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师搞事簿[GL]》 风水师搞事簿[GL]_1 书名:风水师搞事簿 作者:凤鸣朝 简介 穷二白半调子风水师x深藏不露小老板。 【炸裂】我家风水师每天都会搞事情! 【震惊】大boss就在自己身边! 详情: 半路出家的小道士费夷吾老是看到鬼影,师父说你可能产生了幻觉,不如下山看看风水见见世面。 下了山—— 嗯……《山海经》的灵兽会吐金珠,酷爱吃水果。 咦?那家咖啡馆的老板笑起来好像狐狸,每天变着法拐我回家。 哼!明明是我刻苦勤奋努力,怎么他们都说我靠外挂?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近水楼台 现代架空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费夷吾,越流光 ┃ 配角: ┃ 其它: ☆、001:明夷小灶 下午两点四十六分,费夷吾溜达了一圈,最后站在挂着“明夷小灶”招牌的咖啡馆门口——明夷两个字用的还是金文大篆。 口袋里剩下四十二块七毛,是楼下小超市买完生活必须品的找零。 当时老板娘一面说“现在不用支付宝微信的年轻人很少见哪”,一面东翻西翻,好不容易找出了几个硬币,不无嫌弃地丢到桌面上。 七毛钱不是钱啊?费夷吾气鼓鼓攥紧了口袋里的硬币。 咖啡馆门口竖着两块闪霓虹灯的小黑板,一块手写着“精致手磨咖啡”、“咖啡冰淇凌”、“西式点心”等品类,一块则详细写着诸如“顶级哥伦比亚”、“肯尼亚AA”、“西达摩”、“花魁”等等咖啡的种类。 虽说是西式咖啡馆,隔着透明玻璃看里面,装修造型倒是偏中式古典,尤其靠近后面的那面山水画屏风,轻描淡写奠定了咖啡馆的基调。 费夷吾的视线扫了一圈,快收回时才看到靠近出入口的工作台后还有个低着头不知勾画什么的年轻女孩。午后的阳光洒进玻璃,女孩泛着棕色光芒的长发松松扎在脑后,不时抬起的右手袖子卷到手肘位置,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小胳膊。 再一看,戴着青花粗麻布的围裙。 是店里的服务生吧。 费夷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摸摸口袋,又摸摸斜挂在身侧的单肩包,心想还是别进去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门上的铃铛突然响了。 “叮——” 刚怎么没注意到这儿还挂了小铃铛? 听到门口有动静,里面那位专心工作的服务生抬起头来往外看。 跟费夷吾的目光碰个正着。 她是淡淡一瞥,没什么客官进来看看啊的期待,更没什么欢迎光临的热切。倒让见人先脸红的费夷吾心虚地移开目光,稍后鼓起勇气,推开玻璃门。 戴青花围裙的服务生勾起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跟职业化绝对沾不上边的表情,“想喝什么?先自己看看。”她指着工作台另一面,也就是费夷吾视线落下的地方。 工作台看上去是由一整块木料搭成,边缘线保留了树瘤凸出的起伏,不过打磨得很光滑。靠近里侧的一大半条理分明地摆放着种种工具,留出外侧三分之一的地方铺了长长一条青蓝桌布。 费夷吾竭力保持平静地在膝旁长凳坐下,装模作样地翻看那三张标注了咖啡品种的价目单。 心中却开始为价格咋舌不已。 价目单上最便宜的是肯尼亚AA,要四十二块。 “就……这个吧。” 服务生“嗯”了声,离开工作区域走向店后方的厨房。 费夷吾一边心疼自己只有七毛钱的晚餐经费,一边在庐山中打量起真面目。 小店面积算不上大,胜在层高较高,一眼看上去还算开阔。除去屏风后一片,靠右侧总共摆着六张四方桌,其间点缀着各种鲜嫩欲滴的绿植,还有一架高及天花板的梯形百宝架。 墙上挂的有字画,有欧式的装饰毛毡,中西混合,但并不显得不伦不类,搭配得当,有种浑然天成的赏心悦目。 那面屏风后有人在低声交谈。 服务生很快拿着一只装满咖啡豆的玻璃瓶回来了,问她:“虹吸还是松屋?” “啊……”费夷吾低头看了看价目单,掩去从尾椎骨升腾起来的窘迫——她根本听不懂是什么。 “肯尼亚AA的话,我推荐松屋,过滤用天鹅绒冲泡比较出味道。” “那就……那就松屋。” 舌头打了结一般,费夷吾低头绞手指。 风水师搞事簿[GL]_2 她之所以会注意到这家咖啡馆,大概真是这店名完全符合了她目前的处境——明夷。 周易六十四卦之坤离明夷,邵雍解之曰,“日入地中,光明被伤;万事阻滞,等待时机”。翻译过来就是人到了前途不明诸事不宜流年不利倒霉透顶看不到未来的阶段。 可不嘛。 被师父用“凡心未了”的理由踢下山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一点希望都看不到。抠抠搜搜在青年旅馆凑合了二十多天,实在不想每天被房友吵醒,才忍不住去某集上找房自己住。刚一次性付讫四个月租金,住处暂时解决了,但吃喝完全没着落。 这时候手机突然“滴滴”作响——莫非师父他老人家感受到徒弟处境困难终于愿意伸出援助之手了? 费夷吾解了锁,看到打头的一组数字,心凉了半截。 屋漏偏逢连阴雨,连通信公司提醒话费都过来横插一脚通知可用额度不足。 费夷吾赶在停机前给师父发了最后两条短信,着重强调了外面世界多么险恶,自己处境多么艰难……师兄经常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已经过了四年多渔樵耕读的生活,一下子来到海城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别说融入生活了,生存都成了问题。 起码短时间没办法。 放下手机,费夷吾长长叹了口气,心想莫不然还是回刚才路过的火锅店应聘服务员,好歹一个月三千五加提成——这数字在她概念里绝对不算低,但和海城的消费水平相比似乎又不值得一提。 一杯咖啡都要四十二块! 想想真是懊恼,也不知道怎么被房东老阿姨左右一说,头脑发热交掉了那么多钱。 费夷吾长吁短叹,服务生一点儿没看在眼里,她磨好咖啡粉,正四平八稳端着水壶往沙漏形状的玻璃制品注水。 细细的水流凝成一条线,随着服务生的移动近乎匀速地浇注在粗糙的咖啡颗粒表面。 随即,一股升腾的热气将咖啡的香味氤氲四散。 香,透彻心扉的香。 但又不浓,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苦。 咖啡本来是苦的。 费夷吾刚安慰自己四十二块没白花,一分钟不到,立刻推翻了这念头。 入口的苦简直超出了费夷吾对未来的所有期许。 服务生看她苦得要流眼泪的样子,递来一杯看上去不那么清澈的水,“肯尼亚AA回甘很清爽,你体会一下。” 声音清凌凌的,让费夷吾无端联想起山间泉水叮咚。她双手接过玻璃杯,用比品尝苦咖啡还郑重的态度小心啜了口。有柠檬的酸。 紧接着,一股甜甜的味道从舌面蔓延,一口气冲上百会。 甜中泛酸,酸中溢出百果香,果香中尤其突出柑橘和柚子的清香。 “喔……”吃了四年多粗茶淡饭的费夷吾被这丰沛的味感彻底感动了。 服务生过来加水,顺口问:“第一次喝?” 费夷吾喝掉最后一口,小声“嗯”了声,“蛮好喝的。”风味十分微妙,她眯着眼睛看白瓷杯下沉淀的褐色咖啡痕。不知道为什么服务生居然在她旁边坐下来了。 费夷吾往旁边挪。 “很少见。”服务生说,“现代人的舌头都被外卖快餐刺激坏了,很难这么快品出味道。” 费夷吾低头抠手指。服务生的声音好好听,好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可是对方这么熟络的搭讪让她很难为情——等到她想通“人家只不过是在跟客人闲谈”,服务生的下个问题已经抛到头顶。 “你在附近上班?” “附近,住。”费夷吾紧张得快哭了,不自觉地拉了拉单肩包的搭扣,露出金底罗盘一角。她盖住罗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下山以来她还是头一次跟同一个人说这么久的话。 服务生等她一会儿,大概是看穿了这是个不善言谈的客人,起身从工作台内侧拿来一碟点心,放在费夷吾面前,说了句什么费夷吾完全没听清楚。 五脏庙锣鼓喧天,全世界只剩下面前金黄酥脆的饼干和小面包。 服务生回到工作区继续忙碌,费夷吾一口接着一口以饿狼扑食之势吃光了点心,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呃。” 感受到对面射来的视线,吃饱喝足的费夷吾“腾”地站起来,放下口袋里所有纸钞,抓起背包要走的时候,服务生“嘿”了声叫下她。费夷吾回头,依然没敢直视她。 “开业周年庆,这里有买一送一券,如果喜欢咖啡,可以常来喔。” “谢谢!”费夷吾接过手写的礼券转身就跑。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马路上,戴青花围裙的“服务生”深吸口气,端着要清洗的咖啡杯来到厨房,站在水池旁发了会儿呆。 屏风后雅座区的客人回身向她摆手:“阿越,我们先走啦。” 她勾起嘴角,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嗯,你家那事儿明天来再说吧。” 客人离开之后,她把门上挂着的“opening”翻了个面,然后来到厨房旁边,打开了一扇隐蔽的门。 门后的装修风格类似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欧式电话亭,进门右手边的墙上挂着座仿拨盘式的老式电话机。 她拿下话筒,尽力控制着发抖的手慢慢拨出一组熟记在心的号码。 对面响了一声马上接通了:“怎么了阿越?” 她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张开嘴上下齿开合了几次,努力往肺部吸入氧气,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铃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写篇现代文练练手。 主基调不会太正剧化,大道理也不会太多,努力向甜甜甜的治愈系靠拢~求留言和收藏,?( ′?o?` )比心。 以及,惯例求捉虫。 风水师搞事簿[GL]_3 ☆、002:信仰坍塌 费夷吾租住的小区在咖啡馆所在的商业街对面。建于21世纪初,不是很大,但居中的花园占了小区一半面积。四幢高楼环绕着花园的左半圈,对面则是两排别墅。 房东钱阿姨领费夷吾进入小区大门时,她一眼就看中了花园。 “不错吧。”钱阿姨特意带她走上穿过花园的小道,修剪平整的草坪一圈圈围着盛开的牡丹和月季。 “你看那边。”钱阿姨指引她看对面青灰色的新楼。 “那是前年新开盘的楼盘,知道多少钱一平吗?十万!咱小区当年可也是大金融区的第一个住宅区呢,就是这个第一……呵呵,吃了亏,现在还卖不到九万。前几天我去中介那儿问了,均价八万八。” 费夷吾掐手指算了算,师父给的那笔钱已经从刚到手时天文数字一般的概念,一路乘高铁飞速下降,迄今终于落到一个洗手台面积都买不起的低谷。 “哎哎,看这边,看到那后面的椭圆楼了吗?传奇壹号院,全海城顶级住宅区。去年开盘,娱乐圈、大企业的高官抢破了头。单价十五万,最小户型三百平。” 钱阿姨顿了顿,乜了眼费夷吾怀里抱的罗盘,“小姑娘,阿姨好歹比你多吃了几十年饭,你做这行当,自己住的地方怎么说也得上档次是不?咱们这小区开发商可是香港人,香港房地产商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费夷吾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香港人最重风水了。可以说内地的风水能复兴,还多亏那些个香港大老板呐!” 阿姨懂得真多。 费夷吾默默地想。 如果说花园以及房东的介绍是吸引费夷吾的前奏,进了房间那超级大的客厅和卧室里超级大的太阳是促使费夷吾开口的一大动力。 户型三室两厅两卫,费夷吾租的是东侧带独立卫浴的主卧。她犹豫半晌,问:“阿姨,价格是您电话里说的吗?” 钱阿姨正在把窗帘拢起来打成结,听她说话,回头不满地挑出八字眉:“阿姨会骗你这种小姑娘吗?” 费夷吾猛摇头。 房东说话绵绵糯糯,看上去五十岁有余、六十岁不到,依稀保留着年轻时的风采,是个称得上优雅的中老年阿姨。 “不过……” 来了。费夷吾心里一咯噔。 “付三押一,押三付一都可以,第一次得付四个月房租。”钱阿姨有点为难,“这房子阿姨以前自己住的,现在……唉,出了点事,要花钞票。” 费夷吾见不得优雅老阿姨露出这种略显无奈的表情,她对房子和周边环境都很满意,本来就想直接定下来。听钱阿姨这么说,费夷吾连忙取下背包掏出一沓钱,数了数,自己留下一张,其他全给了房东。 直率得让房东咋舌,“你这孩子,第一次自己出门吗?” 费夷吾点头。 接下来,签合同,抄水电煤气表,包括整理床铺都是钱阿姨主动来做。费夷吾把包塞进靠墙的衣柜,在阳台吸收了一会儿天地精华——晒了会儿太阳,探头探脑进了客厅。 “哎哎哎,刚好,小……”钱阿姨低头看了看费夷吾的身份证,顺手递过来,“小吾啊,有个事儿得跟你交代下。” “西面那间暂时没人住,你可以放东西,不过过几天我女儿可能会来。中间那间上了锁,里面放了一些阿姨陈年旧物,你就别去了啊。” 费夷吾鸡啄米地点头。 三室两厅的三间房间都朝南,费夷吾在最东那间。中间和西边那两间因为跟自己没关系,费夷吾也没多留意。 之后钱阿姨又交代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忘把合同留给费夷吾一份。临走前特意嘱咐她孤身在外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她打电话。 费夷吾去楼下小超市买了点东西,想着见识钱阿姨所说的那几个高档小区,扒拉了两口饭就出门了。 这是—— 费夷吾看了看手表,五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她溜达一圈下来,打心底里承认钱阿姨说得不算夸张。出入周边小区的车辆品牌随便一搜都好几百万,昭示着车主的雄厚实力。结合周边中介公司挂出的房价,嗯…… 费夷吾心里有数了。 可是…… 怎么切入进去? 难道举个牌子站小区门口说自己会看风水通五行可为人消灾驱邪吗?怕不是得被门口制服笔挺的保安客气地“请”走。 去咖啡馆前她最后一个去的小区是单价十五万,她只不过隔着大门往里张望了一眼,立刻就有保安上来问她“是谁、找谁、做什么”,手还按着挂在腰上的警棍。 吓得费夷吾灰溜溜跑开了。 真头疼。 她临阵抱佛脚,只在下山前半年被师父填鸭式教育半年就上岗工作,实在心无余力更不足。 费夷吾垂头丧气地回了住处,自己动手擦了遍房间地板,然后洗过澡换上睡衣,大字躺在床上,偏过头看窗外。 太阳快落山了。 她迷迷糊糊睡着,被热热闹闹的五脏庙吵醒,天已经黑透了。透过窗隐约看到对面十万一平的高楼里零零散散亮着的灯火。 费夷吾挣扎了一会儿,确定自己饿了。从早到晚吃了一碗饭和一碟好吃但不够吃的点心,怎么可能不饿。她闭上眼睛,伸手往墙上摸。她记得灯的开关在床头左边。 隔着眼皮感应到光,费夷吾等了半分钟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而就在她睁眼的瞬间,好几道模糊的黑影四散逃窜。 …… 怎么…… 又来了? 费夷吾之所以被师父授以阴阳堪舆术踢下山,最早要追溯到一年多以前她看到“鬼影”。说是鬼影,或许用不同形状的残影来形容更为恰当。 风水师搞事簿[GL]_4 多数是人型,通常不知不觉出现在余光里,等费夷吾鼓起勇气去看影子的真面目时,它们立刻四下散开。 第一次费夷吾觉得是眼花,等到一个月后第二次出现,费夷吾连滚带爬去找师父,跟师父详细描述自己见鬼的情形。 师父照顾小徒弟的面子,好言好语安慰了她。 第三次,费夷吾不干了,一哭二闹三找妈妈,师父勉为其难地教了她辨阴阳察五行的技能——听上去十分玄幻,实际上只不过是把各种东西分为阴性阳性,再细分金木水火土五种相生相克的属性而已。 师父用这法子应付了费夷吾半年。 约莫三个多月前,费夷吾发现她能分辨出影子的面貌,多少有点人样。 她追在师父身后哭诉了好几天,师父才不胜其烦地把她拉到后山,费夷吾的妈妈那时候正在田里耕作。师父确定附近无人,拍着费夷吾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小吾啊,年龄上来说,你确实还很年轻。我觉得你可能是这几年在山里呆久了,出现了幻觉。要么你下山玩几年,如果想回来呢,随时都可以回来。好不好?” “嗯?”费夷吾瞪大眼睛看师父,“幻觉?” “心理学上不是说人长期生活在偏僻环境里,很大可能会出现精神分裂的疾病吗?你看到的那些就是幻觉。而且从你的症状来看,最近可能加深了,所以我觉得你该下山一段时间。” “????” 师父你不是道士吗?怎么可以轻易推翻弟子的信仰?! 费夷吾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师父你要赶我下山吗?” 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你好的师父翻箱倒柜找出一堆古籍,挨个划了重点,让费夷吾在小本本上抄好,说下山用得到。然后又教了她罗盘的使用方法和一些据说师门秘传的口诀。在费夷吾大概能用罗盘分辨东西南北后,毫不犹豫……甚至是迫不及待地连夜下山给她买了去海城的火车票。 “小吾,你记住,不管下山遇到什么,师父给你的罗盘不能离身三丈之外。当然,不超过三尺最好。”——大半个月前,师父送她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海城,费夷吾用残存的搜索技能上网查了,才知道一丈约等于3.33米,三丈也就是10米。 费夷吾记住了。 费夷吾抱着罗盘去厨房下了碗面。 那些现在想起来无虑无虑无比惬意的时光里,费夷吾最期待的是外出云游的师兄回归。他会带很多当年出现的新奇玩意儿给小师妹。去年山里发生泥石流,八名游客受灾失踪,政府在道观附近安装了基站,师兄年底回来还带了两部费夷吾和妈妈进山时尚未普及的智能手机—— 一部给出尘多年的师父,另一部就是费夷吾手上现在用的这部。 煮面的功夫,费夷吾翻了翻在本地论坛和40同城留下的广告,既没人浏览也没人留言。 果然,行不通。 祭奠过五脏庙,拿出记满了晦涩古文字的笔记本,费夷吾对着前不久好不容易找到的古文字大全一笔一划地比对笔记。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上床,面对墙壁假装自己很镇定。 实际上怕死了。 比对出两个字后,费夷吾的注意力就完全无法集中在这上面,她用食指戳了戳屏幕,在短信输入框里输入五个大字。 [我想回山里。] 编辑好短信犹豫着要不要发给师父,然而没等费夷吾下定决心,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她退回短信列表。 [小吾,我和芦喜去云游了,预计持续一年,勿念。] 芦喜是妈妈的法号。 费夷吾两眼一黑,哀嚎出声。 在青年旅馆住的二十多天她以为真像师父说的那样,是年轻人常年生活在深山出现的精神分裂。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身后那些似乎正恶狠狠盯着她的鬼影。 左边肩头猛地一沉。 终于出手了吗? 带着些许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决心,费夷吾往肩膀摸去。 摸了一空。 她下意识扭头,对上一张史无前例的大脸。 …… 比中午在楼下超市买的脸盆大上三圈的大脸。 费夷吾都没看清那脸到底长了几种器官,便往旁边床上一歪,五秒后陷入昏迷。 所以,师父让她做风水师是为了检验她这个始终未能获得法号的徒弟到底能有多废物吗? 那师父还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吾一定拜了一个假师父。 ☆、003:注意鱼缸 费夷吾深刻认识到什么叫做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 也为城里人海纳百川的品味折服。 早上醒来被那张奇特大脸差点再次吓晕的费夷吾“哇哇”乱叫了一阵,总算就着东升的旭日冷静下来。 嗯。 没有鬼魂幽灵能暴露在阳光下。 风水师搞事簿[GL]_5 那张催她入眠的大脸是印在窗帘上的图案。 她想起来了,房东昨天帮她把窗帘卷起来打了个活结。在方圆百里无人烟的山里被天席地,费夷吾并没有收拾窗帘的习惯。 阳台的窗户也没关。 可能因为风吹来的关系,活结散了,窗帘掉下来砸在肩膀,然后正好给她看到了图案——费夷吾前几天还特别在便利店腹诽过“这么丑的玩偶怎么会有人喜欢”。 丑比头,屁桃君。 是丑得很吓人但盯久了莫名觉得可爱的漫画形象。 阿姨的喜好真特殊啊。 费夷吾左右看看,然后猛地意识到不对。她怎么还觉得有人看着自己呢。 揉平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费夷吾背着单肩包去洗漱。 有师父的罗盘在,不要怕。 费夷吾鬼使神差地去了那家咖啡馆。 她没打算进去。 可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声。宛如昨日场景重现,费夷吾又被那服务生的目光逮个正着,她垂头丧气地推开门。 “今天喝什么?” 费夷吾低头看完一排价目单,指了指和昨天喝的“肯尼亚AA”。 服务生轻快地“嗯”了声,泉水泠泠的清脆音色从头倾泻:“今天天气好,我推荐‘花魁’。花魁吧。” 不由分说替费夷吾做了决定。 费夷吾偷偷抬头瞄了眼,服务生往厨房间去,她只瞄到侧脸。 嗯,你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价目单从低到高排,花魁的价格在倒数第三。 费夷吾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小心收好的礼券放台面上。名片大小图纹繁复的便笺卡,居中位置写着瘦长有力的四个大字。买一赠一。 真好啊。费夷吾心想。 她换到梯形百宝架旁边的位置,后靠墙右靠高达天花板的陈设架。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放在小瓷瓶的细长绿草。 好饿。 饿得胃要抽筋。 费夷吾皱起眉苦起脸。 之所以想起来来咖啡馆,是想起昨天咖啡之外那些美味的小甜点。 出门在外,能省则省——下山那天,妈妈也难得多说了几句。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爸爸很高兴,开车带一家三口去附近山上野炊。转弯路时爸爸刹车不及,车辆翻滚下山。后来妈妈和她被师父救上来,爸爸却失踪了。费夷吾想过去找爸爸,可是妈妈伤到了脑子。师父用各种办法照料了妈妈这么多年,她虽然时不时像老年痴呆一样发病,但也会冷不丁表现出母亲的关爱。 师父怎么突然想起来带妈妈去云游呢?她能适应得了外面的环境吗? 服务生像昨天一样送来碟小点心,没有烤得金黄酥脆的面包片。只有看起来很能填饱肚子的厚饼干。 费夷吾尝了口。 饼干味道非常不错,不甜不腻兼具精小麦本身的绵酥和烘烤的爽脆。这么好吃的饼干用来做点心真是可惜——应该拿回去供着。 早上吃掉了最后的面,为了祭奠五脏庙她厚颜无耻地来咖啡馆蹭吃蹭喝。 难过的情绪一波一波涌上来,眉头揪成一团,皱得发痛。 服务生踩着木地板来来去,忽然停在费夷吾桌前。 “拿着。” 眼前出现一张礼券卡,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笑脸代饮”,和昨天收到的买一赠一卡同出一人手笔。右下角有一个漫画版的女生笑脸。 “……嗯?” “笑脸券,送给不开心的客人。客人下次来能带着笑脸来的话,有免费体验活动喔。” “咦?”费夷吾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吃惊,抬起头来看服务生,认真地说,“你老板一定是个大善人。” 大……善……人…… 服务生的微笑渐渐凝固,不自然地回她:“我就是老板。” 费夷吾捂脸,蚊蝇般的声响从指缝间传出来:“对、对不起。” “没事。”服务生,哦不,老板顿了顿,“谢谢客人的夸奖。” 糗大了。 费夷吾惯常用来逃避师父训导的手段没能在咖啡馆奏效,她等了一会儿,老板并没离开。 她问:“你会看风水吗?” 费夷吾吃了一惊:“诶,你怎么知道?” 老板指了指她不离身的金底罗盘。 “其实,有事情想请你帮忙呢。”年轻的店主说着,从百宝架上取下来一张名片放在笑脸券旁边。 左上角印着和咖啡馆招牌同样格式的明夷小灶,中间手写的越流光,下附手机和固话号码——费夷吾平白有种这卡片也是老板手写的怀疑。 风水师搞事簿[GL]_6 仔细一看。 除了明夷小灶的logo,名字和联系方式还真是手写的。 费夷吾抽出一张餐巾纸用圆珠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推给对方。 流光念了两遍,折好放入青花围裙前面的口袋,“我去给你泡咖啡。” 花魁的入口味道有点像昨天喝的肯尼亚AA,但酸度很浅,还有种蜜桃的甜香水润。 费夷吾小口小口喝咖啡,听流光讲邻居家最近遇到的麻烦。 流光住在商业街后面的小区。 说是邻居,其实客人的成分更多一点,毕竟老王住在隔壁楼还是在咖啡馆闲谈时聊到的。 老王年初买的二手房,赶上妻子外派出国,一直放着没装修。因为靠近大金融区,期间老王过来住过几次,什么都挺好。年中妻子外派的项目接近尾声,两人就合计着把房子重新装修了。 上个月妻子一回国,他们才搬进来。 “结果第二天就出了问题。” 晚上睡觉时会听到奇怪的水声。 有“噼啪噼啪”泡泡碎裂声响。 脸上也会有湿漉漉的感觉。 但开灯看,无任何异样,脸上没有水迹,卧室里也没有能发出类似声响的物品。 妻子第一次把老王叫醒描述情况时,他觉得可能妻子刚从国外回来,又搬了新家,不太适应。 结果下半夜老王自己也遇到了。据二人回忆,水声、碎裂声离得都很近,就在耳边。 从开始时的一周一两次变成现在天天如此。 老王搞IT的,妻子是医生,两个人都是唯物主义者,比起信仰,更依赖现代的高科技。动用过各种仪器检查,也没查出个原因。 昨天老王和朋友在店里说起这事儿,朋友问老王新宅要不要看看风水,还问流光认不认识靠谱的风水先生。然后…… “然后你来了。”流光露出浅浅的微笑,“真巧。” 看着流光眉梢唇角绽放出的笑容,费夷吾恍然有些目眩。突如其来的上门生意让费夷吾一瞬间丢窘迫丢了害羞,直愣愣地望着对面的人。 流光问:“老王一会儿就来了,要么你跟他去家里走一趟吧?” 费夷吾回过神,开心地应承下来。 老王不老,就是头顶秃得太急。高高瘦瘦戴着眼镜,人斯文和善。看到流光介绍的风水师有点吃惊:“好年轻的大师。”这样的说法并不是出于调侃,正相反,他是赞叹,“我回去也查了下,网上琳琅满目的‘大师’可真多,满脸横肉,张口就说我家以前死过人。” 相比之下,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气质干净,有种涉世未深的纯粹,反而给人世外高人的安心感。 “怎么称呼呢?” 费夷吾还没组织好语言,流光展开了刚才她写过名字的餐巾纸。 费夷吾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老板太贴心了,她心想。师父也曾经说过,营造大师形象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少说话。然后揉着她的脑袋直叹气:反正你也三棍子打不出个……嗯,来。 “那,小费老师,我等你一下?”老王搓搓手,看起来比费夷吾还紧张。 流光往外看了看,“现在就去吧,没几步路。” 委托人和小费老师都还没着急,身为中间方的流光倒是麻溜地帮他们开了门。 隔壁装修了一段时间的店铺有工人运送家具过来。老王请费夷吾先出门,流光站在外面,看到工人们正好搬一座一米五见方的鱼缸过来,忙提醒他们:“注意鱼缸。” 老王经过时特意瞧了眼那鱼缸:“嘿,跟我家的差不多。” 费夷吾一眼就注意到鱼缸。 在老王家里。 老王家是复式结构,一楼客厅餐厅厨卫,卧室和工作区在二楼。 怪事发生在卧室,案发现场肯定要看的。但来得比较匆忙,出于保险,老王请费夷吾在楼下稍候,他上去收拾下东西。 鱼缸就放在一楼进门的对墙,连接餐厅和客厅。 里面二十多条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观赏鱼,大多数费夷吾都没见过,认不出来什么品种。但其中有条尾鳍全黑腹部金黄的金鱼从一进门就瞪着她。 费夷吾瞪回去。 金鱼两眼外鼓,不甘示弱地瞪回来。 费夷吾往右手边的客厅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鱼身鱼头转了方向,还是正对着她。 注意鱼缸。 流光那声提醒不知为何一直回荡在脑海。 她朝金鱼挥挥手。 毫无征兆地,鱼缸“嘣”地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板每天都得想新的赠券理由(x 惯例求捉虫。 风水师搞事簿[GL]_7 ☆、004:秀色可餐 鱼缸炸得太突然了。一个眨眼就像是引爆了□□。 费夷吾抬起的手还没放下,玻璃碎裂的声响和大滩水宣泄的场面让她下意识转身就跑。正好避开了四溅的水花。 一口气跑到咖啡馆,费夷吾喘着气语无伦次跟流光大概说明了情况。 一再强调“我……我没靠近它,我、我也没动它”。 流光给她喝了一杯蜂蜜水,安慰她不要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只老式手机和一本A4笔记本,从后往前翻,手动按键拨号。 老王和费夷吾同样抱有歉疚,“小费老师没事吧?哎,现在这厂商越来越不行了,说好浮法玻璃耐用十年,这十个礼拜都还没到呢。阿越帮我跟小费老师说声对不起啊,不过我得先把这儿收拾了,楼下快被淹了,到处都是水。” 老式手机的音量很高,费夷吾听了七七八八,但一想起那只古怪的盯着她看的金鱼还是很内疚,咕哝道:“早不坏晚不坏,我一去就坏。” 流光从厨房间拿出碟点心,费夷吾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还是先回去吧。” “不等老王过来吗?” 费夷吾摇头。出师未捷身先死,哪好意思见老王。 当晚费夷吾辗转反侧,大半夜睡不着觉,起来把盯着她看的丑比头窗帘取下来,催眠自己对面高楼里的灯火就是山里看到的星星,这才慢慢睡着。 虽然老王在电话里把鱼缸出事归责到质量问题,不怪小费老师。但费夷吾思前想后,决定当面跟老王道个歉。 她没好直接去人家里,于是打算去咖啡馆和流光商量下。 这事儿毕竟是流光撮合的。 年龄应该差不了几岁,但费夷吾觉得流光贴心又有亲和力。昨天她视线掠过流光的脸,当时害羞没有多看,事后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女孩子太好看了。 红颜薄命。 无端想到这成语,费夷吾胸口“咚咚咚”擂起大鼓,摸摸脸颊。使劲儿把这四个大字从脑海里踢出去。 然后换成祸国殃民。 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到了明夷小灶,费夷吾根本没机会用其他的词语替代对流光的印象。 门上的铃铛“叮”的一响,正在洗手台清理用具的流光像是知道是她来似的,回过脸一笑,隔着玻璃向费夷吾招招手。 费夷吾忐忑不安地推开门,流光也擦干手从工作台侧面的过道过来,在费夷吾站定之后,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老王一早就来了,等你呢。” 气息温暖,暖过朝阳。 费夷吾抬手看了看时间,十点多十一点不到。她小声问:“那鱼缸很贵吧?” 听到交谈声,屏风后伸出颗锃明瓦亮的脑袋,“小费老师!” 老王喜出望外,费夷吾一头雾水。 “小费老师真是高人!” 老王激动得像个高大的孩子,费夷吾缩了缩,退回流光身后。 “哎呀!昨晚上总算睡了个好觉,小费老师怎么知道是鱼缸的问题?” 小费老师根本不知道鱼缸有什么问题。 流光拿出年少有为的老板风范,淡淡道:“行了老王,我介绍过去的人能不手到擒来吗?” 老王一想也是,夸了费夷吾几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他人真好。” 费夷吾说。 这会儿功夫她大概明白了。 昨天鱼缸炸了之后,每天晚上折磨老王夫妻的奇怪声音头一次消失无踪。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搞不好是老王他们收拾狼藉太累了,睡得太沉才没听到声音。 “有感觉的。”像是从费夷吾闪烁不定的眼神里看出心理活动,流光说,“像这类与自身紧密相关的事情,人有感觉。” 老王在小费老师面前不好多说,但他早上跟流光详细提到过。 清扫完现场,地板干透之后他和妻子再去二楼,两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 “怎么说呢?”老王抓抓头顶光的那区域,“就好像小时候家里到了黄梅季,只能穿湿漉漉的衣服。黄梅季结束就到夏天,随便动一动就是一身汗,一年到头只有秋季少数几天很舒适。你理解吗?” 流光微笑着点头。 问过妻子,妻子也一样。 “像洗过澡穿上烘干好的衣服。” 就是如此清晰、直观地察觉到改变。 “那鱼呢?” “鱼都好。” 见费夷吾仍定不下心,流光补充:“小区有活水溪流,还有池塘。老王跟物业打过招呼,先放池塘。” “哦……” “别看老王搞技术的,前不久才拿过短跑冠军。身手厉害着呢。”流光说着,取下青花围裙,但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围裙的口袋掏出一只红封,“老王给你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8 红封代表什么意思不需要费夷吾跟时代接轨也知道,她条件反射地摆手:“我不能要。” “拿着。”流光的语气冷不防重下来,“难道我会让你白帮人家做事?” 费夷吾听出她的不耐烦,慌忙用双手接过红封。 “对老王这种人来说,”流光缓和了态度,“给自己给妻子一个安稳觉的价值远超过他付出的报酬。” “嗯。”费夷吾把红封塞进单肩包,低头绞手指,“谢、谢谢你。” 流光好一会儿没回应,费夷吾抬眼偷偷看她。 她真的好看。 是费夷吾有限认知里完全符合定义的好看。天庭饱满,细眉大眼,鼻梁挺直,唇色稍微有点淡,不过唇形很好。尖尖的下巴像极了她高中时候喜欢的女演员。 是谁来着? 费夷吾一时想不起来。 兴许是注意到费夷吾的目光,流光低下头,径自探向她眼底:“小费老师在看我面相吗?” “啊……” 流光笑。 笑意冲淡了一丝丝不可亵玩焉的冷漠,也让费夷吾从贫瘠的词汇库里找到合适的形容。 秀色可餐。 五脏庙应景地敲锣打鼓。费夷吾掩饰窘迫地摸摸鼻子,“那你忙,我去看看金鱼。” “等等。”见她说走就走,流光连忙叫下她,“我陪你一起吧。” 费夷吾连忙道:“不用这么麻烦。” “没关系,我找人过来看一下。小区有安保,非业主邀请不会放行来客。” 流光这句话立刻勾起了费夷吾对单价十二万的不快回忆。 “那,”费夷吾抓耳挠腮,“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我正好回家取点东西。”流光拿了点心叫她等一下,自己去附近叫了人过来。 昨天跟老王来的时候太紧张,无暇关注物业安保情况。听流光提起,费夷吾留了心。门口的保安站得笔直,各个像是军人出身,气质严峻。一手牢牢把握安保棍,时刻准备着给不法之徒来一棍似的。 有别于附近街区的高楼公寓,这小区所有住宅都是配备电梯的六层楼。楼与楼之间隔着茂盛的花草丛,每栋楼附近都有两三颗长势喜人的桂树。 鹅卵石铺就的人行道隐藏在花草丛。在山林一般的小区绕来绕去,费夷吾心道还好流光来了,不然她一准儿得迷。 流光轻车熟路带费夷吾来到西面的池塘。 “王太太想放湖里,不过老王考虑到有取回金鱼的可能,就先放这儿了。” 相比昨天去老王家经过的瑰丽湖泊,池塘确实不大,半径两米左右。费夷吾绕着它走了几圈,“咦”了声。 “怎么了?” “有条鱼不见了。”费夷吾连说带比划,她记得很清楚。“腹部金黄,尾巴和鱼鳍是黑色的。昨天瞪我看来着。” “嗯?”流光不解。 费夷吾讪讪一笑:“就……我昨天就是跟它打招呼,才出了事情。” 场面不堪回想。 “这样啊。”流光弯下腰来,和费夷吾一起找鱼。水池中各色各样的观赏鱼类不下百条,费夷吾形容的鱼其实并不少见,指了几条都得到否定答案后,流光直起身,将散在额前的一缕刘海拨到耳后,“你说它瞪你?” “虽然不太可能,不过确实是这样。” “唔……”流光看了看钟楼上的时间,“要么晚上我们再来看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晚上有时间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有课,所以没办法更新哦。 ☆、005:金鱼妖怪 费夷吾当然有时间。她现在最不缺千金难买的光阴。 老王的出手比费夷吾预料中大方。 崭新的钞票摸起来薄,实际上足以解决费夷吾接下来一周的伙食。也解了燃眉之急。 揣着相当于天上掉馅饼的劳务报酬,费夷吾开心地吃了一碗面,又去隔壁吃了一碗饭。接着去周围小区转了转,腿脚献殷勤地抬着她回小灶。 流光不在。 流光为什么不在? 站在门口迎着里面热切跟她打招呼的男服务生的笑脸,费夷吾牵起笑了笑,突然有些失落。失落到连铃没响都没察觉。 其实从小灶到家里走路不过是七八分钟的路程,但费夷吾愣是以商业街为圆心,在周边三百米绕了十四圈,用罗盘测算出东西南北,用师父教她的口诀定下三个藏污纳垢的角落,消磨掉到约定时间的这段空白。 黄昏时分,天边染上一层橙黄的色彩。她看时间差不多,找准了方向,去咖啡馆。 “叮——” 流光明快一笑。 费夷吾开心极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9 等候流光收拾东西,费夷吾难耐安静地踅摸到屏风后。两排书架靠墙而立,书册和少许装饰物错落摆放。有世界各地的古典文学,也有看上去红红火火的金融操盘宝典,还有一些现当代小说。不知为何,右手边对门的书架上,有满满一排与养生有关的书。 费夷吾不是爱看书的人,但这地方布置得太舒服,她随手抽了本摄影册,安心往单人沙发上一坐,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吃饱喝足的费夷吾没留心流光惯常准备的现烤茶点变成了真空包装的外国饼干。 “走吧。” 头顶落下清脆的声音,费夷吾正好把薄薄的摄影图册翻完——四十六页正文内容,全是同一只茶杯的不同角度。 禅心的可塑造性真是广泛啊。 费夷吾一瘸一拐地跟着流光走。 流光走路很专注,手里捏着一串材质未知的珠子,双眼平视前方,有时候突然眉心一皱,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放慢脚步,侧过脸看费夷吾有没有跟上。 十分钟,她看了费夷吾四次,平均两分半一次。 费夷吾自己留意到的只有两次。 大概是……好奇吧。费夷吾自己也觉得听师父填鸭式地讲了半年就晕头晕脑出来做风水先生太神奇了。 要知道她之前已经快要被义务教育塑造成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人算不如天算。 流光细心地观察到她瘸腿走路的姿态,问:“脚不舒服吗?” “没事儿,以前受过伤,今天走得有点久。” “要么先去下我家吧。”流光低头看了眼她的脚,“正好拿点东西。” 老板,你在台词上的功夫很敷衍嘛。 不过费夷吾没二话,说去就去。 到了楼下,费夷吾推脱了流光跟她上去的提议,自己在下面等。流光也不勉强。下楼的时候除了捞金鱼的小网和水桶,还拎着一只环保购物袋。 “前天买的鞋子,不合适,一会儿拿去换掉。”流光主动解释。 “哦……”费夷吾点点头。 天色暗沉下来,隐藏在小道两边岩石里的环境灯和做成仿古灯具的太阳能路灯已经亮了。 月黄的光芒很柔和,交织在天将黑而未黑的光色里反而显得稍微有点晦暗。 有种莫名的东西在晦暗里升腾起来。 费夷吾抱紧罗盘,一眼看到了那条金鱼。腹部金黄、尾鳍全黑,圆鼓鼓的大眼气鼓鼓地瞪着她。 仿佛是知道有人要来,黑金一个鲤鱼打挺“噗通”落在费夷吾目光投下的地方。 想不看到它都难。 “诶诶诶诶!就是它!” 费夷吾激动地手舞足蹈,差点抓上流光的手臂。 流光手长腿长,一错身一伸手,黑金被网罗到那只怎么看都像玩具根本困不住一条鱼的小网里。然后手一翻,把金鱼倒进水桶里,递给费夷吾,“拿着”。 费夷吾手忙脚乱地把单肩包撇到身侧,然后用双手接住水桶。 “为什么要捞上来?” “做个试验。” “咦?” “往那边去一点。” 流光拎起刚才为了捞鱼放在地上的环保纸袋,往西面一指。 池塘边两三个小孩子已经在哭着问长辈“为什么大姐姐可以捕鱼而我们不能”了。随即引发了大人对她们光天化日之下捞金鱼行为的指指点点。 流光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们一眼。那双外眼角略上挑分明很好看的凤眼忽然像摄魂慑魄的魔窟一般,两个本来怒瞪她的中年女人不自然地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继续教育小孩。 转过菊花丛,穿过点缀了红花石蒜的草丛,两人来到一座无人的小亭子。 “做什么试验?”费夷吾好奇地问。 流光在离她两米远的石凳坐下,“跟它招手。” 费夷吾依言照做,右手提着水桶,左手朝黑金挥了挥。 “哗啦——” 半桶水全泼在费夷吾的下半身,裤子、鞋子湿得一塌糊涂。 想哭的冲动还没表现出来,那条鱼张口说话了。 “喂,可别再关俺进去了!” 尖尖细细孩童一样的声音像是耳朵听到的,又像是直接响彻脑海。 费夷吾一屁股坐下来,茫然无措地看看黑金,看看流光…… 我这是,幻听了吗? 黑金仿佛长了腿,蹦蹦跳跳地窜入花丛不见了。 相比于费夷吾傻愣愣赖在地上不起来的表现,流光的反应可以说相当镇定,比被师父强冠上风水师名号的费夷吾矜持多了。 她没多关注那条金鱼,拉起费夷吾,“地上凉。” 风水师搞事簿[GL]_10 比地上凉裤子湿更重要的难道不是一条鱼开口说话长腿跑掉吗? 老板! 你有没有关注重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仿佛是第一人称视角的视频。 哭哭啼啼的费夷吾被流光拉着回家。 没走几步,那双下山后在地摊上买的运动鞋掉了底。流光拿出要换的鞋子一比,正好合适,不由分说让她换上。 到了家,流光让费夷吾在客厅里休息一下,帮她放了热水,准备好换洗的衣服,以费夷吾无法拒绝的强硬态度逼她去洗个澡。 费夷吾在浴缸里打了个滚,麻溜溜出来。 出来又一个踉跄,臀部和地板再度亲切会面。 流光掌心里站着一条长腿的黑金,脸上挂着无限趋近于慈祥的笑容。“不就是条小鱼精嘛,看把你吓的。” 费夷吾觉得自己可能下了座假山,进了个假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吾穿了你的鞋就跟你回家,会不会太早了啊? ☆、006:被抓起来 黑金站在掌心里,流光可没有空出的手去拉她。 费夷吾重塑了一会儿世界观,发现眼见为实这说法也不尽管用。只好拍拍屁股站起来,眯眼跟黑金“嗨”了声。 黑金平易近人地扬了扬两侧胸鳍,一声尖尖细细的“你好”作为回应。没有鱼缸,没有水桶,流光没炸。 费夷吾一开始以为自己看花眼,凑近仔细瞧,两条腿火柴棍似的杵在臀鳍旁。她抬眼看着流光,“嗯……鱼精。” 单独长腿可能是吸收辐射变了异,可开口说话就不能用变异来解释了。费夷吾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让流光和黑金都别动,拍了张照准备发给师父,作为这世界有毛病的明证。 但当她检视彩信添加的附件时,照片上的内容跟她看到的却不一样——被摄入屏幕的黑金没有腿,也不是站着,死鱼一般躺在流光掌心里鱼唇半开。 费夷吾看看手机又看看黑金,再看看流光。一拍脑门,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被流光抓着衣领揪回来,语气里满满都是笑意,“穿睡衣往哪儿去啊?” “回山上。” 跳去沙发扶手上的黑金尖叫:“哇,先生是瀛洲山来的吗?好厉害!。” 驴唇不对马嘴。 挣扎了一段时间,费夷吾拗不过流光——她拗不过任何人,乖乖坐在客厅听黑金和流光讲来龙去脉。 小鱼精没名字,叫它黑金也很开心的样子,于是定下黑金作为名字。 流光说“这种事情很少见”,黑金说“对对对,鲤鱼跃龙门跃反方向千古唯我一遇”。流光说“海城靠近瀛洲,仙气足风水好,所以发展非常快”,黑金说“自古以来玄界众生相信从海城去瀛洲最方便,所以进山之前都要来海城寻找山脉”…… 山脉,即是瀛洲山的脉络,引领玄界众生登山。不过出现的形态千奇百怪——有时候是一张纸片,有时候是一道小溪流,有时候可能就是一扇门。 黑金哭诉自己就是在寻找山脉的路上不慎被有眼无珠的人类当成金鱼抓起来。 费夷吾难以置信:“真的吗?” 黑金娇羞地“嗯”了声。 流光问:“被抓起来的?” 前两个字咬得特别重,黑金不甘心地吐了个泡泡,悲愤欲泣:“我以为鱼缸的假山就是山脉呢,结果跳进去出不来了。” 费夷吾从头到尾没听明白一人一鱼在说什么。他们反复强调“这种事很少见,我是头一次碰到,以后应该不会再有”,等费夷吾慢慢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流光关切地问:“脚还痛吗?” 费夷吾摇头。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她提出留宿的建议,被费夷吾连结巴带比划地拒绝了。 流光眨着眼问她:“那黑金怎么办?” “你胆子大,放你这儿,不怕。” 最后,费夷吾还是坐上了流光的车。把费夷吾送到楼下,流光开车门的时候脸色有点怪,“你住这栋楼?” “是啊。”费夷吾说,“房东人很好。” 流光没说什么,目送她刷卡进门,才发动车辆离开。 到家后,费夷吾抱着“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的想法第一时间给师父打电话,结果梦想果然是梦想,只能在梦里实现。费夷吾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揉揉脑袋,回房间换上睡衣,抱着罗盘躺在床上。 从小到大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但没有一件事像这次让她绞尽脑汁理不出个头绪。 妖怪? 费夷吾在心里连用了十八个问号。 妖怪! 费夷吾想流光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惊奇,难道她也是圈内中人?不过一想起她说话做事那种不冷不淡的风格,再一想她书架上摆的一排养生书籍。顿时觉得这人可能不管看到什么都不会惊奇。 风水师搞事簿[GL]_11 手机“嗡嗡”震动,费夷吾拿起来,屏幕上显示两条未读短信。 师父! 费夷吾激动坏了,然而打开一看却是流光。昨天拿到号码她就存通讯录里了,但是流光贴心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才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去店里,商量下黑金怎么处理。 费夷吾简短地回:[好的。] 第二天,费夷吾一早来到咖啡馆。 清早的商业街冷冷清清。明夷小灶开业很早。 黑金站在工作台上,假装自己是吉祥玩偶。铃铛声响起的时候煞有其事地向客人招了招胸鳍道“早上好。”,被流光敲了一记鱼脑袋。 费夷吾迷上了和它你来我往打招呼的游戏。 流光瞥了眼费夷吾的脚,穿的不是昨天送给她的鞋子。 注意到她的眼神,费夷吾连忙解释:“我回头洗了给你送来。” 流光哭笑不得:“那鞋子我穿着不合脚,你留着吧。” “那多不好意思。”费夷吾摸摸口袋,咽了口唾液问,“多少钱,要不,你卖给我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费夷吾不喜欢占人便宜。光在小灶蹭吃蹭喝已经很难为情了,她不可能再接受更多恩惠。 流光像是体会她的想法,说出了个费夷吾有一点点心痛但完全能放下负担的金额。 “我以前……”流光突然开口,“有个朋友,也是风水师。” “……”间隔时间太长费夷吾还以为那个朋友是她自己呢。 黑金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她们,它通常都是这样的表情,但此时此刻有点不太一样,像是要说什么话但说不出来。 流光接着说:“所以知道很多我不该知道的事情。” 那是很亲密的朋友咯,费夷吾若有所思。“你朋友呢?”她满怀憧憬想,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业内交流。 “死了。”流光的回答平静得惊人。她真是费夷吾设想的那种类型,冷静得近乎冷漠。 幸好没说废话。费夷吾搓搓手,不知该说节哀顺变还是“别担心,他/她在天上看着你呢”。她朝黑金展开笑容,金鱼都能成精,人死了肯定也会变成天使或者—— 鬼。 费夷吾垮下脸色。 她想起了那些被师父定义为幻觉的残影。 “所以要怎么办?”流光唤起费夷吾的注意,然后又转向黑金,“你自己觉得呢?” 黑金撑着两条细腿在台子上左右乱跳,流光用指腹蹭了蹭它的脑袋,小金鱼顿时像人刚潜水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想干什么,我当然想寻山脉登山啦!” “登山然后呢?”费夷吾自觉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但还是望着黑金期待它的答案。 黑金转了转眼睛,声音不知为何抬高八度:“当然是成仙了!你不是瀛洲来的先生吗?你骗我!”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瀛洲来的?费夷吾莫名其妙。 “小黑。”流光状似无意地敲敲桌板,“你自己走,还是我们送你?” 小黑缩腿坐下。 “我走不了路。” ☆、007:十五十五 “为啥走不了路?为啥你们妖怪要走路?”费夷吾变身问号。 黑金用胸鳍抱紧双腿,委委屈屈说:“这附近有阵法,刚好克我。” 误入老王家鱼缸那段时间,黑金尝试了各种方法逃脱牢笼寻找自由,收效甚微。它也想方设法提示老王夫妇,但是没有灵力的人接收到的信号是另一种样子——就像费夷吾手机拍下来的那样。 它只能在那个花园一般的小区里活动,最远只能到咖啡馆。 “所以老王家的事情真的是你弄的哦?” 黑金挠鱼头。 费夷吾问:“我带你出去?” “好啊好啊,先生出手的话,肯定没问题!”黑金对费夷吾两次不同凡响的出手信任颇深,一个打挺跳上她的手臂。“走咯!” 说走就走?费夷吾有些心虚地看向流光。 “你小区再往后是杨江,把小黑带去那儿看看吧。”流光说,“我就不去了。” 距离不远,说走就走。 费夷吾听房东钱阿姨提过自己小区当年主打江景房,不过她的房子楼层低,朝南。在楼道里只能看到后面的马路和马路对面的建筑工地。这两天兵荒马乱,也没余暇关注这事儿。 沿着流光指的路拐了三道弯,费夷吾果然看到了宽广江面,她回头看了看,毫不费力找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 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 还真是……江景房啊。 海城的标志之一便是杨江,与柳江椿江一同构成三江流域,哺育了三江地区数千万人口。 风水一词中,风指元气,是万事万物构成的本源,反过来也能影响万事万物;水,则是元气及其衍生物的流动、变化。 风水师搞事簿[GL]_12 师父说风水学是一门严谨的自然科学,有很多流派,每个流派都有不同的研究和发展方向,而他们这一派则着重元气。以观察元气为主,通过观察其凝聚或流动的态势,来确定吉地和凶地。 费夷吾来海城头几天照着师父的口诀大概框定了本地的元气走向,依据的正是杨江流向。 地图上看到的元气在几处弯道形成盘旋态势,通常来说,元气盘踞之地被称作“气眼”,会给附近带来很好的运势。 费夷吾留意过三四个弯道盘旋较为强烈的地区,只是没想到其中之一离住处近在咫尺——这么看来,附近那些高端住宅区的选址也曾在风水上花了心思。 但…… 师父再三强调过,吉凶相伴,祸福相依。越是元气旺盛的区域,越是会因为这不同凡常的运势带来灾祸。原则上,他让费夷吾只观察定点,不参与变更吉凶。 实际上,光是让费夷吾记住和理解口诀已经让师父绞尽脑汁,变更吉凶的操作太繁琐,也容易因泄露和逆反天机招来反噬。费夷吾自知照自己的资质,恐怕修炼一百年也不可能上手,干脆主动拒绝了。 费夷吾站在水泥墩儿上眺望江面,不自觉发了呆。黑金等得着急,连声喊:“先生先生!” 尖尖细细的声音被龙吟虎啸的江风彻底淹没,黑金见她没反应,干脆在她手背上跳起踢踏舞,“十五十五!” 费夷吾低头一看,手背被踩红一片。她敲敲脑门让自己回神关注眼前要事,一手护着小金鱼,一手往拦了护栏的江边去。 明明离道观半天路程的地方也有大江流,但不知为何,已经习惯甚至喜欢看大江奔腾的费夷吾站在平静的杨江岸边,却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藏在水下。 这方圆三公里真是她推算出的大吉之地吗? 她一面疑惑着,一面看着黑金兴冲冲地跳进杨江。 江流对于小金鱼鸭蛋大小的躯体来说过于宏大,落到江面,黑金变作一个黑金相交的点,慢慢消失在费夷吾的视界。 看不到黑金那扎眼的金色,费夷吾松了口气——它应该已经恢复自由去寻山登山了吧。 虽然稀里糊涂,但这可是自己解决的第一个案子。 费夷吾摸摸口袋。掏出两张红色纸钞。 吃了一顿饭,交了话费,买了流光那双鞋子,她还有两百块。省吃俭用的话,说不定能撑到接手下个案子呢。再怎么着也比前天好多了。 前天只有七毛! 费夷吾安慰自己的功夫欠佳,越想越沮丧,她垂头丧气地沿着尚未清理的建筑工地穿回住宅区,想着去附近吃点什么犒劳五脏庙时,手机嗡嗡震动。 还没看屏幕,费夷吾就直觉认定来电的是流光。 点下通话,对面简短地留下一句“小黑回来了”便在“哇哇”哭声里匆忙挂了电话。 离小灶不远,费夷吾还是拔足狂奔,迅速赶到了咖啡馆。 门上的“opening”已经翻了个面。透明玻璃后挂了帘子,费夷吾正纳闷,伴着“叮”一声清脆铃响,流光开了门。 哭声震天动地。 小金鱼漂在水池一角,圆鼓鼓的眼睛闭着,却不停喷出水流。 超过下水速度的水流正从黑金看似不起眼的小身板里汹涌喷出。 “惨了惨了。” 口头上说着惨了惨了,流光的唇角却微微上扬,费夷吾难以置信地多看了几眼,指着她胸口说:“你明明在笑!” 流光偏过头看她,笑容更加灿烂:“没认出来吗?” 费夷吾反问:“认出来什么?” 流光没回答,从书架里非常不起眼的角落抽出本书,翻到某页,递给费夷吾。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简体版本的《山海经》,附有插图。 费夷吾在山里也看过《山海经》,是师父书库里古老的线装版本。既是异体古文,又是竖排手抄,更没有标点符号。所以她只大略翻过一遍。 如果师父给她这样一本书,她保准天天看、夜夜看、每分每秒都看。 纸张不软不硬,带着些许反光,每一页插画栩栩如生,说是带着流动的生气也不夸张。 费夷吾看了看书上的蠃鱼,又看了看水池里大哭不止的黑金——强说有区别的话,插图上的蠃鱼有一双色彩艳丽的翅膀,比黑金那双火柴棍似的细腿好看太多了。但除了这点,主要特征都很相似。 “小黑、黑黑、黑金金、小金金?”费夷吾不停地唤着黑金的名字,希望能在水漫金山前让它止住哭泣。 黑金直到哭累了,才像是听到费夷吾叫它,费力地睁开大了三圈的眼睛,鱼唇一开一合喊了声:“十五。”而后张开胸鳍让她抱。 费夷吾伸手过去。 慢着! 费夷吾骤地停下动作。 黑金的胸鳍后眨眼长出一双像插图那样的翅膀。甚至比插图里还要好看,明快的鲜艳色彩有与黑金腹部的金黄相争辉的目的似的,随着黑金的动作焕发出霓虹灯般的闪烁异彩。 费夷吾情不自禁地换了个方向,绕开黑金的胸鳍,去摸那双长在金鱼脊背上的翅膀。 “好漂亮。” 黑金用翅膀回以重击。 “臭十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关心人家的美色!” 费夷吾讪讪地摸鼻子,一股淡淡的鱼腥扑鼻而来。翅膀好看是好看,怎么还带着之前没有的鱼腥呢。 “你才臭呢。”把长腿又长翅膀的小金鱼圈手心里,费夷吾下意识转过去问流光,“怎么办?” 流光摊手:“你是风水师呀。” 风水师搞事簿[GL]_13 ☆、008:下下等穷 黑金是不是蠃鱼,有待DNA验证。不过费夷吾手上没有其他蠃鱼的DNA样本,只好把流光的那本《山海经》当做《妖怪辨认指南》,权当一问三不知的黑金就是蠃鱼。 费夷吾在笔记本上写下“蠃鱼”两个字,回头看看咔哧咔哧啃苹果的黑金。 可能是为了帮双腿卸力,那双橙红姹紫的艳丽翅膀随意地支在地上,胸鳍不时挠挠肚皮。 看到费夷吾看它,黑金冲她眨眨眼,低下头继续啃苹果。 “呜……” 小家伙有时候还怪可爱的。 一只苹果眨眼间吃得只剩核,黑金“啪嗒啪嗒”跑过来,跳到费夷吾大腿上,然后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胸。 费夷吾戳它,“暴殄天物。” 黑金“嘿嘿”一笑:“十五十五,还想吃苹果。” 费夷吾用连摸带揉的酷刑□□了黑金,才知道它之所以把“十五”叫得那么顺口,是因为看到流光翻通讯录指到的名字就是“费15”。 她可真会省事。费夷吾心想。 费夷吾认命地下楼给黑金买苹果。 这是第几趟了? 费夷吾数不清,不过从口袋里剩下的零钱来看,不下十趟。 上午把小黑安慰好了,费夷吾本想顺水推舟交给流光来照管它。老板甩手,说风水师的麻烦你得自己处理。 费夷吾无法反驳,只好认命地收留了小黑。重要的是,黑金也很喜欢她。 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翅膀。 于是流光主动开车帮她送回家。下了车费夷吾一路躲躲闪闪,连黑金一再强调“普通人看不到我,能看到我的你躲不开”也不能说服她放弃做贼心虚的表演。 费夷吾在卧室收拾东西,打算给黑金收拾个窝出来。小金鱼哦不,小蠃鱼不安分的到处乱跑,令费夷吾非常不解的是它有一双好大好好看的翅膀居然不会飞,后来蹦蹦跳跳在朝西的窗户闻到苹果香,一定要吃苹果。 吃一个不够,两个。 两个不够,三个。 费夷吾上上下下十几次。 “嘿嘿嘿。”楼下水果店的老板看到她直笑,“又给客人买苹果啊。” 费夷吾苦笑着点头。 “你一次多买点呗,买多了放家里自己吃不好吗?” 费夷吾咕哝了句,水果店老板没听清,挑起一边粗黑的眉毛:“啥?” 费夷吾若无其事地微笑摇头。心里重复道:那是你没赶上计划经济。 小黑同志小脑袋小身体大鱼唇大肚子,口味称得上刁钻。费夷吾穷,苹果按个买,有些它还不吃,要么嫌不新鲜,要么嫌里面没长过虫没有肉感,要么嫌出路不正。 好脾气的费夷吾也很想掀桌了。 她这是收留了一只长着好看翅膀的宠物还是请回了一尊大神? 费夷吾揉脑袋。 把精挑细选的苹果放在蹲书桌上不知在看什么的小黑面前,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它的脑袋,费夷吾鼓足勇气说:“小黑,吃完这个就没有了哦。” 黑金瞪她:“为什么?” “因为……”费夷吾抓抓耳朵,“我没钱了。” 黑金一口把剩下的苹果连肉带核吞进肚,看得费夷吾一阵心痛:“你……省着点吃啊。” 黑金白她一眼,打了个嗝,从嘴巴里吐出个圆圆的小珠子来。小珠子“叮当”落在桌面上,费夷吾定睛看过去,珠子表面黄澄澄的,比黑金的金要黯淡少许。 费夷吾看它吃下去和吐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连忙问:“核呢?” 黑金的白眼翻到后脑勺:“苹果核消化掉了,这是金子。” 一道残影从黑金眼前划过。费夷吾伸出去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来,规规矩矩放回大腿。 倒是黑金用胸鳍将金珠捧在怀里递给费夷吾:“拿去,这是我以后吃苹果的钱。” 费夷吾连忙往后缩:“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呢?” 黑金跳到她肩膀上,把珠子稳稳丢进她手里,鼓气大喊:“谁说给你了!这是你帮俺买苹果的经费!苹果那么好吃俺要一天吃一百个!” 它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暴露出自己来自乡野郊外的事实,第一人称从“我”崩坏变成“俺”。 费夷吾认识到了。 费夷吾抓起珠子往包里一塞夺门而逃。 一路狂奔到明夷小灶。 她潜意识里觉得只有流光能处变不惊地应对各种问题——那可是水桶炸于前而色不变的老板大人啊。 费夷吾猛地推开门,铃铛“叮”了之后又“叮”了余响。 流光从屏风后探出头看她,把刚泡好还没来得及往嘴边送的红茶顺势递给费夷吾。 风水师搞事簿[GL]_14 “别慌,出什么事了?” 费夷吾真的一下子镇定下来,喝着香气绕舌不散的红茶有一说一:“小黑它到我那儿后,吃了差不多有……十八个苹果,唔,也不是十八个,有一大半它咬一口吐掉了。我身上的钱快花光了,就、就让它省着点,它给我吐了颗金珠出来……小黑说它一天要吃一百个苹果。” 她低头翻口袋,没看到流光蹙起细眉,无声地念出一句话。 费夷吾东翻西找的时间有点长,等她抬起头,一张清秀中带点孩子气的脸苍白如纸不说,眼睛里全都是吓人的血丝。眼圈红通通的,泪水慢慢盈眶而出。 “不见了。” 那颗金珠不见了。 费夷吾最后在单肩包底部找到一个小洞,毫无疑问,价值不菲的金珠肯定是从这里掉出去的。 沙发还没暖热,费夷吾低着头出去了。流光没叫住她,本打算陪她一阵子,但是被失去理智的费夷吾吼了一嗓子只好避其锋芒。 找了一路,一直找到天黑也没能找到那颗金灿灿的小珠子。费夷吾闷闷不乐地回去。开门,开灯,忍住眼泪叫了声:“小黑。” 黑金跳到她鞋子上,等她蹲下来又跳到她手上。 “珠子丢了吧。”语气无端笃定,另外还有点小得意。 费夷吾“咚”一声跪倒在地,“你怎么知道?” “因为俺……咳咳,我看出来了,你是下等的穷命。” 啥? 啥啥啥? “你们人分三六九等,穷当然也分三六九等喽。” 班固在《汉书》里把人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听黑金的口气,这三六九等同样适用于世间乃至宇宙万物的类别和级别。 “你是下下等的穷。”黑金进一步解释道,“所以你这辈子温饱有余,小康不足。” 费夷吾握紧拳头,不服气地问:“那上上等的穷呢?” “走哪儿那儿穷,出生家里破产,上学学校破产,工作公司破产,入党党破产,到最后可能会发展到国家破产。” “……”费夷吾当它在讲蹩脚的笑话,不甘心地反击:“学校公司都破产了他上哪门子学、上哪门子班?” “当然是有时间范围的呀。”黑金道,“不是一下子破产,总之就是会让这个人的穷气散布在周围,影响他直接或间接接触的所有人。不过这种上上等穷的千载难逢,只存在于传说中。” 费夷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苦恼地揪着一绺头发,给它打各种各样的活结。黑金说的话过于匪夷所思——主要是对自己不利。她坚决选择性不相信。 “那怎么办,你每天的一百个苹果怎么办?”费夷吾怀揣着一点点希望。 黑金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吧唧吧唧”咂嘴,“别想我再吐金珠,这法术我十年只能用一次。我不管,后面十年你得养我。” “梆!” 费夷吾倒地不起,临装死前问了黑金一个关键问题,“那你用了几次了?” 黑金拨拨胸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了。” 费夷吾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收作宠物,开篇故事完啦。 后面会写大家在微博留的梗。如果有什么想看的角色可以在文下留言,或者微博伊德里尔 希望大家呵护作者,多多支持,多多留言?( ′?。?` )比心。 ☆、009:流光炸毛 第二次委托来得猝不及防。 费夷吾最近固定下午六点三十分来到明夷小灶。 倒不是为了蹭吃蹭喝。 唔……其实还是为了吃。不过蹭吃的家伙变成对水果仿佛有执念的黑金。 流光说朋友家的果园因为盛产而滞销,留了一批货低价销给亲朋好友。流光也订了一批,给到店的客人添一份果盘福利。 不过切好摆盘的水果总归会有剩下来的,就算在冰箱里放到第二天也会变味。丢了可惜,不丢么……别人果盘里没吃完的东西送给谁都不合适。 于是流光给费夷吾打了个电话。 费夷吾起初还有点犹豫,毕竟黑金对苹果的狂热超过她对一条鱼的认知。而且它那么挑食。 “来试试吧,不然丢掉怪可惜的。” 流光的声音清泠泠,却有种恳切的意味,费夷吾不再犹豫,带着黑金去了咖啡馆。 客人吃剩的水果被流光重新按类别分好,摆在工作台外侧的桌布上,有猕猴桃、火龙果、香蕉、橘子,当然也有苹果。 黑金两眼放光,在盘子之间像穿了轮滑鞋似的来回穿梭,嗅嗅这个,闻闻那个。 “都可以吃吗?”黑金眼巴巴地望流光。 “可以。” 黑金放开肚皮,张大嘴,从桌头吃到桌角总共用了十分钟不到。 “嗯。光盘行动交给小黑蛮合适。”流光微勾起唇角,声音里也多了些温度,转过脸向正感叹“朋友家果园的水果品种真丰富啊”的费夷吾说,“十五,以后晚上六七点钟没事,可以过来吗?” 风水师搞事簿[GL]_15 “当然可以。” 这天费夷吾更新了一下本地论坛和40同城的广告,又在老时间带着黑金来到咖啡馆。 流光正在厨房忙活,听到铃声响,指指长条桌,示意他们自便。 “嗯……”费夷吾见流光低头清洗餐具,一掌劈在黑金面前,揪着它一边胸鳍问:“你挑食也分对象的是吗?” 黑金“呜呜呜”,黑金眼里只有清香满溢的水果。 费夷吾还想进一步加重魔爪的力度,桌上嗡嗡响起的手机把黑金从惨遭肢解的黑暗前途中拯救出来。 “你、是、风水师、是吗?”对面的声音很奇怪,像是电脑发出来的,吐字机械,字词短语的停顿间隙十分精确,而且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敲击声。 费夷吾说“是”。 “你、会、招魂、吗?” 费夷吾:“?” 对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加快很多,机械女声一字一字吐的也很快:“我这里有死者的头发指甲写过的书信用过的碗筷够吗、你等一下、好的我已经捕捉到了、等到我们见面说、你等我、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 等费夷吾听明白回“可是我不会招魂啊”、对面早就挂了。 “怎么了?”流光做完事情,一面擦手一面从厨房间走出来。 费夷吾也很纳闷:“刚刚好像是个客户打电话过来。” “费先生名头越来越响亮了。”流光在旁边坐下来,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盛满笑意。 费夷吾让她这么看着很不好意思,低头绞手指。 “嘿,费先生。”黑金在旁边插了一句,“谢谢你把我从鱼缸里拯救出来。” 费夷吾支支吾吾说:“可是……我也没做什么呀。” 流光递给她一颗糖,自己也剥开一颗,但没立刻送进口中:“下午老王来一个劲儿地说小费老师人虽然年轻,能力确实没话说。他在网上查了,说现在所谓的大师里骗子多。风水界里一般尊称能力出挑的风水师为‘费先生’,所以他以后见你都会叫你‘费先生’,还问我这样可以吗?” 我哪儿当得起先生…… 一长段话夸下来费夷吾的脑袋都快低到膝盖上了:“可是刚刚那个客人很奇怪,好像想让我帮她招魂。我……” “嗯?”流光听她突然停下,等了一会儿,才适宜地以单音提醒她继续。 “我不会”三个字费夷吾说不出口。 从她记事起,爸爸三五不时便会摸着她的脑袋说:“爷爷给你起的这个名字是不是起错了?” 费夷吾费夷吾,念快了等同于“废物”。 小时候的费夷吾就显得比别的小孩木讷迟钝,学习成绩在班里也总是中下游。但别的小孩学习成绩不好是贪玩不爱学习,费夷吾则—— 用爸爸和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天生脑子笨。 看穿了这点,爸妈和老师便给她灌输“笨鸟先飞”的道理,费夷吾也牢记心中,每天刻苦学习努力了十几年,才令人大跌眼镜地考上大学。 录取通知书到手那天,爸爸妈妈都很开心,当晚收拾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开车去神农架。 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回头说:“小吾啊,爸爸真没想到能看到你这么有出息。” 费夷吾也很开心。 然后车翻了。 那是一段山间公路难得的直路,所以爸爸才放心大胆地回头跟费夷吾说话。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车在山间翻滚,费夷吾只记得她和妈妈都被抛出车外,后来的事都是师父告诉她的。 那天师父正好在附近采摘野果,费夷吾和妈妈落到湖里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车和爸爸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爸爸失踪。妈妈头部受伤,神智时而清醒,时而像小孩子一样迷糊。师父收留了她们。妈妈清醒的时候毅然带着费夷吾拜在师父门下。师父说赤子之心易清静,简单的拜师仪式后就帮妈妈赐了法号“芦喜”,而费夷吾,师父却一直没有着名。 费夷吾本想这样也好,索性放弃了从小到大为了博爸爸妈妈高兴的努力,就此过上闲云野鹤,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 没想到连师父也嫌弃她,还给她安排这样一份差事。 “十五?”流光唤她。 费夷吾抬头,撑出一个笑脸。 “没事。” 有人夸她厉害呢,还尊称她“费先生”。 眼眶有些发热。 正好门被人猛地推开,费夷吾回头,顺势揉了揉眼睛。 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运动装的人出现在咖啡馆。瘦高的身材看不出男女,脸完全藏在兜帽。手里拿了个奇怪的方形黑盒子。 站在两人面前,又宽又长的袖子里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飞快地在黑盒子上戳起来。 “噼噼啪啪”的声响伴随着机械般的女声一起传进费夷吾耳中。 “你们、谁、是、风水师?” 费夷吾抬抬手:“我。” 身边突然传来桌椅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声响,费夷吾疑惑地回头看了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流光额前一缕短刘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竖起来。 风水师搞事簿[GL]_16 流光炸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委托来自微博氵吉吉吉 :恋慕去世妹妹的姐姐?。 = 经姬友建议,本文《疑是流光》正式更名《风水师搞事簿》。 欢迎大家提供委托~ 十五会竭力为大家解决各类灵异、情感、财运等等疑难问题。 解决不了怎么办? 交给老板啊( ☆、010:我要招魂 流光抬起手,像是要按下那缕炸毛的短刘海,抬到半空忽然转了方向,把费夷吾护在身后。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语调冷得音色都变了。 流光这么一讲,费夷吾才有点害怕。 她下山之前过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读生活,爸爸妈妈以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海城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就算号码是她发出的广告上看到的,但浑身上下透露出古怪的黑衣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在咖啡馆的? 后知后觉的费夷吾“啊”了声,不自觉抓紧流光的手臂。 黑衣人继续在黑盒子上敲敲打打。 “手机、信号、追踪。”黑衣人做了个挺胸的骄傲姿势,很快又把头低下来继续敲字,“我、是、黑客。” 黑金“嗷嗷”吼了两嗓子,趴在黑衣黑客肩膀,用翅膀指着这人的脑袋:“十五十五,中中富。快接下来吧。” “……” 费夷吾心动的瞬间,流光朝黑金使了个眼色。黑金猛地往上一跳,小短腿勾住了黑衣人的兜帽边沿。兜帽就这样被它掀开了。 接下来,不止费夷吾,连流光自己也有点愣怔。 隐藏在阴影里的,是一张清秀苍白的脸,跟她们年岁相仿。一见光,那人痛苦地呻|吟了声,慌乱地把兜帽重新戴回去。 见风水师反应迟钝,黑客接着敲黑盒子:“我、是、周文嘉,我、要、招魂。” 费夷吾冷静问道:“东西呢?” “在、家里。” 黑客飞快地又敲击了几下,黑盒子像出了系统故障,翻来覆去:“我、要、招魂,我、要、招魂……” 不知怎么,透过兜帽深深的阴影,费夷吾仿佛看到了一双满是哀求的眼睛,她打了个哆嗦,听从心底里突然升腾的冲动。 “走吧。” 看得出周文嘉很激动,拿黑盒子的手指剧烈颤抖,“谢谢”代替了“我要招魂”,开始无限循环。 坐上周文嘉的车,费夷吾还时不时扭头去看流光那一缕不服帖的刘海。 “静电。” 流光面无表情,双手抱臂坐得很端正。开车的周文嘉可能看不到,但是费夷吾明显感觉到车内的气压很低,好像山上快下雨的时候。 让人透不过气。 流光看上去很不放心周文嘉。以“我是费先生助理”为由,上了周文嘉的车。一个不敢露脸的黑客,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半调子风水师,压根没想过去拗一个强势的老板。 实际上,流光愿意一起过来,还真让费夷吾松了口气。她最后瞄了眼流光额头翘起的刘海,老老实实地抱紧罗盘看窗外夜景。 周文嘉的家离小灶七公里左右,是海城东城一个挺有名的国际社区。周文嘉进了小区车速一下从60km降到5km,缓慢爬进小区深处。 费夷吾出咖啡馆时特意看了下时间,来路赶上晚高峰,到周文嘉把车停好,总共花了三十八分钟。 难以想象,周文嘉怎么能在二十分钟之内一路狂飙到咖啡馆。她要招魂的对象,对她而言又有怎样的重要意义。 周文嘉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让两人等一下,自己仗着地利优势噔噔噔上楼。 连灯都没开! 陌生环境,费夷吾站在漆黑的玄关,一动不敢动。下了山之后她发现自己有点夜盲。山里的夜晚有星星有月亮,还有师父挂在门上的一颗荧光石头。城里的夜晚,只要关了灯,她什么都看不到。 “啪嗒”。 流光开了灯。 “啪嗒”。 马上又关了灯。 这黑客小姑娘…… 费夷吾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压根没看清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不过从流光的反应来看,没好到哪儿去。 费夷吾转身想走。 她真是被“费先生”这顶高帽子冲昏了头脑,差点儿忘记了自己几斤几两。 黑暗中,也不知道流光怎么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掌心暖暖的,柔柔软软轻声问:“怎么,费先生怕了吗?” 风水师搞事簿[GL]_17 “咳咳。”费夷吾摇头,“我,我才没有怕呢。” 正好这时周文嘉抱着一盒东西从楼上下来,见屋子还是黑漆漆一片,把东西放在桌上,噼里啪啦敲了一句话:“你们、怎么、不、开灯。” 周文嘉拍拍手,一圈柔和灯光从她站的地方亮起来。 费夷吾打了个嗝。 光线足够让她从玄关的位置看清楚客厅。 墙上、地板上、家具上,到处都是张牙舞爪的神鬼画像和血色符号。还有动物头骨、兽牙和一些干枯的花草。 费夷吾低头,看到玄关前散落着几张黄色符纸。咖啡馆里那股让她冲动说出“走吧”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磅礴复杂的情感让她鼻头发酸,眼睛发涩。 但,不是恐惧。 “都在、这里、了。” 周文嘉搬下来的是一只50*80cm的木箱,跟客厅杂乱的装修摆设风格截然相反,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有电话里提到的碗筷、头发指甲、书信,摆在正中间的,是一张年轻女孩的照片。 女孩笑得很甜,手里捧着一束花,背后的大湖一望无际。 费夷吾看箱子里的东西,周文嘉点燃桌上的一根手臂粗的白色蜡烛。 有一股草药的苦香。费夷吾抽抽鼻子。 费夷吾没有上手拿或者指那张装裱在相框里的照片,小幅度地挥了下手作为示意,问周文嘉:“她是谁?” “妹妹。”倒是周文嘉主动把照片放到费夷吾手里,噼噼啪啪说道,“我、要、招、她的、魂,你、好好、看。” 费夷吾接过来,顺便盘腿坐在地上。 流光问:“这都是你找人做的?” 周文嘉摇头,然后又点头。 “我、找了、很多、方法,也、找、巫师、萨满、和尚、道士、过来、过。” 各式各样的法器都有,就好像到了玄学交流大会的作法现场,让整个客厅显得很诡异。 流光以为费夷吾会害怕。 可费夷吾真的没有一点恐惧。 她能感受到把自己的家搞成这样的周文嘉,心中怀着的深深愿望。 刹那间,那莫名庞大而又莫名沉重的情感彻底压垮了费夷吾,泪水滑出眼角。 一直不动声色观察她的流光递上纸巾,转过头问周文嘉:“妹妹叫什么名字?” 黑客没用黑盒子说话,把相框翻到背面,上面写着:杜笑笑,二十岁生日纪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圣诞节红包~ ☆、011:真见鬼了 流光看费夷吾低头沉思,和周文嘉没有任何交流,自己拿过相框,拇指缓缓摩挲镂金边沿,问:“不是亲妹妹么?” 周文嘉说,“是。”然后紧跟,“不、是、亲、妹妹。” 在流光的引导下,周文嘉说出了杜笑笑的故事。 周文嘉的亲生母亲早逝,十二岁那年父亲再婚,继母带来比她小半年的妹妹笑笑。也把阳光带给了一个从小孤僻又冷漠的小女孩。 她很喜欢妹妹。 喜欢妹妹人如其名的笑;喜欢妹妹无论遭受她怎样的刁难,还是会把自己的玩具分享给她——好像她喜欢的真是芭比娃娃似的;喜欢她像中央空调一样,对流浪猫流浪狗以及孤寡老人一视同仁的温暖;喜欢她的歌声。 周文嘉父亲工作忙,她只有电脑陪伴,长成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僻少女并不奇怪。但同样单亲家庭长大的妹妹却是那么温暖,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慢慢地,周文嘉打开了心扉。学着和妹妹一样去和外面交流,去接触真实的世界。 喜欢唱歌的妹妹加入了最近几年炙手可热的组合,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其中数一数二的新星。 周文嘉很喜欢妹妹,所有人都很喜欢妹妹。 要说起对妹妹的喜欢,周文嘉可以说上一天一夜,但是在场的人可听不了黑盒子一天一夜讲话,流光催促她长话短说,抓重点。 “后来发生了什么?” 周文嘉说那张照片拍摄在去年四月七号。 二十岁生日过后没多久,笑笑像往年一样,去郊区养老院做志愿者。路上突遇车祸,车祸跟她没关系,但她为了救人,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父亲和继母不愿触景伤情,移民去了国外,本来也想带走周文嘉。她却不舍得离开,坚决留在海城,留着充满了妹妹回忆的家里。 “……” 费夷吾才刚刚摆脱那股强烈充沛的情感,听周文嘉这么一讲,狐疑地打量着客厅的种种装饰。 这还能看出什么回忆吗? 说起来,周文嘉的古怪真是从里到外从一而终。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她也没有取下帽子,仍把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裹在阴影里。 “那你……”费夷吾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犹犹豫豫问道,“为什么要招妹妹的魂?” 周文嘉好长时间没回答。 费夷吾看够了客厅——实在是从群魔乱舞中看不出一点门道。不自觉地把视线转回木箱,流光左手搭在木箱边缘,拇指指尖在其他手指的指腹上随意敲点, 风水师搞事簿[GL]_18 一般人百无聊赖才会做的无意识动作,因为流光的指形过于修长美好,把无聊的小动作演绎出莫可名状的韵律。看得久了,费夷吾发现她的动作依稀有些眼熟。 刚要努力回想那动作在哪儿见过的时候,周文嘉借用黑盒子闷闷地回答:“我、就想、再见、她。” 而流光也突然抬手指了指楼梯,问周文嘉:“她卧室在楼上吗?” 周文嘉的连衣帽大幅度上下抖动。 “你带我们上去看看吧。”流光尽职尽责地扮演助理的角色。 哪里见过呢?费夷吾一面想,一面跟在周文嘉身后上楼。流光也跟上来了。刚才让费夷吾目光流连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握成拳头的手背。 像是在说“别担心”。 师父偶尔也会在费夷吾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摸着她的脑袋,敲打她的穴位,帮她很快从噩梦中缓解出来。 嗯…… 师父! 流光那敲指腹的动作师父有时候会做——说是什么九宫盘星还是九宫诀,是进行术数推演的主要方式。 想到这里,费夷吾停下来。回头看到流光正微微抬头,表情有些疑惑。 “怎么了?” 费夷吾看了看流光,又看了看她的手。 她知道流光不是普通人——小黑说普通人看不到妖怪。但流光到底异于常人到什么地步…… “先生?”流光勾了勾唇角,露出狡黠的笑意,“想到什么了吗?” 费夷吾急忙走完最后几级楼梯,心头无端端地发痒——流光笑起来真像狐狸! 她决定今晚回家后一定要好好理一理最近发生的事情。 有黑金这个小妖精珠玉在前,这山下有妖怪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那说不定……流光也是妖怪呢。 费夷吾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雄赳赳地挺起胸,同时抓紧单肩包里罗盘的一角。 然后她被人猛地一推,一头撞在门上。 费夷吾揉揉鼻子,委屈刚要问流光为什么下狠手,扭头却看到流光还在楼梯上,离她四五米远呢。 旁边让开路正低头敲黑盒子的周文嘉被巨响吓到了,猛地抬头,廊灯光线打进兜帽,半张的嘴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她的惊讶。拇指仍按在“J”键上,然而发送键业已揿下。 “妹妹、的、房——叽叽叽叽叽。” 费夷吾捂鼻蹲下。 流光也吓了一跳似的,快步上来问她伤到哪里了。 一滴、两滴、三滴鼻血滴落在白色地毯上。殷红的小圆圈一个接着一个。 费夷吾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费先生也不想这么没用。不过……车祸之后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像妈妈外伤痊愈后留下间歇性失忆的疑难杂症,而她的表现则是晕血。 唔,当然不是所有血都晕。 但这种疼痛加紧张再加撞鬼齐上的体验,正好是晕血症发作的最佳时机。 实际上,又不完全是晕厥。 费夷吾还有意识,而且条理清晰地自问:这是梦还是幻觉? 能看到的东西都变成黑白二色,只有罗盘散发着明亮耀眼的金光,这当然不可能是现实。 流光单腿跪在地上,扶着自己的肩膀,蹙起的细眉下眼神里担忧急切清晰可辨。周文嘉则定格在目瞪口呆的表情上。 费夷吾心里仍然没有害怕。 恐惧这种情绪最没用。 她不知所措地原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意识到自己是灵魂出窍。应该可以这么解释吧,她想。 然后她听到了一串笑声。 发丝扬起,费夷吾感受到一股气流正从身旁经过。气流穿过她和流光之间,在周文嘉身前变成实体,投下影子。 费夷吾沿着影子一路往上看。 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杜笑笑。 …… 真的见鬼了。 鬼还是彩色的。 她穿着费夷吾以前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的淡色晚礼服,款款而立。 “呀。”注意到费夷吾的目光,杜笑笑吐吐舌头,形象立体,比照片上生动可爱多了,“姐姐终于找到合适的人了。” 费夷吾下意识看流光。 “说你呢。” “啥?” 费夷吾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摆什么表情,一心想着自己怎么还不害怕得晕倒,自以为气氛冷到阴曹地府。 风水师搞事簿[GL]_19 然而杜笑笑真是不辜负她的名字,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竟然笑得前仰后合,连说“肚子疼”。 好容易停下来,杜笑笑擦去眼角的泪水,说:“姐姐找了二十多个自称能通灵的人,其中确实有一两个有本事的,没人像你。” 杜笑笑拉着黑白色的费夷吾来到自己房间,让她坐在单人沙发上,自己很随便地坐在地上。 “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杜笑笑皱了皱鼻子,“其他人……包括你那个同伴,一看到客厅那样子,心里都在想我姐姐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只有你认认真真地去看了。” “用心看了。” 费夷吾想起她刚看到客厅场景时的澎湃心情,很是认同杜笑笑的结论。 说不上怎么回事,好像从周文嘉风风火火一闯进小灶,她对妖妖鬼鬼的恐惧烟消云散。 起码,在周文嘉这件事上是这样。 “姐姐很想我。”杜笑笑扶着下颌,往外看去,“我也很想姐姐。” 周文嘉要多想念自己的妹妹,才会那么执着于招魂。 听杜笑笑的话,她也是放不下姐姐,所以一直留在家里。 鼻头涌出刺痛的酸楚,费夷吾想起另外一件事:“刚刚你推我,就是为了把我带到……这里?” 杜笑笑一愣:“谁推你了?” ☆、012:致命巧合 不是杜笑笑,那这地方还有别的鬼?费夷吾揉揉胳膊,清楚看到手臂上的突起鸟肌,几根汗毛随风招摇。 杜笑笑“噗嗤”一声又笑了:“风水师也会害怕吗?” “有一点点。”费夷吾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问:“既然你一直都在这里,为什么不跟姐姐见面?” “因为……”说到这里,杜笑笑顿了顿,反过来问她,“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普通人跟普通鬼是不可能直接见面的呀?”杜笑笑瞪大眼,一副“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的表情出现在脸上,“除非有媒介。” “……”费夷吾尴尬地笑了笑,实话实说,“我,其实是新手。”她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自己被师父赶鸭子上架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杜笑笑换了个托腮的姿势,“可是你能帮我把形体聚起来已经超级超级厉害了。我一般都是……呼……”穿晚礼服光彩照人的女孩子一下子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团非常轻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空气。 二十秒后,杜笑笑重新出现,隔空拍拍费夷吾的肩膀:“你没来之前我都是这种状态,虽然有意识,但什么都不能做。能像现在这样有手有脚能动能说话,感觉实在太好了。” 她兴奋地上前抱住费夷吾,用力点着头说:“你很厉害。谢谢你!” 费夷吾心想:我什么也没做啊。但是看着杜笑笑兴高采烈地在房间里跳着舞,哼唱不知名的歌曲,她只能咽下扫兴的话。 杜笑笑长相甜美,嗓音却很清亮,跳起舞来也有种古典气息的曼妙。光是看她随性跳舞唱歌就让人从内到外地感受到温暖和愉悦。如果在舞台上,一定更加耀眼。 费夷吾静静地看着她,偶尔扭头看门外。走廊上,流光和周文嘉保持原来的姿势,从这个角度看自己蹲在地上的模样,确实有点窝囊。 为什么连杜笑笑也说她很厉害呢?费夷吾心里升起转瞬即逝的希望——难道她天赋过人,所以师父特意让她来做风水师。 这念头只在脑海短短停留了两秒钟,迅速被费夷吾自己踩成稀泥。数来数去,她最厉害的就是那根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粗壮神经,至于天赋…… 想起无数老师摇头叹息的样子。费夷吾自嘲地笑笑。天赋在她身上不存在。 杜笑笑一首歌唱完了,半弯腰,一手撑膝盖,一手把滑下来的长发撩上去,甚至还有点气喘吁吁:“真好,还以为再也不能唱歌跳舞了。” 费夷吾很伤感,笑笑本应该有大好的星途,本应让很多人聆听和观赏她的天赋才华,然而年纪轻轻…… 杜笑笑注意到费夷吾突然失落的表情,问了她一个意料不到的问题:“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要找人帮我招魂吗?” “嗯?” “姐姐一直觉得那场事故不是意外。”杜笑笑牵起费夷吾的手带她来到走廊上,把头轻轻放在周文嘉肩上。 “姐姐好傻,以为是她的责任。” “我做组合成员的时候,有好多很热情的粉丝。其中一个特别狂热。” 狂热粉丝是艺人必须面对的存在,他们掌握着艺人所有的行动日程、喜好、住址等等一切隐私,会做出一些外人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举动。 杜笑笑也有一个。 三年前杜笑笑还没有签约经纪公司,会在网站上传自己演唱的歌曲,狂热粉丝F先生就是那时候留意到笑笑的。 第一年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第二年他开始在笑笑的主页贴大段大段的情书,送虚拟礼物。后来杜笑笑跟公司签约,正式出道,F先生的态度也因为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而变得越来越偏激。评论的内容不再是喜欢,充满戾气,说她变了,世俗了。经常在网络上公开用侮辱性语言批判笑笑的演出和化妆,甚至寄老鼠尸体到公司。 经纪公司有应对机制,并没有对杜笑笑造成多大影响。但是F先生不知从哪里拿到了杜笑笑的家庭地址,寄往公司的东西寄去家里,让姐姐收到了。 “姐姐气坏了。”杜笑笑掀起兜帽一小角,在周文嘉脸颊上亲了一下。“她用技术手段查出F的现实身份,又动了几次手脚,让F丢了工作。” “那起事故跟F先生有关系?” 笑笑皱皱鼻子,很是困惑:“按道理没关系。那辆车的司机出事的时候正好在打电话,一走神撞上路桩。姐姐一直走不出去阴影,用她的黑客技术把所有细节都拎出来过了一遍,然后发现……” 打电话给司机的就是F先生。 “完全是个巧合,天大的巧合。司机是网约车司机,F是处理投诉的客服。因为司机去接人的路上被投诉速度太慢,F协调处理,司机脾气又比较冲,F性格也比较耿直,可能激怒了司机。司机被弹出的安全气囊震晕了,我去救人,被弹出的玻璃碎片扎进这里。” 笑笑指指脑袋,苦笑着说:“就是个倒霉的巧合。但是姐姐把责任全归结到自己身上,总觉得要不是她把F的工作搞丢,他就不会去做客服,不做客服就……” “……”这就是命吧。费夷吾无言以对。 风水师搞事簿[GL]_20 笑笑最后说:“查到这地步,姐姐就走不出来了。” 或者说,姐姐变回了笑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把自己封锁在黑暗世界里,不跟任何现实里的人接触,话也不说。 “所以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姐姐,你怕她出事?”费夷吾问了这问题,自己也有点惊讶。灵魂出窍以后,她无论是思考还是跟人交流,反应都很灵敏。 笑笑讶异地挑起眉头:“是。” 姐姐把所有遗物都保存得很好,每天晚上用黑盒子对着她的照片讲故事,其他时间全用来找各种各样复活和招魂的方法。 “想想还蛮奇怪的,如果她不是我姐姐,如果我不了解她是这样的人,可能我也会觉得她心理有问题。” “可……她是我的姐姐啊。” 费夷吾想安慰笑笑,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讪讪道:“那,我要怎么帮你们俩见面呢?需要什么媒介?” 笑笑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你刚刚说谁推了你一把,是怎么回事?” “……”费夷吾再次笼罩在名为“废物”的丧气里,沮丧地抱起了装罗盘的单肩包。 笑笑的目光不期然落在大半截露在外面的罗盘上,恍然大悟,指着它正要说什么,费夷吾忽然被一股强力拽向蹲在地上的自己。 费夷吾看到杜笑笑的口型定格在嘟起来的状态,然后整个人像被密不透风的水球包围,水的力量不断挤压她,把她重新塞回身体。 她一回去,立马感受到流光虽不雄伟但很柔软的胸怀。 费夷吾红着脸非常不好意思从流光的怀里挣脱出来,看到那一缕再次笔直竖起来的短刘海,伸手摸了摸。 嗯,这肯定不是静电。 作者有话要说:  旧坑昨天完结,稍微偷了下懒。下周开始这篇也会是一周六更。 ☆、013:乖巧助理 进入似梦似幻的黑白灰空间,和笑笑聊了不少,其中听她唱歌看她跳舞,在费夷吾的感知里,没有一个小时,也肯定有三刻钟。 然而现实里才过去一分钟不到。 见流光衣服上被自己蹭出两道鲜明血迹,费夷吾琢磨了片刻皂荚对血迹有没有用—— 然后在对方“还好吗?”的问候声中猛地反应过来,把手从流光头上拎回来捂住鼻子,摇头又点头,“还好。” 流光视线淡淡地扫过那扇费夷吾用鼻子撞开的门。半掩的门缝里正好看得到那张单人沙发,在上面停了一会儿。 周文嘉问:“要不要、进去?” 费夷吾有点失血过多的恍惚,随流光的目光看向室内,又望了望四周,心不在焉地回答:“看看吧。” 推门进去的时候一阵风过,费夷吾跟随风流扭头看后面,以为笑笑会像之前那样突然出现,但后面却只有亦步亦趋的周文嘉。 房间还是刚才的房间,灰色的世界增添了光彩。但没有翩翩起舞的晚礼服少女,偌大的房间反而少了之前的生动活泼。 笑笑去哪儿了? 头脑昏昏沉沉,像是重新戴上沉重的枷锁。这感觉就如同体会过用4G网络的迅捷,然后因为交不起套餐费只能用三分钟断一次网的公共WLAN。 每动一次脑筋便能听到头脑这台笨拙机器发出“吱嘎吱嘎”力不从心的噪音,小菊花旋转到天荒地老,始终加载不出有内容的页面,费夷吾很不开心。 费夷吾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用力按着发痛的额角,嘟囔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别再拿我开玩笑了好不好。” 话语在唇齿间含含糊糊,正在房间另一端交谈的两人完全没听清楚,不过成功唤起流光的注意。她皱着细眉跟周文嘉小声说了两句话,快速来到沙发前,蹲在费夷吾跟前问:“先生刚才看到什么了?” 一路平坦的语调到末尾才微微上扬。 费夷吾两眼发直地望着流光身后的地毯,不知怎么形容之前那番奇遇。 流光从包里取出湿巾,细心地帮费夷吾擦去鼻子下的血迹,低声问:“十五,见到笑笑了吗?” “你怎么知道?”流光手指靠近的地方麻麻痒痒,挠得费夷吾两眼发酸,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撒娇的味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流光柔声说:“因为十五一直在找人啊。” 从一站起来就不停地张望寻找,目光停留的地方都处在建筑内部的动线。好像来过、看到过房屋主人的行动,要去回溯她的轨迹似的。 费夷吾咬了咬下唇,以叹气作为肯定答案——她还是搞不清楚自己怎么进入那黑白空间的。搞不清楚就无法满足周文嘉的愿望,换句话说,自己见过了笑笑不管用,还得让委托人看到。 周文嘉从两人小小声的对话中听出一点眉目,手指在黑盒子上快速敲了几下,临发送前停下来,在流光身后小心翼翼地踱着步子,看上去很焦躁。 费夷吾被她晃得头晕,干脆豁出去了:“笑笑说,那不是你的责任。” 周文嘉身子一晃,黑盒子惨遭坠落地毯的厄运,用一声沉闷的“梆咚”表达不满。 “跟F没关系,只是天大的、倒霉的巧合。”费夷吾头脑的沉重感还在,但已经慢慢恢复了活力,“她很担心你,所以一直都在。” 包裹周文嘉双腿的裤管在抖动。不是因为从房间另一端挪过来的关系,是主人本身在发抖。 费夷吾转向流光,问:“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人死了还留在家里,不是件好事吧?” 她是个半调子不假,可师父天天念叨“秋来春去道法自然,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妈妈每天读的经也像涓涓小溪流过脑海,冲刷出一片对生死轮回之事的坦然。最起码的如“人死灯灭莫强求,强求易闹妖”之类的观念,费夷吾懂得。 这对姐妹—— 笑笑显然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心底善良,爱唱歌爱跳舞。年纪轻轻,遭遇不幸。因为担心姐姐做傻事,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守护姐姐。 周文嘉思念妹妹,自责于牵强附会的过失,执意不肯放手,还试图研究死而复生的邪门歪道,甚至找风水师来作法招魂,要和妹妹再见一面。 可是—— 风水师搞事簿[GL]_21 笑笑看姐姐每天伤身伤神搞招魂复活的法术,自己却做不了什么,心里有多痛苦,从她的只字片语里,费夷吾感受得出。 周文嘉明明封锁自己,却因为偶然看到风水师的广告,就不顾一切飙车去市区把人接回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姐妹俩对彼此的态度和做法都有种隐隐的不协调。 流光沉思了几秒,像是从费夷吾话中领会了潜台词,点头道:“先生说得对。” 得,乖巧助理又上身了。 费夷吾眨眨眼,深感肩负重托,故意严肃地问周文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招笑笑的魂?” 周文嘉捡起黑盒子,噼里啪啦地敲出回答:我想见她,我想跟她说对不起。 费夷吾试探性地问:“F的事情另有隐情?” 周文嘉给风水师跪了。 是假跪。 费夷吾第一次提到F,周文嘉的双腿就开始颤抖,到这时,双腿已经没办法支撑身体。黑客半跪半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泪水在地毯上打出深色椭圆痕迹。 费夷吾不忍心,绞尽脑汁想找到合适的话,流光揉揉她脑袋,做出“嘘”的手势。 助理可以随便摸人家吗?费夷吾气呼呼地抬眼瞪她。那缕称得上怒发冲冠的刘海现在软塌塌卧在左侧额角,流光自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含笑。 笑什么笑啦,人家在哭呢! 费夷吾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别扭,从沙发滑下去,抱着双膝认真倾听周文嘉的哭声,用心体会她的悲伤难过。 但脑海里还是流光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好在周文嘉哭的时间不长,后来短促而用力地停止抽噎,抱起黑盒子啪啪啪打字:是我纵容放任F,让他越来越过分。我应该在最早的时候警告妹妹,用成熟的办法阻止他,而不是到最后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如果说内向自闭的周文嘉和开朗乐观的杜笑笑有什么相似之处,宁愿在自己身上找责任不忍心怪罪别人就是其中之一。 周文嘉很激动,肩背仍在抖动,但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F最早出现的时候我很生气,很嫉妒。可是我不能吃醋不能生气,笑笑是我的妹妹,我再怎么喜欢笑笑,也没有资格霸占妹妹,不能阻止别人光明正大的喜欢笑笑,就眼不见心不烦刻意无视那些喜欢她的人。我收到F寄来的玻璃渣,才知道他是个变态。我让一个变态喜欢笑笑。这是我的错。 “……” 费夷吾费老大劲儿在机械平板停顿精准的句子中加上标点符号,努力捋顺周文嘉表达的意思。旁边流光出其不意地问:“你喜欢妹妹,哪种喜欢?” 周文嘉拽了拽兜帽,把自己藏到更深的黑暗里,不愿意回答。 “先生。”流光也盘腿坐下来,面向近在咫尺的费夷吾,和周文嘉呈拉长的尖锐三角形,“我有个想法,想让先生听听有没有道理。” 她煞有其事的模样真乖巧。 可眼睛里一抹笑意又让费夷吾把她和狐狸联想起来。 费夷吾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重重记了一笔:回去问问黑金,要怎么才能验明流光的真身。 “先生,可以说吗?”流光微抬下颌,笑意加深了一点。 这叫什么来着?费夷吾努力回想最近在网络上看到的流行词。 嗯,戏精。 费夷吾双手交握,摆出防御性姿势,故作高深莫测:“说来听听。” 流光看向对面的周文嘉,略微抬高音量:“你对妹妹的喜欢……不止是亲人间的喜欢吧?” “……”周文嘉拿起黑盒子起身要往外跑,但是两步刚迈出去就被自己的裤管绊了一跤。对黑客来说过于宽松的衣物成为绊脚石。 她逃得也太急了。 费夷吾眼睁睁地看着她往地上倒去,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她。 时间一瞬间无限拉长,一股强烈的气流绕过费夷吾,径自吹向周文嘉。她没像费夷吾想象的那样,摔个狗啃泥,而是稳稳地落在笑笑怀里。 晚礼服女孩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抱紧周文嘉,抚摸着她的脊背小声安慰她,还抽空向费夷吾投来感激的眼神。 周围的一切也没有变成黑白灰。 “哇。”流光轻轻鼓起掌,“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恢复十二点更新,恢复不了我就把文案改了(*^▽^*) 反正更六休一是能保证的(握拳)。 ☆、014:下面要完 受到表扬,有人表面上会说一些谦虚的话,也有人会大大方方直接说一声“谢谢”,心里总会有一抹吃了蜂蜜吐司的甜润。 但也有人会因为长期深刻的自知之明,导致潜意识自卑,一听到有人夸自己,便会头皮发紧,两耳耳鸣,汗腺发达的地方冒出一颗颗汗珠。 比如半路出家的新手风水师费夷吾。 还有一种人,明明夸人的语气粗听起来真心实意,甚至称得上诚恳,然而因为唇角和眼梢那一丝丝微妙的笑意,便会让被夸赞的对象如坐针毡。仿佛是在一万层巧克力外衣包裹的小小核心里,隐藏着一颗名为嘲笑的坏咖啡豆。 比如明夷小灶的老板越流光。 费夷吾气呼呼地瞪着她。 说不上来是心里还是大脑又或是哪个控制情绪机能的部位生出来的火。 那个人光是静静地坐着,就让费夷吾沁出一脑门细汗。但跟她又没熟到可以直接问“你什么意思”的地步,也没有陌生到擦肩而过江湖不见的地步。 风水师搞事簿[GL]_22 因此别扭的感觉如同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很难受。 流光一手托下颌,一手放在膝盖轻轻叩击,观察着周围的符咒。似乎终于注意到对面热火朝天的注视,转过脸来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眸子映着客厅光怪陆离的灯光格外闪亮,显出一线妖魅浅蓝。 “先生?” 费夷吾“哼”一声别开脸,不再看她。 笑笑出现在房间,周文嘉整个人像是运行超载的主机,散发出烘烘热量,很久没有正常使用过的声带则像进了水的扬声器,泣不成声地喊着“笑笑”。 流光说“你们先聊着吧”,然后把迷迷糊糊的费先生带到楼下。 这是半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 半小时里,费夷吾思索最多的,还是有关到底是谁成功把笑笑带来现实世界问题。 正由于超出平均水平好几倍的自卑感,费夷吾不可能任由流光顺水推舟把功劳推到自己身上。 进而,无端地对她生起闷气。 费夷吾想起蠃鱼黑金的事。 如果跟老王回家之前不是流光提醒她“小心鱼缸”,凭她的眼力劲,恐怕需要有人把她一头按到鱼缸里面,不然八百年她也不会留意它。 再之后,中午找不到的蠃鱼晚上就乖乖出现在小区水池里。 费夷吾越想越想不通,越想不通越火大。 于是又瞪回去。 流光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也就是说,在费夷吾积攒火气的这段时间,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一直望着她。 专注,认真,聚精会神。 费夷吾红了脸。 “是你,对不对?”费夷吾看着地面,凶巴巴地问,“小黑是你发现的,笑笑的魂也是你招出来的。” “嗯?” 流光扬眉。眼睛睁大了一些,瞳孔也显出较为完整的圆形,但眼神没变,“为什么这么说?” “你——”费夷吾张张嘴,攒了大半个小时的气一股脑泄了,声音细如蚊蝇,“是人吗?” 流光交叠的长腿平放下来,以她坐的圆凳为起点,探身,正好抓到费夷吾的手。 指尖有点凉,掌心温暖,软软的。 费夷吾下意识握了下,握到一把硬硬的指骨节。 “十五,我是人。”手指稍微借力,流光顺势屈膝跪坐下来,视平线比费夷吾低了点,以仰视的姿态看她,“不要怕我,好不好?” 心跳加快了速度,费夷吾愣愣地说:“我……才没有怕你呢。” 没有害怕。 就是有点生气。 “十五。”