你啊。” 长身玉立的男人僵立片刻,默然不已,正是孙楯。 他较当年,成熟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 当年的京城之乱中,孙家站错了队伍,之后赈灾银的事情又被揭露出来,可谓是犯了众怒,一时间人人喊打,落井下石的人不少。很快,就衰败下去。 孙太尉为孙家顶了罪,换了一线生机,可倒闭容易开门难。别人好不容易上位,怎么能看着孙家再重现尊荣分一杯羹,明里暗里,少不得打压。 孙楯倒是出乎意料地坚持了一次,去了最危险的战场,冒死攒下些功绩,也算是保住了风雨摇曳的孙家。 人,终究是要成长的。 虞乔看着他,淡淡道:“近日可好?” 代嫁_159 孙楯滑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道:“……谢殿下关心,微臣……很好。”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她去了。” 那个她,自然是虞语柔。 当日,在目睹王氏撞死在梁柱上之后,虞语柔受了极大的刺激,竟显出中风之状。嘴里‘嗬嗬’发出怪声,手脚僵直动弹不得。当时虞家是虞清清管家,问清楚情况之后娇笑一声,轻描淡写道:“她不是和孙家有婚约么——夫家有难,怎好不相帮呢,免得说我们虞家无情无义,来人啊,将她送到孙家去!” 面对虞家的这份羞辱,孙家自是没有反抗的力气,皇后没有说话就是默许,他们不敢有一丝意见。可对让他们遭受羞辱的罪魁祸首,态度自然好不起来。 如今,虞语柔死去了,结束了充满煎熬的日子,不知道对她来说是不是一件幸事。 虞乔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道:“你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 “我……”孙楯紧张起来:“我……” 他望着他,望着对方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苦笑了出来。 “阿乔……对不起。” “当年的事,我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 “我是个很懦弱的人,没有胆量反抗家族,又优柔寡断,幻想着两边都能讨好,是我做错了事,对不起你。” “虽然你未必在意,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心悦过你,只心悦过你一人,是我背信弃义,对你不起。陛下是个守诺的人,比我强的多,祝你……幸福。” 他深深向对方弯下腰,即是表示歉意,也是为了遮掩脸上的泪水。 沉默了一会儿。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必过多在意。你要是还想扛起孙家,就拿出点真本事来。”虞乔淡淡道:“祝孙卿前程似锦,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 待孙楯再抬起头,只看到了对方远去的背影。 他捂住脸,闭上了眼睛。 那是他唯一爱过的,痴心过的少年啊…… 终是败在了他自己的犹豫上。 他这一生,注定要活在无尽的悔恨和回忆中,只能为了支撑家族,强迫着自己活下去,哪怕如行尸走肉,也是咎由自取。 路过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眼神,这个男人,哭的很狼狈。 虞乔去了白府。 迎接他的,是带着笑意的白少谦。 “宁玉姐不在吗?” “内阁有些事,她去忙了,一会儿就过来。”白少谦望了一眼他身后:“他没来?” 虞乔哼了一声,有些任性的样子:“不想看到他。” 白少谦失笑:“怎么,吵架了?” “没有,就是不想看到他。”虞乔懒懒地坐下来,掂起面前棋盘上一枚黑子:“不提他了,我们来下棋,少谦兄,上次你胜我一局,我这次非要赢回来。” 白少谦坳不过他,便盘腿而坐,两人开始了激烈的对弈,陷入忘我的争斗中,全神贯注地忘记了其他所有。中途楚宁玉回来了,看到此情景,为他们添了杯茶,又含笑退了出去。 这一盘,一直杀到太阳下山,月明星稀才结束,虞乔恍然从棋局中醒来,看了一眼天色,微微一怔。 他表现的并不明显,可友人实在太过敏锐,第一时间便笑道:“很晚了,他应该也等急了,我就不留你饭了,快回去吧。” 他这样一说,虞乔就有些恼了:“我可没说什么。” “是,你是没说什么。”白少谦笑道:“是我想和宁玉单独说说话,虞弟体谅为兄一下好吗?” 虞乔的脸上飞上几抹红晕,终究还是就着台阶下了,和二人告别,接着坐上门口等待已久的马车,回到了坤宁宫。 一进宫门,就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虞乔:…… 穆深:QAQ可怜巴巴.jpg “朕想你了。” “朕乖乖改了一天公文,乔乔不奖励一下朕吗?” “朕好乖好乖的。” 虞乔:……这人真是厚颜无耻啊。 他闭了闭眼,终究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过来吃饭!” 男人顿时满血复活,愉快地冲上去抱住虞乔乔,至于吃饭什么的,美人在怀~秀色可餐~ 今夜的坤宁宫,依然十分热闹。 帝后幸福的生活,还很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宠土狗子,土狗子宠乔乔~天天撒糖的帝后互宠日常~ 有友人和老公各种娇惯,虞乔乔自然也恢复以前有点任性的小性子啦,他以前吃了那么多苦,以后不会再有了。 大家都会很幸福,很快乐的到最后。 下一章是论坛体,雪梨主场,八一八我的风流表哥/表哥出轨了怎么办?全员混战版。 和谐~拉灯 代嫁_160 第83章 番外三 818论坛:818我的风流表哥/表哥出轨了怎么办 1L:大家好,是这样的, 楼主有个表哥, 从小到大都对楼主和楼主姐姐很好, 楼主一直以为姐姐是要嫁给他的, 把他当亲哥哥看。结果后来表哥说他有心上人, 非要娶那个人,于是楼主就有了个嫂子。楼主一开始因为姐姐的缘故看嫂子很不顺眼,还想教训他, 结果后来被打脸了。也服气了, 觉得他们挺配的。