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锦》 洛阳锦 第1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洛阳锦 第2节 浑身湿透的她曲线玲珑,看得徐进眼中怒意横生。 他很快脱下鹤氅罩在庞嘉雯的身上,并上前一起帮她把如意拉上来。 庞嘉雯见大表哥来了,连忙道:“如意这丫头不小心掉下去了,我为了救她把衣服都弄湿了,谢谢大表哥。” 徐进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乌发上,紧抿着唇不语。 嘉雯在边城长大,最是穿不惯这种齐胸襦裙,也从未穿过。 今天是第一次,偏巧还跟白若瑾一起湿了身。 眼下她虽说是救如意,但徐进怎么会不懂,这只不过是她寻的一句托词而已。 徐进当机立断,一边护着庞嘉雯,一边对跟来的二弟三弟道:“白公子为了救如意把衣服都弄湿了,你们快带他下去换。” “等会,我亲自来向白公子道谢!” 后面这一句,徐进说得极重。 他说完,拦腰将庞嘉雯抱起来。 庞嘉雯小小地惊呼了一下,从未跟大表哥如此亲近的她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很不好意思。 这时大表哥低头,沉声训斥:“装昏不会?” 庞嘉雯一听,头一歪,立即靠在徐进的怀里不动了。 徐进抱着庞嘉雯走了,如意湿漉漉地跟在后面,又惊又惧,脸色惨白。 白若瑾站在原地,湿透的衣服还在滴水,可他一无所觉。 视线跟随庞嘉雯的裙摆远去,那丫头前些日子还不害臊地说喜欢他,一定要嫁给他。转过头却柔顺地靠在徐进的怀里,像只乖巧的猫,把锋利的爪子都收起来了。 白若瑾眯了眯眼,心里一阵烦躁。 偏这时,徐连走到他的面前,打量着他道:“白公子,请吧!” 白若瑾捡起地上凌乱不堪的鹤氅,淡淡道:“不必了,不过是救了贵府一位丫鬟而已。” 说完,转身离去。 徐迎忍不住走上前来,冷声道:“他不过是我们永宁侯府资助的一位后生而已,拽什么拽?” 徐连蹙着眉,不悦道:“闭嘴!” 徐迎不忿,继续道:“我又没有说错。” 守园的婆子早就看呆了,这会犹豫着要不要走。 徐连看见了她,目光阴翳地闪了一下,随后走上前去询问。 …… 雯香居里,丫鬟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庞嘉雯一边由着丫鬟们折腾,一边盯着长方形的穿衣镜看。 镜中的姑娘还很年轻,身姿修长柔韧,面容白皙如玉,肌肤莹莹有光。唇瓣饱满,如施粉脂。一双瑞凤眼明媚张扬,眼尾上挑,带着些许异域风情的柔媚,怎么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庞嘉雯收回目光,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她长这么好看,父亲又是封疆大吏,什么样的夫君选不上?为什么偏偏看上白若瑾那个阴狠歹毒的少年呢? 他的容色是很出众,才华亦是不菲。可跟他的狠毒比起来,那些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意换了衣服,怯生生地走进来道:“小姐,大表少爷还在敞厅里坐着呢。” 庞嘉雯听了,微微出神。 整个永宁侯府最后都被满门抄斩了,唯独大表哥去给她父亲报信,逃过一劫。 若说她对整个永宁侯府的落败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抵就是这位大表哥了。 当年她同白若瑾私奔被抓,在外祖母和大舅母的合力算计下,想将她嫁给大表哥为妻。 大表哥知道她不愿,暗中帮她送信给父亲,还在她大闹婚宴时,力排众议为她证明清白,让她顺利脱身。 物是人非,徒留记忆里残存的一抹温暖。 庞嘉雯整理了新换好的衣服,去了敞厅。 徐进在喝茶,看见她来了,目光微微一滞。 浅杏色的交领襦裙,芊腰一束,窄袖利落,这才是她一贯的装束,看起来清淡又明丽。 “怎么回事?” “别跟我说谎,我会查。” 徐进说着,抬头扫了一眼庞嘉雯。 庞嘉雯露出讨好的笑,示意如意把下人都赶出去。 廊庑下有风吹进来,凉凉爽爽的,特别舒服。 庞嘉雯亲自给徐进斟茶,小声道:“我跟如意在假山下玩水,不小心看见白若瑾来了,一时避得太急便掉湖里去了。” “千真万确!”庞嘉雯举起手,一脸认真。 徐进冷哼道:“今日你告假没有去书斋上课,还守在白若瑾回房的必经之地。你现在跟我说你是带如意在玩水?” 庞嘉雯讪笑:“是真的。大表哥没有看见我离那白若瑾有多远吗?” 徐进客观道:“没有,我只看见你拿了他的衣衫救如意,到把自己狼狈的样子露在他的面前。” “你若是想用那种下作的法子嫁给他,姑父能打断你的腿。” 庞嘉雯一下子跳起来:“怎么会?” “我父亲是谁,他可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白若瑾是谁?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后生罢了?” “我没有想要嫁给他,纵是寻常上学时开几句玩笑,不过是看他可怜罢了。若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白若瑾怎么配得上我?” 这一贯是庞嘉雯说话的口气,目中无人,且不知收敛。 徐进蹙着眉,狐疑道:“当真?” 庞嘉雯连忙点头:“当然是真的。” “大表哥,我看那白若瑾也不像什么好人,不如咱们别资助他了,赶他出府吧?” 徐进听了,脸色一沉:“你胡说什么?” “白若瑾年仅十六就已经有举人功名,已是世间少见的少年才俊,你莫要再胡说八道。” 庞嘉雯闻言,再次强调道:“反正我不喜欢他,我才不要嫁给他!” 徐进蹙眉,安抚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处理。” 话落,外面有道炸了的声音道:“庞嘉雯,你给我滚出来!” 第3章 流言 徐灵恣急着找庞嘉雯算账,冷不防迎面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正想怒骂,一抬头,气势弱了半截。 “大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徐进看着二妹,不悦道:“谁准许你这样唤嘉雯的?还不快道歉?” 徐灵恣怨愤地盯着徐进身后的庞家雯,怒声道:“大哥可知她做了什么?” 庞嘉雯走上前来,漠然道:“我做了什么?” 徐灵恣伸手指着她,愤懑道:“你还好意思问?” “啪”徐进一巴掌拍在她的手指上,怒声道:“好好说话。” 徐灵恣的眼睛立马就红了,泪水也夺眶而出。她委屈又怨怒横生地看着徐进,咆哮道:“大哥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你去打庞嘉雯啊。” “她不要脸,在月心湖把白哥哥拽下去,想用那种龌蹉手段嫁给白哥哥。” 徐进瞪大眼睛,怒吼道:“谁告诉你的?” 徐灵恣起先被吓了一跳,随后不依不饶道:“大哥你又吼我?是我做错了吗?是她庞嘉雯不要脸,是她缠着白哥哥……” “啪”,徐进给了徐灵恣一个耳光。 “你醒了没有,我问你,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徐灵恣整个人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徐进。 她慢慢抚上自己的脸,目光沉痛又麻木,连话都不会说了。 庞嘉雯知道她同徐灵恣因为抢白若瑾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忙拉开徐进道:“大表哥快出去看看吧,兴许是下人没看清胡诌的。” 徐进也惊觉这样的话传出不妥,正要出去处理,却见他那二妹狠狠推了嘉雯一下。 “我呸!” “庞嘉雯,你别以为你是总兵大人的女儿又怎么样?我告诉你,今天你若是害得白哥哥前程尽毁,我一定跟你拼命!” 徐灵恣放完狠话,带着满脸泪痕跑了。 徐进将险些摔到的庞嘉雯扶起,本想安慰她几句,却见她看着二妹离开的方向发呆,目光空洞无神,像失了魂魄一般。 徐进连忙喊她,庞嘉雯回神,拂开徐进的手道:“大表哥快出去看看吧,我现在想静一静。” 徐进以为是妹妹伤了她的心,轻叹一声,颔首离去。 如意小心翼翼蹿过来,担忧道:“小姐,现在可怎么办啊?” 庞嘉雯忍不住冷笑:“怎么办?他可真是算无遗漏。既然他这么想跟我扯上关系,那我怎么能辜负他呢?” “什么?”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如意不懂,很担心地问。 庞嘉雯看着院外那一方天地,从未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如此的逼仄,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洛阳锦 第3节 二表妹心心念念,不惜跟她反目成仇也要喜欢的白若瑾。 多年后,已是出嫁的女儿含泪为父母亲人收尸的时候,心境是否如她在白鹤道观内,凄厉绝望,恨不能一问究竟? …… 晚饭时,整个永宁侯府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大体是,庞嘉雯想嫁白若瑾想疯了,这样自毁名誉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可怜白若瑾这样的有为少年,眼看就要栽跟头了。 王氏同老夫人敬香回来,听到消息以后急匆匆就往雯香居跑。 进门一看,好家伙,庞嘉雯竟然还有心情吃甜品。 王氏的心态顿时就崩了,忍不住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你还在吃?” “你外祖母回来了,让你去安和堂回话。” 庞嘉雯擦了擦嘴站起来,给王氏行了个福礼。 “大舅母别急,都是那些婆子乱传的,打发出去就是了。” 王氏见她不以为意,一时间松懈下来,口气淡淡地道:“只要你不喜欢那白若瑾,那下人瞎传的都是没影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用担心了。否则的话,你父亲母亲问起,我们怕是不好交代了。” 庞嘉雯颇为认同道:“大舅母说的是。不过大舅母也别担心,我的婚事早就定下了。” “什么?”王氏惊呼!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庞嘉雯故作害羞道:“我爹早年说过要将我许给高将军之子,这话是当着高将军的面说的,想必也算是口头约定。” 王氏的脸彻底拉了下来,看庞嘉雯的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她道:“那你更应该要循规蹈矩才是,怎么给人落下这么重的话柄?” 庞嘉雯在心里冷笑,面上却道:“那高将军之子大字也不识得几个,还敢嫌弃我不成?” 王氏听了,忍不住讥讽道:“罢了,你一个总兵之女,就算名声败坏也不怕嫁不出去?” 如意端了茶水进来,见王氏大步出去,面色不虞。 “小姐,你怎么惹舅大夫人生气了?” 庞嘉雯一边跨出门去,一边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戳破她的美梦而已。” 如意愕然,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安和堂里,罗老夫人严阵以待。 二媳妇董氏在一旁替她老人家打扇,脸色也很不好。 王氏急匆匆进来,行礼都不周全,没好气道:“我们这么担忧,那丫头还想着吃甜品,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我看还是趁早送她回西宁州好了。” “混账!”罗老夫人爆呵! 王氏冷笑,可不是吗?庞嘉雯就是个混账! 谁知道下一瞬,罗老夫人指着她道:“你给我滚出去!” “什么?”王氏惊愕地指着自己。 罗老夫人怒骂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嘉雯是我的亲外孙女,姑爷能把她交给我们永宁侯府教养,那是信任我们。你寻常不好好待嘉雯也就罢了,如今她出了事也不上心。” “你可知今日这件事传到姑爷的耳朵里,姑爷会如何看待我们永宁侯府?他好好一个女儿交到我们的手里,怎么就招惹上外男了?” “你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怕是你儿子的前程也别想要了。” 王氏一听,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她连忙端正态度认错,小心翼翼道:“媳妇也是一时糊涂,说了几句不着调的话。母亲别气了,嘉雯这就来了。” 罗老夫人重重一哼,横竖看王氏不顺眼。 王氏悄悄瞅了一眼董氏,见她还稳得住,顿时讥讽地笑了笑。 现在董氏还不知道庞嘉雯定了亲了,还在做美梦呢? 她倒想看看,等董氏知道庞嘉雯已经定亲以后,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对庞嘉雯好? 第4章 定亲 庞嘉雯进来请安时,只见大舅母和二舅母稳稳不动,到是她外祖母又恼又伤心道:“怎么就落了水了?可有哪里受伤?” 庞嘉雯不为所动,她知道外祖母或许是在乎她的,但比起永宁侯府的前程,她顶多算是小猫小狗,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行了礼以后也不像往常那样凑上前去,而是站在敞厅里道:“不过是我和如意玩水,不小心弄湿了衣服而已。这件事大表哥也是知道的,那些婆子乱传,打出去便是。若是这点小事都惹得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忧心,到是嘉雯的不是了。” 罗老夫人眼眸一亮,连忙问道:“果真。” 庞嘉雯道:“外祖母不信嘉雯的话,可传大表哥来问一问。” 罗老夫人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外祖母怎么可能不信。” 话落,又吩咐王氏道:“你去查是谁说出来的混账话,立即发卖出去。” 王氏在一旁道:“刚进府就让人去问了,是守园的婆子说出来的,我这就去发卖了她。” “且慢!”董氏喊了一声。 “你又怎么了?”王氏不悦道。 董氏道:“一个婆子就能传出这么绘声绘色的话,怕还是因为府上住有外男的关系。母亲,依我看那白若瑾跟我们永宁侯府无亲无故的,不如也一并赶出去吧。” 王氏愕然,连忙道:“那可是老爷的得意门生,不能赶的。” 董氏道:“可他坏了嘉雯的名声。继续让他住在府里,下人们保不齐还要胡说,难不成那白若瑾比嘉雯还要重要?” 王氏一听就明白了,守园的婆子说的多半是真的。董氏想让儿子娶庞嘉雯,自然是希望把白若瑾赶出府。 于是她趁机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嘉雯已经定亲了,再有什么流言传出,就算姑爷不责怪我们,我怕高家也会对我们心存芥蒂。” “什么高家?” “什么定亲?” 罗老董氏同时开口,看起来都很震惊。 王氏就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会引得老夫人和董氏失态,一时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看向庞嘉雯道:“让嘉雯来说好了。” 曾几何时,庞嘉雯无比信任外祖母和两位舅母,觉得她们都是真心疼爱她的。 可现在,她只觉得可笑。 当年她爹荣升青海总兵,永宁侯府曾经看不上的女婿已成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便派人去西宁州接庞嘉雯回侯府教养。 那时的庞嘉雯对京城充满了憧憬,殊不知,从她踏上去京城的路途时,永宁侯府的两位舅母都已经开始算计她的婚事了。 将对王氏说过的话再叙述一遍,庞嘉雯看着外祖母突然疲倦的面容以及二舅母意兴阑珊的模样,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二舅母说的对,把白若瑾赶出去,反正他也不是我们永宁侯府的人。” “如果外祖母还不放心,那就告诉府里我已经定亲的消息,这样……” “不行!”罗老夫人想也没有想就拒绝。 她对庞嘉雯道:“你还小,不知道那边城苦得很。高将军与你爹驻军西宁州,你爹尚可回京述职,那高将军却是要一直留守。你若是嫁去高家,那你就一辈子都不能回京城了。” 庞嘉雯不以为然,她知道外祖母只是在思虑,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推掉她和高家的婚事。 不过能让她们转移注意力也是好事,毕竟她很快就会离开了。 “外祖母别担心,我爹说高将军战功赫赫,说不定很快就会调回皇城了,到时候嘉雯会经常回来看你老人家。” 罗老夫人可笑不出来,能撑着没倒下就已经不错了。 永宁侯府世袭三代,到如今已是第三代。再往后,爵位被收,徐家还有什么指望? 现在的永宁侯府还在京城能说得上话,不过是靠她那能干的女婿,而立之年就已经是青海总兵,战功赫赫,还曾救过当今圣上。 她接庞嘉雯来侯府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让庞嘉雯嫁在侯府,如今庞嘉雯说她亲事已经定了,那就是说她的打算全都落空了,这怎么可以?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永宁侯府落败呢? 罗老夫人捏了捏拳,对身旁的董氏道:“你先扶我去歇会,看着嘉雯,别让她乱说话。” 董氏眯了眯眼,低声道:“母亲放心,儿媳省得。” …… 董氏送庞嘉雯回雯香居的时候还在试探,悄声问道:“现在没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白若瑾?” 庞嘉雯提高音量:“怎么可能呢?” 董氏挽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头又道:“可我听灵恣那丫头说,你一直都是喜欢白若瑾的。” 庞嘉雯笑道:“那是我骗她的。她一个侯府小姐,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无权无势的白若瑾。我见劝不了她,便也假意说喜欢白若瑾,想让她死心。” “谁知道那丫头是个死心眼的,今天还跟我闹了一场呢。不过这府里的流言确实难听,我看还是把白若瑾赶出去好了。” 董氏见庞嘉雯不似说谎,心里的大石慢慢放下。可转念又想起她和高家的婚约,便无意识地叹了一声。 庞嘉雯道:“二舅母是不相信?” 董氏强颜欢笑道:“怎么会?我只是在想,你和高家的婚约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庞嘉雯知道她的打算,故意膈应她道:“二舅母放心,高将军是看着我长大的,再说我与那高鹏青梅竹马,他最是听我的话,往后我嫁过去不会受欺负的。” 董氏果然被膈应到了,刚到花园里就说身体不舒服,匆匆走了。 她们一行仆人多,灯笼一打就是一串,眼看着就过游廊了。 十月晚风凉,如意被吹得直打哆嗦。不知是不是白天在湖里被吓到,这会前后张望,看起来怯懦不安。 庞嘉雯拉了她一把,拽着她的手腕道:“回我们的院子,你怕什么?” 如意带着哭腔道:“小姐,老人们常言,断人前程犹如取人性命。白公子是为了救你才湿了衣服的,倘若他被赶出府去,我怕……” 第5章 谁散播的流言? 庞嘉雯很快就明白了,她是重生的,但如意不是。 她一顿操作猛如虎,忘记了如意这丫头心善,既不擅长撒谎,也不敢栽赃。这会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心虚。 洛阳锦 第4节 揉了揉额头,庞嘉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让你跳水,就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那守园的婆子听见落水声才跑过来的,她看都没看见我是怎么落水的,竟然胡乱攀扯,我怀疑是有人指使她的。” 如意惊恐地瞪大眼睛,惴惴不安道:“有人要害小姐?” 庞嘉雯点了点头,淡淡道:“当时大表哥抱着我回房,你也跟着走了。剩下的人除了二表哥和三表弟,便只有白若瑾。” 如意一点就通,惊讶道:”所以,小姐怀疑是白公子要害小姐?” 庞嘉雯讥讽地勾了勾嘴角道:“害还谈不上,不过是想坐实我跟他有什么关系罢了?” “只可惜他打错算盘了,我又不是真的喜欢他,干什么要受这盆污水?” 如意定了定神,果真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如果白公子真的居心不良,那他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可……” “可如果不是白公子呢?小姐要不要找大表少爷问问?” 庞嘉雯冷嗤道:“就算不是他,他也不该住在永宁侯府。他秋闱已是解元郎,出去别人还要唤他一声白老爷呢?又不是落第的穷书生,留在侯府死皮赖脸只为寻口饭吃?” “眼下侯府里两位待嫁的姑娘都青睐他,为了他闹得鸡飞狗跳的。我要是他,若是只为博个功名前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若真的不走,那才是最可怕的。” “为什么?”如意问,心里有个不安的猜测。 庞嘉雯毫不客气地道:“那证明他的目标不是出仕,而是侯府。那我可要提醒两位舅舅,是不是曾得罪过白家的什么人了?” 如意捂住嘴巴,满眼惊骇。 庞嘉雯却独自皱着眉,虽说前世永宁侯府是参与晋王谋反被判满门抄斩的,但她知道白若瑾在其中推波助澜。可永宁侯府到底是怎么跟白家结仇的,白若瑾一个好好的世家子弟不当,隐姓埋名后又算计回本家去,这其中的隐秘她却是不得而知。 但白若瑾更恨洛阳白家就是了,想起白若瑾二婶的死,庞嘉雯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姐。”如意猫着身子过来,欲言又止的。 庞嘉雯本就有点害怕,听她这声音,没好气道:“你又怎么了?” 如意斟酌再三,小声问道:“那你是真的不喜欢白公子吗?从前那些……都是假的?” 庞嘉雯突然静了声,从前那些瞒得了别人,怎么满得了朝夕相处的如意? 捏了捏拳,庞嘉雯扯着嘴角冷笑:“我对他的那些自然是真的,可那些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从他算计我开始,我便不再喜欢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他。” “快走,天冷了,该添衣了。” 庞嘉雯不想跟如意细谈这个问题,便拉着她小跑。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幽静的花园里。 垒起来的小竹林里,淡淡的月光落下,照着一人的身影冷冷清清。他那平静的面容上落了些许暗影,连目光也藏在一片漆黑翦瞳里,看不出喜怒,却仿佛潜藏了深深的沟壑,任何人也无法踏足一步,奢想窥探。 …… 雯香居里,徐进早就来了。 庞嘉雯看到他的时候,小小地兴奋了一下,然后让如意去守着门。 徐进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然后道:“我去见过那守园的婆子了,她说是白若瑾把你救上来的。” “嘉雯,你知道多少年才会出一个少年解元郎吗?我是举人不错,但举人和举人,也是有很大差别的。” 庞嘉雯脸上的喜意一点一点地消退,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再和白若瑾私奔一次。让她大表哥好好看清楚,他引以为知己,真心敬重的白若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那些不过是负气的想法,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淡淡道:“大表哥是想让我不要再追究了吗?” “那婆子说的不错,是他救我上来的。可我和他没有拉扯,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既然大表哥去查了,那怎么没有查出流言蜚语是如何散播出去的?” 徐进蹙了蹙眉,想到那婆子一会说自己眼花了,一会又赌咒发誓的,一时间也无法判定真假。 但他听出了表妹的意思,她怀疑流言是白若瑾放出来的。 徐进深知白若瑾不会做这样的事,便道:“我问过你二表哥了,白若瑾在我们离开后就走了,他还让你三表弟悄悄跟了一路,确定白若瑾是回房了。” “丫鬟婆子喜欢嚼舌根,兴许是我们家治下松懈,所以才让她们壮了胆子。” “你放心,那婆子已经被发卖出去了,以后府中的下人也会好好约束,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庞嘉雯听了,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徐进突然觉得脸热,腆着脸轻轻唤了一句:“嘉雯。” 庞嘉雯负气地坐在一旁,淡淡道:“天晚了,大表哥回去吧。” 徐进站起来,微不可见地皱着眉,无奈轻叹。 …… 深夜,一人影翻墙入内,直抵外院客房。 短促的敲门声响起后,客房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来人站在灯影下,低声回道:“公子,那婆子刚被人领出去我们就买下了。她那儿子拿了银子来赎我们也没放,她怕真被卖到外地就说了。让她在永宁侯府散播谣言的人是徐连。” “是他?” “呵!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你出去让忠叔准备一下,我很快就会出来了。” 来人脸上闪过一丝喜意,但很快压制住。只听他继续道:“徐定派去洛阳的人回来了,大概今晚就能见到他。忠叔让属下带句话给公子,永宁侯此人心机颇深,公子万不可再与之周旋。” “你回去告诉忠叔,就说我知道了。” 房间再次恢复一片宁静。 有人快准狠地剪了灯芯,连那幽幽火光都剪成两段,猝然熄灭。 第6章 试探 永宁侯徐定时任鸿胪寺右寺丞,近来因接待瓦剌使臣而公务繁忙。 待他回府时,门房的小厮说有一个叫王兴的等着见他。 徐定把王兴带进自己的书房,连灯都没有点,屋里漆黑一片。 王兴压低声音道:“小的去洛阳白家查过了,白若瑾是白家的旁支,家中有一寡母靠着薄产度日。” “没有查出别的?”徐定问,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王兴继续道:“小的请了白家门房的老头喝酒,灌了几盅酒才问出。白若瑾在白家族学念书时,抄写过学堂里的孤本出去卖。白家因此不满,虽然没有革除他的功名,但却是对他不闻不问。” “小的故意说白若瑾如今在侯府念书,前程锦绣。那守门的老头说白家历代清贵,读书考取功名的年轻人不胜枚举,根本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少年举人。” 徐定眯了眯眼,继续问道:“那白家长房的嫡公子白澄呢,你可见到?” 王兴摇头:“不曾。听说在鸣鹤书院念书,逢年过节都不回来。” 徐定冷了脸,语气不耐道:“那你见过白若瑾的母亲了?如何,跟白若瑾可像?” 王兴笃定道:“不像。他那老母满面风霜,像个老妪一样,半点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白若瑾容色出众,五官俊朗,眉眼如墨,兴许像父。” 徐定眯了眯眼,忍不住冷笑。 倘若白若瑾母亲并不是什么美人,而他偏生长成这个模样,眉眼又酷似那个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呢? 就算不是,可白若瑾竟然是洛阳白家的人,那就同样留不得了。 徐定对王兴道:“你去洛阳这件事谁都不要提,只说去外收账了。” 王兴连忙点头,随即退了出去。 徐定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好一会才点灯,随后他将藏在画轴中的一副仕女图取了出来,一个人静静地看着。 画中的女子正值妙龄,穿着一身浅绿色的交领襦裙,亭亭玉立地站在牡丹丛中。女子有着精致柔媚的五官,眉如黛,眼如星,唇瓣红润,鼻头小巧,宛如仙女一般。 只是这画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画中女子倘若还活着,想必已不复年轻时的倾城模样。 然而徐定细细地抚摸着画,眉眼温柔,仿佛已经沉浸到往昔的回忆中。 …… 庞嘉雯第二日依旧没有去书斋,她连告假都懒得,拉着如意在房里盘算细软。 这一算,她私房算不上多,甚至于可以说有点拮据。 从京城一路到西宁州,她最起码要花三百两,粗略一算,她还得先搞点银子才行。 好在如意告诉她,她之前借了一百两给徐迎。 “我怎么借出去的?”庞嘉雯完全忘记这件事了,这会子有点震惊。 如意翻出一张借条说道:“三表少爷不小心打翻了舅大老爷的砚台怕被责骂,找小姐借了一百两银子去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庞嘉雯有点印象了,她将借条装起来道:“我知道了,我去要。” 如意锁上小箱子,犹豫道:“可咱们能要到吗?” 庞嘉雯闻言,轻哼道:“你放心好了,你家小姐一定有本事要回来。” 话刚说完,小丫鬟进来回禀道:“小姐,侯爷那边说请你过去说话。” 庞嘉雯眼睛一亮,一边下炕穿鞋,一边对如意道:“看吧,机会来了。” 庞嘉雯以为要去正房,谁知道刚出雯香居,引路的婆子便道:“侯爷在绿梅轩等着呢,我们从月心湖走要近些。” 绿梅轩是大舅舅的书房,等闲人进不去的。她来永宁侯府四年了,这也是头一次去。 鹅暖石铺砌的小道挺幽静的,旁边还种着不少梧桐,阳光从了绿荫中透下,像金光一般洒在石子路上。 庞嘉雯踩着光点走,心情还不错。 见到大舅舅徐定,庞嘉雯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福礼。 徐定穿着敞口的对襟大袖衫,露出里面深色的直裾,脚上穿着一双云头履。徐定长像斯文,肤白唇薄,倘若不是眉眼间略显英气,到像是一位病弱的白面书生。 他坐在禅椅上,看见庞嘉雯来了,微微含笑。 庞嘉雯站在一旁,大大方方问道:“大舅舅叫嘉雯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徐定示意她坐下,庞嘉雯见状,规规矩矩坐在右下方。 洛阳锦 第5节 徐定问道:“我听你大舅母说,你赞成把若瑾赶出府去?” 庞嘉雯其实很不能理解大舅舅对白若瑾的偏爱和狠辣。收为门生时,百般袒护。赶出侯府时,却手段残忍地打断了白若瑾的双腿,还让人革去了白若瑾的功名。 一开始她天真地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后来永宁侯府被抄,大舅舅在家中自刎。白若瑾明知道他已经死了,却还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以及大舅母死前说的那一句,白若瑾利用她来复仇!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白若瑾连大舅舅死了也不能平怨? 现在白若瑾还好好的,还没有被革除功名,也没有被打断腿。倘若他还恨着永宁侯府,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白若瑾从一开始进永宁侯府的目的就不单纯?还有她,从头到尾不过是白若瑾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庞嘉雯胸口起伏,捏了捏拳才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和灵恣都长大了,就算没有昨日那些流言蜚语,白若瑾一个外男住在侯府里也会惹人非议。不过大舅舅若是惜才,那嘉雯以后避着些便是。” 徐定微微颔首道:“白若瑾的确有才。不过你说的也对。” “只是这个时候把他赶出府去,只怕外面流言更甚。他怎么着也是解元郎,我看还是让他回家祭祖好了。” 庞嘉雯敛下眼眸,心想这是要把白若瑾赶出京城了。 大舅舅在试探她! 庞嘉雯在想,若是前生,她未必能听得出大舅舅到底想说什么? 好在她重生了,也真的不喜欢白若瑾,不然当真要枉费大舅舅这番苦心了。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她更加清楚白若瑾对永宁侯府是不是早就有了敌意? 第7章 撕破 庞嘉雯笑了笑,出声附和道:“这样也好。反正只要不在侯府,他去哪里都跟我没关系。” 徐定见庞嘉雯态度如此冷淡,心下大定。他之前还担心庞嘉雯是真的喜欢白若瑾,所以才故意那么说好撇清两个人的关系。可现在看来,庞嘉雯是真的不喜欢白若瑾。 “你回去吧,以后好好念书,别辜负你爹娘的期望。” 庞嘉雯欢快地站起来道:“书我就不念了。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才能调回京城,若是还在西宁州,那我也过去跟他们团聚才是。不如趁着现在还在京城,我请大表哥带我出去转转,把什么护国寺、红枫林、什刹海都去逛个遍。” 徐定知道外甥女贪玩,此时听她直白地说出来便也觉得畅快。女儿家嫁人后束在后宅,哪有在闺中自在? 他当即道:“也好,到时候我同你大舅母说,也免得她拘束你。” 庞嘉雯求之不得,欢欢喜喜地行礼。 恰逢这时,她袖口中的借条掉落出来。庞嘉雯眼神慌了,连忙低头去捡。 徐定面色微沉,盯着她道:“这是什么?” 庞嘉雯揉着借条,摇头不语。 徐定伸出手,目光忽而冷厉。 庞嘉雯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递过去。 徐定接过一看,呵!竟然是小儿子写下的借条,而且还是一百两。 徐定紧皱着眉,不悦道:“什么时候的事?他借去干什么了?” 庞嘉雯诺诺不安道:“就……就是去年,三表弟他不小心打碎了大舅舅的一方砚台。” 话落,朝书案上看了一眼。那方砚台里还有墨痕,但看上去成色很新。 徐定冷哼道:“我说呢。” “你先回去吧,稍后我让人把银子送还给你。” 庞嘉雯屈膝,红着脸道:“大舅舅,我是缺银子了才想去要的,你可不能责罚三表弟,不然他会恨我的。” 徐定看着她那窘迫的样子直接笑出声。 “行了,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 庞嘉雯脸上闪过一丝喜意,高高兴兴地辞别。 徐定看着她那蹦蹦跳跳的身影,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这样的丫头一点事都藏不住,倘若她真的对白若瑾有私情,那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白若瑾离开的。 徐定彻底放心了。 庞嘉雯收到大舅舅送来的银子,还多了二十两,说是给她的零花钱。 她也信了大舅舅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三表弟,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傍晚就传来三表弟因为课业出错而被大舅舅暴揍一顿的消息。 庞嘉雯:“……”?? …… 庞嘉雯让如意拿了一吊钱去厨房,让厨娘们做几道精致的点心送到雯香居。 用三层食盒把糕点摆好,庞嘉雯在最上面一层放了三颗金豆子。那是去年过年时罗老夫人赏的,她一直没舍得拿去花。 一个人提着食盒去了清墨轩,还未进门便听到徐迎鬼哭狼嚎的声音。 她大舅母从心疼到怒吼,也不过是她跨过门口的一息功夫。 “为什么庞嘉雯不念书都可以,我念了还要挨打?”徐迎愤愤不平。 庞嘉雯笑盈盈地走进去道:“因为我是外甥女,而你是亲儿子啊。” 王氏被气得肝疼,旁人不知道小儿子为什么被打,但她却是清清楚楚。这都是庞嘉雯害的,否则小小的课业顶多让小儿子被训斥几句,不至于真的让丈夫下狠手。 她紧盯着庞嘉雯,阴阳怪气道:“倒难为你跑这一趟了,你放心,你三表弟这伤还死不了。” 庞嘉雯一听便觉得不爽了,大舅母存心想把气撒在她身上。 她把踏进内室的脚收回去,站在帘外道:“那行吧,我先回去了。” 王氏一口气出不来,险些被活活噎死。她气势汹汹地掀帘出来,怒瞪庞嘉雯道:“我这没有看出来你这丫头竟然是个厉害的?怎么?侯府是短你吃的还是短你穿的了,竟然让你这么缺银子使?” 庞嘉雯原本不想惹事,听她这语气,便忍不住冷嗤道:“大舅母说的对,侯府不缺我吃的也不缺我喝的。可我父亲每年都给大舅母三千两银子使,既然我的一应开销都是侯府里给的,那不如大舅母将我父亲给的银子还给我可好?” “你……” “放肆!” “那是你父亲母亲孝敬你外祖母的,你也配染指?” 庞嘉雯忍不住气笑了,目光定定地望着王氏道:“是吗?可我怎么听父亲说,单给外祖母不入侯府的私账呢。既然大舅母这样说,那想必是我弄错了。大舅母也别急,等我回去写封信问问我父亲,倘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嘉雯不孝,也不配住在这永宁侯府里。” 庞嘉雯说完,提着食盒就走。 王氏见了,顿时急得跟什么似的? 她掌管中馈这么久,近几年才能置办私产,可不正是因为庞家每年给的三千两银子?庞嘉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寻常月例银子也就十两,那还是从老夫人的份例中出。她若是去闹,庞家心生嫌隙不说,只怕老夫人也会觉得是她贪墨了。 王氏往前追了两步,咽下所有的怒气和愤懑,努力扬起一张体贴柔和的面孔。 只可惜她治下向来严厉,五官也略带凶相,冷不妨强行扭转,乍一看面目狰狞,像是一条无法得逞却又不得不低头蛰伏的毒蛇一样。 周围的下人们都不敢说话,只有徐迎撑着爬起来,就怕她们两个打起来了。 庞嘉雯无视王氏的威严和示好,跟了白若瑾那么些年,比这更恐怖的面孔都吓不到她,更何况王氏还是个大活人呢。 “大舅母还想说什么?嘉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庞嘉雯说着,看向站在门口不敢下来的徐迎,那意思不言而喻。 王氏心中怒火中烧,然而面上却是极力压制。庞嘉雯真是个厉害的,把她浑身的火都拱起来了,转过头却还想倒打一耙。 这样厉害的丫头,她从前怎么会觉得无害,还想替儿子盘算娶她? 呸! 心里再如何不忿,王氏都死死压着,然后放柔声音道:“都是大舅母的错,大舅母也是担心你三表弟的伤所以才出言无状。你向来最孝顺了,可千万别跟大舅母计较。” “至于你说的那些,既然你父母都给你提过了,那大舅母就跟你明说了吧。等你出嫁,永宁侯府必然是要为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不会让你觉得大舅母掌管中馈就贪墨了你的银子。” 第8章 撞见 王氏的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还委婉表现出自己用心良苦的打算。 庞嘉雯想给王氏鼓掌,瞧瞧,这就是后宅妇人的手段。 轻而易举就占了上风,反正她都还没有及笄,谁知道什么时候出嫁呢?反正到时候肯定不是从永宁侯府出嫁,那永宁侯府的添妆有多少外人又怎么清楚? 庞嘉雯笑了笑道:“大舅母言重了,嘉雯怎么敢跟长辈计较?只要大舅母不要无缘无故对嘉雯发火,让嘉雯觉得在这永宁侯府还能住上些许时日,好替父母尽孝,这便是嘉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说完,盈盈一拜。 王氏感觉一口血都堵上嗓子眼了,再跟庞嘉雯周旋下去她怕自己会突然吐血晕过去。 她用力捏了捏拳才让自己站得稳稳的,谁料下一瞬,小儿子满脸疑惑地走过来道:“娘今日是怎么了?跟我置气就找我好了,这跟庞嘉雯有什么关系?” “您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我还以为是嘉雯害我被打的呢?” 王氏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转头阴戾地瞪了一眼儿子,险些一口血喷出来:你这个混账,可不就是她害你被打的!! 翻了翻白眼,王氏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朝贴身丫鬟招了招手,下一瞬,贴身丫鬟连忙战战兢兢过来搀扶着她。 王氏见丫鬟那怂样,可算能有个可以出气的了。 她一把揪住贴身丫鬟的耳朵,狠狠一拧便骂道:“你抖什么抖?我会吃了你吗?嘉雯来了那么也不端碗茶,早知道也把你发卖出去。” 那丫鬟疼得面色惨白,哼也不敢哼,眼泪一直掉。 徐迎都看不下去了,伸手将那丫鬟的耳朵解救出来。 他十分不解道:“娘,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王氏冷笑!她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是等她看向罪魁祸首的时候,那人迎着光站在一旁,笑面如花,亭亭而立,当真是好得很! “哼,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不争气惹得你爹生厌。” “既然嘉雯是来看你的,那你跟嘉雯好好说话,别惹她生气了。” 最后那几个字,王氏咬得很重,仿佛嘴里都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庞嘉雯看着她怨愤地走了,可刚出清墨轩便狠狠给了贴身丫鬟一巴掌,响彻院落。 洛阳锦 第6节 庞嘉雯看着徐迎皱眉,觉得她大舅母是真的没救了。 徐迎讪讪的,过了一会主动来接庞嘉雯手里的食盒。 他屁股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庞嘉雯走得也慢,两个人并排着说话。 丫鬟们端茶的端茶,上瓜果的上瓜果,看起来客气得很。 徐迎觉得自己还不算失礼,可一想到刚刚母亲说的话,便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父亲真的每年给府里三千两银子啊?” 庞嘉雯挑着眉看他:“你说呢?” 徐迎什么都说不出来,嘴角翕翕。他之前一直觉得庞嘉雯吃他们家的,用他们家的,还对他很不客气。 可他现在算了算自己一年的花销,加起来也不过二三百两银子。庞嘉雯又不爱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就连衣服都是府里做什么就穿什么,花得比他还少呢。 “我娘她真是,你好心好意来看我,她还骂你。” “你放心,我跟她不是一伙的。” 庞嘉雯轻哼,打开食盒,把里面装了金豆子的糕点端给他。 “送你的。” 徐迎跟没见过钱一样,拿了金豆子就咬。 “哎呦,硌牙,还是实心的。”徐迎惊喜道。 庞嘉雯看他那傻样,忍不住笑道:“我们两清了,你以后挨打了可别指望我还会再来看你。” 徐迎翻了个白眼,不爽道:“你能不能盼着我好点,谁经常挨打?我这可是今年头一次。” “还挺光荣?”庞嘉雯说着,斜睨他一眼。 徐迎憨憨地笑:“还行吧,我就是看我娘在这里才叫唤的,想让她像你这般补贴补贴我。谁知道她光骂不给钱,我不就更气了?” 庞嘉雯不想跟他说话了,她就知道徐迎是个嗜钱如命的主,指望他还钱比登天还难。 行吧,反正表姐弟的情分她是尽到了,往后徐迎再想要她的银子,那是不能的了。 “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吧!” 徐迎连忙站起来道:“怎么就要走了,我还没有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庞嘉雯冷哼:“得了吧,你会想跟我说话?” 徐迎憋屈道:“我怎么就不想了?昨天那些婆子嚼舌根,我还帮你出气了。” 庞嘉雯睃了他一眼,徐迎底气不足道:“那谁让你看上那个白若瑾的,他有什么好?还不如我大哥。” 庞嘉雯难得没计较,还附和道:“你说的对,白若瑾的确不如大表哥。” “不过你连白若瑾都不如,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他。我若是你,好好学习也考个解元郎回来,到时候也好去杀一杀白若瑾的威风。” 徐迎被戳中痛楚,冷着脸不理庞嘉雯。 庞嘉雯也懒得理他,说完就走了。徐迎看在那三颗金豆子的份上,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表姐。 声音太小了,他不知道庞嘉雯听见没有?但他自己先红了脸,也没好意思追出去问。 庞嘉雯路过月心湖的时候,远远看到在她落水的假山前面有两道身影纠纠缠缠的。 她站在湖对面仔细看了看,发现是白若瑾和徐灵恣。 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可以看得见徐灵恣一直追着白若瑾说话,还哭了。 白若瑾背着徐灵恣,看起来很不耐。 呵呵! 不耐烦不会走远点吗?为什么每次都会被追着堵着说话呢? 真是够虚伪的!庞嘉雯想着,冷冷地笑。 突然间,白若瑾朝湖对岸看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她。 庞嘉雯不躲不藏,直视着白若瑾那双静如深湖的眼睛,张着嘴无声地说了一句:“无耻!” 白若瑾眯了眯眼,微微颔首不知道说了什么?徐灵恣很快也看了过来,并恶狠狠地朝庞嘉雯喊道:“庞嘉雯,你给我等着!” 说完,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朝庞嘉雯奔了过来,像极了王氏发怒时的样子。 庞嘉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用极其轻蔑的语气骂道:“真是蠢得够可以的!” 第9章 卑劣 绕从另外一个方向回雯香居,庞嘉雯是不想跟徐灵恣碰上。 徐灵恣现在被白若瑾迷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实力演绎一出让人恨都恨不起来的悲剧人物。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绕路的这条幽径小道上碰见来堵她的白若瑾。 没错,这个人施施然地站在小道中间,一看就知道是有备而来的庞嘉雯想到他那些阴狠手段,没敢继续往前。她看着如茂林修竹一般白若瑾,十分抗拒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清冷气场,仿佛天生就把人楚河分界。 庞嘉雯就静静地站在原地,想着如果转身就走,那未免也太怂了。 可走上前去,擦肩而过的时候白若瑾会不会把她拎进竹林里…… 就在庞嘉雯胡思乱想时,白若瑾开口了,他看着庞嘉雯,漫不经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庞嘉雯:“……”?? 瞪大的一双眼睛圆圆的,里面黑白分明,疑惑尽显。 白若瑾眉眼像墨一般漆黑,唇瓣轻抿着,无端勾起一抹嘲讽道:“现在这里没人,你还要装吗?” 庞嘉雯皱着眉,不悦道:“我装什么?” “倒是你,何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白若瑾皱了皱眉,白皙的面容似雪,如今覆上一层寒意,到叫人多一眼都不敢瞧,自然也对他那出众的容色没什么旖念。 庞嘉雯掐了掐手指,暗暗给自己壮胆。她走上前去,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白若瑾,口出狂言道:“就你这模样,也就是徐灵恣那个傻子才会瞧得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让你离开侯府的事情。但这件事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更没有必要和你交代。” 庞嘉雯说完,冷冷地看了一眼白若瑾后准备走了。 可她才刚踏出一步,白若瑾便抓住了她的手腕道:“散播流言的人不是我。” 庞嘉雯只觉心脏骤停,然后又剧烈地跳动。她像受到什么惊吓一样,不管不顾地挣扎,甚至于还狠狠推了一把白若瑾。 白若瑾猛然被推开,眼里满是惊诧。庞嘉雯因为惯力而往后摔去,她跌在冰冷的地面上,目光却惊恐地看着白若瑾。 这场景何曾相似?一如她从长生牌里脱身时,那猛然一跌的狼狈! 但那时她早已疲倦不堪,连带着对白若瑾的恨意都消散无影了。可现在,为什么又要让她想起那一幕呢?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了白若瑾连家都不敢回,只能栖身道观里。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 庞嘉雯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还是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她盯着白若瑾惊诧后伸过来的手,白皙修长,极是好看。只可惜这双手在她眼里沾满了鲜血。 庞嘉雯自己爬起来,在垂眸的时候抹了一把眼睛。 她看着白若瑾,闪着泪光的眼神犀利如刀:“被人从背后捅刀的感觉怎么样?其实你完全不必惊讶,因为我阐述的都是事实。不像你,骨子里那么卑劣。” “我卑劣?”白若瑾收回了手,紧抿着唇,眉眼凝聚一股驱不散的寒意。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支长管毛笔,将它递给庞嘉雯。 庞嘉雯皱着眉问:“你给我毛笔干什么?” 白若瑾讥诮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现在还你。” “我送……”庞嘉雯猛然住了口,眼里闪过一丝窘迫。 她捏了捏拳,忍着脸上突然浮涨而来的热气,将那支笔接过来紧紧捏着。 白若瑾犹不解气,居高临下地望着想要龟缩的人道:“是谁苦心孤诣地想要亲近我,又是送早膳又是帮忙收拾书案的?又是谁偷偷将这支笔放在我的课业里等着我发现的?你还记得自己卯时就静候在小道上,就为了可以跟我一道去书斋的旧时?” “那些也是我卑劣的手段?” 庞嘉雯:“……” 要死了,当时年少不懂事,喜欢一个人就心花怒放的,什么都想为他做。甚至于连跟他多走一段路,多说一句话都是开心的。 那时为了能够向白若瑾表白,她还想了很多种办法。其中一次就给白若瑾送了长管毛笔,并在笔管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行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现在白若瑾直白地挑出来,倒显得她像是一个得了手就厌恶抛弃的坏女人一样? 呸! 她什么时候得手了? 庞嘉雯涨红着脸,心里几经反转,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曾经深深喜欢过眼前的男人。 她瞪着白若瑾,想要拿出点气势来。然而她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脸颊都红透了,看起来像是干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哪里还有什么气势可言? 只见她嘴角张了又张,费了好大力气才低低地吼道:“你不要拿那些事情来说,那些都是……都是……” 都是什么呢? 都是哄他的,所以显得自己特别婊? 那绝对不行,她庞嘉雯行的端坐得正,喜欢白若瑾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不能混为一谈。 想到这里,庞嘉雯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见她咽了咽口水,板着脸认真道:“行吧,我承认我之前是喜欢你。但是你这个人朝秦暮楚,行为不端,还几次三番招惹我表妹,所以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说完,底气好像来了,又道:“你别以为我不喜欢你了你就还能娶我表妹,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伪君子就活该被赶出侯府,一辈子也别想再回来。”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呆若木鸡的脸,他那双眼睛茫然得看不到一点光。她心里兴奋得想要跳起来。看看,她也有本事把白若瑾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她高兴得太早了,徐灵恣突然从小道上的巨石后蹦了出来,气愤填膺地吼着庞嘉雯道:“就是你,就是你害得若瑾哥哥要离开侯府的。” “庞嘉雯,永宁侯府是你家吗?你厚颜无耻地冤枉若瑾哥哥,就因为若瑾哥哥不喜欢你,所以你就要赶他走?” “庞嘉雯,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 庞嘉雯看着叫嚣怒骂的徐灵恣,又看了看退到一旁,已经准备抽身的白若瑾,一时间忍不住冷冷地笑了起来。 她看着白若瑾道:“挺好的,这不就是你的作风?你习惯搅乱一池风云后惬意地做壁上观!” “真的挺好。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滚出永宁侯府?” “庞嘉雯!!”徐灵恣怒吼,眼睛猩红地扑了过来,她要打庞嘉雯。 洛阳锦 第7节 第10章 撕碎 庞嘉雯眼疾手快地推了她一把,看她跌坐在地上也不管,而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用极其恶劣的语气讥讽道:“如果这里不够让你清醒,那你不妨跳下月心湖试一试?” “还有,我告诉你,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你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在一起。” “就是现在,你拉着他的手去投湖啊,假装你们两个要殉情了,你看看大舅舅和大舅母会不会同意?” “一个是侯府的千金小姐,一个是侯府的得意门生,般配得很哪?” “怎么?你不敢吗?还是他不愿?” “既然你们做不到生死相依,何必要来恶心我,好似我硬生生拆散你们一般!” “我呸!” 树林里的风都静止了,除了庞嘉雯粗重的呼吸声,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没过一会,徐灵恣低低地哭,看起来可怜得很。 庞嘉雯觉得无比痛快,她终于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徐灵恣的美梦,也撕裂了白若瑾一直完美伪装的面具。然而当她抬首,却见白若瑾正对她笑,他那双深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里面堆满了玩世不恭的漠然和嘲讽。 庞嘉雯突然觉得心脏一阵酸痛,一股沉闷的压抑感侵袭着她的身体,让她恍惚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白若瑾。 可此时的她已不想再跟白若瑾和徐灵恣纠缠,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往后她也可以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了。 从白若瑾身边离开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我应该不算喜欢过你,因为我喜欢的那个白衣少年是干净的,无暇的,他的一切都应如圣人们所说的那样,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就在庞嘉雯离开的那一瞬,白若瑾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神色冷漠道:“其实我也应该不算喜欢过你,因为我喜欢的那个庞嘉雯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心地赤诚,永远热烈如火。” 话落,庞嘉雯的身影顿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 还跌坐在地上的徐灵恣傻傻地仰着头,连哭都忘记了。 白若瑾睃了她一眼,目光冰冷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喜欢自取其辱,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那我不妨再说清楚一点,永宁侯府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包括你!” 徐灵恣嗫嚅着,唇瓣张了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豆大的泪滴簌簌地往下落。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找不到庞嘉雯,所以想来跟你道别而已……” 她一边哭着说,一边慢慢抬起头。 林间小道幽静无比,石子路上还有斑驳的光影。然而她抬眼便能看见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徒留一地的狼狈和她破碎不堪的美梦,它们肆意地叫嚣着,无情地践踏着她的脸面。 徐灵恣彻底崩溃,毫无顾忌地匍匐在小道上痛哭起来。 …… 庞嘉雯把自己压抑得死死的,到了雯香居才痛痛快快哭出来。 她嘴上一直不肯相信白若瑾是真的喜欢过她的,可心里多少抱了点奢望。哪怕他对她的喜欢抵不过他心中的恨意,至少有过一点,也好让她知道自己当年的孤注一掷也不全是笑话。 现如今,她亲耳听见他说的喜欢,哪怕他说的曾经也许只是敷衍,但他到底亲口说了出来。 庞嘉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把如意和伺候她的下人都惊着了。 可庞嘉雯拘着她们在院子里,不许她们出去报信。她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她是释然。 做鬼十年,她对白若瑾的恨意早就被消磨干净了。 当然,她也没有了藏着无法抒发的爱意。她只是替自己前生感到不值,不过那也不全是白若瑾的错。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她先撩拨的白若瑾。纵然白若瑾有负于她,还害了她的性命。但说句不中听的话,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 所幸一切皆是旧梦,随风散了就散了。从今往后她不再与白若瑾计较,也定将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庞嘉雯打算得好好的,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去安和堂给罗老夫人请安。 罗老夫人想了一夜,觉得庞嘉雯这婚事定得有些蹊跷,大清早就让人往西宁州送信了。 看见庞嘉雯来,她搂着庞嘉雯坐在软塌上,宠溺道:“你大舅舅让人传话,说让人多带你出去转转。刚巧成国公府的李老夫人过六十大寿,你可想去?” 成国公府的李老夫人,乃是白若瑾的亲外祖母。眼下永宁侯府没有一个人知道,庞嘉雯不想节外生枝,连忙道:“李老夫人做寿我就不去了,外祖母带二表妹去吧。” 罗老夫人颇为遗憾,还一再多问了两句。 可庞嘉雯就是不松口,谁料董氏笑嘻嘻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张帖子道:“我滴个娘啊,咱们嘉雯真是好福气。” “什么?”罗老夫人问。 董氏道:“成国公府派人给您送帖子来了,嘉雯也有。瞧瞧,我都当家快二十年了,还比不上咱们嘉雯有面子。” 庞嘉雯指着自己,一脸懵相。 成国公府怎么会想着给她下帖子?这事前生就没有的,她连李老夫人的事都是从白若瑾那里知道的,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是鬼了。 董氏怕她不信,把大红烫金帖子递给她看。 上面写了诚邀庞总兵之女庞嘉雯过府赴宴,以聚欢庆。 “以聚欢庆?”庞嘉雯拿着帖子,觉得这件事透着玄乎。 罗老夫人接过去看了,随后笑道:“成国公府家大业大,宗亲更是数不胜数。兴许是他们家那位姑娘嫁去你们庞家了,但你久居京城不知,等见了李老夫人就知道了。” 这是非去不可了! 庞嘉雯蹙着眉,小声道:“我爹说庞家没什么人了,连族谱都没有。” 罗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傻丫头。你爹出息了,庞家的本家自己就会上门来,用不着你爹去找。行了,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让你二舅母带着你去做新衣裳,再打些新首饰,等到冬月初六,我便带你去赴宴。” 董氏拉着庞嘉雯凑趣,说什么一定要做京城里最时兴的衣裳,打一套赤金镶南珠的粉妆头面,连带去赏人的荷包都要提前准备十几个…… 庞嘉雯被她拥簇着往外面走,心里不安,想着别是白若瑾一手安排的才好。 实际上这件事还真跟白若瑾有点关系,他的人买下了永宁侯府的婆子,又恰好被他小舅舅江怀知道了。 近来李老夫人大寿,江怀正想让母亲开心开心呢,忽然间就想起青海总兵庞彪跟他那已经过世的舅舅有些渊源,而庞彪有个女儿庞嘉雯恰好住在京城,便顺嘴一提。 不曾想李老夫人听后果然高兴,便让人给庞嘉雯下了张帖子。 第11章 送别 冬月初一,白若瑾要离开客居三年的永宁侯府了。 徐定沐休在家,让徐进领着两个弟弟去送一下。 徐灵恣大清早就红着眼睛来了嘉雯居,庞嘉雯还在床上呢,冷不防看见她坐在床边哭,吓得翻身就坐了起来。 如意在一旁急急地穿衣服,又吩咐小丫鬟上茶,自己不敢离开半步,就怕这表姐妹俩打起来。 徐灵恣不是来吵架的,她哭得眼睛都红了,伤心欲绝道:“那天不是若瑾哥哥引我去的,是我找不到你想去跟他道别无意间撞上的。” “庞嘉雯,你害我连若瑾哥哥都送不成,你拿什么赔我?” 庞嘉雯看着徐灵恣泪眼汪汪地哭,可怜得跟什么似的。 她这表妹就是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还这么上心?不过谁没有少年时呢,谁不曾为谁疯狂过呢?当年要不是怕徐灵恣跟她抢白若瑾,她也不至于哄了白若瑾跟她私奔出京,就想两个人跑去西宁州请她父母做主。 现在想想,实在好笑。 庞嘉雯揉了揉脸颊,怕自己笑出来被徐灵恣打。她装作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 徐灵恣狠狠瞪了她一眼,哭着道:“我不管,我要你跟我去送若瑾哥哥。” 庞嘉雯早就猜到了,但她不想去。她打着商量道:“我陪你过去,但不露面。” 徐灵恣立即凶道:“不行。那若瑾哥哥还以为我没有跟你道歉,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我不管,这都是你害的,你若是不去,我一辈子恨你,跟你绝交,往后我们老死……” “闭嘴,我跟你去!”庞嘉雯没好气地吼道。 她说完,从床上爬起来道:“白若瑾有什么好的,你就这么喜欢他?” 徐灵恣擦了吧眼泪,没好气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如果你没有来永宁侯府,说不定若瑾哥哥喜欢的人就是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庞嘉雯冷笑道:“我呸。你再多说一句,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去。” “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你忘记了?别把黑锅往我头上扣,不然我锅都给你们砸个稀巴烂,你不信试试?” 徐灵恣嘟囔着,却没底气回怼。 庞嘉雯就是比她豁得出去,而且庞嘉雯向来说到做到。 徐灵恣是来求人的,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出去等了。 庞嘉雯让如意给她拿了那件她最喜欢的织锦牡丹纹交领褙子,外面罩了件缂丝紫色镶边的小袄,下身配了紫色团花百褶裙。又叫如意给她梳了双环髻,戴了珍珠发箍,两边垂下珠链步摇在乌发中若隐若现,莹莹动人。 庞嘉雯满意地替自己上了淡妆,看了看镜中娇俏动人的美人儿,伸手拿着蝶恋花的团扇朝外而去。 与徐灵恣哭红的眼睛和手绢擦红的脸颊相比,庞嘉雯仿若出门逛街的大家小姐,丝毫没有送别的愁绪。 永宁侯府的西角门外,徐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但他大哥还在和白若瑾寒暄。 徐迎小声凑到二哥的身边,低声道:“要不我们回吧!” 徐连看了看府内的方向,摇了摇头:“大哥在等人来。” “还有谁要来,我爹不是让我们几个送?” “要我说,他走就走了,我们为什么要送?” 徐连听着徐迎的话,微微蹙眉。他往边上站一点,无声拉开与徐迎的距离。 徐迎的抱怨显而易见,徐进听了脸色立沉,呵斥徐迎道:“徐迎,你把爹的教导都学到哪里去了?再敢多说一句,回去抄十遍家规。” 徐迎撇了撇嘴,看向白若瑾的目光越发阴沉。 白若瑾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没什么行李,不过几本旧书,几身旧衣服。因为不想落在永宁侯府这样的地方,所以便都带着了。 抱拳向徐进作揖,白若瑾道:“多谢子晗兄相送,我们明年春闱再见。” 徐进握着白若瑾的手,十分不舍道:“年后就是春闱,你我何须这一别?” “若瑾,要不你还是留在京城吧,我那里还有一处……” “大表哥,你那里还有什么啊,不如都送我可好?”庞嘉雯来了,站在台阶上,盈盈而笑。 白若瑾抬首,目光打量着她。 好一个清丽的妙人,虽为及笄,然容色不俗。想来她在大漠黄沙中出生,未先习文先习武,眉宇间英气张扬,气势上就比京城中的闺阁小姐们高出一截,实难有人与她比肩。 洛阳锦 第8节 在她的衬托下,慢慢走出来的徐灵恣唯唯诺诺,像个犯了错的小丫鬟一般。 白若瑾心下自嘲,倘若庞嘉雯不是这样的,或许他还能在永宁侯府多待几个月呢。 可惜……一个动了心的人怎么还能跟徐定那样的老狐狸周旋? 罢了。 走了也好,她与他本就没有什么缘分。 白若瑾抱拳,淡淡道:“告辞!” 庞嘉雯微微颔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我祝公子前程锦绣!但愿我与公子,此生不再相见!” 说完,盈盈一拜! 徐进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庞嘉雯。 白若瑾瞳孔微缩,继而冷笑,毫不留恋道:“那是必然!” 说完,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跶跶的马蹄声响起,徐灵恣再也忍不住朝前追去,嘴里唤道:“若瑾哥哥,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别……” “你别恨我……” “呜呜呜……” 庞嘉雯以扇捂脸,觉得二表妹太丢人了,简直不忍直视。 徐进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只有徐迎走上前来,幸灾乐祸道:“庞嘉雯果然不喜欢白若瑾了,太好了。” “大哥,你有机会了!” 徐进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把徐迎和徐灵恣往回赶。 庞嘉雯看着远处的街道,目露流连。 徐连见状,凑近她道:“怎么,刚刚装都挺像的,现在舍不得了?” 庞嘉雯转头,先是觉得二表哥离她太近了些,往回退了退才道:“我若舍不得,定会追去。我只是觉得许久未曾上街,今日又穿得这般漂亮,所以……” 徐连忍不住笑,突然拉着她的手道:“这有什么,走,二表哥带你去玩。” 说完,朝前跑去。庞嘉雯被他带着,冷不防冲出去才回过神来。迎面的冷风很凉,直直地往她脸上吹。然而她只觉得痛快,好似许久没有在阳光下奔跑了,只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庞嘉雯忍不住轻呼一声,回头与徐进道:“大表哥,我们出去玩了。” 徐进还未应声,徐迎见状也跑了,拖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腿,跑得贼快,嘴里喊道:“你们两个等等我啊!” 徐灵恣觉得他们一点良心都没有,哭得更伤心了。 徐进蹙了蹙眉,想到二弟拉着嘉雯的手离开,一时间惊疑不安,连徐灵恣唤他都没有听见。 第12章 别跳 白若瑾走了,王兴去给徐定回话。 “小的亲眼看见他出京的,拿了您的帖子请城门的人查了,的确是他的名字不错。” 徐定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道:“春闱的主考官是魏奚,白烁的死对头。有他在,白家的嫡系他不敢刷下去,像白若瑾这种出头早又没什么依靠的旁支就不一样了。” “对了,听说嘉雯也去送白若瑾了?” 王兴道:“是二小姐先去的雯香居,随后表小姐才跟去的。不过表小姐和二少爷、三少爷他们出去玩了,大少爷现在出去找,不知道找到没有。” 徐定乐呵呵地笑:“让他们野去,平时看着比谁都老成,一出门全都是孩子。” 王兴笑着说是。 白若瑾走了,老爷的心情也好了。 …… 上了长街,庞嘉雯挣脱了徐连的手。 徐连仿佛浑然不觉,指着糕饼铺子下的小摊给她看,告诉她那里捏的糖人很好吃。然而待庞嘉雯小跑上前,他却将拢在袖子里的手紧握着,好半响都没有放开。 徐迎是个吃货,但偏生舍不得花钱,抠得要死。 徐连有钱,但只愿意给庞嘉雯花。 庞嘉雯配合着他逗徐迎,三个人玩得倒也开心。 路过一处玩杂耍的地方,有几个胡姬在跳舞,带着面纱,穿着甚少,姿态妩媚。 庞嘉雯许久未曾看见如此奔放的女子了,不免多看了几眼。 徐迎跑过来用胳膊撞了撞她,调侃道:“你竟然喜欢看这个?” 庞嘉雯轻哼:“我喜欢看怎么了?在西宁的时候我也没少见,我爹……” “算了,我不跟你说。” 徐迎大笑:“哈哈哈,姑父怎么了?姑父是不是也很喜欢这些胡姬?那姑母不生气吗?” 庞嘉雯拍着手掌轻轻和着胡琴音,骄傲道:“我爹只喜欢我娘。是我喜欢看胡姬跳舞,我爹就带着我去,还让我学。” 说着,翩翩旋转,身姿轻盈。 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有人目露惊叹。 徐连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别跳。” 庞嘉雯停了下来,她也察觉到周围那些戏谑的目光,他们跟西宁州的人可不一样。她挣脱徐连的手,索然无味道:“我忘记了,我在京城是官家小姐,所以我不能跳!” 徐连知道她情绪不高,走上前去轻哄:“没关系,你想跳咱们回府再跳。” 庞嘉雯翩然转圈,轻而易举就转出了徐连贴近的位置。她笑着飘然远去,似赌气般道:“可你们又不懂欣赏,我才不跳。” “怎么会?”徐连呢喃。 她穿着那一身紫色团花的百褶裙,翩然而动的时候像只蝴蝶,身上的小袄紧贴着腰身,显得她的身姿柔韧修长。扬起的手腕白如凝脂,那粉玛瑙的镯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人如天边的云霞,多少人为之失神呢? 天下的美都是共通的,没有人不懂。 只是她,美得太过耀眼,怕就怕,永宁侯府那一方天地太小,困不住她。 徐连突然后悔带她出来了,进京四年的嘉雯一直那么乖,从不向往外面的天地,她就应该永远那么乖的。 三人皆是不俗的打扮,身边又没带个丫鬟婆子的,很容易就会引起注意。 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里,掀帘人的手被敲了一下。 赵衡回头,看着闭目养神的白若瑾忍不住失笑。 “他们都以为你出京了,我看一眼都不行?” 白若瑾没有说话,赵衡接着道:“长得是挺漂亮的,不过怎么会看不上你?还把你赶出来了?” 白若瑾睁开眼睛,睃了赵衡一眼,没好气道:“不是她赶的,是我不想待了。” “啧啧。” “想不到你这么……” “我怎么?”白若瑾问,似笑非笑。他眉宇间拢着一抹戾气,看起来心情很差。 赵衡不想没趣,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你会甘心认输。” 白若瑾听了,垂下眉眼,抿着薄唇道:“我进永宁侯府也有三年了,三年都查不出来,或许我应该换个方向。” 赵衡轻叹道:“如果需要我帮忙就说,像今天这样我就很高兴。” 白若瑾没有说话,他原本是想回洛阳的。可不知怎么,马蹄声没有盖住庞嘉雯欢呼的声音,所以他临时调转马头,请表哥修改了城门簿,让人替他出京。 “外祖母就要过六十大寿了,你不去看看她老人家?” 白若瑾心不在焉道:“自然是要去的。” 赵衡轻笑道:“那成阳说不定也会来。” 白若瑾斜睨了一眼赵衡,阴沉着脸。 赵衡笑着摇头:“行行,我不说。” “真是的,明明没有出京,你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 “春闱后,你的身份就瞒不住了,你小心永宁侯参你一本。” 白若瑾冷笑,目光阴翳道:“他不敢!” …… 徐连带着庞嘉雯和徐迎玩了一天,傍晚时才回永宁侯府。 徐进找不到他们,提前回来了。他想跟二弟谈谈,结果踏出房门就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便按耐下来。 董氏见儿子主动争取庞嘉雯,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徐连沐浴换衣后,董氏端了糕点去找他,笑着和他道:“玩了一天了,私房钱都没了吧?” 说着,放下托盘,拿了个胀鼓鼓的荷包出来。 徐连推辞道:“娘,我不用。嘉雯没有花我的钱,她都是自己付账的。” 董氏道:“拿着吧,你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徐连听了只好收下。 董氏坐下来,遣了伺候的丫鬟小厮出去,这才叹道:“你祖母不信嘉雯的婚事定了,已经送信去西宁州了。娘也觉得嘉雯这婚事定得古怪,不过如果是真的呢?” 徐连听了忍不住笑道:“是真的又怎么样?嘉雯都来侯府这么久了,您还不了解她吗?” “那丫头自小在边关长大,眼里从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只要是她想的,她就会争取。她若是喜欢上我,别说她跟高家有婚约,就算姑父不同意,她也会想尽办法嫁给我。” 董氏想一想庞嘉雯的性子,好像还真是这样。 但她又替儿子担心,出声问道:“那你有把握让嘉雯喜欢上你吗?” 徐连想到庞嘉雯今日数次避开与他的亲近,说无意也未免太自欺欺人了。之前庞嘉雯是怎么对白若瑾的他一清二楚,不过总需要点时间不是? 洛阳锦 第9节 “娘别担心,我对嘉雯一直很好,她不会不喜欢我的。” 董氏想想也是,自己这个儿子最温柔体贴,庞嘉雯一定会喜欢的。 她笑着站起来道:“那娘就不担心了,书斋那边娘去替你请假,这段时间你好好陪着嘉雯到处玩玩。” 徐连也是这样打算的。 永宁侯府一共两房,大伯继承爵位,眼看就要到头了。大哥书读得比他好,已经有举人功名。 他还是一位秀才,父亲又是经商管理庶务的,倘若不娶庞嘉雯,以后前程堪忧。 想到这里,徐连越发想要让庞嘉雯早点喜欢上他。 第13章 做客 庞嘉雯玩了一天回来,意犹未尽。 但第二日两位表哥接连相邀,她却推说要攒私房银子不去了。 罗老夫人听说以后,让丫鬟给她送了二十两银子。 董氏送来了十两。 王氏不知是不是被庞嘉雯说那三千两银子的事情吓到,送来了五十两。 庞嘉雯高高兴兴地跟如意在房间里数银子,越发不想去了。 如意想去,眼珠子咕咕地转,小声说:“小姐,我们有银子了……” 庞嘉雯摇头,半点没有犹豫道:“不去。” “为什么啊?您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 庞嘉雯把银子都收起来,看着如意道:“过完年我想回西宁州了。” 如意听了,惊得一愣一愣的。 “是老爷派人来接我们吗?” 庞嘉雯摇头:“严管家送我上京那一年就没回去,他听我爹的安排在大玉胡同置了宅子,我一直都没去看过。今年过年我们就去看看,顺便让他送我们回西宁州。” “为什么要走啊?”如意不懂,她觉得京城比西宁州繁华多了。 庞嘉雯道:“傻瓜。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不回西宁州,等着侯府安排我们俩的婚事吗?到时候大舅母随便把你配一个小厮,我看你哭不哭?” 如意一听,立即被吓到了。她摇了摇头,坚定道:“小姐放心,我一定跟你走。我爹娘还在西宁州呢,我也想他们了。” 庞嘉雯笑了笑,其实如果不是怕走得太急惹得外祖母和大舅舅疑心,她现在就想走了。 今日出去,二表哥处处与她透着亲昵。若是以往,她一定会天真地以为是二表哥喜欢和她在一处玩。可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又怎么还会懵懂不知呢? 虽然不知道二表哥是什么时候有的心思,但庞嘉雯对他和大表哥都是一样的,从无半分旖念。 爹爹掌了兵权,她只担心爹爹在战场上会不会受伤,能不能平安回来。 可身边这些亲人们,他们何曾担心过? 他们只看见了爹爹满身军功与荣耀,恨不能与爹爹一同比肩,逞一逞英雄气概,也好让皇上刮目相看,从而加官进爵。 庞嘉雯不小心折断了手里的笔,低头时发现那是白若瑾还给她的那一支。 说到做官,谁能比得过白若瑾呢? 登基的新帝是他表哥,白若瑾清算叔叔一家后还能稳坐六部尚书之首,当真大燕开朝第一人。 庞嘉雯随手将笔丢弃在垃圾桶里,而后又觉得可惜。笔是好笔,因为她的镌刻而被一折两段。说起来当初送给白若瑾时,小女儿家忐忑不安又期盼回复的心情是何等荡漾? 现如今,她已心如死水。就算明知道二表哥喜欢她也能装作不知,还能游刃有余与之周旋,企图不动声色拉开二人之间的沟壑。 想一想,她好像学到白若瑾逗弄她的精髓了。 庞嘉雯自嘲地笑了笑,低头又将那支笔捡起来放置在锦盒里。 …… 去成国公府赴宴那天,西宁州的信还没有来。 王氏没精打采的,只请了罗老夫人带着徐灵恣出去见见世面,连庞嘉雯都没过问一声,更没有请庞嘉雯带着徐灵恣在李老夫人面前露露脸,姐妹照应。 徐灵恣不愿意同庞嘉雯讲话,自己另外坐了一辆马车。 上车的时候罗老夫人就已经很不高兴了,但想着是自己的亲孙女,婚事上也应照看一二,这才忍着没说什么? 庞嘉雯装作万事不知的样子,上车就打瞌睡。 罗老夫人跟她说了成国公府的一些往事,李老夫人出身将门,父亲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开国名将,后封英国公。只是后来不幸战死,她弟弟骠骑将军带着私兵闯入敌营为父报仇,引得朝堂一片喝彩。 只可惜,后来因为拥立魏王而触怒先帝,被革职查办,病死在牢里了。等新君继位,为骠骑将军平反,恢复李家爵位。然而李家男儿早年间战死的太多,嫡系一脉只剩下已经嫁为人妇的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上书,请皇上收回李家爵位,说她的儿子已经有了成国公府的爵位,自古无人能担双姓之爵。 后来皇上收回了李家的爵位,但却封了李老夫人的女儿做贵妃,也就是现在比皇后还得宠的江贵妃。 庞嘉雯什么都知道。 她还知道这位江贵妃最后当了太后,她的儿子楚王当了皇帝。这母子俩都格外偏宠白若瑾,所以白若瑾在朝堂横行无忌,颇有点权倾朝野的感觉。 成国公府很大,下人们待人接物都很大方。 迎接他们的是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李老夫人的儿媳周夫人。周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很温和的人,说话的声音像潺潺的水声,特别悦耳。 她同罗老夫人寒暄后,拉着庞嘉雯的手道:“我们家老夫人都惦记好几天了,看看,不愧是庞总兵的女儿,眉眼间都是一股子英气。” 庞嘉雯不知道说什么,腼腆地笑,把她在京城学的那一套温婉娴静的招数发挥到淋漓尽致。 说话间,又有客人来了。 周氏又要去忙,上来一位老成的嬷嬷带着她们继续往前走。 李老夫人住的地方叫定安堂,从水榭过去,绕一段长廊,再过一个小花园便是了。 罗老夫人来过几次,一路上还有小丫鬟向她行礼,可见李老夫人与她还算交好的。 徐灵恣是第一次来,左右看看,觉得他们家这个湖可比他们家那个大多了,还有人在里面划船。 庞嘉雯却在想,如果遇见白若瑾的话,她就当不认识好了。 可她看了看身旁的徐灵恣,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那是白若瑾自己要担心的问题,关她什么事? 定安堂的抱夏厅里,远远便有十几个丫鬟婆子候着了。 上了台阶便有丫鬟打帘,笑着朝里面回禀道:“永宁侯府的罗老夫人来了,还带了两位孙小姐。” 便有一位道和煦从容的声音传出:“还不快请进来。” 庞嘉雯感觉有人扯了她一下,转头一看是徐灵恣。 她红着脸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面容有几分难堪。 庞嘉雯以为她看见了白若瑾,吓得连忙凑了耳朵过去。 岂料徐灵恣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办?我那个好像来了……” 庞嘉雯:“……” 第14章 专横 厅堂里,李老夫人坐在正面的黄花梨红木透雕石榴纹的宝座上,身上穿着缠枝牡丹纹织金缎纹样的褙子,头上梳着圆髻,带着金色镶边的宝石抹额,是很贵气的一位老夫人,面容带笑,神色和蔼。 她身边拥簇着几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看到有客来了,都规规矩矩退到左右两边,让出了宽敞的位置。 罗老夫人让她们给李老夫人磕头,很快便有丫鬟递上了蒲团。 徐灵恣紧紧挨着庞嘉雯,下跪时也跟着。庞嘉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下跪时故意占了蒲团上好大的位置,让徐灵恣跪了点边角。 江家的几位姑娘见了,暗暗咂舌。 当着长辈就敢这样明着欺负自家姐妹的,她们也是头一次见。 李老夫人眉头微挑,笑着让江家姐妹将她们扶起来。庞嘉雯一听,立马扯着徐灵恣就站起来了。 她那动作很粗鲁,迫不及待。罗老夫人骂道:“你们两个急什么?真是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李老夫人摆摆手,请了罗老夫人入座后才道:“都说将门虎女,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旁边这位娇滴滴的,应该就是你那二孙女了。” 罗老夫人看着徐灵恣涨红的脸颊,唯唯诺诺的,心里虽然不喜,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就是人有点傻。”说着,给徐灵恣使了个眼色,想让她跟李老夫人说句话。 徐灵恣木讷地站着,看起来像是不敢。 罗老夫人气死了,只得继续说道:“这丫头叫徐灵恣,另外一个是我那外孙女,庞家丫头,名唤嘉雯。” 庞嘉雯上前行了个福礼,从容道:“嘉雯见过老夫人。” 李老夫人看着她点了点头,身边的嬷嬷便端了个托盘上来,上面摆了好几串珠子。 李老夫人道:“第一次见也不知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挑一串吧!” 庞嘉雯看向罗老夫人,见她点了点头才伸手拿了一串朱砂的,上面坠了颗紫玉。 徐灵恣选了一串石榴石坠金珠的,看着也不错。 丫鬟给她们搬了凳子来,徐灵恣却一直盯着庞嘉雯瞧,手指攥得紧紧的,她不敢坐,怕弄脏了垫子。 庞嘉雯蹙着眉,直到看着丫鬟端上来的茶,眼珠子一转便立即给徐灵恣使了个眼色。 只见她先往前一步道:“我们姐妹得了老夫人的好东西都还没有给老夫人奉茶呢,灵恣,你还不殷勤些?” 说着,端了丫鬟的茶就往李老夫人的身边凑。 徐灵恣跟在她的后面,只能给罗老夫人奉茶了。 偏生罗老夫人不知道她们两个在搞什么鬼,疑惑地看着徐灵恣。 徐灵恣都快哭了,手腕也微微轻颤着。 好在李老夫人接过了庞嘉雯的茶,罗老夫人便也只好顺势接了。 洛阳锦 第10节 但她还是呵斥庞嘉雯和徐灵恣道:“快去坐好,不许没规矩。” 庞嘉雯顺势道:“哎呀,外祖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老夫人说啊?” “那我和妹妹还是出去好了,反正你们长辈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 说完,拉着徐灵恣朝李老夫人和罗老夫人行了半礼,匆匆离开。 罗老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险些一口气没有上来。 “你……你们……” “好了!” “她们有话要出去说,让她们去好了。谁还没有年轻过呢,小姑娘总是会有点小秘密的。”李老夫人说着,示意江家姐妹出去看看。 江家姐妹在一旁早就看得目瞪口呆了,都说武将之女缺乏教养,举止粗俗,但庞嘉雯怎么说也在京城住了几年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江家姐妹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地跟了出去。 庞嘉雯早就扯着徐灵恣到院外的圆形拱门后,那里栽种了几棵松柏,恰好避着点人。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李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京城多少达官贵妇都会过来,你却说……你却说你那个……” “你是猪吗?都不记日子的?” 庞嘉雯快被徐灵恣气死了。 高门大户都很忌讳这个,因此接到帖子后,倘若日子不对付,一般都会婉拒不出席,亦或者自己提前准备好,不让主人家察觉。 徐灵恣这只猪,她竟然到了成国公府才说出来,而且还一点准备都没有! 徐灵恣也知道不妥,可在庞嘉雯面前又不肯认错,只是一味地怪道:“倘若不是你把若瑾哥哥赶走了我又怎么会忘?更何况应该还要差两天的!” “应该!!”庞嘉雯提高音量,她怒目而视,恨不得一巴掌给徐灵恣呼过去。 江家姐妹听见动静,急急过来。 庞嘉雯没再训她,转而扬着笑道:“我这妹妹没怎么出来走动,害羞得脸都红了,我正说她呢。” 江家稍微年长的那位姑娘道:“没事,我们出去做客也是一样的。” 庞嘉雯道:“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闺名一个绫字,旁边这位是我妹妹江绾,应该与嘉雯妹妹差不多大。” 庞嘉雯笑了笑,想着那站在抱夏厅里没过来的,就应该是江家早就分出去的那几房小姐了。 也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倘若不是内亲的人,谁敢出面张罗些什么事呢?更别说是陪客了! 庞嘉雯和江绾序齿,江绾比她正巧大了一个月。她喊了一声绫姐姐、绾姐姐,随即说道:“我这妹妹叫灵恣,烦请两位姐姐帮忙照看,我这进去回禀我外祖母,倘若妹妹还是如此害羞,我便先带她回去了。” 说着,徐灵恣急急地看了过来,她不想走。 庞嘉雯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寒意。 江家姐妹都被她震慑到了,寻思着徐灵恣倘若不听话,只怕庞嘉雯还真的敢动手打她。 因此庞嘉雯离开后,江家姐妹都有些心疼地围着徐灵恣,想陪她说说话。 徐灵恣被庞嘉雯警告一番,此时正委屈呢,眼泪说掉就掉。 她哭哭啼啼地道:“我不想……我不想回去……” 江家姐妹对视一眼,无奈地轻叹,随即又小声地哄着。说只要她不想走,她们就出面请祖母她老人家做主,到时候她自然不会被带走的。 但徐灵恣还在哭,她心虚,连应都不敢应。 这落在江家姐妹的眼中,便觉得庞嘉雯专横霸道,顿时心生抵触。 第15章 痛哭 庞嘉雯回去的时候,在外面先深深吸了口气。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但徐灵恣若是在成国公府落了月红,这两府说不准就断绝往来了。 旁的不说,她外祖母一心攀高登远,第一个必先给徐灵恣狠狠甩上几个耳光。 庞嘉雯忍不住冷笑,这件事想来跟她是没什么关系的。徐灵恣都不怕,就应该让她好好受一番教训。不过,还可以补救的事情,倘若眼睁睁看着它发生,是不是也太过于铁石心肠了? 就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厅堂里传来罗老夫人惊喜的声音:“果真?” 李老夫人笑道:“这种事情我能拿来诳你?” 说着,看着走进来的庞嘉雯道:“你父亲可有跟你说过他年少时学武的事?” 庞嘉雯思绪一时转不过来,傻呆呆地望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很宽容。 罗老夫人急了,站起来就朝着庞嘉雯喊:“你这个死丫头,老夫人和你说话呢?你爹他当年拜谁为师你知道吗?” 庞嘉雯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她点了点头,认真道:“知道啊,那都是我们家耳熟能详的故事了。” 李老夫人来了兴趣,问她:“哦,你爹都是怎么说的?” 庞嘉雯想了想,迟疑道:“就他去要饭……” “噗……” “咳咳……” 李老夫人忍不住,捶了捶胸,示意身边的嬷嬷把伺候的人都清出去,这才道:“我没事,你继续说。” 庞嘉雯好像懂了点什么,压低声音道:“我爹说他小时候家贫,他又是长子,满十岁就被赶出来要饭了。那个时候饭不好要,他学人家偷,为了这个苦练轻功,就是想着能逃命。” “直到他偷了恩公的钱袋,那钱袋里有一块上好的玉佩,他觉得应该是信物之类的,就给还回去了。谁知道偷的时候没有被抓到,还回去的时候被抓了,还被吊起来审。我爹说当时他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想着自己这一生活着无家可归,死后无地可葬,与那蝼蚁泥巴并无两样,心里一片凄凉便哭了。谁料恩公道:“我又没有要送你去见官,你至于哭哭啼啼的吗?”” “我爹见事情还有转机,便坦诚说出自己的遭遇。那时他才十二岁,恩公也没有再追究,反而留他在身边牵马赶车,做了小厮。自那以后,我爹便跟着恩公学了几年功夫,后来恩公将他送去军中,还说好等他混到五品参将就正式收他为徒的。因为这个,我爹当年是五品参将的时候就赶回京城了,只可惜恩公并没有收我爹为徒,他跟我爹说,当年之所以会说那番话只是为了激励他。” “我爹不信,说恩公从不说谎,又哭着求了很久。不过恩公最终也没有同意,我爹很伤心,这么多年一直觉得是他不够好,不配做恩公的徒弟。我年幼无知,曾多嘴说了父亲很好,是那位恩公嫌弃父亲的出身不好。当时我爹到是没什么,不过我娘打我了。我娘说这是我爹的心病,我害我爹伤心了很久。” 庞嘉雯说着,泪流满面。 因为她想起,就在她说了那句话之后,父亲那么刚强的人,整整卧病在床三个月之久。那时她不明白,那位恩公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味地想偏帮父亲。现在想来,那位恩公是父亲一生的恩人,是父亲的拼命要想寻求的归宿,是父亲拼搏一生的向往。 只可惜,她好像明白得有些晚了。 罗老夫人看了一眼红了眼睛却忍着不落泪的李老夫人,递了块手绢给庞嘉雯。 庞嘉雯没懂她老人家的暗示,拿过就擦了擦眼睛。 罗老夫人见状,骂也不是吼也不是,捏了捏拳就想捶庞嘉雯。 李老夫人见状,忍不住抿了抿唇。 她从嬷嬷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对说起父亲往事也会跟着落泪的庞嘉雯道:“你父亲口中那位恩公是我的亲弟弟,也就是已经离世多年的骠骑大将军李长风。” “你父亲之所以不跟你们说真名,那是因为当年我弟弟跟他说过,倘若他不收你父亲为徒,你父亲便一生都不能对外提起他的名字。” “你父亲很好,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 庞嘉雯张了张嘴,嗫嚅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而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轻而易举又覆上一层厚厚的水雾,豆大的泪滴簌簌而落,她突然埋头大哭,任凭谁都劝不住。 罗老夫人见她失态,连忙站起来想去拉她。 李老夫人却摆了摆手,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起身道:“让她哭吧,这些事情她也该知道了。” 庞嘉雯从李老夫人让她说,便已经有了猜测。但她猜测的是李家军中某位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她怎么敢想,会是那位名动天下最后却屈死在天牢里的李大将军! 当年父亲回京时,先帝和李大将军已经有了嫌隙,那时李大将军若是收父亲为徒,父亲后来必然是逃不过一死。 李大将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肯履行诺言收父亲为徒。父亲黯然离京后,没过多久李大将军就被下了大狱。消息传回边关,父亲小小一个五品参将立即赶回京城。 虽然不清楚当年父亲做了什么,但父亲救了当今皇上后还选择远赴边关,想必是不愿意再留在京城这个地方。那个时候,父亲应该是很自责的,因为他没能救下李大将军,没能救下在他心中如同再生父母一般的恩公,所以他走了。 还有,她回京后,父亲让严管家在大玉胡同置了宅子。据她所知,大玉胡同紧挨着狮子西巷,那里曾是英国公的府邸,也就是李大将军生前的住处。 如此种种,全都连起来了,在父亲心中那位神圣不可冒犯,将他一手带出泥沼的人,便是大燕曾经名满天下的骠骑大将军,李长风。 庞嘉雯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又很快擦干眼泪给李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第16章 红樱枪 “父亲从来不与我们细说,但却要我们庞家的子女都记着。”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他这一生险些误入歧途,倘若没有恩公的收留,他早就死在外面了。因此哪怕他如今执掌一方,也勉强算是朝廷大员,但在他的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一无所有,全靠恩公授艺才能上阵杀敌的穷小子罢了。” “而我们这些庞家的子女,可以忘记他是我们的父亲,甚至于可以忘记庞家这个姓,但却不可以忘记,他是因为谁才能立起来的。” 庞嘉雯一席话说完,李老夫人原本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伸手扶着庞嘉雯起来,一再拍着庞嘉雯的肩膀道:“好,很好。” “你父亲果然没有辜负我弟弟的期望,他把他的孩子都教得很好。” “你写信去告诉你爹爹,他这个徒弟我替李家收下了。往后旁人若是问起,便说他是出自我李氏一门,无需再隐瞒他人。” 庞嘉雯震惊地抬起头来,她看着李老夫人慈祥的面孔,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出自李氏一门,那是多大的荣耀? 是多少武将满身军功,即便战死沙场也不敢祈求的后世忠名。 英公李氏一族,是即便泥下白骨已消融,人间忠魂永不散的护国英雄。 天下间的武将,如今还有谁敢与英公李氏一族相提并论?而她的父亲,当真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是出自李氏一族吗? 庞嘉雯不敢置信地摇头,她惶恐道:“不……我爹他……” 李老夫人打断她的话,笃定道:“你爹一定会同意的。你听我的没错,快写信去告诉你爹吧!” 庞嘉雯的泪珠滚滚而落,妆花了也顾不得。她哽咽道:“我爹……我爹他求之不得。” 李老夫人原本还挺伤感的,听她这句,忍不住又勾了勾嘴角。 她这一生,大起大落太多,原本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如此失态了。可一想到,庞彪那个小子当初那么执拗,宁愿冒着杀头的罪也要来跟她说,不怕的,李氏一族永不会倒。 那时她就没忍住想告诉他,弟弟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认下庞彪这个徒弟。 洛阳锦 第11节 只是庞彪越是赤诚,她便越不能说。到如今,李氏一门早已凋落,李家军也不复存在,再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李老夫人想着,伤感道:“你爹也真是的,送你入京这么久,也没说让你来给我请个安,问个好?” 庞嘉雯受到的震动太大,哭哭啼啼道:“没有您老人家的明示,他哪里敢?” 一句话说得李老夫人喜笑颜开,她拉着庞嘉雯的手拍了拍,笑着说道:“是了,你爹就是这个性子。看起来很鲁莽,实际上心比谁都细。” “所以我让人给你下了帖子,你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来了。” 庞嘉雯撅着嘴,轻哼道:“那是您老人家面子大,我不敢不来。” 罗老夫人在一旁跟着擦了擦眼睛,缓缓说道:“怪不得当年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固执地要带着嘉雯的娘离京。原来他心里是念着李老将军呢。” 李老夫人叹道:“我早该替李家认下他这个门生的,也不至于让他多年来都不想回京。” 说到离开,又说到归京。 庞嘉雯盯着李老夫人的脸庞,忽然想起点什么来。 “枪,红樱枪!” 庞嘉雯突然出声,目光里迸发出灼烈的光。她握着李老夫人的手,握得紧紧的,然后又猛然放开。 李老夫人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又不敢肯定,泪水在眼眶中闪烁着,她轻声呢喃:“你说什么?” “红樱枪啊!”庞嘉雯提高音量,不知怎么又哭了。 她看着李老夫人,目光灼灼道:“您等我,您等等我好不好?” “我去给您拿,我这就回去给您拿!” 说着,转过头就要跑! 李老夫人拽不住她,眼睁睁看她像一阵风一样掠出去,快要跨过那道帘子时,她又转头,脸上洋溢着迫不及待的激动道:“您等我!” 话落,眼角的泪水随着她的转身飞落在衣裙上,好似杏花雨。 李老夫人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神迷离后又空洞,随而变得很震惊。 “怎么会呢?” “这怎么可能?” 她还是不敢相信! 罗老夫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她什么也不懂,但看庞嘉雯和李老夫人的神情又知道事情跟李老将军有关,便问道:“怎么了?那丫头去哪里?”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她也不知。 她看了看身边的贴身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派她身边那些丫头,只怕一个都追不上。 “让人去门房说一声,等会庞姑娘回来了可不许拦着。” 贴身嬷嬷下去传话,顺便打发江家那些还聚在抱夏厅里的姑娘们。 …… 庞嘉雯猛然冲出来,吓了徐灵恣一跳。 她往后缩了缩脖子,怕庞嘉雯过来打她。庞嘉雯已经顾不得她了,但丢着不管又觉得不妥,便道:“我要出府去,你可要跟我一道走?” 徐灵恣连忙摇头:“我不去,我要跟着祖母。” 庞嘉雯皱着眉,没好气道:“那你可别后悔。” 说完,急匆匆走了。她步伐极快,衣袂如风,眨眼间便已经出了圆形拱门。 江家姐妹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忍不住喃喃地问道:“她真的练过武啊?” 徐灵恣觉得身体难受死了,又很害怕被江氏姐妹看出来,心不在焉地敷衍道:“谁知道呢?” 远处的青云阁中,二楼的观景台上,拿着西洋镜看的赵衡突然惊叫了一声。 坐在室内蒲团上品茗的白若瑾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任凭他作妖。 岂料赵衡突然过来拽他,急急道:“你快来看啊,那个庞嘉雯,她竟然从外祖母的定安堂里飞奔出来了。” 白若瑾不为所动,还睃了赵衡一眼。 赵衡将手中的西洋镜递给他,没好气道:“你自己看。她估计是惹什么事了,不然这可是在成国公府,她怎么敢?” 没有什么是庞嘉雯不敢的。 白若瑾不愿意接,依旧坐着不动。 赵衡自讨没趣,又回去看。一边看一边道:“咦,出后院了……哇出二门了……天呐,她竟然飞奔出……” 他话还没有说完,手中的西洋镜被人夺了去。 第17章 受伤 白若瑾最后只见飞扬的衣角消失在成国公府外的大街上,再远便看不见了。 他紧皱着眉,目光深深地看着定安堂的方向。 赵衡伸手在他眼前晃,揶揄道:“担心就去看看啊,她一个小姑娘飞奔上街,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拐去呢。” 那是不用担心的!白若瑾冷笑! 他捏了捏拳,又坐过去喝茶。 赵衡看他那样子,轻哼一声,拿过西洋镜又四处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有位姑娘竟然会撩裙子…… 他转头,想跟白若瑾分享,可那蒲团上人影空空,只剩下桌上一杯冷茶。 …… 庞嘉雯冲出成国公府,她看着眼前的大街,脑袋里飞速回想着,从哪里回永宁侯府是最快的? 她来京城时,她爹将一杆浴血无数的红缨枪交给她保管。还与她说:“倘若有人问起爹是在何处习武?拜何人为师,而那人又恰好提起京城忠烈李氏一族,你便将这把长枪赠予那人。除此之外,枪在你在,枪若遗失,你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当时她还有些生气,为何爹将一杆枪看得比她还重。所幸这些年她一直惦记那杆枪是英魂之物,因此保管得格外小心,除了她自己,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庞嘉雯一路疾行,速度之快,好几次都把行人吓到了。 就是她这几年疏于练功,猛然施展,倒像那没粘好的风筝,随风左右摇摆。 庞嘉雯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控制,直到突然有人在她背后喊:“庞嘉雯!!” 庞嘉雯回头,乍一看,喊她的人竟然是白若瑾。 他站在距离她大约七八丈远的位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眸猛然一眯,神情前所未有地冷。 庞嘉雯不想理他,想当没有看见。只是她转身时,“嘭”地一声,撞上了迎面驶来的马车。 她虽然回了个头,但身体一直都是朝前倾,用力跑的一个状态。 倏尔间的回目让她忽略了前方的危险,猛然撞上的时候,赶车人都来不及反应。 那种养又高又壮的马,拖着精致舒适的车厢往前走,庞嘉雯硬生生把人家的马车轮子都撞得离地了。 车夫吓得从车上跳下来,马也停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四肢都不耐烦地动着,想跑。 庞嘉雯摔在马车底下,一抬头,发现马蹄子都要朝她的脑袋踏下来。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抬手去挡。 下一瞬,有人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那马下给拉了出来。 突然看见太阳的感觉太好了,就像新生。 只是道谢时,她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凝固了一下。 “是你啊?” 庞嘉雯收回自己的手,没好气道:“你刚刚喊我干什么?” “你害得我回头,都没看见前面有车。” “这车好硬,撞得我胸口好疼。” 庞嘉雯揉着锁骨的位置,感觉膝盖也有些擦伤。但她现在顾不得了,推开白若瑾就要走。 白若瑾拽着她,用力将她拽了回来,冷着脸很生气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 庞嘉雯觉得白若瑾一直盯着她的唇瓣看,她伸手摸了摸,有血。 “嘶……” “没事,就破了点皮。” “你快走吧,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 庞嘉雯说着,抬步继续走。 白若瑾紧捏着她的手腕不放,眉眼阴沉。 那个车夫想上前又不敢,就在不远处看着。 周围也有人开始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猜测什么? 京城总共就这么点大,谁是谁家亲戚呢?说不定绕一圈都是自家亲戚,所以在外面行走时,谁都不想闹出点笑话来。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道:“你想怎么样啊?” 白若瑾紧盯着她,从她的破了皮的唇瓣,到还在流血的锁骨,以及她隐隐轻颤的双腿…… 她受了伤,马车都差点翻了,她不可能没事。 那是西域最好的马,用来拉车真的是浪费了。可直到现在,马车里的人都没有现身,也不知道是哪位见惯风云的人物? 他本不该跟她拉扯,既然决意留在京城,春闱之前自然是别露面的好。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白若瑾忍不住自嘲,又忍不住阴翳地瞪着庞嘉雯,想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真正放开手? 反观庞嘉雯,她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好似不管发生什么都能立得住脚。 洛阳锦 第12节 她是光明磊落,连说没见过他也能顺口就出。她是不是早就猜到他根本就没有出京? “你是因为我受伤,理应让我来负责。” 白若瑾开口,声音很冷,像是来寻仇的。 庞嘉雯看了看那位不敢上前的车夫,又看了看一定要管闲事的白若瑾,忍不住笑了。 她端详着他,这位主如今应该已经恢复身份了。瞧瞧这身衣服,深蓝色的缎纹直裾,月色祥云纹的大袖鹤氅,头发用挽起来用玉簪束着,玉面清隽,怎么看都是一位英俊潇洒的风流公子。 尤其是,他还长得这般惹眼。 庞嘉雯见他如此固执,不知他肚子里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撩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暧昧道:“怎么呢?白公子今日是不想放我离开了?” “白公子长得这般惊世绝艳,我其实……” “你走吧!”白若瑾放开她,很厌恶地说,还往后退了一步。 庞嘉雯摊了摊手,表示这是白若瑾亲口说的。 然后她微微侧身,朝着那探头探脑的车夫道:“对不住了,刚刚撞到了你家马车。” “你家主人没事吧,要不要我去赔个礼?” 那车夫显然没有遇到过如此奇葩之人,站在哪里摆了摆手,笑得十分“寒碜”。 这时,马车里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道:“我没事,不过姑娘受了伤,还是先去医治吧。” 说着,从车帘里递了个钱袋出来。 庞嘉雯笑道:“那就不牢公子费心了,谁叫我没多长一双眼睛呢?”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白若瑾,转身离开。 白若瑾看着她那背影,明明一瘸一拐的,却还是往前冲,也不知道跑那么急是为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都不想动。 这时那个钱袋不偏不倚,就砸在他的头上。 他伸手握住,眉目阴沉地转头,却见马车里的人撩着帘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白若瑾握着钱袋的手一紧,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惊讶道:“小舅舅。” 第18章 纵马 宽敞的车厢里铺着羊毛毯,摆上的小几沾了些茶水,显然是刚刚马车被撞时溢出来的。 容色不俗的青年一边用绒布擦拭着,一边缓缓道:“可以啊,这才几日不见,你竟然把人家小姑娘逼得险些撞车自尽了。” 白若瑾:“……” 小舅舅可真敢说? 明明是他的车夫赶得有些快了,虽然,庞嘉雯也有责任就是了。 然后还有他,因为害怕庞嘉雯受伤,明明知道来不及阻止了,却还是喊出那一句。 而她……那么急,却还是选择回头。 白若瑾深吸一口凉气,想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 他倒了茶喝,淡淡道:“小舅舅怎么在外面,您现在不应该是在府中吗?” “谁告诉你我应该在府中的?” “还是说,你在府中看见我了?” 白若瑾答不上来,他就是随口说的。 谁都知道他这个小舅舅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外祖母没有人管得了。 马车接着动了起来,白若瑾撩着窗帘,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怀忍不住笑了一下,往后靠着大迎枕,十分慵懒道:“你若担心,不妨跟去看看。” 白若瑾放下车帘,淡淡道:“我不担心。” 江怀闭上眼睛,懒懒道:“她的肋骨伤了,现在看不出来,明天保准床都下不了。” “这么严重?”白若瑾蹙着眉,声量略高。 江怀道:“我这是西域良驹,你说呢?” …… 永宁侯府,庞嘉雯的突然回来把王氏惊着了。 然而当她匆匆赶往雯香居的时候,却见庞嘉雯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杆长枪,那枪杆乃为精铁所制,通体黝黑发亮。然而那枪头挂着的红樱却呈暗红色,虽尘封已久,却依旧散发着一股鲜血浸透的气味。 王氏倚门外不敢进去,朝里面喊道:“老夫人和灵恣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庞嘉雯,你好端端的拿这长枪出来做什么?” “大舅母就别管我了,二表妹今日月事来了,到了成国公府才发现。我叫她跟我回来她不愿,我来的时候连外祖母她老人家都不知道呢。” “我劝您还是赶过去看一眼,旁的不说,可千万别惹得国公夫人厌弃,闹出什么笑话毁了名声。” “什么?”王氏一下子扑进房里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庞嘉雯转头看她道:“表妹跟我说提前了两天,可小日子的事情不准也是有的,大舅母怎么能这么粗心呢?” 王氏的脸色青了又红,眼珠在快速转动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张着嘴吸凉气,看着十分滑稽。 “天呐,她要死了她!”王氏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跑,什么都顾不得了。 庞嘉雯低头,继续用红布擦拭着长枪,见没什么灰尘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了,她不想浪费时间打理。 如意抱了衣服来,伸手就要给她脱。 庞嘉雯推着她道:“别动,来不及了。你去给我找件披风,我遮起来就行了。” 如意听了,不知道她着急干什么?可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还是出声道:“也不洗漱了吗?你那嘴角边上都是血,还有发髻也乱了。” 庞嘉雯跑到镜子前面看了一眼,把头上多余的珠钗都拿下来,跟如意道:“用帕子擦一擦就好了,我还要赶回成国公府,李老夫人还在等我。”说着,把发髻放下来,将缭乱的鬓发都梳向后挽了个髻,用小簪子固定起来。后面垂下的长发就不管了,直接戴上发箍。从西宁州带回来的宝石发箍,沿着半圈垂下细细小小的红玛瑙,中间镶嵌着一颗耀眼的蓝宝石,看着就像是边城那边的装扮。 如意见了,笑着道:“不怪小姐想回西宁州,看到您这样的装扮,我也想家了。” 说着,从衣柜里将庞嘉雯最爱那件红色披风找了出来。 红色织锦上用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从前面看,只觉得红色与金色互相映衬的披风十分耀眼。从后面看,仿佛一株牡丹开在艳阳里,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庞嘉雯擦拭嘴角时,连花的妆都擦拭干净了。 她来不及给自己重新上妆,显得那红唇肿得十分明显,像含了一颗樱桃在嘴边。 庞嘉雯戏谑道:“从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受了伤上了战场还是那么英勇,但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她说着,伸手拿起红樱枪,急急朝外奔去。 如意往前追了两步,猛然发现自己手指上染了血。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系披风时蹭到庞嘉雯的锁骨了。 “小姐啊……”如意想大声喊,最后又慢慢憋了回去。 算了,她是喊不回来的。 “小姐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但……小姐好像也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如意小声说,可在这永宁侯府里有谁会关心呢? …… 庞嘉雯从马厩里把自己的枣红马牵出来,她骑马直奔官街。 官街宽敞,多是打马而行的官家人,她走那里不会冲撞到老百姓。 长街纵马,跶跶的马蹄声伴随着周围不大不小的惊呼声,庞嘉雯犹如一阵风,倏尔间从那些人的眼中一闪而逝。 红妆劲马,风姿独绝,不过是一息功夫,却惊艳了无数人的眼睛,叫人心生感叹! 成国公府大门外,江怀跳下马车。 他对车里的白若瑾道:“你去找小姑娘玩吧。” 白若瑾:“……” 撩起车帘来,白若瑾想说什么? 前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是有人打马而来。 跶跶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白若瑾蹙着眉道:“谁这么不懂规矩,竟然敢在成国公府门前纵……” 话音戛然而止。 白若瑾看着策马而来的庞嘉雯,只觉心脏狂跳,身体紧贴着车壁,不知不觉已经探了半个头出去。 她也太飒了,身上那件红色披风红得像火,金色的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风而动时,活色生香。 白若瑾还是第一次看庞嘉雯骑马呢,那么高的马背上,她微微俯身,目光犀利,浑身都是不可抵挡的气势。 这样横冲直撞的庞嘉雯,就像是他迎面朝他刮来的风,一会温柔解意,一会凶狠凌厉,让他仿佛握住了,实则难以掌控,稍有不慎便连自己也折了进去。 亦如现在,他早已忘记身在何方,倘若不是小舅舅伸过来那只手,他或许早就按耐不住跳出去了。 他什么时候才能像小舅舅这样,不会被任何人所扰,做一位真正的智者呢。 白若瑾想着,心口却还在狂跳,脸颊也慢慢红了。 智者的诱惑到底比不上庞嘉雯,他苦涩地笑了笑,向后靠着,无奈地闭上眼睛。 往后,他可怎么办呢? 第19章 称呼 庞嘉雯勒住缰绳时,马儿嘶鸣,马蹄高高扬起。 成国公府的小厮们一阵惊呼,生怕她从上面摔下来。 洛阳锦 第13节 然而她微微地坐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等马蹄落地,她轻而易举就从那马背上跳下来,迎风而立,英姿飒爽。 管着门房的人走上来,本想呵斥几句,但一看是个小姑娘,便放低声音道:“女眷走西侧门,姑娘朝那边请吧。” 庞嘉雯掷一杆红缨枪往前走,大声道:“可我今天必须得走正门才行。” 话落,那管着门房的老者面色一沉,上前吼着庞嘉雯:“放肆!” “马叔,请庞小姐进去!” 江怀从马车边上走过去,看着庞嘉雯手中的红缨枪,目光前所未有地凝重。 庞嘉雯只觉得他这声音熟悉,她想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她抬头看过去,目光微微一震。 眼前这位青年清峻冷艳,颇有些仙姿逸骨的飘逸,不像是待在这凡尘俗世中的贵公子,到像是哪儿修行飞升的仙人。尤其是他还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对襟大袖衫,身形挺拔,眼眸和煦,隐隐透出一股矜贵不凡的气场。 到是那个叫马叔的瞬间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礼:“二老爷回来了。” 庞嘉雯脑袋转了一下,瞠目结舌地盯着青年。 他是江怀,李老夫人生的嫡幼子,成国公府的二老爷?看着跟李老夫人是有那么点像,不过这么好看的人上辈子怎么会想着要出家当道士呢? 江怀看向庞嘉雯,发现小丫头盯着他看,目露狐疑。 他走过去,神色温润道:“怎么,还不进去?” 庞嘉雯回神,应了一声,立即往前跑。 跑了两步,她又回头,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只可惜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门槛绊了一下…… “哎呀……”庞嘉雯一声惊呼,好在门口有小厮守着,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没让她摔跤。 江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好像明白庞嘉雯为什么会撞到他的马车了。 这丫头回头看人的时候脚都不知道停一下的,这也太冒失了。 庞嘉雯是想谢谢来着,不过后来险些摔倒她就没好意思停,只能闷着头一股脑地往前跑。 进了大门那可真是太顺畅了,如果成国公府没有那么大的话,她应该会更高兴。 拿着红缨枪一路穿过水榭直抵定安堂,庞嘉雯气喘吁吁,浑身冒汗。 然而当她看见李老夫人双眸含泪地握着红缨枪,整个人久久不语的时候,她便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罗老夫人已经被请去水榭了,徐灵恣自然也跟着去。整个定安堂里,除了伺候李老夫人的贴身嬷嬷,连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看不见。 庞嘉雯抿了抿干燥的唇,接过老嬷嬷倒的茶便一饮而尽。 李老夫人抚摸着红缨枪,眼泪簌簌地落。她看着庞嘉雯傻乎乎的模样,身上带着伤,头发也乱了,裙面也脏了。但是整个人笑嘻嘻的,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像她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了一样。 李老夫人问她:“你知道这是谁用过的吗?” 庞嘉雯赧然地道:“我不敢说。” 因为心里有猜测,所以不敢说。 李老夫人虽然哭得很厉害,但同时也很高兴。她对庞嘉雯道:“这是家父亲手所制,于家弟及冠时所赠。后家弟为父报仇,千里奔袭敌营,擒拿贼首时不幸遗失在敌营的破浪长枪,上面刻有字迹。 说着,将红缨遮挡下的字迹给庞嘉雯看。 那字迹早年间或许浸血太深,此时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庞嘉雯道:“我来京时,我爹将长枪给我。说是枪在我在,枪不在就叫我不要回去见他了。还说若有人提起李老将军和他的学武时的渊源,便让我把长枪赠予。”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好在我有好好听话,不然我等我回西宁州,我爹手脚都要给我打断。” 江怀刚踏进门槛,听见的便是这一句。 好似她那手脚险些就保不住,故而说话时还心有余悸。 他走进去,看着长枪问道:“果真是舅舅的破浪?” 庞嘉雯连忙往后退了退,让出前面更宽敞的位置来。 李老夫人激动道:“那是自然。这上面的红缨是我亲手系上去的,现在早就不时兴这种缨穗了,更何况这字迹没办法造假,你外公的字,苍劲有力,一气呵成,不是他人可以仿的。” 说着,看向庞嘉雯:“傻乎乎的小丫头,这么着急去给我取来,好像还受了伤。” 母亲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江怀不免有些心虚。 他轻咳一声,看着庞嘉雯笑起来忍不住用手护着的嘴角,明明龇牙咧嘴的,却好似浑不在意。 “要不我去请张朔给她看一看?” 庞嘉雯不知道江怀口中的张朔是不是后来新帝登基后赫赫有名的国师,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这就是点皮肉伤,几天就好了。” “既然红缨枪是真的,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转身就走。 江怀伸手拦住她:“你受了伤又骑马,怕是要先医治才行。” 庞嘉雯抬首看着这位江二老爷,这可是长辈呢,不能忤逆。 可他也太年轻了,她皱着眉,不知道要不要叫声叔叔? 江怀见她一会皱眉,一会抿唇,恨不能立即把自己的苦恼都展现了才好。不愧是庞彪的女儿,这性子简直没有一点内敛之处。 他微微侧身,想着先让她出去好了。 谁知道小丫头突然一转头跪在母亲面前:“老夫人,我该怎么称呼二老爷呢?” 李老夫人:“……” 江怀:“……” 母子俩都愣一下,李老夫人看着诚恳过头的庞嘉雯,又看了看突然像是被噎着的儿子,冷不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叫什么?” “还能叫什么?” “叫二叔呗!” 李老夫人说着,笑得嘴角都合不拢,她还是第一次见像庞嘉雯这样的小姑娘,心眼也忒直了。 更好笑的是庞嘉雯也没觉得难为情,而是就地调转了个方向磕头,恭恭敬敬地唤道:“二叔!” 江怀:“……” 第20章 梳妆 庞嘉雯都出去好一会了,李老夫人还在笑。 江怀看着她老人家眼泪都笑出来了,无奈道:“娘……” 李老夫人摆摆手,她也不想笑了,奈何她忍不住。 江怀接过洪嬷嬷递过来的茶也没心情喝,随手放在边上。李老夫人见状,这才慢慢收了笑声。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小姑娘问我,我儿子要怎么称呼?” “你说她怎么这么可爱?当着你的面也不怕你生气?而且……” 江怀站起来,作势要走。 李老夫人连忙打住,笑着道:“行行,我不说了。” “哎呀,娘好久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你就会扫娘的兴。” 江怀道:“若瑾喜欢那丫头,您若是也喜欢,替若瑾娶回来就好了。” 李老夫人听了,眼睛倏尔一亮:“果真。” 江怀点了点头,说道:“您若不信,等若瑾来了自己去问。” 李老夫人突然想起来了,外孙因为想查女儿的下落,隐瞒身份去了永宁侯府当了三年的门生。而庞嘉雯入京这几年都是住在永宁侯府,这二人早有交集。 李老夫人叹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永宁侯这个人可不简单啊。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不是藏得太深就是一无所知。” 江怀道:“他让人去洛阳查了,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李老夫人眯了眯眼,声音清冷道:“所以就更麻烦了。” 江怀轻嗤道:“有什么麻烦的,庞嘉雯是庞彪的女儿,又不是他徐定的。” 李老夫人忍不住揶揄道:“这么说来你还是认可庞彪的。” 江怀的目光落在那杆长缨枪上,郑重道:“庞彪此人,胸有丘壑,忠义两全,值得结交。” 李老夫人意外地看了一眼儿子,这可是近年来她从儿子嘴里听到过评价最高的一位朝廷官员。 看来用不了多久,庞彪就能回京了。 …… 庞嘉雯出来,李老夫人身边的袁嬷嬷带着她去客房里洗漱,还寻了一套与她那披风差不多的牡丹纹妆花缎的衣裙来给她换上。 袁嬷嬷把她那衣裙包起来,然后转身出去了,不知道去端茶还是做别的? 庞嘉雯凑到梳妆镜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想着把头发也梳一梳。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袁嬷嬷就没理会,谁知道紧接着便传来江绫和江绾的对话声。 江绫:“这个徐灵恣怎么是这样的人啊,太恶心了。” 江绾:“就是,亏我刚刚还觉得她可怜呢,现在看来庞嘉雯怕是早就知道她是这副样子的。” 江绾:“姐姐,现在怎么办啊,我们要告诉娘吗?” 江绫:“她把垫子都弄脏了,到现在也不肯起来,就算我们不说娘迟早也会知道的。” 江绾:“可罗老夫人还不知道呢……” “啊!庞嘉雯,你怎么在这里?” 江绾刚踏进来就看见庞嘉雯,吓了一大跳。 江绫也急急地看过来,脸顿时就红了,不知道要明说还是要装傻? 庞嘉雯先是回江绾道:“袁嬷嬷带我过来换衣服呢,我一会就走。” “徐灵恣喜欢丢人现眼就让她去好了,你们不用理会她。我刚刚回侯府的时候跟我大舅母说了,她很快就会来把徐灵恣带走的。” 洛阳锦 第14节 江绫和江绾听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们两个看向庞嘉雯,神情慢慢镇静下来。江绫问道:“你刚刚是回永宁侯府了?这么快?” 庞嘉雯点头:“我去给老夫人取一件珍贵之物,回来的时候骑马来的。” “骑马?” “像我二叔和我哥哥他们那样?骑马从街上穿过?” 江绾好奇极了,忍不住走近庞嘉雯。 庞嘉雯笑道:“对啊。我是从官街过来的,那边行人少,可以策马扬鞭。走闹市不行,会惊扰老百姓的。” 江绾崇拜地看着庞嘉雯,兴奋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不过你外祖母她们不管你吗?” 庞嘉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我又不是去干坏事,她们就算管我也不会打我的,你们放心好了。” 江绫也忍不住笑,她看了看庞嘉雯乱糟糟的头发,便知道她肯定是骑马松了发髻。 “你先坐下吧,我们替你把头发梳好。” 正说着,袁嬷嬷捧了个首饰盒进来。 “老夫人说了,要把庞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出去。正巧两位小姐都在,看看给选什么簪子好?” 说着,把首饰盒打开。 珠光宝气的首饰盒里堆满了各式翡翠珠钗,玛瑙翡翠簪、金镶玉蝴蝶钗、五色宝石簪、南珠头花、并蒂莲花金步摇…… 都是顶好的首饰,绕是江氏姐妹都暗暗咋舌,祖母怎么突然对庞嘉雯这么好了? 庞嘉雯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的,面露苦色。 袁嬷嬷急了,连忙问道:“庞姑娘都不喜欢吗?” 庞嘉雯道:“不是,我都喜欢。可……它们也太贵重了。我生性好动,成天上蹿下跳的,戴出去怕是会掉,到时候我那点私房钱可怎么赔得起?” “噗。”江绾忍不住笑。 江绫也忍俊不禁,她替庞嘉雯挑一支金镶玉蝴蝶簪,一支南珠头花,并宽慰庞嘉雯道:“放心吧,只要落在这府里,丫鬟们不敢私藏,总会找到的。” 庞嘉雯揪着江绫的袖子哀求:“那姐姐可得替我把头发挽紧点,我不怕疼的。” 江绫笑着点了点头,觉得庞嘉雯有趣极了。她看向妹妹,发现妹妹也在笑,还拿了一个璎珞项圈朝庞嘉雯比划,逗得庞嘉雯往后缩,嘴里连连道:“好姐姐绕了我吧,这个就是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江绫想,有些人第一眼看着挺好的,相处下来却未必是真的好。 有些人一开始看着跟自己大相径庭,可原来却是殊途同归,一样地真诚可人。 姐妹俩最后给庞嘉雯梳了垂云髻,戴上珠花时,洪嬷嬷也把换了一身圆领大袖衫的李老夫人给搀过来了。 李老夫人看着如明珠般耀眼的庞嘉雯,仿佛看见了记忆中的旧人,恍惚了一下。 随后在两个嫡亲孙女的吵闹下,她才惆然一叹。 那个曾经让无数人惊艳的将门虎女,终究也如岁月里的云烟,早已散尽。 而现在的庞嘉雯还这么鲜活,就应该好好护着才是。 李老夫人想着,眼睛里有了泪花,声音却无比坚定道:“来吧丫头,跟我走。” 第21章 恶心 水榭敞厅里,周夫人招呼客人陆续落座。 最后来请的这一批都是跟李老夫人交好的老夫人们,已经给她们安排好了看戏的位置。 罗老夫人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想知道庞嘉雯回来了没有? 周夫人上前搀扶着,轻笑道:“您老就别看了,嘉雯回来了,正陪着老夫人呢,一会就过来。” 罗老夫人喜出望外道:“是吗?那丫头冒冒失失的,可别冲撞了老夫人。” 周夫人道:“这您就别担心了,现在是谁家的孩子谁心疼。” 一句话说得罗老夫人心口狂跳,这要是庞嘉雯入了李老夫人的眼,从此有李老夫人庇护着,那在这京城还不横着走啊? 想到这里,罗老夫人就看向徐灵恣,这丫头也太没有眼力劲了。刚刚江家姐妹问她要不要一起说说话,她竟然说不要。 一直窝在这水榭里头,见人来了也不知道行礼,以至于来做客的好几位老太太都认错了,还以为她是江家的姑娘? 江家的姑娘怎么可能这么没规矩?罗老夫人不悦,掐着徐灵恣的胳膊道:“我们都要去看戏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嘉雯,你们俩也有个伴。” 徐灵恣涨红着脸,知道再赖不下去了,可又不敢起来。 周夫人早就觉得这个徐灵恣不对劲,这会一看,又见她挪不动屁股,多少也猜出了一些。 虽然不喜,但周夫人还是同罗老夫人道:“小孩子喜欢这里就让她在这里玩,等会我让丫环带她去找嘉雯,您就放心好了。” 罗老夫人怎么会放心?她今天觉得徐灵恣特别古怪,起先还以为是跟庞嘉雯闹别扭,可现在看来不是,徐灵恣就是有事瞒着她。 罗老夫人压下心里的火气,装作若无其事道:“你若是不想去找嘉雯也行,那跟我一起去看戏。” 徐灵恣还是不动,不仅不动,连头也不敢抬。 罗老夫人快被气死了,暴躁地揪着徐灵恣的耳朵,冷声威胁道:“你要是不想走,那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徐灵恣低垂着头,红着眼睛小声啜泣。 周夫人觉得自己应该走开一会,让徐灵恣主动把事情说出来。于是她招呼其他老夫人们,带着她们先行离开了。 罗老夫人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不是为了儿子女儿,而是为了孙女? 相熟的老姐妹们都走了,一个个临走时欲言又止,还劝她别跟小孩子生气? 小孩子? 三岁说小孩,无人计较。 六岁说孩子,尚有回旋。 可这都已经十四,小门小户成亲早的,这会子都已经当家了。 终于,周围连下人们都走光了。 罗老夫人狠狠一巴掌打在徐灵恣的脸上,只听她怒斥道:“你到底藏了什么丑事是不能说的?遮遮掩掩见不得人,你是想气死我吗?” 徐灵恣这会子知道厉害了,也知道自己跟庞嘉雯置气任性过头了。 她慢慢站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月事来了……” 话落,罗老夫人只觉一股血气往她那张老脸上冲,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也在忍不住颤了颤。 徐灵恣见状不对,想去搀扶,被她狠狠推开。 然后她就看见了,徐灵恣一直坐着不肯起来的凳子上,那粉色海棠花的垫子上红了一片,有些血色都干了。 “你……” 罗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眼珠子突突的,看着就要被气昏了。 徐灵恣害怕极了,破罐子破摔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日子提前了……” 罗老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她踢了踢徐灵恣,压抑着满腔的怒火道:“别嚎了,还不快站起来,你是要让众人都看尽笑话吗?” 徐灵恣后怕地站起来,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的罗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问:“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徐灵恣想着庞嘉雯都没有说,便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还有庞嘉雯。” 罗老夫人盯着徐灵恣那张脸,神色冷肃,目光阴翳。 徐灵恣怕她不信,连忙道:“是真的,我早就告诉她了。” “啪!”罗老夫人又狠狠甩了徐灵恣一个耳光。 徐灵恣都被打蒙了,抬着头,泪花颤动着,一脸不敢置信。 “啪!”罗老夫人犹不解气再打了一个耳光。 徐灵恣被打怕了,目光开始涣散,人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豁得出去。 罗老夫人打完了她,却犹嫌不够。 她活这么大岁数了,见过的蠢人不知凡几,然而蠢到如此地步,还在她面前自作聪明的,徐灵恣是头一个。 而偏偏,徐灵恣是她的亲孙女! 罗老夫人气急反笑,阴森森地盯着徐灵恣道:“所以嘉雯才叫你给我奉茶,可你却什么也不说是吗?” “从定安堂到这里,一路上你都紧挨着我,什么时候不可以说?可你的嘴是让人给缝起来了?” “刚出生的婴儿身子不舒服都还会哭闹呢,你竟然连个婴孩都不如?” “你娘把你纵得这般恬不知耻,还让我带出来恶心人,你们母女俩都是好的,都是孝顺的,就是怕我这把老骨头消受不起了!” 说着也不管徐灵恣,径直就走。 徐灵恣彻底慌了,拽住罗老夫人的袖子哭:“祖母我错了,祖母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罗老夫人不为所动,冷冷地笑道:“你不是错了,你是疯了。可永宁侯府其他姑娘可还都好好的呢?你一直说嘉雯是从边关来的,不知天高地厚,在京城跋扈专横。但嘉雯就是比你强,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灵恣不敢答,只是一个劲地哭。 罗老夫人却不肯放过她,声音尖锐道:“因为嘉雯要脸,而你不要。” 话落,徐灵恣面色刷一下就白了,手也不顶用了,拉不住罗老夫人的衣角。 罗老夫人就在她眼帘中越走越远,而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好像真的闯了大祸了。 “祖母……” 徐灵恣喊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是真的怕了。 王氏在周夫人的陪同下过来,若是往常那得是多大的脸面啊? 可是今天,王氏忐忑极了。 尤其是跟罗老夫人错身而过时,她想过去问候一句顺便探探情况却被罗老夫人狠狠推开。 罗老夫人那厌恶的目光只差没明着告诉她,滚,你们娘俩都一样恶心! 洛阳锦 第15节 第22章 门生 徐灵恣被王氏打了,而且还打得很惨,连周夫人都拦不住。 从小被娇养着的江绫和江绾看得瞠目结舌,都不敢上前去。 庞嘉雯趁乱将徐灵恣弄脏的垫子拿在手里,裹成一团,塞进了徐灵恣的腰带里。徐灵恣以为庞嘉雯要羞辱她,使劲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恨不能立即死了算了。 庞嘉雯给她系披风时,双手掐着她的肩膀厉声道:“你还要我教你怎么善后吗?” 徐灵恣气得脸色涨红,怨愤地盯着庞嘉雯,连哭都忘记了。 王氏趁机拽着她的手将她往外拖,她这一生的脸好像在这一刻都丢尽了,对徐灵恣再没有一丁点的耐性,动辄打骂,动作粗暴至极。 周夫人让丫鬟送她们从角门出去,完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此等场面,一生也不见得能见第二次,故而啼笑皆非。 周夫人忙着去招呼客人去了,临走前让江绫和江绾快把庞嘉雯带过去。 戏台那边已经开锣了,去晚了唱什么都听不明白。 江绫和江绾还有话和庞嘉雯说,敷衍地应着,等送走了周夫人,两个人连忙把庞嘉雯围起来。 江绫:“嘉雯,你大舅母在家也这么打你吗?” 江绾:“嘉雯,你别回去了,就在我们家住下吧?” 江绫:“对对,在我们家住下。” 庞嘉雯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我远来是客,再说还有外祖母管着呢,大舅母她不敢这么打我的。” 江绫道:“深宅后院,多的是惩治人的法子,也不一定只要打骂才是。” 江绾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道:“对!” 两姐妹说着,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庞嘉雯受伤的唇瓣,寻思着可别是王氏打的? 庞嘉雯无奈地看着她们两个,嘴角勾起,眉眼弯弯。 江绫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连忙道:“我是说真的。” 江绾道:“嘉雯别这么看人……” “为什么啊?”庞嘉雯问。 江绾喏喏地说不出来,眼神乱飞,脸颊烫了起来。 “你这样看人,人家怕你。”江绾说,挺不好意思的。她觉得庞嘉雯的眼睛太亮了,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灼灼,像火一样。 江绫也觉得庞嘉雯的眼神很犀利,像是能看透人心。 她连忙道:“你别多想,我们也是猜测的。” 庞嘉雯挽着她们两个道:“你们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好玩,你们都是江家的千金小姐,谁敢在你们面前使绊子,让你们两个这般心有余悸地担心我?” “放心吧,我是大人了,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江绫和江绾越发肯定了,她在永宁侯府是过得不好的。 一个真正过得好的千金小姐,眼里是看不见脏东西的。 她们两个之所以会懂,那是因为江家旁支的姐妹们经历得太多了,她们两个偶尔会听家中仆妇谈起,所以略知一二。 三人并排着,说说笑笑往戏台那边去。 青云阁上,赵衡看着回来就魂不守舍的白若瑾,调侃道:“都说女人口是心非,我看男人也不例外。” “怎么?好不容易都追出去了,竟然没有追回来吗?” 白若瑾看着远处空荡荡的水榭发呆,他好像知道庞嘉雯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变得更加坦荡从容了,无论是亲口跟他说喜欢过,还是厉声警告徐灵恣时候,她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一个已经不再被俗事所扰,且更有担当的女子。 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吧,不被情爱所扰,显得更加落落大方。 白若瑾想着,目光忽而凝滞,转而又深幽幽的。 …… 成国公府的戏台建在映月湖上,湖心当中支起来的戏台,名为峥嵘台。 台下四方皆有长廊水榭,建在水面之上,从高处或远处看去,戏台独绝,犹如湖中仙岛,四方来贺。 这峥嵘台曾倾倒不少园林爱好者,在京城也是极为出名的。 庞嘉雯是第一次见,也是惊叹连连。这成国公府的映月湖之大,比永宁侯府的月心湖大了整整三倍不止。更为难得的是,它四方皆可看戏,将男女席体面地分开了,没有谁高谁低的意思。 就是两面都在唱戏,不免有些嘲杂之声。 她们从南边过去,李老夫人和罗老夫人正在说话。不知道李老夫人跟罗老夫人说些什么?罗老夫人赧然地擦着眼泪,一副很感激李老夫人的样子。 庞嘉雯猜测,应该是祖母感谢李老夫人维护了永宁侯府的颜面。 她们三个给李老夫人磕头,周夫人把江绫和江绾叫过去见客了。 李老夫人拉着庞嘉雯问:“怎么不早点过来?我听说你大舅母发怒了,你不怕吗?” 庞嘉雯看着罗老夫人红了的眼睛,摇了摇头,外祖母也挺难的,她就别雪上加霜了。 李老夫人拉着她坐在旁边,又和她说了别的话。 其他交好的老夫人好奇,少不得要问一句。 李老夫人就介绍她说:“这是我那侄孙女嘉雯,他爹庞彪当年拜在我弟弟门下,是我们李家唯一仅剩的嫡系门生了。她爹那性子跟我弟弟一样,倔,这些年一直带兵驻守西宁州呢,也没想说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哎……真是伤心哦。” 说着,捏了捏庞嘉雯的脸蛋,好似恨不得揍她爹,苦于找不到人,只有拿她这个小丫头打趣了。 老一辈的都是人精,一听就知道庞嘉雯的身份了。青海总兵之女,那个住在永宁侯府的庞家千金。 再一看李老夫人这态度,门生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旧年间,英国公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京城有根基的人家谁不知道? 那个时候,但凡跟英国公府沾上关系没有倒的,也就是这傲立到如今的成国公府了。 只是那苦日子都熬出来了,如今再去认什么门生不门生的,也无多大的意义。这件事若是有假,那也是圣上授意。毕竟,江贵妃所出之子楚王也大了…… 倏尔间,所有老夫人和夫人们看庞嘉雯的目光如沐春风,说话间言语逗趣,亲昵无比,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庞嘉雯是李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呢? 第23章 白澄 罗老夫人原本还在为徐灵恣的事情烦心,一转眼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酬。 但凡问到庞嘉雯亲事的,罗老夫人就跟打太极一样,也没说定了谁家?就说是她也做不得主。 李老夫人也愿意给她台阶,故作严厉道:“庞彪就能随便做主了?他敢,他要是敢亏待嘉雯,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几句话既解了罗老夫人的困,又抬了庞嘉雯的身份。众人乐呵一番,越发肯定了李老夫人是认可庞彪的,而庞彪在李老夫人面前,那是绝对不敢逾越的。 武将多是粗鲁之辈,倘若对一介女流敬重有加,言听计从,那与家慈有什么区别? 庞嘉雯任凭李老夫人拉着她左右分说,她垂下眼眸时,眼圈不可名状地红了。 李老夫人发现了,拍了拍庞嘉雯的手,无声安抚。 …… 晚宴开席时,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寿礼相继而至。 这时江家嫡系就显得单薄起来,旁系的子弟们拥簇在一起,与有荣焉地跟客人们说着话,仿佛他们还与成国公府尚未分家,还是一体的。 罗老夫人趁机把庞嘉雯拉到外面的廊庑下说话。 “我气急了就走,你大舅母没与你浑说些什么吧?” 庞嘉雯摇了摇头,淡淡道:“大舅母都气疯了,抓住二表妹就打,我看着都瘆得慌。” 罗老夫人看不上王氏的处事,但又觉得徐灵恣该打,便道:“你二表妹不知羞耻,你大舅母教导无方,都是可恨的。等我回府自然会收拾她们。” “李老夫人留你在安和堂,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庞嘉雯摇头:“没说什么?” 罗老夫人摸了摸庞嘉雯的头发,和蔼道:“ 你是个有福的,往后更要循规蹈矩,不要惹人笑话。” 庞嘉雯点了点头,想着等宴席散了就回去。谁知道过了一会,洪嬷嬷过来找她,让她陪着李老夫人回定安堂。 客人们都见得差不多了,拜寿的也来齐了。李老夫人一生显贵,荣耀非凡,早就不在乎什么排场不排场的? 旁人还在惊叹皇上和贵妃娘娘送的寿礼有多珍贵,她老人家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挽着庞嘉雯的手就回了起居处。 半道上,她们遇见江怀。 他好像刚应酬完,还穿着深蓝色的大袖鹤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低调奢华的珠冠。 相遇那会,庞嘉雯感觉江怀想跑,不过又按耐下来。 然后她听见李老夫人轻嗤道:“又想跑?” 庞嘉雯讶然,有些奇怪地盯着江怀看。他竟然真的是逃出来的? 江怀嘴角微抽,忍不住扶额道:“娘,你不知道那帮人有多坏,他们想灌醉我。” 李老夫人面色不虞:“你现在走,你大哥明天床都起不来。这也就是你大嫂性子和善,换了旁人,我别想过清静日子了。” 庞嘉雯忍着笑,心想周夫人的性情是真的好。 江怀看着庞嘉雯紧抿的唇,她那眼眸要是没那么亮就好了,谁能看得出来她想笑? 不过敢看他的笑话,她胆子是真的大。 江怀指了指定安堂的方向,笑着说了一句:“您就别训我了,若瑾来了,等着给您磕头呢。” 话落,他轻而易举就看见庞嘉雯僵住的嘴角,以及那双越来越冷眼睛。 这可真是奇了? 洛阳锦 第16节 江怀想着,盯着庞嘉雯看。 他以为庞嘉雯会想离开的,毕竟她对白若瑾的不喜表现得那么明显。 但下一瞬,庞嘉雯还是挽着母亲的手没放,很快恢复着充满生机的样子,好像一个白若瑾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江怀突然就狐疑起来,庞嘉雯莫不是早就知道白若瑾的身份了? 三人一起往定安堂的方向走,江怀跟在李老夫人左边,轻声问道:“听说水榭那边有人哭闹,不知道可有冲撞到娘?” 李老夫人轻蔑地道:“你娘我是吓到大的?不过是孩子家不懂事跟大人闹几句,也值得你记挂?” 江怀当然不会记挂这样的事情,之所以说起来,那是因为他来的路上遇见赵衡了。 赵衡跟他说,白若瑾喜欢的庞家姑娘挺好的。比那徐家二姑娘好多了,徐家二姑娘当着长辈的面哭闹不止,还是庞嘉雯出面震住的。言语间,对庞嘉雯多是褒奖。好像他不出面做这个媒都会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 于是他故意说,白若瑾在定安堂里等着,以此来试探庞嘉雯。 眼看就快到定安堂了,白若瑾若是出面拜寿,这身份肯定是藏不住了。 江怀不知道庞嘉雯到底知不知道,故而叫住她道:“嘉雯,我有一个外甥年纪与你相仿,姓白,名澄,字若瑾。你若是见了可不要觉得惊讶。” 庞嘉雯:“……”?? 李老夫人看了看一脸懵相的庞嘉雯,又看了看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的儿子,蹙着眉头道:“你与嘉雯说这些干什么?他们……” 李老夫人突然住了口,眉宇间陇上一抹厉色。 她紧盯着自己的儿子,想着他刚刚怎么不提醒她?若瑾与嘉雯早就结识,只不过那是另外一层身份。若瑾若是不想藏了,何必要到定安堂来给她磕头,直接去宴席上不就行了? 看着定安堂院子里亮着的灯,李老夫人没好气道:“你不早说,真是的。嘉雯还小呢,怎么能见外男?” “你带着嘉雯去后面的花房里坐坐,等会再过来。” 江怀:“……”??母亲这蹩脚的借口真是张嘴就来,也不管旁人信还是不信? 江怀扶额,顺着她老人家的话道:“我刚刚不是没有想到吗?再说了,若瑾也还没有及冠呢?” 李老夫人板着脸:“那他也是大人了,理应要避嫌。” 江怀蹙着眉,紧盯着庞嘉雯,好似在想他们两个是不是可以见一见? 庞嘉雯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见白若瑾的,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大了,而是她觉得打哑谜也太没意思了。 他们哪一个不是门清,她和白若瑾早就相熟了? 于是她挽着李老夫人的胳膊不放,似撒娇般道:“白澄是吧,那我应该要叫他表哥?见一见嘛,表哥怎么能算外男呢? 李老夫人:“……” 江怀:“……” 母子俩暗暗对视,心里觉得不太妙。 好像弄巧成拙了。 第24章 心惊 最后李老夫人还是选择拂开庞嘉雯的手,并托给江怀道:“都怨你,罗老夫人要是怪罪,你想办法去赔罪吧,反正我是不管了。” 江怀见庞嘉雯还要跟去,一把拽住她道:“小丫头,我自由散漫惯了,最是怕向人赔罪。你快跟我走,一会再过来。” 说着,不由分说地往前,拖着庞嘉雯像拎着一个小猫崽子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庞嘉雯以为自己轻功卓绝,已经到了蜻蜓点水的地步。 只是脚在往下蹬点就能够到地了,证明她的轻功都是假的,被人拎着到是真的。 “江二叔,您放我下来,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既然他们想让她不知道,那她就装不知道好了。 江怀放手,指着不远处亮着幽幽灯火的花房道:“你先去那里坐一会,我去叫人给你上茶。” 庞嘉雯看了一眼花房就收回目光,转而问江怀:“江二叔,您这一身功夫外传吗?” “我学武很有天份的,而且能吃苦,您看……” 江怀:“想都别想,我没空。” 庞嘉雯:“那我还真的会想,因为我有空。” 江怀:“别贫,快走。” 庞嘉雯像小孩子耍赖,在原地跺脚:“我不走了,我不想看花,我想看表哥。” 江怀:“……” 他怀疑庞嘉雯是故意的,这丫头什么都知道。 深吸一口气,江怀道:“你若是真的想看,不如二叔替你们俩做个媒,让你天天看个够如何?” 话落,庞嘉雯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仓惶中丢下一句:“谢绝!” 江怀愣了愣,忍不住笑出声来。 庞嘉雯肯定知道白澄和白若瑾是同一个人。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庞嘉雯没有下来,这才折身去了定安堂。 定安堂里,李老夫人看到清隽俊朗的外孙,笑呵呵地道:“怎么也不让人去跟我说一声,你就不怕嘉雯跟我一起回来?” 白若瑾听了,立即看向门外。 李老夫人见状便道:“别看了,我叫你小舅舅带她去花房了。” 白若瑾恍然若失,但很快恢复平静,好像从不期待。 李老夫人坐到软椅上,长长一叹道:“你到底是想让她知道你的身份呢,还是不想呢?” “我打算把她接到定安堂来小住,你要是这样一直避着,那要不小心撞见了怎么办?” “我这个老婆子是绝对不会跟着你一起撒谎的。” 话落,从外走来的江怀道:“我看不用避着了,我说给那丫头和若瑾做媒,那丫头转身就跑。” 白若瑾抬眼看来,眼底微红,目光变了又变。 李老夫人讶然道:“嘉雯为什么要跑?” 却听见江怀道:“那你得问若瑾了。” 李老夫人看向外孙,却见他面色一紧,神情也像之前那么惬意。她立即端坐着,询问道:“怎么回事?” 白若瑾捏了捏拳,垂下眼眸道:“我也不知道。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什么叫之前还好好的?那后来发生什么了?”李老夫人问着,语气有些着急。 江怀走上前道:“小孩子间闹别扭了,让他们自己解决便是,娘也别太担心了。” 白若瑾不肯说,跪下磕了个头就出去了。 李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推着江怀道:“你快跟出去看看,他别是去找嘉雯了。” 江怀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立即跟了出去。 …… 外面冷,风一吹白若瑾就清醒了。 他现在去找庞嘉雯说什么呢?人家再看到他说的是全当没有见过,此时他眼巴巴凑上去就能表明他很赤诚吗? 然后呢? 庞嘉雯会用那种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白若瑾突兀地笑着,然后往花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江怀追出来,看到的就是外甥十分孤寂的背影,看上去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要人陪。 他顿了顿,抬步往花房走。 庞嘉雯没在花房里,江绫和江绾过来找她,三个人在小亭子里说话。 江绫问庞嘉雯,徐灵恣在家里是不是经常被打? 庞嘉雯说不是的。 江绫又问:“那为什么徐灵恣被打的时候你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庞嘉雯歪着头想了想说:“因为我没有想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蠢到你都不能理解的程度?” “就好像,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被打?” 话落,江绫和江绾笑成一团,一个劲地捶她。 庞嘉雯却没有笑,她很正经地说:“其实,我也想不明白。” 江怀止住脚,没再往前走。 因为他知道就庞嘉雯的心性而言,她和白若瑾之间的嫌隙绝对不是小打小闹? 白若瑾既然不愿意说,那就让他自己去解决好了。 …… 庞嘉雯和罗老夫人是酉时才回的永宁侯府。 徐定亲自在垂花门迎着,不料罗老夫人气不顺,并没有理会。 徐定叹了口气,问着外甥女道:“成国公府好玩吗?听说李老夫人一直把你带在身边?” 庞嘉雯点头,笑着说:“成国公府很大,李老夫人很好,她老人家说我爹是李老将军教出来的徒弟,连我都跟着长脸了。” 庞嘉雯看大舅舅一点也不意外,垂下眼眸时,心里一片晦涩。 这件事连外祖母都很吃惊呢,大舅舅好像很早就知道了。 那么白若瑾的真实身份,大舅舅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庞嘉雯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就不敢深想了。 好在外祖母有意抬着她的身份,叫她往前,挽着她的手一路直抵安和堂。 朦胧的夜色中,眼前的路好像陇上了一层迷雾,庞嘉雯越走越觉得胆战心惊。如今花团锦簇的永宁侯府,多年后全都付诸一炬,只留下染着鲜血的断井颓垣。而带着整个永宁侯府走上绝路的大舅舅,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洛阳锦 第17节 庞嘉雯紧紧地捏着拳,当指甲掐入掌心时,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不管白若瑾和大舅舅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这辈子她都要弄清楚的。哪怕最后她阻止不了大舅舅投靠晋王,但至少她可以把大舅舅的动向告诉父亲,让父亲来规劝大舅舅。 倘若还是不行,那就让这永宁侯府换一个家主就好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庞嘉雯想着,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神情也松缓下来。 不急,皇上春秋正盛,晋王谋反也还早呢。 第25章 攀咬 到了安和堂,院外的灯都亮着的。 冰凉的砖面上,王氏带着徐灵恣跪在外面,也知道跪了多久了。徐灵恣脸色煞白,看到庞嘉雯回来也只是红了眼睛,没敢再叫嚣什么? 到是王氏整张脸紧绷着,目露凶光,身体跪得笔直笔直的,像是一把立起来的剑。 罗老夫人从她们的面前走过,裙摆如风,扫过她们母女俩的脸,但却一句话都不说。 王氏眼睛都红了,身体绷得紧紧的,恨不能再扇徐灵恣几个耳光。 董氏原本是想看笑话的,这会知道罗老夫人是真的生气,连忙上前搀扶着。 罗老夫人了冷冷地拂开她的手,对她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董氏心里一紧,有些担心地看向王氏。 罗老夫人见状,大声吼道:“你看她干什么?” 董氏被吓了一跳,委屈道:“娘,我什么都不知道。” 罗老夫人冷嗤道:“不知道还想做好人?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董氏还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骂过呢,眼圈一红,小声哭了起来。 庞嘉雯叹了一声,轻轻拉过她道:“二舅母别哭了,您去歇着吧。” 董氏也不是个傻的,王氏带着女儿回来什么也不肯透露,口风紧得很。她之前还以为是徐灵恣只是跟庞嘉雯拌口角被罗老夫人赶回来的,现在看来不是。 既然不是,老夫人都回来了,跟着去的下人们多少知道点什么?她这个时候还不去打听,那才真的是脑子进水了! 王氏跋扈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老夫人要清算了,她怎么能错过呢? 董氏立即收了眼泪,把庞嘉雯往罗老夫人身边一推,出声道:“你好好陪着你外祖母,我去吩咐厨房给你们做些甜点。” 说完,朝着罗老夫人身边跟去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转过身急匆匆地走了。 庞嘉雯陪着罗老夫人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敞厅里的下人们都被清出去了。 她看了一眼站着的大舅舅和跪着的王氏母女,寻思着自己要不要避出去。可就在这时,只听她大舅母王氏开口了。 “娘,灵恣出府之前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一定不会让她跟去的。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眼睁睁看她犯蠢呢?”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庞嘉雯。 罗老夫人刚端着茶,闻言直直地朝王氏扔了过去。茶杯从王氏的眉边飞过,“嘭”的一声巨响,摔碎在地上了。 王氏错愕地盯着罗老夫人,又震惊又委屈,声音哀怨道:“娘……” 罗老夫人正襟危坐,冷冷地直视着王氏道:“你看嘉雯做什么?” 王氏看了一眼徐定,见他紧抿着唇不出声,眼泪立即就出来了。 她哭着道:“我不是什么都还没有说吗?娘为什么这么护着庞嘉雯?难道是因为她得了李老夫人的赏识?” 徐定的目光倏尔间变得阴戾,瞪得王氏心口一慌,整个人喃喃的不敢再说了。 罗老夫人却一再被气,这会面色已经狰狞了。 她对徐定道:“这就你娶的好媳妇,事到如今她还想攀扯嘉雯?灵恣多大?嘉雯多大?难不成她这是要嘉雯来为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负责吗?” “她也不想一想,今天是她求着我带着灵恣出府的!嘉雯得李老夫人的赏识怎么了?这是满京城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她倒好,好像还怕嘉雯多了一份依仗?” “教女无方,自私狭隘,胡乱攀咬,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我们永宁侯府的宗妇,我看还是趁早休弃的好,以免祸及子孙。” “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嫁进徐家都二十多年了,就为了庞嘉雯您要休了我?” 罗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被活活气死。她指着徐定,咆哮道:“你听听她在说什么?我不追究她的过错,她竟然还追究起嘉雯来了?” “嘉雯有什么错?嘉雯最大的错就是成为了她的外甥女,让她可以有机会攀咬。” 徐定扫了一眼蠢笨如猪的王氏,忍着怒气道:“的确不配为我永宁侯府的宗妇。” “徐定你……你也要休了我?”王氏不敢置信地惊呼,满面哀痛。 徐定不言,朝罗老夫人拱手:“娘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儿子绝无怨言。” 说完,拂袖离去,连个中缘由都不听了。 王氏见徐定真的就这样走了,脸像被人狠狠甩了几个耳光,正火辣辣地疼。 她朝徐定的背影叫嚣道:“徐定,你休想让我给外面那个女人腾位置,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庞嘉雯听得心口直跳,转头去看罗老夫人,却见她老人家如老僧入定,根本不为所动。 一时间庞嘉雯也不知真假,只好按耐下来。 王氏转过头来,只见罗老夫人阴翳地瞪着她,目光极寒。 丈夫不爱,婆母不喜,王氏瞬间像泄气的皮球,整个人蔫蔫地道:“娘,都是灵恣的错,您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我也不管了。” 罗老夫人气笑了,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徐灵恣对王氏道:“原本我也以为是灵恣的错,迁怒于你实属不该。可现在看来,灵恣今天能做出这般不要脸的事情来,多半都是因为你这个当娘处事不端,她才有样学样。” 王氏强忍着没有辩解,低眉垂眸道:“娘说的对,都怪我。” 罗老夫人知道她不是真心认错,便冷嗤道:“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王氏抬眸,眼睛红红的,压着满腔的愤懑道:“我不该迁怒嘉雯,更不应该想要责怪嘉雯,灵恣犯了错都是我没有教好,娘责怪我是应该的。” 罗老夫人听她那声音就知道她现在满腔怨愤,只不过不敢发作而已。于是冷笑道:“你嫁进府里也有二十来年了,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灵恣她不是做错事,她是犯蠢。你疼灵恣我能理解,可你也不想一想,今天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灵慧在婆家能有好日子过吗?还有子晗,他以后能娶什么高门贵女?摊上这么个小姑子,别说是嫁进来,就是姻亲人家都觉得膈应。” “今天就算你说我凶恶也好,不近人情也罢,灵恣我是非罚不可的。” “你要是还拎不清,那我看你也别管家了,回去闭门思过吧!” 第26章 蠢货 王氏说到底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管家权,一听罗老夫人这话,脸色立即就变了。 她瞪着徐灵恣,目光里满是厌恶。 “娘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就当我没有生过这个女儿。”王氏说着,站了起来。 徐灵恣一看,顿时急了,泪眼婆娑地唤道:“娘,你不能不管我啊?” 王氏冷哼:“你还说?要不是你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至于被你爹迁怒吗?” “你还把你祖母气成这样,你早就该被活活打死了。” 徐灵恣愣了愣神,随即嚎啕大哭。 庞嘉雯看着如此狼狈的徐灵恣,不免想到前生的自己。 拉着白若瑾跟自己私奔,大闹与表哥的婚礼,固执己见地守在庵堂。 那个时候她想图的,眼中所见的,心中所想的,不过是一个白若瑾而已。 现如今徐灵恣跟她有什么两样呢?只不过徐灵恣是拿她自己的名誉来赌气,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愤然。现如今徐灵恣也知道犯了蠢,估计早就后悔了。 想到这里,庞嘉雯开口道:“你别哭了,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外祖母也不是真的想要罚你,她老人家只是太生气了,气你自己不爱护自己。” “李老夫人的寿宴,那是连皇上和贵妃娘娘都不会扫兴的日子,你怎么能任性妄为呢?且不说你这样做会得罪成国公府,连累长辈们跟着你丢脸,就是你将来议亲旁人也会挑三拣四,连那等挑夫粗汉也能说你一句不检点。” “堂堂永宁侯府的千金,大舅母嫡幼女,多尊贵的身份啊,就为了跟我赌气,你犯得着吗?” “我们是表姐妹,你若看我不顺眼,不跟我来往便是,何必要作践自己?” 徐灵恣早就后悔了,这会庞嘉雯说开了她更觉得难受。可都是任性妄为,凭什么庞嘉雯能站在一旁训她,而她却只能唯唯诺诺地受着? 想到这里,徐灵恣猛地站起来,将从成国公府带出来那张染血的垫子扔到庞嘉雯的脚边,愤懑道:“那你拿这个给我带回来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存心要羞辱我的?” 庞嘉雯见她到现在还想拖她下水,气得跺了一下脚,恶声恶气道:“我呸,说你蠢你还不信吗?我要羞辱你,骂你几句就行了,我犯的着把那垫子塞给你?” “我那是让你带回来照着做一模一样的还回去。周夫人说不计较就不会计较,李老夫人说是小孩子使性子就是小孩子使性子,可你是傻子吗?发生这种事情别人心里怎么可能会舒坦,你拿回来照着做,诚心诚意赔个罪不会?” “亏我还想帮你向外祖母求个情,看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你心里就只有跟我的怨气,哪里有什么姑娘家的脸面?” 庞嘉雯说完,也懒得看徐灵恣,朝罗老夫人行礼道:“外祖母,我先回去了。您也别气了,要我说二表妹这脑子,您犯不着跟她置气。” 两句话说得王氏血气上涌,徐灵恣怒火膨胀,若不是罗老夫人还在这里,她们都想冲上前教训庞嘉雯了。 可庞嘉雯恍若未觉,转过头又对王氏道:“大舅母一直觉得嘉雯早早知道这件事就能阻止二表妹,可我偏偏没有,所以您很生气?” “说来也是好笑,我从成国公府回来就告诉过您了,我离开的时候曾问过二表妹,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府,可二表妹说不要。我还是当着江家两位姑娘的面问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打听。” “我走的时候,她别说是坐了,就连跪的蒲团都不敢沾边。我实在是不知二表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在我走了以后不跟外祖母她老人家坦白,还堂而皇之坐在外祖母身边挪不动屁股的。” 庞嘉雯说到这里,徐灵恣那双怨毒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庞嘉雯见她还是死不悔改,并且责怪自己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庞嘉雯冷笑着,厌恶至极。她打算狠狠给徐灵恣一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下死手? 只见庞嘉雯勾了勾嘴角,堂而皇之地讥讽道:“外祖母是什么身份?坐在外祖母身边的老夫人们又是什么身份?就连江家两位大小姐都知道避嫌。偏她从头到尾都不起身,这知道的说她是是个小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谁家老祖宗呢?” 庞嘉雯说完,在徐灵恣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她的时候,云淡风轻地朝王氏福身,然后大步离去。 王氏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身体却僵直得像木头,只有眼珠子突突的,里面急速充血。 徐灵恣早已忘记身在何处,抬步就要去追。 王氏猛地用力把她拽回来,然后“啪、啪”甩上两个耳光。 徐灵恣颤微微地唤娘,却唤不来王氏的怜惜。王氏积攒一天的怒气突然从四肢百骸喷涌而出,然后直冲天灵盖,压都压不住。只见她抓住徐灵恣的衣襟,咆哮道:“所以,你明明可以提前回来却硬是要赖在成国公府?而且还不跟你祖母坦白,一直藏着掖着直到成国公府的人发现?” 徐灵恣不敢回答,缩着脖子想躲,然后又被王氏摁着狂揍。 罗老夫人看不下去了,生气地吼道:“够了。” 怎么能够? 洛阳锦 第18节 王氏被女儿糊弄了一天,从一开始的怨怪丢脸到如今被揭穿愚弄的愤怒,她恨不得打死徐灵恣算了? 她怎么会生下这个女儿的?竟然放肆至此?愚蠢至此? 还在犯了错以后,不想着反省,不想着坦白,反而误导她拖庞嘉雯下水? 什么日子迟了不知道?什么早早告诉庞嘉雯了庞嘉雯却不管不顾地跑了?什么脏了垫子以后不敢说? 害得她都忘记了庞嘉雯回府时是怎么说的?怪不得老夫人险些被气昏,怪不得徐定不想为她说话?怪不得庞嘉雯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事到如今她是不是觉得没有攀扯上老夫人就已经是留了余地了?? 什么灵恣?她也配这个名字,分明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蠢货,当初她生下这个女儿的时候怎么没有掐死她算了? 她就是该死的! 王氏疯一样地打徐灵恣,连罗老夫人都拦不住。 够?怎么能够? 打死她都犹嫌不够!!! 第27章 封赏 庞嘉雯听见徐灵恣传来的痛呼声,好像真的很惨。可这会她已经没有任何同情心了。 徐灵恣脑子有病,明明可以顺着她说的话认个错,再跟长辈求求情就完了。可徐灵恣偏偏不肯,还想拖她下水。 真是好笑,徐灵恣也不想一想,她是谁?一个客居在永宁侯府的表小姐,她凭什么要为徐灵恣的过错担责? 还有王氏,明明出门前把徐灵恣托付给外祖母,出了事却想找她? 真是给她脸了,欺软怕硬,王氏也不看看,她还是不是从前的庞嘉雯? 庞嘉雯越想越气,等走到园子里黑灯瞎火的她才突然想起来,她走得急,都没叫个丫鬟提灯什么的?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折回去,突然园子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急匆匆的,提着的灯晃得跟鬼火一样。倘若不是庞嘉雯当过阿飘,这会腿都软了。 要不借个灯?庞嘉雯想着,一时间站着没动。 那人飞一般跑到她的面前,抬起一张满是关怀的脸,焦急地问道:“嘉雯,你没事吧?我听见丫鬟们说祖母在安和堂里训斥灵恣,怕你也有事。” 呀? 庞嘉雯傻傻地看着二表哥徐连,整个人从惊讶到无语也不过一息之间。 二表哥戏真好,可惜就是出身太高贵了,不然以后不愁没有出路。 她进府都这么久了,徐灵恣膝盖都跪出血印了吧,二表哥这才走到园子里? “咳……” “多谢二表哥关怀,外祖母是训斥二表妹呢,跟我无关。” “二表哥若是担心二表妹,那快去看看吧,我这边就不用了。” 庞嘉雯说完,绕路想走。她怕自己停留太久会笑出来,就二表哥这点道行,想哄她??? 除非是上辈子! 徐连伸手拉住庞嘉雯,低声道:“嘉雯,我是担心你。” 庞嘉雯拂开他的手,忍者没有跳出三尺之外。她对徐连道:“我知道啊。可现在是二表妹被打,难不成二表哥都不担心的吗?” “你们可是亲堂兄妹啊!”说完咂动着嘴巴,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 突然感觉被内涵的徐连:“……” 看着无话可说的徐连,庞嘉雯从容地拿走他手里的灯笼,然后道:“二表哥快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为二表妹求求情。” 徐连酝酿了一晚上,想着来接应庞嘉雯,两个人在月下漫步谈谈心的。 结果今夜没有月光,庞嘉雯也没有给他机会。他看着庞嘉雯的身影越走越远,她身量高,脚程快,走路带风,比一般的男子还潇洒几分。 徐连突然觉得庞嘉雯长大了,跳出知慕少艾的范畴,突然间就变得成熟坚定起来,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再影响到她的选择和决定。 这样的庞嘉雯是他还能抓得住的吗? 徐连不禁陷入了深思。 …… 庞嘉雯并不知道自己长街纵马的消息传入了皇宫,更不知道,因为李老夫人的态度和她送的那把红缨枪,她已经成为几位王爷府中幕僚们热议的人物。 她更想不到,自己以为的小伤,会在睡了一夜之后连床都下不了。 而偏偏这时,宫里的圣旨来了。 王氏慌里慌张地备了香案,叫人各处传话,连罗老夫人都来了,偏偏庞嘉雯没来。 就在她想发怒时,如意跑来道:“小姐她病了,起不来了。” 罗老夫人急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请大夫了吗?” 说着,瞥了一眼王氏。 王氏昨晚气到险些吐血,哪里有心思管庞嘉雯。她才躺下没多久天就亮了,这会子眼睛还酸涩得很。不过她也惯会作戏,帕子一揉,掩面急声道:“你这死丫头是怎么值夜的,现在才来报?” “快,先去扶起来。等接了圣旨再请大夫。” 罗老夫人听了,凌厉地扫了王氏一眼。 王氏立即禁声,不敢再多言了。罗老夫人看向如意,压低声音问道:“很严重吗?” 如意点着头,眼睛红红道:“是昨天的旧伤犯了。小姐说昨天她回府时被马车撞了一下,本想着没事,谁知道今天疼得动不了。” 罗老夫人突然想起来了,昨天她见庞嘉雯嘴角有伤还问了一句,谁知道转过头就忘了。 “哎,都怪我。” “是我疏忽了。” 说着对如意道:“你先回去,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如意磕了头,转过身就跑回去,半刻都不敢耽搁。 罗老夫人封了一个大红包去给传旨的余公公,请他体谅。 余公公一听庞嘉雯痛得下不了床,而且还是昨日替李老夫人取红缨枪时被马车撞伤的,当场就把红包退回来了。 他提议去雯香居宣旨,罗老夫人心里就有了猜测,当即带着王氏等人一起去了雯香居。 庞嘉雯见这阵仗,挣扎着要爬起来。余公公见她脸色煞白,连忙道:“庞小姐快别动了,今日是喜事,您可别叫咱家交不了差。” 未等庞嘉雯明状,余公公立即肃然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义侯之女庞嘉雯聪慧敏捷,英姿飒爽,大扬将门风范,朕心甚悦。特赐锦缎二十匹、南珠一箱、玉如意一对,钦此!” “庞小姐,您快接旨吧!你父亲封侯圣旨今早已经快马加鞭出城了!” “皇上给您父亲赐下的侯府就是原来的英国公府,钥匙咱家也带来了!” 说着,一一奉上。 庞嘉雯手里被塞了圣旨,忐忑不安地叩拜:“臣女庞嘉雯谢皇上赏赐,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因实在抬不起头来,故而痛呼一声,惹得余公公面露担心。 余公公对罗老夫人道:“这可不行啊,咱家还是快快进宫禀明皇上给庞小姐请位太医才好。” 罗老夫人连忙拜谢,余公公虚扶,往后退了退道:“老夫人可别折煞咱家了,您陪着庞小姐,咱家先行一步。”说着,拱手带着小太监走了。 王氏和董氏还在震惊当中,庞彪封侯了。 还是忠义侯,连赐下的宅子都是英国公的旧居,皇上给了庞家好大的脸面。 董氏心头像是燃起一团火,浑身都热乎乎的,手心面庞更甚。在她眼中的庞嘉雯已经不是一个客居在永宁侯府的表小姐了,而是一位真正的侯府千金。 她凑上去和罗老夫人一起扶着庞嘉雯躺平,手也不自觉地给庞嘉雯揉肩,声音轻柔道:“嘉雯啊,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罗老夫人抚摸着庞嘉雯的鬓角,爱怜溢满眼眶。 只有王氏杵在门口,神情呆滞。这等场面满满都是讽刺,王氏想笑,可勾了勾嘴角,脸上一片肃然。那颗攀附权贵的心慢慢沉到冰冷的深渊里。 她在想,早知道皇上如此看重庞家,她干什么要得罪庞嘉雯? 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晚了,她连走上前去奉承庞嘉雯都做不到,她笑不出来了! 第28章 骄傲 余公公回宫没多久,太医院的王太医就来了。 王太医擅长外科,皇上每年春闱都会带他一起去围场,故而很有名望。 庞嘉雯伤了筋骨,躺在床上无语望帐顶,动一下都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被碾碎过。 王太医把了脉,询问了一下庞嘉雯是这么撞伤的? 然后捋着小胡须开了方。 这时有个小丫鬟急匆匆赶来,面色慌张。 王氏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呵斥道:“什么事让你跑到这里来禀,晚一会都不行?” 小丫鬟抿了抿干燥的唇,紧张道:“是成国公府的李老夫人来了,还带着一个大夫,说是要来给表小姐看看。” “什么?”王氏惊得险些跳起来。 回头去看,只见罗老夫人也大步出来了,面色又急又喜,兴奋道:“有人去迎了吗?正门开了没有?” “你们这些死丫头能做什么?竟然不早点来禀?” 小丫头连忙道:“正门开了,大少爷带人去迎了。” 罗老夫人叹了口气,整理一下衣服道:“他一个小子算什么?我去迎!” 说着又转头跟王氏道:“快把花厅腾出来,顺便请王太医去歇息。” 洛阳锦 第19节 王氏怎么会不懂,罗老夫人怕王太医撞见李老夫人带来的大夫,到时候心里膈应。 不曾想,王太医笑呵呵地站出来道:“不急不急,早就听闻李老夫人身边有一位妙手神医却不得见,如今倒是托了庞小姐的福了。” 说着,站在院中不走了。 王氏见王太医真的不介意,这才让人在院中给他摆了茶桌,让他一边喝茶一边等。 与此同时,王氏也赶紧看了一下衣着,以免有什么不妥。 一刻钟后,罗老夫人搀扶着李老夫人来了。 前后跟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光是捧匣子的都有十几个,真是好大的排场。 有一个做道人打扮的青年男子,面容带笑,眉眼柔和,一直紧跟在李老夫人的身后。 王氏猜测他就是来看病的,就是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老夫人进了院子,王氏拘谨地行礼,因前一日失仪,这会子见李老夫人还有些尴尬,脸红红的。 李老夫人没正眼看她,问道:“王太医看了吗,怎么说?” 没等王氏回话,王太医连忙上前拱手作揖道:“请老夫人大安。晚生替庞小姐看了,伤了筋骨,将养上半个月就能痊愈了。” 李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身旁的青年男子道:“这位是太医院的王太医。” 然后又对王太医道:“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叫张朔的,因入了道家,所以通些岐黄之术。” 王太医连忙拱手道:“早就听闻张道长大名,不想今日竟然得见,还望道长赐教。” 张朔连忙道:“不敢,还未向王太医请教。” 李老夫人烦他们寒暄这些,直接推了张朔一把道:“你先去给庞丫头看看,一会你们再说话。” 张朔应是,对王太医无奈地笑了笑。 王太医似了然,由小丫鬟在前领路,又与张朔进去替庞嘉雯把脉。 不多时,二人一起出来。 李老夫人问道:“如何?” 张朔道:“是伤了筋骨,尤其是胸前的软骨,还有身上也有擦伤,所以她一动就疼。” “不过不碍事,我给她开了药,将养上七天就能痊愈了。” 王太医在一旁跟着点头,眼珠子咕咕转着,神采奕奕,好像得见了什么妙方一样。 李老夫人听到说七天就可痊愈,嘴角也有了笑容。她对张朔道:“那你与王太医好好交流一番,我去看看那丫头。” 张朔颔首,很快被王太医拉走了。 李老夫人在罗老夫人的陪伴下去看了庞嘉雯,见她躺着,脸色不像昨天那样鲜活,透着一股病弱的苍白。 眉眼垂下,眼尾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哭过? 李老夫人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道:“都怪我,早前还记着,换了身衣服就忘了。” 罗老夫人连忙道:“怎么能怪您呢?要怪也是怪我?嘉雯跟我说了,是我被那二孙女气着了,竟也没有放在心上。” 庞嘉雯笑着,眉头却皱了起来。她吸着凉气道:“是我自己蠢,受了伤以为睡一觉就没事了。老夫人和外祖母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您们还自责?这不是要折煞我吗?” 李老夫人听了,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看到了屋内那些赏赐的盒子。那串古朴的钥匙放在其中,显眼极了。 庞嘉雯自然也看见了,有些紧张,紧抿的唇瓣不自觉沁出了血珠子。 她惶惶道:“老夫人……” 李老夫人收回目光,用帕子给她擦去,笑着道:“傻丫头,皇上有五个儿子,五王立府时想要那栋宅子的人可不在少数,可皇上都没给,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庞嘉雯好像忽然懂了,大着胆子道:“因为他们都跟李家没有关系。” “可是不对啊,楚王爷不是您……” 庞嘉雯不敢再说下去了,她怕自己也犯蠢。 可李老夫人却笑道:“你说的对,他们都跟李家没有关系。” “那栋宅子落在谁的手里我都会生气,因为他们不配。可如果那个人是你爹,那我就会很高兴” “难道你就不想去你爹曾经练武的地方看看?那个时候,他可是英国公府里最风流倜傥的小伙子。” “是吗?”庞嘉雯想象不到那样的画面,却意外地开心起来。 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纵然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却还是让李老夫人微微动容。 “傻丫头,我骗你做什么?” “等你好起来,我陪你去看看,顺便也叫几个人去打扫干净,等着你爹回来。” 庞嘉雯不知想到什么,眼眶慢慢红了。可她的小嘴却撅起来,认真道:“我爹应该会哭的,他哭起来就没完,连我娘都招架不住。” 李老夫人被她说的话逗得大笑,连罗老夫人也忍俊不禁。 “是真的。”庞嘉雯说。 李老夫人却慢慢收了笑容,凝重道:“是吗?可我从来没有见你爹哭过!” “他在我弟弟面前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可偏偏在我的面前,却一直强装着是个大人模样。” 庞嘉雯张了张嘴,想说:那是因为我爹他想保护您啊! 可她到底没敢说,因为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然而李老夫人红了眼眶,拿着帕子擦去眼泪道:“快点好起来吧,你可是你爹的骄傲。” 庞嘉雯点头,心里像照进一束光。她发现跳出那些儿女情长的恩恩怨怨,顺从地听着长辈们的话,做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也挺好的。 心里慢慢腾升起一股油然而生的骄傲! 第29章 回信 徐定当值点卯,早早就得了妹夫庞彪封侯的消息。 皇室愧对李家,然而英公后人只余李老夫人一脉,且子嗣随成公从文,在朝堂颇有建树,已经不可能再改从武。 李家军虽然不在,但李家军魂浩气长存,须得有一位李家军后人出面继承,一来是安英公在天之灵,二来则需稳定军心,以扬国威。 那么有什么比骠骑将军嫡传弟子,李老夫人出面为之正名的庞彪更合适的呢? 庞彪镇守边关十余年,打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仗,要军功有军功,要威望有威望。更何况,他还曾救过当今圣上。 当下言官犀利,口诛笔伐,即便分成两派。一派为英公惋惜,庞彪当之无愧为忠义侯。一派为皇上惜才,庞彪也该论功行赏,这正二品的忠义侯理应当得。 在徐定看来,皇上想封庞彪这个忠义侯很久了,想让庞彪接受李家军残余势力也很久了。只是苦于李老夫人不肯出面,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旨。 如若不然,当年庞彪为骠骑将军上蹿下跳的,还一度想寻江湖义士去劫天牢,这些皇上不会不知道? 也许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好掌控? 因为对于皇上来说,像庞彪这样的人重情重义,最好拿捏了。 封赏才下,便有无数达官贵人往永宁侯府递帖子。就连徐定的上峰都婉言,家中近来备下了上好的桂花酿,只等友人登门一叙。 徐定应酬到戌时才得以脱身。等他回府,王氏也是累得不行,夫妻俩靠坐在暖炕上说话。 徐定道:“嘉雯如今的身份不比以往,需要应酬的地方也多。你明日先从账上支一千两的银票送过去。” 王氏一听,仿佛从暖炕上诈尸,一咕噜地爬起来:“一千两?” 徐定看她这副守财奴的样子,冷笑道:“满京城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不想给也行,那就祈祷言官别把妹夫给嘉雯的嚼用扒出来,否则的话你儿子也不用出仕了,等着跟你放印子钱就行。” 王氏听得胆战心惊,连忙道:“我哪有说不给?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还说话阴阳怪气的。什么放印子钱,我几时干过那个?” “旁的事情你都可以说我,唯独在儿子前程这件事上你不能说,我可没那么糊涂。” 徐定闻言,叹了口气,站起来道:“我去书房了。” 王氏追着他道:“我又说错什么了?” 徐定摇头:“没有,是我想静一静。” 说着,脚步更快了。 王氏红着眼睛,追着徐定的背影骂道:“我知道我不如她,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弹琴作曲,但是我会管家啊,还给你生儿育女,你为什么就是看不上我?”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以及属于深夜的孤寂。 “徐定,你别有求我的一天。” 王氏说完这句狠话,再也遏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 庞嘉雯在床上躺了三天就能下地跑了,虽然还是有那么点疼。 她没急着去英公旧居,想着等父亲的信到了再做打算。 信是皇上身边的密使带回来的,一共是三封。一封是给罗老夫人的,一封是给李老夫人的,还有一封是给她的,另外还有五百两银票,说是给她的零花钱。 父亲让她去大玉胡同迎祠堂里的牌位进府祭拜,然后去给李老夫人磕头。父亲还说,倘若她不想住在永宁侯府了,就暂时住到大玉胡同去。 父亲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可父亲怎么不让严官家送她去西宁州呢? 庞嘉雯把头蒙在被子里哭,她发现自己好想父亲母亲,好想两位哥哥。 …… 皇宫里,刚从西宁州回来的两位密使正在向皇上回话。 年过四旬的顺平帝坐在崇明殿内的东暖阁里,靠在软塌上的大迎枕上,嘴角微微勾着,眼神和煦道:“庞彪真是这么说的?” 底下的两位密使笑着颔首,其中年长那位道:“可不是吗?他说皇上的圣旨下了,鞑靼必定会蠢蠢欲动,这时候不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怎么对得起皇上这份厚爱?” “他还说请皇上放心,明年开春之际必定能将整个祁连山脉都给打下来,到时候肃州也可以驻兵,而他就是死也能含笑去见英公和骠骑大将军了。” 顺平帝端正身姿拍掌,转而又骂道:“打了胜仗就要死,他当朕是什么人?” 年长的密使道:“忠义侯或许是担心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并不是意有所指。” 顺平帝冷哼道:“他要是会意有所指朕还不耐烦听呢,可他这是赤裸裸地讽刺朕,讽刺皇家呢?骠骑大将军那件事到如今他都不能释怀,什么朕的厚爱?那还比不下他打了胜仗以后含笑九泉!” 年长的密使道:“军人当报国,这是好事,皇上无需介怀。” 洛阳锦 第20节 皇上了听了,不耐烦道:“你们去一趟西宁,他是请你们喝酒了还是吃肉了,怎么回来你们就这么帮他说话?” 两位密使一听,异口同声道:“都吃了,皇上妙算。” 顺平帝:“……” 怒瞪一眼两个亲信,顺平帝没好气道:“不是说他带回了三封信,都说了什么?” 年长的密使道:“信是当着我们二人的面写的,给庞姑娘那封只说了迎牌位祭拜的事,其他的没什么?给罗老夫人那封说是曾与高峰将军玩笑,将来要做儿女亲家,高峰将军也同意了。给李老夫人那封,先是赔罪,说英公旧居与他而言就是家祠,绝不会移栽府内一草一木,一切皆由李老夫人做主。还有便是,倘若庞姑娘搬出永宁侯府,还请李老夫人照拂一二。” 顺平帝听后,狐疑道:“他的女儿与高峰之子定了亲,这件事为什么要单独给罗老夫人写信?” 年长的密使道:“忠义侯说是回信,因罗老夫人问起,所以才需回信说明。” “回信?他那小女儿快及笄了,如果早早就定了亲事他那丈母娘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还提到搬出永宁侯府,只怕是永宁侯府那帮目光短浅的女人想算计他女儿的婚事,所以他才顺水推舟写了这封信,顺便再请李老夫人出面照拂。”顺平帝猜测道,眉头微微蹙起。 年长的密使道:“属下也是如此猜测的,回京之前特意请了高将军喝了一顿酒。高将军似乎对庞姑娘很满意,也想替儿子求娶,就是担心忠义侯不肯。” 顺平帝听了哈哈大笑:“朕就说嘛,庞彪有两子一女,他明知永宁侯性子寡淡也要送女儿回京娇养,怎么可能会将她随便许人?” “他碍于媳妇的面子不好与永宁侯府明说,那朕来做这个恶人好了。总不好他在前线拼命打仗,朕在京城连他的女儿都照顾不好?那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说着,从暖炕上起身,去了皇后的宫里。 只是等顺平帝都安排好了,回到崇明殿后后知后觉,既然庞彪都请了李老夫人了,那还请他的人带什么信?作为朝廷官员庞彪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经由密使的信犹如白纸,不管何意都会上呈。所以……庞彪这三封信都是写给他的! 好家伙,庞彪这气性可真大!当年不过说他一句有勇无谋,他如今竟也学这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给他挖坑,他不跳还不行? 顺平帝越想越好笑,最后觉得这件事应该找个人分享,所以很快又去了江贵妃的宫里。 第30章 偏心 罗老夫人收到女婿的回信,确定了庞嘉雯说的婚约之事,一时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董氏听到消息来安和堂,只见罗老夫人软软地靠在暖阁里的大迎枕上,整个人蔫蔫的,话都不想说话。 董氏的心也跟着沉,但还是上前给罗老夫人捏着肩,小声道:“您睡一会吧?” 罗老夫人惆怅道:“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嘉雯是在我身边长大的,花骨朵一般的人,怎么能嫁到边城那么苦的地方去?” 董氏心里也很慌,但还是像儿子说的那般,决定从庞嘉雯入手。于是她道:“大姑爷是最疼嘉雯的您不是不知道。依我看这件事未必没有变数,最重要还得看嘉雯。” 罗老夫人看向董氏,问道:“你觉得嘉雯不愿意嫁去高家?” 董氏道:“嘉雯情窦未开,连喜欢白若瑾这样的事情都可以信口拈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眼中也可以朝令夕改,这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心里没人。“ “她之前对白若瑾那么好就是为了气灵恣,反过来看,她若是真的想嫁给白若瑾,灵恣怎么可能争得过她?还有白若瑾,难道他就不曾动过心吗?” 罗老夫人慢慢撑着坐起来,谨慎道:“嘉雯至纯至善,倘若真的喜欢谁,那必定倾尽所有。更何况她又长得如此明艳动人,哪个少年郎会不动心呢?” “你说的对,最重要的还是看嘉雯自己的意思。” 董氏见罗老夫人明显是想通了,不再去管庞彪定下的什么婚约? 她笑了笑,想说儿子之前担心庞嘉雯的伤,还亲自去护国寺求了平安符回来。谁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罗老夫人道:“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 董氏的面容僵了僵,只好退下。 只是她还未走远,便见罗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急匆匆地跑出来,她立即拦着问道:“老夫人不是说要休息吗,你慌慌张张跑什么?” 小丫鬟道:“回二太太话,老夫人叫大少爷呢,说是有事吩咐。” 董氏当即捏了捏拳,冷肃的面孔紧绷着,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等小丫鬟走后,董氏看了安和堂的方向忍不住冷笑。 老夫人偏心大房,对他们二房不闻不问的。好似有什么好事落在永宁侯府,也该是大房份中。她也不想一想,以王氏的为人怎么可能撑得起门面。庞嘉雯虽赤诚却受不得气,王氏接二连三针对庞嘉雯,庞嘉雯又怎么会喜欢王氏这样的婆婆? 不过早点看清了也好,至少她就不会跟老夫人交底,也不会让老夫人知道她的心思。 董氏径直去了儿子的房里,看见儿子在埋头苦读,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子琛,歇一会吧,陪娘说说话。” 徐连抬首,看见母亲微微笑着,神情却略显疲惫。他合起书本,询问道:“怎么了?” 董氏道:“没什么,娘就想跟你说说话。” 徐连猜测道:“大姑父的信到了,我若是猜得没错,婚约是真的。” 董氏叹了口气,随即道:“这件事并不意外。是你祖母!” 徐连一听,便笑道:“那母亲更应该宽心才是,祖母属意的继承人是大哥,她想什么我很清楚。只是这件事不是她想就可以成的,大哥自幼尊孔孟之道,克己复礼,只要嘉雯表现出一丝不耐或者不喜,大哥就会知难而退。” “但我不是大哥,我不会退。” 董氏担心道:“可嘉雯那个性子也不会喜欢强硬的。” 徐连颔首,认真道:“我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会有办法的。” 董氏想问儿子有什么办法,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来。 或许,她应该多给儿子一些时间。 董氏走了,徐连却不能静下心来看书。他其实是担心的,但他不想表现出来。 他觉得自己也还没有输,不必急着下定论。 而且,他也不喜欢输。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假如庞嘉雯喜欢白若瑾是假的,她和白若瑾那些黏黏糊糊的暧昧都不过是逢场作戏,那么庞嘉雯真的像她表现出那么单纯吗?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是他忽略的,其实庞嘉雯是在扮猪吃老虎?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 深吸一口气,徐连拿着刚去书斋淘来的话本子出门了。 他去了雯香居,想和庞嘉雯说说话。 那小小的一方院落里,大门敞开。 庞嘉雯坐在林荫下的秋千上,手里端着一碗牛奶羹,甜滋滋地和徐进在说话。 “我最爱吃这个,可大舅母说吃甜食容易胖,一个月才准我吃一回,我都快馋死了。” 徐进道:“祖母发话了,以后你想吃就吃,胖了你不嫌难看就行?” 庞嘉雯摸了摸自己的细腰,嘚瑟:“我会胖?我在西宁天天啃羊腿都不会胖。” 徐进宠溺道:“是是,谁不知道你爱吃,你能吃,还不胖?这要是你大表姐在家,她能气到骂哭你。” 庞嘉雯嘿嘿地笑,心满足地舔着勺子,无意间伸出的舌头粉粉的,特别好看。 徐连愣在门口,突然就觉得自己手中的话本子多余起来。 如意端着橘子出来,正巧看见他,笑着喊道:“二表少爷来了,快进来坐,外面冷。” 是啊,寒冬腊月,怎么会不冷? 可那两个人还在树荫底下说话呢,身边连个暖炉都没,脸却红红的。 徐连踏进门槛时,心里想的全是,不能再这样被动了。 否则的话,他怕是要走父亲的老路,以后娶一位家世不显的妻子,然后常年在外经商,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还得伏低做小,连带着自己的孩子也低人一等。 这样想着,他扬着一张狭促的笑脸,出声打趣道:“我可是姓徐的,大哥也不知道给我端一碗,心眼都往庞家偏了。” 徐进看他手中拿着的话本,轻哼道:“你不是?还是说,这个是给我带的?” 说着,伸手去接。 徐连递过去,等徐进快接到时,转而直接丢给庞嘉雯。 徐进没好气道:“我就知道。” 庞嘉雯放下碗,看了一眼话本子的名字,上面写着《养娇记》。她没翻开就递给如意了,徐连笑骂道:“你就只顾着吃!” 庞嘉雯微微仰着头看他,一本正经道:“我爱吃不好吗?那本《养娇记》我看过,写的表舅跟侄女的,两个人还私奔生了孩子。” “我年纪轻轻的,口味哪有那么重?” 话落,徐进诧异地看着徐连,不敢置信道:“你给她带这种书?” 徐连脸色爆红,慌张地解释道:“我又不喜欢看,我听说市面上最火的一本就给她买了。” 徐进怒斥道:“胡闹。如意,拿回来给我。” 如意依依不舍,但还是给了出去。 徐进拿了书,随意翻了两章,脸色顿时就绿了。 徐连额头冒着虚汗,想着说自己估计逃不了一顿训斥。谁知道一声爆呵炸响在耳边,吼的人却不是他! “庞嘉雯,这本书你跟我说你看过???” 徐进卷着话本子,一副想揍人的模样,与此同时,他那双眼睛像是能喷出火焰来! 突然呆滞的庞嘉雯:“……” 第31章 想法 徐进不敢置信地盯着庞嘉雯,仿佛只要她敢说看过,他便要立马拿出做兄长的威严来。 庞嘉雯愣了一会,嘴里软乎乎的牛奶羹顺着喉咙滑下去,她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苍天! 她想起来了,这本《养娇记》开篇就写了很露骨的床戏,不说让看的人过目不忘吧,至少血脉喷张是有的。 倏尔间,庞嘉雯的脸颊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她从秋千架上下来,将碗放好,故作镇定道:“没看过啊。我就是翻了翻,发现跟我以往看的都不一样?” “而且作者连不穿衣服也写了,这种书我怎么会看?” 她说得理直气壮,然而脸颊绯红,美目乱飞,连眼尾都染上些许潋滟。 徐进看着她忽而间的展露的柔媚,恨恨地瞪上一眼,然而再重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洛阳锦 第21节 他转过头训斥徐连:“表妹虽然喜欢看话本子,但你不能什么都买给她看?尤其是这种,不伦不类的,这要是姑父知道,腿都能给你打断!” 徐连看着庞嘉雯羞臊的样子,原本不懂的这会也清楚了。 他点了点头,认真道:“大哥放心,我下次会注意的。” 徐进把话本子还给徐连,说道:“拿去烧了。” 徐连接过去,看向庞嘉雯。他是准备告辞的,毕竟不好在雯香居烧掉。 谁知道庞嘉雯看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就往徐进的身后躲。 徐连只觉得心口一慌,整个人便像失去些什么,顿时就不得劲了。 他强撑着笑,对庞嘉雯道:“你躲什么?我现在要走了,你也不说送送我?” 庞嘉雯探了个头,推着徐进道:“大表哥去送?” 徐进无奈地看着她,颇为宠溺道:“为什么是我?” 庞嘉雯理直气壮道:“我虽然是住在雯香居,但却是在你的地盘,不是你送谁送?” 徐进忍不住笑,没出声反驳。当年得知庞嘉雯要来京城,祖母便提议给她单辟一个院子。这雯香居原名雅韵轩,曾是他的小书房。” “走吧。我送你!”徐进对徐连道。 徐连突然就笑不出来,紧绷着脸,说了一声“不用”,整个人大步离开了雯香居。 他走到院外,下意识停住深呼吸,然后就听见徐进说:“嘉雯,你不能这样,你二表哥会生气的。” 然后庞嘉雯说:“为什么会生气?你们不是我的哥哥吗?我在家的时候,大哥二哥也不会要我送啊,而且他们还会主动帮我把门关好!” 徐进又道:“那不一样,他们是你的亲哥哥。” 庞嘉雯好似不高兴了,声音变得急促道:“你们就不是了?我身上也流着徐家的血,你们就是我的亲哥哥。” 然后徐进也无话可说了,好像很无奈似的。 徐连忍不住冷笑,徐进以为他对庞嘉雯来说是不同的,可有什么不同呢? 庞嘉雯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嫁在永宁侯府,会跟他们其中一个成为夫妻。 …… 董氏没有想到,刚刚去看儿子的时候,儿子还胸有成竹,十分稳妥。 转过眼,儿子来找她时已经是眉目阴沉,面容冷肃。 母子俩关起门来说话,董氏担心道:“怎么了?我听丫鬟说你去看嘉雯了,是跟嘉雯吵架了?” 徐连摇了摇头,凝重道:“嘉雯她对我和大哥都是一样的,她不想嫁在永宁侯府。” “亦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嫁给我们。” 董氏听得糊里糊涂的,连忙追问道:“什么叫做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嫁给你们?” 徐连道:“她心里没有这个想法。她来侯府的时候才十岁,祖母怕她想家,让你和大伯母待她像亲女儿一样。现在她大了,婚事眼看就该定了,可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嫁在永宁侯府比嫁在外面那些陌生的人家要好。” “至少永宁侯府的人她都认识,而且还很熟悉。这原本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条件,可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起,权衡利弊,她又怎么会懂呢?” 董氏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地看着儿子,呆呆地道:“那现在去说还来得及吗?” 徐连点了点头道:“刚好赶上她要议亲的年纪,当然来得及。不过我们来得及,大哥也来得及。所以,娘还需再做一件事。” 董氏连忙点头,一副谨慎的模样道:“你说,只要娘能做的,娘都会去做。” 徐连眯了眯眼,沉下声道:“我听子杰提起过,大姑父每年都会给府里三千两银子,说是给嘉雯的嚼用?” 董氏意外道:“这件事你祖母说过不许外传,怎么你们现在都知道了?” 徐连笃定道:“那就是真的。” 董氏点了点头:“是真的。” “那就好办了,娘你这样……”徐连压低声音,断断续续的声音似有若无的,却透着一股冷血的算计。 董氏听得心惊,惶惶不安道:“这能行吗?要是查出来怎么办?” 徐连冷笑道:“已经是透风的墙了,用力一推就倒,还能藏住什么秘密?” “父亲经商,我们一家都不在仕途上,现在大姑父势头正猛,皇上不会明着给永宁侯府难堪的。更何况,这件事捅出去是迟早的,而那时就算与我们无关,大伯父我们也一样靠不上。” “母亲可别忘了,大伯父不止有大哥一个儿子,还有三弟。可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就连祖母都偏心他们。” 最后一句让董氏彻底下定决心,她点了点头,慎重道:“娘知道了。” “你爹这些年跑生意,交了很多朋友。现在他人不在京城,别人不会怀疑的。” 徐连点了点头,转而又伸手轻轻抱着董氏道:“娘放心,儿子不会让娘有事的。” 董氏欣慰地笑着,眼里有了泪花:“瞧你说的,就算有事娘也不怕,只要为了你好,娘什么都愿意去做。” 徐连阖下眼,深深吸了口气道:“那不行,你是我娘,你好我才能安心。” 一句话又换得董氏红了眼,心里下的决心就更重了。 …… 徐定最近风头正盛,结交了不少有实权的官员,多少探得些许消息。 比如腊月初七,都察院一位刘都事就跟他说,有人往王御史的府上递了封匿名信,说他的妻子王氏克扣外甥女的嚼用,而且已有四年之久。 那王御史原本不信的,据说他那外甥女在李老夫人的宴会上不小心弄脏了衣服,那穿回府中的还是江家姑娘的衣服。还有便是,堂堂青海总兵之女,身上竟然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不像他那尽惹长辈生气的女儿,再不济也还有两个实心的金镯子呢。 徐定就知道,王氏那抠搜的性子迟早要给他惹麻烦。好在这个王御史虽然清廉,但不明不白的匿名信却是会想办法求证,因此这才传出消息来。 眼下去找王御史已经来不及了,徐定匆匆赶回府里,叫王氏连夜抱了账本来查。 第32章 丹阳 王氏一听有人要参徐定,吓得把昔日存下的私房都吐了一遍,生怕徐定因此而惹上大麻烦。 当徐定得知她已存下三万两的私房,一时间怒不可遏。 徐定知道王氏一心想让庞嘉雯嫁给儿子当儿媳妇,想着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了庞嘉雯。 谁知道当他翻阅账本,发现庞嘉雯来侯府的第一年总共才花去二百六十两银子,那还是连雯香居的摆件都算进去了,而那一年妹夫庞彪给府里送了五千两。 余下每年都是三千两,但庞嘉雯最多也就一年花了三百零二两。 “四季衣衫都是府里做的,好些的首饰你都舍不得给嘉雯打,你拿着这些钱就不会心慌吗?” 王氏红着脸,嘴角翕翕道:“我也没有乱花,都给她存着的。” 徐定忍不住冷哼:“现在你说给她存着的,那也要外人相信。” 王氏紧张道:“那怎么办?皇上不会降罪吧?” 徐定讥讽道:“谁知道呢?王御史已经把折子递上去了。” 王氏吓得六神无主,问道:“要不把银子都送去雯香居?” 徐定站起来骂道:“蠢货。你不做都已经做了,现在送过去就是心虚。这种不打自招的事情也就你做得出来。” “行了,反正永宁侯府的爵位已经到头了,我最多被贬出京城,死不了的。” 王氏一听,顿时就哭起来了。她是贪财,但她也害怕连累徐定,所以只敢在府中捞钱。 但她捞的大部分都是庞嘉雯的,想着府中也不会不满,谁知道竟然还是连累徐定了。 徐定烦她,拿着账本就走,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出了这种事情王氏怎么睡得着,熬了一夜,天亮连安和堂都没去,还打发人去宫门外等消息。 结果去的人到巳时才回来,只说了皇上并未降罪,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 王氏好歹定了定心,这才洗漱一番去了安和堂。 谁知半道上就遇见报信的小厮,说是宫里的圣旨到了。 王氏腿一软,险些昏死过去。 最后还是董氏出面备下的香案,罗老夫人吩咐准备的封红。她们二人皆以为王氏是病了,谁也不知道王氏是慌的,因为害怕给家里带来灾祸而受到谴责或者休弃,王氏几乎是被拖到正厅里的。 庞嘉雯跪下的时候看着王氏在抖,还奇怪她怎么了? 直到余公公宣读圣旨,皇上封她为丹阳郡主,她诧异时,却见王氏突然抬起头,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把双腿并拢,跪得更加像模像样了? 庞嘉雯:“……”感情她成为郡主了,还能给王氏治病不成? 庞嘉雯一头雾水! 余公公又带了好些赏赐来,比之前的多一倍不止。 宣读完以后,余公公笑呵呵地说:“丹阳郡主快接旨吧,皇上说眼下临近年关,天寒地冻的,就免了郡主进宫谢恩了。还有这封号是皇上命礼部摘选了三天才选出来的,还说您父亲一定会满意的。” 庞嘉雯接过圣旨道谢,她父亲满不满意她不知道,反正她是挺满意的。 上辈子因为公然大闹婚礼,皇上虽然没有责怪她,但却也没有管她。想来那时皇上没有赐死她就已经是看在她爹还在前线打仗的份上。否则满京城的贵女都像她一样,那皇上还怎么震慑朝堂?皇后还怎么母仪天下? 庞嘉雯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余公公道:“郡主就应该多笑笑,您笑起来好看。” 庞嘉雯笑得更灿烂些,逗得余公公开怀,直说自己命薄,家中亲人早已亡故,连个侄女都没给他留下。 庞嘉雯道:“那您认我做侄女不就好了,我在京城还能多陪陪您老人家。” 罗老夫人连忙训斥道:“不许胡说。” 董氏也心急道:“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 庞嘉雯狐疑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也许正因为她不懂其中的关键,这才让余公公愣了愣神,转而却是连笑也不敢了。 余公公道:“您是主,我是仆,怎么敢?郡主可千万别再说了,否则老奴就只有以死谢罪了!” 庞嘉雯咋舌,却还是忍不住嘀咕道:“这么严重啊?可您是皇上的仆,我也是啊?” 余公公抿了抿唇,看着庞嘉雯道:“丹阳郡主的封号,丹是表你父亲的一片忠心,是要您记着这封号因何而来,阳才是皇上对您的厚爱啊。” 洛阳锦 第22节 这其中有什么不同吗? 庞嘉雯不懂,傻乎乎地看着余公公。 余公公失笑,转而对罗老夫人道:“您也别急,估摸着等过了年,宫里的教养嬷嬷就该来了。” 罗老夫人连忙把额外准备的封红也递过去,笑着道谢。 余公公颔首,很快就带着小太监们离开了。 庞嘉雯还愣神呢,旁人不敢打她,罗老夫人先抢了她手里的圣旨让王氏放到香案上去,然后拍了拍她的手。 “皇上亲封的郡主怎么能认太监为叔叔呢?你这是要打皇上的脸啊!” 庞嘉雯后知后觉,担心道:“哎呀,那怎么办?” 罗老夫人轻哼道:“你现在知道怕了?” 庞嘉雯点头,她好怕,稀里糊涂成了郡主,个中滋味都还没有领会,皇上赏那么多好东西她都还没看过呢,怎么突然就提心吊胆的了? 罗老夫人没好气道:“知道怕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说。你现在是郡主了,皇后娘娘就会派教养嬷嬷来教你规矩,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庞嘉雯哭丧着脸,想着说她不当这个郡主了,又怕触怒罗老夫人,只好忍着,越发显得委屈了。 董氏走过来做好人,笑着揽着她的肩,安慰道:“余公公收了你外祖母额外准备的封红就代表他不会说,更何况你是小孩子,童言无忌。说了也就说了,但余公公可不一样,这样的话传出去对他也不好,所以你就放心吧。” 庞嘉雯听了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罗老夫人一把将她扯过去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 刚刚恢复点精神的王氏不知怎么觉得哪儿哪儿都酸,尤其是心和眼睛,简直酸得都想昏过去得了。 庞嘉雯怎么这么好命啊! 刚当上侯府千金,转过头皇上还亲封了郡主。 这往后她的亲事岂不是要皇家点头了? 王氏越想越不得劲,她总感觉白若瑾有点克庞嘉雯的,要不然他在侯府里好几年庞嘉雯就跟个透明人似的,京城里有几个人知道? 怎么白若瑾一走,庞嘉雯就跟雏凤出林一样,好像谁都惦记上了? 第33章 哑谜 徐定是申时才回来的,皇上把王御史的折子压下了,然后把他和王御史都叫去了崇明殿。 好在皇上相信他没有那么糊涂,就问了他是怎么回事。 他把一夜算出来的帐都跟皇上坦白了,直说妹夫经常补贴军用,妹妹怕在边城给女儿攒不下嫁妆,这才送到京城来的。 还说他早两年联系了无锡林家,他们家的拔步床是最出名的,早早就给外甥女定了一张。 又说江西赵家的彩瓷烧得好,也给外甥女定了三套。还说蜀锦、光缎、云纱等都备了二十匹。皇上听他事无巨细说了一遍,有理有据,这才当着他的面驳回了那封折子。 王御史也无话可说,出宫时还婉言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徐定出宫时被迎面的冷风吹得直打哆嗦?他能得罪什么人? 无非就是沾了妹夫的光,近来太过耀眼了些。 以及……王氏目光短浅,真的慢待了外甥女。 …… “丹阳,丹是以表妹夫的忠心,阳皇家公主专用的封号,皇上这是不许妹夫随意给嘉雯定亲。” 徐定回了府,去了安和堂同罗老妇人说道。 罗老夫人担心地问:“那会和亲吗?” 徐定听了忍不住笑:“不会的。亲王的女儿或者皇上的女儿有可能,唯独嘉雯不可能。妹夫还在守边关了,近年来多次收复失地,颇有当年英公的风采。皇上正要重用他,怎么可能让他的女儿去和亲呢?” “这万一……” 徐定没往下说,罗老夫人突然就懂了。 她道:“那有没有可能,嘉雯会嫁给几位王爷?” 徐定想了想,随即摇头。 “那也不可能,妹夫手握重兵,除非是太子。但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了,嘉雯若是嫁去东宫,日后东宫必定不宁。别说是皇上不愿,就是太子也不愿。” 罗老夫人彻底放心了,笑着道:“那就好。嘉雯简简单单一个女孩儿,又是在我膝下长大的,我想着还留她在京城与我作伴,我也能替她撑腰。” 徐定听了没应声,他一直知道母亲和妻子的打算,只不过他觉得庞彪不会同意的。 但眼下庞彪回京是必然,倘若儿子能娶到外甥女,那徐家就多一重保障。 徐定起身前,淡淡道:“嘉雯是我的外甥女,只要她好,嫁给谁我都同意。” 罗老夫人高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其实真的是这样吗? 徐定出安和堂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厌恶的模样。 丑陋,且不堪! …… 余公公回宫的时候,皇上还在批阅奏折。 他把庞嘉雯要认他做叔叔的话复述了一遍,他不说,底下的小太监保不住就说出去了。而且这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家家不懂其中关键,正所谓不知者不罪。 顺平帝听了很高兴,问道:“她说了她也是仆?” 余公公颔首道:“正是。说着,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样子。罗老夫人和王夫人都急死了,险些当着奴才的面就要教训她。奴才连忙说,等过完年宫里的教养嬷嬷就会来了,请罗老夫人稍安勿躁。” 顺平帝笑呵呵地道:“庞彪纵养儿子娇养女儿,儿子骁勇善战不贪军功,女儿聪慧大方不轻不狂,很好。” 余公公笑着附和:“正是,奴才真是羡慕忠义侯,左膀右臂有了,小棉袄也有了。” …… 关于王氏克扣外甥女嚼用的消息并没有传出,而且,皇上还有意插手庞嘉雯的婚事。 董氏见事情难了,不免犯愁。 而此时的徐连却迎来一个机会。 腊月二十九,庞嘉雯要去狮子西巷开府祭祀,而到时候徐进要在徐家主持祭祀,走不开。 所以罗老夫人决定由他陪着庞嘉雯过去。并且他们要在那里住一晚,大年三十才能回来。 像这种绝佳的机会,倘若不做点什么,那他才是真的没机会了。 为此,徐连把自己的心腹小厮叫来,耳语一番。 小厮立马跑出去办事,只是去的地方却是京城出了名的烟花巷。 …… 江怀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很诧异,看着来报信的属下道:“这种事情也要跟我说?” 属下赧然,连忙道:“您之前不是让我查过徐家的人吗?这个徐家二公子一心求学,处事谨慎,身边连个近身丫鬟都没有。之前庞姑娘受伤,他亲自去护国寺求了平安符送去,近来有空就往雯香居凑,看样子是有了打算。” 尤其是,皇上亲封了庞姑娘为丹阳郡主,这其中的深意细细揣摩便知。 那还有什么比生米煮成熟饭更稳妥的定亲法子呢? 江怀也听明白了,他不擅长管这些事,但也没有想到徐家的人胆子这么大,竟然敢这样对庞嘉雯? 他道:“你把这个消息递给若瑾,他若是想管自然不用我们出手。” 属下明了,很快就告退了。 江怀接着伺候他的山茶,今年的天格外冷,好不容易养了三年的山茶眼看着根都要冻坏了,江怀修剪枝丫,想着看能不能养活到明年去。 过了一会,他那属下又来了。腆着一张老脸道:“表少爷说他不管闲事。” 江怀气笑了,忍不住道:“行,让他以后别到我面前来哭。” “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那属下挠了挠头,想说他们主子可别不管。真要不管,到时候庞家姑娘出了事他可是要内疚一辈子的。 毕竟,老夫人可不会不管。 可他到底分得清谁才是主子,因此出了江怀住的容怀堂便径直出府,一刻也没有多留。 …… 庞嘉雯去狮子西巷那天,白若瑾破天荒地来了定安堂。 李老夫人看到他清瘦的脸颊,忍不住心疼道:“虽说春闱在即,可你也不用拼命,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还有眼睛,都熬红了。” 白若瑾任凭李老夫人打量,然后问道:“小舅舅呢?” 李老夫人道:“跟张朔出去采药去了,说是要练什么丹?” “他们师出同门,又志同道合的,聚到一起就是找仙人,练丹药,打坐论道。也亏我还活着,我要是死了,只怕你们是找不到他了。” 白若瑾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老夫人关心道:“你是不是有课业要问?” 白若瑾摇头:“不是。是庞嘉雯,我想知道她会来给您拜年吗?” 李老夫人忍不住笑:“你想躲是不是?她递了帖子说初六才来,还早呢。” 白若瑾道:“那是还早。” 李老夫人要留他吃午饭,他摇了摇头很快就走了,说是课业很重。 李老夫人觉得他心里有事,想着等江怀来问一问。谁知道他才刚走,江怀就来了。 李老夫人笑骂道:“我以为你过年都不回来了。” 江怀道:“怎么不回来,娘还没有给我压岁钱呢?” 李老夫人嗔怒:“美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管我要压岁钱?” 江怀贫道:“多大了都是娘的孩子,要压岁钱不应该吗?” 李老夫人呵道:“应该,说着从手腕上取下早上刚翻出来的金珠手串砸过去。” 洛阳锦 第23节 江怀收了,还揣在怀里,惹得李老夫人笑弯了腰,直说他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等李老夫人高高兴兴地坐下来,江怀才问:“若瑾过来干什么?也是来要压岁钱的?” 李老夫人白了他一眼,轻哼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他是来问你的行踪,我瞧着像是有事找你。” 江怀轻嗤:“他不知道我住哪里?问到您这里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老夫人不悦:“我懒得跟你们打哑谜,有事情就说,没事情就滚。” 江怀大笑说:“没事!” 然后就利索地滚了! 李老夫人:“……” 第34章 算计 庞嘉雯得知只有二表哥陪她去狮子西巷的时候,心里多少是有点抗拒的。 她争取过,想要董氏也陪她去,但董氏推辞了。 庞嘉雯立即品出几分不同寻常,一路都在分心地想着,二表哥总不会对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吧? 但是没想到,还真的有!! 狮子西巷的府邸太大,严管家带着大玉胡同的几个下人帮忙扫尘,不一会连人影都看不着了。 如意去厨房帮忙,庞嘉雯在祠堂里跪着,看着徐连忙进忙出地准备供品。 她开始狐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结果晚上的时候,如意突然拉肚子拉到虚脱,大年二十九请不到大夫,严管家就背着她出去求医。 庞嘉雯坐在前院的门槛上,敞厅里点了灯,幽幽的光亮照着院子,她看见二表哥抱了一堆干柴过来,说是要陪她一起等。 然后他们就在院子里生火取暖,后半夜的时候,二表哥的贴身小厮金宝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热乎乎的羊肉汤,说是严管家担心他们饿了,所以让他买回来的。 庞嘉雯端在手里没急着喝,问道:“如意怎么样了?” 金宝道:“在方家医馆呢,也亏了严总管认识,不然人家都不收。说是吃坏了肚子,服了药过两天就好了。严总管让我先回来报个信,免得表小姐担心。” 庞嘉雯看着二表哥在笑,如释重负地喝着羊肉汤,显得十分惬意。 她把羊肉汤放下,二表哥问她:“你怎么不喝?” 庞嘉雯道:“大晚上还没睡觉,怎么喝得下?” 然后金宝突然道:“那表小姐赏给我喝吧?” 庞嘉雯狐疑,又听二表哥道:“他大老远提来的,你不喝就给他喝,不然浪费了可惜。” 庞嘉雯想想也是,就递给金宝了。金宝接过去,一口气喝完,心满意足道:“两位主子去睡吧,我来守门。” 徐连站起来道:“我就睡在倒座房里,这样有事也方便起来。嘉雯就睡东厢房吧,别在敞厅里坐着了。” 说完,站起来往外走。 他出了影壁时,庞嘉雯听到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她害怕二表哥会算计她,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多想了。 庞嘉雯往东厢房去,想着二表哥今日忙进忙出的,尽心尽力,连严管家都夸他能干。 下人们也都愿意听他调遣,看见他陪着在院中生火取暖,便都悄然退下。 庞嘉雯打了个哈欠,想着别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踏进东厢房时,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庞嘉雯定睛一看,屋内放了三个熏笼,被子里还放了暖炉,热乎乎的,她摸一把就好想睡。脱衣服躺下的时候,她还在想严管家真会调教人。 就是盖上被子才想起来没熄灯,便爬起来。目光触及到香几上的袅袅兽烟,整个人脑子一蒙,突然就从床上滚下来了。 庞嘉雯前所未有地清醒,她从不用香,这严管家是知道的。 所以这屋里的布置绝不可能是他吩咐的,那就是另有其人。 而在这个府里,除了严管家和她,便只有二表哥徐连可以吩咐下人。 庞嘉雯也不想把徐连想得那么坏,但她跟了白若瑾那么多年,知道最难防的便是人心。 于是她想也没想就用茶水将那烟灭了,然后将剩下一点碎末用手绢包起来,想着拿出去查一查。 她刚做完这些,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二表哥徐连站在门口,看到她时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她还是清醒的。 然而当他的目光看到那揭开的香炉,目光倏尔一变,整个人的气场也随涌进的寒风一样,变得冰冷慑人。 “二表哥来这里干什么?”庞嘉雯问。 她把夹袄脱了,这会只着中衣中裤,单薄且随意。 徐连走进来,顺便关上房门。 他对庞嘉雯道:“你上床去睡吧,我担心你害怕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 庞嘉雯捏了捏拳,气虚乏力,这感觉很不好。她冷冷地问:“二表哥想做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为何要算计我?” 徐连看着她,目光复杂。过了一会,他叹道:“嘉雯,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皇上封你做郡主是想算计你的婚事,我害怕有一天你会像那些被迫和亲的公主一样,出了京城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是表兄妹,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也不会纳妾。” 庞嘉雯冷嗤,讥讽道:“你纳不纳妾跟我有什么关系,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当然,那是以前,现在不配了! 徐连轻哄道:“傻瓜,我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的亲哥哥,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庞嘉雯看着徐连那双志在必得的眼睛,他连哄人都这么生硬,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觉得睡一觉后她就会喜欢上他? 庞嘉雯忍不住嗤笑,她前生那么大胆,敢拉着白若瑾和她私奔,却连落魄时和白若瑾睡一个屋都要坚持分床而眠。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心意相同是一回事,无媒苟合又是另外一回事。 要怪就怪她年轻气盛,觉得大舅舅不肯为她做主她就回西宁州请父母做主。只是那个时候她太喜欢白若瑾了,觉得白若瑾是天下第一好的君子,倘若不带走,怕是等她从西宁州求得父母的同意回来,白若瑾就已经是别人的夫婿了。 说到底还是觉得白若瑾不够爱她,明明她都有感觉的,但还是陷进去不可自拔。 现在想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一个笑话? 庞嘉雯捏着香炉鼎,想着徐连敢过来就别怪她了徐连看到她的动作,目光倏尔一眯,阴沉道:“嘉雯,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会把庞家的事情当成是我的事情,就像今天一样,忙里忙外地去为你做。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庞嘉雯听了忍不住冷笑,她阴戾地盯着徐连,用决绝的语气道:“你别想逼我就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今生我的婚事我只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此之外,别说是你,就是权倾天下者我也不会嫁!” 徐连不耐烦了,他觉得庞嘉雯是说不通的。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此时的庞嘉雯应该是昏迷的才是? 还有那熏笼里的催情香,怎么好像也没有作用? 他朝庞嘉雯走过去,看见庞嘉雯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身体紧绷得厉害。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坚持往前,嘴里说道:“嘉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是在帮你。” 第35章 反击 庞嘉雯看着步步逼近的徐连,想起她刚从西宁回来的那一年,外祖母指着永宁侯府的几位表兄妹给她认。轮到二表哥时,他腼腆地笑着,将亲描的玉兔扇送给她做见面礼。 那时他们兄妹和乐,在园子里荡秋千,在月心湖捞鱼,在绿梅轩里学先生吟诗作赋。她还给他们做了弓箭,他们上街给她买荷包…… 难不成那些相见欢的日子都是假的不成? 庞嘉雯忍不住落泪,她看着抱住她的徐连,犹不死心地再问一句:“二表哥,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 徐连的手一僵,转而扶着她的肩膀。他看着红了眼睛的庞嘉雯,脆弱像是被冰雪倾覆的红梅,仿佛他轻轻用力就会碎掉一样。他不忍心地帮她拭去泪痕,柔声哄道:“嘉雯,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你喜欢吃桂花糕,喜欢喝酸梅汤,喜欢红玫瑰,不喜欢被拘在府里,喜欢春游踏青,喜欢赛马射箭……” “我还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过白若瑾的。” “嘉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之前为什么不争,那是因为你的眼里除了白若瑾就容不下别人了。现在你就当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可好?” 庞嘉雯抹去眼泪,红着眼睛恨恨道:“可以啊,我们重新来过。” “你只当我是你爱慕的姑娘,你只管想办法来求娶,只要我爹同意,我就同意。” 徐连的手覆上庞嘉雯的脸颊,轻叹道:“嘉雯,你还是不懂!” 如果父母之命有用的话,那个能娶庞嘉雯的人也不会是他。 他说着,低头,想去亲庞嘉雯。 “嘭”的一声巨响,庞嘉雯在他凑过来时,用香炉鼎狠狠地砸了过去。 徐连应声倒地,他只觉得头昏眼花,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脑袋嗡嗡的,强撑着没昏过去,却是再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很快,他感觉头上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他心慌地想着可能是血,但又希望不是。 只是当他的手摸了摸,黏黏糊糊的一片,再放到眼前一看,五指都被染红了。 果然是血! “你……”徐连不敢置信地看着庞嘉雯,仿佛没有想到她能下这么重的手?而刚刚那么脆弱的她都是装出来的? 这时,庞嘉雯蹲下,像个女霸王一样钳住他的下巴,眉目阴沉,嘴角上勾,声音透着浓浓的讥讽道:“徐连,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是在帮你。” 她把那句话还了。说完,从他的身上跨过去,并狠狠踩了他一脚! 徐连躺在地上,心如死灰般闭上了眼睛。 他早该想到的,庞嘉雯怎么可能会有脆弱的时候? 那个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红衣姑娘,骄阳似火,灿如玫瑰。 但却终究与他无缘罢了…… 哪怕,他那么不顾一切地想要强求。 …… 庞嘉雯穿上夹袄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冷,等缓过神来想走的时候就发现有点热了。 她以为是房间里放了几个熏笼的原因,拖着徐连出去的时候还在想,这是在英公旧居的宅子,可不能脏了地。 洛阳锦 第24节 好像已经是寅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这会阴沉沉的夜空落了雪,不知是不是想冲刷什么? 庞嘉雯拖着昏过去的徐连,一路在青石板上落了些血迹,她连头都懒得回,显得像是个熟练处理尸体的狠角色。 暗夜里,一直藏庭院那棵大树后的白若瑾微微探了个头,目光落在厢房照出的光影里。从门口的台阶到青砖地面,血迹蔓延,实在是太像凶案现场了。 他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嘭”的一声巨响,而那时他就已经暴露了,想要去阻止什么? 只可惜厢房里的人一无所知,反倒是他小舅舅走出来戏谑道:“哎呀,有人受伤了。” 他当时心慌得厉害,好几次都想冲出去,可最后都强忍了下来。 直到庞嘉雯拖着徐连出来,他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寂静无声的呆滞…… 庞嘉雯拖着徐连出垂花门时,徐连的脑袋在台阶上敲出铛铛声响。与此同时,小舅舅幸灾乐祸地对他道:“若瑾,算了吧。” “小舅舅不想以后替你收尸。” 白若瑾:“……” …… 庞嘉雯很快就折返了,她把徐连扔在垂花门外,等有人发现就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伤的。 至于清算,那是不能在这宅子里的,因为连个断公案的人都没有。 可地面的血迹需要清理一下,于是她去了小厨房外的井边打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在干体力活,庞嘉雯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尤其是脸颊和耳朵,烫呼呼的。可不像以往发烧那样浑身不适,到像是极渴,恨不得全身都泡一泡水才好。 庞嘉雯提了两桶水,刚把庭院冲干净就提不动了。她抱着水桶坐在门槛上,目光盯着慢慢堆积的小雪,想着看能不能等积雪把血迹全都覆盖掉。可看着看着,目光落在了垂花门的檐角兽上。 糟糕,那上面的台阶是落不了积雪的,还得继续冲洗。 庞嘉雯慢慢起身,歪歪斜斜地朝井边走去。 这时受不了冷的江怀走了出来,跺了跺脚后道:“她好像喝醉了,你不放心就继续盯着,我回去了。” 白若瑾往前跟了两步,淡淡道:“她今晚没喝酒,走吧。” 话落,江怀一跃上了西厢房的房瓦上。 白若瑾跟上,二人刚要出府去,江怀突然扣住白若瑾的手道:“不对。你不会是没把厢房里的催情香换了?” 白若瑾一头雾水:“什么崔情香?我就看见迷香!” 江怀:“……” “吴海没有告诉你,徐连买了两种香料?” 白若瑾摇头,目光倏尔凝重道:“没有,他只说了徐连想要在二十九这天算计庞嘉雯,问我要不要照看?” 江怀轻嗤:“然后你说不要,他就走了?” 白若瑾低下头没说话。 江怀拽着他又回来,两个人刚到院中就听见小厨房那边传来落水声。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暗道不好,连忙奔了过去。 第36章 很好 庞嘉雯清醒时已经在床上了。 她听见有道声音在说:“你都湿透了,还不找件衣服换上?” 然后有人走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触感格外冰凉。 庞嘉雯的睫毛颤了颤,那人瞬间撂开手,好像怕她发现似的? 庞嘉雯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下,她看见了白若瑾的那张脸。冷冷的,蹙着眉,神情格外冷肃。 他微微侧身,让出身后另一个人,并对那人道:“她醒来了。” 那个人逆着光走过来,走到床边了庞嘉雯才看清,那是江怀。 “江二叔?”庞嘉雯哑着嗓子,都不知道自己叫清楚了没有? 江怀给她把了把脉,淡淡道:“没事了,药性都已经过了。” 庞嘉雯只觉得头重脚轻的,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脑袋也跟糨糊一样,但大约能记起,她好像在冰水里挣扎了好久,然后有人把她捞了出来。 动了动身体,庞嘉雯发现自己深陷在被子里,被子很厚,一直盖到她的下巴处。 只是被子里的自己什么也没有穿,光着的身体灼热异常,而且还疼得厉害。 她那双眼睛睁了又睁,紧抿的唇瓣干燥得很,她连吞咽都显得困难。 可眼前的人是江怀啊!李老夫人的嫡幼子,皓月清风般的人物,他怎么会? 庞嘉雯捏了捏手指,目光慢慢涣散。她往后仰了仰头,心如死灰般道:“我没有想到,你跟他竟是一丘之貉!” 江怀见她浑身散发着被碾碎后的恍惚,一时间竟生出几分隔世之感,仿佛曾见证了她一颗真心所托非人,最终落得心碎身死的下场? 他往后看去,望着白若瑾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白若瑾早就湿透了,身上披着江怀带出来御寒的玄色大氅,闻言说道:“脱了她的衣服。” 江怀:“……” 白若瑾涨红着脸,羞恼地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庞嘉雯,没好气道:“这是什么天?外面还在下雪。她浑身都湿透了,不脱衣服等死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江怀又看向庞嘉雯,只见她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泪痕斑驳,像是冬天里被人遗弃的小猫崽子,怕是都救不活了。 他又去给她把了把脉,确定她没事才放心下来。 把帐子放下来,江怀看着浑身湿漉漉,比庞嘉雯强不了几分的白若瑾道:“你呢?也要穿这一身湿衣服等死?” 白若瑾错开江怀的目光,双眸死死地盯着那面素纱帐,僵直的身体轻颤着,嘴里却怒斥道:“你不用做出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更不要侮辱了我的小舅舅。倘若不是怕你死在我曾外祖父的故宅里,就算你今晚喊破喉咙我也是不会救你的。” 白若瑾放完狠话,眼睛都红了,一双拳头却不自觉握紧,仿佛还义愤填膺激动得很。 然而江怀却不客气地拆他的台道:“她掉下去那会人都没声了,怎么喊你?” “担心她就直说,没碰她就好好解释,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话落,白若瑾气呼呼地道:“我碰了,我就碰了。我不止碰了,我还……” “啪”从素纱帐了扔出来的枕头,不偏不倚,就砸在了白若瑾的脸上。 然后那道沙哑的女声窘迫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睡糊涂了,江二叔都不跟我计较,偏偏你跟我较真?还揪着不放!” 少女娇嗔的声音,像极了暮春时初开的杜鹃花,迎着寒风却依旧显得那么明艳动人。 可白若瑾却只觉得久远,久远到让他生出几分恍惚。曾几何时庞嘉雯都是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而那时,他曾以为庞嘉雯一辈子都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嗔怒,却并非是真的生气!仿佛是另外一种撒娇,一种专属于庞嘉雯依恋他的证据! 他捏着那个温热的枕头,上面有一片都是湿的。没有了熏笼的房间寒气肆意流窜,枕头也冷得快,湿透那一片触手即凉。 白若瑾只觉得自己喉咙酸涩,明明浑身都冷,心却仿佛余温犹在,也不知还能撑多久?他看着素纱帐,迫切地想知道庞嘉雯要不要趁机和解?于是他明知道庞嘉雯看不见,却还是固执地不肯眨眼,声音似从前那般回怼道:“你以为还是从前吗?你做错了事胡搅蛮缠我就会原谅你?庞嘉雯,你好好想一想,你误会我的何止这一桩?” “嘶啦”一声,刚换上不久的素纱帐被庞嘉雯一把扯落。她躺在床上,只露出一颗脑袋,然而目光却前所未有地犀利。 “你说的对,已经不是从前了。” “既是怕我死在这里脏了地方,那你现在可以走了。不过我告诉你,现在这里是庞家的宅子,姓庞。” “所以,我不追究你翻墙入院的罪过,你也绕过我胡言乱语的猜测,我们两清可好?” 那从前呢?从前你待我那般究竟算什么? 我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决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白若瑾红着一双眼睛,血色的瞳孔里风云骤起,突生一股就此了断的戾气。可他又狠不下心,因此浑身颤栗着,看起来像是压抑到了极致。 江怀看了看气得双目喷火却没跳起来反驳的外甥,又看了看庞嘉雯恨不得一刀两断的冷漠,突然间觉得自己老了! 多少年了?他没有见人这样吵过架! 尤其是,这两人之间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江怀虽说不是过来人,但也明白像这样露骨地指责和愤然地决裂,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于是他往白若瑾的身边靠了靠,轻咳一声道:“反正她也没事了,不如我们先回去?” 白若瑾站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 如果这就是试探的结果,那他认了。只是到底愤愤不平,冲撞而来的情绪让他血气上涌,恨不能冲上前去质问庞嘉雯,是不是真的这般厌恶他? 可他到底保住了最后的尊严,一个人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然后冷冷地朝庞嘉雯看过去,讥讽道:“很好!” 非常好! 再好不过了! 庞嘉雯,你给我记着! 白若瑾想着,立即转头。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身上的大氅甩出好大的弧度,眼泪也是,都没能落在他的脸上,也没让庞嘉雯看见。 第37章 依靠 敞开的房门灌入一股冷风,庞嘉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往被子里缩了缩,像离不了窝的小猫崽子。 江怀看了看房门外的黑影,淡淡道:“你房间里的熏笼上落了香末,我把它们通通都扔出去了。若瑾不是来窥视你的,是我的人发现徐连图谋不轨,然后我遣人去告诉他的。” “所以他赶来救我是吗?换了房间的里迷药,却不知还有催情香?”庞嘉雯认真地说着,目光空洞,语气微凉。 江怀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 然而下一瞬,庞嘉雯那双眼睛聚敛了许多幽幽暗暗的光,它们全都汇集在了一起,显得庞嘉雯那双瞳孔深邃极了,仿佛藏了无数的秘密。 然后庞嘉雯开口道:“二叔,我相信他没我想象得那么坏,总是会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否则我当初怎么会被迷得非他不可了?” “可是二叔,我与他之间的沟壑,宛如地狱人间,生死总是要分开的。” 江怀站在那里,眉宇间仿佛添了一抹冰霜。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门外,白若瑾身上的大氅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穿着那身湿衣服站在寒风中,宛如风雪倾覆的松柏,忽然间看不见一点生机。 …… 药性过了,庞嘉雯也冷得厉害。 洛阳锦 第25节 她恍惚记起,白若瑾是畏寒的。有一年新帝举行冬猎,满朝文武大臣恨不得能同行。唯独他,新帝亲自来请都没能让他出房门。而后的一整个冬天,他都是一个人蜗居在暖阁里,任凭谁来拜访都挪不动脚。 庞嘉雯擦去眼角冰冷的泪水,她不想印证自己的猜想,白若瑾之所以后面变得那么坏都是有原因的,她怕自己会选择原谅他。 一次是懵懂不知,死得不明不白也就罢了。 再来一次,她还是爱上这样一个人,那她宁愿没有重生,就死在那个冷冰冰的道观里好了。 庞嘉雯收拾好情绪准备起床,这时门外就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这一晚闹出的动静太大,熟睡中的几个下人都醒了,纷纷朝她的院门聚拢过来。 严管家的妻子秦氏,带着两个厨娘和小厮赶来。 敲了门就道:“小姐醒了吗?表少爷起夜时受了伤,听说摔得满头是血。” 庞嘉雯一边下床找衣服穿,一边道:“我听见动静就醒了,不过还没穿好衣服。秦妈妈先叫小厮送我二表哥去方家医馆,他那小厮认得路的。” 秦妈妈闻言,着急道:“小姐快些吧,眼下这个情况还得遣人去永宁侯府报信。” 庞嘉雯找了半天才找见一套干净的中衣,随口道:“你别急,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那也是他自己摔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秦妈妈:“……”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庞嘉雯松了口气,感觉寒风一吹,回头时见窗户不知何时露出了一条缝隙,顺着那缝隙看出去,外面的天黑沉沉的,原本下的小雪也都化了。 …… 金宝把徐连背到方氏医馆,便说要去永宁侯府报信。 严总管忙着检查徐连的伤也顾不上他。金宝一路疾行,抄小道冲进了永宁侯府,但他没敢惊动东跨院的徐定夫妇,而是一路直奔西跨院找了董氏。 董氏起得早,因为担心儿子,金宝来的时候她都洗漱过了。 看到金宝煞白的脸,董氏连忙屏退下人。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金宝跪在地上磕头,再抬眼时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他小声道:“二少爷受伤了,伤都很严重,现在人送方氏医馆了。” 董氏听了,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她扶着椅子,冷声道:“庞家的人不都跟着的吗?究竟出了什么事?庞嘉雯呢?” 金宝擦了擦大冬天里急出来的汗渍,压低声音道:“二少爷让我买了那种药,烟花巷专门用来对付烈女子的。二少爷怕被人发现,晚上叫我睡了他的房间,他去了表小姐的房间。” “白日里我跑累了,迷糊了一觉,醒来以后想去看看,才出房门便看到二少爷满头是血地倒在垂花门外。” “我想着别是庞家的人发现了什么,所以也不敢问,送二少爷去医院就赶紧跑回来了。” 董氏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昏天暗地的。 一是想儿子怎么会这么大胆,这样下作的法子就是他所谓的办法? 二是想事情发生了要怎么办?庞家的人肯定是知道了,不然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可问题是庞嘉雯知道吗?庞嘉雯会不会去告状?到时候她的儿子还能有个好前程吗? 他才十七岁啊! 董氏简直不敢深想,她浑身颤栗着,舌头捋了半天才捋直,抬脚就踹向金宝。 金宝摔在地上也不敢躲,整个人战战兢兢的,都快被吓死了。 董氏厉声道:“你回府报信跑得太急摔伤腰,下不了床了。等会我叫人抬你回家去,记住了,倘若不是我让人找你,你听到动静就赶紧跑。” 金宝瞬间明白过来,热滚滚的眼泪滑落,连忙给董氏磕头。 董氏顾不得他,厉声道:“还不快滚出去!” 金宝折身出了院门,狠狠地从台阶上摔下去,当场就起不来身了。 董氏果然叫了小厮来抬他,随后匆匆离府,连罗老夫人都没有知会一声。 方氏医馆里,董氏去的时候没有看见庞嘉雯。 严总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到董氏也不怵,恭敬地在一旁回道:“二表少爷只是摔伤了额头,流了些血。方大夫已经给他清洗过了,也用了药。我也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想必很快就会醒过来。” 董氏听了以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她弄不准严总管的态度。一番试探下才知,严总管昨夜带如意出来求医就没回去过。 简而言之,严总管并不知道忠义侯府里发生了什么? 董氏进去看儿子,只见儿子躺在小小的一张暖炕上,身上还熏着药。 董氏擦了擦眼泪,想着自己还是太放纵儿子了。他年纪还小,再聪明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呢?倘若她早就知道儿子会这么做,她宁愿儿子娶小门小户的姑娘,至少一生安安稳稳的,也不用遭这个罪。 眼下讨公道是不能了,这件事她还得压。 于是当儿子的睫毛颤动,眼看着要醒来时,董氏连忙靠过去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道:“子琛,是娘。” “你听娘的话,好好睡吧。娘在这里的,娘都会处理的,你只管好好睡,养好身体就行。” 董氏说着,捏了捏儿子的手心。 她知道儿子会懂的,果不其然,儿子很快恢复昏睡的样子,好像外界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董氏站了起来,慢慢挺直背脊。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儿子的依靠,有她在,谁也别想毁了她的儿子。 第38章 撑腰 董氏坐了轿子去了狮子西巷,她一个人闷着想了很久。 发生这种事情,不管儿子得逞或不得逞,庞嘉雯都不会想着闹大的。 所以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下了轿子的时候,两个婆子毕恭毕敬地把她迎进去。 董氏微微蹙眉,想着别是庞嘉雯故意弄出来的招数才好。直到她遇见秦氏,严总管的妻子。 鹅蛋脸白皮肤的秦氏已经有四十来岁了,可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她赧然地笑,十分歉意道:“昨夜下了小雪,路滑。我男人又背着如意出去求医了,随行去了两个小厮。金宝原先也去了,后面才回来的。早知道表少爷要住在倒座房里,我一定命两个小厮伺候着。” 怪不得摔在垂花门外,原来是睡在倒座房里了。 董氏想着,问道:“嘉雯呢?” 秦氏怕董氏是来兴师问罪的,连忙道:“小姐病了,早上我去请都没开门。后面担心二表少爷出来问过一回,这会还在屋子里呢,说是头疼。” 董氏眉心一跳,想着儿子估计是得逞了。 那儿子的伤可能就是庞嘉雯打的,这样一来什么都说得通了。 庞嘉雯避而不见,忠义侯府里的下人们都不知情,所以个个都很小心。 董氏定了定神,面色松缓道:“你也别担心,我不是要怪罪嘉雯。我担心她害怕,所以过来问问。” 话是这样说,秦氏哪里会信? 她请董氏去花厅里坐着,转头就去跟庞嘉雯报信。 庞嘉雯心情挺复杂的,打伤徐连她不后悔,自然也没什么歉意。不过二舅母到底知不知道呢? 如果知道,那就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不知道,那她得想好,是坦白一了百了,还是等徐连醒了再告到外祖母的面前去。到时候要怎么处置就是外祖母的事了,反正她是不会再继续住在永宁侯府了。 庞嘉雯正想着呢,董氏来了。进门就嗔怒道:“我以为你病得下不了床呢,既然没事怎么不去看你二表哥?我刚从医馆来,大夫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眼下你不过是回来祭祀就发生这种事情,这知道的说你二表哥不小心,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住进来坏了这宅子的风水,别到时候连李老夫人也不高兴了。” 董氏先发制人,目光却流连在庞嘉雯的身上。 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换过了,眼睛红红的,眼袋乌青,皮肤苍白看起来像熬了一整夜。 董氏在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儿子得逞就好,只要她拿捏住了庞嘉雯,那他们两个的婚事说不准就成了。 亦或者,现在已经成了。 董氏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庞嘉雯平坦的小腹上,转而下沉,看起来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 庞嘉雯瞧她这态度也是狐疑,便试探道:“是谁去给二舅母报信的?” 董氏道:“还有谁?你们庞家的人都忙,金宝回去报信的。他跑得急还摔了一跤,我来的是时候都起不来身呢,也不知现在好点没有。” 庞嘉雯在心里冷嗤,金宝是徐连的心腹,买药这些总不会是徐连亲自去买的,这要查出来他还要不要前程了? 所以,二舅母一定知道。 知道还想先发制人,二舅母是打量着她没有父母在身边,发生了这种事情就会慌乱无神任由宰割吗? 庞嘉雯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却道:“等二表哥醒了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看他了。二舅母也回去吧,这宅子里的风水好得好,你说这话传出去,皇上可是要降罪的。” “还有,等会我会让严总管和秦妈妈去永宁侯府收拾行礼,既然我在这边落脚了也不好再回去打搅几位长辈,等过几天二表哥醒了我再过去拜年。” 庞嘉雯几句话说得董氏心惊肉跳,一时间又拿不准儿子到底得手没有? 她盯着庞嘉雯,紧张道:“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什么不回去,你是想要你外祖母亲自过来请你不成?” “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外面像什么样子?别到时候坏了名声你爹娘又来怪我们!” 庞嘉雯听了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窝里冲了出来,压都压不住,便立即回怼道:“二舅母不用拿外祖母来压我,我姓庞,我爹出自骠骑大将军门下,我再不济还有李老夫人教。外人说我跋扈也好,目中无人也罢,都不会坏了你们永宁侯府的名声。” “说得好,你再不济还有我来教呢!”李老夫人从外面赶来,身后紧跟着周夫人,下人们并作两排,先女后男,排场极大。 庞嘉雯的眼眶倏尔一红,强撑那点戾气瞬间瓦解,瞬间像个娇滴滴小姑娘,因为受气,正委屈地撅着嘴,看起来格外可怜。 李老夫人一把搂过她,发现她双手冷冰冰的,脸颊也是,看起来都冻木。 李老夫人大怒,呵斥着跟来的秦氏道:“你们家老爷把你们夫妻二人留在京城,是让你们享福的?姑娘来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还有这府里是没人了吗?竟然要让你们家小姐出来待客?” 秦氏连忙跪地请罪,直说是因为徐家少爷受了伤才没顾上。 李老闻言,没去看秦氏,反而狠狠剐了一眼董氏,讥讽道:“徐家的少爷在这里伤了,所以就是这里的风水不好?那皇宫里还死了人呢,难不成皇宫里的风水也不好?” 董氏听得胆都吓破了,连忙跪在地上朝李老夫人磕头道:“老夫人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接嘉雯回去的。” 李老夫人冷哼道:“你前脚进着院子,我后脚就来了,你说过什么我一清二楚。” “教训你不是我的事,教训嘉雯也不是你的事。你且回你的永宁侯府,罗老夫人要想要人,你让她来跟我要!” 董氏怎么会想到李老夫人会在大清早过来? 洛阳锦 第26节 她现在三魂七魄都吓没了,抬首时眼泪吧嗒吧嗒掉,却也只能挑些李老夫人不厌恶的话说。 “嘉雯从十岁起,一年四季的衣服有两季是我做的,我把她当女儿一样疼。今日是我错了,因为儿子伤了就没顾得上嘉雯,但我真不是有意针对嘉雯的,我要真是这样的,嘉雯早就恨极了我,怎么还会与我在这里好好说话?” 李老夫人一副精明的样子道:“你不用同我说从前,从前再好,现在不好就是不好。” “我现在不想同你啰嗦,你且先回去。你想要嘉雯去看你儿子,可以,但我告诉你,除非他死了。” “我这样说,你听不听得懂?” 这话极重,不明所以的周夫人都跟着变了脸色,一众下人死命地低着头,好似一群木头人一样。 董氏却震惊极了,双目呆滞,不敢置信地看向李老夫人。 只见李老夫人眼中的戾气极重,嘴角轻勾却满是嘲弄,那神情好似在明着告诉她:你儿子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若真不知道,那我不介意亲口告诉你! 李老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来给庞嘉雯撑腰的! 董氏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第39章 在乎 周夫人想去扶董氏,被李老夫人一个眼神给吓回来。 然后她转而扶着庞嘉雯,柔声道:“大年三十的,快别哭了。跟我们回府去,你那两个姐姐早就想你了,今天若不是老夫人不准,她们都要跟来了。” 庞嘉雯从李老夫人怀里探出头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可是今天是大年三十。” 过年啊,她怎么好意思去! 然后李老夫人狠狠戳着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骂道:“刚刚说你父亲出自大将军门下的底气呢?你这是要打我的脸啊?” 庞嘉雯听了连忙告饶:“我去,我这就去收拾。” 李老夫人大手一挥,指着跟来的下人道:“你们都是死的,没听见小姐说什么?” 话落,一众下人屈膝,连声应:“是。” 不消多时,下人们鱼贯而入,几乎要把整个厢房都搬空了。 当庞嘉雯发现她挂在衣架上的贴身衣物也被收起来带走的时候,一时间面如朝霞,耳朵都跟着烫了起来。 “老夫人……”她撒娇,这也太丢脸了。 然而李老夫人却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十分自责道:“都怪我。” 庞家雯听了,急得跺脚,连忙道:“怎么会?分明是我自己蠢!” 李老夫人轻嗤:“你说自己倒下得去嘴,说她怎么就口下留情了?”说着,看了一眼昏过去的董氏,拉着庞嘉雯出去了。 下人们紧跟着,一个个都从董氏的身边走过,虽然没踩着她,但倘若她是醒着的,只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等李老夫人走了,秦氏这才招呼两个厨娘把董氏抬到床上去。 此时她浑身冒冷汗,吓得都不敢待在府里了,连忙跑去找她男人。 …… 李夫人之所以会知道忠义侯府发生的事,那是因为白若瑾回去以后就病了,高烧不退,梦呓连连。 其中叫得最多的便是庞嘉雯的名字,李老夫人向来精明,便追问白若瑾近来和庞嘉雯是不是见过面? 江怀哪里会骗母亲,便如实说了。 然后李老夫人狠狠骂了他一顿,紧接着就带着儿媳妇周氏去了忠义侯府,这才撞见了董氏对庞嘉雯趾高气扬的样子。 等回了定安堂,周夫人要给庞嘉雯安排住处,李老夫人道:“不必了,你把旁边的海棠阁收拾出来,嘉雯以后就挨着我住。” 海棠阁连着定安堂,是李老夫人夏季纳凉的地方,从海棠阁出去就是怡园,那边十分宽敞,景色也好。 周夫人带着下人去安排,留了李老夫人和庞嘉雯说话。 等到暖阁里都没人了,李老夫人拉着庞嘉雯左右看了看,并很严肃地问她:“徐连碰你哪儿了?” 庞嘉雯摇头,赧然道:“没有。” 李老夫人皱着眉,握紧她的手道:“没有就好,如果有你一定要说。为了那种小人赔上一辈子不值得,要为那种人生孩子更不值得,就算生米煮成熟饭也会有办法的。” 言语中透着一股狠劲。 庞嘉雯的脸颊先是爆红,随即又觉得感动。这种话,也只有真正在乎她的人会说吧? 大舅母和二舅母口口声声把她当女儿疼,结果呢? 不,好像她们是真的把她当女儿疼了! “呵呵!”庞嘉雯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老夫人揪着她的耳朵道:“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清楚没有?还在笑?” 庞嘉雯一边忍着痛,一边笑着道:“我听见了,真的没有。他想凑过来亲我,然后我就用香炉鼎砸破了他的头。” 李老夫人听后,总算是真正放心了。她之前怕儿子含糊,没问清楚,所以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 现在好了,她把庞嘉雯接到身边来住,那些小人想要算计也要先掂量掂量。 “死丫头,那你笑什么?”李老夫人问,嘴角也跟着上翘。 庞嘉雯逗趣道:“我想起我刚入永宁侯府那一年,我两位舅母就对我说过,会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来养。当时我是不信的,不过现在我信了。” 李老夫人狐疑道:“哦,你怎么想的?” 庞嘉雯笑道:“大舅母教女无方,动辄打骂。二舅母重男轻女,一心觉得是在替别人家养孩子。现在想一想,她们倒也不曾诳我,至少在我看来,我过得比两位表妹要好许多。” 李老夫人被她的狭促逗乐,笑着道:“难为你倒不记恨。” 庞嘉雯道:“记恨一个人太伤神了,我连……” 庞嘉雯突然停口,没能再说下去。 她连白若瑾都不恨了,怎么还会恨那些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亲戚? 主动挽着李老夫人的胳膊,庞嘉雯道:“您看我要不要先去认认屋子,别等两位姐姐过来寻我玩,我连住哪儿都不知道。” 李老夫人也累了,拍了拍她的手道:“去,让袁嬷嬷带你去,往后她就伺候你了。” 话落,袁嬷嬷上前来给庞嘉雯磕头。 庞嘉雯想着在李老夫人的地盘上,自然是听从安排为好,便随袁嬷嬷一同下去了。 海棠阁不是很大,四四方方一个小院子,有待客的明间和左右暖阁。在东暖阁的右边还有一个小厨房并两间下人房,院里栽种了两课石榴树还有修剪过的花圃,看起来很是清幽。 袁嬷嬷怕下人住进来会吵,将庞嘉雯的卧房安置在了西暖阁里,这样离李老夫人的定安堂就只有一墙之隔,很是相近。 庞嘉雯一夜未眠,早就困得不行了,刚沾上床就起不来了,有些头重脚轻的。 袁嬷嬷听说两位姑娘过来了,连忙过定安堂来回禀,说庞姑娘睡下了。 李老夫人看向两位兴奋的孙女,叮嘱道:“那你们先玩着,暂时别过去了。她昨夜被下人们闹得不安宁,早上我去接的时候还红着眼睛的。” 江绫和江绾过来时周夫人就已经叮嘱过一遍了,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大家小姐怎么会被下人给吵着,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而且大年三十,永宁侯府的人为什么不来接庞嘉雯,反倒是祖母亲自出面去接回来了? 一想到永宁侯夫人打自己女儿的样子,江绫和江绾更加心疼庞嘉雯了。 她们二人没有回房,反倒是陪着李老夫人打起了叶子牌,想着等庞嘉雯睡一会起来了,她们便陪着她说说话。 谁知道袁嬷嬷很快去而复返,神色紧张道:“老夫人,庞姑娘发烧了。我回去想看看她睡着没有,结果发现她面色通红,再一探额头,烫得跟个小火炉似的。” 李老夫人扔了叶子牌站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问道:“派人去请府医没有?” 袁嬷嬷道:“叫小丫鬟去请了。” 李老夫人拧着眉,犹不放心道:“你去青云阁把张朔叫过来,他医术要高明些。” 袁嬷嬷颔首,很快就去请了。 江绫和江绾上前扶着李老夫人,一同往海棠阁去。 第40章 梦呓 白若瑾回来就病了,郁结难纾,怨怒自伤,昏睡不起。 江怀陪着张朔用药,直到看到白若瑾烧退了才说要煮茶给张朔喝。 两个人在廊下喝茶,谈笑间不免说到白若瑾梦呓的名字。 张朔道:“若瑾这病好医,这情伤只怕难愈了。我也见过那个丫头,看起来是有些灵气,可怎么也不至于让他沉迷自此吧?” 江怀笑道:“你说这些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情伤?” 说完,张朔也笑了起来。他道:“我们两个都是这般薄情之人,对他们这种自愿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堕落的确难以理解。不过以你的本事,想要帮若瑾求娶庞家姑娘应该不难吧?” 江怀颔首道:“不难是不难,可等若瑾醒来你问他要不要娶?他一定说不娶。” 张朔啧啧两声,随后与江怀碰杯,一本正经地道:“所以我说他情伤难愈。” 两人以茶代酒,似乎也品味了少年人的倔强与痴憨。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厮来禀,说是袁嬷嬷找来了。 袁嬷嬷是李老夫人身边的人,她过来必定是李老夫人吩咐的。江怀命小厮去请,袁嬷嬷进来却说是请张朔过去。 江怀以为母亲外出受了风寒,便问道:“可是老夫人身体不适?” 袁嬷嬷连忙道:“不是的,是庞姑娘。老夫人把庞姑娘接回来后安置在海棠阁,谁料没一会庞姑娘就发烧了。” 张朔和江怀对视一眼,张朔轻笑道:“真巧!” 话落,起身随袁嬷嬷过去。 江怀一个人待着没劲就去看白若瑾,此时的白若瑾已经睡得很安稳了,没再梦呓。就是蹙着眉,好似在梦里也不快活。 江怀轻叹一声,伸手给他捋了捋眉宇,不曾想刚一动,白若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拧成了深深的川字。与此同时,他身体一阵抽动,手也不自觉地往前抓。 当抓到江怀的手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不似之前那般紧张了,嘴里喃喃道:“嘉雯,你等我,我会回来娶你的。” “等我,一定要等我。” 洛阳锦 第27节 “嘉雯,不要……” “不要……” 赵衡掀帘进来,本想给白若瑾一个惊喜,谁知道进来却看见白若瑾昏睡着,梦呓连连。 而难得一见的小舅舅却守在一旁,看样子已经来了很久了。 “请小舅舅安!” “若瑾是怎么回事?” “大过年怎么还生病了?” 赵衡说着,坐到床尾去。 江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赵衡轻哼:“他们又不管我,我想来就来了。” 正说着,白若瑾的手又开始乱抓,看起来还陷在梦魇中。 赵衡主动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然后听见白若瑾慌张道:“嘉雯,嘉雯……” 赵衡:“……” “呀?我之前让他去追他还跟我装深沉呢。” 江怀道:“现在怕是想追也追不到了。” “怎么?” “难不成他病成这样跟庞嘉雯有关?”赵衡问道,又看了一眼白若瑾。 白若瑾眉头紧皱,身体微微动着,好似在梦里也不安心。 赵衡叫他:“若瑾,若瑾,醒醒,别做梦了。” 白若瑾慢慢平静下来,甚至于还蔫蔫地看了一眼赵衡,好似已经醒过来了。 可赵衡正想跟他说话,却见他闭上眼睛,抽回自己的手,翻身睡过去了。 赵衡:“……” “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江怀站起来,往外面去,淡淡道:“他这是不想醒。” 赵衡讶然,看了看白若瑾清瘦的背脊,顺便给他拉了拉被子盖上。 他追出去,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江怀道:“他喜欢庞嘉雯你知道?” 赵衡点头:“他没说,我看出来的。” 江怀笑了笑,又道:“那你就没有看出来,庞嘉雯不喜欢他?” 赵衡:“这倒没有。” “可庞嘉雯为什么不喜欢啊?成阳那么喜欢若瑾,恨不得及笄就嫁。” 江怀轻嗤:“这种蠢的问题你也要来问我?” 赵衡禁声,又折身回去看白若瑾。 白若瑾已经昏睡过去了,嘴里还是叫着庞嘉雯的名字,一声一声,听起来像是天鹅失去伴侣后的哀鸣,听得赵衡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叫了几声若瑾,人是醒了,就是不理他。 赵衡生气了,怒道:“不就是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漂亮是漂亮,你至于吗?” “你堂堂洛阳江家的嫡长孙,就是公主都想下嫁,你何必作践自己?” “你若真那么喜欢她,我这就回宫去求父皇,求他给你赐婚!” 话落,白若瑾依旧不为所动,仿佛早就吃准了他不会乱来。 赵衡更气,用靠枕砸了砸白若瑾,没好气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江怀见他们不欢而散,倒了杯热茶进来,看着装睡的白若瑾道:“你外祖母把庞嘉雯接到府里来了,就安置在海棠阁,你不怕他去找麻烦?” 话落,白若瑾的身体僵了僵,就在江怀都想搁下茶出去了,白若瑾却慢慢翻过身来。 他像刚醒来一样,一个人坐起来,静静地不说话。 江怀见他发汗,内衫都湿了。这会也不盖被子,等热气退散后,只怕又要着凉。 他递了热茶过去,然后寻了件厚实的披风给他盖上。 江怀看着可怜的外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不下就不要强求,我瞧着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说清楚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白若瑾感觉眼睛酸涩得很,心里空荡荡的,那种毫无着落的感觉像旷野里的野草,风一吹就连成一片,茫茫然地,好似把他整个空荡荡的内心都填满了,又像是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剜去了,他找不着,因此慌乱得不知所措。 “我梦见庞嘉雯了。”他说着,抬起头来,双眼通红。 江怀坐在他身旁,淡淡道:“你从辰时昏睡后就一直在叫她的名字,不止是我听见了,你外祖母,张朔都听见了。” 白若瑾苦笑着,哀伤道:“我梦见她跟我私奔,我们两个躲在一处荒凉的道观里,然后我让她等我。可我走了以后那道观起火,她站在火里问我为什么?我好想救她,我一伸手就能救她了,可我才摸到那团火就醒了。” 江怀道:“你刚跟她吵了架,做这样的梦很正常。” 白若瑾知道小舅舅不会明白的,梦境里失去庞嘉雯的感觉太清晰了,仿佛已经刻在他的骨髓里。 而现在这种感觉现在还萦绕在他的心里,好像怎么也驱不散了…… 第41章 生气 “我想去找她。”白若瑾道,骤然起身。 结果还未走出两步就一阵天旋地转的,江怀眼疾手快地扶着他,皱着眉道:“她跟你一样发烧了,你现在过去什么也做不了,还会让你外祖母跟着担忧。” 白若瑾闭着双眼,睫毛微颤,渐渐平静下来。 江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现在才刚醒来,烧虽然退了,身体却还没有恢复。你不妨先将养着,也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倘若真的放不下,那便尽力去争取。” 白若瑾躺在床上,整个人像个雕塑一样动也不动。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同时心里也觉得很慌。 他抬头看向江怀,眼眸泛红道:“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有出息?” 江怀点头,直言道:“是有一点。” 白若瑾苦涩地笑着,目光渐渐迷离,仿佛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中。他看着帐顶,自顾自地说道:“在徐家的时候,她追我追得那么紧。有一次我曾问她,如果徐定不同意她和我在一起怎么办?如果整个永宁侯府都反对她和我在一起怎么办?然后她几乎想也没有想就对我说:“那我们私奔啊!我们一起去西宁,去找我父母,到时候求我父母做主就好了。”” “我当时很受震动,连着好几天都避着她,就怕她跑去试探徐家人的态度后真的要带着我私奔。” “就是那几天,她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就对我冷了起来。” 江怀蹙起眉头,很严肃地看着外甥。 他思虑了好一会才道:“你们竟然都已经想过要私奔了?” 白若瑾阖下眼,落寞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徐定跟她说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她就十分厌恶我,看见我恨不得立即绕道就走。” 江怀自动忽略白若瑾后面这一句,他还沉浸在白若瑾提到的私奔事情上。 只听他道:“私奔这种事情真像是庞嘉雯能干出来的,有时候看她那不管不顾的架势,别说是私奔了,我看造反她都敢。”说着,满是趣味地笑了起来。 白若瑾自嘲道:“可那是之前的她,现在的她不会了。她亲口说的,她与我生死都不会在一处的。” 江怀也想起来,不过他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他对白若瑾道:“不是我说你,那个时候既然是奔着查你母亲的消息去的,你就不该招惹庞嘉雯。她那个人没什么心眼,喜欢一个人就掏心掏肺的,憎恶一个人也是不留余地的。看样子她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徐定如果知道你就是白澄,怎么也不会让你活着出永宁侯府。所以,不会是徐定说的。” “那会是谁?”白若瑾问,一头雾水。 江怀沉凝道:“满京城知道你身份并且见过你的人,除了江家就只有你们白家,这件事要查起来也不难。” 白若瑾心中激荡,一时间疑心四起。 江怀怕他想太多伤身,便道:“这件事你以其苦思冥想,不如去试探庞嘉雯。她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却没有告诉徐定,想来只是厌恶你骗她,并不是真的恨极了你。” 白若瑾闻言,眼睛瞪得大大的,心思却活络起来。 对啊,庞嘉雯明知道他就是白澄却没有告诉徐定,就证明庞嘉雯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那些狠心绝情的话,也许只是一时气急,谁让他先骗了她呢? 白若瑾的气息很快就平稳下来,人看着也精神了些。 海棠阁外就是怡园,怡园外就是青云阁,他们离得很近。 白若瑾自己拉被子盖好,看起来很乖。 江怀忍不住笑道:“我说什么都没用,说庞嘉雯就有用了。她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把你迷倒这个地步?洛阳不回,伤了还甘之如饴,你真的是……” 白若瑾现在只想养好身体,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庞嘉雯面前,然后想办法去弄懂庞嘉雯为什么要疏远他,憎恶他? 可他不想小舅舅觉得庞嘉雯一无是处,于是他闭上眼睛,似回味般道:“她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针线也好,美食也罢,甚至于你喜欢的人她也会跟着喜欢,你爱护的草木她也会跟着爱护,她会让你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那个人,你值得拥有这天下间最好的一切。” 白若瑾说到这里,突然翻身坐起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江怀道:“但这些都不是我沦陷的理由。我沦陷的理由是,她的不放手。” 就算要分开,就算不可能,就算所有人都不同意,她想过私奔,想过不要名分,想要隐姓埋名,但她从未想过要放手。就在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放不下这个姑娘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短暂的疏远,不想她做傻事,想等自己恢复身份再跟她坦白…… 结果却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臆想,当他清醒以后才发现庞嘉雯早早就跟他划清界限,他们就像两个从未有交集的人,显得那样陌生和抵触。 “听起来是让人挺心动的,不过你们还是太年轻了。”江怀说,起身走了出去。 如果到他这个年纪,应该不会让心爱的人有机会误会自己吧? 江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回家他真的管得太多了,连带着自己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 赵衡在府里一顿乱走,很快就从下人的嘴里知道了庞嘉雯住进海棠阁的消息。 他立即冲过去,想质问庞嘉雯为何看不上白若瑾?白家是洛阳第一世家,白若瑾又是白家嫡长孙,文武双全,不知道有多少贵女芳心暗许。 结果才去便看见张朔在院子负手而立,看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赵衡冷嗤一声,想也没想就往里冲。 洛阳锦 第28节 张朔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是他,连忙喊道:“楚王,你不能进去!” 赵衡头都不回,冷冷道:“这府里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进的?” 话落,气冲冲要闯。 袁嬷嬷掀帘出来拦,结果被赵衡狠狠推开。 他怒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这海棠阁是外祖母住的地方,庞家的人进得我却进不得?” 说完,径直冲进卧房里。 “嘭”地一声,好像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李老夫人的怒吼:“滚出去!” 暖阁内死一般地寂静,赵衡被两个丫鬟架了出来,迎面的冷风一吹,他只觉得面额发烫,整个人一下清醒了不少。 与此同时,李老夫人在房内大骂起来,那声音里满是戾气,任谁都听出了她现在非常生气。 第42章 欠骂 看到赵衡吃瘪,张朔难得笑出声来。 赵衡幽怨地瞪着他,红着脸道:“你明知道里头在干嘛,为什么不拉着我?” 张朔道:“我跟你舅舅平辈论交,你见到我不应该先向我问候一声?我转头看见你的时候,你脚都跨过门槛了。再说了,袁嬷嬷没有拦吗?她可是老夫人身边的最体面的嬷嬷了吧,还不是被你一把推开?” 赵衡捏了捏拳,涨红的脸颊烫得很,他现在觉得眼珠子看哪里都不对劲了。 庞嘉雯怎么也病了? 而且看起来病得很重,几个人围着她擦身体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好像已经昏迷了。 赵衡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淡淡道:“我不是故意的。” 张朔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这要换了别家姑娘,你铁定是要娶了。” 赵衡听了,悄悄回头。 结果门口两个小丫鬟交头接耳的,不知道是不是在议论他?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赵衡也很慌,他担心道:“我不会真的要娶她吧?” 这时李老夫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用那种很恶劣的口气说:“什么东西?一点教养都没有?姑娘家的闺房说闯就闯,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小兔崽子,你且在外面等着,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混账!” “简直了,你娘都没有这么气过我,你长本事了!” “来人啊,吩咐门房,以后这兔崽子上门一律不许放进来!” …… 赵衡缓缓回头,似伤心般道:“这大过年的,我欠这一顿骂不是?” 张朔见他这惨样忍不住笑:“你就知足吧。老夫人不愿用这些损名节的事情来拴姻缘,否则你今天是要收不了场了。” 赵衡何尝不明白,刚刚他冲进去的时候庞嘉雯只着了一件小衫,那还是匆忙间外祖母给她披上的。从此之外,她那精致的脸庞,圆润的肩头,粉粉的肌肤,细腻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通通都落进他的眼底。 倘若是一般丫鬟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表弟的心上人,这…… 赵衡转头拉住张朔的袖子,似告饶般道:“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张朔点了点头,戏谑道:“当然。” “不过你那两位表妹都在里头呢,她们最恨像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了,说不定等庞嘉雯醒过来就会如实告知。庞嘉雯知道了,那你……” 赵衡瞬间就慌了,浑身不适地在原地跺脚,还学女人抓头发,好似已经走到绝境了。 张朔忍不住笑,这时袁嬷嬷过来请他,说是药酒都已经擦过了。 张朔要走,赵衡不自觉地跟了两步。结果袁嬷嬷伸手拦住,面色冷肃道:“王爷还是留步吧,老夫人说了,这成国公府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赵衡:“……” 想当年袁嬷嬷还会偷偷带他去后街买糖吃呢,可是现在…… 赵衡看着袁嬷嬷躬着的背脊,突然就自责起来。 他今天是怎么了?出宫的时候还很高兴呢,还想着不回去都成。母妃一直念着外祖母,他在宫外尽孝是应该的,连父皇都挑不出错来。 赵衡忍不住叹气,一个人站在寒风里反省,越想越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就算庞嘉雯真的负了白若瑾,那也不关他的事。好比他负了庞嘉雯的表姐妹,自然也不喜欢庞嘉雯出来多管闲事。 但现在铁打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那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不小心惹急了看家猫的讨厌狗。 …… 庞嘉雯高烧来得太急,张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是昏迷状态了。他把了脉才知道,庞嘉雯之前中过药,用了极冷的水才把药性压制,可这样一来,所有寒气都往她体内钻。现在没有了热毒的压制,寒气肆意流窜,这才让她突然就烧了起来。 要去煎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用银针短暂压制,顺便取了药酒让丫鬟们帮她擦拭身体散热。 他则在外面等着,等庞嘉雯身体的热气退散些,再来把脉开药。 他进去的时候,李老夫人还铁青着脸,看起来气得不轻。 庞嘉雯穿着薄衫躺在床上,走近了都能感觉到一阵带着酒香的热气。他把了脉,很快写下药方。 要出门时,李老夫人训斥一众下人道:“让你们拦个人都拦不住,合该一人打二十大板才对。不过眼下正需要人伺候,我就不罚了,但若是让我听见什么风言风语,那我便将你们通通发卖出去,一个也别想逃。” 话落,丫鬟婆子们诚惶诚恐地磕头表忠心,看起来害怕极了。 李老夫人有近十年不曾这样生气了,但说起当年她雷厉风行的手段,不少人都是怵的。 旁的不说,就说老成国公当年不过是受人蛊惑,想寻什么长生不老药,至今还被李老夫人以出家人脱离凡尘俗事为由,拘在松鹤道观不许回来呢。 张朔回了青云阁,看到江怀重新煮了茶,正斜靠在大迎枕上看书。 他想喝江怀那杯,被江怀用折扇按住手。江怀抬眼看他,不悦道:“去洗手。” 张朔笑,但还是起身去洗手了。等他回来,江怀已经替他斟了一杯。 “如何?“江怀问。 张朔笑道:“真是好玩。” “什么?”江怀蹙着眉,不悦地瞪着他。 张朔饮了茶道:“庞嘉雯啊。” “她也梦魇了,嘴里叫着你那好外甥。恶狠狠的,起先还哭,后面直说不恨了。” 江怀抬起头,眼眸微动。 张朔怕他不信,再道:“是真的。老夫人越哄她就哭得越厉害,但没什么声音,就是眼泪一直掉,把枕头都哭湿了。” 江怀道:“赵衡呢,他过去没有?” 张朔拍掌:“你现在比我还能算,他过去了。” 江怀轻嗤:“谁有你会算?他来找若瑾,两个人因为庞嘉雯闹了几句就气冲冲走了。” 张朔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他今天吃炸药了,连袁嬷嬷都拦不住。不过这件事你别管了,老夫人自有主张。” 江怀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狐疑道:“我管什么?” 张朔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江怀:“……” 张朔端着茶,看着远方的袅袅雾气。大过年的为什么会下雨呢,瞧瞧这天,哪里看得见有什么过年的欢庆? “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看到这些小辈冒冒失失的,撞破了头也只想笑,好像半点同情心都没有了。” 江怀看着张朔那张老气横秋的脸,忍不住骂道:“那是你,我要是真那么铁石心肠怎么会煮茶等你?” “说得也是。”张朔笑了起来,好像刚刚的话不过是随口说的。 然而江怀却听进心里去了,恍惚时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他们或许真的是老了,听到年轻人这些情情爱爱的,竟然也会生出几分落寞之感,仿佛也曾辜负了一位好姑娘,一段好时光。 第43章 赢了 定安堂里,赵衡垂首听训。 李老夫人正襟危坐,冷冷地望着他。 “外祖母,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有下次了。”赵衡的声音带着点祈求。 李老夫人置若罔闻,鄙夷道:“跑到我的府里来耍王爷威风?老祖宗要是知道他们拼死打下来的江山就是给你们这些人享用的,只怕当年早就弃甲归田隐居山林了,那还有你们如今的太平日子?” 赵衡连忙点头应是,不敢回嘴。 当年他得知父皇为李家平反,还沾沾自喜。结果母妃得知后狠狠教训了他。后来他长大了,念了书通晓大义才知。皇家不为李家平反,那才是皇家最大的悲哀,是要受尽天下人耻笑的。 外祖母一个人经历那些腥风血雨到如今,她的胸襟和气魄岂是一般女子可以比的? 母亲荣居贵妃之位,三次回家省亲外祖母都不见她,可见外祖母对皇族怨愤之深,对母亲嫁给父皇鄙夷之重。 赵衡跪下来,认认真真地给李老夫人磕头,虔诚道:“外祖母说的是,衡儿也是真心知错了。等庞姑娘好些,我便亲自去向她请罪。” 李老夫人看着跪下的赵衡,眉头都不皱一下,心安理得地受着。 她对赵衡道:“你若还想认我这个外祖母,那从今日起滚回你自己的王府,等到元宵节后再出来。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嘉雯养病这些日子也不会想看见你。” “另外那些话我就不说了,但凡我在外面听到一句不好听的话,你与你母亲就此与我李氏无关,你们就安安心心做你们成国公府的亲戚好了。” 赵衡面色惊变,只见他立马叩头后站起来就走,多一刻都不敢再留了。 李老夫人看着他那背影冷冷一哼,不一会便疲倦地靠在椅子上。 她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能不能见到庞彪得胜的大军归来,震瞎那些子小人的势利眼! …… 董氏醒来以后就急匆匆回医馆了,当她去到医馆的时候,庞家的人都已经走了,只有她的儿子还孤零零躺在那里? 洛阳锦 第29节 叫起来走是不能的,董氏只好去租了一辆马车。 大过年的,马车不好找,等回来时一直装昏的徐连饿得头昏眼花的,险些就支持不住了。 母子俩在车里吃着已经冷掉的葱油饼,连口热茶都没有。董氏想着李老夫人出面为庞嘉雯撑腰,到时候罗老夫人再知道,那他们在永宁侯府还怎么过得下去? 董氏想着,眼泪直掉。 徐连听见她哽咽的声音,抬头时见她满脸泪痕,忍不住问道:“嘉雯她去告了?” 董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 徐连心里担心,拉着她的衣袖道:“娘,嘉雯没有那么狠心,只要我一直装昏,她不会说出来的。就算她真的说出来了,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难不成官府还会来抓吗?” “再说这件事闹大了对她没什么好处,祖母不会让人把这件事闹大的。” 董氏摇了摇头,小声哭泣道:“我不是担心你祖母。是李老夫人,她都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庞嘉雯让人去报信的,我赶到忠义侯府的时候李老夫人也来了,然后质问娘。你是没看见她那严厉的目光,恨不得要杀人,娘是担心你的前程……” 李老夫人的儿子成国公,现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要断一个读书人的前程很容易,更何况,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是。 徐连愣了愣神,惊颤道:“嘉雯怎么会这么狠心?” 董氏轻轻捶打了他一下,怨怒道:“你还说,如果不是你先招惹了她,何至于此?” 徐连没有说话,他想起前年他们几个偷溜出府玩,结果被街上一条疯狗追着咬。他和大哥二妹都只想着逃命,庞嘉雯从路人手中抽走一把雨伞就站在原地,等那狗冲上来她立即狠狠打回去。 那时他觉得周围的风都停了,路人们也都不存在。他眼中只有一个庞嘉雯,她那么干练果决地站在那里,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干扰到她,她眼中的光是他甚少看见的,但却是让人无限安心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心里便都是庞嘉雯临危不惧的影子,那样的姑娘,将门虎女,本就是不凡的。 想要得到那样的姑娘,他现在这样怎么能行? 徐连苦笑地摇了摇头,随后道:“娘,你别担心,我有办法了。” 董氏收住了哭声,怕他又做傻事,连忙问:“你又有什么办法了?” 徐连道:“坦白吧。这件事您就当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为儿子求情,旁的你就别管了。” 董氏听得心惊肉跳的,追问道:“你不会是想向庞嘉雯负荆请罪吧?” 徐连笑道:“我到是想,可我现在还没有那个资格。” “这件事是我办得太急躁了些,也是我低估嘉雯的应变能力了。不过这样我才能更加清楚,我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一般的手段就能得到的话,那她的归宿或许早早就定了。” “但是现在,我还想再争一争。” 董氏傻傻地看着儿子,揉着哭红的眼眶道:“你别傻了,她现在被李老夫人护得像个宝贝一样,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徐连宽慰道:“娘,您也太小看我了。人傻一次就够了,怎么会接连犯傻呢?” “我若真是那样,死了也罢。” 董氏急急去捂他的嘴,没好气道:“呸呸呸,别胡说。” 徐连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娘,你相信我。” 董氏听了,反过来拍了拍他的手道:“我不信。不过你若是能有办法过了这个坎,那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了。” 徐连微微地笑着,虚弱道:“好,那我就当娘答应了。” 回府后,董氏让人抬着徐连去了安和堂。 没过多久,安和堂里传来罗老夫人的咆哮声和怒吼声。 徐连的脑袋再次被茶杯砸了个洞,鲜红的血渍顺着他的额头流进他的眼睛里,然后又从眼角流出,看起来诡异极了。 罗老夫人打到后面都有些怵他了,可偏偏这时,徐连昏过去了。 罗老夫人顿时急得跟什么似的,连忙叫董氏请大夫来。 迷迷糊糊中,徐连听见了祖母焦急的声音,他那阖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松缓的愉悦,他知道自己赢了。 第44章 惊艳 罗老夫人从徐连的嘴里知道,他是喝了羊肉汤才有些躁动。然后又因为担心庞嘉雯想去看看她安睡没有,谁知道庞嘉雯屋里恰好亮着灯,脱衣服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他这才一时冲动。 不过万幸庞嘉雯打晕了他,才让他没有铸成大错。他现在已经深刻反省过了,想去家庙里悔过,希望庞嘉雯不要记恨他。 这些罗老夫人都可以勉强接受,她之所以震怒到不惜打伤徐连,那是因为庞嘉雯给李老夫人报信了,这显得她们永宁侯府像个狼窝一样。 如此一来,她就不能在李老夫人面前站住脚,也不能把庞嘉雯接回来。 最重要的,庞嘉雯一旦住进成国公府,那外面势必会有所揣测,到时候儿子的前程怎么办?永宁侯府的名声怎么办? 看到半死不活的孙儿,罗老夫人只得把所有的怒气都憋回去。 董氏还是担心,犹犹豫豫说出了是金宝买的羊肉汤。 罗老夫人一听,立即让人去把金宝捉来。董氏在一旁给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人去。 不多时,金宝被捉来了。 罗老夫人打了金宝一顿,问他是谁让买的羊肉汤。金宝说是严总管让买的,可严总管也是好心,这账怎么着也不能算回庞家人的身上去。 最后的黑锅自然是金宝背了,被罗老夫人打了五十大板,血淋淋地抬出去。 等徐连醒来后,董氏告诉他金宝已经说不了话了。 徐连心里一惊,连忙问道:“是谁动的手?” 董氏道:“是你祖母。他买的羊肉汤,虽说是严总管叫买的,可这件事不能算在庞家人的头上。” 徐连一听就明白了,是他娘的主意。他顿时慌张道:“娘啊,你好糊涂。” “金宝活得好好的,儿子挨了打,这件事过了明路也就算了。可金宝若是死了,李老夫人会怎么想?嘉雯会怎么想?儿子这分明是想封口,他们会一辈子都记着这件事的。” 董氏面色一变,连忙道:“那怎么办?我请的大夫看过了,说他高热不退,怕是救不活了。” 徐连拖着病体爬起来,慌慌张张就往外跑。 董氏在后面追着他,担心道:“你去哪儿?你现在去也没用,人都被打伤了。” 徐连喘着粗气道:“我要去找祖母,我不能让李老夫人和嘉雯觉得我狠辣无情要灭口,否则我这辈子就完了。” 董氏悔得肠子都青了,连忙追上去。 只是当母子俩赶到安和堂时,罗老夫人却冷嗤道:“金宝不过是个奴才,死了就死了。至于你说的那些,我会向李老夫人解释的。” 徐连的心凉了半截,连忙跪地道:“祖母,孙儿不想一辈子背上这个恶名,求祖母帮一帮孙儿,孙儿日后必定潜心读书,光耀门楣。” 罗老夫人多少有点动容,可现在天色已晚,而且这个时候去成国公府,京城那些长舌妇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她当即拒绝道:“嘉雯本性善良,她是不会恶意揣测你的。至于你说的那些,倘若真的问心无愧,那你就更不必折腾了,好好下去休息吧。” “祖母……”徐连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吓了罗老夫人一跳。 罗老夫人被他们闹了一天已经很烦了,现在又被徐连吓到,整个人暴跳如雷道:“我说的话你也不会听了是不是?你难不成还想忤逆长辈?” 这么重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徐连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冷。 他抬起头来看向罗老夫人,只见罗老夫人满脸厌恶,眼中毫无一丝慈爱之心。 徐连悲怆地笑了笑,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看清了什么? 罗老夫人被他这一笑吓得毛骨悚然,满是厌恶地驱赶道:“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眼。不就是个小厮,瞧你们这兴师动众的模样,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董氏去扶儿子,却被一把推开。 徐连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先是看了看罗老夫人,又看了看董氏,嘴角勾起一抹悲凉地笑,然后跌跌撞撞地往外去。 董氏跑去追,又慌又急,刚出院门就摔了一跤。 等她爬起来,外面哪里还有徐连的影子? 大年三十的晚上,淅淅沥沥的雨,寒风肆意地吹,仿佛刚入冬的时节,冻得人双腿打颤。 徐连浑浑噩噩地跑着,走着,好几次都认错了路。 当他终于扶上成国公府外的石狮子时,却又因为没有名帖而被驱赶,并不能得到通报。 无奈之下,他只得报了庞家下人的身份,严总管身边一个叫有财的小厮。 不多时,便有小厮进去通报。门房的人还请他进去避雨,给他端了热茶。 看着这些的徐连忍不住苦笑,想不到他堂堂永宁侯府的二公子,竟然比不上庞家一个小厮在成国公府有脸面?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甘心吧? …… 成国公府的晚宴是摆在安定堂的,原本李老夫人都说取消了,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聚去。结果成国公江惟孝顺,叫上孩子一起上定安堂来聚一聚。 李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尤其是庞嘉雯病得急,退烧后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也不娇气,换身衣服洗漱后,在江绫和江绾的陪伴下给江惟夫妇磕头。 周夫人怜爱她,给了厚厚一个红包,让她好了上街去买糖吃。简直把她当小孩哄了。 庞嘉雯擦着眼泪道:“谢谢夫人,我以后会乖乖听话的。” 周夫人拉着她的手道:“还叫夫人呢?若不是怕你父亲不准,我巴不得你做我的女儿才好。” 庞嘉雯赧然道:“婶婶。” 周夫人应了一声,让她坐在江绾的身边。江绾看了看那边一直探头的哥哥,笑着道:“娘都已经有两个女儿了还贪心?您现在就缺个儿媳妇呢。” 周夫人顺势打趣道:“是啊,我是有一个混账儿子。可惜啊,他配不上嘉雯。” 江帆听后急了,他还没仔细瞧过庞嘉雯呢,只是听说跟两位妹妹交好,又深得祖母她老人家的喜欢。 他顿时站起来,有些慌张地喊道:“娘!” 江绾打趣道:“哥哥急什么?嘉雯妹妹才看不上你呢?” 话落,庞嘉雯急急地打了她胳膊一下。 庞嘉雯打完以后掩饰性地抱着她的胳膊,好像怕人发现似的,她那做贼心虚的样子逗乐众人,偏她好像还没有发现,急急地道:“绾姐姐可别胡说,这要以后嫂嫂知道我们都这么埋汰大哥,那她一定不会喜欢我们这些当小姑子的,到时候什么新手帕鞋袜这些,我们更是想都别想了。” 庞嘉雯才说完,众人立即哈哈大笑,就连江帆都忍俊不禁。他朝庞嘉雯看过去,目光忽而一凝,随即满是惊艳。 洛阳锦 第30节 第45章 表哥 江帆觉得庞嘉雯的样貌也太出挑了,一点也不像那些大家闺秀温婉秀丽。她的美是锋利的,眉浓如黛,眼眸如星,虽然害羞着,可却挡不住一股迎面而来的锐气,仿佛荆棘丛里的玫瑰花,明艳张扬。 江帆正愣神呢,突然感觉手肘被拐了一下。他低头,发现二叔正抬眼看他,淡淡道:“吃饭了。” 江帆手足无措地坐下,感觉脸颊火辣辣的,自幼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什么样的美人他没有见过?刚刚怎么就失神了呢? 而且还被二叔逮了个正着?江帆想着,脸颊更红了。 恰逢这时,袁嬷嬷进来回禀道:“老夫人,门房来报,说是庞家的下人来了。” 李老夫人不悦,淡淡道:“他们伺候主子都伺候不了,还有脸来?” 庞嘉雯连忙站起来道:“老夫人,之前的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有好好管教他们。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倘若我再管不好,您就打我手心好了。” 李老夫人转而笑道:“谁稀罕打你?算了,让门房的人先照看着,等你吃了晚饭再去见!” 庞嘉雯高高兴兴地行礼,欢快道:“那就多谢老夫人了。” 李老夫人故作生气道:“你叫我老夫人我不高兴,你还是别去见了。” 庞嘉雯连忙改口道:“哎呀,姑祖母,我错了,您还是让我去见吧,我怕严总管他们担心。” 说笑间,众人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庞嘉雯正狐疑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道:“还没开席吗?” 倏尔间,她的身体僵了僵,原本满是笑意的脸庞倏尔间冷了下去。可似乎觉得这样很不妥,然后又扬起一抹好似可以接纳一切的笑容。她从容转身,看着白若瑾说道:“这位是表哥吧,我是嘉雯。” 白若瑾微微颔首,不敢细看她,脸色在红润苍白间交替转变,好像大病初愈的人。 庞嘉雯垂首时红了眼,然后不再说话。 看着这一切的江怀忍不住蹙了蹙眉,突然觉得外甥性急了些。现在的庞嘉雯好似被架在火上烤,却只能忍着疼不说话,她又何其无辜呢? 于是他提议道:“反正都分成两桌了,不如就再加个屏风,也省得我们的唾沫星子飞过去。” 话落,使唤着小丫鬟去抬那个放在隔间里的十二扇浮雕牡丹纹的围屏来。 江惟就是不想讲那些繁文缛节才提议把晚膳摆到定安堂来的,这会听了江怀的话忍不住想捶他。却不想李老夫人也附和道:“是要隔起来才好,你们要吃酒的,我们又不吃酒,省得我看到心烦。” 不一会,几个丫鬟便将围屏抬来,将摆膳的敞厅一分为二。 周夫人要给李老夫人布菜,李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坐下吃吧,让洪嬷嬷伺候就行。” 周夫人应是,坐在了李老夫人的左手边。李老夫人把庞嘉雯叫去坐在她的右手边,又对布菜的小丫鬟道:“不许让她吃辛辣的,冷的,还有甜的。” 庞嘉雯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咽了咽口水,委屈巴巴道:“那我能吃什么?” 李老夫人被她那可怜样逗笑了,给她夹了一个飞龙腿:“吃这个。” 随后洪嬷嬷又给她夹了些鲈鱼和虾仁,都是些口味清淡的。庞嘉雯吃得也香,干了两碗米饭。 李老夫人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筷子。 庞嘉雯漱口后站起来道:“姑祖母,那我先出去一会。”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叫来袁嬷嬷吩咐:“多叫几个人跟着,如果外面下雨就别过去了,把人叫过来说话。” 袁嬷嬷点头应是,跟着庞嘉雯出了定安堂。 外面已经有小丫鬟提着灯候着了,就是下着雨,不大不小的,淅淅沥沥。 袁嬷嬷道:“庞小姐,要不还是把人叫过来吧。” 庞嘉雯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定安堂,率先往前道:“不了,刚吃了饭,走走还能消食。” 袁嬷嬷举着伞跟上去,提着灯笼的小丫鬟也一前一后地照着路。 地面湿漉漉的,青砖路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静谧的气氛中,迎面的冷风一吹,一股被雨滋润后的气息灌入心里。庞嘉雯轻轻地嗅着,感觉心里格外宁静。 …… 庞嘉雯走后,江惟那一桌也吃好了。 十二扇的围屏撤了,敞厅里变得宽敞起来。江惟站起来道:“娘,我和弟弟去陪张朔坐坐,喝杯茶。” 李老夫人挥了挥手道:“去吧,不过不许喝酒了。” 江惟应是,朝江怀使了个眼色。 江怀看向白若瑾和江帆:“你们两个呢?也要在这里陪妹妹们玩?” 白帆点头,嘿嘿地笑。 白若瑾道:“你们长辈们说话,我们过去也是倒茶的份,还不如不去。” 江惟听了哈哈笑道:“也对,那你们就留在这里玩吧。” 说完,带着江怀离去。 没过多久,白若瑾也站起来,走到李老夫人面前跪下。 洪嬷嬷一边给他垫上蒲团,一边笑道:“老夫人的压岁钱可还没有准备好呢。” 白若瑾道:“我就是想给外祖母磕个头,不想要压岁钱。” 李老夫人看着执着的外孙,忍不住轻轻一叹。她伸手抚摸着他的额头,发现他还发着烧的。她的手微微一顿,转而拍着他的肩膀道:“去吧,不过可不许吵架。“ 白若瑾狠狠点头,站起来就走。 周夫人看着他那背影叹道:“三妹要是知道若瑾都想娶媳妇了,不知道会不会很高兴?” 李老夫人目光微微一暗,转而笃定道:“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想方设法替若瑾求娶,她那个性子最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将来对儿媳妇也会很好。” 江绫和江绾原本想跟出去看看,这会也挪不动脚了。 三姑姑都过世好久了,哪还有什么将来?可祖母她们这些做长辈的,好像都当三姑姑还活着的,没有一个人能放下的。 …… 庞嘉雯和袁嬷嬷刚走到二门处,便见有个婆子急匆匆跑来。 当她看到袁嬷嬷陪着庞嘉雯出来时,连忙垂首道:“大玉胡同的严总管来了,带着个病恹恹的丫头跪在西角门外,奴婢等人叫不起,特来禀报庞小姐。” 庞嘉雯狐疑道:“问清楚了吗?是大玉胡同过来的?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那婆子道:“问清楚了,说是小姐家的。那丫鬟叫如意,还发着烧呢,跪在雨里不肯起来。” 庞嘉雯立即看向袁嬷嬷,冷声道:“那之前门房来报那个庞家下人是谁?” 袁嬷嬷也是心里一怵,连忙道:“我这就过去看看。” 庞嘉雯蹙着眉头道:“你去了也不认识,走吧,我们先去西角门。” 袁嬷嬷低头应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说幸亏还没去见,否则真要见了什么居心不良的人,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第46章 抱住 严总管在军营里历练过,回去以后就查了那房间里的香炉和熏笼,找了相熟的大夫辨认,得知是有人下了药的。 偏又那么巧,如意竟然破天荒地拉肚子,而且病情来势汹汹。 严总管把事情串一串就知道徐连为什么会受伤,董氏为什么被李老夫人呵斥,而自家小姐又为什么会被李老夫人出面接到了成国公府来? 这些年他一直守在大玉胡同,小姐很乖,甚少出府来面见他们。久而久之,他们便以为永宁侯府的人对小姐是极好的,否则小姐早就找他们诉苦了。 可不曾想,他们还是疏忽了。 尤其是他,简直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白白让小姐遭了算计。 庞嘉雯出来的时候,严总管已经跪了两刻钟了。如意身体还没恢复,汗渍和雨水都分不清,只是觉得浑身难受。 庞嘉雯让人给他们撑着伞,先是把如意拉起来交给袁嬷嬷,随后才对严总管道:“严叔别自责了,所幸我并无大碍。只是眼下有一件事需要严叔帮忙。” 严总管连忙道:“小姐吩咐便是,不要同老奴客气。” 庞嘉雯道:“严叔可有提前派人来成国公府报信?” 严总管道:“老奴深知愧对小姐,哪里还有脸先叫人来报信?” 庞嘉雯一听,脸色忽而凝重。只见她先转身对袁嬷嬷道:“还请嬷嬷带如意先回海棠阁换身衣裳,我随后就来。” 袁嬷嬷知道她要去处理门房那个人,担心道:“我还是留下来吧。” 庞嘉雯道:“嬷嬷别担心,再说了,你也该回去报个信才是。” 袁嬷嬷听了,只好扶着如意先回去。 庞嘉雯打着伞,遣退了身边跟着的小丫鬟,带着严总管往成国公府的门房去。 路上,庞嘉雯将那人冒充庞家下人的事情说了,严总管义愤填膺道:“别让我知道是永宁侯府的人,否则我定要打断他的腿。” 庞嘉雯道:“大过年的,别在成国公府内动粗。我就在路边等着,严叔把人抓出来再说。” 严总管听了,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气愤难耐,已经打定主意要给那人好看。 …… 成国公府外挂着长长的几串大红灯笼,照得青砖铺平的地面亮堂堂的。 不远处,值守的小厮们站得笔直笔直的,红彤彤的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一个个看起来又精神又喜气,着时添了些过新年的气氛。 庞嘉雯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撑着的伞滴答滴答地落着水珠,想着别真是永宁侯府的人。 结果严总管抓着那人的手腕拽出来,明亮的灯光下,庞嘉雯一眼就认出来了。 竟然是徐连! 庞嘉雯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胸腔里泛起了丝丝凉气,他怎么还敢来? 严总管把人捉到庞嘉雯的面前来,朝他的后脚一踹,便将徐连踹跪在庞嘉雯的面前。 庞嘉雯的伞微微倾斜,不是为了给徐连遮风挡雨,而是挡住那些企图窥探的目光。 徐连的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因为被雨水打湿,血水浸染,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仰着头看着庞嘉雯,她静静地凝望着他,眼中没有厌恶也没有憎恨,平静得像是一汪深潭。他有些慌了,伸手去拽庞嘉雯的袖子。 庞嘉雯厌恶地往后退,徐连很快就置身在雨水中,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可他顾不得擦拭,连忙往前倾道:“嘉雯,你救救金宝吧,他被祖母打得下不了床,就快死了。” 庞嘉雯惊讶道:“外祖母她老人家知道了?” 洛阳锦 第31节 徐连点头,哀求道:“嘉雯,金宝自幼跟我一起长大,对我忠心耿耿。这次的事情全是我的错,我已经跟祖母坦白了,等过两天就去家庙里反省悔过,再不会出来碍你的眼了。我求求你救救金宝,别让他死可以吗,我求求你了。” 徐连在大雨里磕头,看起来虔诚极了。 成国公府的小厮们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一个个瞬间活络起来。 庞嘉雯蹙着眉看他,冷冷道:“我是大夫吗?要你大老远跑过来求我?” 徐连匍匐在庞嘉雯的脚边,狼狈道:“嘉雯,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只要你愿意救金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会听你的。” 庞嘉雯忍不住冷笑,严总管要上来拖走徐连被她给拦下了。 她慢慢蹲下,然后用手中的雨伞将两个人盖住。 就在徐连以为有了转机时,庞嘉雯对他说道:“二表哥若真的担心金宝,就应该去几位老太医的府邸上求才是。你之所以来求我,难道不是怕金宝死了,我会误以为是你下的毒手吗?可你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因为就算金宝现在不死,他终有一天也会死在你手里。” 庞嘉雯说完,慢慢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徐连,眼里满是嘲讽。 与此同时,徐连抬头看她,仓惶的眼睛里满是水渍,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看他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像是活生生被人戳灭了最后的幻想。 庞嘉雯将雨伞递到他的手里,并扶着他起来道:“二表哥回去吧,你我兄妹走到这一步已是恩断义绝。至于这尚未撕破的颜面你也不必多想,这是我为我娘留的。” “你记住我说的话,金宝就算今日侥幸能活下来,终有一日也会死在你的手里。” “而你不必假惺惺,好似为了他能豁出去所有。二表哥若真是如此重情重义的人,理应也会是我父亲的乘龙快婿,怎么还会做出算计我事情来?” 庞嘉雯说着,莞尔一笑。 徐连从未见她如此笑过,仿佛一朵从尸骨中盛开妖异之花,已经到了荼蘼致命的地步。他轻颤着,感觉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爬上他的头顶,盘旋着如同一条巨蛇。他听见自己心里惶惶不安的声音,于是他用尽所有力气咆哮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坏!” “庞嘉雯,你不该这么对我的!”徐连说着,奋力想挣脱庞嘉雯给他的定义! 庞嘉雯敛去笑意,审视着已经失控的徐连道:“那你告诉我,你来成国公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为了金宝吗?” “我……”徐连突然语凝,纠结的面色上青白交加,诡异莫辨。 偏偏这时庞嘉雯还在无情地嘲笑着,好似要撕下他最后一层伪装。 终于,徐连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盛。他控制不住地朝庞嘉雯扑过去,嘴里嘶喊道:“庞嘉雯,你为什么要逼我?” “你为什么要逼我!” “嘭”的一声巨响,还没有碰到庞嘉雯的徐连被人狠狠一脚踹飞出去。 当他重重跌下,整个人摔得眼冒金星时,却听见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呵斥他道:“徐连,你别恬不知耻!” 徐连努力想睁开眼睛,想彻底看清楚那个人。但他的脑袋实在是太沉了,视线也一片模糊……他依稀看见有个年轻公子走到庞嘉雯的身边为她撑伞…… 是谁? 到底是谁在庞嘉雯的身边,竟然还敢这样伤他? 徐连仰头吐了口鲜血,视线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他奋力地朝那个人看过去,极力想看清楚到底是谁这样胆大放肆?结果却见庞嘉雯一把将那人拽入怀中,并牢牢地紧箍着那人的腰,好似两个人早就密不可分一样。 “你……你们……”徐连突然觉得自己像条被人戏耍的狗,铺天盖地的嫉妒和怨恨齐来,他终于抵挡不住昏死过去…… 第47章 装病 白若瑾的手先是垂落在寒风中,紧接着小心翼翼地顺着庞嘉雯的腋下穿过,想要搂紧她的背脊。 欣喜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失落也是。 庞嘉雯很快就推开了他,他那双手还呈现着环抱的姿势,好似一下子剥开了他最后一层伪装,白若瑾愣在原地。 庞嘉雯看着已经昏过去的徐连,对严总管说道:“严叔送他回永宁侯府吧。” 严总管颔首,往前一把拉起徐连,架在肩上就走了。 等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成国公府的大门外,庞嘉雯捡起雨伞准备回去了。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这会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的前额流下,他睁着一双漆黑慑人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庞嘉雯道:“为什么?” 庞嘉雯冷眼回视,淡淡道:“我不想欠你的。” “呵!” 白若瑾气笑了,他抓住庞嘉雯的手,胸前里激荡的怒气好似排山倒海一般,可他始终记得外祖母说的,不能吵架。 于是他又选择放开,冷怒道:“当初在永宁侯府,那些流言不是我散播的,是徐连。” 庞嘉雯微微颔首,认真道:“我知道。从他表现出对我的不怀好意,我就猜到了。” 白若瑾张了张嘴,突然语塞。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矫情,本应该早早跟庞嘉雯解释的,因为也许庞嘉雯就是因为这个而厌恶他的。虽然真相微乎其微,但也有可能不是? 可现在庞嘉雯就在他的面前,她说她知道。那么一直以来他那些纠结算什么呢?不过是他自己庸人自扰的烦恼罢了! 白若瑾往后退了退,让出了宽敞的大路。 庞嘉雯打着伞走过去,好像也不准备解释些什么? 只是没走两步,寒风一吹,白若瑾忍不住咳嗽两声。 庞嘉雯的脚步微顿,不过没有停…… 白若瑾的眼睛闪了一下,然后咳得更狠了。 一步、两步、三步…… 庞嘉雯停住了,折身返回。 白若瑾瞬间低头弯腰,单薄的身子轻颤着,好似病情又加重了。 庞嘉雯不情不愿地把伞递过去,没好气地道:“拿着。” 白若瑾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捂唇,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他的指缝中流出,好似怎么也止不住一样。 庞嘉雯懒得理会他的冷漠,一把拽过他的手就将雨伞塞过去。 然后在白若瑾诧异的目光中,她解下了身上御寒的披风,直接披到白若瑾的身上去。 “你……”白若瑾盯着她俏生生的脸蛋看,她似乎有些不耐烦,眉头一直紧皱着,唇瓣也抿得紧紧的。 可那脸颊不知怎么红了,看起来像大红灯笼上映出光晕,无端给人一种轻松喜悦之感。 偏她自己不觉得,还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什么你?真要让你淋雨加重病情,姑祖母还不知要怎么担心呢?” “走吧,我送你回去。” 白若瑾眉心一跳,心脏氤氲着满满的感动和欣喜。 曾几何时,庞嘉雯送他不过是常事,那时他只管在前面走着,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他都知道庞嘉雯会追来的。 每每那个时候,他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翘起,可等到庞嘉雯凑到跟前来,他又努力板着脸,就是不想让庞嘉雯知道他很高兴。 白若瑾的呼吸突然轻了许多,整个人也变得柔和了。他将雨伞往庞嘉雯那边倾斜,然后道:“谢谢你。” 庞嘉雯诧异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直到白若瑾都快招架不住了才挪开。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挪开的那一瞬,白若瑾脸红了,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庞嘉雯低着头,脚步出奇地与白若瑾一致。她没注意到白若瑾把伞朝她的方向移了些,只是想着她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不要让李老夫人为了白若瑾的身体担心。 西角门外,周夫人远远看着那两人相携而来,一个穿着另外一个的披风,一个恨不得把另外一个容在伞下。 她笑着招呼身边的丫鬟婆子道:“快快快,都走都走,别打扰他们。” 话落,丫鬟婆子们一窝蜂散了,西角门外就留了一个守门的刘婆子。 周夫人比他们先行,一路就在各处告知,让她们各司其职。总之就是腾不出手来多打一把伞,多均一件披风。 庞嘉雯到游廊的时候,张灯结彩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上有人刚成亲。 就是走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个哆嗦,太冷了,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狐疑地看了看,转头问白若瑾道:“怎么一路都不见人?” 白若瑾心知肚明,却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天是年三十,他们都领赏钱去了。” 庞嘉雯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呢。” 白若瑾看她搓了搓手臂,准备解下披风给她系上。 庞嘉雯眼疾手快地摁住他的手,不悦道:“不许脱。你病得比我还严重,而且就你这身子骨……” 话还没有说完,白若瑾应景地咳嗽两声。 这次是真的,他没控制住。 庞嘉雯皱着眉,将他那披风系得更紧一些。 “走快些吧。” 庞嘉雯有些担心了,这样下去,等走到白若瑾住的地方,怕他都冻僵了。 她想着,突然伸手在白若瑾的额头上探了探。 白若瑾的脸上早就氤氲了一团热气,这会庞嘉雯伸手一探,立马皱着眉道:“又发烧了。” 白若瑾:“……” 不是! 并没有! 白若瑾的唇瓣嗫嚅着,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庞嘉雯突然对他说:“你走太慢了。”然后给他一个拦腰抱起。 突然石化的白若瑾:“……” 三层楼上的青云阁,张朔看到僵硬如一具尸体般被庞嘉雯抱着走的白若瑾,突然遏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君洛,你快来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瑾他……哈哈哈……他被庞嘉雯抱着跑了……” 洛阳锦 第32节 “什么?”喝得微醺的江惟也想看。 然而下一瞬,江怀给他垫了一个靠枕,他便懒懒不想动了。 “在哪?”江怀站起来,走向风铃声阵阵的阳台边去。 第48章 第一次 “在那!”张朔指着不远处的水榭长廊。 江怀定睛看过去,只见庞嘉雯抱着白若瑾在飞奔。而白若瑾不知是不是被惊到了,僵硬着四肢,看起来是像具尸体一样。 他轻嗤一声,淡淡道:“他这是不爽?” 张朔道:“非也,我感觉他很爽。不过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看样子应该是第一次。” “哈哈哈,别说是他了,我也是第一次。” 江怀凉凉地瞥了一眼张朔,张朔便看着他笑道:“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玩的场景啊。女抱男,而且健步如飞。可巧的是,若瑾身上还穿着庞嘉雯的披风呢?你说他们要是转换一下位置,那大喜班的新戏是不是就有了?” 江怀收回目光,背靠在栏杆上,淡淡道:“你该不会是不想回道观里了吧?” 张朔点头,戏谑道:“别急啊,元宵不是还没有到吗?” 江怀轻嗤,径直回了内室。 张朔还在那里看,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道:“小姑娘的体力可很好。哎呀……哎呀,你真的不看吗?若瑾他抱住嘉雯的肩膀了,从耳后绕着抱,这也亲密了吧?我感觉好甜是怎么回事?” “君洛,君洛……” “嘭”的一声,江怀从里面扔了个枕头出来,正巧砸在张朔的身上。 他捡着枕头继续看,嘴里喋喋不休道:“看他们回的位置好像不是定安堂啊?” “若瑾他给庞嘉雯指路了。” “天呐,他们要来青云阁。” “君洛……” “闭嘴!”江怀忍无可忍,都想打人了。 他看着在罗汉床上已经闭上眼睛酣睡的大哥,站起来给他盖上毯子。 然后他吹灭了室内的灯,准备下楼了。 张朔在黑暗中拉了他一把,像个做贼心虚的人压低嗓子道:“别啊,我们就在楼上偷偷地看嘛,说不定可以……” “啊……”话还没有说完,张朔便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 因为就在刚刚,江怀趁他不备,直接给他一拳,打在肚子上。 江怀走了,张朔揉着肚子嚷嚷地骂他道:“江怀,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怎么反过来向我插刀?” 江怀还没有走远,在楼梯口轻嗤道:“你再说我就动刀了。黑灯瞎火的,飞刀说不定往你胯下插。” 张朔双腿一凉,寻着江怀的背影追过去,惊怒道:“我不过是看了你外甥的笑话,又不是看你的笑话,你犯的着对我这么狠吗?” “还是说你今晚本就有了怨气,这会子就寻机会朝我发?” 江怀下楼的脚步微顿,眼眸紧缩,随后道:“没有。” 张朔在他背后做了个虚晃的招式,嘴里愤懑道:“你会没有?” 两人下楼来,庞嘉雯抱着白若瑾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脸上湿漉漉的,还很苍白,看起来可淋了不少雨。 江怀看着他们两个,没出声。 张朔挤到前面去,笑嘻嘻地问道:“若瑾这是怎么了?发烧了吗?” 庞嘉雯把人放在临窗的软塌上,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对,他额头好烫,脸颊也是。” “中午才发了烧,晚上又淋雨,估计是病情加重了。” 张朔看着白若瑾死死垂下的脑袋,以及那早已红透的耳垂,一时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 “没事的,你别担心。” “你呢?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张朔说着,都没打算给白若瑾把脉。 庞嘉雯怕耽搁白若瑾治病,一边往后退一边道:“我就不用了,我打小身体就好,就是边城发生瘟疫的时候我都没事呢。” 说完朝江怀行了个福礼,出声道:“江二叔,张道长,我先回去了。” 江怀点了点头,看着庞嘉雯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然后他的目光慢慢收回,落在白若瑾那慢慢抬起来的那张脸上,好似在确认着什么? 直到张朔挡住了他的目光,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收回。 张朔看着白若瑾那紧抿的唇瓣都咬出了一排牙印,眼眸好似染上了杨梅酒渍,红红的,酝酿出一股醉人的酒香。他忍不住抬起白若瑾那张羞红的脸颊道:“怎么样?骗小姑娘的感觉还不错吧?” 白若瑾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好似浑身的热气都跟炸开了一样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他早就忘记了发烧时是什么感觉,但却清楚现在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也太难堪了! 他怎么就会装柔弱了? 他装柔弱就罢了?怎么还任由庞嘉雯把他抱到这里来? 在路上的时候,他紧张得抓住庞嘉雯的衣服,生怕他们遇着人。 所幸一路都没有遇见什么人,就是庞嘉雯问他要回定安堂还是回他住的地方时,他那声音颤了颤,像小猫一样说了青云阁。 庞嘉雯当时就以为他病得很厉害了,掂了掂他不说,还把他往怀里揽,低声问他:“还清醒吗?” 还清醒? 怎么清醒? 他脸颊都红透了,热气把他脑子都熏晕了,他整个人犹如置身梦中,却又如坐针毡,想昏不能昏,想醒不能醒,然后就像个被烧糊涂的傻子一样被庞嘉雯抱到这里来。 而现在,张道长还问他骗小姑娘的感觉怎么样? 不好! 一点也不好! 总之他是不会再骗了! 因为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白若瑾就摇了摇头,还端得很严肃。 张朔大笑,忍不住狐疑道:“怎么会不好呢?” “我瞧着你如痴如醉,只怕恨不得沉溺其中。” “完了。” “若瑾,我敢打赌这不会是你第一次骗她,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话落,白若瑾抬起头来,脸色慢慢变得很严肃。 他摇着头,认真道:“不会的。” “我不会再骗她了。” 他知道她还是从前那个好姑娘,心地善良又赤诚,哪怕明明讨厌他却也看不得他在病中淋雨。 他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他有信心可以改变的。 曾经她那么赤诚热烈地追着他,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很清楚。如果这样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做的话,那他还考什么科举,还不如回洛阳去当他的孤家寡人好了。 白若瑾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脸色也变得柔和了些。 江怀看着他身上披着的披风,想着庞嘉雯是淋着雨回去的,顿时皱着眉道:“你把披风解下来吧,我等会去定安堂的时候带过去。” 白若瑾闻言,伸手抚着披风,手指在活结上饶了两圈,没舍得解。 他抬头看着江怀,笑着道:“明天吧,等我身体好了给她送过去。” 江怀微微颔首,走向门口。 偏巧这时,庞嘉雯双手挡在头上,低着头跑回来。 “啊”,不大不小的惊呼后,张朔和白若瑾齐齐看过去。 晃动的门帘下,只见庞嘉雯一头扎进了江怀的怀里…… 第49章 吃醋 诡异的寂静让人觉得心慌。庞嘉雯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我是来拿披风的。” 江怀扶着她站好,看着她湿漉漉的鬓发还在滴水,蹙着眉头道:“都是会关心别人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庞嘉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憨憨地笑道:“关心人?谁?白若瑾吗?” “哎呀,我那可不算关心他。我那顶多算是明白了自己是跟谁一伙的。” 江怀被她逗笑,忍不住道:“什么一伙两伙?你是要准备去打家劫舍吗?” 庞嘉雯顺势拽住他的袖子道:“可以啊。只要二叔肯教我一两招,打家劫舍我不做,劫富济贫我还是可以的。” 江怀一把撤回袖子,笑骂道:“滚!” 庞嘉雯轻哼:“滚就滚。” 说完,走到白若瑾的身边,看着他呆呆愣愣的,准备自己动手了。 谁知道才伸手就被白若瑾摁住,他那手冷得像冰块,庞嘉雯不适地缩回手。 “你们都不管他的吗?” “他衣服都湿了你们也不叫人给他换?在永宁侯府的时候装穷,连个小厮也不带进去。他自己怕人知道,侯府里的下人也是不用的。想不到来了这里还是这样。” 说着,叹了口气看着白若瑾:“你还给不给我了?” 洛阳锦 第33节 白若瑾无端浮上些许怒气,他撇开头,冷着一张脸道:“不给。” 庞嘉雯看了看她那披风颜色是拂紫锦,顿时嘴角抽了抽。 “行吧,那我回去了。” 她摊了摊手,好似拿白若瑾没辙了。 江怀看她有些赧然地走过来,好像还挺不好意思的。到底是小姑娘,别人待她稍微冷一些她便不知所措了。 他将门口衣架上的玄色披风取下递给庞嘉雯。然后拿了一旁的雨伞撑起道:“走吧,我刚好要过定安堂去。” 庞嘉雯瞬间就活跃起来,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凑到江怀的身边去。 她自己系好披风,然后看着罩着脚后的披风啧啧两声,又抬头打量着江怀身形,认真道:“二叔真高!” 江怀嘴角隐现一抹笑意,还未展开,又听她多说一句:“跟我爹一样。” 江怀:“……” “噗。”张朔看着江怀突然黑下来的脸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了?”庞嘉雯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张朔。 张朔连忙摇头:“没什么?你们快走吧,我会照看若瑾的。” 庞嘉雯颔首,准备挪脚了。 只是当她回头时,发现江怀已经出去了。 庞嘉雯连忙追出去,嘴里喊道:“二叔,你等等我啊!” 等他们俩走了,张朔看着白若瑾那张怨妇脸,眉头皱成一团,唇瓣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像是不甘被抛弃又苦于没有办法挽留,显得自艾自怜的。 他笑着扯了扯白若瑾身上的披风,却不想换来白若瑾一记刀眼。 张朔当即失笑,转头去找了干帕子丢给白若瑾,在一旁道:“连你小舅舅的醋也吃,你真是没救了。” 白若瑾听了,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十分冷漠道:“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张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反问:“哪好?” 白若瑾语塞,他说不上来。就好像两个人彼此很熟悉,说话时行云流水,一点也不磕巴。 尤其是……庞嘉雯撞进小舅舅的怀里也没有立即退出来,好像只是有点意外,但并不抗拒。 