流光抿抿唇,刻意用比平常低沉的音量说,“有些人的天赋显而易见,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人却看不到自己散发出的光芒,十五属于后一种。” “真、真的吗?” “千真万确。”亮晶晶的光芒在眼尾闪烁了一下,流光恢复了常见的语气,“不要老低头看脚下那块阴影,会变黑。” 费夷吾转不过弯,听不懂她是褒是贬。 流光没给她太长时间纠结,摊手道:“小黑那次我没去哦,刚刚也是你独自跟亡灵沟通,跟我没关系。” “她是笑笑。”费夷吾嘴巴比脑子快,“不是亡灵。” 流光勾了勾唇,那种看穿一切的深长意味一闪而过,像是在说“看吧”。 不过她的解释倒是合情合理,费夷吾举手投降。 跟名为助理实为老板的流光争下去,除了稀里糊涂被她牵着走,费夷吾看不出任何战胜她的希望。 为什么要战胜她呢?费夷吾抓抓耳朵,在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顺便把问黑金怎么验明她真身的那条划掉。 “话说回来哦,刚才你问周文嘉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对妹妹的喜欢,不止是亲人间的喜欢吧。 流光:“字面意思。” 周文嘉喜欢妹妹,是倾慕恋人的喜欢。但她自己知道这类感情不被容于社会和家庭,厌弃对妹妹有不轨心思的自己。于是出于补偿乃至自虐心理,她故意对痴缠妹妹的粉丝视而不见。 前期可能还有故意推波助澜的行为。 比如对妹妹说“你看他多喜欢你,还为你写情书”,再比如“关注下他,说声谢谢”之类鼓励的话。 一般的粉丝不太可能因为偶像受到更多关注而转变态度,大多时候会有一个契机。 可能是偶像特别的回应,也可能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些言论让粉丝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在偶像心目中具有一定地位。 之后笑笑出道正式成为艺人,与粉丝的互动自然由公司代理,一视同仁。粉丝接受不了心理落差,出现过激行为。 而周文嘉得知粉丝做出的不理智行为之后,情绪格外反弹——在可以选择报警的前提下,动用个人手段,用泄愤的方式让F丢掉工作。 周文嘉没办法原谅自己的难点并不是让F丢掉工作,而是——她对妹妹那种超乎寻常的情感。 费夷吾切身领略了何为智商碾压。她跟不上流光的思路,明知道对方是基于杜笑笑和周文嘉的只字片语做出的推测,可是听上去好有道理,无可反驳。 风水师搞事簿[GL]_23 用力转动大脑机器,费夷吾想到了那点不协调:“笑笑和周文嘉都是女孩子啊,而且她们是姐妹,怎么喜欢?”她想起黑白世界里笑笑亲吻周文嘉脸颊的一幕,脸色突然变了—— “笑笑她……” “是啊,不用别人告诉我,我也知道那是错的。” 笑笑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费夷吾抬头往上看,因此错过了流光转瞬黯淡的表情。 “人生除死无大事。”笑笑走下楼梯,一步一步的,笑容回归年轻女孩亮丽充满活力的脸上,“我都已经死了,先生怎么还帮我惦记人间的规矩。” 笑笑在开玩笑,但还是把费夷吾吓了一跳。流光不动声色地把费夷吾护在身后。后者却没体会她的良苦用心,踮脚越过她的肩膀,问笑笑:“周文嘉呢?” “姐姐睡了,这段时间她太累了。” 对话的时候笑笑也下来客厅,站在楼梯口。 流光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留在这儿?”她若有所指地往下瞥了一眼,“怎么处理?” 笑笑说:“下面最近在进行系统升级。说是升级,用的是我姐姐十几年前用来做练习的脚本,哈哈哈。”她朝流光和费夷吾挤挤眼,“我姐姐,可是很厉害的黑客哦。” “……” 下面真是要完。 流光抓起费夷吾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走:“记得让你姐姐付佣金。” “等等。”笑笑喊道,“你们怎么回去?”她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掏出几张钞票,身影一闪,来到门口,“打车吧。” 流光倒是不客气,赶在费夷吾说傻话推辞前接过来。 之前一桩事接一桩事,费夷吾还不觉得,一上车,困意席卷而来。费夷吾还没来得及问出脑海里盘旋的好多问题,一歪头,靠在流光肩上睡着了。 流光让司机在小区附近绕了几圈,见费夷吾有醒来的迹象,才让司机直接开到费夷吾楼下,帮她开了车门,耳语道:“小黑放我那儿,先生今天好好休息。” 费夷吾没彻底清醒,憋了好久的话顺口溜出来:“你别叫我先生了,我老觉得你在嘲笑我。” 流光顿了一秒钟,弯弯眼睛:“好的,十五。” “做个美梦。” “嗯。” 结果费夷吾没能做个美梦。她洗了澡换了睡衣,刚要摊开笔记本写下今日见闻,就有人“梆梆梆”砸门。 隔着猫眼,费夷吾看到一男一女身穿制服的两个人正一脸严肃地透过猫眼看她。 费夷吾犹豫了一下,开了道门缝:“你们是谁?” “我们是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你是费夷吾吧?”较为年长的女性一开口,倒是用疑问消去了费夷吾心中的恐惧。 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 男性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执业考试通知,“费夷吾,明天上午十点请去通知书上的地点进行登记,参加风水师执业上岗考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街道风水办事处可厉害了。 ☆、015:一对鸡精 要到很久以后,费夷吾才知道街道风水办事处对风水界乃至玄界所有人的重要性,以办事处为官方机构,它能在同人间政府沟通中获得平等身份。盖章的文件也同样具有法律效应。 但在两名工作人员送到通知书便转身离去后,费夷吾满脑袋想的是:搞什么鬼,风水师还要参加考试?考试不过怎么办,开除风水界吗?哪里来的骗子糊弄人…… 深究下去,费夷吾不难发现种种猜测都是对考试的恐惧而产生的应对机制。她每一场考试都要准备很久,拿高三模拟考来说,考前她必须要把每科笔记重新抄一遍才能正常参加考试,这也就导致她考前一礼拜的总睡眠时间缩短为十二个小时——平均每天不到两小时。 至于高考,她一个月没睡过觉。 所以,不给任何准备时间,告诉她第二天十点要考试,这是触发费夷吾警报装置的大事件。 在这种惊天动地寝食难安的恐慌下,费夷吾逃跑了。 跑的不是很远。 费夷吾一大早起床,从离住处最近的2号线地铁站一口气坐到尾。到达终点站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十二分。 不可能参加考试。 费夷吾一边擦着汗一边想。 八分钟后,她接到电话。 “你好,费夷吾,这里是阳江街道办事处,提醒你十点钟请来办事处登记。” “不、不……”不去怎么样啊? 对方并没有给费夷吾反应时间,雷厉风行收线。 费夷吾坐在摇摇晃晃的简陋椅子上,她本来是蹲着,后来旁边的人看她的眼神太奇怪,只好坐上去。 时间,又在汗流浃背中无情地往前拨进半小时。 八点五十分,一名黑色西装大汉出现在费夷吾跟前。 他很高、很壮、很、很严肃、很孔武有力——在费夷吾肩上一拍,然后像拎垃圾袋一样把她拎上了与来时相反方向的地铁。 挤在早高峰的地铁里,费夷吾连尖叫都没办法叫出来。 她想为什么我没出站。为了节约进站出站的票钱吗? 然后又想你怎么找到我的?你们监视我嘛? 风水师搞事簿[GL]_24 可仰头黑衣人,她不敢问。 费夷吾自我安慰,她初来乍到海城,又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被人监视。阴谋论在她这里不适用。 就这样东想想西想想,她回到了登上地铁的那一站。 办事处离费夷吾住的小区其实不远,实际上,之前费夷吾还好几次经过这里,感叹过这地方一定住过/住着大人物。 福气满溢,吉兆升天,有龙旋凤绕之相。 但它表面上不是很起眼,属于一般人会绕着走的那种——落于医院对面,从顶楼到底楼都写着待拆迁的联排老公房。下面一溜儿商铺全是卖丧葬用品的商店,时不时还有对老头老太太站在马路边吵吵嚷嚷,一个骂一个怎么不快点进棺材,一个骂另一个你咋不早点上天。 黑衣人揪着小鸡费夷吾从旁边快要掉下来的对侧大门进去,又进了一扇圆形门,然后,终于来到正门。 还是很不起眼。 守门的俨然是那对经常诅咒对方早死早超生的老夫妻。 看到被黑衣人拎在手里的费夷吾,老夫妻各自往左右跨了一步,同时扭头向她投来慈爱的眼神——看得费夷吾毛骨悚然。 那种眼神,真像是在对食物说“抱歉,我要吃掉你”,充满假仁假义。 所以,黑衣人刚在台阶上把费夷吾放下来,她马上就跑。大概是使出了平生最强大的爆发力,跑到了那扇圆形门前,结果毫无防备被两只枯瘦如柴的爪子左右揪住肩膀。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半空挣扎没有用,费夷吾想起来呼喊求救。但她眼睁睁看着门外好几个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好像根本没听到里面有人被绑架了似的。 她向左边扭头,看到一只白鸡爪,向右扭头看到一只黑鸡爪。 “小朋友,别喊了,留点体力一会儿考试啊,乖。” 费夷吾用力转过身,看到两只鸡精。 本来就没那么和善的脸干脆撕去伪装,两只硕大无朋的鸡脑袋安在瘦削佝偻的身体上。看到费夷吾张大嘴巴,两只鸡也咧开嘴。 “考试顺利。” 费夷吾被推进了楼梯。隐约听到后面老公公说:“我赌五毛,过不了第一轮。” 老太太怎么回复的费夷吾不知道,她没听到人的声音,只有扑棱棱拍翅膀和鸡的惨叫。 那之后她看什么都不觉得奇怪了。不过老实说,除了守门的雌雄双鸡,建筑立面的一切都很正常,不时有拿着文件翻看的制服人员匆匆穿过走廊,上下楼梯。 黑衣人带费夷吾来到三楼,往一扇掉漆的门里一推,自己大马金刀守在门口。 哼—— 办公桌后的阿姨倒是慈眉善目。 圆圆的脸庞很亲切,笑起来有如三月山茶花开。她看看对面墙上的石英钟,点头说:“十点钟,刚好。蛮准时的。”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木凳,“来,坐。” 费夷吾忐忑坐下。 “上个月七号来海城的?” “是。” “籍贯、师门?” 阿姨一边听费夷吾回答,一边填表格。 “专业?” 费夷吾卡壳。 阿姨看到她抱的罗盘,自顾自写下答案。浏览了一遍,然后把表格推给费夷吾。 “你核对一下,没问题的话准备准备,等会儿小熊带你去考场。” 费夷吾举手:“有问题。” “不是上个月七号来的吗?” “是。” “籍贯不是相州,师门不是神农架不知名道观?” “是。” “专业不是风水堪舆?” “是。” 阿姨冷了脸,山茶花变成食人花:“那有什么问题?” “……”费夷吾喏喏,“没问题。” “小熊,带费夷吾小同志去参加第一场考试。” 费夷吾的问题可多了,然而阿姨有理有据堵死每一条门路。被阿姨叫做“小熊”的黑衣壮汉进来,又封锁了费夷吾的勇气。 第一场考试在海城大金融区。也是费夷吾关注很久的风水宝地。此处巨龙盘卧,元气辐射可达周边五公里。选这里做三江流域乃至全国的金融中心,都不用高人指点,随便像费夷吾这样的新手都知道,在这儿做生意,准保百年兴旺不衰。 设计上看,摩天高楼林立,每一条道路、绿化带及水流的布置深谙藏风聚气得水为上的要诀。 为最大限度利用金融区的风水,迎合巨龙盘卧的祥瑞,大金融区的核心区域环路、天桥、人行路上天入地,无孔不入,无缝不钻——活生生打造出3D立体魔幻区域。 所以,大金融区这地方,除非天天勘察地形或者掌握全景模型,要不然很容易迷路。 小熊带费夷吾来到大金融区中央的圆形天桥,用绝对符合外形的低沉且带有回声的声音报出考试题目,“寻宝。” 可利用考生随身携带的所有工具。 风水师搞事簿[GL]_25 费夷吾晃晃手机:“也可以请场外人员协助吗?” 小熊轻蔑地撇撇嘴角:“宝物是根据考生生辰八字量身打造,并且位置每个小时都会变动一次,你以为场外援助有用吗?” 场外援助有用吗? 有用吗? 吗? 在震耳欲聋的回声中,小熊——巨熊斜睨了旁边好奇打量他们的路人一眼,路人噤若寒蝉,慌慌张张地绕道走开。 费夷吾认命地拿出罗盘。 说来也奇怪,师父校准过的罗盘向来稳若磐石,定向时磁针的抖动幅度不超过5°,晃动次数不超过三次。 而这时,磁针好像被人用手指弹了一下,快速旋转。 费夷吾手心冒汗,定睛看了一分钟。磁针旋转的速度丝毫不减弱。她看看小熊,掌心在裤子上蹭了两下,蹭掉让她快拿不稳罗盘的汗水。 小熊双目直视前方那幢全国第一高楼,视而不见费夷吾的窘状。 费夷吾尝试往左边走了几步,磁针转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如果揭开盖子,它便能带罗盘随风而去吧,费夷吾心想。她又往右走了几米。 磁针旋转的速度有所减缓。 总算摸着了一点窍门。 费夷吾低头跟着磁针转动的速度不时调整方向。有小熊在身边,没人敢指指点点,也为她避免了好几次撞人、撞路障的惨剧。 等到罗盘磁针的旋转渐渐趋向稳定,费夷吾小腿酸痛,脚跟发麻,都快走不动了。当她在一幢通体玄青的现代高楼前停下,磁针也停下,只偶尔往左边偏倚一下,但很快回归原位。 “呼……”费夷吾长出了口气,“熊先生,在这里。” 小熊居高临下俯视她:“要找到宝物交给我,才算考试结束。” “……” 你熊你厉害! 费夷吾在原地小幅度移动,试图摸准磁针指向的方位。然而就在她盘算着如何进入那道需要刷卡的门禁时,罗盘磁针再次疯狂地、似乎永远停不下来地旋转起来。 小熊看了眼手表,冷冷地笑了:“一个小时到,重新开始。” …… 下午五点二十七分,筋疲力尽的费夷吾接到一个电话。对面刚自报家门,费夷吾便再也忍不住,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全部袭卷上来,费夷吾小声呜咽:“流光……呜呜,我想回山上……呜……我好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本委托来自微博小舟一茶:想看路痴风水师 元旦快乐~ ☆、016:等级考试 从早上乘地铁潜逃到傍晚,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旁边还有个彪形大汉时不时落井下石,费夷吾的肉体和精神都遭受了创伤。 流光说:“十五不要慌,看看周围有什么地标建筑?” 费夷吾上下左右看看,呜一声又哭了:“地道里什么都没有。” “你选个方向往前一直走出去。” 费夷吾看看磁针偏斜的方向,选了左边,往前走了两三百米的距离,看到地铁和商场的指引标识,抽抽噎噎说:“到程锦广场了。” 至于程锦广场的哪个方位,费夷吾又没办法认清楚。流光劝慰了她几句,说:“你要不把电话给你身边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身边有人?” “刚刚十五不是跟我说了在考试吗?” “喔喔。” 我说了吗?脑子不太清楚的费夷吾打了个嗝,抬眼看小熊,一天相处下来,这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除了嘲笑、轻蔑、不遗余力卡时间落井下石之外,还真没有恐吓的举动。 他会接电话吗? 费夷吾用手机戳戳小熊,泪眼朦胧里,他的体型又膨胀了两圈:“我朋友让你接电话。” 小熊低头,用芭蕉扇大的手掌接过手机,然后轻巧地拿两根手指捏住它:“你好。” “嗯,我是监考的小熊。” 费夷吾揉揉眼睛,没错过小熊那瞬间大半夜拨开乌云见明日的见鬼表情。 “没有没有,我只负责监考,不会欺负考生。”说话时,小熊注意到费夷吾正眨巴着眼睛看他,别过身,去到离费夷吾五六米外的角落。 “真木有……”小熊听上去急了,连口音都冒了出来,“您白这么讲啊,上头会扣我工资的。” “……那哪儿成?”不知道流光说了什么,小熊庞大的身躯垮下来,着急慌忙地抬高音量。 回来还电话时满脸的不情愿。 不知道流光和小熊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总之,小熊臭着一张脸带费夷吾去了最近的一家开封菜馆。半小时后流光急匆匆赶来时,费夷吾正抱着一桶鸡米花吃得正香。 “您看,人不好好的吗?”一见流光,小熊竟然畏畏缩缩的真像只乳臭未干的小熊,“您就别投诉我了。我也是照章办事。” 至于考试—— 风水师搞事簿[GL]_26 “不行,参加考试了必须考完。”关于这点,小熊寸步不让。“除非考生自愿放弃本场考试,签订改等级协议书。” 小熊看费夷吾的眼神依然带着轻蔑,仿佛认定她会吃不了这苦,然后乖乖放弃似的。 虽然不待见小熊的态度,但流光也以为费夷吾会放弃。她哭得太凄惨,现在眼角还泛着红晕,雾气朦胧的眼睛上打出三道眼皮。 流光问:“本次考试中止,能改天再考吗?” 小熊犹豫了下,“能倒是能,不过专业判定等级会变成初级,就算考试合格,她的活动范围也只能在外环以外的郊区。” “什么意思?”费夷吾嘴巴里塞满食物,不甚清晰地表达出疑问。 小熊向两人简单介绍了风水师执业考试的目的——判定风水师等级能力,并根据考试表现划分可涉足范围和领域。 比如这场考试,如果费夷吾通过了,就能正常在大金融区及其周围开展业务,受办事处认可。如果没有通过考试,或者半路弃考,即便强行进行业务活动,出了事,不受办事处和人间政府的法律保护。 换句话说,会被打成骗子。 “外环以外,也不是不行。”流光蹙眉沉思,转脸问费夷吾,“十五,要不我们跟熊先生说的办事处约个时间,下次再考吧。” 费夷吾忙着吃东西上供五脏庙,闻言摆摆手,吃饱喝足了才敲敲桌子问小熊:“没有时间限制吗?” 小熊道:“没有。” 费夷吾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把手上的油污洗干净,回来抱着罗盘斗志昂扬:“走!” “……”小熊看看流光,流光看看费夷吾。 吃饱了就俨然换个人? 敢情刚才是饿哭的? 费夷吾知道自己脾气挺倔。说是倔,也可以称之为不服输。要不然她也不会十年如一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 她知道自己笨——这跟脚底板长了冻疮一样,别人可能看不到,自己痒得挠心挠肺。 所以她能做的也就只有努力,跟笨脑袋决战到底。 这劳什子风水师执业考试也一样。 既然没有时间限制,那我一直找下去好了。大金融区地形太复杂,那我走上一百遍,把每一座的建筑方位记清楚。 只要那东西一直存在,肯定有找到它的时候。 费夷吾是这么想的。 也是这么做的。 拿到流光给她的佣金卡,费夷吾去附近的ATM机取了几张钞票做考试经费,买了些面包做干粮。 准备齐全,见流光还有要跟的意思,费夷吾连忙劝她回去,“让你大老远跑来一趟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考试……”费夷吾咬了咬下唇,“我能行的。” 流光看她很坚持,十分贴心地没有勉强,只安慰她说:“别太紧张。” “嗯!”费夷吾用力点头,“谢谢你。” 顶着小熊喷鼻息的不耐烦,费夷吾把流光送下车库,看她开着一辆红色跑车绝尘而去,才放心地拍拍胸口,跟小熊说:“那,我们走吧。” “你朋友真凶。”小熊悻悻地说。 “你才凶。” 费夷吾嘟囔了一句,把面包分给小熊一份,开始第六次寻宝考试。 比之前拖沓的脚步快了许多,有时候身边没有那堵令人心慌的墙,费夷吾下意识地会去找小熊,看到他迈起小树般的长腿快步跟上来,小小声说:“对不起啊。” 累了就停下来吃口面包喝点水,然后立刻又像打了鸡血,跟着罗盘指引或快或慢。 看来真是饿的。在写考生评价时,小熊默默地在笔记里加了一条:以后考试注意考生的生理状况。 如此这般三次四次,小熊对费夷吾时常表露的歉意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主动说:“别急,以前还有人花了十二天才找到宝物。” 费夷吾总算没那么愧疚。看小熊一直没吃面包,再一联想他的名字,路过一家卖肉铺的店,她特地买了一大包猪肉脯给小熊。 小熊礼貌地接下来,没吃。费夷吾问是不是不合口味的时候,他说:“不能白吃,算当众行贿。” 费夷吾“哦”了一声,想了想,大着胆子说:“那要不你给我钱吧。算你买的。” “……” 凌晨零点十六分,一场电影的首映刚刚拉开帷幕,站在电影院门口,费夷吾头皮发麻。 十多个小时的辛苦奔波,这是磁针最快稳定下来的一次。她有点不太确定地踮脚看了看小熊手腕上的表。 跟她的时间一致,都是12:16。 费夷吾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起来,在里面咯。” 她看不到的黑暗,小熊几无迹象地点点头。 费夷吾以最快速度买了张票,交给打盹儿的工作人员,钻了进去。 电影院不大,室内设计却有点复杂。一条条小道和放映厅的门并不是平常可见那种直通到底的设计。有时候会突然出现岔路,或者在视觉盲点设置入口,很容易让人忽略。 费夷吾一边观察罗盘上磁针那称得上微妙的变动。一扇扇门开过去。 12:44分。 费夷吾站在最后一道门前。 罗盘的指针纹丝不动。 她进去。 风水师搞事簿[GL]_27 小熊跟着进去。 荧幕上正播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打斗场面。莹莹闪烁的放映提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跟前几个厅50%以上的上座率比起来,人影寥落。可能时间太晚,又是最后一间放映厅,所以才没什么人。 大概看清楚场内座位布置,费夷吾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磁针。 磁针微微往上浮动一下。 费夷吾沿着台阶往上走。 第四排、第五排…… 磁针在第五排顿了下,稍稍往左偏倚。 费夷吾弓腰,慢慢、慢慢地走进去。 5排8座。 12:52分。 费夷吾在座椅下拿到了宝物。 是一枚花生米大的金珠。 费夷吾“诶”了声。头顶也传来拍座椅的声响。她头也不抬小声说:“抱歉。” 考试要找的宝物正是小黑吐出来的那枚金珠。 “恭喜你,第一轮考试成功。” 小熊激动莫名。 “嘘。”还有观众在看电影呢! 费夷吾抬头想跟后面的观众表达歉意,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流光双手搭在座椅靠背上,眉头上扬,恰到好处地诠释着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 “这部电影我等了很久,刚才想起来今天首映,就又回来了。”流光笑脸盈盈,“不过十五刚好找到这里,实在太巧了。” 又一场打斗场面结束,影院瞬间暗下来。 小熊伸手拿走了小金珠,在两人看不到的高处,他张开血盆大口,塞了一大块肉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人类套路真多。 ☆、017:半夜三更 和流光短暂叙了离别之情后,费夷吾问小熊:“金珠你要收回去?” 小熊对她总是冷嘲热讽:“当然了,宝物既是试卷,又是答案,不收回去难道给你?” 费夷吾脑海里一直盘旋那句“根据你的生辰八字量身打造”,仔细看看,更确定金珠是她掉的那枚金珠:“好像是我前几天掉的。” 流光也很感兴趣的样子:“是那天你说的小金珠?” 费夷吾说:“是的。就是那天半路掉的。”而且那天太着急了,还吼了流光一句,因为这件事,她一想起来心里就很难受。她慢慢地想着金珠上的特征,和夹在小熊手指里的金珠做比较,“一头稍微有点翘,顶头有个小窝窝。” 流光怀疑的眼神飘向小熊。 小熊有点怕流光。 虽然费夷吾没见过身高一米八|九的汉子害怕起来是什么表现,不过看小熊夹紧双臂立正站定的样子,她大概了解了三四分。 近两米高的汉子脸色在荧幕照映下闪烁不定,重申:“考试是办事处出的题,考试物品也是办事处提供。” “这颗金珠是小黑吐的。小黑是条蠃鱼。”费夷吾比划道,“长翅膀的那种鱼,《山海经》里有写。” “蠃鱼十年吐一次珠,我知道的。” “所以无论考生找到什么宝物最后都归办事处所有吗?”流光往后靠去,双手自然地抱在胸前,语气却冷了下来。“不能物归原主?” 小熊鼻尖冒汗,不敢直视流光,“是,不能。考生找到的宝物一律得上交办事处,规定就是规定。” “哦?”流光眯了眯眼,“连蠃鱼自己也不能要?” “那得蠃鱼本鱼去跟办事处写申请,做基因鉴定。确定是它吐的才能物归原主。”小熊快哭了,“遗落的蠃鱼珠是国家宝贵财富,必须由国家保管。” 费夷吾拍手:“让小黑去写申请。” 硕果仅存的真观众受不了了,不满道:“你们几个,聊天出去聊好伐?” 一下子打压了费夷吾失而复得的惊喜气焰。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跟那观众欠欠身,说对不起,顺势在捡到金珠的5排8座坐下。见小熊还站着不动,拉了拉他的袖口,“看电影。” “不、不了。一轮考试合格证三天后出来,到时候会送到你家里。”小熊可没心情看电影,忙不迭丢下这么一句话,火速逃离现场。 流光从后排换到前排,和费夷吾相邻。 电影到了相对无聊的回忆场景,费夷吾凑到流光耳边轻声问:“为什么小熊那么怕你啊?” 流光专注看电影,好一会儿没回答。费夷吾吐吐舌头,试图也把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但她没怎么看过电影,不是很能理解镜头语言。快速切换的镜头和爆炸式的音响效果反而像夏雷阵阵,催她入眠。 费夷吾睡着了。 她睡觉还算老实,不过这天运动太久,说是累瘫了也不夸张,睡熟了之后她毫无知觉倒向流光。头枕在她肩膀,自然而然地抱紧了流光的手臂。 流光像是才听到费夷吾的问题,一低头,却发现她睡得正香,还轻轻打鼾。流光微调了下姿势,让费夷吾睡得更舒服一点。 风水师搞事簿[GL]_28 费夷吾的气质很干净,同时也表现在她的面孔上。比平常人更白的肤色没什么杂质,电影画面那经过精心调配的色彩投射一小部分到她脸上,在另一侧打下阴影,突出了她五官的精巧。 睫毛很长。 是个称得上好看的女孩子。 不过就是太自卑了,很容易陷入自我认知的负面部分。不知道她的成长经历怎样,把一个明明很有天赋的人教育得这么谦卑,甚至有些过于看低自己。 电影接近尾声,安插了一段笑点很足的内容,后面观众哈哈大笑。流光勾勾唇角,也应景地笑了。 她也没跟小熊说什么,只不过威胁会向上头投诉他疑似恐吓考生——大个子之前应该有过此类被投诉的经历,歪打正着戳中软肋。 风水办事处。 呵。 电影片尾曲响起,费夷吾打个寒颤,猛地惊醒。电影正在滚动字幕。费夷吾在流光肩上蹭了又蹭,嗅到一缕温暖清香的咖啡气息,才回过神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做什么梦了?” 电影结束,流光也没恢复正常音量,仍是轻柔地问道。 费夷吾理理散乱的刘海,喉咙冒出一个单音节词。她确实做了个很简短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梦,“梦见一个女生。有说有笑,也有哭有闹。她哭起来让我很难受。” “哦?” 正用力回想梦境的费夷吾没看到,流光唇角最后一丝笑容突然消失。 “她好像……” 想不起来。费夷吾甩甩脑袋,就醒来的这功夫她连女生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见她苦思冥想,眉头间聚起小小皱纹,流光适时提醒:“该回家了。” 流光开的还是那辆红色的跑车,车内仅有两个深座。坐在里面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地面。 费夷吾刚系好安全带,流光就发动了引擎,低沉的轰鸣声让她腿脚有点发软,“流光流光,你开慢点啊。” “放心吧。” 流光抿嘴笑了。 行驶在夜深的街头,引擎声引人瞩目,然而寥寥路人看到跑车慢得像只吃饱喝足没力气走路的骆驼,又忍不住发笑。 眼看旁边一个慢悠悠骑电动车的人超过跑车,回头朝她们肆无忌惮地吹口哨,费夷吾惴惴地把自己缩得更深一点。 “也、也不用这么慢。” 流光依然保持那慢过单车的速度,眼睛密切观察左右前方,“这附近有很多加班的人,觉得晚上没什么车,想图省事就横穿马路或者乱闯红灯。以前发生过此类事故。所以……” “传说这一带有个出事后不愿离开的幽灵,专门拣夜晚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车辆报复。” 流光的语气很平淡,却活生生让费夷吾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真、真的吗?” 到了路口,流光停下来等红灯,而刚才电动车的骑手却像是故意显摆什么,扭扭车把,按下喇叭,“呼”地穿过斑马线。 “大半夜也不要闯红灯啊。” 费夷吾望着那道风驰电掣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她本来就是循规蹈矩的乖乖宝,完全是下意识地这样想。 然而她话音还没落地,只听“砰”的一声,电动车连同骑手一起飞向夜空。 久久未曾落地。 费夷吾的一声尖叫卡在喉间,变成奇形怪状的呻|吟。 什、什么情况? ☆、018:七尺大辱 绞手指的费夷吾把自己完全埋进座椅里,偶尔探身偷瞄流光。离开椅背的后背有湿冷的感觉,应该是被汗打湿的。 她印象里,流光总是处变不惊。 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有种干练的、老成持重的气势。行事果断从容淡定的帅气女生在学校里显得高冷,难以接触,但在社会上很受欢迎,或者说受人仰慕。 谁不喜欢该温柔时温柔,该贴心时贴心,该强势的时候强势的人? 听起来像是长袖善舞玲珑多变,但每一变都拿捏得刚刚好,显得游刃有余——短短几天时间,费夷吾每天晚上都拿着手机想给流光打电话,最后只是默默放下。她不想惹流光烦。 不过,眼前这状况看来也超过了流光的警戒线。 她肯定也听到了那声巨响,也看到了骑手连人带车飞起来的瞬间——后方无车,她倒了车,从直行车道变到右转车道,开启远光灯,车头往右转。 车前灯的强光和路灯把这一路段照成白炽灯下的效果,但地上什么都没有。费夷吾刚想下去看,就被流光按住肩膀。 “不要下去。”费夷吾看到流光舔了下唇,即便从侧面看,这表情也有点莫名的危险意味。“不大对头。” 费夷吾乖乖抱单肩包坐好,努力克制着害怕的情绪蔓延到有发抖趋势的手脚。下山后的一个月她分别见识了《山海经》异兽蠃鱼,重返人世的幽灵,两只守门的鸡精……哦对了,还有一个高高壮壮人却很和善的“熊”先生。见识多了,费夷吾觉得自己哪怕再看到从神农架追到海城的残影也不该害怕。 “奇怪。” 流光自言自语。 经过事发斑马线时,车速慢到像是进入了慢镜头视角,费夷吾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扭头的动作分解成二十秒才能完成的持续性|行为 风水师搞事簿[GL]_29 半分钟后,本应时速飙到两百八驰骋高速的超跑慢吞吞挪过了事发路段。 流光再次出现了危险的小表情,嘴角上扬的角度让费夷吾的心猛地提起来,她说:“十五,坐好。” 车速显而易见的提升,但是很稳,没有费夷吾臆想中要被抛出去的挤压感。路两旁的霓虹灯划出富有节奏的彩色弧线。 费夷吾不敢跟专心开车的司机搭话,在心里思考着这事件跟流光刚才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有什么联系。 “每个地方都有都市传说。不过现在没什么人愿意听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光先开口了,“人类用科技把自己变成神和鬼,当然不需要再听骗小孩的鬼故事。” “可是……” 鬼神妖怪都是存在的啊。 费夷吾竖起罗盘,把下巴搁在上面,望着前方一两点红色绿色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那时她也不怎么相信神神鬼鬼。 车速不减,流光缓缓说道:“与其时时刻刻提防半夜鬼敲门,选择视而不见要轻松得多。” 费夷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忽然冒出个念头:师父会不会也看到了残影,所以才带妈妈离开道观去云游呢? 她看向车外。 六条车道的大路上看不到一辆车,路两旁也没有行人。 本该直行的道路右转,也就意味着回原路线需要在下个路口左转,然后在下个路口再左转。 然而转过两个路口,又以龟速往前行驶了一段,费夷吾发现她们又回到出事路段。 这段路后方有天桥,右前方则是一幢还未竣工的高楼,特征很明显,费夷吾确定自己不可能认错。 流光显然也发现了。她吸了口气,继续直行。 这一次两人谁也没说话,但直行过一条街道,她们又回到原地。 “行了。”流光在路边停下车,揿下弹出的安全锁,淡然道,“报警吧。” “我还没存办事处的电话。”费夷吾忙不迭拿出手机,翻通讯录,“打110合适吗?” “就打110。” 然而费夷吾打出110后听筒却传出忙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这是—— 进入异度空间了吗? “我来。” 流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老旧的诺基亚。只按了两次键电话就接通了。 “蔚蔚。”流光的语气很亲密,很柔软,“我好像遇到麻烦了,你来一下。” 流光报好方位,费夷吾隐约听到对面的女声欢呼雀跃一般地叫道“巴啦啦小魔仙”。老式手机就是这点好,听筒声音很照顾耳朵不好的老年人。 “……该不会,”费夷吾试探性问道,“是你那位……朋友?” “嗯?”流光敏锐地接收到她的话外音,顿了顿,按下快要翘起来的刘海笑着说,“我的朋友不止一个喔,十五。” 耻辱。 七尺(!)大辱。 “为什么你的手机能用?” 费夷吾恼羞成怒——我才是马上拿到合格证的风水师! “因为……”诺基亚在流光的手里漂亮地旋转一圈,她说,“朋友帮我开过光。” 费夷吾不甘示弱地把罗盘从包里拿出来,师父还帮我的罗盘开过光呢哼。 流光一副快要笑出声的样子,把手机丢进车门储物格,摸摸费夷吾的脑袋,“术业有专攻,驱魔靠蔚蔚。” 名为嫉妒的酸性液体从费夷吾的胃部一直冲上胸口,她别过头,举高罗盘直迎窗外的事发路段。 虽然不是立刻,但没过多久,罗盘的磁针如她所愿地快速旋转起来,同时,地面上出现一团模糊的阴影。它像放大了十倍的拖把墩布,在斑马线的三道线上匍匐来回。 费夷吾喜出望外:“流光你看!” “诶?” 流光也注意到了,不过她的目光在罗盘上逗留得更久。然后她发动车辆,往后退了几米。 阴影不为超跑所动而动,仍然固执地在原地摩擦。 费夷吾说:“我想下去看看。” 流光摇头:“不行。” 费夷吾很坚持:“我是风水师,我可以的。” 流光若无其事:“车门受我控制,你下不去。” 费夷吾仿佛看到了西边升起的太阳:“你在耍赖吗?” 流光摊手:“那又怎么样?” 费夷吾双手抱头,再也忍不住全身发起抖。妈耶!这地方太诡异了!流光闹妖了! 两人的僵持持续到蔚蔚来—— 实际上,如果说这地方真是异度空间,蔚蔚的造型一点儿都不显突兀。 长相甜美的女孩子穿着动画里蓬得快要爆炸的粉红色裙子,上半身反而裹得很紧,一对需要双手才能合握的香瓜稳稳挂在胸前。脚上则踩着亮闪闪的水晶鞋。但她手上拿着的不是配套的魔杖,而是一只不输于蓬蓬裙的炸毛拂尘。 风水师搞事簿[GL]_30 费夷吾觉得自己在精神失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几乎能看到人生终点就在随便哪所收费低廉的精神疗养院。 蔚蔚一来,流光倒是爽快地打开车门。费夷吾赶紧跟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风水师?”蔚蔚丝毫不掩饰对费夷吾的打量,双眼眯成弯月,“那你们怎么还被困在这里?” 费夷吾愣愣地看她。 “是你……” 蔚蔚眨巴着浓密的眼睫:“我们以前见过吗?没见过吧,我可不记得你。” 费夷吾不知所措地左右看看,想了又想,凑到流光耳边低声说:“我梦到的女孩子是蔚蔚。” “哎,我真的只听说过你的事迹但没见过你耶,你记错了吧?” “行了,望蔚蔚。”流光的态度比电话里冷淡,冷若加了冰的可乐,“带我们出去。” “啧。”蔚蔚甩甩拂尘,“枉人家十里迢迢赶过来,你就这样对我?” 流光冷声道:“走不走?” 蔚蔚上来抓住费夷吾:“看到没,这家伙就是这么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你没对她动心吧?趁早离她远点。” “放手!” 流光不耐烦的气息快要变成刘海直冲夜空。 蔚蔚可能被流光吓到了,咋咋呼呼的音量顿时低下来,一扭胯踏着节奏点着舞步,拂尘戳进那团阴影里,一拧,一扫。 伴随蔚蔚吟唱的咒文渐趋减弱,对阴影的清扫也到了尾声。好像点燃了某种隐形炸|药,斑马线上的阴影“轰”地四散开来,如烟如雾地消散在灯火辉煌的路上。 东方出现旭日将要高升的霞光彩云。 天亮了。 “什么嘛,这么个小东西也叫我来一趟。”蔚蔚满脑门写着不爽,大咧咧地说,“你这个风水师太不中用了。哎,听说过你很多次。流光把你形容得像个千年不遇的天才。现在看也不过如此嘛。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啊?” 话像连珠炮似的射出来,费夷吾应接不暇。 流光抿抿唇,收敛了所有外放情绪,一言不发转身回车上。费夷吾跟着流光,回头一字一顿地报出名字:“我叫费、夷、吾。” 是流光不让我大干一场,才不是我废物。 “啊啊啊啊?”蔚蔚尖叫起来,“妈妈说的那个租客就是你啊!” ☆、019:大尾巴狼 虽然不乐意,不过费夷吾也不会耻于承认自己脑袋笨。 然而流光对待蔚蔚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实在太明显,而且送她到楼下,流光也只简单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看也不看她一眼,绝尘而去。 费夷吾站在台阶上,目送车辆很快消失在小区道路尽头,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通话的时候明明还很亲密的样子,蔚蔚也很快帮她们从异度空间出来,为什么流光突然就讨厌起她来了呢? 想不通。 费夷吾抓抓耳朵,又想起临走前蔚蔚说过明天会搬过来,暗暗决定想不通的还是不要想了,睡一觉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叮叮咣咣”的动静把费夷吾从沉睡中唤醒。 抓起卫衣往身上一套,费夷吾顶着满头乱毛和起床气把门打开一条缝。一名职业装打扮的女孩正指挥搬家工人放东西。 “哎哎,小心点,我那只花瓶里面有东西别打破了。” “别往房间里搬啊,不是跟你们说了,书架柜子一律放客厅的吗!” “还有你,不准吃东西,要吃搬完再吃啊大哥。” “……” 叽叽喳喳连珠炮似的声音费夷吾太熟悉了。 “蔚蔚?” 她才喊了一声,女孩像听到礼炮似的,转身惊喜地扑上来,“费费你醒了。哎哎我跟你讲我妈妈说你可乖了,就怕你被人骗,你知道她可是海滩首屈一指的大骗子吗?居然对你起了恻隐之心……哎呦我在说什么,算了你就当没听见啊。” 费夷吾挣扎着推开她:“你不是说明天才搬吗?” “睡一觉不就是明天吗?”蔚蔚立刻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费费不想我来啊?” “不是不是。”费夷吾连忙摆手。她对自来熟的人天生有种恐惧感,但蔚蔚在她梦中出现过,除了过于热情暂时不太适应,她倒蛮欢迎驱魔师的到来。更何况,这是蔚蔚自己家。 “我这不是怕你被流光欺负了嘛,你知道吗她可是——”从天而降的一双腿正中蔚蔚嘴巴,蔚蔚定睛一看,惊叫出声,“天哪真的有蠃鱼!” 费夷吾很意外,看看门口,搬家工人进进出出,并没有流光的身影。 “小黑,你怎么来的?” “我自己飞来的。”小黑骄傲地拍打起翅膀,而后又噘嘴不满道,“坏十五,把我丢在越老板家,她夜不归宿的你知道吗?” 费夷吾把它圈进臂弯里,替流光解释道:“昨天出了点事情,她去帮我忙了。” “喔。”小黑挺起肚子,“那我大度一点原谅她今天不给我吃水果了。” “对了你刚刚说流光怎么了?”费夷吾转过来问蔚蔚。 客厅虽然大,但是六七个搬家工人再加上满屋没放好的家具,跟之前比起来过于拥挤。 风水师搞事簿[GL]_31 走神的功夫费夷吾有点耳鸣没听清楚蔚蔚的前文。 “……别的也没什么,就是爱装大尾巴狼。”蔚蔚撇嘴道,“从小到大,她都很阴沉。” “你认识流光很久了?”费夷吾好奇地问道。 “青梅青梅。”蔚蔚冲费夷吾挤眉弄眼,“她的本性我最了解。” “谁跟你青梅青梅?”慢悠悠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谁也没注意到流光什么时候来的。因为要搬的家具很多,防盗门大开,她或许是在刚才那波工人进来时一块儿进来的。 她站在阴影处,和环境融为一体。费夷吾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得出语气很冷。 没等蔚蔚有所反应,流光话锋一转:“还有,我允许老钱把房子出借了吗?” 蔚蔚脸色一变,推出费夷吾做挡箭牌:“呐,反正是借给费费住的,你总不能赶费费出去吧?” 费夷吾不知所措地攥紧袖口,有种想躲起来的冲动。 她清晰地感觉到流光生气了。 眼梢余光掠过费夷吾,流光的语气不期然软和下来,皱眉道:“老钱很缺钱吗?最近又去赌了?” 搬家工人们忠实地执行工作内容,不听不看这一台近在咫尺的好戏。 “没有没有,我妈那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去茶馆,牌都不打了,每天等着晚上跟老姐妹跳广场舞呢。” 两人的对话内容费夷吾越听越迷糊,连连打起哈欠。 流光总算从阴影里出来,“十五,没你事,你再去睡会儿吧。蔚蔚,你让工人们动作轻点。” “好。” 费夷吾乖巧地抱着小黑关了门去补眠。 她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后头脑异常清明。回想起之前流光和蔚蔚的对话内容,她很快反应过来——她跟房东钱阿姨租借的房子是流光的?! 费夷吾先开了道门缝,瞥见流光和蔚蔚分据沙发左右两端互相不搭不理。她不知该进该退,这时小黑勇猛地推开门。 “吱呀——” 两人几乎同时转过头来。 流光:“你醒了。” “啊啊,费费你醒了!”蔚蔚的表现则浮夸得很,她一跃而起,又打算扑上来似的。 流光伸长腿,绊她一脚:“谁允许你叫人家费费的。” 蔚蔚趴在迎面的双人沙发,委屈地嘤咛:“流光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 流光愈发冷漠:“我以前允许你叫我名字吗?” 蔚蔚从善如流立马改了称呼:“嘤嘤嘤阿越我错了。” 不仅蔚蔚怕流光,费夷吾也认为她需要重新认识话里带刺的流光。她抓抓耳朵,在蔚蔚一声接一声“费费、费费”的呼唤中走出门。 客厅焕然一新。 和费夷吾卧室对角的那两面墙边摆着近两米高的百宝架和书柜,各种仿古的现代的瓶瓶罐罐占据了每一格空间。 见她格外关注新家具,蔚蔚拉着费夷吾来到书架前:“这都是我的战利品。” “战利品?” 蔚蔚搬来脚凳,取下高处的一只青花瓷杯,说道:“呐,这是咱昨晚上遇到的,叫做蜃灵,是一种低级的地缚灵。对待地缚灵很简单,困住它的形体然后打散它们就可以了。不过它能扰乱空间,想困住它还有点难度。对于一个风水师来说,你昨晚上已经做得很好了,只差一步就可以消灭它。” 顺着蔚蔚的指引,费夷吾往杯内看,看到了盘旋在杯壁上隐隐活动的黑气。 不祥的预感骤然冲上心头,费夷吾仰头看着上百只形形色色的瓶罐杯壶:“这些东西里面都关了……东西?” 蔚蔚十分得意:“也不是所有都有,百分之七八十吧。” “噫!”费夷吾火速逃离书架,连蹦带跳窜到流光身旁,抓着她问,“房子是你的吗?” “是。” 费夷吾把下唇咬得泛白,握紧拳头问:“现在退租给不给我退押金?” 流光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袖子,用眼色示意在沙发上乱跳的小黑坐好不要动,自昨夜蔚蔚出现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老钱不退也没关系,你可以搬我那儿住。” 费夷吾正认真思考流光的提议是否可行,但她下一句话倒是打消了这念头:“不收你房租。” “……我还是住满三个月吧,太浪费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不想欠流光太多人情,怕自己还不起。 流光依旧贴心地没有勉强,“那行,过段时间再说。” 蔚蔚:“耶!” 小黑:“啧。”(注1) 为庆祝乔迁之喜,也是为了赔私自出借房屋的罪,蔚蔚做东,请流光和费夷吾去附近餐厅吃午餐。 席间,费夷吾假装不经意地问蔚蔚:“你昨晚是从哪里赶过去的?” 蔚蔚道:“家里呀,我都睡了。这不阿越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能不去吗?” 费夷吾的目光扫过蔚蔚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口,深邃的事业线若隐若现,她连忙别开目光,小声道:“你对流光真仗义……穿着睡衣就去了。” 蔚蔚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那是我的法衣,费费你太可爱了,谁睡觉穿那种衣服?” 风水师搞事簿[GL]_32 费夷吾非常不好意思地夹起一块年糕放嘴里——夜间粉红的蓬蓬裙和白天干练的职业装反差实在太大,判若两人,她忍了很久都没能把这疑问抛去脑后。 嗯?等等。 “法衣?” 流光自然而然接过话头:“十五可以理解为开过光的衣服,对付恶灵事半功倍。” “……”你们驱魔师同志的爱好很特殊嘛。 蔚蔚耸耸肩:“谁让我摊上一个审美奇特的老妈。” 费夷吾想想她一直想换但缺少经费的丑比头窗帘,深以为然。 流光啜了口茶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语气沉沉地说道:“十五,跟蔚蔚住一段也好,刚好让她教你一些基本常识。有新的委托她也可以帮你。” “阿越别替我做主。”蔚蔚不满,整了整衬衫领口,“我自己也有主业工作要做。” 费夷吾问:“是什么?” “风控专员。” 费夷吾两眼放光:“听上去好厉害。” 流光冷笑一声:“公关就公关,算什么风控。” 蔚蔚“啪”地放下筷子:“阿越你什么意思?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每个大企业都需要公关来维护公司形象。我正正经经地帮企业处理突发舆论危机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一个电话打进来,蔚蔚立刻换了语气,生动深刻地诠释了职业化谄媚和热情为人民解决难题的微妙差异:“哎呀,王总啊,哎,咱们不是约了明天见面吗?什么,你儿子又登错微博账号发片了?啊,你们就在金融区啊,好,我看下时间……行行行,那咱一个小时后见。” 流光用餐巾沾了沾唇角,慢条斯理道:“……真正经。” 蔚蔚一脚踢开椅子:“有完没完了!” 费夷吾看明白了,这两个人哪是青梅青梅啊,分明是欢喜冤家。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小黑:越老板你为什么要多一句嘴? 流光:下礼拜起,果盘没了。 ☆、020:机器故障 和明夷小灶隔一条街的路口,有一排爱存不存银行设立的24小时存取款机。 费夷吾站在右面的小隔间,怀着些许忐忑和勤劳使人致富的兴奋,输入了足够她和小黑生活一周的金额。 上次意外接到黑客招魂的委托,稀里糊涂真的把招魂对象带到客户面前,后面的事费夷吾不太了解,不过从佣金数额来看,结果应该还不错。 费夷吾快速心算了一下,如果省吃俭用,这笔佣金起码能保证她顺利过年,还能交掉下次的房租。 第一次钞票吐出来,费夷吾数了遍确认无误,正要取卡走人,想了想,决定还是全取出来转存到自己卡上。于是她输入了一次性能取出的最大金额。 然而突发情况就在屏幕上显示正在处理的时候发生。 机器内部传来清晰刺耳的辗轧声响,与此同时,屏幕闪烁起来,三原色交杂的斑驳色块从左上角作为起点蔓延,迅速吞噬了屏幕的全部区域。 三秒钟后,屏幕变成触目惊心的血红色。黑边三角的警告符号闪烁在屏幕中间,下附一行小字——机器出现故障,请联系银行技术服务热线xxxxx。 …… 什么嘛! 费夷吾傻眼。 小黑从外套帽子里跳出来,看清楚屏幕显示的内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十五你的穷力发挥作用了。” “你走!” 对于小黑说的下下等穷,费夷吾一直持怀疑态度。但是眼下情况看起来,客观现象存在的事实真的不会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费夷吾给银行技术服务打了电话,对面说很快会派人过来维修。想着反正没什么事,费夷吾就在隔间里等。 小黑问:“你为什么不去越老板那儿?” 费夷吾说:“我去的时候他们来人了怎么办?卡还在里面。” 小黑哭笑不得:“就算技术人员来了也不会直接把卡还给你。” “为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小黑拍拍翅膀,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 和它相处时间久了,费夷吾逐渐认识到蠃鱼并没有第一印象看上去那么可爱,也许跟它的年龄有关。自从得知黑金起码有八十岁,偶尔它冒出几句老气横秋的话费夷吾听起来也毫无违和感。 技术人员的速度之快令费夷吾直感慨海城果然是国际化大都市,系统内人员办事一定是搭乘了超级快车。 “有点麻烦啊。”技术小哥挠挠头,他看上去三十四五岁,戴着厚厚的眼镜,声音却很年轻,随行的还有两名安保人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怎么样?” 费夷吾探头过去,机器靠外的部分已经被技术小哥卸开来,露出内部构造。她才瞄了两眼,一左一右两只手交叉成“x”形,把她往后面赶。 “内部维修,请不要围观,女士。” 费夷吾道:“刚才机器故障,我的卡还在里面,把卡先还给我好不好?” 安保人员十分不讲人情,压低了声音,脸色更加严肃:“涉及内部机密,无关人士请远离现场。”说着,有意无意摸向腰间的黑棍。 风水师搞事簿[GL]_33 “机器没问题,就是卡烧毁了。”倒是里面的技术小哥吼了嗓子,“拿身份证去柜台做登记,核流水,补卡。” 费夷吾欲哭无泪。 “不听老人言,受苦在眼前。”小黑很得意。 费夷吾晃晃手指,做出个弹脑门的动作。小黑龇牙,看得出她很沮丧,也就明智地不再火上浇油。 卡是黑客周文嘉给她的,怎么想都不可能用她的身份证登记。要补办或者转账,她只能找周文嘉。幸好手机里还存着当时的通话记录,费夷吾咬咬牙,点按下回拨。 听筒“嘟嘟”了两声,传来费夷吾记忆犹新的机械女声:度、蜜月,有事、请、留言、或、发邮件。 度蜜月?跟谁度蜜月?度哪门子蜜月?! 费夷吾咬碎了牙往肚里吞。她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流年不利,还是因为带着小黑才导致运势总往诸事不宜方向打转。她重新给周文嘉打了个电话,留下磕磕绊绊的求助留言。 十字路口右手边是流光家所在的小区,左手边是回自己家,往后则是去明夷小灶的方向。费夷吾摸摸口袋里还算厚实的钞票,自我安慰起码接下来一个礼拜还能活。她把钞票放进较深的内侧口袋,不期然摸到了一张挺括卡片。 是“笑脸券”。 费夷吾不禁问自己到底笑不笑得出来,不过双腿却很诚实地带着她往咖啡馆去。 听说机器出事卡被吞,流光居然是莞尔一笑。 “十五身上总是会发生很有趣的事。” 同样的话从小黑口里说出来八成是揶揄夹着三分幸灾乐祸,然而流光说出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抚慰,费夷吾倏然释怀。她把礼券放在工作台上,歪头一笑:“老板好,请问这张券过期了吗?” “跟着小黑油嘴滑舌是吧。”话是这么说,不过越老板的语气很轻快,眼神里漾漾的光芒让费夷吾目眩神迷。 流光给费夷吾泡了杯顶级哥伦比亚。 费夷吾觉得这款咖啡很神奇——豆子磨成咖啡粉之后会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烧肉味道,在热水注入咖啡粉的瞬间味道更加明显,随着热水逐渐浸透咖啡粉,气味也会逐渐转化为醇厚的坚果芳香。入口时舌中部能够清楚体会出甘甜,然而舌两侧却有酸味。 之后的回甘则是两种味道中和,酸甜和甜酸在味蕾间依次绽放,泛溢鼻端。 流光很喜欢看费夷吾品尝咖啡的样子。白色瓷杯被她像宝物一样双手捧着,目光望着高处,并未定焦,她正在专心地品尝着咖啡的味道。 她是个专注的人,很容易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这特质从品咖啡便可见一斑——像最早和费夷吾说的那样,现代人的味觉都被化学添加剂破坏,即使再好的咖啡也没办法品出它的丰富原味,更别提从中领会自然给予人类的馈赠。 看到费夷吾因为回甘中的酸味微微眯眼,流光不自觉露出笑意。 有客人推门进来。 玻璃门碰在门口木架上的“梆”声不仅惊醒了费夷吾,流光也恍惚受到惊动,瞳孔猛地收缩,而后耷下眼睫,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费夷吾身上移开,转向客人。 来的是附近中介公司的经理小温,身材高高大大,嗓门跟身形成正比。 小温惯常去屏风后雅座区落座,点了杯法式摩卡便开始打电话。 “老吴,吴哥哥,上次托你那事儿怎么样了,帮我问过了吗?”小温刻意压低音量,但在突出的先天条件下,话语还是清晰地传入有心人耳中。 “客户很喜欢那房子,就是他老婆还觉得里面有脏东西。犹犹豫豫定不下来。老哥,咱这笔单子全靠你了。你要是能请大师过来把脏东西弄掉,咱们三七开。我可指着这单子回家过年。” “行吧,你再问问,大师来不来给我个信啊。” 流光心念一动,正要跟小温搭话,费夷吾却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流光,我发现一件事。” “嗯?” “你门上那只铃铛……好像别人进来不会响的嘛。” 费夷吾观察很久了,铃铛仿佛只有在她靠近时才会发出清脆的“叮”声。 流光揿下加热壶的电源,手指移到工作台的侧面轻轻按了一下,“你再试试。” 费夷吾从她身后绕去门口,见她手指按的地方好像凸起一块。 “叮。” “再试试。” 费夷吾小幅度推门。 铃铛没响。 流光敲敲桌面,解释道:“开关可以手动控制。” 费夷吾将信将疑。 造型古朴的铃铛显然是手工制品,带着浓厚的古装剧风情。费夷吾仰头看了半天也没找出控制线,咕哝道:“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流光笑。 水正好到了合适温度。流光去取水。趴在储物架上打盹的小黑睁眼瞟了下,流光之前触碰的地方并没有所谓的隐藏开关,那突出只是一块打磨光滑的树瘤。 “啧。” 十五真好骗。 像是察觉到小黑的内心活动,流光回头,眼神写满警告。 小黑用翅膀做出抱拳认输的手势。 ——老板放心!俺绝不跟十五告密。 那边没研究出名堂的费夷吾放弃尝试。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听说最近连手机都可以无线充电了。在道具上设置无线开关估计算什么难事。 不过…… 风水师搞事簿[GL]_34 都用上无线控制的高科技,为什么流光用的手机是市面上难寻其踪的老款诺基亚。 因为那只手机开过光比较特殊? 嗯,应该是这样。 自问自答一番的心理活动之后,费夷吾重新换上粉丝滤镜望着流光的背影。 她正和客人娴熟地攀谈,不费吹灰之力套出小温的烦恼。 小温从半年前就开始跟一个预算八位数的大客户。一周前客户看中了附近小区的一套高档公寓,定金已经下了,就差签合同。 然而临门一脚被客户的妻子挡回去。 客户妻子刘姐懂一点风水知识,说房子大体上不错,但是里面盘踞了脏东西,搞清楚脏东西的前因后果之前,她坚决不让丈夫在合同上签字。 小温悻悻道:“那房子的房东是老知识分子,现在还好好住在里面,要不是因为儿女出国定居,房东也没想着卖,也不知道刘姐看出的哪门子脏东西。” “找到风水师了吗?” 小温:“唉,别提了,我自个儿找了几个大师过去,三下两下就让刘姐给怼回来了,现在的大师还不如业余爱好者哪!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个靠谱的,可是正碰到那大师去华南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流光指指费夷吾:“我家这位客人也是风水师,要不要请她看看?” 费夷吾猝不及防被点名,下意识地张张嘴,一脸怔忪。 小温傻笑了两声,为难道:“这……” 后靠和摇头的肢体动作清晰表现了他的不信任。 费夷吾还没来得及强调自己有合格证,流光先做出回应。她勾了勾唇,低声说:“是在海滩花园南区12号楼3楼吧?房东是个老太太,老伴年初过世。但是脏东西跟人没关系,跟宠物有关对不对?” 她说得很详细,小温架不住:“你……怎么知道?” 流光拇指向后,一指正忙着调整表情的费夷吾:“刚你一进来我家先生就说了,有条很老的狗跟在你后面。” 费夷吾:“????”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夭寿啦!越老板纸里包不住火要杀鱼灭口啦! 流光:这火灭不掉,你自己跳进去烤熟了给十五可好? 另:更新时间固定每天12:12或者20:20,当日无更,周内补齐。 ☆、021:近墨者黑 似乎是被流光三言两语惊吓到,小温如坐针毡,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又探头看外面已经完全换了种气场的费夷吾,肢体语言很不自在。 流光没有勉强,送来咖啡,然后去厨房间帮费夷吾烤面包。 小温三口两口喝完咖啡,正巧电话铃响起,留下句老板帮我记账上,急匆匆出去接电话。 流光收拾杯具,费夷吾跟着。 流光洗杯具,费夷吾站旁边看着。 流光洗好杯具,费夷吾递纸巾过来给她擦手。 “十五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费夷吾扭扭捏捏地“嗯”。流光连草稿都没打过的话一出口,立刻勾起她怀疑的小尾巴。 具体到门牌号都说出来了,她知道得也太详细了吧。 “那只狗又是怎么回事?” 小黑在后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哼哼,这次看你怎么圆。 “十五上次去过我家呀。”流光慢条斯理道,“怎么,不记得我家的门牌号了?” 费夷吾苦思冥想,然后瞪了眼小黑。都是它作怪,她光顾着惊吓了,哪还有心留意细枝末节。 “不记得了。” “我家在南区12号楼2楼。”流光弯下腰,不无亲昵地刮了记费夷吾的鼻子,“记好了哦。哪天如果店里找不到我,可以直接去家里。” 费夷吾摸摸流光触碰到的部位,红了脸:“为什么一定要找你?” “以防万一呀。” 流光的普通话带了点海城口音,即使用她那清凌凌的嗓音说出来也不自觉多出一分恰到好处的软糯。 费夷吾心里想着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乖顺说“好”。 小黑没眼看。 ——越老板的心切开一定麻麻黑。 “那你住2楼跟那家房东有什么关系?”话刚问出口,迟钝的大脑及其像是被人突然揿下电源键,嗖嗖地快速转动,费夷吾睁大眼睛,“喔!近水楼台先得月。” “没错。”流光嘉许地点点头,“李阿姨住我楼上,人挺和气。我们晚上散步会聊一些家长里短。她家大卫上个月无疾终老,南区业委会还帮牠办了场小小的葬礼。” 金毛大卫是海滩花园南区的区宠,虽然身材高大,但性情很温顺,极通人性。夏天小孩子调皮贪凉,喜欢趁家长不注意往池塘里跳,大卫就自己主动下去把小孩叼上岸,两次三次之后,无论大人小孩都承认牠是南区守护神犬。 “大卫去年还老当益壮半夜擒住了一个小偷。” 风水师搞事簿[GL]_35 以牠十四岁的高龄来说,算得上神勇。 费夷吾若有所思:“那……大卫去世了李阿姨应该很伤心吧。” “那倒没有。”流光道,“前几天业委会邻居说她最近老在念叨大卫没走,还在家里。很担心是不是因为她独居太寂寞了,产生幻觉之类的。不过我看老太太精神很好,说话也很有条理,应该不是幻觉。她是资深教授,早就知天命看淡生死了,老先生去世她都没有太难过,大卫的事不至于看不开。” “那次她跟我提了可能最近要把房子卖了去国外跟儿女团聚,有点遗憾。然后今天小温提起来,我想会不会说的是李阿姨,结果还真是。” 小温透露出的情报足够让她联想到李阿姨了,稍一加工,再放点模棱两可的料—— “不愁唬不到人。” 流光笑眯眯的。 真像狐狸啊,费夷吾忍不住感叹。 虽然很有狐狸的既视感,不过多是因为她的那种聪敏已经到近乎狡猾的地步,倒不是真的觉得她精于算计。 费夷吾很喜欢她这种灵动的气质。像她在蔚蔚面前那偶尔冷淡尖锐的态度就让人有点心惊胆战。 “哎……话说回来,蔚蔚是驱魔师,那钱阿姨也是咯?”费夷吾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怪不得她知道我是风水师还帮我指点了很多呢。” “老钱啊……”流光漫不经心地把散落的刘海捋回耳后,“你可别被她表象欺骗了,她之前是海城首屈一指的大骗子。现在呢,只不过是患了老年痴呆的狐狸精。” “哈?!” “行骗是老一代狐妖的谋生手段。之前不知道老钱就是你房东,所以没提。” “蔚蔚也说过钱阿姨之前是骗子,但我觉得阿姨人不坏。”费夷吾感受着胸腔里扑通扑通的激烈跳动,又急又高调地问道,“重点难道不是钱阿姨是狐妖吗?那蔚蔚也是狐妖?” 这下全都说通了。 怪不得流光见蠃鱼那么淡定,连招魂见鬼也好像从新货里挑拣出难免会有的坏咖啡豆一样司空见惯。 她才是深藏不露的大人物! “蔚蔚是老钱捡来的人类小孩。”流光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说是狐妖,但是老钱在海城混这么久也没找着登山的路,再加上得了阿兹海默症,除了一点点稀薄的法力还有生病会变回原形之外,跟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她二十多年前特地捡蔚蔚回来,养儿防老嘛。” “唔……妖怎么跟人一样……”费夷吾似懂非懂,皱皱眉头,“还得防老?” 她几乎每天都会从身边获取到新的知识,并且内容玄异,完全颠覆了她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应试教育培养出的唯物主义。一团乱麻还没理顺,更多乱麻前仆后继揉进来,导致千头万绪之间她找不到最关键的那条。 “是这样。”小黑跳上费夷吾肩头,“妖当然有寿限,有长有短,狐妖的寿命比我们短。” 蠃鱼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荣登《山海经》这类古籍的异兽。 要是把妖怪分三六九等,生下来便具有灵性的珍稀异兽自然是上等,寿命可达五百上千年。而修炼成精的妖怪依据其本体,大多属于中等及以下,超过一百五十岁已经算高龄妖怪了。 如果运气没好到顺利登山的程度,多数妖怪最终难逃一死。可是登山就好比鲤鱼跃龙门,古往今来幸运儿寥寥无几。随着人间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快,化身成人大隐于都市的妖物也不再执着于登山,转而将“妖生得意须纵欢”的理念传播开。 像人一样潇潇洒洒活一世成为玄界众生的新时代风向标。 大不了,就死呗。 小黑普及了妖界基础知识,跳到工作台上,充满期待地仰头问费夷吾:“懂了吗?” 费夷吾一脸茫然,诚恳地说:“没有。” 小黑发出一声叹息:“慢慢来吧。” 见费夷吾还是皱眉思索的样子,小黑又道:“其实十五不了解这些也没关系,风水界和妖界离得很远。说实话,一般风水师一辈子能见到超过五只妖怪就很了不起了。” 费夷吾问:“那风水师和什么打交道多?” 小黑理所当然道:“鬼啊。” “……”费夷吾还是很不解,“可是……办事处我起码就见到了两只妖怪。” 按这个碰妖频率,她大概还要见识一百个风水师一辈子能碰到的妖怪。 小熊姑且不论,守门的老夫妻是一对鸡精确凿无疑。再加上小黑和房东钱阿姨,已经四个了。 这下,轮到小黑发问了:“办事处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费夷吾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上次丢的金珠被办事处捡到收走了,工作人员说要是想取回来,得你去办事处做基因鉴定。” 小黑咕咕哝哝:“我上次来也才半个多世纪前,什么时候冒出个办事处?” “别追究这个了。”费夷吾盘算着,咖啡馆今天的水果供应量明显下降,看来是流光订的那批货消耗得差不多了。小黑是大胃王,她的佣金卡又被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费夷吾问小黑:“咱们要不找个时间去把金珠拿回来?” 小黑果断拒绝:“不,没搞清你说的那个办事处是什么鬼名堂,俺不要去。” 正在这时,流光敲敲桌子,示意一人一鱼暂停。 满头大汗的小温回来了。 “嗨!大师!”不知出去的这阵子发生了什么变故,小温突然变得恭恭敬敬,“真得麻烦您了。” 费夷吾正要应承下,小黑大幅度高频次地挥舞起翅膀:“十五十五,先等等。” 小温见费夷吾斜眼看向旁边,对自己似乎不屑一顾,汗流得更多了:“大师真对不起,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费夷吾小声:“别叫我大师。” 小温连连点头:“老师!您可千万要帮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单子过年……唉!” “好了好了,小温,你先别急。跟先生说说怎么回事。” 流光招呼小温坐下,小温也没好意思,弓着腰说他刚才接到朋友的电话,劈头盖脸给他骂一顿。说他找的那大师刚才回信了,提到小温心不诚意志不坚定,明明身边就有能解决问题的人,却一点儿不尊重对方。 风水师搞事簿[GL]_36 小温想了想,会不会咖啡馆老板说的那客人,顺口一提,朋友立刻又是一顿批——大师说了,是个名字里有“wu”的年轻女生。 再一想老板似乎称呼那女生“十五”什么的,小温差点儿站不稳。 “我没想到老师您在业内那么有名气,之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帮帮我吧。”小温腰弯得更低了。 流光给小温递纸巾,不冷不热道:“千金难买早知道。” “是是是。” 流光看向低头看手机的费夷吾,也换上了乖巧助理的调子:“先生,小温也是店里老顾客,帮他这个忙吧,好不好?” 费夷吾迅速进入角色,惜字如金:“明天。” 她刚收到一条短信—— 小师妹,抓住我给你的机会好好干,你一定可以的。 署名师兄。 站在费夷吾头顶纵览了全场的小黑笑得直打滚。 ——下下等穷的半调子风水师虽然脑袋笨,发不了财,演技倒是越来越纯熟。 大概…… 这就是近墨者黑吧。 ☆、022:临兵斗者 意外和行易师兄取得联系绝对是下山来排行前三的好事。 打发走小温,费夷吾和行易师兄打了长达十二分钟的电话,详细报告了在海城的种种见闻。 师兄认真倾听,时不时以“嗯、啊”回应,末了,感慨道:“小师妹看来尘缘很深,很辛苦啊。” “辛苦倒是还好啦,不过就是有只鱼精要养,每天都要发愁生活费。”远远隔着玻璃看到了流光,费夷吾及时刹车停止倒苦水,趁机吐槽了下师父,“师父也真是不负责,随随便便就赶我下山,还说我是隐居太久,产生幻觉。明明山下世界更神奇好吗!” 师兄笑:“老人家比较随性。” 费夷吾:“师兄也帮人看风水吗?我一直以为你是大夫来着。” 仔细算来,和师兄一起生活的日子不算多,因为他大多时候都在山下云游,每年回山里两次,每次时长都不超过一个月。师兄会讲山下的趣事,但是很少提起自己在山下做什么,有两次师兄下山前费夷吾看到他收拾银针、草药之类的医用品,还以为他是大夫。 师兄温和道:“现在行医也就是勉强糊口,偶尔看看风水,赚点经费给山区建医院和学校嘛。” 至于师父和妈妈云游去了哪里,师兄也不太了解。 问及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号码和所在位置,师兄听上去很得意:“我可比你早三十年拜在师父门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前段时间我在山区,没方便联系到你。” 结束和师兄的通话,费夷吾心里踏实不少,回小灶却发现流光正在批评小黑。 小黑委屈巴巴地向费夷吾露出“都怪你”的表情。 刚才小温说客户家女主人刘姐对风水玄学有独到的研究,虽然他本人信任费老师,不过刘姐这个人对玄学痴迷到疯狂的地步,肯定是着了魔,费老师送佛送到西顺便帮客户也去去心魔。 做中介的都有自己一套逻辑理论,说起话来天花乱坠颠倒黑白。费夷吾本来想着我干嘛要跟别人过招,被小温花言巧语夸到后来只有点头附和的份儿。 总之,流光忙着照顾客人,一时半刻没盯着自家先生,费夷吾就稀里糊涂答应小温先见见刘姐。 流光不好说费夷吾,转脸批斗小黑。 小黑也很委屈,从小灶回到家就教育费夷吾:“你说你一个外挂型选手,应该默默地把任务完成走人,居然跟人真刀实枪正面干,万一露破绽了怎么办?” 费夷吾乍听很有道理,自卑心发作,羞愧得钻进被子,然而不经意间看到桌上摆着的《风水师甲次考试合格证》,又很不服气,反驳道:“我靠什么外挂了?” 小黑乜斜了眼罗盘:“你心里清楚。” 费夷吾跟着它的目光看过去,莫名其妙:“风水师不都是要拿罗盘的吗?这是我师父给的,有问题?” 小黑:“啧。” 身在福中不知福。 跟小黑争论时理直气壮,但事到节骨眼,费夷吾免不了心虚。她猜测那位刘姐可能天赋过人慧眼如炬,要不然也不会一连戳穿好几个骗子。 她提前半小时来到咖啡馆,在等待刘姐来的时候,斗志如同熊熊燃烧的蜡烛一寸寸消耗。小黑早上吃了水果加餐,兴奋得不得了,踩着费夷吾放置物架上的单肩包跳踢踏舞。 看费夷吾背部线条僵直,流光给她送了盘甜点:“外行都喜欢指手画脚,十五你就按兵不动,看对方表演。实在不行,现场见真章好了呀。” 费夷吾心说我到了现场也不见得能看到真章——念头刚冒出来,她便觉得太打压己方士气,囫囵个咽回去。 刘姐到底是自己研究的还是师出有门,费夷吾无从得知。 但她绝对不能算是业余选手。 十点半,小温先进门。后面跟着弥勒佛似的笑呵呵中年男子一名,以及发髻一丝不苟、面孔冷若冰霜、无论如何都能选得上全国第一严厉教导主任的中年女士一名。 夫妻二人分别扮演了红脸白脸。 “费老师好。这是刘姐,这是王哥。” 因为刘姐先落座,小温特意先介绍了刘姐。 笑呵呵男笑呵呵道:“妻子在刑事法庭工作,所以人看起来有点严厉,小费老师别放在心上。” “嗯。” 风水师搞事簿[GL]_37 刘姐一坐下来,目光就停留在置物架的单肩包上。 罗盘其实只在单肩包里露出一角,如果不是对这东西特别熟悉或者提前知情,光凭一角并不能看出真身。 “小费老师好。”刘姐的眼睛在黑框眼镜后闪烁了一下,很快收回来,注视着费夷吾。 “刘姐好。”费夷吾回以颔首。 “我能看看你的罗盘吗?”刘姐直接了当。 费夷吾犹豫。 大家最近怎么都喜欢盯着罗盘? 她转过头用眼神示意小黑离远一点,小黑偏不。 “她看不到我,没关系的。”小黑示威性地跳到圆桌上,刘姐对此并没有特殊表示。 刘姐补充道:“不会拿在手里,只不过要麻烦小费老师帮它拿出来。” 费夷吾稍稍放下心。把金底罗盘摆在圆形桌子的中心。 流光在工作台为四人泡饮品,嗅着咖啡的清香,费夷吾也逐渐安定下来。 小黑在罗盘上跳舞。 ——十五淡定,沉着冷静别惊慌。 说实话,这幅场景能忍住不笑,多亏师父经常教她诸如清心诀清静经之类的经文。 刘姐从坐的位置起身,顺时针转了两个位置,来到费夷吾临旁,笃定道:“这上面有东西。” 费夷吾一边品着果香味浓重的肯尼亚AA,唇边漾起抑制许久的笑容——一只蠃鱼在上面跳舞呢。 小黑看看费夷吾又看看流光,刹那间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两个人才认识多久啊,连笑容都开始无限趋同了。 刘姐双手放在罗盘五十公分上的位置,闭上眼睛,做出撩水洗脸般的扇风动作,鼻翼不停翕张。 “很强的灵气。” 小黑骄傲挺胸。 “而且是自愿依附在上面的,并不是主人强行收服。”她仍保持闭眼的动作,却准确地朝向丈夫,“灵物自愿比强行收服更能看出一个风水师的能力。自愿依附,表示它自愿臣服给主人作为役使灵。” 小黑顿时垮了下来,拖着翅膀走下罗盘,蹲在费夷吾的咖啡杯旁不言不语。 丈夫听得很专注,但是没出声。小温心急嘴快问道:“刘姐,那你说上面是什么啊?” 刘姐蹙起眉头,表情极为不悦。 小温讪讪地闭上嘴巴。 过了一会儿,刘姐睁开眼,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 “费先生,很荣幸你能帮我们。” 她握着丈夫的手,连颈肩的曲线都比刚进来时柔和不少。 称呼从“小费老师”变成“费先生”,充分说明了她的认可。 费夷吾小心地收起罗盘,期间偷偷冲小黑竖起大拇指:谢谢你啦。 小黑抱翅背过身。 ——唉,半调子风水师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刘姐说的另有其妖呢? 费夷吾不费吹灰之力过了刘姐这关,小温对她信服得五体投地。直接越过刘姐问她:“我跟李阿姨约好了,咱们随时可以过去,您看,现在成吗?” “别急。”刘姐举手打出暂停,“我有个问题想问先生。你先去忙,等会儿我们出发的时候叫你。” 小温有些为难,但刘姐十分坚持,他只好端着咖啡离开雅座区到门口的工作台等他们。 流光尽职尽责地做着咖啡馆老板的工作,只偶尔向费夷吾投来鼓励的眼神。 费夷吾后背冒汗。 虽然刘姐看不到小黑,但她准确地说出罗盘上有东西,这就表明她肯定有过人之处。 她会问自己些什么呢,如果是专业知识怎么办,她抄的重点不少,记在脑子里的却没几条。 她是实践型而非理论型风水师。 幸好,刘姐并没有问深奥的内容,只问了她师门传承。费夷吾爽快地报出神农架无名道观后,刘姐和丈夫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刘姐说:“很幸运。” 至于哪里幸运,什么幸运,刘姐没透露,费夷吾也没好问。 悠哉悠哉喝完咖啡,刘姐才让小温给李阿姨去个电话,说他们一会儿就到。 费夷吾原本以为流光会去,然而她双手一摊:“去了让小温发现我跟李阿姨认识,不会很尴尬吗?” 费夷吾一想是这个理,便带着罗盘单枪匹马跟小温一行往海滩花园南区走。 上次来她对这小区的绿化印象很深刻,小温应该是经常跑这片区域,轻车熟路带他们穿过重重绿化带,来到12号楼。 站在楼下,费夷吾直觉不对。 上次她被小黑和湿掉的裤子分散了注意力不假,但流光带她来的不是这栋楼。 肯定不是。 风水师搞事簿[GL]_38 费夷吾暗暗地在心里记了一笔。 要不是提前从流光那里得知李阿姨已是七十六岁高龄,费夷吾以为她比刘姐大不了几岁。 因为前后打过几次交道,买卖双方都是老相识。 刘姐一进门,先跟李阿姨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李老师,我又来打扰您了。” 李阿姨和气地摆摆手,声音也很清亮:“没事。” 小温在后面小声跟费夷吾说:“也真是李阿姨人好,换别的房东一听说家里有脏东西,准得关门放狗。” 费夷吾没接话。 她看到了一只狗。 如流光所说,一条很老的金毛,正伸着舌头朝她欢快地摇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留梗写故事进行到第三个了。 本题来自微博 泰国小球童:顾四 猜猜人见人爱的顾四会以什么方式出场(。 jj惯例,感谢下霸主: 看长亭晚 光与影 小二郎 80岁加班妪 锦衣卫 Sun2133 南灵夜杀 19594812 一支半节 谢谢各位的鼓励么么啾 ☆、023:守护神犬 “小妹妹怎么了?”李阿姨关切地问道。 李阿姨最先注意到费夷吾的异常表现。她正对着来客,而费夷吾又是其中唯一的生面孔。 费夷吾没顾上回答。金毛大卫不仅朝她摇尾巴,还勃发着蠢蠢欲动要扑上来的热情。她不由自主地弓腰蓄力,预备大卫真的扑上来。 刘姐敏锐地察觉出苗头,问道:“先生看到了?” 费夷吾点点头,又看看李阿姨,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她关于大卫的消息。按道理说,鬼魂也好,幽灵也好,都属于阴性存在,不能直接暴露在阳光下。所以古往今来的冤魂恶鬼都只在夜间活动,白天出现的要么是魔物妖怪,要么…… “大卫是南区守护神犬。” 脑海里飘过流光的话。 她说到守护神犬这称呼的时候,语气温柔极了,斜阳恰好扫过瞳孔,打出一片浅棕的琉璃质地。 大卫仰头看了费夷吾一会儿,大概衡量了她的小身板经不起自己猛扑,乖乖地往后退去,低下头绕着李阿姨转了两圈,脑袋还蹭了蹭老人家的腿。 很通人性。 “不是……不好的东西。”费夷吾斟酌着用词,“是守护灵。”她说话时看着大卫,金毛像是听懂了,咧嘴吐舌头,看上去很自豪。 李阿姨脸色不变,依然很慈祥,主动说道:“是我家大卫吧,一只金毛,大概这么高。毛色很浅。”她微微弯腰比划了下。 费夷吾不确定李阿姨看不看得到,因为她手掌停留的地方正好是大卫的脊背。被主人撸了一把,大卫惬意地晃晃脑袋,显得更开心了。 鼻头有点发酸,费夷吾转开目光,“是的。” 就在你身边撒娇呢。 李阿姨眼神一暗,但很快调整过来,招呼他们去玄关右手边的客厅去:“小妹妹尽管自便,小王小刘,我们聊聊天吧。” 刘姐见李阿姨没点中介小温的名,冲他使了个眼色,“小温,你带先生看看。” “哎哎。”小温点头哈腰,“费老师我帮您介绍介绍。” 单从格局上来说,李阿姨这房子户型方正,除了电梯井所在的东面,三面都有明亮的窗户,光线通透,通风良好。 电梯出来进门是玄关,对面则是大卫的小房间,左右分别连着客厅和餐厅。两间主卧在南侧客厅两边,一条宽敞的走廊直通到靠西山墙的书房。 小温发挥了中介舌灿莲花的职业特性,从小区八年前建成,李阿姨他们是首批业主开始一路说下去。老夫妇本来打算给儿子做婚房,四年前重新装修,但是儿子前年追媳妇追到国外了,装修好了老两口只能自己住。 虽然是给年轻人做婚房的装修,不过整体风格简单典雅,没有为追求使用面积和功能而切割过多的独立空间。书房的区域拆掉了原房型的一面墙,因而同样是南北通。 转了一圈回来,小温特意在大家面前问费夷吾:“房子是不错吧,费老师?” “嗯,不错。很正气。” 风水师搞事簿[GL]_39 王哥道:“小费老师果然是专业的,正气这词用得太恰当了。我第一次来就很喜欢,不瞒李阿姨说,后来我也去看过同样户型的,都不行。” 小温不失时机道:“买房也看缘分呢,说明李阿姨这房子跟你们有缘。” 刘姐问:“先生您没看到别的东西吗?” 费夷吾答:“暂时没感觉。” 风水风水,有时候并不需要专业知识,普通人也能直观感受到房子本身的好坏。户型方正,通风采光顺畅,住在里面心情也差不到哪儿去。心情好,遇事就顺。 现代都市的房地产开发商为了利益,有时候甚至不去考虑业主感受,拗出各种奇异户型。梁不正,光不入,尖角交错,阴暗逼仄的环境人住久了当然不舒服——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风水师和室内改造师应运而兴。 “小吾你记住,大多时候人遇到的问题都不是客观问题,而是心里的问题。你把人的心捋顺了,那这个人的运势也就顺了。” 师父很少给费夷吾上课,她也不太喜欢听师父上课。因为无论什么内容最后都会被师父掰扯到人心上。 人心那么泛泛的内容对于社交面极窄的费夷吾来说如同无根浮萍,未曾见识过,便没有办法去吸收和理解。 但费夷吾自觉最近有点开窍了。 她参观这座房子时,就算小温在旁边叽叽喳喳也没有不耐烦的感觉。 她想,这里的主人一定心胸开阔、性情温和,是那种经历过大风大浪但仍能对世界温柔以待的人。 就像李阿姨这样。 李阿姨为费夷吾泡了杯新茶,茶香不同于咖啡香,有一种久经积淀的清醇稳重。 费夷吾双手接过杯碟,问刘姐:“你觉得是哪里不对劲?” 或许刘姐不喜欢狗狗呢。大卫生前是守护神犬不假,但去世了仍徘徊原地,就不见得能被所有人接受了。 刘姐扶扶眼镜,显而易见的犹豫:“好像是宠物,又好像不是。”她扭头问丈夫,“老王,你说说看。” 老王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第一次来是晚上硬被我拉来的,然后你到了书房有点不舒服。后来白天来的那两次你都没什么反应,还说挺喜欢那书房呢,会不会跟当时的时间环境有关?” 刘姐恍然大悟:“没错,就是晚上,就是书房。” 听到书房,大卫猛地竖起耳朵,打个激灵从沙发旁边窜出来,围着费夷吾脚边不停打转,甚至还咬她的裤脚。 费夷吾探身摸摸牠,小声问:“是书房?” 大卫喘气,扭身往走廊去,到了走廊入口看费夷吾,示意她跟上。 她前后的举动在小温看来很诡异,然而王哥、刘姐夫妇和李阿姨都很感兴趣,纷纷起身跟上。 书房的面积很大,应该跟客厅差不多。靠墙的地方除了窗边,都是顶天花板高的书架,摆满了各国书籍。 “这书房可是我家老李的圣地。”说起过世的老伴,李阿姨语气平常,并不显得伤感,“除了我,也就大卫能进来。连儿子女儿借书都得打报告呢。” 大卫在书房转了一阵,停在对窗的双人沙发旁,看看费夷吾,用脑袋顶顶沙发旁的高几。那上面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浅绿色圆球,费夷吾拿起来,大卫立刻做出跃跃欲试的动作。 “呀!”李阿姨突然失声惊呼,众人回头看,只见她双手捂住嘴巴,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老李和大卫最喜欢玩抛球游戏了。” “大卫其实是女儿家的,我们搬来这儿的那年女儿怀孕,公婆不让养狗,她就只好把大卫送过来。那时候儿子也去国外工作,老李说,来也好,当个伴。” “大卫刚来很不适应,老李天天陪着牠玩游戏,跟牠谈心,还一起养了颗树。”李阿姨指指西山墙外修剪整齐的椴树,“喏,爷俩一般都在那树下玩接球捡球的游戏。” 椴树种在楼宇的西北角,并没有影响光照,一根纤长的树枝离窗很近,随风摆动,偶尔还能听到轻轻的、敲打玻璃的声音。 “大卫肯定也想老李了。”李阿姨说,“牠跟老李感情最深。” “小儿子前年在国外结婚,本来我跟老李那时候就想一起去国外,但是舍不得大卫。一晃老李走了,大卫也走了,我一个人,唉……”李阿姨拭去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开始的淡然,“儿媳半年前怀孕,她年纪大,这次怀上挺不容易的,我想着过去照顾下他俩。” 大卫趴在沙发旁边,一直出神地看着窗外。 “坦白说,之前小温也带过几拨客人来,但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浮躁,我挺喜欢你们的,把房子交给你们我也挺放心。” 王哥说:“我们挺喜欢的。” 不苟言笑的刘姐松动了表情:“如果可以,我们也想尽快办了手续。” 李阿姨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有顾虑,小妹妹年纪轻,但是能力看来没得说,要么麻烦小妹妹晚上再来看看?” 刘姐问费先生意见,费夷吾当然没有意见。 约定好晚上再来,费夷吾和小温在小区门和夫妻俩分别。刘姐临走前特意跟小温交代过,他去不去都行,中介费不会少。 目送客户远去,小温问:“费老师,刚才真的有狗一直在房子里啊?” 费夷吾听他的语气很奇怪,也不晓得怎么解释,低沉地说了声“是啊”。 小温黑了脸,犹犹豫豫说:“我晚上开会,可能赶不上。” “那你别去了呗。”费夷吾说完,丢下他,加快步子回小灶。 她还有事要问流光。 听费夷吾讲完在李阿姨家的种种,流光问了个问题:“树枝离窗很近,还是能伸进窗户里?” 费夷吾回忆了下,肯定地回答道:“如果开窗,应该能进去。” “唔。” “喂,流光。”见流光低头写写画画什么,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费夷吾气呼呼地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 费夷吾压低声音,试图用语气强调事情很严重:“你上次带我去的肯定不是12号楼。” 流光不解地挑起眉头:“怎么不是呢?” 费夷吾拎来小黑:“小黑,你说,是不是?” 风水师搞事簿[GL]_40 小黑吱吱呜呜:“我……我读书少,我路痴,我母鸡呀。” “……” 上古异兽的出息呢! “可李阿姨楼下确实是我的房子。”流光笑道,“要不,你晚上跟我一块儿回去?” “哼。” 费夷吾很生气,生哪门子气说不上来。就算吃了一盘流光给她的点心这股气焰也没消掉。 而流光一直很淡定地做自己的事情。偶尔感受到费夷吾热烈的凝视,马上歪头扬眉,看上去似乎很无辜。 费夷吾吃饱喝足百无聊赖,凑到流光身边嗅来嗅去。 流光问:“你干嘛?” “你也是狐狸吧。”费夷吾凑得更近了,鼻尖几乎贴上流光颈间肌肤,“跟蔚蔚青梅青梅,那跟老钱很熟了,跟老钱很熟……十有三四是同类。” 流光被她这胡搅蛮缠的逻辑逗乐了:“是啊是啊,要不我变个身给你看。” “你变。” 流光看看外面,一本正经道:“那你得晚上跟我回去才行。这光天化日的,吓到人怎么办?” “去就去。”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费夷吾一直呆在咖啡馆,等到六点半打烊。 她跟李阿姨和刘姐他们约的时间是八点,小温不去那也不用担心穿帮。 流光关了咖啡馆,顺着小区后门小路,径直带着费夷吾来到南区12号楼,乘电梯到二楼,也没拿钥匙,人在门口的摄像头前晃了一晃,电子音响起:“主人,欢迎回家。” “……” 骗人的吧? 费夷吾目瞪口呆的样子十分可爱,流光忍不住揉她脑袋:“十五没问过,我也没好主动提起。” “什么?” “除了上次带你去的和这套,南区和北区有两栋楼都在我名下。我老爸以前搞房地产,这小区开发他占了不少股份。” “……” 你们有钱人…… 拉着呆如木鸡的费夷吾进房间,流光郑重道:“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骗你。” 费夷吾刚想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对蔚蔚那么冷淡。就听流光轻快地补了句—— “逗你玩不算。” ☆、024:深夜互动 因为金毛这一种类较为常见,说到金毛,大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出牠们毛色浅金,眼睛湿漉漉的形象。李阿姨又是大卫的主人,对牠再熟悉不过。 于是大家默契十足,都没有问起费夷吾大卫现在的模样。 实际上,大卫的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芒,这是费夷吾认定牠是守护灵的关键。 此刻,她正襟危坐在书房的地毯上,大卫趴在她膝盖。如李阿姨所说,书房是老李的圣地,外人轻易不能踏足。所以除了双人沙发和一套房并没有其他可供落座或可供开座谈会的家具。 流光离费夷吾不远,同样也是随意地席地而坐。 刘姐、王哥在客厅。刘姐还算沉得住气,笑呵呵的王哥时不时踱步到走廊往里张望。 李阿姨毕竟上了岁数,大家齐心协力劝她早点上床休息,之后便形成了两两成对相互照应的阵势。 流光之所以上来,还是为了给李阿姨送汤羹。她说李阿姨独居,有时候跟不上去买新鲜菜品,晚餐会随便应付。 听到她这么关心孤寡老人,费夷吾对怀疑过她的愧疚又加深了十二分。 李阿姨见了她们两个也格外开心,等王哥刘姐他们来的时候,三个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李阿姨烧的菜,流光炖的汤,气氛亲密得像是一家人。 幸好,费夷吾提前通过了刘姐的面试,要不然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李阿姨着急卖房而搬来的救兵。 后来大伙儿聊天看电视,等到十点,仍无任何异状。得知流光住在楼下,王哥干脆提议借住李阿姨家一宿,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情况出现。 刘姐:“如果有,相信费先生一定能帮我们解决。” 王哥:“没有就更好了,咱们明天就去把合同签了。” 李阿姨也没什么二话,把客房的床铺收拾好,就在大家的劝说下先去休息了,至于睡不睡得着,没人知道。 时间,在费夷吾和流光以及大卫的大或慢地溜走。 十一点二十四分,大卫突然竖起耳朵,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不停地舔着自己的鼻子。 “牠有点紧张。” 流光轻声说。 费夷吾一开始没听清楚,但看大卫的表现,很快联想到了内容。 风水师搞事簿[GL]_41 牠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尾巴慢慢翘起来。 “有东西来了。”预感流光要提醒她,费夷吾抢先说道,“窗子那边。” 虽然不服气,不过窗户的确是流光下午问到的。 而且费夷吾清楚记得当时的问题跟树枝有关,是问树枝的长度够不够进入室内。 一声极为细微的“梆”声之后,大卫放松了些许,缓缓摇着尾巴,来到放置圆球的高几旁。 费夷吾根本没看清大卫做出什么动作,那球就到了牠嘴里。 大卫的尾巴摇得快了些。 流光单手撑地,悄无声息地站起来,靠近费夷吾的位置。 费夷吾则随着大卫,密切关注窗户动静。 整个书房只开了两个灯源,一是天花板四周的点灯,还有就是双人沙发旁边的落地台灯。书房虽算不上亮如白昼,但像费夷吾这样的夜盲也能看清楚活物运动的迹象。 制造细微声响的是那根白天敲窗的纤长树枝。它穿透玻璃,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移动。最终,停在室内的长度毛估大约二十公分左右。 费夷吾抱紧罗盘。 小黑说这罗盘是她的外挂,姑且不论外挂的词性是褒义或是贬义,师父也再三叮嘱她罗盘一定要随身携带。 就算是外挂吧。 那根树枝想要做什么? 一瞬间,费夷吾发动贫瘠的想象力进行了前所未有的风暴活动,包括但不限于:椴树有小伙伴被人类做成书架所以要来认亲访友;大卫调皮的时候咬掉了椴树的树皮,所以它要来找大卫复仇;树成精了,要试试自己的极限…… 诸如此类的念头快速滑过脑海。 等到树枝上冒出淡淡的黑烟,费夷吾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用力咳了几声,不仅流光抓住她的肩膀表达慰问,顺便也把刘姐他们召唤过来。 费夷吾朝窗户努努下巴。 刘姐的眼镜片闪过一道森冷的白光,她依偎在王哥怀里,略显不自在地说:“老王,我有点不舒服。” “嗯,有东西来了。”费夷吾整个进入战|备状态,劝她道,“刘姐体质比较敏感,要不你们还是回客厅吧。我们在这儿就行。” 流光见她像是要坚持留下来的样子,凉凉道:“外人在这里,先生不大方便。” 刘姐恍然,连忙抱歉:“哦,是,是我粗心大意了。” 黑烟持续不断,在空中勾勒出长短不一,曲直不定的线条,渐渐地,线条组成形体。 大卫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费夷吾专门看了看牠眼睛,倒是没有早前那种紧张和恐惧,反而很期待的样子。 流光半眯眼,定睛望着那道尚未完全成形的黑影。 “李叔叔?” 话音落地的刹那,仿佛某种无形咒语发挥效力。几乎像揿下电视的电源键,当费夷吾再把目光投向窗户时,面目模糊的黑影已经变成了精神矍铄的老年男性。而大卫也像子弹一样“嗖”地飞出去。 除了身体略微有些透明,男性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漫无焦距地巡视着书房,可能觉得这地方哪里不对劲,眉纹深如刀刻,不时抽动着。 等视线落在大卫身上,黑白斑驳的眉毛下,被皱纹盖去一半的浅灰色双眼焕发光彩。李叔叔张口叫了声“大卫”,蹲下来从大卫口中取出圆球,随手掂了几下,然后轻轻地往对面丢去。 大卫欢快地转身去追球。 虽说是在室内,但大卫和李叔叔都玩的很开心。 起码大卫很尽心尽力地在重温昔日美好时光。 李叔叔听不到也看不到书房的两个人,在大卫去捡球的间隙经常性地露出茫然且阴沉的表情,似乎同时在急切地寻找另外的东西。 费夷吾直觉不妙。 她不想每件事都让流光来引导,于是做了个唐突的决定。 “大卫。”她叫下金毛,招呼牠来自己这里。 大卫很为难,看看李叔叔又看看她。 流光轻柔地说:“没事的,大卫,相信我们。” 大卫很听流光的话,乖乖地回到二人中间。 再去看李叔叔,老人的脸庞有些模糊,从肩膀开始到小腿和脚,不同程度地又恢复成黑烟勾勒的缥缈形态。 他离开树枝,往走廊去。 “这是鬼吧?”费夷吾认怂了,回身抱着流光不放松,胸口由于紧张而抽痛,“‘他’真的是在飘哎。” 流光哭笑不得,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声。 大卫显而易见地焦躁不安,呜呜低吼,要不是流光在旁边按着牠,随时都可能冲回去。 黑烟形态的“李叔叔”熟门熟路地来到客厅,稍作停留,便转向李阿姨的卧室。 “他”一到客厅,刘姐就感觉到了,见两人跟着出来,也没出声,用口型问她们:“那东西出来了?” 费夷吾没回,流光也没有。两人一前一后冲向卧室,拍门喊李阿姨。 就那么一晃神的功夫,黑化“李叔叔”已经穿门进入卧室。 冷若冰霜的刘姐不用说了,连天生一张笑脸的笑呵呵王哥也绷不住,拼命挤着脸上的肌肉,不让它们变得更可怕。 李阿姨久久没应门,费夷吾比流光还急,上手就去拧门把手。 风水师搞事簿[GL]_42 门,开了。 李阿姨睡得很熟,“李叔叔”就坐在床边,虚虚地握着她的手,黑烟流动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大卫也急匆匆跑过来,不顾费夷吾拦阻,用牙齿拽着“李叔叔”的衣角,想把他往外面拖。 黑影纹丝不动。 费夷吾安抚大卫,流光则专注呼唤李阿姨,声音加动作,终于叫醒了沉睡的老人。 看到所有人都涌进自己卧室,老人家丝毫不显得慌乱,掀开被子坐起来,摸摸一丝不乱的头发,又整整衣领,嘴角动了动,最后居然露出安详的笑颜。 “是老李,他回来了。” 大概,这是相濡以沫半个世纪的感情共鸣吧。 问及李阿姨为什么那么确定是李叔叔回来,她回答:“我失眠有一个多月了,唯独今晚睡得很沉很香。刚刚做梦老李他来接我,说要带我回家。” 费夷吾沉默地垂下眼睫,像她因为害怕而把流光的手背硬生生掐出乌青一样的用力,黑影“李叔叔”也紧紧握着李阿姨的手,黑线一段一段地从“他”形体时剥离,转而附着在李阿姨手上,乃至衣袖上。 金毛大卫发出凄惨的悲号。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找到了一点写现代文的感觉。 不恐怖的,放心喔。 啊还有,可能最近要入v,家里财政大权不在我手上,要想办法攒点私房钱给小朋友买礼物QAQ ☆、025:离家出走 李阿姨肯定没看到黑线,也没看到黑影。 看不到的人很幸运,不会为故人的面目全非难过。 有人说视而不见也是一种勇气(注1)。如果可以,费夷吾真想硬着心肠祭出罗盘把这黑影打散,一了百了;或者干脆躲起来,离这种揪心的场景越远越好——因为流光在,恐惧害怕的情绪足以忽略不计。但难以言喻的悲伤却取而代之,成为遮蔽费夷吾内心的阴影。 在她踯躅时,李阿姨摩挲着膝盖,像是掀开豆腐包装盒上的塑封似的,语气平平地开口了:“老李跟我啊,到他走的时候,正正好五十年。我们一块闹过革|命,一起上山下乡,教书做研究也是两个人一起,九几年他被国家公派出去,还以为这下惨了,要分开好一阵子。结果刚到那地方正赶上内部闹动|乱,没两个月就回来了。我们这最长一次分别满打满算,连八十八天都不到。” 李阿姨娓娓道来,黑影静静听着,苍老的眼睛再度焕发光彩,而黑线的转移也慢了下来。 “老一辈人不像你们小年轻,嗯……动不动就说些肉麻的话,我们年轻的时候最多写写信,再碰上那个年代,就更不能说了。可就算如此……”李阿姨擦了擦眼睛,“老李也说过,要是哪个先走了,一定要在桥上等一等。” 桥,就是奈何桥。 阿姨说的很朴实,可是这幕只有她和流光能看到的场景让费夷吾喉头哽咽。 大卫也在呜呜低吼着。 费夷吾蹭蹭流光的肩部,抹掉了眼泪。 真是没用啊,她自嘲。 然而流光掌心的温暖却源源不断传来,像是在说:没关系。 “老李走了,我想着好好养大卫,然后去看看孩子,要情况允许呢,再等等孙子。”黑影抖动了下,抓得更紧了。李阿姨淡淡地说,“老李一辈子都是我照顾的。每次出门让他等十分钟他都要唠唠叨叨半天,这回让他等了一年,怕是等着急了。” 刘姐红了眼眶,在现场气氛的熏染下,她的气色比一进卧室好许多。看来就算是再冷酷的法官也同样会被人情打动。 把在场所有人感动得一塌糊涂,李阿姨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老李走前好几次念叨骨灰要撒树下,我笑他你这不膈应人家哪,他才作罢。不过……人真的走了,想想这是他的遗愿,我就把他的骨灰取出一部分埋在树下。” 费夷吾:“啊。” 谜底解开了。 怪不得李叔叔是从树枝上出来的。 她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流光的掌心:你这只深藏不露的狐狸精。 “本来当个念想。”得知实情,李阿姨也颇感意外,“让小刘不舒服的是这个啊。这老头子,外人面前挺在乎自己形象的,就会对自己人耍性子搞小动作。” “……” 阿姨你称呼一变气氛就不对头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出乎费夷吾的意料,李阿姨问:“那个老头子就在这里吗?” 费夷吾指指床边。 李阿姨转过来,像是明眼看到,准确捕捉了“李叔叔”头部所在,吸了口气,大声说道:“老头子,你听好。伺候你大半辈子,我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留给自己,你就别来捣乱了。我要出国去看孩子,看完孩子还要去北极一趟,说了大半辈子要看极光,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我要离家出走,老头子你听到了吗?” 语气完全是恋爱中撒娇的小女生,说完后甚至悄悄红了脸颊。 黑影形体淡了些,面目反而更加清晰,是刚才跟大卫玩丢球的李叔叔。 “要让我等多久?”李叔叔扯着李阿姨的袖子,活像心愿得不到满足的小少年,“我愿意等。可是我离吴越王的水平还差得远,我又想早些见你。”(注2) 李阿姨俨然听不到他说话,见大家都站着,下了床招呼大家去客厅。李叔叔巴巴地跟在后头,神情无比落寞。 费夷吾问流光:“要不要我帮叔叔转述?” 流光摇了摇食指:“先等等。” 五人在客厅围成半圈,李叔叔就在李阿姨坐的单人沙发边上,不停地问:“你要我等多久?要我等多久?” 李阿姨分明没听到,可又像是听到了,数着手指计算:“儿媳妇预产期在明年三月,起码要等小孩子上幼儿园吧。还有,外孙女去年也谈朋友了,我等她结婚。嗯,我起码还要再活十年。” 笑呵呵的表情再次回到王哥脸上,刘姐也极为难得的笑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43 王哥说:“以后要是我先走了,你随便快活,只要不嫁给别人,我等多久都行。” 刘姐白他一眼:“呸,你不许比我先走。” 费夷吾撸大卫:“吃饱了吗?” 大卫舒服地眯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在说:“这狗粮挺好吃,吃多少都不够。” 生人之间全然没有先前的惨淡愁云。 不过大家的欢乐显然是加诸在李叔叔的眼泪上,老人家耷下眼皮,不无沮丧:“老外都信上帝,你这么好的姑娘到时候去了天堂,我还能等到你吗?” 李阿姨还是没听到他的话,朝着客人说:“我跟儿子交代过了,墓地也选好了,到时候万一没能回来,让他把我送回来。我早该想到老头子的倔脾气。给你们造成困扰,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哥赶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大伙闲聊了一会儿,李阿姨主动提议去楼下把那抷骨灰收回来好“让那老头子安安心心等着”,刘姐和王哥拦不住,只好由着她。 大半夜挖土的行为并没有引起物业注意。把最后一捧土放进瓮里时,李阿姨说了句话—— “老头子,我们会再见的。” 李叔叔的身影随着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唇齿,也渐渐消失。 大卫还在树下,痴痴地仰望着那根敲打窗台的长枝。 李阿姨注意到她神色有异,也跟着她看向草地:“大卫还在吗?” “在。” 李阿姨蹲下来,大卫乖乖挪到她手下,享受着主人凭空的抚摸。 “这些年谢谢你啊,乖孩子。”李阿姨缓缓道,“乖乖去吧,不要担心我。” 大卫一个劲儿摇头,伸舌头舔她。 费夷吾看出来了:“牠不想走。” “不走哪行呢,大卫这么乖,来生一定能投个好人家。”李阿姨加重力道推了一把,“乖,去吧。” 大卫顺着那股力道往前跑,在披光的路口高昂头颅,远远回望李阿姨,叫了三声。 汪,汪汪! 不,就不! 李阿姨以为牠终于跟李叔叔一样离开,松了口气。朝费夷吾微微点头:“辛苦小妹妹。” 费夷吾连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做。” 桥梁也没有做什么啊,只不过被人建在合适的位置上,就能连通两地甚至多地,为人提供极大便利。 流光抿唇一笑,而后提出了个请求:“阿姨,我能不能截段树枝下来?” “当然可以。” 回李阿姨家,流光和费夷吾合力剪掉了那段探入窗台的树枝,出来客厅时,正好听到刘姐很坚定地告诉丈夫:“我们的新家就是这里。” 之后的事跟费夷吾没什么太大关系,事情成了,她找小温拿佣金就好。她和流光一块送刘姐王哥乘电梯下楼,到楼下,刘姐问:“大卫牠……真的走了吗?” 费夷吾迎着朝霞的方向眯了眯眼。 小路尽头,一条威风凛凛的金毛正机警地望着小区四方。 她说:“你希望牠在,牠就在。” 刘姐仰头看了看三楼的位置,冲她摆手:“谢谢你,再见哦。” 流光幽幽道:“先生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嘛。”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先生!” 费夷吾的语调异常激动。流光一愣,还没来得及道歉,费夷吾已经钻进她怀里。温凉的液体浸湿颈窝,腰部被她紧紧抓着,指尖用力得能让流光感受到清晰刺痛。 她泣不成声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 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流光没能问出口,小十五饿的时候五脏庙锣鼓喧天,哭的时候也能惊天动地。 幸好费夷吾这一通情感的发泄没持续太久,加上一夜未睡,透支的体力让她很快偃旗息鼓,到最后整个人晕晕乎乎任由流光抱上电梯,抱回家,然后放在床上。 给费夷吾盖好被子,流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总说别人是狐狸,你自己才是兔子变的吧。 即使进入梦境,小十五好像也没能从之前的事件中脱离出来,眉头皱着,不时轻轻抽泣,哭过的眼皮又红又肿,这时候睁开眼,准保变回兔子原形。 流光弯下腰,颜色浅淡的唇缓慢靠近费夷吾额头,却在上方三公分的位置停下,她屏住呼吸,没有再往下进一公分。 费夷吾松开眉头,呼吸也渐趋恢复正常。流光悄然无声地退去,关好卧室门,来到对面隔音良好的书房。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部老式手机,用快速拨号接通了一条线路:“那个所谓的办事处查过了吗?” “查过了,据可靠消息,的确是延续上千年的组织。详细资料下午整理出来送给你。” “管理者的身份呢?” “尚不清楚。” 流光挂了电话,转椅180°旋转,使她正对着一面挂着九只相框的墙。 风水师搞事簿[GL]_44 虽然相框的数目为九,但填充的照片只有八张。 八名年轻男女,八种不同的风貌,却同时陨落在最美好的年华。 视线移向左侧的空白相框。 本来,她理应位列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视而不见也是一种勇气——《摩登时代》伊坂幸太郎 注2:吴越王——给妻子的信上写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为后来人向往。 周日入v 普降红包。 爱你们=3= ☆、026:猫咪小温 一觉醒来, 屋子里漆黑一片。 适应了好一阵子费夷吾才从右边墙上找到一星光亮, 是夜晚独有的深蓝沁凉的微光。 睡了一整天呢。 费夷吾挠头, 抓到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睡得太久又没有调整过姿势, 一缕短头发在右耳上方的位置折起来,高高地翘起一段, 不用看镜子,费夷吾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发型肯定很奇特。 她侧身, 沿着床沿摸到墙上, 并没有找到灯的开关。 空气中隐约飘着奶香和黄油的味道。喉咙干得厉害, 生理反应迟到一步,但来势汹汹。 头也痛, 眼睛发涩。费夷吾转了个身, 关节处传来脆响——啊,僵硬太久了。 费夷吾跳下床,就在那一瞬间, 四周亮起柔和灯光。浅黄的光源从头顶倾泻而下,开始没有很亮, 随着她直起腰, 灯光渐渐强盛。 哇。 高科技。 光亮回到世界, 不仅让费夷吾重新掌握视觉,也唤醒了建筑内另外的沉睡者。 她刚拉开卧室门,小黑尖尖细细的欢快呼唤从门旁传来。 “十五十五。” 小黑站在餐车扶手上,翅膀裹着腹部,胸鳍却微微摆动, 一副跃跃欲试又忌惮什么的样子。 “越老板真贴心。” 小黑跳到最上一层,抱起密封的果汁盒,鱼唇晶莹剔透,“快打开给我喝一口。” “你不是神兽嘛,怎么还被这个难住?”费夷吾帮它倒了半杯。 “我没有手啊!”小黑抱着杯子一口气喝干净,意犹未尽地舔舔杯底,问道,“怎么样,越老板变身了吗?” 费夷吾不答,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小时了!我还睡了一觉呢!”