楼主的姐姐和妈妈都很喜欢嫂子。 结果!今天!楼主撞见表哥出轨了!!!!!! 楼主完全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求助!! 2L:沙发。楼主你的嫂子真可怜, 你有良心就告诉他呗? 4L:+1 3L:楼上你们不懂!嫂子身体特别柔弱, 对表哥一往情深!之前还因为表哥吐过血!他要是知道这种事, 说不定会疯的!楼主担心他受不了啊! 5L:身体弱你表哥还出轨,人渣。 6L:人渣加一。 7L:哎, 不能这样说话啊,人要是出轨就是人渣, 那顾将军怎么算, 多少女子因为他恨不得悬梁自尽呃。 8L:本来想打你,想了想又坐了回来。 9L:楼上, 不要听信谣言, 顾将军从来没有和她们真有些什么, 都是她们求而不得自己作死,别拿一个抛下妻子出轨的人渣和顾将军比! 10L:+1 11L:那楼主,你表哥是个什么情况, 详细说说,我们才好帮你出主意啊。 12L:好的,那我就说了! 表哥是我们家最厉害的人,官职非常高,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又有责任心又厉害,对我和姐姐都特别特别好!除了花心点以外没有别的缺点了! 13L:花心到什么程度? 14L:呃……大概是大街小巷都有他的传说的程度? 15L:…… 16L:…… 17L:那岂不是和陛下一样…… 18L:你嫂子真可怜。 19L:呃,总之就是这样,不过表哥娶了嫂子之后收敛了不少,嫂子又美又强又美!关键是特别特别美!看了就把持不住的那种! 20L:举个例子?类比一下有多美? 21L:大概有虞皇后那么美吧。 22L:自比虞皇后多大脸? 23L:呵呵,果然是个写手,楼主我告诉你,我们虞一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媲美的。 24L:唉,想当年老娘在街边看了他一眼,结果,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25L:一个悲伤的故事。 26L:反正嫂子特别美!我们家都很喜欢他!我们一开始以为表哥对他是一心一意的,结果……我们出差有个任务,嫂子镇守后方,我表哥带我们去了目的地,因为任务很重要嘛,我们就需要情报,于是看看能不能联系几个探子帮帮忙,结果真来了一个,一来就和表哥勾搭上了! 我完全不懂表哥在想什么!那个狐狸精比起嫂子来差远了! 27L: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邓布利多摇头.jpg你表哥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管不住的。 28L:就是说啊,叫你嫂子想开点吧,婚都结了,能怎么办呢。 29L:楼上这句话就不对了,我必须反驳一下。我有个姨母,也是长得漂亮,才貌双绝,结果嫁了人之后,发现老公出轨了,在外面早早养了外室,还生了个孩子! 我姨母当时也想忍辱负重,挽回婚姻,毕竟她还爱着他,还有我表弟。 结果,呵呵哒,对方带着贱人小三和杂种上门,把她活活逼死了! 而且她死的时候,我表弟也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30L:天啊……楼上…… 31L:楼上真是…… 32L:日了狗了,我大齐竟然还有这种人渣!祝他和贱人一家火葬场! 33L:你表弟没事吧? 34L:唉,表弟伪装的很好,可从此以后我就没再见他真心笑过,他一心只想搞死他爹,为他妈和他对象报仇雪恨。 35L:这关他对象什么事? 36L:对方逼表弟杀了他对象,不然就要他对象生不如死。 37L:……wdm 38L:天啊!什么东西,你们没有报官府吗??? 39L:没用的,那个人势力很大,他就是官府,我说这些,就是希望楼主能好好思量一下,不要以为自己是为对方好就做出善意的隐瞒,不然结局可能比你想象的惨痛的多。 40L:……我知道了。 41L:这么恐怖的事,一看就是世家里发生的。 42L:???世家这么可怕?我一直以为他们很美好很高高在上啊。一个个人都像是书画里走出来的那样,啊……我的虞一郎。 代嫁_161 43L:楼上太天真了,世家表面上看上去很好,可实际上是很黑暗残酷的,就说你的虞一郎,不也是和虞相势同水火了吗? 44L:这倒是真的,虞相还送个女人进宫去,呵呵,真是父子情深哦。 45L:不至于吧,也许是为了传宗接代啊。 46L:我不管你们说什么,我是徐州人,自从五年前金人入侵一次之后,我对虞长笙就是永黑,挥手.jpg。他就是个畜生,虞一郎倒是不一样。 47L:当年徐州的事,确实疑窦重重啊…… 48L:世家里没几个干净人! 49L:楼上,世家是吃你大米还是骂你娘了,你至于这样仇富吗?我承认他们是有时候很傲慢,让人很不爽,可人家也是有真本事的呀。 50L:对,比如我男神。 51L:你男神已经嫁进了皇家。 52L:楼上求别提!!!那是我一生的痛!!!!陛下来战啊啊啊啊!! 53L:这话你也敢说?小心黑衣卫封你帖。 54L:查~水~表~啦~ 55L:楼上别闹,世家里还是有很多不错的人的,不能一竿子打死,不过我觉得怎么说呢……世家和非世家的人结婚,总是感觉有点奇怪。 56L:在他们眼里,皇室都是寒门呢,当然,我们这种就更加不用提了,小心酸.jpg。 57L:好担心虞一郎和陛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幸福。 58L:应该不大可能吧,出身不一样的两个人,生活习惯会很不一样的,偶尔见见还好,生活在一起就…… 59L:+1 60L:楼上,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我和他是在书院里认识的,我是世家的嫡长女,他是无父无母的寒门子弟。 可我们一见就惺惺相惜,我非常仰慕他的才华,在他之前,我从未见过品德如此高尚之人。 我们交换了信物,约定了终身,准备他一毕业就成亲。 我们一直都很好。 61L:哇!童话故事哎! 62L:恭喜楼上! 63L:厉害了!按照时间顺序,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吧?