怎么会这样呢? 白若瑾把帕子扔了,突然就不想擦了。 如果生病就能得到庞嘉雯的优待,能让庞嘉雯忘记两人之间那些不愉快,那他就继续生病好了。 可张朔把帕子捡回来,又扔回他的身上去,出声警告道:“别作死!” “过完年马上就是春闱了,你若是想让洛阳那些人看你笑话,那你就回洛阳去好了。” 话落,白若瑾紧缩了一下,随即拿起帕子认真地擦拭起来。 …… 定安堂里,丫鬟婆子们撤了一大半。 李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在东暖阁里喝茶说话,周夫人进来以后神色慌张,还险些摔了一跤。 她出身书香世家,祖父曾为帝师,一家子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别说只是出去看看外侄女,就是接驾也不至于会这么惊慌啊。 李老夫人扶了她一把,连忙问道:“怎么了?” 周夫人羞得捂脸,但眼睛里灼灼的光芒却从指缝里透出来,看起来到不像是害怕,反倒是像见了什么羞人的事情,苦于难以启齿。 江绾站起来挽住她的胳膊,满脸好奇地问道:“娘,到底怎么了嘛?” 江绫也附和道:“对啊,是不是若瑾和嘉雯吵起来了?” 江绫比白若瑾大一个月,两人虽然同岁,但她却是白若瑾的表姐。 周夫人定了定神,一把拂开江绾,拉着李老夫人的手道:“娘啊,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李老夫人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看样子是高兴的。她老人家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周夫人抿了抿唇,看了看两个女儿,眼珠子咕咕地转着。 李老夫人笑道:“她们也都到说亲的年纪了,还有什么是听不得的?” 周夫人得了李老夫人的首肯,这才兴奋异常道:“起先是小丫鬟看到他们俩个抱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之前都说了什么?” “我就是瞅着他们俩个这样好,就带着丫鬟婆子先回来了,想让他们多处一会。谁知道我在花房里歇脚时,看见嘉雯把若瑾抱去青云阁了。” “抱???”李老夫人和两个孙女异口同声地惊呼。 周夫人已是满面红光,重重点头道:“可不是吗?就是那种拦腰抱起,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我看得是目瞪口呆,这都多少年了,我可没有见过这么胆大的姑娘。” “而且若瑾那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极冷,旁人想问声好都要思量着他听不听?结果呢,嘉雯抱着他的时候,我瞧着他一点声气都没有出,好像跟那小猫崽子一样乖巧。” “噗。” “小猫崽子?”江绾听见这形象的形容词,一时间忍不住喷笑出声。 江绫也忍俊不禁,追问道:“后来呢?娘就没跟去看看?” 周夫人摇头,赧然道:“没有,我都看傻眼了。等回神又叮嘱身边这些丫鬟婆子,走路时总感觉不真实,好几次脚下打滑,能平安回来就阿弥陀佛了。” 第50章 解释 李老夫人见周夫人那傻样,笑得肚子疼。 可她又觉得这样的事情好玩,便拉着周夫人道:“你是个傻的。我若是你,当场就整理衣裙跳出去,一把拦住他们道:“好啊,这才一会没见你们就抱上了,既然情投意合,那怎么不来我这里过过明路呢?我这又是舅母又是表婶的,正好嫁妆聘礼一块备了。” 话落,一屋子都是笑声。 周夫人更是忍不住懊悔道:“我滴个娘啊,还是您老人家厉害。早知道我就不该跑回来的。” 李老夫人闻言,推着她道:“没事,你好好瞅着,说不定还有机会的。” 江绾和江绫笑倒在软塌上,一时间谁也起不来。 周夫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要扶着李老夫人,只感觉自己肠子都打结了,怎么会这么好笑呢? 停都停不下来了! 门帘外,庞嘉雯脸红红地拽住江怀的衣袖,不许他进去。 两个人一高一矮凑一起,庞嘉雯又鬼鬼祟祟的,远看上去就像是门神和小鬼,把掀帘出来的洪嬷嬷吓了一大跳。 等洪嬷嬷那道不高不低的惊呼过后,东暖阁内瞬间一片寂静,好似刚刚的笑声都是幻觉。 然后李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喊他们进去。 庞嘉雯还躲在江怀的背后,连面也不敢露。 江绫和江绾极力忍笑,可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看起来憋得着时辛苦。 周夫人不是嘴碎的人,像这样被正主抓包的事从未有过。因此她讪讪的,紧挨着李老夫人低眉垂首,看起来有些尴尬。 江怀坐下来,庞嘉雯避无可避,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蹲到了江怀的椅子后。 李老夫人见她那怂样,原本已经不笑了,这会又忍不住,笑得脸都红了。 江怀转头看了看准备当缩头乌龟的庞嘉雯,淡淡道:“你现在要是不解释,她们能笑你一辈子!” 话落,李老夫人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江绫和江绾也是,还互相掐自己。 只有周夫人的唇瓣抿得紧紧的,指甲掐在掌心,努力让自己看起端庄一些。 庞嘉雯像只泄气的皮球,软软呼呼地抬起头来,然后又蔫头耷脑地垂下。 只听她那蚊子一般的声音道:“就是白若瑾去打了徐连,我怕徐连看到他的脸去告诉我大舅舅,所以我才抱着白若瑾不放的。” 庞嘉雯的两只耳朵都红透了,脸庞艳炽,比天边的红霞还要让人心热。 江怀扫视着屋里的几个人,捧着的茶杯轻轻一漾,不轻不重地道:“那后来呢?” 李老夫人知道儿子生气了,她用手肘拐了拐儿媳妇,然后努力坐得端正一些。 周夫人被唬了一跳,随即瞪着两个女儿。 静谧的房间里好像弥漫着一股杀气,江绫和江绾瞬间坐起来,然后低头垂眸地挤在一起。 庞嘉雯依旧没抬头,一边玩着鞋上的绣花和珍珠,一边道:“后来他咳嗽了,我怕他病情加重姑祖母会担心,所以把披风给了他。再后来,我们一路都遇不到下人,他又冷得厉害,我只好抱着他走了,这样能快点。” 江怀研磨着茶杯,目光幽幽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这话重了,李老夫人不悦,瞪了一眼儿子。 周夫人也如坐针毡,早知道她就出去阻止了。 江绫和江绾听着也觉得刺耳,但是她们不敢说话。 但她们为庞嘉雯担心,怕她难过。谁知道庞嘉雯突然站起来,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啊,可当时我把自己当男人使了。” “噗。” “噗。” “噗。” “哈哈哈哈哈……” 接二连三的喷笑声,房间里又响起一连串的笑声,停都停不住。 周夫人扶着李老夫人,眼里泪花一闪一闪的,心想她努力维持几十年的端庄稳重都在今晚付诸东流了。 她们笑她们的,影响不了庞嘉雯。 她伸出手臂拍了拍,对江怀道:“是真的,我力气大。” 看着认真解释的庞嘉雯,江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你知道自己很招人喜欢吗?” 庞嘉雯蹙眉,狐疑道:“是吗?那你怎么不教我功夫?“ 洛阳锦 第34节 这话只差没明着说:那你怎么不喜欢我? 江怀老脸一红,抿茶时不小心被烫了舌头。可他只能强忍着,不露声色道:“我习的武比较刚强,不适合小姑娘练。” 庞嘉雯知道这是他的托词,轻哼道:“我爹当初也是这么敷衍我的,所以我只能贿赂大哥二哥教我。但是他们的枪法太弱了,我就自创了一套。” “只不过后来我爹知道了,说我在耍花枪。” 江怀见她对学武这么执着,忍不住细问道:“你几岁习武的?” 庞嘉雯道:“六岁吧,记不太清了。我爹说练武太苦了,我是女儿家,像我娘一样读书写字就可以了。不过他又怕我长大被人欺负,就让我跟着大哥二哥练了几年。” 江怀算了算时间,那就是四年。 因为她十岁就被接到京城来了。 江怀不想教她,不过觉得张朔应该乐意。但张朔行踪飘忽,说不定过几天就走了。于是他便道:“若瑾的功夫也很好,你可以请他教你。” 庞嘉雯听后没有说话。 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她们都盯着她看,想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江怀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洪嬷嬷放置在熏笼上的披风,那是他的。 在庞嘉雯回答之前,江怀道:“算了,我让张朔教你。” 庞嘉雯松了一口气,可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刚刚还在想,反正我和他是剪不断了。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不成转过头我还要叫你爷爷??” 江怀瞬间黑脸。 “砰砰”,李老夫人笑得狂拍桌。 江绫和江绾可不敢笑她们的二叔,姐妹俩互掐,都下了死手。 周夫人放弃挣扎,同李老夫人一样笑弯了腰,嘴里断断续续道:“那可真是托了小叔的福,我要当奶奶了。” 一屋子都不成章法了,江怀气呼呼地起身,一把拽过熏笼上的披风就走了。 洪嬷嬷见状,还狐疑了一声:“咦,那不是……” 可话还没有说完庞嘉雯就道:“那是二叔的,是他老人家怕我冷,回来时给我披的。” 帘外的江怀听见,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回头狠狠朝帘内瞪了一眼。 他决定收回刚刚那句话,不会有人喜欢庞嘉雯的。 哼! 第51章 赏人 周夫人带着两个女儿离开定安堂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本想送庞嘉雯回海棠阁再走,但李老夫人不让。 她叫人在她的床上多添了一床被子,要庞嘉雯给她暖脚。 周夫人暗暗咂舌,回去的路上小女儿狐疑,问着:“娘,祖母怎么会让嘉雯妹妹给她暖脚呢?” 周夫人愣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在大女儿替她解围,骂着小女儿道:“说你憨你还不认?祖母的床一早就暖好了,那不过是她老人家留嘉雯妹妹陪她的借口罢了。” 小女儿狐疑道:“祖母好像很喜欢嘉雯妹妹。” 周夫人想,何止是很喜欢啊,说是溺爱也不为过了。 当年她嫁进江家,母亲跟她说老夫人最是喜欢文文静静的女孩儿,不会为难她的。嫁进来后老夫人对她果真温和有加,事事替她着想,还生怕江惟欺负了她。 这些年她眼看着老夫人偏宠江绫江绾,对江帆还严厉些,便也信了那句老夫人喜欢文文静静的女孩儿。 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老夫人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周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一阵惆怅。 晚上的时候,她同小憩后睡不着的江惟闲话,说到了庞嘉雯。 江惟道:“自从舅舅过世后母亲从未如此高兴过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夫人试探道:“难不成是因为庞彪。” 江惟道:“这是当然。但更主要是因为皇上。” 周夫人不懂,疑惑道:“因为皇上?” 江惟点了点头,认真道:“因为皇上迫不及待地给庞彪加官进爵,这证明皇上手上可用可信任的将才不多了。” “母亲高兴的是,皇家的人到头来还是求到李家的头上了。舅舅教出了一位好徒弟,母亲也是在为舅舅高兴。” 说到过世的骠骑大将军,周夫人的心情也很沉重。 她叹道:“等庞彪回京了,你可要好好结交才是,不然我怕母亲伤心。” 江惟伸手揽住她,温柔道:“傻瓜,母亲只是不对外说罢了,我们跟庞彪其实一直有来往的。” 周夫人撑起身子,惊讶地望着丈夫:“那我怎么不知道?” 江惟笑道:“就是逢年过节,送礼单子上写了李彪那个。” 周夫人一脸懵相:“那不是老家出了五服的大表哥吗?” 江惟翻过身去,淡淡道:“李家若还有人,母亲早回去了,就你是个憨的。” 周夫人:“……” 感情她打了首饰的那些稀罕玩意都是庞彪送的? 周夫人脸颊蓦地一红,揪着江惟腰间的软肉怒道:“你也不早说。我带着大表兄送的那些什么琥珀珠子羊脂玉镯翡翠玛瑙,却只给他的女儿封了二百两的压岁钱!!!” 话落,江惟也觉得好笑,便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周夫人同他在床上闹了一阵,说好第二天给庞嘉雯封个厚厚的红包这才踏实睡去。 谁料第二天皇后宫里的大太监张自厚来了,是来宣旨的,还带来了宫里新制的郡主冠服。 皇后给庞嘉雯赏了两个大宫女,原本都是宫中的管事姑姑。她们年岁也大了,一个四十出头,脸盘圆白,温柔和煦,唤作秦盼。另外一个三十出头,鹅蛋脸,杏仁眼,面善爱笑,唤作程芝。 庞嘉雯接了旨以后,张自厚便回宫去了。 周夫人给庞嘉雯做主,让她喊秦盼为秦姑姑,主管院内大小事。唤程芝为程姑姑,主管外院各处交接传话。 秦姑姑和程姑姑下跪给庞嘉雯磕了头,就算是主仆了。只是她们到底是皇后娘娘赏的,原本算是庞嘉雯的教养嬷嬷,但因庞嘉雯住在成国公府,有李老夫人教养,故而她们就不能多事。 周夫人先打发人带秦姑姑和程姑姑去给李老夫人磕头,随后她亲自送庞嘉雯回定安堂。在路上的时候,周夫人对她道:“皇后娘娘这旨意来的急了些,估计是你来成国公府,你那二表哥又伤了,多少传了点消息进宫去。” “不过你也别害怕。那个秦姑姑从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她会出宫应该是她自己的意思,否则皇后娘娘可不敢将她随便赏人。另外一个程姑姑,那原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后来被皇后要去的。” 庞嘉雯听后暗暗皱眉,忍不住问道:“那个程姑姑不会同皇上有什么吧?” 周夫人直接笑出声,点了点她的额头骂道:“小傻子。程姑姑若真和皇上有什么?别说她不能出宫,就是能出宫,那也是去皇陵。” “那皇后怎么把她要过去了?”庞嘉雯还是觉得可疑,心里想着还是离那个程姑姑远一点好了。 周夫人道:“据说是像什么人?那件事只有皇上和皇后知道,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想必他们二位也都放下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挽着周夫人的胳膊道:“所以婶婶让程姑姑管外院,婶婶可真聪明。” 周夫人掌管中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夸奖。 她爱怜地摸了摸庞嘉雯的脑袋,试探地问道:“你在边城的时候,你爹就没有跟你提过李家,提过成国公府吗?” 庞嘉雯摇头,认真道:“我爹只爱说他在战场上的事,有一次军医还在给他裹伤,他便说得眉飞色舞,后来伤口止不住血,军医吓得大汗淋漓,他倒好,安慰军医说:“你又不是个个都救得活,尽力就好。”” 周夫人原先想笑,后面又觉得难过。缘不怪李家落败这么多年,世人都还记得英公,记得骠骑大将军。他们都是何等忠烈人物,都在战场上负过伤流过血的大人物,结果最后却憋屈惨死在皇家的天牢里。 周夫人突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她眼里泪花闪现,问庞嘉雯:“怕不怕?” 庞嘉雯点头:“怕啊,一开始怕得要死。每次他要去打仗我都会做噩梦。可边城的仗太多了,一个月要打十几仗。有时候是牧民的牛羊被抢了,有时候是过路的商人被杀了,有时候是专门来抢女人的。” “我爹最恨这些,每每负伤都要去,我娘见说不动他,便到处寻名医备伤药,还自配了一种止血散,一撒就见效。” “后来我两个哥哥长大了,他们成了爹爹的臂膀我就不那么害怕了。可我也想成为爹爹的臂膀,但爹爹说我是他的小棉袄,生来就是要暖他心窝的,不能上战场。” “我从前并不能明白,总是仗着他的宠爱一意孤行,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错什么,父亲的臂膀永远会为我张开,他会倾尽一切来保护我。可我现在知道了,也许他能纵横沙场一辈子战无不胜,但他也有可能败在我的手里,可我不想折损他的功绩和骄傲,他是大将军,天生要受人敬仰,而我是小姑娘,好好做他的乖女儿就好了。” 周夫人没有想到庞嘉雯小小年纪竟然通透至此,她突然为自己昨晚办的那件事感到难堪。这么好的小姑娘,她怎么能因为外甥喜欢就帮着算计呢?那么长的一段路,她明明觉得奇怪还是选择陪着若瑾,这是多么好的心性啊? 可他们这些大人们做了什么呢? 周夫人突然发现自己读了大半辈子的书,到最后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来得率真赤诚,一时间羞愧不已。 第52章 二叔,我可以给你们当孩子的 秦姑姑和程姑姑拜见过李老夫人以后,规规矩矩在海棠阁当差。 李老夫人把袁嬷嬷调回来,拨了三个年轻的丫鬟过去。分别叫茜柔、芸豆、芳菲,三人同如意一起,都是庞嘉雯的一等丫鬟。 府内仆人也都一应改口,唤她为郡主,若有客人来访,那便要连封号一起,唤丹阳郡主。 庞嘉雯起先还不习惯,旁人唤她郡主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等如意小声提醒才知道是在叫她,免不了要红脸。 如此几次之后,庞嘉雯倒也习惯了。 正月初六,罗老夫人带着王氏备了两车的厚礼来成国公府,想要趁机接庞嘉雯回去。 李老夫人称病不见,庞嘉雯也被拘在海棠阁不许出来。 周夫人出面去周旋,她那张嘴说不来什么狠话,但软刀子也够磨人。 海棠阁里,芸豆有样学样地说道:“哎呀,这出嫁的女儿还跟娘家有别呢,更何况嘉雯只是一个外孙女?再说了,老夫人把嘉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在婆母跟前扣眼珠子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就是王夫人也做不出来吧?不过王夫人能扣女儿的眼珠子这倒是真的。” “噗。” “噗。” “噗。” “哈哈哈……” 海棠阁内一片欢声笑语,李老夫人还怕庞嘉雯心软,特意过来看看。 还未进门便听见一连串的笑声,便立即原路返回,同身边的洪嬷嬷道:“小丫头是个心宽有福的。” 洪嬷嬷笑道:“可不是吗?前几日她跟您一起睡,老奴值夜怕她睡不着还起来看了好几次,结果呢,老奴把您都吵醒了她还一顿好睡呢。” 洛阳锦 第35节 李老夫人乐呵呵地笑:“就是,晚上我给她盖被子她也不知道,冷了就往里缩,嘴里嘟囔:“冷啊”然后连头都缩进被子里了,像只小乌龟一样。” “对了,我不是有一个翡翠乌龟吗?把它找出来,送过去给她瞧瞧。” 洪嬷嬷笑道:“那可是您出外淘回来的,二小姐要您都舍不得呢,现在舍得了。” 李老夫人老脸一红,强词夺理:“绾绾要过去是想把玩的,我给嘉雯是逗乐的,怎么能一样?” 洪嬷嬷连忙说不一样不一样,然后又笑得狭促起来,李老夫人不好意思,走得更快了。 海棠阁内,掀帘出来的秦姑姑看见了李老夫人和洪嬷嬷的背影,顿时又折身回去。 没过多久,换了一身衣服的庞嘉雯蹦蹦跳跳朝定安堂去了。 …… 李老夫人回到定安堂的时候,江怀过来了。 李老夫人猜他要走,也不像以往那般难过,直言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了,不用特意过来跟我说。” 江怀失笑,扶着她老人家进去,温言细语道:“我不走,是若瑾的身体痊愈了,想着来告诉您一声。” 李老夫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你叫他好好读书,等春闱后再来给我请安不迟。” 江怀颔首:“行,那我一会回去跟他说。” 李老夫人见他还不走,便问道:“秦盼出宫是你的意思?” 江怀道:“我不是看您心疼庞嘉雯,所以才请秦姑姑出宫的。怎么,您不乐意?” 李老夫人冷哼:“她哪里是为嘉雯出宫的,她是为你出宫的。皇后这些年把她当尊大佛供在宫里,听到她要走还不欢欢喜喜送她出来。至于程芝,她又是怎么回事?” 江怀的神色冷了下去,垂下眼眸时淡淡道:“他们彼此猜忌了一辈子,也快到头了不是?程芝是我的人,我把她给庞嘉雯您还不放心?” 李老夫人冷哼:“所有人都觉得她像,可我看着没有一处像的。我一直都跟你说过,在这世间,不会有人像她的。” 江怀捏了捏拳,压不住心里一片酸楚。 过了好一会,他才郑重道:“娘,我知道的。” 李老夫人愣了愣,转而看着他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君洛,娘不是不许你想她,娘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想她。但娘想告诉你的是,她已经不在了,而在这世间,无人可以同她比较,无论是样貌还是才情,她们通通都不配。” 江怀听了,整个人为之动容。可他又不想老夫人跟他一样伤感,便狭促道:“是吗?” “连你现在心尖尖上的庞嘉雯也比不上?” 李老夫人被他逗笑,原本哀伤的情绪一扫而空,她拿了靠枕砸着江怀道:“什么心尖尖上的?亏你说得出口?” “你还是人家的表叔呢,拿自己的外侄女打趣,你就不觉得脸红吗?” 江怀摸了摸脸皮,一本正经道:“不会。” 李老夫人拿他无招,直接驱赶道:“滚滚滚,带上张朔赶快给我滚。你们两个要嘛消失半年不见踪影,死哪里去也不知道。要嘛年纪一大把了也不成亲,看着跟龙阳断袖一样。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出去给你们辟谣,我恨不得打死你们两个算了。” 江怀想到李老夫人苦口婆心跟别人说他不是断袖,转过头又头疼地跟别人解释张朔跟他是清白的,那模样应该是挺愁人的,他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老夫人见他还笑,还想找东西打他。 江怀一边躲一边笑道:“娘啊,要是我跟张朔,我们两个是真的,您应该会同意的吧?” 李老夫人砸了个大迎枕过去,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双手叉腰道:“同意啊,怎么不同意?我不仅会同意,我还要敲锣打鼓告诉满天下的人,我儿子断袖了,他要娶夫郎了。然后亲自给你主婚,让人用八抬大轿把张朔抬回来。等你们来拜见我的时候,我就说你们恩恩爱爱去吧,开枝散叶的事情有你大哥呢,反正我孙子孙女都有了,你和张朔会不会生还有什么要紧呢?” 江怀本就是一句玩笑话,想试探母亲对他的包容能有多大? 谁知道母亲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把他头都说大了。于是他急忙解释道:“娘,我就是……” 李老夫人打断他的话:“就是试探我?不用试探,尽管放手去爱吧,万事有娘呢?” 江怀:“……” 这是亲娘!!! “我错了!” “不,你没错!” “娘,我真的错了!” “呵,我儿子怎么会错呢?” “娘……”江怀服软了,声音都带了点哀求。 这是他亲娘,没错了,一定是! 知道哪里是他的死穴,一戳一个准。再让他娘说下去,他怕自己要以死来证清白了。 李老夫人见他急得额头冒汗,又不敢大声呵斥她,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悔意,仿佛早就知道错了,也不敢再有第二次了。 李老夫人冷哼一声,像个常胜将军一样理了理鬓发,威武道:“小子,跟老娘斗你还嫩了点。” 谁说不是呢? 江怀哭丧着脸,无比清楚自己是活该的。 然而这还不算惨,更惨的是庞嘉雯战战兢兢地跪着从帘后爬进来。她微微仰着头,露出一张通红的脸颊和水光潋滟的眼睛,唇齿磕磕碰碰后,非常非常紧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道:“二……二叔,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江怀:“……”?? 所以……到底是听到了多少?? 李老夫人在短暂地惊滞后,忍不住看了一下儿子的脸。 结果只见儿子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青白交加,随后又黑成一片,好像吃了毒药般控制不住,又说不出话来,眼睛突突的,整个人全凭一口气吊着了。 瞧瞧这自作自受的样子,恶果来了吧?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戏耍老人家! 李老夫人想着,突然就爆笑出声,忍也忍不住那种! 与此同时,庞嘉雯现场给江怀表演了一个“缩头乌龟”,连爬都是匍匐着的那种,她那惊恐的模样好似真的窥探到他禁忌一般的秘密,随时都会被他给灭口。 江怀只觉得喉咙一口气上不来,身体也忍不住颤了颤。 就在这时,庞嘉雯扑过来抱着他的脚,万分赤诚道:“二叔,我可以给你们当孩子的!” 话落,房间里先是死了一般地寂静,随后爆出李老夫人惊天动地般的笑声…… 瞬间石化并且脸颊爆红的江怀:“……” 算了,不挣扎了! 他还是先死一死吧! 第53章 吵架 江怀走后,李老夫人把庞嘉雯拉起来,足足笑了半个时辰之久。 后来周夫人来了,李老夫人怕小儿子恼她就没说,自然也就没顾得上跟庞嘉雯解释。 庞嘉雯回去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走错路了也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到怡园的假山下。她索性就坐在那里,想着下一次见江怀要怎么表态才好,还有见到张朔要怎么办? 她向来不会说谎,希望不要有人问她关于江怀和张朔的事,否则她一定会露馅的。 她正想得头疼,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不冷吗?” 庞嘉雯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抬头看,发现是白若瑾。 他精神好了很多,穿着一身暗花云缎的圆领袍,头戴唐巾,腰上系着一枚小印,手里拿着一本书卷,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庞嘉雯看他那双镶边的云头履沾了些灰,想来是早就出来了,不是故意跟着她的。她定了定神,淡淡道:“不冷。” 话落,又觉得白若瑾这习惯不好,春寒时节,他竟然还在外面看书。她蹙了蹙眉,回望着他道:“身体刚好就别作了,暖阁书房哪里不能看书,偏要到这里来?若是你再生病,姑祖母又要跟着担心了。” 白若瑾笑着指了指假山后的篱笆院道:“我现在住这里。青云阁是张道长住的地方,我之前因为生病小舅舅才带过我去住的。” 庞嘉雯问道:“那江二叔住哪里?” 白若瑾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缓缓道:“小舅舅住在容怀棠,跟青云阁很近,就像外祖母住的定安堂和你住的海棠阁一样,仅有一墙之隔。” 所以,是方便大半夜翻墙吗? 庞嘉雯眼眸微闪,随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怎么能瞎想呢?这是在成国公府,江怀作为成果公府的二老爷什么地方去不得,怎么会大半夜翻墙? 庞嘉雯轻咳一声,努力板着脸道:“我先回去了。” 白若瑾见她眉眸如水,眼中早已没有了往日对他的戾气。但同样的,也再无其他。 反倒是提起小舅舅,她神色不似以往那般自然。 白若瑾心里一慌,在她转身时叫住她道:“庞嘉雯。” 庞嘉雯回头,目光比之前更清亮一些,但依稀看得出眼尾迤逦,好像刚刚想到什么羞人的事情一样。他抿了抿唇,似下定决心般道:“你我都是小辈,住在这府里本就有诸多不便,长辈们的事情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庞嘉雯哑然,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白若瑾:“你在说什么啊?” 白若瑾从假山上跳下来,郑重道:“小舅舅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事,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庞嘉雯:“……” 她打听什么了她打听? 她不过是好奇江怀跟张朔有没有住一起而已? 罢了,这种事情她怎么好跟白若瑾细说? 庞嘉雯冷冷瞥了一眼白若瑾,没好气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 白若瑾见她生气了,觉得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一时怒气难忍:“我是为了你好,我小舅舅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庞嘉雯猛然停住脚,她转头指着白若瑾的脑袋道:“你是病傻了吗?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混账话?你小舅舅是我的表叔,是我要放在心里尊敬的人。” “招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什么玩意?” 庞嘉雯狠狠呸了一声,气冲冲就走了。 洛阳锦 第36节 只留下个脸颊红透了的白若瑾,看起来木然呆傻,已经被训得找不到北了。 青云阁上,又目睹这两人吵架的张朔叹道:“果真冤家路窄,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江怀也看见了,虽然他不知道庞嘉雯说了什么?但白若瑾那唇瓣启启合合,又是自幼学得一口官话,字正腔圆,他想不知道都难。 “一点长进都没有,怎么追得到人家小姑娘?”江怀轻嗤。 这时张朔道:“哎呀,可惜我要离开了,不然到是可以手把手教一教若瑾。” 江怀问道:“你要去哪里?” 张朔道:“西宁。” 江怀蹙眉,不悦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张朔道:“疯道人在那里遇见一个特殊的病人,说是脑部受过重创,总会看见一些特殊的人和事。” 江怀无语:“这你也信?” 张朔笑道:“信,为什么不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一是真的呢?” 江怀道:“那你想知道什么吗?” 张朔道:“我想知道的太多了,而这世间也不会再有人来告诉我,所以不放走一遭试一试。” 江怀冷冷道:“我不去。” 张朔淡然一笑:“我知道,所以你之前让我教庞嘉雯功夫那件事只得你自己来了。” “幸好我还没有收她为徒,不然倒是对不住她了。不过你可以的,最好把若瑾气开窍了,让他知道追小姑娘总是吵架可不行。” 江怀听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张朔却无惧无畏地大笑起来,好像看见了江怀即将被两个年轻人绕着转的苦闷日子。 …… 张朔走了,庞嘉雯是初十才知道的。 但江怀还在,庞嘉雯悄悄猜测他们两个是不是吵架了,所以每次江怀来定安堂她都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 还好,江怀神色无异,依旧会像往常一样逗李老夫人开心。 正月十三,徐进递了帖子进来,相邀她正月十五巳时到白塔寺游玩。李老夫人怕是罗老夫人和王氏出的主意,建议她不要赴约。但庞嘉雯知道,大表哥应该是有话要对她说,否则不会约在白塔寺见面。 她让如意送了些年礼回去,说自己会在元宵节那天赴约。 元宵节的早上,白若瑾用了早膳后就来定安堂。 他是过来陪李老夫人用午膳的,本以为会见到庞嘉雯,但来了以后才知道庞嘉雯出府去了。 扑了个空的白若瑾很快就走了。没过多久,李老夫人叫来洪嬷嬷问道:“他打听嘉雯的去向没有?” 洪嬷嬷颔首,笑着道:“打听了。海棠阁那边程姑姑管着他没好去问,就问了咱们这边的红云。” “红云说是去白马寺游玩了,没说是去见徐进。” 李老夫人沉凝道:“你去门房跑一趟,若瑾要是出府去了,怕十有八九会去白塔寺。” 洪嬷嬷很快走了一趟门房,没过多久,门房的小厮就来禀,说是白若瑾出门了。 李老夫人轻叹道:“他果然还是去了。” 话落,她老人家整理好衣裙站了起来,去了一趟容怀堂。 第54章 成长 京城的白塔寺远近闻名,香火不断。寻常游玩的人就不少,元宵节就更多了。 庞嘉雯到的时候还早,先去大殿内上了香,添了香油钱,这才去了白塔下面。 那四周很空旷,栽种的树木并不多,一眼看过去就是高高的台阶和走在台阶上的香客。 徐进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台阶下,看见庞嘉雯的时候才站起来,勉强笑了笑。 他们一起沿着白塔走,庞嘉雯吩咐秦姑姑带着如意她们在不远处候着,没有下人跟着来。 徐进也没有,他好像是一个来的。顶着浮肿的黑眼圈,穿着最不讲究的青绡直裰,踩着青布鞋,带着小帽儿,还把双手揣在袖子里,躬着背,垂头丧气的。 庞嘉雯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是不是她们逼你来的,如果是的话,我同你回去好了。” 徐进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道:“不是。他们现在顾不上你了,二叔初十赶回来了。” “他们现在忙着分家产。” 短短两句话,道尽一切心酸。 庞嘉雯看着百感交集的徐进,突然想起有一年春节时,他们表兄妹几个一起出去玩。路过一个玩具摊的时候她买了一个木雕兔子,不贵,是大表哥付的钱。后来回到永宁侯府,大表哥算银钱时察觉不对,说是那老板多找了三十个铜板。然后大舅舅便说了一句:“你不是最正直的吗?怎么还带回来了?” 那个时候她听这句话只觉得很奇怪,大舅舅明知道不是大表哥的错为什么要说呢?现在她知道了,大舅舅根本就不在乎那多出来的三十个铜板,而是想讽刺大表哥的为人。那或许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但绝对不是对儿子的调侃。 那是人性和人性的一次交锋,大舅舅想知道,大表哥究竟会不会唯利是图? 好在大表哥有他自己的坚守,主动将那三十文铜板还回去了。 庞嘉雯始终相信,人会有短暂的迷失,但绝不会因为看见别人肆意凌虐的恶意就变得像别人一样坏。于是她对徐进道:“我们小时候是在亲人的身边长大的,想的总是长大以后变成他们的样子。或正直,或善良,或能干,小时候的我们看不见他们身上的缺点,总是觉得他们是天下第一好的人,外面的人和他们都是不能比的。” “可等我们长大了,学会明辨是非了才知道。他们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完美,他们也会犯错,也会有缺点,更可怕的,他们还会为了达成某些目的而去伤害别人。” “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感觉到迷茫了,是要秉持着初心为善,大义为公,还是一味地偏帮,装聋作哑呢?”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连几句公证的谴责都做不到了?然后自欺欺人地活着,逐渐也变得跟他们一样?” 徐进的脸色变了变,瞳孔紧缩,眼中似有了挣扎。 然而,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对庞嘉雯道:“不,我们不能变成跟他们一样。” 庞嘉雯笑了,很开心地对他说:“所以大表哥还在烦什么呢?” “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倘若不能改变,那就自立门户好了。” 徐进豁然开朗,眼眸都亮了许多。他双手抓住庞嘉雯的肩膀,摇了摇道:“好你个小机灵鬼,你是不是早就想通了?” 庞嘉雯失笑:“是你自己傻。他们做的那些事情与你何干?让你读圣贤书的人是他们,让你克己奉公的人是他们,让你敬贤礼士的人也是他们,怎么到头来他们自己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自私自利的时候让你来做选择了?” “你真的要选,那也该是心之所向,凭什么要受他们的影响?” 庞嘉雯说完,徐进激动得不行。只听他重复道:“好一个心之所向!” “嘉雯,你太棒了,你真聪明啊!”困扰徐进多日的难题终于得到纾解,他快活得好像哪个山里刚蹿出来的野猴子,一把就将庞嘉雯搂就怀里。 庞嘉雯险些被他给勒死,又想着他只怕苦恼了不止一天,便忍着没有推开,还给他顺了顺背脊道:“你至于吗?你可是举人老爷了,等春闱过后说不定都要入仕了。到时候我还指望着你给我介绍各地赴考的名流之士呢。” 徐进高兴极了,连忙道:“不就是名流之士吗?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替你甄选。到时候你也学人家榜下捉婿好了,我替你套麻袋。” 庞嘉雯笑得不行,拍着他的后背道:“你靠不靠谱啊,还套麻袋,小心人家到时候参你一本。” 徐进不以为意道:“参就参了,你可是我妹妹,到时候我豁出命去也会帮你。” 庞嘉雯敛了笑意,警告他道:“别胡说八道,我还指望着你早点接管永宁侯府,咱们兄妹联手,称霸京城。” 徐进一扫颓废,振奋道:“你说得对,我的确要自己立起来。想当初永宁侯府的爵位也不是凭空来的,世袭三代,该享的荣宠也享了,我也该像姑父一样,闯出自己一片天地才是。” 庞嘉雯打趣他:“呦呦,我爹会打仗你会吗?之前大舅母不是说那谁谁家女儿看上你了,就想让你做上门女婿吗?我瞧着你要那样估计能快点出头。” 徐进拍了她一下,随后放开她怒斥道:“庞嘉雯!” 庞嘉雯见他眉头一皱,威严冷肃,倒是找回了徐家大公子的风范了。她嘿嘿笑道:“不行吗?” “可我觉得大表哥人才样貌都好,不做上门女婿可惜了。” 徐进一肚子火气,可又不想跟她吵架,便道:“你要我做上门女婿可以啊,做你们庞家的还差不多!” 话落,两个人的呼吸都轻了一些! 徐进突然打嘴,脸红道:“嘉雯,我口无遮拦胡说的,你别介意。” 庞嘉雯愣了愣,转着圈打量徐进,戏谑道:“大表哥这个想法真好,我是不介意了。” “看大表哥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潇洒英俊,我真是越看越满意呢!” 徐进被她看得浑身起毛,哭笑不得道:“我错了还不行?” 庞嘉雯拽着他的胳膊道:“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徐进果断抽出自己的手,对庞嘉雯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一脸冷漠道:“我拒绝!” 第55章 永远不要再骗她 庞嘉雯瞧着徐进那张俊朗不凡的脸,十分惋惜道:“哎,我刚还在想,我们将来的孩子一定很好看。” 徐进果断捂住她的嘴,并在她耳边警告道:“你再说我现在就走,以后也不找你玩了。” 庞嘉雯委委屈屈点头,看起来是放弃了。 徐进慢慢松开手,感觉掌心还有她热乎乎的气息,连忙不适地甩动着。他那脸颊涨得红红的,眼神乱飞,整个人羞赧到不知所措。 庞嘉雯蹲在一旁看他,见他各种不对劲,一时间忍不住大笑起来。 徐进见状,慢慢往后退,直到退到墙边上。他坐在青砖上看着她,无奈地整理了一下帽子,想着她笑够了自己走过来。 庞嘉雯站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泪花在阳光下闪得像珍珠一样,熠熠发光。 一样的家族里,一样的夫子所教,大表哥和二表哥的品行却大相径庭。 一个是表面举止有度,温文尔雅,背地里却想着算计她以求更好的前程。 一个是表面持重守礼,端方雅正,背地里却像个孩子一样,因为知道了长辈们的本性而仓惶不安。连同和表妹说几句婚嫁玩笑都急得羞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温暖的阳光下,春天里的青草冒了头,连风都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庞嘉雯朝徐进走过去,不再是四年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姑娘。她长大了,穿着缠枝莲纹两色缎的袄裙,发髻上插着镶宝石的蝴蝶戏牡丹的金簪,鬓边簪了一朵粉粉的山茶花,带着流苏细珍珠耳环,手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若隐若现的,随着她的走动碰出轻轻的声响…… 这样的她看起来精致极了,徐进的眼睛被闪了一下,当他不自在地往上看时,突然发现庞嘉雯明艳动人的脸庞轻而易举就遮过了她身上那些珠光宝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照人,活色生香。 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了,还是庞嘉雯离得太近了。徐进快速地站起来,目光投向那些不远不近跟过来的丫鬟仆妇们,窘然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们一行人离开了白塔寺,庞嘉雯上了马车以后,徐进就骑马跟在车边上,两个人还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中途庞嘉雯想逛街买东西,徐进也好脾气地陪着,两个人还一唱一和地跟店家砍价,然后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洛阳锦 第37节 被喊出来看着白若瑾的江怀闭目养神,听见白若瑾手指扣动车窗的声音,蹙了蹙眉道:“如果吃醋就能追到姑娘的话,那你直接去厨房好了,来这大街上干什么?” 白若瑾听后,卷握着手指,不过还是没把目光收回来。 他看着不远处那凑在一起选珠钗的两人,没好气道:“徐进给她买了手串,她立马就戴上了。” 江怀懒懒道:“正常。”完了,还打了个哈欠,表示对这种事情不屑一顾。 然后白若瑾有些憋屈地道:“可是她之前都不会要的。” 江怀没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只要白若瑾不下车去打搅那两个人,那他回去就能交差了,至于其他,看外甥自己的天份吧。 他教不了! 然而没过多久,白若瑾突然掐了他一把,颇有些激动地说:“我要下去,她竟然给徐进买了一个扇坠,她都没有给我买过。” 江怀伸手一把将白若瑾拽回来,连眼睛都没睁道:“淡定,那就是个回礼。” 白若瑾愤然:“我忍不下去了,她从前喜欢我的那些都是假的。她就只给我送过一支笔,后面还拿走了。” 江怀被逗笑了,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这样让我感觉你就是想图她给你买东西。” 白若瑾羞赧,低低道:“才不是。我就是觉得,她今天待徐进很亲密,连平时最在乎收礼的那些事,现在也都不在乎了。” 江怀道:“人若是没有偏爱,哪里会知道感情的深浅?” “你只是担心,她心里没有你之后会有别人,而现在那个人可能就是徐进。” 白若瑾被说中心事,捏着手指,慢慢把头垂下。 他只要一想到庞嘉雯会把真心给别的男人,会像从前待他那样去待别的男人,甚至于更甚,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开始抓狂,难受,苦闷不堪。 可这些都还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不敢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庞嘉雯喜欢上别的男人,而那个时候的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白若瑾摁住自己的胸口,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江怀道:“小舅舅,您帮帮我吧。” “只要您愿意帮我,我相信嘉雯还会再次喜欢上我的。” 江怀看着他,目光清亮,不咸不淡道:“可以啊。不过你要想清楚,你是想让庞嘉雯喜欢上原本的你,还是一个我一步一步教出来的你,如果你觉得都无所谓的话,那你就尽管求我好了。” 白若瑾听后,突然愣住了。 没过多久,马车外传来庞嘉雯的笑声,风铃一般悦耳。 好像是徐进买了什么东西逗她开心,而她也欣然接受了。 然后江怀听见白若瑾说:“如果能让她再次喜欢上我,那我步步为营又何妨呢?” 白若瑾说着,缓缓地勾了勾嘴角。等他再次看向江怀时,目光已经晦暗不明,再没有一丝少年郎的清澈赤诚。 江怀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闭上眼向后靠时,手指在腿上敲了敲,好似正思量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对白若瑾说:“那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一件事。” 白若瑾颔首,认真地聆听着。 江怀道:“永远不要再骗她。” 白若瑾点头,垂首时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这时,江怀又道:“如果你竭尽所能后还是不能让她为你倾心,那你也要答应我,做一位真正的君子,不要再打搅她的生活。” 白若瑾从容道:“如果连小舅舅帮我都不行的话,那我在这京城里也不会有什么立足之处,我还是趁早回洛阳好了。” 江怀听后,笑骂道:“变着法激我呢?” “可惜了,这件事是你急,我不急。“ 话落,他吩咐车夫回府,又懒懒睡过去。 而这一次白若瑾倒沉得住气,没有再说什么? 第56章 礼物 成国公府,元宵节的晚宴依旧摆在定安堂。 江怀带着白若瑾过去的时候,听见庞嘉雯叽叽喳喳地跟李老夫人说:“这个玉兔簪子很可爱,是我买来送绾姐姐的。这个金叶葡萄发箍是我买来送给绫姐姐的,这个玉葫芦金耳环是给您老人家买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李老夫人看她摆弄那些小玩意,笑着道:“喜欢,明天就戴上给你看看。” 庞嘉雯道:“那家叫明珠坊的铺子里还有好多漂亮的首饰,我带了五百两都花完了。刚出他们家铺子的时候我还晕乎乎,还以为自己把他们家铺子都买下来了。” 江怀坐下时挑了挑眉,她可真是大言不惭。那是他的铺子,光是账面银子都几万两呢,她带了五百两就想买下来了。 不过这形容也是好笑,像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也亏得母亲还兴致勃勃地听着,换了他,早就叫她闭嘴了。 他刚这样想呢,庞嘉雯像那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给他变出一个青玉竹节式双筒笔插,献宝一样拿到他面前道:“二叔,您看看这个怎么样?” 那玉质浑浊,雕工粗糙,若说还有什么能看的,那大抵能让人明白它是个物件。 可看到庞嘉雯那一脸求夸赞的模样,江怀还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也就是这一会他才明白母亲的为难之处,看到这么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那双眼睛清透明亮,喜不自胜,那还有什么狠话是可以张口就来的? 他那喉结滚动,噎了好一会才道:“不错。” 话落,头顶传来母亲压抑不住的笑声。 江怀觉得自己在母亲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了,然而庞嘉雯却得寸进尺道:“您也觉得好是不是?” “那个掌柜说便宜卖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赚到了,他才卖我八十两银子,说是进价。” “我看着时不错就买了,想着送给二叔最合适了。” 江怀再看了一眼那个玉,实在是看不出一点可取之处,硬着头皮问庞嘉雯:“你为什么觉得适合我?” 庞嘉雯指着上面的竹节纹和底部的灵芝纹给他看,一本正经道:“青翠玉竹,宛如君子一般通透,灵芝如意,秉承山川之灵气,寓意长寿,如仙者一般。二叔是真名士,理应要配这样的好东西。” 江怀:“……” 所以,庞嘉雯是不是不在讽刺他? 他捏着那个浑浊笔插,问着庞嘉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求我?” 庞嘉雯讪讪地笑道:“张道长不是走了吗?您之前答应我的那件事……” 江怀把那个笔插塞回她的手里,淡淡道:“回去再准备一件像样的拜师礼,如果不会,可以请教你姑祖母。” 庞嘉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问:“这个不好吗?” 江怀轻嗤:“区区八十两就想拜我为师,我一身绝学就只值这点?” 话落,庞嘉雯猛地站起来,惊喜异常道:“二叔说真的?您可不能诳我!” “姑祖母,您听见的,您要为我做主!” 李老夫人笑道:“是是,我听见了。你二叔亲口说的,他要收你为徒。” 庞嘉雯得到肯定,整个人喜不自胜。只见她一把扔了手里的笔插,兴高采烈道:“我这就去买个更好的拜师礼来。”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够,她丢出去的笔插刚好砸在白若瑾的脚上。 只听白若瑾一声痛呼,庞嘉雯忙不迭凑过去看着白若瑾的脚,一脸做错事的惶恐模样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给白若瑾拍着脚,还揉了揉,生怕他疼得厉害。 又担心是不是砸到骨头了,还想给他脱下鞋子看看。 白若瑾一把拉她起来,窘迫道:“不就是小舅舅要收你为徒了吗?瞧你高兴得,要是把我的脚砸断了你要怎么陪?” 庞嘉雯赧然,都没注意到白若瑾还拉着她的手,她羞愧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还疼吗?要不要脱了鞋袜看看?” “倘若真的不好了,那我只有陪一只脚给你了。” 白若瑾道:“我要你的脚来干什么?又不能替我走路。没事了,已经不疼了。” “你以后可别这么激动了,要是刚刚砸到的是小舅舅,你还想不想学武了?” 庞嘉雯连连点头,羞红着脸道:“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白若瑾放开她,低头把笔插捡起来,问道:“小舅舅不喜欢,你也不想要了,给我好不好?就当是赔我受伤的脚了。” 庞嘉雯觉得不好,那是江怀不要的,便喃喃道:“要不改天我给你换个更好的?” 白若瑾道:“不用了,这个就很好。” 一旁传来江怀的轻嗤声,淡淡道:“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让我们吃饭了?” 话落,屋子里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 庞嘉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走到李老夫人的面前,将头埋进她老人家的臂弯里。 李老夫人搂着她笑道:“我看见了,是那笔插自己弹起来才砸到若瑾的,要怪就怪它,怎么能怪你呢?” 庞嘉雯更羞,眼睛都睁不开了,嗡声嗡气地叫:“姑祖母。” 她那声音软软的,把人都听化了。 李老夫人警告众人道:“都不许笑。去把屏风抬出来,我们还分桌而坐,不跟他们说话。” 如此,过了一会庞嘉雯才从李老夫人的怀里出来。江绫和江绾都戴上了她送的礼物,还当着她的面摸了摸,好似故意给她面子似的。 庞嘉雯脸上刚散的热气又起来了,都不好意思过去挨着她们坐了。 周夫人安排好传菜等事,过来给她夹了个鸡腿,笑着宽慰她道:“我们嘉雯长大了,也是到了要花钱的时候了。前些日子你爹给府里送了年礼来,我看就有给你的银票,一会我去取来给你。” 庞嘉雯知道周夫人是好心,怕她没有傍身银子了,连忙道:“不不,那是给两位姐姐的压岁钱,我爹单独给我带了的,我还有钱的。” 周夫人道:“我不像你二叔,你给我买什么我都喜欢。他不给你发压岁钱也就算了,还嫌弃你买的东西不好。哎……这大人都不觉得脸红,反倒让我们嘉雯害羞得都不好意思吃饭了。” 庞嘉雯怕江怀反悔不教她功夫了,连忙维护道:“没有,二叔很好的。姑祖母给了就是二叔给了,是我没什么见识才闹出了笑话,希望二叔不要跟我计较。” 周夫人见她如此维护江怀,朝李老夫人看了一眼,啧啧道:“娘啊,我现在里外不是人了。” 李老夫人笑道:“你就知足吧,现在只有一个嘉雯,以后要是有了妯娌,我看你怎么办?” 周夫人放下筷子,故作伤感道:“能怎么办?我就哭呗!” 话落,一屋子都是笑声。 洛阳锦 第38节 第57章 许愿 用完晚膳,江帆打头,带着她们几个一起去了映月湖放孔明灯。 江绫见庞嘉雯在孔明灯上写下“平安顺遂、康健无忧”,便问她道:“嘉雯妹妹这盏天灯是为家人祈福的吧?” 庞嘉雯点头:“我想他们了。” 江绫拥着她的肩膀道:“我偷偷听我爹娘谈起过,忠义侯骁勇善战深得帝心,应该就快能回京了。” 庞嘉雯惆怅一叹,其实她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归京,因为上一世就没有。 江绾见她不开心,凑过来拥着她道:“别叹气了。现在你是见不着父母亲人,说不定以后就是见不着我们了。来吧,再放一盏,给你自己许个愿!” 江绫也道:“就是,为你自己许一个!” 写好了的江帆和白若瑾也凑过来,他们拥簇着庞嘉雯又放了一盏天灯。 庞嘉雯什么也没有写,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个愿。 白若瑾看着灯光映着她的脸庞,恬静柔美,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放开手里的天灯后也许了一个愿。 江帆拉着他的袖子说:“若瑾,你那盏灯掉下来了。” 白若瑾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原本冉冉升起的天灯起火,直直坠入映月湖中,猝然熄灭。 他只觉得耳边静了一下,好像只有风声在响。然后他下意识看向庞嘉雯,只见庞嘉雯抬头盯着夜空上的天灯,眼睛轻轻眨动着,看起来有些担心。 江绫和江绾拿了新的天灯给他,生怕他会介怀。 江帆也是,还亲手给他点亮。 只有庞嘉雯,她只关心她放的那两盏天灯。 白若瑾气馁,随手又放了一盏。天灯冉冉升起时,他看着那明亮的灯火不知不觉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话落,他惊觉不妥,立即垂眸。 耳边传来江帆的轻呼声:“若瑾定会得偿所愿的。” 白若瑾缓缓抬起头,只见江绫和江绾挤在一处笑他,目光却时不时流连在庞嘉雯的身上。 白若瑾的脸上浮现丝丝热气,他努力平和气息,然后朝庞嘉雯看过去。 巧合的是,庞嘉雯也在看他。 双目对视,他心跳如雷,还未想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却听见庞嘉雯道:“你的放的灯又掉下来了。” 白若瑾脸上的热气急剧退散,他甚至于还觉得有些冷。他看向夜空,他那摇摇晃晃没有升高的天灯的确又掉下来了,他急得伸手去接,却被江帆一把扯回来。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天灯再次熄灭,如残荷一般浮在水面上。 江帆都不敢让他再放了,生怕会再次打击到他。 江绫和江绾也觉得奇怪,站在一旁,好几次欲言又止。 庞嘉雯看了看地面还放着的灯,又看了看白若瑾那霜打一般的脸,噗嗤一声笑道:“你是不是孤家寡人的命?” 话落,江绫和江绾惊恐地望着她,生怕她会和白若瑾在映月湖上打起来。 但同时,她们也很担心白若瑾,生怕他会听进心里去。 江帆更是直言道:“嘉雯妹妹,这种话不能乱说的,你快给若瑾道歉。”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那张大失所望的脸,那上面仿佛承载了太多求而不得的情意。但庞嘉雯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真正的白若瑾才不会这么脆弱,他只会越来越强。 果不其然,白若瑾推开江帆,站直身体。他看向庞嘉雯,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庞嘉雯道:“我在西宁听过一老人言,不知真假,现在便说给你听好了。据说位高权重之人,身负救济天下的命格,姻缘犹如露水,束缚不得。所谓孤,乃贵不可攀,所谓寡,乃六亲敬畏,并非说你要孤苦一世。” “你若不信,再放一盏,只求金榜题名,我赌它绝对不会掉下来。” 庞嘉雯说完,江绫和江绾都听傻眼了。就连江帆也将信将疑,可到底没让庞嘉雯继续给白若瑾道歉了。 白若瑾拾起地上一盏天灯,问庞嘉雯道:“赌什么?” 庞嘉雯环抱着手,信心满满道:“你想赌什么?” 白若瑾道:“如果它真的不会掉下来,如果我真的金榜题名,那你陪我去洛阳参加牡丹宴可好?” 庞嘉雯道:“闻说洛阳花似锦,牡丹更是倾城色。好啊,我答应你。” 他们没有说如果掉下来会怎么样?好像早已笃定了那盏天灯不会掉下来。 然后庞嘉雯替白若瑾举着,白若瑾亲自点了灯,在灯上写着:“金榜题名”。 他接过天灯时,手指碰到了庞嘉雯的手,暖暖的,滑滑的,温润细腻。 他很贪恋,但还是很快就挪开了。然后他放了灯,看着它在半空飘着,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远去的天灯逐渐变成一抹光,像天边的星星一样。他悄声再许:“金榜题名日,拥卿入怀时。” 映月湖上的天灯逐渐都看不见了,她们也都准备各自回去歇着了。只是她们前脚才刚离开,后脚天空上就落了雨。 别处也就罢了,点点滴滴像逗人玩似的。唯独映月湖上越下越大,宽阔的湖面更是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第二天早上,清理湖面的下人们捞起了几盏破损不堪的孔明灯。 其中有一盏是写了字的,只可惜字面模糊,隐约可见一个“金”字,其余的却是再看不清了。 …… 庞嘉雯后来才知道,洛阳的牡丹宴乃是历代洛阳世家的相亲宴。 借由赏牡丹之名,各世家公子小姐齐聚一处,簪花赋诗,寻觅良缘。 而白若瑾的母亲当年正是因为去了牡丹宴,这才遇上他的父亲,两人最终因一朵“青龙卧墨池”的牡丹名花而结缘。 这些都是李老夫人告诉她的。那时京城内乱,李老夫人带着孩子们在洛阳避祸,那时洛阳第一世家的大夫人柯氏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两人便有了往来。 “直到现在,柯氏从大夫人熬到了老夫人,与我一般年近古稀,我们也从未红过脸,有过嫌隙。我们之间唯一不想提及的遗憾,那便是若瑾的母亲。” “当年若瑾的父亲病故在任上,你表姑不顾柯老夫人的阻拦,执意要带着若瑾去奔丧。柯老夫人也就是那个时候落了下心病,身体大不如前,一直活在自责和懊悔中。” 庞嘉雯不懂,只是奔丧而已,怎么柯老夫人就自责到心病难愈的程度了? 可当她仰着头,一脸疑惑地看向李老夫人时,李老夫人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并没有再说下去。 第58章 回去 庞嘉雯回到海棠阁,让秦姑姑把她得的那些赏赐之物都搬出来,然后她挨着选。 秦姑姑听她嘀咕,是选来送给江怀的。当即眼眸微动,陪她蹲着道:“郡主,二老爷虽未在朝中担任官职,但朝贡之物所见不少,您选这些他未必看得上。” 庞嘉雯苦恼道:“其实我也不敢送这些,想着挑一两件能看得上眼的,然后去外面的铺子里寻更好的。” 秦姑姑笑道:“听闻二老爷喜爱古玩字画,手中珍贵之物数不胜数。郡主若要寻珍贵之物,怕是在二老爷面前也是寻常,不如另辟蹊径。” 庞嘉雯眼眸一亮,望着秦姑姑道:“姑姑有何高见?” 秦姑姑道:“我在宫中时曾听闻国公爷酷爱抄录典籍,其中《山川录》更是数次借走,但我曾听贵妃娘娘说起过,家中最爱山水典籍的,当属幼弟。郡主在边疆长大,山川地域与中原大不相同,倘若能寻到边疆山水画或山水志等,或许会更得二老爷的青睐。” 庞嘉雯一听就明白了,恍然大悟道:“我正想送什么才能表现我的诚意又能让二叔开心的,姑姑说得太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唤来如意,两个人匆匆要往永宁侯府去。 秦姑姑和程姑姑自然跟着,但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默契地给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分别报了信。 周夫人去定安堂时,见李老夫人换了一身紫色福纹大褂,带着花顶金簪,正稳稳地坐着喝茶。 周夫人抚了抚额头的鬓发,感觉发根都染了薄汗,便道:“母亲倒是不急,亏得我跑得气都喘不匀了。” 李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轻哼道:“她是回永宁侯府去收拾行李,又不是去龙潭虎穴。更何况还有褚氏和程氏跟着,倘若她们都不能将嘉雯平安带回来,那她们也不必回来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周夫人明显发现李老夫人是做了准备的,否则她就不会特意换衣服了。 周夫人忍不住笑了笑道:“还是娘坐得住。那我先回去了,等晚些嘉雯不回来再派人去接她。” 李老夫人点头,让周夫人喝了杯茶再走。 …… 永宁侯府如徐进说的那般在闹分家,不过庞嘉雯回去以后,他们倒是难得齐聚一堂,热情客气地要留庞嘉雯吃晚膳。 罗老夫人更是搂着庞嘉雯哭,一个劲地说她是怎么罚徐连的,打得徐连到如今都还下不了床。 庞嘉雯看着老了许多的罗老夫人,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罗老夫人或许是真的疼爱过她,就算掺杂着算计,但也有过慈爱之心。 庞嘉雯不忍拒绝,同意了在永宁侯府用了晚膳再回去。 消息传到成国公府的时候,李老夫人对洪嬷嬷道:“先留下吃晚饭,再细细说情。嘉雯要是心软了,住上一晚也是人之常情。” 洪嬷嬷听了,笑着道:“您老人家若是想郡主了,现在遣个人去说一声,郡主一定早早就回来了。” 李老夫人轻哼道:“谁想她了?” 洪嬷嬷道:“您是不想,可架不住我们这些老婆子想。郡主在定安堂,这里一天都是热热闹闹的。郡主今日不在,您瞧瞧,除了老奴还有谁出声的?” 李老夫人靠在罗汉床上,从窗户边看着丫鬟们各司其职,走路如迎风摆柳,身姿柔韧,本是极养眼的一幕。往常她也会同洪嬷嬷说,这些丫鬟们大了,也该给她们留意如意郎君了。可现在她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口干舌燥的。 那丫头心思干干净净的,一旦钻入那些人的套套里,怕是被卖了都还在给别人数钱。 倘若她再年轻二十岁,定会放手让她去闯,去吃苦头,然后她再好好教她如何算计回去。可现在她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这么个明媚的小丫头,就应该活得开开心心的,像只小鸟一样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而不是受人的眼色和欺负。 想到这里,李老夫人站起来。 她对洪嬷嬷道:“许久没有上街去了,不如我们出去逛逛。” 洪嬷嬷早知道她坐不住了,顺势道:“也好,大乘胡同那边的锦缎挺好的,不如去选几匹?” 永宁侯府挨着大乘胡同,总共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李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还是选择让洪嬷嬷备车。 周夫人接到消息的时候,李老夫人都出府门了。 此时申时二刻,再过不久就该传晚膳了。她看着当值回来的江惟叹了口气,无奈道:“娘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洛阳锦 第39节 一把年纪还这么任性,说走就走。 江惟道:“这算什么?当年我们出京时遇到土匪,那土匪威胁娘,若不将大妹交出去就全灭了我们。说完还亮了亮大刀,好似要将我们都杀了。娘当时提着长剑挡在大妹的面前,趾高气扬地看着那群土匪道:“来啊,你们有本事过来我就留你们一具全尸。” “那群土匪见娘只是一介女流,当场提刀就砍了过来。” 江惟口中的大妹便是如今的江贵妃。 周夫人听得心惊胆战的,连忙问:“后来呢?” 江惟收敛神色,冷肃道:“哼!后来娘就留了他们全尸。” 周夫人:“……” 江惟见周夫人那合不拢的嘴角,伸手替她合上,并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娘向来说到做到!” 周夫人:“……” 她突然想起,李老夫人好像对江帆说过:“不好好读书,小心你的皮!”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挽着江惟的手腕道:“春闱若是帆儿落榜,你说娘不会揍他一顿吧?” 江惟听了,哈哈大笑道:“我说你想什么呢?娘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周夫人讪笑,但还是忍不住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渍。 话说她嫁进江家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过老夫人雷霆大怒的模样。就是不知道哪天见了,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这般想着,周夫人突然想把庞嘉雯留在江家了。 有庞嘉雯在,到时候她应该能喘口气吧? 第59章 缘由 庞嘉雯从安和堂出来以后,就回雯香居收拾行李了。 宫里赏下的那些王氏不敢动,全都装在箱子里的。至于她从西宁带回来那些不值钱的玩意,王氏一般也看不上。 她让如意带着两个小丫鬟收拾,自己在院子外面喝茶,秦姑姑和程姑姑都陪着她在院外。 老式的秋千架,庭院里种碗莲的小池塘,铺在泥土上的青砖地面,躲在墙缝里颤颤巍巍的绿芽儿…… 不过短短半月,她却已经仿佛很久没有回来了。 小舅舅徐容过来找她,送了她一套十二色墨,上面分别刻了字,看款式是定制的。 庞嘉雯有大半年没有看见小舅舅了,他瘦了很多,颧骨都凸出来了,显得那眼珠子深陷,看起来像是久病缠身的人。 庞嘉雯踌躇着,没有接过去。 徐容淡然一笑道:“嘉雯,我不是来为你二表哥求情的,收下吧。” 庞嘉雯听了,这才接了过去。 秦姑姑斟了茶来,带着程姑姑退到院门口,好似把风一般。 庞嘉雯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小舅舅会说什么? 小舅舅喝茶她就跟着喝茶,小舅舅放下茶杯她就放下茶杯,正襟危坐,看起来格外紧张。 徐容见了忍不住笑,又想着她小小年纪住在外祖父家还被算计,心里不免又觉得可怜。 只见他收敛神色,自责道:“你二表哥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事,说到底都要怪我。你来永宁侯府四年了,想必也看得出这府里到底是谁在做主。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奔波,旁人见我都会叫我一声徐二爷,我深知这都是仰仗你做官的大舅舅,所以也不敢托大。” “可这府里一年到头的嚼用,你大舅舅官场上的打点,你几位表兄表姐们的日常花销,一年少说要用三万两银子。你大舅舅的俸禄杯水车薪,你大舅母又是个吝啬的人,我一直以为自己在这府里也是能顶上半边天的。” 徐容说着,忍不住自嘲了一下。 庞嘉雯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便道:“分家以后,小舅舅挣的便都是自己的了。” 徐容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轻嗤道:“如果我早知道委屈求全的结果还是要分道扬镳,那这永宁侯府是荣是衰又与我何干呢?就因为我读不进书,身上没有功名,你外祖母就偏心了一辈子。” “你二表哥是看我压抑了一辈子,心里总想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才急功近利,做出这样让人不耻的事。所以你们人人都可以怪他,都可以谴责他,重罚他。唯独我连与他多说句话都觉得难受。” 徐容说着,温和地看向庞嘉雯道:“嘉雯,你往后的路还有很长,忘了这一段吧。” “你不要觉得他是你的二表哥就难以释怀,你须要知道,往往给予我们致命一击的人,都是我们最不会防备的人。他们有可能是我们的知己好友,有可能是我们的手足兄弟,更有可能是我们的挚爱。所以,一个表哥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庞嘉雯点了点头,认真道:“我已经罚过二表哥了,心里也没有再嫉恨他。” 徐容笑道:“那就好。” 气氛又陷入一片寂静中,庞嘉雯低着头数衣服上的折痕,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徐容又道:“我听你徐连说你喜欢白若瑾?” “啊?”庞嘉雯被吓了一跳,以为小舅舅知道了白若瑾真正的身份。 她一时间紧张得连否认都忘了,只是傻傻地看着徐容。 徐容见她失态,心里便越发肯定了。他对庞嘉雯道:“你大舅舅性情冷淡,做事中规中矩,最不喜欢养谋士,收门生。” “白若瑾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不是因为白若瑾少年英才,聪慧过人。” 庞嘉雯心里在咚咚跳着,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小舅舅想跟她说白若瑾的事情,当即合上自己嘴巴认真听了起来。 徐容见状,接着道:“你大舅舅少年时曾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跟白若瑾长得很像。” 庞嘉雯的嘴巴又张开了,能塞进一个鸭蛋。鬼使神差般的,她那睫毛轻眨,呆呆地问:“男的?” 徐容摇头:“女的。这个人你没有见过,但说起名字你就知道了。她叫江悦,是李老夫人的嫡次女,江贵妃的亲妹妹,当年名震京城的第一才女。” “只可惜你大舅舅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成亲了,所以才没能上门求娶。而后江悦跟洛阳第一世家的公子白焕两情相悦,很快就出嫁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还是因为当年在洛阳做生意时,替你大舅舅打听江悦的消息才知道的。江悦才名远播,在洛阳很有名气。我年轻时曾有幸见过她,清丽绝伦,只一眼便再难以忘怀。” “而她过世那一年,你大舅舅刚好出使瓦剌,等回来时,人都已经下葬了。我还记得你大舅舅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不了了之了。直到我看见白若瑾,他那双眼睛与江悦几乎如出一辙,五官也有些相似。我还曾一度怀疑白若瑾是不是江悦的儿子,后来得知江悦的儿子在鸣鹤书院读书,我这才打消了疑虑。” “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大舅舅说白若瑾出京了,回了洛阳。但据我所知并没有,我的人在京城看见过他,他还在京城。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大舅舅,我是怕他……” 庞嘉雯适时地捂住嘴巴,一脸不敢置信。 徐容顿了顿道:“这件事你知道便罢了,白若瑾怕是在躲你大舅舅,你暂时不要声张。” 庞嘉雯点头,惊讶道:“会不会是小舅舅的人看花眼了?” 徐容摇了摇头,肯定道:“不会。那是我的贴身护卫,眼神锐利,绝不可能看错。更何况白若瑾之前住在府里他见过好几次,错不了。” 庞嘉雯哑然,心想得尽快告诉白若瑾了。 她定了定神,连忙道:“小舅舅放心好了,我已经不喜欢白若瑾了。我之前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 徐容笑了笑道:“那就好。” “以后乖乖跟在李老夫人身边,她老人家是个厉害的,一定能为你选一位如意夫君。” 庞嘉雯乖巧地应着,心里想的却是,让如意先送点东西回成国公府,这样就能顺便给白若瑾报信了。 至于小舅舅是不是试探她的,或者小舅舅知道得更多,那就让白若瑾操心去吧。 反倒是她无意间知道了大舅舅曾喜欢过表姑姑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跟白若瑾潜入永宁侯府有关? 如果真的有关,那事情就复杂多了。 毕竟表姑姑已经过世了啊! 第60章 告别 徐容前脚进了雯香居,后脚就有人去绿梅轩报信。 徐定和徐进正在下棋,听后挥了挥手,好似浑不在意。 过了一会,徐进还是没有能解得了残局,颓然地道:“我输了。” 徐定将棋子一颗一颗收起来,淡淡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本有机会反杀,但就是狠不下心。” 徐进点头,中途的时候他的确想过要做局,不过后来他放弃了。因为是自己的选择,所以他输得心服口服,没有什么想的。 徐定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二叔去找嘉雯干什么?” 徐进抬起头,这才知道父亲的深意。 “二叔找嘉雯,或许是因为二弟的事。” 徐定轻嗤:“你也太小看你二叔了。二房如今与嘉雯的关系是修复不好的,以后还有没有来往都不好说,这个时候你二叔去找嘉雯,应该是有别的事。” “示警或者示好,二者必有其一。” 徐进道:“就算二叔想缓和跟嘉雯的关系,这也是应当的。” 徐定听后,盯着徐进道:“二房与嘉雯之间还隔着一个品行败坏的徐连,都还想方设法缓和与嘉雯之间的关系。那么你呢?” “我?”徐进诧异,怎么就扯到他的身上了? 徐定点头,淡淡道:“就是你。我听说你之前约嘉雯出去游玩了。 “嘉雯对徐连的厌恶没有牵连到你的身上,证明她心里是有你的。这个时候你若是能多陪陪她,我想她应该会很高兴。” 徐进哑然,嘴角张了张,半响无话。 徐定见他脑袋还没有转过来,挥了挥手,不悦道:“你先下去吧!” 徐进颔首,躬身退下。快要到门口时,徐定又喊了他一声,说道:“子晗,嘉雯现在是郡主。你若是娶了她,永宁侯府的爵位说不定就可以承继下去。” 徐进回首,背光而立,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这才是父亲真正的目的吧? 为了永宁侯府的爵位,让他去欺骗嘉雯的感情。 只可惜,他怕是不能如父亲所愿了。 徐进转身,大步朝春光明媚的院外走去。 …… 如意先搬了两箱重要的书籍字画回了海棠阁,刚放下东西就去找白若瑾。 洛阳锦 第40节 庞嘉雯突然去了永宁侯府,白若瑾本就心神不宁的,这会看见如意便担心道:“可是永宁侯府的人为难你家郡主了?” 如意摇头,轻轻看了看屋内。 白若瑾会意,领她去里间说话。 如意压低声音道:“是永宁侯府的二老爷回来了,跟郡主说在京城看见你。郡主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故意试探什么,想让我来跟你报个信,让你自己去查。” 白若瑾缓缓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庞嘉雯被为难就好。 他点了点头,对如意道:“我知道了。你家郡主什么时候回来?” 如意道:“说是用了晚膳,应该快了。” 白若瑾眼眸微动,连忙道:“刚好外祖母去大乘胡同逛街去了,我跟你一道走,顺便接她老人家回来。” 如意惊喜道:“老夫人去了大乘胡同吗?” 白若瑾点头:“是的。” 如意道:“那太好了,郡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要先回去报信,说不定郡主连晚膳也不吃了。” 白若瑾拦了她一下,出声道:“还是等她用过晚膳再说,悄悄的,别让永宁侯府的人听见。” 如意立即就懂了,怕永宁侯府的人到时候又兴师动众地迎接李老夫人,那还逛什么街,一点乐趣都没有了。 如意道:“我知道了,我等小姐用了晚膳再说。” 一般待客的晚膳都不会太晚,白若瑾对如意道:“那我们约个地点,就在大乘胡同的锦尚酒楼,到时候我会让洪嬷嬷在楼下迎接你们。” 如意惊讶道:“可你还敢出去吗?” 白若瑾道:“放心吧,今日他们不会出府的,正好是个机会。” 如意不放心,叮嘱道:“那你出了事可别怪小姐。” 白若瑾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道:“放心,不会。” 如意听了,这才踏踏实实回永宁侯府去。 华灯初上,摇曳添彩。 永宁侯府的晚宴比寻常要早半个时辰,如意到的时候庞嘉雯她们已经在用晚膳了。 与往常不同的是,庞嘉雯单独与罗老夫人一桌,并未与王氏和董氏等人坐在一起,而向来与庞嘉雯不对付的徐灵恣也没能来,只有庞嘉雯年岁小些的三表妹徐灵意来了。 庞嘉雯给她发了压岁钱,让董氏红了个脸,因为她们都没有给庞嘉雯准备。 最后还是罗老夫人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庞嘉雯,这才算全了徐家的脸面。 用完晚膳,庞嘉雯坚持要走。 罗老夫人见留不住她,吩咐徐进送她回去。庞嘉雯没有推辞,就是刚出门就碰上如意。 小丫头急急地给她使眼色,庞嘉雯会意,拉着她到树荫下去说话。 如意笑嘻嘻的,高兴道:“老夫人出来了,在大乘胡同的锦尚酒楼等着呢。” “什么?”庞嘉雯惊呼,随即又捂住自己的嘴巴。 如意笑着又重复一遍,看起来很兴奋。 庞嘉雯也有点兴奋,不过她们是来收拾行李的,马车有点多,得需要几个稳妥的人先送回去。 最后斟酌再三,庞嘉雯只得让如意和程姑姑负责先将行李运送回去,她和秦姑姑带着两个小丫鬟去锦尚酒楼。 事情都安排好了,庞嘉雯也出了永宁侯府的大门。 徐进一个人送她,身边连个传话的小厮都没有。到了府门外,有小厮帮他牵马来。 徐进淡淡道:“不用了,嘉雯妹妹有马车的。” 庞嘉雯看向他,本还想半路跟他说一声就溜的,谁知道…… 徐进看着庞嘉雯疑惑的小脸,长叹一声道:“他们在府里待你那么热情,我以为是真的想对你好。可他们把我推出来送你,还不许有人跟着。所以这一路走来我都在想,或许没有我陪着,你往后的路会更安全些。” “大表哥……”庞嘉雯轻声喊,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徐进往后退了退,留出两人之间更宽敞的距离,说道:“今日你大舅舅跟我说,如果我能娶到你,永宁侯府的爵位说不定还可以承继下去。” “嘉雯,往后你对我也有点戒心吧!” 庞嘉雯静静地站在那里,突然感觉身体冷了大半。她看向徐进,张了张嘴,哑声唤了一句:“大表哥……” 徐进对她笑了笑,挥着手,好像就此告别。 庞嘉雯看见他身后敞开的大门像深渊一般将他牢牢吸住,恍惚想起记忆中残败不堪的永宁侯府。如果真的逃脱不了落败的命运,那么大表哥可不可以及早抽身呢?她不想看到大表哥和永宁侯府紧紧地绑起来,束缚至死! 庞嘉雯的眼眸慢慢湿润了,视线也一片模糊。秦姑姑借着给她系上了披风时递了块手帕给她,然后在她耳畔道:“郡主,马车来了。” 与此同时,徐进对她挤出了一抹带着泪光的笑。 “走吧!”他说,然后转身进去,自己也走得格外决绝。 庞嘉雯擦了擦眼泪,看着他那孤寂的背影哽咽出声。 为什么……他们要长大呢?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要变回小时候,变回那个只知追逐飞鸟与天空的时候…… 第61章 做东 正月里的商铺里还满是年味,大红灯笼高高挂,福字旺字门窗贴。 大乘胡同边上的平桥大街热闹极了,商家摆出的货物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洪嬷嬷陪着李老夫人逛了一会,正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歇歇脚呢,白若瑾就带着两个侍从挤到她们跟前了。 李老夫人眼眸一亮,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白若瑾搀扶着她老人家,高兴道:“今天我做东,在锦尚酒楼置了一桌席面,还请您老人家赏脸。” 李老夫人猜测道:“你小舅舅让你来的?” 白若瑾摇头,压低声音道:“是嘉雯。” “她回府后,徐容跟她说在京城见过我,她特地让如意早早回去给我报信。” 李老夫人看他那眉宇间压抑不住的喜意,顿时大笑起来。 “我就说嘛,寻常你就算有这个心也是个懒得动的人,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你是觉得嘉雯心里是关心你的,所以你才高兴。可依我说,你还是好好品味嘉雯那一句,她如今是跟谁一伙的话?” “她那意思是,她既认我作姑祖母,认你母亲作表姑,心自然是向着你多一些。不过你可不许想那些有的没的,平白招人厌。” 白若瑾受教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外祖母教训得是。我也一直记在心里的,不过现在这般总比之前那般要好,至少她把我当自己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让她厌恶的白若瑾。” 李老夫人颔首,看着白若瑾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那外祖母今日就赏你这个脸。” 白若瑾笑着,搀扶她老人家上了马车,这才折身与洪嬷嬷小声道:“等会嘉雯也会过来,你先别说。” 这是要给老夫人一个惊喜,洪嬷嬷笑着点头。等到了锦尚酒楼,洪嬷嬷借口点菜,便在酒楼的大堂里坐着,没有上楼上包房去。 锦尚酒楼是白若瑾的私产,当年他去永宁侯府时特意置办的,用来和属下联络。 今日他来了,锦尚酒楼便对外说被包下了,只接待他们。 那掌柜四十出头,身材高大,脸宽眉阔,很有福相的一张脸。洪嬷嬷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后面才慢慢想起,那人像是洛阳白家的人。如果她没有猜测的话,那是白家长房的亲信,姓傅。具体叫什么她却是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她往洛阳送年礼的时候见过一次,那个时候他应该是白家的大管家。 洪嬷嬷心神微怔,立即猜测这酒楼是不是白家的产业?这时白若瑾下楼来了,那人立即迎上去,嘴里恭敬道:“公子。” “果真是啊?”洪嬷嬷呢喃。 白若瑾也没有避讳,朝洪嬷嬷看了一眼,便带着傅忠去了酒楼的密阁里。 密阁里,白若瑾直言不讳道:“徐容回来了,还见过我?” 傅忠恭敬道:“徐容刚回京不久,又被永宁侯府的琐事缠身,上街次数寥寥可数,并未见过公子。” 白若瑾沉凝道:“那就是他身边的人。” 傅忠道:“徐容身边有一位贴身侍从叫左安的,曾是位剑客,后来被徐容所救,一直听命于他。元宵节他外出为徐容办事,那一日公子可曾外出?” 白若瑾点了点头,那一日他跟了庞嘉雯一路。 不过后来他上了小舅舅的马车,如果那个叫左安的人还跟着,小舅舅的人一定会发现的。 “那一日左安都去过什么地方?”白若瑾问道。 傅忠想了想,立即道:“阜内大街、安平巷、大麻线胡同、平桥大街。” “那应该是在阜内大街看见的,无妨。只要不是在成国公府看见的就好。” 傅忠颔首,随即道:“那一日徐进约了丹阳郡主在白塔寺见面,整个永宁侯府都传遍了,徐容应该也知道。这话若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怕是没安好心。” 白若瑾冷嗤道:“无论他想算计什么都不会得逞的,你继续让人盯着永宁侯府。大树要倒了,底下的蝼蚁鼠洞也快藏不住了。” 傅忠会意,点了点头后又道:“老夫人让傅康和傅欣从洛阳来了,这几天就快到了,到时候我会把他们拘在府里。” 白若瑾想到那两人各种不满的样子,一时间忍不住笑了起来,出声道:“也好。话落,又问道:“白汲来了没有?” 傅忠点头:“来了,跟傅康傅欣他们一起的,明面上他就是白澄,顶了您的身份入京。” 白若瑾笑着,眼眸阴沉道:“很好,我想永宁侯一定会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傅忠看着公子阴戾的眉眼,本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密阁的门被人敲响。 傅忠开门出去,发现是公子身边的侍从云逸。 云逸抱拳,朝白若瑾看过去,出声道:“丹阳郡主到了,看样子刚刚哭过。” 话落,白若瑾大步出来,沉着脸,眉宇阴郁。 …… 锦尚酒楼最大的包厢牡丹厅里,庞嘉雯伏在李老夫人的怀里哭。 李老夫人朝秦姑姑看过去,不悦道:“你是怎么伺候的,就任凭别人欺负她吗?” 秦姑姑没有辩解,而是安安静静地跪下去。 庞嘉雯从李老夫人的怀里出来,拿着秦姑姑给她那块手帕擦着眼泪,哽咽道:“不是的,没有人欺负我。” 洛阳锦 第41节 “秦姑姑还给我帕子,不然我只能用手擦了。” 李老夫人听后哭笑不得,说道:“谁让你自己出门不带手帕的,难不成我还要给她记上一功?” 说完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庞嘉雯,将她手里那湿漉漉的手帕换下来递给秦姑姑。 庞嘉雯脸颊红红的,不好意思道:“反正不能怪秦姑姑,是我自己难受。” 李老夫人看了一眼秦姑姑,秦姑姑就起身了,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她们之间那种主与仆之间的默契,仿佛由来已久。 然后李老夫人又道:“那为什么会哭,总要有个缘由。” 这时秦姑姑就道:“回老夫人,是因为郡主的大表哥徐进,他没有送郡主回来。” 李老夫人哑然,这是个什么道理? 与此同时,刚刚跨进牡丹厅的白若瑾下意识放慢脚步,整个人的气息从冷冽到落寞,也不过一息之间。 第62章 聘礼 “外祖母,嘉雯表妹。” 白若瑾现身,侯在一旁。 庞嘉雯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往李老夫人怀里拱,一边拱一边羞赧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老夫人见她那窘态哈哈大笑,忍不住戏谑道:“今日他做东,他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庞嘉雯什么悲伤的情绪都没有了,在白若瑾的面前她才不想哭呢,别白白给他看了笑话才好。她很快擦干眼泪站起来,然后唤着秦姑姑道:“姑姑快给我看妆花没有?” 秦姑姑笑着摇了摇头。 李老夫人捏着她那红红的脸蛋,看着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道:“粉都没有敷呢,还妆花了没有?你要在你婶娘面前这样说,小心她打你。” 庞嘉雯忍不住笑出声,随后又敛了敛神色道:“没有就好,那我们用晚膳吧。” 李老夫人看着她的肚子道:“怎么,你没用晚膳就回来了?” 庞嘉雯摇头:“用了,不过没用多少。” 李老夫人猜测不是菜不合胃口就是人不合胃口,她开心地对洪嬷嬷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传菜。” 洪嬷嬷立即着手安排,很快就在大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白若瑾也给洪嬷嬷和程姑姑他们在隔壁的兰花厅置了一桌,让她们都过去吃。 李老夫人也发话了,不需要她们伺候。如此,偌大的牡丹厅就空旷起来。 好在这里摆设精致,用具俱全,看起来也甚为舒心。 白若瑾想给李老夫人布菜,才刚站起来庞嘉雯就道:“你用你的吧,我来。” 说着,像模像样地用公筷给李老夫人夹了个金饺鱼珠。 李老夫人尝了一口,说道:“味道还不错。你也坐下吃吧,我看着你吃才有食欲。” 庞嘉雯笑嘻嘻地道:“好啊,那我先都尝一遍,然后告诉您哪个好吃。” 庞嘉雯说完就开始了,从桂鱼、卷果到红烧肘子、佛手酥……她通通都尝了一遍,然后又用公筷给李老夫人夹了春光如意笋、明月影丹凤,说是这两样最好。 白若瑾便道:“你若觉得好,等会便让掌柜把方子送到府里去。” 庞嘉雯道:“掌柜的肯吗?” 白若瑾点头:“肯的。” 庞嘉雯高兴道:“那好啊,到时候让府里的厨子学着做。” 李老夫人见她吃得开心,脸上全无半点忧伤的影子,想着应该不是跟徐进吵架伤心了,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用晚膳。 等她们吃好撤下去,洪嬷嬷和秦姑姑端茶在一旁伺候着,等着示下。 白若瑾道:“平桥大街晚上也很热闹,不如逛一逛再回去?” 李老夫人看向庞嘉雯,见小丫头眼珠子咕咕转动着,看起来很想去。 她笑着道:“也好,还能消消食。” 庞嘉雯站起来道:“那我要买什么呢?” 李老夫人笑道:“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庞嘉雯默默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银子,然后大大咧咧把罗老夫人给的封红拆了,里面有三张一百两的银票,足足三百两。 庞嘉雯喜出望外道:“太好了,我有钱了。” 李老夫人噗嗤一声笑,看她那没出息的样子道:“还忠义侯的女儿呢,瞧你这眼皮子浅的,要是旁人给你三千两的聘礼你是不是就同意嫁了?” “三千两?”庞嘉雯默默算了算。 话说当年她知道女儿家出嫁时会有嫁妆,便幻想着她爹会给她一千两的陪嫁,那个时候她眼里的一千两就是个巨额数字,不像现在,她听到三千两都一脸淡定。 她是觉得自己一脸淡定了,李老夫人和白若瑾见状,还以为她在认真思量,一时间两个人都恨不得敲醒她那小脑袋瓜子。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你还在想什么?难不成真的要嫁不成?” 庞嘉雯道:“三千两的聘礼也不少了,问题是嫁给谁?” 李老夫人:“……” 白若瑾:“……” “走吧,带这丫头开开眼界,不然她迟早要把自己卖了。”李老夫人说着,一副担心忧虑的模样。 庞嘉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老人家上马车,轻声问道:“三千两很少吗?” 李老夫人爆呵:“你还说?” 庞嘉雯:“……” 等李老夫人上车后,她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白若瑾,小声询问:“三千两真的很少吗?” 话说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二十两呢? 难不成她嫁一次就能发财了? 庞嘉雯想着,突然就很后悔上一辈子跟白若瑾私奔了。 早知道她应该矜持一点的,这样说不定她上辈子就是富甲一方的人了,哪里用得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地死在道观里? 这样一想,她狠狠瞪了一眼白若瑾。 白若瑾被瞪得莫名其妙的,却又觉得她那小表情真是好看,鲜活灵动,宛如夜里跳动的微微灯火,让他的心头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从秦姑姑手里接过披风递给庞嘉雯,轻声道:“寻常老百姓家,三千两银子的聘礼是不少了。但你可是忠义侯的嫡女,就是三万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不过这些都不用你管,外祖母自会替你张罗的。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在生什么气?” 庞嘉雯接过披风系起来,轻哼道:“我看你不像是什么好人。” 白若瑾愕然,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庞嘉雯问道:“那你说,你将来娶媳妇会给多少聘礼?” 白若瑾失笑,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他当即道:“少说也要给十万两吧。” “十万两!!” “还少说!!” 庞嘉雯惊呼,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与此同时,她还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然后一肚子都是怨气。 好家伙,上辈子她就硬生生错失了这十万两银子不成? 倘若上辈子白若瑾真的给她这十万两银子,那他想欺骗她的感情就欺骗好了,她完全可以拿了银子就跑,说不定还能给她爹的军队添上三年的军饷呢。 嘤嘤嘤,她好亏啊! 庞嘉雯越想越气,看白若瑾也越来越不顺眼。 白若瑾还以为自己说少了,便咽了咽口水,斟酌道:“二十万两??” 庞嘉雯:“……”痛心疾首,无法言语白若瑾心慌意乱,紧张道:“最多三十万两,我现在分到手的家产也就这么多了。” 庞嘉雯:“……”心如死灰,形如木偶白若瑾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眼眸一亮,整个人神清气爽道:“你嫌少也是对的,毕竟这些都是祖产,不是我自己挣的。等我自己……” 他话还没有说完,庞嘉雯朝他惊天狂吼:“你在说什么梦话,我说要嫁给你了吗!!” 十字街口,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白若瑾就这样被吼傻了,然后呆若木鸡地看着庞嘉雯狠狠剜他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上车。 第63章 逛街 李老夫人她们在周记绸缎庄下车时,白若瑾的脸颊还是红红的,不过眉眸阔然,看起来很是舒心。 他上前搀扶着李老夫人的手,悄悄看了一眼庞嘉雯。庞嘉雯发现了,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白若瑾就抿着唇笑,如沐春风。 庞嘉雯觉得他脑子坏掉了,不想理他。 李老夫人乐呵呵地,朝迎出来的掌柜道:“家里的孙子孙女们都大了,这聘礼嫁妆都要一起备,掌柜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推荐没有?” 那掌柜的见李老夫人穿着织金妆花纱织成的紫色福纹大褂,带着花顶金簪,耳朵上坠着翡翠绿耳环,心里便想着怕是哪位国公府里的老夫人,一边亲自奉茶招呼,一边又给伙计使眼色让他出去打听打听。 没过多久,那伙计就回来了,刚进门就摔了一跤,逗得小丫鬟们直笑。 那掌柜的呵斥他,转而说是去拿新货,便走开了一会。 没过多久,不知道那掌柜的从哪里召来十来个伙计,一个个手里捧着眼下最时兴的绫罗绸缎,都跟在那个掌柜的身后进来。 那个掌柜的实打实跪在地上,底下连个蒲团都没垫着,磕了头才道:“承蒙老夫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今日只要有老夫人瞧得上眼的,那便是小店的造化了。” 李老夫人微微颔首,淡淡道:“先呈上来看看。” 话落,那掌柜的连忙爬起来,招呼伙计们把托盘都摆在柜台上,以供李老夫人翻看。 李老夫人懒得动,推了推庞嘉雯道:“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洛阳锦 第42节 庞嘉雯看了一眼那殷勤的掌柜,站起来走过去看。那掌柜的见状,连忙侯在几步之外,并不敢走近。 白若瑾越过那掌柜,同庞嘉雯一起看。 庞嘉雯翻了一匹紫白落花流水纹双层锦,白若瑾便道:“这应该是产于松江的,松江的紫白锦才能有这样好的光泽和质地。” 掌柜的听了,连忙笑着附和道:“公子好眼光,正是松江的。” 庞嘉雯不懂这些,就是喜欢紫白二色,如水缠花,非常适合做春衫。 她问掌柜的:“这个多少钱一匹?” 掌柜的道:“小姐若是喜欢的话,给五两银子一匹便可。” 庞嘉雯眼眸一亮,随即道:“那这个我要一匹。” 话落,便有伙计上前取走,放置到一旁等着结算。 庞嘉雯给李老夫人选了一匹万寿菊纹双层锦,一匹牡丹纹暗花缎,李老夫人看了直说她眼光不错。洪嬷嬷和秦姑姑默默地看着李老夫人哄孩子。她老人家的衣服哪一件不是宫里的贡品织锦做的? 像大街上这种,哪怕是顶好顶好的面料,拿到针线房去,下人们怕是一会就分光了。倒不是她们放肆不敬,而是针线房里本就压了太多皇家赏下来的绫罗绸缎,每年到三伏天都要拿出来晒一晒,以防生虫子呢。 庞嘉雯还在选,白若瑾给她翻了一匹萱草灵芝纹的暗花缎出来,问道:“这个怎么样?” 庞嘉雯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道:“很好看。” 白若瑾道:“那拿一匹?” 庞嘉雯点头:“好啊。”然而手里却拿着石榴水仙兰花纹的妆花缎不放,看样子也很喜欢。 李老夫人瞧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忍不住站起来对白若瑾道:“这丫头是个不挑剔的,你给她什么她都说好。算了,还是我来选吧。”说完走过去,很快就跟庞嘉雯细说起来。 比如石榴水仙兰花纹的太繁复了,不适合她的年纪。白若瑾给她选的萱草灵芝纹的看着简单大方,她做褙子或裙面都好看。 庞嘉雯认真地听着,然后给李老夫人鼓掌:“姑祖母真厉害,您这样一说,我就知道该选什么不该选什么了。” 李老夫人看着她认真鼓掌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呀你,性子好成这样,我若直白地说你眼光不好呢,你是不是都不会生气?” 庞嘉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赤诚道:“我眼光就是不好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老夫人听后哈哈大笑,心情颇为愉悦。她伸手揽着庞嘉雯,和煦道:“算了算了,你还是乖乖跟在我身边吧。” 庞嘉雯不懂,一脸疑惑。她不是在李老夫人的身边吗? 李老夫人也懒得同她细说,点了点她的额头带着她出门去,让洪嬷嬷她们结账。 白若瑾也跟出来,他们顺着明亮的街道往前走,一家家地挨着逛过去。在一家名为《花冠楼》的商铺门前,遇到了天黑找来的江怀。 他身边只带着一位侍从,而立之年,五官俊朗,皮肤偏黑,看起来像个练家子,还配了剑。 庞嘉雯盯着他看了一眼,江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见了我也不问好,看什么呢?” 庞嘉雯拂开他的手,看着他那侍从道:“二叔,他很厉害吗?” 江怀朝自己的侍从看了一眼,后者连忙往后退了退,直到隐入夜色笼罩的人流中。 江怀淡淡道:“他厉害也不能教你,他要替我办事。” 庞嘉雯颇为遗憾地收回目光,随后又扬起一抹欢快的笑容道:“我才不怕呢,我今天已经找到拜师礼了。” 江怀看了一眼面容带笑的母亲和神色从容的外甥,轻哼道:“难道不是你攒使老夫人出来替你选拜师礼的?” 庞嘉雯傲娇道:“才不是。我选的拜师礼是西域花卉图,是我从西宁带回来的。” 李老夫人知道,庞嘉雯是听不出儿子口中的戏谑,便道:“行了,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江怀作揖:“瞧娘说的,我不过同她开句玩笑罢了。” 李老夫人轻哼,转头问庞嘉雯:“你二叔说的哪句是玩笑话?” 庞嘉雯一脸懵逼:“二叔刚刚开玩笑了吗?” 江怀:“……” 李老夫人乐呵呵地笑,挽着庞嘉雯道:“没有没有,他逗我的呢。” “走吧,到这家店去看看。”说着,挽着庞嘉雯进了花冠楼。 白若瑾正要跟上,江怀拉住他道:“你不知道自己这样在大街上逛很危险吗?” 白若瑾看了一眼庞嘉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挑选珠钗了,他噙着一抹笑意道:“怕什么呢?” 说着,看向江怀道:“小舅舅不是让我早些对嘉雯坦诚吗?” “我原本打算,今晚就告诉她真相的。” 江怀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平桥大街,又看了看认真执着的外甥,放开手让他进去。 白若瑾走了以后,江怀轻笑道:“好小子,有种!” 第64章 小金猪 庞嘉雯一直觉得女孩儿戴的花簪步摇都是极好看的,无论是什么样的花簪步摇,在她眼里都各有各的美。她挑选的速度也快,看中就想买,绝不磨磨蹭蹭的。 李老夫人让掌柜把她挑的都拿过来,然后她喊白若瑾来看。 白若瑾看了一会便道:“各有各的好,她喜欢就都买了吧。”白若瑾主要觉得庞嘉雯下手够爽快,没有扭扭捏捏的,喜欢四蝶的就拿一支四蝶的,喜欢双蝶的就拿一支双蝶。她能在同类攒钗步摇中很快选中自己喜欢的,然后果断把它们交给掌柜。 遇上这样的客人,别说掌柜的高兴,就是他们这种陪着逛街的人也很高兴。 江怀在一旁看着,见庞嘉雯在一顶男子戴的金冠面前停下脚步,犹豫不决。 那是一顶连纹金冠,上面镶了三颗宝石,左右两边是宝蓝色的,正中间是深红色的,看起来格外耀眼,很是不错。 白若瑾走上前去陪着她,两个人静静地盯着那顶金冠看。江怀撑着手肘,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心想白若瑾可别自作多情,以为庞嘉雯看中这顶金冠是买来送给他的。 他正这样想呢,却听见白若瑾问庞嘉雯道:“你大哥今年是不是要及冠了?” 庞嘉雯摇头:“他去年冬天就已经及冠了,我二哥要明年才及冠。” 白若瑾突然就想到了徐进,眼眸忽而一暗,抿了抿唇道:“那你想买来送给谁?” 庞嘉雯摇头:“没谁,我就是看看。” 然后她继续往前逛,也不管白若瑾。 白若瑾在原地站了一会,手指紧握后又分开,然后跟上庞嘉雯的脚步。 江怀就看着他一直跟着庞嘉雯,努力想要多说一句话,又小心翼翼地怕得罪了,还会莫名其妙吃飞醋,真是一点自己都没有了。他恍惚想起,当年白若瑾初初上京时才十三岁,看见他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板着脸侯在一旁。 那个时候的白若瑾多从容啊,克己复礼,宛如天生的冷派君子,自有一股矜贵不凡的气质。 可自从他碰见了庞嘉雯,骄傲丢了,气度丢了,矜贵也丢了,成天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前路不管,学业不专,成天想着怎么哄庞嘉雯开心。 也幸亏他那一心做学问的爹不在了,不然估计腿都能给他打断了。 还有他二姐,她若是在,只怕是会心疼儿子吧? 至于庞嘉雯,大抵是不会怪罪的。他们家的人都这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凡是从自家人的错处抓起,至于旁人家的,倘若恶意谋害自然不会放过。但像庞嘉雯这样,无辜被自己家人盯上的,估计还会多心疼几分。 比如他的母亲,不正是这样吗? 白若瑾最后还是想把那顶金冠买了,他等庞嘉雯上了马车才折回去的。 只可惜掌柜的跟他说已经一起打包了,可他分明记得庞嘉雯没有买。他失魂落魄地回了马车,发现小舅舅在马车里坐着,如老僧入定一般。 白若瑾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马车动起来了,江怀道:“没有买到你想买的东西所以不高兴?” 白若瑾哑然,抬头看向江怀。 江怀就将一个锦盒递给他,淡淡道:“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她若真的喜欢徐进你也没有办法改变,人最不可控的便是人心,便是她自己都没有办法。” 一如,她现在不喜欢你! 江怀没有说出最后这一句,但白若瑾知道。 他抱着锦盒,打开看了一眼又合起来,然后道:“春风留恋千红,秋风独许桂香,我与她初相识便是在秋天,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江怀阖上眼眸小憩,出声道:“你来京城也荒废了武艺,从明日起每日晨练一个时辰,否则不许出立雪斋。春闱若是二甲无名,不许常住成国公府。” 白若瑾心下诧异,但却没有反驳。 男子汉大丈夫,红颜如东海明珠,仕途如皓月星辰,前者得之可暖心,后者得之可铺路,都一样重要。 …… 庞嘉雯回到海棠阁就把那本她准备拿来拜师的《西域花卉图谱》找出来给李老夫人看,随后就歇在了定安堂。 李老夫人翻看后觉得可以,的确是市面上很少见的图谱,而且还是西域的。但庞嘉雯怕礼太薄了,问要不要添些金银之物? 李老夫人笑着说不用,然后又让洪嬷嬷把图谱送去给江惟看。 洪嬷嬷回来时笑道:“大老爷拿着就不放,还问我是怎么得来的,先让他观赏两天。我说是郡主寻来的拜师礼,这才能拿回来的。” 庞嘉雯喜不自胜,笑着在被子里打滚。 李老夫人看她皮猴一样,伸手捶了她两下,问道:“现在可能安睡了?” 庞嘉雯连忙点头:“能能,我这就睡。” 说着把自己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不一会便睡过去了。李老夫人打了个哈欠,也是困得不行,她许久未曾像今天这般累过了。 洪嬷嬷来剪灯时,她道:“都灭了吧,今夜怕是不会起了。” 洪嬷嬷轻笑,随即吹熄了灯,也去安歇了。 果不其然,这一夜李老夫人和庞嘉雯都一觉天明,还破天荒地起晚了。 周夫人来定安堂时庞嘉雯都还在睡,她伺候李老夫人穿衣服,轻笑道:“想不到儿媳伺候婆婆起床时,这床上还能有个呼呼大睡的表侄女。” 李老夫人笑道:“像只猪一样,睡得可香了,天亮才翻了翻身。” 周夫人笑道:“可要叫醒了,不然早膳可赶不上了。” 李老夫人也不纵她,穿好衣服便道:“叫吧,可别让外人笑话了去。” 周夫人啧啧道:“从您床上爬起来的小丫头谁敢笑话啊,怕是您自个担心她饿肚子。” 说着,轻轻拍了拍庞嘉雯的肩膀道:“嘉雯,起床了。” 庞嘉雯感觉浑身软绵绵的,酸得很。她以为是李老夫人在叫她,便往被子里拱了拱,撒娇道:“您再陪我睡一会嘛。” 洛阳锦 第43节 周夫人大笑:“娘,您看看,她不起也就罢了,还说让您陪她多睡一会。” 李老夫人也笑,眉眸温柔道:“行吧,让她睡。等会午膳时再叫她,起床了正好就能吃。” “那可真是小猪了。”周夫人笑道。 李老夫人道:“可不是吗?我养的小金猪!” 说着,连洗漱都到外间去了。 周夫人暗暗咂舌,心想这只小金猪让您宠得都会赖床了。然而走时却把帐子放下来,让庞嘉雯继续好睡。 第65章 拜师 庞嘉雯的拜师礼是由李老夫人主持的,显得尤为隆重。 江惟夫妇都过来做见证,看着庞嘉雯给江怀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奉茶。 江怀给庞嘉雯准备一把长剑作为师徒礼,长剑是用精铁锻造,刚劲锋利,触之宛如寒霜。剑身刻了字,名为青霜。 青霜剑柄上还镶嵌了一颗耀眼的紫色宝石,一眼便知这把长剑价格不菲,等闲人若是瞧见也不敢随便招惹。就是剑鞘有些随意了,木制的还未上漆,花鸟纹刻得十分随意,看上去像是把辟邪的桃木剑一样。 庞嘉雯拿在手里把玩,寻思着得出去换个剑鞘才好,不然配不上这么好的宝剑。她哪里知道,这把剑原本的剑鞘上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而这只金凤凰有六尾凤翎。 当年先帝册封端敏太后时特意让人打造了九龙九凤冠以示对端敏太后的尊重和宠爱,而后皇上继位,为了彰显对嫡母的敬重,当年册封皇后时只许用了九龙四凤冠,四只翠凤后分明制一尾凤翎。 而今天下间还能用金凤六尾凤翎之物的,便只有端敏太后和先帝所出之子,当今皇上的七弟魏王。 也就是说,如果用了原本的剑鞘,那稍微懂行的人便能一眼认出这把剑是出自魏王府的。 魏王乃先帝嫡出,当年与英国公府来往密切,算是李家的旧主。如今魏王拥兵自重,连皇上都忌惮一二,倘若再让他知道庞家与魏王府有来往,怕是睡觉都不踏实了。 庞嘉雯拜了师,看着江怀就觉得格外亲切。然而她没有注意到,李老夫人和江惟在看到江怀送给她那把长剑时,笑容都僵了一下,然后眼神慢慢变了,变得复杂和晦涩。 周夫人发现了,还笑着调侃:“是二叔收徒弟,又不是你们收徒弟,你们在紧张什么?” 李老夫人和大儿子对视一眼,无奈苦笑,眼眸越发幽暗了。 只有庞嘉雯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缠着江怀道:“师父,您太好了。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等我学好武功,我一辈子都孝敬您。” 江怀喝着茶,点了点头道:“你别三心二意就成。” 庞嘉雯道:“学武怎么会三心二意呢?我不会的,您等着瞧好了。” “不过您现在是我师父了,我要不要每天去容怀堂给您请安?您会嫌我烦吗?” “还有这个剑鞘我想换一个,再买一个剑穗系上就更好了,反正这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把剑,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好它的。” 江怀嘴角抽搐,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伺候? 她可真会用词! 也亏了她没有说他现在是师父,所以要好好伺候他,不然他只怕连台都下不了了。 江怀站起来,淡淡道:“我先回容怀堂去,以后你每天早上辰时过容怀堂去,不许迟了。” 庞嘉雯屈膝行礼,恭敬道:“师父请,徒儿会好好听话的。” 江怀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高冷从容地从庞嘉雯身边走过,留给她一个潇洒不羁的背影。 庞嘉雯抱着长剑,一脸崇拜道:“哇,那可是我师父啊!” 然后李老夫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里的担忧慢慢就散了。 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就算被人知道是魏王府出来的又怎么样呢?难道这些年两府相安无事那些人就不会妄加揣度吗? 李老夫人想着,朝庞嘉雯招了招手,问她道:“你开心吗?” 庞嘉雯笑着,露出洁白的皓齿道:“开心啊!” 李老夫人道:“你开心就好!” 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脸宠溺。 …… 周夫人和江惟一起回了树君堂,见他神思恍惚便道:“从君洛送嘉雯那把长剑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你若是担心直言便是,君洛一向最听你的话了。” 江惟笑了笑,淡淡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周夫人道:“那你担心什么?我看你盯着那把剑都移不开目光了。” 江惟轻叹一声,随后道:“我是看出那把剑是出自魏王府的。” “什么?”周夫人惊呼,随即又连忙静声。 她打开房门看了看,好在外面没有值守的小丫鬟。她立即松了一口气,关上房门时谨慎道:“你怎么看出来的?能肯定吗?” 江惟失笑:“你不要太紧张了。我只是在想,君洛是纯粹想给嘉雯一把好剑做师徒礼呢,还是想借嘉雯的手告诉庞彪,李家跟魏王府依旧还有来往?” 周夫人紧张死了,当年李家不正是因为拥立魏王而遭先帝猜测降罪的? 还来一次? 她对江惟道:“你去问问啊。君洛年轻气盛又不入仕,你可是在朝为官的,最忌讳这种私下结交藩王的事情。” 江惟看着担心受怕的周夫人,轻叹道:“你别太担心了。我瞧着母亲也看出来了,等着吧,母亲会问清楚的。” 周夫人怎么可能不担心,成国公府如今是鲜花着锦,倘若再与魏王有什么牵扯,那便是烈火烹油。 皇上为什么要册封庞嘉雯为郡主呢?因为庞彪在前线打仗呢,留了一个女儿在京城像质子又像软肋,皇上怎么可能不高兴?等庞彪打完胜仗,人家要军功有军功,要兵权有兵权,再不济还有一群为他出生入死的属下。 成国公府靠着什么呢? 英国的余威,还是她公公的从龙之功?亦或者,她丈夫的内阁地位?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周夫人自幼饱读诗书,知道盛筵必散的道理,因此这些年从不敢妄自尊大。 她坐到软椅上去,撑着手肘,有气无力道:“我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娘,相信二叔,可我这心里就是砰砰跳个不停。或许是因为,我不只是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我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吧。” 江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如你所说,我也是孩子们的父亲,我会为他们考量的。至于君洛那边,我一会就去跟他谈谈。” 周夫人闻言,总算展露些许笑颜。她松了一口气道:“就应该如此。不管二叔有什么主意,他都是咱们家的人,咱们不能看着他犯错,也不能由着他犯错。但同样的,咱们也不应该暗自揣测,伤了你们兄弟之间的和气。” 江惟听后,奉承道:“都说妻好一半福,这话果真不假。能娶到你,我江惟真是三生有幸。” 周夫人笑着推了他一下,夫妻二人转而谈及其他,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第66章 真乖 庞嘉雯当天就上街买剑鞘去了,李老夫人让人去请江怀到花房里说话。 花房里的兰花开得特别好,幽幽香气萦绕在鼻尖,好似春风拂面而来。 江怀来的时候,看到李老夫人在修剪山茶的花枝,下手一如既往地快狠准。 他站在凉棚底下,等下人们都散了才道:“娘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李老夫人笑骂:“我若不问清楚,等你大嫂来了我要怎么回她?你大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疼媳妇了,保不准连你爹的老底都翻出来。” 江怀知道大哥不会的,不过大嫂知道了也无碍。那在他们家算是个丑闻,但那又怎么样呢? 再猖狂的老头还不是被她娘制得服服帖帖的,说不许回来就不许回来,直到现在也只能在他大哥面前卖卖惨,就这样,也不过是偶尔才能见见江帆。 江怀道:“我若真的想利用庞彪,犯不着从我徒儿这里下手。再说了,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李老夫人斜睨着他,问道:“你就不能学着放下吗?” 江怀轻笑,如沐春风般道:“倘若我在这世上活一遭就为了放下二字,那您当年就不应该留下我的。” 李老夫人捏着剪刀的手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她实在是剪不下去了,便索性把剪刀扔了。 她气呼呼地看着江怀,轻嗤道:“十分性子,九分聪明一分倔,都随了他们。我辛辛苦苦养了大半辈子,竟没有一分像我的,气死我了。” 江怀忍不住笑,给她把剪刀捡起来,又送到她的手里道:“瞧您说的,大哥像您不就行了。他可真是什么都能放得下,什么都能看得开,比我爹强多了,您应该开心才是。” 李老夫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悦道:“我说的是你,你别给我打岔。” “魏王是不是还指望着你造反呢?我听说他又开始征兵了,二十年前先帝给他十万兵马自保,将云南省整个给他做了封地,只差让他自立门户做大魏王朝的皇帝了。这些年他一打仗就征兵,周边小国被他打得服服帖帖,年年进贡。他倒好,自己整合二十万兵马不说,还年年狮子大开口向朝廷要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图谋不轨,准备伺机而动。” 江怀道:“娘也不能这么说,倘若没有魏王虎视眈眈,皇上又怎么会励精图治,生怕被魏王找到借口造反呢?” “先帝也许正是因为想到这个,所以才让他们互相牵制的。” 李老夫人扣住江怀的手,冷冷道:“他们是不是互相牵制我不管,他们是不是想要这天下尽握在手我也不管,我只管你。你是我的儿子,这一辈子都是,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不要搅和到那些腥风血雨里去。” “三十年前你外祖父就说过,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归宿,家国是,人也是。江家就是你的归宿,江家旺,你一生无忧,江家败,你一生凄苦。我若活着,可保江家百年太平。我若是死了,你可保江家百年太平,单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江怀想挣脱手,李老夫人不放,牢牢握着。 江怀垂眸,无奈道:“娘怎么突然认真了?” 李老夫人盯着他,冷哼道:“我向来都是认真的,是你喜欢插科打诨。” 江怀连忙告饶:“好好好,我答应您好好护着江家还不行吗?” 李老夫人厉声道:“当然不行。我在乎江家难不成就不在乎你了?” “要想护着江家,得先护着你自己。” “魏王的底气在于你,他那个人我最清楚不过,有勇无谋,这些年若不是你帮衬着,他的势力根本不可能壮大到如今可以威慑朝廷的地步。” “他们皇家都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但你跟他们不一样,不许跟他们为伍。” 江怀失笑:“那赵衡呢,他可是你的亲外孙啊,他也不是好东西。” 李老夫人道:“你不用说话来噎我,楚王是我的外孙不错,但我不会帮他的。我会帮若瑾对付那些想要谋夺他家产的人,但我绝不会帮楚王对付其他王爷,让他上位。他那心性尚未成形,天下民生疾苦他知道多少?让他做皇帝,前三年有样学样,后三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往后,不是被魏王反了就是被后宫那帮女人算计了,我帮他就是在害他。” 江怀十分无奈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认真道:“娘放心好了,我不会乱来的。” 李老夫人也说累了,淡淡道:“你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没有一步步教你要怎么做,现在就更不会了。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这天下事你要么摊开手别管,要么就要像你外祖父那样,管到底,至死无憾。” 江怀早就知道母亲会怎么选,但他还是深受震动。 他伸手拥着李老夫人,似承诺般道:“娘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洛阳锦 第44节 李老夫人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他道:“娘不怕失望,娘也不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娘只是怕会失去你。” 江怀眼眶倏尔红了,喉咙里也涌上一阵酸楚。 在这世间,若说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那大抵就是眼前的老母亲了。 否则千般富贵,万般筹谋,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怀突然想,就放弃他那些想要报复顺平帝的计划好了,从此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做好成国公府的二老爷,做好他自己。 只可惜他这个想法才刚刚成形,他那贴身护卫便急急来禀,声音好似平地惊雷:“二爷,魏王府飞鸽传书,世子爷七日前坠马以至全身瘫痪。” “什么?”江怀面色骤变,眼中杀意四起。 与此同时,李老夫人也吓了一跳。 那护卫呈上信件,江怀看后眼神阴鸷,浑身都是冷冰冰的杀气。 “走,回南疆。”江怀说着,将手里的信件捏碎成粉末。 李老夫人心慌意乱地拉了他一把,担心道:“你不能去,会被发现的。” 江怀停住脚步,握着李老夫人的手道:“娘,张朔不在,我必须去。” 李老夫人见阻止不了他,眼神顿时就伤了,神情黯然。 江怀顾不得那么多了,匆匆离开,心里也难受得很。他出花房时,外面的太阳正好,金光洋洋洒洒落了一片。 庞嘉雯就从那片耀眼的阳光里朝他跑来,手里紧握着长剑,那淡绿色的剑穗随风而动,看起来飘逸极了。她开开心心地喊道:“师父,我回来了。” 那模样,好似要跟他去闯荡江湖。 江怀忍不住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在她凑到跟前来时道:“师父有事要出去几天,你好好陪着老夫人,顺便练练基本功。等我回来送你一套绝世剑谱怎么样?” 庞嘉雯好像有点失落,但很快扬起一张欢喜的小脸道:“绝世剑谱啊,那好啊!” “师父你放心办事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姑祖母的,也会每天都绑着沙包练基本功的。” 说着,自己点了点头,一脸坚定。 江怀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多好啊,像只骄傲又听话的看家猫一样。好像只会听他一个人的话,见到他时高高兴兴地扬起尾巴,见不到他时,懒洋洋地睡自己的觉,旁人想打扰还看她理不理人呢? 江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道:“真乖!” 第67章 介意 江怀走了,庞嘉雯练武的兴趣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从正月二十日开始,她每日卯时起床绑着沙包在怡园里面上蹿下跳的。早起值守的丫鬟婆子们怕她伤着了,一个个都很担心,上赶着给李老夫人报信。 李老夫人嫌她们烦闹,最后索性不许让人去园子里转悠,让她们该干嘛干嘛。 园子里清静了,庞嘉雯练着练着,偶尔还会忘了时辰。 正月二十三日她上了假山,觉得脚步比以往轻盈了许多,心中暗喜。这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走桩的声音,她定睛看过去,发现一处清幽的篱笆小院里竖着二十一根粗壮的木桩,占了庭院大半。而白若瑾在上面闭着眼走桩,身姿格外矫健。 庞嘉雯来了兴致,轻掠而下,速度奇快地冲到篱笆院外。 庞嘉雯抬首看,发现着篱笆院叫静雪斋。她站在院门口,打量着白若瑾那守门的侍从,寻思着他的名字。 这时白若瑾睁眼跳下木桩,朝那侍从喊道:“云逸,快请客人进来。” 庞嘉雯看着那板着脸小侍从,只是记得他姓张,以后的人都喜欢唤他张侍卫,是白若瑾身边的左膀右臂。 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云逸。 那篱笆院大门被云逸推开,庞嘉雯走进去,发现那是仿造乡下的小院而建。庭院内还有小小荷塘,里面种莲养鱼,澄澈清爽。 庞嘉雯转悠了一圈,发现这里地方虽小,但却别有洞天。 除了敞厅和厢房外,有一道圆形拱门往里,里面搭了葡萄架,还有一间静室,不知道是不是白若瑾的书房。 庭院里的粉墙上砌了菱形窗,在窗下栽种了两棵樱桃树,那樱桃树也不知哪一年种的了,如今正好高出院墙。如此,等樱桃红了,从院内搭了梯子便可以摘了。 “怡园里单辟出来的篱笆院,这地方真适合读书,景色怡人,四周幽静。” 白若瑾道:“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换着住。” 庞嘉雯笑:“我又不读书,用不着。倒是你,这木桩子是自己弄的吗?” 白若瑾捋了捋膀子上的袖箍,点了点头道:“小舅舅让我每天晨练一个时辰。” 庞嘉雯看着一身劲装的白若瑾,他看起来真像是一位少年英才。但白若瑾远比她的想象更完美。家世好,样貌好,自律且多才。 庞嘉雯突然有点酸了,她看着那些木桩子道:“师父都没有这么严厉地要求我!” 白若瑾轻笑,望着她道:“可你还不是每日足足练上两个时辰,你这么自觉,小舅舅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庞嘉雯赧然,小声道:“你都知道了?” 白若瑾颔首,看向怡园的方向道:“我站在木桩上偶尔能看到你的身影。” “可木桩上太狭窄了。”庞嘉雯说。 白若瑾道:“可我也不能每天跟在你的身后跑,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庞嘉雯哑然,她也觉得不妥。可当她的目光看到那些被踩出一个个脚印的木桩时,不免想起白若瑾在这木桩上翻来覆去练功的样子,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他只怕对每一个落脚点都烂熟于心了。 如果只是因为她的名声就要将他困在这小小一方院落里面,那还真是她的罪过。 庞嘉雯道:“怡园那么宽敞,你若是想施展拳脚就去好了,不用顾忌我。而且我也想在木桩上练一练,我们就当交换场地好了。” 白若瑾询问道:“你真的不介意吗?” 庞嘉雯蹙眉,不悦道:“我为什么要介意?你要因为我成天待在这小院里不出去我才要介意呢。那就这样说定好了,明天我们交换着练。” 白若瑾听了,点了点头,然后请她进屋喝茶。 庞嘉雯没有去,她回了定安堂,跟李老夫人说起要去静雪斋站桩的事情。 李老夫人道:“你不介意就好。” 庞嘉雯道:“白若瑾也是这样说的。可我们早就说开了,还能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就是不懂,难不成就因为我们过去有过误会,现如今便不能坦诚了吗?” “我对他已经没有恶意了,当然也不会有偏见,就当是两个认识的人好了,难不成我肯给旁人方便也不肯给他方便吗?我没有那么坏!” 李老夫人搂着庞嘉雯,欣慰道:“你就是太赤诚了,别人对你有一点好,你便巴巴地把心也掏出来。” “若瑾是男子汉,你是小姑娘,他迁就你是应该的,可你还想迁就他,这证明你的胸襟和气魄不输于他,不输于天下间的好男儿。” 庞嘉雯赧然,害羞道:“我就是想着我们两个都还年轻呢,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要为那点往事耿耿于怀一辈子呢?” “自从有您老人家护着,父亲也荣升忠义侯,回京有望。我便觉得老天爷已经很眷顾我了,心里便也只剩下欢喜,再无半点怨念。倘若老天爷让我再活一遭,就是为了那些恨啊,怨啊的,那我还是做个恶鬼好了,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 李老夫人皱着眉,沉声道:“什么叫做再活一遭?还有什么恶鬼这些?之前可有谁曾害过你的性命?” 庞嘉雯摇头,出声道:“没有啊。是我之前高烧昏迷,看见了些鬼怪魅影,总觉得是自己死过一回的人了。” 李老夫人拿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嘴巴,逼着她呸呸呸几声,这才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胡说八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 庞嘉雯笑道:“像您老人家一样吗?” 李老夫人听后微微一愣,随即惆怅道:“不要像我,所嫁非人。” 庞嘉雯立即收敛笑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傻丫头,丈夫不好,我还有几个好孩子呢。现在更是有你们这些好孙子孙女们,我很高兴。” “将来你若嫁人,嫁一个与你心意相通的吧。彼此间不用说太多,但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能全心全意支持你,帮助你。” 庞嘉雯道:“可我觉得相敬如宾就很好了,心意想通虽好,可就怕是自己一厢情愿。” 李老夫人失笑:“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感觉好像被男人骗过一样?” 庞嘉雯轻哼道:“那就要问白若瑾了。” 李老夫人闻言,拧着她的耳朵道:“还说没有耿耿于怀?” 庞嘉雯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李老夫人道:“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怪他,要怪就怪我们当年大意了,竟连有人暗中盯上他母亲也不知道,让他小小年纪经受丧父失母之苦,他缘何不恨?” 庞嘉雯心神一凛,正想细问,却见李老夫人长叹一声,拍着她的手道:“早晚有一天他会告诉你真相的,到时候你若觉得他情有可原,便别再记恨他在永宁侯府时曾骗过你的事情。” 庞嘉雯语凝,随后点了点头。 如果她和白若瑾之间的过往仅仅只是永宁侯府那三年,那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三年里,大抵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了。 因为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从而觉得雨露风霜都不过是眼帘的别样风情,就算不小心沾上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不像如今,她不恨也不怨,心里好像永远缺了一角,再高兴的日子也不像从前那般打从心眼里雀跃,然后忘乎所以。说到底不过是她把自己的情爱给丢了。 丢在了上一世,那座让她心碎绝望的道观里。 第68章 记忆 第二天庞嘉雯去静雪斋站桩,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如此三天后,就连江惟都忍不住夸她有耐力,学武有恒心。 白若瑾见她卯着一股劲练功呢,便问她要不要切磋一下,用她新得的那把青霜剑。 庞嘉雯怕伤着彼此便说不用了,但到底心痒难耐,回了海棠阁就把青霜剑拿出来比划。 青霜剑是利刃,庞嘉雯不许院中有人,自己用幼时自创的一套剑法耍着玩。 那一头的白若瑾猜测她定会忍不住想试试青霜剑,便寻了一套剑谱送过来。 他来时见海棠阁院门紧闭,而院内则传来庞嘉雯舞剑的声音。他心下一动,想也没有想就推开了院门。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庞嘉雯猛然一个转身,手里的长剑朝他直直地刺过来。那一瞬间,白若瑾连后退都忘记了,眼睛里只有庞嘉雯执剑逼近的模样,英姿飒爽,剑气逼人! 庞嘉雯被突然出现的白若瑾吓了一跳,连忙收回长剑。就在这时她脚步踉跄,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前扑去。为了避免摔倒,她将长剑狠狠钉在地面上,然而左手的拇指却不小心擦过剑锋,当场流血。 白若瑾看得胆战心惊,又寻思那剑锋太利,怕她把拇指给削断了,连忙奔过去查看。 也就是这时,庞嘉雯才发现她把自己给划伤了。 这……?? 洛阳锦 第45节 白若瑾把剑谱都扔了,捏住她的左手不放,还大力将自己雪白的内衫撕破给她包住了手指。 庞嘉雯都看呆了,喃喃道:“没事的,就是破了点皮。” 话虽如此,但破了点皮也不至于一直流血。 白若瑾看她那伤口很深,朝房内喊道:“郡主受伤了,快去请府医过来。” 张朔不在,成国公府也有位当值的府医,姓林。 秦姑姑和程姑姑原是害怕庞嘉雯害羞,所以才避着些。谁知道才过一会就出了事,心里顿时紧张万分。 而且她们又不知道是怎么伤的,看到白若瑾和庞嘉雯在一起,还以为是两个人比划伤的,一时间又往定安堂报信。 白若瑾见庞嘉雯手上的血止都止不住,他扶着她站起来,目光紧紧盯着庞嘉雯手里还握着的青霜剑,脸色很差。 庞嘉雯下意识把剑往身后缩,小声道:“没事的。” 她说着,动了动拇指:“你看,还能动!” 白若瑾就看着那皮肉翻开,鲜血又一阵阵涌了出来,好似血管被割破了似的。他担心得脸色骤变,低声呵斥道:“你还动?” 庞嘉雯顿时就蔫了,不敢再动。 没过一会,李老夫人匆匆赶来,担心道:“怎么就伤了?” “严重吗?” 白若瑾按住她的伤口没有放开,鲜血从他那给庞嘉雯止血的布料上滴落,流经他的掌心,染红一片。 李老夫人看得心惊肉跳的,担心地看向庞嘉雯,却见她无奈地笑着,好像不当回事。 李老夫人呵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拿剑比划,是不是若瑾惹的你?” 庞嘉雯一听,见白若瑾脸色沉得更厉害了,她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李老夫人不信,看向白若瑾。 白若瑾沉着脸,冷声道:“都怪我,是我不小心吓到她了。” 庞嘉雯却急忙解释道:“是我没有让人守着门,你又不是故意的。” 白若瑾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故意的。我在外面听见你舞剑的声音,所以才没有敲门就推开了。” 庞嘉雯:“……” “我们非要争一个输赢吗?”庞嘉雯苦笑,她认为两个人都有责任,但她的责任更大。 因为她完全可以把院门反锁起来,那样更安全不是? 可她没有! 李老夫人见他们两个互相抢着担责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已经不打算追究了。 她对庞嘉雯道:“以后要小心一点。” 庞嘉雯点头,看起来很乖。 白若瑾一直陪着她,紧皱着眉,看起来一直处于自责当中。 府医很快就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 他先是让白若瑾把那布料取了,然后让庞嘉雯动动手指。伤口看着吓人,但手指还能动。 林大夫就道:“没有伤到筋骨,等会包扎起来就好了。” 李老夫人和白若瑾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庞嘉雯包扎好以后,看见白若瑾还拿着那团染血的布料,整个手掌和手指都被染红了。 她道:“你快去洗洗手吧,我已经没事了。” 李老夫人也跟着看了他一眼,叫他下去洗干净,别吓着人了。 白若瑾只好折身出去,没过一会就回来。这时庞嘉雯发现他那衣袍上也沾了些红红的血迹,看样子是她蹭上去的。 她挺不好意思的,就对白若瑾道:“你要不先回去把衣服换了,让丫鬟们洗一洗?血迹沾上太久就洗不干净了。” 白若瑾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想着继续留下也不妥,便微微颔首。 临走前,他将丢在外面的剑谱捡了拿进来,递给庞嘉雯道:“只是些简单的剑术,不过你可以看看。” 庞嘉雯眼眸一亮,连忙接过去。李老夫人怕她手疼折腾,快她一步拿过去递给秦姑姑道:“你先替她保管着,等她手好了再给她看。” 秦姑姑应是,拿着剑谱下去了。 庞嘉雯恍然若失,有些无奈地看向白若瑾。 白若瑾盯着她受伤的手指道:“没事,等你手好了看也一样。现在还疼不疼?” 庞嘉雯摇头:“不疼。你放心回去吧,说不定好了连疤都不会留。” 白若瑾知道她是在宽慰他,不过他怎么能在她的闺房里久待呢?他当即抬步离开了海棠阁。 不知道是不是见了血的缘故,亦或者他思虑过多,跨出门槛那一刹,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庞嘉雯手指流血的模样。不是左手的拇指,而左手的食指,好大的一处伤口,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划伤的。 皮肉翻起,血涌如注,他慌忙地帮她按住伤口,却恍惚听见庞嘉雯在他耳边说:“幸亏不是伤了脸,不然可怎么办?我从小到大受一点伤都会留疤,更别提像这么大的伤口了。” “若瑾,你的手也受了伤,疼不疼啊……” 娇娇软软的声音,那么熟悉,仿佛曾在他耳边说了千万遍一样。 可他的手什么时候受了伤了?突然清醒的白若瑾低头朝手上看去,他那手才刚洗过,干干净净的,还透着一股香胰子的味道,很好闻。 可脑海里那些片段是怎么回事?白若瑾想也没有想就折回去,他要去看看庞嘉雯手指受伤的位置。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是他的记忆出了错?还是庞嘉雯的左手原来就受过伤? 亦或者,这两样都有? 第69章 远客 白若瑾大步走回庞嘉雯的面前,执起她包扎的左手仔细看了看。 庞嘉雯问他怎么了? 白若瑾看着她那光洁白皙的食指,上面的肌肤如玉一般,哪有什么伤痕?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连忙往后退了退道:“我怕你手指上还有别的伤。” 庞嘉雯就将那只手摊开在他的面前,翻了翻手心手背,认真道:“你看,没有呢。” 李老夫人也道:“嘉雯就是点皮肉伤,既然已经包扎起来你就别担心了。” 白若瑾忍不住苦笑,自己现在疑神疑鬼的,连外祖母都看不下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恍惚地以为自己是不是失忆了?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一些和庞嘉雯在一起的记忆,所以才导致庞嘉雯厌恶他,不再喜欢他了。可现在事实摆在他的面前,这一切分明是他自己想多了,出现幻觉了。 白若瑾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便深深给庞嘉雯鞠了一躬,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庞嘉雯都看懵逼了,不知所措地呆愣着。 李老夫人打着圆场,笑着道:“他这是内疚呢。” 是吗? 庞嘉雯觉得不是,白若瑾是那种内敛的人,如果觉得内疚会想办法弥补,而不是像这样直白地表现出来。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可是什么原因呢?庞嘉雯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白若瑾现在还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坏人,所以他最后变成那样一定是有原因的,她希望自己能够早点找到那个原因。 …… 二月初,春闱在即,各地举子纷纷入京。与此同时,庞嘉雯那早就出嫁的大表姐徐灵慧陪夫婿进京赶考,入京住回了娘家永宁侯府。她给庞嘉雯下了帖子,请庞嘉雯过府一叙。 徐灵慧听从母亲王氏的安排,嫁给了王氏族中一位年轻上进的举人青年王明成,两人成亲那一年王明成春闱落榜,随后带着徐灵慧离京,前往无锡梅里求学,夫妻二人于两年前生下一子,取名王新。 徐灵慧虽然是王氏教出来的,但人比王氏聪明多了。在家的时候就不曾得罪过庞嘉雯,出嫁前还给庞嘉雯做了一身衣裳示好,请庞嘉替她照看徐灵恣。 如今她回来了,想必也知道了徐灵恣做的那些蠢事。庞嘉雯到不是怕见她,而是觉得姐妹俩的感情也淡了,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料庞嘉雯前脚拒了她的帖子,后脚她就带着孩子来成国公府了。 庞嘉雯听到下人禀报的时候,连忙叫来如意吩咐。 “你去一趟静雪斋,要说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如意连忙点头:“我知道的,我这就去。” 如意走后,庞嘉雯起身换了一套衣服。她那手指还没好全乎,依旧是包着纱布的,这两日她也懒懒不想动,所以也就没有出海棠阁。 徐灵慧来了,她就得出面带徐灵慧去拜见周夫人和李老夫人,再穿屋子里那些半臂小衫就不合适了,所以她换了一套交领袄裙,上袄是紫白落花流水纹的,下群是粉茶花蜂蜜纹两色缎的,针线房刚做好送来的春衫,这时节穿来待客正好合适。 丫鬟刚把徐灵慧请入海棠阁,后脚定安堂的袁嬷嬷就来了,当着徐灵慧的面道:“老夫人说了,难得有远客来,今日她老人家在定安堂设宴,一会等郡主和徐大姑奶奶说完话就过去,周夫人也过来了。” 这是让她们不用单独去给周夫人请安了,徐灵慧诧异地看着袁嬷嬷,心里暗暗震惊着。 再细看庞嘉雯,好像全然不当一回事,连那嬷嬷都没赏就让下去了。 徐灵慧把儿子交给贴身丫鬟抱着,转而打量起海棠阁。 院子跟雯香居差不多大,但装潢却更胜一筹。焕然一新的雕梁画栋,窗户全用的琉璃,阳光透进来,色彩斑斓,格外好看。地上还铺着羊绒毯子,花色新颖,走起路来细软无声。待客的敞厅里置山水大屏一座,香案一张,上面摆了两个汝窑花瓶,皆插上了含苞待放的紫玉兰。廊庑下的风轻轻吹动着,明间垂下的水晶珠帘发出悦耳的声响,好似奏乐一般。 这还不是内室呢,也不是寻常久待的暖阁,这只是一个敞厅罢了。 徐灵慧突然就羡慕起来。如果庞嘉雯早点傍上成国公府,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嫁去王家了。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她与王家早已融为一体。 庞嘉雯没有什么体己的话想跟徐灵慧说,自然也就没有邀请她进暖阁里喝茶。 她们在待客的敞厅里坐下,秦姑姑很快就奉了茶来。徐灵慧看着秦姑姑眼生,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庞嘉雯便道:“这位是秦姑姑,和刚刚请你进来的程姑姑都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其余的除了如意,都是老夫人和周夫人赏的。” 也就是说,永宁侯府的丫鬟婆子一个都没有带过来。 徐灵慧勉强笑了笑,然后对庞嘉雯道:“看到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庞嘉雯颔首,认真道:“我是过得很好。” 徐灵慧也看出来了,不过她也看见了庞嘉雯手指上的伤,便问道:“这是怎么伤的?” 庞嘉雯动了动手指头,笑着道:“我拜师了,我师父送了我一把开刃的利剑,叫青霜剑。我自己又不会剑术,想着自创一套刷着玩,然后就把自己给伤着了。” 洛阳锦 第46节 徐灵慧:“……” 很好,这像是庞嘉雯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她还是腆着脸问:“那你师父是?” 庞嘉雯也乐得告诉她,一脸骄傲道:“就是国公爷的亲弟弟,江二叔。” 徐灵慧:“……” 很好,这也像庞嘉雯会走的狗屎运。 徐灵慧微微吸了口凉气,努力扬起一抹笑容道:“我听说李老夫人的外孙,洛阳白家的嫡长孙入京了,你见着了吗?” 庞嘉雯心里泛起一股冷意,她就知道大表姐不会无缘无故来成国公府的,想必给她下帖子时就等着她拒绝,然后她也好打着姐妹情深的名号来探一探。 春闱在即,大舅舅这个时候才想着让人来成国公府确认白若瑾的身世,会不会太晚了些? 庞嘉雯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第70章 “白澄” “你说的是白澄吧,见到了啊。怎么?大表姐也想见一见?”庞嘉雯说道,看起来很诚恳。 徐灵慧讪笑:“我见什么见?我是听你姐夫说他文章做得好,所以才想起来一问罢了。还有之前在我们府中长住的白若瑾,他也是洛阳白家的人,只不过是旁支罢了。你下次若是见了白澄,到可以亲自问一问他。” 庞嘉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就是二表妹喜欢的那个白若瑾吗?他应该也要入京赶考吧,我相信只要他考取了好的名次,二表妹总会得偿所愿的。” 徐灵慧像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一样,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白若瑾是被父亲赶出永宁侯府的,不管他将来的前程如何,父亲都不可能把妹妹嫁给他的。 庞嘉雯明知道还说,一定是故意的。 徐灵慧打量着庞嘉雯,她还是如从前那般明媚,看起来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儿。 可女孩儿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了,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庞嘉雯了。 徐灵慧只得顺着她的话道:“徐灵恣那个蠢货还想嫁个好人家?她做的那些事情旁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当初就说她是个蠢的,幸亏没有连累你,不然我今日都不好意思来找你叙旧了。” 庞嘉雯轻笑,知道徐灵慧是想撇清跟徐灵恣的关系。 的确,像徐灵恣那样的蠢人,徐灵慧又怎么会看得上眼呢? 庞嘉雯突然觉得王氏这两个女儿都挺好玩的,一个蠢,一个精于算计,都不是什么好人。 从前她一叶障目,觉得徐灵慧也曾待她好过几日,现在看来,那几日也不过是用力算计日后姐妹间的利益往来罢了。 如今看开了,便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徐灵恣也好,徐灵慧也罢,只要还想利用她,那就别怪她不念姐妹之情。 庞嘉雯道:“二表妹还有大舅母教导呢,以后成什么样咱们也不知道,就先别急着下定论了。” “大表姐难得来看我,不如我们说点开心的事情。听说表姐夫文章进益很大,想必是要金榜题名了,到时候我一定上门恭贺。” 说到丈夫,徐灵慧满脸骄傲。 他们去了梅里三年,回来后丈夫写的文章请京城好几位官员看了都说很不错,有望能入二甲。更何况她的姑父,也就是庞嘉雯的父亲如今荣升忠义侯,那些官员不可能明着找茬,金榜题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无论如何,朝中有人好办事那句话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也是她听从父亲的话来找庞嘉雯的真正原因。 徐灵慧将自己从梅里带来的一些糕点分给庞嘉雯,又往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的院里送了些藕粉,以及两匣子成色不错的粉珍珠。 申时,袁嬷嬷过来请她们过定安堂去。 周夫人和江家两位小姐都在,一见庞嘉雯就拥簇到一起说话。等徐灵慧给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行了礼,下人们将她的位置安排在右下方,虽说紧挨着庞嘉雯,但到底隔了一张小几,说话也不太方便了。 然后是周夫人命人传菜,分别置了两桌。庞嘉雯原本跟她一桌的,可李老夫人把她叫到身边去布菜,然后就没让她回来。徐灵慧食不知味,眼见庞嘉雯在李老夫人那一桌嘟囔着吃不下了,李老夫人才搁下筷子。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老夫人给庞嘉雯布菜呢。 徐灵慧低垂着头,好像明白了庞嘉雯为什么不回永宁侯府了。 饭后,丫鬟们上茶,几人一处闲话。 那个叫袁嬷嬷的打帘进来,说道:“白家的人来接表少爷了,表少爷说是过两日就进贡院,临走前想来给您磕个头。” 徐灵慧猛地抬起头来,心里砰砰直跳。可她又害怕被人看见了,连忙又低下头去。 这时只听李老夫人道:“你没有跟他说我这里有客人吗?” 袁嬷嬷道:“说了,不过表少爷说他就在帘外磕个头就走。” 李老夫人挥了挥手道:“算了,你请他进来吧。” 说完,看向徐灵慧道:“徐大姑奶奶应该不介意吧?” 徐灵慧红着脸,连忙摇了摇头。 庞嘉雯也不知道白若瑾在打什么名堂,她那眼珠子转了转,有些紧张地朝外看过去。 然后李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腕道:“你大姐姐成亲连孩子都有了,这里说要避嫌的,我看就只有你了。不过你也别麻烦,好好待在我身边就是。” 说着,拉庞嘉雯坐到她的身边去。 徐灵慧的心提到嗓子眼来,心想李老夫人莫不是要给庞嘉雯做媒,让她嫁到洛阳白家去? 那可是洛阳第一世家啊,传承百年,底蕴深厚。白澄又是嫡长孙,长房只剩下他一个了,嫁过去就能掌管中馈,当家做主。 徐灵慧暗暗捏了捏拳,想着若是这白澄不错,那她就好好劝劝庞嘉雯,像白家这种大家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嫁的,她也就是仰仗着李老夫人对她的喜欢。 很快,袁嬷嬷亲自打帘,迎进来一位英俊不凡的少年郎。 少年身量高挑,穿着一身正青色的圆领袍,带着儒巾,看起来端方如玉,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少年公子。 庞嘉雯也是第一次见,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少年郎。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白若瑾,眼睛比白若瑾大,但眼神比白若瑾的要柔和。抿着唇的时候看起来很乖,像邻家的小哥哥。 徐灵慧偷着打量庞嘉雯的时候,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澄看。 徐灵慧捏了捏手指,心思立马活络起来。 “白澄”给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请安的时候,庞嘉雯偷偷看了一眼江绫和江绾。 只见她们两个跟没事人一样,仿佛早就认识了眼前这个“白澄”。 然后庞嘉雯不由自主地给她们竖起大拇指,觉得她们俩的境界实在是高。 李老夫人见庞嘉雯在她面前做小动作,拍着她的手道:“你表哥要走了你也不知道说句话,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装不认识呢。” 庞嘉雯闹了个大红脸,她可真的不认识眼前这位表哥? 不过她还是屈膝,笑着道:“嘉雯祝表哥春闱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白澄”向她道谢,特意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落在徐灵慧的眼睛里,那简直就像是一见钟情一样,她欢喜得笑逐颜开。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突然语出惊人道:“不知表哥可认识族中一位叫白若瑾的?” 徐灵慧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吵得她脑子都是嗡嗡的。她那瞳孔瞬间撑大,脸色变了又变,整个人恨不得去捂住庞嘉雯的嘴。 庞嘉雯怎么就大大咧咧问出来了? 徐灵慧万分后悔,她就不该那样直白地试探庞嘉雯,反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她现在真的后悔死了。 徐灵慧想着,绞着手帕,急得眼睛都红了。 第71章 好奇 “若瑾啊,我认识啊。表妹怎么问起他?” “白澄”说着,显得有些疑惑。 庞嘉雯就道:“因为我认识他啊,他之前在我舅舅的府上读书。不只我认识,我大表姐也认识呢。” 徐灵慧感觉所有目光都朝她聚拢过来,她从未如此窘迫过,整个人喃喃地笑着,连点个头都艰难起来。 偏偏庞嘉雯还不消停,一个劲地说道:“那他上京了吗?现在住在哪里?我大表姐想要知道。” 徐灵慧:“……” 不,她不想! “没……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 徐灵慧脸颊都红透了,看起来紧张又惶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那白若瑾有什么呢? 白澄朝她看过来,淡淡道:“若瑾在京城没有房子,暂时住在我们白家的老宅,就在朝阳门南街上。” 徐灵慧慌乱地摆着手,想说她用不着知道。但白澄已经说了,徐灵慧只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好像她成了个不守妇道女人一样。 徐灵慧赧然着,心里仿佛有千般苦却说不出来,一直恍恍惚惚的。 直到白澄出去了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她也待不住了,连忙告辞。 庞嘉雯送她出定安堂,秦姑姑和程姑姑各自从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处领了给徐灵慧的回礼,准备送她出府去。 徐灵慧见已经不能和庞嘉雯单独说话了,忍着满腹的怨愤撵着庞嘉雯,不让她送了。 庞嘉雯也乐得清闲,看着她那踉踉跄跄的身影远去,嘴角勾了勾就转身回定安堂去了。 周夫人和江绫、江绾还在,看见她回来了无奈摇头,抿唇不语。 庞嘉雯乐道:“刚刚那位表哥是谁?怎么你们好像都认识?” 周夫人正要回答,跨进敞厅的白若瑾道:“他是我族兄,单名一个汲字。他来府里也是要拜见外祖母和大舅母的,下人们也都要称呼他为表少爷,有他来这一遭,你大表姐应该放心了。” 庞嘉雯回眸,看着穿着群青直身,朗月清风般的白若瑾道:“他跟你一点都不像,他看起来要和善些,而且他长得也好看。” 白若瑾听了,眉峰微敛,淡淡道:“那你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庞嘉雯:“……” 昂? 她转头去看周夫人,却见周夫人笑道:“白汲是若瑾在白家的替身,也是若瑾身边最得力的人,他的手段可不输白家养的那些谋士。” 庞嘉雯咋舌:“我看他一脸无害的模样,还寻思他是不是很腼腆呢?” 白若瑾轻哼:“你看谁都无害,唯独看我像淬了毒。” 庞嘉雯:“……” 洛阳锦 第47节 “好了,不许胡说!”李老夫人从内室里出来,她换了一身舒适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黄色流水纹半臂,连头饰都卸了大半,带着包头巾,由洪嬷嬷扶着坐在软椅上。 庞嘉雯高高兴兴地凑过去道:“他说他的,我才不在意。我瞧着那个白汲是长得很面善,他读书也很厉害吗?” 李老夫人看了一眼白若瑾,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忍不住笑道:“白汲是河南省的解元郎,你说他厉不厉害?” 庞嘉雯倒吸一口凉气,可随即看像白若瑾道:“不对啊,他不是顶替你的名,所以你才是河南省的解元郎?” 白若瑾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想什么呢?考场里面如何作假?我名头上顶着的解元郎的确是他考的,而我真正的名次则屈居他之下。” 庞嘉雯听后哑然,过了一会才道:“所以,你是说你不如他?” 白若瑾:“……” 江绫和江绾要替庞嘉雯着急死了,她怎么能每次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呢? 就在她们两个想替庞嘉雯找补的时候,白若瑾道:“区区一个省解元而已,是他的和我的又有什么区别?要想入仕,还得看春闱金榜。” 庞嘉雯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如果你连中三元,岂不是美谈一桩?” 白若瑾面色柔和了些,目光坚毅道:“我会在乎这些?” 庞嘉雯想想也是,便道:“想不到真正的白若瑾也这么厉害!” 白若瑾暴躁道:“他不是白若瑾,我才是。我姓白名澄,字若瑾。我在京城用的是我的字,这个我没有骗你。” 庞嘉雯好奇道:“那他的字是什么?” 白若瑾捏了捏拳,森冷道:“你为什么还在问他?” 庞嘉雯:“我好奇啊!” 白若瑾:“……” 江绫和江绾看庞嘉雯那傻样,忍不住凑到一起笑。她们特别想看白若瑾被气到跳脚的模样,但又怕庞嘉雯继续说下去会一不小心把白若瑾给气死了。 白若瑾的确被气到不行,眼睛直直地瞪着庞嘉雯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他都快定亲了。” 庞嘉雯听了,颇为遗憾:“啊,他都已经定亲了?” 白若瑾咬牙切齿:“没有,不过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庞嘉雯提不起一点兴致了,她之前看白汲长得那么好看,又因为白若瑾提前知道白汲家世,想着自己二姨母家的表姐尚未婚配,家世与白汲差不多,或许会是一对良配。 不曾想,白汲竟然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哎……”庞嘉雯叹气,蔫蔫地靠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白若瑾气得茶都喝不下去,整个人口干舌燥的,一直盯着庞嘉雯看。 周夫人怕他们两个闹起来,站起来把两个女儿叫走了。 可怜江绫和江绾一个劲地给庞嘉雯使眼色,她们还不想回去呢。 庞嘉雯站起来送她们,见江绫和江绾朝她眨眼,便一把拉过。她挡在江绫和江绾的面前,撒娇道:“婶婶就让两位姐姐陪陪我嘛,我一会送她们回去。” 周夫人看了一眼白若瑾,想了想道:“那你们去海棠阁玩,别在这里吵老夫人。” 庞嘉雯立马答应道:“好啊,我们这就过去。” 说着,给李老夫人行礼,然后拉着江绫江绾的手就要走。 周夫人见她丝毫不留恋,忍不住朝白若瑾看了一眼,只见白若瑾正地哀怨地盯着庞嘉雯的背影,他那唇瓣动了动,小声骂了一句:“没良心的。” “噗。”周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朝李老夫人道:“娘,我先回去了。”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站起来的白若瑾道:“若瑾留下。” 白若瑾:“……” 第72章 你想让谁当狗 回海棠阁的路上,江绾问道:“嘉雯,你问白汲做什么?” 庞嘉雯道:“我二姨母家有位表姐,温婉秀丽,品貌俱全,我不是想着说给她寻位良配吗?” “啊,你想要做媒啊?”江绾轻呼。 庞嘉雯道:“就是突然起的念头,不过也没什么用了。” 江绫低低地笑:“你自己还没有成亲呢,就想着给你表姐做媒了?” 庞嘉雯道:“就是觉的那白汲蛮好的,给旁人家可惜了。” 江绾大笑:“那你怎么不想着留给你自己呢?” 庞嘉雯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想呢?不过是洛阳太远了,我不想嫁去那么远。” 话落,江绫和江绾面面相觑,都静声了。 过了一会,江绫挽着庞嘉雯的胳膊凑近问:“洛阳算什么远?更何况若瑾他们日后都是要在京城里做官的,逢年过节才回去祭祖,也算不上远。” 江绾也凑过来道:“对啊,白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和产业的,不用回洛阳成亲。” 庞嘉雯敏感地嗅到不对,停住脚道:“我说的是谁?你们说的是谁?” 江绫:“……” 江绾:“……” …… 半个时辰以后,海棠阁西暖阁的雕花架子床上,三位躺平的姑娘如是说。 江绫:“所以,你之前是真的真的喜欢过若瑾,但现在不喜欢了?” 江绾:“可若瑾表哥还喜欢你啊,这可怎么办?” 庞嘉雯:“干我何事?” 江绫翻身,面对着庞嘉雯循循善诱:“若瑾真的不错,你真的不肯再将就一下?” 江绾翻身,面对着庞嘉雯努力劝和:“表哥样貌好,家世好,才学好,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躺平目视帐顶的庞嘉雯:“你们不懂,我已经很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但我对他还是觉得很膈应。这种感觉就像是看见隔夜饭,里面有大鱼大肉,但你就是不想吃,但倒掉又会觉得可惜,所以心里总想着有条狗就好了,可以倒去喂狗。” 江绫掐了庞嘉雯一把:“你竟然想把若瑾拿去喂狗??” 江绾暗搓搓地激动道:“说吧,你想让谁当狗?” 庞嘉雯默默拉了拉被子,小声问:“我可以说实话吗?” 江绫和江绾异口同声:“说!” 下一瞬,庞嘉雯快速说道:“徐灵恣!” “什么?”江绫和江绾惊呼。 与此同时,庞嘉雯已经缩到被子里,连头都不敢露了。 但就算如此,江绫和江绾也没有放过她,当即压住就打。 就这样,庞嘉雯被蒙在被子胖揍一顿,第二天走路时还腰酸背痛的,看起来特别可怜。 不过江绫和江绾说她是活该的。 她们同意徐灵恣是狗的说法,毕竟徐灵恣真的很狗。 但白若瑾是清风明月般的少年公子,未来有璀璨前程,怎么能让徐灵恣给糟蹋了呢? 她们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徐灵恣罪不可赦,更何况这还是庞嘉雯亲口说出来的。 庞嘉雯自己也觉得很作孽,所以送白若瑾进贡院那天,她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给白若瑾做个十全十美的鲜花饼,寓意白若瑾就此平步青云,前程锦绣。 只是当她把鲜花饼交给江绫和江绾的时候,她们两个硬是押着她亲自给白若瑾送过去。 定安堂外,刚给李老夫人请完安的白若瑾就看到庞嘉雯带着袖箍,两个胳膊被江绫和江绾牢牢拽住,而她的双手提着一个食盒,正不情不愿地站在抱厦里。 “你们这是……?”白若瑾一脸疑惑。 然后江绫看了看赧然的庞嘉雯,威胁道:“你要不亲自送过去,我就把你说过的话告诉若瑾。” 庞嘉雯咬牙切齿,羞愤道:“绫姐姐,你敢,我要跟你绝交!” 江绫轻哼:“绝交就绝交,你看我敢不敢!” 庞嘉雯哀求地看了一眼江绾,江绾手一松,斟酌道:“嘉雯,你就自己送吧,这本就是你亲手做的。” 庞嘉雯知道两位姐姐指望不上,便将食盒递给白若瑾道:“这是我做的,预祝你金榜题名,前程锦绣。” 白若瑾接过打开一看,只见各式各样的鲜花饼栩栩如生,香气扑鼻,盒子里还热乎乎的,显然是刚刚才做好的。可他咽了咽口水以后,坚决把盖子盖上,然后问庞嘉雯:“你跟绫姐姐说过什么话?” 庞嘉雯:“……” “你到底要不要?”庞嘉雯恼羞成怒,都想去抢回来了。 白若瑾先她一步把食盒递给云逸,然后继续问道:“你究竟说我什么了?这么好看的鲜花饼,要费不少精力和时间吧?” 庞嘉雯捏了捏拳,冷冷瞥了一眼白若瑾,警告他快点闭嘴。 白若瑾偏不,转去问江绫:“绫姐姐,她都说我什么了?” 白若瑾到是难得唤这一声姐姐,语气还软软的,江绫听得颇为舒畅,犹豫着要不要说? 这时庞嘉雯转身就走,多一刻都不想留。 白若瑾急急去追,抓住她的袖箍道:“你一向最坦荡,从不背后说人。就算说了,那也是实话,当着那人的面也一定敢再说一遍。现在我就在这里,你怎么反而不说了?” 庞嘉雯看了一眼江绫和江绾,见她们面色变了又变,想是怕她和白若瑾吵起来。 可今日是白若瑾的大好日子,她实在是不想煞风景,便道:“不过是几句女儿家的闲话而已,你若是想知道,等你从贡院出来我就告诉你。” 白若瑾也不想逼她太急,便放开了她的袖箍,转而道:“这可是你说的。” 庞嘉雯坦荡道:“是我说的,到时候你只管来问。” 白若瑾往前逼近,直视着庞嘉雯道:“好,那你等着。” 他说完,勾了勾嘴角,看起来神采飞扬。 庞嘉雯不高兴地瞪着他,伸手去推。白若瑾顺势摁住,让她的手多在他的胸口上贴了一会,然后戏谑道:“果然是你做的鲜花饼,这手还很凉。” 洛阳锦 第48节 庞嘉雯:“……” 在庞嘉雯炸毛之前,白若瑾就已经提着食盒,带着云逸翩然远去,看起来心情很好。 可怜的庞嘉雯在原地跺了跺脚,恨不得咒他一句名落孙山。 然而那句话在她喉咙里滚了滚,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第73章 谣言 春闱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魏王世子坠马以致全身瘫痪的消息像惊雷一般炸响在京城的上空。 魏王乃先帝嫡子,坐拥整个云南省为封地,还打得周边小国年年对他上贡,活脱脱一个南疆土皇帝。 这样的人本身就招惹不得,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好儿子。 大儿子因面部有大片胎记而未能请封世子,然而骁勇善战,年仅十六便已经被封为慎郡王。小儿子一出生则被请封为世子,长大后能征善战,多次打得异族落荒而逃。 魏王也正是仗着有这两个好儿子雄霸一方威风凛凛,现如今他最钟爱的世子瘫痪了,魏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更有甚者,散布谣言说这是魏王的阴谋,准备寻个借口要攻打京师了。 朝廷上人心惶惶,后宫里也是忧心忡忡。 顺平帝面上不显,心里也是各种狐疑。真就那么巧,摔一跤就瘫痪了?还是说,李老夫人出面认下庞彪为李家嫡系门生,作为李家旧主的魏王就坐不住了? 但不管如何,魏王还没有明着造反,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顺平帝当即命太医院两位太医连夜赶往云南,去给魏王世子诊治。 是真是假还不知,京城却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庞嘉雯知道的时候,是严总管来回她,说大玉胡同挨着他们宅子的三进小院要卖,还很便宜,问要不要买下来。 庞嘉雯有两位哥哥,日后肯定是要分家过的,而皇上赐下的忠义侯府肯定不能分,所以将来两位兄长很有可能要住在大玉胡同。 庞嘉雯听后也拿不定主意,就想去问问李老夫人。 谁知刚进定安堂,洪嬷嬷便笑着拦住她,说是有客。 庞嘉雯就跟洪嬷嬷进茶房里说话,没过多久,敞厅里传来李老夫人的爆喝声。 “滚,回去告诉你母妃,她蠢不要紧,不要害了人还不自知,自以为坐稳那江贵妃的位置就是皇家的人了,她做梦呢。” “外祖母,母妃她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了。” “滚,滚出成国公府,以后也不许再来。” …… 庞嘉雯和洪嬷嬷连忙站起来,却见小窗外袁嬷嬷推着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出来,瞧那五官与白若瑾有些相似,面容却更刚毅些,庞嘉雯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了他就是日后的新帝,白若瑾的表哥赵衡。 “楚王?”庞嘉雯呢喃一声。 洪嬷嬷见状不对,匆匆丢下一句:“郡主先别出来。”然后就出去,和袁嬷嬷一起将赵衡送出定安堂。 庞嘉雯从茶房里出去,刚巧碰见她们回来,袁嬷嬷叹道:“贵妃娘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楚王来府里问呢?这也难怪老夫人会生气。” 洪嬷嬷道:“你别说了,咱们只当不知道。” 袁嬷嬷点了点头,然后就看见了庞嘉雯。她那面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扬起一抹微笑道:“郡主来了?” 庞嘉雯微微颔首,然后道:“嬷嬷去回禀老夫人吧,她老人家若是……” 庞嘉雯话还没有说完,李老夫人便道:“嘉雯,进来吧。” 袁嬷嬷和洪嬷嬷都愣了一下,许是没有想到李老夫人在这个时候都还愿意给庞嘉雯脸面。不过她们很快分工,一个给庞嘉雯打帘,一个给庞嘉雯上茶。 李老夫人移步东暖阁,有些懒洋洋地靠在罗汉床上的大迎枕上,目光看着窗外的春光,不知在想什么? 庞嘉雯去了以后,坐在炕桌的另外一头,把玩着上面的翡翠插屏。 等洪嬷嬷端了热茶来,李老夫人才回过头来问她:“你是过来陪我说话的,还是有事过来找我的?” 庞嘉雯就笑道:“都有。严总管来了,说大玉胡同有栋三进小院要卖,刚好与我父亲置办的宅子相邻,严总管问我要不要趁机买下。” 李老夫人道:“那就趁机买下,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庞嘉雯道:“可说是急卖,价钱略低,要现银。我怕有诈,想请姑祖母帮我斟酌斟酌。” 李老夫人问:“为何急卖?” 庞嘉雯无语道:“明面上说做生意亏了,想回老家去。但我听严总管那意思,因着魏王世子瘫痪那件事,现在京中有些不好的谣言。” 李老夫人听了忍不住冷笑:“天底下就这等蠢人好忽悠,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你让严总管放心买,银子不够就到我这里来拿。” 庞嘉雯高兴道:“那我去说了。” 李老夫人见她高兴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问道:“别人怕得要卖房子了,你就不怕?” 庞嘉雯轻哼道:“我才不怕。魏王若是想造反,一开始就会说魏王世子是被人暗害的,而不是坠马伤的。再说魏王真想要造反,也不是立马就能打进京城来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魏王真的打进京城来了,天下必将大乱,到时候我们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我父亲若在,绝不会弃城而逃,父亲不在,我也不能丢他的脸,就算守不住,拼死也要一搏。” 李老夫人听了,眼睛湿湿的,整个人却欣慰起来,语重心长道:“哪里就能这么严重了?魏王乃先帝嫡子,当年距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都没有强行逼宫,更何况如今远在南疆,一举一动都引人窥视?” “魏王再不济也是大燕的王爷,你父亲如今还在边关打仗呢,内乱一起,你父亲哪里还能专心御敌,到时候若有闪失,魏王便是大燕的罪人。先帝偏心魏王,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嫡子,更因为魏王对大燕忠心耿耿,除非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否则魏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造反。” 庞嘉雯听后,眼眸一亮,随后坚定道:“我知道了,那我去跟严总管说了。” 李老夫人看她蹦蹦跳跳的,心情也好了,在她身后道:“钱不够就跟我说。” 庞嘉雯回头,嫣然一笑,甜甜道:“我知道了。” 李老夫人突然就开怀起来,这人跟人相处久了,便会受人所影响。 不同的是,有些人心思复杂,同她相处的人便会疑神疑鬼的。而有些人心思坦荡,同她相处的人便觉得心情愉悦。乍一看,连春光都跟着明媚起来。 第74章 加封 严总管看中那栋小院要价三千五百两银子,年前只怕最少也要卖四千一二百两银子,谁知道翻过年,一下子就降价五六百两银子了。 庞嘉雯问严总管身上的银子够不够,严总管就道:“自从郡主搬去了成国公府住,我便写信给侯爷请罪。侯爷回信时让人捎回来一万两银票,让修善侯府或将大玉胡同的宅子扩一扩。” “这些年侯府虽在皇家的手里,却也是每年让人修善,因此咱们到也没花什么钱。这会扩建大玉胡同的宅子,剩下的也多,到时候郡主做主,瞧着看添些像样的家具才好。” 庞嘉雯大吃一惊,她一直知道严总管是父亲的心腹,却不知道父亲竟然连一万两银子都敢捎给严总管。更何况严总管写信去是请罪,父亲此举分明是全然信任严总管,让他不要多想。 自打她入京,进了永宁侯府便和严总管生分了,现在想来,倒是她自己蠢了。父亲分明把最好的守护给了她,是她自己不要的。 想到这里,庞嘉雯赧然道:“严叔看着办吧,我一个小姑娘家也没有什么见识,怕是被人诳了也不知道。” 严总管道:“郡主快别这么说,夫人不在京城,我拿着银子也无处下手。您若是怕选了不好的,咱们直接拿了老爷的名帖,请京城最有名的师傅现打也行。” 庞嘉雯想了想,斟酌道:“严叔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我刚刚从李老夫人那边过来,她老人家的意思是,咱们这个时候买宅子是好事。我寻思着,这户人家既然是做生意的,那除了宅子一定还有铺子。严叔手中银钱宽裕,我这里加上皇上赏的也还有几千两银子,不如合起来多买一些。” “等这阵风吹过去,咱们用不上的,转手加价卖出去,严叔以为如何?” 严总管意外道:“郡主不担心魏王那边打过来吗?” 庞嘉雯反问道:“严叔担心吗?” 严总管道:“不担心。” 庞嘉雯笑道:“那就要辛苦严叔多跑几条街了。” …… 忠义侯府的人又买宅子又买铺子的,动静不小,皇上自然也知道了。 余公公绘声绘色地道:“那急卖的商人见侯府的人出手阔绰,还问是做什么生意的?侯府的人就说,银子是皇上赏给他们家小姐做嫁妆的。那商人还暗暗狐疑是不是皇商,可自己又不熟悉。后来去官府变更契书才知道是忠义侯府的丹阳郡主要买,当场就后悔了,强撑着办完契书,出来就垮了脸,直说自己蠢,忠义侯府在这个时候都要添置产业,他们跑什么跑,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顺平帝听后哈哈大笑,太平盛世商人重利,到哪儿都想挣钱。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收摊子先跑的也是他们。他高兴的不是庞家捡了便宜,而是庞家敢在这个时候添置产业。 “别说那些商人了,就连贵妃也糊涂了。朕听说楚王惹得李老夫人大怒,罚他在府中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府。” 余公公应声,起身命小太监前去传旨。 崇明殿外,阳光明媚,衬得金色的琉璃瓦熠熠发光,好似把宫里压抑多日的乌云都冲散了。 等传旨的小太监走了,余公公不可遏制地轻叹一声。 倘若江贵妃没有让楚王去成国公府,倘若楚王没有被李老夫人骂出来,还有丹阳郡主没有明着置办产业…… 那么,谁也不知道皇宫里这股冰冷压抑的气息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缓口气的余公公正要回殿内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震动皇宫的“报!” “报,八百里加急,边关捷报!” 余公公见报信的信使驰骋而来,一瞬间手脚不听使唤,刚转个身就栽倒了。可他顾不得,直接连滚带爬地朝殿内大喊:“皇上,边关捷报来了。” “什么?”顺平帝满是惊喜地走了出来。 余公公连忙爬起来道:“八百加急,边关捷报来了。” 话落,报信的信使已经稳稳地跪在崇明殿外,双手奉上文书,激昂道:“恭贺皇上,忠义侯庞彪于数日前攻下肃州,目前正巩固肃州防卫,准备不日攻上沙洲。” “肃州打下来了?” 信使恭敬道:“回皇上,是的。” “快,准备祭祀。不不……要先昭告天下!”顺平帝语无伦次,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肃州当年就属于大燕,而后因为边防将军没守住,所以才被鞑靼的铁蹄践踏。现如今在他的手里收回,他如何能不激动? 余公公连忙带着一众宫人恭贺,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不肖多时,忠义侯庞彪收复肃州的消息不胫而走。满京城的文武百官也因为急报而加紧往各处传达,待皇榜一出,京城又是一片欢呼。 庞嘉雯被周夫人从罗汉床上抓起来,来不及细说就让秦姑姑和程姑姑给她穿上郡主大衫,然后上妆,戴上郡主翟冠。 这才刚刚穿戴好,李老夫人就着一品夫人的大衫和翟冠过来,深青色的霞披看起来肃穆极了,偏巧天色已经暗了,庞嘉雯看得心口狂跳,连忙问道:“姑祖母,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老夫人看向周夫人,问道:“你还没有跟她说?” 周夫人扶额,面带疲倦却欢喜地笑着道:“这消息太突然了,儿媳忙得头昏,没顾得上。” 洛阳锦 第49节 李老夫人拉过庞嘉雯的手,她那眼眶红红的,好似刚刚才哭过。她对庞嘉雯道:“你父亲是个有出息的,申时八百里加急传来他打下肃州的消息,现如今皇上已经张贴皇榜昭告天下,我们也该去忠义侯府开府祭祀。” “肃州打下来了?”庞嘉雯有点懵。记忆里,父亲是打下肃州了,不过那是三年后。 后因鞑靼死咬不放,父亲就没能回京。 庞嘉雯伸手扶了扶翟冠,总感觉很不真实。 李老夫人紧紧握住她的另外一只手,从容道:“我们走吧,等会说不定宫里的圣旨也要下来了。” 庞嘉雯跟着她老人家走,她们是坐大轿回去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欢呼声。 她听见有人说:“看啊,那里面坐着的就是忠义侯的女儿丹阳郡主,就是她父亲把肃州打下来的。” “前面那顶大轿里坐着的是成国公府李老夫人,忠义侯就是出自李氏一族,是骠骑大将军亲自教出来的嫡传弟子,丹阳郡主现在就是养在李老夫人的膝下。” “英公和李老将军在天有灵,现在也该瞑目了,李家军英勇无敌,李老将军英魂永垂不朽。” 庞嘉雯听着听着就哭了,这一世父亲如此英勇,应该与李老夫人态度有关,是李老夫人出面替骠骑大将军认下他,认下他是出自李氏一族,所以父亲才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立功,想要让众人清楚李氏一族在军中的影响力,一定是这样的。 等到了忠义侯府,严总管早就候着了,满府都亮着大红灯笼。 李老夫人带着她入祠堂祭拜,没过多久宫里的赏赐就来了。传旨的余公公透露,皇上已经下旨加封她父亲为从二品镇国大将军,执掌边关十万兵马的调动。 比起忠义侯的虚衔,镇国大将军才真的是对父亲军功上的认可。 庞嘉雯喜极而泣,接过圣旨以后就供奉起来。 余公公看见李老夫人重新站在曾经的英公府邸,心里也是惆怅万分,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在拿喜钱的时候跟着红了眼睛,回宫时默默哭了一路。 当李老夫人着一品夫人大妆,亲自与庞嘉雯一起开府祭祀时,这证明曾经李家与如今的庞家成为一体,这会是皇上最乐意看见的局面。 果不其然,当余公公呈报上去的时候,顺平帝沉默良久。 然后在这本该与皇后同聚欢庆的夜晚,他选择去了江贵妃的宫里,还给楚王解禁,让他亲自去忠义侯府道贺。 有了楚王带头,几乎满京城的官员都在蠢蠢欲动,就连几位王爷都坐不住了。 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张朔到了。 他是来给魏王世子看诊的,但同时也给江怀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庞彪的攻势太强了,鞑靼这次痛失祁连山脉,心里恨极了庞彪。他们弃城前在肃州留一批伪装成商人的杀手,这些人会汉话,已经通关前往京城。” “京城?皇宫守备森严,他们不可能进得去。他们要去杀庞嘉雯?”江怀沉凝道,眉头拧成一团。 张朔点头:“正是。庞彪打下肃州,满京城最耀眼的人便是庞嘉雯了,那些人说不定还会想办法栽赃嫁祸,引起庞彪对朝廷的仇视,我觉得你还是回京一趟比较好。” 江怀脸沉得厉害,冷声问道:“赵徖的伤你看出什么来了?” 张朔蹙眉,淡淡道:“那不是伤,是毒。” “一种以银针刺入,逐渐蔓延的毒,毒性跟当年承和太子所中的“断肠”一样。” 话落,江怀捏紧拳头,眼色森然道:“果然。” 第75章 归来 庞嘉雯在忠义侯府忙了两天,一是收礼,二是记账。 腾出来的十来间库房已经满了,朝廷官员的礼都不大,她勉强可以还。就是京城各路世家和几位王爷送的礼太大,随便一出手就是无价之宝,这礼没办法还。 但又因恭贺之礼,连皇上都下了赏赐,拒之门外也不好。庞嘉雯斟酌,先奉上小礼,等父亲回来再回大礼。 罗老夫人第二日就直奔忠义侯府,本想替庞嘉雯盘算盘算,谁知道去了才知道李老夫人在那坐镇呢,轮不到她说话。但她也没有气馁,当天就住下了。 后来见庞嘉雯实在忙不过来,许多绕着弯攀亲的她也不懂,便提议让王氏过来帮忙。谁知李老夫人当场就否决了,然后把周夫人叫来。 周夫人来了以后,一应回礼都是从江家的库房里出,记在李老夫人的账上,如此罗老夫人便彻底说不上话了。 庞嘉雯起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便不许,还把那些送礼的仆妇都扣起来,惹得李老夫人哭笑不得道:“那不还礼了?” 庞嘉雯坚定道:“不还了。他们谁不知道庞家就我一个小姑娘在京城,我若能还出天大的礼他们还怀疑呢,不如不还,等我父亲回来自会奉上厚礼。” 李老夫人道:“我送的那些都是你父亲往年孝敬我的,不是我的私库。” 庞嘉雯道:“我父亲送给您的,那就是您的,入不入私库是您的事,但您拿来给庞家做面子就是不成,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李老夫人嗔怒道:“他敢!” 说完一把将庞嘉雯搂进怀里,然后朝周夫人看过去道:“你还不快去?” 周夫人会意,匆匆带着人去将各府的回礼送了。 庞嘉雯在李老夫人的怀里挣扎,嘴里喊着:“不许。” 李老夫人就哎呦哎呦地喊,一会喊胸口疼,说是庞嘉雯撞的,一会喊肚子疼,说是庞嘉雯拱的。 庞嘉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红着眼,委屈地看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心肝都颤了,搂着一口一个宝地叫,然后语重心长地跟她说:“礼是要还的,可你说的也对,你父亲不在京城,庞家还不出什么像样的礼单。但你父亲不在,我在呢。我既代表李氏认下你父亲,便不会让外人有机会耻笑他。” 庞嘉雯听后感动得直掉眼泪,李老夫人哄了好一会才哄好。但庞嘉雯还是偷偷将送出去的礼单抄了一遍,想着日后让父亲亲自来还上。如此,她心里才好受些。 …… 春闱后,京城各大世家齐齐松了一口气,就等着会试放榜了。 回到成国公府的白若瑾发现邀约庞嘉雯的帖子多了很多。尤其是太子同几位王爷都按耐不住对庞嘉雯示好,不是让女眷送些衣服首饰,便是让女眷下帖子请庞嘉雯过府去玩。 好在庞嘉雯一律都拒了,专心练武。 三月,会试放榜,白澄登居榜首,名声大噪。 永宁侯府内,前去打探的小厮回来了,回禀徐定道:“老爷,白汲会试夺得了第十三名,白家子弟一共赴考六人,五人皆在榜上,只有一人落榜。” 徐定听后,脸色沉得厉害。 洛阳白家不愧是书香第一世家,这次主考官是魏奚,一向看不惯白家礼贤下士那一套,可也没有把白汲刷下去,可见这个白汲文采出众。 到是白家嫡长孙白澄,之前秋闱时还屈居白汲之下,现如今到是一鸣惊人了。 徐定立即道:“你打听一下白汲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差人送些贺礼过去。” 那小厮道:“之前大姑奶奶说过,住在朝阳门南街,白家长房的宅子,同白澄一起。” 徐定立即道:“罢了,明日府里举办宴会,你直接送一张帖子过去。” …… 容怀堂门口那棵金合欢树开花了,金灿灿一片,闻起来又香。 庞嘉雯中午没事就喜欢爬上去坐一坐,兴起时还在树上蹿得跟猴一样,旁人不问便罢,若是问起,她便说自己在练轻功。 江怀紧赶慢赶回来时,还未踏入容怀堂梳洗,便见他亲手种下的合欢树下站了一票人,个个抬头朝树上看去。 他那视线稍微抬一抬,便见庞嘉雯懒洋洋地趴在树上,目光朝下,神情萎靡道:“不就是去赴个宴吗?穿什么不一样?” “秦姑姑,你眼光比我好,你做主吧。” 秦姑姑拿她无法,只得替她做主选了一套缠枝芙蓉月季纹交领襦裙,浅碧云纱的披帛,还有一双珍珠高底绣花鞋。 等选好了,庞嘉雯瞧了一眼,点着头道:“可以了,你们回吧。” 她那神情蔫蔫的,委屈地靠着树干,好像是不准备下来了。 秦姑姑怕她在树上睡着,提醒道:“郡主,现在日头太烈,不如我们回房间去休息吧。” 庞嘉雯在树上低吼道:“谁想要休息?我不想要休息!” 说着,又朝远方喊道:“师父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江怀看她那委屈又哀怨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丫头耳朵很灵敏,还未看见他便已经惊喜地喊道:“师父!” 在她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眼眸骤然一亮,江怀便感觉这一路的风尘都不算什么了。 只是在他抬步往前时,庞嘉雯急于下树,直接从树上扑通下来,直直地摔在他的脚边。然后她不管不顾地伸手,直接抱着他的脚哀嚎:“师父,我好想你啊!” 江怀:“……”?? 一众仆妇都惊呆了,也没有人敢去拉她。 江怀羞耻得脚趾头都卷起来了,手上的拳头捏了又捏,恨不得捶死她算了。 然而庞嘉雯还不自知,抱着他脚的手转而搂着他的小腿,像个孩子一样晃啊晃,声情并茂地喊:“师父,您可算回来了。青霜剑我已经会使了,耍几个来回都伤不到我自己了。” 所以?她之前还伤到过她自己吗? 江怀两眼一抹黑,突然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好在从宫里出来那两个有点眼力劲,连忙将她拉开。 江怀感觉自己脚都僵了,好半天都收不回去,无奈之下只好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到像是把庞嘉雯困在他与树干之间,逃无可逃。 在秦姑姑和程姑姑诧异的目光中,江怀老脸一红,伸手一把将庞嘉雯拂开,嘴里冷冷道:“滚,别糟蹋我的树。” 被无情推开,瞬间觉得连棵树都不如的庞嘉雯:“……” 懵逼并不知道如何圆场的众仆妇:“……”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江怀无意识挺了挺胸,表现出一本正经的态度! 第76章 谁狗? 得罪师父的第一晚,庞嘉雯拿上她最钟爱的细绒布枕头,晚上睡进了李老夫人的被窝里,顺便打听了金合欢树的故事。 李老夫人笑道:“那棵金合欢树是他从故人的故居里移栽过来的,承载着他对故人的念想。” 庞嘉雯抱紧被子,小心翼翼地问:“那故人是……” 李老夫人神情一暗,轻叹道:“对他来说,与我无二。” “是师母吗?”庞嘉雯猜测着,只有师母才能如同家慈一般吧?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淡淡道:“算是吧,只是比师母的情意更深一些。” 洛阳锦 第50节 庞嘉雯:“……” “我后悔了,我不该去糟蹋那棵树的。”庞嘉雯伤感地说。 主要她还骑了那棵树。 李老夫人轻笑,摸了摸她额头道:“不碍事的,你师父没有那么记仇。” 话是这样说,庞嘉雯却一晚上没有睡好。她做梦了,梦见那棵树被她压翻了,底下的根全都露出来了。然后她正想办法补救呢,江怀来了。江怀看见后怒不可遏,提着剑满院子追杀她,她怎么跑也跑不掉,第二天累得像条狗。 …… 永宁侯府的谢师宴办得很热闹,同罗老夫人交好的,有诰命的或无诰命的都来了。 与徐进交好的青年才俊们也来了,但大多数都是听说丹阳郡主会来,因此还刻意打扮一番。 李老夫人本想同庞嘉雯一道去,但因江帆也中了贡士,成国公府并不打算办什么谢师宴以此来交际,庞嘉雯便谢了李老夫人的好意。 像江家这样的人家是不需要以此来增光的,但永宁侯府这样凋零的家族需要,为了徐进的颜面,庞嘉雯还是决定自己去赴宴。 她是真心为徐进感到高兴,亲自选了一套白玉管的十二支毛笔并一对玉五子登科杯送去,亲自交到了徐进的手中。 幽幽庭院,草木繁茂,花朵芬芳。 自外院的圆形拱门往园子里走,树影绰绰,光影斑驳。清风拂面而来,凉意四起。庞嘉雯理了理身上穿着的披帛,与徐进抱怨道:“现在不跟你说会话,等会客人都来了我就说不上了。” 徐进引着她往水榭边的凉亭走去,边走边道:“不会,就算再忙,你若来了,我怎么也会抽时间来和你说会话。” 庞嘉雯开心地道:“我就知道大表哥对我好,不然我也不能眼巴巴跑来找你说话。不过我没看见小舅舅,他们一家都离京了吗?” 徐进摇头:“你……”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然后道:“徐连他的病时好时坏,暂时还在府里住着的。不过他们都从西角门出入,已经跟府里关系不大了。” 庞嘉雯了然,她就说今天没有看见董氏出来待客。 “听说大表姐夫也中了,往后大表姐该宽心了。” 徐进道:“他们家过几天也要办一场宴会,到时候你会去吗?” 庞嘉雯道:“你去我就去。”她说着,笑嘻嘻地看着徐进,好像跟他在一处才好玩呢。 徐进被她瞧得脸红,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了。这时,假山后的翠竹下,隐隐绰绰挤着人,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刚好能够他们听见。 “去啊,徐子晗,你不去就是傻子。” “徐子晗,你不去可是要挨揍的。” “就是,我们想去还去不了呢。” 庞嘉雯听声音都不熟悉,不过也能猜到,应该是大表哥的同窗好友们,便道:“若是来赴宴的哥哥们,还请出来说话。” 一时间,从那竹林底下挤出三五个身影,一个个穿着文人直裾,外加对襟长衫,带着儒巾,一派学子模样,年岁皆与徐进不相上下。 他们也还算知礼,只肯站在远处,并未走近。 徐进被他们臊得脸红,硬着头皮上前介绍。 都是他们这一届的贡士,不是世家子弟就是官家公子,说得出名头,也立得住脚。 这也难怪敢躲在永宁侯府的花园里偷听,还不怕大表哥会生气。 庞嘉雯笑着,遥遥行了半礼。 诸位士子连忙还礼,恭敬之情溢于言表。 庞嘉雯看向徐进,出声道:“表哥先陪客吧,我去瞧瞧外祖母。” 徐进颔首,温和道:“去吧,一会别急着走。” 这是还有话要说,庞嘉雯点头,径直往安和堂去。 待她走后,曼妙身姿不一会便消失在小道上,引得徐进一众好友轻叹。 “都说嘉雯郡主出自将门,性子必定刁蛮,今日一看,外面那些人简直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可不是,嘉雯郡主明明美丽又大方,说话温言细语,还屈尊向我们行礼,性子不要太好。” “子晗,你们青梅竹马又是表亲,怎么不想着再亲上加亲呢,郡主明显对你很是不同啊。” “对啊,刚刚郡主还说你去赴宴她便去,如此明显的暗示你都听不懂吗?” “你们这群蠢人,子晗是不懂吗?子晗分明是乐在其中,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 徐进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低声警告道:“你们别胡说。嘉雯十岁入京,我当妹妹一般护着长大,她亲近是我把我当亲哥哥。” “到是你们,如此沉不住气。我原本是想让你们学学七贤在竹林里谈词作赋,你们倒好,迫不及待挤在一起听墙角。你们如此不着调,我表妹又怎么可能看得上?” 徐进说完,其余五人像被雷劈一样。 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揪着徐进就问:“你让我们来跟郡主相亲的?” 徐进否认:“我没有这样说,但你们也太不成样子了。” 言下之意,此举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几位士子一听就明白了,只是他们刚刚举止轻浮,调侃之意浓烈,哪里有半分君子之风? 这样的情景下,丹阳郡主能看上他们其中一个,那当真是见鬼了。 不知是谁先拽住徐进的手腕,气愤填膺道:“子晗,你简直过分至极,你若将郡主当作亲妹妹,为何不早跟我们说?我们还以为你是想让我们来看你与郡主情投意合的。” “就是!子晗,你也太混账了,白白让我们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子晗,不是我说你,你这次这叫办的什么事啊?我现在感觉心里跟蚂蚁咬似的,恨不得重来一遍,顺便揍你一顿。” “照我说,子晗就是故意的。他分明对郡主眷恋不舍,否则为何现在才说?” 徐进脸色涨红,措词反驳:“我若跟嘉雯有情,我请你们入园做什么?你们可都是男人呢,我呸!” 瞬间感觉被徐进坑得膝盖骨都软了的士子们:“……” 随后,不知是谁提议的,就说了一句:“揍他!” 话落,一阵拳脚声响,随后传来徐进哀嚎痛呼的声音。 只听他仰天咆哮道:“尔等狗彘鼠虫之辈,焉能与我并列士子?” 众士子异口同声:“吾等若是狗彘鼠虫之辈,子晗当属狗彘鼠虫之首,非能并列,实属不及。” 徐进听后气得半死,直接骂道:“我呸!郡主虽说是我妹妹,但她的婚事是我能插手的吗?我给了你们机会当风流士子,本可以与她一见钟情再行议亲。结果你们偏要当狗,现在还要骂我?” 狗? 现在不知道是谁狗? 众士子感觉被他坑得可惨了,偏偏徐进义愤填膺,说得是理直气壮。反倒是他们有苦难言,个个跟憋了口怨气似的,发泄一通也还是不满。 他们铆足了力气,正要再辩。冷不防有个小厮跑进园子,慌慌张张道:“大公子,晋王来了,侯爷请您快去前厅。” 话落,园子里好一阵寂静。 徐进站起来整理衣衫,眉头微蹙,淡淡道:“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他朝士子们拱手,指了指前方的水榭道:“你们先去那边,我命金阳在那儿候着的。” 金阳便是徐进的贴身小厮,士子们也不是第一天与徐进相交,便都认识。 他们对晋王突然到访也是惊诧至极,连忙挥手让徐进先去前厅。 待徐进走后,不知道是谁嘀咕一句:“晋王不会是为了丹阳郡主来的吧?” 话落,周围只剩风吹落叶的声音…… 第77章 晋王 晋王,皇上第三子,母妃为贤妃娘娘,出自忠勇伯府。 老忠勇伯年轻时为戍边大将军,镇守大同,几次阻拦蒙古都司的入侵,深得皇上信任。 现任忠勇伯又任昭勇大将军,依旧驻守大同。 晋王是贤妃的儿子,与忠勇伯府来往密切。外界皆传,晋王要娶表妹程蓉为妃,只因程蓉体弱,婚期一拖再拖。现如今晋王已经及冠,程蓉也年满十八,想来两人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徐进不愿诸多揣测,面见晋王后便小心翼翼地陪着。谁知道晋王与他平辈论交不算,还提议想去给他祖母罗老夫人问安。 徐进心下一紧,顿时明白了晋王的盘算。他正踌躇呢,想着以什么借口回绝才好,亦或者偷偷差人去给表妹报个信? 谁知道还未等他有所动作,父亲便道:“今日你是主角,就留在前厅待客吧,我带王爷过去。” 说着,便给晋王引路。 徐进看着父亲躬身垂首的背影,气得浑身颤抖。父亲他怎么能这样呢? 徐进捏紧拳头,猛然朝垂花门外跑去,他要抄小道进安和堂,他要去通知嘉雯…… “嘭”的一声,徐进撞上一堵肉墙。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父亲的亲信王兴,忍不住怒吼道:“滚开。” 谁知王兴一把抓住他,叫了两小厮上来,一边将他扣住,一边道:“大公子别挣扎了,老爷早就吩咐过,您若是规规矩矩留在厅堂,那咱们就任凭你差遣。您若是想跑……那可就对不住了。” 徐进一口气上不来,气得脸色通红,他挥拳就要打过去。王兴手疾眼快地拿麻袋罩了他,然后死死抱住,将他往那下人房拖去。 徐进在麻袋里挣扎着,拳打脚踢的,闹腾得极为厉害。 王兴见他这铁了心要撕破脸,便伸手在他颈后重重一敲,立即将他敲晕过去。 拐角的小门后,目睹完这一切的徐迎面露惊恐,他心里害怕的紧,可一想到那个被套麻袋的人竟然是他大哥,一时又忍不住满腔愤懑,捏紧拳头就跟了上去。 …… 安和堂里很热闹,许多庞嘉雯熟悉的老夫人都在。 就连小舅母董氏都出来招呼客人了,就算她不想帮王氏,但只要罗老夫人发话,她就得来安和堂里帮忙。 庞嘉雯乖巧地跟着罗老夫人在东厢房和西厢房里转了一圈,给足了罗老夫人的面子。罗老夫人被众人奉承着,笑得嘴角都合不拢。 然后她让丫鬟去院子里摘樱桃来给庞嘉雯吃,刚红的樱桃,在樱桃树最高的枝丫上,得用梯子才行。 庞嘉雯往年没少摘,听到罗老夫人发话,便跟小丫鬟一道出来了。 她就是想出来透口气,谁知道出来以后看见几个来作客的小丫头把小表妹徐灵意困在那樱桃树下,说的话也是极其刻薄难听。 “今天不是你堂哥家的宴会吗,你出来干什么啊?” 洛阳锦 第51节 “对啊,听说你们都已经跟永宁侯府分家了,现在只是徐家二房罢了。” “徐灵恣,你该不会是特意出来蹭吃蹭喝的吧?” …… 跟随庞嘉雯出来的小丫鬟听不下去了,连忙道:“郡主,我去赶走她们。” 庞嘉雯冷眸微眯,淡淡道:“你先去拿梯子,我过去。” 说完,便朝那樱桃树下走过去。 徐灵意先看见她的,瞳孔微缩,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 然后那些个小姑娘也看见了,一个个缩了缩脖子,目光闪烁,脸色涨红。 庞嘉雯见她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有两个略小的,但也跟徐灵意差不多大。 她道:“你们的父母都没有教过你们要谨言慎行吗?即便没有,你们来徐家作客,不知道她也是姓徐的吗?” “怎么你们外姓人都来得,她姓徐反而却来不得了呢?” 一众小姑娘都白了脸,胆小的甚至于还哭了。 庞嘉雯蹙着眉头,不悦道:“哭什么?可是我说错了?” 小姑娘们连忙摇头,一个个吓得哆嗦。 庞嘉雯道:“既然我没有说错,那便是你们做错了,若是不想你们大人知道,那便自己主动承担错误,去向灵意道歉。” 话落,一众小姑娘连忙朝徐灵意鞠躬道歉。 徐灵意被吓得紧贴着树干,傻傻地看着她们一个个跟她道歉,这会子她们倒是知道怕了。 庞嘉雯让她们散了,她们一个个都跑起来,生怕被人逮住一样。 庞嘉雯拉着徐灵意的手,将她搂进怀里道:“在自己家也能被人欺负,你可真有出息。” 徐灵意本就胆小,这会更是要哭。 庞嘉雯替她擦了擦眼泪,严厉道:“不许哭。” 徐灵意果然就不敢哭了,不过还是在吸鼻子。 庞嘉雯看着她那张煞白的小脸,郑重道:“是她们做错了,又不是你做错了,哭什么?”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若嘴笨骂不回去,那就学着她们的话说给大人们听。” “谁家养的闺女喜欢说三道四的,那铁定是招人烦的,大人们自会教训。” “你是个好姑娘,守着自己的本心好好长大,不要因为旁人的过错而伤了自己,那样最不值当了。” 徐灵意觉得表姐说的好有道理,她虽然没有全然明白,但心里却牢牢记住了这句:“不要因为旁人的过错而伤了自己,那样最不值当了。” 她吸了吸鼻子,狠狠点了点头,表示下定决心了。 庞嘉雯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牵着她的手从树下走出来。 阴凉的感觉不再,头等的太阳烈得很,树上的樱桃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绿的,黄的。 几颗颤微微的红樱桃挂在高高的树梢上,多看一眼都要流口水了。 庞嘉雯看着徐灵意干咽着喉咙,忍不住笑道:“想吃?” 徐灵意点头。 庞嘉雯就抱着她去摘,伸手够一下,再够一下,可总是差那么一点。 然而她们却玩得很开心,徐灵意笑着,胖乎乎的小手摘了片叶子,还有一颗黄的。她把那颗黄樱桃放进庞嘉雯的嘴里,换来庞嘉雯抱着她跳脚,皱着眉头一个劲地说很酸很酸。 徐灵意很开心地笑出声来,红红的脸颊上满是欢喜。 不远处,下人们房里的小窗被人撑开了些,一双幽深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庞嘉雯,苍白的唇瓣紧抿着,无声透露出他的肖想与渴望。 第78章 他来了 庞嘉雯故意逗着徐灵意开心,见她实在是摘不到,便放下准备自己动手。 丫鬟去拿梯子还没有回来,她索性自己爬上去摘。 那樱桃树刚好高过院墙,庞嘉雯提气上了院墙,伸手便够到了那红红的樱桃,看得徐灵意连连鼓掌。 庞嘉雯给她摘了几株,还带着小小枝丫的,连同红了的樱桃一起往徐灵意的怀里扔。 徐灵意总算是吃到红红的樱桃了,咂动着小嘴,高兴道:“表姐,樱桃好甜啊。” 庞嘉雯闻言,也摘了两颗放在自己的嘴里,品尝后道:“的确很甜。” 她还想再摘几颗,院墙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与此同时,望向院门的徐灵意紧张道:“表姐,快下来,大伯来了。” 站在院墙上的庞嘉雯脚步不稳,俯身问道:“什么?” 徐灵意急得跺脚,提高音量道:“大伯来了。” 刚进入院门的徐定和晋王都朝徐灵意看过去,不知道她在跟谁嘀咕? 只是当他们的目光微抬时,只见庞嘉雯着一身苏梅色的缠枝芙蓉月季纹的交领襦裙,披着浅碧云纱的披帛,如仙子一般轻掠而下。她那足尖轻点在樱桃树的枝丫上,随后翩然落地,裙摆像流水般漾起清波,如春风漫过。 晋王都看呆了,他听过徐定的描述,说庞嘉雯性子洒脱,容貌不凡。 但女子容颜姣好者太多,他府上随便一个舞姬都是貌美如花的,徐定口中的容貌不凡,亦或者不过就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小姑娘而已。 但现在他看到了,庞嘉雯的美不仅仅只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气质和神态。她站在不远处,就那么抬眼看过来,不卑不亢,明艳大方,迎面就给人一种骄纵的贵气感,仿佛像是一颗明珠,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掌心里的。 徐定打量了一眼晋王的神态,见他目光如钩,嘴角上扬,便知事情成了大半。他随即朝庞嘉雯招了招手,出声道:“嘉雯,快来拜见晋王爷。” “晋王爷?”庞嘉雯抬眸朝晋王看过去,目光惊诧。 眼前的青年男子格外俊朗,带着一顶玉竖发冠,身着蓝色龙纹直裾,外罩一件苍色祥云龙纹的对襟大氅,身姿挺拔,气场冷肃。 庞嘉雯上一世并没有见过晋王,只知道他谋反不成,被新帝斩杀于太和门外。随后白若瑾接手清算叛贼,投靠晋王的永宁侯府首当其冲,大舅舅也是那个时候自戕的。 不曾想,重活一世,大舅舅竟然这么早就跟晋王勾结在一起了? “嘉雯?”徐定见她不动,已经有些不悦了。 只见晋王笑了笑,眉眸温和道:“郡主好身手,想必是跟着镇国大将军练出来的吧?” 庞嘉雯无意跟他多说,微微颔首后道:“是的。” 她拉着徐灵意避到树下,想着让他们先进敞厅里去,毕竟他们这会子来安和堂总不会是为了见她? 然而出乎庞嘉雯的意料,大舅舅徐定先行进敞厅,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晋王也来到树下,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到底让庞嘉雯有些慌了。 徐灵意也怕这什么晋王爷,一个劲地往后退,直到紧紧靠在庞嘉雯的身上。 庞嘉雯见表妹如此,自己反倒镇静下来。不过是一个一心想要谋逆,最后却没能成功的王爷罢了。若说前生有什么比她强的,大抵就是死得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庞嘉雯倒是忍不住笑了。她垂眸掩饰自己的神情,轻咳一声对晋王道:“王爷怎么不进去喝茶?” 晋王看向庞嘉雯,见她神态自若,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很有节奏地轻拍着,小姑娘怕,她可不怕。 真是一个胆大的丫头,他往前走了两步道:“听闻你在替你外祖母待客,本王还以为会喝到你亲自奉的茶。” 庞嘉雯见晋王走近,连忙一把将徐灵意拉到身后去。 她有些生气了,瞪着晋王,冷冷道:“晋王若想喝茶就去屋里,在这屋外可喝不到什么茶?” 晋王笑道:“美人嗔怒,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我喝不到茶,看看你也行!” 正说着,见一束光影落在庞嘉雯的脸庞上,衬得她那肌肤莹莹动人,他便忍不住伸手…… 庞嘉雯捏了捏拳,正想动手,突然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喊道:“三哥。” 晋王收回手,不自在地动着手指,回头望去。 他那目光倏尔一暗,不轻不重道:“四弟,你怎么来了?” 赵衡往前大步走去,不悦道:“三哥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与此同时,他那身边跟着的人也都入了庞嘉雯的眼,正是白若瑾和白汲。 只见庞嘉雯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紧缩着,随即担心地朝白若瑾看过去。 他怎么来了? 还是在这个时候? 庞嘉雯担心着,却见白若瑾看向她,目光朝敞厅轻轻一瞥,示意她赶快进去。 可这时徐定已经扶着母亲,身后跟着一堆老夫人老太太们出来了,然后乌泱泱跪了一地,就为了给两位王爷请安。 随后董氏出面,说是带着老夫人老太太们去逛园子,便将整个安和堂给腾了出来。 罗老夫人还在,庞嘉雯主动扶着她老人家往厅堂里去。 白若瑾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徐定请两位王爷入座奉茶,白若瑾和白汲自然也跟着坐下了。庞嘉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丫鬟来伺候罗老夫人的。她之所以不想离开,正是因为担心白若瑾明面上的身份,她害怕出了岔子。 尤其是今天白汲也来了。而白若瑾和楚王长得很相似,尤其是那双凤眼,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反倒是晋王和楚王虽为兄弟,实则唯有气势相同,二人眉宇间都有一股英武之气,举手投足优雅尊贵,都不愧为当朝王爷。 晋王瞥见庞嘉雯一直看向楚王,不免想起因着李老夫人的缘故,楚王早就和庞嘉雯见过面了。 像庞嘉雯这样的美人,背后又有一位能征善战的父亲,做楚王妃真是再合适不过。 可那是之前,现在他也瞧上庞嘉雯了,原本只想给一个侧妃之位拉拢庞家,可现在他觉得正妃之位也未尝不可。 所以庞嘉雯必须是他的! 第79章 爆出 下定决心后,晋王搁下茶杯,朝庞嘉雯看过去道:“丹阳郡主一直盯着楚王看,可是因为有旧交?” 庞嘉雯冷不防被点名,诧异地朝楚王看过去? 赵衡知道晋王是在试探,他轻抿着茶,看不出喜怒。他察觉到庞嘉雯的视线,慢慢抬起头来。少年眉眸如画,眼眸清亮,温文尔雅。 洛阳锦 第52节 他先是调皮地朝庞嘉雯眨了眨眼,随后才对晋王道:“三哥明知故问。先前父皇命我去忠义侯府道贺,我已然见过郡主了,自然有旧交。” 晋王听了,悠然一笑,看向庞嘉雯道:“是吗?” 庞嘉雯没理会晋王,大大方方朝赵衡看过去,点了点头道:“王爷说的是,更何况我们还有表兄妹的情意在,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 赵衡懂得庞嘉雯的暗示,也乐得气晋王,便道:“表妹叫什么王爷,别生分了?咱们还像在外祖母跟前一样,你还唤我衡表哥。” 庞嘉雯屈膝,果真甜甜地唤了一声:“衡表哥。” 赵衡听得心头一颤,连忙放下茶杯,应道:“唉!” 晋王看他们一唱一和的,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眉眼阴沉。 与此同时,白若瑾眉峰微敛,旁若无人地看向庞嘉雯。 徐定见情况不对,慌于找话,伸手指向白若瑾道:“你怎么同楚王爷坐在一起?” 白若瑾看着庞嘉雯微微慌乱的眼眸,轻嗤着站起来道:“说起来我也算是郡主的表哥,怎么就不能同楚王爷一起坐了?”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衡。 赵衡只觉得火烧眉毛,连忙附和道:“能坐能坐。” 晋王见他们神态不对,朝徐定看过去,问道:“这位是?” 徐定刚要介绍,只听白若瑾道:“在下不才,出自洛阳白府。” 庞嘉雯的手指搅了起来,欲言又止地朝白若瑾看过去,生怕他会自掘坟墓。 白汲看着不管不顾的白若瑾,伸手捂脸。 他有些无奈地朝庞嘉雯看过去,好像在说他看不住白若瑾了,无能为力了。 庞嘉雯突然就心慌起来,看着白若瑾道:“我知道你是洛阳的白家表哥,你快坐下吧。” 白若瑾看着紧张的庞嘉雯,得逞地勾了勾嘴角,坐回去道:“你知道就好。” 听那尾音,好像还有点傲娇。 晋王看着默不作声的楚王,顿时明白过来,他看向白若瑾道:“你就是楚王的表弟,白澄。” “他不是!” “我是!” 徐定和白若瑾异口同声,二人随即冷眼对视,整个厅堂里诡异般地静了下来。 庞嘉雯提着气,悬着心,瞳孔在剧烈地收缩后沉下一片暗影,她知道要不好了。 与此同时,徐定忍不住冷笑道:“你是白澄?” 白若瑾气定神闲地点头:“我是白澄。” 徐定听后怒指白汲,问道:“那他是谁?” 白汲站起来拱手,汗颜道:“在下白汲,也是出自洛阳白家,只不过是旁支罢了。” 赵衡侧着身,撑着手肘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爆出来。 白汲也不懂,但他看向白若瑾,知道白若瑾是藏不住了。 亦或者说,他不想藏了。他心爱的姑娘就在这里,正被居心叵测的人觊觎着,他想堂堂正正地以白澄的身份出现,他想以后都以这个身份来保护她,所以才这般不管不顾的。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白若瑾显得特别有担当,也很有魅力。 庞嘉雯静静地看着白若瑾,这一瞬间也有所震动。 只有徐定,他暴跳如雷地指着白汲道:“你说谎。” 白汲看向庞嘉雯,淡淡道:“我没有说谎,郡主可以为我作证。” 徐定看向庞嘉雯,怒目而视。他那神情十分凶狠,仿佛只要庞嘉雯敢说出一个他不满意的答案,他便要对庞嘉雯动手了。 白若瑾见状,直接正面对上徐定,挡住他看向庞嘉雯的目光。 他道:“你不用看嘉雯,你问楚王便可以了,当着晋王的面,楚王绝不会骗你。” 被点到名的楚王站起来,他想要平息事态,便对暴躁不安的徐定道:“他的确没有骗你,他是白汲,白家的旁支。” 徐定果真直勾勾地盯着楚王,然后又看了看白若瑾和白汲。倏尔间他冷冷地笑,然后道:“是嘛?可我偏要听听嘉雯是怎么说的。” “嘉雯,你告诉大舅舅,他们到底谁是白汲?” 罗老夫人也觉得糊涂了,但在永宁侯府,白汲这个名字她是陌生的。因为白若瑾跟徐进他们太过熟悉,庞嘉雯和徐灵恣早先也特别喜欢白若瑾,便只喜欢叫他的字,并不喜欢叫他的名。 所以罗老夫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看见儿子很激动,而且还有些威逼庞嘉雯的意思。 她拉着庞嘉雯的手,不安地朝儿子看过去,出声道:“他们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你问嘉雯做什么?” 徐定的脸颊涨得通红,眼眸殷红如血,他瞪着罗老夫人,低吼道:“您不知道就别说话,让嘉雯说。” 当着外人的面,罗老夫人被儿子呵斥,当场就红了眼睛。 庞嘉雯见状,眼眸一动,轻声对罗老夫人道:“您先进内室休息一会,我一会就来陪您。” 罗老夫人下不来台,灰溜溜地走了。 庞嘉雯缓缓松了一口气,她看向白若瑾,目光幽怨。 早知道他今日是来搞事的,她说什么都会将他拦在府外的。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白若瑾铁了心要跟徐定撕破最后一层伪装。 如今他身后不仅仅有白家和江家,还有他苦读十几年挣来的功名。大舅舅可以让学政革去他解元郎的功名,却革不去他贡士的功名,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但白若瑾和大舅舅之间的猜忌和恩怨便会浮出水面。 小舅舅都可以知道大舅舅曾喜欢过白若瑾的母亲,难不成满京城除小舅舅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吗? 到时候,那便又是江家和徐家的恩怨了。 白若瑾在赌大舅舅不敢闹大,也在赌她会出面维护他。这个人是真的坏,这个时候还不忘让她来选择。 庞嘉雯觉得白若瑾真是多此一举,从她让如意给他报信开始,他就应该明白她不会出卖他的。 这其中的缘由并不是因为同情或者可怜他,而是因为李老夫人,因为江家。 第80章 赔不是 庞嘉雯脑海里思绪翻转,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伸手指着白汲,缓缓道:“他就是白汲表哥。” 话落,又指着白若瑾道:“他是白澄表哥。” 徐定看见庞嘉雯坚定从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说的就是真的。他气急攻心,眼前一黑,脚步颤了颤。 晋王连忙扶着他,愠怒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白澄和白汲不是两个人吗?” “怎么你好像看成是一个人了?” 徐定有苦说不出,眼眸阴森森地盯着庞嘉雯,仿佛没有想到会遭到外甥女的背叛。 白若瑾随着他的目光移动着身体,牢牢地将庞嘉雯挡在身后。 他对徐定道:“白汲是侯爷早先赶出去的门生,侯爷见不得白汲取得贡士也不必如此气愤,毕竟你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无需如此耿耿于怀。” 徐定气急返笑,他并未理会白若瑾说的话,也没有感受到白若瑾想传达的深意。因为他被气昏了头,此时正怒色满满地看向庞嘉雯,爆喝道:“怪不得你要住在成国公府,你是不是早就和他私定终身了?” “庞嘉雯,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让你不知廉耻,自甘下贱?” 庞嘉雯听后,气得浑身发抖。她那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怒斥道:“大舅舅慎言。我住在成国公府由正一品诰命的李老夫人亲自教养,品行若有败坏,那也该是由皇上和皇后娘娘申饬,而非大舅舅胡言乱道中伤。” 徐定气得脸色铁青,冷戾道:“我会写信告诉你的母亲,她若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女儿,一定恨不得拿绳子把自己勒死了。” 庞嘉雯看着急得跳脚,恨不得将她拖下泥潭中践踏的大舅舅,凌厉道:“我会写信告诉我母亲,她若知道整个永宁侯府是怎么算计我的,一定恨不得立即入京与永宁侯府恩断义绝!” 庞嘉雯说得狠戾,哪怕泪水盈满眼眶也未曾有过一刻的迟疑,仿佛她早已看到了庞家和徐家决裂的场面。 白若瑾知道她向来要强,哪里会愿意在徐定等人面前落泪。 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拉着庞嘉雯半隐入山水屏风之后。然后他将自己随手携带的手帕拿了出来,递给庞嘉雯道:“别哭。” 庞嘉雯哽咽着,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埋怨他惹事。 可她到底伤了心,纵然早知道大舅舅并非是什么好人,可他竟然想让她死,这是庞嘉雯没有想到的。 敞厅里,晋王见状不对,推了一把徐定,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定猛然惊醒,整个人犹如置身在冰窖中。 是啊,他到底在说什么? 晋王是奔着什么来的他不知道吗?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和庞嘉雯吵,还说出要让庞嘉雯和白若瑾私定终身的事情来? 徐定捏了捏拳,强忍着满心的愤慨和不安,朝晋王作揖道:“王爷教训得是,我刚刚在外饮了酒,这会子脑袋不清醒,胡言乱语了。” 晋王嗅到他身上的确有些酒气,便狐疑地皱着眉,随后看向楚王,示意他出来说话。 楚王就打着圆场道:“之前外祖母念着表弟,让他去成国公府住了几天。他和嘉雯早就认识了。” 晋王就道:“只是认识而已,凑那么近干什么?” 说着,狠狠瞪了一眼楚王,那神态好像在嫌弃什么蠢物一般。 楚王被瞪得莫名其妙的,又担心白若瑾的事情被晋王盯上,便朝屏风处轻咳一声道:“既是侯爷酒后胡言乱语,你们就别放在心上了。” “嘉雯,这亲戚间的走动若是觉得不愉快,下次不来就行了。” 徐定的脸沉得厉害,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没有人帮他,他才想起母亲刚刚被他呵斥走了。 他今天真的是疯了,竟然为了一个白若瑾接连失控? 晋王见庞嘉雯还不出来,顿时急了。他看向徐定,无声警告。 徐定无法,只得对庞嘉雯道:“嘉雯,刚刚舅舅糊涂了,你别见怪。” 庞嘉雯没出去,她站在屏风里看着白若瑾,目露嫌弃,嘴里却淡淡地回道:“是吗?” “可大舅舅为什么一口咬定我跟白澄表哥私定终身呢?” 徐定哑然,那是他的猜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现在自然也就没有办法解释,只得又道:“是大舅舅胡说的,以后再不会了。” 白若瑾这时从屏风后站出来,冷冷道:“我洛阳白家世代书香,虽说不上有什么名望,但我若有朝一日有幸能娶丹阳郡主,那必定也是一品夫人为媒,当朝亲王催妆,天地君亲师为证,绝不慢待!” 洛阳锦 第53节 “所以侯爷口中所说的私定终身,简直可笑至极!” 徐定见白若瑾狂妄至此,一口血哽在喉咙,险些喷了出来。 楚王和白汲暗暗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兴奋喝彩之意,只可惜场面太过严肃,他们也不能为白若瑾鼓掌,只能暗暗激动。 晋王面色肃然,虽说被白若瑾一番说词给震住,但仔细一想也未必没有可能。 凭着白若瑾的家世想要求娶庞嘉雯,那媒人的首选自然是李老夫人,楚王作为白若瑾的表哥,催妆一事舍他其谁? 再说以江贵妃的圣眷和庞家的荣宠,皇上自然愿意给他们体面,那赐婚一事实属锦上添花。 如此种种,再看被噎住说不了话的徐定,趾高气扬丝毫不惧的白若瑾,晋王不免也觉得徐定离谱。 好端端说人家两个人私定终身,白若瑾不气才怪。 还有庞嘉雯,被亲舅舅这样说,怪不得躲在屏风后不出来,只怕眼睛都要哭肿了。 晋王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要为庞嘉雯说句话才行,便道:“这些话随口一说损害的却是女子一生的名节,侯爷一句醉酒就想了事我看也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这样,刚好我和楚王都在,侯爷便给丹阳郡主赔个不是,由我们做个见证,也算是给郡主一个交代。” 晋王口口声声王爷郡主,徐定如何不明白,他刚刚骂的人早已不是他的外甥女,而是大燕的丹阳郡主,是晋王见了一面之后就想求娶的女子。 他握了握拳,眼珠子突突的,里面的血丝迅速膨胀,十分阴沉恐怖。而当他举起双手作揖时,宽大的袖子将他的面容遮掩住,同时也遮住了他满心的愤慨和怨毒的恨意。 “臣徐定给丹阳郡主赔不是了,还望丹阳郡主看在你外祖母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臣保证再不会有下次了。” 徐定看似恭恭敬敬地说着,实则声音冰冷至极! 第81章 大局已定 徐定说完,庞嘉雯慢慢从那屏风内走出来。 她那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水漾的大眼有着泪水清洗过的痕迹,可她又骄傲地紧抿着唇,表现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是她那眼尾泛着一抹轻红,昭示着她刚刚的伤心,因此看起来格外惹得怜爱。 晋王的目光深了些,对于庞嘉雯或凶或怒或楚楚可怜的转变都觉得十分可爱。 他正想说话夸夸她,却听见庞嘉雯道:“大舅舅不必向我赔不是,我说过的话亦不会收回。” 徐定见她还不肯揭过,猛然甩动着袖子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庞嘉雯的脸被一阵冷风煽过,神情越发冷了。 大舅舅根本就不知道他错在哪里,亦或者,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是她胡搅蛮缠了。 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他在乎的,想在乎的,全在于心里的利益权衡,而并非善恶是非。 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庞嘉雯低首浅笑,目光里满是嘲讽。 这下别说是白若瑾和楚王等人怒了,就是晋王都看不下去了。 可还未等他们为庞嘉雯说话,庞嘉雯便已看向恼羞成怒的徐定,讥诮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告诉大舅舅,白澄和白汲不是我说他们是谁就是谁的?官府的文书会出错,楚王爷和李老夫人可不会认错!” “我是在成国公府认识澄表哥和汲表哥的,大舅舅若有疑惑,何不现在就冲进成国公府去问个清楚?反倒是与我恶声恶气地辩驳,好似我能将这两个人的身份置换一样?” 徐定的脸由青转紫,变得如猪肝一般。他紧盯着白若瑾,目光泛红,紧抿的唇瓣被他咬破出血,他终于明白到底有何不对劲了? 是啊! 白澄还是白汲,就算众人都会认错了,可楚王和李老夫人又怎么会认错? 白澄在京三年,虽然只出入于永宁侯府,但楚王和李老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知道还继续装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都在怀疑他!! 这个认知彻底让徐定慌了,眼神也散了。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等回神,晋王已经纡尊降贵地扶着他坐下。 而此时他心慌气短,额头上遍布虚汗,整个人像是死了一回,什么胆子都吓破了。 晋王狐疑地盯着他,伸手拍着他的脸颊道:“侯爷这是怎么了?若有不适,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比较好!” 徐定伸手紧紧地扣在椅子上,然后奋力地站起来。 他不能和白若瑾撕破脸,他不能同时和洛阳白家、京城江家、以及楚王一党为敌。否则他手里那点筹码便不算什么,晋王也一定会弃他如敝履。 徐定回忆起他第一次看见白若瑾的时候,单薄的少年郎,看起来稚气未脱,但眉眼间却神似那个人。他当时坐在轿子里,倨傲严正地思虑着,然后盘算怎么把他带回府里去。 那时他想着,不过是养一个小小少年而已,谁会多想? 岂料如今,他尝到了自食其果的滋味。不能言说,奇苦无比。 肃穆沉寂的敞厅里,徐定站直身体,眯乜着眼睛朝白若瑾和白汲看过去。 他那目光飞快地在两人之间转换,最终哂然一笑道:“都说洛阳人杰地灵,这话果真不假。白汲曾是我的门生,可惜因为小女心生爱慕,我便将他赶出京城了。不曾想,现在看到白汲有幸跟随白澄公子投在楚王门下,心情一时沉闷,便胡言乱语。” “现在酒劲已过,我也耳清目明。嘉雯没有错,楚王与两位公子更没有错,是我错了。” “劳烦晋王殿下体恤,一再提醒,微臣在此谢过晋王殿下。” 徐定如此郑重一番,晋王到懵了。 他深知此事一定不简单,徐定先前口口声声说庞嘉雯与白澄有私情,现在又说女儿对白汲有意。如此儿女私情又与洛阳白家两位公子有关,内情更耐人寻味。 然而此时楚王还在,自然不是打听的好时机。他便顺势道:“侯爷既然是酒后胡言乱语,那你们就原谅他吧。” 白汲也应声道:“昔日得侯爷照拂,在下铭感腑内,日后定会报答。” 徐定强撑着摆了摆手,已是不想再说。 楚王看向白若瑾,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白若瑾淡淡道:“侯爷这一次可认清楚了,若还有下一次,我白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晋王意外于白若瑾的态度,但一想到他少年成名,又有成国公府做后盾,自然桀骜。 最后只剩下一个庞嘉雯了,众人的目光不免都看向她。 庞嘉雯见大局已定,微微福身道:“大舅舅酒醒了,也该自己待客了,嘉雯愚笨,先告退了。” 待内室的珠帘声响起,确定庞嘉雯已经离开敞厅后,余下的几人全然没了说话的兴致。 这时白若瑾看了一眼白汲,目光里蕴藏着一抹急迫。 白汲会意,朝晋王和楚王作揖,出声道:“晋王爷、楚王爷、在下与徐大公子还有旧交,想先行一步。” 晋王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楚王道:“是吗?那我和你们一起去!” 说罢,朝晋王作揖,很快就带着白若瑾和白汲走了。 整个敞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徐定脚软地坐回椅子上去,神情恍惚。 晋王见状,也坐下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定身形一顿,连忙打起精神道:“没什么?嘉雯和白汲曾在一块念过书,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白汲……可今日见了,我发现她处处维护白澄,怕她有心白澄,所以胡言乱语想打消她的念头。” 晋王听后,不以为意道:“忠义侯不在京城,庞嘉雯的婚事便只有我父皇能定。你放心吧,他们成不了。” 至少,现在成不了。 徐定汗颜,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 晋王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垂眼冷笑,目光微深。 …… 内室里,罗老夫人伤心地抹泪。 庞嘉雯走上前去,遣退了下人以后,附耳跟罗老夫人细说。 罗老夫人顾不得哭,惊讶地瞪着庞嘉雯道:“真的?” “所以为了大舅舅的名声,您以后看见白若瑾也要一口咬定他是白澄,而白汲就是您所熟悉的白若瑾,否则那些眼红大舅舅仕途的人便要以此来做文章,人言可畏。” 罗老夫人迅速擦干眼泪,连忙站起来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的。” 庞嘉雯道:“府里的下人我倒是不担心,可大舅母和二表妹她们,只怕还得您老人家出面才行。” 罗老夫人立即冷肃道:“你说的对,王氏母女向来都是不省心的,这件事我得好好警告她们才行。”说着便要朝外去,庞嘉雯想陪着她,岂料罗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你也受了委屈,这件事我去办便罢,你好好歇息,等晚宴过后我让你大表哥送你回去。” 庞嘉雯知道罗老夫人是怕她今日提前回去引得外界猜测,便颔首点了点头,随后去了雯香居。 第82章 坦白 雯香居的院外站了三个人,伸长的芭蕉叶像伞一样给他们挡着阳光。 庞嘉雯站在拐角处,起先想着躲个清静,来雯香居置一张躺椅在院中小憩,然后等着晚宴开席便是。 谁知道会看见他们…… 白若瑾不声不响地朝她看过来,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一样。 另外两个不肖多说,看见她就侧身避着,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庞嘉雯想骂白若瑾是不是疯了?怎么如此大胆,一再放纵。 可想了想,这世间的读书人,有几个敢像他那样丢下功名跟着姑娘私奔的? 今日瞧见大舅舅这般失态的模样,可以想见,当他早早知道白若瑾就是白澄的时候会如何报复? 前世白若瑾那双腿以其说是因为她被打断的,还不如说是因为大舅舅疑心,从而借机发作。毕竟这一世白若瑾也是被大舅舅赶出永宁侯府的,算算时间,刚好跟前世她拐着白若瑾私奔差不了几天。 也许是白若瑾什么地方露了破绽也说不一定,总之,大舅舅如此自私自利,绝不可能因为她和白若瑾的流言就随便处置了他,现在想来,她就是个背锅的。 庞嘉雯面色阴沉地走过去,推开了雯香居的大门。 她没有叫白若瑾进去,像是故意与他置气一般。 白若瑾轻轻拽住她的衣袖,小声道:“嘉雯。” 庞嘉雯斜睨他一眼,压不住心中的怒气道:“叫我干什么?你一个人不是很能耐吗?” 白若瑾抿了抿唇,略显委屈。 洛阳锦 第54节 与此同时,白汲和赵衡忍不住点头。他们也觉得白若瑾很能耐,像只蛮牛,突然间不管不顾地冲撞出去,完事还撂蹄子,好像自己很能干似的? 殊不知他自己是过瘾了,可怜他们这些知情人想瞒又恐瞒不住,心里担心不说,还得硬着头皮替他找补。 就说现在,他还故作委屈想哄小姑娘呢。 而他们呢? 不过是临时被叫过来的看门人罢了,小厮都还能赚二两银子,他们能赚什么? 赚得看白若瑾在庞嘉雯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样吗? 那还真是让他们赚到了! 白若瑾跟着庞嘉雯进了雯香居,院内一股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从前庞嘉雯种在院墙下的月季都开花了,顺着院墙攀延,看上去像一面花墙一样。 院内的门窗不知何时上了锁,他们已经进不去了。庞嘉雯看了一眼,心里的失落转瞬即逝。她本就不是永宁侯府的姑娘,这一间闺房原本也不属于她。只是可惜了那些花,都是她一株一株亲手种下的。 她蹲在花墙下,想着能不能移栽到海棠阁去。可这个念头刚起就被她压下了,她也不是成国公府的姑娘,何必如此麻烦呢。 至于忠义侯府,她大抵是要从那里出嫁的,只可惜现在还没住进去。 大玉胡同的宅子她更是陌生得很,父亲母亲不在京城,她一天都没有在大玉胡同里的宅子待过。 庞嘉雯看着那些花,伸手摘了一朵,不料心神不宁,被花刺伤了手。 她自己只是轻呼一声,白若瑾却蹲下来拿开她手里的月季花仔细查看。 有半截刺断在右手的指尖上了,小小的血珠沁了出来,白若瑾连忙拿手帕给她擦去。 庞嘉雯站起来拂开他,冷冷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不过是根小刺而已。” 说着,唇瓣咬一咬,强行将那半截小刺给捉了出来。 白若瑾拿着手帕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负气背身,分明是不想与他说话。 他将手帕折起来,轻轻捏在掌心道:“嘉雯,我进永宁侯府不是因为想要算计什么,我只是想找寻我母亲的下落……” 庞嘉雯转过身来,刚刚啜过手指的唇瓣微张着,露出白白的一点皓齿。她那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似乎不敢相信,因此有点呆呆的。 白若瑾苦涩地笑了笑,淡淡道:“外面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白家甚至于连丧事都办过了,可她没有死,她只是失踪了。” 周围的风声都停了下来,墙垣上斜落的光照在白若瑾的脸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沉静极了,仿佛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往事。然而庞嘉雯还是注意到他无措的手指,他在不停地捏着手帕,反反复复。 庞嘉雯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然后她听见许许多多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徐定,你休想让我给外面那个女人腾位置。 只可惜你大舅舅认识她的时候已经成亲了,所以才没能上门求娶。 我们之间唯一不想提及的遗憾,那便是若瑾的母亲。 我只是想找寻我母亲的下落…… 她没有死,她只是失踪了。 …… 那些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多。庞嘉雯只觉得耳朵嗡嗡的,整个人已经被吵得不行,她心慌意乱地扣住白若瑾的手,将他猛然一拽,然后呵斥道:“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白若瑾以为她是不相信,也没有挣扎,而是由着她拽着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外祖母可以……” “闭嘴!”庞嘉雯吼着他。 她紧紧地捏着他的手,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但却迎来更多更大的疑团。她不知道王氏说的外面那个女人是不是白若瑾的母亲?更加不清楚白若瑾的母亲是不是还活着?但她可以肯定,白若瑾母亲的失踪一定跟大舅舅徐定有关。 因为上一世,大舅舅是自戕的。而那时永宁侯府还没有被定罪,大舅舅既然支走了大表哥去报信,那他为什么不辩驳一下,亦或者拖延时间等着大表哥回来? 还有王氏临死前说的那一句,白若瑾是利用她来复仇的。好端端白若瑾为什么要复仇,王氏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白若瑾母亲的下落? 她好像突然明白上一世白若瑾为什么那么恨大舅舅了,因为哪怕他最终踏平了永宁侯府,可他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母亲。 “别说了!” “别在这里说!” 庞嘉雯重复着,因为很紧张,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放开白若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若瑾才明白她是在担心他,担心他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从小舅舅让他坦诚他便幻想着这一天,想着庞嘉雯会震惊,怀疑,甚至于怒斥他胡言乱语。但他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副光景。 她把他拽到身边来,很担心地望着他,并不许他再往下说。 白若瑾突然有一种无论他今天说什么庞嘉雯都会相信他的感觉,心弦再次被触动,他原本想好的那些说词都忘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在想,如果连坦诚都带着一丝算计的话,那他就配不上庞嘉雯这么好的姑娘了。 不知不觉,他轻抿着唇,在笑。 庞嘉雯轻轻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你还笑?” 白若瑾笑着问:“是吗?” 庞嘉雯觉得他跟傻子一般,已经不想同他说话了。 这时,院外传来白汲和赵衡的声音。 “你不能进去!” “废话,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你们两个是谁,是不是庞嘉雯带来的走狗,你们才不能进去。” 说着,猛然踹门。 听这骄纵的声音,不是徐灵恣是谁? 被罚了几个月,如今竟一点长进都没有。庞嘉雯原本不想理会,下一瞬却听见晋王的声音道:“四弟,你们怎么拦着人家徐二姑娘?” 倏尔间庞嘉雯眼眸紧缩,想也没想就将白若瑾拽到她身后去。 白若瑾先是惊讶她力气之大,可当看到她那挺直的背脊时,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眼瞳黑如点漆。 这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想要将他牢牢护在身后的姑娘呢。 庞嘉雯,你为什么要这么好? 对我……这么好? 第83章 愚蠢至极 雯香居的大门被大力推开,门外的几人几乎是一起挤进来的。 晋王、楚王、白汲、徐灵恣,四人神态各异,目光却一致朝她们看来。 庞嘉雯伸手摘着院墙边的花,抬头看向那几人,淡淡道:“两位王爷可是也想摘花?” 徐灵恣冲进来看见庞嘉雯的时候就怒不可遏,尤其是她还看见了站在庞嘉雯身边的白若瑾。嫉妒在一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指着庞嘉雯吼道:“摘什么花?你给我放下,那是我们侯府的。” 庞嘉雯忍不住笑了,她转动着手里的花朵,看向徐灵恣道:“你是疯得太久礼仪尊卑都忘了吗?平时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也就算了,当着两位王爷的面,怎么还像个泼妇一样?” “哦,对了。你莫不是被关太久,连王爷是什么身份都不记得了吧?” 庞嘉雯说完,戏谑地看向徐灵恣,像是在看什么玩物一样。 徐灵恣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心虚地看向晋王和楚王,然后又瞅了瞅白汲。 他们三人仪态不俗,且衣着尊贵,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可具体是不是王爷还不好说,一来是他们身边没有人伺候着,二来是这里除了庞嘉雯并没有其他人肯定他们的身份。 徐灵恣就这样迟疑着,随后狐疑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你找来的人?庞嘉雯,你休想再骗我。” 庞嘉雯实在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她朝晋王看过去,认真道:“晋王爷,您在哪儿遇到我这个二表妹的?她脑子不好,永宁侯府一直都是关着她的,按理说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绝不可能会放她出来。” 晋王是跟着徐灵恣一路过来的,他瞧见一个丫头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庞嘉雯回来一定会回雯香居,而雯香居已经被她锁了,她要让庞嘉雯知道,永宁侯府已经没有庞嘉雯栖身的地方了。 他当时就觉得有趣,便一路跟过来。谁知道在这里看见楚王和白汲,更是想要一探究竟。 可如今看庞嘉雯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这个丫头的脑子是真的不好? 徐灵恣特别讨厌庞嘉雯这副惬意的样子,好像无论她说什么庞嘉雯都不会在意。可她不甘心,也绝不想就这样放过庞嘉雯,因为她喜欢的白若瑾就站在庞嘉雯那一边,此时正冷冷地望着她,仿佛从不认识她一样。 徐灵恣红了眼,她朝庞嘉雯吼道:“你住口,你才疯了。庞嘉雯,你别以为你是郡主就可以和若瑾哥哥在一起了,你别做梦了,若瑾哥哥考上贡士了,前途似锦,他才不会娶你。” 庞嘉雯侧着头看了一眼白若瑾,那一眼吧,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白若瑾被庞嘉雯的眼神气到了,走上前来,先是幽怨地瞪了一眼庞嘉雯,然后朝徐灵恣看过去,不悦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娶?” 徐灵恣突然就像哑巴一样,整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王和白汲见白若瑾如此直白,又看见徐灵恣像个傻子一样被堵回来,一时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是晋王看了看徐灵恣,狐疑道:“你喜欢他?” 他说着,指着白若瑾。 徐灵恣正伤心呢,眼圈都红了,她朝晋王低吼道:“关你什么事?” 晋王哪里会受这等闲气,立即爆呵道:“放肆!” “你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吗?” “本王面前岂容你放肆?” 徐灵恣瞬间就慌了,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因为摸不准眼前的人是不是王爷,所以她很快朝庞嘉雯看过去。 庞嘉雯看她那怂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走上前去,先是朝晋王行礼,随后才道:“二表妹,你要是怕我骗你呢,那你不妨好好看看晋王爷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晋王爷身上这件祥云龙纹的对襟大氅可不是谁都能穿的。如果这样你都还不敢确定,那你不妨原路回去,找个能确定两位王爷身份的小厮过来,否则的话,就算你脑子愚笨怕是也逃脱不了对两位王爷不敬的罪责了。” 王爷? 还两位? 徐灵恣小心翼翼地朝晋王看过去,果真在他的衣服上看见了云龙纹,再偷偷瞅了一眼旁边的楚王,见他身着云肩通袖龙襕直身,澜和领边都用了云龙海水纹,看起来醒目极了。 可是刚刚,她竟然什么都没有看见,心里眼里,全然只有一个庞嘉雯。 徐灵恣瞬间缩着脖子,看起来像个鹌鹑一样。 只见她不声不响地跪了下去,也不敢看晋王。 洛阳锦 第55节 晋王第一次看见这么蠢笨的女人,耐心都要被耗尽了。他捏了捏拳,没好气地道:“本王问你,你可喜欢白澄?” 徐灵恣不知道白澄是谁?摇了摇头,她喜欢的是白若瑾。为了更好地表明自己的心意,这个时候她还偷偷朝白若瑾看了一眼。 晋王看着她跪着都要去看白澄,自己问她她却不承认,一时间怒火中烧,忍不住就要抬脚去踹。 庞嘉雯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晋王见自己踢到了庞嘉雯的手,连忙把内劲收回去。 他想去扶庞嘉雯,白若瑾却比他更快一步,拉着庞嘉雯退了两步。 庞嘉雯挣脱白若瑾的手,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朝晋王微微福身道:“晋王爷息怒,我这个二表妹脑袋愚笨,言语不清,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王爷若是动手,岂不失了身份。” “我知道王爷想问什么,不如我来替王爷问如何?” 晋王因踢到了庞嘉雯心里本就有愧,又见她虽然不喜这个表妹却在关键时伸以援手,心里顿生好感。 他连忙道:“丹阳郡主见外了,你叫四弟一声表哥,那我自然也是你的表哥。表妹的面子本王是要给的,那就劳烦丹阳帮本王这个小忙了。” 庞嘉雯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下来。 徐灵恣被晋王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会被庞嘉雯拽着又觉得丢面子,她想甩开庞嘉雯的手。 庞嘉雯没有由着她的性子,猛然一拽,力度之大,让徐灵恣忍不住惊呼出声。 可这会根本没有人理会她,就连晋王都嫌弃地移开目光,觉得她太不知好歹了。 他要是有这样的表妹,现在就想狠狠甩上两个耳光。庞嘉雯的做法已经尽可能保全她的颜面了,可惜她竟然毫不领情? 简直愚蠢至极! 第84章 她不信 庞嘉雯狠狠给了徐灵恣一个警告后,这才放开她。 她道:“晋王爷的意思是,你可喜欢白若瑾?” 徐灵恣抬起头来,诧异地盯着庞嘉雯,生怕庞嘉雯在给她挖坑。 庞嘉雯一看她那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冷笑道:“王爷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看我。” 说着,站在一旁,好似浑不在意。 徐灵恣看着白若瑾,脸颊倏尔间就红了,可她紧张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私密的事情要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更不知道晋王为什么想要知道? 可她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晋王不会是想要成全她吧? 于是,几乎下意识的,徐灵恣满眼惊喜地看向白若瑾,她那双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白若瑾。 白若瑾被盯得烦了,微微侧身,神情冷峻。 徐灵恣的眼神暗了一下,随后又鼓起勇气对晋王道:“回王爷,臣女喜欢白若瑾。” 这时,庞嘉雯提醒她一下:“你口中的白若瑾就是王爷口中的白澄,你可知道?” 徐灵恣在庞嘉雯开口的时候,脑袋里想到的只有觊觎二字,庞嘉雯在觊觎白若瑾。于是她想也没想就道:“我知道,我就是喜欢他!” 庞嘉雯点了点头,表示她听清楚了。 与此同时,晋王没好气道:“你父亲不是说你喜欢白汲?” 徐灵恣:“白汲?对啊,我是喜欢白汲!” 晋王:“……” “噗。” “噗。” 楚王和白汲同时笑出声,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没有忍住。 晋王终于明白了,他就是在跟一个傻子说话。 只见他狠狠瞪了一眼徐灵恣,怒斥道:“今日这种场合徐家怎么会把你放出来的?” 徐灵恣的脸颊涨得通红,白汲不就是白若瑾吗?她根本不明白晋王为什么会生气?只是母亲明确跟她说过,让她今天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想到上一次的禁足和打骂,徐灵恣也是心生惧意。 她对晋王道:“王爷莫怪,您问的我已经照实说了。” 晋王一听更火大,恼怒道:“本王说的和你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什么?” “不是吗?” 徐灵恣诧异极了,可看到晋王那双阴翳的眼睛她又害怕得紧,随即连忙回想。 这一想,猛然反应过来。 只见她盯着白若瑾看了看,然后又看向庞嘉雯,几乎是下意识,她惊呼道:“他不是白汲吗?白若瑾不是白汲是谁?” 没有人回答她,庞嘉雯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微微往后站一些,让出一旁的白若瑾。 白若瑾倨傲地站在一旁,淡淡道:“我是白澄,不是白汲!” 他说着,神情冷漠,连正眼都不想给徐灵恣。 徐灵恣却一反常态地扑向他,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然而就在她扑过去的那一瞬间,白若瑾让开了,她扑了个空。 楚王和白汲又忍不住笑,心里不禁暗暗地想:你以为你是庞嘉雯呢? 在这世上,能在白若瑾手里讨到好处的姑娘,他们只见过一个人,那就是庞嘉雯。 除此之外,白若瑾是连本家姑娘和表姐妹都是一副表情,那就是:我们熟吗? 所以他们看到徐灵恣扑了个空的时候,真是在意料之中,但下一瞬,白若瑾往庞嘉雯身边靠的时候,那又是意料之外了。 这小子今天疯了。 好敢! 接连当着晋王的面作死! 晋王看到白若瑾靠向庞嘉雯的那一瞬就不满了,更让他不爽的是,庞嘉雯并没有及时避开,而是微微侧身,瞪了一眼白若瑾。 白若瑾则幽怨地回望着她,仿佛只有她才能解得了他的困局一样。 晋王没好气地上手,直接一把将徐灵恣拽到边上去。他呵斥徐灵恣道:“你说话就说话,扑什么呢?” 徐灵恣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道:“王爷别打我,我知道错了。” 晋王:“……” 他要真动手,那庞嘉雯还怎么看他? 庞嘉雯说得对,跟徐灵恣计较只会让他失了身份。 “够了,你滚吧!” 晋王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他本来以为自己探得些许秘辛,也许能抓住庞嘉雯的把柄也说不一定。 但是看来他想错了,比起徐灵恣的偷偷摸摸,庞嘉雯的大大方方显得无所畏惧,她不怕什么? 说白了,就算徐灵恣造谣她喜欢白澄又怎么样?说不定这正是庞嘉雯的打算。 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父皇知道以后定会有所打算。白家是书香世家,庞家是武将出身,历来文臣武将联姻的还少吗? 晋王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就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他驱赶着徐灵恣,满眼嫌弃。 徐灵恣却在可以走的时候还挪不动脚,一个劲地朝白若瑾看去。 白若瑾很无耻地垂首,将自己藏在了庞嘉雯的背后。 晋王见了,怒道:“白澄,你自己招惹的情债不会自己还吗?” 白若瑾脸不红心不跳地道:“王爷说得好听,我招惹的?” “真是我招惹的,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说着,满怀深情地看了一眼庞嘉雯。 庞嘉雯感觉后背一凉,连忙闪开。 她这一动作昭示着她并不喜欢白澄,晋王喜出望外。然而这只是一瞬,闪开的庞嘉雯并没有向他寻求帮助,而是想也没有想就躲到楚王的背后去。 她那动作好像在诉说一个事实,在这里只有楚王才能保护好她一样。 晋王捏了捏拳,忍不住冷笑道:“四弟,白澄是你的表弟,你就由着他这般吓唬丹阳?” 楚王看着白若瑾那双幽怨的目光,心里正发慌呢。晋王这一说,他便觉得白若瑾活该。 你追姑娘就追姑娘吧,还没有追到就放肆。 现在好了吧,他成了个磨心似的,谁都想来推着他转两下。 心里十分无语的楚王看向白若瑾,低声警告道:“三哥说得对,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不喜欢徐家二姑娘,那还不趁早说清楚。” 白若瑾的气场瞬间就冷了大半,那幽怨的目光也转变成森森凉意,只见他冷嗤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过?” “我白若瑾喜欢谁会分不清吗?” “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 最后这两句意有所指,也不像是说给楚王听的。 背锅的楚王挠了挠头,表示与他无关。 听明白的庞嘉雯翻了个白眼,表示白若瑾真的很会借机发挥。 只可惜他现在说什么她都不想理会,以免让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是有可能的。 因为当她在晋王面前把徐灵恣忽悠成一个傻子的时候,那已经是在成全她和白若瑾最后那点情意了。只可惜,白若瑾一直都不明白,她之所以不喜欢他了,不是因为他曾经的那些谎言,也不是因为她怀疑他曾喜欢上徐灵恣,而是因为她怕了。 她怕再喜欢上一个人而失去自己,害怕到最后情意不成两人反目成仇。更害怕,哪怕重活一世,哪怕他们之间沟壑深深,她最后依旧会喜欢上白若瑾……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她重活一世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为了成全彼此吗? 洛阳锦 第56节 庞嘉雯笑了,她不信! 第85章 发疯 白若瑾的偏爱如此明显,与楚王说话却只看向庞嘉雯,目露情深。 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徐灵恣实在是气不过,为什么所有好事都被庞嘉雯占了?为什么白若瑾都已经考上贡士了还要回来找庞嘉雯?为什么连晋王和楚王都要护着庞嘉雯? 为什么? 就因为庞嘉雯长得好看吗?可如果他们都知道庞嘉雯不洁了呢?徐灵恣的脑海里突然就想起徐家分家那几天她偷听到的谈话声,什么二房不肯同意就以徐连对庞嘉雯做的龌蹉事作为要挟? 什么事情才能被称之为龌蹉事? 而且还是一个男子对女子做的龌蹉事? 徐灵恣脑袋像是被是被人用木棍敲打过,昏昏沉沉的。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心里浮动,她想着后果,想着庞嘉雯的结局,想着白若瑾等人的厌弃目光…… 原本纠结的情绪在快要踏出门槛凝聚成团,她迟疑了,脚步久久未曾放下。这时她看到祖母带着人匆匆赶来,老远就道:“快,给我抓住那个疯丫头,把她带回去关起来!” “疯丫头?” 对啊,她今天是疯丫头,连庞嘉雯都说她脑子不好使呢! 一个疯丫头说的话就是疯话,想要真凭实据就只能自己查,父亲母亲都知道的事,凭着晋王和楚王的本事还查不出来吗? 等他们查出来了,谁还会护着庞嘉雯。 还有一个白若瑾,他会护着,可他心里就不会膈应吗? 只要白若瑾不再那么喜欢庞嘉雯,那她疯一回又如何呢? 徐灵恣快速地收回那只踏出的脚,然后折身回到院子里。 她跑得太急了,又急迫地想要把庞嘉雯从楚王的背后揪出来,于是左脚绊住了右脚,自己狠狠摔了一跤,就摔在晋王的面前。 巨大的响动吓了晋王一跳不说,也吓到了在场的几个人。 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看见徐灵恣啃了个满嘴泥,流着脏污的血,伸长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站出来看热闹的庞嘉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她……她跟我哥……不,是我二哥…………徐连……她跟徐连睡过。” 磕磕绊绊一句话,却在罗老夫人赶来时听得个清清楚楚。 院内的人还没有怎么样呢?院外就一阵惊呼,好像是罗老夫人被气昏过去了。 庞嘉雯急忙奔出门去,生怕罗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与此同时,晋王追逐着庞嘉雯的背影,眼中泛着冷冷幽光。 楚王和白汲对视一眼,心里万分惊恐,虽说不相信,但徐灵恣竟然敢说出这种话,他们一时间还破不了这个局。 只有白若瑾垂眼冷笑,就在徐灵恣以为他已经相信时,却见他猛然蹿上前来,如索命的恶鬼般掐住了她的脖子。 白若瑾将徐灵恣直接从地上拎起来,手上的力道不停地加大,他看到徐灵恣拼命地挣扎着,面色青紫,整个人想咳却咳不出来,想呼吸却呼吸不到痛苦模样。 他盯着徐灵姿,嘴角带着笑,目光却黑渗渗的,里面全是森森戾气。 晋王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退。 楚王和白汲冲上前去,想要叫他放手。可他们越是阻拦,白若瑾的手劲就越大,仿佛要将徐灵恣的脖子活生生捏碎! 楚王看得瞳孔欲裂,生怕他将后半生折在这里,连忙朝庞嘉雯喊道:“嘉雯,若瑾他发疯了!” 此时罗老夫人正幽幽转醒,庞嘉雯甚至于还没能跟她老人家说句话就立即折返。 当看到白若瑾那个黑暗笑容的时候,庞嘉雯仿佛看到他上一世肆意虐杀徐家满门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他果然如现在这般,满身戾气,弑杀成性! 可要怎么阻止呢? 庞嘉雯急得跺脚,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顶不住白若瑾杀气的楚王惊骇道:“庞嘉雯,你要亲眼看着他为了你毁掉一生吗?” 这一句犹如暮鼓晨钟一般,突然就让庞嘉雯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 白若瑾为什么要杀徐灵恣,因为徐灵恣说出了足以毁去她名声的疯话! 而白若瑾这个好端端的人,竟然会跟徐灵恣这个疯子计较,他真的是…… “够了!” “你在发什么疯?” “我跟谁睡过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澄,她说你就信什么?你是猪吗?” 庞嘉雯咆哮着,心里却无端端慌了起来。 白若瑾是真心喜欢她的,所以当年她能拐走白若瑾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后来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庞嘉雯攥紧拳头,眼眸紧缩着,神情冷戾。 白若瑾看向她,唇瓣紧抿着,眼眸冰冷凉薄,心里好像堵了一口气似的,仍凭楚王和白汲如何阻止,他都未曾松开手臂。 庞嘉雯往前走了两步,迎面对上他的目光,冷声道:“你放开她,我自己丢的颜面我自己找回来,她不是喜欢胡言乱语吗?那我便让她把说出来的话全都咽回去。” 说着,自己上前拂开了楚王和白汲,从徐灵恣的背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白若瑾见状,下意识放开。就这样,徐灵恣软软地朝后倒去。 庞嘉雯可没有心情接住她,而是猛然抽开手,让她自己摔倒在地面上。 徐灵恣剧烈地咳嗽着,又因为阳光和疼痛而不能睁开双眼。可她实在是太慌了,两只脚乱蹬乱踢。 庞嘉雯就是在这个时候猛然踩住了她其中一只脚,在她巨大的哀嚎声中,庞嘉雯又极快极狠地踩住了她另外一只脚。 周围的人甚至于听见了徐灵恣脚骨断裂的声音,他们都惊讶于庞嘉雯的狠辣,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阻止。 一来是徐灵恣活该! 二来是,他们也想知道庞嘉雯会怎么教训徐灵恣才能挽回这场关于她名誉扫地的局面! 徐灵恣在哀嚎后,疼痛让她整个人都紧绷着,神智却格外清醒。此时她正滴着冰冷的汗珠,咬破的唇瓣流淌着沾满泥灰的鲜血,她尝到了一股脏污不堪的味道,也尝到了庞嘉雯毫无忌惮的凶狠。 庞嘉雯不知从哪里寻到了一块砖头,比手掌还大。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徐灵恣,嘴角含笑,手里的砖头却掂量着,好似随时要向徐灵恣砸下去。 徐灵恣彻底慌了,拖着一双好似已经残废的双腿,卷缩成一团,以双臂遮挡着脸面,惊恐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庞嘉雯邪肆地笑着,眼里流转着森森凉意。 第86章 找回曾经的庞嘉雯 “嘭”的一声巨响,庞嘉雯将找来的砖头掷在徐灵恣的头边上,砖头碎裂,有细小的碎屑弹在徐灵恣的额头,其痛无比。 她先是惊恐地大叫一声,随后崩溃道:“庞嘉雯,你疯了!” 庞嘉雯冷笑,她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碎砖在手里捏着玩,指缝间不断有碎砖掉下,好似庞嘉雯硬生生捏碎的。 徐灵恣惊恐极了,不停地卷缩着身体,生怕庞嘉雯会活生生将她拍碎! 可庞嘉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慌不忙道:“你刚刚说我跟谁睡过?” 此话一出,徐灵恣哆嗦着,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我没有说,我没有说过。” 庞嘉雯猛然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面上。 “嘭”的一声响后,徐灵恣想哭都哭不出来了,可这还没有结束。 庞嘉雯捏着她的脖子将她拽起来,再重重摁回去,如此来回三下,已是将徐灵恣吓破了胆,她这才放开手,嫌弃地在徐灵恣那件早已沾满泥污的衣服上蹭着手,一字一句道:“污蔑当朝郡主,其罪当诛。” “所以……”庞嘉雯顿了顿,见徐灵恣目光清明些,人也能听清楚的时候继续道:“你现在还有两条路。” “第一,坚持你所说的,我跟你哥或者你二哥徐连睡过,找出证据。” “第二,现在就咬舌自尽,以免拖累无辜。” 徐灵恣看着庞嘉雯,犹如看到一个怪物一般。她此时只觉天旋地转,恶心想吐,可又起不来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庞嘉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讥笑着,目光黑渗渗的,像是恶鬼一般等着吞噬她。 徐灵恣实在是怕了,她想装昏,她想逃避,她什么也不想说,也什么都不能说。 可就在她那双颤颤巍巍睫毛抖动时,庞嘉雯粲然一笑道:“你想装死啊?” “可以啊,我这就让人去把你父母叫来,把你那两位好哥哥叫过来,然后将你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你一个闺阁姑娘,又是被禁足在家的,这样的闲话必然不会是在外面听到,那就是在府里听到的。” “既是在府里听到的,那就有迹可查。查出来不过是你偏听偏信的流言,那你一个人死就好了。若是查出来是你们府中散播的,那谁散播的,谁就跟你一起死。” 庞嘉雯盯着徐灵恣,见她那睫毛抖动着,面容仓惶不安,手指卷握成拳,整个人好似死物一般。可她犹嫌不够,便继续道:“再有一种,你说的都是真的。” 徐灵恣慢慢睁开眼,眼眸里闪过一丝亮光,像个静待后续以图反击的蠢物一般。 庞嘉雯见状,知道自己再没有必要给以永宁侯府的体面,也再没有必要一直觉得她是个蠢东西就放了她。 她站直身体,慢慢伸了个懒腰,然后嘴角轻扯,声音略高道:“如果你是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们徐家就准备八抬大轿把我迎进门呗。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说的这件是真的就会对我有什么灭顶之灾吧?” “真是好笑,我十岁入京,承蒙两位舅母教导,最终却将我教导到她们儿子的手里,无论是哪一个,那都是她们的失责,整个永宁侯府都会遭到外界唾弃。而你口中说的哥哥功名不再,还会因引诱表妹而落下一生污名,到时候整个永宁侯府都会衰败,你父亲仕途无望,你哥哥仰仗我才能在京城立足。至于你,一个败坏嫂子名声的小姑子,一个陷害表姐的恶表妹,一个因为爱欲而编排她人是非的毒女子,你的下场,想死都得是我亲自赏你的才行。” 庞嘉雯说着,见徐灵恣瞳孔欲裂,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就心情大好,只见她笑得眸子发亮,再接再厉道:“刚刚我说的这些,都还是我父亲未入京的场面。” “此刻但凡我父亲在京,你哪一个哥哥欺负我的,怎么欺负我的,我父亲都会以十倍奉还。我还有两个哥哥最是疼爱我,小时候我受一点伤他们都要昼夜守着我,倘若他们知道我被人欺负还要嫁入永宁侯府,那你们永宁侯府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至于你,以我大哥的剑法自然是要先在你的脸上划上七七四十九刀,而我二哥那个人最是听不得别人嘴碎,紧接着便会一剑刺破你的喉咙,再斩断你的脖子,让你这一生做人做鬼都不能再开口。” “你现在想一想,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下场,我看在我们表姐妹一场的份上也好提前成全你?” 徐灵恣脸色青白,犹如死人一般。她那双眼睛瞳孔涣散,整个人都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将会遭到何种非人的折磨。她只清楚,她完了,她惹到庞嘉雯了。 罗老夫人杵着拐杖听了好一会,一个劲地抹着眼泪,看起来哀哀欲绝。 只有楚王和白汲,他们两个听得头皮发麻,然后下意识往边上站,想知道白若瑾到底喜欢庞嘉雯什么? 她连吓唬人都这么有理有据,言语中已然让他们看见了一场没有血腥的厮杀,这样的姑娘未免也太恐怖了。 晋王则轻抿着唇瓣,看向庞嘉雯的目光满是浓浓的趣味。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着,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一把称心如意的利刃,一把他恨不得握手里大杀四方的利刃。 庞嘉雯她不愧为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就凭她这一身尚未亮剑就已经浓烈不绝的杀意,这样快意恩仇的女子正是他一直想要找的,而并非拘于后宅,靠着对他仰慕过日子的娇娇女。 此时的晋王已经被庞嘉雯完完整整地吸引住,他甚至于在想,就算庞嘉雯真的失身于永宁侯府的徐连,那他也要娶她,让她做他的女人。 洛阳锦 第57节 如果让他查出来是徐连算计她的,那他定然不会放过,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这些人中,只有白若瑾呆呆地望着庞嘉雯,心里仿佛被人挖了一个洞,黑漆漆的,冰冷且深不可测的黑洞。他闭上眼,能听见那洞里不停灌入的冷风,呜咽悲鸣。有那么一瞬间,白若瑾仿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庞嘉雯了。 因为在别人算计她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也一直不曾替她盘算过。 身居侯府四年,父母亲人皆不在身边。从前被宠得骄纵的庞嘉雯入京后,过着京城闺秀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而在这些被拘于后宅的日子里,她穿的衣服,她的吃食,她想要的首饰,哪一样能真正送到她的身边? 她是如何在一次次委屈自己后,才能彻底融入永宁侯府这个狼窝的? 而他,明明只比她晚一年进入永宁侯府,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亦或者他曾经发现,但他选择了漠视。 如今,庞嘉雯是以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说出这番话,找回了她作为庞家女儿的骄傲,找回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庞嘉雯? 白若瑾不敢细想,也不敢像从前那般直视着庞嘉雯,企图让她知道他满腔的爱意。 现在的他只觉得可笑,他哪有什么爱意? 他有的不过在侯府里的一次心动,却不肯真正去呵护她,站在她的立场为她思量,甚至于还在她想带他私奔时暗暗窃喜? 他窃喜什么呢? 庞嘉雯有那样的勇气敢带着他翻山越岭去西宁寻找双亲做主,他却没有勇气告诉庞嘉雯自己来侯府的目的,破釜沉舟般将庞嘉雯接出府去,为她谋划将来。 白若瑾从未如此觉得自己可笑,他真的是太稚嫩太无耻了。哪怕他能早一点成熟起来,知道怎么样才算真正喜欢一个人,知道怎么样才算真正爱护一个人,那么今日的庞嘉雯就不会如此决绝。 她也许只会笑一笑,拉着他离开,说不用理会。 但她现在想追究到底,白若瑾就知道,是自己无用,让她亲自面对这一切。 可悲的是,就在刚刚,他还因为和庞嘉雯联手糊弄晋王而沾沾自喜,现在看来,庞嘉雯之所以没有跟他计较,是将他当成是顽劣不堪的小孩子吧?亦或者,她只是看在外祖母的份上! 白若瑾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说喜欢呢?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脚步踉跄。 楚王和白汲很担心,两个人几乎同时扶住了他。可他却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他那恍惚的目光下意识朝庞嘉雯看过去,却见庞嘉雯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一眼,极其平淡和漠然,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白若瑾彻底坚持不住,软软地靠在楚王的怀里,任凭楚王扶着他往屋檐下走去。 与此同时,他看见晋王轻蔑的目光。在瞥了他一眼后,晋王便对罗老夫人道:“这件事你们若不为丹阳做主,那就别怪本王将事情原原本本呈报给父皇,到时候你们永宁侯府还在不在,那就不好说了。” 罗老夫人一把年纪放开拐杖,当即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白若瑾看着庞嘉雯单薄的背脊挺得直直的,眼睛却不可遏制地红了。他知道她的难过,也知道她的坚持,但他却恍如废人一般,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没有,晋王却有。 只见晋王上前一步将庞嘉雯挡在身后,朝罗老夫人道:“您要跪也可以,丹阳受不起的,本王替她受了。” 白若瑾突然懂得了晋王那轻蔑的目光,他怎么配是他的对手呢? 胸口一阵血气上涌,白若瑾硬生生忍了回去,他那强撑着睁开的眼眸殷红如血,任凭指甲断在掌心也毫无知觉。 嘉雯…… 他想说,离晋王远一点。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庞嘉雯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粗喘的气息像是只为证明他还活着,整个人却如同废人一般…… 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面对嘉雯,他活着或者死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87章 办法 庞嘉雯看到罗老夫人一把年纪还要跪在地上哭,不免想起当年永宁侯府派人去接她时,父亲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态。 她曾听家中仆妇们闲谈,说外祖母罗氏当年并不满意母亲下嫁给父亲,因此出嫁时连陪嫁都没有给,还是外祖父不忍,叫人置办了几床棉被,给了一千两的压箱银子。 父亲每次谈起外祖父都敬重有加,唯独甚少提起外祖母。可母亲顾念娘家,她幼时便见母亲逢年过节都要备厚礼送入京城,后来更是同意她孤身入永宁侯府长住。 或许在母亲的眼里,无论外祖母曾经如何对她,那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外祖父他老人家不在了,母亲便想多孝敬外祖母。这些她原本都是理解的,也一直听从母亲的话好好孝敬外祖母。 只可惜外祖母太偏心了,将大舅舅一家看得比命根子还要重要。可她不知的是,正因为她偏私的举动,让大舅舅从一开始就觉得整个永宁侯府都是他的,以至于最终整个永宁侯府都跟着大舅舅陪葬了。 庞嘉雯上前将她老人家拉起来,罗老夫人顺势抱着她哭,声泪俱下。 晋王见这架势,知道庞嘉雯肯定为难了。 他嘲笑般地看着罗老夫人的把戏,越发替庞嘉雯不值了。 庞嘉雯没有什么伤感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注定要让母亲失望了。 她帮罗老夫人擦着眼泪,整理衣衫,然后笑着道:“嘉雯以后不能常在外祖母跟前尽孝了,外祖母要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再为不值当的人伤心。” 罗老夫人悲戚道:“她就是个疯的,我会叫你大舅舅将她送去家庙清修,一辈子也不许她回来。” “嘉雯,外祖母是疼爱你的,你大舅舅和大舅母也是疼爱你的。” 庞嘉雯忍不住笑了,她相信罗老夫人是疼爱她的,就像养在身边的小猫小狗一样,日子长了,怎么会没有一点感情呢? 可那点感情在利益面前便不算什么了。 重生到现在,庞嘉雯一直努力想要弄懂外祖母对她这种真挚且凉薄的感情,也一直想要给予理解。 然而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毫无长进,不仅不想理解罗老夫人对她的这种感情,她甚至于想远离罗老夫人对她的这种感情。 今日种种,就像是一个契机一样。 庞嘉雯顺着罗老夫人的话道:“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答应您不去深究了。可我要怎么办呢?名声,婚事,堂堂正正做人的底气?这些都是要被人诟病,您想要让嘉雯怎么办?” 罗老夫人慌忙地擦着眼泪,紧紧拽住庞嘉雯的手,十分认真地说道:“外祖母知道你是清白,只要证明你是清白的,那你二表妹说的就是疯话,我会狠狠惩罚她的。” 罗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只要不牵连到侯府,徐灵恣怎么样都可以。 庞嘉雯也知道罗老夫人的底线在哪里,她好奇的是,罗老夫人要怎么证明她的清白? 于是她道:“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本就没有真凭实据可言,不知道外祖母有什么好法子替嘉雯证明清白?” 罗老夫人道:“我让几位年长的妈妈帮你验明处子之身,如此便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了。” 庞嘉雯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她看向罗老夫人,只见罗老夫人一脸诚恳地望着她,仿佛这是她能想到最快最好的法子了。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庞嘉雯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疼痛起来。 她慢慢放开罗老夫人,站了起来,原本温和的目光也逐渐变得锐利。 只听她道:“明明是她污蔑我的,所以到头来还是要委屈我吗?” 罗老夫人朝她叩头,继续哭道:“嘉雯,算外祖母求你了,你就委屈一下吧。她是个疯的,能问出什么来呢?” 庞嘉雯冷冷地笑,眼色森然。 她和罗老夫人都无比清楚,徐灵恣没有疯。她们也都知道,继续查下去牵扯出的人便是徐定和王氏,永宁侯府的男女主人。 所以,为了儿子儿媳妇,她这个外孙女又算什么呢? 庞嘉雯扯着嘴角笑着,只是不知何时眼里有了泪光,她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不清了。 她听见楚王呵斥道:“放肆,嘉雯乃当朝丹阳郡主,连女官都不敢轻易亵渎,罗老夫人倒好,说什么请几位妈妈?什么妈妈?什么出身?她们也配碰到嘉雯一根头发丝吗?” 晋王冷笑道:“罗老夫人好盘算,为了儿子儿媳的脸面,连外孙女受的委屈和诋毁都可以视而不见。” 白汲道:“忠义侯此时若在京城,罗老夫人此举分明是想要徐庞两家就此决裂。” 庞嘉雯眨了眨眼,豆大的泪滴从睫毛上滚落,瞬间隐没在她的衣裙上。 她笑着,心里却仿佛置换一方天地,从此她的心里再无永宁侯府四个字。 就在她转身,想要彻底跟永宁侯府断绝往来时,白若瑾气若游丝地喊她:“嘉雯……” 庞嘉雯朝他看过去,只见他撑着身体朝她走来,一步一步,走得格外艰难。 他那脸色苍白如纸,轻抿的唇瓣干燥极了,却在抿了抿唇后,十分郑重地对她说:“嘉雯,两位王爷身居高位却是男子,他们不便为你出头。我现在就回去请外祖母她老人家出面为你做主。” 罗老夫人的哭声突然停了,脸色木然地僵硬着,像极了被人捏住喉咙的样子。 与此同时,庞嘉雯却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 白若瑾说的,正是她最想做的。 可请李老夫人用不着白若瑾亲自去,更何况徐灵恣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来她无比清楚。以其今日给白若瑾留下后患,不如她就辛苦一点,一并都解决了吧。 庞嘉雯走上前来,朝晋王微微福身道:“王爷,您可带了侍卫来?” 晋王看见罗老夫人那张老脸就来气,本来他就不信徐灵恣胡说八道,可罗老夫人的态度也未免太恶心了。 晋王当即道:“外面就有我的侍卫,我这就命人前去给李老夫人报信。” 说完,得意地看了一眼白若瑾。 白若瑾很清楚庞嘉雯的打算,心里十分动容。他看着庞嘉雯歉意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再无用不过。 庞嘉雯并未理会他,她之所以请晋王也是想让罗老夫人明白,这一次她不会再选择原谅。 晋王冷冷瞪了一眼罗老夫人,出去吩咐他的人跑腿。 罗老夫人见晋王离开了,连忙朝庞嘉雯道:“嘉雯,你真的要这样吗?永宁侯府再怎么样也是你母亲的娘家,是你母亲的依靠,你真的要做得如此决绝?” 庞嘉雯道:“外祖母说错了,永宁侯府是我母亲的累赘,我父亲才是我母亲的依靠!” 罗老夫人急了,连忙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没有永宁侯府,你母亲便什么也不是。你毁了永宁侯府就等于毁了你母亲。” 庞嘉雯讥讽道:“是吗?可我一个被舍弃的人哪里还懂什么顾全呢?” “外祖母,您难道不知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在自保吗?” 话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徐灵恣。 罗老夫人瞬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88章 疯了好啊 罗老夫人的脸色垮了下来,她知道这一次真的伤了庞嘉雯的心了,可她没有选择。 她以后还要靠着儿子呢,怎么会不想办法保全儿子呢? 洛阳锦 第58节 要怪就怪她没有见识,心太急了,竟然没有想到庞嘉雯会这么狠心,竟然要去把李老夫人请来? 再来便是徐灵恣这个丫头该死,闯出如此大的祸事? 想到这里,罗老夫人看着地上装死的徐灵恣,当即用拐杖狠狠地朝她砸过去,而原本意识清醒的徐灵恣突然被砸得坐起来,那速度之快,仿佛诈尸一般。 然而此时并没有人愿意理会她们,楚王、白汲、白若瑾都在偷偷打量着庞嘉雯,心里暗含担忧。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一直看着院门外,像是在憧憬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忽视什么? 明明她刚刚还那么凶狠,想要弄死一个徐灵恣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可她的凶狠是表面的,是坦荡的,更是被牵制的。不像徐灵恣和罗老夫人给她的伤害,是阴暗的,卑鄙的,更是肆无忌惮的。 她看起来还是她,那么坚强,仿佛不过历经一场风吹,暖阳斜落,看似与以往并无分别。 可他们却深深知道,在这场造谣的污蔑当中,她承受了这个世间真正杀人不见血的恶意。她明明很难过,却无法说出来。这样的她看起来就像是荆棘丛中开出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像是被鲜血染红的。 欲嗅花香,必染鲜血。 这样的她怎么能让人不心疼呢? …… 没过多久,徐定和王氏都被叫过来了,雯香居大门被打开。 徐定看着雯香居里的茶几上都落了灰,脸色阴沉恐怖。 王氏不顾侯爷夫人的身份,连忙拿着手帕擦拭着,一众丫鬟婆子都被清理出去,王氏足足擦了一刻钟才擦好。 就算如此,晋王和楚王他们进去落座的时候,还是看见摆在香案上的花瓶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晋王伸手沾了些,然后弹于指尖,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定道:“先前侯爷说丹阳郡主是因为嫌弃侯府简陋所以才去的成国公府居住,可照本王看来,分明是这永宁侯府没有了郡主的立足之地,郡主迫不得已才住进成国公府的。” 楚王道:“想想也是,郡主在这永宁侯府住了四年,倘若真的宾至如归想必也不会走。” 徐定连忙作揖告罪,万分歉意道:“这雯香居原为郡主的闺阁不错,可随着郡主长大,我们夫妻便商量着为郡主腾一间宽敞的院落,就在东跨院上的流云阁,郡主也是知道。那里前几日就已经收拾出来了,本想着今日请郡主过去休息,谁料今日事忙便给忘了,王爷若是不放心,那微臣现在就可以请郡主过去看看。” 晋王轻嗤,并不信这冠冕堂皇的说词。此时的徐定对他来说就是一颗废棋,而他之所以还继续留下,不过是为了等李老夫人的到来。 他也想知道李老夫人到底有多疼爱庞嘉雯? 罗老夫人知道大势已去,一反常态地没有给儿子面子,她跺了跺拐杖,不悦道:“够了。” “你们夫妻今日事忙,大可提前让丫鬟陪着嘉雯过去休息。既然事先没有安排好,现在说这么多又有何意义?” “嘉雯今日是来赴宴的,身边却没有带着皇后娘娘赏赐两位姑姑,那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夫妻俩留点颜面?只可惜,你们到现在还不领情。” “罢了,我早该知道你们夫妻的德性,也是怪我没有约束好,我应当亲自给嘉雯请罪的。” 传话的婆子不敢乱说,徐定和王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面面相觑,皆有些不安。 这时庞嘉雯让人拖着徐灵恣进来,随意地扔在地上。 王氏猛然攥紧袖子,她知道一定是徐灵恣又闯祸了。只见她慌乱上前踹了徐灵恣两脚道:“是不是你又胡言乱语了,你这个死丫头,你找死是不是?” 徐定觉得她动作太粗鲁了,拉扯了她一把,不悦道:“够了,嘉雯什么都还没有说,你打灵恣干什么?” 王氏冷笑道:“你想护着女儿,好啊,那你护着好了。” “不过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这个女儿蠢笨如猪,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也不知道,你想护就护着好了。” 自从上一次被徐灵恣坑过,王氏就已经很清楚这个女儿的性子,那可真是气死人不偿命的。 晋王意外地抬头,觉得王氏说到点上了,她可真是够了解她这个女儿的。 庞嘉雯不苟言笑,等他们都消停下来才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两位表哥过来了,劳烦舅舅舅母多等一会。” 此时的庞嘉雯故意没有提起已经通知李老夫人的事,她没有说,是因为她知道大舅舅和大舅母最终都会把罪责归咎在徐灵恣身上。 等徐灵恣成了一个受气包,她再激一激,整件事或许会有出乎意料的转变。 眼见庞嘉雯没有主动提起李老夫人,其他人也都三缄其口。至于罗老夫人,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觉得庞嘉雯只不过是一时气急,等缓一缓就好了。 到时候李老夫人过来,庞嘉雯不告状的话,那就当是赴宴好了。可她哪里知道,晋王出去吩咐人报信的时候,已经特意叮嘱要让李老夫人知道实情。 晋王也是想在李老夫人面前卖一个好,为以后求娶庞嘉雯铺路。他算是看出来了,永宁侯府乌烟瘴气的,真正能为他在庞嘉雯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一个李老夫人了。 王氏和徐定面色惶恐地对视一眼,不知道徐灵恣又是如何惹到庞嘉雯了,也不知道庞嘉雯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想说什么? 他们惶惶不安,环视一圈想要寻个明白人?只可惜下人们都不在敞厅,在敞厅的又没有人理会他们。罗老夫更是往后仰了仰,一副毫无面目见人的模样。 徐定夫妇见了,一时间面如菜色,皆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晋王见罗老夫人都没脸说出来,当即甩动着袖子,正义凛然道:“徐二小姐当着我们几人的面说丹阳郡主与她二哥徐连睡过,不知永宁侯可否解释一下,这睡过是何意?” 徐定定睛看向徐灵恣,恨不得上前踹破她的脑袋。 只可惜他才刚动,膝盖便软成泥一般,当场就跪了下去。 他一跪,王氏哪里还站得住,也立即跪了下去。 可他们跪有什么用?话是徐灵恣说的,他们除了惶恐于事无补。 此时的徐定和王氏恨极了徐灵恣,他们怎么会想到徐灵恣竟然当着两位王爷的面如此污蔑庞嘉雯? “你是疯了吗?”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亲表姐?你这是要害她一辈子啊!” 徐定忍不住扑过去,先是狠狠甩了徐灵恣两个耳光,随即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疼爱庞嘉雯呢。 罗老夫人看着徐灵恣木然地忍着疼,想哭却不敢哭,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像是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死丫头。 可实际上呢? 呸! 一次次犯蠢,一次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你说她不怕,她也会叫疼。 你说她怕,转头依旧胡说八道任性妄为。 这会子罗老夫人已经没有对这个孙女的容忍和疼惜,她直接对徐定吼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是今天才疯的吗?” “我早就告诫过你们夫妻,这个孩子既然教不好就把她关起来别放出去祸害别人,可你们就是不听。” “现在你们知道急了?可惜啊,太晚了!” 徐定被吼得说不出话来,可他撑着那双眼眸快速地闪了一下,敏感地捕捉到母亲说的话,女儿早就疯了? 疯了? 疯了好啊! 徐定突然镇定下来,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慌张变得黑渗渗的,像是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一样。 第89章 要穿帮了 徐定看着被打傻的女儿,这会子只知道流泪,连声音都哑了,想必也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阴沉恐怖地瞪了她一眼,暗含警告。 徐灵恣甚少看见父亲这样的眼神,凶神恶煞的,她吓得直哆嗦。 徐定朝罗老夫人作揖,恭敬道:“母亲教训得是,我一直都是将她关起来的,今日是谁放她出来的?”说着,猛然地看向王氏:“是不是你?” 王氏被吓了一跳,可她看到丈夫狠狠剜了她一眼,那一眼多少有些愤恨不满的意味。 王氏看着呆呆傻傻的女儿,突然回过神来,只听她连忙辩解道:“没有,我知道她是疯的怎么还会放她出来?” “一定是下人们看管不利,我这就让人把他们押过来!” 王氏站起来想走,被庞嘉雯拦了一下。 庞嘉雯冷眼看着他们夫妻演戏,事情如她预想那般进行。而原本只是疯一时的徐灵恣,往后余生都要疯下去了。对于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来说,这样的惩罚足以毁掉她的一生。 庞嘉雯适时道:“大舅母就别忙活了,我已经决定从今日起便与永宁侯府断绝往来。” 王氏震惊地看着庞嘉雯,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徐定则阴沉着脸,怒不可遏道:“你二表妹就是一个疯子,她说的话又怎么能作数呢?” “嘉雯,你不要任性。你若是真气不过,大舅舅让她削发为尼,出家一辈子为你祈福可好?” 庞嘉雯看着徐灵恣的乌鸡眼,忍不住冷笑道:“这样的福气我可不敢承受。二表妹虽说是疯的,可这样的话若是没有听见有人说,她如何张口就来?” “大舅舅也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只等两位表哥来便与永宁侯府做个了断。” “你……”徐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拳头却捏得死死的。 只见他一个转身,狠狠一拳砸在王氏的脸上,怒吼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她都做了什么?嘉雯若是与我们永宁侯府断绝往来,那我们永宁侯府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京城?” 王氏被拳头砸得眼冒金星,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她那喉咙里涌上一股甜腥味,半边脸顷刻间就肿了起来。 “你……你打我……?”王氏捂着脸,不敢置信。 徐定那拳头捏得紧紧的,咔咔作响,他低头朝王氏怒吼道:“我不打你的打谁?如果不是你养出这样的女儿,嘉雯又怎么会跟我们侯府断绝往来?” “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休了你,将你们母女一并逐出徐家。” “徐定,你莫要太过分了。”王氏吼着,看向罗老夫人。 只可惜罗老夫人视而不见,求助无门的王氏伤心地哭起来。 庞嘉雯知道,大舅舅不是真的想打王氏,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想跟永宁侯府断绝往来,那必然会有人因此而付出巨大的代价。而这笔代价最终都会算在她的头上。 只可惜,她早就不是当初的庞嘉雯,也不会被大舅舅的威慑吓到。她学着罗老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对王氏的狼狈视而不见。 王氏知道徐定就是打她给庞嘉雯出气的,可庞嘉雯无动于衷。该死的小蹄子怕是巴不得徐定打死她,自己再也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跌坐在地是王氏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对徐灵恣道:“你这个傻子,这样的话是谁教你的?你说出这样的话是想害死我们吗?” 徐灵恣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母亲死死掐住,她知道母亲是在警告她。如果她把自己在何时何地听到的这句话说出来,不止她要完了,就连父亲母亲乃至于整个永宁侯府都会跟着她一起完了。 可她不过是沉默了一小会,母亲便变本加厉地掐着她,指甲隔着衣服都掐进肉里去了。徐灵恣疼得倒吸凉气,不得不开口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编造的。” “啪”王氏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随即怒吼道:“那你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的亲表姐?” 徐灵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还会被打,可真正被感受到的时候却还是倍感凄凉。 只见她攥紧拳头,借着心里熊熊燃起的愤怒,不甘心地吼道:“为什么?” “因为白若瑾喜欢她!” “我想让他们两个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徐灵恣吼完,那脖子伸得长长的,凸起的眼珠里满是恨意。 洛阳锦 第59节 王氏被她吓了一跳,扬起手还要再打。 庞嘉雯冷眼看着她们母女俩对峙的场面,故意讥笑道:“你看起来很清醒啊,并没有疯。” 徐灵恣被激怒了,冷笑道:“你说的对,我根本就没有疯。污蔑你的那些话都是我编的,你不是要杀我吗?那你就尽管杀好了,反正我现在活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 庞嘉雯道:“不,你很快就会知道,你活着跟死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晋王看得直皱眉,盯着徐定,狐疑道:“你之前说你的女儿喜欢白汲,就是这个女儿?” 说完,指了一下徐灵恣。 徐定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与此同时,庞嘉雯挑了挑眉。算算时间,那两位表哥也该来了,孰轻孰重,她想他们也应该知道才对。 “回禀王爷,是的,灵恣喜欢白汲。不过那是她没有疯之前,她现在疯了,连人都认不清了。”徐定说着,狠狠瞪了一眼徐灵恣。 晋王道:“可白若瑾就是白澄,白澄和白汲分明就是两个人,她怎么会认错呢?” 徐定还未说话,白汲便站出来道:“王爷有所不知,先前若瑾入京给李老夫人请安,曾私下与我见面,不曾想被徐二姑娘撞见过,许是她记混了。” 徐灵恣猛地挣扎着推了他一把,将白汲推翻在地。 她朝白汲怒吼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白汲伸手去拉徐灵恣,淡淡道:“徐二姑娘不认识我不要紧,我认识你就行了。” 徐灵恣看着逐步逼近的白汲,终于明白问题的所在。只见她先是癫狂一笑,随即朝汲怒吼道:“你给我滚开,什么白汲,你根本就不是白汲。”说着,匍匐在晋王的面前道:“王爷,他说谎,他根本就不是白汲,真正的白汲是白若瑾!” 晋王抬眸朝白若瑾看过去,见他稳如泰山,镇定从容。 不管是白澄还是白汲,他们都有时间和机会与庞嘉雯见面,心生爱慕之意,但徐灵恣能见的人,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 就在晋王暗暗猜测时,徐进和徐连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90章 掌嘴 徐进和徐连进来,同时向两位王爷行礼。 晋王狐疑地看着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 就在这时,徐定看着徐进、徐连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些着急。可晋王凌厉地瞪着他,徐定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面色难看,神情纠结。 徐灵恣却仿佛找到救兵一样,突然就转头与他们道:“大哥,二哥,你们快来给我做主。他们都说白若瑾是白澄,怎么会呢,白若瑾明明是白汲才对!” 徐进看着狼狈的徐灵恣,直接皱眉道:“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徐连则转身将白汲扶起来,轻叹道:“就算今天是大哥的好日子,可你也不该来的。” 白汲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赧然道:“让子琛兄见笑了。” 徐连道:“我们同窗三年,你现在说这些岂不见外?如今我们二房与大房已经分府单过,你以后要来寻我也用不择避着下人们了。” 白汲握住他的手,二人犹如久别重逢,一时间竟让晋王分不出真假。 与此同时,徐进上前拍了拍白汲的肩膀道:“多谢你今天肯来,不过早知道你还不如不来。” 白汲连忙作揖道:“惭愧!” 徐进淡淡道:“不怪你,是我没有约束好妹妹。” 徐灵恣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位哥哥的举止,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是自己疯了。 直到她看见庞嘉雯和徐连在对视,静静地凝望着彼此,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灵恣怒火中烧,猛然朝庞嘉雯爬过去…… “你这个贱……” “啪”的一声,徐灵恣被徐进狠狠拽回来并甩了一个耳光。 “大哥,你打我!” 徐灵恣委屈地吼着,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然而徐进冷冷地盯着她,怒吼道:“你疯够了没有?为了一个男人,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徐灵恣咆哮:“我疯,疯的分明是你们!” “什么白汲,什么白澄,你们都疯了,为了一个庞嘉雯,你们通通都疯了!” 晋王忍无可忍地怒斥道:“够了!” 他拍案站起来,眼眸阴沉地瞪着徐定道:“因为一个疯女儿将永宁侯搅得如此乌烟瘴气的,侯爷以其办什么谢师宴,我看还不如办一场闭门思过宴来得好。” 徐定连忙诚惶诚恐地请罪,晋王却笑道:“侯爷这治家的本事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我看侯爷在朝堂也不会有什么建树了,不如现在就请辞的好!” 徐定脸色煞白地磕头,身体几乎稳不住。 王氏也摇摇欲坠,看起来面如死灰。 晋王视而不见,朝庞嘉雯看过去道:“今日事关丹阳郡主的闺誉,本王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但郡主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却没有个交代,徐定,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本王留下只是为了看你们侯府的笑话?” 徐定惶恐道:“微臣不敢,微臣现在就将女儿押送家庙,一辈子都不许她再出来。” 他说着,朝庞嘉雯作揖:“郡主以为如何?” 庞嘉雯道:“她说编的就是编的吗?那我说我是清白别人就相信我是清白的吗?” “大舅舅在朝为官,总不会连捕风捉影,众口铄金这种话都不明白吧?” “所以,为了以绝后患,我已经请晋王爷的人代为传话,请李老夫人前来为我做主。” 徐定听得眼眸欲裂,惊声道:“什么?你已经通知李老夫人了?” “庞嘉雯,你是疯了吗?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通知李老夫人?” 晋王不耐烦听他说话,直接吼道:“侯爷还是闭嘴吧!” 徐定当即把满腔的怒气和担忧压了下去,他动了动嘴角,发现唇瓣像起火一样。 他刚刚还庆幸糊弄住了晋王。谁知道庞嘉雯竟然早就通知李老夫人了,他一个女儿都可以舍弃,庞嘉雯还想怎么样? 徐定越想越气,目光漆黑慑人。 “母亲,您也不劝着点嘉雯,咱们永宁侯府可是她的亲外祖家啊!”徐定着急道,拳头捏得紧紧的。 罗老夫人讥讽道:“你以为我没有劝吗?可她铁了心要跟我们永宁侯府划清界限我能如何?” “要怪就怪你们夫妻生了个好女儿,什么瞎话都敢编,还当着两位王爷的面说出来?” 徐定仿佛怒火焚身,整个人暴躁极了。 他已经搭上晋王了,准备利用庞嘉雯帮他获得晋王的信任。可现在庞嘉雯要跟永宁侯府划清界限,那他还拿什么跟晋王谈条件? 没有晋王做后盾,他怎么会是洛阳白家,京城江家,楚王一党的对手? 徐定只觉怒不可遏,浑身都是想要动手的戾气。 可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突然暗了一下。只见李老夫人带着两位贴身嬷嬷大步走了进来。 门外的下人们鸦雀无声,不知道是不是被控制了。 晋王和楚王目光倏尔一变,连忙起身。 李老夫人直接越过他们,大步上前一把将庞嘉雯给搂进怀里。 罗老夫人刚刚还想寻庞嘉雯的不是,这会子面容讪讪的,想说什么,可还未开口便听见李老夫人呵斥道:“你们永宁侯府是要吃人啊!” 徐定只觉得面容僵硬,唇瓣也干裂的紧。 他朝李老夫人作揖,连忙告罪道:“都是小女的错,老夫人要怎么罚我们夫妻都绝无怨言。” 罗老夫人也连忙道:“就是就是。那个死丫头因为喜欢一个男人就是非不分,还出言污蔑自己的亲表姐,死不足惜。” 李老夫人冷冷一哼,目光如寒冰利刃般扫向白若瑾。 白若瑾难堪地低下头去,知道今日种种全因自己而起,实在无言以对。 李老夫人见他还知道羞愧,便收回目光,看向晋王和楚王道:“得亏是两位王爷在这里,否则今日换了别人,这会子怕是尸体都凉了。” 晋王和楚王只觉得脖子一冷,随即下意识看向徐定。 徐定颤抖着,连忙跪地磕头道:“臣怎么敢?” 李老夫人冷笑道:“你欺负别人是不敢,欺负嘉雯怕是不够吧?” “永宁侯,我与你有几桩旧怨暂且不提,今日你是打算自己罚还是我替你罚?” “你若自己罚,那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要谈谈旧怨。你若是让我罚,那旧怨就暂且放一放。” 徐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慌意乱道:“孽女胆大妄为,故意编造谎言污蔑郡主,此事全由老夫人做主,我绝不敢有二话。” 李老夫人听后,讥讽地勾了勾嘴角,冷哼道:“行,那就由我来处置。” 说罢,看向庞嘉雯道:“你年纪还小,打杀之事太过血腥。是仗责还是掌嘴,亦或者剃头送去做姑子,你决定。” 徐灵恣猛地朝庞嘉雯看来,身体颤巍巍的,目光却格外凶狠。 她还想要威胁庞嘉雯,李老夫人见了便道:“先掌嘴二十。” 话落,两个得利的嬷嬷上前,押着徐灵恣用力抽起了耳光。 徐灵恣哀嚎的同时,李老夫人慢慢悠悠地道:“当着我的面都敢如此放肆,怪不得能欺负到当朝郡主的身上,永宁侯这个女儿果然了不得。” 徐定擦着汗渍,喉结滚动着,看起来着急上火的。 王氏听见女儿的痛呼的声音一颤一颤的,仿佛被打的人是她一样。 等徐灵恣被打完时,牙齿都掉了两颗,她嘴角合不拢,鲜血顺着口涎流下。 李老夫人眉头都不皱一下,拍了拍庞嘉雯的手道:“再选。”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看着连晋王都收敛声息,这才知道李老夫人的厉害。 可李老夫人是来为她出头的,她不能让李老夫人折了面子,便道:“刚刚已经掌嘴了,那就仗责二十。” 李老夫人和煦地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瞬道:“你们没有听见郡主说什么吗?拖下去,仗责五十。” 庞嘉雯:“……”?? 洛阳锦 第60节 徐灵恣:“唔……啊……不……十……” 众人第一时间看向李老夫人,想知道是不是她说错了。 结果只见李老夫人锐利的眸子一眯,眼中顿时寒光四射。 众人当即心头一颤,这才知道徐灵恣是救不得了。 第91章 一样都不少 李老夫人收拾完徐灵恣,转过头对罗老夫人道:“我原先只觉得你是个偏心的,但满京城的老婆子们大多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是个蠢的。” “当初你的女儿嫁入庞家,你满心愤恨还屡屡出言侮辱。庞彪念你为徐氏的母亲便对你多番忍让。甚至于还在荣升青海总兵之后多次让徐氏照拂你们,你莫不是以为徐氏是出自永宁侯府做这些便都是应该的?” “你也是有儿媳妇的人,怎么不让你的儿媳妇多多帮衬娘家,甚至于连夫家乃至于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的?” “女儿再好,嫁人了就得看夫婿好不好。夫婿若好,你这丈母娘便也跟着水涨船高。夫婿不好,你女儿都自顾不暇呢,还能顾得着你?” 罗老夫人一把年纪从未被人如此数落过,偏偏在场的人竟没有一个能为她说话的。她涨红着脸,喃喃地应着,恨不得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李老夫人点到即止,很快将目光投向徐定和王氏。 只听她冷冷道:“太祖爷定下这世袭三代的爵位是极有眼界的,我瞧着你们夫妻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徐定和王氏不敢回嘴,战战兢兢地听训。 庞嘉雯还是第一次见李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挽住李老夫人的胳膊。 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凌厉的目光扫向厅堂,问道:“谁是徐进?” 徐进连忙上前请安:“晚辈徐进,拜见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额头下的发根染了血渍,不知道是被谁给打了。她老人家蹙着眉,不悦道:“就是你给嘉雯下的帖子?” 徐进连忙道:“正是。是我没有照顾好嘉雯,请老夫人尽管责罚。” 李老夫人道:“嘉雯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位好哥哥。嘉雯不会说谎,她既说你好,那我便相信你是个好的。只是有一点,往后若是你做不了永宁侯府的主,那就离嘉雯远一点。” “姑祖母……”庞嘉雯很担心地唤了一句。 李老夫人看着担心的庞嘉雯,轻哼一声,好似不满。 庞嘉雯还想再说,徐进连忙打断:“嘉雯!” 他的声音有些急,待庞嘉雯看过去,他朝庞嘉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徐进道:“老夫人教训得是,晚辈定当反省。 说完,又对庞嘉雯道:“嘉雯,以后好好听老夫人的话,她老人家才是你的依靠。” 庞嘉雯点了点头,眼眶有点红了。 李老夫人见徐进还算是个明白人,心里稍稍舒坦些。 只是晋王见了万般不适。自从徐进两兄弟进来他便一直盯着看,徐进大方稳重,徐连低调内敛,看起来都是谦谦君子。 庞嘉雯长年累月与这样两位表哥相处,心生爱慕并不奇怪。他只是觉得徐灵恣既然要编造,怎么不编造徐进呢?难不成她也知道利害,怕牵连到自己的亲哥哥吗? 毕竟现在看起来,好像徐进跟庞嘉雯的感情更好。反倒是徐连,自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跟庞嘉雯说过,眼神也甚少落在庞嘉雯的身上,看起来极为冷淡。 轻咳一声,晋王提醒道:“老夫人,刚刚徐二小姐编排的人是徐连。”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他。 楚王更是皱着眉头道:“三哥说这个干什么?徐二小姐已经罚了,徐二公子毫不知情,何必还要摊开来说?” 李老夫人摆了摆手道:“徐连,我知道。他之前病了一场,永宁侯府四下求医,嘉雯曾与我提过。他那身体只怕到现在都还不曾调养好,想来已经好几月都没跟嘉雯说过话了。” 徐连听后,苦笑着道:“老夫人明鉴,今日撑着起床已是疲乏无力,故而站着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晕过去,到时候吓到大家就不好了。” 晋王见他回李老夫人的话都站着没动,身体更是微微发颤,便知他是真的抱恙在身。 晋王当即毫无兴趣,徐灵恣竟然连一个病秧子都要编排,可见心肠歹毒。 李老夫人握着庞嘉雯的手,一副不屑多说的模样道:“徐二小姐我也罚了,那些污言秽语我也只当没有听过。但有一点,从今日起嘉雯就是我老婆子护着的人,你们若是再想要编排她的不是,那就休怪我老婆子翻脸不认人,出言无状了。” 说完,拍了拍庞嘉雯的手道:“去向两位王爷告辞,我们也该回去用晚膳了。” 庞嘉雯顺从地应下,然后向晋王和楚王屈膝行礼。 晋王和楚王见状,连忙道:“丹阳不必多礼了,我们叨扰了一天,也该走了。” 话落,一行人从雯香居里出去。 院外,如意指使着小厮在刨花墙,动作麻利。 庞嘉雯愣了愣神,却见满园子站的都是成国公府的护卫,他们虽然做了小厮打扮,但庞嘉雯还是认得几个的。 齐齐整整的二三十人,个个年轻力壮,身手不凡。 晋王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看家护卫,而并非跑腿卖乖的小厮。他当即走出院外,在那长长的粉墙下,永宁侯府的仆妇丫鬟们乌压压被捆成一排,个个嘴里塞了布团,怪不得他说李老夫人来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呢,感情是把这院外的丫鬟仆妇都放倒了。 晋王心里一震,满京城像李老夫人这般肆无忌惮行事的,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晋王忍不住回头去看李老夫人,却见她摸了摸庞嘉雯的额头,温柔道:“我问过如意了,问她你在永宁侯府可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东西?如意说,永宁侯府的东西你从未惦记过,只是在这院子里亲手种了几株花,树上亲手绑了秋千架,以及墙上画了一只大花猫。” “所以我就让他们通通帮你搬过去,你种的花,你绑的秋千架,你画的大花猫,你看看一样不少。” 晋王看过去,只见他们连墙面都拆卸下来,果真一样都不少。 他那嘴角抽搐着,突然就觉得李老夫人也没有那么严肃了。 第92章 旁门左道 等李老夫人她们通通都走了,整个雯香居才彻底安静下来。 王氏让人拖着昏死过去的徐灵恣去医治,徐定整理好仪容后强撑着出去待客。 罗老夫人靠在椅子哀哀欲泣,不愿起身。 徐进和徐连站在院子里,看着残败的院子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徐连慢慢走到那面被扣掉一块的墙面下,伸手摸了摸,轻笑道:“我记得嘉雯原本是要画狼的,她说她见过。可她才画了几笔你便说她画的像猫,她一气之下就真的画了一只大花猫。” “她还说她在西宁有两个好哥哥,在京城也有两个好哥哥,所以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我当时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管何时都应该要保护好她的。只可惜,她一直都当我是哥哥,我却没能一直都当她是妹妹。” “大哥,我想去西宁。” 徐进仿佛感知到什么,问道:“你不考科举了?” 徐连摇了摇头:“不考了,徐家有一个做官的就可以了,我从商。” 有白若瑾那等珠玉在前,他读再多的书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一晚在成国公府外她抱着的人竟然是白若瑾。她们两心相许,共同进退,连晋王都敢糊弄,他自认是比不过的。 得到她真心的人,刀山火海她都愿意陪着去闯。他一开始是看得最明白的那一个,却不曾想自己做成了最糊涂那一个。 人这一辈子,蠢一次就够了。 徐进静静地凝望着徐连,见他不似玩笑,便道:“那我便补一个外放吧。” 话落,兄弟俩落寞地勾了勾嘴角,皆有些各奔天涯的孤寂感。 …… 李老夫人带着庞嘉雯径直回了成国公府,一路上护卫开道,行色匆匆。 京城的老百姓们议论纷纷,说是难得见这李老夫人出来一趟,最近却是经常为了丹阳郡主出来。 一行胡商打扮的人使了银子,在路边一处茶馆问道:“这队车马是成国公府的?” 提水壶的小二点了点头,指着马车上图徽里的字道:“是啊,你没看见那马车上刻着有“成公”二字吗,那可是别人不敢仿造的。” “再说了,满京城除了成国公府,其他人若是这么排场出来,那御史大人们可是要参奏的。” 那胡商又问:“镇国大将军之女,丹阳郡主也在里面?” 小二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你没听人说吗?今日永宁侯府举办宴会,丹阳郡主赴宴,老夫人这是去接她啊,应该是在的。” 精致宽敞的马车有车门关着的,车窗也是垂下了帘子的,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那群胡商盯着,眼眸都红了。其中一人想按动袖箭,刚刚抬手便被人给按了下去。 “别动,我们这次带来的人不多,不宜打草惊蛇。” 话落,几人隐匿到狭窄的后巷,不一会便都没了踪影。 …… 成国公府,海棠阁像在翻新一样折腾,院内院外都热闹得很。 与之相反的却是江怀的容怀堂。 下人们都被遣退了,江怀一个人在新开的四季海棠上折腾,用手帕将海棠的叶子一片片擦干净。 他不说话,白若瑾就一直跪着,赵衡在一旁干着急。 过了一会,陈勇前来回禀道:“主子,晋王回府后命人给郡主送来两箱子武功心法,属下翻了翻,都是中原武术世家常练那几种,没有什么特殊的。” 江怀点了点头,淡淡道:“难为他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打听出我那好徒弟喜欢什么。收下吧,回他一本旁门左道的武功秘籍,就说是我的意思。” 陈勇憋着笑点了点头,他们主子真是越来越损了。 人家晋王明着送郡主武功秘籍,主子就给回旁门左道,这不是明着让晋王别白费心机吗? 陈勇出去以后,江怀看着跪得笔直笔直的白若瑾,轻嗤道:“人家晋王都知道投其所好,你却铤而走险。” “看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你倒是越发自以为是了。” 白若瑾静静地跪着,他那唇瓣血色全无,脸色也略显苍白。 赵衡知道他今日受的打击够大了,便忍不住求情道:“小舅舅,若瑾他已经知道错了。还是他提议丹阳请外祖母去主持公道的呢。” 江怀讥笑道:“所以你觉得他很能耐?” “倘若不是他,你觉得我那好徒弟会在永宁侯府受气?” 洛阳锦 第61节 赵衡答不上来,一来是庞嘉雯的确为了白若瑾忍气吞声。后来白若瑾又私下去找庞嘉雯,这才让徐灵恣和晋王堵了个正着。 不过这些也不全是白若瑾的错,要怪就怪那徐灵恣又疯又傻,简直蠢到家了。赵衡纠结着,祈求道:“您就饶过若瑾吧,他今天已经很伤心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反正就是看到丹阳教训那个徐灵恣以后,他整个人就痴痴傻傻的,好像魂魄都丢了一样。” 江怀毫不留情道:“害自己最喜欢的姑娘受了委屈,到头来自己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可不该失魂落魄吗?” “行了吧,就你们这点能力,还充什么英雄呢?” 江怀说着,摇了摇头,十分失望的样子。 他抱着那盆四季海棠离开了,临走前淡淡道:“我要带我那徒弟出去住几天,要想跟去的人还是先静静心,以免又弄巧成拙。” 赵衡猛然一喜,连忙拍着白若瑾的肩膀道:“太好了,小舅舅还是愿意帮助你的。” “他带着丹阳出去住,你不就有机会了?” 白若瑾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直身体,淡淡道:“我就不去了。” 赵衡在他身后道:“你傻啊,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去?” 白若瑾看着他,轻嘲道:“小舅舅说得对,就我这点能力好冲什么英雄,我现在根本就保护不了嘉雯。” “你走吧,不要打扰我温书。” 赵衡:“……”?? 看着白若瑾清瘦的背影,赵衡在后面喊道:“喂,你用完就丢是不是?好歹我还帮你跟小舅舅求情了呢。” “若瑾,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怨妇一般的声音并没有引起白若瑾的回应,他的身形消失在圆形拱门后,很快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赵衡负气地哼了一声,决定以后再也不帮白若瑾追庞嘉雯了。 第93章 怎么办 庞嘉雯回来以后就在定安堂里洗漱换衣了,李老夫人奔波一趟回来,刚换了一套舒适的衣衫就困倦难消。 她随意地靠在暖阁里的罗汉床上,庞嘉雯给她捏肩捶腿,准备伺候她老人家小睡一会。 谁知道李老夫人拂开她的手,装作不悦道:“你少来糊弄我,说吧,是不是为了若瑾才跟他们周旋的?” 庞嘉雯摇头:“不是,是徐灵恣太过分了。” 李老夫人轻哼道:“你跟我还不说实话?一个徐灵恣说话难听,你最多上去扇她两个耳光,绝不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想来你先是看见徐灵恣认出了若瑾,随后才决意闹大,以此来绝了若瑾的危机。” 庞嘉雯见瞒不过李老夫人,便道:“那也是白若瑾他先为我出头,您都不知道,他差点杀了徐灵恣。” 李老夫人撑着坐起来,捏了捏庞嘉雯那张俏生生的小脸,问道:“他为你出头,那你开心吗?” “啊?”庞嘉雯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 看她纠结的表情,李老夫人便知道答案了。 “他为你出头你都不开心,那怎么还愿意帮他杜绝后患,我要是你,我便什么都不管,由着他去折腾。” 庞嘉雯道:“我倒是想,可我不是怕我回来以后您打我吗?” 李老夫人嗔怒道:“胡说,我怎么会打你呢?” 李老夫人吼完以后,又拥着庞嘉雯道:“以后你待见他也好,不待见他也罢,都不用顾忌我的面子。这男人跟女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的,女人心软,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可他们男人却不会这样想,说不定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喜欢他,然后自以为是地觉得能够娶你为妻。他虽说是我的外孙,可我不会偏袒他,当然,我也不会偏袒你。” 庞嘉雯靠近李老夫人的怀里拱了拱,软软地道:“您骗人。” 李老夫人抚摸着她的长发,轻笑道:“我怎么就骗人了,我说得不对吗?” 庞嘉雯娇嗔道:“您就分明就在偏袒我,还不是骗人?” 李老夫人当即哑然,随后笑着帮庞嘉雯捋了捋鬓角,宠溺道:“你知道就好,女孩子家家的,最是不能因为男人而委屈了自己,否则的话,那就得委屈一辈子了。” 庞嘉雯嘟囔道:“才不会呢。” “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要离他远一点的。他今日也吓到我了,我原本以为他那样孤傲的性子,几次三番在我这里受气,怕是早就不想理我了。即便想理我,那也是看在您老人家的面子上,总不会还喜欢我。” “谁知道我今日是瞧明白了,可我也害怕啊。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我既不想伤他与他结仇,也不想喜欢他同他在一起,姑祖母,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江怀抱着盛开的四季海棠站在帘外,他听着庞嘉雯的话,目光却落在手中的花枝上。这株四季海棠并不高,枝丫也不大。最好那一株开得反而最慢,花瓣还紧紧拥簇在一起,唯独最高处有一朵含苞待放,粉粉诱人。 漫漫春风下,花开是迟早的事情。 江怀掀帘进去,淡淡道:“什么怎么办?” 李老夫人抬头看他,不悦道:“好没规矩,又没人通传,谁准你进来的?” 说着,朝洪嬷嬷看过去。 洪嬷嬷刚整理好李老夫人的衣服,告饶道:“都怪老奴,是老奴让她们退下的。” 李老夫人轻哼,瞪了一眼江怀。 江怀将抱来的海棠花放置在香几上,随后才道:“娘生什么气?我不是听说嘉雯受惊了,过来看看她,顺便把我养的这盆海棠送过来给您瞧瞧。” 李老夫人看也不看,只拥着庞嘉雯道:“她今日累了,不去容怀堂练武。你人也瞧了,快走吧。” 江怀失笑道:“娘做什么要赶我?我现在是这丫头的师父,师父也不能关心关心徒弟了?” 李老夫人还未说话,庞嘉雯便连忙起身倒茶,恭敬道:“徒儿给师父请安,承蒙师父挂念,徒儿一切都好。” 江怀喝了她的茶,对她道:“你抱这盆海棠寻个地方晒晒太阳,叮嘱小丫鬟们别给我养死了。” 庞嘉雯笑着应是,抱着海棠花出去了。 李老夫人坐直身体,斜眼冷瞪道:“说吧,又有什么事?” 江怀正色道:“先前张朔得信说鞑靼那边派人来刺杀嘉雯,我这才连夜赶回京城。赶巧的是,果真有几批肃州来的胡商入京,现在行踪不明。” “我猜测他们在京城是有据点的,此事要想彻查还得费一番功夫,所以我想带着嘉雯大张旗鼓出城去。” 李老夫人蹙起眉头,沉凝道:“你想引他们出来?” 江怀点头:“出了城以后,我会让人假扮嘉雯,不会让她涉险。” 李老夫人道:“我不是担心这个。你准备带嘉雯去什么地方?谁跟着一块去?对外怎么说?” 江怀道:“就去通州,对外就说去祭拜外祖父和舅舅,庞彪不在京城,她作为庞彪的女儿去向外祖父和舅舅尽一份孝心没有人会怀疑。” “至于随行的人……” “我跟嘉雯去!”李老夫人打断江怀的话。 江怀当即笑道:“您去怎么行?您这个身体不宜奔波。” 李老夫人听了不满,冷声道:“我怎么就不行了,我身体好得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我不让嘉雯去,你也有办法将那群贼人引出来。你不过是想自己去游山玩水罢了,至于为什么想带着嘉雯,那多半是你收她为徒后没有照管过她,怕自己去逍遥快活的时候良心不安罢了。” 江怀听后哈哈大笑,然后道:“果然知子莫若母。” 这便是说定了,李老夫人轻哼一声,想着得先瞒着庞嘉雯才行,以免她还没启程呢就开始担心。 李老夫人想了想,突然又问了一句:“若瑾不会去吧?” 江怀突然语塞,他已经跟白若瑾说过了。 李老夫人立即骂道:“嘉雯都说不喜欢了,你还想撮合他们?你这心肝莫不是黑的?” 江怀赧然,连忙道:“娘别生气,我不让若瑾去就是了。” 李老夫人十分生气道:“想做媒人是好事,就怕小夫妻最后成了怨偶,日日诅咒你不得安生。” 江怀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告饶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哪有娘说得这么严重啊?” 李老夫人道:“总之我不许你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嘉雯是个有主意的,若瑾若真能打动她,那才是他们之间的缘分。若不能,你置嘉雯于何地?” “你养一株海棠花送了人都怕别人给你养死了,更何况是俏生生的小姑娘。她喊你一声师父,给你磕头,你既受了,便要护着她,而不是帮着外人欺负她。” 江怀应是,心乱如麻。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收庞嘉雯为徒的,这样他就可以站在白若瑾那边了。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更何况庞嘉雯这个傻徒弟他还是很喜欢的,可不能弄丢了。 第94章 夜游 江怀出去的时候,看见庞嘉雯蹲在院子里,正在给海棠花浇水。 她穿着浅月白缎绣缠枝牡丹的对襟褙子,同色的百褶裙都拖到地上了,在她的身后铺展开来,像极了枝头延伸的白色梨花,浅浅醉人。 江怀走上前去,看着她手托着细小的花瓣喃喃自语:“你可别欺负我看不见你的根就假意开两朵花来哄我,等我哪天知道你蔫了,看我不把你根下的土都刨个干干净净的。” 江怀忍不住笑,低头看着她道:“威胁我的花,你可真有本事。” 庞嘉雯转过头来,赧然地看着江怀,脸颊红红道:“师父。” 江怀看着她那张俏生生的小脸,红透的时候像极了天边的彩霞,丝丝缕缕似有若无的,却直直地往人的心里钻。 还有她这声音,甜甜的,腻腻的,透着一股毫无防备的亲昵。 江怀蓦然红了老脸,轻咳一声道:“你还不起来?” 庞嘉雯听了,连忙站起来。可她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不小心又往旁边栽去。 江怀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蹙了蹙眉道:“以后跟在我身边习武时只许穿男装。” 庞嘉雯连忙点头,扯着衣袖道:“我也嫌它麻烦呢,师父等等,我这就去换。” 话落,人都跑没影了。 江怀看向那穿向海棠阁的月亮拱门,好一阵无语。 他有说今天要教她功夫了吗? 半个时辰后,什锦坊街。 穿着一身简便男装的庞嘉雯,簪着发,手里握着一把青霜剑跟在江怀的背后,宛如他的护卫一般。 只是这护卫长得太过扎眼,眉浓似墨,眼亮如星,唇红齿白,翩翩俊朗。 而江怀自不必说,神仙一般人物,清贵儒雅,风度翩翩。手执一柄折扇,身着对襟长衫,打眼一看,这就是世家公子出街,只可远观而不可冒犯。 洛阳锦 第62节 什锦坊不大,与官街还有些距离。因此这里管制不严,鱼龙混杂,杂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庞嘉雯头一次在这种热闹的集市上逛,虽说天都快黑了,但她委实兴奋,好几次都差点把江怀给跟丢了。 江怀倒是想丢她在街上哭一哭,只是这丫头脸皮太厚,但凡视野里看不见他,扯着嗓门就开始喊师父。 江怀起先还觉得挺过瘾的,后面听到就头皮发麻,不得已主动迁就,慢慢悠悠地等着左顾右盼的庞嘉雯。 庞嘉雯一路买了糖炒栗子、糯米蒸糕、萝卜丝饼、春卷…… 左手往自己嘴里送,右手往江怀面前送。 “师父,这个好吃,您尝尝?” “我不吃。” “您尝一尝嘛,我保证您会喜欢的?” “不尝,拿开!” “师父……” 最终江怀拗不过她,皱着眉,脸黑黑地低头咬了一口春卷。 “噗。”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江怀抬眼看去,只见张朔闲暇地坐在远处小桥的台阶上,背上的拂尘都垂地了也不管,只是仰着头看着他和庞嘉雯好一顿笑。 江怀三两口咽下春卷,当即推开庞嘉雯的手走上前去,问道:“几时来的?怎么不进府?” 张朔站起来拍了拍衣衫,好笑道:“刚到半个时辰,看到几张熟面孔,谁知道跟丢了。” 江怀看了看四周,面色阴郁。 张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看了,我都找了几圈了,估计蹿到别的地方去了。” 江怀微微颔首,张朔都没抓到的人,想必就是肃州来的那一批杀手了。 “走吧,我们回去。” 张朔摇头:“不急。” 庞嘉雯一直看着他笑,很开心地笑,另外还有些显而易见的亲昵。 张朔觉得新鲜,江怀破例收了个徒弟,怎么好像他也跟着收了个徒弟一样? 张朔忍不住笑道:“小丫头,你看着我笑什么?” 庞嘉雯道:“我听老夫人提起过,道长和师父师出同门,就是不知道我要唤您师伯呢?还是师叔呢?亦或者,还是继续叫您道长。” “师伯!” “师叔!” 张朔和江怀异口同声,随后二人对视,火花四溅。 庞嘉雯抱着一堆吃的凑趣,欢喜道:“其实我叫什么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师父开心。” 江怀听了,轻嗤道:“那就叫他师叔。” 张朔不满,回怼道:“江怀,你要不要脸,我可比你大。” 江怀嘴角轻扯,似笑非笑道:“年纪大有什么用,还不是打不过我。” 张朔:“……” 庞嘉雯看张朔被噎到愤然,开开心心地唤道:“师叔好!” 张朔盯着他们两个,倏尔冷笑道:“一丘之貉!” 江怀笑了笑,目光微凉。 庞嘉雯道:“那师叔算是抬举我了,我差师父还差得远呢。” 话落,张朔绷不住先笑了。 江怀随后也笑了,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庞嘉雯还在吃,张朔不知怎么想到他和江怀在贵州游玩时捡到的一条狗子。 当时江怀给那狗子取名叫“胖子”。 张朔觉得自己一个人笑不够意思,便对江怀道:“还记得胖子吗?有一天晚上我送你出去,刚一开院门胖子就直愣愣地冲出去,我以为它要去干嘛呢?谁知道它四只脚跳起来撒欢,活像是被关疯了一样。”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发现周围暗下来的夜色都掩盖不来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便忍不住附和道:“我记得,我还记得它摔进沟里,等我们两个去捞时,它还吃了一嘴的水草。” 张朔看着庞嘉雯因为吃米糕而鼓起来的腮帮子,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江怀夺过庞嘉雯手里的吃食,翻脸无情道:“别吃了,再吃该成胖子了。” 懵逼的庞嘉雯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苗条的身材,然后再抬头,喃喃道:“我这么瘦,应该不至于吧?” 江怀也不跟她解释,目光看向倒映在湖面上的福庆酒楼,淡淡道:“去找小二要间雅座,能观街景的,我们要去喝酒。” 庞嘉雯眼眸一亮,连忙道:“师父等着,我立马办妥。” 话落,欢脱的人影立即朝酒楼奔去。 张朔看了直笑,然后拍着江怀的肩膀道:“你真捡到一个宝了,这丫头大家小姐的风范有,贩夫走卒的痞气有,更难得的是,她听话,我觉得你可以带着远游了。” 江怀凉凉地瞥了一眼张朔,没好气道:“你当真以为我那么好的脾气?不过是今日她在永宁侯府受了委屈,回府后还给我浇花,我于心不忍,便带她出来逛逛。” 张朔一眼看透的表情道:“你跟我在装什么?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带她出城去,又怕她不适应,所以才……” 江怀把吃食都塞进张朔的怀里,没好气道:“闭上你的嘴吧!” 他说完就走了,张朔跟在他的背后,几乎要大步才追得上。难得看江怀急了,张朔可不想那么快就放过他,他揶揄道:“有徒弟的感觉怎么样啊?说出来分享一下嘛?” “你收的这是个女弟子,只怕还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吧。” “君洛,你说,你……” “闭嘴,再说把你扔出去。” 第95章 胡商 夜风习习,湖边的酒楼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庞嘉雯跟着小二去了厨房,先是看了菜品,随后又点两瓶十年佳酿。 待一切办妥,她去了雅间。 推开门后,她看见江怀和张朔并肩而立,两个人站在窗边叙话,那气氛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庞嘉雯果断收回自己踏进去的脚,出声道:“师父,师叔,我去催菜。” 话落,还主动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江怀回头,看着她出去的背影愣了愣。 张朔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庞嘉雯下楼去,后厨都在忙呢,怎么着也得两刻钟才能好。 刚刚的吃食被师父收了,她想上街去买些。只是雅间的窗户正巧对着街道,就这样走出去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庞嘉雯当即从并排着的商户屋檐下跑过去,走远了才敢悄然混入街上的人群中,想着买点栗子就回去。 路口有家栗子还在翻炒,庞嘉雯询问价钱,老板要三十六文钱一包。 到不是她给不起钱,主要是她刚刚买的那一包才十九文钱呢,庞嘉雯当即沿着街道往前走,她要去买上面那家。 不知不觉,她已经远离福庆酒楼一条街了,与此同时,江怀和张朔并不知道她独自出了酒楼。 庞嘉雯找到先前买的那家糖炒栗子以后,高兴道:“老板,我又回来了,你家的栗子真好吃,再给我来一包。” 她那声音甜甜的,听着就让人心头舒坦。 老板还给她多装了些,让她下回照顾生意。 庞嘉雯满口答应,正准备离开,隔壁的卤肉铺上来传来了一句西宁那边的口音道:“老板,你找的钱不对。” 庞嘉雯看过去,只见四个胡商打扮的人停在一处卤肉铺前。 说话的那个裹着头巾,大约三十来岁。 另外三个,有两个略微往后一些,身材魁梧,面容粗狂。 再有一个,身量又高又壮,站在说话的胡商后面,带着斗篷,看起来像座小山一样。 庞嘉雯看向那老板,只听他道:“不少啊,我找了你二钱银子。” “你明明说这个卤肉是六十文一斤,可你给我算成了两百文一斤。”胡商说着,把肉和钱都放回去。 那老板见了,冷笑道:“六十文一斤那是卖给京城的老百姓,你一个胡商还想跟他们一个价?” “就两百文一斤,肉已经切好了,概不退换。” 那胡商听后,阴郁地瞪着那个老板。 带着斗篷的胡商道:“算了,我们走。” 那老板见状,啐了一句:“还不快滚,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你们待过的地都臭了。” 话落,原本准备要离开的胡商气不过,猛然越过铺子一把封住那老板的领子。 那老板吓得惊慌失措,连忙喊道:“打人了,打人了,胡商打人了。” 周围的人探头看了一眼,许是知道这个老板的品行不好,都没有贸然上前。 庞嘉雯看得出那胡商是个练家子,那老板身材略显瘦弱,这一对比,好像跟那猛虎擒住猎物一样。 她走过去,看着动手的胡商,用蒙古语道:“你不买他的肉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不过你若是打他,他定会告你的。胡人在此地行商本就不易,我劝你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有人敲了敲庞嘉雯的肩膀,她不悦地回头。 