小黑很兴奋,“十五你都帮越老板暖床了,快说快说,她到底有没有变身给你看?” 啊…… “这个,咳咳……”总觉得哭晕过去说出来太丢脸,费夷吾含含糊糊,“流光就是狐狸精,没什么好看的。” “啧。”光从她躲闪的态度就能猜到结果,小黑恨铁不成钢,“色令智昏。” 说来也是,当晚跟她一回来就好像被灌了迷魂汤,后来还真的端着一锅汤去楼上李阿姨家。 又被糊弄过去了。 不过八成就是妖怪吧。 越流光。 见费夷吾习惯性走神,小黑用胸鳍抱着一块锡箔纸包好的东西过来,“对了,你赶快吃点东西去咖啡馆,越老板那边有人等你。” 费夷吾撕开锡箔纸,香软的蛋糕入口即化。 “谁啊?” “有生意上门。” 看好十五填饱肚子是越老板的硬性要求,费夷吾本来还想既然店里有人等,不如干脆去那边好了。不过小黑执行起越老板的指令毫不放水,硬盯着她把餐车上的东西全部解决掉才放她出门。 头顶那缕翘毛实在很难收拾,长度又不够收进发圈,费夷吾用水沾了沾,便由它去了。 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中介经理小温。 他站在小区通往咖啡馆的必经之路,一看到费夷吾,连忙迎上来,“费老师费老师,可算等到你了。” 费夷吾脚下还有些发飘,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李阿姨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啊。” “我知道,刘姐说她们下个工作日去网签,这真是谢谢你了啊费老师。”小温快速说道,“其实,还有件事要请老师走一趟。” “嗯?” “其实……我,我身边的人好像也碰到鬼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45 ……这房屋中介该不会是地府中介吧。 夜风乍起,费夷吾缩缩脖子,抬脚往小灶去。小温紧跟上,急不可耐地介绍情况。 “老师不是说李阿姨家真的有一只狗的幽灵吗?” “是啊。” 提到大卫,费夷吾和缓了神色。她刚刚下楼时还跟大卫打过招呼。 “我宿舍可能也有。”小温使劲儿磕牙,“是只猫。”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故弄玄虚,磕牙也是因为太紧张而导致牙关不停打颤,“玲玲一直说是猫来复仇,可能……真的是吧。” 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有鬼——对玲玲异想天开的臆测小温和室友都报以此种回应。 没想到,在工作中还真的实打实碰到了狗的幽灵。 “老话说的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费夷吾顶着要见流光却一头乱毛的暴躁斜了眼小温:“重点?” “哦哦。”小温不由自主地用上恭敬的语气,“这事儿太离奇了,我从头跟您说吧。” “我和室友小杜是一个店里的同事,小杜的女朋友玲玲之前在海城西区工作,半年前搬过来。” 那么事情就要从半年前说起。 因为工作调动和房租上涨,玲玲终于下定决心搬来跟两个男生合租。 当然,主要是小杜和玲玲交往两年,也到了同居的时候。 小温的房子是跟老客户租借的,租金很便宜,但合约里有一条:禁止养宠物。 玲玲有一只猫。因为这条规定,之前小杜几次让玲玲搬,玲玲都不愿意。 但是自己那边租约到期,一边是猫,一边是每月多出20%以上的支出。再三考虑,玲玲选择放弃猫,选择和男友同居。 大城市里,爱猫的人士很多,但遗弃宠物的行为也不少见。 不过玲玲也不是完全把猫丢弃,也没送给别人养。她在小区的地下车库找了个物业默许的角落,布置了猫窝,每天去照看。两个月前,猫妈妈生了三只小奶猫,喂养频率更是增加到了一天两次。 “所以就是让猫换个地方住而已,不算丢弃吧。” 在咖啡馆坐下来,小温不自觉地为玲玲辩解。 “是你女朋友还是室友的女朋友?” “是小杜的。”小温毫不犹豫地回答,“这点很重要。” 一个月前的一天,玲玲加班,打电话让小杜去照顾下猫。 “四只猫要换猫砂添猫粮,东西比较多,刚好那天我下班也很早,就陪小杜一起去了。” 有时候小杜也会陪玲玲喂猫,所以小猫崽跟他很熟。 “奶猫怎么说呢……可能不是那么通人性。” “那天小杜遇到了个奇葩客户,被客户和店长相互骂了一整天,心情不是很好。” 有只小猫一直围着小杜“喵喵”叫,小杜就作势踢了它一脚。 “真没踢到。”看着费夷吾明显的怀疑,小温急切辩解,“我在旁边看着呢,真没踢到。” 小猫胆子小,一见人这么凶,自己尖叫一声弹开很远。 那时候—— 刚好一辆车开过来。 “我认为他的行为不算过分,就像正常人偶尔会发发脾气什么的。”小温耸耸肩,“纯粹吓小孩那种。” 把现场收拾干净,小杜和小温商量好,谁都不能跟玲玲提起这件事。 “小杜很爱他女朋友,玲玲很爱猫。”小温很无奈,“玲玲下班自己又去看了,回来说少了一只猫,小杜还说可能是小猫可爱被人家抱走了吧。” 讲到这里,小温暂停去了洗手间。 费夷吾揉揉太阳穴,放松紧绷许久的腰部,往后靠。视线越过百宝架,直达五米外的工作台。 流光坐在长案后,正专心阅读资料。 吓到她了吗? 费夷吾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忍不住捂脸叹气——换做是谁都受不了突然泪腺崩溃。亏师父还抽空教自己那么多静心悟禅的法诀。 啊,真对不起师父老人家。 费夷吾自怨自艾的功夫,旁边多了热度,水流注入杯具好像瀑布从对面那座山飞流直下。 她从指缝里偷偷看,流光眼睫低垂,神情平淡,倒没有她之前担心的嫌弃。费夷吾抬手打了声招呼,“晚上好呀。” “头疼么?”流光旁若无人地摸向费夷吾额头,虽然旁边确实没人。 费夷吾下意识地闭上眼。 相比于掌心,流光的手指一直缺乏温度,凉凉地在费夷吾左右眼皮各沾了下。 费夷吾:“好多了。” 流光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嗯,好多了。” 清澈明亮,不再是红肿的兔子眼。 洗手间门锁打开。流光把加过热水的杯子往前推了推,若无其事地回了工作台。 风水师搞事簿[GL]_46 “继续啊。”小温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手。 费夷吾想起他大半天都在啰啰嗦嗦讲前情提要,直接问道:“玲玲后来怎么发现真相的?” 刚才碰面的时候,小温张口就提到“玲玲说猫来复仇”。 “上周吧,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到小杜和玲玲吵架。吵得很凶,后来摔杯子砸桌子的可厉害了。” 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小温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第二天玲玲一看到他,劈头盖脸骂了句:“凶手!” 小温知道事情大条了,问小杜怎么漏的馅,小杜也莫名其妙。 他半夜梦到有东西打脸,迷迷糊糊以为是玲玲,推了一把说“别闹”,结果摸到一手毛。他睁眼一看,一只猫嗖地从他头顶越过,跳到窗口桌子上,猫眼绿幽幽地瞪着他,抬爪踢翻了桌上玲玲的化妆品。 “当时小杜爆了句粗口,我就不重复了啊。” 总之,小杜叫醒玲玲,质问她是不是把猫带回家里了,玲玲说怎么可能。 小杜扭头跟玲玲说话的时间,猫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杜吓了一跳,蹦出句‘那家伙不会找我报仇来了吧’,玲玲在猫的事情上又比较敏感,这事儿就这么摊开了。” 玲玲态度一下子变了,一个劲儿指责小杜虐猫杀猫撒谎成性,还动了手。 “玲玲是东北人,比小杜高小半头,说实话,小杜真不是玲玲的对手。” 小杜起先忍着,毕竟是自己做错了事。但那只猫却三天两头出现,从晚上踩人脸到随地大小便,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玲玲说是你害死了小猫,大猫找你复仇。” 小杜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干脆破罐子破摔,威胁说大猫再来就把它也杀掉。 玲玲对小杜很绝望,一气之下搬走了。 “玲玲搬走是四天前,那天小杜回去就叫我一起把门窗全部用胶带封起来。” 那天晚上,大猫倒真没出现。 “我们想可能是玲玲把猫带走了。”小温痛苦地搓了搓脸,“昨晚上店里开会,我跟费老师您提过的。” 费夷吾:“嗯。” 原来是真开会,不是因为怕闹鬼才缺席的。 “小杜没来开会,听同事说一天没见着他回店里,打电话也没接。我以为他去找玲玲了。还帮他跟店长请了假。” “今天早上玲玲跟我打电话,说怎么联系不上小杜了,我才反应过来出事了。” 拿备用钥匙开了门,小杜大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上横七竖八全是猫爪印。 小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点评道:“狸猫很有灵性,估计是真惹上了。” “叫救护车把小杜送去医院,一遍检查做下来说是轻微脑震荡导致昏迷,医生说留院观察。”小温歉意满满,“老师,今天发的工资我想付您佣金来着,正赶上这档子事,我帮小杜垫付了住院费……” 费夷吾正要大方地说句“没事,人要紧”。小温从怀里摸出一只红封塞进费夷吾的单肩包里。 “剩的不多。”小温带着几分憨气请求道,“我想请费老师过去看看,是不是真有那啥……猫作怪。” 唔。 费夷吾喝了口水。水里加了蜂蜜,一丝丝甜味流转齿间。 “现在吗?” “现在能去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就在附近。”小温说,“说实话,这几天连我都受连累,晚上做梦老梦到小猫在我屋里爬。” “那就去呗。” 费夷吾和小温刚一起身,流光喊下她:“十五等等。” 小温说:“我去取车。” “没关系。”在流光给出提示或者提出要同去之前,费夷吾抢先打断她,把单肩包往她手上一挂。“可能有点过分……”费夷吾一手按着右耳上翘起的那缕头发,一手取出红包塞进流光围裙口袋里,“能不能麻烦流光帮我保管,我……存不住,小黑要吃好多水果,我那个……也可以在店里办个会员卡之类,总之,先放你这儿吧。” 费夷吾语无伦次,不敢直视流光,她总忍不住想起凌晨是被流光公主抱回家的。那场景只要在脑海中冒出一点线头,一种难以形容的电流便会划过每一寸肌肤,引起令人毛发耸立的颤栗。 费夷吾舌根发紧,生硬地避开流光的探询。 “去去就来。” 先生要去,流光无意拦阻。 “好。” 小温在路口大声喊“费老师”,费老师转身就走。 目送费夷吾和小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手上沉甸甸的重量让流光心里一沉,眼尾金光闪烁。 …… 十五她,居然不带罗盘。 小温的住处的确不远。 他想骑电动车带费老师,但费老师很怵那玩意儿,坚持走路。 走了二十分钟,小温带费夷吾来到一处老式居民区,在上百栋六层老公房之间穿梭了十分钟,费夷吾几乎要后悔没坐代步工具,小温说:“到了。” 小温住在一楼。 大概是没有女生收拾,年轻男性比较邋遢,客厅里还放着累积好几天的泡面碗和外卖盒子。 一股酸臭的气味迎面扑来。 风水师搞事簿[GL]_47 费夷吾的嗅觉和味觉一样灵敏,被熏得下意识捂住鼻子。 小温赶紧去收拾食物残骸,说:“我送小杜去医院,等玲玲一来我就回去找你了,这地方还没动。” 费夷吾出了玄关,大致看了看结构。两室一厅的户型,客厅在中间,南北两间卧室。两扇门都呈大开的状态。 小温说小杜前几天赌气把门窗都贴了胶带。但费夷吾在客厅看到两扇门都看到了胶贴的痕迹。 “小杜是哪间?” 小温打开了南卧的灯,“费老师,这里。” 木地板上到处都是脚印,要从中分辨出猫脚印不太容易。费夷吾看向床上,捏起被子一角抻开来,七八只清晰的黑色|猫爪印落在被单的浅色图案上。 猫咪的体重很轻,除非在大染缸里滚过一遭,不然要留下这么深刻的脚印实在很困难。 “唔……” 费夷吾沉吟。 小温端着杯水站在门前,惴惴不安地问:“老师怎么样?是不是猫干的?” 费夷吾习惯性地摸向腰侧,摸了一空才突然想起来把罗盘落在咖啡馆了。她有点心虚,但很快强迫自己镇定。 师父曾说过:动物的感情不能拿人类的礼仪道德来衡量,大多时候它们按本能行动,至于与其他生物的互动应该归属为报恩还是报怨,光凭人类来判定不太公平。 刚被师父收留的那年,费夷吾特别喜欢给道观附近的鸟窝投食,久而久之,很多鸟类都过来捡白食,那个季度道观的粮食消耗得特别快,到后来,师父和妈妈连费夷吾自己都只能每餐吃定量的一半。 人不够吃,自然没有余粮来喂鸟。 有些鸟儿想得很开,见费夷吾不再投喂,猜测可能今年收成不好,偶尔衔来野果接济道观。但也有些大个头蛮不讲理得寸进尺,甚至发牢骚似的啄过费夷吾。 还有去年大概泥石流后,有只从山上滚下来的不明动物裹了一身泥,被卡在疯长的藤蔓里,费夷吾陪了牠好一阵子,还特意回去拿了水果和刀具要帮牠从藤蔓里解救出来。但是那动物也许是看到刀害怕,自己挣开树藤,抢走她的水果转身逃走了。 后来几天,费夷吾老觉得有东西盯她,每次一回头都能看到一道身影快速蹿进丛林。 …… “老师,费老师?” 耳边冷不丁响起小温的声音,费夷吾回神,见小温正站在她旁边,一脸说不出的扭曲表情。费夷吾觉得那表情有点瘆人,随口应道:“哦,是的吧。” 卧室的装饰很简单,床、桌子、衣柜,没有独立卫浴。窗户封死门一关,蚊子没准儿能从门缝之间挤进来,但是一只猫要进来可能有点难。 “我去外面看看。”说着,费夷吾再度回到客厅。 她能感受到一股不太和谐的气息,但不在出事的小杜的房间。 到客厅往北卧,越接近小温的房间,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越强烈。 费夷吾没再征求小温意见,开了灯。 刚才客厅的光只是在北卧室的地上切出一块方形,里面灯一开,内部情形便一览无遗。 地上,床上,墙上,人的脚印和猫的爪印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小温还装傻:“怎么了?” 费夷吾看看他,咬了咬下唇,然后问道:“小猫其实是你害死的吧?” 小温马上挤出难堪的笑脸,“费老师,咱不跟您说了吗?那是小杜他就吓唬一下,没想害猫。” “你看不到吗?”费夷吾指着脚印问他,“看不到你房间里的脚印吗?” 比小杜房间小好几倍的猫爪印,显而易见的幼猫和成年猫咪的区别。 “老师您别吓唬我啊,我房间真有脚印?” 费夷吾沉默点头,看了眼门外准备离开。 小温横跨过来,拦在她面前,不情不愿地说:“我就轻轻踢了一脚,是大猫上来挠我,小杜帮忙才……是小杜动的手!” 费夷吾坚决要走,“这事儿我管不了。” “我们就是逗猫玩,真没坏心思。您看我要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我还能好好站在这儿?”这话刚落,小温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到地上。 现世报。 说不害怕是假的。费夷吾愣了三秒钟,反应过来立刻往外走。 她没带包,没有手机,必须得出去找人帮忙。 “费、费老师,别走!”就在这时,挺尸的小温抽搐般地伸直一条腿,绊倒费夷吾,这还不算,在费夷吾快倒地还未倒地的瞬间,又用手抓住她,将摔倒的姿势定型为一屁股坐在地上—— 接着,小温以柔韧度非常高的动作一骨碌爬起来,手脚并用趴在地板上,男性毛糙糙的大头则在费夷吾腰间拱来拱去。 “喂!” 浑身的汗毛炸开,费夷吾生气了。 小温瑟缩了下身子,然后把头放在费夷吾腿上。 费夷吾使劲儿想要挣脱他,但男性毕竟力气很大,轻易地用双手把她圈在怀抱里。牙齿咯吱咯吱地响了一阵,发出“喵呜喵呜”的细弱叫声。 …… 费夷吾脑海中飘过三行加黑加大的省略号。她定下心,仔细观察小温——也许现在用“小温”称呼这名蛮横的雄性生物已经不太恰当。 从小温抬起的头上同时看到绿眼睛和其中的细长瞳孔以及尖牙,费夷吾禁不住笑了。 Hello,Kitty。 喂猫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存有恶意还是无心逗弄都不重要了,结果摆在眼前。 风水师搞事簿[GL]_48 透过小温的面孔,费夷吾看到了小奶猫。它可爱地眨巴眼,歪着头又像在打招呼。 两个人都有错,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 猫妈妈惩罚了小温的室友,而小猫自己,则选择了小温。 费夷吾用指尖隔着衣服轻挠猫咪小温的背部。随着轻柔的动作,圈住她的双臂的力道有所减轻,费夷吾趁机往外挣脱,然而猫咪小温敏锐地发觉她的意图,更用力地抱住她。 虽然知道是猫咪贪图人的爱抚,但是很痛啊—— 费夷吾几乎要哭出来。 猫咪小温得了便宜还卖乖,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过来,费夷吾便没了脾气,继续帮它撸毛。 成年男性体型的猫咪跟老虎不相上下。不看脸的话,完全是穿着衣服的怪物。 费夷吾又做了几次尝试,猫咪小温虽然没有攻击性动作,但每次她试图要离开,猫咪的警告便随之升级,从最早的吹胡子瞪眼发展到最后一次咧嘴低吼。 喵喵喵! 不许走! 费夷吾爱护小动物,但是很不喜欢这种绑架式的行为。 谁让你自己大意轻敌呢?费夷吾心里想着。 “不能用人的心理去揣摩动物的。”在费夷吾跟师父说了有东西盯她之后,师父再次告诫她,“你拿刀是为了帮助牠,解放牠,自以为刀在你手里是一种工具。但是在牠看来,牠处于被束缚的困境,是弱势的一方,你手里的刀具对牠来说是致命武器。” 费夷吾问:“那我要怎么救牠出来?” “不用你救啊,牠后来不是出来了嘛。” 自以为是的善意,有时就是一把刀——师父最后做出的结论费夷吾铭记于心。 师父很少说教,“道理都在经看呀。”因为师父一贯的随性洒脱,偶尔冒出一两句很有道理的话,费夷吾总是牢牢记下来,翻来覆去地琢磨。 重要的不是工具、方式,是心意。 但这只小猫咪到底想要什么呢? 撸猫的费夷吾百思不得其解。 她就那么僵硬地被一只人型小猫咪圈在地上,一边担心着待会儿要去洗手间怎么办,一边看着窗外。 猫咪小温的喉咙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怎么办啊…… 就在费夷吾念叨着师父、师兄甚至流光什么时候从天而降前来解救她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有人吗?”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和流光那种清凌凌的音色不太一样,更低一些,更柔一些。 更不可能是师父和师兄。 没工夫去管到底是谁,费夷吾连忙大喊,“有有有!有人在这里!” “吱呀——” 外面的门被推开了。 费夷吾想起来,她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 这习惯必须要发扬下去。 费夷吾往后仰身,拼命向外面摆手:“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看起来跟流光差不多年纪的女生一进入客厅,费夷吾顿时觉得连灯光都强盛了两百瓦。 她简直像天仙下凡。 不单单是因为她很好看,而且她出现的时机和那份足以踏入别人家房门的勇气实在恰到好处。 女生边往北卧来,边问:“发生什么事?” 费夷吾见状打出暂停手势:“先别过来,可不可以帮我跟朋友打个电话?” 那女生稍微有点迟疑,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仿佛确认了什么信息似的,抬头问:“你是费夷吾?” “是我……”迟钝的警惕心此刻终于砰砰作响,费夷吾缩回去,只露出一点点头顶出来,“你是?” “喔,我是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女生露出明快的笑容,“来通知你明天下午请去办事处参加第二轮考试。” “……”你们办事处既然有能力找到人送通知,怎么不顺便用高科技/法术之类的把考试成绩也直接定下来? 费夷吾忙着腹诽,女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纸递给她。“喏,明天下午三点半。” “你真的是办事处的?”出于对救命恩人的感激,费夷吾还是想确认一下,态度如此亲和的女生真的会跟抓人的鸡精、丈高的小熊、动不动变身食人花的山茶花同在一个单位工作吗? “是的。”女生接着递出手机,同时谨记着刚才费夷吾划出的线,站在看不到北卧内部情形的地方。 猫咪小温还是趴在她大腿上不动,但因为她忙着跟工作人员打交道,顾不上替它顺毛,眼看它不满地弓起背部,费夷吾急忙把手放回去猫咪小温的背上。 “你还好吗?” 不好! 费夷吾突然想,既然女生是办事处工作人员,是不是也有解决危机的能力。但转念一想,如果连一只附身人类的小猫咪都没办法处理,明天的第二轮考试会不会因此被扣分…… “还好。”费夷吾应了声,熟练地拨通了流光的号码。她还没说明情况,那边听出是她的声音,简短说了句“我很快到”,马上收线。 “谢谢你,没事了。”她朝女生笑笑,把手机递回去,“我会准时去参加的。” “好。” 风水师搞事簿[GL]_49 流光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带了两名警察。 流光进门的时候小温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掌,闷哼一声,从费夷吾身上滑下去。紧接着,小猫咪从他身体里弹出来,轻巧落地,仰头望着费夷吾“喵”个不停。 小温稀里糊涂地被警察从地上拉起来。流光则带费夷吾去隔壁房间检查。 “你没带罗盘,我去他公司问地址没问出来,见你一直不回来就当着他上级的面报了警,他们没办法只好把地址给我了。然后刚好你打电话过来。” 费夷吾的重点并不在流光怎么会知道小温家地址的经过上。 “流光一直在店里等我?” “你没带罗盘。”流光没好气地重复,见费夷吾不时摸向腰间,不顾她涨红脸咕哝“你干什么呀”,掀开衣服查看。 虽然有两层衣服,但是猫咪小温的力气太重了,硬是箍出两块乌黑中夹着血丝的印记。 “那家伙弄的?”流光阴沉得可怕,短刘海更是前所未有地呈现出斜上冲天的攻击形态。 费夷吾像自己犯了错,小声辩解:“是猫咪,它也无心的。” 流光绷着脸过去跟警察说了两句话,警察不听小温咋咋呼呼,念着“拘禁,故意伤害”之类的名词把他推搡着往外走。 “哎哎?” 费夷吾直觉警察的举措跟自己有关,不由地想上前问明情况。但流光一把拉住她,“十五。” “让那家伙吃点苦头。”流光环视着屋内的一切,冷冷地说道,“虐待动物也是犯罪。” 重新把装罗盘的单肩包挂回自己身上,费夷吾突然说:“我看见了。” “嗯?” “没有靠罗盘,我也看到了。”费夷吾弯下腰,向小猫张开手,“不是靠外挂。” “嗯。”流光慢慢笑了,“十五不用靠外挂。” 跟流光往外走,费夷吾问:“小温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十五。”流光不悦地蹙起眉头,“你觉得给他吃点苦头不行吗?” “啊?”费夷吾有些愣怔,虽然她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妥,不过报警是人类社会能合法动用的暴力手段之一,单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带去派出所走一趟也无可厚非。所以她爽快解释道:“不是,他还得给我佣金呢。” 脖子上像沾了什么东西痒痒的,费夷吾摸了下,摸到几根软软的猫毛,她自言自语道:“小奶猫的仇,算报了吗?” 流光置若罔闻,只是快到车旁时她忽然停下来,扭头看向后方。 南卧窗台悬挂的空调外机上,小奶猫忐忑不安地“喵喵”叫着,大猫抬起一只前爪,像是鼓励它勇敢跳下来似的,低沉地叫了声。 费夷吾也看到了。 “我朋友说……”流光摸摸鼻尖,“未成年的小动物如果遭遇意外,可以在投胎前选择报仇。只要动静不太大,下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太好了。”费夷吾点头,在流光打开车门时,她叫了声,“流光。” “嗯?” “你的那个朋友……”像是在答高考试卷上一道拿捏不定的选择题,费夷吾仔细看着对面的人,然后闭上眼从难以抉择的两个选项里选了一项。 “就是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截止到周二24:00都有红包。 感谢大家支持~三鞠躬 ☆、027:大隐于市 两人隔着车对视, 老小区路灯稀疏, 夜空星辰寥寥。流光的眼睛里却有光芒闪烁。 流光看费夷吾也是如此。 “可能把流光当成妖怪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比如我可以把你对我的好当成白娘子报恩, 但……”费夷吾吸了口潮湿的空气,“你说你是人, 也说过不会骗我。” …… 流光词穷了似的喃喃道:“我不会骗你。” “骗我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苦衷。大隐隐于市, 小隐隐于野。”费夷吾自顾自上了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 把包平放在双腿上。坐姿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倒不是因为紧张。 “我比较喜欢胡思乱想。”费夷吾看着前方, “嘴巴又比较快, 随便说说。” 对流光身份的疑问存在很久了。脑袋是没那么聪明,好在聊胜于无。除了新近成为室友但搬家之后再没见过的蔚蔚,费夷吾在海城没几个认识的人。 贫瘠的生活几乎全围绕着流光和明夷小灶活动, 想把她从脑子赶走都难。而且好几次她都能明显感觉到流光在帮自己。 她那么贴心,又那么温柔。 都快赶上没出车祸之前的妈妈了。 费夷吾低下头, “啪嗒”, 一滴眼泪落下来, 为了掩盖动不动掉银豆豆的没用,费夷吾飞快地说了声“对不起”。 流光这时才轻轻地把车门关上。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流光揿下引擎键,在发动机低沉的运转声中说道,“十五很聪明,我不该瞒你。我正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照理说这是长篇大论的开头, 接下来肯定要详述因果。 然而借助惊吓才将疑问吐出口的费夷吾没更多精力消化,只从流光那里确认她非同寻常已然是莫大收获,也让她悬了好久的心脏踏踏实实放回原位。 风水师搞事簿[GL]_50 费夷吾说:“这就够了。” 正在缓缓移动的车辆突然停下,明明千言万语已经汇成一条线却被迫踩了刹车,流光转过头,问:“什么够了?” “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知道我不可能运气那么好或者真的很厉害就够了呀。”费夷吾理所当然地说,“这样我就不会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再莽莽撞撞就去别人家里。” “……”流光握紧方向盘,“十五是很了不起。” “没有。”费夷吾狠狠掐了一把受伤的部位,让语气听起来很凝重,“你自己看嘛,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就解决了好多事件。每一次都是因为你在场。这次你没在,我虽然看得到幽灵附体,却把自己困在里面。然后你一来……” “我只是把罗盘带过来。”流光说,“别的什么都没做。” “喏喏喏。”费夷吾竖起罗盘,“师父交代我一定要随身带罗盘,这几次下来我也知道罗盘肯定不一般,流光同理。我明白。” 流光松开刹车,打了方向盘,车往小区外驶去。 虽然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但看费夷吾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流光耸耸肩:“你开心就好。” “很开心。” 车内升腾起令人觉得像这样一直开下去也很不错的沉默。 过了两个红绿灯,遥望公寓楼上的射灯光线,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流光特意按下辅助制动器键,带着一两分不甘心地问费夷吾:“你真的不想知道?” 费夷吾回答得很干脆:“不想。” “世界上怎么能有你这种缺乏好奇心的人呢?!”小黑尖叫,“越老板是什么人你真的不想知道?” “你们是不是只被导演安排了一句台词?” 费夷吾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其实,她想知道。 想得要命。 说出“不想”那两个字时,费夷吾都快隔着衣服把自己掐出血了。 但是—— 不行,她得克制住自己。 了解一个人越多,越容易和人发生牵绊。羁绊越深,离别越难。 师父让她下山见见世面,并没有真的让她还俗。 她早晚有一天还得回神农架,毕竟,妈妈在山上。 “那越老板呢?”小黑不依不饶。 凭小黑对越老板的理解,那个人一直欺负笨脑袋风水师心思单纯,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只忍心对自己下毒手—— “她就没有露一手?” 费夷吾干脆用被子蒙住头。 “我想静静。” 小黑在被子上跳了足足半小时踢踏舞,也没把费夷吾折腾起来。 “别闹了,明天要去办事处参加第二轮考试呢。” 小黑哪肯轻易罢休,瞅准位置,跳到费夷吾头上,正要使出“音波功”,突然听到客厅一声欢快的“我回来了”。 失踪人口回归。 “妈耶,大魔头出现了。” 小黑迅速钻进床底下。 十秒后,蔚蔚来敲费夷吾的房门。 “费费、费费、费费!”蔚蔚精力旺盛,“我看到你灯还亮着。” 费夷吾掀开被子,朝天花板贡献出本年度最圆润的眼白,然后马上醒悟过来自己在迁怒别人,连忙套上外衣去开门。 蔚蔚上来一个熊抱。 “费费想死我了。” “不,我没有想你。” 更不可能想你想到死。 费夷吾用力推开黏上来的蔚蔚,她意识到自己不太喜欢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嗯,流光除外。 “费费不开心?”蔚蔚用心观察她的脸色,“阿越欺负你啦?” 没等费夷吾说出个“不”字,蔚蔚撸起衬衣袖子,甚至还帅气地解开两颗纽扣,“你等着,我找她算账去。” “你跟流光什么仇什么怨?”费夷吾不可思议,“真的不是她。” “哦。”蔚蔚双手叉腰,“下次她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流光不会欺负我。”费夷吾脱口道。 “你跟那家伙结成同盟了?”话音未落,蔚蔚人已在三米开外,“费费,我交朋友有个底线,不能跟阿越好。如果你跟她好,你就不是我的朋友。” “……”费夷吾搞不懂,“怎么解释‘好’?” “信任她,理解她,像宠物一样爱护她。” 风水师搞事簿[GL]_51 “……”费夷吾摸着门把手,认真思考着既然不是朋友,那我现在关门应该不算没礼貌。 “可是费费是我室友,有点难办。”蔚蔚手扶下巴,也陷入了思考,“要不然我给你打个折,你可以一半信任她,一半理解她,一半像宠物一样爱护她。” 费夷吾打了个哈欠:“那真是谢谢您咧。” “费费。”蔚蔚又凑上来,鼻翼抽动了两下,“你有心事。” “我明天要考试啊。”费夷吾没再犹豫,说了晚安,麻利地把门关上。 考试比费夷吾预估的简单。 起码没再让她去容易迷路的地方找一件每小时变换位置的宝物。 而且是露天举行的笔试。 费夷吾最擅长笔试。 考试内容是关于风水的理论阐述,费夷吾抄过笔记,从脑海里筛选出自己觉得合适的答案如行云流水地写在试卷上。 监考的除了小熊,还有那对守门的老夫妻。 被三个人围在中间,费夷吾好几次看到老夫妻脑海里都会冒出“鸡精”两个字,但是想想太不礼貌,又赶紧把它们按下去。一来二去的心理活动正好抵消掉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试题的紧张。 一个小时不到,印刷了三道理论题的试卷写得满满当当。老夫妻交口称赞。 “完成。”费夷吾合上笔盖,看看三人。 小熊过来收卷子,“我拿去给领导看一下,费夷吾小同志如果没别的事可以等考试成绩出来再走。” “那我在这里等等吧。” 夕阳很好,费夷吾很闲。 大概是斜阳给老人的面容添加了慈祥滤镜,等待出成绩的费夷吾壮着胆子问道:“办事处是怎么回事?” “咦?”听到费夷吾的问题,老太太露出比她还好奇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费夷吾诚实摇头。 老爷爷侧头问老太太:“好像这两天还有人过来打听情况,我们是不是应该印一些宣传材料?” 老太太撮撮牙花子:“那你去写申请要经费。” “你怎么不去呢?” “谁提的谁去。”老太太把左腿盘在右腿上,面朝费夷吾,做足开讲的姿态,“说到我们办事处,那就话长了。” 老爷爷在旁边吹胡子瞪眼:“长话短说。” “老东西憋嚷嚷!” “你吼谁?!” 不出所料,两位老人家再次展开鸡飞鸡跳的搏斗。 因为是在大院里面,往来的都是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老人家干脆变回原形。 上次太猝不及防,没看清两位的面目。如今的费夷吾已然在腹内山崩地裂,表面渊渟岳峙的技能上略有小成。 说是鸡,和鸡又有些不同。 老太太的羽毛青绿色,却又泛着霓虹般艳丽的源生光芒,而那尖喙犹如红铜,质感十足。老太爷的羽毛则是火焰流动的橙红,鸡冠红得发紫。 大概也是什么神兽一类的吧。 打到一半,小熊拿着二轮考试合格书回来了。见满院子鸡毛纷飞,小熊习以为常:“双喜爷爷和红英奶奶就这样,你别害怕。” 费夷吾看得津津有味:“不怕不怕。” 得知是为了介绍办事处打起来的,小熊一拍大腿:“我昨晚上刚整理出来一份资料,你要不要看?” 听到小熊的话,双喜爷爷和红英奶奶忽然握手言和,一起凑上来挤走小熊热情道:“我们来给你介绍。” 接着,双喜爷爷手臂一挥,院子满地鸡毛倏然消失不见。 一片祥和中,老太太话起家常。 “大概是在两宋交替之际,有位非常了不起的神仙因为看不惯妖怪被人欺负,特地为妖怪和神灵创造了一个世界,据说她是在事实上最后一名吃蟠桃变成仙人的——小神仙的——建议下这么做的。” 老太太这家常一上来就让费夷吾两眼飞星:“神仙?” “当然啰。”老爷爷插了句嘴,被老太太拍了下脑袋,“两宋是公认的式微时代,宋朝之前神仙比一个县城的人还多,宋以后得道的神仙就屈指可数啦。妖怪们也从那时候逐渐撤离人间,转移到新世界。” “人间出生的妖怪只要验证过资格,就可以进入那个世界,或者自动获得障眼法,进而自由自在地生活,不用担心被人类风水师驱魔师捉妖师道士和尚牧师赶尽杀绝。” “但是从变成妖和验证资格之间有时间差,也难免会出错,所以,当初建议创造另一个世界的神仙自愿留守人间,并且组建了一个组织,就是我们办事处的前身啦。” 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费夷吾听得一头雾水。小黑冷不防地从她包里钻出来,尖声叫道:“瀛洲山真是这么来的啊!” “……” 费夷吾心疼了三秒自己的智商。 小黑体贴道:“十五别急,我回去解释给你听。” “呀。小同志还有蠃鱼呢。”老爷爷眼尖,踱着步子上来拨小黑的翅膀,“我看小朋友你挺乖的,附送给你个忠告。” 小黑:“啥?” “这小神仙因为是吃了桃子变的,看起来水嫩嫩的很好欺负。所以有些倚老卖老的老家伙和初出茅庐的小鬼头有事没事捉弄人家。” “不过她背后还有位凶巴巴的大夫,前几年听说捉弄过小神仙的人都被那大夫下了药,无论多厉害的妖怪都逃不过拉肚子的噩梦。” 风水师搞事簿[GL]_52 费夷吾终于有机会发问:“妖怪也会拉肚子?” “不会啊,所以拉肚子的妖怪就很惨,也很丢脸。”双喜爷爷意味深长地望着小黑,“你小心点。” 小黑瑟瑟发抖:“我这么乖这么萌,肯定不会拉肚子。” 老太太望着费夷吾,咧嘴露出尖利白牙:“像你这样的风水师惹到了就更惨了,会被直接开除风水界。” …… 费夷吾镇定了下,勉强笑道:“神仙是神仙,我们不大碰得到的,应该没事。谢谢两位老人家。” “哟哟,小同志话不要说得太满。”老太太暧昧地笑了,“搞不好你已经见到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费夷吾:“????” “你也看到了,我们办事处人手不是很多,所以这位小神仙偶尔也会跑跑腿送送信什么的,你见她的机会多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有一天收获这么多评论,本来想加更的,奈何脑力体力有限_(:з∠)_ 那本周周末就不休息了。保持日更到下个周末( 谢谢大家支持~ ☆、028:水漫金山 “本来, 妖界跟人间是两只咖啡杯里的咖啡, 虽然气味千丝万缕联系在一起, 但真正品尝起来, 你会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 小黑站在百宝架上,居高临下望着费夷吾, 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流光正在工作台研磨新品咖啡豆。自从确认她也是同道中人,费夷吾便愈发光明正大地来咖啡馆讨论各种问题。 当然, 把小灶当成第二个家也跟室友蔚蔚有莫大关系—— 前段时间整日不着家的蔚蔚最近彻底闲下来, 旁敲侧击了解了费夷吾的基本情况, 知道她为生活费发愁,主动提出帮她拓宽渠道。 所谓的渠道, 除了在各大社交平台开设风水师营销账号, 她还热心地联系了自己的客户。费夷吾本想老老实实打基础,复习笔记。但蔚蔚时不时敲门,一会儿让她摘抄一些深奥的内容发布到平台上, 一会儿又打开视频电话让她为客户答疑解惑。 其中有个客户随口夸了句“这小先生挺可爱的”,一下子戳中蔚蔚的公主心, 她看似忍痛割爱实际乐此不疲地拿出自己的法衣, 给费夷吾做各种造型设计, 并且发布到网上,冠以萝莉风水师之名。 幸而账号密码是费夷吾自己设立的,找借口去咖啡馆的路上她利索地删掉了所有照片。 她是风水师,不是出道艺人。 “受不了蔚蔚?”到了咖啡馆,流光看到她那苦瓜一样的表情, 三句两句便猜中了原委。 费夷吾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黑不失时机插嘴:“蔚蔚绝对是大魔头!” 越老板固然会下“封口术”一类的黑手,但好赖它还有十五撑腰。而且越老板有底线,只要不触碰到那根几乎看不到的线,还蛮和蔼可亲的。 蔚蔚完全不一样。 驱魔师大概是跟人交流多了,有很多人类的歪主意坏点子。 “你们知道吗?她上次给我吃的水果是用净水洗的。” “净水洗的不好吗?难道要用污水洗?” 费夷吾理所当然的字面意思解读招致小黑无情的嘲笑。 驱魔师这行,东西方都有不少相同的道具。因为魔这一类怪物主要出自于人类的恶念,所以有一样事物必不可少——西方称之为“圣水”,而东方则取观音菩萨净瓶之名,约定俗成为“净水”。 净水经过淬炼,完全能作为妖怪异兽的十全大补汤,但蔚蔚手里专门用来驱魔的净水则无异于毒水。 “虽然不会到拉肚子那么夸张的程度,但我会发烧,只能一直泡在水里。” 这么一说,费夷吾倒是想起来了,小黑从蔚蔚搬来之后,好像有段时间经常见不到鱼影。 “你应该告诉我。” “你夜不归宿呢!” “那我是有事情忙嘛,办事处考试什么的。” 说着说着,话题终于回归到办事处上。 “对了,小黑还没给我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呢?” 那天考完试回来光顾着震惊“我竟然被神仙救了一命”,费夷吾把办事处抛在脑后。小熊给她的资料上也写的很笼统。 正好流光在泡咖啡,小黑便用咖啡举例子。 对小黑不知所云的举例说明,费夷吾诚实表达:“听不懂。” “我来解释吧。”流光拿着盛了300毫升咖啡的量杯过来。 “新世界和人间同出一脉。”流光晃了晃手中的量杯,开始往第一只杯子里注入咖啡,“打个比方,人类和神鬼妖魔,都是这只量杯的咖啡。一分为二之后,就变成了同根所出的两个世界。” 咖啡到离杯沿三分之一的位置,流光停下来,自己先尝了一口。 “有点浓。” 接着她把量杯剩余的咖啡注入另一只杯子,加了大约10毫升的热水,用小勺拌匀,给费夷吾:“尝尝看。” “泡混合豆的最佳温度是7075°,加上室温中和,现在的温度应该在65°左右,你小心点烫。” 入口确实稍有点烫。 风水师搞事簿[GL]_53 费夷吾轻轻咂舌。 混合豆是流光搭配的新款,由危地马拉、肯尼亚、西达摩、哥伦比亚四种豆子混合而成。 于是理论上,应同时具有四种豆子的风味。 “别的客人大概要多尝几次才能品出味道,不过十五应该还好。” 流光在对面坐下来,观察费夷吾的反应。 被寄予厚望的费夷吾发动了全部味蕾来体会新品种。 “入口有一点点酸,不过是果酸。”费夷吾眯了眯眼,“然后是香。” 味道很难具体形容,因为人只能用自己品尝过的食物作为参照物,比如酒是“苹果腐烂”,面包是“面粉加了点坚果仁”。 费夷吾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强调道:“很香。” 口腔乃至鼻腔都被这股馥郁的香味袭染。香味的尾韵甚至在咽喉处打了个旋,慢慢地滑入食道。 接着,回甘泛出。 费夷吾睁大眼睛:“好甜。” 说不出的清甜,不像是一口气吃下两颗奶糖那样的甜腻,也不如蔗糖般浓烈,但也不至于寡淡、难以分辨。 如果一定要找出形容,就好像是山林开花结果时,风从三十里外带来的那种经过过滤的清香甘甜。 流光先递来一杯水给费夷吾沽口,然后将自己尝过一下的咖啡推给费夷吾:“十五介意尝尝这个吗?比较下两者的味道。” “不、不介意。” 话是这么说,尾椎骨起始,一股奇特的电流感瞬间穿透脊骨,上达百会穴。 费夷吾佯装镇定地啜了一小口。 高中时候,同学们最喜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你用xx用过的杯子喝水,你跟他间接接吻了!” “哇,你们要生孩子了。” …… 诸如此类幼稚到不讲道理的言论。 见费夷吾目视前方出神,流光不得不出口问:“怎么样?” “甜。” 甜到头皮爆炸。 “嗯?”流光有些疑惑,她明明觉得这味道有点浓,所以入口是苦味来着。 费夷吾抱着杯子猛喝水。 流光淡淡一笑,“继续说两个世界吧。” 两个世界中的人间界就好比没有加水的这份,微苦略涩,而加了水的便是清爽甘甜。 借助于两宋之交那位了不起的神仙的帮助,被日益扩张的都市森林赶出人间的妖物们,如今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加了水的甘甜世界。 但因为那位神仙是利用人间界山脉打造出的新世界,而且人间界仍会有妖怪源源不断诞生,所以两个世界至今仍有交汇点。 风水师出于对“地利”的职业敏感,很容易进入交汇处,进而影响两个世界,一般情况下,交汇点附近都安排有专门的守山人。 海城离众所周知的瀛洲山交汇处最近,故而特别设立了办事处。 小黑说:“人间界,也就是我们现在处的这个世界能看到的妖怪很少。” 费夷吾想起来流光也有类似的说法——一个风水师一辈子能见到的妖怪屈指可数。 “说起来,小黑怎么没被送到那个世界?”费夷吾问,“资格不够所以不能移民吗?” 话一出口她想着糟糕,果然小黑一个鱼跃自觉跳进水槽里,开始嚎啕大哭。 流光及时去挂上“休息中”的牌子。 费夷吾忍不住用眼睛去描绘流光的背影。 她真的很……迷人。 各个方面。 小黑一睁眼看到费夷吾只顾看流光完全不顾自己,更伤心了。打开水闸的眼睛喷涌出不啻于消防栓能达到的水量。 “哇哇”的哭声也极具穿透力。 与此同时,门外电闪雷鸣,天色瞬间从白天转为黄昏。 “小黑小黑黑!”费夷吾这才恍然醒神,赶紧来安慰小黑。 但为时已晚。 下水道通水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小黑泄出的洪水流速。等流光戴上手套打算用暴力解决问题时,水已经的漫过咖啡馆大半地板。 流光用小黑的翅膀遮住它圆鼓鼓的眼睛,简短道:“给蔚蔚打电话。” 听到大魔头的名字,小黑停顿了两秒,然后继续大哭。 “你想登山就是这个原因吧?”流光问,“瀛洲山应该是为你这种被移出移民名单的妖怪设立的。” 出于对被遗漏的补偿,如果遗落人间界的妖怪能通过实力和运气进入瀛洲山,便可立地飞升成为妖仙。 风水师搞事簿[GL]_54 “传说是这么说的,可我都八十四岁了,还没找到登山的路。”小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我这辈子只能呆在臭烘烘的人间界。” 费夷吾刚跟蔚蔚打过电话,她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蔚蔚便兴冲冲地回复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费夷吾抽抽鼻子,确实嗅到一丝臭味:“是不是下水道反水了?” “……” 看流光一副要把小黑丢出去的样子,费夷吾不顾满身水把它接过来。 “好啦,我跟流光一起想办法帮你登山。不要哭了好不好?” “真、真的吗?”小黑打了个哭嗝,它越过费夷吾直接问流光,“越老板,你愿意帮我吗?” 流光抱起双臂明摆着拒绝。费夷吾拉拉她袖子,用口型说:“哄哄它。” “好。”流光点点头,“我跟十五帮你。” 水流总算小了些。 费夷吾松了口气。 然而泪眼模糊的小黑在看到玻璃门外两道黑影时,双眼冲出的水流以前所未有的强劲冲翻了工作台上一排器具。 ☆、029:事不宜迟 小黑的决堤让费夷吾手忙脚乱。见状, 流光伸手揪着小黑的一只翅膀, 径自打开门, 迎接来客的同时把导致瓢泼大雨的罪魁祸首丢进雨中。 “喝点什么?” 流光系好围裙, 麻利地收拾好器具,这才不冷不淡地招呼道。 蔚蔚收好伞, 伞尖对着流光一指:“我跟你讲,你这种接客态度迟早要关门的。”转过去对和她一道来的中年男性又是使出浑身解数的巧笑嫣然。 “孙总, 您请坐。” 费夷吾看着趴在玻璃窗上张嘴大哭的小黑, 油然生出一种暴力惩罚做错事的小孩子的愧疚。她刚想帮小黑说点好话, 冷不防被蔚蔚拉到那男性桌前。 “孙总,这就我跟您说的风水师, 费夷吾, 您叫她费费就成。” 孙总四十岁过半,五十岁不到的样子,上下打量浑身湿漉漉的费夷吾。 “您看, 一听说要见您,这是冒着大雨过来了, 您事出紧急, 咱家费费诚意十足, 您二位先坐着聊聊。” 费夷吾一脸茫然。 蔚蔚这满嘴的津卫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流光的脸色比之前更冷淡,擦过台面的湿毛巾随手往水槽里一丢,双手撑着工作台,逐客令转了三圈,变成低低的一声“蔚蔚, 你过来”。 蔚蔚朝孙总吐吐舌头,让孙总和费夷吾先聊正事,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 “费费,孙总是海城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你不用放水。” 放水—— 费夷吾想了又想,隐约记得前几天在网上见过这词,但除了字面意思还有什么含义她一时想不起来。 孙总天庭饱满,耳廓圆润、耳垂又厚又大,财帛宫方正笔挺,生的好一副富贵相。只是印堂中有一丝黑气,看来最近有难解之忧。 “我少年不懂事的时候也帮人看过风水。”孙总圆圆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费夷吾,意味深长地说道,“咱们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费夷吾:“嗯。” 对方来得匆忙,但这样一交底,说话虽然客气,其中却蕴含着有能耐就来,没能耐趁早撤退的警告。 “你说吧。”费夷吾放松地往后一靠,后背正好抵着放罗盘的单肩包。 孙总道:“我搞房地产的,也雇了三个人帮我看风水。他们没办法解决,我才来找外面的人。” 费夷吾一边听他说,一边往窗外瞥。 玻璃面光滑,小黑的小脑袋和比它鱼身大的翅膀紧紧粘在玻璃窗上,试图延缓下滑的趋势。但眼睛冲出的“哗哗”水流又减少了摩擦力,往往刚贴上来就会滑下去。 弱小、可怜,又无助。 流光和蔚蔚去了厨房间。 “你这是什么意思?”流光压着眉头问。 蔚蔚双手抱胸:“干嘛,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做做好事积点阴德不行吗?” “那个人姓孙,叫孙敬义对不对?” 蔚蔚没想到她直接叫出孙总的名字,换了个插手的姿势,下巴一抬:“那又怎样?” “以前跟我爸有过合作。”流光将厨房间的门关好,隔着橱窗往外看。孙敬义正快速地上下翻动嘴皮,而十五微微前倾上身,显然认真听对方说话。 流光稍加思索,说出父亲对孙敬义的定义,“标签是灰色。” 灰色代表善恶不分,可以合作但不能让利深交。 蔚蔚嗤笑:“你自己算算跟你爸那都是哪年的事儿了,第一桶金谁还不沾点脏东西。现在孙总一年捐出的善款足够养活一个小乡镇。”她毫无顾忌地点了点流光的肩膀,“我跟你不一样,我要对谁好,我就大大方方对谁好,免得最后拎不清。” 流光皱眉拨开她的手:“你不能动十五。” 蔚蔚白了她一眼:“费费写你家户口本上了?费费也是自由人,你爱玩虚的你自己随便玩,别把人带歪了。” “我是认真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55 蔚蔚如同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仰头张大嘴巴“哈哈哈”了三声,用肩膀撞了下流光,又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道:“别再拿为别人好的幌子自欺欺人了,我妈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流光愕然,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拳,而后,无声地笑了:“老钱为什么不敢来见我,你怎么不问问她?” 说着,越过蔚蔚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咖啡豆。 蔚蔚追着她:“你把话说清楚。” 流光避而不答。 出了厨房间,蔚蔚故意做作地大声喊:“孙总,您二位聊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孙总牵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笑容,但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笑意,反而有种懒得掩饰的不耐烦,“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案场。” “不。”费夷吾摇头。 孙总刚才简略交代了情况。 他在海城东区的高新技术开发区收购了A、B两家废弃工厂,打算将其改建成为商务住宅一体化的生态社区。其中一个地方已经开工好一阵子,但另外一个地方却因无形阻力,始终无法正常开工。 无形的阻力是很委婉的说法,通俗地说,就是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的风水师这样告诉我,那地方以前充当过监狱,死过不少人。”孙总身材壮实,肌肉结实得连修身西装都有些许外鼓。 说他是职业运动员肯定也有人信。 “如果有问题,之前怎么不提出来?”费夷吾问。 “这种小标的,交给下面人随便搞搞。用不着动那帮见钱眼开的吸血鬼。”说到这里,孙总无所谓的态度被极度的不悦代替,“还搞出麻烦来了。” 孙总口中的小标的,是区政府、国企以及孙总旗下的企业三方合作的项目。有问题的B厂房由两座生产车间和三幢宿舍楼组成。孙总委派的项目负责人为了拿下那两块地,和政府达成协议,按照规划,要将B厂房改建成为福利养老院。 受雇的风水师把有东西作祟的报告拿上来时,孙总尚不以为然。但随着和区政府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养老院的地址上,仍是占地面积两万平方的工厂废墟,政府人员调查多次见毫无动静,上周一连下达三封催建通知。 “太蠢了。”孙总说,“就算多出两个亿也不能答应那种条件。这下好了。” “开玩笑,建什么养老院。那地方将来可是中国的硅谷!” 费夷吾心头一跳。 接着看孙总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审视。 倒不是被项目牵涉的庞大资金和背后的复杂关系吓到了。只是这个孙总—— 显然对风水师存有误解,或者说偏见。 联想刚才开门见山的“我少年不懂事的时候也帮别人看过风水”,感觉更不对头。 他提起公司内部雇佣的风水师的口气,很是轻蔑。 这时候再颐指气使地说现在就去案场看看…… 费夷吾果断拒绝。 不仅拒绝,还拍拍衣服,一言不发推门走人。 蔚蔚在这时候撞上了孙总的枪口:“望小姐,你这朋友什么意思?” “您别急。” 安抚下孙总,蔚蔚跟着出门。 雨势比之前小很多,小黑哭累了,趴在费夷吾怀里抽抽搭搭。 她抱着小黑来到旁边至今尚未装修完工的商铺屋檐下,问:“你认识里面那个人?” 小黑猛点头,胸鳍用力包着费夷吾的手腕,背上的翅膀则有气无力地耸动。 “他骗了我。” 紧随其后的蔚蔚讶异道:“孙总骗你?骗你一条鱼有什么好处?” 小黑重重蹬了下腿。 大魔头的威力非同凡响,所以流光才让蔚蔚来震慑小黑。而且小黑刚才一见到她和孙总立刻洪水泛滥确是不争的事实。费夷吾起初以为它是伤心她们真的叫来大魔头蔚蔚,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要不是他,我二十年前就登山了。” “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惊呼道,多出来的那个却不是蔚蔚。 流光不知何时也撇下客人出来了。 “那个人以前跟十五一样,也是风水师。” “但是他看不到你诶。”费夷吾想起谈话时,孙总曾追随她的目光往外看了好几眼,之后便肆无忌惮地露出无聊到发笑的表情,仿佛在说下雨有什么好看的。 小黑无比失落:“他把风水师的天赋换成了财富。” 听起来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费夷吾心疼地抱紧小黑,转过来对蔚蔚说道:“谢谢蔚蔚,不过我的能力不够接孙总的委托。” 蔚蔚当然听得出她的潜台词,正有些为难,后面忽然传来孙总那惯常趾高气扬而显得刺耳的声音:“你现在跟我走一趟,给你这个数。” 孙敬义大概觉得摊开一只手还不够,冷笑了一声,“加五个零。” “十五,去吧。” 小黑“嗖”地从费夷吾怀里跳到孙敬义头上,用翅膀使劲儿地拍打他那油光发亮的头顶。 “大坏蛋!大骗子!十五好好教训他!” 普通人虽然看不到妖怪,但妖风作乱形同物理攻击。 风水师搞事簿[GL]_56 三人的目光有异,孙敬义也察觉出不对,状似无意地摸上头顶不断被撕扯的头发。 “只要能顺利帮我解决问题,你随便开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估计也是八点二十发。 这两天亲戚(姨妈)来拜访,不太方便。 ☆、030:倏忽如风 蔚蔚说半小时就能到案场, 但半小时过后, 车仍在路上缓慢移动。 突如其来的暴雨加上周末下行高峰, 往郊区的高速路比平时更加拥堵, 主要出入口排出数百米的长龙。 倘若是跟交好的朋友去郊外轰趴,应该不至于如此难熬。但跟孙敬义呆在一辆车里, 费夷吾努力把自己缩小再缩小,避免接触更多这男人呼吸过的空气。 实在, 太讨厌了。 小黑一直用翅膀包住她的手, 生怕她想不开拉车门跳出去。 “忍耐、忍耐, 报仇、报仇。”小黑翻来覆去用这两个词安抚费夷吾。 小黑一哭二闹三下雨,再加上孙敬义的态度实在太让人恼火, 费夷吾头脑一热说了声“好”。从她点头说好, 到孙敬义叫司机把车开到咖啡馆门前,共计发生了以下三件事情—— 一、孙敬义给费夷吾一张银|行|卡; 二、费夷吾毫不犹豫地把银|行|卡丢进垃圾桶,然后跟孙敬义说, 我只是去看看; 三、流光给了费夷吾一只新手机。 面对费夷吾的这份气节,孙敬义前一分钟鼓掌赞叹, 背后却摇头叹息:“费小姐太年轻了。” 流光始终没发表任何意见, 就连费夷吾冷静下来询问她这样做是否合适时, 也是淡淡一句:“别顾虑太多,做你想做的。” 费夷吾内心其实很期待流光同去。但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压制下去。 不能太过于依赖别人,尤其是流光。 她想,流光八成是因为难言之隐才隐藏天赋和身份开一家咖啡馆, 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书架上那一整排的养生书籍绝非装饰,费夷吾翻阅过,好多地方都有笔头划过的痕迹。 蔚蔚对流光的态度也十分微妙,青梅的亲密间明显掺杂着冲突。 费夷吾无意深究流光的秘密,但情绪一旦上头,就如同第一次品尝手冲咖啡,唇齿间尽是难以消化的苦涩。 为什么山下的世界这么复杂难懂,费夷吾抱着罗盘想。随后她意识到是自己的思想正在变得复杂。 她已经不是单纯无后顾之忧的学生,不是师父不争气的徒弟,是混迹在大城市里为了一日三餐努力的成年人。 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蠃鱼等着她投喂。 思路走到这里,思绪驰骋的速度眨眼飚上两百八,回到刚才她富贵不能淫丢掉银|行|卡的时候——保洁工多久清理一次垃圾?一会儿回去还能把卡片捡回来吗? 算了算了,帮小黑报仇要紧。 那周文嘉什么时候回来? 小温还能从看守所出来吗? …… 副驾的蔚蔚受不了车内的沉默,不由得开始吹嘘费夷吾的英雄事迹。说到上次费夷吾擢出蜃灵的本体,而后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将蜃灵打散时,孙敬义道:“望小姐驱魔这么厉害,那上次去工厂也没见替我解决麻烦。” 蔚蔚的长睫毛扑闪扑闪:“那里面作祟的不是恶魔,隔行如隔山,没办法,做不来。” 孙敬义:“哦。” 蔚蔚自讨了个没趣,不以为然,眼珠子咕噜一转,侧过身来看低头玩手机的费夷吾。 既然是为了给小黑报仇才走这一趟,主角当然在场。费夷吾把小黑和罗盘放一起,后来上了车,小黑从单肩包里钻出来,顺杆子爬到费夷吾的手臂上。 车已经开离市区,离束缚小黑的阵法至少有十公里远,小黑仍好好地在她身边。 “罗盘果然很厉害。”小黑用鱼身强行扭出坐姿,鱼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罗盘,差点说出了上面隐藏着一个千年老妖怪的事实。 有外人在场,费夷吾不方便和小黑说话,于是借着摆弄新手机跟小黑打字交流:[师父给的。] “十五的师父……”小黑用胸鳍挠挠肚皮,“一定很厉害。” [那当然了。]熟悉了新手机,费夷吾拇指如飞,快速敲打出文字内容,[师父可是六十年如一日地守护道观呢。而且师父还能跟动物交流。] “隐居山间的高人吗?”小黑若有所思。 ——高人真的很有能力的话,怎么教出你个笨徒弟? [对了小黑,那天刘姐说罗盘上依附了很强大的役使灵,指的不是你吧?] 小黑震惊。 ——越老板终于舍得在咖啡里加聪明药了吗? [怎么听都不像你。你除了会哭会隐形,十年吐一次金珠,另外能看出人的贫穷等级,还会别的什么法术?] “这还不够吗?”小黑哇哇大叫,不服气地和费夷吾进行目光对决。 从费夷吾心灵的窗户确认笨脑袋风水师只不过是灵光乍现,一下子恢复正常水平,小黑略感失望但又悄悄松了口气。 ——那只大妖怪暂时不希望十五知道它的存在。 “我才八十四岁,还没成年,又没有师父教,生下来就是孤儿,能发挥天赋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不寻山脉不修炼的时候我还帮干旱地区求过几场雨呢!” 风水师搞事簿[GL]_57 [哇……]费夷吾弯弯眼睛,[是很了不起。]紧跟着,又在屏幕上敲出三个字:[对不起。] “比起天赋异禀的本鱼,十五才是笨蛋呢。” 费夷吾心服口服地打出一个[嗯]。 正在这时,司机缓缓停下车,“到了。” 遥远的天边升起一弯新月,夜色已然降临。建筑工地却是灯火通明,十五米高的厂房像是匍匐在地面的巨龙,它周围,重型机械处处可见。 孙敬义让助理去找项目总监过来,自己戴上安全帽指着近处的两辆挖掘机:“为改建工程专门购置的新型机器,一开到这儿就出故障,好死不死堵了主入口。” 费夷吾抬头望着高处的操作间,还有工人在里面紧张作业。 “此门不通再开一门,你看那边——” 孙敬义示意费夷吾往挖掘机十米开外的左边看,那里有一道新开的门,“没打几天就出事故,几块砖头把一工人砸成重伤。后来加固两次,虽然还会掉东西下来,但工人有这个。”孙敬义敲敲头上的安全帽,“就这种小把戏把人吓得开不了工,是不是很搞笑。” 来到工地,孙敬义宛如统治此处的殖民者,对殖民地作出的各种反抗加以轻蔑批判,同时将熊熊燃烧的怒火藏在冷笑话中。 费夷吾抱着罗盘,一言不发地走向那扇新门。 附近的工人看到了,接二连三喊:“小妹妹别进去。” “小妹妹戴个安全帽再进去啊。” 费夷吾置若罔闻。 工头进退两难,询问孙敬义的意思。孙敬义系好安全帽的固定带,自己也抬脚往那边去。 蔚蔚竖起大拇指:“大老板就是大老板,霸气。” 孙敬义:“望小姐一起来吧。” “……”蔚蔚赶紧找工头要安全帽。 她磨磨蹭蹭地戴帽子,又去找各种各样的防护武装,一直等到项目总监向经理赶过来。趁孙敬义前脚进厂房,她和向经理坐上了工头开来的敞篷助力车。 “费小姐。” 听到孙敬义老远在背后喊了声,费夷吾没回头,闷头往深处走。 占地面积接近两万平米的车间很大。从入口处两排灯来看,宽度约有四十米,那么长度至少四百五十米。 庞大空旷的厂房里没有任何机械,触目所及尽是一排排支柱和穿插其中不知作何用处的大型水泥槽。 费夷吾走出了灯光照射范围,乌漆墨黑中夜盲症开始发作。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到的声音便被无限放大。孙敬义叫了她一声见没有回应便安静下来。 静。 静得连十几米外孙敬义的呼吸心跳都能尽数收纳耳中。 然后,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像是有东西正轻轻拨弄由空气制作成的琴弦。与其说是生物发出的声音,或许称其为风声更恰当。 倏忽风来。 倏忽风去。 费夷吾感受到气流正在周围游走、试探,甚至吹动她的发丝作为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孙敬义收到的报告没夸张,这地方确实盘踞着东西,而且,体型巨大。 小黑静静地趴在肩膀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它害怕。 费夷吾盘腿坐下来,把罗盘放在腿上,借用屏幕的微光照亮罗盘。不出所料,磁针正疯狂转动。 这时,向经理开着助力车慢吞吞地进入大门,同时用对讲机指挥工人打开里面的电灯。 人声和“嗞嗞”电流声以及光照打乱了风|流。 在费夷吾集中注意力试图捕捉那股脉动之际,孙敬义远远喊道:“费小姐,需要什么你尽管提。” “别吵!” 后面跟的向经理吓坏了,忙小声问蔚蔚这是何方神圣,孙敬义冷冷道:“没听到费小姐说话吗?” 有些人越是敬他忌惮他越是不把别人当回事,反而冷冷淡淡会让对方感觉十分新奇,进而产生一定程度的尊重。 蔚蔚了解孙敬义目前的心态,不过摸不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趁热打铁道:“向经理,您在这里陪孙总吧,我上次来过,我们自己来就行。” 孙敬义闻言停下脚步,看样子默许了这提议。 向经理小声自言自语道:“两个女孩子,能干得成吗?” 孙敬义:“三天内必须开工,你最好祈祷她们成功。” 向经理双手合十,朝费夷吾的背影拜了又拜。 灯光一排排亮起来,逐渐接近费夷吾所在的位置。 罗盘上的指针却不经缓冲地稳定下来,停在“戌山辰向”上。 感受到那东西似乎惧怕光亮,要往更深的地方退去。费夷吾一手拎着罗盘,一手撑地站起来,不假思索地冲进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写风水师不带一点风水学好像说不过去。 如果涉及到看起来很艰深的专业名词大家随便看看就行,不用放在心上。风水流派很多,我个人接触的比较杂,有时候难免形势派理气派卦派混着用,尽量注意不影响剧情(*/ω\*)。 风水师搞事簿[GL]_58 ☆、031:渣男套路 蔚蔚看着黑暗像一张大口吞没了费夷吾。外面, 惨白发青的灯光照亮世界, 里面, 黑得纯粹而厚重。光线切割的痕迹十分明显, 无异于黑白两个世界并立,泾渭分明。 孙敬义让向经理指挥工人先不要开灯, 踏上第二辆助力车,很快追上蔚蔚。 “费小姐那边什么情况?” “我去看下。” 两辆车并行开到交界线前, 蔚蔚从包里取出拂尘护身, 轻轻点下油门, 助力车无声滑向费夷吾消失的地方。 沉重的黑暗里,蔚蔚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有东西出来了, 孙总您往后退退, 注意安全。” 孙敬义注视黑暗里缓慢移动的光点,眼神阴暗不定。向经理往后倒车,没倒出多远忽然被孙敬义按下方向盘:“那玩意儿怕光怕火, 去叫工人们准备点油。” 车灯最多照亮前方两米的范围,蔚蔚开得非常小心。过了三排支柱, 她听到右前方快速移动的细碎脚步声。 鞋底很软, 偏薄。如果费夷吾还在山上, 肯定不会选择穿这双鞋子出道观。 踩过的每样东西都如同与皮肤发生直接接触,能够清晰辨认出其形状,换个词说—— 硌脚。 穿这双鞋子在室内很舒服,尤其在地毯上走路更能体会到被地毯包围的柔软。但在未经清扫的厂房里,却像赤脚踩在未经打磨、边缘锋利的沙砾上。 有点刺痛, 走久了可能出血。 那东西撤退的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就保持在费夷吾刚刚好能追上它但又不至于一头扎进它怀抱的速度。 相比于受惊逃跑,更像是引导她去什么地方。 师父常说自己跟野生动物无障碍交流的诀窍在于善意。 “善意,不是让你对它们嘘寒问暖,要用平常心对待它们,像风一样给它们自由,像空气一样让自己毫无保留,它们就会接纳你、信任你。” 任何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唯有空气,没有哪种生物会拒绝或者害怕。 出于对孙敬义的反感,费夷吾一开始贸贸然闯进来是有点赌气性质,然而那东西却没有下手伤害她,反而流露出小心翼翼的试探。 大概它也看穿了自己内心,知道她的来意是要教训孙敬义,而不是帮他排忧解难。 它移动的速度明显变快且有攀升的趋向,费夷吾也加快速度。 接着—— “啪!” 前倾的额头冷不防撞上凉凉的、湿滑的东西,随即整个人也像是撞上棉花球,轻轻弹出去。 “笨十五!不看路啊!”小黑气呼呼地爬起来,吸了几口气,差点被费夷吾撞瘪的鱼身恢复圆润。 “我夜盲。”费夷吾揉揉脑门,谢过小黑的救脑袋之恩,摸出手机照向前方,一堵高墙矗立在眼前。她沿着墙根以步为尺丈量墙的宽度,顺便摸索是不是走到了厂房尽头。 绕墙走了一圈,身体不再处于急速运动状态,血流速度趋于正常,升腾起的冷意逐渐浸透衣物。 费夷吾心下了然,到了。 最早定向时,磁针停在戌山辰向。搁三十年前无论哪个流派看,戌山辰向都属于招财纳丁的旺山旺向,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后因为元运更替,它无可逆转地变成了损人伤财的格局。 其最为凶险之处在于,戌山辰向的西南角死气聚集——是以,无论居住、工作抑或是日常生产,长期在这个位置的人极易发生意外。 但正如沼泽地里孕育出的植物更为茁壮茂盛,死地对某些东西来说是豪华疗养院也说不定。 费夷吾半跪下来,把罗盘顶墙放好,忍受着膝盖处传来的森冷寒意,观察目前的定向。 磁针山向在子午和庚甲之间来回摇摆,谈不上规律,但是印证了费夷吾的猜测。 她正位于厂房西南角的死地。 四面高墙长度均为十米,无从得知高度多少,费夷吾只能凭空想象它是一座矗立在空旷厂房里的大型水槽。 之所以确定高墙里是中空而非实心——很简单,墙上没有入口门,而那东西先前爬墙上去之后,再无动静。 除了那庞大的东西栖息在里面,费夷吾找不到其他解释。 这时,费夷吾看到不远处两点灯光,她小声问:“谁?” “是我是我。”蔚蔚听到她声音,一颗心才算放下来,方向盘一转,踩了两脚油门,把车漂亮地停在费夷吾跟前。 费夷吾看到车上没有别人,利落地爬上去,脚底离开地面,寒意骤然断开。 “呼——”连打了两个喷嚏,吐出一口白气,费夷吾让蔚蔚开车绕到大型水槽后方。 她们看不到入口光亮,相应的,入口的人也看不到这辆车。 费夷吾把小黑从后颈拽下来:“小黑,姓孙的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小黑冷哼一声,胸鳍交叠,别过脑袋拒绝回答。 费夷吾又问:“他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吗?” “不知道。” 费夷吾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他是什么命?上上等富?” 小黑:“呸,才不是呢。” “最多,也就下中等富吧。” 风水师搞事簿[GL]_59 ——还不如越老板。 费夷吾快速算了下,海城数得上名头的房地产商不过倒数第二等富,这等级标准真够严苛。 “费费觉得跟孙总有关?”蔚蔚插口问。 费夷吾摇摇头:“还不能确定。” “嘁。”蔚蔚不屑,忽然灵光一现,指着小黑说,“孙总是二十年前白手起家的,你说他二十年前骗了你,难不成孙总的起家跟你有关系?” 一提到这茬,小黑整个炸了,最后在费夷吾加餐的许诺下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松口讲述那段伤心过往。 如它再三强调的,大城市里能看得到妖物的人很少,看到而不伤害妖怪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小黑每次后来海城的间隔少则三四年,多则七八年,只碰到过两次有能力看到它的人。 第一次是孙敬义,第二次—— “一口气碰到三个,大笨蛋、大老板、大魔头!” 蔚蔚撸起袖子要上手,费夷吾哭笑不得地拦住她,回头也说了小黑几句。 话归正题。 小黑居无定所,碰到孙敬义实属巧合。二十年前海城东区刚开发,到处都是工地,小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静并且干净的湾区晒太阳,正巧有个年轻人洗白菜,它像往常一样用胸鳍把大白菜拽到水下,假装是洗菜的人不小心弄丢的。 不料年轻人却识破了它的把戏,然后大方地送给它两颗白菜。 “你不是喜欢吃水果吗?” “俺喜欢多汁的。白菜多汁。”小黑“嘿嘿”一笑,转脸又是怒目圆睁,“因为那家伙,我戒了白菜。” 小黑觉得年轻人很上路子,年轻人对小黑也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一人一鱼愉快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直到那天—— “等一下,让我猜猜看。”蔚蔚忽然打断它,“那天孙总忽然说我遇上了麻烦,欠了一大笔钱,追杀我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你赶快逃,是这样吗?” 小黑一双金鱼眼瞪出了牛眼的直径:“你怎么知道?!” 蔚蔚摊手:“小说里电视里都这样啊。腹黑渣男骗傻白甜的经典套路,我上中学就已经看腻了。” “……”费夷吾和小黑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眼看一人一鱼还是两脸问号,蔚蔚问:“你们都是山里来的吗?” “是的。” “没错。” 蔚蔚:“……算了黑黑你接着讲。” 被蔚蔚一打岔,小黑直接跳到结尾。 孙敬义流着鳄鱼的眼泪让它走的时候,小黑在他身后看到了登山的路。 是一根从树上垂下来的布条。 小黑蹦蹦跳跳要去登山,然而孙敬义却抱着它感激涕零,“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蔚蔚堵住耳朵不想听。 真的,太老套了。 总之,小黑一半急于脱身,一半确实想帮助他,就把当年份额的金珠吐给孙敬义。 然而孙敬义拿到金珠就走人,登山的路也消失了。 “真蠢。”蔚蔚点评,“赔了夫人又折兵。” “蔚蔚。”小黑敢怒不敢言,但费夷吾有话直说,“这不能怪小黑,明明是姓孙的太狡诈,怪小黑干嘛?” 说曹操,曹操到,大概是看这边太久没动静,孙敬义开车过来。 “费小姐怎么样了,有没有线索?” 见到孙敬义,小黑在蔚蔚那里受到的委屈悉数转化为动力,展开翅膀,一飞冲天。 愤怒果然是超能力爆发的关键力量,费夷吾倍感欣慰。 “小黑终于会飞了。” 蔚蔚凉凉道:“翅膀原来不是打激素长的哦。” 小黑一个俯冲,直直地飞向孙敬义。 后面发生什么费夷吾夜盲没看到。 “大坏蛋!大骗子!咬死——” 白光一闪,小黑尖利的战斗嚎叫像被掐断似的戛然而止。 孙敬义完整无缺地随着一排排灯光的推进来到水槽前,下了助力车,站在原地摸了半天下巴,阴沉沉问费夷吾:“那东西在这里?” 费夷吾闭紧嘴巴不回答,蔚蔚小幅度点头。 之后,孙敬义指挥工人开灯,开吊车,运汽油,一气呵成。 费夷吾看得目不暇接,问孙敬义:“你要干嘛?” 孙敬义道:“费小姐,后面我自己处理。” 费夷吾仰头望着吊车抬起一桶桶汽油倒入水槽,难以置信道:“你要放火?” “你可以走了。”孙敬义的表情更加阴鸷,回头朝向经理一摆手,“小向,送费小姐出去。” 风水师搞事簿[GL]_60 费夷吾正想说“你这样做不合适”,蔚蔚已然发动车辆往外开。 他怎么能这样?小黑呢?那东西怎么办? 纷杂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冲上脑海。费夷吾捏紧罗盘一角,只觉得任由孙敬义这么做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后果,但向经理载着三名保安紧紧跟在她们后面,看来是要忠实执行孙敬义的指令。 再看蔚蔚的表现与其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毋宁说落荒而逃,她嘀咕道:“这个孙总,真是个狠角色。” 正在费夷吾六神无主之际,她接到了流光的电话,越老板简短道:“好友申请通过下。” “啊?” “微信。” 费夷吾摸出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之后才反应过来,拿出流光给她的那只手机。 在通过好友申请的十秒钟之内,流光发来一段小视频—— 灯光照射下的游泳池中央,一个小不点身上喷出两道喷泉,水涌出的速度快且猛烈,短短十秒钟,只见水从刚漫过游泳池的底部迅速涨到三分之一处。 …… 小黑,你行的。 费夷吾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罗盘,师父的话犹在耳边:“小吾,切记罗盘不能离身三丈之外。” 小黑报仇心切,飞速太快,她两条腿追不上。咖啡馆附近束缚小黑的阵法再次发挥作用,把它收了回去。 “叮”,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文字信息弹出来:小黑要亲眼看你帮它报仇,我试试能不能带它过去。 ☆、032:十五硬气 向经理“护送”费夷吾和蔚蔚出来, 留下两名保安“照顾”她们, 急匆匆又带着明显的不情愿返回厂房。 因为要等流光和小黑, 费夷吾没下敞篷助力车, 换到面对厂房西南角的位置,半身在车内, 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空气。 蔚蔚戴着耳机只顾低头敲手机。外面的工人三两一组,围着一台台重型机械做各种调试。 认真工作的人们并不知道里面有个无形的庞然大物, 也不知道雇佣他们的老板正准备用火对付它。 不知是错觉还是夜晚温度骤降, 寒气若有似无地缠上来, 费夷吾隔着衣服给自己做按摩,然而不仅没有丝毫缓解冷气, 按过的地方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尽管没遇到类似情况, 但综合之前学到的知识,费夷吾猜测可能是死地阴气太重,产生了一定的生理影响。 那东西的力量如果真的强到这种地步, 她倒不用担心火焰会对它造成伤害。反倒是里面那些听孙敬义指挥往水槽里倒汽油的人恐怕得自求多福。 等夜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费夷吾谁也不关心了, 专心想着流光和小黑什么时候来。这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节奏过快, 她脑壳疼。 没多久,伴随着引擎低沉的轰鸣,一辆夜色中闪闪发亮的明黄超跑出现在工地。 轰鸣和车辆颜色太惹眼,不少工人停下手里的工作探头张望。 车刚停,费夷吾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推门下车的流光正跟谁打电话, 费夷吾敏锐地捕捉到话尾:“……替我交下罚单。” 小黑紧跟着从她身后跳出来,扑费夷吾满怀。 “十五呜呜呜……” 牛毛细雨一瞬间变成倾盆大雨。 “不准哭!” 看得出流光心情没那么清爽,平常带笑的眼睛冷冽起来确实蛮吓人。一记眼刀杀过去,不仅凌迟乐小黑的啼哭,也让费夷吾汗毛倒竖,小碎步后退。 “十、十、十、十呜、呜呜呜呜……” “小、小、小、小黑、黑黑黑……” 见费夷吾脸色发白,流光稍稍缓和了表情,握起她的手腕,三指并拢,作出比师父还标准的搭脉手势。 “正面碰到了?” 费夷吾乖巧点头。 “看到本体了吗?” 费夷吾难过摇头。 “没事的。”流光号完脉,抬手摸了摸费夷吾的额头,看到罗盘时眼尾一弯,“坏东西伤不到你。” 费夷吾:“嗯。” 就是有点冷。 流光用手背和掌心测过费夷吾的体温后,转身从车里拿出一只保温杯给她:“刚在家里烧的鸡汤,沾了点小黑的眼泪,十五就当放盐了吧。” “……” 费夷吾一连瞥了两眼线条粗野的跑车。 中老年保温杯跟超跑真的很不搭调。 不过鸡汤的温度正好,一口下肚,热气从腹部升腾,竟很快驱走了寒意。 “呼。” 浑身毛孔舒张开来,费夷吾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然后意识到这习惯不太雅,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起手中的保温杯,瞄了眼流光。 风水师搞事簿[GL]_61 还好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流光巡视了周边一圈,回头问道:“孙敬义呢?” “里头。”费夷吾回答,“西南角的水槽可能是那东西的栖息地,姓孙的叫人往里面倒汽油,要放火烧它。” 小黑“嘿嘿”笑:“姓孙的完了,火根本伤不了它。” “我也这么想。” 费夷吾拽拽耳垂正想跟流光大致说下自己的猜测。但她还没开口,流光就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去找蔚蔚。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点担忧,当流光掌心的暖意传递给她时,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消散在湿凉的空气里。 蔚蔚仍低头摆弄手机。 流光敲敲椅背,用训斥小黑的口吻问道:“喂,查好没?” “查好了。”蔚蔚不耐烦地扯掉耳机,一眼看到费夷吾拿着的保温杯,音调顿时抬高!你连这老古董都拿出来了?” 流光:“废话少说。” “有新欢就对旧爱这种态度。”蔚蔚白了她一眼,赶在对方反击前快速道,“这厂子是八十年代中期一个叫郭耀华的归国实业家建的,九十年代初郭耀华去世后他儿子转手卖给一个姓胡的,十年前姓胡的破产,经过清算,厂子由镇政府接手。” “监狱呢?” “镇上接手后改造了下,资料上说不算正规监狱,顶多就一大型看守所。” “死人是在这期间么?” “对,因为是大通间,几个帮派头头脾气爆,打起来没控制住,死了六个人。出了事儿之后镇政府就把人都给转走了,这地方就一直空到现在。” “郭耀华的死因查了没?” “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蔚蔚语调兴奋地上扬,“也查了,说是在厂里作业的时候心脏病突发,抢救不及。” “犯人?” “政府公开的死亡报告没什么问题。” 她们一问一答衔接很流畅,仿佛心有灵犀般,信息在二人之间毫无凝滞地流动。费夷吾心里有点发涩,默默地喝了口鸡汤,插话道:“那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是帮派头目,它……” 她一开口,流光便转过视线,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温柔而专注,一点儿都看不出刚才对小黑和蔚蔚的冷漠。 变脸好快—— 可是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很容易脸红心跳,费夷吾也不例外,被流光看得卡了壳,差点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那东西怎么了?”蔚蔚问。 费夷吾赶紧说道:“没有戾气,通人性。” 如同冬季北风的亲吻,寒冷是本性而非恶意。 流光若有所思:“这样啊。” “我倒是觉得那东西强大得过头,我可没办法对付它。姓孙的也真是胆子大。”蔚蔚缩缩脖子,转口问流光,“现在怎么办?” 流光言简意赅:“等。” 一分钟不到,只见向经理开助力车载着孙敬义和他的助理出了大门,他们之后,保安和吊车挖掘机一个接一个地从厂房出来。 孙敬义红光满面、昂首阔步来到费夷吾面前,随即像是被流光开来的黄色跑车吸引,看也不看她们,心不在焉道:“解决了。” 话音刚落,只听“轰”地一声,几秒后厂房西南角的烟囱冒出冲天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 孙敬义从跑车上收回目光,满意地笑了。 好人这样笑如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坏人这么笑就显得阴险狡诈狰狞可怖。 看着他那不加掩饰的得意,费夷吾只觉得胃里面翻腾不休。她忘了还被流光牵着,用力地握紧拳头,暗暗祈祷那东西没事。 流光轻敲她手背,耳语道:“十五别急,等着看好戏。” 正说着,费夷吾再次感受到那股寒意,这次不是脚底爬上来,而仿佛是从四周包围。她不太确定地观察了下其他人,发现后面几个工人都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肩膀,瑟瑟发抖。 “咋一下子这么冷。” “真冷。” 冲天的火势燃烧过高峰后一转眼降下去,西南角上空的红光略有减淡。 孙敬义转身,以欣赏战果的姿态望着那片红光。 小黑跳到费夷吾肩上,低声说:“十五,看地上。” 费夷吾早已经注意到了。 厂房内外都有灯,水泥地面反射着青白的光,三百六十度的光源下,只有车底和机械内部光找不到的死角才有阴影。 然而在她感受到寒意升起的时候,黑影从厂房里流淌出来,和死角的阴影汇集,无声无息地接近孙敬义。 费夷吾百分之百确定黑影的目标就是孙敬义。 但她没提醒他。 流光也没有说什么,有意无意地遮挡着蔚蔚的视线,避免她跟孙敬义通气。 等到蔚蔚察觉出这二人不太对头时,孙敬义已经被黑影拖去了对面助力车的驾驶座上。他的贴身助理如影随形地追上去,边喊“孙总!危险!”边向保安打手势,自己跳上车去追人。 “孙敬义”熟练地转动方向盘,操控车辆掉头回厂房。 “哦哟哟。”流光轻声感叹,“人有点多。” 风水师搞事簿[GL]_62 费夷吾自觉手心里全是汗,不着痕迹地从流光手中抽出来。一种做了坏事的恐慌同时发作,额头也沁沁地冒出汗。 项目总监向经理没跟过去,这名油头粉面的男青年机智地先观察三名外人。他从费夷吾表情中看出什么,过来先找最熟悉的蔚蔚问道:“出事了对吗?” 蔚蔚还没搞清楚状况,支吾了声:“不知道呀。” “肯定出事了!孙总从不亲自开车。”向经理的粉面变得铁青,转脸换了副口气,“费小姐,是你把那东西引出来的,你得负责!” “……” 费夷吾喝鸡汤。 “你这是见死不救!”向经理不愧是青年才俊,自以为捏中了软柿子便痛下狠招,“孙总要是有个好歹,有你好受的。” “……”费夷吾总算见识了何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咽下鸡汤,让暖意在腹部回荡,不紧不慢道,“火不是我放的,人也不是我让进去的,管我什么事?” 不止小黑惊叫着:“十五硬气!” 就连流光也有点吃惊,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上课,所以有点晚了。 ☆、033:屡试不爽 向经理还想说什么, 流光扬了扬车钥匙, 明黄超跑发出两声尖锐的鸣笛。向经理下意识地看向那辆跑车, 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扭头去找工头组织救援小队,一边走, 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几颗药片塞进嘴里。 蔚蔚噗嗤一声笑了,“这招真屡试不爽。” 费夷吾迅速切换回好奇宝宝模式:“什么招数?” “山里来的费费不懂了吧。”蔚蔚爱怜地撸了把费夷吾的发梢, 一甩拂尘, “阿越以前有很多追求者, 后来我妈教她一招,每周换一辆车出门, 几个月过去, 就没人敢追她了。” 费夷吾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逻辑关系:“为什么?” “车是战甲,车是法衣,车是阶级斗争的致命武器。” 费夷吾简直要把眉毛拧成晾衣绳。 流光揽过费夷吾:“别听她瞎说。” 费夷吾心痒痒, 又问:“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咳……”蔚蔚眼珠子一转, “保险公司有阿越的医疗卡, 知道阿越脾气暴躁, 担心她开车的时候会因为无关人士的干扰出事,他们不想赔偿,干脆派人把企图接近她的人都赶走。” 从蔚蔚的语气很难分辨出她是一本正经的开玩笑还是在陈述事实,费夷吾姑且选择接受一半,打算跳过这个问题。 “财富, 财富是第一战斗力。”反倒是非人类的小黑说了句人话,“追求对象的财富等级过高的话,会让追求者自动打退堂鼓,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费夷吾:“哦。” 这解释还差不多。 “越老板是……”既然提到这茬,小黑不假思索趴在费夷吾耳边悄悄说了句话。之后,费夷吾看流光的眼神明显多了三分敬畏。 流光背着费夷吾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极细微的抹脖子的动作。在小黑扑簌簌扇翅膀打算控诉越老板搞鱼身威胁时,流光下颌一抬,指向门口:“人进去了。” 工头带队,两台挖掘机和一台吊车开向车间,费夷吾满心以为黑影会在门口设置障碍,然而三台重型机械车顺利地鱼贯进入,其次是保安,向经理殿后。他看了眼费夷吾等人,视死如归地步入厂房。 人类面对已知的危险,多数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如果危险来源未知,属性不明,客观因素的考量会严重影响人的决定。 像向经理威胁费夷吾的那样,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孙敬义有个好歹,他就完了。为了从竞争对手越隆集团那里抢来这个项目,向经理几乎是踩着孙敬义底线和镇政府达成了最终协议。 按他这年纪和资历,换别的单位未必会让他掌舵兴建大型项目。这项目做成了,海阔天空凭他跃,要是不明不白地中途夭折,他别想在这行再混下去。 为了前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厂房里静悄悄的。 远远看见两辆助力车停在水槽外十米左右。车上没人。 向经理高声喊:“孙总、孙总。” 没有回应。 工头让驾驶员继续操控机器往前开,原地等向经理过来,呲了呲牙:“真邪。” 向经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水槽上方有烟囱和通风管道,边缘不时喷出火舌,狰狞而克制地撕扯四周的空气,周围仿佛有一个透明罩子,牢牢地把火焰封锁起来。场外看起来惊心动魄的火光并没有蔓延到其他区域。 大型封闭空间除了令人微感不适的焦味,温度和室外差不多,没感受到显著提升。 向经理还记得当时有吊车工说听声音这槽很浅,孙总就改主意把原定的两百桶汽油缩减到二十桶。 火本是狂暴的,吞噬一切的恶魔。 然而燃料减少了十倍的火却像是电脑特效,看起来张牙舞爪声势浩大,实际上没有任何杀伤力。 但,真的没有杀伤力吗? 两台挖掘机在助力车前停下来,驾驶员探出头来喊道:“哎,老板,您让我们来捞谁啊,这连只苍蝇都没有……” 吊车继续往前开。 向经理心底一阵发寒,跟工头一对眼,眼底都是深深的恐惧。 工人们没注意到孙总进厂房,他们知道。 孙敬义失踪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63 不仅孙敬义,还有紧随其后的助理和两个保安。 厂房里灯火通明,除非孙总实在闲极无聊伙同助理保安躲在柱子后面,跟他们玩捉迷藏,不然没道理看不到人。 那瞬间,向经理什么也没想,他看着工头那张法令纹深如刀刻的脸,吊车的操作工喊“不能往前开了,火太大了”的声音好似吞吐的火舌,带来一阵灼灼的热意。 分不清谁先谁后,工头和向经理迈开了脚步。 向经理往外,工头往水槽方向,去追吊车和挖掘机。 向经理跑过了一道阴影,在踏上第二道阴影时,脚下突然一空,心脏刹那间停止跳动,他以为自己要摔得头破血流,然而并没有。 他被凭空一只手拎起来。 奔腾的血流像从500米高空重力加速度砸下来的大锤,狠狠地在胸口敲了一下,心脏剧烈跳动,跳得他头晕眼花。 “哟,小向,你还挺勇敢的。” 向经理循着声音看到了孙总,他像一块猪肉被黑色钩子挂在天花板上,剪裁得体的西装绷得很紧,整个人可笑得如同滑稽人偶,却仍努力在下属面前保持恩威并施的姿态。 他周围的人表现就比较正常,一个保安耷拉脑袋可能晕过去了,一个保安一会儿一句接一句地爆粗口,一会儿哭爹喊娘。 那个平常缺乏存在感的助理则因毫无节奏的踢腿运动而不停旋转。 向经理晕晕乎乎地问道:“孙总,这,怎么回事啊?” 孙总费力地把左手送到右手旁,解开一只袖扣,又费力地扣回去,接着用右手解开左手的袖扣,重复之前的动作,看得出他忍了又忍,阴阳怪气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向经理心想:孙总,您裤裆要是没湿,我可能会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孙敬义留意到他视线所向,残存的理智彻底土崩瓦解。嘴唇剧烈地颤抖,怒火烧得太旺,似乎连骂人都忘了怎么骂。 完了,向经理绝望地低下头。 他看到跟他背道狂奔的工头正领着三台车快速接近那道拔擢他的阴影。在离那里咫尺之遥时,工头四处张望,好像在疑惑他躲哪儿去了。 三台机械车和工头的身影踏上了明暗相交的区域。向经理心里一惊,大声喊:“工头!别走!” “别叫了。”孙敬义冷冷道,“听不到。” 助理也放弃了蹬腿运动,抱着旁边的保安停下旋转,一脸疲惫地说:“刚才我也喊了你很久。” 向经理不愿相信,他觉得自己可能磕多了抗焦虑的药,因而出现幻觉,只要他喊破喉咙就能终结这场幻觉。 穿过那道阴影,在被光明笼罩的那刻,工头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仰头看了看天花板。 但只一了脚步。 向经理放弃了。 孙敬义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叫费小姐她们来?” “她们……”尚经理呼哧喘了口气,快速思考怎么把责任推给那三个看起来一点儿都不靠谱的女生,“她们搞的!就是她们搞的鬼!” 孙敬义想起那辆明黄超跑,倏地变脸,转头问助理:“上次我没拍到的那款车被谁买走了?” 助理有气无力道:“只知道是越隆的高管,具体是谁查不出来。” “越隆?”尚经理条件反射地重复了遍。 孙敬义敏感地察觉出什么,映着远处的火光,绷紧咬肌的脸如同夜叉:“小向,跟你竞标的对手也是越隆?” 向经理犹犹豫豫,他知道没法隐瞒,但也不想这么快迎接孙敬义暴涨的怒火。 下方“咚咚”的脚步声及时转移了孙敬义的注意力。 那个哭爹喊娘的保安兴奋地晃起来,喊道:“她们来了,她们来救我们了!” 在那道阴影前和工头汇合时,费夷吾听到上方似乎有人窃窃私语,但抬头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 工头止不住地打冷颤::“这地方太邪门了,老板失踪了,总监也失踪了,我们……我们……” 流光淡淡道:“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别让其他人再进来。” 话音虽轻,却有种使人信服和安定的力量。 听她这么说,工头重重点头,和操作工们很快离开现场。 费夷吾又抬头看天花板。 “上面好像有人。” 蔚蔚紧紧抱着拂尘,跟着她的视线往上看。 向经理挣扎、大喊不休,对面的两个保安也迎着下面人的目光呐喊求救。 “什么都没有呀。”蔚蔚的声音穿过光明穿过黑暗,清清楚楚地传到被吊在天花板上的人的耳朵里。 向经理不甘心就此放弃,卯足了劲喊叫,还打动了已然丧失斗志的助理跟着他们一起喊“救命”。 “没用的。”四个人震耳欲聋的呼救声中,孙敬义的小声呢喃没泛起一点涟漪,“我们被那女的下了套。” 那个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年轻女人。 如果没记错,姓望的驱魔师好像叫她“阿越”? 作者有话要说:  越老板要暴露了hiahiahia 感谢:“木宝、humbbe、80岁加班妪、荆轲、夕夕、二二、盼盼、七七七七七一、扶她扶不起、沉迷女色、三更有梦书当枕、一支半节”的霸王票(三鞠躬) 风水师搞事簿[GL]_64 ☆、034:投怀送抱 蔚蔚仰头仰得脖子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刚想问费夷吾到底发现了什么, 一回头却发现流光牵着费夷吾已经走远了。 “年初我公司也参与竞标这个项目, 不过在开工日期上一直谈不拢。政府领导希望尽早开工, 尽量在他内部评选期间投入使用,就这一小项政府和我方僵持不下, 磋商了半个多月,后来对手横插一杠, 我想大概缘分不够, 就没强求。”流光轻描淡写道, “时不我与,未必他与。” 刚从小黑那里得知流光的财富等级时, 费夷吾确实有种“知道你深藏不露没想到这么不露!”的震惊。不过一来她才入世不久;二来半路出家四年, 金钱观较普通人淡漠,流光又是一笔带过,她无法深悉其背后利益牵扯, 或者说完全没概念,震惊也仅仅只是震惊而已。 譬如流光这番话, 费夷吾既没有在意“我公司”, 也没有关注“内部评选”, 思维被“开工日期”四个字占据。 她喃喃地重复着“开工日期”、“日期”,脑子里一道烛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答案也因此若隐若现,晦暗不明。 到了水槽前, 流光停下脚步,走神的费夷吾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流光转身刚要提醒她,费夷吾却迎头上来,两人碰了个满怀。 “啊!”就在那时,火光一下子照亮了答案,费夷吾失声惊呼,“时间!” 流光一怔,随即扬起唇角,露出赞许的笑意。 蔚蔚这时也踩着高跟鞋“咚咚”跑过来,埋怨道:“你们走那么快干嘛。” 流光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静静看着费夷吾拿出笔记本,甚至来不及去车上,席地而坐,把罗盘翻面架在腿上,提笔画出九宫格。 厂房建于八十年代中期,没落于二十一世纪初,时间段和七运八运的更替相吻合。 师父常常说,元运与星辰运转密不可分,因此“时间”同样是风水学上的关键因素。 而她自己在一些古籍上看到过前辈的注解,说是退运入运的更迭期容易孳生善恶不明的混沌物。就好比原先茂盛的花卉因为无人照料而腐败,吸引来的昆虫从蜜蜂变成苍蝇——看守所的帮派头目闹矛盾导致死亡或许根本不是诱因更不是催化剂,而是伴随混沌物一同孳生的结果。 经过快速计算,费夷吾得出了一个前后误差不超过七天的日期。她用笔圈下中间值,把笔记本转向,呈给蔚蔚,问:“看守所动|乱的时间是这天吗?” 蔚蔚翻出手机页面,找出报告上的日期,手指在费夷吾圈出的日期左边点了点:“前一天。” 费夷吾颔首,在误差范围内。她合上笔记本,目光转向火焰渐趋衰弱的水槽。想通了那东西出现的契机,修建这水槽的目的便跃然眼前。 建这座厂房的人一定也懂得风水学,知道通过建造一个容纳混沌物栖息的水槽可规避退运的风险,他希望工厂长盛不衰,即便因为风水轮流转进入低谷期,也能将损失减少到最低,然而天不遂人愿,工厂沦为易手的商品,新的接手人只在乎到手的利益,没耐心做长久打算。 费夷吾盯着火光,也许火焰仍有余威,火光中忽然出现一副画面。 她看到水槽前上百名光头的男性围成一个大圆圈,中间的空地上有四个人两两相对,怒容满面的样子,撸起袖子互相骂骂咧咧,但没有发展到打架的地步。狱警站在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紧张地注视着那四个人。 在场的人谁都没看到有一道黑影从水槽的墙壁缓缓滑下来,变成面目依稀可辨的中年男子,他茫然地观望四周,周围都是些身穿“xx看守所”衣服的人。 分不清是幻象还是那东西进入了她的意识,费夷吾听中年男子抚胸自问:我的工人呢?他们是谁?工厂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形同无物地穿过一个个光头男性,来到圆圈中的空地,听那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口角的争斗趋向升级,他大喊:喂,你们干嘛,不要在工厂里闹事情。 但四人中分不清是谁先动了手,其他人也大展拳脚,四人扭做一团。 中年男子慌忙上前拦阻:喂!不要在工厂打架! 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人体,徒劳无功。 中年男子呆立片刻,像感觉到什么垮下肩背,黑气从他脚底聚集。他无力地说着“不要打架、不要打架”,黑气却爬上所有人的肢体。 一眨眼,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围观人员也动起手脚。 等到狱警鸣枪示意,最先闹口角的四个人都被黑气拖倒在地,打红眼的人仿佛看不到地上有人,一双又一双脚踩过去。 画面的播放速度突然加快无数倍,一幕幕场景快速闪过。等到费夷吾看清楚时,水槽附近只剩下戴口罩的清洁工,用水管冲刷地上大滩大滩的血迹。 血迹并没有被冲刷干净,一点一滴洇染开,依附在水泥粗糙的颗粒间,变成人眼懒得分辨的深色斑点。 清洁工离开了,那些斑点才慢慢地聚集,如烟雾攀附上水槽墙壁。 最后一缕烟雾也进入水槽,费夷吾听到一声叹息迎面而来。 唉—— 叹息声绵长而深沉,惊动闻者魂魄,费夷吾不由自主地跟着它长出一口气。 “十五十五!” “十五。” 小黑尖利的叫声和流光那清凌凌的声音同时响起。 画面消失。 费夷吾恍然醒过神,无所适从地看向离她最近的蔚蔚。 蔚蔚脸色很古怪,而且用拂尘指着她:“你是谁!” 喉咙干涩发紧,费夷吾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嘶哑道:“郭耀华。” 眼看蔚蔚的拂尘就要挥上来,流光地抓住拂尘柄,一改方向,借力使力把蔚蔚推向另一边。 费夷吾连忙补充道:“我是说那东西是郭耀华。” “吓死我了。”蔚蔚拍胸口,“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发了好一阵子呆,阿越说没关系就当没关系吧,你冷不丁像个老男人叹气,可把我们吓坏了。” 小黑也是犹有余悸的模样,用翅膀给自己扇风。 流光则很——与其说淡定倒不如说出人意料,揿下保温杯的开关按钮,杯盖“啪”地弹开,蹲下来递给费夷吾:“乖,还有一口,喝了它。” 费夷吾乖得很。 “这杯子保温效果真好。”喝了鸡汤,费夷吾意犹未尽地咂舌。然后才发现这次流光没关注别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费夷吾红脸。 流光的视线在她鼻子下方停留了至少两秒,然后仿若无意地探出舌尖,舔了下唇。 风水师搞事簿[GL]_65 费夷吾:“呜……” 我会改掉这习惯的!不要再看我了!耳朵烧起来啦! “你们够了!”蔚蔚强行挤进两人中间,“孙总呢?向经理呢?还有两个保安呢?费费你刚才说郭耀华是什么意思?他还在这儿吗?” 一连串问题把费夷吾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问题都提到了点子上。 费夷吾摊开笔记本,继续推算日期。 月有阴晴圆缺,时有四季轮转。既有兴盛日,便有衰落期。 “咦?”费夷吾用笔尖戳着刚从干支纪年换算过来的西历年月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 混沌物亦即郭耀华的魂灵既是在看守所出事死人那天诞生,按生辰八字来测算,会在九年后的某天经历大劫。 而九年后的某天,恰恰就在—— 费夷吾头也不抬地问道:“今天几号?” 蔚蔚答:“刚过十二点,今天二十一号。” 那也就是四天后。 出于对所学技能并未熟练掌握的不自信,费夷吾重新测算了一遍,得出的结果依然是四天后。 费夷吾问:“姓孙的是不是说过政府有限定期限?” 蔚蔚想了想:“就是三天……哦不,两天后,如果那之前没达到先期约定,便构成违约,政府有权收回使用权。” “我知道了。” 怪不得孙敬义着急,光为了说动她来案场就送上一张银|行|卡。 一旦违约,前期投入打水漂不说,更会丧失主动权,即便有转圜余地,种种不利条件也会够孙敬义吃上一壶。 但实际上,他本可以避免当前局面。 原厂长郭耀华残存魂灵诞生的目的只有一个,守护这座工厂不被外人侵占破坏。郭厂长预测到时代的变化和飞速发展,但他希望工厂能一直留存下去,他会抗争到最后,用自己的手段对付破坏者,直到那个必然的结局到来。 如果孙敬义能尊重自己手下的风水师,哪怕是再不入流的风水师都能够推算出适合开工的日期,进而给项目底线留出余地,不至于违约。 如今木已成舟,也算孙敬义自作孽不可活。 费夷吾合上笔记本,转过头问小黑:“想看看姓孙的现在是什么下场吗?” “想!” “那我们走,叫工人开辆升降机进来。”费夷吾竖起笔记本支撑自己站起来,然而盘腿坐的时间太久腿发麻,她一下子站起来重心不稳,紧接着往后倒去。 蔚蔚离她最近,正要上手扶,忽然听场外警笛声大作,一愣神的功夫,费夷吾的后脑勺重重撞向地板。 完了,本来就那么笨,再摔出个脑震荡可怎么办…… 小黑用翅膀捂住眼睛不敢直视。 “小心呐。”耳旁响起流光隐约带着无奈的提醒,她什么时候换到自己身后的,费夷吾没有丝毫印象,“还是十五要投怀送抱?” 费夷吾打了激灵,不顾半身不遂,艰难扭身。 “流光。”费夷吾眨眨眼,“四天后的申时到酉时叫工人把地面挖开,一定要开到地基的位置,然后在西南方开新的入户门,郭耀华就会离开,这厂房就可以正常改建了。” “好,记下了。”流光松松搂着她腰,那双眼角略微上挑的凤眼漾着笑意,瞳色偏淡的眸子宛如漩涡,缓缓旋转,吸引周围一切,“十五累了吧,休息一下好不好?” 费夷吾丧失了思考能力,傻傻说“好”,由流光半搀半扶去了助力车上。 后来孙敬义、向经理等人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被环保局和警察带走的,费夷吾全不知道。 总之回去的路上小黑猖狂地笑喊“大仇得报”,满车厢打滚歌唱十五歌唱越老板,费夷吾才反应过来自己中招了。 ☆、035:第三只眼 费夷吾病倒了。 或许是厂房西南角阴气过重, 又或是超常发挥消耗精力, 刚被流光送回来还没什么感觉, 洗完澡觉得头晕她没等蔚蔚就睡了。到第二天蔚蔚敲房门听她声音不对, 一测体温,高烧三十九度九。 蔚蔚赶紧送她去医院, 费夷吾半清醒半迷糊之间不忘叮嘱她和小黑,生病的事不用惊动越大老板。 记恨流光把她独自撇在现场当目击证人, 蔚蔚爽快说:放心, 我最近一个月不见那家伙。 小黑默默地收拢翅膀及时踩下刹车, 暗想笨脑袋风水师喝了越老板的鸡汤,心眼也有长开的趋势。 医院诊断结果是急性肺炎, 费夷吾琢磨着如果在山里师父会给她配什么草药吃, 但在海城,别说新鲜药草,就连中药房都很难找到。她心疼住院费, 吊了两袋水趁蔚蔚去上班,自己坐公交车回去了。 之后几天昏昏沉沉的费夷吾三餐靠蔚蔚带回来的外卖, 吃了睡, 睡醒了看书, 看累了接着睡,竟没空去回想孙敬义那次委托。 这天早上,费夷吾终于有了下床的力气,蔚蔚没去工作,看她状态不错主动提起了那晚后续。 “有人报警说工厂失火, 警察和消防员本来是来灭火,结果向经理和两个保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说他们被不明生物挂在天花板上。” “……警察怎么说。” “警察让消防员回去顺道把他们送去医院。” “姓孙的呢?” “孙敬义指挥员工倒汽油放火破坏财物是板上钉钉,所以就把孙敬义给带进去了。未经许可放火触犯刑法,够他关几天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66 费夷吾:“哦。” 蔚蔚见她神色郁郁,一秒切换到慈母模式,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费费,这次是我疏忽大意,好心办坏事,让你白跑一趟还生了病,唉,真对不起。” 费夷吾更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我去帮小黑报仇结果把你客户搭进去了,我才该说对不起。” 