有小宝宝了吗?星星眼~ 64L:没有,因为出了意外,他当时在徐州,遇到了金人入侵,然后死了。 65L:…… 66L:……本来以为是个狗粮。 67L:结果发现是刀。 68L: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69L:如果是在那个时候的话,那真是没有办法,当时整座城都乱的很厉害,人心惶惶,后来还是淑山书院的几个学生帮忙稳住了大局,撑到了顾将军带援军来。 70L:是的!他们真的很了不起,我记得其中有个学生一直守在城门,从东门到西门,守卫着城门直到战死! 71L:楼上,他叫白少谦,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全家每年都会给他上一炷香。 72L:还有王家的嫡长孙,他让我对世家中人刮目相看。 73L:白杨老先生和几位老师也很了不起……到最后都没有投降。 74L:唉,向先烈致敬。 75L:向先烈致敬! 76L:楼上的小姐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我相信,你的爱人是以英雄的身份死去的,他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代替他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77L:我知道,谢谢你们,我已经走出来了,现在在努力实现我和他的理想。 78L:…… 79L:楼上我知道是你,上班时间玩什么论坛,出来改公文。 80L:……知道了,嘤,欺负单身狗。 81L:哈哈哈! 82L:哈哈哈然而单身狗做错了什么! 83L:我也想哈哈哈,但楼主去哪儿了? 84L:楼主呢? …… …… 124L:离婚,下一题。 125L:楼上说的好,楼上说的对。 126L:我回来了,心情复杂。我嫂子来找我表哥了。 127L:!!!!楼主!!!什么情况!! 代嫁_162 128L:啊啊啊捉奸现场!!! 129L:嫂子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他们在……呃……总之后来我们发现是个误会,表哥对嫂子是一心一意的,那个探子是个奸细,他只是想顺藤摸瓜,套一套情报。 130L:万万没想到。 131L:万万没想到+1 132L: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那你嫂子现在怎么样了? 133L:他们挺好的,是我出了问题。 134L:你怎么了? 135L:难道楼主被恼羞成怒的表哥暴打了一顿? 136L:比这还糟糕,我发现,我喜欢上那个探子了。 137L:…… 138L:…… 139L:……楼主你…… 140L:这才是真万万没想到。 141L:楼主你是不是疯了,你之前不是还嫌他丑吗? 142L:可是他的眼睛很好看。 143L:楼主你们是敌人,冷静。 144L: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 …… ………… 375L:恭喜我大齐大胜归来!! 376L:啊啊啊欢呼雀跃!我们赢了!!!! 377L:哭疯了!有生之年! 378L:有没有人和我一起去迎接大军回朝的!!!!啊啊啊顾将军真的帅的飞起!可他旁边已经有了一只睿亲王,冷漠.jpg。 379L:薛璃少将军也好帅啊!可……可他看上去好不高兴啊,出什么事了吗QAQ 380L:同问。 381L:你们……都不看报的吗……京城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 382L:薛驸马…… 383L:真的,万万没想到,前朝三皇子真可怕…… 384L:这和薛少将军又有什么关系?等等,我的天!我都忘了,啪啪啪疯狂打自己,叫你嘴贱! 385L:默哀。 386L:默哀+1 387L:诸位,我是楼主,我回来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我喜欢的人死了,是自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死前,本来可以杀了我的,却还是饶了我一命,他在我脸上留了一道伤疤,我去不了,也不想去。 我和他的立场终究是不同的,他恨我表哥,恨我们家,却独独放过了我,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似乎从来没有看清过人心。 我的父亲死了,我以为我不会难过,那只是我以为。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英雄。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我还年轻,却觉得已经老了,我只想回家,见我的母亲,姐姐。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祝大家幸福如意,就像娘娘和陛下。 /////////黑衣卫03于xx时辰xx分封锁此贴//////// 第84章 番外四 顾昭的人生,在大多数人眼中, 就是一个传奇。 梦幻般的军事才华, 靡丽至极的容貌, 少年时家道中落, 以及之后的奋发图强。 和话本一样精彩的故事。 他们说, 顾昭年纪轻轻就家破人亡,必然是一夜之中痛心疾首,看破红尘, 之后一路努力拼杀, 为了重振顾家一路奋斗, 最后终于得偿所愿。 人们认识的, 是年少就成就一代军神的顾将军, 说他嬉笑怒骂,玩世不恭, 捉摸不透,并不比他的好基友明昭帝好猜测多少。 其实, 在顾昭少年时轻狂的时候, 他的这种古怪的性格就很有征兆了。 顾家是军事世家,一直镇守边境, 父亲严厉, 母亲慈爱, 上有长兄挑大梁,下有幼妹在卖萌,顾昭作为最小的儿子, 大家都对他没什么苛求,养成了他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天性。 当时,他在边境军营简直是无所顾忌,放浪不羁,天天捅娄子,天天上蹿下跳,气得他的老父亲再三要拿家法惩处他,最后要他亲娘去哭着求情。 