带着斗篷的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大半张面孔。然而那双眼睛漆黑慑人,看着像草原上的狼,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着嗜血的气息。 男子用蒙古语问她:“你怎么会说蒙语。” 庞嘉雯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子道:“没什么,很少见京城的姑娘会说蒙语。” 庞嘉雯皱着眉,想着酒楼的小二都没说她是个姑娘呢,这个男人的眼光也是毒了。 洛阳锦 第63节 她板着脸道:“我奶嬷是蒙古贩卖过来的女奴,我自幼跟着她学的。” “你们快走吧,别在这里惹事了。” 她说着,从钱袋里取出半两银子递给老板,淡淡道:“你也别喊了,这些胡商的银子我替他们付了。” 斗篷男子看了一眼动手的胡商,胡商立即放了老板,退到一旁。 那老板被放开以后,许是见识了胡商的厉害也不敢啰嗦,麻利地把庞嘉雯给的银子收了以后,将胡商的银子和肉都装在一起递给他们。 庞嘉雯转身就要走,那男子拽住她衣袖,看着她手里的青霜剑道:“你还会武?” 庞嘉雯猛然拽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盯着那斗篷男人道:“你既已认出我是姑娘,怎么还拉拉扯扯的?不怪大家都不待见你们呢,既然想要做中原人的生意,怎么不先学一学中原人的礼仪?” 说罢,拂袖离去。 旁边的胡商不悦地想追上去,斗篷男子拦了一下,粲然一笑道:“她说得没有错。中原女子大多注重名节,像她这般肯与我们搭话的,满京城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更何况,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们好意思追上去?” 话落,周围三人皆低了低头,不作言语。 “走吧,追我们的人虽然不见踪影,但保不齐他一直藏于暗处。” 很快,四人离开了街道,待到僻静的暗处时,有一人道:“西宁的探子不是说过丹阳郡主也会蒙古语吗?会不会是她?” 斗篷男子猛然驻足,就在气氛空前冷肃时,另有一人道:“应该不是,今日丹阳郡主刚从永宁侯府回去,这个时候成国公府的人又怎么会让她出来。“ “而且听闻丹阳郡主自入京后整日读书写字学绣花,怕是早就拿不稳剑了。” 斗篷男子闻言,冷眸微眯,抬脚继续走。 只听他一边走一边道:“是吗?可京城的探子不是说她之前还长街纵马?” 先前说话的男人道:“是这样没错,可她后来不是病了,顺平帝还让宫里的太医来为她诊治,可见她那身体早就经不起折腾了。” 斗篷男子彻底安心了,笑了笑道:“你说得对。” “不会有那么巧,我们正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窄巷越来越深,周围也越来越清静。唯独那几人的笑声延绵许久,仿佛这是一件极为好笑的事情。 第96章 离京 李老夫人从永宁侯府带走庞嘉雯的第二天,顺平帝将徐定给停职了。 还将他幽禁在府,命他好好反省。 京城倒是没有传出什么风声,只是听说丹阳郡主回永宁侯府赴宴时,发现自己曾经居住的院子被锁了起来,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庞彪还在边关打仗,徐家又新出了个贡士,皇上总不会无缘无故打压。因此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徐家嗤之以鼻。 好好的一手牌,硬是打得稀巴烂。他们要是有庞彪这样能干的女婿,那自然是全心全意笼络,多给些银子珠宝都无妨。 好笑的是,永宁侯府倒行逆施。不仅常年收取庞彪的银子,更是连人家一个女儿都照顾不好,几次三番惹得皇上厌恶。 就在众人准备好瓜子要好好看衰永宁侯府这场大戏时,成国公府却大张旗鼓地要带着丹阳郡主前往通州李家宗祠祭拜。 如此鲜明的对比下,永宁侯府越发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 三月二十二日,成国公府的车队洋洋洒洒往城外去,大约两三百人。 那阵仗,看得京城老百姓口口相传,不免又说起英公当年大杀四方事迹,以及李老夫人嫁入江家后整治纨绔丈夫,最终儿女双全,安享晚年的故事。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李老夫人靠着软垫小憩。 她那身边除了伺候的洪嬷嬷,便还有一个男扮女装,好几次差点想跳车的赵衡。 此时他百般感叹,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便道:“外祖母,为什么丹阳可以跟小舅舅一辆马车,而我却只能装作她跟在您身边?” 李老夫人眼皮动了动,轻嗤道:“那就要问你了,好端端非要跟着去干什么?你小舅舅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般厚颜无耻,他还能给你好脸色?” 赵衡憋屈着,心里万般委屈。 父皇得知外祖母要带着庞嘉雯去李家宗祠,便与母妃说他也该去尽尽孝心。三位皇兄面上不说,心里却各有盘算。此时他若是被赶出江家车队,指不定他们背地里怎么笑话呢? 见赵衡说不出来,李老夫人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睡也睡不踏实。 太子早立,按理说顺平帝绝不会让楚王娶嘉雯的,可怎么还特意让楚王跟着? 莫不是故意做给其他王爷看,想知道谁有异心? 皇权更替,无论哪朝哪代都少不了糟心事。李老夫人在心里长叹着,越发担心起庞嘉雯的婚事来。 …… 江怀和张朔的马车里,道童打扮的庞嘉雯添水倒茶,一通忙活后靠着车壁昏昏欲睡。 此时她脂粉未沾,却是肌肤如玉,粉颊诱人。三月底了,迟开的桃花挂满枝丫,香气盈盈。而此时的她闭上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卷起,粉嫩的肌肤随着呼吸晶莹饱满,比那枝头的桃花还要明艳动人。 缘是见惯风月,一心入道的张朔都忍不住打趣道:“你说我们两个大男人带了个道童打扮的小姑娘在身边,那些江湖老友看见会怎么想?”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见她睡得熟了,才将大迎枕搁置在她颈边,随后道:“你若是怕道心不稳,我还是舍得把这好徒弟托付给你的。” 张朔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越来越无趣了。” 江怀轻嗤道:“你身为她的师叔,刚刚的话虽说是打趣,但也不妥,以后不要再说了。” 不说就不说吧,看着庞嘉雯将头埋入大迎枕中酣睡去,张朔笑道:“她对你可真是半点戒心也没有,看来庞彪这些年对李家的执念着实深厚,连他的女儿都深受影响,愿意一心一意信任你。” 江怀道:“她信任我是因为我是她师父,跟庞彪有什么关系?” 说罢,转而问道:“你去一趟西宁,还没有跟我说有什么收获?” 提到西宁一行,张朔收敛神色,淡淡道:“并无什么收获。我去的时候,疯道人已经走了,他留给我的地址已经人去楼空,不过我的确在那面墙壁上看到些许熟悉的名字。” 江怀蹙了蹙眉,沉凝道:“字迹可熟?” 张朔摇头:“字迹扭曲生涩,像稚子写的,看不出什么来。” 江怀道:“你若还想查,我帮你。” 张朔笑了笑,释然道:“罢了,也许是老天爷不想让我继续查下去,我且先放一放。” 江怀听了也不勉强他,遂不再说话。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庞嘉雯像个小厮一样鞍前马后地跑,心情特别欢脱,像是永远也不会觉得累一样。 李老夫人偶尔心疼她,想唤她过去吃点东西,可想了想,为了她的安危还是忍了下来。 这次出行,江怀都是用他的人,成国公府跟出来的不多,认识庞嘉雯的也少。 奴才里面,除了一个洪嬷嬷,其余的一个都不认识。 江怀的人比成国公府的还顶用些,也不多嘴打听什么?偶有识破她女儿身的,也就是笑笑,转过身再多照顾她些。 因此等他们到了通州时,庞嘉雯便已如那些滑头小子一般,谁的名字都叫得出来,谁管什么事的也都一清二楚。 抵达通州佑贤庄后,李老夫人先行下车。 佑贤庄内都是李家老仆,见到李老夫人后少不得要磕头问候,待主仆叙话后泪水连连,伤心难过。 充作丹阳郡主的赵衡扭着小腰,与洪嬷嬷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李老夫人进去,那曼妙的身姿看起来比京城的闺秀略高些,让人过目难忘。 佑贤庄因建了李氏宗祠,不少文人墨客远道而来祭拜,周围便有了不少庄子茶楼。 今日听闻李老夫人携丹阳郡主过来祭拜,那茶楼庄子已是挤满了人,或感叹或唏嘘,声音不绝于耳。 仰贤庄内的三层楼上,露台已是挨着站了好几个身着圆领袍,头戴儒巾的魁梧男子。另有一人端坐着,头发用金冠束起来,穿着直裾长衫,然而却抵挡不住一身凌厉之气。 站着的有一人拿着有价无市的西洋镜观望,手指一边转动着,一边道:“这丹阳郡主不愧是庞彪的女儿,就这鹤立鸡群的模样,一认一个准。” 只是看着看着,那人突然回头,惊讶道:“主子,我好像看见了个熟人。” 坐着的男人闻言,蹙着眉头站了起来。 “谁?” 拿着西洋镜的男人还想再看看,确认一番,谁料手中的西洋镜被主子夺了去,只得在一旁道:“就是那个给我们买肉吃的小姑娘,她竟然是江家的人。” 被唤作主子的男人也看见了,小姑娘一身道童打扮,手里还握着那把熟悉的长剑。她好像在指挥下人们做什么事情,看起来极为熟络。 有个清贵儒雅的青年站在一旁等她,没急着走,末了还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又有另外一个身着道袍的男人,身形有些熟悉,只可惜带着连帽,看不太清楚。他们与她说着什么话?随后三人一起进了佑贤庄。 “属下曾听闻,中原贵族最喜豢养幼女男童,待长大些便收入房中……” 开口的男人说不下去了,因为他那主子回头,凌厉地瞪向他。 抿了抿干燥的唇,男人正想找补,却听见主子道:“她和另外一个男子都是道袍装扮,想必是师徒。” “我们的目标不是她,不用关注,等入夜杀进去直取丹阳郡主的性命便是。” 其余属下连声应是,不再作声。 与此同时,他们都在想,倘若他们杀进去遇见这个小姑娘,那他们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第97章 烟霞山 庞嘉雯以为到了佑贤庄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为此她还沐浴更衣,把自己挽了好几天的头发放下来,随意地披在肩上。 谁知道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陈勇便来传信,让她收拾两套换洗的衣服去后门上车。 陈勇是江怀的贴身侍卫,功夫高,人也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庞嘉雯匆匆收拾行李,随后去跟李老夫人辞别。 她去的时候看见赵衡穿着一身粉色的交领襦裙,头上盘着发,画着妆,发髻上戴着金钗和步摇。他五官本就精致,这般打扮下不苟言笑,看着就十分冷艳。 庞嘉雯惊讶道:“你是穿女装穿上瘾了吗?” 赵衡闻言,气得险些跳起来。他看庞嘉雯穿着直裾,头发都还没有干呢就挽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去。 他顿时就不乐意了,不悦道:“凭什么你能出去玩,我却不能。” 庞嘉雯也疑惑,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狐疑道:“对啊,你为什么不能去?” 赵衡:“……” 洛阳锦 第64节 李老夫人从内室出来,她已经换了一身繁重的衣服,此时穿着柔软的云锦竖领大襟,领口直缀金纽扣一对,下身配了蓝色暗花纹的马面裙。 洪嬷嬷搀扶着她老人家坐下,转而去给庞嘉雯倒茶。 庞嘉雯说明来意,李老夫人便道:“既然是你师父的意思,那你就跟他出去玩几天。不过他和张朔都是野惯了的,你若是不习惯就叫他送你回来,我还有本事看住你的,不会有事。” 庞嘉雯并不知道有人要来杀她,还笑着道:“我不怕,我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李老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催促道:“那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赵衡在一旁急急道:“外祖母,我也要去。” 李老夫人闻言,抬首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轻嗤道:“你走了,那丹阳郡主可怎么办?你可别忘记了,你小舅舅为什么同意你跟过来?” 庞嘉雯憋着笑,觉得赵衡挺可怜的。 赵衡憋屈道:“我还是不是您的亲外孙了,您怎么这样狠心啊!” 不知道是不是擦了胭脂的原因,庞嘉雯看见赵衡眼睛都红了,她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下一瞬,赵衡死死地瞪着她,眸中泛寒。 李老夫人闲适地喝着茶,淡淡道:“我连你母亲都管不着我还会管你?你要出去也行,脱了这身衣服,自行联系官府送你回京,李家的宗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尤其是赵家的人。” 李老夫人说到最后这一句的时候,表情已经愠怒了。 庞嘉雯连忙收敛了笑意,临走前给了赵衡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赵衡顿时就泄气了,李家为什么一蹶不振,还不是因为赵家容不下的原因。 亦或者,赵家是容得下的,只是容得下的那个人不幸亡故,所以皇位才落到他父皇的身上。这也为什么几位皇兄明知道他跟着来了,对外却不敢多提一嘴。而他自己明明身为楚王,却是不能大张旗鼓地说是来祭拜李老将军的。 这世间还有不少文人墨客,不入仕途的贤者们依旧不耻皇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觉得皇家残害忠良,不配为君。 京城一带不过是官家管制严了,所以那些声音便小了,殊不知蜀中及江南云贵一代,多是讨伐皇家的声音。 赵衡泄气地坐着,委委屈屈地叹了一声,早知道会是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跟来的。 …… 庞嘉雯拎着包袱上了马车,发现江怀和张朔都换了一身衣服的。 无一例外的是,这两个人好像都多穿了一件对襟鹤氅,江怀那一件更是可以系起来的。 三月底,春意正浓,按理说是不冷的。 她狐疑着,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张朔便道:“带了披风没有?” 庞嘉雯摇头,她一路都穿了男装,哪里来的披风? 赵衡那里到是有几件,问题是她也不好意思去借啊。 这时只听张朔对江怀道:“你没让陈勇跟她说吗?” 江怀蹙了蹙眉,没说话。 张朔突然发笑:“你的属下一定跟你一样,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寻常跟我们出行的都是男子,多一件少一件也无甚区别,可现在嘛……” 江怀打断他道:“无碍,我这里还有件厚实的披风。” 说着,拿出来递给庞嘉雯。 庞嘉雯虽说是一头雾水,但也接了过去。 马车一直往前,从官道到小道,从小道到凹凸不平的山道,庞嘉雯被摇得七荤八素的。 好不容易到达山顶,下车一看,孤山耸立,寒风肆意。庞嘉雯抱着江怀给她的披风,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夜黑风高杀人夜这样的情景,一时间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地看着张朔和江怀。 张朔看她那怂样实在是忍不住笑,打趣道:“小雯雯,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迟了点?” 庞嘉雯害怕是真的,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也是真,便努力挺直腰板,一本正经道:“我不怕!” 张朔见她那单薄的小身板都快要被风刮走了,忍不住调侃道:“怕也不要紧,你只要叫我一声师伯,我便替你把这山中的野狼通通都赶走如何?”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抬眸小心翼翼地朝江怀看过去,然后对张朔叫道:“嘉雯谢过师叔。” 张朔的脸瞬间就僵了,眼神也变得晦暗莫测。 江怀见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笑着将折扇一收,转而对庞嘉雯道:“冷就将披风穿起来。” “这里是烟霞山,一年中唯独这三四月的景色最好。我与你师叔往年也会过来住上一两个月,今年多带你一个,我连陈勇都叫过来生火了。” 言下之意,已是对她做了安排。 庞嘉雯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她就觉得江怀那武功出神入化的,不像是一般练武场能练出来的。 现在在这深山当中,孤峰自傲,果然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当即心潮澎湃,匆匆系上披风就去帮陈勇生火去了,好似刚刚的担忧害怕都不存在。 张朔进了小屋点了灯,从窗户那里看着在院外忙活的陈勇和庞嘉雯,轻笑道:“我原以为她自幼没吃过什么苦,定不会适应的。没想到她还会主动去帮陈勇的忙。” 江怀淡淡道:“不过武痴罢了。庞彪若早些年不愿将她送入京城,现在指不定已经上战场了。” 张朔眼眸轻眨,回忆起大燕出过的女将,而后唏嘘道:“武将大多面冷心软,更何况庞彪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就是英公当年传授老夫人武艺时,也只愿她能够自保便足够了。” “女儿家,学得越多,越是能干,承受的便越多。君洛,你看要不要随便找本剑法糊弄过去,等过两年她嫁人了,或许学武的心思就淡了。” 江怀听后,回头望着张朔,锐利的眸子一眯,满面寒霜。 张朔一看,连忙举手投降道:“罢罢罢,我知道您惯不会忽悠小姑娘的。” 只是若有一日你看见她手执利刃大杀四方的时候,是否会有短暂的后悔呢? 张朔轻轻一叹,却是没有再开口。 第98章 她在想什么? 庞嘉雯和陈勇把火升起来的时候,佑贤庄突然走水,下人们忙于救火,守门的侍卫被人暗中放倒,一行武功高强的杀手破门而入,佑贤庄大乱。 李老夫人刚睡下就被吵醒,赵衡慌慌张张冲进来,头发凌乱不说,身上还穿着寝衣,外面罩了一件大袖鹤氅,当真狼狈至极。 李老夫人只不过瞥了他一眼,便十分嫌弃道:“外面的人都死光了?” 赵衡摇了摇头,喉结滚动,咽着口水道:“没有。” 李老夫人轻嗤道:“既然没有死光就轮不到你出去御敌,你慌什么慌?” 赵衡连忙道:“我不慌,我就是担心您老人家。” 李老夫人道:“担心我?我身边有洪嬷嬷,再不济还有你小舅舅安排的人,你担心我什么?” “到是你,衣服也不穿穿好,大晚上疯跑过来像什么样子?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赵衡:“……” 父皇说什么来着?外祖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中豪杰,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只是,他真的要滚回自己的房间吗? 赵衡犹豫,慢吞吞地道:“那我要不要给小舅舅报个信,放个烟花信号什么的?” 李老夫人闻言,斜睨了他一眼。 赵衡立即否决,连忙跑出去了。 洪嬷嬷伺候李老夫人又添了一件衣服,问道:“您真的不去暗道避一会吗?” 李老夫人摇头,问洪嬷嬷道:“君洛临走前是怎么说的?” 洪嬷嬷道:“二老爷说,若您觉得吵就换一个地方睡,天亮就没事了。” 李老夫人忍不住笑:“他到是放心。” 洪嬷嬷笑道:“二老爷当然放心,现在的佑贤庄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佑贤庄了,二老爷不会心慈手软的,您放心好了。” 李老夫人轻叹:“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这些孩子们跟春笋一样长起来,一个个都未经风雨,我们在时,尚可庇护,我们若是……” 洪嬷嬷连忙打断她老人家的话道:“呸呸呸,老夫人可不许胡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淡淡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懒得操心了。” 话虽如此,当江怀的人吴海前来回禀,说贼人已经被困在外院围剿时,李老夫人还是忍不住道:“你去叫“丹阳”出去看一眼,顺便让他见见世面。” 这是要让楚王爷知道为什么二老爷要让他假扮丹阳郡主,自己却提前带着丹阳郡主离开佑贤庄的原因,吴海笑着应下了。 赵衡得知贼人全都被困在外院围剿的时候,气得换了一身劲装,提着他的佩剑就出去了。 吴海在外面候着他,见他出来就道:“二老爷早就知道有一伙贼人跟着我们,目的是想刺杀丹阳郡主。因此才……” 赵衡驻足,目光冷幽幽地盯着吴海,再确定他没有说谎之后,他冷声道:“你且等着。” 说罢,转身返回屋内。一刻钟后,他已然装扮好出来,依旧是白天那个高傲冷艳的丹阳郡主。 吴海看得目瞪口呆,却也没有阻止,一路跟随他出去。 …… 烟霞山孤高冷傲,她们住在山顶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一晚上风声都是呜呜的。 庞嘉雯卷缩在马车里,冷得实在是受不了就将自己带来的两套衣服都穿上,然后钻进江怀给她的披风里,一夜酣睡到天明。 当第一缕霞光从天边升起,当她下了马车伸展腰肢的时候,突然发现这烟霞山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姹紫嫣红的花从绿林中冒出头来,满山的绿意都成了点缀,唯有花香和清风相互纠缠,在花海中翩然起舞。 这山脉虽高,山顶却并不耸立,而是难得一见地辽阔,一路往远方延绵。 这或许也是马车能上来的原因吧,庞嘉雯轻叹着,突然就想在这里住下来了。 鼻尖传来些许血腥气,庞嘉雯看向火边,发现是江怀在烤剥了皮的野兔子。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见张朔烧了壶热茶过来,问她道:“喝口清茶漱漱口么?” 庞嘉雯点头,自己去倒。 她没看见陈勇,便问道:“陈护卫呢?” 江怀道:“下山去了。” 庞嘉雯颔首,没再多嘴。 洛阳锦 第65节 这山间的茅草屋不大,总共不过两间。 一间卧室,一间敞厅。厨房和茅房都另外搭的,并不靠在一起。 庞嘉雯从窗户看进卧室去,目光寻了寻就只见一张床榻,便不由自主地想着昨晚师父和师叔就是睡一起的。 这男人和男人睡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军营里面都是几十个睡一起,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偷偷瞅了一眼张朔。 张朔见她羞赧不安,以为她想如厕,便道:“嘉雯啊,我们都是你的长辈,年纪也比你大上十来岁,你若想做什么,可千万不要害羞啊。更何况你师叔我还是一位医者,那可真是见得太多……” 张朔话还没有说话,就被江怀扔的一块木炭给打了。 江怀不悦道:“大清早的,你能不能闭嘴。” 说着,看向庞嘉雯:“你想干什么?” 庞嘉雯:“……”?? 她什么也不想干? 不,应该是她什么都不想! 也不应该想! 庞嘉雯红着脸摇头,往山林中蹿道:“师父,我去晨练。” 等她那小兔子一般的身影不见了,张朔走到江怀的身边,轻叹道:“君洛,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我是怕嘉雯她想如厕不好意思呢,再说了,咱们两个就算是她的长辈,可也是男人不是?” 江怀把手里的干柴都捏断了才将胸口那股躁郁之气压了下去,只见他瞪向张朔,没好气道:“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你见得太多了?” “你都见过什么了?” 张朔咽了咽口水,忐忑道:“我见过很多女人的身子算不算?” 江怀冷笑:“不要脸,滚!” 张朔:“说得好像你没有见过似的,当年是哪个龟孙拉着老子行医济世的?呵,男人!” 江怀:“……” …… 庞嘉雯回来的时候,看见陈勇站在江怀的面前道:“先是闯进八个,他们斩杀了七个。还有一个被后面赶来的同伙救了,吴海说被救走那个估计就是这次刺杀任务的统领,就是不知道具体身份。” 江怀道:“后面赶来多少人?” 陈勇道:“十八个,为了救人,死了十六个,剩下两个也负伤了。” 江怀冷笑道:“一场刺杀,为了救一个任务失败的统领竟然出动这么多的人,可见这个人对他们有多重要?你去查一下拓跋雄的几个儿子都在干什么?” 陈勇颔首,又道:“楚王昨夜受了点伤,大夫看过了,没有大碍。” 江怀眼睛都没眨,淡淡道:“他以什么身份受的伤?” 陈勇道:“郡主。” 江怀笑了,冷冷道:“那就把消息传回京城去。” 陈勇抱剑告退,临走前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庞嘉雯,随即低下头去。 江怀似有所觉,回头朝她看过来,凉风徐徐,他的眸光也染上一层薄薄的寒意。 “师父。”庞嘉雯轻喊,扬在嘴角的那抹笑容渐渐凝固…… 第99章 关心则乱 用来喝茶下棋的凉亭里摆满了吃食。 庞嘉雯猜测是陈勇带来的,只不过她没有什么胃口。 张朔给她盛了一碗粥,压低声音道:“跟在你师父身边,这些打啊杀啊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你要早点习惯。” 庞嘉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实则在想,师父是不是误会她偷听了? 她没有,她只是凑巧来了,听了几句罢了。 中午,庞嘉雯在树荫底下扎马步,汗水顺着她的前额滴下,她纹丝不动,委实用功。 江怀站在窗边看着她,目光忽远忽近,不知道在想什么? 躺在凉椅上的张朔就道:“你干嘛给嘉雯板着个脸?” 江怀蹙了蹙眉,沉声道:“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她。” 张朔坐起来,淡淡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鞑靼的人因看不惯他父亲的骁勇善战,所以想杀她出气。” 江怀听了,轻嗤道:“那她难道就不会想,她一个远在京城的小姑娘都尚且如此,那她的父亲母亲,两位哥哥又当如何?霎时你要跟我千里追徒弟吗?” 张朔只听过千里追妻,因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听见他们这边有动静,庞嘉雯看过来,满脸狐疑。 江怀忍不住黑脸,狠狠瞪了一眼张朔。 张朔讪讪道:“你瞪我干什么?我现在又没有胡说八道。” “依我看她今天听得八九不离十了,现在还能忍住不问你,我觉得她已经很有定力了。” “她父亲如今手握十万兵权,早已不是当初处处受制的青海总兵,你又何必思虑良多?” “照我说,你应该想一想,当你把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顺平帝会不会觉得你是故意放走主谋的,然后借机将你这好徒弟接进宫里去,没美其名曰,保护!” 江怀当即变了脸色,冷冷道:“他休想。” 张朔见他如此激动,站起来道:“所以,你让赵衡那小子跟来是不是早就盘算好了,楚王在都没什么鸟用,顺平帝自然也就不好提接嘉雯进宫的事情了?” “赵家那群忘恩负义的小人,用得着时百般讨好,用不着时打压碾碎,庞彪如此骁勇,以后未必能得善终,我觉得你还是给嘉雯物色一个江南书香世家的夫婿为好。” “你想想……” 张朔的话还没有说完,江怀就已经走出去了。 他去到庞嘉雯的面前,抽出她搁在一旁的青霜剑耍了一套鹤游九霄的剑法,那剑法飘逸如风,行云流水,变幻莫测,庞嘉雯看得眼花缭乱的,连呼吸都忘了。 那可是他们的师门绝学,一般人见都没有见过。 张朔忍不住扶额,淡淡道:“我让你现实一点你不听,你耍这一套那丫头怎么会看得懂哦?” 说罢,摇了摇头,又躺回去小憩了。 …… 丹阳郡主遇刺的消息不过一天就传回京城。 成国公府外,江帆追着要离京的白若瑾,好几次以身相拦却都没能拦住,最后无奈在原地跺脚,气得眼睛都红了。 与此同时,皇上也十分震怒,命大理寺和刑部即刻赶往通州调查清楚。 三月二十九日,当赵衡看见风尘仆仆,眼下乌黑的白若瑾,忍不住吃惊道:“你不会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吧?” 白若瑾不言,哑着嗓子问他:“怎么是你?嘉雯呢?” 赵衡抿了抿唇,看向自己受伤的脚踝道:“她啊,被小舅舅给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外祖母应该知道。” 白若瑾当即去见李老夫人,只可惜李老夫人并不肯说,只是看着灰头土脸的他道:“你先歇一歇吧,你小舅舅带她出去练功去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白若瑾抬起头来,瞳孔里布满血丝,他那唇瓣干裂起皮,活像刚从沙漠里捡回一条命的狼崽子。 李老夫人不忍细看,只想打发他下去。 白若瑾道:“他们带了多少人出去,小舅舅能保护好嘉雯吗?” 李老夫人叹道:“若瑾,关心则乱。你小舅舅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别说是保护一个嘉雯,就是十个嘉雯他都有能力护住。” 白若瑾扯着嘴皮笑,鲜血沁出来,将他那苍白的唇瓣染得红红的。 可他好似一无所觉,只是道:“我知道是我护不住,可我会努力的。” “外祖母,我不会永远都护不住嘉雯。” 他说着,站起来走了。 李老夫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眼眶也遏制不住地红了。 洪嬷嬷见状,给她老人家递了手帕,宽慰道:“这长痛不如短痛,您老人家没有做错。” 李老夫人何尝不知,只是心里难过罢了。 她道:“叫大夫给他看看,别再生病了。” 洪嬷嬷应是,转过身叫人去请大夫了。 白若瑾在佑贤庄休息一夜,第二天早起看着精神好些了。 赵衡便将那些杀手的事情告诉他,直言道:“是鞑靼派来的杀手,起先还想栽赃给李家旧部,说什么杀了丹阳郡主镇国大将军就能为骠骑大将军报仇了。后来顶不住小舅舅留下的人,又是暗箭又是弯刀的,吴海才识破他们的身份。” 白若瑾道:“小舅舅既然做了安排,那就不可能不闻不问。” 说着,他爬起来要出去。 赵衡拦住他道:“你就算找到小舅舅又能怎么样呢?庞嘉雯不会跟你走的。” 白若瑾的身形突然僵住,随后他苦笑地看向赵衡道:“你也看出来了?” 赵衡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道:“我瞧着她一路走来潇潇洒洒,脑袋里根本没有装上半点儿女私情。” “起先我以为是她负你,还想为你出头。可咱们自幼饱读诗书,总不能学那些下流胚子不顾女儿家的意愿就去强娶吧?” “她既不喜欢你,那你就换一个喜欢。满京城的闺秀想嫁去洛阳白家的还少吗?你可以慢慢挑啊!” 白若瑾听后忍不住笑,只是笑意颇为酸楚,好似满腹的心事无法言说,最终酿了一肚子的苦,唯有自己品了。 他对赵衡道:“你这话只对一半,另外一半却是不对。喜欢一个人的确不能强迫她,可既然已经喜欢上她,又怎么能再去喜欢别人呢?” “我现在只想见她一面,哪怕远远看一眼就好,只要我知道她好好的,开开心心的,那我便满足了。” 洛阳锦 第66节 赵衡见他如此卑微,心里不免难过。 可他又是疼惜白若瑾这个表弟的,便道:“既然如此,我就再帮你一次。” “我知道小舅舅有个陈护卫之前回来过一趟,然后又走了。小舅舅他们离开的时候就是他赶的车,只要等他回来,咱们再悄悄跟着他,这样估计就能找到小舅舅他们了。” 白若瑾闻言,眼眸一亮,不过他很快就道:“陈护卫功夫很高,我们跟踪他会被发现的。” 赵衡皱着眉,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 白若瑾想了想道:“我听说通州有一种追山犬,夜晚在外并不会乱吠,是专门用来追寻猎物的,你让人出去买一条回来。” 赵衡当即满口答应道:“行。我正闲得无聊呢,买条狗来消遣,想必外祖母也不会说些什么?” 话落,两个人相视而笑。 第100章 包扎 鹤游九霄的剑法太过精妙,哪里是庞嘉雯能够领会的? 江怀后面给了她一本剑谱《天缥》,这本剑谱比之前白若瑾给她寻的那些要精妙些,剑法刚柔并济,行如虚空缥缈,动如天光破云,庞嘉雯一拿到就舍不得放开了。 江怀让她照着练,第一天早上不过练两个时辰,第二天便腰酸背痛差点起不来。好不容易挺过第二天,第三天便稍微好些。 如此五天之后,倒也渐渐有所领悟。 庞嘉雯基础功练得好,加上年纪轻轻不怕累不怕苦,晚上睡觉之前也会练上半个时辰。 张朔看见她提气就能跃上院中那棵碗粗的樱桃树时,显得十分欣慰道:“嘉雯还是很有天赋的。” 江怀看着庞嘉雯越来越凌厉的招式,皱着眉头道:“她竟然记得鹤游九霄的招式?” “什么?”张朔以为他听错了,当他抬头朝樱桃树上看去,却只见庞嘉雯剑锋横扫,瞬间枝丫凌落,樱桃树都给她削去半边了。 张朔看得目瞪口呆,连忙道:“那你还不出去看看啊,她那点功力怎么施展得出来,可别伤到她自己。” 话落,只听树丫上传来一声“咔嚓”,紧接而来是庞嘉雯的惊叫声。 “啊……” 不小心把脚下的树枝削断了,庞嘉雯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突然往下坠……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树梢离地面也不过两丈左右,庞嘉雯错过了最佳翻身立定的时机,眼看着就要跟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她已经放弃了,还认命地闭上眼睛,想着下一次还是不要作死跳到树上来练武了。 结果就在她脑袋快要触地的时候,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她的身体,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从低矮的地面一把扶起来,那速度快得只是迅忽之间,然而她却已经稳稳地站在树下了。 庞嘉雯仰着头,傻乎乎地看着江怀,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师父!” 江怀放开她,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青霜剑看了看,狐疑道:“你受伤了?” 青霜剑染了血,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刺目极了。 庞嘉雯却一无所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想说没有。 谁知道脚才动一下便觉得疼得不行,忍不住哼了一声。 江怀看向她的脚,庞嘉雯还往后站了站,嘴里说道:“没事,应该是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江怀蹙着眉头,再次看向青霜剑。 凉风一吹,鲜血的味道越发浓了。 张朔跑过来道:“先抱她坐到凉亭里去,可别伤到了筋脉。” 庞嘉雯连忙道:“不用。” 她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得出她那左脚有些轻颤,明显跟不上右脚的步伐。 江怀把青霜剑递给张朔,拦腰将庞嘉雯一把抱起来。 庞嘉雯被吓了一跳,轻呼出声。 然而树下距离凉亭不过十来步的距离,江怀腿长,很快就到了。 庞嘉雯坐在石凳子上,被凉意一激,顿时清醒过来。 刚刚受伤了…… 然后师父抱了她。 师父……他可真好啊,以后他们要是没有儿女,她觉得自己可以填补这个遗憾。 庞嘉雯暗暗捏了捏拳,突然觉得自己的小命重要起来。旁的不说,师父和师叔还等着她养老呢。 张朔蹲下问她伤到哪里,庞嘉雯也不知道,她慢慢将自己的裤子挽起来,露出被鲜血染红的左脚脚踝。 那个的地方还在流血,看起来像是被划了一刀。 江怀捏着她卷起来的裤脚,低头问张朔道:“怎么样?” 张朔道:“伤口有点深,不过好在没有伤及筋脉。” 他想叫江怀去拿金疮药,抬起头时无意间看见赶回来的陈勇,便道:“你愣在哪里干什么?快去给我拿点金疮药来。” 金疮药是他们在外行走时常备的药,陈勇很快就取来了。 张朔洒上金疮药给庞嘉雯止血,然后回头问:“纱布呢?” 陈勇又折身回去,张朔就对江怀道:“把她裤脚放下来吧。” 江怀见庞嘉雯的血止住了,便轻轻放了手。 庞嘉雯想低头看看,江怀一抬头,两个人撞在一起。 庞嘉雯又是一声轻呼,揉着额头喊疼。 江怀就训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冒冒失失的?” 庞嘉雯连忙道歉:“对不起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江怀很清楚她下次一定会,所以他抬起头,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 庞嘉雯心虚,低头时小声嘀咕:“您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张朔看江怀那张黑了的脸,又见庞嘉雯畏畏缩缩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得了,你还会吓唬小姑娘呢?” 江怀道:“自己练剑都能伤到自己,无用!” 庞嘉雯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所以跟着点了点头。 张朔怕小姑娘伤心了,就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怪嘉雯,要怪就怪你自己。” 江怀不想跟张朔辩驳,冷冷瞪了一眼张朔以后便要走。 庞嘉雯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下,小声央求道:“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自作聪明了。我以为我记住了那些招式,自己练一练也是无妨的,谁知道我竟然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您放心好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江怀低头看着委屈巴巴的庞嘉雯,不自在道:“放手!” 庞嘉雯觉得他好凶,也不敢惹,乖乖放手。 张朔笑道:“行了吧,徒弟这么孝顺你还生什么气呢?” 江怀不说话,但也没有走,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 陈勇拿了纱布来,张朔突然哀嚎,说是腰疼,顺便把纱布举起来,就在江怀的眼前晃啊晃的。 庞嘉雯吓得伸手一把抓了过去,连忙道:“我自己来。” 江怀知道张朔是故意的,庞嘉雯伤在脚踝,根本不好自己包扎。他冷笑着看向张朔,随即从庞嘉雯手中接过纱布,冷冷道:“我来!” 庞嘉雯要去抢,张朔拦住她道:“你别担心,你师父这个人向来面冷心善,你要早点习惯才行。” 庞嘉雯:“……” 不,她不想习惯。 她受不起啊! “师……师父……我可以…… “我自己可以……” 江怀替她缠上纱布,淡淡道:“别说话。” 庞嘉雯立马闭嘴,自带封口那种。 张朔坐起来,在一旁笑而不语。 这时他看见陈勇的朝不远处的树林中看过去,好像在审视什么? 张朔收敛笑意,问道:“怎么了?” 陈勇回头,墨色的瞳孔泛着幽幽冷光,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江怀似有所觉,慢慢站了起来。 他那锐利的眼眸一扫,黑暗中的山林被冷风吹动着,突然飞出几只鸟儿。 庞嘉雯抬目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现在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骤降,背脊一阵阵发凉。 第101章 记住 “师父!” 庞嘉雯弱弱地唤了一声,她有点害怕。 江怀转头,只见庞嘉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道:“师父,我能不能先去车上?” 江怀蹙着眉,看向她的脚。 下一瞬庞嘉雯单脚跳出凉亭,一边跳一边道:“我就不劳烦师父了,我自己可以。” 她那速度奇快,一副奔于逃命的模样。 洛阳锦 第67节 眨眼间她已经奔到马车前,伸手一拉就上去了,然后迅速关好车门。 一系列动作流畅极了,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一样。 江怀还没有反应,张朔却笑得不行。 他看向江怀道:“嘉雯是不是害羞了?” 江怀没有理会,只是瞥了一眼陈勇,陈勇很快就往有异动的山林中去了。 张朔就道:“何必呢?就让他见一面又能怎么样?谁还能在你的手中把人带走不成?” 江怀道:“你看着嘉雯,我出去一趟。” 话落,身轻如燕,眨眼睛便没了踪影。 张朔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把自己憋死。他叽叽咕咕骂道:“要见也应该是嘉雯去见,你去见什么见?无聊!” …… 凹凸不平的山林中,赵衡一路拉着白若瑾后退,两人身影起起落落,一路往下。 待到一处平坦的地方,白若瑾忍不住拂开赵衡。 赵衡身体不稳,险些摔到不说,就连追山犬也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哼叫,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他们脚下踩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可白若瑾还要往前走,眼看他就快掉下去了,赵衡忍不住道:“这就是你说的远远看一眼?早知道你会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带你过来!” 白若瑾驻足,恰好就停在那块巨岩边上。他看着远处的黑漆漆的山林,眼瞳深眯,心里极其烦躁。 就在这时,陈勇找了过来。 追山犬不安地刨着地,气息又粗又急,却还是没有叫唤。 陈勇看了一眼,抱拳道:“两位公子,随我去见主子吧。” 赵衡强颜欢笑:“那就不必了吧!” 他话才刚说完,白若瑾轻跃而上,跟去了。 赵衡:“……” 赵衡带着追山犬跟过去的时候,眼见一棵大树下,穿着一身暗色长袍的小舅舅坐在树上,手里把玩着一株所剩无几的杜鹃花。 白若瑾站在树下,身上的白色劲装醒目极了,如同月光穿过林荫,轻轻洒在树下。 他咽了咽口水,莫名紧张。 “小舅舅……是我要来的,若瑾只是陪我。” “我的脚不是受伤了吗?就想着来跟您说一声,以免您……” 白若瑾打断赵衡的话,看着树上的小舅舅,问道:“您是不是不打算帮我了?” 与此同时,江怀从树上一跃而下,手指上染了些许花汁,那颜色深得像血。 赵衡突然禁声,发现自己更紧张了。 江怀拍了拍手,淡淡道:“你外祖母问过了,她不喜欢你,放弃吧!” 白若瑾捏着拳头,满面苦涩。他道:“我以为这些您早就知道了。” 江怀道:“她现在是我徒弟。” 白若瑾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江怀正准备要离开,白若瑾看着他的背影喊道:“小舅舅……” 江怀回头,却见白若瑾冷厉地盯着他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江怀皱了皱眉,不悦道:“我知道。” 白若瑾冷眸微眯,重重道:“那你可要永远记住才行。” 江怀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漆黑慑人地看向白若瑾。 然而白若瑾不甘示弱,就那样冷冷地笑着,直直地望着他。 赵衡被吓得差点失语,震惊过后连忙道:“小舅舅,若瑾他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是……” 冷冷的风刮过赵衡的脸,江怀已经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衡艰难地咽着口水,幽怨地朝白若瑾看过去道:“你做什么要得罪小舅舅,你难道不知道他比大舅舅还小气一万倍,而且是哄也哄不好的?” 白若瑾绷直的身体缓缓向后倒,最终靠到他背后的大树上。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小舅舅比那什么徐定、晋王危险太多了。 他是庞嘉雯的师父,庞嘉雯对他毫无戒心,还满心依赖。 如果庞嘉雯喜欢上他,那…… 不,他们之间还隔着辈分呢,一定不可能。 白若瑾稍稍安定下来,双目看着黑漆漆的山林发呆,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是不是不该来?”他问赵衡! 赵衡叹了口气,无奈道:“来都来了,还得罪了小舅舅,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 “若瑾,走吧,你还要赶回去殿试呢。” 白若瑾站起来,慢慢走向赵衡,两个人就这样下山去。 半道上,赵衡频频回头。 快到山下的时候,赵衡见等不到庞嘉雯来,伸手拉了拉白若瑾的衣袖道:“若瑾,咱们就这样回去吗?我觉得反正都得罪小舅舅了,不如你还是去见庞嘉雯吧。” 白若瑾道:“我已经见过她了。” 赵衡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大老爷跑过来,若有什么闪失连殿试都不能了,你担心她,为她付出这么多,难道你就不想让她知道吗?” 白若瑾摇头,自嘲道:“表哥,别说了。” “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关嘉雯什么事?难不成我现在上去是想让她可怜我,同情我吗?”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 白若瑾大步向前,像来时那样干脆,他走得也很潇洒。 仿佛刚刚跟江怀较劲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赵衡幽怨地跟在他的身后,不忿地跺了跺脚,心里到底还是替他不值。 尤其是,当第二天白若瑾前脚离开,庞嘉雯后脚就回了佑贤庄,好像故意错开一样。 庞嘉雯和赵衡两个脚上都有伤,闲时就一人翘着一只伤脚在院子里晒太阳。 李老夫人看到以后就一个劲地笑,因为他们两个伤口基本上都差不多,这样回去也不怕太医验伤了。 赵衡左右看庞嘉雯不顺眼,便道:“早知道我就伤在右脚,让你也砍一刀右脚。” 庞嘉雯见他如此幼稚,没好气道:“你说伤在哪里就伤在哪里吗?你真的以为你是丹阳郡主?” 赵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负气道:“你笨死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庞嘉雯对他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了。 她才不屑知道! 赵衡:“……” 第102章 我们嘉雯 四月初九,庞嘉雯脚伤结痂后李老夫人带着她进李氏宗祠祭拜。 初十他们从通州启程回京,晚上歇在客栈里。 用过晚饭后,庞嘉雯发现有人敲她的窗户,她记得窗户后面是一条河,当即狐疑推开。 赵衡两只手扣在窗台上,在避开她推开的窗户后,心有余悸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庞嘉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问道:“你来干什么?” 赵衡趴在窗户边道:“我问过小二了,今晚城里有夜市,你去不去?” 庞嘉雯摇头:“不去。” 赵衡急道:“为什么不去呢?天天关在佑贤庄,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来玩了,咱们从这后面偷偷去再偷偷回来,外祖母她老人家不会知道的。” 庞嘉雯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道:“之前才被刺杀过,你是不是不怕死?” 赵衡立即来了精神,他笑道:“原来你是怕这个啊?没事的,我叫我的护卫暗中跟着我们,保管平安无事。再说了,那些刺客元气大伤,要报仇早就来了,现在我们沿途有官兵护送,他们不敢来的。” 庞嘉雯朝赵衡笑了笑,在他以为有戏的时候猛然把窗户关起来。 险些掉下去的赵衡拍着窗户喊:“你真的不去啊?” “喂,很好玩的。” “再说一个字,我立马去回禀姑祖母,到时候看他不把你关起来。” 赵衡猛然捶了捶窗台,冷嗤道:“算你狠!” 庞嘉雯也冷哼道:“我哪有你狠?自己想玩就拉我做垫背,打量着我没脑子吗?” 赵衡语塞,越发觉得愤懑了。 他临走前还重重拍了庞嘉雯的窗户,以表示他的不满。 偷溜出去庞嘉雯不敢,不过提气上房顶看月亮她还是敢的。 师父和张师叔也太腻歪了,陈勇送她下山的时候,她回头时发现他们两个人还搂着肩说话。 要不是师父发现她,挣开了张师叔的手,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庞嘉雯苦恼地将撑着下巴,想着回京以后只能自己练了,师父那个大忙人,又有张师叔陪着,只怕不到六月不会回京了。 庞嘉雯正想得出神呢,脑袋突然被砸了一下。 她回头,发现是赵衡拿栗子砸她。他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买的,纸盒看起来像才刚打开一样。 庞嘉雯盯了一会,收回目光。 洛阳锦 第68节 赵衡冷哼一声,故意讥讽道:“我以为你今晚都不会出门了呢。” 庞嘉雯理所当然道:“我没出门啊。” 赵衡知道她指的是窗,也没有跟她争辩,只是道:“我都不知道若瑾看上你什么?大晚上翻窗出来,还学人家看月亮。” 庞嘉雯黑了脸,不想跟他说话。 赵衡得寸进尺,一边吃着板栗,一边嘴贱道:“庞嘉雯,你是不是觉得吊着若瑾特别能耐啊?我告诉你,有一天若瑾要是不喜欢你了,我第一个收拾你。” “嘭”的一声,庞嘉雯随手揭起一片瓦朝赵衡扔了过去。 赵衡虽说避开,但也擦到前额,他伸手一摸,发现流血了。他顿时怒斥道:“庞嘉雯,你疯了。” 庞嘉雯站起来,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才疯了。不过是因为假扮我被人砍了一刀,你若记恨朝我砍回来便是了。成天见了我就阴阳怪气的,你有事说事,少扯白若瑾。” 赵衡也知道自己情绪不对劲,他不是替白若瑾觉得委屈吗? 再说了,他们之间除了白若瑾还能说什么? 他当即道:“你说得到轻巧,什么叫做我砍回来便是?我若是伤了你,外祖母还不知道要怎么罚我呢?” 庞嘉雯冷笑道:“你不敢伤我也没有关系,我自己动手便是。” 她说着,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金簪,狠狠地朝自己左脚结痂的伤口划过去,顷刻间鲜血淋漓。 赵衡看得目瞪口呆,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庞嘉雯用力将金簪捏得两段,冷冷地道:“我欠你的,今日还了,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再说我一句,我必将还你十倍!” 庞嘉雯说完,将金簪掷于客栈下的河流中,自己从房顶一跃而下,双手先是扣住窗台,继而才回屋内。 她回去以后,立即就将窗户关上,阻隔一切声音。 与此同时,房顶上的赵衡看着庞嘉雯遗留的血迹,一个人怔怔发呆。 “我……我不是……” 赵衡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灌入他口中只有凉风和一股子血腥味,他低头想寻一寻庞嘉雯丢弃的金簪,却无意间看到庞嘉雯窗户下染了一片鲜红的血迹,有些地方看上去是喷溅的,显然是她下来时那只脚不能使力,便直直地撞在墙面上。 赵衡的心难受地搅在一起,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想让庞嘉雯示弱,或者在表现出对白若瑾有那么点情意,他只是这么想的。 赵衡将一包的栗子朝河里扔下,整个人满心烦闷。 河对岸,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支开一条缝的窗户被人关上。 张朔回头看着还在喝酒的江怀,不悦道:“我说你那两个外甥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就逮着嘉雯欺负,是看我们嘉雯好脾气吗?” 一句我们嘉雯,道尽亲疏远近。 江怀饮下杯中酒,没急着再添,一个人转着杯子玩。 张朔从怀里掏出金疮药递给他。 江怀道:“干什么?” 张朔道:“还能干什么啊?嘉雯那个伤一定不会让老夫人看见的,你若不送去,她就自己处理了。眼看这天慢慢热起来,她们又连日赶路,你不怕化脓啊?” 江怀摇头:“不去!” 张朔骂道:“你可真是够铁石心肠的。你不去算了,反正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废了也省得日后担心。” 说完,放下金疮药走了。 江怀就坐在那里,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那个瓷白小瓶子,久久未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吧,换了个房间喝酒的张朔都等不下去了,这才看着江怀拿了药走出去。 他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幸灾乐祸道:“我让你收徒弟?我让你嘴硬心软?我让你不收拾赵衡?” “活该!” “哼!” 他正开心呢,听见河里扑通一声。 他推开窗户看过去,发现是赵衡被江怀给扔进河里去了。 他当即遏制不住地笑了起来,高兴道:“小崽子,我让你狂,这下知道什么叫做护徒狂魔了吧?” 说罢,笑声越发欢畅了。 第103章 还有可能费师叔 江怀先去了李老夫人那里,得知庞嘉雯没有叫大夫以后,这才去了她的房间。 他站在门外敲了敲,无人应答。 在门外值守的护卫道:“郡主一直在屋里,没有出来过。” 江怀闻言,伸手推了推房门,不曾想一推便开了。 小小的敞厅里空无一人,连茶具都没有用过。他狐疑地走进去,绕过落地明罩才看见那丫头坐在脚蹬上,背靠着床榻睡过去了。 两只脚,一只卷缩起来,一只长长地伸着,伤口上的血都凝固了,地毯上却还有一小片是湿的。 江怀走过去,蹲下身查看她那伤口。 簪子虽然可以作为凶器,但它本身并不锋利,造成的伤口宽而不整,因此流血甚多。而且庞嘉雯下手还挺狠的,伤口几乎深极她的筋脉。 江怀忍不住抬头打量着她一眼,他那唇瓣动了动,最终一句话也没有。 他先是拿件厚实的披风她盖上,随后才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庞嘉雯迷迷糊糊地把脚缩回去,嘴里喊着:“疼……” 江怀道:“知道疼还下手这么狠?” 庞嘉雯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冷不防睁开眼看见江怀来了,吓得险些跳起来。 江怀扣住她的脚,冷冷道:“别动。” 庞嘉雯僵坐着,甚至于连呼吸都忘了。 江怀抬头看她,剑眉微蹙。 庞嘉雯突然就感觉吸入了丝丝入心入肺的凉气,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然而江怀只是看了看她,又低头为她处理伤口。 “这世间最愚蠢的事,就是为了别人而伤害自己。” “还有便是,明明自己有伤,却置之不理。” 庞嘉雯的脸蓦地红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然后她看见江怀很认真地帮她把伤口里的污血清理出来,再撒上金疮药。 她慢慢俯身,看得目不转睛的,心里不免惆怅地想,在西宁时,大哥和二哥就是这么心疼她,照顾她的。 但那个时候她哪里知道珍惜啊,有时候不耐烦还会催促两位哥哥快一点,再受伤也不以为意。 因为她的父兄都是不怕伤不怕痛的人啊,她又怎么能例外呢? 更何况小时候母亲病重卧床三月,都不曾让父亲知道分心,一个人硬生生扛过去。她身为庞家的女儿,又有什么理由矫情呢? 所以那些年在永宁侯府受的委屈,放在任何一个官家小姐的身上都恨不得怄死,唯独她不以为意。 那些算什么呢?不过是草原上的一点风沙,迎面而来也不过是一股泥腥气而已,能耐她如何? 这么些年,她何曾真的想过自己会受什么委屈? 只不过是现在有人心疼了,便懂得了,原来这就是受委屈呀! 几滴温热的眼泪落在手指上,江怀抬头,才发现庞嘉雯在哭。 这丫头哭也跟别人不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好似忍也忍不住似的,就是那张小嘴紧抿着,一声不吭。 江怀随手拿了个枕头递给她:“哭吧!” 庞嘉雯把头埋进枕头里蹭了蹭,很快就抬起头来,那模样像极了清理面容的小狗。 江怀见她这般傻乎乎的,顿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庞嘉雯自己还红着眼睛哽咽呢,看见江怀嘴角不过露了一抹浅浅的笑,便惊喜道:“师父你笑了!” 江怀轻哼道:“你看师父是那种会看徒弟笑话的人吗?” 庞嘉雯觉得不像,摇了摇头。 江怀道:“那我笑什么?” 庞嘉雯皱着眉头,她看见师父是笑了,可她又说不出来。 尤其是师父现在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她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江怀替她包扎好,抬起头来看见的便是她纠结的面容,一副被人忽悠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边把金疮药的小瓷瓶装起来,一边道:“怎么,师父只有看徒弟的笑话才能笑吗?师父就不能想笑就笑。” 庞嘉雯见他果真笑了,一时间欣喜异常。 她道:“当然可以。只是我好久没有看见师父笑了,所以有些意外。” 江怀慢慢收敛笑容,像是想起些什么。 从京城出来到烟霞山,他的确很少笑。本以为没有人会在意,或者发现。谁知道这丫头竟然都记在心里,这也难怪张朔说他,好端端给这丫头摆什么脸色。 是了,他这个师父是极不称职的。 江怀道:“先前事忙,心情有些烦闷罢了。” “眼下回京,想来也没有什么好忙的,你好好养好伤,回去就接着练武。” 庞嘉雯听到练武就两眼放光,当即满口答应。 江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头,温柔道:“以后无论是谁,只要想伤害你的,你都不用客气。” “就算你打不赢他,但别忘了,你还有师父!” 庞嘉雯感动得泪眼汪汪,像小狗一样。 江怀弹了弹她的额头,轻嗤道:“可不许哭,早点睡吧。” 洛阳锦 第69节 庞嘉雯连连点头,跛着脚也要送他出去。结果江怀不过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冷眸微眯,她立即怂得自己爬上床,被子一盖,当场表演一个熟睡中。 江怀:“……” …… 江怀回到那个小酒馆时,张朔已经没在喝酒了。 他打开窗户,大半个身体伸出去,嘴里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江怀从后面拍了他一巴掌,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缩回来。 江怀提了两壶上好的竹叶青来,还重新点了菜。 张朔见他心情不错,狐疑道:“嘉雯跟你说什么了,你就这么开心?” 江怀摸了一把自己的俊脸,反问道:“我很开心吗?” 张朔给他一个嗤之以鼻的眼神,无语道:“你高不高兴你自己不知道吗?” 江怀坐下来,一本正经道:“不知道。” 张朔也懒得理他,只是道:“你那外甥还在河里面捡栗子呢,哈哈哈,我看他摸了好久了。” 江怀蹙了蹙眉,这才想起赵衡刚刚被他扔到河里去了。 “随他,不用管!” 张朔啧啧两声:“你这宠徒弟有点费外甥啊!” 下一瞬,江怀抬起头,凉凉地看着他道:“还有可能费师叔!” 张朔:“……” 第104章 借力打力 庞嘉雯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床开窗想透口气的时候,突然被窗外那个浑身湿漉漉的家伙吓了一跳。 她看着瑟瑟发抖的赵衡,他那乌青的脸和惨白的唇看起来像鬼一样,她不敢置信地道:“你不会……” 赵衡颤抖着将断成两节的金钗放在窗台上,牙齿磕磕碰碰地道:“昨天是我不对,我是来道歉的。” 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式地道歉,庞嘉雯震惊极了。 她转头找了个干净的帕子,问着赵衡道:“你要不要先进来啊?” 赵衡摇着头。 庞嘉雯想,那你也可以走了。 谁知道下一瞬,赵衡颤颤巍巍地爬进来了。 庞嘉慢慢缓过神来,感情刚刚他不是摇头,他是在发抖啊! 于是在赵衡进屋以后,她就把被子也给他裹上了。 赵衡转过头,看着窗台上的金簪道:“你不要了?” 庞嘉雯这才去将金簪捡回来,放置在梳妆台上。 “你的道歉我也受了,以后……” 赵衡打断她的话,认真道:“以后你别跟我计较,我人其实不坏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庞嘉雯说,他人其实不坏,还一副很赤诚的样子。 庞嘉雯笑了笑道:“行吧,那以后我们就做朋友好了。” 赵衡听了心里才好受些,看向她的左脚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庞嘉雯道:“师父昨天来给我上药了,现在不疼了。” 赵衡顿时醋了,一肚子委屈加妒忌。小舅舅太坏了,对他那么狠,转过头又对庞嘉雯这么温柔。 难怪若瑾多想呢?这换了是他,也是要吃醋的。 赵衡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知不知道,你受伤那一晚若瑾去烟霞山了?” 庞嘉雯收敛笑意,她看着可怜巴巴的赵衡,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针对她了。 于是她道:“我知道。” 赵衡心里一喜,连忙道:“小舅舅说的?” 庞嘉雯摇头:“不是,我猜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瘸着脚也要进车里去?” 气氛一时沉寂,两个人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赵衡忍不住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若瑾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庞嘉雯环抱着手臂,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赵衡道:“那难道我就不好吗?” 赵衡哪里敢说不好,仔细瞧了她一眼,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最重要的,还深得外祖母和小舅舅的喜欢,光是这些就是那些世家小姐比不了的。 他当即道:“你很好。” 庞嘉雯轻嗤道:“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此话一出,赵衡当即呆了! 他那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瞬间感觉浑身都烫了起来,不敢置信道:“你……你不会喜欢我吧?” 庞嘉雯脸一黑,无语扶额,冷冷道:“我不喜欢你,我的意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然不能随随便便喜欢上别人,又有什么理由要求我去喜欢白若瑾呢?” “更何况,你连我和白若瑾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清楚,就好像月老一样恨不得把我们两个绑在一起?你可知自己这样做是很愚蠢的。” 赵衡瞬间垮了脸,然后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庞嘉雯微微颔首,随即道:“那你是走门还是走窗,我送你。” 赵衡放下她的被子,四肢僵硬地往窗边走去。 他现在这个鬼样子哪里敢走门?庞嘉雯真是高看他了。 不过庞嘉雯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坏,他道了歉她便不计较了,还怕他冷…… …… 回到京城以后,庞嘉雯就听说了皇上钦点了白若瑾为新科状元郎,榜眼为湖北一位姓高的才子,探花则是白汲。 白家一时在京城风头无两,不少世族子弟都希望能够拜入白若瑾叔叔白烁的门下。 与此同时,徐进候补了贵州省安顺州的知州。 那里地处偏僻,群山围绕,土司割据政权,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好在那里囤了一批治军,将军李明江一直声称自己为京城李氏的旁支,听说庞家与徐家的关系后,写信给了徐进,愿意协助他管理好安顺州。 如此,庞嘉雯前脚刚回京城,后脚徐进的信就来了。 徐进在信上说,是有人向李明江介绍他,想着应该是李老夫人这边的人脉,便请她代为谢过。 庞嘉雯拿着信去找李老夫人的时候,李老夫人就笑道:“不是我,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管这些闲事?不过李明江是你师父的旧识,你师父还专程去贵州看过他,你可以去问问!” 庞嘉雯听了,顿时兴致勃勃地去了青云阁。 张朔看见她的时候道:“你来找我的?” 庞嘉雯笑道:“我来找我师父的!” 张朔逗她:“那你找你师父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难道你不知道,在这成国公府,青云阁是我的地盘吗?” 庞嘉雯理所当然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来。有师叔在的地方我就一定能找见师父。” 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 张朔却怎么感觉自己有点瘆得慌呢? 刚好江怀出来,张朔就道:“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了解我们两个,知道我们回府定会常聚喝茶的?”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眼瞳深眯,看起来心情可不怎么样。 庞嘉雯没顾虑地蹿过去,凑上一张笑颜如花的面孔,开心道:“师父,我表哥的差事是不是您出力的?” 江怀见她如此开心,轻咳一声,把原本想说的话压了下去,淡淡道:“不过是底下的人自作聪明。” 庞嘉雯的笑容淡了些许,连忙道:“那不会对您有什么影响吗?” 江怀摇头:“不会。” 庞嘉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我就不管了。” 说完,朝江怀和张朔福了福身,回海棠阁去了。 张朔看了看她的背影,明明来时还蹦蹦跳跳的呢,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却慢慢悠悠的,好像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张朔拿目光斜睨了一眼江怀,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手底下的人向来都在看你眼色行事,倘若你没有给他们说过徐进可用,就算是看在庞彪的面上他们也是不敢出面应承的。” 江怀看着急了的张朔,淡淡道:“是母亲那一日在徐家夸过徐进,晋王便向顺平帝进言了。” 张朔瞬间哑然,无语道:“晋王?” 江怀点了点头,轻嗤道:“等着吧,邀功的人很快就来了。” 这边才刚说,那边陈勇便来回禀道:“晋王听说郡主回京,送了两匡宫里赏下的贡果。” 江怀听了,无动于衷道:“直接抬去下人房分了。” 陈勇颔首,正准备离开,江怀又道:“分完以后,就着匡把礼还到忠勇伯府去。” 陈勇还没有反应过来,张朔立马鼓掌。 “绝了!这叫什么?” “借力打力?” 江怀冷笑:“就凭他还敢盯着成国公府,莫不是真的以为是个王爷就能为所欲为了?” 张朔闻言,当即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晋王那是盯着成国公府吗? 洛阳锦 第70节 晋王那分明就是盯着嘉雯好吗? 江怀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第105章 登高宴 忠勇伯府在京城也是极有脸面的人家,不仅是因为出了贤妃娘娘和依附晋王,更是因为他们家是有实权的,不靠那点虚衔度日。 因此成国公府的礼前脚送到他们府中,后脚他们便知道了,是晋王向丹阳郡主示好了。 满京城谁人不知晋王要娶自己的表妹程蓉,就连忠勇伯府里的下人们都是如此认为的。眼下出了这种变故,别的不说,程蓉身边的大丫鬟先就沉不住气,悄悄就往程蓉耳边说了。 于是入夜后,程蓉那体虚病弱的身体又发起了高烧,大晚上就叫了两拨御医去看,宫里宫外都知道了。 晋王的处境暂且不论,庞嘉雯对这些事情却是一无所知。 白若瑾金榜题名后要入翰林院当值,不好再住在成国公府了。 周夫人便为他办了一场登高宴,宴会就定在了四月二十三日晚。 宴会摆在白若瑾住的静雪斋,庞嘉雯也过去了。 酒宴后,年长一辈的都散了,只有李老夫人和周夫人还在。 李老夫人站起来说要去园子里消消食,庞嘉雯就自告奋勇地道:“我陪您去。” 岂料李老夫人才刚刚同意,白若瑾就站起来道:“我们一道去吧,我虽然在这怡园里住了这么久,却是没有好好逛过,不如今天趁着外祖母雅兴,我也跟着逛逛。” 李老夫人看了看孙子孙女们,说道:“那你就把他们都丢在静雪斋不管了?” 江帆闻言,连忙道:“逛,我们也要去逛。祖母可不许偏心,只愿意带嘉雯妹妹去。” 江绫和江绾也附和着,跑到李老夫人的身边。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李老夫人心里欢喜,便道:“那就都去。” 周夫人就道:“难得大家都有这么好的兴致,那我们就从怡园的东侧门出去,走外面的长廊转入映月湖上,在峥嵘台休息片刻,便从半月桥转回粼光水榭,最后入怡园牡丹亭小憩,到时候老夫人若是累了,便回定安堂歇息。你们年轻若还能玩,牡丹亭鸟语花香,又挨着莲花池,就是你们想摆曲水流觞也是可以的。” 庞嘉雯想到映月湖之大,想到峥嵘台之广,想到半月桥到粼光水榭之远,一时间笑而不语,只是挽着李老夫人的手多用了三分力气。 李老夫人回头看她,见她似笑非笑,眉心不安,只差没有明着暗示,不要去。 李老夫人便故意逗她道:“你知道成国公府是谁修建的吗?” 庞嘉雯摇头:“不知道。” 李老夫人便道:“那是嘉兴园林大家王全修建的,江南文人雅士都喜欢修建园子,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长廊水榭,应有尽有。你如今还不好好适应,将来若是嫁去江南那些书香世家,岂不是要让别人笑话?” 庞嘉雯自己没有多大感觉,第一时间看向江绫。 江绫如今跟江苏布政使的儿子邓绍议亲,已经快要下定了。邓家是苏州的大族,而苏州又以园林闻名于天下,若说适应,江绫理应是头一个。 江绫发现庞嘉雯看着她,忍不住羞红了脸,便道:“你看什么,你若想嫁去江南,我去求母亲帮你做媒。” 庞嘉雯知道江绫害羞了,便道:“好啊,最好跟姐姐嫁一家,咱们不做姐妹了,做妯娌也行啊。” 江绫说不过她,跺着脚道:“我就要做你姐姐,谁要跟你做妯娌?” 话落,惹得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笑得不行。 周夫人就打趣道:“嘉雯真的想跟你绫姐姐作伴吗?” 庞嘉雯道:“若是婶婶肯做媒,那我就嫁过去呗,有绫姐姐在,谁还敢欺负我不成?” 周夫人看了一眼李老夫人,见她老人家微微颔首,心里便有底了。 她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往后要是敢不愿意,看我不打你。” 庞嘉雯笑着道:“那得先说好,最起码得等我到十八岁,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呢。” 京城大家族的姑娘们,多到十八岁出嫁,小的也要十六七,十四五岁像庞嘉雯和江绾这样大的姑娘,最多也就是提前定亲,成亲还早呢。“ 周夫人便道:“那是当然,就是你想早点嫁我们还不愿意呢?好不容易养大的姑娘,怎么能随便就嫁人呢?” 庞嘉雯两手一摊道:“那我就没问题了。” 周夫人简直要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笑死了,说道:“好家伙,将来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可千万别到我面前来哭,到时候我是不会成全你的。” 庞嘉雯摇头,一脸淡漠道:“那是不可能的。” 周夫人道:“怎么不可能?” 庞嘉雯道:“反正就是不可能。” 李老夫人看了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白若瑾,出言打岔道:“好了,我们逛园子去吧。” 如此,话题才打住,一行人往怡园的东侧门去。 他们到峥嵘台休息的时候,庞嘉雯跑到水边去玩。 李老夫人隔着远远的距离喊她:“嘉雯,离水边远一点。” 庞嘉雯回头笑道:“没事的,我就玩一会。”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不放心道:“叫个人去看着。” 这时白若瑾自告奋勇道:“外祖母,我去吧,我水性好。” 李老夫人看向他,想说不用,叫江绫过去就行了。 谁知道白若瑾说完就走,步伐还挺快的。 李老夫人皱了皱眉,朝江绫和江绾道:“你们两个也过去看看。” 江绫和江绾面面相觑,她们知道白若瑾有话要对庞嘉雯说,她们不想过去。 周夫人出面解围,压低声音道:“算了,反正若瑾都要搬出去了,您何必要做这个恶人呢?” 李老夫人听了,觉得自己刚刚就应该听庞嘉雯的,不要出来。 她叹了一声,只喝茶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江家三兄妹都朝湖边看过去。 白若瑾站在庞嘉雯的身后,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庞嘉雯触碰的水声没有了,她慢慢站了起来,因为脚步踉跄,白若瑾还伸手拉了她一把。只是还没有碰到她,便被庞嘉雯给避开了。 然后他们两个就侧面对着他们,开始说话。 众人虽说都在喝茶,一个个却都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 然而白若瑾和庞嘉雯说得太小声了,他们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楚那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第106章 商议 白若瑾是有话要对庞嘉雯说,但不是什么眷恋不舍,而是问庞嘉雯是否还记得他们之间的赌约? 庞嘉雯先是怔了怔,随后才想起来。 白若瑾看她那个神色,便知道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无论如何,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想要争取。 于是他便道:“我还要过两个月才入翰林院当值,期间也只准备两次考试,都可以延后。洛阳的牡丹宴要办到六月,现在我们去的话,还能赶上最后一场。” 庞嘉雯问道:“你是想特意去呢,还是顺道回去?” 白若瑾很快回道:“因为要回乡祭祖,所以是顺道回去的。否则以后在京当值,要想回去就不容易了。” 庞嘉雯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道:“我是没有问题,不过我得先问姑祖母,她老人家若是同意,那我才能跟你一道去。” 白若瑾道:“那是当然。” 然后他们说好,等回去以后就告诉李老夫人。 可接下来再逛园子时,李老夫人就显得心不在焉的了。还没到粼光水榭,她便说累了要回定安堂。 然后是白若瑾和庞嘉雯一起送她回去的。 在庞嘉雯开口之前,白若瑾递了一封信给李老夫人。 那是洛阳的柯老夫人,白若瑾的祖母写来的。 李老夫人看完信以后,抬头扫了一眼白若瑾,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白若瑾应声,随即离开了定安堂,从头到尾没有多看一眼庞嘉雯。 等他走了以后,李老夫人才拉着庞嘉雯的手道:“他都跟你说些什么了?” 庞嘉雯道:“没有什么?之前我们不是放天灯许愿吗,他的天灯总是掉下来,我就跟他打赌,让他许金榜题名,如果天灯不掉下来,就答应陪他去参加洛阳的牡丹宴。现在他金榜题名了,问我还记不记得赌约?” 李老夫人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庞嘉雯道:“我觉得无所谓。反正要我耍赖也可以,说到底他金榜题名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我说过了,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去过洛阳,能去一次也是好的。” 李老夫人就打趣道:“那你就不怕跟他去洛阳会发生些什么?” 庞嘉雯做了一个拔剑的手势道:“那我就自刎!” 李老夫人瞬间黑脸,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道:“你说什么呢?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出去。” 庞嘉雯委屈巴巴地抱着她老人家的手臂,娇气道:“您才舍不得呢。” 李老夫人冷哼:“你看我舍不舍得?”话是这样说,那拍在庞嘉雯后背的手却不知不觉温柔下来,带着顺毛般的缱绻。 庞嘉雯就蹭啊蹭,像小狗一样。 李老夫人就叹啊,说道:“他祖母柯老夫人给我来信了,说多年未聚,想邀请我去洛阳赏花。等过了重阳,她再陪我入京,以后就在京城陪我了。” 庞嘉雯道:“听起来诱惑很大呀,您会答应吗?” 李老夫人轻哼道:“我就是觉得她这信里透着古怪,要我先去洛阳,她再陪我入京。偏巧若瑾又跟你提了赌约之事,你别跟我说你什么都没有想?” 庞嘉雯笑道:“我想啊,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您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任凭他算计再精,也要您点头不是?” “可若最后您点了头,那不管再发什么事,都是您心甘情愿入套的,您可就不能反悔了。” 李老夫人揪着她的耳朵,没好气道:“我在说你,你还调侃上了?” 洛阳锦 第71节 庞嘉雯忍着疼,假意带着哭腔道:“那要怎么办嘛?人家连祖母都请出来了,您这个外祖母还视而不见?即便我们都去了,那又能怎么样呢?柯老夫人再厉害也是洛阳白家的老夫人,跟我庞嘉雯有什么关系?只要您是站在我这边的,就是让我现在住进白府我都不怕。” 李老夫人见她如此豁达,没好气道:“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可别到时候栽了跟头,又回来跟我哭。” 庞嘉雯一本正经道:“那不会,最多哭完了再来找您。” 李老夫人拿她没有办法了,就道:“我不和你说了,你去把你师父叫来。” 庞嘉雯突然觉得头皮一紧,连忙道:“这件事我听您的还不行吗?” 李老夫人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怕江怀,当即轻哼道:“不行,去把你师父叫来,我要听他怎么说?” “问他是不是舍得把你放去洛阳,他要是舍得,那我就不管了。” 庞嘉雯突然觉得跟白若瑾的赌约不作数也可以了,她当即道:“我赖皮,我当小狗,我不去洛阳了。” 李老夫人见她怂成这般,顿时大笑起来。 庞嘉雯幽怨地坐在一旁,还应景地“汪汪”两声,逗得李老夫人眼泪都出来。 可庞嘉雯越是怕,李老夫人就越觉得有趣,她老人家当即让洪嬷嬷去请。 庞嘉雯站起来就道:“那我先回去了。” 李老夫人就道:“回吧,我们也不要听你说。” 庞嘉雯很颓废地说:“我都愿意当狗了还是不行吗?” 李老夫人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最后庞嘉雯也没有走,她央求了袁嬷嬷,躲到茶房里去了。 她想知道师父会怎么说,会不会觉得她当初太草率了,明知道白若瑾博学多才还敢跟他打赌? 现在赌输了又想赖账,师父那样明月清风般的人物,一定会厌恶她这些小孩过家家的伎俩? 庞嘉雯想着,情绪低落下来,守着烧水的小炉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江怀很快就来了,李老夫人与他坐在西暖阁里喝茶,那里刚好离茶房近,说话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偶尔还是能听清那么一两声的。 李老夫人把柯老夫人的信给江怀看了,江怀就道:“总算是办了件有点脑子的事。” 李老夫人就道:“你还是没有死心,还是想为他们做媒?” 江怀道:“抛开那些不说,若瑾难道不是夫婿的上佳人选吗?像他这个年纪,能在一众士子中脱颖而出,又得皇上金口玉言赐下御前行走,这是多少世家子弟想求却求不来的。” “嘉雯日后嫁过去,上无公婆,下无叔子小姑,长房只剩他们夫妻,谁能插手他们房中事?” “赵衡虽然说话不着调,但有一件事他说得很对,满京城不知道多少闺秀想嫁去洛阳白家,准确地说,是想嫁给若瑾。” 李老夫人何尝不知,所以一直有意避开这些。 此时儿子摊开来说,她便觉得是自己感情用事了。 “说到底,我还是偏心嘉雯的。那孩子爱憎分明,我实在是不想勉强她。” 江怀沉声道:“不会勉强,一切都交由她自己选择。只是洛阳之行,您还是带着她去吧。” 李老夫人面色一紧,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安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江怀摇了摇头。 然而李老夫人却是不信,她锐利地看向儿子,通身都是冷冷的戾气。 第107章 洛阳 江怀被母亲盯得背脊发凉,半真半假地说道。 “晋王频繁对嘉雯示好,儿子不忿,便也给了些回礼。忠勇伯的女儿程蓉因此发病,王太医那边虽然没有明着说,但透出来的消息是寿元不长。” “眼下庞彪还想拿下沙州,那周围不仅仅有鞑靼,还有剌惕部。程家在大同驻有三万兵马,若是调防时故意延误军令,怕是会置庞彪于险境。” 李老夫人听后怒不可遏,大喝道:“他敢!” 江怀道:“暂时是不敢的,但倘若嘉雯留在京城,一再跟晋王传出流言蜚语,而程蓉又死了,忠勇伯程骁有五个儿子但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而且还是嫡女,你觉得他会甘心吗?” 李老夫人冷嗤道:“晋王若真的想娶他的女儿,会拖到现在?贤妃想帮衬娘家,自己又野心勃勃,晋王就是受她的影响才犹豫不决的。你让程家知道晋王的打算是对的,免得以后他们认为是嘉雯稀罕晋王呢。”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带嘉雯去洛阳,程家那边你和张朔去一趟,只说是看在程骁的面子上。” 江怀笑着颔首,他知道母亲的打算。让张朔去给程蓉治病,一来是表明他们成国公府的态度,二来是念着庞彪呢,害怕程骁给庞彪使绊子。 大同离肃州还有很远,调兵也不会从大同调,江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有别的事情要办,希望母亲带着庞嘉雯暂时离京。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江怀出了敞厅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当他抬脚准备离开时,却看见依在抱夏厅里躬身缩头的袁嬷嬷。她似乎有些慌张,但又规规矩矩地站着,仿佛在等着他发现些什么? 江怀看向袁嬷嬷身后的茶房,发现那里面亮着灯,小窗户支开一半,他恍惚看见一抹粉妆。 江怀狐疑着,抬步往前,可刚走两步就挪回来了。 他突然想起,今日在宴会上,庞嘉雯穿了一身粉色的交领袄裙,琵琶袖子下露出润泽清透的玉镯,看起来像枝头绽放的樱花,美得格外温柔。 他想着别是庞嘉雯躲起来偷听了,便走过去看。 谁知道刚走到窗边就看见站起来的庞嘉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目光直直地朝他看过来,眼神专注极了,像是在努力求证什么? 江怀突然觉得有些压抑,便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庞嘉雯道:“快了,我这就回去。” 江怀蹙了蹙眉,他想解释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便道:“早点休息吧!” 庞嘉雯微微颔首,目光像极了夜色中沉静的湖泊,干净且深沉。 江怀突然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她都听见了。而在对待白若瑾的这件事情上,她很在意他的态度。 于是他十分中肯地说道:“若瑾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师父只是不想你错过。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没有人能够逼你。” 庞嘉雯低首浅笑,清亮的眸子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她没有再抬头让江怀看见,只是乖巧地应道:“我知道了。” 窗户外,清风吹拂,江怀长身玉立,手指却紧握在一起。 淡淡的光晕落在他的脸上,照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有些冷肃,然而他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 过了许久,庞嘉雯也没有再说话。 再后来,他们各自回房。 庞嘉雯洗漱后就睡了,临睡前让秦姑姑给她点了安神香。 江怀躺了一会睡不着,爬起来去找张朔了。 他问张朔道:“你有没有碰见过,有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你便觉得是你做错了?” 张朔困得眼睛皮都睁不开,便道:“没有,一般大家都是用很崇拜很感激很涕零的眼神看着我。” 江怀:“……” 罢了,对牛弹琴! …… 李老夫人是四月二十五日带着白若瑾和庞嘉雯离京的,江绾原本也要去,但因为江绫备嫁有些忐忑,便央求江绾留下来陪她。 庞嘉雯看着江绾依依不舍的神情,心里不免落了遗憾。 从京城启程,他们要赶在端午之前到洛阳,便没有在路上停留。 因此他们是五月初四的晚上抵达洛阳白家的,庞嘉雯一直知道洛阳白家在士林当中享有很高的地位,却是不知,这样的地位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她搀扶着李老夫人下车,远远看着上百人的迎接队伍,灯火通明的大宅院外,男女各占一半,另有丫鬟仆妇不算。 一位身着缠枝灵芝纹织金缎大襟的老夫人迎了上来,她年岁看起来比李老夫人还大些,两鬓斑白,面容显老,稀疏的头发盘起来,带着金玉发冠,冠正面有金花三朵,玉叶六片,左右发髻再插金簪一对,打扮得十分隆重得体。 她老人家一看见李老夫人就扑过来,丝毫没有管身后跟着伺候的年轻媳妇们。 一众不大不小的惊呼后,那位老夫人拉过李老夫人的手紧握着,满面泪痕道:“老姐姐,我总算是把你给等来了。” 一旁的庞嘉雯微微愕然,虽然猜测了眼前这位是柯老夫人,却是不知柯老夫人竟然比李老夫人年岁还小些,因为柯老夫人看起来像是已经年近古稀一样。 一番寒暄后,李老夫人把庞嘉雯拉到柯老夫人的面前道:“快来拜见柯老夫人。” 庞嘉雯不卑不亢地行礼,温柔道:“晚辈嘉雯,拜见老夫人。” 柯老夫人拉着她左右打量,见她身着绿色云纹交领袄裙,外面罩了一件桃红纱彩绣花鸟纹披风,头戴珍珠点翠头面,耳朵上坠着一对莲子般大小的玉芙蓉耳环,整个人亭亭玉立地站着,面容白皙,五官精致,一双凤眸熠熠生辉,真是大方得体,明媚动人。 柯老夫人当即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紫翡翠手镯递给她,高兴道:“早就听闻老姐姐身边有位温柔孝顺的丹阳郡主,今日一看,果真不凡。郡主第一次来府上,老身也没有什么好的见面礼,这翡翠手镯虽不值当什么,但盛在适合你们年轻的小姑娘戴,希望郡主不要嫌弃才是。” 庞嘉雯觉得这份见面礼是柯老夫人特意准备的,市面上的紫翡翠她见过很多,像眼前这么温润通透,色泽艳丽的,她却是第一次见。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老夫人,见她老人家点了点头,她这才屈膝收下。 不少妇人的眼睛都朝庞嘉雯看过去,想知道这位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如今养在李老夫人膝下的丹阳郡主究竟是何模样? 只是这一看,便觉得她面容姣好,通身气派不俗,虽然站在两位老夫人的身边,然而矜贵的气场浑然天成,仿佛谁也抢不去她的风头一样。 于是众人不免默默地想,这位就是柯老夫人挑中的长房孙媳了。只是可怜在白家等了许久的谢筝,好端端的一位知府嫡女,怕是连妾都做不成了。 第108章 通风 京城里,自江怀带着张朔亲自去了一趟忠勇伯府后,成国公府和忠勇伯府之间的关系便松缓了许多。 尤其是张朔开方的调养下,程蓉不仅身体大好,更是有望生儿育女,与平常女子无异。 忠勇伯的夫人常氏听后连忙叩拜,给张朔封了整整一千两的银票。张朔婉拒了,却在最后一次复诊时听到程蓉开口问他:“道长可曾见过丹阳郡主?” 张朔搭完脉,微微颔首道:“自然见过。” 程蓉让丫鬟撩起帷幔,她靠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大迎枕,面容清丽无双,眼瞳漆黑如墨,虽说是久病在床的姑娘,但眉峰浓而犀利,一看就不是什么任人欺负的主。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将家一屋子的小丫头都清退了,然后自己守在门口。 张朔不解,狐疑地看着她。 程蓉道:“道长可否说说,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朔缓缓站起来,不悦道:“你想知道什么?你喜欢晋王,嘉雯可不稀罕。” 洛阳锦 第72节 程蓉微微颔首,轻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郡主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竟连道长这般无欲无求的圣手都愿意为了她来治疗我的弱症。” 张朔也没否认,淡淡道:“嘉雯那丫头就是个武痴,姑娘想的这诸多,对她而言犹如云烟,因何起,何时散,她都浑不在意。” 程蓉道:“可她喜欢洛阳白家长房的公子不是吗?连李老夫人都带着她去洛阳了,白家那位公子也请人去肃州提亲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舍近求远?” 张朔突然就默了,他盯着程蓉,见她不似说谎,便问道:“什么提亲?谁去提亲?” 程蓉见他不知,眼眸倏尔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笑着道:“原来丹阳郡主也不喜欢白家公子啊,可眼下她去了白家,白公子又请人去肃州提亲,只怕过了不多久,他们二人议亲的消息便要传回京城了。” 张朔瞬间了然,冷肃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程蓉道:“昨日听母亲说道长不肯收下银子,我忠勇伯府向来不愿欠人情,我程蓉更是如此。郡主的三姨母嫁在山东泰安,夫君为山东虎啸镖局的总镖头林起。据传这林起背后靠着的人正是郡主的父亲庞大将军,这些年林起走镖可没少去西宁与庞大将军举杯畅饮,两人虽为连襟,实则常以知己好友互称。” “这洛阳白家的公子,外祖母为丹阳郡主的姑祖母,这两人若想结为连理,那媒人理应是李老夫人才是,怎么会舍近求远,找了林起?” “这林起要想扩大镖行,行走河南一代少不得要求白家庇护,此去说媒,定会十分诚挚,指不定他人还没有回来,丹阳郡主的庚帖便会先到洛阳了。” 张朔听得火大,暗骂白若瑾是个小兔崽子。 他当即道:“多谢程姑娘提醒,你放心好了,我以后绝不会将医治过程姑娘的事情挂在嘴边,这件事就当我们礼尚往来,扯平了。” 张朔说完,朝程蓉点头颔首,随即离开了。 程蓉的贴身丫鬟见他走了,连忙折回房间给程蓉斟茶,出声道:“我原以为这张道长不肯要夫人的银子是在图谋更大的利益,不曾想一个消息就将他打发了。” 程蓉斜睨了她一眼,轻嗤道:“你知道什么?我原先以为,李老夫人带着丹阳郡主去洛阳小住,肯定是已经想好了要将丹阳郡主许配给外孙白澄。可现在看来,李老夫人分明不知道白澄的打算。” 小丫鬟不懂,狐疑道:“为什么啊?白家可是洛阳第一世家。” 程蓉就笑道:“是啊,为什么?想不到受到众人宠爱的丹阳郡主,在婚事上也会被人算计?” 所以,她受的这点苦,看透的这点人心又算什么呢? 不过是各有各的因,各寻各的果罢了。 …… 张朔迫不及待回到成国公府的时候,远远看见陈勇站在金合欢的树下跟江怀汇报要事。 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带着金合欢花的香气,无端引人沉醉。 张朔却一点闲情逸致都没有,他听见陈勇说顺平帝已经知道了魏王世子中了断肠的毒,十分震惊,目前叫锦衣卫的人暗中彻查。 他迫不及待地打断道:“行了,既然你已经选择做局,那他还能逃得了你的手掌心吗?” 江怀见他火气大,挥了挥手示意陈勇先下去。 等陈勇走了,江怀才道:“不是去忠勇伯府复诊去了,是那程蓉的病情又恶化了?” 张朔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来气,冷声道:“程蓉好得好,是你那好徒弟,已经羊入虎口了。” 江怀蹙了蹙眉,不悦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朔就道:“你要对付顺平帝的事情老夫人迟早会知道的,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辈子。可你支走了她,还让她把嘉雯带去洛阳,你可知白若瑾早早就请了山东虎啸镖局的林起去了肃州向庞彪夫妇提亲了?” 江怀的面容忽地冷了下来,眯乜着眼睛问:“什么时候的事?” 张朔道:“应该是四月中旬,他摘得状元郎的时候,毕竟有了这个体面的身份,庞彪也才看得上他不是?” “而且他请了林起,就可以对庞彪说,正是因为看重嘉雯,不忍惊动李老夫人怕庞彪为难,如此良婿,庞彪想必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吧?” 江怀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感觉迎面而来的风都是带着刀子的。 那一夜庞嘉雯隔着窗户看他,眼中仿佛含有千言万语。 他早就知道她不喜欢白若瑾,却还一再想让她给白若瑾一个机会。那时她心里会不会很难过地想,师父虽是她的师父,但却也是白若瑾的小舅舅,亲疏有别,她的幸福便不算什么了? 江怀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捏了捏拳,对张朔道:“我要去一趟洛阳。” 张朔就故意激他道:“你去吧,最好日夜兼程连饭也别吃,否则去晚了,怕是他们连庚帖都换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温骤降,一阵风吹来,树叶婆娑的声音里掺杂着骨节咔咔声响。 张朔冷嗤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只见眼前黑影闪过,他再想定睛看清楚,却发现江怀早就不知所踪了。 第109章 流云纱 洛阳白府。 一番忙碌,众人歇下时已经夜深了。 长房正院的虚谷斋里,白若瑾前脚刚换了一身衣服,后脚白汲就来了。 白若瑾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白汲就道:“从临洮府一路过西安府到洛阳,这一带的关系都打通了,以后但凡是林起的镖,他们都会暗中照拂。林起也说了,李老夫人既然在洛阳,那郡主的庚帖他也会先送到洛阳。” 白若瑾微微颔首,暗暗算了算从肃州到洛阳的路程。 林起的人都是练家子,赶路的速度不比朝廷的信使差,如果顺利的话,再过几天他就能收到消息了。 白若瑾转过头,发现白汲还没有走,便问道:“你还有事吗?” 白汲斟酌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丹阳郡主到时不肯下嫁呢?那你要如何收场?” 白若瑾道:“她不是说了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周夫人她都可以放心托付,那她的亲姨父林起,想必也算得上是个体面的媒人吧,她为何不肯?” 白汲翻了个白眼,想说那只是郡主的托词罢了。 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或许会说一切遵循古礼。但前提是,那个人她并不讨厌,也不抗拒。 可白若瑾和丹阳郡主,他们之间分明有着深深的沟壑。白汲实在不懂,聪明如白若瑾为何会如此强势地定下他和丹阳郡主的婚事? “郡主的行事透着一股江湖义气,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郡主绝不是宽容大度以德报怨之人,我是怕你这样做会适得其反。” 白若瑾轻笑道:“你说的我都懂,可这些都曾是她亲口说出来的。既然是她说的,那我就要办到。” 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一切,倘若她还是不从,他再想办法便是。 …… 庞嘉雯是第二天早上才见着白烁的妻子王夫人,也就是白若瑾的二婶。 也许是前世见着王夫人死前的样子,庞嘉雯总是会神思恍惚地把美人面和血淋淋的枯骨混在一起看,她深知是自己的问题,便向李老夫人告假,回房去歇息了。 李老夫人以为她是舟车劳顿不想动,便也没有勉强。 柯老夫人还叫了府里的女医来给她按摩,让她好好睡个午觉。 那女医到有些功夫,庞嘉雯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秦姑姑进来跟她说,李老夫人要在柯老夫人住的益寿堂用晚膳,传话叫她醒了便过去。 庞嘉雯微微颔首,换了一身碧色交领襦裙,将柯老夫人给她紫翡翠手镯取下,换了一个润滑冰透的翡翠镯子戴上,挽了发髻,戴了镶宝石的碧玺花簪,鬓边插了一对粉珍珠镶宝石的珠花,朴素中透着一抹娇俏,正衬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出门时,秦姑姑又给她罩了一件流云纱绣樱花翠鸟的披风。 庞嘉雯皱了皱眉头,苦恼着说:“姑姑,这也太花哨了。” 秦姑姑给她整理了衣角,轻笑道:“宫里赏下来的流云纱,多少高门小姐都想着攒来做嫁妆。郡主既然制了衣,这个场合穿最合适不过了。” 庞嘉雯叹了口气,知道这顿晚宴怕是少不得要见白家的几位姑娘了。 洛阳白家,大燕第一士族。祖祖辈辈都在这千年帝都,牡丹花城中繁衍生息,教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名人大儒,其家族重孝道,崇礼仪,后崛起如江南士林,集百家之长,在白家面前却也不敢妄自尊大。 在这样大家族里出身的姑娘,一举一动皆代表了名门闺秀的典范。区区流云纱压不过白家姑娘们的风头,秦姑姑只是不想她落了下乘,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皇上亲封的丹阳郡主,是成国公府李老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姑娘。 秦姑姑和程姑姑陪着庞嘉雯去益寿堂的时候,远远地,抱厦厅里的便有一位管事嬷嬷迎了上来,秦姑姑介绍道:“这位是柯老夫人身边的田嬷嬷,昨晚上见过的。” 昨晚上见过的人太多了,庞嘉雯并不记得,但还是微微颔首。 田嬷嬷领着一众丫鬟给庞嘉雯行礼,笑着道:“郡主身体可好些了?” 庞嘉雯道:“有劳府上女医,已经好了。” 田嬷嬷一边笑着迎着她往里走,一边叫小丫鬟进去报信。 先进敞厅,过落地明罩,转入西暖阁。 西暖阁帘子是撩起来的,庞嘉雯径直而入。 白家的姑娘们听见声响便都抬头看过去,只见来人身姿高挑,体态轻盈。身上那件流云纱绣樱花翠鸟的披风摇曳生风,仿佛蓝天白云下随风而动的流云,美得不可方物。 就在她们暗暗吸气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上移,如果说流云纱的美是柔软的,像风一样温柔。那么庞嘉雯的美则是明艳的,灼人的。 她梳着流云髻,带着碧玺花簪和粉珍珠镶宝石的珠花,耳朵上坠着珍珠耳环,作为郡主而言,这已是极其简朴的装扮,但却给人一种珠玉生辉,明艳动人之感。 只见她轻抿着唇,双眸明亮如星,进来的那一瞬,仿佛整个西暖阁都跟着亮起来了。 庞嘉雯笑着给柯老夫人和李老夫人请安,她们两位老夫人坐在上首的宝座上,看起来很是亲密。 柯老夫人把她叫上前去,握着她的手跟李老夫人说:“小孩子不装病,看看这脸色,比早上好了很多。” 李老夫人笑着颔首,她发现庞嘉雯把柯老夫人给的紫翡翠镯子换下来了。她都看见了,柯老夫人肯定也看见了。 可看见了还这般待庞嘉雯,李老夫人不免想起儿子说的,白若瑾是很好的夫婿人选。 王夫人上前领着庞嘉雯认识白家的姑娘,头一个介绍的是白萱。 她是五房的孙女,因父亲外放在江苏,母亲也跟去了,柯老夫人怜惜她,特意接过来住的。 白萱比庞嘉雯大两岁,初初见,庞嘉雯只觉得她温柔漂亮,持重有礼。 然后便是王夫人的两个女儿,大女儿白英比庞嘉雯大几个月,性格腼腆,才说两句话就脸红了。她妹妹白芳则要活泼些,还仔细盯着庞嘉雯瞧了瞧。 庞嘉雯记得,前世白烁一家被抄家后,因没有祸及出嫁女,最后还是白英和白芳来给他们夫妇收尸的。 最后一位,便是柯老夫人的外孙女,一直住在白家的谢筝。 谢筝的父亲时任应天府尹,谢筝却是从十二岁就住进白家了。如果白若瑾没有入京,那他们应该能成就一段佳话的,可惜了。 庞嘉雯想着,微微朝谢筝颔首。 谢筝也朝她笑了笑,温婉娴静。 眼看几位姑娘都没有什么不妥。庞嘉雯稍稍定了定心,决定先静观其变。 洛阳锦 第73节 第110章 别擦了,脏! 庞嘉雯落座后,王夫人命人传膳,置了两桌。 王夫人和白萱伺候两位老夫人在上桌,庞嘉雯同白家姐妹和谢筝在下桌。 可才刚动筷子,李老夫人便对王夫人道:“你也是快当婆婆的人了,坐下吃吧。” 王夫人便道:“那我叫田嬷嬷来给您布膳。”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朝庞嘉雯招手:“今日贪睡那么久,还不过来活动活动筋骨?” 庞嘉雯刚好还没有动筷,便笑着起身过来。 她先是替李老夫人捏了捏肩,娇嗔道:“就知道您看不惯我懒,所以我都忍着没朝桌上看,生怕看得见吃不着,我心慌。” 李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亲自给她夹了五丁敞口酥,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道:“坐下吃吧。” 上桌没有摆庞嘉雯的碗筷,李老夫人就将她的青玉连纹碗筷都给了庞嘉雯。 王夫人见了,连忙又添了一套。 此时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寻思着李老夫人是临时起意还是不满她的安排? 倘若李老夫人不满,那柯老夫人那里? 想到这里,王夫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偷偷打量了一眼柯老夫人。 可柯老夫人并没有看她,而是给李老夫人新添的碗里夹水晶虾饺,说道:“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爱吃这个,不知道现在还爱不爱?” 李老夫人故意嗔道:“我爱不爱的,你夹的我还不吃吗?”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柯老夫人顺势叫白萱去落座,只留了王夫人在一旁布菜伺候她。 庞嘉雯偷偷看了一眼柯老夫人,谁知道被柯老夫人发现了,柯老夫人就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酱鸭肉,笑着道:“尝一尝,这是我们家厨子的拿手菜。” 庞嘉雯应声,连忙低头吃了起来。 她觉得柯老夫人像尊大佛一样,虽然不是要她伺候着,可她还是提心吊胆的。 不知道是不是李老夫人看出了点什么,对柯老夫人道:“跟我吃饭你还要人伺候着,是给我摆架子吗?” 柯老夫人失笑:“瞧你说的,我就是有那个心我也没有那个胆子啊。” 说着,让王夫人坐下吃饭。 田嬷嬷摆了碗筷上来,就在柯老夫人的身边,也算是全了王夫人颜面。 但她还是看得出,王夫人用的碗跟他们的不一样,王夫人用的是红彩蝙纹圆口碗,虽然同样精致,可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一顿饭吃得庞嘉雯想给下面那几位闺秀鼓掌,就这样连用碗筷都讲究的大家族里,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淡然处之的? 这些的猫腻,傻子才看不出来呢。换了是她,只怕宁愿称病在房间里也不愿意出来待客的。 更绝的是,用完饭,她和两位老夫人漱口的茶杯是白玉的,王夫人用的是白瓷的,另外几位姑娘用的则是粉彩的。 如此鲜明的对比下,庞嘉雯就是想忽视都难,但其他人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理应如此。 白若瑾来请安的时候,柯老夫人刚刚换了个地方坐下,她道:“正是要叫他来请安他就来了,让他进来吧。” 进来就进来吧,庞嘉雯发现白家那几位姑娘都站起来了,还有谢筝也是。 她正狐疑呢,突然发现李老夫人朝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然后庞嘉雯果真咸鱼不动了。 白若瑾进来时,看见的第一眼便是她懒懒地坐着,神情漠然疏离,仿佛浑不在意似的。 待一切礼毕,大家全都坐下,白若瑾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庞嘉雯的上首,与她共用一个茶几。 庞嘉雯瞅了一眼自己刚喝过一口的茶,突然就想弃了它。 白若瑾抿了一口田嬷嬷端上来的茶,便随意搁下。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那茶杯刚好与庞嘉雯的茶杯一前一后地靠着,看上像故意排着序一样,倘若不是两个茶杯不一样,别人或许还会以为是一对呢? 庞嘉雯斜睨了一眼白若瑾,无声警告。 白若瑾却撑着手肘靠近她,轻笑道:“嘉雯妹妹可还习惯?” 庞嘉雯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轻哼:“还行!” 白若瑾丝毫没有收敛的架势,又近一些。若不是碍于在场的众人,庞嘉雯真想把茶杯往他脸上砸过去。 不过她忍下去以后,便觉得可笑。 白若瑾以为来了洛阳就能拿捏住她了吗? 她想着,阴翳地瞪向白若瑾! 白若瑾不以为耻,继续道:“我今日去了百花巷,已经将那一片都肃清了,明日我请嘉雯妹妹去赏花可好?” 周围好像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庞嘉雯想看看是谁,却发现那几位姑娘个个正襟危坐,根本看不出什么? 她狐疑地盯着白若瑾,问道:“百花巷?那是什么地方?” 白若瑾道:“就是洛阳历年来举办花宴的地方,但凡洛阳名花,每到花宴都会齐聚百花巷,正逢牡丹花宴,错过就可惜了。” 庞嘉雯又问:“那你说的肃清又是什么意思?” 白若瑾不厌其烦地解答:“并非驱逐赏花之士,只是处理了一些以花牟利,诓骗客商的下作小人。” 庞嘉雯听了,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若瑾。 她想告诉白若瑾,我看你就挺下作的,你怎么不把自己给清理了? 可当着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的面,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便道:“即是如此,那你也应该问姑祖母才对,怎么问我?” 白若瑾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场合发作不得,也不想给他好脸子就是了。 他笑着,转头朝李老夫人央求道:“外祖母,您好不容易来一趟,肯定是要去的。那就劳烦您明日出门时,将嘉雯妹妹给捎上。” 李老夫人瞪他一眼,并不肯应,淡淡道:“我才不做这个恶人,嘉雯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留在府里逛园子。横竖你们府里的园子也大,够她逛一天了。” 白若瑾听后,转过头,有些似叹气般看着庞嘉雯,好像他也没有办法了。然后庞嘉雯就朝他得意地笑了笑,那神态好似在说,看吧,老夫人是最疼我的。 岂料下一瞬,柯老夫人强势道:“都去,都去。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怎么能不去呢?不仅牡丹花宴要去,香山寺要去,白马寺要去,反正都要去。” 此话一出,庞嘉雯感觉到一丝丝压迫。大家都去,就她一个人不去的话,未免也太扫兴了。 她不能拿柯老夫人如何,却是狠狠瞪了一眼白若瑾。 白若瑾却舒心地笑了起来,目光宠溺地望着她,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愉悦的气息,仿佛得偿所愿一样。 庞嘉雯先是狐疑,可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再跟白若瑾说话,便闷头喝茶。 只是喝着喝着,她发现众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微妙。 庞嘉雯狐疑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 这一看,“啪”的一声,茶杯碎了。 就在室内静默的这一刻,她不过是想低头确认一番,却见白若瑾蹲下身轻轻拂过她的裙面,温柔道:“碎碎平安,你没烫着就好。那茶杯我原也不常用,碎了也不打紧的。” 众人耳聪目明,一个个惊讶且了然地朝她和白若瑾看来,只见她们的脸色飞速变换着,说不出是极高兴还是极惶恐,总之表情十分复杂微妙。 庞嘉雯捏了捏拳头,突然就想给白若瑾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但她也只是想一想,因为她知道,现在的白若瑾已经开始算计她了。 庞嘉雯伸手拍了拍白若瑾的肩,在他抬首的那一瞬间突兀地笑起来,轻嘲道:“别擦了,脏!” 第111章 报信 庞嘉雯明显感觉到白若瑾的身体僵硬了些,笑容也不那么自然了。 直到白若瑾重新落座,她的脚边新添了一块干净的毯子,但庞嘉雯还是觉得浑身不适。 在场的人都以为看见了一场风花雪月,唯独她自己知道,她看见了白若瑾的黑心肠。 庞嘉雯起身朝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行礼,道:“姑祖母,老夫人,我想先回房歇息了。” 柯老夫人道:“去吧,早点休息。” 庞嘉雯朝余下几人微微颔首后便离开了,从头到尾她没有再去看白若瑾,也不曾知道,白若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 李老夫人将这一切都纳入眼底,很快就让白若瑾送她回房。 在路上的时候,白若瑾挽着她老人家的手,看起来十分恭敬体贴。 眼看住处将至,李老夫人拂开白若瑾,冷冷地望着他道:“你明知道嘉雯不喜欢你,可你为什么要在众人的面前那般放肆,让她们以为你和嘉雯是情投意合的?” 白若瑾道:“外祖母,我想娶嘉雯。” 李老夫人冷哼:“所以这就是你的办法?” 白若瑾摇头:“我只是在想,我能不能用长辈的威严逼她乖乖就范?而她抗拒我又到了何种地步?”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你现在看见了,她已经失态了。” 白若瑾微微颔首,只听他苦涩道:“我看见了,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厌恶我,厌恶我的亲近。” 李老夫人已经看不懂白若瑾了,她道:“江家在洛阳也有自己的宅子,即便江家没有,我李家也买得起。你若再像今晚这般不自重,连累嘉雯受人非议,那我就带着嘉雯出去住。” 白若瑾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道:“外祖母别这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李老夫人根本不信,她冷笑道:“我一直怜惜你,也纵容你。但你也要清楚,嘉雯虽然不是我的亲孙女,但在我的心里,她就跟我亲孙女一样,甚至于比我的亲孙女还要亲。” “我知道这种感情你不会明白的,但倘若白家也曾遭过灭顶之灾,白家也曾希望有一脉承继家业,我想为了那一脉能过得更好些,白家人也都会豁出命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了,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李老夫人说完,看向白若瑾的目光已满是失望。 白若瑾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李老夫人已经离开了他还站着。 身边的小厮提醒着他,该走了。 白若瑾逆着风转身,身体和步伐一样僵硬。他的心不可遏制地疼痛着,却难以言语。他知道不会有人明白的,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洛阳锦 第74节 可他就是放不下庞嘉雯,每一次就在他想要放下,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君子去成人之美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寝食难安,连做回原来的自己都做不到了。 前几日,有人告诉他徐定想辞官了。他忽然间顿住,想了一会才想起徐定是谁?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悲哀,竟然会忘记寻找母亲的下落,那曾是他豁出性命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 李老夫人气冲冲地回了院子,却在院门外愣了愣神。亮着灯的院外,袁嬷嬷朝她做了个手势。 李老夫人狐疑,没让身后的人跟着,悄悄走了进去。 庞嘉雯就像那看家的小狗一样,就坐在台阶上眼巴巴地等她。屋檐下亮着灯,她撑着下巴抬头,不知道是在数星星还是在看月亮。 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小丫头一下子蹿起来,高高兴兴地迎过来,嘴里却委屈地唤了一声:“姑祖母。” 李老夫人只觉得心头一酸,眼睛便红了。刚刚她还为说重了白若瑾而自责呢,这会却只觉得心虚。 小丫头这么好,全心全意地信任她,她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李老夫人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抱着,蹭了蹭她的额头,温柔道:“既然要来,怎么不等等我。” 庞嘉雯道:“我是小孩子,闹脾气怎么能带上您呢,这样柯老夫人会不高兴的。” 李老夫人就道:“她不高兴我们就住到外面去,别说是在洛阳,就是在杭州、苏州,我们江家也是有房产的。” 庞嘉雯咯咯地笑,羡慕道:“我以后也要买,我也要像您这么阔气。” 李老夫人趁她不注意擦了擦眼睛,笑着道:“不用以后,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买,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宅子?” 庞嘉雯道:“我想要有您的宅子,能买吗?” 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朝室内去,笃定道:“能。” 庞嘉雯来了就没打算走,她今晚要陪李老夫人一起安寝。 许是她们都知道今晚的白若瑾有些不妥,二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可她们不提,却有人提。 庞嘉雯才刚刚洗漱躺下,便听见洪嬷嬷来禀,说是王夫人来了。 李老夫人宽衣的手顿了顿,问道:“她知道嘉雯在这里吗?” 洪嬷嬷点头:“知道。” 李老夫人就道:“也许是因为嘉雯来的,无妨,我去会会。” 说完,给庞嘉雯把帐子放下来,悄声道:“你就装睡就行,听不懂的一会问我。” 庞嘉雯点头,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王夫人是和贴身嬷嬷来的,还穿着黑衣斗篷,看样子是想避人耳目。 李老夫人就请她入内室说话,王夫人朝珠帘后的床帷看去,李老夫人道:“小丫头犯困,已经睡了。” 王夫人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忐忑。 洪嬷嬷给她奉茶,她接过仿佛会烫手,很快搁置在茶几上。 李老夫人就直言道:“夫人深夜前来可是有事相告?” 王夫人左右看了看,目光闪烁。 李老夫人就让洪嬷嬷出去,顺便守门。 如此,王夫人才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老夫人和我们府上有几十年来往了,又是姻亲关系,按理说晚辈不该到您面前放肆。可眼下我家老爷在京城为官,我中秋节后也要入京,有些事情现在不说,日后见了老夫人,怕是只能跪下请罪了。” 李老夫人皱了皱眉,沉声道:“到底是什么事?” 王夫人看了一眼床帷,提高音量道:“是丹阳郡主和我那大侄儿若瑾的婚事。” 李老夫人眉头一皱,目光倏尔像寒冰利刃般直视王夫人。 王夫人只觉身体一寒,连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白若瑾他已经遣人去肃州提亲去了。” 话落,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第112章 王夫人 王夫人在极度紧张后竖起耳朵,企图听到一些异响。 可惜了,床帷中依旧毫无动静,仿佛里面的人已经睡熟了。 这时李老夫人道:“这件事你听谁说的?若瑾请人去提亲我怎么不知道?他请的人是谁?” 王夫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出声道:“听说是泰安的林起,也就是郡主的三姨父。您也知道的,林起跟庞大将军……” “天晚了,王夫人回去休息吧!”李老夫人打断她的话,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 王夫人愣了愣,斟酌着,还想再说什么? 李老夫人却已经叫来洪嬷嬷送客。 王夫人尴尬地笑着,临走前说道:“我家老爷说这本是件密事,因若瑾急于动用白家几代人积攒的人脉关系他才知道的,希望老夫人您……” 李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不悦道:“我知道了。” 是知道了,但却没有承诺会不会说出去。 王夫人顿时就慌了,脸色也不太好。可在李老夫人威势下,她只能腆着脸说些委婉的话提醒,然后跟着洪嬷嬷出去。 李老夫人一个人在窗边站了一会,感觉肩上一暖,才发现是庞嘉雯起来了,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姑祖母。” 李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惆怅道:“当年若瑾的父亲突然暴毙,母亲也失踪了。我瞧着洛阳白家不太平,便向柯老夫人提出要带若瑾回京。柯老夫人跪在我的面前哭,发誓这辈子会将若瑾护得跟眼珠子一样,我便心软同意了。” “这些年,我眼看着她由着若瑾胡闹,先是弄什么真假替身,引得谢家姑娘芳心暗许却姻缘难觅,入永宁侯府与徐定周旋,却险些将你置于险境。” “若瑾年幼时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得他父亲母亲教养,又是独子,纵得骄得很。可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坦荡的孩子,无论是欺负人还是被人欺负,他只会靠他自己的本事。不像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竟会瞒着我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情来。“ 庞嘉雯见李老夫人气得狠了,冷不防“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老夫人狐疑,转头看着她,问道:“你莫不是气傻了?” 庞嘉雯摇头,笑着道:“不就是他绕开了您找人去肃州提亲嘛,我生什么气?这件事他若是办成了,我敬他孤注一掷的勇气,说不定也就嫁了。” 李老夫人扣住庞嘉雯的手,追问道:“你是说真的?” 庞嘉雯摇头:“当然是假的了。” 李老夫人幽怨地瞪着她,无语道:“你还有心情跟我说笑?” 庞嘉雯挽着她老人家的胳膊,似撒娇般道:“这件事要是在半年前,我一定苦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或许就认命了。可我现在不会,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李老夫人就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庞嘉雯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我也不慌。就算交换庚帖,那也不过是定亲而已,我现在还没有及笄,等及笄后还要一两年的时间备嫁呢。” “白若瑾算计得再厉害,却也不过是将我的军,我飞个相就能挡了。” 李老夫人打趣她:“那谁是你的飞相?” 庞嘉雯顺势撒娇:“当然是您了。” “睡了睡了,别想了,我们不带怕的。”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并不知道庞嘉雯是强颜欢笑还是真的不担心? 但有她在的一天,只要庞嘉雯不愿意,她豁出去跟庞彪闹一场也不会让这门婚事成了的。 打定主意,李老夫人便哄着庞嘉雯睡了。 只是她到底年迈,哄了一会,自己到先睡着了。 庞嘉雯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帐顶。 当年就是被押着拜堂她都不眨一下眼睛的,白若瑾以为这样就能吓得住她了吗? 真是好笑! 倒是王夫人,从她的举动看得出来,她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有一些时日了。 之所以选在今晚说出来,或许是发现了她和白若瑾之间的端倪,知道白若瑾另外请人做媒不是因为避嫌李老夫人的关系,而是因为她不喜欢白若瑾。 白家长房早在十几年前就分家了,柯老夫人带着白若瑾常居洛阳。白烁夫妇在京长住,逢年过节才回洛阳来祭祖。 王夫人出自江西大族,嫁妆产业不少,白家更是家底深厚,柯老夫人就两个儿子,再偏心也不可能偏心到苛待二房,所以不会是家产之争。 那王夫人为什么要针对白若瑾呢? 难不成是因为白若瑾要入仕了,如果与她联姻,白若瑾无疑再添一大助力。再加上江贵妃和楚王那层关系,白若瑾在朝中可以说是如鱼得水。那倒时白家那些门生…… 白烁那个儿子今年也下场了,他好像只比白若瑾小几个月,却还是秀才功名。 庞嘉雯越想越觉得心惊,白家又到了势力接棒的时候,而白灿的儿子还没有能力立起来。 这就对了。 可仅仅是这些的话,白若瑾对王夫人的恨意也不至于变态到那个的地步,王夫人一定还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比如,对白若瑾的父亲下手? 亦或者,让人掳走了白若瑾的母亲? 庞嘉雯捏了捏拳,呼吸都重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真相,但证据呢? 白若瑾那般折磨王夫人到死,不可能仅凭自己的怀疑?一定有证据的,只是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庞嘉雯突然觉得来洛阳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很清楚,现在的白若瑾对王夫人还没有恨意。 快天亮时,庞嘉雯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多,她梦见王夫人对着白若瑾咆哮,歇斯底里地喊道:“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是我叫人去……” 王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若瑾却听不下去。他阴鸷地割去了王夫人的舌头,然后又挖去了她的双目。 王夫人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血淋淋的眼洞阴森恐怖,然而她那嘴巴还在不停地动着,像是极尽哀嚎嘶吼也要说出一句真相大白的话…… 庞嘉雯就那样被吸引着,忍着满心的厌恶和恐惧去听,结果才刚凑上去便听见王夫人在她耳边说:“庞嘉雯,我要杀了你!” 话落的下一瞬,王夫人猛地咬了她一口,像恶鬼啃食般咀嚼起来,一时间鲜血喷溅。 庞嘉雯挣扎着猛然惊醒,发现是她压着自己的耳朵睡觉了。 洛阳锦 第75节 庞嘉雯心悸不已,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耳朵,她的耳朵还好端端的,就是很烫,很疼。 她慢慢地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一边起床,一边还在想,她都重生了,王夫人现在也还没有死,怎么会有恶鬼呢? 但一边又忍不住狐疑,前世王夫人是不是早就认识她了? 第113章 白若瑾吃醋 用过早膳,白府车马齐备,已在大门外候着。 庞嘉雯她们是坐软轿出来的,柯老夫人住的西跨院很大,虽说与长房的正院分开,却还是个五进大院。 抵达百花巷,远远的一条长街都挤满了马车。 这时白家又用软轿将她们径直抬入百花巷,中途便听见有人打听:“那是谁家的仪仗啊,怎么能直接进去?” 一旁便有人回:“那是白家的夫人小姐们出来了,这洛阳百花巷每年足足热闹两三个月,多少文人雅士虽说是奔着花宴来的,可谁不想会一会这白家的公子小姐们?” “眼下听说白家长房的嫡公子白澄回来了,这不,今日的百花巷外堵得是人山人海。刚见着两个没帖子的年轻人翻墙进去,不一会便被扭送官府了,可见今日戒严,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 百花巷原不过是个地名,里面实则宽敞无比,占地之大,中间竟然还隔着两条不大不小的河流。 河流两两相对,有无数拱桥可自行穿梭。又因前后左右建了房子,便有了花巷之名。只是这里面的房子大多是白家的产业,虽说租给了商户做生意,但到底声望高,但凡进来的,无不夹道欢迎。 柯老夫人将田嬷嬷给了庞嘉雯使唤,一路上田嬷嬷跟着解说,庞嘉雯虽才落轿,却也听了不少这关于百花巷的传闻。 李老夫人下轿后要寻庞嘉雯说话,柯老夫人便挽着她的手道:“难得孩子们出来,让她们自己玩去,咱们走不动几步路就要歇着,就不扫她们的兴了。” 说着,叫来了白若瑾问道:“都安排妥当了吗?” 白若瑾点头,认真道:“都安排妥当了。” 另外一边,庞嘉雯看到带着侍卫巡逻的白汲,他穿着一身白衣劲装,眉峰犀利,眼眸如星,看起来与往日大不相同。庞嘉雯朝他招了招手,待他走过来便笑道:“汲表兄,你也来了?” 白汲颔首笑了笑,先朝白若瑾看了一眼,随后才道:“比老夫人和郡主早到两日。” 庞嘉雯没注意他的神态,只是看他拿着剑,好奇道:“你也会武吗?” 白汲点头:“只会一点,能防身。” 庞嘉雯觉得他能文能武,是个厉害的人,便道:“汲表兄富有学识又会武功,怎么听他差遣?” 白汲知道庞嘉雯和白若瑾不对付,但倘若当初不是白若瑾,他也不可能有今天。便诚挚道:“我们同出一脉,理应相互扶持。” 庞嘉雯叹了一声,颇为惋惜道:“可惜我不是男子,否则定要跟他争一争了。” 这话原是惜才,不少人都跟白汲说过。可那些人不过是想奉承他,但庞嘉雯不是,庞嘉雯是真的觉得他留在白若瑾身边屈才了。 纵然他不是这样想的,但白汲还是很开心,仿佛自己脱离了白家也还是他自己。 但白若瑾吃醋了,他匆匆应付柯老夫人后就走过来,先是看了一眼白汲,随后才对庞嘉雯道:“什么争不争的,你若是身边缺人使,我便将他给你了。” 白汲稳稳地站着,并没有因为白若瑾的话觉得难堪或者难过,相反,他还浅浅地笑着,看起来脾气特别好。 庞嘉雯狠狠瞪了一眼白若瑾,没好气道:“我今天不想同你吵架,你且收敛些。” 说罢,朝白汲微微福身,柔声道:“我在洛阳没有什么朋友,今日见到汲表兄很高兴,所以便逾越了些,还望汲表兄不要生气。” 白汲连忙还礼,说道:“哪里,若瑾他只是开玩笑的,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庞嘉雯轻嗤道:“是嘛?” 白汲肯定道:“是的。” 可惜庞嘉雯不愿再听,她越过他们去到了李老夫人的身边。 周围的人看了看白若瑾和白汲,目光又落在庞嘉雯的身上。 白汲性格冷淡从不与人亲近,是白家出了名的冷面小爷。白若瑾性格孤傲,清冷矜贵,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外人想结交怕是连长房的门槛都踏不进去。 可是今日这两人在庞嘉雯面前,却一个温和谦逊,一个体贴周到。 白家那几个姑娘和谢筝看得瞠目结舌,心里都在想,他们去一趟京城,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这只是一小会,当白汲告诉她们,今日要从哪条街巷入,从哪条街巷出,不可随意走叉时,那冷冷的神情和当初并没有什么两样。 之后谢筝都有恍惚,她落后了一大截,也无心赏花,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白汲和庞嘉雯说话的样子。 刚刚的白汲好温柔啊,就想当初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可那个时候他的眉眼间还藏了一抹冷意,并不是真心实意地笑。 但今天的白汲是,她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白汲……他该不会也喜欢丹阳郡主吧? 谢筝绞着手帕,心里七上八下的,像中暑一样难受起来。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茶楼里,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待白家的人都离开了,那人回头朝一位穿着富贵,面容不俗的妇人道:“王妃,白家的人都来了,丹阳郡主也在其中。” 妇人听后,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容,冷冷道:“她既然敢来与我儿争这桩亲事,那还等什么?” 那人立即抱拳,很快就带着十几个身手不凡的属下离开茶楼,混入前来赏花的游客中。 …… 柯老夫人见庞嘉雯执意要跟着她们,便临时改变路线,径直去了最宽敞的倾城楼。 这倾城楼下摆满了千万株牡丹,都是珍品中的珍品,随便一株放出去,也不愧这花中之王的称号。 沿途,庞嘉雯的视线一再被惊艳。 待到倾城楼下,只见满园牡丹竟相开放,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此时园中已有不少游览之人,或年轻公子,或者妙龄少女,三三两两,共赴万花之好。 庞嘉雯翩然融入其中,喜不自胜地游览者,先是见大瓣牡丹犹如白莲,又见重重粉瓣蜂拥万花之盛。脚步轻盈间,茄紫生辉入目,红楼春色簇膝,真真是重重红瓣花如锦,三千粉黛洛如春。 第114章 洛阳锦 一番游览后,庞嘉雯买了一盆绿香球、一盆魏紫,一盆二乔。 其中她最爱的当属二乔,因为二乔镶嵌紫粉二色,它们同枝同叶,相互依偎又各成一色,粉色娇嫩无暇,紫色灼灼逼人,无论是哪一种,都仿佛浑然天成,美得互不干扰。 这样的花落在庞嘉雯的眼前,就好比她经历的两世。一世懵懂无知,一世清醒无畏。 她看见白若瑾喜欢的青龙卧墨池的确很美,花瓣都像沾了墨,艳到极致仿佛生出几分诡谲之感。 可能她还没有那样的心性,还是不够狠,还是没能让她的心沾上一点墨。所以哪怕她看遍这世间最残酷的刑法,见过这世间最恐怖的死法,却还是最喜欢这世间最阳光最美好的事物。 然而重活一世,她也不想再受人摆布了,也不想将自己的命运再交付到他人的手中,所以“魏紫”才是她的写照。 只是今生她陪着李老夫人又拜了师,心里不免藏了一丝丝的蜜糖,所以愿意寄枝共生,成就“二乔”罢了。 白若瑾看着她轻轻抚着二乔,神情似在追忆往昔,也不知她曾在何地看过,与何人看过? 他的心微微发酸,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问道:“你这么喜欢二乔,可知它还有一个别名?” 庞嘉雯听后,抬首看向他:“什么别名?” 见她真的不知,白若瑾缓缓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洛阳锦。” 庞嘉雯的手指依旧流连着花瓣,声音温柔了些许,小声道:“洛阳锦,真是好名字。” …… 午膳她们是在画舫上吃的,酒家是白若瑾提前安排的,总共两艘画舫。 李老夫人、柯老夫人、庞嘉雯、谢筝一艘。 王夫人带着白家三个女儿和白若瑾一艘。 为了安全起见,白若瑾安排白汲在庞嘉雯他们这艘画舫上。原本他自己想留下来的,不过被李老夫人赶过去了。 两艘画舫并排着,等菜都上齐了,便一同解了绳索,沿着河流缓缓而下。 庞嘉雯晕船,一开始并不知道,等画舫动起来才知道。 才一会会的功夫,她便有些头昏脑涨的。她去船舷上吹风,起身时脚步已经不稳了。 谢筝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见她脸色苍白,连忙问道:“你是不是晕船?” 庞嘉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谢筝一边扶着她出去吹风,一边朝白汲喊道:“汲表哥,丹阳郡主她晕船了。” 白汲很快过来查看,他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船上也没有备下晕船药,便道:“我让人准备小船,我们先上岸。” 庞嘉雯点了点头,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这时,白若瑾从另外一艘画舫探出头来,担心地问:“怎么回事?嘉雯怎么了?” 白汲就道:“郡主晕船了,好像不太好受。” 白若瑾这才想起来她生在西宁,怕是没有坐过船,一时间满是自责。 “都怪我,等我过去。” 话落,他人已经走到船舷边,准备跳过来。 庞嘉雯就道:“我都要上岸了,你还过来干什么?” 话落,白若瑾已经过来了。 谢筝见状,惊讶之中更多的是震动。 澄表哥现在怎么也不管不顾的了,岸上好多人都看着呢。 她想着,扶着庞嘉雯的手慢慢收紧,有些紧张。 庞嘉雯感觉到了,没好气地对白若瑾道:“你去陪姑祖母她们,不许跟着我。” 白若瑾并没有听她的,他先是蹲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冷冰冰的。而且她出冷汗了,脸色也不好。 “白汲,小船备好没有?”白若瑾问,声音里已满是不悦。 白汲却很快回道:“不好,沿岸的小船都不见了。” 洛阳锦 第76节 白若瑾心里一震,面上却沉声道:“那就找个地方靠岸。” 话落,画舫突然急流而下,像是已经失去控制一样。 谢筝“哎呦”一声,直接栽进庞嘉雯的怀里。 庞嘉雯护着她头,连忙问白若瑾道:“怎么回事?” 白若瑾立马弯腰朝画舫底下看了看,发现有人在用什么东西在水底拉着画舫快速穿行。 “不好,画舫被人做了手脚。” 庞嘉雯瞬间看向白若瑾,想知道是不是他做的手脚? 白若瑾看到她质问般的目光,心不可遏制地疼痛起来,却还强撑着解释道:“不是我。” 庞嘉雯的疑虑也在一瞬间消散了,画舫里还有两位老夫人呢,白若瑾不至于连外祖母和亲祖母都算计上。 想到这里,她厉声道:“快叫人!” 白若瑾站起来高喊:“白家护卫听令,立即截住两艘画舫,不许外人靠近。” 他说完,立即拽着庞嘉雯的胳膊道:“走,我先送你去外祖母的身边。” 庞嘉雯把谢筝推过去:“先送她进去。” 白若瑾下意识想推开谢筝,可在庞嘉雯审视的目光中,他扶着谢筝道:“好,那你等我。” 话落,他拽着谢筝往画舫里去。 谁知才入画舫内,画舫便“嘭”的一声巨响,像是已经被撞裂了。 与此同时,白若瑾扔下谢筝轻跃而出,急急朝庞嘉雯奔了过去。 船舷断裂,河水顷刻间涌了进来。这条河虽然不宽,但很深,白若瑾知道庞嘉雯不会凫水,生怕自己晚一步庞嘉雯就会落入河水之中。 只是等他冲过去时才发现庞嘉雯被一群人给挟持住了。 那群人手握利刃,个个剑锋都是对准庞嘉雯的,而庞嘉雯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半坐着,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抬眸向他看过来,嘴角扯着一抹冰冷地笑,淡淡道:“别过来了,他们的目标是我。” 那群人当中为首的那个也道:“丹阳郡主说得对,我们的目标是她,白公子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说罢,对身边的属下道:“押上人走!” 话音未落,白若瑾已经迅猛地冲上去了。他赤手空拳,丝毫不惧那些人的兵刃。 说来也是古怪,庞嘉雯发现这些人并不敢对白若瑾下死手,只是一边与他纠缠,一边道:“眼下画舫破漏,即将下沉,白公子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将柯老夫人和李老夫人救上岸吗?你在这里跟我们逞什么能,我们在佑贤庄时已经损失惨重,今天又怎么还会让郡主逃走?” 说话间画舫摇摇欲坠,已经下沉一半了。 庞嘉雯不得不站起来,此时她裙面已湿,略显沉重。 岸边上,早早发现不对劲的众人们惊慌地叫喊着,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天呐,那是丹阳郡主啊。丹阳郡主被贼人挟持了,丹阳郡主要被贼人抢走了……” 庞嘉雯斜睨了一眼身边挟持她的人,倏尔间冷冷一笑。 这群人假扮刺客是假,想毁她名誉是真。 眼看白若瑾逼得太紧,为首那人猛然袭向庞嘉雯,想趁机撕烂她的衣服。 可就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他以为毫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突然以拳击掌,狠狠给了他强而有力的回击。 然而这还不算,庞嘉雯抬脚狠狠踢起一阵水花,在水花喷溅之际,她抢夺了身旁一黑衣男子的利剑,长剑直指那领头的统领,冷嗤道:“既然都查到了有人在佑贤庄刺杀过本郡主,那你怎么没有查到本郡主也是个会武的呢?” 说完,长剑横扫,瞬间气势如虹地杀过去。 第115章 您怎么才来啊? 根本没有人预料到,这个看似娇娇弱弱,船舷一晃就跌倒起不来的丹阳郡主竟然是个会武的。 而且还是一个狠角色。 那些人中,有人被刺中了大腿,受伤之后坠入河水中。河水很快染红了一片,那人在水中挣扎,哀嚎的声音响彻四周。 庞嘉雯看都不看一眼,出剑的速度也越发狠戾,想着倘若她不能活,那自然是要多杀几个垫背的。 岸上的人都看呆了,这……场景与他们预想的根本不一样啊。 丹阳郡主不应该哭喊无助,凄厉挣扎吗?她不应该被掳走或被丢弃,颜面尽失吗? 可她在干什么? 杀人!! “天呐,丹阳郡主杀人了!” “丹阳郡主她杀人了!” “郡主杀人了!” “刺啦”一声,人群中那个精准叫出丹阳郡主的男人被白家的护卫杀了,一剑穿心。 当周围的人发现时,惊慌四散,甚至于还有几个被挤掉到河水里的。 白家的护卫训练有素,很快就将出事的河岸给围起来,不许其他人靠近。 与此同时,没有小船他们就拆卸门板。当即先将画舫中的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救出。 白汲带着护卫增援,白若瑾从未如此狼狈过,当即下令道:“不必留活口。” 破烂的画舫摇摇欲坠,庞嘉雯听见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焦急唤她的声音。 就在这时,白若瑾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道:“我们先走。” 庞嘉雯没有恋战,当即跟随白若瑾离开。 白汲趁机带着人扑上去,真正的杀戮才刚刚开始。眼下在河中毫无退路,刺客的首领猛然将长剑插入画舫中,双脚愤然一跺,怒声道:“想走?既是进退无门,那不如就一起死了。” 话落,原本不堪重负的画舫顷刻间被他断成两截,白若瑾和庞嘉雯猝不及防地掉落到河水当中。 白汲见状,连忙遣人去救。 在洛阳这个白家世代盘踞的地方,竟然被人如此重击还全无防备,白汲气得眼睛都红了,直直地朝那个罪魁祸首杀过去。 眼下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那杀手统领一把收回长剑,高声道:“退!” 话落,他拿着长剑,对准水中浮浮沉沉的两人就要直直地刺过去。 白汲看得眼目欲裂,呵斥道:“住手!” 可惜那人冷哼一声,长剑已直直地对准庞嘉雯的身体刺过去。 白若瑾在听到白汲那一声怒吼就知道不好了,他瞬间浮出水面,只来得及看见一把锋利的长剑对准他和庞嘉雯刺了过来,他来不及多想,只想侧身先护着庞嘉雯。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刹那,庞嘉雯突然转身将他推开。 一切都不过是迅忽之间,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水中的庞嘉雯会有这样的力气,更加没有想到不会凫水的庞嘉雯会在这一刻敢推开他的身体。 紧接着他摔倒在河里,睁开的双眼被重重水波侵袭,白若瑾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冷冷的河水和冷风一同灌入,他第一次尝到了窒息般的感觉。 白若瑾在水中挣扎着,整个人前所未有地慌乱,甚至于凫水都不会了。但他很快就摸到庞嘉雯的脚,因为太过慌乱,他在碰到她脚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往下拉。 他震惊地在水中喘着气,却被灌入无数冰冷的河水,而在这突然涌进口鼻的河水中,他分明嗅到了血腥气。 白若瑾那双在水中睁得圆圆的瞳孔猛然一缩,瞬间往上,在确确实实揽住庞嘉雯的腰身后,他带着她一起钻出水面。 庞嘉雯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白若瑾先是检查她的身体,发现她身体周围的水都是红的,很显然她受伤了。 白若瑾的脸顿时煞白如雪,双眸阴沉沉地盯着她,眼珠子动也不会动了。他那唇瓣轻颤着,扶着她的手一再用力,可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颤抖着问:“你受伤了?” 庞嘉雯被水呛得半死,好不容易缓口气,看到的便是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没好气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掌心被划破两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而她好似浑不在意般道:“死不了。” 白若瑾的眼眶倏尔就红了,双手紧箍着她的肩膀,哽咽道:“庞嘉雯,你那手不想要了?” 庞嘉雯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的手想要的,是你的命不想要了。” 说完,冷怒地瞪着他,好似早早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白若瑾只觉得心口酸一阵苦一阵的,酸的是她明白当时自己想要救她所以才推开他的。苦的却是,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欠下他的救命恩情。 难不成在她心里,她以为那个时候他还会有心情考虑到这些报恩的事情吗?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想要她活着,好好活着便好了。 白若瑾死死地盯着庞嘉雯,红红的眼睛覆一层厚厚的雾气。 庞嘉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开目光道:“我手疼。” 话落,白若瑾将她拥入怀中,死死地抱着道:“疼死你算了。” 庞嘉雯手疼又呛了水,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只得无语望天,心里好一阵烦闷。 早知道她拼死拼活打一场还是这个局面,那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抱着白若瑾跳河呢,说不定现在都上岸了。 真是……失策啊! …… 江怀日夜兼程,甚至于不惜冲破白家刚刚戒严的道道关卡进来,却不想看到第一幕竟然会是白若瑾和庞嘉雯在水中相拥着,而庞嘉雯没有推开他。 虽然,那仅仅只是一瞬,但江怀还是觉得这一幕刺眼极了,难不成那两个人觉得待在水里好玩吗? 可这糟心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看见庞嘉雯根本推不开白若瑾,因为她不会凫水,现在的白若瑾对她来说就像根浮木。而且她的右手受伤了,还在流血。 很快,白汲用破烂的船板将他们接上岸。 江怀阴沉着脸,思虑着要不要上去查看一番。谁料庞嘉雯一回头就看见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满腔欢喜地喊道:“师父!” 江怀只觉得心脏颤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身体,让他没能再思虑下去,转瞬间就到了庞嘉雯的身边。 而庞嘉雯原本漠然的面孔突然就鲜活起来,先是兴奋,继而羞愧,转瞬间又变得委屈起来。 只见她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顷刻间覆上一层水雾,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下来,委屈巴巴道:“师父,您怎么才来啊?” 洛阳锦 第77节 第116章 江怀 庞嘉雯说哭就哭,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像下雨一样。 江怀一言不发,先是解下身上的披风罩着她那早就湿透的身体,又将她那右手查看一番,给她上了金疮药。 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围了过来,江怀难得失态地没有行礼,只是淡淡道:“先让人帮她把衣服换了,她那伤还要处理一下。” 李老夫人连忙和洪嬷嬷扶着庞嘉雯往屋里去,柯老夫人带一众丫鬟婆子立即跟上。 王夫人和白家小姐们侯在不远处,早就被吓傻了,这会子也不敢贸然上前。 然后她们就看见,庞嘉雯叫师父的男子,转身狠狠打了白若瑾一个耳光。 众人低低地惊呼一声,谁也不敢说话。 静谧的气氛中,白汲带人围了上去。 哪怕众人背对而立,白若瑾还是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不是小舅舅打的,而是他的狂妄自傲打的。 如果不是对白家的威慑力太过自信,他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如果他有防备,那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悠悠画舫,顺流而下。原本两岸皆是风景,原本游客皆是点缀。 却不曾想,因为他的疏忽,险些害得庞嘉雯丢了性命。 刚刚历经一场窒息般的痛处,白若瑾已无法为自己辩驳,他低声道:“小舅舅,我错了。” 江怀轻嗤,看着那浑浊的湖面眯了眯眼,突然就想把白若瑾丢进去淹死算了。 可他到底忍了下来,只是目光里的戾气更重了。 王夫人起先以为他们要打起来,还担心要不要去劝。谁知道他们只是上去围起来,不让她们窥视罢了。 但她们还是隐隐听到,白若瑾唤那个人为“小舅舅”。 王夫人下意识捂住嘴,说起来她也是见过江怀的人,不知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眼前这个容貌脱俗,气场冷戾的男人竟然是李老夫人的嫡幼子,江贵妃的亲弟弟。传闻他不入仕途,成天仗着哥哥姐姐混迹四方,不过是个富贵闲人罢了。 然而传闻和事实未免出入太大,这个江怀分明身怀武艺,而且这世上敢打白若瑾的人也没有几个,就是白烁占着亲二叔的名分,和白若瑾说话时也是客客气气的呢。 更加令王夫人没有想到是,隔着几道人形屏障,她清楚地听到江怀说:“还逃了两个,申时之前你若没把人抓回来,那洛阳第一世家的名号也该让贤了。” 王夫人紧皱着眉,心里微微不悦。 江怀以为自己是谁? 真是好大的口气! 很快,白若瑾带着人追击去了,只有白汲带着一些近侍留了下来。 但他一直侯在江怀的身边,很显然是要听候差遣的。 王夫人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安顿江怀,因为无论如何她现在是主,江怀是客。 可她脚还没有跨出去呢,只见江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凌厉。 王夫人瞬间打了个寒颤,越发不敢动了。 她心里万分震惊,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会被一个比她小,甚至于都没有一官半职的男人给吓到。 就在她发懵的这会,换好衣服的庞嘉雯迫不及待地下楼了。 衣服是临时找的,根本不合身。宽大的衣袍衬得她那个子特别娇小,像猴一样从楼上蹿下来,不过几步就到了江怀的面前,全然不管身后那群担忧不已仆妇。 庞嘉雯伸出右手,鲜血已经凝固,金疮药却湿了一片,看起来像两条巨大的蜈蚣虫一样。 江怀问她:“怎么伤的?” 庞嘉雯就道:“我们落水了,那个刺客就把利剑朝我们刺过来,我避不开就用手去接了。” 庞嘉雯说着,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她知道是自己学艺不精,不是那些刺客的对手。 以她现在的功夫,她只能出其不意,若是长久缠斗,她肯定是要吃亏的。 于是她又鼓起勇气抬头,眼巴巴道:“师父,您走哪儿都带着我成不?我还没有出师呢,我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江怀没有理会她,只是问道:“那把伤你的剑是不是扔水里了?” 庞嘉雯点头:“嗯,我当时太疼了,也握不住了。” 江怀看向白汲,白汲瞬间会意,跳下河里去捡。 庞嘉雯吓了一跳,刚往前两步就被江怀给拽回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发现她头发湿漉漉,钗环珠花全没了,松散的发髻垂在肩上,衣服也不合身,小脸还苍白着呢,眼珠子到是亮得很,好似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他蹙着眉,冷声问道:“你还想回白府吗?” 庞嘉雯被问住了,好像听出点言外之意,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便道:“咱们在洛阳有宅子吗?” 江怀斜睨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声音清冷道:“有。” 下一瞬,庞嘉雯在他身后跳起来,高兴道:“那太好了,我又可以练武了。” 江怀虽然没有回头看她,却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久违的兴奋和激动。于是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连眸光都温柔了许多。 …… 二楼上,气氛一时僵持着。 发生这种事,白家始料未及。 柯老夫人自责,一直想跟李老夫人致歉,但又一直没有机会。 眼见庞嘉雯跑出去了,李老夫人要去追,柯老夫人一把拉住她便跪下道:“老姐姐,都怪我,是我安排不周。这件事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请您不要怪罪若瑾。” 李老夫人见状连忙去扶着柯老夫人,可柯老夫人不肯起来。 李老夫人也不想扶了,便道:“若瑾是我的外孙,我心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怪他?他这几年一直在京城,对洛阳的局势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不过这件事即便你不追究,我也要追究到底,我到是要看看谁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柯老夫人汗颜,连忙道:“这件事若瑾一定会查清楚的,但他和丹阳郡主是不是得尽快把婚事定下来了,否则今日若有闲话传出,恐怕会对丹阳郡主不利。” 李老夫人听后,面色一变,爆喝道:“糊涂!” “你若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你就继续跪着好了。” 李老夫人说完,匆匆下楼,再没有理会柯老夫人。 第117章 你这么温柔的人就别装凶了 庞嘉雯是被拽着走的,她离开的时候白汲还在水里,柯老夫人和王夫人还未跟上。 坐上轿子的时候庞嘉雯还在想,她们就这样走了?什么都不管了? 李老夫人好像很生气,师父也很生气。庞嘉雯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发呆,一个人傻乎乎地想着,可别因为她让江家和白家断交了,那样她会很内疚的。 可到底是谁敢在白家的眼皮底下动手,甚至于不顾两位老夫人的安危? 别说是满洛阳城,就是满京城她也想不出这个人啊? 庞嘉雯一头雾水的时候,轿子停了。秦姑姑掀帘,搀扶着她道:“郡主,我们到了。” 庞嘉雯下轿一看,那是一个极宽阔的府门前,牌匾上写着《江居别苑》。 庞嘉雯默不作声地跟着进去,好宽阔的五进大院,却清静得很。 李老夫人和庞嘉雯安置在正房的主居室里,才刚坐下,江怀便端来了缝合伤口的用具。庞嘉雯在军医营里见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觉手掌疼了起来。 李老夫人在一旁看得着急,问道:“你就没有准备点止疼药?” 江怀微微颔首:“有的。” 说着,从纸包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药丸,直接让庞嘉雯张嘴。 庞嘉雯含住的时候,瞳孔明显撑大,然后目光灼灼地望着江怀。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太有灵气了,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江怀却已经感觉到她的疑惑。 江怀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问她:“咽下去没有?”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点头。 江怀当即坐下来道:“那我们开始。” 庞嘉雯:“……” 所以,师父知道她吃的是山楂丸,根本不是什么止痛药? 这样做是为了让老夫人放心? 庞嘉雯狐疑着,抬头看向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心疼她,见她抬起头来,便连忙安慰她道:“没事的,你师父的医术不比张朔差,而且他给你吃了止痛药的,一会就好了。” 庞嘉雯顿时明白了师父的用意,她笑着点了点头,准备等会再怎么疼都不吭声。 江怀先给她清理了伤口,想着上一次是脚,这一次是手,这丫头怎么老有血光之灾?看来还是得让张朔给她算一卦才行! 伤口都清理干净了,江怀也要准备缝针了,便抬头看了一眼庞嘉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抬头看看她,或许是想让她忍着疼,别哭。 只是抬起头的那一瞬,发现庞嘉雯原来一直在盯着他看,特别乖巧的眼神,水汪汪的,不哭不闹不娇气。 发现他抬起头来,她便立马道:“师父,你动手吧,没事的,我一点都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就算她可以忍,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用左手捏着右手,捏得紧紧的,不就是怕右手会无意识抖动,让母亲看出端倪来? 真是傻丫头! 江怀轻轻呼了口气,决定下手快些。 可他刚垂下头,便听见庞嘉雯又道:“师父,你的手真好看。白皙修长,细腻如玉,比我的还好看。” 江怀:“……” 李老夫人以为她真的不疼,见她主动说话,便接一茬道:“你师父何止手好看,你师父浑身上下都好看。” 庞嘉雯的眼睛瞬间亮得跟黑葡萄一样,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我一直想说来着,可又不敢。” 洛阳锦 第78节 “我第一次看见师父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特别好看。” 江怀缝了第一针,庞嘉雯就咬了咬唇,但眼睛还是亮的。 李老夫人看见了,问道:“是不是疼?” 庞嘉雯点头:“是有一点,不过比刚刚好多了,刚刚在轿子里疼得厉害。” 李老夫人就道:“那你跟我说说话,说说话能好点,别咬唇瓣。” 江怀已经缝到第三针了,抽线时看了一眼庞嘉雯,只见她唇瓣上留下了淡淡的齿痕,脸色也苍白不少。 他垂首,淡淡道:“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还会医术,你是不是很意外?” 庞嘉雯摇头:“那到没有。我觉得像师父这种高人,会飞天遁地都不奇怪,只可惜我没有什么天份,不能一一为师父传承下去了。” 江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天的郁闷之气这会全出了。 李老夫人发现儿子笑了,也跟着笑道:“难得这孩子跟你有缘,也不枉你三番五次为她破例。” 庞嘉雯好奇道:“破例?师父为我破什么例了?我这么重要的吗?” 听那口气,好像都快感动哭了。 江怀抬头,凌厉地瞪她一眼。 庞嘉雯却一点都不怕,反而道:“师父,你这么温柔的人就别装凶了,一点都不像。” 江怀:“……” 他那是装吗? 他那是真凶! 算了,自己收的徒弟,自己受着吧! 李老夫人感觉到儿子的幽怨,乐得直笑。 她对庞嘉雯道:“你师父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庞嘉雯点头:“我知道,师父是很好的人。” 话落,江怀说了一句:“线断了,要重新缝一下。” 庞嘉雯看了一眼快过半的伤口,顿时有种心痛如绞的感觉。偏偏这时江怀还问:“师父好吗?” 庞嘉雯带着哭腔说:“好!” 然后她没敢再去看伤口,只是感觉伤口缝合的时候拉扯着疼,一下又一下的。 没过多久,江怀站起来道:“好了。” 庞嘉雯低头一看,果真好了。她惊奇道:“这么快,刚刚不是说要重新缝吗?” 江怀轻哼道:“骗你的。” 庞嘉雯顿时哑然,原来师父也会捉弄她啊,但她心里还是很高兴。 等包好了纱布,秦姑姑来扶她去沐浴更衣。 临走前,她看见江怀和李老夫人坐着喝茶,看样子是要商议什么事情? 沐浴的时候,她的右手搭在木桶外,不能沾水。秦姑姑就用帕子轻轻给她擦拭着,看起来特别有耐心。 庞嘉雯忍不住问她:“姑姑,你说是谁敢同时得罪白家的柯老夫人和江家的李老夫人啊?” 秦姑姑道:“皇族。” 庞嘉雯道:“我也想过,但我觉得不太可能。皇上现在重用我爹,后宫嫔妃和几位王爷都不会对李老夫人不敬,你看晋王就知道了。” 这时秦姑姑又道:“京城那些知晓要顺着皇上的心意,自然会有所收敛。但皇族宗亲不会,他们的封地是先帝或者太祖爷赏的,若无大错,皇上也不能收回,朝廷就得一直养着他们。” 庞嘉雯醍醐灌顶,连忙道:“就像赫赫有名的魏王。” 秦姑姑点了点头,说道:“魏王的确有这个胆子,但魏王与李老夫人有旧交,不会置李老夫人于险境。” 庞嘉雯眼眸倏尔一暗,轻嗤道:“我知道是谁了。” 第118章 丢不掉了 敞厅里,洪嬷嬷把人都打发出去了。 李老夫人问道:“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及时?” 江怀就道:“你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听说若瑾请林起去肃州提亲,便赶过来了。” 李老夫人冷哼道:“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江怀诧异道:“知道?若瑾说的?”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王夫人说的。” 江怀听后冷眸微眯,轻嗤道:“如果是王夫人说的,那今天的刺客便不算无缘无故了。” 李老夫人心领神会地勾了勾嘴角,冷怒道:“你也猜到了?” 江怀点了点头,说道:“王夫人与南阳府的南阳郡王妃是手帕交,两个人常来常往,眼看白沐和云阳县主都大了却没有议亲,那多半是另有打算的。” “若瑾遣人去肃州提亲之前,王夫人或许对南阳王妃承诺了什么,但没有想到若瑾提亲的对象是嘉雯,而您又带着嘉雯来洛阳了。王夫人无法,只得照实话说。” “南阳王妃觉得她和王夫人商量好的事情,嘉雯仗着您的宠爱来洛阳与若瑾议亲,半道抢了她女儿的婚事,心生怨恨便出手报复。” 李老夫人恼怒道:“这些人成天困于后宅争斗,以为她们看上的别人就一定都会看上。嘉雯好好一个姑娘家,她们不仅想毁去她的名誉,更是想置她于死地。” 江怀拉了拉李老夫人的袖子,李老夫人不满,爆喝道:“你拉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江怀轻笑,提醒道:“你口中的那个别人可是你的好外孙,他是挺招人惦记的。” 李老夫人捏了捏拳,忍着一肚子的愤懑道:“我当然知道若瑾是个好的,可嘉雯不好吗?嘉雯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若瑾既然喜欢嘉雯,就应该保护好她。可他三番五次让嘉雯陷入险境,这叫我怎么能放心把嘉雯交给他?” 院外似乎有枯叶被踩碎的声音,细微但却真实。 江怀撑着手肘,富有闲情地问:“可若是庞彪已经同意了呢,您还怎么管?” 李老夫人冷哼:“你也不必激我,庞彪同意又如何?嘉雯若不争气,我若护不住便罢了。但凡她向我诉苦,但凡我护得住,就算他们成亲了我也照样要为嘉雯做主。” 江怀见母亲如此激动,顿时便后悔了。 他连忙给母亲斟茶,给她顺了顺气道:“就像您说的,除非嘉雯不争气,否则怎么就护不住了呢?您若是老了,那还有我呢?” 李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接过茶抿了一口,便听见洪嬷嬷在门外道:“老夫人,若瑾少爷来了。” 李老夫人恍惚间感觉被儿子摆了一道,伸手便要去打他。 江怀一边躲一边道:“娘打我做什么,难不成您还会说出两种不同的话?” 那到是不会。 可至少她会婉转一点,不会说得如此不留情面。 然而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李老夫人驱赶着江怀道:“滚出去。” 江怀笑着道:“那我先走了,晚点再来给您请安。” 江怀出房门那一刻,面容冷肃,眼神慑人,哪里还有半分笑意? 白若瑾看着他出来,面容平静,眼眸幽深。他轻抿着唇,一身锦袍褶皱不堪,紧贴在身上,看起来都还没有干透。 江怀问他:“查到幕后主使者没有?” 白若瑾点头:“查到了,南阳郡王府。” 江怀颔首,往外去。 白若瑾叫住他:“小舅舅,嘉雯她怎么样了?” 江怀蹙眉,不悦道:“你自己不会去看?” 白若瑾微微松了口气,道了声:“谢谢。” 江怀狐疑,不知道他在谢什么?庞嘉雯是他的徒弟,论亲疏远近,轮不到他谢。 更何况,他已经打算给嘉雯重新物色一个好夫君,不会再考虑白若瑾了。 …… 庞嘉雯刚穿戴好就听秦姑姑说白若瑾来探望她了。 她走出去,看见白若瑾站在院子里,湿湿的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很瘦。 记忆里,白若瑾好像比现在还要瘦一些,那个时候他比现在更高,然而却没有什么肉。有好几次他换衣服的时候她偷偷瞧了,看见他的肋骨,一根一根的,清晰可见。 明明那个时候他已经身居高位,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报了仇。 但他看起来还是很阴郁,一点也不开心,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为重要意义,活着不过是苟且而已。 庞嘉雯突然觉得,前世今生,白若瑾都不曾好过。他太沉重了,一个人背负了好多,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总感觉已经历经这世间上最艰难最痛苦的事情一样。 庞嘉雯叹了口气,主动扬起自己的右手给他看,并道:“已经没事了。” 白若瑾道:“我把人抓来了,就在外院,你要看吗?” 庞嘉雯道:“那个伤了我的人?” 白若瑾点头:“是他。” 庞嘉雯当即道:“那肯定要啊,走。” 说着,人先往外院去。 白若瑾紧跟着她,见她步伐稳健,行动如风,便知道她真的没事,心里也踏实了些许。 他们出去以后,白汲和几个白家护卫守在那里。 但他们只是守着,因为地上那个人已经被打断双腿跑不了了。 江怀也在,他拿着白汲捡回来的剑递给庞嘉雯。 庞嘉雯用左手握着,不太习惯地挥舞两下,问道:“师父,你是让我砍回来吗?” 江怀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说呢?” 庞嘉雯看着地上那个痛到浑身痉挛,双眼赤红瞪着她的杀手头子,没好气地吼道:“你看什么看?” 洛阳锦 第79节 她吼完,比划两下,想着从哪里开始? 可她还没有动呢,那个杀手头子阴戾地瞪着她。 江怀不悦,冷声道:“庞嘉雯!”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应声道:“我知道了师父,我可以的。” 她说完,一鼓作气从那人的手心往上,狠狠划了一刀,伤口大约比她那个还长两倍。 然后看向江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道:“师父,我报仇了,你们拖下去审吧!” 江怀瞥了一眼那个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的杀手头子,目光冰凉地盯着庞嘉雯。 庞嘉雯顿时就慌了,脑海里开始回忆白若瑾折磨人的残酷刑法,但每回忆一起她就往后面缩一步,最后都快临阵脱逃了。 江怀怒了,走过去想拽她。 白若瑾连忙挡在她的面前,出声道:“还是我来吧。” 江怀也没有再继续逼近,只是冷冷道:“庞嘉雯,你是要自己来,还是要让他替你?” 庞嘉雯探了个头,小声问:“那我不杀人可以吗?” 江怀冷笑,眼中幽芒暗现,嗤道:“当然可以。你顺便还可以想想你父亲,想想你两位哥哥,想想他们是怎么上阵杀敌的,想想别人又是怎么处心积虑想杀掉他们的。” 庞嘉雯只感觉一阵寒风袭来,她仿佛还在西宁,冰冷严寒的冬季里,铁枪上都是冰,那些从担架上抬回来的士兵们浑身是血,身体都僵硬了人却还没有死,吊着一口热乎气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时候,可怜他们的,或许下一场大战就会被人给抬回来了,周而复始。 父亲练兵时总是会说,谁不害怕流血,谁不害怕战死,可入了战场害怕就能有用吗?要想不流血,要想活下去,要想边关有十年二十年的太平,那就得打,豁出命去打,打得鞑靼闻风丧胆,再也不敢侵扰边界。 父亲何等英勇,负伤也不会叫鞑靼越边界一步。她身为父亲的女儿,怎么能心慈手软放过害自己的人,她这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吗? 庞嘉雯红着眼睛从白若瑾的身后走出来,握着长剑步步逼近那个杀手头子,然后长剑狠狠一斩,便将那个杀手头子的右手给斩下来了。 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她看见地上的人哀嚎,那破碎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她以为够了,抬头看着江怀,眼睛里覆上了一层水雾。 江怀却视而不见,走过来握紧她的手,将那杀手头子的左手手指,一根根削断,再断其掌。 由始至终她都将那把剑捏得紧紧的,身体绷得像是一根弦,好似随时都会断掉一样。可她到底撑住了,没有怂,也没有哭,更没有觉得害怕。她只是觉得红色太刺眼了,还有那个人痛苦的声音太破碎了,一点也不好听。 终于,都结束了。 江怀也放开她。 庞嘉雯还是握着那把剑,还是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耳边传来江怀冰冷的声音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希望你习武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多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欺负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代价是他的命!” 他说完,将那个人一剑杀了。 庞嘉雯的身体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白若瑾不忍,想上前扶着她。 江怀拦住白若瑾,冷冷道:“如果这就是你对她的爱意,那还不如没有。” 江怀说完,丢下长剑,径直离开。 庞嘉雯感觉身体都冷透了,手脚也不听使唤。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江怀,生怕他会将她丢下。 于是在江怀跨出院门那一刻,庞嘉雯颤抖地喊道:“师父。” “师父,你等等我。” 那么短的一段距离,庞嘉雯却仿佛耗尽全身力气去追。 她哭着,哽咽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可她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害怕师父杀了人,她只是害怕师父不要她了。 “师父……” 庞嘉雯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绊倒了,却再难以爬起来。她就那样慌乱地往前爬,直到抱住了江怀的脚。 像孩子拼命留住自己的依靠,因为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所以只有哭,只有用力抱紧才能表达自己的需要。 “师父,你不要走,我会变得像你一样强大的。”庞嘉雯哭着,惨兮兮地说。 从她追上来那一刻,江怀就知道自己扔不掉她了。 他想做什么她都知道,他想要让她做什么她也知道。别人不理解的,别人望而生畏的,只有她懂,她不怕。 江怀捏了捏拳,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却在低头时看见她掌心的纱布被染红时,眼眸紧缩,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第119章 以后不会了 李老夫人听见庞嘉雯的哭声匆匆赶来,谁知一来就看见庞嘉雯抱着江怀的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她老人家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拿着拐杖狠狠朝江怀打过去,怒骂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 江怀动也没动,忍着疼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老夫人怒气冲天,还要捶他。庞嘉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便爬起来替江怀挡了一下。 江怀感觉到时,庞嘉雯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覆着泪光的视线有一些模糊。 “师父……” 江怀及时搂住她才没让她再次摔倒,可她的情况不太对,虽然哭着,但喉咙里却没什么声音了。 江怀拍了拍她那苍白的小脸,轻声喊道:“嘉雯,嘉雯……” 庞嘉雯努力想睁大眼睛看看,但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是随风而动而是被人捡起她都不能左右了。 她只是在最后还有一点意识的时候,轻轻说道:“师父,你别不要我……” 她那声音低不可闻,连喘息声都能盖过,只是她那唇瓣启启合合的,让能读懂唇语的江怀看见了。 江怀抱着她连忙往正房里去,李老夫人在后面焦急地追着,心痛道:“伤哪儿了?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江怀,都是你作的,你给我等着。” 李老夫人气得半死,又暂时不能拿江怀怎么样,只得紧跟上去。 等到了正房里,江怀放下庞嘉雯后立即给她把脉。 还好只是气血两虚,一时经受不住刺激才昏了过去,没有大碍。 但她的伤口裂开了,还得再处理一下。 李老夫人见江怀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江怀道:“没什么大碍,就是今天流了太多血了。” 李老夫人听后,掩面低泣道:“你明知道她今天受了伤,那你还逼她干什么?” 江怀顿了顿,这会也有些后悔。 他不喜欢白若瑾每次信誓旦旦说能护得住庞嘉雯但最后又护不住的模样。 他也不喜欢看到每次庞嘉雯在他面前受了伤却忍着说不疼的模样。 他更不喜欢这些事情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他希望庞嘉雯争气一点,自己立起来,以后杀伐果决,不再依靠身边的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急了。 江怀将庞嘉雯手上的纱布拆开,看到她裂开的伤口叹了口气,幽幽道:“以后不会了。” 李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知道你的打算,可你也要知道,孩子好不好不是靠吓唬出来的,是靠教出来的。你若是教不了,那就让张朔来,我瞧着他比你还适合当嘉雯的师父呢。” 江怀不忿,转头道:“依照母亲的意思,想嘉雯以后出家当女道士?” 李老夫人被他噎了一下,又想抽他了。 这时白若瑾端了热茶来,看起来可比之前稳重多了。 “外祖母别生气了,有小舅舅在,嘉雯不会有事的。” 李老夫人冷冷一哼,不悦道:“你这会到是知道要站出来说话了,那刚刚怎么不拦着点,怎么就让他把嘉雯逼成这样?” 白若瑾低眉垂眸,淡淡道:“小舅舅说的没有错,我那样才是害了嘉雯。在今天之前,我原以为我可以护得住她的。就算在别的地方护不住,在洛阳,在白家我一定可以。” “但我还是高估我自己了。” “小舅舅从前说我自以为是,我听一听便罢,从不放在心上。但我现在知道,小舅舅说得太委婉了,我不是自以为是,我是蠢。” “我蠢得差点害嘉雯丢了性命。” 李老夫人见他如此反省,一时间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江怀看了看他,悠然一笑道:“是长进了不少。” 白若瑾拱手朝他作揖,很快便退了出去。 江怀看着他那身影默了默,道了句:“这小子到是真的喜欢嘉雯。”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你现在才知道?” 江怀摇了摇头,好笑道:“我只是在想,当年娘总说我和张朔让您操心,您现在看看,谁才是让您真正操心的人啊?” 李老夫人默然,越发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白活了。 …… 白若瑾出去的时候,白汲回禀道:“南阳郡王妃被绑了,此事惊动了河南知府,现在他已经去白家了。” 白若瑾轻嗤一声,冷冷道:“人又不是白家绑的,他去白家干什么?” 白汲骤然一愣,连忙问道:“不是你让人去绑的吗?” 白若瑾摇头:“我到是想,可惜慢了一步。” 白汲惊讶道:“难不成是……” 白若瑾看像白汲,笃定道:“就是他。我的小舅舅,江怀。” 白汲还是不敢相信,说道:“可江舅舅才到洛阳啊,我都没有看见他身边带着有人?” 白若瑾目光远眺,忍着胸口一阵阵翻滚的情绪道:“所以才可怕不是。” 洛阳锦 第80节 “你知道这《江居别苑》在洛阳是挂在谁的名下吗?” 白汲突然哑然,整个人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忌惮起来。 《江居别苑》在洛阳城也算是有名的宅院,挂在洛阳富商花荣发的名下。花荣发,人送外号花富贵,洛阳本地的牡丹王,经营着成千上万的牡丹珍品,连京城都有他的牡丹坊。 白家几次想拉拢花富贵都未能成功,只知道他得河南知府庇护,有官家路子,故而也不曾结仇。 可眼下河南知府去了白家,莫不是…… “故意的?”白汲说道,满目震惊。 白若瑾点了点头,眼瞳深眯道:“就是故意的。” “故意透出消息让白家的人知道南阳郡王妃被人抓了,官府的人也在找。紧接着便会有人去南阳府报信了,你猜南阳郡王会不会快马加鞭赶过来。到时候好戏也要开场了不是?” 白汲倒吸一口凉气,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不安道:“江舅舅到底想干什么?” 白若瑾捏了捏拳,眼眸泛寒道:“干什么?南阳郡王府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下刺杀当朝有封诰的两位老夫人和郡主,我们自然是要讨回一个公道的。” 第120章 威胁 白汲先是怔住,转而却慢慢明白过来。 像这么大的案子河南府根本不敢审,南阳郡王妃多半要押入京城的。 眼下南阳郡王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获得江家和白家的谅解,两家都不追究。 可这太难了。 白若瑾第一个就不会同意,还有江怀,他既然敢绑了南阳郡王妃,想必就不会惧怕南阳郡王的势力。 “郡主还不知道吧?”白汲轻声问。 白若瑾摇了摇头:“小舅舅知道我还留了一个人证,当着嘉雯的面把那个统领杀了。他都没有审,又怎么会告诉嘉雯?” 白汲问道:“那你会告诉郡主吗?这件事她迟早会知道的。” 白若瑾摇头:“我不知道。” 白汲都替他急了:“什么叫做不知道?” 白若瑾苦涩地笑着,沮丧道:“小舅舅当着嘉雯的面把那个人杀了,你还看不出来吗?小舅舅要为嘉雯出气,他要为嘉雯报仇。他为什么让人抓了南阳郡王妃却让河南知府去白家?不就是想把白家摘清,由他出面解决这一切吗?” “既是如此,你让我去跟嘉雯说什么?说我无能还是说我不如小舅舅?” “嘉雯那么聪明,她知道谁才是强者,她跟着小舅舅走是对的,只有小舅舅才能护得住她。” 白汲哑然,可瞬间又觉得心痛。 当初那个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高昂着头,矜贵不凡的世家子弟到哪里去了? 那时白若瑾才十岁,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怕什么?他们若是闹起来,便一锅端了干净! 去京城的时候,他也才十三,却已经能放下一身骄傲,坚毅果决道:不过是去见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而已,待我查明真相,必将他碎尸万段。 辗转到如今,功名有了,仕途有了。 怎么突然就变得懦弱了? 白汲抓住他的肩膀,凌厉道:“若瑾,你怎么能这样想?江舅舅对郡主好不应该吗?他要为郡主报仇不应该吗?可这些跟你和郡主坦白有什么关系呢?” “你总是要让郡主知道害她的人是谁?如果她知道江舅舅为她报仇很开心,那你也要跟着为她开心才是啊。你怎么如此别扭,你这样只会把郡主推得更远,那你筹谋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白若瑾慢慢提起头来,他看向白汲,问道:“你觉得我应该要为嘉雯开心?” 白汲点头,认真道:“当然!” 白若瑾从白汲的眼中获得很多的肯定,他道:“可这样嘉雯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白汲皱着眉,很坚定地告诉他:“不会的。” 末了,白汲又加了一句:“我觉得郡主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到底是有三年同窗的情分在,郡主对你和对我就不一样。” “是不一样,她对你比对我还要温柔。”白若瑾说,还是有些吃味。 白汲就哈哈笑道:“你好傻,那是因为郡主把你当自己人,把我当外人。郡主会跟你置气却不会跟我置气,如果你觉得郡主对我比对你好,那你到是说说,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白若瑾说不出来。 仔细想一想,好像也就是跟认识的人礼貌地打一声招呼,别的就再没有了。 他看向白汲,见白汲点头对他笑了笑,目光里满是鼓励。 白若瑾就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她醒来。“ 白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样才对。” …… 白府,益寿堂内。 河南知府离开后,柯老夫人屏退下人,狠狠甩了王夫人一个耳光。 王夫人脸都被打红了,整个人颤抖着,睁大眼睛问:“母亲,您怎么打我?” 柯老夫人再一次甩了她一个耳光,这一次比刚刚的更狠。 王夫人险些站不住,眼睛也红了,双手捂住脸喊道:“母亲……” 柯老夫人阴翳地盯着她,呵斥道:“你不要跟我说南阳郡王妃的事情跟你无关,你是不是答应她要给云阳县主和若瑾做媒?” 王夫人目光闪烁,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小声反驳:“没有。” 柯老夫人怒道:“没有?” “没有她敢这么大胆?” “那南阳郡王的封地在南阳府,与我们白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更别提久居京城的李老夫人。那你到是说一说,她今天为什么敢动手?” 王氏摇着头,慌乱道:“儿媳不知。” 柯老夫人冷笑道:“好一个不知。那你回去吧,眼下南阳郡王妃被人绑走了,连河南知府都出面调查。要不了多久,百花巷的事情就会传出去,到时候这桩案子便不是一个小小知府就能审的。” “日后三司会审,南阳郡王妃若是不供出你便罢了,她若供出你,我们白家决不留你这等吃里扒外的媳妇,我会禀明列祖列宗,代子休妻,将你逐出我们白家。” 王夫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抱着柯老夫人的脚道:“我错了,求母亲救救我。” 柯老夫人狠狠踢了她一脚,爆呵道:“救你?你不是说与你无关吗?你不是说你不知吗?既然不知,何必害怕?” 王夫人被踢得胸口疼也不敢放开,大哭道:“我原本想让濯之娶云阳县主的,可南阳郡王妃看中的是若瑾,我便说回洛阳向母亲提一提。谁知道我回洛阳的途中知道若瑾已经遣人去肃州提亲了,白家和江家交好十几年了,若瑾又是李老夫人的外孙,我想着庞大将军一定会同意这桩婚事,便如实告知了南阳郡王妃。” “儿媳可以发誓,绝不知她蓄意报复,倘若知道,儿媳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母亲啊。” 柯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就来气,当即狠狠地啐了她一口:“我呸!” “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你早就为濯之物色好了曹家的女儿。南阳郡王空有封地却无实权,与他家结亲,若瑾的仕途便如同竖起一道屏障,这辈子都别想再入三公九卿之列。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眼下闯了祸你就想把自己摘干净,你做梦呢!这件事我不会出面,若瑾更不会。” “我到是要看看,把你这毒妇的心思公诸于众,老二还能不能顺利在朝中封侯拜相?” 王夫人又气又急,险些一口血喷了出来。她望着柯老夫人,眼泪汪汪地咆哮道:“母亲,相公也是您的亲儿子啊,您怎么如此偏心?” “我若是有心要害若瑾,何苦要等他风风光光考上状元郎?当年他让白汲在白家长房当替身的时候我就该叫人戳破的?” 柯老夫人起得指着王夫人大骂道:“你这毒妇,还说不想害若瑾。你瞧瞧你说的这些话,难道不是积怨已久?” 王夫人冷笑着,破罐子破摔道:“母亲说是就是吧。区区一个白汲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我们白家丑闻罢了。满朝文武要是知道新科状元郎,白家长房嫡出公子竟然曾经拜入永宁侯府门下,做了永宁侯府三年的门生,与丹阳郡主早就暗通款曲,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柯老夫人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她指着王夫人,眼眸欲裂道:“你竟然敢威胁我?” 王夫人愤然回视,双眸赤红道:“不敢。只是母亲若不给我活路,那我便坐实了这毒妇的恶名,拉着白若瑾给我们夫妻陪葬好了。” 柯老夫人顺手抓住茶杯狠狠朝王夫人砸过去。 “滚,你给我滚出去!” 王夫人一把拂开茶杯,冷冷地站起来道:“这是母亲逼我的,我们二房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地位,母亲若想都夺去,那就得看白若瑾有没有这个命享了。”说完,转身离去。 柯老夫人急怒攻心,控制不住地仰头喷了一口鲜血,当即昏死过去。 第121章 梦回 庞嘉雯做梦了,梦见上辈子她大闹婚礼后狼狈出京,路上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的,还有人朝她扔石头。 无数人唾弃她,无数人辱骂她。 后来白若瑾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心灰意冷了,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他的妻子了。 是白若瑾带着她一路往人迹罕见的山林里去,最终找了一处道观给她栖身。 她记得那已经是冬季了,夜里寒冷,他们便靠在一处取暖。那样的日日夜夜,相依为命,不离不弃,她听见了心里死灰复燃的声音,然后憧憬着终有一日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回到京城,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白若瑾也一再向她保证,他会回来娶她的。他告诉她,他会先回洛阳向祖母禀明缘由,然后再请媒人去西宁提亲,最后再入京操办婚礼。 事无巨细,他都说了。连要为她选什么样的嫁衣,戴什么样的凤冠,送什么样的聘礼都说了。 他还说,将来他们要生两个孩子,最好女儿像他,聪明,男孩像她,勇敢。 她便道:“你再聪明还不是被我骗了,前程尽毁。” 白若瑾听后,抚摸着她的脸庞,心痛道:“是你为了我名誉尽毁,连家都回不去。嘉雯,就算这世间容不下我们,黄泉地狱我也会陪着你的。” 庞嘉雯哭了,抱着白若瑾哭得很伤心。她只剩下他了,在她懵懂还不知世事为何物就已经遭世人所践踏,她所有的眼泪都是为他而流的,所有的勇气也都是为了他而积攒的,所以她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白若瑾走后,那场人为的大火来得猝不及防。 而后的很多年,她耿耿于怀的或许不是自己的死,而是在她死后,白若瑾揭露了自己另外一层身份。 恍惚间,她把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欺骗,谎言,纵火……待一切归于平静,她却已经是恶鬼了,何其可笑? 可白若瑾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为她收尸,为什么要将刻着她名字的长生牌戴上在身上? 她活着时就已经是个笑话,为什么死后白若瑾还不放过她? 为什么? 洛阳锦 第81节 庞嘉雯在梦里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枷锁。可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白若瑾轻而易举就钳制住她的身体,并恶狠狠地在她耳边道:“庞嘉雯,你逃不掉的!” “不要!!” “我不要!!”庞嘉雯猛然坐起来,头晕目眩的。 就在这时,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她的面前来:“擦擦吧,你发烧了。” 庞嘉雯顺着那手腕看上去,发现是白若瑾。 她顿时吓得哆嗦,连忙往被子里钻了钻道:“怎么是你?伺候我的人呢?” 白若瑾连忙道:“原本是秦姑姑守着你,可你突然发烧了,她就去请小舅舅去了。” “我在门外听见你叫我名字,所以才进来的。” 庞嘉雯:“……” 眼见庞嘉雯不说话,白若瑾连忙转身给她倒了杯水。 庞嘉雯接过茶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白若瑾的手,好凉。她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才知道自己真的发烧了。 怪不得她觉得好热,像是又被火烧了一样。 庞嘉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心想她除了叫白若瑾的名字应该没有再说点什么吧? 可她又不确定,便瞅了白若瑾一眼。 白若瑾正仔细地打量她,看到她投过来的目光便问道:“还要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她突然觉得心好慌。 紧握着杯子,庞嘉雯小声问:“我刚刚叫你做什么了?” 白若瑾悠然一笑:“没有什么?你好像做梦了,在骂我!” 庞嘉雯:“……” 说话间,秦姑姑把江怀请来了。 江怀进门就看见庞嘉雯把茶杯递给白若瑾,并说了一声:“谢谢。” 这看似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江怀还是听出了庞嘉雯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她像是在担心什么? 因此,江怀多看了一眼白若瑾。 可白若瑾看起来并什么异样,他微微笑着,接过茶杯后道:“不用谢,还喝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渍。 秦姑姑见了,连忙上前去帮她。 江怀给她把了脉,沉凝道:“需要喝两副药,若瑾跟我去开方吧。” 白若瑾颔首,很快跟了出去。 眼见他们都走了,庞嘉雯小声问:“姑姑,白若瑾来多久了?” 秦姑姑道:“白公子一直都在外面。” 庞嘉雯又道:“老夫人呢?” 秦姑姑道:“老夫人照顾了郡主许久,后来被二老爷劝回去睡觉了,这会只怕才刚刚睡着。” 庞嘉雯道:“那就不要惊动她老人家了,我没事的。” 秦姑姑笑道:“二老爷也说不惊动她老人家了,所以我连外院的丫鬟们都没叫。” 庞嘉雯点了点头,慢慢躺回去。 她拉了拉被子,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呆,然后对秦姑姑道:“白若瑾这么晚还不回去,应该是有话要对我说。一会他要是还没走,你就请他进来吧。” 秦姑姑颔首,应道:“好的,我知道了。” …… 庞嘉雯又眯了一会,但是没有睡着。 她心里还是有点慌,但却不知道在慌什么? 直到江怀进来,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意外地道:“师父?” 江怀是来为她针灸的,打开针盒后便问道:“你找若瑾有事?” 庞嘉雯语塞,还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她简短地应了一声便屏息凝神,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江怀也没有追问,他隔衣施针,下手极快。庞嘉雯只是感觉身体有些疼,然后是酸,渐渐便顾不得了。 江怀施完针便出去了,留下庞嘉雯一个人发呆。 她还在想,这针要扎到什么时候,然后白若瑾就进来了。 庞嘉雯看了看自己身上扎着的针,好一阵无语。 好在白若瑾并没笑话她,只是问她疼不疼? 庞嘉雯摇头,指了指凳子道:“你坐下吧。” 白若瑾便端了圆凳子,就摆在脚蹬旁边,离庞嘉雯不远不近的。 庞嘉雯对他这个自觉还是很满意的,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第122章 宠着呗 白若瑾看着坦然的庞嘉雯,突然就想起白汲的那句话。“我觉得郡主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 不得不说,白汲还是很有见地的。 白若瑾突然有一丝丝的惊喜和满足,原来庞嘉雯对他并非全无感情。 他笑着颔首,坦言道:“这次的刺客是南阳府的南阳郡王妃安排的,她现在已经被小舅舅给抓起来了,就等着南阳郡王过来善后。” “我知道你对这个人很陌生,我也是。不过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真相的。” 庞嘉雯瞥了他一眼,鄙夷道:“这还用查?” 白若瑾脸颊微红,不自在道:“你都知道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猜的。我看那些人根本就不想伤你,但却极力想毁去我的名誉。画舫出事后,他们还主动提醒你要先救两位老夫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南阳郡王妃有个女儿叫云阳县主,应该跟你差不多大,要怪就怪你金科状元郎的名字太响亮了,又是洛阳白家的嫡公子,这样好的夫婿上哪里去找?” 白若瑾闻言,忍不住轻哼道:“是吗?既然我是个好的,怎么不见你主动一些?” 庞嘉雯翻了个白眼,不爽道:“你少给我扯这些,我承认你是不错,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让这世间所有姑娘都对你趋之若鹜,那你只怕不是美死的,怕是被踩死的。” “噗。”白若瑾忍不住喷笑。 他看着气呼呼的庞嘉雯,第一次觉得与她斗嘴也是另外一种乐趣。 尤其是,她现在被扎得跟刺猬一样。 庞嘉雯不爽,低吼道:“你笑什么笑?” 白若瑾摇头,不想惹她生气,便站起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庞嘉雯撇了撇嘴,浑不在意道:“看什么看?不用!” 白若瑾却自顾自地道:“那我明天给你带洛阳的牡丹饼,鲜花做的,很好吃的。” 庞嘉雯抿了抿唇,坚持立场道:“那我要饼就行。” 白若瑾笑了笑,戏谑地看着她道:“那不行。” 庞嘉雯幽怨地瞪着他,却换来他更为愉悦的笑声。 庞嘉雯都懵了,这人莫不是傻了? 白若瑾走后,江怀才进来拔针。 庞嘉雯的情绪已经平稳许多了,她乖乖地看着帐顶,等拔完了针才道:“师父,你说南阳郡王为什么想跟洛阳白家联姻啊,皇上不是最忌惮封地上的王爷跟世家有交集吗?” 江怀轻轻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若瑾告诉你的?” 庞嘉雯点头:“其实他不说我也猜到了,只不过着南阳郡王妃出手也太狠了,她是不是觉得就算我们查出是她干的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江怀冷嗤道:“那是她觉得!” “是啊,那是她觉得。”庞嘉雯说着,陷入了沉思。 江怀要离开了,见她呆呆傻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叮嘱道:“等会喝了药再睡。” 庞嘉雯没有听见,自然也就没有看见江怀临走前的目光,幽深如墨,如夜色般冰凉。 …… 庞嘉雯喝完药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秦姑姑给了她蜜饯她都没有吃。 因为睡不着,她起床在院子里走动。 秦姑姑给她围上披风,搬了一个椅子在院子陪着她。结果庞嘉雯在院子里逗留太久了,秦姑姑都已经睡着了。 庞嘉雯就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秦姑姑盖了起来。 她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睁着眼睛看夜空。没过多久,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道:“我记得我在药里加了一味助眠的药。” 江怀从对面厢房里走出来,吓了庞嘉雯一跳。 她惊讶道:“师父,你还没有走啊?” 江怀轻哼:“我到是想走,可你这病反反复复的,我本想等你睡下把个脉再回去睡觉,也省得深更半夜被吵醒。你倒好,直接不睡。” 庞嘉雯汗颜,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师父去歇着吧,我这就去睡。” 江怀懒懒道:“算了,我看你满腹心事的模样,想必躺下也是睡不着的。” “过来吧,师父请你喝茶。” 庞嘉雯听后,眼眸一亮,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 江怀看她那张小脸白白净净的,轻挽的发髻上只余一个白玉簪子,朝着他跑过来时衣袂飘飘,嫣然一笑,像是一朵清丽的兰花,在藏了一整个冬季后,终于在春风里悄然盛开。 洛阳锦 第82节 白日里杀戮和鲜血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江怀突然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他们在敞厅里喝茶,庞嘉雯看见奉茶的人是程姑姑,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程姑姑抬头朝她笑了笑,看着温婉动人,竟不像三十几岁的女子。 就在她诧异时,江怀道:“我的人不在身边,就借你的人使一使。” 庞嘉雯连忙摆手道:“师父您这话说得徒弟都不敢接了,师父有的都是师父的,那徒弟有的不也都是师父的吗?师父别说是吩咐我的人,吩咐就是直接使唤我也是应该的。” 说完,亲自端了茶递给江怀。 江怀觉得她拍马屁的功夫也挺好的,至少他不讨厌。 他喝了她的茶,放下茶杯道:“说罢,有什么想不通的都可以问我!” 庞嘉雯十分真正地问了一句:“什么都可以吗?” 江怀看她一眼,目光微凉。 庞嘉雯立马就道:“好的,我知道了,什么都可以。” 程姑姑退出去了,顺便帮他们把门关起来。 庞嘉雯纠结啊,就道:“师父,我先说假如啊,只是假如,您听了以后可不许生气。” 江怀瞥了她一眼,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可这么傻的人是他徒弟,他能怎么办呢? 宠着呗!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将视线投向玉石花木的插屏,淡淡道:“你说吧!” 庞嘉雯就道:“假如我和白若瑾,假如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江怀的目光瞬间就移了过来,重重地落在庞嘉雯的身上。他那威慑力都让庞嘉雯说不下去了,但是为了求到一个公正的评判,庞嘉雯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假如我们两个在一起了,但他后来又不喜欢我,或者为了前程又不得不放弃我的时候,你说他会不会让人来杀了我啊?” 江怀:“……”?? 第123章 师父,我是不是很傻?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江怀锐利的眸子一眯,冷冷地盯着庞嘉雯。 庞嘉雯心虚道:“知道啊,我说的是假如嘛!” 江怀笃定道:“没有假如!” 庞嘉雯嘟囔:“怎么会没有?” 江怀冷嗤道:“我说没有就没有,若瑾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庞嘉雯撇了撇嘴,幽怨道:“您怎么说得如此肯定?您又不是他!” 江怀眼瞳深眯,垂眼冷笑:“因为我是他舅舅,而他是我看着长大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对一个姑娘变了心,那他也不会去伤害她,更别提去杀了她。” 庞嘉雯固执道:“那为了前程也不可能吗?” 江怀不知道庞嘉雯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庞嘉雯很在意这个问题。他道:“世家子弟,蒙祖庇荫,想求个前程有什么难的?更何况若瑾这个身份,他若想,九卿之内我都能替他安排妥当。” “除非他想当皇帝,否则一件不用花大力气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去杀人?” 庞嘉雯看着一脸笃定的江怀,小嘴委屈地撅着。 师父真的这么厉害?张口就是九卿之内!虽然她也想反驳一两句的,奈何自己没有底气,也不敢太过深究。 不过想一想张朔,他后来不是国师吗?就算现在还不是,楚王对张朔也是恭恭敬敬的。她看得出来,楚王也是因为江怀才对张朔高看一眼的。 可不管怎么样,张朔最后都混成国师了,没道理师父出家当闲云野鹤了。 而且他都当闲云野鹤了,张朔为什么不陪着他呢? 庞嘉雯突然开始思量起江怀的终身大事,看向江怀的目光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微妙了。 江怀不知她在想什么,神色微顿,皱着眉头道:“你是不是因为这些猜测才拒绝若瑾的?” 庞嘉雯摇头:“当然不是啊。” 江怀问:“那是因为什么?” 他说着,目光专注地看着庞嘉雯,仿佛只要庞嘉雯敢撒谎他就会立即拆穿一样。 然而庞嘉雯只是傻乎乎地笑,想蒙混过关。 可惜江怀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很犀利地瞪着她。 慢慢地,庞嘉雯收敛笑容。她看向江怀,见淡淡的烛光描绘着他的轮廓,眉峰微敛,眸光锐利,两瓣薄唇轻抿着,看起来可不好糊弄。 于是她道:“不为什么,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那就是以前喜欢过! 江怀收回目光,冷然启唇:“既然你已经不喜欢若瑾了,那等回京城我就为你物色夫君人选,到时候你好好选一个就行了。” 庞嘉雯诧异道:“那您是站在我这边了?” 江怀不悦,冷冷地盯着她道:“我什么时候站在若瑾那边了?” 庞嘉雯哪里敢反驳,便道:“那太好了。” 说完,双手合十,只差朝江怀拜一拜了。 江怀:“……” 感情他日夜兼程赶来,她竟以为是为了白若瑾来的吗?? 江怀面色阴郁,突然就不想要这个徒弟了。 然而庞嘉雯好像一无所觉,依旧乐呵呵地道:“师父,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江怀不语,庞嘉雯继续道:“那个白汲,他家里还有没有亲祖母啊?还活着的!” 江怀:“……” “你别跟我说,你看上白汲了!” 江怀说着,薄唇弯起,似笑非笑地看向庞嘉雯。 庞嘉雯嗅到一丝丝危险,倒吸一口凉气道:“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他家中有没有亲祖母,尚能为他主婚的老人家。” “师父若是不知道便算了,明日我自己去问。” 江怀阴翳地瞪她一眼,冷冷道:“没有。” 庞嘉雯惊呼道:“真的没有吗?” 江怀深色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目光流转,狐疑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庞嘉雯讪讪地笑,底气不足道:“我就是想知道,他怎么心甘情愿当了白若瑾的替身呢?” 江怀知道她没有说实话,眸含冷意,却还是回答她的疑问:“白汲只是白家的旁支,他爹是庶出,早年间病逝后,他亲伯父霸占了他们家的家产。白汲那时才六岁,刚入族学,便在白家族长去学堂考察时将实情说了出来,逼得他伯父将房产还给了他们。” “后来他同若瑾交好,若瑾便帮他置办了些产业,让他能安心读书。他在白家旁支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身边巴结的人也不少,只不过他后来入了白家长房,那些人便没有机会再靠近。” “我若是猜得不错,他这一次回京定会带上他的母亲,以后也不一定会回来了。” 庞嘉雯陷入沉思,一个人缩在椅子上。 江怀说完话以后,她抬起头来,十分真诚地问:“师父,我是不是很傻?” 江怀眉眼微挑,轻嗤道:“你现在才发现?” 庞嘉雯:“……” “欸……师父,我先回去睡了。” 庞嘉雯说完,有气无力地走了。 江怀看她那拖长的背影,狐疑地皱着眉。 这丫头问了半天也不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 总不会同时喜欢上白若瑾和白汲,然后不知道要怎么选了吧? 要真是这样,他真想把她劈晕带回京城算了。 庞嘉雯若是知道江怀在想什么,估计更是生无可恋了。 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那些往事里或多或少都有线索与现在的人物相重合。 比如,白若瑾给白烁一家定的罪名是暗中协助南阳郡王囤养私兵,意图谋反。而这件事爆出来之前,根本没有人关注过当朝大臣白烁竟然和南阳府的南阳郡王有私交。 再则,白若瑾对她说过跟祖母相依为命,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但白汲的身份在永宁侯府是记了档的,证明白若瑾也不想骗她,亦或者早早暗示过,是她自己偏听偏信,从未怀疑过。 今天之前,她一直坚信当年一定是白若瑾透露了道观的位置,所以无论是不是白若瑾让人下手的,他都逃脱不了干系。 但是今天,当她在水里睁开眼睛,猛然看到白若瑾想替她挡剑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心里是很震惊的。 她不愿意再与他有什么深的羁绊,便毅然决然地推开了他。 但这不代表她不领白若瑾的情,也不懂白若瑾愿意为她付出性命的那颗心。 可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才觉得心慌啊。 第124章 她知道了 庞嘉雯躺下的时候还在想,现在她贵为丹阳郡主,父亲是皇上加以褒奖的封疆大吏,军功赫赫。如此盛势威名之下,她身边还同时有成国公府李老夫人,洛阳第一世家柯老夫人,放眼天下敢挑衅之人少之又少,可谁能预料,在这样的情况下,南阳郡王妃还是出手了,为的不过是她的女儿云阳县主能够如愿嫁入白家罢了。 倘若上一世,云阳县主也想嫁入白家,而她恰恰也是这块拦路石呢? 那她的死是不是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庞嘉雯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又突然睁开。 那一夜王夫人来找李老夫人说话,透露白若瑾请人去肃州提亲的时候,就是瞒着柯老夫人来的。 王夫人根本不想她能嫁给白若瑾,所以会不会是她告的密? 这样的可能性太大了,庞嘉雯简直不敢深想下去。 洛阳锦 第83节 如果真的是王夫人,那前世白若瑾那么对她,把她折磨得那么惨难不成是为了…… 不,不会的。 她把白若瑾想得太好了,一定是这样! 庞嘉雯一把拉过被子把自己盖起来,将粗重的呼吸都压下去,她不愿意去面对这个真相。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恨了那么多年的白若瑾又何其无辜? 那她冷眼看着白若瑾将她日日夜夜带在身边,自己却出言讥讽又梦魇恐吓的时候岂不是在白若瑾的心上撒盐? 倘若就在她想尽一切办法要离开白若瑾的时候恰恰是白若瑾想尽一切办法要留住她的时候呢? 庞嘉雯突然觉得喘不上气了,她揭开被子,猛然坐起来。 她好害怕啊,好害怕自己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一点也不愿意深想了,可脑袋像被人凿了一个洞,冰冷的深渊被无限扩大,她已经阻止不了了…… 为什么会这样? 庞嘉雯难受地抱着膝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 白若瑾回府的时候才知道柯老夫人被气晕过去了。 眼下是谢筝在照顾着,白汲和他在厅堂里说道:“王夫人那边回去后也称病了,不过还是查到她让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送信。” 白若瑾冷眸微眯,不悦道:“那南阳郡王妃的事情果真与她有关?” 白汲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了,下人们虽然没有听清楚她和老夫人的争执,但倘若是假的,她应该会显得委屈才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恼羞成怒后破罐子破摔,连孝字也抛诸脑后。” 白若瑾蹙起剑眉,冷笑道:“她病了,也不好叫她来伺候老夫人。你叫人传话给我那两位好妹妹,请她们过来照顾老夫人。” 白汲会意,颔首道:“我知道了。” 白汲叫了白萱让人传话,白萱不是柯老夫人的亲孙女都在益寿堂守着,没道理柯老夫人的亲孙女竟然不在? 等白英和白芳过来了,没过多久,王夫人也来了。 白若瑾看见她,含笑道:“二婶不是不舒服吗?” 王夫人只觉得白若瑾笑得怪瘆人的,便咽了咽口水道:“我好多了,来看看你祖母。她老人家怎么样了?” 白若瑾就道:“还好,没有被二婶活活气死!” 王夫人只觉头皮一紧,浑身都泛着凉意。她站在厅堂里,用力捏着手绢才稳住身形,淡淡道:“我和老夫人并没有争执什么?是她老人家误会了。” “误会?”白若瑾抬首,眼色森然。 王夫人往后退了退,不安道:“你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我会害老夫人不成?” 白若瑾轻嗤道:“二婶的确不会害祖母,因为二婶想害的人是我罢了。” 王夫人捏了捏拳,转身背着白若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白若瑾也不急,只是淡淡道:“二婶做没有做过,您说了不算。眼下南阳郡王妃并不在我手里,我也没有办法能让她改口。但愿等她招供那一日并不会牵扯出二婶。” 王夫人心里慌成一团,面色却冷着脸,直截了当道:“你想查什么就去查好了。不过我也告诉你,就算她供出我,那也是攀扯,你休想趁机将事情闹大。” 白若瑾粲然一笑道:“我若要闹大,二婶又当如何?” 王夫人猛然转过身来,怒色满满道:“如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丹阳郡主根本就不喜欢你,她碍于李老夫人的面子不拆穿你曾拜入永宁侯府的丑事,但你别以为你能瞒得了一辈子,惹急了我,我便将一切都抖出去,断了你的仕途?” 白若瑾笑着,眸光却渐渐沉了下来,泛着幽幽寒意道:“如果这点小事就能断了我的仕途,那永宁侯也不会还活得好好的了。” “二婶若是以为威胁我就可以抵消自己的罪过,那您尽可以在家安枕无忧地坐着,看看到头来是你锒铛入狱,还是我仕途尽毁?” 王夫人惊慌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杀了我?” 白若瑾摊了摊手,轻嗤道:“我几时说的?” 王夫人愤然:“你……你是没有明着说,但你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在威胁我?” 白若瑾又问:“哪一句?” 王夫人说不出来,她看着白若瑾那双黑幽幽的眼睛,漆黑慑人,不知在想什么? 王夫人咬咬牙,怒声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是南阳郡王妃看上你了,想将女儿嫁给你。而我恰好知道你遣人去肃州提亲,知道你要和丹阳郡主定亲了,震惊之下就告诉了她。除此之外,我从未与她有过任何瓜葛,更别提合谋害你。” 白若瑾眯了眯眼,蹙起剑眉道:“我找人去肃州提亲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王夫人见他问起,冷嗤道:“你动用了白家那么多的人脉关系,还指望个个都守口如瓶,不来我这里捞点好处?” 白若瑾突然站起来,目光如刀,气场凛冽。 王夫人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道:“你要干什么?这件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为什么谁都要瞒着?” 白若瑾逼近王夫人,凌厉道:“这件事你还告诉了谁?” 王夫人被他吓得半死,连忙道:“没有谁,就只有李老夫人知道。” 白若瑾突然感觉到心脏被一股重力死死压着,险些让他喘不上气。他目光殷红地盯着王夫人,怒吼道:“还有呢?” 王夫人一哆嗦,看他那赤红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了,没有了,我就只告诉过李老夫人。” 王夫人想着庞嘉雯当时是睡着的,说不定根本没有听见。可她心虚,目光闪烁着,面上极度惊恐和害怕。 白若瑾一看就知道王夫人在说谎,他那目光愈加阴沉,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栗着,当即恨不得捏死王夫人。 王夫人被他吓得连仪态都顾不得,转身撒腿就跑。 在外候着的白汲见状不对,连忙进来。他看见白若瑾双眸赤红,像是要被气疯了。 白汲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喊道:“若瑾。” 白若瑾回神,心里突然有种压碎凌割的感觉,他抓住白汲的手,整个人惶惶不安道:“子瑜,她知道了。” “什么?”白汲不明白! 白若瑾又重复一遍:“她知道了!嘉雯,她知道我找林起去肃州提亲了!” 话落,白汲当场愣住。 这下……可怎么好? 第125章 撒娇 庞嘉雯一夜都没有睡觉,天亮后脸色苍白,眼下乌青。 江怀来给她把脉,一眼就看出来了,眉头轻皱。 这时秦姑姑从外面进来回禀道:“郡主,白汲公子来了,还提了一个食盒,说是白澄公子让送来的。” 庞嘉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白若瑾呢,他不来正好。 她打着哈欠,泪眼汪汪地道:“那你去请白汲公子到厅堂里奉茶,就说我有话要跟他说,请他等一会。” 秦姑姑刚转身就被江怀叫住。 “叫他走。” 秦姑姑回头,面露诧异。 庞嘉雯发现师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悦道:“你也不许去!” 庞嘉雯:“……”?? “这……为什么啊?” 江怀道:“他不过是替若瑾给你送些吃食来,你要跟他说什么?” 要说什么? 庞嘉雯挠了挠头,老实交代:“我就是想问一问白家现在的情况,并不想说什么?” 江怀轻嗤道:“那我告诉你,白家并无任何异常,没有什么值得你关心的事情。” 庞嘉雯当即道:“不是的,我还有别的问题啊。” 江怀凉凉地看着她道:“什么问题?” 庞嘉雯语塞,继续坚持:“反正就是有问题!” 江怀突然凶她:“你是不是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庞嘉雯怂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摇头。 江怀就对秦姑姑道:“叫他走!” 秦姑姑看了一眼怂着不敢动的郡主,低头笑了笑,出去了。 江怀坐在一旁给自己倒茶,意味深长地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三心二意。你这样让师父很为难的,以后还怎么给你找个好人家?” 庞嘉雯:“……” 所以师父以为她喜欢上了白汲? 算了,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解释。 师父既然喜欢误会,那就让他误会好了。 哼! 庞嘉雯牛脾气也上来了,闷声不吭。 江怀以为自己猜中,看她的目光越发冷幽幽的,语气也凉,淡淡道:“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庞嘉雯轻哼道:“知道了。” 江怀用折扇敲着她脑袋,教训道:“知道了是什么道理?那个白汲家世虽然不错,但跟若瑾比差了不止一大截。更何况他一直奉若瑾为主,你若喜欢他,那他和若瑾多半是要反目的,到时候就更没有前程了。” 庞嘉雯抬起头来,眼神凶凶地瞪着江怀,明着发泄不满。 江怀看她小眼神如此直白,幽怨得像是要张嘴来咬他了。他一时忍不住,嘴角勾了勾,笑着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庞嘉雯没好气道:“对,师父说的怎么会有不对的?” 江怀道:“那你看着我干嘛?” 庞嘉雯实话实说道:“想咬你!” 说完,龇了龇牙,露出一副奶凶奶凶的模样! 洛阳锦 第84节 江怀:“……” 江怀看着她那丝毫不知人心嫌恶的小模样,心想她要是只猫的话,这会子小脖子估计都被他捏在手里了。 可惜是个小姑娘,鲜活明艳,他还真下不去手。 移开目光,江怀沉声道:“不许胡说。” 庞嘉雯知道他可能有点生气,就跪着移过去,跟那认错的小狗一样,态度特别诚恳。 等到了他的身边,庞嘉雯就揪着他的衣袖摇了摇,撒娇道:“师父,您就让我去见一见白汲嘛,我真的有事情想问他。” 江怀不为所动,只是把远眺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庞嘉雯的手指上,她那右边的手还缠着纱布呢,这会子笨重得真像狗爪子。 只是这狗爪子也不知道收敛,真想给她剁了算了。 “不行。” “师父,其实我就是一个傻子,这傻子怎么会喜欢人呢?” “我最多喜欢一条狗,汪汪小狗。” “师父,您就让我去嘛!” 江怀被庞嘉雯缠得不行,第一次发现这收个徒弟还得练练定力,不然真不是这小丫头的对手。 话虽如此,他到底心软了。 他看着庞嘉雯那装出来的可怜样,好笑道:“为了白汲,你连小狗都愿意当?” 庞嘉雯道:“哪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当小狗,那也是师父的小狗。” 江怀叹了一声,心想你哪里是小狗,你简直是小祖宗了。 他用折扇敲了敲她的手,没好气道:“一炷香的时间,晚了就不用回来了。” 庞嘉雯一跃而起,欢喜道:“谢谢师父,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半柱香就够了。” 她说完,一溜烟地跑出去。 江怀看着她那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身影,心想这哪里像是快要及笄的小姑娘啊,这简直就像六七岁的顽童一样。 他笑着摇了摇头,轻轻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惬意。 程姑姑端了些点心进来,江怀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便道:“放下吧,不用伺候了。” 程姑姑身形一顿,很快就退了出去。 …… 白汲都出二门外了,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庞嘉雯的声音。 “汲表哥,等一下。” 白汲回头时,庞嘉雯已经气喘吁吁地冲到他的面前。 她扬着一张笑脸,毫无芥蒂地道:“刚刚是我师父不让我出来见你的,然后我求了他就耽搁一点时间。” 白汲神色微怔。 江怀那个人杀伐果决,做了决定就难以更改了。但庞嘉雯竟然还能出来,这着时让他意外。 “郡主可是想问若瑾为什么没有来?” 庞嘉雯摇头:“不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可以选择不说,但是你不能骗我。” 白汲连忙道:“郡主想知道什么,白汲知道的就一定会说,绝不欺瞒。” 白汲能想到的问题,便是关于白若瑾请人去肃州提亲的问题。但没有想到,庞嘉雯问的不是这个。 她盯着白汲,目光灼灼道:“我想问,那个南阳府的南阳郡王妃之所以会对我出手,是不是从王夫人的嘴里知道了白若瑾想娶我的事情?” 白汲愕然,重复一遍道:“你想知道是不是王夫人告的密?” 庞嘉雯点头,凝重道:“对。” 白汲沉凝道:“是的。王夫人跟那位王妃有私交,所以得到消息后便告诉了她。” “不过她没有跟那位王妃合谋,再怎么说她也是白家的媳妇,不敢对柯老夫人不敬的。” 庞嘉雯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被一股沉重的力量压着,让她险些透不过气来。 她蔫蔫地道:“我明白的,谢谢汲表哥。” 她微微福身便要离开了,白汲叫住她:“郡主,那您知道若瑾他……” 庞嘉雯回头,不解地道:“知道什么?” 白汲突然就说不下去了,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郡主请回吧。” 第126章 当小孩子宠 庞嘉雯证实了心中所想,回去的时候魂不守舍的。 江怀放下茶杯,站起来拽着她往厅堂里去,边走边道:“老夫人等你一起吃早膳呢,你再给我这样蔫头耷脑的,你信不信我去把那个白汲揍一顿。” 庞嘉雯不解,狐疑道:“为什么要揍白汲?” 江怀道:“谁让你去见了他一面就变成这样了,我不揍他难不成要揍你吗?” 庞嘉雯忍不住笑,挽着江怀的手腕道:“师父,你对我太好了。” 江怀用扇子推着她那颗靠过来的小脑袋,没好气道:“少给我来这一套。” 不来就不来吧,庞嘉雯瞬间撒开手。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顾自道:“这跟白汲没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不过也不算是我的原因,是一些已经没有必要执着的旧事。” “师父,人是不是都是口是心非的。表面上对人说放下了,对自己也说放下了。可心却告诉我,我还没有放下。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我自己控制不了。” 江怀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模样,想说她怎么能理得清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呢? 别说是她,就是清修到现在的张朔都还有执着到不肯放下的事情呢。 还有他自己,不也一直放不下? 江怀就道:“控制不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呗,我瞧着你哄我这功夫也不耐,别说是一个白若瑾,就是十个白若瑾你也能哄回来。” 庞嘉雯立即一脸嫌弃地道:“瞧师父说的,我会去哄白若瑾吗?” “师父这么聪明,怎么一天到晚尽瞎猜。” 庞嘉雯说完,十分嫌弃的样子。 江怀瞪着她,突然觉得手痒,想拧她那小脑袋下来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竟然敢跟师父这么说话的? 李老夫人早就听到他们斗嘴的声音,走出来时便道:“张朔不在你便拿嘉雯逗趣,早知道你怎么不把张朔带过来?” 庞嘉雯也一副探究的模样看着江怀,眼眸亮晶晶的,好像也在问:对啊,你怎么不把张师叔带来? 江怀瞪了她一眼,上前扶着李老夫人坐下。 三个人一起用早膳,庞嘉雯胃口不好就吃了些粥。 李老夫人问起,她便道:“刚刚白汲表哥给我送了些牡丹花饼,我一会去尝一尝。” 李老夫人听后,看向江怀道:“你看过了吗?” 江怀装傻:“什么?”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江怀就笑道:“娘这样让儿子怎么在徒弟面前立威?她要吃的东西,她都不上心,您操什么心?” 一旁的庞嘉雯明白过来,连忙摆了摆手道:“白汲表哥亲自送过来的,就不用了吧。” 李老夫人蹙眉,凝重道:“要看的,他们白家现在也不太平了。” 庞嘉雯想着,怕是王夫人告密的事情李老夫人也知道了,便喏喏道:“好的,那我一会请师父帮忙看看。” 李老夫人闻言,这才放心下来。 可早膳还没有吃完,洪嬷嬷便进来道:“门房来传话,说是有位花爷来找二老爷。” 江怀闻言,站起来道:“是我在洛阳的一位老友,估计来找我叙旧来了。” 李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叙旧就叙旧,可把地弄脏了。” 庞嘉雯抬起头来,仿佛在问,叙旧怎么就能把地弄脏了? 江怀瞧她那傻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走了!” 他人是走了,庞嘉雯顶着被揉乱的头发,小声问:“我不用跟去吧?” 李老夫人笑道:“他去会友,你去干嘛?” “不过你怎么……” 李老夫人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很不一样。 庞嘉雯打了个哈欠道:“我怎么了?” 李老夫人笑道:“没有什么,就是觉得你跟你师父很投缘。昨天他那么逼你,我以为你醒来以后就不想认他做师父了。他这个人向来傲气,你若是说上一句,哪怕只是气话他也会当真的,到时候我就只能豁出这张老脸请张朔来教你了。” “没有想到,他今天对你的态度转变了许多,想来是真的把你当亲传弟子了。” 庞嘉雯开心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师父是嘴硬心软的人,所以我才不与他硬碰硬呢。他喜欢说狠话就让他说好了,我说软话就行。他凶我的时候我就撒娇,我年纪小,不怕丢人现眼,师父他看我脸皮都不要了,也就不跟我计较了。” 李老夫人虽然笑,但却心疼地拉过庞嘉雯,呼了呼她那右手道:“话虽如此,但女儿家怎么能不要脸皮呢?你只要记住,你师父是胸有丘壑之人,一般的小事他不会同你计较的。倘若你真是惹怒了他,那就是你错得太离谱了。这个时候你就要认错,老老实实认错,他见你知道错了,或许就不会罚你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认真道:“姑祖母放心吧,我会乖乖听话,不会惹怒我师父的。” 李老夫人帮她捋了捋头发,想着儿子刚刚动作,嘴角也噙了一抹笑意。 儿子把嘉雯当小孩子宠呢,不知道会不会有成亲生子的打算? 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带过小孩子了,看到人家那些胖嘟嘟的小孩就稀罕得不行。 想到这里,李老夫人就拉着庞嘉雯的手道:“你下次见你师父心情好的时候,帮我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好给他物色物色。” 庞嘉雯听后,目瞪口呆道:“不是……” 洛阳锦 第85节 李老夫人道:“什么不是?” 庞嘉雯吃惊道:“那我师父跟张师叔不是一对吗?” 李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嘉雯啊,你也太……傻了吧?” “你……哈哈哈哈哈……是真傻啊?” 李老夫人笑得不行了,还是袁嬷嬷和洪嬷嬷过来搀扶着,给她顺气,怕她老人家笑岔气了。 庞嘉雯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突然就觉得不香了。 “不是真的吗?” 李老夫人听她那语气,好像还挺遗憾似的。一时间更是乐得不行,好半天都没能停下来,一直在笑。 庞嘉雯显得更忧郁了,连话都不想说。 过了好久,李老夫人总算是停才来了,可看庞嘉雯那情绪低落的小模样,依旧忍不住开心。 她笑啊,开心道:“哎呀,你可真是生得太晚了。你要是早生几年,你师父和张朔还不引你为知己啊?” “想当初你表婶就是暗暗怀疑,一边旁敲侧击地问我,一边又私下里到处寻药,想着一定要把你师父和张朔治好。” “我当时也是乐得不行,还跟你师父打趣,说他这辈子别想娶到好人家的姑娘了。” “想不到那一日我不过随口一说,你竟然相信了?” “那你之前跟他们一起出去,没有乱说什么吧?” 庞嘉雯:“……” 她到是想,可长辈的事情怎么轮得到她调侃? 更何况张师叔对她那么好,她也张不开口打趣啊? 嘤嘤嘤! 幸亏当时没有说,当时要是说漏嘴了,那她以后还怎么见张师叔啊? 庞嘉雯伏在饭桌上,悲愤欲绝道:“我不吃了,我要绝食!” 第127章 太飒了 外院的厅堂里,花富贵穿着一身灰衣直身,戴着帽子,像个儒雅读书人。 看见江怀来了,他连忙躬身行礼道:“二爷,河南知府那边顶不住了,南阳郡王一大早就来了,逼着他把南阳郡王妃的下落吐出来。” 江怀淡淡道:“无妨,就实话告诉他,说人在我这里。” 花富贵担心道:“倘若这般,他会不会疑心您的身份?” 江怀轻嗤道:“我的身份是江家的二老爷,既是江家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徒弟受了欺负?” “放心好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花富贵松了一口气道:“有二爷这句话,那我就下去安排了。” 江怀点了点头,末了又问了一句:“昨日郡主去了百花巷可看中什么花了?” 花富贵愕然,转而连忙道:“是有几盆,不过今日都送到白府上去了。” 江怀瞥了一眼花富贵,目光晦暗不明。 花富贵立即扬声道:“属下明白,属下送错了,属下这就去把花抱回来。” 说完,跑得比兔子还快。 半个时辰以后,花富贵叫人把那几盆牡丹花送来了,还换了最好的五彩牡丹缠枝纹瓷盆,如此就是搬回京城养都是可以的。 庞嘉雯在院内赏花,听见如意喋喋不休地道:“郡主,这牡丹养得可真好。那送来的人说了,他们管事在根部放了养根的药泥,保管这牡丹年年都开得好。” 庞嘉雯问道:“是白家的人送来的吗?” 如意摇头:“不是的,听说是百花巷的花爷,跟咱们二老爷认识的。” 庞嘉雯了然,没再追问。 她午睡时小憩,听见外面争吵,醒来时见秦姑姑和程姑姑守着她,如意在一旁气得不轻,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庞嘉雯慢慢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如意道:“听说那什么南阳郡王来了,想求见老夫人,老夫人不见就硬闯。后来被护卫打出去了,放言要让咱们好看呢?” 庞嘉雯狐疑,问道:“我师父呢?” 程姑姑接了一嘴道:“二老爷在呢,那南阳郡王就是在二老爷面前讨不了好才转而求见老夫人的。” 庞嘉雯稍稍定心,出声道:“我师父在就没事,你们伺候我洗漱,我要去老夫人那里。” 话落,秦姑姑连忙伺候她穿衣服,如意端了洗脸水来,不一会就帮她梳洗打扮好,送至李老夫人那里。 庞嘉雯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 她去的时候见李老夫人依在窗边喝茶,淡淡的阳光从窗户那里照进来,像碎金光一样铺在地上。 李老夫人靠在窗棂边,正富有闲趣地晒着太阳,可见丝毫未将那南阳郡王放在眼中。 庞嘉雯走过去,还未说话,便听见袁嬷嬷从外面走来,直接站在窗下回禀道:“老夫人,那南阳郡王又来了,不过他这次是规规矩矩递了帖子,也没有带着随从硬闯。” 李老夫人轻哼道:“他去了白家,一无所获,当然会回来。这件事白家管不着,也不会管。不必理会他,还是照原话传,说我病了,谁也不见。” 袁嬷嬷当即出去回话。 庞嘉雯道:“南阳郡王在南阳府有私兵吗?” 李老夫人笑了笑,示意庞嘉雯坐下。 等洪嬷嬷上了茶来,她老人家才道:“身为王府,五百护卫要有的,如果这也算私兵的话,那他就有。” 庞嘉雯道:“没有更多了吗?比如他偷偷养的?” 李老夫人神情微怔,随即看向庞嘉雯,问道:“你是在担心吗?” 庞嘉雯点了点头:“是的,我怕这个南阳郡王还有后手。” 李老夫人笑道:“不怕,就算他还有后手,你师父也不是吃素的。” 庞嘉雯好奇啊,就凑近李老夫人,认真问道:“我师父这么厉害的吗?” 李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后才道:“你师父手上有一批自己的势力,那是你师公留给他自保的,大多散在五湖四海,所以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接应。” 师公留下的势力?那就不是江家的势力了。 庞嘉雯突然站起来道:“姑祖母,我想去找我师父。” 李老夫人笑道:“怎么了,怕你师父有事啊?” 庞嘉雯摇头:“不是。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南阳郡王还有什么后招?” 李老夫人也想知道,便挥了挥手让她去了。 等庞嘉雯走后,李老夫人轻叹一声。 她这些年一直怕小儿子招人眼,所以他四处逍遥也好,寻仙问道也好,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可惜,终究是潜龙在跃,怕是要藏不住了。 …… 庞嘉雯去的时候见陈勇也在,她高兴道:“陈护卫也来了啊,那我张师叔呢,他有没有来?” 陈勇摇了摇头:“张道长还在京城。” 庞嘉雯顿感失望,径直去了敞厅。 江怀换了一身青色的暗纹直裾,外面罩了一件苍苍色对襟鹤氅,带着束发玉冠,看样子是要准备出门去。 他看见庞嘉雯来了,问道:“你不好好养伤,一天到晚瞎跑什么?” 庞嘉雯道:“我是手受伤了,脚还好好的呢。师父,你是不是要出门去?” 江怀点头:“是啊。” 庞嘉雯眼眸一亮,可话还没有说出口,江怀就道:“你想都别想。” 庞嘉雯立马眨了眨眼睛,想挤出点眼泪来着。 江怀就笑道:“哭没用,撒娇也没用,我要去办正事去了。” 庞嘉雯:“……” 江怀走了,南阳郡王也走了。 庞嘉雯连江居别苑的大门都没有出,就看着申时下了一阵雨,酉时天黑了,戌时江怀还没有回来。 她等到亥时实在等不下去就睡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听见秦姑姑说南阳郡王休妻弃女了。 庞嘉雯脸都还没有洗,便抓着秦姑姑道:“什么叫做休妻弃女了?南阳郡王不是还没有找到南阳郡王妃吗?” 秦姑姑就道:“咱们二老爷可真是厉害,原来抓到那南阳郡王妃的当天就命人密送入京。那南阳郡王在洛阳求了一圈的人,丢脸都丢到天边去了,结果才知道押送南阳郡王妃的人都到顺德府了,再往上就是保定京师。” “不仅如此,二老爷还告诉他,御史弹劾的折子早就写好了,就等南阳郡王妃一入京就会上呈。那南阳郡王见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当场就说要休妻弃女,与南阳郡王妃和云阳县主断绝关系。” 庞嘉雯不敢置信道:“这么厉害的吗?” 秦姑姑笑道:“是啊,整个洛阳城都被震住了。一早上洛阳世家纷纷递了帖子来,说要请二老爷赏花品茶。二老爷全推了,说是心情不好。” 庞嘉雯哑然,他都这样了还心情不好,那洛阳那些世家和官府的人岂不是要呕死?? 庞嘉雯打了个寒颤,小声问道:“那个南阳郡王呢?还在洛阳吗?” 秦姑姑道:“不在了,昨天晚上连夜走的,听说都气吐血了。” 庞嘉雯心想师父做事这么不留余地,那南阳郡王可不得吐血吗? 师父也太狠了!! 不过她好喜欢这种说一不二的行事风格,这也太飒了!!! 洛阳锦 第86节 第128章 庚帖 白府。 大清早的,王夫人就接连砸了两个茶杯。 她不敢置信地问着心腹:“真的押送去京城了?” 心腹刘嬷嬷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南阳郡王在洛阳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了,甚至于都求到咱们老夫人的跟前来,可河南知府那里已经收到了驿站快马加鞭送来的文书,说人都已经押到顺德府了。” “南阳郡王见事情没有了转机,已经休妻弃女回封地去了。” 王夫人怒吼道:“他回封地?他这个时候回封地还撇得清吗?他就不知道再求求?” 刘嬷嬷轻叹,面如菜色道:“怎么就没有求?可江家二老爷说了,他已经写信入京,此时怕是都察院的几位御史连弹劾的折子都写好了。” 王夫人被吓得不轻,惊颤道:“那个江怀竟然如此猖狂?他就不怕南阳郡王事后报复吗?” 刘嬷嬷长叹道:“夫人,您还不明白吗?江家日后的依仗是楚王,那南阳郡王虽说也是宗亲,可到底跟皇上隔远了,皇上怎么可能会为了他得罪江家呢?” “我听说南阳郡王还曾求见过李老夫人,李老夫人托病不见,这就是要闹大的意思了。李老夫人那是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她要讨回这口恶气,那江贵妃还不吹枕头风?更何况丹阳郡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了伤,谁知道那些御史会怎么说?庞彪远便边疆收复失地,那是实打实的流血打仗啊。他那女儿像花朵般养在李老夫人膝下,怎么还让人给欺负了?这不是打皇上的脸,打江家的脸吗?” “依奴婢看,这件事您能不管就不管吧,别连你也搭进去了,那可就糟了?” 王夫人愤然,急怒道:“现在是我不管就能不管的吗?现在关键在于南阳郡王妃,她会不会把我供出来?” 刘嬷嬷当即道:“眼下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摘清夫人,就看夫人能不能下定决心了?” 王夫人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点说?” 刘嬷嬷道:“那南阳郡王妃还有一个女儿,因为南阳郡王不管了,现在丢弃在客栈。只要我们把她接到庄子里先安顿好,再让老爷找人给那南阳郡王妃传句话,想必那南阳郡王妃顾忌女儿,也绝不会将夫人供出来的。” 王夫人眼睛一亮,连忙道:“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 “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务必先将那云阳县主招待好。等此事一过,说不定那南阳郡王也会把她接回家去。怎么着也是放在掌心里宠大的嫡女,总不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吧?” 刘嬷嬷当即带着人直奔客栈,只可惜她去的时候,那个云阳县主已经走了,不知所踪。 刘嬷嬷当即折返,将此事禀告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后,当机立断道:“你派人出去找,不管能不能找到,先打听她的去向。倘若是南阳郡王做了其他安排,我们暂且不管。但我们要先往京城送信,务必要堵住那个女人的嘴。” 如此安排下,王夫人总算是踏实不少,还主动去给柯老夫人请安。 柯老夫人病了,心里怨恨着王夫人,并不肯见她。 可柯老夫人又顾忌自己两个尚未出嫁的孙女,便让白若瑾到江居别苑打听打听,看看江家对王夫人是不是另有处置? 谁料白若瑾并不肯动,柯老夫人便道:“我不是要原谅她,我只是可怜你那两个未出嫁的妹妹。你且去走一趟,倘若你外祖母不肯原谅她,那你就说说情,请你外祖母将她交给我来处置,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白若瑾摇了摇头道:“小舅舅和外祖母不会让您为难的,这件事无需去问。” 柯老夫人道:“那你心事重重是为何?还有你这两日怎么不去江居别苑了?” 白若瑾看着满面病容的柯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不为何,我等您身体好些再去。” 柯老夫人将信将疑,恰好这时白汲从外面奔进来,高兴道:“祖母,若瑾,林起和庞大将军的心腹一起回来了。” 白若瑾面色一喜,连忙问道:“那林起怎么说的?” 白汲笑道:“他把郡主的庚帖带回来了,还有一封给李老夫人的亲笔信。” 白若瑾只觉得心里的大石瞬间落下,高兴道:“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白汲道:“就在院外的待客厅,不过你也别急,他说了信和庚帖都要当着庞大将军心腹的面亲自交到李老夫人的手上。” 白若瑾驻足,连忙道:“那是当然。” 柯老夫人也高兴地坐起来道:“快,我们换了衣服就去江居别苑。” 白若瑾紧张道:“您也要去吗?” 柯老夫人笑骂道:“傻子,我不去能行吗?这可是你的婚姻大事!” 说完对白汲道:“你去开我的库房,把好礼都备上。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李老夫人觉得慢待了郡主。” 白汲应声,很快拿了柯老夫人的库房钥匙走了。 白若瑾还傻站着,柯老夫人笑道:“你之前说要回来,我让针线房的人给你做了一件绛紫色竹纹的直身,你且去换了看看合不合适?” 白若瑾呆愣着,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们会不会太正式了,我还不知道嘉雯会不会答应嫁给我呢?” 柯老夫人看他那傻样,直接用拐杖捶了捶他,问道:“说什么傻话呢?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眼下庞大将军连庚帖都叫人送来了,那必然是答应了的。” “你只管听我的,先去换衣服,旁的一概不用管。” 白若瑾感觉手膀子疼,可他还是有几分恍惚。 他真的能娶嘉雯吗? 嘉雯会不会悔婚呢?如果嘉雯悔婚,那他要怎么办? 白若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凉气,越发拿不定主意了。 “祖母,要不还是先让我带着林起他们去一趟江居别苑,等嘉雯同意了我再回来请您。” 柯老夫人不满道:“胡说。你这样会让庞大将军觉得我们不够重视他的女儿,他连心腹都派来了,而且先来了我们江家,这你还不懂吗?” “再说了,小姑娘家脸皮薄,猛然听说自己的婚事迟疑也是有的,我们把该准备的礼都准备好,到时候她若问起,也知道我们是有诚心的。” “可是……” “别可是了,你请林起去求亲的时候怎么不磨磨唧唧的,快去换衣服。” 柯老夫人挥动着拐杖,看起来很不耐烦了。 白若瑾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他觉得不给嘉雯一点思虑的时间,哪怕他手里有求来的庚帖,却仿佛还是在威逼嘉雯一样。 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于是在跨出益寿堂门槛的那一刹那,白若瑾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先去一趟江居别苑。 第129章 理由 五月的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树叶子上冲刷着,然后滚滚而落,钻进泥土里。 院墙下的两颗石榴树摇摇摆摆,原本开得正好的花都被雨水冲落了不少,如残红般凋零在树下。 庞嘉雯在廊下听雨,雾蒙蒙的天色中,她先是看见一双湿透的脚,随后才听见水滴溅落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看见是白若瑾来了。 他淋着雨来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还在滴水,神情却略显慌张。 庞嘉雯猛然站起来,喊着秦姑姑道:“秦姑姑,你快拿个帕子来,白若瑾他淋湿了。” 秦姑姑折身去拿帕子和披风,白若瑾却已经奔到了庞嘉雯的面前。 他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并没有靠得很近。可就算这样,庞嘉雯还是看到他衣服都湿透了,紧贴着他那清瘦的骨架。他睁着眼睛看她,眼眶红红的,有水珠顺着眼尾落下,她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哭?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怎么了?南阳郡王跑到白府去闹了?” 白若瑾摇了摇头,他专注地望着庞嘉雯,眼眶里水汪汪的。 庞嘉雯一看他这架势,确定他是想哭没错。可他哭什么啊? 她从秦姑姑手里拿了帕子递给他道:“你怎么了?你到是说啊?” 白若瑾拿着手帕并没有动,而是捏得紧紧的。他望着庞嘉雯,深深地将她的面容映在瞳孔里,略显艰难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庞嘉雯心想她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谁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 她回望着他,见他没出息地红了眼睛又觉得好笑,便道:“你是指提亲的事情吗?” 秦姑姑和廊下候着的程姑姑对视一眼,皆有些慌张? 什么提亲的事情,她们怎么不知道? 秦姑姑给程姑姑使了个眼色,程姑姑很快就从廊道另外一边出去了。 秦姑姑上前给白若瑾系上披风,想打断一下。谁料白若瑾推开她道:“我自己来。” 他把披风系上,想着往日庞嘉雯对他的好,心里就慢慢不慌了。 他拿帕子擦拭着额头上雨水,想着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便有些羞窘。 “你果然知道了。”白若瑾说,有些负气地看着庞嘉雯,好像自己那点筹码也不算筹码了。 庞嘉雯见他还委屈上了,撅着唇瓣,腮帮子鼓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欺负他了呢?索性他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所以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到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因为不知道怎么收场,所以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庞嘉雯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现在不应该是很有底气地跟我说话,比如叫我别放肆之类的?” “可你现在怎么惨兮兮的,又是淋雨又是委屈的,怎么了?是我爹他没有同意吗?” 白若瑾见她无所谓地笑着,摸不准她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心里越发忐忑。他试探着,想伸手去牵庞嘉雯的手。 结果不出意外,庞嘉雯一把拍开了。 她环抱着手臂,一脸骄傲地望着他道:“你有本事就把庚帖拿过来呗,你看看我究竟怕不怕?” 白若瑾无力地笑了起来,原来由始至终她都当这是一场博弈。 不是答应不答应,也不是喜欢不喜欢,而是怕不怕? 她是庞嘉雯啊,怎么会怕? 白若瑾看着她,红着的眼睛将泪意一点一点地收回去,然后道:“所以,你觉得就算跟我定亲也没有关系?” 庞嘉雯就道:“定亲而已,又不是成亲。再说了,定亲了也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白若瑾气得半死,怒斥道:“那你之前说的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假的?” 庞嘉雯摇了摇头:“不,那都是真的。” 白若瑾气笑了,死死地盯着她道:“只是对我而言,一切都不作数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赞赏道:“我以为你还想不明白呢?”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洛阳锦 第87节 “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的!” 白若瑾拽住庞嘉雯,仿佛只要她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那她就别想挣脱了。 庞嘉雯也不惧,冷冷地回视着白若瑾,不慌不忙道:“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够吗?” 白若瑾冷笑道:“可你也不喜欢别人,所以你别想糊弄我。” 庞嘉雯蹙了蹙眉,到是没有想到白若瑾能够如此笃定地说出她不喜欢别人的话来。她的确不喜欢别人,但她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唯独白若瑾,不再可能了。 她看着气场凌冽的白若瑾,感受到他步步逼近的紧张和迫切。然而她却忍不住粲然一笑,顾盼生姿间艳若桃李,好似睥睨般望着他道:“你说的没错,我现在也不喜欢别人。但我终有一天会喜欢啊,也许是某位志得意满的少年公子,也许是某位杀伐果决的青年将军,都说不清楚的。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欢。” 白若瑾失魂落魄地望着庞嘉雯,眼里满是绝望。 他还在问:“为什么?” 掺杂了两辈子的爱恨情仇,庞嘉雯都不明白,又怎么能指望白若瑾明白? 她轻而易举就挣开了他的手,但她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轻轻拍了拍白若瑾的肩膀道:“因为你太沉重了。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感情,都太过沉重了。我只要想到以后要跟你在一起,便觉得像溺水般窒息压抑。” 白若瑾受伤般往后退了退,他揪住胸口的位置,觉得那里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他抵触般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阻止庞嘉雯继续说下去。 庞嘉雯却并没有就此停住,她对白若瑾道:“我这辈子也没打算要去喜欢谁,就这样简简单单过日子就挺好的了。所以也请你不要再惦记我了,你就当从前与你交好的那个庞嘉雯已经死了吧!” “从前?我们有过从前吗?”白若瑾恍惚地问,满嘴苦涩。 他现在觉得从前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他已经记忆模糊,也看不懂眼前的庞嘉雯了。 但这一次,庞嘉雯却很坚定地跟他说:“有过的。” 在他抬头,不经意看过去的时候,却看着她扬起唇畔,认认真真地道:“我以前是真的很喜欢你啊,白若瑾!” “但是我现在不喜欢了,你能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第130章 追打 白若瑾好不甘心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都承认了,他们之间是有过情意的,可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他不懂,也不想懂! 他只是忍着满腔的酸楚,很愤然地对庞嘉雯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姑娘交了心就该是一辈子的,你为什么又拿回去了?” 庞嘉雯低首浅笑道:“这还真是我的错,可你也骗了我。” “我们就当扯平好不好,以后谁也别记恨谁了。” 白若瑾知道她就是想一笔勾销,她就是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纠葛了。 他看着庞嘉雯,十分鄙夷道:“庞嘉雯,你怎么能这样啊?” 惹了他又不负责,她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呢? 庞嘉雯才不会觉得心虚和理亏呢,她扬起一张笑脸,水漾的大眼睛流光溢彩,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我怎么不能这样啊?我就是要这样。” “反正你若是不服,那你尽管放马过来好了,你看我有没有招?” 白若瑾冷笑,幽怨地盯着她。 招? 她怎么没有? 旁的不说,逃婚这招她就做得出来。 白若瑾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能去跟庞嘉雯比狠吗? 不能! 因为庞嘉雯狠起来连她自己都不顾。 白若瑾垂眼冷笑,望着她道:“你敢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吗?” 庞嘉雯举起手来。 “啪”的一声,白若瑾一巴掌给她打掉。 庞嘉雯无语道:“你……” 白若瑾恶狠狠地打断她:“我不需要你发誓,既然你觉得定亲无所谓,那我们就先定亲。” 庞嘉雯听后,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不敢置信道:“白若瑾,感情我和你说了半天都白说了是不是?” 白若瑾掷地有声地回道:“是!” 庞嘉雯傻眼了,想去拽他。白若瑾拂开她的手往后退,坚定异常道:“祖母说得对,我傻了才来和你说这些。” “你承认我们有过从前就好,那你就该清楚,是你先招惹我的。” “既然招惹了我,我没有说结束,你怎么敢不要我?” “能不能和你做夫妻我不知道,但未婚夫的名分我要定了。” 庞嘉雯气得跺脚,怒吼道:“白若瑾,你是不是要逼我跟你翻脸?” 白若瑾有恃无恐道:“翻脸?你来啊?” 庞嘉雯几欲吐血,不敢置信地望着白若瑾,恨不得手里有把长剑就好了。 她怒不可遏地道:“我刚刚怎么会觉得你可怜?我怎么会觉得跟你能够说得清楚的?” “白若瑾,你给我记着!” 白若瑾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喉咙发紧道:“我记着的。” 再不会忘了。 嘉雯,你不该说我们有过从前的! 我这一片真心,最害怕得不到你片刻承认,你既然认了,哪怕情意不再,我也不愿放手。 庞嘉雯看着势必要跟她纠缠到底的白若瑾,气得直接追了上去。 白若瑾见她要动手了,怕她伤到自己,便一路退至雨中。 谁料庞嘉雯直接冲进大雨中也想要揪住他揍一顿,无奈之下白若瑾只好停下。 庞嘉雯一把封住他的衣襟,气势汹汹地问:“你刚刚在骗我?” “你装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好像真的可以跟我划清界限,实际上都是在骗我的?” 伤心难过要怎么装?白若瑾不知道。但他知道,庞嘉雯很生气,她是打定主意从此和他断个干干净净,最好以后都不要有往来了。 这怎么可以呢? 就算林起没有带回她的庚帖,那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若瑾覆上她的手,紧紧握住道:“我不骗你,你会跟我说真话吗?嘉雯,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你怎么能冷眼看着我一个人挣扎?” 庞嘉雯气红了眼睛,握紧拳头就要揍白若瑾。 就在这时,她的拳头被人狠狠捏住。 庞嘉雯猛地转头,本想怒吼来着,结果一看是江怀,立即怂了。 有冰冷的雨水落在庞嘉雯的眼睛上,滴答滴答的,让她连眨眼都困难。可心里却莫名酸涨,难受地唤道:“师父!” 江怀一把将她拉到旁边去,锐利森冷的目光随之落在白若瑾的身上,冷冷道:“你们两个还小吗?打架?” 白若瑾站直身体,一把接过程姑姑撑着的雨伞给庞嘉雯遮着,底气不足道:“我们闹着玩的。” 庞嘉雯不领情,朝他咆哮道:“谁跟你闹着玩,你这个大骗子!” 江怀不悦,冷怒地朝庞嘉雯吼道:“够了。” 庞嘉雯立即红了眼眶,刚刚和白若瑾吵那么久她都没有哭呢,现在却哭了。 她十分难过道:“师父吼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的错!” 江怀看着庞嘉雯盈满泪水的眼睛,冷着脸道:“就算是他的错,你这么追着他打像什么样子?” 庞嘉雯抹了一把眼泪,呛声道:“我打他就打他了,还管什么样子?” 说完又指着白若瑾道:“是我先喜欢你的没错,可我已经还了,我不欠你的了。你以后休想我还会理你,你做梦!” 白若瑾见她气狠了,讪讪地道:“我刚刚没有骗你,我是真的难过。” 庞嘉雯狠狠地朝他呸了一声,怒骂道:“滚!” 江怀见拉都拉不住,第一次领教到庞嘉雯的倔脾气。 她暴躁起来跟个小辣椒似的,感觉浑身都是火气,压都压不住那种。 江怀见她右手都淋湿了,气得皱眉,直接拽住她的手腕往廊檐下拉。 可还没有到廊檐下呢,庞嘉雯就用力甩开了他的手。那么用力,他甚至于都能感受到庞嘉雯手伤迸裂了。 心里的震惊是有的,可更多是愤然。 这丫头怎么不知好歹呢? 江怀气得眼睛红了,紧箍着庞嘉雯的肩膀道:“你还要闹什么?是不是要我杀了他你才满意?” 庞嘉雯卷长的睫毛抖动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簌簌地落。 她抬头看着江怀,眼睛黑渗渗的,讥讽道:“那你杀啊,你杀了他我就满意了。” 江怀被她眼中凉薄的讥讽震住,当即推开她道:“不可理喻。” 他说完便走了,欣长的背影在雨中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庞嘉雯傻傻地站在雨中,胸腔里愤煎熬,仿佛被火烧着了一样。 “嘉雯!”白若瑾打着伞靠过去,生怕她被淋湿了。 庞嘉雯眼中沉下一片暗影,快速地夺过白若瑾的伞扔在地上,然后狠狠踩踏几脚。 待发泄过后,她凌厉地看向白若瑾,冷笑道:“你不就是仗着你是老夫人的外孙才敢如此放肆的吗?” 洛阳锦 第88节 “那如果我跟李家没有关系了呢?” “我跟江家也没有关系了呢?” “你又能依仗什么?” 庞嘉雯说着,冷心冷意的笑了起来,直到眼中全是泪光。 白若瑾怕极了她这副样子,像是触及到他心中某根难以言说的弦一样,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他伸手想去抱她,却不想被她狠狠撞开,跌倒在地上。 “嘉雯……我好疼啊……”白若瑾艰难地说着,朝她伸手。 庞嘉雯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冷地讥讽道:“是吗?可我不信。” 她说完,轻嗤一声,径直走了,离开这座让她觉得窒息的院落。 第131章 闹脾气 庞嘉雯才出院落,李老夫人便急匆匆赶来。 她脱下大氅罩着庞嘉雯,摸着她那冷冰冰的小脸道:“怎么又哭了?” “那兔崽子呢,看我不打死他?” 她说着就要扑过去,庞嘉雯连忙拦住她道:“姑祖母,我打过了。我自己的仇,我自己会报!” 她说完,笑了笑。 然而那笑宛如一株迎风而立的海棠,虽然小小的花瓣看似摇摇欲坠,但她到底挺了过来。 李老夫人难过地搂住她,心疼地红了眼睛。 庞嘉雯就静静地依偎在李老夫人的怀里,像只懒倦的猫儿一样,什么也不想。 可这样温馨的时刻并没有维持太久,袁嬷嬷前来回禀道:“老夫人,柯老夫人带着好些人和两大车的礼,说是有要紧事要见您。” 李老夫人不悦,问道:“她带了谁来?” 袁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庞嘉雯,说道:“是郡主的三姨父和庞大将军身边的心腹。” 李老夫人愕然,突然就明白白若瑾为什么会惹得庞嘉雯生气了。 “好个不要脸的混小子,竟然提前示威来了。” 庞嘉雯道:“我们不要去管他了,我想见见我爹的心腹,我想知道是我哪位叔叔来了?” 李老夫人摸着她的小脑袋,叫来袁嬷嬷道:“你陪着郡主去换身新衣裳,等我看看他们卖什么关子再说。” 庞嘉雯笑了笑,心想还能有什么关子?无非就是她的婚事罢了。 可李老夫人却很坚持,先不许她露面。 庞嘉雯顺从地回去换衣服,她瞥见程姑姑把白若瑾送出来,他们走得很慢,白若瑾的腰好像用不得大力似的。 也许他刚刚真的跌伤了,庞嘉雯想,可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有些人天生就很作,但他自己不觉得,所以品尝恶果的时候,还指望她上去同情一番吗? 真是笑话! …… 庞嘉雯换了一身交领袄裙,裙面是闪缎的,特别漂亮。上袄绣了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雍容华贵。庞嘉雯嫌太惹眼了,便又套了个素雅的紫色半臂,如此,袖口的牡丹与裙面相互衬托,越发显得她明艳动人,光彩熠熠。 看着镜子里的小美人,庞嘉雯让秦姑姑给她梳了一个流云髻。带上金镶南珠头面,并两对蝴蝶步摇,正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庄重且不失天真。 等全都打扮好了,秦姑姑要给她重新包扎伤口。庞嘉雯就道:“不用再包扎了,拿条丝巾手绢遮掩住就好。” 秦姑姑颔首,很快照办。 打扮好的庞嘉雯等着,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雨停了,洪嬷嬷过来请她。 半道上,洪嬷嬷小声道:“他们的意思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老夫人让郡主别担心,横竖不会让他们得逞便是。”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透着一股湿润的清香,仿佛周遭的污秽都清洗干净了。 她对洪嬷嬷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担心。” 洪嬷嬷浅浅地笑了起来,欣慰道:“不管如何,老夫人的心是向着郡主的。” 庞嘉雯也明白,所以她觉得为了一个白若瑾就和李老夫人生分了的话,那也太不值了。 待客的敞厅里,柯老夫人端坐着,疲倦的面容掩盖不了她的欣喜,再看到庞嘉雯的那一刻,她险些就坐不住了。 可碍于林起和庞彪的心腹在,她便控制着没有动。 庞嘉雯进去以后,先看到了三姨父林起,随后看见了父亲身边的亲信邓翎。 “邓叔叔?”庞嘉雯惊呼,简直不敢相信。 这位被父亲奉为上宾,一直引以为知己,相交二十年的邓翎。表面上虽然为父亲的心腹,实际上却是父亲的智囊,备受父亲敬重的军师人物,他怎么来了? 邓翎站起来朝庞嘉雯作揖,含笑道:“大将军惦记郡主,命我前来照看。” 庞嘉雯眼泪都出来了,既感动又难过。 她朝邓翎行了半礼,哽咽道:“是嘉雯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邓翎道:“郡主千万不要这样想,大将军他很自责,所以才让我亲自跑这一趟。” “郡主放心好了,大将军不会轻易将您许人的。” 柯老夫人的脸色僵了一下,坐不住了。 她道:“天下间的父母哪有不疼儿女的,大将军必定会为郡主仔细思量,郡主放宽心才是。” 庞嘉雯并未理会,她对邓翎道:“邓叔叔快请坐吧,我们一会再说话。” 邓翎会意,笑着坐下。 庞嘉雯又给林起行了礼,这才到李老夫人身边坐下。 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若瑾被你师父叫过去训斥了,还没过来呢。” 庞嘉雯看见柯老夫人喝茶的手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 她把玩着手里的丝巾,看着手心裂开的伤口出神,这一次她没有再流血了呢。 不过这裂开的伤口怎么跟个小黑洞似的,深得叫她心里发慌。 师父把白若瑾叫过去训斥了? 不应该是去换衣服好见人吗?白若瑾那个样子,比她还狼狈呢。 庞嘉雯想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诮。 不肖多时,江怀来了。 他带着束发的竹纹金冠,穿着白色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件青色竹纹的大氅,面容清俊,神情淡漠,一身矜贵不凡的气场顷刻间与人划下三尺之距,让人望而生畏。 庞嘉雯只是斜睨了一眼,见邓翎都有几分局促,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江怀就坐在左下首,距离庞嘉雯并不远,但庞嘉雯就是能视而不见。 李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悄悄掐了她一下,然后用眼神示意她别闹了。 庞嘉雯不情不愿地朝江怀看过去,问道:“师父,白若瑾呢?” 江怀轻轻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还会关心他吗?我以为你恨不得他别再出现了。” 庞嘉雯好气,当即转头看向李老夫人,委屈地撅着嘴。 她那小模样好似在说,看吧,不是我的问题? 李老夫人忍不住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行了。” “你们师徒还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呢?” 说完问着江怀道:“若瑾怎么了?” 江怀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没怎么,就是腰被闪了一下,我让他擦点药酒再过来。” 庞嘉雯撇了撇嘴,心里想着真是活该。 柯老夫人迫不及待地问:“严重吗?” 江怀淡淡道:“死不了!” “噗。”庞嘉雯忍不住喷笑,原来这就是师父生气时的样子啊?连柯老夫人的面子也不给呢,好敢! 然而下一瞬,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就连江怀也是。 庞嘉雯突然就笑不出来了,抿了抿唇,慢慢低下头去。 第132章 她会怎么选? 敞厅里一阵静谧,庞嘉雯心里打着小九九的时候,江怀便道:“你笑什么?” “若瑾若是不小心摔成废人,你就不怕要伺候他一辈子吗?” 庞嘉雯心里冷哼,面色却笑嘻嘻地道:“他要是真摔废了,我愿意伺候他一辈子啊。天热我就把他关在家里出出汗,天冷我就推他出去吹吹风,热的饭恐他烫嘴,我必会顿顿都喂他吃冷的。生病了不怕,忍忍就过去了,实在是忍不过去了,闭上眼睛也就过去了。” “噗。”林起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这么好笑的话却没有人跟他一起笑,他那唇瓣动了动,眼眸倏尔一沉,顿时就知道不好了。 庞嘉雯竟然不喜欢白若瑾?? 林起睁大眼睛,意外地看向庞嘉雯,庞嘉雯那双水漾的大眼睛泛着笑意,也明晃晃地盯着他。 林起突然就心虚起来,唤道:“嘉雯……你……” 庞嘉雯便道:“三姨父吓到了吗?您别怕啊,白若瑾又不是您亲儿子,早知道您要去肃州我就应该跟您一道去的,我想我爹爹了。” 林起:“……” 柯老夫人的脸色沉得厉害,目光冷厉地盯着庞嘉雯,她可不觉得庞嘉雯在说笑。 洛阳锦 第89节 可庞嘉雯丝毫不惧,就任凭她盯着,嘴角微微勾了勾,满脸不屑。 柯老夫人只觉得一股怒气在周身游走,隐隐有了压不住的势头。 可就在这时,江怀出声了,他深眯着眼瞳,淡淡道:“你会得偿所愿的。” 庞嘉雯轻哼道:“是吗?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了。” 李老夫人怕他们要吵起来,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拉住庞嘉雯道:“好了。” 庞嘉雯看着江怀清清艳艳的面孔,他这人说话声音泛着丝丝凉意,谁知道他说的是假是真? 她忍着心里不忿,轻靠在李老夫人的臂弯里,小声道:“为了您,我忍了。” 江怀瞬间朝她看过去,却被李老夫人抬起的手挡住了目光。 李老夫人暗含警告地看了一眼江怀,朗朗道:“怪我之前没有提醒你,你师父心眼比针还小,眦睚必报是常有的事。” 江怀:“……” 庞嘉雯的肩膀起伏了一下,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像得逞的小狐狸一样。 不过她并没有向江怀示威,而是看向门口。 白若瑾来了,他穿着淡蓝色的云纹圆领袍,腰上坠着玉佩,头上戴着儒巾,走起路来身姿挺拔,迎面一看,清贵儒雅,很是有少年贵公子的派头。 庞嘉雯见邓翎微笑着颔首,便知道白若瑾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永远是好的,不会有人觉得这样的少年公子是配不上她的。 柯老夫人更是迫不及待地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儿,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郎,马上要入翰林院了。” 林起和邓翎自然恭维几句,场面一度很融洽。 直到白若瑾朝庞嘉雯颔首,喊了一声:“嘉雯。” 庞嘉雯笑着道:“听说你腰受伤了?” 白若瑾当即道:“是我不小心闪了一下,已经好了。” 庞嘉雯就道:“那就好,不然我可麻烦了。” 白若瑾不懂,懵懵的。 江怀却第一时间看向庞嘉雯,目光微深。 庞嘉雯视而不见,乖乖巧巧地挨着李老夫人,好像突然间就把利爪收起来了。 江怀心里积压了一股阴郁之气,面色越发冷肃了。 柯老夫人不想浪费时间,便说起了白若瑾请林起去肃州提亲之事。 李老夫人只当不知道,等他们一唱一和地说完,便道:“那给我的信呢?” 林起立即呈上,随后看向邓翎。 庞嘉雯的庚帖还在邓翎身上,理应一起呈给李老夫人。 邓翎见状微微笑道:“不急,待李老夫人看过信以后我再给也是一样的。” 林起想想也是,便坐下了。 李老夫人拆了信看,与此同时,柯老夫人和白若瑾都看向她老人家,一直关注她老人家的表情变化,生怕她老人家会生气。 岂料李老夫人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最后直接大笑道:“哈哈……庞彪这傻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 柯老夫人问道:“庞大将军怎么说的,他应该是同意的吧?”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他是同意的。” 柯老夫人和白若瑾面上一喜,好像心里的大石浑然放下一样。 这时庞嘉雯扯了扯李老夫人的袖子,委屈可怜地道:“您给我看看嘛。” 李老夫人打趣她道:“怎么?怕你父亲把你卖了?” 庞嘉雯叹气道:“卖都卖了,我还不能知道是怎么卖的吗?” 李老夫人哈哈大笑,将信递给了她。 与此同时,李老夫人对柯老夫人和白若瑾道:“庞彪说洛阳白家都是文雅的读书人,是夫婿最佳人选,又说若瑾是我外甥,没有不好的道理。这门婚事他应下了,不过……” 李老夫人故意顿了顿,好笑地看着庞嘉雯。 此时的庞嘉雯紧绷着脸,正默念着她父亲写来的信。 白若瑾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祖母,可是庞大将军有什么顾虑?”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直言道:“没有,他并没有什么顾虑。” “那是什么?”白若瑾不明白,眉头微微蹙起。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突然一声惊呼,不敢置信地扑进李老夫人的怀里,李老夫人早有准备地接住她,拍着她的背脊道:“没有失望吧?” 庞嘉雯在她怀里摇着头,像小狗一样一拱一拱的,看起来特别激动。 李老夫人笑到不行,又顾忌有外人在,一直顺着她的背脊道:“好了,好了,等会再撒娇。” “快告诉他们,你爹是怎么说的?” 庞嘉雯哽咽着,说不出口,也不愿从李老夫人的怀里退出来。 柯老夫人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道:“老姐姐,您就是说吧,庞大将军还要什么要求?” 李老夫人道:“庞彪他并没有什么要求。” “他虽然同意了这门亲事,但他却并未替嘉雯做主。这封信是他写给我的不错,庚帖却是要给嘉雯的。” “他要让嘉雯自己抉择。” 话落,柯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担心地看向白若瑾。 这一瞬间,白若瑾单薄的背脊挺得直直的,整个人站得犹如松柏一般。 他那神情已见颓势,目光却执拗地看向庞嘉雯,缱绻的声音透着几分不真实的飘忽:“嘉雯……” 你会怎么选? 白若瑾简直问不出口,唇瓣干裂难受,他抿了抿唇,尝到了极苦的滋味。 也就是在此时,庞嘉雯抬起头来,粉颊红润,眼睛如星。 她冲白若瑾莞尔一笑,分明是潋滟动人,白若瑾却看见她那眼神如冰,一股寒意铺天盖地般向他袭来! 第133章 她想冰释前嫌 重生之后的庞嘉雯一直都想回到西宁,可因为李老夫人的原因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现在这个念头像野草一般疯长,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起身走向邓翎,拿到了父亲给她的庚帖。 庚帖上的字迹是父亲写的不错,字迹遒劲有力,飘逸如风,宛如父亲的峥嵘风骨,世间绝无其二。 庞嘉雯捧着庚帖落泪,心里悲戚万分。她终于明白自己前世为何敢带着白若瑾私奔了,因为在她的心里,无论她做错什么,父亲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遮风挡雨。 重活一世,她还没有让父亲蒙羞,她也准备好了要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今天白若瑾来试探她,她心里便在想,只要说通了白若瑾,她便不会再让父亲失望了。 可白若瑾又固执得可怕,她担心之余不免会想,不就是成亲吗?难道她还会怕? 大不了跟白若瑾做一对怨偶,难不成白若瑾还能操控她不成? 在踏进厅堂里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好了最坏最坏的结果。却不曾想过,父亲竟然会是向着她的,由始至终,父亲都是向着她的。 李家的人情尚且不论,白家的影响力也可以忽略不提,单凭父亲和三姨父这份知己之交,父亲亦决然忽略。有这样的父亲,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庞嘉雯将庚帖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入怀中珍藏。 她瞬间收起了所有的刺,屈膝向白若瑾行礼,温婉大方道:“刚刚对白公子多有得罪,嘉雯在此赔礼了。承蒙公子看重,不远千里托人求娶,奈何嘉雯自幼时起便与双亲异地而居,因此常年挂念。如今嘉雯大了,到了谈婚论嫁之龄,但嘉雯一心只想陪伴父母左右,余生若是能招婿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也应等父亲得胜归来,衣锦还乡时,寻一良人为夫,常侯父母左右,望公子体谅。” 庞嘉雯说完,盈盈一拜,满满都是冰释前嫌的诚意。 然而白若瑾只是灼灼地望着她,沉着脸,一言不发。 柯老夫人皱着眉头,目光冷戾地看向林起。 林起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道:“嘉雯啊,你不再考虑考虑吗?白家可是好人家啊,还有白公子,少年才俊,不是谁都有他这般能干的?” “你若是想挨着你爹娘,那白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啊,以后你们就长住京城陪着你爹娘,这样不是很好吗?” 柯老夫人道:“就是。郡主若是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这门婚事,岂不太过儿戏?毕竟你父亲都点了头的,可见他是认可若瑾的。” 庞嘉雯置若罔闻,她看向白若瑾,不再带有一丝戾气。 她愿意和解,愿意就此息事宁人,让白若瑾和那些困扰了她两世的旧事都翻篇了。 从此以后,她要做回真正的自己,做回庞家的女儿。 白若瑾看着庞嘉雯,眼前的姑娘灿若星辰,艳若桃李,且进退得宜。他明白,庞嘉雯这样的处事才是极为稳妥的。 这已经变相保全了他的颜面,他若是个知好歹的,此时也该笑着揭过此事。 只可惜……他做不到。 “嘉雯,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可以你也不再考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与他们无关!” “那既然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那庚帖之事作罢,以后我不再提了。” 庞嘉雯听后,扬起唇畔。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白若瑾,说道:“是不是我把姿态摆得越低,你越觉得我好欺负?” 白若瑾摇了摇头,目光如钩:“有些事情不应该那么绝对。” 庞嘉雯无所谓地笑了,她知道自己是说不通白若瑾的。这有点跟前世众人说不通她是一个道理,因为执拗的人心里一旦认定了什么,那可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洛阳锦 第90节 她对白若瑾道:“那行吧,庚帖之事作罢。” 庞嘉雯说完,退回了李老夫人的身边。 柯老夫人道:“郡主当真要毁了我们若瑾一片心意?” 白若瑾上前扶着柯老夫人,淡淡道:“祖母不要再说了,这也是我的决定。” 柯老夫人拂开他,冷冷地道:“别人不知道你为了这张庚帖费了多少心力,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眼下你替别人把路都铺好了,别人转过头却摆你一道,这叫什么?忘恩负义!” 林起臊得脸红,连忙道:“柯老夫人息怒,这件事是我办得不周全。若瑾小公子的确为我林某人费心思了,那条新开的镖道我们还未曾走过,我林某人在此保证,以后绝不会走。” 柯老夫人冷嗤道:“你说得到是轻巧,你可知若瑾为你开这条镖道费了多少精力?” “老夫人此言差矣!”江怀放下茶杯,那茶杯不轻不重地敲在茶几上,刚好够在场的人全都听见。 就在柯老夫人不满地看向江怀时,只见江怀漫不经心地抬眼,慵懒道:“若瑾想求娶嘉雯,只需请我母亲做媒,这件事便可以皆大欢喜。” “可他绕了弯路,费时费力不说,还提前走露消息让南阳郡王妃对嘉雯出手,险些害得嘉雯没了性命!” “恕我直言,这件事暂时还未传到庞大将军的耳中,倘若此时庞大将军在此,知道白家因求亲之事让嘉雯险些丢了性命,那这门婚事是铁定不成了的。” 柯老夫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看着江怀骂也骂不出来,憋得浑身颤抖。 林起和邓翎却异口同声地问:“南阳郡王妃对嘉雯做什么了?” 江怀轻嗤道:“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想毁去她的名节,要她半条命而已。好在这丫头机灵,用手挡剑,虽然没死,不过那爪子是不能看了。” 庞嘉雯瞪大眼睛看着江怀,她明白他这是在帮她说话,可他为什么要用“爪子”来形容她的手?? 江怀视而不见,指了指庞嘉雯的右手对林起和邓翎道:“她那伤还没有好利落呢,你们可以自己看。” 林起和邓翎朝庞嘉雯奔去,庞嘉雯不好再窝在李老夫人身边,只好站起来走到厅堂中间。 她那伤口已经没有包扎了,虚掩着的丝巾一扯就掉了,露出两道丑陋狰狞的伤口。其中一处伤口还被扯裂了,有着深深的沟壑,可见当时伤得有多厉害! 林起和邓翎对视着,两人瞬间就怒了。 第134章 她把你整个人都看透了 邓翎猛地看向柯老夫人,嘴角轻扯,冷笑道:“在白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嘉雯被南阳郡王妃的人伤了?” 柯老夫人被邓翎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喏喏道:“郡主的伤都要好了。” 邓翎爆喝道:“好了就可以不说了?你知道庞大将军有多心疼嘉雯吗?他听说嘉雯被永宁侯府那帮蠢货欺负了,连夜奔袭敌营杀出八十里路,就想早日回京为他的宝贝女儿撑腰。你倒好,竟然说嘉雯伤都要好了?” 林起也愤然道:“想不到你们白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就说庞兄敬李老夫人如同家慈你们不找,偏偏找上我,原来竟是因为李老夫人早就深知嘉雯不喜欢白若瑾。” “行了,你们白家也不要觉得吃了大亏,我林起向来不欠人情,往后洛阳这条道我们林家就此封了,另外再赔给你们一万两银子,我们两家就此断交,永不来往。” “你……”柯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眼睛急速充血,看起来十分吓人。 白若瑾快速地给她老人家顺着气,然后解释道:“祖母,这件事真不怪林镖头,是怪我。是我明知道嘉雯不喜欢我却硬想求得一纸婚约,所以我才绕开外祖母请林镖头出面的。” “祖母原谅,是我骗了您,与他们无关。” 白若瑾说完,跪在了柯老夫人的面前。 柯老夫人感觉老脸都丢尽了,她愤恨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白若瑾身上时却只剩下伤心。 她拍了拍白若瑾的额头,惆怅一叹,随后对李老夫人道:“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倘若老姐姐肯为他做主,他哪里会愿意去求别人?他六岁就没了爹娘,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到这么大,教得抱诚守真,温润恭谦,怎么着也沦不到让别人嫌弃的地步。” “丹阳郡主家世不凡,又有老姐姐亲自教导,我想着自然是温婉娴静,蕙质兰心,让他为这样的姑娘家费点心力也是应该的,不然怎么说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呢?” “只可惜,我把这一切都想得太好了,本以找个媒人牵线,这姻缘被能水到渠成。却不曾想过,原来丹阳郡主竟是如此排斥于若瑾,所有人都能点头,她却不愿。”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愿郡主往后一切安好,与我家若瑾再不相干!” 白若瑾抬起头来,似惊恐般唤道:“祖母……” 柯老夫人却狠狠地瞪着他,目光犀利冷寒。 与此同时,庞嘉雯朝柯老夫人屈膝行礼,认真道:“谨遵老夫人教诲。” 柯老夫人冷笑着,伸手将白若瑾拽起来:“你都听见了!倘若日后还要执迷不悟,那你就不是我白家子孙,我老婆子死了也绝不瞑目!” 白若瑾纠结着不肯表态,面色痛苦。 柯老夫人见状立即推开他,气得拂袖离去。 白若瑾站在厅堂中间,感觉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样。他捏着手指,捏得紧紧的,脸色在青白之间转换,脚步却迟迟难以迈动。 庞嘉雯都想去劝他了,何必呢? 何必为了她闹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前身她再如何荒唐都好,至少她以为白若瑾是喜欢她的,她是在坚持自己和守护自己的感情。 不像现在,白若瑾像个孤立无援的落难之人,而她则冷眼旁观,根本不可能上前与他一同承受。 庞嘉雯其实不明白,是什么支撑着白若瑾留了下来,不肯跟柯老夫人走。 但她知道,自己或许可以让他离开。 可就在她刚刚迈动步伐的时候,突然发现衣袖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江怀。 他冷厉地望着她,目光阴沉沉的。 庞嘉雯就知道不能去了,她转了个方向,对邓翎和林起道:“三姨父,邓叔叔,我们去偏厅说话吧!” 林起和邓翎点了点头,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庞嘉雯就带着他们去了偏厅,没再理会白若瑾。 庞嘉雯走了以后,白若瑾往前,也要跟出去。 这时李老夫人叫住他道:“若瑾,你该长大了。有些事情你没有做之前觉得那会是个转机,倘若不做就会后悔一辈子。但你做过了,就要认命,别再折腾了。” 白若瑾摇了摇头,他还这么年轻,庞嘉雯都还没有及笄,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为什么要认命? 祖母今天只是气狠了,过几天祖母不生气了,他哄一哄就好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庞大将军那里,嘉雯已经说过了,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看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嘛? 白若瑾想着,嘴角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自嘲般笑了笑。 可就在这时,江怀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丫头根本就不是不喜欢你,也不是不可能喜欢上你,而是她不愿意再喜欢上你。” “她把你整个人都看透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让你厌恶。” “一个宁愿让你厌恶也不愿意再喜欢上你的姑娘,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白若瑾回头,眼眶红红的,里面的泪水晶莹剔透,将落不落,轻颤的叫人心里发慌。 李老夫人不可遏制地轻叹一声,抚着额头不忍再看,心里却难受得紧。 与她不同的是,江怀直视着白若瑾那双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那丫头喜欢过你,只有她真正喜欢过你她才能如此地了解你。” “若瑾,不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人人都厌弃的人。柯老夫人有一句话说得对,她把你从六岁养到如今,养得抱诚守真,温润恭谦,最是矜贵不过,你不应该让她如此伤心。” 豆大的泪滴从白若瑾的眼中坠落,他听见心里破裂的声音,顷刻间他坚守的那些美梦和感情通通都没有了。 他很清楚,这一次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江怀走上去,拿了手帕给他擦着眼泪,温润的嗓音继续道:“若瑾,找回你自己。” “你们都是璞玉,焉能瓦全?不要害了彼此。” 江怀说完,径直离开。 白若瑾只觉得视线都模糊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他的心空了,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可他就是觉得心里好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剥离他而去,从此与他再不相干…… 第135章 他很生气 偏厅里,袁嬷嬷亲自上了茶便退下了。 庞嘉雯迫不及待道:“邓叔叔,我爹娘还好吗?两位哥哥还好吗?” 邓翎笑道:“都很好。先前三月时大将军受了点伤,不过已经养好了。郡主的两位哥哥身经百战,现在都能独立带兵了。” “就是都很挂念郡主,担心郡主在外受人欺负。” 庞嘉雯哽咽道:“邓叔叔,我想和你一起回肃州。” 邓翎道:“我瞧着李老夫人对郡主很是关怀,并未因为白若瑾是亲外孙就一味偏帮。不过郡主若是想跟我一起回去也是可以的,只是此去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的,郡主受到住吗?” 庞嘉雯点了点头,肯定道:“我可以的。” 邓翎笑着道:“那好,我先去联系驿站,郡主向李老夫人辞行,最好明日就走,这样也免得在大暑天赶路。” 庞嘉雯高兴道:“那我们就说定了,邓叔叔可不许反悔!” 邓翎见她归心似箭,宠溺地笑了笑道:“不会,邓叔叔说话算话。” 庞嘉雯笑得眸子发亮,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林起欲言又止,叹道:“嘉雯,你爹他还准备攻下沙洲,重返哈密。你这个时候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那你的亲事怎么办?” 庞嘉雯道:“我爹才不舍得让我这么早就嫁人呢?更何况军中英勇的将士那么多,我还愁嫁?” 一句话说得邓翎哈哈大笑,开心道:“说得好。咱们军中多的是大好男儿,旁的不说,就那个与你一起长大的高鹏小将军,他就很不错。” 庞嘉雯记得高鹏,问道:“那个小胖子,他现在很厉害吗?” 邓翎好一通大笑,开怀道:“当初那个小胖子如今英勇魁梧,最是擅长使流星锤,现在是你爹手下的一员猛将了。” 庞嘉雯喜出望外道:“那可真是不错。” 林起见劝不住,愁得直发慌:“嘉雯,泰山你还没去过吧?跟三姨父回泰安,让你两个弟弟带你上泰山去玩。肃州太远了,边疆打仗很苦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去了。” 庞嘉雯坚定道:“不,我要去。我知道爹爹为什么打下肃州也不愿意回京,因为沙洲和哈密曾是英公和骠骑大将军亲手打下来。后来英公离世,骠骑大将军被囚,鞑靼趁机夺去。爹爹如今既然承袭了骠骑大将军的威名,自然不会辱没先师。” 洛阳锦 第91节 “我在京城吃喝玩乐,心里总是不安。何不跟邓叔叔一起回去,我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我可以在军医营帮忙啊,总好过一直等着,连他们的面也见不着。” “嘉雯……”林起长叹,越发觉得愧疚了。 邓翎道:“林镖头就不要再劝了,郡主回肃州是件好事。” 林起无奈,只得道:“那我再跑一趟,亲自送嘉雯回去吧,不然我还真没办法跟庞兄交代了。” 庞嘉雯见三姨父也同意了,当即道:“那你们先休息着,我去跟老夫人说。” 话落,庞嘉雯迫不及待地奔出去。 可她刚跨出门口就愣住了,江怀站在外面,长身玉立,眼眸深沉。 “师父……您怎么来了?”庞嘉雯小声说,默默垂下头。 江怀轻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道:“怎么?又不想学武了?” 庞嘉雯哑然,心想许是他知道她想离开了。 但这没有什么的,她就是个麻烦精,走了更好。对于江怀来说,她就是推脱不掉的小麻烦。白若瑾和他还有血缘关系呢,自己有什么?不过是她侥幸得来的师徒名分罢了。 庞嘉雯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谢谢师父对我的教诲,我去肃州以后会好好练武的,一定不会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江怀冷笑,目光深黑如墨地望着她:“你不用再叫我师父了。” 他说完,转身离去。 庞嘉雯站在廊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他现在特别生气。 可她摸不准他到底在气什么?是觉得她走了以后不能受他的教诲,所以也不配叫他师父了? 还是说介意她要走也要带着这师徒名分走? 罢了罢了,倘若他介意,她从今往后叫他二叔便是。 庞嘉雯蹙了蹙眉,跑去问丫鬟白若瑾走了没有,得知白若瑾走了以后才跑去找李老夫人的。 她进去的时候,李老夫人斜在罗汉床上,身后靠着大迎枕,看起来蔫蔫的,精神不太好。 庞嘉雯原本兴冲冲地来,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给李老夫人捏着肩,小声问:“您在伤心吗?” 李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长长一叹,惆怅道:“也不是伤心,就是有点可惜。” “你和若瑾都是好孩子,单个做什么都是聪明伶俐的,很招人喜欢。可不知怎么,凑一起就跟小鸡互啄似的,没个安生。” 庞嘉雯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许是上辈子结了死仇,投胎的时候连带着怨气也一并带来了。” 李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嗔怒道:“瞎说!” 庞嘉雯主动靠进她的怀里,小声嘟囔道:“我才没有瞎说,我说的是实话。” 李老夫人抚摸着她的发髻,顺了顺她的鬓角道:“眼下这般,我们在洛阳也没甚趣味了,不如回京如何?” 庞嘉雯抬起头来,嗓音艰涩道:“姑祖母,我想去肃州。” 李老夫人的手顿了顿,目光空落落的,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庞嘉雯握着她老人家的手,轻哄道:“我去看看我爹娘,然后再回京城陪您好不好?” 李老夫人笑了一下,心里却知道她去了就不会回京了。也许等庞彪打完仗,到时候她也该成亲了。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知道,一个女子成了亲便如同束缚了手脚,以后别说是去别的地方?就是多出几趟门都会招来闲话。 而她已经六十岁了,再往后谁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左不过是这几年的祖孙情分,但现在看来也快没了。 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道:“去吧,去陪陪你爹娘也是好的。” 庞嘉雯难过地埋首在李老夫人的怀里,哽咽道:“我会想您的。” 李老夫人何尝不知,但她还是觉得难过。这个小姑娘虽然不是李家的,也不是江家的,但却与她如此投缘。眼下她要离开了,来日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李老夫人抱着她,眼睛很快就红了。 第136章 嘉雯不会是弃了你吧? 晚来风凉,夜雨萧萧。 昏黄的灯影下,脚步声轻踏而来,在廊外溅起一阵小小的水珠。 陈勇瞥见程姑姑捧着青霜剑和天缥的剑谱过来,便蹙了蹙眉。 他拦住程姑姑问道:“郡主让你送过来的?” 程姑姑点了点头,朝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郡主说她明日一早就走,便不过来辞行了。” 是不来还是不敢来? 陈勇一把拿过青霜剑和剑谱,对程姑姑道:“你走吧!” 程姑姑当即跪下:“郡主只带如意回肃州,程芝斗胆前来,还请陈侍卫通传一声,程芝想留下伺候主子。” 陈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程芝,主子让你出宫已是开恩了,你莫要得寸进尺。” 程芝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了,却依旧固执道:“我只想伺候好主子,绝无二心。” 陈勇冷哼,直接转头就走。 程芝依旧跪在外廊里,听着雨声,忍着阵阵寒意,久久不愿起来。 …… 江怀看见青霜剑和天缥剑谱的时候,眼神飘散了一下。当目光再次聚焦时,他那唇瓣微微上翘,勾勒出一个极难察觉的笑容,目光却冷冷地泛着凉意。 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愿意跟他对着干,给了梯子也不下的人。 江怀想,他当初一定是疯了才想要收这丫头为徒。 他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却当真送来了青霜剑要与他断绝关系。好笑的是,到如今她也未必能知道这青霜剑到底意味着什么? “收起来吧,她既要走我也拦不住。” 江怀说完,不再看那两件东西,径直出去了。 他那身上的对襟氅随着步伐摇曳生风,却冷冷地往程芝的脸上刮去。 程芝打了个颤栗,惶恐地低垂着头,待那脚步声响在耳边时,她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二爷。” 几乎在同一时间,江怀厌恶地低吼道:“滚回去!” 程芝轻颤着,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陈勇走出来,抱着剑斜睨了她一眼,鄙夷道:“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梦?” 当真以为谁都是丹阳郡主吗?竟能让主子一再破例? …… 江怀烦闷,径直出府喝酒去了。 花富贵在洛阳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在江怀面前却连陪酒都不敢。 他叫人备了一桌子好菜,叫了洛阳最好的歌姬和舞姬,然后退到酒楼外候着。 这酒楼叫望江楼,隔着不远便能看到百花巷那两条顺流而下的小河。如今正值晚上,百花巷还很热闹,到处都亮着灯,没有人会再提起前些日子白家封巷的那件事了。 江怀站在窗边,遥遥地望着,对岸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雨幕中,行人稀少,抬眼看去,时间久了便会觉得眼帘里起了一道水雾。 不知不觉间,江怀想起那日庞嘉雯回头看他的那一瞬,她那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娇娇地唤他师父。 那样的声音带着缱绻不尽的依赖,他便真的以为,她是很需要他的。 可原来不过是他自己想多了。 行走江湖十几年,算计了多少人心,粉碎了多少阴谋,他无一失手。却不曾想最后栽在那小丫头的手中,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了。 可笑啊! 真是可笑! 江怀饮尽杯中酒,佳酿醇香,入口绵甜,只可惜竟连一个相陪的人都没有? 正待他再饮第二杯时,有人猛然推门而入。 江怀嗅到一丝冷腥的气味,眉头微皱,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张朔提着酒壶就喝,待喝完才畅快道:“我不来留在京城给你背黑锅啊?” 江怀回头,见张朔胡子都长出来了也没有刮,头发乱糟糟的,一身衣服也不知几天没有换,都有一股味了。 他嫌弃地望着他,不悦道:“谁会怀疑到你身上去?” 张朔轻嗤道:“别人不会,你亲哥不会?你当他混迹官场这些年都是白混的?” “锦衣卫前脚查到东宫,后脚东宫里就死了人。皇上和太子感情深厚,这么多年都未曾红过脸,可我来的时候听说太子都气吐血了。” 江怀冷笑着,不紧不慢道:“那不是很好吗?从父子情深到父子反目成仇,多熟悉的一幕,他不应该意外才是。” 张朔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无语道:“要疯你去疯,别拉上我行吗?” 江怀收敛笑容,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歇了口气的张朔察觉不对劲,他看了看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再看了看依栏而望的江怀,狐疑道:“不对啊,那边灯影绰绰,人影萧萧,有什么好看的?” “这正对面帘子一撩就是歌舞场,你向来最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现在怎么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江怀轻嗤:“我今夜只想赏景,歌舞便赏你吧。” 张朔听后直接笑道:“我是真道士,你是假风流。这歌舞我们两个凑一起看看还行,你单独让我看我瘆得慌。” “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也憋不了多久。” 话是如此,但接下来一个时辰江怀都没有说话。 张朔觉得奇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江怀,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张朔上前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总不会因为我没有给你背黑锅你便要跟我绝交吧?” 江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微凉。 洛阳锦 第92节 张朔就低斥一声:“呸!” 江怀奚落他道:“真道士也能说这些?” 张朔不说话,转身就走。 江怀问他:“你上哪里去?” 张朔道:“我去给老夫人请安。” 江怀闪身拦住他,不悦道:“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张朔对上江怀凌厉的目光,环抱着手,无惧无畏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们是什么关系?师出同门又是二十几年的生死之交,你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江怀闻言,不情不愿地放下手。 他转身背对着张朔,淡淡道:“没有什么?你来的路上可遇见了押送南阳郡王妃的人?” 张朔拉扯着他的衣服,把他转回来,面对着面。 张朔指着自己问江怀:“你觉得我像个傻子吗?还是说你想装个傻子糊弄我?” 江怀拂开他,冷着脸道:“别问!” 张朔品出几分味来,自顾自道:“你算计当今皇上的事情我听得?那别的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的?” “终身大事?你一个孤家寡人的性子,哪里来的终身大事?” “我也是老夫人带大的,江家的事情我都知道,那便也不算家事。” “所以,是你徒弟的事情喽?” “嘉雯怎么惹到你了?” 张朔原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谁知道他才刚说完,江怀便猛地看向他,眼色森然。 绕是见惯了江怀发怒时的样子,张朔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肝道:“我猜的,竟然猜中了?” 江怀不理他,只是露出了一贯杀人不眨眼的黑暗笑容。 张朔一边往后退,一边咽了咽口水道:“我滴个乖乖,嘉雯不会是弃了你吧?” 话落,江怀抬脚踹他,恶狠狠地道:“滚!” 张朔一声惊呼,犹如平地炸惊雷般惊呼道:呀,还真是啊!” 第137章 吵架把师父给吵没了 “啊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张朔还在笑。 江怀黑着一张脸,薄唇紧抿着,目光漆黑慑人。 张朔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越发觉得好笑。 他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对江怀道:“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的,千里追徒弟?我常常告诫你,不要仗着无人管束就胡言乱语,看看现在,一语成谶了吧?” 江怀轻嗤着,眼里仿佛结了冰霜。 “我说过要去追吗?她要走就走好了。” 张朔轻哼道:“那你到是别生气啊?你既然不在意,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江怀神色冷峻,不悦道:“我是气她竟然敢骗我。” 张朔摊手,问他:“证据呢?” 江怀狞笑,愤懑道:“没有。” 张朔坐在躺椅上,翘着腿,幸灾乐祸道:“没有证据就是污蔑,你好意思吗?” 江怀冷冷地瞪着他,气场凛冽,好似恨不得要跟他打上一架。 张朔挥了挥手,丝毫不以为意道:“我正好想去肃州走一趟,我瞧着那丫头八字跟我还合一点,明天我就去收她为徒,以后你也不要惦记了。” 江怀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张朔,冷冷道:“你做梦。” 张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慵懒道:“你凶我也没有用,你既然不认她做你徒弟,那我就算是捡漏了。” 江怀不理他,拂袖离去。 他那身体直直地撞开珠帘出去,他人是走了,珠帘却还在大力摇晃着,发出宛如风铃般的声响。 张朔枕着手,看着他那背影笑了笑,心想他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竟然有幸看到江怀吃瘪! 真是有趣的很啊。 …… 江怀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江居别苑清静得很。 雨停了,丫鬟婆子们该睡的已经睡下了。 满院寂静,灯火虽留,人影不再。 在跨过西院时,他无意间走进了正房。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么晚了,正房院内的灯还亮着。 两个蹲着人影凑在花圃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怀眯了眯眼,抬步走了过去。 庞嘉雯的丫鬟如意在挖土,身体蹲在花圃中,沾了一脚的稀泥。而庞嘉雯蹲在花圃外,撑着下巴紧盯着,时不时说上一句:“如意,挖深一点。” “郡主,这花种得活吗?” “能的,洛阳的土种洛阳的牡丹还不行,那别的地方就更不行了。再说了,它们留在洛阳会生根,来年还会开得更好的。” 原来是出来种花来了,江怀看了看庞嘉雯身旁的两盆牡丹,一盆绿香球,一盆魏紫。 应该还有一盆二乔才对,难不成她要带走? 江怀想着,又忍不住在心里冷嗤。 一盆牡丹她都愿意带走,怎么就不愿带走青霜剑呢?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却见庞嘉雯依依不舍地以面贴花,娇娇柔柔地道:“如意,我好喜欢它们啊,它们开得这么好,落在我手里却没能长久相伴。” 如意拿着铁锹,一边使力一边道:“你不是还有一盆洛阳锦吗?” 庞嘉雯道:“那不一样,绿香球和魏紫我也很喜欢。” 如意笑道:“可你最偏爱洛阳锦,明知去肃州都不一定养得活也要带着。要我说,你若真喜欢,也该把它留下才对。” 庞嘉雯道:“我舍不得。青霜剑我带不走,天缥我也带不走,现在连这株洛阳锦也带不走的话,岂不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如意道:“你可真是的,干嘛跟二老爷较真啊。你是晚辈,真要带走青霜剑他也不意思拦不是?” “再说了,青霜剑可比这洛阳锦好带多了,至少咱们不用担心它在路上就蔫吧了。” 庞嘉雯看着低垂着头,叹了口气道:“师父都不认我了,那我还怎么能带着青霜剑走呢?像我师父那样的人,对自己要求都那么高,怎么会纵容徒弟在外闯祸?我性子这么急,万一以后给他惹了什么麻烦呢?”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如意听后,小声地问:“郡主,你是不是特别难过啊?” 庞嘉雯笑道:“也不算吧?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特别重要,每次师父对我好的时候我就会想,也许是因为老夫人,也许是因为我是庞彪的女儿,也许……是因为白若瑾……” “所以今天我看他那么生气的时候就在想,也许在我心里想要一辈子长长久久的师徒缘分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他心情愉快时的一点施舍而已。“ “可即便是施舍我也得到了,倘若再贪心的话,是不是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如意愤懑地挖土,把戾气都发泄到铁锹上道:“二老爷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收郡主为徒的,不然他今天干嘛那么生气?就算郡主明天不走,那郡主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嘛,难不成到那个时候他也要断师徒关系吗?” 庞嘉雯撑着手肘,看着寂寥的夜空长长一叹道:“如意,其实我挺羡慕白若瑾的。他跟我师父吵过架吧?我想着应该是吵过的,可他们吵过了也就吵过了,谁也不记仇。” “我就不一样了,我没控制住脾气和师父吵一架,结果把师父给吵没了。” 如意听后,突然放下铁锹哈哈笑道:“郡主你快别说了,我突然感觉你好惨啊。你最先跟白公子吵,吵完以后白公子就跟你形同陌路了。然后你跟二表小姐吵,二表少爷吵……跟永宁侯府那一家子吵……” “吵到现在,就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 庞嘉雯:“……” “啊,郡主,你为什么拿土扔我?” “你难道不该被扔吗?” “哈哈哈,郡主别这样,如意还在呢,如意会一辈子都陪着郡主的。” “你快点挖吧,让你挖两个坑你挖了一个时辰了,再挖不好天都要亮了。” 江怀离开的时候,如意还在挖土。 庞嘉雯就蹲在那里打着哈欠,迟迟不肯回去睡觉。 整个院落都静极了,那两人的声音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江怀从李老夫人的屋檐下走过,见她老人家屋里还亮着灯,便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洪嬷嬷,她看见江怀的时候笑容明显淡了一下,江怀便道:“母亲可是在等嘉雯?” 洪嬷嬷点了点头,有些失望道:“听说郡主院子里一直亮着灯,老夫人便不肯睡。” 江怀大步走进去,淡淡道:“你去沏茶吧!” 第138章 说客 李老夫人在卧房里开箱盘点首饰,江怀来的时候,见她左手里拿着两个金镶宝石的镯子,右手里拿了支并蒂莲纹玉簪。 江怀坐到罗汉床上去,远远看着她老人家忙活,说道:“您既然舍不得她走,为什么不留呢?” “只要您开口了,那丫头就不会走。” 李老夫人轻哼道:“那丫头出来也有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个放心的人来接她,立马归心似箭的。我到是想留啊,可我留得了一时,留得了一辈子吗?” 洛阳锦 第93节 江怀道:“只要您想,为什么不能?” 李老夫人顿了顿,放下首饰走过来,轻哼道:“大半夜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我听陈勇说你出去喝酒去了,张朔不在,谁愿意跟你喝?” 江怀往后倒去,直接靠在大迎枕上道:“张朔来了,说是想去肃州一趟。” 李老夫人诧异道:“他去肃州干什么?” 江怀道:“我们早年间结交了一位疯道人,这个人给他传了些张家故人的消息,所以他想去看看。” 李老夫人狐疑道:“张家哪里还有故人?” 江怀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先前我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去了一趟西宁,不过运气不好,没遇上。这次又说要去肃州,怕是已经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李老夫人皱着眉,不悦道:“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江怀道:“张朔要我陪他去肃州,可他才从京城过来,怎么也要歇上几天。刚好您可以留嘉雯陪在您洛阳逛一逛,她不是要回肃州吗?到时候我和张朔顺道送她回去。” 李老夫人想了想,摇着头道:“算了,你们是去办事的,别折腾了。” “那个邓翎我知道,靠得住,嘉雯和他一起走我放心。” 江怀坐起来道:“也可以,那等她走了,我替您安排回京的事宜。” 洪嬷嬷端了茶来,江怀喝了一口就走了。 李老夫人看着他那背影狐疑,转身同洪嬷嬷说道:“他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洪嬷嬷就猜测道:“您说会不会是二老爷想留下郡主,但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来探探您的口风?” 李老夫人瞪大眼睛,奇怪道:“嘉雯是他的徒弟,他为什么不好意思开口?” 洪嬷嬷乐呵呵地笑,说道:“今日郡主和二老爷吵架了,郡主把青霜剑都送回去了。” 李老夫人眼眸一亮,不敢置信道:“真的?” 洪嬷嬷点了点头,肯定道:“真的。” 李老夫人突然就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太有意思了。” “我这个儿子我知道,天生敖世轻物,要想让他低头比登天还难。” “想不到他也有主动低头的时候。” “罢了罢了,我原本就舍不得嘉雯,不如就帮他一次好了。” 李老夫人说完,高兴地笑了起来,像是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洪嬷嬷趁机道:“我刚刚去茶房的时候,看见郡主院里还亮着灯,您看要不要老奴现在跑一趟?” 李老夫人闻言,看了看房间里捣腾出来的那些首饰,头疼道:“算了,你不要去,我去。” “我今夜去陪陪嘉雯,好好同她说说话。” 洪嬷嬷笑着应是,先送李老夫人去了庞嘉雯院里,等她们睡下了才回来收拾。 …… 庞嘉雯没有想到李老夫人会过来,躺在雕花架子床上的时候,她还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帐顶。 好在洪嬷嬷说太晚了,帮她们把灯熄了,不然李老夫人一定会发现的。 庞嘉雯想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黑暗中,李老夫人抓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凉凉的,就给她捂进被子里去。 庞嘉雯也不好再装睡了,便道:“姑祖母,要不您跟我去肃州吧?我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李老夫人笑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哪里还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就是我愿意,你师父他们也不愿意。” 庞嘉雯没敢说她和江怀撇清师徒关系的事,只是道:“我们不赶路,走慢点也不行吗?”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道:“那更不行了。天气热,暑天也快来了,我这身子骨受不住颠簸。” “不过我也实在是舍不得你,要不你在洛阳多陪我些日子,等我要回京了,我就遣人送你去肃州怎么样?” 李老夫人也没有说遣谁去,江怀不跟她说实话,她就懒得当和事老。 让他们师徒闹去,横竖已经有一个愿意低头了,另外一个就不用多说了。 庞嘉雯没设防,便问道:“那您准备在洛阳待多久啊?” 李老夫人知道她动摇了,便道:“不久,也就七八天吧。不过我想你多留几天,主要还是考虑到邓翎他们都是男人,你一个小姑娘和他们一起赶路并不方便。” “他们日夜骑马,可以先行回去,你爹也能早点放心。你若跟着,他们只能坐马车,也不会日夜兼程地赶路,等你到肃州啊,只怕你爹都担心坏了。” 庞嘉雯纠结着,也觉得不妥。 她想了想便道:“那让邓叔叔他们先回去报信,就说姑祖母会派人送我回去的,请我爹爹不要担心。” 李老夫人忍着得逞地笑意,点着头沉凝道:“嗯,这样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庞嘉雯也觉得自己心里踏实多了,她钻进李老夫人的怀里,抱着李老夫人摇啊摇,撒娇道:“嘤嘤嘤,姑祖母,您怎么这么好啊?” 李老夫人被她逗得直乐,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可她笑完以后搂着庞嘉雯叹气,说道:“傻丫头,你这么傻,你让我怎么放心啊?” 庞嘉雯不明所以,据理力争:“姑祖母瞎说,我一点都不傻。” 李老夫人就想啊,先栽在她手里,等留下来说不定又要栽到她儿子的手里? 这还不傻? 都说傻人有傻福,也不知道她的福到底在哪里? 李老夫人叹啊,觉得心里挺内疚的,她怎么就上了儿子的当,亲自来当这个说客了? 明明她之前还在开箱翻首饰,准备多给嘉雯找些值钱玩意的。 …… 江怀大半夜回去,也不说洗漱休息,就让陈勇把青霜剑和天缥找出来。 然后他看着那两件东西,想着怎么还回去,因为想得太入神了,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陈勇在一旁轻咳一声,提醒道:“主子,夜深了。” 江怀抬头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知道。” 陈勇:“……”?? 所以呢?今夜是不睡觉了吗? 就在陈勇狐疑的时候,江怀道:“你去看看,老夫人睡下没有?” 陈勇多嘴说了一句:“这个时候,老夫人肯定已经睡下了。” 话落,正面对上他家主子的死亡凝视! 陈勇连忙道:“属下马上去。” 没过多久,跑出去的陈勇折返,喘着气道:“属下遇见洪嬷嬷,她说老夫人去郡主房中歇下了。” 江怀闻言,扬了扬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那我也歇了,你把东西收一下。” 陈勇看着桌上摆着的青霜剑和天缥,好一阵无语…… 又收起来?? 所以主子让他拿出来的意义,就是为了看着发呆么? 第139章 自己想 李老夫人亲自留了庞嘉雯,邓翎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庞嘉雯请他带信时,他看见庞嘉雯放在信上的庚帖便递还回去。 “先前罗老夫人写信去问郡主的亲事,大将军便有所察觉了。这次白家请林镖头去肃州提亲,大将军就借机让我把郡主的庚帖带过来。” “大将军说了,庞家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他也无意拉拢权贵。郡主若是有了心仪的人,自己做主便是。” “大将军还说,郡主自幼心地善良,最是看不惯恃强凌弱,也绝不会喜欢上心怀不轨之人。他相信郡主的选择,也愿意接纳郡主自己找的夫婿,一切只愿郡主开心便好。” 庞嘉雯捏着自己的庚帖,眼睛顿时红了。 邓翎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别哭了。等你回到肃州,邓叔叔请你吃烤肉。” 庞嘉雯哽咽着点头,把庚帖收起来。 邓翎叹道:“乖,回去吧。” 庞嘉雯摇头:“我看着邓叔叔走,邓叔叔走了我再回去。” 邓翎笑了笑,翻身上马。临走前他对庞嘉雯道:“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庞嘉雯红着眼睛点头,也想跟去。 邓翎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鞑靼的马蹄声响彻长街,庞嘉雯站在江居别苑外看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去。 可还没有走两步,张朔突然跳到她的面前,活脱脱像个江湖臭道士般拦住她戏谑道:“小美人,你想上哪儿去啊?” 庞嘉雯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又忍不住惊呼道:“张师叔,您怎么来了?” 张朔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惆怅道:“听闻我都快做不成师叔了,一时心急,飞来了。” 庞嘉雯忍不住笑,离别的情绪冲淡一些。 “师叔,您是来陪老夫人逛洛阳城的吗?” 张朔摇了摇头:“不是啊。老夫人十几年前就在洛阳城住过,怎么会想要逛洛阳城?” 庞嘉雯狐疑道:“也许是想故地重游呢?” 张朔想了想到:“是有这个可能啊,毕竟十几年过去了,也许洛阳很多地方都变了。” 说着又问庞嘉雯:“龙门石窟你去了没有?官府的人每年都会遣一批工匠开凿修缮,以维护古迹,不少书生游子慕名而来,都想见识一番呢。” 庞嘉雯摇头:“我来洛阳就只去过百花巷。” 张朔鄙夷道:“那些花翻来覆去不都是牡丹,千篇一律的,有什么好看的。” 洛阳锦 第94节 “走走走,我带你去看龙门石窟。” 说完拽着庞嘉雯就要走,庞嘉雯右手疼,忍不住哼了一声。 张朔立即停下查看嘉雯的右手,发现伤口都还没愈合完,当即捏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江居别苑拉。 “你都受伤了你师父还跟你吵架,怪不得他长那么好看都没有姑娘喜欢呢,活该!” 庞嘉雯跌跌撞撞地跟在张朔的身后,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好笑。 她侧着头看他,见他说得十分认真,一点也不像是调侃或者玩笑。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小声问:“师叔,您不喜欢我师父啊?” 张朔听后,冷哼道:“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练武,出门游历。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根本就没得选择。” “一开始他拿我敷衍老夫人,后来我知道了就拿他来敷衍师父,现在我们两个相互敷衍。” 庞嘉雯觉得好有趣,就一个人偷着乐。 张朔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这丫头笑得贼开心。 他当即狐疑道:“手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庞嘉雯嘿嘿地笑出声,问道:“师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喜欢?” 张朔板着脸问:“什么喜欢?” 庞嘉雯偷着乐,摇了摇头:“我不告诉你!” 张朔:“……” …… 张朔重新给庞嘉雯上药包扎,十分仔细上心。 对比之下,如意便在一旁道:“还是张道长的医术更高明。” 张朔得意道:“那是。” 话落,他自己添了一句:“你们江二老爷也不差,只不过武功更高。他觉得学医能治自己就可以了,但他又没有什么毛病,所以就懒得精进。” 庞嘉雯猜测道:“他应该是怕麻烦吧,比如怕别人来请他去治病这些?” 张朔睁大眼睛,给庞嘉雯鼓掌。 “对,他就是这样想的。” 庞嘉雯道:“那我之前是不是很荣幸?” 张朔笑道:“还真是。他这个人对外从不展露半分医术,他肯治你的伤,那就证明没有把你当成外人。” 庞嘉雯低垂着头,一时间无言以对。 张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真的不打算认他做师父了?” 庞嘉雯难为情道:“不是我不认,是他不认。” 张朔笑着道:“那我们打个商量,你拜我为师,叫他师叔怎么样?” “我脾气可比他好太多了吧,而且我还会教你医术,你想想,不亏的。” 庞嘉雯觉得不太妥,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张朔肯定道:“当然可以啊。不是他不认你的吗?又不是你不认他?有什么不可以?” 庞嘉雯斟酌着,小脑袋歪着想了又想,看起来在特别认真。 张朔就忍不住笑,在心里偷偷开心,他就快能拐到小徒弟了。 下一瞬,某人直接大步踏进去,冷笑道:“你做梦呢。” 庞嘉雯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想往后缩。可她坐在椅子上,再缩也缩不到哪里去,只得很快站起来。 张朔见她被吓了一跳,便转头瞪着江怀道:“你来干什么?” 江怀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庞嘉雯,轻哼道:“我们师出同门,我若逐她出师门,那你这辈子都不能收她为徒!” 张朔听得火大:“逐出师门,亏你敢说?嘉雯又不是叛徒,你怎么逐她出师门?” 庞嘉雯也第一时间看向江怀,她那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眉头微微拧起,看起来有些生气。 江怀瞧着她也没有昨日那么气人了,便道:“她自作主张把青霜剑和天缥还了,要与我划清界限。我送她的她到是好还,可她给我的我怎么还?” “既然还不了,还不如逐出师门,也省得我麻烦。” 庞嘉雯惊讶道:“我给您什么了?” 话落的一瞬间,庞嘉雯想起来了,便惊呼道:“拜师礼啊?” “那不用了,我不要了。” 江怀瞬间眯了眯眼,冷笑道:“还有呢?” 庞嘉雯只觉得一股寒气笼罩着她,当即后怕道:“还有什么啊?” 江怀锐利的眸子一眯,怒声道:“自己想。” 第140章 太巧了 庞嘉雯顶着虎视眈眈的目光,偷偷地扯了扯张朔地袖子,小声问:“师叔,还有什么啊?” 张朔也愁呢,他也没有想到。 江怀的目光冷幽幽的,特别慑人。 张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适道:“你不要吓唬嘉雯了。” 江怀睃了他一眼,不悦道:“你闭嘴!” 张朔当即翻了个白眼,轻哼道:“也不知道昨晚是谁独自饮酒,就是怕徒弟……” “唔……” 江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张朔地嘴,并冷冷地盯着庞嘉雯道:“你实在想不起来的话,便去给老夫人磕个头,求她老人家指点指点。” “什么?” 意思? 庞嘉雯瞪大双眼,懵懵地寻不到答案。 然而江怀却已经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拖着张朔就走了。 