蔚蔚情真意切:“是我见钱眼开,没有金刚钻专揽瓷器活,连累了你,我好内疚好抱歉,我要以身相许补偿你。” “……”费夷吾一时想不出怎么回。 小黑在她脑后幽幽道:“大魔头给大笨蛋献殷勤,肯定没安好心。” 这么一说,费夷吾也觉出异常。 蔚蔚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她连班都没好好上,端茶倒水体贴备至,若是出于对工厂那事的内疚,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费夷吾诚恳地说:“蔚蔚,去工厂是我自己决定要去,而且刚好你介绍孙敬义来,才阴差阳错帮小黑帮了仇,你不用过意不去。” “不不不……这次真得怪我,是我太着急了。”蔚蔚说,“你没看我艾特你的微博吗?” “嗯?” 费夷吾两只手机都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她把自己的那只旧手机充上电,流光给她的新手机没有适配器只好先放在一边。 蔚蔚去房间拿出平板,打开一个页面,放到费夷吾面前。 原来有人根据厂房发生的事情写了篇文章,角度刁钻且相当专业。说厂房是海城七大秘密杀师地之一。 所谓杀师地,是指风水师不能强行调改风水的死地——若是道行不够,极易丧命。 看守所发生流血事件后,镇上曾秘密派风水师去看。去之前该风水师说此地为杀师地,最好封锁起来,然而官方命令难却。风水师去后第二天暴毙身亡,镇上不得已下达文件封锁厂房,直到领导班子换届,这块地才解除封锁。 “我、我之前真不知道这些。”蔚蔚苦着脸说,“隔行如隔山,孙敬义说他自己的风水师解决不了的时候我就该上点心。” 费夷吾安慰她:“没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写文章的人在这点上夸大其词了,其实没那么凶险。” 小黑翻肚皮。 ——你也不看看你那些外挂。 接着往下看去,费夷吾不得不承认文章作者肚子里有点货,他从破解方法反向推导,分析出厂房里形成杀师地的原因,以及看守所冲突的具体经过,同费夷吾幻象里看到的相差无几。 文章的结尾作者还推测,破解杀师地杀局的风水师一定是外来人员。因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海城本地的风水师相互之间联系密切,多多少少都应该知道这地方的秘密,不会轻易涉足。 厂房的事情到这里本该告一段落。但费夷吾一按下开机键,一下子被接连不断的震动和提示音震懵了。 各大社交平台的账号是蔚蔚帮她开设的,费夷吾摸熟后马不停蹄挨个改了密码,她怕蔚蔚再一言不合就帮她造萝莉风水师的人设。 大多数提示来自微博。关手机养病期间她的粉丝竟然涨到了三位数,在那文章下艾特她的评论也有好几十条,而且还在持续上涨。 费夷吾第一个反应她火了,然而看了热门评论的内容,发现火的原因有点离奇—— 道系呱妈玉小七:这风水师我知道,我有个中介福主的同事就是被她搞进去的。(注1) 正统玄空飞星苏明:把小中介弄进去就算了,这回连海城一霸孙敬义都弄倒了,厉害! 薄荷喵:谁请谁进宫哈哈哈哈福主请擦亮眼睛哟[二哈] 青藤之凉:孙敬义就一暴发户,看不起风水师是他活该。你们知道地府终于换系统工程师了吗?虽然待遇很好,但年纪轻轻就下地府听起来真惨,而且好像跟这风水师也有点关系……有人看吗?赞我上去我吃个饭回来讲。 我是风水师回复青藤之凉:卧槽,怎么回事? 地府系统工程师……什么情况? 费夷吾满腹不解,加快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顺藤摸瓜刨下去,终于找到了最早艾特她的那条评论。 云外雁行斜:兄弟们!我找到这风水师了十五不是废物是15 费夷吾往下翻了翻,看到三张照片。一张是蔚蔚最早发的造型照,一张是她刚从孙敬义车上下来,还有一张是她在助力车上百无聊赖踢空气的照片。 云外雁行斜:正主就是你吧。软萌妹子十五不是废物是15 蔚蔚看费夷吾眉毛越皱越紧,凑上来看她屏幕。 “哎,我怎么看不到这些评论。” 说着,她把平板上的文章拉到底部,全无费夷吾手机上转发破百、评论近三百的壮观,寥寥几个评论写着“不明觉厉”、“走错片场”之类的字眼。 费夷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黑眼尖:“看这儿看这儿。” 这些账户的名称后面都有一只小小的八卦,费夷吾自己也有。 “你们风水师还挺与时俱进的。”蔚蔚酸溜溜道,“驱魔师这行到现在还得飞鸽传书你能相信吗?” 费夷吾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关心的是用户“云外雁行斜”怎么会有她在工厂的照片。她又看了看这用户的资料,注册一年不到,发微博频率很低,可能是小号。 “蔚蔚,你有印象吗?”费夷吾把照片放大给蔚蔚看,那张照片拍摄的角度正对着蔚蔚,不过那时候她正低头看手机,查关于工厂的各种资料。 “我x,有人偷拍!”蔚蔚的反应不出意料,惊讶之后怒火爆发,“偷拍狗真不尊重人,起码也得让我化个妆再拍呀。” “……哦。” 费夷吾曲起手指用关节给额头刮痧,理不出个头绪。 蔚蔚提建议:“要不你发条私信问问他呗。” “有道理。” 费夷吾今非昔比,再加上隔了层网络,全无对阵陌生人的拘谨,开门见山:请问你从哪里拿到的照片? 发完信息她刚想退出对话框,却见私信的状态迅速从未读变成已读,“云外雁行斜”竟然在线。 风水师搞事簿[GL]_67 费夷吾等了一阵子没等到对方回复,又回到那文章下面和蔚蔚一起看评论。 “费费,你在风水界要火了。”蔚蔚欣慰道,“你看好多人说,能破解杀师地的风水师,不算天才至少也得是地才。” 确实。 在云外雁行斜揭露她身份之前,早期评论里十条有七条都在猜测破局风水师的师门传承。还有些人认为是办事处出手,不过底下有人回复说办事处只搞事不办事,不会是办事处。 看来看去,费夷吾从激动到恐慌到忐忑,慢慢恢复平静。 她想,原来风水师确实只是一种职业,没什么特殊的。同行会好奇,会看热闹,也会扎堆搞事情。 想着想着,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刷新了页面。 她半天没等到“云外雁行斜”回复,是因为对方迅速又杀到文章下刷热度了:正主回我了,我有预感,本尊跟照片不一样,可能是高冷挂的哦~~~ ……有毛病。 费夷吾甚想隔着屏幕戳破他头像,她烦躁地点了下刷新,刷出来新评论—— 用户12849:我师父说这杀师地的局年轻一代里估计只有“第三只眼”能破,这个风水师会不会是“第三只眼”? 道系呱妈玉小七回复用户12849:三眼把老钟的孙子搞没了,他敢回海城老钟第一个搞死他,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老钟一上台就开始各种管控。再说,三眼以前搞那么神秘,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会招摇过市。这妹子一看这么嫩,估计是刚出山的小萌新。 用户12849 回复道系呱妈玉小七:?? “噫……”蔚蔚念出声,“第三只眼。” 费夷吾扭头:“你知道?” “啊?”蔚蔚飞快摇头,“不知道啊,哈哈……怎么会有人叫‘第三只眼’?好中二。” 费夷吾毫不客气地“嘁”她,手机再次“嗡嗡”震动,这次不是社交软件的提示音,是短信铃声。 [十五,有时间来店里,有件事要跟你讨论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福主——风水师对客户的尊称。 ☆、036:微服私访 看了遍短信, 费夷吾放下手机, 过会儿又拿起来看了一遍。然后靠在沙发上哼哼唧唧。 “咋了, 费费?” “咳多了, 喉咙痛。” 蔚蔚看她盯手机那黏糊糊的眼神,心下了然, 作势要去拿手机,费夷吾鲤鱼打挺, 蹿起来把手机牢牢抓在手里。 “哎哟哟。”蔚蔚阴阳怪气, “阿越啊。” 费夷吾继续哼唧。 心情复杂。 去的欲望和“流光是超级大boss”的芥蒂并存, 人就蔫巴了。 这芥蒂就好比去了新班级跟新同桌混熟了,一起研究课后作业一起上下学, 结果发现这新同桌是全国竞赛一等奖学霸, 被老师特意安排过来帮扶学习困难生。 费夷吾不想被特殊照顾,不想拖人后腿。 小黑拿腿蹬她:“生活费还在越老板那儿呢。” 蔚蔚煮了冰糖雪梨水回来,看她还是无精打采, 愈发没好气了:“去吧去吧,姐姐我去上班了, 没空伺候你。” 费夷吾去洗了把脸, 喝了半瓶盖止咳糖浆, 换掉睡衣,出门。 路上费夷吾又刷了遍微博。“云外雁行斜”没回她私信,“青藤之凉”吃饭还没回来,文章下没新评论,看评论数目好像比之前少了十几条。 点开未关注人私信列表, 费夷吾猛然意识到:“道系呱妈玉小七”和“用户xxx”的对话不见了。 联想到蔚蔚那怪异的反应,费夷吾心里又敲起小鼓。 给她发私信的有三个人,正统玄空飞星苏明、我是风水师以及道系呱妈玉小七。 苏明:[评论里凑热闹开个玩笑,有时间出来喝个茶,交个朋友呗……] 我是风水师:[大佬你好,给大佬看茶,听说地府的系统工程师是你朋友,怪不得最近业务流量下降了/嘻嘻] …… 地府工程师是谁? 连说话都靠黑盒子的周文嘉吗? “叮。”费夷吾看完前两条正要翻第三条私信,头顶响起清脆的铃铛响。旋即,流光的声音也传入耳中,“走路别看手机,注意安全。” 不知不觉人已经到了咖啡馆。 几天没见,流光卧蚕下蒙上薄薄青灰,显出两三分罕见的憔悴,眼眸映着斜上方日头的光源,倒还清亮。 不仅亮,柔柔的像两湾和缓水流,滋润了心田,融化了芥蒂。 费夷吾低头:“嗯。” “孙敬义最后关头的闹剧让镇领导很失望,再加上构成违约条件,所以重新进行内部招标。” 费夷吾低着头绞手指。 急性肺炎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天她就不怎么咳嗽了,烧也早就退了。不过可能是咖啡馆里开了中央空调的原因,她又开始冒汗。 风水师搞事簿[GL]_68 “公司把项目接下来,照你说的顺利开了工。”流光的讨论更像是单方汇报,“按理来说,公司该付你报酬。” 流光从围裙兜里摸出张黑色卡片,放在木桌中央,没往前送:“信用卡,从我的账户直接还款。” ——真体贴啊。既然不是十五的账户,应该能曲线救国避免煮熟的鸭子飞上天。 小黑飞到梯形百宝架的最高层,居高临下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趋向冷凝。 流光坐得很端正,费夷吾的种种表现尽收眼底。 眉心下一寸黑雾淡淡,唇上几无血色,显然是大病未愈。怪不得几次打电话都是关机。 “十五……”流光唤了声,从来到现在费夷吾都没开口说句话,她思忖着该用什么方式缓和气氛,“让你贸贸然去那地方,是我的错。” 费夷吾看她。 看她眉心蹙起的细细阴影,看她唇线收得笔直,从里而外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有些人惯常此时无声胜有声,往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把意思诠释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她解不出数学题,爸爸一边送来夜宵说“没关系,别太累着自己”,一边盯着习题皱眉,满头满脸都是“这么简单的题怎么就解不出来呢”。 流光的歉意浓重深厚,好像做过杀人夺妻伤天害理的事,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到底在愧疚什么呢? 费夷吾想不明白,于是问道:“你知道那块地是杀师地吗?” 流光一怔:“砂石地?” “……就是专杀风水师的地方。”费夷吾用衣袖抹了把额头的汗,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你之前知道厂房有问题,所以压着开工日期不妥协。” 流光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蓦地改成:“是的,我知道。” “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费夷吾敲敲桌子,头顶冒出一丝白气,“要不然你也不会让蔚蔚临阵抱佛脚。” 她去的路上,蔚蔚紧赶慢赶查资料,厂房的来龙去脉大家都是那会儿知道的。 流光做事倾向于谋定而后动,如果她真的对那地方知之甚深,不至于到最后关头才去做工作。 “你干嘛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费夷吾说,“我是笨,可我不傻。” 流光无言以对。 费夷吾接着说:“从我第一天来,你就很照顾我。” 小黑用翅膀捂住眼睛,想了想,又撇开一条缝。 “你身家不菲,就算是人好吧,可也好过了头。”费夷吾往前倾,“流光,你是不是……” 心跳如鼓,血气上涌,费夷吾眼一闭,心一横,把话问出口:“在微服私访?” 流光被这时空错乱般的问题震住了,双唇微微开合,眼波流转,从震惊慢慢转为意义不明的审视:“什么?” “孙敬义搞房地产的,有内部风水师,你家做这行肯定也有。但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公司的风水师不顶用,所以你就来外面物色新人,悉心培养。你有基础,对同行有感应。你决定按兵不动,观察我是不是有能力。” 费夷吾激动得两颊飞上红晕,一副“我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 “……” ——十五你信口开河的能耐真不可小觑。 流光把卡往前一推,起身去厨房间:“是啊。” “那越老板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招我?”费夷吾追着她说,“我好养,管吃管住就可以。但有一点,我不能保证做很久,万一哪天师父召唤我,我就得回山里。” 流光递给她一盘点心,一指木桌:“喏,卡在那儿,我回头把额度提了。老钱不差钱,你不用给她交房租,或者你可以搬去我那儿。明天我让人事拟份劳务合同给你看,有合同好交六险一金。” “听老板安排。” 费夷吾抱着餐盘回座位,神色却慢慢黯淡下来。 还是缺乏临门一脚的底气。 幸好流光也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打算,顺水推舟把她那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的瞎说八道给圆上。 为什么你不干脆问流光到底是不是认识你,是不是对你有所图有所求。 费夷吾听到内心的声音在叫嚣,看小黑若有所思的打量似乎也透露出同样疑问。 我也想! 费夷吾回应内心的哀嚎。 可是…… 如果说孙敬义之前她才初窥门路,看那篇文章讲风水师如何在杀师地送命,再看评论说到“搞死搞没”,她猝不及防地被推到这行当最深不可测的黑洞旁,往里看一眼就止不住毛骨悚然。 她想妈妈,想自己贫瘠乏味的前半生。 过去二十多年,她唯一够得上惊心动魄的经历便是那次车祸。然而车刚飞出去她也吓晕了。 后来四年渔樵耕读,没有学业压力,安逸得像根朝饮白露夕归黄土的薰华草(注1)。 过惯了安稳日子,突然发现所从事的职业杀机重重,危机四伏。她没有马上逃回山里已然是最近胆气见长。 她哪里还有闲心去关注别人呢。 哪里还有资格去了解流光。 “十五。” 厨房冷不防传来流光一声唤,费夷吾忙循声望过去。 风水师搞事簿[GL]_69 流光换了条格子围裙,一手举着土豆晃了晃:“中午吃青椒土豆丝,再撘一道清蒸鲈鱼好不好?” 费夷吾慌乱点头:“好啊好啊。” “梆梆梆。” 费夷吾安分了一会儿,听着声响又忍不住透过桌上的绿植花卉踅摸向厨房间,流光正在切土豆丝。 案板朝内,她只能看到流光的背影。 流光颈子修长,围裙系带在后颈松松打出个细瘦的蝴蝶结,随切菜的动作,骨点若隐若现。 见识过凶险,便会珍惜平淡。 流光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费夷吾忍不住又用指关节给额头刮痧,刮得额头火辣辣一片,心里那股烧灼般的欲望却愈发难以抑制,从探头浮动迅速膨胀成猩红加粗的大标题。 我想了解她。 哪怕日后会产生羁绊,哪怕离别苦不堪言,哪怕……这段生活会变成生命里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 我也想了解她。 第一步,从成为越老板的员工开始。(已达成) 第二步呢? 费夷吾摸出手机,点开私信列表里“道系呱妈玉小七”栏。 从后往前,该用户给她发了三条私信—— [求回。] [有事求助。] [大佬,破杀师地的是你吧?] 费夷吾慢吞吞敲下两个问号正要发送,屏幕底端弹出对方的第四条信息。 [我怀疑我家的保姆被脏东西附身了,大佬帮我瞅一眼。行内价。] 费夷吾删掉问号,就着氤氲鼻端的菜香问流光:“老板,咱还没签合同,我还能接别的委托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薰华草:《山海经·海外东经》:“[君子国]有薰华草,朝生夕死。” ☆、037:寻欢作乐 流光的刀工很好。 筷子拣起一根, 宽厚不多不少都是四毫米。费夷吾吃相相当不拘小节, 眨眼间扫荡了一多半下去, 肚子填饱了, 分出精力关注对面。 明明吃的家常小菜,流光拣菜的动作却像品味米其林大厨的精致烹饪, 极是优雅。 费夷吾不由汗颜。她放慢速度,学着流光那样一次拣一两根, 一边费力地划拉一边说:“土豆丝, 还是厚点宽点好。这么细, 到嘴里就化了。” 流光笑吟吟道:“好,我下次切条。” 费夷吾说:“要切么, 我也能切这么细。”她抬眼瞄流光, “不过切那么多刀,土豆会疼。” 流光说:“千刀万剐是挺疼的,十五贴心。” 费夷吾觉得头顶似乎又有冒白烟的迹象, 摘下一块鱼肉放到碗里,拿两根土豆丝给它插上翅膀, 数着碗里的米粒, 碎碎念道:“都从助理变成我老板了, 怎么还……” 还什么—— 费夷吾左思右想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小黑吐出一根鱼刺。 ——得,别人都是吃人嘴软,咱家十五倒好,吃饱了反而挑肥拣瘦。 费夷吾隔空瞪它。 ——你跟鲈鱼还是同类呢,也没见你口下留情。 小黑回瞪。 ——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俺好赖可是《山海经》占有一席之地的上古神兽。 一人一鱼眼神交战数回合,对面流光菜过三巡,放下筷子,开口道:“十五刚才提到微服私访,其实古代皇帝便装出行,为的不是体察民情或寻访名臣,多数是去寻欢作乐。” 费夷吾听到寻欢作乐,耳尖一颤:“……嗯?” “没错。” 流光起身收拾骨碟,费夷吾见状连忙扒拉完剩下的两口,跟她一块收拾。 “我来就好。” 流光从费夷吾身旁经过,指尖掠过她颈间皮肤,拨去一根碎发:“不过十五说的没错,我以前在高墙深宫待久了,不知天高地厚。只有见了更多的人,才知道自己也只是沧海一粒粟米。” 费夷吾让那一触惊起满身鸟肌,流光后边说什么统统左耳进右耳出。 她知道自己怪不争气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跟随流光指尖运动的轨迹。 “十五比我公司的风水师不知高明到哪儿去,却始终保持谦逊的赤子之心,光这一点,足以让人敬佩。” 费夷吾面红耳赤,战战兢兢:“没、没有啦。” 风水师搞事簿[GL]_70 小黑:“嘶。” 流光浑然不觉自己拨乱了费夷吾的神经,收掉桌上餐具去厨房间清理,费夷吾紧跟着她:“我来我来,洗碗我最在行。” “不用。一会儿客人就到了,十五得好好招待呢。” 费夷吾噘嘴,话说的在理,可她过意不去。 “乖了。” 费夷吾闷闷不乐地乖了。 道系呱妈玉小七说事情紧急,费夷吾发咖啡馆的位置过去,她回复离工作单位很近,正好午休时间过来聊聊。 算来,差不多该到了。 玉小七在社交平台的口气和表现很有社会感,然而直到她递上名片,重复声明自己就是委托人,费夷吾才将信将疑请她入座。 小黑在后面叫:“反差太大了。” 费夷吾半是紧张半是责怪地背过手示意它噤声,但玉小七仿佛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社交平台上的玉小七上知天文下知八卦,打字飞快,说话习惯给人印象俨然上蹿下跳的小年轻。 …… 实际上,自称二十七的玉小七脑后扎着古板发髻,一双窄边黑框眼镜更添了十岁的老成。和上次那不苟言笑的刘姐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那位刘姐实打实的法官,这玉小七呢,特别像教导主任。 费夷吾端端正正坐好,大气也不敢出。 “先生你好,鄙人玉小七。”玉小七接过流光递来的柠檬水,微微颔首示意。 “你好,玉小姐,叫我费夷吾就可以了。”费夷吾用左手掐自己右手,忍着不去抓耳挠腮,“玉小姐,大家都是同行,有什么就直说吧。” 玉小七摇头:“不可,礼节不能乱。”而后稍微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讲,手包里忽然传来手机提示音。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向费夷吾竖起食指:“不好意思,请费同……费先生等我一分钟。” 费夷吾恨不得给她鞠躬:“你忙,没事儿。” 只见玉小七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解锁,然后手机便响起轻快的背景音乐。玉小七又点了两下,喜上眉梢—— 真的是一缕喜色千辛万苦爬上眉头,淡得如同泡过二十遍的咖啡粉。 玉小七抚唇发出一声轻笑,但眼角也好,唇角也好,笑容该牵动的肌肉如经年古井无波无澜,一个涟漪都没掀起来。 “呀,我呱这次出门认识了新朋友呢。” 听语气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可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费夷吾求助地望向流光。 越老板摊手。 费夷吾想起来她上山前听过的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网络背后跟你聊天的是一只狗还是一个人。 早知道活泼的玉小七原来是这种真身,她就不该答应见面聊。 费夷吾懊恼非常。 一分钟后,玉小七放下手机,回归正题: “如在私信里和先生所讲,我怀疑我家保姆被脏东西附了身。”玉小七的长句子像念课本,同样没什么起伏,“我家保姆古月月在我家已经做了一年多了,是去年我亲自去人力市场招的。” “去年我升任安平西校教导主任,工作繁忙,家里少了人照料,所以就请了她回来。” 还真是教导主任,费夷吾用纸巾擦了把汗。 “你年纪轻轻就做到主任级别,很了不起啊。” 玉小七淡淡道:“我的专业是看相,简单点说,我能看出学生有没有天赋考上重点大学,如果这孩子很有天赋能我就重点栽培。所以升职是在意料之中。” 这玉小姐真厉害,太懂得发挥自己优势才尽其用了!费夷吾由衷感慨。 小黑飞到玉小七面前,挥挥翅膀:“等等。” 玉小七置若罔闻:“去年招人的时候我在人才市场转了三天,看这位古月月的面相,不是那么聪明,但胜在本分,勤勤恳恳。所以我才和她签订了合同。面相是一个人灵魂的外在表象,是善是恶一眼可见。所谓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往往只是相面的本事不到位。” 费夷吾撑着眼皮缓缓点头。 这玉主任…… 真催眠。 多亏小黑在玉小七面前蹦蹦跳跳转移注意力,她才没睡死过去。 “话说回来,最近古月月变得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呢?” 小黑挥翅膀,问:“你真的是风水师吗?你怎么看不到我?” “她最近……很害羞,很拘束,很诡秘。” 说是一看到她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脸红结巴。玉小七晚上回来,古月月做好饭菜就躲到保姆房,等她吃完了才偷偷摸摸出来收拾东西。 “真正让我起疑心的是……”玉小七挽起散落鬓角的一缕发丝,用宣布考试成绩的停顿吐出后面两个词,“前天、晚上。” 费夷吾打盹打到一半,听到这儿猛地醒过来:“嗯?” “前天晚上我卧室的马桶出了点问题。”玉小七说,“所以我只能去用客厅的卫生间。” 凌晨两点半左右,玉小七推开房门,两点绿幽幽的光点浮在半空,玉小七揿开客厅灯光电源的功夫,那两点绿光倏地往古月月的房间冲去。 灯亮,屋空。 风水师搞事簿[GL]_71 毕竟是风水界的人物。玉小七毫不慌乱,镇定自若地敲开了保姆房门。古月月躲躲闪闪,问她什么都说不知道。 “她的面相是属于老实人的那种。面相能揭露一个人的命运和灵魂,虽不聪明但不至于愚笨,勤恳而不蛮力,本分却不死板。”玉小七道,“一个人灵魂如果堕落,脸上也会有所变动,像这位同——像这位女生。” 她冷不防指向流光,后者挑起眉头,惊讶的同时也有一丝防备。 “大富大贵,多灾多难。”玉小七缓缓说道,“生于大富之家,但是少年失怙。生有千年难得一遇的天赋,但是……” 流光倏地变了脸,但马上又恢复如常,打断她道:“我不信这套。” 玉小七眼中闪过了然,四平八稳转回主题,继续道:“古月月是安于现状的类型,只要满足她的要求她便不会被利益所诱惑,而且她的社交圈子很简单。除了前段时间刚学会用互联网,在海城没什么朋友,不常来往的老乡倒是有几个。小姑娘还年轻,她要是不想在我家做下去没关系,万一被什么东西害了,我不帮她,说不过去。” “总而言之,我确定自己看到有东西飞进保姆房,也确实感觉出古月月跟过去不太一样,但术业有专攻,面相学海城没人能跟我并列第一,堪舆驱邪就不在行了。所以我想请先生去一趟。” 越是行内人,越是重视礼节。 别说教导主任架子把架子放这么低了,光听她一口一个古月月如何如何好,如何不希望脏东西影响到那么纯粹的小姑娘,费夷吾便觉得去一趟也没关系。 流光抿抿唇:“去就去吧,我跟你一起。” “你不用担心。”倒是玉小七听出言外之意,“放心,我不会随便泄露天机。” 面相学教导主任看得出流光怕她在费夷吾面前说三道四,主动把职业操守摆出来。 “啊啊。”费夷吾刚想起来介绍,“这位是我老板。” 流光抄手不动:“经纪人兼助理。” 玉小七那教导主任洞察一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又转,转身时硬邦邦落下一声“哦”。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038:她真听话 学校还有事, 玉小七约定好晚上在她家碰头, 留下地址和电话便匆匆赶回学校。 费夷吾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摸脑门全是汗。说不上是被教导主任的气场吓的, 还是病没好透,忽然觉得一阵阵发冷, 她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为自己取暖。 “她看不到我。”小黑还在纠结玉小七无视它的事。 “你听人家说了, 术业有专攻。”费夷吾想起第一次考试, 工作人员凭罗盘定下她的专业为堪舆, “风水师也有不同专业的呀。” “跟专业没关系,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小黑肚皮朝天躺在费夷吾腿上, “刘法官至少感应出罗盘有东西。” 费夷吾没力气跟它辩论:“那是刘姐体质敏感。” 小黑来了脾气:“就是不对劲嘛!” ——刘法官清楚说出罗盘上依附着强大的灵物。尽管笨脑袋风水师以为那灵物就是它, 但某种程度上这表明非唯物生物的存在痕迹能够被人捕捉到。面相学相面识命,就算看不到它也应该有所感应才对。 “不如假设玉主任也有问题。”流光清理好餐具,过来打圆场。见费夷吾萎靡不振, 摸摸她额头,温度有点高。 手在冷水里浸久了, 不免有些发凉, 费夷吾却觉得正舒服, 蹭了蹭,又按着它贴了几秒钟,吸收了些许凉意,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玉主任有什么问题?” “从里到外,都是问题。”回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流光弯下腰,捋起刘海用额头碰过来。 刹那间,费夷吾绷紧后背的皮肉。 之前没留意过,离得近,她便能嗅到流光那一丝丝不同于咖啡的冷冽清香,像是冬季松林里吹来的一袭寒风。 流光的额头沁凉,她却没能把自己的热度传过去。体温急剧攀升,不止额头,热潮自耳根后涌出。而对面那股冷香蓦然浓烈,转为混杂了日光的暖香。费夷吾闭上眼,慢慢低头。 “嗯……” 唇瓣滑过费夷吾额头,鼻尖,流光喉中溢出绵长低吟。 小黑睁圆了眼睛。 ——越老板你干啥?!十五你干啥!?你们干啥?! “发烧了。”流光呼吸一滞,略显急促地说道,“给玉小姐发条信息,晚上别去了。你得好好养病。” “没事儿的,前几天烧得更厉害。”费夷吾闭着眼睛去摸手机。 先前提示太多,她开了静音,这时一看屏幕,又是数十条未读信息。 玉小七也在几分钟前连发了三条—— [看先生脸色不太好,不是被我吓的吧?/嘻嘻] [给别人相面,总怕别人从自己这儿反看出什么,所以我们这行从小就锻炼表情,力求不会被其他人窥出内心。这是一种伪装,更是一种武器。] 最后一条是张哈士奇翻白眼傻笑的表情。 “……” 费夷吾丢开手机,心想要不晚上真的别去了,她接受不了如此精神分裂的教导主任。 咖啡馆忙的时候座无虚席,淡的时候一整天门可罗雀。费夷吾不想回去,也不想听流光的去她家。抱着一壶水一本书恍恍惚惚在咖啡馆泡了一下午,临傍晚,忽然想起个问题,溜达到厨房间问流光:“老板,你为什么要开咖啡馆?” 小黑高高举起翅膀:“我知道我知道。” 流光丢来一只削好的苹果,但没能阻止小黑把答案说出口:“有钱,闲的。” 费夷吾倒是认为这答案无比贴切。摸着下巴自个儿傻笑了一阵儿,把啃苹果的小黑拎过来,道:“以后我回山上了,小黑留你这儿,我放心。” 流光切青椒的手一顿,“十五,你一定要回去吗?” 风水师搞事簿[GL]_72 “我妈妈在呢。”费夷吾从橱柜里取出盘子帮流光打下手,“师父以为我太年轻不习惯山里的生活让我下山历练,但这段时间这么多事儿,我想我看到的那些鬼影可能不是幻觉。那师父的理由就不成立了呀,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让我回去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流光定定地望着刀下的青椒丝,说不上是不是被辣椒素刺激,眼前一片模糊。 “这样啊。” 小黑啃完一整只苹果,随便地把苹果核一丢,费夷吾敲敲它脑袋,自己弯下腰去捡。 “不过我觉得师父……” “其实开咖啡馆是……” 两个人同时开口,费夷吾刚把果核扔进垃圾桶,回头正撞上流光探寻过来的目光。 “师父可能还有事情没告诉我。”费夷吾反应慢极了,兀自把话头又续了一段,“你看那罗盘……”然后才讪讪地住口,“你说什么?” “没什么。”流光伸手在她眼皮上摸了下,“那只罗盘挺不简单的。” 眼泪“唰”地淌出来,费夷吾叫起来:“喂喂喂,你刚切过辣椒啊喂!” 费夷吾手忙脚乱去摸水龙头,不小心戳到小黑的翅膀,小黑振翅高飞,又撞上流光,厨房间顿时鸡飞狗跳。 “别慌别慌。” 流光一手引导费夷吾,一手去开水龙头,小黑好容易在储物架上站定了,眼看着越老板也下意识抬手去抹眼角。 “越老板,你……” ——刚切过辣椒啊。 流光眼尾泛红,睫毛上一滴泪水晶莹剔透,下颌与唇线绷得极紧,却不忘睇给小黑一个警告的眼神。 小黑咬着翅膀不再说话。 “这下完了,真去不成了。”折腾了十多分钟,眼泪终于不再哗哗往外流,费夷吾抱着抱枕和冰块哀嚎,流光一直赔着歉意,到最后她过意不去,把冰袋往对方脸上一捂,“你自己怎么不收拾下?” 说的是她眼睛上明显的红肿淤痕。 脸部皮肤比其他部位敏感,流光眼角那一道斜斜的红痕要不是辣椒素过敏,就肯定是自己不小心用指甲划到她了。 “我没事。”流光去拿了包新的冰袋给费夷吾,在她对面坐下,冰袋在手上换来换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十五,我开店是为了等……” “等等。”桌上手机“嗡嗡”震动,费夷吾看了眼手机又看看她,把手机翻了个面:“什么?”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拦腰截断,流光无力地笑笑:“你先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费夷吾就被那头气若游丝的语调吓得往后一仰:“先……生……我……家……保姆……变身了……” “怎么回事?” 玉小七的声音仿佛从氧气稀薄的箱子里传出来,听上去随时有被掐掉的风险:“保……姆……变……身……了……快……来……救我!” “啊……” 通话“哔”一声断了。 费夷吾抓起罗盘急吼吼往外走:“我得过去。” “等下。”流光拿上外套,甚至来不及解下围裙,“我跟你一起去。” 费夷吾想都没想:“不行。” 流光没直接问为什么,也没勉强,淡然道:“这块不好打车,就算跑过去也要二十分钟,开车只要五分钟。你自己觉得呢?” 费夷吾犹豫了下:“你开车送我去,但是只能在楼下。” 夜色已然降临。 玉小七家是没有电梯的老公房,好在楼道有声控感应灯,费夷吾一手擎着罗盘,一手扶墙,刚上一楼转角,罗盘上的磁针便开始疯狂转动。 “……”费夷吾回头看了眼靠在车边的流光。 她真听话。 说不让上来,就真的不上来。 费夷吾咬咬牙,狠狠心,咽下自己种的恶果,使之化为勇气。至于管不管用,尚留待验证。 两楼,三楼。 一梯两户,玉小七家是右手边的302。 费夷吾低头问罗盘:“你会保护我的吧?” 旋转的磁针停顿了一秒,小幅度晃了晃。 “……” 不知为何,费夷吾觉得这罗盘比里面变身的保姆更可怕。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费夷吾揿响门铃。 等主人家回应的时候她忍不住跺脚,心里疑惑自己到底是见多不怪了,还是仗着有罗盘有流光生出一身侠肝义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要不……”费夷吾把罗盘举高了些,“我数到十里面不回应,我们就撤了吧?” 磁针顿了顿,呈扇形缓慢摇摆。 “……你是鬼是妖?” 罗盘的磁针停下不动。 门后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到门旁停了一下,应该是在透过猫眼看来客。 风水师搞事簿[GL]_73 接着,门开了。 过了很久,费夷吾也很难向流光和小黑描述开门那瞬间,那女生带给她的感觉。 那女生头部仿佛变成了3D立体投影装置,在光面无须的人脸——尖嘴动物脸——毛茸茸的人脸——光滑前凸的动物脸之间来回切换。 “……你好。”费夷吾定了定神。 女生不以为意,或者说假装自己很正常地热情道:“您就是玉老师说的客人吧,快请进。” 费夷吾进门前怀揣着希望侧耳听了听。 流光她—— 真的不打算上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感谢七七七七七一、一支半节、Sun2133、师师超级凶、AKE霸王票。 给我呱加餐了(*^▽^*) ☆、039:神魂颠倒 “你是古月月吧?”临阵脱逃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硬着头皮上。费夷吾调整了下表情, 状似随口道, “我听玉主任提起过你, 说你很好。” “是吗?”听得出古月月喜出望外,回头腼腆一笑, 而那快速切换的面貌也慢慢地定格在人脸。 古月月领费夷吾去客厅,上了茶水, 然后去敲书房门:“玉老师, 客人来了。” 十秒后, 书房门打开,玉主任还是那么古井无波, 看不出深浅动静:“费同学, 来我书房谈吧。” 她看上去完好无损。 电话里宛如被人勒颈的窒息求救似乎来自平行时空,费同学观察了下户型,确认如果发生不测, 找救援的最近路线是在从客厅跳窗下去。 费同学抱着罗盘一步三回头去书房。 她一进去,玉主任立马把门关上。书房里的浅黄灯光较为柔和, 打在人脸上却显得暧昧迷幻。尤其玉小七又是打小练出来的面瘫脸, 乍看上去, 她比门外的保姆古月月还要恐怖,费夷吾喉头滚出一声呜咽,抱罗盘的力道快把自己硌疼了。 丝毫看不出她受了什么威胁需要紧急救援。 那么唯一符合当前状况的合理解释是—— 教导主任这是请君入瓮。 费夷吾转身要逃,被玉小七死死抓住不放:“先生看到了吧。” 玉小七的情绪波动很是细微,因而语调中那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让费夷吾体会到她的恐惧。 “看到了。”费夷吾干巴巴地说, “你回来她就变样了吗?” 玉小七说:“不是的。” 她下午课间给古月月发了条信息,告诉她晚上有客人要来,准备点点心水果之类的。 古月月说家里储备不够,要去附近菜场采购。那时候玉小七没多想。 “嗯?” “菜场在……”玉小七指了个方向,“我下课回来的路上。” 学校离家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玉小七往常都是走路,今天想着早点回家做准备,就骑了辆共享单车。 “骑车经过菜场,刚好月月也从菜场出来,我俩就一起走。” 可能是骑车的技能生疏,玉小七在转弯的时候手一滑,差点连人带车摔倒。 “月月尖叫了一声。” 而后玉小七及时脚踩地稳住了自己。 “从那时开始月月就不太对头了。”玉小七心有余悸,“我想着连车都骑不好,还让月月看见,太丢人了呀,就下意识看她。” “月月她当时……”玉小七龇出虎牙,拇指和食指比出三厘米的长度,“门牙两边的虎牙有这么长!” 费夷吾要被她突如其来的东施效颦吓出脑梗。 “……”费夷吾低头脑补当时的场面,和刚才一进门古月月来回切换的形貌相对比,问,“是不是跟狐狸一样。” “对对对。”玉小七点头的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然而费夷吾对她的激动感同身受。 那就是了。 费夷吾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点。 “要么古月月是妖怪,要么妖怪附了古月月的身。” “肯定是妖怪附身。”玉小七笃定地说,“月月很乖,安分守己,从来不惹事儿,对邻居都是笑呵呵的,怎么可能是妖怪。” 不打草稿,一长串溢美之词信手拈来。 “唔。”看玉主任那么维护自家保姆小姑娘,费夷吾油然生出种哪怕她跟古月月直接摊牌、对方都未必有这么激动的感觉。 “玉主任。”费夷吾清清嗓子,“古月月以前有没有异常表现?” “举个例子?” “比如爱吃鸡或者生肉?” 风水师搞事簿[GL]_74 玉小七摆摆手:“先生别开玩笑了,我是肉食系,但月月从来不碰荤菜,刚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后来看她只吃饭不吃菜,问了好几次,她才解释说自己是吃素的。” 费夷吾蹙起眉头。 那莫非真是妖怪作祟? 可是妖怪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上一个小保姆的身? 费夷吾思前想后,提了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建议:“要不,你跟月月聊聊?” 玉小七稍稍往后退,为难道:“先生,我叫你来就是不想让月月觉得我怀疑她有问题,要不然我早就这么做了。” 费夷吾吃惊于每次提起月月她便丰富乃至丰沛的感情变化,叹了口气:“那我跟她聊聊吧。” 玉小七如释重负:“那最好不过了。”随后叮嘱道,“先生,您最好注意点分寸,小姑娘胆子小,别吓着人家了。” 费夷吾抬眼看天花板:“我知道。” 玉小七开门去叫月月准备茶点。 月月欢快应道:“准备好了。” 客厅不大,摆设和维护却显而易见的用心。分门别类从高到低摆好,花瓶里的插花没有一片叶子也没有一片花瓣枯萎,都很新鲜,鲜艳欲滴。 茶几上的衬布更是平整无褶皱。 透过种种摆设,费夷吾仿佛看到古月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并没有偷闲,一会儿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一会儿把书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家务活做好后,精心打理花卉绿植。 怪不得玉小七那么喜欢她。 在道观,费夷吾每次做完大扫除,师父都要说一句:“小吾没把这儿当家。”费夷吾不服气问:“为什么?”师父便用手指去擦抹死角,沾起一指头灰尘,“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你肯定会方方面面都注意到的,你看芦喜。” 费夷吾只能认输:妈妈做了那么多年家务,我能跟她比吗? 妈妈若当时神志清醒会帮费夷吾说话:“孩子还小嘛。” 若是记忆混乱便跟着师父一块儿摇头叹气:“怎么连这点儿活都做不好。” 师父语重心长教导她:“对人、对事物要有感情,有感情呢,你就不会错失任何一个细节。” 费夷吾懵懵懂懂,只当是师父变相说她不爱做家务。 不过看古月月的成果,她心服口服道:“月月很用心,收拾得真好。” 玉小七骄傲道:“月月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自打费夷吾进门夸了她,古月月一直很正常,衣着朴素,干干净净,就像刚进城的小姑娘。受表扬笑起来时脸颊旁有两湾小梨涡,说不上很好看,胜在这股稚嫩而羞涩的气质。 玉小七由衷道:“我家月月是个宝。” 古月月一下子红了脸:“玉老师最好了。” 玉小七爱怜地拍了拍她肩膀,一语双关道:“是啊,我眼光好。” 费夷吾牙根一阵泛酸,但她同时注意到古月月的鬓角出现两抹异样。 碎碎的短毛。 费夷吾问:“月月老家是哪儿的啊?” 月月答:“陕西。” 费夷吾笑眯眯道:“没听出口音,还以为你是本地的呢。” 月月的眼睛开始发绿:“玉老师可是大领导呢,普通话不好,我怕别人看笑话。” 费夷吾心中一惊,继续问:“玉主任不在家的时候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月月的下半张脸往前凸:“做家务呀,我做保姆的,主人不在家肯定要好好照理家啰,不然能做什么?” 变身了变身了! 费夷吾向玉小七睇了个眼色,然而玉小七只顾无限缱绻地看着月月。她不得不抬高音量喊:“玉主任。” 玉小七如梦方醒:“嗯?” 费夷吾指了指书房:“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忘了跟你说。” 玉小七适才会意,两人转移战场。 费夷吾关门前状似无意地回头看月月,清楚地看到她眼睛瞬间绿光大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附在月月身上的百分之九十九是狐狸精。”费夷吾谨慎地选择措辞,她其实更想说月月就是狐狸精,把玉主任迷得神魂颠倒,但玉小七未必爱听。 “狐狸……精?”玉小七眼皮一抬,“为什么要附在她身上呢?” 费夷吾以退为进,循循善诱:“玉主任觉得呢?” 玉小七取下眼镜细细擦拭,“可能月月人比较单纯,容易上身?” “……” 费夷吾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心里弱弱地敲起退堂鼓:“既然狐狸精对你没什么恶意,我想要不然我们长期观察一下。” 玉小七说:“好。”而后端起空空如也的茶杯。 …… 这就端茶送客了?! 刚刚喊救命的那个是谁?! 费夷吾悻悻出门时还不忘踩一脚她家门槛。 风水师搞事簿[GL]_75 女人哪!真善变! 费夷吾一肚子火。 下楼看到流光,费夷吾这火气倏地化为好笑又无奈的碎碎念:“我估摸着明天玉小七就要给我发信息说是场误会。” 流光安抚地摸摸她脑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再看看情况吧。” 费夷吾一想也是。 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下子能解决的,玉小七要是还找她救命,她可能会考虑考虑再出手,玉小七要是真跟她说是场误会—— 哼哼。 她就把玉小七彻底拉黑。 车开出小区,流光问:“我送你回去?” 费夷吾摸摸肚子:“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我请你。” 她越来越频繁地意识到对流光的人情债需要尽快偿还。毕竟越老板的超级boss身份摆着,却经常给自己充当司机,助理、经纪人的角色,不还礼,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流光也不推脱,爽快说道:“我正好想吃兰翔小汤包了,十五陪我去吧。” “好!” 最近的汤包馆车程十多分钟,不过找停车场花了点时间,从停车场出来,经过一条小巷时,费夷吾半是壮胆,半是好奇地问:“那时候你说开咖啡馆是为了什么来着?” 月黑风高路灯远,费夷吾隐约看到流光唇角微微上扬,第一个字俨然吐出唇舌,却听后方一道凌厉风声—— 转眼间,一道毛茸茸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衣冠狐狸身的古月月彻底暴露原型:“你!离玉老师远点!” 流光停下脚步,任夜色为她披上凉如水的外衣。 真的…… 好气哦…… 作者有话要说:  ……越老板晚上要托梦手撕了我。 ☆、040:蓄势待发 普通话说得再好, 形是狐狸形, 这话听说去便没什么人味儿了。 费夷吾余光看到越老板额前一缕刘海摇摇竖起, 心知她怒火大盛, 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维和原则上前一步,把流光护在身后。 “你搞清楚。”费夷吾尽心尽力唱白脸, “是玉主任主动找我的。” 古月月欺近她,狐狸特有的骚味扑鼻而来, 两只獠牙无光自闪, 绿眼睛里透出森森寒意:“玉老师为什么找你?” 费夷吾正要回她, 忽觉肩头上一沉,她没回头, 抬手拍拍流光小声说:“没关系, 让我来就好。” “小心。”流光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虚握成拳,蓄势待发。 仅凭后肢直立的狐狸身形一晃, 骤地俯下前半身,前爪下袭。流光反手掐准她腕部, 狐狸咧嘴怪笑, 竟由她牢牢抓住, 另一只前爪从臂下穿过,尖爪刺透了流光肘部衣物,险些划破皮肤。 电光火石的过招若说费夷吾没一点儿察觉实在小瞧了她,但等她反应过来时,一人一狐狸已交手到第二回合。 流光不顾利爪, 扭转狐狸前臂,拽着她一起后退。 费夷吾和流光前后只差一步,古月月狐狸形体不大不小,却仗着肢体灵敏,收身滑入两人间的空隙,张嘴咬向流光。 “喂!” 费夷吾也生气了,举起罗盘没头没脑往狐狸后背砸去。 罗盘天池的玻璃盖上闪过一道金光,费夷吾尚无甚感应,狐狸听上去却不啻于天雷涌动,风声呼啸。她四爪着地,退出十米远,恢复人型。 而流光除了那一步后退,再无其他动作。费夷吾紧张地看了看她,对古月月的愤怒有增无减。她思索着有什么办法收拾这只狐狸精,不仅是为她在随时可能有路人经过的巷子现出原形,更因为她刚才一言不合对流光的攻击。 “没事。”流光稳稳地按住她,“狐狸精示威而已,没关系。” 费夷吾眼眶泛红,胸脯明显地快速起伏,眼睛滚动泪水,气呼呼道:“她凭什么呀!” 凭什么找你麻烦。 流光软了心肠:“我先动手的。” 嚣张气焰顿时被队友扑灭,费夷吾问:“真是你先动手的?” 流光理了理刘海,看得出有些悔意:“我冲动了。” 费夷吾冲罗盘说了声“对不起”,把充当板砖的护身物收好。 古月月站在十米外的路灯底下,既不往前,也不后退。身体虽是人型,头部却保留了部分狐狸形态,一眼看过去毛茸茸的很诡异。 “玉老师为什么找你?” “那还得问你。”费夷吾问,“你去年就到玉主任家里了,怎么最近开始变身?” 古月月眼中绿幽幽的光芒闪烁了下:“变身?她应该看不到我真身。” 流光插了句:“这么说,玉主任的禁制是你动的手脚。” “没错。”古月月爽快承认,“知道她是风水师,我就封锁了她的灵感。” “那最近怎么回事?”费夷吾更疑惑了,“玉主任说前天晚上看到客厅有两点绿光飘去你房间,还有今天,你在她面前露獠牙,可把她吓坏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76 隔太远互相喊来喊去浪费体力不说,还容易隔墙有耳。 费夷吾和流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迈步前行。 “玉主任以为你被妖怪附身了,压根不愿意去想你就是妖怪。” 离得近,明显看出古月月眼神一暗:“玉老师不喜欢妖怪。” “她不是不喜欢妖怪,她是不想妖怪伤害到你,还把你夸得天上地下独一枝。话说回来,她真的很喜欢你。” 古月月扬起下巴,茸毛褪去,人也顺眼不少:“玉老师人很好。” “那看来一切都是误会啰?”费夷吾佯作轻松地问道,“玉老师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没有人也没有妖有恶意。” 古月月咧开嘴,獠牙还没收回去:“有恶意的逃不出我手心。” “……” 搞了半天,玉小七家保姆还顺带做了保镖的工作。 费夷吾心道莫不是搞了个大乌龙,问:“你出来,玉小七没说什么?” 古月月道:“玉老师睡了。” “那你也赶紧回去吧,万一玉老师醒了找不到你又要着急了。” 古月月点点头,正要走的时候,流光忽然说:“等等。” 当局者迷,根本性问题并没有解决。 “你追我们到这儿,是不是把我们当成别人了?” 古月月道行不低。 一出手,流光便认识到这点。 虽是试探性的较量,但狐狸的拳脚有板有眼,虽看不出套路,胜在基本功扎实。而且费夷吾有罗盘护体,狐狸却并不因此缩手缩脚,要么是她太弱看不出罗盘上附有强大灵物,要么是她强到一定程度,无须过分顾忌。 古月月能封锁一名风水师的灵感,足以排除前项。 流光问:“会不会是你最近太紧张了,对玉主任的禁制有所放松?” 古月月想了想:“没错,这段时间确实有人在盯玉老师。” 说是三周前开始,她便从玉小七身上嗅到一丝丝陌生的危险气息。 “我跟了她几次。”古月月道,“很小心的,没让她发现过。今天她要摔跤,我一着急……就用了小法术。” 再强大的妖怪也会有力所不逮的时候,要顾玉老师不摔跤,就没办法同时保持人型和禁制的法术并存。 费夷吾有点跟不上思路,插口问道:“等等,从头开始说,天下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选择在玉小七家当保姆?” 对这个问题,古月月极为不耐烦:“还能为什么,你问问来海城的妖怪,哪个不是老家被开发成旅游风景区,没法修行只能来海城登山的?” 费夷吾想想小黑,好像是这样。 “玉老师人很谨慎。我看得出她独居惯了,工作以外很少和无关人士交流,作为我的藏身之地正好。而且她对我……确实挺好的。”古月月化为人形的时候腼腆、青涩,没有任何戾气,更没有狐骚味。 费夷吾想这是此一时彼一时吧。 “反正怎么着都是过日子,我喜欢玉老师,想她永永远远平安喜乐。”古月月咬了咬下唇,“可没想到,她还是被人盯上了。” “玉老师交际圈子很小,去年办事处登门通知,她才去参加了风水师执业考试。除此之外,便只有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生活很简单。” 固然对有潜力的学生另眼相待,但都是明明有能力却贪玩的学生,对待普遍意义上的好学生反而没那么上心。毕竟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给人印象更深。 “排除了学校,家里又有我坐镇。” 古月月实在想不通是哪儿,但她又不能直接问玉小七,只好趁晚上玉老师睡着的时候潜入她梦里。 “哦。前天玉小七就是这么看到你的喔。” 这主仆两人也是蛮有意思的,都私下里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和保护对方。 费夷吾玩心大起:“那看来你不知道玉小七玩微博的样子吧。” 古月月一愣:“微博?” 费夷吾打开APP,搜索道系呱妈玉小七的账号,然后飞快下滑翻到她第一条:神奇了,竟然真的有风水师办事处。感觉过去二十六年白活了。 时间上来看,应是去年玉小七参加完风水师执业考试才开通的微博。 在网上,玉小七十成十放飞自我。 她很好奇办事处的来龙去脉,微博时间线上有三个月的时间她都在打探办事处的消息,慢慢地,也有同行跟她互通有无。 掌握了大量资料后,玉小七在微博上形成“第二人格”。 道系呱妈长袖善舞,有八卦的地方就有她,没有八卦的地方由她来制造八卦。玉主任则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禁欲气息。 “会不会……玉主任是在网络上招惹了什么人呢?”流光提出了合理的猜测。 古月月置若罔闻,似乎震惊于玉小七的另一副面貌,抱着费夷吾的手机不肯放手。 费夷吾提议道:“……我把账号给你,你自己慢慢看,怎么样?” 古月月咬唇,泫然欲泣:“玉老师……” 费夷吾清楚那种幻灭的感觉,一直以来以为认识的人竟然在网络上扮演者截然相反的角色。 她正搜肠刮肚想说些玉小七的好话来安慰古月月,却看对方眯起狐狸眼,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可爱喔。” 费夷吾一阵恶寒。 风水师搞事簿[GL]_77 个人情感归个人情感,目前的焦点倒是定下来,大家一致认为可能是玉小七在网上口无遮拦,说出了不该说的秘密。 一口气彻查玉小七所有的发言内容显然不现实,而且这又不是能凭法术批量解决的东西。费夷吾把账号密码给古月月,让她回去慢慢翻。 古月月临走前不忘郑重其事地道歉。 “真神奇。”费夷吾感叹道,“玉主任千方百计维护古月月,古月月不惜一切手段——且不论合不合适——保护玉主任。” “是挺神奇的。”流光话说得很慢,又似漫不经心,“可能……古月月喜欢玉小七,也可能玉小七喜欢古月月。” 费夷吾端起茶杯,不假思索附议:“看得出很喜欢了。” “……我是指另外一种喜欢。” “嗯?” “暗恋。”流光说完,飞速举起菜单护住头部。 然而意料中的喷茶反应并没有发生。 “暗恋啊……”费夷吾目光低垂,不知在看哪里,一杯水递在半空,不上不下,“说得通。” 桌底下,流光攥紧了拳头。 “十五。” 话在心里存了很久,久得她以为自己不说出来也没关系。 但最近,她忽然觉得不想再瞒下去。 命中注定这个词已经被说滥了,可是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四个字价值连城——唔,计算了下目前持有的总资产,流光更正了定义——价值超过一切财富。 在费夷吾疑惑而又暗含期待的眼神中,流光慢慢道:“我开店,是为了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041:交给你了 ——我开店, 是为了等你。 倘若学生时代不是一心扑在考试成绩上, 费夷吾或许能从中领会出更深一层的含义。但现在手握罗盘、家裱《考试合格证》的风水行业从业者费夷吾问了一个她当下认为合情合理的问题。 “卜者不自占, 谁帮你算的?” 寂静, 在临近打烊的汤包馆随服务员拖地的轨迹蔓延。 流光设想过十五的反应,没掉头跑走实属意料之外。她把一次性筷子掰开, 磨了两下,面对新鲜的蟹黄小汤包忽然没了胃口, 恹恹道:“一个朋友。” 费夷吾醍醐灌顶:“说得通了。” 师父老人家还真是……老谋深算。 海城是师父指定的, 街道办事处离咖啡馆不远, 即便她没有因房租低廉租住在附近,迟早会由于种种原因来到明夷小灶。 费夷吾止不住想, 遇见流光是注定的, 被安排好的,早晚而已。 汤包散发的热气和香味渐渐被一股下水道泔水的气味代替,流光放下筷子。 费夷吾见状, 也立刻放下勺子,去柜台结账。 “共计四十八块四。”收银员问, “怎么支付?” 费夷吾掏出了那张卡。 然后…… 迟钝的思考力发挥作用, 费夷吾想到了关键问题, 她扭头看了看正扣上外衣纽扣的流光,把问题拓上A4纸,插|入脑海里的碎纸机,看着它变成条状,变成颗粒状, 最后化成一堆面目全非的碎纸屑。 收银员递回卡片:“好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一发现流光有开口的迹象,费夷吾心电感应立马用力咳嗽,三番两次之后喉咙火辣辣的痛,她只好戳手机给师兄发短信。 【师兄,你在哪儿?】 【师兄,师父去哪儿了?】 【师兄,师父为什么让我下山啊?】 流光不时侧目,看费夷吾脸红耳赤,颈部喉管的位置微微抖动,鬓角一颗汗珠坚韧不拔,从直径1毫米扩大到4毫米,滚雪球似的不减反增,最终,滑到下颌角。 【师兄……】 第四条短信编辑到一半,师兄电话打过来。流光停下车,费夷吾以为她到了爆发边缘,举着“嗡嗡”震动的手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到了。” 费夷吾往窗外瞄了眼,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出到哪儿了。 “地下车库。” “哦哦。” 费夷吾下车,赶在来电转接前点了接听的图标。 “小师妹啊。”在山上的时候,师兄话很少,这会儿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慢悠悠的,兴奋劲儿难掩,还带着点山城口音,“我掐指一算,小师妹被什么天罗地网困住了?” “我……” 风水师搞事簿[GL]_78 “嘭!”关车门的声音响亮,灯跟着亮,费夷吾被上方直泻下来的光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扭头,流光晃着车钥匙往右方指,“电梯在那边。” “喔。”费夷吾小声跟师兄说,“等会再联系。” 然后挂了电话跟着流光往电梯方向走。 进电梯前有条二十多米长的走廊,通风管道轰轰作响,白炽灯闪烁不定,加之旁边这位老板气压太低,十几米路走下来,揿电梯按钮的时候费夷吾看到手指在发抖。 我这是做错了什么? 费夷吾想了又想,拽了拽流光的袖子。 师父的法衣宽袍大袖,流光今天的牛角扣风衣袖子也不窄,拽起来挺有异曲同工之妙。 “嗯?” 费夷吾说:“我很意外,真的。” 电梯门开了,流光前脚迈出电梯门,在离地十公分不到的地方顿了顿,低头说:“你在安慰我吗?” 四舍五入就是表白被拒了,十五。 “你知道,我很笨的。”小汤包和粥落到肚子里,血液粘稠度显著提高,费夷吾不打腹稿,想一出说一出,“小时候背古诗词,七言律诗,同学三分钟就背诵默写出来了,我得连抄带写带背半个小时。” “一篇课文,周一布置背诵,周三抽调我还背不过来,老师跟爸爸说要不让这孩子留一级。” “我爸就求老师,当着我的面,说孩子就是脑子发育不全,理解得比较慢,多点耐心。” 电梯警报器“哔哔哔”叫起来。 流光眼睫一颤,凭身高优势探上费夷吾头顶,力道很轻地按了按。 “嗯。” 出电梯右转,费夷吾边掏钥匙边喊了声:“流光啊。” 流光跟在她后面,费夷吾眼光一瞥,便捕捉到那抹称得上神秘莫测的微笑。 “别按我头了,会秃。” “好。” 流光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进客厅像去游乐场似的浏览了一圈,然后掏出把钥匙递给费夷吾:“中间那间房间,放的都是我的东西,你想的话,可以随便看。” 费夷吾迷迷瞪瞪的,一踏进屋子,这漫长的一天好像被人匆匆画上了干瘪的句号,然后马不停蹄翻页,新的一页空白无字。 流光等不到回应,语气沉下来:“那里面,是我的过去。” “哦。”费夷吾看西侧紧闭的房门,“蔚蔚还没下班。” 过了三秒钟,流光才把惊讶的表情收回去,顺便也把一种油然而生的冲动收进心房,整整齐齐叠好。 她说蔚蔚没下班纯粹是陈述一件事实,没有任何弦外之音。 流光转身走人。 【我把我的过去,交给你了。】 这是费夷吾临睡前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 之前是师兄的。 【小师妹别担心,我过段时间回海城,到时候见面聊。】 * 费夷吾忙碌了一阵子。 流光交给她的钥匙她小心地收在抽屉里,之前对中间那屋子没好奇心是钱阿姨叮嘱过里面放了杂物,而现在真正的主人已经敞开大门欢迎光临了,她依然对其缺乏兴趣。 没搞懂那些话的含义之前,费夷吾不想把自己埋进去。 签了抬头为越隆集团的劳务合同,流光起先没安排什么活计给新员工,倒是费夷吾天天嚷着“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流光便让助理抱来一大堆企划书,都是越隆集团最近几年和以后几年的项目选址,提供了诸如经纬度坐标、周边环境、历史等详细资料,交给她复查。 费夷吾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效率高得不可思议。 问题是效率太高了,费夷吾累但充实了几天忽然回味过来。 企划书上的参数和方案列得一清二楚,就好像出题老师故意放水,一道多选题里三项正确答案,唯一的错误答案拙劣得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不能选。 “这是你……你们做好的。”费夷吾气呼呼的,两颊都鼓起来。 看风水,定朝向,分阴阳,化吉凶,听起来玄乎,说白了也是套用几千年前人流传总结的公式。 企划书上每个项目的关键因素都很有大家风范,澎湃正气涤云雨。 彼时越老板正在泡咖啡,细细水流没有分毫波动:“如果十五真的查出问题,那我就得开除一堆人了。” “……” 身份这项一摊开,流光越来越疏于伪装。 老板坦荡荡,费夷吾也知道自己再计较就有些不识好歹。她把自己丢进沙发,摸出手机翻微博。粉丝数目固定在3开头的三位数,私信也减少到每天一两条,她闲的时候跟正统玄空飞星苏明聊过些专业上的内容。后来苏明又约她出来,她就再没回过信息。 “最近没看到玉小七活动。” 道系呱妈玉小七以前发微博的频率是一天三次以上,但那天之后微博就没再更新过。 “跟狐狸摊开了,两个人大概现充去了。” 费夷吾:“现充?” “狐狸精有情,教导主任有意,。” 风水师搞事簿[GL]_79 度蜜月…… 费夷吾发了好一会儿愣,暗想:现实果然是现实,没有人妖不能相恋的阻碍。 等下—— 费夷吾觉得自己似乎生吞了一只土鸡蛋:“那周文嘉的蜜月,不会是跟笑笑一起去的吧?” 她一天翻三遍手机,就等周文嘉帮她补卡。 但周文嘉至今没回过电。 “是的。”最后一滴咖啡从天鹅绒过滤纸滴入量杯,流光从消毒柜拿出两套杯具,和量杯一起放在托盘上端过来,“杜笑笑还魂的事情被下面查到了,好在周文嘉技术过硬,跟下面达成协议,她去下面领头更新轮回系统,笑笑的事既往不咎。” “可她们……”费夷吾连喝了两杯水也没把臆想的生鸡蛋整个咽下去。 流光解下围裙,见费夷吾还皱着眉头不知在为什么苦恼。她刚习惯性地想去摸费夷吾的脑袋,手抬到半空想起什么,转而移向眉心,揉平了褶皱:“十五怎么了?” “周文嘉、笑笑、玉主任、古月月都是女孩子……”费夷吾觉得自己正在了不得的天机前徘徊,她鼓起勇气,揭开了笼罩在天机上的帷幕,“女孩子,也可以度蜜月吗?” 流光沉默了一阵,反过来揉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十五说自己理解力低……并不是出于自谦哦。 但是理解力低的人,看到加粗加黑的醒目标题也会立马意识到危险。 费夷吾刚收到一条艾特,来自于苏明。 《阳江街道现万年蛇妖,已有多人失踪》 她没打开文章,苏明的私信弹出来:[你联系得上玉小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十五还没开窍( 最近肠胃造|反,脑子不灵光,读者老爷们多担待(鞠躬 惯例求捉虫 ☆、042:水深火热 [玉小七很多天没上线, 我们很担心, 有次她提过活动区在阳江街道附近。] 苏明的“们”包含了谁以及多少个谁, 费夷吾想了一下没继续深入。她翻出玉小七号码, 点了通话键。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费夷吾返回去看文章, 看了一半就傻眼了。 苏明艾特她的长微博不长,从三天前两张由普通用户发出的杨江疑似水怪照片作为起点, 用两百字阐述了此水怪是蛇妖的种种理由。 站在极高处俯拍的照片上, 杨江从金融区的大转蜿蜒至地平线尽头。天气阴郁, 江面一如既往的暗沉平静。 费夷吾把图片放大一倍,按文字提示, 在左上角江流与地平线交界的区域发现一朵不同寻常的浪头。 杨江流到那个位置, 两旁几无建筑,沿岸只见浑浊模糊的滩涂。因此,虽然不显眼, 但仔细看,能够看出江面比两岸高处些许。 此种风景的奇特扭曲固然可能与拍摄者的技术或硬件等原因有关, 然而联系下文, 便可轻易从此处着眼, 返回到拍摄的起点。 她放到最大。 那东西是真的……很大。 正如江面交接江岸会形成深色的交界线,那东西的躯体边缘也有两道深色线条,和杨江的走向一致,与其说江面上闪烁的点光是粼粼波光,倒不如说是鳞片反光更恰当。换言之, 牠正顺着杨江的流向舒展身躯。 两张照片不同区域的标注点展现了那东西活动的迹象。 脑海中一旦形成牠伸展开躯体可长达数十公里乃至数百公里的印象,再去看照片,更能观察到蛛丝马迹——因为躯体过于庞大,超过了人眼能捕捉到的极限,就像盲人摸象般反而被大众忽略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文章中说一千多年前还没有现在的那座瀛洲山时,蛇妖便已盘踞此地,不知是何年月。又说此妖喜静不喜动,脾气如江流,多数时候平静和缓,发起狂来翻江倒海。 瀛洲山形成,众神仙(数目存疑)游说蛇妖移驾九天云霄,蛇妖闭目不见众仙,只开金口承诺不主动为祸人间,神仙只好作罢。 不然也没办法,打又打不过,搬又搬不动。 文章以惊恐无比的语气絮叨完最近消失的风水师、妖物、灵物肯定和蛇妖有关后,附上一张地图,圈出了蛇妖的洞府入口。 费夷吾看到红点标注的位置时,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衣。 “流光、老板……这蛇妖,跟我们是邻居啊。”地图上的红点赫然在小区旁,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 “哦?”流光看过来,稍后不以为然道,“作者怎么知道洞府入口就在这儿?” “是在这里,我晓得,我感受到了。”费夷吾吓得声调都变了,“你还记、记得吗?那天我带蛇……呸,我带小黑去杨江,就差不多是那位置,我感受到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但绝对不是正常风水流动的元气。” 那感觉清晰可怖,她甚至不敢靠近江边。 而后她接到流光的电话,小黑被附近的阵法擢回咖啡馆,哭得梨花带雨,这事儿随即被她清除脑海。 费夷吾苦着脸:“现在想想,师父金口良言,没一点儿虚的。” 吉凶相伴,祸福相依。 勤劳富强的海城人民原来一直在刀尖上跳舞,日子可谓水深火热! 看她吓得六神无主,流光拿过手机,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沉思了片刻,道:“蛇妖的传说的确存在,牠既然跟上头有口头承诺,没道理突然现身。再等等消息。” 风水师搞事簿[GL]_80 费夷吾一秒都等不下去:“玉小七和古月月会不会真的被牠吃掉了?” 流光笑:“你看牠体型,两个人别说塞牙缝,老太君能不能看到她们都是问题。” “说的也是。”费夷吾安心一秒,然后又跳起来,“不止一个,好几个呢!小黑呢!” 百宝架高层传来小黑懒洋洋的回应:“我在这儿。” 费夷吾松了口气,叮嘱道:“你最近可别乱飞。” “不会的,十五放心。” 小黑的声音比平常低弱,透着一股无力,但满脑子蛇妖的费夷吾并没有留意。 费夷吾和苏明交换了信息,苏明他们只知道玉小七在阳江街道附近,其他一无所知。费夷吾便从网上查来安平西校的电话,打过去说要找玉主任,对方很警觉:“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玉主任的朋友,最近几天联系不上玉主任,想看看她在不在学校。” 对方生硬地回:“无可奉告”,挂了电话。 “不奇怪。”流光对此深有了解,“学校教职人员失踪影响声誉,通常不会正面回应。这么看来,十有八|九出事了。” 费夷吾的汗出到脑门上,愈发坐立不宁,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人是熟人,又是刚刚启发了她同性也可以度蜜月的启蒙老师,费夷吾无法坐视不理。 流光乜了眼,拎起外套:“去她家里看看?” “好。” 费夷吾如蒙大赦,流光一只袖子刚套好,她麻溜挽上去。黏糊劲儿让流光又是开心,又觉得亲密的理由还不够。 “不会有事的。”流光的手悬停在费夷吾头顶,意在安慰。后者主动踮脚蹭了蹭。 出门看到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人们匆匆往来,费夷吾稍稍踏实了。万年妖怪太魔幻,不如一篇晚上床头站着人的惊悚故事,怕一怕,事情可能也就过去了。 车停在玉小七家楼下,与一辆无线电对讲机红灯闪烁的警车相邻。 楼道里,两道穿制服的身影刚刚踏上台阶。 流光和费夷吾对视一眼。 警察来得凑巧,应该也是找玉小七。 “我高中的教导主任一见我就训,他失踪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拍手叫好。”音色清亮,带着股年轻人的新鲜冲劲儿。 “我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一天能接六七个学生的电话,都在说老师好几天没来学校可能出事了。招学生关心的老师真少见。”烟熏的嗓子声音粗砺,话虽多,字字句句却透着淡漠,“可这年头失踪人口多了,哪能一个个找。” 从警察的对话中,费夷吾得知是因为有学生一天打好多电话给派出所,让警察查明白玉小七为什么好多天没去学校。 玉主任玉琢的雕像一尊,竟也深受学生爱戴,实属意外。 很快到了三楼,老警察鞋跟一磕,回头问:“你们两个,跟上来干嘛?” 费夷吾对阵警察叔叔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当即呆立转角平台不知如何是好,流光一动:“两位警官好,我们是玉老师的朋友,好几天联系不上她了,顺路过来看看。” 老警察眼睛特别亮,笑纹深刻。年轻的那个肿着眼泡,看起来像熬夜喝多了功能型饮料有点不自然的兴奋过头。 亮明身份,年轻警察点点头,接受了这番说辞。然而老警察叼起一根烟问:“为什么联系玉小七?” 流光轻描淡写:“前段时间和玉老师约好了课外辅导,想尽快跟她确定好补习时间。” 费夷吾掌心里全是汗。 不能跟人民警察提起妖怪的事儿,但因为确实隐瞒了些东西,她很不自在。而这种不自在的表现给老警察看出来之后就自动添加上了另一重含义。 老警察手肘推门,纹丝不动,他转过头跟年轻警察吩咐道:“小魏,你去物业叫物管来开门。” 小魏“哎”了声,三两步跨下楼梯。 老警察头一别:“你们俩,上来。” 离得远尚无感,离近了,老警察那经年磨炼出的探查力如有实质。 费夷吾察觉到他身上有股莫名的力量感,她还没往同行的方面联想,就看老警察眼中两道精光直直落上她的单肩包,烟灰攒出足足一公分,他才磕了下。 “跟办事处联系过没?” “哈?” 老警察嗤笑:“小青年花头搞得多,轮到正事儿不管用了?” 普通话掺杂着海城方言,费夷吾求助地望向流光。 流光沉声道:“前辈和你同道中人。”随即抄手退后,撇清关系,把费夷吾推上浪口。 老警察看费夷吾确实年轻,架子放下来,在门锁上虚晃了下,只听“梆铛”一声,锁头把手掉了。 “……” “哎,都在社区普及过多少次了,换锁要去公安部门认证过的合作单位。” 老警察摇头晃脑率先进去,肩膀抵着墙,往鞋上套鞋套,见两人还在门口不动,伸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两双鞋套。 “都不是外人,进来吧。” 费夷吾没想到海城那么大,圈子这么小,一股眩晕袭上前额,呻|吟道:“警察叔叔是前辈呀。” 老警察嚼着烟头,含糊不清道:“你不出生,就没人降妖除魔啦?” 说的也是。 玉主任家里干干净净的,只是桌上的花早已枯萎。 风水师搞事簿[GL]_81 费夷吾刚拿出罗盘,一迎上老警察那似笑非笑带着些许嘲弄的眼神,连忙把罗盘夹到腋下,不敢班门弄斧。 老警察在掌心摁灭烟头,丢进垃圾桶,干咳了一声,道:“没事儿,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咱们老少公平竞赛。” 费夷吾心脏砰砰乱跳,不知道这老警察跟她杠什么劲儿,但低头一看罗盘,忽然信心大增。 罗盘磁针指向书房,费夷吾对那儿很熟。 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 书桌上,一张黄符无火自燃。 嵌在墙壁里的电视机自动打开,现出古月月稚嫩青涩的人模人样。 “不管你是谁,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和玉老师可能已经遇上……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一指道人也能达成连续更新半个月的成就,可把贫道骄傲坏了/手动叉会儿腰 ☆、043:我喜欢你 老警察姓刑名嵘, 行事作风是颠覆了费夷吾对警察印象的新奇。 视频总长23秒, 古月月共说了三句话, 费夷吾和流光第一遍看完的时候老警察进来, 三人一起看到第四遍听古月月说“牠可能是我千年修炼生涯最难对付的对手”的时候,听到他仿似发自风箱的呼哧笑声。 怪不得刑嵘的法令纹和笑纹深刻然不对称, 他喜欢笑,还都是挑着左侧面部肌肉假笑、嘲笑, 从头到脚写着:老骥伏枥, 看天下人都傻。 “行了, 小姑娘,这局算你赢。”刑嵘的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黄中发黑, 不抽烟两根手指也会习惯性做出夹烟的动作, “海城卧虎藏龙,也就山里来的狐狸精以为千年道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千年,顶屁用。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 费夷吾替古月月不服气:“海城能有多少妖怪呀。” 刑嵘反问道:“你们办事处没出个《海城妖怪大全》吗?哦, 可能是经费不够,凑不出两百页的铜版纸印刷成本。” 这老警察话多, 三言里面有两语都在嘲讽办事处。 他可能还不知道办事处的来头吧。费夷吾这么一想, 反而不怕他了, 跟着他在不大的书房转来转去:“前辈你真的了解办事处吗?你知道办事处是谁成立的吗?” “钟魁呗。”刑嵘叼起一根烟。 费夷吾乐了:“哟,您知道的真多。” 换以前她还能被老头子唬住,但不巧她前不久刚跟办事处创建者打过照面。 “一把年纪,知道的鸡零狗碎比掉的头发多多了。” 视频以古月月说“牠白天黑夜不定时出现,活动范围就在阳江街道附近”结尾, 费夷吾用手肘顶了顶流光后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师父说山下的老头子都爱吹牛,没说偏。” 老少公平竞赛,咱家先生十秒拔头筹,怪不得她兴奋、激动、喜悦。 越老板闻弦知雅意,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查刑嵘的身份信息,而后清清嗓子,问:“刑警官高寿?” 刑嵘两指一晃,高深莫测。 费夷吾从书房追他到卫生间:“两百?” “再猜。” 费夷吾再度想起那天晚上把她从人型猫咪的强抱中拯救出来的小神仙,“人不可貌相”五个大字让心里一慌,头皮一紧:“两千?” 她追刑嵘的空档,流光收到助理回复。看费夷吾全然褪去刚来那会儿的拘束紧张,眼睛亮闪闪的,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踩住了刑嵘越翘越上天的大尾巴。 “邢警官差两岁退休。” 费夷吾的精气神重又恢复高昂,撇开老警察去玉小七的卧室。 刑嵘退出卫生间。 两人不约而同开启第二轮竞赛。 临去次卧前,刑嵘抬起眼皮打量戳穿他年龄的流光。她靠在玉小七卧室的门框,里面是费夷吾,外面是他。 刑嵘道:“数字化的资料,能当真吗?” 下一秒,流光手里的手机冒出白烟。 “嘶——” 尽管她马上松手丢开手机,但瞬间升高的温度还是把手掌烫出一只方形印记。 老警察半边脸咬肌一提,“小青年,量力而行哪。” 流光抿紧唇线,握拳攥了两攥,拉过正端着罗盘看下一步方向指示的费夷吾。说不上是什么心灵感应,费夷吾先去看地上那只正噼里啪啦冒电光的手机,之后视线直接移向流光发红的掌心。 流光本以为她会瑟缩,或者下意识出现退缩的反应。 但没有。 费夷吾缓缓挺直了脊背,反手将罗盘掣于肘下,单臂伸展,盯着若无其事进去次卧的刑嵘低声道:“老板,我拖住他,你先撤。” 流光却不动。 费夷吾蹑手蹑脚地跟着刑嵘进次卧,然后高高举起罗盘,往刑嵘后背一砸,甚至还给自己配了音:“咄!” 刑嵘连避都懒得避,让罗盘直接敲在自己背上。 费夷吾目的在外挂出奇迹,又怕罗盘被自己砸坏,根本没用多大力气。所以这一击如同沙子落入大海,除了当事人,谁也没发现。 放开罗盘,刑嵘还是好端端的人样。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听不出生气或嘲笑,反而有点嘉许的意味:“初生牛犊不怕虎,挺好。” 费夷吾满心以为他是吹牛,碰了壁却发现那牛吹得像模像样,有点不知所措,复问道:“你真的是警察吗?” 风水师搞事簿[GL]_82 刑嵘看看她,又看看十步外一边收拾手机残骸一边投来审视的流光,一口烟气喷出,答非所问道:“小青年,要学会急流勇退。” 费夷吾:“什么?” “啊,门怎么开了。”门外传来年轻警察小魏高亢的声音,“师父、师父!” “我在。”刑嵘应声,用点着的烟把费夷吾往后熏,“带你朋友走吧,这事儿别掺和了。你朋友,”他明显停顿了一下,“……不太适合参与这种事。” 后有流光,再后有年轻警察,费夷吾警钟长鸣,好在刑嵘没多讲,从上衣口袋抽出张名片,“先走,有事儿打我电话。” 费夷吾没想到一个小时不到她就拨通了刑嵘的电话。 那时候她跟流光已经回到店里,有警察接手,小老百姓没必要多管闲事。不过流光对古月月三句话的视频仍存有疑问,一路上都在和费夷吾讨论。 但费夷吾有老警察的指示,她骨子里缺少的好奇心都被乖巧代替了。刑嵘说别掺和,她就打定主意听从人民警察不动摇。 所以,即便流光主动提起种种疑点,她也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妖怪动不动千万年的寿命,打起架来不应该是堪比史诗大片的吗?” 流光摇摇头,想起刑嵘炸她手机的轻而易举,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看走眼,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那老头无论是人是妖,抑或其他身份,都不会很简单。 电影里把妖怪打架渲染得风沙四起、乌云蔽日,实际上呼吸之间一方就已经被另一方吞得渣滓不剩,徒余空气。 刑嵘警告的意图很明显,但他对费夷吾青眼相待的态度也很明显。他指派小魏去找物管的短短十分钟里,每一个动作都很有指向性。 先自表身份,再带她们“意外”进玉小七家,对费夷吾的提点,有意让她们发现视频,对自己的警告,还有跟费夷吾的悄悄话。 海城玄界…… 怎么一夜之间就处处风满楼了呢? “老板。”费夷吾等了半天,没等到流光的下文,以为她也对此事失去兴趣,眼珠子一转,提出了咖啡馆最合适不过的请求,“我想喝咖啡。” 流光心不在焉地给费夷吾泡花魁。 前段时间她换了咖啡豆供应商,十五明确表达很喜欢她泡的花魁,说是热的时候有玫瑰花茶的香,凉下来则变成酒心巧克力。她自己都无法体会出如此丰沛的韵味,可见十五的舌头有多敏感。 唔…… 大概是心里的苦涩实在太浓厚,连带在咖啡里体现出来。 费夷吾喝了一口眉头便拧成毛毛虫,苦着脸三口两口喝完。 流光越过工作台看她往嘴巴里填了块糖,心想:要是心眼也有这么敏感就好了。 费夷吾总觉得今天这咖啡馆里少了很多东西,客人没客人,咖啡也不像咖啡,一抬头,撞上了流光尚未收回去的视线。 流光不退,光明正大地看她。 “……” 得,什么都瞒不过越老板。 费夷吾蔫蔫儿地从双人木桌卡位移到工作台,犹犹豫豫道:“刑警官……让我别管这事儿,说你……参与这事儿不好。” 她怕流光误会似的急急道:“我连你门都没开,不可能去跟别人打听你消息的。放心吧老板。” 流光托着发晕的脑袋去了屏风后。 那时候,两个人仍没发现小黑失踪。 “我……” 费夷吾犹豫了下,跟过去。 “每个人都有故事,你没问过我的过去,我也礼尚往来,这样不好吗?” 驴唇不对马嘴。 “十五。”流光闭上眼,等那段眩晕感慢慢过去,问道,“你不觉得我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吗?” “觉得。”费夷吾老老实实点头。 流光生出希望:“那你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好奇。”费夷吾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脑袋快垂到膝盖上,“可是我怕搞清楚为什么之后,你就不再对我不一样了。” 血气上涌。 流光屏了至少三秒呼吸,然后俯身接近费夷吾:“我喜欢你。” 费夷吾答得很自然:“我也喜欢你。” 流光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扶正费夷吾的肩膀:“我说的喜欢是——” 这时费夷吾脑海灵光一闪,终于想起这店里少了什么,大喊了一声:“小黑!” 没有回应。 费夷吾一下子慌了神。 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攫取了流光的神智,她揉着额角,取出本克里希那穆提的《生命之书》,想了想,又取下罗素的《幸福之路》,听费夷吾“噔噔噔”在咖啡馆的各个角落寻找那只闹妖的蠃鱼。 八分钟后,费夷吾说:“我回家看看。” 流光懒懒说:“好。” 二十分钟后,费夷吾说:“家里也没有。” 她急得眼泪都飚出来,流光却没有力气去安抚她。 十五胆小、理解力不尽人意,但在面对不可知的危险时仍会以自己为先,可她为什么就不能在关键时候等一等,听自己说话呢? 风水师搞事簿[GL]_83 脑子里的眩晕感变成针扎般的刺痛,流光把自己缩进沙发里,听着她打电话:“邢警官,我、我家的小黑……不、蠃鱼,找不到……对,是……” 这电话,时间真长啊。 失去意识前,流光模模糊糊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嗯。 这几章视角切换会比较多( ☆、044:心跳如鼓 “费费你真牛。我都快忘了阿越脑子有毛病。” 这是流光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每个字拆开了看, 横竖撇捺都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语不气死人、不休。 费费叹了口气。 绵长压抑, 尾巴拐了道摇摇晃晃的弯, 听起来像是哭过,或者快哭了。 “真的哦, 快一年都没发过。” 她怎么还不闭嘴。 流光动动手指,声音从左边传来, 光感在右边。前额还有些痛, 说不上是余震未消还是被蔚蔚气的。 呼叫按钮在右手食指下, 流光闭着眼睛做了几次尝试,暂时还没力气揿下按钮。 脑海中浮现出神农架那片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 跟妈妈种田的小姑娘无忧无虑。 下河摸鱼的小渔女挑肥拣瘦。 背经文的小道姑咿咿呀呀。 拿存粮喂鸟的小傻瓜肚子咕咕叫。 解救不明生物的小笨蛋根本没想过会不会被牠一口吞掉。 三百七十七天, 始终模糊不清的面貌在铃声响起的那天清晰呈现。 那都是……十五。 门外, 蔚蔚仍在用话语同时刺激两个人:“说嘛,你怎么做到的,我要学习学习。” 费夷吾抽噎了下:“我没、没做什么。” 急救人员冲进咖啡馆时她才发现流光陷入昏迷。 两名训练有素的护工用担架把越老板抬到一辆改装过的救护车上, 实施了急救措施后,以最快速度赶到东郊的疗养中心。 不知出于何缘故, 他们带上了费夷吾。 疗养中心是座三层小楼, 方圆两公里小树林和绿草地, 南阳台往外看,草地和树林的分界线上有一畔珍珠般的湖泊。 慈眉善目的老阿姨看她六神无主,主动提起这地方是专门为小老板建的,好久没外人来,话里话外感谢她照看小老板。 小老板自然是流光。 费夷吾想问她更多信息, 带她来的急救人员打断了她们:病人情况尚不稳定,不要大声喧哗。 她只能揣着一肚子疑问,背对风景如画的小湖泊为流光祈求太上老君保佑。 期间邢警官发来两条短信,一说蠃鱼失踪已记录在案;二让她好好照顾病人。 费夷吾脑子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她什么时候跟邢嵘说过流光出事了。 蔚蔚四个小时后从临市赶回来,上来就问她用了什么法子让越老板破了功。 那四个小时是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四个小时。 蔚蔚一来,整个疗养中心的气氛就变了。 变得让人很有暴力倾向。 费夷吾脸色越涨越红,蔚蔚悬崖勒马,赶在她动手打人前给嘴巴拉上拉链。 “流光……”费夷吾指指脑袋,“怎么回事?” 蔚蔚凉凉道:“有个肿瘤,别担心,不是绝症。” …… 都肿瘤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费夷吾对室友的人品产生极大怀疑,联系之前的话,她甚想撇清室友关系。 “你问医生,真没关系。”蔚蔚欲进还退,“平心静气好好休养,凭阿越的条件活过平均寿命不成问题。” 敢情不是长在你脑袋。 费夷吾很生气。 她从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愤怒情绪,不单单是对蔚蔚。她不知道怎么化解这种怨愤,正好蔚蔚张口讨打,她咬牙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蔚蔚做出防卫的姿势:“喂,又不是我把人气晕的,你别那么看我,怪吓人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84 费夷吾一拳头打在墙上。 蔚蔚吓了一跳,亡羊补牢道:“你别太自责,阿越这是老毛病,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放着集团不管,去开养生咖啡馆。” 费夷吾想到咖啡馆书架上那两排快被翻烂的养生书籍。 原来如此。 “哎,真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蔚蔚消停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吗?” “我……” 刚想说不知道的费夷吾猛然想起邢嵘那意有所指的提醒,他肯定是看出流光身体不好才让她们回去的。 费夷吾揉揉鼻子,化愤怒为自责。 初次见面,老警察就看出苗头,而自己跟流光相处这么久,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早知道流光身有隐疾,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她跟着自己到处乱跑。 费夷吾眼眶一红,但马上把眼泪咽回去。 太没用了。 “都怪我。” “阿越有私人医疗团队,24小时监测她的体态特征。”蔚蔚深谙打一巴掌喂颗甜枣的磨人术,又安慰道,“她没跟你说过吗?” 费夷吾抱头靠墙蹲。 指关节溢出血迹。 流光说过的吧。 只是她一直没用心听。 流光都把钥匙亲手交给她了,而她却坚守着那是隐私,不可以随意翻看。 她到底在跟自己较什么劲儿? 明明那么想了解的一个人,答案都送她面前了,她却视而不见。 她在怕什么? ——我说的喜欢是…… 费夷吾用力揉眼睛。 “费费。”蔚蔚也蹲下来,“没事的,祸害遗千年。指不定阿越现在就在里面等你哭鼻子呢。” “流光才没你这么坏。”费夷吾闷闷地说,“你绝对是长生不老那一卦的。” 蔚蔚笑着推了她一把。 病房里,流光牵动嘴角,揿下呼叫键。 医生先进去摆弄了一阵仪器,说“可以了”,费夷吾才轻手轻脚地进去,忍着没把眼泪流出来。 生病的是流光,犯错的是她。她实在没资格哭哭啼啼。 “来。”流光向费夷吾招手,看到蔚蔚也跟进来,她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你滚。” “我可是丢下大客户一路超速赶过来的,你就这态度?”蔚蔚快把嘴角咧到耳根,“你快把紧急联系人换了。” 然后在流光“谢谢你,明天就换”的敷衍中如释重负地滚了。 “十五,对不起。”流光习惯性先道歉,“我没给你打预防针。” 费夷吾捂脸。 医生记下仪器上的各项指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流光向他使了个眼色,医生会意:“没什么大问题,注意情绪稳定。” 流光摸了摸费夷吾的脑袋:“乖,医生都说没事儿了。” 医生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静悄悄关门离开。 四周除了机器轻微的嗡鸣,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十五。” 流光坐起来,费夷吾却把脑袋埋在被单里。 夕阳西下,湖面泛着橙黄偏红的光。 “我这是老毛病,不怪你。” “嗯。”后鼻音自带沉重。 “而且主要是因为我不知轻重挑衅了邢警官。” “嗯?”费夷吾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鼻头也通红,满脸写着“你别甩锅给别人,别哄我”。 十五小哭包达成了“打死我也不掉眼泪”的光荣成就。 “邢警官他……” 等待气力恢复的那段时间,流光慢慢理清了思绪。 “起初听邢警官提起办事处,我以为他是编制外的风水师,但是……”流光自嘲地笑笑,“他可能是我在人间界见过的最强大的灵物。” 对四柱有造诣的风水师可以通过姓名和生辰八字推算出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能力更强的,只要掌握了一个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就能把此人的一切摊开来,长处短处无所遁形。 老警官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加上态度可疑,她忍不住在拿到生辰八字后测算了对方的命格。 风水师搞事簿[GL]_85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主动攻击。 对方手下留情,对小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仅仅施以轻微警告。 “十五,你猜对了,我以前也是风水师。”流光揉揉一侧太阳穴,视线落在费夷吾上衣口袋鼓起的拳头形状上,“年少轻狂,自以为了不起,篡改了很多天机,所以上头降下惩罚,让我脑袋里长了这玩意儿。” 既然小十五不愿主动问及,那我来一点一点告诉你好了。 “只要不强行动用力量窥探天机,它就不会发作。”流光道,“是我自作自受。” “不对。”蚊蝇般的声音从床边一团黑影里冒出来,“蔚蔚说得对,就是我气的。” 指关节上砸出的伤口痛得费夷吾发抖。 灼烧的热流从此蔓延。 呼吸停顿了。 “我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一只爪子从怀里抽出来,摸摸索索搭上流光的手臂,“我知道。” “……” 流光托腮。 前额一阵眩晕,她考虑要不要叫医生回来。 “我也喜欢你。” 仪器上两道指标线骤然变红,尖锐的警报声在楼下监控室响起。 去而复返的医生满脸无奈:“不是说了注意情绪稳定吗!” 费夷吾被随后来的护工强行赶出去。她扒着墙壁上的灯座,坚决不肯下楼。 打针的护士拿过全国针灸技术一等奖,然而即便如此,流光手背上新插的管子还是出现红线,血液倒流了起码二十公分。 医生:“你再这样,我给你打镇静剂。” 流光抿嘴笑,示意护工拿来手机。 天机深不可测,密逾繁星。她何其幸运从中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邢嵘可能就是那万年蛇妖。]流光用一指禅一字一字编辑信息,[但他既然选择以这个身份示人,应该不算恶势力。] [我知道了。] [这次靠你自己了。加油哦,小十五。] [嗯。] 费夷吾在门外转了又转,手机快要变形的时候,医生和护工才离开病房。 医生叮嘱:“阿越休息了,别让她太激动。” 费夷吾:“好。” 她做贼似的推门进去,在床边站了片刻,确定流光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慢慢弯下腰。 额头印上软凉两瓣。 上方心跳如鼓。 “还给你。” 费夷吾转身就逃。 二楼监控室鸡飞狗跳。 “快快快!镇静剂!” “启动越级警备方案,快把费夷吾送出去,禁止她再进医疗中心。” “你们敢!” “唔——”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谈恋爱要亲亲爱爱,我们谈恋爱要保重生命。 别担心,这篇定义是治愈,也包含了治愈越老板脑瘤(x)的意思。 另,现实里面的风水先生其实都不随便泄露天机的。真的折寿。 换句话说,随随便便帮别人算命看风水的十有八|九是骗子,除非你开的价格很高,非常高。 ☆、045:下了窝蛋 费夷吾在停车坪上踢石子。 对面是据说还有三年就修建完工的地铁站, 转过旁边的写字楼, 不远处有家火锅店, 重辣重油飘香百米, 挑逗味觉承受极限。 额头一根筋突突直跳。 刑警官和她约好半小时内路口碰头。 流光说刑嵘就是文章里提到的万年蛇妖,费夷吾信的。 流光说星星是从她眼睛里升上天的, 费夷吾也信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86 费夷吾从树影婆娑的停车坪走到太阳能路灯下,踏上左转火锅店的崎岖小路。 距离半小时的约定还差两分钟。 她前后左右四周看看, 目光落定在火锅店晃晃悠悠走出的男性身上, 他身材中等, 一边下台阶一边侧身挡风点烟。 费夷吾快跑过去。 刑嵘半仰着头吞云吐雾,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一弹烟灰道:“小费来了。” 得知刑警官是蛇妖, 费夷吾因为没被一口吞下肚而对他产生了一种别样的亲切感。 万年蛇妖蛮随和的嘛。 她绕到刑警官面前,竖起两根手指:“两万岁?” 恋爱细胞占据智商高低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看了蛤|蟆都直呼可爱。 刑嵘口轮匝肌整个活络起来。 “差两千年。” 被护工“请”出疗养中心, 她给刑嵘打了电话,磕磕巴巴说想跟他一起找小黑。 刑嵘回得很随意:“行, 今晚上跟我巡街。” 海城市区治安良好, 得益于直径五百米就有一个治安岗哨。一般遇上点什么事儿东西南北五百米随便跑跑, 准能遇到警察叔叔。 费夷吾本想要搭乘敞篷顺风车之类的,并没有。 刑嵘拍拍裤管,手往虚空一抹。 环境色调骤然变化。 夜晚上不管亮多少盏路灯,深蓝青紫的冷色主基调固若星河,然而刑嵘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 清凉月光忽然有了温度。 四周仍是暗的。 却是暖光灯开到最低,给人披上薄纱般的柔柔暖意。 呼吸到体内的空气清爽怡然,费夷吾一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山里。 海城哪哪儿都好,就是偶尔PM2.5有点高。 “小费,看着。” 他们仍在火锅店的门口。 进出的食客乍看没什么特别,费夷吾找了个灯光直射的角度仔细看,浑然不觉脸色大变。 食客衣冠整齐,举手投足俨然正常饿坏了或者吃饱了的人。 但头部却现出不同形态。 视线掠过的地方,飞禽走兽,牛鬼蛇神,不一而足。 “刑、刑警官……” 刑嵘听到了,没着急回应,深深吸了最后一大口,踩灭烟蒂,火星熄灭的时候烟头倏地消失。他脖颈一转就找到了费夷吾,小姑娘没一点儿害怕,兴致勃勃问:“妖怪也吃火锅呀?” “吃的,怎么不吃。” 有两个“人”经过费夷吾停了下,眼神怪异,被刑嵘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赶走。走了十几步仍又好奇又惊吓地回头对她指指点点。 刑嵘问:“平行世界知道不?” 费夷吾答:“知道,我们是人间界,这是妖间界。” 刑嵘洋洋自得:“我以为你啥都不懂,还真的啥都不懂。” 费夷吾呵呵笑。 办事处的那对守门人和小熊跟她解释过办事处的由来,后来流光拿两杯不同掺水量的咖啡给她作比喻,说明人间界和妖界是同根所出的两个世界。 资料在家里,白纸黑字写着呢。 这老警官又在糊弄人? 费夷吾露出怀疑的眼神。 “你把你生活的世界说成人间界,实际上啊,这边才是人间界。”刑嵘又掏出一根烟,手指着前方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在他们眼里,你们是妖怪。” 费夷吾问:“那你呢?” 刑嵘点了烟,抬手示意往前走。 “我是守山人。” 守山人—— 费夷吾有印象,是指看管两个世界交汇处的人,海城离瀛洲山近,鱼龙混杂不好管理,特别设立了办事处。 “这么说吧,如果我不在海城,瀛洲山也不会建在海城这儿了。当年我懒得动,被那些神仙阴了一招,说有我镇江海,可保两界安稳。”刑嵘惆怅道,“大高帽子一扣,我也乐。结果给自己揽了这么大的烂摊子,想升仙也升不了了。” 费夷吾越听越糊涂。 风水街道办事处、守山人、两个世界,她本来以为离她很遥远,可三五不时就要加深了解,拓展认识。 刑嵘道:“不管哪一边,守山人都是出力不讨好的活。” “两个世界偶尔会发生交汇,你们那的人会到他们这儿,他们这儿的人会到你们那儿去。带回去,拎回来,修复裂缝都是守山人的活计。但两个世界再相似也不是完全同步,徘徊两界的守山人就变成了异类。” 这边那边,那边这边,费夷吾晕头转向之余强撑着一线清明,“那,古月月、玉小七、小黑他们是被带到这边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87 刑嵘语焉不详:“还不能确定。” 费夷吾问:“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 费夷吾心说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 老警察抽抽鼻子,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像剪刀似的咔嚓两下,她就熄火歇菜了。 走出路口,来到一条流量还算可以的马路,费夷吾看出了两边的差别。 妖间界的空气好有原因。 大伙儿的代步工具不用烧汽油。 刀剑乱舞。 还有骑扫把的。 费夷吾看得眼花缭乱。 刑嵘问:“你师父没带你去过一次吗?” “啥?”费夷吾心思完全不在老警察身上,心不在焉地反问,好久她才反应过来——“你还认识我师父!?” “不认识,知道一点,神农架的守山人。” “什么?” 她这连锁反应出乎刑嵘意料,老警察提了提面部肌肉:“你道号什么?” “师父没给我起道号啊。” 刑嵘停下来,一手抓住她肩膀,伸出条分叉的舌头在她头顶上方舔了舔,然后,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费夷吾磨了磨牙:“你说清楚。” “我听说神农架的守山人收了个继承人,好像叫露西什么的。还想着是你来着。妈的,搞错了。”刑嵘抓了抓头发,“哎,我警告你啊,不准跟任何人说我带你来这边了。” 费夷吾真想拽出脑海里十万个为什么甩到他脸上。 不过…… 刑嵘刚才伸舌头时现出的金黄蛇头仔细看很像一个“忍”字。 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 她低头试图拨开迷雾,刑嵘提到的名字突然出现在雾中央。 露西。 露西? 芦喜! 费夷吾说:“芦喜是我妈妈。” 刑嵘看看天又看看地,松了口气,“难怪了,气息那么像。” 说话间,老少二人已经转上另一条马路。刑嵘后背僵直,收起一身懒散,烟头也熄灭了,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妈的,还真溜到这边来了。”刑嵘啐了口。“小费,一会儿还得靠你搭把手,打不过我再送你回去。记住了,不管跟谁都不能提到你来过这边,知道不?” “提了会怎么样?” 刑嵘轻飘飘道:“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费夷吾:“好。”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要怎么跟流光说。 然后又想为什么要跟她说。 刑嵘突然拍了下她脑袋:“专心点,咱们要降妖除魔。” “……” 这条路费夷吾来过一两次,长倒是不长,两旁是开放式社区,羊肠小道很多,绿荫森森,白天如公园,晚上似公墓。 妖界犹然如此。 刑嵘是差两千年就满两万岁的老蛇妖了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费夷吾也很紧张,不由抱紧了罗盘。 “按理说,罗盘只能给继承人,不知道怎么会给你。”刑嵘冷不丁冒出一句,仍保持着猫腰弓身的姿势。 费夷吾仿佛看到了信息百科的人形态,兴奋道:“罗盘果然另有玄机。” 刑嵘嘘了声:“轻点。” “抓走那些风水师和妖怪的不是你的话,是谁呢?”费夷吾很好奇,“还有人——妖比你厉害吗?” “小费,你知道人一生中最大的敌人是谁吗?” 费夷吾诚实摇头。 “自己。” 好有道理! 费夷吾心悦诚服。 风水师搞事簿[GL]_88 “那罪魁祸首还是你?” 刑嵘没正面回答,腿一弯匍匐在地,四肢扭出S型弯曲的姿势,费夷吾有预感他下一秒就要变身成蛇。 然而没有。 趴在地上的刑嵘提了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妖怪要修炼成仙吗?” “长生不老?” 刑嵘摆摆手:“长生不老没意思,你认识的,认识你的挨个死掉,只留你一个在世上,很寂寞。” “那为什么?” “和你们那边的人一样,活得越久,体内积累的毒素越多,最后痛不欲生。修炼成仙了起码知道怎么排除毒素一身轻松。能选择什么时候死,又能时刻轻松自在,何乐而不为。” “……” 费夷吾无言以对。 刑嵘在地上蠕动了一分钟,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落下,费夷吾夜盲没看清楚。而后他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前方一位御扫把飞行的人闪亮扫把灯,费夷吾看到地上一大块片状物正随着夜风轻轻消散。 “我以前,一千年才蜕一次皮,现在,每隔一两个周就要蜕一次。哎,大限已至。” 费夷吾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 “要不你送我回去吧。”她认真提议。 “别啊,你都还没找到人。”刑嵘不着痕迹地表达了挽留之意。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把人掳走了?” “你真的想知道?” “我就是为这个才来的啊。” “那我告诉你。”刑嵘沧桑而忧伤,“我前不久,下了窝蛋。” …… ☆、046:天雷滚滚 天雷滚滚。 脑壳疼疼。 费夷吾把刑警官从头看到脚,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 刑嵘身板结实, 线条刚毅, 拾掇拾掇,也是无愧于职业的硬派形象。 “你下了窝蛋?” 刑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反生理常识的话, 点了支烟,无所谓地耸耸肩:“跟蜕皮一个样, 排除毒素。” 本质算得上五讲四美乖学生的费夷吾张口一个“我k……” 尽管及时刹住话头, 她还是赶紧捂住嘴巴, 眼泪汪汪:完了完了,爆粗口了, 流光不喜欢我了。 对初恋患得患失的费夷吾跟着大型爬行动物排排蹲在马路牙子上。 刑嵘的烟大概是特制的, 短时间内吸了不少二手烟的费夷吾丝毫不觉得难受,烧过的焦油味极淡,隐隐中有股沁人心脾的薄荷香。 “小费。”刑嵘冲着左边吐了口烟。 左边的小费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你怎么不说话?” 费夷吾愣愣地看他, 指指眼睛又指指他,意思是我看你还是雄性的, 怎么下的蛋? 刑嵘隔着缭绕烟云回望她, 准确无误地解读了肢体语言。他咬住烟嘴儿, 单脚支地,另一只脚往前抻直。 费夷吾目光追随他的足部运动。 等回到刑嵘上半身时,费夷吾“啊”了声,呆若木鸡。 刑嵘穿的便装,休闲外套里则是一件领口发黄的白衬衫。老警察那身打扮称不上邋遢, 不过总有种中年男性油腻腻的味道。 眼下换了张脸,气质也变了。 长发柔软,捋耳后的几缕弯弯搭在肩上,鬓角接受重力吸引的直泻如瀑。眉是黛眉,肤如白玉,烟熏得眼睛微微眯起。 费夷吾往牠颈间看了两眼,老蛇妖换了内里,没换外在,衬衫没牠皮肤白,但反衬之下,尤显得内里质地优良。 她绞尽脑汁想去形容此邢嵘给她的感觉。 徒劳无功。 最后她放弃了,有点不甘心地下了结语:没我老板好看。 “小朋友。”邢嵘探腰贴过来,“我不仅能下蛋,还能一下下一窝,你想看吗?” 看……看你mei……才不要看! 费夷吾腾地起身,瞅准方向麻溜闪人。 “哎哎哎,你去哪儿啊?”邢嵘跟在后面。 费夷吾额角突突突地疼,不留神拖出哭腔:“我想回去。” “回哪儿?”邢嵘“啪”地往她后脑拍了一巴掌,“咱们得解救人质呢。” 风水师搞事簿[GL]_89 海市蜃楼,大梦一场。 费夷吾咬破了唇,梦没醒,还把她缠得更深了。 刑嵘肆无忌惮地勾上她的肩,问:“哎,你看过《千与千寻》没?” 费夷吾挣扎了几下,没从蛇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没。” “里面有个河神,因为人类往河里排放了太多垃圾变成腐烂神。你没看过,不知道牠多脏。”