后来,穆家人来了,穆深和顾昭一拍即合,惺惺相惜,一个是穆日天,一个是顾良辰,两人联手,作威作福,横冲直撞。 代嫁_163 那段人生现在回想,真是他难得悠闲自在的岁月了,家人皆在身边,责任还轮不到他来扛,每天都没心没肺,和穆深一起操练新兵蛋子。 当时,穆洛还是个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小傻逼,自从认错了他的性别之后,就像受了惊的兔子,每回都死命睁着个眼睛盯着他看。顾昭也是觉得小孩儿好玩,天天耍他寻开心,起码一开始,他们的关系是这样的。 穆洛是真傻逼啊,年纪小,还不聪明,好多事情都不懂,犯了别人的忌讳都不知道。这在顾昭眼里真的特别新奇,他接触的人,包括他自己,天生就有七窍玲珑心,什么都学得快,什么都强,自然而然就是人群中的领导者,从来没见过如此稀奇之生物。何况他还有个叫穆深的大哥,对比实在太强烈了。 军营里,人多口杂,边境民风又彪悍,气上来,谁管你是不是什么龙子凤孙,何况皇家的地位在世家眼里其实也就那样。穆洛年纪小,又没什么真功夫,说话还特别直白,总有人看他不顺眼,要搞他两下。穆深又是个特别信奉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的人物,一向很铁血,指望他真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好弟弟是不可能的。按他的看法,只要命没丢,你就自己扛着,就当长教训。 所以穆洛一开始其实活的挺惨的,每天吃稀饭都吃的是个凉的,顾昭有段时间出去打仗了没见他,等回来一看,小孩都面黄肌瘦的只剩个骨头架子了。当下就恼了,把人叫出来全搞了一通,说这小傻逼是我罩着的,之后就相安无事了。 也就是那之后,穆洛特别粘着他,一口一个顾大哥的,比对穆深都亲。 说实话,顾昭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脾气真的不算好,别看每天笑嘻嘻的,实打实是个面慈心冷的主儿,世家教育出的冷酷,漠然,手段,阶级观念,他是一样都不少的。他可能看起来和你亲亲热热,一点架子都没有,可他并没有真的把你看进眼里,客气只是出自他与生俱来的一种礼仪,只有像穆深,像虞乔那样有真才实学,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人,才能得到他的真诚和另眼相看。 所以,穆洛当时主动凑过来,顾昭是有点烦的,可他有个特性,越是生气越是笑,越是不耐烦越是笑口常开舌灿莲花,把人哄的高高兴兴昏头转向,稀里糊涂回了家才发现自己被洗脑了。 可穆洛没有,因为他当时根本就没有脑子,想洗都洗不了。 这个小傻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亏——这是顾昭观察之后得出的看法。 他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有点稀奇,横竖不是他弟弟,是友人的弟弟,穆深看上去也没打算让穆洛上战场挑大梁,那他长成什么样不是随心所欲紧他去,傻人有傻福嘛。 顾昭也没干啥,就是在穆洛的生长过程中浇了浇花,撒了撒水,看着小傻逼跌跌撞撞地长大,像看乌龟在慢吞吞地爬。 兔子就是跑的快,睡了一觉也比乌龟快,这纯粹是个天赋技能的问题,没什么好比的。 如果一切都按这样发展的话,他们大概也就是这样了,顾昭会游手好闲在军中游荡,给大哥打下手,穆洛长大了会封亲王,白吃白喝幸福一生。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某个下午。 顾昭当时和穆深出去耍,顺道去名妓柳青青那喝了点酒,谁知酒里加了点东西,他喝了一口就觉得不对,心里一咯噔,顾家的家教是很严的,如果他在外面随随便便搞出个孩子来,那他爹估计就能打断他的第三条腿了。 于是他干脆利落打道回府,叫了个浴桶洗了冷水澡。 年轻气盛,热血方刚。欲望一上来,再下去就不容易了,顾昭闭着眼睛自己缓解得火冒三丈,忽然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东西掉落的声响。他睁眼一看,就看穆洛那小孩儿呆呆地站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他。 论皮相,顾昭真真是长得相当出色了,他和虞乔截然不同,一看就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他又练得一身武艺,身上线条十分优美,本钱相当可观,穆洛年纪轻轻没见过大市面,一时间看傻了也是正常。 坏就坏在那个正常。 顾昭天生就会察言观色,一副七窍玲珑心,看人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的念头。他又混惯了烟花场所,对男情女爱之间那点事烂熟于心。此时一眼望过去,心里当下就一咯噔。因为穆洛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 那个小傻逼,喜欢他。 这种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顾昭人虽然混帐了点,但基本的是非观念是有的,知道有的底线是不能碰的。穆洛还小,三观都没定型,要是一般的小孩自己投怀送抱也就算了。这可是穆深的弟弟,顾昭还没至于没下限到对朋友的弟弟下手。 他立刻就做出了决断,第二天就和穆洛远离了。 男人心一狠起来,是真的挺狠的,穆洛很快就发现他怎么也找不到对方,去军营等人都只能得到一声冷冰冰的“顾三不在。” 在世家交往的默契中,一般只要这样搞了,双方就心知肚明了,不过碍于穆洛是个小傻逼,顾昭担心他一时想不开惹出什么事来,就留了几个人看着他,话是要说重一点,可人得看好了,免得初恋断了人就废了。 当时的顾三公子,鲜衣怒马,嬉笑风流,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大在乎。难怪穆深骂他没心没肺,不是个东西。 