庞嘉雯那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离开的背影,一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缓过来。 到底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啊? 这种靠猜的感觉真不好! 庞嘉雯叹了一声,对如意说道:“我要去给老夫人磕个头吗?” 如意道:“那就磕呗,反正郡主磕完头老夫人一定会告诉你的。” 庞嘉雯看了看地面,脑袋里灵光一闪,苦笑道:“不用,我已经知道了。” 如意奇怪道:“啊,那是什么啊?” 庞嘉雯苦着脸,皱着眉,长叹道:“还有什么啊?磕头呗!” “师父可真是坏啊!” 明知道她不可能要回这些的,还故意这样说。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庞嘉雯整理下衣衫,对如意道:“我们去陪老夫人吧,看看今天要不要出门。” 如意也迷糊了,问道:“那你和二老爷还是师徒吗?” 庞嘉雯轻哼道:“谁知道呢,反正我就不叫他!” 当着他的面不叫! 气死他好了! 哼! …… 接下来的几日,庞嘉雯陪着李老夫人故地重游,分别去了龙门石窟,香山寺,潜溪寺,白马寺。 庞嘉雯发现李老夫人挺喜欢拜佛的,看见寺庙就要去进香,然后让她磕头抽签。 不知道是庞嘉雯的运气好,还是寺庙里的签好,庞嘉雯接连抽了三根签都是上上签。 因为求的是姻缘,所以李老夫人显得特别开心,觉得她以后一定能找一位如意郎君的。 接连奔波几日后,李老夫人累了,准备歇歇。 刚巧张朔过来问李老夫人要不要去老君山拜拜,李老夫人就指着庞嘉雯道:“我就不去了,你把嘉雯带去。老君山是你们道家圣地,嘉雯虽说是你们道家的外门弟子,但理应要去拜拜的。” 庞嘉雯看向张朔,问道:“我可以去吗?” 张朔道:“当然可以了。不过我们要在上面住两天,你可待得住?” 庞嘉雯点了点头:“我待得住的。” 张朔便道:“那你去收拾些换洗衣物,一会我们走的时候叫你。” 庞嘉雯当即去收拾行李去了,张朔却坐下来喝茶。 李老夫人笑道:“君洛也要去?” 张朔笑着道:“那是当然了。” 李老夫人靠着大迎枕,笑呵呵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老了,耳朵不好,我这几日怎么没有听见嘉雯叫他师父?” 张朔神情微顿,随后道:“嘉雯跟她师父置气呢,我这不是来当和事佬了?” 李老夫人看着张朔,轻哼道:“他不是很能耐吗?你操什么心?” “照我说就让嘉雯一直冷着他好了,看他羞不羞?” 洛阳锦 第95节 张朔叹道:“还是别了。嘉雯不理他,他就不理我,他们任性的人哪里会懂我们好人的苦,罢了罢了,横竖还是我最惨,我不出力谁出力?” 李老夫人被张朔逗得直笑,转而又吩咐他道:“山顶上凉,给嘉雯找个暖和的地方歇脚,别让她受凉了。” 张朔连连点头道:“那是必须的。” 李老夫人知道张朔办事素来可靠,便道:“那你也去准备吧,顺便告诉君洛,他要是让嘉雯哭着从老君山上下来,我就爬上去打断他的腿。” 张朔站起来,宽慰道:“有我在呢,您就放心吧,君洛欺负不了嘉雯的。” 李老夫人轻哼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道:“我不管,反正你们三个,我最疼嘉雯。” 俏生生的小姑娘,花朵一般刚刚长成,迎着晨曦的阳光摇曳着,谁不喜欢呢? 张朔笑着颔首,心想江怀也就是嘴硬心软,真要让他去欺负,他只怕去了也就是摸摸花儿的头就回来了,总不可能摘了吧? 这样想着,张朔越发觉得那师徒两很快就能和好了。 …… 庞嘉雯没有想到步行上山会这么累,但她还不好意思说。因为身边的师父和师叔大气不喘,一路上还富有闲情逸致地聊天,时不时坐下来等她。 眼下已是傍晚,落日余晖下她一个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感受不到风的温柔,也嗅不到花的香味。 她穿梭在林间,咽着口水,艰难前行。 张朔走到庞嘉雯的身边,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道:“你要是个男娃娃,师叔这就背你上去了。” 庞嘉雯伸手拽着张朔的衣袖,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十分认真道:“师叔,我是男娃娃,你背我吧。” 张朔被她逗得直笑,都想弯腰背她了。 却冷不防听到江怀凌厉道:“这才几日没有练武就成这样了,人家八十老妪都能爬上去,你这么大了还想要背?羞不羞?” 庞嘉雯:“……” 幽怨加愤懑的冲击下,庞嘉雯觉得不会怜香惜玉的师父最坏了! 还是师叔好,师叔心肠好,人也好,哪里都好! 张朔伸出自己的手臂给庞嘉雯拽着,小声道:“你师父出身名门,又不修道,你要理解。” 庞嘉雯愤懑道:“我爬!” 说完,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没骨气地挽着张朔的手腕,被张朔半拖半拽地往上拉。 江怀看得眉头紧皱,心里突生一团怒火,当即拂袖而去。 眼看着江怀的背影不一会就消失在山林中,庞嘉雯这才后知后觉道:“原来你们平时都是走这么快的啊?” 张朔故作唉叹:“师侄,我们门派不收废物的,劳烦你给师叔争口气。” 庞嘉雯噗嗤地笑出声,放开张朔,认真道:“师叔先请,我努力跟上,顺便练练轻功。” 张朔见状,轻跃而上,然后回头看着庞嘉雯道:“你说的啊,那师叔就先行一步了。” 庞嘉雯看着也没多远了,就点了点头,快步跟上。 一开始还好,庞嘉雯还跟得很紧的。后来力竭,便逐渐放弃。 眼看着山门就在眼前了,庞嘉雯顿时失去所有力气,瘫坐在台阶上。 此时夕阳斜落,余晖漫过山林,好似天边金光乍现。 庞嘉雯忍不住轻呼一声,感受着漫漫清风,心里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然而当她休息好,站起来准备继续奋进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人下山了。 那人穿着一身青圭色道袍,清瘦如竹,颧骨都凸了。此时他正抱着一把古琴从山上走来,迎面一看,不是白若瑾是谁? 许是没有想到会见到她,白若瑾的脚步顿了顿,一时间站在原地。 他那双眼睛黑定定的,徐徐地望着她,仿佛平静无波又仿佛深不可测。庞嘉雯张了张嘴,满脸愕然。 这可真是太巧了! 她能装不认识吗?? 第141章 和好 空灵的山道上,两人想对而望。 远处的群山传来鸟鸣声,西落的阳光渐行渐远,余晖漫漫,竟没有一缕霞光照过来。 庞嘉雯觉得口干舌燥的,突然想念起师父和师叔的好。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白若瑾说话时,白若瑾朝她走过来了。 他真的清减了许多,眼神也不像之前那般灵动,而是变得很深沉。 庞嘉雯都不敢正眼看他,她微微侧着身,在他到来之前轻轻呼了口气。她想着只要白若瑾不开口,那她就不开口,反正她也没有什么话想说的。 结果白若瑾走到她面前便道:“快上去吧,小舅舅他们在等你。” 庞嘉雯囫囵地应了声,低头就跑。 她跑得很快,耳边的风声呜呜的,好像比之前大了许多。 与此同时,她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心想以后她还是少和白若瑾碰面的好,不然这么压抑,总感觉还在长生牌里似的。 白若瑾继续往下走,没有回头,只是迈动的步伐略微僵硬些。 高高的巨石上,周围的一切十分静谧,慵懒的张朔盘腿坐着,笑看庞嘉雯跑得踉踉跄跄的,却连歇一口气都不敢。 他侧着头,想跟江怀分享一下喜悦,却看见江怀迎风站着,面容冷肃。 张朔便道:“这两小孩可真有意思,好好缘分二字,硬是被他们拆开了带走,怎么看都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江怀踢了张朔一脚,不悦道:“你怎么不等嘉雯就自己上来了?” 张朔好一阵无语,拍了拍被江怀踢脏的衣物,狐疑道:“你在生气?” 江怀懒得理他,亲自下去接庞嘉雯去了。 看到庞嘉雯那么害怕跟白若瑾相处,不过是错身而过就跑得狼狈不堪,江怀瞬间就心软了。 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心里的善恶是非都还在混沌阶段,又怎么会有心思与他置气,故意疏远他呢? 庞嘉雯跑得太急,一头扎进了江怀的怀里。 江怀伸手扶住她,将她拉起来道:“你跑什么?” 庞嘉雯连忙整理衣服,紧张道:“没有什么,我看见白若瑾了。” 江怀道:“你看见就看见了,怕什么?” 庞嘉雯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也许是怕白若瑾报复吧?虽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总是在心里莫名担心。 她笑了笑,站直身体道:“师父是来接我的吗?” 江怀想说不是,可看她那红彤彤的脸颊,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还惊魂未定的,便道:“走吧。” 庞嘉雯就当他是默认了,开开心心地跟着江怀上山去。 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他们之前也不曾有过什么嫌隙。 江怀看着她那愉悦的脸颊,想着他们也不算吵架,小丫头都没有让他哄就自己好了。 安顿下来的时候,庞嘉雯又来了精神,说要去山上转转。 江怀好心情地带着她去转了,留了张朔自己陪陪山辉真人喝茶。 在山顶的茶寮里,清辉真人捋着胡须笑呵呵的,他对张朔道:“君洛可比从前多了些烟火气了。” 张朔就道:“他都是当师父的人了,总不好一直高高在上的。” 说着,问清辉真人道:“你素来会观面相,你瞧瞧我这师侄,她寿元可长?” 清辉真人朝那游走于台阶之上,向往着峰林云海的小姑娘看过去,目光倏尔一暗,笑容慢慢敛去。 清辉真人道:“小姑娘骨相好,眉宇间英气不凡,想必是出自将门吧?” 张朔笑道:“可不是吗?她父亲是庞彪,李氏一族教出来的人物,是个震慑一方鬼神的大将军。” 清辉真人道:“那就难怪了。不过这丫头明眸善睐,品貌俱全,理应早早定下亲事才对,怎么还让她陷在姻缘劫里?” 张朔吃惊道:“这你都看出来了?不过也不算劫吧,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清辉真人摇了摇头,沉凝道:“你问她的寿元,可她这寿元就折在这姻缘劫里,怕是红颜薄命。” 张朔猛然站起来,面色不悦道:“你这死老道会不会看,不会就别乱说。这丫头有我和君洛护着,纵然她命悬一线我们也能救回来,你瞎说什么呢?” 清辉真人挥动着拂尘,远远看过去,目光落在小姑娘那张清丽明媚的小脸上。他仔细看了又看,神情边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他拉扯着张朔的袖子,等张朔坐下后才道:“我是老眼昏花了吧,我越看越觉得这丫头已经是个死人了。” “嘭!”的一声巨响,张朔重重地拍在茶桌上。 江怀和庞嘉雯远远看过来,张朔连忙挥了挥手,表示无事发生。 等他们转过头去,张朔压低声音对清辉真人道:“这种话你最好不要说给君洛听见,不然他拆了你的老庙。” 清辉真人轻哼道:“这换了别人来问,求我我都不说。” 张朔心里挺慌的,便站起来道:“我过去看看。” 清辉真人道:“你那点道行根本看不出来,就别去招人烦了。” 张朔险些气吐血,却还是固执地走上前去。 江怀看到他来了,瞥了一眼因为晚风摇曳的山林,淡淡道:“你刚刚跟清辉道长说什么了?” 张朔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他说着,把往前探的庞嘉雯抓回来,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 天庭饱满,下颚圆润,鼻子灵巧,眼眸明亮,一张鹅蛋脸白皙细嫩,真是个美人胚子。 小姑娘怎么看都好,笑起来更好,不像是红颜薄命之人。 庞嘉雯一头雾水,懵懵地站着。 洛阳锦 第96节 江怀推开张朔,不悦道:“你看什么?” 张朔就道:“清辉真人说这丫头面相好,我看看怎么个好法?” 庞嘉雯意外道:“真的吗?” 张朔点了点头,肯定道:“真的。” 庞嘉雯迎着冷冷刮来的寒风,裂开嘴角,高兴道:“那我能长命百岁吧?” 张朔愕然,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 到是江怀在张朔发愣的时候就道:“活那么长干什么?老了不能动了,亲朋好友都走光了,子子孙孙也都嫌弃你。” 庞嘉雯的笑容僵在嘴边,慢慢收敛道:“师父说得对,是我贪心了。” 江怀道:“先回去用膳,明天让你师叔陪你四处走走。” 庞嘉雯点头,听话地回去了。 一路上,张朔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江怀看了,眉头微微拧起,眼中闪过一丝幽芒。 第142章 变温柔了 用完晚膳,庞嘉雯就回房去睡觉了。 她一整天都几乎在爬山,刚躺下就睡着了。本以为会一夜天明的,谁知道大半夜的她被冻醒了。 因为不熟悉,她也不知道要找谁添被子,就这样哆哆嗦嗦坚持了半个时辰,后面实在是冷得睡不着就爬起来。 一路上她寻着灯光,慢慢摸进了伙房。 伙房里值夜的小道士只打瞌睡,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庞嘉雯拿了挂起来的氅衣给他盖着,准备在火边坚持一会。 可她才坐下没多久,便听见外面有人道:“白公子,您先进去暖和暖和吧,我去给您准备厢房。” “不用了,天一亮我就走。” 说着,推门进来。 庞嘉雯听到是白若瑾的声音,下意识就想躲起来。 然后她看见伙房后面还有一个大水缸,就躲到大水缸后面去了。 白若瑾推门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打瞌睡的小道士,他走到火边,坐下来取暖。 跟进来的道士把小道士叫醒去睡,由他来值夜。 他跟白若瑾也有些熟悉了,先是给白若瑾沏了热茶,随后才道:“您昨夜没有下山怎么不回来呢,庙里厢房这么多,您住的那间还空着呢。” 白若瑾捧着茶杯,淡淡道:“不了,我只是落了点东西在林子里,不想找着找着就夜深了。” 道士道:“那您找着了吗?” 白若瑾摇了摇头。 气氛一直陷入沉默,过了一会,那道士道:“那明日我陪您去找吧。” 白若瑾道:“不用了,天一亮我就回去了。” “咳咳……” 道士见白若瑾咳嗽了,有些担心,想探一探他的额头。不过白若瑾避开了,那道士便叹道:“白公子一定是受了风寒,您等着,我去给您拿点草药来。” 白若瑾只是觉得有些冷,他在火边取暖,没过多久又觉得有些热。 他捧着茶水喝,见那道士走了以后,微不可见地皱着眉,有些难受地轻哼着。 庞嘉雯躲在水缸后,想着他别是生病了。 那道士去了好一会都不回来,庞嘉雯缩在水缸边潮潮的,倘若不是柴房里暖和,她这会也待不住了。 她忍不住偷偷瞅了一眼白若瑾,见他难受地靠在椅子上,紧闭双目,唇瓣紧抿着,身体在阵阵发颤。 庞嘉雯把头缩回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毕竟她又不是大夫。 等了一会,那道士来了。 不过刚进门就惊呼道:“天呐,白公子发烧了。” “这可不行,得找师父来看。” 话落,人又奔了出去。 庞嘉雯靠着水缸,听着没动静了,便想着白若瑾是昏睡着的,当即慢慢站了起来。 当她走过去的时候,白若瑾的确没有动静,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不是。眉头紧锁,脸色蜡黄,唇瓣苍白,看起来病得不轻。 外面风声呜呜地吹,庞嘉雯下意识紧了紧衣服,外面那么冷,他肯定是受风寒了。 她其实也就停下来看了那么一眼,谁知道白若瑾突然就睁开眼睛了。 他迷迷糊糊地唤她:“嘉雯……” 庞嘉雯吓了一跳,转身就走。 白若瑾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嘴里喃喃道:“在梦里你也要走吗?” 庞嘉雯愕然,又回头看了一眼。 白若瑾是拉着她不错,但他昏昏欲睡的,眼睛睁开又闭上,像是梦魇一般。 她一根一根地扒开他的手指,也不敢说话,就想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好了。 可白若瑾捏得太紧了,她费了好大的力气都扒不开,不仅如此,白若瑾还道:“嘉雯,你别想离开我。这是我的梦,我说了算。” 庞嘉雯不得不开口道:“这不是你的梦,你放开我。” 她说完,大力挣扎。 就在这个间隙,白若瑾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她,仿佛想确认什么,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起来温驯极了。 庞嘉雯道:“你醒醒,我要回去睡觉了。” 白若瑾听后,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他醒了,身体僵硬极了,那双抱着庞嘉雯的手却一再收紧。 “你怎么会来?”白若瑾艰涩道,声音很沙哑。 庞嘉雯用力挣开他的手,站在一旁道:“你不要误会,我根本不知道你没有下山。我是夜里太冷了,特意寻到火边来的。” 白若瑾坐直身体,轻咳一声,低垂着头道:“对不起。” 庞嘉雯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她道:“那个道士去请他师父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就行。” 庞嘉雯说完就要走,这时白若瑾站起来道:“等等。” 庞嘉雯回头看他,只见他把身上的鹤氅脱下来,递给她道:“房间里不是冷吗?你把这个带上吧。” 庞嘉雯看着他清瘦的骨架,皱了皱眉,淡淡道:“不用了,这会天都要亮了。” “你自己披上吧,你都受凉了。” 白若瑾还是固执地递给她:“带上吧,我在火边不冷。” 庞嘉雯不解道:“我都让你颜面尽失了,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白若瑾虚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吧。” 这句话庞嘉雯到是颇为认同,但她还是没有接。 她对白若瑾道:“即便你上辈子真的欠了我的,那这辈子也还了。往后你好好过日子吧,别再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庞嘉雯说完,便走了出去。 白若瑾看着她的背影,一再咳嗽,身体摇摇欲坠。 庞嘉雯听到了,但她并没有回头。她想起上次她想安慰白若瑾的时候,师父看她那暗沉沉的目光。有些时候明知道不可能,何必要给别人希望呢? 今夜她不过是恰好遇上了,并非是有意要跟他接触的。 庞嘉雯大步往回走,却在走廊上与匆匆赶来的张朔和江怀碰了个正着。 张朔惊讶道:“你也知道若瑾发烧了?” 庞嘉雯打着哈欠点了点头,解释道:“碰巧的,我太冷了,出来找火取暖。” 话落张朔拍了自己一巴掌道:“都怪我,竟然忘记嘱咐他们多给你添床被子了。” 庞嘉雯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正好去看看日出。” 她说完,看了看伙房的方向道:“白若瑾好像烧得不轻,刚刚还梦魇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张朔和那清辉道长到是去看白若瑾了,江怀却还在。 庞嘉雯看着侯在一旁的师父,莫名心虚,再一次解释道:“我真是碰巧的。” 江怀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我知道。” 庞嘉雯狐疑道:“那您还不去看他?” 江怀道:“有张朔在,我就不用去了。你不是想要去看日出吗?我知道有个地方正好能看日出,我带你去。” 庞嘉雯讶然,呆站在原地。 江怀都走出去七八步了,见她还不跟上,便回头看着她,微微拧着眉道:“还不走?” 庞嘉雯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话说,师父好像变了? 变温柔了呢! 第143章 神仙师父 江怀带着庞嘉雯去了一处陡峭的山崖上,那里建了一处小憩的凉亭。 洛阳锦 第97节 因为在山顶,凉亭孤高耸立,放眼四周都是袅袅的云烟。 周围还是很暗,可天边的朝霞却已经冲破云层,像一面橙红色的轻纱铺展开来,显得格外柔美。 庞嘉雯趴在栏杆上轻呼,仅剩那点睡意顷刻间消失殆尽。 “哇,好美啊!” “原来天边的朝霞竟然像是源源不断汇聚的光源,像江河奔赴大海一般。” 江怀见风还是很大,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庞嘉雯的肩上。 庞嘉雯回头时,江怀已经折返,坐在凉亭里。 他仿佛早就司空见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将温润如玉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庞嘉雯拢了拢披风,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朝霞现,山间里的薄雾渐渐消散,宛如一件轻纱被风吹走了,山峦渐渐变得清晰。 庞嘉雯看见一只雄鹰从远处飞来,钻入云层中,不一会俯冲而下,停栖在山峦的顶峰。 云层是白的,朝霞是橙红色的,渐渐的,一抹金色耀眼的光芒从朝霞中穿过,漫天的金光耀眼极了,仿佛连天都跟着亮了起来。 庞嘉雯忍不住回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十分激动地对江怀道:“师父,你看,好美啊!” 江怀朝天边看过去,的确是很美,金光把云层和朝霞都照亮了,周围仿佛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 他们在山顶的亭子里,视野本就宽阔,这一看,便觉得整个天下都尽在眼中。 江怀一语双关道:“是很美!” 庞嘉雯瞬间像是得到认同的孩子,满足地笑了起来。 她沉浸在眼前的美景当中,想着自己浑浑噩噩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时间不免有些惋惜。 原本,她可以过得更好的。 天大亮的时候,庞嘉雯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她转身时,意外地发现江怀穿了一件银色的直身,在外罩了一件白色绣祥云襕边的对襟大衫,银白色很好看,尤其是在清晨,阳光明朗的时候。 他束着发,带着素雅的银枫冠,头发在轻风中飞扬着,目光专注地望着远方。 庞嘉雯朝他看的方向看过去,远方除了天光破晓的层云和刺眼的阳光,其他什么都没有。 也许他是在想什么事情吧?庞嘉雯轻抿着唇,并没有出声。 她看着江怀,想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浓密的眉峰斜入鬓角,眼眸温煦明亮,鼻梁高挺,唇瓣薄厚适中,轮廓宛如刀削,第一眼看上去,俊美无俦。仔细瞧瞧,眉眼如画,引人沉醉。人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可他矜贵不凡,天生透着一股清冷神韵,让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不知不觉,庞嘉雯看得痴了,不免想起那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江怀有所察觉,便慢慢转过头来。 他问庞嘉雯:“想回去了?” 庞嘉雯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傻乎乎地点头。 江怀就站起来道:“那走吧,刚好能赶上早膳。” 一路上,庞嘉雯紧跟着他,一言不发。她在想,有这样一位神仙师父是她的福气,她之前怎么还糟蹋呢? 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于是吃早膳的时候,庞嘉雯给江怀盛了粥,拿了五谷杂粮饼和卷饼。 张朔看见了,便笑道:“你们和好了?” 江怀不作回答。 庞嘉雯自顾自地点头道:“对啊,之前是我不知好歹,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 张朔意外道:“呦呵,你师父是怎么哄你的啊?” 江怀抬头看了一眼张朔,示意他适可而止。 庞嘉雯可说不出,她是见识过师父的美色,觉得有这样一位美人师父是她三生有幸,所以才突然珍惜起来的。 但她还是冠冕堂皇道:“没有,我不用师父哄。师父还愿意认我做徒弟,那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这下别说是张朔,就是江怀都有些狐疑起来。 可庞嘉雯还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她给张朔盛了粥以后,便道:“师叔,白若瑾怎么样了?用早膳了吗?” 张朔打趣道:“我以为你不会问呢?” 庞嘉雯就道:“怎么会呢?就算我和他划清界限了,可他是我师父的亲外甥,看在我师父的面上,我还是会给他送早膳的。” 江怀喝着粥,淡淡道:“不用。” 末了,又添一句:“你和他在我心里都一样重要,我不会偏袒谁,自然也不会让你因我而厚待他。” 庞嘉雯讶然,一个人傻傻地咬着筷子。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师父说,她和白若瑾都一样重要。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白若瑾在师父心里更重要些。因为他们有血缘关系呢,她就只有一个师徒名分。 张朔看着愣住的庞嘉雯,对着江怀调侃道:“真的一样重要吗?我不信!” 江怀瞪着张朔,目光幽深,暗含警告。 张朔哈哈大笑,像是猜中江怀的心思,一时不免得意。 只有庞嘉雯,低垂着,一个人默默喝粥。 江怀突然就觉得气闷,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全被张朔给毁了。 他当即将夹了一个卷饼给庞嘉雯,淡淡道:“别听你师叔胡说。” 庞嘉雯的下巴还埋在碗里,额头却抬起来,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江怀,水汪汪的,像是懵懵的小萌物一样。 江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添一句:“快吃吧。” 庞嘉雯受宠若惊,埋首就各种吃吃吃。 等她放下筷子,她都已经喝了一碗粥,吃了五谷杂粮饼还有卷饼,肚子都撑圆了。 为了消食,庞嘉雯散步去了。 她顺着山道往下走,走了没多久,她便看见了白若瑾的那把古琴。 庞嘉雯嘀咕道:“这不会就是他丢的东西吧?” “这么大?不会一直找不到啊?” 庞嘉雯狐疑着,却还是上前捡起那把古琴,然后转身折返。 她把古琴交给了小道士,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没过多久,小道士把琴给她送回来,说道:“白公子说这不是他的琴,他的琴已经找不回来了。这把琴既然是姑娘捡到的,那就请姑娘代为保管。” 庞嘉雯愕然:“不是?我昨天明明看着他……” “罢了,你放下吧!” 小道士放下琴就走了。 庞嘉雯在永宁侯府学过琴,但她没有耐心,才学了几天就放弃了。但她知道白若瑾会,不仅会,而且精。 这分明就是他的琴,他却说不是? 庞嘉雯一时不知道白若瑾在打什么主意,想了想,还是抱着琴去找江怀了。 第144章 煞费苦心 江怀和张朔用了早膳后就在一起下棋喝茶。 庞嘉雯去的时候,张朔眼眸一亮道:“你想弹琴给我们听啊?” 庞嘉雯笑着摇头:“我到是想,可我不会啊。” 张朔道:“不会你抱着琴干什么?” 庞嘉雯看向江怀,苦恼道:“这是白若瑾的琴,我昨天见过的。我刚刚不是吃撑了吗?便在山下的小道上走了走,顺手捡回来的,谁知道他说不是他的。” 江怀眼眸微动,淡淡道:“你拿过来给我看看。” 庞嘉雯当即送过去,撒开手就往后退了退。 江怀抚弄着古琴,看了看刻在琴身上的字,“悦”。他当即点了点头,肯定道:“是他的不错,这原是他母亲的陪嫁,十几年前我就见过了。” 庞嘉雯讶然道:“那他说不是?既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那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张朔在一旁轻哼道:“他不急是因为琴在你的手里。” 话落,又饶有趣味地盯着庞嘉雯道:“你说你又不喜欢他,怎么老是个跟他有来往?大半夜寻个伙房取暖,正巧撞见他,去散个步,又能把他的古琴捡回来了,你好心还给他吧,他竟还说这不是他的琴。” “你们俩这缘分啊,照我说是月老绑死的,兜兜转转都要遇上。” 庞嘉雯也觉得很奇怪啊,上个老君山都能遇到白若瑾。 而且她还不能说什么,因为是白若瑾先来的。 那一日柯老夫人拂袖离去,他们便没有关注白家的动向,不曾想,缘分还真是奇妙。 不过庞嘉雯心如止水,只是道:“他不认我也不要,我又不会弹琴。” “既然师父认识,那师父就留下吧,我回去了。” 庞嘉雯说完就走了,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张朔啧啧两声,看着她的背影对江怀道:“人家是想把琴留在她这里吗?人家分明是把情留在她这里,取不走了。” “傻丫头,这样以后还怎么鸿雁传书,跟丈夫举案齐眉?” 江怀把琴收起来,淡淡道:“若瑾只是在生气,并不是真的不想要。” 张朔哈哈大笑道:“气嘉雯傻吗?不是我说,她真的好傻。但是她也好可爱,特别好骗。” “我跟你讲,嘉雯要是个男娃娃,我能骗她天天下山给我打酒喝。可她偏偏是个女娃娃,我说什么就信什么,我便不忍心骗她,心里还想多宠着点她。” 洛阳锦 第98节 “若瑾是个好孩子不错,咱们嘉雯也不赖,我在想,将来给她寻个什么样人家合适?” 江怀抬头看向张朔,目光忽而一眯,轻嗤道:“嘉雯不是姻缘不顺吗?” 张朔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怀冷眸泛寒,淡淡道:“我猜的。” 张朔突然就想起清辉道人的话,不以为意地挥着手道:“那是之前,现在好了。” 江怀虽说入了道家的外门弟子,却是对命数之说嗤之以鼻。他昨日见张朔脸色不好,便知道一定是清辉道长说了什么? 不过直接问到显得他疑神疑鬼的,故而忍到现在。 现在听张朔这般说,江怀勉强放心了。 无论如何,有他在,总不会让这唯一的徒弟过得不好,他总会有办法力挽狂澜的。 …… 在厢房中养病的白若瑾并未等来庞嘉雯,后来张朔来看他,透露出琴的下落。 白若瑾顿时心凉,他怕是没本事从小舅舅手中把琴要回来了。 谁知道快要下山那一日,小舅舅亲自把琴给他送来了。 抚摸着古琴,小舅舅还给他弹了一曲《恨离》。 一曲完了,白若瑾陷入琴音中久久难以回神。 江怀帮他把古琴装起来,然后道:“我和张朔要去一趟肃州,顺道送嘉雯回去。” 白若瑾顿时急了,慌张道:“那她还回来吗?我是说京城,她还会回京城吗?” 江怀摇了摇头,淡淡道:“也许吧!庞彪若是打了胜仗,拿下沙洲和哈密,皇上肯定会大赏顺便召他回京。但前提是,那个时候嘉雯还没有嫁人,还是忠义侯府的丹阳郡主。” 白若瑾早就知道庞嘉雯想回去,之前是西宁,现在是肃州。 那里有她的父母兄长,她想要回去是对的,毕竟那才是她的家。 可他更清楚,庞嘉雯一旦回去就很难再回来了,也许是因为她会定亲,也许是因为她父亲战事失利,亦或者……战事持续不断。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难以接受。 眼下他也该回京了,心爱的姑娘和他划清界限,他没有了执着的勇气。 爱情没了,前程总该要保住的。聪明人都知道要怎么做,可他却觉得格外悲凉。 也许终有一天他会接手白家所有的势力,也会权倾朝堂,眨眼间断人生死,一笑置之。 可那个时候,他也注定会很孤寂,成为一个被权势所驱使的行尸走肉罢了。 白若瑾苦笑道:“庞大将军知道是为了边疆数十万百姓而活,为了李家最后的威望而活,所以英勇无畏。嘉雯一心想要归家,因此无论是永宁侯府还是成国公府,她都从不眷恋。” “小舅舅想要逍遥一世,早早就练就一身好武艺,这些年无往不利。” “可我想想自己,这些年却仿佛水中浮萍一般,浮浮沉沉都由不得自己。” “我喜欢嘉雯,就算她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总是想守着她,护着她,看着她便足够了。” “可现在看来,连这微末的心愿也不成了。” 江怀伸手摸了摸白若瑾的额头,宽慰道:“有遗憾并不是一件坏事。更何况,你已经拼尽全力了。” “回京后,稳中求进,切勿卷入几位王爷的内斗中。” 白若瑾轻嗤道:“太子早立,几位王爷还争什么?” 江怀背过身去,淡淡道:“太子……就快不成了。” “什么?”白若瑾心里一惊,白家忠于皇上,白烁为太子少傅,白家二房明面上已经站队了。 太子若是……不成了,那二叔自然也就只能重新择位新主子。 可跟过太子的少傅,哪一位王爷会收呢? 白若瑾心里一震,忽然就明白了小舅舅的深意。 等他回京时,皇上必然会重用他,这是他的契机,也是白家大房的契机。 江怀走了,身影一贯孤傲,看起来还是冷冷清清的。 可这些都是表像,小舅舅已经管了太多他从前不会管的闲事,说了太多他从前绝不会宣之于口的话。 小舅舅变了。 白若瑾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喃喃道:“您是怕我会跟去肃州吗?” “可我早就没了选择,就算跟去又怎么样呢?” “小舅舅,您真的没对嘉雯动心吗?” 还是说,其实您已经动心了,只是您自己不知道罢了! 如若不然,何必要煞费苦心告诉我这些…… 第145章 养小狗 庞嘉雯回到江居别苑,李老夫人告诉她,南阳郡王妃的处置下来了。 “皇后娘娘求情,免了死罪,在卧云庵出家了。” “南阳郡王纵妻为恶,降为宁国公,罚俸三年。” “又因宁国公与云阳县主断绝关系,皇上已将收回了云阳县主的封号,将她贬为庶人。” “幸亏你此时不在京城,否则皇上为了表示关怀,说不定会接你入宫,请皇后代为照看。” 庞嘉雯道:“就算我在京城也不怕,我知道您一定不会让我入宫的。” 李老夫人见她那底气十足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看来我以后是吓不住你了。” 庞嘉雯撒娇道:“吓得住的,您一吼我,我就老实了。不信您吼吼看?” 李老夫人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滚,不许挨着我。” 庞嘉雯当即怕怕地往她怀里钻,嘴里嚷嚷道:“哎呀,人家不嘛,人家就喜欢黏着您!” 李老夫人被逗笑了,抚摸着她的额头,又帮她理了理衣服,满满都是不舍。 “我们上街去吧,你帮我给你爹娘和两个哥哥选些礼物,让他们知道我也是惦念着他们的,不是偏宠你一个。” 庞嘉雯问道:“会有我的礼物吗?” 李老夫人摇头:“没有。” 庞嘉雯失望道:“那我就把他们的都贪墨了,谁也不给。” 李老夫人轻哼道:“那你就贪呗,横竖都是你们庞家的人得了好,我只当不知道就行。” 庞嘉雯憨憨地笑着,心满意足道:“我就知道,就算全部都给我您也是舍得的。” 李老夫人瞧她那傻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花朵一般的小姑娘,明媚动人,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初来这人世,周遭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美好的。 李老夫人忍不住在心里长长一叹,爱怜般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住道:“走吧,让我这老婆子带你去见见世面。” …… 李老夫人和庞嘉雯前脚才刚离开江居别苑,后脚便有人将肩上的担子一扔,急匆匆跑了。 将这一切纳入眼底的陈勇抱剑转身,眼中的轻蔑一闪而逝。 张朔在江怀的院子里喝茶,看到陈勇来的时候道:“不是让你跟着去保护老夫人吗?怎么回来了?” 陈勇道:“属下发现有人盯着老夫人和郡主,特地前来回禀。” 张朔站起来,蹙着眉头道:“谁的人?” 江怀从房间里渡步出来,淡淡道:“那位新晋宁国公的人,不必理会。” 张朔诧异:“你就不怕他破罐子破摔。” 江怀道:“前提是他还有破罐子可摔。” 张朔一想就明白了,南阳郡王被降为宁国公,封地也没了,不过是个软禁在封地宗亲而已,还有什么皇族的威严。 不过江怀这么说会不会太损了点? 还新晋呢? “算了,我还是去看着点吧,嘉雯那手才刚刚好呢。” 张朔说完,站起来便要走。 江怀道:“赵集总共就留了两个护卫给女儿赵嫣使唤,根本不是江家护卫的对手。无论她想做什么,都不可能会成功。” 张朔道:“那也要去看着啊,谨防人家有帮手。” 江怀道:“嘉雯连云阳县主赵嫣都没有见过,便被人家的母亲害得险些丢了性命。这场子不应该由她自己找回来?” “你武功高强,去了人家也只会说你恃强凌弱,何必呢?” 张朔:“……” “你这哪里是教徒弟,你这分明就是养小狗嘛。看她在外面被别的狗欺负了,你先是把别的狗痛打一顿,转过身再放她出去咬回来。话说我怎么觉得嘉雯不会感激你的,她或许都不明白你的用意。” 江怀被张朔的形容逗笑了,瞪着他道:“你有本事就当着嘉雯的面说,看她会不会先咬你一口?” 张朔轻嗤道:“事情是你做的,我只是说出来罢了。嘉雯就算要咬,也是先咬你。” 江怀挑了挑眉,神色从容道:“你放心,那丫头认主,不会咬我的。” 张朔翻了个大白眼,无语道:“你到底是收徒弟还是养宠物,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老不正经了??” 江怀:“……” …… 洛阳的官街与京城不相上下,商品琳琅满目,货种繁多,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宛如进了宝库一般。 庞嘉雯的确见了世面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商铺中还有商铺,但却并不是谁都能进的。 洛阳锦 第99节 好在他们有洛阳富商花富贵带着,一路上进的全是大商行,歇脚之处也全是静室雅阁这些。 摆放在李老夫人面前的珠宝都是市面上少见的,花富贵在一旁帮着掌眼,看到疵品便都先挑出来。 然而李老夫人还是不满意,她对花富贵道:“我想要顶好的紫翡翠手镯,最好要成双成对的。” 花富贵会意,给掌柜使了个眼色。 不肖多时,掌柜又端上一盘全是紫翡翠的首饰,光是镯子都有七八对。 李老夫人挑了一对色泽通透的,拉过庞嘉雯的手给她套上去。这对紫翡翠手镯比之柯老夫人送给庞嘉雯那只还要透亮些,李老夫人见大小也合适,便笑着道:“我的眼光真不错,很配你。” 庞嘉雯看着也很喜欢,便道:“那就买吧。” 李老夫人打趣道:“我以为你会说使不得使不得?” 庞嘉雯摸着镯子道:“您给我买的,那我就使得。” 李老夫人最喜欢庞嘉雯这副坦然的模样,好像她们本就是最亲最亲的亲人,不需要计较那么多,出门在外买东西也只会看合不合适,喜不喜欢。 可贵的是,庞嘉雯其实很计较金银之物,她若得了别人的好,怎么着也会多还回去几分。 也正是她这样的性子让李老夫人觉得欣慰,无论是从前的李家还是现在的庞家,都可以称得上叱咤一方的权贵,可绕是如此,庞嘉雯也没有养成骄纵轻狂的性子。 李老夫人大手一挥,豪气道:“买。” 花富贵抢着去付钱,李老夫人直言道:“我知道你不缺钱,但这是我买来送孙女的,你就消停点。” 花富贵赧然地笑着,退到后边去了。 李老夫人付了银子,挽着庞嘉雯的手拨动着她手腕上的镯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就在这时,守在外面的袁嬷嬷突然进来道:“老夫人,郡主,咱们先歇歇吧。” 李老夫人收敛笑容,不悦道:“怎么了?” 袁嬷嬷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位姑娘跪在外面了。” “姑娘?”庞嘉雯诧异地接了一句,转而对掌柜说道:“你们店坑人家姑娘了?” 掌柜的连忙赔笑道:“郡主说笑了,我们无暇珠宝行在洛阳也是鼎鼎有名的,绝不敢做出欺骗客人的事情来。” 说着,连忙让伙计出去看一眼。 花富贵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便朝李老夫人作揖,说道:“老夫人先歇歇,我这就去看看。” 李老夫人淡淡道:“去吧,不过要问清楚,不要欺负人家小姑娘。” 花富贵应声,快步出去。 庞嘉雯扶着李老夫人又坐回去,可才刚刚坐下,花富贵就折返回来道:“老夫人,郡主,那位是原先的云阳县主。” 李老夫人一听,眸光倏尔一冷,当即站起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 “走,我们出去看看!”话落,拉着庞嘉雯就出去了。 第146章 想管她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因不知道具体事宜,众人交头接耳,时不时指着无暇珠宝行几个大字,想着这姑娘别是被珠宝行的人给坑了。 赵嫣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被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份屈辱,还未等李老夫人一行出来便已然红了眼睛。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哭了起来,任凭是谁都会起怜香惜玉的心思。 但前提是,她真的无辜纯良。 李老夫人出来以后,看到赵嫣跪在地上,她当即冷冷一笑。 花富贵搬了椅子来,李老夫人顺势坐下,宛如审判般望着赵嫣道:“我听闻你母亲都已经在卧云庵出家了,能让她活着,那已是皇家开了天恩了。如今你又是为了谁来请罪?” 李老夫人开口一句请罪,便将赵嫣来此的目的定得死死的。 赵嫣咬住唇瓣,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珠。 她生得白净,脸颊多肉,一双杏眸温婉如水,又是梳着双垂髻,怎么看都是无辜可怜的小丫头。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姑娘是那位云阳县主吧,我之前在花宴让见过,她怎么跪在这里?” 又有人轻嗤道:“什么云阳县主?她爹都被降为国公了。” “听说是得罪丹阳郡主了,之前百花巷不是被白家围了吗?。” “你们知道什么?丹阳郡主如今有庞大将军和江贵妃撑腰,想要弄死她还不容易,谁让皇亲不如权臣呢?” …… “呵!”庞嘉雯听笑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感情这位赵姑娘寻思着扯下最后这层遮羞布,拖着她一起下水了? 好笑的是,她以为她是谁? 花富贵见场面有些难看,便想着抬出李老夫人的身份镇压一下。 谁知道他才刚动,李老夫人便拦着。 与此同时,李老夫人也明白过来。她看向已经按耐不住的庞嘉雯,轻笑道:“你去。” 庞嘉雯求之不得,当即站出来道:“是啊,我证明,就是丹阳郡主欺负她的。” 众人一阵热议,有些都傻眼了。 胆大的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的?” 庞嘉雯环抱着手,似笑非笑道:“因为我就是丹阳郡主啊!” 说完,把玩着腰间的小印道:“我这里有皇上亲赐的郡主印信,你们要看吗?” 众人诚惶诚恐,连忙后退几步。 庞嘉雯走到赵嫣的面前,转身去问花富贵:“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花富贵汗颜,顶着众人灼烈的目光道:“赵嫣,嫣然的嫣。” 庞嘉雯回头,饶有趣味地道:“赵嫣啊,名字不错,就是人长得丑了点。” “噗。” 人群中有人不知是谁笑出声,随即又忍着不敢放肆。 庞嘉雯看着赵嫣那双红彤彤的眼睛道:“你哭什么啊?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不张口告诉大家我是怎么欺负你的?” “虽说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云阳县主的大名我可是早就听说了。” 赵嫣知道自己强不过庞嘉雯,就一味地示弱。 她跪着磕头,泪眼婆娑地道:“求郡主成全,让我嫁给白澄公子为妾。” 众人一阵轻呼,几乎以为听错了。 庞嘉雯也挑了挑眉,十分意外。 但也只是片刻,庞嘉雯很快便道:“我虽贵为郡主,但没有皇上的旨意却不能随意给人指婚。” 赵嫣又磕头,声泪俱下道:“我已经没有了父亲母亲庇护,再也不会对郡主造成威胁,求郡主成全。” 庞嘉雯就笑道:“你父母为你撑腰的时候我也没怕过啊。不过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成全你吧!” 赵嫣诧异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庞嘉雯,她就这样答应了? 庞嘉雯不应该当街暴怒,鞭打她一顿吗? 怎么会这样? 就在赵嫣诧异的时候,庞嘉雯对花富贵道:“卖身契你会写吧?替她写一份!” “卖身契?”赵嫣惊呼,连忙看向庞嘉雯。 庞嘉雯道:“对啊。你不写卖身契我怎么帮你呢?我虽然没有指婚的权利,但是我有赠送奴婢的权利啊。你不是喜欢白澄吗?我买下你转手就送给他,至于能不能为妾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毕竟我怎么说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总不好强迫良家男子纳了你。” “噗。” “哈哈哈……” 周围不知是谁带头,突然就一阵爆笑。 赵嫣羞红了脸,指甲掐入掌心,整个人显得难堪极了。 庞嘉雯却犹嫌不够,继续道:“你也不必太感谢我,毕竟当街自荐为妾,你乃古今第一人。而我之所以会帮你,不过是希望来日史官提笔,能多几句慷慨陈词罢了。” 赵嫣的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她只觉眩晕阵阵。 庞嘉雯太过分了,她都这样低三下气地来求她,她竟然还要羞辱,当真以为有个能干的爹就可以一手遮天了? 赵嫣愤懑地站起来,指着庞嘉雯道:“我为什么要当妾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仗着和李老夫人亲近就能嫁给白澄,我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明明是我先和他议亲的!” 庞嘉雯伸手捏住赵嫣的手指,猛然一扭,赵嫣便痛得嗷嗷叫唤。 众人以为庞嘉雯会大打出手的时候,庞嘉雯却嫌恶地将赵嫣推出去,轻嗤道:“谁告诉你我要嫁给白澄的?” 赵嫣又痛又怒,爆喝道:“他请去肃州提亲的人都回来了,你还装?” 庞嘉雯用帕子擦拭着手,慢条斯理道:“我若是和他真定了亲倒也不会装。你跟你娘是不是都喜欢臆测,觉得你们喜欢的别人就一定会喜欢?然后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无辜的就率先痛下杀手!” “说来也是好笑,我连你的面都没有见过,你却恨不得我死了?” “你的心肠如此歹毒,怎么就没有想过,我也会还施彼身呢?” 赵嫣被庞嘉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到,往后退了退道:“你敢,你敢乱来我就去报官!” 庞嘉雯盯着她,眸光泛着幽幽寒意道:“你去报啊。是先击鼓还是哭诉,还需要我教你吗?” “哈哈哈……” “哈哈哈……” 周围又是一阵爆笑! 赵嫣愤然地跺脚,怒不可遏道:“庞嘉雯,你别得意。就算你能如愿嫁给白若瑾又如何,白家的长辈们根本就不喜欢你,他们迟早会折磨死你的。” 庞嘉雯轻嗤道:“那就不知道了,毕竟我的脾气也不好。我这个人向来是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我就剁她手脚,别人让我过不下去,我就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白家的长辈对我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将来的夫家对我好就行了。” 洛阳锦 第100节 庞嘉雯说完,邪肆一笑,当真把张狂骄纵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会别说是赵嫣,就是周围的百姓都被她的气势所震。 丹阳郡主嘛,仗着李氏余威和江家的权势,还有她那位极人臣的父亲,理应要张狂些的。 倘若这样的姑娘谁来都可以踩上一脚,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赵嫣终于品出些许端倪,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庞嘉雯,惊颤道:“你真的没有跟白澄定亲?” “没有!”掷地有声的回复却不是庞嘉雯说的,而是白若瑾说的。 姗姗来迟的白若瑾推开众人,径直走到庞嘉雯的面前,与他一同面对着赵嫣道:“她没有与我定亲。” 赵嫣紧盯着白若瑾,确定是他不错。 她十三岁就见过他了,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却未曾想过会是今日这般,在如此难堪的时候。 于是她连忙捂住脸,露出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道:“你怎么会来?” 白若瑾冷笑着,厉声道:“你都有脸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一心爱慕郡主,诚意求娶,结果却因为你母亲派人刺杀郡主,导致郡主在我白家的地界上受伤,惹得庞大将军动怒不肯将郡主许配给我,如此这般,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会来?” “赵嫣,你和你母亲因为觊觎白家长房的家业,暗害郡主,毁我姻缘,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报复吗?” 庞嘉雯没有想到白若瑾会来,更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将两家议亲不成的事情说出来,还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好像这就是真相。 但她心里清楚,白若瑾是在维护她,维护她的名誉。 有什么比洛阳第一世家公子想要求娶却求娶不到而生憾事的姑娘更加显得与众不同的呢? 她是出自将门不错,但这偌大的大燕看不起将门的人也多如牛毛。 但从此之后,他们应该也会深想,连洛阳第一世家的公子都钦慕不已的姑娘,那应该会是个顶好的姑娘吧? 就算他们已经走到形同陌路,白若瑾也还是想维护她。 这份情谊如此之重,到是让庞嘉雯出乎意料了…… 明朗的天空下,熙熙攘攘的大街中,白若瑾的声音宛如肺腑中嘶吼而出,众人只觉得甘苦在喉,竟也有几分惋惜起来。 洛阳第一世家,显赫书香。 威名赫赫的李氏门下,庞家嫡女。 这婚事真乃算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可怎么偏偏就遇上这对阴毒狠辣的母女,偏巧还在洛阳百花巷行刺,这不是明着打白家的脸吗? 庞大将军听闻爱女在洛阳都受了重伤,如何还肯同意这门亲事? 路人义愤填膺,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真是个不要脸的,现在还敢来自荐为妾?” “她哪里是来自荐为妾,我看她是来存心来恶心郡主的。” “就是,她还倒打一耙说郡主欺负她,当真是可恶至极。” “打她!!” “打她!!” …… 周遭纷纷附和,菜叶子,小石头,土豆、鸡蛋……但凡能砸的都砸了,一时间街面乱成一团。 白若瑾怕庞嘉雯被误伤,拉着她往后退了退,并在下一瞬挡在了她的面前。 也许是怕显得刻意,白若瑾还面对着她,开口说了一句:“我来得还不算晚吧?” 庞嘉雯轻哼道:“你不来我也能解决,我才不怕她。” 白若瑾看她那神气的小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欺负你的人好过嘛。” 他学着她的口气,听起来凶凶的,看起来却很欠揍。 庞嘉雯忍不住红了脸,低斥道:“要你管。” 她说完便跑回李老夫人的身边了,还是那个乖乖听话的丹阳郡主。 白若瑾站在原地,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敛去,脸上也多了些许苦涩。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但还是忍不住…… 想管她。 第147章 赐婚 赵嫣事败,狼狈溃逃,不一会便不见踪影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白府。 王夫人惊讶道:“你是说赵嫣去求庞嘉雯,她要给白若瑾做妾?她哪里来的脸的啊?她当真以为她还是云阳县主?” 刘嬷嬷冷哼道:“可不是吗?太不要脸了,还是当街说的。得亏咱们当时没有找到她,倘若找到她,现在咱们白家也跟着丢人了。” 王夫人冷笑道:“和她那蠢笨如猪的母亲一样,惯会拖人下水。” 刘嬷嬷阴测测地笑道:“话虽如此,这赵嫣也不全无可取之处。” “她去闹一场,咱们长房的大公子竟然亲口说出庞大将军并未应下他和丹阳郡主的亲事。庞大将军远在肃州,提亲的人又不会飞,怎么可能会让庞大将军知道?” “这必然是李老夫人不肯。” “说起来咱们大公子也是个可怜的,亲祖母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外祖母却不以为意。” 王夫人喜上眉梢,不敢置信道:“果真?” 刘嬷嬷笃定道:“千真万确。” 王夫人大喜,开心道:“我就说老夫人怎么从江居别苑回来就病了,白若瑾说是去老君山求平安符,这一去便好几日都没有回来,原来竟然是白若瑾和丹阳郡主的婚事黄了?” “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老夫人一心想让老爷为白若瑾让道,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们老爷的人脉都是要留给濯之的,白若瑾不是很厉害吗,他怎么不自立门户算了?”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畅快,当即让刘嬷嬷给她置上一桌好菜,她要好好喝一杯。 然而等好菜上桌,倒好的酒还未入喉,突然下人匆匆来禀,说道:“二夫人,圣旨来了。” 王夫人惊得站起来,因为太快,膝盖撞在桌子上,当即打翻了酒杯。可她顾不得,连忙问道:“来传旨的公公可有说什么?” 下人摇了摇头,气息不稳道:“传旨的公公只说是喜事。” 王夫人松了一口气,整理着衣衫道:“派去去通知老夫人,你们且随我来。” 王夫人一边往正厅去,一边却忍不住在心里打鼓。 昨天京城还来信说,皇上对李老夫人和丹阳郡主在洛阳受惊的事情不满,今日怎么圣旨就到了? 而且还是喜事? 王夫人去接旨,发现来传旨的竟然皇上身边的余公公,她心里更咯噔一声,越发不安了。 余公公嘴紧,什么也不肯说。 等柯老夫人撑着病体来了以后,余公公卖柯老夫人一个面子,便道:“是府上二公子的喜事,皇上为他赐婚了。” 话落,王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昏死过去。 刘嬷嬷连忙扶住她,面上也是惶惶不安。 柯老夫人杵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微微颔首道:“辛苦余公公了,宣旨吧。” 余公公打开圣旨,白家从上到下,乌泱泱跪了一地。 当王夫人听到,皇上将赵嫣赐婚给她的儿子白濯之以后,当即眼睛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柯老夫人见状,只不过冷冷地斜睨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对余公公道:“让余公公见笑了,我这儿媳只是太高兴了。” 余公公见怪不怪道:“咱家明白的。” “老夫人既接了旨,那咱家就走了,咱家还赶着给李老夫人和丹阳郡主送些补品呢,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一点心意。” 柯老夫人点了点头,亲自送余公公出去。 等余公公走了以后,柯老夫人浑身乏力,险些摔倒。 刘嬷嬷及时扶住了她,眼眶泛红道:“老夫人,您可要好好的。” 柯老夫人强撑着,嘲讽道:“我当然会好好的。” “王氏蠢笨如猪,自以为把自己摘干净了。殊不知,江家不动声色就要了她半条命。她不是想左右若瑾的婚事吗?那她儿子的婚事也别想做主了。“ “瞧瞧现在,濯之哪里还有什么前途?” 柯老夫人只觉得心脏疼得厉害,都是她的孙子,她纵容偏心白若瑾也从未想过断了白濯之的前途。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被王氏亲手给毁了。 …… 庞嘉雯见到余公公才知道赵嫣被赐给白沐做妻子了。 这惩罚怎么说呢?像是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 庞嘉雯再一次领教到江家的权势,晚上陪李老夫人用膳时便说道:“赵嫣就算被贬为庶人也改变不了她曾是云阳县主的事实,与皇家宗室之女成亲,白沐将来再能干最多也是止步于正四品,再不可能迈进九卿之列了。”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淡淡道:“是的。” 庞嘉雯想了想道:“那王夫人会气死吧?” 李老夫人轻哼道:“那样最好了。” 庞嘉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开心的样子。 李老夫人挑了挑眉,意外道:“我以为你会觉得白沐无辜,想着问能不能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庞嘉雯偷着乐道:“白家二房夫妇处心积虑不就是想儿子背靠大树好乘凉吗?要我说,只要白沐娶了赵嫣,回到洛阳苦读补个闲差,日子也安逸得很。倘若他贪心京城的势力,想要在朝堂上有所建树,那他一定会是个悲剧。” 李老夫人饶有趣味道:“哦,你怎么知道的?” 庞嘉雯直言道:“我猜的。白烁还年轻,再当二十年的官都没问题,他有的是时间为他儿子孙子铺路。可问题是,皇上不愿意。” “白家长房子嗣单薄,白若瑾是江家的外孙,又跟楚王殿下是表兄,于情于理皇上都会扶他起来,与白烁分庭抗礼,以此来平衡白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洛阳锦 第101节 “否则那么多的白家门生入仕了,全都拜入白烁的门下,那谁知白烁会不会成为另外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儒?” 李老夫人十分满意庞嘉雯的分析,还笑言道:“这样看来,你倒是也不傻” 庞嘉雯不满地轻哼,傲娇道:“我本来就不傻。” 李老夫人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慈爱道:“是是是,你不傻。” “不傻的小丫头,我准备后日启程回京,明日去江家探望柯老夫人,你要跟我去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她不想去。 李老夫人就笑道:“那你回房去把柯老夫人给你的镯子取来,我明日带过去。” 庞嘉雯眼眸一亮,当即放下碗筷道:“我这就回去取。” 李老夫人看她这利索的模样,摇着头笑了笑,眼里满是宠溺。 人家的东西,还了好。 原本就不成的婚事,何必留什么东西落了话柄呢? 李老夫人想着现在庞嘉雯戴的是她买来的镯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起来。 第148章 幼稚 白府,二房内灯火明亮,远远都能听到王夫人的哀嚎的哭声。 白若瑾从虚谷斋出来,准备往益寿堂去。 他一个人走,没有惊动下人,从园子里的小道穿过去。 路过小竹林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哭,便停了下来。 皎洁的月光下,竹林里影影绰绰,看不清到底是谁? 但他还是凭着哭声分辨出是谢筝,另外还有一个,出声了他才知道的,是白汲。 谢筝哭哭啼啼道:“你是不是喜欢丹阳郡主。” 白汲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谢筝嗔怒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我家提亲?” 白汲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才道:“若瑾很喜欢丹阳郡主,眼下他和丹阳郡主的婚事不成了,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再等等吧。” 谢筝不满道:“我一直不肯回家,就是为了等你回来。现在你终于回来了,外祖母也病了,不能再为我的婚事操心。你若不提,我回家后只能由父母做主了,到时候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别人吗?” 白汲将谢筝搂入怀中,情不自禁地吻着她的额头道:“不会的,在那之前我一定会请人去你家提亲,绝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谢筝埋首在白汲的怀里,羞赧道:“我也不是想逼你,只是今日濯之突然被赐婚,我害怕了。” 白汲抱着她,蹭了蹭她的额头,安抚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谢筝的声音像蚊子般低了下去,细不可闻,但听得出她还是很高兴的。 有什么比两情相悦又能结为夫妇来得幸运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携手共进,不离不弃。 他的姻缘不成了,别人的姻缘却已经水到渠成。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悲喜与共,他又何必要让身边的人跟着遭殃呢? 白若瑾悄然转身,准备给白汲请个体面的媒人,让他在谢筝的父亲面前长长脸。 …… 李老夫人去探望柯老夫人了,庞嘉雯去了厨房,准备做些点心的给江怀和张朔,顺便厚着脸皮把青霜剑和天缥剑谱要回来。 只是她点心还没有做好,白若瑾来了。 庞嘉雯问道:“是来找我的?” 秦姑姑点头,问道:“要不要我去回禀二老爷,请他出面。” 庞嘉雯拍了拍手上的粉面,淡淡道:“不了,还是我去见吧。” 她洗了手径直去厅堂见白若瑾,问道:“你找我?” 白若瑾见她穿着一套蜜色绣海棠花的交领襦裙,带着披帛,摇曳而来,身量好像又高了些。 娇艳的衣服衬得她那小脸白皙如玉,宛如一株迎风玉兰,美得叫人心头微颤。 白若瑾神思恍惚地收回目光,开口道:“白汲要成亲了,我想着你和他相识一场,所以来问问你想不想提前送他点什么作为新婚贺礼?” 庞嘉雯意外道:“白汲表哥要成亲了?跟谁啊?” 白若瑾道:“谢筝。” 庞嘉雯捂住嘴巴,惊讶道:“真的啊?” 白若瑾点了点头:“他让我给他请个体面的媒人,我请了大舅舅,已经写信去京城了。” 庞嘉雯赞同道:“这倒是你应该操心的。不过我还没有想好要送他什么?一般姑娘家的都是送些首饰添箱,说来我也认识谢筝,得好好恭贺他们。” 白若瑾道:“昨天外祖母带你去的无暇珠宝行不错,你要去看看吗?” 庞嘉雯到是想,可和白若瑾一起,那还是算了吧。 她摇了摇头,出声道:“我从京城带了不少金银玉器出来,昨天余公公奉旨又送了些补品和金银之物,我一会翻出来找找。” 白若瑾打住这个话题,说道:“那行。如果你选好了,差人送到我那儿,我先替你收着,等他们大婚的时候一并送去。” 庞嘉雯点头,应了声好。 白若瑾走了以后,庞嘉雯还是觉得很神奇。 白汲竟然喜欢谢筝啊? 她回厨房接着做糕点了,做好以后端去给江怀和张朔吃。 张朔便打趣道:“不是听说若瑾来了,我以为今天是吃不成你做的糕点了。” 庞嘉雯轻哼道:“他是来告诉我白汲表哥要成亲的事情,我们相识一场,总是要送点贺礼的。” “不过我还没有想好要送什么?难不成直接送礼金吗?” 江怀看她那发愁的眉眼,淡淡道:“送件玉器做摆件,比礼金好,也不算失礼。” 庞嘉雯道:“玉器的摆件我没有,只能出去买了。” 江怀道:“我让花富贵送些好的过来给你挑。” 庞嘉雯道:“那会不会太麻烦了?” 江怀摇头:“不会。” 庞嘉雯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吧。花叔叔看着您的面子上已经很照顾我了,让他来回跑我挺过意不去的。” 她说完,有些期待地看着张朔道:“师叔,您之前说要带我去玩的,不如就今天吧?” “您带我去买件像样的玉器,我请您在外面吃饭怎么样?” 张朔见江怀那突然冷下来的眉眼,好笑道:“可以啊,那师叔就陪你出去逛逛。” 庞嘉雯喜出望外,高兴道:“那太好了。师叔等我,我这就回去换衣服。” 庞嘉雯说完就跑回去了,步伐灵活得跟能蹿墙的小猫似的。 张朔看了直笑,对江怀道:“小丫头不愿跟世家公子白若瑾出去,却愿意跟我这个臭道士出去,我可真是太骄傲了。” 江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嗤道:“因为你就是个道士!” 张朔:“……”?? 所以呢? 有什么不对吗? 张朔看着幽怨的江怀,鄙夷道:“你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要怪就怪你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好像我们都欠了你钱似的。” “你没有看见嘉雯对你都是用敬语,对我却随意得多?” 江怀眼色森然地瞪了一眼张朔,轻嘲道:“你沾了谁的光才能做师叔的?现在却说我板着个脸?” 江怀说完,起身把庞嘉雯送来的糕点端走了。 张朔伸出去的筷子僵在半空,忍不住骂道:“幼稚!” 他是师叔怎么了?远比江怀这个做师父的称职多了。 张朔站起来,朝着江怀的背影喊道:“那你一个人吃吧,我跟嘉雯出去吃好吃的。” 话落,明显看见江怀的脚步微顿,身体也僵硬了些。 张朔当即大笑,得意地走了。 第149章 江怀生气了 江怀将点心端进屋里,放在桌上时,下意识朝镜子里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人风度翩翩,俊美无俦,哪里板着个脸了? 他看人的时候目光向来冷些,但那也不怪他,谁让他遇见的大多是蠢人呢? 眼下不受徒弟待见,难不成他还去跟张朔争宠,那算什么? 江怀轻嗤一声,一个人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喝茶,越发不想动弹了。 …… 庞嘉雯换了一身利索的男装,是件窄袖的圆领袍,再戴上儒巾,活脱脱就是一个书生意气的小公子。 张朔难得没做道士打扮,换了一身简便的直身,带着莲纹冠,顺便拿了一把折扇装模作样。 两个人从后门走的,庞嘉雯刚出门就蹦蹦跳跳,像只偷溜出去玩的小狗一样。 张朔跟在她后面,见她这么欢脱,忍不住笑道:“嘉雯,我们现在是一伙的,你这么蹦蹦跳跳的,到显得我手脚不中用了。” 洛阳锦 第102节 庞嘉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蹦蹦跳跳的,张朔一说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奔回张朔的身边。 张朔见她这么乖,心里便有几分复杂。 他对庞嘉雯道:“你原来在西宁能经常上街玩吗?” 庞嘉雯摇头:“也不能。小时候我爹经常出去打仗,要隔几个月才会回来。我娘怕有探子盯上我们家,都不许我和哥哥们出门。” 张朔道:“那多久能出去一次?” 庞嘉雯想了想道:“两三个月或者半年吧。不过哥哥们有偷偷带着我出去玩过,然后他们还被我娘毒打了。” “噗。” “毒打?” “你娘还真下得了手?”张朔调侃道。 庞嘉雯点头:“那必须得是毒打,我娘凶起来我爹都不敢惹她。” 骁勇善战如庞大将军也会怕媳妇?那画面简直不敢想。 张朔带着庞嘉雯在街上游荡,从这条街吃到那条街,再绕一圈回来继续吃。 两个人说是买贺礼,却连店面都没进去过,活脱脱像是刚下山两个野人。 张朔难得找到这么投缘的人,吃饱喝足以后,和庞嘉雯在桥下席地而坐,纳凉歇息。 眼看暮色黄昏,夕阳斜落。张朔感受着徐徐吹来的微风,看着丝毫没有洁癖的庞嘉雯,宽慰地笑道:“当初若是同我拜入师门的人是你,那我的日子可就快活多了。” “你师父那个人特别爱干净,别说是跟我席地而坐,就是我练武不小心弄脏了他的衣服,他都会想办法把我踹进泥潭里报复回来。” “早知道你跟京城那些娇娇大小姐都不一样,当初我就应该主动收你为徒的,如此咱们师徒二人现在就可以游荡江湖了。” 庞嘉雯站起来,双手交叉,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她对张朔道:“率性而为和落魄街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跟着师父我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跟着师叔我说不定就要饭了,所以咱们玩归玩,可不能说师父的坏话。” 张朔先是一愣,继而大笑。 他对庞嘉雯道:“师叔在你眼里就这么穷啊?” 庞嘉雯想着自己花了几条街的钱,一本正经道:“反正也不是特别富裕。” 张朔看她下意识捂钱袋的模样,当即哈哈大笑。 他发现越是了解庞嘉雯,他越是喜欢这个小丫头了。 她怎么能这么好玩呢? …… 江怀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晚上,等到李老夫人都回来了,张朔和庞嘉雯还是没有回来。 有张朔在,庞嘉雯断不会遇到危险,那就是乐不思蜀了。 江怀连晚膳都没用就出去了,一路上寻着洛阳最有名的酒家过去,在那小桥河畔,杨柳依依的街头,终于寻到临窗而坐,依河而栖的两人。 张朔喝得微醺,还给庞嘉雯尝了点酒。 庞嘉雯晕晕乎乎的,还不忘道:“咱们不是出来买贺礼的吗?” 张朔大手一挥,借着酒劲道:“那不重要,最重要的,你跟师叔出来要玩得开心。” 庞嘉雯嘀咕道:“开心是开心,可再不回去师父该担心了。” 张朔笑道:“就是要让他担心,谁让他不给我吃糕点的。” “什么糕点?” “你做的糕点,你师父小气,不给我吃。” 庞嘉雯:“……” 所以她现在回去做一份还来得及吗? 就在庞嘉雯一筹莫展的时候,江怀来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件黑色银纹对襟鹤氅,步履匆匆,气势凌冽。 庞嘉雯一抬头就看见了,只见他眉头紧锁,面容冷肃,一时间吓得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张朔也看到他了,虽然没有当即站起来,但也下意识挺直腰板。他还找话对庞嘉雯说:“我们吃好东西就去买贺礼。”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喃喃道:“好的。” 江怀坐下来,嗅到了庞嘉雯身上的酒气。他那锐利的眼眸一眯,盯着庞嘉雯道:“你喝酒了?” 庞嘉雯讪讪地点头:“就一点点。” 末了,补上一句:“师叔说出门在外,要我练练酒量。” “张朔!!”江怀连名带姓地叫,恨不得暴揍他一顿。 张朔侧着身,以手挡脸,心虚极了,小声道:“我听得见。” 庞嘉雯怕他们打起来,连忙坐到张朔的身边去。她倒是没敢护着张朔,只是着急道:“师叔第一次带我出门也没有经验,他以后肯定不会了。” 江怀冷冷地瞥了一眼庞嘉雯,怒声道:“你还是小孩子吗?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庞嘉雯也懵,轻轻对张朔:“我也没有干什么啊?” 张朔这会憋着笑,又怕江怀动手,也不敢答她。 江怀就一把将她扯过去,紧紧拽住她的手道:“不许碰他!” 庞嘉雯一脸懵相:“昂?” 张朔抬起头,看着江怀紧拽着庞嘉雯的手,十分不解地“嗯??”了一声。 随后张朔和庞嘉雯对视一眼,眼里都很意外。 江怀见他们还有眼神交流,气得半死,直接拽着庞嘉雯离开酒楼。 张朔在后面被拦着结账,喊着等等,眼里焦急似火。 他怕江怀打庞嘉雯,想去拦着。 然而等他出了酒楼,外面灯火阑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江怀和庞嘉雯的身影? 第150章 被她给吓着了 江怀一路带着庞嘉雯入了深巷,那里面静悄悄的,路面又窄,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街道上的声音,却是怎么拐也没有能拐出去。 庞嘉雯被拖着走,绕了半天没能绕出去以后,哀叹道:“师父,我们再绕下去商铺都要关门了。” 江怀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拐进来的,他放开庞嘉雯,自己一跃上了房顶探路。 庞嘉雯两眼一抹黑,可怜巴巴地喊道:“师父,我还是您亲生的吗?” 话落,房梁上江怀脚底一滑,险些摔下来! 等他看准应该要往哪边走了以后,轻掠而下,阴沉沉地盯着庞嘉雯。 只可惜当事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庞嘉雯见江怀回来,主动拽着他的手腕道:“师父,你要是把我丢在这里,那我只能叫救命了。” 江怀气得半死,冷冷拂开她的手,一个人大步往前。 庞嘉雯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嘴里喊道:“师父,您别丢下我啊,我怕黑!” 江怀冷哼一声,走得更快了。 眼看是追不上了,庞嘉雯停下歇了口气。这一歇,发现右边有一条小巷只够一个人过,但却直抵对面街道。 在看到街道上灯光的那一刻,庞嘉雯眼睛一亮,直接走上小道。 她这一走不要紧,当江怀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整个人顿时就慌了。 江怀回去找没有找到,再回到大街上,四顾茫茫然,哪里有他熟悉的身影? 刚巧张朔看见他了,连忙奔过来,问道:“嘉雯呢?” 江怀捏了捏拳,面色难得紧张道:“我不知道,她不见了。” 张朔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便抓住江怀问道:“什么叫做她不见了?不是你拉着她走的?” 江怀猛地推开张朔,都没顾得上解释,只是道:“快找,分开找!” 两个人自长街分开,往南北两个方向奔去。 大约一刻钟后,两个没有找见庞嘉雯的人都默契地折回原地。 再看到对方的那一刹,双方身边空荡荡的感觉瞬间侵袭入心,江怀抿了抿干燥的唇瓣,第一次感觉到惶惶不安是什么感觉? 张朔也难得对他大发脾气道:“你既然看不好她你还带走她干什么?” “我告诉你,今天要是找不到嘉雯,我就跟你绝交!” 江怀并未理会,他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目光慌乱地扫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发现没有一个熟悉的。耳边听到的声音像洪水一般袭来,让他整个人如溺水般,突然就喘不上气。 这种感觉陌生且可怕,江怀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个人往前去,脚步极其沉重。 张朔拽了他一把,亦是呼吸粗重地道:“那上面我找过了,没有。” 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江怀只觉脑袋一阵眩晕,险些连站都站不住。 也是在这短短一瞬,他想到了许多许多极坏极坏的可能,他甚至于想,难不成往后余生他都要这样找下去,茫茫人海,了无音讯……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江怀苦涩地笑着,心里空荡荡的,宛如被刨了心。 可就在他和张朔都挪不动脚,两个人都不知所措才时候。 前面不远的商铺门口,掌柜的亲自把人送出来,并高高兴兴地道:“小公子真有眼光,欢迎下次再来啊!” 而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高兴地回道:“好的,谢谢掌柜的。” 庞嘉雯站在商铺门口,两只手分别提着两个包装好的礼盒,看起来已经买到了心仪的贺礼了。 她站在街上张望着,似乎也是在找江怀和张朔。 洛阳锦 第103节 在确定是她的那一刻,张朔就奔了上去。 他一把拽过庞嘉雯,伸出的手想打她,最后却收回来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死丫头,你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刚刚我们找不见你有多担心?” 庞嘉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张朔不会骗她的,便笑着道:“我不知道。师父走太快了我追不上,我就想着先把贺礼买了再去找他。” “对了,我师父呢?” 张朔往边上站了站,指着不远处的树下道:“那里呢。” 庞嘉雯看过去,只见江怀站在街边的一棵大树下,那颗树很大,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黑暗的气息,莫名慑人。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小声问张朔:“我师父没有生气吧?” 张朔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轻嗤一声,不做回答。 生气到是不生气,就是快要担心死了。 偏偏这会看她也挺无辜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去怪谁?张朔喘了口气,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礼盒,给她使了个眼神道:“去看看你师父。” 庞嘉雯想着自己刚刚喊都喊不住,没准师父很嫌弃她呢? 她站在有光的地方,隔着一丈左右的距离朝江怀喊道:“师父,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江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得透透彻彻的。 庞嘉雯莫名觉得胆寒,整个人犹犹豫豫地往后退了退。 然而江怀很快收回目光,他背过身去,淡淡道:“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庞嘉雯的错觉,她总感觉江怀很累似的,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仿佛多余的话已经没有精力再讲了。 她跟在他的后面,步伐迈得不是很大,想等等张朔。 江怀察觉了,回头看着她,问道:“你还想买什么?” 庞嘉雯摇着头,却看见江怀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会子他站在光影里,眼神锐利,神情冷肃,看起来可不好招惹。 庞嘉雯摇着头,飞一般跟了上去。 然后一路江怀都没有再说话,他一直负手而行,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 可当庞嘉雯的慢下来时,他却会在第一时间回头,然后目光幽幽地望着她,眼底泛寒。 庞嘉雯感觉到心里毛毛的,终于在跨进江居别苑大门的时候拉住了张朔,压低声音问他:“师叔,我师父他怎么了?” 张朔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伸手弹了弹庞嘉雯的额头,越过她说道:“他还能这么了?被你吓着了呗!” 庞嘉雯愕然地“啊”了一声,不解地跟了上去。 怎么会? 张朔知道她不信,但倘若不是他也跟着江怀找了,只怕他也不信想到这里,张朔轻叹一声道:“我说笑的。你师父他只是在跟我置气呢。” 庞嘉雯听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嘛,怎么会是因为我?” 怎么不会呢? 张朔回头望着庞嘉雯,无奈叹道:“小丫头,你可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才行啊!” 第151章 舍不得 张朔突如其来的煽情丝毫没有感染到庞嘉雯,她还在为自己买了个好贺礼还沾沾自喜。 贺礼是一对玉雕的葫芦,分别为绿色和黄色,色泽明艳,通透干净,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觉特别好,主要还是成对的。 在玉葫芦的口部,还雕刻有玉如意,玉如意上镶入了一颗闪耀的红宝石。 这样的精致的摆件,随便送一件都是拿得出手的。主要她还可以分开送,这样等白汲和谢筝成亲以后就可以凑一对了,寓意特别好。 庞嘉雯越看越满意,当即写了信放入贺礼中,让秦姑姑连夜送去了白若瑾那里。 等做完了这些,她便洗漱了。 等她洗漱出来,发现李老夫人过来了。 她老人家穿着宽松的白色寝衣,有些慵懒地坐在罗汉床上,神情微倦。 庞嘉雯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过去道:“我还想着洗完澡就过去陪您的。” 李老夫人接过帕子,要给她擦头。 庞嘉雯拿了枕头垫着,乖乖地靠在李老夫人的腿上。 李老夫人想着自己明日便要回京了,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她问庞嘉雯:“听说你今天和张朔出去了,买了什么?” 庞嘉雯翘了翘脚,高兴道:“买了贺礼。” “白若瑾跟我说白汲和谢筝要成亲了,我去给他们选贺礼去了。” 李老夫人道:“什么贺礼??” 庞嘉雯道:“一对玉葫芦,上面还有雕有玉如意,我觉得寓意特别好,而且还是成双成对的,送他们做新婚贺礼正适合。” “我怕白若瑾明天跟您一道回京,已经遣秦姑姑送过去了。” 李老夫人耐心地帮庞嘉雯擦着头发,说道:“若瑾暂时还不走,他还要再等几天。” 庞嘉雯“嗯”了一声,觉得白若瑾想多留几天也无可厚非,毕竟柯老夫人还病着呢。 就是她也该走了,便问道:“您让谁送我去肃州啊?是陈护卫吗?” 李老夫人的手顿了顿,想着儿子竟然都没有开口,那她便卖一个关子好了。 “等我启程了,你师父会安排的,你别担心。” 庞嘉雯觉得奇怪,怎么就不说到底是谁呢? 但她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我到肃州就给您写信。” 李老夫人嘴上说着不干涉,随她去。真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又舍不得,那些话在喉咙里滚了滚,好几次都压下去了,可却在不经意的时候又突然说了出来。 “嘉雯,要不你还是别去肃州了,跟我回京吧。” 李老夫人说出口以后又暗暗震惊,她怎么就说了呢? 可说了就是说了,这话她收不回去,还有几分灰心丧气的。 庞嘉雯先是一惊,随即翻身面对她老人家,拉着她老人家的手道:“您舍不得我啊?” 李老夫人摸摸她的小脸,眷恋道:“可不是舍不得吗?” 庞嘉雯便往她怀里钻,嗡声嗡气道:“我也舍不得。” 李老夫人的心顿时就软了,小丫头舍不得她是真,惦念父亲母亲和两位哥哥也是真。 她拍了拍庞嘉雯的额头,出声道:“将来还是嫁到京城来吧,陪着我。” “你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我回京后就给你仔细挑挑,到时候你直接点个头就行。” 庞嘉雯眼泪都出来了,又给憋回去。她委委屈屈地哼道:“一定要嫁人才能陪着您吗?我不可以去肃州看看我爹娘和哥哥们,然后想您就到京城来看您?” 李老夫人搂着她,高兴道:“当然可以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就算嫁人了也一定要回到京城来。” 庞嘉雯点头,认真道:“一定会的。” 李老夫人抱着庞嘉雯,久久都不愿意撒手。庞嘉雯的头发还有水,把她衣服都蹭湿了她也浑不在意。 心里就是在想,她宠着的小丫头要出去独当一面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人欺负? 可一直护着也不行啊,她老了,终究会有护不住的一天。 人总是矛盾的,既希望自己养的花儿好好活在温室里,又希望她可以坚强些,不怕日晒雨淋,可以自由生根。 李老夫人叹啊,觉得人老了也不见得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开。心里在乎的,总还是会下意识偏爱,她想要庞嘉雯这一生都过得平安顺遂,快快乐乐的。 …… 秦姑姑是在庞嘉雯和李老夫人都睡下才回来的。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白若瑾。 只是白若瑾并未进入内宅,在外院就止步了。 秦姑姑走到拱门处,回头看他站在院外的水缸边,一个人静悄悄的,却显得格外执着。 她轻叹一声,回去拿了驱蚊的熏香来点着,说道:“老夫人和郡主都歇下了,白公子也早些休息吧。” 白若瑾点了点头,轻声道:“劳烦姑姑了。” 秦姑姑摇了摇头:“不敢当,白公子请自便吧。” 白若瑾微微颔首,等秦姑姑走了以后,他便去了厨房。 白天他来的时候听说庞嘉雯在厨房做糕点,她对吃食不挑,也不喜欢进厨房。但如果进了,那必然是心情很好的时候,亦或者,有求于人。 厨房里,值守的两个婆子在打盹。 白若瑾叫醒她们,给了二十两赏钱,想学庞嘉雯做的糕点。 那两个婆子诚惶诚恐,又是讲解又是动手的,恨不得一下子把人教会了。 好在白若瑾聪慧,很快就学会了。然后他遣退那两个婆子,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 庞嘉雯睡到四更天就起床了,她想亲自做些糕点给李老夫人带在路上吃,这是她的心意。 只是没有想到,一个人打着哈欠去了厨房,结果看见正在揉面的白若瑾。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揉了揉眼睛。 等确定是白若瑾没错,白若瑾也发现了她。 但他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道:“你也来为外祖母做糕点?” 庞嘉雯张了张嘴,突然回过神来,原来白若瑾也是。 她走上前去,看着白若瑾手都揉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问道:“你今天晚上不睡觉了?” 洛阳锦 第104节 白若瑾点了点头,继续揉面。 庞嘉雯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看见白若瑾做就不想做了。可大半夜为了给外祖母做糕点连觉也不睡的白若瑾显得特别乖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庞嘉雯蹲下来,撑着下巴看他,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第152章 京城见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炉灶里的火噼啪炸响。 静谧的气氛中,白若瑾忍不住看向庞嘉雯。他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紧张,就道:“你回去睡吧。” 庞嘉雯道:“我一会就回去。” 她说完,无意识打了个哈欠。 白若瑾再次看过来的时候,庞嘉雯就站起来了。她讪讪道:“你那把琴我给师父了。” 白若瑾低垂的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给我了。” 庞嘉雯道:“那就好,那我回去了,你慢慢忙吧。” 庞嘉雯转过身去,心想早知道白若瑾亲自来做糕点,那她就直接睡到天亮了。 这会子回去还要重新酝酿睡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睡得着? 她还没走两步,白若瑾叫住她道:“等等。” 庞嘉雯回头,看见白若瑾望着她,有些局促道:“你什么时候走?” 庞嘉雯脑袋迟钝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才道:“你说我去肃州啊?” 白若瑾点了点头。 庞嘉雯道:“我也不知道,姑祖母说等她老人家走了我师父就会安排,我猜也就明后天吧。” 白若瑾蹙了蹙眉,问道:“不是小舅舅送你去吗?” 庞嘉雯惊呼,然后高兴得几乎蹦起来道:“师父送我去?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白若瑾见她这么开心,由内而外的喜悦几乎都感染到他了。 白若瑾笑了一下,淡淡道:“我听小舅舅说的。” “真的啊!”庞嘉雯高兴得欢呼,她太意外,太惊喜了。 “那我岂不是又可以继续练武了?” “太好了,那我得多准备几套男装才行。” 庞嘉雯说着,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那是一种白若瑾没有见过的笑容,与她从前欢欢喜喜凑到他面前时的狡黠不同,是一种特别单纯的幸福感,像个孩子一样。 白若瑾突然明白白汲说的,如果小舅舅对她好,他也要跟着开心才是。 对啊,可他为什么不开心呢? 是因为小舅舅对嘉雯特殊,还是他在吃小舅舅醋? 亦或者是……嘉雯对小舅舅毫无戒备地信赖呢? 这一刻,白若瑾好像找到缘由了。 庞嘉雯最后还是没有回去睡觉,她帮白若瑾打下手,烧烧火,打打水什么的。 白若瑾看她不计前嫌,心情也莫名轻松下来。 他之前绞尽脑汁地想要缓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甚至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谁知道会在今夜,他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她和他冰释前嫌了。 白若瑾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绝处逢生这个词,心里异常温暖,这种感觉仿佛就像是所有摆在他面前的悬崖都有了梯子一般,他再也不会那么孤立无助地感觉到害怕了。 看着专注生火的庞嘉雯,白若瑾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开口问道:“你还会回京城吗?” 庞嘉雯点头:“会的,我还要回京城看望老夫人呢。” 可能是因为要走了吧,庞嘉雯对白若瑾也没有那么厌恶了。 两个人合力做了一笼新鲜出炉的点心,在晨光熹微中相视一笑,好像把所有的过往都放下了。 天亮后,他们一起陪李老夫人用了早膳。 李老夫人看着这个,看看那个,见他们都没有嫌隙了,意外道:“我是梦游了吗?” 庞嘉雯道:“我们不吵架了。”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揶揄道:“我懂了,前脚把我哄走了,后脚你们再继续吵。” 白若瑾给李老夫人摆了筷子,认真道:“不吵了。等嘉雯和小舅舅启程,我就回京陪着您。” 李老夫人道:“既然迟早都要回京,那还不如今天就走,跟我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白若瑾摇了摇头:“我还要再等两日。” 李老夫人知道他想送庞嘉雯,就算不能明着送,他暗中也会跟着送一程的。 李老夫人捏了捏他的手,似宽慰道:“那行,我让他们走慢点,半道等等你。” 白若瑾笑着颔首,给李老夫人夹了个小包子。 快出门的时候江怀才来,他一来便对李老夫人道:“嘉雯身边的丫鬟留一个如意就行了,其余的您全部带上,回京后随意安置。” 李老夫人看了看突然就垮了脸的一众丫鬟仆妇们,无语道:“随意安置?” “这是嘉雯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江怀看了眼缩着脖子不回话的庞嘉雯,收回目光道:“我的意思。” 秦姑姑和程姑姑当即跪下,可还未等她们开口江怀便道:“既然跟了新主子就别拿宫里那套来当说辞,郡主早晚还要回京的,你们在京城等着便是。” 秦姑姑又往前跪了跪,焦急道:“二老爷明鉴,奴婢是真心想跟着伺候郡主,绝无二心。” 程姑姑也连忙道:“奴婢也绝无二心。” 江怀充耳不闻,只是对庞嘉雯道:“你的奴婢,你自己做主。” 庞嘉雯连忙道:“我听师父的,师父做主。” 江怀蹙着眉,冷声道:“你们都听见了,退下吧!” 秦姑姑和程姑姑不敢造次,站起来时双腿打颤,脸色也显得很苍白。 庞嘉雯不忍,但却没有替她们说话。她挽着李老夫人的胳膊,想着江怀一贯的杀伐果决,知道他表面上让她做决定,但其实他不会更改这个决定的。 “走吧,我送您出去。” 江怀过来,想搀扶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拂开他,淡淡道:“不用,让若瑾来就行。” 话落,李老夫人朝白若瑾招了招手,让他和庞嘉雯一左一右地送她出去。 等上了马车,李老夫人还探出头来和庞嘉雯说话:“程芝我带走就带走吧,可我觉得秦盼不错,你真的不留下?” 庞嘉雯凑到李老夫人的耳朵边,悄悄地道:“我师父带我一个都嫌麻烦,算了。” “如意是我从西宁带来的,理应要带回去,否则我师父都不会让我带的。” 李老夫人被庞嘉雯可怜的小模样逗笑了,问她:“你这么怕你师父啊?” 庞嘉雯斟酌道:“也不是怕。我不能明知道我师父不喜欢什么却硬要跟他对着干,这样不好。” 李老夫人瞬间就觉得很欣慰,她摸了摸庞嘉雯的脑袋,轻叹道:“去吧,去找你师父。” 庞嘉雯点头,却还是在车窗边逗留着,直到江怀叫她,她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后退了退。 离别的情绪涌上心头,李老夫人不忍再看,很快便放下了车帘。 庞嘉雯往前追了几步,直到马车远去才折回来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像是被遗弃在街边的小狗一样。 江怀看得直皱眉,出声喊道:“嘉雯。” 庞嘉雯拖着腿走过去,蔫头耷脑的。江怀弹了弹她的额头,吩咐道:“快回去收拾行李,我们今天就走。” “今天!!” “今天?” 庞嘉雯和白若瑾同时惊呼。 江怀点了点头道:“我和你张师叔商量过了,带着你们一路游山玩水,争取在中秋节之前赶到肃州就行了。” 庞嘉雯当即欢呼道:“那太好了,我这就去收拾。” 她说完奔进江居别苑,可想到白若瑾还在,便又跑出来。 白若瑾还站在外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呢,见她跑出来了,便定定地望着她。 庞嘉雯笑着,毫无离别的愁绪道:“我们要先走就不能去送你了,如今我们冰释前嫌,往后若是再见,我们还是做亲戚吧。” “澄表哥!” 庞嘉雯说着,遥遥一拜,大方得体。 白若瑾还未回应她呢,她便已经笑着转身跑回去了。她不再执着于白若瑾的态度,也并非一定要求一个好的结果。 她知道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一切,剩下的好与不好全是白若瑾的选择,与她再无干系! 白若瑾看着她那欢脱的背影,像只小兔子一样他知道自己此时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但他还是在作揖后道:“我知道了,嘉雯表妹。” 江怀也要进去了,他没有什么话想要嘱咐白若瑾的,故而径直就走。 白若瑾却在他错身时叫住了他:“小舅舅。” 江怀回头望着他。 白若瑾微微笑道:“我们京城见。” 江怀眯了眯眼,心里闪过一丝警觉。他知道白若瑾想说的不会是这一句,但说了,那必然还掺杂着其他意思? 江怀蹙了蹙眉,淡淡地回道:“京城见。” 洛阳锦 第105节 第153章 相送 李老夫人走了,庭院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庞嘉雯和如意把行李都搬到院子里来,看着一样一样地清点。 要紧的都在这里了,还有路上用得到的也带了,清点到最后发现她想带走的洛阳锦不见了。 庞嘉雯跑去问管家,管家道:“郡主的养的牡丹被二老爷带走了。” “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 “好像是放在了老夫人的行李车上。” “什么?不会吧?” 庞嘉雯连忙跑去找江怀,询问道:“师父,您把我的牡丹花,就是那盆洛阳锦给老夫人带走了?” 江怀点了点头:“是。” 庞嘉雯哀嚎:“为什么啊?” 江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你不准备回京城了?” 庞嘉雯叹气:“要回的。” 江怀就道:“既然要回的,那花就还是你的,你急什么?” 庞嘉雯据理力争:“那不一样啊。” 江怀问她:“哪里不一样?” 庞嘉雯说不上来,闷闷不乐道:“哪里都不一样。” “那您让老夫人带回京城,是养在江家吗?” 江怀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庞嘉雯皱着眉,在背后偷偷瞪了他一眼,很愤懑地走了。 江怀负手在院子里,看起来冷漠傲然。 张朔收拾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拧出来,打趣道:“她就想养盆花你都不让,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江怀道:“我们此去路途遥远,不小心就会把花给养死了。” 而偏偏,那是她最钟爱的洛阳锦。 张朔何尝不知,只是觉得江怀极为别扭,既然是为了庞嘉雯好,怎么就不说清楚呢? 他叹了口气,拿着他的包袱往前走,淡淡道:“身边跟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小丫头,我还是不做道士打扮了。” “君洛,此行你唤我做哥哥怎么样?” 江怀睃了他一眼,目光冷如寒冰。 张朔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高兴道:“那我们分丫头吧,嘉雯归我,如意归你。” 江怀还是不答,只是冷冷道:“你做梦呢,张车夫!” 笑容突然僵住的张朔:“……” “你不是吧?陈勇也不带??” 江怀森冷道:“原本是要带的,不过让你这么闲,我何必呢?” 张朔立马投降,好好说道:“行行行,我不跟你争。嘉雯是你的,如意是也是的,我跟陈勇一道。” 江怀冷嗤,并未理会他。 好在启程的时候是陈勇赶车,以为逃过一劫的张朔不免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下一瞬,张朔还是被江怀赶去驾车了。还有一辆车是装行礼和吃食的,如意还在上面照料着,害怕车路颠簸,行李跌落。 庞嘉雯眼馋地看着他们两个,她好想和他们坐一起。 只不过才探了个头,江怀就道:“坐好。” 庞嘉雯恋恋不舍地坐回去,想着中途歇息的时候再过去好了。可中途歇息的时候看见江怀一个人默默喝水吃东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庞嘉雯便没再想着去和他们作伴的事情。 他们的马车一路西行,路过一片荒凉之地,周围杳无人烟的。 庞嘉雯把车帘撩起来,看着周围的濯濯童山,不知道怎么就想到山贼和匪盗。 她做梦都想看张朔和江怀跟人大打出手的模样,最好是气势如虹,大杀四方,横扫一片。然后她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现在做不了英雄,但能看别人做英雄的感觉也挺爽的。庞嘉雯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江怀幽幽地望着她,目光深邃。他想不起她伤心难过的模样了,她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笑起来甜甜的,很容易就能感染到他。 江怀闭目养神,决定还是静一静心的好。 庞嘉雯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她看着远远的长道,想着这就是归途,心情莫名舒缓。她依靠车窗边,歪着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就这样吹着微风。 长道的尽头,风沙骤起,一匹矫健的黑马跃入眼中。 庞嘉雯“咦”了一声,没了下文。 有人骑马来了,却在跨过那个风口后减慢速度,一跃下马。 那人牵着马,远远地跟着,身上的长衫被风吹起,露出清瘦的骨架,像是位江湖浪人。 庞嘉雯不知道那是谁,因为那人戴着连帽,而且离她们越来越远了。 可就在她快要看不见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又一次上马,驰骋而来。 庞嘉雯疑惑地收回目光,却冷不防发现江怀盯着她看庞嘉雯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江怀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不太舒服,让陈勇赶快点。” 庞嘉雯连忙点头,撩开车帘就对陈勇道:“陈护卫,咱们赶快快点吧,我师父他不舒服了。” 话落,陈护卫抽了一鞭,马车顿时飞快。 张朔原本在前面的,很快就被甩到后面去。 他狐疑地看着江怀那辆尘土飞扬的马车,狐疑地往后看了看。 这一看,眼皮一抽,好一阵无语。 可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了上去,如意原本在打瞌睡,这会也因为颠簸醒过来。 一开始她以为是路段不平,后来撩开车帘看了看,发现路也不差啊。 她打了个哈欠,发现远远有个人骑马跟着她们。如意起先也没有看出那是谁,直到那个人取下帷帽。 如意险些惊叫出声:“他……他怎么来了?” 她口中的“他”已经不再往前了,他在一片荒凉的道路上,远远地望着,任凭周围的山脉将他围起来,好像困兽一般。 如意拍着胸口,不敢置信地撩起车帘,很惊讶地对张朔道:“完了完了,郡主应该不知道。” 张朔轻嗤,淡淡道:“你希望她知道?” 如意摇着头,她坐到张朔的身边,有些紧张道:“郡主当初跟我说白公子是想利用她,不是真的喜欢她。可我觉得不是,我敢肯定白公子就是真的喜欢她。” 张朔道:“感情的事情不可以勉强,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你便当不知道吧。” 如意心跳如雷,惴惴不安道:“可我不会撒谎。” 张朔看她那傻乎乎的样子,心想真不愧是庞嘉雯的贴身丫头,连撒谎都不会。 他眼眸微动,出着主意道:“那一会我们歇下的时候,你就说你做了一个梦,梦见白若瑾骑马追来,足足送了我们五十里路。” 既是做梦,那便当不得真。 但倘若庞嘉雯有心,自然会猜到。倘若无心,就算如意真说了又能这么样呢? 不过是一场风沙,吹过,散落在道路的两旁,无人问津罢了。 第154章 醍醐灌顶 如意是个乖孩子,听话且没有什么小心机。 马车停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她奔下马车就道:“郡主,我刚刚做梦了。” 庞嘉雯才扶着江怀坐下,这会一边倒茶,一边道:“你做梦就做梦了,跟我说什么?” 如意道:“不是的,我梦见白公子了。” 庞嘉雯意外道:“白若瑾?” 如意点头,继续道:“就是他。我梦见白公子骑马追来,足足送了我们五十里路。” 庞嘉雯倒茶的手一顿,语气平静无波道:“是吗?” 她把茶递给江怀,有些心不在焉的。 江怀接过茶以后,瞥了一眼站在门口拍打灰尘的张朔。 张朔懒洋洋地道:“白若瑾要真送了我们五十里路,那他回去的时候可要天黑喽。” 眼下已是申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黑了。 庞嘉雯道:“洛阳城周围的驿站很多,天黑了也不怕。” 这就变相说明,她现在知道那个骑马而来的人是白若瑾了张朔微微松了一口气,叫着如意道:“小丫头,以后出门在外,不到肃州之前你还是叫她小姐吧。” “她这身份尊贵,越往西边盯着她的人就越多,别还没到肃州就让人给算计了。” 如意吓得捂嘴,连忙道:“我知道了,她本来就是我的小姐,若不是秦姑姑和程姑姑让我改,我一辈子都叫她小姐。” 庞嘉雯揉了揉如意的额头,说道:“你去铺床吧,我们在这里歇一晚再走。” 如意刚要动,江怀就道:“不了,我们吃完东西就走。” 庞嘉雯道:“继续赶路我们可能就要歇在郊外了。” 江怀道:“无妨,你和如意睡在马车里。” 洛阳锦 第106节 庞嘉雯讶然,这不是睡在马车里的事情,而是他们明明说好要游山玩水的嘛? 可她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只是和如意去了厨房,点了几个好菜。 她们走了以后,江怀对张朔道:“你很得意?” 张朔喝了口茶,摇了摇头道:“你明知道骑马追来的是若瑾,干嘛不想让嘉雯知道?” 江怀轻嗤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嘉雯会回去吗?既然不能,何必又要给若瑾希望?” 张朔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我看你是见若瑾和嘉雯冰释前嫌了,心里担心吧?” 江怀眼中沉下一片暗影,冷怒道:“我担心什么?” 张朔冷眼回视,不甘示弱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他们并没有吵出什么结果。庞嘉雯和如意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收声了,两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谁也不想讲话。 庞嘉雯和如意察觉到气氛不对,当即直直地出了驿站,去帮陈勇喂马去了。 张朔看着江怀,不知怎么突然就笑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也许你说的是对,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过看到嘉雯宁愿出去给陈勇喂马也不愿意留下来缓和我们之间的僵局,你觉得我们又比白若瑾强在哪里呢?” 张朔说完就走了,丝毫没有给江怀回嘴的机会。 江怀一个人静坐了一会,目光远远地看向站在马槽边的庞嘉雯,小丫头笑面好,看一匹马都显得情深意切的。就是不想理人的时候很招恨,仿佛谁也左右不了她似的。 张朔说错了,他不是担心,他只是有些心急。 他希望庞嘉雯的人生可以早点走上正轨,而不是一直跟过去纠缠。白若瑾倘若不是他的亲外甥,他有一千种办法让他消失而不被察觉。 从前他不会在意这些,也许还会以此来锻炼庞嘉雯的心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想多护着点庞嘉雯。 这一夜他们到底还是歇在了驿站,晚上风大,黄沙被吹在纸糊的窗户上,沙沙作响。 庞嘉雯迷迷糊糊睡去,等再睁眼时天都亮了。 随意洗漱后她们下楼吃早膳,两个人都是小丫头打扮,穿着窄袖劲装,看起来到是挺利落的。 上马车的时候,如意惊呼:“哇,这些核桃酥都是谁买的啊,还热乎乎的。” 张朔驱车前行,淡淡道:“有心之人买的。” 如意以为是张朔买的,笑呵呵地吃了。 另外一辆车上,庞嘉雯揭开食盒,愣了愣神。 她瞧着这些新鲜的核桃酥很熟悉,看那不规则的边缘小缺口,好像是初学的白若瑾做的。 庞嘉雯猛然撩起车帘,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江怀闭目养神,淡淡道:“别找了,他在后厨。” 庞嘉雯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还真是。 她拾起一块核桃酥,放在嘴里尝了尝,还热乎的不错,甜而不腻,口味清淡。 做这个糕点的时候,她跟白若瑾说过,不喜欢吃太甜的。这口味跟他做给老夫人带走的根本就不一样,但做工是一样的,差了那么点精益求精的完美。 庞嘉雯笑了,又吃了两块。 车轱辘动了,江怀意外道:“你不去见见他?” 庞嘉雯摇了摇头,吃着糕点道:“他的心意我收到了,可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都到洛阳城外了,我总不能一时兴起就拐着他私奔吧?” 江怀蹙着眉,不悦道:“你为什么总把私奔挂在嘴边?” 庞嘉雯神情微怔,转而傻傻地笑道:“兴许是我上辈子私奔过但又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这辈子总会无意识提起,想告诉自己别再重蹈覆辙了。” 江怀默然,垂下眼眸道:“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倘若两家不是死仇,还是明媒正娶的好。” 庞嘉雯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所以,如果有一千种迂回的办法可以在一起,但那个男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女子私奔,是不是证明他是真心爱她的?” 江怀一时怔住,他看向庞嘉雯,见她无比认真,眼眸灼灼地发着光。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出声道:“如果他真真切切地奔赴过,只是因为无法拒绝那个姑娘的话,我想他是真心爱她的。” 庞嘉雯突然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大声道:“我好傻啊。” 江怀看过去,只见她醍醐灌顶般撑大眼睛,重复道:“我好傻啊。” 她说完,转身就跳车了。 江怀伸手去拽她,明明可以拽住的,可不知怎么,他只看见庞嘉雯的衣角从他掌心划过,等握紧时才发现手心里空空如也。 庞嘉雯跳车了,猝不及防。 陈勇立即停车,马车前倾,江怀身形却稳如泰山。 他愣在原地,连陈勇问他的话都没有听清楚。 他在想,怎么就抓不住呢? 明明就在掌心了,可他竟然没有抓住? 第155章 情深(加更) 两辆马车都停在驿站的不远处。 随风飘荡的袅袅炊烟像是在无声召唤,庞嘉雯往回跑,身形快得不可思议。 张朔看见的时候,还下意识推了推遮阳的帷帽,狐疑道:“那丫头怎么突然跟疯了一样?” 只可惜他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便见江怀紧跟着追了出来。 “这是这么了?吵架了?” 张朔呢喃,摘了帷帽就一跃下车。 …… 驿站的后厨里,白若瑾站在盆架上洗手。 指缝被他仔细揉搓过,双手都被揉得红红的了,他冲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水,却还是没有将双手擦干。 他想出去送送庞嘉雯,又怕她见了心生厌恶。 所以他选择留在后厨,等到他们走远了,看不见了,他再出去。 庞嘉雯突然跑进来的时候,白若瑾的眼眸紧缩了一下,他心里没有惊喜,有的满是慌乱。 他想解释,嘴巴嗫嚅着,却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到是庞嘉雯,她看着他,眼神异常灼烈。 “你怎么了?我不是……我没有……” 白若瑾想解释,却发现越说越乱。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直直地望着他道:“如果我说,我想带你去肃州,你愿不愿意?” 白若瑾愕然,双眸圆瞪地望着她。 庞嘉雯再补一句:“我的意思是,我想带你私奔!” 赶过来张朔和江怀恰好听见这一句,一时间两个人急急地停在门帘处,没有继续往前了。 背对着门帘的庞嘉雯一无所觉,注意力全在白若瑾的身上。 白若瑾恍惚地抬头,发现门帘动了一下。但他没顾得上,只是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庞嘉雯直言道:“你不要当官了,不要做洛阳第一世家的公子,你跟我回肃州去,一辈子都不回来了,你愿意吗?” 白若瑾还愣着,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庞嘉雯却已经急不可耐,她低吼道:“你跟了一路不就是因为喜欢我吗?那现在前程和我你选一样,你会选什么?” 前一刻白若瑾还在想,他连光明正大送她都不行,也不知道自己一昧地执着什么? 这一刻庞嘉雯却告诉他,前程和她可以由他来选? 天上会不会掉馅饼他不知道,但眼前却有一个饼不停地晃动着,让他看得牙痒痒,特别想咬上一口。 几乎是想也没有想,白若瑾道:“我选你,我跟你去肃州。” 庞嘉雯重复道:“我说的是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回来,你能放下心里那些仇恨吗?” 白若瑾坚定异常道:“只要有你陪着,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回来。” “而且我最放不下的人是你,我心里没有仇恨。” 庞嘉雯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笃定道:“你有。你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你还有满腔的抱负,你还有割舍不下的亲人。” 白若瑾争辩道:“是个人都会有你说的抱负和情感,可谈到割舍,只不过是取重中之重而已。如果你让我选,那我现在就选择和你去肃州,一辈子都不回来。” 庞嘉雯步步逼近道:“那柯老夫人呢?” 白若瑾捏了捏拳,稳稳地站在原地道:“我会派人照顾好她老人家的。” “那你母亲的下落呢?” “我也会继续派人去找的。” “洛阳第一世家公子的名号呢?” “那不值一提。” 庞嘉雯终于来到白若瑾的面前,她直视着白若瑾那双漆黑的眼睛,郑重地问道:“我还可以再相信你吗?” 白若瑾下意识想拥她入怀,然后大声告诉她:当然可以。 然而对上庞嘉雯那双再认真不过的双眼,他突然觉得那双漆黑的瞳孔森冷极了,幽幽地泛着冷光,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人一样? 虽说是在问他,但又像不是。 她眼中的寒意聚敛着,扩散着,深不可测。但同时她专注极了,仿佛不许他有一丁点地走神,更不许他有一丝一毫地敷衍。 白若瑾伸手禁锢着她的肩膀,微微低着头,目不转睛地道:“可以。庞嘉雯永远可以相信白若瑾,白若瑾也永远不会做出伤害庞嘉雯的事情。” 洛阳锦 第107节 庞嘉雯拂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她定定地望着他,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白若瑾回视着她,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深深压抑的痛苦,泪水倾覆视线的时候,她对他的情意仿佛也被阻绝了一样。 看到她难受地哽咽着,白若瑾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明明他什么都不清楚,但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对峙,说不上输赢,只是觉得不应该。 她和他之间,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白若瑾想着,却见她擦去眼泪,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跟我私奔,我也不要你为了我放弃前程,我更不要你在身后为我默默付出。” “白若瑾,我不再怀疑你了。” 无边的苦涩在心里蔓延,白若瑾恍惚地笑了一下,他就知道那有这么好的事,她突然就回心转意了? 可笑的是,刚刚他竟然还有期待,期待她真的会将他带走,从此霸道地宣称他是她拐来的? 他想着那样的庞嘉雯必定是神采飞扬,热烈如火,一如他记忆中一袭红裙的她,美得灼灼逼人。 白若瑾没有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她一再怀疑? 他只是道:“如果你一直对我的心意耿耿于怀,那我还真是会死不瞑目。” 庞嘉雯红着眼睛看着他,低斥道:“不要说这种话。” 白若瑾微微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在乎这种无稽之谈。 他笑了笑,好似安抚般道:“我胡说八道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庞嘉雯很认真地看着他,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想要将他认认真真地看清楚。 眼前的人还是少年郎,气质清华,昭昭明朗,还是那个她只要开口就能拐走的白若瑾。不同的是,如今的他早已身负功名,不再屈居人下。 宿命如此相同,庞嘉雯不得不正视着那些浑浑噩噩的过去。 她对白若瑾道:“我要去寻找真相,等我找到真相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白若瑾问:“那会是多久?” 庞嘉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不会超过十年。” 白若瑾轻轻地笑道:“好,那我等你。” 庞嘉雯着急道:“你不要等,我会害怕。” 白若瑾不解地望着她,问道:“你害怕什么?” 庞嘉雯语凝,她害怕真相就是她想的那样。她更害怕她找回了真相却找不回对白若瑾的感情了。 那个时候,她该要怎么面对他? 恨了那么久的人,恨不得要与他同归于尽,做了恶鬼也要侵扰他不得安生。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是她错了。 一开始真真切切地爱过,不顾一切地想要在一起。 后来实实在在地恨过,做鬼也不想再继续纠缠。 她和他之间感情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历经两世。如今的白若瑾依旧爱着她,哪怕重来一世,抛却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依旧想要和她在一起。 想到自己重生后千方百计地疏远到如今他情深不悔地追寻,庞嘉雯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去回应。 她对白若瑾道:“我害怕我会让你失望。” 所以,就别等了吧。 她宁愿后半辈子孤孤单单地过,也不想再去拾起一段自己不能回应的感情。 白若瑾微微笑着,目光坚定地望着她道:“不会的。如果我会失望,那也是因为我自己。” 庞嘉雯望着他那双深幽幽的眼眸,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重生后她对“情深”二字嗤之以鼻,觉得世间男子大多薄幸,倘若还未辜负,只怕也只是在情浓之时。 可笑那什么三年之约,十年等待,孤独终老……都是话本子里写来骗人的。 然而事到如今,她却不敢坚定自己所想。一切都只因为眼前这个人锲而不舍地追寻,茫茫然地等待,和他心里那不知疲倦地执着…… “白若瑾,何必呢?” 她轻轻唤他,似叹,更似无可奈何。 第156章 梦语 白若瑾最后还是送别了庞嘉雯。 他站在驿站的门口,看着烈烈骄阳,直到暮色黄昏。 驿站的人送来了茶水,白若瑾猛灌入口,感觉干渴的心田都得到滋润,血脉中都是酣畅淋漓的冲动。 他转身上马,迎着暮色直逼洛阳城,眼神漆黑如夜。 他可以肯定嘉雯想要寻找的真相一定跟他有关,这让他突然想起,自永宁侯府分开再见后,庞嘉雯就对他的身份了如指掌。 在她落水的前一天她还来找过他,那个时候的她虽然会直视着他的眼睛,但脸颊总是羞得红红的。不像后来,她直视着他的双眼,脸上却始终挂着冷漠疏离。 仅仅只是一天,她并未出府,那就是别人告诉她的。 此时白若瑾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需要一个时机来证明而已。 如果当真是别人从中作梗,他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 庞嘉雯自从和白若瑾在驿站分别后,便一直表现得很乖巧。 有时候张朔都看不下去这种乖巧了,还刻意逗一逗她。每每这个时候庞嘉雯都会很配合,或斗嘴或说笑,看起来依旧很活泼。 但张朔还是觉得她变了,变得更稳重了。 他们抵达西安的时候已是六月中旬,张朔做主说要小住两天,找当地人租了个两进小院的庄子。 这庄子距城只需两刻钟的时间,算不上远,最主要还很清静。 就是入住的当天晚上庞嘉雯就发起了高烧,张朔给她看过了,有些水土不服加上连日赶路劳累了。 张朔在当地抓了些药让如意去煎,回去的时候看见江怀在给她施针。 张朔看着庞嘉雯烧得通红的小脸,叹了口气道:“我们两个浪迹江湖十几年,竟然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江怀没有理他,张朔就继续道:“你说这小丫头心里这么能藏这么多事呢?” 江怀把银针收了,探了探庞嘉雯的额头,发现还是没有退烧,便转头对张朔道:“还在烧。” 张朔上前来,又把了把脉,随后对江怀道:“你是关心则乱,发烧本就会反复,这才是第一晚呢。” 江怀皱了皱眉,不悦道:“她已经连续烧了半个时辰了,这根本就不正常。” 张朔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突然发现江怀也有幼稚的时候,当初他们在关外,有个猎户被狼群伤了,肚皮上破了好大一个口。江怀看了一眼就说可以埋了,是他看那人还有一口气在,便出手相救。 后来那人发烧昏迷,足足五天五夜都没有清醒,江怀每天早上看一眼,说的话也就是那句,可以埋了。 那时的江怀多高傲啊,看谁都像看具尸体似的。 可现在庞嘉雯只是发烧,他就急不可耐地,还说什么连续烧了半个时辰就不正常?? 这哪里不正常? 在江怀的眼里,正常二字实则是非常人所能理解的。 张朔道:“你要她快速退烧也不是不可以,但她明天可能还会发烧,你自己想好。” 江怀道:“我想好了,你快点。” 张朔道:“……” “扶她起来吧。” 江怀扶着庞嘉雯起来,张朔道:“扶住她的背,别让她躺下。” 很快,江怀坐到床上去,把庞嘉雯扶在怀里抱着,让她靠在他的肩上。 张朔当即准备施针放血,江怀看得眼皮直跳。 他阻拦着张朔,没好气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张朔也很无语,瞪着江怀道:“不然你以为我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即刻见效不成?” 江怀推开他,冷声问道:“之前清辉道长不是给你两瓶清霜露?” 张朔瞬间跳脚道:“你疯了吧?那清霜露是用来治内伤保命的,再说了,嘉雯只是发烧,烧退了就没事了。” 江怀道:“你拿一瓶出来。” 张朔:“……” “要疯你自己疯,我去煎药去了。” 张朔说完,甩手走了。 他们都是医者,都很清楚庞嘉雯的病虽然来得急,但并不凶险。 何必呢? 清霜露是保命的药,极其珍贵,不是随便乱用的。 张朔走了,江怀无法,只得先放庞嘉雯躺下。 可他才刚刚一动,便听见庞嘉雯道:“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死我?” “嘉雯……” “嘉雯……” 江怀轻轻摇着她,想要将她唤醒。 可庞嘉雯却接了他的话道:“不许叫我!” 江怀心里一惊,还以为她醒了。只是当他细看时,发现她双眸紧闭,眉头紧锁,整个人烫呼呼的,好似身上拢了一团火。 他不敢再耽搁,当即放她躺下,施以银针放血。 银针刺破她肌肤的时候,她的身体轻颤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江怀拍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抚道:“很快就好了。” 洛阳锦 第108节 可当他给她放了血,擦拭完伤口的时候,却发现庞嘉雯哭了她哭得很伤心,悲鸣哽咽的声音全都压抑在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的声音如小兽一般奄奄一息。 江怀想着她可能梦魇了,连忙叫她。 “嘉雯……” “嘉雯……醒一醒……” “嘉雯,别哭了,快醒醒。” 江怀看着庞嘉雯睁开眼睛了,只是她哭得厉害,眼泪还在一直掉。 江怀用手帕给她擦去眼泪,刚想扶起她,却见她一把扣住他的手,捏得紧紧地道:“你不怕我吗?” 江怀狐疑道:“怕你?庞嘉雯你梦魇了?” 庞嘉雯笑着,难过道:“我都做鬼了,做了最凶最厉的鬼,你为什么还不怕我呢?” 江怀:“……” 果然还是没有叫醒吗? 江怀叹了口气,突然不想折腾她了。 然而庞嘉雯却继续道:“白若瑾,你来陪我吧!” 江怀的瞳孔紧缩着,瞬间变得漆黑慑人。 他紧盯着庞嘉雯那张苍白悲戚的面孔,追问道:“你说什么?” 庞嘉雯看着他,涣散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晰,她望着他,呆呆的。 江怀忍着怒气,再一次问道:“嘉雯,你刚刚在说什么?” 庞嘉雯眨了眨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感觉自己靠着的枕头湿湿的,身体疼得厉害。 恍恍惚惚中,她好像做梦了,梦见自己被困在长生牌里。 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憋屈又愤懑,她只要想一想都觉得难受,倘若做梦梦见了,那一定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最重要的,刚刚那些话好像都被江怀听了去? 他不会怀疑吧? 庞嘉雯突然就慌了,脸色也愈加苍白。 第157章 缺失 庞嘉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江怀强制按回去躺着。 江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拧着眉峰道:“你病着的,别起来了。” 庞嘉雯应了一声,拉了拉被子,发现身体酸疼得厉害。 她越发肯定自己做了噩梦了,因为每次她只要一做噩梦,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紧绷着,等到醒来以后就会觉得浑身酸痛。 庞嘉雯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沙哑的声音细弱极了:“师父,我刚刚说了梦话吗?” 江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紧张,然而双眸澄净,显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 他当即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骂了若瑾几句。” 庞嘉雯抬起头来,苦着脸,皱着眉,赧然道:“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 江怀看着她赧然的模样,分明一点都不意外。 他蹙了蹙眉,目光深幽幽地盯着庞嘉雯,想是要探究些什么? 庞嘉雯被看得心里一凛,很快就低垂着头,做缩头乌龟状。 好在张朔和如意很快进来了,要喂她喝药。 看着被子上的血迹,张朔意外道:“你还是给她放血了。” 江怀没有说话,他坐在一边,看着庞嘉雯把药喝了,然后叮嘱她好好休息。 庞嘉雯乖巧地应着,等他走了才松了口气。 张朔见状,忍不住笑道:“你师父对你这么好,你怕他干什么?” 庞嘉雯虚弱地笑道:“徒弟怕师父是很正常的。” 说完又忍不住问道:“刚刚师叔一直在吗?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梦话?” 张朔点了点头,狐疑道:“我刚刚在啊,就是跟你师父吵几句嘴去了一趟厨房。你刚刚说梦话了,说了什么?” 庞嘉雯低垂着头,闷声道:“好像说了白若瑾。” 张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高兴道:“我以为你会把自己憋死呢,想不到做梦说出来了。” “这很好啊,我估摸着你这病明天就好了。” 庞嘉雯不解,狐疑地望着张朔。 张朔就道:“你和白若瑾分别以后,心里就一直藏着事。我和你师父都想问,又怕问了你不肯说,所以便都忍着。现下你不避讳了,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在驿站为什么要试探白若瑾了吧?” 庞嘉雯低垂着头,淡淡道:“我想知道他对我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张朔听后,轻哼道:“小骗子。” “你师叔我是个老江湖了,你骗不了我的,你也别去跟你师父说,你更骗不了他。” “那一日你和白若瑾说的话我们全都听到了,一开始以为你来真的,便想着要给你们两个收拾残局,少不了我们先做个见证,以免你们真的做下傻事。” “后来见你是在试探白若瑾,你师父当即就不高兴了。白若瑾怎么说也是他外甥,你这样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折腾,也就白若瑾是个小傻子,否则的话,换了是我都要报复你了。” 庞嘉雯忍不住笑,烙饼这个比喻太形象了,还真是这样。 可谁让白若瑾先骗了她? 倘若一开始他们就坦诚相待,那她怎么会想着要带他私奔? 庞嘉雯的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因为她想到了,倘若上辈子白若瑾早早告诉她真实身份,或许她就不敢带着他私奔了。 所以是不是白若瑾打算等到西宁再告诉她真相,那样就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呢?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被抓回去,然后他怕说了她就会恼羞成怒放弃他了? 还是说,他后来见她和永宁侯府闹翻了,便不敢再说了? “阴差阳错罢?”庞嘉雯苦笑着,她越来越清楚,前世的那些不好的事情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张朔见她又难过了,便忍不住道:“我和你师父觉得你像我们两个养的花儿一样,恨不得你一辈子不经风雨,开得灿烂明媚才好。” “可我们结识你之前就结识了白若瑾,实在是想不通,他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偏偏在你面前就像欠了你的一样?” “你也别怪你师父,他现在更偏疼你。那日白若瑾追来,他不想你见白若瑾,就是不想白若瑾再影响到你。” 庞嘉雯点了点头,认真道:“我知道的。” “所以这一路我都没有提起白若瑾,因为我不想让师父觉得,他已经表态要帮我了,可我还在他抛开舅甥情面的时候,却又和白若瑾重归于好。那样就显得师父里外不是人了,我不想那么做。” 张朔轻哼,幸灾乐祸地看着庞嘉雯道:“依我看来,在你师父的心里,你已经那么做了。” 庞嘉雯扶额,面露苦涩道:“所以我打算以后都不敢跟他说白若瑾的事情了。” “在你们两个的眼里,我是不是一直都是心胸狭隘之辈?” 江怀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药膏。 当张朔发现他将药膏涂在庞嘉雯放血的小小伤口处时,已经无语到想吐血了。 他指着江怀,说道:“你至于吗?” 江怀道:“这样她能好得快一点,不至于受邪气入体。” 张朔:“……” 庞嘉雯受宠若惊地望着江怀,也不敢动,只是半仰着头看他,小声道:“师父,我没事的。” 江怀轻嗤道:“是的,你没事。你只不过烧糊涂了,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还问我怕不怕而已?” 庞嘉雯:“……” 突然安静的房间里,张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对庞嘉雯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梦话啊,还想做鬼吓你师父?” 庞嘉雯尴尬地笑着,她做过鬼,奈何那个时候她只知道江怀,却尚未结识,谈不上想吓唬。 联想到江怀刚刚说的白若瑾,庞嘉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拉着江怀的袖子,似讨饶般道:“师父,我真的没有想和白若瑾重新在一起,我也不是存心要扫您面子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骗了我。” 江怀看着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也红红的,唇瓣轻轻抿着,看起来委屈又无辜。 他还能怎么样? 他们之间的事情连白若瑾都一头雾水呢,他还能问个清楚不成? 江怀扯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望着她道:“我只问一句,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 庞嘉雯立即跪坐着,举着手指,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道:“师父,您问吧,我保证一定说实话。” 江怀拍掉了她举起来的手指,直视着她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道:“你和若瑾之间的矛盾是不是因为他缺失了你们相处过的部分记忆?” 庞嘉雯突然就傻掉了。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张红润的小脸瞬间煞白,眼神也涣散了,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于连否认都做不到。因为这个问题答案跟真相并没有什么区别! 庞嘉雯惊恐地垂下脑袋,双手抓住被子,整个人开始颤抖。 张朔都被吓到了,他连忙站起来护着庞嘉雯,斥责江怀道:“君洛,你别问了……” 江怀垂下复杂的眼眸,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消失殆尽。 庞嘉雯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的确是这样。 一开始他也想不到,直到今日庞嘉雯昏迷不醒,胡言乱语。 他和张朔早年间行走江湖,曾救过一个摔坏脑子的病人,那个病人整整昏迷了十几日,醒来后记忆损毁,连自己的妻子也不记得。 后来经过他和张朔的诊治,那个人也只记得自己的父母,并不记得自己娶过妻子。他那妻子对他不离不弃,每日都在他耳边诉说二人如何相识,如何结为夫妻。 洛阳锦 第109节 当时他和张朔只觉得好笑,可现在想一想,他却笑不出来了。 第158章 遇袭 下着雨的湖面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晚风轻轻吹拂着,撩动着船帆沙沙作响。 白若瑾站在船舷边,潮湿的冷雨迎面刮来,瞬间寒意四起。 白汲走过来,为他撑起了一把雨伞。 “赵嫣晕船,吐得很厉害。” 白若瑾听后,眼眸都未曾动一下,他懒懒道:“二叔只是让我把她带到京里去,并没有说要管她的死活。” 白汲也并不是在乎赵嫣,他只是担心白若瑾。 “你就不该答应的。” 白若瑾轻嗤,嘲讽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二叔没有安好心,婚事是皇上赐下的,人是我带入京城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在京城等着喝儿媳妇茶的公公,有什么不妥呢?” 所以他才要迎难而上,最好一举拿捏住二叔的死穴,这样才好谈条件不是? 空气中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白若瑾蹙了蹙眉,看向白汲。 白汲也狐疑呢,这时云逸前来回禀道:“公子,船夫说前面飘来了大量浓烟,我们的船暂时不能继续往前了。” 白汲要去查看,白若瑾拉住他,淡淡道:“你不用去,回船舱里看好赵嫣。” 白若瑾说完,带着云逸前去查看。只是他们还未走到船尾,便听见一声“轰隆”的声音,船尾被炸了,整个船舱突然倾斜,还涌入了大量的河水。 云逸护着白若瑾后退,身形颇为狼狈。 紧接着有艘巨大的商船撞了上来,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们的船直接撞翻,让他们都沉入冰冷的河水中。 白若瑾牢牢地稳住身形,见那商船上突然冲来十几个黑衣蒙面的杀手,他们一个个举着明晃晃的大刀见人就砍,宛如土匪强盗一般,凶恶极了。 白若瑾拔了云逸的长剑就迎了上去,并厉声道:“收网,抓人!” 云逸应声,很快从怀中掏出一个口哨。 当口哨声响起,河面很快传来了响动。十几艘不大不小的商船迅速朝他们靠拢,轻功好的已经飞身而上,加入了战局。 蒙面杀手们见状不对,想折返商船去。可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商船被炸得四分五裂。 这一变故,就是白若瑾都没有预料到。 眼见逃不成了,那些黑衣蒙面人当即跳河,想要力博一线生机。 白若瑾换到另外一艘大船上去,吩咐云逸带人去抓。 白汲安顿后赵嫣,很快来到白若瑾的身边。只听他道:“赵嫣被撞昏过去了,一时半刻还醒不了。” 白若瑾嗅着硝石和硫磺的气味,冷笑道:“这么多年我竟没有看出来,我这个二叔是极有魄力的。” 白汲道:“现在看清了也不晚,他不是想让赵嫣出事吗?咱们偏偏给他带回去,最好藏起来,藏到婚期到了,宾客盈门的那一天。” 白若瑾看了一眼手上染血的长剑,轻蔑道:“可惜了,我都还没有杀够呢。” 白汲忍不住轻笑,一场瓮中捉鳖,如何杀得够? 云逸很快就回来了,还将那些逃走的杀手一个不剩地带了回来,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林起和一位水性极好的高手。 云逸回禀道:“属下赶去的时候,刺客都已经落网了,是这两位先生一起帮忙抓的。” 白若瑾看到林起时先是一惊,随即连忙迎了上去。 林起道:“先前承你的情,我今日来还了。” 白若瑾连忙行礼,客气道:“林姨父严重了。” 林起道:“我当不起你这一声姨父,往后你叫我林镖头便是。我身边这位是漕帮的张运,他奉你小舅舅的令,一路护送你回京,因我们有旧交,所以便一起来了。” 张运向白若瑾行礼,含笑道:“白公子,你小舅舅先前来信,说你若是回京走水路便让我们一路照应着,眼下危机解除,我们便告辞了。” 白若瑾躬身道歉,张运便先走了。 林起也要走,白若瑾追在他的身后道:“是我隐瞒在先才让林姨父辛苦奔波,要说错也是我的错,今日承林姨父的情,若瑾他日必定还上。” 林起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白若瑾。 他对白若瑾道:“你不必如此。当日我答应替你做媒,一来是看中洛阳第一世家在士林中的地位,二来也是因为我林家需要打通洛阳的官道。” “我一直对庞大将军敬重有加,不仅仅因为他跟我是连襟,官居高位,更是因为他义薄云天,先天下而后自己。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危居前线,精忠报国,唯有一女希望平安喜乐,故而早早送去京城娇养。” “此番我已深感对不住庞大将军和嘉雯,日后更不会再过问嘉雯的亲事,你也不必再讨好我了。” 林起说完,朝白若瑾抱剑,就此大步离去。 白若瑾站在船舷边望着他们远去,直至身形融入茫茫的夜色中。 白汲走上前来,叹道:“朝中不少人都说,庞大将军久居边关,除了兵权一无所有。可在我看来,庞大将军拥有的堪比洛阳白家。” 白若瑾接了话道:“理应比洛阳白家更甚才对。洛阳白家不知积蓄了多少代人的关系人脉,姻亲连枝才有如今的势力,但庞家崛起,也不过这区区二十年。” 天上又有雨水落下,掺杂着一股硝烟的气味,掩盖了这河面上飘荡的血腥气。 白汲道:“江舅舅还是很关心你的,这一路都做了安排。” 白若瑾道:“从小我就知道小舅舅并不和煦,也没有大舅舅那么宽厚。但莫名的,我更喜欢他。” “他性情虽冷,心却是热的。这样的男人,倘若不动心便罢了,倘若动心了,怕是没有姑娘家能够抵抗吧?” 白汲听后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不是说,郡主答应到肃州就给你写信报平安的?” “这一封信报平安,你不得回一封?你若是回一封问候庞大将军和庞夫人,那郡主不得再回一封?” “这来来回回,谁知道一年会有多少鸿雁传书啊?” 白若瑾听着他的打趣,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道:“谢筝给你写信了?” 白汲嘴角微僵,神情颇为不自然道:“哪有那么快,她跟我们差不多一块启程的。” 白若瑾轻嗤道:“等你成亲了就开府单过,不要再跟着我了。” 白汲着急了,问道:“为什么啊?” 白若瑾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心窄,不想看见你们恩恩爱爱的。” “扎眼!” 白汲:“……” 第159章 疯道人 白若瑾半道遇袭的事情传到江怀的耳中时,他们已经到达西宁了。 庞家在西宁的府邸还有人守着的,庞嘉雯直接带着江怀和张朔去了。 看守庞家宅子的是位断了只手,腿有些瘸的齐高,他原是庞彪的亲信,后来因为伤残不能再上战场了,也不想回乡,便在庞家做了家仆。 虽是家仆,却也算是看着庞嘉雯长大的,他一见庞嘉雯就认出来了,高兴得迎了她们进去。 那是一栋并不起眼的三进小院,后面的院墙因为年久失修还有些斑驳潮湿。 张朔实在是难以相信,庞嘉雯就是在这里长到十岁的庞嘉雯也很是感慨,她记得小时候家里的房子又宽又大,她每每绕上一圈都会气喘吁吁的。 可现在她摸着旧门窗,却觉得这里狭窄了许多,没有了记忆里的宽敞模样。 还有齐叔,小时候觉得他很高,很威严。可现在看到他两鬓斑白,身形佝偻,庞嘉雯便真正觉得自己长大了。 她回到了自重生以来心心念念的地方,却恍如隔世一般。 晚上的时候,如意烧了一桌子好菜。 齐高和江怀他们喝酒,说道:“当初西宁的战事太频繁了,大将军为了夫人和公子小姐们的安危,便没有住在官邸,说是隐于市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现在好了,西宁很安全,肃州的大将军府邸极为宽阔,戒备森严,等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张朔想套点庞嘉雯小时候的事,便一直给齐高敬酒。 齐高知道张朔是庞嘉雯的师叔,而江怀则是庞嘉雯的师父,又是李老夫人的嫡幼子,心怀敬畏,便问什么说什么,一时间到套出了不少庞嘉雯儿时的趣事。 庞嘉雯听得好无聊,又不能阻止,索性去帮如意烧水去了。 等她们两个忙完,就坐在庞家的大门外,两个人看着西宁的星光好一阵发呆。 终于回来了。 深深呼吸,便能感受着西宁那股熟悉的气味,带着点土香,仿佛又感受了一场儿时经历过的风沙,那种只有在记忆深处才能找到的归属感。 庞嘉雯对如意道:“我真没有想到,我们就这样回来了。” 如意靠着门槛,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我也没有想到啊。” “不过现在大将军他们都不在西宁,光是咱们两个有些孤单。” 庞嘉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我记得隔壁家有两个大哥哥,大的叫金平,小的叫银平,小时候经常带我去玩。东市集还有一个小娃娃叫磊子的,前面这家还有个叫阿梅的,他们以前最喜欢和我一起玩了。” 如意翻了个白眼,瘫着身体道:“小姐,就算他们都还没有搬走,现在也不认识咱们了。” 庞嘉雯把如意拖起来,娇嗔道:“哎呀,我不管,你陪我去看看嘛。” 如意无奈,只好陪她顺着墙边走过去。谁料才走了没几步,便见墙边下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受伤了,虽然人是躺在地上,但却没有晕过去。 而是一直在哼哼,听声音也不像是很痛苦。 如意蹲着看了一眼,说道:“小姐,他该不会是饿了吧?” 庞嘉雯道:“你去端一碗饭菜来,看他吃不吃?” 如意听后,拉着庞嘉雯站远点。她小声道:“那我去端,你先不要和他说话,小心有诈。” 庞嘉雯笑着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如意很快就折回去了,庞嘉雯远远地蹲下,看着那老头道:“喂,你是饿了吗?” 那老头笑呵呵地,嘴里喃喃自语,像个疯子。 洛阳锦 第110节 庞嘉雯见他眼中的光并不涣散,寻思着他应该不是疯子才对。 她警惕地没有往前,也没有再说话。 等如意端了饭菜来,庞嘉雯给了她二两银子道:“把这个也给他。” 如意点了点头,她将饭菜放在那老头的面前,又将银子放在他的手里。 那老头也是好玩的,扔了银子,端着饭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庞嘉雯怕他噎着,转身回去给他倒了一碗水。 只是当她把水递到那老头的面前时,那老头眼眸倏尔间变得很犀利。他一把抓住庞嘉雯的手,直接一跃而起,嘴里疯疯癫癫地说道:“你活了?” “你活了。” “我也活了。” “可他们却死了。” “他们死了,都死了,死得透透的了,连魂也没有了。” 如意见他神态不对,连忙喊道:“天呐,真的是个老疯子。” “齐叔,道长,二老爷……你们快来啊,郡主遇到疯子了。” 庞嘉雯虽然被扣住了手腕,但她很清楚这个疯老头并不想伤害她,他好像犯病了,一个人翻来覆去地说着糊话。 庞嘉雯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这疯老头手劲极大,且身形有些熟悉,尤其是武功路数,她好像见过一样。 就在庞嘉雯欲要探究的时候,赶来的江怀一把扣住了那疯老头的手腕,将庞嘉雯解救出来。 与此同时,张朔惊呼道:“疯道人!” 江怀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张朔要找的疯道人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江怀问,眉头紧蹙。 张朔道:“我怎么知道?我之前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而且看他这副样子,好像疯得更厉害了。” 奔出来的齐高看了一眼疯道人,便道:“没事没事,他就是一个疯子,在这西宁晃荡好几个月了。” “他不会伤人的,就是会讨点东西吃。” 张朔道:“这个疯道人我们认识的,说起来还是旧友。” 齐高愕然,连忙道:“那先扶他进去吧,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 张朔道:“不用了,我略通岐黄之术。” 齐高微微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把大门推开。 张朔知道江怀有洁癖,主动扣住了疯道人的手,想将他带进去。 谁料疯道人路过庞嘉雯身边时,突然朝她扑了过去。 庞嘉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时险些摔倒。 江怀及时扶住了她,并轻而易举就调换了两个人的位置,将庞嘉雯好好地护在怀里。 张朔用力拉扯着疯道人,无语道:“完了完了,这次肯定医不好了。” 他们都进去了,院子里还响彻着疯道人神神叨叨的声音。 “他们都死了。” “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你是应该活着的。” “我还活着,可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 庞嘉雯听得心惊,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怀拍了拍她的背脊,冷不防吓了她一跳。 江怀圈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道:“没事了,他不会伤人的。” “他只是个疯子,发病的时候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他说的话,你也不必听在心上,那些都是他记忆里的伤心事,与你无关。” 庞嘉雯抬起头来,堪堪能从江怀的肩膀上探出头去。她看见如意惊呆了的面孔,那丫头傻站着,嘴巴都能塞进鸡蛋了。 “小……小姐,我先进去了。” 如意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也许是她跑得太快,庞嘉雯都懵了。等她感觉到江怀的气息,这才发现他们几乎抱在一起。 脸颊倏尔一烫,庞嘉雯急急地往后退。 她抬头看了一眼江怀,见他眼眸稍稍一敛,那双深如墨色的瞳孔便溢满担忧。 庞嘉雯暗恼自己胡思乱想,却还是匆匆从江怀的腋下穿过,直奔入院。 空旷的院内传来她又急又重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她高声喊道:“师父快进来,小心外面有鬼!!” 江怀:“……” 第160章 长生牌 疯道人没有名字,张朔和江怀都不知道他原来叫什么? 一开始结识是因为疯道人的武功路数跟他们的差不多,他们便以为是同门派的师叔,便想着带回去给他们师父看一眼。 谁知道他们带回去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没见上。 后来他们查阅本门典籍纪事,知道师父是自创的门派,根本没有什么师叔。可那时他们跟疯道人已经熟识,便没有再追究他的来历。 所以疯道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便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们也是不知的。但疯道人也不是一直疯,他也有好的时候。 庞嘉雯第二日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好了。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也洗得很干净,就是不梳头,散乱的头发粗糙极了。他那脸颊消瘦,颧骨突出,下巴又长满了胡子,远远看上去还是一个疯子。 庞嘉雯都不敢走近,可她一来疯道人就看见她了。他绕着她看,像是在琢磨什么? 庞嘉雯随时准备伺机逃跑,但疯道人好像看出了她的害怕,并没有走近。他瞧着她,揉了揉蓬乱的头发,一副狐疑的模样。 庞嘉雯瞧着他那双眼睛实在是熟悉,后来看到忙活的张朔就想到了,可不是跟张朔的一模一样? 庞嘉雯惴惴不安地往回跑,谁曾想迎面就撞上江怀。 还未等江怀出声,她拉着江怀进屋,猛地把房门关上。 江怀看着慌慌张张的庞嘉雯,狐疑道:“怎么了?” 庞嘉雯很震惊地望着江怀,小声询问:“您之前不是说张师叔是要去肃州找人的?” 江怀点头:“是的。” 庞嘉雯继续道:“他要找的不会就是这位疯道人吧?” 江怀轻笑道:“就是。”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一副震惊了然的样子道:“那我知道了。” 江怀蹙着眉头,低声问她:“你知道什么了?” 庞嘉雯语出惊人道:“这位疯道人就是师叔的亲爹吧?” “咳咳……” 江怀被她的话呛住,一时间惊讶地望着她。他拿着折扇敲着她的脑袋,无语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庞嘉雯道:“我看见的。” 江怀失笑:“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庞嘉雯一本正经道:“我看见疯道人的脸了,他那脸虽然看不出来,但他那双眼睛跟张师叔的一模一样,他们一定是亲生父子。” 江怀:“……” 这怀疑,有理有据,他还真是不好反驳。 但疯道人还真不是张朔的父亲。 江怀凝视着庞嘉雯,不苟言笑。 庞嘉雯心慌道:“难道不是吗?” 江怀肯定道:“当然不是。而且你最好不要在你师叔面前提起他的身世,更不要说谁谁谁是他的亲爹。” 庞嘉雯惊讶道:“为什么啊?” 江怀道:“你师叔是来找疯道人的不错,但他最主要的目的是想追查他的身世。你师叔是你师公抱养的孩子,身世也有些坎坷,当年知道他身世的人都已不在人世,所以他现在的希望很渺茫。” 庞嘉雯张了张嘴,“啊”了一声,一时间都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江怀见她愣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疯道人不可能是他的父亲,这世间相似之人很多,并不奇怪。” 庞嘉雯也见过许许多多相似之人,自然知道并不奇怪。她只是觉得太巧了,师叔和疯道人都认识,两个人长得又很像,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我真没有看出来,师叔对他自己的身世竟然耿耿于怀。” 江怀眼眸微闪,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张朔的性子洒脱极了,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会钻牛角尖的人。 只可惜,无论是谁,当知晓自己有可能是骠骑大将军李长风的儿子,都不会甘心一辈子糊里糊涂地过下去吧? 庞嘉雯和江怀再次出去的时候,张朔在给疯道人施针。 疯道人看起来很乖,一直低垂着头扣手。 张朔看了一眼他们两个,淡淡道:“你们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还不出来说?” 江怀瞥了一眼庞嘉雯,不作回答。 庞嘉雯连忙解释道:“没有说什么,我们在说疯道人,他现在不疯了吗?” 洛阳锦 第111节 张朔也拿不准,谁知这时疯道人抬起头来。 他笑嘻嘻地看着庞嘉雯,眼眸熠熠生辉。 他对庞嘉雯道:“小丫头,我不疯。” 庞嘉雯迟疑地点了点头,小声道:“那就好。” 疯道人又道:“我跟你说件事。” 庞嘉雯见师父和师叔都在,便壮着胆子道:“你说。” 疯道人道:“你知道死人吧?” 庞嘉雯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啊,死人不就是断气了,没救了,是具尸体了。” 下一瞬,疯道人很开心地拍掌。 他笑嘻嘻地对庞嘉雯道:“对啊对啊,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死人啊!” 庞嘉雯:“……” 张朔:“完了,我就说这回肯定医不好了。” 江怀蹙了蹙眉,把庞嘉雯拉到身后去。他瞥了一眼疯道人,淡淡道:“这回又是受什么刺激了,话里话外全都是死啊活的?” 张朔道:“这谁晓得,他以前只说真的,假的。” 说着,又安慰庞嘉雯道:“你别介意,他第一次见我和你师父,说的就是我是假的,你师父是真的,不停地重复,偏巧他又是个道士,我和你师父当时还以为我们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知道这家伙说他就是不干净的东西,咱们正常人跟疯了的人是说不清楚的。” 庞嘉雯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牢牢扣住江怀的手臂,拽得紧紧的。 她突然有些害怕这疯道人了,他一直在笑,眼睛里的光却从未涣散过,看起来聚精会神的。 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疯子,到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他就是个不干净的东西。 “你怎么了?” “怕就回房去吧!” 江怀看着紧张的庞嘉雯,眸色蕴含一丝担忧。 庞嘉雯扣住他的手腕没放,越发捏得紧紧地道:“师父,道家有长生牌吗?” “什么?”江怀狐疑,好似没听清。 庞嘉雯瞬间转向张朔,问道:“师叔,道家有长生牌吗?” 张朔愕然,满脸懵相:“什么长生牌?” 可就在这时,疯道人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长生牌,笑嘻嘻地道:“我有啊,送你吧!” 庞嘉雯定睛看去,果真是那块她再熟悉不过的长生牌。倏尔间天地骤静,庞嘉雯好似失聪般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大惊失色地望着疯道人,只觉天旋地转的,突然就昏了过去。 第161章 巧了 庞嘉雯再次醒来时是在床上,身边坐着脸色凝重的江怀。 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都消失了,但好像自己怎么昏过去的都忘记了。 庞嘉雯抓住被子,小声问道:“我怎么了?” 江怀紧盯着她的眼眸,似乎在确定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道:“没什么,估计是昨晚被疯道人吓到了,等会喝点安神汤就好。” 庞嘉雯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她点了点头,乖巧地缩在被子里,并不打算起来。 江怀也没有走,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道:“你怎么知道道家长生牌的事情?” 庞嘉雯眼眸轻眨,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是听人提过。” 江怀根本不信,他看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视线也不敢抬高,像是害怕被他看出端倪一样。 江怀收回目光,状似无意道:“道家的长生牌,那多半是祭奠逝者,是要放在道观里供奉香火的。你一个小姑娘父母双全,身边又无亲朋好友离世,突然间问这个做什么?” 庞嘉雯知道自己肯定骗不过去的,江怀的性子若是对这件事无意,他提都不会提。 现在既然提了,那多半是觉得她因长生牌昏厥的这件事很可疑。于是她那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在抬起头来时,心里面已经有了应对的主意。 只听她道:“我看那疯道人神神叨叨像撞了邪。我曾听闻道家有一种长生牌,可以锁死人魂魄,半步不得离身,以至于魂魄生怨,终日缠着那个带着长生牌的人。” “我当时只不过是惊悸下想起便问了一句,谁知道他真的有,便吓住我了。” 江怀狐疑道:“真的?” 庞嘉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睛清澈而明亮,惊悸未消地望着江怀,诚诚恳恳地点头道:“当然了,不然我也杜撰不出来了,这简直太吓人了。” 江怀看她那傻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便嫌弃地道:“谁编的这种鬼话你也信?” 庞嘉雯缩了缩脖子,弱弱道:“谁知道疯道人还真的能掏出一块长生牌来,这不就巧了吗?” 江怀:“……” 那还真是巧了。 疯道人虽然疯,却也说了那是锁魂之物,是痴妄的孽物,本就不该留在人间的。 江怀安抚好庞嘉雯,出门时站在廊檐下,一个人取出那长生牌细细观摩。 张朔突然从后面给他夺去,纵步跳到院中道:“还看?” 江怀伸手去要,张朔不给,他把玩着那长生牌,戏谑道:“要真能锁魂,那我更要留着了,将来锁你的魂。” 江怀轻嗤道:“你并非是我的至亲至爱,拿什么来锁?” 张朔恍然大悟,喃喃道:“对哦。疯道人说了,这东西要至亲至爱之人,以血引魂方可能用,否则就是块破木头。” 江怀从张朔手中将长生牌夺回来,嗅着木牌上的檀香味,淡淡道:“世间何来长生之说?所谓长生牌,只不过宽慰活人的鬼话罢了。” 张朔也十分赞同,他问江怀道:“嘉雯怎么样了?” 江怀道:“没什么,就是被疯老头给吓到了,我让如意去给她熬安神汤去了。” 张朔道:“我打算带着疯道人先走一步,以免他疯疯癫癫的再吓着嘉雯。” 江怀赞同道:“也好,那我们到肃州大将军府汇合。” 张朔听后,打趣道:“哎呀,我现在是比不上嘉雯了。” 江怀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滚。” 张朔得逞地大笑,他就喜欢看江怀动气的模样,好像离从前那副圣人模样越来越远了。 …… 京城的三伏天热得厉害,中暑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 白若瑾入京后去了一趟成国公府就称病了,闭门谢客。 白烁派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赵嫣也不知是死是活。强忍了三天,见白若瑾还不登门,白烁就在入夜后去了一趟白若瑾住的宅院。 接待他的是白汲,白烁便直接问道:“赵嫣呢?” 白汲笑道:“赵小姐在别庄住着呢,等婚期定下来便会开始置办嫁妆。” 白烁眼皮跳了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哪里的别庄?” 白汲敷衍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们来的路上遭遇伏击,赵小姐差点没命,眼下除了若瑾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白烁冷哼一声,压抑着满腔的怒气道:“我听说若瑾把他和丹阳郡主议亲不成的事怪罪在赵嫣和她母亲的头上,他自己惹出来的风流债,最后却让濯之替他背了黑锅。” “怎么?他以为入仕后便可以单打独斗了?” 白汲微微笑着,淡淡道:“您说的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白烁猛然拍桌,没好气道:“你不知道就让他出来,我们白家长房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旁支的小子插手。” 白汲往后退了退,拱手道:“那我先告退了。” 白汲走了,白若瑾却没有出来。 白烁等得不耐烦就硬闯,下人们极力阻拦还是让他闯入了白若瑾的起居室。 明间内空无一人,白烁径直去了里间。 白若瑾并没有睡下,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披散着发,单薄的身体站在在圆木桌前,正在倒茶。 白烁脚步一滞,见他好像真的是病了,这才缓和了点语气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白若瑾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淡淡道:“二叔既然来了便请坐吧。” 白烁蹙了蹙眉,站着不动。 “我让你帮忙把赵嫣护送入京,她人呢?” 白若瑾笑了笑,喝了口茶才道:“您说弟妹啊,她很好。” 白烁对这个称呼很不满,低斥道:“他们都还没有成亲,你混叫什么?” 白若瑾道:“皇上赐下的婚事,赵嫣若是不死,迟早是我的弟妹。” “二叔这么着急找她,不就是想让她和二弟早日成亲吗?” 白烁瞪着白若瑾,胸口仿佛蹿上一团火,烧得他浑身不适。 只听他怒声道:“白若瑾,你故意的是不是?” 白若瑾放下茶杯,淡淡道:“二叔怎么会这么想?我是真心为二弟高兴的。” 白烁捏了捏拳,冷笑道:“你二弟这婚事怎么来的你比谁都清楚,何必要装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 白若瑾转头看向他,眼中寒光乍现,似笑非笑道:“不是二叔先装的吗?” 白烁见他目光猛然变寒,一时间心跳如雷,惴惴不安道:“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白若瑾勾了勾唇,眯乜着眼睛道:“二叔自己想一想便知道了,何必要问我?” 白烁倏尔间只觉得周身寒颤,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了。可让他慌乱无比的并不是白若瑾咄咄逼人的威势,而是他根本不知道白若瑾言语中具体指的是哪桩旧事?? 看到白烁那副震惊至极的面孔,白若瑾心下一沉,面色越发阴郁了。 洛阳锦 第112节 第162章 叔侄对峙 室内安静极了,仿佛落针可闻。 白烁压抑着呼吸,幽深如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若瑾,冷笑道:“你想用赵嫣来威胁我?” 白若瑾嗤笑道:“二叔既然清楚那就不用我多说了。” 白烁气到发抖,愤懑道:“白若瑾,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是疯了吗?” 白若瑾勾了勾嘴角,讥笑道:“是吗?二叔是觉得自己做得很高明,还是觉得我很愚笨?” “有些话您自己想清楚了再说,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请大舅舅收赵嫣为义女,亲自为她操办婚事。” 白烁捏了捏拳,阴翳的目光里满是寒意。他紧盯着白若瑾,见白若瑾铁了心想要问罪,便冷笑道:“你爹娘早逝,我和你二婶看顾着你长大,总共就做了这么一件让你生厌的事,如今却已得了报应,你还想要如何?” 白若瑾渡步过去,低首浅笑,直视着白烁那双深沉的眼睛道:“就只是这一桩吗?我指的是,旧事!” 白烁捏了捏拳,哪怕极力掩饰,目光却还是无意识地闪了闪。当他发现自己可能露了端倪时,他便急急地往后退了退,恼羞成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若瑾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转过身去,轻嘲道:“二叔不知道不要紧,我知道就行了。” “二叔请回吧,赵嫣我已经送去成国公府了。” 这是赤裸裸地宣战!! 白烁捏紧拳头,恨不得朝着白若瑾的脑袋猛挥过去。 他看着白若瑾的背影,那副云淡风轻却又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已经证据确凿了。可是哪一件旧事让他查到了?? 总不可能是白若瑾父亲的死,那件事虽然他也有份,但却不是最主要的。 近几年他做事越发小心,白若瑾深居永宁侯府根本不可能知道。 对了,永宁侯府! 白烁倒吸一口凉气,淡淡道:“当年你一意孤行要进永宁侯府,倘若不是你二婶发现白汲那小子假冒你,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事情来?虽说当初她买通永宁侯府的下人挤兑你,却也不过是想让你早点回洛阳。那样的陈年小事不值一提,你为何记恨到现在?” 白烁不说,白若瑾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当年永宁侯府的下人对他阴阳怪气处处挤兑,竟然是他那好二婶的杰作? 可笑他当时以为是徐定故意安排的,还将这件事披露在庞嘉雯的面前,由庞嘉雯出面为他闹了一场。 而后他以退为进,不仅摆脱徐府下人的监视,还博得了宽容大度的名声。 那个时候的庞嘉雯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他甚至于还在庞嘉雯为他出头,闹得满头是汗的时候觉得她很傻很傻。 他曾经想过,他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那样的姑娘,一点城府都没有,心思也全在脸上。 可是后来,当他已经看不懂她的心思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白若瑾愠怒地笑道:“二叔自己也说了这是陈年小事了,那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您若是不想承认我也不逼您,横竖祖母她老人家还在世,我和您也不可能就此决裂。” 白烁怒色满满地吼道:“不是这个那还是什么?” 白若瑾转过头来,看着白烁暴躁跳脚的模样,冷冷的地道:“二叔既然觉得你们都是清白的,那又有何惧呢?” 白烁眼色森然,心中恨意肆起。 当初他就应该连同白若瑾一起解决的,没有想到一时心软,如今到留成了祸害。 他阴戾地看着白若瑾,嗤笑道:“你也不必诈我,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 白若瑾直言道:“我没有证据,二叔自问坦荡,那就请回吧。” 白烁气得眼珠子都在冒着火星,白若瑾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扣着赵嫣,分明是想拿捏住他。 气急之下,白烁妄言道:“我只恨当初没有向永宁侯揭露你的真实身份,否则你早就成了丧家之犬,哪里还有如今的风光体面?” “想来你之所以敢这么嚣张,无非就是仗着丹阳郡主不惜跟徐家翻脸也要护着你罢了。” 白若瑾接了话道:“二叔说得对,我的确仗着丹阳郡主的维护横行于永宁侯府。不过这不得归功于二叔吗?” “倘若不是二叔在我离开永宁侯府之前就透露了我的身份,那郡主也不会提前知晓,更不会相护于我。” 白烁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白若瑾道:“你是说丹阳郡主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白若瑾紧皱着眉头,眼中的幽芒一闪而逝。他紧盯着白烁,垂眼冷笑。 白烁被他激怒了,口不择言道:“我只知道徐定派人去洛阳查了你的身世,可没过多久你就离开了永宁侯府,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小心露了马脚。” 白若瑾讥讽道:“二叔是在说笑吗?我在京城潜伏三年都没有让徐定看出端倪,怎么徐定突然就开始要查我的身世了?” 白烁暴怒,呵斥着白若瑾道:“混账,我说没有就没有,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你如今大了,长相越发酷似你的母亲,引得徐定猜忌又有何难?难不成你以为当初你是凭学识进的永宁侯府?真是可笑,倘若你不是长得像你母亲,你就是惊世鬼才徐定也绝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白若瑾听后,冰冷的眸色中沉下一片暗影。他对上白烁气急败坏的目光,冷冷道:“二叔早就知道徐定觊觎我母亲,为何十年前我让你查他时你却百般回避?” 白烁突然禁声,他愕然地张了张嘴,失言般答不出来。 白若瑾见状,便步步紧逼道:“当年你赶去为我父亲操办丧事,我曾口口声声告诉你我见过徐定,我母亲的失踪定与他有关。可二叔是怎么回答我的?” “二叔说我认错人了,那人是永宁侯徐定,他与我父母无冤无仇,根本不可能带走我母亲。” “如今十年已过,二叔是觉得我已经忘记了吗?” 白烁被逼得步步后退,慌乱道:“我后来不是派人去查了吗?” 白若瑾冷笑道:“所以你就知道了徐定曾觊觎过我母亲?” 白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对的,对的。” 白若瑾悲愤万分,心里仿佛有一种压碎凌割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固执己见地要来京城,要来永宁侯府,为的不过是相信自己当初并没有看错人。 可笑他坚持己见,却忽略了那个一直不肯相信他的二叔。 白若瑾阴冷地盯着白烁,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刨开,捏碎他所有的阴诡心思。 白烁见白若瑾眼眸猩红,已然动了杀意。他顿觉浑身冰冷,仿佛坠入冰窟一般。 仓惶的步伐往后退去,白烁紧张道:“徐定是喜欢过你母亲不错,但我查过了,当年他出使瓦剌整整一年才回来,他不可能是掳走你母亲的凶手。” 白烁说着,强装镇静道:“你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步伐迈得极大。 白若瑾锐利地盯着他的背影,嗤笑着,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 第163章 赠予 七月的雨来得轰轰烈烈的,一阵冲刷后也走得悄无声息。 袅袅的炊烟在伙房上空升起,湿润的气息随风而来,还掺杂着一股清香的甘甜。 庞嘉雯刚从库房里翻出一对翠鸟瓷器,此时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准备拿去给如意看看。 穿过长廊的时候,张朔堵住了她的去路。 庞嘉雯笑着,将一对翠鸟递给他。 翠鸟是五色彩瓷烧制的,看起来活灵活现,拿在手里冰凉滑腻,手感也特别好。 张朔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庞嘉雯道:“库房啊,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六岁生辰礼物。” 张朔仔细瞧了瞧,满意道:“是还不错。” 他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桃木剑给庞嘉雯。那把桃木剑只有三寸左右,放在手里差不多与手指并齐。 “你这倒霉体质,动不动就受伤昏倒,我做了这把桃木剑给你辟邪,你以后随身带着。” 庞嘉雯很是稀罕,当即就别在腰间了。 张朔见了,扶额笑道:“你好歹打个穗子行不行?” 庞嘉雯笑着拍了拍桃木剑,点了点头道:“好的,我一会就让如意帮我打。” 张朔道:“你自己不会吗?” 庞嘉雯道:“会一点,但是打得不太好。” 张朔道:“还是你自己打吧,心诚则灵。” 庞嘉雯受教般点了点头,认真道:“好,我打。” 张朔每次见她乖乖听话都忍不住想逗她,这次也不例外。 他以手挡面,压低声音对庞嘉雯说:“你拿着我的桃木剑去找你师父,就说是我替你做的,你很开心。” 庞嘉雯一头雾水:“本来就是您做的啊,我也很开心。” 张朔敲了敲她那榆木脑袋,笑着道:“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得了好处别忘了我就行。” 庞嘉雯:“……” 那还能有什么好处? 她狐疑着,把玩着桃木剑就去了江怀的住处。 江怀就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喝茶,那树枝繁叶茂的,底下很是阴凉。 庞嘉雯不敢过去,她小时候在那树下玩耍,抬头时发现那树上有条花蛇。 偏偏她吓得腿软跑不动的时候,那条蛇砸了下来…… 童年的阴影太大,庞嘉雯宁愿被晒着也不肯过去。 她像张朔说的那样,把玩着那把桃木剑,很开心地说道:“师父,您看这个,这是师叔特地为我做的,说是让我带着保平安。” 江怀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桃木剑能顶什么用? 张朔这么有才,怎么不给她找点朱砂画张符,那还方便携带呢。 “小姑娘家带把桃木剑像什么样子,扔了!” “扔了?”庞嘉雯握得更紧了。 洛阳锦 第113节 江怀嫌弃地道:“你师叔哄你的,那东西根本没用。” 庞嘉雯固执己见道:“师叔说心诚则灵,师父若是不喜欢那我就不戴出来了。” 江怀心里稍稍舒坦些,想着徒弟果然是以他的话为重。 谁料下一瞬,庞嘉雯自顾自地道:“我放在枕头底下,每天晚上枕着睡觉。” 江怀:“……” 看着庞嘉雯把那把桃木剑贴身放着,一副珍惜不已的模样,江怀感觉心里各种不适。 他猛地站起来,三两步进了房间。 庞嘉雯看得愣愣的,寻思着自己要不要走了。 这时江怀叫她道:“进来!” 庞嘉雯心里一喜,想着张朔说的好处,顷刻间蹿得比兔子还快。 江怀见她话落就进来了,一时间到有几分窘然。 不过好在庞嘉雯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像他能给她变戏法一样。 江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从行李中取出了一个手串递给庞嘉雯。 他对庞嘉雯道:“这是你师公的赠予我的护身手串,这是道家的法器,亦称之为流珠。你带这个比你师叔现削的桃木剑管用多了。” “再说了,他又不是一心修道,哪里比得上你师公亲手所造护身法器。” 庞嘉雯哪里见过什么流珠,当即双手捧着,吃惊道:“那您真的愿意给我吗?” 原本就是哄她的,这东西是她师公留下的不错,但什么护身法器?也只有这小丫头会信。 江怀见她如此郑重,便清了清嗓子道:“你怎么说也是我的嫡传弟子,而且说不准也是我的关门弟子,我不传给你传给谁?” 庞嘉雯一听,心里便踏实许多。 她捧着手串跪着给江怀磕头,十分郑重道:“徒儿谢师父赏赐,师父请放心,徒儿一定好好保管。” 江怀看她如此虔诚,一时间到有些动容。 可那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想到,她当初收到青霜剑的时候也很喜欢,后来还不是说还就还了? 他当即冷哼道:“是嘛?总不会下次闹脾气又给我还回来吧?” 庞嘉雯:“……” 那什么?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翻旧账了。 庞嘉雯跪着移步,慢慢靠向江怀。 等到了江怀的脚边,她就仰着头,努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师父,我知错了。” 江怀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随即冷漠地移开视线。 庞嘉雯先将手串戴在手上,随后才叩首道:“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做梦都在想青霜剑。” 江怀盯了盯她那后脑勺,嘴角轻抿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庞嘉雯拿不准他到底消气没有,也不敢起身。 江怀就抿着唇无声地笑了笑,随后转身去取了青霜剑和天缥剑谱出来,放在了桌上。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奚落她,就这样径直走出去了。 庞嘉雯听见房间里没有了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桌上的青双剑和天瞟剑谱像是在朝她招手,庞嘉雯一跃而起,很快将青双剑和天缥都搂在怀里。 她忍不住亲了亲,兴奋道:“我可想死你们了。” “你们放心,下次我再和师父吵架,我就算跪着哭,哭着跪,也绝不会再把你们交出去了。” 江怀在院子里晒太阳,闻之冷冷道:“还有下一次?” 庞嘉雯吓得禁声,很快规规矩矩地抱着青霜剑和天缥出去。 她朝江怀鞠躬,保证道:“师父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江怀微微侧了侧身,淡淡道:“快走吧。” 庞嘉雯猛地大声道:“谢谢师父,师父最好了!!” 她说完就欢脱地跑了,那背影像一阵风,顷刻间消失不见。 只是院子里的花树摇曳着,落下了几片零星的花瓣。 江怀轻嗅着花香,笑着眯了眯眼。 雨后的暖阳真不错,他晒得挺舒心的。 第164章 误会什么? 庞嘉雯拿着流珠去找张朔显摆。 张朔见她青霜剑和天缥都拿回来了,便轻哼道:“以后好好练功,别再让你师父担心了。” 庞嘉雯傲娇道:“说得您好像不担心似的,一把桃木剑就让我把青霜剑换回来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 张朔笑道:“你要想感谢也行,我准备带着疯道人先行一步,你去替我们准备点吃的。” 庞嘉雯意外道:“是因为我吗?” 张朔摇了摇头,笃定道:“当然不是了,是因为我的一些私事。” 庞嘉雯没有继续追问,当即道:“那我现在就去厨房准备。” 庞嘉雯走后,张朔轻哼道:“小丫头可真好骗啊。” …… 庞嘉雯给张朔准备了米糕、芝麻薄饼、花生酥,另外买了两瓶梅子酒放在一起。 她送出门去,张朔怕疯道人又吓着她,便将疯道人先行赶到车上去。等他转身时发现庞嘉雯都已经走到车边了,看起来并没有特意避讳。 张朔笑了笑,伸手去接她的食盒,揭开盖子就道:“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这一看,眼睛都亮起来了。尤其是看到梅子酒的时候,高兴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喝这个?” 庞嘉雯回道:“我去问师父了,他告诉我的。” 张朔就嗔道:“算他还有点良心。” 庞嘉雯噗嗤地笑出来,悄声对张朔道:“你知道我误会过你们吗?” 张朔一头雾水,狐疑地望着她道:“误会我们什么?” 庞嘉雯笑着摇头,就是不说。 张朔提着食盒在她眼前晃,好似撒娇般道:“哎呀,好丫头,你就告诉我嘛,不然我就不走了。” 庞嘉雯被逗得不行,踮起脚尖,准备告诉张朔的。 结果冷不防身后传来江怀的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 心虚的庞嘉雯顿时就缩回去了,看起来规规矩矩的。 张朔看着江怀那张拉得老长的脸,不解道:“干什么?” “我们没有干什么啊?我们在说话你看不见啊?” 江怀看了一眼龟缩的庞嘉雯,不悦道:“你过来。” 庞嘉雯点头应声:“好的。” 眼看庞嘉雯转身就走,张朔忍不住抓住她,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你误会我们什么了?” 庞嘉雯回头,哭笑不得。她微微低伏着身体,然后用力地往后拽,嘴里小声地哀求道:“师叔,快放手,咱们下次再说。” 张朔不满,下次就要到肃州才能说了。 “你别怕你师父,他就是嘴硬心软,他不会揍你的。” 庞嘉雯听后,一边表现出剧烈挣扎的模样,一边推着张朔往车上去,顺便还帮忙提着食盒。 她原本是想进了车厢后悄声跟张朔说的,谁知道这才爬到一半,江怀便从后面提着她的领子。 庞嘉雯瞬间像被捏住命门一样,彻底僵着不敢动了。 张朔当即瞪着江怀,没好气道:“你现在是能耐了,连嘉雯和我说话也要管。” “行行行,我不听了。” “嘉雯,我走了。” 庞嘉雯眨了眨眼,表示她想点头都做不到。 张朔见她这么惨,突然又有点想笑。他打开食盒,从里面取了一块松软米糕放进庞嘉雯的嘴里,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乖,师叔在肃州等你。” 庞嘉雯含着米糕,眼泪都要出来了。 下一瞬,疯道人掀开车帘突然探了个头出来,疯疯癫癫道:“哎呀哎呀,甜死人了,什么味道甜死人了。” 他说完,眼睛突然盯着庞嘉雯嘴里含着的米糕,伸手就来抢。 张朔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因为距离太近,庞嘉雯就看见他食指内侧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那颗痣的位置有些特殊,庞嘉雯不知怎么就记了下来。 因为疯道人闹的这一场,张朔很快就同他一起进了车厢,紧接着车厢里就传来疯道人狼吞虎咽的声音。 庞嘉雯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不小心踩到了江怀的脚。 庞嘉雯十分抱歉地回头,只见江怀看着被踩脏的鞋子皱眉,一副嫌弃的模样。 庞嘉雯弱弱地蹲下身,准备伸手给他拍干净的。谁知道她才蹲下,江怀转身就走了。 庞嘉雯:“……” 车轱辘的声音响起,马蹄跶跶往前。 洛阳锦 第114节 张朔掀开车帘,朝庞嘉雯喊道:“丫头,你不会是误会我跟你师父是一对吧?” 庞嘉雯:“……” “啊??风太大,您说什么?” 突然耳背失聪的庞嘉雯红着脸,一个人蹲在原地数蚂蚁。 张朔看她那囧样,一时间忍不住大笑出声。 马车远去,张朔还是撑出大半身体逗她:“小丫头,如果我说你那也不算误会呢。” 庞嘉雯猛然抬头:“啊???” 张朔最后的视线里,就是看见她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一个人左右看了看,好像想找个认同的人。 可惜她最后也没有找到,整个人又垂头丧气的。 张朔坐回车里的时候还在笑,他只要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庞嘉雯都会用那种狐疑探究的目光看着江怀,就觉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欢乐起来。 …… 张朔离开的第三天,江怀便带着庞嘉雯和如意也启程了。 赶车的是陈勇,庞嘉雯看见的他的时候觉得很神奇。 她上车的时候问江怀道:“师父,陈护卫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需要用人啊?” 江怀瞥了一眼庞嘉雯胡乱扎起来的包头巾,嘴角微抽道:“ 他一直都在附近。” 庞嘉雯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嘴。她斜躺着,直接枕在如意的腿上就睡,准备就这样一路睡到驿站。 中途的时候她睡得沉,直接把脚伸到江怀的腿上去了。 如意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去给她扒回来。但她那样缩着脚不舒服,没过多久就又伸过去了。 如意急得都快哭了,再次伸手。 可这一次江怀伸手挡了一下,淡淡道:“罢了,让她睡吧。” 如意僵硬地扭回视线,目光呆滞地望着车帘。 话说重点应该不是让她家小姐继续睡吧,而是让她小姐肆无忌惮地躺着,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可这马车虽说是加宽的,但三个人挤着又能宽到哪里去?寻常不小心碰到便碰到了,毕竟马车里颠簸。眼下却直接搭上去的……然而她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第165章 可光是原谅怎么能够? 庞嘉雯醒来的时候车里就只有她和如意在,她打了个哈欠,问道:“天黑了吗?” 如意苦着个脸,心戚戚道:“小姐,咱们以后能不在车上睡觉吗?” 庞嘉雯皱着眉,懒懒道:“为什么啊,马车摇摇晃晃的,多好睡觉啊。” 如意:“……” 想着江怀下车时的叮嘱,如意忍了忍还是没有将实话说出来。 庞嘉雯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停在一条并不宽敞的小道上,与此同时,江怀和陈勇都不见了。 庞嘉雯愕然道:“我师父他们呢?” 如意叹道:“二老爷和陈侍卫说是去买吃的了,让咱们等一会。” 庞嘉雯准备下车方便一下,如意要跟着她,但她怕马车被人偷了就没让。 她去了一家客栈买了些吃食打包,顺便去了一趟茅房。 巧的是,她出来的时候看见江怀和陈勇从那客栈的后院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体型富态的中年男人。 庞嘉雯听见那位中年男人慎重道:“主子放心,京城那边一有消息我便会立刻送去肃州,绝不会延误。” 庞嘉雯站在廊道那里等着,见他们走过来了,便喊道:“师父。” 江怀先是一愣,随即道:“你醒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却见那个中年男人上前行礼,笑呵呵地道:“这位便是郡主了吧,我是二老爷身边一个跑腿的。” 庞嘉雯并不觉得他是跑腿的,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就看向江怀。 江怀朝那人看去,淡淡道:“你先走吧。” 那人躬身,很快便从左边的小门离开了。 庞嘉雯问道:“您是在等老夫人的消息吗?” 江怀看着庞嘉雯那双清澈的眼睛,迟疑了一会,说了句:“不是。” 他以为庞嘉雯会追问的,谁知道庞嘉雯只是笑了笑道:“我想着应该也不是,不然我肯定知道。” 她能知道什么?嘴角翘起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江怀勾了勾嘴角,眼眸和煦道:“要不要在这里歇一晚?” 庞嘉雯摇头:“不了,我想早点回去。” 江怀颔首,让陈勇去准备些吃食。 接下来的一路他们都没有停歇太久,一路直奔肃州。 …… 七月中旬,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太子突然暴毙,太孙被封为靖郡王,在太子丧事过后的第三天就前往封地靖州。 这一事件直接导致了朝堂风波皱起,有一批太子党的官员接连被贬,就连白烁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白若瑾也正式入了翰林院当值,皇上破例恩准他可以御前行走。 八月初六,太子离世不到一月,皇上亲赐了晋王与忠勇伯之女程蓉的婚事,婚期定在了冬月二十二日。 整个前朝后宫都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奈何却被困于局中,逃脱不得。 秋猎在即,几位王爷都在校场练箭,恨不能一举夺魁。 岂料八月十一的傍晚,晋王一箭射偏,险些要了楚王的性命。幸得白若瑾及时撞开了楚王,可他也因此受了重伤,卧床不起。 皇上震怒,责打晋王五十大板,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入宫。 白府内,太医才刚走圣旨便来了。 白若瑾被封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伤好便即刻上任。 因白若瑾不能下床,圣旨是白汲代接的。 他拿了圣旨去找白若瑾,见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痛惜道:“为了一个正六品的官职,你至于吗?” 白若瑾望着帐顶,整个人透着一股伤重不愈的病弱感。 他道:“你猜之前白烁过来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 白汲没好气道:“你想到他官职比你高,所以你要拼命往上爬。” 白若瑾轻笑,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我想到了我当初是怎么骗嘉雯喜欢上我的。” “我刚去永宁侯府的时候,表面上是个寒门子弟,无依无靠,空有一生傲骨却不得不为了功名前程低头弯腰。那时候的我总是显得被迫或者被胁迫,无论我想做什么都总是不成,无论我有多努力都会被人看不起,悲哀的是,我却不能就此放弃。” “我记得她偷偷把她的笔墨纸砚省下来给我用,带着她的早膳去跟我一起吃,用她的名义去帮我向夫子借阅书籍……” “那个时候她是唯一一个盼我能够出头的人,可我明明不需要那些,却不阻止,反而由着她张罗,想着也算是能为我遮掩几分。” “你看,那时我就是这么对她的。” 谈到庞嘉雯,白汲就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了白若瑾。 他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可这跟你的伤有什么关系呢?” 白若瑾虚弱地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嘉雯在知道我具体身份以后,一定想到了我当初那些委屈求全,步步隐忍全是装出来的,可她为什么从来不提呢?” “她每次都以我骗了她来做借口,想要与我划清界限。那她就应该更狠一点,将当初我在永宁侯府所作所为都说出来,这样我就没有脸再去找她了。” “可她没有。”白汲替白若瑾把话说了。 白若瑾点了点头道:“不仅没有,更是从未向人提过。” 白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望着白若瑾,目光皎洁如月,透着几分清清冷冷的了然。 他对白若瑾道:“你是不是还想骗郡主?” 白若瑾自嘲地笑道:“你看我还能骗她吗?” 白汲摇了摇头,他知道白若瑾不会再骗庞嘉雯了。 可白若瑾要怎么办呢? 他还能怎么办呢? 白汲好像懂了,但他抗拒着,迟迟不肯表露。 白若瑾自顾自地道:“我猜她喜欢的是当初的我,那个需要她保护的白若瑾,而不是现在这个离了她照样可以过得风生水起的白若瑾。” “她以前定是真心喜欢我的,因为只有真心喜欢过所以才能原谅了我那时候所有的欺骗。她现在之所以不接受我,无非是她不喜欢现在的我了。” 白汲看着目露期待的白若瑾,无声地咽下喉咙里的苦涩,顺着他的话道:“如果郡主真的原谅了从前的你,那她一定会原谅现在的你,你又何必要耿耿于怀呢?” 白若瑾摇了摇头,苦涩道:“不,你不懂的。她已经原谅现在的我了,可光是原谅怎么能够?” “白汲,当初倘若谢筝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弃了你,你还会喜欢她吗?” 白汲说不出来,他和谢筝不一样。 谢筝永远也不会像庞嘉雯那么决绝,而他也做不到像白若瑾这样深情。 他和谢筝,顶多算是不辜负吧。 不辜负彼此。 洛阳锦 第115节 第166章 恭迎郡主回家(加更) 过了好一会,白汲才轻轻道:“所以你想拖着这一身的病体去找她?” 白若瑾笑着,嘴角的弧度微微上翘,眼眸温柔和煦。 他对白汲道:“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我是去博取同情的吗?” 白汲见他还未行动便已经一副得逞的模样,那神情看起来哪里像受了重伤的人,简直像是要去见心上人了。 他轻哼一声,不满道:“你若是敢拿你的身体胡来,我就去告诉郡主真相。” 白若瑾斜睨了他一眼,目光算不上冷,最多是有点淡漠。 他道:“我这伤只是皮肉伤,根本不碍事。是楚王临时换的护袖里被人加入了少量吸铁石,以至于晋王的箭突然偏离箭靶,我当时离得近,已经感受到那箭的力度不至于入骨,因此才会以身挡箭。” “事后不到半个时辰皇上便已经知晓,只是摸不准背后的主谋罢了。他想重惩晋王却又不想断了晋王的前程,所以便说我身受重伤,以此来赌朝臣的悠悠众口。” “既然我重伤已经天下皆知,我何不用来引她入局呢?” 白汲愕然,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揭开白若瑾的被子。 只见他身上虽然包扎得厚实,但胸前还是染了些零星的血迹。白汲狐疑着,伸手按了按。 下一瞬,只见白若瑾面色苍白,几欲吐血。 白汲收回手,冷笑道:“这也叫不严重?” 白若瑾气若游丝道:“死不了。” 白汲连被子都懒得替他盖,坐回去道:“我应该预祝你成功?” 白若瑾轻轻咳嗽着,嘴角染上一丝猩红,他虚弱道:“伤在心脉的位置,险是险了点,但不至于会要了我的性命。” 白汲翻了个白眼,无语地瞪着他。但最终瞪不过他那双羸弱无辜的眼神,上前替他盖好了被子。 白汲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若瑾,轻嗤道:“你还别说,我觉得你这回能行。” 他说完就走了,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多呆。 白若瑾静静地躺着,由始至终没有生气。他望着帐顶,眨个眼的功夫,眼神顷刻间变得温柔无辜,纯良无害。 他仿佛找回了往昔的快乐,一个人勾了勾嘴角,腼腆地笑着。 他知道白汲不会懂的,但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或许会有片刻的动容,对他来说,便也足够了。 …… 庞嘉雯踏上肃州那片陌生的土地,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都能让她紧张。 马车刚驶入那片铁蹄踏过的黄土,她便忍不住撩开车帘,四处张望着。 远处跶跶的马蹄声传来,阵仗之大,宛如排山倒海。 庞嘉雯的心脏揪了起来,心急道:“是训练的骑兵吗?” 江怀让陈勇把马车停下,然后对庞嘉雯道:“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庞嘉雯狐疑,掀帘下车。 她站在空旷的草地上,远处奔来数千骑兵,一个个身姿骁勇,驰骋无畏。他们当中最前那个扛着庞氏的战旗,迎风挥舞,英姿勃发。 庞嘉雯傻傻地站在原地,整个人被庞家军的气势所震,一时间泪涌而出。 待领头的两位将军再近些,庞嘉雯下意识捂住嘴巴。哽咽的声音从她的指缝中透了出来,她不敢置信地道:“大哥,二哥……” “大哥!” “二哥!” “大哥!” “二哥!” “是我,我是嘉雯!” 庞嘉雯迫不及待地奔过去,她那身姿在空旷的草地中看起来娇小极了,仿佛还跟小时候一样。 庞嘉英和庞嘉荣一跃下马,宛如雄狮猛虎一般奔去,势头之猛,堪比风中利箭。 不消片刻,庞嘉雯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纳入怀中,紧紧地抱着。还未等她能喘上气,后背便被一股蛮力撞了过来。 兄妹三人紧紧地抱着,谁也不愿放开。 庞嘉雯埋首在大哥的怀里哭泣,明明这一路也没有受什么委屈,但就是控制不住。 庞嘉英和庞嘉荣听见她的哭声,心都要碎了,越发将她搂得紧紧的。 京城那帮畜生,迟早他们要回去一个一个地收拾。 庞嘉英推开庞嘉荣,弯腰看着垂首哭泣的庞嘉雯,哽咽道:“别哭了,让大哥好好看看你。” 庞嘉雯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抬起头来。 小姑娘的眼睛比溪水还清澈,小嘴撅起,每次委屈都会下意识皱着眉,却傲娇地什么也不肯说。 庞嘉英笑着,捧着她的小脸道:“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庞嘉荣凑过去看,眼睛里闪着泪光,亮晶晶地盯着庞嘉雯道:“是没有变,还是那么漂亮。” 庞嘉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扑进庞嘉荣的怀里道:“二哥,我好想你啊。” 庞嘉荣稀罕地抱着她,下巴在她的头顶蹭啊蹭,温柔道:“二哥也想你。” 庞嘉英看得眉头紧皱,酸里酸气地道:“就不想我?” 庞嘉雯刚想抬头说句话,被庞嘉荣摁着不准抬起来。 他眷恋不舍地抱着庞嘉雯,好想像小时候一样偷偷亲一亲她的小脸蛋,但是现在不行了,嘉雯长大了。 他遗憾地蹭着庞嘉雯的额头,嘟囔道:“别动,再给二哥抱一会。” 话才刚说完,庞嘉英直接动手了。 紧接着他们两兄弟又像小时候争着带妹妹一样,当着庞嘉雯的面打了起来。 小时候的庞嘉雯只会鼓掌,谁打赢了她就跟谁走,为此两位哥哥没少负伤。 可现在她哪里舍得,当即站在他们两个的中间挡着,一人扣住一只手道:“大哥,二哥,你们可不许再打架了。” 庞嘉英摩拳擦掌,轻笑道:“我们这叫切磋,不叫打架。” 庞嘉荣活动着筋骨,附和道:“是啊,我们天天切磋,不会伤到彼此的。” 话落,不知是谁闷哼一声。 庞嘉雯:“……” “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家,回家再打行不行。” 庞嘉英和庞嘉荣异口同声道:“行。” 末了,两人都对庞嘉雯道:“我们回家。” 两声响亮的口哨冲向天际,庞嘉英和庞嘉荣的战马飞奔过来。 不远处几千骑兵齐刷刷下马跪地,高呼:“恭迎郡主回家。” 那声音响彻四野,庞嘉雯被震得脸红,连忙道:“回吧,都回吧。” 庞嘉英和庞嘉荣见她如此窘迫,当即哈哈大笑。 不远处的江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当他看到庞嘉英亲自给庞嘉雯牵马的时候,才明白这丫头当初在西宁过的是什么日子。 缘不怪她一直想回来,庞家两位公子都如此宠她,庞彪更是连婚事都由着她,可见她在庞彪的心里就犹如这草原上的月亮,是庞彪心尖上的那一抹温柔。 “走吧。” 江怀轻轻地说,带着陈勇和如意跟了上去。 第167章 骄纵 肃州的大将军府邸改建自鞑靼的梁王府,占地之广,宛如一座行宫。 府门口宽敞的街道已经打扫干净了,庞彪穿着一身青色暗云纹的圆领袍,带着方巾,有些急不可耐地等着。 一双红色的翘头履自他那衣袍下露出,到添了几分喜庆。 徐云婳垫着脚帮他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褶皱,轻笑道:“你别急,嘉雯就快到了。” 庞彪一把握住徐云婳的手,握得紧紧的。他低声道:“我怎么能不急,来的可是我那日思夜想的大闺女。” 徐云婳原是想笑话他的,可感觉他手心炙热异常,隐隐有了汗渍,便知道他很紧张。 当初把女儿送走她就后悔了,可那是她的娘家,她若是不放心,丈夫就更不放心了。 徐云婳回握着庞彪的手,哽咽道:“是我对不起她。” 庞彪听后,立即蹙了蹙眉,不悦道:“徐家是徐家,你是你。你忘记了我们夫妻吵嘴的时候嘉雯总是偏帮着你,她是不会怪你的。” 徐云婳何尝不知女儿不会怪她,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难受。 派出去打探的小厮飞奔回来,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张开就道:“大将军,夫人,郡主她回来了。” 庞彪听后,立即疾步上前。 可没走几步他又退回来,搀扶着徐云婳。 他有些紧张地对徐云婳道:“也不知道我选的礼物嘉雯喜不喜欢?还有我给她准备的衣服首饰也不知道合不合她的意?嘉雯她大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行笄礼了,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只陪她过了一个六岁的生辰,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夫人,我有点害怕……” “你说嘉雯她不会都认不出我来了吧?” 庞彪说着,突然不走了。 徐云婳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哭笑道:“行了,别孩子气了。” 话落,她听见女儿大声地喊道:“爹!娘!” 徐云婳猛地抬头看去,记忆中的小丫头早就褪去了稚嫩和青涩。 她自那马背上一跃而下,身姿飒飒,飞奔而来。 洛阳锦 第116节 徐云婳只觉得眼睛涨涨的,有些难受,可她却没有眨眼。她就那样看着自己的女儿,努力想要将她同记忆中的模样揉在一起。 小丫头还是喜欢穿紫色的衣衫,梳着垂云髻,带着苏梅色的珠花,宛如一朵初初绽放的海棠。 庞彪看到女儿扑过来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张开手臂接着,他的小丫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么活泼。 刚刚他还在说怕女儿不认识他,但其实他心里真正害怕的,是见到一个与他生分女儿。 就算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好好补偿她,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难过。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软得不像话。 年幼那个看到他就往他怀里扑,嘴里嚷着就要爹爹抱的小丫头,她回来了。 庞彪越过妻子一把将女儿抱住,他多想像小时候一样逗她开心,抱着她转圈圈举高高。 可是女儿大了,他再也不能那样随心所欲,只能克制着。 “你瘦了。” 庞彪说着,放开女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庞嘉雯笑着,眼睛里闪着泪光道:“没有,女儿只是长高了。” 庞彪比了比,肯定道:“是长高了,离开的时候你才到我胸口这里,现在都高过肩膀了。” 庞嘉雯嘿嘿地笑,挽着他的手,亲昵地道:“爹爹,我好想您。” 庞彪眼睛一红,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柔道:“爹爹也想你。” 徐云婳在一旁擦着眼泪,轻笑道:“就你们父女情深,我就不想了?” 庞嘉雯连忙抱住母亲,哽咽道:“我也想娘,做梦都想。” 徐云婳搂住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不走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不准你离开了。” 庞嘉雯破涕为笑:“您是要留女儿在家招婿吗?” 徐云婳还未表态,庞彪却已经掷地有声道:“有何不可?” “你两个哥哥都是自己打天下挣家业,父亲挣下的便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挥霍都行。” “招婿而已,父亲准了。” 庞嘉雯轻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笑道:“我知道无论我想做什么,父亲都会永远支持我。” 末了,又有些伤感道:“哪怕我携人私奔,跑来找您做主,您也会成全我的吧?” 庞彪拍了拍她的额头,骄傲道:“你若是带了人来见我,那便不算私奔,父亲自会为你做主。但倘若你强抢良家男子回来也不用担心,父亲会为你当一回土匪头子,押着他让他和你白头到老。” 庞嘉雯当即泪眼汪汪地将怀中珍藏的庚帖取了出来,跪在地上道:“爹爹,女儿会很听话,绝不会做出让爹爹蒙羞之事。” 庞彪看她双手捧着的庚帖,笑了一下。他蹲下来,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并将她双手合拢,将那庚帖捏在其中,握得紧紧的。 庞彪道:“爹爹一生纵横沙场,生死富贵早已看淡,若说还有什么不舍,便是你这个小娇娇还没有人能替我护着。” “嘉雯,如果可以,爹爹这一辈子都不希望你会出嫁。但倘若有一天你想,那你也不用顾忌什么,父亲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庞嘉雯啜泣着,豆大的泪珠接连滚落。 她看着父亲,看着落在父亲肩上的斜阳,仿佛找到一直以来最温暖的所在。 她伸手抱着父亲,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入他的肩窝。 一阵低泣后,庞嘉雯忍不住道:“我知道这世间唯有父亲最疼我。” 所以我回来了。 就算在京城并没有受什么欺负,一路也没有什么异乡的落魄孤独。 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回来了。 她只是想父亲母亲,想两位哥哥,想这个家了。 庞彪抱着女儿,像儿时哄她睡觉那样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爹爹知道的,爹爹什么都知道。” …… 入了大将军府邸后,江怀在晚宴时才见到庞嘉雯。 她穿着一身红色绣金蝶的齐胸襦裙,外面罩了一件千金难换的流金纱披帛,梳着垂云髻,戴着珍珠发箍,插了一对四蝶坠珠步摇。 她大步而来,裙摆宛如一团火焰,身上的披帛更是随风摇曳,飘逸动人。 江怀抬头时微微一愣,却见庞嘉雯大大方方在厅堂里转了一个圈,颇为骄傲道:“父亲为我选的,好不好看?” 庞嘉英和庞嘉荣连忙鼓掌,异口同声地说:“好看,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庞彪嘿嘿地笑道:“我选的就是不错,嘉雯穿这一身真好看。” 徐云婳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艳了。” 江怀颇为赞同,觉得还是徐夫人靠谱点。 庞嘉雯本就生得好,穿上这身衣服艳光逼人,灼灼其华,宛如天际将暗时,天边那抹烈焰灼灼的红云。 太美了,也稍显骄纵。 但庞嘉雯却傲娇道:“父亲为我挑的,再艳我也要穿。” 江怀端着茶杯润了润嗓子,并不打算开口。 现在的庞嘉雯已经骄纵起来了,可见有了父母和两位哥哥的撑腰,他这个做师父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第168章 丁心宜 回肃州的第一个晚上,庞嘉雯是陪母亲一起睡的。 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靠进母亲的臂弯里,但还是侧着身,挽着母亲的手臂,亲昵地靠在母亲的肩上。 或许是阔别太久了,母女俩都没有什么睡意。 庞嘉雯就道:“娘,您知道大舅舅有外室吗?” 徐云婳微微一愣,随后道:“你怎么会问这个?” 庞嘉雯道:“我听小舅舅说大舅舅年轻时心有所属,又曾听大舅母与大舅舅吵嘴时说不会给外面的女人腾位置,所以便暗暗猜的。” 徐云婳道:“年轻的时候是有一个,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庞嘉雯一下子坐起来,惊讶道:“您知道啊?” 徐云婳怕她着凉,拉着她躺下后才道:“我还见过呢,是位长相极美的女子,温婉动人。” “当年你大舅舅要去出使瓦剌,又怕你大舅母发现,便将她托给我照顾。” “她还为你大舅舅生下一子,取名为徐诚,小名诚诚,算起来应该快满十岁了。” 庞嘉雯揉搓着手指,心里惴惴不安。 “那您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吗?” 徐云婳道:“你大舅舅说她是罪臣之女,姓丁,名为心宜。” “丁心宜?” “可为什么是大舅舅告诉您的,不是她告诉您的?您不是说还照顾过她吗?” 徐云婳道:“我当年见到她的时候,她怀着身孕,神智已经不清了。你大舅舅说是因为她亲眼看见父兄惨死,所以才变成这样。” “你大舅舅送她到西宁,也就住了半年左右,等她生了孩子就派人接走了。” “那您知道大舅舅把她接到哪儿了?”庞嘉雯焦急地追问道。 徐云婳看女儿如此紧张,狐疑道:“是不是你大舅母发现了,让你来问的?” 庞嘉雯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是……是……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去永宁侯府找他的母亲,说是当年看见大舅舅在他母亲身边出现过。” “而且据小舅舅所说,大舅舅当年就是爱慕过我这个朋友的母亲,所以我才会来问您的。” 徐云婳咂舌,惊讶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庞嘉雯道:“这个您先别管,我得先确认您说的这个丁心宜到底是不是他母亲,否则这种事情怎么好往外说?” 徐云婳点头附和道:“你说的也对。” “可现在要怎么证明?当年你爹在外打仗,我又要照顾你们兄妹三个,也仅仅见过她几面。每次都是送些补品和银两,最后一次我送了些孩子的衣物和抱被。” 庞嘉雯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丁心宜,您知道大舅舅把她接到哪里去了?” 徐云婳摇头,陷入回忆中。 “当年你大舅舅说未免将来出事累极我,便叫我全当没这回事。所以他们离开后我就没有再过问了,我甚至于想,以你大舅舅的性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认回那个孩子的。” 庞嘉雯急得都快哭了,如果当年母亲照顾过的人真的是表姑姑江悦,那母亲一定会很自责的。 父亲那么敬重李老夫人,自己的妻子却变相帮了恶人,让表姑姑流落在外受尽屈辱,这换了谁都受不了。 庞嘉雯连忙下床,一边慌忙地套衣服,一边道:“娘先睡吧,别管我了。” 徐云婳惶恐道:“你不会是去找你爹吧?” 庞嘉雯摇了摇头,鞋子还没穿好就跑了。 她径直来到客房,却发现江怀根本不在客房里。 着急的庞嘉雯撞上了陈勇,连忙问道:“我师父呢?” 陈勇道:“主子被大将军请去书房说话了。” 庞嘉雯刚奔出去又折回来,她蹲在江怀的门口,准备等他回来。 陈勇见状,问道:“要不要我去请主子回来?” 庞嘉雯捏了捏拳,摇着头道:“算了,现在夜深了,他们应该谈不了多久了。” 主要是她也害怕,真要一下子说出来,她也怕师父会受不住。 庞嘉雯站起来,喊着陈勇道:“你去替我准备些作画的宣纸和笔墨送过来。” 陈勇应声下去,不一会便将笔墨纸砚都备齐了。 庞嘉雯推开江怀的房门,将画纸铺在圆木桌上,自己动手研墨。 白若瑾酷似他的母亲,那她画一张白若瑾画像给母亲看,便知道丁心宜到底是不是江悦了? 洛阳锦 第117节 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之处,都会摧毁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可她不能掩盖事实。 真相到底如何,哪怕要她替母亲受过,背着荆棘到江家给李老夫人请罪她也要追查到底。 庞嘉雯坐下来,开始画。 白若瑾是个清冷的人,因为长得好看,常年给人一种清清艳艳之感。 这样的人说好画便好画,说不好画便不好画,神韵是尤为重要的。 庞嘉雯先画轮廓,后画五官,最后才画了衣物。 她画得太入迷了,连江怀回来都没有看见。 江怀移步到她的身后,看着她细致地描着画中人的眉眼,白若瑾那双清冷潋滟的眼睛便在江怀的眼前一闪而逝,倘若不是她这轮廓线条画得有些粗糙,就是真的白若瑾站在这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模样了。 江怀随手替她研墨,她头也不抬,嘴里却下意识说着谢谢。 江怀眼眸微动,仔细打量。只见她散着发,身上钗环首饰皆无,纯白色的寝衣外罩了一件韶粉色的大袖衫,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再一看她的脚连袜子也没有穿,随意地搭在鞋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穿的是木屐。 江怀蹙了蹙眉,开口道:“你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在我的房间里画白若瑾?” 庞嘉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笔尖划过宣纸,染上一片黑。 好在那一处只是在衣襟上,并不打紧。 庞嘉雯搁下笔,抬起头来道:“不是的,我想让您看看,我画得像不像?” 江怀细看一眼,淡淡道:“除了没有画出白若瑾的俊美风姿,神韵大抵还是有的。” 庞嘉雯还是担心,便道:“要不您给我画一幅好不好?” “我要一幅白若瑾俊美的画像,乍一看上去,比女子还要漂亮。” 江怀道:“可以。” 庞嘉雯立即喜出望外。 下一瞬,江怀看着她道:“那你先跟我说说,你要他的画像来干什么?” 庞嘉雯皱着眉,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江怀却慵懒地坐了下来,不咸不淡道:“想骗我的话,会被雷劈的。” 庞嘉雯:“……” 第169章 完了 庞嘉雯想了想,跟江怀打着商量道:“要不您先画好我再说?” 江怀口气强硬道:“不行” 庞嘉雯回头看看自己画的白若瑾,虽说是和他本人有些出入,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差了。 她当即道:“那算了,我就不劳烦师父了。” “夜深了,师父早些休息,徒儿明天再来给您请安。” 庞嘉雯说完,准备抽走画纸。 江怀用手按住,淡淡道:“明天来拿吧。” 庞嘉雯意外地唤道:“师父……” 江怀懒得看她,只是将她那画纸揉成一团,扔了。 庞嘉雯:“……” …… 这一夜庞嘉雯都没怎么睡好,天一亮她就去厨房端了早膳,直接在江怀的门前候着。 她去了没多久江怀就打开房门了,他披了件对襟大袖衫,看样子才刚刚起床。 庞嘉雯低眉垂眸道:“师父,我来给您送早膳的。” 江怀侧身让她进去,庞嘉雯猫着身子,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原本是想将早膳放在圆木桌上就离开的,谁知道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圆木桌摆了一幅上好色的美男图,一时间惊在原地。 最后还是江怀将她手上的托盘接过,淡淡道:“你看看可满意?” 庞嘉雯还能说什么?惊呼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画卷上的男子风姿俊朗,翩翩如玉。那五官和白若瑾如出一辙,细看时还能看到他浓密的眉峰下隐藏的一颗小痣。唇瓣薄厚适中,乌发漆黑如墨,神情寡淡而漠然,眼神犀利而明亮,就是真的白若瑾站在这里,也不外乎是这个模样了。 庞嘉雯不由自主地给江怀鼓掌,惊艳道:“师父,您简直太厉害了。” 江怀轻嗤一声,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为什么想要这样一幅画了吧?” 庞嘉雯一边卷着宣纸,一边道:“可以可以。” 她刚卷好便一溜烟地跑了,惶惶不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只听她大声道:“师父,您等我一会,我一会回来说。” 小丫头到底还是食言了。 江怀看她那做贼心虚的样子,也懒得追究。 他传来陈勇把早膳都撤下去,一夜未眠,他现在只想睡会。 …… 庞嘉雯拿了画就去找她母亲,徐云婳见着画像,当场就愣住了。 只见她摸着画中人的眼睛仔细观摩着,随后便道:“这样一双含情眸,眼尾上挑,蕴含桃花,的确是一模一样不会错的。” “难不成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您不再看看吗?真的很像?” 徐云婳肯定道:“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他面貌神情都有些相似之处。倘若是他在找丁心宜的话,那就一定是了。” 庞嘉雯软软地跪在地上,抱着徐云婳的双脚道:“完了完了。” 徐云婳被她吓得不清,连忙拉着她道:“怎么了?什么完了?” 庞嘉雯哭丧着脸道:“您知道我那个朋友他是谁吗?” 徐云婳狐疑道:“是谁?” 庞嘉雯哀哀道:“就是那个跟我议亲的白家长公子,他要找的母亲是李老夫人的嫡次女,江贵妃娘娘的亲妹妹,江悦。” “什么!!”徐云婳惊呼,脸色瞬间就白了。 庞嘉雯点着头,十分肯定地告诉她道:“就是她,我要唤一句表姑姑的江悦。” 徐云婳倒吸一口凉气,忽而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昏死过去。 庞嘉雯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紧张道:“娘,这件事咱们瞒不住的。” 徐云婳听后,强撑着站直身体,怒斥道:“你以为娘是害怕?” 庞嘉雯不敢答。 徐云婳怒气匆匆道:“你还不快去找你爹和你师父,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庞嘉雯喜出望外,连忙道:“母亲别急,女儿这就去请父亲和师父来。” 话落,她立即奔了出去,身形极快。 …… 江怀没有想到,一趟肃州之行会有这样的收获。 他坐在厅堂里,听着徐云婳口述当年事,一时间神情凝重,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庞嘉雯坐都坐不住,是蹲在他身边的,像只随时准备嗷嗷认错的小狗。江怀伸手将她拎到椅子上,转而对徐云婳道:“倘若现在丁心宜站在您的面前,您还认得出来吗?” 徐云婳肯定道:“一定可以的。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漂亮的女子,虽然神志不清但却从不伤人,每日里只是喃喃地说着话,做些针线解闷。” 江怀道:“那好,我现在去画一幅我姐姐的画像,到时候还劳烦徐夫人认一认。” 徐云婳连忙道:“二叔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要怪就怪我当年没有警惕之心,全然听之信之,丁心宜若真是您的姐姐,那我可怎么有脸去见老夫人啊?” 庞彪在一旁也是长长一叹,这样的往事他竟然也是半点不知,心里实在惭愧。 江怀道:“徐夫人和大将军不必自责。母亲是明理之人,纵然知道也只会感谢徐夫人当年照料家姐之恩。” “只是倘若这丁心宜真是我姐姐,还望徐夫人不要袒护永宁侯,更不要为他求情。” 徐云婳羞愧道:“二叔放心,倘若真是他做下的,我绝不袒护,更不会为他求情。” 江怀拱手作揖,淡淡道:“嘉雯在京城也屡遭永宁侯府算计,但她因徐夫人之故,纵有我母亲为她撑腰也从未还击过。” “徐夫人对永宁侯府眷恋不舍我能理解,但如今的永宁侯府已不再是当初护着徐夫人的永宁侯府,还望徐夫人不要太伤心。” 纵然江怀不提,徐云婳也早就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认真道:“二叔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江怀走了,临走前把庞嘉雯叫上。 庞嘉雯一步三回头,生怕父亲母亲吵起来。 江怀就道:“你父亲没那么糊涂,你在那里只会碍事。” 庞嘉雯稍稍放心些,狐疑道:“那我跟您去干嘛?” 江怀望着她,一时失语。片刻后,他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若瑾母亲长什么样子?” 庞嘉雯:“……” 这个她还真想知道。 第170章 冤家 母亲是个极有担当的人,这让庞嘉雯彻底没有了心理负担。 洛阳锦 第118节 江怀在作画的时候,她在一旁蘸墨,她想给白若瑾写信。 就是铺着宣纸,提笔时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庞嘉雯看着空白的宣纸发呆,她可以想象如果丁心宜真的是白若瑾的母亲,那么他有多激动就会有多难过。 白若瑾长得那么像他的母亲,前世若她真的将白若瑾带到父母的面前,母亲就一定会想起丁心宜的。 那么大舅舅是不是就会露馅了,这也是他最害怕的事情。所以大舅舅明知道是她的错还要严惩白若瑾,狠狠将他的双脚打断就是为了以绝后患吗? 庞嘉雯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就哭了。她从不否认白若瑾前世那双脚就是为她断的,可此时再想起,却还是觉得撕心裂肺的。 如果他的一切悲剧都是源于她的存在,那么她责怪了他那么久,在梦里都不肯与他和解,他心里又该是何等地悲凉? 宣纸上墨迹未染却先湿泪痕,江怀抬头看着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便有几分心浮气躁的。 他搁下笔,淡淡道:“你是怕若瑾会怪你?” 庞嘉雯惊觉失态,连忙把眼泪擦干。 她哽咽着,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江怀肯定道:“你放心吧,若瑾他不会怪你的。” 不仅不会怪,也许知道了会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江怀及时打住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再提笔时终是无法静心。 反观庞嘉雯,一番哭泣后到是认认真真开始写信了。 她先是告诉白若瑾自己已经平安到达了肃州,随后又问他在翰林院怎么样了?让他不要为母亲的事情伤神,她已经请父母帮忙打探…… 如此,倘若真的有了消息,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他了。 待写完了信,庞嘉雯也看见了白若瑾母亲画像。 那的确是一位温婉动人,清丽无双的女子。画卷中的她甜甜地笑着,眉眼弯弯,戴着一顶华丽而精致的凤冠,穿着缠枝凤纹的喜服,是出嫁时的模样。 江怀搁笔,淡淡道:“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她笑得很开心,丝毫没有因为远嫁而觉得难过。” 庞嘉雯小心翼翼地拿起画卷,认真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江怀看了一下她写好的信,问道:“你不准备等你娘认一认,等确定了便一起告诉若瑾?” 庞嘉雯摇了摇头,看着画像道:“就算现在能确定,可线索呢?十年了,他找了十年了,我不想再让他失望。” 江怀道:“你想找到了再告诉他?” 庞嘉雯摇了摇头:“我有线索了就会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等那么久。” 江怀从她手中夺过画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来跟他说。” 庞嘉雯跳起来要去抢画卷,江怀却举得高高的不让她碰到。 庞嘉雯眼睛都红了,愠怒道:“师父,您不能拦着我。” 江怀道:“我不拦着你,又让你们两个继续吵架吗?” 庞嘉雯突然词穷,心虚道:“我们哪有经常吵架?” 江怀冷哼:“没有吗?我以为你们两个就是冤家,根本没有和好的时候呢?” 庞嘉雯:“……” …… 徐云婳看了江悦的画像,确认了她就是徐定口中的丁心宜。 如此一来,他们便有了明确的方向。 当他们坐在一起商议的时候,徐云婳道:“我知道他在江南一代有些产业,尤其是嘉兴。他少年时曾在嘉兴求学,多年来一直惦记那边的恩师,还说过老了以后要去那边静养。” 江怀道:“嘉兴我们早早就查过了。当年若瑾执意要进永宁侯府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个孩子不会说谎,所以我私下里把徐定的产业都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 庞嘉雯道:“十年的时间足够他筹谋了,既然事情发生在十年前,那我们就查十年前。大舅舅是朝廷官员,他去过什么地方都好查,一定会有记录的。” 江怀道:“这件事我去查,你们就当不知,以免打草惊蛇。” 庞彪点了点头道:“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江怀颔首,带着画像走了。 庞嘉雯也准备离开,可刚一动脚便被庞彪叫住。 庞彪狐疑地盯着她道:“刚刚你师父在我不好过问,你和白若瑾,你们是不是早在永宁侯府的时候就有了交集?” 庞嘉雯苦恼地皱着眉,不知道要怎么说? 庞彪看了看她那难为情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拍着庞嘉雯的肩膀,戏谑道:“所以他会绕过老夫人来向我提亲,是不是因为你们吵架了?” 庞嘉雯的脸红了,赧然道:“不是爹爹想的那样。” 庞彪轻哼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庞嘉雯别扭道:“总之不是。” 庞彪道:“就算之前是,现在也不是了。否则你怎么会把自己的庚帖带回来?” “不是也好,洛阳第一世家名满天下。他们家的人脉关系太复杂了,姻亲和姻亲之间有龌龊也不少,实在是没必要去趟浑水。” “旁的不说,就说他的父亲白焕,那也是一位惊才绝艳之人。他娶了你表姑姑以后,一度春风得意,令不少人羡慕。后来正逢新帝启用白家一派的文官,下旨召他回京。好巧不巧,他竟在回京的途中就暴毙了。” “你表姑姑听到消息以后带着白若瑾前去奔丧,这一去便失了踪影。后来久久找不见人,白家便对外宣称她因思念亡夫而病故,草草下葬了她的衣冠冢。” “他们夫妻若在,想必白焕早已位极人臣。至于你表姑姑,就她的性情而言,我是放心将你嫁入白家的,但是现在的话,还是算了。” 庞嘉雯震惊道:“爹爹是说表姑父的死有些蹊跷?” 庞彪轻哼道:“不是我说,是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但白家派人查验了他的尸体,说是心疾所致。再加上皇上也派了人查验过,确定不是中毒或被外力所伤致死,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庞嘉雯不敢细想,当年的白若瑾是这么熬下来的?接连失去父亲母亲,明知道自己母亲还没有死却不得不当她已经死了。 怀抱着那么点希望努力成长,刚可以自主便毅然决然地进了永宁侯府。 可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 心心念念母亲的下落并没有查到,反倒是赔进去了一双腿,被徐定赶出京城…… 庞嘉雯紧握着拳,指甲无意识地掐入掌心。心里有些喘不上气了,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她越来越害怕,真相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如果查抄永宁侯府,算计二叔白烁一家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如果前世她所看见的残忍或许只是片面的?如果真正残忍的是那些在他年幼时就多番算计,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那么她在觉得他可怕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无声地往他的心上捅刀呢? 那些孤寂的日日夜夜,看着他一个人垂坐到天明,看着他宛如一个死人般活着……比起一个已经死掉的她,是不是活着的他更辛苦呢? 庞嘉雯光是想一想便感觉肺腑灌入丝丝寒意,整个人宛如被冻住一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171章 高鹏 肃州的夜晚是宵禁的,满城只见灯火,不见喧嚣。 庞嘉雯站在庭院中仰望夜空,莹莹的星光在天际的边缘延伸着,直到她望不见的尽头。 此时的京城应该很热闹吧,月饼花灯琳琅满目,满城皆是欢声笑语。 往年她总是会怕白若瑾难过,便会准备好月饼糖果与他一起偷偷拜月,如今想来,仿佛已是经年旧事。 只是这中秋节佳节还有个特殊的地方,那便是白若瑾的生辰。 生在花好月圆的日子,奈何却父母缘薄,不得欢聚。 庞嘉雯叹息着,准备买份礼物随着书信一同送往京城。 第二天,城中难得允许摆摊,虽说有士兵把守着,但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庞嘉雯带着如意,拿着大将军府的令牌就上街去了。 她选两个时辰才将礼物选好,送的是一块很特别的小圆石,石头以翠微色为主,其中还有掺杂有暮山紫和姜黄色,色泽混迹其中,宛如蜿蜒的小河,在石头上划出一道道沟壑。 庞嘉雯选这份礼物并不是因为它罕见,而是因为它像极了肃州。在一片连绵不尽的绿地中,免不了有黄沙与河流的交汇,还有那种中原与江南并不常见的浩瀚和渺茫…… 如此种种,如今都已藏在心间,是她渴望已久的归宿。 “走吧,我们回去。” 庞嘉雯说着,带着如意原路返回。 只是刚没走多久,便见巡查的士兵们驱赶着行人,往上的这条道已经封了。 如意往前探了探,回来道:“小姐,咱们有大将军府的令牌,可以过去。” 庞嘉雯看了看四周投来的目光,或羡慕或狐疑,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她蹙了蹙眉,拉着如意道:“我们绕道回去。” 主仆二人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走上几步,只见一个年轻将军突然拦住了她们。 庞嘉雯抬首时微微一愣,眼前的人圆头圆脑的,眉峰浓密,皮肤黝黑,整个人轻抿着唇,一双深邃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偏生又一句话都不说。 “你是……” “你猜!” 他一说话,声音便露馅了。暗哑的嗓音里掩饰不住欣喜,同时眼里也开始闪烁着泪光。 偏生他性子倔,一直强撑着不肯让泪水落下。 庞嘉雯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不敢置信道:“你是小胖子。” 身后传来士兵的嬉笑声,庞嘉雯回头,见他们站得整整齐齐的,虽然极力忍笑,但好在队形没乱。 她转过头来,对高鹏道:“今天你当值?” 高鹏点了点头,手指飞快地从眼角划过。 只见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浑身充斥着一股野性道:“我长大了,当了将军了,你不能再叫我小胖子。” 庞嘉雯笑着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高将军。” 洛阳锦 第119节 高鹏指着上面那条街道,神情颇为严肃道:“我送你回去。” 庞嘉雯道:“不用了,上面不是封路了吗,我们走下面绕一下。” 高鹏道:“天色将晚,所有的街道都要陆续封路。但你是郡主,就算这街道有重兵把守,所有人不得进出,但你不一样,你可以走。” 庞嘉雯见他说得十分认真,眼神黝黑执拗,便下意识没有反驳。 在高鹏的护送下,她和如意顺利进入了空旷的街道,很快就回了大将军府。 庞嘉雯想请高鹏进去坐坐,高鹏因有任务在身便推辞了。 但临走前,他从腰间取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高举着对庞嘉雯道:“郡主等我,我明日必会过来。” 庞嘉雯一脸懵状。 高鹏笑了笑,握着他的弯刀转身走了。 庞嘉雯还愣在原地,直到如意跟她说:“小姐,你说是高鹏将军是不是想来向你提亲啊?” 庞嘉雯愕然,双眸呆滞地望着如意。 如意轻声道:“我们虽然刚回来,可我也听说了。少将军他们在战场得了战利品,大将军都会允许他们留着,将来送给心仪的姑娘。” “刚刚高鹏将军给你看的,好像就是他的战利品。” 庞嘉雯:“……” 她这才刚回来呢?小胖子是想娶媳妇想疯了吗? …… 庞嘉雯把书信和礼物一同交给了父亲,请父亲代为寄出。 庞彪直接派人送去了驿站,不曾想,没过一会便被陈勇给截了。 陈勇将信件和礼物交给江怀的时候,大将军府正在筹备中秋晚宴,阖府上下欢声笑语。 江怀看了信,庞嘉雯并没有增减,如她所说,她想查出线索再告诉白若瑾。 至于那份礼物,到还真有点意思。 江怀将礼物装回去,递给陈勇道:“让他们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陈勇应声,很快就去办了。 江怀一个人站在庭院里,目光幽深。 白若瑾在永宁侯府用的身份都是假的,可庞嘉雯怎么知道中秋节是白若瑾的生辰呢? 白若瑾没有失去那段记忆之前,他们是不是都已经…… 江怀头疼地扶额,正在发愁至极,突然有人从后拍着他的肩膀。 他听那脚步声,头都没有回就道:“中秋节才出现,是查到线索了?” 张朔哈哈地笑,开怀道:“查到了。” 江怀意外地望着他,问道:“查到什么了?” 张朔收敛神情,凝重道:“并不是什么鬼神之说,是被人灌了药。具体是说不上来了,不过从她的言语中可以探知,她是认识李长风和张宜真的。” 江怀道:“如此便可以证明,当年那个人没有说谎。” 张朔轻笑道:“时过境迁,还是照样没有证据。可我至少知道他们是相识的,并不是那个人胡诌出来。如此,也不枉师父他老人家尽心尽力养育我多年,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江怀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鄙夷道:“蠢。” 张朔大声反驳:“你不蠢?我刚在门口看见有个小将军送嘉雯回来,貌似明天还要过来求亲呢。你这个当师父的,是准备送她到肃州就撒手不管了?” 江怀蹙着眉,阴沉地瞪着张朔道:“你看见了你怎么不管?” 张朔轻哼:“人家又没明说,只是给嘉雯看了看他手上的战利品,你让我怎么管?” 江怀冷冷地瞥了一眼张朔,拂袖离去。 张朔在他背后喊道:“你等我换身衣服跟你一起去啊,嘉雯还不知道我来了呢。” 江怀的脚步越来越快,没好气道:“那与我何干?” 张朔:“……” “哎呦,脾气见长啊!” 他狐疑着,直接进江怀房里换衣服去了。 第172章 绵里藏针 大将军府的中秋宴基本算是庞嘉雯和江怀的接风洗尘宴。 至于后面来的张朔,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便没分席而坐。 庞嘉雯坐在两位哥哥的中间,对面恰好是穿着白色直裾,外罩一间浅绿色对襟鹤氅的江怀,以及穿着江怀那件青鸾色绣细竹纹直身的张朔。 庞彪在说话,大抵都是感谢江怀和张朔照顾庞嘉雯的客气话。 话落,举杯相敬。 江怀和张朔同时举杯,异口同声道:“哪里,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庞嘉雯见他们肩膀几乎贴在一起,宽敞的大袖一起垂下,看起来极为相衬。她不知不觉看痴了去,脑海里便想起了那句举案齐眉的话。 偏巧这时,张朔朝她看过来。 庞嘉雯面色赧然,不好意思再瞧,只好垂下眼眸。 过了一会,她稳住心绪,再次抬头时发现张朔故意往江怀那边靠了靠,江怀椅子都歪了,看起来一直在极力忍耐。 庞嘉雯被张朔逗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有璀璨的光芒溢了出来。 江怀想是发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只见庞嘉雯瞬间紧抿着唇,因为害怕控制不住,那贝齿都咬在唇瓣上了。 江怀斜睨着,警告地看了一眼张朔。 下一瞬,张朔举杯,对庞嘉雯道:“喝酒吗?” 庞嘉雯连忙站起来,朝张朔敬了一杯道:“在家中可以喝的,我敬师叔。” 说完,一饮而尽。 江怀那句“不可”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他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庞彪夫妇目露宠溺,根本没有拦着庞嘉雯的打算。 庞嘉英和庞嘉荣就更别提了,一个一脸笑呵呵地看着庞嘉雯,纵容之意十分明显,另外一个还在给她斟酒,好似怕她喝不醉似的? 江怀饮下杯中酒,自嘲地想着,幸亏他刚刚没有开口,否则岂不是笑话一般? 他刚这样想,便见庞嘉雯又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举着酒杯对他道:“师父,我真的很喜欢您。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可以一辈子跟着您。” 前半句,听得心虚,险些站起来给庞彪夫妇赔罪了。 后半句听得心塞,感情师徒缘分也没几年了。 江怀勉强勾了勾嘴角,叮嘱道:“你少喝点。” 庞嘉雯应声,乖巧道:“在家里我也只陪师父和师叔喝,不会喝多的。” 江怀微微颔首,坐了下来。 对面,庞嘉英举杯,对着庞嘉雯道:“来,我们兄妹喝一个。” 庞嘉荣不甘示弱,也斟满酒杯对庞嘉雯来:“来,还有我,我们一起喝。” 江怀看着庞嘉雯刚刚说好的只陪师父师叔喝,转过头,兄妹三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碰杯后又一饮而尽。 好! 真好啊! 当着他的面就敢敷衍的好徒儿!! 张朔见江怀一个人闷着不说话,似乎看出点什么来,便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江怀。 江怀转过头,撑着手肘,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张朔。 张朔也撑着手肘,侧着身回望着他。 江怀突然觉得他好无聊,就转过头去了。 这一转过去,发现庞家一家子都在看着他和张朔。 目瞪口呆。 江怀:“……” …… 晚宴后,庞嘉雯送张朔去客房。 路上庞嘉雯问道:“疯道人呢?” 张朔道:“我把他安置在一位朋友那里,你不用担心。” 庞嘉雯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您知道我师父会在肃州待多久吗?” 张朔愣住,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个暂时还不知。他来肃州本意是陪我,现在我还不会走,他就应该不会走。不过你放心,如果你师父要走的话,他会提前告诉你的。” 庞嘉雯听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张朔道:“您和师父根本就不是一对,您还老是逗他。” 张朔意外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庞嘉雯道:“因为我曾经也有喜欢的人啊,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师父纵容你,但也嫌弃你,他看你的目光绵里藏针,好似你敢撒野他就敢揍你一样。” 张朔大笑,他重复着庞嘉雯的这句:“绵里藏针!”很快又拍手称好! “这个形容太绝了,你师父一向都是这么对我的。” “不过也不怕,他的针再硬也要不了我的命,我们不过是互相嬉闹取乐罢了。” 庞嘉雯了然地点了点头,羡慕道:“师父和师叔的感情真好。” 张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戏谑道:“我们的感情再好也比不上将来你和你夫婿的感情好。” 洛阳锦 第120节 “今日我瞧着那个高小将军不错,他是你的青梅竹马?” 庞嘉雯没有想到那一幕会被张朔给看见,便解释道:“那个小胖子,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不过已经好久没见了,我今天看见他都吓了一跳,他现在长得很高,身上也透着一股陌生的野性。” 张朔问道:“如果他来向你父亲提亲,你会不会同意?” 庞嘉雯无奈道:“我现在哪里会想这些啊?” 张朔不解地问:“那你会想什么?” 庞嘉雯苦笑道:“您去问我师父吧,他比我还清楚。” 张朔皱着眉,追问道:“你师父不会是要奉老夫人的命令把你带回京城去吧?” 庞嘉雯摇头,心戚戚道:“不是的。您就别猜了。” 她说着,止步不前。 张朔很快明白其中定有内情,便道:“好,师叔去问你师父,你快回去休息吧。” 庞嘉雯看着张朔,神情有些蔫蔫的,但又不想说话。 张朔忍着笑,装作唉声叹气道:“好好好,师叔先走。” 庞嘉雯站在原地,看着他顺着长廊进了客院,这才折身离开。 可没走几步,便看着提着灯站在树荫旁的江怀。 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脸庞,让他看上去五官柔和些,人也没有那么冷漠疏离。 庞嘉雯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轻轻喊道:“师父。” 江怀看向她,淡淡道:“你之前说想查若瑾母亲的事,等有了线索我会告诉你的。” 庞嘉雯愕然,随后有遏制不住地欢喜道:“您不阻止我了?” 江怀点了点头,目光幽幽道:“他进永宁侯府就是为了追查他母亲的下落,你们也因此结识。我觉得这件事无论结果怎么样,你都应该要知晓。” 庞嘉雯喜不自胜,先是认真谢过江怀,随后才道:“那我会随时准备好,只要一有消息我就会跟你一道去查的。” 江怀道:“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庞嘉雯急急道:“不麻烦不麻烦,我怎么会嫌麻烦呢?” 他们要去找的人可不仅仅是把白若瑾的母亲啊,那还是李老夫人的女儿,她放在心里敬着的表姑姑呢。 麻烦二字,她从未想过。 她只是怕自己不能参与其中,寻不回那位温婉清丽的女子,也抚慰不了白若瑾心中那些痛苦的遗憾…… 第173章 “荣华” 中秋的圆月饱满极了,挂在高高夜空上。 京城白府内,淡淡的清辉洒下,照着一道孤单落寞的身影。 刚与母亲一起用过团圆饭的白汲提着一壶桂花酒来了,他看到白若瑾屋里屋外都亮着灯,温暖和煦的灯光照亮了这夜色,可那个静静依着门框而立人形单影只,索然无味。 白汲走过去,将酒壶递给白若瑾:“喝一杯?” 白若瑾看了他一眼,接了过去。他只喝一口便咳嗽起来,听声音伤势未愈。 白汲就讥笑道:“我好像听谁说过,他伤得不重呢。” 白若瑾无奈地笑了笑,将酒壶递还给他。 “朝堂上还未有立太子的风声吗?” 白汲轻靠在一旁,淡淡道:“怎么没有?” “自古以来,立嫡立长,如今嫡不在,自然是以长为先。” 白若瑾轻嗤道:“那就是安王。” 白汲点了点头:“先前有太子,安王身为庶长身份尴尬,没少受太子党排挤。这些年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处处小心谨慎,不出风头也不得罪人。现在立太子的呼声一出,他反而落得了好,众人便又称他有容人质量,是为储君之选。” 白若瑾道:“太子刚殁,楚王险伤,晋王受罚,安王在这个时候呼声最高便注定他当不了太子。” 白汲接着道:“但也不会是楚王。” 他们都很清楚,这几位王爷当中,属楚王的牵涉的势力最强。楚王若是当了太子,皇权必定动摇,皇上正值盛年,绝不会允许儿子的权利大过他去。 太子的死虽说是暴毙,但倘若没有牵扯皇权阴谋,那他的部下又怎么会接二连三被皇上打压? 白若瑾道:“现在还是没有查出太子因何事被皇上猜忌?” 白汲摇了摇头:“锦衣卫督查,禁卫军肃清东宫,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消息传出。不过太子府逃出一个幕僚,被锦衣卫斩杀时高喊一句:““荣华。”便被再无下文,具体原因无人知晓。” 白若瑾轻嗤道:“荣华富贵?” 白汲讥讽道:“谁知道呢?或许吧!做幕僚的不正是希望自己的主子上位,自己能获荣华富贵,名垂青史吗?” 白若瑾看着白汲,打趣道:“我只是一介小小的六品官员,怕是不能让你荣华富贵名垂青史,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白汲不以为意地撩了撩头发,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道:“我只是你的幕僚吗?我一直以为我是你的左膀右臂,砍不断那种!” 白若瑾失笑,接过他的桂花酒又喝了起来。 白汲笑了笑,轻声道:“生辰快乐!” 白若瑾握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眸光有些飘忽。 他还没有告诉庞嘉雯,今天是他的生辰。往年她都只是陪他过中秋节,拉着他一起拜月。那时她只是怕他孤单,却并不知道,在这中秋佳节里,他怕的不仅仅是孤单,而是怕这辈子都找不回自己的母亲。 他还记得和她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她带了一匣子好吃的,欢欢喜喜地凑到他的面前,直言道:“这些都是我给你带的,我来陪你过中秋。” 那样直白的言语,完完整整展露着她的心意。他记得自己一句话都没有,甚至于还凉薄地讥讽着,她那样自以为是的陪伴,其实真正开心的人只有她自己。 可现在他遭了报应了,她不再来,他一个人感受不到片刻的欢愉,只是觉得从前的自己十分可笑。 …… “小姐,小姐,快醒醒。” “高小将军来了!” 大清早的,庞嘉雯瞌睡正浓,听到如意的声音还往被子里拱,根本不愿意起床。 “他来就来了,没有下人招呼吗?” 如意站在床边,环抱着手臂,满是趣味道:“人家是来提亲的,不只是他,他爹高将军和高夫人也来了。” 庞嘉雯迷迷糊糊的,突然觉得后背一凉,诈尸一般坐起来。 “不会吧,高叔叔也来了?” 如意轻哼,点了点头道:“老爷和夫人正陪着呢,叫你快点过去。” 庞嘉雯:“……” 厅堂里,庞彪和徐云婳在主位上坐着,面露微笑。 高将军和高夫人坐在下首,时不时朝外张望,看起来精神奕奕的。 高鹏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他那把镶满宝石的弯刀,想着那是他从战场上英勇夺来的,庞嘉雯应该不会嫌弃才是。 姗姗来迟的庞嘉雯穿了一身碧色绣粉色樱花的交领襦裙,肩上披着同色的披帛,腰间坠了碧玺珠子。乍一看上去,当初那个朝露一般的小姑娘如今明艳大方,宛如一颗明珠灼灼其华。 高夫人很快站了起来,朝庞嘉雯走过去道:“果真女大十八变,当初那个跟在咱们身边打转的小丫头,如今出落得这般漂亮,我都快要不敢认了。” 庞嘉雯行了半礼,出声唤道:“高婶婶。” 高夫人应了一声,拉着她对徐云婳道:“你看,嘉雯都还记得我呢。” 徐云婳笑了笑,对女儿使了个眼色。 庞嘉雯会意,借着给高将军行礼之际,挣脱了高夫人的手。 随后她看向高鹏,认真地唤了一句:“高小将军。” 高夫人含笑道:“叫什么高小将军啊,叫高鹏哥哥。” 高鹏小时候个子矮小且胖,庞嘉雯和他结识于幼时,一直以为他跟自己差不多大的。 但其实高鹏比她还大两岁呢。 庞嘉雯没叫,她叫不出口。 高鹏也不在意,他走到庞嘉雯的面前,将那把弯刀递给她。 他望着她,眉眼含笑,目光灼灼。 庞嘉雯尴尬扶额,小声道:“我不能要。” 高鹏眸光暗了暗,还是坚持要给她。 庞嘉雯无奈,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他道:“我不想要。” 高鹏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眼眸深黑,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敛去,但他还在坚持。 高将军夫妇沉默地对视着,心里顿感不妙。 他们看向庞彪夫妇,见庞彪夫妇都不出声,便有些急了。 与此同时,庞嘉雯对高鹏道:“我刚回来,暂时还不想成亲。” 高鹏道:“我可以等你。” 高鹏的执着让庞嘉雯招架不住了。她想求助她爹,当即往主位上看去,只见她爹微微笑着,一脸淡定地移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庞嘉雯:“……” 果真是亲爹吗? 第174章 拒绝 庞嘉雯把希望寄托到母亲身上,便可怜巴巴地望过去。 岂料母亲轻咳一声,视线缓缓落在高夫人身上,示意她不便插手。 洛阳锦 第121节 庞嘉雯哪里不明白,父亲母亲和高将军夫妇相交已久,两家彼此知根知底,比起洛阳白家这样的大家族,高家才是才是他们满意的亲家。 回肃州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回来以后听从父母之命,先将自己的婚事定下来。 可事到临头她突然后悔了,她不想。 她不喜欢高鹏,但也不想辜负他。儿时那点情分何必要折在婚事上呢? 庞嘉雯对高鹏道:“你跟我来!” 她说完,朝几位长辈行礼告退。 高鹏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希翼,很快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长廊,往外院而去。穿过垂花门的时候,庞嘉雯停了下来。 她转身,见高鹏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看起来特别执拗。 庞嘉雯那些想要劝解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她突然意识到,她必须得断了高鹏的念想。 于是她道:“高鹏,我不可能会嫁给你的,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高鹏点了点头,认真道:“我知道的。” 庞嘉雯愕然,她胡诌的,高鹏知道什么? 她傻傻地看着高鹏,想知道他会说出谁的名字来? 谁知高鹏却道:“不过我不在乎。” 他说完,强行把弯刀塞进庞嘉雯的手里。 “你们不能在一起,你迟早会忘记他的。” “你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只娶你一个人。” 庞嘉雯握着会烫手的弯刀,据理力争:“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不能在一起?你听谁说的?” 高鹏轻笑道:“你之前不是在和他议亲吗?我都听我爹说了,大将军没有同意。” “你这么孝顺,一定不会违背大将军的意愿,所以你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庞嘉雯气愤道:“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嫁给你啊。高鹏,几年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我行我素的?” 庞嘉雯把弯刀扔回高鹏的怀里,冷着脸继续道:“你死心眼我比你还死心眼呢?你别想逼我就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高鹏握着弯刀,紧张道:“我没有在逼你。” 庞嘉雯看着他,冷笑道:“那现在是我在逼你?” 高鹏默默收回弯刀,不说话了。 庞嘉雯扶额,也不想说话了。 她径直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准备出府去转转。 高鹏更快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并道:“我知道今天太突然了,但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这次你回来,军营中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他们还打赌看谁能先娶到你,我是怕我晚了没有机会所以才如此着急的。” 庞嘉雯伸手推着高鹏,从容道:“他们没戏,你也没有。” 高鹏的身体稳得像座小山,庞嘉雯推不动,只好绕道。 高鹏又灵活地堵住了她的去路,并道:“我会对你很好的。” 庞嘉雯头疼,这是说不明白了。 她继续绕,高鹏就继续堵。 庞嘉雯怒了,跺脚:“高鹏,你要跟我打架是不是?” 高鹏道:“可以,我让你三招!” 庞嘉雯:“……” 哭笑不得的庞嘉雯呵斥高鹏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明知道她不可能真的和他打,便肆无忌惮地招惹她。 高鹏见她明明都气急败坏了,可还是没有对他说什么狠话。她自幼便是这样,亲疏远近分得极清,对自己人总是会格外包容些,不像对外人,可以冷酷无情地出手。 高鹏微微侧身,目光却灼灼地望着她:“你又不讨厌我,为什么不答应?我们自幼青梅竹马,你喜欢什么我都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庞嘉雯气笑了,讥讽道:“照你这种说法,我那直接嫁在永宁侯府好了,我还回来干什么?” 高鹏语塞,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 庞嘉雯趁机逃了,她快跑出门去才转头对着发愣的高鹏道:“下次你再来我就动真格的了。” 高鹏哑然失笑。 什么真格的? 像小时候那样压着他在地上打,逼着他叫她姐姐吗? 高鹏回去善后去了,他今天是来提亲的,不能一走了之。 一墙之隔的内大门外,刚听完墙角的张朔笑着和江怀道:“咱们嘉雯还是挺沉得住气的。早上我看庞彪夫妇都挺满意的,还怕这丫头傻乎乎就答应了。” 江怀道:“平心而论,高家也不差。” 张朔鄙夷道:“你就别装了。刚刚那个高鹏堵着嘉雯的时候,我瞧着你分明想飞过去打人。” 江怀摊了摊手,云淡风轻:“我有吗?” 张朔轻嗤:“不要脸。” 江怀抬步就走,不想理会张朔。 张朔看着他那形色匆匆的背影喊道:“你上哪里去?” 江怀不理,走得越发快了。 庞嘉雯无聊地走在肃州的街头,因为不敢走远,便只能绕着大将军府转悠。 这里四周戒严,进出街道需要严格盘查。 庞嘉雯就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看着那些士兵们不厌其烦地查着进进出出的行人。她本是想略坐一会就回去的,只是不曾想会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男人。 军营中身材魁梧的男人多得是,并不奇怪。但这里是肃州,一个常年打仗的地方。青年多半都在军营,魁梧能干的更甚,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就知道了,多半是妇女孩童。 庞嘉雯盯着那个青年看,发现他另外半张脸是绛紫色的,而且还肿得很高,像是中什么毒? 他好像跟士兵们已经混得很熟,稍稍点点头就能进来。 只是进来以后,那双眼睛倏尔一沉,嘴角便勾起一抹轻蔑地笑。 庞嘉雯发现不对劲,刚站起来便被人给拉住。她连忙回头,却发现是江怀。 “师父!”庞嘉雯很意外。 江怀拉着她背过身去,待那个可疑的青年走远以后才放开手。 庞嘉雯似有所觉,小声道:“师父,您认识他?” 江怀摇了摇头,看向关卡的方向道:“那个人是近几个月才逃难来的,是个哑巴。来了以后娶了这里的姑娘,便上了本地户籍。” “他那张脸太过特殊,见过的人都印象深刻,久而久之,士兵们只要看见他来都会放行。” 庞嘉雯惊讶道:“师父您怎么什么都知道?那他是不是敌军的探子?” 江怀轻笑,淡淡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不过他那半张脸并非不治之症,而他却顶着这样一张丑陋的脸经常进出,的确非常可疑。” 庞嘉雯想到那半张绛紫色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道:“那我去告诉我爹爹。” 江怀道:“不必。自肃州成攻下的那天起,这城中新添的户籍都在你爹的监视下。” 庞嘉雯讶然,随即又道:“那刚刚您拦着我,不让我上前去?” 江怀敲了敲她的脑袋,鄙视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既然你爹在监视他,那说不准是想引蛇出洞呢?” “你冒冒失失上前,敌方若是察觉败露,定会改变计划。” 庞嘉雯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暗恼道:“哎呀,我真的是好笨啊。” 江怀见她拍的时候眼皮就跳了跳,等她挪开手一看,额头都拍红了。 这可真的是……太傻了。 江怀蹙了蹙眉,声音略沉:“走,跟我回去。” 庞嘉雯应了一声,抬步跟上。因为在揉额头,也没好好看路,很快又撞在了江怀的背上。 江怀回头看她,眸色深沉。 庞嘉雯心虚往后退了退,然后猛地往前跑,边跑一边道:“师父,我先去给您泡茶啊,您慢点走。” 江怀:“……” 他又没有打过她,她怎么每次撞到他就逃命似地跑?? 第175章 炫耀(加更) 刚入九月,白若瑾就收到了庞嘉雯的书信和礼物。 自打回京他一直很期待庞嘉雯的书信,但又怕她敷衍,信中不过寥寥两句报平安。 岂料拆开时,发现她言语温柔,不仅说了自己的近况,还问到了他目前的处境。而最让他意外的,是她主动提起了他的母亲。 既然她将一切都告诉了她的父母,那就证明她提到了他。 只要想到她能在父母面前毫不避讳地提到他的名字,他的心便不可遏制地滚烫起来。 白若瑾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回信,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写。 他反复看着庞嘉雯带给他的礼物,心里辗转了无数个想法。或许是小舅舅告诉了她中秋节是他的生日,所以才会有这样一份礼物。 否则这样有趣的礼物,她为何不在信中提及? 白若瑾将石头握在手心,冰凉粗粝的感觉提醒着他,这根本就不是梦。 洛阳锦 第122节 庞嘉雯对他好像没有那么抵触了…… 这一刻,白若瑾迫切地想要出京。 于是大晚上的,在他还没有回信之际,却连夜去了楚王府。 刚进了户部,每日被一堆官员围着要银子的楚王心有余悸,听见有人登门下意识就说不见。 下人告诉他是白若瑾的时候,他像等到救星般跳起来道:“那还不快请!” 他说完站起来道:“算了,还是本王亲自去迎吧!” 他刚走到门口,看见白若瑾大步而来,看样子比他还急。 得嘞! 这才是亲表弟嘛。 赵衡笑着,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帮我的。” 白若瑾狐疑地看着他,淡淡道:“你知道我来干什么的?” 赵衡道:“不是帮我算账的吗?” 白若瑾道:“是也不是。” 赵衡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白若瑾道:“你之前不是说国库银子紧缺,先是要紧着肃州那边的军饷,又是河道总督修堤坝的工钱还没结?” 赵衡点了点头:“对啊。” 白若瑾道:“不如我们去各地查查盐税,说不定能捞点银子回来。” 赵衡闻言直接冷笑:“你还不如叫我去挖金矿呢。” 白若瑾道:“我陪着你,你怕什么?” 赵衡无语:“这是怕不怕的问题吗?你姨母,我母妃,现在让我夹紧尾巴做人呐。你逞完英雄大家都当你是宝,护你比护谁都金贵。” “我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成为箭靶子,你还让我去查那批贪官污吏,你怕不是嫌我活得长了?” 白若瑾鄙夷道:“你还有没有出息?庞大将军在前线为了你们赵家的国土出生入死,你在这里窝着想保命?” “眼下肃州要打几年都不知道,国库现在连军饷都凑不出来,要脸吗?” 赵衡:“……” “其实……国库也没有那么穷了……” “这不是要节俭过日子吗?” “再说户部喊穷都喊习惯了,你当什么真?” 白若瑾一屁股坐在赵衡的宝座上,耍着横道:“我不管,我要出京,你给我想办法。” 赵衡:“……” “庞嘉雯来信了??” 赵衡试探地问,显得小心翼翼的。 白若瑾不满,瞥了他眼,傲娇道:“是啊。嘉雯还给我带了礼物,是生日礼物,你要看吗?” 赵衡拍胸,做出一副呕吐的模样。 白若瑾冷哼:“赶快吐,吐完了不死就继续给我想办法。” 赵衡猛然站直身体,惊讶道:“你疯了。” “你明知道在翰林院再待几个月,等过完年说不定就调你去六部任职了,那才是你施展拳脚的地方。今天朝堂上还说起吏部缺人的事,我当时心里一跳,就想到你了。” 白若瑾道:“我不想去吏部,你让子瑜去。” 赵衡没好气道:“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想进吏部,你不想?那你想进哪儿?” 白若瑾眼眸微动,淡淡道:“我想去大理寺。” 赵衡讶然,随即又想到他那苦命的小姨,便道:“也行,到时候我去求父皇。” 白若瑾看着他,目光直定定地道:“别打岔,我们说正事,你必须得给我想办法。” 赵衡真的要吐血了,感情说了半天官职前程在白若瑾眼里都不算正事。 不知道是心里的怨愤太深,还是白若瑾太气人。 赵衡口无遮拦道:“将来你若是娶了庞嘉雯,旁人要是逼着你纳妾,不纳妾就赐毒酒,我敢打赌,那个喝毒酒的人一定是你自己。” 话是胡言乱语的。 想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 白若瑾疯了。 白若瑾不以为耻,反而笑道:“你知道就好,将来若是做了皇帝,不要由着性子胡来,不然你就会彻底失去我。” 赵衡继续呕血,这次差点呕出来,脸色都涨得青紫。 白若瑾见他如此,不免又觉得好笑,当即便乐呵呵道:“巡查御史官职六七品居多,平级调任也就是闲事管得宽而已,你何必觉得为难?” 赵衡都想给白若瑾跪下了,平级调任是不难,可巡查御史是个肥差啊,不知道多少官员盯着。 都察院就算了,他一个翰林院的要调过去,那堪比他谋夺太子位差不多。他要有那个脑子和精力,他干什么不去谋夺太子位算了? “你找大舅舅或者小舅舅吧,之前赵嫣和白沐的婚事外面都以为是我母妃出的力,但其实不是。是有人把王夫人挑拨赵嫣母亲针对庞嘉雯的事情说出来,父皇一气之下才赐婚的。” “这件事你若是找大舅舅和小舅舅比找我更容易,他们管得了官职调动还不会被人盯着,我不行,我能管你吃管你喝管你娶媳妇,我管不了你作天作地想作死。” 白若瑾:“……” 许是见赵衡没什么主意了,白若瑾抬步就走。 临走前送了赵衡一句话:“没出息!” 赵衡气得当场变脸,脱了鞋子就扔去打白若瑾。 白若瑾有意恐吓他,捡了他的鞋子道:“我拿去送我府里的丫鬟,日后当作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你记得亲自来我府上取。” 赵衡气得半死,单脚跳着追他,嘴里没好气地吼道:“你敢!” 白若瑾悠哉悠哉道:“你看我敢不敢?” 说完,真提着那鞋子走了。 赵衡愣在原地哭笑不得,转而又骂白若瑾没有良心,辜负他的期望芸芸。 王府的长史还以为赵衡真的生气了,便叫了几个幕僚来劝。 结果来了没一会就被赵衡给轰走了,他哪里是生气,他只是想不明白。 庞嘉雯又不在京城,总不可能一封信就把白若瑾哄得这么高兴吧? 明知道他不可能办得到让他出京的事情,却还是来楚王府走一遭。不仅如此,从头到尾还表现得非常愉悦,好像他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一样? 而且还有心情逗他,看他跟耍猴一样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这个人就是来…… 赵衡脑袋灵光一闪,不敢置信道:“这厮不会是来炫耀的吧?” 炫耀有个人可以记挂? 还是炫耀自己有心上人? 亦或者,他自己想去见心上人了?? 赵衡越发懵了。 果然,像他们这种清心寡欲的人怎么会明白白若瑾在想什么呢? 更何况,那厮就是个疯子。 第176章 写信 白若瑾回到白府已经夜深了,但他还是把白汲找了过来。 他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下温了酒,燃了香,又让下人们上了瓜果点心。 白汲来的时候还以为他要彻夜长谈,便打了个哈欠道:“要是能再有一张躺椅就好了。” 白若瑾立即吩咐下人去办,不一会庭院里便多了两张躺椅。 白汲躺上去时,心里暗暗狐疑。他看着心情愉悦的白若瑾,猜测道:“郡主的信到了?” 白若瑾点了点头,十分大方地将信递给白汲看。 白汲接过去看了以后,轻笑道:“怪不得呢,看郡主这语气,没有那么讨厌你了。” 庭院悠悠,晚风徐徐。 静谧的夜色掩盖不住白若瑾唇边的浅浅笑意,他对白汲道:“我从未想过她会愿意向父母提起我,这证明她并不是真的很厌恶我。” “她还给我带了一份礼物,十分特别。” 白若瑾说着,将那块石头递给白汲看。 白汲伸手接过,那石头比玉石还要招人稀罕,玉石需要切开,需要打磨,但这块石头是天然的。它并不是很规整,但周边都被打磨圆了。色彩斑斓却互不干扰,乍一看上去,宛如一副刻在青石上的荒漠地图。 白汲惊讶道:“的确像是肃州的特产,但又是独一无二的。” 白若瑾伸手拿回去,笑着道:“她应该是想告诉我,她在肃州过得很好。” 白汲瞧着白若瑾那宝贝的模样,失笑道:“有父母亲人护着,怎么会不好?” “更何况,江舅舅和张道长都在。” 白若瑾默然,他将礼物重新装起来,让下人抬了桌子来,摆上笔墨纸砚。 白汲以为他要回信,便道:“我是不是应该要离开一会?” 白若瑾摇了摇头:“不用,我是给小舅舅写信。我想请他帮我个忙,我想去肃州。” 白汲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道:“如果江舅舅不愿意呢?” 洛阳锦 第123节 白若瑾道:“那我就找大舅舅,如果大舅舅也不同意,那证明我不该去,那我就继续留在京城。” 白汲望着他,目露欣慰:“我以为你会一意孤行。” 白若瑾道:“以前或许会吧,但我现在不想那么做。我其实更想知道,小舅舅会让我怎么做?” “他总是算无遗策,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所以,如果嘉雯真的对我有改观,我想他早就知道了。” 白汲蹙了蹙眉,心里闪过一丝惊疑。 他觉得白若瑾这封信也存在着试探,如果试探的结果跟预判的不一样,那或许就不仅仅是再去求助江大舅舅那么简单了。 但这些都是藏于信笺之中的隐晦心思,他不能说出来,白若瑾更不会点明,端看那个看信的人会怎么选了? …… 九月的肃州阳光依旧明媚,就是早晚温差大,稍不注意便会感染风寒。 庞彪担心女儿疏于锻炼,便送了一匹温顺的良驹给她,让她大军营地外的牧场练骑术。 庞嘉雯很喜欢父亲送她的这匹马,因为通体雪白,她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雪骅。 庞嘉雯骑着雪骅驰骋在草原上,远处的雪山在云层之下,远远看去,宛如巍峨的山峰陇上一层白云,恍如人间仙境。 只见她长发飘逸,衣袂如风。策马奔腾时气势如虹,宛如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游牧姑娘。 夕阳西下,训练一天回来的庞嘉英和庞嘉荣齐齐奔来,兄弟二人围着庞嘉雯,让她尽情在草原上玩耍。 看着这一幕的张朔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道:“我之前还在想,她那无拘无束的性子是这么养成的?” “你看看,就是这样养成的。” 爹娘宠,两位哥哥更宠。 这满军营的勇士就更不用说了,谁不指望着巡逻的时候能碰上这位丹阳郡主,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足够了。 庞大将军的女儿,皇上亲封的丹阳郡主,不刁蛮,不任性,性格好,长得更是如花似玉。每每遇上他们时,总是会下马微微颔首,亦或者静静伫立,等他们走远才会奔向远方。 她那样温柔的心思,细腻得如同草原上的雨露,轻而易举就往人的心里钻。这才回来没多久呢,满军营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张朔愁啊,还和江怀戏谑道:“要是敌军知道咱们这里有位容貌倾城的郡主,拼命打过来要抢怎么办?” 江怀冷冷看了一眼张朔,阴翳道:“那就让他们把命留下来。” 张朔给江怀竖起拇指,说道:“够狠。” 江怀并没有理会他,他看向远处,庞嘉雯的那匹雪骅渐渐跟不上了。 庞嘉英和庞嘉荣的马匹撒野似地跑,挑衅性地用后腿踢向雪骅。 雪骅受惊,猛然扬起前蹄,庞嘉雯的身体随之颠簸,眼看就要翻倒在地。可也就是这一瞬,庞嘉雯一跃而起,身体腾空,脚踩在马鞍上,一个漂亮的回旋后稳稳落于马背。 江怀只觉呼吸略微重了些,等他回过神来,庞嘉雯已经朝着他的方向策马奔来,一身浅紫色的骑马装迎风摇摆,宛如阳光下尽情绽放的夕颜花。 待再近一些,他便看到她那一张明媚动人的笑颜,眉眼弯弯,唇红齿白。那样的笑容太纯粹了,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江怀愣了愣神,直到张朔站起来道:“呀,嘉雯不会是来接我们回家的吧?” 回家? 肃州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家了? 江怀蹙了蹙眉,背过身去。 庞嘉雯能在这片草原上找回她自己的本心,但他和张朔不能。 肃州,他们迟早是要离开的,但他们可以带走这里的任何东西,唯独庞嘉雯…… “今夜你跟我去个地方。” 张朔狐疑道:“去哪里啊?” 江怀道:“今夜城中恐有异动,你跟我去看看” 张朔当即道:“那要不要叫上嘉雯去见见世面?我瞧着那丫头马术也练得差不多了,功夫也长进不少,咱们是不是应该带着她历练历练?” 江怀听后,淡淡道:“这就不牢你费心了。” 张朔蹙眉,不悦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多事?” 江怀回头望着他,嫌弃般道:“是庞彪的意思。” “什么?”张朔没回过味来。 江怀已经不愿意再说,那群在通州刺杀庞嘉雯的人已经查清楚了,是鞑靼三皇子拓跋信做的。 庞彪盯这个人已经盯了大半年了,这会想借机给女儿报仇,却又想看看女儿会不会有他临危不惧的风采,故而一直纵容着那个拓跋信在他的眼皮底下密谋。 秋天到了,时机也到了。 再拖下去,冬天就该封城了。拓跋信等不了那么久,已经在今天陆续召集他的密探,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必会动手。 第177章 原来是你啊,丑男 晚上,江怀和张朔都没回大将军府用晚膳。 庞彪乐呵呵地喝了两杯,心里暗叹他们可真有眼色。 庞嘉雯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他们两个一向神出鬼没的,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来肃州之前,庞嘉雯只知道这里随时可能打仗。但她来了一个多月了也没有见她爹出征,便以为会像小时候那般休战三五个月。 直到她半夜突然听见号角声,起床时发现父亲和大哥都已经急奔军营了。 二哥还在,但也只是急匆匆叮嘱她留在府中不要乱跑,其余的话便再没有时间说。 徐云婳拉着女儿的手,下令吩咐府中戒严。 看着女儿紧张的小脸,徐云婳道:“这仗他们不打,你爹也要去打。别担心,也许只是小队人马偷袭。” 庞嘉雯听后,稍稍稳下心来。 然而这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有侍卫来报,说是大将军府外有人纵火。 庞嘉雯眼眸倏尔一暗,当即奔出厅堂。 大将军府外有带着火油的利箭射入,府内已经起了好几处火势了。 庞嘉雯看着夜色中的突兀的火焰,冷冷道:“关上大门先灭火,他们要有本事就已经攻进来,玩这种把戏不过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罢了。” 她说完,抽出了自己带来的青霜剑。 死,她不怕。 但死之前若不能杀几个鞑靼垫背,那才是真的亏大了。 庞嘉雯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目光阴翳盯着大门处。 徐云婳不放心,追出来拉着她道:“你先跟娘去密道。” 庞嘉雯眼眸一亮,她根本就不知道府中还有密道。当即问道:“密道在哪儿?” 徐云婳附耳告诉她,拉着她便要走。 庞嘉雯站在原地不动:“娘先别担心,爹爹每日排查那么严,不会真的有什么大队人马混入城中的。眼下他们只用火攻,那证明他们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闯进来以后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怕他们是来要我们的命,我怕他们想要大将军府火光四起,好让爹爹分心。我在这里指挥护卫们灭火,倘若危急,我就到密道里去。” 徐云婳不肯答应,硬是要拉着她走。 这时府门外突然传来许多嘲杂的声音,庞嘉雯蹙了蹙眉,连忙道:“不好” 徐云婳警惕道:“怎么了?” 庞嘉雯道:“没怎么,不安好心的人煽动周围的老百姓,想趁机混进来。” 徐云婳紧张道:“你先跟娘走,娘会派人去给你爹报信的。” 庞嘉雯坚定道:“娘,我不能走。我师父和师叔都在城中,他们见大将军府有事便会急急赶回来,我若离开,他们找不见我会着急的。” “您带着如意她们先进去,我向您保证,倘若情况危急我立马去密道,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更何况女儿会武,不是弱女子,等会女儿会先做丫鬟打扮,娘别担心。” 徐云婳见劝不动她,又担心她说的江怀和张朔会找过来,当即道:“那娘先去让他们灭火,你别怕,府里都是你爹的亲兵,个个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庞嘉雯颔首,目送她母亲匆匆去了后院。 她站在垂花门前,对府里的管家彭安道:“找个几个得力的护卫翻出墙去,告诉围观的百姓们敌军的探子就混在他们当中,想借他们为大将军府灭火的机会混进来刺杀。叫他们赶快各回各家,否则但凡有人敢出现在大将军府,无论是谁一律按探子处置,当场格杀。” 彭安会意,很快带着几个得力的护卫搭了梯子翻墙告诫。 沾了火油的利箭燃得很快,再加上木制的房屋一点就着,整个大将军都弥漫一股硝烟味。 庞嘉雯去换了一身劲装出来,梳着小辫的头发上胡乱坠了两支珠花,看起来像是专门做杂事的小丫鬟一样。 当然,前提是她手里没有握着那把青霜剑。 她就等在那府门后,眼神锐利,宛如夜鹰。 门外的喧闹声逐渐小去,彭安也带着护卫回来复命了。 可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又一批带着火油的利箭射入。 看方向是西院,彭安有些急了,连忙道:“我这就带人过去看看。” 庞嘉雯道:“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彭安不解,下一瞬只听墙瓦上有声,竟然已经有刺客翻进来了。 “快,弓箭手准备。”彭安喊了一声。 藏于暗处的弓箭手突然现身,立即朝着出现在倒座房瓦上的黑衣人放箭。 利箭刺入皮肉,哀嚎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还有从房瓦上重重摔落在地上的闷哼声。 庞嘉雯听得格外舒爽,抱剑看戏。 彭安见她一点都不慌,暗暗敬佩的同时问道:“郡主怎么知道他们会从前门攻入?” 庞嘉雯道:“因为从前门攻入,外面的人才有可能看得清楚,慌张之下去军营报信。” “再还有,府中女眷只有我和我娘,既然已经有了火势,必定要出来主持大局。西院是客人待的地方,他们专攻客人住的地方不是很可疑吗?显然是想大门口的守卫被调走,让他们好有机可趁。” 洛阳锦 第124节 彭安当即明白过来,便道:“眼下属下已经知道他们的打算,必定能应付得好,郡主先回去休息吧。” 庞嘉雯道:“不了,我师父和我师叔要来了,我等等他们。” 彭安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留了四个身手矫健的护卫给她。 刺客第一批不过十来个人,刚一冒头就全军覆没,实在是不堪一击。 大将军府的门外,有人压低声音道:“主子,咱们的人探过了,这府里守备太强,我们的人不是对手。” 拓跋信听后,冷冷笑道:“在通州佑贤庄不行,在这里还是不行?” “难不成我们就这样回去?” 他说完,掏出随身携带的口哨一吹,大街上瞬间涌出十几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见人都到齐了,拓跋信放下哨子道:“进去以后,把年轻姑娘和妇人全杀了,其余的不必浪费时间。” 众人应是,一个个顺墙而上,速度奇快。 又是一阵箭雨,刚爬上去的黑衣人瞬间倒下三个。 拓跋信看得怒火中烧,猛然蹿上墙头,顷刻间斩落数支利箭。 待他稳稳落于院内,却见一个小姑娘抱剑守在内大门外,身边站着几个虎视眈眈的护卫。 拓跋信眼中惊诧一闪而逝,不敢置信地道:“是你?” 庞嘉雯见那人虽然蒙着脸,但那颧骨处泛着诡异的紫色,不是她之前见到过的那个可疑的人是谁? 她当即道:“原来是你啊,丑男!” 第178章 有何不敢? 拓跋信知道庞嘉雯根本没有认出他来,他一时又悔又怒,咆哮道:“早知你就是丹阳郡主,我怎会容你活到今天?” 庞嘉雯眼中似有火光闪过,当即厉声回怼道:“说得好像你一出手我就没命似的,有本事你过来杀我啊?” 拓跋信怒目而视,愤恨地举剑杀过去。 暗处的弓箭手怕拓跋信发狂,全都瞄准他,接二连三发箭。 拓跋信身边一个属下为了救他不幸中箭,临死前嘴里喊道:“主子快走。” 拓跋信愤然,看着庞嘉雯的目光像淬了毒一样。 庞嘉雯不甘示弱道:“来的都来了,连我头发丝都没有碰到就要走?” “你们鞑靼是不是不行了,如果不行了那趁早投降吧。” 拓跋信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推开自己的属下,不惧生死地朝着庞嘉雯砍了过去。 一根利箭直接没入他的肩窝,剧烈的疼痛让他瞳孔紧缩着,眼里殷红如血。只见他从身体里拔出利箭,便朝庞嘉雯狠狠掷过去。 庞嘉雯用青霜剑挡了,眨眼间见拓跋信杀过来,眼眸倏尔一冷,手握青霜剑便迎了上去。 她杀招凌厉,出手狠绝,很快就逼到拓跋信的面前。 拓跋信被她逼得节节败退,不敢置信道:“你竟然会武?” 庞嘉雯冷笑道:“我六岁就学武了,蠢货!” 拓跋信被气得吐血,却又不得不认真对待,不敢再将庞嘉雯视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回到肃州就养精蓄锐的庞嘉雯有的是力气跟他耗,更何况她是第一次用这套天缥剑法迎战,也特别想知道这剑法的精妙之处。 庭院中的那棵大树上摇晃得有些厉害,隐约可听见一些压抑兴奋的声音。 “爹,嘉雯好身手啊。” “对啊,爹,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啊,嘉雯要是知道了,不会跟我们置气吧?” “闭嘴!” …… 另外一颗大树上,张朔猛然间发现江怀气息都没有了,吓得他赶紧回头。 好在江怀还在,就是明显压抑着呼吸,想来应该是担心了。 张朔小声道:“嘉雯太飒了,你看她出的招,完全没有给拓跋信还手的余地。” 江怀不言,心中激荡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庞嘉雯比他想象的还要杀伐果决,她出招的速度,她眼中的杀意,以及她步步逼近的狠辣。不得不说,与暗夜中出没的杀手们不遑多让。 明明之前让她杀个人她都害怕到颤抖,可不过短短数月她便已经出手凌厉,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江怀说不清她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但生在武将之家,这样的庞嘉雯英姿飒爽,颇有她父亲大杀四方的风范。 有女如此,庞彪比谁都要开心。 他觉得女儿可以出师了,完全可以独当一方。但他又深觉江怀的武功高强,女儿若是能继续跟着江怀,三五年后说不定还能大有进益,到时他也不用再担心女儿的安危。 庞彪正想得兴起,那下面的拓跋信却被女儿削断了一根手指,紧接着肩膀被划了一剑。 还未等拓跋信有还击之力,女儿便将他那长剑击落。 “好,真好。” “不愧是我庞彪的女儿。” 庞彪说着,轻掠而下。 内大门外,庞嘉雯的青霜剑横在拓跋信的肩膀上,她挑开他的面巾,眼里满是嫌弃。 “真丑!” 拓跋信被抓,瞬间十几把利刃将他团团困住。他抬头看着庞嘉雯,冷冷道:“要杀就杀。” 庞嘉雯收回青霜剑,轻嗤道:“哪能让你这么容易就死了?你既然敢大张旗鼓来刺杀,怎么着也要拉你去游街啊,让肃州的老百姓们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也敢来我大燕叫板?” “说得好!”庞彪大步走来,一脸骄傲。 庞嘉雯回眸,意外地惊呼道:“爹爹。” 庞彪笑着走向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真不愧是爹的女儿,今夜给爹长脸了。” “爹走的时候还在想,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谁知道是爹小瞧你了。” 庞嘉雯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只是关心父亲,便问道:“军营中无事吗?” 庞彪摇了摇头,他看向拓跋信,冷冷道:“不过是他们的把戏而已,骗爹离开好闯进来。” 军营无事那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庞嘉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此人就交由爹爹处置吧。” 庞彪看着她手上染血的长剑道:“倘若爹让你杀了他,你敢吗?” 庞嘉雯掷地有声道:“有何不敢?只要爹爹一声令下,女儿便立即杀了他。” 庞彪彻底放心了,他开怀地笑了起来。 “好了,去找你娘吧,这个人留着还有用。” 庞嘉雯颔首,临走前看了一眼拓跋信。他那半张脸丑死了,但不得不说,顶着这样一张脸,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都会引人瞩目,根本无法藏身。 拓跋信见庞嘉雯就这样走了,云淡风轻地离开,仿佛与刚刚出手果决的她判若两人。 他正狐疑着,冷不防被庞彪一掌给劈晕过去。 庞彪看着一地的尸体,蹙了蹙眉,吩咐彭安处理掉。 彭安问着地上的拓跋信道:“大将军,这个没死的怎么处置?” 庞彪冷笑着,目光阴翳道:“明天挂到肃州城门下示众,顺便将大燕丹阳郡主生擒鞑靼三皇子的消息放出去,我到要看看他们会不会拿点什么好东西来换?” 彭安懂了,很快照办。 庞嘉雯刚入院内,只见大哥二哥突然迎了上来,又是给她端茶又是给她拭剑的,态度十分殷勤。 庞嘉雯忍不住笑道:“不是吧,你们都在?” 庞嘉英岔开话题:“你那剑法太精妙了,教教大哥呗。” 庞嘉荣顺势道:“好家伙,一出手就杀气腾腾,狠辣果决,敢跟二哥出征吗,二哥带你玩!” “啪”庞嘉荣脑袋被庞嘉英狠狠拍了一巴掌,庞嘉英没好气道:“胡说什么?让爹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 庞嘉荣幽怨道:“我说笑的。” 庞嘉英怒斥:“说笑也不许。” 庞嘉雯怕他们又打起来,连忙道:“我知道的,战场很危险嘛,我不会去的。” 庞嘉英闻言,松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就好。” 庞嘉雯看了看四周,问道:“只有你们吗?我师父和师叔呢?” 话落,头顶的树梢好像摇晃得有些厉害。 庞嘉雯抬头时,只见两道身影轻掠而下,顷刻间便立在她的面前。 第179章 同意 张朔看到庞嘉雯愣住那张小脸,心里实在是高兴。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庞嘉雯,开心道:“真是太给师叔长脸了,这是给你的奖励。” 庞嘉雯接过去,好奇道:“这是什么?” 张朔道:“你自己看。” 庞嘉雯当即打开,发现是一本新的剑谱,叫《凤坤》。 张朔道:“这是师叔专门为你找的,适合女子练的剑术,与《天缥》不相上下。” 庞嘉雯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她抱着剑谱给张朔鞠躬,看起来特别虔诚。 洛阳锦 第125节 张朔用手肘撞了撞江怀,示意他也说句话。 江怀对庞嘉雯道:“下次不要想着等我和你师叔,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顾好自己就行了。” 庞嘉雯连忙点头,应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师父教诲。” 张朔觉得江怀好没意思,庞嘉雯都表现得这么好了,他竟然还在挑刺? 作为徒弟的,担心师父回来找不到她也有错? …… 张朔和江怀回客院的时候,张朔道:“今晚嘉雯表现得很好,我也嘉奖了她。下个月她及笄,你这个做师父的是不是要表示一下?” “你那里若是没有适合的礼物,我去替你寻一寻也行。但有一点,你可不许像今晚一样,寥寥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你若真要那样,那你还不如现在就离开肃州。” 江怀问道:“你还要在肃州待多久?” 张朔突然就急了,说道:“你不会现在就要走吧?” 江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离开,还要不要带走嘉雯?” 张朔惊诧地瞪大眼睛:“我们有得选吗?” 江怀肯定道:“有。” 张朔猛然拍掌:“那你傻啊,当然是带走啊。” 江怀定定地望着张朔,冷嗤道:“你说这句话不会心虚吗?” 张朔狐疑道:“我为什么会心虚?” 江怀往前走,步伐轻快了些,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她可是庞家的孩子。” 意思是,不是他们的。 张朔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那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们不带嘉雯走,嘉雯早晚有一天也要出嫁的。以其让她小小年纪在夫家受苦,不如我们两个凑合着养养,将来也算是师出名门了。” 江怀仿佛就在等张朔这句话,只见他回头,难得展露笑颜,淡淡道:“那就依你。” 这话说得,好像张朔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一样。 张朔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无语道:“又利用我。” 江怀不言,他知道留在肃州的庞嘉雯会过得很好。有些事情可怕在于,知道归知道,会不会放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他需要张朔来帮他做这个决定。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在做下这个决定后,白若瑾的信到了。 看完信的江怀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他蠢笨如猪的话,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同理,他也可以枉顾很多人的意愿。 当然,他看破了也可以装作不懂。 只是写这封信的人是白若瑾,那就另当别论了。 江怀当即给白若瑾回信,还飞鸽传书回京,让他的人着手安排。他同意了白若瑾要来肃州的请求,让白若瑾静候调任的消息。 这件事江怀没有告诉张朔,他只是把庞嘉雯找来,与她说起了白若瑾想入鸿胪寺的消息。 庞嘉雯猜测道:“他是不是想调查我大舅舅之前的出使记录?” 江怀眼眸微动,不曾想理由都不用他来讲了,他只需要点个头就行。 但他迟疑了…… 庞嘉雯看见了他的迟疑,以为他只是不方便说,便道:“如果我是白若瑾,我也会想进鸿胪寺,这并没有什么?” 江怀道:“眼下我们抓了拓跋信,鞑靼一定会派遣使者过来谈判,到时候鸿胪寺的人就会来。” 庞嘉雯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师父要单独找她过来说这件事。她当即笑道:“如果真有那么巧是他过来的话,那就公事公办啊。” “总不能因为我就让他故意避着吧,再说这对他来说是个历练的机会,我觉得很好。” 江怀见她真的毫无芥蒂,不免想起了白若瑾信中所言。 白若瑾仅仅只凭一封信就能探出庞嘉雯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这便足以说明,在庞嘉雯十分了解白若瑾的情况下,白若瑾也极其了解庞嘉雯的。 他们这古怪的心意相同让人无法理解。 江怀深深看了一眼庞嘉雯,说道:“你不在意便好,我相信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争取来肃州的。” 至于原因,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历练。 他相信庞嘉雯也清楚,于是他的目光并未从庞嘉雯的脸上移开。 只见庞嘉雯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她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般,抿了抿唇,扬起一张笑脸道:“师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江怀想,来的是白若瑾,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他看着庞嘉雯从他身旁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坚定,像是在暗暗给自己打气时,心却不可遏制地沉了沉。 其实只要她说一声不想见到白若瑾。 或者不说也行,只要她表现出不想见那个人却又不得不见的困扰,他就会阻拦白若瑾的到来。 可她选择坦然接受,并且愿意为之踏出心中的阴影。 这是白若瑾的福气,至少他喜欢的这个姑娘,并不是一昧地懦弱后退,她也有想要向前走,勇敢走到他面前的勇气。 …… 白若瑾收到江怀回信的那一天,喜不自胜。 也是在同一天,吏部的调任文书便下来了,将他调去了鸿胪寺任右寺丞,刚好顶了徐定的缺。 任职不过两天,皇上便亲自下旨,允许白若瑾和鸿胪寺左少卿薛珏一同赶往肃州,以便跟鞑靼的使者谈判。 刚好就那么巧,调任后就可以离京了。 白若瑾第一次吃惊于他小舅舅的手段,便暗中打探了一下。 得到的消息是,调任的文书是吏部之前就捋好的。至于让他一同去肃州安排则是皇上的意思。 这个不难猜,皇上不会让他一直待在鸿胪寺,既然有机会历练自然会优先选他。 他只是在想,小舅舅一定是在收到他的信以后就先飞鸽传让人安排了,否则不会这么巧。 与此同时,他心里存的那些试探和怀疑的心思,也在这一刻变得可笑起来。 第180章 情痴 出京前,皇上召见了薛钰和白若瑾,让此去肃州一切以忠义侯庞彪的意愿为主。 其意为,倘若庞彪想杀了拓跋信他们也不用拦着。 毕竟肃州那边还需要庞彪撑着,不可以因小失大。 薛珏圆滑至极,半道还跟白若瑾说,他们不过是走走过场,实际上拓跋雄有五个儿子,折一个在肃州根本不算什么? 最要紧的,拓跋信是在大将军府邸中被抓住的,庞彪没有当即处死已经很给鞑靼面子了。 出京后,白若瑾给薛珏奉上一箱金条,重得薛珏手都在抖,却不肯放下。 薛珏抱着金条,沉重感压在他的腿上,他十分满意道:“要命的事情我不干,其他的你随意。” 白若瑾很喜欢他的爽快,便道:“我与丹阳郡主是旧识?” 薛珏:“所以呢?” 白若瑾:“她这个月及笄,我想早点去肃州。” 薛珏语重心长:“你去吧,下面的人也不用打点,我自己来。” 白若瑾笑着勾了勾嘴角,调侃道;“薛大人可真好说话。” 薛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道:“这个主要还是看钱。” “咱们鸿胪寺多半跟外邦打交道,没什么油水可捞。像这种手捧金银的好事,我这一生总共也没遇见过几回。” 白若瑾谈笑道:”更因为我这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也不过儿女情长,所以薛大人才会格外放心不是?” 薛钰汗颜地笑着,喃喃道:“都说人间自是有情痴,我年少那会却嗤之以鼻,只觉得金银实在。后来遇见了徐定,他为了喜欢的人也算是呕心沥血。现在便是你了,为了能够参加丹阳郡主的及笄礼,你竟也不惜奉上千金来贿赂我。” 白若瑾脸上的笑容慢慢隐没,他靠着车壁,垂于袖中的拳头紧握着,唇瓣轻颤道:“永宁侯连个妾室也没有,的确算得上是个情痴。” 薛钰不察,轻嗤道:“我说的并不是他家中那位。” 白若瑾装作了然道:“我知道。” 薛钰狐疑,惊讶道:“你知道?” 白若瑾枕着手臂,并未看薛钰,他看着车顶,自顾自地道:“我听丹阳郡主提过,大约是在十年前……” 薛钰见他果真知道一些,便放松警惕道:“可不是吗?” “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出使瓦剌,也是要走肃州这条路的。中途的时候他便按耐不住,好多次晚出早归。同行的那些官员都以为他是出去寻欢作乐去了,可只有我知道他一路都将一名貌美女子藏于商队之中,一同带去西宁。” “丹阳郡主是从西宁来京城的,她会知道并不奇怪,想必是她母亲说给她听的。” “徐夫人好本事啊,帮着自己的哥哥照拂外室,这么多年都没有闹到京城去,可见手腕非比寻常。” 白若瑾僵硬地靠着车壁,马车颠簸时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在车壁上,发出声响。 薛钰都怕他撞得疼了,连忙拿个枕头去给他垫着。 白若瑾谢过薛钰,继续道:“徐夫人若是不信任自己的大哥,当初又怎么会将丹阳郡主送入永宁侯府教养呢?只可惜那位外室,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永宁侯回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忘记了。” 薛钰察觉白若瑾的身体僵硬且冷得厉害,偏生他好似一无所觉,依旧谈笑风生。 他蹙了蹙眉,抱着金条的手摩挲着,淡淡道:“在鸿胪寺为官哪里能说走就走?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没有忘的。” “有些人酷爱金银,满天下皆知。有些喜爱玉兰,站在玉兰树下也可以不闻不问。然而陈于纸笔之上的,无意不彰显他对玉兰的喜爱。” “爱人这种事情,有爱于人口中,人人称羡的。也有爱于内心,不能宣之于口的。” 白若瑾看向薛钰,狐疑道:“何以见得?” 薛钰便道:“满京城盛传徐定失了圣恩,连鸿胪寺的官职都保不住,整日埋首在家,一蹶不振。可前几日我去看他,见他穿上年轻时最喜爱的白色竹纹圆领锦袍,束发为髻,戴上了白玉竹节纹的玉簪。” 洛阳锦 第126节 “刮须润面,翩翩俊朗,宛如十年前要去见心上人一般。他那眼中含笑,待人温柔和煦,一改常态,怕是已经不惧朝中纷议,要去接回他心里真正所爱之人。” 白若瑾忍不住嗤笑道:“堂堂永宁侯,不说三妻四妾,接一个外室也要思虑再三吗?他那妻子王氏虽说也是出自名门,但和永宁侯府一比,根本微不足道。” 薛钰道:“自古妻妾尊卑分明,倘若只是喜欢,纳入府中受些委屈又何妨?怕就怕自己不忍心爱之人受委屈,故而才不肯接回来吧。” “不过那些都与我们无关,归根究底,那不过是永宁侯的私事而已。” 白若瑾闭上眼睛,苍白的薄唇轻抿着,笑意缓缓而至。 薛钰见他神情似有痛苦,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白若瑾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怎么,只是轿子坐惯了,现在有些晕车罢了。” 薛钰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享福享惯了,连这马车的颠簸都受不得。” 末了,又道:“那你怎么赶去肃州?” 白若瑾睁开眼,慢慢挺直背脊,双手撑在膝上道:“我会骑马。” 薛钰看着他骤白的脸色,额头上还染了密集的汗渍,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因为保护楚王而受了重伤,便担心道:“你不会是旧伤未愈吧?” “诶……你之前怎么不早说,我让他们把马车赶慢一点。”薛钰说完,准备掀帘吩咐一声。 白若瑾拦住他,淡淡道:“不碍事的,缓过这一阵就好了。” 薛钰连忙给他倒茶,大约两刻钟后,白若瑾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人也看着精神许多。 薛钰松了一口气道:“要不你还是跟我一道走吧,我也不贪你这一箱金条了。” 白若瑾虚弱地笑了笑,看向薛钰道:“不,那不是贪,那是你应得的。” 薛钰看着白若瑾那认真的神态,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了。 白若瑾是在通州的驿站离开的,他的人在通州备下好马,他与薛钰道别后便一跃上马,驰骋而去。 薛珏在驿站外目送他离开,等看不见身影了还在轻哼小曲。 转身回去睡觉时,他还喃喃自语道:“怪不得都喜欢跟世家子弟结交,我就贪墨这一回,返京便可以请辞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此一去,他再没有返京的机会了。 第181章 急事 寂静的山林里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夜风也随之呼啸而过。 冷冷的雨迎面扑来,逐渐成势。 张云逸追到白若瑾的身边,恭声喊道:“公子,我们先寻个地方避雨,等天亮再赶路吧。” 白若瑾充耳不闻,直到张云逸再唤他,他才冷肃道:“继续赶路。” 话落,策马扬鞭,速度更快了。 张云逸无奈,招呼并未赶过夜路的傅家兄弟道:“跟紧点,别走丢了。” 雨势很大,风声厉厉。 白若瑾恍然未觉,只是心里仿佛被搅了个天翻地覆,让他不知所措。 原来庞嘉雯心中提及他母亲并非只是宽慰他,而是她回到肃州以后发现了什么? 十年前他就怀疑徐定了,二叔却用徐定出使瓦剌来搪塞他,这一拖就是十年。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十年前徐定出使瓦剌,所以他才能掩人耳目地带走他想要带走的人。 安置在西宁? 他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徐定会借助他人之力妥善安置呢? 白若瑾捏紧拳头,任凭雨水撞击着他的眼睛,冲刷着他的面孔,他都始终睁大着眼睛,在夜色中奋力穿行。 他多想穿过这一片黑暗,历经这场洗刷,天亮之后便会是另外的一番天地。 然而当一夜劳顿,天亮后野径无人,山林茂密,他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们便已走错了路。 官道何在? 人烟何在? 白若瑾望着眼前茫茫然之景,倏尔觉得自己可笑。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不知怎么,他突然信了。 如果不是庞嘉雯那封信让他误以为自己赶去肃州会有机会,那他就不会有机会与薛钰同行。 如果不和薛钰同行,他就不会知道徐定早在十年前就借着出使瓦剌的机会去了西宁,而那个在西宁替徐定照拂打点的人竟然是庞嘉雯的母亲…… 白若瑾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心中痛愤难平。 不知道的时候,满心欢喜。 知道以后,恍惚觉得一切皆是天意。 白若瑾捏紧缰绳,径直奔入山林。 张云逸担心地道:“公子,前面去不得了。” 白若瑾冷然道:“泱泱山河,朗朗乾坤,何处去不得?” 只不过是有路没路罢了,可眼下他早已没了路,何不闯出一条路来? 否则就此折返,于他而言,仿佛如鲠在喉,再难以释怀了。 …… 十月初,整个大将军府都在为庞嘉雯的及笄礼做准备。 徐夫人觉得亏欠女儿太多,还专门带她去了珠宝行打了几套金银宝石头面,也算是提前备嫁妆了。 十月初九,江怀收到了飞鸽传书,从京城来的鸿胪寺官兵们在宁夏遭遇沙匪伏击,除了白若瑾不知所踪以外,其余官兵们全都遇害身亡。 庞嘉雯和母亲逛街回来,在府外就看见江怀策马离去,看起来形色匆匆。 她往前追了几步,想问问发生什么? 可江怀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凌厉道:“回去。” 庞嘉雯被他那冷峻的神色吓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缓过神来,她立即跑到府中客院去。 只可惜张朔不在,下人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庞嘉雯等到晚上戌时才将张朔等来,她有些委屈地唤道:“师叔,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张朔听她那幽怨的语气,好像找了他很久一样。他当即道:“你找我啊?” “你师父不在吗?他知道我在哪儿啊。” 庞嘉雯叹气道:“他好像有事,中午的时候骑马出去了。我想问他来着,可我看他很着急的样子,所以有些担心。” 张朔暗暗咋舌:“他着急?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陈勇呢?” 庞嘉雯蔫蔫地道:“也走了。” 张朔蹙了蹙眉,当即道:“你先别担心,我出去问问。” 庞嘉雯拉住他,询问道:“您去哪里问啊?” “我去……行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快回去休息吧,我问清楚了就来告诉你。” 张朔说完,急匆匆出门。 庞嘉雯看了看他在夜色中的背影,转身去找了她爹。 庞彪在书房里看地图呢,用笔在沙洲和哈密圈了又圈,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庞嘉雯去的时候,他看着女儿高兴道:“怎么还不睡,是有什么事吗?” 庞嘉雯道:“近来肃州城有什么异动吗?” 庞彪道:“没有啊。我们抓了拓跋信,鞑靼就算想打仗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最起码等京城的官员来了以后,他们趁机过来探探底,这样回去才好发兵。” 庞嘉雯道:“我今天见师父急匆匆出去,面色冷厉,好像要去处理什么急事一样?” 庞彪眼眸微动,淡淡道:“应该是去接白若瑾,白若瑾在这一批京城来的官员里面,用不了多久就要到肃州了。” 庞嘉雯摇了摇头,思附道:“不会的。我师父不会刻意去接白若瑾,尤其白若瑾身边还有其他官员同行。” 庞彪看了看女儿担忧的小脸,蹙了蹙眉道:“你师父没有跟你说,白若瑾之前在京城受伤了?” 庞嘉雯十分惊讶,瞳孔瞪得圆圆的,急急问道:“白若瑾受伤了?为什么会受伤?” 庞彪轻哼,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庞嘉雯就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紧追着问道:“爹爹快说啊。” 庞彪斜睨了她一眼,那模样多少有些醋意。 庞嘉雯着急道:“爹爹……” 庞彪轻嗤道:“还说不在乎白若瑾,那你管他受了什么伤,反正他现在又没死。” 庞嘉雯:“……” “爹爹不说就算了。” 庞彪见女儿生气了,便轻咳一声道:“听说是为了保护楚王受的伤,想必已经痊愈了,否则皇上不会派他到肃州来的。” 庞嘉雯问道:“伤在了哪里?” 庞彪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庞嘉雯先前还以为是伤在双膝,害怕白若瑾逃不了这一劫。可看见父亲指在胸口的位置时,当即又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时候伤的?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庞彪皱了皱眉,垂下视线道:“是我不让他们说的。消息传到肃州的时候,白若瑾已经脱离危险了,我觉得你没有必要知道。” 庞嘉雯:“……” 洛阳锦 第127节 深深地看着父亲,庞嘉雯红着眼睛道:“我和他还有三年同窗的情意在呢,父亲怎么可以这样?” 庞嘉雯说完,负气地走了。 第182章 宿命(加更) 庞彪知道她伤心,但还是忍不住学着她的话,自己气自己。 徐云婳走进来听见庞彪学女儿说话,忍不住笑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嘉雯置气?” 庞彪没好气道:“白若瑾受伤江怀都不跟她说,凭什么要我说?现在江怀出府了她就来找我撒气,我可是她亲爹啊。” 徐云婳道:“哎呦,吃醋了?” 庞彪皱着眉头,不高兴道:“她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因为一个白若瑾就跟我生气呢。” “她再这样,等白若瑾来了,我一定不让那小子登门。” 徐云婳道:“嘉雯若是真的喜欢他,你不许也没用,嘉雯会翻墙的。” 庞彪:“……” 突然感觉心酸手痒是怎么回事?? …… 庞嘉雯想去等等张朔。 没想到她才走到内大门那里便见张朔急急奔来,一来便拉住她的手道:“快,快跟我走,若瑾出事了。” 庞嘉雯只觉得心里一沉,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朔道:“他们从京城来的官员在宁夏遇见沙匪,都死了。” “什么?”庞嘉雯猛然甩开张朔的手,整个人僵在原地。 张朔回头看着她,见她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呆住了,便道:“哎呀,你听我说完啊。若瑾失踪了,没有人找到他的尸体,他兴许还活着。” 庞嘉雯呆愣的眼睛瞬间充盈着泪光,她一把抓住张朔,急声道:“快,我们赶紧走。” 话落,两个人急奔马厩,骑上马就驰骋而去。 …… 夜色苍茫,寒风瑟瑟。 庞嘉雯的马跟在张朔的身后,两个人的身影在夜色中穿行,一路持大将军府的令牌通行无阻。 连续赶了几个时辰的夜路,天快亮的时候,张朔带着庞嘉雯在一处偏远的小山村外歇息。 因为怕庞嘉雯冷,张朔还生了火。 灰蒙蒙的天空下,偶尔传来一两声的犬吠,昭示着这里有着人间烟火的气息,并非荒郊野外。 张朔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庞嘉雯的肩上,轻声道:“从肃州赶到宁夏还要好几天的时间,你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庞嘉雯拢了拢衣衫,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冉冉篝火,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显得空洞而茫然。 张朔见了便道:“你师父的应该会比我们早两天到,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那我们就更没有办法了。” 其实照张朔以往的行事,这一趟他根本不会来。 但他想到了庞嘉雯,又怕她日后知道了心里难过,便想着带她走上一遭。 可现在看她这般无助的模样,他又有些后悔了。 江怀什么都不说才是对的,遇到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一份担心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 庞嘉雯知道无能为力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许多事情想了前程,想了以后,想了余生……明明把什么都想好了,睡一觉,睁开眼,仿佛明天就在眼前。 可就是会有那么些猝不及防的意外突然出现,然后打断所有的幻想和未来。而那个时候,往往是最无助的时候,但却偏偏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抬起头来,有些伤心地问张朔:“师叔,何为宿命?” 张朔愣住,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泪光道:“傻丫头,你怎么会这么问?” 庞嘉雯摇了摇头,啜泣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害怕,我好害怕啊。” 张朔坐过去,轻轻抱着她,拍着她的脊背道:“怕什么啊傻丫头。你师公曾经说过,看这世间所有的恩怨情仇,得从逝者身上看。看得多了,便什么都是浮云,博君一笑罢了。” 庞嘉雯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笃定道:“他不会死的。” 张朔见她如此认真,忍不住轻笑道:“当然。若瑾福大命大,他不会有事的。” 庞嘉雯擦干眼泪,很快便站起来道:“师叔,我们赶路吧。” 张朔将大氅系在她身上,应了声好。 抵达陕西行都司的时候,张朔做主换了马车。 他们继续往宁夏赶,快到凉州的时候,他们在驿站里换马。 那里的小镇上有一座古老的寺庙,庞嘉雯听见了寺庙里的撞钟声。 她走出去,看着寺庙里高高耸起的塔尖,有空寂的禅音徐徐而来,宛如漫天的云霞如约而至。 庞嘉雯回头,声音有些艰涩道:“师叔,我想去寺庙里走走。” 连着三日奔波,张朔知道她早已累极。当即便道:“去吧,师叔一会来接你。” 庞嘉雯微微颔首,一个人朝着寺庙的方向走去。 她走后没多久,一行人匆匆赶到驿站,也正准备换马继续赶路。 张朔听见马蹄声走出来,看见领头的是江怀,当场愣住。 江怀也是一样,两个人对视后,江怀拧着眉头道:“你怎么会来?” 张朔没有理会他,因为他看见了白若瑾。 虽然风尘仆仆,虽然略显疲倦,然而那张清冷面孔俊美如昔,不是白若瑾是谁? 张朔张了张嘴,声音像被风吹走了一样,哑然了许久。 白若瑾见他神态有异,主动上前道:“道长,我没事。在通州的时候我提前走了,没跟鸿胪寺的官员一起。” 张朔狠狠地跺了跺脚,痛骂道:“你们要死了,既然没事为什么不飞鸽传书给报个平安?你们知不知道我和嘉雯这一路赶得有多辛苦?险些把命都搭在路上了。” 张朔说得夸张些,主要是过分担心后,一时半会还缓和不了。 然而当他把话说完,江怀便已经封住他的衣领道:“你说什么?你还把嘉雯给带来了?” 江怀的眼睛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吃人一样。 白若瑾也挤上前来,但却丝毫没有为张朔解围的打算。 张朔就装死,往后仰着头,一副随他们折腾的样子。 江怀猛地放开他,径直往驿站里去。 白若瑾也跟上去,可没走两步就被张朔给拽回来了。 张朔拉住他道:“还好你没事,那丫头在路上担心受怕的,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刚刚她去了小镇上的寺庙里,你快去找她。” 白若瑾心里感激,朝张朔匆匆一拜便寻着钟声跑出去了。 江怀并未走远,他听见张朔的声音便走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望着张朔,眼中怨气甚重。 张朔莫名心虚,却还是强撑着道:“是我带她来的又怎么样?谁让你和白若瑾傻,都不知道飞鸽传书的。” 江怀阴翳地笑道:“原来你也知道那叫飞鸽传书不叫飞人传书,你都出了肃州城了,有没有消息还重要吗?” 重要啊! 可重要也收不到消息了。 张朔理亏,不敢回嘴。 他伸手挡着太阳,也挡住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那是嘉雯担心若瑾,我有什么办法?” 江怀暴怒,大声吼道:“你不说嘉雯又怎么会知道??” 张朔被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四周,发现陈勇和张云逸他们都在,当即低声回怼道:“你要死了,不会小声点骂啊。” 他不要面子的吗? 江怀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一股躁郁之气笼罩着,整个人恨不得揪着张朔暴打一顿。 他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还带着嘉雯奔袭几百里的路,他怎么不上天算了? 第183章 又美又惨 小镇上的寺庙名唤福缘寺,已经有些年头了,其中的密檐塔为九层,灰白色的塔身已经开始斑驳了,外面雕刻的佛像也有些损毁。 从正门进去,共有三进小院。正堂为天王殿、中堂为万佛殿、后堂为钟楼和藏经阁。 庞嘉雯一一叩拜以后,添了二百两的香油钱。 小和尚愣了愣,转过身去将老方丈请来了。 庞嘉雯还跪在万佛殿中静心祈求,老方丈走过来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慈悲。” “福缘寺塔可以供奉长明灯,女施主若是愿意,可以给父母亲人各点上一盏。” 庞嘉雯看向老方丈,问道:“那我可以替别人点吗?比如我的朋友还有他的母亲。” 老方丈道:“当然可以。” 话落,让小和尚带她过去。 庞嘉雯亲手写下了江悦和白澄的名字,然后点亮了长明灯。 洛阳锦 第128节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道:“佛祖若有灵,便请保佑我江悦姑姑和白澄表哥平安顺遂,早日团聚。” 白若瑾找了过来,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就往边上挪了挪。 他有些不太敢见她了。 漫漫黄昏下,古朴幽静的寺庙里传来了僧人们的诵经声,忽远忽近。 白若瑾听见小和尚问她:“女施主不为自己点一盏吗?” 庞嘉雯道:“不了。佛祖有灵,便请多多保佑他们吧。” 白若瑾只觉得自己领教了一场深刻的疼痛和茫然的无助。他不应该怀疑她,在那封信中提及母亲是心存试探的。 他早该明白,连小舅舅都只字未提的事情,那多半是没有结果的。 十年前风云变幻,俗事繁杂,指不定徐夫人也不过是徐定在西宁借用的幌子而已。 退一万步来说,倘若事情真是徐夫人做的,那又与庞嘉雯何干? 白若瑾往后靠着,闭上眼睛,呼吸前所未有地沉重。 就在他还没有准备好要以何种心态来面对庞嘉雯时,庞嘉雯已经走出来了。 听见脚步声的白若瑾心急如焚,突然就现身堵在了门口。 一层薄暮就这样被挡住了,斜阳从他身后照进来,他逆着光,庞嘉雯恍惚如梦一般,一开始都不敢认。 直到他又走进来一些,那些在他身后的光忽然消散,露出他一整张的面孔。 皮肤黄了,头发糙了,五官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黑白分明,却慢慢覆上一层水雾。唇瓣轻启,哑然无声,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完全不知所措。 庞嘉雯之前还在想,如果她日夜兼程地赶路,如果她风餐露宿地奔赴,如果她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地找到了白若瑾,而白若瑾却毫发无损风度翩翩地站在她的面前,那她一定会揪着他扔在地上,让他在泥土里糟践一番,如此方能解她心头之气。 可现实是,她看到完好无损的白若瑾,发现他只是比她落魄那么一点点,她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了出来。 她扑向白若瑾的时候哭着道:“这是什么寺庙啊,怎么这么灵验?” 白若瑾伸手抱着她,哭得也很难过。 这一趟肃州之行,原本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了。可老天竟给了他这么一个契机,让他亲眼看到庞嘉雯为了他的生死担忧,为了他母亲的下落担忧,现在是更是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着他。 这一切恍惚如梦,他生怕暮鼓晨钟一响,他就会突然惊醒,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冰冷床沿边连道影子都看不见。 想到这里,白若瑾把她抱得更紧了。 庞嘉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低声下气地去哄白若瑾。 他哭得又惨又美,她一个姑娘家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他们在离开那座寺庙的时候,她都是一边走路一边帮白若瑾擦眼泪的。她看着白若瑾那双红红的眼睛,莫名感觉那眼泪会烫手,整个人怪不自在的。 白若瑾哭着哭着,还轻咳两声。 庞嘉雯就问他:“你是不是旧伤未愈啊。” 白若瑾不答,就是眼睛红得有点厉害。 庞嘉雯就叹道:“怎么就这么惨了呢?” 先是受伤,然后被沙匪伏击,现在落魄得像个亡命天涯的可怜人一样。 白若瑾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倾覆上来,顷刻间那瞳孔便被泪光给覆盖住,怎么看都有几分脆弱的悲伤感。 庞嘉雯看得自己眼睛都红了,忍不住道:“够了吧,我觉得你再哭下去,我都会觉得你被人给侮辱了?” 白若瑾:“……”?? 眼睛红红的白若瑾愤然地盯着庞嘉雯,那目光可怜兮兮的,哪有什么威慑力? 可他紧抿着唇,看起来一副气势凛冽的样子,好像她再敢胡说八道他就会跟她置气一样。 庞嘉雯忍不住笑道:“好了,你别哭就行了。” “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哭我便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你的了,这还让我怎么跟你说话嘛?” 白若瑾轻哼,很快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的。 他那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消瘦的脸颊凸显几分凌厉,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同了。 庞嘉雯和他一起往驿站去,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若瑾便道:“我想早点见你,在通州就与他们分道了。我是在西宁遇到小舅舅才知道薛大人他们出事了,这个案子当地知府会督办,朝廷也会派人到宁夏善后,小舅舅让我先到肃州,到时只说我是逃出来的就行。” 庞嘉雯后怕道:“沙匪横行我也曾有耳闻,可他们一般都只敢打劫商人,何时如此嚣张了?” 白若瑾看着庞嘉雯担忧的神色,实话实说道:“小舅舅说多半是杀手假扮的。而且据他的消息,我和鸿胪寺的官员出京没有多久,徐定也出京了。” 庞嘉雯愕然,很快想起这次鸿胪寺出来的官员都曾是大舅舅的同僚。 她震惊道:“不会吧?” 白若瑾摇了摇头,直言道:“现在还不敢肯定,但他出京了,目前行踪不明,是最有可能的。” 庞嘉雯后知后觉地盯着白若瑾,认真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白若瑾也想反问她,你呢?你查到了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压制住了,只是道:“与我同行的薛钰薛大人说他十年前出使瓦剌的时候,带了一名女子安置在西宁。” 他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庞嘉雯,心里忐忑极了。 第184章 他变温柔了 庞嘉雯并没有领会到白若瑾那没有说完的话语里暗藏着无尽的担忧,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于巧合。 十年前陪大舅舅出使瓦剌的薛钰,十年后陪白若瑾来了肃州。 而最重要的,他们到肃州以后都会见到一个人,那就是她的母亲。 庞嘉雯蹙了蹙眉,目光凝重地回望着白若瑾道:“我不知道师父有没有跟你讲了,我娘十年前就见过你娘了。所以,除了我娘以外,薛钰就是另外一个证人。” “为了以防万一,他不能让薛钰和你平安抵达肃州,让你们见到……” 庞嘉雯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若瑾便将她一把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 庞嘉雯被他一股蛮力强行抱着,挣脱不了,狐疑道:“你怎么了?” 白若瑾不答,殷红的眼睛逐渐覆上一层厚厚的水雾,庞嘉雯挣扎时,他那眼泪便猝不及防地掉在她的肩膀上。 庞嘉雯一无所觉,只是听见白若瑾轻泣道:“谢谢你,嘉雯。” 谢谢你没有骗我,也从未想过要骗我。 戳破谎言那样残酷的事情,还好没有发生。 她不知道他有多庆幸,只是觉得他脆弱了许多,好像与当初那个处处受制的白若瑾有了那么点相似…… 庞嘉雯狐疑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抬高,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今天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张朔轻轻拍了拍掌,他笑得合不拢嘴,想转头跟江怀分享一下。 一转头,发现江怀走了。 张朔:“……” “切,这都不想看,不知道你想看什么?” “想看他们吵架吗?” 没走远的江怀脚步微顿,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眸倏尔一暗! …… 这一夜,他们歇在了驿站。 第二天他们往肃州赶路的时候,庞嘉雯为了让江怀在马车上多休息一会,便选择了骑马。 白若瑾见状,便陪她一起骑马。 最后是张朔和江怀坐了马车,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赶路,仿佛提前进入了养老阶段。 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的张朔觉得不太对劲,醒来以后看着正襟危坐的江怀道:“要不我们两个出去,让他们两个进来?” 江怀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张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爬起来道:“到底是他们不方便还是我们不方便啊?我怎么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 江怀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地小憩着。 中午太阳烈,白若瑾给庞嘉雯找一个连帽给她带着,时不时递点水什么的。 庞嘉雯喝了水,审视着白若瑾道:“我觉得你变了。” 白若瑾眼眸微动,嘴角漾起一抹轻快的笑容道:“哦,我哪里变了?” 庞嘉雯看着他,认真道:“你以前总是冷着一张脸,唇瓣轻抿着,下巴微抬,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白若瑾了然地笑着,继续道:“那现在呢?” 庞嘉雯歪着头想了想,狐疑道:“没有菱角了,好像突然变温柔了。” 白若瑾闻言,抿着唇笑,如沐春风。 庞嘉雯就道:“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感觉整个人都变了,一点也不冷了。” 白若瑾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调侃道:“有这么烈的太阳晒着,我就是块冰也该化了。” 身后那群跟着的一个个无语望天,他们在想,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上马车? 他们已经龟速大半天了,再这样走下去,天黑都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幽怨啊! 无语啊! 抓狂啊! 还被迫听到这些肉麻的话,偏偏那两位长辈也不管管,真的是明着欺负他们这些跑腿伺候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怀听不下去了,终于掀开车帘,冷冷地望着他们两个道:“上车!” 洛阳锦 第129节 庞嘉雯以为是江怀嫌弃她们骑马太慢了,很快乖乖上车。 她一去,白若瑾也挤上车了。 很快,马车快了起来,车厢内一阵颠簸。 庞嘉雯没坐稳,身体往前倾了一下。 张朔在对面说了一声:“小心。” 下一瞬,江怀和白若瑾一左一右地拉着她,生怕她摔倒。 从张朔的视线看过去,庞嘉雯像是瞬间被钉在车壁上,他突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笑,江怀和白若瑾便立即放手,看起来相安无事。 只有庞嘉雯挺不好意思地往后挪了挪,看着张朔道:“师叔笑什么?” 张朔觉得好好玩,他心情超级好,笑呵呵地对庞嘉雯道:“见到若瑾没事你是不是很开心?” 庞嘉雯愕然,这难道不值得开心? 张朔继续道:“我也很开心,你师父也很开心。” 他说着,玩味地盯着白若瑾道:“可我怎么觉得若瑾更开心?” 被点到名的白若瑾看向庞嘉雯,眉眼含笑。 庞嘉雯突然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连忙道:“你看我干什么?” 白若瑾直言道:“我看到你很开心。” 庞嘉雯往江怀那边挪了一点点,义正言辞道:“你别以为变温柔了我就不敢打你了。” 白若瑾的笑容慢慢隐没,轻咳一声,往边上挪了挪。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又好像说了很多。 庞嘉雯的脸倏尔间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瞄了一眼白若瑾。 只见白若瑾独自落寞地坐着,虽然他们四个人挤在一个车厢,但好像他就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庞嘉雯纠结地挠了挠头,刚想说点什么,便听见江怀道:“张朔,给若瑾看看。” 庞嘉雯立马很期待地看向张朔,希望他给白若瑾好好看看。 张朔应了一声,看向白若瑾。 下一瞬,白若瑾的手不自在地搭在衣襟上,小声道:“还是下车再看吧,我……现在不好脱衣服。” 庞嘉雯下一瞬看向白若瑾的胸前,见白若瑾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衫,便道:“我可以把眼睛闭上啊。” 她说完,怕白若瑾不信,还主动用手捂住眼睛。 张朔忍不住笑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偷看?” 庞嘉雯放下手指,嫌弃道:“就他?” 她扫视着白若瑾,觉得他瘦了好多。他上次这般瘦的时候,她还是做鬼的时候呢。 “咳咳……” “那什么?你们还是下车的时候再看吧。” 庞嘉雯投降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数过白若瑾的肋骨,偷看过他洗澡,一时间便不自在起来。 就她那点心思,哪里瞒得住其余三人。 见她脸颊飞上两朵红晕,目光也不自在地闪烁着。 别说江怀和张朔狐疑地看着她,就是白若瑾也暗暗审视着她,寻思着她是不是看过别的男人的身体了。 庞嘉雯心虚的时候,谁也不看,就盯着自己的脚。 盯着盯着,察觉车厢里诡异地寂静。 她狐疑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个都盯着她,那目光透着审视和打量,仿佛在暗暗寻思什么? 