邢嵘风情万种地搔了把头发,发梢在指尖上打了活结,“跟牠一比我多环保,起码我生出来的不是什么淤泥破烂,就几颗蛋。” 费夷吾自认缺乏跟蛇妖打交道的经验,又慑于邢嵘淫|威,默不作声。 路上一辆马车訇訇而过,马儿脚不沾地,四蹄冒火。车里乘客金发碧眼。约是妖间界的“人”眼观六路,驶过她们身边时,马车突然放慢速度,金发男扭身冲着路人吹口哨。 邢嵘张张嘴,粉红鲜嫩的信子呼呼吞了口飞虫。 金发男更加兴奋,眼睛和马蹄一块儿喷火。 “那个……”费夷吾艰难撑开牙关,“我们不是还要解救人质吗?” “小青年你真无趣。”邢嵘冲金发男摆手,对方不甘心地摊开手,邢嵘保持着拒绝的姿态,金发男才依依不舍地扬鞭离开。 “你妈要跟你一样兢兢业业,那还真挺适合当继承人。”邢嵘仰天长叹,“这工作,真他x的熬人啊。” 费夷吾摸准牠套路,紧要关头捂紧耳朵,摩擦的轰隆声正好盖过粗言粗语。 不听,不听,我不听。 邢嵘颇为落寞,又拍了下她后脑勺:“行啦,姑奶奶不逗你。” 费夷吾感激万分:“谢谢姑奶奶。” “……” 邢嵘也不知道是脚尖还是尾巴尖在她臀部戳了下。 费夷吾怪委屈的。 看似闲逛,但几分钟后,站在一堆比她高的乳白蛋形物体前,如梦似幻的夜晚突然丛生出“我遇见了万年蛇妖”的紧张藤蔓。 二十多颗蛋卧在一幢写字楼的一楼大堂,极具后现代艺术感。 “真没创意。”刑嵘抬下巴,不屑道,“就那货弄出来的。” 费夷吾问:“你下的蛋,也能下蛋?” 邢嵘半天没说话。夜盲的费夷吾没看到蛇妖的瞳仁变成细长两条,继而滑到她身后,对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 “我头一次见你这种脑结构。”邢嵘啧啧称奇,“你在这边应该挺吃香的。该直的地方笔笔直,该弯的地方急流十八弯。” 费夷吾听不懂牠说话已经成习惯了,伸手去摸蛋。 邢嵘“嘎”地叫出声。 来不及了。 蛋像不倒翁似的晃了晃,白色外壳亮起光。而后,褪去粗糙的釉质,一颗接一颗变成透明巨蛋。 所有蛋里都盛着生物,半数像是人,半数像是照着《山海经》插画捏出来的。 费夷吾跟小黑最熟,没花太长时间就找到了展开翅膀泡在蛋中央的蠃鱼。 平时溜圆的鱼眼睛松松闭着,时不时蹬它那两条火柴棍般的小细腿。 小黑旁边是黑框眼镜的玉小七,再旁边则是有一面之缘的狐狸形态古月月。 费夷吾好悬给吓哭:“都被绑这儿来了。” 邢嵘表情凝重。 费夷吾只顾敲蛋壳喊“小黑”,哪看得到背后一道身影逶迤而来,停在邢嵘旁边,幻化出和邢嵘一模一样的外表。嘴上都叼着烟,只是一个邢嵘很享受,另一个被熏得锁紧眉头。 两个邢嵘同时喊:“小费。” 小费回眸,小心脏刹那间停止跳动。 “别怕,我……”两个邢嵘顿了顿,都没带出那个“们”,像是坚持自己才是最正统的那个蛇妖,“不会伤害你。” 这场景何其眼熟。 费夷吾六神归位,没去问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千与千寻》她没看过,孙悟空大战六耳猕猴她知道的。 她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刚怎么跟你说的?”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神色同等严肃,“打起来的时候帮我搭把手。” 邢嵘们撸起袖子马上要开干,费夷吾举手:“等等,怎么放他们出来?” 老蛇妖和牠的蛋生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把蛋壳敲碎。” “好。” 费夷吾起初用石头砸,蛋纹丝不动。有个邢嵘扭打之际抽空指点:“你那罗盘放着当摆设啊。” 这个肯定是真邢嵘。费夷吾本想记住牠的位置待会儿好插手,可很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两道身影就把她搞糊涂了。 她想着万年蛇妖跟自己打架怎么着也是翻天覆地,山河崩毁。然而比她想象得无聊千万倍。 她甚至怀疑邢嵘变成女性人型早有预谋。 只有女性打起架来才没那么多花架子招数,随意使出揪头发挠脸皮的毒辣狠招。 风水师搞事簿[GL]_90 费夷吾专心拿罗盘敲巨蛋。 一敲一个准。 以敲击点为起点,裂纹张牙舞爪。里面的生物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呼气,配合着费夷吾从里面攻破牢笼。 二十多受难群众里面数小黑情绪波动最强烈。 蠃鱼嚎啕大哭。 费夷吾利落地抱着罗盘跳上大堂会客区的沙发,然后注意到泪水未能成河流。 小黑飞到费夷吾肩头,翅膀和胸鳍一前一后紧紧扒着她脖子,“吓死俺了。” 费夷吾一边安慰它,一边泰然自若地用微笑回应所有被困人员的感激之情。 “谢谢先生。”教导主任玉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古月月恢复人形握着她的手,得体地鞠躬致谢,“之前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没什么,是刑警官带我过来的。” 刑警官仍在跟自己的蛋生物进行肢体搏斗。 “解救完人质了吗?” “都救出来了。”费夷吾定睛看,发问的是上面的邢嵘。 烟雾缭绕,乾坤挪移。 “那还不快点过来帮姑奶奶忙!” 费夷吾再定睛看,发话的又变成下面的邢嵘。 古月月出列,冷静沉着地问费夷吾:“要帮忙吗?” 费夷吾忙不迭点头。 “你小心呐。” 玉小七款款温柔尽在言语中。古月月羞赧垂首,而后伏地化为狐狸形态。 费夷吾看玉小七。 玉小七眼中只有狐狸精。 感情进展真快。 费夷吾让小黑找个安全角落躲好,再看余下的众人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激奋的被困人员似乎都忘了他们是怎么被轻易困在蛋里的。 费夷吾和古月月并肩,慢慢接近扭成一团只差耳鬓厮磨的两个邢嵘。 之前离得不算远,但牠们相互间的咒骂混杂在拳拳到肉的肢体搏斗中,听不真切。 离近了,隐隐约约的字眼传入耳中。 “垃圾!” “懒虫!” …… 离邢嵘们还有五米左右的距离时,古月月停住了。她绕着周边快跑了一圈,喊下费夷吾:“先生,我过不去。” 狐狸的前爪悬在半空,像是被前面一堵透明玻璃墙挡住了。 后面来的各色妖怪也被挡在同样位置。 唯有费夷吾通行无阻。 大伙陆陆续续冷静下来,意识到万年蛇妖就是万年蛇妖,他们被抓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就算被放出来也别想报仇雪恨。 蚍蜉撼不动大树。 费夷吾笑笑:“我去吧,你们注意保护好自己,别走丢了,这里可是……” 古月月缩回前爪,眼神很是迷蒙:“这是……我们没资格来的地方。” 大多数诞生于人间界的妖怪都会被带到“妖间界”自在生活,有一小部分却由于种种原因滞留于把牠们当成鬼怪传说的人间界,或穷极一生寻求登山之路,或隐姓埋名惶惶终日。 费夷吾心头一梗。 离扭打的两个邢嵘越近,争吵的内容越发清晰。 “你就是垃圾,别妄想成真身。” “我不是垃圾,我是你生出来的,我就是你!” “垃圾就是垃圾,绑架人的手段都那么下作!” “我没绑架谁!我就是——” “砰!” “想找个伴儿啊……” ☆、047:心花怒放 美蛇妖大战蛋生物是如何从泼妇打架变成单方血泪控诉的, 费夷吾说不上来。 风水师搞事簿[GL]_91 承认寂寞的蛋生刑嵘缩起肩膀。 刑嵘不愧活了近两万年, 深谙语言学精髓。粗言鄙语张口就来, 字字如刀, 削出一场血雨腥风。 蛋生刑嵘被骂得抬不起头,输了气势, 便输了战役。 费夷吾抱着罗盘,看蛋生刑嵘蔫头耷脑, 秉持中立方的公正原则, 好言劝刑嵘:“算了吧, 好赖没闹出人命。” 被绑架人员心灵上遭遇了创伤不假,整体来看还算完好。一早听说被万年蛇妖掳走, 费夷吾想象力再匮乏, 也不禁脑补出尸骨无存的惨景。 眼下看大家性命无虞,公正的天平无形中为原谅罪魁祸首增添了砝码。 蛋生刑嵘怯生生为自己辩解:“是啊,我又没伤害他们, 守山人不能杀生。” 刑嵘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 蛋生刑嵘梨花带雨。 费夷吾不无心疼,心想姜果然是老的辣, 蛋生刑嵘一落入下风, 实力上的悬殊差异显而易见。继而后知后觉发现牠缩小一圈并不是心理因素, 蛋生刑嵘确实小了一大圈。 比风情万千的刑嵘矮一头,外套松松垮垮塌在身上的蛋生刑嵘柔弱又清纯,面容稚嫩,好像中学生。 “哭什么哭!”刑嵘一甩长发,点点鲜红的血迹洒在地板上滋滋作响, “我怎么就生了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蛋生刑嵘唯唯诺诺。 “其实……”老好人费夷吾忍不住想说公道话,“你生了牠,也算是牠妈妈了吧?” 刑嵘想都不想:“我才不是牠妈!” 蛋生刑嵘等了一秒:“妈……” 刑嵘脸上挂不住。 蛋生刑嵘又叫:“妈……” 小一圈的蛋生刑嵘楚楚可怜,大刑嵘偃旗息鼓。 “妈妈……” “你别叫我妈。”刑嵘烦躁地抓头发,“真他妈老马失前蹄。” 话说着,脸色却不自觉软和下来,斜眼打量自己的蛋生物。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那都是小一号的刑嵘,或称其为年轻一代的刑嵘也无不可。不再装扮万年老蛇妖,蛋生刑嵘智商还在,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抓住了刑嵘的弱点,一声一声深情呼唤“妈妈”、“妈妈”。视线也追随着来回踱步的刑嵘,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围观的受难群众面面相觑。 古月月喃喃道:“我们这是被熊孩子当成吸引家长注意的道具了吗?” “妈妈,你看看我呀。” 费夷吾默默退远了些,刑嵘手在发抖,不知是被亲情感动,还是痒痒。 蛋生刑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判断刑嵘丧失了斗志,膝盖一曲,冷不防蹿上她后背:“你把我生出来的,不能不管我。” 刑嵘身子一矮把牠丢下来,一巴掌糊过去,蛋生刑嵘不闪不避,细长瞳仁泛出银光。 五指山在蛋生刑嵘左脸一公分前停下来,变成生疏别扭的抚摸。 “管,怎么能不管呢?” 大石头“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外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费夷吾差点笑出来,没尽情绽放笑容是因为两秒后,刑嵘对孩子的爱重新体现在拳打脚踢上。 刑嵘膝盖顶在蛋生刑嵘的腹部,肢体沉闷碰撞,费夷吾隔老远听都觉得痛。 牠还是个孩子啊…… 但见小刑嵘一脸甘之如饴,费夷吾猛然意识到她不能用自己的心思度老蛇妖之腹:被寂寞熬出小孩的守山人,有点怪癖可以理解。 一场差点影响两界的绑架案以万万没想到的母子相认收尾。虽然觉得自己没出什么力,不过大小刑嵘连番的感谢和夸奖还算受用。 费夷吾本想安抚受难群众是个大难题,但大刑嵘手一挥,大堂张灯结彩,霓虹灯闪烁,破碎的蛋壳化作桌椅和餐具,奇珍异果珍馐佳肴摆满桌面。 以最近的古月月起始,短暂的失神恍惚过后,各个脸上洋溢着参加派对的欢乐。 刑嵘换上适合派对的衣服,长柄银勺一敲高脚杯,吸引了聚光灯和全场目光:“我家刑容笙初来乍到,希望老师和同学及诸位街坊邻居多多照顾。小孩子自小娇生惯养,以后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尽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用顾忌我这个当妈的。” “妈……”小刑嵘,哦不,刑容笙不满地撒起娇,“我很乖的好吗?” 费夷吾极度怀疑自己走错片场,闯进了另一场于己无关的梦。 待到大家放开手脚和肚皮吃喝玩乐,刑嵘才有空给费夷吾答疑解惑。 “小家伙闹事范围很小,都在阳江街道,刚好给我做文章。”刑嵘道,“守山人有个特殊技能,修改记忆。我修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这段时间是在为我的乖女儿筹备惊喜派对。你的我就不动了。” “可是……”费夷吾不解了,“玉小七的学生不是给派出所打了好多报警电话么?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里外一对照不就露馅了?” 刑嵘戳她脑壳:“你睁大眼睛看看,姑奶奶什么身份。” 守山人、万年蛇妖。 费夷吾揉揉额角,权当牠这是拍胸口保证万无一失的意思。 老蛇妖八面玲珑,刑容笙乖巧伶俐,那天晚上,大家玩得都很尽兴。 待到天亮,不着痕迹把大家送回人间界,刑容笙也同费夷吾告别。刑嵘送费夷吾走了一段,到一个路口时停下来。 “小费,你记得,如果没有守山人带你,自己千万别想不开来这边。” 小费并没有兴趣去妖间界,随口应付“好”。 风水师搞事簿[GL]_92 老蛇妖难得严肃:“妄图穿梭两个世界的人不仅会被卡在夹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可怕的还会变成异形。”牠挤出个狰狞的表情,可牠忘了自己顶着张风情万种的脸,这表情做出来搞怪有余,惊吓不足,“还有,记好了啊,不准跟别人说我带你去那边了。” 彻夜未睡,费夷吾昏昏沉沉,刑嵘逼她竖起两根手指对天发了誓才作罢。 “好了,我们明天见。” 话音消失在天边。 彼时天光大盛,初时,费夷吾并未发现地平线上被朝阳染得金黄的云朵有何异样,小黑醉醺醺醒来,支棱翅膀结结巴巴喊:“十五、十五!” 一长一短两朵条形云紧挨彼此,费夷吾仰头看久了,依稀辨认出云上金光原是细密鳞状。交错的部分俨然大手拉小手。 有这么个会闹会玩会演戏的小孩子,刑嵘牠短时间内不会寂寞了吧。 费夷吾捶捶脑袋,口袋里手机忽然“嗡嗡”作响。 想都没想,脑海里冒出流光的名字,打开一看,发信人果然是她。 [回来了。] [嗯,回来了。小黑也回来了。] 心情雀跃,头脑清醒。 [好,好好休息。] [好。] 三言两语寻常朴实,费夷吾迎着朝阳却是心花怒放。 花瓣很小。 很漂亮。 初恋来的猝不及防,她问自己喜欢老板哪些方面。首屈一指是好看。任何事物,吸引人的第一要素莫过于漂亮。 审美不同,对美的领受也有不同。可人对了,往往一眼便被吸引。 而且她还很温柔。 她像一朵开在夜晚的花,皎洁月光下自身亦泛柔光。 人如其名。 费夷吾站在马路旁边捂着脸,耳朵烧得要唱歌。 蔚蔚应该是还在临市出差,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费夷吾把小黑放去衣柜里睡觉,洗过澡,若有所感地冲到桌旁。 下一秒手机亮了。 [今天咖啡馆照常开业喔。] 费夷吾换上干净衣服出门。 “叮——” 铃声响起。 门里门外二人对视。 到底身有隐疾,昨儿一天折腾下来,流光眼下那片青灰难掩,她又偏爱素颜,这颜色对应得让费夷吾眼眶发热。 “早。” “早。” 见老板一清早忙忙活活收拾东西,费夷吾紧忙上前搭手。 流光柔柔笑道:“你去那边好好歇着。” 费夷吾嘴硬:“你怎么不好好歇着?” “想见你呀。” 费夷吾头晕目眩,扶着工作台坐下来。 越老板和往常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费夷吾趴在台面上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手腕多了只造型简朴的浅色手环。 手环时而寂寂无声,时而黄光闪烁。费夷吾离近了想要看清楚内藏何种玄机,手环中央的屏幕忽然亮起橙光。 与此同时,咖啡馆门外多了两名黑西装的魁梧男性。 流光冲他们摆摆手。 黑衣人退开,没多久,另一名高挑瘦削的中年男子步入咖啡馆。 费夷吾递上单子,热情招待:“想喝什么,先看看。” “……”男子扶了扶眼镜腿,“不认识我了吗?” 他一开口,费夷吾立刻认出来,疗养中心那名嘱咐她别让流光情绪太激动的医生。 “廖医生。”流光抬高手给他看恢复白色的手环指示灯,“稳定下来了,没关系的。” “你们年轻人火气旺,我理解。”廖医生在工作台旁坐下,指着单子点了份摩卡哈拉,“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行。” 流光不语,眼尾唇角都是笑意。 费夷吾灵光一现:“手环闪橙光,你就会出现哦?”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要上课,所以有时候更新比较晚,见谅见谅。 风水师搞事簿[GL]_93 ☆、048:白纸一张 “那倒不是, 今天来采集数据。”廖医生自己动手倒了杯水, “加上费氏指数, 建立新档案。” 费夷吾似懂非懂:“啊, 费氏?” “廖医生拿你开玩笑呢。”流光笑,转口问道, “饿了吧?我给你做早餐。” 说着,不等费夷吾回答起身去厨房间。 廖医生低声说:“真行, 越隆的大老板给你掌勺。” 带刺儿的话哪怕是从温文尔雅的医生口中说出, 也不过镀了层肥皂泡结出的膜, 该扎人还是扎人。 费夷吾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 声音压得很低,厨房间的流光不可能听到, 不过费夷吾一有动作, 那边遥遥飘来一句话:“十五,三明治好不好?” “好。”费夷吾感受到廖医生眼镜后的视线愈发锐利,转念一想, 让流光来给自己做东西确实不恰当,紧接着道, “我来吧。” “好啊, 来洗菜。” 流光戴着青花围裙, 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颈部曲线似工笔画描摹般精致,衣领间隐隐露出锁骨的线条。 费夷吾不敢离她太近,只在流光侧身或低头的时候偷瞄两眼,已觉餍足。 甜蜜的滋味超过枫叶糖。 少许橄榄油煎出的荷包蛋色泽明亮, 夹在烤过的吐司里,两片生菜叶做点缀,三明治大功告成。 吃过早点,廖医生说有事情要跟越老板聊,费夷吾乖乖去屏风后,抽出书本戴上耳机。没看两页,人就昏沉沉睡过去。 “基本指标在合格线上,还是那句话,注意情绪稳定。”报告完检测结果,廖医生侧身看了眼费夷吾,见她睡得很熟,往流光方向倾了倾身,“手到擒来。” 流光微微蹙眉,有些不悦。 廖医生敏锐地捕捉出她的表情变化:“她做钥匙应该没问题,你觉得呢?” 流光沉默了一阵,轻声道:“我改主意了,你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廖医生像是没料到她这般说法,一时间竟愣怔了,随即问:“你改主意?不让她做钥匙的意思?” “是。”流光颔首。 “阿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流光不答。 “十二年。”廖医生比出手势,“我毕业研究缺少经费和临床实验对象,是你组建的工作室,那时候你才多大?我拒绝廖家的家业,不做风水师,你二话不说送我去国外读书。你是我的伯乐。” 流光淡然道:“医生,我投资任何人不看其背景,只看个人实力。那是你应得的。” “你是明白人。”廖医生道,“阿越,我做你主治医师八年,你就当报恩吧,也当是我攻克难关。我在国内外做的所有手术都是在给你做铺垫。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你别随随便便就否定了。” “我没有否定。”流光眼睫低垂,“只是想让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没别的办法了!阿越!”廖医生手指插|进梳理整齐的发间,“越隆的资源在全世界都算上顶尖的,可这么多年过去,有哪个医生能像我一样,拍着胸脯跟你保证40%的成功几率?为了给你算出这个人,我连我爸的铃铛都拿出来了,我爸笑我到最后还得找他帮忙。” “我知道。” 廖医生红眼:“你不能在这时候说放弃就放弃。” “医生,你别激动。”流光放下喝了一口的果汁,去帮费夷吾盖上毯子。小十五真是累坏了,呼吸深沉,眉间两道浅浅的纹路。流光抚平了它们,而后来到门口。 “你怎么想的?”廖弘穷追不舍,“只是做钥匙而已,又不一定真的会出现最坏结果。” “廖医生。”流光关上门,背对越来越炽盛的太阳,表情晦暗不明,“八岁那年,我们一家三口出车祸,我在后座,没死。后来仗着自己天赋过人兴风作浪,招惹了不少仇家,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我还是好好活着。去年神农架那一趟,九个人进山,只有我一个回来。” 手环上的指示灯合着呼吸频率渐次消长,始终维持在白色,和玻璃前那一排将开未开的月季一样,以不同方式表现着生命力。 廖医生久无回音,流光等了一会儿,又道:“廖医生,这么多年过来,我想我的命可能就是比一般人硬。” “谋事在人,阿越。咱们做到这一步,你放弃了,老天也就放弃了。”廖医生苦口婆心道,“她只是未经人事,你对她那么好,换谁都受不了诱惑。你知道的。” “别人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很庆幸小十五未经人事,白纸一张。”提到她时,总有一种轻淡的笑意不自觉挂上唇角,“实在没别的办法也没关系,其实这样挺好。” “好吗?你这种情况,光是告白就受不了,还要不要做其他事了?”廖医生大约是怒极反笑了,“枯燥无味的生活你现在还觉得新奇,能凑合过,过两年你就知道了。人生在世,没一点追求有什么意思。” “廖弘。”流光的语气严厉起来,“不要乱说话。” 廖医生举双手投降。 “总之,就先这么定了,你回去想想别的办法。”流光推开门,前脚进去了后又想起什么,回头道,“还有,未经我允许,你不要再来这里了。” “阿越!”廖医生冲着空气挥拳头。 流光径自去了屏风后。 费夷吾睡得很香,这会儿应是做了什么美梦,五官舒展开,左边脸颊显出一湾浅浅梨涡。 流光弯腰,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指示灯从白色切换到黄色,闪烁频率加快,却是稳定的,一闪一闪,偶尔亮起不那么刺眼的橙色光芒。 ** 行易师兄和刑嵘前后脚来到咖啡馆。 老蛇妖刑嵘手眼通天,知道她在这里不足为奇。行易师兄竟也牢牢掌握着她的行踪,这让费夷吾疑惑之余,隐约还生出“无名道观卧虎藏龙”的自豪感。 风水师搞事簿[GL]_94 不过,身为老板的流光对行易就没那么欢迎光临了。 “师兄师兄,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老板,越流光。” 行易与廖弘年纪相仿,皮肤因常年在外奔波晒得黑红,好在圆圆的眼睛平添神采,使整个人年轻好几岁。 眼下,他看到费夷吾穿着和老板同款的围裙。 越老板偏好素雅的青花款式,百宝架一侧的衣柜里满满挂了一整排。费夷吾私以为可以凑成情侣款,便乐滋滋地当制服穿起来。 流光扬手权作呼应,手里还拿着量杯。 “你好。” “流光流光,这是我师兄,他可厉害了。跟你一样,深藏不露的。” 行易师兄和越老板互行注目礼,从对方眼中探查到相差无几的考量。 “师兄上次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吗?”费夷吾问。 “解决了。” “师兄以前也经常在海城吗?” 行易温和道:“偶尔来,这次主要是来看你嘛,小师妹。” “谢谢师兄。” 费夷吾拉着师兄去后面坐下,“师兄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行易道:“茶就好。” “行咧,我来。” 费夷吾不由分说干起了泡茶的活,流光问:“你很喜欢师兄吗?” “师兄很厉害的。”费夷吾不假思索道,“他给人免费看病,还给山区修路建小学。而且啊,你记得吗?上次小温托人找的大师就是他。我以前都不知道。” 流光递来开水壶,“我也很厉害,你知道的。” 费夷吾嘿嘿笑:“是啊是啊,老板最厉害。” 流光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指示灯随之闪起橙光,“不许敷衍我。” 费夷吾立定站好,左手拿茶壶,右手拿瓷杯,“我家老板最厉害了,真的。” “跟小黑学耍嘴皮子了吗?”流光作势又要上手,费夷吾急忙后退,下巴指向她手腕,“注意情绪。” 流光显而易见的沮丧让费夷吾傻笑出声,她说:“你等一下。” 把茶具放上托盘送给师兄,费夷吾折回工作台,定定地望着手环,默数“一二三四”。半分钟后,白光闪烁的频率趋向正常。 “流光,准备好哦。”费夷吾语调偏高,她想做一件事,“你闭眼,深呼吸,深呼吸。” 流光依言闭上双眼,深呼吸只做了前半部分倏地停下。费夷吾踮起脚,在流光唇边轻轻碰了下,而后马上低头去看指示灯。 灯光闪烁的频率有十秒左右的不稳定,幸而最后还是落回急促但平稳的黄色。 但费夷吾还是很紧张:“深呼吸深呼吸。” “这算什么。”流光用袖子遮罩手环,揽过费夷吾。 费夷吾潜意识里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身子一矮从她怀中抽出来,夹尾巴逃走。 你厉害你厉害,可吓死我了。 行易师兄面朝书架,视线逐一扫过不同类别的书籍,听脚步声停顿,他问道:“小师妹,事情解决了吗?” “差不多吧。”费夷吾摸摸唇,“对了,师兄,你知道师父……” 话说半截她迟疑了下,恰好给刑嵘可趁之机,老蛇妖以男警察的面目出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小费呀小费,你答应过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小朋友(好吧,是对象的昵称)过敏性荨麻疹,今天带她去医院了。天冷,大家注意身体健康。 ☆、049:因祸得福 费夷吾被迫对天发誓, 答应刑嵘不向任何人提起去妖间界的事。但她没想到, 从刑嵘口中获悉师父守山人的身份, 同样属于保密内容, 不可透露分毫。 经刑嵘一提醒,费夷吾立马噤口:“啊……好嘛。” 费夷吾看得出来, 一身制服出现的刑嵘让行易师兄不大自在。不过出于礼节,行易并没有多做打量, 只客气地点头示意。刑嵘乜了他一转向小费同学。 被法令纹深刻如刀的老刑警看了半天, 费夷吾不由心想,果然还是女性的刑嵘比较养眼。 “十五。”流光不知何时悄悄来到她身后, 轻声问, “刑警官很好看吗?” 费夷吾吓一跳,抽抽鼻子东嗅嗅西闻闻,脸上笑嘻嘻:“哎, 哪里的醋瓶子打翻了,好酸哦。” 碍于费夷吾娘家人在场, 流光没多说, 食指若不经意划过唇角, 如愿以偿地看到试图假装自己情场高手的小十五红了耳朵。 费夷吾绷不住,直往她手腕上瞄。流光把手环取下了,面上板板正正,俨然往常那般的风淡云轻。 那词怎么说来着—— 哦,戏精。 费夷吾牙痒痒。 风水师搞事簿[GL]_95 刑嵘在哪儿都不客气, 靠在百宝架上摸出烟刚要点,费夷吾及时提醒牠:“这里禁烟。” 刑嵘把烟收起来,问:“你那条鱼呢?” 费夷吾道:“在家。” 天气冷,小黑近来除了吃就是睡,偶尔精力旺盛无处发泄才会来咖啡馆碰瓷。 刑嵘道:“带它过来。” “嗯?” “十五。”流光低声道,“照刑警官说的做吧,我来招待客人。” 费夷吾跟行易打了声招呼,师兄却提议同去:小师妹迟钝,看不出来刑警官跟那位老板有事情要交待。 想着反正来回最多二十分钟,体贴师兄对刑嵘确实有些忌惮,费夷吾没多往流光身上想,拎上外套和师兄出门。 转过街角,费夷吾耐不住,问:“师兄,你看出刑警官真身了吧?” 行易反问:“什么真身?” “牠是……”费夷吾暗笑师兄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看师兄见刑警官很紧张,怎么回事?” 行易道:“刑警官气度不凡,非同寻常呐。” 费夷吾猛点头:“怎么着也是万年蛇妖,板起脸是挺吓人。” “万年……什么?” 行易师兄对万年蛇妖的说法颇为震惊。 费夷吾笑出声:“没事,师兄,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像师父那样瞒我。你能直接到咖啡馆,肯定是用了天眼通什么的吧?” 行易脸色十分古怪:“什么天眼通,师父没教你梅花易数吗?我下飞机起一卦,定下大概方位,到了地方再定点,找你不是轻而易举?” 费夷吾一听梅花易数就头晕,被师兄三言两语岔开话题,一时间忘了主题。 之后到了家里,费夷吾从床头抽屉里把熟睡的小黑拽出来,行易又吃了一惊。 “蠃鱼?” 费夷吾和小黑迷迷瞪瞪点头的频率接近同步。 行易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自言自语道:“还真是,难不成师父搞错了?” “什么?” 费夷吾佯装不解,心里乐开了花。 露馅了露馅了。 行易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师父没道理搞错哎……” 费夷吾由着他挣扎,见缝插针套话的时候行易却都充耳不闻。几次下来,费夷吾也放弃了,抱起小黑说:“我们先回咖啡馆吧。” 行易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好,人却不动,还是费夷吾拉了他一把,他才迈开脚步。 两人一路无话,快到咖啡馆时,行易忽然清醒过来,道:“小师妹,我去找找师父,你一个人在外头,要好好保护自己。” “嗯。” 费夷吾目送他远去,猜不到师兄离开的原因。晴朗的天空飘来两朵乌云,遮蔽了太阳,也让她心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师父和师兄都瞒了她不少事情。 比如师父是守山人的身份。 再比如刑嵘说妈妈是师父的继承人。 联系到之前师父说她看到鬼影是出现幻觉。 …… 说起来—— 自从真正踏入光怪陆离的风水界,鬼影反倒蛮久没再出现。 想着想着,咖啡馆近在眼前。小黑睡得迷迷糊糊,离咖啡馆十米不到,突然扑扇翅膀飞起来,背上鳞片甚有竖直的迹象。 费夷吾这才想到告诉它:“蛇妖在。” 刑嵘对小黑没有恶意,但应是天性使然,小黑不到百年的妖龄会被牠震慑并不意外。 令人意外的是刑嵘找小黑的缘由,牠直截了当问小黑:“想登山吗?” 小黑半天没说出话。 费夷吾摸着小黑的翅膀说:“它当然想了,做梦都在蹬腿。” 刑嵘边摸烟边往外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小黑腿都吓软了,软绵绵地瘫在工作台上:“俺……我不是在做梦吧。” 费夷吾也懵了。 流光摸摸她耳朵:“怎么啦,还舍不得这家伙呢?” 先前刑嵘让费夷吾带小黑过来,她隐约猜到小黑因祸得福。果然师兄妹一走,刑嵘就让她准备好场地。 费夷吾还是难以置信,但见小黑颤巍巍地跟刑嵘往外飞,刑嵘也不太想开玩笑的样子,她慢慢消化了下,问刑嵘:“刑警官,你要帮小黑登山?” “是。”室外,刑嵘无所顾忌地吞云吐雾,“算是谢礼吧,我下了那么多蛋,也就这一个孵出点像样的东西。乖女儿玩得开心,我也得有所表示。” 风水师搞事簿[GL]_96 浓浓的父爱/母爱满得溢出来。 工作日,小商业街客流少,但不时有人经过。费夷吾起初还担心牠要在大庭广众下作法,然而刑嵘出来只是为抽烟。两支烟毕,刑嵘转身回咖啡馆。 小黑快乐晕了。 登山就意味着能变成妖仙,能在瀛洲山获得立足之地,能招摇过市。 和小黑相处的时日不长,费夷吾对这只爱吃水果的蠃鱼印象颇深,它算是自己下山以后的第一个朋友,虽然好吃懒做,哭起来水漫金山,十年才吐一次…… 费夷吾抓住它:“等等,你还没去办事处给我把金珠拿回来呢。” 小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十五,我以后都不用吃水果了,还要金珠干什么?” 费夷吾一想也是哦。 刑嵘抽完烟回来没说什么,流光已然翻好牌子,暂停营业。 设想过老蛇妖修路易如反掌,实际上耗费的时间比费夷吾预计的要长。 刑嵘独自在屏风后忙活,期间小黑无数次想冲到后面,都被流光拽住了。到后来,流光让它折腾得不耐烦,从工作台旁的橱柜拿出一柄冰锥插在案上,小黑总算消停。 半小时后,刑嵘喊:“来吧。” 小黑一眼认出来,登山的路是圆桌上那条行将腐朽的绳子。 当年,孙敬义就是挡在这条绳子之间,让它登山之旅晚了二十年。 所谓近乡情怯,光明前途摆在面前,小黑反倒有些退缩。 “十五,谢谢你。” 小黑站在圆桌中央,按小短腿的步幅离绳子也仅仅两三步的距离,它却迟迟不敢往前。 “十五,你其实一点儿都不笨,你就是有点傻。” 费夷吾很想用绳子把它栓起来晒成鱼干。 “没事儿,你快去吧。” 小黑眼泪汪汪:“十五,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嗯,我也很开心。” “越老板,虽然你一肚子坏水,但是我也会想你的。” 越老板额角青筋若起若伏。 “我……我……” “行了!”刑嵘张开血盆大口,“你他妈再不去这辈子也别去了!” 小黑麻利地往前一扑,抓住那根绳子。 “十五!我们来世有缘再相会!” “……” 彼时,或许连刑嵘都没想到,这离别,只持续了短短十天。 那天早上,海城破天荒降下十年来的第一场大雪。 费夷吾一早醒来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还没等她把手伸出被窝,手机便在床头柜上嗡嗡作响。 “小黑回来了。” 这台词何其耳熟。 费夷吾穿上冰冷的衣服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咖啡馆,推门的时候扫了一圈,并没有立刻找到小黑。 上方铃铛“叮”一声,背对门口的客人回过头,是上次去小温家送考试通知的女生。 她是—— 上次鸡精们说她什么身份来着? 费夷吾脑子一团浆糊。 “小黑呢?” “在这儿。”屏风后传来流光的声音。 费夷吾向女生弯腰示意,快跑几步来到屏风后。 流光一见她,便嫌弃地推开怀里一头五颜六色杂毛的小人:“十五来了,你找她吧。” 小人马不停蹄转投费夷吾怀抱,七八岁的小孩哭起来中气十足,没多久泪水浸透了衣物。 “十五,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怎么回事?”费夷吾问。 流光胸前湿了一大片,正要去盥洗室换衣服,没空解释,便唤了声外面的客人:“顾小姐。” “我来解释下。”女生看起来也很不好意思,“瀛洲山这段时间外来人口较多,民生部门刚好引进新的户籍制度,现处于系统更迭期,暂时不能录入新人口。而且因为人员饱和,没地方给新进人员,所以,可能得麻烦你们收留她一阵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虫就帮忙捉个虫~ 另:顾小姐只送信送人。 风水师搞事簿[GL]_97 ☆、050:人憎狗嫌 变身人类小朋友的小黑出水能力有限, 只湿了两套衣服, 地板幸免于难。 姓顾的客人说明情况后悄然离开。流光冷眼旁观小黑一声接一声干嚎却挤不出泪水, 心知肚明这小朋友哭干了, 主动把人接过来,让费夷吾去换衣服。 族系是源远流长的《山海经》异兽, 而小黑没过百岁,远达不到蠃鱼分支的成年标准。再依其阅历乃至心理年龄等因素换算, 目前人类外表的七八岁挺适合。 七岁八岁, 人憎狗嫌。 费夷吾却发自内心地担心小黑, 化成人形的蠃鱼哭得太投入,眼眶鼻头通红, 小脸蛋红扑扑。即便如此, 也算是粉雕玉琢的精致小人一只。 “十五……”眼看费夷吾流露不忍,辗转两人怀抱的小黑抓住了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十五五……” “够了。”流光冷声道, “见好就收。” “呜……”小黑噤若寒蝉,只偶尔发出两声抽噎。 盥洗室常年点熏香, 三面墙壁贴的瓷砖构成大幅远山云雾的国画, 烟气轻淡, 费夷吾每次进去都有种误回神农架的错觉,今次这感觉更加明显。 衣架上挂着流光准备好的干净衣物,从外衣到内衣,一应俱全。费夷吾脱掉湿透的外衣,室内凉意瞬时浸入, 她打了个喷嚏,忽然想:瀛洲山会不会就像这幅画呢?继而又疑惑神仙妖仙为什么也需要户籍制度。 登山成仙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飘渺。 外面隐约传来流光的话音,费夷吾收敛漫无边际的思绪,扣好扣子,把脏衣服叠整齐,然后扭开把手。 “那好,我们等您。”流光挂断电话,回头道,“我刚跟刑警官打电话说了情况,牠一会儿过来。” 小黑这时不哭了,掐腰站在沙发上,小脸蛋嘟起来,气鼓鼓问:“你干嘛叫老蛇妖过来啊?” 流光斜眼看小朋友:“你怕刑警官吗?” 小黑噘起嘴:“……我、我可是去过瀛洲山的妖仙,我才不怕呢!”转脸又抓着费夷吾卖可怜,“十五五,别叫老蛇妖来嘛。” 费夷吾看看小朋友,又看看流光。抬手摸了摸小黑满脑袋色彩缤纷的杂毛,意外柔软。怪不得流光早前总喜欢摸她脑袋。 太熨帖了。 小朋友这副模样轻而易举戳中母性本能,再加上情真意切的绵绵呼唤声声不绝,费夷吾道:“下这么大雪,让刑警官过来一趟不太合适吧?” 听她这么说,小人得志的小朋友直咧嘴笑。 小黑糊弄费夷吾有一套,然而越老板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审视,她避而不答费夷吾,问小黑:“你老实交代,瀛洲山把你送回来是不是另有隐情?” “才、才没有。”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刑警官无缝连接:“没有个屁!” 紧接着,一沓报纸“啪”地摔在送小黑登山的圆桌上。 刑嵘恼悻悻:“你真能耐,才去几天啊,就能把瀛洲山搞得天翻地覆。” 小黑窝在书架的夹角,努力把自己往后缩:“刑、刑老大。” “怎么回事?” 费夷吾问话时,流光已然摊开报纸。 掀开来发出清脆响声的报纸一眼看上去就不大像人间界的印刷品,光滑纸面上的大幅照片呈动态显示,日隐山高,云雾流动。 刑嵘没好气道:“看标题。” 费夷吾拿起下面一份。 标题用的是古体雕版印刷字,小黑的小脑袋凑上来瞄了两眼,立马又在刑嵘的怒视中缩回角落。 【瀛洲仙境化为水乡泽国是为哪般?】 费夷吾看了标题,一目十行扫过正文,指着该板块问:“小黑,是你把民生部户籍档案馆冲垮的啊?” “还有移民安置所。”刑嵘敲着另一份报纸,加粗加黑加大的标题写着:【移民安置所被毁,百名移民急需安置,呼吁热心山民伸出援手】 刑嵘头上直冒白烟:“现在上头还问我是不是带错人过去了。档案馆和安置所沿用八百年,从来没出过问题,就你行,你三下两下把地方冲垮了……活该把你送出来。” 牠真是气坏了,又道:“顾特使那是人好,给小东西留面子,要换了我,把你带出瀛洲山随便扔哪个山旮旯。” 小黑弱声弱气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逗留人间界的妖物们把瀛洲山形容成仙境,从动态照片所展现的风景上看来,确实当得起如此美誉。但是—— “那里没WiFi,也没东西吃。山民们吃西北风喝露水,可把我饿坏了。”小黑为自己辩解,“然后我看树上有果子吃,我就……” 吃了一大堆仙果。 那是小黑登山的前三天,忽略了水土不服的问题,也没想过那些果子熟没熟,吃起来是否有讲究。 “第四天,拉肚子了。” 就在去民生部档案馆办户籍的路上。 妖怪们拉肚子当然不是排出五谷轮回的秽物,但拉肚子很惨,风流从尾部源源不断涌出,旗鼓大张,很丢人。 档案馆的工作人员数百年未曾见过妖怪腹泻的奇景,出于好奇上前围观。小黑又气又恼又羞愧,第一反应,哭了。 瀛洲山灵力充沛,尤其拓展异兽的本能,小黑在人间界的泪流最多算是涓涓细流,到了山上,吃下无数仙果所积攒的能量,与山洪暴发相比也毫不逊色。 工作人员对新移民包容性很强,不会像越老板那样动硬手段迫使它关掉泪闸。群策群力哄了它两个时辰,不见任何起色,而洪水已经淹没了档案馆,无奈之下,便找山民带小黑去移民安置所。 腹泻情况在进入安置所区域急剧恶化,兴起百丈妖风。 安置所及附近区域的建筑有七八百年历史,根本经不起妖风肆虐。 风水师搞事簿[GL]_98 刑嵘咬牙道:“所以你们知道为什么特使说没地方给它住吗?全让它给吹垮了。” 小黑干脆双腿伸开坐地上,“豆腐渣工程你们不能怪我。” “呵?那还怪我把你送过去啰?!”刑嵘一把拿来流光手中的那份,摔到小黑面前,大标题赫赫在目:【强烈谴责托关系走后门的偷渡行为,建议制定新的引渡条约。】 刑嵘面部肌肉耸动:“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来龙去脉听下来,费夷吾几乎不敢相信,她误打误撞捡来的蠃鱼竟蕴含如此强大的破坏力。 流光眉头紧锁,问:“后来呢?为什么要送到我们这儿来?” 刑警官平复了下,接着道:“后来,后来当然是送它去看医生了呗。” 莫说神妖不会生病,这两个物种生起病来很难缠,所以,瀛洲山上设有医馆。 “医生帮它止了泻,又教它用多余的灵力化成人型,这熊孩子有天晚上差点把医馆拆了,正赶上顾特使回医馆省亲,医生说它可能是想家了,就让特使送它回人间界。” 总结下来,小黑的登山十日游创造了瀛洲山历史上三大恶性事件。 冲垮档案馆、破坏移民安置所,最后一项:暴露了守山人刑嵘开后门送妖物登山的秘密。 费夷吾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黑撇撇嘴,又想哭。 流光低声喝道:“不准哭!” 小黑揉眼睛,强忍着不敢哭出来。 “行了,看来特使送它回你们这儿也算是明智之举。”刑嵘伸了个懒腰,关节暴响,转而对小黑道,“你安心在这儿呆着,等哪天改掉你爱哭的臭毛病,我再想办法送你回去。” 小黑猛点头。 费夷吾送刑嵘出门,外面的积雪堪堪过了脚踝。 刑嵘习惯性地摸出一根烟叼嘴里,含糊道:“这天气,看来该冬眠了。” “你还用冬眠吗?”费夷吾倍感稀奇,“还是为了躲上面问责?” 刑嵘嗤笑:“就算是妖怪,也要遵循自然规律呀小费费。” “嘁。”费夷吾啧道,“什么时候刑警官把性别定下来再说自然规律吧。” 刑嵘呵呵笑起来,又道:“快过年了,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说着,大手一挥,咖啡馆招牌两旁挂起红灯笼,配着金文大篆,倒也相得益彰。 刑嵘踩着积雪渐行渐远,不成调的小曲和模糊的歌词随风飘来:“瑞雪呀兆个丰年,那可呀未必哟……” 费夷吾摇摇头,转身关门。 搞清楚小黑被瀛洲山带出来是因为爱哭,以及不适应山民生活,流光不费吹灰之力想出对策。 当天下午,洛鱼小朋友的户口落定;第二天,洛鱼小朋友杂毛变黑毛;第三天,保姆车来接小朋友去三公里外的安平小学插班就读小学二年级。 小朋友们对上学读书都有同样的抵触情绪。然而洛鱼小朋友的负隅顽抗在冷酷的越老板面前,不过是一片春雪,风一吹,散了,太阳一晒,化了。 送她上学的那天,流光特意支开费夷吾,洛鱼小同学失去唯一凭仗,全然不是彪形大汉的对手。 “越老板,你会遭报应的!” “我要告你虐童……” ** 临近年关,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与喜庆的大红色相反,股市全面飘绿。 经济衰退的讨论蔓延至咖啡馆。越老板那名精明能干的助理也大大提高了往来频率,几乎每天都要抱着一大叠报表来跟越老板汇报。 越隆股价因大环境所向,出现下跌。但流光不以为然,做生意有赔有赚很正常。 后来讨论最多的,是越隆集团的重点业务,也是费夷吾有所参与的部分——地产。 “本季度谈妥的七个项目有两个已经做好交接,还有四个延至年后,雁城锦辉的这项目……”助理难以启齿,“十有八|九要流产。” 说到锦辉的项目,费夷吾很感兴趣,一面看小黑做功课,一面竖起耳朵听两人交谈。 她印象中,流光亲自经手的项目虽然不少,但上心的不多。锦辉那块地,从她正式签订劳务合同那天起,流光就时不时修改企划书,和她讨论土地的具体使用规划。前几天听说终于和锦辉的老总杨衲基本敲定合同细节。 怎么一下子要流产了? 果见流光也是面露讶异,问助理:“杨衲找着下家了?” 助理摇头道:“杨衲不可能找到比我们条件更优越的下家,只是最近,他旗下两家子公司获得海外资本大笔注资,锦辉的那块地就没有出让的必要了。” “唔。”流光沉思,“年末经济形势严峻,锦辉又没什么值得投资的版块,这当口能拉来海外投资……” 助理也拿笔盖轻敲台面:“今年这形势确实让人看不懂,大盘跌得太猛,国内好些发展良好的黑马也都折了腿。” 那面流光和助理陷入对经济形势的思考,这面小黑——洛鱼小朋友放下钢笔,贼兮兮笑。 “十五五,你知道为什么经济衰退了吗?” 费夷吾正要敦促她写作业,但小朋友的表情实在太鸡贼,她不由有几分好奇:“为什么?” 洛鱼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小声道:“穷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商战约吗? 小黑正式更名洛鱼~ 洛鱼:女,七岁三个月(户口本),安平小学二年级生。 风水师搞事簿[GL]_99 有虫帮忙捉个虫呗。 感谢humbbe、一支半节、三更有梦书当枕、桔梗花落、唐呵呵 霸王票~ ☆、051:上上等穷 穷神——久远的刚刚长出漂亮翅膀的蠃鱼时代, 洛鱼小朋友口口声声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上上等穷。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年尾出现了。 洛鱼说得笃定, 却在费夷吾要跟流光分享的时候拦住她:“你不能跟越老板讲。” “为什么?” 洛鱼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费夷吾今天也是一丈二的道士摸不着头脑:“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那可是到哪儿那破产的千年奇葩, 多少妖仙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一个, 我碰到了,当然要找个人分享。”洛鱼挺起小小的胸脯, 显得很自豪,“十五五, 我跟你讲, 穷神的气场很强大, 光是知道他的名字就有可能沾染上穷气。” “哦。” 洛鱼说:“十五五,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费夷吾摇头:“不想。” 洛鱼:“切。” 要么怎么说好坏全看脸, 换成蠃鱼时代, 费夷吾早就戳脑袋了,但面对粉嘟嘟的小人,她也只是揉揉洛鱼的小脑袋:“快写作业!” 此时无招胜有招, 洛鱼顿时萎顿:“为什么我一介妖仙要上学……” “还用别人提醒你吗?”和助理刚刚完成今天的工作,流光没有直接切换出越总模式, 冷眉冷眼道, “哭包。” 费夷吾暗暗叹气。 流光板着脸训洛鱼的时候特别冷漠, 虽然小朋友有时候挺气人,但考虑她只是小朋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不过流光对洛鱼铩羽而归的意见很大,经常有意无意提起来。 洛鱼听了也蔫:“唉……” 转向费夷吾,流光一秒和颜悦色:“十五今天想喝什么。” 费夷吾早把咖啡馆的品种背的滚瓜乱熟, 想都没想:“虎!” 虎是苏门答腊曼特宁的顶级豆种,口感浓烈,变调丰富,回甘悠长,因其产地仅限于苏门答腊岛热带雨林边缘庄园,产量稀少,每年能品尝的机会不多。 流光提过这款咖啡同时具有汉方药草和桂花风味,且根据冲泡方法和温度不同,另有瓜果香,费夷吾早就垂涎三尺,好容易数着日子过了放置期,当然要一品为快。 “好。”流光去厨房间拿咖啡豆,见助理收好文件正要离开,唤下她,“苗也喝一杯。” “那我也来杯虎。”谈完工作,助理放松了很多,拎着文件加入了费夷吾和洛鱼这一桌。 费夷吾只知道她姓苗,三十岁不到,没有进行深度接触。苗助理对她同样是公事公办,点到即止。费夷吾的感觉里,苗助理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是那种自小便显露出过人天分,一路名校,深得老师家长喜欢,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优等生,流光对她也很是信任。 “先生好。”苗助理坐下来前微微弯腰,“打扰了。” “苗助好。”费夷吾扬扬手,低头想流光莫非是工作还没谈好? 她话少,苗助理低头翻看文件,时而拿出手机浏览新闻,洛鱼小朋友专心写作业。咖啡馆里只有研磨机制造声响,稍后变成水滴声,直到流光泡好咖啡过来,鲜活气氛才重回人间。 流光放好咖啡在费夷吾身边坐下时,费夷吾后背的肌肉都僵硬了:结合洛鱼说的穷神来了,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流光一向把公司事务和风水界的事情分得很开,这次留下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强人苗助理…… “十五别担心。”仿佛看穿了费夷吾内心所想,流光轻轻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苗不吃人。” 紧跟着补了句:“虽然有时候我也挺怕她的。” “……” 你可真会安慰人。 费夷吾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小小啜了口。虎本身走味比较长,加之心神不定,入口并没有她所期待的桂花香,药草的苦涩从齿间直延伸到喉头。 她忍不住皱眉,鬼使神差地瞄了眼苗助理。 苗助理面上波澜不惊,察觉到她的视线,还附送上弧度完美的微笑。 费夷吾继续品味新品种咖啡。 苗助理看样子对咖啡兴趣缺缺,浅浅抿了两口,拿起手机说:“对了,越总,MOHA联盟解散了,前天彻底崩盘。” “不意外。”流光道,“虚拟货币缺乏稳定性,和黄金相比没有等值交换的基本前提,现在这个金融环境下行不通的。” 说到经济领域,费夷吾不在行,然而这时洛鱼忽然碰了碰她手肘,把平板推过来——页面上显示的正是MOHA联盟及虚拟货币“耐特币”的介绍。 去年年中,南方渭城兴起耐特币亦即虚拟货币俱乐部,这本是网络虚拟货币爱好者的线下聚会,却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在半年内发展成为炒币囤币、乃至合作挖矿的利益链条。 经过两个月去芜存菁整合洗牌,渭城只留下三家俱乐部,一个月后,三家俱乐部合而为一,在半年前一举膨胀成为市值将近两百亿美元的耐特币MOHA联盟,并建立国内第三方耐特币交易平台。 组成MOHA联盟的三家俱乐部中成立时间最早的“MH俱乐部”由渭城本真实业总经理叶红真创建,其时耐特币一枚九百美刀。到MOHA联盟正式成立,一枚耐特币的兑换金达到一万两千美刀。 MOHA联盟的成立掀开了耐特币投机交易的帷幕,两个半月左右,在MOHA联盟及国内币商的引领炒作下,耐特币疯狂上涨至两万四千美刀。无数投资者携带无数资金涌入虚拟货币交易市场。 投资者大多抱有一夜暴富的心态,其中不少人倾家荡产乃至举债买币,置政府“虚拟货币非法”的警告于不顾。毕竟,网络上太多宣传耐特币前景良好的文章,而且靠炒币暴富的例子不在少数。 风水师搞事簿[GL]_100 半个月前,耐特币达到历史最高峰值,三万两千美刀。 那时候,很多专家都在预测耐特币的极限在哪里。 却没想到三万两千美刀就是极限。 次日开盘,耐特币骤降两千,跌至三万,引起耐特币市场巨大恐慌。当天结束交易时,耐特币跌到两万六千。 到第三天,耐特币降至两万。 第四、第五天因小批币商低位买进,略有回升,但之后持续下滑。 及至MOHA联盟不得不关闭交易平台停止交易,耐特币已跌破三千美刀。 无数泡沫破碎,梦想幻灭。 其中损失最为惨重的,莫过于MOHA联盟的创办者之一,叶红真。 有传言说他在组建MOHA联盟及交易平台之前便囤积了大量耐特币,在耐特币汇率下滑时,为挽回颓势,他出资买进了当天交易量三成的耐特币。 MOHA联盟市值最高时,叶红真的身价直逼国内首富。 耐特币神话破灭,叶红真的负债也接近首富身价。 看到最后一句,费夷吾突感不妙。 洛鱼小朋友得意洋洋,指着那个名字,用口型说出两个字:“穷神。” 费夷吾丢开平板,很想捏一捏这位小朋友的脸蛋。 流光早就好奇她在看什么看得那么专心,顺手拿起平板,亏得费夷吾反应灵敏,一把抢过平板:“你不能看。” “嗯?”流光不解,“什么机密内容?” 费夷吾飞快关掉页面:“没啥没啥,随便看看。” 开玩笑,洛鱼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唯独对财运的探测却如同雷达。她如果说叶红真是穷神,光看他的下场,费夷吾就信了七八分。 洛鱼阴谋得逞,露出两排小白牙:“放心吧,十五五,你已经是下下等的穷命,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话音落地,人也蹿出老远:“作业做完了,我出去玩喽。” “小朋友真活泼。”苗助理道,“看着很聪明啊。” 费夷吾咬牙:“小聪明。” “小孩子活泼是好事。”苗助理打开话匣子,转而道,“说到MOHA联盟,越总,锦辉那块地拿不下来的话,本真实业在雁城也有项目,MOHA联盟崩盘,叶……” “停停停!”费夷吾听得仔细,听到本真实业已是警铃大作,时刻警惕着,听苗助理开了“叶”的口,连忙制止道,“不能提不能提!” “十五?”流光看她很紧张,挑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费夷吾左右为难,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合适理由,她咬了咬牙,只道:“反正那个什么实业老总的名字不能提。” “嗯,十五说不提那就不提了。”流光没有追问下去,继而道,“本真实业的地皮位置不错,可以考虑。” 苗助理效率惊人,三两句话的工夫便统合了项目详情,把手机递给流光:“越总,你看。” “你们为什么非拿雁城的地啊?”费夷吾如坐针毡,惮于洛鱼的说法,生怕和穷神打交道会对流光的公司产生影响,她用力回握着流光,“就……就不能缓缓吗?” 罕见的强硬让流光觉出异常,她向苗助理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告辞。 咖啡馆里只留下她二人,流光侧身,正对着她,虽没有开口询问,却让费夷吾产生了灵魂被看透的刺痛感。 费夷吾急得满头汗,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稳了稳,干脆闷头扑上去,咬住了流光的唇,呢喃道:“不要,别跟那什么有牵扯。” 初吻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  商业内容基于个人见闻瞎扯,如果有基础性错误,万望斧正。 谢谢~ ☆、052:以吻封缄 曼特宁虎的回甘此刻终于在味蕾上绽放。 虎之所以珍稀, 还有个原因是咖啡豆生长的区域有印度尼西亚虎出没, 这是它名称的由来。 产于苏门答腊的曼特宁本身即具有高原豆种醇厚浓烈的苦, 愈是苦, 回甘的甜愈是清澈。而虎的甜味比广义曼特宁更细化。 橙皮的风味在味蕾上碎裂开,随之而来是花蜜的甜。 人类对于得来不易的事物总是愿意付出百倍的精力去细细品味。 一如初吻。 唇上残留微凉的温润, 对面的人俨然闯下弥天大祸,片刻失神后, 慌慌张张起身:“我去拿手环过来, 你别激动。” 廖医生采集完费氏指数, 流光就不经常戴那东西,但保险起见, 咖啡馆还留了一只。 那玩意儿本来也是廖弘给费夷吾看的。 “我不激动, 十五不要慌,没事。”流光伸长手揽费夷吾入怀,“我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流光钳箍她的力道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重, 费夷吾不好轻举妄动,哭丧着脸号她脉搏。流光下颌轻轻放在她肩上, 柔声问:“再给我一个好不好?” 风水师搞事簿[GL]_101 脉搏有点快, 频率还算稳定。 呼吸却略显急促。 “再给我一个。” 语气不再是请求而是命令。 流光一只手任由费夷吾把在指间, 另一只手则覆上她腰窝。 费夷吾迟迟没动静。 亲吻的冲动她无法抗拒,越老板的命令她更无法拒绝。 可她还牵挂着流光脑子里的那东西。 “十五,是你色/诱我在先的。”温热的气息离开颈部,流光的呼吸和脉搏频率趋同一致,快, 但稳定,“至少,礼尚往来。” 费夷吾闭上眼睛,这次,她品尝了虎双倍的回甘。 脉搏出现紊乱,费夷吾及时推开流光,抱头喃喃说“对不起”。 流光想笑,但费夷吾侧脸透露着满满的愧意。 约是人格塑造的关键期与世隔绝,加之接受的教育迥异常人,十五时常游离世外,小事上或许偶尔犯迷糊,大事上绝不含糊。 比如上次病发,后来十五虽不像平常小女生时时刻刻嘘寒问暖,大多时候都是下意识地保持距离,亲密接触仅限于蜻蜓点水的触碰,之前也一定会再三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 最夸张的一次,十五甚至提前一天写了三百字的报告,为的只是第二天一见面可以像西方人一样来个贴面礼。 流光知道,十五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她。 十五始终有根线悬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隔绝了深入的可能。满足日常需求,她从来不关心物质财富,也不会深入了解越隆的业务。 就好像—— 十五仍抱有之前那种时刻动身回山上的想法,因而一切从简。 那么这次的主动就显得耐人寻味。 流光不难推断出十五的失常和本真实业的叶某某有关,具体有什么关联,她愿意等十五主动说明。 当然不说也没关系。 接盘负债企业的项目有利有弊,本真实业在雁城的项目虽无抵押贷款,产权清晰。但依照叶某某当下状况,现金收购也好,债务转让也好,若涉入时机不当,极易在交易中产生风险。既然十五强烈反对,流光相信,那是在变相提醒她风险等级非常高。 流光的沉思在费夷吾看来另有含义,她思索了措辞,道:“我……不能马上告诉你,反正,不太好。” “嗯,我知道了。”流光指尖轻轻划过费夷吾的耳朵,如愿看到她颤栗了一下,小下巴因抿嘴的动作收紧,“我会跟苗说。” 费夷吾还是没办法完全放松,找来手环给她戴上,看到指示灯转为白色才算放下心中的巨石。 流光出其不意地在费夷吾脸上啄了一记,然后给她看手环:“我没那么娇弱。” 憋气憋得脸色涨红的费夷吾捂紧胸口:“我快要不行了。”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流光笑,“现在回答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购入雁城项目。” “雁城位于三江流域中心地带,离海城车程三小时,明年高铁开通,城际间往返至多一个半小时,未来的发展潜力不容小觑。越隆最早想拿地是计划打造成新型科技研发区,不过前段时间,我改变主意了,想做别的项目。” 费夷吾好奇:“改主意做什么?” “海城常住人口有一半是外来人口,其中又有相当数量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只身在外打拼,一年到头未必能回家一次。我想在雁城建学校、老年公寓、疗养中心一体化的社区,为这部分人解决后顾之忧,这样他们可以把老人和小孩接过来,共享天伦之乐。” 说到这里,流光眉间蹙起浅浅皱纹,“虽然这次我这么做是出于私心,比不上师兄,不过以后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更多。绝对比他厉害。” 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信心十足。 费夷吾一时无言。 没提到师兄之前她仿佛看到流光头顶旋转着天使的光环,师兄两个字一说出口,整个变了性质。 “怎么……”费夷吾颇费了一番脑筋,问,“想起做这些?” “趁年轻的时候多做点好事积攒阴德呗。”流光单手枕在脑后,懒散地往沙发背上靠去,“你去找找洛鱼,别让她又把哪家的猫咪祸害了。” 不知道是不是蠃鱼时代被偷腥猫欺负过,洛鱼小朋友课后一大爱好就是折磨猫——洗澡剪指甲挠脚掌无所不用其极。 经流光提醒,费夷吾恍然记起来,小朋友出门的确有一段时间。 “哦!” 费夷吾一出门,流光立刻从书架的隐蔽抽屉里摸出药瓶,就着冷水磕下去。 以前很少去想寿命问题。她有顶尖的医疗团队,有足够的研究资金,她有资本买命。 但现在不一样。一到晚上,她就忍不住去想一天又过去了,生命又少了一天。夜深人静时,欲望噬骨,她想,什么时候能抛开一切,拥一个人入怀。 廖弘有句话说得对,未曾拥有过,不懂得多珍贵。 曾以为和十五的感情如同白水,滋味平淡,然不可或缺。十五算是修道的人,独有清静的法门。但经过今天这出意料之外的状况,她才深深意识到,感情不可能勉强保持平淡,情之所至,兴为之开。 毋论十五年轻气盛,她自己也等不下去了。 闭眼等药效过去,流光拨通苗助理的电话,言简意赅道:“本真实业不再考虑,锦辉的项目势在必得。” 苗助理说了声:“好的。”接着又道,“锦辉的杨总和本真实业的叶总下周在雁城有个会议,要不我先跟杨总约下,直接面谈?” “你看着安排吧。”想了想,流光问道,“杨衲想拿本真的地?” “没错,叶总着急套现,本真那块地不管哪家拿到,保准稳赚不赔。”苗助理很少一句话里带上两个及以上的肯定词,这潜台词就是在问越老板:你真的要放弃那块肥肉吗? 流光略略估算了下,的确,经营得当,那块地带来的利润绝对可以指数级增长。 风水师搞事簿[GL]_102 但是—— 她扬起唇角。 要么和十五再讨论下,说不定…… “不!” “不行!” 费夷吾和洛鱼异口同声,态度异常坚决。 果然有些机遇只是一次性的,期待中的以吻封缄已经乘火箭飞出大气层消失在茫茫太空。 流光不无遗憾,但她很好地掩饰了这遗憾,端起杯子还没送到嘴边,似漫不经心道:“苗对那项目很感兴趣,下周会去雁城,跟本真的人碰个头。” 洛鱼少年老成地摇头道:“行不行话都说明白了,一味追逐眼前利益,神仙也救不了你们呀……” “千万不能和本真的叶……什么的有接触。”费夷吾心有戚戚焉,她已经连那种招数都使出来了,还不能打消越老板对本真的兴趣。 完了。 费夷吾愁眉苦脸,流光捉弄人的心思立时消散。 “放心,十五说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但苗自主性很强,我确实担心她私下跟人接触。” 苗助理的一大强项在于她习惯提前布局,棋子未动,她便已经想好十步以后要走的路线。极少时候,比如现在,这种强项会变成弱项。 费夷吾头疼。 “要么,十五跟她去一趟雁城?”流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不太方便出城,有你在她身边的话,应该还好。” 考虑到流光拿地的目的,费夷吾认为这差事义不容辞,于是她爽快应下了。 洛鱼跳高高:“下周学校放假,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流光随手从书架上抽出张表单放桌上,看都懒得看她:“你得上补习班。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 奥数、钢琴、古诗词…… 应有尽有。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洛鱼跳起三丈高,“为什么我还要上游泳课,我……我一条鱼我上游泳课!越老板侬脑子瓦特了!” …… ** 费夷吾去雁城那天,流光拨通了廖弘的电话。 上次不欢而散,廖医生好一阵子没聊过题外话,上个月去国外参加学术会议,听说受益良多。 “廖医生,如果不靠凤卵,纯手术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 “唔。”流光沉吟,“还好。” “好什么呀?” “两年前我问你,你还说一成都没有。” “再过十八年,我会告诉你这手术跟切阑尾一样,你等着。” “廖医生。”隔着电话,流光仿佛看到那边急赤白脸的样子。流光握紧话筒,隔了好一会儿,声音才似从牙缝里钻出来,“你给我做手术吧。” 廖弘当时一声讥笑:“年轻人熬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好。 私以为这俩人开荤第一次能鏖战三天三夜,然而我已经不是船戏选手了,也没有河可以荡。 所以摊手┓(?′?`?)┏ 一篇文的精髓就在于船戏啊![手动加粗] ☆、053:说一不二 流光盯着拨号盘, 闭口不言。 ——是的, 熬不住了。 其实更像是心底里积灰多年的角落扫干净了, 七情六欲开了窍, 迫不及待迎人进来。 电流声微乎其微,廖医生渐渐收敛气息, “阿越,你来真的?” “是。” 对面撂了电话。 小小的电话间灯光昏暗, 恍惚中又好像回到了两界夹缝处, 藤蔓缠身, 完全无法挣脱。 过了会儿,手机振动的嗡嗡声把她从困境中拉出来, 廖医生发来短信:你疯了。 两分钟不到, 又一条:不可能。 风水师搞事簿[GL]_103 老式手机像素点清晰,组成字符的每个像素点都如同敲在胸口的锤子。屏幕暗下去时,流光问自己:疯了么? 可能吧。 她把手机放进抽屉, 从储物格里取出一串钥匙。费夷吾在的话,一定认得出那就是她租借的房门钥匙, 其中有一把, 能够打开她曾动过心但一直未曾打开的那扇门。 ** 高速路上发生车祸, 堵了近两个小时,到雁城天色将晚。苗助理直接开车到雁城唯一的五星级酒店。 和锦辉的杨衲总经理就约定在这家名为太平洋的酒店。 杨衲上周去国外出差,按计划今晚航班抵达雁城临近的省会城市,明天早上到雁城。 名字不能提的叶某某明天下午从渭城到雁城。 停好车,跟着苗助理去前台办入住, 费夷吾仍在想,这个苗助理办事效率真可怕。 越老板交代过不能和叶某某产生任何方式的接触交流,苗助理直接拿到叶某某的行程表,然后说服杨衲搭乘前一班航班,把会谈时间从晚上改到上午十点。 这样也好,免得杨衲从叶某某那儿沾染了穷气又传染给她们。 但是等待办入住的时候,她隐隐约约感受到穷神将要着陆的威力:长八米的前台共有四条通道,每条通道都有人排队。 间或有人嘟囔着“怎么会被冻结”,推着行李箱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大堂。 上方大屏幕正播放经济频道对当日风向进行总结回放,煤炭、保险、有色铜再创本年度历史最低,富日B25指数跌6.8%,一天内抹掉去年及今年全部涨幅。 “1.4%。”差两拨客人就排到头时,苗助理说道。 “什么?” “越隆今天股价跌幅。”苗助理道,“挺好。” 大屏幕上全是扎眼的绿色,越隆的跌幅比平均值低两个点,算不错的。 费夷吾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踮脚看前面客人为什么还没办好手续。 “先生,您的卡无法进行交易。”前台人员解释道,“可否请您换一张卡试试呢?” 从背后看那客人一身剪裁得体的修身西装,手腕上金表质感闪亮,说起话低声细语,费夷吾侧耳听才分辨出话语内容:“那可能是出了点问题,麻烦您再查一下这张。” 旁边通道也遭遇了同样情况。 不过那边的客人就没她们这排礼貌了。客人脸大脖子粗,嗓门也同样粗犷:“不可能!我这张卡额度至少一百万你知道吗?我还是银行的白金会员你知道吗?” 前台人员保持微笑:“我们刷了三遍,确实处于限制交易状态。” 这边西装男试了两张卡都不行,也没有多做尝试,提着行李从旁边通道离开,下一波轮到苗助理。 费夷吾看着西装男,鬓角有些白发,整体来说形象还算文质彬彬,许是卡被冻结的原因,脸色灰败,眉头紧锁,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苗助理很快办好入住,她们离开时前台笑得格外灿烂。 这是今晚最顺利的客人。 旁边的金链男还在和前台争执,往电梯厅去的路上,有两名保安人员匆匆经过,一边走一边低声讨论:“今晚真邪门,十个里面七个都出问题。” 那时候,费夷吾尚无从得知叶红真提前一天到了雁城,就住在太平洋大酒店。 苗助理订的是套房,刚到电梯厅,一名黑衣白手套的管家迎上来,亲切地打招呼:“苗小姐、费小姐,晚上好。” 苗助理安之若素,费夷吾却有些意外,点了点头,想想不够礼貌,又撑出个笑脸:“晚上好。” 管家笑笑,领她们走专属电梯上十二楼。 除了偶尔打电话,苗助理一路上都很安静。 到楼上,管家把行李送去行李间,出来时轻轻唤了声:“费小姐。” 费夷吾仍震撼于房间奢华的欧式装潢,油然生出股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鲜感。管家唤了一声见她反应,默默地把一束满天星插在客厅茶几的花瓶里,等到她醒神,负在背后的手拿出支玫瑰:“费小姐,这是送给您的。” “咦?” 苗助理看她一副不知道该不该接的惶恐模样,道:“拿着吧,应该是越总吩咐的。” “……” 单支的艳红玫瑰包在粉红色包装纸里,底部打了个金色的蝴蝶结。 费夷吾接过来,半天没撒手。 管家一离开,流光的电话马上打过来。 “还喜欢吗?” 费夷吾低低地“嗯”了声。 “去你房间看看。” 鉴于最近恶补了不少恋爱剧,费夷吾下意识地想该不会摆了满房间的玫瑰吧。满屋子红彤彤的挺应过年的景。 然而推门一看,她就愣住了。 比起外面餐巾纸盒都镀金的奢华,卧室古朴典雅,两棵葡萄藤从门后爬到床头,墙边山茶、铁兰高矮错落,浴室门旁几簇山石草,一眼看上去略显凌乱,但看久了不难发现,那是植物最自然的状态。 房间没铺地毯,地板略显陈旧,小片区域露出地板下的泥土地,但踩上去并没发出臆想中的吱吱声,她蹲下来看泥土,意识到那都是逼真的绘画效果。 费夷吾看着看着,握着电话的手慢慢放下。 鼻端弥漫暗香,原是墙角一株腊梅开得正茂,长枝搭上书桌,正指着一座小书架。十二格的书架里放满线装古籍。 “十五?” 风水师搞事簿[GL]_104 那头流光等急了,连唤了两声。 费夷吾这才被惊醒,忙把听筒放到耳边。 “喜欢吗?”听得出流光有几分忐忑,“给他们的时间不多,难免有疏漏。” “喜欢”两个字说出口,费夷吾才发现喉头已然哽咽。 这是—— 她在道观里的一方小天地啊。 她有种错觉,觉得打开窗就能看到对面山头,窗户下面可能还长着师父种的菠菜。 不对,冬天有菠菜吗? 费夷吾糊涂了。 “喜欢就好。” “嚯。”苗助理过来叫她去用餐,一眼看到室内,也很诧异,“越总真有心。” 她只提前定下房间,其他一切都是越老板一手安排,包括摆设和房间布局。 费夷吾眼眶湿润。 到了餐厅,她忽然回过神——流光去过道观吗? 费夷吾不懂就问,当即给流光发信息。 【去过。】 【什么时候?】 【去年。】 道观一年到头也接不到一两个游客。她离开道观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四个小时,最多和妈妈去田间才会是一整天。 费夷吾不高兴。她竟然错过了和流光提前相遇的机会。 苗助理见她站在餐厅门口发呆,无奈地叹口气,掏出手机给老板发信息:【你让我们先吃饭好不好,赶了一下午路很累的。】 流光转头给费夷吾发信息。 【有特餐哦。】 所谓的特餐同样具有神农架无名道观特色:黄馒头,胡萝卜,绿叶菜,一小碗鱼丝白粥。 对比苗助理的牛排套餐,惨淡到极点。 这次流光没问她喜不喜欢,费夷吾主动问:【我能吃点别的吗?】 【想吃什么?】 山里的生活若说哪点不好,饮食首屈一指。师父偶尔也吃白肉,但做得很淡,虽然完美修复了费夷吾的味觉,但有时候,她很想念大块吃肉的过去。 【烧烤。】 流光发来三个笑脸。 然后加了两个字。 【不行。】 美中不足。 费夷吾咂咂舌头。 好在酒店大厨手艺不错,简单的素食也做得有滋有味,冲去了费夷吾些许沮丧。 茶足饭饱,苗助理提议去顶楼看看风景。 费夷吾问:“我能说不吗?” 苗助理看着她,不说话。 费夷吾没有胆大包天。 流光会怕的人,她也会怕。 她怕的人,都有一个特质:说一不二。 跟苗助理上顶楼的电梯上,费夷吾在对话框输入三个字:我想你。 再加三个哭泣的表情。 发送。 流光回:【爱莫能助。】 “……” 越老板才是开天眼的那个吧! 费夷吾抽抽鼻子,抱紧了罗盘。 “越总这些年很不容易。”苗助理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切入正题,“你知道吗?” 是说她脑子那东西吗?费夷吾的心一下子沉下来。 “我知道。” “她八岁时和父母出外游玩,出了车祸。她父母当场死亡,她虽然没事,但那才是刚开始。”苗助理顿了顿,“越隆是她爷爷创建的,在她爸爸手里发展到一定规模。真正发展到现在这地步,全是她一个人的作为。” 风水师搞事簿[GL]_105 费夷吾四下巡视,顶楼的观景厅多是透明的私密空间,周围没人。 “你不用告诉我。”费夷吾说。 “你真的一点儿不好奇越总吗?” “没那么好奇。” 说一点儿都不好奇是假的,但越是交往深入,她越是没有探究的欲望。对她来说,喜欢眼前的那个流光就够了。越总是很遥远的另外一个人。 “可是越总就是越流光,越流光就是越总。”苗助理的语气罕见激动,“你不能把她割裂开,只喜欢其中一部分,对越总不公平。” 费夷吾沉吟不语。 她不喜欢去想太多事情。无论风水界也好,流光也好。简简单单,专注当下不好吗? 干嘛一定要把事情搞得很复杂。她脑子笨又不是一天两天。 “我不想知道!”费夷吾抬高声调,“也没必要知道!” 苗助理冷冷地看着她:“真不知道越总为什么会喜欢你。” 语气比表情还冷。 费夷吾的怒气却被抬起来了。 “我又……” 没让她喜欢我啊。 苗助理面若冰霜,狠狠地用眼刀凌迟费夷吾。 “我有点累了。”费夷吾面不改色转了话头,“我想回去休息。” 真正躺在床上,她却无法入睡。 眼角余光捕捉到淡色闪烁,起初她以为是腊梅,然后想起来腊梅在左手边,右手边是葡萄藤。 费夷吾往右边瞟了眼。 久违的鬼影比在山上更加清晰,她几乎能借着月光分辨出那是一名年轻男生。 ——救救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下上章的作话。 只对我个人来说,两个人的第一次船戏不仅仅是情感到达第一个峰值,是心理、生理乃至潜意识都产生了新的变化,谁主动谁接受都要看前文营造的气氛。 另外因为晋江审核机制严格,我认为既能写得畅快又能过审是对个人写作技巧的磨炼。 所以才说一篇文的精髓在船戏。 ☆、054:救救我们 鬼影的嘴唇一开一合, 没有发出声音, 但奇怪的是, 费夷吾不费什么力气从口型辨出了内容。 ——救救我们。 她一动不动。男生的眼神穿透黑夜, 哀求在弥漫着梅花香的空气中形成浓郁的粘稠物质,牢牢粘附上她的思维。 ——救救我们。 费夷吾手肘撑着柔软的床垫, 用一个比较费力的姿势让自己坐起来。然后,她听到自己口齿清晰地问:“怎么做?” 男生的眼神变得更加哀伤, 他身边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然后, 又是一道。 四道身影在这间最大程度还原山中小屋面貌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拥挤。 他们都很年轻。 费夷吾习惯性去找罗盘,但床头柜和书桌上都没有。她这才想起来, 结束和苗助理的顶楼对话, 回来时她顺手把护身神器放在玄关走廊一侧的置物架上。 套房面积大,卧室到玄关的曲线距离超过十丈了也说不定。 “你们等我一下?”费夷吾指指外面,她掀开被子跳下床, 赤脚踩在逼真的旧地板上,到几步外趿上拖鞋。 有道身影拦在她跟前, 轻轻摇了摇头。 是名长发女性。 “不能拿罗盘过来吗?”费夷吾问道, 心想鬼影们怎么会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自从下了山, 除了那次带有试验性质的冒险,基本上遵照师父的指示,罗盘时刻不离身边。 唯一离身的那次,她就被一只猫咪附身的成年男性强行抱了好久。后来间接直接的证据表明,这罗盘上附有强大灵物, 是守山人的传承之宝。 所以,他们今晚出现,或许是因为罗盘距离较远吧。 想明白这点,费夷吾抱臂坐回床上,再次问道:“要我怎么做?” 鬼影看来无法用声音传达他们的诉求。费夷吾开了灯,发现鬼影比之前淡了些,最边上的男生淡得只剩下轮廓。 没办法,费夷吾只好关灯,注意他们的口型。 三道鬼影重复的是:救救我们。 唯独那名最早出现在房间的年轻男生口型有了新的变化。 他重复了十次左右,费夷吾辨识出了内容。她不太肯定自己解读的内容是否正确,带着惊惧复述了一遍。 风水师搞事簿[GL]_106 三个字。 ——找阿越。 “你们……是在说流光?” 四道身影齐齐点头。 费夷吾愣了好一会儿。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流光的朋友会从山上一直纠缠她到山下。 师父明明说是她长久隐居山林,出现幻觉而已。 然而他们却在说跟流光有关系。 流光。 越流光。 她去过道观——费夷吾刚才把这事情抛在脑后,根本不愿意深思。 即便是流光在她外出劳作时去了道观,怎么可能把她的房间记得清清楚楚。 费夷吾环视被深蓝夜色笼罩的卧室,鬼影像他们来时一样,一个接一个消失。她并没有觉得害怕,但一股凉意却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跳下床,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径自从卧室跑到玄关。 红外感应灯逐一亮起,照亮了去找罗盘的路。但答案却仿佛跟她玩起捉迷藏,越藏越深。 手指接触到罗盘冰冷的金属表面边缘,费夷吾稍稍冷静下来。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确定,那就是流光从来没有欺瞒过她。 只是她自己一直对真相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费夷吾掏罗盘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准备好迎接真相了吗? 罗盘在单肩包里露出一角金黄,费夷吾盯着那一角,陷入天人交战。她知道自己缺乏好奇心,但追本溯源,那是勇气严重营养不足所引起的并发症。 她不敢探究深层次原因,怕自己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流光的过去塑造了她现在的状态,喜欢现在的她,在费夷吾看来,已然是接受了她所有的过去。 那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详情。 品尝一杯咖啡难道还要从摘豆子做起吗? “啊啊!” 越想越乱,费夷吾懊恼地踢脚。反正地毯软,踢了一下不解气,她干脆原地跳起来,把苗助理的话从脑海里拎出来,丢在地上用力踩。 门锁突然“滴”了声。 费夷吾还没来得及拎包转移,携冷风而入的苗助理张口就是一桶冰水:“哟,先生专门来迎接我啊,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拿个东西。”费夷吾举高单肩包,皮笑肉不笑道,“苗助理夜景好看吗?” 苗助理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过去。 玄关通往客厅的走廊足够宽。两人连影子都没发生任何碰撞。 走到客厅,苗助理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先生,对面餐厅有人跳楼自杀了,有人说他中了邪,这是你的业务范畴,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么?” 苗助理没再回应,双手插在红色风衣的口袋里,径自进了自己的卧室。但她没关门。 费夷吾刚冒出不关门可能暗示某种含义的念头,手机叮咚发来信息推送:【先生,欢迎随时垂询。】 “……” 没这个需求,谢谢! 费夷吾把单肩包往肩上一套,鞋柜里取出鞋子赤脚穿好,便气势汹汹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那名早先打过交道的黑衣管家,见她出来,躬了躬身,问:“费小姐想去哪儿呢?” “餐厅。” 管家表情自然道:“一号餐厅暂时关闭了,我带您去二号餐厅。” “诶?” “一号餐厅就是有人跳楼的那个。”苗助理像一阵旋风,眨眼间就从卧室来到门口,“怎么,还真的要去哦?” 费夷吾夹在苗助理和管家之间,左看右看还是管家顺眼。 “听你的吧。我饿了。” 胃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灼烧着脆弱的胃壁。晚餐的分量并不少,没道理这么快饿。 是被苗助理气的。 嗯,肯定是这样。 费夷吾压低眉头摆出一张臭脸,恨恨地冲苗助理出了口恶气。苗助理压根儿不理,抬脚跟着她和管家往电梯厅走。 到底在生什么气…… 费夷吾自己也想不明白。 大概是苗助理的敌意表露得过于直接,且明显夹带私货,她被逼无奈接招,对敌人自然无法像往常一样公事公办。 风水师搞事簿[GL]_107 流光和我的事管你什么事。 脑子里循环重复绕口令。 抓着单肩包的手太过用力,扯开了包裹罗盘的那层牛仔布。黄金底色的罗盘从高光金属质地变成哑光质地,黯淡得宛如被涂了层劣质颜料的木头。 更深的地方,罗盘磁针抽搐似的摇摆,用尽一切办法提醒被感情冲昏头脑的风水师:出大事了! 二号餐厅在高区,自助宵夜刚刚摆好盘。 费夷吾饿坏了,取了只大号餐盘,红白肉制品,绿叶菜,水果,甜点……看到什么拣什么。 苗助理等她端着堆满的餐盘到附近就坐,才凉凉道:“别撑着了。” “谢谢关心。”费夷吾听她说话就来气。 她平时吃东西细嚼慢咽,但此刻着实满肚子无名火,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好吃的不好吃的,通通塞进去。 食物消灭到一半,胃里灼烧的感觉并没有减轻,反而愈加炽烈。 费夷吾喝了口水,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对面的苗助理。她手指在屏幕是戳戳点点,在发信息。 “不准告诉流光。” 话一出口,费夷吾猛地想起来,她这趟出来的目的是监视苗助理不跟叶某某私下接触—— 怎么一口气被带沟里,苗助理变成打小报告的那个? 费夷吾手脚冰凉。 那瞬间,心尖上有什么东西微微摇晃了下。 她不是在生苗助理的气。 她在生自己的气。 不想面对的问题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流光的病发不就是最鲜明的例子吗? 费夷吾一口气喝下半杯水,凉凉的水流滑过食道,浇灭了腹部的火焰。她问:“苗助理,你跟流光认识多久了?” 苗助理注视着她,确认她是心平气和地发问,回道:“久到无所不知。” “我需要知道什么?” “一切。” 费夷吾生生被这两个字噎到了。她拉了拉领口,觉得不太雅观,用手掌给自己扇风,嘟囔道:“暖气开得太足了。” 苗助理提议道:“去顶楼吹吹风?” 零下三度,鬼才跟你出吹风。 鬼…… 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另外一件事:“你刚说有人跳楼了?” “对,就在你下楼没多久的时候。”苗助理道,“落在后面停车场的水泥地上,当场死亡。” 太平洋酒店呈U字型,顶楼苗助理之前所在的位置看得到对面餐厅,她目睹了那人从餐厅冲出去的过程。 人真的想死,或者换一种更残酷的说法,到了该死的时候,无论怎样的防护措施都无法挽回他/她的生命。 为了方便烟民,餐厅设有露天区。死者便是在打完电话抽烟的时候突然扔掉烟头,爬上一米八的围栏,无任何留恋地离开了人世。 前后不过短短二十秒。 “说真的,你要不要看看那人有没有变成鬼。” 苗助理面无波澜,看不出戏谑,费夷吾当她是认真地提了个建议,从包里取出罗盘。 罗盘全然褪去了金属色泽,黯淡无光。(请加君羊:伍贰壹叁贰捌捌肆) 费夷吾差点儿以为自己的罗盘被人掉包了,正疑惑的时候,磁针旋转起来。 三秒后,磁针骤地停下,指向门口方向,虚弱地震颤着。 费夷吾看过去—— 她看到了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人。 叶红真。 ☆、055:就是倒霉 叶红真衣冠整齐, 远远看去和照片上西装笔挺的青年才俊没什么太大区别。巨额债务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 怎么办? 费夷吾当时就一个反应, 离叶红真越远越好。二号餐厅不大, 胜在是长方形构造, 她看准了,立刻往餐厅深处也就是相反方向逃。 跑了两步见苗助理稳坐泰山, 回去拉着她一起跑。 苗助理不明白费夷吾为何突然像见了猫的耗子,没跑出去多远, 她强行拽住了费夷吾, “怎么回事?” “危、危险。”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一个人突然丧失全部希望毅然赴死,在当前环境下, 除了一夜之间破产、债高筑台, 好像没别的解释。 风水师搞事簿[GL]_108 再加上今晚酒店的种种状况,费夷吾有理由相信,这全是穷神带来的。 费夷吾刻意不去看叶红真。但周围客人窃窃的讨论声不时传入耳中。 “哎, 那不是搞耐特币的那个吗?” “是啊,他怎么还有脸出来。” “他找谁呢?” …… 快逃啊!穷神来了! 费夷吾在心中呐喊。 苗助理下盘稳, 任费夷吾生拉硬拽, 自岿然不动。 费夷吾试了两把, 放弃了。转而寻找出路。正常来说,餐厅的一端和后厨连接,她四下巡视,看到一名侍者正端着酒水从后侧经过。费夷吾丢开苗助理,问侍者:“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口?” 苗助理观察了她一会儿, 见她方向明确,之前罗盘的异变历历在目,她也不由警惕起来,追上费夷吾。 五星级酒店也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来吗? 这边侍者问:“去哪里的出口?” 费夷吾想说楼上,但最终决定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比较好。 “去停车场。” 侍者指向后厨入口:“那边有电梯直通大堂。在大堂换乘电梯就好。” 费夷吾眯起眼睛看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单门,点点头:“谢谢。”回头见苗助理也来到身边,费夷吾没时间多做解释,“走走走走,快走。” 苗助理问:“去哪儿?” “离开这儿。” 出后门,来到一条狭长的走廊,费夷吾说:“你跟杨总说,改一下会面地点,不能在这家酒店。” “为什么?”苗助理可以跟着她没头没脑到处乱跑,但不代表她需要听从费夷吾的每个指令,“你说清楚,我不想跟你瞎胡闹。” 费夷吾咬手。 天机不可泄露,所以不能直接告诉她叶红真是穷神。 穷神的影响力巨大,也不能冒险和他住同一酒店。 “那你等会儿再打电话吧,先离开这里。” 她闷头往前之际不忘去看罗盘的情况,罗盘的色泽正慢慢恢复,或许这代表着穷神的威力也随着距离拉开而逐渐消退。电梯飞速下行至底楼,罗盘基本恢复往常的金色。费夷吾松了口气,指着罗盘:“看到没,那个……姓叶的,不好。自杀可能跟他有关。” 苗助理一副想配合但无法背叛理性的为难表情。 因为越总的关系,光怪陆离的事情她见识过。但本真实业的叶红真是渭城有名的青年企业家,十年前开始就活跃在财经新闻界,即便这次炒币失礼,欠下巨额债务,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是脏东西,更不可能让人随便自杀。 “费……先生,你之前不让越总接触他就算了。随便说一个人导致别人自杀,可能会被判诽谤的。”苗助理条理明晰,“我知道越总信任你,但这种事情不能随便说。” 费夷吾不想跟她讲话。 这种时候,她才由衷感受到和流光相处多么轻松自在。她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流光就能领会到含义,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至于苗助理,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苗助理是流光的得力助手,就算再不情愿,她也得让苗助理心服口服地离开这家酒店。 费夷吾绞手指。 绞了一会儿,她想出一个绝妙的理由:“我刚才在房间见鬼了,是流光的朋友。” 苗助理居高临下俯视她。 费夷吾接着说:“搞清楚之前,我不想回那间房间。” 这倒是实话。 她本来就是为了逃离流光特意为她准备的道观小屋才出来的。 苗助理判断她说的话是否可信,有几分可信。 费夷吾摆摆手:“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我打个电话。” 她不是成心挤兑苗助理,但女强人头一次出现吃瘪的表情。 苗助理说:“我去停车场等你。” 费夷吾拨通了流光的号码。 “出什么事了?” 清凌凌的声音和着柔柔的语调,仿佛春天刚融化的溪水流淌,费夷吾心中一暖。 “嗯……想你。” 隔着电话,费夷吾听到流光像是屏住了呼吸。 简简单单两个字说出来其实蛮肉麻的,费夷吾感觉到手臂上鼓起一片细碎的鸟肌,但话说出口,思念突然俘虏了她。 师父说傻人有傻福。 师父还说,让你喜欢的人,就算有千万种缺点,但在你面前也会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她对流光近乎无条件信任。而且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让流光企图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109 所以,流光喜欢她,她喜欢流光,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小事。 只是有一些人自觉不自觉地要把事情搞复杂。 我不会上当的,费夷吾心想。 她说:“真的。” 流光轻轻地笑了:“我也想你,十五。” “那个那个,我刚才啊,又看到那些鬼影了。我不知道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师父让我下山就是因为我看到鬼影。下山这阵子它们都没出现,就刚才在那间房间里,他们又出现了,而且让我找你。”费夷吾全无顾虑,一口气说完,末了,补充道,“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小鱼儿在吗?” 习惯了费夷吾东跳西跳的话题,流光有些无奈但又莫名放松。 小十五,果然不是一般人。她难道不会想自己是有所图谋的吗? 真是,心大过天。 想是这么想,既然是找洛鱼,那么就代表着另一件事的优先等级比较高。 流光略有些不快地看了看监控器,在楼下视听室找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小鱼在,你等下。” 一段时间的静默后,洛鱼稚嫩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来:“十五五想我了吗?” “不想。” “不想为什么要找我?” 费夷吾见四周无人,仍不放心地压低音量:“流光在你旁边吗?” “她上去了。”洛鱼有样学样,气声道,“十五五怎么了呀?” “穷神,我们撞上穷神了。也不是直接撞上的那个撞,就是……”费夷吾搞不懂自己今晚上怎么一直词不达意,莫非也是被穷神影响的?不是吧。她摇摇头,重新组织语言,“穷神提前一天来到雁城,跟我们住同一家酒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洛鱼:“不用做什么。” 费夷吾奇道:“那穷神不会影响我们吗?” “已经影响到了。”洛鱼不假思索道,“做什么都没用了。” 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一声惊雷:“轰!” 费夷吾晃了三晃,结果发现是大堂一角的接地水族箱爆裂。幸好附近没人经过,而鱼缸外围有浅浅的水槽直通内部淡水鱼区,动静虽大,水溅出的不多,保洁人员迅速赶到鱼池。 “十五五,碰都碰上了,你自求多福吧哈哈哈哈。” 挂了。 “……” 这孩子真欠揍。 费夷吾想不通了,如果像洛鱼说的,和叶红真入住同一家酒店就已经受到他影响,那罗盘的异常代表着什么含义? 单纯提示穷神威力巨大吗? 费夷吾按着脑门,琢磨着是要给苗助理打电话叫她回来,还是去停车场,然后两个人找个地方将就一夜。 手机放包里又拿出来,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犹豫不定时身后传来一名男性低沉而略沙哑的声音:“小妹妹,帮我个忙。” 费夷吾起初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叫她,男子一边说“可以用手机支付帮我交点话费吗?我付你现金”,一边“噔噔”来到她面前。 “我着急用手机,麻烦帮个忙呗。” 男子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粉红钞票递过来,费夷吾才看清他面目。 叶红真! 费夷吾拔腿就跑。 随后被抓住肩膀硬扳回来,叶红真看起来斯斯文文,手劲儿挺大。 “帮我个忙,我惹上麻烦了,得联系上我一个朋友。” 离近了才看到叶红真眼球上全是红丝,费夷吾惊恐地望着他,叶红真随即软下语气:“小妹妹,你就当救人一命,求你了。” 费夷吾彻底懵了。 穷神还能惹上什么麻烦。 叶红真抓着她,眼神四处飘,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霎时绷紧:“快点!” 费夷吾说:“可是我没有手机支付啊。” 叶红真用另一只手搔搔头,看了看四周,看回被自己牢牢钳制在手中的年轻女孩:“那不好意思,你得跟我走一趟了。” 说着,赶在费夷吾出声求救前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拉向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 “乖乖听话,你就不会有事。” 如果说之前费夷吾对穷气还没有明确的概念,现在她有了。 就是倒霉。 走哪儿哪儿出事。 他们刚进电梯,酒店大堂冲进了十四名身材壮硕的黑人,漆黑的皮肤配上黑色西装,打眼看去,像是十几道洁白衣领和白眼球飘在空中。 任谁都看得出,这些人来者不善。 保安正准备过去拦截,却收到总部电台发来的消息:黑人们是非洲阿古达国的安全人员,受国王命令来寻人,有官方文件。 八名黑人训练有素地分头去向各个出口。另外六名则手持照片迎上酒店人员,询问是否见过这人。 风水师搞事簿[GL]_110 照片上不是别人,正是叶红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在回家的路上了吗? ☆、056:你明白吗 风水师分阴阳、测吉凶, 不仅仅是对宅地, 某些时刻, 人也同样可以作为分析对象。 叶红真此人, 语气凶狠,下手果断, 要么是到了绝路困兽犹斗,要么是抓住一切机会绝地反击。 这个人表现得狠厉, 却少了一股子嗜血的杀气, 有南方儒商的特质。从一个年少有为的实业家沦落成为一代穷神, 还能保持起码的理智和风度,费夷吾判断, 叶红真八成真的不会伤害她, 于是她没有任何挣扎的举动,任由他自行冷静下来。 叶红真连推带搡把费夷吾带进电梯,门一关, 他低声说:“我需要你做的只是举手之劳,你如果帮我做了, 我马上放你走, 你愿意配合就点点头。” 费夷吾点头。 叶红真松了松手劲, 见她神色镇定,全然没有刚被搭话求助时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反倒有些奇怪:“你认识我?” “知道你是谁。”费夷吾不自觉地抱起罗盘,低头瞄了眼,罗盘并没有显出之前黯淡非常的异象, 她转口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叶红真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然而就在他擎起手机的那刻,屏幕上出现电量过低,自动关机的提示。他爆了句粗口,电梯也正好停下。 “听着,我需要赶到一个地方,离这里车程四十分钟,在赶到那地方之前,我必须用我的号码给朋友取得联系,你明白吗?” “明白,所以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么倒霉,没办法用WiFi,找别人帮忙充值也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你干脆连手机支付都没有……哎,小妹妹,你真的不会手机支付吗?” 费夷吾摊手:“我很穷。” 一切支出都是刷流光给她的那张信用卡。 “那这样,我们先上车,我把手机充电,你能不能让你朋友或者你去外面超市、手机店之类的帮我把话费交了?” 费夷吾歪头想了想,说:“可以。” 苗助理车停在离前台较近的A区,叶红真的车在C区,费夷吾不知道两者之间差多远,但她上车前看了好几圈,没看到C区的标识。 车上,叶红真把手机插上电源,费夷吾无意间瞥了眼,看到他的手微微发抖。 她收回目光,给苗助理发信息让她帮叶红真交话费。 鉴于之前几次佣金无缘无故无法到账,费夷吾对叶红真所说的困境感同身受。 穷,真是倒霉之源。 苗助理很快回复:OK。 费夷吾等叶红真开了机,确认能够联网,便要开门下车。她只等了叶红真二十秒不到的时间。 在她将要侧身但还没有付诸行动的时候,叶红真忽然骂了声:“操!” 一脚狠踩油门,车驶出停车位,超速向出口驶去。 “叶先生,做人不能不讲信用,你说好的,只要我帮你……” 叶红真冷冰冰打断她:“事态紧急,对不住了。” 费夷吾想再说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巨大的“C区”字样,她急忙回头找苗助理,然而却看到好几道飘动的白色正追着这辆车。 “……”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穿黑衣的黑人。 费夷吾简直要挠门:“你还被人追杀了吗?” 叶红真只顾在曲折的车道间打转漂移,直到出了车库才有时间反驳道:“不是追杀。” 费夷吾状似天真问:“那你逃什么?” 人们应该躲穷神才对,怎么还有穷神怕的人物? 想想叶红真可能还不知道他是穷神,费夷吾又问道:“你惹了外国人?” 叶红真没理她,他实在没空理她。 黑人两条腿追不上他,立刻换了四只轮子,他才转上主路开过一个红绿灯,那些人已经开车追上来了。 他只能加速跑。 至于这古怪的年轻女孩…… 真对不住了。 你太倒霉。 费夷吾问:“你要带我去哪儿?”见叶红真没有回复她的打算,她接着说道,“如果你不说出目的地,我就要跟朋友打电话了,你不想警察也来追你吧?” “去我公司工地。”叶红真无可奈何,含糊回道,“在郊区。” “具体地址?” 叶红真握紧方向盘:“一会儿我会找机会放你下去,但是你不能跟别人透露我的去向。” “放心吧,不会的。” 叶红真报出了地址,正是苗助理念念不忘要作为备选方案的项目。 【我有点事情出去一趟,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告诉流光。】 风水师搞事簿[GL]_111 给苗助理发完信息,费夷吾把手机放进包里,叶红真斜视到罗盘一角,问道:“你会看风水?” “对,我是有执业资格的风水师。”费夷吾不无骄傲。 “那你怎么没算到自己今天会遇上我?”叶红真自嘲地笑道,“没算到今天会有倒霉事?” 费夷吾耸耸肩:“人算不如天算。” 可不是嘛。她被穷神绑架,穷神被人追。 谁能料到这种发展。 雁城往郊外方向的双向六车道上,一辆车在夜色中疾驰,它后方五百米左右,有三辆车紧追不舍。 离酒店越远,费夷吾越放松。 洛鱼小朋友虽然热衷于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但她那些前后矛盾的话里总是藏着真相。 穷神到哪儿哪儿破产不假,但有迹可循,也有蔓延的轨迹。 就好比,如果跟叶红真有直接关系,一百分的穷气能影响到九十分以上,但如果只是擦肩而过,穷气只影响到四十分。 费夷吾自我安慰:离太平洋酒店越远,叶红真对苗助理的影响越小。 她潜意识忽略了自己也是越隆员工。满脑子都在想办法避免穷神对越隆产生影响。 尤其是在听苗助理说了越隆能有今天的规模,全是流光的作为。 “哎,风水师。”车速稳定下来,叶红真问,“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为什么我最近这么倒霉?一夜之间破产,负债近千亿,我觉得要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准儿得自杀,但我就是不相信,我没少给佛祖菩萨财神爷烧香磕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搞我?” “你想知道?” “想。” “那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等叶红真说行还是不行,费夷吾直接问道,“后面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马路宽阔平坦,一望无际,回头看,亦然。 “欠了他们老大钱呗。” “他们老大是谁?” “非洲一小部落的国王,说是国王,十年前他也就是一个二道贩子。”叶红真说完,不耐烦道,“你别光问我。” 问问题其实是因为费夷吾同时也在思索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直接说你是穷神? 不对。 如果是穷神,那他一出生家里就应该破产了,但直到耐特币神话破灭之前他还都是成功商人…… 洛鱼这小家伙唬人呢?! 不对。 还是有地方说不通。 费夷吾用指关节刮脑门。 上礼拜应该坚持让洛鱼随身携带儿童手机的。 流光说没必要太过约束小朋友的自由,她一听也是,便也作罢。 如果能直接联系到洛鱼,问清楚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直接变成穷神,那么相反地,肯定有把穷神变回普通人的法子。 金钱是万恶之源。追逐利益的人迟早会因为盲目追求而吃苦头,但付出生命的代价过于高昂。 放任穷神四处晃荡,难保会发生类似情况。 费夷吾不自觉陷入沉思。 关心则乱,为了不让穷神威力影响到流光和越隆,她自己的种种表现已然失控,更别提那些不知道实情却被穷神连累的人们。 得想办法解决了穷神。 …… “小妹妹,小妹妹?” 费夷吾一怔,反应过来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到了?” 叶红真说:“没有。不过阿古达的人已经过去了,你可以走了。” 费夷吾扒在车座靠背上前后看。 一片漆黑。 她摇头:“走不了。我夜盲。” 叶红真问:“你没给朋友发信息让人来接你?” “没有。”费夷吾说道,“你是个移动倒霉传染源,我不能让朋友接触你。” 叶红真无言以对。 这句话回答了两个问题。 在漆黑的夜色中等了一阵,黑人没有去而复返。叶红真掉头,在崎岖的小路上往黑夜的更深处缓慢开去。 闪烁橘色光芒的地平线上,高大的烟囱像怪物一样矗立着,剪影刚硬冷峻。 “你要去那个地方?” 风水师搞事簿[GL]_112 “那是我爷爷的工厂。”叶红真开口道,“我第一次跟萨卡借钱,就为了保住我爷爷的厂子。我跟他说,你借我五十万,三年后我还你两百万。我做到了。” 费夷吾平息凝神,等待下文。 “现在想想,那就是一切的根源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家忙了一天。 过年更新可能不稳定,尽量保持日更。 ☆、057:惊弓之鸟 渭商做生意特别注重信誉, 只要是自己承诺过的, 再高的利息也一分都不会少。 爷爷的厂子刚建好, 原先支持办厂的相关责任人下台, 政策突变,开工遥遥无期。合伙人撤资, 债主讨债,工人发不出工资, 除了卖厂没有别的选择, 但这厂子倾注了爷爷和父亲两代人全部的心血。 能卖的都卖了, 能借的都借了,最后还差五十万。 眼看爷爷因为忧愁数次突发心脏病, 叶红真便联系了在夜总会有过一面之缘的走|私|贩萨卡。 五十万, 是一笔纾解燃眉之急的钱。 那会儿萨卡刚从这片遥远的东方国土狠赚了一大笔,叶红真借钱时正赶上他心情好,至于三年后六倍返还他听听就过去了。 风水轮流转。 三年后, 萨卡正和对头陷入你死我活的争斗。三百万的资金输入,使他及时补充军备, 一举兼并阿古达两大走私组|织, 继而一跃成为阿古达最大的走私头目。 阿古达国土面积和海城差不多大, 拥有产出稳定的钻石矿。限于地域,大的国际公司看不上阿古达矿洞的微量产出,但小走私犯抢得头破血流。萨卡坐稳头一把交椅后,以地头蛇的身份赶走了外来淘金者,掌握了矿洞的所有权, 每年靠矿洞产出即可收获固定收益。然而萨卡的胃口越来越大,不能满足于那些稳定却微薄的利润。 他想起叶红真。想起那笔庞大的利润。 五十万变三百万,三百万变一千八百万。 萨卡与叶红真保持紧密联系。 他当然不能强迫一个外国商人找他借钱,但他可以等。 商人和走私犯不一样,走私犯要拿血甚至那命去换钱,商人却能让钱生钱。 但商人毕竟是商人,总有需要资金周转的时候。摆脱了爷爷和父亲的危机,叶红真适逢顺流,生意拓展的速度非常快,三两年间就隐隐有超越先辈的趋势。 萨卡很高兴,步子迈得大的人,往往更快碰壁。 果不其然,第四年,叶红真主动联系了萨卡。 “那次要的不多。一百万,三年还两百万。” 路面崎岖,又不能开车灯,叶红真开得很慢。 往事前后十四年,寥寥数语却也能讲出个经纬。 依靠钻石矿和聚宝盆,萨卡琢磨出新的路子,他攒了五年,用钞票买来了阿古达的王位。 然后,他的胃口更大了。 那时候叶红真开始频繁出现于各种新闻和财经杂志,人们只说他是青年企业家,无论遇到各种危机都能化险为夷,并快速上升。在叶红真身上,仿佛看不到失败。 因为濒临失败的时候他永远能够及时获得一笔让他起死回生的资金。 循环往复,萨卡想要更多。 “耐特币我们一开始没打算做这么大。”叶红真砸了把方向盘,“但是,发展太快了,到后来自己也没法控制了。” 短短半年,炒作耐特币给萨卡和叶红真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利润。 前所未有的千倍利润。 他跟费夷吾透露了具体的数额,最高位时,他们手上所有的耐特币足以让阿古达的王国版图扩大十倍、二十倍。 “没办法,发展太快了。”叶红真泄气道,“要是后面他没逼我再买进也不至于亏这么多。” 崩盘前两次小幅度回升的确是萨卡投入了新资金,试图挽回颓势。 但这次,没能再起死回生。 “局做的太大了,到后来我们也丧失了控制权。” 叶红真不停薅头发,费夷吾看得心惊胆战,这可是在小路上,又没打车灯,他不要命她还要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萨卡派人抓你干什么?” 