他有的东西太多了,自然不怎么在乎,你送上门来是你的事,我爱要不要是我的事。何况他也确实没怎么着他,不喜欢,就远离,谁规定你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你是不是也想得太美了? 穆洛折腾了几次,也消停了,他们拿的从来不是死乞白赖的剧本,但凡一方有点自尊心,稍微会看点眼色,都知道该默默收回自己的感情。何必要闹得你死我活,双方都难看呢。 顾昭想当然,觉得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过了段日子,打了几场仗,又没心没肺地回去了。 结果一见面,就撞上了小孩儿。 少年长得都很快的,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里,穆洛无论是性格头脑,还是身高,都长了不少。 以往胖嘟嘟的脸颊瘦了下来,显出了清秀的轮廓和大大的眼睛,身高拔高了许多,抽条儿了,少年的身躯多了几分伶仃,裸露在外的脚踝手腕纤细得可怜,整个人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好看了,变灵醒了,像一只皮毛雪白的小动物,又软又可爱。 顾昭差点就没认出来,还是小孩儿走过来,打了声招呼,看起来也挺平静的,没什么失恋的样子。 穆洛就这点挺厉害的,他认得清自己的位置,认清了也不会有什么不满,脑子是天生的,喜欢是自己的,你爱谁爱谁谁,拿出来讨人嫌就不对了,顾昭也算是表现的明明白白的,拒绝的挺干脆的了。他多少还有点廉耻心,不想丢人丢到太平洋。 他这样想,顾昭却不这样想了,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之前穆洛喜欢他,他无所谓,现在人家走了,他又不得劲了。 按穆深的评价,就是欠收拾。 最先发现他不对的,是他家精的可以的二哥。 你最近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 你整天看三皇子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 你再说一遍。 哥我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他? …… 是玩玩还是认真的? 不是玩玩。 哦,知道了。 哥你干什么!? 替爹先打你一顿。 …… 代嫁_164 总之,这样那样一番闹腾,顾昭彻底没脾气了,恶人还得恶人磨,和他家一群人进行了和蔼可亲的肢体交流之后,他已经看破红尘,看什么都平心静气,佛在心中。 顾家到底还是宠他的,对这事也不怎么反对,大姐还笑称,这是和皇室联婚。 又过了大半年,金人入侵搞的声势浩大,他全家都上了战场,一去不复返。 他严肃的父亲,和父亲一样的大哥,首先战死。 母亲随之而去,几个姐姐都戎马武装上了前线,亦是无一生还。 二哥是最后走的,走之前找到他,将顾家的家主印,军印交给他,对他道,以后就没人管你了,你要好好活。 顾昭以为自己也是会死的。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混帐东西,仗着家里的势力和自己的一点小聪明耀武扬威飞扬跋扈,也是运气好,才能活这么大,没道理踏踏实实做人的全死光了,留下他一个孤寂地活在人世间。 可这狗屁倒灶的人世间,本来就没什么道理。 顾家一息之间全死光了,朝中有人磨刀霍霍,想要抢他们留下的肥肉。毕竟再怎么强横也是以前的事,军心固然一时有效,可如果长期没有合适的人选管束,失去也是在一瞬间的事。 顾昭再混帐,也是姓顾的混帐。 世家人,对自己的家族的情感,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你一天是这个姓,你一辈子就是这家的人。 荣耀,比命更重要,脊梁,比什么都要硬。 顾昭不能倒,他不但不能倒,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倒不了,因为他是顾家唯一活着的嫡系,是目前唯一能挑大梁的人。 一夜之间,以往轻浮的顾三就变成了战场上的笑面阎王,心思深沉的顾家家主。 都是被逼出来的。 人们都说,顾三醒了,转眼就成了军神,平定了战乱,守住了边境。可事情哪里有这样容易,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断了骨头,伤了内里,血染红了全身,痛的要昏死过去。还得咬着牙,下令组织一次次进攻,绞尽脑汁,以最少的军力造成最大的伤亡。 他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得撑着,忍着,像是要把前些年没吃过的苦全吃下去一样。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有一日,他精疲力尽,直接在帐中昏睡了过去,顾不得身上的伤口,醒来时却发现已经全部包扎好了,就是绑的有点丑。 他怔了半响,对看似无人的门口道,出来。 小孩在那纠结地磨了半天,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时穆深已经上了位,穆洛被封了亲王,一时间也是炙手可热,最起码,没必要待在艰苦的边境。 顾昭心平气和地道,你以后不要来了。 穆洛一时间就绷不住了,带着哭腔问他,为什么? 不合适。 他哇的一声就哭了。 顾昭你这个人,这么这个样子,呜呜,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说不行就不行了吗。混蛋,我不在,你是不是就一个人糟蹋自己了,呜呜呜。我容易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对我笑一下都不行嘛,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走的,你明明很难过,你为什么不说…… 他话没说完,就被对方紧紧抱进了怀里。 帐中安静极了。 顾昭抬起眼,问他,你还喜欢我?