庞嘉雯脸轰地红了彻底,没好气地低吼道:“看什么看?又不是我要脱衣服?” 话落,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当即羞得把头埋入双膝。 片刻后,马车里传来张朔开怀大笑的声音。 与此同时,庞嘉雯慢慢蹲下,像个缩头乌龟般寻着张朔的方向靠过去。 她蹲在张朔的脚边不起来,看样子可怜兮兮的。 张朔极力忍笑,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拿一件披风罩在庞嘉雯的头上,语重心长地道:“嘉雯,师叔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话落,他笑得更大声了。 庞嘉雯:“……” 清风撩动着车帘,吹进漫漫凉爽之意。 江怀勾了勾嘴角,目光瞥向窗外,神色悠闲。 白若瑾抿了抿唇,低垂着头,目光里满是宠溺。 第185章 受罚 庞嘉雯真的特别容易害羞,而且她每次一害羞就龟缩起来。 每每这个时候,张朔就会觉得她特别好欺负。但小姑娘家也不好欺负得太狠了,于是张朔和江怀便主动下车,临走前还给白若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哄哄。 白若瑾蹲到庞嘉雯的身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道:“小舅舅他们都走了,你可以把头抬起来了。” 庞嘉雯不肯,她觉得自己好丢人啊。 她怎么可以在师父和师叔的面前说出这样轻佻的话?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 庞嘉雯自己生着闷气,整个人赧然着,固执着,就是不肯抬头。 白若瑾拿她没有办法,便在一旁道:“你若不把头抬起来,我就脱衣服了。” 庞嘉雯哑然,突然就抬起头来道:“什么?” 白若瑾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骗你的,不这么说的话,你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庞嘉雯的脸红得都没法看了,还烫呼呼的,偏偏她的眼睛也红了,因为害羞而闪烁着,看起来流光溢彩,格外诱人。 白若瑾看得呼吸微滞,真想将那件披风再次盖到她的头上去。 然而他只是想一想而已,白若瑾很快拿了手帕给她,顺便给她打扇道:“扇扇风,一会脸就不红了。” 庞嘉雯瞪着他,明着指责都是他害的。 白若瑾笑而不语,只是伺候得更殷勤了些。 庞嘉雯见他如此,越发不好意思讨伐了。 好在江怀和张朔出去骑马,再没有跟他们一起坐车,否则庞嘉雯哪里这么容易就能好了,她估计能一路羞到肃州去。 …… 回到肃州,庞彪把庞嘉雯出入关卡的令牌给没收了。 他没有见白若瑾,还让彭安把白若瑾的住处安排在高将军的府邸。 江怀怕白若瑾受委屈,就问他要不要单独住,白若瑾婉拒了,当天就住进了高府。 晚上家宴,庞彪冷着个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徐云婳罚庞嘉雯站在一旁倒酒,不许她吃饭。 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庞嘉雯早就馋了。 她看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肉夹馍、红烧肉、香菇炖鸡、烤羊腿……,庞嘉雯咽了咽口水,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蔫蔫地看着她爹,小声讨饶:“爹爹,我错了。” 庞彪冷哼:“你错了?你错哪儿了?” 庞嘉雯当即跪下:“女儿错在不该擅自出城,让爹爹担心了。爹爹放心,下次就算有师父师叔带着,可没有您的允许,我是绝对不会踏出肃州半步的。” 庞彪冷冷一哼,江怀和张朔的面子是要给的,可女儿也不能轻饶了。 他端了一碗米饭,夹了些许青菜,然后递给庞嘉雯道:“去旁边吃。” 庞嘉雯欲哭无泪,一个人端着白米饭就着青菜吃了起来。 张朔见状,心疼道:“大将军若要怪,理应怪我才是,还是让嘉雯坐过来吃吧。” 庞彪道:“道长千万不要误会,嘉雯跟着你出去我是放心的。我是气这丫头走也不说一声,害得她母亲担忧好几天,茶饭不思的。” 徐云婳看着丈夫,呵呵地笑,她可算谢谢他了。 也不知是谁担心得夜不能寐,还说什么这次轻而易举就走了,下次指不定会私奔了。他这当爹的是操心了,连带着把她也吓着了。 好不容闺女回来,又作。 张朔还想说什么,被江怀给拦住了。 用完晚膳,江怀带着张朔出去,原本说是去看白若瑾的。 结果上街以后,江怀带着张朔去买烤羊排了。 张朔看着烤得油滋滋还撒上少许辣椒和孜然羊排,咽了咽口水道:“你不会是给嘉雯买的吧。” 江怀把油纸包起来的羊排放进食盒里,然后递给张朔道:“你送去给嘉雯,我去看看若瑾。” 张朔狐疑:“你自己买的,你为什么不送去?” 江怀审视着他道:“我买的和你买的有什么区别?” 张朔挠了挠头,好像是没有区别。 于是他接了过去,看着江怀就这样信步离开了。 洛阳锦 第130节 张朔回去,找了一会才在厨房找到啃鸡腿的庞嘉雯。 徐夫人也在,正一脸爱怜地看着女儿,时不时给她擦擦小嘴什么的。 张朔提着羊排进去,笑着道:“我跟你师父真是白担心了,还特意去给你买了烤羊排。” 庞嘉雯意外地盯着食盒,张朔便打开给她看,油滋滋的还冒着热气呢。 徐夫人见状,便对庞嘉雯道:“你师父和师叔是真的疼你。不过你爹也是,他早早就让人在厨房里给了留了鸡腿。” 庞嘉雯吭哧吭哧地啃着肉,心满意足道:“我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乱跑了。” 徐夫人宠溺道:“那你和张道长说说话吧,娘就先回去了。” 庞嘉雯微微颔首,目送母亲离开。 等母亲走后,她问张朔道:“师叔,我师父呢?” 张朔道:“去看若瑾去了。” 庞嘉雯压低声音道:“那江悦姑姑的事我师父跟白若瑾说了没有?” 张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庞嘉雯去盆架上用香胰子洗了手,把脸擦一擦就道:“那我们也去看看,我师父要是没说,我就自己说。” 张朔觉得庞嘉雯这态度挺干净利落的,当即就和她一起去了高府。 总共就隔了一条街,一刻钟便到了。 然而此时的高府门前剑拔弩张,高鹏约了白若瑾在府门外一战。 刚刚安顿下来的白若瑾换了一身舒适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件深蓝色的对襟鹤氅。他束着发,面如冠玉,乍一看翩翩俊朗,很是不凡。 高鹏着一身圆领骑装,虎头圆脑,眉眼阴沉,这一对比,好像是有那么点自取其辱。高鹏不悦,冷冷地盯着白若瑾道:“你若输了,公事一了便立即回京,不许在肃州逗留。” 白若瑾当即答应道:“好。可你若是输了呢,又该如何?” 高鹏讥讽道:“我若是输了,你在高府住一天,我便伺候你一天,绝不反悔。” 白若瑾长剑一指,淡淡道:“成交!” 话落,高鹏的流星锤就甩了过来,打斗一触即发。 第186章 疯言疯语 庞嘉雯和张朔到的时候,只见一群人围在高府门前。 他们两个还狐疑呢,听见有打斗的声音就挤了进去。 只见白若瑾凌空一脚将高鹏踹在地上,随即一柄长剑直指高鹏的眉心。 庞嘉雯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扑出去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白若瑾庞嘉雯来了,当即把剑收了,交由张云逸拿着。 高鹏愤然,脸都气红了。但他愿赌服输,很快便爬起来道:“没什么,我们在切磋武艺。” 庞嘉雯看着他那半张肿起来的脸,嘴角一阵抽搐。 “切磋武艺?” 高鹏不愿多谈,很快便捂着脸道:“我回去了。” “哎……你别走啊。” “你的伤……” 庞嘉雯还没有说完,便被白若瑾一把抓住。 “他没事,只是皮肉伤。” 庞嘉雯甩开白若瑾的手,不悦地道:“皮肉伤也是伤啊。你还住在人家呢,就敢这么嚣张?” 白若瑾望着她,目光慢慢暗沉。 他转身时,轻咳两声,突然吐了口鲜血。 张云逸连忙冲上前来,嘴里担忧道:“公子。” 庞嘉雯听见声音不对,往前追两步才发现白若瑾吐血了。 她当即道:“师叔,师叔快来。” 张朔虽然来了,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江怀扶着白若瑾,连忙替他把脉。片刻后,他看向白若瑾煞白的脸,低斥道:“旧伤未愈就敢胡来?” 他说着,面色阴郁。 去江怀别苑的路上,庞嘉雯问张云逸道:“他们怎么打起来的?” 张云逸抬头,复杂地看了一眼她。 庞嘉雯似有所觉,指着自己道:“因为我?” 张云逸也不敢妄言,便道:“是高小将军主动约战的。” 庞嘉雯扶额,好一阵无语。早知道就让白若瑾住她家了,现在还引发了旧伤,这可怎么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到别苑外还拜托了张朔,一定要医好白若瑾。 张朔也答应了,还让她放心。 谁知道最后他们两个都傻眼了,因为江怀根本没有让他们两个进房间,他们两个是被关在门外等消息的。 张朔:“……”他突然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庞嘉雯:“……”她突然觉得师父真的生气了! 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坐在院子里,原本都叹着气呢。 疯道人突然蹿出来,兴奋道:“哎呦,有人来陪我玩了。” 庞嘉雯被吓一跳,险些摔倒。 张朔眼疾手快地扶着她,他看着疯道人,连忙安抚道:“你别吓她了,她不喜欢和你玩。” “你来跟我玩吧,我正无聊呢。” 疯道人一言不发地坐到张朔的身边,他隔着张朔偷偷看了一眼庞嘉雯,问张朔:“你是不是喜欢这丫头?” 张朔失笑:“这小丫头谁不喜欢啊,我很喜欢。” 疯道人碎碎念:“你不能喜欢她,你不能喜欢她,你不能喜欢她……” 张朔受不了,连忙道:“好,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行了吧。” 疯道人果然安静下来。 庞嘉雯想跑了,往外跑更害怕,她就想进房间里去。 然后她紧盯着房门,偷偷移动着步伐。 这才刚动呢,疯道人便道:“是谁在里面,闻起来怪香的。” 庞嘉雯觉得疯道人那语气,好像要去吃人。 她欲哭无泪地望着张朔,快奔溃了。 张朔扶额,连忙对疯道人解释道:“君洛的外甥,白若瑾,洛阳白家的孩子。” 疯道人听后,想了想,突然看向庞嘉雯道:“是你那个相好啊。” 庞嘉雯:“……” “师叔,您平时都跟他说什么了?” 张朔一头雾水,他看着疯道人,狐疑道:“我没有说啊,难道是你师父说的?” 疯道人站起来,又深吸了几口气,认真道:“他是新魂,怪不得我说这么香呢。他原来刚死那会很臭的,戾气太重了,入不了轮回台。” 张朔无语,已经懒得拦了。 他对庞嘉雯道:“他发病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胡言乱语。但他有一点好,那就是不伤人。” “不管疯得多厉害,别人打他他都不还手的,只是一个劲地跺,说起来也可怜。” 张朔才说完,疯道人便叉腰大骂道:“谁可怜?你才可怜!” “他们这几个,就数你最可怜了。” “张朔,好好的国师不做,为了成全别人做了疯子,你才可怜。” 张朔哈哈大笑,他指着自己,戏谑道:“谁能做国师?我吗?” “我要是能做国师,那你就是太上老君能练仙丹了。” 张朔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与此同时,庞嘉雯却笑不出来了。 张朔前世的确做了国师,白若瑾前世的确戾气太重,他杀了那么多人,是极有可能入不了轮回台的。 庞嘉雯觉得身体都冷透了,僵硬的四肢宛如借来的,她再也驱使不了。 她望着疯道人,见他蓬头垢面,一如初见时那般邋遢。可他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人时拧眉深思,根本就不是一个疯子会有的模样。 他到底是谁? 庞嘉雯见他转身要走,往前急急去拦。只可惜她四肢僵硬,才走两步便直直栽倒。 张朔来不及扶她了,眼睁睁看着她摔下去。 庞嘉雯这一摔,磕得不轻,嘴皮都出血了。 可她抬起头来,只见疯道人大步流星的背影,他被张朔气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张朔连忙跑过来扶起庞嘉雯,拿着手帕帮她擦了擦唇瓣上的血,心疼道:“你跟他真的是八字不合吧?” “快起来,我送你回去。” 庞嘉雯没起来,她坐在地上,唇瓣上的疼痛提醒着她,刚刚她听到的都是真的。 洛阳锦 第131节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更不会是巧合。 庞嘉雯猜测道:“师叔,疯道人到底是谁啊?” 张朔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反正不是坏人。” 庞嘉雯:“……”这不是等于没有说吗? 她慢慢爬起来,拍着裙摆上的泥土,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张朔扶着她坐下,轻轻哄道:“张嘴我看看,牙还在吗?” 庞嘉雯:“……” 房间内,听到院内声音的白若瑾有些心绪不宁。 江怀给他收了针,看着他胸前那与皮肉不一样的伤疤,轻斥道:“这伤你细细将养本可以痊愈,可你却三番五次动武,恨不能留下旧疾,你是想让赵衡赔你一条命不成?” 白若瑾垂下目光,轻轻道:“只是不小心而已。” 江怀冷幽幽地盯着他,讥笑道:“自幼教你的都是名师,我却不知你是几时学的这些心机手段?” “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白若瑾拢了拢衣衫,觉得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疼。 他终于……还是把小舅舅惹怒了。 第187章 及笄(加更) 高鹏因为私下与白若瑾武斗,被庞彪打了二十军棍。 庞嘉雯没去看他,只是让如意送了些药膏过去。 晚些如意回来的时候说道:“高小将军说他不知道白若瑾有旧疾,他不是故意的。” 庞嘉雯道:“那是白若瑾自己傻,关我什么事?” 话虽如此,庞嘉雯觉得他们俩都傻。 十月十八日,大将军府给庞嘉雯行了及笄礼。 肃州的知州夫人和一些驻扎在肃州的将军夫人们都来了。 一共插了三支簪子,一支是徐夫人准备的,一支是李老夫人早就准备好请江怀带来的,还有一支是江怀准备的。 三支簪子都很奢华,赤金石榴花式的是徐夫人拿来的,镶翡翠玉如意式的是李老夫人提前准备的,还有凤衔东珠的是江怀准备的,也是最名贵的。 江怀如此郑重,庞彪便请他坐下,叫来庞嘉雯给他磕头。 庞嘉雯给江怀磕头的时候,江怀将一方玉石小印递给她,说道:“今日你及笄,师父便赐你小字:幼绮。愿你日后岁岁平安,珠翠罗绮,富贵余生。” 庞嘉雯接着小印的时候十分意外,她看着小印上的字:幼绮。绮,那是江家姑娘才会用的字吧。 可师父却给了她,师父是不是想说,在他的心里,她和绫姐姐,绾姐姐都是一样的? 庞嘉雯握着小印,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可等及笄礼毕,宴席上却早已没有了江怀的踪影。 庞嘉雯应酬了一天,累得刚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白若瑾,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白若瑾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递给她道:“生辰快乐。” 说着,怕她不收,又加了一句:“也算是给你的回礼。” 庞嘉雯听了,这才接了过去。 她当着白若瑾的面就打开了,好在里面不是什么金钗玉佩,而是一只和田玉雕刻的小猪。小猪的肚子很胖,圆乎乎的,看起来憨态可掬。 庞嘉雯拿在手里把玩,轻笑道:“我很喜欢,谢谢。” 白若瑾看着她发髻上的簪子,目光微微一暗。他其实更想光明正大送她一些首饰,但他也很清楚她不会收的。 那些夫人太太们一个个都围着徐夫人,都想为她做媒。 她们也深知庞大将军一家不会在肃州久待的,说亲的对象不是江浙一代就是京城一代,一个个侃侃而谈,恨不得婚事今天就能成了。 白若瑾知道这种事情他阻止不了,但他看到徐夫人在认真听着她们说的时候,心里便急了。 这样冒冒失失过来找她,徐夫人看见了肯定更不喜。 白若瑾觉得好难啊,心里一片惆怅。 庞嘉雯见他不说话,便道:“你看见我师父了吗?” 白若瑾道:“他和张道长一起去别苑了。” 庞嘉雯微微松了一口气:“今天府里的人太多了,别说是师父,我都不想待了。” 白若瑾看她把玩着腰上坠着的一方小印,羡慕道:“小舅舅给的吧,能给我看看吗?” 庞嘉雯十分大方地取下递给他看。 白若瑾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幼绮。” 好字。 绮字取用江家姑娘用的,这并不奇怪。可“幼”,虽说嘉雯是庞大将军的幼女,但她也是嫡女,一般不会用这个字的。 可小舅舅用了,亲昵之意尽显,仿佛宣告着嘉雯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面。 “真好。”白若瑾把小印还回去,目光似乎还在流连。 庞嘉雯十分得意道:“我也觉得。” “我之前总是觉得师父性子太冷了,未必真的将我看进眼里去。可我现在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跟绫姐姐和绾姐姐是一样重要的。” 白若瑾看着她这般开心,便笑着附和道:“小舅舅只是看着冷漠,其实他心里若是在乎的话,便会倾尽全力照拂。” “你看这次他听说我出事了,便立即去找我,还为我治伤。” 庞嘉雯轻哼道:“你不要跟我比,你跟我不一样。” 白若瑾问道:“有何不一样,不都是晚辈吗?” 庞嘉雯道:“都是晚辈不错,但你和师父有血缘关系,我没有。我全靠师父对我的好来辨别他是不是真的在乎我,你不用辨别,你闭上眼睛都知道他是在乎你的。” 白若瑾突然怔住。 他想告诉庞嘉雯,他对她也很好的。 可如果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好不被记住的话,那是不是就说明,那个人并不在乎他呢? 他突然就不敢问了,尤其是他知道小舅舅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在乎才让小舅舅不厌其烦地陪在嘉雯的身边,还一次次帮她出头呢? 白若瑾知道,这些事情是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没有人可以挪开,他自己也不能。 小舅舅是那么坦然的一个人,如果真的想争,就不会给嘉雯准备及笄用的插簪,不会提前给嘉雯准备小印,更不会坐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嘉雯一拜。 事实就摆在眼前,是他还不肯信,总是疑神疑鬼般搅得自己不得安宁。 …… 别苑中,皓月当空。 张朔和江怀坐在房顶上对饮,疯道人在院中耍剑,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张朔叹道:“女儿家及笄是不是就可以嫁人了?” 江怀看着月亮,目光深邃极了。他没有回答张朔,好像注意力都在夜空之中。 过了一会,张朔转头看向他,认真道:“你给嘉雯那支簪子是你娘留给你的吧。” 江怀恍惚地收回目光,淡淡道:“另外一支也是我娘准备的。” 张朔轻嗤,不悦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怀仰望着夜空,迷离道:“我不知。” 张朔凝望着他,饱含深意道:“我竟不知。” 不知什么?他们谁也没有说清楚,但他们彼此又都很明白。 这夜色甚好,只是晚风微凉,不宜久待。 张朔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道:“君洛,我们离开吧。” 江怀的身体顿住,过了许久,有一声轻咛的“好”,如瓷器般碎在晚风里…… 第188章 我看它们能腻歪到什么时候? 张朔第二天看到庞嘉雯的时候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小丫头什么也不知道,还是一如往常般笑呵呵地问他道:“师叔,我师父呢?” 张朔环抱着手臂,调侃道:“昨日及笄,今日就迫不及待来找你师父了,怎么?想让你师父替你做主,选一位好夫婿?” 庞嘉雯娇嗔道:“师叔!” 张朔举手投降,指了指内院道:“昨夜喝醉了,兴许还在睡呢。” 庞嘉雯意外道:“怎么我过生辰你们比我还开心吗?” 张朔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可不是吗?我们突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庞嘉雯把玩着她那一方小印,粲然一笑道:“你们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她那口气万分笃定,好像已经规划好自己的未来一般。 张朔见了,目光深了几许。 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呢,何必要点破? 他下意识伸手拦住她道:“别去找你师父了,让他好好休息。” 洛阳锦 第132节 庞嘉雯拂开他的手道:“我不去找我师父,我去找疯道人。” 张朔诧异地望着她,狐疑道:“你去找他干嘛啊,之前还没有被吓住?” 庞嘉雯道:“师父和师叔都不怕的人,我也应该多去找他说说话,等我们熟悉了,我估计也不怕了。” 张朔笑道:“知道迎难而上,这很不错。你去吧。” 疯道人在后院的井边趴着玩,他看见庞嘉雯来了,指着秋千架上的中年妇人道:“你不要和她说话,她是疯的。” 庞嘉雯:“……” 她朝那秋千架上的中年妇人看过去,只见她大约四十来岁,皮肤蜡黄干瘪,眼睛呆滞无神。 她坐在那秋千架上,嘴里喃喃自语,由始至终并没有抬头。 看上去的确像一个疯子,至少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院里又来了一个人。 庞嘉雯蹲到疯道人的身边,轻轻问道:“你在干什么啊?” 疯道人指了指井口,一本正经道:“我在观井啊,这井里面好深,跳下去会死人的。” 庞嘉雯下意识紧靠着井边的石头,不敢腾空,怕自己不小心掉进去。 疯道人见她这么紧张,好笑道:“你怕还过来干什么?” 庞嘉雯讪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疯道人离她远了一点,看着她道:“我没疯,是阴阳颠倒了,是时间回流了,是你们疯了……” 庞嘉雯哑然,像被人点了哑穴一样。 她望着疯道人,表情懵懵的,眼睛却忽闪忽闪的,清澈有神。 疯道人拍掌,高兴道:“我就知道你听得懂的。” 庞嘉雯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还会死吗?” 疯道人道:“会啊,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谁死了都会变成鬼的,尤其是像你这样被锁住的鬼。” 疯道人说着,蹙了蹙眉,苦思冥想。 过了一会,他想到了,眼珠子一亮,很高兴地对庞嘉雯道:“就之前来的那个,你相好的。他死了就没有变成鬼,他变成了煞。” “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了?”庞嘉雯追问着,眼里满是惊骇。 疯道人突然很生气地站起来道:“然后我怎么知道?” “反正最后大家都会死,谁也活不了。” 庞嘉雯坐在地上,寒意侵袭着她的四肢,她突然觉得好冷。 就在她抱着双膝卷缩成团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的光暗了一些。 她迟疑地抬起头,发现是江怀站在她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拧着眉道:“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庞嘉雯摇头,连忙道:“没干什么。” 江怀紧盯着她道:“还不起来?” 庞嘉雯立即站起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江怀。 江怀伸手将她拉离井边,不悦道:“你以为自己是在听鬼故事吗?越怕还越想听?” 庞嘉雯赧然,不好意思道:“我以后不会了。” 江怀看了看那深井,又瞥了一眼疯道人,眼中突生一股戾气。 疯道人跳脚道:“我可是个善良的道人,我怎么会推她入井?再说她是被烧死的,又不是被淹死的,你可不要冤枉我。” 江怀冷冷地收回目光,审视着庞嘉雯道:“你死过?” 庞嘉雯:“……”!! 江怀:“你还做过鬼?” 庞嘉雯:“……”!! 江怀瞧她那怂样,没好气道:“既然都没有,那你听他胡扯什么?” “疯子的话都会听进心里去,你是猪吗?” 江怀骂完,拽着她走了,不许她跟疯道人待在一处。 庞嘉雯走得磕磕碰碰的,不知道是心慌还是心虚,整个人轻颤着。 疯道人看着她被拉走,抓了抓头发道:“你就是跟他说你死过一回他也不信啊。” 庞嘉雯:“……” 您能闭嘴了吗? 这事搁谁身上谁会信啊?? 庞嘉雯阴翳地瞪了一眼疯道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 庞嘉雯第二次去找疯道人的时候,他和那位妇人已经搬离别苑了。 张朔不肯告诉她疯道人的去处,还说她已经魔怔了,需要冷静冷静。 庞嘉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别苑,最终还是被张朔给赶走了。 她走了以后,张朔去找了江怀,问道:“你不是已经有徐定的下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 江怀抬眼看了看张朔,淡淡道:“等过两天,鞑靼的使臣来了再走。” 张朔无语道:“你又不去谈判,你管鞑靼的使臣干什么?” 江怀道:“我自有打算,你若是着急的话,你可以先走。” 张朔:“……” 他急吗? 他是替他急! “罢了,我等你还不行吗?” 张朔说完,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江怀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他出别苑的时候,看见庞嘉雯蹲在别苑的门口,侧着身看着院墙外那棵三角梅,神情格外专注。 江怀顺着她那视线看过去,发现那三角梅中有两只小胖啾,肥肥的,靠在一起互啄。 江怀道:“你看什么呢?” 庞嘉雯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赧然道:“我看它们能腻歪到什么时候?” 江怀:“……” 他再瞅一眼那两只胖啾,发现它们还真的是在腻歪。圆鼓鼓的小身体撞来撞去的,啾咪啾咪地叫两声,很快就依偎到一起去了。 江怀嘴角微抽,盯着庞嘉雯道:“你羡慕?” 庞嘉雯羞赧地捂着脸,欲哭无泪道:“那到不至于。” 她就是看它们好玩就多看了一会而已,她怎么会羡慕两只傻鸟呢? 眼看天都要冷了,它们不去找过冬的地方,竟然还在腻歪。 她能说她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吗? 显然是不能的。 第189章 不告而别 江怀瞧她那不好意思的模样,傻乎乎的,竟然还跟两只鸟较真了。 他笑了笑,出声道:“不是要回大将军府吗,走吧。” 江怀陪着庞嘉雯回大将军府去,半道上他们遇见卖烤饼的,庞嘉雯饿了,想吃。 庞嘉雯还没有说呢,江怀便带着她过去买。 他们两个站在那卖烤饼的摊前,老板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公子,小姐,买饼吗?” 江怀看向庞嘉雯,问道:“要几个?” 庞嘉雯嘿嘿笑道:“两个吧。” 江怀给了钱,那老板连忙夹了两个热乎乎地包起来。 庞嘉雯道:“老板,分开包。”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知道她要分一个给他。他不太喜欢吃这种街边的烤饼,但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庞嘉雯拿了第一个就先递给他,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道:“师父,你尝一尝嘛,很好吃的。” 江怀接过去,尝了一口,是还不错。 卖饼的老板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随后笑道:“两位竟然是师徒?我还以为是兄妹呢,你们都长得这么好看。” 庞嘉雯下意识打量了一眼江怀,见他清冷自持,俊美无俦,便附和道:“我师父是很好看。” 说完,还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又在傻乐。 江怀催促她道:“快些。” 庞嘉雯拿了饼便立即随江怀离开,他们还没有走远呢,那老板就跟旁边摆摊的人说道:“这俩人端庄知礼,一看就是大家出身。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对呢,没想到竟然是师徒?” 庞嘉雯被那老板的话惊得呛住,咳嗽的时候不忘转头去看。 那老板可真敢说! 察觉到庞嘉雯的视线,那老板瞬间就禁声了,看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洛阳锦 第133节 庞嘉雯不悦地把头转过来,结果发现江怀都走远了。 他那身形挺拔,身姿俊逸不俗,光是看背影就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 这般好的师父,怎么就没有遇见心上人呢? 庞嘉雯啃了口饼,很快就追了上去。 “师父,等等我啊。” 庞嘉雯随意地喊着,却没成想江怀停了下来。 他驻足回头,等她走近了才继续走。 庞嘉雯觉得气氛怪怪的,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专注地吃。 过了一会,她听见江怀道:“关于那个拓跋信,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庞嘉雯摇了摇头:“没有啊,我爹会安排好的。” 江怀道:“如果谈判顺利,他有可能毫发无损地被放回去,你甘心?” 庞嘉雯突然明白过来,师父是想问问她,要不要报复什么的? 庞嘉雯当即道:“我们不可以暗中做手脚吧?不然他回去又杀回来怎么办?” 江怀轻笑,他停住步伐,微微侧身看着她,眉眸温柔。 “为什么不可以?对那种偷袭刺杀的小人,不必心软。” “至于他杀回来?那更不用怕了,像他那样狂傲自大的人,就算杀回来也只有被抓的份。” 庞嘉雯想到拓跋信那傻样就忍不住笑,她对江怀道:“那如果我们让他那张脸永远也好不了的话,是不是也可以?” 江怀见她光是想一想就特别开心,当即也抿了抿唇,浅浅一笑道:“当然可以。” 他将一瓶早就配好的药粉递给她,说道:“兑水朝他脸上一泼,他那刻意种下的毒就永远也解不了。” 庞嘉雯拿着小瓷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师父竟然早早就配好了,那是不是他早就想为她出一口恶气? 她下意识捏紧小瓶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师父特意送她回来,难不成就为了说这个吗? 庞嘉雯狐疑着,却不敢问。 但现实告诉她,好像还真是这样。 江怀送她到门口便说有事,看着她进府后便离开了。 等他走后,庞嘉雯又偷偷探出头来。他是照原路回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回别苑去。 庞嘉雯在门口站了一会,没怎么想通。 最后她当这一切都是师父对她的好,便也不纠结了。 …… 别苑正面对着的那条街,一处紧闭着大门的三进小院里,疯道人正在用午膳。 陈勇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去收拾碗筷。 江怀走进来,疯道人看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那丫头玩?” 江怀坐下,等陈勇奉了茶来,这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谁让你总吓唬她的。” 疯道人轻嗤:“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被吓住,我也说你死啊,你怎么不怕?” 江怀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道:“我们要离开肃州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疯道人问道:“那丫头走吗?” 江怀摇头。 疯道人立即环抱着手,一副傲娇的模样道:“那我也不走。” 江怀问:“为什么?” 疯道人答:“我要跟着她,我想跟着她,跟着她我舒坦。” 江怀蹙眉,不悦地盯着疯道人,冷戾道:“不行。” 疯道人嘿嘿地笑,张狂道:“你说了不算。” 江怀冷笑,目光阴翳。 疯道人拍掌笑道:“你想把我打包带走,那不可能,你也走不了。” “你们谁也走不了的,等着瞧好了。” 他说着,又蹦又跳的,像只猴子。 江怀冷眼看着他发疯,对陈勇道:“我们明天启程。他若是不想走的话,打昏他。” 疯道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连忙摆了摆手:“不要打我,我走,我自己会走。” 说着,又嘟囔道:“走了也要回来,你们真的好烦啊。” 江怀眯了眯眼,心中隐隐有些不适。 他摸了摸长生牌,看向疯道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 江怀和张朔第二天就离开肃州了。 消息是白若瑾带来的,他道:“小舅舅他们说是要去追查徐定的下落,一有消息就会飞鸽传书回来。” 庞嘉雯始料未及,不敢置信道:“他们真的走了?” 白若瑾点了点头,肯定道:“真的。” 庞嘉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知道?她看着白若瑾,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要去追他们。” 庞嘉雯说着就要追出去。 白若瑾拦住她道:“他们一早就走的,现在已经出城了。” 庞嘉雯推开他,低吼道:“那我也要去追。” “凭什么啊?” “我又拦不住他们?” 所以说一声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无非就是送一送罢了。 可他们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这让她怎么想? 庞嘉雯难过死了,眼泪说掉就掉,整个眼眶都红了,看起来特别可怜。 白若瑾拦不住她,只好跟她一起追出去。他看着她骑着马,一路追一路哭,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好像被抛弃了一样。 白若瑾的心隐隐疼了起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话,他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该告诉她的。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第190章 不了 庞嘉雯不记得上一次哭得这么惨是什么时候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 那是陪她一路走来始终包容着她的师父和师叔,是她心里最亲近最信任的两个人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庞嘉雯从大将军府一路哭到了城门口,她要出城,守城的将士不让。 白若瑾拿了通行的令牌来,但庞嘉雯却已经没有了追出去的勇气了。她看着城外飞扬的尘土,那一片不知多少马蹄踏过的地方,此时幽远空旷,静得可怕。 他们就这样把她丢下了,没有一句不舍,没有一句告别,让她整个人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庞嘉雯哭着转身,一个人慢慢走回去。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她,可她伤心欲绝,全然不顾。 等回到大将军府,庞彪也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将出行的令牌给了徐云婳,出声道:“你送过去吧。” 徐云婳心疼女儿,没好气道:“你现在知道给了,要不是你上次罚她被江怀和张朔看在眼里,他们也不会瞒着她离开。眼下女儿追不到他们,心里别提有多伤心了。” 庞彪自责道:“嘉雯向来是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如今她这般便能说明江怀和张朔是真的对她很好,所以她才舍不得他们走。” 徐云婳轻嗤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是没看见嘉雯的眼睛,都哭肿了。” “那个白若瑾也是个不中用的,竟然劝都劝不住,我看嘉雯也没多喜欢他。” 庞彪挑了挑眉,认真道:“我也觉得。我不让他住在府里嘉雯也没有说什么,我估摸着是他自己单相思。” 徐云婳想了想道:“那倒不至于吧。我瞧着嘉雯对他也不是全无感情,就是好像在刻意避着。小孩子家吵架了闹别扭都是这样的,你就别管了。” 庞彪嘴角微抽,无语道:“我到是想管,我管得着吗?” 徐云婳轻笑:“嘉雯的事情,你管也没有用,她就仗着你宠她,做什么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庞彪轻叹一声,蔫蔫道:“高鹏挺好的,白若瑾也不差。我想着,只要咱们嘉雯喜欢,我都可以接受。” 徐云婳看着暗暗妥协的丈夫笑了笑,她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我们太纵着她了。” 庞彪凛然道:“纵就纵了,我庞彪的女儿,我就要纵着她,怎么了?” 徐云婳轻哼:“没什么?她下次要是拿着令牌出城,你别唉声叹气就行。” 庞彪:“……” …… 庞嘉雯再次得到了出城的令牌,但她没有感觉到一丝欣喜。 江怀给她那瓶药粉还在,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囚房里恶整拓跋信,他却已经走了。 庞嘉雯开始怀疑,昨天江怀送她回来其实就已经在跟她告别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洛阳锦 第134节 他们真是够狠心的,庞嘉雯真想将那瓷瓶扔了,扔得远远的才好。 可她能扔掉这小瓷瓶,还有好多他们的馈赠,她也能一同扔吗? 既然不能,何必呢? 庞嘉雯自嘲地笑着,将那小瓷瓶搁在梳妆台上,已经没有了恶整拓跋信的心思了。 …… 江怀和张朔到达陕西行都司时,在驿站稍作休息。 当地的据点将肃州的消息飞鸽传书送来,江怀看见的时候微微一愣。 只见上面写道:主子走后,郡主追至城门,落泪不止,后弃马于市,步行回府,伤心欲绝。 江怀想着她追不到他们,狼狈哭着回去的样子,心里一时疼痛难忍。 到底还是让她伤心了。 他捏着小小的纸条,几乎要将它揉碎于掌心之中。 张朔从后面来袭来,一掌将纸条打落。 江怀的目光倏尔一暗,在张朔弯腰去捡纸条时,猛然一脚将他踹开。 张朔没有想到他会来真的,一时不妨摔了个狗吃屎。 就在他震惊至极,爬起来准备质问江怀时,却见江怀冷冷地盯着他,阴沉道:“没什么好看的。” 他说着,将捡起来是纸条揉成粉末。等再摊开手心时,凌冽的劲风吹过,便什么也没有了。 张朔被气笑了,嘲讽道:“你不给我看我也知道里面说了什么?我是想离开肃州不错,但我想要的是体面地离开,而不是不告而别。” “事情是你做的,最后你却来怨我?” 江怀冷然道:“我并没有怨你。” 张朔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江怀向来不喜牵累他人,又怎么会怨他呢? 江怀只是心里烦闷,而他恰好在这个当口撞上来,时机不对罢了。 张朔悻悻地道:“那丫头是不是很伤心?要不你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我们会回去看她的。” 远处的群山都在白云之下,天边看似近在眼前,可却触摸不到。 江怀看向来时的路,那么远,那么长,杳无人烟。这一路走来,漫漫无归期,他都不知道将会在何处停歇,又何必要引得她心生惦记?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 荒漠与草原的交集,不过是时间流过的一场沙化而已,谁能真正为谁停留呢? 到底是还是他贪心了,倘若之前没有想过要带她走,此时也不会觉得遗憾。 可有人为了她连身体都可以置之不顾,他这个当师父的,又怎好在其中继续掺和? …… 十月二十三日,鞑靼的使臣来了。 谈判的地方是肃州官员安排的,就在肃州的衙门里。 官府的人要来押走拓跋信,庞嘉雯比他们更快一步,先去了大将军府的囚房里。 拓跋信蓬头垢面,浑身脏污,让人多看一眼都会作呕。尤其是他那左边的脸,宛如挂着一团紫色的肉瘤,看着就让人退避三舍。 庞嘉雯在囚牢外,皱着眉头道:“官府那边要来提人了,你们打点水给他洗洗脸,换身衣服。” 看守的人立即去打水了,如意也给庞嘉雯搬了椅子来。 庞嘉雯就坐在外面,看着他们忙活。 拓跋信带着脚铐站了起来,他走到囚房的门口,看着敞开的大门外,庞嘉雯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身着竖领大衫,梳着流云髻,带着一副镶了红宝石的金牡丹头面,插着一对点翠玉兔簪子,面如桃花,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灼灼逼人的气焰。 这就是他一直想杀的丹阳郡主了,果真透着几分骄矜傲然呢。 第191章 要打仗了 拓跋信紧盯着庞嘉雯,特别想从她脸上探得一丝快意。 然而出乎意料的,庞嘉雯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高兴。她只是嫌弃地看着他那另外的半张脸,厌恶道:“真丑!” 拓跋信垂下目光,轻嗤道:“郡主还真是以貌取人啊。” 庞嘉雯看着他那不以为意的模样,讥诮道:“我知道你有办法恢复容貌,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拓跋信抬起头来,目光阴翳道:“你想做什么?” 庞嘉雯掏出带来的小瓷瓶,将它交给身边的护卫,淡淡道:“兑在水里给他洗脸,务必要给他洗周到了。” 护卫很快去照办。 庞嘉雯看着突然黑了脸的拓跋信,勾了勾嘴角道:“为了蒙混过关,你自己给自己下毒。为了在城中自由行走,你还专门娶了一个媳妇。为了刺杀我,你竟把自己都给搭上了。” “想想真是好笑。” 拓跋信暴怒道:“你知道什么?杀你好比在庞彪的身上剜心,只要你死了,他就会痛不欲生。” 庞嘉雯信步走到囚房的门口,看着阴翳的拓跋信,轻笑道:“你说的对,这样的确能够打击到我父亲。不过你成功了吗?” “你不仅没有成功,现在换我们在你父亲身上剜心了,不知道他痛不痛?” 拓跋信冷森森地笑道:“那你就错了,我父亲才不会觉得痛,他是真正的英雄,在乎的也只有天下。” 庞嘉雯狐疑地朝后看了一眼,见大家都不说话,她突然明白过来,拓跋信根本不知道鞑靼使者来谈判的事情。 她当即笑了笑,看着拓跋信道:“你说错了,你父亲不仅觉得心痛,而且他还派人来和谈,准备用沙洲把你换回去。” 拓跋信讥讽地笑道:“你以为我会信?” 庞嘉雯反问道:“你为什么不信?你现在还活着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拓跋信阴鸷道:“你父亲不过是想用我的血来祭战旗罢了,你告诉他,待我的血洒在大燕的战旗上,必将诅咒大燕就此灭国,永远沦为鞑靼的奴隶。” “啪!” 庞嘉雯狠狠甩了拓跋信一个耳光。 拓跋信立即狞笑道:“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杀了,否则我要让你们永远后悔!” “啪!” 庞嘉雯再甩了他一个耳光! 她看着嘴角流血的拓跋信,嗤笑道:“你做人都这么失败,做鬼还想叱咤风云?” “照你这个说法,英公他老人家的战魂早就踏平你们鞑靼了,哪里还容得了你这孙子出生?” 拓跋信气的双目喷火,咆哮道:“你闭嘴!” 庞嘉雯鄙夷地望着他,轻嗤一声,转身走了。 拓跋信狂躁地跳脚,各种挑衅。 庞嘉雯充耳不闻,临走前吩咐看守的护卫动作快些。 不一会,一盆冷水朝拓跋信的脸狠狠地泼过去,拓跋信脸上一阵剧痛,当即哀嚎起来。 与此同时,刚出囚房的庞嘉雯迎面就撞上急匆匆赶来的白若瑾。 她望着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狐疑道:“怎么了?” 白若瑾见她完好无损,当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待缓和下来,他道:“鞑靼的使臣全都服毒身亡了。” “什么?”庞嘉雯震惊极了,但很快就想到关键之处。 “是不是要打仗了?” 白若瑾点了点头,凝重道:“应该是。” 庞嘉雯当即道:“我要去找我爹。” “不用找了,爹早有安排。”庞彪大步走来,看起来胸有成竹。 庞嘉雯连忙上前道:“您早就知道拓跋雄不会为了儿子割让城池?” 庞彪大笑道:“还割让城池?我让他割块地他都不会。” “那爹爹还留着拓跋信?”庞嘉雯不解。 庞彪摸了摸她的额头道:“鞑靼兵败已成常态,我们却在肃州虎视眈眈。拓跋雄早就想亲征了,这次不过是个契机而已。” 庞嘉雯担心道:“这样爹爹是不是就很危险?” 庞彪笑道:“打仗哪有不危险的?不过你别怕,爹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庞嘉雯哪里会不懂,父亲还要将沙洲和哈密收复回来,那曾是英公打下的天下,是骠骑大将军李长风誓死守护的疆土。 庞嘉雯忍不住上前抱住父亲,轻声问道:“一定要打仗吗?” 庞彪抚摸着她的秀发,拍着她的肩膀道:“父亲曾经发过誓,要将鞑靼赶出我们大燕的疆土。眼下机会就在眼前,父亲不能放过。” 庞嘉雯点了点头,她都明白的,她只是担心。 “女儿想一直留在肃州陪爹爹,可以吗?” 庞彪放开她,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当然可以。” 他说完,看向白若瑾道:“把你见到的如实禀告皇上就可以了,我也会给皇上递封折子,他不会怪罪你的。” 白若瑾汗颜,连忙道:“下官想留在肃州听从大将军差遣。” 庞彪鄙夷道:“你上过战场吗?知道暗箭会从哪个方向来?打个几天几夜还分得清敌我吗?” 白若瑾:“我……” 庞彪嫌弃道:“我让你抬个伤兵你都不知道抬去哪个营,留下来能干什么?” 白若瑾:“我……” 洛阳锦 第135节 庞彪怒吼:“文武官员不能走得太近,皇上会猜忌,你是想连累我?” 白若瑾:“……”!! 完败! 庞嘉雯觉得父亲真威武,把白若瑾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笑着挽上父亲的胳膊,甜甜道:“我知道伤兵营在哪里,我会去帮忙的。” 庞彪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警告道:“你也不许去。你若是有空,不妨多陪陪你娘,我怕她会胡思乱想。” 庞嘉雯撅着小嘴,不满道:“父亲不许小看我,我会照顾好母亲,我也会帮父亲分忧的。” 庞彪瞧她那傲娇的小模样,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想来也是,他一路从西宁打上来,这丫头就是从小听着捷报长大的,又怎么会怕呢? 庞彪握紧女儿的小手,心里满满都是骄傲。沙洲和哈密他必收复,女儿他也会好好护着。 他要这盛世如恩师所愿! 他还要养出一位将门闺秀,一如当初那位,惊艳四方,令诸位将士念念不忘的将门嫡女。 第192章 越来越不要脸了 十月二十五日,两军对垒,拓跋信被拉去祭旗了。 这次拓跋雄召集二十万大军压境,来势汹汹。 庞嘉雯有些担心,想上城楼看看。 她去找了高鹏,高鹏死活不肯,还指着自己的屁股道:“我再挨二十军棍可就上不了战场了,到时候你大哥他们就会失去左膀右臂,你忍心?” 庞嘉雯纠结着,她不忍心。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高鹏,小声问答:“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高鹏摇了摇头,目光微微一暗。 庞嘉雯泄气地蹲着,轻叹道:“我听说拓跋信都被挂到城门上去了,我就是想去看看。” 高鹏道:“看也没有用,这仗迟早要打的。我爹说了,把拓跋雄干趴下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庞嘉雯道:“你们打仗的时候我肯定不能添乱啊,可现在不是还没有打吗?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就行。” 高鹏深深地望着她,迟疑道:“就一眼?” 庞嘉雯肯定道:“就一眼。” 高鹏轻咳一声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做我媳妇!” “滚!” “那就没戏。我只为我媳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鹏说着,环抱着手,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庞嘉雯瞪了他一眼,轻嗤道:“不要脸。” 高鹏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哼道:“我知道我没有白澄长得好看,但我……一定会比他对你好的。你只要愿意嫁给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庞嘉雯瞪着他道:“小黑胖子,你给我记着。” 高鹏跳脚:“小胖子就小胖子,我已经忍了,你为什么要加一个黑字。” 庞嘉雯故意气他,大声喊道:“小黑胖子,小黑胖子……” 高鹏追上去要捂她的嘴,庞嘉雯就往外跑。 这一跑,径直撞在白若瑾的怀里。 白若瑾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两步,站稳后又连忙扶着她。 “没事吧?”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有些意外,她问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白若瑾目光微微一暗,声音发涩道:“你希望我走?” 庞嘉雯蹙眉,她没有这么想,她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就在她想回怼什么的时候,白若瑾却轻咳道:“我病了,暂时走不了。” 庞嘉雯上下打量着他,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好像真的病了。 可他这病来得也太巧了吧?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白若瑾抿了抿唇,笑得有些勉强道:“我又不能上战场,留下来能干什么呢?” 庞嘉雯想了想,觉得也对。 这时高鹏冷笑道:“你是上不了战场,但你能干的事情太多了。” 白若瑾恍然大悟道:“高小将军提醒我了,我的确能干很多事情。比如……上城楼巡视一番,这样回京也好跟皇上有个交代不是?” 高鹏愤懑道:“无耻!” 白若瑾讥诮道:“那又怎么比得上高小将军用婚姻大事来要挟一个弱女子呢?” 高鹏愤然,不悦道:“这是我跟嘉雯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白若瑾冷笑道:“我管了吗?我只是阐述了高小将军的无耻行径罢了。” 高鹏挥动这他的拳头,怒吼道:“你莫不要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 白若瑾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挑衅道:“你来试试?” 眼看这两个人又要干架了,庞嘉雯挡在中间道:“够了,你们两个还是小孩子吗?” “高鹏只是随便说说的,他不会用婚姻大事来胁迫我。” 高鹏听了,心里的怒火瞬间就消散了。他看向庞嘉雯,略有些骄傲道:“你知道就好。” 庞嘉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归知道,可你说的那些话的确会让别人误会。” 高鹏轻哼一声,表示他不想解释。 庞嘉雯也没有继续和他说话,转而对白若瑾道:“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城楼?” 白若瑾问道:“现在两军对垒,随时都有可能会打起来,你确定要去?” 庞嘉雯道:“怕也要去看看,现在还能上去,过两天就戒严了,只怕连你都进不去。” 白若瑾捏住她的手腕道:“那好,你现在跟我走。” “去哪儿啊?” “去换身衣服。” “哦。” 高鹏看着他们两个就这样走了,去的还是他家客房,当即怒了。 他气冲冲地追着他们喊道:“我也要去。” 一刻钟后,高府门外。 一身青色官袍的白若瑾和身穿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的高鹏紧盯着侍卫打扮的庞嘉雯。 他们就准备两匹马,想知道庞嘉雯会跟谁同乘一骑。 岂料庞嘉雯牵了其中一匹温驯的良驹,看像他们两个道:“我一个人骑,你们两个凑合吧。” 高鹏和白若瑾闻声,立即撇开脸去。 高鹏道:“我不要跟他一起骑,你跟我一起。” 庞嘉雯一跃上马,懒得理会高鹏。她捏住缰绳,淡淡道:“你们自便,我先走了。” 白若瑾拉住马鞍,抬头看向她,眉眸温柔道:“高小将军不愿意的话,我那就只能走路了。” 庞嘉雯看向高鹏。 高鹏冷着脸道:“我就不愿意,让他走路。” “咳咳……” 白若瑾轻咳两声,慢慢放开了马鞍。 他这模样落在庞嘉雯的眼里就像被欺负了一样,让她心里怪不自在的。 庞嘉雯忍着暴揍高鹏的冲动,不爽地把手伸给白若瑾道:“上来吧。” 白若瑾慢慢抬起头来,好似受宠若惊般道:“这……” 高鹏见状,连忙大声喊道:“你不准上去,你过来,我让给你骑。”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白若瑾便已经握住庞嘉雯的手,一跃而上。 高鹏看到白若瑾轻而易举就圈住了庞嘉雯,整个人暴跳如雷道:“你不许抱她,快给我下来!!” 然而回应他的是白若瑾轻轻拍马的声音,以及一句轻快的“驾”。 高鹏:“……” 马蹄声跶跶响起,气到险些冒烟的高鹏打马冲上前去。 看着他那不管不顾的样子,庞嘉雯回头看了一眼白若瑾,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 共乘一骑的这种好事白若瑾当然不会放过。他伸手握住缰绳,感觉到庞嘉雯快速地抽开手。可她速度再快却免不了会碰到他的手,炙热的感觉从掌心钻入身体,让他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凉凉的清风拂面而来,白若瑾像是没听清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庞嘉雯看着他轻轻抿着嘴角,明显就在偷笑。 这人也真是的,越来越不要脸了。 洛阳锦 第136节 第193章 他们 拓跋信被挂在驻防的城墙上,双手被绑起来,距离地面大约有五六丈的距离。 庞嘉雯穿着一身宽大的侍卫罩甲对襟,腰上挂了把长刀,看起来是有模有样的。 他们挤墙头上的一角,看着庞彪和拓跋雄两两相望,互相叫板。 放眼看去,天边的烈日照着雪山,金色的阳光漫过大地,照着城外那乌泱泱的二十万大军。 整齐有致,列队成形。目光所及,皆是黑衣甲胄,高高举起的战旗随风摇曳着,宛如叱咤而来的火烧云。 庞嘉雯偷偷瞧了一眼父亲,见他双手撑在城墙上,俯身望去,嘴角噙着一抹睥睨天下的笑容。 “拓跋雄,你儿子的命不想要了。” 拓跋雄坐在四马齐驱战车上,闻言直接站起来道:“他不是我拓跋雄的儿子,我拓跋雄的儿子早就被你们给杀了。” 庞嘉雯看见父亲只是微微扬了扬手,下面的人很快将拓跋信吊了起来,几乎与城墙一样高。 然后父亲抽出他的佩剑,横在了拓跋信的脖颈处,声若洪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他一程。” 拓跋信紧闭双目,看起来已经抱了必死之心。 可就在这时,有人朝拓跋信射出一箭,那一箭死死地钉在了拓跋信的左腿上。 庞嘉雯只听拓跋信哀嚎一声,往下看去,却见一个骑着马的青年男人握着一把弓箭道:“你们大燕杀了我亲弟弟,却用一个贱奴来糊弄我们?” 话落,又有三个人出来,接连射出三箭。 三箭都不致命,却将拓跋信钉在城墙上,宛如一个箭靶子。 庞嘉雯都看呆了,悄声和白若瑾道:“我们不会真的抓错人了吧?” 白若瑾道:“不会。只不过拓跋雄要让他的将士们相信,鞑靼的三皇子早就被你父亲给杀了。这有这样,将士们才会义愤填膺,奋不顾身地跟着他讨伐。” 庞嘉雯冷笑道:“什么东西到了他们手里握一握便是他们的了?肃州原本就是我们大燕的,沙洲和哈密也是。我看拓跋雄是害怕了,他见我爹攻下肃州也不回京,知道迟早会有一战,便先下手为强了。” 白若瑾道:“的确是这样。你看他已经拉弓了,四个儿子一个一箭,现在轮到他了。他要杀了拓跋信,绝了这父子情,也当是拿拓跋信祭天了。” 庞嘉雯眼眸一动,悄声附耳对白若瑾道:“你能将拓跋雄的箭打偏一寸吗?” 白若瑾被她突然凑近的气息弄得面红耳赤,强忍着道:“你想干什么?你爹会发现的。” 庞嘉雯道:“拓跋信这个人很愚蠢,没有什么大局观,更没有什么征战沙场的赤胆忠心,他只想投机取巧,在他父亲面前博取关注。现在他愿望落空又被至亲所弃,心里一定很绝望。” “如果这个时候让他死里逃生,日后鞑靼兵败,其余四位皇子未必都能活着,他就有可能继位的。” 白若瑾惊讶道:“你是想留一个契机让他们日后内讧?” 庞嘉雯道:“反正我若是拓跋信,此番我大难不死,将来定要做鞑靼的主人,绝不会再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 白若瑾从怀中掏出小小的一块碎银,压低声音问着庞嘉雯:“我若是办成了这件事,你怎么谢我?” 庞嘉雯没好气道:“你刚刚是怎么说高鹏的,要我重复吗?” 周围有视线看过来,白若瑾压了压庞嘉雯的小脑袋,低声道:“别说了,快被发现了。” 庞嘉雯连忙闭嘴,她听见有一声细微的击打声,紧接着便是拓跋信闷哼声。 庞嘉雯抬头时发现拓跋信前胸被利箭贯穿,那箭上还滴着鲜血,拓跋信却已经晕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白若瑾挡在了她的面前,身体站得笔直笔直的。 没过一会,她听见父亲说道:“来人啊,把拓跋信的尸体拖下去喂狗。” 一股无形的威慑力扑面而来,庞嘉雯忍不住打颤,腿有些软。 透过白若瑾的肩膀,她看见了父亲那双阴翳的眼睛,里面寒光四射,锐利森冷。 他紧盯着白若瑾,冷戾道:“是谁让你过来的?” 庞嘉雯被吓了一跳,下一瞬想去拽白若瑾的衣袖。谁知道她的手才刚刚一动,便听见父亲怒吼道:“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两个?”庞嘉雯还在狐疑是不是她,下一瞬,白若瑾把她拉走了。 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幽暗的房间里,大门被“嘭”地关上。 庞嘉雯紧紧地拽着白若瑾的袖子,她有点害怕。 白若瑾抓住她的手道:“前面点了灯。” 他们往前走,垮过一个门槛,往下还有一间密室。 庞彪就坐在那间密室里,桌上点了一盏油灯。此时他正冷幽幽地望着他们两个,颇有些愤懑道:“你们两个上城墙上来干什么?” 白若瑾放开庞嘉雯的手,作揖行礼道:“大将军息怒,是下官想见见鞑靼的拓跋雄,所以才私自上城楼来的。” 庞彪轻嗤道:“你武艺很高?” 白若瑾连忙道:“没有,只是学了点皮毛。” 庞彪轻蔑道:“学了点皮毛就敢在我的面前班门弄斧?” 白若瑾道:“不敢,只是胸中有些拙见想告知大将军。” 庞彪冷笑:“你想救拓跋信?” 白若瑾沉凝着,看向庞嘉雯:“主意是你想的,你说吧。” 庞嘉雯汗颜,小声道:“你说吧。” 庞彪阴翳地盯着他们两个,面容冷肃,看起来很不爽。 白若瑾轻咳一声,重复了庞嘉雯对他说的话,并继续道:“既然拓跋雄已经认定拓跋信死在大将军的手中,那此时大将军再杀拓跋信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何不先将他扔在大牢里自生自灭?等大战过去,兴许他还真有那么点用处。” 白若瑾说完,镇静从容地站在一旁。 庞彪看向女儿,淡淡道:“主意是你出的?” 庞嘉雯怂怂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可您不是已经让人将拓跋信拖去喂狗了吗,这件事就算了吧。” 庞彪看她一副怕被责罚的样子,忍不住好笑道:“那是我诓拓跋雄的,咱们军营里的狗不吃人肉。” 说着,朝庞嘉雯招了招手。 庞嘉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道:“爹爹。” 庞彪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叹道:“你想的这个主意很好。拓跋信愚蠢自大,的确没有什么用处。但这样的人一旦得了生机便会不折手段。” “下次有什么想法直接跟爹说,爹会站在你这边的。” 庞嘉雯受宠若惊地笑了,连忙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麻烦别人了。” 被称为别人的白若瑾蹙了蹙眉,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个过河拆桥的小人儿身上。 只可惜小人儿不察,挽着父亲的手腕宛如依偎着大树,既安心又踏实。 但那棵大树护崽的同时不忘瞥了一眼白若瑾,示意他滚远点。 白若瑾:“……” 第194章 折返(加更) 拓跋信被拖回牢房里养伤去了,与此同时,拓跋雄发起猛攻。 肃州打仗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两天飞鸽传书就到了江怀的手里。 彼时他们正在兰州,准备启程前往巩昌府。 看到消息的那一刹,江怀脑海里突然闪现疯道人说过的话:“走了也要回来,你们真的好烦啊。” 江怀捏着纸条,目光倏尔一暗。 张朔察觉他神情不对,连忙问道:“是嘉雯追出来了。” 江怀摇了摇头,主动将纸条递给他看。 嘉雯不仅不会追出来,或许他们去接都未必能接走了。 “肃州打仗了!”张朔意外道。 也许是他们去的时候肃州很太平,让他们忘记了,肃州与鞑靼之间毫无屏障可言,打仗不过就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 “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我们回去也帮不上忙啊!” 张朔说道,也有些纠结。 庞彪他不担心,毕竟那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又是主帅,身边的人不会让他涉险的。 他担心的是庞嘉雯,那丫头一冲动说不定就会上前线,那是最要命的地方。 江怀看向张朔,从容道:“你替我去无锡走一趟吧,去帮我把徐定抓过来。” 张朔看了看不远处喂马的陈勇,无语道:“你确定这件事情需要我亲自去做?” 江怀道:“不然呢,你会跟我回去?” 张朔失笑,他就知道江怀放心不下,所以刚刚他才会迟疑。 果然。 张朔环抱着手,傲娇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今晚要给我打盆洗脚水。” 江怀看向他的脚,应了一声:“好。” 张朔瞬间石化,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怀,见他走了以后才掏了掏耳朵,狐疑道:“你说的真的啊?” 江怀头也没回,淡淡道:“你说呢?” 张朔轻嗤一声,无语道:“我就知道不可能。不过你去哪里啊?” 江怀道:“我找那疯子叙叙旧。” 张朔听后嘴角抽搐,好一阵无语。 洛阳锦 第137节 什么时候江怀也会跟疯道人叙旧了?他们会说什么? 张朔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恶寒,当即抖了一抖身体,去吩咐车夫准备折返肃州了。 …… 江怀去找疯道人,疯道人刻意地转过身去,并不想肯理他。 江怀就掏出长生牌放在桌案上,清脆的声音引得疯道人回头,他一眼就看见了长生牌,瞳孔当即紧缩了一下。 江怀眯了眯眼,淡淡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疯道人走过来,想拿。 江怀用手盖住,不轻不重道:“告诉我,我就还给你。” 疯道人幽怨地瞪着他,怄气道:“我才不想要它。” 江怀循循善诱道:“那谁想要她?我徒儿想要它?” 疯道人抬头看了一眼江怀,默默地不说话。 江怀就道:“那一日她问你,她可还会死?你说每个人都会死。你说得不错,每个人都会死。可人都死了,要这鬼东西有什么用?你莫要告诉我,嘉雯曾死而复生?” 疯道人很惊讶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江怀捏着那长生牌,手指微微用力。 疯道人突然跳脚道:“你快松手啊,你莫要捏碎了,这东西还有用。” 江怀冷笑:“还有什么用?” 疯道人急得在原地跺脚,突然疯癫道:“你为什么要来问我,你不能问我,你去问她啊。”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怀,别动手,你会后悔的。” 疯道人说着,突然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的脑袋撞在墙上。 “嘭”的一声巨响,疯道人把自己撞昏过去了。 他昏死之前,眼睛红突突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江怀,唇瓣上下启合,清晰地吐出四个字:“君洛,别动……” 江怀的心里一怔,在他倒下之前接住了他。 江怀将疯道人扶到床上去休息,转而看着那块长生牌发起了呆。 他还记得嘉雯一开始对若瑾的恨意仿佛深入骨髓,恨不能与他就此断绝,余生再无往来。 若瑾一再迁就,委屈讨好,卑微求娶,都未曾让她动心,可她却一再提起私奔之事,甚至于连若瑾也提到过…… 还有他问她,若瑾是不是曾失去他们之间的部分记忆,她也突然愣住不知作何回答。 这一桩桩,一件件,联想起来想如同捋清了故事的首尾。就像她梦呓中说的那样,我都做鬼了,做了最凶最厉的鬼,你为什么还不怕我呢?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江怀第一次感觉有太多东西脱离他的掌控,远离他的认知范畴。 就好比那一日他刚起来就听见庞嘉雯问疯道人那句:“那我还会死吗?” 疯道人回答她:“会啊,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谁死了都会变成鬼,尤其是像你这样被锁住的鬼。” 她从未见过却可以脱口而的长生牌?第一次见到疯道人却被吓得昏死过去。 她原是极害怕疯道人的,可后来是什么让她想要去见疯道人,想要去弄清楚那些无稽之谈的鬼怪之说? 江怀揉了揉眉心,感觉浑身不适,心脏也隐隐疼了起来。 …… 肃州,战事激烈。 在拓跋雄的猛烈进攻下,庞嘉英受伤了。 一根利箭插入他的前胸,虽未伤及心脉,但伤势太重,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人是抬到大将军府来医治的,军营里最好的军医也在。 庞彪和庞嘉荣都还在战场上,徐云婳和庞嘉雯轮流守着庞嘉英,半步不敢离开。 此时的庞嘉雯十分后悔自己没有跟着师父和师叔学习医术,她现在什么都不懂,看到大哥流了好多血,接连昏迷两天都没有醒过来,整个人都担心坏了。 白若瑾厚颜,求了徐夫人搬到了大将军府。 徐夫人知道他是江悦的儿子,哪里真的能给他眼色看,他还没有搬进来就让下人们好生照顾了。 因为太过疲倦,庞嘉雯在厨房炖汤时睡过去了。等醒来时才知道庞嘉英申时醒来两刻,伤势有所好转。她喜极而泣,刚奔到庞嘉英的床前就崩溃大哭。 白若瑾拿着手帕在她身边轻哄道:“你这样是会吓到大哥的,他刚刚醒来还说让你别担心呢。” 庞嘉雯满面泪痕地抬起头,没好气地低吼道:“不许你叫大哥,你叫什么大哥,那是我大哥,不是你大哥。” 白若瑾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轻哄道:“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是我错了,我不叫了。” 庞嘉雯哭着道:“他是我大哥,他不会有事的,他还没有娶妻生子呢。” 白若瑾见她哭得太惨了,也不忍,眼里闪着泪光道:“大哥会平平安安的,他一定会熬过去的。”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的眼泪,心里的酸楚一阵子一阵地涌来,她再也忍不住地伸手抱住他道:“你不会骗我吗?” 白若瑾哽咽着,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哄道:“不会。” 庞嘉雯闻言,越发哭得更厉害了,像是要将她心里的担忧和恐惧通通都宣泄出来一样。 昼夜不休地地赶路,终于赶回来的江怀和张朔,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相拥而泣。那场景宛如解开心结,卸下心防的两人终于赤诚相待,互诉衷肠…… 第195章 我劝你闭嘴 “噗。” “我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 看热闹的张朔喷笑,戏谑地望着那相拥而泣的两个人。 庞嘉雯起先以为自己幻听了,当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师父就站在门口望着她,而师叔则微微侧着身,一副欲要探究的模样,她当即就惊呼出声了。 “啊……” “师父!” “师叔!” 庞嘉雯猛地推开白若瑾,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怎么敢相信,那两个说走就走,把她丢下的师父和师叔又回来了,而且还来得如此及时。 庞嘉雯扑过去控诉道:“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称得上是一句娇嗔的话,却饱含了她连日来的委屈和心酸,话一出口便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张朔都感觉心脏抽了一下,连忙哄道:“谁会不要你啊,我们只是怕你跟着颠簸。你看看,我们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说着,看了一眼江怀,示意他安慰一下。 江怀面容冷肃,眼眸深沉。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庞嘉雯看,从她的哭声中可以探知她现在的委屈,但他却在想,这个时候他若是逼问她什么,保不准她会哭得更惨。 到时候他肯定是哄不好的。 他看向白若瑾,见他从床边站起来,有些意外地看过来,目光平和。 到底还是比从前更能沉得住气了,亦或者,他对庞嘉雯的感情有了更深的把握。 江怀走上前,越过白若瑾给庞嘉英把脉,查看伤势。 庞嘉雯见状,立即收声不敢再哭了,只是鼻音泣泣,伤心使然,倒也并非她故意为之。 江怀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屏息凝神,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了,忽闪忽闪的,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这伤能治,不会留下病根。” 庞嘉雯瞬间松了一口气,睫毛上的泪珠也滚了下来。她笑着擦去,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怀见她头发乱了,珠钗也歪了,衣服皱皱巴巴的,哪里还有之前灿若明珠的模样? 他蹙了蹙眉,淡淡道:“有你师叔和我在这里就行了,你和若瑾回去休息吧。” 庞嘉雯摇头,固执道:“我不回去。” 白若瑾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庞嘉雯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果真不成样子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当即跟随白若瑾出去。 等他们都走了,张朔坐下来给庞嘉英检查伤势。 “这小子命真大,这么重的伤硬是挺过来了。” 即便他们不回来,庞嘉英也已经脱离危险了。可眼前的境况让他们更不放心了。一个庞嘉英就让庞嘉雯如此崩溃,倘若庞彪也受了伤,只怕那丫头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征讨回来。 想到这里,张朔对江怀道:“咱们充当军医做些分内之事就行了,你可不许胡来。” 江怀抬眼扫向张朔,不悦道:“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张朔轻哼道:“我先提醒你了,日后你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后果自负。” “反正京城那边已经开始查了,你来肃州多半也是不想引人瞩目,无论如何,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江怀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庞嘉英,淡淡道:“我劝你闭嘴。” 张朔哑然,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 庞嘉雯沐浴后,换了一身窄袖劲装,外面罩了一件半臂短衫。 她再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江怀和白若瑾在说话。 等走近一些,便听见江怀道:“你若是想继续留在肃州,就上道折子直言两军对垒危险重重,当地人心惶惶,还有不少人蜂拥出城,你担心当地官府应对不力,所以想留下来帮忙。” 白若瑾点了点头,慎重道:“我知道了,我一会就去写折子。” 洛阳锦 第138节 江怀道:“你没见过打仗,想留下来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但战场尔虞我诈,杀机重重,你不要掺和进去。” 白若瑾恭敬道:“不敢,我就想再陪嘉雯一段时间。” 江怀毫不留情地揭破道:“你现在是不敢,但倘若她敢,你就一定敢。” “喜欢一个人不要一味地由着她,追随她。你要先做好你自己,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成为她的依靠。” 江怀的话刚刚说完,庞嘉雯突然跳出来道:“师父,你又在帮他,你不是说好不帮他的吗?” 江怀的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是有那么点被抓包的难堪。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盯着庞嘉雯不满的小脸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她是指你?难道若瑾除了你就不可以喜欢别的姑娘了?” 庞嘉雯的脸轰地红了,目光里也透着一丝窘意。她都不好意思去看白若瑾,只是盯着江怀道:“那算我错了,我给师父道歉。” 说着,弯腰鞠躬。 江怀本就是忽悠她的,见她如此认真,一时间到不知作何反应。 白若瑾见机便立即表白道:“我只喜欢嘉雯,我不喜欢别人。” 庞嘉雯抬起头来,脸红红地道:“可我只想喜欢别人,不想喜欢你。” 白若瑾厚颜无耻道:“我就是那个“别人”。” 庞嘉雯讶然,一脸震惊地望着白若瑾,无语道:“你能要点脸吗?” 白若瑾一本正经道:“在你面前,我还有脸吗?” 庞嘉雯完败,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 白若瑾见她要走,三两步便追上去,小声地解释道:“小舅舅是在教导我,不是在帮我。” 庞嘉雯轻哼:“那与我何干?反正你们又不是在说我。” 白若瑾坚决道:“我们就是在说你。” 庞嘉雯:“是吗?” “可你的话和师父的话比起来,我只信师父的。” 白若瑾道:“你是想让我去找小舅舅对质吗?我可以。” 白若瑾说完,假意折返。 庞嘉雯一把将他拽回去,低声警告:“你够了。” 白若瑾得逞道:“你信了?” 庞嘉雯不言,却是没再放开他,生怕他真的会折返一样。 江怀看着他们远去,看着庞嘉雯把白若瑾吃得死死的,看着白若瑾投机取巧地逗着庞嘉雯。他们之间的熟悉不仅仅是那三年的同窗情意,更多是只怕是对彼此了解和拿捏。 一个人要多了解一个人,才能在她还未出声前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一个人要多了解一个人,才会在他出声时判断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江怀突然觉得,其实他都是闲的。 那两个人之间的事,根本轮不到他去管,他们也不需要他去管。 第196章 打击 江怀和张朔回来的第三天庞嘉英就能下床了。 可刚好起来的庞嘉英第一件事就是想上战场,庞嘉雯整日防他跟防贼一样,生怕不注意他就跑了。 冬月初九,庞嘉英如愿跑了。 庞嘉雯知道的时候是高鹏把他送回来,因为他的伤口又渗血了。 庞嘉雯气得把他的长枪藏起来,还想将他绑起来。 可醒过来的庞嘉英只有一句话:“常镇川死了。” 庞嘉雯怔住,她知道常镇川是谁。他是正六品的副将,是她大哥的左膀右臂,也是她大哥的挚友。 她小时候常镇川还抱过她,给她做过风筝。 庞嘉英道:“他今年二十二岁,还没有娶妻,想着有一天能跟着我回京,再娶上一位书香门第的姑娘。” “嘉雯,大哥好想回去多杀几个鞑靼替他报仇。” 庞嘉雯道:“大哥若是觉得现在自己冲出去能杀鞑靼,那嘉雯就陪你去。” 庞嘉英摇头:“你不能去。” 庞嘉雯轻嗤道:“我若是不能,大哥更是不能。” 庞嘉英沉默着,随即乖乖躺下。 庞嘉雯帮他盖上被子,守在床前道:“我知道大哥心急,可大哥只有养好身体才能为常大哥报仇,到那时,嘉雯也决不会拦着你。” …… 夜深了,大将军府灯火通明。 值守的护卫们分队巡逻,戒备森严。 睡不着的江怀准备去看看庞嘉英,谁知道去了却看见在练剑的庞嘉雯。 她那剑气逼人,直指院中树影。杀气腾腾,眼中已然藏了恨意。 拓跋雄和庞彪这一战,只怕要打到明年开春去。 她这样沉不住气,往后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江怀蹙了蹙眉,走出去道:“练剑要屏息凝神,你这样心浮气躁能有什么进益?” 此时已是深夜,庞嘉雯没有想到江怀会来,收剑时过于着急,险些伤到自己。 江怀看得眉头紧皱,不悦道:“你在想什么?” 庞嘉雯心虚,摇着头道:“没有想什么?” 江怀严厉道:“收起你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庞嘉雯心里骇然,面上却只能装傻充愣。 她低垂着头,小声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太弱了,想偷着练练。” 江怀冷嗤,一把夺过她的青霜剑。 庞嘉雯伸手去抢,江怀挽了个剑花,将剑负于身后。 抢不到的庞嘉雯只能哀求,只见她双手合十朝江怀拜了拜,可谓真的是伏低做小了。 可江怀不为所动,他冷傲道:“你现在的功夫根本上不得台面,拿下一个拓跋信并不能代表你可以拿下拓跋雄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儿子。” “一个人可以自傲,但要有自知之明。你莫要害了别人而不知,蠢到无可救药。” 庞嘉雯感觉有一盆冷水从她的头顶浇下,让她整个身体都跟着冷透了。 道理她都懂,可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都没好意思抬头,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师父说的对,可他言辞也太犀利了。他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配有白若瑾那样的待遇? 庞嘉雯将眼泪擦去,她不想哭。 江怀背过身去,他看着空旷的庭院,突然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冲动。 于是他执起青霜剑,一套鹤游九霄的剑法顷刻间展露在庞嘉雯的面前。 庞嘉雯都看呆了,长剑宛如幻影,身姿宛若游龙,出剑之快,眨眼间便已削落一地残枝。等再抬眼,只见人影惊鸿,寒风骤起,杀气腾腾。 具体使的什么招?如何施展的?又是何时收歇? 庞嘉雯竟连一招一式都看不清楚,她只知当江怀执起青霜剑那一刹,杀机四起,而她就像掉入了一张危机四伏的剑网,只能任其宰割。 这样高超的剑术庞嘉雯从未见过,此时她才知晓,当初江怀教她时,已然粗浅许多。 可笑她竟连粗浅的功夫都没学会,却想着出去班门弄斧。 江怀收剑时,只见庞嘉雯傻傻地望着他。 她那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泪珠,她不眨眼,泪珠也不会掉,看起来颤颤巍巍的,却格外晶莹剔透。 江怀将青霜剑递还给她,出声道:“等你将凤坤剑法学会了,我就将这套鹤游九霄教给你。” 庞嘉雯眨了眨眼,两滴泪珠突然掉落。可她根本没有察觉,只是呆呆道:“那我能学会吗?” 美人落泪,宛如珍珠连坠,让人想伸手去接。 江怀手指并握,眼眸深深道:“只要你肯学,你便能学会。” 庞嘉雯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眸光灼灼。 看着她那欣喜的模样,江怀继续道:“等你学会这套剑法,往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会再管你。” 庞嘉雯突然明白江怀的用意,小声问:“那需要多久?” 江怀淡淡道:“那就得看你的天赋了。” 庞嘉雯忍不住哀嚎起来。 她哪有什么天赋啊,只怕没有十年二十年,她别想学会这套精妙的剑法了。 可师父都答应要教她了,学不学得会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总不能因为自己笨就说师父在坑自己吧? 庞嘉雯泄气地想着,朝江怀作揖道:“师父,您先把青霜剑给我吧。” 江怀将青霜剑递给她,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道:“如果你没有恒心做好一件事,那你也别做其他事情,我怕你受不了打击。” 庞嘉雯受教般点头道:“徒儿知道了,定不会叫师父失望的。” 这一夜,因为江怀的过分打击,庞嘉雯到是遏制住了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谁料冬月十一,她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父亲受伤了。 洛阳锦 第139节 因为怕军心大乱,所以一直瞒着,而且还得上战场继续指挥作战。 夜晚,庞彪回来换药。 庞嘉雯听到消息急急赶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父亲又上战场了。她担心的同时却看见母亲在灯下给父亲清洗血衣。 她僵直地站着,手指慢慢掐入掌心,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爹爹伤得很严重吗?”庞嘉雯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徐云婳清洗衣服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也不是很严重。” 庞嘉雯捏着拳头,忍着满腔的酸楚问道:“那伤在什么地方?” 徐云婳看着衣服上的血迹,低声道:“腹部。” “是刀伤吗?” “嗯。” 庞嘉雯听见母亲越来越低的声音,再也坚持不住,急急地转身出去。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母亲突然叫住她道:“嘉雯……” 庞嘉雯没有回头,她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去添乱。” 眼睛被浓浓的水雾覆盖,视线也不清楚,可脚下的路那么熟悉,让她每走一步都坚定不移。 她可是庞彪的女儿啊,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如此担心? 第197章 没有让她失望 去往军营的路道路被严格把守,一路宵禁。 庞嘉雯骑在父亲送给她的马背上,拿着大将军府的令牌畅通无阻,直抵大军营地。 她做了男装打扮,穿着亲卫兵的盔甲,戴着头盔,在士兵的引导下侯在主帐外。 士兵进去通报时,庞嘉雯听到邓翎问道:“将军的伤可是又撕裂了?” 父亲浑不在意道:“无碍。” 怎么会无碍? 白色的贴身里衣都被鲜血染红了,母亲清洗的时候都不知要从何处下手。 庞嘉雯捏了捏拳,暗暗给自己打气。 主帐内,士兵回禀道:“大将军,府上来了一位亲兵,说是想见您。” 庞彪狐疑道:“我刚从府里过来,是谁?” 庞嘉雯掀开帐帘,掷地有声道:“是我。” 庞彪愕然地望着女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身亲兵的打扮,惊讶道:“你怎么会来?” 庞嘉雯红着眼睛,瞪着他,一言不发。 庞彪很快就回过神来,知晓定是妻子告诉女儿,他受伤了。 庞彪走上前去,主动宽慰道:“爹爹没事,你别担心。” 庞嘉雯还是不说话。 邓翎见状,连忙道:“嘉雯,你不能任性,让邓叔叔送你回去。” 庞嘉雯平静道:“我可以等你们开战的时候混进去杀几个鞑靼就跑,保证不会让你们知道,但我没有那样做。” “爹爹,我担心您,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如果您非要让我回去,那我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拦不住我的。” 庞彪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女儿威胁,偏生她还说得理直气壮的。 邓翎听了也怕她胡来,连忙道:“战场上尸横遍野,残肢断臂比比皆是,你不害怕?” 庞嘉雯拿出她的青霜剑,认真道:“在洛阳的时候我师父教我杀过人了,我不怕。” 邓翎严肃道:“杀人和打仗是两回事,你若有什么万一,你让你爹如何跟你娘交代?” 庞嘉雯看着不出声的父亲,他就是在等着她被说服。可她却道:“我已及笄,无需向谁交代。当年我十岁离家,难不成爹爹和娘亲就没有想过再也见不到我?”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爹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女儿不怕死,但也不是来赴死的。” 邓翎还要继续说,庞彪却示意他停下。 他望着女儿认真的小脸,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坚定和执着。他问她:“你为什么而来?” 庞嘉雯道:“为了能和父亲站在一起而来。” 庞彪突然觉得眼眶酸涩,心里仿佛蹿上一团火,整个身体都跟着暖和起来。 他对庞嘉雯说道:“你现在回去,还可以做我最乖巧的女儿。” 庞嘉雯眼里泛着泪光,却笑着道:“我不是襁褓里的女娃娃了,我已经长大了。他们所有人都担心,所有人都不许,可我知道爹爹会答应的。” “我在爹爹的羽翼下长大,我可以是爹爹的小棉袄,但我也应该是爹爹的骄傲。” “我姓庞,就算真的战死沙场,爹爹也该为我高兴才是。” 从女儿出生的那一天庞彪就在想,要怎么呵护好她这一生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后来好几次生死关头,他转辗反侧不肯合眼,也是因为害怕丢下她没有人照顾,又心想还好她有两个哥哥。 他这一生杀戮太过,在征伐的同时也担心女儿会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于还想过女儿从京城回来以后会害怕他,会排斥他。 可他从未想过,女儿会朝他靠过来,义无反顾地说她为他而来,为了能和他站在一起。 有什么比这样的话更暖心暖肺的? 庞彪无法拒绝这样的女儿,他恍惚想起少年时,那个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佩剑丢给他的飒飒红妆。 她笑着对他说:“听说你想上战场啊,来,先替姐姐擦把剑,等把剑擦干净了,姐姐带你上战场。” 那时的将门嫡女是何等风华?就连当今皇后都要避其锋芒,不敢招惹! 可如今轮到他这一代,便畏首畏尾,连接纳一袭红妆入营的勇气都没有了? 庞彪慢慢张开双臂,面朝女儿说道:“来吧,与爹爹站到一起!” 庞嘉雯喜极而泣,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抱住父亲,然后哽咽道:“我就知道我会成功的,因为爹爹和他们不一样。” 庞彪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笑着道:“有什么不一样?” 庞嘉雯仰着头看他,无比坚定道:“爹爹说过,无论我做什么您都会支持我的,所以我相信爹爹。” 庞彪听后,眼眶忽然湿润,好在他没有让女儿失望。 …… 白若瑾是第一个发现庞嘉雯不见了的,他急急地去找了江怀,惊慌道:“小舅舅,嘉雯不见了。” 江怀和张朔刚刚起床,早膳还没有用呢,听到以后两个人皆是一愣。 张朔慢慢收回伸懒腰的手,询问道:“她大哥和徐夫人的院子你找过了吗?” 白若瑾点头,笃定到:“全都找过了,没有。” 江怀倒茶的手顿了顿,蹙着眉头道:“你去问了徐夫人没有?” 白若瑾道:“如意去问了,徐夫人也不知,现在派人出府去找了。” 江怀面色一紧,倏尔间看向张朔。 张朔也看向他,两个人眼眸一眯,当即奔了出去。 白若瑾跟在他们的后面,三个人直接去了军营。 大军营地,除了刚刚从前线退下来的一批将士们,便只有他们相熟的邓翎在。 看到他们三个人急匆匆地找来,邓翎苦笑道:“你们来晚了,大将军已经带着郡主上前线去了。” 江怀听后,直接爆喝道:“胡闹!庞彪简直疯了!” 邓翎不喜欢别人对庞彪不敬,便内涵道:“还说呢?你们三个看一个都看不住。” 江怀目光倏尔一寒,眼神锐利森冷。 邓翎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声。 白若瑾追问道:“您能带我们过去吗?” 邓翎哂然:“我还要安顿伤兵,我不能离开大营。” 张朔不悦道:“你快别废话了,快找个人带我们过去。” 邓翎见他们都很着急,轻叹一声,当即叫来主帐外的亲兵。 他本还想叮嘱几句的,可那三人拽着带路的亲兵转身就奔向远处,压根没给他机会。 邓翎:“……” 第198章 让我来吧 庞嘉雯还是穿着那一身并不起眼的亲卫装,混迹在父亲的周围,与那些亲卫兵一样杀得浑身是血。 战场虽险,可她却有父亲做后盾。 每当她感到害怕和惶惶不安时,她只需要回头去看一眼父亲,瞬间便又满是斗志昂扬。 父亲要守护这片大燕的疆土,那就让她来守护父亲吧。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没有倒下,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的眼皮底下伤害她的父亲。 庞嘉雯牢牢地握着青霜剑,毫不犹豫地斩杀着蜂拥而来的鞑靼。 她告诉自己,绝不能退缩,一步都不能。 渐渐的,她眼中已然一片赤红,仿佛已经杀疯了。 洛阳锦 第140节 鞑靼在她眼中节节败退,她则步步紧逼,嘶吼的声音连大燕的将士都惊动了。 此次领兵打过来的鞑靼二皇子拓跋丰更是询问属下:“那个手执利剑,杀红眼的小将是谁?” 拓跋丰的人也没见过庞嘉雯,谁也不认识。更何况她那面容染上污血,根本看不清楚。 拓跋丰见下面的人说不上来,当即怒道:“且让我去会一会他!” 说着骑着战马冲上前来。 庞嘉雯因对战一般的士兵已经耗了大半力气,猛然冲过来一个武艺高强,力气浑厚的拓跋丰,才对上便觉得手臂被震麻了。 她强撑着,看着拓跋丰那得意洋洋的脸色,猛地还击。 拓跋丰不防,被她强力掀开,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看到拓跋丰的庞彪快速杀到女儿的身边,护着她道:“你先歇歇,让爹来。” 庞彪说完,长枪直指拓跋丰,杀招凌厉。 拓跋丰阴翳地看向庞彪,转而又看向庞嘉雯。 他那目光在庞嘉雯微微隆起的胸前看了看,突然嗤笑道:“原来是丹阳郡主。” “怎么?你们大燕没人了吗?竟然让一个女人来打仗!” 庞彪一边杀向他,一边冷戾道:“小子,你死前还能看一眼大燕的丹阳郡主,现在就可以瞑目了。” 拓跋丰听后,目光忽而一暗,当即凶猛还击。 庞嘉雯担心父亲的伤,始终不肯退后。 终于在父亲一脚踹翻拓跋丰以后,庞嘉雯见机迅速顶上。 小憩片刻,庞嘉雯的力气恢复些许。她又抱着只要自己赢过拓跋丰便可以让父亲松口气的想法,当即使出十成的功夫跟拓跋丰缠斗。 拓跋丰也不是吃素的,力气大,杀气重,对庞嘉雯也是恨不能一招毙命。 两个人在打斗时,拓跋丰屡次以大力压制庞嘉雯,并出言挑衅! 他对庞嘉雯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最适合暖床了,你现在若是投降,我还可以绕你一命。” 庞嘉雯道:“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拓跋丰道:“你的剑术是不错,但你再过一会就没力气了。到时候我不会杀你,我会把你压在身下,让你的好父亲看着我是如何玩弄你的。” 庞嘉雯啐了一口,眼中杀意更甚,心里更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 父亲害怕她上战场,何尝不是担心有朝一日护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被鞑靼这群杂碎欺负吗? 庞嘉雯冷笑道:“那你可要抓紧机会,因为我下一次可不定会来了。” 拓跋丰一听,眼眸倏尔一暗。 他当即不再废话,转而步步紧逼。然而此时他的征服欲被庞嘉雯挑了起来,并不想直接杀了她。 他举长枪重重挥下,直直地朝着庞嘉雯的肩膀打过去。 庞嘉雯用青霜剑去挡,因为重力太大,她整个人被压着跪在地上。 拓跋丰得逞地大笑着,癫狂道:“我真想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让我们的勇士看看大燕的丹阳郡主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庞嘉雯抬头看向他,倏尔冷森森地笑道:“我也想知道,鞑靼二皇子的人头够不够我庞嘉雯扬名立万呢?” 她说着,跪着从地面滑过去。身体猛然一跃时,青霜剑从下往上,瞬间削断了拓跋丰的喉咙。 这些都只在迅忽之间,拓跋丰没有想到,他周围的人更没有想到。 等他们回过神来,之间那个原本已经被二皇子压跪在地上的丹阳郡主忽然站了起来,而与她仅有一尺之距的二皇子轰然倒地,脖颈处鲜血喷涌,瞪大的瞳孔里满是痛苦,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庞嘉雯没有停顿,在看到拓跋丰倒地后,她手起剑落,直接将拓跋丰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喷溅了她一脸,她浑然不觉,反而狰狞地对着拓跋丰的脑袋笑道:“妄想辱我,你死不足惜!” 这世间,任何一个企图用她来伤害父亲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庞嘉雯蹲下,将拓跋丰的人头拎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拓跋丰的人冲上来围攻,想带走拓跋丰的尸体。 大燕的将士们此时士气大振,也冲了上去,两方混战,厮杀不绝。 庞彪冲到女儿的身边,震惊道:“你还拎着他的头干什么?” 庞嘉雯道:“这是女儿的第一个战利品,要扔吗?” 庞彪:“……” “先扔吧!” “一会爹爹让人去捡!” 匆匆赶来,好不容易在混战中找到庞嘉雯的三人齐齐愣住。 倏尔间,一个人头从庞嘉雯的手里抛过来,好巧不巧,就滚落在他们三人的脚边。 那一边,庞嘉雯和庞彪并肩作战,父女俩喘口气的功夫都在说话,看起来像是在交流杀敌经验一样。 张朔嘴角狂抽,惊颤道:“那还是我们养着庞嘉雯吗?” 舍不得让她受一点风吹雨打,恨不得安排好她的富贵余生。 结果却看见她浴血奋战,眼中全无一点惧意,活脱脱一个先锋女将军,勇猛无畏。 江怀震惊之余,立即冲了过去。庞嘉雯挥剑的手隐隐发颤,若不是力竭就是受伤,十分危险。 白若瑾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眼中宛如修罗地狱,都吓傻了。可仅仅只是一瞬,他便恢复镇静,寻着庞嘉雯的身影奔了过去。 他现在都不敢想,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庞嘉雯敢来这里? 一地残肢,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庞嘉雯挥剑挡下迎面的冷枪,已是强弩之末。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倒。莫说她们胜利在望,她也杀了拓跋丰,就算没有,她也不能倒下让父亲担忧。 咬紧的牙关在无意识发颤,喉咙也涌上一股腥甜。可她就那样睁大眼睛,双脚双手重力还击,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无力和怯弱。 也是在此刻,她深深体会到父亲的不易。眼下她只参与了一场混战,还不是围剿,还不是昼夜厮杀,亦并非是敌强我弱的埋伏。 可绕是这般,她只怕也挺不到天黑。 庞嘉雯撑大着眼睛,瞳孔剧烈地紧缩着,目光忽明忽暗。 她告诉自己,父亲能做到的,她也一定能做到。 因为唯有这样,她才可能继续撑下去。 倏尔间,她手中的青霜剑被人夺取。 庞嘉雯心里一惊,以为自己又遇到强敌时,却见江怀已经杀了两个冲上来的鞑靼,并稳稳地将她挡在身后。 “师父?” 庞嘉雯不敢置信地轻喃,声音低不可闻。 然而江怀并没有理会她,他杀伐果决,顷刻间便荡平了四周,给她了一片足够安全的区域。 然而当他回头时,庞嘉雯却被吓了一跳。 只见他面容冷肃,目光阴翳,那模样恨不得要一剑结果了她。 庞嘉雯吓得往后退了退,却险些被拓跋丰的尸体绊倒。 江怀一把将她拽到身边,他的手劲很大,几乎都掐进她的肉里去了。 庞嘉雯疼得面色骤变,却是连哼都不敢哼。 师父发怒太可怕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疼……疼啊……” 就在白若瑾抱住她的时候,江怀捏住她手腕的力气突然加大,疼得庞嘉雯惊呼出声。 白若瑾还以为是自己抱疼了她,连忙放开。他伸手想摸摸她是不是受伤了,结果却摸到满手的血。 他看着手上的血,又看了看庞嘉雯的脸,整个人宛如失了魂魄一样。 庞嘉雯却顶着那张满是鲜血的脸问他道:“怎么?你怕了?” 白若瑾先是呆住,转而又捧着她的脸,快速地帮她把血迹擦干净。 看着熟悉的庞嘉雯,白若瑾长长地松一口气,煞白的脸也渐渐有了血色。 他紧握着庞嘉雯的手,握得紧紧的,另外一只手却捡起地上的一杆长枪,不假思索道:“嘉雯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庞嘉雯看着他握着长枪不安地动着,手心里黏稠的鲜血都染在长枪上,他明明很害怕,却反过来想要安慰她。 庞嘉雯突然觉得好笑,她做过鬼,见识过比鬼更可怕的人心。她亲眼目睹白若瑾一边将人凌迟,一边笑而谈及其他。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庞嘉雯,白若瑾却还是最初的白若瑾。 他们之间隔的,何止一个前世? 庞嘉雯回握着白若瑾的手,将他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在白若瑾诧异之时,她夺过白若瑾手里的长枪,认真道:“让我来吧!” 白若瑾急了,惶惶不安地望着她,固执道:“嘉雯,我可以的。” 庞嘉雯眼里泛起了一层泪光,她笑着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可以为了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但我不想那样了! 白若瑾,我不想那样了! 重活一世,如果还有什么是我为你能做的,那我想就是现在! 我不会再让你卷入杀戮,也不再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所以,就让我来吧! 让我来还你一世昭昭明朗,温润如初! 洛阳锦 第141节 第199章 伤他的心 庞嘉雯拼着最后那点力气,一边护着白若瑾,一边还杀了两个妄图从背后偷袭的鞑靼,皆是用长枪穿破喉咙,出手又快又准。 她那股狠辣劲彻底惊呆了白若瑾,也震撼到了江怀。 他们两个看着她,只见她瞪大双眸,瞳孔幽幽,眉宇间拢着一层浓浓的戾气,与往日活泼明媚大相庭径。 “嘉雯……” 白若瑾不安地抓紧她的手,害怕这一放就再也抓不住了。 庞嘉雯却叮嘱他道:“抓紧了,别放开。” 江怀见她决心要护着白若瑾,眉眼阴郁,冷冷道:“你们先走。” 白若瑾当即拉着庞嘉雯往外走,因为害怕再有鞑靼跟过来,白若瑾还寻了一把长刀握着,准备断后。 庞嘉雯愣了愣神,她既想留下来和他们同进退,又想护白若瑾周全。 这是她第一次拿不定主意,整个人也有些恍惚。 江怀再次爆喝道:“还不快走?” 庞嘉雯抬头去看,只见江怀出招狠辣,杀伐果决。青霜剑所到之处,鲜血喷溅,一片哀嚎。他那身余白色的鹤氅免不了溅上血迹,原本带着玉冠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格外的不羁和冷戾。 庞嘉雯见识过江怀的狠,但此时她觉得那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是那种就算闭上眼睛也能一招杀敌的高手,发怒时瞬间荡平四周,气场宛如踏过尸山血海,煞气极重。 恍惚中,庞嘉雯还以为看见了另外一个白若瑾。 也就是在这时,她心里一悸,很快跟随白若瑾离开了。 他们刚走出战场便见鞑靼溃败而逃,大燕的将士们乘胜追击,往前又推进了十里左右。 庞嘉雯停了下来,大军往前推进,除了留下来打扫战场的,便只有江怀和张朔身影慢慢朝他们走过来。 白若瑾紧握着庞嘉雯的手,见她不走了,便道:“怎么了?” “等等,我师父他们过来了。” 庞嘉雯说着,席地而坐。她现在很累,左边手臂和肩膀也在隐隐作疼。 白若瑾见她坐下来,便也随她一同坐下。他侧身望着她,询问道:“可有受伤?” 庞嘉雯摇了摇头。 白若瑾道:“你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任性了,今天不只是我,就连小舅舅和张道长都被吓到了。” 庞嘉雯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白若瑾紧张道:“你不会还想来吧?” 庞嘉雯闭上眼睛小憩,淡淡道:“为什么不呢?” 白若瑾一下子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说谎? 结果不是,她微微仰着头,整个人疲倦着,唇瓣轻轻抿起,看起来正在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 “你在说真的?” “嗯,真的。” “战场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命丧于此,你怎么能任性妄为?” 白若瑾低声咆哮着,十分生气。 庞嘉雯倏尔间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深邃极了,她直直地盯着白若瑾看,嘴角轻勾便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白若瑾顿住,心脏突然揪在一起,疼得他面色煞白。 他受伤般地望着庞嘉雯,不敢相信这句会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所以呢?”庞嘉雯仰着头看他,似笑非笑。 白若瑾的喉结滚动着,他艰难地咽着口水,目光回望着她,难过道:“所以,你能不能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受伤。” 庞嘉雯轻轻一笑,似嘲弄又似讥诮。她对白若瑾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可笑?” 白若瑾摇了摇头,眼里的痛苦更甚,脸色逐渐惨白。 庞嘉雯却仿佛看不见,她继续道:“我姓庞,是庞家的女儿,冲锋陷阵的是我父兄。莫说我现在还未嫁人,即便我已经嫁人了,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们征战沙场而我却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吗?” “是庞家养育了我,是我的父母养育了我,是我的两位哥哥照顾着我。” “而现在,在我父亲已经首肯我可以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来劝诫我,希望我不要再回战场?” 白若瑾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刨开,冷冷的寒风刮进身体里,他感觉自己冷透了。 原来从前她说的那些拒绝的话都不算伤人,真正伤人的是她现在的态度。她在心里将他狠狠推开,在两人之间划下深深沟壑,仿佛他就像是个陌生人,连关心她的权利都没有了。 白若瑾苦笑着,伤心极了。 他看向她,眼里闪着泪光,却不肯让眼泪落下,只是一个劲地强忍着,难过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庞嘉雯讥诮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要记住,我不会想在战场上看见你,我护着你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的面前,我不想你是因我而死的。” “至于其他的,你没有资格说。” 就在白若瑾僵住的同时,不远处也有两道身影突然僵住,他们迟疑着,没再继续往前走。 白若瑾看着庞嘉雯那张绝情的脸,那双冷戾又漠然的眼睛,仿佛他们从未相识过。 曾经的庞嘉雯就像他手里一缕握不住的风,突然间就不知所踪了。 白若瑾感觉自己说了什么,可他那唇瓣好半天都没有动,更是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过了好久好久,他恍惚地勾了勾嘴角,整个人宛如失了魂魄。 庞嘉雯皱着眉,继续不留余力地打击道:“我上战场还想挣军功,将来像我爹爹和我两位哥哥那样光耀门楣。你这么弱就别来挡我的道了,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你就当行行好,回京城去吧。” “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不是一路人。” 白若瑾一直看着她,撑大眼睛,任凭泪水倾覆也不肯眨眼,就这样固执又伤心地看着她。 他想让她改口,哪怕只有一句,但只要她不要说得这么绝情,他就一定会原谅她,然后他们重归于好。 可他把眼睛都看酸了,眼眶里的眼泪蓄满后猝不及防地掉落,他那样绝望和伤心地看着她,她还是不为所动。 终于,白若瑾败了。 他败在了她的绝情,败在了她那双冷漠又讥讽的眼睛里,败在了她那无动于衷的面孔上。 白若瑾深深吸了口凉气,慢慢地转过身,步伐僵硬地走了。 他低垂着头,像个佝偻的老者,一步步地离开了庞嘉雯的身边。 庞嘉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邃极了,仿佛像这片苍茫的草原,富有万物却又空旷幽远。 走吧。 走得远远的才好。 她不可能做回从前的庞嘉雯,何必又要拖着他,让他也跌入这阴森恐怖的杀孽当中? 不知不觉,庞嘉雯哭了。 悄无声息,泪流满面。 第200章 不行 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庞嘉雯的面前。 庞嘉雯抬头,发现是江怀给她的。 他和张朔不知何时已经来了,此时正注视着她,目光幽静极了。 江怀和张朔都坐了下来,三人看着远处血淋淋的战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擦干眼泪的庞嘉雯问道:“师父,师叔,你们怎么不骂我?” 江怀不言。 张朔轻嗤道:“我们敢吗?刚刚若瑾不过说你两句,你便将他骂走了。” 庞嘉雯不解释,只是道:“我是一定不会走的。” 张朔点头:“看出来了。” 江怀道:“累吗?” “什么?” 庞嘉雯听见,但师父的声音好温柔,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在战场上的时候,师父很生气,看她的目光锐利森冷,一副恨不得杀了她解气的模样。 怎么这会子突然这么温柔了,还问她累吗? 庞嘉雯提心吊胆的,竖起耳朵,越发不敢怠慢了。 可江怀看着远处,目光幽幽道:“我问你,上战场累吗?” 庞嘉雯不敢糊弄,连忙实话实说道:“累啊,好累。” “其实一般的鞑靼都是靠蛮力和偷袭,很好对付的。可他们太多了,我渐渐便有些力不从心。后来拓跋丰来挑衅,也全靠父亲先与他对战,让我歇息片刻。” “这才是第一仗呢,我也并非一天到晚都在杀敌,就这样我都觉得累,可父亲和哥哥他们有时候一打就是几天几夜,还没有援兵,我简直不敢想。” 江怀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道:“就算觉得累,也知道危机四伏,更清楚有可能战死沙场,可你还是想要继续上战场,在战场上陪着你的父亲和两位出生入死,是这样吗?” 庞嘉雯点头,笃定道:“是的。” “不后悔?” “不后悔!” 江怀站起来,径直走了。 庞嘉雯看着他那干净利落的背影,整个人懵懵的。 洛阳锦 第142节 她看向张朔,小声问道:“我师父他这是……?” “同意了吧!”张朔说,也站了起来。 “什么?”庞嘉雯不敢置信,也不敢追问。 她还坐在原地,像是不准备走了。 张朔走了好几步回头,望着她道:“你还要等谁?” 庞嘉雯苦笑道:“刚刚坐下的时候没有感觉,这会子好像使不上力了。” 张朔愕然,很快折返来扶她。 走在前面的江怀回头,蹙了蹙眉。庞嘉雯左边的肩膀受伤了,应该是伤到了筋骨。 拓跋丰哪有那么好杀的? 他紧抿着唇,当即又走回去。 张朔已经替庞嘉雯摸了骨,疼得她面色煞白,险些将唇瓣都咬破了。 这样好的机会,明着奚落还能替外甥寻回些体面。但破天荒的,那些话到嘴边便都说不出来了。 江怀想到她在战场上时那么担心白若瑾,离开战场时却可以讥讽奚落白若瑾,将他推得远远的。 一个人那么在乎另外一个人的生死,又怎么会不在乎那个人对她的感情?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不想拖累白若瑾,不想白若瑾因为她而上战场。 白若瑾那么聪明,一时被她伤到了,这会想不明白,回去想想也会明白。 只是这两个人这样肆意妄为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 把庞嘉雯送回大营后,江怀就走了。 张朔留下给庞嘉雯开方煎药针灸,忙活到了晚上才回大将军府。 他回去没有找到江怀,最后去了别苑。 江怀果然在别苑里,不仅在,还准备了面具和长枪。 张朔看见以后,当即冷笑道:“我就知道。” 江怀斜睨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什么?” 张朔没好气地冷哼道:“嘉雯奚落若瑾的时候你不出声,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想一想,你是同意了嘉雯上战场,再明里暗里回去帮她,护着她不出意外也就说得通了。” 江怀道:“你也听见那丫头说什么了。她是庞彪的女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庞彪和她两位哥哥负伤出征。她剑术不错,一般人近不了她的身。可她学武的时间短,根本没有多少内力,倘若我不去护着,你能保证她平安无事?” 张朔讥讽道:“我不能保证。但我保证你敢去,庞彪就一定会认出来。” 江怀浑不在意道:“认出来就认出来,我还怕他去告密不成?” 张朔怒而拍桌,没好气地吼道:“庞彪虽然跟李家的渊源颇深,但他毕竟是顺平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身边更不知藏了多少顺平帝的眼线。你这个时候还想上战场护着嘉雯,你是疯了吗?” “我要是你,我就直接打晕嘉雯带走。” 江怀讥诮道:“若瑾都没有资格做的事情,你觉得我们有资格?” 张朔大声道:“有啊,怎么没有?我们是嘉雯的师父和师叔。你去问庞彪,如果我们能带嘉雯走,你看他愿不愿意?” 江怀沉凝着,不出声。 张朔气冲冲地道:“你不去问,我去问。” 说着,拂袖离去。 谁料刚出院门便见江怀已经骑在马上了,他当即回头看了一眼内院,又转过头来看着江怀,嘴角狂抽! 江怀没好气道:“你还走不走了?” 张朔捏了捏拳,上前愤懑道:“我要跟你共乘一骑。” 话落,江怀打马走了。 张朔:“……” …… 江怀和张朔都以为庞彪会答应的,他们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打晕庞嘉雯才不会伤害到她。 亦或者给她吃点蒙汗药就行,但他们肯定是不方便照顾的,还得把如意带着。 他们想得多好啊,可庞彪说了不行。 江怀和张朔都以为自己幻听了,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庞彪道:“我知道二位是担心嘉雯,你们把嘉雯当自己的孩子,我便也不拿你们当外人。” “今日嘉雯杀拓跋丰是险,但我却是从头看到尾的。这孩子与旁人不一样,旁人第一次上战场不是哭就是怕,更有甚者转身就逃。可她却遇强则强,骁勇善战。” “我们大燕不是没有出过女将,曾经威名赫赫的郭惠郭将军就曾叱咤一方,打得鞑靼闻风丧胆。” “我不指望嘉雯能和郭惠将军相提并论,但我想郭惠将军若是还在世,定会亲自带着嘉雯上阵杀敌的。” 庞彪说得兴致勃勃,却不曾想,营帐很快陷入诡异地寂静。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江怀和张朔都已不再说话了。 第201章 果然 庞嘉雯一战成名,在军营中也无需乔装打扮。 跟随庞彪打了十几年的老将们,一个个都说虎父无犬女,称赞她巾帼不让须眉。 庞彪做主给了她一个昭信校尉的武职,还上折子入京,道明原委。 大军往前推进,然而战事却陷入僵局。 鞑靼退守到地势较高的云峰峡谷上,而他们要攻上去就只能穿过峡谷,那个地方最容易被伏击。在没有想出好的计策前,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 冬月十六日,李老夫人的信到了。 信上说,让江怀把庞嘉雯带回京城去。她还单独写了信给了庞彪,让庞彪不许拦着。 江怀算算时间,信大约是肃州战事刚起的时候寄出的,依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这封信有些晚了。 果不其然,庞彪在看到信以后只是道:“如果嘉雯愿意跟你走,那我不会拦着。如果嘉雯不愿,回京后我自会去向你母亲请罪。” 江怀微微颔首,去见了庞嘉雯。 她在校场练功,江怀去的时候,只见她在泥泞里跟高鹏较劲。 满身泥污,像个在雨夜里觅食的花豹子一样,眼神格外狠辣。她将高鹏压在泥水里,掐着他的脖子道:“你服不服?” 高鹏被污水呛到,眼睛都险些睁不开,连忙道:“服,我服了。” 周围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庞嘉荣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高鹏道:“我都说了让你不要惹她,你非要惹。看看现在,你跟泥狗子有什么区别?” 话落,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庞嘉雯站起来,擦了擦脸,眼神还流露出一股子狠劲。 真是跟一个野小子没有区别了,就这样回京城去,只怕连母亲都管不住了。 江怀头疼地扶额,站在远处没过去。 是庞嘉荣看见江怀了,朝庞嘉雯使了个眼色道:“你师父来了。” 庞嘉雯瞬间觉得身体有些僵硬,紧张道:“在哪里?” 庞嘉荣道:“在你后面。” 庞嘉雯眼中的狠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惶恐。 庞嘉荣见了,当即笑道:“我骗你的,他离得好远,一时半刻还过不来。” 庞嘉雯瞪了她二哥一眼,当即转过头去。 江怀果然还站在很远的地方,他穿着淡青色圆领袍,长身玉立,温润儒雅。 庞嘉雯低头看了看满身泥污的自己,突然有一种泥潭里的小泥鳅要去见云端上的仙鹤一般,有种自残形愧的羞耻感。 真是的,师父怎么会来? 庞嘉雯磨磨唧唧地走过去,站在距离江怀三尺之外,小声道:“师父。” 江怀瞧她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嫌弃道:“去换身衣服,我在营帐外等你。” 被赤裸裸嫌弃的庞嘉雯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跑了。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洗澡换衣服,然后头发一扎,当即往营帐外跑。 江怀站在那青葱小道上等她,他那件淡青色的圆领袍上绣着黄色的云水纹,远远看去,仿佛锦团一样的桂花纹,透着一丝丝让人惬意的温柔。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走上前去。 “师父,我来了。” 江怀看着她,眉头轻轻皱起。 这么冷的天,她头发还在滴水呢,脸颊有好几处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看样子是冻伤的。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又黑又透,圆溜溜地转动着,像只预备逃跑的小松鼠。 江怀掏出手帕递给庞嘉雯,淡淡道:“先擦擦头发上的水珠。” 庞嘉雯没接,她浑不在意道:“没事的,一会就干了。” 江怀眼眸一沉,轻嗤道:“一会?你在等它结冰?” 庞嘉雯心里一怵,连忙接了过去。那小小的手帕也就把额头周围擦擦,发梢上还是有水珠。 江怀紧蹙着眉,脸色愈发阴沉。 庞嘉雯小声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军帐里有烧水的炉子,不如我请师父去喝杯茶?” 江怀淡淡地应了一声,听起来不情不愿的。 但庞嘉雯知道,她猜对了。师父是因为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而生气,而并非是因为其他。 洛阳锦 第143节 不知为什么,明明看到的是师父冷面阴翳的面孔,但她的心却不可遏制地热乎起来。 等到了烧水的军帐里面,庞嘉雯遣退照看炉火的士兵,一个人殷勤地给江怀洗杯泡茶。 将茶水端到江怀面前的时候,庞嘉雯还怕他会不喝,便道:“我把杯子洗了三遍,还用沸水煮过,保证干干净净的。” 江怀听了,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殷勤地望着他,便端过去浅尝一口。 虽只是一口,但庞嘉雯却暗暗松了口气,想着师父应该不是特意来训她的。 果不其然,江怀很快拿了一封信递给她。 那字迹金钩铁划,挥洒自如,她一看便知道是李老夫人写来的,看时便有些忐忑。 她看完以后,因为无法答复,久久不语。 江怀就将信收回去,折起来。 庞嘉雯看到以后,讪讪道:“我是不是很任性?” 江怀望着她,目光清冷道:“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做主。” 庞嘉雯沉默着,她应付白若瑾那套说词在江怀面前不堪一击,她也没有那个脸大义凛然地说出口。 她只能像个懵懂,宛如听不懂讽刺的孩童一样,乖巧道:“我知道了。” 江怀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他一直觉得她乖巧且聪明,乖巧是让人喜爱的,聪明是让人无忧的。 可她把自己的小聪明用在他的身上,他便觉得从前那些对她的好都白费了。可气的是,一场赌局他输了,就算再如何不甘,他都不能将自己的赌注要回来。 所有的愤懑都将深埋于他心里,不会有人理会,更不会有人与他一同承担。 他径直走出去,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的。可他突然又想看看,谁都说不动的庞嘉雯是不是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于是他突然驻足,转头看向庞嘉雯道:“你之所以不怕死,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庞嘉雯猛地抬眸,眼中诧异万分。 她那唇瓣嗫嚅着,仿佛急于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又哽咽得厉害,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那双瞳孔紧缩着,突然变得惊恐无状。 江怀定定地望着她,双眸逐渐沉于黑暗。 他心道:果然! 第202章 鬼面人 庞嘉荣和高鹏带着庞嘉雯打过几次偷袭战,就是那种半夜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天亮就撤回大营的小规模战役。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想让庞嘉雯熟悉战场,以免突遇伏击和偷袭时乱了阵脚。 庞嘉雯对排兵布阵,调兵遣将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卒,将军让她往哪儿冲她就往哪儿冲。但她对熟悉地形和熟悉敌军战斗力倒是很感兴趣,因此十分乐意跟着他们来回奔波。 渐渐的,她与将士们混熟了。偶尔小憩时,不经意就会发现身边多了那么一两件首饰。 有时候是个镯子,有是时候是块玉佩,问是谁的也没有人说,庞嘉雯一律按捡到的交到她二哥的手里。 冬月二十二日,庞嘉雯又捡到一个红宝石戒指。 她照例交给她二哥的时候,他二哥往边上看了一眼,见旁边的人不出声,便直接点名道:“李泽峰,我妹过来了。” 被点到名的李泽峰是庞嘉荣的得力副将,山东人,今年二十岁,长相普通,不过论骁勇善战不输高鹏。 就是人有点傻,所以到现在还是个副将。 李泽峰抬头看着昏沉沉的天,突然说道:“今夜可能会下雨,我们要不回去吧。” 庞嘉荣鄙夷道:“没出息。” 庞嘉雯打着哈欠,转身走了。现在还没有打仗,她想趁机再睡会。 突然,她二哥一把抓住她的衣服道:“嘉雯,你留下。” 庞嘉雯狐疑道:“我留下干嘛?” 庞嘉荣一本正经道:“夜观天象。” 庞嘉雯:“……”?? 庞嘉荣把她推过去靠着李泽峰,下达军令:“你们两个就好好在这里看天,什么时候下雨过来告诉我。” 他说完,带着亲卫兵走了。 庞嘉雯看着僵得像个木头的李泽峰,随地坐在他的边上,淡淡道:“我们分工,你负责看天,我负责报信。” 李泽峰应了一声,身体站得笔直笔直的。 庞嘉雯倒头就睡,想多补充点体力。 李泽峰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又准备睡觉,当即急了。 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说道:“我跟你二哥,我们是朋友。” 庞嘉雯:“嗯。” 李泽峰:“你也可以把我当哥哥……虽然,我可能不配。” 庞嘉雯:“嗯。” 李泽峰:“我们家也有做官的,我姐夫,他在国子监教学,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庞嘉雯:“嗯。” 李泽峰:“我其实想说,你二哥已经同意了……” 庞嘉雯:“……”?? 李泽峰:“你二哥说你太凶了,像我这样不凶的刚好可以给你欺负。” 李泽峰说着,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庞嘉雯,小声继续:“所以……你愿意欺负我吗?” 庞嘉雯:“……”!! “庞嘉荣!!!”庞嘉雯突然低声咆哮! 一直偷听的庞嘉荣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举着手站起来,没骨气道:“先说好,打归打,你可不许动刀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庞嘉雯当即抽出了青霜剑。 庞嘉荣当即怂了,也不敢跑。 庞嘉雯扑过去一顿乱揍,没好气道:“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你信不信回去我让爹爹抽你!” 庞嘉荣一边躲一边哀嚎:“我都不还手了你还要去告状?” 庞嘉雯怒吼道:“我就要告状,你疯了吗?我跟你出来是想帮忙的,不是来给你消遣的。” 庞嘉荣讪讪道:“苦中作乐嘛,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庞嘉雯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庞嘉荣将那枚戒指塞回李泽峰的怀里,轻叹道:“你别想了,没戏!” 李泽峰捏着戒指,将它装回怀里,一个人继续抬头看天。 不知不觉,天上飘落了雨,雨滴虽然不大,但很密集。 按照肃州这边的天气,这绝对是一场缠绵的细雨,还有可能会下一整夜。 庞嘉荣抬头看了看越发阴沉的天色,蹙了蹙眉道:“今天晚上不打了,撤。” 他挥了挥手,示意全队撤退。 可他们还没有退多远,四面突然燃起了火把,先锋小将迅速回禀道:“庞将军,我们被围了。” 庞嘉荣冷笑道:“被围了就被围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放烟火讯号通知大营,准备作战!” 庞嘉荣说完,把庞嘉雯揪到自己身边。 “跟紧我,不许胡来。” 庞嘉雯看了看四面燃起的火龙长队,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成天带着我偷袭,这会子被围了吧。” 庞嘉荣笑道:“你懂什么?这叫引蛇出洞,我还怕他们一直不出来缩在那大峡谷里呢。” 说着,擦了擦长枪,丝毫不惧。 庞嘉雯看他那得意的样子,不知怎么,到也不怕了。 然而这一仗出乎他们的意料,打得很艰辛。 因为下雨,也因为是在晚上,更因为敌众我寡。 鞑靼那边带兵的是拓跋雄的四子拓跋烈,他的目的很简单,要将大燕一再挑衅的小股兵力全部歼灭,以此来重振鞑靼的士气。 因为包围圈的逐渐缩小,庞嘉雯明显感觉到对方士气大振,而且还在逐渐增加兵力。 这险境比她预想的来得更早一些,不过也无所谓。庞嘉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一直紧守住她二哥的后背,兄妹俩配合得天衣无缝,杀得是酣畅淋漓。 中途因为雨势渐大,兄妹俩得以喘息。庞嘉荣问道:“如果现在二哥让你先走,你会听话吗?” 庞嘉雯喘着粗气,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废话?” 庞嘉荣失笑,转而又骄傲道:“不愧是我妹妹,你放心,二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天快亮的时候,大燕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援军就快到了。 与此同时,鞑靼的铁蹄也迎面冲了过来,想要对他们进行最后的剿杀。 庞嘉荣感觉到致命的危机,立即将庞嘉雯推向李泽峰,大吼道:“带她走。” 李泽峰朝着庞嘉雯冲了过去,可就在这个当口,庞嘉雯握紧她二哥的手,目光凌厉道:“你休想!” 她说着,转头去看李泽峰,眼里泛着幽幽冷光。 李泽峰不敢放肆,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庞嘉荣妥协道:“算了。” 李泽峰瞬间松了一口气,继续应战。 庞嘉雯盯着那个挥舞着弯刀,在马背上庆贺胜利的拓跋烈,目光里燃起了簇簇火焰当拓跋烈的马朝她高高扬起的那一刹,她原本是想一跃上马去和拓跋烈做最后的厮杀。 洛阳锦 第144节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的一瞬,一个身穿黑甲劲装的男人突然出现,他一脚就踹翻了拓跋烈的战马,拓跋烈瞬间摔出去好远。 庞嘉雯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只见他带着一副狰狞的恶鬼面具,头发像很多草原男儿那样编成小辫,身材高大,一身劲装穿得威武极了。 第203章 郭家的后人(加更) “那是谁啊?”庞嘉荣挤到庞嘉雯的身边问道。 庞嘉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不是你的兵吗?” 庞嘉荣气势磅礴道:“他要是我的兵,我现在就去攻打拓跋雄。” 庞嘉雯狐疑:“那他是谁?” 庞嘉荣看着妹妹,没好气道:“他是来救你的,你不知道??” 庞嘉雯看着拓跋烈好不容易爬起来,那鬼面人当即狠狠一脚,又将他踹得生不如死。 “这……或许是拓跋烈的仇人??”庞嘉雯迟疑道。 可这时,那个鬼面男人突然回头看她,漆黑的瞳孔深如幽潭,里面泛着丝丝彻骨的寒意。 庞嘉雯连忙抖了抖身体,紧张道:“兄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跟你抢拓跋烈,您继续!” 她说完就跑,那速度之快,宛如逃命一般。 大燕的援军到了,眼看胜利在望,庞嘉雯跑了。 庞嘉荣看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没好气地吼道:“庞嘉雯,你跑什么?” 庞嘉雯:“二哥,你顶住,我去帮你叫爹来!” 庞嘉荣:“……” 庞嘉雯跑到最后面去,仅凭一己之力杀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顺便迎接她爹。 庞彪带着大队人马增援,战局瞬间扭转。 因为担心女儿,庞彪见到庞嘉雯以后,立即下马。 他拉着庞嘉雯问道:“可有受伤?” 庞嘉雯摇头。 庞彪又问:“你二哥呢?” 庞嘉雯指了个方向。 庞彪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一个带着恶鬼面具,杀伐凌厉的男人。 他穿着的虽然是战袍,但却不是他们的军服,而且他功夫看起来很高,杀人时透着一股狠戾劲,像草原上的狼王,凶猛极了。 庞彪问道:“那是谁?” 庞嘉雯摇头:“我不知道,突然蹿出来的,好像是那个拓跋烈的仇人。” 说着又道:“您看他那身打扮,不像是我们中原人。” 庞彪蹙了蹙眉,什么仇人会追到战场上来?他不知不觉往那边去,却意外发现那个人用的是剑。 那把剑都被鲜血染红了,然而剑柄上那颗深蓝色的宝石却显得格外耀眼,仿佛天生就透着一丝庄重的威严。 而那剑穗是白色的,明显与旁的不同。 这样的剑穗,庞彪二十几年前就见过,那是属于大燕唯一的女将,郭惠郭将军的。 庞彪一路飞奔过去,宛如要在千军当中取下敌首。 可当他冲过去时,第一时间却是盯着那个鬼面人手中的长剑。 长剑虽然染了血,但剑身上刻着的“凤鸣”二字遒劲峥嵘,一看就知道并非常人所写。 庞彪猛地握住鬼面人的手,两个人僵持着。庞彪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鬼面男人,企图从他的身形亦或者装束找寻蛛丝马迹,可眼前的人明显做了乔装打扮,他看不出来。 他着急道:“你究竟是谁?” 鬼面人不答,猛地挣开他,施展轻功逃了。 庞彪追在后面,他本可以命令士兵们帮他截住,但他没有。 直到追到无人的地方,庞彪还朝那背影喊道:“你手中握着的,是不是凤鸣剑?” “你是不是郭家的后人?” 鬼面人不答,身形很快就消失了。 庞彪心有不甘,朝着旷野喊道:“把凤鸣剑藏起来,一定要藏起来不要被人看见了。” 庞嘉雯追了过来,见她爹失魂落魄的,连忙问道:“爹爹,您怎么了?” 庞彪抹了一把眼泪,惆怅道:“没什么。” 庞嘉雯看向远处茫茫然的荒野,狐疑道:“您不是追那个鬼面人吗?您认识他?” 庞彪看向女儿,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如果下次你看见他,记得要保护好他,知道吗?” 庞嘉雯想到那人凶悍的战斗力,嘴角狂抽。 “爹爹,他保护我还差不多,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庞彪失笑,拍了拍女儿的手,认真道:“总之,你不可以伤害他。” 庞嘉雯十分认真且虔诚道:“爹爹放心,我不会,也不敢。” 更重要的,她没有那个本事。 那父女俩终于走了,远处的战场也恢复了平静鬼面男人走了出来,取下面具,看着远处。只见他眉眼阴郁,俊美无俦的面孔略显苍白,紧抿的唇瓣也无血色,可不是江怀是谁? 此时他眼里没有了戾气,只有清冷和漠然。 张朔在他背后抓了一把沙子扬在风里,轻叹道:“当年庞彪年少,被你舅舅提前安排到了边疆,表面上要让他挣军功证明自己,实际上是想保他不受牵连。” “李氏一族尚且还有你娘一脉,郭家却是一脉也无,这些年更是无人敢提,难怪庞彪看见凤鸣剑如此激动,他是不是以为……” “不是他以为,事实就是如此。”江怀打断张朔的话。 张朔呼吸微滞,眼中似有痛意闪过。他不敢置信道:“君洛,你竟然要……” 江怀轻嗤道:“一辈子不认就可以自欺欺人一辈子吗?赵家是不配,但郭家配。” 江怀收起凤鸣剑,将它紧紧握于掌心。 张朔嘴角含笑,眼里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本以为只是一场试探,却不曾想,原来君洛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庞彪,郭家还有后人。 可这些都仅仅只是因为庞彪提起了郭惠将军,还是因为别的呢? 张朔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就不敢深想了。 …… 这次艰苦奋战不是没有收获,他们生擒了拓跋烈。 但因为鬼面人的到来,庞彪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心事重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回到营地后,他把邓翎叫来,可叫来以后他又因为担忧而不能吐露太多,只是委婉地说起了战场上来一位不速之客,功夫很强。 邓翎猜测道:“会不会是郡主的师父,江怀?” 庞彪愕然,连忙摇头:“不会。这个鬼面人戾气很重,出手以强劲的内力为主,丝毫不给旁人反击的余地。” “江怀功夫虽高,但对敌时并没有这个鬼面人蛮悍,手段稍欠些。” 邓翎狐疑道:“那会不会是张道长?” 庞彪继续否定:“那更不可能的,张道长基本上不杀人,只会断手断脚。” 邓翎想不出来,摇了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就没有问问郡主?” 邓翎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庞彪就道:“嘉荣说,嘉雯看到那个鬼面人,当即拔腿就跑。” 邓翎听后,哈哈大笑道:“大将军要这么说的话,那还真的很像江怀啊。咱们郡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点怕她这个师父。” 怕师父这点,庞彪认同。 可江怀?? 他蹙了蹙眉,当即道:“你去帮我把江怀请来,记住,要用请。” 邓翎好笑道:“大将军放心,属下遵命。” 邓翎走后,庞彪正了正衣冠,严阵以待。 第204章 先帝的罪孽 江怀很快就来了,他穿了一套深蓝色的交领长袍,上面绣着如意云纹,腰上系着玉带,看起来温润儒雅,风度翩翩。 可若说与往常有什么不同,那大抵是他今天破天荒地带了唐巾,将头发全都绾在唐巾里。 这样的打扮在肃州很常见,可在江怀的身上却怎么透着一股诡异? 庞彪定了定神,先请江怀坐下。 他给江怀奉了茶,试探道:“之前你说要带嘉雯回京城去,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对。“ 江怀轻笑道:“大将军是同意了?” 庞彪道:“你我之间叫什么大将军啊,不如你叫我一声表兄,我唤你一声二弟如何?” 江怀顺应道:“表兄高兴就好。” 庞彪顿时拉起了家常,说道:“你母亲有跟你提过你外祖父罗老将军吗?” 江怀点了点头:“提过。” 庞彪又道:“那你母亲有没有跟你提过郭家,曾经与李家齐名,太祖皇帝亲赐肃国公以示褒奖的郭家。” 江怀轻嗤,嘲讽道:“那又如何?郭家满门被先帝算计致死,最后连尸骨都没有找全。” 洛阳锦 第145节 “我姨母郭惠将军,曾经叱咤大燕的第一女将,下葬时也只立了个衣冠冢。” 庞彪默然。 罗老将军是和太祖打天下的一员猛将,两人情同手足。后来战死沙场,两个嫡女分别嫁去了英国公府和肃国公府。 罗氏姐妹情深,英国公府和肃国公府便走得很近,两府又都是大权在握的猛将。 那时先帝正当盛年,到也还沉得住气。 直到后来郭家四位公子一位千金皆是骁勇善战之辈,郭惠将军与现在的顺平帝更是情投意合,先帝便起了猜忌之心。 大祸便是那时埋下的。 “先帝的罪孽何止郭家这一桩?” “你的亲舅舅,我的恩师,那样的大英雄真名士,不也落得个深陷囹圄,病死狱中的下场?” 江怀讥诮道:“病死狱中?不是被赐鸠毒吗?” 庞彪捏了捏拳,额头上的青筋爆起。他深深地压抑着自己,闭上眼睛道:“不要再说了。” 江怀却道:“我少年时不理解母亲,曾为了舅舅的事闹过离家出走。后来见了河南的饥荒,到处都是拖家带口要饭的。见了贵州的山匪,到处都是无人掩埋的尸体。见到了安徽发大水时,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 “于他们而言,皇家是谁有什么重要?天高皇帝远,他们能指望的不过是当地的官员。”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泱泱大燕的边角罢了,真正内乱起来,还不知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受尽苦楚,无家可归。” 庞彪睁开眼,诧异地看着江怀,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 江怀继续道:“后来我大哥在朝堂站稳脚跟,我们家好歹也积攒了些人脉关系。比如可以提拔贵州的驻军将军,然后嘱咐他尽忠职守,日后也好为他周旋。” “朝堂有人,后宫有人,还有一位皇子,江家的人脉不说四海通达,各州府放那么一两个眼线却是可以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我年少时耿耿于怀的旧案,到如今竟也渐渐明了。当年舅舅一心要扶持魏王,除了他是先帝的嫡出以外,更因为魏王刚正不阿,虽有些骄纵,但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最不喜背地里害人那一套。他是想为李家谋一个明朗的未来,只可惜他失败了。” 庞彪听到此处,惆然一叹。 他伸手拍了拍江怀的肩膀,认真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不入仕却能洞悉朝堂里的风向,原来你把什么都看进眼里。” 江怀轻叹道:“哪里?是我没有表兄的胸襟和气魄,还能为赵氏皇权效力罢了。” 庞彪轻嗤道:“赵氏皇权?他们也配?” “当年的事我不与你细说,你也不必问。” “你只要记住,我收复大燕的疆土并不是为了报答顺平帝对我的知遇之恩,他不配。” 江怀眼眸微动,悄悄打量了一眼庞彪。 只见他目露讥讽,目光阴鸷,神情冰冷不屑。 很显然,他是认真的。 传闻是庞彪救了顺平帝才有了现在的信任和恩宠,莫不是这其中还有隐情? 江怀狐疑着,到也没急着问。 …… 江怀走后,庞彪一个人懵了一会。 他原本是想试探江怀的,可他最后都说了些什么? 不仅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还被江怀套了不少心里话这……简直太失败了。 庞彪深深地反省,但他还是从江怀身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比如,他戴着的唐巾未免也太巧合了。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冬月二十五日,庞彪亲自把女儿带在身边,希望能再见到那个手执凤鸣剑的鬼面男人。 庞嘉雯对这些一无所知,还很开心,她爹又带着她出征了。 大军抵达云峰峡谷下,庞嘉雯问着庞嘉荣道:“不是不能强攻吗?我们来干嘛?” 庞嘉荣定定地望着她,一脸沉痛的表情。 庞嘉雯:“……”?? “庞嘉荣,你疯了?” 庞嘉荣看着前面准备动手的大队人马,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想出办法了,用浓烟熏他们。” “鞑靼好不容易占了这么好的位置,如果退的话我们必然会抢上,他们又失去一个绝佳的隐秘点。” 庞嘉雯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他们多半会冲出来,与我们拼杀到底。可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至于这副鬼样子吗?” 庞嘉荣一听,当即不爽了。 怎么就一副鬼样子了? 白若瑾那厮就是想瞒着她才不走露风声的,他现在要说了,她肯定要冲去找白若瑾了。 在这几万人马当中找一个人,那谈何容易啊? 庞嘉荣当即懒懒道:“我这不是为了营造紧张的气氛吗?顺便吓吓你!” 庞嘉雯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想再听了。 偏巧这时,庞嘉英过来了。 他狐疑地看着弟弟妹妹,问道:“若瑾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庞嘉雯汗毛都竖起来了,整个人宛如被钉在原地,僵硬得连脖子都不会动了。 庞嘉荣一副完了的模样,怨怪地对庞嘉英道:“好端端的,你提白若瑾做什么?” 庞嘉英养伤期间和白若瑾交往密切,已然把白若瑾当成自家人看待。这会子见白若瑾没和弟弟妹妹在一起,便才多嘴一问。 谁知这一问,便见庞嘉雯惴惴不安,一副慌了神的模样! 第205章 殊途同归 庞嘉雯感觉心脏就在破碎的边缘,她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失控。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怨愤地盯着庞嘉荣,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庞嘉荣讪讪地道:“也没有很早,就昨晚我在军营里看见他了。” 庞嘉雯咆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庞嘉荣被吓了一跳,口齿不清道:“你……你……” 庞嘉雯怒斥道:“你什么你?混蛋哥哥!” 庞嘉荣:“我……我……” 庞嘉英皱着眉,没好气道:“别我了,说吧,若瑾现在在哪里?” 庞嘉荣气得半死,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爹知道,你们去问爹啊!” 庞彪骑着高头大马,就在前面不远的位置。 他们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但他神情怡然,丝毫没有不悦,也没有瞒着女儿的愧疚。 庞嘉雯打马上前,委委屈屈地唤:“爹爹……” 庞彪看了她一眼,见她红着眼睛要哭,便调侃道:“哎呦,我这不是听若瑾说,你不喜欢他?还说你不想在战场上看见他,所以我让他躲远点了。” 庞嘉雯难过道:“您怎么可以不跟我说一声的?” 庞彪道:“是白若瑾不愿意说,不是爹不愿意。” “他是朝廷命官,为朝廷效力理所应当。” “你放心,他要是战死了,爹会为他请封的。” “呸呸呸,爹爹不许胡说。”庞嘉雯紧张道,心脏都揪着疼。 她四处看去,军队那么长那么远,列队整齐,一个个虎虎生威。 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军装的,远远看过去骑兵一样,步兵也一样,怎么找? 庞嘉雯委屈极了,抹着眼泪,觉得特别伤心。 庞彪见她如此,便道:“你若跟爹承认你喜欢他呢,爹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你若是不喜欢他呢,那就别问了。他是为国,你是为家,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辜负彼此。” 庞嘉雯知道她爹说的是对的,她既然已经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现在去找白若瑾算什么? 更何况,她找到白若瑾以后能劝走他吗?如果不能,她总不能在战场上对他胡言乱语吧?这要是真让他分了心,酿成什么可怕的后果就不好了。” 庞嘉雯很伤心地回去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那个一直低垂着头给庞彪牵马的亲兵抬起头来。 他朝庞嘉雯的方向看去,眼中宛如藏了深海,暗潮汹涌。 庞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别看了,她是担心你不错,但并非是钟情于你。” 白若瑾慢慢垂下目光,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这段感情只是他一个人在追逐。 心潮起起落落,开心是她,不开心还是她。 看着她哭着过来,那一刻他心里如何能不动容呢?她到底还是在乎他生死的。 可看着她哭着回去,这一刻他心里何尝不酸楚呢?她到底还是不肯直面自己的感情。 是真的不再喜欢他了?还是说,她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那个流传在军中的故事,丹阳郡主遇险时从天而降的鬼面男人。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异族的首领或者武士,因为只有首领和武士才能有那么高的功夫。 白若瑾也在怀疑。 草原有这么多金元皇朝的旧部,说不准就是其中一位现任大汗呢?指望着救下大燕的丹阳郡主,下一步就该是求亲了。 白若瑾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但他就是忍不住。 进军营是试探也是为了自己争取,无论如何,在没有得到切确的答案之前,他是不会回京的。 …… 洛阳锦 第146节 大燕的烟熏之法彻底激怒了拓跋雄,他领兵倾巢而出,杀气腾腾地骑着战马冲了过来。 战事一触即发,庞彪勒住缰绳。他在朝拓跋雄冲过去之前,弯腰对白若瑾道:“战场上切忌分心,你先别去找嘉雯。” 庞彪说完,打马往前冲。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不一会,乌泱泱的大军便混做一团,白若瑾是凭着庞嘉雯身上那件红色的披风才能牢牢锁住她的位置。 庞嘉雯虽然不是主将,但她是先锋。 又因拓跋丰折在她手里,所以鞑靼的大皇子拓跋元看到她时,便犹如恶狼盯上猎物,当即带着亲兵围着庞嘉雯,恨不得当即将庞嘉雯斩杀在马蹄之下。 庞彪跟拓跋雄对战,一时顾不上她。 庞嘉英和庞嘉荣也被鞑靼几个大将缠上,这会还脱不开身。 庞嘉雯看着又是一位鞑靼皇子,默默数了数,便奚落道:“老大还是老五啊?” 拓跋元冷笑道:“等我送你下地狱,让我的好弟弟亲口告诉你。” 庞嘉雯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是老大啊。” 拓跋元大怒,当即举着长枪杀了过来。 拓跋元不愧是从小当储君培养的人物,功夫之高,远在拓跋丰和拓跋烈之上。 庞嘉雯应对得很吃力,不过她可不想仗才开打就挂了,因此都是利用自身优势,以灵巧闪避为主。 拓跋元见杀不了她,当即怒气冲冲地退下,让亲兵们先上。 庞嘉雯对付这些亲兵到是不怕,就是拓跋元那厮看准时机就偷袭。在她和拓跋元亲兵搏杀之际,拓跋元的长枪猛地从左边刺来。若不是庞嘉雯早有防范,这会只怕都中招了。 可即便如此,她因为没有及时解决近身的鞑靼,肩上被划了一刀,当即鲜血淋漓。 庞嘉雯闪避时,拓跋元看到狼狈的她,当即开心地笑了。 他指着庞嘉雯,冷戾道:“今日我定要送你下地狱。” 庞嘉雯看了肩上的伤,心里涌上一股破釜沉舟的戾气。只见她抬眸朝拓跋元看去,嘲讽道:“有本事再来和我一战,偷袭算什么汉子?” 拓跋元按耐不住,果真再来与她一战。 两人打得激烈,庞嘉雯因为一再用力,伤口的血迟迟没有止住,一直在流。 担心女儿的庞彪见情况不对,又迟迟不见那鬼面人出现,当即狠狠一脚踢向拓跋雄,转而赶往女儿身边。 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那就是白若瑾。 一路杀过来的白若瑾浑身血污,连脸都没有幸免。 他穿着亲卫兵的军服,带着头盔,突然出现的时候庞嘉雯都没有认出来但很快,他冷戾的眉眼震住了庞嘉雯。 他看向拓跋元,眼中杀气腾腾,并无一丝惧意。 庞嘉雯都不敢叫他,她只是看着他脸上的血迹,恍惚在什么地方见过? 再看他那冷戾的神情,仿佛生来如此,她的心更加惶惶不安了。 白若瑾……他最终还是变了吗? 这一世,明明所有的轨迹都变了,可他们仿佛还是走了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这怎么可以? 庞嘉雯的心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整个人也从刚刚的狼狈变得充满戾气。 倏尔间,她眼中血色弥漫,宛如生了一双血瞳。 第206章 你想让她死吗? 拓跋元看到庞嘉雯红着一双眼睛杀过来,那模样就像个疯子。 她那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宛如一朵开在黄泉的彼岸花,向死而生。 拓跋元被她的气势所震,只觉心头一悸,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庞嘉雯却不管不顾地杀过去,她寻了一把长刀握住,一刀一剑,一左一右,出手必定双杀。 拓跋元亲眼看见她肩上的血飞溅出来,可她却不为所动。这样的庞嘉雯像是恶鬼附身,拓跋元突然就有点怵她。 他本想先避一避的,可庞嘉雯连避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凌空一跃迎面杀了过来。 拓跋元用长枪去挡,当击落庞嘉雯的左边的长刀后,他又将长枪从庞嘉雯的脖颈下扫过。千钧一发之际,庞嘉雯握住他的长枪猛然一拽。 拓跋元猝不及防地往前倾,庞嘉雯却在此时用长剑狠狠斩下。 拓跋元惊得连忙放开长枪,可就算这样,他的手背还是被利剑划伤了,鲜血瞬间涌出。 当他愤然抬头时,见庞嘉雯脖颈处也在流血,长枪虽未伤及她性命,可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只会两败俱伤。 拓跋元冷笑道:“你就是一个疯子。” “嘭”的一声,庞嘉雯扔掉了拓跋元的长枪。 她长剑直指拓跋元,阴翳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 她说完,身形猛然一动。 拓跋元见她还来,目光倏尔一眯,就在他准备应战时,有人拉住了庞嘉雯。 那是个气场凛冽,目光阴翳的男人。倘若忽略他那一身普通的装束,会让人觉得遇上了一个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 拓跋元狐疑着,紧盯着他们。 庞嘉雯的身体僵了僵,眼眸里杀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白若瑾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去。” 在他身体刚动时,庞嘉雯突然用力回握着,不许他动。 她鼓起勇气看他,在他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里看到了她自己,也看到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不要……” 庞嘉雯哀求着,声音哽咽。 白若瑾捏了捏拳,紧抿的唇瓣轻颤着,心里涌上一丝悲凉。 他用力地挣开她的手,冷冷道:“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挣个像样的军功而已。” 他说完,举剑朝拓跋元杀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时拓跋元才发现他们的相同之处,那就是他们都是用剑,而且两个人都是学武的,剑术极高。 尤其是现在杀上来这个,功夫远在丹阳郡主之上。而且这个杀招凌厉,并不输丹阳郡主发疯式的打法。 拓跋元见遇到劲敌,自然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庞嘉雯见无力阻止白若瑾,只能尽力肃清拓跋元的亲兵。她本就受了伤,又这般不管不顾地打,身体力竭的同时阵阵发冷。 可她紧咬着牙坚持,连嘴里什么时候流了血都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一咳,便有鲜血涌出,她控制不住地喷了出来。 青霜剑还插在鞑靼的身上,她猛地拔出,头重脚轻地往后退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昏死过去,会被鞑靼趁机杀死,从此也再没有以后了…… 她释然地看向白若瑾,见他打斗的身影轻疾如风,整个人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英勇。 真好啊! 她多想他做这的一切不是因为她,只是因为他的抱负。 可从京城到洛阳,从洛阳到肃州。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为她又是为了谁? 庞嘉雯知道自己的心结在哪里,她从前只是害怕阴毒的白若瑾,那是她所陌生的。 可她现在最怕的,是白若瑾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她。 一个人怕另外一个人,离开就是了。 两不相见,多好。 她做得到。 可悲的是,当她明白白若瑾对她的感情有多深时,她却不敢面对了。 她把对他的爱意弄丢了,丢在了前世的那场大火里。 庞嘉雯突然觉得好累啊,或许她就不该重生的。 老天爷让她重生一回,活得如梦似幻。她得了李老夫人的宠爱,拜了江二叔为师,重拾了年幼时最为憧憬的剑术,见到了相隔千里的父亲母亲,陪着两位亲哥哥上了战场…… 最重要的,还释然了她心中耿耿于怀的过往。 天下间所有美好的事情都让她占尽了,她还想要怎么样呢? 庞嘉雯虚弱地笑了笑,手中的青霜剑忽然掉落,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所有的梦都在消散,所有的情都将归于虚无……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的意识都不该再有。可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从后面托住她的身体,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凶恶的鬼面。她那只染血的手往上抬了抬,嘴角勾出一抹浅浅地笑,像个无惧生死的孩童般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那只手只要再抬一抬便可以触碰到面具了,看到如此虚弱的庞嘉雯,江怀眼眸紧缩着,虽然担忧,却任然由着她抬手。 只可惜那只手到底没有碰到他的面具,因为失血过多,她很快就昏了过去。 苍白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长而卷翘的睫毛却不再颤动。她看起来那么伤心,嘴角却还带着笑,哪怕已经昏过去了,却还能看到她心满意足的笑意…… “真的……这么不惧死吗?” “还是说,你重生的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是什么样的前世让她连今生战死沙场都觉得是种归宿? 她脖子上的鲜血将她衣襟都染红了,肩上的衣袖也早已被鲜血浸透,江怀只觉得一股窒息的疼痛缠上心脏,宛如毒蛇般拼命撕咬。 江怀甚至于都不敢再耽搁下去,他在白若瑾赶来时将庞嘉雯递过去给他,冷戾道:“快带她走。” 恍惚中,白若瑾睁大眼睛,紧缩的瞳孔里满是不敢置信。 洛阳锦 第147节 江怀捏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外一推,厉声道:“你想让她死吗?” 白若瑾猛然一震,他低头时,只见庞嘉雯脸色苍白如雪,整个人宛如一朵染了血的荼蘼之花,即将濒临死去。 他吓得连忙收紧双手,再顾不上其他,抱着庞嘉雯一跃上马,快速地往营地奔去。 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江怀弯腰,捡起了青霜剑。 那剑柄上全是血,黏稠极了,却没有什么浓重的血腥味。 江怀低头嗅了嗅,很清楚这些都是庞嘉雯的血。他握着青霜剑的手猛然一紧,眼中杀气肆掠。 他站起来,看向拓跋元,目光阴鸷。 拓跋元见他那一身装扮,很快就想起四弟拓跋烈就是因为他才被抓的,当即怒吼道:“你是我们草原上的人,为什么要帮着大燕人?” 江怀直接杀过去,功夫之高,宛如过无人之境。 当他长剑指抵拓跋元的脖颈边时,冷森森地笑道:“谁告诉你,我是草原上的人?” 话落,他没杀拓跋元,而是举剑砍了他一只胳膊。 在拓跋元哀嚎之际,他又手起剑落斩了他一条腿。 随着拓跋元那声嘶力竭的痛呼,肃州的天上风云变幻,电闪雷鸣。 拓跋元被亲兵拖着残躯一路奔逃,不一会便昏死过去。 接连是去三子,又见大儿子已剩残躯。 拓跋雄胸中痛愤至极,临退兵前,他阴沉沉地盯着那个骑在儿子战马上的鬼面男人,恨得将牙齿都咬出了鲜血。 第207章 鬼面阎罗 庞彪接到鬼面人递过来的青霜剑时,整个人都已经惊呆了。 他突然怀疑鬼面人的身份,如果是江怀,一个江湖浪子,富贵闲人,他怎么可能在战场上有这么重的戾气? 那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那种驰骋沙场的勇猛无畏。 他甚至于都可以感受到鬼面人对拓跋元的狠意,可以杀却不杀,留下一个再也不能上战场的鞑靼大皇子,连皇位也不能继承……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觉,只怕会比死了还要痛苦一百倍。 “你究竟是谁?” 庞彪问道,声音颤栗着。 可鬼面人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一次策马扬鞭,往杳无人烟的荒漠中奔去。 庞彪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敢追了。 大军直接登上了云峰峡谷,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将士们士气大振,一边安营扎寨,一边清理战场。 与此同时,直接撤到二十里外的拓跋雄大发脾气。 他看到已经肢体不全的大儿子,看到束手无策的军医,看到惴惴不安的大将们,猛然掀翻了桌面,将整个大帐里的器具都砸碎在地。 他咆哮着了,怒吼着,愤懑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鬼面人的来历吗?我们和庞彪交手无数次,他手底下有几个大将我们都一清二楚,怎么突然多了一个鬼面大将,还杀伐狠辣,丝毫不逊于庞彪,你们竟一个都不知道了?” 也许是拓跋雄气得太狠了,浑身都是要杀人泄愤的戾气。他手底下一个军师,寻常最喜欢研究大燕的战将,也最怕受牵连处死的布和站了出来。 只见他小心翼翼道:“大燕有一名将,每每出征便以鬼面示人。因出战从无败绩,大杀四方,故而敌军称之为:鬼面阎罗。” 拓跋雄阴翳地看向布和,冷声道:“是谁?” 布和忐忑道:“大燕魏王长子,赵律,因面部有胎记而未能获封世子。他十六岁那年就因军功被封为慎郡王,现年应有二十六岁,符合这个鬼面人的特征。” 拓跋雄当即嗤笑道:“众所周知,大燕魏王对大燕皇帝不满,年年不上贡还索要军饷。他在云南当土皇帝,打得周围的小国叫苦不迭。” “可庞彪是谁?庞彪是大燕皇帝手里一员猛将,大燕皇帝还指望庞彪去收拾魏王,你竟然说那个鬼面人是魏王的儿子?” 布和当即跪下道:“皇上息怒。大燕魏王虽然和大燕皇帝不和,但庞彪是极有可能跟魏王有勾结的。” “庞彪打着收复大燕疆土以慰恩师骠骑大将军李长风在天之灵的旗号勇夺肃州城。而这李长风的旧主,就是如今的魏王。” “当年正是因为李长风坚持要扶魏王做皇帝才被大燕世祖皇帝给圈禁起来,不仅夺了他的兵权,最后还将李长风圈禁致死。” “这些事难保就跟现在的大燕皇帝有关,所以,这个庞彪是极有可能跟魏王勾结的。” 拓跋雄皱着眉,眼中暗潮汹涌,已经想到关键之处。 他若是将庞彪与魏王勾结的事情告诉大燕皇帝,说不准大燕边疆大将就换了。 可这边疆大将不是说换就能换的。更何况,那个鬼面人若真是魏王的儿子,那证明庞彪已经不惧大燕皇帝知晓。 魏王屯兵多年,修生养息。再加上庞彪骁勇善战,积威深厚。这两人若是联手,大燕还有顺平帝什么事? 拓跋雄想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之处,大燕皇帝危矣。 一想到还有一个比他更倒霉的皇帝,拓跋雄心中的怒气稍减。 拓跋家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造反上位后还有很多理不清的内乱,那才是他下手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拓跋雄冷冷地笑道:“我记得朝中有一位从南疆来的巫师,他或许认识赵律。” “派人去速去将他接来。” 布和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 就算那个鬼面人不是魏王的儿子赵律,但只要能先拖延一阵时间,将盛怒的拓跋雄应付过去,对他而言也算是解了眼下的危机了。 …… 大将军府,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白若瑾焦急地等在门外,只见小丫鬟们进进出出,一会送水,一会送药。 好不容易见如意出来,白若瑾连忙凑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伤口都缝好了吗?” 如意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哽咽道:“刀伤里还有些撕裂伤,积了好多污血,张道长才刚刚清理完。” 那就是还没有开始缝了。 白若瑾急得想进去,如意拦着他道:“小姐衣服没穿好,你不能进去。” 白若瑾跺了跺脚,心里愤然。 早知道他和她赌那口气干什么?他就应该在冲过去的第一时间护着她离开的,而不是看着她逞能。 明明已经察觉到她不对劲,却没及时阻止。 他怎么蠢得像猪一样? 自责的白若瑾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意被吓了一跳,目光含泪地望着他,不知要怎办才好。 姗姗来迟的江怀冷笑道:“打得好。” 他说完,掠过白若瑾,径直入内。 白若瑾感觉一阵凛冽的风拂过,他嗅到小舅舅身上的血腥气,虽然很淡,但却很真实。 他的眼睛倏尔一暗,想伸手拉住他。可他慢了一步,小舅舅已经进去了。 一股寒意瞬间裹着他的身体,他控制不住地轻颤着,心也沉了下去。 怎么会? 小舅舅怎么可以? 白若瑾害怕地望着那扇门,眼中光芒缓缓散尽,一双漆黑的瞳孔宛如深渊般冰冷莫测。 房间内,张朔看了看满手的血,寻思着从哪里开始缝才好。 就在这时,江怀来了。 徐云婳也在屋内,看到江怀时当即一惊。 江怀却只是朝她微微颔首,便问张朔道:“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张朔叹了口气,淡淡道:“没有。她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江怀看着他满手的血迹,眉头一皱,不悦道:“我来。” 他说完净手过去,捋着针线准备给庞嘉雯缝合伤口。 也就是在这时,徐云婳才恍然大悟,女儿这位师父还是位精通医术的高手。 虽然…… 可是…… 徐云婳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就是感觉心里隐隐不适。 尤其是,她拿帕子递给张朔净手的时候,张朔道:“徐夫人先出去吧,有君洛在,嘉雯会没事的。” 徐云婳脑袋空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张朔说的君洛是谁? 她出去的时候还狐疑地回头,心想那不是她的女儿吗? 怎么在张朔和江怀的面前,好像她才是那个外人一样? 莫不是因为女儿跟她聚少离多? 徐云婳正想不通呢,抬头便看见白若瑾急急地奔过来,双眸赤红地望着她道:“您怎么出来了?” 徐云婳:“……” 对啊,她怎么出来了?? 第208章 惩罚谁? 针线穿过皮肉,拉扯时总会看见周围那片细嫩的肌肤都在跟着轻颤,而原本白皙的肌肤顷刻间就红成一片,看起来特别娇嫩。 江怀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庞嘉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洛阳锦 第148节 毫无血色的唇,偶尔轻颤的睫毛和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疼时呼吸微重,额头上也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江怀对张朔道:“帮她把汗擦一下。” 张朔连忙照办,转而看着江怀沉着脸继续缝针,小声嘀咕道:“我以为你知道若瑾去就不会去了。” 江怀冷嗤。 他的确不想去,可白若瑾顾忌这顾忌那,在战场上都要和庞嘉雯赌气,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明明好好呵护就可以开得很好了,为什么总要想着去拔掉她身上的刺,要她顺应心意才好? 江怀冷冷道:“你出去告诉白若瑾,他和嘉雯之间的心结是永远也解不开的,你让他别白费心思了。” 张朔知道江怀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去传这个话。 他只是觉得,江怀这样迁怒白若瑾十分欠妥,便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嘉雯,但若瑾也是无辜的。” “你想一想,战场上,他怎么顾得过来?” 江怀微微转头盯着张朔,目光阴翳。 张朔抿了抿唇,不自在道:“你别看我啊。” 江怀直接骂道:“一丘之貉!” 张朔:“……” 他就知道,无论江怀表面上怎么放心,怎么表现得无所谓。但只要庞嘉雯受了伤,江怀就一定会翻脸不认人的。 果然如此。 …… 庞嘉雯的伤口刚缝好没多久,江怀还在洗手呢,便听见她喊疼。 回来守着女儿的徐夫人听得心也跟着疼,便问道:“可有什么办法止疼没有?” 江怀看着床榻上脸色惨白的小人儿,摇了摇头。 张朔还想说什么,江怀便对他道:“我们先出去吧。” 待两个人出去,看见守在门外的白若瑾,江怀道:“你换身衣服去守着嘉雯,如果她发烧了就过来请我们。” 江怀说完,带着张朔走了。 回到客院,张朔狐疑道:“你不是在生若瑾的气吗?怎么还让他去守着嘉雯。” 江怀讥讽道:“没什么,就是想让他去痛一痛。” 张朔突然明白过来,暗暗吸了一口凉气道:“怪不得徐夫人问你有没有止疼的药,你说没有。” “你是故意的吧!” 江怀的眼眸倏尔一暗,心脏的疼痛肆意蔓延……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戏谑地看向张朔道:“他们两个,一个不会爱人,一个不会爱自己。几次三番惹得我们做长辈的忧心忡忡,我怎么能不罚一下呢?” 张朔看着他冷肃的面容,眼睛黑漆漆的,像在深井幽潭之中浸泡过一样,仿佛透着深深冰冷和孤寂。 但莫名的,张朔感觉到他的愤懑和疼痛。 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愤懑透着深深的孤寂和无力感,这样的江怀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张朔轻叹一声,惆怅道:“这样的惩罚有意义吗?” 疼的还不知道是谁? 江怀双眸幽幽地看着远方,笃定道:“有意义。” 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叫疼,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样的折磨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江怀紧紧握着拳,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张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见他僵硬着,身体紧绷得厉害,便知道他其实很担心庞嘉雯的伤。 一个个都这么别扭,张朔觉得心好累。 他愤然转身,配药去了。 …… 白若瑾洗漱后就去了庞嘉雯的房间,徐夫人看见他的时候愣了愣。 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眼灰色的长衫。头发是洗过的,没有擦干就挽起来了,上面插了根玉簪,背后还有些披散的长发,又湿又润,还滴着水珠。 他那张脸消瘦白皙,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才哭过。 少年公子,一往情深。 怎么看都应该是女儿的良配,可两人为何总闹别扭呢? 徐夫人让如意给白若瑾搬了凳子,问他道:“用了晚膳没有?” 白若瑾摇头。 徐夫人让如意去盛碗粥来,还对白若瑾道:“就算你没有胃口,多少吃点东西垫着肚子。” “嘉雯这伤一时半刻好不了,你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 在徐夫人面前,白若瑾很听话。 徐夫人轻叹一声,想着他浑身是血地抱着嘉雯回来,那副惶惶不安的模样深深印在她的心里。 她站了起来,对白若瑾道:“我先去处理府中事务,嘉雯若是不舒服,你遣如意去唤张道长和你小舅舅。” 白若瑾颔首,站起来送徐夫人出去。 等他再折回来,终于可以好好地看一看庞嘉雯了。 她睡得很不踏实,眉头紧皱着,唇瓣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能看到一些残存的血迹。 他用小小的手帕沾了水,轻轻帮她擦拭着。 可没过多久,她便不安地想要翻动身体,可碍于伤势太重又翻不了,便一直喊疼。 白若瑾伸手想帮帮她,可才触碰到她的身体,她便越发难受,牙齿都咬在了唇瓣上。 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她无意识地抿进嘴里去,不一会,唇瓣便肿了起来。 白若瑾看得眼眸欲裂,手忙脚乱地在床边忙活,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替她疼,想帮她翻个身都做不到。 看到如此脆弱的庞嘉雯,白若瑾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庞嘉雯发烧了,整个人越发虚弱,连喊疼的声音都如梦呓般时有时无。 白若瑾立即冲出去找江怀,因为太过慌乱,他还险些跑错了院子。 当看到江怀时,白若瑾便立即跪下道:“小舅舅,我错了。求您去救救嘉雯,她发烧了。” 江怀转身,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里重重地磨着。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慌乱不已的白若瑾,轻轻地嘲讽道:“只是发烧,死不了的。” 白若瑾摇着头,哀求道:“不,她一在叫疼,连唇瓣都咬出血了。小舅舅,我求您了,您一定有办法的。” 张朔端了汤药来,见白若瑾如此可怜,忍不住心疼道:“你求他干什么,他正生你的气呢。” 江怀抬首,阴翳地盯着张朔,警告他闭嘴。 张朔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想将煎好的药递给白若瑾。 这时江怀朝他大步走来,轻而易举就端走了。 张朔看了看江怀的背影,又看了看两手空空的自己,轻嗤道:“就知道我会去煎药的是吧?” “行啊,江怀,你可以的。” 第209章 叫他的名字 江怀给庞嘉雯喂药的时候,心想他让她疼了一个时辰,也算是惩罚了。 但其实,他心里是想让她疼上一天一夜,最好一辈子都忘不了。 只不过他没能做到。 看到她疼到轻颤的身体,小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眉头紧锁,连哼出的声音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便觉得多等一刻都是煎熬的。 这样的刀伤,最起码要疼上三天才会渐渐好转。 而今天不过是第一天。 江怀叹了口气,将空了的药碗递给白若瑾。 白若瑾放在桌上就折回来,看起来格外焦急。 江怀轻嗤道:“我以为你是去英雄救美的,怎么?是功夫没练到家吗?” 白若瑾不敢反驳,低垂着头,小声道:“我知道错了。” 江怀嘲讽道:“你怎么会有错?要错也是我这傻徒弟的错,是她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却偏要逞强。” 白若瑾慢慢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疼痛和悔意道:“我知道她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没有想着要去逃避。我只是很自责,明明我可以阻止的。” 江怀的气息粗了,他冷冷一笑,还想再训斥白若瑾。 可这时,庞彪父子三人来了。 他们安顿好大军就后火速赶回来,还没有吃上一口热饭呢便来探望庞嘉雯。 庞彪见女儿已经稳住了伤势,连忙向江怀道谢。 江怀回礼,淡淡道:“表兄何须如此,嘉雯是我的徒弟,我也有责任照顾好她。” 庞彪微微颔首,他打量着江怀,见他今日随意地束着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匆忙,发丝有些凌乱。而长长垂下的头发有些微卷,好像之前不是这样的。 庞彪眯了眯眼,总觉得太过巧合。 他喝着茶,看着两个儿子凑在床边。一会拉拉女儿的小手,一会轻轻地和女儿说着话,宛如两个没长大的顽童。 洛阳锦 第149节 再看白若瑾,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灯下,一言不发,面容沉静。 倘若不是他的目光专注地望着女儿,那看上去就像是在发呆一样。 这样傻傻的白若瑾,有着别样的执拗和温柔。 庞彪想着,忽略两个儿子和江怀的存在。假如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白若瑾守着女儿,而白若瑾又是他的女婿,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然而他只是这样假设地想一想,并没有任何表示。 可就在这时,床上的女儿梦呓里,嘴里喊着白若瑾的名字。 “若瑾……” “若瑾……” “白若瑾……” 第一声或许是恍惚,第二声或许是听错了,可第三声连名带姓,这让人怎么忽略? 庞嘉英诧异地看向白若瑾,只见白若瑾很快挤到床边,焦急道:“是我,我在这里。” 庞嘉荣被推开一些,他不明所以,傻傻地对着他爹道:“嘉雯是在叫他?” 庞彪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知道就不要说出来了,难不成老子没有听见吗? 庞彪站起来,不爽道:“你们两个跟我出去。” 庞嘉荣惊讶道:“为什么啊,我是嘉雯的亲哥哥,我不去。” 下一瞬,庞嘉英的手拍在庞嘉荣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道:“我们还没有吃饭呢,等吃了饭再来看嘉雯。” 庞嘉荣轻哼,知道他大哥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临走前,他转头瞪着白若瑾,没好气道:“嘉雯睡着了,她才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不知道却一直叫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对她很重要吗? 江怀看向昏睡中的庞嘉雯,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白若瑾,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之前还想替庞嘉雯做主,狠狠责罚白若瑾一回。现在看来倒是他多事了,那丫头一直念着白若瑾的。 江怀也跟着站了起来,临走前对白若瑾道:“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叫我。” 白若瑾颔首,连头都没有回。 庞彪对江怀道:“要不我们去喝一杯?” 江怀摇了摇头,走到院子里,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感觉心里有块巨石压着,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庞彪也是随口说说的,他见江怀没有什么兴致,猜测他是担心女儿的伤势。 有江怀这样医术高明的人在女儿的身边守着,庞彪莫名觉得很安心。 他对江怀道:“那等嘉雯好了以后,我让她好好孝敬你。” 江怀笑了笑,不置可否。 庞彪父子三人走了以后,江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寒风肆意地刮,在茶房里的如意都看不下去了,连忙去给他准备炭火,沏了热茶来。 可直到那杯热茶冷透了,江怀也没有碰。 他盯着那扇幽幽小窗,想着那里面躺着意识不清的小人儿。他就这样把她交给另外一个人照顾,不知道她醒来以后会不会生气? 应该是不会生气的,毕竟她连做梦叫的都是那个人的名字。 盆里的炭火被风吹着,一阵红一阵暗的。 如果此时江怀照着镜子的话,他就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也是如此。 张朔来的时候,见江怀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但并未发呆。 因为他的脚步很轻,江怀却第一时间朝他看过来,十分警觉。 他刚开始还狐疑呢,可坐下以后,便明白了。 原来江怀是在听房间里的声音,白若瑾哄庞嘉雯的声音。 “嘉雯,我一直都在这里的,我没有离开。” “你看见了谁?你别怕,我帮你打走他。” “嘉雯,我是若瑾啊,你摸一摸,我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 张朔看了看那敞开一道缝隙的房门,又看了看江怀,淡淡道:“嘉雯又梦魇了?” 江怀不答。 他知道那不是梦魇,那是庞嘉雯藏在心里的秘密,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江怀突然站起来,大步走进房间里。 张朔怕他和白若瑾吵起来,连忙跟上。 房间里,庞嘉雯紧紧地握住白若瑾的手,梦呓道:“若瑾,不要……” “不要杀人。” “我没有死,你不要杀人。” 白若瑾连忙回道:“嘉雯,我没有杀人,我们回来了,你不要怕。” 江怀皱了皱眉,他对白若瑾道:“你不要和她说话,你这样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他说着,坐到床边去给庞嘉雯施针。 没过一会,庞嘉雯平静下来,沉沉睡去与此同时,白若瑾也松了一口气。只见他疲倦地坐在一旁,苦笑道:“是我太傻,竟然以为嘉雯可以承受这一切。” 江怀看了他一眼,讥讽道:“我以为你都知道,却原来是我高估你了。” 白若瑾连忙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江怀似笑非笑道:“你们年轻,都可以任性。一条路走错了就重新来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不知道,重新来过的这条路还走不走得通了?” 白若瑾诧异,怔怔地望着他。 江怀却嘲弄地勾了勾嘴角,眼里泛着幽幽冷意。 第210章 战报 丹阳郡主斩杀鞑靼二皇子拓跋丰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那可是在京城当名门闺秀一样养大的丹阳郡主啊,她怎么能这么强悍,还上阵杀敌去了? 别说是京城文武百官都很震撼,就是李老夫人都不敢置信。 可信中说得明明白白,因得了她父亲庞彪的准许才上的战场。第一仗遇到前来挑衅的拓跋丰,怒斩于剑下,用拓跋丰的人头祭旗了。 李老夫人将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然后扶着额头道:“都别说话,让我缓缓。” 周夫人原本手都在抖,听到李老夫人这话,当即忍不住笑道:“我滴个娘啊,我以为只有我不敢信呢,想不到您也是一样的。” 李老夫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周夫人,激动道:“到底是我们低估了她。你说她怎么敢?庞彪怎么会允许?还有她师父都不管管的吗?” “我只要一想到她提剑上阵杀敌,心就揪在一起,她怎么就这么能耐了?” 周夫人吸了一口气,强行镇静道:“孩子到了爹娘身边,二叔还怎么管?庞大将军都同意了,想必是认真考量过的。再说了,您看看这捷报,斩杀敌国的二皇子,这是何等功劳?缘不怪您一直喜欢她,依我看,嘉雯真的是太能干了。”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因为担心,她显得有些惆怅。 “大燕不是没有出过女将,庞彪将战报送来,也有为女儿正名意图,他是想让嘉雯不愧这丹阳郡主的封号,不愧皇家的恩赏。” 周夫人点了点头,眼眶都红了。她高兴地哽咽道:“往后谁还敢说我们嘉雯是沾了她父亲的光?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不错,但她也是上过战场博得军功的丹阳郡主,是咱们大燕女子的骄傲。” 李老夫人擦了擦眼泪道:“是啊,她现在是大燕女子的骄傲。” 就连公主都要稍逊一筹了。 可太出风头了,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李老夫人长叹着,不免又担心起庞嘉雯的亲事。 白若瑾去肃州也有些日子了,可跟嘉雯还是没有进展。再这样下去,只怕皇上都要插手嘉雯的婚事了,这可怎么好? …… 皇宫里,顺平帝也是翻来覆去地看着战报。 因为盖了大将军印,这战报不可能有假。再加上庞彪身为前线大将军,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在别的事情上可能会有些小心思,但在儿女挣下的军功上他绝不会弄虚作假。 一来是现在的庞家不需要这样的军功傍身,二来是庞嘉雯是女子,已经有了丹阳郡主的封号,庞彪不可能冒险将女儿推到风口浪尖。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二十六年了,顺平帝再次感受到血脉中汩汩窜动的灼热。 二十六年都没有抚平的遗憾在心里滋长着,让他有些难受地想要落泪。 “一年了。” “朕记得丹阳这个封号就是寒冬腊月里捋封的,因为天气太冷,朕便免了丹阳进宫谢恩。” 顺平帝说着,目光看向余公公,缓缓道:“朕听你说起过,丹阳是个特别有趣的小姑娘。” 余公公伺候顺平帝多年了,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当即便道:“回禀皇上,丹阳郡主的确十分有趣。而且她长得也很好看,脾气秉性都好,就是心地赤诚,也不愿学那些弯弯绕绕的,偶尔得罪人了也不知道。” 顺平帝道:“徐家那些人空长了一双眼睛,也不知道用到何处去了?” “罢了,眼下她回了家,已不是那些人可以欺负的了。” 余公公趁机道:“丹阳郡主在京城的时候皇上很照拂,没受什么苦。” 是没有受什么苦?就是受了不少委屈。 顺平帝再看一眼战报,淡淡道:“庞彪对他那些部下都很舍得,怎么轮到丹阳,就只给了区区一个校尉?” 余公公道:“丹阳郡主毕竟是女子……” 洛阳锦 第150节 顺平帝抬眼,没好气地道:“女子怎么了?我们大燕又不是没有出过女将。” “想当年……” 顺平帝的语气突然落寞下来,眼眶也湿润了。 想当年那人是何等的英姿飒爽,看他的目光是何等炙热。在众位皇子中,唯独偏爱他,为了他心甘情愿学做女红,学着下厨,学着他喜欢的一切技艺…… 年少时那一抹驰骋而来的红妆,竟不知何时起竟然成了他用心血养着的曼珠沙华,他连想一想都满是痛意。 郭惠! 那个为了他付出一切,最后却又失去一切的女人。 大名鼎鼎的肃国公府嫡女,曾经如明珠般灼灼其华的大燕第一女将。 他曾以为她的出现是他生命中最为精彩的伊始,却不曾想,那是他最为鼎盛的璀璨。自她逝去到如今,他只感觉到世事的残忍和权利的怨毒,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传朕旨意,丹阳郡主升从五品武毅将军,你去捋旨吧。” “另外,传楚王和康王觐见。” 余公公躬身退下,他转身时,漆黑的眼睛里已然风起云涌。 次日早朝,皇上名楚王和康王前往肃州视察军情,即刻出发。 消息传到成国公府的时候,李老夫人冷冷一笑。 江惟更是直言道:“要不您先休书一封给庞彪,让他务必将嘉雯的婚事定下来。” “我看皇上此举,分明是已经惦记上嘉雯的婚事了。” 如今在朝的四位王爷,安王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晋王也成亲了。唯有楚王和康王还未选定王妃,皇上这个时候让他们出京,意图太明显了。 李老夫人嘲讽道:“他哪里是惦记嘉雯的婚事,他是惦记大燕能不能再出一个郭惠。” “当年他没能如愿以偿的事情,想在儿子身上找回来。可他也不想一想,现在的嘉雯有这么多人护着,是他想怎么样就能这么样的吗?” “他若心中坦荡,真心爱护嘉雯,觉得他的儿子是天下最好的归宿,只怕这会子赐婚的圣旨都下了。” “人啊,总是得了一样又惦记另外一样,贪婪无耻。” 江惟叹道:“他还指望庞彪为他出力,不会明着下旨的。但他有这个暗示,满朝文武谁还敢去庞家提亲?” “这些都可以不提,可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君洛。” “他对顺平帝恨之入骨,若是知道顺平帝惦记上嘉雯的婚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第211章 诈她 说到小儿子,李老夫人目光都变了。 她严肃地望着大儿子,冷声道:“你告诉娘,魏王世子的伤到底是不是顺平帝做的?” 江惟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这个儿子委实不知。宫里和锦衣卫都没有一点风声透出来,君洛那边又查出了是断肠的毒,干系太大了。” “这根本不怪君洛怀疑,断肠的毒当年就是从顺平帝手中流出去的。” 李老夫人紧蹙着眉,狐疑道:“可这也太巧了。” 江惟叹道:“是啊,太巧了。” 所以后来他明知是君洛故意将断肠的事引去东宫,让顺平帝亲手结果这个当储君培养的儿子,他都闭口不言,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 肃州的夜还是那么清静,只是因着大燕占了上风,老百姓们的心里安稳许多,连觉也睡得踏实了。 昏迷了一夜,第二天庞嘉雯早早就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江怀,静静的晨光中,灰蒙蒙的光线里,他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突然就撞进她的瞳孔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庞嘉雯身体突然一动。 紧接着,一颗脑袋抬了起来,是白若瑾。 庞嘉雯愕然着,都没缓和过来,便见白若瑾握着她的手放在脸颊上温柔地蹭着,声音沙哑道:“嘉雯,你醒了?” 庞嘉雯:“……”?? 这诡异的一幕让庞嘉雯惊呆了,她看着江怀,见江怀也看着她。 江怀的目光深幽幽的,因为站在床边,显得他是身材格外高大。又因为他环抱着手臂,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着特别地冷傲不羁。 他在打量她,又像是在审视她,目光相当复杂。 庞嘉雯抿了抿干燥的唇瓣,看着自己那只还被白若瑾紧紧握住的手,心里有一万只蚂蚁爬过…… 她觉得自己可以解释的,但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不是又梦魇了? 想到这里,庞嘉雯惊恐地看向白若瑾,紧张地试探道:“我昨晚说了什么?” 她那出口的声音又快又急,白若瑾根本没有听清,狐疑地望着她道:“你说什么?” 庞嘉雯:“……”!! “我……” “你没有说什么,你只是厮杀的场面看得太多,做噩梦了。” 江怀打断她的话,淡淡地道。他那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些刺耳,解释不像解释,嘲讽不像嘲讽。 古古怪怪的。 庞嘉雯突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她该不会要被骂了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两只耳朵都是嗡嗡的,脸颊也红得不行。 因为伤在肩膀,所以她穿的衣服特别宽松,系的带子也不是很紧。 松松垮垮的。 她低头就能感觉到自己包扎起来的脖子。与此同时,她还看到自己锁骨一片白皙的肌肤,里面的小衣也若隐若现,实在是太不得体了。 偏偏她这副样子,还和白若瑾拉拉扯扯的…… 庞嘉雯羞得脚趾头都要卷起来了,就是当年拉着白若瑾私奔被抓到她都没有这么羞耻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貌似理直气壮的,还公然维护白若瑾来着。 可现在她怎么敢?? 庞嘉雯默不作声地把手收回去,低垂着头,羞赧道:“如意呢?” 白若瑾握了一整夜的手不见了,温热滑腻的触感消失了,他十分不适地动了动手指,解释道:“如意去茶房了,我现在就去叫她。” 白若瑾说完,连忙起身朝外去。 庞嘉雯想叫他别去,抬了抬手,因为太疼而没能及时说出口。 就在她龇牙咧嘴的时候,江怀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若瑾不在了,江怀的气势突然外放,那神情蕴含怒气,看起来像是在等她主动招供一样。 庞嘉雯心虚地拢了拢被子,小声道:“师父……” 江怀冷冷道:“你想要让我在若瑾面前帮你圆谎也行,但你得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所有事情。” 末了,他再加一句:“我指的是你们前世今生的所有过往。” 庞嘉雯龟缩在被子里,也许是知道自己骗不过了,她便闷着不坑声。 江怀诈她道:“我现在想起来,你昨晚还说了些别的话,要我在若瑾面前重复一遍吗?” 昨晚发生过什么庞嘉雯都不记得,她也不知道白若瑾一直守在这里,从头到尾也只听到她喊疼和害怕…… 因为心虚,庞嘉雯抬起头来。 也因为委屈,庞嘉雯红了眼睛。 她瞪着江怀,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图。 “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您瞎说的。” 见她还嘴硬,江怀轻嗤道:“是吗?那你看这是什么?” 江怀说着,掏出了那块她耿耿于怀的长生牌。 庞嘉雯瞬间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突然就炸了。她急于想爬起来,还想伸手去夺。 可她那伤一动就痛,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却把自己弄得浑身颤栗。 她忍不住痛呼着,白若瑾带着如意急急奔了进来,慌乱道:“怎么了?可是伤口疼?” 庞嘉雯的目光从白若瑾的肩膀上看过去,对上江怀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 她轻哼着,赌气道:“没什么,不小心动到伤口了。” 白若瑾当即道:“你别动,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想要喝水吗?” 庞嘉雯低垂着头,不轻不重道:“我想方便一下。” 话落,如意愕然。 江怀嘴角微抽,转身出去了。 白若瑾尴尬地站起来,很快也走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庞嘉雯痛到倒吸凉气。 她让如意扶着她起来,身体阵阵发颤,不仅仅是伤口疼,别的地方也疼。 她忍得脸色发白,看得如意心惊肉跳道:“小姐,要不就在床上方便吧?” 庞嘉雯瞪了她一眼,坚决不肯。 等她忍着方便完又洗手回床上去,身体已经疼到动不了,额头上也满是汗渍。 庞嘉雯看了一眼自己的伤,想着皮肉分离的那种痛楚,鲜血喷涌而出……那种境况下,倘若再来几刀,只怕她早已经死了。 如意给她倒了茶,她润了润口,小声问道:“是白若瑾带我回来的?” 如意点头,描述道:“当时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好在张道长在,他连忙给小姐止血,清理伤口。” 洛阳锦 第151节 “最后是二老爷来缝的伤口,他好像嫌张道长太慢了。” 庞嘉雯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强装镇静地问道:“脱衣服了吗?” 如意道:“当然脱了,是我和夫人帮你脱的。” “你现在穿是后来缝好以后,我和夫人帮你穿的。” “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有帮你盖住……的。” 如意说着,做了个捂住胸口的手势。 庞嘉雯:“……” 没什么,医者仁心,更何况都是长辈呢。 庞嘉雯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忘记这件事。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意念太强了,她不去想这件事,这件事也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最后让她无比愤懑。 于是在如意去给她端早膳的时候,她忍不住嘀咕道:“庞嘉雯,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怎么还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难不成你要让师父和师叔眼睁睁看着你受伤不医治,让你失血过多直接去投胎吗?” “让你去投胎不会。" “说不准会让你重生呢?” 江怀走了进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 庞嘉雯的心却突然提起来,不敢置信道:“师父,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怀没有回她,只是轻嗤道:“怎么?你不否认了?” 话落,庞嘉雯彻底傻眼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归于沉默。 第212章 打头阵 江怀看到已经不争辩的庞嘉雯,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他打开医药箱,坐到床边去,准备给庞嘉雯换药。 庞嘉雯定定地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确认什么? 江怀原本淡定的老脸突然热了起来,不自在道:“你在看什么?” 庞嘉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小声道:“我想要师叔帮我换药。” 她那神情专注又无辜,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倔。 江怀看着她,轻嗤一声,眼里多了一丝丝连他都未察觉的怒气。 他伸手揭开庞嘉雯脖子上的纱布,本想说点什么埋汰她的,可看到她那狰狞的伤口便蹙了蹙眉,直接上药了。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伤口快包扎好的时候,庞嘉雯用余光偷偷瞅了他一眼。 只见他专注而认真,手上的动作特别温柔,好像她是什么珍贵之物,因为不能假手于人,所以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碰着。 庞嘉雯突然道:“在医者眼里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江怀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可庞嘉雯却接着道:“可师父的眼里有。” “嗯?”江怀狐疑地蹙了蹙眉,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庞嘉雯睁着水漾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道:“师父的眼里不仅有男女之分,还有亲疏远近之分。因为伤的是我,所以师父才格外上心罢了。” “师父是心疼我,我知道的。” 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像是小孩子探寻到长辈的宠溺,心安理得地接受不说,还直白地说了出来。 江怀愣了愣,忍不住刮了刮她小鼻梁。 这一瞬间,江怀的心是柔软的,他想就这样一辈子护着她,宠着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为止。 可仅仅只是一瞬,他很快察觉自己的动作太过亲昵。因为他眼前的小姑娘已经及笄了,算是个大人了,他不能再像逗小孩子一样逗她了。 与此同时,庞嘉雯也愣了一下。 师父好像越来越宠她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端着高高的架子,时不时训她一顿什么的? 只不过他的温柔和宠溺像风一样,看似迎面而来,实则又无影无踪。 庞嘉雯狐疑着,开始想这一切是不是因为师父知道她重生的秘密,所以对她格外多了些怜悯? 可他还会威胁她呢,看起来又不像。 庞嘉雯想不通,唇瓣轻抿着,陷入沉思。 江怀坐到椅子上去,轻咳一声道:“你既然知道师父是心疼你,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庞嘉雯喃喃道:“我不是不愿意,我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话落,如意端了早膳进来,徐夫人也来了。 江怀顺势站起来,目光看向庞嘉雯,温柔道:“先吃早膳吧。” 庞嘉雯点头,她也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说? 江怀走了以后,徐夫人给女儿盛了粥,认真道:“你师父昨晚守了你一夜呢,你身体好了以后要去好好谢谢他。” 庞嘉雯点头,问道:“白若瑾呢?” 徐夫人道:“我让他去偏厅用早膳了,他也守了你一夜。” 说着,又怨怪道:“你爹他们来看你的时候,你做梦都叫着白若瑾的名字,还叫了好几次。” “你爹都没好意思留,带着你两位哥哥走了。也就是你师父和张道长陪着他在这里。” 徐夫人说着,摸着女儿的小脸道:“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因为你表姑姑的事情才拒绝和白若瑾定亲的?” 庞嘉雯惊讶道:“娘怎么会这么想?我拒绝白若瑾的时候,还不知道表姑姑的事情呢。” 徐夫人皱着眉头道:“那是因为什么?你不要骗娘,你心里明明就有白若瑾的。” 庞嘉雯赧然,小声道:“不是娘想的那样。” 徐夫人不高兴了,追问道:“那是怎样?” 庞嘉雯不肯说。 徐夫人也不喂她了。 庞嘉雯哭笑不得道:“娘,我受伤了,我要吃东西才好得快。” 徐夫人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好得快,好了又去拼命?那你还是饿着吧。” 庞嘉雯:“……” “娘,我真饿了。”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她想吃东西。 徐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昨天白若瑾抱你回来的时候都哭了,他那眼睛含泪的模样我一眼都看不了。人家父母不在身边,不代表你可以随便欺负人家。”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怎么到你面前就一文不值了?” “你如今年轻气盛,不以为意,以后就知道了,这世间不是谁都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庞嘉雯打趣道:“看来您很满意啊?” 徐夫人轻轻用筷子敲了她一下,没好气道:“我满意有什么用?也就是我和你爹纵的你,换了别人家的父母,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庞嘉雯道:“那必然是笑不出来的。” “可我高兴不是因为白若瑾喜欢我,让我骄傲了。” “我高兴的是娘喜欢白若瑾,这证明我的眼光很好,我没有让您失望。” 徐夫人眉头一挑,狐疑道:“这话怎么说?你承认你喜欢白若瑾了?” 门外,有人驻足,一颗心悬着,连呼吸都似有若无的。 房间里,庞嘉雯没有忸怩,而是大大方方道:“我自然是喜欢过的,不然这么纠结干什么?” 徐夫人听得恼了,又敲了她一下,没好气道:“什么叫做喜欢过?难不成现在不喜欢了?” 庞嘉雯指了指碗里的粥,讲着条件:“您喂我一口,我就跟您说一句实话。” 徐夫人气笑了,先给她喂了一口,轻嗤道:“快吃快吃,像猪一样多吃几口。” 庞嘉雯幽怨地瞪着她娘,轻哼道:“你这样说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徐夫人又想抽她了…… 庞嘉雯有恃无恐地嬉笑着,就知道她娘会妥协的。 果不其然,徐夫人又耐着性子喂了她一口,只是目光有那么一点点的凌厉。 庞嘉雯看着她娘憋闷的模样,心情出奇地好。 师父已经知道她是重生的了,她也答应了师父要坦白。 所以现在和母亲说一说她和白若瑾之间的过往,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就当这个是打头阵吧,她总是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第213章 给她时间 庞嘉雯暗暗给自己打气,很快便道:“当初他不是隐瞒身份进了永宁侯府吗?然后我们同窗三载,我很早就喜欢他了。可是后来我无意间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以为他接近是我想利用我,还想害我,便心生厌恶。” “再后来李老夫人心疼我,把我接到成国公府教养,他也住在成国公府,我便又对他多了一些了解,知道他是有苦衷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不厌恶他了,但也不喜欢。” “直到后来他请三姨父来肃州提亲,又害怕我知道了会心生抵触,便在三姨父去见李老夫人之前又跑去找我了,跟我坦白。我当时就觉得他这个人不坏,从前都是我误会他了,我就想跟他和解算了。” “可我们从洛阳启程回肃州的时候,他暗地里跟了我们一天一夜,还在驿站里做了我最喜欢吃的点心送我,我便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 洛阳锦 第152节 “我从前对他也是真心的,但从前的真心只是喜欢他,并不会去想别的。” “可经历了那么多,我的真心不见了。我现在看到他对我特别特别喜欢,我就会特别特别害怕,我觉得自己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喜欢他了。” 徐夫人听了以后,沉默了好一会。 她看着女儿坦诚的小脸,轻叹一声。 过了一会,见女儿吃得差不多了,她便道:“娘只问你一句,倘若他要和别人成亲了,你能割舍得下吗?” “一辈子不闻不问,无论过得好不好,你都不能再去打搅他。” “甚至于,当你从他家的府门前走过,你都不能想着能遇见他,你可以做到吗?” 庞嘉雯被问住了,抬起头来,目光微怔。 徐夫人见状,继续道:“他以后可能会娶上几房夫人,与她们生儿育女,抱着孩子与你擦肩而过。而你也有可能是别人的夫人,为别人生儿育女,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想他了。” “如果我说的这些你都觉得无所谓,心里还能想象他未来夫人的模样,那你就不要纠结,把实话告诉他。” “他会抱别的女子吗?”庞嘉雯问道,她从未想过。 徐夫人肯定道:“会。” 庞嘉雯感觉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那他未来的夫人会是什么样子啊?”庞嘉雯问,眼里已经有了泪光。 徐夫人放下碗,握着女儿的手道:“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 “你从前是很喜欢他不错,因为一些误会也毅然舍弃过。可当你知道真相以后,你其实已经原谅他了。” 庞嘉雯不敢深想,她整个人惴惴不安,继续纠结道:“可我害怕,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徐夫人伸手抱着女儿,安慰她道:“傻丫头,你不是怕他,你只是怕会再陷进去。” “真相不是用来折磨人的,你应该勇敢一点。” 庞嘉雯低泣道:“我一点也不勇敢,我还是很害怕。” “娘,如果我接受他了,但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喜欢他怎么办?” “我已经舍弃过他一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我不想。” 徐夫人从未想过女儿对白若瑾会有这样大的心结,仿佛提起都会让她惊悸难安。 她拍着女儿的肩膀,轻轻哄着,顺着她道:“那就别急着下决定,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他。” “别担心,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娘都支持你,绝不会逼你的。” 庞嘉雯靠在母亲的怀里,难过地啜泣着,心里疼得厉害。 她不敢,她也不想。 她宁愿这辈子一直这么糊涂下去,也不要去做这样的选择。 可母亲的话提醒了她,她愿意这么过下去,可白若瑾呢? 他愿意吗? 他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抱着别的女子在怀中亲昵,宛如从前的他抱着她那样? 那些被她深藏于心里的往事慢慢浮现,曾经暗暗嘲讽和鄙夷的甜蜜,撕去那些血腥的猜忌,突然间又变得鲜活起来。 忆起往昔就能回到往昔吗? 倘若不能,她再跨出这一步,就意味着会同时毁了她和白若瑾。 庞嘉雯越是想就越是难过,可她已经向母亲坦诚了,心里压抑太久的委屈和担忧通通都跑了出来,她自己也控制不了。 庞嘉雯哭得更伤心了。 等她哭睡着了,脸上还满是泪痕,看起来特别狼狈可怜。 徐夫人帮她擦拭干净,扶她睡下以后才走出去。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白若瑾。 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低落,眼里蕴含着一抹隐忍的泪光。 在看到徐夫人的那一霎,白若瑾跪了下去。 徐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往外推了推,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干什么?” 如意也出来了,顺便把房门关上。 徐夫人便对她道:“你去沏壶茶来,送到偏厅。” 如意福了福身,连忙去了茶房。 徐夫人带着白若瑾去了偏厅,刚坐下便见白若瑾跪了下来,那滴隐忍的眼泪瞬间落下。 徐夫人不忍,连忙撇开目光。 白若瑾跪得直挺挺的,难过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先骗嘉雯的。” 徐夫人叹道:“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没有想到嘉雯会这么在意。” “她哭着说害怕的时候,身体都是抖的,我也说不清她是太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也怪我,之前总觉得是她恃宠生骄欺负了你,是我先入为主,忽略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提了,竟害得她这么伤心。” 白若瑾难过道:“那个在永宁侯府告诉嘉雯我身份的人应该还说了别的什么?” “只是我到现在都没有查出那个人来,也无法解开嘉雯的心结。” 徐夫人听后,诧异道:“你没有问嘉雯吗?” 白若瑾摇头:“我之前以为是我二叔一家,可我回京以后查了,不是他们。” 徐夫人道:“你应该问嘉雯的。等她身体好了你就去问她,现在不要去。” 白若瑾点头,他知道现在不能去。 徐夫人见他也是可怜,来肃州都瘦了一圈了,脸色也不好。 她将白若瑾扶起来,问道:“我听说你身体有旧疾,好了吗?” 白若瑾道:“来肃州以后,我小舅舅帮我诊治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徐夫人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你是个好孩子,嘉雯也是。我不希望嘉雯欺负你,同理,我也不希望你欺负嘉雯。” “有些事情如果真的没有缘分,你切忌不要强求。” 白若瑾承诺道:“您放心,我不会欺负嘉雯的。” “而且我也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真的很害怕我,那我会离她远一点,不会逼她的。” 徐夫人感觉到白若瑾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 她伸手拍了拍白若瑾的肩膀,安慰他道:“至少她接受不了你喜欢别的姑娘,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多给她一些时间。” 白若瑾抿着唇,神情倏尔间变得特别温柔。 他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会的。” 第214章 没有交集 京城,晋王府。 大婚的红绸还高挂于梁上,灯火一照,满室红光。 然而如此喜庆的府邸中,此时却寂静得可怕。 自从皇上钦点楚王和康王前去肃州,晋王便在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晋王妃也不见。 晋王府中的下人们都在揣测,晋王因新婚不能离京,错失笼络庞大将军的机会,故而在跟王妃怄气呢。 可怜晋王妃,刚进门没多久就被迁怒了,往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然而此时的晋王妃却在接见她父亲从大同派来的心腹。 已经当上晋王妃的程蓉端坐在主位上,看着底下一身黑衣劲装的青年,淡淡道:“是我父亲让你来的?” 青年点头,恭敬道:“属下金耿见过晋王妃。” “伯爷说了,往后王妃就是属下的主子,只要王妃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蓉道:“眼下的确有一桩要事需要你去办,不过……你杀过人吗?” 金耿道:“属下跟随伯爷出生入死,早已杀敌无数。” 程蓉站起来,负手而立,背对着金耿道:“可我让你去杀的这个人,她不是大燕的敌人,她是大燕镇国大将军的女儿,丹阳郡主。” 金耿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他很快跪地道:“王妃让属下去杀,那丹阳郡主就必须死。” “伯爷说过了,成就大业的路上死一两个无辜的人不算什么?” “王妃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程蓉转过身来,面色从容道:“很好。” “那你最好赶在楚王和康王抵达肃州之前,伪装成鞑靼的杀手,以免留下什么把柄。” 金耿叩首:“属下知道了,请王妃放心。” 夜色芒茫,寒意四起。 程蓉看着窗外飘下的雪花,嘴角微微上翘。 庞嘉雯要是早早和白若瑾定亲就好了,她的夫君不会惦记,楚王和康王也不会有机会借助庞彪的势力。 但凡一个变数会影响到大局,她都决不允许。 …… 庞嘉雯又做梦了。 只是这个梦澄净幽远,虽不是在幼时,却仿佛返璞归真般回到了最初。 洛阳锦 第153节 她梦见那时他们还在永宁侯府念书,有一年三月,先生带着他们外出踏青,去的是青山绿水的郊外。 那个地方吃食极不方便,先生和一家农户商议着,借用他们家的厨房做饭。 因为她身上带的银子多,便主动揽下了买菜的事情。又因为对乡下的路况不熟,害怕遇见恶犬,白若瑾主动陪她一起去。 他们在当地人的指引下去了卖菜的农户家里,一路上的景色十分怡人,阳光暖暖地照下来,青草的香气在风里飘荡着,吹起了她的裙摆。 她多希望那条路能长一点,白若瑾能够陪她久一点。 她走在前面,却总是会偷偷回头看他,后来险些摔进稻田里去,是白若瑾及时拉住了她。 然后……他再没有放开手。 庞嘉雯在梦里想着,原来他就是这个时候喜欢她的啊。 可那个时候的她,那么忐忑,那么紧张,怎么敢确定呢? 心里的甜蜜随着呼吸溢出,她跟着他,仿佛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又仿佛不过是做了一场轻歌漫舞的梦。 庞嘉雯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她坚定不移地想要跟白若瑾在一起,就算是私奔也在所不惜? 梦境中,那个站在菜地里哄她的白若瑾似乎特别温柔。 就连孩童都嘻嘻地笑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离开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白若瑾将一块碎银放在菜农家的院子里,他转头看到她时,目光微微闪烁,脸颊赧然地红了。 “他们家的孩子很活泼……” “穿得却不是很好。” 他说着,提着菜篮子朝她走来。 还是那条路,余晖漫漫,归程缱绻。 她望着他的侧脸,手指动了又动,特别想去握住他的手。 可就在她快要成功时,徐灵恣出现了,她质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庞嘉雯突然间害怕极了,连忙否认:“不是。” 话落,白若瑾受伤地看向她,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问道:“你不喜欢我?” 庞嘉雯的心突然揪痛起来,她摇了摇头,连忙道:“不是。” 白若瑾蹙着眉,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幽怨道:“什么不是?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庞嘉雯,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他问得那么严厉,眼里的痛意都遮掩不住了。 庞嘉雯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身体也动不了,可她还是拼命地挣扎着,大声说道:“不是的。” “不是的。” “白若瑾,我喜欢你……” 庞嘉雯突然挣脱了束缚,猛然惊醒。 她看着帐顶,在灰蒙蒙的视线中,整个人陷入呆滞当中。 耳边恍惚还是那句:“白若瑾,我喜欢你。” 她眨了眨眼,才发现眼睛里满是湿意。 哪怕做了这么美的梦,一切恍如昨日重现,可她还是哭了吗? 庞嘉雯轻轻啜泣着,感觉心里沉甸甸,像是被无数往事压着,每一件都不能再去回顾一样。 突然间,床边的灯亮了起来。 庞嘉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江怀慢条斯理地放上灯罩,淡淡道:“刚刚你在睡,没点灯。” 庞嘉雯哽咽着,连忙擦去眼泪。 不一会,房间里的灯都亮了,照着江怀那欣长的身影特别高大。 他转过头来,微眯着眼,唇瓣轻抿着,神情慵懒而冷漠。 庞嘉雯看着他,愣愣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江怀坐了下来,看着她道:“说吧,我把他们都支开了。” 庞嘉雯紧张得直咽口水,她刚刚睡糊涂了,连自己答应过什么都忘记了。 这会子突然想起来,心里害怕,但却知道无处可逃了。 江怀也不急,就静静地望着她。 庞嘉雯哪里敢看他,只是一味地看着帐顶,慢慢整理思绪。 既然是师父来问的,那便从师父说起吧。 她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清冷如月的江怀,出声道:“我前世死得很早,并没有见过您的真容。我是后来从白若瑾的口中知道您出家当了道士,师叔则当了国师。” 江怀定定地望着她,瞳孔几经转变,最后沉寂如夜。 原来……在她的前世里,他们不曾有过半点交集吗? 第215章 江怀的疼惜 庞嘉雯见江怀没有出声,继续道:“白若瑾后来将永宁侯府查抄了,因为我大舅舅勾结晋王谋反。不过他并没有找到他母亲的下落,因为在官兵进府前我大舅舅就已经自戕了。” 江怀问:“那是哪一年?” 庞嘉雯道:“新帝元年。” 江怀抬眸轻扫,问道:“谁是新帝?” 庞嘉雯道:“楚王。” 江怀挑了挑眉,意外道:“竟然不是太子?” 庞嘉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江怀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哪怕是今生,太子都已经亡故了。但她还是乖巧地道:“前世太子也是因病去世的。” 江怀看着她,目光灼灼道:“你是怎么死的?” 庞嘉雯只觉呼吸一滞,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该来还是躲不掉。 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小声道:“被烧死的。” 江怀面上虽然淡漠,手却下意识摸着长生牌,细细摩挲着。 “若瑾放的火?” 庞嘉雯诧异地睁大眼睛,连忙摇了摇头。 江怀道:“那你之前为什么抵触他?憎恨他?” 庞嘉雯赧然,羞愧道:“因为我住的那个道观只有他知道,他走了没多久就有人从外面放火。而且他后来查抄永宁侯府,我大舅母临死前说他利用我报仇,他并没有反驳,所以我才会一直误会他。” 江怀拿出那块长生牌,淡淡道:“你死后就一直被困在这里面?” 看到长生牌,庞嘉雯还是有些害怕。 她缩了缩脖子,想把自己藏起来,可因为在床上,只能尽力拉被子盖住自己。 只见她露出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死得太惨,我的魂魄一直盘旋在那道观里。直到后来白若瑾赶来为我收尸,还在长生牌上刻下了我的名字,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了。” 江怀把玩着长生牌,问道:“你知道他从哪里寻来的长生牌?” 庞嘉雯摇头:“我不知道,他也从未向人提起过。” “外面那些人,包括他的属下,通通都以为那不过是他放不下我的一份寄托,所以也都闭口不言。” 江怀看着乖乖回答问题的庞嘉雯,及笄之龄,容貌惊艳,家世极好。 白家虽然贵为洛阳第一世家,但家族子弟大多都是文官。作为下一任家主,白若瑾若是喜欢庞大将军的女儿,首先他和母亲一定会同意,柯老夫人也一定会同意。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没有阻力。 那为何两个人会走到私奔出京,在道观里落脚的地步? 江怀蹙了蹙眉,冷戾道:“在你们私奔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庞嘉雯诧异极了,惊讶道:“您怎么知道的?” 江怀道:“你和若瑾不止一次提起私奔,我便想到你们一定是做了傻事。可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 庞嘉雯觉得前世的自己蠢死了,偏偏还自以为很聪明,做了很多让人贻笑大方的事情。 她看着江怀,眼睛红红的,难过道:“如果当时我就遇见您多好?或者能遇见姑祖母也行,那我一定不会做出带着白若瑾私奔这样的傻事?更不会自以为是地在大婚之日闹得永宁侯府鸡犬不宁,最终落得个名誉扫地的下场。” 她那神情太伤,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悔意和悲戚。 江怀的睫毛轻颤着,幽深的瞳孔突然紧缩了一下。 他拿手帕给庞嘉雯拭泪时,都没敢细看她的眼睛。 她有那么多伤心的往事,却没有一件往事里有他的影子。他也想知道,在她和白若瑾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在做些什么? 不应该是尽全力帮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吗?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如果你不想说那便先不说。” 江怀说着,眼里满是疼惜。 庞嘉雯却勉强笑了笑,接着道:“是我太傻,说起来怕您骂我罢了。” 江怀道:“不会。”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特别温柔,带着疼惜般的宠溺,仿佛不管她做错什么他都会包容一样。 庞嘉雯莫名觉得更委屈更难过了,不是想起往事的辛酸,而是在她无数个祈求解脱的日日夜夜里,她竟想不到谁可以救她? 如今看到温柔而强大的师父,感受到他的宠溺和关怀,她才惊觉,原来她和前世那些苦难相隔的,也不过就是能够护她平安,为她做主的江怀而已。 庞嘉雯苦涩地笑了笑,随后释然道:“在我带着白若瑾私奔之前,我并不知道大舅舅一家早已经在盘算我和大表哥的婚事。我是在试探过他们的态度,知道他们不会为我做主才想着带白若瑾同我私奔,我们一起到西宁求我父母做主。” 洛阳锦 第154节 “那时的白若瑾在我眼中就是寒门子弟,只要我不放弃他,他就绝不会受到伤害。可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们会被抓回去,大舅舅会突然撕破脸打断白若瑾的双腿,让学政革去了他的功名,将他赶出京城。” 江怀看着脸上挂着淡淡讥讽的庞嘉雯,眼睛突然酸酸的,涨涨的。 他垂下目光,隐去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意,淡淡道:“所以,就算徐定对白若瑾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白若瑾也没有表明身份,更没有向成国公府求助?” 庞嘉雯摇了摇头,苦笑道:“没有。甚至于我到死都只知道他是白若瑾,并不知道他就是白澄。” “关于他的身份,我是死后才知道的。” “别说了!”江怀突然制止她。 他抬起头来,眼中空蒙蒙的,像烟雨天,有着浓浓的水雾。 庞嘉雯的心揪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唤道:“师父……” 下一瞬,江怀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嘴里重复道:“别说了……” 一滴清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庞嘉雯心中一片悲戚。 终于有一个人能够明白她心里的痛楚了,也终于有一个人来疼惜她的这段过往,懂得那时的她不仅仅是傻,还有着被隐瞒的无辜和残忍。 如果能早一点知道白若瑾的身份…… 那么,她一定会隐忍到等父亲归京,她一定会偷偷给父亲送信,绝不会有一点心急的。 而她和白若瑾不会走到那一步…… 只可惜,她最后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将她那短暂的一生都葬送了。 第216章 很重要 寂静的房间里,灯火昏黄,照着两道相依偎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温馨。 庞嘉雯小声啜泣,哽咽的声音像小兽一般。 江怀只觉得,在无惧无畏走了那么长远的一段夜路后,他终于不小心掉进了冰窟里。 而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潇洒,轻轻一跃便可逃离,因为那里面比他想象的更冷,更残酷。 他轻轻拍着庞嘉雯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低低地哄道:“不说了……” 他没有了想去窥探她秘密的想法,也做不到剥离她的伤口来获得所谓的真相。 他的吻不由自主地落在庞嘉雯的发丝上,这本是温情脉脉的一幕,不知怎么,江怀却突然抽离。 他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心跳如雷,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般。 好在庞嘉雯并没有发现,但江怀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将庞嘉雯半抱起来,拿了大迎枕给她靠着。 他则坐回去,轻咳一声道:“我不问了,你也别哭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柔而专注,神色镇静从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他藏于衣袖内的手却半握着,指甲不轻不重地掐在掌心,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庞嘉雯擦去眼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道:“后面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私奔被抓以后,外祖母和大舅母算计我和大表哥成亲,我一直隐忍,直到成亲那天。” “永宁侯府宾客盈门,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派人送来贺礼,我当着众人的面说破是徐家逼迫我嫁的。” “大舅母愤然,怒骂我不知廉耻,早就和大表哥……有了夫妻之实。” 一颗颗眼泪接连滚落,庞嘉雯却笑着道:“可大表哥跟他们不一样,大表哥为我力证清白,说我的确是被迫嫁给他的。这件事惊动了皇上,我和大表哥的婚事自然就不成了。” “可永宁侯府也因此名誉扫地,大舅母恨极了我,便将我和白若瑾私奔的事情揭露出来,再加上那些捏造的污言秽语,我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出京以后,白若瑾找到了我。” “我们一起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便寻到了一处名为白鹤道观的地方栖身。” 江怀一直觉得庞嘉雯是个坚强的姑娘,那些坚强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往低可以匍匐,往高可以骄纵。 之前他还觉得奇怪,怎么娇养大的姑娘会有这么强的韧性?但现在他明白了,庞嘉雯长到如今,身上的那些韧性都是磨砺出来的。 而每一次磨砺,都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他看着她那双仿佛浸泡在水里的眼睛,不知这么就想到了珍珠。藏在贝壳里,几经磨砺辗转而成的珍珠。 那么美,可却也那么伤! 明明应该灼灼其华的,可也经历了暗无天日! 他拿手帕轻轻给她拭泪,心里那些不安的想法全都荡然无存。他问她道:“是不是因为徐进,所以你才会对永宁侯府再三容忍?” 庞嘉雯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落到那样的地步并不全是永宁侯府的错,所以我重生以后也没有想要将永宁侯府闹得天翻地覆的。我只想做好我自己,做好真正的庞嘉雯。” “我不愿再喜欢白若瑾了,也不愿沉浸在永宁侯府那些虚假的亲情里。我跳开了他们,发现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我只是十分意外,竟然会有机会去成国公府赴宴,拜会了姑祖母,认了您当师父。” 江怀道:“如果我告诉你,是我让母亲给你下的帖子,你会不会更意外?” “什么?”庞嘉雯睁大眼睛,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诧。 江怀轻笑道:“你张师叔当时为了你姑祖母的寿礼烦心,来问我要送什么?我忆起你父亲和我舅舅的渊源,便提议给你下张帖子,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庞嘉雯哑然。 她望着江怀惬意的神情,认真道:“我当时有那么重要吗?” 江怀笃定道:“当然。” 那个时候白若瑾买下永宁侯府的人惊动了他,所以他才会突然想起庞彪的女儿住在永宁侯府,已经住了好几年了。 一开始她来京城的事他也是知道的,可那时她年岁太小,顺平帝可劲地提拔庞彪,所以他便歇了心思。 后面庞彪逐渐掌握兵权,开始着手收复大燕疆土的时候,他也才慢慢高看一眼。 这些庞嘉雯都是不知的,她更不会想到,他其实很早就知道她是从西宁入京的。 庞嘉雯赧然,不好意思道:“我一直以为,我没有那么重要。” 江怀道:“怎么会?我母亲第一次见你就想将你留在江家了。而且她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寻常都不会带小姑娘出门的,但她却为了你数次打破惯例。我记得有一次还直接杀到永宁侯府去。” 庞嘉雯忍不住笑,称赞道:“是啊,还特别威风!” 江怀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认真道:“所以不要胡思乱想。” 庞嘉雯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心里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察觉到江怀的手离开了,她慢慢鼓起勇气,抬起头来道:“师父,您还想知道些什么,都可以问我的。” 江怀笑了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魏王府的事情知道吗?” 庞嘉雯诧异,怔怔地望着他。 江怀惊觉自己说漏了嘴。 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魏王最后造反没有?” 庞嘉雯摇头:“没有,我没有听说。” 江怀道:“那就好。” 庞嘉雯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迟疑道:“表姑姑的事情可能跟白烁有关,因为后来白若瑾以白烁暗中协助南阳郡王囤养私兵,意图谋反定罪,大义灭亲了。” 江怀看着突然担忧的庞嘉雯,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 “若瑾母亲失踪那段时间,白烁忙着操办若瑾父亲的丧礼,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江家的人也在。” 庞嘉雯心里咯噔一声,恍惚道:“难不成我前世的死真的和南阳郡王府有关吗?” 现在的南阳郡王已经被降为国公了,那她是不是间接报了仇? 庞嘉雯叹了一口气,那些事情她终究是没有办法弄清楚真相了。 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是白若瑾害她的。 第217章 果然啊 庞嘉雯又陷入沉思,仿佛怎么想也想不通。 江怀道:“别想了,或许还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也说不一定。” “毕竟柯老夫人还活着,倘若真的是白家和南阳郡王府联合害了你,那柯老夫人一定会利用她对若瑾多年的养育之情来恳求他,白烁也绝不会沦落到被抄家的地步,最多也就是突然暴毙。” “至少,白家的名声是要维护的。” 江怀说到突然暴毙,庞嘉雯的眼珠突突的跳了两下,惊恐地看向江怀。 江怀也想到了什么,眉头突然皱起。 庞嘉雯道:“我父亲说过,表姑父的死有蹊跷。” 江怀凝重道:“这件事牵扯太大了,你先不要告诉若瑾。” 庞嘉雯点了点头,慎重道:“师父放心,我不会说的。” 江怀道:“我会先叫人去查,如果真的有异,到时候由我来说。” 庞嘉雯乖巧道:“好的,我不会说的。” 她太乖了,受了那么多的苦也没有什么偏执的戾气。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仿佛从未长大过。 这样的小姑娘,鲜活明媚,最是不忍看她受挫。白若瑾明明可以有那么多的方式来保护她,为什么偏偏让她落得那样的结局? 就算白家力所不及,难不成江家也不行吗? 江家不行,不是还有他吗? 怎么就…… 江怀在心里叹息着,目光温和地望着庞嘉雯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庞嘉雯笑着点头,她心里没有压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心情格外轻松。 江怀走后,庞嘉雯一个人还拉扯着被子玩了一会。 徐夫人和如意端了晚膳来看她,见她一直笑着,还以为她伤口不疼了,心里暗叹江怀的医术高超。 洛阳锦 第155节 …… 江怀到底还是没敢问,庞嘉雯究竟被困了多久? 因为长生牌需要至亲至爱的人以血引魂方可使用,也就是说,哪怕她最后惨死在道观里,她心里也依旧是爱着白若瑾的。 江怀没再继续深想,他径直出府,去了别苑。 他看到在院子捉光的疯道人,拿出那块长生牌道:“至亲至爱的血方可引魂入内,那你到是说说,囚禁一个人的魂魄在这木牌子里到底有何用处?” 疯道人一边跟窗子里透出的灯光较劲,一边道:“用处?” “你知道这东西打哪里来的就知道它的用处了。” 江怀蹙眉,不悦道:“不是你给的吗?” 疯道人转过头来,笑着道:“它现在是我给的不错,可我凭空又变不出它,自然是别人给我的。” 江怀阴翳道:“谁给你的?” 疯道人指着江怀,轻嗤道:“你!” “我?” “对,就是你。” “它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你若不给别人,别人又怎么会有呢?” “别人没有,那我自然也没有了。你当这东西满大街都是吗?” 江怀捏着长生牌,身体微微颤栗着。 他就知道一定有什么关联,前世就算他云游四海不在京城,他也不可能不管白若瑾,任由着他被永宁侯府欺负。 还有庞嘉雯,她为了白若瑾才落得个名声狼藉的下场,他也不可能不管,更何况她还是庞彪的女儿。 那么……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造成最后那样不可挽回的结果? 江怀捏着长生的牌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阴沉。 疯道人蹲在地上,撑着手肘看他,目光戏谑。 江怀冷笑道:“你现在不怕我把它捏碎了?” 疯道人得意道:“你不敢。你现在知道这东西和那丫头有关,不会轻易毁去的。” 江怀冷嗤道:“可那丫头不是已经重生了吗?你觉得我还怕什么?” 疯道人说不上来,他揪了揪头发,苦思冥想。 过了一会,他道:“我也不知道,但你好像变了。” “哎……我就说会有变数的嘛,可为什么是你变了……” 疯道人说着,坐在地上,十分苦恼的样子。 江怀见他也说不清楚,便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它最后会落在你的手上?” 疯道人哑然,狐疑地望着他道:“你傻了吗?当然是为了救那丫头的性命啊?” 江怀眼眸倏尔一变,追问道:“怎么救的?” 疯道人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不问张朔为什么去当国师?” “你们这些人真奇怪,明知道我记忆错乱还老是来问我?” 江怀握着长生牌,自言自语道:“如果这个东西真是我给你的,那它极有可能是出自宫中。” “长生牌?” “这应该不会是它原本的名字。” 疯道人哈哈大笑道:“你很聪明啊,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自己去查呢?” 他说着,趴在地上嗅了嗅,嘴里喃喃道:“有鬼气……” “人间不太平啊,连鬼都想破土而出了。” 江怀握着长生牌摩挲着,越来越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块小牌子,它应该还是别的什么禁忌之物。 他转过身,本想离开这个地方。 却在转身时看见站在圆形拱门下的张朔。 他不知何时来的,穿着那身灰色的道袍,目光晦涩难懂。 江怀走上前去,淡淡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张朔看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长生牌,轻叹道:“我竟不知,你也会信这些?” 江怀将长生牌递给张朔,出声道:“你好好看看,你从前真的没有见过?” 张朔瞥了他一眼,无奈道:“我有什么东西是你没有见过的?就连师父的遗物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整理的,我若是见过,你必然也见过。” 江怀将长生牌收了起来。 他看着张朔,目光幽深极了。 张朔败下阵来,伸手拽了他一把,不悦道:“今天你让我看住若瑾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现在听你和疯道人说这些我便肯定了,你早就怀疑嘉雯了。” 江怀微微颔首:“是的。” 张朔又道:“我真想说你是关心则乱,可你是江怀啊,运筹帷幄的江怀,你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庞嘉雯就乱了方寸呢?” 江怀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张朔突然就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轻叹道:“果然啊。” 第218章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庞嘉雯是第二天早上才看见白若瑾的。 他穿着灰色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件青黛色的对襟大袖衫,束着发,插着玉簪,翩翩俊朗,温润如玉。 庞嘉雯认真地看着他摆膳,觉得他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轻松和愉悦。 白若瑾望着他,抿着唇笑道:“你看什么?” 庞嘉雯道:“你好看啊。” 白若瑾笑容更深了些,腼腆地低下头道:“那你看吧。” 庞嘉雯:“……” 她觉得白若瑾真的好奇怪哦,尤其是他现在的神情,显得特别地甜蜜和满足。 魔怔了? 白若瑾递了筷子给庞嘉雯,调侃道:“傻了?” 庞嘉雯老老实实地点头,可不是傻了吗? 他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庞嘉雯吃着早膳,打量着白若瑾,发现他清瘦了许多。 “是我受了伤,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像个大病初愈的人?” 白若瑾看向她,轻哼道:“我可不是才刚刚大病初愈?” 庞嘉雯以为他是指之前为楚王受伤的事情,当即问道:“那痊愈了吗?” 白若瑾厚颜无耻道:“有你在,我不想痊愈都不行,你会担心的。” 庞嘉雯立即做了个拒绝的手势,瞪着他道:“不许胡说,不然我不吃了。” 白若瑾好脾气地同意了,还给她夹了块小酥饼。 “鞑靼那边已经停战两天了,大军在峡谷安营扎寨,再往前推进,开春之前应该能攻下沙洲。” 庞嘉雯颔首,问道:“拓跋信和拓跋烈还关着的吗?” 白若瑾点头:“拓跋雄若是执意想攻下肃州,那拓跋烈应该会被拉去祭旗。” 庞嘉雯道:“那个鬼面人的身份还是没有消息吗?” 白若瑾闻言,诧异地望着她。 庞嘉雯蹙了蹙眉,不悦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能问吗?” 白若瑾谨慎道:“你不知道吗?” 庞嘉雯无语道:“我应该知道??” 白若瑾摇了摇头,心里的情绪宛如海浪翻涌,起起伏伏。 他不知道要不要跟庞嘉雯说实话,所以迟疑着,目光有些失神。 庞嘉雯狐疑道;“难不成你知道?” 话落,赶来探望女儿的旁边插了一句:“知道什么?” 庞嘉雯看见她爹,高兴道:“爹爹来了。” 庞彪轻叹:“来看看你好些了没有?” 庞嘉雯想站起来,被庞彪制止了。 他拍了拍庞嘉雯的肩膀,安抚道:“好好养伤,别乱动。” 庞嘉雯道:“只是失血过多而已,没有生命危险,我很快就能好了。” 庞彪冷哼:“你知道有多少将士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的?而且大家受伤了都知道先退下来止血,你逞什么英雄,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这先锋小将罢免了。” 庞嘉雯连忙道:“女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庞彪揉了揉她的额头,打住了这个话题。 他转而看向白若瑾,淡淡道:“嘉雯的母亲都跟我说了,你们这些孩子都没经事呢,有什么错处也不奇怪,以后好好改正就行了。” 白若瑾连忙行礼,恭敬道:“大将军说的是,若瑾记下了。” 庞嘉雯一头雾水,拉着她爹的衣袖问:“什么?他做错什么了?” 洛阳锦 第156节 庞彪故意道:“延误军情,按例要打五十大板,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打二十大板就行了。” 庞嘉雯紧张道:“他又不是军营里的人,怎么会延误军情呢?而且他身体才刚好,不能打的。” 庞彪轻哼:“不能打?我已经打完了。” 庞嘉雯立即看向白若瑾的屁股,担忧道:“你被打了吗?伤得重不重?” 白若瑾没辩驳,只是窘迫地回避着,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庞彪看着女儿担心白若瑾的模样,没好气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他大病初愈,怎么会打他?” “再说了,有你这么护着,爹就算要打也要先问问你啊。” 庞嘉雯蹙着眉,嘟囔道:“爹爹。” 庞彪捏了捏她那鼓起来的腮帮子,心满意足道:“爹爹知道了,爹爹以后再也不逗你了。” “行了,你都能使小性子了,那爹爹也就放心了。” “好好养伤,爹爹等你回营。” 庞嘉雯坚定道:“我会的,爹爹放心。” 庞彪拿了块小酥饼放到嘴里,心情愉悦地走了。 庞嘉雯开始认真地吃早膳,希望自己可以快点好起来。 吃完早膳,她问白若瑾道:“你一直留在肃州没事吗?虽然有楚王在朝中为你周旋,但你若是给言官留了把柄,他们时不时就参你一本,很烦的。” 白若瑾笑道:“白家的门生多是言官,他们不敢。” 庞嘉雯突然想到了,白若瑾可不仅仅是楚王的表弟,他还是洛阳白家的下一任家主呢,难怪这么有恃无恐的。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散散步。” 白若瑾说着,去衣架上取了庞嘉雯的披风来。 在房里待了两天,庞嘉雯也想出去转转。 她慢慢站起来,白若瑾见状,便将披风给她系上。 披风是莲红色的,衬得她那张小脸白皙细腻,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白若瑾想去牵她的手,不过被她拍开了。她直言道:“不许牵。” 白若瑾调侃道:“那若是你不小心摔了呢?也不许我扶?” 庞嘉雯骄傲道:“那你不扶试试?” 白若瑾环抱着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戏谑道:“庞嘉雯,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有恃无恐的吧?” 庞嘉雯摇了摇头,她望着白若瑾,十分认真道:“错了,我是仗着摆脱不了你才有恃无恐的。” 话落,白若瑾的笑容突然隐没,神情也低落下来。 庞嘉雯往外走,正准备伸手开门的时候,白若瑾比她更快一步。 庞嘉雯侧着头看他,意外道:“我以为我能摆脱了呢?” 白若瑾轻嗤道:“你做梦呢?” 庞嘉雯故意激他道:“我就应该断手断脚让你伺候的,看你还喜不喜欢?” 白若瑾蹙眉,低声斥道:“不许胡说!” 本来都已经走出去了,白若瑾却因为太在意了,伸手轻轻碰了碰庞嘉雯的嘴巴,并道:“快呸呸呸!” “呸啊?” “小时候我胡乱说话,我娘都是这样让我呸的。” “总之,呸过就好了。” 庞嘉雯看着他担心的模样,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她没呸,只是道:“白若瑾,你好幼稚啊。” 白若瑾却紧皱着眉,手却不肯放开。 他那么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却做着如此幼稚的举动,还这么固执。 庞嘉雯突然明白,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啊! 第219章 他一直都在 “你真是一个傻子!” 庞嘉雯说着,忍着泪意推开白若瑾的手!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用自己的手呸了几声,并道:“我胡说八道的,神灵勿怪。” 白若瑾见状,松了一口气,搀扶着她道:“走吧。” 庞嘉雯挣扎了一下,不悦道:“不许碰我。” 白若瑾厚颜无耻道:“不许碰也碰了,不许抱也抱了,不许……” “嗯??”庞嘉雯侧着头看他,想知道他还会说些什么? 白若瑾话锋一转,轻轻挽住她的手腕道:“不许我挽,我也挽住了。” “走吧,我可不想让下人们觉得我是在欺负你。” 庞嘉雯没有再挣扎了,她在想,前世的白若瑾如果有今生的半点坦诚,将他的苦处和难处全都和盘托出,他们也不会走到阴阳相隔那一步。 她重拾那段过往,将所有的苦痛咽下,对他没有了恨,却也爱不起来。 她其实挺想和他走这样一段路,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她很想弄清楚,他们俩个进一步还有可能吗? 如果没有,她尽力了,也算是对现在的白若瑾有一个交代。 如果有,那她是不是应该忘记那些不幸,给现在的白若瑾一个机会呢? 庞嘉雯自顾自地想着,和白若瑾慢慢朝后花园中走去。 鹅卵石铺砌的小道,青砖围起来的花圃。伞状的石榴树下,落叶枯黄,被风轻轻一吹,便四处飘散。 庞嘉雯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都是一片虚无,她甚至于连不远处的松下人影都没有注意到。 那里的石桌上摆了棋盘,张朔和江怀也不知对弈了多久,听见脚步声时,他们徐徐望去。 就像是眼帘里有一扇门被推开了,里面的人影突然映入眼帘。 张朔下意识看向江怀,本以为他会出声的,但江怀却意外地沉默着。 那两人相携而来,看身影温柔缱绻,实在是般配得很。 江怀曾和张朔戏言,他们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范,凡尘俗事中,没有一个人一件事可以绊住他们的脚步。 那样潇洒自如的过往,想来也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看到那个身着披风,缓缓走来的小姑娘,倏尔间有一种想要待她离开此地的冲动。 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外甥白若瑾时,他那些起起伏伏的心潮才渐渐归于平静。 他是江怀! 是庞嘉雯的师父! 是白若瑾的小舅舅! 于情于理,他都只能撮合他们,而并非做出有违礼法伦常之事。 江怀垂下目光,宛如一个没事人一样在思附棋局。 然而只有他心里清楚,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内心深处,那里曾经悄然绽放了一朵艳丽的玫瑰,他见识过它的美丽,轻嗅过它的芬芳,却又只能留下它的刺细细研磨,感受着那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痛楚。 天空很蓝,像极了他们刚来肃州的时候。 张朔来碰他的手,他才知道他把棋下错位置了。 江怀抬眸,却见张朔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再次朝那两个人看过去,见他们已经停下了,面对着面,四目相对。 庞嘉雯道:“你闭上眼睛。” 白若瑾抿着唇笑,神色温柔。 “快点啊。”庞嘉雯催促他。 白若瑾很快照办,他嘴角的弧度缓缓上翘,看起来心情特别愉悦。 庞嘉雯的目光落在他的睫毛上,确定他闭起来了,又慢慢看向他的唇。 她那目光专注极了,透着一丝丝审视的打量,仿佛在思附着什么? 白若瑾等了一会,发现她没有什么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生得本就清艳,这一笑,便有些蛊惑人的意味。 庞嘉雯也忍不住笑了,她对他道:“睁开吧!” 下一瞬,白若瑾有些意犹未尽地睁开,狐疑道:“我以为你想要亲我呢。” 庞嘉雯笑道:“你想得美。” 白若瑾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那你让我闭上眼睛干什么?” 庞嘉雯道:“我发现你闭上眼睛的时候特别温柔,不像我认识的白若瑾。” 白若瑾不满,轻哼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对你何时不温柔?” 庞嘉雯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对外界没有了警惕心,看起来特别善良无害,很乖。” 白若瑾蹙眉:“所以呢?” 庞嘉雯轻叹,淡淡道:“没有了。” 白若瑾根本不信,但庞嘉雯不肯说了。 洛阳锦 第157节 她其实是想知道,自己对毫无防备的白若瑾,乖巧听话的白若瑾有没有一点抵抗力? 但事实上好像是有的。 到底还是回不到从前了。 从前白若瑾若是在她面前闭上眼睛,显得特别乖巧无害的时候,她就会想要抱抱他,亲昵地蹭蹭他。 那种想要宠溺他的感觉不翼而飞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她看到全然信任她,表现出温柔无辜的白若瑾时,她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疼了一下。 她可以把那个杀伐果决,阴狠毒辣的白若瑾抛诸脑后,从此不闻不问。 但眼前这个清润如风,温文有礼的白若瑾,她真的能做到一刀两断吗? 一直以来,她一边抗拒着他的接近,一边又容忍他的追逐,难道不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她也觉得现在的白若瑾是无辜的吗? 庞嘉雯将手指按在心脏的位置,慢慢转身。 她还在想,到底应该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现在的白若瑾时?却突然看见师父和师叔站在松树下,齐齐朝她看过来。 庞嘉雯:“……”!! 心里像是乱成一团,仿佛有什么理不清的愁绪都堆在一起,让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应该解释吗? 谁信啊? 反正她第一个是不信的! 心里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就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呢。庞嘉雯苦笑着,突然就放弃挣扎了。 白若瑾却在这时主动上前,牵着她的手落落大方道:“小舅舅和张道长也在这里啊,我陪嘉雯在散步呢。” “那你们继续,我和嘉雯先走了。” 他说着,轻轻拥着她的肩膀。 庞嘉雯看向他,却见他朝她低头浅笑,仿佛他们就是一对。 庞嘉雯从未想过,有一天遇到如此羞窘的一幕,白若瑾会主动站出来牵着她的手。 他的态度明晃晃的,身上仿佛有淡淡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暖暖的,特别有安全感。 年少时因为什么而喜欢白若瑾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好像一直都在。 第220章 白若瑾是庞嘉雯的(加更) 庞嘉雯跟随白若瑾转身时,心里特别安静。 那种感觉就像岁月静好,尘埃落定。 她突然觉得他的手有了温度,不像从前,恍惚从未握紧过。 于是她微微用力回握着,眼里有了灿若星辰的光芒。 感觉到她的回应,白若瑾惊讶极了。 他停下来,侧身直直地望着他,眼里满满都是不敢置信的愉悦。 庞嘉雯眼里有了泪光,她终于跨过心里的层层阻碍,勇敢地对上白若瑾的目光。 她对他道:“你要永远这么好才行。” 不是要永远对她好! 也不是要永远对她好才行! 而是要他永远都这么好! 与外界的一切都无关,与所有的过往都无关,只与现在的白若瑾有关! 这样的藏于话中的深意,普天之下也只有庞嘉雯能懂了。 白若瑾笑着,忽然感觉眼眶一阵湿润。他伸手轻轻拥着庞嘉雯,哽咽道:“我会的。” “嘉雯,我一定会的。” 他承诺般的声音让庞嘉雯的心揪在一起,那种隐隐作疼的感觉仿佛跟心脉纠缠到了一起。 庞嘉雯的手轻轻抬到他的肩上,她本想推开他再说一遍的,可白若瑾太激动了,抱着她的手逐渐收紧。 他那疼惜般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受伤的手臂,却又情不自禁地颤栗。因为害怕,还反复确认的声音,无一不在提醒庞嘉雯,他很害怕。 庞嘉雯低低地叹了一声,伸手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轻轻地哄道:“是我,我没有骗你。” 话落,白若瑾的手突然收紧。 庞嘉雯的腰被他紧箍在怀中,抱得牢牢的,一点缝隙也不留。 但很快,他听到庞嘉雯轻哼以后就放开了。 他那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因为太激动还覆了一层浅浅的泪光,这显得他那双眼睛特别亮,特别深情。 谦谦君子,俊美清萧。 庞嘉雯忍不住捏着他的下巴调戏道:“长得真好看。” 白若瑾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声音沙哑道:“你的。” 庞嘉雯笑着,泪光闪烁,很满意的样子。 白若瑾顺势握住她的手,再一次重复道:“长得再好看也是你的,是庞嘉雯的。” 这样的话,从前庞嘉雯也说过。 那时她看天人之姿,眸含笑意,忍不住就脱口而出:“我的。” “白若瑾,你记住,你是我的。” 那样的话,含情脉脉地说出口,掷地有声地宣告着,却只在彼此心间留下深深的印迹。 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柔软而坚韧,本不可践踏,却见来来去去都是他的身影,再无旁人。 庞嘉雯反握住白若瑾的手当作回应。 从此刻起,她决心抛却前世,努力握住这一世的白若瑾,再也不放开了。 两个人相携而来,相携而去。 明明是一段短短的路程,却仿佛走了一生一世那么长久。 江怀看到庞嘉雯红了的眼眶,看到她释然的神情,也看到她毅然决然的选择。 她真正做到了抛却那些痛苦的往事,重新给了白若瑾一个机会。 其实她不做这个选择,他也会找机会跟她说。如果能抛弃过往,白若瑾会是最好的夫君人选。 可这样的话没能等到他亲自开口,她便已经很有勇气地做了决定。 不愧是庞嘉雯,她已经不需要他再操心了。 江怀的眼眸突突地疼着,像被针刺伤一般,可他依旧睁大眼睛看着,直到眼底一片殷红。 张朔拍了拍掌,没有之前撮合白若瑾和庞嘉雯的喜悦,有的只是惆怅和无奈。 他对江怀道:“现在你可以死心了吧?”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江怀点头:“是啊。” 张朔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关怀的忧思道:“若瑾很好,不是吗?” 江怀转头看着他,面色如常道:“当然。” “你说我们送什么贺礼好呢?” 江怀问着,微微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张朔看着他眼中刺目的红,目光不忍地移开,却无意间划过他那哽咽的喉咙,突然间觉得他好伤。 如果能去争一争,或许就不会遗憾了。 如果能去抢一枪,或许也就不难过了。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眼睁睁看着,却连悲伤也不能流露,还要笑着说送什么贺礼才好? 从前的江怀何曾这样委屈过? 哪怕他的身世永远也不能大白于天下,但那都不足以让江怀委屈。因为江怀就是江怀,惊才绝艳,智贯古今,有着睥睨天下的能力和手腕。 不像现在,他仿若万山深处走来,带着一身的孤寂萧索,却不知要去向何处? …… 拓跋雄的军营里,那位从南疆来的巫师到了。 当得知巫师有幸见过赵律,拓跋雄当即道:“那巫师就随大军出征,好好帮朕辨认辨认。” 巫师领命,只是奈何大军几次进攻都未曾取得胜利不说,那鬼面大将却再没有出现过。 与此同时,拓跋雄的探子传来消息,大燕皇帝派了两位皇子来了肃州。 这两位皇子表面上是来视察军情的,实则还未娶正妻,说不准就要跟庞彪的女儿丹阳郡主定下亲事了。 拓跋雄十分烦躁不安。 一来鬼面人的身份还未确定,具体是不是赵律还不知。 二来庞彪若是跟大燕帝成为亲家,只怕会更加忠心耿耿,到时候沙洲和哈密照样要打。 到时候若那个鬼面人再跳出来,那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拓跋雄想了想,又休战了。 这一休,底下那个军师布和又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天寒地冻的,将士们士气萎靡,的确不应该再强撑下去。 洛阳锦 第158节 所以,不如就和亲好了。 他们献出沙洲为诚意,求娶大燕的丹阳郡主,顺便求庞彪把他们的四皇子放了。 这以后庞彪若是跟魏王造反,他们说不定还可以分一杯羹。 这庞彪以后若是不造反,那哈密肯定是不打了,他们也不算太亏。 这个计策一出,不少大将都是同意的。 庞彪一路从西宁打过来,那铆足劲就是要收复沙洲和哈密啊。这不是他们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更何况接连折损两位皇子,连当太子培养的大皇子都肢体不全了,军心涣散,如何还能扭转战局? 而且就算他们拼死一搏,打赢了一个庞彪,大燕还有一个魏王呢。 这都可以忽略不提,却难保瓦剌和其他蒙古小国趁机落井下石,瓜分他们的国土。 在重重压力之下,腊月十三日,拓跋雄正式向大燕提出和谈,准备为儿子求娶丹阳郡主。 第221章 他是我喜欢的人 拓跋雄满心期待的第一次和谈失败了,使臣几乎是被恐吓着回去的。 消息传到江怀的耳朵里时,他诧异道:“和亲?” 张朔冷笑道:“可不是呢?不知道那帮鞑靼是不是打仗打傻了,竟然想求娶嘉雯。” 江怀紧皱着眉,不悦道:“庞彪是怎么说的?” 张朔道:“庞大将军怒而拍桌,直接恐吓那帮使臣,要想他的女儿嫁给鞑靼,除非鞑靼灭国,所有国土皆为大燕疆域,如此方有可能。” 江怀看向张朔,问道:“若瑾知道了?” 张朔顿住,迟疑道:“我也不知道。” 江怀伸手拍了拍张朔的肩膀,淡淡道:“你去走一趟,告诉他去求庞彪,尽快将他和嘉雯的亲事定下来。” 张朔摁住江怀的手,冷厉道:“那是他的事情,况且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何必要为他操心呢?” 江怀笑了笑,手指半握,轻轻捶了捶张朔的胸口道:“我们当长辈的不就这点用处?” “你若不愿意去,那我自己去。” 张朔幽幽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去。” 江怀道:“那我上街逛逛,快过年了,我们是不是也得买些年礼啊?” “不然在这大将军府里吃住都有人伺候着,好不习惯。” 他说着,身影远去,步伐翩翩。 明明心里就很难受,却硬要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朔轻叹一声,突然想去做个坏人了。 …… 大军接连打了胜仗,肃州的集市也慢慢热闹起来。 因为不能去军营,庞嘉雯也闲不住。 她换了一身男装,和白若瑾上街游玩去了。 如同她在前生想了无数次的场景,在这边陲之地,带着白若瑾光明正大地出游,若是有人问起,她也不怕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白若瑾纵着她,因为害怕骑马会颠簸到她的伤,他都是陪她慢慢走着去的。 两个人都是男子打扮,俊美清艳不说,偶尔肩还会撞着肩,举手投足又十分亲密,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有一个小姑娘还不小心撞在树干上,引得庞嘉雯“噗”地笑出声来,然后又怨怪白若瑾长得太好看了。 白若瑾看着她巧笑倩兮,眉眸如画的模样,轻哼道:“也不知她是看谁入了迷,反正不会是我。” 庞嘉雯摸了摸自己的脸,眉开眼笑道:“那就是我喽?” 白若瑾叹了一声,伸手将她的帽子拉得低低的,这才满意道:“这样他们就看不见了。” 庞嘉雯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至于吗?” 白若瑾肯定道:“至于。” 没办法,庞嘉雯只好由着他了。 他们两个在街上闲逛着,但庞嘉雯掩饰不住小姑娘爱美的心思,看的东西都是女儿家的首饰。 比如什么玛瑙镯子,玉珠手串,银簪子等等。 这些东西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怎么精致。白若瑾觉得不太好,便道:“去大一点的银铺看吧,这些成色都不怎么好。” 庞嘉雯道:“我当然知道这里的成色不怎么好,但我们出来逛街又不是特意出来买首饰的,就随便看看嘛。” 说着,还是挑了两个玛瑙镯子,一个和田玉戒指,一个银手镯。 她戴给白若瑾看,问白若瑾好不好看。 难得见她如此娇俏的模样,白若瑾又怎么会说不好? 就是天有些冷,他碰到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很冰凉。 他当即帮她搓了搓,又放在唇边哈气,担忧道:“我们回去吧。” 庞嘉雯见他如此紧张,便笑着点了点头。 白若瑾当即拉着她去了一处避风的茶馆里,他向老板要了一壶热茶,然后对庞嘉雯道:“我去租一辆马车,你在这里等我。” 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庞嘉雯哪里会拂了他的好意,当即便道:“行,那你快一点。” 白若瑾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离去。 老板见他们感情很好,上茶时便多嘴问了一句:“公子,刚刚那位是您的哥哥吧,对您可真好。” 庞嘉雯笑着道:“不是,他是我喜欢的人。” 老板愕然,惊讶地望着她。 过了一会,白若瑾来了,那老板还奇怪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庞嘉雯一无所觉,等上了马车,白若瑾忍不住问道:“你跟老板说什么了?他那么奇怪地看着我们?” 庞嘉雯一头雾水:“我没有说什么啊?他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哥哥,我说不是。” 白若瑾挑了挑眉,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道:“你还说了什么?” 庞嘉雯理所当然道:“我就是告诉他,你是我喜欢的人啊。” “噗。”白若瑾忍不住喷笑。 他伸手刮了刮庞嘉雯的鼻梁,宠溺道:“你是不是傻,你今天穿了男装出来的。” 庞嘉雯恍然大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 可不是吗?她今天是穿了男装出来的,还带了帽子。 夏天就算了,那老板一定能看出来的。可眼下是寒冬,她穿的又是棉衣大氅,那老板能看得出就怪了。 她当即忍不住笑道:“没事没事,我当初也是这么误会师父和师叔的。” 白若瑾的神色微顿,意外道:“你竟然误会过他们在一起吗?” 庞嘉雯点头,像寻到个知己一样,轻轻挽着白若瑾的胳膊道:“你不觉得他们心意相通,举手投足都很相似吗?我有时候觉得,就是真正的恋人都未必有他们的默契呢。” 比如我们! 后面这一句,庞嘉雯没有说,但她灼灼地望着白若瑾,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 白若瑾却无奈叹道:“你呀!小舅舅知道了会生气的。” 庞嘉雯傲娇道:“才不会呢,师父早就知道了,师叔也知道了,他们都没有生气。“ “而且师叔还诳我,说我那也不算误会。” 白若瑾怔怔地望着她,顿时哑然。 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被宠溺的光芒,就像是被长辈们骄纵着,可以肆意妄为的样子。 白若瑾想为她开心,心里却泛起了淡淡的酸楚。 什么时候,连清冷倨傲的小舅舅都可以这么随和了? 还容许徒弟来看他的笑话? 张道长也是,他虽然和小舅舅相交甚深,但对他们这些小辈却是敬而远之的。 可他们唯独对嘉雯不一样,徒弟真的比外甥还亲吗? 白若瑾在心里轻叹一声,温柔地揽着庞嘉雯道:“就算长辈们不计较,你也不许再看他们笑话了。” 庞嘉雯摇了摇头,依偎着白若瑾道:“不会了,我又不傻。” …… 那辆马车在江怀的眼中慢慢远去,他恍惚还听见那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温柔缱绻,娇嗔亲昵。 少年郎的情深意切是多少如花美眷求不来的归宿向往,小丫头能接受若瑾,他应该高兴才是。 江怀笑了笑,想着自己浪荡已久,胸中自有丘壑,怎么连简简单单的成人之美都想得如此复杂? 甚至于还为之纠结不已? 他当即衣袖一甩,潇洒地走进了一家金铺,想着那丫头觅得良缘,他这个做师父的理应送她一份厚礼才是。 至于外甥那份,将来寻了更好的给他做聘,方可不辜负他这个当长辈又当媒人的一片心意。 第222章 你喜欢就好 鞑靼的和谈让庞彪很不屑,但他也接到了楚王和康王要来肃州的消息。 洛阳锦 第159节 为了表明他这个做大家长的态度,庞彪让徐夫人准备了一场家宴。 家宴上,庞嘉雯和白若瑾早早就到了。 紧接着,庞嘉英和庞嘉荣也来了。 江怀和张朔是庞彪亲自去请的,因此来得晚了一些。 他们来的时候,谈话声引起了庞嘉雯的注意,她当即转头。 明媚张扬的一张面孔,莞尔一笑,眼眸如星。 一袭红衣的她灿若玫瑰,娇艳地开在眼前,让看见的人都忍不住挑了挑眉,宛如看见了灼灼骄阳一般。 庞彪很快回神,轻声道:“你师父和师叔来了,还不快起来。” 白若瑾连忙扶着庞嘉雯起来,请几位长辈入座。 江怀将买来的礼物递给庞嘉雯,淡淡道:“给你的。” 庞嘉雯惊喜道:“是什么?” 江怀笑道:“你自己看。” 庞嘉雯迫不及待地打开,发现是一对做工精巧的金镯子。镯子上还镶满了红色的宝石,看起来跟夏日里的红石榴一样惹眼。 庞嘉雯惊叹道:“师父,这好贵的吧。” 江怀看向她,不轻不重道:“你喜欢就好。” 庞嘉雯拿着镯子左看看,右看看,爱不释手道:“我何止是喜欢,我简直视若珍宝啊。” “不过这算是给我的嫁妆吗?” 此话一出,室内静了片刻。 看到江怀愣住的脸,徐云婳没好气道:“你瞎说什么呢?” 庞嘉雯憨憨地笑:“我就是觉得太珍贵了,像压箱底的物件。” 徐云婳没好气道:“你的嫁妆我和你爹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不许胡说八道。” 庞嘉雯受教般点头:“娘教训得是,嘉雯知错了。” 江怀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本来就是寻来送给你的,你想放着压箱底也行。至于你的嫁妆嘛,等你和若瑾的亲事定下来我再给你准备。” “真的啊?”庞嘉雯十分意外。 徐云婳笑骂道:“什么真的假的,不害臊!” 庞嘉雯轻哼道:“师父早就想撮合我和若瑾了,我这是如了他的意了,为什么要害臊?” 徐云婳说不过女儿,向庞彪求助。 庞彪觉得女儿大大方方的,挺好,便乐呵呵地不说话。 最后还是张朔看了一眼抿着唇不说话的江怀,出声道:“你师父是听说鞑靼要你去和亲,害怕你真的撇下若瑾了,连忙去买两个金镯子来哄你的。” 庞嘉雯拿着镯子晃悠,高兴道:“我不用师父哄,有若瑾哄就成了。” 说着,用手肘拐了拐白若瑾,轻声问:“你愿意我嫁去鞑靼和亲吗?” 白若瑾立即摇头,眸色深深地望着她道:“不愿意,不行,不可。” 庞嘉雯嫣然一笑道:“行吧,看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答应你了。” 白若瑾如释重负地揽着她的肩,拥着她坐下。 庞嘉荣在一旁看得不爽,便道:“白若瑾,你想娶我妹妹,除非你能打赢我。“ 白若瑾刚要答应,便见庞嘉雯瞥了她二哥一眼,轻哼道:“凭什么?他是要娶我,又不是要娶你。” 庞嘉荣气得心口疼,低斥道:“就凭你是我妹妹。” 庞嘉雯道:“那又怎么样?背我出门的是大哥,他要打也是跟大哥打。不过大哥这么疼我,才不会欺负若瑾。” 庞嘉荣险些吐血,问道:“我这叫欺负他?那你之前对他不理不睬的算什么?” 庞嘉雯丝毫没有被揭露的窘迫,反而掷地有声道:“那可不一样,我可以欺负他,使劲欺负,连爹娘都不管呢。但是你不行,你若是欺负他,爹娘不管,我管。” 庞嘉荣无语道:“你要怎么管?跟我打架吗?” 庞嘉雯厚颜无耻道:“不,我会跟爹娘说,你欺负我。” 话落,厅里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 庞嘉荣更是向白若瑾抱拳,十分憋屈道:“你赢了。” 白若瑾虽然开心得不得了,但还是连忙回礼道:“二哥严重了,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嘉雯的。” “你们还没有成亲呢!”庞嘉荣没好气道。 白若瑾微微红了脸,抿了抿唇不说话。 庞嘉雯握着他的手道:“别怕,我们迟早会成亲的。但二哥就不一样了,他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呢。” “庞嘉雯!!” “哎,二哥怎么了?妹妹在这里呢,妹妹永远喜欢二哥,妹妹也会帮二哥物色一位好嫂嫂的,保证比妹妹还漂亮。” 庞嘉雯说着,举着茶杯朝庞嘉荣遥遥一敬。 庞嘉荣突然就不好意思了,放低声音道:“上哪里去找比你还漂亮的?” 庞嘉雯道:“那可多了,放心吧,一定能找到的。” 庞嘉荣不信,在他的眼里,妹妹最漂亮。 一片欢声笑语中,张朔微微失神。 他看向江怀,却见江怀抿了抿茶,看起来特别惬意。 等下人们上了菜,酒过三巡,江怀端着酒杯站起来,朝庞彪道:“表兄,你看若瑾和嘉雯的亲事是不是应该先定下来?我虽是嘉雯的师父,但也是若瑾的舅舅,若瑾的庚帖我已经写好带来了。” 庞彪连忙站起来回道:“女大不中留,我也正有此意呢。” 话落,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庞嘉雯看得津津有味的,觉得这样的氛围真好,她和白若瑾终究还是得到了亲人们的认可和祝福了。 见她笑得甜甜的,一点也没有女孩家的羞涩和赧然,白若瑾也强装镇静。 只是他到底还是紧张了,衣袖里的手轻颤着,只能半握,却都握不紧。 他没有想到小舅舅真的来为他做主了,他更没有想到庞大将军会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他更不敢细细地去瞧庞嘉雯的神情,生怕她有一丁点的犹豫和不安。 庞嘉荣偷偷瞅了白若瑾一眼,发现他紧抿着唇,眼睛里却闪着泪光,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于是庞嘉荣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白若瑾他竟然害羞了?” “嘉雯啊,你是嫁人还是娶媳妇啊?你莫不是给我们庞家找了一个小媳妇?” 庞嘉雯瞪了庞嘉荣一眼,轻嗤道:“你笑呗,想怎么笑就怎么笑。等你将来娶媳妇的时候,我看你害羞不害羞?” 庞嘉荣不忿,问道:“你别威胁我?那你怎么不害羞?” 庞嘉雯理直气壮道:“我害羞过了不行吗?” 说着,挽着白若瑾的手道:“你不要理他,我就是喜欢你,定亲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庞彪放下酒杯,故意道:“哎呀,定亲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啊,那爹先走一步了。” 庞嘉雯急了,跺脚:“爹爹,您不许走。” 庞彪故意道:“定亲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吗?那要爹留下来干嘛?” 庞嘉雯握着白若瑾的手站了起来,有些激动道:“定亲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错,但如果没有爹爹的首肯,那我们就是私定终身了。” “爹爹忍心看女儿名声狼藉?” “更何况,女儿有爹爹和娘亲做主,若瑾却没有,咱们家可不能慢待了若瑾!” 最后一句直接说得白若瑾红了眼眶,感动得胸腔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血脉中喷涌而出,冲击着他整个身体。 第223章 小傻子(补更) 庞彪原本还想逗逗女儿的,见女儿说得认真,便对江怀叹道:“你也看见了,我这女儿是想留也留不住了。” 江怀将白若瑾的庚帖掏了出来,他知道庞嘉雯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也知道庞嘉雯的心结在哪里? 这一世,他愿意以她最向往和最期盼的态度来达成她的心愿,让她和白若瑾都有一个备受祝福的定亲礼。 庞彪接过白若瑾的庚帖以后,高兴道:“那对手镯就当是你替若瑾给的定礼,我这边也给一个信物。” 说着,取出了一条白玉手串,手串颗颗圆润饱满,莹莹有光,还坠了一朵拇指大小的五层玉莲花,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很是不凡。 庞彪道:“这是恩师在我出征时送给我的礼物,我带在身边珍藏了二十多年,现在便给若瑾吧。” 江怀伸手,替白若瑾先接过。 他的手指轻轻拨动着莲花瓣,心轻如尘,又似如坠深海,寂静无声。 庞彪转头对女儿道:“你的庚帖呢?还不快递给你师父!” 庞嘉雯连忙取了出来,十分郑重地递给了江怀。 江怀接过,抬眸时见她眼底光影斑驳,很是欣喜。 他将手串和庚帖一同放入怀中,心脏突然不可遏制地跳动起来,宛如刚刚苏醒一般。 可惜这些都只是他一个人喧闹,并无人知晓,也不需要有人知晓。 他平静地坐下,抿了抿唇,面带笑意地听着庞彪调侃庞嘉雯:“哎呦,你竟然还随身带着庚帖呢?” 庞嘉雯傲娇道:“爹爹说要准备家宴,又亲自去请了师父和师叔,我猜便要定下我和若瑾的亲事了。” 庞彪啧啧两声,佩服道:“庞嘉雯,我真的感觉你有点像娶媳妇那么心急了!” 话落,厅内又是一阵笑声。 江怀跟着笑,却没怎么听清耳边的声音。 洛阳锦 第160节 庞嘉雯也笑,开心道:“爹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是不会脸红的。” 庞彪轻叹:“女儿大了,我治不了喽。” 庞嘉英见妹妹太嘚瑟,又见白若瑾太紧张,便调侃道:“若瑾,你好好看看我妹妹,你看她会不会紧张?” 这本是句玩笑话,谁知道庞嘉英才说完,庞嘉雯便控制不住地娇嗔道:“大哥!” 话落,庞嘉荣听出苗头了,连忙拍掌附和道:“白若瑾,你给自己长点志气啊,你快看我妹妹。” “我要看她脸红,我要看她害羞,我要……” “哎呀……”庞嘉荣被庞嘉雯丢的花生米砸中了鼻梁,轻呼一声。 在长辈们善意的笑声中,白若瑾鼓起勇气朝庞嘉雯看过去。 他那眼睛红红的,泛着泪光,看着水润极了。却偏偏强装镇静,连抓着庞嘉雯的手在发颤都不知道。 庞嘉雯突然觉得心疼,眼睛也红了。她反握住他的手,右手穿过他腰侧紧紧搂住,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横跨很久很久的时间,终于在他身上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归宿感。 江怀看到睫毛上已经挂了泪珠的庞嘉雯,看到她缱绻又满足的神态,从容地开口道:“既然你们选定了彼此,那以后就要好好珍惜,以免得我这个当师父又当舅舅的人横遭嫌弃,都不知道要帮谁才好。” 庞嘉雯放开白若瑾,擦了擦眼泪道:“以后我们若是吵架了,师父帮若瑾吧,我有我爹爹帮呢。” 庞彪故意逗女儿,大声道:“我不,我就要帮若瑾。” 白若瑾笑着拭泪,连忙道:“两位长辈还是帮嘉雯吧,我是男子,本就应该多担待些。” 庞彪对白若瑾这个说法很满意,叫白若瑾坐下吃饭。 庞嘉雯也坐下来,她和白若瑾相视一笑,两个人红着眼睛的样子都有些狼狈。 下一瞬,白若瑾拿手帕给庞嘉雯擦着眼睛,手有些笨拙。 庞嘉雯握住他的手,笑着道:“我脾气很好,不会随便欺负人的。” 白若瑾笑着颔首,温柔道:“我知道的。” 庞嘉荣在一旁嫌弃道:“哎呦,我们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两个感情很好,以后不会吵架的。” 庞嘉英拍了弟弟一巴掌,庞嘉荣没好气道:“妹妹还没有出嫁呢,心就偏了,我不信你不吃醋。” 庞嘉英笑道:“我吃醋又能怎么样?你把若瑾当弟弟不就好了。” 庞嘉荣瞥了一眼白若瑾,见他面如冠玉,眉眸温柔,最重要的,对妹妹情深义重。的确没有什么不好的,他轻哼一声,淡淡道:“行吧,我就当多一个弟弟了。” 可他想了想又不得劲,苦闷道:“当初娘生了个妹妹娇宠着不让我带,现在家里多了个弟弟,妹妹又偏宠着不让我欺负,我怎么这么惨啊?” 庞嘉雯道:“二哥若真的想欺负若瑾,那我就忍痛让你欺负一回好了。” 庞嘉荣做了呕吐的表情,无语道:“你还忍痛??” “行了吧,我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欺负若瑾,行了吧?” 庞嘉雯拍掌,欢快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有逼你。” 白若瑾怕她拍掌牵扯到旧伤,握着她的手捏了捏,小声道:“行了,别气二哥了。” 庞嘉雯乖巧地应了,还小声地对白若瑾道:“放心吧,二哥不会放在心上的。” 白若瑾微微颔首,给她夹了她爱吃的红烧肉。 徐云婳见白若瑾很体贴,暗暗和庞彪对视,两个人莞尔一笑。 庞彪最心疼的便是这个小女儿,见她终于和白若瑾坦诚相待,两个人也定下了亲事,便高兴地拉着江怀喝酒。 张朔作陪,也被灌了不少。 庞嘉雯知道他们酒量都很好,还高高兴兴地帮他们斟酒。 在她转到张朔的身边时,张朔先是伸手盖住了酒杯,随后满怀深意地看着她道:“庞嘉雯,你真是一个小傻子!” 庞嘉雯看着师叔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当即眼眸一亮,连忙道:“师叔,我懂了。” 张朔失笑,问她:“你懂什么了?” 庞嘉雯道:“师叔在别苑不是还有事吗?那就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说着,拎着酒壶走了。 张朔看着她那轻盈的步伐,无奈地笑着。 可当他的目光转而对上江怀的,见江怀眼瞳深眯,从容地听着庞彪说的话,时不时附和几句,引得庞彪开怀大笑时,他便知道庞嘉雯是无辜的。 谁会想着一个和自己父亲称兄道弟,平辈论交的师父会喜欢上自己? 而且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怎么会如此心平气和来做媒人,并且还大方地送出了她的定亲之礼? 张朔笑着站了起来,同庞彪道:“嘉雯说的对,我别苑还有些事情,便先告辞了。” 庞彪连忙道:“那你先去忙,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说一声就好。” 张朔颔首,临走前给庞嘉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话。 庞嘉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倏尔间,两道视线同时落在庞嘉雯的身上,却又在相撞时互相看过去。 江怀眼眸深黑,平和坦荡,只是眉头微皱,看起来有几分忧虑。 白若瑾则眼眸紧缩,神情略显慌乱,不知在担心什么? 庞嘉雯浑然不知,然而这一幕却恰好落在庞彪的眼中。 只见庞彪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 第224章 暗示 幽静的门扉外,寒风瑟瑟。 庞嘉雯裹了件披风出来,看到站在灯座前面的张朔,兴冲冲地凑上去道:“师叔。” 张朔见她凑上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喜笑颜开的,心里便觉得十分温暖。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就是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 他伸手帮庞嘉雯抚平披风的褶皱,轻声问:“你今晚很开心啊?” 庞嘉雯点头:“当然啊。” “师叔不开心吗?” “为什么啊?” 张朔叹了口气,出声道:“没什么?之前不是听说有个鬼面人在战场上救了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庞嘉雯一头雾水道:“我不知道啊,他是谁啊?” 张朔道:“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他像谁?” 庞嘉雯摇了摇头,狐疑道:“我爹也不知道啊,谁会跟我说?” 张朔伸手理了披风上的帽子给她盖住,顺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不知道就算了,我以为你知道,想问问。” 庞嘉雯越发好奇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他到底是谁啊?怎么你们谁都想知道?” “有没有可能是金元皇室的后裔,看见我们在打拓跋皇室,所以来泄愤来了?” 张朔幽怨地瞪着她,轻嗤道:“你可真会猜。” 庞嘉雯嘿嘿地笑道:“他每次出现都很厉害,也没有伤害我们,想必是友不是敌。既然他不想暴露身份,那我们就不要太在意了。毕竟一个上战场能杀敌,下战场不领功的将士也是很难得了。” 看着完全处于旁观者的角度,认为这个鬼面人的出现纯属意外的庞嘉雯,张朔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他是因为你才出现的?” 庞嘉雯愕然,惊讶地道:“怎么会?” “我又不认识他。” 张朔道:“也许你认识呢?只是他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院内有枯叶被踩碎的声音,特别轻,连耳边的风声都能掩盖。 但张朔还是听见了,他从庞嘉雯的肩上往院内看,有处暗影晃了晃。 而在他的面前,庞嘉雯依旧苦思冥想道:“那会是谁呢?” 张朔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那不重要了。” “你快回去吧,晚了他们就该出来寻你了。” 庞嘉雯道:“我送师叔出去嘛,反正我也已经吃好了。” 张朔道:“不必了,我又不是不回来。再说了,虽然是在你家里,但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庞嘉雯甜甜地笑道:“那行,师叔慢走,我让厨房做宵夜等您。” 张朔点了点头,先行转身离去。 夜色中,一路都有灯光照耀着。光影斑驳的路面上,冷冷的寒霜倾覆着,仿佛急于掩盖些什么? 张朔看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根红丝带,摇曳着,宛如风中舞动的红蝶。 他突然想到,有一年他和江怀在寒冷的冬季遇见了蝴蝶,两个人觉得新奇,便守了一夜。 那个时候的他们,愿意在寒冬里停留,生上一团暖和的火,也不过是为了眼中那点美好的存在罢了。现如今江怀这般,想一想,又与年少时的炙热有何不同? 无外乎都是守护。 想到这里,张朔也释然了。 他走出大门时,意外地发现江怀站在外面等他。 张朔奇了,回头看了一眼将军府的大门。 江怀也没有出声,等他看完了自己走近。 张朔道:“我就跟嘉雯说了两句话,你就从庞彪酒杯底下脱身了?” 江怀道:“若瑾担心嘉雯,跟出去了。” “庞彪见状,也借口出去了。” 洛阳锦 第161节 张朔当即笑道:“想不到竟然还是我解救了你。” 江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眉眸轻挑,淡淡道:“你没事找嘉雯说什么话?吓得若瑾坐都坐不住。” 张朔轻嗤道:“他若是不心虚,为什么坐不住?” 江怀蹙了蹙眉,不悦道:“若瑾做什么了要心虚?” 张朔没好气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江怀拍了拍张朔的肩膀,轻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们置气呢?” “行了吧,我们去接着喝。” 张朔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谁要跟你继续喝?” “既然这么喜欢做好事不留名,我以后叫你不留名好了。” 江怀失笑道:“做好事不留名不是你教我的吗?你还怕教不会,不管走到哪里都硬要拖着我积德行善。” “怎么了?张大善人要弃道入魔了?” 张朔哪里说得过他,故意道:“我不管,反正我暗示嘉雯了。” 江怀敛了敛眉,淡淡道:“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你明说了,那丫头信不信还是一回事呢。” “更何况,就算她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我是她的师父,于情于理都应该要护着她的。” 张朔嘲讽道:“我只知道,从前某人做这个师父是极不情愿的,别说是护着,就是教都不想教呢。” “早知道要来肃州,我当初就不应该去西宁的。那嘉雯就是我的徒弟了,你顶多也就是个师叔,我不信你还这么上心。” 真是孩子气的话,江怀无奈道:“当初可是疯道人传信让你去西宁的,说起来他那个时候应该还很清醒的,你后来就没有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张朔微微一怔,转而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是你,什么都要怀疑?” “行了,不是要回去喝酒吗?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别苑,江怀虽然没有再提,但张朔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当初他按照疯道人的地址去找人,结果人去楼空。 反倒是第二次到西宁,直接就找到疯道人了,难道这并不是巧合? 张朔蹙了蹙眉,越想越烦躁。 尤其是,当他和江怀踏进别苑,发现疯道人在给杨姑扎针,两个人当即一惊。 杨姑就是张朔一直要找的人,是个可能知道他身世的人。只是他找到的时候,杨姑早就被人灌了药,已经神志不清了。 这些日子杨姑一直住在别苑里,由张朔想办法治疗,但却没有什么效果。眼下见疯道人乱来,张朔当即冲上前去看扎的穴位,咆哮道:“你在干什么?” 疯道人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张朔,没好气道:“你还说,你都治不好她那你留着她干什么啊?” “还不如让我试一试,倘若不成功,她也好早点解脱嘛。” 张朔捏了捏拳,想打人了。 江怀却意外地看着杨姑动了动手指,眼眸清明了许多,他当即拦着张朔道:“你先别气了,我看杨姑似乎有了起色。” “是嘛?我看看。”张朔激动地挤到床边。 杨姑疲倦地睁了睁眼,看见张朔时,意识不清地唤了一句:“李大将军……” 张朔猛然看向江怀,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几乎不敢置信。 江怀也听见了,连忙走向床边。 可杨姑只说了这一句便昏死过去了,留下张朔和江怀面面相觑,眼里都还满是震惊。 第225章 微不足道 寒风萧萧的院子里,疯道人被张朔堵在墙角,卷缩成团,看起来特别可怜。 江怀站在门口,叹了口气道:“九阳,你别逼他了。” 张朔怒声道:“他装傻,明明他刚刚就有办法的。” 疯道人连忙声辩道:“我刚刚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让我去扎针不是要我去杀人吗?” 张朔冷笑道:“有我在旁边看着的,你杀人还是救人我怎么会不知?” 疯道人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不管,总之我不记得了,你不要逼我。” 张朔捏紧拳头要去揍他,被江怀给拦住了。 江怀捏了捏他的手,暗暗示意。 张朔无法,只得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江怀看了一眼缩头缩颈的疯道人,淡淡道:“你疯得可真是时候。” 说着,也走了。 疯道人站起来,抖了抖一身的寒意。他一边猫着身子往暖和的房间去,一边低斥道:“两个小兔崽子,恐吓我是吧?你们给我记住了,好好记住了,老子迟早要讨回来了。” 他说完,一进房间便“嘭”的一声把房间门关上,随后上锁。 他看也不看榻上那个昏迷着的杨姑,打了个哈欠就在罗汉床上睡下了。 院外,静静注视着灯影的张朔不甘心,一拳砸在院墙上。 “我真想把他拎出来,扔出去。” 江怀站在张朔的身边,轻轻道:“走吧,我们出去说。” 等走出去,张朔道:“你想说什么?” 江怀道:“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你逼他是没有用的。” “他既然肯医治,那一定就会有下一次,我们现在唯有耐心等着。” 说着,他定定地望着张朔道:“让下人们伺候杨姑,你跟我搬进大将军府长住。你若想来看杨姑,便悄悄地来,不要打搅他。” “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做这一切究竟为何?” 张朔看着江怀,十分认真道:“我好像误会你了,这个疯道人与我们先前结交的疯道人是有些不同。他不仅更疯了,而且言行举止透着古怪,我根本看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怀道:“我相信嘉雯是重生的,那么反过来看,疯道人便不叫疯道人,应该叫世外高人才对。否则一个活在凡尘俗事中的疯子,又怎么会知道重生之事?” “关于杨姑的事,你心急也无用,毕竟这些日子你能试的办法都试了,不都毫无起色吗?” 江怀不说还好,一说张朔更丧。 他无力道:“你说得对,我心急也无用。” 江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师父说过,无论你是谁,有着怎样的身世,你在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是他的徒弟。” 张朔勉强笑了笑,淡淡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们回大将军府吧。” “刚好,我也答应了嘉雯要回去的。” …… 白若瑾送庞嘉雯回去的时候,看见庞嘉雯用手指时不时拨动着手腕上的金镯子,上面的红宝石闪闪发光,她看起来很喜欢。 他突然驻足,忍不住唤她的名字:“嘉雯……” 庞嘉雯回头,眼眸含笑,问道:“怎么了?” 白若瑾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白玉手串突然滑下来,他捏着那五层玉莲花来回摩挲着,出声道:“我也有礼物想送给你。” 庞嘉雯眼眸一亮,当即道:“是吗?在哪里呢?” 白若瑾静静地望着她,有些紧张道:“在我房里。” 庞嘉雯诧异地望着他。 白若瑾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是真的在我房里。” “要不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拿。” 他说着,将提着的灯笼塞进庞嘉雯的手里。 庞嘉雯忍不住笑了笑,拉住他道:“没关系,我跟你去拿。” 白若瑾迟疑道:“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没有诚意?” 庞嘉雯点头:“是有一点。” 白若瑾当即道:“那算了,还是我先送你回去,到时候我再去取。” 庞嘉雯没有理会他,依旧朝他住的院落走,边走边道:“什么时候准备的?怎么挑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白若瑾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用手指拨动了庞嘉雯戴的金镯子,轻声道:“这是小舅舅送给你的……”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闷闷不乐的样子,突然回过味来,揶揄道:“这可就是你的错了。我都知道把庚帖带着,你怎么不知道把礼物给带着的?” “爹爹把师父给我的镯子说成是替你给的定礼,也只是不想落了你的面子。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嫌弃?” 白若瑾握住庞嘉雯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 庞嘉雯感觉到他那心跳如擂鼓,咚咚有力,忍不住抬头看他。 却见白若瑾目光低垂,对上她的视线道:“我不敢嫌弃,我也十分感激小舅舅。可我还是想让你戴上我送给你的礼物,这样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就会想到我,不会想到别人。” 他口中那个别人,意有所指。 庞嘉雯的心里不太舒服,她想解释,但张了张口,却发现还不如沉默呢。 毕竟,这样的事情并不需要争论,它的意义在他们各自的心里,并不在于事实如何? 庞嘉雯顺从道:“可以,我都听你的。” 白若瑾握着她紧了紧,情不自禁地低头想要亲吻她。 在他气息逐渐靠近的时候,庞嘉雯躲了一下。 她错开脸,白若瑾的吻便从她的耳畔擦过,落了空。 白若瑾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他轻轻搂着她,眸色暗沉。 庞嘉雯轻轻回抱了他一下,小声道:“我们走吧。” 洛阳锦 第162节 白若瑾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前,这一路,他们没再说话。 …… 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提着的灯笼也看不见一点光。 张朔从院墙下的圆形拱门处走出来,遥遥地看着远处道:“若瑾可真敏锐,就是做法有点气人。” 江怀慢慢走进来,淡淡道:“人之常情,以己度人,何必计较。” 张朔回头望着夜色中的江怀,一身青色衣衫,长身玉立,孤寂冷肃,永远不争不抢。 他要护谁,不需要那个人回报,更不需要那个人知晓。 他就是这样,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看似冷冷清清,实则最诚挚不过。 张朔不忍,只是叹了一句:“都是你们家的孩子,你都不计较了,我还能说什么?” 江怀笑了笑,在夜色中大步往前…… 他不在乎白若瑾的态度如何,因为换了是他,只怕比白若瑾更加过分,都不会让那对镯子有机会戴到庞嘉雯的手上去。 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涨涨的,泛着不知名的疼。 白若瑾曾跟他说过,庞嘉雯喜欢一个人极是偏爱,当时他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庞嘉雯的确如此。 倘若家宴上的那些举止都可以说是小孩心性,那么在白若瑾暗示她取下镯子的时候,她明明很喜欢的首饰,却愿意为了白若瑾选择顺从。 他不信她的心里没有挣扎过,也不信他这个师父在她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但若是都敌不过白若瑾的一句话。那他不是应该笑一笑,置若罔闻,又能干什么呢? 人性本就复杂,既然在乎了就免不了会失落,这种感觉还会伴随他很久很久,他只有适应了,才能不露出一丁点的异样。 张朔为他愤懑,却不知作为长者,他们的肩膀本就要厚重些。 而他心里那点疼痛,便更加微不足道了。 第226章 师父知道了 江怀第二天看见庞嘉雯带了樱花粉的碧玺手串,手串的正中间有一朵金玫瑰,玫瑰雕刻得栩栩如生,十分漂亮。 碧玺的颜色衬她珠玉般的肌肤,金玫瑰灼灼其华,又有点像她的个性,不得不说,白若瑾很会选。 他本也无意说什么,只是目光在那手串上停留一会,庞嘉雯便主动解释道:“师父送给我的镯子我很喜欢的,已经放在首饰盒里最宝贵那一层了。” “不过这个是若瑾给我的,我戴着他会很高兴,所以我就带着了。” 江怀笑了笑,微微颔首道:“师父知道了。” 他高兴的是,庞嘉雯并没有想什么说词来糊弄他,而是实话实说了。 …… 腊月十六,鞑靼那边的使臣又来了。 这次他们放低姿态,不仅愿意让出沙洲,更奉上了庞彪执意要打上的哈密。 不得不说,这两座城池的诱惑太大,别说是当地的官员,就是军中的将士都有些动摇了。 然而庞彪站起来,朝着那几个使臣看过去,淡淡道:“不巧的是,小女刚刚定下亲事。不过,既然你们如此有诚意,那不如等我将此事呈报上去,看看我们大燕是否还有适龄的待嫁贵女?” 肃州的官员纷纷附和,如果能用一个大燕的贵女换取两座城池,这对大燕来说是件极有利的事。 只可惜对方使臣一听,当即傻眼了。 跟随而来的巫师熊继询问道:“不知庞大将军的女儿许配给了哪位英雄才俊?如今可在军中?” 白若瑾整理了一下官袍站出来,朗声道:“在下白澄,大燕鸿胪寺官员,负责此次两国和谈之事。丹阳郡主如今已是在下的未婚妻,还请这位大人回去以后转告你们皇上,两国和谈可以继续,不过要想让丹阳郡主和亲,那绝无可能。” 熊继看了一眼白若瑾,少年眉眸清隽,神色冷然,很显然是个不错的世家子弟。但要和他记忆中那位杀神比,那就微不足道了。 熊继微微颔首,退了下去。 鞑靼的使臣见白若瑾如此狂妄,便忍不住怒斥道:“你一个小小的官员怎能决定两国和谈之事?那丹阳郡主与你也只是定了亲,还尚未成亲呢。我国愿意献出沙洲和哈密,此等好事,只怕你们大燕帝知道了当即点头同意,到时候丹阳郡主不想嫁也得嫁。” 白若瑾闻言,直接冷笑道:“我大燕自开国一来,还尚未有贵女和亲的先例。莫说丹阳郡主已经有了亲事,就算没有,只要她不愿,我朝泱泱大国怎会逼迫于一介弱女子?” “更何况,你们莫不是忘了,现在是你们要求和谈,并非是我大燕打不了胜仗。” “大不了,我白家愿尽家财再筹十万粮草,直接打到你们扎卜罕河去。” 鞑靼的使臣气得不清,怒指白若瑾,咆哮道:“大胆,你竟敢在两国和谈之上大放厥词,你莫不是以为当了庞大将军的女婿就没有人治得了你了。” 白若瑾充耳不闻,站得如松如柏。 庞彪也乐得给女婿面子,当即便道:“白澄说的也都是我的意思,你们想找人治他,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鞑靼的使臣当即捏了捏拳,一个个憋屈又愤懑。 熊继看了看白若瑾,突然问道:“白大人可是出自洛阳白家?” 白若瑾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正是。” 熊继微微吸了一口凉气,试探道:“不知贵国的江贵妃娘娘是您什么人?” 白若瑾见这熊继竟连白家和江家的关系都知道,便猜测他可能是出自中原,但他却做了鞑靼的走狗。 他当即嘲讽道:“你既然连江贵妃都知道,那你怎么不知,丹阳郡主乃是李老夫人膝下最宠爱的小辈,她老人家一生恨鞑靼入骨,莫说现在两国还在交战,就算没有,丹阳郡主也绝不会嫁与鞑靼和亲。” 鞑靼的使臣还要据理力争,熊继却连忙拦住。 他用蒙古语对鞑靼的使臣道:“这位是大燕江贵妃的外甥,大燕古都洛阳世家的公子,要来肃州的楚王是他的表哥。” 鞑靼的十分不忿,怒斥道:“那又怎么样?我们都已经做出如此大的让步了,他们竟然还不肯答应。” 熊继道:“这庞彪能征善战,大燕皇帝还指望他打仗,不会因为两座城池就跟强行下旨让他的女儿和亲。更何况……” 熊继的眼睛转了转,发现大燕好几个官员都是听得懂蒙古语的,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道:“若是真想两国继续和谈,和亲的对象得换一个才行。” 同行的使臣们当即就不高兴了,他们的皇帝口口声声要丹阳郡主嫁入拓跋皇室,不就是因为看中庞彪的骁勇善战?换一个贵女,那对他们鞑靼一点益处都没有,还不如继续打仗呢。 第二次和谈失败,鞑靼的使臣们败兴而归。 庞彪留下肃州的官员和几位大将继续商议,肃州的同知借口肚子疼,遁了。 白若瑾盯着那个同知的背影看了看,随后给张云逸使了个眼色,张云逸会意,很快跟了上去。 谁料那个同知只是去了一趟医馆便回了衙门,并无什么不妥。 张云逸狐疑地回去了,临走前多看了一眼那个医馆的名字,名曰《妙药堂》。 在张云逸走后,药堂的人很快将消息传给了张朔。 鞑靼又一次提出和亲,还连哈密也割让出来,就为了娶一个大燕的郡主。这让步太大了,里面处处透着诡异。 张朔拿了纸条去找江怀,面色凝重道:“拓跋雄为何觉得娶嘉雯对他有利?” 江怀拿过纸条撕了,轻嗤道:“因为拓跋雄怀疑,庞彪将来可能要造反。” “什么?” 张朔都惊了,瞠目结舌地望着江怀!! 江怀看着张朔,揉碎纸屑,淡淡道:“应该是他们军中有人猜出了我的身份。” “大燕魏王和大燕帝的心腹大将有勾结,拓跋雄能不多想吗?” “可……” “别可了,你待在府中别走动,我出去一趟。” 江怀说完,立即闪身离开。 张朔看了看他迅疾如风的背影,嘴角动了动,转而低语道:“你又想去干什么?” “还不带我?” “你莫不是想……” 张朔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即捂住嘴巴,眼里满是惊恐。 “回来!” 他说着,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只可惜,此时的江怀已经出了大将军府,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了。 第227章 明珠 荒凉的路途中,马蹄踏过,溅起一阵纷纷扬扬的尘土。 寒风肆意地刮着,熊继骑在马背上,裹着头巾,露出一双深邃犀利的眼睛。 随行的使臣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很不甘心的模样。 熊继沉凝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这些人真的以为大燕是吃素的,那两座城池是他们施舍的? 眼下庞彪打了胜仗,又适逢最冷的冬季,一心只想休养生息而已。待到明年开春,最多二月以后,庞彪便会主动进攻。 到时候沙洲还保不保得住就不好说了,一旦沙洲被攻下,哈密还会远吗? 周围的金元旧部见拓跋皇室节节败退,还不蠢蠢欲动? 鞑靼若真跟大燕硬抗到底,必定是要吃大亏的。 熊继正想得入神,突然间前面的侍卫勒住缰绳,他的马打了个响鼻,也跟着停了下来。 “吁……” “怎么了?”熊继问。 前面开道的侍卫迅速退开些,露出大道上那个骑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 洛阳锦 第163节 他逆着光,站在空旷的大道上,背后是延绵不绝的荒漠,仿佛阻隔了一切生机。 熊继捏着缰绳的手一紧,目光紧缩着,不敢置信道:“鬼郡王,真的是你!” 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纵马杀了过来,恣意暴戾。 倏尔间周围一片哀嚎声,鲜血喷溅。 熊继被吓得调转马头就狂奔起来,也不管身后那些使臣的死活。 只是他还走出那片荒漠,很快就被截住。 那人一身异族装束,巍然耸立着,却根本看不清面目。 熊继轻颤着,惶恐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到底想干什么?” “刺啦”的一声,坚硬的长枪穿过熊继的胸口,鲜血顺着枪头汩汩流淌着。 熊继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未散,人却已经不行了。 他最后的余光里,便是那人纵马离去的背影,狂傲不羁,威风势焰。 …… 白若瑾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他没先去找庞嘉雯,而是去了客院。 张朔和江怀都在喝酒,看到他的时候叫他过去。 张朔见他连官袍都没有换,扯着他的革带道:“回来不先去换衣服见嘉雯,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白若瑾坐了下来,淡淡道:“鞑靼又来和谈了,他们现在连哈密都肯割让,就是想让嘉雯和亲。” “我觉得心里烦闷,便想着过来坐坐。” 张朔看他清冷的眉眼,渍渍两声,给江怀使了个眼色。 江怀喝着酒呢,身上的宽大锦袍看起来格外儒雅,像个沉浸在酒兴中的名士。 他带着发冠,额边落了两缕发丝,发丝微微卷曲着,显得他随性又潇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风流不羁的劲头。 这样的他显得恣意极了,与往日的沉稳大相径庭。 白若瑾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江怀眯乜着眼睛,轻轻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你担心的不是鞑靼提起的和亲,也不是他们的筹码。” “你担心的是有人会从你手中夺走庞嘉雯。” 白若瑾面色一紧,手指并握。 他没有否认,江怀便继续道:“庞嘉雯给了你那么多偏爱,你却依旧不放心,她若是知道,或许就会思虑你到底值不值得她喜欢。”说着,又轻嗤道:“在我看来是不值得的。” 白若瑾突然站起来,显得十分慌乱。 他低声喊道:“小舅舅……” 江怀抬手制止了他,似笑非笑道:“你应该庆幸我是你的小舅舅,否则的话,你现在已经被我扔出去了。” 白若瑾面色煞白,眼中满是不安。他局促着,心里又悔又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说这些,明明就是不应该的。 他垂下目光,正想道歉,身后却传来了庞嘉雯的声音。 “白若瑾,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找我?” “我都听说了,他们又想让我和亲是不是?” “这种事情也会让你担心的吗?在肃州坐镇的可是我亲爹啊,我亲爹你都信不过?” 庞嘉雯气呼呼的,一来就各种埋怨。 她一把将白若瑾拉到边上,捏起拳头捶了捶,却又不忍心真打。 只是格外气愤道:“你不要总想着给师父和师叔添麻烦,没有人真正可以庇护我们一辈子。” “最重要的,我们应该自己强大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想上战场吗?因为我想有一天我也可以保护他们,就像他们护着我们一样。” 庞嘉雯说着,很难过地哭了。 白若瑾拉她入怀,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发间,连连道歉。 他更希望自己是因为担心和亲的事情来的,可事实不是。 事实更难以启齿,所以他也不能狡辩。 庞嘉雯又捶了他一下,抽泣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些。 江怀握住酒瓶的手顿了顿,仰头继续喝,他没替白若瑾辩解,也没有向庞嘉雯揭露。 对他而言,当庞嘉雯说出也想保护他们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张朔却难得哽咽了一下,替白若瑾说着好话道:“若瑾刚过来,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怎么,鞑靼又提起和亲的事了?” “不怕不怕,大燕从未有过贵女和亲的先例,就算你爹舍得,老夫人也绝不会肯的。” 庞嘉雯推开白若瑾,抬头望着他,认真问道:“真的?” 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看他的时候目光灼灼,他怎么能说谎? 白若瑾勾了勾唇,苦笑道:“假的。” 庞嘉雯捶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我就知道。” 但她却没有继续生他的气,而是捏着他两只手腕道:“我庞嘉雯别说是活着的时候,我就是死了也未负过人,你莫要错把珍珠当鱼目,小心我打残你。” 她傲娇的时候最可爱了,仿佛他要是敢怀疑她,她就能活生生折磨死他一样。 说出的话那么狠,眼睛里却还闪着泪光,晶莹剔透的。 白若瑾忍不住再次拉她入怀,满怀爱意道:“我知道的,你不止是珍珠,你是明珠。” 可正因为是明珠,所以才害怕被人觊觎啊。 “嘉雯,谢谢你!” “谢我什么啊?”庞嘉雯莫名其妙的。 白若瑾却忍不住蹭了蹭她的额头,心里满满都是溢出来的幸福。 谢谢你让我释然了啊,我不再怀疑什么,也不再疑神疑鬼了。 谢谢你,我的嘉雯! …… 张朔听到庞嘉雯说出的话时已经震惊了,他以为白若瑾会发现什么,立即朝白若瑾看过去。 可白若瑾根本不明白那样的话代表着什么,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庞嘉雯表述的爱意中。 于是他有些忐忑地朝江怀看过去,只见江怀慢条斯理地擦着唇瓣,好像是喝酒时不小心沾到了酒渍。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江怀慢慢抬起头来。 他那瞳孔深不可测,缓缓看过来时,嘴角还噙了一抹淡淡地笑。 明明是一副温和的表情,张朔却感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死生不负!” “真好!” 江怀说,拿着酒壶伸了个懒腰,大半的酒都落在了他的衣衫上。 他就这样带着一身酒气,潇洒地走了。 只是那步伐翩翩,看起来像是有些醉了。 张朔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哎呀,你别给他们腾地方啊?” “算了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喝吧……” 白若瑾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微微失神。 第228章 收拾残局 鞑靼使臣离开的第二天,拓跋雄率大军逼近,来势汹汹。 庞彪带兵迎战,见拓跋雄把那些使臣的尸体抬出来,咆哮道:“庞彪,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身为大燕的镇国大将军,竟然公然践踏我拓跋雄的颜面,你是不是觉得我怕了你?” 庞彪让人去查验了,的确是昨天来访的使臣不错。 可他没有动手,他底下的人更不会自作主张。 庞彪当即长枪一指,阴翳道:“拓跋雄,你又想故伎重施是不是?” “杀了你的人,栽赃在我庞彪的头上,然后再假仁假义地以他们的死来公然讨伐。” “我呸,堂堂一国之主竟然如此无耻,怪不得草原各部对鞑靼视若无物。你就要打就打,别跟我在这废话,老子怕你不成。” 拓跋雄愤懑极了,之前那批使臣的死是他讨伐的借口不错,但眼下这一批不是他杀的。 可恨庞彪竟然不承认!! 拓跋雄策马上前,大战一触即发。 肃州城外又打仗了,战事就像刚刚开战时那么激烈。 眼下年关在即,老百姓们全都战战兢兢的,都害怕这个年过不安稳了。 大将军府里,听闻战报后的张朔去找了江怀,担忧道:“眼下又打起来了,这个年都过不好,你说要怎么办吧?” 江怀目光幽深地看着张朔,出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延缓战事,但要你去办。” 张朔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连忙道:“你可别坑我。” 江怀悠然一笑:“你还记得孟和吗?” 洛阳锦 第164节 张朔点头:“记得啊,当年你从瓦剌的手里救回他,他父汗十分感激你,说要将他送给你做义子。你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等孟和都把行李收拾好了要跟你走,你却不告而别。” 江怀轻笑,伸手拍着张朔的肩膀道:“他并不想当我的义子,他想当我的徒弟,可我没心思教他。” 张朔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冷哼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江怀道:“听说他现在骁勇善战,一直屯兵于罗卜。” 张朔猜出了江怀的用意,却依旧死犟:“那又怎么样?他又不是大燕的将军,他是剌惕部的王子。” 江怀道:“正因为他是王子,所以他才有说服力。” 张朔忍不住咆哮,抓狂道:“江君洛,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让他出来给你收拾残局?” 江怀点头,直言道:“是。” 张朔怒不可遏道:“你怎么这么无耻呢?” “还有,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找他,你不能自己去吗?” 江怀眸光微深,淡淡道:“我现在不能离开肃州。” “你也会有怕的时候吗?”张朔嘲讽他。 江怀悠然一笑道:“我倒是不怕,大不了就让魏王造反好了。不过从云南打到京城,怎么着也要三五个月,你确定你能置身事外?” 张朔捏了捏拳,恨恨道:“你可真是够无耻的。” 江怀拍了拍掌,轻嗤道:“五十步笑百步,何必呢?” 张朔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愤愤不平地走了。 他前脚走,江怀后脚就去军营里当军医去了。 庞嘉雯得知的时候,和白若瑾也过去帮忙。 庞嘉雯没有见到张朔,便问道:“师父,我师叔呢?” 江怀道:“他跟凉州的大药堂掌柜有些交情,我让他去筹些止血药来。” 庞嘉雯听后十分感动,连忙道:“那需要用多少银两,我去跟我爹说。” 江怀看着她那张认真的小脸,说道:“师父的家底没有你想的那么薄,不要拿这种小事去烦你爹。” 庞嘉雯很听话地没再提,她跟在江怀的身边,学着怎么认药,怎么包扎,还有怎么止血。 白若瑾比她聪明得多,都能按方抓药,下针止血了。 庞嘉雯每每见到都要惊叹一番,然后白若瑾就道:“中午小憩的时候,你可以拿我的手先练练,我不怕疼。” 庞嘉雯摇头,一脸抗拒道:“你的手多宝贵啊,练废了心疼的是我,我何苦来着?” “再说了,我天赋不行,师父说过了,要徐徐渐进。” 白若瑾刮了刮她的鼻梁,宠溺道:“师父师父,你就不能试着改口叫小舅舅吗?” “不然我们以后成亲了,你叫师父,我叫小舅舅,多别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根本就不是夫妻呢。” 庞嘉雯娇嗔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现在我们还不是夫妻,我就不改口。” “再说了,你不知道吗?师父作为你小舅舅,可还没有给我这个将来的外甥媳妇准备见面礼呢,我才不叫。” 白若瑾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提醒道:“那小舅舅给你的镯子算什么?” 庞嘉雯志得意满道:“那是我师父给我的压箱底,你别惦记了,那不算。” 白若瑾叹道:“真是小孩子,能贪得一样是一样。” 庞嘉雯不以为耻,大声道:“我就贪,而且以后照样贪,你若是嫌弃,现在还来得及。” 白若瑾戏谑道:“我哪敢啊?就算不怕大将军打断我的腿,我也怕小舅舅带着你一走了之,到时候我上哪里去找媳妇?” 两个人正说笑间,李泽峰突然满脸是血地闯进来,吓了庞嘉雯一跳。 “怎么了,是不是我二哥受伤了?”庞嘉雯连忙问道。 李泽峰咽了一口唾沫,哽咽道:“将军他腹部被刺穿了,右肩腋下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右手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什么?” “他在哪里?” 庞嘉雯抓住李泽峰问,神色慌张。 李泽峰道:“刚抬过来,就在隔壁营帐里。” 话落,庞嘉雯立即冲了出去。 白若瑾追出去,紧握住她的手道:“你先别急,有小舅舅在呢。” 庞嘉雯答应得好好的,可才进去看到庞嘉荣身上的伤,一下子就哭了。 那腋下好大的口子,鲜血淋漓的,深得像活生生挖出来的血洞。 肚子上的衣服都剪开了,隐约可见半截肠子露在外面。 江怀正在给庞嘉荣止血,头都没抬,听见她的声音就扯了纱布盖在庞嘉荣的身上。 他抬头看向白若瑾,目光冷戾道:“还不带她出去!” 白若瑾心里一凛,当即将庞嘉雯抱出去。 第229章 孟和 庞嘉雯在营帐外面哭,那哭声跟以往低泣是不一样的。 是慌乱,是惶恐,是无助。 她害怕地抽泣着,掩盖不了喉咙里悲楚,让听见的人都忍不住跟着落泪。 庞嘉荣看着为他忙活的江怀,虚弱地笑了笑,小声道:“嘉雯她是不是很没出息?” 江怀看着他,回道:“她只是没有见过你伤这么重的样子,害怕了。” 庞嘉荣抿了抿唇,艰难地笑道:“是啊。她能把别人的头砍下来都不带眨眼的,怎么轮到我,不过是受了点伤,她就这般撕心裂肺的了?” “我真不敢想,要是我战死沙场了,她会不会冲动之下就去找鞑靼拼命?” 江怀给他把腋下的血都止住了,这才道:“她不用冲动,你若真有个万一,就算我们能拦得住她一时,也拦不住她一辈子。” “庞嘉雯心里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庞家荣喘了口气,疼到龇牙咧嘴的,却依旧带着笑意道:“您很了解嘉雯。” 江怀理所当然道:“是。” 过了一会,江怀没听见庞嘉荣的声音,他看过去时,才发现庞嘉荣昏迷了。 他继续缝针,丝毫没有停顿。 看到庞嘉荣浑身是血被抬进来的时候,他的心就不安稳了。 没有人比他更想让庞嘉荣活下来,因为他不想往后的余生都背负着一条能把他压抑到窒息的罪孽。 等庞嘉荣都包扎完了,江怀才慢慢走出去。 庞嘉雯看到他的时候,睁着那双哭红的眼睛,祈求般问道:“师父,我二哥他……怎么样了?” “没事了!”江怀说,自己也如释重负。 庞嘉雯跪着给江怀磕头,江怀都没有力气扶她了,还是白若瑾把她扶起来的。 他们进去看庞嘉荣去了,江怀定定地看着远方,目光幽深极了。 过了一会,有块干净的手帕递到他的面前。 他微微侧目,发现是白若瑾递给他的。 白若瑾指了指他的额头,小声道:“您出汗了。” 江怀接过手帕,细细地顺着额头擦拭起来。 怪不得他说这寒风怎么突然冷了许多,原来是他急出汗了。 真是好笑! 江怀勾了勾唇,无奈叹道:“想不到我竟然也成了个俗人。” 白若瑾道:“您又不是神,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就算真的有什么万一……嘉雯也绝不会怪您的。” 江怀轻嗤道:“你们这些孩子说话都这么好听,可真正到了危急关头,又希望有人能救你们于危难当中。” “嘉雯虽然不如你聪明,但她说得对,你们也要强大起来才是。” 白若瑾颔首,认真道:“我知道了,谢谢小舅舅。” …… 庞嘉荣的命救回来了,手也保住了。 庞嘉雯和白若瑾留下来照顾他,白日里煎药喂药,晚上两个人就捧着医书在灯下苦读。 过了两日,庞嘉荣的伤势稳定了,好好休养便可。 庞嘉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与此同时,战场上也传来了捷报。 庞嘉英回营的时候,特意来找庞嘉雯。 他打量着庞嘉雯,用那种特别骄傲的语气道:“可以啊,庞嘉雯。” 庞嘉雯看着他,一头雾水。 庞嘉英道:“我们已经攻到沙洲城外了,你知不知道吗?” 庞嘉雯惊讶道:“这么快的吗?” 庞嘉英道:“本来是不快的,可今早来了一批援军,个个骁勇善战。” “你还记得之前在战场上救你的鬼面人吗?” “还真被你给猜中了,他金元皇室的后裔,跟拓跋皇室有仇。他叫孟和,是剌惕部的大王子。” “剌惕部的大王子,他来帮咱们打仗了?”庞嘉雯问道,觉得好神奇。 洛阳锦 第165节 庞嘉英道:“哪有那么好?他是见我们跟拓跋雄缠斗,想趁机杀了拓跋雄。不过他说了,要想他出兵帮我们攻下沙洲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要嫁给他。” “啥?”庞嘉雯以为自己没听清。 结果她大哥突然凑到她耳边大声道:“你没有听错,人家来向爹提亲了。” 庞嘉英的声音刚落,白若瑾和江怀就掀帘出来。 庞嘉雯背对着他们,并没有发现,还故意仰天长叹道:“苍天啊,草原上的汉子是对我们中原的姑娘有什么执念吗?” “那他该不会像拓跋雄一样,转过头就翻脸吧?” 庞嘉英道:“不会。爹跟他说你定亲了,他便立即道歉,还说要送你一份嫁妆。” 庞嘉雯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淡淡道:“他不跟鞑靼一样侵扰我们大燕,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江怀道:“剌惕部曾向太祖皇帝俯首称臣,只是后来因为鞑靼侵扰,阻挠他们向大燕上贡,他们这才成为渐渐脱离大燕的掌控。” “眼下他们既然找上来了,那多半是想借机灭了鞑靼,我们暂且作壁上观。” 庞嘉英点了点头,认真道:“我爹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看那个孟和很有诚意,他命大队人马退回百里以外待命,只留了小众亲随跟我们一起回来。” 白若瑾道:“大哥看起来很欣赏他。” 庞嘉英笑道:“他之前不是救了嘉雯吗?而且他知道嘉雯已经定亲以后,虽然失落,但却没有厚颜强求。” “真正的草原好男儿就该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爹爹还让嘉雯一会去谢救命之恩呢。” 白若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怀,却见他闲适从容,悠然一笑道:“应该的,那一会嘉雯去见见。” 白若瑾压抑着呼吸,觉得心脏莫名难受。 庞嘉雯原本不想去的,她有点害怕那个鬼面人,觉得他身上的煞气太重。 可师父都发话了,她便微微颔首道:“我知道,我一会换身衣服就过去。” 庞嘉荣听说鬼面人就是剌惕部的孟和,把庞嘉英叫去说话了。 庞嘉雯也回去换衣服了。 江怀去药房,准备磨点止血的药粉。 白若瑾跟在他后面,江怀回头,狐疑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白若瑾抬头望着他,神色复杂道:“您真的不想让嘉雯知道?” 江怀失笑:“怎么,你现在不怕了?” 白若瑾嘀咕道:“怕是怕的,可我觉得瞒着嘉雯不好。” 江怀道:“你觉得庞嘉雯是在乎孟和呢?还是在乎鬼面人?” 白若瑾说不出来,他感觉庞嘉雯谁也不在乎。 江怀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你也去换身衣服,陪她去见见孟和。” 白若瑾捏了捏拳,目光定定地看向江怀,认真道:“嘉雯不在乎孟和也不在乎鬼面人。” “但是嘉雯在乎您!” “所以呢?我是她的师父,我救她不应该吗?” “同理,我是你的小舅舅,我帮你不应该吗?” 江怀说着,目光平静。 白若瑾的唇瓣嗫嚅着,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眼睛却莫名酸涨起来。 “小舅舅……”他轻声喊,有些手足无措的。 江怀背过身去,语调微扬:“你有这个心我已经很欣慰了,快去陪嘉雯吧。” 白若瑾转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喉结滚动着,觉得心里暖暖的,特别踏实。 他是跑着去的,步伐特别快,一路笑着咧开嘴角,露出皓白的牙齿。 他突然发现,他心里再也没有那种沉甸甸的感觉了,他觉得现在很轻松,很愉悦。 第230章 她的师父(补更) 药房里寂静无声,只有江怀在。 张朔找到他,喘着粗气道:“人我给你找来了,不过他死活要见你,如果见不到你他就不走了。” 