叶红真幽幽地长出了口气:“他想带我去阿古达,把这个局换个地方做起来。” “……” 有那么一瞬间,费夷吾挺想劝他去非洲。 这个想法在叶红真顺利给他朋友打了电话,顺利地把车开进那座吃人怪物一样的大工厂期间消散过。 然而在三辆车穿透夜空的引擎轰鸣中又冒出头来,随着数道射向工厂的远光灯慢慢丰满起来。 在排头的那辆车撞开大门时,费夷吾转过脸,面无表情地对叶红真说:“施主,我觉得你跟他们走对你、对天下苍生都有好处。” 叶红真怪异地盯了她一眼,心说这看风水的小姑娘不是穿越来的吧。 费夷吾把装罗盘的单肩包平放在腿上,拿出手机,很好,没有未读信息。 苗助理不喜欢她,不会关心她去哪儿了,这无所谓,只要她不跟流光多讲就好。 风水师搞事簿[GL]_113 她和叶红真仍躲在车里,车子熄了火,和前不久在路边不一样的是,后面还有一个人。 费夷吾又扭身从车座缝隙看那个叶红真叫他Z的人。 车里一片漆黑,看不出对方什么模样。 进工厂之前,叶红真交代过,如果他朋友Z有什么怪异举动,千万不要害怕,他不会伤人。 “就是精神稍微有点问题,总说自己是国家安全特工。我跟他联系都必须用自己的号码发一串密文过去表明身份。陌生号码他一律不认。” 这倒说通了为什么叶红真坚持要给自己的号码充话费。 不过搞不好Z可能真的是特工。叶红真心存幻想,这个人很有两把刷子。 叶红真认识他还是七八年前,他有次在渭城一家餐厅吃饭,正好遇到这人没带现金,就帮他付了,也没指望让他还。 当晚回家的路上,他开车经过小路,被几个劫道抢钱回家过年的小混混拦下,这人突然冒出来把小混混打了个落花流水,留下一个手写的手机号码,后面留一个字母“Z”,说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尽管联系他。 叶红真留了电话号码,回头几次请客吃饭,他有时来有时不来,从不透露自己姓名,但总归客客气气。叶红真也没真让他解决疑难问题,只是这次萨卡直接带人杀到渭城,而他和锦辉的杨总约好了,便没告知萨卡,独身提前一天来到雁城。 耐特币崩盘后,叶红真绝大部分朋友都和他断绝了联系,他实在走投无路,联系了通讯录里最后一个人,说自己惹上了麻烦,能不能帮他争取两天时间。 就是Z让叶红真来这厂子,说会尽力相助。 他们开进大门,Z便把门锁上,上了车,一路摸黑指方向,看起来比叶红真本人还熟悉工厂构造。 车辆进了一扇门后又开了一段时间,最后停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没有任何光源的地方。 费夷吾放弃了分辨方向的努力。 叶红真问:“Z,我们要在这里呆一晚上吗?” Z低沉的声音在车厢回荡:“不用。” “我们离开酒店时,对方追过来三辆车,不知道后面……” 后方传来“嘘”声,而后,低沉的声音仿佛从粗糙的沙砾上滚过,带着几分龙卷风将要来临的不祥:“他们来了。” 费夷吾屏住呼吸。 但她没听到任何动静。 叶红真如惊弓之鸟,自是不敢多动。 三个人都没动,然而两分钟后,车窗忽然被人敲了两次。 心脏停止跳动一秒钟,费夷吾打了个嗝。 这嗝声在寂静的黑暗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响亮,余音绕梁。 “……” “……” 后座上的Z沉沉地笑了声。 外面的人先说了句费夷吾听不懂的外语,接着换成生疏的汉语。 “下来。” 费夷吾从包里取出手机,凌晨1:44,没有人给她发信息。她解了锁,问叶红真:“那什么,我现在找人来接我还来得及么?” 外面的人不耐烦地重重拍了下车窗,随即响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同一时间,海城。 流光从梦中醒来,她伸手在窗边摸索了下,对面墙上亮起柔和的光亮。 凌晨1:44. 胸口还有种惊悸未消的闷痛。 这段时间廖医生加强了药物辅助,晚上吃过药她一般能安睡六个小时,不大可能在深夜无缘无故醒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世界上,她记挂的人只有一个…… 十五?! 想到她,流光立刻起床,披了件外套便去楼下找洛鱼。 十五和洛鱼的小秘密她不会深究,但如果这个秘密会让她半夜苏醒,那么很可能会导致十五涉入险境。 不、不会的。 十五只是去盯着苗助理不让她接触叶某某而已。 那……是跟那些人有关吗? 站在洛鱼房间门口,流光有些踯躅。 十五说那些人去找她了,那是否意味着那些人也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了? 那么,十五就有可能知道她去神农架的原因。 更有可能,也知道她一开始主动接近她的原因? 犹豫间,门被人打开了。 洛鱼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光光?”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 风水师搞事簿[GL]_114 ☆、058:威武不屈 短暂惊疑过后, 流光冷静下来。她和钟炳坤一行去神农架用的是化名, 即便能找上十五, 也不一定能认出她真实身份。 是她自己草木皆兵。 那么又回到叶红真身上。 见越老板脸色阴沉得可怕, 洛鱼意识到暴风雪即将来临,朦胧睡意一股脑散去。 “你老实告诉我, 叶红真是怎么回事?” 洛鱼缩着肩膀不说话。 无论是未成年妖兽,还是作为如今已去过瀛洲山的小妖仙, 她都不能向人类泄露天机。 穷神的出现极为偶然, 千年难遇, 更不能被人知晓,否则很容易搞得人间界大乱。 十五例外。 至于十五为什么例外……洛鱼也不知道。 毕竟, 天机就是天机嘛。 流光凤眼一眯, 漫不经心地按下额角那缕不服帖的刘海。 “嗯?” 洛鱼吓得一哆嗦。 不行不行,威武不能屈。 认识越老板的第一天洛鱼就知道她是风水师,而且道行很高。还知道越老板由于某些原因无法随意使用自己的能力, 但偶尔展露的一两手足够欺负一条可怜弱小的蠃鱼。 但天机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流光弯下腰, 和洛鱼视线保持平行。 “洛鱼, 十五为什么提防叶红真?” 洛鱼转身往床上跳。 哼…… 也有你越老板束手无策弯腰求鱼的一天哦。 就不告诉你。 流光看着洛鱼把被子拉到头顶, 耳中嗡嗡作响,一种把小东西丢出去的冲动油然而生。但她清楚,这只是药物把动用能力转化为怒气的作用力。 比起廖家家传批命的绝学,廖弘确实在医学研究上更有建树。 药效会在凌晨四点消退,在那之前, 即使她想动用自己那不知是天赋还是诅咒的能力去找十五,也有心无力。 另外还有层理智束缚着她。 一旦用了能力导致病发,于当下更无裨益。 流光按着额角,等待毫无用处的负面情绪消退。 洛鱼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小脸因缺氧憋得通红:“光光,出什么事儿了啊?十五五还好吗?” 流光俯视洛鱼,唇线抿得笔直。 俯视本来就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力,此前频频遭受越老板精神肉体双重打击,洛鱼自认为锻炼出了强韧神经。 但她今天才意识到,以前那都是吓唬小孩子的。 眼前的越老板极似一尊寒玉雕出来的愤怒尊者,光是站着不动就把她吓出一身汗。 看来……事情真的大条了。 洛鱼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小心地拉了拉流光的衣袖。流光冷冷睇她一眼,去旁边书房拿了手机给苗助理打电话。 “十五呢?” “她去哪儿你不知道?” 有些人越生气,音量压得越低。 “好,我知道了。你先联系当地警方,私人的也联系。” “好。” 挂了电话,流光转身拎着洛鱼的后衣领往外走。 “光光光光光……”洛鱼一边踢踏光着的小脚丫,一边努力求饶。 “闭嘴!” 洛鱼委屈地闭了嘴。 ——我还穿着睡衣呢,我还没穿袜子呢,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流光去了车库。 把洛鱼往副驾上一丢,用西北风般冷酷的眼神让她自觉把安全带系好,然后又拿出手机给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 洛鱼吸吸鼻子,听到越老板又在打电话—— 风水师搞事簿[GL]_115 “你帮我定个位,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请什么大神,总之今天晚上你必须把这个点盯紧了。有任何动静立刻给我回复。” “雁城城郊,好,具体位置发给我。” 那天夜里,洛鱼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驰电掣,说真的,跟越老板的车速比起来,瀛洲山那些妖仙也就是拖拉机的水平。 嗯,拖拉机是什么来着? * 金属撞击是某种枪拉开保险栓的声响。 至于哪种枪,费夷吾就不知道了。 她虽然没有切实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感,但是被十多个只能看到白眼球和白领口的壮汉围在圆圈里,确实怪可怕的。 更别提还有三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 叶红真垂头丧气,他是三人中唯一跪在地上的那个。萨卡坐在一只旧的卡车轮胎上,神态如同坐在龙椅上般的隆重庄严。 “叶先生,我以为生意不是这么做的吼?”萨卡的普通话讲得很好,句尾冷不丁地一拐弯,完美展现出非洲人民自带的rap天赋——但还是让人轻松不起来。 “你相信我,我只要把这块地卖了,至少能还你一部分。”说到后来,叶红真低如蚊蚋,“剩下的,我慢慢还。” 萨卡用手电照照叶红真的脸,“叶先生,我认识你十四年,这句话你说得最没有底气,你说,让我怎么相信你。” 叶红真快趴地上了,又被旁边的黑人拎起来。 “叶先生,人,一定要有骨气,要挺直脊梁骨做人。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又怎么让别人相信你呢?” 费夷吾努力去看萨卡的脸,但太黑了,这偌大空间的照明靠的是四台车的前灯,大片黑暗照射不到。萨卡说得情真意切,很有种社会大哥劝做人的威风。 目前看来,叶红真在路上说的基本属实。萨卡追他的目的是讨个说法,带他去非洲,并没有伤害他的举动。 叶红真不说话。 费夷吾劝道:“叶先生,我看您就跟这位萨卡先生走吧,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叶红真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她:“你说什么呢?” 费夷吾耸耸肩。 她还没学到存在即合理的哲学体系,原则上相信惹不起躲得起,躲不起送得起。 眼下有个大好机会送穷神去遥远的大洋彼岸,能帮助亿万人,牺牲一个叶红真有什么不好的呢? 至于非洲兄弟…… 唔,说不定穷神去了西方,就化身财神了呢? 费夷吾缺乏深层次思考能力,尤其是应对这种玄之又玄的情况。 她觉得,远水既然解不了近渴,不如就地造福大众。 萨卡颇为欣赏叶红真临阵倒戈的同伴,“还不快给这位美丽又懂事的小女孩看座。” “……” 萨卡真的是非洲长大的吗?费夷吾抱着罗盘一屁股坐在旧轮胎上时,忍不住想。跟叶红真柿子专拣软的捏相比,萨卡还算有点风度。 “叶先生,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萨卡说完,一声枪响,“你不要以为我有耐心慢慢和你磨,没错,你活着我才能收到钱。但是,人活着呐,就要开开心心,你让我不开心了,我为什么还要让你活着。” “……” 费夷吾定定地望着叶红真。萨卡那一枪打穿了她坐的旧轮胎,那瞬间的冲击力事后回想起来差点让她滑到地上。 叶红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那位神神叨叨的Z先生,黑壮汉第二次敲车窗,他就乖顺地举双手下车了。 叶红真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Z先生身上,但Z如此不堪一击,他也该绝望了吧。 反正费夷吾是有点后悔掺和进来。 不是后悔试图解决穷神这个大毒瘤,而是自己一个人冒冒失失地,全凭直觉莽撞行事。 要让流光知道,肯定要着急。 费夷吾忍不住去想流光。 想她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温柔的凤眼,想她唇角上扬时连风都和煦起来的笑,还想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头顶摩擦…… 唔,摸脑袋就不要了。 会秃。 那就想她揉自己眉心的触感。 “我……”叶红真突然出声,把费夷吾从遐想中惊醒。她小小打了个冷颤,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绑架现场,是人质中的一员。 就算叶红真跟萨卡去非洲,那她呢? 如果他打死不愿意去,萨卡又会怎么处置她? “叶总。”费夷吾抢先道,“杨衲不会收购你这厂子的。” 叶红真狐疑道:“你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是风水师呀。”费夷吾笑眯眯道,她别过头对萨卡竖起食指,“萨卡先生,给我点时间,我来说服叶先生。” 萨卡对她蛮有兴趣。 一个白白嫩嫩的年轻小姑娘,在这种场合不仅没有一丝慌乱,甚至主动提出要求,足够引起他的注意。而且她还是……风水师? 风水师搞事簿[GL]_116 费夷吾往叶红真跟前凑凑:“你不想跟萨卡去非洲,是你不能再承受一夜之间财富投进无底洞的噩梦,但你想想,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这是个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 叶红真脑子够聪明,马上想通了,但这就引来另一个问题:“就算我没什么好损失的,如果把萨卡的国库吃干净,我还能活吗?” “你去了你起码还能多活几天,你不去……信不信明天一出门就会有在耐特币市场丧失全部身家的人捅你一刀?” 叶红真不自觉地往后仰,想离这小女孩远一点。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能把生死看得这么儿戏,张口闭口就是一刀? “叶总……”费夷吾低声道,“你现在是个移动倒霉源,你已经连累了我和Z先生,搞垮了无数家庭,还想连累更多的人吗?商业的内容萨卡不在行,要不然不会找你,换句话说,你动没动手脚,萨卡看得出来吗?” 叶红真震惊于她的轻描淡写。她怎么能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费夷吾却不知道他那变幻莫测的脸色是被自己吓的,她见叶红真不出声,只当他默认了。 “你放心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过几年你没死的话,再找人把你接回来?” 叶红真说“不”之前,及时咬紧了后槽牙,仔细想想…… 又不是没道理。 耐特币在渭城和国内的火爆有太多偶然因素,非洲小国阿古达并没有孕育耐特币的环境。 那就能拖一时是一时? 三个小时后,太阳升上了地平线。 大门开启,萨卡的保镖先出去。 萨卡其次。 Z和费夷吾最后。 “这次是我大意了。”Z用他那烈风滚过沙砾的粗哑声音说道,“我会去阿古达救叶先生。” 费夷吾没放在心上,随口“嗯”了声。 “这是我的号码,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联系我。” 丢过来一张纸条,Z先生又道:“不过也是因为有你,才没有我发挥的余地。” 这句话费夷吾就听不懂了。 “什么?” Z往前面努了努下巴:“自己看。” 前方不知是谁设置了路障,四辆车排排停下,萨卡和保镖们从车里下来—— 当然没有开枪。 拦他们的是当地警察。 还有…… 费夷吾瞪大了眼睛。 “流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去过年了吗? 大过年的就不虐了,?(? ? ??)嘿嘿 ☆、059:我的过去 一看到流光, 费夷吾连忙向她摆手, 示意她赶紧上车赶紧走。 对面的人显然没领会到这层含义。 流光跟苗助理说了几句话, 苗助理去找附近管事的队长, 她则径直朝费夷吾走来。 叶红真和萨卡就在两个人中间的位置,费夷吾哪能让越老板和叶红真擦肩而过, 边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边迈开双腿一溜烟穿过人群和车辆, 在流光离叶红真还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时, 挽过她的臂弯, 顺着转了个方向带着她往车上走。 全场除了警车就是越野,唯一那辆格格不入的橙红跑车肯定是越老板的。 “快走快走快走。” 费夷吾念念叨叨。 流光没多问, 只是没走出几步, 便将费夷吾的手拉下来,紧紧攥在掌心里。 手指冰凉,唯有掌心那一片还有些温度, 费夷吾吐吐舌头,愧疚地说:“对不起。” 上车前, 费夷吾远远望了眼Z先生的车。不知是否距离过远眼花, 她似乎看到车里除了Z先生还有一个人。 费夷吾问:“能先离开这儿吗?” 流光抿了抿唇, 朝外面的苗助理打了个手势,而后道:“坐好。” 那段叶红真开过来颠簸无比的崎岖小道在流光车下平坦如沥青路,很快车开上了主路。早晨主路上没什么车。流光点了几下驾驶面板,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按了按太阳穴。 费夷吾喃喃问:“你……还好吧?” 流光勾了勾唇角:“还好。” 她目视前方, 专心开车,费夷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倾身看了看,顿时慌神:“好什么呀……” 风水师搞事簿[GL]_117 刘海全被汗打湿了,面色苍白,唇上的血色稀薄非常。再一仔细看,人也在发抖。 “停车停车!” “十五……”流光的声音细微极了,“不要吵。” 她自忖能把车开回酒店,但实在没力气再多说一句话。 即便其他人说一百遍十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她也很怕来晚一步。那种担忧超过了她对自己这条命的珍惜程度。 她想亲眼确定十五毫发无伤。 费夷吾不敢再说什么,坐在副驾安安静静。 流光直接把车开到酒店大堂门口,钥匙丢给门童,牵费夷吾上楼。 脊背挺得笔直,步伐也算沉稳,可费夷吾知道流光只是撑着最后的力气。 到套房,管家开了门就无声无息离开了。流光瞬时垮下来,去卧室的那段路是靠在费夷吾肩膀上才走完的。 扶流光坐下,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点,费夷吾看流光满头大汗,刚想去盥洗室拿毛巾过来,流光却拉住她,低低说:“别走。” 费夷吾揉揉眼睛。 “对不起。” 流光摇摇头,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前,眼睛无力地半眯着,就那么定定地看了费夷吾一会儿,抬起手把她揽进怀抱。 “十五啊……”耳边一声微弱的呼唤,灵魂深处的恐惧最终化为语言,溢出唇齿,“再来这么一次,我可能就找不到你了。”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费夷吾只觉肩上一沉。 费夷吾梗住呼吸。 侧耳听,心跳还在。 手指摸摸,呼吸还在。 她放下心了,维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小小的身影闯进来,先把费夷吾从流光身上扒下来,取掉枕头让流光躺好,然后抱着费夷吾的腰把她拖进客厅。 “没事的没事的,越老板就是吃多药了,十五五别怕别怕。”洛鱼小大人似的安抚她。等费夷吾眼睛里有了一丝神采,她叉起腰摆出脸色,“你们一个两个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费夷吾摸了摸她那发根五颜六色的小脑袋,想说什么,出口的却又是一句“对不起”。 “十五五,我跟越老板说了没事。”洛鱼倒杯水递给她,“但是越老板嘛,你知道的,她做的决定九条蠃鱼也拉不回来,我能怎么办呢,只能由她去了啰。她说了她可能会坚持不住睡一会儿,让我无论如何稳住你。” 洛鱼举高费夷吾的手腕,把水往她嘴边送:“你可别被越老板带坏了,瞎折腾自己。” “嗯。” 喝了口水,费夷吾定定心神,给苗助理打电话,苗助理说她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一分钟不到,苗助理风风火火闯进房间。 “越总呢?” 费夷吾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卧室。 苗助理剜了她一眼。 照顾流光苗助理很娴熟,解开外衣和衬衫纽扣,用热毛巾擦干净头颈汗水,一系列动作做下来,费夷吾明显感觉流光的呼吸比之前平稳很多。 看苗助理吁了口气,有闲心继续用表情谴责自己,费夷吾指指门外:“苗助理,我们谈谈吧?” 把门带上,苗助理的眉毛一下子拧起来:“费先生,您真厉害。” 洛鱼先跳出来为费夷吾打抱不平:“这怪十五什么事儿,明明是越老板自己要来的。” “……” 苗助理的表情很微妙。 费夷吾咳了两声,示意洛鱼不要再火上浇油。 不过这孩子是不是跟她走得太近了,顶嘴的话听上去似曾相识。 洛鱼却不服气:“我跟越老板说了多少遍!还有你们找的那个风水师也说过了,十五五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十五五还有夜狩附身的罗盘,根本不可能出事的,她不听,偏要来,来了出事情又怪十五。十五本来就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的好伐!真要怪一个人,那得怪你,姓苗的。都是……” 虽然洛鱼小朋友是在为自己跟人理论,但费夷吾从苗助理的表情上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闹得更僵,忙捂着洛鱼的嘴巴:“乖,打住打住。” 苗助理七窍生烟,她指指费夷吾,又指指卧室:“怪我?” “就怪你!”洛鱼挣扎着说道,“十五跟越老板说得很清楚,不能跟姓叶的打交道,就你,非要多管闲事……” “洛鱼!”费夷吾急得一巴掌拍自己腿上,“我谢谢你了,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洛鱼气鼓鼓。 费夷吾跪在地板上放柔了语气,“的确是我不对,但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设错的时候。流光她的状况不太好,你帮我看看她好不好?” 洛鱼:“哼。” 费夷吾双手合十作揖:“给个面子帮帮忙嘛。” 洛鱼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好。她推门的时候很小心,没发出一点声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转身向费夷吾比了个OK。 费夷吾放下半颗心,转过来对苗助理说:“不好意思,那我们可以谈谈吗?” 苗助理不回话,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只U盘,“你自己看吧。” 说完,往沙发上一坐,眼睛闭起来,不看不听不语。 风水师搞事簿[GL]_118 费夷吾拿U盘去了视听室,过了会儿,她不得不再去请苗助理:“那什么,苗助理帮我操作一下,我不太会弄。” 苗助理气极反笑,脸上写了两个费夷吾熟悉的两个大字。 废物。 您老火眼金睛。 费夷吾夹着尾巴站在一旁看苗助理三下两下弄好。 自始至终,苗助理没看她一眼。 费夷吾盘腿坐下,照苗助理说的揿下播放键,宽大的屏幕上首先出现一行字幕:致十五。 意思是其他人非请勿视。 费夷吾突然有点紧张,想喝水。 但视频继续播放,她回想山梅的味道,咽了口口水。 没有画面,只有呼呼风声和夹杂其中的滋滋电流。 “十五,苗助理把这视频交给你只有一种情况,我应该已经睡熟了,叫也叫不醒的那种。你别害怕,也别紧张,这是我自己的错。苗助理可能会有一点点凶你,但是你千万不要怪自己。你知道,连我有时候也怕她的。还有,小鱼儿很棒喔……” 费夷吾不自觉地笑了笑。 流光有多体贴呢?她把所有一切都设想到了。苗助理是什么反应,洛鱼是什么反应,还有自己是什么反应。 “十五,这次来,除了担心你之外,更主要的是,我……想借这个机会让你了解一些事情。” 到这里嘈杂的电流声戛然而止,屏幕闪烁了几下,接着,画面出现。 一间摆满架子的房间。 从窗外的浮光掠影来看,拍摄地点就在她租住的小区。 摄影机随后被放在书架上,流光出现在影像中。 她逆着光,面目模糊。 “十五,这就是我的过去。” 费夷吾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往后仰身。 流光退出画面,她她看清楚了各个书架上摆放的物品。 有类似于驱魔师战利品的瓶瓶罐罐,有书册报纸,有花草树枝,还有衣物。 “十五,我想你多多少少猜到了,我一开始接近你,怀有自己的目的。” “我想让你牺牲自己,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 ☆、060:我要十五 流光一觉醒来, 是第二天下午。 陌生环境, 一睁眼费了些功夫才认出人在哪儿。一花一木, 一枕一席, 全是她自己亲手选的,怎么放怎么摆也是她按照记忆做出设计图交给酒店。 但置身其中, 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因而显得陌生。 小十五, 就在道观这房间住了四年多吧。 想到费夷吾, 流光怔了怔。 她下床去了视听室。电视屏幕进入屏保画面, 拿遥控器揿了下,定格的画面赫然是那间承载了她荒诞过去的房间。 苗把东西交给十五了, 现在这情况, 算是回应? 流光蹙眉。 求仁得仁,她录视频要的不就是这结果么。只是见了十五还有些忍不住,说了那句话。 其实不存在找不找得到, 无非是一方想不想找,另一方想不想被找到。 没有人……知道自己被利用之后还心甘情愿继续被利用下去吧。况且她预谋的不是什么物品, 而是十五的命。 十五人单纯, 可她不傻。 性命攸关, 再善良的人也会顾虑反思。 好。 很好。 套房里空无一人。流光独自在视听室坐了会儿,苗助理才回来。 “杨衲还是没签合同。”苗助理汇报了谈判结果,末了,想起什么,又道, “我看到叶国辉手下的人了,投资杨衲的是青杨资本,叶家占了不少股份。十有七八就是因为姓叶的从中作梗,所以杨衲不跟我们签。” “叶国辉回国了?” 流光揉揉眉心。 越隆那帮元老和所谓功臣这些年被她清理了一大半,唯有叶国辉留到去年。但叶国辉身在曹营心在汉,两个儿子老早送出国外开疆拓土,这些年借着越隆的资源,在国内多多少少分了点蛋糕。 到去年神农架那一趟三个月回来,叶国辉携了越隆一部分高管,加上之前积累的基业,短短一年半,竟发展到来抢越隆生意的地步。 苗助理回:“叶国辉还在国外,他二儿子叶福昌前天回来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119 流光蓦地冷笑一声:“养了一年老,还让老东西看不起了。” 苗助理望着流光眼梢睫毛投下的深沉阴影,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把声音拿捏到最轻:“费先生走了。” 流光定定望着天边一条残云,没说话。从苗助理的角度看不到她闪烁的眼神,片刻后,流光偏过头问:“洛鱼呢?” 苗助理说:“先生走之前让我把洛鱼送去楼下游乐园。我刚看过她,知道先生走了,一个人生闷气呢。” 流光一手撑着额头,沉声道:“叫她去停车场,待会儿我们直接回去,你把叶福昌的资料给我。” 事有轻重缓急。 苗助理轻轻道了声:“好的。” 直到踏进电梯厅,苗助理整个人刹那间松弛下来,翘起的嘴角显露出内心的愉悦。 果然,只有费先生离开,越总才是越总。 明明是一只猎豹,偏偏要收起利爪磨去尖牙,扮什么人畜无害的家猫。 神农架回来一年多了,怎么着也该恢复原来的状态。 进入游乐园前,苗助理瞟了眼门口的垃圾桶,碎纸末不见踪影,看来保洁员已经清理过了。 手指拉了拉嘴角,消除了那一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掉的得意。 洛鱼无精打采。不管平时越老板对她怎么凶,现在她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见了流光,洛鱼上去抱住她的手臂,把头埋进她腰侧。 “光光,十五五走掉了。”洛鱼忍着泪水,哭腔高高低低,“她怎么那么坏!” 越老板罕见地蹲下|身来平视洛鱼,看她眼眶通红,小嘴噘得老高,笑了笑,“没事儿,还有我在。” “光光。”洛鱼吸吸鼻子,迟疑了下,“你别这么皮笑肉不笑,挺瘆人的。” 光光抬手…… 用最后一点柔情使劲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 回到海城,天已经黑了。 下了高架桥,去东区的路堵塞严重,车走走停停。流光翻完资料抬头看了眼窗外,向司机吩咐道:“去源华庭。” 洛鱼眨巴着眼睛问:“光光,我们不回家了吗?” 流光顿了一顿,缓缓道:“以后,源华庭是我们的家。” 洛鱼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没懂。对笨脑袋风水师的气还没消,点点头,用力地说了声“好”。 反正放寒假不用上学。 源华庭在西区中心位置,是一座立于CBD的高档公寓住宅区。 一出电梯,洛鱼立刻体会到和之前住处的大大区别。 不同于东区住处的冷清朴素,源华庭光电梯厅就有四块屏幕实时滚动各项数据。苗助理对这里很熟悉,在流光之前刷脸开门。 洛鱼看得稀奇,踮脚也要去刷脸。 咖啡馆后面那小区听说有套房子用的也是人脸识别,但越老板很少带她去那里。 流光拍拍她后脑勺。 苗助理主动说:“我来帮你设置下。” 洛鱼抬头看着她,忽然一下子没了兴趣。摇头说“不要了”,跟着流光进去。 新家在顶楼。 loft结构。 一楼客厅通顶,天花板居中区域开了天窗,洛鱼以前以为在海城市区看不到星星,但她透过天窗仰望夜空,居然找到了两三颗星辰。 她想叫流光看。 扭头找了半天,看到办公桌的屏幕后坐着一人。要不是五官发型前几分钟刚刚见过,她都不愿意相信那是越老板。 气质完全变了。 要说以前咖啡馆老板发怒则威,现在的越总更是冷漠无情。一尊石像杵在屏幕后,嗅不到一丝人味儿。 她到家褪了外衣,资料往桌上一放,袖子一挽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说是工作而不是战斗,是因为她偶尔也会跟苗助理说一两句话,让苗助理带洛鱼熟悉房间布局,或者问苗助理这个名字那个名字背后所属的利益团体。 苗助理应答如流,同时带洛鱼迅速熟悉了新家环境。 流光来源华庭的决定匆忙,且司机换路线到终点中间短短二十多分钟。仓促之间,却基本上把东区家里洛鱼的小卧室复原了,连游戏室都搬到了隔壁。 洛鱼左面看卧室,右面看游戏室,自言自语道:“我们以后都住这里了吗?” 距离客厅很远,流光听不到。 但是苗助理听得到。 她半弯腰,手搭在洛鱼小肩膀上:“对,我们以后都住这里,小鱼儿想吃点什么,我让阿姨给你做?” 洛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用力甩开她:“不要你。我才不要跟你住着,噔噔噔跑下楼,来到客厅,小手拍在办公桌上:“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流光抬眼,慢条斯理道:“你想回就让人送你回去,吵什么?” 风水师搞事簿[GL]_120 那眼神很淡,洛鱼打了个哆嗦,咬了咬下嘴唇。 “不想回就上去玩。”说完,流光往耳朵里塞了只耳机,起身去了阳台。 洛鱼隔着玻璃拉门看她的背影,想哭,又不敢哭。 苗助理这时下来,低声悠悠道:“接受现实吧小鱼儿,你一个小孩子还能怎样?” 话对着洛鱼说,眼睛却看着阳台上的流光。 深冬的天气,流光穿得单薄,手肘支在阳台围栏,肩侧凸出小小骨点,她将细碎的长发捋去耳后,颈肩清晰甚至有些冷硬的线条一览无遗。 她本就高,对面高楼洒来的光把她瘦长的影子拖到脚边。 苗助理膝盖一弯,用手摸上影子顶端。 还是回来了好。 洛鱼再不懂人情世故,也在苗助理古怪的举动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鼻孔喷出一腔恶气,洛鱼丢下句:“我讨厌你。” 转身回去楼上。 气死鱼了! 以前是蠃鱼还能捉弄可恶的苗助理,可是洛鱼什么都不能做! 门外。 电话里,锦辉的杨衲气急败坏:“越总,你不厚道!” “哪里不厚道了?”电话里响起青年男性爽朗洒脱的笑声。 “不管在哪儿做生意都讲究你情我愿,你搞这出是几个意思?” 如果这是视频通话,杨衲可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越隆这位叱咤商场十余年的幕后舵手,竟是比他女儿还要年轻的姑娘。 流光拨弄了下耳机,经由变声器处理的笑声也停下来。 “杨总,事先谈好的条件我可以再给你加两个点。”流光淡淡道,“叶国辉开的价如果超出这个数字,那我就按叶国辉的价格再给你加两个点。” “越总,这不是开价多少的问题。”杨衲的气势弱下来,“这是信誉问题,规则问题。” 流光沉默了十几秒,再出声时,即便隔着电话,杨衲也感受到迫人的压力正顺着电波传来。 “青杨资本给你的注资远远超过你公司价值,这钱拿到手,你自己不觉得烫吗?” “杨总,做生意三十几年了,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分价钱一分货?” 被后生仔教育激怒了杨衲,他不快道:“最起码福昌商行是老板出来跟我谈,我诚心诚意跟你做生意,你就派出个丫头片子,这算怎么一回事?我杨衲连你越元朗的面都见不着,那这生意还有做的必要吗?” 流光视线转向客厅兼工作室,苗助理抱着一摞资料站在客厅中央正殷殷地望着她。 “好。” 杨衲没跟上节奏:“啥好?” “你说见面谈,那就见面谈。”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放个群:1407143 缘见! ☆、061:过河拆桥 年前最后一个工作周, 像是财神爷急不可耐, 要来给饱受经济低迷打击的人们拜个早年, 股市难得冒了点火星。最后一天星火燎原, 一片接着一片,到收盘, 大红灯笼高高挂。 其中难免有一两点不和谐的颜色。一查控股,多多少少都和青杨资本、福昌商行两家有关联。 苗助理检查了一遍邮件。果不其然看到了锦辉的后缀。 “杨总问您什么时候拔冗相见。” 流光窝在沙发里, 腿上摊了本书, 肘部支在扶手上, 指关节抵在额头,时不时或轻或重地揉按。 “明天回他, 待定。” 虽然答应了杨衲面谈, 但他自以为有叶国辉垫腰,撑出天大的口气。电话里才说好见面,立刻把价格提了半个点。 以“亿”为单位的项目, 半个点吃下去也不怕消化不良。 他是觉得,越元朗两年没亲自出门谈过生意, 这次应承了他杨衲, 不坐地起价对不起越总给的面子了。 流光没当场发作, 话留半截便挂了电话,回头让苗助理断了他两条供应线。 杨衲的流水线产业一环套一环,断一条线就会影响之后一季度的收益。 至于给杨衲注资的青杨资本专做投资,背后依托并不雄厚。大股东叶鸿昌、叶福昌在国外做私募起家,资金池浅, 分流却多。 青杨资本领的是叶国辉背后切蛋糕的请,肯定不会一口气把全部资金给杨衲。 叶家两兄弟在大洋彼岸开设的福昌商行也盘算清楚了,同样没有依靠什么实力投行,全托父亲叶国辉国内的种子资源,只套了海外注册的皮。 既然棋盘都摆到面前了,不挪几步棋说不过去。 商场瞬息万变。 杨衲想靠外来和尚更上一层楼,没想到最后不仅外来和尚自身难保,就连自家的地基也被挖了暗坑摇摇晃晃。三天过去急火攻心,电话打回去无人接听,实在没办法只好给越总发了邮件。 谁不想安心过个好年。 风水师搞事簿[GL]_121 听到楼上小朋友打游戏输了猛跳脚,流光心里一动,头也不抬问道:“叶红真呢?” 苗助理回答:“和国王搭乘私人飞机回阿古达,不过听说飞过阿拉伯海出了事,至今下落不明。” 流光眉头一挑,许久,低低“啊”了声。 叶红真…… 应该是倒霉透顶的倒霉鬼吧。 会把霉运传给别人的那种。 一时间,流光陷入沉寂。 苗助理等了等,扭过头去看她。 兴许是看翻过来盖在腿上,垂在扶手旁的手指修长,指尖泛着地面的青光。 冬日的午后阳光暖而不烈,天窗斜切下来的这块,边缘止在她眼下。 光洁的额头上眉心聚起浅浅的印子。 平添阴郁。 苗助理忽然想起那年。 她家境贫寒,刚上大学同学们忙着见识花花世界,她却奔波在找兼职的路上。 那天也是在回校的公交车上看到前面的人划拉手机看招聘信息,看到一条广告还跟同伴吐槽说这肯定是传销公司。 她在后面扫了一眼。 不知名的公司,招聘不限性别不限年龄,工作时长随便,后面注明的薪资却高得令人咋舌。 手机主人跟同伴吐槽完往下一滑,她正好看到有意者请于某日23:0023:59去某某地点直接面试。 怪不得要被说成传销公司,从头到尾都写着不靠谱,但苗助理却因为高额薪资上了心。回到学校,她用图书馆的电脑在各大网站查找这条招聘广告,结果都没找到。 她本想说服自己忘了垃圾广告,却在那天鬼使神差赶到了面试地点。 23:57。 苗助理是最后一个。 看到在场等待面试的还有十三个人,苗助理安了心。 招聘信息上写23:0024:00到地方,真正开始面试是零点。 大概是临近午夜的时间点面试过于诡秘,工作人员按先到后到的顺序分三人一组,批次入场。 第一拨人出场时各个喜气洋洋,手里拿着大红包。 第二拨人进场之前忽然紧张,男男女女都去盥洗室梳理装扮。缓解压力。 先头兵给他们看过了,红包是真的大。 本来只是抱着买彩票心情来碰运气,没想到见者有份,中大奖的几率更是高达十四比一。 苗助理最后一批入场。 面试会场不大,靠窗的地方摆了一张长条桌,顶上两盏过于节能而晦暗的小灯泡。桌后面坐了两名面试官,一个五十多岁神色疲倦的阿姨,一个满脸菜色的男青年。 问的问题也很普通,都是简历上写过的,照着复述一遍就算标准答案。 苗助理惴惴不安,却没想到最后要走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的角落里突然站起来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那人一身松松垮垮运动装,手插在口袋里,戴着兜帽,看不出性别,声音有种压抑的低沉。 低是低,却藏不住稚嫩。 “就她吧。” 苗助理还没来得及庆祝天上掉馅饼,接踵而至的培训工作和心理建设把她砸得晕头转向。 直到一年后真正进入战场,她才知道那瘦瘦小小的孩子是越隆的幕后舵手,越流光。 做生意的人大多重风水,可苗助理没见过这么看重风水的。后来面试官之一姓钱的阿姨说漏了嘴,说那场面试也是场中另一位面试官廖医生推算的时辰,来给流光选一个心腹。 招聘广告只发十分钟,看到算是有缘,这是第一关。 面试时间11点到12点,但其中只有11点05分15分、23分27分、39分45分、49分51分、55分58分到来的人更合命数,这是第二关。 第三关看面相,老钱把关。 基于上述种种因素,最后流光觉得合适才算真的合适。 苗助理那天晚上从一个苦于学费生活费的贫困大学生变成了不知名公司的总经理实习助理。 秘密的那种。 拿着丰厚的薪水,苗助理心无旁骛,快速吸收她需要掌握的各种知识。 十年寒窗,十月怀胎,也是十个月的培训,一场模拟并购案完美收官,苗助理通过考试,正式成为助理。 那时候她依然没见过流光正面。 考试过后,老钱给苗助理恶补了风水常识,考察她的心理素质。苗助理虽不尽信,大体上包容。 期间海城金融领域好几位高管不明原因出事,结合老钱跟她讲的内容,苗助理隐隐有过猜测,是不是被人背后下了阴招。 时间匆匆,在面试一整年过后,苗助理终于见到了老板正脸。 十三四岁的中学生,眸子漆黑幽深,鼻梁挺直,唇线清晰,那时候眉毛又黑又浓,猛地看上去好像英气十足的少年。 风水师搞事簿[GL]_122 双手还是插在口袋里,只是一见苗助理,少年掏出一张卡:“奖金。” 声线清脆,原来是女生。 但一分钟后,女生就在老钱手下,在苗助理面前,变成了三十几岁英俊却沉郁的青年男性。 眉目间依稀看得出女生的模样。 老钱说:“来,见见越元朗。” 苗助理终于知道她的老板就是近几年风生水起的越隆总裁。 她想通了。 为什么一年的培训都是机密的一对一,为什么老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见怪别怪。 还有那场模拟并购案也并不是模拟。 那是越隆近三年最大的一桩并购。也是因为涉及金额巨大,苗助理才没办法往现实层面联想。 越元朗比当时的越流光高出三十公分。苗助理好多次都在想,越流光十几岁的灵魂怎么撑得起青壮男人的气魄、胆识。 顶着越元朗的外表,越流光在董事会上让大部分人哑口无言——张总不看能力、广插亲信、部门效益低下;李总挪用款项、用处不明,规划项目迟迟不见完工;王总骚扰下属,举报信一沓一沓;陈总做阴阳账、偷税漏税…… 一项一项,证据链条清晰。 坦白说,问题不算特别大的问题,搁在其他公司,或许会看在能力和打江山的功劳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越元朗眼里容不下沙子,越隆姓越,不姓张李王陈。 那次会议,被查出问题的人纷纷指责越元朗过河拆桥心狠手辣之际,叶国辉撇清了所有干系,也没有出言帮他们,最后的时候隐晦赞同了越总的做法。 所以流光才留下他。 中间有人逼急气疯了,指着越元朗鼻子骂:做这么绝小心生孩子没□□。 越元朗眼皮一掀,冷冰冰道:“那也比元清下场好。”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透过一双青年男性的眼睛冷冷注视着在场众人。 即便是初出茅庐的苗助理也注意到,有几个人反应不太对,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某位王总身上打转。 王总低头,脸色煞白,嘴唇嗫嚅着:“是他下的手?” 别人看不到他的口型,苗助理那会儿在他斜对面,正好弯腰捡笔,看到了。 她留心记下来。 三个月左右,听说王总有天夜里梦游跳楼。 苗助理从来没有过多疑问。 她只注重结果。 和如何获得想要的结果。 所以越流光信任她,倚重她。 越流光…… 越元朗。 “苗。”流光忽地从小憩中醒来,手指一动,喊了苗助理一声,“去叫洛鱼下来。” ☆、062:你很厉害 三江流域现存风水师近千人, 不乏源远流长的世家。其中又以三家做领头羊—— 廖家的批命; 玉家的相面; 钟家的玄空飞星。 风水街道办事处登记的专业中百分之九十九逃不出这三项, 还有一家通阴阳的野路子, 不过只存在于传说中。 这野路子百年来没出过一个, 三界系统越来越完善,大家照章办事, 私下觉得这种野路子即使有过,也会被以扰乱格局的罪名扼杀摇篮。 通阴阳是什么概念, 可以直接越过地府花高昂代价搭建的轮回系统, 想提哪条魂就提哪条魂, 想见哪只鬼就见哪只鬼,权限高于轮回系统, 还能直接抹消掉痕迹。 来无影去无踪。 除非去找十殿阎罗王。 但阎王爷可不大见得乐意管。 首先:早在两百年前上界就限制了人间界的升仙名额, 步入近现代,干脆一个不给。再有本事,百年之后就下来地府, 功过一起算比一桩桩算方便省事; 其次:留个异数敲打敲打内部系统人员,省得他们以为跟得上科技进步, 有机器代替人工, 本职工作不做也没关系, 态度不积极; 最后:人间界某些专家高层致力于把风水玄学和物质科学彻底分化。除了世代流传的风水大家,普罗大众不见得懂个中玄机,唯物主义盛行,人们更不相信怪力乱神。 就算有通阴阳的异人出现,也是呱呱坠地的婴儿手拿尚方宝剑, 不仅用不出力量,还会被有关部门定一个携带管制刀具的罪名。 没必要自己找上门跟人说“你很厉害,我们谈谈你有多厉害”。 流光在车祸发生后十秒才知道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不大一样。她看到了另一个父亲越元清。 风水师搞事簿[GL]_123 驾驶座上的越元清半身被安全气囊包裹,露在外面的部分血肉模糊。另一个越元清高大威猛,一手拉开门,一手把陷在车座椅里的小女儿抱出来,安抚她“没事,不要怕”。 有爸爸在,流光不怕。 妈妈有没有在车祸后出现过,流光记不大清楚了,她只记得爸爸抱着她迅速离开车祸现场,躲在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半个小时过去,她才隐隐约约听到救护车警车飞驰而来。 爸爸拉着她出去,叮嘱不管别人问什么都不要说话,更不要说出他的存在。 幸好警察和急救人员体谅小小孩童遭遇突发事故,也没问太多。交头接耳说这小孩虽然不说话,但不哭不闹,很冷静,必成大器。 自始至终,爸爸都陪在她身边。 还参加了他自己的葬礼。 也就是在葬礼上,流光认识了狐妖老钱。 老钱是个骗子,叱咤海城行骗八十年没有过一场败绩。 一来老钱不贪心,只骗吃骗喝混个日子过,最多有时候手痒痒小赌怡情;二来她有妖术仗身,行骗时换个人样,没人认得出来真身; 最关键的是,她乐于惩恶扬善,蔚蔚也是她从路边捡来的。因此,积攒的运气虽没达到登山的高度,至少让她大半生无虞。 所以老钱经过葬礼现场,看台上那小孩子太可怜,找机会告诉她她旁边有鬼,让她找个风水师天师之类的驱驱邪。 小孩很听话,找了,就找了老钱。 等到老钱意识到这小孩不仅不可怜,而且很不一般时,已经脱不开身了。 小孩让老钱帮她变身,变成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 对于一百好几十岁的老狐妖来说,这不难。 难的是,小孩怎么撑起那副皮囊。 小孩练习了两次,第三次就冲进了闹着要分越隆家的会议现场,把基因鉴定、越元清亲笔遗嘱和一部分私人产业丢在桌上,告诉在场所有人,越家有人当家。 有人不信这个越元清从来没提到过的弟弟,当场领分红离开。也有些观望的,犹犹豫豫留下来。 外面有的是人等着渔翁夺利,或瓜分越氏比马大的骆驼。然而越元朗没费多大功夫稳住了内部人员,又拿出和越元清差不多的条件牵住了生意伙伴。 越元清事出突然,有些东西还没有落在纸面上,全是相关利益方口头协议。 越元朗却对这些内容了如指掌,延续下来。无论内外,越隆几近完美地完成了从越元清到越元朗的更替。 生意场的事儿老钱不懂,可她知道那期间小孩的身边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人”。 他手把手教年幼的女儿一步一步,为自己的将来铺好路。 越元清陪了女儿四五年辰光。 直到女儿第一次病发。 头疼欲裂,疼得最厉害时,女儿把自己后脑勺磕出血。 阴气毕竟是阴气,通阴阳的野路子也不能天天让阴魂陪在身边。老钱劝她放爸爸走。 人死了,都是要投胎的。 流光不愿意。 老钱就唬她:你爸爸本来就是横死,有冤情告到阎王爷那儿,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你老拖着人不去地府报道,那就是会在轮回系统里列减分的。 流光让爸爸去了。 但老钱万万没想到,她唬人的话再度勾起流光对车祸的怀疑。 流光早就觉得车祸不大对头,那条路通郊区,路面不宽,是给小型车辆走的。两公里平行的地方还有条专门为了东区建设铺就的大路。 肇事逃逸的那辆空货车为什么不走大路走小路。而且会小车时一点儿没踩刹车,径直把车撞出道路。 那会儿没有监控系统,警方按照事故勘验给出鉴定结果,肇事货车全责。 货车司机后来找到了,酒后驾驶致二人死亡,无期徒刑。 此案定论。 流光从小和祖父在临城乡野长大,祖父前一年去世,她才被父母接回来。不太习惯城市生活,好一阵子不太爱说话,爸妈临时起意推掉所有工作带她去郊外散心。 就因为爸妈的临时起意掩盖幕后真相的盲点,她一度打消了疑问,专心在爸爸的教导下守住越隆。 老钱一句横死,让流光的记忆立刻鲜明。 她突然想起上车后爸爸随口跟妈妈说:“嗯,我跟老杨说了,今天没什么事情。” 凭借记忆里模模糊糊的一句话,流光决定调查那起车祸。 海城市内监控设施完备,所以在市区没出事。郊区却没有监控。车从郊区出发,司机又喝了酒,天有不测风云,不会有人想到雇凶杀人。 连她亲历车祸现场都以为是意外,更何况别人。 但如果,背后真的有人要制造这起意外呢? 流光愤怒到极点,曾把父亲从下面拉上来过,父亲对此语焉不详。似乎知道点什么,却又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情同手足的兄弟谋害。 从父亲这儿听出端倪,流光让父亲好好去轮回,然后拎了几个生前专门从事逼债业务的地痞,写明地址,让它们轮番入梦恐吓肇事司机。 司机没熬住,松口说有个远方亲戚那天急匆匆给了他十万块,让他撞一辆车。 亲戚就是老杨。 流光如法炮制,用阴魂逼问老杨,老杨最后承认越元清离开公司后,他和几个人一起实施了预谋已久的计划。 得知车祸真的是人为而非天灾,流光克制住冲动没有立即报仇。 风水师搞事簿[GL]_124 直接朝仇人下手容易暴露,她仔细筛选了一些品行不太好的人,用她所能想到最曲折的方式,阴魂附体,以牙还牙——老杨雇凶杀人还有资金来往做证据,但是没有人会相信驱鬼杀人。 她同时还制造出其他意外,用以掩盖和那次车祸的关系。 苗助理做并购案时,流光的复仇正在进行。 那场会议,复仇到了尾声。货车司机早已在狱中因为冲突斗殴致死。 会议上那位王总的喃喃自语,暴露了他是隐藏最深的主谋。 如苗助理所见,后来也“自杀”了。 至此,越流光的复仇结束。 她终于有时间有心情去料理她的头痛。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脑子里长了肿瘤。 蔚蔚看到片子,没同情流光年纪轻轻身患绝症,反而戏谑地称其为“第三只眼”。 片子里,那颗肿瘤确实很像一只眼睛。 ** 苗助理很快带洛鱼下来。 洛鱼满不高兴,游戏输了,十五也不在,越老板整个换了人。她的鱼生、仙生、人生没有了任何乐趣。 “小鱼。”几天来,越老板难得春风拂面,“我只问问题,你不用回答。” 洛鱼就地坐下,圆眼睛咕噜噜转,不说话。 “第一个问题。”流光视线极快地略过苗助理的身影,“跟叶红真打交道会让我很倒霉。” 洛鱼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冷汗就冒出来了。 越老板要逼供! 她赶紧摇头。 越老板唇角微微上翘,又问:“十五知道这情况。” 洛鱼攥紧自己的小拳头,努力让自己别点头。 越老板很满意。 洛鱼去过瀛洲山,不可能除了满头五颜六色的杂毛外,没有任何傍身技能。 或许,趋利避害就是她的能耐。 想到这里,流光吁了口气。 “洛鱼,你好好跟我讲讲那天十五离开前后的情况。” 苗助理眼睫一颤,收紧了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久之后终于写到了越老板。 ☆、063:山重水复 跟师父走了两天山路, 拖着裹满泥巴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 除了偶尔哼几声问师父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费夷吾连喊妈的力气都没了。 妈妈在遥远的前方行如风。 到一颗苍劲的青松下, 师父看费夷吾弯腰弓背连滚带爬,停下来等她。 慢吞吞挪到树下, 费夷吾拄着膝盖听师父慢悠悠道:“小吾啊,你看看你, 才下山半年, 连山路都走不动了, 以前还得你妈妈翻山越岭找呢。” 费夷吾直喘气,胸口火辣辣疼。心里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除了体力有所下降, 主要是因为妈妈走得太急了。 她满山野跑的时候很注意量力而行。 不过, 不能怪妈妈心急如焚。 费夷吾也急。 那天她把视频看完,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思考越老板其人如何。手机嗡嗡震动, 一看详情,整个人木了。 师父的信息简明扼要, 一个地址加附注:师兄偶遇费高明, 速来此地汇合。 费高明, 山路开车不小心带一家人滑下悬崖的费爸爸。 四年半过去,不能说费夷吾不孝顺,她潜意识里,早就接受了某种可能。 突然间失踪人口重现人世。费夷吾当时看着手机1%的电,反应迅速, 拽了张便笺纸,麻溜抄好地址记好路线。 出视听室见洛鱼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说饿了,苗助理善解人意,主动提出带小朋友下去吃点东西。 流光睡得很熟,再加上视频里的自白过于匪夷所思,她还没做好重新面对越老板的准备。但是担心洛鱼闹脾气,就又扯张便笺纸简单写明情况让越老板稳住小朋友,留在显眼位置,即刻出发。 先坐一天硬座火车,再坐四个小时大巴,还有两个半小时小巴,再走上半个小时,到达约定地点。 妈妈早等得不耐烦了,看到费夷吾两眼冒火光,张口就是过去训成绩的调:你怎么才来。 快散架的费夷吾连坐都没来得及坐下,又接着赶了两天山路。 广袤山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村寨。与其说村寨偏僻闭塞是因山抱水绕导致施工条件严苛,倒不如说是村寨的人主动选择与世隔绝,坚决不修路,修路就往大山更深处撤退。 比如神农架无名道观,比如要去的寨子。 风水师搞事簿[GL]_125 急行军两天,费夷吾想明白了,反正除了两条腿走和一双翅膀飞,基本没可能借助现代交通工具。 遥望夜间群山憧憧,费夷吾拖着哭腔问师父:“还有多远啊?” 师父仰头观星相,数了一会儿,说:“再走两三个时辰,坐上小筏子没多会儿就到了。” 费夷吾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胸闷咳嗽,眼泪汪汪。 她看着师父,师父看看快看不到人影的妈妈。 “小吾歇会儿吧,我去让你妈妈等一等,别着急。” 说起来奇怪。自从费夷吾回来,师父再没叫过妈妈的道号。 费夷吾双手合十,不顾地上全是泥,腿一弯跪下来,冲师父恭恭敬敬行大礼。 师父微微摇头,手指旁边一颗大石头。 “傻的。” 费夷吾在泥巴地里窝了几分钟,才找回点力量爬到大石头上。 空空如也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爸爸……找到了。 没费夷吾拖后腿,师父健步如飞。 无论是背影还是正脸,完全看不出师父已经年近七旬,她比实际年龄年轻太多,脸上也就几道象征性的皱纹。 师父没准儿…… 也是像刑嵘那样的大妖怪呢。 费夷吾胡思乱想。 刚被师父救回道观,光是确定师父的性别就花了费夷吾不少时间。师父个子比妈妈高一头,面相温和,一贯穿宽松法袍,少言寡语,声音很轻,听起来雌雄莫辩。 即便后来从师兄那里知道师父性别和自己猜的一样,但时不时地,费夷吾还是会想师父已经修行到了让人主观模糊性别的地步。 不过跟邢嵘相比,师父气质温和,没有老警官那种亦正亦邪的匪气——或者说妖气。 守山人也是各种各样的,费夷吾心想。 肺部的刺痛感总算减轻了,裤子上却有种不太舒服的下拉感——刚沾的泥水湿哒哒黏在膝盖的位置,裤脚的泥硬邦邦结成块。 费夷吾低头搓泥巴。 回来的时候师父看她自己玩得开心,无声笑了,反手从背包里抽了条干净裤子让她找地方换。 “跟你妈妈说了,休息一刻钟,等会儿再赶路。” 费夷吾感动不已:“师父真好。”转到师父后面,三下两下换好。然后顺手把裤子当抹布擦了擦石头,点头哈腰献殷勤:“师父您上坐。” 师父笑:“下山一趟,不那么闷了。” 费夷吾也笑,拿出干粮和水壶给师父。 一刻钟可以说好多话,费夷吾也有很多话想跟师父说,但是一口接一口的馒头吃下去,话也一点点咽回去。 师父说“走了”,费夷吾突然想:如果没留那张纸条多好。 两三个时辰,按妈妈寻夫心切的速度来算,是两个时辰,四个小时。按费夷吾下山一趟退步的身体素质,是三个时辰,六个小时。 吃过干粮补充了体力,取个平均数,五个小时后,天蒙蒙亮,费夷吾看到了师兄。 他带了两个衣着极具黔南特色的当地人,一人一只小木筏。妈妈不由分说上了前面那只筏子,一上去就催师兄快走。 费夷吾说了一长串感谢寨民大清早过来撑船的话,师兄远远喊:“他们听不懂普通话。” “……”费夷吾趴在筏子边洗掉手上和脸上的泥,然后把毛巾洗干净浸湿给师父。 师父很欣慰:“小吾长大了。” 费夷吾迎接师父慈爱的目光,一种哪里不对的感觉油然而生。 对妈妈和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师父俨然隐居高人。而师父的性情确实像高人般难以捉摸。 说她淡泊随性|吧,偶尔嘴巴里也会冒出一两句拐弯抹角颇具两面性的话。说独居久了性格古怪,费夷吾遇到不解的事郁闷,她三言两语也能把半个小徒弟开导了。 但从来没像这次回来一句接一句表扬她,费夷吾想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不怎么尊师重道的结论:师父挖了坑等她。 筏子小,费夷吾不敢有大动作,小心翼翼地盘腿坐好,问:“师父您老人家有什么指示?” 师父笑眯眯不说话。 两岸烟雾缭绕,约见青山,小河流冒着汩汩热气,穿单衣单裤也就稍微觉得凉,一点儿不像冬天。 该不会…… 到了什么四季如春的另一个世界吧? 等不到师父回应,费夷吾摸摸鼻子,纠纠结结地问:“师父,您不冷吗?我有点冷。” 师父脸上露出怪异的同情,不知从哪儿摸出只温度计给她看。 二十四度三。 “年纪轻轻体虚畏寒,小吾啊,你可得好好锻炼,强壮的身体才是革命本钱哪。” 混合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说话风格,嗯,是师父。 费夷吾放心了。 “对了,师父,师兄上次说有点事,我以为他找您来着,怎么把我爸找到了?”确定对面的师父不假,费夷吾才想起来问正事。 风水师搞事簿[GL]_126 “机缘到了。” 详情师父说不太清楚,这地方通信不方便,师兄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信号给她发信息,没条件提具体经过。 费夷吾伸长脖子去找师兄,但前面云缭雾绕的,根本看不到人影。 又过几道弯,寨民拿竹篙稳住筏子,指着岸边小路“咿咿呀呀”。 看到不远处拴着另一只小筏子,费夷吾知道,到地方了。 没走多久,费夷吾估计只走了十几分钟,幽幽的羊肠小道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初升的太阳普照大地,群山环抱间的一处谷地,吊脚楼高高低低错落分散,有些临河,有些则顺地势坐落在山岩裸|露的石壁上。 费夷吾满脑袋冒问号。 爸爸怎么会到这儿? 比起冬季积雪三尺的神农架,这地方气候宜人,不亚于仙境。 她有一肚子问题要问爸爸和师兄。 但没想到,费夷吾进门就看到费高明一脸见鬼的表情,失声问:“你说清楚!什么四五年?” 妈妈则扒着爸爸一个劲儿地哭,又哭又喊,翻来覆去三连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狠?你不想想我们啊?” 行易跟费夷吾解释:“山里条件不太好,我看费施主不太清楚后来的事情,就没告诉他真相,跟你妈妈也说了,但她可能太激动……” 上来就拍打费高明的胸口蹦出一句话:“四五年了,你去哪儿了?” 行易当时心里一咯噔,赶紧回头去找小师妹。 回来果然还是这幅场景。费爸爸茫然,费妈妈崩溃。 费夷吾看不过去妈妈失态的表现,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 道观四年多,过了最早那段艰难时期,妈妈整体表现还算成熟的大人。突然琼瑶阿姨附体,给她打个措手不及。 再怎么说,念了四年经,心态也该比一般人平和吧。 其实费夷吾的想法是,如果妈妈的表现更冷静,就不会让她的无动于衷太显眼。 费高明看到门口站了个年轻女孩,推了推妻子,低声问她:“那个是小吾?” “你说你,你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了!”妈妈又是一阵哭喊,踉踉跄跄过来拉费夷吾,“爸爸回来了,你怎么不知道叫一声?” 费夷吾勉勉强强叫了声“爸”,然后闭紧嘴巴,看着陌生的妈妈继续拉扯早已面目模糊的爸爸。 费高明缺失车祸后的记忆,但对一家人坠下悬崖的记忆十分鲜明。又或是还没接受女儿一转眼变成大人,含含糊糊“啊”了声,匆忙撇过目光,认准目标抱着妻子低声安慰。 到底,哪里不对…… 明明是一家团聚,费夷吾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她知道这种情况不对,可又想不出为什么。只好抱着罗盘,僵硬地往师兄身边凑。 师兄叹了口气,不高不低地说:“小师妹,你跟我出来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初五迎财神咯~ ☆、064:外挂同志 往下的楼梯上, 行易见费夷吾蔫头耷脑, 笑着问:“一团乱麻?” 费夷吾点头:“嗯, 一团乱麻。”一步下两道台阶, 闷闷地补充,“还不如一团乱麻。” 乱麻有快刀三下五除二切吧切吧剁了。这脑子里一团团浆糊, 整一个刀枪不入。 “不明白费施主什么情况?” “不……不明白。” 很不明白。 离开吊脚楼,走在硌脚的石子路上, 行易慢慢解释道:“费施主以为车祸就发生在不久前。” 和费夷吾分别没多久, 行易应老友的请求, 去百里外另一个村寨为老人治疗眼疾,因为很少来滇南, 行易让老友给其他村寨散信, 如果需要,就派向导过来指个路。 山外来了好心医生的消息很快传遍绵延千里的大山。 第四天,这寨子来人请医生, 说河里捞上来个山外人,伤势严重, 要医生看看。 刚到这座寨子, 伤者还陷入重度昏迷。检查过伤势后, 行易只觉得他落到这里很奇怪,伤者胸部和面部有安全气囊弹出伤的特征,显然是遭遇车祸,但山深处并没有道路可供车辆行驶,靠河的公路离这里最近也要三四百公里。 当地人不懂普通话, 伤者神志一清醒就抓着行易问,见没见我老婆。行易问过他妻子名字,大吃一惊。 好巧不巧,正是费家妈妈。 费高明一口断定,车祸就是刚刚发生。而且行易看他的伤口,是新伤没错。 “小师妹可以这么理解,对于你们来说,车祸已经过去了四年半时间。但对费施主,无论认知还是现实情况,车祸才刚刚过去十几天。” 换句话说,车祸发生时费爸爸四十二岁,他现在仍是四十二岁。 费夷吾喃喃地问:“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费施主头脑清晰,对你妈妈的形容很贴近,我就给师父发信息,让老人家带你妈妈过来了。”行易停顿了一下,又道,“但是他对你的描述有点出入。” 费夷吾不解:“什么?” “费施主说你走路含胸驼背,畏畏缩缩,木讷内向,不聪明。”行易微微摇头,“我听起来跟小师妹一点都不像。” 风水师搞事簿[GL]_127 费夷吾哑然失笑:“他说的没错。” 以前费高明经常吼她让她挺胸抬头走路,学学邻居家姐姐嘴巴甜一点,别那么木木呆呆。 可是她全身心扑在改变命运的高考上,没时间折腾外在。 也就是在山里野惯了,再加上没有任何学业生活压力,天长日久,反而背也挺直了,跟人熟了之后也能嬉笑怒骂自然随意。 就比如她刚下山那段时间还很拘谨,见人紧张得说不出话,一两个月过去,蔚蔚的门她敢摔,大老板她敢训。 人都是会变的呀。 费夷吾心想。 但是妈妈没怎么变,一见爸爸,马上恢复原形。仿佛多年前那个一心扑在爸爸身上的……小女人。 嘴里发苦,好像刚喝了杯加倍浓缩的咖啡。但很久很久,等不到回甘。 比起曾以为不幸罹难但万幸回到人间的爸爸,她更怀念流光亲手泡的咖啡。 唔,这么想好像太不孝顺了。 费夷吾甩甩头发,把对爸妈的不满和流光的思念推到脑海深处。 行易看她表情转换不定,直率问道:“小师妹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啊?”费夷吾茫然,“没有……啊……” 话刚落地,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 她下山,师父和妈妈云游,师兄行医碰巧遇到失踪人口。 刚从爸妈所在的房间离开时,满肚子疑问找不到引线。短短几百米的路走过去,费夷吾却觉得一根线正不受她控制地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不自觉地,费夷吾的脸色映着日光,越发晦暗。 “怎么了?” 师兄关切的问候打断思路,费夷吾愣了下,电光火石闪过的灵感消失得很快,她没抓住。 “想不通。” 行易说:“去问问师父老人家吧。” 费夷吾点头:“好。” 师父正捧着碗茶低头嗅味道。掺白长发松散地扎在脑后,随着她俯身的姿势,有几缕垂在耳侧。 听到动静,师父抬头露出一副慈祥的笑容。但她面容偏年轻,这表情里就有了一点点狡黠的意味。 费夷吾看她老神在在,先前在师兄那还能勉强保持的镇定一扫而空,连疲惫带不解糅合发酵,熏蒸出正宗的委屈。 “怎么回事嘛!” “小吾别急,等我喝了这碗茶。” 费夷吾一屁股坐到竹凳上,师父越让她别急她越急,越急越想,越想越急。吊脚楼的主人见气氛不对,跟师兄打声招呼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师徒三人。 师兄哄:“小师妹别掉金豆豆,刚不还好好的吗?” 费夷吾也不想哭,但她忍了一路。忍耐越久,爆发性越强。 刚才还像冷静自持的大人,一见师父,就像小孩子在外面受欺负,回家找到了最疼她的长辈。 什么都别说,先哭个痛快。 师父不愧是师父,哪怕是行易几次不忍心要递个毛巾之类的,都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以前小吾难过都是偷偷摸摸夜里哭,像这样坦露情绪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让她哭个舒坦吧。 等费夷吾大雨转小雨,师父一壶茶剩下最后一碗,让师兄端给她。 “哭够啦?” 费夷吾点点头,一口气喝光,茶是好茶,唇齿留香,就少了咖啡独有的果酸。 师父抬手:“罗盘给我。” 费夷吾把单肩包取下来给她,师父指指近点儿的位子,示意她就坐这里。 “你这趟下山,有什么收获跟我说说?” 费夷吾多少还有点气没消,“收获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师父笑着摇头,自己动手把罗盘拿出来,平放在桌子上。 “之前听行易提了点,说你见识很多啊。” 师父说着,一双青筋凸出的干瘦双手盖在罗盘上,缓缓闭上眼睛。鬓角的长发无风自扬,颇有些神风来兮仙人临的味道。 费夷吾心里敲锣打鼓,预感到什么刚要后退,冷不丁师兄一手推着她后背,抓着她右手也往罗盘上放去。 天旋地转,白光一闪。 房间是刚才的房间,师兄不见了,师父脚边盘卧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猫。 “哎……” 一回生二回熟,费夷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师父带到另一个世界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128 看费夷吾没有任何惊讶,师父心里明白,似问非问:“来过?” 邢嵘说师父是守山人,不过提醒过她不能跟任何人说起带她去过妖间界的事。于是费夷吾眼珠子一转,曲线回答:“见过邢嵘。” 师父秒解潜台词。 “懂事了。” 趴着的那只大白猫抬起脑袋“喵呜”两声,不知是不是错觉,费夷吾觉得牠在笑。 尖利长牙白森森闪光。 笑得让费夷吾毛骨悚然。 “还没见过吧?”师父刚伸出手,大白猫忽然站起来,抖擞油光水滑的皮毛,自觉钻到师父手下,“这是夜狩,守山人的役使灵。” 费夷吾醍醐灌顶,指着大白猫问:“牠就是罗盘上的……东西?” 夜狩龇牙,对费夷吾称呼牠为东西非常不满。 费夷吾面不改色换口风:“强大灵物?” “小吾真行啊。”师父笑得前仰后合,“我应该早点把你放下山去。” 士别三日,吾已非吴下阿蒙。 费夷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然后想起什么,蹲下来抱拳作揖,“感谢夜狩一直以来的照顾。” 外挂同志,您辛苦了。 夜狩很满意,合拢上下颚,把尖牙包进去。 “行易先前发信给我,说可能搞错继承人了,我还对你妈妈抱有希望。”师父黯然道,“但收到费施主回来的消息,你妈妈的表现,让我很受打击。” 和费夷吾纠结乃至自责的点一样,在道观里还算沉稳的修行之人,自从知道丈夫还在人世,瞬间弃修行于不顾,心急火燎地要去找丈夫。 “你妈妈对你爸爸的感情很深。” “他们是自由恋爱。”费夷吾很赞同师父的话,“我还记得小时候爸爸老吃我的醋,说我把妈妈抢走了。” 每次同学恶作剧叫她废物的时候,费夷吾总忍不住去想,给她起的这个名字,是不是饱含了费高明对“第三者插足”的嫌弃。 费夷吾,废物。 天下哪有父母这么给小孩起名的,也就妈妈捧爸爸的臭脚,觉得这名字好听。 “小吾。”不知不觉被小徒弟歪了话题,师父一捋鬓发,不着痕迹把话题拉回来,“你妈妈看来是要跟你爸爸回去。” “回去就回去呗。” “你呢?” “啊?”费夷吾还没转过弯,“我什么?” 师父循循善诱:“你也要跟他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老时间更新了。 ☆、065:深不可测 “回去哪儿?”费夷吾混混沌沌, 唯一能确定的是, 师父真的挖了个坑, 坑底里横七竖八卧的全是等她跳下去才能揭晓的秘密。 她往下看一眼只觉此坑深不可测, 两腿打颤,暂没有跳进去的打算。 师父温吞吞道:“回你老家嘛。” “我不要回家。”费夷吾想都不想猛摇头, “我现在成年了,有权利决定自己去哪儿。” 开什么玩笑, 她拼了一条小命撑过高考为的就是离开家乡。阴差阳错因为一场车祸没能去读大学, 但好歹借师父秋风学了点风水还考出两张合格证, 据小熊说再考两项就能拿到正式执业证。还有还有,虽然小鱼儿说她下下等穷温饱有余小康不足, 不过侧面保证了起码日常开销有保障……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等等! “师父!”费夷吾恍然醒悟, 发现不管她主观是不是愿意,师父已经手拉手带她来到坑边,一只脚悬在坑沿, “我爸是穿越过来的吗?” 师父捂胸口,特别夸张地吐了口气:“哎哟我的傻徒弟,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问了。” “师父, 您老人家也该多下山走走。” 看老人家现在表情多么鲜活, 情感多么丰富。 差点塌了那一派高人气场。 师父眯眼笑:“老人家爱静不爱动,你妈妈这次可把我累惨了。” 费夷吾没什么好为妈妈辩解的,讪讪地说:“对不起师父。”然后闭上嘴巴,坐回师父身边。 “傻徒弟,又不是你的错。”师父身长手长, 长长的手指伸过来盖住她红肿的眼皮,“小吾,其实你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喜欢大事化了,该问的时候不问。有些东西你问明白了,对谁都好。” 尽管说的是她从小到大的毛病,但费夷吾却心虚地认为师父意有所指。 “师父。”费夷吾低头,“那我现在问,不晚吧?我爸……我家那天的车祸,背后有别的原因?” 头还低着,肩背蓄满力量,准备好扛东西了:“师父,您都告诉我吧。” “说来话长。” 费夷吾洗耳恭听。 风水师搞事簿[GL]_129 “你家那次是意外。”师父搓手说道,“不过发生之后自然而然变成了天道使然。” 费夷吾看着她手指上下翻飞,心道师父不愧是师父,绞手指都能绞出深长禅意来。 抬头看,师父的目光也是那么悠远:“小吾既然来过这里,看来对两个世界也有一定认识。” “嗯。” 人间界和妖间界并行:如同同一种豆子泡出的咖啡,因注水的分量不同,而出现显微差异。 师父又问:“守山人呢?” “知道一点点,师父刚才说继承人……”费夷吾说,“不太懂。” 老蛇妖曾把她当成继承人随意带去妖间界,后来知道认错人,紧张得要命。 师父颔首。 “人间的守山人多为人,妖间的守山人多数是妖怪,咱道观里是人。既然是人,寿命就不如妖类长,所以一甲子为年限轮换。算起来,再过一两年我就满六十年,该退休喽。” “我有好多年没出过神农架,这次和你妈妈下山云游一段时间,老花找上我了。” 听师父惋惜的口气,似乎对退休生活有些无所适从,并不像卸下重担, 费夷吾真心实意道:“师父您看起来比我妈还年轻。” “别耍嘴皮子。”师父止不住展颜,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来前几天,我算日子继承人差不多该出现了。” 出事那天晚上,夜狩焦躁不安,依照罗盘的指引,还没到现场,只见冲天火光从半山腰一直坠入悬崖。 “正常来说,继承人到来应该比较平静。” 最好是无亲无故的独身人,平白失踪也不惹人注意。 至于为什么伴随着祸事—— “无巧不成书,那天有个妖怪试图从交汇点进入另一个世界,引发动荡。车辆在动荡中失控,费施主被带进时间漩涡。从人间界进入夹缝,再从人间界出来,时空门里外转一圈,一眨眼,好几年过去了。” 费夷吾脑筋打结:“时间漩涡、时空门……听起来蛮科幻的哦?” 师父改口可快:“小吾就看作你爸爸流落到了两界夹缝的混沌之地吧。” 毕竟……费爸爸不是继承人,不好来道观。 总之,骨肉相连的费家母女两个安安稳稳留在人间,被师父带回道观。 费妈妈头部受伤,丧失了点记忆,偶尔智力倒退如孩童。 费夷吾受惊过度却还要装作没事人,深夜睡熟了才在梦里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哭。 “我知道你们俩有一个是继承人,你妈妈比你安生,所以我——” 图清净选了费妈妈,反正母女都在,跑得了妈妈跑不了女儿,反过来一样成立。 “……”费夷吾支着下巴,想说点什么又怕被人指脊梁骨说不尊师重道。 师父若无其事继续道:“守山人没太多条条框框约束,有节假日,而且上头发的福利也还不错,退休之后至少能再活三十年,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 “小吾觉得好,那就好。”师父欣慰道,“那从现在开始,小吾就是我的接班人了。你妈妈肯定要跟你爸爸走,芦喜这名号给你吧。” 费夷吾八脸懵:“啥?” 这也太随意了吧!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师父摆手道:“你就当成捞了个铁饭碗,细节上的东西回头我会找几本指导手册给你,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当然有啊!”费夷吾“腾”地窜起来,“为什么认定继承人是我不是我妈?为什么让我去海城?夜狩一直附在罗盘上不用吃东西吗?还有那个妖怪把我爸弄进夹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吗?” 私闯另一个世界的行为连老蛇妖刑嵘都心惊胆战,那妖怪说闯就闯,把一家人搞成那种鬼样子就没任何代价了吗? 费夷吾额头青筋直跳。 “还有还有,您没看到过那些鬼影吗?” 成,您老人家不是说我该问的都不问,那我干脆写本《十万个为什么》好了。 师父捧着大茶碗等她说完,端起空壶晃了晃,居然又给她晃出半碗热水。 “守山人说白了,算是两个世界的管道修理工,有些人擅长修修补补,有人就不擅长做这种活。你妈妈迟迟不开窍,我只当是时机未到,后来你说撞鬼影,我真担心你——”师父点了点太阳穴,一脸“你懂得”的表情。 费夷吾气结。 守山人一个两个都是这种随便说冷笑话还自以为很好笑的老不正经吗? “妖怪也受了重伤,但是我那会儿着急找你们,没空料理它,给它逃下山去,后来起了一卦知道它去海城,我不就让你去了嘛。” “海城那么大,我怎么可能找得到?” 费夷吾真是……无话可说。 师父站起来,大白猫“嗖”地一下跳上她肩膀,“行了,回头再说吧,以后等你修为上去点,问问夜狩也行。” 她拍拍费夷吾的肩膀,把罗盘放回小徒弟手里。 “再说,你也见过它了。” 还没等费夷吾领会师父话中含义,白光再次一闪,天地没有旋转。 费夷吾睁开眼,正看到师兄满脸的关切。 师父不在,看样子还留在另一个世界。 风水师搞事簿[GL]_130 费夷吾本指望师父能帮她快刀剁碎乱麻,搞到最后反而又往里加了一大锅浆糊。 满肚子邪火总不能冲着师兄发作,费夷吾眨眨眼,及时刹车,挤出笑脸问“师兄好”。 师兄看她脸色通红,挽起衣袖用手背碰了碰她额头。 “有点发热。” 费夷吾咽口唾液说没事。 火冒三丈能不热吗! 要说跟师父一番秘密会谈有什么收获,不外乎长年累月积攒的怒气值虽然放出了大招,但完全没能命中目标,扑了一空。 费夷吾渐渐觉悟,并不是自己脑子笨转不过弯,而是好多事情根本就是碰上鬼打墙,没有出口的。 “师兄,你一直都知道的?”费夷吾咬了咬后槽牙,镇压下要造反的阵阵痒意,“师父她老人家,守山人,这些那些的?” “知道一点,但是不多。”师兄表情不变,语气却又微微感伤,“我没那个机缘,也没有做守山人的心性。” 费夷吾脱口问:“怎么会?” 话还没落地,肩膀骤地一沉,一团雪白的影子卧在右肩上。 是夜狩。 “不要戳人伤疤好吗?” 再看师兄,眼神缥缈无焦点,似乎听不到好大一坨的白猫开口说人话。 “守山人有一点很重要,无论对人或是对妖怪,必须要公正,我总是偏向人。”师兄苦笑,而后道,“不说这个了,这次事出突然,你那个朋友还好吗?” “嗯?” “咖啡馆那个和你挺亲密的小姑娘,我看她脸色不怎么好,可能有隐疾。” “……” 费夷吾这才想到有个关键问题没问师父:做了守山人,她还能下山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差不多交代完了,这文可长可短,看大家意思? ☆、066:有我在呢 天还没亮, 洛鱼早早爬起来, 自己穿好衣服洗好脸, 抱着小台历本蹑手蹑脚下楼来客厅。 就着天窗投下的晨曦微光, 洛鱼闷闷不乐地在日历上划了一道新红线。 十五不在的第十五天—— 想她。 洛鱼团坐在地板上,把台历本翻到上一页, 找到自己生气时用笔尖戳破的一格。 那天越老板很晚才回来,苗助理自作主张给她吃符合青少年营养膳食需要的肉制品。如果原材料新鲜也就算了, 谁料到苗助理用的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加工肉品, 吃得她半夜上吐下泻, 还不能去医院。 越老板叫来廖医生,给她喝符纸泡出来的水, 另熏了半个小时的香。 折腾一夜治好了腹泻, 苗助理彻底取代咖啡馆隔壁的肥橘猫,荣升为洛鱼的头号敌人。 昨晚洛鱼溜墙根听到越老板跟苗助理打电话,说约好和什么杨总叶总的今天见面, 叫苗助理过来照顾她。 噫。 洛鱼才不要杀鱼不见血的苗助理照顾。 七点整。 楼上和门口同时传来动静。 洛鱼抬头瞄见越老板瘦长的影子倒映在楼梯间,连忙转移视线, 瞪圆眼睛, 酝酿出凌迟人于无形的眼神, 望向门口。 但来的却不是苗助理,而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大波浪卷的中长发,面容和善,眼神明亮,到底年岁在, 弯腰低头的动作略显迟缓。 洛鱼抽抽鼻子耷下眼皮。 肯定不是错觉,阿姨身上一股子狐狸特有的味道若隐若现。 “老钱。” 阿姨和和气气,越老板也和和气气,不冷不淡地打声招呼。看到洛鱼,她不易觉察地蹙起眉头,“洛鱼,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洛鱼回想昨天写好的剧本,等越老板踏上地板立马扑过去抱紧她大腿,“十五不要我了,你不能也丢下我。” “……” 有那么一秒钟,洛鱼从越老板腿部肌肉的运动上感觉出她可能要一脚把自己踹出去,不过洛鱼不怕:比起跟苗助理大眼瞪小眼一天,还不如松松皮肉和筋骨做伸展运动。 越老板没那么狠心。 “十五没不要你。”她弯腰牵着洛鱼的小手,好多天来语气第一次破了冰,“我也不会丢下你。” 老钱啧啧:“这小朋友就是洛鱼哦,挺机灵的。” 洛鱼把钱阿姨划为友好阵营,冲着越老板嘿嘿笑。 越老板说不会丢下她。 “老钱准备下吧,我约了人十点见面。”越老板惯常发号施令,没两句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风水师搞事簿[GL]_131 “没什么好准备的,吃饭的本事我还留着。”老钱也不含糊,挽起袖子,双手划过半空,尖利指甲反射阳光划出一道弧线,手腕上棕红的毛发隐约可见。 哇,果然是狐狸精。 洛鱼回过头刚想夸一句:光光交际真广泛。不留神,光光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西装笔挺,身材高大的男性。眉宇间依稀辨认得出光光的样子。 洛鱼心想这不对吧,揉揉眼睛念了几遍太上老君赐我火眼金睛,就看到越老板恢复光光原形。 越老板往镜子前一站,整整领口和袖口,镜子里是男性,镜子外的本体仍是越老板。 障眼法。 洛鱼冲老钱竖起大拇指。 “阿姨您真棒。” 妖仙能识破障眼法,但是普通的镜子只能尽自己的本分,外面是什么就是什么,看不穿真相。 看洛鱼惊叹不已,老钱笑着问:“小朋友还没见过你这样子呢。” 越老板漫不经心说:“是啊。”顿了顿,低下头问洛鱼,“早餐吃什么?” 洛鱼扳手数,她能吃的不多,喜欢吃的更少,还不一定随时吃得到,而且吃不对口了会闹肚子。 啊,人太脆弱了…… 越老板见小朋友认真思考人生大事,自顾自去理东西,把今天必要签的文件放进公文包,该交代的事项写邮件发信息交代好,回头看小朋友还在纠结,就替她做了决定:“去海顿吃蔬果汇吧。” 洛鱼生冷不忌,忌肉食。海顿酒店的瓜果蔬菜是海岛自家种的,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绿色无公害。外带给洛鱼吃过一次,小朋友一口气吃了三天的量,应该是喜欢的吧。 越老板提完建议,果见洛鱼两眼放光张开怀抱扑上来:“光光我最爱你了!” 老钱嚼舌头:“哟,阿越现在带孩子也挺有一手的嘛。” 得越老板冷冷一记斜眼。 “走了。” ** 杨衲过年前发了七八封邮件,天天追问越总给个准话,什么时候来谈生意,他还有其他下家,如果越老板年前不能决定,他就把那地卖给别人了。 地,越老板是要的;杨衲这态度,越老板不大接受。 做生意要讲原则,你来我往两三个月,细节都谈好了,攀上金主说不卖就不卖。合该被人牵着鼻子走。 过完年,杨衲消停了,叶国辉父子也没什么大动作。越老板一算时间差不多,回杨衲邮件,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听说杨衲想搭夜间航班没买到票,只好乘最早一班飞机从老家赶来海城。 机场到约定的海顿酒店如果不堵车,四十分钟能到。但这两天正赶上春运高峰,天气预报有雨,运气好飞机不晚点,八点三刻一落地就去海顿酒店,刚刚好。 运气不好…… 他就得祈祷洛鱼慢点吃饱。 海顿酒店离源华庭不远,直线距离三公里,不过中间隔了道江,去的话需要开车。 电梯下行到车库,洛鱼心里直打鼓。到了车前,锣鼓敲到肚子里。 来接驾的果然是苗助理。 洛鱼不解,为什么越老板明知道苗助理故意挑拨离间,在十五离开的事情上隐瞒了关键细节,还隔三差五叫她来做事情。 苗助理也很不解。 为什么越总盯死了锦辉杨衲在雁城的那块地。 知道越隆要进军雁城搞公益,当地某些一心为民的好领导拼着节假日不休,连轴运作,向越隆邮寄来一打又一打肥沃土地的引资方案。 越总不为所动。 路上,苗助理忍不住提起本真实业的那处工厂。越总没拿那块地确有先见之明,经过破产清算,私营企业谁都没捞到煮熟的鸭子,叶红真的工厂收归国有。是当地政府向越隆极力推荐的项目之一。 不仅有各项免税政策,价格也比杨衲的报价足足低了一半。 “一半?” 听到匪夷所思的低价,闭目养神的越老板眉心一跳。 “没错。”苗助理面露得色,“合同让风控和法务连夜审过了,没问题。” 越老板仍闭着眼,手指却无意识地敲打膝盖。 怪不得后来杨衲没了动静。后来知道有戏,蹿得比猴子还快。 政府能给的福利优惠,他一样都给不起,大概他自己都认为生意黄了。 如果换在以前,有政府抛橄榄枝,越老板当然也不会再考虑杨衲。 但…… 她亲口向小十五承诺过的。 越老板揉揉眉心,“苗,今天和杨衲把事情定下来,你选几份觉得合适的,再去一趟雁城。” 苗助理没发表反对意见。 ** 鉴于洛鱼非同凡人的食量,越老板单独开了房间,让服务生把十人份的蔬果汇全搬进去。 洛鱼大快朵颐,越老板看着她吃,连日来锁着的眉头也缓缓松开了。洛鱼放下空盘子去拿另一碟生菜时,一抬眼被越老板那春风化雨般的脸色惊了个半饱。 风水师搞事簿[GL]_132 “光光?”洛鱼颤巍巍地把手上一盘大白菜递给越老板,“多吃蔬菜,别吃鱼,鱼不好吃。” 越老板唇角上翘,笑得让洛鱼更加心惊胆战。 “不吃你。” 洛鱼松了口气,智商随即上线,问:“光光有喜事儿?” 越老板迹不可寻地颔首。 “十五要回来了?”不说倒还好,话一出口洛鱼就意识到蒙错了。 越老板忽然间收掉外露情绪,绷紧了唇线。 洛鱼一边咬着大白菜一边想方设法补救,一口多汁的肥嫩白菜吞下去,又问:“光光,十五不会回来了吗?” …… 没等越老板再次表演变脸,洛鱼先呸了自己一口:“鱼嘴里吐不出好话。” “不提十五个大没良心的。”不能让老狐狸精白夸自己机灵,洛鱼小朋友卖了个蠢赶紧卖乖,凑到越老板跟前,行了个少先队礼,辅以豪言壮语明志,“有我在呢,光光不孤单。” 越老板笑。 十五留下的东西不多,洛鱼是其中最鲜活的。 要是没洛鱼小活宝,恐怕她已然堕入更深的无间地狱。 “鱼儿。”越老板揉揉小朋友的脑袋,“过几天我带你去神农架玩,好不好?” 不知小朋友有没有领会出去找十五的潜台词,洛鱼想了好久,含糊说好。 九点三刻,敲门声响起。 “越总,杨衲还有一个红绿灯就到。” “让老钱来一下。” 叫老钱过来延长障眼法持续的时间和效果,越老板看洛鱼舔着嘴角意犹未尽,吩咐苗助理让侍应生再送些蔬果进来。 越老板临走前,洛鱼主动说:“放心吧,我就在这儿不走,等你来接我。” “好。”出了门,仍有点不放心,越老板转头跟老钱说,“你去看她一会儿?” 老钱为难,苦笑道:“我这脑子你知道的,出了事别怪我。” 说的是她的老年痴呆症。 印象中,老钱从不会这么服软认输,越老板看她一会儿,宽慰道:“不会有事的,就半个小时。” 细节之前都已经谈妥,又不用跟杨衲闲聊,算算时间,半小时可以结束。 “行,你放心去。” 目送越老板进入电梯厅的不止老钱。 走廊尽头的消防梯前站着一名穿酒店工作服的年轻男性,默数三秒,他取下胸前的对讲机:“越元朗上去了,留了一个老太太。”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后,对面传来回复:五分钟后行动。 ☆、067:肖副经理 海顿酒店保安部人仰马翻。 越隆老板稳坐监控室, 浑然天上掉下一块陨石落入杨江, 自入泥沙不动, 却激起滔滔千层浪。 保安部肖副经理叫苦不迭, 明知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还得指挥一班保安人员去守住各出入口。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 偏偏你越老板谈生意这天出事,摆明是冲着你越隆来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 人在海顿失踪, 即充分暴露了酒店方安保措施不严格的弱点。 还好酒店的监控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越老板是明白人,知道绑架案最忌撕票, 交待酒店先别报警, 最快速度来到监控室,让技术人员调出前后两小时,上下两个楼层的录像存档。 三只屏幕, 十八个窗口,二十四倍播放速度。 肖副经理自认为眼光挺好使, 但在越老板面前自甘认输。大屏幕上画面缭乱, 越总身眼球来回转动, 一遍过去到第二遍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喊了声“停”。 画面定格在10:06分。 身穿酒店制服的绑匪怀里抱着小朋友,一脚踏出房间门,目光直视摄像头。 反方向的摄像头拍到了小朋友正脸, 小小脑袋枕在绑匪肩膀上,俨然睡熟了。 从这个时间点开始,以1倍速播放,绑匪大摇大摆刷工卡进电梯,仍不曾有任何避开摄像头的表现。他太坦然了,令路人无法起疑心。监控人员就算注意到,也会以为是客人吩咐,而不是一场性质恶劣的绑架案。 摄像头纷繁切换,从房间到电梯再出大堂主门,完全还原了来龙去脉。 绑匪何其明目张胆,把小朋友丢进车牌号清晰暴露在摄像头的白色大众里之后,还转身冲酒店大楼比出个OK的手势。 “越总。”肖副经理擦掉额头的汗,“您看,要报警吗?” 越老板的脸色说不上难看,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定格的绑匪特写,偶尔眨眨眼,不置可否。此人本就肤白,恐怕要到白里透青的程度才能看得出变了色。 肖副经理定了定神,又道:“您放心,酒店肯定尽力无条件提供人力物力技术支持。” 他心里盘算,酒店黑白两道都有门路,最好不走官路,限制多,容易丧失主动权。 走黑道好,敌暗我更暗。只要把人质找回来,这事儿就好了结,不容易闹出负面影响。 风水师搞事簿[GL]_133 老僧入定的越老板沉默了十几分钟之久,期间肖副经理不由犯起嘀咕,这尊大佛未免过于镇定,要么清楚绑匪来路,要么是在酝酿疾风骤雨。 紧张中间夹杂一丝期待,肖副经理差点错过越老板开的金口:“时速最快多少?” 肖副经理少年时代也是外环十三郎,诚实地报了个数字。越老板看样子很满意。 “把阿姨照料好,过会儿有人来接她,你跟我来。” 阿姨是晕倒在房间里的大波浪卷老年少女,兵荒马乱时被吵醒过一次,得知小朋友被绑架了,一声不响又晕了过去。 肖副经理心一横,跟高层管理汇报要去将功赎罪,调了辆防弹车来,哪知越老板看了后虽不明确表示,接过助理递来的钥匙揿下启动键,不远处一辆玄黑越野轰然一声。 光看牌子,高下立判。 越老板把车钥匙和耳机一块递过来:“一会儿有人指路。” 疾驰在通往外环外的路上,肖副经理虽无心炫技,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心急车快。超了一辆又一辆,到高速上已然独领风骚。 下了高速,路越走越坎坷,左边遥遥望得见海平面,右边遥遥望得见海东国际机场。耳机的导航指示断断续续,等彻底没声也彻底没路时,肖副经理依照副驾越老板的指示停车。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牙子下头只见一大片烂尾楼。 春寒料峭,临近海边,温度更低。肖副经理服务到位,去帮越老板开车门。 一阵风卷着沙尘吹过来,肖副经理眼皮浅,被灰尘迷了眼。模模糊糊间看越老板变矮了一头似的,吓了一跳,忙撑着眼皮仔细瞧,见人长腿立定,背影岿然,心想果然眼花了,明明眼前是个身形清矍的大老爷们儿,怎么会变成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可是越老板一发话,又让肖副经理胸口打哆嗦。 “一会儿跟着我,口风紧点。” 清凌凌的,明显是女声。 真他奶奶活见鬼。 肖副经理咽了口唾沫,任由狂风凌乱声音和思绪:“听您指挥。” 越老板的声音也在青壮年男性和年轻女生之间波折抖动,不知是在安慰肖副经理还是在跟看不见影子的某人说话:“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着,抬脚走下土路。 第一排三十二层的烂尾楼只剩楼顶没拆脚手架,整体结构丰满,嵌好窗框的楼身密不透风。 肖副经理心想如果他是绑匪,肯定要把自己和人质藏在这排楼。 但越老板脚步不停,径直往后头几排缠满绿色防护网的残缺高楼去。 邪乎,邪乎,真邪乎。 肖副经理几乎要怀疑这是有钱人生活没乐子,自导自演一出绑架真人秀来消遣自己这个倒霉蛋了。他周围看看,想找找有没有隐蔽摄影机。 想着想着,就有点跟不上前面腿长步子大的越老板。 眼瞅越老板遁入一片阴影,肖副经理甩了自己一耳光,赶快追上去。 越老板站在一个黑色门洞前,地是平地,但肖副经理看人的角度从微微仰视变成微微俯视,他断定,越老板至少比之前矮了十公分, “你们的人快来了吧。” 肖副经理拿出一下高速便停止震动的通讯器,屏幕上最后一句话是:[总部已派后援,首要保证自己安全。] 一般客人可能不知道,酒店的工作人员大多配备有全球定位系统,这也是他放心跟着越老板深入虎穴的主要原因。 肖副经理把屏幕掉了个头给越老板看清楚,“快了。”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带人上来,你送她回去。”越老板阴阴沉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的。” 肖副经理自然心知肚明:“您放心。” 越隆的老板是个忽男忽女的奇人,这话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 窥见了了不得的秘密,肖副经理心思活络起来,他知道,绑架案稳了:绝对是冲越老板来的私人恩怨。只要他编排好,高层不会怪他们保安部玩忽职守,搞出那么大的纰漏。 越老板孤身进去了。 肖副经理画了个直径一米的圆圈,举着通讯器原地打转找信号。说来奇怪,这据说在珠穆朗玛峰也能正常打电话的设备在此地信号全无。 他有心叫人马来支援,却苦于不能发送求救信号。再一联想越老板的神奇之处,他暗道后援别来最好。 万一被杀人灭口了呢。 一阵阵阴风袭来,肖副经理一阵阵打寒颤。冷不丁听到门洞有动静,他伸长脖子看进去。 哭哭啼啼的小朋友一步三回头,嘴里呜呜啦啦不知说着什么。 肖副经理一看到小朋友,心都化了,也没出自己画的牢,蹲下来低声喊:“快来,我们先走。” 他面相憨厚,颇容易赢得客人信赖。但这小朋友刚经历过绑架,心有余悸,上上下下观察了他好一阵子,呜咽着问:“是肖经理吗?” 肖副经理拿出工牌和身份证,拿手电给小朋友照亮,确认好身份,小朋友才放了心地爬上他背。 “别怕别怕,你看到那边的车了吗?”肖副经理卯足劲往路上跑,一边跑一边安慰小朋友,“好多警察叔叔正赶来救你咧。” 他想问越老板怎么没一块出来,再一想不能让祖国未来的花朵继续担惊受怕,只好把疑问变成动力,飞也似地回了车上。 通讯器仍然没信号,肖副经理给小朋友系好安全带,回驾驶座握上方向盘,却发现手抖得不成样子。 跟越老板来的时候他一心想救人质要紧,现在越老板用自己换出了小朋友,他真能狠心弃人不顾吗? 小朋友呜哇大哭,肖副经理狠狠掐了自己腰眼一把,不管怎么样,先把小朋友送出去啊。 沿着来路风驰电掣,小朋友颠得直打嗝。 高速入口两百米不到,小朋友突然大喊“停车停车快停车”。肖副经理一个漂移,车尾打转,停在一辆普普通通的出租车旁。 风水师搞事簿[GL]_134 前面百米左右还停着三辆刷了海顿酒店LOGO的车,肖副经理喘了口气,指着酒店车笑呵呵地跟小朋友说:“看,救兵来了。” 小朋友却没顺他的指引,自己解开安全带跳下车,奔向出租。 肖副经理懵了懵,低头看控制面板,安全锁的指示灯仍是亮的。那这小朋友是怎么开的门? 晃过神,肖副经理见出租车上下来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小朋友明显认识她的,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活力非常。 肖副经理放了心,跑过去跟女孩子说:“你是家属吧,你快带小朋友离开这儿,我得再回去一趟。” 女孩却反过来让肖副经理去跟酒店后援汇合。 肖副经理心想前方龙潭虎穴,大老爷们怎么能放着你小姑娘去冒险,态度坚决执意让她带小朋友离开。 小朋友两人争执不休,得女孩眼色,抱起肖副经理大腿,女孩打蛇随棍上,道:“那麻烦您把小鱼儿送去安全的地方,我在这里等你,待会儿一起过去?” 肖副经理无法,只能说好。 一百米不到,肖副经理也没返回去开车,公主抱起小朋友,跑出了奥运选手的速度。 把小朋友交给车里的女同事,肖副经理正掉头回去,却被车外抽烟的另一名同事一把拽住,“你去哪儿?” 肖副经理吭吭哧哧:“客人还在后头,我去接……” 同事朝他后面努了努下巴:“老肖,你看看你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十米外,比成年人高的荒草层层叠叠,跟前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刻了字的深色石块。 肖副经理拨拉开泥土一看,全是碎裂的墓碑。 “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东区出了名的凶地。定位落在这儿,我都快要给老嫂子打电话让她给你准备后事了。刚你一冒头出来可把我们吓个半死。” 见肖副经理平安回来,同事半是余悸未消半是调和气氛,没轻没重地开玩笑。 “老肖,人质找回来了,跟咱酒店也就没太多关系,咱们先送孩子回去。” 肖副经理憋了半天没说话,同事只以为他吓傻了,默默递过来一支烟。 点上烟,肖副经理来了劲儿,三两下爬上车顶。 他望着无边无际的野草地,想历历在目的烂尾楼群,想雌雄莫辨的越老板,想出租车上下来的年轻女孩。 见鬼了。 一根烟抽完,肖副经理抓抓头皮,跳下来跟同事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等等。” 大约是和肖副经理生出了逃命的友谊,久久没见他上车,小朋友挣开女同事怀抱,扒着车窗大声喊:“肖叔叔、肖叔叔。” 肖副经理记挂小朋友,忙循声过去。 “别担心哦肖叔叔,没事的。”小朋友冲他挤眉弄眼,活泼得不像刚遭遇绑架的人质,“十五回来了,妖魔鬼怪全趴下。”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恐怖(。 ☆、068:回来就好 “早知道让大叔带咱们一程了。”费夷吾举高罗盘, 偏了偏脑袋说道, “哎, 要不委屈委屈您, 回来睡一会儿?” 肩膀大白猫的重量仿佛又增加了三分之一。费夷吾一个趔趄,差点被带趴。 身后, 天苍苍野茫茫,出租车司机早已隐没在荒草之中。 回想起来, 那辆黑色越野车很像越老板的风格:粗野张扬, 透着翻山越岭小菜一碟的结实耐用。 半路歇菜的出租车实在望尘莫及。 费夷吾嘀咕:“应该让司机开那辆车。” 夜狩吹吹胡子没接话, 费夷吾并不介意。 她东拉西扯就是想给自己壮壮胆。 师父说了,这次下山, 夜狩不会再像以前那样7*24小时明里暗里充当外挂, 顶多危急关头保住她一条小命,其他一概自行解决。 不过这回事出紧急,下飞机解卦显示越老板有难, 费夷吾狂奔出口招辆出租,司机听说要去乱葬岗, 就差自己摁差评让客人下车滚蛋。最后还是夜狩用了迷魂术, 让司机乖乖履行职责送人来乱葬岗。 和洛鱼打了照面, 出租车半路抛锚,夜狩便叫司机原路返回高速路。出了乱葬岗荒地,阵法自然失效,司机就可以打电话找人来帮忙。 “夜狩,您写的那张纸条好用吗?办事处真的会补偿司机损失?办事处不是很缺经费的吗?” 夜狩不答。 “还好我也记了司机车牌号, 回头让越老板报销。反正是为了找她来着。” “……” 夜狩重重地喷了口气,表示快被费夷吾烦死了。 费夷吾闭嘴。 她知道夜狩为什么闹情绪。 师父把“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方针贯彻到极致,定下来费夷吾为守山继承人,就拿了一摞书出来让她自己琢磨。 理由充分:通过九年义务教育三年应试教育,费夷吾掌握了自学能力,研究理论问题不大;海城鱼龙混杂,群魔乱舞,正好学以致用;要实在有东西想不明白,就问夜狩。 夜狩千年来第一次碰到这么不负责任的师父和不着调的继承人,本想既然把继承人安全送回山了也该逍遥一阵子,没成想立马被派发了新任务,身兼保姆、保镖、包学会三重重任,难度提升若干等级。 因此,免费劳力被师徒俩气得手爪抽搐,险些脑梗撂挑子。 风水师搞事簿[GL]_135 后来师父抓准了痛点,替费夷吾开出优越条件:只要夜狩愿意,不用一直窝在罗盘,在保证继承人人身安全的前提下,随便想去哪儿去哪儿。夜狩这才勉为其难和费夷吾一道下山。 每个守山人都有守护者,避免守山人孤身涉险,无人搭救。但守护者通常又是犯下大错被判无期徒刑的罪犯,本性难免乖张暴戾,是以每一任守山人都有束缚和释放守护者的咒语,用以调遣使役。——师父给的小册子上这样写。 费夷吾看的时候夜狩也在场,没等她看完下半部分,夜狩一爪子糊烂小册子,挤出两个字:“放屁!” 总而言之,费夷吾虽然捞着了铁饭碗,也见识了外挂本体,日子比之前只坏不好。 不知外挂是脾气古怪的白猫时,她尚有天塌下来自有长的撑住的勇气。 但现在…… 白猫不会吃继承人,但不代表不会吃小鱼干。 洛鱼道行不高,只看到费夷吾肩头一团蓬松白光,没认出夜狩本体。但夜狩看到小鱼儿,磨牙霍霍,生动演绎了《我要把你吃掉》。 费夷吾对夜狩竟然听过网络口水歌并且准确还原其旋律深表震惊。 野草匍匐的荒地跋涉了半小时,隐约看得见前头高楼,费夷吾不甘寂寞地呼唤:“夜……” 夜狩啪一爪子拍她后脑勺上,后爪蹬肩膀,蹿出去七八米远落到地上,浑身白毛炸开,体型扩大两圈有余。 “快点!” 听到夜狩不耐烦的低吼,费夷吾心里一紧。 这段时间她一直捂着对越老板的芥蒂不让它生根发芽。但人近情怯,来路上芥蒂不受控制地长成树苗,结出一串串兴师问罪的小果子。 然而越老板棋高一着,为了洛鱼把自己置入险境,让她除了担忧焦虑,竟没有多余心力采摘果实。 师兄说得对,人真的很复杂。 夜狩带路,长驱直入黑黢黢的地下室入口。一进门洞,费夷吾浑如盲人。 “你——”白猫在前面无声无息走了半层,回头看费夷吾摸索墙壁无处下脚似的,一声低吼,“眼瞎了!?” 费夷吾愁闷:“我夜盲啊。” 夜狩四爪攀墙,卧上费夷吾头顶,抻直前爪在她左右眼各拍一下。费夷吾吃痛,流了两滴泪水,再一睁眼,前路灰蒙蒙的,却依稀辨认得出构造。 下了一层,转角再下一层,到了用做车库的负二楼。 烂尾楼空置了太久,来客的气流掀起积尘,空中弥漫着刮擦鼻腔的粗糙气息。 费夷吾头负大猫,脖颈僵硬,动静不小。但她在楼梯附近转了好一会儿,不仅没找到地下三楼的入口,也没遇到任何戒备放哨的。 小鱼儿说地下室里至少有七个人,一个领头的要跟越老板聊聊。越老板让对方先放人质走,领头的为表明诚意,特意派人送她上去。 这样看来,小鱼儿被绑架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负二楼寂然无声,费夷吾定了心神,忽然意识到即便没自己来搭救或许越老板也能逃出生天。 她本事大着呢。 正想着,污浊沉重的空气里多了一丝丝血腥。 费夷吾狠狠打了个喷嚏。 一声响,一声应。 是男性粗重的喘息。 夜狩看着她瞎转八转,总也不往正确的方向走,爪痒难耐,挠她。挠完揪一绺刘海往左前方拉扯:“来都来了。” 也是。 费夷吾不再挣扎,顺从夜狩的指引往前走。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喘息的来源。 地上横七竖八,排队似的或躺或趴,离入口近的尚在喘息,后面听不到响动。队伍尽头影影绰绰看到一团黑影。 费夷吾一眼扫过去,辨认出那是把椅子,上头坐着多日未见的越老板。 心情复杂。 她挨个检查地上躺的人。 头顶夜狩啧啧点评:“全都抽了一魂一魄,够狠。” 费夷吾没听懂前半句,有后两个字做注解,连蒙带猜也能想明白躺下的都遭遇了什么。 视频里越老板特意解说过,她为父母报仇的方式就是抽去人的生魂为自己所控。残忍,不留痕迹。 所以这些人也是吧。 “哎。”夜狩变了变声,“在那儿呢。” 椅子后三米的地方是两堵墙的夹角,三十个光晕惶惑不安地团成一团。 魂魄被抽出身体,如果能在三个小时内塞回去,最多一场病,倒是没生命危险。 “手下留情了嘛。”夜狩舔了舔爪子,若有所思。 费夷吾也检查到最后几个人。 血腥味更为浓重。 越老板现下脑袋低垂,长发散乱。手和脚都打了死扣绑在椅背和椅腿上,血珠自手腕滴落,地上积了一滩。 夜狩懒洋洋问:“心疼吗?” 费夷吾抽了口凉气。 “疼。” 风水师搞事簿[GL]_136 夜狩说话除了守山人和守山人的继承人,别人听不到。但费夷吾跟夜狩交流也得通过口舌,下来负二楼首度发声,椅上的人立刻有了动静。 “十五?” 汗湿透的脸上沾了几缕发丝,乌青唇角也淌着血迹。越老板颓废异常。但那双尾部上挑的眼睛明亮得像自带光源。 疼。 真疼。 费夷吾气坏了,踢了跟前人一脚。 她想,我还没问过罪呢,谁给你们权力动的手。 不料绑匪们身强体壮,肌肉硬得像铁块。费夷吾脚趾头快被自己踢断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绷着脸强忍痛来到椅子旁给越老板松绑。 越老板嗓音沙哑,带着极为隐秘的讨好:“我没……没再杀人了。” 但是对方欺人太甚,求生本能爆发,到底还是出了手。 费夷吾闷闷地“嗯”。 塑料扎带质量很好,费夷吾没带利器,抬起越老板的手腕只见血肉模糊,怒火上头,把夜狩硬生生烫出头顶三尺之外。 夜狩去角落里抓了俩光点随手一扔,中间有人摇摇晃晃爬起来,看清周围情形,撒丫子往外跑。 “回来!”夜狩冷喝,那人机械地转了个身,同手同脚挪来,摸出一柄瑞士军刀,老老实实地放在一米外的地上。 给越老板松了绑,她一时间竟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直。费夷吾扶她坐稳,听她重复念:“对不起。” 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也没有人无缘无故绑架一个小孩子来引越老板入瓮。 费夷吾端起了费先生的脾气,凉凉问:“谁干的?” “陈年恩怨,这事儿我自行处理。”身心放松下来,越老板眼里的光彩熄了大半,勉强握着费夷吾,喃喃道,“十五,你回来了。” 费夷吾粗声粗气:“我可还没原谅你呢。” 拿别人一条命换自己健康,这种不讲理的买卖换到谁身上都无法接受。但鉴于换命未遂,以及师兄的开导,费夷吾决定给犯罪嫌疑人越某某判处缓刑。 越老板晃晃手:“我不要你原谅。” 回来就好。 费夷吾逆反心发作:凭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我还偏要原谅你。 她把左脸凑到越老板面前:“你亲我一个。这事儿姑且翻篇。” ☆、069:走火入魔 费夷吾的重点在翻篇而不是一个亲吻。 但强弩之末的越流光却把这条件当作是救命稻草, 撑着椅背迎上去, 极轻极柔地在费夷吾脸上碰了下, 然后重重地跌回椅子上, 没了说话的力气。 费夷吾美滋滋十秒钟,很快反应过来别家的亲亲是玩情调, 自家的亲亲是玩心跳,感动对方诚意之余, 忍不住唠唠叨叨:“你连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坦白从宽了, 怎么不把救你的法子也告诉我呀?