我这样也喜欢? 穆洛说,对。 那好。 他干脆利落地亲了上去。 小孩眼睛瞪得都要鼓出来了,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顾昭说,那你要做好准备,我可能是会死的。 如果我没有死,我就回来娶你,苍天为证,绝无虚言。 穆洛被他第一句话吓了个够呛,颤音道,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顾昭没答话,因为这哪里是能不要就不要的事情呢。 如果他死了,希望小孩能快点忘了他,不要难过。 之后,他也就不再抗拒穆洛的亲近了,仗一直打来打去,他越来越叫人心服口服,越来越多的人畏惧他,他们不得不不甘心地承认,顾家没有倒。 而穆洛,也坚持留在他身边,小孩总是很没安全感,每次他回来,都要第一个冲上去检查他的伤口,然后自己回去默默的流泪。 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到了有一天,边境要打一场持久仗,得去大漠里待数个月,穆洛是没法去的,他也该回京城了,堂堂亲王一直待在边境,总不像话。 打仗的前一天,边境下了白茫茫的雪,穆洛抱了一坛烧酒,走进了顾昭的营帐。 其实,他当时,是真没想要做啥,甚至还怀着十分悲凉感伤的心情。 直到,他看见在榻上熟睡的顾昭。 帐中很暖,顾昭直接裸睡了,露出精壮修长的身体,以及下身可观的本钱,他长发如织,五官靡丽,在睡着的时候简直像个天使。 穆洛:…… 他忽然觉得鼻子很热,喉咙很干,于是下意识喝了一口酒。 于是,再然后。 顾昭就感到有人在摸他,他清醒过来,就看到穆洛那小孩一脸晕红,正对着他的胸膛腰线上下起手,一边摸一边喃喃自语,再不摸以后可能就摸不到了,啊我不想当寡妇,还是趁现在摸一把吧嘿嘿嘿。 顾昭:…… 代嫁_165 他眯起眼睛,把小傻逼拎了起来,闻到了酒味。 穆小洛,你找死啊。 你是不是喝酒了? 对方嘿嘿傻笑,一直坚持不懈地对他的身体上下其手。 顾昭舔了一下嘴角,忽然觉得他也渴了。 都十几岁了,也不算小了。 他笑了一声,将对方压在了身下,满足了他‘在当寡妇之前爽一把’的需求。 我的小娘子,可真热情啊。 第二日,顾昭神清气爽地带兵出发了,徒留一只穆洛洛,神色呆滞地望着身边的纸条。 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等我回来娶你,小娘子。 他呆滞十秒,第一个浮上来的念头竟然是,如果他真是个女的,以顾昭昨夜的卖力程度,他应该能怀上了吧,说不定还能生个大胖小子。 啊啊啊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穆洛一把捂住脸,对外面狂喊:“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回京城,快——!” 不能再等了!等顾王八蛋打完仗回来,他说不定真想让他生一打孩子! 皇兄!等等我!我来找你了! 我穆洛洛,还想要享受大好人生! 绝不向恶势力妥协! 他打包好了行李,飞一样地跑了。 这一别,又是数年。 梦里,他多少次梦见他受了伤,流了血,马不还,人不在。 枕套湿了一次又一次,却无能为力,也无话可说。 等他再次站在京城门前,望着那人眉眼如画,满身风雪,笑吟吟地从马背上下来,走到他面前时,他忽然就不想躲了,也不想跑了,只想抱抱他,亲亲他,问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头。 话没出口,他就哽咽了,像当年一样,一点出息都没有。 顾昭捧起他的脸,拭去他脸上的泪,轻轻地道,我回来了。 再也不走了。 好久不见,我的小娘子。 第85章 番外五 重阳大长公主,一生尊荣。 弟弟对长姐敬重有加, 侄子上位之后同样也厚待于她, 她以自身才华参与政事, 居高位, 享尊荣, 死了之后还会被记载进史书中,可谓是风光了一生。 可她依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至极。 丈夫早早的死了,女儿被迫长大, 儿子封闭了心扉, 孤老终生, 只剩下她一个孤家寡人, 冷清清地守着公主府。 如果重来一次, 她宁可什么都没有,也要护住家人。 也许是上天真的有眼。 也许是她的心愿真的太过强烈。 一觉醒来, 她重生了,重生到她最窘迫的年华。 这里, 没有什么大长公主, 没有什么穆家皇室,前朝末帝依然高高在上, 世家众人把控着朝政。 这里只有贫困潦倒的少女穆潇潇, 和她尚未长大的弟弟。 往日尊荣, 仿佛浮生一梦。 可对于穆潇潇来说,这却充满了可能。 改变未来的可能。 少女将布裙的襟带紧了紧,和弟弟一起, 默不作声地看着一辆华美的马车从街头驶过,车帘被风吹起,露出里面妇人高傲的面容,星光闪闪的步摇首饰,引得街头上围观的行人发出了惊叹羡慕之声。 “阿姐。”她身旁的弟弟忽然说:“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也坐上这样的马车,带上比她还要昂贵的步摇。” 穆潇潇心神一震,回头望去,正看见少年眸中闪动的野心和渴望,如果是以往,她定是要训斥的,可现在…… 她的鼻头忽然发酸起来。 因为她知道,她的弟弟,真的做到了。在太祖上位之后,从来都是把最好的东西先给姐姐,连皇后都得不到的东西,她都有。 人云,大长公主无上尊荣,源于武帝,二人姐弟情深,不可动摇。 她最好的弟弟,没有死在沙场上,却因为多年的疲劳和旧伤,在床榻上苟延残喘,瘦的只剩一具皮包骨。临死之前,还怕吓到她,坚决不肯让她看到他最后的样子,隔着一层白纱和她说话,说着说着,就没了气息。 往事一晃而过,现在倒映在穆潇潇眼中的,是少年生机勃勃,充满野心的面容。 还那样年轻健康。 还那样好。 她捏紧了裙摆,下定了决心。 代嫁_166 与此同时,君家的祠堂之中。 君家老祖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他毛发皆为雪白,眼神却清澈的可怕,他对着跪在下方的君家家主道:“有变数。” 君家家主闻言,精神一震:“变数在何处?” 老祖摇了摇头,一只手指抵住嘴唇,一只手指指向上方。看清楚他的动作,君家家主顿时脸色惨白。 