江怀抬头,扫了一眼累瘫的张朔,淡淡道:“庞彪信了吗?” 张朔翻好大一个白眼,无语道:“肯定不信啊,你是不是忘记了,庞彪是凭什么对你充满善意的。” 江怀当然没忘,但凤鸣剑他不能给。 能唬住军中那些将士和拓跋雄就行,至于庞彪,他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想必不会贸然相问的。 “既然回来了,那就来磨药吧,我去歇一会。” 张朔还喘着粗气,闻言直接闭气装死。 可他装他的,江怀径直走了。 张朔爬起来,朝着江怀的背影咆哮:“江君洛,我要跟你绝交。” 江怀头都没有回,只是挥了挥手,不以为意道:“你高兴就好。” 张朔:“……”?? …… 庞嘉雯和白若瑾去大帐的时候,那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 原本是很热闹的,可她和白若瑾进去以后,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庞嘉雯正狐疑着,听见她爹道:“嘉雯啊,快来谢谢孟和王子对你的救命之恩。” 话落,几位叔伯将军往后退了退,让出一个高大身影来。 只见他眉眼开阔,五官有棱有角,眼窝比中原人要低些,唇瓣略厚,样貌在草原上算是出挑的了,一眼就能让人记住。 只是看他的年纪,约莫跟她差不多大,实在是难以想象,他在战场上竟然有那么强的威慑力。 庞嘉雯微微福身,恭敬道:“谢谢孟和王子的救命之恩。” 孟和看见她就双眼放光,十分兴奋道:“不用,我早就认识你了,只是你不认识我而已。” “往后你就叫我孟和哥哥好了,我今年十七,比你大两岁。” 竟然是跟白若瑾同龄的,庞嘉雯瞅了一眼白若瑾。 白若瑾上前,也给孟和行了一礼,出声道:“见过大王子,谢谢大王子在险境中救下嘉雯,白澄十分感激。” 孟和看着白若瑾,仔细打量了一下。 大帐里的其他将军都没说话,生怕这个孟和挑事,又有点想看这个孟和挑事,心情十分复杂。 奈何孟和看了看白若瑾,爽朗地拍着白若瑾的肩膀道:“我还怕大将军骗我,只是不舍得将郡主许给我。不过现在看来到是我错了,你长得如此丰神俊朗,温文有礼,难怪会成为郡主的未婚夫。” “我孟和衷心祝福你们,愿你们白首同心。” 白若瑾道谢后问道:“大王子的汉话很好。” 孟和笑道:“我父汗特意找中原的老师教我的,我从十岁起就学汉话了。” 白若瑾微微颔首,没有再问下去。 晚上的时候,大军营地为孟和举行了一场篝火宴。 庞嘉雯知道江怀不爱参加这些,早早去厨房给他烤了羊腿,还温了酒。 可她端去营帐的时候,只见江怀和张朔一起出来,看样子正准备去篝火宴。 庞嘉雯眼睛一亮,高兴道:“师叔,你回来了。” 张朔看着她端来的烤羊腿和酒,一边拿刀切了一块放在嘴里,一边道:“是啊,你还能见到师叔真不容易啊。” “怎么?” “师叔遇险了吗?” 庞嘉雯问道,一脸担心。 张朔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江怀,轻嗤道:“我早晚要被你师父给累死。” 庞嘉雯轻笑:“您没事就好了。” “既然师叔累了,那就别出去了,好好休息吧。” “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去给您拿。” 张朔看了一眼江怀,他到是不想去。 江怀往前走,淡淡道:“你不想去就留下吧。” 张朔闻言,瞬间端走了庞嘉雯手里的托盘。 “嘉雯,你跟你师父去玩吧,我吃了就睡,用不着你伺候。” “去玩?”庞嘉雯诧异。 这是江怀回头看她,眸光微深道:“走吧。” 庞嘉雯立即跟上,她走在后面,这才发现今天的师父好不一样。 他穿着缥碧色的圆领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淡雅的竹节纹。腰带上坠了玉佩,流苏垂落,随风起舞。 戴了玉冠,耳后垂落了大半长发,飘飘欲仙的,像是哪里下凡来的神仙公子一般。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师父,是我爹爹要你去待客的吗?” 江怀道:“不是。” 庞嘉雯狐疑道:“那您这是……” 江怀:“无聊了。” 庞嘉雯:“……”?? 洛阳锦 第166节 好的吧,您开心就好! 篝火晚宴很热闹,烤肉的烤肉,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 三五成群,各自寻乐。 庞嘉雯才刚出现,孟和就飞快地奔了过来,那速度就像是掠食的猛禽一般,吓了庞嘉雯一跳。 她下意识往江怀的身后躲,却见孟和很快急停下来,歪着头看她。 “丹阳,这位是谁啊?”孟和问她,眼睛闪闪发光,一副迫不及待想认识江怀的模样。 庞嘉雯心想,你也被我师父的美貌震撼到了吧? 庞嘉雯往前走了两步,轻咳一声,十分骄傲地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师父,你可以称呼他为……” “师父!!”孟和十分激动地说,伸手想去拥抱江怀。 江怀往边上一闪,完美避开。 他深深地看了咽孟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不发一言。 孟和瞬间就老实了,还显得有些局促。 庞嘉雯发现不妥,挡在了江怀的面前,严肃道:“大王子,你不能乱叫的。” “这是我师父,他姓江,你可以称呼他为江先生。” 孟和的个子比她高,可以不受阻碍地望着江怀,他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厚着脸皮道:“你可以叫我孟和哥哥,我为什么不能叫他师父?” “我就叫,就叫!” “师父,师父!” 庞嘉雯:“……” “不可以,大王子不要失礼了。” 庞嘉雯很生气地说,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江怀轻轻拍了拍庞嘉雯的肩膀,说道:“小事而已,不必计较。” 庞嘉雯转头看他,略显委屈道:“师父……” 江怀笑了笑,说道:“你去找若瑾吧,我看这位大王子挺和善的,想跟他喝两杯。” 孟和像小孩子一样踮起脚尖,开心道:“师父,我叫孟和,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庞嘉雯:“……” 江怀和孟和走了,去喝酒去了。 庞嘉雯站在原地倍感失落,凭什么啊? 师父是她的,又不是孟和的。 她憋屈着,都快哭了。 白若瑾拿了烤好的肉串给她都哄不好,只听她委委屈屈道:“那个孟和是不是看中我师父的美貌了,他为什么要黏着我师父,我不准。” 白若瑾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像小舅舅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去到哪儿都会有人喜欢的。” 庞嘉雯愤懑地咬着肉串,看着接二连三的人挤到师父的面前敬酒,便知道白若瑾说的是真的。 想想也是,师父这些天也不知道救治了多少将士,他妙手仁心,又端方如玉,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可她还是觉得很难过啊! 为什么啊! 师父啊! 你快回来!! 第231章 烟花 鞑靼和大燕暂时休战了。 年关在即,孟和却没有离开,而是缠上了江怀,直接住进了大将军府。 庞嘉雯觉得她爹明理暗里地纵容着孟和,不知道是不是想借孟和的兵力。 腊月二十九,庞嘉雯去客院送糕点时,江怀给了她一袋拇指大小的金元宝,一颗颗都是实心的,放在手里还挺沉。 “明天你爹娘估计要留你守岁,我们不便过去,这是我和你师叔给你准备的压岁钱。” 庞嘉雯很喜欢这些小小的金元宝,拿了两三颗在手心里掂着玩。 孟和见了,也凑上前来道:“师父,我也要。” 江怀没有理会他,孟和就道:“是不是我长大了就不能有了?那我要给丹阳准备吗?” 庞嘉雯一把捏着小金元宝,轻哼道:“不需要。” 孟和挠了挠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怀,他要听师父亲口说。 江怀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的不在我这里。” 话落,孟和就冲去找张朔去了。 没过多久,房间里张朔愤懑的声音:“江君洛,你不是说这一袋是留给我赏人玩的,你说话不算话。” 庞嘉雯在一旁咯咯地笑,开心道:“师叔,孟和每天殷勤地伺候着,难道他不配有赏吗?” 她说着,把金元宝都装起来。 只是她笑着笑着,突然抬起头,懵懵道:“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吧。” 江怀狐疑地望着她,点了点头:“是。” 庞嘉雯呢喃:“大年三十的话,应该会很热闹吧……” 江怀没有回答,他看到她恍然若失的神情,心里隐隐不安。 …… 肃州的大年三十并没有庞嘉雯想象的那么热闹,因为官府不许燃放烟火爆竹,以免鞑靼偷袭时延误军情。 街上的夜市也禁了,各家各户都闭门过年,只是灯火比往常更亮一些。 宵禁的街道上,一道黑衣人影悄然闪过,警惕小心地靠近大将军府。 而此时的大将军府里,刚用过年夜饭。 庞彪留江怀和张朔继续把酒言欢,孟和留下作陪。 白若瑾带着庞嘉雯一路小跑出来,在大将军府的侧门外驻足小憩。 庞嘉雯看着茫茫夜色,喘了喘气道:“你带我出来干什么啊?” 白若瑾取下披风给她垫在台阶上,然后扶她坐下。 “等着。” 白若瑾说,不一会人影就跑没了。 庞嘉雯用手肘撑着下巴,满怀趣味地期待着。 过了一会,白若瑾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一个箱子。只见他将箱子放在庞嘉雯的脚边,然后拿了火折子递给庞嘉雯。 “等着,一会我拿出来你再点。” 白若瑾说着,拿出细长的烟花棒。 庞嘉雯看得目瞪口呆,还下意识往周围瞅了瞅。 周围很安静,只有门房里亮着灯,昭示着侧门也是有护卫守着的。 庞嘉雯压低声音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不是说了不许放烟花吗?” 白若瑾道:“冲天和会响的不能放,这个点燃像花火一样,燃过就熄了,没有声音,不碍事的。” “真的吗?”庞嘉雯有点谨慎,她害怕给父亲添麻烦。 白若瑾笑着道:“我先放一根给你看看,如果你怕被发现的话,那我们就回去。” 庞嘉雯点了点头,打开了火折子。 白若瑾当即点了一根,火花一下子蹿出来,速度很快,有着小小的冲力,但是并不影响。而且它燃烧的速度特别快,只是看见火花闪耀着,在眼帘里熠熠生辉,不一会便熄灭了,剩下淡淡的烟火味。 庞嘉雯喜出望外道:“的确没有什么动静。“ 白若瑾附和道:“现在每家每户都亮着灯,有些家贫的都是烧着火,跟这个很相似的,不会有事。” 庞嘉雯点了点头,兴致勃勃道:“那你多给我点。” 白若瑾把一箱子都放在她的脚边,自己则拿着火折子坐下。 他对庞嘉雯道:“我准备了好多,我们可以一直放到亥时。” 庞嘉雯戏谑道:“等到了亥时我们就去领压岁钱,到时候他们一定猜不到我们出来玩了。” 白若瑾笑着,宠溺地望着她。 庞嘉雯看着那一根根在她手中燃烧的烟花棒,心里想的全是儿时的回忆。那个时候的她多纯粹多简单啊,只要能跟着两位哥哥出去玩,哪怕在街上走上一整天也是开心的。 后来去到永宁侯府,傻乎乎地省吃俭用存银子,做一个听话的表小姐,好像也挺开心的。 遇到白若瑾以后,想着他事事都好,拜佛进香都想给他求个好前程,那样情窦初开的年华,不问过往,不求回报,全心的信赖和执着,有着说不出来的温暖和明媚。 庞嘉雯轻轻将额头靠在白若瑾的肩上,手里摇曳着烟花,看着它们快速地燃烧着,迸发着灼灼的花火,却在转瞬间沉寂于黑暗。 烟花虽美,但却短暂。可人不会因此而觉得遗憾,因为一根放完了,还可以点下一根。 生命却不一样,谁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璀璨多久,有些很长,有些猝然而逝。 她以前总是会想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后来发现一切都沉寂于黑暗的时候,她便不再想了。 以至于到现在,她也没有想过和白若瑾什么时候成亲,成亲以后的种种…… “我们这一生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很长很长……”庞嘉雯说着,转头看着白若瑾。 白若瑾也看像她,目光深邃而坚定。 洛阳锦 第167节 “会的。” 他说着,拿了一根烟花棒和她的并在一起。 顷刻间火花四溅,璀璨夺目,仿佛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就会像这两根烟花棒一样,因为并肩而更加炫丽多姿,使得生命更具有意义。 庞嘉雯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都不敢抬头去看白若瑾。 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白若瑾发现。可白若瑾的气息在她的头顶逐渐逼近,似有若无的呼吸声,还有他暖暖的气息。 庞嘉雯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心脏也不可遏制地跳动着。 就在她想要不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白若瑾在她耳畔道:“你的烟花熄灭了。” 庞嘉雯连忙朝手上看过去,果不其然,手里的烟花棒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到底了,已经黑成一根竹条。 她立即丢掉,面色赧然。 “要,再给我两根。” 她说着,都没去看白若瑾。 可白若瑾却戳了戳她的脸蛋道:“怎么还脸红了呢?” 庞嘉雯转头瞪着他,目光不善。 白若瑾将烟花棒递给她,笑着给她点燃。 庞嘉雯不忿地看着燃起来的烟花棒,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倏尔间,白若瑾凑过来,蜻蜓点水般吻在她的脸颊上。 第232章 生死 白若瑾的吻太轻了,抽离得太过迅速。 庞嘉雯都还没有清晰地感觉到什么,恍惚如做梦一般。 她转过头,傻傻地望着他。 白若瑾低垂着头,牙齿在唇瓣上磨了磨,笑意从嘴角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察觉到庞嘉雯的目光,他抿了抿唇,眼底满是羞意。 庞嘉雯慢慢地凑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是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她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声,浅浅的,交融在一起。 心里的悸动那么明显,恍惚中又软成一团,她慢慢闭上眼睛,寻着他的气息靠近。 忽而间,唇瓣贴上他软软的面颊,是温热的,细腻的…… 可那只是一瞬,他的手猛然将她推开。 “小心!” “咻”的一声,一根短箭从暗处射来,从庞嘉雯的颈边擦过。 庞嘉雯看向暗处,倏尔间又射来第二支,第三支。 在她还没有做出反应之际,白若瑾突然抱着她在地上快速翻滚,希望可以避开。 可耳边响起了裂帛之声,庞嘉雯伸手去摸白若瑾的后背,突然间摸到一根插入他后心窝的利箭。 庞嘉雯突然失声,惊惧之下,她却一丁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白若瑾拉着她起来,一把将她推入府内。 “有刺客!” “郡主遇险,有刺客!” 白若瑾喊着,目光阴翳地看向黑暗处。 侧门内值守的护卫瞬间冲了出来,弓箭手立即朝暗处放箭。 黑暗中传来击落利箭的声音,有一个人影突然闪现在街角,速度奇快。 护卫们很快追了上去,同时击锣传信。 庞嘉雯奔出来时,护卫已经扶着白若瑾走过来了。 他的脸色很苍白,嘴角有血,不过是这一会的功夫,他却已经满头是汗,看起来特别虚弱。 庞嘉雯连忙去扶着他,她的手摸到他衣服上的血,很黏稠,而且还是热的。 她拿到眼前一看,多希望是假的,可却看到手上的血转瞬即黑。 庞嘉雯愣愣地抬头,她不敢相信,怎么会是黑的呢?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他想告诉她没事的。 可他视线已经模糊,耳鸣阵阵,只能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嗫嚅着的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像个小哑巴一样望着他,眼泪簌簌而落。 “会没事的。” 白若瑾说,声音低不可闻,粗喘的气息将一切都盖过了,他不知道庞嘉雯听见没有。 但他一定会没事的,他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黏稠的血液有些湿滑,他的手渐渐无力,可他还是觉得,他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他那么不舍,那么渴望和她在一起,他怎么能有事呢? 双脚载不动沉重的身躯了,白若瑾慢慢倒了下去。 庞嘉雯也扶不住他,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着他的身体嚎啕大哭。 “啊……” “不要,不要……” “师父……”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在大将军府的上空,惊得一众下人们连忙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江怀和张朔几乎是转瞬间到的。 可他们到的时候,庞嘉雯抱着昏迷不醒的白若瑾,已经哭到抽搐了。 明亮的灯光下,白若瑾身上的黑血刺得江怀的眼睛巨疼。 他当即道:“快拿清霜露给若瑾服下。” 张朔掏药瓶的手都在抖,找到清霜露以后直接倒了一瓶在白若瑾的嘴里。 张朔立即给他把脉,转而十分沉重地看向江怀。 “清霜露只能延缓毒性,而且他这箭已经射入心脉了……” 江怀弯腰将白若瑾抱起来,冷戾地看向张朔道:“还能不能救?” 庞嘉雯染血的手瞬间拉着张朔,暗夜中,像是鬼魅一般。 她红着眼睛,声音全都碎了,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 但张朔知道,如果他说不能,庞嘉雯大概也要没了。 于是他哽咽着,艰难而沉重道:“能。” 话落,江怀把白若瑾抱走了,庞嘉雯连摔带爬地追了上去。 张朔不忍,连忙上前扶着她。他都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但却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庞彪匆匆赶来,看到白若瑾的模样也是眼底一痛。 但他没有耽搁,而是冲到侧门前怒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护卫统领连忙回禀道:“白大人和郡主在侧门外放烟火,突然有个刺客暗中放箭,白大人保护郡主时受伤了。” 庞彪看着一个个站得笔直笔直的护卫,冷笑道:“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大将军府外不是一直戒严吗?今晚是谁值夜,叫他来见我。” 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就要动手了。 “刺客呢?” “逃了,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庞彪怒而咆哮:“传令,全城戒严,不许放一个人出城去。” “挨家挨户通知,但凡上报可疑之人,赏白银百两。但凡包庇一个可疑之人,全家问罪。” 护卫统领很快去办,整个大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严阵以待。 庞彪看着突然嘲杂起来的肃州城,当即冷冷一笑。 近来肃州城只开了陕西这一条道,而且三天前就关了。 来的人既然能有本事进来了,而且还能深入大将军府外伺机而动,显然是个训练有素又擅于隐藏身份的杀手。 无论是谁?他都会将这个人抓到,碎尸万段! …… 客院里,江怀帮白若瑾侧卧着,张朔在拔箭。 这紧张的气氛中,庞嘉雯跪坐在脚蹬上,一直紧紧握住白若瑾的手。 孟和垫着脚看了一眼,被江怀轰出去守门去了。 利箭从肉里面拔出来,白若瑾的身体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有血溅在了张朔的脸上,他来不及擦,像墨汁那么黑。 庞嘉雯红着眼眶,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深幽幽的瞳孔里满是恨意。 白若瑾的血止住了,心脏却突然骤停。 张朔觉得不好,目光霎时一沉,不安地看向江怀。 江怀沉着脸,当机立断道:“下针。” 张朔不敢耽搁,连忙下针。 心脏有了微弱地跳动,张朔微微松了一口气。 洛阳锦 第168节 可他还没来得及帮白若瑾包扎伤口,白若瑾的心脏又停了。 张朔再次看向江怀,眼眸紧缩着,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江怀扶着白若瑾的手青筋暴起,目光阴翳地盯着张朔,唇瓣上磨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这毒太棘手了。” 张朔说,声音轻不可闻。 庞嘉雯抬眸,她望着张朔,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死一般的沉静。 不是慌乱,不是无措,而是一种接受宿命般的沉静。 第233章 引魂令 庞嘉雯还未张口,豆大的泪滴就先滚落下来。 “师叔……若瑾他是没救了吗?” 张朔说不出来,定定地望着她。 悲戚和无尽的酸楚袭来,庞嘉雯受不住地哽咽着,身体跟着一抽一抽地。 江怀余光瞥了一眼,沉重地闭上眼睛。 倏尔间,他睁开殷红的双目,推了一把张朔。 “你去找疯道人过来。” 他说着,将白若瑾放平,再次施针。 张朔目光闪烁了一下,突然想起疯道人偷偷医治杨姑的样子,当即起身离开床边。 他走得匆忙,只给庞嘉雯丢了一句:“你先别慌,若瑾说不定还有救。” 庞嘉雯感觉满心都是酸楚和疼痛,为了不让自己哭,她张嘴咬在了手指上。 手指被她咬破,鲜血淋漓的,看得江怀眼眸欲裂。 他怒声道:“不许咬自己,你再咬我现在就走。” 庞嘉雯惊恐地摇头,连忙把手放下。 她看着江怀,眼里满是祈求,却连一句完整的师父都叫不出来。 江怀撇开目光,冷冷道:“你若是不敢看,那就出去等着。” 庞嘉雯拼命摇头,她不出去,她一步也不离开。 她要守着白若瑾,守着他醒过来。 压抑的悲伤像是又爆发了,庞嘉雯忍不住抽搐着,带着哭腔道:“我就不该和他一起出去的,今天是腊月三十,是我的……” 庞嘉雯没有说出来,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江怀,那悲戚万分的模样已然说明了一切。 “如果他死了,那就是他来还了我这条命,我要去陪他。” 江怀看着她满口笃定的样子,仿佛白若瑾只要有一点差池,她便就去自尽一样。 江怀闭上眼睛,暗暗给白若瑾输送内力续命,声音艰涩道:“你放心,若瑾他不会有事的。” 庞嘉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所有人都不懂她,但师父一定会懂的。 于是她握着白若瑾的手反复揉搓着,努力想要让他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喃喃道:“只要你醒来,我便把什么都告诉你,再不会有一丁点的隐瞒了。” 庞嘉雯闭上眼睛,感觉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 她忽略了太多太多,也无惧无畏了太久。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一切事物都是殊途同归,那么悲剧就有可能会再次发生。 庞嘉雯自责地捶着自己的脑袋,难过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怎么会想要忘掉这些事。” “我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面对呢?” “师父……明明您都知道了,就算他不知道,就算我不能说,可您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我还是不敢面对呢?” 庞嘉雯说着,心里满是悔恨。 她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什么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是她的懦弱害了白若瑾。 庞嘉雯哭泣着,根本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江怀听着她说的话,明明很想安慰她,可却因为强灌内力而不敢开口,怕会引起血气逆流。 庞嘉雯没有错,她不应该自责的。 谁会一直想要记得自己受过的伤,遭受过的痛?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重生了本就应该开开心心地活着,她没有做错什么? 她不应该把别人犯的错拿来惩罚自己。 江怀闭上黑渗渗的目光,心里宛如有了裂痕,因为运功而时不时疼痛着,难以忍耐。 张朔很快带着疯道人来了,当他看到白若瑾还有微弱的呼吸时惊喜得很。 可下一瞬,江怀却突然吐血。 张朔猛地朝里看去,果然见江怀在给白若瑾输送内力续命。 白若瑾刚刚若只是昏迷便罢,内力游走,不过是费点功夫。 可白若瑾刚刚险些连气息都没了,江怀强行输送内力,只会让他气血翻涌,若是中途有什么闪失,那就是半条命没了。 张朔连忙封住江怀身上的几处大穴,搀扶着他从床上下来,厉声骂道:“你不要命了。” 江怀摇了摇头,轻嗤道:“不是有你在吗?” 张朔愤恨地瞪了他一眼,气得不想说话。 庞嘉雯也明白过来,震惊地看着江怀。 江怀把嘴角的血渍擦去,抬头看向疯道人道:“你有办法没有?” 疯道人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呼吸似有若无,说是死人,还没有死透。 说是活人,魂都没了,勉强撑着也不过是具温热的尸体而已。 他皱着眉,朝江怀伸手:“给我。” 江怀心里咯噔一声,有个不好的预感,明知故问道:“什么?” 疯道人轻嗤:“你们明知道他根本就活不了。” 江怀道:“那你要那个东西干什么?” 疯道人抓狂:“你还没有查出来那个东西叫引魂令吗?” “它可以把你外甥救回来。” “但前提是……”疯道人指着庞嘉雯继续道:“她要爱他。” 江怀眼眸紧缩,五指并握。 庞嘉雯站起来,看向疯道人道:“我爱白若瑾,你说要怎么救,我就怎么救。” 她说着,转身跪在江怀的面前:“师父,那是什么东西,求您拿出来吧。” 江怀眼底慢慢红了,他轻嗤一声,不悦道:“你知道的。” 庞嘉雯抹了一把眼泪,朝他伸手:“那您给我吧,我不怕了。” 江怀手上青筋暴起,冷厉道:“我还没有查出它的来历,说不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 庞嘉雯打断他的话:“我不怕。” 她说着,努力扬起一张笑脸,目光灼灼道:“我与它相伴十年,它虽然禁我不许离开,但却从未伤害过我。” “如果这是若瑾的机会,那我不能放弃。” 江怀捏紧拳头,怒声问道:“如果结果也跟你前世一样呢,你还要吗?” 庞嘉雯突然顿住,眼里有了取舍两难的痛意。 可就在这时,疯道人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道:“不会的。” “她之所以那样,是因为她的身体被烧坏了,不能用了。但这小子的可以,他还健全且温热。” 庞嘉雯喜出望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疯道人。 疯道人笑了一下,然后他们一起看向江怀。 张朔的手轻轻拍了拍江怀的肩膀,轻叹道:“给他们吧。” 江怀自嘲着,嘴角泛起一抹黑暗的笑容。 他抬起头来,目光沉痛地对着庞嘉雯道:“我不是不想救若瑾,但你要明白,这样做是逆天而行,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到时候你能承受得住吗?” 庞嘉雯坚定道:“我能。” “我知道他就是来还我这条命的,我很清楚,这是我和他之间感应。” “我选择救他,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我愿意一律承担,并且永不后悔。” 庞嘉雯说着,重重地给江怀磕头。 第234章 双魂魄 当庞嘉雯的额头碰到地面的时候,她感觉心情无比沉重,但她不能退缩。 很快,江怀将长生牌递到了她的面前。 庞嘉雯拿着,再起身时满怀感激地朝江怀看过去。 洛阳锦 第169节 可江怀却已经起身离开,他那背影沧桑极了,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和孤寂,仿佛漫漫人间大道,历经七情六欲之苦,可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他的坚守,懂得他的苦衷。 庞嘉雯握着长生牌,强忍着没有去看,转身时却忍不住落泪了。 师父一定对她很失望很失望,但她没有办法不救白若瑾,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白若瑾死在她的面前。 这一线生机是她求来的,倘若将来有什么万劫不复,那就让她灰飞烟灭好了。 眼泪和她手上的血混在一起,全都融入到长生牌之上。 不一会,她手上的血迹全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长生牌上出现“白若瑾”三个字。 庞嘉雯恍惚地笑着,心想原来这上面的名字竟不是人为刻上去的。 这时疯道人在她耳边道:“你在心里叫他的名字,告诉他你不想他离开,告诉他你想让他活着……” 庞嘉雯止住了眼泪,当即照着疯道人说的办。 突然间,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灭了。 黑暗中,庞嘉雯的心口猛地一跳,有些害怕。 下一瞬,疯道人死死地握住她的手道:“你可别放开啊,不然他就活不了。” “啊?”庞嘉雯轻呼一声。 张朔寻着声音奔过来,护着庞嘉雯道:“怎么了?” 庞嘉雯摇了摇头:“没什么,手有些疼。” 张朔道:“你先别急,我去点灯。” 疯道人戏谑道:“你现在点不亮的。” “她手疼是因为引魂令在吸她的血,一会吸够了就好了。” 张朔不信,掏出火折子折腾半天。结果还真点不着,与此同时,他们仿佛被黑暗包围,外面的一切光亮都透不进来。 “奇了怪了。”张朔说。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突然摇摇欲坠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 “还需要多久啊,我好像快昏过去了。” 庞嘉雯说,声音虚弱极了。 张朔吓了一跳,伸手去捞,却意外被打了回来。 疯道人没好气道:“你待着别乱动,好像出现变故了。” 张朔一听更紧张了,连忙问道:“什么变故,你不是有办法吗?嘉雯要有什么事,我跟你拼了。” 疯道人没好气地道:“你跟我拼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想这样?” 他说着,去抢庞嘉雯手里的引魂令。 可那引魂令仿佛在庞嘉雯的手上生了根,他才刚一用力,庞嘉雯便发出一声惨叫。 “啊……” “好痛啊。” 庞嘉雯受不住地蹲下,身体轻颤着,像是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疯道人被引魂令反噬了一下,手指痛得像被人活生生斩断。 他猛然收回,哀嚎道:“完了完了,我就说过这样不行的,你们非不信。” “现在完了吧,那恶煞来了。” “苍天啊,这下可怎么好?” 张朔听得云里雾里的,又十分担心庞嘉雯的安全,当即咆哮道:“什么鬼东西?不是你招来的吗?” 疯道人又疼又慌,他将手指放在嘴里咬了咬,这才恢复稍许知觉。 黑暗中,张朔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人在抓狂。 庞嘉雯却奄奄一息,已经瘫倒在地了。只是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得出来她还活着,只是痛到说不出话来了。 疯道人蹲下,蹲到庞嘉雯的身边。 他不敢再伸手了,双眸紧紧地盯着引魂令看。 不出他所料,引魂令上的名字出现了重影,有两个相同的名字重叠了。 这样稀奇的事情他也没有见过,起初的慌乱过后,他渐渐平静下来。 他对张朔道:“你急什么,他深爱着这丫头,不会让这丫头出事的。”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还不说清楚?” 疯道人叹道:“总之,完了。” 张朔:“……”!! “死老头,什么叫完了?你信不信等会我打断你四肢把你扔出去要饭?” 疯道人十分无语道:“我这些年风餐露宿的,不是一直在要饭?” “别说那些废话了,这人活了怕是有双魂魄,到时候你千万不要让这丫头离开他啊。” “切忌!不然会出大事的!” 张朔刚想骂人,庞嘉雯突然滚到了他的脚边。 她痛呼着,看起来特别痛苦。 张朔想弯腰去扶她,却被疯道人及时拉开。 黑暗中,疯道人扶着张朔坐在椅子上,他对张朔道:“我都碰不得的东西,你就不要碰了。” “等一会,一会就好了。” 张朔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庞嘉雯渐渐没了声息,这听起来特别恐怖。 他揪着疯道人,声音突然低沉,哽咽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整这些幺蛾子出来,嘉雯到底会不会有危险?” 疯道人被他揪得痛死了,又甩不开。 最可怕的,当他感觉到张朔要哭的时候,他自己突然眼睛酸涨,好像比张朔还要伤心。 疯道人当即道:“你好烦啊。什么叫做我整出来的幺蛾子,不是你和江怀整出来的吗?” “再说了,如果嘉雯有危险的话,那引魂令自己就会碎了,它不会伤害嘉雯的。” 张朔听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他猛地把疯道人推开。 疯道人闪躲不及,直直撞在床架上。 他撞得晕乎乎的,大骂道:“张朔,你疯了?” 张朔搓了搓手,紧张道:“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在这么黑的房间里都能看清东西。” 疯道人:“……”?? 房间里明明很吵,还有两个幼稚的像小孩子的人在吵架。 可庞嘉雯什么也听不见,因为疼痛,她卷缩成团,像个小小的婴儿一样。 她感觉身体好冷好冷,好像是失血过多,又好像不是。 因为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脏是热的,血也是热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是热的。 但背是冷的,手是冷的,肩膀也是冷的。 她就像是被一团寒气紧箍住了,动弹不得。与此同时,那些寒气在她的肌肤上游走,每每让她颤栗着,如坠冰窟。 庞嘉雯越是想挣扎,越是觉得难受。冷冷的寒气倾覆过来,她宛如冻僵了一般,整个身体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她握着长生牌,静静地躺地上,鼻息间却嗅到浓浓的血腥气…… 那些气息从她的头顶飘下来,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恍惚中她以为是白若瑾伤势恶化,挣扎着想爬起来。 “若瑾……” “不要……” 庞嘉雯呢喃着,身体重如千斤,竟半步都挪不得。 就在她心灰意冷,整个人也失去了求生的意志,缓缓闭上眼睛时,倏尔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上抽离。 她感觉到无比地轻松,也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没有任何征兆的,房间里的灯火突然就亮了。 庞嘉雯发现自己趴在床边,可她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如何爬上来的。就在她惊愕之时,却发现白若瑾已经有了呼吸了,浅浅的,却很平和。 庞嘉雯笑着,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的若瑾活了,真好! 第235章 旧人 张朔送疯道人回别苑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疯道人怕被淋湿了,狂奔回房,连头都没有回。 张朔原本想拉住他的,可因为反应慢了,只碰到一片衣角,而且还没有抓住。 疯道人的身影消失在夜雨中,屋檐下的灯照着地上的水渍,大片大片的,汇流成小溪。 张朔暗暗吐了一口浊气,抬步往书房里走。 书房那片院落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倘若不是粉墙黑瓦,估计他连走过去都费劲。 然而等他到的时候,只见院门敞开,风雨摇曳着树枝,刮来阵阵寒气。 洛阳锦 第170节 那敞开的书房大门口,隐约站了道身影,宛如一抹深重重的墨色。也不知他伫立多久了,身影萧索冷肃,像极寒之地的一尊石像,莫名觉得庄严。 张朔冲进雨水里,大步跑到他的身边。 “你怎么不点灯?” “外面这么冷,还下着大雨呢。” 张朔说着,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楚。他明知道江怀是为了什么,但却只能装作不知。 一如这寒夜来袭,人人都知道冷会生火,会取暖,会往被窝里钻。 可江怀不会,因为他的心比这寒冬腊月的雨夜还冷。 轰鸣的雷声炸响在天际,伴随着一道闪电劈下,院中的雨声突然清脆了许多。 江怀幽深空洞的眼眸紧缩了一下,似回神般道:“你回来了?若瑾怎么样了?” 张朔在屋檐下抖着身上的雨水,轻嗤道:“还真神了。人醒了,毒解了,没有生命危险,剩下就靠他自己养了。” 江怀微微颔首:“那就好。” 张朔默然,他以为江怀会继续问的,问庞嘉雯怎么样了? 但出奇的,江怀没有再开口。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听着雨声,恍惚如往日登楼畅饮,只为一舒心中不快。 可无边寂静,哑然相对,到底还是不如从前那般快活了。 …… 白若瑾脱险了。 庞嘉雯守在床边,半步都不敢离开,生怕会有什么变故。 后半夜,雨水收歇,寂静无声。 突然,床上的白若瑾呢喃着,不适地传来几声要水的声音。 庞嘉雯匆匆忙忙去倒,等回来要喂他时,却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那瞳孔漆黑而幽深,宛如两个藏在深渊底下的洞穴,埋葬了无数尸骸与鬼魅,说不出的凉薄与空洞。 庞嘉雯定定地望着他,虽然还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却仿佛见到了旧人,隔了一生一世那么遥远…… “嘭”的一声,庞嘉雯手里的碗碎了…… “啊!!” 庞嘉雯惊呼一声,难以遏制心里的惊恐,逃一般奔出门去。 房间内,白若瑾看着那人就这么在眼帘消失了,他伸手去捞,粗粝的嗓子仿佛被尖刀划过,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碎在唇边的一句:“嘉雯……” 但那声音,却也只有他一人能够听到而已。 眼中的一切皆黑白,入目再无一丝色彩,仿佛他这一缕黑如墨色的魂魄早就不配再看到这色彩斑斓的人间。 房门外,突然冲出来的庞嘉雯吓了如意一跳。 如意惊慌失措地朝房门看了一眼,不敢置信道:“白公子又昏过去了?” 庞嘉雯懵懵的,她看着如意,神色慌乱,整个人颤栗着。 如意一头雾水,为了弄清楚发生什么,她很快壮着胆子进房去。 结果才刚迈进去,就看见白若瑾大半身体搭在床边,后背染红了一片,想是伤口裂开了。 如意连忙冲进去扶着,嘴里喊道:“小姐,白公子摔下床了。” 门外的庞嘉雯踌躇着,大步走到门口又退回去,然后又回来,反反复复。 最后还是如意在房间里喊道:“小姐,白公子又昏过去了。” 庞嘉雯连忙跑进去,只见白若瑾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唇瓣鲜红的血渍醒目极了,看得庞嘉雯心里一惊。 就算恍惚中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可也不能代表什么啊? 庞嘉雯自责地给白若瑾擦着嘴角,检查他的伤势。 还好只是牵动伤口流了点血,脉搏和呼吸都是平稳的。 庞嘉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如意道:“你去客院看看我师父和师叔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就请他们来看看,如果没有的话……先把府医叫过来。” 如意颔首,连忙跑出去了。 庞嘉雯坐在床边,她握着白若瑾的手,他的手暖暖的,体温和她的一样,是热的。 庞嘉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开始回想刚刚是不是精神太紧绷看错了。 就在她暗暗思附的时候,白若瑾幽幽转醒。 他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眼神温柔,里面清澈澄净,让人看一眼都忍不住沦陷进去。 刚刚……果然是她看错了。 庞嘉雯松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道:“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白若瑾抬起手来,本想摸一摸她的脸,谁知道他才一动,轻薄的棉被便往下滑了滑,露出敞开的衣襟。 白若瑾呆住,连忙用手拢了拢。 他那脸颊倏尔就红了,都没敢看庞嘉雯。 庞嘉雯轻轻一笑,帮他掖了掖被角,在他耳边道:“你受了伤,要包扎才这样的。” “不过没有什么要紧的,我也没有仔细看。” 白若瑾的脸更红了,他转过头,目光微闪,小声道:“让你担心了。” 庞嘉雯摇头,她没有说有多凶险,也没有说什么引魂令,而是道:“是师父担心了,他怕你支持不住,还输了内力给你。” “你这次能活着,他和师叔都出了不少力,还有疯道人。” 白若瑾知道自己身体的凶险,因为他昏过去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握住庞嘉雯的手,出声道:“那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谢谢他们。” 庞嘉雯点头,认真道:“那是必须的。” “对了,我中的是什么毒?”白若瑾问道。 庞嘉雯语塞,摇了摇头。 “师父和师叔没有说,我不知道。” 白若瑾道:“那等小舅舅来了我再问。” 庞嘉雯点头,她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毒会那么霸道,竟连师父和师叔都束手无策。 白若瑾捏了捏庞嘉雯的手,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在那刺客偷袭的时候,你好像要做什么事?” “什么事?” “你想想……” 庞嘉雯眼眸微闪,脸颊不自在地红了,她微微俯身,鼓起勇气在白若瑾的唇上印下一吻。 白若瑾本是想禁锢住她,不许她逃的,可奈何伤重,只能眼睁睁开着她离开了。 他舔舐着唇瓣,意犹未尽道:“且再等我两天。” 庞嘉雯见他才好起来就跟个浪荡子一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第236章 白若瑾变了 疯道人失踪了,张朔和江怀找了一早上都没有找到。 回到别苑蹲守的两人却意外发现杨姑神智清醒了,她站在大门前,看到他们走来时,目光熠熠生辉。 她看着张朔,不再像之前那样猜错,而是笃定道:“你是九阳。” 说着,她又看向江怀,满目慈爱:“你就是君洛吧。” 江怀和张朔对视一眼,皆有些震惊。 杨姑和蔼地朝他们招了招手,温柔道:“我们进去说。” 待到了杨姑住的地方,江怀遣退下人,准备去门口把风的。 岂料杨姑叫住他道:“君洛,有些事情也与你有关的,你且先回来。” 江怀心里惊疑,连忙又折返回去。 昨夜暴雨后,今天阳光格外晴朗。淡淡的金光照在红色的漆木圆柱上,映得那抹红越发耀眼了,连拢下的一片绿荫都成了陪衬,显得岁月静好。 杨姑拉着张朔的手,娓娓道来。 “你的左腿右侧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一出生就有的。李家若是不出事,你母亲原本不会送你回去的,可因为你父亲身死,她不想活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师父能够托付,便才狠心将你送走。” “而我原本要殉主的,你母亲怕你将来因身世不明而备受煎熬,劝我留下,却不曾想出了变故。” 张朔已经想到了,看向她沧桑的面容,说道:“你被人下了药,以至神智失常?” 杨姑叹道:“那人也不坏,只是不想我告诉你这些往事,他想你做简简单单的张朔,不要去背负李家那些血债。” “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就是你们的师父,无名道人!” 话落,房间里响起两道诧异的惊呼声。 江怀和张朔猛地站起来,彼此相望着,疑云深重。 …… 大将军府,忙活一夜,庞彪终于把刺客逮着了。 可任凭他用上何种酷刑,那人都紧咬牙关,就是不吐露幕后真凶。 庞彪见他身上疤痕累累,有好几处箭上,砍伤,还有弯刀造成的勾骨伤。庞彪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的目光对上来,然后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主子是魏王。” 那人的目光不为所动,嘴角勾起轻蔑地笑。 庞彪直接捏碎他的下巴,只见他面部狰狞笑不出来了。庞彪顿时满意道:“不是魏王,那就是镇守边关的将军,而且还是跟鞑靼打过仗的边关将军。” 洛阳锦 第171节 “你身上这些伤,多半是上战场留下的。像你这般好勇斗狠的人物,军中虽然常见,但受了这么多伤还没有死的,只怕满大燕找不出几个来。” “你放心,就算你死了,你背后的主谋我也能查出来!” 庞彪狠狠甩了刺客两鞭子以后,在亲卫准备的盆里洗了手,擦干净才去看白若瑾。 他忙活一夜,还没睡过,这会子眼底有些殷红。 来的时候,庞嘉雯去小厨房了,刚好没在。 庞彪走进去,迎面对上白若瑾那双空洞而漠然的眼睛,他当即愣了愣。 恍惚中,庞彪还以为看错了人。 但下一瞬,白若瑾已经开口道:“表舅舅来了,恕若瑾招待不周,不能起身相迎了。” 庞彪松了口气,大步走到床边道:“说这些干什么?你叫我一声表舅舅,就算你和嘉雯还没有成婚,但你在我眼里就跟我的孩子一样。” 白若瑾的眼睛微微失神。 庞彪定睛看去,却又见他瞳孔漆黑,宛如藏了一抹浓墨。 他一时间还以为白若瑾因为中毒而伤了脑子,便狐疑地审视着他。 下一瞬,白若瑾望过来,目光犀利,如同一把利器开刃,虽不见杀意,却仿佛嗅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庞彪咽了咽口水,问道:“若瑾,你还好吧?” 白若瑾笑着点头:“让表舅舅担心了,若瑾很好。” 庞彪听后,缓缓松了一口气,他道:“刺客已经抓到了,不过他什么都不肯说。我看他身上那些交错的疤痕有些来头,这人怕是在军中混过。” 白若瑾闻言,不咸不淡地开口:“找个画师来先把脸画了,若是画得不像,直接剥下他的脸皮保存着,总会有人识得他的。” 庞彪听后,一股寒意从背脊蹿上。 他站起来,震惊地望着白若瑾道:“你说真的?” 白若瑾失笑,面色温和道:“怎么会,我开玩笑的。” 庞彪狐疑,但见他嘴角含笑,目光平静,不似作假。 可他也待不下去了,站起来便道:“你先好好养伤,我再去审审那个刺客。” 白若瑾微微颔首道:“表舅舅慢走。” 庞彪走出房门时还在嘀咕:“怎么若瑾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庞嘉雯端着药走过来,闻声问道:“若瑾怎么了?” 庞彪笑了笑,出声道:“没有什么,他生病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庞嘉雯道:“他失血过多,脸色是有些苍白。” 庞彪道:“你去照顾若瑾吧,需要什么就去跟你娘说。” 庞嘉雯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庞彪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跟爹还不能说的?” 庞嘉雯道:“我师父和师叔还没有回来吗?” 庞彪摇了摇头。 庞嘉雯突然叹了一口气,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庞彪道:“他们昨晚忙了一夜,今天想必是在休息,若无什么重要的事,你先别去打搅他们。” 庞嘉雯颔首:“女儿知道了,爹爹回去吧。” 庞嘉雯进去的时候,看见白若瑾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一个大迎枕。 他的目光温和而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怪父亲觉得白若瑾有了变化,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与往日温煦和软的他大不相同。 庞嘉雯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白若瑾伸手想拉她,被庞嘉雯轻轻拍开了。 她端了药来喂他,嘴里娇嗔道:“别闹了,先喝药。” 白若瑾失落地收回手,淡淡道:“你父亲说刺客抓到了,我在想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来杀你。” 庞嘉雯心里咯噔一声,猜测道:“会不会是鞑靼的人?” 白若瑾肯定道:“不会。” 庞嘉雯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身为权臣的女儿,无意间挡了别人的道也未可知。你别想了,养身要紧。” 白若瑾一只手端着药喝,另外一只手却紧抓住庞嘉雯的手不放,捏得紧紧的。 庞嘉雯感觉骨头都痛了,可却没敢挣扎,怕他牵扯到他的伤口疼。 喝完药以后,如意端了清粥来。 庞嘉雯觉得太淡了,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厨房给他拿点蜜饯。 她走后,如意在收拾床帷。 白若瑾看着如意,神色恍惚地说了一句:“一个人要怎么学自己才能学得像呢?” 如意没听明白,回头望着他:“白公子在说什么?” 白若瑾摇了摇头,目光怅怅地望着她道:“你陪了你家小姐多少年?” 如意说道:“从小就跟着,怎么着也有十几年了。” 白若瑾问道:“那你可知,她最喜欢什么样的人?” 如意笑道:“白公子好傻,小姐不是最喜欢你吗?” 白若瑾轻嗤,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讥讽,眼中灰蒙蒙一片。 她若是喜欢他,昨夜就不会逃了…… 第237章 她喜欢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 庞嘉雯回来,笑着问白若瑾和如意。 如意道:“白公子说……” 白若瑾打断她:“你别问如意了,是我想问她你喜欢什么?” 庞嘉雯看向如意。 如意傻傻地挠了挠头,想说不是,但又好像是。 她憨憨地道:“就是这样。” 庞嘉雯对白若瑾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行了?可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也说不完,不如我先跟你说我讨厌的吧?” “我讨厌吃草鱼,但是喜欢吃鲤鱼。尤其是糖醋鲤鱼我最爱吃了。” “我不吃狗肉,但是会吃羊肉。” “嗯……我讨厌黑色,除了黑色,其他什么颜色都喜欢。” 白若瑾问她:“那白色呢,白色喜欢吗?” 庞嘉雯道:“不是特别喜欢,但是也不讨厌。” “那为什么讨厌黑色?” 庞嘉雯说不出来,只是到:“太压抑了吧,感觉黑沉沉的,像要塌下来的天,又像无尽深渊,害怕也不喜欢。” 白若瑾说道:“若是有一天我只能看得见这两种颜色怎么办,我送错礼物怎么办?你会不会连我也不喜欢了?” 庞嘉雯失笑:“怎么可能呢?” “我也会送别人笔墨纸砚啊,黑曜石也很珍贵啊,黑珍珠也少见,黑宝石就更难寻了。” “总之,只要是你送的,黑不黑无所谓,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他那种感觉,不是感动,也不是不舍,反倒有点像失而复得的紧张。 庞嘉雯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没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白若瑾张了张嘴,“啊”了一声,说道:“我要你喂我吃。” 庞嘉雯点头,耐心地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 白若瑾就盯着她看,目不转睛地,看得特别入神。 庞嘉雯的耳朵渐渐红了,她眉眸低垂,小声道:“你不要一直盯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白若瑾轻笑,转而移开了视线。 吃完饭以后,白若瑾道:“你陪我躺一会吧。” 如意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嘴角翕翕。 庞嘉雯微微点头,对如意道:“你去睡一会吧,一会有事我再叫你。” 如意哭丧着脸道:“我哪里敢睡啊,我出去把风吧。” 她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庞嘉雯看着房门一下子被关起来,整个人也挺不好意思的。 不过相对来说,还是白若瑾比较重要。 她转头看着白若瑾,见他移进去好大一片,为她腾出了宽敞的位置。 她鼓着腮帮子慢慢出气,像条小金鱼,可好玩了。 白若瑾侧着身体看她,怎么看也看不够,但他强忍着没有吓唬她,只是道:“我伤得这么重,什么都干不了,连吃饭都要你喂。” 洛阳锦 第172节 庞嘉雯瞪着他,想叫他闭嘴了。 她难道看不出来吗,可有些话重复说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了。 庞嘉雯脱了鞋子,背对着白若瑾躺了下来。 白若瑾的手很快搭了上来,扒拉她道:“你翻过来嘛。” “翻过来,看着我睡。” 庞嘉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翻过去面对着他。 白若瑾的眼底有些红,目光却清透极了,像个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庞嘉雯突然就不忍心了,主动伸手搭在他的腰上道:“睡吧,我看着你睡。” 白若瑾迟迟不肯闭上眼睛,就一直看着她,那样的珍视且执拗的目光,朦朦胧胧的,庞嘉雯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在什么地方吗? 白若瑾何时这样看过她了? 庞嘉雯正想得入神呢,白若瑾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是想等他睡着就起来的,可他才睡了一会就醒了。 醒来看到她还在,十分高兴,伸手摩挲着她的手指。 他还戏谑道:“庞嘉雯,你是不是看我现在不能动弹就可劲地招我?” 庞嘉雯道:“天地良心,我自上床以后,一直都很规矩地没有碰你。” 白若瑾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还一本正经地解释,难不成你解释了,我就不会碰你了?” 他说着,伸手捏了捏庞嘉雯的脸蛋。 庞嘉雯拍开他的手,不想理他。 却听见他躺在床上叹气:“小舅舅怎么还不来看我?我都想下床了,这样一天昏昏沉沉地躺着,什么时候才能好?” 庞嘉雯道:“要不我扶你起来坐一会?” 白若瑾摇头:“算了,这样躺着更舒服些。” 庞嘉雯道:“那行,如果你想起来就叫我。” 庞嘉雯起床以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 就在这时,白若瑾一双手搭在床边,做出那种悲伤的表情道:“嘉雯,我若是一辈子都起不来了,你不会抛弃我吧?” 庞嘉雯:“……” 哎呀,受伤的男人好烦啊,她都想打人了。 一天到晚竟问些乱七八糟的,她的耐心都快耗光了。 庞嘉雯转头,幽怨地瞪着白若瑾,没好气道:“抛弃是不会抛弃,不过我会蹂躏你,践踏你,侮辱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说完,径直去开门。 徐夫人听说如意守在门外,害怕女儿一时感动做出什么以身相许的事情来,连忙赶过来。 她偷偷地准备趴着门缝瞅一瞅,以免是自己想太多伤了两个孩子的颜面。 岂料才趴上去,女儿开门了。 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白若瑾似娇嗔的声音道:“嘉雯,我给你蹂躏,我给你践踏,我给你侮辱啊……” “只要你愿意,你想怎么着我都行!” 已经完全无语的庞嘉雯:“……” 意外听到不该听的徐夫人:“……” “那啥,今天的阳光正好啊!” “如意,你说是不是啊?” 徐夫人说着,转身找如意的身影。 如意哭笑不得地站在院子里,闻声只是喏喏道:“夫人,我都说白公子伤得很重了,您怎么不信?” 徐夫人嘴角微抽,心想白若瑾伤得是不轻。 庞嘉雯站在房门口,听见背后传来白若瑾到倒吸凉气的声音。 她原本不想笑的,突然间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房间里的白若瑾蹬了蹬被子,赧然道:“你还不关门?” 庞嘉雯随手把门关上,站在门外教训他:“这里可是庞家,我还没有出嫁呢,让你一天到晚瞎说,现在没脸见人了吧?” “我看等你好起来怎么去跟我娘请安!” 房间里,白若瑾默默拉过被子盖住脸,羞赧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胡说的,总之黑锅我背就是了。” 听那语气,还有点小委屈。 这下别说是庞嘉雯,就连徐夫人都忍不住笑了。 第238章 纪川 天渐渐黑了,别苑里的灯火挨个亮了起来。 府里的管家带着人出去找了几趟,回来都说没有找到疯道人。 大将军府抓到了刺客,撤销了各家各户出门的禁令,但绕是如此,街道上的行人还是少得可怜。 按理说找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是很好找的,但他们就是找不到。 张朔狐疑道:“他不会遁地逃了吧?” 江怀回头望着他,目露鄙夷。 张朔讪讪地笑:“杨姑清醒了,若瑾也没事了,咱们犯不着这么紧张。说不准过几天他就自己回来了。” 江怀道:“你说他拿走了引魂令,你当时为什么要给他?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能让他带走?” 张朔道:“我当时看若瑾没事了,而且那东西太玄乎了,我不太想拿。” “当然,我也不想让嘉雯拿。” “再加上那个东西是他带来的,我觉得由他保管比较好。” 江怀看着张朔,突然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当时他就不应该走的,来路不明且玄乎的东西,怎么能让一个疯子拿回去? 谁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江怀紧蹙着眉,心里像悬着一把利剑,一点也不踏实。 他转身往内院去,步伐匆匆。 张朔追着他道:“你去哪儿?” 江怀不答,走得更快了。 张朔看那方向,好像是去找杨姑,当下按耐不住,也跟了上去。 江怀进去以后什么也没有说,杨姑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走到案桌前,提笔画下了引魂令,然后递给杨姑看。 杨姑拿着那画纸一头雾水,看向张朔。 张朔道:“杨姑她不认识这个东西,这就是那个疯老头的。” 江怀愠怒道:“可疯道人说这个东西是我给他的,你知道他疯疯癫癫,但他绝不会故意说这些话来骗我。” 张朔哑然,随后道:“所以你之前问我有没有见过,你是不是以为,引魂令也跟我有关?” 江怀摇头:“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想多知道些关于引魂令的事情。” 杨姑怕他们吵起来,连忙走到他们两个的中间,示意他们冷静下来。 杨姑再仔细看了看图纸,说道:“我的确没有见过,但你们的师父一定见过,你们为什么不回去问?” 江怀和张朔同时低下头。 “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杨姑震惊道:“怎么可能呢?” “是真的!”张朔说道,情绪低落。 杨姑大受打击地坐回椅子上去,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死?” “他功夫那么高,还会医术,天下间的难事没有他办不到的,如果他都已经死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 “主人,亲友,知己,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杨姑说着,哭了起来。 张朔连忙拿手帕递给她,安慰道:“您别伤心了,师父走得很安详,并没有什么痛苦。” 杨姑问道:“他可留了什么话?” 张朔摇了摇头;“我们当时在外游历,回去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下葬了。” 杨姑沉默着,狐疑地看向他们。 江怀和张朔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不会吧!”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杨姑当即冷笑道:“别人不会,他一定会。” “当年他要不是诈死,他又怎么能出宫。毕竟当年,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大燕国师,是受万人敬仰,皇家看重的北斗人物。” 杨姑说着,十分愤懑道:“他应该是看你们已经大了,不需要他操心了,他便想好好出去浪荡,他就是这样的人,两袖清风枕山河,闲云野鹤赴四海。” “他不是当年承和太子府的一个谋士吗?”江怀诧异极了。 洛阳锦 第173节 杨姑轻笑道:“他这样说也没有错,当年他诈死被承和太子识破,承和太子不仅没有揭破,还亲自送他出宫。” “他感恩承和太子,便认承和太子为主,自此改叫无名道人。” 张朔想到京城钦天监一个个把已故国师纪川奉为神人,至今还在研究他留下的《四宜令》,不免觉得荒唐。 所以当年他和江怀寻遍山河,一心想找寻纪川师门拜访的时候,却不知纪川竟然就是他们的师父? 滑天下之大稽! 张朔忍不住冷笑道:“绝了,师父他老人家莫不是觉得我们两好耍?” 江怀道:“是好耍,两个傻子怎么不好耍?” 张朔:“……” “你就不生气吗?” “有用?” “好像……是没有什么用?” 所以,要更加觉得愤懑不是? 张朔想不通。 江怀却已经调整好心态,问杨姑道:“可有什么办法能把我师父找回来?” 杨姑道:“普天之下,可能知晓他行踪的,只有一个人。” “而偏偏这个人,估计也只有你母亲能请得动了。” 江怀皱着眉道:“谁?” 杨姑叹道:“老成国公。” 张朔惊呼:“君洛,那不是你爹吗?” 话落,他急忙捂住,江怀也黑了脸。 老成国公当年表面上是因为结交道士,想炼什么丹药才被李老夫人拘在松鹤道观不许回家。 但实际上,是因为他曾帮助先帝清算了李家派系门生,导致李家就此倾覆,才被李老夫人恨之入骨的。 江怀笃定道:“绝无可能。” 别说是母亲不肯,就算母亲肯,他也不愿。 母亲今生最痛苦的事,便是嫁给江铮,做了成国公府的儿媳,眼睁睁看着李家家破人亡,而她的丈夫却是名副其实的帮凶。 无论江铮当初是想保成国公府还是想保几个孩子,她永生永世,绝不原谅。 江铮若是敢踏入成国公府一步,母亲势必会让整个成国公府化为灰烬,这是他们之间的毒誓。 当年他虽然年幼,但并非什么都不知,更何况母亲恨毒了江铮,绝不可能再去见他的。 杨姑也知道老成国公和李老夫人之间的旧事,没有再提,只是道:“那你们只能等,等他玩够了回来找你们。” 江怀勾了勾嘴角,冷冷一笑道:“我知道怎么找他回来了。” 张朔眼眸一亮,连忙问他:“怎么找?” 江怀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戏谑道:“你不是一向很崇拜纪川吗?现在你就是他名副其实的徒弟,完全可以进宫当下一任国师了。” 张朔闻言,当场愣住。 杨姑不赞成道:“皇宫里的事情太复杂了,九阳的身份又敏感,不能去。” 江怀道:“正因为如此,他一定会赶回来。” “再说了,普天之下除了您和他,就是我母亲都不敢确认九阳的身份呢,更何况皇宫里都是群蠢货?” “我只问一句,九阳,你干不干?” 张朔一咬牙,猛地拍桌道:“干!” 第239章 审问(加更) 傍晚的时候,云霞漫天,淡淡的金光从云层上照射下来,铺满了一地的碎金,宛如刚刚入秋时北风吹落的金桂。 张朔见江怀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神情惬意,想来压抑的心情有所缓解。 他当即打趣道:“怎么,决心把我送去那魑魅魍魉的地方去争宠,你就这么高兴啊?” 江怀没有理会他的打趣,他看着张朔那一身邋遢的长袍,问道:“你要不要也去换一件?” 张朔道:“干什么啊?” 江怀道:“去大将军府用晚膳,我们出来太久,他们会担心的。” 张朔啧啧两声,打量着他道:“江君洛,你现在生气都不用人哄了,你会自己好了。” “话说你这本领跟谁学的,教教我呗!” 江怀径直走了,衣袂飘飘,神情自若。 张朔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不情不愿地回去换衣服了。 大将军府。 庞彪见江怀来了,高兴道:“你来了正好,我想让人去请你,又怕打扰到你休息。” 江怀道:“本也没有出什么力,歇一会就好了。” 庞彪点了点头,说起了正事。 “刺客已经抓到了,身上有不少伤疤,我怀疑上过战场。” 江怀道:“肃州城自打仗起就戒严了,能来往出入的,必要在肃州城有亲友,还不能是言语不通,户籍不明的。” “他能进来还不被怀疑,多半是行军大打仗多年,有了应付的招数。” 庞彪道:“我问过下面的人,正是这样。可我与各地驻军将军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实在是不知道谁会暗下黑手?” 正说着,亲卫急急来报,说那刺客受刑时撞穿烙铁身亡了。 庞彪当即冷笑道:“我就说他有些来历,倒还真是条嘴硬的豺狼。” 江怀问道:“可找人画了画像?” 庞彪颔首道:“画了……” 说到这个画像,他又想起白若瑾说剥脸皮的事情,当即有些欲言又止的。 江怀问道:“若是画师技艺不精,我可以去看看。” 庞彪摇头:“不是。我是想问,京城大理寺审案的时候,有没有剥脸皮让人辨认的刑法?” 江怀蹙眉:“听说过,但已经被禁止了。” 庞彪松了一口气道:“听说过就行,我就说若瑾怎么能想到这个办法的?” “若瑾想的?”江怀紧皱着眉,神情不悦。 庞彪连忙道:“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不过那刺客伤了他,死不足惜。” 江怀并没有继续深究,庞彪说的在理,但白若瑾若想让那个刺客死的话,完全可以直接说。 而且折磨人的法子多得很,何必要说这么瘆人的法子? 怕只怕他不是恨那人伤了他,而是恨那人想杀庞嘉雯。 这样一想,江怀也释然了。 …… 张朔姗姗来迟,面色不虞。 他叫江怀去廊下说话,小声道:“陈勇回来了。” “徐定也抓来了,他在陕西的时候遇见了楚王,他们大概过几日就到。” 江怀道:“他们来他们的,不用管。 “徐定的事情少不得要跟庞彪商量,你先让陈勇把人带来。” 张朔压低声音道:“带来了,堵了嘴,就在府外候着。” 江怀道:“我去跟庞彪说,你去接应一下。” 张朔颔首,两个人分头行动。 庞彪听说徐定被抓来了,满心愤懑。 他好好一个女儿养在永宁侯府,徐定不照顾好也就算了,还敢算计? 眼下徐定落到了他的地盘,他少不得要去招呼一番。 徐云婳很快也知道了,她待在房里没有出去,不想让庞彪和江怀为难。 庞彪和江怀审了一个时辰,徐定被折磨得狼狈不堪,却什么也不说。 他披散着头发,目光阴翳地盯着庞彪和江怀,讥讽道:“还有什么招,不妨都使出来,我但凡服软了,便不叫徐定。” 庞彪气得抽了他几个耳光,徐定嘴角都流血了,可他高昂着头,依旧不为所动。 他舔舐着唇瓣,邪肆道:“你们就算将我的骨头寸寸捏断,把我片片凌迟,我也绝不会说出她们母子俩的下落。” 庞彪气得还想踹他,被江怀拦住了。 江怀道:“罢了,与他生气不值当。” “他就是一个疯子!”庞彪怒骂道,他从未见过如此心理阴暗又厚颜无耻的人。 徐定闻言,神色癫狂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疯子。我爱江悦,我要让她到死都只记得我一个人,而不是什么白焕。” 江怀听后,讥讽道:“我二姐现在神智不明,就算记得你又怎样?她永远也不会爱你!” 徐定听后,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咆哮道:“你知道什么,她是爱我的,否则她就不会生下诚诚。” “诚诚,澄澄,你猜她抱着孩子的时候,叫的是谁?” 徐定眼眸殷红,死死地瞪着江怀道:“诚诚是我取的,与白澄无关。” 洛阳锦 第174节 江怀轻嗤:“这样的话,你连自己都骗不过。” “啊啊!!” “我要杀了你!” 徐定突然发狂,疯一样朝江怀扑过去。 江怀直直一脚踹过去,踹他摔出去撞在尖锐的桌角,疼得他死去活来的,只剩下痛呼哀嚎的声音。 庞彪看他那脸色都青了,疼得抽搐,便问道:“要不要叫府医来?” 江怀道:“不用,死不了。” 没有问出结果,他们三人都离开了囚室。 张朔道:“陈勇是在嘉兴抓到他的,或许我们可以往那个方向去找。” 江怀摇了摇头:“我看他刚刚的模样,想必是故意去嘉兴的。他有把握我们找不到,那藏匿的地点必定是我们想不到的地方。” “他是侯爷,想办一个户籍太容易了,女子多深居内宅,并不好找。” 庞彪着急道:“可我们也不能真的杀了他,要不先打断他一条腿?” 江怀轻嗤道:“打断两条都无用,我看他抱了必死之心。” “他怎么会这么轴呢?当年……唉……” “都怪我没有及时发现。” 庞彪说着,满脸自责。 江怀道:“表兄无需自责,这种事情别说是你,就是我母亲,我们一家都从未想过?” 话虽如此,但庞彪还是觉得太操蛋了。 明明当年他们离江悦那么近,伸一伸手就能救下来的,可他们却没有察觉。 不仅没有察觉,还做了徐定的帮凶。 这样的往事,摊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庞彪叹道:“我去看看夫人,她想必更伤心。” “两位去看看嘉雯和若瑾吧,两个孩子都很挂念你们。” 他说着,很惆怅地走了。 第240章 白若瑾,你是小孩子吗? 暮色四合,寒风从门窗缝隙灌入,房间也跟着冷了起来。 庞嘉雯让如意提了两个熏笼来,她们就在白若瑾的床边摆了饭,将就着一起吃了。 白若瑾伤口还没有好,只能吃些清淡的。庞嘉雯给他盛了一碗冬笋鸡汤,再配上一碟珍珠丸子。 她和如意则吃得比较辛辣些,不一会额头便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白若瑾看着她吃的麻辣鸡丁,很是眼馋,便道:“嘉雯,你喂我一口。” 庞嘉雯摇了摇头:“不行,你现在不能吃辛辣的。” 白若瑾抿了抿唇,咽着口水道:“就一口有什么要紧的?” 庞嘉雯还是不肯,白若瑾便轻哼道:“那我就不吃饭了。” 庞嘉雯诧异地抬起头来,哑然地望着他。 “白若瑾,你是小孩子吗?” 竟然威胁她? 白若瑾软软地靠着大迎枕,闻声直接闭上眼睛,微微转头表示他的不满。 如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庞嘉雯好一阵无语,站起来倒了茶水,夹了鸡丁在茶水里过了一遍才送到他嘴边的。 白若瑾一口咬住,他慢慢睁开眼,施施然地抬起头来,好一副欠揍的傲娇样。 庞嘉雯:“……”?? 敲门声响起,如意屁颠屁颠去开门。 庞嘉雯还没有坐回去,还保持着站在床边喂白若瑾的姿势,她转头去看,只听见张朔道:“你们还在吃饭呢?” “嗯,好香!” 如意去泡茶,庞嘉雯连忙问道:“师叔用晚膳了吗?” 张朔走进来,身后江怀也露了个正脸,庞嘉雯顿时有点紧张了。 “师父……”她弱弱地喊。 江怀抬头看着她,不怎么能吃辣还喜欢吃,小脸都辣红了,看着像暮春里的杜鹃花,红艳艳的,却又娇嫩得很。 他微微颔首,说道:“我们来看看若瑾。” 说着,看向白若瑾。 白若瑾穿着交领的白色寝衣,挽着发,额边垂落一缕墨发,衬得整张面孔白净无暇,甚是好看。 又因为身在病中,眉宇间尽显柔和,真是皎皎明月一般的少年公子,也难怪庞嘉雯会喜欢。 江怀越过张朔过去把脉,果真如张朔说的那般,剧毒已经除尽,只余箭伤了。 而且昨夜那箭分明已入心脉半寸,现在却好像从未伤及心脉,只是些皮外伤。 真是奇了。 “没什么事了,好好将养就行。” 白若瑾问道:“小舅舅,您知道我昨晚中的是什么毒吗?” 江怀迟疑着,没有第一时间答复。 因为白若瑾中的毒无解。 张朔见状,直接回道:“是一种叫乌头的剧毒,好在已经解了。” 白若瑾道:“乌头吗?我好像听说过。” 张朔道:“民间偏方里多见,很多人误食以后救治不及时当场就死了,你昨晚是命大,刚好我和你小舅舅都在。” 白若瑾连忙道谢。 江怀准备走了,他们在这里白若瑾和庞嘉雯都很拘谨。 可张朔一直盯着白若瑾看,目光审视着,眼珠子转了又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连白若瑾也都是莫名其妙的。 庞嘉雯见状,直接问道:“师叔,你在看什么?” 张朔捏着下巴,思附道:“若瑾醒来以后,你有没有觉得他怪怪的?” 庞嘉雯道:“没有啊。” 虽然更黏人了,但很多人受伤了或者生病了都会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她自己也一样,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朔颔首道:“那就好。” “如果他有什么变化或者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要及时告诉我们。” 庞嘉雯点头,谨慎道:“师叔放心,我会的。” 张朔当即对江怀道:“那我们走吧。” 许是张朔的态度有些古怪,临走前江怀看了一眼白若瑾。 只见白若瑾缓缓靠在大迎枕上,像是有些疲倦了。 然而他和张朔离开之际,心里存疑,便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斜倪在软塌上的人睁着一双黑如夜色的眼睛,冰凉冷漠。 江怀蹙了蹙眉,心里微微不适。他没有停留,和张朔一起出了房间,两个人朝灰蒙的夜色中走去。 庞嘉雯因为担心,提了一盏灯笼追了上来,让他们带着。 张朔去接,看着庞嘉雯杵在原地不走。 他轻叹一声,接过灯笼独自往前,低声道:“君洛,我去前面等你。” 寒风呼啸而来,迎面就往人的脸上刮,劲头很大。 江怀微微侧着身,目光落在那扇半开着的院门上,问道:“你想说什么?” 庞嘉雯什么也没有说,老老实实跪了下去。 江怀见状,淡淡道:“我并没有责怪你。” 庞嘉雯低垂着头,目光里泛起一层浓浓的水雾,她的视线模糊不清了,但她的心却无比清明。 她给江怀认认真真磕了个头,眼泪滴入石缝之中,她仿若未觉。 “师父,我相信您说的。” “我也很敬佩您,您可以不顾自身的安危来救若瑾,却可以在引魂之前止步,您的这份心性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知道自己错了,也知道自己选的这一条路未必就是对的。” “可我还是割舍不下,我没有师父的那份心性,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但能做师父的徒弟,我已经很高兴了。” “师父,谢谢您!” 院门被推开了一些,白若瑾的身影若隐若现。 江怀紧皱着眉,收回目光。 他伸手将庞嘉雯扶起来,看见她虽然哭了,但目光却很坚定,眼神熠熠生辉,一如他们初见时,那个骄阳似火的庞嘉雯。 江怀抿了抿唇,说道:“能收你为徒,我也很高兴。” 洛阳锦 第175节 “回去吧,别让若瑾久等。” 庞嘉雯擦了擦眼泪,笑着点头。 她释然地朝着江怀挥手,高兴道:“师父,那您慢走。” 江怀微微颔首,转过身去。 庞嘉雯松了一口气,转身时嘴角忍不住翘了翘,看起来心情很好。 可她才进院子,倏尔间被人一把扯过,直接压在了门口的院墙上。 “嘭”的一声,庞嘉雯忍不住痛呼。 她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墙壁上,虽然不是很疼,但那人十分霸道,竟然不许她有一丁点的挣扎。 庞嘉雯抬头,只见白若瑾急匆匆地压了下来,看势要强吻她。 第241章 嘉雯,不是这样的 “我……” “唔……” “你……” “嗯……放开……啊……” 庞嘉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白若瑾,她唇瓣都被他咬破了,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着,直抵喉咙深处。 庞嘉雯极不喜欢这味道,仿若饮血。 她一只手牢牢地抵触着白若瑾,一只手撑着墙壁干呕着,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她抬头看向白若瑾,眸中满是怒气。 可这时的白若瑾霸气狠戾地望着她,眼中却覆上一层闪烁的泪光,明明那么狠,却又那么怂,好像要捏碎一个人骨头时却发现那人是自己珍爱的至宝,故而只能急急停下,生怕伤及分毫。 这么复杂的眼神……它好像就不应该出现。 庞嘉雯迟疑着,轻轻喊他:“白若瑾。” 白若瑾的目光黑定定的,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倘若不是他眼中那一层泪光还在闪烁,庞嘉雯都不敢认他了。 “你到底怎么了?” “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庞嘉雯问道,她以为白若瑾怀疑引魂令的事情。 却不知她说的这一句让白若瑾方寸大乱,将她困于怀中,冷冷地问道:“你怕我知道什么?” “知道你喜欢江怀吗?” “他有什么好?竟值得你下跪求他原谅?” “你可知,他就是一个无心无情的怪物罢了!” 庞嘉雯震惊地看着白若瑾,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白若瑾阴翳地盯着她,见她诧异时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白若瑾就像一个怪物,庞嘉雯紧贴着墙壁,退无可退。 她惊颤道:“你可知,你刚刚在房间里不是这么说的?” “白若瑾,你究竟怎么了?” 白若瑾的神情突然僵住,瞳孔也覆上一层灰蒙蒙的重影。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踉跄着往后退了退,然后甩了甩头,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嘉雯,不是这样的。” 白若瑾说着,声音有些慌张。 他渐渐稳住身形,躬着背,双手撑在膝盖上,艰难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见你给小舅舅下跪,我不忍。” “嘉雯,你别害怕,我刚刚只是气昏头了。” 他又恢复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清澈的眼睛,委屈的神情,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庞嘉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在怀疑,她在审视,她在判断…… 可还没有能够肯定些什么? 白若瑾当场就昏过去了! 他身体倒下来那一瞬,庞嘉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他揪着她衣服,迷迷糊糊间说了一句:“庞嘉雯,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庞嘉雯的心蓦地疼痛,然后又酸涨难忍。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她连忙伸手替他擦去。 她惶惶不安时,想起师父说的那句:“我不是不想救若瑾,但你要明白,这样做是逆天而行,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到时候你能承受得住吗?” 而她回答的是:“我能。” 言犹在耳,掷地有声。 夜色中,她抱着白若瑾,抱得紧紧的,直到她用尽了所有力气。 …… 白若瑾是后半夜醒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庞嘉雯,见她在床边打瞌睡,当即小心翼翼地压抑着呼吸的声音。 他望着她的侧颜,看见上面有着浅浅的一道泪痕。 他其实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就是模模糊糊好像两个人吵架了,嘉雯很伤心。 他怎么会跟她吵架的?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却无意间惊醒了庞嘉雯。 她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抽开手。 白若瑾的心沉了下去,胸腔里蔓延着不知名的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好像跟你吵架了……害得你很伤心。” “我都忘记问小舅舅了,那毒是不是还有什么后遗症,比如会让人意识不清的?” 他那双眼睛依旧很漆黑,却像黑葡萄一样,透着清澈的水光,让人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简单,干净,且纯粹。 这是庞嘉雯所熟悉的白若瑾,她松了一口气,主动握住他的手。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突然就没有了所有的坏脾气。她温顺地靠进白若瑾的怀里,轻轻地依偎着他,无比眷恋道:“你今天真的吓到我了。” “还好你说的那些话师父都没有听到,不然的话他肯定会生气的。” “我说了什么?”白若瑾问。 庞嘉雯摇了摇头,轻叹道:“算了,我不想重复。” 白若瑾轻抚着她的秀发,感觉到她的依恋,心里软乎乎的,格外温暖。 他温柔道:“你不想说就不说,但你要明白,就算我和你吵架,也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庞嘉雯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破裂的唇瓣,那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伸手抱着白若瑾,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怀抱,小声道:“我知道了。” …… 庞嘉雯是第二天才知道大舅舅徐定被陈勇抓来了,就关在他们府中的囚室里。 而且她爹和师父都已经出面审问过了,却什么都审不出来。 庞嘉雯想到前世永宁侯府的结局,知道她舅舅表面看着性子和软,实际上心肠最冷,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死活。 果不其然,中午她母亲借着送饭去了一次囚室,想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谁知道无功而返。 不仅如此,也不知道徐定说了什么,惹得她母亲很伤心。 她父亲无奈,派人过来叫她过去劝劝。 庞嘉雯去的时候,只见母亲眼睛都哭红了,情绪十分低落。 庞嘉雯见状,上前轻轻揽过母亲的肩膀,柔声劝道:“大舅舅和小舅舅闹分家的时候,大表哥也是您这副样子,伤心得连家都不想回。” “他跟我说,他一点也不想长大。” “我当时特别能理解他,小时候我们看到长辈们的样子,永远都是和蔼的,明事理的,特别能干的。” “可我们长大以后,慢慢就会发现,他们还有可能是阴暗的,奸诈的,虚伪的。” “母亲只当自己从未看清过,如今看清了,伤心了,以后不要来往便是。” 徐夫人哽咽着,慢慢把眼泪擦干净,拍了拍女儿的小手。 自己的亲哥哥,无论怎么样都是有感情的。 真正要割舍了,才知道疼得厉害,好像要把半辈子积攒的眼泪都流干净了才好。 徐夫人想着,心里十分悲戚。 第242章 白若瑾,你敢! 庞嘉雯前脚刚离开,白若瑾后脚就跟出来了。 洛阳锦 第176节 他没有找到庞嘉雯,却无意间听见如意和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松月在避风亭里说话,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如意道:“到底是谁惹得夫人伤心,连小姐都被叫过去了?” 松月道:“还能有谁?咱们夫人的亲大哥呗。他也太不知好歹了,夫人是去劝他的,想从中周旋让他少受些苦。” “他倒好,直接把夫人骂回来了。” 如意震惊道:“是侯爷?” 松月点了点头,神情不虞。 “那侯爷现在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在囚室!” …… 寂静的回廊上,白若瑾的眼底沉下一片暗影。 他轻轻迈动步伐,往大将军府的囚室走去。 刚结束一场兄妹间的对峙,徐定显得特别疲倦。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整个人昏昏欲睡的。 听见开锁的声音时,他眉头微皱,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你们又来干什么?我说过了,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得到她们母子俩的下落!” 白若瑾慢慢走过去,目光黑渗渗的,一股怨毒的戾气悄然扩散。 只见他低首浅笑,声音不轻不重道:“十一年前要想找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或许很难,可十一年后,要找一位貌美的妇人和十岁大的孩子,你觉得会有多难?” 在听见白若瑾声音那一刹,徐定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的白若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睛漆黑慑人,神情漠然冷戾,像是一头虎视眈眈的野狼,看似平静无害,实则一旦扑过来便会毫不留情地撕碎他。 徐定往后坐了坐,以调整坐姿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等他重新坐下来时,他对白若瑾道:“你有本事就去找,不用特意来跟我说。” 白若瑾道:“你抱着侥幸的心理,打定主意我看在徐夫人的面上不会对永宁侯府如何?” “且徐进已经出仕,完全可以撑得起永宁侯府,你大不了就是一死。”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想得到是很美。” 白若瑾说着,轻嗤出声,眼中满是嘲讽。 徐定捏了捏拳,故作冷静道:“你休想吓唬我,永宁侯府如今已经落败,你就算将实情禀明皇上,大不了也是我徐定身败名裂,下了大狱。但你母亲的名誉可就保不住。” 白若瑾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凌厉地看向徐定,冷笑道:“那样蠢的办法,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既然你想知道我会怎么做,那你就听好了。” “我会断了王家的前程,然后告诉他们都是因为你他们才会造此横祸。尤其是你的女婿王明成,我更是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正因为他娶了你的女儿,所以他这一生都注定诸事不顺。” “你曾数次前往嘉兴探望你的恩师,想必也很在乎的,但他教出你这么个畜生,只怕很快就会晚节不保了。” “还有罗老夫人,我会在断了你两个儿子的前程,让永宁侯府一蹶不振的时候告诉她真相。” “一切你在乎的,或者在乎你的,一切你曾仰仗,或者仰仗你的……我通通都要他们跟你反目成仇。” “倘若做完这些我还得不到我想要的,那接下来就是书院……就是年满十岁的男孩子们……” “你猜猜我会做什么?” 白若瑾说着,很狰狞地笑起来,眼神凉薄讥讽,看起来特别恐怖。 徐定惊恐地看着他,不敢置信道:“你还想杀了你弟弟不成?” “弟弟?” “他姓白吗?” “不过是个孽种而已。” 他说着,阴翳地瞪着徐定,冷笑道:“拜你所赐,我母亲如今神志不清。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那个孽种?” 徐定激动得咳嗽起来,他惊骇地看着白若瑾,咆哮道:“你疯了,诚诚是无辜的。” “诚诚?”白若瑾品味着这个名字。 他笑着看着激动的徐定,似笑非笑道:“你看,我现在要找他是不是更加容易了?” 徐定气急,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瞪大的瞳孔紧缩着,激动地伸手去抓白若瑾。 白若瑾在他那手伸过来时,猛然一脚踩在地上,死死地辗着。 徐定哀嚎着,痛到身体痉挛,整个人抽搐着,脸色煞白。 白若瑾犹嫌不够,继续用力地来回辗轧,直到他看到徐定嘴唇都咬出了鲜血,额头上青筋爆出,哀嚎阵阵。 “痛吗?” “如果你都受不了的话,不知道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能不能承受呢?” “哎呀……我忘记了,小孩子的骨头嫩,怕我稍微用点力,他骨头就会全碎了。” 白若瑾说完,猛地一个用力,只听见骨节咔咔两声,徐定的手掌全碎了。 骨头都碎在肉里,那声音仿佛被活活拍碎的,突然间四分五裂。 徐定喉咙里突然呛出一口鲜血来,剧痛让他满头是汗,他的身体抽搐着,连坐都坐不住,只能在横倒在地上打颤。 白若瑾抬起脚放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 “你只有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你说的话,我或许会考虑留下那个孽种,你不说的话……我送他去陪你怎么样?” 白若瑾说完,慢慢蹲下。 他看着徐定嘴角流血,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他却开心地笑着,伸手捏住了徐定的下巴。 他微微俯身,放低声音道:“除了那个孽种,你还喜欢谁,我都可以送去陪你。” 徐定被迫看着他,只见他那眼神暴戾冷血,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像是地狱回来的恶鬼一样。 徐定惊颤着,不敢置信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若瑾,你敢!” “你敢伤害她,我必杀你!!” 白若瑾手指下滑,轻而易举就掐住了徐定的脖子。 他掐得死死的,猛地收紧力气,徐定便痛苦地翻着白眼,连气都出不来了。 直到徐定窒息,眼中只剩下涣散的目光,白若瑾都没有放开他。 一股死亡的气息包裹着徐定,他猛地垂死挣扎。 “嘭”的一声巨响,白若瑾狠狠地将他往后一推。 他的后脑勺撞在墙面上,疼痛和眩晕来袭,徐定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这样昏死过去了。 白若瑾看他这经不起折腾的样子,拿着手帕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眸光里满是嫌弃。 “上辈子让你死得太轻了,我一直都很遗憾呢?” 最后这一句,低不可闻,却有格外森冷。 他说完,粲然一笑,目光邪恶极了。 第243章 更成熟了 庞嘉雯知道白若瑾去了囚室以后,匆匆赶过去。 她看见白若瑾从囚室出来,面容染上些许凉薄的笑意,然而衣衫干净,想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她松了一口气,走近时才发现白若瑾的鞋子染了些灰尘,有一处颜色深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血? 她正想细看,便见白若瑾伸手紧箍着她的肩膀,笑得十分温柔道:“怎么来了?你担心我啊!” “不用担心,我就是听说他被抓来了,过来看看。” 庞嘉雯问道:“那他有没有说什么让你很生气的话?” 白若瑾摇了摇头:“他睡着了,嘴里还念着什么诚诚?” 诚诚这个名字,太敏感了。 庞嘉雯抬头看着白若瑾,有些担心。 白若瑾刮了刮她的鼻梁,笑着道:“别担心,我很好。母亲就算神志不清也记得我,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只恨自己当时年幼,不能去将她救回来,我已经后悔很多年了,不想再后悔了。” “还有……你也是!” “我会好好珍惜的。” 他说的话,一语双关又意有所指。 庞嘉雯懵懵懂懂的,见他主动握住她的手,便也没有细想。 “以前我们只知道找一个人,我现在知道要找两个,机会比之前更大了。” 庞嘉雯说着,鼓励地看向白若瑾。 白若瑾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等他们的身影远去,陈勇从囚室上一跃而下。 他看着白若瑾的背影若有所思,转头去了客院里。 张朔得知后大为吃惊,他对面色冷凝的江怀道:“若瑾比咱们还会吓唬人啊?” “尤其是徐定,我们好歹还顾忌着徐夫人,若瑾他现在就敢得罪丈母娘了?” 江怀不悦,轻嗤道:“徐定是徐定,徐夫人是徐夫人,不能混为一谈。” 洛阳锦 第177节 “徐定该死,不能因为是徐夫人的亲哥哥就轻易绕过。若瑾没有做错什么,他说的那些对于徐定来说,也就是威逼。” 只是他说的那些话又蕴藏深意,仔细品品,发现全不对味。 但倘若摊开来看,一句威逼就可以揭过,实在是太过狡诈。 陈勇见他们分析得差不多了,便道:“表少爷最后还说了一句,我没有听太清。” “好像是说,不能让徐定死得太轻了,否则他会有遗憾。” “噗。”张朔忍不住喷笑。 他对江怀道:“不愧是你的外甥,这口气怎么跟你吓唬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江怀看了一眼张朔,见他闭嘴以后,淡淡道:“我知道了,你继续守着徐定。” 陈勇抱拳,很快退下。 张朔道:“守着徐定干什么,你还真怕他会自杀啊?” “他那种人贪恋美色和权利,怎么可能会自杀?” 江怀讥诮道:“你说错了,他还真的会。” 张朔愕然,想了想,惊讶道:“庞嘉雯告诉你的吧?” 江怀点头。 张朔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可过了一会,江怀问他:“九阳,你说这世间真的有一个人爱另外一个人,爱到不惜将她变成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吗?” 张朔默然。 过了一会,他认真道:“你知道的,这要是以前别说是我,就是你听说这种事情也会嗤之以鼻,要嘛觉得那个人是个疯子,要嘛这就是个瞎编的故事。” “可现在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就算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是啊!不相信也得相信!”江怀轻叹,心里一片惆怅。 他一直以为,疯子只有一种人,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比如疯道人。 但现在他看见了,还有另外一种人,徐定这种。 亦或许,他很早就见识过了…… 只是那些存在他幼年时记忆里模糊人影,是谁告诉他的,而他又是怎么幻想的? 明明他从未见过他们,却总觉得无比清晰,清晰到他们都会在他耳边说话,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 正月初三,楚王和康王抵达肃州。 因为临近年关,他们一路都受到当地官员的招待,因此比原定抵达时间晚将近半个月。 到了以后,庞彪为他们接风洗尘,孟和作陪。 徐夫人本想为他们安排下榻的院落,却得知官府那边已经安排好行宫了,当即作罢。 待到酒足饭饱,庞彪亲自送他们过去。 谁料他才转身离开行宫时,楚王换了一身便服追了出来。 他听说白若瑾受伤了,想去探望。 庞彪知道他有意避着康王,便带他一起回府,权当多了一个随行的亲卫。 白若瑾的房间里,用完晚膳以后,他便对庞嘉雯道:“等会楚王估计要过来,你要不要避一避?” 庞嘉雯想说不用,但白若瑾不是多话的人,这样说明显就是想让她避开。 庞嘉雯不悦。 她不喜欢两个人有话拐着弯说,她伸手捏了捏白若瑾的脸颊肉,不满道:“你想让我避着楚王就直说,不用拐着弯告诉我。” “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让我很不舒服。” 白若瑾浅浅一笑,诚恳道:“我是这样想不错,可我也想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想避开的话,那我们就一起见见他。” 庞嘉雯听他这样说,心里那点不满便都没了。 她打了个哈欠道:“算了,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刚好这几天照顾你也累了,那我如意就先回去了。” 白若瑾点头,送她出门时,却被她强行推回房间里。 临走前,庞嘉雯还把张云逸叫来吩咐,要照顾好白若瑾。 自从进了这大将军府,张云逸便以为自己没了用武之地,如今还能被两位主子想起来,实属惶恐。 他点头应下,很快就将白若瑾带来的亲随都叫来,在院子里听候差遣。 赵衡穿得少,在下人的指引下找到白若瑾的院子,当即像只冻傻的猫,直直地撞门而入。 他扑腾进了里间,暖暖热气瞬间袭来,他发出一声舒爽地喟叹,满足极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房间里寂静无声,好像不太对劲。 赵衡瞬间站直身体,目光四处搜寻。 他很快就看到站在窗边的白若瑾,他穿着红色的团花纹圆领袍,外面罩了一件灰貂毛的披风,身量看起来高了很多。 “若瑾?”他轻轻地唤。 白若瑾转过头来,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好像更好看了。 但赵衡蹙着眉,眸光狐疑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当看到白若瑾头上戴着的束发金冠时,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这丫……更成熟了。 第244章 折磨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赵衡搓了搓手,惊讶地道:“不是说你伤得很重?我看不像啊?” “你不会是又想博取丹阳的同情吧?” 赵衡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现在的赵衡还一脸天真,既不想争权,也不想夺位。 白若瑾还记得自己上一世最后见他的时候,他那张历经世事沧桑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现在的痕迹。那时的他目光平静无波却宛如一潭死水,仿佛谁跟他说什么都激不起一丝波澜。 白若瑾收回目光,淡淡道:“还是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想着能调侃我两句就很开心了。” “赵衡,你到底怎么想的?” 赵衡都惊了,诧异地望着白若瑾,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白若瑾却接着道:“对于太子位,你是怎么想的?” 赵衡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父皇他不会封我为太子的。” “谁都有可能,唯独我绝无可能。” 白若瑾一针见血道:“不是你绝无可能,而是你太顺理成章。” 赵衡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白若瑾却自顾自地道:“这天下本是赵家、李家、郭家一起打下来的,李郭两家甘愿俯首称臣,最后落得个全族倾覆的下场。你虽然是赵家的男儿,身上却也流着李家的血,你若登位,谁会有异议?” “皇上立你为太子,怕你威胁到他的皇权。但你想过没有,在其他王爷的眼中,就算是他们做了太子,你就如同现在的魏王,不过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而已,只恨不能动手拔除,否则绝无半分心慈手软。” 赵衡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 “娘啊,好疼!” “你疯了?” “不是说你跟丹阳已经定亲了,你总不会是想等我登基了,封你一个异姓王做做吧?” “你们白家生在神都洛阳,世代书香,也不稀罕这些啊……” 白若瑾等他嘀咕完,定定地望着他,认真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倾尽全力去帮你。” 赵衡连忙摇头:“不,我不想。” 白若瑾也不勉强,只是道:“那等你想了再来找我。” 赵衡切了一声,不以为意。 他道:“我只想成亲以后去封地,像七皇叔一样,谁也奈何不了我。” 白若瑾冷嗤:“你没有那个命!” 赵衡:“……” “白澄,你真的疯了吧?” 白若瑾充耳不闻,背过身去,淡淡道:“既然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那你可以走了。” 赵衡觉得自己不是身体冷,而是心冷了。 他惊讶地望着白若瑾,见他不是在说笑,当即怒斥道:“你还拿我当表哥吗?” 白若瑾坐到案桌上去,提笔抒写着,并没有理会他。 赵衡跺了跺脚,愤懑道:“白若瑾,你变了。” 白若瑾闻言,笔尖微微一顿。 “小心康王,他没有你想的那么无用。” “皇宫里能够养大的皇子,没有一个是废物。” 赵衡没好气道:“这还用你说?” “对了,那个孟和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走?” 白若瑾道:“你不用管他,他只是太闲了。” 赵衡嘴角微抽,不咸不淡道:“我以为他是来跟你抢丹阳的。” 洛阳锦 第178节 白若瑾搁笔,目光深深地望着赵衡道:“没有人能够把她抢走。” “你记住一件事,我们就永远是兄弟。” “什么啊?”赵衡心不在焉地。 白若瑾道:“庞嘉雯……” 赵衡:“嗯?” 白若瑾:“她是我心口的禁忌,任何人都不能碰,你也一样!” 赵衡:“……”!! “我呸,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白若瑾:“总之,你记住就行了,这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赵衡:“我……走!” …… 赵衡来时风风火火,走时愤愤不平。 张云逸来关门时,白若瑾吩咐道:“你去大厨房要些血,再混些水,等徐定睡着以后,沿着囚房的门缓缓倒进去。” “如果中途让他察觉,那你不用回来了。” 张云逸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但还是领命去办。 后半夜,寒风瑟瑟。 徐定浑身不适,疼痛和寒冷侵袭着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艰难地喘着气,好像随时会昏过去一样。 后来何时睡过去的他也不知道,他在冰冷的寒夜中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儿子徐诚被白若瑾杀了,鲜血溅在他的脸上。那温热的触感特别清晰,让他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冷冷的寒风从窗户那里灌入他的口鼻当中,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闻到一股很重很重的血腥味。 他惊慌失措下,手脚乱动,却无意间摸到了身边的黏稠的液体。 冰冷和恐惧刺激着他,鼻息间又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徐定几乎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喊道:“血,有血……” “快来人啊,有血,满地都是血!” 看守他的人很快就被惊动了。 紧接着庞彪也知道了徐定受伤的事情,但因为是白若瑾做的,庞彪暗暗叹了一口气。 徐定掳走白若瑾的母亲,一囚就是十一年。 别说是白若瑾,就是他都恨不得掐死徐定。 “算了,以后白若瑾若是再去囚室,你们看着就行,别多嘴。” 看守徐定的亲卫当即点了点头,抱拳离去。 庞彪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将徐定受伤的事情告诉徐云婳。 他不想自己的夫人再去为徐定那种人伤心,不值得。 接下来的几日,白若瑾都换着办法折磨徐定。 他不止是威逼恐吓徐定,而且还在精神上折磨徐定。 徐定因为担心徐诚,精神逐渐紧绷,晚上睡着做噩梦都是徐诚死在他面前的惨样。 而鲜血一晚一晚地浸泡着他,让他恍若深陷地狱当中,再也没有一刻能够安宁。 强撑三日后,徐定终于崩溃了。 他让人去叫庞彪,他愿意说出江悦的下落。 很快,庞彪匆匆赶来。 此时的徐定已经狼狈不堪,他披头散发,眼眶深陷,神情阴戾而狂躁。 看到庞彪后,他冷冷地讥讽道:“你是不是觉得白若瑾很好,让他做你的女婿你很满意?” “我告诉你,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他这个人阴狠毒辣,迟早也会报复你的。” 庞彪无动于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不说我就走了。” 徐定愤恨地看着他,紧紧咬了咬牙,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庞彪无惧于他威慑而转身时,徐定愤怒地咆哮道:“我说!” 第245章 条件 “说吧!” 庞彪转过头来,一脸嫌恶地看着徐定。 徐定捏了捏拳,阴戾的目光直直地对上庞彪的眼睛,冷戾道:“你们要想知道江悦的下落也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庞彪蹙着眉,不悦道:“什么要求?” 徐定道:“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而且他们谁答应我都不放心,唯独你,你答应了我才告诉你江悦的下落。” 庞彪冷笑道:“你现在知道我还有点用处呢,真难得!” “不过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去问问江怀和若瑾。” 徐定嗤笑道:“你都做不了主的话,那他们答应我什么我都不会说的。” “当年云婳和你的婚事,我娘死活不同意,是我从中周旋,还帮着我爹偷偷给云婳置办嫁妆。” “你带着云婳出京的时候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定会还给我。” “这些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那个人情就还在,你现在可以还了。” 庞彪很生气地道:“一码归一码,你休想混为一谈。” “我欠你的是我的事,可你做的这是对不起白家和江家的事,还有对不起李老夫人的事。李老夫人是谁?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证明我庞彪是堂堂正正出自李家嫡系门生的人,她老人家的事,我粉身碎骨也要替她办成。” “在这件事上,你跟我谈不了条件。” 见庞彪态度如此坚决,徐定愤然道:“你是我的亲妹夫,就帮我这一回怎么了?” “这么多年我眼见你帮林起四处拉镖,就连宋广那个废物你都几经拉扯,生怕他对不起云婉。” “难不成轮到我你就要这般狠心?” 庞彪冷笑道:“林起心中有义,你有什么?宋广是个废物不错,但他没有作恶。” “不像你,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徐定咆哮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帮我,你可知那白若瑾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潜伏在永宁侯府三年,一直都在利用嘉雯。” “若不是我派人去洛阳调查他的身世,他恐怕会骗嘉雯一辈子。这样的人你怎么能一心为他着想?” 庞彪心里不忿,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 就在这时,白若瑾推门进来。 他看了一眼狂躁不安,一心想求个依靠的徐定,再看了看怒不可遏,迟迟不肯妥协的庞彪,清冷道:“我答应你,只要你说出我娘的下落,我就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他说着,锐利的目光扫向徐定,嘴角勾起一抹慑人地笑。 徐定之前所说的最后一面,那是想着还有一线生机,最多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从白若瑾嘴里说出来的最后一面,那就真的是最后一面。 徐定心惊肉跳的,突然就不敢答应了。 囚室里一阵寂静,徐定不安地看着庞彪,希望他能够说句话。 庞彪不悦道:“若瑾都答应了,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说!” 徐定看着庞彪那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突然悲戚地笑了起来。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心只想收复大燕疆土的庞彪,丝毫不知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连他话语里的深意都听不出来,真是太可笑了。 “他答应的不算,庞彪,我要你答应。” 庞彪搞不懂,一直皱着眉,不悦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向你讨债的是谁吗?” “你简直冥顽不灵!” 白若瑾看着徐定慌乱的模样,嘴角轻勾,目光幽深如狼。 他对庞彪道:“表舅舅无需恼怒,他需要一个保证,那您就给他一个保证好了。” “他是想着,我看在您的面上,怎么也不会对他痛下杀手的。” 庞彪气急,冷声道:“他死不足惜。” 白若瑾觉得庞彪夫妇已经很公正了,没有因为徐定跟徐夫人的关系而选择包庇。 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少,他不用害怕庞嘉雯夹在他们中间为难。 可到底徐定和徐夫人是亲兄妹,怎么都是有感情的。要让徐夫人亲眼看着徐定死,这未免也有些残忍。 要杀一个人,何时杀一个人,在什么地方杀人,白若瑾心中早有了盘算。 他不着急,要一个人死太简单了。他想要的,是徐定生不如死,最好一辈子受尽折磨,那才叫痛快呢! 于是他看向徐定,嘴角轻扯,讥讽道:“无妨,反正最重要的是找到我娘的下落。” 庞彪也清醒过来,徐定要受怎样的惩罚那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便是找回江悦。 于是他当即道:“行,我答应你。 “当着若瑾的面,若瑾也同意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徐定看着白若瑾笑得眸子发亮,他的心沉入谷底,一股不知名的惶恐侵袭着他的心脏,他惴惴不安地道:“不够。” “你还想怎么样?”庞彪已经没有耐性了。 洛阳锦 第179节 徐定咽了咽口水,坚定道:“你不能离开肃州,不能保我周全,我要一个人陪我一起去。” 白若瑾已经想到徐定要说谁了,只见他目光微变,神情也冷了下来。 徐定见状,仿佛来了底气,掷地有声道:“我要嘉雯陪着我一起去。” 庞彪诧异地望着徐定,紧皱着眉。 白若瑾眸子泛寒道:“不可能。” 徐定有恃无恐道:“你不同意,那我就死在肃州,让你们大海捞针去寻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晚的所作所为就是想让我崩溃,想让受不了折磨自己说出来。” “但受不了折磨的方式有很多,我大不了自尽。” 白若瑾阴翳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捏碎致死。 徐定却仿佛知道了他的死穴,不知死活地叫嚣道:“你也怕庞嘉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 “白若瑾,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让我活吧?” 白若瑾闻言,冷冷地讥讽道:“我为什么会想让你活?” “徐定,你死一万次我都觉得老天爷太过厚待你了。” “你……”徐定气得眼睛都红了,眼中的恨意好似比白若瑾还要浓烈。 庞彪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厉喝道:“够了。” “徐定,我同意让嘉雯陪你去见江悦最后一面。” “但你记住,见完以后,若瑾要怎么处置你是他的事情,我不会干涉,嘉雯更不会。” 徐定闻声惊疑不定,当即偷偷去看白若瑾。 只见白若瑾薄唇紧抿,面色沉郁,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好似在活剐。 第246章 暗中安排(加更) 客院里。 江怀语调微扬:“知道了?” 张朔摇头:“不是知道,是他愿意带我们去。” “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见若瑾母亲最后一面。” 江怀皱着眉,不悦道:“若瑾同意了?” 张朔叹道:“徐定很聪明,他找了庞彪,抬出了当年他和徐夫人成亲时他出力的事,若瑾知道以后就同意了。” “这还不算,徐定害怕若瑾杀了他,让嘉雯一路跟着。” 江怀气急败坏道:“简直胡闹。” 他拂袖离去,却被张朔一把拽住。 张朔道:“这是他们小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嘉雯那边,是庞彪亲口同意的。” “想来在他的心里,还是若瑾母亲的下落更为重要。” “更何况,你是不是忘记了,已经开春了……” 这意味着,短暂的休战即将过去。 庞彪这个时候让庞嘉雯跟着徐定走,或许也是存了一份让女儿远离危险的心思。 江怀沉默着,深深看了一眼张朔。 张朔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阻止。 江怀却甩开张朔的手,径直离开了院落。 他去找了庞嘉雯,而这个时候,庞嘉雯也刚好知道了。 她正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心里沉甸甸的。 她在空旷的夹道里碰见疾行的江怀,心里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怀望着深皱着眉的庞嘉雯,冷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根本无需理会。” “你表姑姑的下落我们迟早会找到的,你若是离开肃州……” 后面的话,江怀没有说,他知道庞嘉雯会懂。 庞嘉雯抿了抿了唇,也有些无助。 她见识了战场的残酷,知道瞬息万变的道理,也害怕自己会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更何况,她早已经决心要和父兄们共进退。 但最终她还是仰着头,目光平静地道:“迟早都会找到表姑姑的话,那我们就早一些吧。” “现在就动身的话,或许还能赶得及回来……” 江怀轻嗤,眸中一片寒凉。 还能赶得回来? 肃州可是在大燕的边界,而他们连若瑾母亲的下落在何方都不知呢?就这样任由徐定摆布了? 江怀转身,冷冷丢下一句:“随你!” 再没有什么耐性,也没有一丝安慰。 他就这样直白地表现出他的不悦,仿佛彰显着浑身锐利的棱角,不经意间就刮疼了人。 庞嘉雯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让它落下,抬首捋着鬓角时趁机擦去。 她从夹道里直接转进了园子,却意外发现白若瑾站在拱门边上的墙下等她。 他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歉意,连笑也有些勉强。 “徐定不过是怕死罢了,我可以向他发誓!” 庞嘉雯吐了口气,走过去挽着他的手道:“你说什么呢?我很愿意陪你一起去,我还怕我不能陪你一起去。” “我只是担心我爹和我两位哥哥,但其实我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我爹爹那些叔伯兄弟有用呢。” 白若瑾道:“我可以让张云逸带着傅家兄弟留下,这样可以减轻你的担忧吗?” 庞嘉雯想说不用,但一想到师父和师叔说不定会和他们一起走,在路上有什么危险都不怕,便道:“可以。” “那就让他们留下吧,这样我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白若瑾闻言,轻轻揽过她的肩抱着,认真道:“你放心,将来我会和你一起孝顺父母的,绝不会让他们失望。” 庞嘉雯抬手搂住他的腰,将额头靠进他的怀中,轻轻应了一声。 白若瑾顺着她的乌发,手指温柔极了。 然而他的眸光里却一片森凉…… 本来他也不愿嘉雯卷进来的,但江怀……他竟然不想让嘉雯和他一起走? 什么时候一心成全他和嘉雯的小舅舅,也变成了这副心口不一的模样? 白若瑾想着,面色愈发沉郁了。 …… 赵衡得知他们要走的时候,上蹿下跳的,好几次来找江怀想办法江怀都避而不见。 张朔无奈,出面去打发了他,只说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赵衡不信,闹腾了许久,最后是庞彪劝走的。 张朔再回到院中,发现江怀已经不见了。 他惊讶地望着空荡荡的院落,最后问了陈勇才知道,江怀去找孟和了。 住进大将军府多日,江怀是第一次主动找孟和说话。 孟和喜不自禁,殷勤地给江怀倒茶,自己则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江怀看着他,目光微微出神。 当年他遇到孟和的时候,孟和还是个孩子。 一转眼,孟和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遇见庞嘉雯的时候,庞嘉雯是个小姑娘,连称呼他为二叔都要问过母亲才知道。 傻傻的,憨憨的,却格外耿直。 她的性格其实不像小姑娘的性格,一点也不娇软,不适合放在掌心宠,只适合放在野外骄纵着,看着她恣意成长。 眼下,无论离开还是留下,庞嘉雯都是极难选择的。 毕竟开口答应的人是她的父亲,而这件事又极其复杂,这不仅仅是白若瑾的事情,也是江家的事情。 她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更何况她早就说过,她想去找寻若瑾母亲的下落。 江怀知道自己不应该跟她生气,可他却破天荒地失控了。 或许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失控了…… 江怀摩挲着茶杯,慢慢收回思绪。 他看向满心期待的孟和,问道:“你想跟我学武?” 孟和飞快地点头,肯定以及笃定道:“想。” 江怀轻笑,问道:“那我收你为义子,不收你为徒,可行?” 孟和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跪下道:“孟和拜见义父,愿义父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江怀的目光微闪,抬手道:“起来吧!” 孟和摇了摇头道:“义父还没有吩咐,孟和不敢起来!” 洛阳锦 第180节 江怀轻笑道:“你很聪明。” 孟和憨憨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义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孟和万死不辞。” 真是一个好孩子! 可惜……竟被他利用了。 江怀冷眸微眯,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我有事需要离开肃州一段时间,在我回来这段时间,我要你尽力保护好庞大将军和两位少将军的安危,你能做到吗?” 孟和叩首,掷地有声道:“我能。” …… 从孟和的院子里走出去时,江怀看见了张朔。 他依靠着墙壁,仰着头,闭上眼睛。 看似一副春风惬意的模样,实则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看起来可不怎么快活。 江怀脚步微顿,垂首时目光微闪。 “你也留下!” 他说完就走了,脚步不再停留! 张朔也懒得追上去,他气红了眼,随手折断一根枝条就掷了过去,嘴里大骂道:“江君洛,你大爷的!” 第247章 你怎么这么好啊? 庞嘉雯她们启程了。 当马车驶出肃州城的时候,她掀开车帘往后看。 那座庞大的古城巍然耸立,像这世间无数城池一样,无论谁来谁走,都改变不了它一丝一毫的风貌。 她放下车帘,端正地坐着。 白若瑾在双膝上放了一个靠枕,轻轻拉着她的手道:“靠一会吧。” 庞嘉雯顺从地靠上去,一夜未眠,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师父跟他们一起出发,师叔却选择留在肃州。临走前,师叔幽怨地望着她,好像还有点生气。 他应该不是自愿留下的,可能让他留下的人只有师父。 表面上再怎么冷漠,说着什么不管,实际上嘴硬心软,连孟和都安排了。 不知不觉,庞嘉雯轻叹一声。 她欠师父的太多了,突然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白若瑾拍着她的肩膀,垂下目光问道:“怎么了?还在担心?” 庞嘉雯摇头,她道:“师叔没有跟来,我看他有些不高兴。” 白若瑾轻笑,帮她捋了捋头发,柔声道:“应该是小舅舅的意思,张道长医术高明,有他在肃州坐镇,我们在路上耽搁些时间也无妨。” 庞嘉雯搂着白若瑾,将整张脸都埋入他的怀中,嗡声嗡气道:“师父他那么厉害,功夫又高,还很有钱……” “他这样让人怎么孝敬嘛?” 简直无从下手! 白若瑾见她娇娇地说着,言语中还委屈上了。 他顿时失笑道:“傻瓜,小舅舅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一定会罚你好好练剑。” “你是他的徒弟,你好好的,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不用怎么孝敬。” “真的吗?”庞嘉雯抬起头来。 白若瑾肯定道:“当然。” 庞嘉雯姑且信了,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 徐定很狡猾,并没有直接说要去哪里? 他们一路都是在徐定的安排下,从肃州到陕西,然后往宁夏方向走…… 看样子是回京的路,庞嘉雯开始狐疑,莫不是徐定一直把人藏在京城? 但到了宁夏的时候,他们分路,直接往延安走。 庞嘉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在京城,他们多少都能接受。 否则他们岂不是眼睁睁看着徐定在眼皮底下囚禁了江悦十一年? 这其中的感觉,怕是如钝刀割肉那般难受了。 抵达平阳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匆匆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彼时已经是二月初一了,因为连日奔波,大家都很累。 庞嘉雯嚷着要洗头,但却懒懒地不想动。 如意小日子来了,庞嘉雯懒得劳烦她,让她下去休息了。她准备洗澡的时候顺便洗头就行。 结果白若瑾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就过来了,庞嘉雯看到他的时候还很狐疑,问道:“你不歇着,过来干什么?” 白若瑾道:“你不是想洗头吗?我过来帮你洗。” 庞嘉雯:“昂?” “不用了吧,我自己可以。” 庞嘉雯受宠若惊地说,很惊讶地看着白若瑾。 白若瑾径直打了热水放在盆架上,对她道:“快过来吧。” 庞嘉雯:“……” “那个,算了吧……” “我身体没毛病,我可以自己洗。” 白若瑾挽起袖子,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温柔。 庞嘉雯扛了一会没有扛住,乖乖走过去了。 因为出门在外,她做了男装打扮,把发带一解,瀑布般的青丝当即垂落。 白若瑾捞在手里,留恋地摸了摸,这才对她道:“低头。” 白若瑾洗得很仔细,不过因为是第一次,他也没有什么经验,少不了会弄些水珠在眼睛里。 庞嘉雯不在意地眨动着睫毛,跟滚落的水珠戏谑了一会。 等洗完了,庞嘉雯坐在罗汉床上,白若瑾就轻靠在她身边帮她擦头发。 他对庞嘉雯道:“等找到我娘,我们就成亲吧。” “嗯。” “嗯?” 庞嘉雯突然回头,头发被扯动着,她有点疼。 她紧张道:“这么快吗?可我爹娘还在肃州啊!” 白若瑾温柔道:“等找到我娘,我们先回肃州,就在肃州成亲可好?” 庞嘉雯求之不得,高兴道:“那当然好了。” 不只是这件事好,白若瑾也特别好。 庞嘉雯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让他坐下。然后她对他上下其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捋了捋他的鬓角,感叹道:“你怎么这么好啊?” “你太好了白若瑾,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好才不算辜负。”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指继续在他的脸上流连,他的目光却宛如沾了蜜糖一般甜腻。 “你愿意嫁给我,这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更何况,你一直对我很好。” 庞嘉雯摇头,自我否定道:“才不是,我之前对你很坏。” 白若瑾道:“那是因为我有错在先。” “不是的,是因为我……” 庞嘉雯突然间怔住,因为她想起了白若瑾昏迷时她说过的话,只要他好起来,她便将一切过往都告诉他,绝不隐瞒。 她也无意再隐瞒下去,奇怪的是,这件事在他好起来以后,她竟然像失忆一样忘记了。 倘若现在不是白若瑾提起,她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庞嘉雯蹙了蹙眉,沉凝着。 白若瑾见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道:“你怎么了?那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你提前得知我是白澄的身份,所以才突然疏远我,厌恶我的?” “怎么可能?”庞嘉雯说。 她看着温柔的白若瑾,享受着他如沐春风的爱意,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就将一切和盘托出好了。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突然痛呼一声,原本握住庞嘉雯的手也突然滑落。 “啊……” 白若瑾蹲下,看起来很痛苦。 “怎么了?” “若瑾,你哪里不舒服啊?” 庞嘉雯搀扶着他,一脸焦急。 洛阳锦 第181节 白若瑾的手撑在罗汉床上,慢慢坐起来。 他甩了甩头,闭上眼睛,有些难受道:“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头昏。” 庞嘉雯紧张道:“那我去叫师父来给你看看。” 她说着,转身就走。 白若瑾一把将她拽回来,直接拽到怀里紧箍着。 他死死地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力气大得吓人。 庞嘉雯又感觉到他的不安了,就像他刚醒来的时候,好像特别害怕她会丢下他一样。 她忍着疼痛,用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柔声道:“你没事就好,我不去找师父了,我陪着你。” 白若瑾闻言,还是没有放开她。 他将她勒得紧紧的,那力道已经超出庞嘉雯的承受范围了。 “疼,疼……”庞嘉雯痛呼,脸色都变了。 倏尔间,白若瑾睁开眼睛,眼中的幽芒一闪而逝。 在他眼眸清明之际,他很快就放开了庞嘉雯。 可这时的庞嘉雯已经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连站都站不稳了。 第248章 你在乎他 庞嘉雯疼到倒吸凉气。 白若瑾的手再次放到她的身上时,她轻哼着,直接道:“你别碰了,让我先缓缓。” 白若瑾虽然没有再碰她,可手却成圈,将她圈在怀中。 庞嘉雯整整过了一刻钟才缓和过来,她狐疑地望着白若瑾,认真道:“你抱我就抱我,为什么要这么用力?” “我骨头都被你勒疼了,你刚刚像蛇一样,要把人往死里缠吗?” 白若瑾眼眸微闪,将下巴埋入她的肩窝,无声地蹭了蹭。 庞嘉雯拍着他的额头,没好气道:“就知道蒙混过关,你不知道刚刚那样我会很疼的吗?” 白若瑾叹了口气,小声道:“我以后不会了。” 因为这一打岔,庞嘉雯也不记得自己先前要说些什么了。 她看了看天色,对白若瑾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白若瑾有些负气地脱了鞋子,往后一倒就躺在罗汉床上。他道:“我今晚就睡这里。” 庞嘉雯愕然,在确定他不是说谎以后,坚决道:“不行。” 白若瑾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就睡在罗汉床上,给你守夜。” 庞嘉雯摇头:“我说不行就不行。” 白若瑾枕着手臂望着她,目光灼灼道:“如果我非要留呢?” 庞嘉雯轻哼道:“可以,那我走。” “或者,我去告诉师父!” 白若瑾目光倏尔一变,只见他坐了起来,神情不虞道:“你找他干什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庞嘉雯道:“我不会再任性了,也不许你任性。” “是我走,还是我去叫师父,你自己选。” 白若瑾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目光也冷,他看着她,唇瓣紧抿着,眼神里透着一丝审视。 良久,他起身穿鞋。 看着他径直往门口走去,庞嘉雯没有叫住他。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后,庞嘉雯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是喜欢白若瑾不错,但她不能再任性,也不想重蹈覆辙。 这一晚,她睡得不是很踏实。 天快亮的时候,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吓得汗毛竖起。 只见灰蒙蒙的光线中,她的床边站了一个高大身影,看样子应该是个男人的身影。 在庞嘉雯惊吓之际,那人猛然捂住她的唇瓣,凑近道:“别叫,是我。” 是白若瑾的声音不错,可在这灰蒙蒙的光线中,在这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透着一丝诡异,莫名给人一种惊恐的感觉。 庞嘉雯坐起来,狠狠地拍掉他的手道:“大晚上不睡觉,你来干什么?” 白若瑾道:“我睡不着,我过来看看你。” 庞嘉雯惊魂未定,便道:“我反锁了房门的,你怎么进来的?” 白若瑾指了指开着的窗户。 庞嘉雯一阵无语,她睡觉喜欢开着窗户,留一条缝隙透气。 却不曾想,白若瑾会从窗户那里翻进来。 他能翻进来,那别人也可以。想到上一次才刺杀,庞嘉雯摸了摸自己的小脖子,心里一阵后怕。 白若瑾见了,捏住她的手,大力捏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会伤害你不成?” 庞嘉雯用力推开他,她下床点灯,目光冷戾地看着白若瑾。 白若瑾自知理亏,垂首不语。 庞嘉雯道:“我只是在想,你既然能翻进来,那别人也能。你难道忘记了上一次刺杀的事?” 她说着,有些不忿。 白若瑾恍然大悟,他抬起头来,喃喃道:“对不起,刚刚是我想岔了。” 庞嘉雯冷嗤:“我以为昨晚你离开前已经很清楚我的意思了,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半夜翻进来。” “你一会柔情似水,一会患得患失,一会蛮不讲理。” “你究竟想怎么样?” 白若瑾怔住。 他不想怎么样? 但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她不会拒绝他,如果他想留下,她会给他在地上铺一床褥子。 她应该相信他,他说不会碰她就不会,可为什么她不再相信了? 白若瑾也不懂,他有些害怕。 明明她两世记忆都在,怎么人会相差这么多呢? 白若瑾自嘲一笑,落寞道:“我其实没有回去,我一直都在房顶上,我想离你近一些……” “嘉雯,你别生气。” “我绝无冒犯你的意思,在我的心里,只要你说不愿的事情,我绝不强求。” “看看,又好了。” “何必呢?” 庞嘉雯说着,很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江怀在门外道:“嘉雯?” 白若瑾突然禁声。 庞嘉雯以为他害怕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上前去开门,却被白若瑾更快一步按住。 白若瑾在门口低声道:“不要说我在这里。” 庞嘉雯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就她师父的功夫,别说这句话是在门口说的,就算白若瑾是在内室说的,她师父也能听见。 庞嘉雯推开白若瑾,打开房门。 江怀站在门外,身着一套交领的白色单衣,外面罩了一件对襟大氅,很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他眸色深沉,眉头紧锁。 陈勇守夜,发现了白若瑾过来了却又不好说,所以才去禀报的。 这个时候被抓包,任凭谁都会多想。 庞嘉雯的脸不自在地红了起来,低声唤道:“师父。” 江怀拧着眉,目光朝房内看了一眼。 “是不是有人过来打搅你?” 庞嘉雯不善说谎,也说不了谎,便道:“没有打搅……” 是没有打搅,而不是没有人。 江怀在心里微微一叹,抬眸见她一头柔顺的青丝都披散着,身上只穿了一套淡蓝色的交领单衣,衣服还算整洁,就是脸颊红得厉害,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窘迫。 他道:“既然没有就回去休息吧,天也快亮了。” 庞嘉雯浅浅地应了一声,有些底气不足。 江怀继续道:“晨起天凉,若是睡不着就多穿件衣服。” “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别让你爹娘担心。” 庞嘉雯的脸羞得都快滴血了,她抬起头来,唇瓣翕翕,想要解释。 洛阳锦 第182节 江怀却先她一步道:“你别嫌师父多事。” “怎么会?” “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庞嘉雯说着,很肯定地看着江怀,努力扬起一抹笑脸。 她那目光太过清澈,闪着泪光的时候又特别乖巧,好像不相信她都会让人心生一层罪恶感。 江怀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微微颔首就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庞嘉雯这才把房门关上。 就在她微微松一口气时,白若瑾却道:“你在乎他!” 第249章 离魂症 庞嘉雯回头,只见看着白若瑾深深地望着她,神情漠然。 他轻抿着唇,不再说一句话。然而那微抬的眼眸里,却透出一丝伤情。 庞嘉雯本来是不高兴的,可见他这样,心里不免也跟着难过。 她主动走上前,伸手抱住他的腰身。 “我不是怕,只是觉得羞窘。” “师父知道你在这里,他已经给你留面子了。” 白若瑾抱着她,将下巴抵靠在她的肩窝,无意识地蹭了蹭,厚颜无耻道:“我就是想让他知道。” 庞嘉雯低声骂道:“不要脸。” 白若瑾搂紧她的身体,闭上眼睛道:“可不是不要脸吗?” “嘉雯,你爱我吗?” 白若瑾问,语气十分惆怅。 庞嘉雯心里咯噔一声,有些不安地推开白若瑾。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紧紧地抱着她,不许她离开一分一毫。 他在她的耳畔道:“我知道的,你是爱我的。” “我只是想问一问,再听你亲口说一说。” 这样,或许他也就安心了。 惴惴不安的人最娇气了,大半夜翻窗进来就为了听她说这句话。 庞嘉雯在白若瑾的怀中蹭了蹭,认真道:“是的,我爱你。” “那我是谁?”白若瑾慢慢放开她,眼底微红。 庞嘉雯抚上他那清隽的脸颊,望着他的眉眼道:“白若瑾。” 一滴清泪自白若瑾的眼中滴落,他望着她,连眼睛都不眨,十分郑重地道:“你记住,白若瑾永远也不会辜负庞嘉雯。” “永远不会。” 庞嘉雯只觉得这样的白若瑾好深情,就像是刨开了他的心,让她看到了他最柔软最真挚的一面。 她只觉得眼眶一热,便有些忍不住想哭。 白若瑾将她圈入怀中抱着,抱得紧紧的。这一次他没有再伤到她,但却久久不舍。 哪怕重来一世,她还是爱上了白若瑾。 他也应该知足了。 在这偷来的短暂光阴里,他曾一度渴望取代那个人,做她的白若瑾,一一兑现当年他对她许下的种种诺言。 他既想让她知道真相,又害怕让她知道。 破罐子破摔还真不适合他,在她一个转身的拥抱以后,他便不自觉地想要妥协了。 就这样继续藏着,永不见天日好了。 他想,眼泪滴落在她的发间。 一团黑漆漆的戾气渐渐消散,而他原本冰凉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一切都像是眨眼睛悄然发生的,但且并无任何人知晓。 …… 白若瑾第二天起得好晚,他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开门出去时看见陈勇,还狐疑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早点起床。” 陈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白若瑾:“……” 他在楼下用早膳时,江怀从外面进来,看见他时眉头深皱。 白若瑾心里暗暗思索,是不是他什么地方得罪了小舅舅。 结果江怀主动走过来,白若瑾连忙给他倒茶道:“小舅舅,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徐定?” 江怀眸色深沉,一言不发。 白若瑾也慢慢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好。 江怀的指尖在茶杯上弹了弹,冷然启唇:“你不要欺负嘉雯。” 白若瑾一脸懵相,紧张道:“我欺负嘉雯,什么时候?” 江怀冷嗤道:“你非要让我说明白?” 白若瑾连忙追问道:“您说啊,我什么时候欺负嘉雯了?” “是不是昨晚?” “昨晚我做了什么?” 江怀狐疑地望着他,淡淡道:“你不记得了?” 白若瑾摇头:“一无所知。我今天起得太晚了,而且我并没有做梦,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我往常不会睡这么晚的。”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我伤好以后,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记忆里有一片空白,总是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 江怀审视着白若瑾,说道:“你昨晚去了嘉雯的房间里,还跟她吵架了。” 白若瑾哑然,紧张道:“怎么会呢?我就算做梦去找嘉雯也不会跟她吵架啊?” “我们为什么吵架?吵得很凶吗?” 江怀见他真的一无所知,开始思量着他是不是患有离魂症? 该死的疯道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找也找不到。 江怀蹙了蹙眉,对白若瑾道:“伸手,我看看。” 白若瑾连忙坐下,挽着袖子将手伸过去。 江怀替他把脉以后,并未发现异常。 就在这时,庞嘉雯从楼上下来。看见她的白若瑾飞一般奔了过去,看起来特别急迫。 “嘉雯,我昨晚去找你吵架了?”白若瑾很自责地问。 庞嘉雯下楼的脚步顿了顿,目光看向江怀。 只见江怀也抬头看过来,目光平静,却无声透着一丝压迫感。 庞嘉雯抿了抿唇,小声道:“没有啊。” 白若瑾狐疑了,转头去看江怀。 江怀站起来道:“他不记得昨晚去找过你的事情,连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庞嘉雯诧异:“那你记得什么?” 白若瑾想了想,认真道:“我记得我帮你洗头,擦头发,然后就睡着了。” 江怀看向庞嘉雯,问道:“所以他昨晚不是去你的房间找你,而是一直在你的房间里?” 庞嘉雯的脸轰得红了,她拉着白若瑾的手,将他往身边带一带。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璧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问的。 江怀道:“不是吵架就好,但你们还没有成亲,还是分开住吧。” 江怀说完就走了,越过他们径直上楼。 白若瑾看着江怀的背影,知道他生气了。 庞嘉雯也察觉到了,江怀离开的时候,一阵冷风迎面刮来,直直就往她心里钻,她想忽略都难。 她急急忙忙拉着白若瑾出了客栈,然后缓缓松了一口气。 白若瑾望着她的面容,还在狐疑道:“可我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间里。” “还是不对。” 庞嘉雯掐了掐他的手腕道:“当然不对啦。你昨晚半夜翻我窗了,然后师父听到动静过来,你还说……” “我还说什么了?”白若瑾一脸紧张。 庞嘉雯没好气道:“你还能说什么?你不想让他知道,还说给他听见。” “我原本想跟你生气的,见你又可怜兮兮的,便作罢了。” “然后天快亮的时候你回去睡觉了,我知道你睡得晚就没有打搅你,所以你一直睡到现在。” 白若瑾拧眉深思,凝重道:“会不会是那毒的后遗症,我感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庞嘉雯叹道:“我也觉得。” 她说完耸了耸肩,表示她也没有办法。 洛阳锦 第183节 白若瑾的目光看向街头的药铺,神情渐渐冷肃起来。 第250章 贪恋 夜晚的平阳府很热闹,因为是二月初二,闹市区都没有宵禁。 晚上灯火明亮,还有人放起了烟花。 客栈下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交谈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江怀斜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个天青色的瓷酒瓶饮酒,目光幽深而迷茫。 突然,敲门声响起。 江怀看过去,发现来的是白若瑾。 他拿着一块乌头,看样子已经了解过乌头的毒性了。 江怀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白若瑾道:“我中的不是乌头的毒,那是什么?” 江怀摇了摇头:“不知。” “那怎么解的?” 江怀看着准备问到底的白若瑾,抿了抿唇,轻笑道:“清霜露,清辉真人给张朔的。” 白若瑾微微松了一口气,将乌头收起来。 江怀问道:“你除了有些事情想不起来,还有别的症状没有?” 白若瑾摇了摇头:“没有。” 江怀道:“那就好,你留个心,把每次丢失记忆的时辰记一下,到时候我再给你看看。” 白若瑾坐了下来,他谨慎道:“您知道昨晚我和嘉雯争执了什么?” 江怀看着他,目光幽深道:“你怎么不去问她?” 白若瑾道:“我问了她,她没说。” 江怀道:“那应该没有什么,你何必放在心上?” 白若瑾苦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吧?可我感觉不是很好。” 江怀望着他,眼瞳深眯,询问道:“她没有跟你提起过前尘往事?” “什么前尘往事?”白若瑾问道,瞳孔紧缩了一下。 江怀见他果真不知,便转过头去,淡淡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去问她吧!” 话落,他从窗前一跃而下,径直混入来往的人群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白若瑾呆愣地站在窗前,凉风一吹,他感觉身体冷透了。 既然是他们之间的往事,那小舅舅又是怎么知道的? 白若瑾捏了捏拳,心里突然焦灼起来。 而恰好这时,他看见楼下的大街上,一身男装的庞嘉雯被如意拉着,也混迹到人群当中去了。 几乎想也没有想,白若瑾也跟了上去。 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选择露面。 …… 庞嘉雯是被如意抓出来的,如意憋了好多天了,好不容易他们要在城里歇一歇,如意撒腿就想出去逛逛。 庞嘉雯不想去,但看到如意那么可怜,委屈巴巴地求她,她就陪一陪好了。 她们先是去吃了很多小吃,然后去逛了胭脂铺,出来的时候,庞嘉雯想买点糕点回去。 巧合的是,她们在这家糕点铺子的门口遇见江怀。 于千千万人中,不期而遇的灯火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庞嘉雯喜出望外,眼眸明亮如星。她雀跃地奔到江怀的面前,伸手晃了晃,高兴道:“师父!” “您怎么也出来逛街啊?” 江怀一个人走了许久,从街头走到街尾,怎么绕过来他并不记得了。 他只是走过一座桥,发现那桥底下有一条小道,很幽静。他一跃而下,顺着小道往里走,走着走着,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条非常热闹的街道。 而就在这条街道上,他遇见了庞嘉雯。 他从不信天意,却感觉到冥冥中的确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让他走到她的面前来。 如意还在挑糕点,也忙着付钱,看到他的时候,目光诧异地看过来,很快又低下头去,嘴里只知道喃喃地叫着:“二老爷。” 庞嘉雯则很不一样,她那么欢快地蹦出来,好像能遇见他是件极其美好的事情。 她笑着,目光灿若星河,神情温柔而甜美。 “师父,他们家的桃酥不错,您要尝一尝吗?” “还有蜂蜜饼子也好吃,我都让如意买了。” “对了,您是出来办事的吗?” 她说着,左右看了看,像是想知道有没有人陪着他? 江怀的目光深了几许,神情也有些沉溺,他的脚步在这一刻停下,心里的烦闷也在这一刻消散,时光变得很慢,他难得感受到几分悠闲。 他将折扇一收,问道:“只有你们两个吗?若瑾呢?” 庞嘉雯指着如意道:“这丫头非要出来逛,我是陪她出来的。我们来的时候没有叫若瑾,他应该还在客栈里。” “而且他今天中午出去了也没有叫我们,所以我们记仇了。” 说着,轻哼一声,有些傲娇。 江怀看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还带了点孩子气。 在他的面前,她好像更无拘无束一些。 可在若瑾的面前,她便要更加温柔明媚一些。 到底是不同的。 想到昨晚她为了白若瑾闪烁其词的模样,江怀又觉得,或许那样的庞嘉雯才是最真实的,可以为了心爱的人去搪塞然她在乎或者敬重的人。 江怀微微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心脏隐隐作疼。 就在这时,一个挑货郎挤了过来。 庞嘉雯被人一把推开,猝不及防地朝江怀扑了过去。 江怀伸手接住她,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她的气息从他的颈部擦过,落在他的肩上。 江怀感觉到心脏砰砰作响,温香软玉在怀,尽管心里警铃大作,但他还是迷失了那么一会…… 那么一会的时间,他的思绪仿佛停滞不前,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推开她。” 可他的手迟迟难以抬起,直到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瓦解在他面前,他才知道原来他也会贪恋这片刻的温存。 直到庞嘉雯退了出去,还焦急地帮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卑劣。 江怀捏住庞嘉雯的手,目光漆黑慑人。 庞嘉雯羞窘极了,因为她不小心抱到了江怀的腰…… 这……简直没法解释了。 庞嘉雯一脸悲戚:“师父,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下次就算她再摔了个狗吃屎,那也不能下意识伸手去抱啊…… 她真的知道错了。 然而江怀长身玉立,店铺门前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整个人冷肃极了,却又仙气得很。 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又不小心被一莽撞的爪子给强拽住一样。 庞嘉雯都快哭了。 “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江怀。 江怀面色平静,目光幽深,唇瓣轻抿着,一言不发。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穿的那件对襟大氅绣了暗红色的枫叶,庞嘉雯隐隐看见他眼底也映上了一抹红…… “师父……”她心慌地喊,有些害怕地拽住他的袖子。 江怀心乱的同时看见了白若瑾。 相隔一个十字路口,白若瑾站在对面,目光幽深极了下一瞬,江怀放开了庞嘉雯。 他背过身去,淡漠道:“若瑾来了,他来陪你。” 他说完,抬步离开,拐入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巷。 “他在哪里啊?”庞嘉雯抬眸,四处搜索白若瑾的身影。 可她还没有找到,等目光再落到那条小巷时,只见那里夜色浓郁,已经看不见江怀的身影了。 第251章 甜蜜 白若瑾是自己走过去的,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主动挽起了庞嘉雯的手。 这条十字街口的边上还有着小桥流水的河道,与洛阳百花巷太过相似了。 上一次在洛阳画舫里,他一直很遗憾不能和她在幽幽河风里谈心,这一次时间虽然仓促,但他却很想陪一陪庞嘉雯。 洛阳锦 第184节 于是他做主,订了一艘画舫。 如意提着糕点站在岸边看着他们,摇了摇头不肯跟去。 她大声道:“小姐,我先回客栈了。” 说完,很快就跑没影了。 庞嘉雯也不勉强,只是觉得如意跑都有点快,好像她和白若瑾是洪水猛兽一样。 庞嘉雯坐在画舫里,拿着两块水晶糕吃着,甜甜地望着白若瑾道:“你怎么找来的?” “这里的街道这么广,我和如意都逛了好久了。” 白若瑾坐在她的对面,闻声便道:“这里的街道是很广,可最热闹的便是这两条街,我找过去再找过来,就遇到了。” 庞嘉雯道:“太巧了,不过我们遇见师父也很巧。” 白若瑾道:“是啊。太巧了。” 所以他能说什么呢? 是天意? 还是缘分? 他的眸色暗了下来,恨不得自己变为一道枷锁,将庞嘉雯牢牢锁住。 这个念头刚起他便压不住了,他走到庞嘉雯的身边坐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庞嘉雯有些防备地望着他,画舫的窗户开着的,他们两个就坐在窗边赏景,他们干什么外面都能看见。 她嘴里还含着糕点,眼睛却瞪得圆圆的,明显露出一丝慌张。 白若瑾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克制下来。 他伸手揽着庞嘉雯的肩膀,自己则往后靠着,长长一叹道:“嘉雯,我们时候才能成亲?” 庞嘉雯见他有所收敛,慢慢咽下嘴里的糕点,轻靠在他的怀里道:“不是你说的,等找到表姑姑我们就成亲吗?” 庞嘉雯的话刚说完,白若瑾的吻就落了下来。 他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封住她的唇瓣以后,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地禁锢起来。 庞嘉雯被迫承受着,她惊诧地瞪大眼睛,脑袋往后仰着,然后她看见了一片星空…… 在黑暗的天际,没有月亮,但却有一片星星闪烁着。 它们就像一条流动的星河,围绕着夜空缓缓移动,似乎要为这片黑暗的夜空添上一抹色彩。 庞嘉雯还记得,白若瑾以前也是这么吻她的。 在夜空下,他们两个坐在草丛中。然后她仰着头看星星,看着看着,白若瑾突然就撑着手肘压了过来,唇瓣迫不及待地倾覆着。 那个时候,她傻傻的,一直睁着眼睛。 白若瑾都被她看羞了,最后蒙上她的眼睛道:“不许看。” 她第一次发现他好像也会害羞,然后还捉弄了他好久。 亲密间的你来我往,好像已经定好一生一世。 潜藏在心里的遗憾慢慢被挖掘出来,庞嘉雯伸手搂住白若瑾的腰,细致又深情地吻了回去。 她探索着记忆中的动作,手指不由自主地打抚上他的墨发,然后手指缠绕其中,缱绻不舍。 白若瑾生涩地回应着,牙齿不小心磕到她的唇瓣,他怕她伤了,急急退开。 可下一瞬,庞嘉雯把他压回来,引着他沉溺其中…… 她怎么这么会?? 这是白若瑾缠绕在脑海里的疑惑,然后他心里又遏制不住地激动,她是爱他的。 他能感觉到她浓浓的爱意,没有一点遮掩,赤诚而火热。 这才是他最熟悉的庞嘉雯啊! 白若瑾忍不住紧紧抱着她,靠在她的肩上喘着气。 他的鼻息间都是她的气息,香香的,甜甜的,仿佛像是玫瑰花沾染上蜜糖的味道,让他深深地嗅着,恨不能再继续沉溺下去…… “嘉雯……” 他轻轻唤她的名字,额头蹭了又蹭,好像永远也不知道满足。 庞嘉雯抱着他,粉霞诱人,红红的目光里染上一层水雾,格外引人怜爱。 记忆里的气息太过青涩,和现在的白若瑾不相上下。 她也不知是什么蛊惑了她,也许是在尝到他那似有若无的气息以后,她便回想起他曾稚嫩而青涩的一面。 有什么比两个人一起成长来得更加幸福? 更何况,那条路她已经走过了,现在再带着他走一遍又如何呢? 她喜欢白若瑾,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他纯净无暇的面容,喜欢他幽深而明亮的眼睛,希望他温柔而又坚韧的性格,喜欢他锲而不舍地追寻。 她上一世太伤了,在感情上,她总是在提防着人。 如果不是再次爱上白若瑾,她也很难再爱上其他人了。 因为,她这颗心,不能再完完整整地交出去。 她是在一遍遍地剖析后,几经生死才证明白若瑾掏心掏肺地爱她。 也只有在白若瑾的面前,她才可以全然地信任,再也不会有一点保留。 但这代价也是极大的…… “够吗?” “不够的话,我们再亲半个时辰怎么样?” 庞嘉雯调侃着,手指在白若瑾的脊背上滑动。 白若瑾僵直身体,动也不敢动。 他的气息乱了,声音也有点慌,开始胡言乱语道:“不可?半个时辰太长了……会被发现的。” 庞嘉雯见他当真了,忍不住轻笑道:“发现就发现,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会在意?” “众人熙熙攘攘,来往皆只在意自己。” “我们不过是他们偶然瞥过一眼的外乡人,连模样都记不清,又怎么会记得我们干过什么?” 白若瑾紧张道:“那也不能,不可。” 庞嘉雯打趣道:“你欺负我可,我欺负你不可?” “你们白家的男人都是这么对自己媳妇的吗?” 媳妇这两个字很美! 但还差三媒六聘,大婚催妆,到底不敢认下。 白若瑾搂着庞嘉雯,心里的惶恐渐渐散去。 他不想再提起心里耿耿于怀的那个人,有些事情点破了反而不好,他何不就继续装聋作哑呢? 他们牵着手回去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晚了。 他们是走着回去的,一路上行人寥寥,他们相互依偎,宛如归家的小夫妻一般。 白若瑾尝到了甜甜的蜜意,他就想此生都这样过下去,甚至于放弃那些家族的重担和朝堂的抱负都显得轻而易举。 这般浓情蜜意的一晚,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以至于他睡觉时,嘴角都是微微上翘的,显得特别开心。 可就在他睡着时,神情却渐渐冷凝,面色也逐渐紧绷起来。 他梦见自己在匆匆忙忙地赶路,在夜雨的山林里接连摔了好几次,在泥水和血水的浇灌下,他尝到了伤心欲绝的滋味。 那是一种悲鸣的痛苦,喊不出来,只觉得心脏被人绞住一般,疼得他压抑极了,一股窒息般的阴影笼罩着他。 终于,在他历尽千辛万苦赶到一座破败的道观时,却看见有人抬着一具烧焦的尸体摆在他的面前。 他们告诉他,那是庞嘉雯…… 第252章 续梦 白若瑾看着那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无助地颤抖着,目光阴翳地盯着那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跟他说,庞嘉雯已经死了。 大火烧了一整夜,整个道观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可他不信,整个人疯一般地咆哮着,怒吼着,喉咙像被人撕裂了一样。 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痛楚,没有人懂得他的绝望,他们就那样看着他,好像他就是一个疯子。 最后……是小舅舅走到他的面前,丢给了他一块残缺的玉佩。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这是从她身上摘下来的,你认认。” “不!” 他咆哮地喊着,整个人崩溃地大哭起来了。 “怎么会?” “怎么会?” “嘉雯怎么会死的?” 他不要接受这个结果,他不要嘉雯离开,他不要!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悲伤的难以自已,整个人像软软地倒在她的尸体面前…… 眼泪倾覆了他的视线,他却模糊地看见小舅舅的身影。 他蹲下身来,冷戾捏住他的下颚。 洛阳锦 第185节 小舅舅的目光阴翳极了,黑渗渗地盯着他道:“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你说为什么?” “因为你的极度自私和懦弱!” “不,不是的,我没有!” 白若瑾挣扎着,奋力反驳! 可就在他一跃而起的时候,梦突然醒了。 黑沉沉的夜色里,他从床上坐起,窒息的感觉仿佛还缠绕在他的颈边。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流泪了…… 白若瑾靠在枕头上,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上,胸前里闷闷的,疼疼的,压抑又窒息。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怎么会好像真实到赶了几千路一样疲倦,悲痛绝望地感受到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 白若瑾抹了一把眼泪,径直下床。 他想去看看庞嘉雯,可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太晚了,他不应该过去的。 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抵不过心中所念,开门出去。 陈勇在廊道里巡逻,听见开门时的时候走过来。当看见是他的时候,陈勇见怪不怪地转身就走。 白若瑾突然有些汗颜,大晚上去敲未婚妻的房门,实在不是一个君子所为。 他挣扎一番,最终在廊道里站了一会就回去了。 …… 第二天他们又开始赶路,这一次他们要去彰德府。 中午的时候,白若瑾在车里昏昏欲睡。 他很清晰地听到庞嘉雯说要给他留些梅子酒,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而且还昏昏沉沉地续上了昨夜的噩梦。 梦境里,大雨倾盆。 寒风裹夹着冰霜冷冷地刮来,他跪在空荡荡的灵堂里,黑压压的乌云将周边的人都吓退了。 他却笑着,看着那宛如要吞噬周遭一切的天空,极度渴望地张开了双臂。 “嘉雯,是你吗?” 他在伤心欲绝后,哪怕看到的是鬼魅暗影,却也恨不得能寻到她的一点踪迹。 可冷冰冰的灵堂里,除了刮来的一阵阵寒风,再无其他。 他屏息凝神,多希望能听到一些异动? 可周围一片肃静,哪有什么鬼魅暗影,不过是大风刮着帷幔,摇晃着门前那几棵高树枝,从而让人心觉得有鬼罢了。 白若瑾跌坐在地上,无比沮丧。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些他想要补偿,想告诉她的真相,都可以不用再说了。 心里悲戚极了,温热的眼泪顺着他那脸颊滑落,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那具黑漆漆的棺木。 一股戾气突然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只见他瞳孔紧缩着,突然就直直地朝那黑色的棺木撞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后,耳边便传来嗡嗡的声音。 一阵天旋地转,他仿佛要沉入冷冰冰地深渊,就此不省人事地睡过去。 可就在这时,他清晰地听到耳边传来庞嘉雯的声音。 “若瑾。” “若瑾。” “醒醒,别睡了,你睡了好久了。” 庞嘉雯说着,将他的身体拉了起来,半抱在怀里。 白若瑾只觉得喉咙干涩,嗓子发哑。他难受地咽着口水,目光彷徨而迷茫,心里沉甸甸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嘉雯,我……死了吗?” 白若瑾哑声问道,整个人昏昏沉沉,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庞嘉雯抱着他低低地笑着,帮他顺了顺胸口道:“我说怎么叫不醒,原来是做噩梦了。” “没事没事,你还活着的呢,我也活得好好的。” 白若瑾按住她的手,她的手是温热的,肌肤细腻滑润,触感特别好。 他挣扎起来,转头去看她。 她笑起来甜甜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只看一眼便让人想沉溺其中。 他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肉呼呼的,他忍不住掐了掐。 庞嘉雯趁机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想吓唬他。 白若瑾却突然笑出声来,难以遏制地将她揽入怀中。 是假的。 梦里都是假的。 老人们常说,梦都是反的,他根本无需在意。 可那压抑在心里的悲伤太真实了,失去庞嘉雯的痛苦太悲切了,他无法忽略,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他紧紧抱着她,在她的背后抬手擦去,不想让她察觉。 一个噩梦而已,而且还是对她不好的噩梦,他不想说,一句都不想。 就这样,他抱着庞嘉雯,抱了很久很久。 庞嘉雯知道他是被噩梦吓到了,还不停地安慰他,说一些让他开心的事情。 他们是在路边歇息的,两辆马车并排着。 另外一辆马车里,江怀轻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 徐定见他那眉眼时不时动一下,便知道他没有睡着。 隔壁车里传来庞嘉雯哄白若瑾的声音,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声音,哄人的时候甜甜腻腻的,要想让人忽略都难。 而且几乎每一次庞嘉雯说话,江怀都会有些心不在焉,且整个人透出一股烦闷的感觉。 明明看起来像是抗拒,但徐定很清楚,江怀喜欢听庞嘉雯说话的声音,他抗拒的只是,庞嘉雯那些话是说给白若瑾听的。 徐定的瞳孔缩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道:“听习惯就好了。” “他们两个在永宁侯府读书的时候,虽然年纪还小,但却一个顾着一个。尤其是嘉雯,一开始担心白若瑾会受欺负,事事维护。” 江怀睁开眼,目光轻轻扫过徐定的面容。他什么都还没有说,但徐定的嘴角僵了僵,突然感受一股冷冷地威慑。 第253章 告诉他吧 徐定对江怀是陌生的,但他隐隐知道,成国公府这位二老爷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是个富贵闲人。 他的喉结滚动着,在抿了抿唇以后,苦笑道:“你以为我还能动什么歪心思不成?” “我只是在想,或许能有个人懂我。曾经我不是没有倾尽心力去求娶,而是只知道在背后耍些心机手段。而是我想求娶,想倾尽全力,甚至于付出自己性命去爱她,可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我爱江悦,爱到失去自我,一昧地由着自己错下去。可我不后悔,哪怕时间再重来一次,而我刚好在她身边,知道自己可以带走她的时候,我依旧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一个人深爱着一个人,可以错过她第一次,但绝不会允许自己错过她第二次。” “那种近在咫尺,伸手便可以握住的感觉,那种可以拥抱不用再放开的感觉,真正爱一个人是无法抗拒的。” “所以,你的爱就是肆无忌惮地伤害她?”江怀轻嗤着,眼里一片冰冷。 徐定的面容僵了将,眼底晦暗不明。 他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道:“我试过了要放开她,但我做不到。”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爱上谁了,你就会知道放手有多难?” 江怀阖上眼,继续闭目养神。 只见他唇瓣轻启,淡淡道:“如果爱一个人就要毁掉她,那我宁愿毁掉的是我自己。” 徐定微微一震,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人性卑劣,他自认自己并不是罪大恶极,只是先顾全自己而已。 可哪怕他再想苟且偷生都好,江悦于他来说,永远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 晚上他们歇在小镇上的一家客栈里,很简陋的一处地方。 刚歇下不久,庞嘉雯就来敲江怀的房门。 她是来求江怀开方的,小镇上有一家药铺,她想去抓一副安神的汤药。 江怀开给她,看着她一个人在夜幕中奔向药铺,身影蹿得又快又急。 等她回来不久,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客栈的老板娘笑话她,说她找的未婚夫是一位西施捧心的主,还要她亲自熬药伺候。 庞嘉雯骄傲自豪道:“这就是我的福气了,这世间美人虽多,可不是谁都能与西施比肩的?” “更何况世人总觉得女子娇弱,我看却不尽然,女子也可以照顾好男子的嘛,可见贵在有心不是?” 老板娘说不过她,打趣道:“小姑娘,你这么喜欢他,将来可是要吃亏的。” 庞嘉雯笑着道:“我揽美人入怀,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吃点亏也是应当的嘛。” 老板娘捂着肚子笑道:“哎呦,我说不过你。小姑娘嘴巴真利索,是个不肯吃亏的主,看来到是我眼拙了。” 庞嘉雯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虽然要强,但也可以吃点亏的。当然了,要看谁给我亏吃,他可以,你不行。” 洛阳锦 第186节 老板娘落荒而逃,在院外与伙计道:“美色误人啊,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祸水,看把小姑娘招得,都心甘情愿伺候他了。” 江怀站在二楼的窗户边,闻言淡然一笑。 美色误人? 在庞嘉雯的眼中,美色只有一种,那就是她瞧得上! 其余的,视若无物罢了。 …… 庞嘉雯端着药上楼的时候,刚好遇见下楼的江怀。 楼道里窄,她往边上挪了挪,出声问道:“师父,您要出去啊?” 江怀微微颔首,看着她手上明显红了两处,想是汤药溅上去的。他收回目光,抬步下楼。 快要与她错身而过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便停了下来。 他揭开她的药盅看了一眼,淡淡道:“煎药都不会,你还怎么照顾人?” “啊?” 庞嘉雯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不好意思道:“我很少去厨房帮忙,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江怀并不是想指责她什么,也不是想以一个长辈的态度来让她为白若瑾做出改变。 他也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也许,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而已。 他放下盖子,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却冷漠,像是与她隔了万千距离。 到底是心生芥蒂,也知道有意避嫌。 所以连这样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说出来都好似变了味一般,就像偷偷摸摸行了什么不轨之事,连带着心情也变得很差很差。 江怀叹了口气,目光逐渐清明。 他再次看向庞嘉雯,目光灼灼道:“那些事情你还没有告诉若瑾?” 庞嘉雯的身体一僵,端着托盘的手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无从解释。 江怀见状,便道:“告诉他吧。” “坦诚相待,不要再生隔阂。” 也让他,就此绝了心思。 江怀说完,掠过庞嘉雯,大步往楼下走。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庞嘉雯回头望了望,看不见他了心里还在紧张。 是因为若瑾生病了,所以师父才生气的吧? 师父是不是以为若瑾生病是因为她没有坦诚,所以才让若瑾患得患失,现在还精神不振? 庞嘉雯边往楼上去,一边在心里打着鼓。 师父说得没错,的确应该跟若瑾坦诚了。 之前便想说的,现在也无需再瞒着,还是说清楚的好。 可她端了安神汤去,却发现白若瑾已经睡熟了。 这一次,他呼吸均匀,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庞嘉雯将汤药放在桌上,在床边看了好一会,见他没有什么醒来的迹象,这才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此时的庞嘉雯不知,就在白若瑾的这个梦里,她的意识逐渐成形,那股怨念随着寒风晃荡,根本不知今夕何夕。 …… 白若瑾的梦境还下着雨,许许多多的水滴从屋檐上汇聚低落,青石板铺砌的地面上都是淅淅沥沥的声音。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素服,头发散乱地坐在床上,额头上还沁着血珠。 他悲戚地流着泪,显得悲伤又无助。 这时,一串密集的脚步声响起。 他听见张朔急急地追着喊:“君洛,你别生气,你先别气啊……” “嘭”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 只见小舅舅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扬起手掌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第254章 果然是梦 “啪”的一声,房间突然静了片刻。 白若瑾木然地承受着,低垂的视线模糊不清,连头都抬不起来。 可小舅舅却钳制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他对上小舅舅那双漆黑慑人的眼睛,感受到他由内而外的愤怒,恨不得他再打下一巴掌,让他再一次感受到皮肉之苦。 可惜小舅舅并没有,他目光冷然地剐着他,怒不可遏地道:“闯下这么大的祸事,丢下这么大的烂摊子,你就想这样一死了之?” “白若瑾,从小到大我们都是这样教你的?教你没有担当,教你肆意妄为?” “你太让我失望了!” 小舅舅冷森森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着,恨不得将他满腔的愤懑都宣泄出来。 白若瑾只感觉自己被束缚着,他张了张嘴,无数次说没有,他没有。 但他的声音好像被吞噬了,没有人能够听见,小舅舅不能,张朔不能,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这样啊! 到底怎么了? 白若瑾绝望地睁大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舅舅,他没有,小舅舅为什么不相信他? 他怎么会想死呢? 眼前这一切都是梦境罢了,可为什么小舅舅的愤怒这么真实,为什么张朔无奈又怨怪地望着他,为什么他们都对他失望透顶? 就在他痛苦异常,恨不得就此昏睡过去的时候,有道声音突然出现,他在他的耳边道:“别着急,你看着就是了。” “你改变不了什么?” “没有人能够改变!” “你记住了,白若瑾,你就是一个废物,你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改变,最终成为一个人怨鬼憎的东西。” “不!”白若瑾嘶喊着。 他不要变成一个人怨鬼憎的东西,他不要。 他剧烈地挣扎着,突然就将小舅舅甩开了。 “我没有伤害嘉雯,我永远也不会伤害嘉雯!” 他咆哮着,忍不住从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小舅舅的眼眸赤红着,看着他昏倒在床上。 他最后的余光里,就是小舅舅急急地扑过来,嘴里喊道:“若瑾……” 白若瑾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当中,他知道这是梦,他也知道,他该醒了。 可意外的是,这一次他醒来,却依旧在梦中。 小舅舅在床边守着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看到他醒来以后,小舅舅道:“放火的人是从洛阳得到的消息,是南阳郡王府的死士。” “你就算想赎罪,想去陪她,至少也该替她把仇报了。” 白若瑾睁着眼睛,平静地望着帐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深陷在这个梦里。 南阳郡王府早就没了,现在有的只是一个被圈禁起来的国公府,哪还有什么死士? 可他才发了这会呆,小舅舅突然摇晃着他道:“我说的话你听清楚没有?如果不是你回洛阳说要娶庞嘉雯,走露了她在这道观里的消息,她根本就不会死。” “白若瑾,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但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替庞嘉雯把仇报了。” “否则他日黄泉路上,你若遇上傻傻等你的庞嘉雯,你准备要怎么开口跟她说?” 白若瑾抿了抿唇,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很。 痛苦和窒息的感觉缠着他的心脏,他不适地动了动身体,却感觉浑身都痛。 赶了几千里路的那种疲倦感,伤心欲绝后的悲痛感,想要发泄却发泄不出来的苦闷感…… 它们通通交织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于是他转头,问了一句:“嘉雯呢?” 小舅舅看着他,目光一点一点地变凉,轻嗤道:“她死了。” 白若瑾道:“怎么死的?” 江怀道:“被人烧死的。” 白若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帐顶还是灰色的,他的衣服还是白色的,棉被上有一股霉味,潮湿的很。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或许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今年是哪一年?” 白若瑾问道,神情恍惚。 小舅舅见他不好,连忙神手给他把脉。 可他扣住小舅舅的手,一字一句道:“不用麻烦小舅舅了,您只需要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顺平二十一年。” 洛阳锦 第187节 “怪不得不对呢?”白若瑾呢喃。 他们现在已经是顺平二十二年了,他和庞嘉雯定了亲,他们感情很好,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果然是梦!” 他说着,安心地准备睡去。 可这时张朔来了,他道:“那棺木染了若瑾的血,你看要不要重新换?” 江怀看了一眼睫毛颤动的白若瑾,淡淡道:“不用了,就当若瑾为她殉情了,就这样下葬吧。” 张朔道:“西宁那边是先瞒着还是……” 江怀道:“先瞒着吧,等庞彪打了胜仗再说。” “南阳王府的人是秘密杀人,不敢声张,这件事先压住。” 张朔道:“那就好,否则风声一旦传出去,若瑾的名声……” “名声?” 江怀嗤笑:“他的名声葬送了他最喜欢的人,他活该!” 床上的白若瑾猛然睁开眼,他怒目而视,恶狠狠地盯着江怀。 “小舅舅!!” 他警告地出声! 他永远也不会为了什么名声去伤害嘉雯,更何况……害死嘉雯? 可江怀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目露讥讽道:“你不要跟我说你有什么苦衷,那样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你只需要知道,原本你可以和她开开心心地结成连理,但因为你的懦弱和自私,你硬生生将她逼到绝境,让她一个人受尽万人唾骂,最终只能栖身在道观里。” “我只恨太晚知道这件事,我但凡早一点知道,我定把你手脚都打断,再把你丢到她父母面前,看看他父母可会认下你这个好女婿?” 白若瑾猛地下床,他站在江怀的面前,怒目而视道:“我根本没有做过你说的这些事情,嘉雯还好好的,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了。” 江怀审视着他,眉头微皱。 张朔挤上前来,惊讶道:“君洛,若瑾他这是……疯了?” “我没有疯,你们才疯了。” “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我很快就会醒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白若瑾咆哮着,伸手捶了捶自己的头,他怎么还不醒? 一阵眩晕和剧痛来袭,他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第255章 陪他(加更) 白若瑾再次从噩梦中醒来,虽然还是躺在床上,但他明显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这一次,他是真的醒了。 几乎不敢耽搁,白若瑾很快下了床。 房间里很暗,他忙于点灯还撞到了衣架,衣架将庞嘉雯端来的安神药打翻了,瓷片碎落在地。 他顾不得这些,直接从那碎片上踩过,匆匆忙忙点了灯。 灯一亮,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还有地上的血迹。 他的脚被碎片划伤了,鲜血顺着脚底流在毯子上,印迹十分明显。 白若瑾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才走回床边穿鞋。 庞嘉雯来过了,她还给他熬了药。 白若瑾把脚底的血迹擦了擦,准备去找她。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来了。 她推开房门,看见白若瑾狼狈地坐在床边,汤药洒了一地,他的脚还受伤了。 “你怎么了?” “又做噩梦了?” “你先别动,我让如意来打扫。” 庞嘉雯说着,喊了如意过来,她则转身就走。 白若瑾站了起来,想叫住她,却发现他声音沙哑,像哭了很久一样,胸腔里还压抑着一股窒息般的疼痛。 如意拿着扫帚进来,一抬眼便看见白若瑾坐在床边,神情落寞。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很快便低下头去。 等打扫完碎片,如意又去打了一盆热水来。 庞嘉雯抱着药箱进来,对如意道:“行了,你去歇着吧,我照顾他就行。” 如意颔首,转身时还暗暗狐疑。 这白公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跟小姐都已经定亲了,却还像从前一样惴惴不安的,甚至于比从前更加伤情了几分。 她在心里微微一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便去睡觉了。 庞嘉雯先帮白若瑾把脚上的血迹擦干净,随即给他细心地上药。 白若瑾一直低着头看她的动作,不出声也不惊扰。他享受着她的照顾,好像这样才能更真实地感觉到,他们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终于,庞嘉雯把伤口包扎好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长长地叹口气。 “伙房里还留了一碗安神药,我去端来。” 白若瑾伸手拉住她,摇了摇头。 “今天睡了很久了,我不想睡了。” “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庞嘉雯见他神情有些憔悴,根本不像睡好了的样子。可他在病中,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庞嘉雯也想好好陪陪他。 她站起来道:“我去把门关上。” 白若瑾闻言,这才放开她。 庞嘉雯去关门,隐隐看见巡逻的陈勇渡步过来,她探头出去…… “嘉雯……”白若瑾急急地喊,还想下床。 庞嘉雯回头,无奈地道:“我看见陈勇了,想跟他说一声,免得等会他发现我不在房间里会担心。” 她刚说完,陈勇走了过来。 庞嘉雯道:“我今夜就不回去睡了,陈侍卫若是值夜累了,可以去我的房间里歇一歇。” 陈勇连忙抱剑道:“属下不敢,郡主和白公子早点休息。”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继续巡逻。 庞嘉雯关上房门,去净了手。 她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往床边走去,目光落在白若瑾的清瘦的脸颊上,含笑道:“果然是病了,好黏人。” 她说完,把手帕放在架子上,走了过去。 白若瑾伸手过来拉她,她将温热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感觉到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拉她上床去。 庞嘉雯显些跌在他的身上,双手撑在床架上才避免压到他。 她好不容易坐起来,却被白若瑾突然扯入怀中。 就这样,她最后还是压倒了白若瑾,两个人一起倒在床铺上。 白若瑾抱着她的腰,紧箍着她的脑袋,不许她乱动。 庞嘉雯在他肩窝叹着气,完全失去了挣扎的欲望。 白若瑾抱了好一会,最后才将双手都移到她的腰上。庞嘉雯顺势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她那无可奈何的目光里满是宠溺,有些戏谑地道:“白公子,小的可以起来了吗?” 白若瑾摇着头,深情地凝望着她。 他那眼睛本就生得极美,专注地望着她时,眼睛覆上一层淡淡的水雾,眼底红红的,映着明亮的目光就显得特别惹人怜爱。 庞嘉雯道:“好一双荔枝眼,我都看醉了。” 白若瑾忍不住笑,他一笑,眼睛里流光溢彩的,更美了。 庞嘉雯突然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眸。 白若瑾伸手勾住她的脖子,不许她离开了。 他吻了吻她的唇,意犹未尽道:“我的不是荔枝眼,你的才是。” 那么清澈又明亮的一双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专注又深情,宠溺又温柔,他才要醉了。 不,是已经醉了。 相比于上一次的青涩,这一次主动索吻的白若瑾驾轻就熟,很快就陷了进去。 他的吻缠绵悱恻,没有一丝丝急迫,闭上眼睛的睫毛轻眨着,像翩翩若飞的蝴蝶,引得庞嘉雯沉醉地闭上了眼睛。 当彼此的气息交融,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白若瑾的喉结滚动着,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一股炙热的气息缠绕在他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渴望更多。 可也在这时,他已经靠在庞嘉雯的肩膀上喘气,声音暗哑道:“你怎么不喊停?” 庞嘉雯抿了抿唇,有意犹未尽道:“我想知道你能亲多久?” 白若瑾:“……” 他轻轻推开她,却见她双颊绯红,眼底春波流转,像只小猫一样无声地挠着他的心脏。 那种感觉痒痒的,软软的,让人特别想好好爱她。 洛阳锦 第188节 白若瑾再次拥她入怀,哑声道:“不能亲太久……喘不上气了。” “呵呵……” “你别笑。” “忍不住嘛” “那也不许笑。”白若瑾拍了拍她的腰,有些恼羞成怒。 庞嘉雯点头,认真道:“好吧,我不笑了。” 话落,她还是笑了。 白若瑾也笑了,心里的阴霾散尽,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抚摸着她的秀发道:“嘉雯,你要好好地活着。” “就算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上了,你也好好地活着,知道吗?” 庞嘉雯的身体僵了僵,很快从他的怀里退了出去。 她审视着他,询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 白若瑾笑了笑,淡淡道:“没有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生死不过须臾之间,而我可能接受不了你走在我前面,所以……” “你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庞嘉雯打断了他的话,神情格外凝重。 白若瑾的面容僵了僵,眸光闪烁着,很快沉寂下去。 庞嘉雯只觉得心沉了沉,突然有一种躲不过去的宿命感。 终于……还是要刨开那段她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了吗? 第256章 前世 “你是不是觉得那些梦都很真实,像亲身经历一样?” 庞嘉雯问他,慢慢背过身去。 白若瑾从背后搂着她,声音低沉道:“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反的,你不要太在意。” 庞嘉雯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意,她扣住白若瑾的手,喃喃道:“如果是真的呢?” 白若瑾的身体僵了僵,将她抱得更紧了。 “什么?”他轻声问,声音像是要被压抑的气息吞没,小到不能再小了。 可庞嘉雯却回道:“我说,如果是真的呢?” 白若瑾无力地笑了笑,脸色苍白道:“什么是真的?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怎么就会是真的呢?” 庞嘉雯垂首,目光落在他紧绷的手指上,再一根根掰开。 她鼓起很大的勇气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你梦见我死了,被火烧死的是不是?” 白若瑾的脸在刹那间变得雪白,他惊颤地看着庞嘉雯,瞳孔再一点点地变红…… 庞嘉雯见这般,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道:“你听我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而且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如果你不想知道,那我可以不说。” 白若瑾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唇瓣微张着,藏到了喉咙里的一抹血腥味。 好浓啊,他压都压不住。 梦境里那具辨不出面貌的尸体,那碎了一半的玉佩,还有那黑漆漆的棺材…… 荒郊野外,万仞孤山当中,寒意深重的一场丧事,要下葬的竟真的是她的吗? 白若瑾简直不敢想,他微微喘着气,感觉呼吸都是痛的。 可那些若都是真的,他怎么能不知?怎么能因为自己承受不住就选择不去探个究竟? 他紧握着拳,身体在轻颤着,指甲重重地掐入掌心。 疼痛让他找回一点理智,他推开庞嘉雯,认真道:“我想知道。” “你告诉我吧,把一切都告诉我!” 他说完,眼睛也红了。 看到他那张煞白的脸,庞嘉雯真害怕他会承受不住。 可他执拗地望着她,深色的瞳孔已经遍布血丝,她只是看一眼便承受不住了。 她扶着他坐下,拿手帕给他拭泪。 白若瑾顺势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必了。” 庞嘉雯坐回去,就坐在他的身边,她将手帕捏在手心里。 该从哪儿说起呢? 又应该说到什么地方结束? 庞嘉雯叹了口气,突然有种难以吐露实情的煎熬。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永宁侯府那场落水说起。 “你还记得,我在永宁假山下堵你,后来遇见你却恨不得离你远远的事吗?” 白若瑾点头:“记得。而且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你会突然变了,而且还十分厌憎我。” 庞嘉雯苦笑:“我那也不厌憎,我只是害怕。” “因为你也做了一个宛如亲身经历的噩梦?”白若瑾猜测道,有些担心地望向她。 庞嘉雯摇了摇头,目光幽深道:“不,我不是做了一个像你那样的噩梦,我是真真切切活在你以为的那场噩梦里。” “那是我们一起经历的,我死了,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时光回溯,我又重新活了过来。” “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那假山下等着堵你。” “这怎么可能?”白若瑾不敢信。 这太荒谬了。 庞嘉雯却道:“你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为什么我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份,连你会出现在成国公府都不觉得奇怪。” “那是因为,在我死后的几年里,我并未去投胎,而是变成一缕幽魂寄身在你的身边,跟着你。” “我看见你为我报了仇,看见你坐稳了白家家住之位,看见你……大权在握,谈笑间控人生死。” “还有呢?”白若瑾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 庞嘉雯却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后来有一天我的意识散了,我以为我将会去投胎的,结果却在假山下醒来,发现我重生在十四岁的这一年。” 白若瑾拉过她的双手,紧张地望向她。 “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害怕我?” “小舅舅说的是不是真的,是我害了你?” “师父?” “他说什么了?”庞嘉雯诧异道。 白若瑾道:“在梦里,小舅舅告诉我是因为我回洛阳走露了你在道观你的消息,才害得你惨死的,是不是这样?” “师父在梦里跟你说的?什么时候啊?” “我前世并未见过他啊?” 白若瑾急迫地摇着她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 庞嘉雯被他捏得疼了,连忙点了点头道:“是。” 白若瑾当即放开她,面色悲戚。 庞嘉雯道:“这不是你的错。其实前世今生,很多事情都是殊途同归的。” “你还记得南阳郡王妃在洛阳刺杀我的事吗?那件事是你二婶走露的消息,想必前世也是。” “谁会提防自己的亲人啊,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怪你。” “我当时刚醒过来,害怕你是因为,我以为那场火是你让人放的。” “什么?”白若瑾惊讶极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庞嘉雯。 他没有想到,原来在她的心里,她竟然以为他亲手杀过她吗? 庞嘉雯汗颜,叹了口气道:“因为那个道观是你带我去的,我连下山的路都忘记了,一直在上面等着你去接我。” “可我等了好久,却只等来一场人为的大火……” “再加上我是在死后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是白澄,又亲眼目睹你清算了永宁侯府。所以那些猜测都是误会重重之下造成的,并非是我恶意扭曲了事实。” 白若瑾摇了摇头,他不是想苛责庞嘉雯。 他只是想起小舅舅在梦里苛责他的那些话…… 原来,那些都是真的! 他真的欺骗过庞嘉雯,害她只能栖身在道观里,又因为他走露了消息,所以才害得她惨死的。 所以,就算她真的怨恨他又怎么样呢? 不应该吗? 白若瑾苦笑着,嗓音艰涩道:“对不起……” 庞嘉雯连忙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她在他的耳边道:“别说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是想跟你说,那些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 “就算是前世的白若瑾,就算我还没有释怀那些恨意,但我也选择原谅他了。” “更何况你只是你,不是他。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爱的人是你,不再是其他的任何人。” 白若瑾抱着她,声音颤抖地问道:“我是你释然了所有过往,重新再爱上的白若瑾吗?” 庞嘉雯点头,肯定道:“是的。” 洛阳锦 第189节 白若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脊背,感受着她在怀中的感觉,嘴里喃喃道:“那就好。” 第257章 木牌 在庞嘉雯的陪伴下,白若瑾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当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却发现他依旧陷在那场再熟悉不过的梦境里。 山林间的气息从门窗缝隙灌入,冰冷极了,还带着一股枯枝腐叶的气息。 他微微侧身打量着这周围的房间时,却发现小舅舅依旧守在他的床边。 小舅舅显得有些疲倦,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看到他睁开眼,小舅舅便开口道:“若瑾,这世间的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庞嘉雯已经死了,但你得好好活着,不要再做傻事了。” 白若瑾不再挣扎,也不再争辩。 他慢慢撑起身体坐起来,认真道:“嘉雯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江怀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叹了一声,从身上取下一块木牌系在他的腰间,出声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说是可以护佑我平安。现在我将它送给你,往后你到哪儿都带着它。” “嘉雯她明日一早下葬,现在还停在灵堂里,你若是想去看她,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白若瑾说着,下床。 江怀想给他披上一件披风他都没有让,他就穿着那一身素色的衣服,跌跌撞撞地往灵堂去。 深夜,寒风骤起。有冰冷的细雨随着寒风吹落到廊下,他赤着脚,感受到一片彻骨的寒意。 灵堂散乱,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只点一盏长明灯,还是在棺材底下。 周围寂静得很怕,白若瑾慢慢走近那具漆黑的棺木,恍惚中,那棺木比夜色还要黑,还要神秘莫测。 他前世……真的害死过她。 那场大火烧了多久呢? 他还能认得出她的模样吗? 白若瑾的眼泪猝然而落,一个人点亮了灵堂里的所有灯。 寒风一阵阵吹来,灯火随之摇曳,看起来像是幽灵在灯芯上跳舞,胆子小的或许都要吓昏过去了。 廊外隐隐传来两个人的低语…… “嗨,那位又去灵堂了,你看,灯都点着了。” “去就去吧,他今天撞得满头是血,可差点没把我们给吓死。” “哎,你说他是想给那位庞姑娘殉葬呢,还是被鬼迷了?” “这谁知道?这道观里死的又不止是那庞姑娘,还有十几条无辜的人命呢。” “你说咱们二爷手眼通天的,他要是早求着二爷收留那姑娘,那姑娘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啊?” “你知道什么?那姑娘到死都不知道他是咱们二爷的外甥呢。嘘,别说了,二爷不喜欢听见,不然咱们连这守门的差事都捞不着了。” “唉……我不也觉得那姑娘可怜吗?不然谁愿意领这种差事……还不如去庄上喂猪呢!” …… 白若瑾抚上那棺盖,眼底已然红了一片。 他前世到底是有多卑劣?竟然亲手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嘭”的一声,他将棺盖掀开。 白若瑾强迫自己去看,可哪怕他眼睛挣得再大,看得再清楚,棺材里的焦焦尸却已经面目全非,甚至于连身体都变小了许多。 “嘉雯……” 白若瑾感觉心脏骤停,想也没有想就伸手去碰。 可他的手才刚碰到,一股焦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呕……” 白若瑾趴在棺木上干呕起来,他那眼睛瞪得大大的,泪珠在眼圈里打转,狼狈极了。 等他缓和一些,再回头去看。 棺材里躺着的还是那具面目狰狞的尸体,他无法辨认那究竟是不是庞嘉雯。 就在他看得入神时,丝丝缕缕的青烟自那焦尸缓缓抽出,腾空至与他一般大小。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碰,结果手指穿过那屡青烟,却无意间听见了庞嘉雯的声音。 她好似叹了口气,慵懒的声音像是才睡醒一样。 “嘉雯!” “嘉雯!” 白若瑾焦急地喊道,目光紧紧锁在那青烟之上。 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那就是庞嘉雯,一定是。 心里有一个感觉告诉他,想让他去抓住。 可他怎么也抓不住,眼睁睁看着她随风飘荡,最后在灵堂渐渐幻化成真正的庞嘉雯。 她轻得像一片羽毛,闭上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梳着双垂髻,面容沉静而美好,宛如一块赩炽的美玉。 白若瑾试探性地再伸手,这一次他的手还是摸了空。 清冷的寒风吹过,他感觉手指凉透了,却还是碰不到她的衣角。 白若瑾伤心地往后后退了退,脚却不小心撞倒了长明灯。 灯油浇在他的脚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又退开三四步的距离。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棺面上的血迹,干渴却醒目的血迹…… 那也算是他的血迹吧…… 白若瑾想着,却不知是不是受到他视线的指引,庞嘉雯的魂魄缓缓地飘了过去。 她闭上眼睛,依偎在那团血渍之上,还砸动着唇瓣,看起来满意极了。 此时的她卷缩成团,像个无害的小婴儿一样,她仿佛在找她的栖息之地,而刚好,那鲜血的气味引诱了她。 白若瑾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只见他咬破手指,任凭鲜血滴落。 他蹲下身,鲜血都流到他的衣服上,还有那个江怀给他系上的木牌。 他无心去管,目光紧紧锁在庞嘉雯的身上,希望她能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只见她慢慢起身,寻着味道向他飘了过来。 她像个孩子一般,懵懵懂懂的,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戾气。白若瑾紧张得吞咽着口水,却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深怕会惊吓到他。 庞嘉雯像孩子一样过来了,就依偎在他的怀里。他想伸手抱她,可入手一团青烟,什么都没有了。 白若瑾吓了一跳,四处看去,却恍如做梦一般,灵堂里空空如也。 他扑到棺材上去,鲜血滴进棺材里,落在庞嘉雯的尸体上。 他再次伸手,可棺材里什么变化也没有,连那屡淡淡的青烟都不寻不见了。 白若瑾慌了,惊慌失措地喊道:“嘉雯……” 江怀听见他的声音走了进来,看见他一个人在了灵堂里抓慌地喊着,上前拉着他道:“若瑾,别喊了。” 白若瑾急急地解释道:“嘉雯刚刚就在这儿,她就在这里,我看见了。” 江怀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只知道白若瑾已经疯魔了。 他捏住白若瑾正在滴血的手,蹙着眉道:“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白若瑾甩开他,双眸赤红地咆哮道:“我知道你不信,但她就在这里。嘉雯说过了,她就算做鬼了也会跟着我的,她不会离开的。” 他说着,就要往外面去寻。 江怀捏了捏拳,伸手将他拽了回来。 “够了!” “你还要我再讲几遍,庞嘉雯已经死了,她就在棺材里你不会看吗?” “既然那么舍不得她,当初就不应该瞒着她,将她带到这荒山野岭来?” “你现在知道痛了,后悔了,还有用吗?”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白若瑾无比清楚,庞嘉雯真真切切地死了,她就是因为他才丧生在天寒地冻的深山里。 他是看见她的魂魄不错,如她所说那般,她真的变成一缕幽魂,陪了他好些年。 白若瑾跌坐在地上,伸手比划了一番,目光悲戚地望着江怀道:“刚刚,她真的到我怀里来了……” 江怀正想骂他几句,却意外发现他给那块木牌染了血,颜色深了许多。 他当即蹲下,想将那些血迹擦去。 可就在这时,他发现那木牌上竟然出现了庞嘉雯的名字。 而且就在他抚摸着那个名字,想知道是不是白若瑾刻上去的时候,突然间那木牌烫了一下他的手,让他忍不住把手缩了回去。 “这怎么回事?”江怀扯下木牌,将它放在白若瑾的眼前。 白若瑾狐疑地看过去,倏尔间眼眸一痛,心里便有了猜测。 只见他再次咬破手指,急急地将血滴落在那块木牌上,嘴里喊道:“嘉雯,你快喝啊。” 江怀眼底一痛,猛地将他推开,怒斥道:“你疯了! 白若瑾虽然被推倒,目光却紧紧锁在木牌上,见那木牌果然吸食了他的鲜血后,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洛阳锦 第190节 “小舅舅,你看啊,嘉雯她喝了我的血,她就在栖身在木牌里。” 看到他那笑容,江怀只觉得背脊一寒,当即低头看去。 只见那木牌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血迹,到是那庞嘉雯的名字清晰了不少。 江怀心中大骇,那木牌乃是他的贴身之物,自出生起便带在身边二十多年了,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 他只记得师父幼时时常叮嘱他,莫要随意送给别人,那是他的保命符,会护佑他一生平安。 故而他一直当是师父赠予他的平安牌,从小到大不曾离身。 怎么如今到了若瑾的手里,竟然会有如此变化? 为了探明真相,江怀也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了那木牌之上。 倏尔间,那木牌闪现一阵金光,那金光宛如闪电一般,顷刻间就不见了。 待缓和下来,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因为就在刚刚,金光闪现的那一刻,他们清楚地看见庞嘉雯小小的身体就卷缩在那木牌当中,宛如睡着了一般。 但这一幕也很快就消散了,只有庞嘉雯的名字,仿佛被细细地描了一层金沙,时不时会发出异样的光芒。 第258章 自以为是 “怎么会这样呢?”江怀呢喃着,眼中大骇。 他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之事! 白若瑾却趁机将木牌夺取,紧紧地握于掌心,他一脸警惕地望着江怀,冷冷道:“谁准你咬破手指的?谁让你喂血给嘉雯的?她只能饮我的血你知不知道?” 江怀看着已经疯魔的白若瑾,摩挲着手指上的血迹,狐疑道:“那只是师父给我的平安牌,它怎么会如此奇异?” 张朔刚选完墓地回来,在外就听见白若瑾冷戾的声音,他觉得不对,便连忙奔进来看。 这一看,只见白若瑾赤着脚,散着发,像个疯子一样坐在地上,手里死死抱着江怀随身带了二十几年的平安牌。 张朔轻嗤一声,没好气道:“他还是疯了吗?” 江怀摇了摇头,目光凝重地看着张朔,问道:“你知道我身上那块平安牌的来历吗?” 张朔点头,认真道:“我知道啊,那不是师父给你的吗?” 江怀突兀地笑了笑,然后站起来道:“我说的话你信还是不信?” 张朔道:“废话,我若是连你都不信,那这世间便再也没有我可以相信的人了。” 江怀指着白若瑾手中那块木牌,出声道:“庞嘉雯的魂魄在里面。” “什么?”张朔一脸惊诧。 江怀没有说笑的意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面色凝重。 张朔张了张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他看向白若瑾,白若瑾抱着木牌往后缩了缩,害怕张朔去抢。 张朔无语,只好收回视线。 他对江怀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怀道:“我看见了,若瑾也看见了。” 白若瑾看见了,那可能是他疯了。 江怀看见了,那就是真的看见了。 张朔一下子跳到江怀的身上去,直接搂着他的脖子喊道:“我的娘啊,这世上还真的有鬼啊!” 江怀一把将他甩出去,没好气道:“她傻乎乎的,像灵智未开的婴儿一样,你怕什么?” “再说了,又不是你害死她的。” 张朔讪讪地笑着,抖了都身体,只觉得背脊阵阵发凉。 他咽了咽口水,往江怀身边靠了靠,紧张道:“我这不是没有见过吗?我害怕!” 江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都因那个平安牌,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总要先找师父过来,只有他老人家才知道。” 张朔道:“那你是想让我去找?” 江怀看了一眼张朔,叹道:“你去吧,我不放心若瑾,我要看着他。” 张朔再次朝白若瑾看过去,只见他慢慢抬起头来,看样子平静了许多。 张朔便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进去?” 白若瑾摇了摇头,护着木牌道:“我不想,嘉雯说过了,她做了鬼也会陪着我的。” “你们要走就走好了,嘉雯陪着我就好。” 张朔光是听一听都觉得瘆得慌,拔腿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对江怀道:“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君洛,你要保重啊!” 张朔走了以后,江怀去搀扶白若瑾。 白若瑾往后缩了缩,一脸警惕。 江怀道:“我已经将平安牌送给了你,不管它是什么神器,我绝不要回来。” 白若瑾闻言,松了一口气,这才慢慢站起来。 可他到底心里不忿,便问道:“您不是不信我吗?为什么要滴血在上面?” 江怀看了一眼白若瑾牢牢护着的平安牌,目光里有些许留恋。他道:“它是我一出生便带在身边的平安牌,赠予你是希望你往后一生顺遂,平平安安的。” “可因它生了变故,我心里总是不安,便想试一试它是不是邪性的东西。” 白若瑾紧张道:“你试过了,它不是邪性的东西,你以后不可以再碰了。” 江怀觉得,平安牌如果对人有什么恶意的话,师父不可能给他,还叮嘱他好好保管。 眼下就算是一种机缘好了,让他知道那东西还有别的用处。 他点了点头,淡淡道:“不碰了。” 白若瑾将木牌贴身放着,然后去抬棺盖。 江怀也去帮忙,然后看着白若瑾把长明灯重新点亮。 随后他跪在了灵堂里,开始给庞嘉雯烧纸钱。 江怀想是劝不动他了,轻嗤道:“她就在你怀里睡着,你做这些干什么?” 白若瑾烧纸钱的时候顿了顿,突然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 就在这时,江怀伸手扶着他,淡淡道:“自责也自责够了,疯也疯够了,还险些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也许是老天爷被你的诚意打动,所以你才会看得见她,还给她寻了一处栖身之地。” “现在你就乖乖跟我回去,你身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 白若瑾闻言,听话地应了。 他们回去以后,江怀帮他清理伤口。 白若瑾问道:“嘉雯的遗体要下葬吗?” 江怀道:“暂时先停着,等我师父来看了再说。” 白若瑾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件事。 他的手抚上木牌,心里涌上阵阵酸涩的痛苦。他低垂着头,掩下眸光里轻闪的泪意,轻声道:“南阳郡王府的人怎么知道消息的?” 江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二婶通风报信的。你没有回洛阳之前,她和南阳郡王妃商议过你的亲事。你回去向你祖母袒露心迹,你祖母痛恨庞嘉雯害你断了一双腿,而她现在又名声狼藉,不肯同意。你们争吵之下,你二婶便知道了。” 白若瑾心里大骇,面色越发苍白了。 他低垂着头,不敢露出一丝异样,只是小声反驳道:“嘉雯怎么可能会害得我断了一双腿,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怀药都不想给他上了。 只见江怀将擦拭他血迹的纱布用力一甩,没好气地道:“你还说?” “当初庞嘉雯带着你私奔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答应?你是疯了吗?明知道一个小姑娘不可能拿终身大事开玩笑,你竟然会蠢到同她一起出城。” “那个时候徐定派去洛阳调查你身世的人已经回来了,他已经对你的身份起疑了,还不将你往死你打?” “你是断了一双腿,不过你是活该的,谁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庞嘉雯却因为你被算计嫁给徐进,那丫头太傻了,一直隐忍到和徐进大婚的时候。” “她在婚礼上跟永宁侯府闹翻了,不仅让永宁侯府颜面尽失,她自己也落得个名声狼藉的下场,王氏让人造谣,说她早就跟你……” 江怀说到这里,气到心口疼,恶狠狠地瞪着白若瑾道:“你亏得是洛阳白家的孩子,你要是江家的孩子,你现在手脚都是碎骨头渣子。” 第259章 锁魂 白若瑾紧捏着拳,心里宛如掀起惊涛骇浪。 他猛地抬头,眼底一片深红,看样子已经很后悔了。 江怀也不忍,便叹了口气道:“你最大的错,便是太自以为是了。” 大错已经铸成,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江怀继续给白若瑾包扎,不想再提。 白若瑾也能猜了一个大概了,那个口口声声说只要他点头,就算别人不同意,她也敢带着他私奔的傻丫头最终还是履行了她的诺言。 而以他谨慎的性子,或许会抱着试探的心思同意了,然后不曾想铸成大错。 小舅舅骂得对,他是太自以为是了。 包扎好了以后,白若瑾懵懵地坐在床上,他不想睡。 他突然想在这个梦境里走下去,一直走到庞嘉雯意识消散,重获新生的那一天。 不知道是他的想法太浓烈,还是这梦境本就想让他知道真相,眨眼间,张朔就把无名道人请来了。 洛阳锦 第191节 那是个样貌十分出色的青年男子,看上去最多比张朔和江怀大几岁,穿着道袍,带着莲花玉冠,手持拂尘,翩翩若仙。 他站在床边,伸手索要木牌。 白若瑾面色一紧,迟疑着,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他。 无名道人轻嗤道:“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小辈,我早一掌拍死你了。你当那是什么东西,是你的吗?” “那东西就是我都不敢随身带着呢,逆天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还不快给我!” 白若瑾闻言,心里不安,便给了出去。 无名道人拿着木牌看了看,眉头紧皱,神情十分冷戾。 他先是拿着木牌狠狠砸向江怀,没好气道:“我让你给他,我让你给他,看为师不打死你!” 江怀也没有躲,就随他砸。 张朔看不过就拉开无名道人,连忙问道:“师父,你就说吧,这到底是是个什么东西?” “它怎么还这么古怪啊,能吸人魂魄。” 无名道人大吼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懂什么?这乃先师遗物,引魂令。” “将此物带在身上,但凡你有一口气,它可保你不死。倘若有至亲至爱离世,有心之人以血引魂,也可以救他性命。” “此等逆天之物,二十多年前我就想毁掉的,可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得以保存,我便将它赠予君洛,只想让它护佑君洛平安终老,不是让你们拿来锁人魂魄的。” “锁魂?”白若瑾惊颤地开口。 无名道人晃动着引魂令,没好气道:“她肉身已毁,你们招了她的魂魄在里面,可不是把她锁住了吗?” 白若瑾还要夺回去,无名道人一巴掌拍过去,没好气道:“你消停点,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他说着,带着引魂令把江怀和张朔叫走了。 白若瑾跌跌撞撞地跟出去,结果有人闯了进来,死死地压住他不许他乱动。 白若瑾奋力地挣扎,可江怀的人不是吃素的,力气都特别大。 一阵剧痛来袭,白若瑾浑浑噩噩,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抽离体外,像一缕幽魂一样飘荡出去。 而他的身体禁锢着,动也动不了,只是在半梦半醒间,他恍惚看见无名道人很严厉地斥责江怀。 “刚刚当着你那外甥的面,有些事情为师不便说。这引魂令是先师遗物不错,但它也是太祖皇帝开国续命的圣物。当年太祖驾崩,先师陪葬,就是不想这秘密外泄。” “后来先帝找到了我,还封我做国师,就是想知道这引魂令的秘密。我表面答应他要破解这引魂令的秘密,实则偷偷换出真的引魂令,还诈死出宫。” “结果炸死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被承和太子识破,他非但没有怪罪我,还将我平安送出京城。我感念他的仁德,便将真的引魂令当作平安牌送给了他,也算是我对皇家的一个交代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几年后,君洛和引魂令会同时出现,君洛的亲生母亲还求我收他为徒,护他一生平安。我只能假意不知那平安牌的来历,将它挂在了君洛的身上,这一挂便是二十几年。” 张朔听得目瞪口呆,便问道:“师父,您真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国师纪川吗?那师公他老人家到底是谁啊? “他怎么还心甘情愿跟太祖爷陪葬了?” 无名道人长叹道:“你们不要问了,你们只需要知道,当年你们的师公是为了天下人的安定才启用这逆天之物,为此也赔上了一生的修为和性命。” “而我更是死遁出宫,害怕和皇家沾染上一丁点的关系。” “君洛,引魂令寻常人用了,最多三日就会恢复原样,如果不能,摔碎便是。” “但是你不一样。” “你现在试一试,可还摔得碎这引魂令?” 无名道人说着,将引魂令给了江怀。 江怀握于掌中,迟迟难以下手。 无名道人猛地打掉引魂令,奇怪的是,引魂令落地无声,宛如棉花一般。 “你捡起来,再试一次。” “摔得狠一点。” 江怀迟迟没有动,张朔替他捡起来,再狠狠地砸下去。 江怀下意识伸手去接,并没有接到,然而引魂令却自己回到他的手里。 他诧异地看向无名道人,想知道是什么缘故。 无名道人接过去,长叹一声道:“引魂令认主,当年只有太祖皇帝用过它,你身上流着赵家的血,还是嫡系。” “更重要的,为师早些年替你算过,你有帝王命。” “你启用了引魂令,天地为之变色,你是不是还看到一些异象?” 江怀道:“并没有看见什么,只见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 无名道人不信,问道:“还有呢?” 江怀无奈,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小姑娘,我那外甥喜欢的小姑娘。” 无名道人闻言,颔首一笑:“那就对了。” “引魂令以为你要留下这丫头,已经锁了她的魂魄了。” 江怀抬起头,惊诧道:“我的原因?” 无名道人轻哼道:“不然呢?就你那个外甥,他能唤得这丫头的魂魄已算难得了。” “怎么解?” “无解。” “无解?我不信!” “师父,引魂令是您给我的,这件事您也有份。今天您要是说不出个办法来,那您也别想走了。” 无名道人道:“办法有,但是代价太大了。” 江怀道:“有办法就好,你说便是。” 第260章 出家(加更) 无名道人并没有立即说办法是什么,而是深深地望着江怀。 江怀被他看得心情压抑,忍不住道:“师父,您就说吧。” 无名道人收回目光,惋惜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肯收你为内门弟子,让你和张朔一样跟着我修道吗?” 江怀蹙了蹙眉,猜测道:“因为我娘?” 无名道人摇头:“不是,是因为你这帝王命格。” “赵家若再出一位仁德之君,可保天下百年太平,四海昌盛。” “师父,我不可能做皇帝的,我没兴趣。”江怀说,叹了口气。 无名道人惆怅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惋惜。” “既然你不愿,那你跟为师出家修道吧,绝了魏王奉你为帝的心思。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受你命格的影响。而且等新帝登基,你们砸碎引魂令便是,到时候那丫头就可以出来了。” 江怀诧异道:“新帝登基?那还要多久啊?” “要关那丫头那么久吗?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无名道人翻了个白眼道:“当然有,你自杀吧。” 江怀:“……” 空气突然沉静下来,只有微微压抑的呼吸声十分明显。 张朔挤到他们中间,小心翼翼地插嘴:“师父,师公他老人家就没有留下什么秘籍之类的,说不定咱么可以把引魂令烧了呢?” 无名道人轻哼道:“烧了好啊,不过烧死一只孤魂野鬼而已。” 江怀面色愈发阴沉了。 张朔眼皮跳了跳,不敢再多嘴了。 无名道人想了一会,许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话重了,便道:“皇宫里还真的有一个秘宝,是你们师公留下的。” “不过当今皇上肯不肯给你们研究我就不知道了。” “那是什么?”张朔迫不及待地问。 无名道人看他那财迷的样子,轻嗤一声道:“你顶着纪川内门弟子的身份进去,我再给你一两件信物,说不定还真的能成。” “那到底是什么?”张朔很激动地问。 无名道人说道:“《窥》。” 张朔:“师父,《窥》是什么啊?” 无名道人道:“我也不知道,当年先帝防着我,根本没有给我看过。但我猜测,应该是一本关于命盘论的书籍。” “你要是感兴趣,能它偷出来最好了。偷不出来,背也要背下来,那也算我们师门的传承之物了。” 张朔道:“无名派要什么传承之物,除非师父告诉我,师公是谁?” 无名道人看着张朔,凉凉地笑。 江怀推开张朔,他站到无名道人的面前,认真道:“那就请师父收我为内门弟子,我愿意跟着师父潜心修道。” 还未等无名道人同意,张朔一把拽开江怀道:“你疯了,你娘还想让你娶妻生子呢。” 江怀道:“这么多年都没有遇见喜欢的姑娘,以后就更不用说了。再说了,我们这种人活着本就是个禁忌,何不出家干净些,只当从未来这世上走一遭。” 无名道人开口:“君洛,你先不要急。为师的意思是,你跟这姑娘也无甚关系,而且引魂令虽然困住她,但也算护住了她,否则我看她怨念极深,怕是出去了也未必能入轮回。” 江怀道:“她连嗜血都闭着眼睛,安静得像个婴孩,能有什么怨念?” “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是受害者,她不应该落得如此结局。” 无名道人解释道:“你看见的只是表象,一般没有怨念的魂魄,是不能成形的。就像一屡青烟,风一吹就散了。” “它既然成了形,就一定有怨念。或是死因不明,或是心中有恨,总之,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害。” 江怀握住引魂令笑了笑,淡淡道:“如果落到她这个下场还无怨无悔,那她肯能是仙女下凡渡劫的,估计这引魂令也困不住她了。” “师父,我不是可怜她,也不是冲动。” 洛阳锦 第192节 “魏王的图谋您是知道的,但我不愿卷入皇权争斗,希望师父可以成全我。” 无名动人见他如此郑重,问道:“你想好了吗?” 江怀点了点头道:“想好了。若瑾对这丫头有诸多眷恋,也许有这引魂令的陪伴,能够让他熬过接下来的几年。” “至于往后,新帝登基,我想他到时候也可以放下了。” 无名道人见他想得如此长远,便道:“那好吧,师父这就为你引新戒,戴莲冠。” “此后你需故告父母,舍世荣华,远游山林,惟道是务。” 江怀跪拜,虔诚受戒。 …… 白若瑾再见到江怀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灰色的道袍,神情庄严而肃静。 他将引魂令给了白若瑾,告诫道:“庞嘉雯的魂魄被困引魂令内,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但长此以往,对她也是一种伤害。等过个几年,新帝登基,你便将引魂令砸了,放她离开便是。” 白若瑾什么都知道了,他抬起那双空洞又茫然的眼睛,然后聚焦地望着江怀,问道:“你怎么知道几年后她会想离开? “也许她想和我一辈子白头偕老呢?” 江怀眉头微皱,不知他怎么还如此痴妄? 白若瑾却直接唤他的名字:“江怀,明明你都不认识她,你为什么要为她出家呢?” 江怀闻言,直言道:“我并非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可他说完才惊觉白若瑾竟然知道。 他诧异地朝白若瑾看过去,不悦道:“你竟然偷听?” 白若瑾不答,只是道:“现在是为了你自己,那将来呢?” “将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我们都已经殒命了,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江怀一脸莫名其妙的,他伸手想探一探白若瑾的额头,却被白若瑾一巴掌给拍回去。 白若瑾咆哮道:“那后来呢?后来你做了那么多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庞嘉雯!!” “你回答我啊!” “你回答我!到底是因为谁?” 白若瑾说着,突然往前扑,抓住江怀好一阵摇晃。 剧烈的晃动下,白若瑾自己也头晕目眩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呕吐,他心里也十分排斥着这个举动,大脑像快要炸掉一样疼痛。 在他晕过去之前,他看见了完全不知所措的江怀,也听见了脑海里意识崩塌的声音。 那样纠扯来纠扯去的思绪最终还是断了,无数的记忆疯狂涌入,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本以为会就此昏睡下去,直到他耳边传来的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很久远很久远,透着历经世事沧桑后的声音。 “君洛,引魂令碎了。” “嗯。” “还有……若瑾自焚了……” 那是张朔的声音,仿佛是烙在他灵魂深处的一句话,经过很多年很多年的时间流逝,终于又在这一刻回响在他的耳边,让他清晰地听到了。 第261章 筹码 白若瑾突然从梦中惊醒,仰头就喷了一口鲜血。 庞嘉雯一直在床边小憩着,闻声立即被吓醒了。 因为白若瑾身体不舒服,房间里一直点着灯。她第一眼就看到那些醒目的血迹。 惊慌之下,庞嘉雯扑向门口。 清静的后半夜,整个客栈静谧极了。 庞嘉雯才喊了两声师父,江怀就从房间里奔了过来。 看到江怀的一瞬间,庞嘉雯手脚发软地蹲了下去,她都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看现在的白若瑾。 江怀见她吓成这样,扶起她的同时很快奔进房间里。 只见白若瑾坐在床上,唇瓣染上了鲜红的血液,被子上也是。但他目光很平静,平静到像一口深井,无声地泛着幽幽寒意。 江怀蹙了蹙眉,伸手给他把脉。 白若瑾慢慢抬起头来,淡淡道:“我没事。” 江怀沉凝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身体的确没有什么异样,好像是内息一时走叉了,身体受不住就吐了点血。 “没事就好。” 江怀收回手,让跟来的陈勇给白若瑾换了一床被子。 庞嘉雯的目光跟随着陈勇抱着的那床染血的被子,直到她再也看不见。 “嘉雯!” “什么?” 庞嘉雯回头,以为是江怀叫她。 结果这时白若瑾道:“嘉雯,我没事。” 庞嘉雯的目光下垂,落在白若瑾那张苍白的脸颊上,她很快走过去,轻轻伏在床边道:“吓死我了,辛亏我点了灯,不然黑灯瞎火的,我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 白若瑾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事了,只是一口淤血而已。” “我吐了就好了,以后也不会再吓到你了。” 庞嘉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望着他道:“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白若瑾道:“我知道的,你这么在乎我,当然会害怕我出事。 庞嘉雯没有否认,而是使着小性子道:“你知道就好了。” 江怀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淡淡道:“既然若瑾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白若瑾微微颔首:“谢谢小舅舅。” 江怀道:“不用谢。” 庞嘉雯想留江怀再坐一会,可看到白若瑾都同意了,她便不好留了。 她送江怀出去,十分自责。 “师父,我茶都没有给您奉一杯呢?” 江怀闻言,目光落在她乌青的眼底,淡淡道:“不用了,你不是这间客房的主人,没必要做这种待客的事情。” 庞嘉雯看着他那背影愣了愣,转身时只见白若瑾紧盯着她。 他那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一条醒目的泪痕,泪水无声滑落,眼睛宛如一条细细的溪流,清澈极了。 庞嘉雯诧异地跑回去,却见他侧了侧身,只肯露出半张脸来。 “怎么了?” “不是都说没事了?” 庞嘉雯看见眼泪珠挂在他的下颚,想伸手替他拂去。 这一伸手,便被白若瑾死死抓住。 他转过头来,眼中泪意涌现,瞳孔却紧缩着,透出一股幽幽寒意。 “你根本就不是自愿陪着我的,是不是?” “什么?”庞嘉雯不明白。 白若瑾擦去眼泪,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 庞嘉雯皱着眉头,狐疑地望着他。 白若瑾伸手替她抚平眉间褶皱,目光幽深地望着她道:“我是想说,我给过你选择了。” “既然你重新选择了我,那你就只能是我的。” 庞嘉雯恍惚间明白他指的是上一世她被困引魂令的事情,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白若瑾反问道:“你希望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庞嘉雯哑然,她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若瑾却在这时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我只是梦见你不是自愿陪着我的,而是被锁在那木牌子里的。” 庞嘉雯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纠正他道:“那是前世的事情了,就算你现在梦见了,那也不代表那个人是你。” “你不要瞎想了,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白若瑾闻言,挽着她的手道:“那你想理谁?” 庞嘉雯看着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并不答话。 白若瑾自然而然就说不下去了,他再次抱住她,抱得紧紧的。 将下颚磕在她肩上的那一刻,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已经融合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曾经真真切切地失去过庞嘉雯。 而曾经的庞嘉雯,离开时那冷冷一笑,可曾有过半点犹豫? 没有的。 洛阳锦 第193节 那时她眼睛里所呈现的,不过是终于摆脱了他的禁锢而已,除此之外,她对他竟然连恨都不曾剩下。 那样的庞嘉雯,陌生得可怕。明明已经是前尘往事,可现在他只是想一想,他的心就止不住地抓慌,难以忍受地疼痛着。 …… 第二天,白若瑾坚持继续赶路。 他们途径大名府休息时,徐定将白若瑾叫住。 庞嘉雯想跟过去,徐定对她摇了摇头。 庞嘉雯见状,站在原地。 江怀走过来,淡淡道:“走吧,我们先去吃东西。” 庞嘉雯一步三回头地跟上,待看不见马车了,她问道:“他要对若瑾说什么?” 江怀道:“应该是想要求情。” 庞嘉雯道:“若瑾不会答应的。” 江怀道:“所以,他应该还有别的筹码。” 等到了大堂,他们坐下来,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 庞嘉雯刚好能看见停在外面的马车,白若瑾和徐定都在车上,不知道在说什么? 如意倒了茶,庞嘉雯浅尝一口。 老板娘带着伙计过来点菜,十分热情,还送了他们一份点心。 庞嘉雯心不在焉的,没怎么注意。 到是如意道:“这老板娘长得可真好看,而且看她梳的发髻,还没有成亲呢。” 庞嘉雯道:“没有成亲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意憨憨地笑,没有说话。 庞嘉雯狐疑,朝柜台边看过去。 老板娘长得很好看,风情万种的,年岁约莫二十八九,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的姑娘可不多见。 老板娘抬起头,正巧发现庞嘉雯的目光。她冲庞嘉雯笑了笑,十分和善,性格到是大气。 庞嘉雯收回目光,轻声道:“姑娘家做生意很不容易吧。” 江怀听见了,对陈勇道:“看有没有海虾海鱼,点些给郡主尝尝鲜。” 陈勇应声,很快下去安排。 庞嘉雯不好意思,坐得规规矩矩地道:“师父,我不用的。” 江怀道:“连日赶路你也累了,如果有新鲜的海虾,你可以尝一尝。” 庞嘉雯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可以期待一下了。 没过一会,白若瑾从马车里出来了。 可他都走到大堂里来了,徐定还是没有动静。 庞嘉雯心里咯噔一声,小声地叫江怀:“师父,我们要不要出去看一眼?” 江怀看了一眼外面那辆死气沉沉的马车,眉头微皱。 “我去看看。”江怀站了起来。 庞嘉雯心里不安,连忙阻止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她说完,拔腿就跑了出去。 第262章 暴戾 马车里,徐定被打得奄奄一息。 庞嘉雯掀开车帘的那一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大舅舅满脸是血,可她连具体的伤口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张着嘴喘气,牙齿都是红的,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 与此同时,他好像动不了了,虽然在极力挣扎,但仍然拖不动沉重的下半身。 庞嘉雯都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站在马车前,眼神完全呆滞。 最后还是江怀跟了出来,让陈勇送徐定去医治。 那辆马车都走远了,庞嘉雯意外地看见原本停车的地面落下些血迹,应该是从马车的缝隙中流下的。 她张了张嘴,想问白若瑾是怎么打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把徐定伤得这么惨了? 可她又不敢问,说不定是徐定说了什么惹怒白若瑾的话呢? 毕竟徐定可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庞嘉雯僵硬地转身,她对江怀笑了笑道:“没事了,送去医治就没事了。” “若瑾不是故意的,他应该是被气到了。” 江怀看她那犯傻的模样,心里隐隐堵了口气,十分难受。 明明就很害怕,为什么还要替若瑾解释呢?他伸手拍了拍庞嘉雯的肩膀,淡淡道:“若瑾答应过你爹,暂时不会要他性命的,你放心。”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缓解了一下自己的紧张。 她道:“我知道的。” 她说完,朝酒楼大堂里看过去。 白若瑾就坐在她之前坐的窗边,正朝她看过来,他那眼神空洞而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庞嘉雯走进去,并未提起徐定被揍的事情。 江怀也没有提,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 直到陈勇回来,说徐定被伤了腰椎,暂时动不了,他们只能暂时留在大名府。 老板娘听说他们要住店,给他们推荐了一家非常幽静的客栈,距离闹市不远,环境也不错。 那家客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聚贤楼》。 安顿下来以后,庞嘉雯和如意偷偷去看徐定,想知道他伤得怎么样了? 结果才下楼就看见白若瑾等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来堵她们的。 如意怂,当场就转身上楼了。 庞嘉雯留在原地,愣愣的,直到白若瑾叫她。 “嘉雯,过来。” 庞嘉雯走过去,白若瑾望着她道:“走吧,你不是想去看徐定?” 庞嘉雯想说没有,但又觉得她只是担心徐定的伤势,又不是可怜徐定,便点了点头。 白若瑾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的时候道:“我现在只是伤了他,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了他呢,你要怎么办?” 庞嘉雯的眼珠子往外突突,手指下意识并握,她努力掩盖这些异样,淡淡道:“杀就杀呗,他本来就是你的仇人。” 白若瑾停下来,转头望着她道:“那你会为他难过吗?” 庞嘉雯见他如此认真,好似她说难过他就会很失望一样。她当即笑道:“连徐进表哥都对他失望透顶了,我一个当外甥女的,总不会大方到能原谅他吧?” “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我懂,我不会阻碍你去报复他的。” 所以,还是会有一点难过吧? 白若瑾想,握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今日他跟我说,他那里有一个秘密,关于我父亲的死因? “如果我想知道,那就等见了我母亲之后,放他一条生路。” “我答应了不杀他,他就跟我说,当年他在我父亲身边买通了一个眼线,原本只是为了探听我母亲的消息。后来他知道皇上要调我父亲回京赴任,当太子少傅。还无意间探到我二叔知道以后,买通我父亲的随从给我父亲下毒,以至我父亲突然暴毙。” “我问他为什么会知道,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庞嘉雯问道,有些紧张。 白若瑾冷嗤道:“他说,当年他在京城听到消息,皇上有意起复白家,要调任我父亲归京,他十分高兴,那样他就可以离我母亲近一点。” “谁知道后来他听说我父亲不愿,心里着急,便派人给我母亲送了一封匿名信。他在信中说了皇上势必要起复白家,倘若我父亲不愿,一定还会有别人,皇上不会放任白家的势力不管。” “我母亲起先不以为意,直到后来传来我父亲暴毙身亡的消息,她惊觉那封匿名信来得蹊跷,当即怀疑我父亲的死因,随后带着我匆匆赶过去。” “我父亲死了,徐定怕他安排的人会被白家发现,也偷偷赶过去处理,谁知道竟让他发现我父亲死得蹊跷。” “他手里握住我二叔毒杀我父亲的证据,便以此为诱,骗我母亲单独去见他……” “而我母亲正是因为想替我父亲查明死因才去赴约的,却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我还记得她走的那天早上,哄着我去灵堂,让我去跟我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她久久没有回来,我听见下人们说她的坏话,特别难听,我气不过,便跟他们打了一架。” “后来二叔来了,他居高临下的地望着我,用那种特别冷漠的目光看着我,嘲讽着说了一句:“他们说的没有错,你娘她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因他这一句,而后的这十几年里,每每想起我父亲的丧事,我的心便都像针扎一样疼。” 庞嘉雯握紧白若瑾的手,不肯走了。 白若瑾停住脚,转头望着她道:“怎么了?你不想听这些?” 庞嘉雯摇头,她看着白若瑾那张平静的面容,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没有当场杀了徐定的。 她轻轻抚上他的手背,问道:“今天打疼了吧?” 白若瑾低头看了看自己微红的手背,摇了摇头。 庞嘉雯却低头在那手背上落下一个吻,爱怜地望着他道:“一定打疼了。” “走,我去买点桂花露给你涂一涂。” 洛阳锦 第194节 白若瑾见她亲昵地挽了上来,直接带着他就转上了另外一条街。 他看了看庞嘉雯,还是有些诧异道:“我们不去看徐定了?” 庞嘉雯道:“看什么看啊,他活该,你没有打死他算他走运了。” 白若瑾看着庞嘉雯娇俏的脸庞,嘴角缓缓上翘。 他好像……也可以改变庞嘉雯的一些想法了。 第263章 中计了 后来他们去逛了集市,买了润肤的桂花露。 出了那家店铺不远,庞嘉雯就打开给白若瑾涂上了。 白若瑾看她那么仔细,心里涌现无尽欢喜。 只是他笑着笑着,嘴角慢慢僵住。 “刚刚老板好像忘了给我们找钱?” 庞嘉雯抬起头来,也想起来了。 她收起桂花露,说道:“那我们快回去问。 白若瑾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算了吧。” 他还想继续擦。 庞嘉雯却惊讶地望着他道:“算了?那可是钱啊?” 白若瑾见她这副小财迷的样子,说道:“也没有多少?” 庞嘉雯摇头,硬是将他拽回去。 “多少都是钱,得找老板要回来。” 白若瑾就道:“以后我们成亲了你管家,你会不会把我每一笔花销都记得很清楚,不许我有糊涂账?” 庞嘉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轻哼道:“以后你要是敢有糊涂账,我就扣掉你所有的月利银子,一分钱也不给你。” 白若瑾笑道:“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庞嘉雯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一脸凶狠道:“朝廷命官又怎么样?上朝又不需要使银子。” “总之以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你休想糊弄我。” 她说完,成功拽着白若瑾把那六十几文钱给找了回来,心满意足地装进自己的钱袋里。 “走吧,我们回去。” 庞嘉雯说着,搂了搂白若瑾的腰,半拥着推着他往前。 白若瑾好脾气地配合着她,两个嬉闹着往回走。 回到聚贤楼的时候,庞嘉雯拉着白若瑾打趣道:“白大人今天受了点小伤,不知道晚上需不需要有人陪着呢?” 白若瑾顺势把衣领封得更紧了,笑着道:“庞嘉雯,你是不是看上我的美色了?” 庞嘉雯捶了他一拳,没好气道:“你自己滚回去睡吧,晚上不要再做噩梦了。” 白若瑾点了点头,目送她回房后,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徐定不会无缘无故激怒他,今晚可能不太平,他不想让嘉雯担心。 白若瑾回房,发现陈勇等在外面。 陈勇抱剑行礼,出声道:“主子让我转告表少爷,您今夜不用去医馆了,他已经过去了。” 白若瑾闻言,微微吸了口凉气。 他点了点头,问道:“小舅舅什么时候过去的?” 陈勇道:“您跟郡主上街游玩的时候。” 白若瑾道:“我知道了。” 陈勇告退,却是守在聚贤楼外,并没有去医馆。 白若瑾从窗户那里看着陈勇巡逻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 小舅舅总是妙算,连徐定有异动都猜到了。 而小舅舅也总是这般妥协,一再为他和嘉雯着想。 白若瑾很清楚,江怀不是一个善良到一再为他人做出妥协的人。 江怀就是江怀,永远只做自己愿意做,并且不计较得失的贤者。 跟江怀比,他显得心胸狭隘又自私,永远也只想照顾自己。 可他不想跟江怀比,如果这一世江怀没有收嘉雯为徒就好了,他会一辈子感激他的。 可现在他做不到,他现在只希望江怀可以离嘉雯远一点,并且永远也不让嘉雯知道他的心思。 否则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白若瑾想了想又想,最后还是从聚贤楼的后门出去,径直去了医馆。 他不想欠江怀的太多,他今天没有告诉庞嘉雯的,还有一句话。 那就是徐定告诉他,有江怀这样的男人守在庞嘉雯的身边,他未必就能如愿以偿地娶到庞嘉雯。 连徐定都看得出来,那往后看得出来的人只会更多。 比如他的外祖母,她老人家那么希望小儿子成亲,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无论如何,他不能冒险。 尤其是,嘉雯也很喜欢江怀,虽然没有男女之情,但那种喜欢比一般人更亲密,仿佛可以倾尽所有。 不知道是不是江怀的血曾滋养过她的魂魄,以至于有如今的局面。 所以,他不能让人点醒嘉雯,让她知道江怀对她的感情不止是师徒之情,还有男女之情。 白若瑾离开聚贤楼以后,聚贤楼的老板关上小阁楼里的窗户,然后下楼。 没过多久,聚贤楼大火,火光冲天。 陈勇察觉不妙时,聚贤楼的门窗都已经从内关了起来,很明显是蓄意纵火。 刚走到医馆外的白若瑾听见喧闹,回头时心里一紧,顿时有个不妙的感觉。 也正在这时,江怀冲了出来。 他看到白若瑾以后愣了愣,随即怒吼道:“你怎么过来了?嘉雯呢?” 白若瑾瞳孔一缩,转身就奔了回去。 江怀捏了捏拳,奔进医馆。 他一把掐住徐定的脖子,冷戾道:“你做的?” 徐定见状,得逞地笑了笑,虚弱道:“我都还在你们手上,又怎么会自寻死路?” “你放心吧,我只是让人先送嘉雯去见她的小表弟,她会很喜欢的。” 江怀放开他,冷笑道:“你倒是算得很准。” 徐定轻咳一声,淡然道:“白若瑾好歹在永宁侯府待了三年,对于他的脾性,我多少还知道一些的。” “白日里我告诉他,你也喜欢上我那外甥女了。白若瑾若是对你心无芥蒂就不会来了。” “江怀,你们和睦不了多久了。” 江怀听后,阴翳道:“那又如何呢?” “我们永远也不会像你一样,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来。” 江怀说完,让人看着徐定,他也赶去了聚贤楼。 看到江怀离去的背影,徐定的眼眸眯了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他们都看不起他,可他们又有谁能像他这样,真真切切拥有过自己喜欢的人? 人生短短几十年,与其空想一生,不如使点手段。 总之,他能如愿以偿就是了。 …… 白若瑾赶到的时候,聚贤楼已经被大火包围了。 深山里的那场大火是不是像现在一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烈火熊熊,而他脑海里始终翻滚着那句:殊途同归。 莫不是就算他们彼此心心相印,也解开了所有的误会,可到头来还是不能在一起吗? 白若瑾的瞳孔映着大火,红得像宿命里的两团孽焰。 “嘭”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断了。 白若瑾猛地扒开了挡道的人群,双眸紧盯着深深的火海,心里突生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 第264章 宁妙 白若瑾冲向火场的那一瞬,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如意被人从三楼的窗口处抛了出来。 白若瑾一跃而上,对如意的生死置之不理。 他眼中燃烧着两团灼灼不熄的火焰,好像也只能看得见火焰。 在如意错愕的目光,他头也没有回,就这样径直地冲进了火场里。 以为必死无疑的如意,忽然被人揽着腰身救下。 就在她惊颤不已时,发现救她的人是江怀。 “二老爷……” 洛阳锦 第195节 如意简直不敢置信,当即红了眼睛。 江怀将她放下,问道:“嘉雯呢?” 如意哭着道:“他们把小姐带走了,只留下我拖延时间。” 她说着,又连忙道:“白公子冲进去了。” 江怀点头:“我知道。” “你先去找陈勇,我去看看。” 江怀说完,一跃上楼,去寻白若瑾的踪迹去了。 白若瑾在一片浓烟中寻找庞嘉雯的身影,突然有两个人偷袭,被他折断双手双脚,直接从三楼扔下。 “砰砰”两声,下面的围观的百姓一片哀嚎,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救火的也跑了,嘴里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三楼上的白若瑾,呼吸急促,耳边都是火焰蹿过来的滋滋声。 他的胸前里也燃烧着一团火,一团毁天灭地的火。 他害怕找不到庞嘉雯,又害怕找到一具连自己都认不出的尸体,像梦里那样,近在咫尺,可他觉得陌生得可怕。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白若瑾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停地往更深处走去。 他就像疯了一样在火浪里翻找着,已然不顾自己的生死。 可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越是想找,越是找不到,越是着急,越是寸步难行。 就在他绝望地想以死为祭的时候,江怀抓住了他的肩膀。 “跟我出去,嘉雯没在这里!” 白若瑾挣扎着,并不肯离开:“你骗我的,嘉雯就在这里。” 一个被烧坏的架砸了过来,江怀伸手去挡,“嘭”的一声后,他那只抓住白若瑾的手紧了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要走你走,我不走。” “嘉雯……” 白若瑾的话还没有说完,江怀将他一掌劈晕了。 …… 火场的对面,高高低低的一排民房里。 庞嘉雯被押着,在窗边目睹了聚贤楼的这场大火。 在她身后的是那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不过现在是挟持她的人。 看到如意被扔出来一瞬,庞嘉雯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尤其是看见白若瑾错身而过,并未搭救如意,她的心便不可遏制地沉了沉,眼眸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身后的老板娘道:“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未婚夫很像一个人?” 庞嘉雯回头,见老板娘冲她开怀一笑,朗朗道:“像不像你那位大舅舅,都这么疯。” 庞嘉雯道:“你果然跟我大舅舅有关,你到底是谁? 老板娘撩了撩头发,风情万种一笑:“我叫宁妙,你可以直接叫我宁妙。” “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唤我一声舅母。” 庞嘉雯诧异极了,盯着她道:“你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宁妙嗤道:“那不过是你大舅舅睡了我却不肯负责而已,你放心,我没有他那么狠心,不会要你的性命。” “他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她说完,眼神越发冰冷了。 庞嘉雯见她如此英姿飒爽,想来应该是一位快意恩仇的女子才是。 怎么还陷在她大舅舅的情网里? 对面的聚贤楼上,她师父把白若瑾带了出来。 白若瑾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庞嘉雯不免担心。 还有她师父那被烧焦的衣袖,看起来也受了伤,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庞嘉雯踮起脚,一脸担忧。 宁妙在她身后道:“他们有人接应的,你不用太担心。” 庞嘉雯没有理会宁妙,过了一会,果然见陈勇带着人去接应,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打量起目前的处境。 他们在一处小楼上,这里十分简陋,看起来就是一般的民房。 宁妙随意地躺在木板床上,侧着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庞嘉雯道:“我们今晚就宿在这里?” 宁妙道:“我以为你会伺机逃跑,怎么还坦然接受了?” 庞嘉雯道:“我又打不过你,怎么逃?” 谁能看得出来,这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实际上是个非常厉害的高手呢? 庞嘉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被被她制住,从酒楼密道到民房底下,她偷袭过宁妙,不过没有得逞。 宁妙的功夫在她之上,尤其是拳脚功夫,明显很擅长近身搏斗。 庞嘉雯不想自讨苦吃,虽然不知道大舅舅的目的是什么,但很显然,他不是想要她的性命。 宁妙淡淡道:“你那师父是个厉害的,酒楼出事,城门必封,我们今夜走不了。” “不过不急,明天我自有办法带你出城,你等着好了。” 庞嘉雯眼珠子动了动,想着看能不能报个信啥的。 比如,大喊一声? 可现在对面街道太嘲杂了,她的声音传不过去。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宁妙笑着道:“你知道我们住的这栋楼是做什么的?” 庞嘉雯狐疑:“做什么?” 宁妙笑了笑,一脸神秘:“你晚上就知道了。” 不用等到晚上,庞嘉雯很快就知道了。 天色灰麻的时候,这一片挂起了红彤彤的灯笼。 很快,三三两两的男人结伴而来,敲响了楼下的房门。 有几个二三十岁的女人出来迎进去,很快房间里便传来了男女调情的声音。 庞嘉雯瞠目结舌,从窗户那里往下看去,只见一个老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她,当场就解起了腰带,吓得庞嘉雯赶紧缩回去,连忙把窗户也关了。 宁妙见状,笑着道:“这一片挨着闹市,但却又不在闹市街上。隔着一条宽敞的热闹的街道,对面是酒楼饭店,看起来富丽堂皇的。” “可谁能想到,相隔不过水田乡道,看似民房排排错落的地方,竟然是暗娼的聚集处?” “这块官府的人视而不见,你大舅舅再怎么样也是侯府出身,你师父和你未婚夫不会来这种地方找你的。” 庞嘉雯听后,愤懑道:“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宁妙躺在那床上,闻言翘着腿,戏谑道:“我让你叫我舅母,你就真的当我是你舅母了吗?” “你知道我有过多少男人?” “别说她们这些暗娼接待的都是些中年臭男人,就是十几二十个年轻俊俏的小郎君来,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到是你,黄花大姑娘,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庞嘉雯:“……”!! 也不知宁妙经历了什么,明明年纪不大,但好像已经阅尽千帆,见怪不怪了。 庞嘉雯不再心浮气躁的,她坐到宁妙的身边,一个人看着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线发呆。 过了一会,街上戒严,官兵们开始打着灯盘查,阵仗极大。隔着一条街,庞嘉雯都听到了。 就在她起身准备开窗的时候,宁妙打了个哈欠,慵懒道:“别动,不然我可不介意打昏你。” 她说完,朝外喊道:“秀姐,接个客,掩一下。” 门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低低地应道:“好的,我去把我相好的叫来。” 庞嘉雯看了看狭窄的小阁楼,一分为二,总共摆了两张床。 也就拉个帘子的事情,连个屏风都没有挡的。 她吓得站起来,惊恐道:“你不会是让她把男人带进来吧?” 第265章 异常 宁妙见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忍不住好笑道:“是他们做,又不是你做,你怕什么?” 说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最好过来躺着,别出声。” “不然他那个相好的要是看上了你……” 宁妙那目光玩味极了,好像随时可以把庞嘉雯推出去一样。 识时务者为俊杰,庞嘉雯乖乖地拉上帘子,侧卧在小床上装睡。 没过一会,那个叫秀姐的果然把她相好的带来了。 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男人,还问秀姐想不想家? 洛阳锦 第196节 庞嘉雯紧张地直咽口水,听到声音的时候连忙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 可她捂了一会就放开了,因为楼下传来了查房的声音。 宁妙说过,官府的人不会来查的,但是他们来了。 抓住这个机会,庞嘉雯瞬间一跃而起。 可她跃起来的一瞬间,宁妙早有防备,狠狠地将她压了回去。 庞嘉雯眼疾手快,伸手把帘子重重扯落。 “嘭”的一声巨响,秀姐的相好被吓得翻滚下地,裹着被子就跑。 可他还没有跑出去,宁妙不知道丢了个什么东西过去,很快就将那个男人砸晕了,直接摔在门口。 楼上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官兵的注意,宁妙掐住庞嘉雯的脖子,冷冷地吩咐秀姐道:“把你男人拖到床上去。” 秀姐连忙下床拖着男人,可她拖不动。 宁妙见状,皱着眉头道:“就在地上。” 她说完,秀姐直接扑到地上。 庞嘉雯看得目瞪口呆,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这时官兵来撞门,宁妙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散了发,在官兵冲进来的那一瞬,宁妙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没错,就是吻她!!! 庞嘉雯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给吻了! 而且还是一个风情万种,充满匪气的女人! 她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又掐紧庞嘉雯的脖子,庞嘉雯连挣扎都不能,眼睁睁地就着自己被亲。 闯进来的官兵们一看地上! 一瞬间寂静无声,后面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说呢,原来是滚到地上来了。” “分不开是吧?” “还有人没有?” 庞嘉雯完全呆滞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官兵们倒吸凉气的声音。 “女人……和女人……” “这怪不得是暗娼聚集的污秽地方,真是什么嗜好都有啊!” “咦……” 官兵们嫌弃地抖了抖身体,转身走了。 庞嘉雯被掐得都快窒息了,又被亲,心里委屈,忍不住就哭了。 说是哭,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默默流泪。 过了好一会,官兵们都走了,宁妙才放开她。 宁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冷道:“这是你自找的。” 庞嘉雯刚得了自由就“呸呸呸”,使劲地搓着唇瓣,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宁妙见了,便摸了摸自己的唇瓣,淡淡道:“我没病!” 庞嘉雯:“我更没有!而且我也不亲女人!!” 宁妙听后,直接冷哼道:“你以为我亲过?” “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走!” 她说完,直接拽住庞嘉雯的手。 庞嘉雯各种嫌弃想甩开,宁妙扬起手掌,威胁道:“你再乱动我就打昏你。” 庞嘉雯愤恨地瞪了她一眼,跟随着她的步伐。 不过她起身的时候,用力甩下自己的手串,然后手指悄然接住,掐断留珠,一气呵成。 …… 整个大名府的驻军和官府都出动了,城门封锁,满城搜索,但却一无所获。 郑知府带着师爷候在医馆外,瑟瑟发抖。 不知道第几波官兵前来复命,都说没有找到。 “嘭”的一声,一个茶杯砸了出来。 郑知府腿软跪下,他的师爷直接都快昏过去了。在他们的地界上来了这么尊大佛,偏偏失踪的还是庞大将军的女儿丹阳郡主,这简直要了他们的老命了。 郑知府战战兢兢道:“二爷,您先别急。那个宁妙我们也认识的,她应该不敢对郡主怎么样?” “我们的人,将聚贤楼周围都翻了一个遍,连那种脏污之地都没有放过。” 江怀走了出来,他的肩膀被烧伤了,刚上药,宽松的衣襟露出一片胸膛,上面隐隐染了血迹,妖冶极了。 再看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眼睑泛红,唇色苍白,宛如美人疯魔,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来的凌冽杀气。 郑知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太紧张了,而且很怕死。 江怀抽出陈勇的佩剑直抵郑知府的胸口,冰冷道:“我只给你最后一个时辰,找不回郡主,我赐你全尸。” 郑知府身体一歪,险些昏死过去。 这时,又有一批官兵前来复命。 他们见郑知府如此狼狈,也不敢上前了,准备转身再去找。 江怀见状,怒斥道:“回来!” 那群怂包很快就跑回来,连忙跪了一地。 江怀捏着长剑,目光阴翳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回答。 江怀目光凌厉一扫,眼中杀气肆溢。 有个胆小的连忙磕头道:“大人饶命,我们查的是暗娼那一片,的确没有什么发现,就是……” “就是什么?”江怀咆哮。 另外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连忙回道:“那暗娼之处污秽,几男几女共处一室乃是常态,就是今日我们遇见三女一男的,其中有个女人竟然对另外一个女人上下其手,实在是……不堪入目。” 江怀眉头蹙起,眼眸幽深道:“你可看清了她们的脸?” 官兵们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他们并未看见那两个女人的脸。 江怀目光倏尔一冷,厉声道:“在哪儿?” “就在聚贤楼对面那排民房里。” “带我过去。” 江怀拿着长剑,一跃上马。 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昏睡着的白若瑾,只见他猛然睁开眼,一跃而起。 …… 官兵们抢先带队,又杀了回去。 这一次,那暗娼楼里的人都被捆在外等候发落。 整座小楼不到片刻就肃清了。 为首的官兵带着江怀踏入刚刚的小阁楼,打着灯道:“刚刚她们就在这里。” 江怀走进去,地面上有一床被褥,有被践踏的痕迹。 再往里,布帘被扯断,随意地掉在地上,并无人收拾。 而在靠窗那张小床上,明显有人躺过的痕迹。 江怀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床上静静躺着的一颗小珠子。 是碧玺珠,是庞嘉雯手腕上的。 他捏着珠子,目光阴翳地朝窗外看过去,正对面恰好就是被烧毁的聚贤楼。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人竟然没有发现? 暗沉沉的夜色中,江怀攥紧拳头,目光里燃起一片怒火。 第266章 寻找 “去找几条猎犬来。” “这周围所有街巷,一律封锁,不许进出。” 官兵应声,很快带着人分头去办。 江怀嗅着这屋子里古怪的气味,眉峰紧皱,眼神越发地冷了。 从昏迷中醒来的白若瑾追了过来,焦急地问道:“嘉雯呢?” 江怀没有回头,只是将那碧玺珠子递给了他。 白若瑾目光猛然一眯,紧捏着碧玺珠道:“是嘉雯的,是我给嘉雯的,是她的。” “啪”的一声后,守在外面的官兵急急地退下楼去。 白若瑾捏着碧玺珠子,脸都被打歪了,可他却木然地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只是反反复复地说:“嘉雯没事就好,嘉雯还活着的,她还活着的。” “啪”江怀又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两巴掌,江怀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对白若瑾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洛阳锦 第197节 白若瑾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浮现一丝冰冷的嘲讽。 记忆中那句话,好像天生就是要说给他听的。 哪怕重来一世,小舅舅还是因为嘉雯,说出了这句让他愤怒至极的话。 白若瑾咽下喉咙里的腥甜,转过身去,笃定道:“我会找到她的。” 江怀闻言,直接冷笑道:“然后呢?” “用你的时间和精力来防备我,却又害得她被别人算计吗?” 白若瑾的身体一僵,眼中已然一片腥红。 他转头,目光狠狠地盯着江怀,冷戾道:“你明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你还想怎么样?” 江怀阴翳地望着他,冰冷道:“如果你护不住她,那就离她远一点。” 白若瑾愤然,直接一拳砸过去:“我会护住她的,你想都不要想。” 江怀捏住他的拳头,冷戾地望着他,讥讽道:“我想什么?” 他说完,用力将白若瑾推回去。 白若瑾的身体撞在墙壁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江怀却不再看他,而是径直离开。 白若瑾肩膀巨疼,躬着身追了出来,他对着江怀的背影喊道:“小舅舅,你不能这样!” 江怀没有回答他,下楼上马,奔入夜色中。 白若瑾跌跌撞撞地下楼,追着江怀的身影喊道:“江怀,你要是敢,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茫茫夜色,除了马蹄声,再无回响。 白若瑾突然就慌了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他,仿佛比死还可怕。 他冲上大街,夺过陈勇的马,在夜色中奔向无名的街巷。 无论如何,他要赶在江怀之前找到庞嘉雯。 他决不能给江怀一丁点的机会! 绝不能! …… 一片繁杂贫民聚集地,房子都被小间小间地隔出来。 两步一人影,三步闻笑声。 藏在这种地方,就算官府的人找过来,光是盘查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更何况,她们还藏在地下室里。 庞嘉雯打量着宁妙,突然佩服起这个女人来。 她真的不是一般能干! 察觉到庞嘉雯的目光,宁妙笑道:“不愧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看来你的未婚夫和你师父真的很看重你啊。” “不过他们再能干也没有用,天一亮,你跟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庞嘉雯问道:“我能知道你想带我去哪里吗?” 宁妙道:“当然,我要带你去见你大舅舅最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们。” “孩子们?” “不是只有诚诚吗?” 宁妙乐呵呵地笑道:“怎么可能?他费劲心思千辛万苦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光生一个孩子怎么够啊?你还有两个小表妹呢,一个今年八岁,一个今年六岁。” 庞嘉雯惊得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些年大舅舅是怎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养了三个孩子的。 还有江悦姑姑,她这辈子想不起来往事便罢,倘若想起来了…… 庞嘉雯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里堵都慌,连带着对白若瑾的疼惜便越发重了。 她对宁妙道:“你不是喜欢我大舅舅吗?你怎么不吃醋?” 宁妙冷笑道:“我要是那么轻易就会吃醋,你大舅舅怎么还会让我送你去见江悦?” “再说了,吃江悦那个女人的醋?我可吃不起来。” “你大舅舅对我有恩,还了他这一份恩情我便可以远走高飞了,这是他答应我的。” 庞嘉雯狐疑道:“我们本来就是要去见江悦的,我大舅舅何必多此一举?” 宁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希望你看在他那三个孩子的份上替他求求情呢?” 庞嘉雯道:“那绝无可能。” 宁妙嘲讽道:“他那么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竟然有你这么个正直的外甥女,真是难得。” 庞嘉雯不说话,她不想和宁妙争辩。 她只是在想,白若瑾知道真相的时候能不能接受? 如果只有一个诚诚,白若瑾不想看见的话,那放在江家养或者庞家养都是可以的。 可现在,还有两个妹妹,虽然都是孩子,也没有什么错。但白若瑾心里想必会更难受吧? 庞嘉雯感觉心脏隐隐作疼,难受得直接蹲在地上。 宁妙见她眼睛都红了,忍不住敲了敲桌面道:“你往好的方向想,至少人还活着的,这些年锦衣玉食也有人照顾着的。总好过在街头巷角遇见她,看到一副蓬头垢面端着个碗要饭的样子强吧?” 庞嘉雯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也不跟宁妙说话。 宁妙见状,转过身去,自己倒茶喝,还惬意地哼起了小曲。 …… 外面,这条街的巷口处涌来了大量的官兵。 江怀跟着猎犬,一路寻到这里,却意外地跟白若瑾汇合。 猎犬朝着白若瑾狂吠,江怀一跃下马,对白若瑾道:“将碧玺珠给它们闻一下。” 白若瑾明白江怀的用意,出声道:“不用碧玺珠,用它。” 他将桂花露拿出来,倒在掌心。 几条猎犬嗅过以后,朝着巷子深处狂吠。 江怀见状,立即道:“封锁所有出口,挨家挨户盘查。” 官府的人迅速出动,周围的灯火逐渐亮了起来,很快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白若瑾抓住一个官差问道:“这条巷子的后门在哪儿,带我过去。” 看到白若瑾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街头,江怀拢了拢披风,一言不发。 陈勇带着一个小贩打扮的男人过来,说道:“主子,他见过宁妙。” 江怀朝男人看了一眼,男人连忙回道:“大概一个时辰前,我见她裹着斗篷还多看了一眼。” 江怀问道:“能确定吗?” 男人点了点头,肯定道:“能。她经常在我这里进水产,我跟她很熟悉。” 江怀挥了挥手,示意他往前带路。 第267章 找到(加更) 白若瑾和江怀分两处忙活,都在有条不紊地排查搜索。 可官兵封锁住贫民巷的时候,宁妙就已经押着庞嘉雯下水,从小巷子里的河道潜出去。 经过水流的冲刷,庞嘉雯身上哪还有桂花露的味道? 到了寂静的小树林里,宁妙拧着衣服上的水渍,问庞嘉雯道:“你身上的珠子扔完了吗?没有的话,我再带你转转。” 庞嘉雯惊讶道:“你知道?” 宁妙轻哼:“老娘干完这一票就退隐了,要是连你这点伎俩都不知,你大舅舅犯不着请我出山。” “对了,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 “偷人的!” 庞嘉雯:“……” 宁妙见她那傻样,轻笑道:“我偷人钱财,不是偷男人,你那是什么表情?” “行了,带你去见一个人,说不定你也认识。” “谁啊?”庞嘉雯问,慢条斯理地抹了一把污泥在脚底,好像很嫌弃似的。 宁妙没有说,但庞嘉雯很快就知道了。 那个人叫王灯,她在永宁侯府的时候见过,是她的一位表舅舅。因为身无官职,一直跟着她三姨父走镖,偶尔会来永宁侯府送年礼。 庞嘉雯脑袋灵光一闪,看着王灯道:“你不会一直假借走镖的名义,来往替我大舅舅送信吧?” 王灯笑道:“小嘉雯也不傻嘛,都想明白了。” 庞嘉雯跺了跺脚,好一阵愤懑。 “这么说我三姨父也知道?” 王灯道:“你三姨父、三姨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知道你大舅舅养了外室,怕你大舅母凶恶容不下,所以帮忙照顾。但是他们不知,你大舅舅养的这外室是江贵妃的亲妹妹。” 庞嘉雯怒声道:“那你知道还敢帮着我大舅舅?” 王灯痞气一笑:“我不一样,我是你大舅舅从牢里救出来的,还得他庇护置办家业,就该为他卖命的。” “你也别气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等我们明天一早送你出城,你只管先去见见江悦,看看她是不是过得很好。” 庞嘉雯把眼睛都气红了,大舅舅果然老谋深算,竟然连她三姨和三姨父都骗了。 洛阳锦 第198节 这招数恐怕也跟当年骗她母亲差不多,罪臣之女,怕人察觉,不敢带回京城…… 呵,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庞嘉雯对宁妙和王灯道:“助纣为虐,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王灯面色一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宁妙则无所谓地道:“我们这些人的报应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你那未婚夫能不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吧。” 贫民巷那边还是很嘈杂,喧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过。 庞嘉雯看着手心里最后剩下的一朵金玫瑰,目光里满是痛意。 白若瑾已经失去很多很多了,他站在聚贤楼那场大火前,是不是以为连她也要失去了…… 他那样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是不是害怕前世的悲剧会再次重演,所以连如意都未曾顾及? 一个人是要有多绝望,才会对自己眼中看到的生命都漠视着,仿佛自己也会是那样的下场? 庞嘉雯的心疼痛着,还被淤泥所覆盖的双脚也疼,一阵冷风吹来,淡淡的血腥味似有若无的,她嗅着,无声地笑了。 突然,有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来,惊恐道:“来了,官兵直接追过来了。” 宁妙惊呼道:“怎么可能,我已经把她身上的气息都冲淡了。” 她说着,狐疑地冲到庞嘉雯的面前。 庞嘉雯坐在地上,看见宁妙过来的不慌不忙地抬头,淡然一笑道:“你在地下室跟我说,我还有两个表妹的时候,我真的想跟你先去看一看。” “可是你也说了,我师父和我未婚夫很在乎我。” “既然他们都很在乎我,那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他们呢?” 宁妙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她低头,猛地翻起庞嘉雯的鞋底。 那鞋底被一团淤泥覆盖着,她伸手刨去,很快就看到庞嘉雯的鞋子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戳穿了,她的脚竟然一直在流血。 “你……” 宁妙震惊地望着她,捏了捏拳,恨不得砸昏她算了。 庞嘉雯却无惧无畏道:“你最多也就能打我一拳了,我师父和我未婚夫的功夫都很高,你打不过他们的。” “而且……对于你们这种助纣为虐的人,他们一向都喜欢断手断脚再割肉去喂狗。” 王灯站在台阶上,看着已经追过来的猎犬还有黑压压的官兵们,吓得腿软道:“宁妙,别管她了,快走。” 宁妙捏着庞嘉雯的下巴,冷冷地笑道:“你迟早会后悔的!” 庞嘉雯道:“我等着!” 宁妙站起身来,一根利箭从她的脸颊擦过,伤口顿时见血,险些就要了她的命。 她心里一紧,连忙和王灯从后门离开,半刻不敢再耽搁了。 为了不让宁妙发现她弄伤自己,庞嘉雯强忍一路,此时见救她的人已经来了,便坐着没有动。 通明的火把很快照亮了整个院落,白若瑾和江怀急急奔来,却见她狼狈地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河道里的污泥将她的衣裙都染成黑色,可她脚底却流淌着鲜红的血液,看得白若瑾和江怀眸色一紧。 白若瑾扑过去,脱下身上的鹤氅罩在她的身上。他惊慌地将她抱起来,难过道:“没事了,没事了。” 庞嘉雯依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声音低低地道:“你别怕,我死不了的。” 白若瑾感觉心脏紧缩着,一股悲切的酸楚侵袭着他的鼻腔,让他险些都维持不住身形。 江怀看见庞嘉雯脚上还在滴血,眼底也染上一片薄红。他看向院门,出声道:“快抱嘉雯进去,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白若瑾闻言,连忙抱着庞嘉雯进屋。 他们进去以后,江怀回头吩咐人打热水,找几个能伺候人的婆子来,还要换洗的衣物等等。 他做完这些,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目光看向湿漉漉的地面。 庞嘉雯之前就坐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们奔来。 从河里淌过来,也不知她流了多少血,为了掩盖气味,弄了满身的污泥。 这样最容易感染了,等会他得好好帮她处理伤口才行。 为什么她总是受伤? 是白若瑾不够爱她?还是他不够强大? 为什么他们都保护不好她? 江怀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自责过,仿佛学了那么厉害的功夫,在暗处搅弄风云的本事,都像是过家家一样。 他愤懑的同时,却真切地意识到,原来有了软肋,真的是一件会要人命的事情。 庞嘉雯……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第268章 看见 沐浴的水准备好了,白若瑾抱庞嘉雯过去。 他早已忘记了男女之别,伸手就要给庞嘉雯脱衣服。 有两个婆子侯在那里,见状连忙躲避,还撞到了头。 庞嘉雯轻笑出声,按住了白若瑾的手。 她附耳跟白若瑾道:“你去帮我铺床好不好,我太累了,今晚不想动。” 白若瑾连忙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帮你铺床。” 他说完,唤来那两个婆子给庞嘉雯洗澡。 白若瑾铺床的速度很快,他铺好以后,在屏风外焦急地等着洗澡的庞嘉雯。 他忍不住问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来路?除了脚,你还有没有别的地受伤?” 庞嘉雯浸泡在浴桶里,脚底的伤钻心地疼,她艰难地张口道:“没有。” “她没有伤我,是我手里的碧玺珠扔完了,用河底尖锐的石头划伤了脚。” 白若瑾自责道:“都怪我,我不应该离开的。” 庞嘉雯道:“他们早有预谋,总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白若瑾固执道:“就是我怪我,你不用为我开脱,我会记住这次教训的。” 庞嘉雯笑了笑道:“该记住教训的人是我,如果每一次我都等着别人来救,那我有几条命可以等?” “若瑾,别自责了。” 洗完澡的庞嘉雯刚穿好衣服,便站起来道:“我脚疼,你过来抱我吧。” 白若瑾闻言,连忙进去抱她。 庞嘉雯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环住白若瑾的脖子,将额头靠在他的肩上。 她亲密的举动让白若瑾的心越发难受了,将她抱到床上以后,白若瑾道:“我去叫小舅舅。” 庞嘉雯拉住他,朝他伸手。 白若瑾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黏人了,也许是受了惊吓。他连忙俯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庞嘉雯感受着他炙热的怀抱,小声道:“若瑾,你别怕。” “往后不管我做什么,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护着我的这条命,我想陪你白头偕老。” 白若瑾闻言,眼眶突然湿湿的,整个眼睑周围都红了。 他将庞嘉雯抱得更紧了,心中深藏着一抹无法言语的欢喜,无论如何,他最爱的人是爱着他的。 再没有比这个更幸运的事情了,白若瑾想着,喉咙阵阵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 庞嘉雯却接着道:“我们都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一直仰望着的长辈,疼爱我们的亲人,亦或者是我们的心爱之物。” “但我希望你记住,你永远不会失去我,失去我对你的爱意。” 庞嘉雯说完,将仅剩的那颗小玫瑰放在白若瑾的掌心。 “就像它,它就是我对你的爱意。” 白若瑾看着那金灿灿的小玫瑰花,灿烂地开在他的掌心里,一如庞嘉雯所说,那是她对他的爱意。 “嘉雯……你怎么这么好啊?” 白若瑾哽咽出声,眼泪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已经忍了很久,不想再忍了。 他攥紧手里的玫瑰,低头寻着庞嘉雯的气息吻了上去。 可刚碰到庞嘉雯唇瓣的那一瞬,庞嘉雯避开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并未给白若瑾反应的时间。 两个人都同时愣住。 庞嘉雯想的是宁妙之前亲过她,她下意识抗拒着白若瑾的亲昵,是不想他沾染上宁妙的气息。 可白若瑾却在愣神之际想到了江怀阴翳的眼眸,没由来的心里一慌,强迫性地压过去,狠狠地吻上了庞嘉雯的唇。 这一次庞嘉雯没能推开他,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只是他力道太大,将她的唇瓣亲破了,她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痛呼之际睁眼,却猛地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怀。 惊吓之余的庞嘉雯一下子推开了白若瑾,脸颊轰地红透了,目光闪烁着,根本不敢说话。 白若瑾被推开时懵了一下,当他伸手去抓庞嘉雯的时候,江怀敲了敲房门。 白若瑾回头一看,像是知道了什么,再次看向庞嘉雯时,眼底的目光沉了沉。 他对庞嘉雯道:“小舅舅来看你了。” 庞嘉雯局促地点了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弱弱地唤了一句:“师父。” 江怀拿着药箱进来,放在床边。 洛阳锦 第199节 他先给庞嘉雯把了个脉,发现庞嘉雯还受了凉,便道:“等会喝碗姜汤再睡。” 庞嘉雯点头,一副很乖巧的模样。 可她唇瓣疼,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偶尔还会发出丝丝的声音。 包扎的时候,江怀还以为是自己手重了,抬头时才发现庞嘉雯的手指搁在唇瓣上轻轻拍着,红色的唇瓣肿了,像一颗会滚动的红珠子,特别显眼。 他垂下目光时,白若瑾接替了他手里的活,理所当然道:“我来。” 江怀不再勉强,站起来道:“我派人去接如意了,她一会过来照顾你。” 白若瑾包扎的手僵了僵,随后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 庞嘉雯一无所觉,只是关心地对江怀道:“师父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江怀微微颔首,起身离开。 白若瑾没有去送他,等帮庞嘉雯把伤口包扎好了以后,他起身去将房门关了。 他回来,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今天大火,我没有救如意……” 庞嘉雯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便朝他招了招手。 白若瑾紧张地走过去,神情有些狼狈。 庞嘉雯捏了捏他的脸道:“你还说,如意肯定生气了。” “那怎么办?”白若瑾问,有些担忧。 如意是从小陪着庞嘉雯长大的人,不是一般的小丫头。 庞嘉雯道:“能怎么办?好在师父及时救下了她,等会我们一起向她道个歉吧。三楼虽然不是很高,但她是被人抛下来的,很容易就会没命了。” 白若瑾突然捏住庞嘉雯的手,惊颤道:“你竟然看见了?” 庞嘉雯被他捏得很疼,挣扎着道:“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嘛。” “当时宁妙把我从密道带走,就在聚贤楼对面那排高高低低的民房里,我到那边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冲进火场,自然也就看见如意被抛下来了。” “那些人也太坏了,就想利用如意拖延时间。” 白若瑾深深地盯着庞嘉雯,再一次重复道:“你竟然看见了?” 庞嘉雯很坦率地望着他,点了点头:“我的确看见了。” 第269章 警告 白若瑾面色越发苍白了,他往后退了退道:“那你不会觉得我很残忍吗?” 庞嘉雯平静地望着他,直言道:“如果换了是别人,我肯定觉得他很残忍,并且也不想再理会他了。” “可你不一样!” 白若瑾心都凉了,脸色也染上一层薄霜,只见他嗤笑道:“哪里不一样?” 庞嘉雯见状不对,连忙伸手去拉他,可根本拉不动。 无奈,她只能下床,忍痛朝白若瑾靠过去。 她伸手抱着他的腰身道:“我知道你当时被吓坏了,你想到了前世那场大火是不是?” “你害怕我会死在大火里,你甚至于还准备陪我一起死了,所以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冲进去。” “我不只看见你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我还看见,是师父把你打晕才带出来的。” “若瑾,别自责了。如果这件事有错的话,那错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是我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是我让如意陷入了危险,与你无关的。” 白若瑾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心里涌来无尽的悲苦。 他也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心里又十分清楚,没有人会不在意这种事情。 可更让他觉得难过的是,庞嘉雯还反过来安慰他。 她知道他的脆弱,懂得他的敏感,小心翼翼地想要维护他所剩无几的良知,用她所有的温柔来包裹着他。 她是不是也很害怕,害怕他会像黑暗中的杀神一样,最终变成一个她连摸都不敢摸的冷血之人? 白若瑾圈住她的身体,低头轻嗅着她的体香,恨不得将自己身上那些冷戾的气息都驱散干净,只留属于她的味道。 他这一生,或许能拒绝千万种示好和投诚。可唯独她,只需要轻轻地走过来,靠着他,他便再没有什么尖锐的刺是可以伤人的,他也愿意为了他敞开心扉,拥抱所有的温柔和美好。 …… 夜深了,万念皆寂。 江怀行走于夜色中,双眸空洞,心中一片茫然。 或许他生来就应该做一位隐者,可以游荡在红尘,却不可以有贪恋。 否则欲念起,心中淡泊皆散,又被世俗枷锁紧箍着,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陈勇急急奔来,恭敬地回禀道:“主子,我们抓到了王灯。” 江怀道:“盘问出同伙,拉到徐定的面前。” “杀了!” 陈勇的身体微微一震,很快退下。 王灯死后,医馆里的血迹还未清理,徐定脸上的也是。 江怀走了进来,只见徐定奋力挣扎着,可因为伤得太重而无法之抹去脸上的血迹,整个人惊恐着,浑身抽搐。 江怀道:“如果还有下一次,我送你去见阎王怎么样?” 徐定的喉结滚动着,惊恐道:“你不能!” 江怀嗤笑:“答应让你见我二姐一面的人是庞彪和白若瑾,不是我。” “反正你横竖都要死的,我一时失手有什么要紧的?难不成你觉得因为你的死,庞彪会跟我反目?还是说,嘉雯会同我离心?” 窗外,夜色如磐。 屋内,沉寂无声。 徐定心中一片惶然,他知道江怀不是在说笑,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把王灯拉到他面前杀了,就是给他最后的警告。 江怀这种人不会有所顾忌的,他太肆无忌惮了,看见一地的鲜红都无动于衷。他那一身凌厉的杀伐之气,也不知手底下要了多少条人命才会如此,光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心惊胆战的。 徐定后怕道:“你究竟是谁?” 江怀阴翳道:“怎么,你也会怕吗?” “当年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怎么你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时你会死无全尸?” 徐定听后,眼眸殷红,邪肆地笑了起来。 他道:“没错,我是想过我的结局。可那时我刚刚得到江悦,觉得死而无憾了。” “可我现在不想死,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我为自己求一线生机有什么错?” 江怀的手捏住了徐定的脚,他的手很凉,对于徐定来说,宛如一条已经缠上他的毒蛇,让他忍不住惊惧胆寒。 “你想做什么?” “江怀,我告诉你……” “啊……” 伴随着徐定的一声惨叫,江怀直接将他的脚踝捏碎了,骨头全碎在肉里,就算再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了。 这些对于徐定来说,他都无法顾及。他只知道自己忍受着钻心的疼痛,浑身痉挛着,连好好喘口气都做不到。 可江怀却嫌弃地擦了擦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如果下一次你再敢用庞嘉雯来算计白若瑾,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活着……还不如死了?” 徐定看着江怀那双漆黑摄人的眼睛,整个轻颤着,不寒而栗。 江怀……他就是怪物! 比白若瑾更可怕的怪物! …… 庞嘉雯被抓,如意也跟着担心受怕。 等再次见面,主仆还未叙话,白若瑾便主动向如意道歉。 如意吓得当场跪下,连忙道:“白公子言重了,别说当时您是顾着救小姐,就算不是,奴婢也绝不敢责怪的。” “而且奴婢自幼跟着小姐,知道你们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也知道白公子很在乎小姐,所以奴婢绝对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如意举着小手,准备发誓。 庞嘉雯见状,拉起她道:“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吗?” “可我当时看到那么凶险,心里很担心。再说了,若瑾是我的未婚夫,这个道歉是我要的,你受着便是。” 如意苦着个脸道:“小姐明知道我不敢的,我也不会,你们这样是会吓到我的。” 庞嘉雯伸手揉了揉如意的小脑袋,笑着道:“别怕别怕,你家小姐还是很宠你的。” “这样吧,等我的脚伤好了,我带你去逛街,随便你逛个够。” “真的啊?”如意惊呼,双眼放光。 庞嘉雯点了点头,认真道:“当然,我一向说话算话。” 如意忍不住抱住她,高兴道:“谢谢小姐。” 她说完,忙活起来,在软塌上铺个小床。 铺好以后,她笑着对白若瑾道:“白公子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去茶房里,你们有需要就叫我。” 白若瑾微微颔首,见她开开心心地走了,挺没心没肺的。 “她的性格有点像你,别人的好谨记在心,别人的漠视却恍然未觉。” 庞嘉雯骄傲道:“那是当然。我去永宁侯府,身边伺候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王氏总想找人替代如意,但我就不。” “如意很善良的。”庞嘉雯坚定不移。 洛阳锦 第200节 “你也很善良。”白若瑾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第270章 相见 也许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庞嘉雯睡得并不踏实。 大约卯时刚到她就醒了过来,房间里灰蒙蒙的,并未点灯。 她微微侧身就看见躺在软塌上的白若瑾,他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夜里不睡觉的猫头鹰一样。 庞嘉雯只觉得呼吸微滞,小声地问道:“你不会一夜都没有睡觉吧?” 白若瑾坐起来,望着她道:“睡不着。” “那点灯吧!” “不用,我就想这样看看你。” 庞嘉雯伸出手,是能看清五指不错,可还在灰蒙蒙的光线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看得清我?”庞嘉雯狐疑着。 “看得清!”白若瑾肯定道。 “那好吧!” 庞嘉雯不再多说,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准备再睡一会。 可没过一会,白若瑾就爬上来了,从后面圈住了她。 庞嘉雯有点紧张,往里面挪了挪。 白若瑾紧紧地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庞嘉雯能感觉到他不安,因为太在乎了,所以害怕失去。 庞嘉雯握住他的手,低低地叹了口气。 前世的白若瑾是怎么冷冰冰地熬过那些日子的,为什么那时的她看着他,会觉得陌生又可怕呢? 是因为王氏临终前那一句,而他始终也没有辩驳吗? 她曾真真切切地以为,他把她也算计了。所以,是从那里就开始厌恶的吧? 庞嘉雯不敢继续深想,她转过身来,埋首在白若瑾的怀中。 “我们早一点动身吧,天一亮就走。” “我不想等了。” 庞嘉雯说,她不想再生变故了。 白若瑾吻了吻她的额头,答应道:“好。” …… 王灯的出现暴露了徐定最后的底牌,他再也没有谈判的筹码了。 天一亮,他们直奔济南。 这一次,徐定出奇地配合。因为王灯的死而得了消息的林起夫妇在济南城亲迎接他们,觉得十分愧对江怀和白若瑾。 林起去跟江怀和白若瑾亲谈,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林家准备的客房里,徐云妩拉着庞嘉雯的手问:“你大舅舅那个……藏在济南这么久的,真的是白若瑾的母亲吗?” 庞嘉雯点了点头,肯定道:“当然,不是提前给您看了画像吗?不像?” 徐云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是。” “其实有一年我来济南探望她,发现她不能出门,我便问照顾她的人。他们说是因为官府还在通缉,所以不能放她出去。” “这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我回去以后便问你三姨父,有没有什么办法。后来你三姨父在江湖上寻了一个会易容的丫头,让我送过来。” “从那以后,你大舅舅每次去江南一代,王灯都会以押镖的名义,带着她和诚诚一起过去……” 庞嘉雯蹲在地上,十分惆怅道:“当年我娘也怀疑过,但因为相信我大舅舅,所以毫无作为。” “我娘到现在都还很自责呢,可这种事情,谁会怀疑啊?” “骗你们的人可是你们的亲大哥。” 徐云妩听后,眼里闪现了泪花。她很快擦去,冷嗤道:“是啊,亲大哥。” “这件事因为你爹和江家的关系,还有你和若瑾已经定亲了,所以才会对林家轻拿轻放。否则江家和白家追究起来,你觉得林家能逃过去吗?” “逃不过!”庞嘉雯实话实说。 徐云妩冷声道:“连你都知道逃不过,他怎么会不知道?可知道还要让我们帮忙照顾,不是明着没有把我们当作亲人吗?” “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外祖母重男轻女,我们小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我们出嫁了,想着也要为父母尽一份孝心,所以向来对你大舅舅有求必应。” “然而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在你大舅舅的心里,不过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庞嘉雯宽慰道:“你们是应该伤心。可我觉得你们不是最惨的,最惨的应该是大表哥他们。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可一朝东窗事发,他们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可叹,如果这是灭门之灾,他们恐怕连死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如上一世,就是这样的。 王氏还算警觉的,知道了些许,但也不是全部。 否则她就会用知道的秘密和白若瑾换得一线生机了。 徐云妩伤心一阵,很快林起便过来了,他道:“我要带他们过去,那三个孩子安排好了吗?” 徐云妩擦了擦眼泪说道:“沅沅和萱萱一大早就接去别苑了,诚诚那孩子早慧,不肯离开,说是要陪着他娘。” 林起皱着眉头道:“那不管了,我们先过去。” 说完,对庞嘉雯道:“你也来。” 庞嘉雯突然有些紧张,小声问道:“远吗?” 林起没听见,他心里急,面色也不好。 徐云妩挽着庞嘉雯,悄声道:“不远。你去看看吧,她人非常温柔,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庞嘉雯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也隐隐担心起来。 白若瑾……他应该受得住吧? …… 庞嘉雯不明白,为什么她大舅舅会选择将江悦姑姑安排在济南,是因为这里离泰安比较近,还是说这里没有人会怀疑? 毕竟他们一直以为,徐定的老巢是在江南一代,比如嘉兴那片。 现在看来,数次去江南,那些都只是他的障眼法。 江悦住的那片是济南最好的地界,繁华且宽敞。更重要的,闹中取静,宅子置办在两条官街的中间,左右都可以随意进出。 看得出这一片住的都是非富即贵,可即便如此,越往里走,庞嘉雯的心越是沉得厉害。 “到了。” “就是这里。” 林起说,侯在门口。 这里的院墙很高,没有树影可以看,有的是光洁的粉墙。 开门的是个哑巴婆子,看到林起带着他们来,很和善地笑着。 进了二门,远远听到一位女子的声音,如春风漫漫,特别温柔。 林起停了下来,江怀放慢脚步。 庞嘉雯见状,也放慢了脚步。 她看着白若瑾的背影,压抑着呼吸,慢慢地跟上去。 后院很宽敞,还种了许多月季和牡丹。靠墙的位置有一棵低矮的石榴树,伸手可以摘叶,但却被修剪得像是一把撑开的伞。 江悦就坐在那棵石榴树下,看着一条小黑狗和一个男孩在玩耍。 她笑着,眉眸温柔地喊道:“诚诚,小心点。” 站在院门口的白若瑾猛然呆住,他看着母亲丝毫未变的容颜,眼眶霎时红了。 第271章 伤心 庞嘉雯走到白若瑾的身后,那个叫诚诚的孩子顿时看向他们,一脸警惕。 诚诚一点也不像她大舅舅,他很像江悦姑姑,也很像白若瑾。 长相精致,眼睛特别漂亮,皮肤很白,眉峰含着一抹厉色。如她三姨母所说,是个早慧的孩子。 “你们是谁?”诚诚问道,小脸十分严肃。 林起走上前,半拥着他道:“诚诚,他们是你的亲人。” 诚诚摇着头:“我们没有亲人。” 白若瑾走上前,诚诚挡在他的面前,使劲地推着他道:“你走,你走,我不要知道你是谁。” 林起去抱开他,诚诚拳打脚踢的,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林起一惊,当即放下他。 诚诚拿着匕首挡在江悦的面前,冷厉道:“你们休想带走我娘。” 白若瑾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深道:“她是你娘?” 诚诚大喊:“是。” 白若瑾勾了勾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道:“可她也是我娘。”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洛阳锦 第201节 诚诚愤然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白若瑾却道:“我姓白,单名一个澄字。我娘最喜欢唤我的小名,澄澄。” 诚诚一下子就哭,红着眼睛道:“你说谎。” 白若瑾不理,继续往前。 诚诚拿着匕首往前扎了过去,他要杀了白若瑾。 庞嘉雯见状,惊得往前一掠,想拉回白若瑾。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已经捏住了诚诚的手。 他一个用力,诚诚的手顿时剧痛难忍,匕首掉落。 掉落的匕首惊吓到江悦,只见她抬起头来,空洞的目光突然紧缩了一下。 就在白若瑾以为母亲认出他的时候,江悦却突然捡起地上的匕首,直接朝白若瑾捅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一瞬,那匕首直接扎进了白若瑾的腹部。 “啊!”庞嘉雯一声惊叫,连忙过去扶着白若瑾。 可此时的白若瑾却震惊地望着他娘,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可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那种痛苦到极致的悲伤,连哽咽都是没声的,恍惚像是被人捏住喉咙,然后再一点一点地碾碎所有希望。 江悦则茫然而无措地护着诚诚,一遍一遍地重复道:“你不可以伤害诚诚,你不可以……” “诚诚,娘在这里,娘带你去找你爹。” “明磊,我带着孩子来找你了。” 白焕,字明磊! 白若瑾望着到现在还对父亲念念不忘的母亲,心中悲怆,突然仰头喷了一口鲜血。 “若瑾!”庞嘉雯惊颤地唤他。 白若瑾昏迷之际,眼睛里只有庞嘉雯担忧焦急的面孔。 他想伸手抱住她,可手却无力举起。他看着庞嘉雯,他想告诉她,他只有她了。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定定地望着,一直望着,直到他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师父!”庞嘉雯哭着喊。 江怀连忙上前帮白若瑾查看伤势,好在刀口不深,并未伤及要害。 他急忙给白若瑾止了血,包扎的时候便对庞嘉雯道:“别担心,这伤不致命,他只是太伤心了。” 怎么会不伤心,千辛万苦找了这么久,见面时却被自己的母亲一刀捅过来。 换了是她都该绝望了。 庞嘉雯抬头,与诚诚大眼瞪小眼。 “你知不知道他找了多久才找到这里来的?你娘也是他娘你知不知道?” 诚诚咆哮:“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坏人,你们休想带着我娘。” 庞嘉雯怒道:“你闭嘴,吼什么吼,再哼我们就把你关起来,让你见不到你娘。” 诚诚怨恨地盯着庞嘉雯,冰冷道:“我要杀了你!” 庞嘉雯气到冷笑:“你来啊,你来看我不先宰了你!” 江怀转头,幽幽地看了一眼庞嘉雯。 庞嘉雯顿时面红耳赤,只听她弱弱道:“师父,是他太坏了。” 江怀看了一眼诚诚,淡淡道:“他母亲神志不清,父亲像死了一样,你觉得谁能教好他?” 庞嘉雯只是为白若瑾不平,她心里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徐定。 她蹲下,难过地望着昏迷不醒的白若瑾。 江怀见她老实了,叫来林起,让林起把白若瑾扶去休息。 庞嘉雯不放心,也跟去了。 后院顿时清静下来,江怀看了一眼像小狼崽子的诚诚,淡淡道:“你娘是我的二姐,我是你的亲舅舅。”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早就知道你娘是被囚禁在这里的。现在我们既然找到了她,就不会放任不管。”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以后还可以见你娘。二是我送你去书院,等你长大以后再来见你娘。” “你凭什么?”诚诚凶狠地叫嚣,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江怀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漠然道:“凭我姓江,能管江家人的所有事情。” “可她是我娘,跟我最亲!” 江怀也不急,嘲讽道:“你今年十岁了,早就念书了吧?父母年迈以后是由长子奉养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刚刚那位是你的亲大哥,只要他想,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娘了。” 诚诚早就绷不住了,眼泪啪啪地掉,可还是一个劲地问:“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 江怀不与他争辩,只是道:“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给你选择,选不选在你。” “更何况……你只想要娘吗?你那两个妹妹呢?” “不想要了?” 诚诚的小脸突然间变得煞白,目光也从愤恨变成了惧怕。 江怀看着他,目光平静道:“你既然不笨,那就要懂得好坏。” “做人如果连好坏都不分的话,那还是死了的好。” “今日我念你年幼,加之父母无教之过,且不罚你。” “日后再如此暴戾狠辣,我必重罚于你。” 诚诚惊惧地望着他,擦干眼泪,不敢回怼。 江怀审视着他的目光,见他无逆反之意,这才继续道:“从今日起,你跟你娘姓,就改名为江树。” “那我爹呢?” 江怀冷嗤道:“死了,你不用惦记!” 江树闻言,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的表情,相反,好像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对江怀道:“我听他们说我爹是侯爷,那你的官职肯定也不低,你几品?” 江怀瞥了他一眼,轻嗤道:“连你爹的老底都能查,怎么查不出你娘的来历?废物!” 江树:“……”!! “我查出来又怎么样?沅沅和萱萱还这么小,我总不能带着她们入京寻亲吧?” “再说了,我今年也才十岁!” 江怀嗤道:“那又如何?我十岁的时候,已经……” “怎么样?”江树迫不及待地问。 江怀看着他那张不服输的小脸,从容道:“雄霸一方。” “切!”江树根本不信。 但是他喜欢这个舅舅,他好像很凶,但又不是特别凶。 第272章 留白(加更) 江怀给江悦把完脉,确定她的身体无碍,只是神智受损。 “你能医好我娘吗?”江树问道,眼神满是期待。 江怀没有理会他,而是问林起道:“你知道宁妙这个女人吗?” 林起道:“有所耳闻,不过我不知道她跟徐定有关系,一直以来,宁妙都是跟官员来往过密,我一直以为她是哪个高官的旧情人?” 江怀道:“我看她还有些本事,估计会知道我二姐服用过什么药物?” “只要找到药方,一切都还是有希望。” 江树一听,连忙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江怀狐疑:“你知道?” 江树道:“她昨晚还潜进来,让我今天好好守着我娘。” 江怀的眼眸锐利一眯,冷戾道:“带我们去。” 江树看了一眼对外界一切都懵懂不知的母亲,点了点头,带着江怀和林起去找宁妙。 他们一走,庞嘉雯就开门出来了。 哑巴婆子送了吃的来,很热情地招呼着她。 庞嘉雯拿着吃的走到江悦的面前,蹲下身,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表姑姑……” 江悦拿了吃的,递给庞嘉雯,嘴里说道:“吃啊,好吃。” “您还记得澄澄吗?白澄!” “他是您的儿子,顺平十四年八月十五的生辰,今年十八岁。” “您还记得吗?” 江悦摸了摸庞嘉雯的额头,柔声道:“澄澄,澄澄在哪儿呢?” 庞嘉雯轻泣道:“澄澄已经长大了,长得比您还高了。” 江悦摸着庞嘉雯的脸庞,温柔道:“别哭,给你糖吃。” 洛阳锦 第202节 她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掏出两颗糖,放在庞嘉雯的手心里。 “澄澄喜欢吃的,好吃。” 庞嘉雯剥开糖纸看了一眼,白芝麻糖,的确是白若瑾爱吃的。 可她记得这些,却已经不记得真正的白若瑾了。 庞嘉雯伏在她的膝上,很难过地哭了起来。 江悦像哄孩子一样哄她道:“不哭不哭,亲亲,亲亲就好了。” 说着,很温柔地吻了吻庞嘉雯的发丝。 白若瑾走下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哑着声音喊:“嘉雯。” 庞嘉雯回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若瑾,你怎么起来了?” 白若瑾撑着墙壁,目光深深地望着她。 “不要勉强她了,不认识就不认识吧,她活着就好。” 庞嘉雯站起来,朝白若瑾走过去。 白若瑾用冰冷的手握住庞嘉雯的手,轻轻将她拉到怀里来。 其实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失去父爱和母爱,也知道那些是他再也渴求不来的。 今天这个局面,他很早就预料到了。可是因为有庞嘉雯,他觉得自己可以承受。 就算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不爱他了,连小舅舅也对他失望透顶,可他还有庞嘉雯啊。 白若瑾靠在庞嘉雯的肩上,目光望着石榴树下的母亲。 她还和当年一样,很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恬静柔美。她现在应该和小孩子一样,只要有她的诚诚在,就不会有烦恼吧? 往后他会寻比这个更好的地方来给她住,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的。最好,还有一个在她记忆中,永远也不会长大的“澄澄”。 庞嘉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深怕蹭到他的伤口。 她的吻在他的脖颈间流连,最后落在他的下颚上。 她踮起脚尖,眼里含泪地望着他,小声地唤道。 “澄澄。” “澄澄。” “澄澄。” “澄澄,以后这个名字,我来唤可好?” 春天里的阳光明媚,初开的月季被微风吹得随风摇曳,宛如娉婷少女。 而她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想要填补他心里苦苦追寻十几年的遗憾。 白若瑾听见自己心里一切腐朽被冲破的声音,有温暖的阳光洒了下来,暖暖地照在他的心上。 他终于感觉到黑暗离他越来越远,那些禁锢着他的枷锁也砰然断裂,他终于还是活在了阳光下。 不远处,江悦看着白若瑾的身影,晃了晃脑袋,有些恍惚地喊道:“明磊?” 与此同时,白若瑾执起了庞嘉雯的手,十指紧扣。 他拥着庞嘉雯,两个人一起面向江悦。 天上的阳光很暖,微风很甜,他轻声道:“娘,儿子要成亲了。” …… 宁妙被抓到了。 她偷偷潜回,本想伺机而动的,不曾想被江树卖了。 被抓的时候,她看着江树,粲然一笑道:“可以啊,小崽子,跟你爹一个样,够狠!” 江树冷哼道:“我没有爹。” 宁妙恍然,很快就明白过来。 原来这个孩子一直是恨着徐定的。 “哈哈!” “好样的,这下徐定该死不瞑目了。” 宁妙说着,彻底放弃挣扎。 在回程的车上,宁妙打量着闭目养神的江怀,她偷偷撩起车帘时回头望了望,见江怀眼睛都不眨,顿时没了兴致。 “高手啊!” “怪不得庞嘉雯说我打不过你,我的确打不过你。但你不要把对徐定的恨转移到我的身上,我这些年没有替他干过一件坏事,只是偶尔过来照看江悦她们母子四人。” 江怀睁开眼,淡淡道:“我只想知道,你抓走庞嘉雯的那天,你让她看见了什么?” 宁妙愕然,很快就想到在暗娼小楼里的事情。 她垂下目光,不自在道:“在那种地方,当然什么都看到了。” 江怀再一次问道:“看见了什么?” 宁妙有点怵江怀,他看人的眼睛是没有温度的,像看死人一样。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道:“我没有让男人碰她。” 江怀眼眸一眯,嗤道:“可你碰了。” 宁妙没法否认,又不敢承认,连忙解释道:“就是亲了一下,女人亲女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江怀阴翳地看着宁妙,想着该把她哪里卸掉才好?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宁妙的下巴上,勾唇一笑道:“当然有。” “你很脏!” 宁妙:“……”!! 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女人啊,江怀这是……有洁癖? 宁妙感受到江怀的死亡凝视,也不敢争辩,低头装死。 江怀动了动手指,骨节咔咔作响。 车轱辘的声音都没有压下去,宁妙听得寒毛肃起,连忙道:“你听我说,我觉得我还有点用处的。” 江怀嫌弃地闭上眼睛,冷冰冰地道:“说!” 宁妙道:“我知道江悦服过什么药?” “什么药” “留白。” “就像把人的记忆都清空了一样,只留一片空白。但嘴里常念叨的名字还是知道的,就是想不起来了。” “有解吗?”江怀问,慢慢睁开了眼睛。 宁妙摇了摇头,一脸沉重道:“无解。” 第273章 争执 庞嘉雯再次见到宁妙,她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手脚被绑了起来。 她扬起头看庞嘉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你师父真厉害,我跟你讲……” 江怀低首浅笑,目光不急不缓地落在宁妙的脸上。 宁妙突然就像是被点了哑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要跟我讲什么?”庞嘉雯问。 宁妙低头轻嗤,没好气道:“没什么?是我自讨苦吃罢了。” 庞嘉雯懒得理会她,凑过去小声问:“师父,那药有线索了吗?” 江怀道:“我把药方传给你师叔了,具体的还要等回去再商议。” 庞嘉雯叹了口气,那就是很严重了。 如果只是一般的轻症,她师父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 宁妙见庞嘉雯要走,连忙道:“嘉雯,你看我这把年纪也没有成亲,还跟了个不靠谱的老男人,挺惨的。你能不能帮我向你师父求求情,放我一条生路?” 庞嘉雯转头瞪着她,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宁妙道:“哪能啊,我最胆小了。” “你帮我求求情呗,好歹我们也……” “你闭嘴!” 庞嘉雯和江怀异口同声地说,声音之大,把宁妙都给吓了一跳。 庞嘉雯偷偷看了一眼江怀,见他紧皱着眉,看起来很生气。 她怨怪地盯着宁妙,没好气道:“我和你很熟吗?你绑架了我,带我去了那么脏污的地方,竟然还指望我为你求情?” “再说了,你当我师父是什么人?他要处置的人,必然有他要处置的道理。别说我们俩有仇,就算没有,我师父要杀你,我也只会帮他捅你一刀,让你死得不能再死了。” 宁妙:“……”? 江怀看了一眼庞嘉雯,忍不住笑了。 他最喜欢她这份全然的信任,不为什么,没有理由,却格外让他觉得很踏实。 就像他知道这世间很多人都会奔赴金山银山,会被闪耀的金钱和利益冲昏头脑,但他清楚庞嘉雯不会。 …… 洛阳锦 第203节 傍晚,他们换了一处宅院。 宅院距离官街有些远,但胜在清静。 徐云妩将沅沅和萱萱送过来,庞嘉雯出面去接的。 两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沅沅要温柔些,萱萱要活泼些。 因为照顾她们的丫鬟没有换,再加上有徐云妩在,两个小姑娘很快就和庞嘉雯熟络起来。 当知道庞嘉雯是她们的亲表姐以后,她们对庞嘉雯越发亲近了。 眼下要带走她们绝对没有问题,庞嘉雯安顿好她们歇下以后,去找了江怀。 陈勇在院外守着,他看见庞嘉雯的时候有些诧异。 庞嘉雯小声问道:“谁在里面?” 陈勇道:“表少爷。” 庞嘉雯笑了笑道:“那不用禀报了,我自己去。” 她说着,放轻脚步,不知道是不是想淘气一下。 陈勇看着她轻快的背影,目光微闪,很快就退出院外。 房间里,江怀问白若瑾道:“你准备怎么处置徐定?” 白若瑾嗤道:“药方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虽然答应让他见我娘最后一面,可这一面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刚好我们也不知道那药的药性,就索性让他试一下。” 江怀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他耗,得快刀斩乱麻。” “你说的试药可以,灌了药就将他丢在济南,至于将来他还有没有命见你娘,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白若瑾道:“灌药是必须的,还要挑断手筋脚筋。丢在济南不行,这里说不定还有他的势力。既然他那么喜欢去嘉兴,那就丢去嘉兴好了。” 对于徐定的处置,江怀没有意见。 他微微颔首,淡淡道:“可以。” “不过你娘要接回江家,你弟弟妹妹还小……” “他们不是我的弟弟妹妹……他们身上流着徐定的血,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若瑾……” “小舅舅不必劝我,当年我娘离开的时候,我也才六岁。” “你要带他们走可以,我不会阻拦,更不会过问。但是我娘不行,她是白家的大夫人,这辈子都是。” 江怀叹了口气,淡淡道:“你外祖母也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你娘了,你忍心让她老人家在京城空等?” “你娘的安置以后再说,我们都先回京城。” 白若瑾固执道:“我不回京城,我会带着我娘和嘉雯回肃州。等我们成亲了,我自然会带着我娘回京城,到时候外祖母就能见到我娘了。” “小舅舅不用觉得我狠心,我能让他们活着,已经是看在我娘的面上了,否则的话……” “如何?” “死不足惜!” “白若瑾!”江怀连名带姓地喊,神色冷戾。 白若瑾冷笑道:“很失望对吗?如果你害怕我动手,那你就带着他们早些回京,别给我下手的机会。” “是他们碍你的眼还是我碍你的眼?”江怀嘲讽,黑眸渐深。 白若瑾轻嗤道:“小舅舅这么聪明,怎么来问我?” 江怀眼中闪过一丝幽芒,正要开口,房门被人推开了。 庞嘉雯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面色惶然。 “师父。” “若瑾。” 江怀背过身去,并不想揭露什么。 白若瑾则呆滞了一下,他不知道庞嘉雯听到了多少,更加无从解释。 他走到门口,想直接带走庞嘉雯。 庞嘉雯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一会来找你,我有话想对师父说。” 白若瑾慌了,握住她的手道:“那我陪你。” 庞嘉雯看着他,慢慢抽出手,摇了摇头。 “嘉雯……” “别担心,我才不会为了你跟师父吵架呢。”庞嘉雯说着,浅浅地笑了起来。 白若瑾脸色都变了,他垂在袖子里的手紧握着,眼底沉下一片暗影。 “好的,那我在外面等你。” 白若瑾说着,微微躬着身,捂住伤口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伤口疼。 庞嘉雯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目光一直紧跟着他。 江怀转过身来,见状轻嗤一笑,淡淡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白若瑾还没有走远,闻言身体微微一僵,有些迈不动脚了。 第274章 答应 庞嘉雯转过头来,卷长的睫毛抖动着,有些紧张。 她咽了咽口水,想了一会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过来的。 “沅沅和萱萱我已经哄睡着了,她们都很乖。我想要是江家不方便照顾的话,我将她们带回肃州去。” 江怀镇敛眉峰,清冷道:“你刚刚听见若瑾是怎么说的了?” 庞嘉雯低声道:“我听见了。” 江怀道:“就算这样,你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庞嘉雯点了点头,说道:“若瑾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以后会慢慢好的。” “再说了,让他照顾两个小姑娘也不方便,还是让我娘照顾吧。” 江怀抬眼,冷眸微眯:“你是认真的?” 庞嘉雯道:“当然。我是来和师父商量的。” 江怀轻嘲:“那你怎么不和白若瑾商量?” 庞嘉雯道:“江悦姑姑神智不清,孩子的事情自然是师父最有发言权。连江树都听从您的安排,没有道理沅沅和萱萱会越过您去。” “总之,不管若瑾说了什么,都不作数的。” 江怀想,连庞嘉雯都能看明白的问题,白若瑾又怎么会犯糊涂呢? 说到底,还是白若瑾心有芥蒂,不想他再跟着他们了。 回京也好,他也是时候回去探望母亲了。 江怀垂下目光,淡淡道:“你回去吧。江家的孩子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庞家来养。” 庞嘉雯微微颔首,并没有勉强。 李老夫人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一生几经沉浮,什么样的处境没有经历过? 更何况是三个无辜的孩子,她老人家一定会养在膝下,尽心教导的。 庞嘉雯走出去时,看见白若瑾站在院外,和陈勇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一样。 她真想越过他一走了之,可想到他还有伤,当即败下阵来,上前轻轻搀扶着。 只是嘴里不饶,低声骂道:“身体不舒服还要出来,挺作的!” 白若瑾握住庞嘉雯的手,忐忑道:“我那些话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 庞嘉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废话,我当然知道啊。” “可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那么跟我师父说话。” “我以前觉得你很聪明,可你现在怎么这么笨啊?” “沅沅和萱萱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来照顾的,就算江家不愿意,还有庞家,林家。” “再说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江家会不愿意。” “无论是姑祖母还是大表叔,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师父更是陪着我们一路颠簸,出人出力,你觉得他会放任不管吗?” “我真想狠狠骂你,可想一想,我又没有资格。” 庞嘉雯说完,幽幽一叹。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捏得紧紧地道:“你怎么会没有资格?你是最有资格骂我的人,如果骂都让你不解气的话,你打我也行。” “说着,握住庞嘉雯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庞嘉雯僵持着,不肯给他得逞。” 她知道白若瑾很难,心里很煎熬。 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体会到他的绝望和无助,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他呢? 庞嘉雯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道:“行了,我知道你人很好的,我们回去吧。” 她说完,搀扶着白若瑾回去。 晚上休息的时候,如意在铺床。 庞嘉雯觉得心里有些烦躁,就问如意道:“你说我们是先回京城呢,还是径直回肃州啊?” 如意道:“当然是回肃州啊。” 洛阳锦 第204节 庞嘉雯道:“可我师父他们要回京城,老夫人还等着见表姑姑呢,还有几个孩子也要带回京城才行。” 如意听了,想也没有想就道:“那我们跟二老爷他们先回京城,等见了老夫人,我们再回肃州。” 庞嘉雯迟疑道:“可对于我们而言,有这个必要吗?” 如意肯定道:“当然有啊。” “表姑奶奶失踪都十几年了,你想想,老夫人多希望能早点见到她啊。我们若是回了肃州,白公子肯定要跟着的,到时候老夫人觉得白公子和表姑奶奶有了嫌隙,那可怎么好?” “横竖张道长和张云逸他们都还在肃州的,咱们也不用太担心。更何况老夫人见了你,知道你为找表姑奶奶也出了力气的,想必她老人家只会更开心的。” 庞嘉雯想了想,觉得如意说的有道理。 她道:“要是我师父不同意怎么办?他觉得我跟去碍事呢?” 如意惊讶道:“怎么会?二老爷只会很开心。” 庞嘉雯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如意笑嘻嘻地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哎呀,小姐别想了,咱们就回京城。” 如意拍板! 庞嘉雯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她也没有反驳。 房门外,睡不着的白若瑾过来找庞嘉雯,却无意间听到她和如意的对话。 他站在冷冷的晚风里,一阵寒意袭来,他感觉身体冷极了。 奇怪的是,明明身上有伤,他却好像感觉不到。 反倒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动着,翻来覆去的,不得安宁。 …… 第二天,庞嘉雯跟江怀说她也想回京的时候,江怀愣了愣。 他下意识问出:“那若瑾怎么办?” 庞嘉雯道:“一起啊。我们先去见姑祖母,然后我回肃州去。” 江怀蹙了蹙眉,说道:“可这样一来,若瑾就不一定能够跟你回肃州了。” 庞嘉雯道:“不能就不能吧,反正我们已经定亲了,他跑不了的。” 江怀觉得不妥,这样白若瑾只会多想,越发惴惴不安。 他对庞嘉雯道:“你们还是回肃州去吧,不用跟我们一起回京城。” 庞嘉雯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 江怀见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勾了勾唇道:“你知道什么吗?” 