师兄说你的病难治但不是不能……” 流光只管闭眼, 翘着唇角笑。 耳朵里轰隆作响,后面的话被心脏剧烈跳动的“扑通扑通”覆盖了, 强劲血流随之冲上头部。脑子里那东西消停过一阵子, 此时补充了营养,猛烈反扑。 头好痛。 周围乱糟糟的。透过第三只眼,她看到无数魂魄在空旷地库打转, 幸好识相地止步于一米之外。数不清的魂魄除了她擢出的活人生魂,更多是滞留此地许多年不散的阴魂。 绑架洛鱼引她入瓮的幕后主使是叶国辉跑不了——把她引到此地, 完整录下了她从越元朗恢复为越流光的过程。动机明确, 拿下她的把柄, 日后好获取利益。 但叶国辉的本事仅限于此,流光了解他,也秘密调查过他两个儿子,父子三人都不懂术法,把地点定在起于坟场的烂尾楼这招肯定受了高人指点。 乱葬岗, 一步埋一骨,阴魂何其多。对摄魂使魄的流光而言,无异于开闸放水,把惯常汲水的井变成洪水滔天的大江流,不仅无法化为己用,反而一不小心就会被吞没了。 但此番作为又不是完全要她命,不然也不会留下十四五个凶悍之徒——其中甚至还有半数是当今少有的大龄童男——表面上是给她吃皮肉苦,实际上却用这些人组成了阳气防护罩,避免过多的阴魂一拥而上,要了她的命。 为试她深浅,隐藏在叶国辉背后的人费了心思。 会是谁呢? 流光昏昏沉沉地想。 趁着她虚弱之际,生魂见机返回肉体。彪形大汉一个接一个爬起来,多半怕神鬼莫名的人质,撒欢往外跑。也有小半无脑愚忠的凶徒遵照雇主命令,活动活动拳脚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以及另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不速之客,准备继续动手教训。 走了一多半人,阳气的防护罩不免出现裂缝,变成有机可趁的防护栏。 阴魂纷纷化作一缕幽魂,从缝隙里钻进来,要往场中生人身上靠拢。 还没等流光隔空拨开试图靠近费夷吾的阴魂,只看到一团肥嘟嘟的白光在她身边转了一圈,阴魂像被施了定身术,牢牢锁在原地,张牙舞爪发出凄惨嘶叫:俗称鬼哭嚎。 嗯,我家先生回去一趟,道行更上层楼。 流光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许气力,但看凶徒踢踢踏踏围过来,好恼火。 费夷吾专心帮她处理好伤口,说是处理,包里仅有飞机上附送的湿巾,堪堪把污渍清理干净,她直起腰来问流光:“有力气走路吗?” 结果一抬头吓一跳。 流光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晶莹的瞳仁蒙了层血雾,又好像灯泡上罩了红纸,散发着不祥光芒。 妈耶! 风水师搞事簿[GL]_137 越老板走火入魔了! 费夷吾匆忙去叫夜狩,但白猫今天劳累过度,对凶徒不识好歹仍要不轨的行为很失望,于是对完全没搞清楚的费夷吾说:“让你这位……不知道怎么定义属性的朋友上吧,她自有分寸。” 然后钻进罗盘,蒙头睡大觉去了。 “……”费夷吾忐忑地抓着流光手臂。侧脸看去,流光瞳仁上那层红色忽强忽弱,像不那么受控制。 她确实不懂发生了什么,看着流光的视线缓缓扫过周遭,人高马大的凶徒们面露惊恐,缩起手脚,便通晓了两三分。 “我们先走吧。” 流光缓缓起身,被绑太久,腿部血流不畅,心情也很不爽,她下过决心不再夺人性命,但有些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 动手动到十五头上,实在罪不可赦。 她想:叶国辉,你完了。 费夷吾贡献出半边肩膀给流光当扶手。无故感受到阵阵冷风直往衣领钻,而这种情况在夜狩在时没有出现过。 她看了眼磁针牢牢吸附在天池不动的罗盘,问流光:“这地方是不是有……脏东西?” 流光无意吓她,但离阳气过盛的凶徒们越远,小鬼们越是猖狂,紧追在后面。驱使凶徒的生魂让他们追上来组成聊胜于无的防护栏,流光委婉道:“是得快点儿离开这鬼地方。” 费夷吾暗暗思考夜狩突然主动缩回罗盘可能是为了锻炼她,挺胸抬头:“没事,我能保护你。” 流光哑然,抬手在她头上悬了片刻,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心不在焉道:“嗯,我家十五最厉害了。” 虽然没有摆上台面,但费夷吾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的不和谐——身边人显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郁,倒不完全是红瞳邪门,是本身的气场完全变了。 人家不都说小别胜新婚么…… 费夷吾一边惆怅,一边为流光的反常找理由:可能是伤痛,也可能是抽人魂魄耗损精力,要么就是饿的。 刚给她清理伤口时隐约听到五脏庙有动静。 再三思索,费夷吾决定把话说清楚:“我确实怪过你。”她摸索进单肩包里拿出随身笔记本,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一共六个小时七分钟。” 费夷吾急急忙忙辩解,既是为流光,也是为自己:“你说你牺牲我的命来救你,我是生过一阵子气,但是我有这个——” 她拍拍罗盘,“以前我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的,罗盘里有很强大的妖怪,不管牠愿意不愿意,都得保护我。所以你的计划不可能得逞。而且哦,你早就要告诉我真相了,是我自己不爱听。要说责任,我的责任肯定大过你。” 流光侧过脸,仿佛看到旁边的人被神圣光辉所笼罩,眼中血色渐渐褪去。她早知道小十五脑回路异于常人,可没料到她居然快要往圣母方向发展了。 这不成。 “……十五啊。”流光道,“你该生气,不生气才奇怪呢。早期动机不纯是我的问题,你离开无可厚非……我只是怕你就那么回山上找师父,不要我和洛鱼了。”她低低笑了声,“早上我还和洛鱼说好,要去神农架找你。” 费夷吾听了更心塞,“可是你不能离开海城。”接着又庆幸还好自己回来了。 “小鱼儿很想你。”流光很认真,“我也舍不得你。” 你来我往,化解了尴尬,增进了感情。 费夷吾踮起脚,“吧唧”亲了一口。 流光面上笑盈盈,心脏突突跳。 十五真长本事,知道用糖衣炮弹欺负人。 但费夷吾一手掌握她脉搏,号得出她心率处于安全范围,置流光长短不均的喘气若罔闻。 两人手牵手出了黑黢黢的门洞,然而没有重见天日。 乌云盖顶,远处成片的野草波浪起伏,颇有暴风雨将至的先兆。 流光招来一名凶徒,问他:“车停在哪儿?” 凶徒三魂有二魂受流光所控,早成了亦步亦趋的喽啰,呆呆地指了方向:“停在那边。” “开过来。” 爬两层楼梯回到地面又耗费了她大半的力气,好在脑子里那东西学聪明了,知道处境叵测,悄咪咪蛰伏起来,除了偶尔出其不意踢一脚彰显下存在感,倒是没让她痛不欲生。 基于此,流光忽然对那东西有了新的猜测。 小喽啰很快开车过来,车是改装过的越野车。费夷吾眼尖,注意到轮辋上似乎贴了东西,离近了,便看清楚贴的是黄色符纸。 “唔……” 见符纸,费夷吾不由沉思。依照她目前的理论水平,离开包学会解说员夜狩,很多东西模模糊糊,只能看表面,无法理解深层次结构。 这地方,出租车司机称其为乱葬岗,夜狩则补充有人布置过大型阵法,外围看起来方圆十公里遍地荒草,处处坟墓,所以一般人不会涉足进来,更发现不了藏在遍野荒草深处的道路和烂尾楼群。 那么这符纸是做什么用的? 更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在乱葬岗里建楼群? 楼虽是烂尾楼,但建筑本体未曾遭受过风雨和野草侵蚀,防护网还算新,如果不是阴风尤在后颈作祟,她会以为工地只是冬季歇工,开春了会继续修建。 她还没想明白,人已随流光进去车里。 流光仰靠着头枕,让喽啰往市区开。 她对能顺利回去并未抱太大希望,但见费夷吾神色迷惘,她不忍心再添一分惊惧。只好打起精神,时刻准备应对最好别来的危机。 但墨菲定律永远适用于此类境况。 半个小时后,该出现的高速路桥没出现,地平线上零零散散站着七八道瘦骨嶙峋的身影。 喽啰未得停车指令,直往前开。 离影子五十米,费夷吾看清了人影真实面目。 风水师搞事簿[GL]_138 怪不得那么干瘪—— 俱是皮肉全无的骨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吓到了吗?吓到了我今晚尝试双更:D 也不知道这种双更的蜜汁自信从哪儿来的(。 ☆、070:二更来了 下山以来, 费夷吾见过幽灵, 见过万年蛇妖, 也跟神仙、妖仙打过交道, 但拦路打劫的骨架子却是头一次见。 车辆灵活绕过骨架子,费夷吾只来得及确认骨架子很像生物课本上的插图, 还没看明白缺少结缔组织骨骼之间又是如何紧密相连,车已呼啸而过。 她把脑袋探出车窗, 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紧追不舍的怪物。 车速快, 骨架子速度也不慢。流光拉费夷吾一把, 让她回来系好安全带,随即命喽啰猛踩油门。 一串排骨落入汽车尾气, 前面又冒出一串。 改装过的越野车动力十足, 引擎发出轰隆巨响,小喽啰此时处于受人操控的行尸走肉状态,拖着沙尘不怕死地横冲直撞, 骨架怪物也是没头脑的货色,不闪不避, 摇晃四肢和头颅径直撞上来。 越野车碾压过去, 一地碎骨残骸, 骨头折断的声响费夷吾没听过,但指骨划过玻璃的刺耳声效却蕴含无限杀意。 望着车窗上斑驳白痕。费夷吾愣了愣,余悸化作电流,从尾椎骨直上头顶,掀起头皮惊涛骇浪。 然而这才刚刚开始。 第二波骨架同是先头部队, 一波拍死在车轮下,另一波又从坎坷道路的两旁涌上来。 打眼望去,疑心重叠草木皆是白骨精。密密麻麻,同等瘦长,同等摇曳。 费夷吾怕了,拍罗盘喊夜狩。 白猫从罗盘中央懒懒伸出肥脑袋,一句话传到费夷吾耳中:我只保你不死,自己看着办吧。 话有第二重含义:反正你死不了,可劲儿造作吧。 费夷吾却只听出了袖手旁观四个大字,见夜狩缩回罗盘,顿时傻眼。 流光看她自顾自跟罗盘说话,有了猜测:十五要么是受惊吓过度,要么是呼唤救兵。 再看她脸色霎时惨白,心想这救兵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车往前开,撞飞了成群结队的白骨精。 但流光知道,光这样没办法逃出去。 首先,受阵法迷惑,肉眼找不到正确道路;其次,十五是风水师,专业理气观相,擅长道法自然。 赶驱尸骨的术法发源先秦阴阳学家,却是人见人憎的下流技艺,于本土销声匿迹数百年,长久以来只于东南亚某些神秘国度有所传闻,海城从不曾听说过。 骨架子一无魂二无魄,散架就废,看上去吓人,单体杀伤力不强。现代社会提倡火化,原材料少,所以她以前只知晓有类似术法,却不把此种鬼魅伎俩放在眼里,也就没下过心思研究过。 骨架子前仆后继,来路不明但目的清楚,要将她们置于死地了。 到底是谁? 难道还是叶国辉? 颠簸中,头部隐隐作痛,流光一时想不出仇家来路。费夷吾也是束手无策,正翻着师父给的小册子,看有没有解脱之法。 天色越来越暗沉,流星般的雨点子打在车窗上,和骨头碎裂的声音相映成为噼啪交响曲。 费夷吾急得抓耳挠腮。 “别怕。”流光定神,捏了捏费夷吾的虎口,“别急。” 莫名的,费夷吾冷静下来。翻书的行为有了强烈的目的性,沿着目录看下去,虽然尚未找到关于骨架子的描述,但她的目光停留在“阵法”名目,灵感忽现。 万变不离其宗,像流光操控人一样,这些骨架子也是受人操纵。 她自言自语:“会不会跟阵法有关系?” 流光心电急转。 乱葬岗形成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是战争年代成千上万无辜民众的埋骨地——那么,阵法可能并非叶国辉或他背后的人所设立,而是早有布置,用以压制亡魂。而此地常年废弃,突然有人来搞开发建设,会不会不慎破坏了部分阵法? 前路渺茫,好在车子所剩燃料不少,流光冷静指挥喽啰:“掉头回去。” 喽啰神智不在,车技却很稳,漂移掉头,费夷吾也打通了个关节,跟着补充:“先不用回烂尾楼那里。” 她想起来,最早看到骨架子的时候,它们就立在原地,是车辆行驶过一定距离才突然动作。 “十五好样的。” 流光精神一振。 碾过骨骸铺成的道路,在骨架子陆陆续续停下来时,雨也停了,流光让喽啰也踩了刹车。 半边泥土半边碎骨,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费夷吾恨恨地敲了敲罗盘,表达对夜狩见死不救的强烈不满,然后一拉车门,状似要下车。 让人敬佩的勇往直前。 流光手快抓着她,看好骨架子的危机暂时解除,才放开费夷吾,两人左右下车。 骨架子站在渭河对岸,一双双骨节突兀的手拼了命地向两人抓来,指骨尖端如刀,隔半米远,费夷吾都能感受到一道道凌冽的锋芒。 风水师搞事簿[GL]_139 前方有白骨精,后方烂尾楼是阴魂聚集地,通讯设备没信号,想叫外援都没办法。流光苦笑着摇头,这形势实在超出她想象,不是很乐观。 “我们死不了。”费夷吾返回车上,继续临阵抱佛脚。 流光的精神头比之前和缓多了,所以她决定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自己冲进白骨精大军里,用苦肉计换夜狩出手相助。 但或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眼看费夷吾不住瞄骨架子,流光按住她:“不准乱来。” 费夷吾悻悻。 一条路被拦腰截断,另一条路铺垫不足。她两只脚蠢蠢欲动,苦于无路可走。 流光在她腿上拍了下,只道:“你等我想想。” 路是人走出来的。 叶国辉派了十多个人来教训她,但也不能贸贸然把人送了命。现代社会讲法律,十多个人同时失踪,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且叶国辉好赌,既然已经拿到要挟她的王牌,没道理结束赌局,赶尽杀绝。 之前还有一堆凶徒受到惊吓离开了烂尾楼,那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流光想着,让喽啰移去后座休息,自己坐上驾驶座握紧方向盘,费夷吾见状也换到前排座位。等喽啰二魂回本体稍事休息后,又被流光派去后方。 魂魄离体时,喽啰一阵抽搐,横躺下来。 流光立刻跟费夷吾解释:“鬼地方阴气重,魂魄不会受损,最多生场病,等离开这里我会补偿医药费给他……他们。” 费夷吾听了直笑,忍不住想师兄说的挺对:人年轻时脑子没长好,会做出些长大后追悔莫及的错事。有些人会改,但凡有悔改,这人就算不得坏人。 重逢的这天,费夷吾亲眼目睹了流光的能力,但也看到了她努力不越界的小心翼翼。 她忽然想起四年前那莽撞的妖怪欲闯两界,导致费氏一家三口坠下悬崖。万幸父母现在安好,如果他们有万一,她会不会去找罪魁祸首报仇? 可能师父觉得她会吧,所以不管她怎么追问,都闭口不言妖怪姓甚名谁。 费夷吾呼出口浊气,冷不防眉间软软凉凉,是流光看她笑着笑着突然皱起眉,便伸手过来抚平纹路。 “别多想。”流光柔柔道,“有些事没发生,不需要假设。” 话说得模棱两可,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 费夷吾下巴支在竖起的罗盘上,乖巧说“好”。 心情平和,白骨精们的狰狞摇摆仿佛笨拙舞蹈,费夷吾歪头看跳舞,看了几分钟迷迷糊糊生出困意。 她心想不能睡,脑袋却不受控制一点一点,像是有谁正拉着她往周公家里去。 接着,流光轻轻一声“你休息吧”,彻底让她沉入梦乡。 流光关好车窗,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 还好,在能保持清醒的强度之内。 斜靠车门,流光静静地注视着睡熟的费夷吾,无从得知十五回去一趟遭遇了什么,但心事明显重重,睡着了眼珠也在不停转动,手不时握拳,很是焦躁。 流光起初只是观察,后来看费夷吾像是被魇住了,便将她揽入怀中,手垫在她脑后,枕在腿上。 说来也是神奇,躺好没多久,费夷吾便放松下来,呼吸恢复平稳,只有眉峰松松皱着。流光低头亲了亲她眉心,蹙起的那团小乌云悄然散去。 魂魄随风飘动,快起来时速比四只轮子还快。半个小时后,喽啰的生魂回来,扭捏不安地汇报他迷路了。 说他本来沿着道路上有且仅有的一排车辙往回走,苍苍荒野,无穷无尽。还说路面不平,他们那半小时最多行驶三十公里。而他这次至少已飘出两个三十公里,前不见烂尾楼群,后不见高速路桥。自高空鸟瞰,唯有一辆越野车形单影只。 他只能返回来。 流光送他回身体休息。 喽啰身强体壮,魂魄归位一个哆嗦清醒过来,窝后座一动不敢动,努力扮演活死人。再借给他上下五百年十世转生的胆子他也不敢再干坏事了,谁知道对方是什么神魔妖怪呢。 流光却顾不上理他。 她想到了白骨精层出不穷的另一种可能性——根本是有人蓄意破坏阵法? 要是这种可能,那麻烦可就大了。撬动面积接近上百平方公里的大型阵法,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支点。 越流光自忖未必是冲着她来的。 那—— 她的视线转向平放在费夷吾腹部的罗盘。 十五没猜错,她一贯知道罗盘上附有强大灵物,却不知牠是哪门哪路。 假设,白骨精的出现不是因为她,也不是因为十五,而是因为罗盘呢? ☆、071:寂静荒野 一觉醒来, 夜黑风高。 费夷吾转转脖子, 左边是黑的冷的, 右边是软的温的, 还有点香。 她一动,流光顿时察觉, “醒了?” 费夷吾哼哼。 寂静荒野终于响起亮亮人声,后排喽啰毛实力感天动地出了口气, 出到一半又怕惊扰到大魔头, 咬拳头吞回去。 费夷吾睡熟时, 流光让他下去,他用两根安全带把自己绑后座上死活不下, 说害怕。说上有老妈妈下有小弟弟, 只要大魔——大仙儿救他一命,愿意两肋插刀一辈子。 风水师搞事簿[GL]_140 流光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躺在流光腿上不想动,但是饥肠辘辘, 费夷吾在旁边摸到方向盘做支持,抓紧它借力想要起身, 然而方向盘转了45°, 上半身没挺起来, 她索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假装什么也看不到,抬手直直往斜上方。 流光偏过头,让她摸了个空,随后握住那只摸摸索索的手, 用唇碰了碰。 费夷吾笑嘻嘻。 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但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很放松。如同躺在棉花上,软硬适中,只差就地打滚,什么魑魅、什么魍魉,什么白骨精—— 费夷吾腾地坐起来。 额头撞下巴,一面钝一面尖,一个捂着脑门,一个捂着下巴。 流光口腔咸腥,怀疑磕破舌头,喉头滚过吞咽的动作,松开手去开灯。 费夷吾嘀咕:“好饿。”但是抬眼看到流光凹陷的眼窝和尖下巴,饿也不好意思饿了,拿起罗盘敲敲打打。 她想把夜狩敲出来。 流光由着她敲。 她想了很久,觉得白骨精冲着依附在罗盘的灵物而来的可能性极大。无论是困在阵法,亦或是走错岔路,夜间阴气重,再任由骨架子爬出坟墓闹妖,恐怕后果难以收拾。 费夷吾则单纯是气恼夜狩到这种时候还袖手旁观。拜白天白猫拍她那两爪子所赐,夜盲症无药自愈,她清楚看到十几米外,白骨精一层一层叠罗汉,像是要爬过那道看不见的墙,过来将她们撕成碎片。 白猫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费夷吾敲了一阵,恨恨地往旁边一丢。见状,流光问她要来罗盘,说有点事情要验证一下。 费夷吾知道流光也曾是风水师,并且见识了她鬼王般的本事,再加上两人之间深厚过一般友谊的情感,对她有深深的信赖。二话不说,连包和一根主心骨一块儿递过来。 然后流光顺手转交给后排喽啰,“毛实力,你把这玩意儿扔进去。” 颐指气使的,可不是刚才怕吵醒费夷吾的商量口吻。毛实力听出味道,哭丧着脸抱包下车。 费夷吾手上的东西刚换成一本结实的线装古籍,“啪嗒”掉了。 “没事的,等等看。”流光勾起一侧唇角,脸上淤青早消了肿,但还留着深色的印记,这一笑,有种别致的匪气,危险又迷人。 费夷吾看愣了。 喽啰毛实力一天之内魂魄离体好几次,对使唤他的人的恐惧比对白骨精大军的恐惧更深刻些。只能早死早托生,快步跑到阻拦白骨精进军的透明屏障前,眼睛眯成一条缝,四肢颤巍巍把单肩包的带子随便挂在靠前的一只骨手上。 骨架子和骨架子之间也有竞争,挤挤攘攘,先前打头的骨架子被挤到后面,波浪般地时退时进。于是还没等毛实力返回车上,罗盘以及深色的单肩包石沉大海,看不出到了哪里。 流光愈发气定神闲了,长手搭在车座上,有一着没一着摩挲费夷吾圆乎乎的耳廓。 费夷吾让她摸得十分不自在,饥饿感汹涌澎湃,精神上的饥饿和生理上的饥饿表现形式殊途同归,汇入胸口似热汤般滚烫。她低下头,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看。” 流光轻拍她。 费夷吾往前看。 原先白骨精们密不透风挤做白骨墙,许是罗盘的转移轨迹使然,窄窄的裂隙出现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白骨中,深黑一道,还蛮惹眼的。 费夷吾口齿清晰地念出了夜狩的名字。 之前也听她含糊喊出过类似词组,都不如这次清楚,流光脑海里下意识地搜索起关键词,和费夷吾确认写法:“黑夜的夜,狩猎的狩?” “没错。”费夷吾没有深思为什么流光知道这名字,“一只白猫。” “原来如此。” 流光了然。 想来大概只有费夷吾这种好奇心极度匮乏的人才会一视同仁,将身边的所有人都看做宾客,从不多问多打听。 夜狩—— 原型文狸,《九歌·山鬼》载曰:“乘赤豹兮从文狸”,即为山神随从。出生时,皮毛花色或棕或赤、有纹路斑点。性格温顺,寿命长可逾千年,每过一年,毛色花纹便减淡一分,待浑身雪白,花狸猫变成大白猫,寿命也就到了终点。 夜狩却是文狸中独一无二的异数,传说幼年时期所追随的山神性情残暴,经常拦路虐杀行人,夜狩见其行径可怖,愤而噬主。 随从弑主是天道所不能容忍的,然而新任山神要处决它时,却有上百个被山神残害的冤魂为它求情,因此留下一命,只掠其花色,逐出文狸一族,成为游荡世间的孤魂。 至于为什么附到罗盘上,流光不知道。 但曾经为了保护无辜路人不惜以下犯上的夜狩,在当前状况下无所事事,行着不作为的恶。 流光觉得牠未免自视过高了。 和费夷吾讲清夜狩的来头,对面那条窄窄的小路也逐渐拓宽,肉眼可见,白骨正追随着什么东西往远处退。月上中天时,毛实力踏出的两道脚印和白骨之间已有二十多米宽。 朦胧夜色中,装罗盘的包在白骨精间身不由己地旋转跳跃,所到之处,梆梆作响。 了无神智的白骨们仿佛受了无名指挥,正把罗盘送到更远的地方。 白骨精果然是罗盘招来的没错。 流光发动引擎:“走。” 费夷吾仍在回味大白猫居然性子烈起来连山神都吃,看来以后得小心点供着这祖宗了。 车开进白骨堆,骨架子惯性张牙舞爪地扒上来,雷声大雨点小,拿钢铁巨兽无可奈何,车速一提摇头摆尾,白骨便轰然下坠。 “看起来咋呼人,也没啥用噻。”后排毛实力韬光养晦了好一阵子,中气十足地放出厥词,“看我一拳能打飞它们一打。” 流光随手揿了下按钮,后车门安全锁“嘣”一弹开,毛实力鸣金收兵缩回去,不愿意真去打拳。 费夷吾对流光能使得动夜狩赶白骨精深表敬佩,但对眼下状况喜忧参半。 好的是,路正一码一码往前铺;不太好的是,要是罗盘有个三长两短,师父远火烧不到自己,但夜狩可近在咫尺,会不会怀恨在心,挟私报复…… 风水师搞事簿[GL]_141 她刚表达担忧,流光拇指一翘,指向后座:“罗盘是毛实力丢的,有什么不满找他好了。” 毛实力无缘无故躺了一身碎骨头渣子,悔恨当初不好好读书学习出来当混混。 车开了一阵,满视野的荒草和白骨间遥遥望见高架桥,三人不约而同地表示出喜悦。然而还没等费夷吾盘算好回去第一顿吃什么,车子猛地晃了下,左前轮喷出叹息般的强烈气压,随即下沉,彻底熄火歇菜。 行百里者半九十。 流光温和唤道:“毛实力。” 毛实力充耳不闻。 流光顿了顿,这下是冷冷的一声:“毛实力。” 毛实力滚下车。 费夷吾受到了不明震慑,茫茫然也要下车,流光却时刻注意她的动向,先一步下去,绕过前头替她开车门:“当心脚下。” 她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费夷吾很受用,两人手拉着手,似乎再多白骨精到来也不会构成威胁。 事实确如此。 毛实力人高马大,横竖都是死,只能捡起豪言壮语武装自己,左一拳右一拳,打趴了好几只骨架子。 而骨架子的目的很明确,罔顾同类再度回归尘土,径直去围剿罗盘。 打到车周围空出一片,毛实力自觉神勇,气喘吁吁来找流光邀功:“那个……您招我做保镖成不成?” “行的。”流光应得很干脆,“你把那个包拿回来,我给你双倍年薪。” “……” 说是这么说,但见毛实力撸起袖子真要往里头冲,流光叫住他:“你先去把车胎换了。” 毛实力如蒙大赦,感恩戴德去后备箱拿工具。 费夷吾知道流光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她们和罗盘之间隔着六七十米,层叠的骨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跟之前没头没脑瞎凑不同,骨架子正有条不紊地拼出新的形状。 大体轮廓像是人型,却是四肢着地的人,待头部雏形丰满,大型白骨精的形象立体而易于辨识。 毛实力搭好了千斤顶,举着扳手正要卸轮胎,突然觉得夜色比刚才更黑了,几乎找不到螺丝钉在哪儿,不由疑惑地扭头。 白骨与野草之外,高速路桥遥遥在望。但阻挡在出路之间的,不再是乍一看瘆人,实际毫无杀伤力的骨架子。 而是只在游戏和奇幻电影中见过的……亡灵生物。 超、超大只的那种。 与此同时,地面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空中一声惊雷。 未见其形先闻其声。 “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十点半之前没二更的话就没二更了。 感谢宅璃、一支半节、小二郎、唐呵呵、太阿、三更有梦书当枕、七七七七七一、南灵夜杀、木宝、灵界、桔梗花落、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迪迪拉、大大图、哎哎颦果apple、Sun2133、humbbe、ChiYeuEm霸王票~ ☆、072:纯属偶然 “葫芦娃、葫芦娃, 一根藤上七个娃……” 节奏欢快的儿歌出自一米八的毛实力之口, 很是调节现场凝重的气氛。 费夷吾没憋住笑出来, 但轻松一刻过后, 更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随着地面开枝散叶的龟裂,颤动骤然停歇, 缕缕青烟黑烟夹杂荧荧绿光缭乱了夜色。烟雾飘飘悠悠地往巨型亡灵身上贴去,为其套上一层软绵绵的皮肉。 骨肉丰满, 荧光鬼火画龙点睛。巨型亡灵缓慢而又气势磅礴地爬起来, 慢镜头一帧帧展现出它舒展四肢的行动。 “诶!” 等巨型灵长类亡灵完全站立, 用山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微妙的违和感隐隐在费夷吾眼中作梗。 “你觉得那是猩猩还是人?” 费夷吾见过山里的猩猩,同属灵长类, 离远了看背影就和人类一模一样。 流光没有回答。 体型庞大到这种程度, 是人是猩猩还重要吗? 亡灵人/猿有多大呢,它如果跑起来,落足的力道能让大地震动, 一脚踩下去,大约可以把越野车整个压成铁片——不过鉴于它的皮肉是烟雾组成, 或许实际重量没那么重也说不定。 但烟雾下是白骨, 骨密度疏松, 搞不好人落在它脚底不是被踩死,而是被夹进去活活勒死。 倍觉自己渺小如蝼蚁,费夷吾又问:“逃吗?” 流光回头看毛实力的进度,然后捏了捏她手心,头一次生出无力感:“再……等等。” 越野车换轮胎还算方便, 毛实力是熟手。看他干起活认认真真,流光忽然觉得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有这么个下手也不错——当然最好别有下次。 “好。” 风水师搞事簿[GL]_142 费夷吾仰头寻找罗盘,心道夜狩你再不出手,咱们就此永别了。 踅摸了一阵,她在缭绕黑雾中找到了闪着金黄光斑的罗盘。 它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推着,往往快要自由落体时,猛地拔地而起。和白骨精大军汇流向亡灵人/猿,像跳蚤在它身上弹起落下。 两者比例过于悬殊,就算对守护者抱有盲目信任,费夷吾这时也为能否依靠牠逃出生天捏了把冷汗。 旷野里,又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唤:“夜——夜——” 看来之前发声结构尚不完善,口音出现偏差,现在声调下落,费夷吾心中浮出不祥的预感。 这玩意儿…… 是来找夜狩的吗?! “果然是来找夜狩的。”流光露出一副早知道是这样的神情,“你这个大有来头的外挂……真不是善茬。” 恍惚听过类似句型,费夷吾叹了口气:“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仰头仰累了,一边活动颈部,一边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乱葬岗所处的区域虽然是外环外人迹罕至的郊区,但海城一马平川,万一被人发现这座国际化都市居然出现泰山般的怪异生物,肯定会引起混乱,甚至引发动荡。 亡灵人/猿的呼唤热烈非常,而且看闪金光的罗盘在一点点接近它头部,从始至终都没有加害罗盘的意思,可能人/猿和夜狩是旧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一个才入门什么都不懂的神农架守山继承人,应该先丢下罗盘和夜狩,回市区搬救兵。 春节过了,天气渐渐回暖,老蛇妖的冬眠也该结束了。牠可是正儿八经的守山人,体型比亡灵人/猿只大不小,对付它应该没什么问题。 费夷吾刚催问毛实力什么时候能换好轮胎,流光下颌一抬,示意她看正前方:“十五你看。” 也就是在流光的指引下,费夷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亡灵人/猿的膝盖以下是反方向的——脚后跟在前,脚尖朝后。 “啊,那是……” 不等费夷吾搜肠刮肚,流光紧接着说出答案:“山神。” 传说是对的,但又不完全对。 山神名义上是神,在《礼记》、《庄子》、《淮南子》及《山海经》中记载的形象略有差异,但职能大同小异:呼风唤雨、守护山岳。 但山神同时又有山鬼的名称,因为牠们暴躁易怒却掌握人的生死,甚至会利用传播瘟疫的方式加强山区住民的信仰。按二元化的定义,山神算是亦正亦邪的鬼神。 反踵虽然不是山神独有的特征,但加上是夜狩老相识这个限定条件,答案明了。 “这种形态就不要叫山神了吧?”费夷吾咬流光耳朵。 “山鬼。” “搞定!”毛实力兴奋地喊叫,吸引来两个人的注目礼。 幸好山鬼的耳朵长在顶高的地方,一面祈祷着不要受小蝼蚁惊动,费夷吾和流光心有灵犀,分头返回车里。 毛实力对逃命独有一番直觉,烂尾楼群他跑的最快才“幸运”地被流光挑中做喽啰,这时见两人行动迅速,什么也不问,把东西随手一拢抱怀里,也往车上跳。 换下来的旧轮胎静静躺在地上,朝向地面的轮毂上赫然贴着张用途不明的符纸。 再开车,手感和体感明显不一样。流光在后视镜里看毛实力:“胎压都试过吗?” 毛实力啄米点头。 车尾打摆,车身两侧轻重略有失衡。在市区,这种失衡不足为虑,但这地方环境特殊,再小的细节失误都会酿出大事故。 眼看出路在即,不能再出问题。 流光又往前开了一段。 不对。 确实不对。 她停下车,自己去车下咬着小手电检查了一遍。 旧轮胎上都有符纸,新轮胎干干净净。 流光忆起失衡点在左前方,不多想,把三张符纸完整揭下来。她才刚从车底下爬出去,便觉得世界大变样。 整个视野清晰了。 并不是指乌烟瘴气的山鬼和白骨精大军消失,而是路两旁的荒草矮了一半有余,月色明亮地洒在路面上,映出数道凌乱车辙——看轮胎花纹,有她让肖副经理开的那辆。 流光把符纸交给费夷吾:“这符不太对劲,你看一下。”然后探身向后排,“毛实力。” 毛实力毛骨悚然:“你还想叫我干啥?” 他的恐惧如同实质,却也有求生的渴望在眼中闪烁。流光牵起唇角,若无其事地坐回去:“明天把简历发我一份,说好了,双倍年薪。” 毛实力还很年轻,估计不到二十岁,经过了一天半夜的惊魂之旅,精神尚佳,爽快地点头爆出一连串“谢谢老板”。 费夷吾比对了一半符画,侧眼竖耳把流光和毛实力的交流尽收于心。 真好。 我家老板真是大好人。 书册上有专门的符图篇,她对照出了四分之三,余下一小部分藉由联想,符咒用途呼之欲出。 这符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给去烂尾楼的凶徒指示正确方向,正相反,是迷魂术的变种——只要贴着符,车上的人就如同坠入云雾,很难找到出路。毛实力魂魄离体时之所以迷路,便是因为他身体还在车上。 而乱葬岗处处杀机,即使弃车逃走,那些凶徒也未必能顺利出去。 山鬼的出现纯属偶然,导致她们迟迟不能走出乱葬岗的并不是源生阵法,而是这薄薄几张符纸。 风水师搞事簿[GL]_143 她和流光迟早能想出办法离开,但其他人不一定能。 人心险恶至斯。 她小声和流光知会了比对结果:“迷魂阵。” 流光神色凝重,半是正冲向挡了一半去路的山鬼,半是做定夺——她要不要去找迷失的人,把他们带回正路。 知道她心中所想,费夷吾平静地说:“先出去,你更重要。” 开什么玩笑,就算最后有三长两短,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流光吁了口气,集中注意力目视前方。 山鬼行动固然迟缓,一步迈出去却是天涯海角的长度。呼唤“夜夜”不得回应,自然而然被脚下移动的方盒子吸引了注意,抬脚追来。 牠跑步地动山摇。流光操控车辆稳稳抓地往前冲。 专注的人魅力十足,费夷吾只余光瞄了一眼差点挪不开视线,她拍拍大腿提醒自己:现在可不是沉沦美色的时候。 山鬼在你追我赶中找到乐子,追得更加卖力了。且不快不慢,结合步幅恰好是随时笼罩车辆于脚底的速度。 流光好几次猛打方向盘或狠踩油门,才堪堪躲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山鬼,避免被踩成三明治的噩梦,甚至没闲心跟十五打趣。偶尔瞥去目光,只见她姿势僵直,超乎寻常的严肃。 “一会儿来杯什么口味的咖啡?”流光问,同时根据前方影子的移动趋势往左转方向。 “特拼,特、别、拼!”费夷吾答得很用力,“我得好好学习。” 真不懂和假不懂是两种概念。 过去,流光遮遮掩掩帮她做了很多事,外挂夜狩也挡去一切灾祸,甚至帮她挣来了先生的虚名。 但她不能再一味依靠外援。 求人不如求己。 费夷吾立下了决心,斗志昂扬,她打开车窗,上半身探出车外:“夜狩!你等着!我会回来接你的!” 话音未落,有什么东西冲她飞来。 是罗盘。 白光从山鬼腰间炸开,越野车腾空而起,在空中平稳飞行。离高速路桥越近,那白光的形体越清晰,依稀认得出和山鬼同等体积的猫科动物,将山鬼拦在半路。两相对峙。 “走走走,神仙打架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借二月东风,达成日更一月的成就。 晚上八点半没更新就没二更了。 你们不要因为我最近很勤快反而不冒泡了(ノへ ̄、) ☆、073:别瞎操心 连车带人被送到高架桥下, 亡灵人/猿和巨型猫科动物凭空消失。放眼望去, 风吹草地无人烟, 海平面旭日初升, 好一派《日出·印象》的画风。 费夷吾问:“山鬼会不会就是夜狩吃掉的山神?” “大概是吧。” 流光先前以为召唤白骨精大军的是隐世不出的神秘高人,但幸好对方是冲夜狩来的, 否则两人外加一个倒霉打手早就同化成白骨精了。 费夷吾不无遗憾道:“……还蛮想见识下神仙打架是什么场面呢。”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除了长时间奔逃, 并没有真正伤筋动骨, 也没能上场厮杀,费夷吾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流光笑着捏她:“别搞事情了。” 费夷吾撇嘴:“那你还节外生枝让毛实力回去了呢。” 在要不要搭救迷失绑匪这件事上, 两人产生了正面分歧。 费夷吾气恼绑匪胡作非为, 先是目无法纪绑架未成年儿童,后又让流光吃了大苦头。流光却认为他们受人指使,固然有错, 也罪不至死。 看了眼躺在后排一动不动的毛实力,流光道:“都是不小心走上岔路的人, 我拉他们一下也就是举手之劳, 不碍事。” 听说要让他魂魄再次离体去给那帮混混兄弟指路, 毛实力二话不说,撸袖子让越老大尽管招呼。 本质不坏。 费夷吾辩不过越老板,捂着脑门问她:“那你头真的不疼吗?” 流光笑着说:“不疼。” 提到这点,流光也觉得很奇怪。自从少年时期第一次发作,深植头部的那东西就像不定时炸|弹, 每次爆炸都会让她死去活来一遭。 这期间虽然也发作过,强度却和之前不是一个重量级。 就好像之前用药压制它太久,它学乖了,只要宿主能继续施展能力,它也愿意收敛触手,不让宿主受折磨。 联想最近几次让毛实力离魂时那象征性的痛楚,流光不得不怀疑,那东西……可能不只是肿瘤那么简单。 车晃了晃,毛实力魂魄归位,急不可耐汇报丰硕战果。 “挨个找过了,三辆车,都贴了符纸,我按越老大说的办法进到他们梦里,让他们把符揭了。对了哦,亡灵猩猩和亡灵豹也不见了。” 夜狩和山鬼可能去另一个世界打架了吧。 风水师搞事簿[GL]_144 “走啰。”费夷吾跳下车尾,“该回去了。” 毛实力抢先去驾驶座:“我开车!” 沿匝道上高速路桥,费夷吾不死心地回头,透过骨痕斑驳的后车窗,她看到乱葬岗上空乌云纠缠,在金光璀璨的朝霞中别具一格。 毛实力毛手毛脚打开收音机,伴随嘈杂电流,播音员的声音断断续续:“……色预警……预计本市四小时内……八到九级大风……嗞嗞……对流天气……” 费夷吾想问流光那会不会是夜狩和山鬼呼风唤雨,见她闭眼休息,便也不言语了。悄摸悄地搭上她手腕,脉搏细促无力,是虚脱力竭的脉象。 她不禁为自己热衷看热闹而自责。 流光没睡着,反手握住她:“饿了。” 这话从越老板口中说出来,可爱莫名。费夷吾把双肩包翻了个遍,从底层找出一包压碎的饼干,隔包装袋捏到两指粉末,不好意思拿出手。 倒是流光听到细碎的塑料声响,不客气地自己去拿。 费夷吾一下子来了精神,巴巴地问:“夜狩既然之前把山神吃掉了,这回肯定也打得过山鬼吧?” “它俩不一定真打起来。”两三块饼干并不能缓解饥饿,流光气力不足,看费夷吾神采奕奕,却也受到感染,坐正了道,“传说是夜狩吃了山神,但刚才的情况你也看了,山鬼只想逼牠出现,没有直接尝试破坏……” 流光的视线投向罗盘。看上去是普通材料制成,但它在白骨精之间辗转挪移那么长时间,单肩包早已阵亡,而它上面丝毫看不出刮擦痕迹。 又是现阶段科技无法复制的神品吧。流光想。 “什么?”费夷吾听她突然停下来,停了会儿,问道,“那……山鬼难道是来叙旧情的?” “有可能。”流光抿抿唇,“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因为传来传去,最后变成胡说八道了。” 费夷吾深以为然。 “总之,神神鬼鬼的陈年公案,我们也没办法弄明白。至少我不能。”流光摊开手,“神仙的事儿由他们自己解决。” 费夷吾却不这么想。她自己是有守山人的一层机缘,无论入门还是成长都有外援相助,但流光是靠自己的天赋一步步走到现在。 她真切地说:“等你弄明白了,你会比谁都厉害。” 流光忍俊不禁,刮了刮她鼻头:“我家十五最厉害。” “你们都很牛,真真儿的。”毛实力实力演绎无脑吹,“我这回算是大开眼界了,哎,两位老大现在啥境界了?” 费夷吾没听明白:“什么啥境界?” “那啥那啥,我想想,小说里面怎么写的——哦,筑基、元婴……别,你们先别说,让我猜猜,老大使唤我的那招,起码得是元婴级别的。我说两位大佬,你们看我有没有那个根基,我要是修仙的话不想魔修,我想往拳修发展……” 毛实力叨叨起来没完没了。费夷吾和流光对视一眼。 ——这小青年怕不是个傻子吧? 天气预报诚不欺听众,往市区的路上狂风大作,路旁广告牌摇摇欲坠。分岔路,流光临时改主意让毛实力开去东郊疗养中心。 一来,天气恶劣,疗养中心离得近;二来,正好去做个检查。 到了地方,毛实力说想回市区照顾弟弟,流光放他去了。 费夷吾还有点担心毛实力咋咋呼呼跟别人说什么,毕竟他这天见识了太多玄幻奇景,而越老板以前走的是大隐于市的路线。 “没关系,反正已经暴露了,再遮遮掩掩也瞒不过有心人,不如趁机引蛇出洞。” 隐藏在叶国辉背后的人比叶国辉狠辣,在他眼里,就连叶国辉本人也不过是用完即弃的棋子。 叶国辉有所忌惮,那人没有。 费夷吾用了好长时间才回味过来:“还有蛇啊?” 流光凤眼一眯,笑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螳螂捕蝉。” 费夷吾皱眉,戳她手臂:“真让人操心。” 流光抱了抱她,用下巴蹭她头顶:“别瞎操心。” 话说着一个电话打进来,是老钱。 确认越老板携费夷吾安全回归,老钱总算放下大石头。费夷吾抢过电话问:“小鱼儿呢?” 洛鱼个小没良心的没接电话,远远冲话筒喊了声:“我知道十五在肯定没问题。” “她在打游戏。”老钱无奈道,“我看这风有点邪气,你们小心点儿啊。” 风确实很大。 疗养中心的绿化树倒了一大片。 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流光好言让费夷吾去睡觉,等费夷吾乖乖躺下,她才和廖弘去了检查室。 听脚步声远去,费夷吾一骨碌爬起来,摸出手机给刑嵘打电话。 没打通。 费夷吾留了几条信息给老蛇妖,让牠收到信息尽快联系她。 夜狩不知何时回归,甚至也无法确定能否回归。她决定从现在开始执行持续一年半的学习计划,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她想尽快掌握足够的技能。 并不是为师父。 对守山人这份工作,费夷吾并没有实质性的责任感,师父头次让她下山是怀疑她精神有问题,这次美其名曰锻炼,实际上还是偷懒放养。 刚落地的这番经历让费夷吾明确了目标:她想成为真正的风水师。 她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楼上,CT结果出来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145 在医学在玄学,廖医生比对新旧片子,也极为不解——两张图片乍一看没太大差别,鸽子蛋大小的瘤体形似眼睛,骇人地窝在前脑左侧,但两张对齐叠放在一起会发现异常:瘤体往中部转移了3mm左右。 廖医生的诊断结果和流光推测一致:“它是活的。” “会是什么原因?” 廖医生耸肩:“不知道,这种情况不太适用医学解释。说起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流光略略讲述了乱葬岗的一系列事情,省去了山鬼和夜狩的那部分。 讲到最后,流光嘱托道:“对了,你有空调查下那个在建项目。” 海城发展虽然快,但那地方太偏僻,除了政府规划,私营企业没道理涉足长期无法获得回报的开发建设。除非,另有他用。 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先从最近的查起。 和廖医生结束谈话时已近中午,出检查室,流光在底楼书房找到费夷吾。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好些书,费夷吾一手翻书页,一手执笔写写画画,直到流光在她身旁站定,她都没有察觉,专注地记着笔记。 窗外树木被飓风摧残欲折,终于有枝条“啪”地敲打上窗户。 费夷吾猛地惊醒,看到流光,又是受惊般瑟缩了下,紧接着露齿笑:“好久不见呀。” 流光缓缓上前抱住她,低声道:“廖医生说我脑子里的东西比以前老实了。” “诶?”费夷吾惊喜过望,“真的吗?” “嗯。” 刚洗过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流光一寸一寸地吻过去,呢喃道:“廖医生问我最近是遇上了什么喜事,心情好了,病情自然好转,我想了又想……” “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回来了。” 流光直起腰,看着费夷吾的眼睛,仍是轻声细语:“十五,我们同居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晚了两个小时,但我还是任性地双更了。对不起大家。 ☆、074:天雷无妄 “不行。” “嗯?”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的越老板怔了一怔, “为什么?” 费夷吾扳手指算:“你看哦, 我工资是你开的, 一日三餐也基本是你包的, 好些时候出门也有你安排,如果连住也住你家, 那我不就成了包身长工?” 流光疑心自己听错了:“包身长工?”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你的。”费夷吾猛摇头,“不要。” “可是……”流光眼角带笑, “老钱借给你的房子, 也是我的哎。” 说到好久没回过的住处, 费夷吾又有些头疼。她还没准备好去中间的房间一探究竟,那房间所承载的过去, 已经被流光自己揭晓了七七八八。只有找上门求助的“鬼影”尚来历不明, 流光视频里没提过。 费夷吾期期艾艾:“我要突然搬走了,蔚蔚多难过。” “蔚蔚十天半月都不定去一次。” “……我在那儿住着舒服。”费夷吾想了想,“离刑嵘近。” 老蛇妖的洞穴入口就在直线距离三百米外的杨江, 真是非常近了。 “你搬去北区也不过多了一条街道。”流光循循善诱,“而且你还不用付水电费, 不用付房租。” 费夷吾还是摇头, 直白道:“你太好看了, 我怕耽误我学习。” “……” 越老板江郎才尽。 “那……你开心就好吧。” 人一生中能碰到一个无招胜有招的敌手,也是既无可奈何又丰富生活。 因着求同居未果的沮丧,此后一段时间越老板气势凌人,而费夷吾却很是心安理得,把书房当成卧室, 风不停,人不出。 风依旧很大,近两年移植来的小绿化苗全军覆没,根深蒂固的大绿化树也是损兵折将。待到后半夜狂风转微风,园艺工连夜上阵收拾遍地狼藉,不知道逢上什么奇事,吵嚷了一阵,不小心吵醒了在书房就地打盹的费夷吾。 以及沙发上小憩的越老板。 疗养中心其实是整个东郊会馆的一部分,会馆采用五星级服务安保标准,而疗养区又是专门为越老板设立。 半夜三更嘈杂一片极不寻常,且东窗外远光灯闪烁,又像是来了外人。 流光示意费夷吾不要轻举妄动,带着一肚子起床气离开书房去查看情况。 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 罪魁祸首居然是白天出去安置弟弟的毛实力。 门卫记得是毛实力把老板送回来的,因此进大门时没拦阻。毛实力驾轻就熟往小楼开,被二重安保拦下来,让他等天亮。 毛实力早先老老实实在车上呆着,刚好等到园艺工打扫现场,自告奋勇上前帮忙,但园艺工不认识他,毛实力三言两语急了眼,觉得自己是老板的私人保镖,一起出生入死共患难,嗓门就大了,吵吵嚷嚷要跟越老板告状。 要不是流光正好出去证明他说的句句属实,保安经理都快要把他丢上大马路了。 “哎我真服了您二位大仙,真的!彻彻底底的!”毛实力高举拳头狠狠往掌心一砸,“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大仙。” 风水师搞事簿[GL]_146 毛实力不知是不是真没看见越老板满面乌云,大嗓门响彻整栋小楼。 “姓叶的那孙子坏事做绝干尽,现世报断子绝孙了。真把我给乐疯了。” 听毛实力讲到叶国辉,流光眉头一松,带他到会谈厅,“你小点声,发生了什么事?” “我今个儿不是回去看我弟了嘛,给我弟撇了点钱,刚要回来找你们,没想到接到了我兄弟电话,说姓叶的那孙子让我们操家伙去给人教训。” 毛实力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流光耐着性子听他讲完,倒是赞同他关于叶国辉得现世报的说法。 只是有些遗憾这报应来得早,再晚一天,她或许就要给叶国辉施以颜色了。 事情要从头天晚上说起: 叶国辉拿到录像,自觉解决了心头大患,当晚带着实施绑架的心腹和二儿子叶福昌去市区某餐厅庆祝。 席上少不了推杯换盏,心腹是个干粗事的,喝多了酒,高谈阔论吵到了旁边一桌客人。 隔壁桌两个姑娘忍了他一阵儿,年纪轻的小姑娘不乐意一直忍,文文气气让他声音低点。心腹就记恨上了,下楼两拨人赶巧一起上电梯,心腹有意怼人,对年纪轻的动手动脚,然后年纪略长的姑娘突然冲叶国辉冒出来一句话:“我看阁下子女宫低陷,不像有子孙的人,建议你去做个DNA鉴定。” 这话对任何一个男人讲来都是侮辱,而且叶国辉的儿子叶福昌就在身边。 那姑娘和叶国辉说完,转过头又跟叶福昌说:“认贼作父。” 叶国辉没当场发作,心腹叫来附近小弟,尾随那两个姑娘到了小巷子里打算来狠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跟着跟丢了。 平白在手下面前遭受屈辱,叶国辉出离愤怒,心腹也不好过。当晚心腹通过各种关系查出了那两位客人的地址,于是便有了第二天召集更多人去报仇的行动。 “我本来想不能去,我要跟老大修仙,不能干坏事。”毛实力把胸膛拍得咚咚响,“但是哪,我琢磨着一堆大老爷们欺负俩姑娘不好。而且我跟那帮混痞子昨天干了错事,得罪了老大您,所以跟我一要好的兄弟通过气,都想我们得给老大您报了这仇,然后我们俩也去了,打算能帮就帮姑娘一把。” 然而毛实力和朋友根本没机会出手,他手舞足蹈复述当时场面:“老大没见到,哎哟,那小丫头年纪轻轻的,打起人来可是辣手摧爷们。” 心腹被打得最惨,偷偷让小弟带他去叶国辉惯常去的私人医院治伤,正巧碰到叶国辉—— “那孙子也怕头上带绿,自己去做了检查。” 毛实力最后收到的内部消息就是叶福昌可能真不是叶国辉的儿子,听说老叶连夜去机场准备搭最早航班回国外做二次鉴定。 颠三倒四讲完,末了,毛实力还文绉绉拽了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还没跟叶国辉正面交锋而对方已然分崩离析,流光也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 叶国辉头戴绿帽,子孙缘浅,反而让他自己逃过一劫。如果他还在国内,现下恐怕已生不如死,但既然出了国,流光不可能追到国外问询他背后那人什么来路,要查线索只能从绑架案和烂尾楼着手。 海城打黑成果斐然,打手通常是流动人口流窜作案,要么就是像毛实力这样什么都不懂的热血青年。 叶国辉想找人实施绑架,门路确不多,幸或不幸捡到了毛实力这么个活宝,通过他的见闻把这件事画上不太完满的句号。 毛实力再年富力壮,亢奋了两天这时也撑不住,等越老板新指示等到一半头一歪,睡着了。 流光按铃唤人来照顾他,一出会谈厅,不期然在门口的长椅上看到抱腿枕膝盖睡成一道风景的费夷吾。 叫了声十五见没动静,流光拢她到怀里,抱去卧室。 一直到床上,费夷吾都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流光帮她盖好被子,想了想,自己也顺势躺下。 晨光熹微,流光本以为睡不着,但躺下没多久,听着费夷吾均匀和缓的呼吸声,慢慢沉入梦乡。 她大约是很久没有如此平静的睡眠,醒来后用了一段时间才把此间种种和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她摸了摸唇,梦境堕得极深,但依稀记得是美梦,有过如沐秋季山风的感觉,仿佛……有人吻过似的。 紧接着她突然意识到耳旁缺少呼吸声。 小十五不在! 流光顿时慌神,疑心她跟上次一样突然离开,弹起来要找工作人员,才发现手里捏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去湖边了。 傍晚的斜阳染红湖面,湖畔的石桌上趴了个专心看书的人,不是费夷吾又是谁。 唇侧浮出放下心来的笑意,流光轻手轻脚接近她。好在这次费夷吾没让她等很久,察觉到有人靠近,费夷吾头也不抬:“等我一下。” 笔记本上画了几道横线,长短不一,共六行。 六爻。流光扬眉。 费夷吾拿铅笔又划了几下,招手让她过来:“你看我解得对不对。” 卦象是乾上震下,天雷无妄卦。 “卜者不自占,所以我拿你起了一卦。之前小有灾祸,好在先凶后吉。你觉得呢?” 流光深以为切中近况,十五回来,作妖的对手自食其果,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最近你正当好运,诸事皆宜的。”费夷吾拿笔尖戳了戳纸头,“不欺不妄,真实至诚,你做得很好。” 一直到现在,费夷吾都没抬头看过她一眼,流光端详下来,品出点儿微妙的味道,连带的,恍然想起梦中感受到的温润熨帖。 她无声地笑了。 费夷吾仍握笔在纸上划,痕迹粗浅而杂乱,象征了内心情绪。 “十五。”流光伸手取过笔,划去六爻上下两爻,取中间四爻相连分作互卦。 巽上艮下,风山渐卦。 渐。女归吉,利贞。 《断易天机》解曰:女嫁则吉,举事有利。 翻译成白话文:女大当嫁,这是好事。 看费夷吾耳根红得像要烧起来似的,流光弯腰噙了下,接着轻声道:“既然十五不愿意搬我那儿,那我搬去你那儿好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147 ☆、075:无心插柳 “我想, 应该是欲求不满吧。” “欲求……不满?” “脾气明显比以前暴躁。”玉小七啜了口加奶的咖啡, “春季特招开始, 我的补习班也开起来了, 工作忙,有时候不得已还要让月月搭把手, 实在没那个精力做那件事。所以除了这点,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她盖棺定论:“此题无解。” “无解。” 费夷吾面皮薄, 耳根子更嫩, 从教导主任第一句话说出口, 整个处于如坐针毡的窘迫状态。 说的是玉小七家狐狸最近颇有些阴晴不定。 “举个例子。”玉小七放下咖啡杯,扶了扶眼镜。 费夷吾捏了块饼干, 等她举例说明。 爱情果实如同返老还童的仙丹, 一段时间没见,安平西校的教导主任虽还是一丝不苟的发髻配老成持重的黑款眼镜,但整个人年轻不少, 起码,说她三十岁不到勉勉强强也像那么回事。 “前几天我们去约会。普通约会。” “嗯, 普通约会。” “一家我认为还不错的餐厅。”玉小七说, “隔壁桌客人聊天声音大了点, 她就有点不高兴,上去说了人家两句。进了电梯还故意由着人家动手动脚。” “出去约会嘛,谁不想开开心心的。我简单教育了那帮人。” 对有家有室的狐狸精毛手毛脚,那人活腻歪了吗? “但是这还不算完。”玉小七重重地叹了口气,“月月她……第二天把人骗出去, 打了一顿,打得很惨。回来还振振有词,说自己正当防卫。对面十几个普通人,哪经得住她打呀。” “……” 主任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明明是对方寻衅滋事啊。 “愁。” 说着满腹苦恼,要不是嘴皮子翻动,费夷吾几乎要把面无波澜的玉小七当成立体静态投影了。 她回头看正在工作台忙活的流光,注水这道工序越老板做起来永远四平八稳,即使对方迎着她的视线弯眼笑着,细细的水流也不见分毫晃动。 湾街咖啡馆开业,客人陆陆续续上门,明眼人瞧得出来,咖啡馆这位年纪轻轻的老板最近碰上好事了。 需知该老板颜值虽高,平常过于冷冷淡淡,并不用心经营。现下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容多了,生意也兴隆。 就比如安平西校最为慧眼识英才的教导主任玉小七,一大早就翘课过来喝咖啡。 “这件事我听说了。”送上费夷吾点的特拼饮品,流光来为古月月说公道话,“责任在对方,不在古月月。” “诶?”费夷吾一头雾水,看看玉小七又看看流光,“你们什么时候共享消息圈了?” “毛实力说的呀。”流光摸摸她后颈,“今天不还让他换车去了嘛。” 流光让毛实力把从烂尾楼开来的车还给前雇主,小伙子借机打入敌人内部,说是要看敌人后续有什么阴谋诡计。 “唔。” 费夷吾隐约想起来,在疗养中心的会谈厅似乎听毛实力咋呼过前雇主的倒霉事。 “话说回来。不管对方有什么问题,她下手没轻没重总归不好。我才托关系帮她上了户口,万一被人抓了把柄,影响到以后怎么办。”听语气,玉小七并没有获得安慰,她望着费夷吾,“所以先生有什么办法吗?” 费夷吾喝水。 玉小七都已经下了诊断结果,此题无解,她帮不上忙。 “要么……”小口啜光剩下的半杯水,费夷吾见玉小七仍目光殷殷,只好避重就轻,“你让月月拓展朋友圈,你工作忙,她圈子小,难免钻牛角尖。” “我在社交平台上试过水了,没什么门路,认识不到妖类,又总不能带她去风水界吧?” 人间界妖怪稀少,传开玉小七家有只狐狸精,怕是得被那帮没见识的生吞活剥咯。 “这个嘛……”费夷吾摸鼻子,把求助的视线投向流光,后者摊开手掌,表示爱莫能助。 费夷吾手放到桌子下面拍了她一下,若无其事和玉小七说道:“等你忙完这阵子,再带她四处走走呗。” 玉小七“啧”了声:“先生说的轻松。” “……” 先生说得一点儿也不轻松! 费夷吾下手掐,她最近也很暴躁。 纯粹没睡好。 流光面不改色地伸手握住她,用一指禅慢吞吞地给老钱发信息让她带洛鱼一起过来。 “我有个朋友,或许能帮上忙。” 狐狸的事情就交给狐狸解决好了。 绑架案后,洛鱼和老钱结为祖孙同盟,在西区源华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洛鱼现在越来越像人类小朋友,甚至还染上这年纪小朋友的坏毛病,整天抱着手机游戏机不撒手,沉迷电子竞技。 老钱对小朋友既是内疚,又有打心眼里的喜爱,并不觉得小朋友贪玩有什么问题,反而每天一日三餐送到嘴边,照顾得无微不至。 学校一天打三个电话过来问监护人洛鱼小朋友还要不要就读本校。 风水师搞事簿[GL]_148 就算越老板再犯懒,处于快速学习上升期的费夷吾再自顾不暇,也觉得这样下去对小朋友的成长没有任何好处。 半小时后,在玉小七的翘首期盼中,中老年波浪卷阿姨粉墨登场,接着是抱游戏机不撒手的洛鱼。 费夷吾几乎要不认识洛鱼了。这个年龄的小朋友见风就长,几天不见,比之前长高一截,但是洛鱼含腰驼背,只顾低头玩手机。 一进门,跟谁都没打招呼,在老钱的带领下径直来到屏风后,大咧咧往沙发上一躺,一条腿翘上圆桌。 老钱张罗着给她准备水果特餐。 玉小七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出教育工作者凌冽夺目的寒光。 “洛鱼。”费夷吾让她放下手机,起码要问人一声好。 小朋友沉浸在虚拟世界的刀光剑影中不愿意自拔,不耐烦道:“打boss呢!十五五别捣乱。” 费夷吾歪头跟玉小七介绍:“蠃鱼,有八十多年长了吧。” 把蠃鱼一族的平均寿命换算到人类的话,八十多年长的洛鱼是她目前外表八、九岁的年纪。 玉小七颔首,看洛鱼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 那是种令无数学生从头皮凉到脚后跟的审视。 稳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 费夷吾隐隐间竟有些兴奋。 瀛洲山把洛鱼送回人间界无非是她上次弄的满山风雨摧折,但洛鱼毕竟在登山系统里挂过名,迟早还会回瀛洲山。人间界有监护人照管,瀛洲山可不一定。 不需要洛鱼学习成绩有多好,但小小年纪,不能走上岔路学坏了。这样不管瀛洲山什么时候接洛鱼回去,她都好立足。 这么一想,还真有种为人父母的心酸。 费夷吾打了个寒颤,赶紧从角色扮演里跳脱出来。 而这时,玉主任行动了。 费夷吾甚至都没看清她的动作,疾如风般一道残影划过眼前,游戏机从洛鱼手里换到玉小七手里。 洛鱼炸了毛:“你谁呀!” 玉小七淡淡道:“先生的朋友,兼职补习老师你了解一下。” “我才不需要什么补习老师呢!还我!” 洛鱼跳起来要抢她手里的游戏机,然而玉小七不怒自威,教导主任的气场威慑力非常,她跳着跳着自己蔫了,转身扑到老钱怀里告状:“奶奶!你看她!” 老钱在一旁观察了玉小七很久,一手护着洛鱼,问她:“你家有狐狸?” 这玉家后人身上有浓郁的同类味道。海城的狐妖一族大部分都是她亲戚,但这气息很陌生,应该是最近几年才来的新族类。 玉小七看了看费夷吾,见她微微点头,便回道:“没错。” 然后略略提到古月月新来海城不久,为人孤僻,不善交际。 “不对不对,我们狐狸没有不善交际之说。”老钱摆手打断她,“你家的这只狐狸,恐怕之前出过什么事……” 玉小七本来就对古月月最近的反常表现很是担忧,听老钱这么一讲,石塑般的表情有了一丝丝松动,也就顾不上洛鱼,急切问老钱:“会是什么事?” “得见了才知道。” 话说到这种份上,玉小七坐不住,问道:“那就麻烦您去一趟?” “可以是可以。”老钱指着她手里的游戏机,“不过你得先把东西还给小鱼儿。” 玉小七爽快地把东西还给洛鱼,但在她的注视下,洛鱼拿了也不敢继续玩,躲到老钱背后唯唯诺诺道:“我,我不想玩了。” “那老师带你去熟悉下教学环境。” 说着,带着屈服教导主任淫威的洛鱼和乐于助狐的老钱,玉小七施施然离开咖啡馆。 学生的天敌果然是老师。 一石二鸟,费夷吾却放不下心,嘀咕道:“我总觉得……到了多事之春。” 流光刚把蛋糕放进烤炉,闻言只道:“先别管别人,十五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吗?我看你最近睡眠质量很糟糕。” 相比于自己沾枕头便睡,费夷吾每天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 费夷吾苦恼地抓耳朵。 这家伙…… 真是的。 这么多天过去了,还不知道导致自己失眠的人就是她吗! 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觉得看她睡熟的模样非常好看非常可爱非常安心,一时鬼迷心窍答应同居。 结果是,越老板睡得真好。她却怕连呼吸都能把人吵醒了,睡得很不安稳,动不动睁眼到天亮,只能到咖啡馆补眠。 费夷吾生闷气。 不过,越老板精气神确实比以前好多了。面部肌肤红润,唇上也有了血色,好转的迹象一定程度上安慰了费夷吾。 真神奇。 费夷吾摇摇头,窝进沙发睡午觉。 流光给她盖好毯子,认真考虑要不要扩大咖啡馆规模,好给小十五专门开辟补眠专区。 风水师搞事簿[GL]_149 既是同床人,她怎么可能对小十五的辗转反侧无所察觉。 但十五并不是真的排斥同床共枕,偶尔醒来也看到她乖乖枕着自己手臂睡得很香。 她就是太担心一些无需担心的小问题了。 还好这段时间还算平静—— 刚这么想,一抬眼看到两道人影,流光不自觉皱起眉。 ☆、076:风必摧之 万年老不正经蛇妖刑嵘, 现地府轮回系统工程师周文嘉——这两人凑到一块儿…… 熟睡的费夷吾梦中一蹬脚, 踢开了沙发旁的高凳。流光见她翻身继续睡, 收了收心, 把毯子掖好,接着去把门上的营业牌换成反面。 然而一转身, 就见刑嵘叼着根没点的烟,斜靠在工作台上, 一派中老年大叔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 眉间乌云更加浓重, 流光解下围裙塞进抽屉, 关掉店里所有灯:“本店打烊了。” 刑嵘指了指墙上的时钟,“这个点打什么烊, 那什么, 给我来杯——”牠低头看了眼菜单,“蓝山。” “不好意思,卖完了。” 周文嘉也推门进来, 缩手缩脚站在门口的一亩三分地,把自己藏在兜帽阴影里, 深度社交恐惧表露无遗。任谁也想不到, 她可是如今掌握数亿万计生灵转世轮回大权的地府首席技术总监。 “小青年别那么大敌意嘛。”刑嵘咂嘴, 烟随之晃动,叼在嘴上摇摇欲坠。“不喝咖啡也行,咱们聊聊。” “本店没有闲聊业务。” 说不清的危机感让流光暂时无法用寻常态度对待刑嵘。 以及曾是费夷吾客户的周文嘉。 海城沟通瀛洲山,是人间界和妖间界、人间界和仙界重要的交汇点,因此既有以风水街道办事处为首的大型组织维护日常, 又有万年蛇妖坐镇。 该蛇妖从不注重形象建设,要不是之前下了颗蛋孵化出新蛇妖闹出乱子,小范围暴露真实身份,流光也以为牠只是海城玄界人云亦云的核|武传说。 她可以假装不知道周文嘉目前身份,可此人和刑嵘同时登台亮相就不一样了。 地府是超脱于三界却又融汇三界的特殊存在,近年来玄界舆论普遍认为地府的地位正节节攀升,毕竟无论生前是人、是妖,抑或神仙,在轮回系统前都只是等待分配下辈子是何种出身的一个数据包。 而周文嘉创造并升级了新系统,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来世”的管理员。 总而言之,即使明知对方没有恶意,但能促使这两位大神级人物联合出马,且不论好事坏事,必然非同小可。 会和乱葬岗的事有关吗? 流光站在两人对面,下意识地望了眼里侧的费夷吾。刑嵘手一挥,莹莹蓝光分隔开工作台和屏风内侧区域。 再一联系刑嵘自始至终未曾提及费夷吾,流光心中一沉。 他们是冲她来的。 “啧啧,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嘉嘉,来。”刑嵘招手让周文嘉过来,然后身子一滑,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和周文嘉肩并肩,“这是我最近结交的新朋友,周文嘉,现任地府总工程师。我听说是你们认识的。” “没错,我们认识。”流光眼神闪烁,“周工程师,你好。” 周文嘉这次没拿黑盒子,但嗓音依然有种机械感,不像发声自人类口舌。 “你、你好。” 流光拉把椅子坐下来:“有话直说。” “排查旧系统数据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被遗漏的bug。”周文嘉有话直说了,“是你。” “……哦。” “但是我想不出办法清除bug,我是说,你。”周文嘉继续说,“按照规定,我需要把bug提交给技术小组共同处理,或者上级部门,也就是十殿阎王。” 流光挑眉,额头突突跳。 不懂事的中二时期为了搞清楚自己的能力属性,她以“第三只眼”的匿名身份处理过不少奇诡之事,在网络上闯出一片名堂,她渐渐知道自己算不上符合当下定义的风水师。因为别的风水师需要靠家传绝学或各种工具才能解决的事件,她仅靠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感便能处理得漂漂亮亮。 这是种玄之又玄的天赋。 就好比被临床医学诊断为自闭症的威尔夏,只在高空俯瞰一周,便能用画笔完整描绘出来城市全景,细枝末节毫无偏差。然而大部分画家却需要多年训练,加以实地写生。 三江风水界称“第三只眼”为野路子,也有不少拥趸赞其为百年来绝无仅有的天才风水师。可她在和一些逗留人间阴间的前辈交流过后得知,两百多年前像她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或者说那时候的风水师才是真正的风水师,而非现在靠种种仪式和考试强行开天眼的半调子。 了解了大概以后,第三只眼慢慢退出大众视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脑子里那东西越来越频繁的发作。 流光惜命,但并不怕死。不然也不会在前年秘密召集三江流域年轻一代的顶尖好手,去神农架两界交汇点,试图闯入妖间界偷取凤卵,用来提高手术的成功几率。 然而现在地府工程师找上门来,直言不讳说她是个需要清理的系统bug,这就让人很不痛快了。 流光垂下眼睫,捏了捏手指,低声道:“所以呢?” 刑嵘不知从哪儿摸了颗糖丢过来:“客气点!咱们嘉嘉现在可是地府的人。” “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周文嘉慌忙摆手,“你和先生帮过我,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新系统测试版本上线一段时间了,往后会越来越完善,就算我瞒下来,别的工程师迟早也会发现。” 她躬了躬身,道:“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 流光不语。 风水师搞事簿[GL]_150 周文嘉有点忌惮对面这人。 她的沉默与其说是斟酌,更像是在表达不屑——就好像她知道些什么,并不把自己一番警告放在心上。 于是周文嘉恳切道:“真的,要不是费先生帮忙,我,妹妹和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我明白了。”流光平静地打断她,看向不时变换瞳仁形状的刑嵘,“刑警官有什么指教吗?” “我就是来给嘉嘉壮个胆,她说什么你可得放在心上。”刑警官搔搔头皮,掸去指甲缝里的白色皮屑,“有什么问题找政府,别仗着自己有点小本事瞎捣鼓,要遵纪守法,知道不?” 流光定了定,忽然笑了,她回以周文嘉真诚的谢意,表示自己牢记提醒,老实做普通人。而后转向刑嵘:“没有蓝山,要不要尝尝麝香猫?” 麝香猫咖啡,还有个广为流传的名称:猫屎咖啡。产于印尼,和虎同样是苏门答腊岛独有的豆种。 因为风味绝佳名头响,市场上假货泛滥。大多数爱好者更喜欢关起门来自己品尝,很少放出去当商品卖。 十五知道这种豆子是怎么出来的,所以本能抵触,尝都不愿意尝,今天刚好拿来招待贵客。 刑嵘在周文嘉背后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色。 周文嘉自认为圆满完成任务,弱弱地举起手:“那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门外开来一辆黑色汽车。 流光客气地说:“欢迎下次再来。”和刑嵘一起送她到车上。 周文嘉一走,一老一少二人齐齐垮下脸色。 刑嵘抬手把半透明的蓝色屏障扩大到整个咖啡馆,然后啐骂了一声:“呸,过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爬到老子头上来了还。” 流光则心甘情愿低头跟刑嵘道歉,说早先多有冒犯。 她是在刑嵘丢糖提醒她“客气点”时才意识到牠和周文嘉并不站在统一战线。 老蛇妖本身就不怎么循规蹈矩,一套官方话说下来,牠自己老脸都挂不住,除了演戏给周文嘉看,流光想不出别的解释。 刑嵘也是气得够呛,扭头见费夷吾睡得正香,粗粗长长一条尾巴甩过去:“睡什么睡!再睡你老板要被人搞死了!” “……”被尾巴甩醒的费夷吾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流光试图转移话题,“十五还困么?” 费夷吾点点头,马上又摇头,“不困不困,出什么事儿了?夜狩回来了吗?” “夜狩过两天就回来了。牠再不回来,我看你俩都要死翘翘了。”刑嵘嗤笑道,“得亏有夜狩作保,把你们前几天闹的动静给压下来,上头没追究,地府倒是派人来索命了。” “没那么严重吧。”流光啼笑皆非,弯腰把从费夷吾身上滑落的毯子捡起来放好,“不过能让周文嘉和刑警官来当说客,来头不小。” “跟来头小不小大不大没关系,这当口搞动作,麻烦大了。”刑嵘掏出打火机很想把烟点上,一看禁烟标志,又歇火了,“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惹了哪个扫把星,连办事处都跑来横插一杠。” 流光想到了叶国辉背后的人,但想不出对方为什么要针对她。毫无线索。 费夷吾揉揉眼睛,头脑还有些昏沉,听刑嵘提起办事处,脑海里电光一闪。 “哪个办事处?” 刑嵘反问道:“还能有几个办事处?” “我知道的办事处是千年前一个吃蟠桃得道的小神仙创建的,就上次送洛鱼回来的那个特使,但我记得那次在玉小七家里问你的时候,你说是钟魁。” 费夷吾彻底清醒了,思维前所未有的敏捷,她见过那个小神仙两次,行动力很强,给人感觉光明磊落,不像是搞小动作的阴谋家。 再说神仙也没必要搞什么阴谋……吧? 想到这儿,她望着刑嵘,加重语气问道:“所以让你来的是哪个办事处?” 刑嵘没立刻回答,摸摸下巴上冒出的青胡茬,嘀咕道:“小顾到底兼了多少职,真闲。” “嗯?” “没什么。”刑嵘回归正题,“就是钟魁办的那个。” ☆、077:多事之春 一直以来, 费夷吾认知里的办事处都是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经费奇缺, 连办公地点都划有待拆字样, 但从创建者到基层工作人员皆神通广大, 神秘莫测。 而刑嵘所认知的办事处则是牵头人为钟魁的风水办事处:经费奇缺,办事效率奇低, 人员冗杂混乱,官僚主义盛行, 时常搞出些乱七八糟的闹心事。 两个都是官方组织。 只不过一个是成立于千年之前的上古组织, 近些年为了适应时代变化, 效仿社会结构进行改编,结果搞得自己不伦不类宛如山寨。 另一个顺应时代潮流去繁就简, 经过别有用心的运作, 顺利取代前者成为坐享其成的上级领导。 “钟魁前年拿盖章文件跟我打过招呼,所以我着了道了……”刑嵘老脸一红,“真以为上头那帮老家伙撒手不管, 放手让你们自己玩。” 论机巧诡诈,三界——四界众生莫不以人类为首。 少了阳江街道的前缀, 后来者摇身居上变作权威机构。 多了阳江街道的前缀, 原始组织反而沦为新组织的下级。 人心不古, 李鬼变李逵。 世道险恶,蛇妖受蒙蔽。 “……”费夷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很早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对,但一直没去想其中的关系。实际上,到现在她也只是简单地把二者分为:有小熊有上古神兽的办事处, 以及备受刑嵘嫌弃的钟魁办事处。 风水师搞事簿[GL]_151 “也不能怪我。”刑嵘给自己找借口,“双喜跟红英每次一拍屁股想都不想就把名称改了,我怎么可能各个都记得住。” “那你就没想过跟人家核实下吗?” 刑嵘振振有词:“我睡一觉可能就换新名字了,干嘛费那事儿?再说,人心险恶,我也是受害者。” 费夷吾真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一旁的流光倒是听得很明白。 她听得太明白了,以至于某个真相昭然若揭。 一人一蛇大眼瞪小眼,浑然不觉此店老板已然变了颜色。 流光给廖医生和苗助理发了同一条信息:[钟炳坤和钟魁是什么关系?] 廖医生很快回复:[我打听一下。] 几分钟后,又一条信息发进来,发件人廖弘:[钟魁早年丧子,前几年听说儿子有个遗腹子寄养在旁支,就是钟炳坤。不过他前年突然失踪了。] 苗助理一直没回。 费夷吾在和刑嵘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这才注意到流光的脸色不对,但脉象很稳定,不像是头痛发作。 “怎么了?” “没事。”流光晃了晃手机,起身说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看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费夷吾心里直打鼓。 “神神秘秘的。” “不管再怎么亲密,也要给对方保留个人空间呀小费。距离产生美。” 话是这么说,凝视着流光的背影,刑嵘一口灌下去半杯冷掉的咖啡,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瞳孔闪过金黄的光芒,瞬间变回黑色。 妖也好,神仙也好,活得越久越是瞧不上人类之间的尔虞我诈,因为对于寿命动辄千年的非人类来说,没什么阴谋能敌得过时间。 上当受骗无所谓,反正过一百年什么都翻篇儿了。 但人类自己呢? 仙不能修,因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及科技发展,自身天赋逐代退化。八百年前最后一位得道成仙的人类还有一半饿鬼界的出身。 一失足,好端端一条命可就没了。阳寿既尽,只能去地府报道,排队等待轮回。百年间几次战争,堕入地府的阴魂到今天都还没完全进入轮回。 人类越多,地府愈发繁荣昌盛。 正因为地府欣欣向荣,十殿阎王渐有取人间界地位代之的念头。 这些年地府动作频出,甚至勾结了一些自以为高明的人——可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某些人为一己私利同地府合作,却永远也猜不到进了对方的瓮。 想到这里,刑嵘不自觉冷哼出声,重重放下杯子,“小费,我会催上面尽快放夜狩回来。你们保护好自己,实在不行,回神农架找你师父去。守山人多少还有点势力,不会任人摆布。” ——海城的确到了多事之春。 流光和刑嵘错身而过,听到对方在耳边落下这样一句话。 她一回头,老蛇妖已消失不见。 马路对面的高楼上,望远镜的反射光一闪即逝,即使流光敏锐察觉到异样,立刻追寻过去,却也未能辨清出自哪里。 她深吸了口气。 “十五,跟我回去一下。” * 踏入那间书房之前,费夷吾模模糊糊预感到了什么,但真正看到墙上那排照片时,她还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九只相框,八张照片,八个正处于美好年华的年轻人。 其中一半是熟面孔。 流光从左到右数过去:“徐默,廖峰,苏朝阳,钟炳坤,秦佳佳,海玉昌,刘清华,孙宁。” 然后,手指落在空白的相框上:“越流光。” 好长时间过去,费夷吾才从牙缝里挤出不成句的话来:“那些鬼影,是你朋友。你朋友,神农架……” 她停下来。 “我不知道。”流光摇头,“你在雁城打了那通电话后,我猜到或许跟他们有关。可是我用‘第三只眼’的身份召集了这些人,进山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我姓甚名谁。而且我找的都是和我一样无亲无故的孤儿。” “那你、你们……为什么要去神农架?” “因为神农架有两个世界的交汇点,比起海城,神农架的交汇点更加脆弱。”流光回答得很流利,“前年年中,我们定下位置大概就是在道观附近,然后就约定好时间一起进山。” “中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我以为我们成功了,很遗憾,没有。我们被卷进两个世界的夹缝。” “只有我逃了出来。” “准确地说,是被你救出来。” 费夷吾乱极了。 “前年年中,泥石流……发生泥石流的那时间?”脑子一锅粥咕嘟冒泡,费夷吾虚空抓了抓,没抓住什么,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腿一软坐下来,“失踪的八名游客,就是他们?” 流光也像是失去支撑似的,面对面跪下来:“我想应该是的。” 硬闯另一个世界的行为引发动荡,官方新闻对此次事件以泥石流爆发掩盖过去,只说有八名游客失踪,下落至今不明。 “他们……没有下落不明。他们,我见过的,一直跟我下山。”费夷吾心头空落落的,语无伦次,“我在雁城还见过他们啊。” 风水师搞事簿[GL]_152 “还有,我什么时候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 如无意外,今天还有一更。 ☆、078:命定之人 一到十。 费夷吾目前的困惑等级是十。 八个人下落不明尚可用变成鬼影跟自己周游两地来解释, 她又是怎么把流光救出来的呢? 流光说你想想。 费夷吾抱着脑袋想了很久, 想不出来。 “给你一……”考虑到十五经常偏差的理解力, 流光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 “两个提示。” 先蜷下中指,流光的声音仿佛来自于无边黑暗的洞窟, 带着彻骨凉意,“卷入两个世界夹缝的任何生物都会变成异形。” “嗯。” 费夷吾知道。老蛇妖带她去妖间界时再三强调过, 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情形, 卡在其中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流光右手虚握成拳, 费夷吾抓过来啾咪了一下。 她承认是自己大脑短路了,但是她不喜欢看到流光那种忽然间万事皆空的眼神。任何问题都可以的慢慢寻找答案, 心凉了再让它热起来, 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流光眨眨眼,露出费夷吾熟悉的、如同狐狸设陷阱捕捉到猎物的笑容。这样看来,前尘往事都不过过眼云烟, 重要的是当下如何迈过坎,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十指交握, 费夷吾端正态度, 用力攥了攥:“严肃点, 第二是什么?” “藤蔓。”简单的两个字并不能让费夷吾马上联想到正确答案,流光补充解释,“我不知道其他人被卷进什么地方了,但我去的那里到处都是把人拉进深渊的藤蔓。” 两界夹缝一片混沌,没有昼夜之分。但连接两个世界的管道上因为长期阴暗潮湿, 滋生出无法定义的霉菌,任何生物堕落到这里,便立刻成为滋生物的养分。 无边无际。 吞噬人的神智。 九个人行动之前都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生死也置之度外。 但困入其中才意识到生死算不上大事。藤蔓不停地撕扯着灵魂,在它们的纠缠中,灵魂仿佛到处都是破洞,而本身也产生了痛觉。 比头痛发作更强烈的痛楚。 所以流光挣扎过,试图逃离过。 她成功了。 “等等。”醍醐灌顶,费夷吾想起了泥石流后山上滚下来的裹满泥土的不明生物。她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老觉得背后有双眼睛。 怪不得流光对她的卧室那么熟悉,能把酒店卧室还原成为道观一隅。 “……”费夷吾捂住嘴巴,过了会儿,话从指缝间溢出来,“偷窥我的是你!” “也不能算偷窥。”流光目光低垂,在费夷吾偶尔作出吞咽动作的白皙颈间徘徊,“那时候我是幽魂散魄,连分辨你是什么模样的神智都没有。完全受本能趋使。” 追逐那道明亮的光。 种田的小姑娘。 卷起裤腿下河摸鱼的小渔女。 背经文的小道姑。 …… 听着模模糊糊的声音,望着始终笼罩在薄雾的身影,跟着小姑娘上山下河的足迹满山野乱转。被藤蔓撕裂的魂魄一缕缕粘合起来,污泥填充的灵魂也经过冲刷洗涤,逐渐恢复原样。 但当魂魄返回身体,她却再也找不到那座建于在山野的道观,再也找不到那个女孩。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费夷吾拒绝领受救人一命的功德,“师父还说我来着,说我不该拿刀子吓你,而且我连那天带的水果是梨子还是苹果都不记得了。” 至少要经历一番惊天动地的鏖战,凭罗盘打退天宫十万神兵,驱散地府百万阴魂,然后头顶光环脚踩祥云把美人带回家——这,才叫救人一命。 而不是因举手之劳就稀里糊涂地被人盯上。 流光勾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你想想,换成别人,谁会像你那样专门回去取东西救一只不明生物?” “都会吧。”费夷吾绞手指,“师父、师兄、妈妈……” “但是只有你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那个地方,做了你觉得应该做的事情。”流光又道,“还有,进山的一共九个人,全都被卷入夹缝深渊,为什么只有我回来了?” 费夷吾脱口道:“命不该绝?” 不对不对,说起来其他人也没死啊。 “不止。”流光道,“机缘到了。” 费夷吾撇嘴。她一向认为“机缘”是师父和师兄用来敷衍她的万金油。 他们一家出车祸是师父收继承人的机缘到了;把妈妈当做继承人是因为机缘未到;夜狩出现与不出现也都看机缘。总而言之,所有好的、不好的、难以或懒得解释的全都可以用“机缘”一语以蔽之。 “十五。”不忍心看她继续纠结,流光又道,“咖啡馆门上那只铃铛,是廖家的传家宝。” 廖医生出身三江廖家,如果不是热衷医学研究,早已接过他父亲的班,成为新一代批命大师。 风水师搞事簿[GL]_153 所谓批命,即是对人生辰八字的推测预算,细可至何年何月遇何事亡故,何年何月遇何人可解灾难。 而那只铃铛,只有命定之人到来才会响。 流光彼时认为的命定,是指能救她性命的人。 可流光没料到,这个词也可以解释为喜欢的、珍爱的人。 “这、这样啊。” 费夷吾用指关节给额头刮痧。 “那么……”她其实已经没什么要问的,血液畅通后,让她硬是想出来一个,“上次视频里,还有说什么牺牲我去救你,需要我怎么做来着?是不是和你们去另外一个世界的目的有关?” 费夷吾望着流光,但对方迟迟不回答。 “你告诉我嘛,说不定我有办法呢?” “不行。”流光绷紧唇线。 不可能告诉十五的。 她也不会再去想这件事了。 而且,流光揉揉额角,经过一年半的药物压制,那东西大概也想和宿主和平共处。 “好吧。”费夷吾站起来,拍了拍手,“我们说了这么大半天,然后呢?” 流光执意认定她为救命恩人,而鬼影的来历也弄明白了,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试图闯去另一个世界的年轻人。 看流光的反应,能治好她疾病的——姑且认为是某种神丹妙药,应该就在另外一个世界。 那就好办了。 费夷吾笑。 守山人能自由出入两个世界的事情只有守山人内部知道,不可以透露给外人,否则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刚好不告诉你了。 流光让她这罕见的诡秘表情看得十分不安,“我想,你最好回神农架去。” “为什么?” 刑嵘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话。 “钟魁,是钟炳坤的爷爷。”流光指着中间那名男生,照片上,他笑起来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们在乱葬岗所遭遇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钟魁为了试探我,为他孙子报仇。” 费夷吾看着开朗大笑的男生,举手:“等等,他孙子又没死,干嘛找你报仇?” “钟炳坤受我牵连失踪,他找我不是理所应当?风水界另有一套行事准则。” “像你为父母报仇那样用私刑?” 雁城看完视频,费夷吾之所以钻进牛角尖,正是因为视频里流光介绍了她为父母报仇夺去了好几个人的性命,一条一条列在笔记本上,如果拿到刑事法庭,应该能定下来故意谋杀的罪名吧? 当然,前提是不会被当成看《死亡笔记》走火入魔的中二少年。 “没错。”流光苦笑,“一报还一报,古人诚不欺我。” 费夷吾嘟囔道:“但钟炳坤他们只是困在两界夹缝了不是么?又不是不能回来,你都完完整整回来了……” “我完整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 “……”费夷吾无言以对,锁紧眉头。 她犹记得问那些鬼影怎么救他们时,有个男生说出了让她惊惧的答案:找阿越。 但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太混乱,她已经忘了那个男生是照片中的哪个人。 “有没有这种可能,人变成鬼了,就可以通过某种途径知晓你的身份?我的意思是,他们一开始不知道你是第三只眼,但一直跟着我下山,所以就……” “我明白你意思,有这个可能。” “如果跟随我的鬼影就是你那些朋友的话。”费夷吾认真道,“也许你能救他们回来。” 流光眼神闪烁:“能救回来就好了。” “所以你要不要跟钟魁开诚布公谈谈,看有没有办法把人拉回来,办事处势力那么大,神人也多。冤家宜解不宜结。” 流光苦笑:“要那么简单,我也不会一直隐姓埋名了。” 神农架捡回一条命后,基于保险起见,她断掉所有网络和社交,大隐于市,等着不知会不会出现的命定之人。 她等到了十五。 也等到了钟魁。 能说动周文嘉和刑嵘带来警告,钟魁的用意很明确,如果再动用“第三只眼”的力量,会被轮回系统工程师检测出bug,彻底清除三界。 换句话说,钟魁这是让她自断双臂,来迎接报复。 费夷吾心疼地抱了抱她的手臂,然后被高一头的对方揽在怀里。 身高差距过于明显。攻守方不言而喻。 费夷吾不由自主地叹气。她习惯大事化小,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如她所愿。 “要么,你跟我一起回去?”费夷吾思忖道,“见见家长……” 作者有话要说:  救不明生物指路26章。 风水师搞事簿[GL]_154 ☆、079:开诚布公 见家长有两层含义, 第一:恋爱关系到炽热阶段, 拜访对方长辈, 获得长辈认可, 从而为把这段关系上升为法律层面的契约关系奠定族系基础。 另一种:与人发生争执,寻求背后势力伸出援助之手。 尽管后一种多发生在校园环境, 但联系上文语境和说话人性格,流光对这句颇有歧义的话抱以审慎态度。 可两人贴得太近了, 又让人心生对惊喜的强烈期待。流光屏息凝神, 等费夷吾给出专属于她的答案。 费夷吾也在等她回答。 没等到。 “没事, 我随便说说,知道你不能离开海城。” 费夷吾蹭了蹭流光的颈窝, 冷冽的中性香如同春季山风下行带来的复苏信号, 有种生机盎然的意味,她忍不住探出舌尖舔了下。 “反正我也不知道师父和师兄他们去哪儿了,越总放下公司和我去山里头, 好像也不太合适哦,是吧越总?” 咖啡馆生意冷冷清清, 老板看上去每天都很闲, 但实际上那只是个假象, 专门做给她看的。只有在陪她时,流光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越隆是艘正在远洋航行的巨轮,日常事务可以交给副手,大事总需要船长坐镇。 肌肤之亲带来的颤栗持续一秒不到,立刻便被后面一句话带偏重点。 见师父师兄, 不是父母。 流光稍有些失望,随即抹去,不咸不淡地借题发挥:“如果是见你爸爸妈妈,我肯定排除万难。” 费夷吾钻出她怀抱,神情古怪:“为什么要见我爸妈?” 流光偏了偏头,手指揩过费夷吾舔舐的地方:“女大当嫁,让你父母放心把你交给我。” 费夷吾整个人烧起来:“关他们什么事!” “难道你不想我们关系更进一步?” 眼见流光眼神异样,隐隐泛出红光。费夷吾烧得更厉害,后退了一小步,“我们……不都……那……什么了吗?还、还能进到那一步?” 都已经接吻了!四舍五入都已经生孩子了! 看得出小十五不仅社会经验不足,生理性常识同样贫瘠。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有些亲昵动作不能随便做的? “就……” 可以抱在一起的地步啊。 话刚开头,说话的对象已经跑没影了。 流光跌坐在椅子上,颈间那层湿热触感渐趋扩张,头部生疼。她叹了口气,拨通了廖弘的电话。 * 歪了歪了。 彻底歪了。 费夷吾一面泼自己冷水,一面回想着自己刚才情不自禁的动作。 她其实很想往下深入来着,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好像有点儿不符合文明规范。 还说什么“女大当嫁”,呸,明明只是你该嫁人了。 等下,嫁娶了之后是不是就可以…… 停!停停停! 费夷吾干脆把整张脸埋进冷水中,期冀冷却飞速升腾的温度。她想到那些睁眼望天花板的夜晚,除了怕吵醒流光,更深的原因是她总控制不住想去见识睡衣下面的身体结构。 …… 费夷吾十分鄙视自己这绝对称得上猥琐的欲望。 她没跟师父和师兄学过医,不能用类似“研究生理结构”之类冠冕堂皇的借口。 发愁。 她明明是想让流光见见师兄,看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把肿瘤去掉。还想让她见见师父,毕竟师父从事守山人一职半个世纪了,哪些能说,哪些能隐晦地说,师父应该清楚。她想从师父口中套出话来,看怎么让八个人回归人间界。 既然海城这段时间不太平,刚好避开汹涌暗流,就当给越总放假。费夷吾盯着指尖想。鬼影也好、守山人也好,全都起于神农架,也该终结于神农架。至于学习技艺,大不了过段时间再回来。 人呐,可不能幻想一口吃成胖子,万一撑坏肚子怎么办。 谁料到话题却被歪成了嫁娶。 跑到厨房间喝了一大杯冷水之后,费夷吾冷静下来,照照镜子,确认猴子臀大肌一般的颜色离开面部,她若无其事转回书房。 流光眼神清亮,更映衬出她内心乌漆麻黑。费夷吾喉头一梗,甚觉没脸见人,戚戚然道:“我,我去接小鱼儿。” “十五。”流光仗着腿长速度快,赶在她转身出门时拉住她,“我们谈谈。” “还有什么要谈的?”费夷吾无法走出内心阴霾,眼神闪烁不定,畏畏缩缩地不敢直视流光。 “有几件事要确认一下。”流光牵着她到沙发上坐下。 * 谈恋爱这件事小十五没经验,流光也没经验。 那就去请教有经验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155 廖弘廖医生正是个中高手。 廖医生回:“谈恋爱,跟你做生意不一样,做生意要藏着底牌,但对真正喜欢的人,最好什么底牌都没有。想要什么,先问问对方给不给。”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待十五,她总是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对方情绪,什么东西都要十五明确表示给出来,她才会要。 可是十五显然不是她商场上遇到的对手,没有任何套路可言。指望她那个小脑瓜开窍——怕是要把人活活熬干了。 所以,为何不干脆开诚布公呢? * 在费夷吾躲躲闪闪的目光中,流光开口了。 “第一个问题,你想让我见家长,是见师父和师兄,对你来说,师父和师兄相当于家长?” 费夷吾歪脑袋想,然后答:“对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师父虽然有时候洒脱得有些不靠谱,但她排除了母亲选择自己做继承人,也算某种程度上肯定了她的能力,而不是像父母那样,一味地打压她。 至于师兄—— 老实说,见面的次数和时间并不多,但他为人处世的方式态度深深影响了费夷吾。 如果可以,她非常想选择师兄作为父亲。师兄其人,话虽不多,句句让人心服口服。 上次师兄在山里问起流光,费夷吾没能藏住,只隐晦地说她山下结识的朋友为了给父母报仇,夺走了几个坏人的命。 师兄并没有对这个人的好坏下定义,他说的那番话,费夷吾到现在仍会拿出来反复思考: “道德法律约束的多数是不会破坏它的人,而有些人即便为情理所不容,内心也有一道约束自己的准绳。这准绳有时是人,有时是物。如果这道准绳的约束力足够强大,那么他/她会成为其他人眼中的好人也说不定呢。所以不要急于给这个人判死刑,多观察他/她的行事准则,找出那道准绳。” 费夷吾想,流光的准绳就是不会再取人性命了。 至于那些已经死去的——她已经在努力积攒阴德了不是吗? 而亲生父母算不算家长呢…… 心有灵犀,流光的第二个问题是:十五和爸爸妈妈关系亲密吗? “不、不太亲密。”费夷吾不假思索。 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家三口生活了十七八年,就算猫猫狗狗也会生出点感情。 但如果说把关乎一生的大事交给他们两个人来决定,费夷吾万万不同意。 离开那座寨子时,爸妈都不甚在意。听说师父给她安排了一个终身工作,那两个人别提多高兴,问都没问工作内容是什么。 妈妈甚至直白地说:“工资自己存着,将来拿出一部分给我们养老就好。” 可把费夷吾郁闷坏了。 两代人之间的关系只剩下:我养你成年,你为我送终。 血缘亲情为什么如此淡薄,费夷吾自己也想不通。 大概……是她太笨了吧。 流光继续道:“这次是形势严峻,钟魁目的尚不明确,我怕牵连到你,所以让你回神农架。第三个问题,如果没这次意外,你会回山上吗?” “要的,师父原定的计划是明年年中。” 这问题也很是让人愁闷。 费夷吾哭丧着脸道:“明年师父退休,我就要接替她的位置,维护道观日常。” 道观是连通两界的管道。 道观,管道。 还真挺押韵的。费夷吾腹诽。 “第四个问题,回去了,还能再下山吗?” “能是能,不过可能时间会比较少。” “好,那第五个问题。”流光道,“你可以结婚吗?” “诶?”费夷吾哑火,这个她真的不知道,也没问过师父。 事实上,她打算回去跟师父确认一下:如果明年真正成为守山人,是不是除了假期都必须窝在神农架。 那样的话就是异地恋了,她没信心,也替流光没信心。 一路问下来,流光心里有了概念。 “第六个问题。” “怎么还有问题?”费夷吾急了,“小鱼儿和钱阿姨她们你不管了吗?” “快好了。”流光捏捏她手心,安抚她,“既然将来道观由你管理,那接不接受其他人入住,也是由你来决定咯?” “应该是吧。”费夷吾不太确定,扯来便笺本,把问题记下来。 流光等到她写完,继续道:“那么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姑且忽略第五个问题。如果我想把你娶回家,或者我要嫁……给你,我应该找你师父师兄,还是找你爸爸妈妈?”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点。 风水师搞事簿[GL]_156 ☆、080:没问题了 于是在越老板环环相扣的引导下, 费夷吾“见见家长”的邀请摒除强行入戏的第二重解释, 只留上门提亲这一约定俗成的特定用法, 郑重列入越老板行程表。 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天外飞来陨石咣当一下砸晕了费夷吾。越老板心满意足去接洛鱼和老钱, 费夷吾在客厅发了会儿呆,又把自己关进卫生间, 开始思考人生。 迄昨天为止,结婚这件事尚未进入费夷吾的思想体系。 考上大学离开家乡是学生时代的终极目标。 她达到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 庆祝小“废物”考上大学的家庭旅行以车祸告终。 流落深山无名道观, 费夷吾没能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 在大学环境塑造社会人格,规划以后的人生。 师父言传身教, 养成了她得过且过的安逸态度。 下山到海城也没什么压力, 城里不好混,马马虎虎过,大不了回山里呗。 之后碰上管吃管住管还账单的越老板, 继而稀里糊涂成为师父的继承人,甚至捞上了两界守山人的铁饭碗。 费夷吾认为自己的人生可真称得上顺风顺水, 一步登天。 因此…… 她强迫自己要慎重对待越老板的提亲事件。 * 接回洛鱼和老钱, 流光遍寻不到费夷吾, 打电话过去,却听到卫生间响起铃声。 费夷吾牙疼似的“哼哼”,说自己在思考人生大事。就挂了电话。 流光发去信息:[问你个问题。] 费夷吾把手机翻了个面,怎么,越老板以为她是答题机器人吗? 又一声提示。 重力感应到主人的动作, 屏幕自动亮起。 费夷吾在心里默数到——三,瞄了眼屏幕。 [撇开所有外因不论,你愿意吗?] 嫁我,或者娶我。随你喜欢。 头疼。 重点在于费夷吾没什么不愿意的,找不出任何拒绝对方的点。 [你情我愿,没必要多想。] 盯着屏幕倒映的节能灯光斑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门被敲响了。 “我去找廖医生了哦。” 诶?! 头疼了吗? 一看信息发送自45分钟前,费夷吾慌神。 “等等!” 说去找廖医生纯粹是逗费夷吾的玩笑话,流光知道她发起呆来无边无际,担心她饿肚子,诳人出来而已。 卫生间梆铛响了两下,接着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流光不及多想,扭开门锁冲进去—— 差点一脚踩到费夷吾手上。 马桶上坐太久,腿麻了。起得太急,人摔了。脑门结结实实地磕在洗手台边沿,鼓出一大包。 泪眼模糊中见流光弯弯眉眼一副看足乐子的模样,费夷吾小声嘀咕:“我就知道没这么顺利。” “什么?” “我说啊……我这小半辈子太顺利了,要什么有什么,没想到的好东西也有人一股脑送过来。老天肯定在前面给我挖了个大坑。” 费夷吾眼泪汪汪,“所以我知道自己以后肯定多灾多难,你看,这不就应验了。” 额前翘起来的那缕刘海几乎要戳到人,流光声音都有些异样:“你在说什么?” 鉴于对方明确表达过结婚意愿,本着网上查来的“婚姻双方需坦诚相待”的基本原则,她把满脑门官司摊开来讲。 从何德何能大难不死,到神鬼奇谋完好无损,再到萍水相逢喜结良缘。 从卫生间讲到卧室。 一开始流光还觉得小十五的脑回路果然非同凡响,听到最后却是沉默。 冰袋扣上脑门,看着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费夷吾,流光板着脸问道:“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受被子和冰袋双重包围的脑袋小幅度晃动。 风水师搞事簿[GL]_157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费夷吾露出下半张脸,可怜兮兮地问:“看在我受伤的份上,能不能不要问问题了?” “好。”流光把冰袋固定好位置,指腹掠过她鼻梁,最后停在唇上,“那你听我分析,等我说完了你再告诉我是不是这么回事。” 费夷吾很自然地用唇摩擦生热暖热了冰冷的手指。 “你家人给你起的这名字,我可以肯定没按什么好心。你回海城这么久,信和电话一个都没有。这不是父母对子女应有的态度。他们没那么爱你。” “出车祸,你和妈妈流落深山,你师父固然有收留你们的恩惠,但你吃穿用度都是你自己双手耕作得来的,你没欠你师父什么。而且你很尊重师父,她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发过来,你就会立刻赶回去。她让你继承道观,你有选择不继承的权利,但是你还是答应了。” “来海城,你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公平交易。更不用说别人付出的些微报酬根本是你拿自身健康和安全换来的。” “你觉得遇到我很幸运,但是小十五,你是不是忘了,我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是想牺牲你救我自己。上次在乱葬岗要不是你来救我,我可能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 “你与世无争,且习惯于委屈自己成全他人,还因为我牵连到不知深浅的阴谋里。” “要说幸运,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 凡人欲望过多,所以沉沦在填满欲壑的苦难中。 小十五是欲望太少,得到一点点就会嫌多。 她当然可以说自己幸运,但实际上她得到的幸运远不及她为此付出的。 她的小半生过得不比任何人轻松。 印象里,这是流光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费夷吾下意识地想要辩驳。 比如她爸爸妈妈也有对她很好的时候,比如她来海城完成的那些委托好些是外挂的功劳,再比如……没有她,越老板坚持健康养生活过平均寿命不成问题。然而因为她的存在,劳累越老板短短时间去了好几次疗养中心。 流光俯下|身亲吻她额头,“你想有得必有失,我却想有失必有得。” “你今天所拥有的,都是你应得的。” 流光的眼睛像是两湾兜了夜空繁星的深潭,她笑起来那么好看,认真起来也那么迷人。 费夷吾把被子拉高了些,盖去脸上发烫的热度,“我总怕自己太幸运了,往后一不小心失去你。” 她说:“你说抛开别的不论,那就不论以后了。我现在很喜欢你,我也很愿意。” 很愿意继续研究《婚姻生活宝典》。 那之后,问问题的换成了费夷吾。 “如果我不能结婚怎么办?” “结婚不结婚,走个过场而已。反正你是我的人了。” “如果师父说道观不能长期住外人怎么办?”——道观是两界交汇点,或许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禁忌呢。 “那我就在附近再修一座道观,或者我去考飞行执照,建个机场。” “那、那……” “十五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还有别的问题吗?” “……” 没问题了!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和师兄取得联系,了解到他最近年半年都在中部地区,定下碰面的地点范围,至于确切时间要等夜狩回来。 费夷吾需要收尾的事情不多。洛鱼小朋友受慑于越老板淫|威,被迫加入由玉小七创建的补习班,拜在老钱和古月月门下,除了学习文化课知识,还要学习法术理论。 老钱其妖,本来是去帮玉小七解决家庭矛盾问题,结果发现办补习班来钱快且路子正,毅然联合因为被爱人冷落而暴躁的同类古月月,在玉小七的补习班开设出“登山小班”,专门教授妖类人间界伪装指南。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老蛇妖邢嵘知道了,把女儿刑容笙也塞进来做助教,说是海城一夜风雨来,有必要让真正强大妖物保护弱小妖类。 老钱提到刑容笙和邢嵘“父女”,止不住说该地头蛇假公济私,分走一半学费。 但费夷吾心里却敲起小鼓。 邢嵘对妖类的关照显而易见,牠一介万年蛇妖尚如临大敌,那对手该有多强大。 提到对海城暗涌的担忧时,流光直言不讳:“搞事情的不止钟魁和他的李鬼办事处了。” 她原以为乱葬岗的烂尾楼群是某个风水师族系开发,破坏用来镇压万千亡魂怨气的阵法。 然而廖弘一路追查下去,发现开发商跟三江流域风水师没有任何关系,且所经办项目只有乱葬岗这一项,来路干净,去向不明。 烂尾楼群的位置就在阵眼,即便那天没有夜狩召来山鬼,那数万乃至数十万亡魂枯骨仍会在某天爆发。 总而言之,钟魁只是碰巧借用那块地方试探“第三只眼”的能力。风水术日渐式微,莫说比不上前几百年动辄呼风唤雨画龙点睛的前辈,连起码的通灵术也只掌握了十之三四,钟魁也好,三江流域所有风水师也好,没有谁的水平高到能破坏阵法的地步。 亦即:钟魁的背后,还藏着一只看不见的大手。 * 那天下午,海城忽然刮起大风。 起风时,费夷吾已有预感,让流光关了咖啡馆,去接老钱和洛鱼小朋友回家。 到家没两分钟,暴雨、雷电、冰雹接踵而至。 恶劣天气来得太突然,一个多小时过去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 风水师搞事簿[GL]_158 老钱和洛鱼祖孙俩对对念:“肯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妖怪要渡劫了。” 费夷吾掐指一算,解出来是:有朋自东南来。 晚十一点半,一只浑身是血的猫科动物从天花板落下来。 正是夜狩。 那时候风停雨还急。 夜狩缩进罗盘前只交代了一句话:“快走,马上走。” ☆、081:大火收汁 雷电预警从黄色攀升至红色, 暴雨如注, 噼噼啪啪打在窗台上颇有世界末日的质感。隔着玻璃, 半米开外除了雨化的雾, 什么也看不清。 出行准备早就做好了,但雨下这么大, 航空公司紧急取消多次航班,开车出去也不一定安全。