天意,不可变。 他颤声道:“可还有一线生机?” 老祖闭目,缓缓道:“边境。” 金人之所在,顾家的地盘。 君家家主默然半响:“……我无法保证所有人都愿意去那苦寒之地。” “去不了的,命也就到那里了。”老祖漠然道:“一线生机,不是所有人的生机。” “……我知道了。” 数月间,君家秘密转移了阵地,以天策之术和顾家做了交易,协助顾家和金人战斗,以换来顾家默许的发展,顾家虽然对君家莫名其妙要来边境的原因很是好奇,但横竖得利的是他们,就无所谓了。 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有的事情还是一样再发生,太祖造反了,一开始只是想吃饱饭,后来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想要的也就越来越多,多少人的利益都维系在你身上,推着你前进,前进。 穆潇潇以她精准的眼力,上辈子锻炼出来的分析能力,协助着弟弟战斗,可偶尔她也会感到奇怪,因为在她记忆里,仗打的没那么容易。 想当年,君家在南方是何等的说一不二,又有天策之术辅助。他们刚刚开打的时候,哪几次不是死里逃生?满城腥风血雨? 现在虽然还是很艰难,却比当年那种咽喉时时刻刻被扼住的感觉好太多了! 一直到他们攻占下了整个南方,攻进了君家的大门,穆潇潇才恍然发现了真相。 君家,已经一分为二,断臂求存。 她这一次重生,改变的不止一人。 不管怎么说,他们占领了南方是不争的事实,更多的人发现了机会,想来投奔他们。 在一次酒会上,穆潇潇等到了她想要见的那个人。 薛煜一身白袍,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因为不会喝酒,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他的父亲手下有十万将士,这次前来投靠,太祖也十分重视,连带一群人上来敬酒。 可薛煜却是个一杯倒。 他正在为难之际,忽然发觉场面静了下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我替他喝。” 他一抬眼,明明正正撞上了一张端正的容颜,不是最美,却别有一种气势。 对方含笑望着他,目光如水。 薛煜张了张口,一时间心跳成擂鼓,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面前的这位女子,是主公的姐姐,冷静优秀,巾帼不让须眉,军中仰慕者众,是不少人心中的妻子人选。 可她从未对任何一名追求者假以辞色,直到今天。 穆潇潇一口将酒喝尽,酒太烈,烈的她的眼睛都冒出了泪花。 薛郎,薛郎。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接下来的事情,自是理所应当。 太祖向来不会拒绝姐姐的要求,虽然对人选颇有异议,但坳不过之后还是答应了,穆潇潇很快就嫁了过去,如上辈子一样,怀上了龙凤胎。 比起上辈子的忐忑不安,这次她抚摸着微鼓的小腹,心中只有一片淡然平和。 璃儿,妍儿,娘这一次,一定会护住你们。 十月怀胎,很是辛苦,在战乱的时候,尤其是。 幸好穆深已经成熟了起来,这位以后大名鼎鼎的明昭帝,好奇地看着姑母的肚子:“都是弟弟还是都是妹妹?” 穆潇潇笑道:“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小少年颔首,认真道:“那我会保护他们的,姑母放心。” “我知道。” 你和你的父亲一样,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在她分娩那天,一向镇静的薛煜像疯了一样,冲进产房不愿意出去,把太祖都吓了一跳,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个姐夫的他,这次才是信服了姐姐的眼光。 薛璃薛妍出生之后,仗打的更加顺利起来,一路打打杀杀间,穆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稳下去,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某天穆潇潇闻得京城一声巨响,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和上辈子一样,他们赢了。 她冲进皇宫,没有管地上怒骂的三皇子,而是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之下打开暗道,扯出了藏在其中的虞长笙。 上次犯的错,这次可不能再犯一次。 女子抿住了嘴唇,对旁人下令:“将三皇子面皮剥下,骨头全部碾碎。” 上辈子薛郎受的罪,我全部还给你! “你这贱妇——!”汪梓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做梦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他们全部的计划。 暗中的伏笔,失去了可趁之机。 代嫁_167 而虞长笙—— 穆潇潇找上了吴音。 这个时候,虞语柔和王氏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美丽的女人僵硬着身体,和新封的大长公主对视。 “皇室刚刚上位,还需要世家多多协助。” “虞家是其中重中之重。” “所以家主的位置,需要人来坐。” 虞长笙活着,是很有用的。 所以,会有一个虞长笙活着。 而活着的那个,是不是真正的他?只要他的妻子说是,难道有人能说不是? 吴音捏紧了手帕,脑中划过的,是儿子年幼的面庞。 她必须做出决断了。 虞乔是虞吴两家的继承人,要是他的父亲失了势,他自然得不了好,可要是他的父亲刻意针对他,他也会活得很艰难。所以,如果有一个既不失势,又不针对他的人—— 死去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吴家最聪明优秀的嫡长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会协助你们。”