庞嘉雯幽怨道:“如意说您知道我想回京城会很高兴的,我就知道不是,您只会不让我去。” “果然,我猜中了。” 江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道:“你猜得对,所以回去收拾收拾,和若瑾回肃州吧。” 庞嘉雯轻哼道:“那您会让江悦姑姑和我们一起回肃州吗?” 江怀摇头。 庞嘉雯道:“所以我们回肃州和回京城有什么区别呢?都不能成亲!” 江怀哑然。 他垂下眼眸,一抹痛色在眼底蔓延。 可他很快就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你想早点和若瑾成亲的话……” 只需要求一求他,他就会同意了。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庞嘉雯就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反问他:“师父,您觉得可能吗?” “在姑祖母还没有见到表姑姑的情况下,我和若瑾怎么可能自私到带着表姑姑去肃州,只为我们能顺利成亲呢?” “我刚刚说的那句,只是想让您带着我们一起入京而已。” 她说完,慢慢蹲下,撑着手肘看他。 那模样就像一条小狗,可怜兮兮的,还有点祈求的意味。 江怀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答应道:“好吧,我们一起回京城。” 第275章 内疚 “真的吗?” 庞嘉雯很开心地蹦起来,险些撞到江怀。 她受惊地帮江怀捋了捋衣衫,恭敬无比。 江怀淡淡地笑道:“真的,你回去收拾行李。” 庞嘉雯高兴道:“光是行李怎么行?我还要出去买点特产呢,我出来这么久都没有给姑祖母带礼物,她会不高兴的。” 她说完,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就走了。 跳过门槛的那一瞬间,真的跟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没区别,还是那么富有童心。 江怀一直想问她,前世她到在这世间待了多少年? 怎么还可以像孩子一样天真? 可想了想又算了,假如她虽然死了,但实际上也在人间过了二十几年,那岂不是跟他差不多大? 那他还怎么心安理得地做她的师父? 江怀勾了勾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 回京这一路,有她在身边的话,应该会很热闹吧? 还未启程,他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 徐定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已经变形的脚踝支撑不了他的身体,他就像瘫痪了一样躺在床上。 白若瑾来的时候,他以为白若瑾是来兑现诺言的,沉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 他道:“你见到你娘了?” 白若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幽深。 徐定壮着胆子道:“她是不是过得很好,我没有骗你吧?” 白若瑾抬起地上的椅子狠狠朝徐定砸过去。 徐定躲闪不及,肩膀被砸中,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白若瑾,你疯了?” 话落,白若瑾再砸了一个椅子过去。 这一次徐定没有躲过,椅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他只觉得飞溅的鲜血从眼帘中闪过,整个人便彻底昏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浑身疼痛难忍。 与此同时,他下巴和衣襟周围都是湿的。一股熟悉的药味侵袭着他仅存的理智,他惊恐地挣扎着,朝着关着他的那道们爬过去。 “江怀……” “江怀……” “嘉雯……” 他哑着嗓子喊,额头上并未愈合的伤口流了血,汩汩地从他的额头流下,染过眼角,仿佛血泪一般。 他拍打着房门,鼻息间嗅到比死亡更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气息,那就是遗忘…… “江怀!!” “嘉雯!” “嘉雯!” 那是一种比求生更疯狂的挣扎,在暗夜里嘶喊着,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顾及不得,依旧声嘶力竭地拍打着房门。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消停下来。 然而他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一个名字:“江悦。” 他不停地重复着,生怕自己会忘记,可他又十分清楚地,他一定会忘记。 那种无力阻止的感觉,像尖刀一样直直地刺入他的心脏,让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还击之力。 夜半寒风都没有他的心冷。 徐定用额头撞着墙壁,突然想一死了之了。 可他的力气不足以致命,于是他又再一次陷入昏厥当中。 黑暗中,门锁被人打开。 当看到倒在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徐定时,来人阴冷一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当那人走后,徐定却幽幽转醒,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吐了口血。 他闭上眼睛,喘息着,在昏天暗地的血泊中阴翳地勾了勾嘴角,无声呢喃:“白若瑾……既然你这么狠,那就怪不得我了……” …… 宁妙一个人在寂静的夜色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那一片。 虽然只有一点光亮,但足以让她清楚,她现在身陷囹圄。 徐定是自作自受,那样的人疯起来谁都劝不了。 洛阳锦 第205节 可这不是恶人横行的世道,所以他迟早是会遭报应的。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徐定,忘了吧!” 闭上眼睛,宁妙轻轻一叹。 她为了这个年少时惊鸿一瞥的男人,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就在她无比悲戚的时候,一个馒头从窗户外扔了进来。 宁妙被砸中,却也一点也不想去捡。 江怀虽然抓了她,却没有虐待她,牢饭还是管饱的。 江树却不知这些,只是觉得出卖了她有些难受,便在窗户底下喊道:“你还不快吃?” 宁妙轻嗤:“你小子良心不安了?亏我以前对你那么好,还把你爹的老底透给你。” 江树不忿,冷冷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内疚?” 宁妙哑然。 她的确内疚。 江悦那么好的一个女人,被徐定养成禁脔,还让她帮忙照顾。 他既想让江悦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却又害怕江家和白家的人找来。 他那么矛盾着,最后受苦的却是江悦。 尤其是江悦生孩子的时候,那么疼,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睁着那样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一再抓住她的手腕,却好像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苦一样? 宁妙的心绞痛着,难受地哽咽出声。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想敞开心扉地哭一场,不为别人,只为江悦。 江树听见她的哭声,顿时急了。 他跑到门口来,紧张道:“你哭什么呀?我会去为你求情的!” 宁妙哽咽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就去看看你爹,我怕他撑不住了。” 门外一阵寂静,好像江树已经走了。 但宁妙知道,他没有。 她难过道:“我知道你恨他,可他毕竟是你爹,你就去看他一眼怎么了?” “现在除了你,大概没有人能够见到他了。” “那是他活该的,你这个女人简直冥顽不宁。”江树咆哮着,红着眼睛跑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再没有一丝迟疑。 宁妙难受地哭了起来,她很清楚,徐定只怕凶多吉少了。 …… 天一亮,庞嘉雯跟白若瑾商量回京城的事宜。 白若瑾很轻松就同意了。 庞嘉雯松了口气,缓缓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 白若瑾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她都已经做了决定。 而且在她的心里,回京重要与否不是他说了算的。 是江怀说了算的。 白若瑾道:“我想我娘也希望能早点见到外祖母,所以我没有什么理由反对。” 庞嘉雯听着,隐隐觉得不对。 她看着白若瑾,唇瓣嗫嚅着,想说点什么? 白若瑾却轻轻拥着她道:“我们已经定亲了,晚点成亲也无妨,反正你也不会跑的,对不对?” 庞嘉雯道:“当然了。” 白若瑾笑了笑,放开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庞嘉雯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白若瑾不介意,那她心里就踏实了。 说到底,她还是怕白若瑾和江怀真的杠起来,两个人都寸步不让。 她师父那个性子一向不喜欢有人忤逆他,而白若瑾的性格又是如此执拗,到时候她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 不是磨心,随意转了两圈,显得左右为难。 而是在磨心底下,被他们俩联手,碾得碎碎的。 第276章 恶人 徐定伤得很重,人也不是很清醒。 但他嘴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想要见庞嘉雯。 陈勇去回禀江怀,江怀想了想,出声道:“你去跟郡主说一声,见不见由她。” 陈勇颔首,准备离开时,江怀又叫住他:“陈勇。” 陈勇抬眸,只见江怀冷厉地望着他道:“做好你的分内事,再有失职,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陈勇面色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他从十三岁跟着主子,如今也有十二年了,主子第一次对他说这样重的话。 是因为他让丹阳郡主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吧? 陈勇在心里无声苦笑,主子向来对谁都狠,对他自己更甚。 …… “他想见我?” “为什么?”庞嘉雯问道,并不想去。 陈勇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庞嘉雯叹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陈勇走后,如意凑上前来:“小姐别去,侯爷他肯定是想让你帮他求情。” 庞嘉雯道:“我傻吗?他把表姑姑害得那么惨,我怎么可能会去帮他求情?” 如意道:“所以啊,小姐不要去见他。” 庞嘉雯想想也对,便道:“行,不去见。” 她们才刚说完没多久,一颗刚长起来的小毛桃砸在了庞嘉雯的脑袋上。 “谁?” 庞嘉雯回头,并没有看见人。 如意抬头,惊讶道:“小姐,在那里。” 庞嘉雯顺着如意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江树趴在墙头,很嫌弃地看着她们两个。 庞嘉雯从地上捡起那个毛桃丢回去,直直地打在江树的额头上,把江树都给疼哭了。 江树怨愤地望着她:“你为什么要欺负小孩子?” 庞嘉雯冷笑:“谁惯得你,动不动就打人?” “我告诉你,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江家也只有我打你的份。” 江树哇地哭了,大声喊道:“你欺负人。” 庞嘉雯才不吃他这一套,直接道:“我十岁就在侯府教训你那不成器的小哥了,跟我斗,你省省吧。” 江树是真哭了。 这个表姐好凶,压根就不在乎他。 庞嘉雯不待见江树,见他哭,扭头就走。 江树跳下墙去拦住她,哭着道:“我想见我爹。” 庞嘉雯脸色一僵,不悦道:“他那么对你娘,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你去见他干什么?” 江树哭着道:“我知道他要死了,我就想去看他最后一眼。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庞嘉雯心里难受,冷哼道:“忘记就算了,他根本就不值得。” 江树跪在庞嘉雯的面前,抱住她的双脚道:“表姐,我错了,你就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我保证以后会乖乖听话,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才十岁的孩子,跟当年庞嘉雯入永宁侯府的年纪差不多。 江树此去京城,比当初的她还惨上那么一点。 庞嘉雯心软了,便道:“你知道他是罪有应得的吗?” 江树点头:“知道。” “那你不会同情他?” 江树摇头:“我就是想去看他最后一眼,我不想以后长大了,连自己父亲是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庞嘉雯看他哭得脏兮兮的小脸,拿手帕帮他擦了擦泪痕,淡淡道:“行,我带你去见。” …… 徐定伤得很重,加上没有用药,他显得十分虚弱。 洛阳锦 第206节 庞嘉雯嫌弃那关押的房间太暗了,将房门开得大大的,她就站在房门口的位置,并不肯进去。 江树往前走了两步,见他浑身血淋淋的,吓得又退回来。 庞嘉雯只好陪着他走过去,她看到已经不成人样的徐定,脑海里想的全是他从前高大挺拔,温润儒雅的模样。 那时的徐定对她而言,是一位能明辨是非,学识渊博的长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残害他人之后自食恶果的模样。 她还记得初入永宁侯府那一年,她惦记金记的桂花酸梅汤,不过是在他面前提一提,第二天他便叫人给她买了两碗回来。 还有她不小心摔伤脚时,他一边骂她不小心,却一边拿了帖子请太医来给她细瞧,生怕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关心,应该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他也许真的是一位温和慈爱的长辈,但这与他是一位恶人并不相冲突。 人们总是需要很多年才能看清楚一个人,一件事的真相。而那时除了唏嘘,又能做什么呢? 徐定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 当看到江树时,他的神情明显顿了顿。 他的目光上抬,看到了庞嘉雯。她站在江树的后面,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姐弟俩看起来很和睦。 徐定眼睛倏尔就红了,然后勾了勾嘴角。 他对庞嘉雯道:“大舅舅落得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大表哥有功名,三表弟有你大舅母护着,我都放心。唯独诚诚,他还小,又无父母可依,我希望在我死后,你可以多照顾他一些,直到他平安长大。” 庞嘉雯道:“他现在叫江树,是江家的孩子。江家的孩子是不会受委屈的,你放心好了。” 江树抹了一把眼泪,愤恨道:“我才不要她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徐定见他红着眼睛,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可他那手抬起来又无力垂下,始终没有摸到。 江树的手握得紧紧的,瞳孔撑得圆圆的,里面不知是痛还是恨,十分复杂。 庞嘉雯伸手拉住他道:“看也看了,可以走了吧?” 江树甩开庞嘉雯的手,死死地盯着徐定道:“他现在太丑了,我要多看一会。” 庞嘉雯道:“那我出去等你。” 她说完,看了一眼徐定。 徐定眼中含着几分祈求,低声喊道:“嘉雯,算大舅舅求你了……” 庞嘉雯转身,冷冰冰地说道:“他也是表姑姑的孩子,我自然会照看的。” 但不是因为徐定,也不是因为他求了她就会答应。 而是她本来就会照顾好江树的。 庞嘉雯走出去,听见江树愤恨地说:“我恨你,你死了我娘就不会受欺负了。” 徐定苦涩道:“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以为我在欺负你娘?” 江树咆哮道:“你不准她出门,不准她见外人,还不许她念那个人的名字,每次她念那个人的名字你就会打她,可你明知道她只会念那个人的名字,这还不是欺负她?” “沅沅和萱萱是她生的,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你早就应该去死了,你别以为我来见你是舍不得你,是宁妙姑姑让我来的。” “宁妙姑姑还哭了,连她都会同情我娘,可你却对我娘的痛苦视而不见?” “你才是那个最坏最坏的大恶人!” 江树咆哮完,哭着跑了。 庞嘉雯见他哭得惨兮兮的,害怕他出事,连忙让如意去追。 第277章 如意,你完了 “你竟然还打过江悦姑姑!” 庞嘉雯回去质问徐定,简直不敢相信! 徐定闭上眼睛,并不辩驳。 庞嘉雯怒而上前,愤懑道:“你就该早点去死的!” 说完这句,庞嘉雯也走了。 等到房门再次被锁起来,徐定慢慢睁开眼。 他的眼睛有些空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随后幽幽一叹。 他再次闭上眼时,小声呢喃:“我也不想的……” 可她哪怕神志不清了,也依旧惦记着她心里的那个人,他是恨极了才会那样。 而且……诚诚不知道的是,当年他之所以忍不住动手,是因为江悦不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可沅沅太小,只黏自己的母亲。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晚他醒来时,看见沅沅被江悦压在身下。 他当时摸到沅沅冰凉的小手小脚,以为都救不回来了,心当即凉了半截。 深想一遍后,徐定忍不住泪流满面。 欠江悦的,他这辈子已经还不了了。留着这具残躯贱体,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现在他只希望在他死后,江悦可以活得干净些。 很快,白若瑾来了。 他看到浸在鲜血和眼泪中的徐定,厌恶道:“看到你这样,我觉得还是让你死了干净点。” 徐定冷笑道:“你要杀就杀,难不成你以为我还会怕死?” 白若瑾讥讽道:“你自然是不怕死的,所以我怎么会成全你呢?” 他说完,叫来人灌了徐定一碗药。 徐定猛地挣扎着,身上又流了不少血。看他那般癫狂的样子,白若瑾痛快地笑了起来。 “可惜我们明天就要启程了,否则我真想看看,你到底能抗住几碗?” “逐渐遗忘所有事的滋味不好受吧,可这才刚刚开始呢?” 徐定咬碎了牙,连血一起喷了出来。 他阴翳地盯着白若瑾,神情冷戾道:“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要忘了,如果不是我,你根本见不到庞嘉雯。” “说起来我还是你们两个的媒人呢,你这样对我,你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白若瑾眼色森然,轻蔑道:“凭你也配当我们的媒人?” 第二碗药对徐定的影响更大了。 他开始迟钝,有些话就在嘴边,可突然就忘记了。 白若瑾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念了很久江悦的名字。 然后是江树的。 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整个人也不再鲜活,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 可夜深人静时,他突然低语:“嘉雯,大舅舅对不起你。” …… 庞嘉雯回去等了好久,只见如意浑身湿透了回来。 她诧异道:“你把他追到水塘里去了吗?” 如意哭笑不得道:“小少爷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直接把我带去一处新挖出来的水坑里。他身体灵活跑得又快,我下了水坑他自己却从另外一边跑了。” “那他呢?还没有回来吗?” 如意点头:“回来了,二老爷的人带回来的。” 庞嘉雯松了口气:“那就好。” 如意道:“幸亏二老爷的人跟着,不然我哪有本事把他带回来啊,我为了追他,还在那水塘里喝了几口脏水呢?” 庞嘉雯生气道:“他也太不像话了。” “可不是?”如意去换衣服去了,庞嘉雯还去厨房让人给她熬了姜汤。 她们明天一早就走,可不能生病了,不然赶不了路。 庞嘉雯回来的时候,见她师父过来了。 如意换了一身淡蓝色的交领襦裙,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半臂,长长的头发都还没有梳好,就已经在倒茶了。 庞嘉雯走进去的时候,如意抬头朝她粲然一笑,开心道:“小姐回来了,二老爷来找你。” 庞嘉雯狐疑地看着如意。 如意害羞,不好意思道:“小姐看我干什么?” 庞嘉雯见她明眸善睐,直言道:“你好看!” 如意害羞,匆匆走了。 庞嘉雯看着她那羞于见人的模样,挠了挠头。 “我们明天启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江怀清淡地扫了一眼庞嘉雯,示意她进去说话。 庞嘉雯会意,连忙走进去道:“不用了,都买好了。” 江怀颔首,端着茶喝。 庞嘉雯仔细瞧了一眼,发现江怀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交领直裾,外面穿了同色的鹤氅,看起来特别冷肃。 可他五官俊朗,容色出众,带上一顶银缠枝镶蓝宝石头冠,低调奢华,怎么看都像是一位矜贵的世家公子,实在是惹人瞩目。 莫不是如意…… “你在看什么?”江怀抬眼,瞥了一眼庞嘉雯。 洛阳锦 第207节 他那目光平和,但却透着一股审视的威慑。 庞嘉雯又不敢说谎,咽了咽口水,紧张得直摇头。 江怀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别胡思乱想。” 庞嘉雯举手发誓:“师父,我不敢!” 江怀颔首,说起了江树。 “下一次他再来求你,不必理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徐定该死,毋庸置疑。” 庞嘉雯也有些自责,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 “不过我们不是明天就走吗?” “应该……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吧?” 江怀愣了愣,他到是忘记这一茬了。 “也对。” 他站起来,准备回去了。 庞嘉雯道:“师父不再坐一会吗?” “您很久没有跟我好好说说话了。” 江怀道:“说什么?你一再受伤,剑术迟迟没有长进,你让我跟你说什么?” 庞嘉雯:“……” 那好像是无话可说! 庞嘉雯做了请的手势,沮丧道:“那我送师父!” 江怀走出去,遇到梳妆回来的如意。 如意惊讶道:“二老爷要走了吗?” 江怀颔首。 如意道:“那我送送您吧!” 当即接了庞嘉雯的差事。 庞嘉雯蹲在台阶上,目送他们出院子,一个人发着呆。 不一会,如意回来了,巧笑嫣然。 庞嘉雯很震惊地望着她,嘴里喃喃道:“如意,你完了。” 如意的笑容慢慢隐去,疑惑道:“什么?” 庞嘉雯道:“你这个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我师父超然世外。孤傲高洁,轻易不染人间烟火的人物,你竟然喜欢他?” 如意先是一愣,随即紧张道:“小姐胡说什么呢?” “二老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恨不得把他供起来,怎么敢起亵渎的心思?” “真的吗?”庞嘉雯有点不信。 如意跺了跺脚道:“当然是真的啊!” 庞嘉雯见她说得认真,缓缓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喜欢上我师父了,那我是帮不了你的,我怕他打死我。” 如意的嘴角僵了僵,蔫吧地坐在台阶上,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也只有小姐你敢想了。” 反正她是不敢的。 第278章 我想要你 “为什么只有我敢想?”庞嘉雯不忿。 她看刚刚如意的模样,跟小姑娘春心萌动有什么区别? 如意却据理力争道:“二老爷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云泥之别,我能伺候他,为他奉上一碗茶,都是因为有小姐在?” “否则二老爷怎么肯理我呢?更别提还会出手救我了?” “就是我想让他踩上一脚都还要他高兴走过来呢!” “噗。” “有这么夸张吗?”庞嘉雯忍不住笑。 如意叹道:“您天生就是小姐,从不需要察言观色的,哪里知道主子们一个眼神,当下人的就得战战兢兢了?” “之前在成国公府的时候,您没觉得秦姑姑和程姑姑都很怕二老爷吗?” “她们在老夫人的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呢,遇上二老爷,连头都不敢抬。” 庞嘉雯收敛笑容,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那你也不用怕啊。你跟我这么久,天天跟我师父朝夕相处,你应该早就知道他是个和善的人。” 如意翻了好大一个白眼,抓狂道:“二老爷的和善只对你啊小姐。” “二老爷不是对谁都很和善的,王灯死了,你知道吗?” 庞嘉雯点头:“我知道啊,陈勇杀的嘛,他难道不该死吗?” 如意嘴角抽搐,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她家小姐选择性眼瞎。 陈勇是二老爷的人,二老爷不放话,陈勇敢杀吗? 算了,她也看明白了。 二老爷对她家小姐最和善不过。 她家小姐呢?对二老爷一味地盲从,反正只要是二老爷做的决定,在她家小姐的眼里,那都是对的。 要不是她家小姐已经定亲了,她都想说一句:小姐和二老爷最般配了。 这个念头刚在如意的心里闪过,她便有些慌了起来。 她怎么会胡思乱想呢? 如意定了定神,连忙转移话题道:“小姐说的对,是奴婢狭隘了。” “咱们明天就要回京了,你不去看看白公子的伤吗?” “还有马车要不要我去铺厚一点,免得明天白公子在路上颠簸起来会疼?” 庞嘉雯道:“要的,一会我们一起去铺。” “不要,小姐还是别去了。 “为什么不要我去?” “小姐去陪白公子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如意想自己去。 庞嘉雯听了,便道:“那行,你自己去。” 她说完,拿着药箱去白若瑾的房间,想顺便为他换药。 可她去了才知道,白若瑾没有在房间里,他去看他母亲了。 庞嘉雯放下药箱,去了江悦住的院子。 她刚进去就看见沅沅和萱萱在花圃里玩耍,江悦则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看着她们,目光柔和。 白若瑾就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凝望着她。 江悦对这一切恍若不知,目光依旧落在不远处的沅沅和萱萱的身上,她也不认识她们,但她的目光像看小花朵一样,很温暖。 庞嘉雯走过去,江悦看见她,说了一句:“你来了,喝茶。” 江悦说完,看向别处,仿佛身处一个她们谁也进不去的世界里。 白若瑾问道:“你怎么来了?” 庞嘉雯道:“我想去给你换药,发现你没在,就过来了。” 白若瑾道:“伤口不是很深,你别担心。” “今天我带江树去见……那个人了。”庞嘉雯没有说出徐定的名字。 白若瑾微微颔首:“我知道,他想去见就去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比起他爹做的那些,我们现在做的,又算什么呢?” 是啊,又算什么呢? 庞嘉雯握住白若瑾的手,认真道:“没事的,你还有我啊!” 白若瑾抬头望着她,深深地凝望着,像是要把她的这句话印在他的心里,时刻记着。 “是的,我还有你!” 白若瑾轻声说,下意识握紧庞嘉雯的手! “今晚,你可以陪我吗?” “可以啊!” 庞嘉雯答应得很爽快。 白若瑾的目光微闪着,心里酝酿着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就像是驱不散的一团魔气,一直在他心里上蹿下跳的。 暮色降临,宅子里到处亮起了灯火。 庞嘉雯和白若瑾回房时,白若瑾还是有些慌的。 他把衣服挂在了盆架上,洗脸用错了擦手的帕子,穿鞋的时候左右不分。 洛阳锦 第208节 好在庞嘉雯大大咧咧,并没有发现。 她穿着淡粉色的里衣,长长的乌发垂落,柔顺地散在她的胸前,衬得她那张白皙如玉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特别惹人怜爱。 看见他走到床边,她往后移了移,让出一片宽敞的位置。 白若瑾背过身去,准备把帐子放下来。 可他才刚动,庞嘉雯便狐疑道:“你放蚊帐干什么?” 白若瑾的手顿了顿,解释道:“我冷。” 庞嘉雯想到他身上还有伤,便没有阻止。 不过她喜欢睡觉的时候放纱帐,那样透气性好,她觉得很舒服。 眼下这宅子里都是绸帐,她不太喜欢,感觉有点闷。 她对白若瑾道:“留一面吧,感觉舒服点。” 白若瑾留了脚的那一面,然后翻身上床。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还没有熄灯。他又要起身时,庞嘉雯按住了他。 “你身体还没有好,别乱动了。你想要什么,我去帮你拿。” 白若瑾指了指灯座,出声道:“忘记熄灯了。” 庞嘉雯起身,很快越过他把灯熄了。 她回来的时候,怕压着白若瑾,先碰到床沿才准备慢慢越过去的。 结果才刚抬腿,白若瑾就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往里翻了翻,压在她的身上。 庞嘉雯惊得瞪大眼睛,低斥道:“你疯了,伤口会裂开的。” 白若瑾低头去吻她,声音低低地道:“没事,不疼。” 他疼不疼庞嘉雯不知道,他挺疯到是真的。 庞嘉雯被压着亲了一会,发现白若瑾的手渐渐有些不规矩起来。 她吓得一把抓住:“你干什么?” 黑暗中,她有些谨慎,连气息都不稳。 白若瑾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埋首在她的颈窝,啄了啄道:“我想你……”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想就想呗,不许动手。” 白若瑾把手挣脱出来,强势地紧箍着她,然后抬头。 他望着她,眼里染上一抹欲色,急不可耐。 “我想要你。” “你……” 庞嘉雯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若瑾再一次吻上她的唇瓣,这一次,他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 第279章 血迹(加更) 庞嘉雯睁大眼睛看着白若瑾的所作所为,昏暗的房间里,他眼眸半眯,里面都是欲念。 喘息的唇瓣紧贴着她的脸,湿濡地从她的唇瓣上掠过,恨不能噙住不放。庞嘉雯快速地转过脸,不肯给他得逞。 白若瑾见状,深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急迫。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服,动作很快而且很粗鲁。 庞嘉雯没有说话,看着他把她的里衣扯开,忘我地埋首。 昏暗的视线中,白若瑾的目光滚烫起来,呼吸越发急促了。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在他耳边幽幽地道:“你知道我不是怕和你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强迫呢?” 白若瑾停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意。 他一口咬在庞嘉雯的肩膀上,牙齿不甘心地磨了磨,让她深刻地知道了他的欲念有多重。 他抬眸,自嘲地道:“所以,我们可以交付性命,但却不可以交付身体吗?” “当然可以。”庞嘉雯说。 她抱住了白若瑾,就在白若瑾以为她有所回应的时候,庞嘉雯道:“我前世很不听话,不听世俗的话,不听长辈的话,不听友善的话,我活得特别潇洒,或生或死,心里都只念着一个人而已。” “但我今生不想那样活了,我想听听世俗的声音,听听父母的告诫,听听我自己心里的想法。我还是想活得张扬,不要有所束缚,但我也想要活得体面些,能够付出,也有所坚持。” 白若瑾的手握住了庞嘉雯的肩头,他五指用力,再松手时,原本白皙圆润的肩头顿时红了起来,肌肤也比别的地方滚烫。 他的吻落了下去,很快变成密密麻麻的啃…… 他真的恨,庞嘉雯在这个时候竟然能够如此清醒? 她为什么就不能意乱情迷,哪怕不愿,至少也应该有短暂的迷失吧? 可她什么也没有,甚至于连动情时的喘息都没有,白若瑾不甘心! 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真的不缺这一桩。反正最后他们总是会在一起的,不是吗? 白若瑾鬓发上的汗滴落在庞嘉雯的身上,湿湿的,灼热异常。 他撑着大半身体,低头望着她,目光里燃着簇簇火光。 他把她的唇吻肿了,沾染上水光后,显得诱人极了。 她不会知道,他现在有多渴望,他甚至于恨不得将她握于掌心,寸寸研磨。 可他最后还是把所有的欲望都忍下去,然后无力地伏在她的肩窝,哑了的嗓子带着重重的鼻音道:“对不起……” 庞嘉雯伸手抱住他,吻了吻他的鬓角道:“我们一起等到大婚好不好?” 她说完,握住他的手放到腰间。 她也很喜欢他的亲近,并未一味地排斥。就像现在,他抱着她,她便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白若瑾的缱绻不舍地搂着她的细腰,翻身躺在她的身边。当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一片滑腻的肌肤时,这才突然想起,刚刚他把她的衣服都扯乱了。 隔着薄薄的被子,白若瑾连忙帮她系好。 庞嘉雯转头看着他,低低地笑。 白若瑾羞赧,低斥道:“不许笑。” 庞嘉雯觉得她一再纵容白若瑾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总是最信任他的。 她侧着身,主动去抱白若瑾。 可当她的手压倒他的小腹上时,只听他闷哼一声。 庞嘉雯惊觉不对,连忙在四周摸索起来。 这一摸,入手黏稠。 她将头埋入被子里,鼻息间都是血腥味。 庞嘉雯猛地揭开被子,哪怕光线不明,但她还是看到他寝衣上那一团深重的颜色。 “你真的好作啊白若瑾!” 她恼怒地说完,连忙跳下床去点灯。 灯亮了,白若瑾绯红的脸映入庞嘉雯的眼中。他还拿了一个靠枕挡在小腹那里,欲盖弥彰。 庞嘉雯瞪了他一眼,一把拽开。 她没好气地吼道:“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幸亏她早早把药箱带过来,不然大晚上回去找,那还不让人浮想联翩? 庞嘉雯给白若瑾换药的时候,看到渗血的伤口真的很抓狂。 她抬起头,十分惆怅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若瑾被她这副快被气死的样子逗笑了,调侃道:“色迷心窍了,哪里还感觉到疼?” 说完,轻轻扯了扯庞嘉雯的衣衫,有些抱歉道:“你的衣服也染上了。” 庞嘉雯瞪了他一眼,指着床铺道:“何止是我的衣服,床单,被子,都染上了。” “要换吗?”白若瑾问。 庞嘉雯道:“肯定要换啊,不然怎么睡?” 白若瑾的目光微闪,垂首时轻声应了一句:“好的。” 后面上完药,庞嘉雯去换床单被褥了。 她把脏了的床单被褥随手给扔在地上,白若瑾捡起,直接开门拿出去。 他叫来了浆洗的婆子,让她们收去浆洗了。 那两个婆子准备离开时,他朝房间里喊了一声道:“嘉雯,还有吗?” 庞嘉雯朗朗地回道:“没有了,我衣服还没换呢。” 那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很快退下。 白若瑾看着她们的身影远去,眸色比夜色还沉。 他回来时,庞嘉雯已经换好了,还有些得意地让他看成果。 白若瑾的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问道:“你衣服不换吗?” 庞嘉雯道:“我回去换,今晚就不过来了。” “我以后也不招你了,你晚上好好睡觉吧。” 她说完,捏了捏白若瑾的脸颊,像是有点拿他没办法。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问道:“那你可以晚点再回去吗?” 庞嘉雯点头,却强势地让他躺下,她则守在床边道:“睡吧,我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说完,打了个哈欠,趴在床边紧盯着他。 洛阳锦 第209节 白若瑾见她都困了,心想只怕他还没有睡着,她就先睡着了。 他看着撩起来的帐子,掌风一扫,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握住庞嘉雯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他听见庞嘉雯均匀的呼吸声时,睁开双眼。 此时的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庞嘉雯,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处,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可没过一会就不满足了,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她的脸庞,然后是她的唇…… 心里的爱意宣泄出来,满满地流向他最心爱的姑娘。他恨不得用自己所有的爱意包裹着她,然后将她紧箍在他的怀里。 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他不允许任何人肖想她,哪怕是一点念头他也决不允许。 人性本就有卑劣的一面,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现在,用不着等到天亮江怀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下他应该会死心了吧? 白若瑾想着,缓缓松了一口气。 第280章 痛了 陈勇在巡逻,他们就在济南待最后一夜了,为了以防变故,守卫增加一倍不止。 突然,二门上跑腿的小厮探头探脑的。 陈勇蹙眉,叫人把他带上来。 “何事需要回禀?” 那小厮见周围都是人,并不敢明着说,有些踌躇。 陈勇见状,带着他去了僻静的院墙下。 那小厮见状,这才回道:“浆洗的程婆子和刘婆子禀告说,白公子的房间里大晚上的要洗被褥。” 陈勇一头雾水:“她们不愿意洗?” 小厮赔笑:“哪敢啊?是……” 说着附耳,压低声音道:“那被褥上染了血迹,郡主还在白公子房间里呢。” 陈勇的眼睛锐利一眯,那小厮便连忙跪下道:“小的不敢撒谎,只是来如实禀报的。” 陈勇怒斥道:“管好你的嘴,还有那两个婆子的。” “若有一点风言风语传出,你们知道主子的手段。” 那小厮诚惶诚恐道:“小的知道,小的已经叮嘱过她们了,绝不会有一点消息传出。” 陈勇冷嗤一声,遣退了他。 冷冷的寒风吹乱了夜晚的宁静,陈勇站在院墙下,静了大约一刻钟后,最终还是敲响了江怀的房门。 “进!” 江怀在低头整理玉石珠宝,这些都是来济南后,当地的那几条蛇送来孝敬他的。 往常这些他都不予理会,直接交由陈勇处理。 现在想着要给庞嘉雯囤些像样的嫁妆,闲来无事便打开看看,不过都是些残次品,在他这里还上不得台面。 陈勇来的时候,江怀手里拿着一条和田玉的多宝手串,他头都没有抬,淡淡道:“何事?” 陈勇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垂眸道:“郡主在表少爷房间里。” “嗯?”江怀抬起头,黑眸渐深。 “他们好像圆房了……” “啪”的一声,多宝手串掉在地上,线很牢固,就是砸的声音有些响,不知道手串是不是还完好无损的。 陈勇低头去捡,然后递了上去。 江怀握在手里,轻轻一捏,线断了。 满屋子都是珠子落地的声音,清脆极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江怀说,蹲下身去捡珠子。 陈勇看见了,那些都是不起眼的和田玉珠子,连上等的和田玉都算不上。 他的主子,是连贡品和田玉都看不上的人物,怎么会屈身到弯腰去捡几颗玉珠子? 陈勇捏了捏拳,用了极大的控制力才阻止自己不要去帮忙,而是背过身出去,帮他把房间门关起来。 走出去的那一瞬,陈勇的身体微微发颤,眼底暗红。 而房间里,江怀发了一会呆。 他手心里放着两颗珠子,因为磕碰太厉害,已经有了裂纹了。 就像他努力忽视的心脏,隐隐作疼。真正的伤是掩盖不了的,哪怕他并不觉得那是伤,可他还是痛了。 从他十岁起,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他便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再体会到那样无法言说的痛苦。 而他也是从那时起变得很要强,无论再受什么样的伤,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 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与这个世界没有多大的关系。倘若不是母亲年迈,经不起丧失幼子的打击,或许早在云南的时候,他就已经背弃现在的身份,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江湖浪客。 他这一生,原本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东西。 所谓活着,也好像是为了别人活着,而并非是为了他自己。 可笑的是,当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也可以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最想要的,却注定得不到了。 江怀慢慢站了起来,却突然迎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他趔趔趄趄地往前走了两步,脑袋胀痛异常。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彻底地昏过去,最好再也不要醒来了。 可没过多久,他却慢慢缓过神来。 心里的疼痛越发清晰了,他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嗤笑道:“他们会在一起,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吗?” 所以,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他实在是不懂,自己看透那么多聚散离合的情愁,怎么看不透自己早已无所作为的感情呢? 他好想做回从前的江怀,万念皆寂,无人可扰。 这个夜晚注定是绵长的,因为等待天亮的人太多了,都有些急不可耐。 江树住的房间里,夜深人静时,他脱光了衣服,将盆里的冷水一遍一遍地激冷着他的身体。 天快亮时,他瑟瑟发抖地爬回自己的床上,却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 庞嘉雯他们还是没能如愿启程,因为江树发烧了。因为发现得晚,人已经意识不清。 庞嘉雯赶过去的时候,江怀已经在给江树施针了。 她看到江树蜡黄的小脸,有些自责。 “师父,他是不是着凉了?” 江怀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庞嘉雯主动交代道:“如意说他昨天跑出去,还去了水坑,应该是碰水着凉了。” “我们今天先不走了,我来照顾他吧。” “不用。”江怀说,声音有些沙哑。 庞嘉雯狐疑,朝他仔细看过去。 只见他面色沉静,眼底乌青,神情透着一股冷肃的意味,好像并不想多说话。 庞嘉雯猜测道:“师父,你也病了?” 江怀想说没有,又怕她看出端倪,便轻轻咳了两声。 庞嘉雯当即紧张道:“您身体一向很好的,不会是水土不服吧?” 江怀道:“无碍,过两天就好了。” “还真是水土不服啊,那很难受的,我之前就很难受。” 庞嘉雯说完,转身去铺了软塌。 等江怀施完针,她便上前帮忙收拾药箱,然后道:“师父,我铺了软塌,您去歇会吧。” “如果您要吃什么药的话,写下方子,我去抓药。” 他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哪里就轮得到她照顾了? 可江怀还是走到软塌边,斜着躺下。 庞嘉雯见状,拿了毯子来给他盖上。 她想伸手探他的额头时,被他一把抓住。 庞嘉雯被吓了一跳,紧张道:“师父,我就想知道您发烧没有?” 江怀蹙着眉,很严肃地告诉她道:“以后不要随便伸手碰我,我是你师父,但我也是一个成年男子。” 庞嘉雯闻言,脸色大变。 第281章 心意 心里有种不知名的信念感突然崩塌,那种感觉比白若瑾和她闹别扭时还要难受一万倍。 洛阳锦 第210节 纵然她知道师父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提醒她和他应该要保持距离,但庞嘉雯还是很清楚地知道,她受伤了。 痛意在眼底闪过,她很快直起身来,慌乱地道:“师父说得对,是我逾越了。” “师父,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了。” 她说完,往后退了退,朝他鞠躬后匆匆离开。 江怀看到她眼底的痛意,还有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的心也揪在一起,疼到他眼睛发酸。 可他却平静地躺下去,然后闭上眼睛,将所有的不适都藏进心里去。 过了一会,他调整好呼吸以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床的那一边,江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小舅舅……”江树黏人地喊,声音糯糯的。 江怀闭上眼,冷漠道:“你如果不想走,那就留下,我不会勉强你。” 江树带着哭腔道:“不是的,我想走,我想离开这里。” “可宁姑姑还被关着的呢,您能不能放了她?” “她虽然是我爹的属下,但却对我和我娘很好的,她还偷偷把我爹的身份透露给我,是我没用,没能早点跟你们通风报信。” 江怀翻了个身,轻嗤道:“放宁妙出去等于给你爹在外面留一个帮手,你别做梦了。” 江树红着眼睛道:“只要您不杀她,关她一辈子都行。” “我不想让她死,她是因为我才被抓住的。” “小舅舅,求您了。” 江怀没有理会,一言不发。 江树又求了好一会,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便恼怒道:“您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告诉白澄,说你喜欢他的未婚妻!” 江怀猛地睁开眼,转过身来,凌厉地望着江树道:“你说什么吗?” 江树很害怕,缩着脖子。 江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满是威慑。 江树紧张地咽着口水,眼珠子乱转,无声揭露了心里的慌乱。 江怀见状,冷冷道:“你要明白,就算你是个让人厌恶的存在,但因为你的母亲,我也是喜欢你的。” “当然,如果你要把这点喜欢消耗殆尽,那我不介意让你做一个毫无依仗的小辈,活得如宁妙那般仰人鼻息,受人所控。” 江树很清楚,江怀的意思是,他对庞嘉雯的喜欢也像对他的喜欢。 如果他够聪明,现在就可以顺着说一句,小舅舅真好芸芸。 可他不能让宁妙死了,那个女人一点也不坏,她只是蠢,像个傻子一样听从他爹的安排。 江树在被子里握紧拳头,低垂着眼眸,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是因为我娘才愿意接纳我的。” “你就是喜欢庞嘉雯,虽然你对她很凶,一点也不想让她碰你。可你捏住她手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求而不得的戾气。” “这种戾气我看了好多年了,从我记事起我爹每回来都是这副鬼样子,你骗不了我的。” 江怀冷笑,肃穆沉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杀气。 江树一下子拉住被子盖过头顶,害怕得在里面瑟瑟发抖。 可他还是强撑着道:“你们大人的事情真的很复杂,我一点也不想懂。” “我只知道宁妙姑姑是无辜的,她不应该死,只要你答应我放了她,我就做一辈子的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也不会说出去。” 江怀嗤笑道:“你以为你很聪明?能够威胁到我?” 江怀一刻都不想多待,起身就走。 江树却一无所知,他脑补江怀要过来杀了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就像他看见那间囚室里到处染满鲜血一样,整个人不寒而栗。 他强撑着,在被子里流着眼泪,却快速地擦去。依旧振振有词道:“你不用吓唬我,我知道你不会杀了我的。” “我说的话庞嘉雯不一定会信,但她一定会怀疑,到时候你还是会觉得麻烦。” “她刚刚就很伤心,就好像你不要她了一样。” “你看我是小孩子,她觉得你看她也应该是小孩子。你们大人天生都会对小孩子多一些包容,如果不包容了,那就是不喜欢了。” “如果你对她的喜欢真的就像对我的一样浅薄,那你在乎我说的这些干什么?” “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啊?” “小舅舅?” 江树说了半天,发现没有人应他,就掀开被子爬出来。 这一出来,发现有个人站在他的床边,吓了他一大跳。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白若瑾。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舅舅呢?” 江树看到白若瑾比看到江怀过来杀他还觉得恐怖,他抱紧被子,整个人靠在床角瑟瑟发抖。 床架上本来还有一块镶上去的雕花木板,被他一紧张,无意间给踢下床去了。 “嘭”的一声后,房间里一片寂静。 白若瑾看着攥紧被子的江树,问道:“你还知道什么?不妨一起说出来。” 江树眼眸紧缩,慌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过来。” “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你就是头号嫌疑犯。” “是吗?”白若瑾勾了勾嘴角,眸光冰冷。 他的手轻而易举就掐上了江树的脖子,嘴里却悠然道:“真想杀了你算了。” 江树吓得浑身颤栗,突然狼嚎一般,尖厉地喊道:“表姐,救命啊!” 他喊完以后才发现,白若瑾在帮他整理衣襟,看起来特别温柔。 可江树怕死了他这种温柔,简直要命! 庞嘉雯和如意跑回来时,只见白若瑾坐在床边,还帮江树掖了掖被角。 这举动十分温柔,哪里就能要命了? 江树却僵得跟木偶似的,动也不敢动。 不过他那眼珠子飞快地转,生怕庞嘉雯不知道他很害怕白若瑾。 庞嘉雯“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走过来,双手搭在白若瑾的肩上,营造出一种她是和白若瑾一伙的感觉。 她对瞪大眼睛的江树说道:“怎么着呢?怕被欺负啊?” “可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杀气腾腾的呢?” 她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江树。 江树眼前一黑,想说她脑子有问题。 这时只见白若瑾冷幽幽地望着他,目光幽深如狼。 江树知道他在警告,比江怀更恐怖一万倍的警告。 他当即面色惶然,心里害怕的同时却在想:原来真正害怕庞嘉雯知道江怀心意的,竟然是白若瑾啊!! 第282章 发现 傍晚的时候,关于宁妙的处置还没有定下来。 江树惴惴不安的,庞嘉雯却在威胁他吃药。 心里烦闷的江树道:“庞嘉雯,你好烦啊?” 庞嘉雯拿出藤条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说完,恶狠狠地抽着桌子,声音贼大,看起来特别吓人。 江树翻了个白眼,她真的当他三岁吗? 用这样的招数? 可这时江怀走了进来。 江树立马乖乖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把药端过来,我怎么喝?” 庞嘉雯以为是自己的招数起了作用,得意地轻哼,把药端给了他。 江树也不墨迹,一口饮尽。 他把碗递给庞嘉雯,催促道:“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庞嘉雯拿着碗转身,才看见江怀来了。 她一时间有些紧张,随后往边上退了退,让出很宽敞的位置。 她那唇瓣嗫嚅着,可半天连师父都没有喊出声来,便泄气地准备悄悄离开。 江树看不过去,朝她喊了一句:“庞嘉雯,你是不是傻?” 庞嘉雯回头,眼圈有点红红的,没好气道:“小混蛋,别逼我揍你!” 她说完,负气离去。 江树轻嗤一声,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 庞嘉雯的狠像小猫咪抓狂,真的没有什么威慑力。 不过他很快收敛神色,小声问道:“小舅舅,您考虑好了吗?” 江怀给他把了脉,发现他脉搏沉稳,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洛阳锦 第211节 “明天启程,宁妙暂时关押,以后再说。” 能争取到宁妙不死,江树已经很满足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很高兴地道:“不用等明天,现在走也可以的。” 江怀冷眼回视,江树很快钻回被子里。 他小嘴叭叭地道:“小舅舅放心,庞嘉雯那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会告诉她的,要是别人告诉她了,你可不能赖我啊?” “还有,我今天说出来不小心被白澄听见了,您要保护好我,不然我会被他杀掉的。” 江怀垂眼冷笑,漠然道:“你以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宁妙会不会在狱中自杀?” “像她那样自由惯的人,被关起来就像被人折断双手双脚一样,未必肯苟活。” 江树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庞嘉雯?什么白若瑾? 全都给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担心道:“真的吗?” 江怀点头:“有这个可能!” 江树想了一会,喃喃自语道:“杀,她现在就死。不杀,她可能自己死。” “算了,还是不杀吧,说不定她会苟活呢?” “对了,我爹还没有死呢,她应该是不会死的。” 江树说着,眼珠子转了转,面上渐渐平静下来。 …… 茶房里,庞嘉雯扒拉着炭火,一个人看着红彤彤的火炉发呆。 如意在她身边忙碌,见状便道:“我不是看见二老爷来了吗?小姐怎么不去伺候着?” 庞嘉雯道:“你也觉得我应该过去伺候?” 如意道:“当然啊。” 庞嘉雯沮丧道:“可我师父不想我待在他的身边,他觉得烦。” 如意吃惊道:“怎么会呢?小姐一天到晚尽胡思乱想,谁嫌你烦二老爷都不会嫌你烦的。” 庞嘉雯委屈道:“怎么不会,他今天就嫌我烦了,恨不得我离他远一点。” “我其实……也没有想要离他特别近的意思,就像从前一样,不行吗?” “什么不行?”如意不懂。 庞嘉雯难过道:“没有什么,是我的问题。” 如意肯定道:“当然是你的问题啊,不是你的问题难不成还是二老爷的问题啊?” “二老爷虽然孤傲,可他是最讲道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嫌弃小姐的。” “肯定是小姐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的事情了。” 庞嘉雯觉得自己好冤,难过道:“我没有啊?”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不出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像小心翼翼呵护的东西被砸碎了,没有人能够看得见。她自己能看见,却没有能力拾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碎了,碎在她的心里。 如意见她如此,便安慰道:“那我也不知道了,反正二老爷不会嫌弃小姐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庞嘉雯也想知道那会是什么误会?可她又不敢去问,气冲冲地回房了。 她走后没多久,江怀敲响了茶房里的门。 他并未进去,就站在门外,递给了如意一包药。 如意快速地接过,本以为是煎给江树的,却听江怀道:“这个包药煎好以后,端去给嘉雯喝。” “你要看着她喝下。” “啊?” “小姐没生病啊?” 如意奇怪地道,还嗅了嗅药香。 “这是防止女子有孕的药,他们还没有成亲,暂时不能要孩子。” 如意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抬高目光,不敢置信地望着江怀。 江怀则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面色沉静,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好像只是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转身时,如意没由来地感觉到了心慌。 她小声地道:“小姐和白公子他们……是昨天晚上的事吗?” “可小姐没有说啊……” 如意有点急,这药煎还是不煎? 江怀回头,蹙起剑眉。 “这种事情,她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你把药煎好以后,哄着她喝下便是。” 江怀说完,转身离开。 周围的一切十分静谧,只有炭火偶尔炸响的声音在耳边。细微,且炙热。 如意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烫了一下,那道远去的背影怎么就有些说不出的寂寞和萧索。宛如山涧窄道上,那即将走出凡尘俗世的缥缈仙影。 “始觉浮生无住著,顿令心地欲皈依。” 不知何时记下的诗句突然涌现在如意的脑海,让她无意识的呢喃出声。 与此同时,手中的药包突然掉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如意蹲下去捡,恍恍惚惚地想着,小姐之前与她说什么来着? 喜欢? 她那算什么喜欢,顶多是奢望二老爷多一点眷顾罢了。 可二老爷对小姐这般……这才是真正的喜欢吧? 如意捡起药包紧紧地抱在怀中,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一样,一个人震惊的同时也惶恐不安起来。 第283章 误会 夜幕降临后,风也安静下来。 江怀在房间里练了一会字,当心里的喧嚣已经远去,他让陈勇去将白若瑾叫来。 白若瑾看见他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素雅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件银色的对襟大氅。 对襟的领是雪色的,衬得他那张平静的面容像冰冻过的雪莲一样,看似惊艳,却给人一股莫名的寒意。 白若瑾行礼后问道:“小舅舅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江怀抬眼轻扫,清隽的少年比往日更加锋利些,眉眼间藏了一抹淡淡的戾气,好在面容俊美,不容易被人看出来。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是男子,便要有所担当。” “嘉雯虽然是你的未婚妻,但你们还没有成亲,往后不要再逾越了。” “庞家再怎么说也是有爵位的封疆大吏,将来你们的婚事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边城,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嘉雯将来是你的妻子,我希望你好好珍爱她。” 白若瑾就知道,昨晚的办法是很好的。 而江怀也如他料想那般,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现在江怀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提醒他,让他好好珍惜嘉雯。这并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江怀如此,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男人。 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江怀不是一般的男人,所以他才显得格外担心。 但现在看来,他不需要再担心了。 白若瑾松了一口气,恭敬道:“小舅舅放心,昨晚是我一时难控,往后不会了。” “而且我已经和嘉雯约好了,我们成亲再在一起。” 江怀从来没有横刀夺爱的想法,但他将自己约束得再好,也难以忍受白若瑾这种赤裸裸地炫耀。 庞嘉雯那个傻丫头,喜欢一个人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又怎么会死守着身体的防线不让白若瑾得逞呢? 是他自己太过操心,显得刻板又无趣。 他朝白若瑾挥了挥手,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再叫你。” 白若瑾颔首,转身时却传来了敲门声。 陈勇在门外回禀道:“主子,小少爷偷偷去见宁妙了。” 白若瑾看向江怀,想听他的示下。 江怀道:“随便他,只要他不去见徐定,就不用阻止。” 白若瑾眉头微挑,为什么不能让江树去见徐定呢?自然是怕江树把徐定放了。 不过江树应该没有那个胆子才对。 白若瑾微微颔首,离开了江怀的院落。 一路上他显得格外轻松,嘴角噙着一抹舒心的笑,好像心里的隐忧都不翼而飞了。 他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找庞嘉雯。 他穿过院墙的时候,还满心期待。 洛阳锦 第212节 可这时庞嘉雯和如意争执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一时间让他停在原地。 房间里,庞嘉雯站在支开的窗户旁,一脸不忿地望着如意。 “不喝。”她说得斩钉截铁,隐隐还有一丝怒气。 如意端着药,一脸焦急道:“这个必须要喝的,你不喝的话,我就去找二老爷了。 庞嘉雯愤懑道:“你还要我说几遍,我没有不舒服,喝什么药嘛?” 如意把药放在桌上,难过道:“小姐,你变坏了。” “你跟白公子在一起不告诉我也就算了,现在连药都不肯喝。” “你知不知道我们每天都要赶路,如果你怀孕了,在路上不小心出了意外怎么办?” “而且你和白公子又还没有……” “停!!” “你在说什么傻话,什么怀孕?” “我跟白若瑾什么都没有做,怎么会怀孕?” 庞嘉雯终于弄明白如意的固执之处,自己也是十分震惊。 如意则诧异地望着她道:“没有做吗?” 庞嘉雯羞得脸颊通红,没好气道:“做什么做?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死你?” 如意怕怕地捂住脸,狐疑道:“可药是二老爷给我的,我以为连二老爷都知道的事情,一定会是真的呢?” 庞嘉雯下巴都要惊掉了,指着那碗药道:“我师父让你煎的?” 如意点了点头,赧然道:“不然我一个姑娘家,哪里好意思上街去抓这种药嘛?” 庞嘉雯怔住。 “我们昨晚什么也没有做啊?” 庞嘉雯说,眼神呆滞,看起来傻傻的。 如意轻哼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说我不知道,二老爷还生气地说了一句,这种事情小姐不需要向谁交代。” “所以我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我还奇怪二老爷怎么知道?现在小姐这般,我就更奇怪了。” “难不成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不成?小姐说今天二老爷生你的气,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庞嘉雯慢慢蹲下,思绪乱成一团。 “是吧?” 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师父那么严肃地跟她说,让她不要碰他。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但他表面上温润儒雅,是个翩翩君子,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除非是和他亲近的人,那就是张师叔,老夫人,还有她自己…… 庞嘉雯叹道:“我师父也太难了。” “人家做师父的,高床暖枕,吃喝有人伺候着。他做我师父到好,凡是亲力亲为不说,还操心起徒弟的婚姻大事。” 如意不想听这些,还是一个劲地想确定,便问道:“那你和白公子到底有没有……嘛?” 庞嘉雯已经不想解释了,面色戚戚。 如意自顾自地道:“总之二老爷不会凭空误会的,小姐你再好好想一想,等你想好了我去帮你跟二老爷解释清楚。” 庞嘉雯道:“这种事情被误会已经很难堪了,还要去解释?” “解释什么啊?” “不用去了。” 如意着急道:“为什么不用去啊,难不成就让二老爷这么误会吗?” 庞嘉雯道:“我和若瑾这么好,而且还夜不归宿的,哪个做长辈的不会误会?” “我只是没有想到师父会这么好,还特意让你给我熬药。他是怕我怀有身孕,到时候匆匆出嫁总是会招人话柄的。” “也就是我师父误会了,这要是换了我爹娘,我现在估计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说不定连若瑾也要罚的。” 如意嘴角抽搐,无语道:“您知道就好了,以后还不注意点,反正我以后不会给你们把风了,你们要想睡一起就带上我。” 庞嘉雯失笑道:“怎么,你还想给若瑾当通房丫鬟不成?” 如意道:“小姐不用吓唬我,白公子他看不上我,他眼里只有小姐。” 庞嘉雯撇了撇嘴,嘟囔一句:“好没趣啊,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如意道:“不说这些说什么?您又不让我去跟二老爷说清楚!” 庞嘉雯叹道:“我不是不让,我是没有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如意问。 庞嘉雯叹了口气道:“想明白……为什么我师父以为我和若瑾圆房以后,怎么不许我再靠近半分呢?” “我们虽然是他的小辈,但我们也是大人了,以后总是会成亲生子的。” “难不成每一个成亲生子的小辈都会让他厌恶吗?” “还是说,他觉得我和若瑾圆房以后就“脏”了?” 如意吓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惊恐道:“我的娘啊,小姐,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二老爷又没有怪癖,怎么会像你说的这样呢?” 庞嘉雯摊了摊手,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我也不愿多想,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算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他为什么不许我靠近了,那我以后离他远一点就行。” 如意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她看到头疼的小姐,明明也很失落的,却犟着嘴不肯明说。 第284章 脏了(加更) 如意想了想,试探道:“不用你远离了,等你和白公子成了亲,一定会长住京城。二老爷那个性子怎么闲得住,逢年过节能回京就算不错了,应该会慢慢疏远的。” 庞嘉雯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泪光。 她对如意道:“你也觉得我们会慢慢疏远?” 如意肯定道:“不是我觉得,这很快就会成为事实。” “二老爷收你为徒,看着你和白公子定亲,其实已经功德圆满了。总不能你都嫁为人妇了,还跟着二老爷吧?” “那根本就不可能。” 庞嘉雯也知道不可能,可被如意这样戳破幻想地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最难的那套剑法她还没有学会,她最想去的江浙一代也还没有机会去。 还有师叔说的,高旷幽远,细雨连绵的贵州,他们常年遍寻仙迹的四川和广西等等,她都还没有去过。 “要是若瑾不是朝廷官员就好了,我们也可以一起仗剑出游。” 那样,就算不能跟着师父和师叔去,最起码自己也可以去。 可现在,她不能只顾自己,她还要顾着在京城任职的白若瑾。 庞嘉雯想着,哀嚎道:“哎呀,好烦啊。” 如意道:“这有什么好烦的?你不是还有白公子吗?” “你们情投意合,在哪儿会不开心呢?” “是这样没错,可总觉得有些遗憾!”庞嘉雯说。 如意叹道:“哪有人生是完美的,我觉得小姐已经很幸福了。” 庞嘉雯笑了笑,抬起头来道:“那倒也是。” 她当即豁达道:“算了,我也该知足了。” “师父其实根本没有疏远我,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反而误解了他的好意。” “我们的师徒缘分是我求来的,我说不定用了三生的好运才遇见我师父这么个神仙人物,怎么能负气地说疏远就疏远了呢?” “我和若瑾的事情,我还是抽空去解释一下吧,免得师父认为我是那种没有分寸的小姑娘。” “我虽然喜欢若瑾,但我也是很爱我自己的。” 庞嘉雯说着,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如意愣了愣神,也浅浅地勾了勾嘴角。 她还应该说些什么呢? 好像也无话可说了。 她原本是想引她家小姐说出不舍,或者不甘心被误会这样的话,她还可以提点一二。 可她家小姐可能太在乎二老爷了,自己说了一会负气话便又好了。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跟二老爷就此疏远了。 想想也是。 她们这一路走来,二老爷那么宠小姐,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实际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送到小姐这里来。 小姐也习惯了二老爷的宠溺,就像是一只懒倦的小猫儿习惯了主人的关怀,一时间怎么习惯被冷落呢? 如果小姐明天去跟二老爷解释,二老爷轻而易举就揭过,还一如从前那般宠着小姐,那让她惴惴不安的答案就是真的了。 到时候小姐应该会很开心,可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藏了这么大个秘密在心里,她可能连觉也睡不好了。 如意想着,开始苦恼起来。 洛阳锦 第213节 …… 院外,白若瑾靠着墙,任由轻风缓缓吹过。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很冰凉,像深夜里的月光照在水潭上,清冷孤寂。 原来今天江怀已经对嘉雯有所表态了,而且还让如意熬了药来给庞嘉雯喝。 白若瑾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心里一片凄然。 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江怀会周到到这种地步。 担心嘉雯怀孕,让如意给她熬避子汤。 这种事情……或许只有嘉雯的父母才能够想到吧。江怀将他自己置身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竟然可以坦然地做着这样的事情? 庞嘉雯当然会体谅江怀,毕竟江怀也是好意。 而他一如往常那样是个正直善良的白若瑾,哪怕发生这种让江怀怀疑她已经失身的事情,嘉雯却都没有怀疑是他在从中作梗。 如她所说,他们那么亲密,长辈们自然会误会,这很正常。 她还是觉得,江怀只是长辈。 可既然心里都那么清楚了,后面为什么会说那一句,因为圆房就会嫌弃她脏了这样的话? 是不是她也开始猜测着,怀疑着什么? 如果天一亮她去找江怀,说出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江怀就会立即知道是他的意思。 他这样不折手段地想要得到嘉雯,江怀还会放任他吗? 如果能找到一个借口将他从嘉雯的身边推开,江怀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吧? 白若瑾突然慌了起来,气息越发不稳,眼神也闪烁不定。 就在他慌乱到不知所措的时候,脑海里涌现一股驱不散的戾气。 那股戾气揪着他仅剩的理智,猖狂地道:“你怕江怀知道真相就去把生米煮成熟饭啊,这样就不用怕了。” “而且你还可以在彻底得到庞嘉雯以后,告诉她江怀惦记她,以一个做长辈的身份渴望得到她,这样说不定她就会厌恶江怀,从而彻底远离江怀。” “白若瑾,只要你想,这一切都会成功,你也可以得到庞嘉雯。” 白若瑾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他忍得双目赤红,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外院去,一边怒斥道:“你闭嘴吧,我才不会那样做。” 那声音却癫狂道:“不会吗?你会的,你一定会。” “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就会彻底失去庞嘉雯,因为你已经给了江怀提示了,难道你就不怕江怀抢在你的前面?” “不,小舅舅才不会!” “嗤!你真的以为你还是以前一无所知的白若瑾,江怀不是江家的孩子,他只是你外祖母抱养的孩子,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小舅舅。” “白若瑾,别傻了。” “我已经沉寂太久,让了你很久。可你也看见了,你根本就不是江怀的对手。” “如果你再做不到的话,那我不介意取代你,去真正占有庞嘉雯。” “闭嘴!” “你滚!” “你根本不配,你已经害死过嘉雯一次了,我不会再让你得逞的!” 白若瑾说着,难受地低吼出声。 他捏紧拳头,愤而砸墙。 “嘭”的一声巨响,墙面掉落好几块粉尘。 听到动静的庞嘉雯和如意赶紧出来,白若瑾却惊恐地跑远了,他不想让庞嘉雯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好在他还是把那股戾气和邪念压了下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后院走动起来。 突然间,假山下闪过一道黑影。 “谁?” 白若瑾蹙眉,紧追上去。 路过一道窄门的时候,那人避无可避,回头看了一眼。 悬挂在高处的灯笼照着那人的面孔,白若瑾目光一眯,冷戾道:“徐定!” 第285章 他被算计了 “徐定,谁救你出来的?” 白若瑾步步逼近,想亲手抓他回去。 徐定往后退了退,因为身体伤重得厉害,他跑不了。 可就在白若瑾快要碰到他的时候,江树突然从边上冲了出来,死死地抱住白若瑾。 白若瑾想把江树甩开,冷戾道:“你想放他走?” 江树道:“我去见宁妙姑姑了,她说你们给我爹灌了药,反正他什么都会忘记的,你就放他出去自生自灭好了,也省得你的手再沾上他的血。” 白若瑾冷嗤道:“你说的到是好听,不过我的手沾不沾他的血关你什么事?” “你快给我放开,不然他跑了我就杀了你。” 江树道:“我求你了,你就放他走吧。” “他再怎么坏也是我爹,我不想亲眼看见他死在这里。” 白若瑾猛地把江树推开,冷冷道:“你不想看?” “可刚好,我想杀。” 白若瑾说完,捡起地上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江树比他更快一步,捡起的却是块小石头。 他将小石头砸在白若瑾的脚上,白若瑾不为所动,目光阴沉沉的。 江树被吓得直哭,告饶道:“我求你了,我求你,饶他一命吧。” “只要你不杀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话的。” 白若瑾嗤笑着,继续朝前逼近。 江树又朝白若瑾砸了一小块石头,力气小了很多,他是真的怕了。 可白若瑾依旧坚定地不肯绕过徐定。 就在这时,徐定阴冷地笑着道:“当年你爹死的时候,虽说是你二叔下的毒手,但我的人原本可以救下他的,是我不让。” “你当年也不过才六岁,那么弱小,我就应该杀了你以绝后患的。那样这世上就不会有人这么执着地找江悦,我也能好好地活着。” 白若瑾道:“我现在送你下去见我爹,想必他也会很欢喜。” 徐定阴翳道:“就算你现在杀了我,可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的确太迟了,我应该早一点杀掉你的。” 白若瑾说完,锐利的眸子一眯,当即准备动手。 江树突然跑到徐定的面前,张开双臂护着徐定。 他仰着头,泪流满面地对白若瑾道:“大哥,我求你了!” “我知道他是罪有应得,但他现在已经残疾了,赶出去也就是个烂乞丐,我保证一辈子都不去找他,咱们就让他自生自灭行吗?” 白若瑾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不自量力的江树,怒不可遏道:“你之前表现出那么不在乎他的生死,就是为了今天?” 江树摇着头,哭得惨兮兮地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他既然都已经喝了那个药了,就会慢慢忘记这一切,到时候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一个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 白若瑾看着江树这天真的模样,被利用了也不知道,便狠狠骂道:“你看他像失去记忆的样子吗?” 江树愣了愣神,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显眼的泪珠,整个人有片刻的迟疑。 他回头望着他爹,只见他爹阴测测地笑着,一副料定他舍不得他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 江树心里慌了慌,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宁姑姑不会骗我的。” 徐定道:“你宁姑姑当然不会骗你,等白若瑾再灌几碗,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诚诚,爹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娘,按理说应该要留下你照顾你娘才对……” “不过你娘出自京城第一士族江家,护着她的人太多了,并不缺你一个。” “甚至于没有你的话,旁人只会更加怜惜她的遭遇,从而更好地照顾她。” “所以……你跟爹走吧!” 徐定说着,伸手把江树抱了起来。 江树猛地挣扎,在徐定的身上拼命摇晃,他嫌恶地道:“我才不要跟你走,我要跟着我娘。” “你娘已经忘记你了。”徐定大吼。 江树哭泣道:“我不管,我就要跟着我娘。” “你再不走白若瑾就会杀了你,我再也不会救你了。” 徐定抱着江树,抱得紧紧的,双眸赤红。 最终在江树剧烈地挣扎下,徐定无奈只能放开。 在江树即将脱离他怀抱的那一刻,徐定忍不住低泣道:“诚诚,爹爹也快忘记你了。” 江树的身体一僵,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与此同时,徐定的手还环在他的腰上,久久没有挪开。 白若瑾冰冷地嘲讽道:“为了求生,你连自己儿子都骗,徐定,你简直不是人。” 洛阳锦 第214节 徐定也不反驳,而是张狂地笑道:“你说得对,我不是人。” “但是你呢?” “白若瑾,你以为你是?” “你不过是个怪物罢了!” “我到是想看看,当庞嘉雯知道你是个冷血的怪物以后,她还会不会爱你?” 白若瑾眸中泛寒,举着石头,狠狠地朝徐定砸过去,嘴里爆喝道:“找死!” 徐定巍然不动,双眸紧缩,深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狠辣。 就在江树抱着头惊恐地喊道:“不要!!” 下一瞬,他的腰却被人抱了起来。 “嘭”的一声,江树的额头被石头砸中,鲜血淋漓。 “儿子!!” 伴随着徐定一声凄厉的声音,很多人都赶到了,包括庞嘉雯和江怀。 空气中都是弥漫的血腥气,黏稠的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突然就将人的心脏给紧箍起来,逐渐压迫收紧。 在那窄道上,徐定抱着满脸是血的江树,一脸悲痛欲绝。 与此同时,白若瑾手里握着一块巨石,上面沾满鲜血。 “江树!”庞嘉雯惊呼着,扑了过去。 徐定却猛然地推开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嘶吼道:“滚!” “你们都是一伙的!” “你们杀了我的诚诚!” 江树躺在徐定的怀里一动不动,满脸是血。 鲜红的血液还在不停地往外涌,顺着他的鬓角一滴一滴地掉落,速度特别快。 庞嘉雯又爬回去,惊慌失措地喊道:“大舅舅,你快把诚诚给我,说不定他还有救的。” 徐定再一次推开她,恶狠狠地道:“庞嘉雯,你别假惺惺了!倘若不是因为你,白若瑾根本查不到济南来,那我的儿子也不会死!” “你和白若瑾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白若瑾站在边上,将这一切都纳入眼中,他那双眼睛越瞪越大,就像要暴出来一般。可他的心却恍如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被一层层的巨浪压制着,喘不上气来。 风那么静! 鲜血那么红! 徐定凄厉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可……白若瑾却听见了心里的枷锁砰然断裂的声音。 他被算计了! 第286章 暴戾初现 江怀看了一眼呆滞的白若瑾,眼瞳深眯,很快走上前来。 他一脚就将徐定踢开,将他怀中的江树抱了出来。 江树的额头受到重击,已经陷入昏迷。 庞嘉雯惊恐地爬过来,伸手探了探江树的鼻息。 小小的人儿满面是血,气若游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活? 她抬起头,满怀希翼地望着江怀,颤声道:“师父,还救得活的吧?” 江怀沉凝着,眉头皱成了川,并没有应声。 庞嘉雯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像这夜色一样沉寂。 “嘭”的一声,白若瑾手里的石头掉了,慢慢滚到了庞嘉雯的脚边。 庞嘉雯缩了缩脚,她知道那上面都是江树的血,本能地害怕会碰到。 看到这一幕的白若瑾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闭上眼睛,声音沙哑道:“我没有想杀他,是徐定的阴谋,他在算计我。” 庞嘉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她的脊背蹿起,让她整个人忍不住轻颤着。 她抬眼,朝徐定看过去。 徐定“咯咯”地笑着,鲜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染红了他的牙齿和下巴。 只见他缓缓地站起来,拖着那副残躯,阴森森地望着白若瑾道:“你怎么不说是诚诚为了救我才跳起来挡的?” “为了让我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你竟然能狠下心杀了你的亲弟弟!!” “你也不用否认,毕竟这里除了我谁会在意诚诚的生死?” “你闭嘴!”江怀怒斥,站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陈勇的身影,凌厉道:“陈勇呢?” “究竟是谁把徐定放出来的?” 当即有护卫回禀道:“陈统领看见另外一个徐定,带着人去追了。” “两个徐定?”江怀蹙眉。 他沉凝了一会,说道:“去看看宁妙还在不在?” 底下的人很快回道:“刚刚就去查了,不见人影。” 看起来像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江怀看向白若瑾,神情冷肃。 白若瑾轻嘲,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他对江怀道:“你不是让人看着江树的?你不是当着我的面说不许让江树去见徐定的?” “江怀,你也算计我是不是?” 江怀拧着眉,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白若瑾,并不想理会他。 他弯腰将江树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白若瑾却拦住他的去路,继续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和徐定一起算计我?” “你是不是就想让嘉雯看到我凶残的一面?” “就像那天我们谈话一样,你故意让嘉雯听见的是不是?” 江怀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让开!” 白若瑾冷眼回视道:“果然是你!” 庞嘉雯见状,心里惊疑不定,连忙对白若瑾道:“你在胡说什么?师父怎么可能会算计你?他是你的亲舅舅啊!” 白若瑾转头对庞嘉雯低吼道:“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亲舅舅!” “什么?”庞嘉雯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怀却猛然挣开白若瑾的手,冷怒道:“自己被算计了不去找真相,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如果你真的那么沉得住气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又怎么会被激怒失手伤了江树?” “白若瑾,你怨怪他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徐定为什么能算计你?” 江怀说完,抱着江树匆匆离开。 庞嘉雯要跟着去,被白若瑾一把拽回来! “你快放开我。” “我没有想杀他,是徐定的阴谋。” 庞嘉雯的眼睛盈满泪水,目光灼灼地望着白若瑾道:“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会对江树下手,可我们不能就这样让江树死了。” 尤其是,江树和白若瑾还有着很深很深的血缘关系,倘若江树死了,这将会是白若瑾心里的一道坎,一道再难跨过去的坎。 “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白若瑾紧箍着她的肩膀,眸色沉痛。 庞嘉雯心里焦急,反握住白若瑾的肩膀,使劲摇了摇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相信你的话,这一切都是徐定的阴谋。” “他明知道根本逃不掉的,为什么还要拖着江树和他一起走?” “若瑾,我相信你的。” 白若瑾看着她,目光如钩。 “如果你相信我,那我告诉你这其中还有江怀的阴谋呢?” “你信还是不信?” 庞嘉雯哑然地望着他,撑大的眼眸里满是惊诧。 白若瑾扯着嘴角,凉薄地笑着道:“你看,你不相信。” “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你更在乎江怀,更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 “嘉雯,你更喜欢江怀是不是?” 庞嘉雯见他笑得眸子发亮,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的戾气,好像已经笃定了是江怀在害他一样? 他怎么能这么偏激? 江怀怎么会害他? 庞嘉雯沉痛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若瑾,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了?这就是她所谓的相信吗? 洛阳锦 第215节 在他受到算计的时候,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江怀,放弃了他! 她放弃了他,这个认知让白若瑾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就断裂了,无数撕裂他身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势不可挡地击垮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狞笑着,声音尖厉道:“我变成什么样了?”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庞嘉雯,你不是会爱我一辈子的吗?”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这样维护江怀,你为什么要选择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庞嘉雯紧抿着唇,目光里满是痛意。 她相信这一切都是徐定的阴谋,因为她见识过徐定的狠辣和无情。 但是……江怀,那怎么可能呢? 庞嘉雯想不到江怀算计白若瑾的目的,她甚至于对白若瑾有这样的想法感到荒谬和不敢置信。 当初白若瑾昏迷时,江怀拼尽全力救他啊,那些都是她眼睁睁看到的,绝不可能作假。 庞嘉雯望着已经癫狂的白若瑾,声泪俱下道:“我相信的是事实,江怀根本不可能会害你!” 这是她第一次明着喊出江怀的名字,掷地有声! 走到廊下的江怀听见了,脚步微顿,眼中寒意霎时尽退! 就凭庞嘉雯这句话,他一定要把江树救回来! 江怀默默地想着,步伐更快了。 可站在庞嘉雯面前的白若瑾却控制不住地颤栗着,脸色惨白! 他望着坚定不移的庞嘉雯,感觉自己被活生生地撕裂了,所有属于他的意识,都在消散。心里的戾气肆无忌惮地冲撞着,直抵他的四肢百骸。 白若瑾的瞳孔逐渐变得血红,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他猛地捡起地上那块染了血的石头,将它摊在庞嘉雯的面前,怒不可遏道:“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相?是我杀了江树吗?” “你是不是觉得江树就是我杀的!” “你不是一直很害怕我变成一个杀人狂魔吗?” “那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白若瑾说完,猛地扑向徐定! 徐定见状,阴翳地冷笑道:“你终于藏不住了吗?” 他说完,喊着庞嘉雯道:“外甥女,大舅舅最后送你这份礼物,你喜欢吗?” “你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白若瑾!” 徐定的话击中了白若瑾心中那宛如禁忌般的痛处,就连庞嘉雯去拉他时,都被他恶狠狠地推开! 庞嘉雯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手肘被地上的砂石蹭破,鲜血瞬间涌出。 可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抬眸时却惊恐地看见白若瑾拿着石头狠狠地砸向徐定的脑袋! “嘭”的一声巨响,鲜血四溅! 徐定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还映在庞嘉雯的眼帘中,他那瞳孔涣散的太快,眼皮都未能合上,便只能摇摇欲坠地跌坐在地上。 “诚诚……爹爹来陪你……了。” 徐定的声音碎在喷溅的鲜血中,庞嘉雯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整个人僵硬着,动也不会动了。 可此时的白若瑾却像着了魔一样,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徐定的脑袋,直到他把徐定砸得血肉模糊。 周围的下人们惊恐四散,仿佛跑慢一步就会遭受厄运一样。 庞嘉雯却被迫从头看到尾,直至双眸被鲜血染红,而她自己则终于受不住地惨叫一声! “啊!” 她那惊恐无状的声音颤栗着,仿佛看见恶鬼一般! 第287章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加更) 听见庞嘉雯的惨叫声,白若瑾终于停了下来! 当他看到自己满手是血的时候,身体忍不住踉跄着,无力地往后退了退。 徐定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围的下人们也都跑光了。 清风漫过,血腥味扑面而来。 白若瑾深陷其中,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熟悉味道对不对?” “嘉雯,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呢?” 白若瑾说着,慢慢转过身来! 只见他面容染血,目光如炬。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团驱不散的阴森鬼气。 是白若瑾! 是他回来了! 庞嘉雯的身体轻颤着,目光里最后那点光一点点地消失干净! 恍惚中,她连这个人的样貌都不记得了,也看不清楚。 她垂首苦笑,嘴角却牵扯不动,整个人像个木偶,已经僵硬得只能等人来提线了。 与此同时,白若瑾却步步逼近。 他身上的血腥味好浓啊,浅色的衣服都变成深色的了,鲜血浸染后的面容妖冶极了,像是刚从地狱杀回来的恶鬼一样。 庞嘉雯轻颤着,惶恐着,一股寒气从她的头顶罩下,她嗅到了宿命般的气息,那种挣脱不得,抗拒不了的深深囚笼。 可就在白若瑾的手快要碰到她身体的时候,江怀来了。 他将庞嘉雯一把扯入怀中,抱着她往后退了退,锐利地目光扫向白若瑾,冷戾道:“你疯了!” 白若瑾摸了个空,不适地动了动五指。 他抬眸阴翳地盯着江怀,邪笑道:“你说的没错,是疯了。” “从你觊觎庞嘉雯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白若瑾迟早会疯的。” “他那个傻子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应该换我来才是。” 庞嘉雯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抬起头看向白若瑾。 她那无神的目光轻轻闪了一下,像是抓住某种致命的线索,不得不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白若瑾伸展了一下身体,嘴角轻扯,淡淡道:“嘉雯,我给过你机会了。” “重来一世的新人和旧魂,既然你还是爱上了,那我就藏一辈子好了,反正就这么一具身体,弄坏了我也用不成。” “不过……你看到了,我给了你们那么多的机会,你们还是注定不能在一起,那就不能怪我了。” “更何况我这么爱你,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我又怎么会错过呢?” 庞嘉雯不敢置信地瞪大瞳孔,眼珠子在一阵剧痛中敛聚微光。 她喃喃道:“引魂令!” “你一直在引魂令里。” 白若瑾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差不多吧,不过我待那个地方比引魂令应该要冷一点,像冰窟。” 江怀扶着庞嘉雯站好,蹙起剑眉。 “疯道人是你什么人?” “他? “他不是你的人吗?” 白若瑾嗤笑! 深深的惧意在庞嘉雯的心里冲撞着,她害怕地抓住江怀的衣袖,祈求道:“师父,你带我走,我不要看见他!” 江怀扶住庞嘉雯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一点。 白若瑾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只见他捏紧五指,粲然一笑道:“为什么不要看见我?我不是你最爱的白若瑾吗?” “离开这里,说不定你再也见不到白若瑾了!” 庞嘉雯摇着头,惊惧道:“我不要!” 白若瑾嗤笑道:“你不要什么?不要我,还是不要白若瑾?” “嘉雯,你这样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庞嘉雯低吼道:“你闭嘴!我早就不欠你的了,哪怕是我曾经误会过你,可我从未想过要报复,想要让你过得不好。” “你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若瑾的喉结滚动着,眼中的戾气灰蒙蒙的,遮住了他那剜心一般的痛楚。 他还是在笑,还是那副邪气十足的模样,看上去阴森森的,气势特别冷戾。 “缠住我的不是你吗?” “如果不是你再次爱上我,给了我复生的契机,你觉得我还会出现吗?” “嘉雯,始作俑者一直都是你啊!” 庞嘉雯崩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要。” 她说完,哭着喊江怀:“师父,我求您了,我求您快带我走吧,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江怀见她这般崩溃的样子,心里不忍,当即揽住了她。 洛阳锦 第216节 可就在这个当口,白若瑾凌厉的掌风瞬间扫了过来。 江怀被迫放开庞嘉雯,接下了白若瑾的杀招。 白若瑾招式凌厉,杀气腾腾,恨不得置江怀于死地。 江怀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因为现在的白若瑾功夫与他不相上下,而且招式狠辣。 庞嘉雯也看出来了,尤其是白若瑾和江怀击掌之后,两个人各退几步,脸色都很不好。 “师父!”庞嘉雯担忧地喊,害怕极了。 江怀忍着胸骨被震伤的疼痛,伸手示意庞嘉雯别动。 白若瑾应该伤得比他更重一些,却强撑着没有再往后退,这样的忍耐力是极为惊人的。 江怀摸不准现在的白若瑾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接下来的打斗便也凌厉起来。 白若瑾也够狠,好几次明明都已经受伤了,嘴角溢出的血竟然又能若无其事地咽回去。 倘若不是他感觉不到痛,那就是白若瑾受过比这更重的内伤,无论是哪一个,对江怀来说,白若瑾都是极为难缠的。 内院里的花草树木全都被踏碎了,尘土飞溅,房瓦应声而落。 白若瑾额头上的青筋暴出,大汗淋漓地应战,身体灵活得像鬼魅一般,丝毫没有认输的架势。 江怀的嘴角则溢出一丝鲜血,脸色苍白得可怕。 庞嘉雯看得眼眸欲裂,整个人心力交瘁地看着,却连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半个时辰过去了,看着还在激战的两个人,庞嘉雯第一次知道打得昏天暗地是什么样的场景。 庞嘉雯无力道:“够了,别打了。” 可没有人听她的,亦或者,他们现在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庞嘉雯苦涩地笑着,眼里满是绝望。 重生这样的机缘落在她的身上,她原本是满心欢喜的。 因为,她以为自己可以拨乱反正地的再活一遍。 可如果一切都是殊途同归呢? 那她再活一遍又有什么意义? 庞嘉雯泪眼婆娑地望着白若瑾和江怀,心痛到难以自抑。如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那么她愿意亲手结束这一切! “师父,对不起!” 庞嘉雯跪下,给江怀磕头! 江怀见状,心里一凛,顿时有个不好的感觉。 白若瑾也看见了,骤然一愣。 江怀心里愤然,一脚踢过去。 白若瑾闪避,往后掠了掠。 等他们都停下来时,庞嘉雯却已经跃上院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庞嘉雯,回来!”江怀喊着,有些气急败坏的。 白若瑾冷嘲道:“往后在我的面前,你对她那点师父威严都将会消失殆尽。” 江怀见白若瑾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怒斥道:“蠢货,她不愿跟你在一起,难不成这会子是出去散心吗?” 江怀说完,连忙追去。 白若瑾往前追了两步,面色覆上一层冷戾的寒霜。 “江怀,从你追出去的这一刻起,我们之间,恩断义绝。” 白若瑾说完,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第288章 暴露 庞嘉雯在掠过一片熟悉的街道以后,她往漆黑宁静的山林中走去。 山间小道幽静,狭窄,枯枝落叶堆积,脚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吱的声响,特别清晰。 夜风微凉,一阵阵地从她的脸颊上掠过,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正在一点点地变冷。 一如她的心,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庞嘉雯已经想不起过程了。但一定有她的责任在里面,白若瑾说得对,他已经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如果重生她没有再次爱上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可她重生爱上的,真的还是他吗? 庞嘉雯忍不住苦笑,明明就是两个人啊,为什么他会固执地认为就是一个人呢? 难不成她心里真正爱的是谁,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吗? 亦或者,她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如果重来一世,依旧是两个人密不可分地纠缠,那么她愿意此生停留在这里,不要再继续走下去了。 悬崖边的风很大,回响在山谷里的声音呜咽悲鸣,像极了孤魂野鬼的哀嚎。 这一片的山林高高矮矮,远处的群山大概能够看到轮廓,天边的光像是被黑云裹了起来,层层叠叠的,透出那么点沉甸甸的光,却远远照不到她脚下。 庞嘉雯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身体瞬间失重,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擦过,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风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更凌厉。 就在她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宿命,选择将自己的生命就永远停留在十六岁,芳华灿烂的时候。 突然间,耳边传来江怀焦急痛呼的声音。 “庞嘉雯!!” 他喊着,声音震响在山谷里。 恍惚中,庞嘉雯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浅浅地勾了起了嘴角,像无数离世的人以为的那样,这一切只是回光返照的场景,是上天给予她最后的温暖。 “嘭”的一声巨响,她砸进了山涧的瀑布水潭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头昏眼花的,整个人也被瞬间席卷而来的潭水包裹着,那些冲撞的水流恨不得全都灌入到她的体内。 无尽的黑暗与深渊中,庞嘉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下沉,最终和这冰冷的潭水融为一体。 想来没有摔死,便也不会有狰狞恐怖的面容供他人辨认,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已然是最好的了。 可就在她的意识渐渐被灌入口鼻的冷水侵袭,即将消散于这冰冷的深潭之中时,突然间,巨大的水波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慢慢漂浮上来,身体很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给拽过去。 是谁跟着跳下来了? 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喘息声落在庞嘉雯的耳畔,她不敢置信地惊颤着,嘴里呢喃道:“师父?” 可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水流声,还有身体被紧箍起来的疼痛。 江怀就在这时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抱了出来,却依旧紧紧地搂于怀中,并不敢放。 黑暗中,庞嘉雯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见了他粗粗的喘息声,那是打乱他所有节奏的声音,快速且急迫! 江怀紧箍着她,手臂一再收紧,就像要护住他心中那无法割舍掉的珍宝一样。 恍惚中,庞嘉雯好像明白过来,白若瑾究竟为什么会针对江怀了? 可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已经有点晚了? 她已经错过了……解开白若瑾心结的最佳时机了。 “师父……”她轻轻地喊,心里惶惶不安。 走上岸边的江怀将她放下,伸手紧箍着她的肩膀,冷冷地怒斥道:“庞嘉雯,你的人生里只有白若瑾吗?” “你活这么大,都是为白若瑾活的?” “你可曾想过你就这样死了,你的家人该会有多难过?” 庞嘉雯被骂得无地自容,羞愧极了。 她低泣着,小声道:“师父,对不起!” 江怀放开她,背过身去,他任由心间那股凛冽之气冲撞着血脉,无论多么难熬,他都没有再继续恶狠狠地教训她,而是冷嗤道:“你的命不是我给的,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只是觉得可笑,我这一生从不负人,也从不许人负我。” “可自从收你为徒后,你却几次三番有负于我的教诲,既是如此,我便不当你这个师父了。” 庞嘉雯难过地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拽住了江怀的衣袖。 他的袖子湿湿的,还在她的掌心滴水。 庞嘉雯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难过道:“师父,我错了!” 江怀负气地将他的衣袖扯开,冷冷道:“在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如果有,你就不会那么决绝地跳下来了!” “今日我救了你,也算是全了我们师徒最后一点情分。往后你再想去为谁寻死都好,我不会再出现。” 江怀说完,大步离开。 庞嘉雯拖着沉重的步伐追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她满心戚然,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来面对江怀才好。脚底被砂石划伤,钻心的疼痛让她蹲下身去,等她把脚底的砂石都处理干净,再抬眸时发现周围早就没有了江怀的身影。 她索性直接蹲下,望着深幽幽的水潭发起了呆。 前面那一片有溢满而出的水流,潺潺地流动着,不知道她的鞋子是随水飘走了,还是沉入潭底。总之,她现在找不回来了。 湿透的身体传来一阵阵冷意,被水面冲击过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胸口又闷又慌,不知道是不是灌了水的缘故。 庞嘉雯慢慢卷缩成团,抱着自己的身体取暖。一个人的孤寂她早就深深地体会过了,这样的夜色底下,还有潭水为伴,对她来说还不算太坏。 可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扔在了她的身边。 庞嘉雯睁眼一看,发现是一捆干柴。 洛阳锦 第217节 与此同时,江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庞嘉雯,你真不适合作死!” 因为他会心疼。 违背心意地走远,却抵不过她轻轻的痛呼声。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静静地缩成一团,便好像这天下都抛弃了她一样。 而他望着她孤单落寞的身影,想的全是她在肃州恣意明媚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庞嘉雯,何曾会有这样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应该……也曾想好好地活下去吧? 在她抗拒白若瑾靠近的那段时间里,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求生的本能? 江怀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生火。 火光冉冉升起时,照着江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好像上等无暇的美玉。纵然头发凌乱,衣服全湿了,可依旧掩盖不了他半分风华。 庞嘉雯看得入了迷,小声问道:“师父,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第289章 抱她 耳边的风那么静,像是一下子都停了下来。 江怀不再拨动火苗,而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许是没有想到庞嘉雯会这样直接。 他本就生得极为俊美,这一笑,连夜色都温柔了许多。 庞嘉雯光是看他的侧颜都觉得是种惊心动魄的享受,实难以想象,这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矜贵优雅的男子喜欢她? 她突然开始怀疑起来,怀疑是自己摔昏了头。 可就在这时,江怀徐徐地望过来,目光温柔而清透,里面蕴含着漫漫春波。 “我喜欢你和你喜欢别人有冲突吗?” “如果没有,你何必要问那么清楚呢?” 庞嘉雯赧然,明明动心的不是她,可她觉得自己才是更难堪的那一个。 她低垂着头,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没有想到。” 江怀眸色里闪过一丝自嘲,笑着道:“我更没有想到……” 他看着眼前的火堆,神色平静而淡漠,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他的眼中除了跳动的火焰,还有漫无边际的荒原。 庞嘉雯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师父吗?” 她的眼睛很红,火光在瞳孔里闪烁着,左边的眼睑下还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眼泪。 就像在无声祈怜。 江怀抿了抿唇,笑得无奈又温柔。 “当然。” “就算我不做你师父了,我也还是你二叔,这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如果你想让我跟你说点什么,让你心里不那么难受的话。” “那我只想告诉你,喜欢一个人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它不应该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枯萎下去,也不应该过分沉溺而失去了自己。” “你唤我一声师父,我护你一辈子,这跟我喜不喜欢你,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 “更何况,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会知道,有时候能有一个喜欢的人在心里挂念着,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庞嘉雯看着江怀平静的侧颜,听着他涓涓细流般的嗓音,感受着他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整个人羞愧得低下头去。 算一算她在这世间待的日子,其实和江怀是不相上下的。可为什么她就没有江怀这样的心性,能够淡薄地看待所有事物呢? 说到底还是见识不足,一味地在乎情情爱爱,把一个人活着的那份骨气都丢了。 庞嘉雯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再没有那些浮躁不安的念头了。 她慢慢抱住自己的双膝,然后抬头仰望夜空,企图在这片夜空找到一颗颗亮眼的星星,就像她曾经无数次期盼遇见的美好一样。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 是啊!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不用特意去做什么,看见白若瑾就会觉得很开心了。 可那样伤过以后,她和白若瑾的感情纠葛,就像是一场拉锯战一样。随着前世身故的谜底慢慢揭开,每当白若瑾付出多一些,她便想多还回去一些。 也许正是因为少了那份初心,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所以她和白若瑾这一路走来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可就算这样,他们也还是没有走到最后。 庞嘉雯勾了勾嘴角,突然也觉得可笑起来。 她埋首,把眼泪都擦干净,然后道:“师父,你带我回去吧!” 江怀看着她,平静地开口:“你想清楚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坚定道:“我们走到这一步也不全是他的错,如果还可以挽回的话,我愿意倾尽所有。” “倘若还是不行呢?”江怀问。 庞嘉雯坚定道:“那我会好好活着,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江怀笑了笑,鼓励般道:“早该如此。” 他没有问庞嘉雯,如果白若瑾不行,她还会不会给旁人一个机会? 就算不是他,他也想知道有没有那个可能。 但他心里清楚,曾经被白若瑾那样伤过的庞嘉雯,是不会背弃爱人的。 在她的心里,背弃等同于道观里的那把熊熊燃烧的大火,会让她生不如死的。所以,倘若她不能和白若瑾修成正果,那她恐怕今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无论是前世在婚礼上大闹,将自己名誉踩在地上也要坚持心中所念的庞嘉雯,还是现在被伤透了心,寻死不成又选择回去的庞嘉雯,都是很傻很傻的庞嘉雯。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也有,甚至于因为伤得太深,所以往往草木皆兵,生怕再次重蹈覆辙。 可就算如此,她还选择要回去。 这或许也是他爱她的原因,傻傻的,却在爱情上永远那么坚定不移。 “回去吧,我们已经出来太久了。” 江怀说,率先站了起来。 他扫视着狼狈的庞嘉雯,皱着眉头道:“你是要抱还是要背?” “啊?” 庞嘉雯傻眼了,怎么着都不是很好。 她小声道:“我可以自己走吗?” 江怀道:“当然可以。” 他说完,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她。 这一片都是山林,无论往那一个方向走,少不得要在林间穿梭。可林间山石耸立,荆棘丛生,夜行危险重重。 庞嘉雯哪有那个脸接过去,她可背不动他,也抱不动他。 更重要的,她无法穿上他的鞋子走路,却让他赤着脚受伤。 于是她低下头,小声道:“背……背吧。” 江怀穿上鞋子,拉着她的手臂搭在肩上时,突然听到她痛呼的声音。 他停下来,转过头去。 只见庞嘉雯托着左臂,不知道是不是脱臼了。 他当即道:“我看看。” 庞嘉雯摇了摇头,挽着袖子看了一眼。 是之前的挫伤泡了水,伤口红肿,看起来像大片皮肤都溃烂了一样。 江怀看着她,眉眼阴沉,轻嗤道:“你还挺能忍的。” 他说完,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庞嘉雯小小地惊呼一声,却因为太过紧张害怕,只能埋首在江怀的肩上。 可她很快发现这个举动太过于亲密,便慢慢探起头来。 这样一来,她就很清晰地看见了江怀的侧颜。 完美冷峻,细腻白皙,让她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但她也只是想一想,毕竟她哪里有那个胆子动手? 就连搁在他肩上的手,也慢慢垂落,尽量不要与他贴得太近。 没过多久,上山的路不太好走,江怀抱着她也有几分吃力。 庞嘉雯忐忑道:“师父,你放我下来走吧。” 江怀闻言,眯乜着眼睛,不悦道:“你与其说废话,不如抱着我,这样我也能省力些。” 庞嘉雯面色一红,讪讪地搂着他的肩膀。 与以往的羞赧不同,庞嘉雯忐忑极了,心脏随着江怀的步伐跳动,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 尤其是,江怀还刻意压制住他的气息,如此一来,没有出力的庞嘉雯就显得气息不稳了。 好在江怀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径直赶路,这不仅缓解了尴尬的气氛,也让庞嘉雯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明白江怀于她来说是不同的,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师徒缘分,更多的是江怀的为人是她所敬佩的。 能被这样的人喜欢,是她的荣幸。而她若是能为他做点什么,那或许就是,往后离他远一点吧。 从此刻起,庞嘉雯想了人生的一万种可能,但那些可能都将和江怀再无一点关系。 洛阳锦 第218节 第290章 条件(加更) 他们回到别苑时,天光大亮。 陈勇带着如意在外接应,看到他们的时候显得格外激动。 如意甚至都哭了,难过道:“小姐,你吓死我了。” 庞嘉雯笑了笑,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扶我回去吧,我脚疼,手也疼。” 如意见状,连忙扶着她往里走。 她们离开的时候,听到陈勇回禀,说是宁妙会易容术,本想引开护卫让徐定逃的,谁知道不仅没有成功,还害得江树险些丧命。 宁妙自责,想自尽,被打昏了。 江怀问道:“江树如何?” 陈勇道:“还是昏迷不醒,来看的大夫都没有办法,属下等主子回来定夺。” 江怀道:“我去看看。” 庞嘉雯呼了一口气,觉得心里闷得慌。 什么事情都找江怀来善后,他看似那么凉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可又一再力挽狂澜,事无巨细地帮忙处理好。 如果这样的人做了事还要被埋怨,那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亦或许,是享受照顾的人太没有良心了。 …… 如意给庞嘉雯处理伤口的时候,庞嘉雯疼得眼泪直掉。 她已经想清楚了,往后无论发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再去寻死。 否则没有死成,反而弄得一身是伤,那样受苦的人可就是她自己。 尤其是,为了旁人去寻死,那样只怕肠子都会悔青了。 她想着想着,突然笑出声来。 如意一夜都在担心受怕,这会子见她还笑得出来,不免埋怨道:“你还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差点就从门口一路跪到庙里去了,只要菩萨保佑你平安无事的,我愿意折寿二十年。” “呸呸呸,快打嘴。” “说什么傻话呢,你家小姐当世福星,逢凶化吉,才不会有事。” 说着,强迫如意呸了几声,又打了嘴才算了事。 待包扎好了,庞嘉雯换了一身衣服,问道:“白若瑾呢?” 如意想到昨晚看到那一幕,当即不寒而栗。 她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小姐还要去找他啊?” 庞嘉雯道:“不找他找谁?他可是我的未婚夫!” 如意抖了抖身体,想问庞嘉雯能不能早点把她许配出去。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是幽怨道:“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就一直没有见他出来。” 庞嘉雯微微颔首道:“他在就行,我过去找他。” 她才刚站起来,如意就拉住她的袖子道:“小姐,你真的去啊!” 庞嘉雯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断的,我不喜欢拖,拖是没有结果的。” 既然死不掉,也后悔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就直接去面对好了。 无论如何,她要把真正的白若瑾找回来,而不是就此放弃了他。 庞嘉雯一瘸一拐地去找白若瑾,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看见房里暗沉沉的。 她的心不可遏制地抽动着,藏于血脉之中的惧意如凉风般拂面而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可她站在那门口,巍然不动,直到适应那种惊悸之后,才踏进去。 房门很快被再次关上,原本可以有光的地方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挡起来了。 白若瑾从门后走出来,目光深邃地望着她,唇瓣轻抿着,似笑非笑。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白若瑾说着,握住她的手。 庞嘉雯微微转身,直面白若瑾。 淡淡的光影勉强能让她看清楚白若瑾的轮廓,他那双眼睛深幽幽的,藏着一股肆意妄为的邪气。 庞嘉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淡淡道:“我是有这个想法。” 白若瑾笑了笑,环住她的腰身。 他知道她很害怕,但她也很坚强,竟然没有选择推开他。 于是他得寸进尺,将额头靠在她的肩窝,朝着她的脖子吹了吹气,暧昧道:“是舍不得我呢?还是舍不得这具身体?” 庞嘉雯闭上眼睛,捏了捏拳。 突然间她转过身,用力抱住了白若瑾。 白若瑾愣了愣,眼底的戾气悄然消散,目光清澈得像一汪清泉。 他的手没有抱她,而是垂在身侧,感受着她的投怀送抱。 他很清楚,庞嘉雯的这个怀抱绝对不是给他的。 很快,他也知道了庞嘉雯的意图。 因为庞嘉雯开口道:“是我错了,我应该相信你。”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失望,我们一起回肃州吧。” “前程和我,你选择了我。” “江怀和你,我选择了你“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可好?” 白若瑾阖上眼眸,神情贪婪地眷恋着她这一刻的温柔。 他的唇吻过她耳垂的一刹,她下意识往他怀里躲,显得惶恐极了。 白若瑾忍不住失笑,轻嗤道:“条件呢?” “你这么乖,又怎么好,什么都同意了,总会有个条件吧?” “让我来猜一猜,你的条件是不是想让我把他还给你?” “那个温柔善良,只会任由你摆布的白若瑾,你到底爱他什么呢?” 庞嘉雯揪住白若瑾腰侧的衣服,抓得紧紧的。 前世白若瑾杀了很多人,逐渐喜欢上嗜血的感觉。尤其是在他的监狱里,她总能嗅到鲜血腐烂的气息,那种气息沾染得多了,就像是他身上发出来的一样。 渐渐的,她也就怕了。 那个时候的她,说到底就是一缕幽魂而已,别说是杀人,就是杀鸡都甚少见过。 误会,恨意,恐惧……那么多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时过境迁,当恨也没有了,最初的爱意又怎么能找得回来? 她放下了,也释然了。 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他肯不肯放下?愿不愿意就此了结,恩怨两清! 现在,他们再次相对,她不愿再稀里糊涂地走下去,能与不能,总是要问个清楚的。 庞嘉雯慢慢从白若瑾的怀里退了出来,她仰着头看他,眼里闪着泪光道:“你当初是不是也想问,我到底爱你什么?” 白若瑾深深地望着她,眼底渐渐染上一抹暗红。 他没有说话,然而神色却透出浓浓的渴望。 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能有幸听到她亲口说出来了吗? 毕竟,她也曾深深爱过他的啊! 那时她的爱意,可以融化这世间最坚韧的冰川,怎么到了如今,却将所有爱意化为冰川,恨不得将他一举覆灭呢? 白若瑾想得心都疼了,疼到他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人,还有呼吸…… 第291章 绝无可能 庞嘉雯的手慢慢覆上白若瑾的脸庞,入手的肌肤有些微凉,就像他现在的神情,冷肃而凝重。 而他暮色沉沉的眼睛里,有着死寂般的深邃,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庞嘉雯努力想找回一点她所熟悉的影子,但是没有。 眼前这个人,陌生而凛冽,有着刀锋般的锐气,并不是她可以卸下心房的白若瑾。 “我还记得你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 庞嘉雯说着,慢慢陷入了回忆。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慢慢闭上眼睛,贪婪道:“还有呢?” “清俊绝伦,气质温润,宛如一块上好的美玉。” “所以,你是看上了我的脸?”白若瑾勾了勾嘴角。 庞嘉雯道:“差不多吧,第一眼总是惊艳,否则怎么惦记了那么久?” “再后来,便是“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你与我都是在永宁侯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但不同的是,你性冷高洁,才华横溢。而我则浑噩度日,只求畅快。” “在我看来,那时的你就是我的一双翅膀,许多我做不到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到。许多我不能理解的事情,你都可以理解。于是我便想,倘若能看到你翱翔于九天之上,功名利禄都尽收囊中,那便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庞嘉雯说完,释然地笑了笑。 在白若瑾睁开眼睛,徐徐望过来时,她却接着道:“我那个时候爱你,是觉得你温柔坚韧,勤学刻苦,虽寄人篱下而不妄自菲薄,虽居陋室而不忘初心,虽可攀枝而心智坚定。无论何时,总是从容地做着你想做的事情,达到你想要达到的目的。” “当时我就在想,如此坚韧的你,倘若一旦爱上了某一个人,必定死生不负。” 洛阳锦 第219节 “所以后来我明知道我们可能成不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想要争取下去,因为我不想负你。” 白若瑾眼眶泛红,哽咽道:“我也没有负你。” 庞嘉雯点头,认真道:“我知道。后来你带我走的时候,我觉得此生能与你相伴,已经足够了。” “那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你告诉我,那为什么现在是我不可以?” 白若瑾抓住庞嘉雯的手,神情激动。 庞嘉雯望着他,眼睛逐渐覆上一层水雾,她道:“我只问一句,当年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引魂令里?” 话落,一时寂静。 白若瑾的身体僵了僵,双手猛然用力。 庞嘉雯的眼泪簌簌而落,埋怨道:“你是不是以为做了鬼的都神通广大,能够在死后知晓前因后果,从而深深地怨恨你?” “还是说你自己愧疚难安,觉得不配再与我诉旧情,所以只能靠杀戮来麻痹自己?” “你可知那些年岁,见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却都以为你是为了权势,为了给你自己复仇!” “哪怕你提过一句,哪怕你开口说是为了我,就算我不能和你同仇敌忾,可我至少能不那么害怕?” “可你为什么不说,由始至终地沉默着,把自己变成冷冰冰的权谋者。当你做了那些之后,你现在还希望我爱你什么?” 白若瑾慌神一般紧箍着庞嘉雯的臂膀,他疯狂地摇着头,难过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有想过坦白,把什么都告诉你。” “可我真的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我怕我说出口的道歉都像是一场笑话,渐渐的,我便再也开不了口。” 庞嘉雯心如死灰地望着他,嘲讽道:“你以为我什么都知道,那就不必说了,我自会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倘若我没有意识呢,那便什么都不知道,你又何必要说清楚让我知道,让我恨你?” “说到底不过是你太自私了,虽然对我恋恋不忘,却接受不了我是因你而死的事实。” 白若瑾猛然把庞嘉雯扯入怀中抱着,抱得紧紧的。 他的双手在她的身后交叠,逐渐收紧,不许她与他之间有一丝一毫的间隙。 倏尔间,白若瑾好像苍老了许多。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的人儿的气息,心里一阵阵地翻搅着,疼痛难忍。 庞嘉雯在他怀中低泣,哭得十分伤心,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通通都宣泄出来。 白若瑾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色漆黑。 他沉静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慌张,神情也慢慢变得阴郁。 时隔那么多年,如果现在是她要讨伐,那么,他认了! 他蹭了蹭庞嘉雯的发丝,眉眸温柔,声音却艰难晦涩:“我承认,我是做错了。” “当年我太自责了,我见过你魂魄如婴儿般的样子,我感觉到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以为你会一直沉睡下去的。” “直到后来……你入梦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恨,我那么想要见你,你却凶神恶煞地出现,恨不得要嚼碎我一样。”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你原来一直都是知道的,你不是没有意识,你只是懒得出现。” “你恨我那么深,甚至于可以做到数年如一日般沉寂,你让我怎么能不怕?” 白若瑾说完,顺着庞嘉雯的脊背,温柔道:“嘉雯,都忘了吧!” “我们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在一起,往后我会对你很好,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了。” 他说完,慢慢阖下眸光,好似很享受现在的这一刻。 可庞嘉雯却坚定地推开他,睁着赤红的眼眸道:“不可能,如果是你,绝不可能。” 白若瑾的目光阴沉下来,猛地拽住她的手道:“如果我不可能,那别人也休想。” “庞嘉雯,你只能是我的。” 庞嘉雯望着神色冷肃的白若瑾,心里一痛,眼底涌上些许恨意。 白若瑾的瞳孔紧缩着,捏着庞嘉雯的手越发用力了。 庞嘉雯疼到面色发白,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白若瑾恨极了她这副倔强的模样,猛然将她的手甩开。 庞嘉雯的手臂轻颤着,白皙的手腕上乌青斑驳,看起来醒目极了。 可她恍然未觉,而是睁着一双泪眼望着白若瑾,祈求道:“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他让她那么痛她都不曾求饶,可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再出现的人,她竟然在求他! 白若瑾捏紧拳头,胸口一阵阵发紧,声音苍凉道:“绝无可能!” 第292章 没有结果 “我求求你!”庞嘉雯继续说! 白若瑾突然嘶吼一声,满面寒霜道:“庞嘉雯,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死?” “我也会死的!” “在你的眼里,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非要看到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觉得痛快是吗?”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心?” 庞嘉雯的眼泪晶莹剔透,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朦胧的视线中,她固执地往前,继续求他:“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白若瑾猛地推开她,眼中藏着冰刃般寒光,痛苦道:“庞嘉雯,我恨你!”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回来的!” 庞嘉雯抬起头来,笑中带泪,绝望道:“如果你要和我在一起,那他算什么?” “我重生的这两年又算什么?” “你想要我,那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庞嘉雯说着,去拉白若瑾的手。 白若瑾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满心酸楚。 他看到庞嘉雯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腰带,然后是交领的薄衫…… 雪白的肌肤比夏日里的骄阳还要刺眼,他看得眉头跳痛,心里宛如刀绞。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他问庞嘉雯,痛苦的恨意在他眼中肆意蔓延。 庞嘉雯道:“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让那场大火烧起来吗?” 白若瑾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关道:“不会!” 庞嘉雯拉着他的手覆在她的脸颊上,温情脉脉道:“你看,我们都是一样的。” “有了重生这种际遇,谁还会想要重蹈覆辙。” “你不想,我也不想。” 白若瑾感受到她湿湿的泪痕,心里涌来一阵阵酸楚。当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见她斑驳的泪眼沉静急了,仿佛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逼他就范。 可惜…… 可惜啊! 白若瑾苦涩地笑着,伸手慢慢帮她把衣服穿好。 “嘉雯,我之前说给过你们机会,不是哄你的。” “我没有办法把他还给你,就算是我死也不能。” “我曾经失去过的,你如今也失去了。我等待了那么久,而你也回来了,这就是我们两个的缘分,你逃不掉的。” 他说完,附耳对庞嘉雯低低地说道:“我知道你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没用的。不是因为我狠心,而是因为机缘本就是如此。” 庞嘉雯望着平静下来的白若瑾,他又开始精巧地布局了,或许连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话都能算到。 说起来她那点防人之心都在他身上学的,能够跟他较上劲的,凭的全是两人之间那点过往而已。 情已浅薄,当被他看穿以后,她再想感动到他,那真是难如登天。 庞嘉雯自嘲地笑了笑,抬首深深地凝望着白若瑾,郑重道:“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你说的是实话吗? 白若瑾点头:“是实话!” 庞嘉雯道:“那好,我最后再相信你一次!” 她说完,转身离开! 白若瑾心里一慌,从背后抱住她,紧张道:“你要去哪里?” 庞嘉雯慢慢掰开他的手指,垂首时目光幽沉如夜。 “一个人守着一段感情度日,其中的滋味你比我更清楚,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白若瑾紧箍着不放,气急败坏道:“你休想。” 庞嘉雯道:“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 “徐定用在你母亲身上的药,你也可以给我两碗。” 白若瑾眼里闪过一丝震惊,手便不自觉地放开了。 庞嘉雯得了自由,不再回头看他,径直就走。 白若瑾看到她决然的背影,眼睛深邃极了,里面藏了半世的沧桑,就算是不舍,却也闪着凌厉的光芒。 “嘉雯,你这不开心就逃走的性子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呢?” 洛阳锦 第220节 “天下都在棋盘之上,你一介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 更何况……你我早已有了婚约! 然而白若瑾不知道的是,庞嘉雯并不是想逃,而是想彻底远离他的视线。 …… 庞嘉雯去看江树,见江怀在施针就没有打扰,而是依在门口,静静地凝望。 她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浅浅地抿着唇,眉眸柔和。 江怀的心绪有些不宁,匆匆给江树收了针以后问道:“没有谈出结果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走到床铺边。 江树小脸惨白,呼吸微弱,看起来不太好。 庞嘉雯问道:“他还救得活吗?” 江怀点了点头:“虽然头部遭受重创,但他的求生意志很强,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庞嘉雯道:“那就好,我等他醒来再走。” “回肃州?” “嗯。” “那很好,你师叔在那边也可以教你剑术。” 庞嘉雯点了点头。 张朔风趣幽默,还很有耐心,跟着他能学不少东西。 许是猜到了庞嘉雯的打算,江怀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问庞嘉雯道:“你想去见宁妙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有什么惩罚比豁出命去相帮,最后却反遭算计来得痛心疾首,我想她一定生无可恋了。” 江怀看了一眼躺着的江树,淡淡道:“可这小子不想让她死。” 庞嘉雯见江树的眉毛抽动两下,笑了笑道:“那就让她来照顾江树吧,也算是给宁妙找了个活下去的理由。” 江怀微微颔首,同意了。 当天晚上,江怀就让宁妙去照顾江树。看到江树奄奄一息,宁妙自责的同时也不敢寻死了,反而求着江怀一定要救活江树。 江怀自然同意了,不过还谈了什么条件庞嘉雯就不知道了。 庞嘉雯离开前一夜,去找了江悦,她想陪陪命途多舛的江悦姑姑。 她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江悦幸福的像个小姑娘一样,笑嘻嘻地跟她说:“你知道吗?明磊很好的,他对我非常好!” 庞嘉雯附和道:“我知道的,表姑父一直都对你很好。” 江悦很开心地睡了,像是她的明磊从未离开过,而她十几年如一日地活在同一个梦境里。 庞嘉雯枕着手臂,一夜未眠。 她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活成江悦,可她翻来覆去地想,也许真的有那一天,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的了,这样就显得她的担心很多余。 她笑了笑,到底还是睡不着,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帐顶。 天快亮的时候,她听见宁妙炸裂般的声音喊道:“江怀,诚诚醒了。” “诚诚醒了。” 庞嘉雯翻身起床,帮江悦盖好被子。 她连江树都没有去看,带着如意策马出城,径直回肃州。 第293章 不归(加更) 庞嘉雯前脚刚带着如意离开,后脚陈勇就去回禀了。 江怀听完以后,淡淡道:“不用管,我们照旧回京。” 宁妙正在给江树喂药,本也没有心思听,可江树不肯再吃,而是虚弱道:“她是不是和白澄闹别扭了?” 他还想问,是不是因为他? 江怀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静道:“不是因为你!” 江树不信,他强撑着解释道:“不是大哥的错,是徐定……是我爹要杀我的。” 他说完,小脸垮了下来,眼睛红彤彤的。 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看得宁妙也跟着哭。 “哎呀,你别这样,要怪就怪我,是我助纣为虐。” “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报应吗?不如我去官府自首怎么样,肯定要蹲个十年二十年的大狱,到时候出来白发苍苍,你肯定不认识我了。” 江树幽怨地瞪着她,没好气道:“你休想!你还没有照顾好我呢,还想跑,没门!” 宁妙道:“你爹说什么我都信,所以我是大傻子。我说什么你都信,所以你是小傻子。” “我们两个明明没有血缘关系,怎么反而更像母子俩?” 江树斜眼瞪她:“我娘温柔又漂亮,你顶多算她的丫鬟,你还想当我娘,当姨娘我都嫌弃。” 宁妙大笑:“好小子,不愧是你娘生的,的确有江家的几分风采。” “行吧,余生我卖给你家当奴婢,一辈子伺候你这个小少爷。” 江树撇了撇嘴,他才不稀罕呢。 等他的伤好了,自然会求小舅舅放她走的。 他想着,看向江怀。 只见江怀望着开着的房门,神情萧索,目光愣愣出神。 江树小声地对宁妙道:“我将来肯定不会像你们一样的。” “什么?”宁妙不懂。 江树轻哼道:“我将来要是有了喜欢的姑娘,我定会好好地护着她,绝不会给别人可趁之机。” 宁妙戏谑道:“要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像我一样?” 江树道:“你是个悲剧,但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的。” 宁妙:“……” 江树看着江怀,认真道:“总之,我不会让我喜欢的姑娘伤心,更加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来伤她的心。” “如果这些事情都发生了,那只能证明,我不喜欢她,或者我死了。” 宁妙翻了个白眼,想戳他的脑袋又舍不得,便没有理会他。 到是江怀转过头来,淡然一笑道:“你在白澄面前也敢这么说就好了。” 江树突然缩了缩脖子,瞬间蔫了。 江怀走后,宁妙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惊讶道:“不对啊!” 可怎么个不对法呢? 江树都已经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要跟谁说,就这么把话藏了起来,藏在了她的心里。 他们平安抵达京城以后,江树的伤也好了。 刚刚安顿下来的宁妙还没有松上一口气呢,江怀就给她派了差事。 什么差事呢? 让她去肃州找庞嘉雯,然后教庞嘉雯学会易容术。 宁妙不明白江怀让庞嘉雯一个堂堂郡主学易容术干什么? 直到她再次见到庞嘉雯,那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英姿飒爽的大燕丹阳郡主。 那已经是六月下旬,庞家军攻下了沙洲,正直逼哈密。 庞嘉雯告诉她,等打完胜仗,带着她同游江南。那时的宁妙才知道,原来庞嘉雯并不打算在战事结束后回京。 可江怀是怎么猜到的? 宁妙好几次都想试探庞嘉雯,试探她到底知不知道江怀对她的情意,但每次都失败了。 因为战事很紧,庞嘉雯无暇学什么易容术。 到是张朔,一个嘴巴特别啰嗦的道士学了去,他还是庞嘉雯的师叔,宁妙觉得很神奇。 同年八月,庞家军和鞑靼决战时,庞嘉雯斩杀了鞑靼五皇子拓跋金,并以拓跋信和拓跋烈的性命相要挟。 再战,拓跋雄便只剩下一个残废的大儿子,江山后继无人。 弃城,则可以换回两个健全的儿子。 在一次悲愤吐血的谈判后,拓跋雄用哈密最后的防线换取了两个健全的儿子。 就此,哈密重归大燕。 同年十月,皇上催促庞彪回京的圣旨已经下了第三道了。 庞家再不回京,便是有了功高震主的傲慢,庞彪一家终于启程,前往千里之外的京城。 而此时的京城,安王和晋王争储,势均力敌。 即将回京的庞家成为打乱局势的头等人物,不得不说,四方关注。 腊月初六,皇上亲率文武百官,于永定门亲迎庞彪一家,街道自前一夜便开始宵禁,五城兵马司连夜巡查,确保安全。 第二天一大早,众臣皆穿戴者干净整洁的官袍,随皇上一路往永定门去。 成国公府内,李老夫人卯时起床,辰时差人去问,巳时便已经焦急地等待着。 江怀听闻母亲焦急忐忑,特意前来安抚。 不料母亲见了他,阴阳怪气道:“我以为你找回了你二姐已是大功一件,从此隐退江湖了呢?” 洛阳锦 第221节 江怀失笑,搀扶着母亲道:“庞彪一家进城,先拜见皇上,随后入宫议事。” “就算要来咱们府邸,怕也要到酉时,您何必这么着急呢?”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等庞彪干什么,那傻小子来了也只会给我磕头,指不定哭得连话都说不齐全。” 江怀眉眸微动,轻笑道:“您在等嘉雯?”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惆怅道:“那丫头从上个月就不肯给我写信了,也不知道是想给我惊喜呢,还是赶路疲倦了。” “我这眼皮跳得很,担心她受了伤留下什么隐疾,一会她来了你可得好好给她看看。” 江怀道:“不会的。”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江怀笑了笑,从容道:“不是有张朔在吗?若是真留下什么隐疾,张朔也早就说了。” 话虽如此,但李老夫人还是担心。 她嫌弃般望着儿子,失望道:“连张朔都知道要在边疆陪着嘉雯,你呢?你身为嘉雯的师父,怎么一回京城就跟闭关似的,哪里都不去了?” 江怀垂下眼眸,心里一片黯然。 他能说,这是他和白若瑾心照不宣的约定吗? 一但他们谁先动了,另外一个便会当作不遵守约定,从而想法设法算计。 庞家收回大燕的故土,就连魏王都上表要求皇上大肆封赏,倘若这个时候因他和白若瑾出了什么变故,那他们还能不能回京就不知道了。 不过就算他和白若瑾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等待着庞家归京,他们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却未必肯回来。 他只愿一切都是他杞人忧天,否则谁知道那丫头会去什么地方呢? 江怀笑了笑,心里也跟着惆怅起来! 李老夫人见他不说话,以为说到他的痛处了,倒也绕过了他。 他们在定安堂里足足等到酉时,才等到门房的小厮急急来禀,说是大将军夫人带着两位少将军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李老夫人先是一喜,随即问道:“郡主呢?” 跑腿的小厮道:“小的并未看见。不过小的听大将军夫人同我们大夫人说,郡主贪玩,并未回京!” “什么?” 李老夫人惊呼一声,眸色一沉,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她看向儿子,见他蹙着眉,神情冷幽幽的,便低声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怀失落般地笑了笑道:“儿子也是猜的。” 第294章 李幼绮 入夜,京城朝阳门南街的白府并未点灯,显得阴森鬼气的。 刚刚归京的张云逸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等候发落。 白若瑾负手而立,站在冰冷的寒风中,森冷道;“在什么地方跟丢的?何时跟丢的?” “在兰州跟丢的,一个月前就没有消息了。” “一个月前?”白若瑾嗤笑。 一个月前就跟丢了,可他到现在才知道。 他转身,狠狠踢了张云逸一脚,满心愤懑。 一旁的白汲看得眼眸紧缩,连忙道:“云逸势单力薄的,怎么会是庞家人的对手?” “这是郡主有心要避开你,不怪云逸。” 白若瑾眸中泛寒“我很早之前就传信告诉他,嘉雯与我闹了别扭,让他务必帮我把人看好。既然他这么无用,不如回洛阳守宅,好歹也体面些。” 张云逸又迅速跪好,嘴里求饶道:“是我的失职,求公子责罚。但求公子不要赶我回洛阳,云逸一定能找到郡主的下落。” 白若瑾冷哼,不置可否。 白汲道:“傅家兄弟不是赶去江南了吗?一有消息就会传回来的。” 白若瑾紧捏着拳,凉凉地瞥了一眼白汲。“你现在只会为他们求情,你可知道她带走了宁妙。” “宁妙是江怀的人,她愿意让江怀知道她的去向却不愿意我知道,她这是在报复我。” 白汲头疼地扶额,挥了挥手让张云逸下去。 他走近白若瑾,压低声音道:“成国公府传来消息,江怀那边还陪着老夫人等了一整天呢。他若真的知道,何必做出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况且……郡主的性子不会像你说的这样,刻意利用别人来报复你。她若真的恼你,那也只是恼你,不会牵扯上别人的。” “若瑾……关心则乱。” 白汲说完,拍了拍白若瑾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白若瑾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置身在冷幽幽的枯井里,那种孤寂腐朽的味道太浓了,因此他明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可他也有一种掌握不住自己命运的慌乱。 关于未来,他知道安王不会是晋王的对手,知道当晋王一直当不了太子就会忍不住逼宫,知道楚王什么也不用做皇位就会落在他身上。 但他不知道江怀具体的身世,他既然出自皇家嫡系,那他到底是魏王的儿子,还是当年承和太子留下的遗孤? 可凭借当年先帝和太后娘娘对承和太子的喜爱,没有道理不立他的儿子为皇储。唯一的可能,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江怀的存在。 而能让外祖母视若亲生子养大的孩子,生母极有可能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大燕第一女将郭惠,也是外祖母的亲表妹。 如此,江怀和外祖母长得相似也就说得过去了。 可郭惠将军当年的恋人是当今的皇上,而现在的皇室并非太祖嫡系,也就是说,江怀不可能是当今皇上的儿子! 魏王有两个儿子,如今一个以鬼面示人,荣封慎郡王。 另外一个已经瘫了,还未治好,正是魏王世子。 魏王世子年岁小些,如今又瘫在云南无法动弹。 如果江怀真的是魏王的儿子,那么他的身份……就只能是慎郡王了。 白若瑾深深吸了口凉气,眸中锐利森冷。 前世的魏王世子根本就没有瘫痪,魏王一家虽然在云南虎视眈眈,但到他离世都未曾造反,反而将大燕西南的边城守得固若金汤。 但愿这一世的魏王也能坐得住,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江怀的身世揭露出来,让整个皇室和朝堂都乱成一团。 …… 顺平二十三年,五月。 入夏的无锡阳光明媚,天空一片湛蓝。丝丝暑气随风而至,撩动了额边的几缕青丝。 庞嘉雯站在一家僻静的药堂门口,转悠几圈后,厚着脸皮进去了。 抓药的伙计迎上一张小脸,欢喜道:“小姐想抓什么药?可有方子?” 庞嘉雯紧绷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我抓避子药,没有药方。” 抓药的伙计:“……”?? 半个时辰后,回到客栈的庞嘉雯把药往宁妙身上一扔,没好气道:“再有下回你自己去抓!” 宁妙见她小脸驼红,忍不住笑道:“瞧你那点出息,怪我喽?” “你之前每到一个地方待不上三天就走,这次我们在无锡整整待了三个月了,客栈老板都待成我相好的了,我能怎么办?” 庞嘉雯怒斥道:“你嫁不成吗?” 宁妙凉凉地笑:“不成!” “后厨小夏不是也看上你了,你怎么不嫁?” 庞嘉雯阴翳地盯着宁妙。 宁妙举手投降,淡淡道:“当我没说。” “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老钱都在准备婚房了,再不走我真要嫁在这里了。” 庞嘉雯也不想待了,不过她想跟宁妙分道扬镳。 宁妙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简直超出了她对一般女人的想象。 谈笑间动动手指,便有无数男人想跟她厮混。总之,特别会卖弄风情。 捡起药包去煎药,庞嘉雯决定离开之前对宁妙温柔一点。 煎好药以后,庞嘉雯就回房收拾行李了。 晚上给她送饭的小夏看见她的包袱,惊讶道:“李姑娘,你要离开咱们无锡了?” 庞嘉雯在兰州分路的时候便已经换了身份,她现在用的是个商户文牒,姓李,名幼绮。 她点了点头后,叮嘱小夏道:“不要告诉宁姑娘我要走了,免得她丢下你们老板跑了,到时候你们老板肯定会解雇你。” 小夏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满脸失落。 他喜欢李姑娘好久了,还没有来得及表白呢?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小夏回到厨房,连饭菜都不想做了。 就在这时,后厨进来两个样貌不凡的年轻人,恭敬地问道:“请问你们这里还招帮厨吗?” 小夏心情不好,冷冷道:“不招了。” 那两个人却没有走,而是拿出了五两银子,直接递给小夏。 小夏今年十七,十二岁做的学徒,到如今勉强出师。 他最大的理想是攒够钱娶媳妇,现在媳妇的人选是找着了,钱嘛,那是真的缺。 他当即来了精神,拿过那五两银子掂了掂,又咬了咬,兴奋道:“你们想学厨的话,我去跟掌柜说说,肯定能行。” 那两人拱手作揖,十分恭敬道:“那就先谢谢夏大厨了,不过我们还想问问,咱们这客栈里是不是住着两位外地来的姑娘?” “一个年约十六七岁,一个年约二十八九岁,样貌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容貌更为惊艳。” 洛阳锦 第222节 小夏当即警惕起来,冷冷道:“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第295章 夜遇山匪 那两人先是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夏大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兄弟俩都不是坏人。那位姑娘是我家公子的未婚妻,因为跟家里闹了矛盾才出来散心的。” “我们作为下人也不敢管,就是想在这里谋个差事,先替主子照看着,然后等主子亲自来接姑娘回去。” “在这期间,夏大厨若是愿意为我们兄弟二人掩护,我们这里还可以奉上白银二十两。” 说完,拿出了沉甸甸的银锭子。 小夏看得眼眸泛光,心中已然起了贪念。 可他虽然在意这银子,却知道那位李姑娘很快就要离开无锡了。 倏尔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绝妙的主意。 只听他道:“我刚好要请掌柜的帮忙招两个帮厨,我看你们就很合适。” “你们留在这里不仅可以学得手艺,我还可以随时告诉你们那位姑娘的行踪。” “不过这银子嘛,你们得先给我!” 那两兄弟当即同意,奉上了白银。 小夏拿了银子,心里美滋滋的,强装镇静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们姓傅,夏大厨可以称呼我们为傅一,傅二。” 就这样,小夏带着他们去见了掌柜,领了帮厨的衣服,将他们妥善安置在了后厨。 入夜后,傅一借着为客人送水的机会,偷听到了庞嘉雯和宁妙的谈话声,确定是她们无疑。 他还打探出庞嘉雯现在的名字叫李幼绮,连同这个消息一同飞鸽传书送入京城。 然而他不知的是,在他飞鸽传书离开无锡城的那一刻,庞嘉雯已经准备动身离开了。 …… 宁妙睡了一大早,听见掌柜的在楼下训斥伙计,不高兴地推开窗,朝楼下吼道:“死鬼,你吵什么吵?” 钱掌柜瞬间收敛火气,连忙蹬蹬蹬地跑上楼,推开门对宁妙说道:“小夏没请假,还收拾东西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宁妙一听,狐疑道:“什么时候走的?” 钱掌柜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但是昨晚给客人煮宵夜的时候还在。” 宁妙心里一凛,连忙去了庞嘉雯的房间。 这一看,呦呵! “私奔了?”钱掌柜也看得目瞪口呆。 宁妙没好气道:“私奔?” “呵!” “我私奔孩子都生了她都不会私奔,定是想甩掉我自己走了。” “都怪你,没事招惹我干什么?” “我昨天请她买避子药,她定是觉得我麻烦,不愿再带着我了。” 说完,埋怨地对着老钱一顿乱揍。 老钱握住宁妙的手,惴惴不安道:“你喝避子汤干什么?我会娶你的,我们现在就成亲。” 宁妙推开他,没好气道:“你别跟我添乱了。” 她说完,穿好衣服快速下楼。 与此同时,知晓事情不对的傅家兄弟对视一眼,兄弟俩很快分头行事。 一个上楼确认庞嘉雯的行踪,一个跟着宁妙出去。 宁妙半路就知道被人跟踪了,她当即闪身进了一家茶楼,点了茶以后,却从茶楼包厢的窗户跳下,成功甩了跟踪她的人。 随后她去了无锡城鼎鼎有名的金源当铺,她拿出了离京前江怀给她的黑色羽令,吓得掌柜当场就拜。 宁妙一把捞起掌柜的,急迫道:“我要传信回京,要快。” 掌柜的哪里敢耽搁,引她进了内室,立即奉上纸笔。 宁妙写完以后松了口气,随后从当铺的后门出去。 江怀说过,黑色羽令只能在庞嘉雯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用,可她们一路走来,庞嘉雯从不挑事,哪里遇到过什么危险? 再加上她也不想活在江怀的监视下,便从未用过。 如今庞嘉雯远离她的视线,还被人给盯上了,她不得不谨慎起来。 宁妙回去以后,当即收拾行李要走。 老钱直接跪下求她了,宁妙都没有留下。 看到老钱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宁妙好像懂得了庞嘉雯到底讨厌她什么了? 不过她出了客栈没多久就被傅氏兄弟给拦下了。 他们在肃州的时候见过,虽然不多,但宁妙还有印象。 “你们是白若瑾的家丁吧?” 傅一上前,拱手道:“难为宁姑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只想知道郡主的下落,求宁姑娘告知。” 宁妙没好气道:“你们有洛阳白家的名帖,又知道小夏跟着嘉雯走了,你们不会去官府查出城记录吗?” 傅一和傅二对视一眼,惊讶道:“你不知道?” 宁妙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知道,一大早就追出去了。” 傅一和傅二感觉不妙,连忙奔去了无锡府衙。 宁妙见他们果然能够跟官府接触,当即追着他们道:“你们别急啊,带带我,我也想知道她去哪里了。” 一个时辰以后,他们查到了。 庞嘉雯去了苏州。 于是他们连夜出城,也追去苏州。 然而庞嘉雯为了不让宁妙追到,出城以后径直走了小道。 殊不知她这一去,不仅迷了路,还遇到了山匪。 那可真是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 看到十几个粗苯狂傲的山匪,庞嘉雯真想直接就干了。 谁知道身后跟了她几十里山路的小夏逃跑时发出的声音太大,被捉回来了,还扔在了她的面前。 小夏吓得瑟瑟发抖,转瞬间抱着庞嘉雯的双脚:“李姑娘,我不认识你啊,求你救救我!” 庞嘉雯:“……”?? 你都说不认识我了,怎么知道我姓什么?还想让我救你? 庞嘉雯觉得头疼。 她看了看土匪头子,大约二十八九的年纪,面容冷峻,神色阴郁。只见他拿着一把短刃,眼神很凶狠,看样子就算没有杀过人,怎么着也是断过人手脚的人物。 “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庞嘉雯说着,低头看了一眼不成器的小夏。 那土匪头子看了一眼小夏,轻蔑道:“他是你的情郎?” 庞嘉雯还没有说话,小夏哭得惨兮兮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喜欢她。” 庞嘉雯:“……”那您跟了这几十里的山路?感情是跑着玩吗? 哎……罢了! 她淡淡道:“不是。” “那就杀了他!”土匪头子说,舔了舔刀口。 这吓唬人的本事太低级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庞嘉雯有点想笑。 好在小夏一直摇晃着她的脚,让她烦不胜烦,就没有笑出声来。 第296章 疯子 “咳!” “你们杀了他还要埋尸,多麻烦啊!” “还不如让他跑了,看他这个熊样肯定连报官都不敢,你们大可以放心!” 土匪头子冷哼道:“你说得好听,要是他去报官回来,我们可就完了。” 庞嘉雯闻言,鄙视道:“做山匪还会怕官府吗?倘若真的怕,就不会肆无忌惮地说什么要杀人了?” “难不成他这么大个人突然失踪,他的家人不会报官?到时候官府一样要查,你们何必多此一举?” “大哥,她说的有道理啊!” “滚!” 土匪头子没好气地吼完属下,冷戾道:“他是跟你一块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回去。” 庞嘉雯见他们说不通,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了。 她猛地把小夏推开,站到一旁道:“那行,你们杀吧!” 那土匪头子一惊,疑惑地望着她。 庞嘉雯拍了拍手,镇静从容地望着他们。 洛阳锦 第223节 他们要是敢动,她就替天行道了。 他们若是不动,到是可以饶他们一命。 且看他们怎么选择了。 小夏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当即鬼哭狼嚎的,声音震响在山林里。 有几个土匪开始慌了,开始低吼,让小夏不要叫。 小夏哪里会管,依旧狼嚎。 “嘭”的一声,土匪头子给他一拳,直接打晕了。 “先拖回去再说!” 土匪头子说完,看向庞嘉雯。 “走吧!你别逼我动手!” 庞嘉雯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他们走。 半路上,她听见有小喽啰低低地说:“咱们大哥给自己找了一个压寨夫人!” 庞嘉雯回头,见那土匪头子脸上闪过一丝羞窘,声音却怒斥道;“你们在胡说什么?还不快走?” 他说完,凶神恶煞地望着庞嘉雯道:“你看什么看,别做梦了。” “我瞧你有些姿色,卖去青楼应该能换不少钱。” 庞嘉雯点头:“应该能。” 那土匪头子听后,没好气道:“你还真想去青楼?” 庞嘉雯好一阵无语:“不是你说要把我卖去青楼的?” “你……” 土匪头子无语,愤恨地瞪了一眼庞嘉雯。 等到了土匪窝,他们把小夏关起来,庞嘉雯却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很显然,他们都没有把庞嘉雯这个“柔弱”的女子放在眼里。 犯困的庞嘉雯问道:“哪里可以睡觉?” 话落,十几个土匪全都盯着她看。 那个土匪头子没好气地吼道:“跟我来。” 他推开一扇简陋的房门,借着院子里的火光隐约可见有两个女人靠在一起睡觉。 听见响动,女人们翻身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一点也不怕,反而打着哈欠问道:“哪里掳来的小姑娘?” 那土匪头子淡淡道:“半道上掳来的,今晚她跟你们一起睡。” 说完,把庞嘉雯推进去。 “嘭”的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庞嘉雯试了一下,没锁。 等她回过来头,你那两个女人给她让出一个位置,便靠在一起睡觉了。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庞嘉雯站在门口,听他们在门外说话。 “老大,那小子身上搜出三十两银子,够咱们吃喝好一阵的了。” “先把人关起来,老八老九明天去城里买些吃食,顺便转转,看看官府的人有没有在找他们?” “一男一女,深更半夜跑出来,一看就是私奔,官府的人不会管的。” “那也要以防万一,我们可不是那群官兵的对手,别白白赔了性命。” “老大说的是,我明天就和老景他们一起巡山,务必要确保兄弟们的安全。” “嗯。” “你们都去睡吧,今晚我守夜。” “老大,那小妞……” “滚!” “行行行,我们不眼馋,老大怀春了!” “哈哈哈,咱们老大怀春了!” “一群王八羔子,给老子滚!!!” …… 囫囵睡了一觉,庞嘉雯醒来以后才发现旁边的床铺已经整理干净了,那两个女人也不见踪影。 她开门出去,顿时愣了愣。 群山环绕,满目青翠。微风徐来,凉爽异常。 抬头仰望天空,蓝天白云无尽延展,青山仿佛也是,目之所及,看不到一点人间烟火。 到是这四周都是说话的声音,有女人的,男人的,各不相同。 庞嘉雯走出去,见昨夜那土匪头子就在院中砍柴,看见她时,嘲讽道:“你那相好的昨夜尿裤子了。” 庞嘉雯道:“你们没有杀了他?” 那人一斧头劈歪了,险些劈到自己的脚,转身阴沉沉地瞪着庞嘉雯道:“你巴不得他死?” 庞嘉雯摇了摇头:“我只是奇怪,你们不是要谋财害命?” 那人冷冷道:“我们好久没有吃肉了,准备留着他吃肉。” “好吧!” 庞嘉雯无话可说。 那人愤懑,问道:“你不害怕?” 庞嘉雯见他像个农夫,虽然有些力气,但只是蛮力,想来并未真正练过功夫。 而且身材单薄,脸上颧骨突出,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的样子。 这样的人,全靠一股狠劲吓唬人,不足为惧。 看来这些人当山匪应该有些隐情,庞嘉雯淡淡道:“你不是说要把我卖去青楼,我们什么时候走?” 那人闻言,愣愣地望着她,随后爆粗,低声咒骂一句。 他气冲冲地走上前来,手里的斧头朝着庞嘉雯比划比划,恶声恶气道:“爷不想把你卖了,爷想把你办了。” 庞嘉雯“噗”地笑出声来,挑衅道:“可以,你来吧!” 那人:“……”! “疯子!” 庞嘉雯在这山头待了三天,她不急不躁,该吃吃,该喝喝。 还掏钱给那两个做饭的女人,让她们给她开小灶。 那群土匪整天寻思她是什么来头,却一点思路都没有。 反倒是他们的消息,被她套了个干干净净。 一群从贵州山坳里跑出来的挑货郎,随着云南那边一个缅商学做翡翠生意,谁知道被骗了,不仅财物没了,还被无锡府衙立案通缉,销毁了他们出城的路引,使得他们不得不占山为王。 至于那两个女人,她们都是本地的,因为爱上了其中一个叫老景的和一个叫老褚的,甘愿随着他们上山,平日里帮忙做饭洗衣服。 庞嘉雯悠闲度日的时候,殊不知外面找她的人都快急疯了。 第297章 黑羽令 傅氏兄弟拿着白若瑾的名帖,先后跑了无锡府衙和苏州府衙,甚至于连常州知府都惊动了。 可两府之间的官道来来回回搜索好几遍,就是没有找到庞嘉雯的踪影。 这也算了,他们连小夏都找不到,这便像是被人劫持亦或者……被人藏起来了。 宁妙一开始还以为庞嘉雯是故意躲着她的,找了几天以后找不到以后,她也慌了。 与此同时,黑羽令的消息传回京城。 江怀没有想到,时隔半年,当他再次知道她消息的时候,竟然是黑羽令带来的。 那是他手中最紧急的一道密令,用于给庞嘉雯保命,在各地可随意调遣他的人马。 可眼下宁妙却用它来传递消息,可想而知,他的人多半派不上用场了。 果不其然,当江怀看完消息以后,骤然一愣。 白若瑾的人追到了无锡,庞嘉雯丢下宁妙走了。 去向不明…… 江怀心乱如麻,用了很大的定力才让自己静下来,开始细想。 最后他写出两个字:“苏州!” 庞嘉雯一定会去苏州,因为那座城里不仅仅有她喜欢的江南风貌,还有江绫。 江绫前年嫁去了苏州,庞嘉雯因在肃州不能送嫁,还遗憾了很久。 所以,她一定是去了苏州。 江怀很快将消息传回去,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很快又收到宁妙的消息。 庞嘉雯在去苏州的路上失踪了,她和白若瑾的人都在找,官府也在帮忙找,却都一无所获。 “怎么会?” 江怀捏碎了纸条,面色凝重。 他连夜去找了张朔,此时宿在皇宫太辰殿里的张朔险些没有被他活活给吓死! 洛阳锦 第224节 张朔爬起来的一瞬间,拿着枕头狠狠地揍了一顿江怀。 但出乎意料的,江怀动也没动就让他砸。 张朔发泄一会,发现不对劲,连忙道:“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是不是老夫人……她老人家……” “不是!” “不是就好,吓死我了!” “不对啊,那你大晚上冒险进宫是为了什么?太后留给你的人不多了,你一向都是不用的,现在怎么了?” 张朔说着,连忙起床穿鞋。 江怀坐在床边,目光凝重地望着张朔。 张朔顿觉不好,心里一凉。 下一瞬,江怀道:“我要出京!” 张朔松了一口气道:“你要出京就出京,谁还敢拦着你不成?” 江怀却接着道:“嘉雯出事了,我要去找她。” “嘉雯出事……” “嘉雯怎么了?” 张朔眸色一变,整个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江怀道:“她失踪了,找不见人。我的人和白若瑾的人都没有找到,就在无锡和苏州那一带。” 张朔狐疑道:“那一带属于江南富庶之地,治安一向很好的,怎么会?” “若瑾知道吗?” 江怀点了点头:“知道。” 张朔问:“那他会去吗?” 江怀看向张朔,眸色渐深。 “如果一直没有消息,他肯定会去。” 张朔道:“那你急什么,你等他去就好了。” “到时候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再跟去也一样!” “不一样!” “什么?” “我说一样!”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置身在危险中却不为所动,他做不到。 白若瑾是白若瑾,她是她。 他无法将他们放在一起衡量孰轻孰重,对他来说,在乎就是在乎。 张朔见他面色冷然,很严肃地说着这件事,便知道他不可能放下。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张朔惆怅道:“君洛啊君洛,你可以看着她欢欢喜喜和白若瑾在一起,却不能接受没有她的消息。我应该说你是圣人呢,还是傻子?” 江怀看着张朔,认真道:“此去确认她平安,我会尽快赶回来。” 张朔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道道:“那不重要了,我想知道的是,若瑾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行我素不解释,他一定会以为你要去抢嘉雯了。虽然……我看你也没出息抢。” 江怀冷眸微眯,淡淡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张朔狐疑,问道:“那你担心什么?竟然让你大半夜冒险入宫来找我?” 江怀背过身去,看着肃穆沉寂的皇宫,低低道:“若瑾知道了我的身世……” “什么?” 张朔先是惊呼,随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瞪圆了眼睛,急急地跑到江怀的面前,直视着江怀的双眸道:“你说的是真的?” 江怀点了点头,淡淡道:“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我不是他的亲舅舅。” 张朔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特别清楚就好,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轻嗤道:“什么叫做不是他的亲舅舅,表舅舅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再说了,你一直把他当成亲外甥。” “君洛,这种事情你不能往坏处想的,否则老夫人该伤心了。” 江怀闻言,点了点头。 他道:“我来是想你暂时出宫几天,若瑾若是去成国公府找我娘,你就照实说,让我娘有个心理准备。” 张朔瞬间头大,懵懵道:“什么心理准备?” 江怀蹙眉,眸光凛冽道:“我身世被揭露的心里准备!” “我……” 张朔想骂脏话,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朝江怀挥了挥拳头,拳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气急败坏道:“你身世要被揭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朝堂动荡!朝堂动荡!朝堂动荡!” “你懂什么叫朝堂动荡吗???” “庞彪把西北收复了,魏王的军队壮大了,你的身世要是被揭露,天下大乱你知道吗?” “这样的话我不敢去说,你要敢去你自己去,我怕说出来老夫人会打死我!” 江怀冷嗤道:“这件事非你莫属,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拆了这太辰殿。” “事情不会有那么坏的!”张朔抱怨道。 江怀沉凝道:“若瑾肯定会试探,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吧!” 他说完就要走,张朔拉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君洛,我们相交多年,你忍心看我被老夫人打吗?” 江怀把自己的衣袖扯回去,冷冷道:“打不死你的,你就当舒筋活血!”他说完,衣袂如风,飘然而去! 张朔看着空荡荡的太辰殿,哀嚎一声,使劲跺了跺脚! 他好恨啊! 他为什么要是个男人呢,他要是个女人这会都直接撒泼了! 可对江怀撒泼就有用吗? 怕不是头发都给他剃光!! 张朔一想,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当即打了个寒颤! 第298章 离京(加更) 庞嘉雯失踪的第十七天,京城的白若瑾已经坐不住了。 他将来传消息的人骂得狗血淋头,怒斥道:“什么叫做找不到?” “人在他们的地盘上失踪的,他们要是找不到,我要了他们的狗命!” 回禀的人惊惧道:“傅欣已经让无锡和苏州的府衙官差沿官道一路排查,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 白若瑾冷戾道:“从无锡到苏州只需要一天的路程,一天的路程他们找了十七天都还没有找到,还有脸说?” 白汲见白若瑾如此着急,便道:“要不我告假出京一趟,我去的话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白若瑾瞥了一眼白汲,冷声道:“不用。” “我亲自去!” 白汲惊讶道:“你去怎么能行?你刚调去大理寺,这个时候不宜出京。” 白若瑾嗤笑道:“大理寺管的案子牵涉甚广,像郡主失踪这种大案,我去最适合不过。” 他说完,已然急不可耐。 可他离开京城之前,还需要去一趟成国公府。 白若瑾自从回京以后,也是常来成国公府探望他母亲的,因此他才出现在门房,小厮便提着灯笼为他引路。 只是这一次他中途改道,甩下小厮独自去了容怀堂。 远远的,容怀堂的院子里亮着灯,李老夫人中气十足地怒吼道:“君洛呢,怎么是你在这里?” “老夫人,君洛他出京了。” “出京?”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十天前。” “十天前就走了,那这些日子都是你在这里?” “是的,我来陪您老人家说说话!” “滚!!” 李老夫人的咆哮声怒不可遏,手里的拐杖更是狠狠地敲击着地面,恨不得把张朔打死算了。 院外,白若瑾猛然驻足,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寒光。 江怀竟然走了,而且是十天前就离京的。 那也就是说,接到消息以后,江怀几乎是立即动身的。 猛然捏了捏拳,白若瑾愤恨转身,朝夜色中轻掠而去。 江怀已经去了,他更不能再耽搁下去。 洛阳锦 第225节 …… 白若瑾走后不久,那个引路的小厮跑得气喘吁吁的,前来回禀道:“老夫人,刚刚表少爷来了,不过又走了!” 李老夫人蹙了蹙眉,阴翳地瞪了一眼张朔,随即对那小厮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小厮很快退下,院子里又恢复冷肃地寂静! 李老夫人猛然甩袖,冷冷地坐在椅子上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地上跪着的张朔哀嚎:“老夫人明鉴,这都是君洛的主意,不是我的。”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知道是君洛的主意,我是问你,他究竟去了哪里?” 李老夫人说着,目光重重地剜了一眼张朔。 张朔顿觉浑身冰冷,连忙道:“嘉雯在苏州和无锡的交界上失踪了,消息传回京城后君洛不放心,就赶着过去找了。” 李老夫人瞳孔猛然一缩,怒斥道:“嘉雯失踪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敢瞒着,我看你们是皮痒了,找打是不是?” 李老夫人说,到处找鸡毛掸子。 最后没有找到,她直接把折断院子里的树枝,狠狠朝张朔抽过去。 张朔在心里哀嚎,一边忍着疼,一边在心里各种骂江怀。 “您先别急着打我,我是冤枉的,是君洛,是君洛不想声张。” “您也知道君洛的本事,如果他出马都找不回来,那……” 李老夫人暴怒道:“闭嘴,再胡说我把你双腿都打断。” 张朔突然觉得腿软,就乖乖地跪下去了。 他拉着李老夫人的衣袖,眼眶里挤出那么点可怜兮兮的眼泪,伤心道:“都是君洛,都是他的错,我从小到大都替他背锅,我……我委屈啊……” “呜呜呜……” 李老夫人:“……”? “你再哭一声,我直接打脸!” 张朔连忙收声,作势抹了两把眼泪,慢慢站了起来。 李老夫人却冷冷道:“我让你起来了?” 张朔立马跪下去,扑通一声,还故作抽泣。 李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来府里小住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洛向来说走就走,这次却偷偷离开,一定是有缘由的,你休想骗我!” 面对李老夫人的逼问,张朔都想抽自己一耳光了,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跟江君洛当同门师兄弟,他就应该当将君洛的爹啊! 啊呸! 这也不能,君洛的亲爹亲娘可不能冒犯! 张朔悲戚,一脸生无可恋道:“他和若瑾心照不宣地定下了某种约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两个人向来各自约束。” “可若瑾现在是朝廷官员,又刚刚调任大理寺不久,哪能像君洛一样说走就走?” “为了早点找到嘉雯,他便把我叫过来了。” “他也跟我说过,如果半路就知道嘉雯的消息,会立即赶回来的。” “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嘉雯的消息,我猜他心急如焚,不会再往回赶了。” 李老夫人听到张朔说完,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她一把捏住张朔的肩膀,捏得死死的,瞪直了双眸问道:“君洛和若瑾为什么会有约定?是不是因为嘉雯?” 张朔打着马虎眼,支支吾吾道:“应该是吧。” 李老夫人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心里酸楚奔涌而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什么叫应该? 不敢肯定还是肯定了却不敢说? 李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朔,张朔却不敢回视,只是一个劲地装缩头乌龟。 李老夫人心里一凉,当即嘲讽道:“你们都很有本事!” 张朔不敢回嘴,喏喏听训! 李老夫人心中惊疑不定,手指微颤,却强忍着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君洛喜欢上嘉雯了是不是?” “若瑾知道了却什么都不说,但却和君洛互生嫌隙了?” “还有你,你还替他们隐瞒!!” 张朔抬起头来,十分抱歉道:“您先别生气,君洛他只是担心嘉雯安危! 李老夫人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眸光倏尔一红,爆喝道:“你闭嘴!” 她心中酸楚,疼痛和担忧齐齐涌来,一时间心里悲怆悸动,脸色一片煞白! 只见她恶狠狠地盯着张朔,悲痛道:“很好,你们都做得非常好!” “既然你们都这么能干,那还来这府里做什么戏?糊弄我这个老婆子吗?” “想想你们哪一个不是三岁启蒙,六岁入学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都不知道吗?” 李老夫人说完,眸色沉痛,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张朔心里惶惶难安,仿佛烈日灼心,连忙解释道:“君洛他不找我来替他遮掩的,他让我来是因为……” “唉……” 张朔看到李老夫人那张煞白的脸,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李老夫人年迈,倘若再受点刺激,怕是不好。 再说了,白若瑾知道君洛走了以后并没有出现,或许眼下还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张朔定了定神,改口道:“他怕您气狠了伤身,让我来给您出气的。” “您放心,只要找到了嘉雯,君洛一定会很快赶回来的。” 李老夫人冷嗤,阴翳地剐了一眼张朔,吓得张朔又缩着头不敢回嘴了。 她老人家气狠了,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几分苍老和疲倦。 只听她讥诮道:“若瑾不相信嘉雯,所以两个人的感情生变是不是?” “君洛不相信若瑾,所以舅甥离心了是不是?” “你们啊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若是嘉雯,定会一个都不要。” 她说完,慢慢撑起身体,步履蹒跚地走了。 张朔见状,连忙过去扶着,可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走时,红着眼睛,嘴里还喃喃道:“怪不得嘉雯不愿意回来……” 第299章 纵身一跃 和山匪们混熟以后,庞嘉雯偶尔也会去看看小夏。 他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窗户都被钉死的,跑不了。 再加上他生性怯懦,也不敢逃。 小夏让庞嘉雯深刻认识到,男人和男人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小夏属于,可以哭湿枕头那种,还时不时膝盖一软就跪下。 比如现在,他就跪在庞嘉雯的面前,苦苦哀求道:“李姑娘,求你跟他们说说情,放我走吧。” “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他们了,真的一点藏私的都没有了。” “我承认我喜欢过你,可我也没有害你啊。” “你未婚夫的家丁找来,说是要进后厨打听你的消息,我都没有透给他们。” 庞嘉雯的眼睛眯了眯,一把将小夏抓起来,直接扔在竹床上。 小夏惶惶抱胸,还卷缩成一团,好像庞嘉雯要毁他清白一样。 “你说什么?谁找我?” 小夏被她吓了一跳,喃喃道:“叫什么傅一,傅二,就在我们离开无锡的前一天他们就找到客栈里来了。” 庞嘉雯蹙着眉,面色冷凝。 小夏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庞嘉雯心情不爽,没理会小夏就走了。 小夏也不敢闹了,蔫蔫地在房间里哭。 可他还没有哭出点滋味来,突然那个土匪头子就进来了,一把抓起他道:“算你走运,竟然有人为你赎身!” “啊?”小夏惊疑不定,并不敢多问。 可他很快就知道了,是李姑娘给他交了保命银子,这些土匪才愿意放他下山的。 小夏很奇怪,为什么这些土匪不对一个姑娘家动手,反倒对他凶神恶煞的? 此时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从庞嘉雯上了这片山头,那已经在这里花了不下二百两银子了。 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出手大方,不卑不亢,倘若说没有些来历,这些土匪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他们原先跟着缅商捣腾翡翠生意的时候,见过不少商户家的大小姐和管家娘子,但那些人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气势很足,身量高挑,步伐轻盈。像是会些武艺的,他们虽然也想试探,但是却莫名不敢。 洛阳锦 第226节 他们一行四人下山,庞嘉雯也在其中。 土匪头子名叫陈青山,今年二十八岁。 另外一个是他同乡,叫吴守星。 小夏一路上紧挨着庞嘉雯,生怕其他两个会打他。庞嘉雯则显得无所谓,不过小夏很快被陈青山给拉扯开了。 陈青山好几次偷看庞嘉雯,欲言又止,庞嘉雯只装不知,因为她下山是想确认外面是不是有人在找她? 倘若白若瑾的人是秘密搜寻还好,倘若不是,惊动了官府,那必然瞒不过她爹。 出来游玩这么久,她每月必报平安。眼下也快满一月了,她不能继续在山里待下去。 那夜进山,不觉得路远,只是觉得风大。 今日走了两个时辰还不见人烟,庞嘉雯蹙了蹙眉,有些不悦。 陈青山见状,主动说道:“前面不远有个瀑布,风景很好,要不去那里歇歇?” 庞嘉雯也听见了瀑布的声音,便点了点头。 那是个漂亮的山间瀑布,水流从高处垂落,在深潭中滞留一会,便又形成好几股分流的小瀑布俯冲而下。 她们站在高处俯览,视觉冲击很大,一阵轻风拂过,水雾也跟着扑面而来,在五月这样的夏季来说,极是凉爽。 满山翠绿,看得人心头舒爽。底下水流清澈,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弄。 庞嘉雯被太阳晒得有些渴,早就想感受瀑布下的凉爽,此时她看着下面的深深幽潭,心里涌现一丝悸动。 只见她回头看了一眼陈青山,说道:“我想下去歇会,你要去么?” 陈青山往下一看,顿觉腿软。 他拉了拉庞嘉雯,没好气道:“下面很危险的,你过来点。” 庞嘉雯拂开他的手,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她说完,纵身一跃。 “啊!!”小夏一声惊叫,吓得魂都没了。 陈青山和吴守星猛然往前,两个人也是被吓得惊魂未定。 他们没有看见庞嘉雯的身影,吓得两个人匆匆找路下去,生怕出了人命。 小夏见他们都不管他了,心里一慌,撒腿就跑了。 陈青山和吴守星忙着找人,也顾不上他,就让他这么跑了。 等到他们两个绕路下去,连滚带爬地慌着一团。正准备下水捞人呢,就看见庞嘉雯脱了鞋袜,坐在碧潭边上的白岩石上,正悠闲地荡漾着水花。 陈青山:“……” 吴守星:“……” “咱们这是见了鬼了?”吴守星喃喃道。 陈青山拧着眉,走上前去。 他来到庞嘉雯的面前,面色凝重地道:“你究竟是谁?” 庞嘉雯抬头望着他:“跟你有关系?” 陈青山捏紧拳头,生气地将她的鞋袜都扔进水里去。 庞嘉雯也不恼,瞥了一眼已经湿透的鞋袜,淡淡道:“不想死的话,就去给我捡回来。” 陈青山不动,到是吴守星很快跑去捡回来,还拧干了水。 他喃喃道:“都湿透了,要不生个火烤烤?” 庞嘉雯往后一靠,闭目养神道:“随便晾着吧,反正也不着急走。” 吴守星道:“小夏跑了,咱们是不是得回去寨子里做准备,万一他带着官兵来呢?” 庞嘉雯纹丝不动。 陈青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阴翳。 “你究竟是谁?”陈青山再次问道,他的心很慌,前所未有地慌。 庞嘉雯没有回答,她在想,原来像这么点高的瀑布都没有人敢跟着她跳! 那一夜,黑漆漆的,她连水流声都没有听到,江怀是哪里来的勇气,想也没有想就跟着她跳下山崖的?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崖底的一汪深潭,他们是不是都会死? 庞嘉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她突然坐起来,朝吴守星招了招手,淡淡道:“把鞋袜给我吧!” 她想早点去城里看看。 吴守星把鞋袜放在自己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把水渍都蹭的差不多了才递给庞嘉雯。 他没有陈青山那么横,反而有些讨好道:“这段时间我们也没有亏待你,如果……如果你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第300章 江怀找来 鞋子擦得再干,也是湿的,只是没有滴水而已。 袜子也一样,套在一起就不好穿了。 庞嘉雯索性扔了袜子,直接穿着鞋子站了起来。 她对陈青山和吴守星道:“我看你们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如果官府给你们销了案,你们就回家去吧!” 吴守星丧着脸道:“官府是不可能给我们销案的。” 庞嘉雯道:“无事,你们把赔小夏的银子准备好。官府那边,我去说。” 吴守星震惊地望着庞嘉雯,然后又看了看陈青山,不敢应。 庞嘉雯要走了,陈青山突然抓住她的袖子,鼓足勇气道:“庞大将军的女儿丹阳郡主,大战鞑靼后并未归京,而是在外游历。” “你是不是……” 这下轮到庞嘉雯诧异了,她狐疑地望着陈青山,并未想到他还能知道庞家? 陈青山见她目光灼灼,蓦地红了脸,然后慢慢放手。 他垂下头,压低声音道:“我很崇拜庞大将军,小时候曾立志像他一样征战沙场,收复边疆。” “不过我们贵州那边去云南投军的多,我不愿,就自己出来了。” 虽然被猜到身份,但庞嘉雯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机会是你们争取来的。” “倘若你们真的杀了小夏,亦或者想要杀我,那你们早就死了。” “你们不放心就不用跟着我了,回山寨等消息吧。” 庞嘉雯说完,大步离开! 吴守星看了看庞嘉雯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杵着不动的陈青山,急迫道:“老大,咱们到底跟不跟啊?” “她真的是庞大将军的女儿,那位大名鼎鼎的丹阳郡主吗?” 陈青山心里悸动着,目光逐渐变得炙热。他抬步跟上去时,嘴里没好气道:“不是她还能有谁?” 成天跟土匪睡一个窝里,波澜不惊,出手阔绰。 更重要的,她丝毫不惧当地的府衙。 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将那群当官的视作下属呢? 骗他们那个缅商,腰缠万贯,看到当官的都要绕道走呢? 比她有钱的,没有她横! 比她横的,没有她年轻! 比她年轻的,没有她从容! 所以,她一定是庞大将军的女儿,大燕的丹阳郡主! 只有真正杀过人,才能把杀人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他们在她眼中,不过草芥一般! 陈青山知道自己的机遇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甚至于,像小夏那样不要脸地贴上去,求一求也是可以的。 他只恨,刚刚在她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怎么就迟疑了呢? 他就应该跟着她一起跳的! 可惜啊…… 他错过了一个取得她信任的大好时机! …… 小夏慌慌张张地跑下山林,刚上大道,还未喘上一口气便见大批官兵急匆匆赶来。 为首的官差看着满山的密林,大喝道:“从现在起我们要进山搜索,只要有一点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放过,知道吗?” 众官兵齐声高喊:“知道!” 那声音震耳欲聋,吓得小夏当场腿软。 他哀嚎道:“大人,救命啊,大人,我遇见山匪了!” “山匪?” 为首的官差心里一凛,连忙赶过去拽住小夏。 这一拽,他看清了小夏的脸。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官差只觉得心里的大石轰然落下,当即大声道:“来人,快马加鞭去回禀知府大人,就说“李姑娘”的同伴夏功找到了。” 小夏,大名夏功。 小夏听得蒙,惶然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那官兵听后,也不恼,反而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也可以这么说!” 洛阳锦 第227节 可还未等小夏高兴,他立即被抓起来盘问! 小夏虽然被吓傻了,但也知道官兵比山匪好一点,至少不会随意草菅人命。他当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其中还包括了刚刚庞嘉雯跳水的事情。 他不说还好,一说官兵们齐齐变了脸色。 “来人,再去回禀知府大人,就说……就说“李姑娘”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话落,林间一片沉寂。 片刻后,马蹄声跶跶而起,奔向远方。 与此同时,小夏也觉得事情异常严肃起来。 以无锡和苏州为交界的中心点上,临时在官道上设置了紧急联络点。 当山林里的消息传来时,苏州和无锡的官员们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可还未等他们高兴起来,下一个消息便犹如惊雷般炸响在他们的耳边。 “什么?李姑娘已经遭遇不测了?” “是的,那个跟随李姑娘的夏功亲口说的,他刚刚从山匪手中逃出,而李姑娘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就出事了。” 话落,大道上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奔驰而来马蹄声打破了这一诡异的画面,与此同时,一道冷戾的声音问道:“谁跳水了?” …… 庞嘉雯他们刚从瀑布底下上来,远远便看到大批官兵上山了。 陈青山和吴守星急急地拉着庞嘉雯藏到僻静处,两个人紧张万分。 吴守星道:“小夏怎么会这么快就把官兵招来了?” 陈青山拧着眉,看了一眼庞嘉雯,沉声道:“不是小夏招来的。” 当地府衙能出动这么多官兵上山,那必然是发生了他们无法承担后果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们真的把庞大将军的女儿掳了。 陈青山当即跪在庞嘉雯的面前:“如果当地官府要追究,我愿意以死谢罪,求郡主绕过我那些兄弟们。” 庞嘉雯瞥了他一眼,抬头对吴守星道:“你先跑一趟寨子里,让他们不要慌。这个时候你们若是私自逃了,后果自负。” 吴守星连忙道:“我晓得的,我一定让他们乖乖在寨子里等消息。” 他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陈青山,很快便跑了。 庞嘉雯往山下看去,脸色突然一变。 只见在那些奔上山的官差中,有几个人的身形特别熟悉。他们都显得很焦急,甚至于起到了带头的作用。 可他们还不足以让庞嘉雯失态,真正让庞嘉雯失态的是顺着那瀑布溪流下,一路逆水而行的人,当他的身影映入庞嘉雯的眼中时,庞嘉雯的呼吸微微一滞。 “师父……” 她轻声喊,身影快速掠去。 第301章 脸红(加更) 山涧的溪水大多是从岩洞里流出来的,就算经过冲击和暴晒,但还是很冰凉。 江怀穿行其中,身上的衣物逐渐笨重,他便随手将它们脱下扔在岸边。 这地界并没有什么人来,因此水流清澈,鱼虾清晰可见。 江怀径直往上,在接近到小瀑布下的浅滩时,却在水中的枯枝上看见一只女人穿的袜子。 捞起袜子的那一瞬间,江怀眸色一变,很快朝前掠去。 浅滩的石缝里还有另外一只袜子,放在一起就是一对。这让江怀的心沉了沉。 只见他径直一跃上了大瀑布。耳边是端急的水声,吵得他耳朵嗡嗡的,心也跟着慌了起来。 然而眼前的幽幽碧潭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浮起的衣物。 江怀逐渐走入其中,随着水位的加深,他的身体逐渐变冷。 将两只袜子放入怀中,江怀猛然一头扎进水里。 庞嘉雯急急跑来,她的身影引得瀑布底下那群官兵们惊呼不已,然而江怀却一无所觉。 当她终于跑到水潭边的时候,高处垂落的水雾弥漫了她的双眼,让她有些不争气地哽咽着。 “师父……” 她站在岸上喊,眼里闪过一抹急色。 瀑布的水流声太大了,江怀在水里什么都听不见。他只知道这潭底很深,而他却一直探不到底。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慌乱。 于是当水面只能看到瀑布冲击的水花后,庞嘉雯终于忍不住下水了。 她快速地朝着最深的地方游过去,就在她沉下水中去找江怀的身影时,脚踝猛然被人抓住。纵然知道那极有可能是江怀的手,但庞嘉雯还是被吓到了。 她呛了一口水,这还不算。江怀抓住她就不放,因为太过急迫,还无意识地将她往潭底拖去。 庞嘉雯被灌了几口水,开始剧烈挣扎。 江怀好像明白了什么,手顺着她的脚踝往上,径直楼上了她的腰身。 他将她带出水面时,庞嘉雯狼狈不堪,一个劲地咳嗽。 她脸上的水渍都是他帮忙擦干的,然后端详着她的面容,确定她只是呛了水后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庞嘉雯留在岸上的鞋子。 江怀蓦然苦笑,虽然早早料想过她会平安无事,可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她会出事,光是想想都让他心里一片惶然。 “没事就好。” 江怀说着,扶她坐下。 庞嘉缓了口气,有些幽怨地盯着江怀。 江怀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看我干什么?” 庞嘉雯控诉道:“你刚刚把我往潭底拖……” 江怀扶额:“我刚刚只是太着急了,而且……我很担心你。” 在水中摸到她脚踝的那一刻,他也呛了水,所以才会一时方寸大乱。 好在她及时踢了他一下,让他很快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否则的话,可能他自己都出不来了。 想着,心里又气,便轻嗤道:“长本事了,还知道吓唬别人。” 庞嘉雯道:“他们胆子那么小,我哪里会吓他们?” “我不过是见这潭底凉爽,下来坐坐而已。” 江怀:“……” 一路跟随江怀的陈勇将他的衣服送了过来,江怀看了看庞嘉雯单薄的身子,随手给她披上。 他没有说自己一路从京城赶来有多辛苦,更没有提这一路心急如焚,好几次夜里眯一会都会惊醒。 此时见她还和从前一样,甚至于还骄纵起来,不免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离开了白若瑾和他,她照旧过得很好,连山匪的寨子都能待这么久,可见这世间也没有几处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江怀叹了口气,幽幽地望着她道:“还不走?” 庞嘉雯看了眼远处的鞋子,准备过去捡来着。 这时江怀的身形动了,去帮她提过来。 匆匆赶来的宁妙等人,就看见江怀穿着紧贴身体的湿衣服,面容白皙,墨发垂落,宛如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想来这幅水墨画应是出自仙人之手,一笔一划,极是飘逸灵动。然而这画不知何时染上了人间的烟火,竟然还提起鞋子来了。 于是他们齐齐愣住,一时间谁也不敢往前。 反观庞嘉雯,接过鞋子以后,道了声:“谢谢。” 然后…… 便没了。 是的,她再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把鞋子穿好以后,站起来拢了拢衣衫。 而那衣衫还是江怀的。 宁妙只觉得心肝狂跳,忍不住道:“哎呦喂!” “这就好了?” “什么?”庞嘉雯看向她,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些什么? 宁妙却瞅了一眼江怀,他那微红的眼睛里染了笑,像极了琥珀一般清透,却又潜藏着她得见的深情,心里不免吃味。 庞嘉雯怎么就这么好运呢,谁都喜欢她,连江怀也是。 不过她又有些替江怀不值,匆匆地赶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还心急如焚。 这样的情况下,见了面不应该先甩庞嘉雯两个耳光吗? 然后再抱着哭一场,以表相思之情。 结果呢? 江怀就静静地站在庞嘉雯的身后,好像走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替她送一件衣裳。 这…… “庞嘉雯,你走了狗屎运了!” 宁妙说,却朝江怀看过去,“啧啧”两声。 江怀充耳不闻,只是对庞嘉雯道:“若瑾也出京了,不过还在路上。” 洛阳锦 第228节 庞嘉雯的脚步微顿,随即点了点头。 陈勇将陈青山押了上来,踹了一脚,陈青山被踹跪在地上,面容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他的唇瓣破了个口,鲜血染在圆形的鹅暖石上,看起来特别醒目。 庞嘉雯蹙了蹙眉,淡淡道:“陈勇,给他点体面吧。” 陈勇颔首,又将陈青山抓了起来。允许他站着。 庞嘉雯也懒得去跟官府的人交涉,便对陈勇道:“你带着他去无锡府衙跑一趟,他们将他们之前涉及的案子销了,然后请府衙重新给他们开张路引,让他们回家吧。” 陈勇恭敬道:“郡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宁妙见陈勇都不用问他主子的意思,便又咂了咂舌,暗暗给庞嘉雯竖了个大拇指。 庞嘉雯没有看见,因为陈青山突然挣扎着跪在她的面前,恭敬道:“我陈青山贱命一条,回乡也不过混吃等死。郡主若是不嫌弃,青山愿意一辈子听候郡主差遣,做郡主的一条狗。” 陈勇没动,等着庞嘉雯示下。 庞嘉雯勾唇一笑,淡淡道:“我怕狗。” “带下去!”江怀不悦,蹙了蹙眉。 他才不在几天,竟然什么人都想往她身边靠? 陈勇一把扭过陈青山的手,将他押着走了。 陈青山并未明白庞嘉雯的意思,但脸上火辣辣的。 还是宁妙觉得好笑,便说了一句:“怕狗便不会养狗了,他既然那么想当狗,不如卖去大户人家看门去吧。” 话落,陈青山面色一变,心里顿觉凉透了。 原来……是他太急功近利被郡主看穿了,真是羞愧。 陈青山垂头丧气地跟着陈勇走了,周围又安静下来。 头顶上骄阳似火,庞嘉雯晒得脸颊发烫。 这时不知江怀从哪里弄来一把伞撑在庞嘉雯的头顶,淡淡道:“这次脚没伤,自己走吧?” 庞嘉雯回头望着他,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的,心里不忿的同时脸颊慢慢红了。 话说……她有要让他背还是让他抱的意思吗? 真是的…… 第302章 霸气 庞嘉雯住进了苏州知府临时安排的别苑里。 她才刚刚沐浴换衣,头发都还没有来得及梳呢,江绫便急急赶来。 她如今已嫁为人妇,怀有六个月的身孕,体态丰盈,面容白皙。 就是气势有些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时,声音焦急道:“在哪儿呢?” 庞嘉雯坐在梳妆镜前,听见声音回头,便见一道人影疾步过来。 江绫看见她了,心里的大石落地,怨怪道:“这几日苏州府满城寻人,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当是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直到今日二叔送信给我,我才知道原来是你。” “坏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竟然敢跟山匪为伍。” 说着,泪光微闪。 庞嘉雯连忙宽慰道:“哪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那里山清水秀,我多留了几日罢了?” “几日?” “都快一个月了,你当我不知道么?” “家里人见我怀着身孕,虽耳闻风声却不敢告诉我,所以我到今天才知道。” 庞嘉雯牵住她的手,又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看,转移话题道:“当然是小宝宝更重要啦,对不对啊,小宝宝?” “他还有多久才会出生啊?取好名字了吗?” “我还没有见过表姐夫呢,他对你好吗?” 江绫狠狠拍了拍她的手,不解气道:“别跟我转移话题,再有下一次,你看我还理不理你?” 庞嘉雯笑着道:“不敢了,我怕你不理我。” 江绫捋了捋她湿湿的头发,叹了一口气,挽着她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我来替你梳吧,上一次我替你梳头,咱们都还小呢。” 庞嘉雯道:“我那年才十四岁,今年都十七了。” 江绫道:“祖母都希望我们晚点成亲,那时她说的那些话我不太明白,成了亲才知道她老人家有多疼我们。” 庞嘉雯握住江绫的手,转而问道:“邓家对你不好吗?” 江绫摇了摇头:“邓家是苏州大族,家风严谨,我又是长媳,少不得要端着些,没有在京城那么自在了。” 庞嘉雯想想也是,她去过白家,柯老夫人对族中那些孙女或者媳妇,都是极为严厉的。 庞嘉雯叹道:“你要不是江家的女儿,而是江家的媳妇,姑祖母还要疼你。” 江绫失笑,附和着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我娘就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偶尔与我爹拌嘴,祖母她老人家都是帮我娘的。” “不过你去边城这两年,我大哥也成亲了,现在江家只有我二叔了。” 庞嘉雯轻哼道:“二叔啊?他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吧?” “嗯??”江绫不解。 庞嘉雯解释道:“他那么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我觉得这世间不会有他的良配。” “咚咚”敲门声响起。 庞嘉雯和江绫同时回头,见宁妙和江怀一起过来了,就站在门口。 宁妙神情惬意,笑盈盈的。 江怀抿了抿唇,眸光幽幽地望向庞嘉雯。 庞嘉雯咬了咬舌,暗恼自己刚刚多嘴。 江绫则道:“你们先去花厅坐会吧,嘉雯马上就好了。” 这是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宁妙的笑容僵了僵,转头去看江怀。 可她回头时,江怀已经走了。 宁妙:“……” 大户人家了不起吗? 宁妙翻了个白眼,厚着脸皮进去了。 她是女子,江绫也不是很排斥。但她不喜欢宁妙身上那股轻浮气,等帮庞嘉雯梳好发髻,便道:“你既然来了苏州,那怎么也要进府陪我住些日子的,等会见过二叔,我们便坐轿子过去。” 庞嘉雯点了点头,答应道:“行,我都听姐姐的。” 她们姐妹情深,宁妙翻了个白眼。 江怀想让她继续跟着庞嘉雯,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庞嘉雯也不稀罕。 也是,她和庞嘉雯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宁妙淡淡道:“我也准备回无锡了,老钱还等着我呢。” 庞嘉雯诧异地望着她,随后赞同道:“这样也好,你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宁妙轻嗤:“老钱那样的人你都看得上眼,那你还东奔西跑干什么?” 庞嘉雯蹙了蹙眉,不悦道:“老钱怎么了?踏实能干又宠你,我没有觉得他不好。” “至于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宁妙:“……” 江绫牵着庞嘉雯的手出去,跨过门槛时,她小声道:“霸气。” 庞嘉雯并没有回话,她知道宁妙听得见,不想生事。 待走远一些,江绫见宁妙没有跟来,松了一口气。 她对庞嘉雯道:“我今天见她跟那些官兵混作一团,比山匪还像山匪,虽然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坏人,但到底作风不好。” “我刚刚见她来找你,还怕你会被她带坏,现在见你也不认同她的所作所为,想来是我白担心了。” 庞嘉雯道:“她人如何我无法评价,但倘若触及我的底线,我是决计不会忍的。” “再说了,我出来游玩也并非是和若瑾闹别扭,我只是想多走走,见见世面。” 江绫莞尔一笑道:“甚好,我要是有你这个勇气,估计整个江南都游遍了。” “怪不得祖母那么喜欢你,你简直就跟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侠肝义胆,到处都想去闯荡闯荡。” 庞嘉雯摇头:“我哪里比得上姑祖母,我若有她老人家一半的能力和手腕,你还会担心我吗?” 江绫想了想,“噗嗤”笑了一声,肯定道:“不会。” “就是说嘛,所以我还是能力不足,需要好好历练历练。” 庞嘉雯说,并不打算就此回京。 花厅的大门敞开,江怀自然也听见了。 他心里涌上丝丝缕缕的惆怅,像一张密集的网。 其实不回京城也挺好的,他想。 可到底还是有些失望,也不知是他能力不够,还是她在等那个人来接她。 待她们走进去,江绫给江怀奉茶,侯在一旁道:“二叔,我想接嘉雯过去住几天,您看行吗?” 江怀研磨着茶杯,不急不缓道:“可以。” 洛阳锦 第229节 他说完,抬头看向庞嘉雯,淡淡道:“那群山匪中还有人想要见你,你见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不见。” 江怀颔首,饮了茶后站起来道:“那我去处理一下。” 他说完便径直走了,看得江绫目瞪口呆。 第303章 送礼 “二叔就这么走了?”江绫不敢置信。 庞嘉雯道:“那他也没有别的事情了,为什么不能走?” 江绫嗔怒道:“不是。” “我的意思是,他怎么不骂你几句呢?” 庞嘉雯:“……”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再说了,这件事只是一个误会,他骂我干什么?” 江绫道:“误会也要骂啊,他千里迢迢赶过来找你,见你藏在山里不出来,不应该气急败坏吗?” “怎么会这么平静?” “而且……我还想好了等会下跪为你求情,到时候说不定二叔见我怀有身孕的份上会轻饶了你呢?” “没有想到,我挺着个孕肚来也没有派上用场!” 庞嘉雯:“……”?? 原来这就是姐妹情深!! 她看了一眼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江绫,认真道:“我忘记告诉你了,来的路上,他已经委婉地说过我了。” “是吗?”江绫狐疑。 庞嘉雯点头:“当然。” “那好吧!”江绫勉强认同了这个说词。 不过她还是觉得,二叔的脾气好了很多,他以前看见他们小辈犯错,都是很严厉的。 更别提,现在这副心甘情愿善后的模样。 莫不是,她出嫁了,嘉雯又拜了二叔为师,所以二叔护短了? 江绫一脸狐疑,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还有……委婉这个词,她听起来怪怪的! …… 邓家是苏州的百年望族,在苏州一代很有威望,家里读书子弟多,姻亲多是朝中官员,人脉复杂。 但作为长媳的江绫出自江家,由李老夫人和周夫人教养长大,在邓家是极有脸面的。 她们的轿子刚刚落下,门房便赶紧派人进去通知。 江绫挽着庞嘉雯的手道:“我婆婆是个和气的人,就是老太太严厉些,不过不怕,你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又是上过战场的人物,她老人家可不敢给你脸色看。” 庞嘉雯笑了笑,撩了撩自己额边的发丝,戏谑道:“无妨,就算让我跪下,为了你,我膝盖也是能说软就软的。” 江绫轻笑出声,拍了拍她的手。 下人们打开正门迎接,一行人浩浩荡荡入府,就是后面跟着的人有点多,就连江绫都有些诧异。 尤其是当看到那些人个个手捧托盘,俨然一副要随她们入府的架势。 这个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手捧的托盘上都是些翡翠雕件,一眼扫过去,满目琳琅,价值连城。 江绫拉住庞嘉雯,小声问:“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庞嘉雯看了一眼,当即眼眸瞪得圆圆的。 满绿翡翠送子观音摆件、满绿翡翠芭蕉叶摆件,满绿的莲花摆件,满绿翡翠笔筒、紫檀木镶嵌翡翠雕件的小插屏,和田玉雕竹纹的笔架,还有一个打开的梨花木首饰盒,里面摆满了玉镯翡翠等饰物…… 庞嘉雯就只在李老夫人那里见过这些东西,当即道:“你把我卖了也凑不齐一件,更别说这么多了。” 这时陈勇走上前来,恭敬道:“二爷说郡主作为大小姐娘家人,又是第一次到邓家做客,不能丢了他的脸。” 说着,叫来一个随行的嬷嬷。 这个嬷嬷姓董,庞嘉雯也是第一次见。但她好像对庞嘉雯很熟悉一样,上来就道:“郡主放心,一切都交给老奴。” 他们一起往里去,庞嘉雯小声说:“你看,来给你撑腰的。” 江绫回头看了一眼侯在门外的陈勇,又看了看跟来的董嬷嬷,狐疑道:“我觉得不是。” 这都快赶上她的嫁妆了,嘉雯贵为郡主,来邓家小住是看得起邓家,邓家阖府上下都会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怎么着也轮不到她来示好。 二叔准备的这些……看上去到像是下马威一样,这么厚重的礼,只怕老太太都要亲自翻库房才能找到回礼了。 庞嘉雯道:“送子观音都有,不是假借我的名义给你的是什么?” “横竖都是你们江家的钱,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绫:“……” 就……还是有些不对劲呢,可她却说不上来。 唉……二叔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 庞嘉雯和江绫在二门处遇见了来接她们的朱太太,她是江绫的婆婆,见面却先向庞嘉雯行礼。 庞嘉雯快步扶起她,甜甜地唤道:“大太太不必多礼,是我来府上叨扰,理应我向您问安才是。” 朱太太见庞嘉雯如此随和,心里大定,连忙道:“那怎么使得,您可比我们尊贵多了。” 庞嘉雯道:“我和绫姐姐都是一样,大太太只管拿我当晚辈教导,我若是不听,那就是我没福分了。” 朱太太感动道:“郡主如此待我,真让我愧不敢当。 说着,带着庞嘉雯去见了府里的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一生养育两子三女,儿子皆是进士出身,如今大儿子是江南布政使,也就是江绫的公公邓英。 其余子女皆很出色,故而在邓家很有威望,就连朱太太当家二十几年,在她面前却还跟小媳妇一样。 庞嘉雯进去的时候,宋老太太亲自起身相迎。 这在朱太太的眼里,已然很给庞嘉雯面子了。 然而庞嘉雯见识过李老夫人那等人物,并未放在眼里,只是念着江绫在邓家的处境,便主动给她行了半礼。 众人落座,董嬷嬷走上前来,恭敬道:“给老太太请安!我们郡主初次登门,也不知老太太喜欢什么,便备了些薄礼,还望老太太不要嫌弃。” 说着,奉礼的人鱼贯而入,又很有次序地退下。她们脚步轻盈,在铺着地毯的敞厅里并未发出声响。 这让严谨一辈子的宋老太太满意地挑了挑眉,只是看到那些所谓的“薄礼”时,眸色微变。 他们邓家说起来也是百年大族,祖上也出过一品大员的,也传下了不少好东西,她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可这些……未免也太贵重了。 与此同时,董嬷嬷张口就来:“插屏是送给老太太的,芭蕉叶摆件是送给朱太太的,笔筒是送给大老爷的,笔架是送给二老爷的,莲花摆件是送给二太太的,其余珠翠钗环皆是赠予府中诸位小姐的。” 庞嘉雯看着宋老太太越来越惴惴不安的目光,面上浅浅一笑,极是得体。 然而她心里暗暗给江怀竖了个大拇指,他可太给力了。 就是冲着江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和财力,邓家谁敢对江绫不好啊? 果然,有个强大的娘家就是好啊。 第304章 想你了(加更) 庞嘉雯想起自己从兰州和家人分别时,母亲给了她盘缠银子,大哥、二哥又给她添了许多。 待她起身时,发现行李中有一封父亲给的书信,打开一看,里面足足装了五千两银票。 庞家虽然没有江家富裕,但她的家人都很爱她,这让庞嘉雯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幸福满足的愉悦,很容易就感染到身边的人。 就如同此时,宋老太太原本是忐忑的,可见庞嘉雯浅浅而笑,目光清澈明亮,便让下人把礼物都收了。 等江绫将庞嘉雯带去客房休息,朱太太便忐忑道:“娘,郡主出手如此大方,您看咱们这回礼怎么给才好?” 宋老太太道:“回礼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等晚上老大回来,我和他商量。” 朱太太巴不得宋老太太出面,当即松了一口气。 晚宴安排在宋老太太的闲云堂,分别置了两桌,没有一个男客。都是邓家两位太太,还有几位云英未嫁的姑娘们。 庞嘉雯甚至于连江绫的丈夫邓绍都没有见到。 邓家家风严谨,姑娘们不能随意说笑,两个妯娌之间也是客客气气的。 庞嘉雯秉持着多说多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可一回到客房就拉着江绫说个不停,江绫见她不适应邓家的气氛,原本想多留她几天的,最后也打消了念头。 她对庞嘉雯道:“其实……邓家跟白家是差不多的。” 庞嘉雯点了点头,认真道:“我知道。” “不过我才不怕,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柯老夫人是斗不过我的。” 江绫“噗嗤”地笑了笑,可又觉得不对,便压低声音问道:“你真的跟若瑾吵架了?” 庞嘉雯点头,坦诚道:“是啊,吵得很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江绫道:“那若瑾在来的路上,你知道吗?” 庞嘉雯点头,并没有说话。 江绫便继续道:“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的话,又怎么会匆匆赶来呢?我听你姐夫说,他上个月才刚调任大理寺做左少卿。” 庞嘉雯道:“我会见他的,不会故意躲着他,且等他来了再说。” 洛阳锦 第230节 江绫听了,觉得庞嘉雯愿意解开和白若瑾的隔阂,当即高兴起来。 她道:“那就在邓家住到若瑾来接你,好不好?” 庞嘉雯满口答应道:“当然好。有你在的地方,我可不想走。” 一句话说得江绫又暖又感动,拉着她说了许久的体己话。 闲云堂里。 刚和江怀吃酒回来的邓英来见母亲,笑得满面春风,很是高兴。 宋老太太知道他喝了酒,也没有留他久坐的意思,当即便道:“郡主送来的那些礼我收下了,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邓英摆了摆手便道:“那是江家二老爷的意思,郡主是他收的徒弟,礼是他准备的。” “他说郡主天性活泼,不适合天天闷在府里,送礼是希望我们多担待些,让两位太太多带郡主出去走动走动。” 宋老太太听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就说这礼来得蹊跷,果然如此。” “只是这江家二老爷一向不管闲事,是出了名的富贵闲人,如今怎么还特意找上你了?” 邓英道:“郡主贪玩,在咱们苏州地界上失踪了,两府知府为此愁白了头发。” “消息传入京中,江家二老爷立即南下,还赶在了几千官兵之前找到了郡主,光是这份关怀就让人动容了。” “其实他不说,咱们也会好好照顾郡主。可他说了,咱们就得承这份情,因为这证明人家没有把咱们当外人。” “绍儿媳妇能嫁到咱们邓家,这位二老爷也是点了头的,他虽然不入仕,但江家各处人脉都在他手中握着呢,此人不可小觑。”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认真道:“你说的对。江家二老爷肯将关心郡主的心意说出来,证明他没有把咱们邓家当外人。” “你放心吧,我会叮嘱你媳妇和老二家的,让她们陪着郡主去咱们苏州的园林里好好逛逛,还有热闹的地方都去走走。” 邓英也实在高兴,便将邓绍极有可能调任江宁织造府的消息说了出来。 宋老太太震惊道:“消息可靠吗?” 邓英道:“江家二老爷说出来的话,那必然已经有了九成把握,只要绍儿争气,年底调令就该下来了。” 宋老太太喜出望外,连忙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 庞嘉雯都打定主意要在邓家好好陪江绫养胎了,谁知道第二天朱太太和她的妯娌钟太太就盛情邀约,带着庞嘉雯出门逛园子去了。 这一逛,便足足逛了七八天,庞嘉雯从一开始的惊艳,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座私园。到后来的淡然,竟然怀念起午时靠卧软塌的滋味了。 六月初五,累了一天的庞嘉雯回来,远远看到江绫就想哀嚎。 可江绫的眸光有些古怪,就好像不宜说话一样。 庞嘉雯握住她手的时候,感觉她的手有些冰凉,便道:“怎么了?” 江绫朝屋内看了一眼,并未说话。 庞嘉雯心里一凛,猜测是白若瑾来了。 果不其然,她才说了一个白字,江绫便点了点头。 难怪……这四周都是江绫的陪嫁丫鬟,并没有其他人在。 邓家的长媳虽然可以接待男客,可毕竟男女有别,再加上白若瑾又是表弟,少不得要大太太陪着才好。 而今天,大太太和二太太都陪她出门了。 轻轻呼了口气,庞嘉雯道:“别担心,我去跟他说。” 江绫握住庞嘉雯的手,认真道:“我不是担心若瑾来会引起非议,我是担心你们两个。” 江绫说着,顿了顿,又凑到庞嘉雯的耳边道:“我看他很不高兴,你可千万别跟他吵起来。” 庞嘉雯握住江绫的手,笃定道:“放心吧,不会的。” 她说完,大步踏了进去。 已是夕阳斜落,花厅里的摆的玫瑰都蔫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到是角落里的那盆栀子花郁郁葱葱的,开得也好,香气盈盈。 庞嘉雯朝茶几边上看去,只见白若瑾端坐着喝茶。 他穿着一身严正的交领直裾,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大袖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根玉簪。面容跟刀削似地凌厉,眼窝凹陷,瞳孔覆上一层血丝,也不知有多没有睡好了。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目光不急不缓地看过来。 倏尔间,他那眼底似乎蹿起了一团火,噼里啪啦地在花厅里炸开。 庞嘉雯有些招架不住,避开他的目光道:“半道上没有收到消息吗?” “收到了。” “那还急匆匆赶来干什么?” 白若瑾想说,因为江怀也在这里,他不放心。 可话到嘴边,想到无数次没有她消息的心急和无力,便转了幽幽的语气道:“想你了!” 第305章 是又如何? 白若瑾说着,站了起来。 庞嘉雯往后退了退,低声警告道:“这是在邓府,你可别乱来。” 白若瑾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嘴角抿了抿,勾起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只见他闲庭信步地靠近,慢慢将她困于方寸之地。 已经蔫了的玫瑰被他掐了一朵在手里,放于鼻尖轻嗅,然后碾碎于指尖。 花瓣的香气瞬间浓郁极了,他贪婪地眯了眯眼,喉结滚动着。 气氛莫名暧昧起来,庞嘉雯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知道他真正贪图的是她…… 不适地低下头去,庞嘉雯小声道:“明天……” “什么?”白若瑾问,靠得越发近了。 庞嘉雯伸手抵触着他的逼近,抬起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明天你来接我。” 白若瑾得逞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道:“可以,那我明天再来接你。” 他走出门的那一瞬,回头望向她。 深邃的眼眸里藏着一抹势在必得的戾气,仿佛她若是敢逃,他不介意用些强硬的手段。 庞嘉雯突然就在想,他到底能威胁她什么呢? 如果她连自己生死都不惧了,他那些所谓的手段在她面前还能奏效吗? 如果一个人能够狠辣到连自己昔日的恋人都可以囚禁猥亵,那么这个人存于这世间,本身就已经腐烂肮脏,哪里还值得有所眷恋? 庞嘉雯幽幽地叹了口气,满腹惆怅。 江绫送走了白若瑾,转头来寻庞嘉雯时,见她一个人站在窗边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过去,小声道:“若瑾说他明天来接你。” 庞嘉雯转过身来,笑了笑道:“我跟他说好的。” 江绫叹了口气道:“我觉得你们还不如从前呢。” 从前再怎么吵闹,两个人都是鲜活的,或哭或闹,情绪都在脸上。 现在两个人都闷着,看着若无其事,实则冷冰冰的,一点鲜活气也没有了。 江绫轻轻抱住庞嘉雯,小声道:“如果真的不喜欢了,那就不要勉强。” 庞嘉雯握住江绫的手拍了拍,坚定道:“放心吧,我不会委屈我自己的。” 江绫微微颔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 白若瑾在苏州买下一栋五进大院,连夜让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地毯都全换了新的。 消息是宁妙去打听的,回来说给陈勇听。 陈勇眼观鼻鼻观心,看似不为所动,最后却还是去回禀了江怀。 陈勇出来以后,宁妙凑到他的身边道:“怎么样?他有说什么没有?” 陈勇瞪了一眼宁妙,并不回话。 宁妙着急道:“他什么都没有说吗?” 陈勇没好气道:“主子说让你少管闲事!” 宁妙:“……”!! “真是好心没好报,要不是看他在乎,我会跑前跑后去打听?” “真要让白若瑾抱得美人归,他别又关起门来黯然伤心。” “主子不会!”陈勇说,恨恨地瞪了一眼宁妙。 宁妙冷嗤道:“真不会就好了,那怎么请邓家大老爷吃饭的时候还喝醉了呢?” “明明心里就很在乎,还死不承认!” 宁妙说完,很生气地走了。 这些都是江怀的事情,愿不愿意争取,会不会阐明心意,都是他的事情。 甚至于只要他愿意,去给白若瑾和庞嘉雯做主婚人都是可以的。 可若真走到那一步,那跟她有什么区别? 当年她若是能勇敢一点,不是一味地选择付出,而是耍点心机手段赖上徐定,那么后来的她是不是就有立场去阻止徐定对江悦做的那些事情? 而后的漫漫时光里,徐定又会不会爱上她呢? 可惜当时的她太骄傲了,觉得做不了他最爱的女人,那就做他手里最锋利的利刃。 洛阳锦 第231节 那时她的心智浅白如纸,在今日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 江怀没有想到,白若瑾会主动来找他。 目的是让他跟着一起去邓家接庞嘉雯,江怀没有理由拒绝,毕竟白若瑾就算是庞嘉雯的未婚夫,但他们始终还没有成亲。 而他作为长辈,的确应该陪同。 于是他让陈勇驾了马车,同白若瑾一起去了邓府。 路上,车帘摇曳着,时不时露出街边的风貌。 苏州是座很美的古城,悠悠小河,青青垂柳,孩童们穿街走巷,采莲而歌,声音清脆悦耳。 只是在他沉浸在这种安定繁荣的景象中时,耳边突然响起白若瑾的声音。 “苏州跟大理比怎么样?” 江怀抬眸,只见白若瑾平静地望着他,目光坦然。 江怀道:“都很好。” 白若瑾闻言却笑道:“可据我所知,你只会在云南有战事的时候回去,其他时间四处游荡,连京城都甚少久待。” 江怀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白若瑾道:“慎郡王赵律,生来面部有暇,因此魏王并未请封世子。然而他骁勇善战,治军有方,年仅十六便凭借一身傲人的军功获封慎郡王。” 白若瑾说着,目光灼灼地望着江怀。 然而江怀始终平静,眼神未起一丝波澜。 白若瑾继续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不承认。” “但是……你难道就不好奇,嘉雯到底怕我什么吗?” 江怀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不悦地扫向白若瑾。 白若瑾见状,瞳孔里闪过一丝嘲讽。只听他道:“前世赵衡登基了,我大权在握,闲来无事便多杀了几个人。” “那些人里面,有些是我的仇人,有些与我毫不相干,不过是连坐而已,然而我心情不好,便一个也没有放过。” “她爱上我时,我不过是青葱学子,白衣少年,干净得很。” “她惧怕我时,我身居庙堂,谈笑间控人生死。” “可这些在你眼里算什么呢?一个久经沙场的鬼郡王,一个在暗处打探朝堂消息的皇家私生子,你的手又真的是干干净净的吗?” “真实的江怀究竟是个什么样人,你敢让她知道吗?” 江怀并未作答,而是轻嗤道:“你是怕我和你争,所以特意来警告我?” “还是说,你想告诉我,就算我想和你争,也是争不过你的?” 白若瑾瞳孔紧缩着,冷笑道:“争,以江怀的身份你敢吗?倘若江怀不行,你觉得赵律会有机会?” “何必要做无用功,一味地向她示好?你我勉强维持这点体面,我也敬你三分,何乐而不为?” 江怀嗤笑,嘲讽道:“这世间若真有一个人能够威胁我,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我从未想过要和你争,是你自己占有欲太强,觉得我是个强敌而已。” “因为你明白,无论她喜欢谁你都会有办法收拾那个人,唯独我,你不行!” “说白了,你最怕的根本不是她会移情别恋,而是怕她恋上的人是我,而我恰好有能力带走她。” 江怀说完,直视着白若瑾,质问道:“我说的可对?” 白若瑾冷怒道:“是又如何?” “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哦,赌什么?” “赌她今晚会不会跟我走?” …… 第306章 别变太坏了 庞嘉雯看到江怀和白若瑾一起来接她的时候,十分惊讶。 白若瑾却道:“今天小舅舅做东,要请我们用晚膳。” 庞嘉雯朝江怀看过去,只见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让人在一品香订了包厢,我们现在过去。” 庞嘉雯闻言,只好向江绫辞别,随他们一起上车。 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进了酒楼。 菜都是掌柜安排好的,是苏州的特色菜,很好吃。 白若瑾还点了酒,给庞嘉雯倒了一杯。 庞嘉雯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没喝。 白若瑾笑了笑道:“也行,等一会我们回去再喝。” 庞嘉雯诧异,抬头看了一眼白若瑾,寻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去喝? 白若瑾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便道:“我都到苏州了,难不成你还要和小舅舅回别苑?” 庞嘉雯:“……”? 这话说得是不是有些深意? 庞嘉雯想着,却听见江怀道:“你可以回曹知府给你安排的别苑,我出去住。” “不用了!” 庞嘉雯和白若瑾异口同声地说。 庞嘉雯是怕江怀麻烦,并未多想。 白若瑾却满意地笑道:“我就知道我们心有灵犀,你放心,我都安排了。” 庞嘉雯很快明白过来,原来白若瑾是在江怀的面前宣示主权,显出他才是那个理所当然为她安排好一切的人。 如果她不知道江怀的心思,或许就会和白若瑾唱反调了,在她的眼中,师父的安排更为稳妥。 可是现在…… 罢了,这样的分歧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和白若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死是活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挣扎,不应该将江怀拖入其中。 而且,她最想跟江怀说,也是最开不了口的一句话,那就是,她不值得! 她并不值得他惦念,这辈子能做他的徒弟,已经是她最幸运的事。 庞嘉雯点了点头,默认了白若瑾的安排。 桌下,江怀的两条腿并得紧紧的,用了极大的控制力和隐忍力,才没有选择暗暗去踢庞嘉雯。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庞嘉雯自己答应的,证明经过这一年多的沉淀,她最终的选择还是白若瑾。 可他又在想,她一无所知地陷入他和白若瑾的赌局中,他们有什么资格决定她的未来呢? 然而,直到这顿饭吃完了,江怀还是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在他喜欢上庞嘉雯的这件事上,白若瑾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那就是作为江怀的他,并没有资格!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庞嘉雯和白若瑾上了马车,在车帘放下的那一瞬,庞嘉雯朝他看过来。 那样的目光,极为平静,仿佛想告诉他,她不会有事的。 江怀的心蓦地揪在一起,疼到他不知所措。 他就那样茫然地冲上大街,看着他们的马车在他眼帘中慢慢远去…… 胸口像是被快巨石压着,沉甸甸的,让他有些透不上气。他很清楚,这些疼痛和纠结都来自于他的不作为。 …… 马车上,庞嘉雯闭目养神。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摩挲着,眷恋不舍。 很快,他们到了白若瑾新买的宅子里,这座宅子很大,在苏州城的北街,与庞嘉雯之前住的南街相隔甚远。 白若瑾带着她进了正房,然后让下人备水给她沐浴。 他打开衣柜,里面全是展新的衣服,问庞嘉雯喜不喜欢? 庞嘉雯选了一套浅绿色的单衣,沐浴后就在窗前篦头发。 她的柔顺和安静让白若瑾有些心慌,然而他面上却戏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庞嘉雯道:“你在我师父面前做出那副模样,不就是希望我可以配合你吗?” 白若瑾的笑容僵了僵,眼眸闪过一丝戾气。 他抿了抿唇,轻嗤道:“你还认他做师父?你不是说,我和江怀,你选择了我吗?”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和他划清界限的?” 庞嘉雯回头,深深地望着他道:“你不知道自己很过分吗?” “就是我的父母都不会提出这个要求,更何况是你?” “而且,我那句话也不是对你说的。” 白若瑾突然捏住庞嘉雯的手,将她猛然往怀里一带,紧箍着她的身体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很过分。” “但是嘉雯,每一个男人都是会吃醋的,你以为只有我会这样,江怀就不会吗?” “只是我有这个资格,而他没有罢了。” 庞嘉雯望着白若瑾,无奈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想说我们,你却总想说别人。” 洛阳锦 第232节 “到底是我在意,而是你在意,你有想过吗?” 白若瑾眸中泛寒,突然将庞嘉雯抱起来,放到床去。 他很快随之压下,只是他炙热的吻还未落在她的唇瓣上,她便已经开口道:“从你来见我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了?” “但我还是选择听从你的安排,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白若瑾停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伸手捋了捋她压住的湿发。 指尖都是属于她的香气,像玫瑰,淡淡的,却有极深的蛊惑力。 他深情地望着她,缱绻道:“为了什么?” 庞嘉雯道:“为了白若瑾!” 白若瑾突然顿住,诧异地望着她。 庞嘉雯继续道:“为了从前的白若瑾,也为了现在的白若瑾。” “为了看看,这个人还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吗?还有没有一点我所熟悉的模样?” “如果没有了呢?”白若瑾问,眸色渐深。 庞嘉雯叹了口气,不做挣扎,只是道:“如果没有了,我们之间也算有始有终吧。” 白若瑾突然嗤笑,眼眸却渐渐红了。 他埋首在她的肩窝,深深地吸着凉气,感觉胸口疼得厉害。 过了一会,他张嘴狠狠地咬在她的肩上。 疼痛让她的呼吸重了些,却没有哼出声来。 反观始作俑者,却难得哽咽道:“我还有机会的是吗?” 不是另外一个白若瑾,而是他,真真实实的他。 庞嘉雯叹道:“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白若瑾扣在她腰间的手猛然用力,闷声质问道:“什么叫做或许?” 庞嘉雯闭上眼睛,忍下酸涩的泪意道:“若瑾,别变太坏了!” 如果这场重生对他们来说还有别的意义…… 那她希望,他还是从前的白若瑾。 第307章 无意(加更) 江怀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直到夜深了,周围一片寂静。 冷肃的长街上,树影绰绰。 他抬头时意外地看见了陈勇和宁妙,他们两个人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江怀走上前去,声音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陈勇的眸色变了变,深色的瞳孔里闪过一抹痛色,恭敬道:“亥时了。” “原来都已经亥时了……” “主子,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 江怀说着,跟着他们走。 刚走没几步,宁妙跺了跺脚,指着身后拐角的那条长街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江怀蹙了蹙眉,并未说话。 宁妙冷嗤道:“白若瑾买的宅子就在那里。” 江怀转头去看,果然…… 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可恍惚中,好像现在才想起来一样。 宁妙继续道:“你若不是记在心里,苏州城这么大,你为何单单走到这里来?” “而且,你可知你在这里绕了多久?” 江怀恍惚,抬首朝陈勇看去。 陈勇眼睛微红,沉默不语。 江怀的眼睛黯淡下来,像一汪死水。 寂静萧索的长街上,面对宁妙的戳穿,他心里竟然一丝起伏都没有。 是的,他很在乎庞嘉雯,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淡然,做到心如止水,做到看到她和白若瑾分分合合后又甜蜜地相拥而眠。 但事实上,他做不到。 他的心像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里面一点生机都看不见了。而他现在只能焦急茫然地等待着,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去,将她带出来。 他这一生也做了不少疯狂事,但那些对于此刻而言,都微不足道。 江怀慢慢闭上眼睛,仰着头,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他是否还能继续活着…… 心里的窒息感仿若翻天覆地的河水袭来,让他回想了无数次在潭底找不到她时的痛苦和惊慌,它们一再地提醒着他,他早该醒悟的。 “我后悔了……”江怀说,承认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失败。 不是因为庞嘉雯跟白若瑾走了,而是因为在此之前,他连承认自己很喜欢很喜欢庞嘉雯都做不到。 倘若他曾深深地剖析过自己,那么至少他这一生都不会觉得遗憾,因为他会告诉庞嘉雯,他有多喜欢她! 可是现在……在做了那么多退让和妥协以后,他的深情便只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罢了。 再没有一点机会了…… 再没有了…… 这样的认知让江怀痛到不知所措,茫然而无助地望着陈勇和宁妙。 清冷的长街刮着风,扫来一片片翩然翻飞的落叶。 陈勇不敢细看他的眼睛,背过身时哽咽到抽搐,瞬间泪流满面。 宁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趁着撩发的机会将眼泪擦去。 “其实,也不怪你!” “真的!” “庞嘉雯那个死心眼,就算知道你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为了让你死心,还会故意和白若瑾走近呢。” “你说什么?”江怀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宁妙的肩膀。 宁妙被他吓了一跳,心里惊恐的同时却看见了江怀眼里闪烁的泪光…… 原来,他一直都在渴望,渴望有一个人能够认同他对庞嘉雯的感情,并且告诉他,庞嘉雯也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宁妙突然就不忍心了,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说,就算你对庞嘉雯表白了,她也不一定会接受你,所以你不说也挺好的。” “我说过了,她知道。” “知道?” “对,知道。” “知道还……” “还什么?”江怀问,有些迫不及待。 宁妙见江怀如此急迫,可事实摆在眼前,她终究没有办法说出他最想听的答案了。于是她轻叹道:“知道还装作若无其事,只能说明,她对你无意。” 江怀放开宁妙,眼底一片黯然。 这些……他也早就想到了。 他放开宁妙,继续往前走。 气氛一时沉寂,闷沉沉的天空好像要下雨,又热又冷的,让人觉得难受极了。 宁妙跟着陈勇和江怀走,说是回去,实则还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宁妙始终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江怀。 可她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庞嘉雯早就知道江怀喜欢她了。 怪不得……她总感觉后来的庞嘉雯对江怀的称呼并没有之前那么亲昵了,其中的关窍竟然在这里。 “我觉得她还是很在乎的你!” 宁妙说,停了下来。 江怀的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宁妙自顾自地蹲下,她脚疼,走不了了。 还有……她觉得江怀在自虐,虽然她看不见,但像他这样的人,越是平静,越是在掩饰。 陈勇见她停下,也停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想无声劝慰江怀。 可江怀并没有理会他们,渐行渐远。 他的身影在夜风中宛如一抹游魂,翻飞的衣袍也掩盖不了他身上萦默的孤寂感,仿佛这世俗的热闹天生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宁妙叹了口气,对陈勇说道:“我说的是实话啊。” “庞嘉雯如果不在乎他的想法,怎么会一路带着我呢?她或许是想我这张嘴替她说句话,说她过得很好的。” “只是她那种在乎不能太深,以免给了他希望,又不能太浅,让他觉得她是在避嫌。” “说来说去,不过是这层师徒关系让人望而却步罢了。” 宁妙说着,负气地朝江怀喊道:“无锡客栈里的一个小厨子都敢收拾包袱跟着庞嘉雯跑呢,你既然碍于这层师父关系想要好好守护她,那当初就不应该告诉她的。” “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人是你,进一步不可能,退一步不甘心!” 洛阳锦 第233节 “江怀,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江怀的身体突然僵住,再难以往前! 陈勇见状,心里难过不已,冷冷地朝宁妙吼道:“你闭嘴!” 宁妙冷怒道:“我为什么要闭嘴?” “如果他一直想守护她,而不是有所妄念,那这件事就算被揭破了也不能承认。” “如果他承认了,那就别妄想他和庞嘉雯还能回到以前。庞嘉雯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会给他希望?” 宁妙越说越气,当即又肆无忌惮地嘲讽道:“一介凡夫俗子都能不管不顾地追着庞嘉雯跑,那个做山匪的明知出身低微也痴心妄想能跟在庞嘉雯的身边!” “可他呢?出身尊贵,手腕能力那样不强?可偏偏谁都能凑到庞嘉雯面前讨一份喜欢和眷顾,可是他能吗?” 江怀的心像被活生生撕裂一般,高大的身躯终于撑不住了,只能缓缓蹲下…… 他能吗? 他不能! 可当初为什么抱着那么点侥幸,她问一句,他便承认了呢? 是觉得她都能为白若瑾跳崖了,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了的? 还是他觉得,白若瑾不配让她那样喜欢,所以才心存侥幸地说了呢? 那时的他,心里愤怒的同时也是不甘心的吧? 否则怎么就一时负气,轻而易举就承认了? 一声“师父”便阻隔了所有…… 江自嘲地抿了抿唇,眼里满是苦涩。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他也世俗得可怕! 第308章 惩戒 夜深了,窗外的虫鸣声都渐渐沉寂。 庞嘉雯趴在支开的窗户边,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夜色,寻思着怎么对付这一夜。 房间里点的蜡烛都快燃尽了,烛台上慢慢滴落的蜡慢慢堆成了莲花形。 白若瑾望着庞嘉雯倔强的背影道:“你过来睡觉,我不会碰你。” 庞嘉雯头也不回,只是低低地道:“你睡吧,我不困。” 不困? 她那小小的脑袋磕在手肘上都抬不起来了,还不困? 他贪恋地望着她的背影,目光缱绻温柔,唇瓣微微上翘,想知道她还能僵持多久。 不知不觉,子丑寅都过了。 如今是夏季,卯时的到来意味着天就要亮了。 她竟然熬到了天亮。 白若瑾坐起来,原本慵懒的神情迅速变冷。 他一把将庞嘉雯抱起来,然后直接放到床上去。 庞嘉雯警惕地望着他,随时准备挣扎。 白若瑾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死死地压在床上道:“你睡,我走!” 他说完,很生气地看了她一眼。 愤懑,不甘,还有少许无奈和妥协。 他拿起架子上的衣服,狠狠地瞪了一眼庞嘉雯,没好气道:“不会有人来吵你的,你多睡一会。” 庞嘉雯撑起手肘,诧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真的走了! 庞嘉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 潜在的威胁消失了,困极的庞嘉雯很快沉沉睡去。 天亮后,无锡和苏州的知府就坐着轿子过来了,他们是来赔罪的。 白若瑾还穿着舒适的单衣,头发随意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着,像个刚刚晨起的上位者一样,漫不经心地透出几分狠戾。 苏州的曹知府和无锡的唐知府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忐忑。 下人奉了茶来,白若瑾随意地端起茶杯,当即坐在主位上。他饮了茶后,仿佛才看见两位站着的知府,这才道:“寒室简陋,两位大人随意。” 曹知府和唐知府好一阵尴尬,这洛阳白家到底有多少家底他们是不清楚的,但随便在苏州城落脚就买下一座五进大院,想必财帛之物是看不上眼的。 那他们准备的礼物也就拿不出手了,曹知府的眼睛转了转,出声道:“前些日子二老爷转达了郡主的意思,贵州来的那批山匪因形势所迫为贼,现如今发还路引,已经准许他们回乡了。” “不过……” 曹知府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若瑾,见他没有出声打断,便继续道:“那个跟随郡主出城,还被山匪抓去关了几天的夏功,郡主那边并未说要如何处置,您看……” 白若瑾冷眸微眯,淡淡道:“我的家仆已经告诉他,郡主是我的未婚妻,但他执意跟随,显然居心不良。” “这样的人放出去你们可放心?” 曹知府和和唐知府异口同声道:“不放心。” 话落,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说了要严加惩戒。 白若瑾微笑颔首:“两位大人既然都说要严加惩戒,那就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等三五年过去,想必他也能改邪归正了。” 唐知府觉得太狠了,偷偷看了一眼曹知府。 曹知府用手肘拐他,连声道:“当然,小夏心思不正,是要读关几年的。” 如此,关于小夏的处置也算落实了。 看紧接着,白若瑾道:“我听说贵州还有一个叫陈青山的不肯回去,还想着要见郡主一面?” 曹知府道:“白大人请放心,我们已经将他驱逐出城了。” 白若瑾道:“那就出城去找找,若是他还徘徊在城外,抓回来,送去云南充军!” “啊?” 曹知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瞬,白若瑾眼色森然,紧抿的薄唇露出一抹狠戾。 曹知府当即道:“白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我就不送二位大人了,请回吧!” “年底吏部考核,我会上封密奏给皇上,郡主在苏州失踪一事,两位大人也是出了力气的。” 白若瑾说完,信步离开。 两位知府大人离开这座府邸时,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了看。 待走远一些,唐知府擦了擦额边的汗渍道:“我怎么觉得这个白大人比江家二老爷还难对付?” 曹知府轻哼道:“废话,郡主是他的未婚妻,别的男人觊觎他的未婚妻,他怎么能忍?” “江家二老爷力压此事,为的是郡主的名声。贵州那些人一走了之,这件事本就是石沉大海。” “要怪就怪那陈青山没有眼色,竟然还痴心妄想留在郡主身边。罢了,这祸事也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咱们。” “对,怪不得咱们!” 曹知府和唐知府说完,匆匆分道去办。 …… 庞嘉雯一觉睡到午时,醒来以后发现白若瑾在等她用午膳。 下人们将午膳摆在碧荷幽幽的凉亭里,还可以看鱼儿在水中戏谑,甚是凉爽。 白若瑾给她夹了凉拌的莲藕,问道:“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苏州的莲藕好吃,香香的,脆脆的,咬起来感觉藕丝萦绕在舌尖,香味持久。 庞嘉雯看向白若瑾,淡淡道:“我是不会和你回京城的。” 白若瑾仿佛早有此猜想,并不觉得意外。他继续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庞嘉雯道:“听说我大哥二哥都在议亲了,等他们婚期定下之后我就回去。” 那也没有多久了。 白若瑾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要逼太紧的好。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庞嘉雯的打算,那还是趁早回京推动庞嘉英和庞嘉荣的婚事落定才好。 否则一味地纠缠下去,他有职务在身,根本不是庞嘉雯的对手。 想清楚以后,白若瑾道:“那我明日启程回京,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的没有?” 庞嘉雯诧异地看着白若瑾,摇了摇头。 白若瑾见她十分意外,轻笑道:“你不是巴不得我赶快走吗?现在舍不得了?” 庞嘉雯道:“我没有舍不得。” 她只是没有想到,白若瑾会这么好说话。 不过他昨晚的举动看来,这个人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块干净地方的。 庞嘉雯见他眸色黯淡下来,继续道:“你如今是大理寺左少卿了,不知道有多少冤假错案等着你去审理,我就不留你了。” “倘若你回京以后,有空的话,替我去向老夫人她老人家请个安吧,我大哥他们到底没有你方便。” 白若瑾闻言,眼眸倏尔一亮,当即满口答应道:“好的。” 洛阳锦 第234节 第309章 时过境迁 庞嘉雯在白若瑾的宅子里待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她在池塘边小坐。 清风徐徐吹来,凉意四起。 庞嘉雯感觉肩上一暖,回头时见白若瑾给她披上披风,还伸手帮她系好。 他的动作很熟络,神情惬意,好像为她添衣夹菜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庞嘉雯细细地看着他,看得格外认真。 白若瑾勾了勾唇,笑得如沐春风道:“怎么了?不习惯?” 庞嘉雯摇了摇头,她只是恍惚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有这么一个男人,年少时深深爱过,本以为会爱一辈子的。 可是后来,并没有能继续爱下去,多年后再见,一切亲昵恍如昨日,只是她的心再浮不起一丝波澜。 她很清楚,现在的白若瑾还是爱着她的。 他的每一步靠近都带着试探,试探她的反应,试探她还能不能接受? 他其实也很清楚,她已经不再爱他了,只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庞嘉雯拢了拢披风,目光望着天空上掠过的飞鸟,淡淡道:“你不用筹谋什么,我不会嫁给你的。” 白若瑾的脸色变了变,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漆黑慑人。 他勾了勾嘴角,不以为意道:“那你准备怎么跟表舅舅他们解释?我们都已经定亲了,在他们的眼里,我已经是庞家的女婿了。” 庞嘉雯道:“他们回京以后,你应该很难再登庞家的大门了吧?” “在庞家,父母兄长于我而言,永远都是后盾!” “不然……你以为我当初是凭什么敢带着你出京的?” 白若瑾低首浅笑道:“嘉雯,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楚王和康王为什么会去肃州,难不成他们真的是只是去巡视军情吗?” “还有晋王,他和程蓉成亲至今,身边一个侧妃也没有,对外专宠程蓉,可两人一直没有子嗣。” “就连老实二十几年的安王都开始在世家女中挑选侧妃,你堂堂大燕郡主,父亲是大燕第一猛将,手中的兵马仅次于魏王。” “这个时候,皇家能允许你的婚事自主,已是看在你父亲征战多年的份上。你若和我解除婚约,你知道多少人会来算计你吗?” “那些人又会对你如何呢?” “我白若瑾再不济,可我是真心爱你的,我们结为夫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吗?” 庞嘉雯平静地望着白若瑾,对他的循循善诱视而不见。 她张开双臂,对白若瑾道:“你过来抱抱我!” 白若瑾眼眸紧缩,竟然迟疑了。 庞嘉雯悠然一笑,刚想作罢,白若瑾突然慌了,一把将她抱住。 他的幅度有些大,身体的冲击里险些将庞嘉雯撞到池塘里去。 可仅仅只是一瞬,庞嘉雯很快站得稳稳的,搂住了他的腰身。 年少鲁莽时,也不是没有把握不住力道,冲撞心上人的时候。 可那个时候的他们,两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不过是发丝纠缠都能脸红心跳的,不像现在,一个拥抱都是如此僵硬和不安。 庞嘉雯想退出去时,白若瑾紧箍着她的身体不许她退。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贪婪地吸取属于她的气息,然后闭上眼睛,眷恋不舍道:“我知道你想试探什么?” “但我也很好对不对?我知道你所喜欢的一切,知道你正值善良还爱打抱不平,知道你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些,我都再清楚不过。” “在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可以承诺你一生一世,并且毫无保留地深爱着你,那个人只会是我。还是你觉得换另外一个人会做得比我更好?” “我们已经错过一世了,我不想再继续错过。如果你只是因为我不再让你心动就放弃,那这世间还有能够让你心动的人吗?” 白若瑾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他的心脏还在为她跳动,只要她愿意,他这一生都只为她一个人而活。 庞嘉雯直言道:“我并非是想要再找一个人,然后离你而去。” “我之所以这样,是想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并不爱你。” “你为我做得再多,像我们从前那样关怀,好似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误会和愤恨,我都不可能违逆心意和你在一起。” 白若瑾卷长的睫毛轻颤着,瞳孔逐渐变得黑沉沉的。 他慢慢放开庞嘉雯,目光紧盯着她平静的面容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我可以等你。” “从我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好要一辈子都陪着你,无论你还爱不爱我?” “如果爱,那我回赠你更多。” “如果不爱,那我好好爱你便是了。” “总之我们之间,不会有人能够分得开的。” 庞嘉雯等他说完,环抱着手臂,肆意而笑道:“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你在说你的,我在说我的?” “既然彼此都不能认同,那说再多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嘉雯……”白若瑾喊她,声音有些惆怅。 庞嘉雯直白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是,我想放下过去好好生活,你却想拉着我和你一起回到从前,然后一起生活。” “你很清楚,我就算不喜欢你,但也不喜欢别人,所以完全可以选择你,为什么要选择别人?”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这么抗拒你?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吗?” “那还有什么?”白若瑾问,眸色渐深。 庞嘉雯摁住自己的心脏道:“因为它……不想见你!” 白若瑾的脸色倏尔一变,指甲掐入掌心,疼痛让他整个人阴翳着,看起来很不好。 庞嘉雯却道:“这是实话。每次它一看见你就沉甸甸的,压得我好像喘不上气来。” “所以,只要你不再奢望我还能爱你,那么你谋划的那些都可以停下了,不会有结果的。” 白若瑾怒色满满地盯着庞嘉雯,垂眼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吗?” “既然你也清楚我们说服不了彼此,那么你为什么就不能顺着我一点呢?” “只要你点头,不用说爱我,我也可以很幸福。可你宁愿摧毁我想要的幸福,也不肯给我一点希望,你不觉得真正残忍的人是你吗?” 庞嘉雯眼底沉下一片暗影,冷嗤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们能够回到从前?” “而且是你想要的那个从前!” “在我的眼里,我们只有最初的时光是值得怀念,后来的一切都很不堪!” 白若瑾低吼道:“别说了!”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庞嘉雯,自嘲道:“我知道你不可能再爱我了,可你回到最初不也爱上最初的白若瑾吗?” “人都是有很多面的,你怎么知道那个白若瑾后来不会伤害你呢?” “嘉雯……无论如何你都只能是我的。” 第310章 不期而遇(加更) 白若瑾回京了,庞嘉雯和他一起上的马车,两个人最后在金陵分道。 看着庞嘉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白若瑾放下车帘,淡淡道:“走吧!” 车夫架着马车,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来,车辆远去。 车厢里,白若瑾闭上眼睛,紧握着拳,难耐地忍受着心里痛楚。 过了好一会,当知道自己就算冲入人群也找不回庞嘉雯时,他渐渐平静下来。 “嘉雯,早点回京吧!”他呢喃着,慢慢睁开眼眸。 深邃的瞳孔里满是不舍,这一刻的分别像是硬生生从他心上剜了一块肉,他难耐心间痛楚。 这世间有多少有情人费尽心思地想要在一起,在一起却又后悔万分,互相埋怨所托非人。 那样的夫妻不也过了一辈子吗? 不爱……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她在身边就好了! 白若瑾默默地想,越发肯定了回京后要早些运作,让庞嘉英和庞嘉荣的婚事在年底前就定下来。 如此……她应该再也不会离开了。 …… 一个月后。 绍兴的苏家玫瑰园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厨娘们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这园子的主人犹嫌不够,还从外面大酒楼请来了一位大厨,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呢。 花香四溢的园中,庞嘉雯在给几只孔雀喂食,对周围的忙碌视而不见。 宁妙和陈勇一脚踏进来,便只觉眼前一亮。 刚刚过墙的樱桃树,奇形怪状太湖石,冰裂式的琉璃窗、还有刮得干干净净的粉墙等等。 宁妙道:“这是二爷什么朋友啊,这玫瑰园清幽雅致,布局甚美,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陈勇道:“早些年他行商被山匪绑了,二爷路过,救了他一命。” “早些年是多少年?” “七八年前吧!” 洛阳锦 第235节 “七八年前的事,他昨天一眼就认出二爷来了,厉害啊!” 陈勇瞥了一眼宁妙,嫌弃道:“二爷的样貌,见过的人有几个能忘的?” “这倒也是!” 宁妙说着,推了推陈勇道:“我想去摘点玫瑰花,你去帮我问问可以吗?” 陈勇道:“二爷说你最多配跟蔷薇为伍。” 宁妙:“滚!” 宁妙最终还是没有跟着陈勇去包厢,虽然那位苏老爷给他们单独置了一桌,但宁妙还是觉得逛园子更爽。 这地方山水浑然天成,玫瑰园中品种甚多,香气肆意。 她越往里去,越是惊叹不已。 这时,几只孔雀的叫声吸引了她。 宁妙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在园中投喂孔雀,那人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交领襦裙,外面罩了一件对襟半臂,容色比满园的玫瑰还要让人惊艳,不是庞嘉雯是谁? 宁妙惊得跺脚,却瞬间像个哑巴一样说不出话。 联想到江怀这一路的放荡行为,宁妙转身就跑。 娘啊,她和陈勇的救星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早知道庞嘉雯根本没有和白若瑾回京,她们飘荡个鬼啊,直接去找庞嘉雯不行吗? 等等,会不会是长相相似的人? 亦或者,是她看花眼了呢? 心慌意乱的宁妙又往回跑,这次她险些一头扎进玫瑰丛中。 好在她及时刹住了脚,然后偷偷藏在窗户边偷看。 的确是庞嘉雯不错,那气度,那样貌,还有她身上坠着的那方小印,这些都是证据啊! 宁妙顿时觉得这一趟来得太值,飞奔一般出去,把陈勇都给吓了一跳。 可她顾不得解释,直接冲进苏老爷为江怀准备的包厢里,眼睛瞪得直直的。 “江怀,你快来!” 江怀不悦,蹙了蹙眉,冷冷道:“放肆!” 宁妙急了,连忙道:“不是啊,你听我说!” “我看见嘉雯了!” 江怀突然站起来,“嘭”的一声,他的衣袖扫落了茶杯! 可茶杯一碎,他的心也冷了下去。 他随即坐下,轻嗤道:“你眼花了,嘉雯早就回京了!” 宁妙跺了跺脚,着急道:“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假,这可是在苏老爷的地盘上,你不信问他?” 宁妙说着,目光期待地看着苏老爷。 苏老爷怔了怔,失笑道:“我这园子里没有叫嘉雯的!” 江怀眼里的失落浅而易见,他其实也清楚绝不可能。 可这时宁妙道:“她不叫嘉雯,她叫幼绮。” 苏老爷恍然大悟道:“哦,你说李姑娘啊,她是在的。” 话落,只见江怀像一阵风般掠过,顷刻间就不见踪影了。 与此同时,包厢的房门还在动。 苏老爷:“……”?? 宁妙带着江怀匆匆赶过去,可快到地方的时候,江怀猛然停住脚。 宁妙避之不及,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他常年练武,脊背极硬,险些把宁妙鼻血都撞出来了。 她捂住剧痛的鼻子,泪眼汪汪地望着江怀,控诉道:“你干什么?” 江怀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似乎有些不得体。 他近来醉心饮酒赋诗,穿得也格外散漫些,像……不怀好意的富家公子一样。 “我这样去见她,不好吧?” 江怀问,有些忐忑。 宁妙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江怀,你还是江怀吗?” “这一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你不是过得很快活吗?” “我……”那些都是装的! 这话怎么好说? 江怀负气地甩手就走,总之,他不能这样去见庞嘉雯。 穿过月亮拱门的那一刻,一阵冷风拂过,他瞬间就清醒了。 他何止不能这样去见庞嘉雯,他是已经不能以江怀的身份陪伴庞嘉雯了。 在他和白若瑾的那场赌局中,他输了以江怀庇护她的资格。 江怀站在墙外,捏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低矮的石狮子上。 “嘭”的一声闷响,他手指鲜血淋漓,但同时,狮子山也四分五裂。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宁妙瞬间哑然,悄悄往陈勇的身后躲了跺。 “我们回去!” 江怀说着,带着他们两个回了包厢。 苏老爷见他们去而复返,江怀又受了伤,连忙让下人拿药来。 江怀却用袖子一裹,负气般道:“不必了。” 第311章 不见 宽敞的包厢里安静极了。 苏老爷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看着陈勇和宁妙。 “这……” “伤口还是要先包扎的吧?” 苏老爷忐忑地说道,他十分敬重江怀,也想让他在此地过得舒心愉快些,而不是一来就受了伤,还不肯医治。 看到苏老爷如此,江怀也知道是自己失态了。 他当即道:“让下人们打盆清水,拿些纱布来就行。” 苏老爷听了,连忙吩咐人去办。 房间里的气氛又沉寂下来,尴尬异常。 宁妙见陈勇不出声,暗暗鄙视。 她问苏老爷道:“那位李姑娘……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老爷也回过味来,便道:“大约七八天前,她原本是到我们这里的广恩寺看昙花的,我刚巧去寺里听慈颜大师讲经,夜里我们游上后山,本是想去看昙花的。谁知道去了,只见她一个小姑娘守在那里,静候昙花。” “慈颜大师说她是有心之人,原本想赠予两株昙花给她的,可她却说自己在外漂泊,能遇上花期已是幸事,但求一睹花颜就好。” “慈颜大师说她是个有慧根的姑娘,可惜玫瑰的花期已过,不然还可以请她一同鉴赏鉴赏。” “我年少时独爱玫瑰,后来走遍大江南北寻得许多稀有品种,有些玫瑰花开至九月,就算是寒冬凛春之际,这园子里照样有玫瑰花开,可谓一年四季交替绽放。” “这些,慈颜大师都是知道的。我听他如此说,便觉得是在暗示我,于是我便出声邀请李姑娘来我这玫瑰花园小住几日。” “我当时只是碍于慈颜大师才开口的,又想着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未必肯同意,她若是不愿,慈颜大师也怪不得我了。” “谁知道我才说完,她便欣喜地同意了。我见她十分开心,也不忍拒绝,寻思着也就是住个两三天的时间,并不打紧。” “谁知道第二日她随我下山时,封了五百两的银票给我,我当时就惊觉她的身份很不一般,并不敢收。” “她说我不收的话,她也不敢叨扰,只是遗憾见不到各色玫瑰相簇而开的盛景。” “我行商多年,积累家财无数,那五百两不至于把我吓倒,便同意了。” “谁知道她才住进来的当天晚上,本地知府连夜过来,说是贵人驾临,让我好好照顾她。” “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两个年轻人,让我给他们安排在府后厨打杂,方便照看。” “知府与我相交甚密,却仍旧不敢直言,我索性将那两个人安排去后厨里待着,不叫他们做事。他们白日里也不出来走动,不知道不是怕李姑娘看见。” “总之他们神神秘秘的,看起来应该是奉命保护李姑娘的护卫。” “她不姓李,姓庞。她是我的徒弟,也是庞大将军的女儿。” 江怀说,眸色深深地看向苏老爷。 苏老爷顿时恍然大悟,惊叹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丝毫不惧我这深宅大院的。” “二爷不说,我只当她是出门游玩的世家女,谁知道她竟然还是您的徒弟。” “也对,除了庞大将军的女儿,谁又能配做您的徒弟呢?” “只是眼下这般,您是直接去见她,还是我让人去请她过来呢?” 江怀目光冷然,心里一再犹豫不定。 他想去见她,又怕去见她。 洛阳锦 第236节 这般不期而遇,倘若不见,岂不辜负? 倘若去见,两个人叙上几句话,然后分道扬镳吗? 江怀抬头看向宁妙,双眸空寡,宛如心中绞痛而不知。 这样的目光,像极了江悦对徐定那些恶事一无所知,但却一再被迫受害的模样。 宁妙心里一凛,险些哭出来道:“你别这样看我!” 江怀收回目光,嘴角浮起几丝嘲讽。 真是可笑,他竟然也会有向人求助的时候! “罢了,见了也是分道扬镳,还不如不见!” 苏老爷诧异地望着他,觉得他应该是想见的,可为什么说不见呢? 陈勇则惊诧地抬起头来,他那紧缩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急迫,主子怎么能任性呢? 到是宁妙,她后知后觉,江怀应该想留下来的。 可他怕什么呢? 此时的宁妙不知,江怀因为和白若瑾的一场赌局,输掉了他继续庇护庞嘉雯的资格。 从今往后,江怀只是江怀,名义上还是庞嘉雯的师父,但他不可以再管庞嘉雯的事了。 心思活络的宁妙猜想着,或许是因为白若瑾安排的人也在这座玫瑰园中。 想想也是,他们无意间进来,遇到了庞嘉雯。 别说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只怕白若瑾的人更是想都没有想过。 这样的情况下,还不如先装作不知,以免得白若瑾的人以为他们是故意找来的。 “二爷,如果你是担心白家那边的人,我可以去解决。” 江怀摇了摇头,淡漠道:“不必了。” 他说完,对苏老爷道:“我想在你这园子里清清静静住上两日,可方便?” 苏老爷连忙应道:“当然方便。这包厢前面就有上好的厢房,我再拨几个人来伺候……” “不必了。”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住进来,尤其是她……” 苏老爷诧异极了,顿时哑然。 不过他是个知情识趣的,到没有多问。 很快,厨房那边通知贵人住到了苏老家家里去,他们也都要跟过去帮忙。 傅家兄弟混进来几日,一直闲在厨房里,今日刚来的大厨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让他们帮忙端了些菜品过去。 他们这一走,整个园子里安静下来。 到了晚上,夜色渐深,园子里除了值夜的下人,其他人都睡下了。 苏老爷见江怀在房间里闷了一整天,提议带他出去走走。 两个人刚出厢房,只见一个年轻人疾步而来。 “姑父,您得帮帮我啊,您要是愿意帮我,侄子一辈子都孝敬您!” 来人二话不说就跪下,苏老爷拉不起他,好一阵尴尬。 他勉强笑了笑,对江怀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他前些两日来园子里无意间撞见了李姑娘,这不……” 疯了? 江怀低头看了一眼跪着的男人,大约二十四五岁,带着儒巾,面容尚可,就是说话的语速太快,像是急不可耐一样。 “他来求你干什么?”江怀问,徐徐地望向苏老爷。 苏老爷只觉得头皮一紧,连忙赔笑道:“二爷息怒,我这就让人将他赶出去!” 江怀垂眼冷笑:“我问你,他来求你干什么?” 苏老爷迟疑了,面露难色。 苏老爷的侄子不明所以,但却忍不住大声喊道:“我想求娶李姑娘!” 苏老爷只觉得眼帘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飞过,“嘭”的一声,他那侄子连嚎都嚎不出来,捂住汩汩流血的嘴,软软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苏老爷连忙跪地道:“二爷息怒,求二爷饶他一命,他就是个蠢货,不值得二爷动怒的!” 江怀捏了捏拳,眉眸阴翳,冷冷地吐了一个字:“滚!” 第312章 换个身份 什么人都敢来肖想她? 他们真的当她是孤女不成? 江怀前所未有地愤怒,甚至于还在苏老爷和他那个侄子离开以后,一个人对着厚重的假山狠狠地击了一掌。 看似完好无损的假山,内部却传来轰隆两声,好似闷雷一般。 这个夜晚,注定是难眠的。 天快亮的时候,江怀迷迷糊糊睡去。 他梦见庞嘉雯出嫁了,他混迹在宾客中来来回回敬酒,喝得烂醉如泥。 终于,宾客们都散尽了。 他摇摇晃晃去了她住的闺房,发现里面都被搬空了。床架子上连床褥子都没有,他想靠一会都不行。 他甚至于连她的气息都寻不到,空荡荡的屋子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江怀慌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拼命想找寻她停留过的痕迹,可是都没有找到。慌乱中,他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声音嘶哑,他根本喊不出来。 她就这样离开了他的身边,是他亲眼看见出嫁的,一幕幕都可回想,却无半点反悔的余地。 “嘉雯……” “嘉雯……” 他在梦里奋力嘶喊,却突然惊醒过来。 “嘉雯!” 江怀掀开被子下床,猛然打开房门。 他急匆匆地找了过去,清晨的玫瑰园中香气萦绕,宛如另外一场梦境。 可在这场梦境里,他再没有空荡荡的失落感和无法言语的疼痛感。 他看见她拿着簸箕,在玫瑰园中挨着摘下那些已经蔫了的玫瑰花,然后将它们放在鼻尖轻嗅。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在它们即将枯萎时接住了它们的花瓣,没有让它们的花瓣零落成泥,开败在花丛中。 她将它们的花瓣通通都收集起来,用手揉开,片片零落,被她深藏于簸箕之中。 打扫的婆子从廊下探了个头,笑着与她道:“李姑娘,你又来捡玫瑰花瓣去做香露啊?” 她盈盈而笑道:“是啊。这会还早,它们都还没有掉落,等会太阳升起来,风一吹,它们便全都要掉了。” 那婆子道:“是啊是啊,也难得李姑娘这么有心,天天都起这么早。” 她道:“与花为伴,自然是要多爱护它们一些,谁让它们比我还娇气呢?” 她说着,将花瓣捧于掌心,万般怜爱。 江怀还记得,初见她时,她那么鲁莽地撞上他的马车,明明自己伤得不轻,却并未斥责是车夫的过错,反而觉得应当给他这个马车的主人赔礼道歉。 庞嘉雯的好在于,她永远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而并非一味地责怪他人。 这也是他格外心疼她的原因,觉得她又傻又倔强。 那时的他,尚且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庇护她,希望可以看到她平平安安地长大。 那时她在他的眼中,与他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需要人精心呵护的。 张朔还曾与他戏言,他们两个是在养娇花,养一朵京城里最名贵的娇花。 只是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希望她像仙人掌一般坚韧起来,怒放时可以杀人不眨眼,温柔时亦可以娇艳动人。 这些,她好像都做到了。 只是这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庇护和教导了。 江怀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庞嘉雯的成长而后悔。 后悔他那点用处都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很想念从前的庞嘉雯,没有这么要强,偶尔还会撒撒娇。 说话冲动,过后又懊恼的小模样。 还有她偷偷猜测他的心思,因为猜对而欣喜若狂的笑容。 如果他还有一次机会的话,他不想再逼着她成长了。 再坚强的姑娘都应该被温柔以待,从前那些……是他做错了。 江怀慢慢走出园子,清风徐来,他的思绪渐渐明朗。 如果江怀不行,那他就换一个身份继续护着她。 这一次,他不会再逼着她成长了。 …… 京城,白府。 白若瑾忙碌一天,本想回来听一听好消息的,却从白汲的口中得知,现在和庞嘉英议亲的杨家小姐嫌弃庞嘉英是个武夫,不肯同意亲事! 白若瑾闻言,直接冷笑道:“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就连公主都不敢如此挑剔庞家,她竟然敢挑三拣四的。” 洛阳锦 第237节 “既然不同意,那便作罢。我去请外祖母陪着庞夫人挑选,定能挑到一位大方识体的好姑娘。” 白汲欲言又止。 白若瑾见状,不悦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白汲道:“那杨家姑娘有一位堂姐,她言语中多对庞大哥多有维护,想来应该是心仪庞大哥的。只是她母亲早亡,父亲只是个七品主簿,出身太低了。” 白若瑾闻言,淡淡道:“对于庞家来说,出身低些也无妨,庞大将军和庞大哥都不会在意的。” “既然这个姑娘心仪庞大哥,你不妨安排他们见见。倘若庞大哥也瞧得上,我出面去请外祖母她老人家做主,定要请一位像样的媒人。” 白汲笑道:“那杨大姑娘可比这个杨四姑娘好多了,谢筝同她见过几次,每次都赞不绝口。我也是想着庞大哥娶的妻子是庞家的长媳,不仅样貌性情要好,最重要的是还要有容人之量。否则将来妯娌不和,岂不让你和郡主夹在中间为难?” 白若瑾觉得白汲最后这一句就是故意说来哄他开心的,不过就算知道白汲是故意说的,他也依旧很开心。 他点了点头,含笑道:“你说得对,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安排吧!” 白汲见他心急,调侃道:“得亏我和谢筝成亲得早,现在可以张罗一番,否则这约见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我可不敢去!” 白若瑾骂道:“我给你和谢筝置办的产业还少吗?少跟我得了便宜又卖乖,这件事办不成,我叫谢筝先回娘家住几天!” 白汲哀嚎:“我还是不是你兄弟了? 白若瑾嫌弃道:“滚!” …… 庞嘉英知道那杨家四小姐瞧不上他的时候,挺郁闷的。 他先前在街上瞧见那杨四小姐,举止温柔,说话轻言细语,想着应该是个性情温婉的姑娘,谁知道对方竟然瞧不上他。 这瞧不上就瞧不上吧,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一个堂姐喜欢他? 庞嘉英道:“既然杨四小姐不愿意就算了,至于杨大小姐我还是不见了。” 庞嘉荣戏谑道:“你确定啊,我可是听说了,这杨四姑娘嫌弃你的时候,杨大姑娘说她有眼无珠,配不上你呢?” “真的不见?” 庞嘉英眼眸微动,狐疑道:“真的?” 庞嘉荣笑道:“真的假的,你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那就见见。”庞嘉英说,到底还是动了心。 第313章 值得 杨家大姑娘名唤杨真,今年十九岁。 因为母亲早逝,父亲仕途不顺,郁郁寡欢,以至于她小小年纪在府中当家做主,性子极为爽利,但也有泼辣之名。 她接到谢筝的帖子以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彼时外界关于庞杨两家议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她二叔是工部员外郎,堂妹是正五品官家小姐。虽说门第低些,勉强还算相配。 她就不同了,父亲只是个太仆寺主簿,而且两府早已分家。祖母更是嫌弃他们长房不成气候,一直选择住在二叔的府邸中,这让他们杨家大房看起来更为不堪。 如此境况下,庞家若改来跟她议亲,别说门不当户不对,就是外界也会揣测,是不是她抢了堂妹的婚事。 可即便如此,杨真还是决定为自己搏一搏。 输了,她顶多被人嘲笑,婚事上也越发艰难。 可赢了,能嫁给庞大公子那样的人物,她自问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 很快,谢筝将他们安排在白家的府邸中见面。 庞嘉英来之前就听说杨真是个很有担当的姑娘,想着应该要英气一些才是。 可见了面才知道,杨真长得特别柔美,性格也温婉娴静,笑起来的脸颊上有着两个小小的梨涡,特别好看。 他在边城的时候,见识过太多热情奔放的姑娘,她们大多愿意投怀送抱,但他都不太喜欢。 他自幼深受母亲的影响,一直想娶一个温柔大方的姑娘,回京以后众多媒人上门,皇上还想为他赐婚,他都婉拒了。 好不容易看上一个杨四姑娘,人家却瞧不上他。 说来好笑,那位杨四姑娘眉眼还不如这位杨大姑娘清爽,看起来更为落落大方。 庞嘉英问道:“你之前见过我?” 杨真点了点头,说道:“庞大公子进城那一日,而后偶然在街上见过两面。” 庞嘉英道:“哦,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真道:“大约半个月前。” 庞嘉英道:“我怎么没有印象?” 杨真笑道:“第一次,我走在公子身后,公子当然不知。至于第二次嘛,那是公子对我视而不见。” 庞嘉英有些尴尬,他觉得杨真长得虽然称不上惊艳,但绝对称得上是位美人,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杨真接着道:“第一次相遇,公子在街上遇见一位随街找寻买主的老人,那老人年岁已高,手里拿着两把青菜叫卖,刻意博取同情。” “公子当即给他买了,还赠予他傍身银子。不曾想,过几日又在一家面馆遇到,他那时手里依旧拿着两把青菜叫卖,逼得店主不得不拿些铜板来打发他。” “这时公子快步进店,斥责于那老人,还将自己赠予银两的事情说出,倘若那老人再不收敛,你便要将他扭送官府。” “那老人见状,只好灰溜溜离开了。” “那是我们第二次相见,当时我就在面馆里吃面,正想着要不要揭穿那个老人的真面目,公子就来了。” 庞嘉英顿时想起来了,当时他进了那面馆里,有位姑娘徐徐朝他望来,模样清丽脱俗,让他眼前一亮。 可是后来因为太气愤那老人竟然倚老卖老,四处博取同情,心里不忿,便忘了。 他当即道:“说起来,我竟然是先见了你。” 杨真道:“可我没能入公子的眼。” 庞嘉英见她还是耿耿于怀,不免好笑道:“可是你现在也来了。” “更何况,杨家和庞家议亲不成的事还未传出去,你就不怕将来他们污蔑你故意抢夺堂妹的亲事吗?” 杨真深深地看了一眼庞嘉英,笃定道:“如果能抢到这门亲事,背些污名又何妨?” “如果抢不到,大公子不必为我担忧,既然是我自己选择来的,一律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庞嘉英被她坚定的目光所震,喃喃道:“为什么?” 杨真坚定道:“因为大公子值得!” 庞嘉英只觉得呼吸微滞,胸口便砰砰跳个不停。 他面红耳赤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轻咳一声,他连忙道:“你放心,不管我们的亲事成与不成,我都不会让你背上骂名的。” 杨真笑道:“我从未担心过。大公子连自己被骗的银两都没有狠下心追回,又怎么会跟一介小女子计较?” “再说了,我来本就是要为自己争取的,无所谓骂名!” 庞嘉英觉得她的坦荡是极其锋利的,这与她温婉娴静的面容好像并不相符,但意外的,他觉得这样的性格很好。 庞家人口简单,不适合那等弯弯绕绕的女子进门,这样的姑娘能屈能伸,又不会妄自菲薄,可以做庞家的当家主母。 庞嘉英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定,面上却丝毫不显,并道:“你是个坦诚的好姑娘,你放心,关于杨家和庞家议亲不成的事,我绝不会牵连到你。” 杨真以为庞嘉英并没有看上她,心里失落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说实话,要做大将军府未来的主母,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她自问这一次来见庞嘉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了。 她当即微微福身,笑着道:“好的,那我就祝大公子早日觅得良缘,迎娶娇妻。” 庞嘉英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很高兴?” 杨真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莞尔道:“我刚刚紧张得都出汗了,这会子才觉得轻松一点。” “大将军府位高权重,我小小一介主簿之女,能冒着胆子来见大公子已然是自不量力,倘若大公子真的选了我,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公子样貌好,人品佳,家世更是满京城屈指可数的,一定会早日觅得良缘的。” 杨真说完,福了福身,准备离开了。 越过庞嘉英身边时,庞嘉英握住了她的手。 杨真被吓了一跳,转身时只见庞嘉英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戏谑道:“你说我值得,如果我这样,你也会觉得我值得吗?” 说完,握住杨真的手摩挲两下。 杨真只感觉脑袋里“轰”地一声,脸颊突然就爆红了…… 第314章 太狠了(补更) 杨家四小姐嫌弃庞嘉英是个武夫,不肯同意婚事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没过两天,工部员外郎杨建就被弹劾了,虽说事情不大,但皇上点名训斥,还让他回去以后闭门思过。杨建吓得半死,刚出宫门就昏过去了。 这事还没完,无论是相交甚好的官员,还是结交多年的权贵,纷纷指责他傻透了。 大将军府递过来的橄榄枝,你不接就算了,还纵容女儿说些蠢话。 庞大将军带着两个儿子为国征战多年,别说是想娶个官家小姐,就是想娶公主,那皇上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更何况,这算是庞家入京后的第一桩喜事,怎么能被人如此打脸呢? 真是不知所谓! 这不,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 就在众人痛骂杨家不识趣,自作自受的时候,杨四姑娘看到昏迷不醒的父亲,痛哭流涕。 她愤懑道:“他们不就是想让女儿同意下嫁吗?女儿嫁就是了!” 可惜当杨太太派人去找媒人时,得到的消息是,晚了。 洛阳锦 第238节 庞家已经不稀罕了。 就在杨家愁眉不展,担心受怕之际,第二天早朝时,庞大将军亲自为杨建求了情,皇上也顺水推舟解了杨建的禁。 等下了朝,庞彪又带着儿子去求了赐婚的圣旨,顺平帝惊诧道:“怎么还是杨家的女儿?” 庞彪笑道:“那杨四姑娘说嘉英是个武夫,不值得托付终身。她那堂姐心里不平,为嘉英说了两句好话。” “嘉英觉得杨四姑娘瞧不上他,自然有能瞧得上,便私下托人问过那杨大姑娘的品行,甚好。” 顺平帝皱着眉头道:“可那杨大姑娘的父亲官职低微,杨大姑娘怎么能配得上嘉英?” 庞嘉英跪地道:“求皇上恩准!” 庞彪也道:“皇上,您给庞家的权势还不够大吗?再说了,孩子们娶妻,自然是他们喜欢就好。” 顺平帝嫌弃道:“可也不能太低了,既然嘉英喜欢,那就纳为妾室。” 庞嘉英道:“回禀皇上,庞家男儿不可纳妾!” 顺平帝不悦道:“谁说的? 庞彪讪讪道:“臣说的。” 顺平帝刚想说他,庞彪便连忙道:“臣打了大半辈子仗了,好不容易回京只想过些清静的日子。他们要是谁都纳几房妾室,每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顺平帝:“……” “真想娶?” “真想娶!” “不后悔?” “不后悔!” “行了,你们滚吧,朕再想想!” “皇上,别想了,臣家的权势已经够大了,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了!”庞彪苦口婆心地道。 顺平帝被他逗笑了,挥着手道:“滚滚滚,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呢,容朕再想想。” 庞彪父子出宫以后,顺平帝叹了口气。 这杨四姑娘的门第本来就够低的了,再来一个更低的杨大姑娘,这婚他闭着眼睛都赐不下去。 只听他幽幽道:“这也就是庞彪父子了,换了旁人朕能直接轰出去。” 余公公见状,连忙道:“皇上,庞大将军是个性情中人,这您早就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每一次打完胜仗您都下旨召他回京,可他就是不肯,硬是从西宁一路打上哈密去。好不容易疆土都打回来了,又担心边防不力,足足等到边防各处都加固了,这才启程回京。” “回京后,庞大将军更是拒绝您要加封他为国公爷的想法,庞大将军胸怀天下,将生死名利都置之度外,又怎么会在意门第这种事情?” “庞大公子既然喜欢,那皇上抬一抬那杨家大姑娘的身份便可,犯不着为难啊?” 顺平帝听后,长叹道:“朕只是怕委屈了嘉英啊!” 余公公笑道:“庞大公子喜欢的,怎么会委屈?” “更何况皇上不是念叨郡主吗?这庞大公子的亲事定下了,郡主也就该启程回京了!” 顺平帝听后,眼眸一亮。 “行,那你快去捋旨,先将杨洪调任太常寺任寺丞。然后再去捋赐婚的旨意。” “庞彪的面子朕是要给的,可也不能委屈了嘉英。让皇后挑些像样的聘礼送去庞家,就说是朕的意思。” 余公公躬身应是,匆匆去办。 当晚,杨洪迁升的圣旨就下了。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也下了。 杨洪受宠若惊,知道自己仕途的转机来了,当即一门心思帮女儿准备起嫁妆,就连长住在二房的老太太都主动过来张罗婚事,可谓让他喜出望外。 白府,白若瑾心下大定。 他叫来白汲,高兴地吩咐道:“眼下庞大哥的婚事算是成了,你找几个人把之前杨四姑娘和杨大姑娘的话放出去,如此这桩妙缘到是值得津津乐道。” 白汲笑道:“我看你是高兴,郡主快回来了吧。” “也是,我听说杨洪接到迁升的圣旨欣喜若狂,只当自己走了狗屎运了。谁知道赐婚的圣旨一下,他很快就知道是沾了未来女婿的光。” “他已经透出消息来了,由庞家那边定下婚期,他绝无二话。” 白若瑾满意道:“那就好,喜事一般不是年底就是年初,嘉雯在路上也要耽搁一两个月,现在就可以传信了。” 说完,他急匆匆出去。 白汲看他那迫不及待的背影,轻叹一声,喃喃道:“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九月初二,庞嘉雯准备离开绍兴前往金华。 她去租车的时候,意外看见了在街上买酸梅汤的宁妙。 庞嘉雯立即冲上去拉住她,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妙瞳孔圆睁,兴奋道:“好巧啊!” 庞嘉雯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江怀等人。 与此同时,宁妙道:“你别看了,你师父和陈勇没来。” 庞嘉雯狐疑道:“那你怎么没有回无锡?” 宁妙戏谑道:“我骗你的,我才不回去呢。” “我原本是跟着你师父的,想跟着他蹭吃蹭喝,到处游玩。可他去宁波待了半个月还不走,我烦了就自己出来玩了。” 庞嘉雯问:“我师父在宁波干什么?” 宁妙道:“他在清道观和那里的老道士打坐入定,像是想出家了。” 庞嘉雯震惊道:“怎么会呢?” 宁妙轻哼道:“怎么不会,他那个人清心寡欲的,看谁都像看个死人一样,实在是没有什么活法了。” “哎呦,我说的是实话,你掐我干什么?” “我不许你胡说八道!” 庞嘉雯愤然,还想动手! 宁妙连忙举手投降:“行行,我不说,我一句也不说了。” “我师父怎么会突然想出家呢?” 虽然,他上辈子就出家了! 他上辈子出家了!! 庞嘉雯呼吸一滞,整个人惊恐地盯着宁妙看。 宁妙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连忙道:“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出家的?” 下一瞬,庞嘉雯一言不发就跑了。 她那身形蹿得极快,不一会就消失在人群里。 等白若瑾的人都跟上去以后,陈勇才出现在宁妙的面前。 此时的宁妙蔫蔫的,有气无力道;“你说她赶去还能阻止吗?” 陈勇默然不语,只是目光深邃而黯淡。 宁妙很快又道:“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她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江怀对他自己真是太狠了! 第315章 拜别 庞嘉雯赶去清道观的时候,远远便看见那正殿前面站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暮色四合,天边一抹残阳经久不散,昏黄的光芒从天界落下,宛如一抹虚幻的长桥。 而江怀,就像是站在桥下的人,恍惚抬脚便可踏入天界…… 庞嘉雯在大殿下的大理石台阶上望着他,唇瓣嗫嚅着,目光闪烁不安,却是连喊都不敢喊。 “师父……”她轻声呢喃,这一刻,她多希望是梦境啊! 可那人身影欣长,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道袍,带着莲花冠,手里拿着一串赤色的流珠手串,眼眸微阖,神情恬淡。 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已经跟他再无半点关系。 庞嘉雯快速地爬上去,看到他背影的那一刹,她轻轻唤他的名字:“江怀。” 江怀的眼眸微微一颤,但却没有回头。 他道:“尘世俗名已废,你可唤我绝尘子。” 庞嘉雯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江怀已经出家了。 尽管她心里清楚,前世的江怀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出家,但那时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哪里会觉得有半分的惋惜? 可是现在不一样,李老夫人远在京城,张朔又不在他的身边,他就这样独自下了决定,一个人摒弃了所有。 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了,还是在乎的,但却将七情六欲都看透了,决心不再沾染? 像江怀这样的人,活得比历经两世的她都还要通透,所以,她还能说些什么来挽留他呢? 庞嘉雯戚然地蹲下,仰着头看他的背影,仍凭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师父最终还是抛开一切出家了! 她和最爱的人还是照样走失在半道上? 这世间哪有什么重生? 一切不过都是殊途同归而已? 洛阳锦 第239节 庞嘉雯哭着哭着,笑了起来。 她来这世上走一遭,父母疼,哥哥宠,还有李老夫人的眷顾,师父和师叔爱护,以及白若瑾对她的感情…… 这世间完美之事,大抵不能占全了,亦或者,她根本没有那个福分。 庞嘉雯慢慢站起来,然后飞快地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江怀。 就像无数次她受了委屈和欺负一样,奔向她认为最安全最可靠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江怀再也接不住她了。 可她不管不顾地抱紧他,用尽她所有的力气,甚至于害怕他会逃开而一再收紧力道。 当她也觉得痛时,眼泪簌簌而落,湿透了他的薄衫。 “师父……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多好……” 如果没有那么多不堪的过去,如果她一开始遇见的人是江怀,如果她没有重新爱上白若瑾…… 她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为什么自己的感情却不能自主,为什么她会这么地不舍,好像心都要被掏空了一样…… 甚至于,她心里有个疯狂的想法,但是她不敢说出口。 因为她不配,她也不能。 这个想法让她迅速清醒过来,当她放开手的那一刹,慌乱的手指甚至于都已经碰到了江怀落下的手…… 再慢一点,只需要再慢一点江怀就握住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 终于,连江怀都觉得他们之间还是差点缘分的,他徒然地望着自己腰间压出的褶皱,伸手一点点地抚平。 眼睛酸涩得厉害,他却只能圆睁着,努力将那点湿意压下去。 凡此过往,江怀这个名字代表的一切,都将消亡于世。 他与她之间,也再无半点关系! “你走吧!” “从今往后,我不是江怀,也不是你的师父,我只是一个出家修行的道人而已。” 庞嘉雯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这一走,两人再见遥遥无期。 庞嘉雯再次感觉到宿命带给她的残酷,她想要留的,想要守的,最终都落了空。 反倒是对未来的无尽惶恐,对感情的无尽挣扎,对师父的无尽依赖,都成了她往后余生的囚笼。 庞嘉雯跪下,重重地给江怀磕了三个响头。 她漂泊在外,早就尝够了无枝可依的孤寂,可能她也很清楚,没有谁可以一直陪她走到最后。 既然这一程到了,而她也无力挽回,那便体面地做个告别吧。 从此山高路远,他们将各自奔赴远方,再无半点干系。 “师父,保重!” 庞嘉雯说完,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只是泪留不止,恍如那一夜她心如死灰,纵身跳崖那般。 可这一次她不能再那样了,她答应过师父要好好活着,她的人生不是只有白若瑾,还有爱她的父母亲人。 离开清道观后,庞嘉雯策马回京,一路不再耽搁。 与此同时,在她离开以后,清道观的玄和道人移步而出,手中的拂尘轻轻扫过江怀的道袍,目光幽远,轻轻而叹。 “舍不下这一身妄念,贪嗔痴皆会伤你。” “可叹她对你并不是全无感情,你为何执意如此?” 江怀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周围的气息盛着香火,将她遗留的气息都掩盖了。 就像那场梦里,明知道她来过,却连半点痕迹也寻不到。 那种近在咫尺却不可触碰的感觉,那种明明可以握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的感觉,那种午夜梦回心里空洞到落泪的无助感,他都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江怀缓缓脱下道袍,取下莲花冠。 其实,如果刚刚庞嘉雯足够细心,便会发现江怀戴的那个莲花冠并未贯穿整个发髻,摇摇欲坠,不过是有心之人设计的一场戏而已。 可是因为是他,所以她从未怀疑过。 从他走近光影里的那一刻,沐浴在昏黄的光线中,那样的他超然世外,庞嘉雯绝不会怀疑的。 果然,他做到了。 紧握着枣红木的流珠手串,江怀出声道:“这个我想留下,行吗?” 玄和道人帮他拿着衣服,捧着莲花冠,闻言点了点头。 “你这般追着她去,就不怕她会发现吗?” 江怀闻言,惨然一笑:“在她的眼中,江怀永远不会对她说谎。” 他只骗她这一次,就这一次! 白若瑾说他做回赵律绝无半点机会! 那么,他愿意用江怀的一切去换那点渺茫的机会,就算绝无可能,但做回赵律可以堂堂正正再护她一次,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第316章 好办法 京城,当张朔接到江怀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吓傻了。 可江怀出家这种大事怎么能瞒得住李老夫人,更何况,这个消息白若瑾迟早也会知道。 张朔悲愤欲绝,一路哭天抹泪去了成国公府。 但这一次,江怀没有让他背锅。 他去的时候,李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定安堂里肃穆沉寂,除了李老夫人,江惟也在。 不知道说什么的江惟长长一叹,低声道:“娘,君洛始终是皇家的孩子,咱们是藏不住的。” 李老夫人猛然拍桌,拳头砸在桌子上“嘭”地响,吓了张朔和江惟一跳。 江惟要替她老人家看手,她老人家猛然一把推开,却终于忍不住伏在茶桌上痛哭起来。 江惟原本想让张朔劝一劝,一抬头,见张朔也在哭。 他当即道:“你怎么也哭上了?” 张朔道:“他要做回赵律,他还要入京!” “顺平帝害怕抓不住魏王的把柄,让魏王继续虎视眈眈的,他倒好,直接送上门来了。” “等他入了京,还不知有多少阴谋阳谋等着他。顺平帝视魏王为眼中钉,可魏王远在云南不出来,他没有办法动手。” “等君洛来就不一样了,顺平帝一定会动手的!” 江惟头疼扶额。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这些也无用。” “依我看,咱们还不如想个办法,成全了他。” “等他如愿以偿,咱们再想办法送他回云南去,这样不就好了?” 张朔闻言,没好气道:“大哥说的好听,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江惟一脸懵:“君洛喜欢谁?” 张朔幽怨地瞪着他,不想说! 江惟急了,也学拍桌,不过拍得他手疼,越发气愤地看着张朔。 张朔见状,只好道:“若瑾的未婚妻,嘉雯。” “什么???” 真的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吓得江惟从椅子上都站起来了。 知道江怀出家他都没有这么震惊的,这是怎么了? 那可是外甥的未婚妻啊!!! “这事……娘你知道吗?” 江惟委屈啊,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李老夫人抬眸,红红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是自己看出来的,你没有长眼睛吗?这么久了都看不出来了?” 平日一心扎在书堆里的江惟:“……” “这……?” 鬼才看得出来吧? 张朔也暗暗给李老夫人竖起了拇指,她老人家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啊,要不是他也贡献了线索在里面,他都要信了。 那边的江惟嘀咕道:“君洛好久不回来了,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可是娘知道,您怎么能允许他错下去呢?” 李老夫人不拍桌了,直接脱了鞋打儿子。 “砰砰”两声,李老夫人朝江惟背上狠狠招呼两下,然后她扔了鞋,也不准备穿了。 只听她悲愤道:“我知道以后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你让我怎么阻止?飞过去吗?” “你想让我飞过去也行啊,现在就气死我,我立马飞一个给你看看。” 江惟被吓得喏喏的,连忙跑去捡鞋子。 捡来以后,跪着给老母亲穿上。 他委屈道:“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母亲说清楚就行了,何必要打我呢?” 洛阳锦 第240节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回君洛犯错,挨打的都是我。” “娘啊,我可才是您亲生的啊!” 李老夫人的鞋子穿好了,不忘踢儿子一脚,嫌弃道:“滚!” 江惟:“……” 看到江惟都这么惨了,张朔突然就觉得自己处境还算好的。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道:“要不等君洛回来,我们再劝劝。” “君洛不是不理智的人,他突然想做回赵律,而且还以慎郡王的身份入京,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如果仅仅是因为嘉雯,那绝不可能的。” 张朔信誓旦旦地说,他自问还是了解江怀的。 可他才说完,李老夫人便冷冷地剜了他一眼,嘲讽道:“他会!” “他不仅会,他还要去抢!” “你们两个蠢货,枉费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栽培,竟然蠢得连君洛的心思都看不出。” “江怀的身份一旦抛弃,他就不可能再做回嘉雯的师父,更不可能再默默守护嘉雯。” “做赵律,九死一生,他图的是什么?” “依旧是暗中守护吗?那他疯了才会这样做,可他是江君洛,他就绝对不会疯!” “他这次回京,他是准备要明抢了!” 李老夫人说完,眼睛里的戾气横生,挡也挡不住满腔的怒火。 但她也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因此颓废着,愤怒着,也纠结着。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自幼失去双亲,由她和魏王轮流抚养长大,看尽这人世浮华,心性早定。 一个亦算是自幼失去双亲,不同的是,他找回了失踪多年的母亲,心里好歹了有了慰藉。 无论是谁,和嘉雯在一起她都很开心,乐见其成。 但如果他们要抢,她只会愤恨,只会痛苦,只会希望嘉雯一个都不要选。 可儿子的手段她很清楚,一旦动真格的了,那就绝不可能会放手。 李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抚了一把头发,掌心里稀稀疏疏落了好几根,还是银白色的,亮得她眼睛发疼。 “唉……” “这两个混蛋是想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张朔被李老夫人说的话吓到了,他更担心白若瑾和江怀打起来,到时候你死我活的,他帮谁都不好。 一想到那个局面,他怕得瑟瑟发抖,直言道:“要不,我去渡化嘉雯,让她出家吧?” 话落,李老夫人和江惟都死死地盯着他! 张朔见状,吓得抱紧自己道:“你们干什么?我只是会传道,我别的可什么都不会啊?” 江惟轻嗤! 李老夫嫌弃地撇开眼! 张朔:“……”! 过了一会,李老夫人道:“你的话提醒了我,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江惟和张朔异口同声地问。 李老夫人看向他们,凝重道:“咱们合力保媒,再给嘉雯说一门亲事吧!” 江惟:“……” 张朔:“……” “这样不太好吧?” “对若瑾不公平!”江惟说。 李老夫人看向张朔,张朔紧皱着眉,为难道:“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管了,君洛都这样了,若瑾肯定也知道了。” “咱们不如先看看若瑾会怎么办,到时候再看看要不要帮忙?” 李老夫人闻言,垂下眼眸,轻叹道:“我也知道不妥,可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争夺嘉雯而反目成仇,我做不到。” “当然,可能我明天就死了,也就不用看到了。” 江惟和张朔默默对视一眼,心里都很沉重。 他们可以为江怀想,为白若瑾想,为庞嘉雯想。 可有没有人为眼前的老夫人想一想,她年岁已高,一边是疼爱的外孙,一边是从小宠到大的小儿子。 江怀和白若瑾若是真的反目成仇,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张朔在心里长叹一声,突然就想,其实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就是舍下一些情情爱爱吗? 瞧瞧他,哪里就过得不如人意了? 或许……他的办法才是好办法呢? 张朔想着,眼珠子转了转,心却慢慢定了下来! 第317章 澄澄 白若瑾接到江怀出家的消息后,一个人静了很久。 没有人知道,这是他逼江怀做出的选择。 从江怀追着庞嘉雯出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江怀的感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以其让他遮遮掩掩,一辈子以庇护之名待在庞嘉雯的身边,还不如激他破釜沉舟,拼力一搏。 一个隐藏的敌人,危险可以是无限的。 但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敌人,他则随时可以回击。 赵律这个身份本身就注定他娶不到庞嘉雯了,皇上绝不可能让庞彪和魏王联手的,否则大燕的江山岌岌可危,他哪还有什么当皇帝的威信? 江怀如果一直都是江怀,他哪怕撕破脸也不会置江怀于死地,也绝不会故意冒犯。 但他选择做了赵律,那从此刻开始,他们过往的一切都将一笔勾销,他不会再有半点让步。 甚至于……他会让江怀知道,就算他给了这样一个机会,他也绝不可能娶到庞嘉雯的。 白若瑾捏碎信纸,低声嘲讽道:“是我将你逼到这一步的,可你不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你吗?” “赵律!” …… 庞嘉雯回京哪天,并没有通知父母和两个哥哥,她不想惊动他们,想直接回家。 不过进城以后,只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靠在路边,马儿打着响鼻,正在吃草。 宽敞的车帘被人撩起,白若瑾斜斜地靠在车窗边上,手里有一包热乎乎的香脆饼,含笑着望着她道:“一路赶得这么急,不歇会喝口茶吗?” 庞嘉雯蹙了蹙眉,回头去看。 白若瑾道:“别看了,他们刚刚骑马走了。” 庞嘉雯一跃下马,张云逸很快出来帮她把马牵走了。 她径直走向白若瑾,车帘掀开,白若瑾跳下车来扶她上去。 他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庞嘉雯当即嫌弃道:“别碰,脏。” 她连日赶路,风尘仆仆的,手心里都是汗。 白若瑾拿了手帕给她擦手,嘴角微勾道:“老夫老妻不都是这样的吗?谁会嫌弃谁?” 庞嘉雯没空跟他耍嘴皮子,坐稳便问道:“我大哥和杨家小姐的婚事下定了吗?什么时候?” 白若瑾道:“下定了,婚期在冬月十二日。” “我那未来的大嫂怎么样?好相处吗?”庞嘉雯满怀期待地问道。 白若瑾笑着道:“当然,你也不看看是谁帮着挑的?” 庞嘉雯轻哼道:“就算你出力了,可认定的人是我大哥,你顶多算半个冰人,到时候给你封个红包就完了。” 白若瑾见她神色还算不错,便试探地问道:“我听说小舅舅出家了……” 话落,庞嘉雯倏尔间红了眼眶。 她抬眸,死死地盯着白若瑾,任由水雾弥漫眼眶。 白若瑾心里一慌,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只见她那眼泪便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白若瑾连忙拿手帕去给她擦,一边擦一边小声认错:“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哭。” 庞嘉雯拍开他的手,哽咽道:“你觉得在这偌大京城里,真正对我好的人有几个?” “我知道你顾忌他对我的那点感情,所以才处处试探。” “可我想告诉你,不用试探,倘若不是我先遇见澄澄,只要他说一句,出家我都愿意跟着他去。” “你对我的好,我早就还尽了,我不欠你的。” “可我欠他的,欠澄澄的,欠我自己的。” 庞嘉雯说完,掀帘而出,准备离开。 白若瑾连忙拉住她,一边吩咐车夫赶车,一边轻哄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小舅舅那么好的一个人,我之前是气疯了才会冷言冷语对他,我听说他这般,我心里也很难过。” “不过嘉雯,你说你欠澄澄的,那我是谁?白澄吗?” 洛阳锦 第241节 “还是说,白若瑾?” 白若瑾自嘲般调侃,想哄她高兴一下。 可庞嘉雯却依旧很伤心,她看着白若瑾,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生来就是这么要强的,我也有软弱无能的时候,我还有想着依附他人就可以开开心心过一辈子的时候。” “但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你会是我能依附的那个人。” 庞嘉雯说完,固执跳车,不肯再与白若瑾待在一处了。 她这一走,白若瑾哪里还坐得住,自然也追了上去。 她心里可以依靠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他,那是因为从前的他没有本事能护着她,她自然不愿。 可能护住她的江怀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若瑾冲上前去,紧紧地握住庞嘉雯的手道:“我们之间,不说从前,只说以后。” “以后,我给你依靠好不好?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告诉我,我都会帮你达成的。” 庞嘉雯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望着他道:“从我回京开始,我便不打算再去依靠任何人了。” “白若瑾,我们向前走吧!” 白若瑾看到她认真的神色,知道她说的向前走是让他放开手。 可那怎么可能呢? 更何况赵律都在路上了,他疯了才会放开手。 于是他戏谑道:“嘉雯,我们会一直向前走的!” 他说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庞嘉雯见他执意如此,便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是无用的。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轻声呢喃:“澄澄……” “你还是我的澄澄吗?” 白若瑾神思恍惚地抬起头,问道:“什么?” 庞嘉雯的心蓦然一痛,坚决甩开道:“你看,你还是不敢应我。” 白若瑾的脸在阳光下寸寸变得雪白,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变色深邃而沉痛,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从前的庞嘉雯和现在的庞嘉雯可以合二为一,然而他却始终不能? 是他不应该回来,还是这一世的白若瑾本就不应该出现? 那个一度自我怀疑,哪怕已经跟她定了亲却始终惴惴不安的白若瑾,那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 渐渐的,白若瑾握住庞嘉雯的手越来越用力,甚至于他听见的骨节错位的声响。 庞嘉雯一声不吭,云淡风轻地望着他,始终由着他放肆。 倏尔间,白若瑾被吓到了,连忙放开庞嘉雯的手。 可这时,庞嘉雯白皙的手背上殷红一片,像是有淤血堆积在皮下,不一会就青紫起来。 “怎么会这样?” “痛吗?” 他问,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拾起。 可庞嘉雯轻而易举就撇开了,并道:“如果这点伤能换你放手,再痛我也甘之如饴。” 这一次,白若瑾没有能追上去。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竟然在庞嘉雯的身上看到了江怀的影子。 那个不显山露水就轻易叫人心慌的江怀,何时嘉雯竟然也学了他那副沉稳的做派? 记忆中,那个有一点疼痛就恨不得吸取他全部注意力的庞嘉雯,她真的已经坚强到不再需要他了吗? 这一刻,白若瑾恍然若失…… 第318章 怎么可能 慎郡王赵律要回京选妃了,这一消息宛如惊雷般炸响在京城的上空。 无数世家适龄的姑娘们开始急于说亲事,一时间京城的冰人们忙得头昏眼花,恨不得能多出几张嘴来。 皇宫里,顺平帝将那丢弃在案边的折子捡起来看了又看,然后再次丢弃。 如此反反复复,高达数十次之多。 一旁的余公公眼皮微抽,小声道:“皇上,这不是件好事吗?” “眼下魏王世子瘫痪,魏王能指望的儿子就是慎郡王了,他若是入京选妃,皇上趁机将他留下,还怕魏王轻举妄动吗?” 顺平帝闻言,没好气道:“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魏王能想不到吗?” “他虽然没有为长子请封世子,但对长子的宠爱绝不亚于次子。如此境况下,慎郡王要入京选妃,他竟然不阻止,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余公公惴惴道:“皇上的意思是,怕京城当中有人与魏王里应外合?所以才派慎郡王先行入京?” 顺平帝阴翳地盯着那封折子,一言不发。 京中能用的将领不多,好在虎锐营有十万兵马,但光有兵马也不行,还没有合适的将领。 现如今,只有庞彪最有资历,但如此一来,庞彪的威望也太高了。 “先看看吧!” “慎郡王怎么也是朕的侄儿,他要回京选妃,朕让礼部挑些世家女备着就是。” 说完,到底还是批了那道折子。 …… 庞嘉雯回府见了父母和两位兄长,便换了一身衣服急匆匆去了成国公府。 她去了以后才知道李老夫人病了,袁嬷嬷和洪嬷嬷看见她的那一霎,声音还未出,两位老嬷嬷便先红了眼睛。 庞嘉雯轻轻抱了抱她们,随即掀帘往西暖阁去。 李老夫人斜靠在窗前的软塌上,背后垫着大迎枕。支开的窗户留了一道缝隙透风,让那小小一方软塌显得凉凉爽爽的。 庞嘉雯直接走过去,一把抱住她老人家,抱得紧紧的。 李老夫人眼睛一红,忍不住骂道:“好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你总算是舍得回来了。” 庞嘉雯什么也不说,就是抱着,抱得紧紧的。她的眼睛一阵酸涩,眼泪想收也收不住,最后都落在了李老夫人的衣衫上。 李老夫人拍着她的脊背,也哭了。 洪嬷嬷和袁嬷嬷悄悄遣退了下人们,还帮她们把房门关起来,然后相视一笑,就守在门外。 过了好一会,李老夫人止住了泪意,这才道:“行了行了,我还没有死呢,别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了。” 庞嘉雯止住了泪意,然后假装无意地抬手,悄悄将泪痕拭去。 她握住李老夫人的手,蹲在软塌边,像个孩子般保证道:“我再也不离开您这么久了。” 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端详着她红红的眼眶。 小姑娘长大了,像荷花池里随风摇曳的浅粉花苞,清风徐徐吹来,花瓣羞得露了那么点粉霞,娇俏可人,又难得清新洁净,怎么会有人不喜呢? 她叹了一声,将小丫头搂进怀里去。 罢了罢了,他们争他们的,谁输谁赢又有什么关系,横竖小丫头都是要来给她敬茶的。 “你师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庞嘉雯闻言,身体微微一僵。 李老夫人拍着她背脊的手放柔了不少,嘴里轻叹道:“不怪你,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们师徒缘薄,以后便忘了吧!” 庞嘉雯伏在李老夫的膝上,久久不语。 她忘不了,也不敢忘,但她也不能说。 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个答案,关于这段她最珍惜的师徒缘分,或许她这一生都不想有个了结。 有时候,藏于心里的秘密并非是见不得人,亦或者,是舍不得道出,由着他人赏评。 庞嘉雯最终也只是听话地道:“我知道了。” 李老夫人有一些失落,或许是明白了一切都是儿子单相思,亦或者,她知道自己无法责怪嘉雯。 李老夫人长叹一声,拍了拍庞嘉雯的手。 也就在这时,她低垂的目光看见了庞嘉雯左手背上的淤青。 很严重的两处,像是被紧箍挤压出来的,已经肿起来了。 她当即惊讶道:“这是怎么伤的?” 庞嘉雯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手背,说道:“回来的路上,骑马的时候不小心被缰绳勒了一下。” “是嘛?” 可那样伤的不应该是在手心吗? 李老夫人翻开她的手心,发现上面完好无损。 “若瑾去接你了吧?”李老夫人猜测道。 庞嘉雯也没有否认,只是道:“是的,我们还说了一会话。” 李老夫人见她如此坦诚,一时间又拿不准是不是白若瑾伤的,可她不愿说,她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而是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庞嘉雯认真地听着,知道了慎郡王赵律要回京选妃的消息。 她当即道:“他不是一直都在云南吗?怎么会突然想到京城来选妃?” 李老夫人道:“一直在云南只是表象,像那种狂放不羁的人物,指不定隐藏身份四处云游呢?” “亦说不准,他也结识了像你一样远游的京城贵女,所以才突然想要到京城来。” 庞嘉雯以为李老夫人是故意逗她开心的,当即莞尔道:“怎么可能呢?” 洛阳锦 第242节 “像慎郡王那样的人物,少年成名,战功赫赫,必定是有勇有谋之辈。这样的男子,理应不会被儿女情长所累,所以我想这只是他入京的一个借口而已。” 李老夫人见庞嘉雯果真没有联想,便蔫蔫地叹了一口气。 她都暗示得如此清楚了,庞嘉雯都不为所动,那么这满京城的人,谁会相信赵律是为了一个女人入京的? 她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杀伐果决,爱憎分明,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拖泥带水。能,就缔结良缘,不能,就退居一方,做个闲散居士逍遥度日。 可不曾想,他竟然也像他母亲那般,在情路上坎坷艰难,如此执拗下去,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老夫人也谈不下去了,刚巧江绾迫不及待地来找庞嘉雯说话,李老夫人便借口吵闹将她们赶出去说话。 等她们一走,她便斜倚着,一个人幽幽地叹着气。 江怀掀帘进来,看见她老人家愁眉苦脸的,戏谑道:“您不是号称在世女诸葛,万事不愁的吗?” 李老夫人哪里知道他这么大胆,突然就进来了,一时间又气又急,拿了枕头就狠狠地扔过去砸他。 江怀顺手接住,笑道着:“精神真好,看来我是不用担心了。” 李老夫人愤懑地望着,心里实在是气得不行,便想狠狠惩治他。 可这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老夫人一时间也无法。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想到刚刚出去的庞嘉雯,于是她突然大喊:“嘉雯!” 话落,只见江怀瞳孔一紧,面色急急一变,瞬间闪身进了内室。 李老夫人看他像那蹿街的老鼠一样,当即冷冷地笑了起来。 “臭小子,跟我斗!” 她说着,到底出了口恶气! 第319章 各方云动 成国公府的怡园内,丫鬟婆子们远远地跟着。 庞嘉雯陪着江绾,两个人在幽静怡人的院子里漫步,小声地说着话。 江绾道:“原本我的婚事不会定得这么急的,可安王侧妃上皇家玉蝶的时候,皇上顺嘴提了一句楚王都还没有正妃呢,我娘就急了。” “京城里有不少命妇嚼舌根,说楚王之所以迟迟不选正妃,是因为早就和我……” “虽说贵妃娘娘是我的亲姑姑,可我娘说了,当王妃将来要去封地,无召不得回京。姐姐已经远嫁,我若是再远嫁,她便更孤寂了,所以才狠心将我的亲事定下了。” “不过成亲要等到明年春闱后,所以也还早。” 江绾的未婚夫是吏部尚书魏奚的儿子魏致,魏家是寒门出身,至今在京城没有什么底蕴。 