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费夷吾反而冷静下来。海城既靠近瀛洲山, 有风水办事处的神仙, 也有老蛇妖坐镇,天大的乱子也轮不到自己瞎操心。 她给刑嵘打电话没打通, 老钱倒是打通了刑容笙刑助教的电话。刑容笙回复正在安排人员撤离, 让他们稍安勿躁。 流光则吩咐毛实力随时待命。毛实力兼职保镖和司机,就住在附近,等雨小了, 赶过来也就几分钟的功夫。 漫长的一夜还算平静。 天蒙蒙亮时,气象部门发布大雨红色预警, 除特殊工种, 一律停工停产。 感应到罗盘上隐隐有波动, 费夷吾和流光说了声,独自去书房敲罗盘召唤夜狩。 牠伤得不轻,也把人吓得不轻。好在经过一夜休整,冒出的半截身体上血迹全消。 “你怎么还不走?” “雨太大了。”费夷吾指了指窗外,雨势看不出衰减迹象, 如瀑布飞流直下,“是山鬼又和什么神仙打起来了吗?” 上次在乱葬岗区域,夜狩说神仙打架也导致了一场可怕的狂风暴雨,那种程度让普通市民至今犹有余悸,可和这次相比,又不值得一提。 夜狩有气无力道:“不是山鬼。” “那怎么回事?” 夜狩闭着眼睛张张嘴,似乎还觉得说话浪费力气,招招前爪让费夷吾过来。 费夷吾俯首帖耳,夜狩的前爪放在她太阳穴上。 “看好。” 费夷吾看好了。 画面和声音像是48倍速播放的影片,一长段输入进来,倒回去从头开始播放。 24倍速。 费夷吾看得眼花缭乱。 “夜夜!” 费夷吾记得这个凄厉中带着缱绻思念的的声音,是山鬼在呼唤夜狩。虽未经当事人证实,但夜狩留下过吃掉山神的传说,是能和山神抗衡的强横妖怪,这点毋容置疑。 一声呼唤后,山鬼扑上来。 夜狩摇头摆尾,敏捷地避开山鬼,接着各色光效齐出,画面一变,山鬼背后朝霞万丈,地上踩着的也不是荒草横生的旷野,而是覆盖着绿色植被的山林。 膝盖反方向的山鬼横躺在群山之巅的云雾上,白骨上覆盖的黑雾肌肉逐渐被一层浅黄细腻土质所取代,神态也慢慢恢复平和。 夜狩则舔了舔流血的前爪,模模糊糊说了什么,因发音和用词迥异于现代语,费夷吾短时间没能立刻翻译出来。 场景继续。 夜狩被两名着黑色铠甲的兵士带上一朵镶金边的五彩云朵,倏忽间来到神话传说里的天宫,接受上界的审判。 铠甲神兵左右压制夜狩,威严的长胡子审判官逐条宣布罪行,这时一道眼熟的身影闯入眼帘,是刑嵘在妖间界的另一重化身。牠和审判官说了几句话,审判官拿出朱笔,在本子上勾画了几笔,示意铠甲神兵带夜狩离开。 夜狩抱爪向刑嵘致谢,刑嵘一甩长发,化成一道青烟,轻巧离去。 而后夜狩在铠甲神兵的带领下再度踏上云彩。 下行的速度明显变慢,费夷吾听到神兵低声交谈,有诸如“乱、危机、地府”之类的字眼,但上下文根本听不懂,也就无法理解其具体含义。 费夷吾也放弃努力,跟着夜狩视角透过云彩罅隙望向下方。 像九千米高空上所看到的,一座城市出现在费夷吾视界。完整的海城的轮廓。彼时华灯初上,横平竖直的高新区街道以椭圆形的广场为圆心,极有辨识度。 就在城市的轮廓逐渐扩大时,眼前飘过一缕黑烟。夜狩刹那间绷紧身体,低吼着提醒神兵注意。 但神兵还是慢了一招,夜狩抬头只见黑烟钻进神兵的七窍,两名神兵刀剑相向。牠立刻反应过来,闪退到云彩的边缘,在合适的高度借机跳下去。 夜狩的伤除了被神兵武器波及,其他的却是穿过层层建筑被钢筋铁骨刮到的皮肉伤。 “不管黑烟的幕后真凶是谁,敢对神兵出手,叛逆谋|反的罪名板上钉钉,错不了。小吾你是神农架继承人,海城在你职责范围以外,别瞎掺和。小越她……”夜狩舔舔鼻尖,突然止住话头。 费夷吾急问道:“她怎么了?” “你刚才看到黑烟了,动脑子想想,有没有觉得那味道很熟悉?” “我没闻到什么味道啊。”费夷吾说着,凑近罗盘嗅了嗅。 “哦,我忘了。你跟我的嗅觉不一样。”夜狩一爪子推开她,“直说了吧,那种味道跟生魂味道十分接近,你懂了吗?” 风水师搞事簿[GL]_159 费夷吾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无知,诚心诚意道:“不是很懂。” “鬼迷心窍。” 费夷吾回忆当时的场景。似乎就在黑烟进入神兵蹊跷的一瞬间,那两个神兵失去理智,向对方大打出手。 “你的意思他们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而那种控制神兵的方法和流光用生魂控制人类行动差不多?” 夜狩点脑袋:“朽木还能雕。” “那……”费夷吾抹去额头冷汗,“幕后黑手想干嘛?” “不知道,不管想干什么,已经付诸行动了。”说到这里,夜狩突然炸开毛,“该不会是地府那帮家伙想造|反吧?” “地府?”费夷吾彻底傻眼。“地府跑到人间界打神兵……这剧情是不是太跳脱了?” 夜狩抖了抖胡子,也有些犹豫,“只是这么个猜测,毕竟就我所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地府向来被压在最底层,除了死掉的,没人关心地府怎样。” “要是地府闹事情,派出什么恶鬼上来作乱,那人间岂不是到了世界末日?” “人间不会大乱。”夜狩断然否定,“人间界还有不少神仙驻场,他们会保证人类社会安全稳定。不过像你这种身份特殊的,小越那种有特殊技能,还有那些个混吃等死的妖怪,能躲多远躲多远。不要被殃及了。” 费夷吾不太明白:“听起来遭殃的都不是普通人?” 夜狩翻了个大白眼,耐心地给出解释:“就好比地府散播一场瘟疫,对付的是那些身怀绝技可能对自己统治有威胁的,而普通人类的普通就是针对瘟疫的疫苗。所以瘟疫只会感染到有威胁性的。” 感染瘟疫的结局如何自不必说,八成是死字当头。 和费夷吾介绍了大概情况,夜狩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钻回罗盘中央。 费夷吾心里有数了。至少这场危机于普罗大众无害。那么她也就不用关怀普世,专心顾好自己的小命。 就在费夷吾开门出去客厅时,天花板掉下来一团东西——一条大腿粗细的蛇。 “……” 妖怪了不起哦,妖怪就不走正门了。 白蛇翻滚了两圈,尾巴支起全身站起来,面目赫然变成年轻版女体刑嵘。 “老师好。”洛鱼规规矩矩打招呼。 老钱一晃脑袋,长发波浪般摇曳,“刑助教。” 刑容笙左手一个老钱,右手一个洛鱼,冲费夷吾一扬下巴:“安心逃命去吧。” 然后哪儿来的哪儿去了。 家里只剩下她和流光两人。 “听说跟地府有关系呢。”费夷吾抱着流光不撒手,“针对的都是身怀特殊能力的人,普通人反而没什么危险。” 此所谓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危险系数越高。 流光捋顺了她发尾,“没关系,神仙打架,我们躲开了就好。” 费夷吾叹气。 躲不躲得开还得另说。 正说着,毛实力一个电话打过来,说雨小了,三分钟到楼下。 两人开了窗,果然见雨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 “我们出发吧。” 毛实力兴奋劲儿显而易见:“老大,这雨,这他喵又是神仙打架啊?” 上次经历过神仙打架,毛实力恨不得到处吹嘘,但是老大说了这事儿不能外传。他只好润色了一把去匿名论坛发纪实体小说。结果寥寥无几的回复都在说楼主这小说写得好烂。 毛实力嘴巴其实挺严的,可这种事凡人难得一见,太带感了,憋了好久终于找到机会,便跟越老板和费夷吾分析开了。 “我觉着,这次不一定是神仙打架。神仙什么概念,爱人如爱子啊,知道不能伤害普通人。但是你看这回。”毛实力揿下按钮,打开车载电视。 本地网络新闻直播:“通往海东机场的S30高速目前已发生多起车辆追尾事件,已知5人死亡,17人受伤……” “上次就没啥人伤亡,我说真的。就……我自己亲眼看见的,老大您可别不信。我亲眼看见啊,一块广告牌砸下来,眼看就砸到那送外卖的电动车上了,结果一阵风过来,卷着那块广告牌又飞了几米,我亲眼看到的哦!”毛实力再三强调,“跟长了眼睛一样,就那么一两米的差距,送外卖的好好的。我看他都愣了,吓傻了。” “您再看这次。” 不用他说,流光和费夷吾分头开始查看新闻。 通往海东海西两个机场的高速路是重灾区,其他则是附加灾害,诸如雷劈中电线引起火灾,以及人在家中坐,狂风绞断树木砸伤群众。 费夷吾正怀疑夜狩是不是忽略了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摄像头捕捉到他正转过身,脸也正是费夷吾认识的。 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的小熊。 “目前已经有不少热心市民伸出援助之手——” 小熊是伸着手,不过拳头攥得死死的,狠狠砸在一辆车门扭曲的小轿车上。 门缝间溢出的血…… 是蓝色的。 但一眨眼又变成红色。 里面的…… “是妖怪。” 风水师搞事簿[GL]_160 费夷吾想起什么,迅速打开微博。 她很少用微博,因为玉小七和古月月刷屏太厉害了。一个最近老发招生广告,一个则专注于转发前者发的招生广告。 古月月一连发送了七条微博,呼吁众族类尽量去公众场所。 为什么去公众场合,因为人多啊。 所以幕后黑手的目标真的是妖怪吗? 想着想着,左下角新微博提示。 登山补习班玉小七:大火收汁了,大家吃好喝好,别惹事。后面跟了个钟表的图标。 费夷吾正想在下面评论问是不是钟魁。 然而一行字写完点击发送,系统却提示不能回复。再刷新页面,微博消失了,点玉小七头像进去:该用户不存在。 热爱八卦的玉小七……因为一条指向性明确的博文阵亡于网络。 费夷吾连忙打电话过去,玉小七很快接通,但受天气影响,信号很不好。 “没错,是钟魁。这老东西……花了一年半时间……掌握了所有的风水师老底……威胁他们不许出手……” 费夷吾还想问她钟魁到底想做什么。 那边断掉了。 再打,该用户已关机。 海城认识的人不多,玉小七之前是客户,但也同时是小鱼儿的老师。 费夷吾心乱如麻,握手机的指关节绷出可怖的青白色。 流光体贴地问道:“实在担心的话,要不要去看看?” 她正要吩咐毛实力掉头,费夷吾却陡然开口:“不要,直接去机场。” 车辆驶上通往机场的高架路匝道。 费夷吾转过头,眼神平静:“你最重要。” * 七公里外,连环追尾的重大车祸始端。 白色急救车驶过哭喊声抢地的现场,停在应急车道上。苗助理拉开车门,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示意车里的人把担架抬下来。 “上匝道了。” “好的,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虫捉个虫嘿 ☆、082:白费气力 炸裂。 费夷吾蹲在一块岩石上, 一只脚踩下去踏出个不深不浅的坑。细细水流从四周蜿蜒泄入, 没多久脚印变成水洼。 阴沉沉的天气, 连手感细腻的澄黄沙子都变成了浑浊的土棕色。她刚沿着一个方向走了将近一小时, 尽头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一座沙石遍地毫无人烟的荒岛。 具体是哪座岛屿费夷吾无从得知,对方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不止如此,随身携带的罗盘也不见了。 如此大费周章, 却没有直接取走性命。费夷吾猜测, 可能守山人继承人自己闹失踪擅离职守是一回事, 被谋杀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失踪时间久了,师父他们照样也会察觉, 而且师兄会定期联系她的。 那把她放在这座岛上自求多福自生自灭……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费夷吾盯着水洼上浅浅的涟漪。 四道中断, 两道横直。卦象清晰无比,切合实际:同卦相叠,坎为水。 大凶。 费夷吾看了一会儿, 捂着饿扁的肚子继续转悠。 小岛很小,从她苏醒到隐约在乌云中看到日上中天, 差不多走完一圈。岛上几乎没有植被, 浅薄的一层苔藓藻类铺在岛中央地势较高的两块巨岩上。 费夷吾在最高的那块岩石石壁上摸下来一手黏糊糊的藻类, 遥望海平面,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用几块形状不同的岩石区分好方向,跑向最早去的岸边——原先用贝壳摆出的五角星标记已经不见了,脚印延伸到海里。 抛开饥饿和劳累,费夷吾此时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死神逼近。 这座岛…… 是潮汐岛。 退潮时出现, 涨潮时隐没。 又因为洋流的变化,在特定季节出现的时间长一些,有些季节则潜藏于海平面之下。 费夷吾低头认栽。 对方太狠了,这还是谋杀啊。 就岛上的植被来看,过去这段时间岛屿正处于长期出现的状态。 风水师搞事簿[GL]_161 但从今天涨潮淹没的速度来看,或许到了隐没的季节。 * 流光费力地睁开眼,额角突突作痛。 黑暗中亮起一线光芒。 “越总,您醒了。” 斜上方面部肌肉僵硬却试图做出一副关切模样的人是苗助理。 流光抬了抬手,腕部立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有什么东西把双手固定起来了。腿部同样。 “苗。”流光压了压眉,语气沉到冰点,“这是什么意思?” 苗助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越总,旅途劳累,请好好休息。” 她充满爱怜的眼神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但双目漫无焦距,仿佛说话的对象不是躺在手术床上的越流光,而是另一个人。 流光闭了闭眼,回想事情经过。 毛实力开车经过了连环追尾事故现场,正要变道上快车道时,前方应急车道忽然横|插|了一辆白色急救车,阻挡了去路。毛实力反应很快,脚点踩刹车,微打方向盘,但对方来者不善,加速别开后车。毛实力避无可避,撞上了前方护栏。 那时候她和十五都觉得情况不妙,对方有备而来,毛实力怒气上头,打开车窗问对方怎么回事。 而后,一支黑色管状物体伸入车窗,气体顷刻间弥漫车内。 再之后…… 睁眼看到了苗助理。 强效安眠药带来的后遗症流光非常熟悉,腹部不适,口干。 “喝水吗?” 虽是个问句,但苗助理不等人回答,随即拿吸饱水的棉签滋润干裂的嘴唇。 隔着眼皮,依稀看得到光影晃动,唇上的湿润触感也实实在在。 流光不知道自己昏睡过去多久,就饥渴的程度而言,短则一天,长则三天。她没有拒绝苗助理,不动声色地为恢复精力汲取一切能量。 这是一间贴满了锡箔纸的小房间,最多十个平方,门口放了桌椅,散发着柔黄光芒的灯具镶嵌在天花板内,装了层透明的灯罩。 流光没有问询十五的下落。有比用话语问询的更好方式。 然而她刚兴起攫取苗助理魂魄的念头,一阵剧痛从手臂上传来,随即引发了脑部连环爆炸。 剧痛中,流光再次昏迷。 意识在全身一阵阵电击般的刺痛中慢慢恢复,经过刚才一番尝试,身体比之前更为虚弱,流光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苗助理正擦拭她额头。 但眼球的微弱颤动却让苗助理收到了她已苏醒的信号。“越总,量力而行,不要逞强。” 那是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口吻。 流光眨眨眼,做好承受剧痛的准备,再度尝试探入对方魂魄,然而随着她一个念头眼前视界便要褪去一层饱和度的现象并未发生,天花板上的光源仍是柔和的淡黄色。 能够被她意念抓取的光点也没有出现。 苗助理从床边拿起一只小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给她看清楚包装名称。 是那种能够压制她能力让她好好睡觉的药,廖弘的独家配方。 流光按捺下心中的急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苗助理。 在流光印象里,苗助理像是机器人一般的存在,她不知疲倦,把大小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流光不吝于赞美苗的助力,如果没有苗,她的生活可能要艰难十倍乃至二十倍。她甚至以为苗是个机器人:苗拥有远超同龄人的理智和精准的判断力,偶尔突发奇想,像是要强调自己是人类似的,给别人一些诸如糖果、游乐场一日游之类哄小孩子的拙劣奖赏。 “苗,你想要什么?”流光轻轻地问。 苗不可能无缘无故谋害自己。她跟自己那么多年,如果有不轨图谋应该在之前的关键时刻展露。 多少年了? 流光心里咯噔一下。有没有到廖弘说的期限? 大多数人不会无缘无故去害别人,除非能从这种行为上获得利益或者……快感。 苗助理不是那种耽于情感的人,她策划这件事也明显借助了他人的力量。那么,极有可能她是在本身有所追求的前提下受人蒙蔽游说。 “我想让你回来,越总。”苗助理说,“你一直叫我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流光锁紧了眉头,前一句话已经很莫名其妙了,为什么还要问她记不记得名字。流光想了想,然后发现……她真的不记得。 苗助理跟她时间很长,从一个流转的眼波,亦或是面部肌肉一个微弱的变动便能解读她内心所想。 “我知道您不记得。”苗助理扶着床栏坐下来,“一个苗字叫了那么多年,也算从一而终了。” 常年面瘫的人突然尝试用表情语言阐述情感,效果堪比青天白日撞鬼娶新娘。 流光非是惯常受人控制的,几次交锋一无所获,她泄了气似地问道:“你认识钟魁?” 苗助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钟炳坤的失踪我担负一定责任,我承认。但他还有机会重返人间。” 流光以为这房间应该有监控设施,如果钟魁是为给还没认祖归宗的独苗孙子钟炳坤报仇,那她还有一点希望。像小十五说的,告诉对方还可能有办法带你孙子回来,换取一定的筹码。 “越总。”苗助理轻轻唤道,“您不用白费气力,钟老先生听不到。” 流光神情一凛,她果然是和钟魁一路的。 风水师搞事簿[GL]_162 “您放心,钟老先生不会伤害你,还有那个没什么能耐运气不赖的费夷吾。”前半句话,苗助理声音很轻,但提到费夷吾时,一下子咬重了,“人如其名,她只是个小废物,小虾米。” “那钟老先生……和你想做什么?”流光牵起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什么时候和钟魁联系上的?” 她以为自己问了一个对方不见得乐意回答的问题,但苗助理缥缈的眼神在她脸上打转,稍后定下来。 “没多久,你去乱葬岗救洛鱼回来的那天。” “唔。” “越总,钟老先生为了找你,花了很大功夫。”苗助理像是在汇报工作,“他通过风水师考试定级的方式采集了三江流域所有风水师的材料,他是个很聪明很有耐心的老先生,知道与时俱进,结合了玄术和科技。他如果晚生哪怕二十年,会是您强劲的对手。” “不过他老了,还是差了您一着,越总。您去年回来断绝了和风水界的联系,着实让老先生头疼。要不是雁城那回事,他差点放弃了。” “钟老先生控制三江流域所有风水师的动向,您寻找费先生闹出的动静不小,自己给老先生送了破绽。” “费先生走了,我本想你该收心回归。人们都说工作这回事,既是老板选择员工,也是员工选择老板。您以前是无可挑剔的老板,以后也会是。” 流光讶异于自己的平静,就好像她很能理解苗助理所讲述的一切。 “我理解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您愿意,我可以帮您找来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也有大把的花瓶愿意在床上等你,这些我都不介意。但是……”她瞳孔猛地一缩,附身在流光耳边低声道,“您不能一开始就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甘愿做您助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别人做嫁衣的,越元朗。” 她抚摸着流光的鬓角。 近在咫尺的瞳仁中,映出了苗助理想要看到的面孔。 自始至终,她看的人都不是越流光。 而是借助于狐狸精妖术而成型的越元朗。 “钟老先生说有办法让您长久保持该有的面貌,越总,以后您不需要靠那个老年痴呆的狐狸精了。”说到老钱,苗助理厌弃地撇嘴,“要不是她作梗,您也不会去神农架冒险。” “她真该死。” * 搞清楚自己在一座行将沉没的潮汐岛上,费夷吾一屁股坐下来,随后干脆大字摊开躺倒。她痛恨自己前些天妄下“将来会有很多磨难”的预言。 这叫什么,典型的乌鸦嘴。 贴着岩石的皮肤感受到凉意缓缓入侵,潮水就在耳边涌动。 涨潮了吗? 尽管不远处地势更高,但她却懒得动一动,等待海水将自己完全包围。 潮水上涌的速度非常快,等到水面逐渐漫过手背,费夷吾动了。 不行,好歹我是守山继承人,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 她一骨碌爬起来冲上小岛最高的岩石,还没等她站稳,两股强大的气流从下方喷出…… 半空旋转的费夷吾颇有闲情地往下方看去,看到的景象除了间杂斑驳深色岩石的沙滩,还有正下方两个边缘不停收缩的深沉黑洞,侧面看,正是整座小岛最为高耸的两块岩石。 黑洞完全收缩持续了一秒钟,瞬间大张。 以为自己将要重重摔下去,费夷吾双手挡在面前护好脑袋,下一秒被堪比飓风的气流再次卷起来送上了天。 “别踩我脸!” ☆、083:今夕何夕 “有鱼焉, 其广数千里, 其长称焉, 其名为鲲……” “停。”风衣挺括的谜之女士再次打断费夷吾, “我说了我不是鲲,也不可能是鲲。” 两人保持半米的距离闲庭散步般前行。 就风衣女士的身份, 费夷吾穷尽脑汁已进行了七次猜测:鲸鱼、龟、龙、夔(也是一种龙)、克苏鲁、鲲…… 最后两次都是鲲。 费夷吾问:“为什么不可能是鲲?” 谜之女士不答。 “那你见过鲲吗?” 谜之女士依旧不答。 费夷吾又问:“那你到底是什么呀?” 刚才那座岛……不管是什么妖怪神兽,光鼻子都得十个费夷吾手牵手才能圈起来。 谜之女士挥舞了下黑伞, 写实油画般的精致面孔上看不出波澜, 说话也是抑扬顿挫, 很有节奏感。不过,内容就没那么好听了。 “瓜二难道没教过你尊重别人的隐私吗?” “瓜儿?” 谜之女士顿了顿, 等费夷吾跟上来和她保持平行。 “你师父。” “啊?” 什么! “哪个瓜, 哪个二?” 风水师搞事簿[GL]_163 谜之女士用伞尖写出来。 费夷吾简直震惊。怪不得师父从来不告诉别人她的法号,甚至连师兄都讳莫如深的样子。这简直…… 太随便了啊。 “你师父的师父是巴蜀人。” “哦?” 所以呢? 谜之女士好像有点失望,微微蹙眉。 她是在费夷吾从高空摔下来时突然冒出来的, 与之相对的,潮汐岛隐没茫茫海洋。 当她完全成型时, 费夷吾还以为自己可能走错片场了。该女子头戴圆边礼帽, 高挑瘦削, 黑风衣笔挺,手持一把黑色长柄伞,浑身散发着贵族气息。不止装扮极具异国特色,五官也很立体,眼窝深邃, 肤色白如牛奶,符合欧罗巴人种特点。 但一开口,流畅自然的汉语便让费夷吾安下心来,明白自己仍处于东方玄幻传说引发的事件中。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费夷吾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她要靠不停说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不去看脚下。 她们可是在水面上行走诶! 当时谜之女士抛下一句“跟我走,带你离开这里”,便潇洒地转身走了。仿佛脚下是平坦的大陆,而非深不可测的海洋。 跟看似寻常的走路这件事相比,知道自己在一座潮汐岛上和被两个喷嚏喷上天一点儿都不可怕了呢。 “搭救迷路的守山人是我的职责,虽然你尚不是守山人,不过瓜二以前帮过我忙,这次我加急赶过来算是还她人情。” 谜之女士流利道,“至于我是谁,你该怎么称呼我,再见面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当然也有可能你会觉得不要见到我比较好。” “哦。” 这么一长串解释下来,你不如简简单单把名字说出来呢。 费夷吾皱皱鼻子,擦掉手上的沙子,又问:“那我们在哪个世界?” 谜之女士这次倒没卖关子,直言:“你来的世界。” 那就是人间界。费夷吾点点头。 “我们还要多久回海城?” 天气尚未放晴,一侧地平线上乌云压顶,如果没猜错,那是海城方向。另一侧海洋深处隐见天光。水面下一群群发光生物一路追随,透出莹莹光辉,虽不耀眼,但足够照亮两人所经过的区域。 “怎么不问你还能回海城吗?”谜之女士如此反问。 ** 困在不见天日的密室,没有任何对照,流光没办法确定时间过去多久。 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是此地为何处。 苗助理定时会过来给她注射营养类药剂,维持基本的生命需要。除此之外,她连咀嚼这项基本动作都省去了。 苗助理提到过,钟魁不会对小十五怎么样。这是流光目前唯一的慰藉。 至于把她彻底变回越元朗之类的说法,流光起初不在意——越元朗是她为了保住越家产业伪造出来的角色。 但苗助理态度认真,每次来都要描绘她变成越元朗后所能创造的宏图大业。 把人放在无法进行活动的狭小空间,偶尔来探监的是已然失去理智的前助理,两项综合,很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流光也明显感受到意志力正在涣散,她出现了幻觉。 她疯了吧。 最近几次,苗助理一离开,流光便能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和她对话。 苗居然爱着越元朗,啧啧。 流光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苗明知道越元朗是她假扮的。她一开始就没掩饰过真相:越元朗此人只存在于法律和必须要出面的场合,是越流光对外的假身份。 可苗对越元朗的爱意如此深沉,她尝试过说服苗助理接受,然而对方拒不接受。 苗是被钟魁或者其他人控制了心智,一定是这样。 或许吧。 听到门口传来锁齿转动的声响,流光别过脸,闭上眼睛。被信任的左膀右臂绑架成为人质,于公于私,她都应该表达出该有的愤怒。 “越总。”苗助理照常唤道。 她知道床上那人清醒着,只是不想面对她。 没关系。 “快好了。”苗助理说,“钟老先生的行动不太顺利,耽搁了一段时间。他答应我,再过一会儿会派人来实施手术,或者,用你们的话来说,施展法术。”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越总,你可能会恨我。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越隆。”苗助理拨开覆盖在那人额头的凌乱刘海,注视着她姣好的面容。 她很漂亮,苗助理承认,但是轮廓太柔了。缺乏一位王者所必须的英气和锐利。商场上不需要太好的皮相。 越元朗就刚好。 “你应该叱咤在更广阔的战场上。”苗助理弯下腰,在她发丝上轻轻吻了下,“你会恨我,但我更希望你爱我,哪怕一点点就好。” “……” 对于失去理智的人,多费唇舌无益。 风水师搞事簿[GL]_164 但对方毕竟是多年的伙伴。 “苗,当时选择你,廖医生说只能用你十年。七年最好。”流光平静地望着她,眼底深处略有不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我又留下你。” 苗助理不无惊喜:“我知道你对我有感情。” 流光勾起唇角:“你记得那年我们开董事会,那几个本来扬言要废掉我的股东为什么会痛快放弃控制权吗?” 苗助理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恍惚。 她当然记得。 越元朗拿出一叠叠证据,那些人溃不成军。她还记得那人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举一动牵扯她的心弦。 她就是在那时候迷上了越元朗。 “因为我揭露的很多内容都很私密,除了他们自己,不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是我拿到了。” 床上的人平静地阐述着。 “雁城酒店,你毁掉了一张便条,我觉得你只是一时糊涂,所以给了你机会。” 苗助理凝视着她的眼眸,冰冷泛灰,是她爱极的那双眼睛。 坚定,一往无前,没有人能阻拦她做任何事。 “没有更多机会了,苗。” 一只手扼在苗助理咽喉,手腕曾被绑缚的部位血肉模糊,但掐在苗助理颈间的五指稳健有力,无一丝抖动。 ** “我不能回海城了吗?” 费夷吾一脸茫然。 “能、也不能,看你自己的选择。” “怎么说?” “看来瓜二什么也没告诉你。”谜之女士悬空坐下来,“大约还在考验期。” 谜之女士很谜,往往在费夷吾满心期待时不给于正面回答,然而在费夷吾觉得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坦诚相告了。 费夷吾把重心从前脚移到后脚,她走了很久,鞋子里进了沙子,磨得脚底很不舒服。 谜之女士指了指她身后:“坐。” 费夷吾伸手去后面摸了摸,触感柔软,如同海绵。她放心地坐下来。 酸痛的疲乏感一股脑涌上来,她自觉地坐得更挺更直,以防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成为守山人之前,有很多东西需要你了解。但有些继承人在了解这些事情之后,往往会拒绝接受职责,这应是瓜二一直对你有所隐瞒的原因。” 费夷吾手扶耳朵,上半身前倾:“比如?” “比如你刚才流落的那座岛是鲲。” “啊?” “……”谜之女士的涵养应该很好,饶是如此,一抹无奈闪过了她蓝绿双眸,“你以为那座岛是我的原身?” “难道不是吗?” “当然。” “当然……那到底是还是不是?”费夷吾问完,自己回味一下也觉得很傻,摆摆手道,“你不用管我。” 谜之女士迷惑了半秒钟。 神农架守山人瓜的传统一直传承得很好。 一代比一代瓜。 “鲲只在北冥,你之前也在北冥。”谜之女士说完,看费夷吾的反应。 费夷吾没有特殊表示,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换言之,如果我刚才没带你出来,你可能要困在北冥很长时间。”谜之女士不等她了,快速道,“这是守山人可能会遇见的状况之一,概率很小,只有万分之一。” “一万种死法之一?” “不。”谜之女士否定道,“守山人不会死,像我这样的……办事员会来带你们出去。” “诶?不会死吗?” “会饿、会痛、会发疯,但是不会死。”谜之女士道,“简单来说,守山人在任期之内拥有不死之身。” 作者有话要说:  谜之女士的人设来自微博青影墨尘:一个不死之身的活了很久的迷之人士 戴着圆边礼帽穿着黑风衣有一把机关伞的那种优雅神秘的女性贵族(大概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至于真身是谁,嗯,以后可能会揭露,如果小十五倒霉到那种程度的话。 ☆、084:万分之一 “既然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费夷吾惊讶于自己还算平静, “我怎么会到北冥?” 倒霉次数多了, 乐观如费夷吾这样的人会习以为常, 进而用“大不了就是一死”安慰自己。得知自己将拥有不死之身——不知为何, 一种“哇,老天待我不薄”的庆幸油然而生。 “夜狩送你过去的。”谜之女士继续完善费夷吾对守山人的认识, “守护者的存在就是将面临生死危机的守山人转移去安全地带。” 风水师搞事簿[GL]_165 “???” 寸草不生的北冥鲲之岛算是安全地带吗? 谜之女士不理会费夷吾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疑问。 “那夜狩呢?” “牠留在海城协同处理骚|乱。” “啊。地府真的作乱犯上了?” “对。”谜之女士保持严谨的说话方式,“上界预测到地府将在人间界发动叛|乱, 但发生时间与预测略有出入, 这部分的责任归结于人类内部出现奸细。” 长柄伞伞尖戳进水面, 小圈的涟漪随即荡漾开。 “奸细是钟魁?夜狩还好吗?海城会怎么样?我还有个朋友,我的……”喉头哽咽了。原以为困乏的脑子不停冒出问题, 费夷吾突然好难过。 好像只有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置身事外, 好端端地等待风波过去,而她的朋友、亲人乃至喜欢的人却都被卷进风暴中心。 “芦喜。” 费夷吾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她,谜之女士将伞尖移至她两脚之间, 强行唤起她的注意。 “人类寿命短,为了保持人间界和化境——亦即你所认为的妖间界的平衡, 人类守山人任期之内获得不死之身是多方协调下为人类争取到的利益。玄术式微的时代, 合适的人类继承人越来越少, 相对的,有资格得到平衡之内的福利。” “什么福利?” “比如,你想知道海城情形,想知道你的朋友现在处于怎样的处境,我来展现给你看。” 谜之女士用伞尖在海面上画出两面一人高半人宽的长方形, 而后,长柄伞一挑,方形区域的海水九十度立起,接着,4K清晰度的画面出现在一面方形水镜上。 四幢大金融区地标性建筑矗立在画面左上方,费夷吾一眼认出这是海城。 画面切换,镜头拉近至地面上方。 夜狩回来那天晚上的瓢泼大雨仍在继续,雨幕织就的世界几乎看不到人影,商店24小时常亮的霓虹灯和招牌瞎了一大半。少数不用接入电影的自发光招牌晦暗不明,是目之所及的不多的光源。 积水的马路上一圈圈涟漪互相碰撞,泓泓水流或泄入下水道,或倒灌进地势较低的建筑。 不知所谓。 费夷吾对地府没什么概念,对地府如何作乱更无从脑补。穷极想象力,动乱可能是每家每户墙壁上冒出鬼影,水龙头打开都是血之类的。 至于颠覆人间界和水镜里的暴雨有何关系—— 费夷吾不知。 但看谜之女士一丝不苟地观望水镜里的雨景,费夷吾也按下不解继续看。 水镜展现的场景随镜头拉近逐渐具象化,费夷吾看出异常。 泼洒在地上的雨水…… 有一小部分并不像是自然现象形成的。 它们很黑,黏稠得如同油脂,且不溶于水。 “地府的阴魂,截止前日,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京九千九百九十九兆九千九百九十九万八千七百二十亿九千六百二十三万余众。” 谜之女士的用词渐有些文言文化,费夷吾迅速把这个长到绕口的数目换算成阿拉伯数字,写出来。 但她随即发现不够换算。一京为一万兆,一兆为一万亿,就是数不清多少个九之后还有“9999872096230000”这么长一串数字。 “为什么……这么多?” “两个原因:其一人类、兽类、精怪类、妖类等,所有曾经在人间界和化境生活过的物种最终都要归为地府;其二,上世纪两场战争致使地府阴魂积压,落后的轮回系统无法处理,越积越多。” “地府有多大啊,不会挤吗?” “会挤。地府的面积,平摊开来,不及地上界三分之二。”谜之女士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沉重,“即便是人类看不见摸不着的魂灵,每个也有7克的重量,亦会根据生前体型大小,占去一部分空间。基数过于庞大,再轻再细微的阴魂也会由于数量的累积攫取地府有限空间。” 是真的。 谜之女士这样讲出来,费夷吾很快有了概念。 就算地府的面积和整个地球一样大好了,这相当于每一平方土地上都要站一个人三分之一的大象若干老鼠无数微生物种。 相当于将一个人置于显微镜下—— 天哪! 费夷吾头皮发麻。 “地府里流传一个被上界嗤之以鼻的传说。”谜之女士说道,“当数目超过语言表述额度,地府会塌缩。” “塌缩?” “变成黑洞。”谜之女士说得认真,“就是现代广义相对论中,宇宙空间内存在的一种天体。可吸收所有物质,若真正形成,地府本身的存在将湮灭于历史长流。” “十殿阎罗王不甘心坐以待毙,在升级修正轮回系统疏散阴魂数量的同时,企图通过地府化人间界的方式,获得更多生存空间。” “你看到的墨汁雨滴,就是地府派上来的阴兵。” 镜头放大,看得到一个个芝麻大点的小人披着雨滴战袍,骑着雨滴战马,挥着雨滴兵刃,和飓风作斗争。 “……” 费夷吾好久没这么痛痛快快地笑过了。 肚子好痛。 说真的,费夷吾担心了好久地府进军海城,那么多普通人怎么办。就算有驻守人间界的神仙出手相助,可毕竟是鬼来捣乱耶,总有殃及池鱼的可能。 风水师搞事簿[GL]_166 可她万万没想到,地府的阴兵大军是这个鬼样子。 谜之女士看着笑得喘不上气的费夷吾,十分不能理解她如此幸灾乐祸是为哪般,“不及时清理这些阴兵,对人类也会产生影响。” “诶?”费夷吾打了个嗝,艰难地停下来,“会有什么影响?” “打喷嚏。” “哇。” “腹泻。” “啧。” “流眼泪。” “好惨。”费夷吾擦掉眼泪,“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脑海里飘过一长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地府大军这么弱?” 费夷吾想不通了,她之前把这次事件看作世界末日。因为流光作为第三只眼,光是驱动阴魂入梦,就能让人自杀乃至狂暴杀人。地府大佬来人间界搞事情,难道不该是肆虐无度,所经之处寸草不生的惨状吗? 可实际上—— 水镜里,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黑色水珠在地上快速滚动,依稀听得到水珠里有声音在喊:“我神威将军在此,渺小人类受死吧”之类的豪言壮语。 一阵风吹来,墨汁般浓稠的神威大将军分裂成无数微小颗粒,散漫如尘埃。 “我还会回来的!” “回来的!” “……” 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死亡的瞬间,生灵的所有能量都被用以巩固三界架构。此所谓能量守恒。” 不懂,略过。 关于神仙怎么处理犯上作乱的地府鬼兵的问题,谜之女士照例用画面呈现。 金甲神兵苦着脸把一滩滩墨色水珠扫进簸箕然后倒进袋子里,片刻后,有四驾马车过来将袋子统一回收。 “哎,等等等等。”费夷吾挥了挥手,“我记得之前夜狩从天界下来,中间遇到阴魂迷乱神兵,导致他们自相残杀。” “那个啊。”谜之女士刻板道,“高阶阴兵及至鬼差确有挑拨离间的能耐,那二位神将素有罅隙,不过借此机会打一场而已。夜狩没看到最后。二位神将的行为触犯了团结友好八项守则,上界查明后,已将二神将关押入天狱了。” “哦——”费夷吾拖长尾音,实在不是很懂你们上界的神仙。 总而言之,几个场景切换看下来,费夷吾只觉得地府反|叛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夜狩呢?” 夜狩正在大口大口舔舐……墨汁。精神饱满,眼光闪亮,皮毛油光水滑,看起来地府的阴兵大军是牠最好的食物。 “开天辟地至今,从来没发生过地府叛乱的灾难,若不明利害,是会容易陷入惊慌。了解真相就好了。” 担惊受怕好一阵子的费夷吾彻底放下心,她向谜之女士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我还有个朋友,你知道的吧?” 谜之女士点点头,空置很久的另一面水镜闪烁了几下,出现画面。 流光拿起旁边的毛巾,撕成两条,绑在血肉模糊的手腕上。 地上躺着生死不明的苗助理。 看到这种画面,费夷吾心里一紧。 在通往机场的高架上,正是苗助理带人截下他们。流光不是那种甘心吃亏的人,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下落,必然睚眦必报。 不知是水镜投射的限制还是别的什么,流光的脸色非常差,白里透青,看不出一丝血色。整个人似乎到了强弩之末。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身形便有些摇晃。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把标题和提要都打成哈哈哈哈哈哈哈了。 ☆、085:移花接木 把苗助理撂倒在地, 眩晕持续了一段时间, 这期间流光甚至无法看清楚眼前场景。跨过苗助理, 她靠在门口的墙上稍微歇了下, 然后打开门。 走廊逼仄昏暗,顶上三五盏老式灯泡偶尔有气无力地闪烁两下, 为这鬼地方添上几分经费不足的注脚。坏人布置犯罪现场总是欠缺审美,体现出内心阴暗的本质。 阴气很重呢。脑子里的声音说道。 流光丝毫没这方面的感受。 苗助理上次打针应该在六小时内, 而且她用了一倍半的剂量, 短时间内除了稀薄的武术功底, 被她自己谑称为“第三只眼”的力量完全没办法发挥。 五米左右上方的一圈微弱红点吸引了流光的注意。 摄像头。 密室里没有监控器不代表外面也没有。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风水师搞事簿[GL]_167 模糊视界里出现几道快速接近的人影, 流光甩甩手, 指关节“啪啪”作响。 我帮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声音第一次有了明确的第一第二人称。 流光心中滑过微妙的违和感。 这声音不是幻觉? 等不到回答,声音急切地追问道:怎么样? 流光摇头。 世间秘事何其多, 她即便涉足千千万,也不过所有隐秘的千千万分之一。 无法确认声音是幻觉还是第二人格、抑或其他什么东西, 她不会贸然答应对方任何请求, 哪怕听起来出自好心。 冲在最前的人挥拳上来, 流光身影一晃,闪向左侧,一记右勾拳重重打在对方下颚。 对方没料到看似弱不禁风的人竟是个练家子,先出手的脑袋撞上墙壁,脑壳与墙壁的碰撞声在流光听来有些清脆, 她勾起唇,眼盯后来人的下盘。 没那么稳。 判断一个人的实力通常看他下盘,是否能给全身提供稳固支撑,是否能在出击和防守的关键时刻进行快速闪挪腾移。 人常说双拳难敌四掌,那是在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要是一个成年拳击手和七八个乱无章法的小孩子,擒贼先擒王也好,无差别扫荡也好,分分钟收拾一群弱鸡。 自忖体力不够打持久战,流光并不恋战。瞅准了关键点一路绊倒两三个人,也挨了几招花拳绣腿,好在对手都不是正经练过的,搁狭窄走廊里一个接一个撞墙倒地,后边的起了戒心,两两一排,将去路堵死。流光一脚踩倒地不起的,手扒着一人头顶,轻巧翻到了人墙身后,直奔尽头。 整个过程耗时半分钟不到。 走廊转过去是另一条短走廊,由于大雨的关系,地板上积了不少水。末尾一扇玻璃门透出外面阴沉天光。 后方脚步声急促。 里外至少还有二十个人,让我帮你。 声音透出哀求的意思,好像流光不答应它,它就到了末路似的。 流光一扬下颌,擦去唇角血迹,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滚。” 声音发出凄楚呻|吟,像小孩子拖长的嘤咛。 流光到了玻璃门前,外面没看到人,扭了把门锁,没开。她尝试用肘关节击碎玻璃,失败了。后面那些人追上来。 她第一反应抱头挡住要害,但随即一股熟悉的阴风擦过后颈。 那声音说的没错,这地方阴气很重。 ** 水镜画面定格在流光尝试打开门锁那一幕。 “怎么回事!?”费夷吾下意识地用手指点按水镜,她以为那是触屏控制的,但镜面上荡开细细波纹,连流光的背影都被打乱了。 “最初的守山人机制并不如现在这么完善,守山人会遇到很多此类情况,家人、朋友,关心爱护的人面临生死困境,而守山人穿梭在不同时空,或者,像你刚刚那样被困在与世隔绝的岛屿上,孤苦伶仃,等待救援。” “等守山人返回ta上次离开的地方,家人朋友或是已经故去,或是已经忘了ta的存在,更有甚者,他们还不认识ta。” 费夷吾想到了师父,她就数十年如一日在神农架的那座道观。但她没被谜之女士一番严肃的叙述吓住。 四年多来,印象每天都能见到师父,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说的是最初的守山人,是很早以前类似刑嵘那一拨老前辈?现在应该很完善了吧?” 谜之女士在心里记了一笔。 也没那么瓜。 “那是自然,守山人机制也在发展,现阶段能很好的控制守山人返回具体的时间点。只不过,守山人在时间和空间穿梭,仍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漏洞。像你流落北冥就是一种很好的例子,在返回之前,你要熬过漫长的孤寂岁月。” “反正我不会死,时间再长有什么关系。”费夷吾打断她,“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她指着水镜,“我能到这个时间点吗?” “能。”谜之女士道,“但你要怎么帮助她?” ** 钟魁现年七十二岁,杖国之年他联合三江流域十八位族长牵头成立了风水办事处,想借此找到传闻中通阴阳的第三只眼,海城玄界流传他是为了无辜失踪的独苗孙子一个交代。 他私下见了钟炳坤好几次,是个聪明的、很有天赋的年轻小伙子,他还让手下假借委托的名义,给钟炳坤出了好几道难题,确保认他回本家后,年轻人不会辱没钟家的名声。 三江流域钟姓一系擅玄空飞星。 玄空飞星即为玄空风水及九宫飞星的合称。其中玄空勘定地理位置的阴阳吉凶,九宫飞星则因时制宜。 天时地利人和三项,钟家稳抓前两项。 风水办事处正式挂牌的时间和地点,都经过了钟魁的测算,之后发展态势也如意料般迅速,所向披靡。 至于人和,钟魁自认不仅顺利地拉拢了那位蛇神仙,继而将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一群老糊涂的神灵收归麾下,连地府也主动派使者示好,期冀获得钟主任的支持——也许支持谈不上,就希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阻挠地府的好事。 要问钟魁追寻第三只眼有没有除了报仇之外的其他目的。 有,当然有。 钟魁老了,老到了幻想长生不老的岁数。 每次他看到阳江街道办事处那群神兽妖怪,心里都很不服气,为什么人类的寿命这么短,这些稀奇古怪的老妖怪却能长长久久地活着,活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通阴阳是两百年来没有出现过的超乎寻常的天赋,还知道这样的人就算肉体死了,灵魂也能在人间继续生存很长一段时间。 这意味什么来着? 钟魁戴上老花眼镜,打开笔记本电脑,熟练地输入一串代码,进入了他的秘密资料库。 风水师搞事簿[GL]_168 意味着魂魄可以夺走别人的身体,然后用另外一种面貌活下去。 操作得当,长生千年不成问题。 他很羡慕第三只眼。 当钟魁从钟国辉那里得知第三只眼是越隆集团的总裁后,他埋怨上天为什么对这个人如此不薄。经过乱葬岗的一番试探,他承认自己错了,苍天是公平的。 老天给了第三只眼两个世纪未曾现世的天赋,给了她富可敌国的财富,却没有给她与之相配的野心,也关闭了她认识自己的窗户和门。 风靡海城乃至三江流域的传说竟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姑娘,甚至想方设法封闭她那令人钦羡的能力。 呵。 钟魁认为自己的机会到了。 他爽快地答应了和地府的合作,提出了一个地府方面绝不为难的条件——从此以后,不要过问第三只眼。 简单来说,他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帮助地府大军进入海城,相应的,以后第三只眼有什么行动地府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所以提出这条件,是因为钟魁恰好知道如何转移第三只眼的能力。 越流光既然厌恶乃至恐惧自己的能力,不如给他好了。 两全其美。 作为回报,他可以留对方一条性命。 所以钟魁又让一无所知的地府工程师去游说第三只眼,警告她不要动用自己的能力,不然会被轮回系统清除,彻底灰飞烟灭——这当然是假的了,他刚跟地府做过交易,他还要靠着那能力长生不老呢。 转移第三只眼天赋的方法叫做移花接木,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木是行将就木的钟魁。 想要成功转移,当然需要一片合适的土壤和合适的时机。 钟魁研究了一辈子玄空飞星,找出地方,推定时间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难就难在怎么把第三只眼亦即越流光带去那地方。乱葬岗那次试探他对第三只眼的实力有了大概了解,知道硬碰硬他不仅碰不过越流光,还有可能激发对方的潜能。 然后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越流光的亲信,那个姓苗的小丫头——名字叫什么钟魁不记得,大概太平常或者太拗口,总之不太好记。 苗丫头问他有没有办法把小姑娘变成一个男人。 钟魁属下有将近一千名风水师,也有不少供他差遣的小妖怪,但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种性别,难度有点高。 不过钟魁还是答应了苗丫头。 小丫头办事效率非常高,干脆利落地绑架了越流光,顺便还把之前钟魁引以为患的小风水师丢进下水道。 截止到该阶段,钟魁每天打盹的时候都在笑。太顺利了,如有神助的顺利。 地府方诚意十足,提供了辨别妖怪和杀死妖怪的办法,让钟魁派人解决掉潜伏在海城的小妖怪。 “如果能获得妖怪的阴魂,将对我们的战争十分有利。”地府使者如是说。 钟魁那时候其实有点疑惑的,地府千千万大军还需要小妖怪的助力吗? 但他很享受这种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感觉,也就照做了。 之后,离施法移花接木还差七天的时候,地府大军进击海城。 钟魁自持身份,从未说过粗言鄙语。但那天看到地府大军,他还是脱口一句:“******” 用网上那些后生仔爱用的表情包来翻译——你TM在逗我? 钟魁忧郁地搔头,把滑落到耳朵后的稀疏白发拨上锃光发亮的脑门儿,此所谓地方支援中央。 地府靠不上了,好在施法倒计时只剩下一个小时零七分钟。钟魁起身整了整仪容,该去施法地点让自己重获新生了。 正在这时,下属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门都没敲。 “主任!” 钟魁不满地越过老花镜瞪属下。地府大军都那种鬼样子了,事情还能有多糟糕? “第三只眼跑了。” 钟魁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事件标题又为《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论倒霉还真数不上主角》。 评论留言都有看哦,不过我把回复评论的时间用来写更新了(一指禅心里苦)。 爱你们~ ☆、086:英雄救美 属下一剂强心针打进去, 钟魁没死透, 又活过来。 “还没跑远呢。”属下哆哆嗦嗦道。 钟魁没问他越流光跑哪儿去了, 返回办公桌前, 关节错位凸出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施法地点也可称之为手术室的监控。 医院向来阴气重, 但风水轮流转,此地到了下元八运, 转成了旺丁生财的福地。又因常年萦绕的阴气尚未散去, 这地方便成了玄空风水中千年难得一遇的风眼水根, 在合适的时间作法,可推移天地之气, 颠倒阴阳。 苗丫头是个为了自己目的不择手段雷厉风行的人, 钟魁无意间提了一嘴最好要抑制第三只眼的能力,她就真的找来了那种神奇的药剂。 钟魁半瘫在太师椅上看监控,看穿病号服的越流光像银鱼一样游走在重金雇来的打手之间, 而那些个没用的家伙竟然就那么给她逃走了。 风水师搞事簿[GL]_169 看到越流光被堵在门前,钟魁指了指对面的药柜, 两排洁白整齐的假牙间挤出一句话:“把苗丫头的药全拿出来, 我们走。” ** 第三只眼操控魂魄的能力—— 用, 还是不用? 用了,轮回系统清除数据,越流光其人自此魂飞魄散。 不用,阴沟翻船,死在这里恐怕不太能瞑目。 跟上来的打手对倒在弱质女流手下的事实很是恼羞成怒, 各个把拳头挥得虎虎生风。 求求你了,让我帮你好不好? 脑子里那声音把姿态放到最低,宛如商店里就地打滚央求爸妈给买心仪玩具的熊孩子。 流光犹豫了一下。当前形势极不利于她。就着分神的瞬间挨了几波拳,落在背上的倒在其次,后脑勺“咣”的一下,眼冒金星,浑身颤抖。 她迁怒不明声音瞎捣乱,恶狠狠抛下另一个滚字,上身一矮,躲开了一波攻击,侧对玻璃门。 前面这扇打不开的门限制了闪躲空间,五六个打手将她团团围起来。腹背受敌,强弩之末。流光咬紧牙关,修长手指在空中停了二分之一秒,准确无误地捅|进一人眼窝,一用力,那人鬼哭狼嚎着猛顶上来。她闪身躲开,带起一片颜色深沉的水花,肩膀上忽然被人用力捏住,硬扯向后方。 流光做好被痛殴的准备,对方不知怎么回事,打了个喷嚏,化拉力为推力,她顺势一滑,挣脱钳制。 眼部受攻击的打手一头撞上玻璃门。 狠是狠的。 “砰”的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很疼。 流光如法炮制,专攻要害。 所以在狭窄空间多对一殊死搏斗,男性其实不完全占优势,身材高大肌肉膨胀,转个身刚要出拳对面却是自己人,打么不能打,收手么浪费时间。而要命的根子,被急于求生的人一脚踹过去,就废了。 豁出去用下三滥的打法,流光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果。 打斗间,门被哭爹喊娘的打手活活撞开。更奇怪的是原本围着她转的打手接二连三打起喷嚏来。 流光趁机蹚着漫过鞋底的水出去。 雨水终于小了。 淋着也没有铁豆子打在身上的感觉。 外面是坑坑洼洼的水泥空地,足有足球场那么大,铺满狂风吹落的花草树枝。流光喘了口气,侧耳听了下身后一片喷嚏和“哎哟哎哟”的奇怪声效。 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外围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大铁门。 一个机会都不给我,你太狠心了!我让你生不如死! 曾被流光认为是幻觉的声音气急败坏。 随后,前额涌出撕裂般的痛楚。 流光用力按着额角,痛感顿了一顿,随即变成烟熏火燎的灼痛,混在着针扎的刺痛。 你会后悔的! 流光发现了一个秘密,这秘密是好是坏暂时不知,但确定这件事她连痛也顾不上了:脑子里那东西果然是活的。 “诶,都解决了。”后方半空中传来音色熟悉的惊呼,细听上去有些懊恼之感。 流光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缓缓扭头望向身后。 费夷吾骑着一只雪白的豹子,斜挎的单肩包里金光闪耀,迎上流光视线,却不知为何“哼”一声别过脸去。 “十五?” 在这地方看到十五,流光不可谓不惊喜——对方的出场犹如魔幻电影救世主降临的关键时刻:主角身上加了起码三层特效,雨雾云烟缭绕,头顶飘着弧七色彩虹,雪豹与其说匍匐在地,更像懒洋洋趴在一团云朵上。 …… 十五是偏向那种带有些微婴儿肥的软糯长相,隔了没几天,轮廓忽然变得更加清晰。这会儿不知闹什么情绪,小下巴一抬,甚至看得出下颌骨的轮廓。 但周身却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雾柔光。 流光唤了她一声见她凝视门内东倒西歪的打手,懊恼神色愈发明显,于是折回去。 费夷吾跳下雪豹,拍拍它,然后踩着水洼以同样快的速度和流光汇合了,然后—— 重重地“哼”了声。 流光不知道她在恼什么,看她凝眉望着门内,蓦地反应过来,像被误会了似的急声为自己辩解:“我……我这是自保,没办法呀。但是我可没再杀人,也没有用能力。” 她很紧张,明明客观上没有做错的事也要想方设法找可靠依据。她想洗去任何可能给费夷吾造成不好印象的证据。 小十五一直给她心地善良、单纯正直的印象。动手伤人也好,搞一些生意场约定俗成的小动作也好,就算流光会做,也坚决会确保小十五不会知情乃至直面。而且还要加上诸多前提,比如保护自己的生命。 她揣摩错了。 费夷吾的重点根本没放在那些受阴兵影响打喷嚏流眼泪的阴兵身上,踮起脚,在流光耳旁问:“我出场帅不帅?” 流光毫不犹豫:“帅!” “……” 尽管得到对方由衷的赞扬,但费夷吾还是很委屈。 委屈中还有一丝有力没处使的火气。 她可是好不容易说动谜之女士给她安排一个超帅的出场,就是她想象中那样披着七彩霞光,脚踩祥云,在危急关头出现在美人面前,给她留下终生难忘的深刻印象。 风水师搞事簿[GL]_170 但现实呢! 现实是她又晚了一步。她后悔不该等夜狩磨磨蹭蹭变回原型,还有挑选衣服的时间可能也长了点。 流光笑。 且不论十五经历过何种奇遇,再相逢依旧是熟悉的脑回路、熟悉的配方。 拨开一缕快要遮盖小十五眼睛的刘海,认真的回望着她,随后流光不顾衣服上都是雨水,狼藉不堪,用力地抱住她。 费夷吾粗声粗气地问:“你是不是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 “没有啊。”流光下意识道。她确实担心过十五,但是她很清楚十五不太可能出事。 那是种很奇妙的信任:笃定费先生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化险为夷。她是个值得命运厚待的人。 “那你根本不想我……唔?” 费夷吾没能再说话,唇被另一双冰凉的却慢慢升起热度的唇覆盖了。 唇舌的纠缠炽热难当,一股前所未有的酥麻感自尾椎骨升腾,旋转着一路高歌着攀爬上中枢神经。 扶在腰间的手越来越用力。费夷吾猛地睁开眼。 对面那人的脸上泛着红晕,唇角还有些血迹,一侧腮边红肿鼓起,实在是比不上平时好看。但眼眸边缘的黑色浓如墨,瞳仁深不可测,吸引所有不经意路过此地的灵魂沉沦。 费夷吾沉得更深一些。 “头……好痛,身上也好痛,刚才吓死了,以为见不到你了。”流光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费夷吾身上,带着几分笑意低声道,“还好你来了。” 费夷吾情感爆炸。 坏人好可恶! 受伤弱气的越老板好让人心疼! 纷杂的情绪爆发下,费夷吾:“诶诶诶!” “……” 雪豹不等费夷吾召唤,自行来到两个人身旁,摆出个扭曲的姿势,好方便流光骑上来。 “记住这回事,回头我要找你收报酬的。”——雌雄莫辨,来历不明。 流光假装没听到。 “先回刚才你出来的房间休息下,我带了八个鬼影过来,等下我们正好得……” 话还没说完,只听尖锐的利器撕破雨幕空气,大门方向响起歇斯底里的怒吼:“拦下她们!” 流光出自本能地低头避开一记□□。 地上无数粘稠黑水滴腾空而起,团团包围二人一豹。 费夷吾喜上眉梢。 “哎呀哎呀,还是有机会的嘛!” 过去二十年她内向、避世,发自内心地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深层次来说,她也承认自己很自私。 比如流落神农架的时候,她很少主动兴起过主动寻找爸爸的念头,也很少想过把妈妈带去城市医院,根治那偶尔发作的失忆症。 她信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遇而安地窝在道观里,师父和妈妈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如果没吩咐,她也不会想着去做。 既来之则安之,或者干脆说她浑俗和光、坐享其成,费夷吾都认的。谜之女士说极少数概率下,守山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会面临漫长的孤寂,她一点儿不在意。 她全部注意力放在能选择合适的时间点返回人间界上。 费夷吾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欲望冲动,她极度渴望在某个人面前展现威风,展示出自己强大的一面。 就像到了春天,孔雀张开那色泽艳丽、美不胜收的尾屏,去吸引心仪孔雀的注意。 她,想成为越流光的英雄。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真以为自己是攻。 ☆、087:意不意外 照顾背上伤员快散架的骨头, 雪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悄然走进哀嚎声遍地的走廊, 时不时停下来舔舐打手身上和地上的黑色水滴。 头疼得几近丧失意识, 流光抓紧手下的一切, 譬如雪豹光滑水亮的毛皮,比如雪豹的耳朵, 带着雪豹一起感受疼痛。 “喂!够了没!” 疼到极致,除了痛觉其它感官接近封闭, 流光自然听不到雪豹的低吼。但她还是在脑血管要爆开之前回头看十五。 费夷吾独自面对一众近四十名神态各异的凶徒,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一老头的鼻子正说些什么, 威风凛凛,甚有替天行道的架势。 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放心。” 雪豹说的话前一句没听到, 后一句流光听得清楚。两个字入耳, 如同强效镇定剂,安抚了心神,驱赶了疼痛。流光放任自己倒在比普通猫科动物宽阔一倍的脊背上。 “你就是钟魁?” 那老头头发都快掉光了, 还有意卖弄地龇出一口大白牙,不消说, 肯定是假牙。满脸皱纹不遑老树皮多让, 竟然还有闲心耍阴谋诡计搞叛变。说实在的, 上界相关部门到现在还没把他捉拿归案,效率可真不是一般的低。 同样是老人,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那对老夫妻精神矍铄、神清气爽,人家老了是两朵花。这坏到骨子里的老头就是一坨散发着腐臭气味的烂泥巴。 风水师搞事簿[GL]_171 费夷吾想了一会儿,没想到什么文雅的台词, 干脆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 钟魁嘴唇哆嗦,濒临中风,皮肤上的老年斑抽搐不定。 他记得这风水师。 登记的资料显示她来自神农架,却不知道怎么会跟蛇老仙,以及另一个办事处扯上关系。 她是怎么出现的来着? 钟魁朝属下投去疑惑的眼神。 属下以万般不能相信自己眼睛的语气小心翼翼道:“主任,她……她就是骑着豹子从天而降。” “豹子?” “刚刚驮着那个女的进去了。” 钟魁转动生了锈的脖颈看向小二层的低矮建筑。他什么也没看到,视力早就不行了。 “回手术室了吗?”他喃喃自语。 属下忙不迭说是的。 这样啊。 钟魁觉得思维越来越迟钝了,他挥挥拐杖,杖尖从费夷吾鼻头上擦过去,“让开。” 他不想再陪一个又一个小丫头玩下去。 避免过多人知晓“第三只眼”和“移花接木”的秘密,除了亲信和施法必须的帮手,钟魁没带多少风水师来这里,大多数是从劳务市场雇来的保安。还有几个要命的佣兵,他想再等等,看这丫头是否识相,如果实在不识相,再拿出来用。 费夷吾不动如山。她还没决定好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御。光天化日下,对方不见得动刀动枪——等等,刚刚朝她们飞来的是什么? 正想着哪里不太妙,颈间一阵刺痛。 臭老头子真下作。 费夷吾恨恨地踩了一脚水洼,黑色水滴四下溅开,她朝虚空喊了声:“该你们出场了!” 严格来说,守山人不需要掌握很多肉搏技能,他们更擅长就地取材,就地结伙。 谜之女士交给费夷吾的第一件委托,就是妥善安置一路跟随她下山的八个“鬼影”,亦即和流光一同进山的八个年轻风水师。 困在两界夹缝一段时间后,他们变成了无法定义的存在,既不能被风水师看到,也不能被地府轮回系统检测到,非生非死形同无主生魂。出于对逃出生天的本能追求,他们追上了守山人继承人。 至于为什么当时不找师父帮忙—— “瓜二可能有自己的考量,也可能是快退休了,迟钝了些。” 谜之女士如此解释。 所以那次泥石流爆发,费夷吾作为继承人的征兆已崭露头角。只是瓜二师父不怎么上心,二选一的几率押错了人。好在她没糊涂到底,知道自己带着候选人之一,把罗盘给另一个候选人。 费夷吾看不到“鬼影”怎么对付人类,谜之女士只强调他们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她,毕竟要靠她返回人间界。 谜之女士还提到一点,条件达到时最好有越流光在场。说是九个人一同进山,相互之间有感应。和“鬼影”之前好不容易显形时提出的请求一致。 雨歇,冷风乍起,费夷吾突然有种预感:某些事情会在这地方了结。 她抱着罗盘,稳稳站在原地。 麻醉剂对目标没产生效果,放冷枪的属下被钟魁劈头一拐杖。但杖击的微痛仅是一眨眼,脊柱深处冒出的一丝丝彻骨冷意异常持久,他往后看了看,没看到任何人。 如果流光在场,只要睁开第三只眼,便能看到八人之一正笑嘻嘻地站在枪手身后,五指并拢,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拂过枪手的脊背。 钟魁也听到了一个声音。 “爷爷。” 是他尚未认进门的独苗孙子。他听过好几次,过耳不忘。 但钟炳坤不是死了吗? 钟魁念了几个口诀,并没有鬼魂出现。 “谁!谁在装神弄鬼?” 同样情况还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一部分人被阴风困住了双腿,一部分人疑神疑鬼,萌生退意。 队列里三名临时招募的风水师捕捉到非同寻常的灵感,开始逼问钟主任到底招惹了谁。 钟魁拄着拐杖,也想知道自己招惹了谁。 不就是自绝经脉的“第三只眼”吗? 待钟魁身后的人跑走一大半,费夷吾扭扭腰,活动活动腕关节,问钟魁:“背叛人间又被手下抛弃的感觉怎么样?” “大丈夫在世,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该有所作为当有所……你到底在哪儿?!” 漂亮话说到一半被钟炳坤凄惨的哭诉打断。 “爷爷,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快来救我啊,我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呜呜……” 钟魁头皮一阵发麻,寻望四周却看不到任何影子。 “我就在你面前啊爷爷。” 钟魁不行了,转身找属下拿来药,慌慌张张吞了几颗下去。看了看手表,离移花接木的天时还有半小时不到。 手表上代表地府使者通信仪器的信号灯熄灭了,联系不到地府使者,地府大军三下五除二都被清除出了人间界也未可知。眼瞅所剩无几的帮手,钟魁暗自做了决定。 反正越流光自己回了手术室,时间也快到了,这高深莫测的小丫头不知耍什么花招,或只是在拖延时间。施法之前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他实在耗不起。 风水师搞事簿[GL]_172 眼看钟魁朝天竖起两根手指,一勾,伸直,再一勾。 两声细微的子弹出膛声响,左右两个相反方向的狙击手同时开枪。 子弹飞来的瞬间,罗盘发出一圈金光,肉眼看不见的金钟罩将费夷吾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一颗打在胸口,一颗打在后脑勺。费夷吾眼前一黑,晃了晃身软软倒下去。 谜之女士还真没骗她,会疼,而且很疼。 罗盘是守山人的护身符。 类似钢铁侠的盔甲,避免守山人在穿梭时空时被时间洪流拉伤。但比钢铁侠战甲弱一点,它不能吸收冲击力,因此虽然没受皮外伤,但子弹的冲击力打在身上还挺疼。 费夷吾趴在地上装死,等冲击力过去。她承认自己低估敌人的无耻程度了,堂堂一介办事处主任,不正正经经用玄术对决,居然玩阴的动用热武器。 半分钟后,费夷吾从地上捡起两枚子弹,揣进口袋,气冲冲进了小两层建筑。 她一定会把子弹还给钟魁的。 沿途的重伤患费夷吾看在眼里倒是没多大感触。想到流光还曾为了伤害过他们而作辩解,费夷吾不由好笑。 她还算不上真正的圣母,对于欺负流光的人,她只恨不能自己亲手惩罚。 说白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助纣为虐的坏人本应该受到惩罚。 她往里走,由鬼影开路,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尽头—— 说是尽头不太恰当,到了流光出来的那扇门,费夷吾发现有些不对。 狭窄的走廊两旁出现了八扇一模一样的门。 她正要打开其中一扇,那门不知受什么机关所控制,轰隆隆地往后退。她立定,几秒钟后,其他七扇门也发生位移变化。 费夷吾拿出罗盘,磁针指向坎位。她正准备往坎位走,磁针变了,又指向艮位。 她遇上了还没来得及学的奇门八卦阵。 相传此阵变化近似无穷无尽,如果没有正确的依循口诀,走错一步便会离出路越来越远。人会被活生生困在其中,直至饿死渴死。 费夷吾才不想落到那种地步。 她想了想,扯开喉咙喊:“刑嵘!小熊!红英!双喜!快来人呀!人间的叛徒就在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真的是把时间拿来更文了。 ☆、088:惊不惊喜 一进房间, 钟魁看到越流光乖乖躺在手术台上, 苗丫头蜷缩角落宛如偷懒小憩, 而属下说的豹子无影无踪, 没留下一丁点蛛丝马迹。他恍惚以为自己做了场噩梦,现实里并没有被任何人搅局, 他所有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期待已久的梦想也将要成真。 他冲属下做了个手势。 属下会意, 从手术床底下抽出一条小板凳, 站上去揭开吊顶上的灯罩, 向左、向右分别扭了三下灯泡,轰然一阵重物挪动, 四面墙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连开了门的那面墙在内,整个房间扩大了三倍有余。 除原先苗丫头一厢情愿当作手术室的部分,新出现的建筑结构画满了金色符文。 正对门的那面墙上出现了极具工业感的数字倒计时。 00:22:31 钟魁换上手术服, 将一根白得近乎透明的丝线系在越流光的手腕上。 00:18:29 流光是清醒的。 脑子里那东西还在闹脾气,但疼痛在雪豹的帮助下压制了不少。让她保持清醒的同时积蓄力量, 心头始终萦绕一星怒火。 雪豹隐去身形前说她还好没有答应那声音的条件。还说她可以酌情使用“第三只眼”的力量。没有顾虑是不可能的, 但在意识到雪豹即是附在十五罗盘上的灵体, 牠说的话,又让流光略有些期待。 不比以前,现在她不需要时时刻刻维系父亲在身边帮她,也不需要制造一些恐怖场景提高自己的威慑力、巩固权力。 如果不是碰上这种情况,一辈子不用这种能力流光也无所谓。 00:16:18 房间的正中间, 钟魁将丝线的另一端绑在自己食指上。四名帮手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 陪伴多年的拐杖咣当掉在地上,钟魁掐了个手诀,其余四人开始念咒。 00:14:52 钟魁闭上眼,加入了念咒的行列。 00:13:28 流光“睁开”了与生俱来的第三只眼。 说是睁开不太恰当。她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飘荡在手术室中央,俯视自己和钟魁。这并非一种全新的体验,但这次她明显感受到不同。 像是被更强大的力量赶出了自己的身体,而非自愿离开——床上的自己眼睫颤动。 身旁有什么一闪而过,流光追寻过去,看到一只白猫昂首站在她肚子上,不时伸舌头舔胖乎乎但脏兮兮的爪子。 “想想你那些朋友,看我做什么?我很好看?” 雌雄莫辨的声音一出来,流光立刻认出来是雪豹。 她试图离开这里去室外,但墙上、地上、天花板上的符文闪烁起璀璨金光,组成密不透风的结界,挡住了她的去路。 风水师搞事簿[GL]_173 她定下神来,照白猫所说的,一一回忆那八人的名字,以及面容。 金光倏忽大盛,倏忽晦暗,灵魂的视觉不适应明暗交替,短暂失明片刻。 00:13:25 金光散去,房间里恢复了之前的亮度。 钟魁和其他风水师的念咒施法到了一个小高|潮,从低声念诵平稳过渡到高声吟唱。 白猫不见了。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钟炳坤。 然后是另一个。 秦佳佳。 00:08:28 和流光一同去神农架的八个人全部现身于这间用作施法的手术室。 流光召集他们,是在正式进山的半年前。但一直到进入那道狭窄的门,流光也不曾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更没想过把八个人当成朋友。 九个人都是孤儿,无牵无挂,目标统一,要去另一个世界。 人间界科技发展迅速,相应的,道术式微,妖间界崇尚修仙、灵能强盛——九个人汇同的资料。 和其他八人的修仙愿望不同,流光只是想去异世界寻找凤卵,老钱说它可能是凤凰下的蛋,也可能是结在九霄云端通天树的果实。 服用凤卵能够让人在短时间内性命无虞。结合这种存在于异界的果实,廖弘可以把手术的成功几率提高到40%。 流光从没表现出来,但她对八人修仙的念头其实嗤之以鼻。 现实情况不可能是像小说里那样。他们过去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怪物。 不过,她没说出来。 她要汇集他们所有人的力量进入另一个世界。 等她死里逃生从神农架下来,在数十个难以成眠的夜晚,她想到去纪念他们,收集他们的资料,回顾他们的人生。 那时候她才反思,为了自己召集所有人进山是不是太自私了。 回想从网络到现实,在寻找两个世界交汇点的十八天里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扶持,没有一个人落单,也没有一个人中途退缩。 最终到了老钱所说的交汇点—— 它隐藏在大山深处常见的一线天之间。高耸入天的石山被巨灵神斧当中劈了深深一道,一端望另一端,对面只是一条狭长的光带。 九个人中,流光掌握从老钱那里得到的“门”的方位,钟炳坤负责推算时间,廖峰、徐默、海玉昌三人合力刻画五行阵,秦佳佳定位…… 各有各的独门密学。 孙宁是九个人中间最小的,刚刚成年,她的灵感最强,传说她奶奶是妖怪,所以她对另一个世界的感应最为强烈,也是她找到了那条不同寻常的缝隙。 九个人各司其职,各显神通。 钟炳坤推算出的时间定在鸡鸣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 一点十分,附着在缝隙两侧的阵法生效,九个人一个接一个进去,钟炳坤排头,流光在最后。 起初走得还算顺利,九个人手牵着手,鱼贯前行。 默数到三百下,前方传来的骚动,传过来的消息说钟炳坤被吸入两旁峭壁。 流光立刻反应过来往回走,然而那道深色的椭圆入口却已消失不见。 他们困在了一线天,亦即两个世界的夹缝。 然后,越流光得以逃脱,其他人却还困在两界之间。 她问老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老钱起初不愿意正面回应,后来才犹犹豫豫说可能是她忘了一个关键点。 九个人应从一线天的北端进入,而如果是在他们选择的南端进入,时间应该在未时而非丑时。 很简单很基础的朝向问题,因为太过基础,反而被所有人忽略了。 00:08:08 “嘿阿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钟炳坤开心地拍着流光的肩膀,“够能藏的啊,大老板。” 流光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一直瞒着你们。” “那有啥。”孙宁推开钟炳坤,自己凑上来,“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她下巴微抬,撩了下鬓角的头发,刚成年的一张脸却透着成熟的风情韵味,和印象中差了太多,“没办法,像我这样的半妖就是有年龄优势。” “行了吧你们。”印象中最不善言辞的刘清华此时俨然八人的老大,一出声,孙宁乖乖闭嘴,其余人则都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围着流光站好。 时隔将近两年,再重逢的九人竟毫无生疏,八个人对流光并无怨言。最多嫉妒她运气真好,被芦喜山人救了。 “芦喜山人?”流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那个脑回路九转十八弯的小女朋友啊哈哈哈。”钟炳坤笑得拍肚子,刘清华用手肘顶了他一记。 流光笑了:“确实很难跟得上她的思路。” 刘清华清清嗓子,正色道:“其实我们更要感谢你,幸好你还记得我们。” “我?” 风水师搞事簿[GL]_174 “没错,要不是你还记得我们——” 钟炳坤插嘴道:“用把我们挂墙上的方式纪念我们……” 秦佳佳接口:“可能到现在我们还困在夹缝里,也没办法自救。” “诶?” 大家七嘴八舌地解说起来,流光渐渐了解了事情原委。就是在她着手布置照片墙的那段时间,八人以灵体的形式回到了人间界,顺利和费夷吾接头。 “我们都是孤儿,没有亲人,朋友也就只有彼此。要不是你,我们可能根本撑不到现在。” 00:04:15 以钟魁为首,念咒的五个人陆续停下来。 九个灵体也停止交谈,注视着对方下一步动向。 四个帮手端起海碗,用毛笔和刷子吸饱水往钟魁身上挥洒。 00:02:12 随着四人和声的“咄!” 大风拔地起兮,八个灵体同时被无形巨力撕扯向钟魁。 廖峰破口大骂:“卧槽钟炳坤你爷爷的!” 钟炳坤:“……我不认他当爷爷。” 苏朝阳:“放屁,刚才还叫那么亲切这会儿说不认就不认了真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人类妖怪混血的孙宁也很崩溃:“我不会要变成这个糟老头子吧?” “……” 流光生平头一次有种混乱的感觉,但她随即看到床上的自己突然睁眼,浅色宝石晶莹剔透的质地取代了肉眼。 原来在她身体里的不是自己的元神,而是雪豹。 倒计时:0:00:51 外面雨停了。 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一声不响压塌了位于海城偏僻远郊的小二层建筑。 刚从楼里逃出来的人面对巨大怪兽,甚至连逃过一劫的庆幸都没有,连滚带爬争相奔逃。 大怪兽漫不经心地伸长蛇颈吞吐猩红长信,袭卷之处,逃兵无一幸免全都一头栽地。 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绰约美人,顾盼生辉,摇曳生姿。 一片废墟中,费夷吾高举罗盘,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如果她不是守山人,刚刚是不是就被这老蛇妖一屁股压死了?! “嗨,小芦喜。”老蛇妖变了大半模样,蛇信子却没跟着一同变化,在费夷吾脸上一舔。“哟,去过北冥了,味道真好。” 费夷吾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试图推开蛇妖,但蛇妖越缠越紧,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哎,老仙儿也来了。” 第二波人马及时就位,把费夷吾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鸡精老夫妇从小熊的背上跳下来,张开翅膀用尖喙啄刑嵘以示友好。 费夷吾感动不已:“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来一趟。” 守山人面子原来这么大吗? “捉拿人间叛徒的功劳还能让老泥鳅拿了不成?”鸡婆婆红英理所当然道。 鸡爷爷双喜紧跟着道:“奖金不少呢,够我们盖新办公楼了。” 为什么你们堂堂风水街道办事处连盖新楼的经费都拿不出来?费夷吾可没敢问出口。 刑嵘恨铁不成钢:“瞅瞅你们这点出息,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计较钱不钱的,就不能像我一样,任劳任怨为人民服务吗?” 红英:“老泥鳅你这话真棒棒哦,到底是谁每次搞出一堆烂摊子就跑去睡觉让别人收拾的?” 双喜:“你为人民服务,呸,人民为你服务。” “那个……” 费夷吾想提醒他们要不要去把正事儿办了,再谈家长里短,但她一开口,三个加起来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妖怪齐声:“边儿去!” 所以…… 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费夷吾正发愁,身后传来雄厚的男声:“让一让。” 实干主义者小熊同志没跟着老妖怪们聊天打屁,一双熊掌如同挖土机,很快在废墟中刨出东西。 整座建筑被蛇妖压塌,其中却有宽长十米,入地半米左右的金属盒子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贴过符纸的施法地点固若金汤。不过,再怎么坚固也是要给人进出的。门就是破绽。 但这扇门是反锁的。小熊用蛮力撞了几次,看似破旧的小木门纹丝不动。 小熊冲费夷吾摇摇头,又看了看那边打得火热的领导上级。 “等等吧。” 风水师搞事簿[GL]_175 费夷吾急死了。 当一众老妖怪拌完嘴终于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时—— 门,自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下午好。 朝向问题在风水学里真是特别基础但特别重要:1°的偏差对整个运势的影响就是天差地别,即有可能从丁财两旺的福地变成绝户破门的七杀绝局。 不过搞这种小动作的人一般活不久,要么就生孩子没(消音)。 瞎叨叨两句。自己住房的话,就选主活动区(卧室、书房、客厅)通风采光好的。只要不是特别奇葩的户型,一般也不会有问题。 ☆、089:撒手不干 开门过程犹如慢镜头, 无数双眼睛盯着, 无数双耳朵竖着。 门内人拿足了架势。 光打开一道巴掌宽的缝就足足花了五分钟, 好像那门有千钧之重。 门开了, 还没看到里面走出来的是何方神圣,先闻一把苍老可怖的老年男声。 “嘤嘤嘤阿越快救我们出去啊, 我不想在这个老头子身体里。” “钟炳坤你爷爷活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断子绝孙的法术都敢用, 你命不长了哦。” “我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不!是!我!爷!爷!” “坤儿啊,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 口音和语言习惯各不相同, 就好像钟魁身体里住了很多人。 事实正是如此,钟魁的法术没把第三只眼的能力吸收来, 反而让八个漂泊不定的灵体有了临时歇脚处。 但大家显然对这歇脚处并不满意。 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外面倒是风平浪静。费夷吾守在门口,低声问小熊捉拿了背叛人间界的奸细到底有什么奖赏。 小熊同志十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赏金果然很丰厚。除现金奖励另有若干听起来非常神乎其神的法器。 费夷吾暗戳戳地想要不趁站位优势先把功劳抢了自己领赏去吧。 她眼珠滴溜滴溜转,一点点小心思被快成仙的老妖怪们尽收眼底。 事实证明, 一群寂寞的神兽/妖受守山人召唤齐聚一堂,除了一言不合就开吵之外, 还是很具有行动力的。 门完全打开, 跟自己争吵不休的钟魁先行露面—— 没等费夷吾跟在后面的流光使眼色, 一只五彩斑斓尾羽修长的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所有人,叼起钟魁往天上飞。 “妈的秃毛鸡你贼不厚道!” 刑嵘不甘落后,紧追上去,而红英则骑着小熊同志也飞上了天。 双喜当然不会开口辩解, 万一到嘴的鸭子掉下来怎么办。刑嵘追上八百米高空,忽然想起什么,千米传音入耳—— “小费,啊不,该叫你小芦喜了。我们神农架见咯。” “……” 流光靠在巨型金属盒子上,仰头望天。 看,蛇会飞。 看,熊也会飞。 变回肥猫形体的夜狩“嗖”地一下跳上费夷吾头顶,在牠心里,这已是罗盘之外的第二个窝,絮絮叨:“差一点你家老板就被吸进那老头子身体里了,你得好好谢谢我,你要知道守护者不轻易出手的。” 费夷吾诚心诚意致谢,问夜狩大老爷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一定竭尽所能地满足。 “我要吃阴兵。”、“我要吃小鱼干”、“我要放年假一百天,食宿费你包”。 列举一项,打脑袋一下,拽耳朵一下,揪头发一缕。那圆墩墩的身体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圈圈消瘦下去。 不管牠提什么要求,费夷吾只管点头:“好的,没问题。” 自从和谜之女士保证她不会拒绝这份职责,这是第一次以守山人的身份处理事件,而自始至终,她几乎都是靠各种外挂。 最后的结果,钟魁被带走了,流光完好无恙。 所以费夷吾对夜狩也好,对那长久跟随她的“鬼影”也好,真心实意地抱着必会涌泉相报的感激之情。 至于受召唤而来的老妖怪——赏金丰厚为什么不三个人平分呢? 费夷吾和夜狩的交流全靠守山人与守护者独特的情感连线,所以流光肉眼看不到夜狩。 流光眼中,只看到费夷吾的耳朵慢慢泛红,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奇特清香也越来越迷人。流光先是牵了她的手,然后凑近了索要一个亲吻,却被费夷吾阴沉着脸拨开了。 刚被老蛇妖从发际线舔到下巴,她还没找到地方洗脸呢。 风水师搞事簿[GL]_176 ** 要到很久以后再遇到此类情况,费夷吾才醒悟彼时鸡精夫妇、刑嵘虽然都没出手,但他们光是身在当场,足以抵消钟魁“移花接木”邪术的八成效力。 余下两成由夜狩和小熊分担。 那是相当玄妙的实力碾压。 好比一碗水倒进蚂蚁窝,人是举手之力,蚁是灭顶之灾。 而那蚁穴正筑在千里长堤的关键位置。 ** “那,他们在钟魁身体里,还能出去吗?” “你以为刑嵘他们去神农架干嘛,当然是以人换人啦。”夜狩懒洋洋答道,“钟魁犯下的重罪,足够判流放两界夹缝两百年。他不是想要长生不老吗?要是这两百年他连一个交汇点的蔓生物都没清除掉,上面会考虑再给他延长两百年。” 求长生得长生。 妙哉。 费夷吾发呆的功夫,流光已然迫不及待地用灵感联系上私人助理,让他们派车找人过来收拾残局。 筹划好善后工作,见费夷吾还是郁郁寡欢,流光收拾出来一小块干净的空地,拉她一块儿坐下来。 “我都知道了。”她抿抿嘴,稍显生疏地念出那个称号,“芦喜山人。” 费夷吾精神一振,且不论流光怎么知道的,但她既然知道了那就代表—— “我去另一个世界是为了找‘凤卵’,顾名思义,它可能是凤凰下的蛋,也可能是一种果实。有了它,我做手术的成功几率会大大提高。”流光握着费夷吾的手,问道,“十五,你能帮我去找凤卵吗?” 廖弘说命定之人能够帮她在异世界寻获凤卵,但流光尝试过一次,知道潜藏其中的危险。她早就打消了那主意。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拿十五的性命冒险。然而她刚刚得知,费夷吾正是守山人。于守山人而言,穿梭两个世界是工作必须项。 流光和八个朋友反复确认过,这件事不会给费夷吾带来任何麻烦。 换言之,她最担心的危险在费夷吾那儿完全不存在。 费夷吾猛点头。 “没问题!” 太好了! 我是能提高流光手术成功概率的英雄! 这份激动开心持续到流光长睡不醒的第18个小时。 尽管廖医生反复安慰费夷吾这只是体力透支营养不良的后遗症,费夷吾还是没办法安下心来。夜狩业已领了年假,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师兄倒是张罗着要来海城,却在买票当时接到师父电话,让他马上回神农架。 费夷吾打师父电话,系统却提示对方已关机。 于是又让师兄联系上师父,然后师父通过师兄转告费夷吾,她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最好让病人来神农架。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费夷吾——瓜二师父不小心把继承人拉进了黑名单而不自知。 费夷吾那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刑嵘说要在神农架等她——老蛇妖门儿清,竟然已经预测到她们得去神农架,而她也要进行第一次主观穿梭了。 流光足足睡了27个小时。 这期间费夷吾自行张罗安排进山之路。道观离最近的交通运输站也要步行三天。但流光的身体并不合适长途跋涉,费夷吾甚至联系好雇佣了一排轿夫,打算用抬的把越老板抬进山。 对于为难费夷吾的大难题,以及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流光想笑,但没敢笑。 “傻的,我们有飞机呀。” 费夷吾撒手不干了。 不管了。 管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感受到什么了吗? 建议收藏下专栏,主要专栏里有篇《拾遗录》,各种文的番外以后都会放在这个短篇集里,包括这篇。因为当时在微博接的命题还有几个没写,放V章不太合适,就单拎出来了(都是日常)。 方便的话可以关注下wx公主号。 账号:ictsvalansial 或直接搜索“四百手抄”应该也可以,头像超帅的就是我(x),或者微博伊德里尔 有二维码。 因为专栏还有两个旧坑要填,新文就放公主号试阅了。正式版到时候会发晋江,不过不太确定时间。 以上。 ☆、090:随时恭候 飞机在神农架巍峨苍茫的群山之间盘旋了两圈, 最后停在群峦一处罕见的平地上。 费夷吾人是飘的, 走下最后一级阶梯时踉跄了一下, 被后面的流光紧紧搂着腰, 才避免吃了这片熟悉土地上的泥巴。 流光的脚步倒是很稳。 廖弘和他的医疗团队其次,然后跟着毛实力和一众陪护人员。 风水师搞事簿[GL]_177 要说毛实力此人命是真的硬。他也被人丢在远郊, 硬是靠看星星看太阳走了三天走回了海城,然后就开着车到处找他老板。 老板回来后他一个一米八、九的大男人全天无休红着一双眼眶蹲门口守着等老板醒, 谁劝跟谁急。 流光万一去哪儿忘了告诉他, 回来就得听他嚎:“老板你把我魂都勾走了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 仔细想想, 毛实力除了偶尔想法飘了点,脑子灵活, 手脚勤快, 也不知是不是乱葬岗那一着,对流光是真的忠心耿耿。 廖弘瞅着毛实力的黏糊劲儿觉得不大对头,本着流光马上要做手术的节骨眼, 起了一卦,结果乐了。 这小子, 竟然意外合越老板的命格, 是辅弼将星的料。越老板在苗助理手里折了一次, 捡回个毛实力,光就事业线而言,稳赚不赔。 停机点离道观还有半天的脚程。既是见家长又有事相求,不便去太多外人,流光和费夷吾商量了一下, 留下医疗团队,只带了不让我扛包我就打滚给你看的毛实力。 ** 当天傍晚,三人在预计时间内到达道观。 行易师兄在门口等,瓜二师父则为众人准备晚餐。流光带了见面礼过来,她吃不准世外高人的喜好,就合计费夷吾对行易师兄的形容,把雁城那个在建项目的三百个入户名额给了行易。 至于瓜二师父,鉴于对方是即将退休安度晚年的守山人,俗礼不一定看得上,索性就把规划图带上来,如果最后真的要在道观附近开辟项目,怎么说这也是老人家呆了六十年的家,定要照顾她的感受。 行易师兄见了流光,只简单地点了下头,毛实力被世外高人震撼到了,寻思修仙的机密自己不能参加,执意在道观外驻守,行易没多话,就带了二个姑娘直去餐厅。师父刚好端了最后一盘菜上来。 洗手开吃。 席间没人说话,互相之间连个注目礼都没有。一顿饭下来,费夷吾吃得苦不堪言。 晚餐很简单,素炒苦瓜,凉拌苦瓜,风味炒苦瓜,黄面馒头加白粥。 费夷吾偷偷瞄了流光好几次,见她细嚼慢咽,吃得有滋有味,姿态拿捏得很准,丝毫不逊于对面两位长辈的端庄,但也没有多一分僭越。 不卑不亢,稳。 吃好,流光尽了晚辈的礼节,主动去洗碗,师父和师兄也没推辞,费夷吾担心她用不惯道观的压水井,主动去打下手。 “紧张么?” “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知道,就是紧张。” 紧张的是费夷吾。 “我看师父和师兄人都挺好的呀。”流光笑眯眯地说,“他们对你都挺好。” 费夷吾侧眼看她额头那缕不服帖的刘海。 “你哪只眼睛看到很好的?”费夷吾怏怏不乐,“两个人都把脸拉地上了。” 而且从见面到现在,师徒三人的交流根本连五句话都没有好吗? 流光在围裙上随意地抹了两把,擦干净手,捏了捏费夷吾的后颈,然后指指自己的前额:“第三只眼看到的。” 苦瓜好,苦瓜妙,苦瓜吃了清火败毒,说不出的清新。 这段时间事多心烦,费夷吾这种向来缺少心计的人后颈都冒出了一两颗痘痘,结果师父两盘苦瓜就给她消下去了。 费夷吾却是不明白,她长长叹气。 一口气叹完,后面响起师父不紧不慢的召唤:“芦喜,来一下。” 费夷吾腾地退一步,浑身关节啪啪作响地转过身。 只见师父向流光招招手:“小朋友,一会儿你去客厅,跟行易聊聊。” 流光轻轻颔首,淡然回了一个“好”字。 费夷吾一步三回头,流光面上始终是那种淡淡的表情,只有注视她眼底深处,才能看出一抹熟悉的、成竹在胸的笑意。 ** 师父做事情没什么铺垫,到了往前费夷吾很少踏足的书房,让她把罗盘放桌上,两人各执一端,眨眼穿梭了时空。 费夷吾去过妖间界的海城,也去过北冥,上次还在爸爸流落的村寨穿梭过。 但这还是第一次从神农架来到另一个世界。 这世界的道观看起来和人间界别无二致。熟悉的建筑结构,熟悉的家具摆设,连的摆放次序都一模一样。 之所以认出是另一个世界,因为当师父带她出了道观小院,走上一条长长的木栈道时,费夷吾才发现道观坐落于湖心岛上。 “芦喜。”没看清师父做了什么动作,一只小筏子出现在湖面上,摇曳着向栈道漂浮而来。师父脚一抬,人到筏子上,朝费夷吾伸出手,“还是叫你小吾习惯些。” 费夷吾跟着下来。 小筏子比看起来的平稳多了,明明是漂在波澜起伏的湖面,本身却没有任何晃动之感,就好像站在机场的传输带上。 “评事跟你说过了吧。”师父语气平平,“做守山人有很多难处,其中之一便是没办法建立长久的情感联系。” 费夷吾懵懵地听着师父讲。 “你在这个世界过了三年五载,对对方而言不过是一天半天的差别。时间上的落差会把你和她的距离越拉越远,到最后……会变成即使一个人拼了命去拉去维护也没办法弥补裂痕的深渊,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掉下去,看着对方也万劫不复。” 师父猛然回头,隐世高人如同初生幼儿般清澈的眼睛里,头一次出现了令费夷吾惊心动魄的痛楚。 “我经历过的,小吾。” ** 风水师搞事簿[GL]_178 行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她才多大? 小师妹好像从来没提过她的年纪。当然更不可能提起两个人是会进行亲密接触的关系。 对于小师妹中意的对象与她同性别这个老一辈人不太能接受的现实,行易并没有太多概念。佛法上说众相非相,道家讲道法自然,依心而定,性别根本不是问题。 其人如何才至关重要。 她看上去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行动做派却是行易周游多年少见的大气从容。比之有些道行的人也是不输的。 但同时也具有年轻人独有的锐气。 餐桌上给小师妹拣菜的手都快被她两道目光盯出深可见骨的口子来。 行易不着痕迹地搓了把手背。 “你和小师妹认识也没多久吧?” “可能比您想得要久。”对方口气温和,措辞也很委婉,“说来都是机缘巧合。” “挺好的。” 行易看她的表情,其实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过绝不是不耐烦的那种。 她好像也在观察着自己,偶有闪烁的眼波透出了几分急转心电。 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因为费夷吾,如今对坐相谈,彼此之间还有些意味不明的试探,可真是机缘所在。 “小师妹……”行易说得很慢,“师父和小师妹所做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有一点很确定,比你穷尽想象的更危险。” 流光轻轻嗯了一声,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 “您直说吧。” ** 筏子到了湖对岸,师父先一步上岸,照旧伸手搭一把费夷吾。 “小心看路。” 师父没说费夷吾还没注意到,跟着师父的话语,她往地上看了眼,月色不如日光,地面匍匐的草叶投下憧憧阴影,却是犬牙交错,伺机待发。 如果说之前谜之女士只是有心渲染,眼下这长牙的花草却深深触动了费夷吾的神经。她踮起脚,按捺着惊惧跟师父往前走。 空中不时掠过一道影子。 费夷吾知道妖间界没有飞机,而空中飞过的也绝不可能飞机。 没有飞机飞着飞着忽然往下瞟一眼,然后喷出一道粗长的火焰。 “听刑老仙说,你把这个世界称为‘妖间界’,很贴切。” 师父摘了朵指甲盖大的花,别在右肩,费夷吾眼瞧着那小花像被人揉捏似的,一下一下,抽出细长一条,顶端花瓣快速张开,长成刚好遮罩两个人的大伞。 雨点霎时坠落。 “我当年被师父带来的时候可没你这么镇定。”师父满是嘉许,“不过就那个年代而言,神魔妖怪再可怕,也比人间和平。起码……” 不会人吃人。 她隐晦地提了下当年成为守山人的契机,费夷吾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不是很能理解其时的凶险,就最后结果而言,把人逼到甘愿领受一份颠覆认知的工作,足见世事艰难。 “守山人有一个好处,不死。”师父说,“可是小吾,人生在世,死不是最可怕的。” 费夷吾心说我知道。 雨下着下着,看着有点不对劲了。 落在地上并没有形成水洼或者被迅速吸入泥土,变成一片片朝上的锐利尖刺,一脚踩下去,脚底的每个细胞都在喊痛。 ** “我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进山了。” 行易倒了两杯茶。 上世纪的搪瓷杯子,木塞的暖瓶,厚厚一层茶叶铺在杯底,很是不讲究。然而滚烫的热水浇上去,热气蒸腾,扑鼻清香提神醒脑。 行易捧了一杯在手里,眼光蒙眬,“到了十六岁我便下山周游,一年回来一两次。” 流光也像他那样把搪瓷杯抱在手中,静静聆听。 “人心是肉长的,师父于我既有养育之情,又有授业之恩,于情于理,我应该侍奉老人家才是。可是……” 行易神色茫然,“正因为如此,我更见不得老人家那副模样。” “你亲一个人,爱一个人,你很想代她受那份罪过。”行易摇摇头,“你不能,也没办法。”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两天来一次,眼看你最亲爱的人在地狱里煎熬过一遍又一遍,你自己也会感同身受,只能躲得远远的。” ** 到了一块石头边,师父让费夷吾坐下来,脱去她的鞋子,不顾费夷吾推手又缩脚,把那双扎满雨刺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一根根拔掉。 费夷吾疼得直掉眼泪。 那刺疼是疼,扎进肉里却不出血。好像掉进了一场让人无处可逃的幻觉。 “小吾,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师父很喜欢你。” 风水师搞事簿[GL]_179 这种时刻,师父罕见的感情流露未能打动费夷吾,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师父大多时候都显得那么飘忽不定,难以琢磨,时不时来一场如此程度的摧残,人怎么会正常。 “我、我也很喜欢师父。” 两个人眼里都有泪水打转。 师父拔完了刺儿,让费夷吾留下休息,一溜烟儿消失在晦暗夜色。 费夷吾疼得神智不清,也没留心师父离开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突然有颗东西塞进嘴巴里。那东西说甜不甜,说酸不酸,一下肚,痛感马上消失了。 师父把另一颗放进费夷吾手心,合拢,攥得紧紧的:“小吾,还有一年试用期,你再想想,如果实在不愿意做守山人,尽管跟师父说。” 守山人采取继承制,但继承人可遇不可求,即使出现了也会由于各种原因无法按流程继任。这种情况下,前任守山人会继续担任这工作,直到出现新的继承人,或者上界从其他地方调来人选。 费夷吾没说话,从指缝里看那颗圆圆的小东西,流光溢彩。 流光、溢彩。 “你朋友要的是这个吧。凤卵。” ** 越老板的手术就在飞机上进行。 手术队伍除了廖弘带来的医疗团队,还有费夷吾的师兄行易,以及说好了去周游世界的夜狩。 时间是飞机落在神农架某处空地的第二天。 手术结束则是在当天傍晚。 毛实力不知道道观那短短的两个半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老板娘的娘家人怎么这样子,都不带留宿的,好像就吃了顿饭聊了会儿天就急不可耐地把人赶出来。 然后三个人沐浴着夜色,一路无话回了停机点。 对于老板和老板娘之间那冷凝到极点的气氛,粗心如毛实力也感受到了几分不和谐。 莫非见家长不顺利? 那也不对呀——如果不顺利老板娘应该留在道观,而不是跟老板回来。 归根结底,嗯,还是娘家人的问题。 流光做手术的时候,费夷吾就坐在机翼投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直到毛实力把巴掌拍成大鼓。 “成了成了,老板做好了。” 费夷吾动了动,没站起来,索性又坐了一会儿。 头上冷不丁多了份沉甸甸的重量,脸上也多了湿湿滑滑的恶心触感。 费夷吾嫌弃地把老蛇妖推开,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哟,小费,几天没见长脾气了还。”刑嵘一出场仍是熟悉的油腔滑调,“干嘛,要不是老子保驾护航,你那小女朋友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还不赶快谢谢老子?” “越老板也真是奇人,脑子里居然住了妖怪,刚一开脑壳,你可没见着,快把越老板脑髓都吸干净了。”头上夜狩帮腔道,一边说着话,一边砸吧嘴,似乎在吃什么,“要不是刑老怪出手,谁也保不了。” “行了行了,你别担心了,都清理干净了,以后没事了,你们也……” “哎刑老怪,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点越老板的灵气,这妖怪还挺好吃的。我应该给你留一口。” …… 一蛇妖一白猫你一言我一语,费夷吾开始还听着,后来没再听了。 牠们说什么都没能进到耳朵里。 真好,成功了。 她想。 夜狩说刑嵘在场帮了不少忙,她是想感谢老蛇妖来着。 可是……也不全是老蛇妖的功劳。 和师父离开妖间界前,她立下誓言:只要流光手术成功,她愿意做守山人。 她愿意用漫长的六十年换取流光的健康无虞。 说是年轻人用情至深也好,说是她傻也好,师父说你会后悔的,费夷吾也没有坚定地说不会,绝不后悔。 但当时,她只有那一个念头。 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这是她的处世之道。 晚些时候,毛实力又来找费夷吾,却发现遍寻不到老板娘的身影,地上留了一张纸条。 “有缘再会。” 越老板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就让廖弘和毛实力他们先回去,自己顶着一头绷带回了道观。 ** 手术后的第二十天,飞机又来一趟神农架,接走了休养生息的越老板,以及满脑子官司的费夷吾。 那二十天流光在道观里接受了瓜二师父和行易师兄的何种教育,或者反过来说师徒俩受了越老板何种蛊惑,多年以后费夷吾也没从讳莫如深的三个人那里探出口风来。 总之她是在妖间界探索时被师父和夜狩硬拖回来的。 飞机落在海城机场,毛实力在老板事先的吩咐下一路超速将二人送回家,那之后,足足一周,两人就没出过门。 第八天。 清晨。 风水师搞事簿[GL]_180 费夷吾扭头,越老板睡得很香。 很好。 非常好。 她像一条毛毛虫从床头拱到床尾,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然后爬出了房间,在隔壁书房找到罗盘。 守山人的罗盘有紧急装置,确保在危急关头能把守护者从任何地点召唤回来。 夜狩钻出来的一瞬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牠才走了几天?继承人这是被熊猫附身了吗? 费夷吾不等牠说话,抱着罗盘重复念:“带我走带我走快带我走。” 妈的。 越流光有句话说的真对。 我在哪里,哪儿就是地狱。 这人一开荤,真比她见过的任何妖怪都可怕。 最可怕的是,这人招数奇多,还能时时让她放弃理智,往死里翻滚。 ** 隔壁细微的动静彻底消失,流光睁开眼睛,一手搭在额头上,唇角浮出餍足的笑意。 七天,每天七个小时,七七四十九个小时里,头一次也没疼过。(注) ** 从前,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地狱。 以后,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 随时恭候。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请关注毛实力倾注全部心血随时更新的实力钜作:《我家老板娘又双叒叕穿越了!》(x) 注:七七四十九个小时里,头一次也没疼过——化用自《哈利波特》大结局。 正文完,最近两个月会在专栏短篇集《拾遗录》更新番外(番外是之前微博命题的日常梗,就不放V章了)。 新文在公主号“四百手抄”试阅,正式版应该在我存稿到三万左右发晋江(大概。 追文的都是我的大萌物小天使,么么啾~ 感谢大家咯。 感谢“一支半节、小二郎、宅璃、光与影、一筐橘子一只狗、三更有梦书为枕、夕夕、Sun2133、灵界、80岁加班妪、桔梗花落、盼盼、二二、南灵夜杀、文锈芋草饼、木宝、七七七七七一、锦衣卫、我怎么这么帅、humbbe、大大图、.扶她扶不起、太阿、清风与你、哎哎颦果apple、荆轲、凡人皆有一死皆需、唐呵呵、AKE、迪迪拉、.19594812、师师超级凶、柳叶留、沉迷女色、江户川云、ChiYeu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