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 当夜,虞长笙死了,一向深谋远虑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的那么早。 他死了,有人会顶着他的脸,他的名字,他的身份活下来,吴音会在背后操纵那个人,让他像上辈子的虞长笙一样走到最顶端,然后将一切交给虞乔。 而虞语柔和王氏,就成了真正的虞长笙的陪葬品。 这一场交易,双方各取所需,皇室获得一个没有贰心的丞相和世家的帮助,吴音获得权力和儿子的未来。 皆大欢喜。 金人在改朝换代时企图发起大的进攻,但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只是顾家,还有精通鬼神之术的君家,两家联手,以大风御敌,将来犯者打了个头破血流。 顾家的三少在这场战役中不慎身受重伤,险些就要亡命,关键时刻是穆洛不远千里,在大漠中找到了他,伤好之后,两人就定了亲。 太祖对此看得很开,反正他的继承人是优秀的大儿子,其他的就随他去吧,能拉拢一下顾家也是好的。 大长公主知道他这个想法之后很想吐槽,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辈子,有她精心为弟弟调养身体,太祖的身体比上辈子要好上不少,也就更加有力气去管束后宫,赵皇后在他的压制下战战兢兢,连带着二皇子都没有上辈子心思重。 如果愿意当个闲王,穆深不是不能容人的人。 改朝换代了之后,日子好过了许多,她像上辈子一样,看着璃儿妍儿一天天长大,不同的是,有父亲陪伴在孩子身边,两个孩子都更加开朗,开心。 等到了年纪,薛璃还是执意要去边境打仗,叫嚷着要大灭金人,结果他刚到军营的那一天,还没来得及上马杀敌,就被一箭射了下来,箭身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红痕。 薛璃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叫君白的少年手持长弓,在马上不屑地道:“薛世子?不过如此啊,怎么,不服?” 他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你才不过如此!” 随着信件从边境寄到京城,随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大长公主眼见着弟弟春秋鼎盛,眼见着驸马在身边养花浇水,眼见着女儿越来越乖巧可爱,儿子越来越生龙活虎。她就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满足。 这一世,没有白活。 所以,在太祖问她要不要给穆深薛妍定个亲时,女人露出了十分含蓄的笑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太祖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叹了口气道:“就阿深那个性子,对人冷冷的,不知道谁受得了他。” 大长公主只想呵呵。 她想起了日后被帝后撒糖日常笼罩的恐惧。 算算日子,穆深这次出差,也该到徐州了吧。 她看着毫无觉察的弟弟,感到了一丝由衷的怜悯。 这是一个过来人的惨痛教训。 徐州。 穆太子极不耐烦手下那群人的速度,决定自己亲自出马探查,拿情报一看,淑山书院,是个世家子弟集中的好地方啊。 他换了身衣衫,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书院中空寂无声,穆深又不识路,就随意走走,可越走,他的心越是痒,像是有人在挠,在指引他往一个方向去。 他就随着心意去了。 书院假山后,虞乔刚刚和白少谦下完一盘棋,白少谦离开去拿葡萄过来,他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忽然闻得一阵陌生的脚步声,不由诧异挑眉,抬眼望去。 这一眼,就是万年。 穆深黑色的眸中,倒映出少年精致的脸,灿烂的星眸,略带不耐的神情。 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击打了一拳一样,轰隆一声,炸开了。 像是这人,他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声音略带沙哑。 “你……叫什么名字?” 代嫁_168 虞乔挑高了眉,直视着男人俊美的轮廓,恍惚间,他似乎感到了一阵不可思议的熟悉感。 这使得,他把话说出了口。 “虞乔。” “穆深。” 另一个时空里,他们再次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虞乔重生,重生在和阿昭见面的最后一天。 “和我走吧,乔乔,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好的没问题,我们走。” “????” 于是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2.穆深重生,重生在虞乔进宫当天。 “其实朕是阿昭没错就是当年那个王八蛋,朕没事没死知道是你救了朕的命,乔乔乔乔朕最爱你了我们幸福快乐在一起吧!” “?????” 在土狗子跪完搓衣板后,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3.虞长笙重生,重生在徐州乱的当天。 他刚出门,就被乱箭射死了。 所有人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番外正式结束了~无论是在哪个时空,乔乔和深深都会幸福快乐~谢谢大家追到现在~新文开始更新了,我们楚先生见~ 这几天会修改一下文章细节部分,大体已经完结了,看到更新请不要激动…… 谢谢天使们的地雷~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