但魏奚正值刚硬,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深受皇上信任。 想跟魏家结亲的不在少数,但魏奚都看不上,唯独江家的女儿,那是他低头为儿子求娶的。 魏家门风甚严,周夫人原本是不愿意的,但魏奚一再保证,江绾在江家如何,嫁到魏家照旧,绝不会用规束儿子那一套来规束江绾。 如此低三下气,又请了几位内阁大臣帮忙说亲,这婚事才算定下。 江绾见过魏致一面,一身的少年气,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样貌也算清俊,便说了一句一切由父母做主。 周夫人知道女儿的心思,若是不愿,当场就说不愿了。 于是这门亲事便顺理成章地定下了。 庞嘉雯听后,安慰道:“放心吧,魏大人与大表叔同朝为官多年,魏家若是不好,大表叔第一个不愿意。” 江绾赧然道:“婚事定下那一天,我收到了他的信,他将魏家的来历,都有哪些亲戚,与什么人往来,都告诉我了。” “他还向我保证,以后会对我好的。” “我不是担心,我是怕我做不好魏家的宗妇,他底下还有三个弟弟呢。” 庞嘉雯道:“那不怕,你看我,大嫂进门,我和二哥都还没有成亲呢。” “可我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给嫂嫂添堵的。你去也一样,魏家家风清正,魏家几位公子定是好相处之人。” 江绾拉住庞嘉雯的手,轻轻靠在她的肩上道:“这些我娘都跟我说过了,还打听了其他几位公子的秉性,都是好。” “可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样我心里也能踏实点。” 庞嘉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戏谑道:“我知道的,这样的绾姐姐真可爱。” 江绾看着她,好奇道:“你都不担心吗?我听我娘说,若瑾跟洛阳那边的本家不和,现在也和柯老夫人置着气呢。” “我娘还说,柯老夫人就是故意不入京的,她想拖着你和若瑾的婚事。” 庞嘉雯听后大笑不止,开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江绾:“……”? 看到江绾惊愕的表情,庞嘉雯连忙解释道:“我看到你们一个个出嫁怕着怕那的,我想晚点出嫁。” 江绾表示理解,还道:“你比我还小呢,晚些也好。” 说着,两个人往周夫人房里去。 …… 丹阳郡主回京了。 皇宫里,余公公得到可靠的消息,第一时间去通知了顺平帝。 顺平帝躁郁的心情稍稍缓解,问道:“何时进城的?” 余公公道:“申时入城的,回府不过简单梳洗后,便去了成国公府。” “李老夫人留她用晚膳,又不许她回去,只怕要在成国公府住上几日。” 顺平帝想见见她,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看着余公公,余公公眼珠子转了转,很快便道:“很快便是郡主十七岁生辰了,不如到时皇上以贵妃娘娘的名义赐下生辰礼物。到时由老奴去传旨,自会提点郡主入宫谢恩。” 顺平帝当即蹙眉道:“为何要以贵妃之意,以朕之意不行吗?” 余公公闻言,连忙道:“是老奴想岔了,以圣上之意,郡主想必会更高兴。” 顺平帝闻言,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那个无论是出身秉性都像极了郭惠的小姑娘,他真的很想见上一面。 …… 晋王府,天色已晚。 晋王身边的宫人打着灯去了正房内,对着程蓉回禀道:“王爷今夜公务缠身,王妃早些歇息吧。” 程蓉梳妆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那宫人远去,程蓉看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 镜中人容色不俗,眉眸如画,不知是哪里不及? 青梅竹马,夫妻情缘,一心为他筹划,呕心沥血为他铺路,可到头来,那人却与她日渐离心。 真真是可笑。 程蓉放下梳子,问着贴身丫鬟紫晴道:“确定了吗?” 紫晴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今日申时进的城,白澄去接的。” 程蓉嗤笑:“白澄对她到是一往情深,可惜啊……” “王妃,她都已经定亲了,咱们还需防她吗?” 程蓉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眉眸阴翳道:“我防一个姑娘干什么?纵然她有想当王妃的心,楚王和康王哪一个不是好人选?” “我防的,是枕边人的心思。一个男人要想算计一个女人,太简单了。” 紫晴道:“可还有白澄在呢?再说了,庞家和江家也绝不会允许王爷算计庞嘉雯的。” 程蓉闻言,眸光倏尔一暗,冷冷道:“傻丫头,阻力有多大,那背后的诱惑就会有多大。我们王爷自小心高气傲,但凡别人有比他好的,他若是不能抢回来,那宁可暗中毁掉。” “你等着看吧,他一定会出手的。” 现在就已经有几分迫不及待了,连和她相处都怕露了破绽。这样的人,隐忍得当却又心狠手辣,庞嘉雯若是躲不过,她到是不介意这府中多一个侧妃。 怕就怕,她的夫君不会成功,反而给她惹下麻烦。 亦或者,她的夫君成功了,但庞嘉雯却不甘屈居侧妃之位。 “且走且看吧!” “庞嘉雯回京,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咱们且先当一只黄雀。” 程蓉说着,眼里闪过一丝算计。 第320章 生辰 皇宫里,宵禁后各宫相继也灭了灯。 远离嫔妃宫苑的太辰殿内,张朔也早早歇下了。 不过他有预感江怀要来,一直也没有睡着。后半夜时,窗户的冷风猛然灌入,张朔眼皮动了动,在心里冷冷一哼。 江怀来了就坐在他的床边,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张朔先憋不住的,坐起来道:“你作死的时候能不能别来找我,我现在很惜命的。” 江怀道:“再过两日就是嘉雯的生辰,你去帮我送份礼物。” 张朔闻言,冷嗤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不以赵律的身份去送?” “皇上知道你要回京,命内务府的人大修魏王府给你住,他表面功夫都做得这么好,你怎么到不敢露面了?” 江怀道:“不是不敢露,而是需要跟嘉雯回京的时间错开些,以免有心人怀疑。” 张朔嘲讽道:“你也有怕的时候吗?” 江怀也不辩驳,就是道:“你去还是不去?” 洛阳锦 第243节 张朔没好气道:“我不去。” 江怀起身就走,张朔看着他的背影道:“你以后别随便进宫了,我看顺平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进宫这么久,他一直都是防着我的。” 江怀道:“你是从江家出来的人,他怀疑你很正常。放心吧,只要他确定你还有用,就不会随便对你出手的。” 张朔轻嗤道:“我也想知道,我的用处在哪里?” “快了”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君洛……哎……你先别走啊,我给你送礼还不行吗?” 张朔急急地道,他想知道江怀说的快了是什么意思? 江怀停下,转头对张朔道:“顺平帝迟迟不立太子,安王已经坐不住了,放心吧,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可安王跟我有什么关系?”张朔还是不懂。 江怀像看个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果断走了。 感觉被赤裸裸鄙视的张朔:“……” …… 庞嘉雯的十七岁生辰并没有大办,但还是有不少人主动送上贺礼。 其中就有三位王爷,分别是晋王、楚王和康王。 而且在余公公来庞府宣旨以后,皇后和后宫嫔妃们都纷纷送了贺礼来,连安王妃也补了一份。 庞府内,徐夫人帮女儿将礼物登记造册,然后将小册子交给了秦姑姑保管。 庞嘉雯回京后,秦姑姑和程姑姑都跟她到了庞府,如今还在庞嘉雯身边伺候。 徐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爱怜道:“明天要去宫里谢恩,怕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不怕。” 徐夫人道:“晋王那边……意图太明显了。” 庞嘉雯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任凭他再厉害,咱们家也不是吃素的。” 徐夫人见她如此乐观,到也不怎么担心了。 等摆了晚宴,下人来禀,说白若瑾来了。 徐夫人立即看向庞嘉雯。 庞嘉雯淡淡道:“请他进来吧。” 徐夫人道:“你们和好了?” 庞嘉雯失笑:“本来就没有吵,哪里来的和好?只不过是因为一些事情有了分歧。” 徐夫人道:“你骗不了娘的,你之前待他如何你自己清楚,现在待他这般,也唯有他能受得住了。” “你就跟你爹一个性子,待人热乎的时候掏心掏肺,待人冷漠时,无关痛痒,真是太招恨了。” 庞嘉雯笑着道:“我爹对您冷漠过吗?” 徐夫人懒得理她,轻哼道:“你去迎迎若瑾吧,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我们也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庞嘉雯闻言,目光微微一怔。 她也不是厌恶那个人,但也说不上很喜欢吧。 怎么听说他受了冷遇,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呢? 庞嘉雯没去接白若瑾,到是程姑姑站在她的身边,踮足远眺。 庞嘉雯主意到她期待的目光,转头时问道:“姑姑在等谁?” 程姑姑闻言,面色一红,不好意思道:“没……没等谁?” 庞嘉雯猜测道:“是在等我师父吗?” 程姑姑尴尬地笑了笑,默认了。 庞嘉雯的情绪低落下来,江怀出家的事情,李老夫人没有选择对外说,所以程姑姑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当即道:“别等了,我师父今天不会来的。他还没有回京……” “是吗?”程姑姑无尽失落。 庞嘉雯端详着程芝白净的肌肤,问道:“姑姑今年多大啊?” 程姑姑的脸色突然间苍白了不少,目光也闪烁着,略微不安。 庞嘉雯见状,淡淡道:“姑姑别误会,我只是在想,姑姑当年到了年岁没有出宫,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程芝的眸光慢慢暗了下来,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中。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说话,白若瑾便来了。 今日的白若瑾有一些不一样,他穿了庞嘉雯最喜欢的紫薄衫,头发束起,用一根竹节玉簪固定,耳后垂下一些,远远走来,轻风拂过,墨发飘逸,风姿俊朗。 记忆中那个翩翩少年郎,好像就是这样直直朝她走过来,撩乱她心弦。 他是故意的。 庞嘉雯很肯定地在想,白若瑾和最初越是相像,她的心情就越是复杂。 这种感觉说不上什么感动亦或者欣喜,庞嘉雯只是在想,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后,她和白若瑾还能好好坐在一起吃饭,也算是另外一种和解了。 晚膳后,他们一起在庞嘉雯的院子里放了烟花。 庞嘉英和庞嘉荣都来了,一左一右地将白若瑾夹在中间,不许他单独靠近庞嘉雯。 庞嘉荣拿着烟花玩的时候,烟花噼里啪啦地炸响,他瞥了一眼白若瑾,低声道:“可以啊,竟然来色诱我妹妹!” 白若瑾闻言,目光倏尔间亮了亮,问道:“你觉得我能色诱她?” 庞嘉荣盯着他那足以惑人的容颜,轻哼道:“可是没用的,嘉雯比你还好看。” 这话说完,刚巧庞嘉雯点燃了几根烟花棒递给白若瑾,问他道:“开心吗?” 绚丽的烟花瞬间迸发出来,却在他的眼帘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反倒是庞嘉雯浅浅地勾了勾嘴角,他便觉得刹那间明珠生辉,灼灼耀眼。 “开心!”他轻声说着,抬头仰望天际。 当最后一丝残阳消落,夜色悄然降临时,他主动拾起庞嘉雯的手,示意她抬头看。 “什么?”庞嘉雯狐疑地看向夜空。 寂静的夜空里,月亮藏在乌云之中,散碎的星光撑不起这片漆黑,好似天地都在一张结实严密的黑网当中。 可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冲进了夜空里,“嘭嘭嘭”地迸发出一声声响,与此同时,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开在天际…… 第321章 是我错了 “喜欢吗?”白若瑾问,眸光里满是期待。 不知不觉,庞嘉雯挣脱了他的手,一个人往前去。 眼前的烟花绚丽灿烂,美到极致。她听见满城的人都在欢呼,好像在庆祝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可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不过是白若瑾为了博她一笑而准备的生辰礼物罢了。 现在的白若瑾,可以为她燃尽这满城的烟花,可以令无数人为他倾倒,亦可以理所应当地帮她安排好一切。 可这些……原本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庞嘉雯的心无比孤寂,白若瑾或许永远也不会懂,她到底爱澄澄什么? 那个在肃州城寒冷的夜晚,那个企图给她一点新年快乐的白若瑾,那个小心翼翼试探着却连轻吻都会颤抖的澄澄,那些在她眼中一点一点燃尽,却仿佛永远也不会消散的花火……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最后他为了救她还险些没了性命。 也就是在那个夜晚,她求着江怀拿出引魂令的时候许下的诺言,无论后果是什么,她都将一律承担,并且永不后悔。 那时她的誓言仿佛还回响在耳边,可是后来的一切变故,都让她泄气了…… 所有的异样,都是引魂令带来的。 她执意要救下澄澄的时候,也带来了现在的白若瑾。 所以,无论她再怎么失望都好,她怎么能放弃呢? 是她把澄澄变成这副样子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庞嘉雯蓦然回头,轻颤的睫毛上还挂了两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可她却灼灼地逼向白若瑾。 倏尔间,白若瑾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不知为何,竟然还生出一股前所未有地期待…… 他那目光轻微地闪烁着,企图掩盖自己惴惴不安的内心,但不知为何,伴随着庞嘉雯的走近,他竟然开始害怕起来。 庞嘉雯的手慢慢落在白若瑾的肩上,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的面孔,仔细端详着,神情专注而沉溺。 白若瑾原本期待的心突然下沉,伸手就推开了她。 看到如此失态的白若瑾,庞嘉荣扶着妹妹,不悦道:“你发什么疯?” 白若瑾紧抿着唇,目光沉痛地望着庞嘉雯,问道:“你在看什么?你想看什么?” “是我为你做的不够?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资格?” 他们手边的烟花都燃尽了,忽略那片璀璨的天空,周围寂静得可怕。 连庞嘉英都察觉不对,连忙看向庞嘉雯。 只见庞嘉雯慢慢站直身体,直视着白若瑾,冷笑道:“谢谢你让我看得更明白了。” “明白什么?”白若瑾看向她,心里疼痛不止。 庞嘉雯道:“你知道他做了多少事才能让我倾心相待的?” “你可知那一夜他为了救我险些就没命了,可就在他昏过去之前,他那样不舍地望着我,生怕会丢下我一个人。” “这段时间你的温和让我恍惚以为,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地走下去,说不定那最坏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凑合过一生而已。” 洛阳锦 第244节 “可你凭什么走上他铺平的道路,无论是为官还是为人,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用性命换来的这一切?” “你甚至于还想霸占我未婚夫这个位置,以此来与我缔结良缘?” “白若瑾,你休想!” 庞嘉雯说完,目光坚决地看向白若瑾。 她不要再沉默下去,也不要再让家人觉得,眼前这个白若瑾还是可以托付终生的。 她永远也不会妥协,永远! 白若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阴翳地望着庞嘉雯,目光痛苦而疯狂道:“你不要忘记了,是你不要他的!是你选择放弃他的!” 庞嘉雯闻言,目光锐利地看向白若瑾,冷笑道:“是吗?你敢说这而其中没有你的杰作?你敢说不是你一直在推波助澜?” “你的自私自利不会允许你沉默,如果还有一丝可能,哪怕是踩着他的尸体,你也会去做的,更何况区区耳语,越发显露出你狂妄而丑恶的内心。” “我没有!!”白若瑾咆哮,眼睛都红了! 庞嘉雯眼里盈满泪水,她隔着那层泪光看白若瑾,模糊不清的人影让她觉得十分悲凉。 她突然犀利道:“既然你说没有,那你就对天发誓,说你不曾蛊惑过澄澄,但凡有一句虚言,庞嘉雯将不得好死!” 白若瑾突然震住,眼眸也变得黑渗渗的。 他阴沉沉地盯着庞嘉雯,突兀地笑着,问道:“为什么是庞嘉雯而不是白若瑾?你也知道我最在乎你的是不是?” “庞嘉雯,难道就因为我犯过一次错就永生永世不能被你原谅吗?” 庞嘉雯冷眼回视,沉声道:“我从未真正恨过,何来原谅?” 白若瑾凉薄地望着她,心沉到谷底。 “你非要逼我是不是?” “庞嘉雯,我也是人,我也会心痛,我也会难过,你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剜我的心,这也是我的身体,难道我回来也有错吗?” 庞嘉雯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眼中的泪水终是无法遏制地坠落…… 她平静地望着白若瑾,认真道:“不,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江怀告诉过她,不要强求。 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缘法,有时候逝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里放不下的执念。 可笑那时候自以为是的挽救,其实不过是另外一种伤害而已。 明明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在这些生死大事的面前,她却始终堪不破。 白若瑾感觉到她的决绝,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庞嘉雯平静道:“往后不要用我未婚夫这个身份来做这些事情了,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她说着,目光坚定地望着白若瑾。 白若瑾轻嘲,眼里闪过一丝幽芒,笃定道:“绝无可能。” 可这一次,庞嘉雯也坚决不肯退让。 她道:“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解除婚约了。” 白若瑾抬眸扫向她,眼中泛寒。 他捏了捏拳,愤懑道:“你敢这样的话,我会做出比毁了他更可怕一千倍的事情来,你不信可以试一试!” “真有那一天,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 庞嘉雯说,粲然一笑! 她那无惧无畏的坦然让白若瑾面容一僵,身体顿时被无数寒意包裹。 他惊颤地看着她的笑颜,心里无比清楚,她不是在说笑。 第322章 跟家人坦白 白若瑾终是不敢跟庞嘉雯硬刚,愤然离去。 他走之后,庞嘉英和庞嘉荣迅速围了上去,将庞嘉雯给堵在了院子里。 “什么诚诚?什么身体?还要解除婚约?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 庞嘉荣很焦急地问道。 庞嘉英皱着眉,凝重道:“嘉雯,你是不是变心了?你要是变心了喜欢上别人,那退婚之事大哥替你去办。” 庞嘉雯看着一心护着她的大哥,哑然失笑。 她挽着两个哥哥的臂弯,认真道:“走吧,咱们去找爹娘,有些事情我也是时候坦白了。” 庞嘉雯说完,眼里的目光格外坚定。 这一次,她不想再沉默了。 …… 庞家的正房里,丫鬟下人全都被遣退了。 一家人以庞嘉雯为中心,都围在了一起。 这让庞嘉雯想到,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占据着家里最重要的位置,无论是父母还是两个哥哥,他们都是最疼爱她的人。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应该说了。 庞嘉雯感觉眼眶热热的,可这一次她不想哭。她从容地说出了她藏了三年的秘密…… 从西宁到永宁侯府,从遇见白若瑾到名声扫地,从落魄出京到道观栖身,从不幸惨死到有幸重生…… 然后便是她接受了新的白若瑾以后,白若瑾为救她险些殒命,是她求着江怀,用引魂令将白若瑾救回来的。 可正因为如此,上一世的白若瑾也归来了,他的魂魄占据了身体的主导地位,以至于这一世的白若瑾宛如湮灭一般。 庞嘉雯说完,正房里久久无声。 庞嘉荣抬头看了看面容凝重的父母,心里那点猜疑顷刻间消失殆尽。 嘉雯不会骗他们的,更何况这件事如此离奇,根本不是想编就能编出来的。 过了许久,庞嘉雯笑了笑道:“其实,你们不相信也是正常的。我一直不说,也知道这件事匪夷所思,不是谁都会信的。” 就是她的师父,江怀,那样走南闯北的人物,见过那么多奇人奇事以后,却还是多番试探才敢确定。 庞彪静静地凝望着女儿,见她的瞳孔幽深得像一汪深潭,孤零零地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她心里所期盼的那一丝曙光,也将在他们的沉默中消失殆尽。 他一直觉得女儿的话里话外都是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却始终不参不透,可是现在他都明白了。 他的女儿在离开他的身边以后,过得比他想象的要凄惨很多。甚至于她能够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也是过了许多年以后,上天给予她的一次重生的馈赠。 他一直为有这样懂事的女儿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这懂事的背后,是因为没有他这个父亲在身边,以至于她一个人承受了太多她本不应该承受的痛楚。 庞彪哽咽着,朝女儿伸手道;“过来……” 庞嘉雯慢慢走过去,庞彪却迫不及待地将她揽入怀中,他曾一度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经受无数次的磨砺,终于活得像明珠般璀璨夺目。 可如果还可以选择,他希望自己没有同意送她入京,而是护着她在西宁那片土地上长大,让她做一个像雄鹰般的姑娘,永远翱翔于大草原上。 紧紧搂着女儿,庞彪哽咽道:“是爹爹对不起你!” 庞嘉雯的眼泪涌了出来,快速擦去,连忙道:“不是的,爹爹的教诲我一直谨记在心,是我自己识人不清,是我自己自以为是,都是我的错。” 徐夫人红着眼睛道:“这么说来,上一世你外祖母和你大舅母,她们竟然还联手算计了你!” “娘本来以为送你入京是为了你好,却不想竟然是害了你?” 徐夫人说着,忍不住低泣起来。 庞嘉雯连忙安慰她,说道:“也不全是。起初那几年她们对我也很好,大表哥更是一直照顾我,帮助着我,徐家不全是坏人,娘不要伤心。” “这门婚事退了吧,无论真正的白若瑾还能不能回来,爹都不想你嫁入白家。” 庞彪冷眸微眯,心里全是戾气。 那个欺骗了他的女儿,害了他的女儿的白若瑾竟然回来了,而且还厚颜无耻地想和他的女儿成亲? 他做梦呢!! 前世他就应该杀回京城的,可无论是什么原因没有回来,那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既然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会好好护着他的女儿,谁也别想欺负了。 庞嘉雯坚持道:“如果他依旧想用我未婚夫的名义做什么的话,那就解除婚约,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可如果没有,那就这样吧,我不想有一天澄澄回来,发现我们没有可能了。” “婚约不止是我们之间的约束,还有我对澄澄的承诺,是他用命救了我,他跟前世的白若瑾不一样,我不能辜负他。” 庞嘉荣气氛道:“为什么不能?横竖他都是白若瑾,前世他负你,这一世你负他,很公平的。” “妹妹,你不要怕,我们明天就去退婚,反正他那亲祖母也看不上你,咱们犯不着赶着去受气。” 庞嘉雯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道:“不,不一样的。” “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我的白若瑾,他很好,我不会放弃他的。” “我会想办法把他找回来,如果他真的已经对我死心了,也不再想要和我在一起,那么……至少我也应该要等到一个答案。” 庞嘉英见妹妹如此执着,便问道:“如果你永远也等不到呢?” 庞嘉雯道:“总会等到的,如果生前等不到,死后等到了呢?” “无论有没有那个可能,我都不会牵着别人的手去见他的,我不想让我尝过的痛苦再去让他尝了?” “妹妹,你能不能不要傻了?这一世的白若瑾也许就是来偿还他欠下你的情意呢?现在情意偿还了,他也该消失了,你何必又要执着等他?” “咱们大燕的好男儿多得是,高鹏还惦记着你的,我瞧着楚王也不错……” “哎呀,大哥你打我干嘛,我说的不对吗?”喋喋不休的庞嘉荣捂住被庞嘉英打疼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幽怨。 庞嘉英瞪了他一眼,警告他闭嘴! 洛阳锦 第245节 第323章 毒刺(加更) 庞彪看着女儿冷然的目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认真道:“如果你是为了别人,哪怕是为了徐进,爹爹都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但如果是为了白若瑾,爹爹觉得没有必要。那个人在你心里,或许是两个不相同的人,但在爹爹的眼中,他们始终是同一个。”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前世的白若瑾一去不复返,还让你惨死在道观中,以至于你今生对锲而不舍的白若瑾有了很深很深的依赖感。就像你一次次在试探他,想知道是不是你跳下深渊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下一样?” “嘉雯,你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总感觉是白若瑾抛弃了你,才使得你惨死在道观中的。你抗拒的白若瑾,并不是你真正害怕他杀了那么多人,而是你怕再次交付真心以后,你仍然不能再相信他。” “人都是这样的,总是会在受了伤害以后,反复确认还会不会受伤害。但这不是你放不下白若瑾的理由,更不是你害怕将来害怕面对他的理由。” “你可以因为白若瑾惨死而不去恨他,那么一个选择将自己意识消散的白若瑾,他又能在乎你到哪里去呢?” “听爹爹的话,忘了吧!” “你与白澄这门亲事,爹爹不同意,也绝不会允许你嫁给他的。” 庞嘉雯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盈满泪水,眼泪簌簌而落。 她委屈且害怕地唤道:“爹爹……” 庞彪伸手阻止了她想要说的话,坚决道:“这门亲事不是你挂念白澄的理由,听爹爹的话,他不会是你的良配。” “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缘分,那也是像你二哥说那样,他是来偿还上一世欠你的情意,让你坚信,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你可以豁出性命。” “嘉雯,你相信爹爹,就算真正的白澄回来了,你们也回不到当初了。” “你的信任是他小心翼翼维护的,当有一天,他连自己的信心都维护不了的时候,他便再也顾及不到你,如此你们还是会有矛盾。” “爹爹和你娘不是一路走来都很平顺,我们也有挣扎迷茫的时候,但无论何时,我们都坚信对方不会放弃。” “白若瑾若是坚信你是爱他的,他的意识只会凝聚得更强,而不是会消散。在他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对你的信任已经瓦解了,即便他再次归来,你能小心翼翼再去维护他的信任吗?” “如果不能,你们之间还谈何爱意?” 庞嘉雯哭泣道:“爹爹,您别逼我,我不能放弃他,我不能放弃澄澄……” 徐夫人见女儿崩溃的样子,连忙拉住丈夫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可庞彪只觉得很心痛,他看到女儿这副样子,便知道她真正的心结根本就不是白澄,而是她曾经被抛弃在道观里的阴影。 她是以为自己被放弃了,所以才会惨死的。 她不敢放弃白澄,是因为她知道,她一旦放弃,白澄就会变得像当初的她一样,不敢去爱,也不敢去恨,活着只是活着,畏畏缩缩地活着,再也做不会当初那么勇敢的自己。 庞彪红着眼睛,悲怆地低吼道:“你没有看到她已经失去本心了吗?” “都是白若瑾把她害成这样的,如果还要让他们继续纠缠,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幸福的!” 庞彪说完,紧箍着女儿的肩膀,沉声道:“嘉雯,你冷静一点!” “爹爹不是让你放弃谁,爹爹是想让你放过你自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白若瑾无论前世今生都不是你的良配,不要再去等谁,不要再执迷不悟。” 庞嘉雯哭泣道:“可是他是澄澄啊,他会想方设法定下我们的亲事,却又害怕我不高兴就跑来告诉我真相,他会从洛阳城追到驿站只为能多送我一程,他还会为了救我以命相搏……” “爹爹,他是澄澄啊,他不是白若瑾,我怎么能放弃他呢?” 她说着,目光慌乱无助,模样凄惨可怜。 徐夫人看着她,无声落泪。 庞嘉英和庞嘉荣对视着,眸色一沉,心里渐渐了然。 就连庞彪都忍不住眼中痛意,面色微微扭曲着。 他看着已经失控的女儿,她已经陷入了痛苦的阴霾当中,白澄的意识消散,刺激了她对这种感情的依赖和眷念。 她不是不能回头,她是不允许自己回头。 为什么锲而不舍的白若瑾就能走进她的心里?为什么前世的白若瑾就让她如此抗拒? 不是什么爱与不爱,而是在于,一个始终不曾放弃过她,一个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她。 她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个对她好的白若瑾,就像抓住曾经的庞嘉雯一样,因为全然地奔赴和信任是不能容许有一丝一毫的背叛和欺骗的。 否则那样的后果将会和当初白若瑾放弃她一样。而现在让她做出放弃白若瑾的决定,她将会承受双倍的痛处,这也是她心里跨不过去的一道坎。 庞彪最终还是决心帮她拔出这根毒刺,让她真真正正地做回从前的庞嘉雯。 他对女儿道:“傻丫头,你知道白澄的意识为什么会消散吗?” “离开意味着放弃!” “他已经放弃你了!” 庞嘉雯闻言,面色一片煞白,她惊恐道:“不会的!” “爹爹,不会的!” “你骗我的!” 庞彪道:“爹爹没有骗你,你可以去问问你娘,问问你两个哥哥,我们是你的亲人,我们永远也不会骗你。” 庞嘉雯哭泣着,哀求般地看向母亲和两位哥哥。 她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他们点点头就可以了。 可她那目光看过去时,母亲心痛地望着她,两个哥哥无奈地叹息着,他们什么也不肯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 庞嘉雯慌乱地喊道:“娘……” “大哥……” “二哥……” 然而回答她的,是绵长的寂静! “为什么?” “爹爹,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都要来逼我?” 庞嘉雯难过地哭喊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他们狠心要将白澄从她的心里剥离,他们出手这样狠绝,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她伤心绝望地哭泣着,嗓音沙哑无力,悲怆酸楚。 庞彪见她如此伤心绝望,心里疼惜的同时,目光也开始变得柔和。 他安慰道:“嘉雯,别哭,你还有爹爹和娘亲,还有两个哥哥,我们一家人会像从前一样,我们会永远保护好你的。” “不,爹爹,我恨你!” “我恨你们!” 庞嘉雯凌厉地扫向他们,悲愤地吼出这两句以后,转身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庞彪心里一痛,眸色便如尖针刺破,瞬间殷红一片。 他看到两个儿子站起来的一瞬间,紧紧地扣住了他们的手。 “别……追得太近了,让她好好哭一场!” 他说完,忍着满腔的痛楚没有跟出去。 等到两个儿子都跟着跑出去了,他才沉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徐夫人终是忍不住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庞彪见状,喃喃道:“别哭了,别哭了,把她心里这根毒刺拔了就好了。” 他说着,却感觉心像绞碎了一般,疼到他不知所措。 第324章 面具 满京城的人都在欢呼,街道上热闹非凡,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庞嘉雯一路哭着,穿梭在人群中,仿佛与这个热闹的集市格格不入。 为什么连家人也要逼她,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相信她的选择? 她曾以为最坚强有力的后盾,竟然成了击垮她心里最后防线的利刃,他们就这样刨开她的心,让她把藏在心里的那个人丢出去。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他们可都是她最信任的亲人啊? 庞嘉雯越想越悲伤,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一个人肆无忌惮地哭着…… 眼前的街道那么热闹,可她就像是偶然来了人间的魂魄,竟然连一丝烟火气都嗅不到了。他们与她,隔着幻灭的灯影,哭泣嘲杂的声音,各自奔赴的欲望……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亦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突然间,有一道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庞嘉雯下意识往边上绕开一些,结果那人依旧挡住她的去路。她抬起头,一脸懵相望着那个人,却不曾想,自己刹那间怔住。 眼前的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名明茶褐的圆领袍,带着一张张牙舞爪的鬼脸面具。 他身上淡淡的熏香随风扑入她的鼻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而他的身形也和记忆中那个身影想重叠。 几乎是下意识的,庞嘉雯轻声唤道:“师父……” 耳边的风都静了下来,鬼面人依旧站得笔直笔直的,没有任何回应。 庞嘉雯看着那张伸手可摘的面具,缓缓抬手。 终于,她揭开了那张面具。 底下那张脸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他的右侧脸颊被大片绛紫色的胎记所覆盖,在见识过拓跋信那故意制造出来的丑面以后,庞嘉雯并没有被眼前这个胎记所吓到。 但她看到的男人好像一尊石像,他有着无悲无喜的面容,神情冷肃萧索。深邃的瞳孔里黑漆漆的,像平静无波的深潭,又像深渊般的孤冷。 他仿佛在等什么人?亦或者,他等的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洛阳锦 第246节 庞嘉雯深深地感受到他内心的孤独,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这条街道上,只怕心中的痛苦根本不亚于她。 无意冒犯却已经冒犯了,庞嘉雯快速将面具罩回去,连忙道歉:“对不起,我认错了人了。” 然而男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手里的另外一个面具递给她。 那是一个猴子面具,红彤彤的脸颊滑稽极了,好像在恶意嘲笑着这人间百态。 庞嘉雯拿在手里,轻轻拂过那张面具的脸颊,道了声:“谢谢!” 她继续往前走,手指在面具跳动着,像调戏另外一个内心张牙舞爪的自己,最终慢慢平静下来。 庞嘉英和庞嘉荣追逐庞嘉雯背影的时候,奇怪地回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待收回目光时,兄弟二人对视着,眼里都闪过一丝凝重。 刚刚隔得远,他们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但是那个鬼面人的身形和当初在战场上救庞嘉雯的鬼面人太像了。 虽然后面出现一个孟和顶替了那个鬼面人的身份,但他们父子三人都很清楚,真正的鬼面人其实另有其人。 莫不是……他又来了? 兄弟二人无声思附着,待再往前看时,却突然找不见庞嘉雯的身影了。 两人往前奔去,很快就看到了十字街口,他们凝重地对视着,很快分道去找。 与此同时,庞嘉雯却蹲在他们奔走过的一座小桥下,在那里看着悠悠飘荡的河灯发呆。 …… 河岸的侧面,一颗垂柳依依的树影下,张朔对着江怀轻嗤道:“不是说怕有人将你们两个联系起来吗?那你还冲上街去干什么?” “你还让她看了你的脸,君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怀取下脸上的面具,遍布胎记的那半张面孔全都笼罩在阴影里,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看着那个坐在桥下的小姑娘,哭累了就自己静一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生辰礼物,江怀对张朔道:“你替我跑一趟。” 张朔接过去,自己摆弄几下,发现是个玉石雕件,而且里面还藏有一只呆呆的小青蛙。 “呱呱呱。” “还真的有点应景呢。” 张朔说着,拍了拍江怀的肩膀道:“我去可以,你先回去吧。” “我看嘉英和嘉荣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 江怀点了点头,目送张朔离开。 可张朔走了没多久,他便看见一叶小舟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 船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下船时揉着腰身哼道:“二十文钱都没有人租,钱越来越不好挣了。” 江怀看那小舟勉强可以容纳三个人,眉目微动,取了二两银子扔给那老头。 “船家,你这小船我买了。” 他说完,取下那老头的斗笠,系上披风,翩然上船。 桥下,庞嘉雯的眼帘中突然出现一个玉石摆件,大概半尺来高,比手掌还宽些,像一座小房子。 她惊讶地抬头,发现是张朔来了。 “师叔……您怎么来了?” 庞嘉雯说,往边挪了点位置。 张朔随意地坐下,淡淡道:“看到你哭得很惨,来送你件礼物让你高兴一下。” 说着,对庞嘉雯道:“也不知有什么寓意,你自己拿着玩吧。” 庞嘉雯收起手中的鬼脸面具,摆弄着雕件,那看上去就是一个小房子,可她不知怎么,突然就打开了。 房顶被掀开,里面竟然还藏了一只小青蛙,小青蛙不可以拿出来,有一片雕刻出来的荷叶支撑着它的身体,让它静静地伏在好似水波一样的房子里。 呆呆的,傻傻的,虽然孤零零的,但好像也很稳当。 庞嘉雯摸着那些圆滑的内壁,再看看可以拆卸的房顶,笑着道:“这不像小房子,像井底,它永远也跳不出来的井底。” 张朔挠挠头,假意打个哈欠道:“谁知道的,反正好玩就行了。” 庞嘉雯却抚摸着那像瀑布一般的小窗户,低声道:“这是我师父让你送来的是不是?” 张朔瞬间哑然!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庞嘉雯问。 张朔道:“应该是出家之前吧,你也知道,他现在不会做这些事情了。” 庞嘉雯垂下眼眸,红着眼道:“他想告诉我,我以后再掉进什么深渊里,他再也不能护着我了。” 张朔道:“他不能护着你了,师叔还在呢,别怕!” 说着,揉了揉庞嘉雯的小脑袋。 第325章 叔叔 面前有“当当”的声音响起。 张朔和庞嘉雯同时抬头,只见一辆小船停在他们的旁边,船家带着个斗笠,手里拿着木浆敲击着青石板。 庞嘉雯有些谨慎地站起来,询问道:“师叔,我们是不是占人家揽客的位置了?” 张朔刚想骂人,抬头一看那人敲击在石板上的暗语,破口而出的脏话活活给憋了回去。 他气得要死,拉住庞嘉雯的袖子道:“我们走,不要理他。” 说着,步伐还未跨出去,便被长木浆给拦住。 张朔心里憋了一口气,眼睛都给气红了。 庞嘉雯看了一眼张朔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小声询问:“师叔,他认识你啊!” 张朔没好气道:“是啊,来要债的!” 庞嘉雯听后,连忙解下自己的钱袋递给张朔。 张朔见状,哑然失笑。 他握住庞嘉雯的钱袋掂了掂,最后还是带着庞嘉雯上船了。 悠悠小船划下湖中央,眼看四周没有什么危机,张朔便对庞嘉雯道:“这个老头是个哑巴,心眼贼坏,你以后遇到了要离他远一点。” 庞嘉雯看向那个划船的人,看身形并不是一个老头。 虽然他穿了一件特别长的黑色披风,将自己的身体拢入其中,带着宽斗笠,根本看不清面孔。 然而微风拂过,撩动了披风一角,露出了他那金丝福纹绸缎的鞋面,足以看出此人非富即贵。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能够跟张朔结交,想来应该有些来历。 庞嘉雯坐在一旁,伸手玩着船桨激起的水花。 张朔道:“今夜若瑾为你庆生,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可你怎么哭着跑出来了,我看你那两个哥哥都在找你。” 庞嘉雯赧然,低声道:“并没有什么。” 张朔道:“你师父那样的人物都出家了,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你真要觉得活得累了,不如转拜在我的门下,我收你做关门女弟子。” “出家啊?”庞嘉雯问。 张朔刚想点头,突然“哎呀”一声。 一阵水花从庞嘉雯的眼帘里扫过,直接落在张朔的身上。 原本玉树临风的张朔瞬间像只落汤鸡一样。 庞嘉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转头去看那人,却见他稳稳地继续划船,好像丝毫不担心张朔会生气一样? 她回头看着张朔,见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然道:“你信不信我掀了你这破船底?” 庞嘉雯怕他们真的打起来,连忙那手帕给张朔擦脸。 只听她压低声音道:“师叔,我不想出家,我还没有看破红尘呢。” “你要是有空,帮我找找疯道人吧。” “你找他干什么?”张朔问。 庞嘉雯道:“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他。” 张朔看了一眼船头那道人影,故意道:“你问我也是一样的,是不是关于若瑾的?” 庞嘉雯眼眸一亮,连连点头。 张朔道:“关于若瑾的变化,疯道人早就说过了。” 庞嘉雯紧张道:“他都说什么了?” 张朔见那人根本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不在乎呢,还是强行忍着,便轻哼道:“疯道人说若瑾醒来以后,身体里会有双魂魄,还叮嘱过让你不要离开他,否则会出大事的。” “不过你们都分开这么久了也没有出什么事,也有可能是那疯老头危言耸听的。” 庞嘉雯怔怔地望着张朔,讶然道:“所以,师叔早就知道了?” 张朔心里一紧,面上便有几分尴尬。他讪笑道:“我一开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了,再说了,我看见若瑾醒了以后也挺正常的啊!” “那我师父知道吗?”庞嘉雯又问。 张朔尴尬地笑着:“我好像也没有告诉过他……” 小船平稳地往前,偶尔会听到潺潺的水流声。然而所到之处一片寂静,他们渐渐远离闹市。 张朔没有了说笑的心思,他看着庞嘉雯凝重的表情,小声问道:“那个……若瑾很难缠吗?” 洛阳锦 第247节 庞嘉雯摇头,她看着水中的倒影,脑海里的灵光忽闪而过。 “双魂魄?” “那也就是说,根本不会有另外一个魂魄消失的对不对?” 她突然抓住张朔,显得十分激动。 张朔愣了一下,便道:“应该是吧……” 他也不确定。 但庞嘉雯很快放开他,肯定道:“一定是这样的,可我怎么做才能让他出来呢?” 庞嘉雯苦思冥想。 张朔看到她认真思附的面容,后知后觉自己应该做了一件算不上聪明的事。 尤其是,还在江怀的面前。 可悠悠小船,徐徐而往,江怀那样稳得住,到显得他心浮气躁的,好似有意报复一般。 “啊,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庞嘉雯突然开口,可神情算不算愉快,因为她很快又道:“但我未必能够做得到。” 张朔问她:“你想做什么?” 庞嘉雯摇了摇头,抗拒道:“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做?该怎么做?何时去做?” “我可能还需要点时间盘算一下。” 她说完,迫不及待地对划桨的那人道:“叔叔,麻烦您送我们上岸吧。” “叔叔?” “噗……” “哈哈哈……” 张朔忍不住爆笑! 划船的人长桨再次从张朔的头顶上扫过,带起一阵哗啦的水花。 张朔被淋了个透心凉,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庞嘉雯哑然地看着这一幕,又转头仔细端详那个人的身影,发现他特别像江怀。 她诧异道:“是我师父回京了吗?” 划桨的人没有回答,依旧不急不缓,好像不知道她说的师父是谁? 张朔暗觉江怀作死,面上却道:“怎么可能?他要是肯回京,我也不用无聊到跟这种人相处。” 话语中,满是不屑。 庞嘉雯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也许是师叔和师父交好的朋友都有些相似之处吧。” 所以……才让她有了错觉。 小船到岸了,庞嘉雯跳上去,回头朝张朔道:“师叔,倘若您还能跟我师父写信的话,请他照顾好自己,我会挂念他的。” 张朔挥了挥手,笑着道:“好的。” 他说完,庞嘉雯开心道:“那我就先谢谢师叔了!” 张朔的笑容僵了一下,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刚刚……好像承认了他还能跟江怀联系…… 这可真是……作死啊!! 等庞嘉雯都走远了,张朔还是觉得心里瘆得慌。 因为江怀把小船划到一处偏僻的阴暗处,然后丢了木浆。 他取下斗笠,目光格外冰冷。 张朔瞬间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你不能怪我,我都让你回去了,谁让你跟来的?” 江怀道:“若瑾有双魂魄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张朔哑然,这件事他忘了…… 一开始是不太懂,后来懂的时候江怀已经知道了。 他本来是打算自己暗中观察,发现不对劲就说的,只是后来江怀带着他们离开肃州,他便没了机会观察。 张朔叹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承认。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嘉雯说她想到了办法,你猜到是什么办法了?” 江怀往后仰,背靠着斗笠,目光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淡淡道:“猜到了。” 张朔好奇道:“是什么?” 江怀看了张朔一眼,目光幽深。 张朔心里一喜,以为他要开口说了,谁知道下一瞬,他看见江怀侧了侧身,直接睡了。 张朔:“……” 第326章 同意退亲 庞嘉雯下船没多久,两位哥哥就找来了。 他们急得满头大汗,看到她以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舍不得骂还不说,还主动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喝点桂花茶。 庞嘉雯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兄妹三人便进了一家茶馆,点了些热乎的点心和一壶桂花茶。 庞嘉英见妹妹已经平静下来了,便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和白若瑾解除婚约,那么大哥和二哥会帮你跟爹说情,一定不会让你伤心。” 庞嘉雯捧着茶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我愿意解除婚约。” “真的?” 庞嘉英和庞嘉荣异口同声地说,觉得十分意外。 庞嘉雯道:“就按照爹爹说的办吧,只是明天我要入宫,怕是不能跟你们一同去了。” 庞嘉荣笑道:“那不重要,这种事情哪有姑娘家出面的?” 庞嘉英也松了口气道:“你能想明白就好,爹爹那么疼你,他不会害你的。” 庞嘉雯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解除婚约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该找个人来帮帮她了。 可找谁合适呢? 庞嘉雯陷入了沉思…… …… 白府,庞嘉雯三兄妹回府以后,张云逸前来禀报。 白若瑾问道:“他们说了明天要来解除婚约?” 尽管很难开口,但张云逸还是点了点头,恭敬道:“是。” “郡主同意了?” “同意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云逸悄然退下,连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空旷的院子里好像只剩下风声了,但一直陪着白若瑾的白汲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了吗?” 白若瑾没有回头,而是转头望着始终以追随者的身份跟着他的白汲,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将你害得功名尽失,还永远也不能入京,你会不会恨我?” 白汲先是一怔,随即浅浅笑道:“倘若真有那一天,一切不过重回我的伊始,我怎么会恨你呢?” 白若瑾道:“可是她会恨!”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白汲道:“你可以坚持不退婚,庞大将军应该没有那么不讲理。” 白若瑾勾了勾嘴角,眼里满是苦涩。 她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庞大将军不视他为眼中钉就不错了,怎么会肯给他留机会? 而且……他还欠了庞大将军的…… 当年,庞嘉雯殒命的消息传出京城,庞大将军因此在战场上分心,深受重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好。 可就算如此,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而这些,庞嘉雯现在都还不知道。 “如果明天是庞大将军亲自过来,那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若瑾……” 白汲有些担心地唤他,害怕他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白若瑾却道:“放心吧,满京城都知道我和她纠缠由来已久,就算我们已经解除婚约,短时间内不会有人上门提亲的。” “至于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就算他们想,庞大将军也不会同意。” 白汲心痛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白若瑾转头望着他,问道:“如果是庞大将军亲自来,你觉得转圜的余地在哪里?” 白汲动了动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战功赫赫的庞大将军! 又是丹阳郡主的父亲,他亲自来退这门亲事,别说是若瑾这样的小辈,就是柯老夫人在这里,也只有点头的份。 白汲轻叹着,心里一阵惆怅。 “再有第三次,你们都可以写本传记了。” 洛阳锦 第248节 白若瑾闻言,勾了勾嘴角,向往道:“那应该是要写的。” 他说着,心里无比平静。 重生之后他最不想算计的人便是庞家的人,其中庞嘉雯当属他心中最不可触碰的禁忌。 可是现在,他要将这禁忌抽离于心里的漩涡,将她至于掌心之上。 他想知道她会逃多远,又会怎么逃? 可无论如何,庞嘉雯这个名字是烙在他魂魄上的印迹,是永远也不可能摆脱得了他的。 …… 第二天早朝后,庞彪带着两个儿子急匆匆地去了白府。 与此同时,庞嘉雯进了东华门,由余公公亲自带领着,直接去了校场。 因为是第一次入宫觐见,庞嘉雯身着郡主冠服,显得十分隆重。 但听说是去校场,她便扶了一把翟冠道:“余公公,我这身衣服去校场合适吗?” 余公公笑道:“郡主放心,那边的行馆里准备了骑马装,都是尚服局刚送来的。” 庞嘉雯想问,那是她能穿的尺寸吗?后来觉得没必要,就闭口不言了。 等到了校场,远远见一人骑在马背上驰骋如风,一身明黄龙袍十分醒目,应该就是顺平帝了。 听闻顺平帝年轻时也是个能征善战的人物,当年老英国公在战场上遇险,还是他带兵营救回来的。 现如今见他骑在马背上,身姿矫健,箭术精湛,想来这些年也没有荒废武艺,真是难得。 顺平帝远远打马而来,看到的便是一位身着大妆的妙龄女子。 看到真人的那一刻,顺平帝才知道,虽然同为将门虎女,但庞嘉雯和郭惠是大不相同的。 庞嘉雯的眉眼更柔和些,气质更温婉些,也许是因为她十岁入京后,永宁侯府便以侯门闺秀的方式来培养她。 亦或者,她骨子里没有太重的杀气。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郭惠的时候,她坐在马车里,穿着一身淡雅的粗布衣衫。但那时她的眼神淡漠空寡,神情冷肃凝杀,仿佛眨眼间便可碎人尸骨,那样的戾气,是尸山血海堆垒而成,并非一朝一夕之变。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一眨眼,快三十年过去了。 他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就连庞彪的女儿都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宛如明珠般灼灼其华。 顺平帝一跃下马,看着给他行礼的庞嘉雯,出声道:“换身衣服让朕看看你的骑射,往后入宫也不必再穿郡主大衫了,累赘!” 庞嘉雯应声,随余公公去换衣服。 宫里准备的衣服都很精美,饰物也简单大方,就是颜色太艳了,红得像血,且又在其中用金线绣着大片大片的金合欢花如此一来,在阳光底下,好像整个人都会发光一样。 换好衣服出来以后,余公公惊叹道:“郡主穿这红色的骑装真好看,像一朵盛开的墨紫绒金,真可谓天姿国色。” 庞嘉雯勉强笑了一下,心想这么艳的衣服,得亏你夸得出口。 不过金合欢花……好像她师父住的容怀堂就有一棵,盛开的时候的确灿烂无比。 第327章 御令 庞嘉雯跟随余公公回到校场的时候,发现楚王赵衡也来了。 许久不见,赵衡抬眸时桃花眼轻轻一眨,表示他是来解围的。 赵衡和白若瑾像,但也不像。赵衡显得更随心所欲一些,眉宇间藏了一抹王者的凌冽,但笑起来时完全像个孩子,毫无威慑力可言。 庞嘉雯忽略他,上前给顺平帝行礼。 顺平帝道:“一会你和楚王去见见贵妃,她也很挂念你。” 庞嘉雯应是,起身时才有机会端详顺平帝。 目光如炬,脸型瘦长,蓄着胡须,头发全部用龙纹金冠束起,穿着一身窄袖黄袍,手里挽弓射箭,看起来十分崇尚武艺。 有御前侍卫牵了两匹马来,顺平帝便道:“你们去比划一下,骑术也好,箭术也罢,谁赢了有赏。” 说着,又转头看着赵衡道:“你若是输了,有罚。” 赵衡不满,嘟囔道:“父皇,那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顺平帝上下扫了他一眼,轻嗤道:“你要公平,那你去跟庞大将军比!” 赵衡嗫嚅着,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庞嘉雯一跃上马,拉住缰绳说道:“王爷何必自谦,就算你不放水,我也是不及的。” 她说完,打马前行,一点也不想耽搁。 赵衡以为她求胜心切,一边上马,一边追上去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放水?” 庞嘉雯与他纵马前行,淡淡道:“这还用想吗?还是觉得王爷赢了我很光彩?” 赵衡顿时被噎到说不出话来。 赢了庞嘉雯不光彩是真的,但输了会受罚也是真的。早知道他就不过来了,也不知道母妃担心什么,若瑾都没有让他帮忙看着庞嘉雯呢,母妃到是不放心了。 看着纵马比试箭术的两人,顺平帝走上高台,越看越满意。 他对余公公道:“丹阳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姑娘,一点也不怯场。楚王虽说性子和软,但也是有王者之气的人,可丹阳在他面前,气势上竟然稳胜一筹,实在是难得啊。” 余公公恭维道:“楚王爷久居京城,甚少动武。郡主就不一样了,才刚刚游历回来,显得更无拘无束一些。” 顺平帝见劲风撩起了庞嘉雯的长发,她额边坠下的珠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然而她的俯身而往的气势,竟然比那些珠翠还耀眼。 他当即叹道:“这么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配白若瑾那个书生,可惜了。” 余公公在心里暗暗思附着,面上却不敢答话。 皇上昨夜就让人封了校场,不许几位王爷进来。虽说禁令已过,但几位王爷都识趣地暂避几日,唯独楚王冒险来了。 不仅来了,还能顺利进入。这其中除了有江贵妃授意以外,也少不得皇上准许,否则哪有这么容易? 以往的贵女入宫,能有公主作陪就不错了,丹阳郡主却不同,皇上待她并不像其他贵女那般客气,但却明显更加喜爱。 这当中,除了她是庞彪的女儿,更因为,她曾上过战场,是真正帮大燕立过战功的女将。 而他看着这么明媚的小姑娘,实在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手起刀落斩下敌人头颅的。 庞嘉雯其实不明白顺平帝到底想看什么?于是她认真拿出自己这几年积攒的实力,希望可以早点回家。 她一心扑在骑射上,终于,跑了两圈,箭靶子挨个都中了。 庞嘉雯勒住缰绳,一跃下马。 后面紧追而来的赵衡也急急停下,但他没有想到庞嘉雯这么快就结束了,他觉得自己才刚刚热身呢。 下马时,因为赵衡心不在焉的,脚上的玉扣卡在了马镫里。而他也因为别到脚而惊叫一声,这一声让刚刚急停的马儿嘶鸣着,往前冲去。 赵衡惊恐地抓住缰绳,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一路拖着往前走。 高台上了顺平帝眼眸紧缩,往前走了两步。 余公公惊声道:“天呐……楚王爷被马拖着,这样是会受伤的。” 他说完,急忙道:“快来人啊,拦下那匹马。” 侍卫们一拥而上,都冲着那匹马跑过去。 可还未等他们到那儿,第一个惊觉赵衡不对的庞嘉雯已经一跃而上,直接坐在那匹马背上。 紧接着,她伸手一把将赵衡给拽上去,顷刻间便化解了这场危机。 余公公看得手心都急了出汗,见状,连忙看向顺平帝。 顺平帝拍了拍掌,当即笑道:“遇事沉稳,处变不惊,的确有将门风范。” 那一边,庞嘉雯勒住缰绳,下马之际不忘伸手扶着赵衡。 赵衡面色涨红,又惊又气之下,赧然道:“我刚刚是不小心。” 他说着,用力一震,鞋上缝制的玉扣掉落,而他也轻松下马。 庞嘉雯弯腰捡起那枚玉扣递给他,说道:“上等的和田白玉,丢了怪可惜的。” 赵衡一把夺过去,目光微闪,没好气道:“你好歹也是郡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 说着,到底没把那枚玉扣给丢了。 顺平帝走过来,目露赞赏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好,不愧我们大燕女将的风范。” “虽然现在用不着你上战场了,但骑术武艺不可荒废,往后还得勤加练习。” 庞嘉雯抱拳应声,行了君臣之礼。 这时顺平帝递了一块御令给她:“这是进出宫的令牌,每位皇子公主都有一块,朕现在也赐你一块。往后你进宫不用去宫门那递牌子,直接就可以进来。” 楚王十分诧异,有些震惊地望着他的父皇。 与此同时,庞嘉雯跪地道:“皇上,还是容臣女递牌子吧,礼不可废。” 顺平帝看了一眼余公公,余公公连忙上前取下那御令交给庞嘉雯,说道:“郡主可别拂了皇上的好意,更何况,皇上赐下的,可不能跟推辞。” 庞嘉雯小脸皱成一团,苦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顺平帝当即笑道:“小小一块御令,不过准许你单独入宫而已,不必过分担忧。” 庞嘉雯叩首道:“臣女知道了,谢皇上恩赏。” 庞嘉雯才站起来,便见顺平帝抬脚直接踹向楚王,那粗鲁的动作吓了她一跳。 顺平帝:“没出息的东西,下个马都能被绊住,朕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楚王:“哎呀,父皇轻点踹,儿臣还要去见母妃呢。” 顺平帝:“滚!” 楚王:“好的!” “那什么……丹阳,走了。” 洛阳锦 第249节 楚王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屑,朝庞嘉雯喊道。 庞嘉雯看了一眼余公公,指了指衣服。 余公公便道:“老奴一会给郡主送到宫门口,郡主放心去见贵妃娘娘吧。” 庞嘉雯闻言,这才躬身告退,跟着楚王走了。 第328章 江贵妃(加更) 楚王带着庞嘉雯出了校场,当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都到御花园了,庞嘉雯还是没有说话。 赵衡觉得奇怪,便道:“你怎么不问我,是谁让我来的?” 庞嘉雯道:“白若瑾?” 赵衡轻哼道:“那你可猜错了,是我母妃。” 赵衡见她点了点头便又不说话,当即停下道:“你不觉得我母妃很关心你吗?” 庞嘉雯见他如此认真,当即笑了笑道:“当然。我在成国公府住过,承蒙老夫人教诲,贵妃娘娘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关心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话是如此没错,但赵衡总觉得庞嘉雯不太在意。 想想也是,连他父皇都对她另眼相待,她又怎么会在乎他母妃是不是真的很关心她呢? 赵衡正想着,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静。 晋王从御花园小道中走出,远远便喊道:“四弟,难得丹阳进宫,你怎么不喊我一起作陪呢?” 几年不见,晋王眉宇间的威严越发深了,连眸光都带有一丝锐气。 庞嘉雯屈膝行礼,晋王连忙伸手来扶。不过还未等他走到跟前,赵衡便挡在前面去了。 赵衡道:“三哥今日是陪三嫂入宫请安的吗?” 晋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淡淡道:“不是。” 赵衡道:“既然不是,那想必三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示意庞嘉雯快跟他走。 庞嘉雯倒是不惧晋王,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唐突,一时间心里有些反感,便跟着赵衡快步离开。 却不曾想,晋王在她的背后道:“听闻今日庞大将军去白府退亲,不知郡主属意谁为夫婿,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白大人撇清关系。” 庞嘉雯蹙了蹙眉,不想回答。 赵衡却停了下来,转头冷声道:“三哥,你说什么?” 晋王见状,笑着继续道:“四弟还不知吗?你那好表弟今日被退婚了,正主就是你眼前这位。” 赵衡闻言,立即看向庞嘉雯,低声问道:“我三哥说的是真的?” 庞嘉雯点头:“是真的。” 赵衡急得险些跺脚,愤懑道:“你……疯了,为什么啊?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 庞嘉雯声音微扬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赵衡看了一眼晋王,当即愤然道:“你跟我来!” 看到他们远去,晋王道:“郡主若是有空,等会不妨来我母妃宫里小坐片刻。” 庞嘉雯充耳不闻,到是赵衡被气到半死。 他把庞嘉雯带去一处简陋的偏殿,便道:“你说吧!” 庞嘉雯道:“这是我和他的事,无须向你交代。” 赵衡顿时暴跳如雷:“那你刚刚在御花园说的意思,不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坦白吗?” 庞嘉雯摇了摇头,出声道:“我刚刚的意思是,我不想说,现在也一样。” 赵衡:“……”!! “行,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就去问若瑾!” “哼!” 心里虽然很气,但赵衡还是把庞嘉雯带去他母妃的宫里,然后他气呼呼地走了,一刻也不想多待。 庞嘉雯是第一次见江贵妃,她和白若瑾的母亲一点也不像,看上去要冷艳些。 也许是久居上位,江贵妃眉眼张扬,颇有气势。 庞嘉雯给她请安后,她遣退了宫人,慢慢走近庞嘉雯。 在仔细端详以后,她笑了笑道:“还好不像。” 庞嘉雯一头雾水,却听她继续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见你?” “除了因为你是若瑾的未婚妻,不过现在也不是。更重要的,你出自将门,又得我母亲庇护,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过,怎么也算是半个江家人了。” “今日你入宫,我只要几句话要叮嘱你。” “第一,离皇上远一点,不要因为他赞赏你两句你就觉得他是一位好皇帝。” “第二,你若是不喜欢白若瑾,可以考虑嫁给我儿子。” “第三,你年岁也不小了,早点成亲吧,京城不像你想的这么太平。” 庞嘉雯瞪直双眼,十分震惊地看着江贵妃。 却见江贵妃笑了笑,戏谑道:“怎么?被吓到了?” 庞嘉雯老老实实点头。 江贵妃便轻哼道:“皇上年轻的时候喜欢的也是将门虎女,只可惜那人恨皇上入骨,最终含恨离去。自此以后,皇上总觉得自己坐拥天下,却连美人尸骨葬在何方都不知道,心中便十分惋惜懊悔。” “再有,你不喜欢我那外甥,却不知我的女儿喜欢得很。你既然要退婚,那我就当你要成全我的女儿,不跟你计较了。” “最后便是,你父亲深得皇上信任,迟早还要晋升,你们庞家也算要步入鼎盛之时,可盛筵必散的道理我想你会懂。” “远的不说,就说你曾知道的太子殿下,他也算品行得宜,连朝廷众臣都以为他会顺利登基,可你看看现在,他却早早丢下几个不得宠的皇孙,殒命归西了。” “贵妃娘娘一直都是这样直白的吗?”庞嘉雯好奇道。 这也太敢说了! 江贵妃道:“我当你是半个家人才提醒你的,换了旁人,我恨不得她死快点。” “不过就算是你,倘若不听话,将来犯了蠢,我也只希望你死远一点,不要害的我的母亲为你伤心。” 庞嘉雯听后,连忙保证道:“贵妃娘娘放心,我都记下了。” 江贵妃见她并无多少波动,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有,便道:“我要是把我的女儿许配给若瑾,你就是连妾也做不成了,你确定要就此放弃?” 庞嘉雯摊了摊手道:“娘娘认为我现在还能阻止吗?” 消息都传入宫中了,显然退婚之事已成事实。 江贵妃心里不忿,冷嗤道:“你将来可不要后悔!” 庞嘉雯颔首:“我知道了。” “你走吧,不要在宫中逗留。” 庞嘉雯躬身退了出去,觉得来宫里一趟,得到的消息真的是太多了。 正在她暗暗思附时,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对着她就直直地扇了过来。 好在庞嘉雯身姿轻盈,轻轻一避就过去了。 可那人不依不饶,转头又扑过来,一副不打不解气的模样。 庞嘉雯见她梳着女儿家的发髻,戴着牡丹凤冠,身着浅黄色对襟大衫,金尊玉贵的,猜测她是楚王的亲妹妹成阳公主。 “公主,因何动怒,不如先说个明白?” 成阳公主挣脱不得,恼恨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公主还不赶快放开?” 庞嘉雯道:“我放开你要打我,到底为何打我,总要让我听个明白。” 成阳公主怒斥道:“若瑾哥哥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要当众退婚让他难堪?” 庞嘉雯真佩服自己,一猜就中。 眼前的成阳公主红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痕,显然一听到消息就气哭了。 庞嘉雯汗颜,她和白若瑾的事,竟然有人比她还伤心? 她当即放开成阳公主,恭敬地行礼道:“贵妃娘娘刚刚还和我说起此事,不想公主竟然已经知道了。” 成阳公主恼恨道:“母妃定是狠狠训斥你了。” 庞嘉雯道:“那倒没有,贵妃娘娘只是说,公主很喜欢白若瑾,想把公主许配给白若瑾。” 成阳公主一听,当即愣住了。 庞嘉雯继续道:“不如公主先去问一问贵妃娘娘,说不定贵妃娘娘觉得我和白若瑾退婚是好事呢?” 成阳公主羞愤,不悦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而且又不是我拆散你和白若瑾的。” 庞嘉雯连忙道:“当然,这都是我的错,与公主无关。” “本来就是你的错,你害得若瑾哥哥颜面尽失,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庞嘉雯连忙道:“臣女也不值得原谅,公主能为白若瑾伤心至此,想来是真心喜欢他的。” “我当然是真心喜欢若瑾哥哥的。”成阳公主不高兴了,她不喜欢有人质疑她的感情。 “那公主就去争取吧,眼下就是个好机会,何必要在臣女这浪费时间呢?” “臣女还有别的事,先行告退了。” 庞嘉雯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成阳公主看着她那背影,不满地跺了跺脚,想发泄的怨气还没有发泄出来,一时间憋得她脸都红了。 藏在暗处的赵衡走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人还没有欺负到呢,你自己倒先哭了。” 洛阳锦 第250节 成阳公主委屈道:“若瑾哥哥那么好,她为什么不喜欢?” “呜呜呜,我不管,我要出宫,我要去找若瑾哥哥。” 赵衡拍着她的肩膀轻哄道:“母妃说那些都是气她的,你还当真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若瑾拿你当亲妹妹一样,他怎么可能会娶你嘛。” 成阳公主哭闹道:“那又怎么样?我还是喜欢他,我也只喜欢他。” “好好好,没说不准你喜欢,但你也犯不着哭啊,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被退婚了。” “谁敢!!!” “庞嘉雯那个没良心的,我恨她,你也不许娶她,谁都不许娶她,我要看她孤独一辈子。” 赵衡皱着眉,不悦道:“瞎说什么呢?” “你还真想娶她啊??”成阳崩溃大哭。 赵衡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怎么会想娶她?我只是在想,父皇可别突然赐婚了。” 成阳道:“赐婚你也不能娶啊,不然若瑾哥哥会恨你的……” 赵衡:“……”?? “我还是不是你亲哥了?你既然这么喜欢若瑾,你怎么不投胎做他的亲妹妹得了?” 成阳捶着赵衡,生气道:“我要是他亲妹妹还怎么喜欢他?你看我就不喜欢你!” 赵衡:“……”!! 罢了,这真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只能含泪忍了! 第329章 没有 庞嘉雯出宫以后,骑装都没有换,径直去了成国公府。 李老夫人这会也知道了她和白若瑾退亲的事,想着她应该是过来请罪的。 她虽然不操心他们这些小辈的婚事,但又担心庞嘉雯是不是因为江怀才跟白若瑾退亲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还未等庞嘉雯进了敞厅,她便迎了出去。这一去,便看见庞嘉雯身上那件绣金色百合花的骑装,目光倏尔一暗,原本忐忑的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她对庞嘉雯道:“你站那儿,别动!” 说完,不顾愣住的庞嘉雯,叫来洪嬷嬷道:“你快找件衣服给她换了,我不想看她穿这身。” 洪嬷嬷知晓原委,轻叹一声,连忙上前拉过庞嘉雯,将她直接带到茶房里去。 庞嘉雯以为李老夫人是因为白若瑾生她的气,进了茶房以后道:“嬷嬷,老夫人今天气得狠吗?” 洪嬷嬷一边吩咐丫鬟去取衣服,一边笑道:“郡主别瞎想,老夫人不是在生您和表少爷的气。” 庞嘉雯狐疑道:“那她老人家怎么不见我?” 洪嬷嬷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说道:“这么好的金丝线料,只怕是宫里才有的吧。” “郡主这一身衣服是在宫里换的?” 庞嘉雯点头,低头嗅了嗅衣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味。 洪嬷嬷见她傻乎乎的,笑着道;“不是,不是脏,而是太艳了。” “这金合欢花又名相思树,咱们府中就有一棵,种在二老爷的院子里。” “老夫人和二老爷原是最喜欢这金合欢花的,可不知怎么,都不喜欢将这金合欢绣在红色的绸缎上,说是太艳了,刺眼睛。” 庞嘉雯蹙了蹙眉,并不肯信。 她有一件红色的披风,上面绣了大朵大朵的金牡丹,李老夫人就很喜欢,还说她穿着那件披风最好看。 金合欢,别名相思树。 相思? 莫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不成? 庞嘉雯在洪嬷嬷的伺候下换了一身淡蓝色绣百合的交领襦裙,梳了小辫,戴了珍珠发簪,十分娇俏。 这次她进敞厅,李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对洪嬷嬷道:“把那来历不明的衣服拿出去烧了。” 洪嬷嬷笑着道:“刚换下来我已经让小丫头抱去后门烧了,这会子怕都成灰了。” 李老夫人闻言,轻哼一声。 她朝庞嘉雯招了招手,等庞嘉雯走过去她才道:“以后宫里少去,腌臜得很。” 庞嘉雯顺从地点了点头,打量她老人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不生我的气了?” 李老夫人知道她指什么,瞪了她一眼,捏住她的手道:“你们作吧,我不管。” “不过我生辰就快到了,你得留下来陪我,不许回去了。” 庞嘉雯抱着她老人家的脚,高兴道:“现在就是您赶我走,我也赖再这里不走了。” “我也不去住海棠阁,我就住这里,跟您一块住。” 李老夫人正想探探她的心意呢,听闻便让洪嬷嬷去换被褥,多套一个枕头。 晚上的时候,庞嘉雯睡不着,她在想金合欢花的事情。 李老夫人特意让洪嬷嬷熄了灯出去,就算她老了,眼神不好,可还是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庞嘉雯那双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 好灵动的一双,动来动去,却又悄无声息的。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的江怀,小家伙晚上睡不着也不吵,安安静静地睁着眼睛,连呼吸都平稳得像睡着一样,要不是她偶然发现,还会一直都以为那家伙睡得很好。 想起小儿子,李老夫人的心都是热乎乎的。 可想起外孙,她心里有酸涩难忍。 她侧了侧身,不知不觉发出幽幽一叹。 庞嘉雯听后,连忙问道:“您睡不着吗?” 李老夫人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心里总惦记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怕留遗憾!” 庞嘉雯猜测道:“因为我师父?” 李老夫人叹道:“当然也有他的份,但也不全是。” 庞嘉雯从后面搂住她的肩膀道:“那肯定也有我的份,还有白若瑾的份,但凡我们还没有成家的小辈,你总是还操心的!” “可我们若是成亲了,有了孩子呢?你还不要继续操心?” “像您这样过可真难啊!” 庞嘉雯感慨。 李老夫人翻身,狠狠地捶了她一下,没好气道:“你懂什么?我这已经算看得开的了,看不开的,很多都去见阎王了。” 庞嘉雯失笑,亲昵道:“我知道您心胸宽广,最是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别担心了,我师父只是出家了,他身体好着呢,再说了,就算他不出家,您劝得动他长住京城吗?” 李老夫人心里委屈,愤懑道:“我劝不动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不会帮我劝?” 庞嘉雯语塞,差点以为李老夫人知道她师父喜欢她的事情了,当即吓了一跳。 要是李老夫人误会她是因为江怀才和白若瑾退亲的,那她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庞嘉雯立即打起精神来,应付道:“那我要早知道我师父会出家,我骗也要把他骗回京城来啊。” “可我不是晚了一步吗?我当时在道观里哭得可惨了,但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李老夫人按耐不住问道:“要是他回头看你了,你怎么办?” 庞嘉雯道:“我跪着求他回来,怎么着也要让他来见您一面,说不定您有办法呢?” 李老夫人:“……” “哼!” “我的办法就是把你们通通都打死!” 李老夫人低吼一声,翻身睡了。 庞嘉雯讪讪地帮她拉了拉被子,小声道:“您要是舍得,我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说着,又拱了拱李老夫人,从后面抱住她老人家轻哄道:“我师父不回京,我以后就住在这里陪您怎么样?” “您放心,我不会走的。” 李老夫人心里暖暖的,但还是很生气,虽然,她气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但就是觉得好气啊!! 最后,就在庞嘉雯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时候,李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翻身过来问她:“你和若瑾的亲事作罢,不会是因为你心里有了别人吧?” 庞嘉雯困得睁不开眼,打了个哈欠埋到被子里去,小声道:“没有。” “没有?” 李老夫人扬起拳头,对着她那颗小脑袋一顿凌空乱舞。 没有? 她心里顿时各种不满,心想要是最后儿子、外孙一个都捞不着,看她不把她这小脑袋瓜子给捶昏了。 哼! 第330章 提醒 顺平帝第四次在宫里撞见楚王后,终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突然被踹的楚王有点懵,愣愣地看着顺平帝。 顺平帝心中恼怒,伸手又是一巴掌。 洛阳锦 第251节 这下楚王彻底懵了。 “父皇,您打我干什么?” 顺平帝恨铁不成钢地道:“丹阳和白若瑾解除婚约了,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们蠢蠢欲动,你脑袋是被驴踢了,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无动于衷?” 楚王大惊失色:“父皇,您让我去跟若瑾抢女人??” 顺平地瞬间黑了脸,不只想打了,还想抄鞋底一顿狂揍。 “你是白痴吗?他们都解除婚约了,什么叫做抢??” 楚王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也不行,若瑾还是很喜欢她。” 顺平帝:“……” “朕随便给你指一个,还是丹阳,你选吧!” 楚王:“……”?? “儿臣正要去找母妃商议亲事,想必母妃一定有了中意的儿媳人选。” 顺平帝冷笑:“你母妃怕什么朕心里一清二楚,你何必跟她一样妇人之仁?” “朕答应你,只要你能娶到丹阳,你就可以永远留在京城,不用去封地。” 这么诱惑人的条件,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是楚王不明白,为什么一定的是庞嘉雯。 他道:“我承认丹阳是比一般的姑娘爽利,也好相处,可儿臣怎么下得去手嘛?” “再说了,我若是娶了丹阳,那……” “反正是不行的,父皇去找五弟吧!” 楚王说完,拔腿开溜,跑得贼快! 顺平帝看着他那窜逃的背影,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余公公见状,小心翼翼上前道;“皇上,楚王爷重情义,这也是件好事啊。” 顺平帝冷嗤,心里各种不满。 他当然知道儿子碍于白若瑾的面不好下手。可满京城的王爷,除了他再没有合适的了。 康王那个不成器的,别说他不愿意,就是他愿意,人家庞彪还不愿意呢。 晋王到是有心,可堂堂一国郡主,还颇有威名,难不成去给晋王做小? 那庞彪还不跳起来反对,怎么可能呢? “那白若瑾不是请了病假吗,你传话再给他批个十天半个月的,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 赵衡被他父皇给吓到了,不知道他父皇对庞家到底有什么执念? 他出宫后没有回府,径直去看白若瑾。 白若瑾感染风寒,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了。 面色苍白,神情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 白汲端了药来,赵衡接过去,刚闻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这是谁开的药,你怎么不请个像样的太医?” 白汲道:“像样的太医都推脱不来,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庞家。” 赵衡愤懑:“他们怕得罪庞家就不怕得罪我吗?你拿我的帖子去请,如果还请不来,我亲自去。” 白若瑾把药接过去,一饮而尽。 “小事而已,何必动怒?” “这点风寒要不了我的命,不过是我懒,不想起床罢了。” 他说着,轻咳两声,气息算不上稳。 赵衡捏着拳,气得脸都红了,怒声道:“我去找庞嘉雯,我到要看看丢了你她能寻到什么好的?” 他身体刚刚一动就被白若瑾给扣住了。 白若瑾抬眸望着他,目光冷幽幽地道:“丢了我,她自然能寻到更好的。” 赵衡气闷,憋屈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白若瑾嗤笑一声,淡淡道:“还用听说吗?” “那日她入宫,你和晋王不是先后都作陪了?” 赵衡咋舌,惊讶道:“你不会以为我要挖你墙角吧?” “若瑾,你怎么能这样想?” “那日是我母妃传我进去的,她不放心,让我跟去看看。” “至于晋王,我们也不过是在御花园撞见,说了两句话而已。” “我们?”白若瑾揣摩着这句话,眸光微深。 赵衡一下子站起身来,冷怒道:“你要是怀疑我,我现在就走。” “早知道我就不来看你了,我们自小投缘,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白若瑾眸色深沉地望着炸毛的赵衡,出声道:“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要提醒你。” “虽然我们解除婚约了,但这只是暂时的。别人不清楚,你要清楚,因为我不想跟你为敌。” 赵衡伤心坏了,难过道:“都说为兄弟两肋插刀,我看你是为了女人插兄弟两刀!” “算了,既然你这么看重庞嘉雯,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父皇属意她做皇家的儿媳妇,已经用留京来吸引我了。虽然我不会因此动摇,但我那些兄弟可就不知道了,往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赵衡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他摔门而去的背影,白汲目光微闪。 他给白若瑾倒茶时,低声询问道:“这样惹怒楚王好吗?我看他还是很在乎你的!” 白若瑾低头研磨着杯口,淡淡道:“我知道他顾忌我不会主动下手,但如果别人推着他,亦或者诱惑着他,他就未必能有这么坚定的立场了。” 他说着,抬头看着白汲,淡然一笑道:“横竖我和她已经解除婚约了,不是吗?” 按道理是没有立场阻止别人的,唯一可以阻止的,便是他最不想伤害的这位表哥。 白汲轻叹一声,他知道白若瑾还准备了后招。 虽然他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看白若瑾如此惬意的样子,只怕用不了多久丹阳郡主便会乖乖就范了。 过了一会,白若瑾准备歇下时,张云逸来报。 “楚王出府后在街上转悠两圈,最后去了成国公府。” 白汲看向白若瑾,心里出现一丝隐忧。 自从丹阳郡主出宫以后,便一直都是住在成国公府陪李老夫人,此时楚王过去,两个人只要少不得要见面了。 谁料白若瑾听后只是笑了笑,淡淡道:“他心里气不过,想去找嘉雯说道说道。” “放心吧,有外祖母在,他欺负不了嘉雯的。” 白汲讪笑,他想说,应该是你放心吧? 在他们的眼里,就算是楚王,在丹阳郡主眼里,也不过是个不想多说话的外男而已,根本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可看样子,白若瑾像是早就算到楚王会去成国公府了。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白汲自问自己也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发现越来越看不懂白若瑾了? 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第331章 慎郡王 成国公府。 庞嘉雯在帮周夫人准备李老夫人的寿辰,请什么人?安排什么位置?用什么茶待客?这些都有讲究的。 因为是给李老夫人操办,她显得格外认真,连周夫夸赞她十分能干。 两个人正对采买单子呢,下人匆匆来报,说是慎郡王来了。 周夫人面色惊变,紧张道:“他入京了?何时来的?怎么突然来我们府上?” 庞嘉雯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那小厮口干舌燥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害怕,连忙道:“据说是刚刚进城!” “刚刚进城就来我们府邸,他到底想干什么?” 庞嘉雯见周夫人有些慌张,便道:“您去通知老夫人,我先去看看。” 周夫人紧张道:“你,你行吗?” 庞嘉雯笑道:“我好歹也是郡主,想必他会给两分薄面的。” 周夫人听后,松了口气,当即拍着庞嘉雯的手道:“那你先去看看,眼下你大表叔不在家,只有老夫人能做主了。” 她说完,匆匆离去。 庞嘉雯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虽然有些过于简单,但此时重新梳妆也来不及了,她当即唤来秦姑姑跟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跨过门槛的那一瞬,她好像瞥见秦姑姑笑了。 成国公府的正厅很大,可以同时容纳好几桌人。 这样先行入内的慎郡王就显得有些孤寂了。 庞嘉雯去的时候,只见他面对一副山水屏风在看,身边茶几上摆了茶,看样子已经来了一会了。 魏王是李家旧主,李家虽然覆灭了,但李老夫人仍在这世间好好活着。 按理说,就算是这样,身为魏王长子,回京后也理应是李老夫人前去拜见,怎么他还第一时间来府里了? 洛阳锦 第252节 庞嘉雯一边暗暗思附,一边对着赵律的背影遥遥一拜,恭敬道:“让郡王久等了,老夫人稍后就到。” 赵律回头,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面具,着实让人意外。 庞嘉雯惊讶地望着,突然想起来,慎郡王生来面部有暇,因此未能获封世子,而是长大后凭借自己的军功挣来了郡王之位。 虽然早有耳闻,但亲眼看见他带面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此人身形高大,气度不凡,乍一看还有几分神秘莫测的冷戾。 庞嘉雯伸手请他坐下,并坐在他的对面陪着。 赵律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小姑娘好像更沉稳了,看到他带着一张面具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 就是穿戴太过简单些,一身翠微色的交领襦裙,浅碧色的对襟大衫,鬓边两朵珠花摇摇欲坠,也不知刚刚是不是走得急了些。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小丫头抬眸看过来,浅浅一笑,明眸皓齿。 “郡王怎么不喝茶,可是不喜欢?” 赵律微微勾了勾嘴角,好心情地尝了一口。 虽然不是她亲手泡的,但能和她这样客气地坐下来喝茶,真是难得。 庞嘉雯以为这位慎郡王不止是面部有暇,只怕喉咙也伤了,竟然一直不说话。 就在她也快坐不住的时候,周夫人扶着李老夫人进来了。 李老夫人的脚步颤抖,看到人的一瞬间,眼睛当即红了。 人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哪怕庞嘉雯看出李老夫人极力压制着,但她老人家对赵律的在乎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庞嘉雯尴尬地站起来,寻思着要不要出去。 这时只见赵律起身,亲自扶李老夫人坐下,嘴里说道:“理应晚辈过去拜见的,不过初次登门,还是规矩些好。” 声音潺潺如流水,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宛如流珠滚过,声色十分悦耳。 庞嘉雯的眼睛睁了睁,突然就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这人说话的声音如此好听,语气怎么还有点熟悉呢? 就在她狐疑的时候,李老夫人对周夫人道:“你带嘉雯去吃点点心,别让她饿着了。” 庞嘉雯不饿,但她也不想继续待了。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赵律,发现那个家伙也在看她。而且目光好像染了些许笑意,还挺和煦的。 这……难不成关于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这个人很好相处? 庞嘉雯拧着眉,越发糊涂了。 等出了正厅,周夫人急急地遣退下人们,只留了洪嬷嬷和袁嬷嬷守在那里。 直到进了内院,周夫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道:“我以为老夫人早就跟魏王府没了联系,可我刚刚去回禀的时候,她老人家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周夫人说着,貌似很担心。 也对,魏王对大燕帝虎视眈眈的,而如今周夫人的丈夫儿子都在京城为官,自然害怕和魏王扯上关系。 李老夫人就不一样了,她历经李家兴衰,扛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区区一个慎郡王又算得了什么呢? 庞嘉雯安慰周夫人道:“您别担心,老夫人心里有数的。” 周夫人勉强笑道:“也亏得有老夫人在,不然我今天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还有你,竟然还敢去见他。” “皇上最忌权臣结交,这是在江家,以后出去可还是的避讳些。” 庞嘉雯点头,认真道:“像他那样身份的人,出去也未必能见到了。” 周夫人想想也是,便没有再说了。 正厅里,李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揭开了儿子的面具。 果然是一张陌生的脸,右边遍布茄紫色,她伸手捏了捏。 江怀轻哼道:“娘,轻点,疼!” 李老夫人趁机掐了一把,没好气道:“你疼?你有我疼?” “这边是染了什么色?还是中了什么毒?” “另外一边是易容了吗?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 江怀见她老人家眼眶含泪的模样,哪里敢隐瞒,当即便道:“您别担心,都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 李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 可随即又道:“既然都光明正大入京了,怎么不先去一趟皇宫。” 江怀轻嗤道:“我是来追媳妇的,又不是来跟他演戏的,何必浪费时间?” 李老夫人被他说得心头一跳,拍着桌子道:“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 “媳妇?你媳妇在天边呢,你追得到吗!” 江怀摸了一把脸,故作凄惨道:“儿子都这副模样了,追不到也要追啊,好歹能光明正大瞧几眼,挺值的。” 李老夫人心里难受,瞪着他道:“你就作吧,若瑾肯定恨死你了。” 江怀淡淡道:“恨就恨吧。他小舅舅都已经出家了,也不算欺负他。” 李老夫人知道,儿子抛弃江怀的身份就等于抛弃了最好的机会。 一切从头再来,困难重重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 她难过道:“你回来看看我可以,但我是不会帮你的。” 江怀安慰她道:“您儿子有这么不济吗?还需要老母亲的帮忙?” “您若是真的想帮,那不妨帮帮若瑾,也省得他生您的气!” 李老夫人骂道:“我都快入土的人了,我还怕你们生气?” “不过你到是自大,也好!” “我还担心你将来输了会寻死觅活的,我不好跟你那死去的亲娘交代,现在看来,到是我多心了。” 江怀当即笑道:“寻死觅活我不会,找娘哭一哭到是有可能的。”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想哭还是等我死了再哭吧,我现在瞧不上你这点眼泪,没出息!” 说着,撵着他道:“他们都知道你来过就行,你走吧,回你的魏王府去。” 江怀也不久留,站起来道:“那您多帮我照顾着点嘉雯。” 李老夫人冷笑道:“帮你照顾?你可知我问过那丫头了,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江怀听后,不以为意道:“那是当然。否则您现在已经喝上儿媳妇茶了,我又怎么会进京孤注一掷呢?” 李老夫人红了眼,没好气道:“你滚!” 江怀站起来,拍了拍她老人家的肩膀道:“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像我这样的老婆子还怕什么事呢?你尽管作,收尸的事情也不用麻烦别人了。” 江怀头疼,戴上面具时,轻叹道:“若真有那一天,娘还是歇着吧!” 李老夫人搁在茶几上的手紧了紧,强忍着没去看他,等听到他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她老人家这才哽咽着,小声地啜泣起来。 成国公府外,还未进府的赵衡迎面便要跟人撞上,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抬眸时见那人带着一张银色面具,目光幽幽盯了他一眼。 他顿时感觉一股凌冽之气袭来,让他忍不住抖了抖身体。 待那人上了马车走了,他才惊觉刚刚那人气场太过强大,而且还敢盯他。 “那是谁啊?”赵衡问,语气有些不好。 成国公府的门房见那人的马车远去了,这才压低声音道:“王爷有所不知,刚刚那是慎郡王。” “慎郡王?” “慎郡王!!” 赵衡突然提高音量,面色惊变! 门房的人连忙道:“正是,听说才刚刚入京!” 赵衡惊颤道:“才刚刚入京他就来成国公府了?那我外祖母,还有丹阳郡主没事吧?” 赵衡说着,抬步往府里走,步伐匆匆。 门房的人跟进去回禀道:“老夫人待客后回定安堂了,郡主也在那边,都好。” 赵衡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可他来干什么啊?” 赵衡问着,眼皮直跳。 门房的人也不敢答,送他进了二门就折返了,只让小厮前去禀报,说是楚王来了。 第332章 提醒她 李老夫人回到定安堂以后,有些伤怀,便说是累了,想歇一会。 周夫人叮嘱庞嘉雯仔细听着,别让老人家哭得太伤心了。 庞嘉雯应声,送她出了院子。 两人迎面撞上赵衡,周夫人道:“老夫人心情不好,你先别去请安了,随我去正房坐会。” 赵衡看了一眼庞嘉雯,他还有话要说,便道:“舅母先去忙吧,我一会就来。” 周夫人不放心,也看向庞嘉雯,怕她不肯招呼赵衡。 庞嘉雯道:“婶婶先回去吧,我让袁嬷嬷招呼楚王去偏厅喝茶。” 周夫人见她应下,这才带着仆人离去。 庞嘉雯将赵衡带去偏厅,袁嬷嬷奉茶来,侯在廊下。 洛阳锦 第253节 赵衡见没人了,这才开口道:“我听说刚刚慎郡王来了?你见过他了?” 庞嘉雯点头:“见过了。” 赵衡道:“那他有没有对外祖母不敬?” 庞嘉雯摇头:“没有,他很和气,不像是来找茬的。” 赵衡听后,淡淡道:“不是来找茬的就好。” 话落,又道:“若瑾病了,病了好几天了。太医院的人怕你父亲生气,好的太医都告假,也不知请了谁,开了一堆苦药方子。” 庞嘉雯道:“王爷可以入宫去请张国师,我相信他会有办法的。” 赵衡愤懑,呛声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他是为了你才病的,你都不去看看?” 庞嘉雯知道赵衡很在乎白若瑾,并没有和他吵,而是道:“我是与他退亲,不是同他吵架,我这个时候去看他你觉得合适吗?” 赵衡也知道自己多管闲事,更加没有忘记庞嘉雯生起气来时的狠辣,不敢太过逼她,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你当初还不如不给他希望呢?他现在心里眼里都是你,就算退亲又怎么样,他根本忘不了你!” 庞嘉雯环抱着手,认真地盯着赵衡看了看。 赵衡被她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吗?你休想再扎一刀来吓唬我,我不怕了。” 庞嘉雯笑了笑,淡淡道:“没什么,你走吧!” 她说完,起身离开。 赵衡看着她的背影愣了愣,他敢肯定刚刚庞嘉雯一定对他不怀好意。 庞嘉雯的确想利用赵衡,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赵衡的身份太敏感,不适合。她可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最后正事没有办成,反倒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 慎郡王入京了,这件事在京里掀起不小的风浪。 不过庞嘉雯整日窝在后宅里,没怎么关注。 很快,李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大清早的,庞嘉雯梳洗装扮后,陪着李老夫人在定安堂里见客。 庞嘉雯的母亲早早就来了,不过她在正房那边陪着周夫人,并没有待在定安堂。 因为庞嘉雯的外祖母也来了,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寻了个机会问庞嘉雯关于徐定的下落。 关于徐定的死,江家和白若瑾都没有对外公布,现在的徐定被官府定为失踪,所以徐家的人一直在找。 庞嘉雯对罗老夫人道:“您没有问过我大舅母吗?” 罗老夫人道:“她什么也不知道?问也是白问。” 庞嘉雯道:“我会请我爹帮忙说说情,看能不能将大表哥调回来,至于大舅舅的事,我是无能为力了。” 罗老夫人抓住她的手,冷戾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 庞嘉雯轻而易举就挣脱了她的手,出声道:“我只知道是他自己主动离京的,不是谁逼他走的。” “外祖母年迈了,在府中好好养着便是,找人的事情,有我大表哥呢。” 罗老夫人见问不出什么,心里愤然,红着眼睛瞪了一眼庞嘉雯,然后离开了。 她走以后,庞嘉雯一个人站在后廊里叹了口气。 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郡主大杀四方,怎么也会为了徐定那样的人感到为难呢?” 庞嘉雯回头,只见一个温婉端庄的美妇人站在后门的位置,看样子应该是罗老夫人离开以后她才来的。 美人清瘦,穿着王妃大妆,眉眸间蕴含着一股锐气,想来应该是出自将门的晋王妃。 庞嘉雯道:“王妃怎么到这僻阴之地来了?” 程蓉往前走,与庞嘉雯比肩站在廊下,说道:“我是来找郡主的。” 庞嘉雯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程蓉好奇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会知道你大舅舅的事?” 庞嘉雯道:“程伯爷在大同驻兵,边疆关卡总会放些眼线,我大舅舅几次出入边疆城池,自然会露些端倪。” 程蓉看着灰色的屋檐,轻笑道:“可徐家却查不出来,一直都派人去江南寻找。” 庞嘉雯道:“凡事有因有果,这并不奇怪。” 程蓉道:“郡主一向都是如此淡定?” 庞嘉雯摇了摇头:“只是木已成舟,我也没有办法。” 程蓉道:“我希望有些事情在郡主身上,永远也不要有木已成舟的时候。” 庞嘉雯抬头看她,只见她笑意盈盈的,像是在说句玩笑话。 可往往,这样的话都蕴含深意。 庞嘉雯失笑道:“如果是因为晋王,那王妃还真是多心了。” 程蓉勾了勾嘴角,眼瞳深眯,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多心,我是让郡主“小心”。” 庞嘉雯蹙了蹙眉,神色不虞。 程蓉却转身往回走,很显然就是特意来提醒她的。 可程蓉是不是有病?她怎么不去提醒她丈夫? 这两口子莫不是以为,她就是个软柿子,谁来都能捏两把? 傍晚的时候,女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有个眼生的小丫鬟急匆匆跑来找她,悄声附耳道:“郡主,您母亲和罗老夫人在半月桥吵起来了,大夫人让我来通知您去劝劝。” 庞嘉雯心里先是一惊,随即多看了一眼小丫鬟。 这几天她经常往正房那边去,对周夫人身边的丫鬟都很熟悉,眼前这个她却不认识。 这也罢了,她知道母亲的性子,如果外祖母非要找茬,宁可避到外面去。 小丫鬟也是心虚,被庞嘉雯多看两眼就着急了。 庞嘉雯不动声色地跟着她出来,快到半月桥的时候,小丫鬟停住脚步,小声道:“就在前面,郡主快去吧。” 庞嘉雯点了点头,往前走。 小丫头见得逞了,当即松了口气,转过身就往回跑。 可还没有跑两步就被庞嘉雯从后面一个刀手给劈晕了。 第333章 联手 庞嘉雯把人拖进草丛中,登高一看,发现等在半月桥上的人竟然是晋王。 联想到程蓉的提醒,庞嘉雯越发觉得这两口子有病。 她正想如何惩治一下晋王,便见几个男子相约从峥嵘台走过来了。 眼下她身边有颗棋子,不用白不用。 庞嘉雯当即摘了那丫鬟的珠花,将她外面穿的褙子脱去,把她弄得衣衫不整的模样,趁晋王不备,直接抛进映月湖中。 下手的那一瞬,她惊呼一声“啊……” 等晋王听见落水声看过去时,耳边仿佛听见的是庞嘉雯的声音,他二话不说就跳下湖去了。 庞嘉雯忍着笑,甩手离开。 结果她才走没多远,突然阴凉的树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丫头胆子不小,竟然敢算计晋王。” 庞嘉雯心里一惊,抬头往树上看去。 翠玉般的青梧上,赵律闲暇地横卧着,看样子像小憩了很久了。 庞嘉雯突然觉得心虚,寻思着能不能跑。 就在她脚步下意识往后退时,赵律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看着她,面具下的嘴角浅浅一勾,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怕我揭发你啊?” 庞嘉雯听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根本不像要去告发她的样子,反倒有点像调戏? 她顿了顿,坚定道:“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刚刚那个小丫鬟骗我,我生气才把她扔下去的。” “至于王爷说的晋王,我看都没有看到,在哪儿呢?” 她说完,准备走了。 赵律却突然捏住她的手腕。 庞嘉雯心里一颤,连忙挣开。她警惕地往往后退了退,不悦地望着赵律道:“王爷请自重!” 赵律看着她警惕的模样,无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走,我可以帮你。” 庞嘉雯拒绝道:“不用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王爷帮忙的地方!” 庞嘉雯说完,轻掠离开,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等她走了以后,江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发了一会呆。 果然……小丫头对陌生人的警惕心还是很强的,并不容易靠近。 也罢,本来他也不打算按常理来接近她。 半月桥上,晋王已经把人救上来了。 就是撩开头发一看,顿感不妙。 这是他安插在定国公府的棋子,刚刚派去找庞嘉雯的小丫鬟。 就在他正准备把人扔回去时,江帆带着白若瑾和魏致等人走了上来。 洛阳锦 第254节 “晋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这丫鬟是?” 江帆问道,他也不记得这个丫鬟是谁,想来应该是个粗使丫鬟。 晋王冷了脸,知道被算计了,没好气道:“这丫鬟像是喝醉,突然掉进湖里去。我来这里吹吹风,碰见了便将她救了起来。” “呵呵……”白若瑾冷嘲。 晋王抬首,不悦道:“白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白若瑾道:“今日是我外祖母寿辰,府内丫鬟小厮忙得脚不沾地,怎么还有时间喝酒呢?” “而且……我瞧着这丫鬟分明是被人打晕的。” 白若瑾说完,魏致上前一步,也附和道:“看气息的确不像呛了水,而且……从峥嵘台过来,这边都属于女宾休息之地,晋王爷不应该过来。” 晋王瞥了他们几个年轻人,冷嗤道:“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魏致蹙眉,从容道:“我们是江家内亲子侄,受主人家邀请,特意去给老夫人磕头拜寿的。” 魏致如今与江绾定了亲,的确算是半个江家人了。而且有江帆带着,他们几个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反观晋王,这个时候不在男宾席上,还独自出现在这里,十分可疑。 晋王拧了拧湿透的衣服站起来,冷冷道:“我来给老夫人请安也需要知会你们吗?反正人是我救上来的,你们若是怀疑我想害她,等她醒来一问便知。” 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晋王很不爽,准备离开了。 这时,赵律从小道上缓缓走来,开口道:“一个小丫鬟而已,你们围着晋王做什么?” 江帆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慎郡王,当即弯腰行礼道:“王爷何时来的?怎么没有下人跟着?” 赵律淡淡道:“宴席上太吵了,我原本想给老夫人请个安就走,谁知道却碰见晋王。” 晋王一听,以为赵律是来给他作证,当即道:“你都看见了?” 赵律点头:“看见了!” 晋王面上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那你跟他们说说,是不是我跳下去把这丫头捞上来的?” 赵律看了一眼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丫头,轻抿着唇,点了点头。 晋王当即道:“慎郡王为我作证,你们总信了吧?” 江帆打着圆场道:“让晋王爷受惊了,还请晋王爷移步,跟我去换身衣服。” 晋王挥了挥手,淡淡道:“不用了。天色不早,本王也该回去了。” 说完,朝赵律拱了拱手:“多谢慎郡王仗义执言,改天我在府内备下薄酒,还望慎郡赏脸才是。” 白若瑾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结束的,因为面具下的那个人不会有这样好的心情,特意出来为晋王作证。 果不其然,只听赵律继续道:“晋王爷客气了。不过以后醉酒调戏婢女这种事情还是少做吧,毕竟这不是在晋王府。” 晋王脸色突然一黑,冷声道:“慎郡王这是要污蔑本王?” 赵律闲庭信步,悠哉悠哉道:“哪里?不过是看晋王脱人家婢女的衣服太急,把人吓得直接跳湖了。若不是几位大人及时赶到,我瞧着晋王这急色的功夫,怕是在水里也能闹出点动静来。” 晋王黑着一张脸,愤恨地盯着赵律道:“堂兄刚刚入京,我竟不知何时与你结下仇怨,竟然让堂兄这般来处心积虑来害我?” 赵律勾唇一笑,讥讽道:“这丫头的衣服钗环还在上面的小树林里呢,总不会是我脱了藏的吧?” “再说了,这丫头跳水的时候,我记得还有声气的。” 魏致想了想,认真道:“我们刚刚的确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呼,所以才加快脚步的。” 江帆道:“事情累及两位王爷,我看还是先让人把这丫鬟关起来,等她醒了再说。” 白若瑾嘲讽道:“一个小丫鬟而已,晋王喜欢你就送给他,关起来的话,怕是御史那边都要惊动了。” 赵律附和道:“也对。晋王现在收下,这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老百姓们传几天就没影了。晋王若是不收,本王又甘为人证,怕是会闹……大。” 赵律的话转了几个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把晋王的肺都要气炸了。 晋王冷笑着,紧盯着他们几个看,阴翳道:“好啊,你们竟然联起手来算计我。” 赵律悠然一笑,锐利的眼眸扫向晋王:“算计?既是算计,那这个丫鬟还是扭送大理寺,让大理寺的人好好查一查,也好还晋王一个公道。” 晋王眼中的幽芒一闪而逝,冷笑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我笑纳了又如何?” 说着,一把将地上的女人提起,看样子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白白折了颗棋子连庞嘉雯的面都没有见到,还莫名其妙被赵律和白若瑾摆了一道。 心有不甘的晋王阴翳地看了一眼赵律和白若瑾,临走前嗤道:“你们别太得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说完,愤然离去。 第334章 密信 魏致看着晋王的背影蹙了蹙眉,眼见那个丫鬟都快被晋王给勒死了,愤然道:“晋王也太嚣张了。” 江帆轻嗤道:“他若是不心虚,巴不得此事闹大呢。” “如此品行,朝堂上还一片拥立之声,当真可笑。” “是啊,储位之争,至天下万民于何地?” 惺惺相惜的两人对视着,本想再找白若瑾和赵律说说话,一转头,发现那两个人早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一直当作透明人的白汲轻咳一声,提醒道:“他们已经走了。” 江帆:“……” 魏致:“……” …… 白若瑾和赵律绕从怡园内往定安堂走,小道幽静极了,偶尔能看见形色匆匆的下人,不过都忙于奔走,并未注意他们。 白若瑾道:“慎郡王的身份真是威风。” 赵律道:“不及白大人的自在。” 白若瑾轻嗤,勾了勾嘴角道:“你看,就算你为她做这些事情,但她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赵律道:“说得好像你一直追着她跑,她就能回头一样。” 白若瑾面色一黑,捏了捏拳。 “我不同,至少白若瑾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从来都是特殊的。” “而你不一样,赵律这个名字意味着你们之间永远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赵律回呛道:“从来都是特殊的,就一定会是她的良配吗?” “至于我,那就更不用你操心了。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其希望在于付出一切的人,而不在于做壁上观的闲人。世间难事千古由来,我又何惧赴往?” 白若瑾看着赵律桀骜不驯的态度,心中暗恨。 此人意志力惊人,不会因为他说的这几句话就打消了争夺庞嘉雯的念头,不过在这世间上,肯为庞嘉雯孤注一掷的又有几人呢? 白若瑾停下脚步,警告道:“如果有一天因为你所作所为而连累到江家满门,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赵律听后,粲然一笑道:“听你这句话,我突然觉得她放不下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放心吧,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以死谢罪。” 他们一路往定安堂去,白若瑾没有再说什么过激的话。 这让赵律暗暗称奇,白若瑾平白无故少了许多戾气,庞嘉雯退亲之事不仅没有激化他的占有欲,反而让他平和了许多,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 …… 定安堂里,女客们都散了,李老夫人也累得蔫蔫的不想动弹。 庞嘉雯扶着她老人家去内室换衣服,洪嬷嬷和袁嬷嬷招呼下人们打扫厅堂,重新换了摆放的鲜花和熏香。 白若瑾和赵律来的时候,着实吓了洪嬷嬷一跳。她连忙往内室去请李老夫人。 此时的李老夫人坐在梳妆镜前,庞嘉雯正帮她老人家重新挽发,把那些繁重的金簪宝钗都取了,换了一根碧玉簪子,鬓边用了两把玛瑙篦子固着发。 李老夫人从镜子里看到洪嬷嬷的身影,猜测有客人来了,这个时候还能惊动洪嬷嬷的,想必也只有赵律了。 “谁来了?” “是慎郡王和表少爷……” 李老夫人瞳孔一紧,转头看着洪嬷嬷。 洪嬷嬷连忙道:“一起来的,正在敞厅里喝茶。” 李老夫人站起来,看向庞嘉雯道:“你就在这歇着吧,不用跟着伺候我了。” 庞嘉雯看着她老人家紧张的面容,笑着说了一句:“您放心吧,我这就出去转转,不会让您为难的。” 说完,绕从后面的小门去找江绾说话。 …… 翌日,晋王在成国公府吃醉调戏小丫鬟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有人说晋王德行不当,不应作为储君之选。 也有人说,成国公府都没有追究,想必是故意送个丫鬟拉拢晋王。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之际,那个被晋王带回府的丫鬟却已经没了气息。 下人去回禀程蓉时,她淡淡道:“赏口薄棺,葬了吧!” 晋王偷鸡不成蚀把米,闹了满城的笑话,这在程蓉的意料之中。 但慎郡王赵律竟然掺和进来,这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更让她觉得惊奇的是,很快有人给她送了一封密信。 信中道出,前太子虽然死于皇上之手,但幕后真凶实为赵律。 程蓉揉烂信纸,将它燃尽以后道:“下次再有这样的密信,及时来禀报我。” 待下人离去后,程蓉眸色暗沉。 洛阳锦 第255节 …… 冬月十二日,庞嘉英大婚。 这是庞家回京后办的第一场喜事,办得格外隆重。但因为久居边关,与许多官员都没有来往,便只准备了五十桌席面。 谁知道接亲的人还没有回来,客人就已经落坐八十桌了。 徐夫人忙得脚不沾地,还好周夫人提前过来帮忙,知道以后从成国公府调了大半的仆人过去,连包了三家酒楼的厨子,这才顺利解决。 庞嘉雯的新嫂嫂是个很和气的人,进门后并没有闹什么矛盾。不过李老夫人以徐夫人要教儿媳管家为由,还是把庞嘉雯接走了。 回到成国公府,赵律和白若瑾隔山差五就去陪李老夫人坐一坐,偶尔晚了就在定安堂用膳,一来二去,庞嘉雯对赵律也熟了。 虽说是熟悉了,但也没有什么话说。 到是白若瑾,最近安静得像变了个人。 他越是这样,庞嘉雯越是不安,因为压根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腊八节过后,京城下了厚厚的一场雪。皇上心血来潮,要去冬猎。 反正都到年底了,官府也要封印,便没有人扫了皇上的兴致。 庞嘉雯是临行前才接到圣旨的,就像是顺平帝快动身了才想起她。 但其实不是,顺平帝见庞嘉雯久居成国公府,赵律又行踪诡异,不知道是想混淆视听,还是真的看上了庞嘉雯。 他心里着急,又见白若瑾时不时过去小坐,好像丝毫不惧赵律的威慑。可偏偏他最看好的儿子无动于衷,这让他十分愤懑。 此次冬猎,因为积雪未化,随行的女眷并不多。 除了江贵妃、程贤妃,便只有庞嘉雯,连晋王妃都未能随行。 临行前,李老夫人为她披上一件玄色的披风,抱着她轻声叮嘱道:“如果遇到危险,可以信任赵律。” 庞嘉雯诧异地望着李老夫人,见她老人家笑了笑,鼓励地道:“去吧,好好撒回野,让他们知道,皇家不是什么姑娘都稀罕嫁的。” 庞嘉雯拢着披风,浅浅一笑,心想原来她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第335章 为她 庞嘉雯原本是骑马跟着她大哥二哥一道的,谁知中途她被江贵妃叫到车上去。 这一去,发现车上不止有江贵妃,还有白若瑾。 他穿着青圭色的圆领袍,束着发,肩上披着一件狐裘披风。 庞嘉雯上车的时候,他正斜斜地靠在车窗边上,手里抱着一个暖炉。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抬头去看江贵妃。 江贵妃便轻哼道:“是我叫她来的。” 庞嘉雯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乖乖地坐在江贵妃的身边。 马车走得慢,或许是赶车的太监知道贵人受不得颠簸。 白若瑾把暖炉递给庞嘉雯的时候,庞嘉雯碰到他的手指很冰凉,她突然想起,前世的白若瑾其实是很怕冷的。 她之前见白若瑾那般温和,还怀疑是不是她的澄澄回来了,现在看来,并没有。 前世她陪着白若瑾的那些年,冬天都没见他怎么出门。很显然他这次跟着出来冬猎,多半是因为她。 此时的庞嘉雯还不知道,顺平帝之所以要举办这场冬猎,也是因为她。 如果她知道,估计宁愿自己感染一场风寒,好好躺着等着过年了。 将暖炉塞回去,庞嘉雯道:“我不冷,你捂吧。” 说着,将身上的披风解下。 白若瑾握着手炉,目光时不时瞥向车窗外,安静得像个病西施。 庞嘉雯则拿披风枕着,都准备要睡觉了。 江贵妃嘴角微抽,踢了庞嘉雯一脚。 受到震动的庞嘉雯直起身来,奇怪地看着江贵妃道:“娘娘,我压着您的脚了吗?” 江贵妃没好气道:“睡什么睡,不许睡!” 庞嘉雯:“……”? 白若瑾转头,唇瓣才刚动,江贵妃就吼他:“闭嘴!” 白若瑾:“……” 想不到白若瑾也会在这里吃瘪,庞嘉雯抿了抿唇,低头忍笑。 江贵妃盯着她的头顶,轻哼道:“你知道皇上这场冬猎是为谁办的吗?” 庞嘉雯问道:“谁啊?” 话落,她心里一凛,眸色微变。 江贵妃见她猜到了,便冷笑道:“你也不蠢,怎么看不出皇上对将门之女的执念呢?” 庞嘉雯头疼道:“晋王不是已经娶了一个将门女做王妃了吗?” “难不成这天下出自将门的姑娘,都要嫁进皇家才算了了皇上的心愿?” 江贵妃直言道:“程蓉怎么跟你比?她自幼身体不好,病恹恹地养到十八岁,幸得张朔医治才能顺利嫁给晋王。可就算如此,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诞下皇家子嗣呢。” “你父亲出身算不上好,可他运气好,是我舅舅骠骑大将军亲自教出来的嫡传弟子,与李家的子嗣并没有什么两样。” “你大概不知,皇上喜欢的那位女将军很是喜欢你的父亲,从前一直说要认你父亲做弟弟,是你父亲怕差了辈分,不肯答应。可就算如此,也拦不住她喜欢带你父亲四处惩奸除恶。” “那个时候的皇上,只是一位不受宠的皇子,并不像如今这般高高在上。但那时的女将军却宛如大燕明珠,无数人拥护,爱慕者更如过江之鲫。” “可就是这样一位女将军,最后选择的爱人竟然是一位不受宠也没有什么建树的皇子,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心中不忿。” “但也因为这份喜欢,让皇上至今念念不忘,觉得未能娶到那位女将军,心中一直有愧。” “而现在,他将这份愧疚延续到了你的身上。” 庞嘉雯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早已肯定,江贵妃口中说的那位女将军便是曾经的大燕第一女将,郭惠。 她是肃公之女,出身高贵。上有四位骁勇善战的亲哥哥,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兄长十分宠爱。 可是后来父兄全部战死,她也失踪了。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提起她了,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都已经明白,曾经叱咤风云的大燕第一女将,其实早已经不在人世。 庞嘉雯问道:“是因为我出自庞家,与老夫人关系亲厚,还是因为我上过战场,让皇上看见了女将军的影子?” 江贵妃道:“都有!” 她说着,又突兀地笑道:“你应该庆幸自己晚生二十年,否则当年入宫当贵妃的,或许就是你了。” 庞嘉雯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江贵妃却道:“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谁让我有些像那位女将军呢。” 庞嘉雯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看向白若瑾,觉得江贵妃也挺难的。 但她骨子里还是很像李老夫人,无论是对皇家的权势还是感情,都很是不屑。 白若瑾道:“我幼时听我娘说起过,说是姨母的脾气有些像,尤其是生气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下一瞬,白若瑾的肩膀被抽了一巴掌,声音响彻在耳边。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默默蹲下,内心对白若瑾表示同情。 再然后,江贵妃出去骑马,把马车让给了他们两个。 她一走,庞嘉雯便坐回位置上去。 白若瑾拿了靠枕给她,出声道:“睡吧,一会到了我叫你。” 庞嘉雯道:“我哪里还睡得着啊!” 江贵妃刚刚说的那些话吓到她了。 皇上怎么还会把自己的遗憾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 他娶不到的女将军,他的儿子就必须要娶到? 再说了,她怎么跟郭惠将军比啊? 她配吗? 真的是…… 怪不得李老夫人那么厌恶皇上,原来是在替自己的表妹不值! 庞嘉雯眼眸微动,抬头看向白若瑾道:“你知道金合欢花吗?” 白若瑾诧异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庞嘉雯道:“就是成国公府种的那棵,你知道有什么来历吗?” 成国公府种的那棵,是在江怀的院子里。 白若瑾心里一禀,还以为庞嘉雯要猜出江怀的身份了,吓得眸色惊变。 他摇了摇头,稳住心神道:“那棵树的树龄有些长了,看起来像是移栽的,就算有什么来历,过了很多年,应该也没有人知道了。” 庞嘉雯闻言,猜测道:“那会不会是郭将军喜欢的花呢?姑祖母因为缅怀,所以才叫人移栽的?” “可为什么要种在……” “别想了!” “你看你,都出汗了!” 白若瑾突然出声打岔,语气有些急。 第336章 一个都惹不起 洛阳锦 第256节 庞嘉雯觉得白若瑾的神态不对,蹙了蹙眉,继续深想。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想到关键之处时,赵衡突然探了个头进来,戏谑地望着他们两个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不坐近一点?” 庞嘉雯朝白若瑾看过去,他们中间隔着很宽敞的距离,都足够赵衡挤进来了。 可赵衡并没有动,只是露出个脑袋,富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两个。 马车颠簸的时候,好像有人从外面踹了他一脚,然后他就滚进来了。 下一瞬,赵衡爬起来往外看,想去骂人来着。 结果刚探头出去又委委屈屈地缩回来,不知道看见了谁? 庞嘉雯也准备看看,被赵衡按住了车帘,愤懑道:“别看了,是我父皇!” 庞嘉雯:“……”? 接下来就是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尴尬的气氛。 诡异的是,赵衡就坐在他们中间,时不时冷笑一声。 庞嘉雯想睡一会,往哪边靠都不合适。 就在她暗暗压制困意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一下。 她还以为到了,探头去看。 下一瞬,赵律掀帘进来,两个人的脑袋险些撞在一起。 庞嘉雯感觉有人拽她一下,她回头看才知道是白若瑾。 此时赵律已经自然而然地坐在庞嘉雯的旁边,并道:“外面冷,我进来暖和暖和。” 白若瑾道:“传闻王爷寒冬腊月在外征战,可以几天几夜不归,怎么会怕冷呢?” 赵律道:“那都是传言,并不可信。实际上南疆暖和,所以我对京城的气候真不习惯。” 白若瑾嘴角微抽,是在难以想象一个人可以厚脸皮到这个地步,谎话张口就来,还说得煞有其事。 原来他以前看到的江怀,都只是片面的江怀。 真正的江怀,恶劣得让人刮目相看。 庞嘉雯想起临行前李老夫人对她的叮嘱,对于赵律的到来并不是很反感,她道:“王爷在南疆的时候冬猎过吗?” 赵律点了点头:“以前南疆下雪的时候经常去。” 庞嘉雯问道:“是先在雪地中找到猎物的脚印,然后跟着追踪吗?” 赵律轻笑道:“大部分如此。” 庞嘉雯闻言,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积雪,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赵衡觉得白若瑾不喜欢赵律,其实他也不太喜欢。 他觉得赵律的攻击性太强了,身上都是那种暗沉沉的煞气,并不好招惹,也猜不出对方在想些什么? 他道:“堂兄既然怕冷,今天就应该在府中好好歇息才是。” 赵律伸了个懒腰,手指从庞嘉雯的肩上划过,很快引来庞嘉雯的注意力。就在庞嘉雯准备挪过去挨着白若瑾一点,他却在这时出声道:“我也想啊,受人之托,来做监工的。” 庞嘉雯愕然,心里一惊,以为他是受李老夫人的嘱托来的。 与此同时,白若瑾冷笑道:“不要脸!” 赵律放下手,冷幽幽地道:“白大人是在说我?” 赵衡连忙道:“不是不是,他是在说我!” 白若瑾转头看了一眼赵衡,觉得他可真能接话。 赵衡则安抚性地看了他一眼,未免他坐在赵律的对面继续呛声,还主动和他换了位置。 如此一来,庞嘉雯就坐在白若瑾和赵律的中间了。 往左边靠,慎郡王,人称鬼面阎罗,杀人不眨眼。 往右边靠,白若瑾,手指时不时捏一捏,总感觉想掐她。 夹在中间的庞嘉雯:“……”!!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世并没有造什么孽,但眼下的情况又诡异地给她一种压迫感。 就好像这两个男人就是来收拾她的一样! 真是的,一个都惹不起! 然后……庞嘉雯就专心地盯着赵衡看! 没错,既然两边都不能看,那还不如直视前方。 她一看,赵律和白若瑾也跟着她看。 可怜的赵衡,突然间被三双眼睛盯着,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个……要不我下去?” 赵律勾了勾唇,讥讽道:“前脚下去,后脚又被踢上来?” 赵衡:“……”! 白若瑾撇开眼,淡淡道:“不用了,你睡会吧!” 赵衡翻了个白眼,就这种情况下他能睡着,那他就是猪! 事实证明,他不当猪,有人当猪! 庞嘉雯那头猪,竟然看他都能看睡着! 赵衡服了! 他真正感觉到,不管他的皇帝老爹怎么努力,他都是不可能和庞嘉雯擦出火花的。 一个看他都能把自己看睡着的女人,他娶回去干什么? 每晚助她入眠吗? 愤懑的赵衡捏了捏拳,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然而就是这轻微的声音,也引来赵律和白若瑾不满的目光。 下意识收敛的他靠着车壁,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两个人。 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害怕他们才妥协的,他顶多承认自己是因为怜香惜玉,不想吵醒庞嘉雯。 然而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对面那边,好戏正在上演。 庞嘉雯的额头往左边倒,白若瑾就轻轻拉着她的手臂,让她往右边靠。 但赵律怎么会让他得逞,两个人就这样你扯一会,我扯一会,最后庞嘉雯就像是被钉在车壁上,直直地仰着头睡。 目睹这一切的赵衡开始心疼庞嘉雯,天呐,她虽然命犯桃花,却没有一妻多夫的命啊! 瞧瞧,这两个人的占有欲不相上下,他都想为庞嘉雯咬一咬手绢,矫揉造作地哭一场了。 可怜这头猪,睡得还很香,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上山的时候,有一处十分颠簸。 庞嘉雯只觉得身体往前一倾,巨大的摇晃感让她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在她的面前,赵衡正准备伸手来接住她。不过快要碰到她的时候,他的身体被赵律和白若瑾一左一右地抵触着,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僵硬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臂被一左一右地架着,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押解的女囚犯呢。 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庞嘉雯坐直身体,淡淡道:“你们可以放开了吗?” 话落,两只爪子默默地收了回去。 赵衡也坐直了身体,目光冷幽幽的,唇瓣微勾,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那眼神,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庞嘉雯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她没有流口水啊,莫不是赵衡看到她的睡颜,被丑到了? 庞嘉雯又摸了摸脸,光滑如玉,细腻柔嫩,应该不丑才对。 她忍不住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话落,另外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去。 受不了的赵衡冷嗤道:“我哪有什么表情?” 庞嘉雯实话实说道:“我对不起你的表情!” 与此同时,马车里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嗤笑声。 赵衡:“……” 他这是被赤裸裸地“羞辱”了吗? 第337章 解困(加更) 刚刚抵达西山,庞彪就把女儿叫过去叮嘱。 “见机行事,如果实在觉得烦了,那你就提前回去,皇上那里我会去交代。” 庞嘉雯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就当是出来散散心,有爹爹陪着,女儿不怕。” 庞彪笑着,给了她一把防身的匕首。 “青霜剑你不愿意用爹也没有给你带,这把匕首是爹专门找人为你打造的,带着防身。” 匕首十分锋利,鞘的外层做了软皮套,并不显眼。 庞嘉雯将它别在腰间,衣服一遮就看不见了。 第一夜,除了几位王爷按耐不住在猎场转了一圈,打了两只野鸡,其他人都原地待命。 第二天一早,顺平帝让他们分成三队,庞彪为主的老将们一队,先行入北林。庞嘉英为主的少将们入东林。几位王爷和白若瑾等世家公子入西林。 洛阳锦 第257节 日落西山前必须回来,猎物最多队伍为胜。 队伍都分配好了,顺平帝好心情地问庞嘉雯:“丹阳,你想跟哪一队啊?” 瞬间,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庞嘉雯的身上。 庞嘉雯朝她爹走过去,准备跟她老爹一队。 结果她脚步才动,顺平帝便道:“朕看丹阳就去宁王那一队吧。” 说完,直接对宁王和赵律道:“你们两个居长,要好好照顾丹阳。” 宁王拱手,连忙让出一个位置。 赵律也往后退了退,示意庞嘉雯走到他的面前来。 庞嘉雯觉得呼吸微滞,有些紧张地朝她爹看过去。 庞彪见状,直接道:“丹阳,你先过来,爹爹把弓箭给你。” 顺平帝见状,出声道:“你那副弓箭太重了,不适合丹阳。” 说着,吩咐余公公去取了一副轻巧的弓箭来。 与此同时,庞嘉雯已经走到她爹的身边了。 庞彪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别落单,如果害怕就跟着赵律。” 这是第二个她最信任最信任的人告诉她,可以依靠赵律。 赵律除了是魏王长子,难不成还有别的身份? 庞嘉雯的瞳孔紧缩了一下,怔怔地朝她爹看过去。 可她爹只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即便道:“去吧,爹爹相信你。” 大部队一入林间,顿时惊起无数飞禽走兽的声音。 宁王回头叮嘱庞嘉雯道:“丹阳初次入林,喜欢什么,我让人去给你打回来。” 宁王眉眸和煦,像个温柔的兄长。 庞嘉雯连忙道:“王爷不用管我,我不会肆意追逐猎物,我会好好跟着大部队的。” 白若瑾和赵衡打马上前,一左一右地护着庞嘉雯。 赵衡道:“大哥是队长,理应带着大家多打点猎物。至于丹阳,交给我和若瑾照顾吧。” 宁王看了看他们三人,笑着道:“也好。” 随后宁王对赵律道:“堂兄,那我们走吧!” 赵律回头看了一眼庞嘉雯,刚好看见她惊讶地眼神,他心里微微不适,当即策马与宁王往里去。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于林间,庞嘉雯道:“慎郡王比宁王还大吗?” 赵衡点头,认真道:“大一岁。” “那他比魏王世子大多少?” “十岁吧!” “其实……” “什么?”庞嘉雯赶着马靠过去,想知道得更清楚。 白若瑾却突然挥动着鞭子,低吼一声“驾!” 三匹马都跑动起来,后面的话赵衡便没有能说出来。他转头愤愤地瞪了一眼白若瑾:“过河拆桥!” 他说完,懒得理会他们两个,往前去了。 晋王和康王的马匹又冲了上来,庞嘉雯只好跟着往前。 没过一会,她听见晋王在后面道:“白大人怎么如此恬不知耻,丹阳郡主已经和你解除婚约了,你却到哪儿都想跟着郡主。” “怎么,白家的门庭换了吗?不是书香世家,而是无耻世家了?” 一旁有些世家公子跟着取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庞嘉雯听到。 她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白若瑾不轻不重地反击道:“王爷身边已有贤妻,却仍然执着于郡主的归宿,不知是否管得太宽?” 晋王闻言,冷笑道:“我贵为亲王,身边还有侧妃位置可入皇家玉蝶,你凭什么跟我争?” 白若瑾轻慢道:“跟王爷争?王爷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放肆!” 晋王挥动着长鞭,已然按耐不住要动手了。 庞嘉雯调转马头折返,冷冷道:“两位是当我死了吗?” 晋王捏住鞭子,忍着怒气道:“丹阳,是他无耻,从京城到西山一直都跟着你。” 庞嘉雯道:“他跟他的,关王爷何事?” 晋王愤然:“我是为了你好,你和他都已经退亲了,他此举分明是想纠缠不清。” 庞嘉雯道:“丹阳先行谢过王爷关心,不过这件事还是交由丹阳自己解决。” 庞嘉雯说完,看向白若瑾道:“既然已经出来了,敢不敢比一场?” 白若瑾勾了勾嘴角:“比什么?” “打猎!” 庞嘉雯说完,策马往前去。 白若瑾知道她是来解困的,当即便扬鞭跟上,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晋王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夹紧马肚子,目光阴翳。 密林中,周围一片寂静。 庞嘉雯从马背上下来,看着跟来的白若瑾道:“白白跟着跑一圈,还被晋王那种人奚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白若瑾也下马歇息,轻笑道:“我以为你划清界限以后就不肯理我了。” 庞嘉雯无奈道:“你说这些话有意思吗?” 白若瑾道:“当然有意思,从前你舍不得了断,总还抱有一线希望能够等到他。但现在你看到我,不会特意在我身上找寻他的影子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庞嘉雯狐疑地盯着他,冷冷道:“你不会觉得你还有希望吧?” 话落,白若瑾直接轻笑出声:“为什么没有?” 庞嘉雯骇然,惊恐道:“疯子!” 她说完,改变了要停下的想法,立即上马就走。 白若瑾也不急着追,而是在她的身后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说的是,在你彻彻底底离开我的身边后……” 庞嘉雯回头,只见白若瑾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柔和得像一阵风,里面蕴含着无数的坚定与柔情。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竟让他有如此大的改变? 庞嘉雯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想知道。 最好,也永远不要知道。 第338章 箭上有毒 大部队入林以后,顺平帝在营地跑了两圈,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勒住缰绳,低头问跟过来的余公公道:“要不朕跟去看看?” 余公公看了看营地周围的护卫,压低声音道:“皇上这一走,营地会不会就不安全了。” 意思是,估计要带走大批护卫。 顺平帝年轻时也是个大杀四方的人物,当即道:“带几个近身侍卫就可以了,剩下的照旧留在营地。” “我们去西林,那几个兔崽子一定走不远,不用怕。” “可是……”余公公还是担心。 顺平帝不悦道:“什么可是,朕来西山是临时起意,谁还能蓄谋刺杀不成?” 余公公想了想,只好妥协道:“那老奴去跟两位娘娘说一声。” 顺平帝调转马头,朝西林的方向走,淡淡道:“去吧,不过告诉程贤妃就行。” 江贵妃心疼白若瑾比心疼楚王还多,顺平帝不高兴了。 他知道白若瑾自幼可怜,但再怎么可怜,退亲了就是退亲了,怎么还去撮合呢? 要撮合也是撮合自己儿子,他觉得在这件事上江贵妃拧不清。 余公公去了程贤妃的营帐里,如实禀报。 程贤妃撩开营帐,看到顺平帝都快入林了,当即冷哼道:“皇上心血来潮,本宫能说什么?余公公快跟去保护吧,可别让皇上出了什么事?” 余公公陪着笑脸,很快退出去。 看到他们一行人入林的身影,程贤妃捏了捏拳,满心愤然。 皇上心里眼里都是楚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封楚王做太子了。可偏巧他又忌讳江家的势力,根本不会封楚王做太子。如此境况下,明明晋王才是最适合当太子的人选,皇上却迟迟不下决定,真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 入林之后,顺平帝顺着马踏过的方向走。 不过走着走着,出现了很多岔道,方向各不相同。 他迟疑了,低头问余公公道:“这往哪边走?” 余公公也不知道,紧张道:“皇上,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此地距离营地也不远,顺平帝蹙了蹙眉,对近身侍卫道:“你们都往前探一探,发现出楚王和丹阳郡主的踪迹就发个烟火弹,朕随后就来。” 洛阳锦 第258节 侍卫领命而去,余公公紧张得抓住缰绳,担心道:“皇上,咱们现下没有几个人了,您别往里走了。” 顺平帝坐在马背上,不以为意道:“你担心什么?这满林都是朕的兵马,只要朕一声令下……” 话还没有说完,马屁股被一箭射中,当即扬蹄嘶鸣一声,猛然往前冲去。 余公公都被拖拽得直接撞在树上,“嘭”的一声后,直接撞晕了。 顺平帝俯身压在马背上,马儿狂奔之际,他回头看了一眼,竟然发现林间闪过一道黑影。 奇怪的是,根本没有人追上来,好像就是为了惊吓他。 顺平帝拉住缰绳,想让马停下来。奈何马已经癫狂,横冲直撞的,根本停不下来。 而那些原本紧跟着的侍卫,也很快被甩得远远的。 庞嘉雯只想在林间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等着大部队归来,为此她还绕路往回走。 谁料她的马突然嘶鸣着,拖着缰绳就跑了。 庞嘉雯一头雾水,却听见林间传来重重的马蹄声。她寻着声音看过去,很快看到顺平帝骑着一匹快马冲了出来,那速度之快,一眼就能看出马儿已经发狂了。 庞嘉雯连忙闪避,就在顺平帝连人带马从她的眼帘中掠过时,她清晰地看见了那马屁股上的利箭。 “糟了!” 庞嘉雯快速地追上去,心想竟然有人在林间放冷箭? 难不成是赵律吗? 庞嘉雯眉头深皱,追上去将那利箭飞速拔下。马儿吃疼,往后踢了一脚。 庞嘉雯闪身避开,箭头划过她的掌心,当场见血。 顺平帝回头时,庞嘉雯握住利箭道:“皇上,快下马!” 顺平帝早就便颠得七荤八素的了,见状连忙道:“脚被套住了,朕下不来。” 庞嘉雯定睛一看,果然见顺平帝的鞋子卡进了马镫里。这可真是巧合得让人咋舌! 庞嘉雯取下腰上的匕首甩给顺平帝,自己则冲上前去拉住缰绳。 顺平帝见她被马拖着跑,又害怕她和余公公一样被撞伤,连忙道:“丹阳,你先退下,朕自己可以。” 庞嘉雯充耳不闻,眼见马儿癫狂,已经失了常性,便将手中拔下的利箭狠狠地刺入马的脖子里。 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冰冷而狠辣,丝毫不松手。 顺平帝看得目瞪口呆,马儿也因伤重力竭,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就在顺平帝割开长靴的一瞬,只见马头高高扬起,然后又重重一口咬在庞嘉雯的肩膀上! “丹阳!!” 顺平帝惊呼,声音瞬间刺破长空。 忍着疼痛的庞嘉雯用力将利箭拔了出来,那马瞬间也松了嘴,喘着粗气倒地不起。 鲜血从它的脖子里汩汩流出,不一会就湿了地面。 顺平帝朝庞嘉雯奔过去,庞嘉雯却连忙后退两步道:“皇上先别动,这利箭上恐有剧毒。” 她说完,摊开自己受伤的手掌,上面因为被利箭划伤过,此时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顺平帝惊恐地瞪大眼睛,此时才惊觉事情重大,竟然真的有人想趁机杀了他。 赵律!! 一定是赵律! 顺平帝紧握着拳,心里愤恨万分。 想不到他还没有对赵律出手,赵律竟然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可就在他暴躁愤恨的时候,赵律和宁王赶来了。 宁王第一时间冲过去护着顺平帝,还连声问道:“父皇,您没事吧?” 顺平帝猛地扒开他,只见赵律将庞嘉雯抱在怀中,阴翳地朝他瞪过去。 顺平帝怒火中烧,咆哮道:“慎郡王以为是朕将丹阳郡主引到此处下手的?” 赵律冷嗤道:“皇上今日并未入林,此时因何在此?” “你……” 顺平帝见他果真怀疑,气到浑身颤栗。他还没有质问赵律,赵律竟然按耐不住来质问他? “混账!” “朕因何入林要跟你交代?” “到是你们,谁敢在朕的背后暗下黑手,朕将一个都不会放过!” 自登基以来,顺平帝还未如此憋屈过,竟被一个后辈质问着。 赵律对顺平帝的话充耳不闻,而是立即封住了庞嘉雯的穴道。他掏出药丸喂庞嘉雯雯,庞嘉雯却按住他的手。 赵律着急道:“这是给你保命的!” 毒性入心,庞嘉雯昏昏沉沉的,生怕赵律和皇上干起来,连忙道:“不……不是皇上……” 赵律闻言,抬头看向顺平帝。 此时的顺平帝也没有想到,庞嘉雯会在这个时候急于帮他澄清,一时间脸色涨红,眼里闪过一丝羞愧。 赵律则强行将药塞进庞嘉雯的嘴里,抱着她起身。 顺平帝紧张道:“你要抱她去哪里?” 赵律一跃上马,直接呛声道:“在这里皇上会医治?” 顺平帝哑然,只得由他带着庞嘉雯离开了。 第339章 不会是他 赵律走后,顺平帝惊觉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他狠狠打了宁王一巴掌,怒吼道:“混账,你们就是这样扫清猎场的,竟然让刺客混进来!” 宁王忍着疼痛,连忙跪地请罪:“都是儿臣的错,儿臣立马让人彻查。” 说着,让人去林间搜寻。 顺平帝只是迁怒于宁王,事实上他真正怀疑的人是赵律,便道:“刚刚你一直和赵律在一起?” 宁王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翳,嘴里却恭敬道:“是的。自入林后,四弟和白若瑾说要护着丹阳郡主,儿臣便自作主张带走赵律。” 顺平帝蹙了蹙眉,想到自己一个人遇见庞嘉雯,当即问道:“楚王和白若瑾呢?” 闻声赶来的楚王和白若瑾连忙上前,并不知道发生何事的他们,只能将希望寄在宁王的身上。 宁王压低声音道:“父皇遇袭,是丹阳拼命救下。眼下她受了伤,被慎郡王带回营地医治了。” 楚王和白若瑾瞬间对视着,目光一片凝重。 就在此时,顺平帝踢了楚王一脚,怒斥道:“你刚刚不是跟着丹阳和白若瑾吗?后来呢?你一个人去哪儿?” 楚王憋屈,连忙道:“儿臣就在附近,并未走远。” “你呢?”顺平帝质问着白若瑾,十分不悦。 白若瑾道:“我与郡主争执几句,也在附近,并未走远。” 顺平帝冷笑道:“你们一个个都在附近,朕出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出来?” “还有,你们最好有人证,否则朕一律按刺客论处!” 顺平帝说完,拂袖离去! 楚王见他父皇走了,对白若瑾道:“我有侍卫为我作证,你有吗?” 白若瑾摇了摇头道:“没有。” 楚王瞬间叹气,埋怨道:“到底是谁想害父皇,他不要命了吗?” 垂首的宁王闪过一丝阴翳,紧握的拳慢慢松开。 他抬头对楚王和白若瑾道:“父皇刚刚只是在气头上,你们还当真了。” “行了,快点回去排查可疑的人员,及时上报就行了。” 白若瑾一跃上马,楚王拉住他道:“你要去哪里?” 白若瑾道:“嘉雯受伤了,我要回去看看。” 楚王心神不定,当即道:“好,我同你去。” 待他们走后,宁王阴冷地看着地上那匹还没有死透的马,捡起了地上那根毒箭。 随行的侍卫提醒道:“王爷当心。” 宁王道:“无碍,本王只是想看一看,这箭是不是有什么来历?” 说着,却将那箭折成两段。 在侍卫诧异的目光中,他冷冷道:“写,箭身无毒,箭头涂毒。” 侍卫当即松了口气,他刚刚还以为宁王是故意的呢? …… 回城的马背上,庞嘉雯便颠簸得十分难受。 她蔫蔫地想往前趴,却被赵律一把楼回去。 赵律在她耳畔道:“你可以靠着我。” 庞嘉雯道:“不能……” 赵律很生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不能?” 庞嘉雯摇了摇头,虚弱道:“不是,是我想吐,我怕把你的衣服吐脏了。” 洛阳锦 第259节 赵律闻言,圈住她的手缓缓放松一些,整个人也柔和下来,低声道:“不怕。吐脏了就脏了,我换一身就行了。” 说着,又道:“再有下一次,离那个人远一点,他不值得你救。” 庞嘉雯十分想知道,为什么李老夫人和她爹都很信任赵律,她想找出赵律的特别之处。 而眼下,正是一个好时机。 她看着放松警惕的赵律,出声问道:“你恨他?” 赵律冷哼一声,态度表明了一切。 庞嘉雯再问:“那是你想杀了他?” 赵律低头看了她一眼,明明已经难受得虚汗不止,可眼睛柔柔地发着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切。 他笑了笑,低头附耳:“我是想杀了他,可在有你的地方,我不想杀人!” 话落,他清晰地看见小丫头的瞳孔睁了睁,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当即道:“信不信由你!” 庞嘉雯蔫蔫地没声。 赵律心里顿感失落,果然换了一个身份,她的信任也不在了。 谁料过了一会,他听见庞嘉雯小声地道:“这次的事情,我相信不是你做的。” 相信便是第一步,赵律觉得已经足够了。 可下一瞬,庞嘉雯的话让他心里一惊。 庞嘉雯看着他的轮廓,喃喃地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可还未等他做出回应,庞嘉雯又道:“但是,他应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赵律不知道要为自己庆幸,还是要为自己悲哀。 他对庞嘉雯道:“如果是他选择丢下你的,那你就不要想了。” 话落,又道:“你可以想想眼前的人。” 庞嘉雯虚弱地勾了勾嘴角,嘲讽道:“眼前的人都太陌生了……你们每个人都带着面具,都不想让我知道真相。” 赵律心里一震,低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可惜庞嘉雯昏了过去,再无回应。 庞嘉雯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营帐里,身边照顾她的是江贵妃。 她醒来的那一刻,江贵妃站在床边望着她,面露担忧。 “你醒了。” 庞嘉雯想坐起来,江贵妃连忙按住她道:“先别动,你肩膀都快被咬穿了,王太医吩咐过不许动,要先静养三天。” 庞嘉雯问道:“我爹他们没事吧?” 江贵妃道:“除了你,一个个都好得很。” “不过若瑾被关起来了。” 庞嘉雯一听,当即紧张道:“为什么?” 江贵妃道:“所有入西林的,只有他和晋王没有人证,且事发时就在那附近。” 庞嘉雯笃定道:“绝不可能是白若瑾。” 江贵妃叹了口气,淡淡道:“可晋王赌咒发誓,还以死明志,皇上也只能将白若瑾关起来,否则嫌疑就落在晋王一个人身上了。” 庞嘉雯道:“我要见皇上!” 江贵妃道:“我知道你可以说服皇上放了若瑾,但我劝你不要,至少暂时不要。” “这件事他们都还在调查,迟早会还若瑾一个公道,但我总觉得,这件事也不会是晋王做的。” “赵律……” “不会是他!”江贵妃一口笃定,神情格外坚决。 第340章 宁王 庞嘉雯只是想问,赵律有没有怀疑的人,但看江贵妃如此,她便更加怀疑赵律的身份。 “果真是李家旧主,贵妃娘娘到现在也不忘维护?” 江贵妃知道庞嘉雯在试探,忍不住好笑道:“你不用跟我扯那么远,我说不会是赵律,那是因为皇上出事的时候他和宁王在一起,排除了嫌疑。” 庞嘉雯知道不是,但她却道:“我是想问,慎郡王有没有怀疑的人?” 江贵妃蹙了蹙眉,淡淡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没有说。” 入西林的都是皇上的几个儿子和世家公子,且世家公子都与几位王爷同气连枝,除非几位王爷有反意,否则绝不可能会伤害皇上。 晋王谋反还早,莫非是宁王? 庞嘉雯也不敢肯定,便道:“劳烦贵妃娘娘辛苦照顾我,我现在想见我爹。” 江贵妃道:“好,我出去叫他。” 庞彪来的时候,庞嘉雯斜靠在床边。 伤口虽疼,但她也不是第一次受伤,对这种外伤的疼痛已经麻木了。 庞彪看到她苍白的小脸,心疼道:“又不是在肃州,怎么还爬起来了。” 庞嘉雯笑了笑,说道;“是贵妃娘娘扶我坐起来的。” “爹爹,您知道真凶是谁吗?” 庞彪往外看了看,借着给女儿拉被子的功夫,悄声道:“宁王。” 庞嘉雯心道果然,面色却继续问:“赵律说的?” 庞彪点了点头,坐回床边去。 他对庞嘉雯道:“这件事你不用管,白若瑾也不会有事的,被关只是暂时的。” 庞嘉雯道:“为何爹爹如此信任他?”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赵律。 庞彪笑了笑道:“你不要多问,相信爹爹。” “爹爹当年跟魏王有过深交吗?” 庞彪怔了怔,像是陷入了回忆。 “魏王此人没有什么心机,他想夺位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这些事情太复杂了,爹爹一时间也说不明白。总之你记住,尽可能地保护好慎郡王,不要让他在京城出事。” “他不想出事可以出京啊!”庞嘉雯不明白,一个危险重重的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烦,庞彪狠狠敲了她一下。 “闭嘴。” “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庞嘉雯狐疑地望着她爹。 庞彪暗恼自己失言,又敲了她一下,没好气道:“因为他把你救回来,皇上怀疑那箭上的毒是他下的。” “他不是有人证吗?”庞嘉雯无语。 庞彪道:“宁王知道皇上会怀疑赵律,所以才作证,为的是摘清他自己。好在那毒是针对马的,也就是说这件事背后虽然有预谋,但并非是想要皇上的性命。” 庞嘉雯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所以皇上也怀疑是他那几个儿子搞的鬼?” 庞彪轻哼道:“差不多吧,不然晋王都以死明志了,皇上还关着他干什么?” “不过你救了皇上,这可是大功一件,也算是为我们庞家争光添彩了。” 庞嘉雯明白了,眼下虽说注意力都在赵律身上,但实际上皇上已经怀疑他那几个儿子了。 “您给我的匕首在皇上哪儿,您能帮我拿回来吗?” 庞彪听后,当即答应:“当然可以,一会爹就去帮你拿。” …… 营帐边的树林里,那匹死马已经被拖回来了。 余公公捂着肿胀的脸奔走一圈,回到了主帐内。 顺平帝见他那惨兮兮的样子,心情更是不佳,没好气地问道:“都审问清楚了?” 余公公回道:“奴才背着人问过宁王身边的侍卫了,慎郡王的确一直跟着他们王爷,并未离开过。” “晋王那边的侍卫则言,是丹阳郡主主动带着白若瑾离开的,原因是和晋王起了口角之争。” 顺平帝冷笑道;“老三那个蠢货,别人争他也争,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个机会!” “老四更没有出息,枉费朕一片苦心,他竟然能拱手相让?” 余公公喏喏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顺平帝发泄了一会,转而问道:“丹阳怎么样了?” 余公公连忙道:“醒来了,王太医说没有大碍。所幸那毒对人不致命,否则真是回天乏术了。” 顺平帝重重一叹,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救了。 想到她冷静杀马的场景,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恍然未觉,眼里满是浓浓的杀气。 那一瞬间,真的太像那个人了。 “朕去看看她。” 顺平帝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 还好还好,还算整洁! 洛阳锦 第260节 只是他还未踏出营帐,侍卫通传,说庞彪来了。 顺平帝把想去探望庞嘉雯的想法跟庞彪说了,庞彪当即道:“承蒙皇上挂念,那丫头已经好了很多,没事了。” “不过就是惦记她的匕首,说是在皇上这儿?” 顺平帝当即想起来,连忙让余公公去取来。 庞彪也不多留,拿了匕首就告退了。 顺平帝看着庞彪远去的背影,打消去看庞嘉雯的念头。 小丫头没事就好,不过醒来第一时间就惦记她的匕首,真是孩子心性。 …… 宁王带着人原路返回林间排查,在那滩马血旁边看到静静伫立的赵律。 他眯了眯眼,遣退了随行的侍卫。 “堂兄已经洗清嫌疑了,还来这里干什么?” 赵律转头,阴翳地看向他道:“为了让皇上早立太子,宁王真是煞费苦心。” 宁王见他揭破,也不着急,而是道:“堂兄如此在乎丹阳郡主,不如我们合作,我来助堂兄一臂之力如何?” 赵律嘲讽道:“就凭你?” 宁王道:“我现在自是不能,但若我有一天荣登大宝,堂兄以为如何?” 赵律嗤笑,完全不以为意。 宁王恼怒,恶声道:“堂兄若是执意揭发我,你也摘不清,何必要弄得两败俱伤呢?” “我知道堂兄担心丹阳郡主的伤势,不过只要堂兄闭口不言,我可以作出补偿。” 赵律轻嗤:“你要如何补偿?” 宁王道:“我会将名下的两处宅院赠予郡主,就当是为郡主添妆了。” 赵律听后,淡淡道:“添妆就算了。晋王一再对郡主纠缠,你若能让他死心,这件事就此作罢。” 宁王蹙了蹙眉:“老三处心积虑想拉拢庞家,他怎么会愿意在这个时候放弃?” 赵律嗤道:“如果轻易就能办到,又怎么能显出你道歉的诚意?” 宁王听后,虽然心里不忿,但他不敢激怒赵律,只能点头答应。 第341章 相配 晚上,夜深人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庞嘉雯睁开眼睛,只见江贵妃派来侍候的宫女在软塌上睡得正香,并没有什么动静。 反倒是那帐篷被人轻轻撩起,显然有人想进来。 她先是屏息凝神,后来听那人的气息有些熟悉,睁开眼却看见赵衡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大晚上的,你偷偷摸摸干什么?” 庞嘉雯说完,瞪大眼睛。 赵衡先是一掌劈昏那个宫女,随后道:“你小声点,我是偷溜过来的。” 庞嘉雯无语地盯着他,她当然看出来了,问题是他来干什么? 谁料赵衡直接提了鞋子给她,然后拉她起来道:“快,穿好。” 庞嘉雯疼得面色发白,软软地倒回去,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两条胳膊。 赵衡看她这副模样,突然想起来她是受了伤的。 他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满是歉意道:“对不起,我太担心若瑾了,忘记你也是受伤的。” 庞嘉雯:“……” 他担心白若瑾为什么要来折腾她呢? “那关若瑾的帐篷里没有生火,他受了风寒,发烧了。” “我来是想让你去看看他……” 庞嘉雯头疼地道:“你是要我去跟他比惨吗?” 赵衡看到庞嘉雯惨白的脸,叹了口气。 “算了,你还是别去了,不然他看见你更伤心。” 赵衡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撩起的帘子吹进冷冷的寒风,庞嘉雯用脚去勾被子,勾了半天也没有勾到。 左边肩膀被马咬了,伤口正疼。 右边手掌被利箭划伤,毒素未清,这会僵硬麻木。 大半夜的,唯一一个守夜的宫女还被赵衡给打昏了。 庞嘉雯开始深思,赵衡是不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撩起帘子,躬身进来了。 庞嘉雯看过去,拧眉长叹:“你们今晚是不是约好的?” “你们?” “除了我还有谁来过?”赵律说着,看向软塌上不省人事的宫女。 庞嘉雯不想回答,闭上眼睛道:“来了正好,快把被子给我盖上。” 赵律轻笑,走过去见她身体不太对劲,当即给她把了脉。 他执起她的右手,来回弯曲着,问道:“有感觉吗?” 庞嘉雯点头:“有的,只是手掌麻木而已。” 赵律又往前探,想看看她肩上的伤。 庞嘉雯吓得缩了缩脖子,抵触道:“你想干什么?” 赵律的左手从她右边的腋下穿过,直接牢牢地抱住她的腰身,右手拉开她单薄的里衣,看了一眼伤口没有流血后道:“你这伤口还是我帮你止血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过了。” 赵律一气呵成,甚至于连拉扯衣服都做得行云流水。 庞嘉雯呆愣地望着他,憋了半天也没有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律见她看傻了一样,轻笑道:“怎么了?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登徒子?” 庞嘉雯哑然。 赵律弹了弹她的额头,一边拉被子给她盖好,一边拿出银针给她的右手扎针。 不过片刻,此人就恢复了济世救人的模样。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对赵律道:“我收回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赵律浑不在意道:“什么话?” 庞嘉雯郑重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赵律的手一顿,随即脸上扬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道:“那你还这么信任我,大晚上竟然没有惊动旁人。” 庞嘉雯直言道:“我不是信任你,我只是信任我爹。他那么在乎你,我不想让他为你担心。” 赵律扎针的手重了些,庞嘉雯感觉手臂一阵酥麻,能够清晰地看见脉搏跳动起来。 就在她低头的一瞬,轻而易举就看到那面具下隐隐泛紫的肌肤,记忆里熟悉的一幕来袭,庞嘉雯不敢置信道:“不会吧?” “什么?”赵律抬起头,露出完美的下颚。 庞嘉雯惊颤道:“你果然是……” 赵律深深地望着她道:“我是什么?” 庞嘉雯想伸手揭开他的面具,可刚抬手,扎满银针的手重如千金,她才一动就疼得不行,只得无奈垂落。 可即便不能揭开,她也有了怀疑。 她低垂着头,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早就进城了……” 赵律以为她会说,他像谁?亦或者,就是那个人呢? 结果……原来她只是想起,那日在街上撞上他而已。 于是他轻笑道:“是又如何?你会去揭发我?” 庞嘉雯突然担心起来,小心地问:“你们在盘算什么?我爹他该不会要跟你造反吧?” 话落,赵律哑然失笑。 “你可真敢想?” 就算是顺平帝让他无比厌恶,他也没有想过,要杀回京城来,更何况还拉庞彪下水? 现在的庞家和江家并没有区别,都已经很安稳,既然安稳,又何必要地动山摇? “不是吗?” “那你们在盘算什么?” “或许……我可以帮你们呢?” 庞嘉雯循循善诱。 殊不知,赵律看着她那双欲探究竟的眼眸,就像发现一只自作聪明的小狐狸一样,特别想逗一逗她。 于是他道:“你的确可以帮我们。” 庞嘉雯来了兴致,问道:“怎么帮?” 洛阳锦 第261节 赵律道:“缠着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我,非我不嫁。我若出门,你就跟着,我若出京,你就追着,我若回府,你就来夜探卧房,如何?” 庞嘉雯:“……”!! “您未免想得也……” “太美了是吧?其实我还可以想得更美,比如,你若是不好意思做,那换我来做也是一样的。” 赵律说着,兴致勃勃的样子。 庞嘉雯狞笑着,凉凉地望向他。 赵律见她不肯,故作惋惜道:“你不觉得我位高权重又自由自在,与你最相配吗?” 他说完,帮她把银针都取了。 庞嘉雯感觉原本僵硬的手指可以动了,十分意外。 她对赵律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是在试探我吧?” 赵律点头:“你这样理解也没有错。” 庞嘉雯轻哼道:“你们果然要干坏事,所以需要我来掩护!” 赵律低头浅笑,不作回答。 庞嘉雯越发肯定了,待手指能活动了,她轻轻拍了拍赵律的肩膀道:“我可以允许你拿我做戏,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纵然心里早有猜测,但赵律还是好心情地问道:“什么?” 庞嘉雯道:“我喜欢你,满大街追着你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喜欢我,满大街追着我,我见你位高权重,说不定就喜欢了。” “这样一来,也比较能让人相信。” 赵律目光幽幽地望着她,沉声道:“是让所有人相信,还是让你心里那个人相信?” 庞嘉雯的目光倏尔一暗,垂下头,小声道:“是我爹告诉你的?” 赵律一直注视着她,并没有回答。他那目光忽明忽暗,宛如跳动的火焰,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第342章 老江湖(加更) 过了好一会,庞嘉雯还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她赧然道:“你也可以不答应。” 赵律道:“我答应。” “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庞嘉雯闻言,松了口气道:“因为各取所需啊。你们需要我来掩护,而我刚好需要一个人跟我作戏。” “最重要的,你这个人表面看似玩世不恭,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精于算计,能够把控人心,三言两语让人卸下心房,却又将自己心思深藏不露,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很容易让人信服。” 赵律都想给庞嘉雯鼓掌了,说起来谋算人心这一套,他从未教过她。 但不知道何时她已经如此敏感,将什么都看进眼里去,还在心里暗暗揣摩着。 她想要演戏,陪她演一场又何妨?倘若不能引她入局,他空有满腹的相思又有何用? 赵律要离开时,忍不住问庞嘉雯:“为何不揭我面具?难道你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庞嘉雯诧异地望着他,喃喃道:“我见过了啊。” 赵律回道:“面具下的另外一张脸,你也见过了?” “什么?”庞嘉雯惊疑地问。 赵律却笑了笑,转而说道:“你说是演戏,倘若我当真了怎么办?” 庞嘉雯闻言,吃惊地望着他道:“怎么可能……你是个老江湖了。” 她说,十分笃定的样子。 赵律哑然失笑,原来她还看出他是个老江湖了。 “傻丫头,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老江湖?” 他说完,还帮那昏迷的宫女扎了一针才走的。 庞嘉雯只觉得心神一震,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刚刚那人的口气……好熟悉啊! …… 营帐外,藏于暗处的三双眼睛直直地望着赵律的背影,待看不见了才缩了缩僵硬的脚,像三只大螃蟹一样悄悄挪回去。 庞彪的营帐里,父子三人跑到火炉边上,面面相觑。 “一样的身高,功夫也好,还会医术。嘉雯竟然还认不出来吗?” 庞嘉荣说着,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庞嘉英道:“一个举止含蓄内敛,矜贵自持。一个风流浪荡,言语轻挑,别说是嘉雯认不出,倘若不是我们将他和鬼面人联系到一起,还有爹爹早在肃州就怀疑了,我也认不出来。” 庞彪点了点头,凝重道:“可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京城,难不成真的是为了嘉雯?” “肯定是啊!大半夜跑去看嘉雯,咱们不是逮个正着吗?”庞嘉荣道。 庞嘉英凝重道:“爹,李老夫人的嫡幼子竟然是魏王的长子,母亲还是您说的郭将军,这关系太复杂了,您到底查清楚了没有?” 庞彪没好气道:“当然查清楚了,李老夫人是养母,魏王是养父,他的亲生父亲应该是承和太子,也只有承和太子的骨肉,才能让魏王不惜将嫡长子的身份给了他,让他光明正大做了皇家的嫡系。” “而且,魏王早年间也曾暗示过我,郭家还有后人。” 庞嘉英道:“那咱们还继续瞒着嘉雯,当什么也不知道?” 庞彪没好气道:“瞒什么瞒,我们压根什么都不知道。装傻懂不懂,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三个大傻子!” 庞嘉英:“……” 庞嘉荣:“……”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一家“三傻”? …… 晋王受不了冤枉气,带信让程贤妃找了个侍卫做替死鬼,西林被袭案如愿告一段落。 晋王和白若瑾都被放出来了,也许是一起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出来的时候,晋王对白若瑾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拿我们挡枪,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白若瑾道:“经过此事,皇上受惊,想必立太子之事也会提上日程了。” 晋王目光倏尔一冷,心里便闪过一道可疑的人影。 他冷嗤道:“白大人说得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经过此事,想必父皇心里也该有了决断。” 他们一同去向顺平帝谢恩,顺平帝没有理会晋王,只是对白若瑾道:“这两日楚王为你上蹿下跳的,朕将他禁足了,你去看看他。” 白若瑾领命,去了楚王的营帐。 赵衡在里面骂骂咧咧的,心情很不好。 不过看到白若瑾平安无事出来,他当即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我昨晚去看庞嘉雯,她伤得比较重,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 白若瑾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皇上不想我到处走动,我先你这里沐浴更衣。” 赵衡让宫人们准备热水,自己则守着白若瑾说话。 他对白若瑾道:“我瞧着那个赵律不怀好意,你当心点。” 白若瑾擦身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其实……庞嘉雯……” “哎……” 赵衡不知道怎么说。 白若瑾听他那叹气的声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替他道:“其实,她没有那么在乎我,你替我不值。” 赵衡见他说破,索性站起来道:“她救了我父皇,明明可以去替你求情的,但她没有。” “若瑾,算了吧,表哥替你再挑个好的,一定挑最好的。” 白若瑾沉浸在浴桶中,想要热水驱散体内的寒意。 当他被热气包裹着,整个人却依旧下意识卷缩着,生怕有一寸肌肤被寒意侵蚀。 “什么是最好的?” “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可是她不喜欢你!”赵衡不忿,心里满满都是怨气。 白若瑾道:“如果有一个人为你豁出性命,你还会爱上别人吗?” 赵衡轻哼道:“我会。为我豁出性命的人很多,我一个都不喜欢。” 白若瑾轻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把命给了她,她就算不能爱我,也是不能再爱别人的。” 赵衡紧张道:“你想要干什么?你不要做傻事啊!” 白若瑾摇了摇头:“我不会。” 赵衡狐疑道:“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白若瑾道:“我在肃州用命救过她,在她的心里,就算我不是她爱的人,她也无法真正摒弃我。” “我现在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让她认清自己的时机。” “在此之前,无论是谁想打她的主意,他们都不可能会成功的。” 赵衡听得云里雾里的,愤懑道:“如果要我这样去爱一个人,或者费尽心思想着如何得到一个人,那我宁愿去死!” 话落,白若瑾望着他。低低笑道:“怪不得你选择做孤家寡人!” 赵衡:“……”?? 洛阳锦 第262节 第343章 重要 白若瑾洗完澡,在赵衡的陪同下去看庞嘉雯。 赵律也在,他在喂庞嘉雯吃药。 诡异的是,庞嘉英和庞嘉荣就在边上看着,并未制止。 白若瑾的瞳孔紧缩了一下,面色如常地走到床边去。 他一去,庞嘉雯便有些不自在,喝药也急了些。 赵律就拿出手帕替她擦拭着嘴角,温柔道:“小心点,别掉在衣服上了。” “我自己来吧!”庞嘉雯说,伸手去接。 一边肩膀痛,使不上力。 一边的手包得像个粽子一样。 赵律忽略她的动作,轻声道:“别闹了。” 语气亲昵,仿佛由来如此。 庞嘉雯心里瘆得慌,面色涨红。 赵律可真厉害,找他作戏都不用教,完全就是她想要的那种效果。 于是庞嘉雯硬着头皮继续喝了。 宽敞的衣袍下,白若瑾的手紧握成拳。 看到这一幕的赵衡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说得那般云淡风轻,这才看一眼就受不了了。 白若瑾没有立场来做这个恶人,赵衡却迫不及待道:“堂兄,你堂堂一个王爷,做这些事情是不是不合适?” 说完,看了一眼庞家兄弟,示意他们接手。 可那两人不为所动,跟木头一样。 赵衡:“……” 赵律吹着汤药,淡淡道:“你一个情窦不开的臭小子懂什么?为心爱之人端汤送药,这是情趣。” “咳咳……” 庞嘉雯被呛住了,咳得半死! 赵律见状,连忙放下碗准备帮她顺顺。 可他放下碗以后,见白若瑾已经伸手。于是他斜睨了一眼白若瑾,只见白若瑾也在看他。 并且目光冰冷,嘴角噙着一抹嘲讽。 赵律直接闭上眼睛,淡淡道:“白大人不是感染了风寒?这个时候应该多休息才是,可别过了病气给嘉雯。” 白若瑾呛声道:“小小病气,郡主定会安然无恙。到是在下听闻慎郡王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煞气深重,还是离郡主远一点的好?” 赵律闻言,睁开眼睛,直直地望着庞嘉雯道:“你怕我?” 他那眼神冷幽幽的,透着威慑,庞嘉雯哪里敢说,当即摇头。 可刚摇头,就感觉白若瑾拍的力气重了许多,让她感受到一股不可控的重力。 前有狼,后有虎。 庞嘉雯特别想知道,那些所谓的齐人之福到底是怎么享的?? 幸亏那样的事情永远也落不到她身上,不然她宁愿孤独终老了。 庞嘉雯抬头看了一眼白若瑾,出声道:“你既然身体不适,那还是回去吧。” 白若瑾顺势收回手,淡淡道:“郡主身体抱恙,怎么还让闲杂人等在这里?” 庞嘉雯轻笑,上下扫了他一眼,漠然道:“你说得对,你们的确不该来。” 白若瑾瞳孔一缩,随即又扯了扯嘴角,冷笑道:“郡主这么快就变心了?” 庞嘉雯蹙着眉,不悦道:“干你何事?” 白若瑾深深地看了一眼庞嘉雯,说了一句:“他不像你看到这样温和无害,你见过我什么样子,他比我狠辣十倍百倍不止,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庞嘉雯道:“那又如何?至少我很清楚,是他救了我。” 白若瑾质问道:“难道我没有救过你吗?” 庞嘉雯抬头望着他,嘲讽道:“你救过?” 白若瑾目光一暗,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时赵衡不忿,正要冲上前去,被白若瑾一把拦住。 他看向庞嘉雯,那目光宛如利刃一般,声音冰冷道:“你是故意的。” 庞嘉雯也不否认,她对白若瑾道:“随便你怎么想?就像你自己说的,我已经不再对你抱有希望,既然已经没了希望,那我何必要委屈我自己呢?” 白若瑾眯乜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庞嘉雯。 他不开腔,帐篷内也没有人说话。 庞嘉雯无所畏惧地盯着他,知道他在隐忍。 白若瑾却在这时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噙着一抹冷意道:“我们走。” “若瑾……”赵衡不忿,这也太便宜庞嘉雯了。 白若瑾紧紧地扣住赵衡,将他强行拖了出去。 帐篷里,有人松了口气,但却又像是泄气。 赵律端着药碗继续喂,仿佛刚刚的争执入不了他的眼。 庞嘉雯抬起头来,有气无力道:“让我大哥来吧。” 庞嘉英才刚刚动,赵律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嘴角还带着笑,然而目光却冷幽幽的,昭示着他的不悦。 庞嘉英把脚缩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与此同时,赵律对庞嘉雯道:“在我这里,没有用了就扔的道理。” 庞嘉雯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眯着眼,下颚微扬,仿佛心情很不错。 然而他那目光凌冽,一看就不是善类。 庞嘉雯一口含住汤勺,没骨气地道:“我喝,我全部喝完。” 喝完以后,赵律敲着瓷碗,莞尔道:“很好!” 庞嘉雯听着那一声声不轻不重的敲击声,仿佛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那种感觉就像是,赵律想敲打的不是碗,而是她。 …… 西山之行算不得圆满,也让顺平帝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老了? 然而宁王希望的立储之事并未提上日程,反倒是让顺平帝迷恋上了养生,还特意问张朔要了些养生的方子。 临近年关,原本想出宫休息的张朔被迫滞留宫中,连想找个人对弈都找不到。 回到家中修养的庞嘉雯伤势渐好,与此同时,余公公传旨,让她准备参加除夕宫宴。 庞嘉雯接到圣旨的时候,问余公公道:“除了我还,还有谁去?” 余公公道:“除了郡主,还有宁王夫妇、晋王夫妇、楚王、康王、以及慎郡王。” “这应该是皇家家宴,我怎么也在其中?” 余公公面不改色道:“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再说皇上也没有把郡主当外人。” 庞嘉雯借口说肩膀疼,但庞彪一看女儿的神色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一步道:“公公放心,嘉雯会如约赴宴的。” 余公公颔首,很快便带着宫人们走了。 庞嘉雯看向她爹,无奈道:“这不可能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庞彪点头道:“爹知道。” 庞嘉雯当即无语,猜测道:“又是因为慎郡王对不对?” 庞彪道:“有他在,爹能放心一点。” “他就那么重要?” 庞彪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轻叹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但庞嘉雯知道,那个人对她父亲而言,就是很重要。 第344章 入宫 庞嘉雯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徐夫人想为她精心装扮。 本来要选一套红色绸缎绣牡丹的对襟大衫,最后庞嘉雯不肯穿,就换成了浅绿色的交领袄裙。 如意给她梳了流云髻,戴了珍珠步摇,金镶玉兰花的簪子,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绒花,耳朵上坠着莲米大小的珍珠耳环。 临出门时,她自作主张披了一件橘色织锦缎的斗篷,把她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将精心穿戴的衣服首饰都遮住了,唯独那张小脸在风雪中鲜活红润,宛如一朵俏生生的海棠花。 庞嘉雯出门时,还以为自己要坐马车去呢。 结果发现是赵律来接她,她回头去看,只见父兄站在台阶上,一脸欣慰地道:“别耽搁了,快走吧!” 庞嘉雯:“……”?? 上车以后,庞嘉雯端详着赵律。 今天他穿了一套深蓝色的直裾,外面罩了一件朱樱色的对襟大氅,对襟上绣着暗红色的竹节纹,看起来特别鲜亮,有那么点过年的喜庆感了。 就是他依旧带着冷冰冰的面具,额边的两缕墨发随意垂落,显得他有些散漫不羁,好像不是要去赴宴,到像是要去郊游。 洛阳锦 第263节 “你若是不想入宫,不如跟我回府如何?” 庞嘉雯闻言,闭上眼睛小憩道:“我没有你那个胆子。” 赵律轻笑:“你既然不想入宫,那为什么不拒绝呢?” 庞嘉雯侧了侧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淡淡道:“你去问我亲爹。” 都强调是亲爹了,那必然是不可违抗。 赵律真没有想到,主动帮他的人竟然是庞彪,这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本以为,就算得到庞嘉雯的心,庞彪那一关他也是要扯下脸皮跪着乞求的。谁料亲生父母人缘太好,连庞彪都忍不住暗中出手相助。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入了宫就不能继续坐车了,赵律和庞嘉雯只能步行。 远远的,两个人并肩而行。忽略赵律脸上的面具,一个长身玉立,矜贵不俗。 一个灼灼明艳,眉目宛然。 崇明殿外,顺平帝和余公公站在九龙台阶之上,远远看着那两个人并肩走来。 真真是一对璧人啊…… 余公公心想,却是连忙收回目光。 顺平帝眯了眯眼,不悦道:“今日没有人出宫去接丹阳吗?” 余公公小声回禀道:“康王和楚王一早就进宫了,晋王和宁王也携王妃入宫请安,并未得空。” “哼!” 顺平帝忍不住冷笑,什么叫并未得空?不过是不以为意罢了。 也对,现在的庞彪如同收起利爪的老虎,他们懂什么呢? “你带郡主先去贵妃那里,就说朕找慎郡王有事相商。” 余公公应声,小跑而去。 没过多久,赵律便和庞嘉雯分开了。 临行前,庞嘉雯转头看了一眼赵律,似乎有些不放心。 这一幕被顺平帝看见了,只见他神情倏尔间冷了下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凌冽之气。 …… 成阳公主在江贵妃宫里,看到庞嘉雯来了,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不过在江贵妃忙于宫宴的琐事时,她却主动过来找庞嘉雯说话。 “我听我四哥说了,你变心了。” 一张娇俏欺人的小脸,满身珠翠,华服耀眼。被宠得不知人心嫌恶的小公主,喜欢和不喜欢之间,泾渭分明。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 可现在想来,却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梦里她曾追寻的那些美好事物,至死都不曾得到过。 庞嘉雯对成阳公主道:“是的,很早就变心了。” 成阳公主不忿,冷凝道:“你怎么能这样?” 庞嘉雯道:“你能控制你不喜欢他吗?” 成阳公主不说话,很愤懑地看着她。 庞嘉雯转身,准备出去走走。 成阳公主抓住她的手,低低地道:“如果我不喜欢他了,你能不能……” 庞嘉雯拂开她的手,坚定道:“不能!” 成阳公主爆喝:“为什么?” 庞嘉雯直视着她喷火的双目道:“因为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成阳公主突然泄气,很难过地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庞嘉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不想跟成阳公主争辩,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冰雪未散,御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 暮色黄昏,天边的残阳红黄参半,像极了红色的宫墙和黄色的琉璃瓦,也如这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皇宫盛宴。 可惜……这些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庞嘉雯站在六角亭外,身边有着积雪压弯的枝头,有耸立的松柏,还有远处并未有人践踏过的雪景。 她静静地伫立着,渐渐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顺平帝和赵律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到她了,一身橘色的斗篷实在显眼,头上的牡丹绒花也好似红梅一般点缀在雪景中。 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俯览着周围的景色,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冷的傲气,仿佛这满宫的景色,御花园中的亭台楼阁,这尚未溶化雪色冰霜,都只是她的陪衬罢了。 而她置身在这座华丽的皇宫中,毅然没有一丝留恋,仿佛就像天边的那抹红云,在黄昏时尽情绽放,在天黑时又悄然散尽。 顺平帝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呼吸微滞的声音,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着,心里有一道声音张牙舞爪般地叫唤,仿佛血脉之中有头野兽苏醒了,正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他的体内。 那些埋藏在他心里的深深遗憾,突然一下子被翻了出来,仿佛将要以另外一种方式获得圆满。 如果……能留下她,留下这一抹倩影,记忆中的那些痛苦是不是也会跟着消散…… 顺平帝藏在龙袍里的手紧紧攥着,那双深色的瞳孔里闪耀着明晃晃的贪恋。 然而他不知的是,早在他气息微顿时,赵律眼中就已满是杀意。 毁掉一个太子还不足以让顺平帝警醒。 看来他的确不需要手下留情,而是应该乘胜追击,让顺平帝醒醒脑子。 庞嘉雯对这些都一无所觉,只是在顺平帝和赵律走近时,听见脚步声的她慢慢转过身来。 赵律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嘴角却显得十分僵硬,目光里也蕴藏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就好像是有什么脾气发不出来,憋得他难受。 庞嘉雯下意识看向旁边的顺平帝,以为是他给赵律气受了。 谁知道她的目光刚刚扫过去,却见赵律朝她大步走来。他高大的身躯轻而易举就挡住了她的目光,然而他那犀利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呢? 庞嘉雯突然感觉一股冷冽的气势瞬间席卷而来,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心也跟着慌了起来。 第345章 兰远香 “你……” 想干什么? 庞嘉雯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律就将她那斗篷给她盖上,直接连眼睛也盖住了。 “快捂着,别冻坏了。” 赵律说,伸手挽住了庞嘉雯。 庞嘉雯刚掀开斗篷,正想弄清楚赵律在搞什么鬼? 谁知道她抬眸就看见顺平帝阴翳的眼神,那目光死死地锁在她和赵律挽住的手上,嘴角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狞笑。 与此同时,赵律握住她的手暗暗用力,像是在无声传达什么? 庞嘉雯不敢轻举妄动,就屈膝向顺平帝行了个礼。 顺平帝盯着赵律,不悦道:“慎郡王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快放开丹阳。” 赵律握住庞嘉雯的手炫了炫,张狂道:“皇上也知道我入京是为了选妃,如今我已经选中了。” “丹阳郡主仙姿佚貌,端庄有礼,正是我选定的郡王妃。” 顺平帝的脸黑得像锅底,冷怒道:“丹阳又不是一般的闺秀,岂能是你说选中就选中的,就算朕同意,那还要看庞大将军愿不愿意将女儿下嫁给你。” 赵律紧握着庞嘉雯的手道:“既然皇上同意,那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去办,就不牢皇上费心了。” 顺平帝怒不可遏,又转头看向庞嘉雯,冷戾道:“丹阳,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要嫁给慎郡王?” “你要想好了,慎郡王的封地在大理,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一旦嫁过去,终生再难回京。” 赵律嗤笑:“皇上何必吓唬嘉雯,大理是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不错,但倘若我愿意为她不做这个郡王了,不知道这京城我可待得?” 顺平帝先是大惊,随即又忍不住怒斥道:“为了能够娶到丹阳,慎郡王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可见真的是不择手段。” “丹阳,你跟朕走,有朕在,绝不会让人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僭越!” 顺平帝的愤怒显而易见,庞嘉雯迟疑着,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可赵律握住她的手一再用力,不知是警告还是暗示,总之,也显得有些急迫。 庞嘉雯在心里权衡着,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赵律。 她对顺平帝道:“多谢皇上关心……不过,丹阳也喜欢慎郡王。” 赵律的手一下子松了许多,好像他坚持这么久就是在等庞嘉雯这句话。 顺平帝见他们郎情妾意,心里恼恨极了,可又想到庞嘉雯涉世未深,也许是被赵律给骗了。 他当即问道:“是因为顺郡王在西山救了你?” 庞嘉雯正在想,她总不能平白无故喜欢上赵律吧? 顺平帝此话一出口,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顺平帝龙袍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咔咔作响。 天子一怒,龙威大慑,庞嘉雯有点害怕。 赵律改为圈着她的身体,将她半拥在怀。他抬头对上盛怒的顺平帝,冷淡道:“皇上不肯赐婚也没有关系,我自会请人去庞家提亲,无论如何,我都娶定她了。” 庞嘉雯微微侧着头看他,见他说得万分笃定,气势浑然天成,仿佛根本不惧天子之怒。 他的戏是不是有点过了? 洛阳锦 第264节 庞嘉雯懵懵地想,却是一个劲地装傻子,好像已经被赵律骗到手一样。 顺平帝气到胸口疼,眼眸赤红一片,咆哮道:“滚!你们给朕滚出宫去!” 赵律半点也没有耽搁,拉着庞嘉雯就走。 庞嘉雯踉踉跄跄地跟着,在经过顺平帝身边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见顺平帝额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而且紧握成拳的手也轻颤着,一看就已经快要气疯了。 最可怕的,他那森冷的目光锐利极了,恨不得从赵律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庞嘉雯看得心惊肉跳的,下意识握紧了赵律的手。 两个人朝宫门处走去,一路上赵律都坚定地往前。 待走远些,庞嘉雯刚想转身看看,赵律便突然加重力道,捏得她五指生疼。 “别回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庞嘉雯小声地问,这气氛也太诡异了。 怎么突然间就谈婚论嫁了呢? 若说做戏,这戏是不是也太足了点? 赵律望着前方的宫门,一把将庞嘉雯拉近,几乎是靠在他的身上。 庞嘉雯想挣扎时,他低语道:“你如果不想被他纳为后宫嫔妃的话,那你现在就抱紧我。” 庞嘉雯:“……”?? “什么?” “为妃??” “我没有听错吧?” 庞嘉雯瞠目结舌,伸手死死地抓住赵律。 天呐,这是什么惊恐言论,吓死她了。 赵律斜睨了她一眼,见她吓得不行,轻嗤道:“现在知道怕了,让你一个人满皇宫乱逛,乖乖待在贵妃宫里不好吗?” 庞嘉雯语塞! 她要怎么说,她是因为成阳公主才出来的,在贵妃的宫里,她总不能跟人家的女儿吵架吧? 那样像什么样子? “哎……”庞嘉雯长长一叹! “他是有病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赵律说,伸手扶着她的腰,让她把腰杆给挺直了。 庞嘉雯有点腿软,刚走两步就险些摔到。 赵律索性将她抱了起来,直接揽在怀里。 庞嘉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抓住他的衣襟道:“你这样会不会太嚣张了?” 赵律轻笑,将她搂得更紧了,压下的额头险些贴在她的面颊上,被她给躲开以后,嗅着她的一缕发香道:“是有一点,不过我们越是情投意合,他越是暴跳如雷。” “再有什么想法,也得掂量掂量了。” 话落,庞嘉雯主动揽住他的脖子,看起来亲密无间。 紧张的氛围中,庞嘉雯嗅到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那味道特别熟悉,好像是兰远香。 庞嘉雯深怕自己闻错了,还请轻轻拉开他的衣襟,埋首其中。 赵律只感觉一股灼热气息喷来,让他四肢百骸都有些颤动,抱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他那喉结滚动着,压低声音道:“就算你很想,也不用这么急……” 庞嘉雯沉浸在香味中,根本没有品出他话里的意思。而是在扬起头时,表情奇怪地说了一句:“你也用这个香?” 赵律面色一紧,然而带着面具也看不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也?” “这兰远香市面上极是少见,除了我还有谁用过?” 第346章 不是他 庞嘉雯觉得自己不会闻错的,这就是兰远香,是江怀喜欢用来熏衣服的香料,她在成国公府的时候听周夫人说起过。 而兰远香,诚如赵律所说,市面上极是少见。 “你有没有拜过什么师父?” 赵律勾了勾嘴角,心情十分荡漾:“我学了一身的本领,当然拜过师父!” “怎么?你想当我师妹?” 庞嘉雯抓住他的衣襟道:“你师父是谁?” 赵律幽幽地看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庞嘉雯讪讪地放开,还给他捋了捋,再次问道:“王爷,您师父是哪位高人啊?” 赵律轻哼:“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想必也不会再收徒弟了,你死心吧!” 庞嘉雯:“……” “这世间真有性情喜好相同的人吗?” 庞嘉雯捧着他的下颚骨,看得格外仔细。 然而,赵律咽了咽口水,喉结的滚动特别真实,好像烫手的山芋一般,吓得庞嘉雯很快就放开了。 看到赵律就这样抱着庞嘉雯出宫了,顺平帝拂袖离去。 一双眼睛扫过顺平帝的背影,最终又聚在那赵律和庞嘉雯的身上。 赵衡捏了捏拳,眼里全是冰冷的嘲讽。 才多少时日,怎么就变心了? 还这么快喜欢上旁人,庞嘉雯一定是贪恋权势,想嫁给赵律。 也对。 他不愿娶她,三哥又有正妃,五弟不学无术。 慎郡王赵律,战功赫赫,又是赵氏皇族的嫡系,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表弟就是为了这样的女人三番五次卑微求娶,最后竟然得到了退婚之辱,却依旧还在为她着想? 凭什么? 这个女人配吗? 这一刻,赵衡的心里满满都是怒火,难以消散。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报复庞嘉雯,让她也尝一尝退婚之辱! 然而当他开口说想娶庞嘉雯时,他的父皇却没有想象中那样点头同意,而是怒斥道:“你现在才知道来求娶,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赵衡以为是赵律的原因,愤懑道:“父皇是皇帝,直接下赐婚圣旨不就行了,赵律只是一个郡王,他能够跟亲王抢王妃吗?” 顺平帝听后,直接冷笑道:“你说的对,一个郡王是不敢跟亲王抢王妃,但他是赵律,他已经向朕开了口,朕不管也就罢了。” “倘若枉顾他的意愿将庞嘉雯赐婚给你,那你就是夺臣之妻,夺兄之嫂,你是嫌弃你皇叔没有借口打进京城来吗?” 赵衡的脸瞬间青白交加,愤懑异常。 他不甘心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就让他在京城为所欲为??” 顺平帝阴翳道:“办法当然有,可你已经错过了。以后也不要再想能娶丹阳的事情,否则朕打断你的腿。” “父皇……” “滚!!” 赵衡憋屈得都快发狂了,怎么会这样? 就因为赵律看上了,所以他堂堂一个王爷还比不上赵律一个郡王? 他不稀罕庞嘉雯,但是他绝不会让庞嘉雯如愿的。 赵衡捏紧拳头,径直出宫。 …… 庞嘉雯是爬进马车里的。 赵律看她那颤颤巍巍的动作,忍不住戏谑道:“你至于吗?” 庞嘉雯坐稳以后,转头端正地望着他,凝重道:“你不会明白的!” 庞家是臣子,臣子如何跟君王抗衡? 她和白若瑾那点恩恩怨怨还没有理清,她想要找回来的澄澄也没有找回来,她想要安稳日子也还没有得到。 倏尔间,皇帝看上她了! 那还不如跟白若瑾没有解除婚约呢,至少能挡一挡! 庞嘉雯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她问赵律:“真的会有人找替身吗?” “一个陌生的人,只是因为有点像,就能代替自己深爱着的人?” 赵律收敛神色,垂落的视线冷冰冰的,淡淡道:“他那不是爱,是满足他的私欲。” “他这一生,从坐上帝王宝座的那一刻,便已经富有天下。可一个富有天下的人却留不住自己的爱人,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也是最难以启齿的。” 庞嘉雯懂赵律的说的意思,可她奇怪道:“那你怎么就能看出来,他想纳我为妃?” 车轱辘转动起来,宽敞的车厢里摇晃着,庞嘉雯的视线却不躲不闪地直视着赵律,无声质问。 赵律悠然一笑,戏谑道:“你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应该要问自己,为什么要相信我?” “如果我是骗你的呢?” 庞嘉雯轻哼道:“就算你是骗我的,我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了,我还有得选吗?” 洛阳锦 第265节 赵律故意找话道:“如果因为没得选才选我,那我岂不是很亏?” 庞嘉雯翻了个白眼,无语道:“王爷,我们说正事的时候你能不能收敛些,别贫了?” “我承认我说不过你,而且我的确很信任你。因为在去西山之前,李老夫人叮嘱我,如果遇到危险,可以相信你。” “我原本也不想进宫的,但我爹担心你,所以我会才进宫赴宴。说起来都是因为你,否则我不入宫的话……” “你不入宫的话,晚些他也会找借口让你去。这一次宫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去。” 庞嘉雯哑然,突然就想起余公公传旨的神态,还借口说是江贵妃。 如果顺平帝觉得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脚,何必要以江贵妃的名义叮嘱,势必要让她入宫呢? 庞嘉雯败下阵来,蔫蔫道:“那我谢谢王爷了。” 赵律心安理得地道:“我受了。” 庞嘉雯抬头看他,觉得他脸皮真的好厚啊。 可赵律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看到她那嫌弃的眼神,笑着道:“我既然受了,就会好好保护你的,你放心!” 不一样的神态,但亲昵的语气却如出一辙。 说出的话也让她心口一暖,到底是她太想念师父了,还是……她在努力找寻师父的影子? 她之所以怀疑,难道不是因为李老夫人的叮嘱吗? 这世上,除了她师父,还有谁能让李老夫人这么上心的? 庞嘉雯垂下头,就在赵律以为她是没精神的时候,却见她歪着头,抬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下颚…… “真的诶……”她说,十分失望的样子。 他的下颚骨会动,皮肉连着骨头,不是假的。 可她看过他的脸,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庞嘉雯看着看着,慢慢蹲了下去,眼里也渐渐泛起了一层泪光。 再怎么像的人也不是他! 那么疼她的江怀,真的不会回来了。 第347章 媒人 “那个跟我很像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赵律问,拿手帕递给她。 庞嘉雯点了点头,不肯接,将眼泪全都蹭着衣服上。 赵律无奈,只好蹲下,陪着她道:“那你闭上眼睛!” 庞嘉雯狐疑道:“为什么?” 赵律不答,只是道:“你先闭上!” 庞嘉雯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唇瓣委屈地撅着,红红的,想人想咬一口。 赵律的眸光暗了暗,却选择伸手拥着她。 “嗯?” “别动!” 庞嘉雯刚想挣扎,赵律就紧箍着她的肩膀,不许她动! 他在庞嘉雯的耳边道:“我允许你把我想成他的样子,抱一抱,以解相思之苦!”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庞嘉雯猛然推开他! “嘭”的一声,巨大的力道直接把赵律推到车壁上,撞得他头昏眼花的。 庞嘉雯坐起来,暴躁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才解相思之苦!” 赵律眸光倏尔一暗,却假装揉了揉自己被撞疼的手臂,坐到她的对面,长叹道:“你几次三番说起他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现在更是哭了,我这么怀疑也没有错吧?” 庞嘉雯紧抿着唇,冷冷地瞪着他,不想说话。 赵律摆了摆手,表示不计较了。 可过了一会,他还是按耐不住问:“那你真正喜欢的是白若瑾,你那前未婚夫?” 前未婚夫这个词,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呢? 庞嘉雯的目光更冷了。 赵律轻笑道:“竟然也不是!” “那奇了,总不会是我吧?” 他说完,庞嘉雯直接闭上眼睛。 她怎么会在赵律的身上找江怀的影子呢? 这样一个人,跟她的师父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她疯了才会怀疑! 赵律见她安静下来,幽深的瞳孔渐渐黯淡下来,像藏着一整片黑夜。 他的手摩挲着下颚,一张有暇的脸,又怎么用得着全部易容呢? 小丫头若是真的怀疑,一定会揭开面具使劲揉搓,非要求得一个真相才可。 然而她也是猜测,并且得到一点答案就很快否决了,不知是江怀对她的影响太深,她不愿颠覆自己的认知,还是……害怕知道真相了,却又无法面对。 赵律轻靠着车壁,难得没有继续调侃,然而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颊上,淡淡的光影斑驳着,时有时无。 像极他心中那一抹倩影,明明伸手就来捞回来的,却只能转了好几个弯,然后看上一眼,说着那些肆意调侃的话,希望能盼得她多一次的回眸。 抵达庞府时,庞彪亲自邀请赵律进府坐坐。 赵律欣然答应,可他才走上台阶,宫里便有内侍骑马来传话,说是皇上请庞彪入宫议事。 庞嘉雯的目光一下冷了起来,刚想走过去提醒她爹,便被赵律给扣住了。 赵律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庞彪,握住庞嘉雯的手微微用力,庞彪便眼眸一闪,笑着迎了上去。 庞嘉英狐疑道:“大过年的,皇上怎么还召父亲入宫议事?” 庞嘉雯道:“议事是假的,有话叮嘱才是真的。” 庞嘉英心里一沉,眉头紧皱。 他看向赵律,只见赵律放开庞嘉雯的手,往下退了几步道:“天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嘉雯,你等我!” 庞嘉雯一头雾水,等他干什么? 却见他勾了勾嘴角,笑意从他的眼中一点一点地溢出来,看起来到是真的开心。 他转身后,庞嘉英看向妹妹,狐疑道:“你们有什么秘密?” “秘密?” 那还真的有! 顺平帝想纳她为妃算不算? 庞嘉雯抬步往家里走,淡淡道:“秘密就是他说非我不娶,你信吗?” 庞嘉英:“……” 这个……他还真的会信呢! …… 大过年的,李老夫人实在没有想到小儿子会来。 而且又是这般急匆匆的,她还以为是身份暴露了,吓得赶紧去了敞厅。 结果她才一去,赵律转身就给她跪下了。 李老夫人:“……”?? “你这是……?” “求母亲为我做主!” “我……”李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伸手就往赵律的身上招呼! “你果然暴露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啊,看我不打死你算了……” 李老夫人着急上火,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 结果赵律取下面具,直面李老夫人,叩首道:“儿子想娶嘉雯,求母亲做主!” “什么?”李老夫人懵了一下。 赵律又一次坚定地重复道:“儿子想娶嘉雯,求母亲做主!” 李老夫人愣了愣神,见他稳如泰山,不慌不忙的,便问道:“你的身份没有暴露?” 赵律点头:“没有。” 李老夫人松了口气,慢慢坐到主位上去。 她轻哼道:“嘉雯是你想娶就能娶的?她同意了?” 赵律摇头:“没有。” 李老夫人瞬间泄气:“没有你来找我说什么?” 赵律沉声道:“不是真的娶,但要有个态度,让满京城的人都能看见的态度。” 李老夫人狐疑,惊讶道:“为何?” 赵律道:“因为赵翼那个狗东西想纳嘉雯为妃!” 顺平帝的名字正是赵翼。 李老夫人吓得瞳孔紧缩,不敢置信道:“什么?” 洛阳锦 第266节 赵律没有再说,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老夫人猛然紧握双手,当即大骂起来。 “那个畜生,他竟然敢想……” “他若是敢,我定将当年的丑事揭发出来,让他这忘恩负义之徒受尽天下人的唾骂!” 赵律按住李老夫人的手,沉声道:“不用母亲动手,我自会收拾他的。” “眼下他已是狗急跳墙,我回来时他传了庞彪入宫,怕是要有所动作。” “我要赶在他之前让满京城的文武百官知道,我看上嘉雯,并真心求娶。” 李老夫人回过神来,说道:“你是想让娘去做这个媒人!” 赵律道:“满京城除了母亲,谁还有这个本事替儿子去求亲!” 李老夫人冷笑道:“也罢!” “我李家向来只认魏王为明主,你既然是魏王长子,庞彪又算是我的子侄,理应我去做媒才最合适。” “你放心,娘一定风风光光替你去求亲!” 赵律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托了谁对庞家来说都算是羞辱,唯独托了母亲,满京城的人再不敢妄言,也知他是下了决心的。 至于赵翼,让他活了这么些年,也够了! 第348章 进爵 除夕夜听到楚王来的消息,白汲就惊觉不好了。 果不其然,他匆匆赶过去时,只听到楚王暴躁道:“庞嘉雯变心了,我亲眼看见赵律抱着她出宫的,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挣扎,还和赵律……打情骂俏的。” 白汲冲上前来,想说点什么,却不料白若瑾突然转过身来。 只见他微微仰着头,面容冷肃,居高临下的目光里潜藏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们不是入宫赴宴吗?晚宴都还没有开始,他们为什么会出宫呢?” “除了你,还有谁看见了?” “或者我应该这样问,他们是在谁的面前如此亲密?” 赵衡惊讶着,不敢置信道:“你怀疑他们在做戏?” 白若瑾充耳不闻,厉声道:“你回答我,除了你还有谁在那里?” 赵衡突然语塞,有些心虚。 可整座皇宫里,唯一能够让赵律也跟着应付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当今圣上,顺平帝。 白若瑾沉下目光,冷冷道:“你是不是还去求娶嘉雯了?” 赵衡抬眸,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白若瑾便冷笑道:“而且还失败了,因为你的父皇不准你再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 赵衡很快就知道白若瑾在怀疑什么,他震惊道:“这一定不可能!” 白若瑾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白汲,嘴角噙着一抹嘲弄道:“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白汲动了动嘴角,感觉喉咙干涩得厉害。 他算是弄清楚了,楚王不是来告密的,楚王就是来火上浇油的。 白若瑾对赵律的攻击性有多强,对顺平帝就会有多厌恶。 然而他做为臣子,已经隐忍太多了,如果有一天不再隐忍,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王爷,您先回去吧。” “关于慎郡王和郡主的事,您也不要管了。” 白汲说,不希望楚王掺和进去。 赵衡气势汹汹地来,本以为能拉到白若瑾同仇敌忾,一起想办法对付赵律。 可令他没有想到是,白若瑾突然剖析了这背后的原因给他听。面对让他作呕的真相,他根本无法承受。 他一遍一遍地对白若瑾说:“这一定不可能!” 然而白若瑾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道:“连你都恨不得想要报复她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赵衡涨红着脸,不悦道:“这怎么能一样?我是替你不值!” 白若瑾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凉薄地看着赵衡道:“真的吗?” 赵衡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羞愧地低下头来,低声道:“我的确不想看她过得好,谁让她负了你!” 白若瑾道:“你连我执着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想打着我的名义去伤害她。” 赵衡愤懑道:“你到现在还要为她说话,就算她和赵律的感情是假的,可她和你退亲也是假的吗?” 白若瑾看着还在执着于庞嘉雯退亲的赵衡,坦言道:“我愿意包容她,就算她真的喜欢上赵律,我抢回来就是了。可我永远也不会想着去伤害她,去报复她……” “如果就因为我得不到而毁掉,那你觉得,谁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 “换句话来说,你觉得谁会喜欢像你这样的人?” 赵衡先是愤怒,随即哑然。 他有白若瑾说的这么恶劣吗? 仔细一想,还真不像什么好人。 赵衡气馁,赧然道:“算我多管闲事,以后你要如何就如何,我再也不过问了。” 正说着,张云逸来报,面色算不上好,神情凝重道:“刚刚皇上下旨进庞大将军为辅国公,掌虎锐营十万兵权,初六便要赴通州练兵了。” “初六,这么急?”赵衡说道,面露惊慌。 “应该是不想给慎郡王上门提亲的机会。”白汲解释道。 白若瑾则问道:“庞家那边有何动静,庞大将军接旨了?” 张云逸道:“庞大将军还未回府,旨意却已经到庞家了。” 这也就是说,皇上是故意的。 “皇上召回庞大将军,就是希望他接掌虎锐营与魏王抗衡,此时将这件事抬到明面上,是想让所有朝臣都知道,他有心跟魏王打擂台了。” 白汲说着,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假如皇上和魏王真的起了冲突,那么……大燕可能就要内乱了。 这对于安定百年的大燕来说,真可谓是一场人为的战祸,会失民心的。 白若瑾冷嗤道:“所谓君臣,不过是任由摆布罢了。” 赵衡涨红了脸,目光闪烁着,一下子没有了以往的底气。 他对白若瑾道:“父皇只是看重庞大将军……” 白若瑾嗤笑道:“你都不信的理由,何必要说出来呢?” 赵衡嗫嚅着,突然就禁声了。 倘若不是白若瑾点拨,此时说不定他还会为庞家沾沾自喜呢? 可实际上他很清楚,父皇抬举庞家,就是将他们一家架在火上烤,四方都盯着的情况下,庞大将军还怎么敢将女儿许配给慎郡王? 父皇他这是要庞家为他卖命,也要为他所用。 否则的话……对付一个魏王太难,对付一个庞彪就容易得多了。 虎锐营的兵马是京城最强的防御,还有一半的虎符在他父皇的手里。庞彪看似掌握大权,但实际上也不能调动兵马。 这个实权,只能用来威慑他人,但对庞家来说,全无半点益处。 不知道说什么赵衡轻声喊道:“若瑾……” 白若瑾淡淡道:“你回去吧,好好想一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赵衡感觉两手空空,感觉什么都没有握住。在这种情况下,他谈什么下一步啊?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我先回去了。” 白若瑾望着他,微微颔首。 赵衡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一趟,仿佛身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现在只觉得心都凉了。 等眼帘中的背影融于夜色,白汲才问白若瑾道:“我们需要去一趟庞府吗?” 白若瑾摇了摇头,淡淡道:“不急。” “这个时候过去并没有什么用处,如果我猜得不错,赵律应该会有后招。” 白汲担心道:“你就不怕郡主真的喜欢上赵律?” 白若瑾冷眸微眯,自嘲道:“我不让她去接触别的男人,她就会死心塌地来爱我?” 白汲语塞,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觉得白若瑾惶惶不安。 否则的话,白若瑾怎么会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呢? 第349章 求娶 顺平二十四年,大年初一。 这一天各大史官蠢蠢欲动,民间撰书人更是外传百出。 原因是这一天大清早的,成国公府的李老夫人去庞大将军府为慎郡王赵律提亲了。 因为是大年初一,怕登门不太吉利,李老夫人还命人准备了喜炮,沿街一直放到了庞大将军府。 洛阳锦 第267节 挑着聘礼的人更是整整排了两条街,声势浩大,满城皆知。 庞家的后院里,刚起床不久的庞嘉雯还在用早膳。 如意像一阵风冲进来,不小心滑到,又弹跳般地爬起来,看得庞嘉雯目瞪口呆。 还未等她调侃两句,如意便跟火烧眉毛一样急声道:“小姐,李老夫人来了!” 庞嘉雯喜出望外道:“真的吗?谁去接的?” 如意因为说得太急,还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捏了捏拳,猛然跺脚,慌张道:“不是的,李老夫人是来提亲的!” “提亲?” “为白若瑾?” 庞嘉雯蹙了蹙眉,不淡定地站了起来。 下一瞬,如意翻着白眼,石破天惊道:“是慎郡王!” “她老人家是为慎郡王来提亲的,连慎郡王的庚帖都带来了!” “什么?” 庞嘉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嘶! 真疼啊! 联想到昨天赵律说的“等他”,庞嘉雯当即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飞奔去了厅堂。 李老夫人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色圆领袍,琵琶袖子,衣服上绣了团花喜相逢纹。头上梳着元宝髻,戴了一副红宝石头面,插着玉葫芦花瓶簪,带着宝石耳环,十分体面富贵。 庞彪夫妇从大门口将她亲迎进来,既喜又忧。 喜的是大过年的,她老人家竟然亲自过来了。 忧的是,这门亲事却不能同意,怕伤了她老人家的颜面。 谁知道李老夫人摆了摆手,压根不在意,只是道:“魏王是李家旧主,他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小主子。我是为他来的,而你们虽然是我的子侄,但如今也有君主压着,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我来是想让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丹阳郡主,可不是谁都能娶的。” “慎郡王不行,就不知满京城谁还可以了?” 正说着,庞嘉雯冲了进来。 “姑祖母,您干什么呀?” 庞嘉雯一把抱住李老夫人的双脚,就跪在她老人家的面前,那模样要多惶恐有多惶恐。 李老夫人迈不动脚了,无奈地看了一眼庞彪和徐夫人,戏谑道:“瞧瞧,你们都同意了,她还要来作怪呢!” 庞嘉雯不知真相,以为父母真的同意了,当下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仰着头,有些悲戚地看着父母。 庞彪夫妇不拆李老夫人的台,各自撇开脸去。 庞嘉雯更伤心了,难过地唤着李老夫人:“姑祖母……” 李老夫人揉了揉她的额头,认真道:“赵律不好吗?” 庞嘉雯着急道:“不是的,只是我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李老夫人轻轻一叹,柔声道:“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如果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可以让他改!” 庞嘉雯:“……” “爹……” “娘……” 李老夫人瞧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轻哼道:“别叫了,他们能大得过我去?” 那自然是不能的。 在庞彪的心里,李老夫人就如同家慈,不能违背。 徐夫人一向体贴夫君,更是不会做出忤逆长辈之事。 所以,这件事就没得商量了。 庞嘉雯心里戚戚然,往后看了看。 李老夫人笑道:“你看什么?怕聘礼不够?” 庞嘉雯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我以为赵律也来了。” 李老夫人轻哼道:“赵律,叫得还挺顺口的。” “怎么,人人都说他是鬼郡王,你不怕?” 庞嘉雯故作颤抖,夸张道:“我怕啊,我怕得要死!” “所以,我可以不嫁吗?” 李老夫人道:“不可以。” “我收了他的银子,你不嫁的话,我银子就没有了。” 庞嘉雯哑然,后知后觉她被骗了。 她连忙站起来,挽着李老夫人的手娇嗔道:“姑祖母,您故意吓唬我的。” 李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我最疼谁你不知道吗?” “他是托我来提亲不错,不过……我就是想找个借口到你们家过年。” “眼下不到初三你们也不用撵我走了,我怕我出去这张老脸没处搁。” 庞嘉雯连忙抱住她老人家道:“不会撵,怎么会撵,求您老人家住下还来不及呢。” “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先前急哭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笑起来时梨花带雨的,格外惹人怜爱。 李老夫人拿手帕给她擦拭着,然后看了一眼庞彪夫妇。 庞彪夫妇识趣地退下了,只留了她们祖孙二人说话。 李老夫人对庞嘉雯道:“你认真告诉我,你真的不喜欢赵律吗?” 庞嘉雯摇头:“不喜欢,他那个人神神秘秘的,根本看不透。” 李老夫人叹道:“不喜欢就好,让你嫁那么远,我也不愿意。”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他的确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庞嘉雯突然想说出她接近赵律的目的了,可转而又想起李老夫人对赵律的维护,以及她猜测赵律的身份等等。 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道:“你老人家说他好,那他便是好的。可我还不想成亲,也不想和他成亲。” 李老夫人闻言,望着她道:“你的心意他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跪着求我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解你的困。” “我的困?”庞嘉雯惊讶地望着李老夫人,不太懂。 李老夫人缓缓道:“当今皇上并非仁君,只是披着一副看似温和的皮囊而已。” “他前脚加封你爹,后脚就将你爹派遣去通州。你两位哥哥的官职在京城还不够看的,这个时候赵律请我出面来求亲,明知你父亲不会同意,但也要求我走这一趟,目的就是让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盯着你呢。” “而我这个老婆子在你父亲面前托大,做媒不成恼羞成怒,以后谁敢打你的主意就是与魏王府和成国公府为敌,他们不傻,才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人不敢动,自然也会盯着。 如此一来,皇宫里那位碍于为君之德,也不能动。 所以从今天起,她才真正算是可以安枕无忧了。 庞嘉雯握紧李老夫人的手,十分感激。 李老夫人却道:“我说了半天他跪着求我,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庞嘉雯怔住,眼里闪过一丝惶恐。 赵律跪着求李老夫人来提亲? 那样的画面她简直不敢深想! 第350章 无赖 白府。 听到消息的谢筝去找了白汲,轻叹道:“你去看看表哥吧,我怕他撑不住。” 白汲回头看了一眼谢筝,摇了摇头道:“我去过了,不过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你说庞大将军会同意吗?”谢筝问,也是忧心忡忡的。 白汲摇了摇头:“不会,庞家现在鲜花着锦,倘若和魏王府结亲,那就是烈火烹油,会被焚烧殆尽的。” 谢筝道:“你都知道的事情,表哥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知道还是如此,可见心里是如何在乎? “要不过几日我下个帖子,请郡主过府一聚?” “说起来,我们成亲的时候她还送了礼,可我们却一直没有机会请她吃顿便饭。” 白汲的眼眸亮了亮,点了点头道:“这个主意好。” “不过……” 他看了看那片幽深的府邸,轻声道:“暂时不要告诉他。” 谢筝苦笑道:“我懂,如果郡主不肯来,岂不让他失望?” 白汲拥着谢筝,心里幽幽一叹。 白若瑾什么都好,就是在情字上太执着了,一直都看不开。 洛阳锦 第268节 这样其实是很危险的,容易被别人钻空子,被别人拿捏。 可白若瑾根本不在乎,一心就只想和丹阳郡主结为夫妻。 看到如此执着的白若瑾,白汲都不知道要为丹阳郡主感到开心,还是为她感到难过。 毕竟这样的事情说好听是深情,说不好听就是纠缠不休! …… 李老夫人在庞家住下了。 皇宫那边给成国公府施压,要让江惟出面去将人接回来。 江惟是出了名的孝子,别说是皇上派来的人,就是楚王来了他也不见。 周夫人着急,江惟便安慰她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见丈夫沉得住气,周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到是魏奚的夫人乔氏初二就带着儿子魏致来拜年了,对外说是拜年,实在是来探望周夫人的。 乔夫人对周夫人道:“我家老爷说了,老夫人是英公之女,李家满门忠烈,最后却落得困死狱中的下场,这是皇家的过失,哪怕皇上翻案了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皇上看重的庞大将军又是出自李氏一族,李老夫人就像是回娘家探望子侄一样,御史台那帮老东西个个都是人精,不会吱声的。” “我家老爷还说了,魏王远在云南,这么多年威望不减,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先帝的嫡子,更是因为他当初力证英公一族的清白,在天下人的眼中,是个很有气节的贤王。” “说句难听的,只要魏王谋反的理由站得住脚,这天下是谁的还不知道呢。” 周夫人大惊失色,挽住乔夫人道:“魏大人果真是如此说的?” 乔夫人拍了拍周夫人的手,含笑道:“夫人莫惊。不止是我家老爷,就是满朝官员,不知多少人静待后续呢。” “眼下庞大将军受制,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老夫人这一去,刚好缓一缓,夫人放心便是。” 周夫人闻言,心里的大石才渐渐放下。 …… 大年初三,宫里就将辅国公府的门匾送来了,说是让人连夜督造的。而原来的庞府匾额,则被当场砸碎。 李老夫人得知后,冷笑道:“这是变相催促你爹表态呢!” “随他的意,荣华富贵都有。” “不随他的意,残垣断壁转眼就来。” “你看清楚了,这就是所谓的皇家。” 庞嘉雯点着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得紧。 得亏她一直对皇家没有什么真情实感,否则这会子都伤透心了。 但她同时也理解江贵妃的处境,看似替皇后执掌后宫,实则不过像傀儡一样,受制于皇帝。 “姑祖母,您能跟我说说魏王吗?” “或者魏王妃也行,我想知道。” 李老夫人却收敛神色,淡淡道:“他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慎郡王呢?” “您又不曾去过云南,怎么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 李老夫人闻言,笑着道:“他又不是在云南出生的,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当然稀罕了。” 稀罕别人家的孩子? 这话怎么听起来就怪怪的。 庞嘉雯狐疑着,问道:“可你们不像是阔别了二十几年才见,就像是……才阔别了几个月,几年一样。” 李老夫人哑然失笑:“他就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我心疼他,所以看见他就格外激动了点,并没有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玩吧,别挨着我了。” 庞嘉雯委屈:“您不想说就赶我走!” 李老夫人笑了笑道:“你知道就好,快走吧,我不想说。” 庞嘉雯:“……” 实在问不出来,庞嘉雯就去找她爹。 结果她爹也不说。 庞嘉雯好无语啊,满京城还知道那些旧事的,好像也不多了。 尤其是知道内情的,那就更加不多了。 不过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庞嘉雯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却很快黯淡下去。 她想到了张朔,可张朔在宫里。 此时的张朔已经不再宫里了,而是在酒馆里。 他逮到赵律就一顿咆哮,发泄着各种不满。 “娘娘们要养颜方子,皇上要养生方子,两位王妃要生子秘方,大臣们还想要壮阳方子……” “呵呵,怪不得师父逃了,换了谁不逃?” 赵律好心情地给他倒酒,循循善诱:“下次赵翼再来问,你直接说,师父提过回春术。” “什么?” “你让我骗他?” 赵律轻笑:“你忘记引魂令了,怎么叫骗呢?” 张朔哑然。 突然明白赵律是想借机试探顺平帝了。 也对,他入宫也有些时日了。 的确该试探了。 酒过三巡,张朔又恢复往日生龙活虎的模样。 他抓住赵律道:“除夕那天我可是听说了,是你把嘉雯抱出宫的。” “从前我只觉得你装无赖挺像的,没有想到,你就是啊!” 赵律:“……” 张朔见赵律那脸色越来越差,他的心情就跟飞起来一样,越来越好了。 他继续喋喋不休道:“我记得你从前也抱过嘉雯的,那感觉肯定跟现在不一样吧。” “说说呗,抱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是不是多了那么点世俗的欲望?” 正说着,只见赵律站起来就走。 张朔连忙拉住他,收敛道:“你跟我急什么脸,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赵律看向窗外的街道上,有个小人儿魂不守舍地出来逛街了,他当即甩开张朔道:“嘉雯来了。” “什么?” 张朔面色一惊,连忙放开了手。 第351章 亲到了(加更) 庞嘉雯在想,下次见到张朔的时候,她要提醒他在京城也买一座府邸。 他那边钱要是不够的话,她之前买的铺子宅子都还没有卖,可以让他先挑一处住着。 这样她要是想找他,留个口信就行了,总好过现在满大街走着,却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人。 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牵着她的手。 她惊得一下子甩开,不料那个人早有准备,十指紧握,任凭她怎么用力都甩不开。 就在她震惊愤懑之际,抬眸时,赵律高大的身影撞入她的眼中,来得猝不及防。 “怎么是你?” 庞嘉雯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一个人。 赵律握住她的手不放,握得紧紧的,还厚颜无耻靠近,压低声音道:“宫里派人跟着我的,你别太激动了。” 庞嘉雯慢慢镇静下来,朝周围看去。 赵律突然拥着她的肩膀道:“别看,如果能让你看出来,人家做什么探子?” 说完,拥着庞嘉雯往前走,小声问:“你想买什么,我陪你去买。” 庞嘉雯不适地动了动肩膀,暗暗警告:“你别得寸进尺!” 赵律的爪子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肆意妄为道:“老夫人还在你们庞家呢,我怎么敢?” 嘴上是不敢,手上就没有停过。 庞嘉雯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她捏了捏拳,往前走时,突然一脚踩在赵律的脚上。 她使了很大的力气,以为赵律会一下子跳起来的,结果并没有。 相反,赵律还问她踩得舒服吗? 庞嘉雯只觉心弦被人拉扯着,紧绷后又弹回来,震颤的余音在胸前里激荡着,让她难以忍受地红了脸。 只见她讪讪地移开脚,本来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张了张嘴,牙齿咬在唇瓣上也没有说出来。 到是赵律看到她可爱的小动作,轻笑出声。 洛阳锦 第269节 后来,他们各退一步。 赵律没有那么亲密地拥着她,她也没有剧烈挣扎。 不过那双手依旧是牵着的,因为赵律不肯放。 路过一家首饰店的时候,赵律拉着庞嘉雯进去。 刚到门口,庞嘉雯看着满铺子金灿灿的首饰,问道:“你要干嘛?” 赵律道:“你不是出来买东西的吗?” 庞嘉雯摇头,她看了看赵律,眼眸一动。 “快走,我有话问你。” 庞嘉雯拉着赵律往僻静的小巷走去。 小巷里有一座石桥,两边都栽种了郁郁葱葱的松树。 庞嘉雯拉着赵律藏到林荫下,将他甩在树干上,准备开始逼问的。 结果赵律背靠着松树,神情惬意,语气暧昧道:“到这无人之地你才停下,你是想对我做些什么吗?” 庞嘉雯撑着树干,本想逼一逼他的。 奈何身高气势不够,到像个卖杂耍的。 她索性收了手,没好气道:“你好歹也是郡王,年纪又这么大了,成天逗小姑娘有意思吗?” 赵律的笑容僵在嘴角,神情也复杂起来。 他冷幽幽地盯着庞嘉雯,不悦道:“我年纪很大吗?” 庞嘉雯反问道:“很小吗?” 赵律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想出也出不来,令他五指抓狂,恨不得把庞嘉雯就地正法了。 他冷冷道:“我正年轻,是你太小了。” 庞嘉雯冷哼道:“你知道我年纪小还整天没个正形的,你到底图什么呢?” 赵律捏住她的下颚,让她把小嘴巴嘟起来。 在她瞳孔撑大的一瞬间,他目光一暗,忍不住俯身地啄了啄她的唇瓣,声音沙哑道:“图你的美色!” “你……” 庞嘉雯都惊了,猛然出手,却被他捏住拳头。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并悠哉悠哉道:“你打不过我的,不过谁让我稀罕你呢,你有什么问题就快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庞嘉雯愤然,就想打他。 结果几个来回下来,她还真不是赵律的对手。 赵律总是轻而易举擒住她的命脉,然后又对她加以调戏。 就算知道他没有什么恶意,但对他这个吻,庞嘉雯还是觉得百般不适。 再一次挣脱赵律后,庞嘉雯抬脚就走,准备晚上去烧了魏王府,她可不是吃这种哑巴亏的人。 结果她才走了没几步,赵律就追了上来,并拦住她的去路道:“谁让你说我年纪大的,你知不知道这个问题不能乱说的。” “别闹脾气了,我看你心事重重的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快说说,兴许我能帮你解决。” 庞嘉雯双目喷火,嫌弃地推开他,扬长而去。 看到小丫头真的火了,赵律识相地没有追上去。 他在原地撑着树干,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 他也不是有意要轻薄她的,谁让她言语间那般嫌弃他的年纪? 赵律头疼扶额,无奈轻叹。 一直暗暗跟着他们的张朔以为他偷着乐呢,从高处掠下,一把拍掉他的手。 结果却看见赵律冷幽幽的目光,泛着刺骨的寒意。 张朔瞬间站稳,讪讪地往后退。 “不是都亲到了吗?还这么生气干什么?” 赵律拂开他,冷冷道:“亲到了,被赤裸裸地嫌弃,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高兴?” 张朔:“……”他忘记这一茬了。 他想的是赵律好不容易亲到了,自然是会偷着乐的。 哎……真是失策了。 “那,我先走了。” “等等。” 张朔背脊一凉,连忙苦口婆心地解释:“干什么啊?我可是真心来为你高兴,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赵律蹙了蹙眉,淡淡道:“我觉得嘉雯应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你追上去看看。” 得了,还是为了他的小美人。 张朔认命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行,这次算我欠你的。” 话落,他追了上去。 赵律留在原地,一个人怔怔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出神。 张朔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都亲到心爱的姑娘了,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可是……她不愿意啊。 喜欢一个人,当她不开心时,他也会压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哪怕有那么些许悸动的愉悦,现在也微不足道了。 赵律伸手触碰着自己的唇瓣,那里软软的,凉凉的。湿润的触感转瞬即逝,然而有一片肌肤却灼灼滚烫的,明明清晰得很,可却摸不出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藏在心里的一抹幻象,不过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罢了。 第352章 她开心就好 庞嘉雯没有想到会遇到张朔,这让她原本的坏心情好了起来,整个人也比之前更有精神了。 她带着张朔去了她之前买的宅子,因为是临时过来的,这里也没有下人。 张朔也没计较,两个人打了点井水,就坐在院子谈了起来。 得知庞嘉雯想知道魏王夫妇和赵律的事,张朔在心里暗笑。 好个赵律,还真以为庞嘉雯不会查他呢。 这不,报应来了。 但是他还没有跟赵律商量过,不知道要把事情说到什么地步才合适,便对庞嘉雯道:“宫里都有卷宗,我先回去翻翻,到时候再要个生辰八字什么的,就更具体了。” 庞嘉雯觉得有了眉目就不急了,便道:“也好,那下次我怎么找您呢?” 张朔看了看这空旷的房子,当即道:“你把这房子的钥匙给我一把,你有什么消息就写成纸条放在这里,我出宫就自己来拿,如果我不方便出来,我就让伺候我的小太监来取。” 庞嘉雯担心道:“伺候师叔的小太监可靠吗?” 张朔笑道:“你放心,我已经收买了。更何况,你写隐晦一点就是,师叔若是看不懂,自然会去找你的。” 庞嘉雯也觉得行,便这样说定了。 可她眼珠子转了转,最后暗下决心,一把拉住张朔的袖子道:“师叔,你今晚着急回去吗?” 张朔一看她的神态便知道她还有事,当即道:“大过年的也不着急,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师叔一定帮你的忙。” 庞嘉雯喜出望外道:“那太好了,师叔今晚陪我去烧了魏王府。” “噗!” 张朔一口水喷了出来,震惊道:“你说什么?” 庞嘉雯捏了捏拳,愤恨道:“赵律那个登徒子今天趁我不备轻薄了我,我要去报仇!” “我要让他知道,他欺负谁都可以,胆敢欺负我庞嘉雯,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张朔:“……”!! 这叫什么? 自作自受?? “嘉雯,你想清楚啊。 “纵火烧魏王府可是重罪,就算你是郡主,查出来也是一样要严惩的。” 庞嘉雯不以为意道:“我当然知道啊,所以我才来找师叔。赵律入京只带了几百侍卫,咱们偷偷地烧,不被抓到就行了。” “再说了,师叔功夫那么高,一定不会有事的。” 张朔讪笑,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论功夫,你师父更高一点。” 张朔言下之意,你快点醒醒吧,那个人就是你师父。 然而庞嘉雯却拍桌道:“师叔不必过谦,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准备火油,我们晚上还在这里碰面。” 话落,她兴冲冲地跑了。 张朔瘫倒,心里各种纠结。 他这是要先去告密呢?还是先逃回皇宫呢?还是……就这么跟着庞嘉雯去烧魏王府呢?? 一亲芳泽的美事是赵律做的。 为什么轮到他这里就成暗夜纵火了?? 这方式不对啊! 张朔爬起来,连大门都没有走,直接翻墙而出。 洛阳锦 第270节 好不容易折返原地,发现赵律还在,他当即觉得胸口更痛了。 得了! 人家还在这里回味! 他却已经奔波一个来回了! 说是师出同门,他就是一个跑腿的命,怎么比得上出生金贵的赵律。 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张朔没好气道:“都是你作出来的,你现在就准备哭吧。” 赵律枕着手臂,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张朔,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懒懒道:“嘉雯约了你一起来报复我?” 张朔哑然,随即又愤懑道:“这样你都猜得到,你还是人吗?” 赵律道:“很难猜吗?” “她打不过我,报不了仇。明面上又要顾忌我娘,自然只能来阴的。” “放眼京城,肯陪她做这种事情的人,也只有你了。” 张朔暴躁地“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怎么说得我不像好人了?” 赵律没有理会张朔的抱怨,而是道:“她想要做什么你就陪她去做,甚至于她想来刺杀我都行,她开心就好!” 张朔:“……” “我们也认识这许多年了,过命的交情更是数不胜数,你怎么不让我杀一下,也哄我开心开心?” 赵律闻言,看向张朔的目光暗了暗,寒光四溅,嘴角却轻笑道:“那你来杀啊!” 张朔闻言,直接被他那眼神冻得抖了抖身体。 他举手投降,无语道:“我知道我不配,我也懒得跟你贫了。” “嘉雯说今晚去烧魏王府,你让人提前多准备点水,可别真的烧着了。” 赵律眼眸闪过一丝幽芒,似乎有些遗憾道:“只是烧王府吗?” 张朔:“……”?? “那你还想她去干什么?” 赵律:“我以为她会来刺杀,把我大卸八块呢!” 张朔一脸求知欲:“然后呢?你等着让她杀?” 赵律轻笑:“不会,我应该会让她刺一剑,消消气。” “顺便把你囚了,然后等她来救。” “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岂不美哉?” 张朔打了个冷战,一脸惊恐地望着赵律,嗓音艰涩道:“所以……为了你的小美人,你要牺牲我??” 赵律点头,认真道:“囚禁你以后,我还会把你打得凄惨点,这让她看到以后,说不定一着急就愿意用她自己赎你出去。” “这样,我们就可以朝夕相处了。” 张朔:“你还是人吗?” 赵律狐疑:“话本子不都这样写?想当初我们两个刚到贵州的时候没有盘缠,举步维艰,我记得你还写过这样一本去卖,说是很刺激呢!” 张朔老脸一红:“你当时不是说你不看,怎么现在全记得?” 赵律:“书到用时方恨少!” 张朔:“……”!! “看道士写的话本子来追姑娘??” “你行!” “赵律,你简直天下第一!” “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要是娶不到庞嘉雯,那我名字倒过来写!” 张朔给赵律竖了个大拇指后,转身跑了。 赵律看到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神情倏尔间变得寡淡起来。 逗一逗张朔,他心中的郁闷之气并没有缓解多少。 小丫头这报复心比当年有过之无不及,可见这几年他的教导是极有成效的。 早两年要是能知道自己栽得这么彻底,他一定教小丫头大慈大悲,以德报怨。 那样时到今日,或许他还能再骗一个香吻。 欸……可惜了,白白浪费了两年光阴,最后却落得个从头再来的下场。 第353章 纵火 入夜,魏王府一片沉静。 高高的围墙下,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移动着,倒了一桶又一桶的火油。 张朔跟在庞嘉雯的身后,躬身缩头,一个劲地道:“够了够了。” 庞嘉雯却是越倒越上瘾,欢喜道:“反正还没有人发现呢,多倒点。” 张朔看到挨个隐身的暗卫,眼皮子直抽。 这叫没有人发现?? 这是明目张胆地宠你啊! 他想说,何必折腾呢? 魏王府别说是墙了,就是花花草草都是很值钱的。 说不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这是何苦呢? 然而他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一个劲地憋着,憋着…… 这般下去,没过多久,火折子划过半空,点亮了他的眼睛。 那可真是好大的一场火啊。 啧啧的火苗声炸响在耳边,迎面一股热气涌来,真可谓气势汹汹。 张朔拉住庞嘉雯的袖子,没好气道:“都烧了,快走。” 庞嘉雯却狐疑地站在原地道:“怎么没有人叫救火呢?” 张朔没好气道:“你烧都烧了,你管他有没有人救火?” 说着,拉着庞嘉雯就走。 庞嘉雯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坚定地拉住张朔道:“不对!” “不会是顺平帝想要借我们的火势杀了赵律吧?” 张朔险些没背过气去,心想你可真敢说! 他道:“不会的,顺平帝又不知道我们两个来放火?” 话落,眼帘中似乎有十几道黑影趁着火势翻入了魏王府。 庞嘉雯也看见了。 他们两个对视着,面面相觑! 卧槽! 竟然是真的! “快,我们分头去找,一定不能让赵律出事!” 张朔说完,率先翻入魏王府。 庞嘉雯功夫稍微次一些,等翻进去时,已经看到刺客和魏王府的侍卫缠斗在一起了。 她没有多管闲事,而是往正房奔去。 可魏王府很大,她在正房蹿了一圈都找不到人,便突然想起来,这里是魏王府。 慎郡王作为儿子入住,肯定住在别的厢房,不会住在正房。 可厢房那么多,她要怎么找? 就在她急得乱窜的时候,一道房门突然打开,里面的人快速地将她拉进去。 熟悉的气息让她兴奋着,连忙出声喊道:“赵律?” 赵律紧箍着她的身体,将她半抱在怀,小声道:“嘘。” 庞嘉雯立即禁声,这时外面传来了打斗声,好像是张朔和刺客在缠斗。 庞嘉雯推开赵律,她要出去。 赵律连忙拦住她道:“你想干什么?” 庞嘉雯道:“有刺客,我去看看。” 赵律道:“不用,侍卫会解决的。” 庞嘉雯狠狠踩了他一脚,恼怒道:“废话!” 她当然知道魏王府的侍卫会解决,可问题是她不能把张朔暴露了。 否则引得顺平帝猜测,张朔很有可能会被赐死。 庞嘉雯要冲出去,看出她想法的赵律递给了她一把剑。 如果此时的庞嘉雯足够细心,便会发现这把剑曾经她也见过,就是在战场上出现过的凤鸣剑。 可惜她拿了剑就走,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一眼,更加没有瞧见,赵律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杀出去的庞嘉雯出手狠辣,招招毙命,丝毫不给杀手喘气的机会。 洛阳锦 第271节 看到这一幕的张朔都惊呆了,压低声音问她:“不留活口吗” 庞嘉雯闻言,没好气道:“留下活口曝光我们吗?” 张朔一听,突然想起来他们两个是来放火的。 这……必须得下死手啊。 很快,这个院子里的杀手都被斩杀干净了。 张朔看到庞嘉雯手里握着的凤鸣剑,都惊呆了。 赵律这是疯了? 可还未等他细想,庞嘉雯却问他道:“师叔,刚刚还有没有刺客看到你的脸?” 张朔摇了摇头:“没有。” 庞嘉雯松了一口气,推着他道:“那您先走。” 张朔看了看那已经站出来的人影,问道:“那你呢?” 庞嘉雯道:“我再去转转,以免留下后患。” 看见她如此果决,张朔欣慰道:“好,那师叔先走了。” 当然,他绝对不会说,他是为了给赵律创造独处的机会才走的。 张朔走后,庞嘉雯检查了一下那些刺客的身体,发现有些古怪。 “咦……” “怎么了?” 赵律走上前来,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庞嘉雯挑着那刺客的面巾,长剑指着全无声息的脸道:“你看,不像是宫里的人。” 皮肤黑红交错,雀斑遍布,的确不像是宫里的人。 赵律本来以为是顺平帝派来的探子,这会也凝重起来。 “莫不是背后的主谋在江湖上找来的杀手?”庞嘉雯狐疑道。 赵律接连挑开另外几人的面巾,发现都是如出一辙的皮肤,杀手之所以成为亡命之徒,是因为他们也经受过严格的训练。 而这些训练多在野外,久而久之,暴晒后的皮肤就会跟常人有异。 但能晒成这个样子且身手不凡的,他只在云南见过,而且还是十年前。 当时收服几个土司部落,有人心有不服,也曾派人来暗杀过他。 其中有几个杀手,就跟现在的这些很相似。 赵律站了起来,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他对庞嘉雯道:“你说得对,刚开始对付我,他们总不能暴露身份。” “不过这些人多半也查不出什么,我让人处理了。” 说着,叫来了侍卫把尸体抬走。 庞嘉雯把凤鸣剑还给他,也准备走了。 这时赵律没急着接剑,而是问道:“你怎么会来?” 院子里很空旷,瘆人的寒风还在用力刮着,比出鞘的利剑还要慑人。 然而赵律始终微微低着头,满脸期待地望着她,声音温柔缱绻,好像等了好久终于等她主动一样。 庞嘉雯突然语塞:“我……” 赵律:“我知道了,你担心我,所以过来救我的对不对?” 庞嘉雯:“是……你说的没错。” 她是想报复没有错,但她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所以看见有人暗杀他,她立即就赶来了,不算撒谎。 庞嘉雯暗暗定了定心,目光也坚定起来。 赵律却一步一步走近…… 庞嘉雯往后退了退,惶恐道:“你想干什么?” 赵律微微俯身,目光紧盯着她的面容。 那种感觉对庞嘉雯而言,就像是一条毒蛇朝她吐着信子…… 她猛地推开赵律,扔了凤鸣剑就跑。 赵律愣了一下,当看到不受待见的凤鸣剑时,他弯腰捡起,幽幽地叹了口气。 “亲娘啊,你儿媳妇很嫌弃你给的信物呢?” “这可怎么办?” 第354章 她喜欢美男子 庞嘉雯出来,看见魏王府侍卫的时候还很担心,以为她会被拦住的。 谁知道她走出去,接连碰到好几个侍卫都当她是透明人一样,不闻不问的。 庞嘉雯暗暗狐疑起来。 莫非……他们都见过她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魏王府内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已经惊动官府了。 看着被官府团团围着魏王府,庞嘉雯后知后觉,她出不去了! 当庞嘉雯转身折回,跑回原本寂静的院落时,却见那里已经亮起了灯火,有下人冲洗着院子里的青石板,在水里放了香精,一阵冷风刮过,连血腥气都闻不到了。 这就是郡王应该有的待遇啊,庞嘉雯暗暗咂舌。 倏尔间,她看着站在灯下的赵律。 他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衫,头发全都束起来,显得干练又矜贵。 庞嘉雯走过去,底气不足道:“你早就知道我出不去了?” 赵律眼里染了些许笑意,嘴角轻勾道:“我怎么会知道,火又不是我放的。” 庞嘉雯:“……” “那个……你可不可以……” “可以!” “可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房间里给你备了男装,你换了我好送你回去!” 庞嘉雯哑然,垫着脚尖看了一眼敞开的房间。 里面很宽敞,布置得很精细。地上还铺着羊绒织花的厚毯子,摆了香案,置了对桌。 不过这些都只是明间的,左右暖阁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庞嘉雯问道:“衣服在西暖阁还是东暖阁?” 赵律徐徐望向她,唇瓣启合:“我住在西暖阁。” 庞嘉雯抬脚往东暖阁走,谁知才迈动步伐,赵律幽幽道:“所以衣服放在了西暖阁。” 庞嘉雯回头望着他:“你故意的?” 赵律轻笑:“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住的地方。” 西暖阁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内里的床铺,便是一张靠窗的罗汉床和小几。 小几上摆放了玉石插屏,小小一块却雕刻得很精细,可见主人是个精益求精的性子。 庞嘉雯在赵律的床上找到一套摆放整齐的男装,她把烟紫色的帷幔拉起来,连忙开始换。 可才脱了衣服,便听见脚步声。 她吓得抱住自己,没好气地吼道:“赵律!!” 下一瞬,小丫鬟怯生生地道:“郡主,奴婢是来给您梳头的。” 庞嘉雯:“……” “咳咳……” “魏王府还有丫鬟吗?” 小丫鬟道:“有的,不过不多。我是我娘带进来的,我们原本在城外的庄子上,王爷入京后才来伺候的。” 庞嘉雯换好衣服出来,发现是个长相清秀的小丫头,看起来才十三四岁。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小梅,梅花的梅。” 庞嘉雯坐在镜子前,这才突然发现镜子前面摆了个首饰盒,还有梳妆用的玉梳,当即问道:“小梅啊,你们王爷有侍妾吗?” 小梅摇头:“没有,这些都是王爷刚刚吩咐奴婢去库房取来的。” 庞嘉雯把玩着玉梳,觉得魏王府可真是够奢侈的。 不过魏王是先帝嫡幼子,备受太后喜爱,奢侈一些也正常。 她问小梅道:“我刚刚出去,瞧着府里的侍卫好像都认识我?” 小梅轻笑。 庞嘉雯转头望着她,狐疑道:“你笑什么?” 小梅道:“王爷请李老夫人去提亲时就拿郡主的画像给我们看过了,让我们好好记住郡主的模样,倘若将来怠慢,严惩不饶。” “所以不止是府里的侍卫,就是后院浆洗的婆子,也都是认识郡主的。” 洛阳锦 第272节 庞嘉雯惊讶道:“我的画像?谁画的?” 小梅的笑容慢慢凝固,她迟疑着,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庞嘉雯不信:“怎么会不知道呢?” 赵律走进来,垂落的珠帘叮咚作响,引得庞嘉雯看过去。 只见他信步走来,出声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了。” 小梅突然紧张起来,微微发抖。 庞嘉雯狐疑,却见赵律对小梅道:“你先出去。” 小梅屈膝,出去还不忘关门。 庞嘉雯看了一眼自己装束,深色的交领大氅,高高竖起的长发,倘若再给她一把利剑,瞬间像是个不苟言笑的贴身侍卫。 她满意地站起来,看向赵律道:“我们走吧。” 赵律看向她,明眸皓齿,英气逼人,虽说是男装打扮,可这样出去,不知要引得多人驻足回眸。 他拿了一个小瓷瓶递给庞嘉雯,淡淡道:“先遮一下。” “这是什么?” “可以改变你肤色的药水,半个时辰就会自行消退。” 庞嘉雯一边抹着药水,一边盯着他的面具看。 赵律见状,索性将面具取下。 “看吧!”他说,好像浑不在意。 庞嘉雯哑然,没想到他毫不遮掩。 是她之前看到的那张面不错,半张被胎记覆盖,半张则白皙无瑕,剑眉星目,很是耐看。 庞嘉雯突发奇想:“你不会就是因为这半张脸娶不到媳妇吧?” 赵律:“……” 见赵律不说话,庞嘉雯以为自己猜对了,幸灾乐祸道:“怪不得要到京城来选郡王妃,原来是云南大理那边的姑娘都被你真容吓到了。” 赵律闻言,也不反驳,只是问道:“那你不怕?” 庞嘉雯道:“我以前见过一个比你更丑的,不过他那个跟你这个不一样,他是自作自受。” 赵律知道她说的是拓跋信,便道:“你真的不怕就嫁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但凡四海之内有的,我绝不食言。” 庞嘉雯轻哼道:“要不是老夫人护着你,我早就把你迷昏丢进臭水沟里去了。” “还想娶我,做梦呢!” 赵律也不恼,只是道:“那你是喜欢美男子?” 庞嘉雯笃定道:“当然了。” 赵律见她那神气的小模样,看脸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他忍不住笑道:“听闻国师张朔,一手医术出神入化,不知道能不能给我换张脸。” “对了,还没有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脸?像白若瑾那样的吗?还是像你大哥那样的?” 庞嘉雯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满脸抗拒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瘆得慌。” 说完,拽着他往外走。 赵律拿上面具,陪她一同出去。 第355章 他快分不清了 魏王府大火。 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禁卫军,都来了。 火势扑灭后,魏王府的侍卫守着大门,谁也不让进。 众人惊疑不定,生怕慎郡王有个不测,那京城说不定就要动荡了。 可谁知很快,慎郡王带着面具出来了。 他一来便吩咐侍卫将那些刺客的尸体丢给了顺天府的人,对着诚惶诚恐的顺天府尹道:“这些刺客火烧魏王府还想刺杀本王,劳烦府尹大人好好查查,实在不行就入宫请旨,可不要敷衍本王。” 顺天府尹连说不敢,很快命人将尸体都抬走了。 赵律看向周围的官兵,轻嗤道:“都还不走,是想进去喝茶吗?” 话落,除了顺天府的人,全都急急退散。 庞嘉雯跟在赵律的身后,穿过人群,看着他上了一顶轿子。 大晚上的坐轿子,那她怎么办? 走回去? 她本来还想赶车来着。结果就在她愣住的时候,赵律撩起轿帘,望着她道:“你还不进来?” 庞嘉雯看了看四周,还有很多官兵没有走呢,她有点心慌。 “不……” 话还没有说完,她被赵律拉进轿子里。 然后她以一个匍匐的姿势,跪在了赵律的脚边。 轿子不比马车,比较狭窄,更何况是人抬的,还很颠簸。 庞嘉雯抱着赵律的脚,没敢起身,怕晃动太大。 结果赵律掂了掂自己的脚,庞嘉雯就感觉她那小身板也跟着动了动…… 庞嘉雯看向赵律,见他紧抿着唇,笑意却从他的嘴角缓缓溢出,看样子他倒是玩得很开心。 庞嘉雯黑了脸,躬着身体站起来,慢慢移到侧面去。 刚坐下,便听到他道:“我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喜欢坐跷跷板。” 庞嘉雯:“……” …… 街角的暗处,两双眼睛盯着赵律的轿子远去。 白汲好像看到了庞嘉雯的身影,但又不敢确定,便装作若无其事道:“我们回去吧。” 白若瑾收回目光,遍布血丝的瞳孔显得憔悴极了,却深幽幽地不肯闭上歇会,莫名透出一股狠意和戾气。 “你说……她是担心他才来的,还是……她早就在魏王府了?” 白汲心里咯噔一声,知道白若瑾还是认出来了。 他当即道:“郡主应该是看到大火才过来的。” “是吗?”白若瑾忍不住嗤笑。 庞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她早早就出了门,可他的人却查不出她的去处。 在京城里,能如此掩盖她行踪的,除了赵律还有谁? 白若瑾紧捏着拳,深深吸了口凉气,感觉心口疼得厉害。 他对白汲道:“我快分不清了……” 分不清庞嘉雯是在做戏,还是真的……对赵律动了感情。 劝白若瑾放弃的话白汲再也说不出来,可眼下他只能提前将谢筝的想法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这大大缓解了白若瑾的焦虑。 只听他道:“你跟谢筝说,不要等太久了。” 白汲连忙点头:“今夜回去我就让谢筝写张帖子,天一亮我就派人送去。” 白若瑾缓缓往前走,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拉得长长的,一如他心里无法斩断的情丝一样。 白汲想陪着他,却听他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会。” 白汲只得停下,然而心里却万分焦灼。 明明就做不到冷眼旁观,为什么却要一再放纵呢? 倘若真的让郡主和赵律生了情愫,那才真的后悔莫及。 白汲捏了捏拳,目光里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心。 …… 皇宫里,顺平帝大惊。 他看着前来报信的侍卫道:“果真有杀手潜入魏王府?” 侍卫连忙回禀道:“是的。而且尸体已经让顺天府尹带走了。” 顺平帝当即道:“这个案子太重大了,区区顺天府怎么办?传朕旨意,让大理寺接手。” 侍卫离开后,顺平帝还是愁眉不展。 因为这批杀手不是他派的,可放眼京城,他不知道还有谁希望赵律早点死。 而且还这般毫无顾忌地下手了。 …… 谢筝给庞嘉雯下了帖子,邀她初五过府一聚。 谢筝和白汲对于庞嘉雯来说都不陌生,而且她也从嫂嫂杨真的嘴里知道,当初也是谢筝从中撮合,所以才成就哥哥嫂嫂这段缘分。 庞嘉雯接下了帖子,初五便去了白府。 白汲夫妇虽然也住在朝阳南街的白府,但是他们只住在偏院。因此庞嘉雯是从侧门进的,并没有惊动白若瑾。 但她也做了打算,倘若在白汲家里见到白若瑾,那就是主人家的安排,她尊重便是。 洛阳锦 第273节 谢筝下帖时还有些忐忑,可看到庞嘉雯孤身一人前来赴宴,又觉得感动。 庞嘉雯给她带了一条翡翠珠链,旁的一概没有。 谢筝带着她入府,一路见活水从桥下流过,宛如京郊的田庄。又见松枝葱郁,粗壮的树干像有百年之久。 庞嘉雯惊觉白府之大,想着碰见白若瑾的机会应该很小,便渐渐放下心来。 谁知道晚宴时,她看见白汲带着白若瑾进来,便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 谢筝怕她生气,局促地站起来,一直挽着她的手。 庞嘉雯抬头朝白若瑾看去,好多日子没见,他好像更瘦了。 大过年的,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衫,好像骨形都瞧得见。 这与记忆中的白若瑾不遑多让,让庞嘉雯有几分心惊。 她对一旁的白汲道:“既然都是认识的人,那就不要介绍了,快开饭吧。” 白汲笑着颔首,看向谢筝。 谢筝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那我们去花厅。” 白汲道:“若瑾和郡主都不是外人,我们去暖阁里吃吧,暖阁里自在些。” 谢筝想想也对,便连忙让丫鬟将席面置办到东暖阁中。 由始至终她都陪着庞嘉雯,照顾得很贴心。 暖阁里很舒适,白汲坐下后对庞嘉雯道:“我和若瑾在一个宅子里住着,过年都是在一起过的,眼下元宵节未至,希望郡主不要介意。” 庞嘉雯道:“我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是白家的宅子,又怎么会介意。” 说完,便又道:“我们几个认识的时间也长了,汲表哥应该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白汲笑道:“那是当然,不过也怪我没有提前跟郡主说,我一会自罚三杯。” 白若瑾坐在一旁,轻抿着唇,神色沉稳,并未出声。 第356章 着了道 等到饭菜都上齐了,白汲拿了一瓶青梅酒来。 “这是果酒,不会醉人,郡主放心。” 庞嘉雯见他倒了三杯,唯独谢筝那杯没倒,便奇怪道:“你不让谢筝喝?” 白汲道:“哪里,只是谢筝她现在不宜饮酒。” 庞嘉雯狐疑,盯着谢筝看。 谢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拉着庞嘉雯的手悄悄放在小腹上。 庞嘉雯讶然,随即眼里的光亮了亮,高兴道:“是有了小宝宝了?” 谢筝点了点头,小声道:“才刚满三月。” 庞嘉雯收回手,觉得好神奇。 白汲却接连饮下三杯,笑着道:“我虽然自罚三杯,不过我是真的高兴,郡主随意便好。” 庞嘉雯道:“如此喜事,的确应该庆祝。说完,端起酒杯对白汲遥遥一敬。” 白汲莞尔,再饮一杯。 他喝完以后,又满上一杯对白若瑾道:“郡主都恭喜我了,你呢?” 白若瑾转头静静地看向白汲,谢筝有孕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白汲也兴奋过了。 怎么今天还像刚刚知道消息那样激动? 就在白若瑾狐疑时,白汲用手肘撞了撞他,压低声音道:“快喝,别破坏气氛。” 白若瑾无奈,只好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庞嘉雯对谢筝道:“我当初在苏州的时候,也恰逢绫姐姐有孕,当时就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 “一转眼,你们都要当娘了。” 谢筝偷偷瞥了一眼白若瑾,见他今晚格外稳得住,不知道是不是顾及他们在场,怕破坏气氛。 于是她小声道:“往后郡主肯定会儿女双全的。” 儿女双全? 庞嘉雯从未想过。 她挑了挑,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笑了笑道:“我们快吃吧,别等菜凉了。”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他们吃了一会,白汲给白若瑾频繁使眼色,希望他可以主动一点。 白若瑾无奈地笑了笑,举杯对庞嘉雯道:“能喝一杯吗?” 桌上的气氛好像一下子静了下来,白汲和谢筝都在看着他们两个。 庞嘉雯轻快地举杯,遥遥相敬道:“当然可以。” 她说完,一饮而尽。 白若瑾见状,也饮尽了杯中酒。 与此同时,白汲还想替庞嘉雯满上。 可庞嘉雯率先一步封了杯口,轻哼道:“不能再喝了,我都有点头晕了。” 白汲笑着颔首,转身就将酒壶递给了小丫鬟。 庞嘉雯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 白汲此人一直很有分寸,果然一如既往。 白若瑾见庞嘉雯眉眼间染了一抹红,不知道是不是饮酒的关系,便道:“若是一会不舒服,我派人去请大哥来接你。” 庞嘉雯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舒服,只是酒不能喝多,伤身。” 白汲连忙道:“我们寻常也不喝的,不过今天高兴,而且是梅子酒,后劲不大。” 庞嘉雯颔首,认真吃菜。 青梅酒好喝,果香味很浓,酒味很淡。 庞嘉雯也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后劲,就是渐渐的,感觉有点热。 她的手无意识攀上领口,但觉得不妥,又连忙挪了下来。 白若瑾见了,眉头微皱,转头去看紧闭的窗户。 “吃得热了,不如把窗户开一开?” 白汲站起来道:“窗户就不开了,寒风吹进来别又着了凉,我去让她们把房门打开。” 说着,往外去。 只是才没走几步,好像有些呕吐之意,便冲了出去。 谢筝有些担心地站了起来,不过没跟出去。 庞嘉雯见状便道:“他刚刚喝了好几杯,你出去看看吧。” 谢筝也想起来了,连忙道:“那我去看一眼。” 谢筝走后,有个稳重的嬷嬷走进来,放下手中的香炉道:“大奶奶见大爷吐了,有些难受。大爷让我点些熏香,免得大奶奶进来不舒服。” 庞嘉雯嗅着香气,檀香味甚重。 她对白若瑾道:“孕妇好像不能随便熏香。” 白若瑾站了起来,想走过去看看。 这时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庞嘉雯诧异地看向白若瑾。 只见白若瑾神色一变,连忙拿了茶水泼向香炉。 倏尔间浓烟四起,他捂住口鼻道:“不好,是软骨香。” 庞嘉雯一下子站起来,震惊地望着他道:“白汲不是你的人吗?” 白若瑾的脸色阴沉如水,连忙去推了推窗户。如他所料,窗户全都被钉死了。 愤然的白若瑾一拳砸过去,却发现那窗户做了加固,而他也使不出什么力气了。 “白子瑜,你疯了?” 白若瑾咆哮着,气息不稳。 站在院中的白汲苦涩一笑,朗声道:“若瑾,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但我却不想再看到你暗自痛苦。” “我已经写好了折子,明天就回洛阳守老宅。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万事小心。” 白若瑾怒斥道:“你现在放我们出去,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否则的话,我就将你逐出白家!” 白汲道:“我本是白家旁支,你逐我出白家也好。” 他说完,转身走了。 听见脚步声的庞嘉雯惊恐地喊道:“白汲!!” 白汲脚步微顿,声音凉薄道:“郡主曾问过我为何听从若瑾的差遣,那今日我便告诉郡主实话。纵然这世间荣华接踵而来,娇妻爱子常伴身侧,对我而言,都不过浮华一梦。倘若没有若瑾,就没有今日的白汲,郡主可以恨我一辈子,但我不能让若瑾永远失去他最爱的女人。” 坚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庞嘉雯愤怒地攥紧拳头,再一次感觉背叛带来的伤害。 她对白若瑾道:“又是这样,为什么我总是被你们这些人欺骗?你不要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信你是无辜的!” 她说着,难受地往门口走去。 白若瑾眸色沉痛,伸手拦住了庞嘉雯:“别过去,吸入软骨香以后,越是想用力,越是无力。” 庞嘉雯闻言,冷冷地看向他。 只见他脸上起了一层密汗,眼睑红得像染了血,紧绷的脸色看起来格外难受。 洛阳锦 第274节 庞嘉雯甩开他的手,嗤笑道:“他是白汲啊,科举入仕的朝臣,娶了娇妻又马上要做父亲了。可竟然甘愿自毁前程来算计我也要成全你。” “是我错了,我若早将他当成你的家臣而并非堂兄,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庞嘉雯说着,觉得十分可笑。 第357章 你疯了 庞嘉雯还是坚持去了门口,用凳子砸着门窗。 剧烈的声响像是在发泄她的不满,可却全无用处。 没过多久,她便气喘吁吁,感觉衣服都被汗液浸透了。可她强忍着不适,只感觉眩晕阵阵,燥热异常。 白若瑾看着她忙活,知道她的心里愤懑和怨怪。 白汲是他的人,因为结识得早,是她心里为数信任不多的人。 可正是这样一个人,突然算计了她,而且还是为了他。 她心里有怨,有恨,还有愤懑的抓狂。 白若瑾紧皱着眉,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这个时候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了,可就这样被她厌弃着,他实在是不甘。 既然白汲已经布了局,他便只能接着走下去。 可如同白汲想的那样,认为将他们关起来就会有什么改变的话,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碟,白若瑾的目光却落在昏黄的灯罩上,那里面燃着炙热的火。 可比那火更炙热的,是他的眼睛。 深幽幽的瞳孔紧缩着,白若瑾捏了捏拳,最终还是选择拂落一地的碗碟。 就在庞嘉雯狐疑地看过来时,他却义无反顾地朝那一地碎瓷片直直地倒下去…… 因为身体的重量,尖锐的碎瓷片从他的双手上划过,瞬间鲜血淋漓。 庞嘉雯的瞳孔急速地收缩着,眼中满是惊疑和不敢置信。 与此同时,白若瑾艰难地抬起头来,虚弱地望向她。 他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惨白的脸上很快浮现一层汗珠,可他慢慢举起一双好似残废了的手,笑着对她道:“嘉雯,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还扎着瓷片的十指,汩汩冒血的伤口,触目惊心地摆在庞嘉雯的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白若瑾的喘息声告诉她,不是的,不是梦。 庞嘉雯连忙扑过去,先是清理白若瑾手上的碎瓷片,然后扯着桌布给他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白若瑾道:“你疯了吗?” 白若瑾靠着桌角,闭上眼睛,喘着重重的粗气道:“那酒里还有催情药,我刚刚饮了两杯。” 庞嘉雯闻言,面色一黑,她也喝了两杯! 怪不得她说为什么虚弱无力还不够,还一直觉得很热。她刚刚以为是自己力竭产生的幻觉,却原来不是。 庞嘉雯捡起碎瓷片握在掌心,却被白若瑾举着胖猪手给打掉了。 他睁着血红色的眼睛,神色复杂道:“小心伤到手。” 庞嘉雯冷笑:“你以为我像你?” 简直蠢死了! 白若瑾再次闭上眼睛,难受地喘着气,声音嘶嘶的,难忍疼痛。 庞嘉雯心里又怒又痛,忍不住怒斥道:“如果你是因为我怀疑你才这样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因为就算你现在伤成这样,我也照样怀疑你。” 白若瑾闻言,嘴角轻扯,被他咬破的唇瓣瞬间冒出一颗颗血珠,可他抿了抿唇,又将血珠都舔舐回去。 “早在苏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因为这些……而妥协。但白汲不知道,他太傻了……” “嘉雯,别恨他。” “魏王府的冲天大火惊动了许多人,我和他也去了。他看见你上了赵律的轿子,怕我再没有机会了。” 庞嘉雯道:“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他算计我的理由。” 白若瑾颔首道:“是的,所以我想替他求个情。” 庞嘉雯冷哼,不作回答。 白若瑾也静默下来,过了一会,庞嘉雯感觉他呼吸微弱,连忙看向他。 这一看,只见他满脸汗津津的,脸色发白,然而唇色却极艳。 歪着的头无力垂下,整个人像是已经不省人事了。 庞嘉雯惊觉不好,低头时才发现他手上的血一直没有止住,已经透过厚厚的桌布,一滴一滴地掉落在上,汇集成了刺目的一片深红。 庞嘉雯感觉内心一阵冰凉,她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已经不敢再放了。 与此同时,她朝外喊道:“白汲,白若瑾他受伤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白汲!!” “他真的受伤了,他就快要死了,白汲!!” “白汲!!” 庞嘉雯咆哮着,眼中已满是恨意。 可这时,醒过来的白若瑾虚弱道:“别叫了,刚刚他……喝了许多酒……” “那谢筝呢?” 白若瑾轻叹道:“他做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会让谢筝知道?” “而且,他一向知道你的性子,不会让谢筝在这周围的。” 白汲……想来算无遗漏。 就是他,也是再饮下第二杯酒才惊觉不妥的。 求救无望,庞嘉雯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此时的她已经像是置身在一个蒸笼里,恨不得脱了衣服好缓解缓解,然后她还想喝水。 可她刚刚看过了,这屋里连壶茶也没有。 细想起来,从白汲提议在暖阁吃饭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精密部署过了。 就在庞嘉雯闭上眼睛,艰难地咽着口水时。 突然间,唇瓣上咸咸的,还有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庞嘉雯睁开眼,只见白若瑾举着受伤的手,滴着血给她喝。 她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一下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慌乱地擦拭着唇瓣道:“白若瑾,你疯了!” 白若瑾没有追上前去,而是无力地垂下双手,艰涩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庞嘉雯惊恐地望着他,那目光宛如看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她惊惧地往后退去,眼中逐渐覆上一层泪光,并没有什么感动,而是无法言说的恐惧。 “你一定是疯了!” 庞嘉雯说着,快速地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白若瑾睁着迷雾一般的眼睛,苦涩地笑道:“你接近赵律,不就是想逼我退回去,把另外一个白若瑾还给你吗?” “其实,真要有那一天,我宁愿这副身躯是为你而死的。” “你记住他的魂魄,记住我的残躯,我们都成了你最牵挂的人,不好吗?” 庞嘉雯卷缩在一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她不是害怕白若瑾猜到了她的目的,她是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在杀人,一个同她纠缠不休的人。 白若瑾魂魄的消散,意味着他的永坠黑暗。而他宁愿赔上这条命也不愿成全她。 最可怕的,他还想要她永远记住,记住他是为她而死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 就算是死,也从未想过要放了她! 这样深的执念,宛如恶魔一般侵蚀他的理智,让他已经忘记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初衷是开心幸福,而是不捆绑着,坠入深渊! 第358章 我做错了 庞嘉雯去白汲府上赴约了,赵律知道白若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因此他派人暗中盯着白府的一举一动。 当得知白汲夫妇匆匆离开主院,前往偏院的时候,赵律惊觉不对,连忙赶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室寂静后,宛如被火烧的庞嘉雯终于想起了点什么? 一滴滴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滚落,划过她的眼帘,却没有浇熄她眼中的光芒。 她朝着灯罩爬过去,已经力竭痉挛的身体太过沉重,她难以迈动步伐。 为了能够保持最后的理智,庞嘉雯拿出父亲送给她那把匕首。 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让原本微眯着眼睛的白若瑾警醒着,连忙问道:“你想干什么?” 话还未说完,庞嘉雯一根根挨过刺破手指。 左手五指巨疼,让她神智清明了许多。 她看着双眼通红的白若瑾,慢慢撑着站起身来。 她将匕首扔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却震得白若瑾胸口巨疼。 洛阳锦 第275节 他望着庞嘉雯,见她面如死灰,眼中的光芒消失殆尽。 恍惚中,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掌控,让他难耐地捏紧着手,让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再次破裂流血,可他却浑然不觉。 因为庞嘉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凄绝一笑:“你说得对,你是人,你也会痛。” “我没有办法爱你,也没有办法亲手扼杀你。” “所以……我不再奢望了。” 她说完,点燃了房间里的坐垫。 一阵火光中,她恍惚地笑着,眼中却空荡荡的,宛如漆黑的夜。 她这是要彻底放弃了…… 连她最爱的那个白若瑾也不想找回来了吗? 白若瑾心里一急,瞳孔猛然一颤,仰头就喷一口鲜血。 可这一次,庞嘉雯却缓缓走进火光中,燃烧着暖炕上的一切…… 白若瑾最后的视线中,就看到她坐在那暖炕上,晃动着双脚,宛如一个正在玩火的孩子…… “不要……” “嘉雯……下来……” 他的气息极其微弱,身体却重如千金,连往前迈动一步都不能。 他只知道越来越热,当窒息感包裹着他的时候,他后悔了。 他不应该借着这个机会让她正视自己的存在,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要等待,要等待她玩够了,玩累了,然后再把她拉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心急? 为什么? 白若瑾攥紧拳头,鼻息间都是浓浓的烟熏味,他的眼睛被熏到睁不开了,于是他抓慌着,拼命地挣扎着,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深深的绝望和痛苦…… “嘭”的一声,有人狠狠踹开了房门。 白若瑾听见赵律撕裂般的声音喊道:“嘉雯……” …… 魏王府里。 一盆盆血水和污水从房间里端出去,端水的小丫鬟瑟瑟发抖,险些摔倒。 房间里,高烧昏迷的庞嘉雯梦呓着,时不时抽搐着身体。 “师父……” “师父……” “澄澄……” …… 张朔替庞嘉雯包扎好,洗了手以后走出去。 廊下没有点灯,赵律站在阴影中,眸色漆黑如夜。 感觉到赵律身上传来阵阵寒气,张朔叹了一声。 “她的外伤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高烧是因为体内还有催情药的原因,大概要到明天才会退去。” 赵律一句话都没有,他眼前全是庞嘉雯苍白的脸,干裂的唇,以及那双好似浴血般的眼睛。 他冲进去的时候,大火已经烧着了她的裙子,可她一无所觉。 睁着那双血眸,瞳孔里却黑漆漆的,空无一物。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前世的她,那个在大火中等待死亡降临的傻姑娘。 那时的她,是不是也是如此绝望,所以最终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被大火无情吞噬? 赵律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为什么要顾及白若瑾一让再让? 为什么时到今日还让白若瑾有机会伤害到她?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 “师父……” “师父,别丢下我!” “师父,求求你,别丢下我!” “澄澄,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为什么?” 赵律眸光一痛,忍不住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揉搓着易容后那半张脸,最终将那薄薄的一层脸皮揭下。 他愤然地将那些踩在脚下,使劲碾了碾才跨进房中去。 当他看到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庞嘉雯时,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入怀中,一声声轻哄道:“嘉雯别怕,师父在这里。” “师父回来了,回来陪着你,以后也不会再离开了。” “嘉雯,你听得见吗?” “我是你的师父,我是江怀,我再也不会走了。” 江怀低头亲吻着她汗津津的额头,嘴里满是苦涩,一滴滴眼泪从他的眼眶中跌落,与庞嘉雯的汗渍相溶,最后落于庞嘉雯的颈间。 走进来的张朔看到江怀如此失态,眸色一痛,忍不住幽幽一叹。 “她今夜叫了澄澄十三次,叫了江怀二十六次。” “君洛,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是江怀在她心里分量更重,那么赵律还能走进她心里去吗?” “如果不能,那么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何用?” 江怀将庞嘉雯搂在怀中,小心翼翼像侍弄什么珍宝一样。 过了许久,他抬头,睁着红红的眼睛对张朔道:“我错了。” “我做错了。” “九阳,她是我喜欢的姑娘,我就应该拼尽全力去争取,而不是与白若瑾打什么赌约?” “我早就应该明白,她逃避那么久不愿面对,就是已经不喜欢那个人了,是我错了。” 张朔心头一痛,眼眶顿时红了。 认识江怀快三十年了,他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深刻的反省,每一句都低到尘埃里,痛到骨髓中。 张朔看到江怀小心翼翼地抱住庞嘉雯,而庞嘉雯则轻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他们之间亲密极了,却让人难以想象到春色蘼艳的场景,反倒像一只满是伤痛的困兽抱着奄奄一息的幼兽,两个人靠在一起企图给予对方仅存的温柔与爱意。 明明是再相配不过的两人,怎么经历了那么多,最后却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 不知不觉,张朔已泪流满面。 第359章 她能拒绝吗? “师父……对不起……” “我不能喜欢你……” 庞嘉雯梦呓着,哪怕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她也依旧牢记着不能对他动情。 江怀听着她的声音,心里无比自责。他早就应该清楚,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然而顶着师徒的身份,中间还隔着母亲和白若瑾这样敏感的存在,她如何能倾心相待? 更何况,对于白若瑾的改变,她一直都是最自责的。 所以,她才会那么绝望地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她已经很累了啊。 江怀抱紧她,深深地自责着,鼻间一阵酸楚。 张朔擦了擦眼泪,走上前来,有些哽咽道:“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君洛,从你选择做赵律开始,你已经无法将嘉雯拱手让给若瑾,既然如此,你何必要自己骗自己?” 张朔说完,转身离开了。 他想,他也该想办法弄清楚的引魂令的秘密了。 张朔前脚离开,关门声才刚刚落下,庞嘉雯就幽幽转醒。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她感觉自己很难受,特别想推开身边的人。 可她一动才惊觉自己很不妥,穿着单薄的里衣,因为出汗,就快湿透了。 更重要的,衣服的带子系得松松的,很不得体。 庞嘉雯挣扎着,害怕地往床边挪。 她一开始以为身边的人是白若瑾,身体抗拒的同时还有点恶心,特别想要逃离。 可她的身体才刚刚一动,那人便将她往怀中圈得更紧一点,声音温柔道:“你醒了吗?” 庞嘉雯听这声音瞬间石化,僵成个木头。 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就好像在做梦一般,希望这幻觉早点过去。 可圈在她腰上的手越发用力,勒得她轻呼出声。 紧接着,那人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安抚地问道:“是不是很痛?” 庞嘉雯:“……”?? 哪痛? 她惊恐地动了动身体,发现左右腿都很痛,左手也痛,不过好在只有手腿痛。 庞嘉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江怀就斜靠在她身后。要命的是,他们盖了同一床薄被,而江怀的身体紧紧挨着她的,几乎与她贴在一起。 洛阳锦 第276节 怪不得她说为什么总觉得很热,像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蒸笼一样。 现在她眼帘中的大蒸笼正紧紧地抱着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庞嘉雯见他随意地散着发,穿着纯白色的交领寝衣,眼睛很红,神情也略显憔悴,像是经历了一场重大挫折一样。 庞嘉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觉喉咙里也火辣辣地疼。 她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她中了药,说不定药里面还有什么迷幻药的成分。 而且她刚刚明明就听见有两个人在她耳边说话,但现在只有一个,这个人还抱着她。 “不会是师父!” “不会是!” “一定不是!” 庞嘉雯喃喃自语,很快又倒回去接着睡了。 她要赶快睡着,然后醒来。这样她就会很清醒地知道,陪在她身边的人不会是江怀。 江怀见她醒来一会,也不知道是睡迷糊了,还是高烧引发的梦魇。 此时见她躺下,他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 可她虽然紧闭双目,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心神一震,格外感伤。 哪怕亲眼看见了,她也不敢信。 可见……他当时抛弃江怀这个身份时,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江怀深深吸了口气,俯身吻在她的唇上。 他的吻有些急,吻也很重,还撕咬着她的唇瓣…… 可庞嘉雯挣扎着推开他,眼睛里满是泪水。 她惊恐地望着他,控诉道:“你究竟是谁?” 江怀尝到了她唇上流出的鲜血,是苦涩的。 他抿了抿唇,双眸殷红道:“我是江怀。” 庞嘉雯扯着被子盖住自己,一个劲地往后缩。她摇着头,十分肯定道:“不是的,一定不是。” “我知道我中了药,你骗不了我。” “你怎么可能是江怀……” “江怀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是我师父,你不是,你究竟是谁?” 江怀一把将她的被子扯掉,强迫她看着他。 他紧箍着她的双手,将她纳入身下,双眸赤红地望着挣扎的小人儿,急迫道:“嘉雯,是我,江怀!” “是我将你从白府带出来的,你中的药不是致幻的,你好好看看我。” 庞嘉雯紧闭着眼眸,拼命摇头,怎么也不肯。 江怀的吻落在她的唇瓣,她吓得侧着头往枕头里钻,就是不肯让他得逞。 江怀的吻随即落在她的颈窝,那里滚烫极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燃起的簇簇火苗,仿佛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的紧箍越发用力,浅尝辄止的吻也变得热烈起来。 他辗转于她的耳边,难耐将她纳为己有的想法,声音缱绻道:“在山间深潭里,在瀑布底下,在你和白若瑾从我面前离开的时候……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这样做了。” “嘉雯,是我,不是别人,是我回来了。” “我爱你,我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嘉雯……你感觉到了吗?” 庞嘉雯的手指并握成拳,难以忍受他炙热如火的亲近,可他的声音又是如此的熟悉,说出的话又不像是别人可以假装得了的? 庞嘉雯惊颤地睁开眼,颤颤巍巍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然而这些都让江怀发狂地想要得到她,想要真正将她纳为己有。 可这样的疯狂想法也只是想法,他仅存的理智还在,只是正在饱受煎熬。 庞嘉雯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不敢置信地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可察觉她想抽动双手,江怀将她手腕捏得更紧了。 疼痛难忍的庞嘉雯皱着眉,却突然感受到一滴滴热乎乎的汗渍从他的额头上滴下来,滴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湿湿的,带着潮热的气息,有着连她都忽略不了的占有欲。 真的是江怀? 可怎么可能呢? “你……” “师父……” 她试探着,小声地唤他。 江怀却忍不住吻在她的眉间,当感觉她有些颤栗时,他的声音炙热如火道:“不要叫我师父,叫我君洛。” “嘉雯……我爱你,我想做你的夫君,做你一辈子的依靠,我不想再做你师父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接二连三的吻便从庞嘉雯的脸庞上擦过,然后落在她的发间。 她听见他喘息的声音,特别重,像有千金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真的是江怀啊,可她要怎么办? 能拒绝吗? 要怎么拒绝? 如果拒绝了,他会不会很难过? 之前他就已经去出家了,好不容易回来,她要打消他留在尘世中最后一丝念想吗? 第360章 真实的江怀 庞嘉雯纠结着,脸色变了又变,一双眼睛却慢慢空洞。 因为她真的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江怀啊……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喜欢她呢?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堂堂成国公府的二老爷,什么样的高门贵女娶不到呢? 就在庞嘉雯想到思绪都放飞了,江怀却埋首在她的颈窝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撑起手肘,看着呆呆傻傻的她,难得好心情地问道:“是傻了吗?”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拒绝我?” 被说中心思的庞嘉雯一下子热了起来,脸红得像熠熠生辉的宝石一样,已经没有什么面子里子可言了。 江怀却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格外宠溺道:“我知道我是师父,占了很大的便宜,你向来最尊敬我,怎么会无情推开?” “可我不想这样就欺负你,欺负得死死的,让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嘉雯,我爱你。但爱是平等的,我不希望在你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就被迫让你选择。” 真的是江怀不会错了。 也只有江怀才会这样跟她说话。 庞嘉雯终于能抽回自己的手了,她伸手捋着江怀的发丝,因为沾染了汗渍,黏黏的,摸起来并不是很舒服。 但意外的,她却并不讨厌。 记忆中的他总是衣衫整洁,给人一种春风拂面之感。是矜贵不羁的公子,也是风流倜傥的浪客。 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企图驾驭自己欲望的男人,克制和隐忍都彰显在他的眼中,仿佛深渊般企图拉她坠入,又如烈火般等着焚烧她的理智。 庞嘉雯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直直地望到他的眼底去。 她不怕! 如果是江怀,她就一定不会怕! “真的是你吗?” 她问,伸出的右手慢慢撩起他的长发。 很快,一整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 俊美无俦的面容白皙如玉,剑眉如墨,浓密地斜插入鬓。眼眸微红,瞳孔却漆黑如夜,宛如平静的深色水潭中,落入一抹红色的暗光,邪肆又灼热。 庞嘉雯愣住,这是真实的江怀吗? 就在她愕然之际,江怀的吻直直地落留下来。 他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而是紧锁在她的眉眼间。 因此他清晰地看见她的瞳孔睁了睁,整个人倏尔间愣住。 可是这次,她没有躲开,也没有闭眼。 她真切地知道是他,而不是别人。 心里腾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激动的感觉从心脏传到身体的各处,他清晰地听到自己沦陷的声音,那么真实……那么义无反顾。 江怀缓缓闭上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这本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格外想要深入,却总不得妙法。可就在他缠绵悱恻,渴望她能回应更多时,却突然感觉到她气息的平稳…… 江怀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她,却发现她歪着头,唇瓣微张着,气息平缓绵长,很显然已经睡着了。 江怀:“……” 他狐疑地摸了摸自己滚烫如火的唇,第一次对自己魅力产生了怀疑。 他竟然把人亲睡着了?? 长长一叹,江怀翻身躺在庞嘉雯的身边,额头抵靠在她的额头边上,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呼吸。 她的气息热乎乎的,很有规律,可以感觉到她脉搏已经渐渐平缓了。 洛阳锦 第277节 他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虽然还在发烧,但明显没有刚刚那么严重了,只是格外灼热而已。 也许胡闹一通,到让她无意间扛了过去。 此时的江怀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这般迷迷糊糊的,醒来以后要是不认账怎么办? 不过……赵律就是江怀,会不会吓到她了? 江怀深思着,突然也犯了难。 这件事要让她自己发现呢,还是他自己坦白呢? 亦或者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就让她以为是做梦,然后看看她会不会怀疑? 江怀突然觉得,做回赵律,还公然入京,是他做过最蠢的事情了。 可眼下还不能收场,倘若让赵翼知道他入京的目的,或许就不如现在这般好糊弄了。 江怀帮庞嘉雯把衣服整理好,起床后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幽幽一叹。 无论如何,已经跨出最艰难的一步了,不是吗? 或许……有个人能帮他做这个决定。 …… 庞彪没有想到,大半夜的,他会看见江怀。 没错,不是赵律,就是江怀。 带着那张在战场上出现过的面具,取下后,坦坦荡荡没有易容的江怀。 他张了张嘴,愕然惊颤,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扑通”一声,江怀跪在了他的面前。 庞彪:“……”?? 深受震动的庞彪连忙道:“我听老夫人那边传话,说是嘉雯明日才回来。你莫不是做了什么?” 江怀没有辩驳,诚实地点头道:“是。” 庞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想打来着。 可他捏了捏拳,始终没有下得去手。 他没好气道:“那你来干什么?” 江怀跪在地上,微微仰着头,面色郑重道:“庞大将军,我想迎娶嘉雯。” 庞彪也猜到一些,可见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还是有些吃惊。 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怀点头,从容道:“我知道。” 庞彪冷哼:“可你以什么身份来娶嘉雯呢?” “我们都知道,江怀出家了!” “赵律是魏王长子,皇上的心腹大患。你我本是敌对阵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嘉雯许配给你?” 江怀闻言,垂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着,鼓起勇气道:“我知道用江怀的身份会让嘉雯受到非议,可嘉雯喜欢的人是江怀,我不想再用赵律这个身份欺骗她了。” 庞彪闻言,冷冷一哼:“嘉雯说她喜欢江怀?” 江怀面色突然一紧,有些心虚的:“嗯”了一声。 结果换来庞彪无情的嘲笑,好像完全不信。 活了几十年,江怀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扯下来,无情地丢在他的面前。他目光闪烁着,羞赧得红了脸,连头也垂得很低很低。 可庞彪犹嫌不够,直言道:“她亲口承认的,只有一个白若瑾。至于你,顶多算是师徒之间的信任和依赖,我并不觉得她是真的喜欢你。” 江怀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他对庞彪道:“我知道您不信,我也不敢信。可嘉雯真的需要一个人陪她走出沼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嘉雯真的不爱我,可至少她能接纳我。” “只要她不排斥,我就可以陪她一生一世,我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庞彪闻言,阴翳地看了一眼江怀,冷冷道:“可你还有和白若瑾的舅甥关系,你要如何剥离?” “如果有一天,白若瑾以死相逼呢,我要怎么相信你不会把嘉雯让出去?” 江怀听后,目光倏尔一暗,神情格外冷肃。 只见他举手发誓,郑重道:“绝不会有那一天,否则就让我不得好死!” 庞彪见他坚定如斯,内心也是十分动容。 他伸手扶起江怀,幽幽叹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第361章 他不管了 得到庞彪的同意,江怀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还未等他细细说来,庞彪便拍着他的肩膀道:“我虽然同意嘉雯嫁给江怀,这顺便还可以狠狠打一下赵翼的脸。” “不过……比起江怀这个身份,我更希望赵律能做我的女婿。” 江怀愕然,有些震惊道:“您不害怕被猜忌吗?” 庞彪冷哼:“我驰骋沙场二十几年,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区区帝王猜忌?” “你只需要保护好嘉雯和你自己,其余的事情,不必担心。” 江怀傻眼了,如此一来,他还要继续伪装赵律? “那嘉雯那边……” 庞彪轻嗤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自己去解决。” 江怀:“……” “对于立储之事,大将军心中可有人选?” 庞彪蹙眉,阴翳道:“没有。” 江怀道:“楚王如何?” 庞彪摇头:“少不更事,好逸恶劳,日后当了皇帝定会依赖大臣,容易造成辅政之祸。” 江怀目光渐渐暗了下来,如此,便没有好的人选了。 可就在这时,庞彪道:“这些事情不是你考虑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等赵翼一死,皇位该落在谁的头上就会落在谁的头上。” 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聪明如江怀,也有犯难的时候。 莫不是……未来岳父还想造反? 庞彪也不想细说,便道:“你去看看老夫人,她应该还没有睡下。” 江怀颔首,只能先行离开。 他走后,庞彪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眼神锐利极了,丝毫不像是位性子莽撞,为了收复边疆,心甘情愿蛰伏边关二十年,对赵氏皇族忠心耿耿的大将军。 …… 李老夫人的确还没有休息。 她心口不舒服,洪嬷嬷就扶她靠在大迎枕上休息,吃了养心丸以后,好歹缓和了些。 江怀过去,开门的洪嬷嬷吓了一跳,得知是从庞彪那边过来的,更是惊得不行。 李老夫人看到儿子,先是一怔,随即苦笑:“我就知道瞒不住那小子的,果然!” “他啊他,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性子,心里门清,却能藏得住所有的秘密。” 话落,眼泪大滴大滴地落。 这么多年,原来不是她在孤军奋战啊! 那个被弟弟收在身边的臭小子,一头扎进边关二十年,却是什么都没忘。 洪嬷嬷连忙给李老夫人擦眼泪,顺了顺着她人家的背脊。 江怀见状,也道:“我亲娘那把剑,他在肃州就见过了,可我回京之后也没有露出马脚,若说有什么遗漏,或许就是脸上带着那张面具。”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轻笑道:“还有你的身份。” “能让魏王心甘情愿扶持的人,怎么可能是旁人的子嗣?” “他知道了也好,我一直不知道赵翼信任庞彪什么,可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一场精密部署的局。” “当年庞彪回京,你舅舅还在人世,他们是见过面的。也有可能是你舅舅的安排,总之,庞彪是可以信任的。” 江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现在整个庞宅,知道白府发生过什么的只有李老夫人。 她看着江怀,幽幽叹道:“若瑾怎么样了?” 江怀摇了摇头。 李老夫人道:“那孩子太傻了,你让张朔去看看吧!” 江怀道:“张朔现在是国师,如果有需要,赵衡会出面的。” 也就是说,他不会管了。 李老夫人顿时觉得,经过这次的事,江怀不会再管白若瑾的事了。 “那你过来干什么?” 李老夫人不悦,她觉得心口更疼了。 江怀搀扶着她老人家,直言道:“我是来向庞大将军求亲的,以江怀的身份。” 洛阳锦 第278节 “他同意了?”李老夫人愕然。 可随即她老人家想到了入宫为妃的女儿,当即冷哼道:“他那是想打赵翼的脸。” 江怀点头:“是的。但他更希望我用赵律的身份迎娶嘉雯。” “这……”李老夫人迷糊了。 “怎么会呢?” 江怀道:“这正是儿子来找母亲的原因。” 李老夫人反握住儿子的手,谨慎道:“你先别胡思乱想,等我去问问他。” 江怀摇头:“不会。” “儿子只是在想,赵律的身份要先瞒着嘉雯吗?还是……我现在回去坦白算了。” 李老夫人闻言,很快明白儿子在担心什么? 她当即笑道:“你原先出家的事我们就没往外说,也是怕你有一天后悔了,想回来。” “做江怀也好,做赵律也罢。最主要的是,你表露身份后,嘉雯能接受吗?” “如果不能,你何不给她些时间,让她自己慢慢发现呢?” “那样她也有个心理准备,想必是不会很抗拒的。” 江怀不想等那么久,便道:“我思量一番,并未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过分之举,嘉雯应该能接受的。” 李老夫人轻哼:“那你去试试!” 江怀突然明白,是母亲不愿意他早点坦诚,或许是在担心白若瑾受不了。 果不其然,只听母亲继续道:“若瑾府中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这次白汲胆大妄为,多少也是因为若瑾倚重他,才会计划周全。” “我已经写信给柯老夫人了,她再不入京,往后也没有必要再来了。” 罢了,母亲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江怀淡淡道:“像她那样的人,来了又如何?” “若瑾就是因为受她的影响,才会觉得万事皆可掌控。白家长房几辈子积攒下的人脉,脸面,不是让他们这样用的。” 说起这个,江怀眉头一跳。 他想起了林起,那个颇有江湖义气的镖头,也是庞嘉雯的三姨父。 他行走江湖,与不少势力都有交集,又因为庞彪的关系,多少拉拢一些能人异士。 徐定正是因为借助林起,才将姐姐江悦藏了十几年。 庞彪一直暗中扶持林家崛起,莫不是早就算计好的? “娘,您担心若瑾就去白家看看,我先回去了。” 江怀说完,急匆匆走了。 李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狐疑,问着洪嬷嬷道:“说得好端端的,他跑什么?” 洪嬷嬷笑道:“也许是担心郡主。” 李老夫人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紧张道:“瞧我这记性,唉……” “刚刚我怎么就没有问问他,那催情药到底是怎么解的?” “这要是……那可怎么办啊?” 洪嬷嬷眼皮一抽,脸颊也跟着烫了起来。 她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二老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周全。” “他若真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定会告诉您的。” 李老夫人还是不放心,狐疑道:“可他急匆匆过来向庞彪提亲,难道不是因为已经和嘉雯……” “这……”洪嬷嬷也不敢肯定了。 寂静的茶房里,程芝等那抹匆忙的背影走了以后,才敢站到窗边来。 她痴痴地望着门外那片漆黑的夜色,那里早已没有了江怀的影子,可她却久久不愿挪开目光。 “二爷……回京所图,竟然是为了郡主吗?” 程芝呢喃,胸口一阵酸痛! 第362章 做得好 街道上寂静得很,夜风寒凉。 江怀急匆匆地赶回去,寻思着要不要查一下未来岳父。 这暗中查应该没有问题,怕就怕未来岳父知道,到时候给他使绊子就完了。 心中惊疑不定,江怀选择先回魏王府。 这一去,却撞见急匆匆赶回来的张朔。两个人一碰面,都有些惊愕。 张朔没有想到江怀会出去。 江怀没有想到张朔还会再回来。 两个人往燕归堂走去,江怀问张朔道:“不是着急回宫,怎么又出来了?” 张朔道:“我是从西华门出来的,刚刚进宫得到一个消息,鞑靼新帝拓跋信有意向大燕俯首称臣,大概二月初就要抵京了。” 江怀蹙眉,不悦道:“刚刚称帝就来大燕,他是怕内乱不够多吗?” 张朔道:“我听御前透露的意思,拓跋信是想和大燕联姻。以拓跋信如今的身份,又愿意俯首称臣,怕是赵翼都会由着他挑选。” 江怀冷笑:“你是怕赵翼损人不利己?” “他若是敢,我直接提剑杀进宫门去!” 张朔无奈:“我就知道你会冲动,所以才会连夜跑出来。” “以前你是一个人,入宫夜袭都没有人拦着你。可是现在,你想想,如果事败,你要如何收场?” 他要如何收场? 如果是之前他或许还有一丝担心,但是现在? 江怀勾唇一笑,伸手拍在张朔肩上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另有安排。” 说着,眼看走到燕归堂的门口了,江怀拦住张朔道:“我刚去了一趟庞府,我母亲记挂白若瑾,你既然出来就去看一眼,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张朔愕然,觉得江怀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他一抬头,看见燕归堂三个大字,顿时无语。 呵! 这就是同门情谊,用不着了就打发他。 还连老夫人都搬出来了,不要脸。 …… 因为失血过多,白若瑾陷入深度昏迷。 在那一片他怎么也走不出的山林里,在那个残垣断壁的道观中,那个被庞嘉雯牵挂着的白澄静坐在青石板上,遥遥地望着他。 他神色冷漠,目光冰凉,仿佛早就知道他会狼狈归来,因此不急不躁。 果不其然,只听他道:“就算你得逞了又怎么样呢?你欺骗得了世人,欺骗不了嘉雯,她早就已经不爱你了。” 白若瑾忍不住冷笑,他阴翳地盯着那个作壁上观的白澄,其实只要有一方愿意妥协,他们未必会两极分化。 可惜啊……他不愿意成全,而这个白澄也不愿意被同化。 他们就这样,各自看着各自的笑话。 “那又如何呢?至少能陪着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白澄抓狂着,绷不住地咆哮道:“你就是一个疯子,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人?” 白若瑾冷笑:“她爱你我都可以忍受,为什么不可以忍受别人?” 白澄闻言,尖锐道:“所以,你宁愿为他人做嫁衣裳也不愿意放我出去?” “当然!” “她爱别人,我尚且还有一线机会争取!” “放你出去,我还有希望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不怪嘉雯怕你,你已经疯了!”白澄咆哮着,心里恨极了眼前这个同他有着一副面孔的男人。 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戳了一刀,鲜血淋漓的。但白若瑾却仿佛浑不在意,他对那跳脚的白澄说道:“你可知她已经放弃你了。” “就在今天,她清楚地知道我是不会让你出来的,所以她放弃了。” 白澄捏紧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 他双目赤红地望着白若瑾,一拳又一拳,明知道毫无意义,却依旧难掩心中愤怒!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若瑾……你就不应该回来的!” “恶鬼就应该待在地狱,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 白若瑾嘴角溢出鲜血,眼眸猩红。 因为他待的那个世界里没有她啊,他一个人辛辛苦苦挨了那么多年,还没有一诉相思之苦。 他还没有告诉她,倘若不是因为引魂令无意间锁了她的魂魄,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这座道观里,他就已经选择陪着她去了。 她为了他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道观里,舍弃将门贵女应有的一切,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走? 洛阳锦 第279节 所以最后当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不是也没有选择独活吗? 白若瑾推开白澄,踉跄着,眼眸猩红道:“知道我为什么能压制你吗?” “因为根本就没有你,我才是真正的白若瑾!” “你不过是我的一段记忆,本该一掐就灭的,就如同原本的嘉雯一样,你还找到吗?” “我最大的错,就是来得太迟了!” 白澄根本不信,他望着已经癫狂的白若瑾,心中恨意更甚。 他嗤笑道:“如果真如你说的这样,那你为何要借助引魂令才得以重生?” “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你执念太深,钻了空子而已。你想霸占这具身体,就恶意引导我,让我疑神疑鬼开始怀疑嘉雯。” “可笑的是,那时你引导我的猜忌,如今成了反噬你的事实。” “嘉雯不要你了,也放弃了我,现在你可以为所欲为了。” 白若瑾看着白澄,目光深幽幽的,泛着阴森的寒意。 白澄却继续道:“我原先以为,你只是想让嘉雯爱你,所以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一切。”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对你来说,嘉雯爱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后留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想不到你恨了徐定一辈子,到头来竟然活成了他的模样,你真是可悲!” 白若瑾瞳孔剧震,突然间对白澄大打出手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 “你才像徐定一样恶心,你们都是一样的让人憎恶的脏东西。抢夺了别人的一切还振振有词,你以为没有我嘉雯会爱上你吗?” “她不会的!” “永远不会!” 白澄冷笑着,目光阴翳地看着发狂的白若瑾,掷地有声道:“她会!” “她一定会!” 激烈的挣扎中,他们大打出手。 与此同时,白汲只听得见他一声声梦呓,伴随着高烧不退,白若瑾怎么也醒不过来。 最后,忧心忡忡的白汲派人去请了楚王过来,并且坦诚了算计庞嘉雯的事情。 楚王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畅快道:“做得好!” 可转眼,他看着高烧不退的白若瑾,眉眼间满是心疼。 他这个表弟……真的是…… 好端端一个世家子弟,前程锦绣,竟然为了个女人不惜一次次伤害自己,简直已经魔怔了。 第363章 我是白澄 白汲站在床边,见楚王亲自给白若瑾擦汗,心知在京城里,眼下也唯有楚王可靠了。 他当即跪下。 赵衡看得莫名其妙的,淡淡道:“我又不罚你,你跪什么?” 白汲摇了摇头,额间竟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唇瓣嗫嚅着,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衡狐疑,放下帕子道:“若瑾都这般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纵然心知不妥,但白汲还是道:“经过这件事,若瑾断不会再将我留在京城。” “不过眼下我有一件事,我非说不可。否则我一旦离开,若瑾就孤立无援了。” 赵衡站了起来,狐疑道:“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白汲叩首,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幽沉道:“慎郡王赵律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您的小舅舅,江怀!” “什么??” 赵衡惊得瞪大眼睛,险些失语。 白汲低垂着头,声音沉稳道:“您没有听错,这就是事实。虽然若瑾没有明确告诉我,但是我一直陪着他,最是清楚不过。在他的心里,真正忌惮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怀。” “这件事我之所以说给您听,是因为只有您可以证实。眼下我就要离京了,帮不了他,只能求助于您了。” 赵衡傻眼了,一屁股顺着床边坐下去,直接坐在脚凳上! 赵律是江怀? 江怀是赵律! 天呐!! 这简直可以说是惊天的秘密啊,问题是,母妃知不知道? 外祖母知不知道? 不,外祖母都去帮他提亲了,外祖母肯定知道。 等等! 赵律去庞家提亲,赵律喜欢庞嘉雯。 他的小舅舅竟然喜欢庞嘉雯!!! 再没有比这个更震撼的消息了,赵衡傻眼一样望着白汲,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张云逸来禀,说是张朔来了。 一瞬间,赵衡和白汲噤若寒蝉。 “大爷……”张云逸还在等候吩咐。 白汲回神,连忙道:“先……先请去客厅奉茶。” 话落,赵衡拦了他一下,蹙起眉头对门外的张云逸道:“若瑾病重,直接请到这里来。” 张云逸颔首,很快下去了。 白汲道:“他一定是从赵律那里得到的消息,郡主是被赵律给带走的。” 赵衡闻言,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对白汲道:“先别说话了,若瑾的伤势比较重要。” 白汲点头,亲自去茶房煮水泡茶,顺便冷静一下。 张朔来看白若瑾,也是看在李老夫人的面上,知道无论如何,她老人家还是担心外孙的。 白若瑾手上的伤很严重,需要重新缝合,否则以后会影响握笔。 他在一旁精心地处理着伤口,旁边的赵衡冷不防道:“若瑾的伤我们没有外传,国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张朔抬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悦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衡被噎了一下,随后道:“是白汲派人通知我的。” 张朔道:“我也是被人请来的!” 见问不出来,赵衡捏了捏拳,眸色有些暗沉。 张朔才不管这些,他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受审的。 因为十指剧痛,白若瑾幽幽转醒。他面色惨白,冷汗不止,醒来后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抬首问着张朔道:“嘉雯怎么样了?” 张朔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衡按捺不住道:“你还提她干什么?嫌她伤你不够惨?” “闭嘴!”白若瑾蹙眉,十分不悦。 他的手指动了动,面色青白交加,看起来很不好。 可他硬是忍着剧痛,将另外只包扎好的手搁在张朔的手腕上,等张朔抬头看他,他才郑重道:“我是白澄。” 张朔手一抖,线断了。 赵衡嗤笑,不知道白若瑾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大名?难不成张朔不认识他吗? 就在他不以为意的时候,白汲回来了。 与此同时,张朔重新捋了线,一边缝,一边道:“得亏了那药不是烈性的,她挺一挺就过去了。不过腿被烧伤了,应该要养一个月左右。” 一旁的赵衡紧盯着张朔的背影,越发肯定了,他是从赵律那边过来的。 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回头去看白汲,只见白汲也在看他。二人对视着,眸光皆是一暗。 白澄看着面色古怪的赵衡和白汲,眉头蹙了蹙。 他对赵衡和白汲道:“你们先出去!” 赵衡愕然,伸手指着自己。 白澄不耐烦,再次说道:“就是你们!” 赵衡:“……”?? 白汲觉得白若瑾神态不对,便将赵衡给拉了出去。 房间里一片寂静,窗户边却闪过两道暗影。 他们这是赤裸裸的监视,他顿感不满。 张朔却问道:“你还能待多久?” 白澄摇头:“不知。” 张朔蹙眉:“那你是怎么想的?” 白澄苦笑着,脸色惨白道:“我还有希望挽回吗?” 洛阳锦 第280节 张朔摇了摇头:“我觉得希望不大,而且,也没有必要!” “最主要的,再让你们这么折腾下去,我觉得庞嘉雯和你……们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比较大!” 白澄的目光倏尔一暗,像黑夜那么沉寂。 张朔又道:“那你还需要帮忙吗?” 白澄压低声音,面色凝重道:“去皇宫里找到那个东西,叫《窥》,你师公留下的,连你师父都没有见过,它很重要,还有引魂令……” 话还没有说完,他脸色一阵痛苦,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两下。 惊觉不对的赵衡和白汲直接从窗户那里冲了进来,与此同时,张朔手中的线又断了…… 张朔回头看着赵衡和白汲,目光冷幽幽的。 赵衡和白汲往后退了退,倒是没说什么? 反倒是醒过来的白若瑾,一把推开张朔,冷冷地笑道:“你走,我不用你假好心。” 张朔闻言,知道人已经换了,便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提醒道:“如果你不用我缝,你的左手手指一定不会像从前那般灵活。” 白若瑾锐利地盯着他,嗤笑道:“不过就是一只手而已,废了又如何?” “你休想借这个机会接近我,滚!” 张朔:“……”!! 收拾药箱,张朔果断走人,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他走以后,赵衡看了看白若瑾那没有缝完的手指,紧张道:“那你的手呢,不管了?” 白若瑾躺在床上,疲倦地闭上眼睛,喘着粗气道:“没有别的大夫了吗?” 话落,白汲赶快去请了府中的大夫过来。 等处理好伤口,天都快亮了。 白若瑾整个人都虚脱了,靠在大迎枕上,眉眼阴沉。 他看向赵衡道:“你来干什么?” 眼下也没有外人了,赵衡把藏了一夜的话问了出来:“若瑾,赵律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他是不是就是我们的……我们的小舅舅?” 白若瑾目光倏尔一寒,猛然看向白汲。 白汲当场跪下,一言不发。 赵衡脚步踉跄着,撑大的瞳孔满是惊惧。 这……竟然是真的?? 第364章 小傻子 庞嘉雯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不过烟紫色的纱帐里透进来的光不是很强,看起来宛如晨初差不多。 刚刚醒来那一瞬间,庞嘉雯是抗拒的。 因为她的头很疼,而且浑身不适。 最重要的,她才动了动脚,便觉得两条腿都有灼烈的痛感,这一下子让她仅存的困意都消失了。 可还未等她坐起来,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凑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愉悦道:“你醒了?” 庞嘉雯心脏一抽,顿时吓得瞳孔巨震。 昨晚做了什么梦来着? 好像是春梦。 但对象明显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啊,庞嘉雯缩着脖子,尽量想离眼前的男人远一点。 “你……” “没错,是我。我看见白府上有烟雾,惊觉不对,就冲进去把你救回来了。” “不过……” “不过什么?”庞嘉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目光闪烁着,十分心虚。 赵律面具下的嘴角一翘再翘,眼眸熠熠生辉。 他把玩着庞嘉雯的乌发,戏谑道:“你好像还中了别的什么药,一直对我动手动脚的。” “看你那么难受,我也不是不想成全你,谁知道你竟然叫别的男人名字。” “我赵律是有多么不堪啊,竟然让你伸手摸着我的身体,闭上眼却幻想着别的男人。” 庞嘉雯下巴都快惊掉了,眼珠子也突突的。 怎么可能呢? 虽然…… 她的手无意间抚上她的唇,可怕的是,唇上火辣辣的感觉,像是被人狠狠吸允过一样? 庞嘉雯再次看向赵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赵律厚颜无耻地凑上一张放大的面具,轻哼道:“你看什么看,我伤得比你还严重,不信你揭开看看?” 庞嘉雯往后缩,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 她不看。 如果是真的她要怎么办? 这局面没有办法收场了。 明明,那个人不是赵律啊…… 她怎么会由着赵律为所欲为的? 就算是中了药,也不会的。 庞嘉雯狐疑着,心却在颤抖。 因为她一闭上眼,就是江怀近在咫尺的容颜。红红的眼睛,炙热的唇瓣,还有喘息时的声音,时轻时重,却难以克制地想要索求更多…… “不会是你!” “怎么会是你?” 庞嘉雯呢喃着,一个劲地往被子里钻。 赵律却拉扯着被子,想让她直视着他。 庞嘉雯则惊恐地叫喊着,十分害怕。 赵律最后也没有逼她了,而是瘫倒在旁边,轻叹道:“那会是谁?” “白若瑾吗?” “还是江怀?” “昨晚你交替叫着这两个人的名字,一直叫了很久。” 庞嘉雯安静下来,很快揭开了被子。 只见她眼眸含泪,声音却格外坚定道:“你说谎?” 赵律来了兴趣,好笑地看着她道:“何以见得?” 庞嘉雯道:“我没有叫过江怀的名字,你诈我?” 赵律眼眸微闪,突然想起来,她的确没有叫江怀。 因为她叫的,都是师父。 可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足够庞嘉雯肯定了,她起身下床,决定不要和赵律纠缠下去。 赵律比她更快一步,拉住她道:“你没有忘记?” “既然没有忘记,为什么不敢揭开我的面具看一看,或许我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呢?” 庞嘉雯甩开他的手,不悦道:“我知道你想让我看什么?不就是点吻痕吗?难道你这把年纪了还没有经历过?” “昨晚是我不慎着了道,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救了我没有将我送回庞家,就证明你居心不良。” “所以,就算我对你有什么不轨的举动,那也是你自找的。” 庞嘉雯说完,气冲冲地开始穿鞋。不过她左手有伤,看起来格外笨拙。 赵律见她这般,只好一边给她穿鞋子,一边道:“别生气了,我逗你的呢。” “没有那么多逾礼之处,是你受了伤又发高烧,梦呓不断,我守了你整整一夜。” “接你过来之前,我给老夫人传了话,主要是怕你那个样子回去他们会很担心。你父亲那边我也去请罪了,你回去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别生气了。” 他一会好,一会歹的。 刚刚是调戏不断,如今却是温柔缱绻。 庞嘉雯都以为他精分了,就打量了他一眼。 只见他那眉眼实在温柔,且恍惚间与记忆中的重叠,不免心口一跳。 她站起身来,没好气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感谢你的。” 赵律点头,口气无奈道:“我懂,是我多管闲事嘛。” 他说完,耸了耸肩,表示不会在意庞嘉雯的态度。 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庞嘉雯有再多的火气都发不出来,抬步就要往外走。 可一动腿就疼得厉害,她只能放慢步伐。 这时赵律从后面直接将她懒腰抱起,在她挣扎之际,暧昧道:“昨晚我就是这么把你抱来的,当时你怎么不跑?” 庞嘉雯:“……” 洛阳锦 第281节 而后,赵律亲自备了车,将她送回去。 一路上,庞嘉雯撩开车帘,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 她看着街道上的行人,突然觉得不对,猛地转头看着赵律道:“我爹出城了?” 赵律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 庞嘉雯准备跳车,眼疾手快的赵律拉住她,紧张道:“你要干什么?” 庞嘉雯挣扎道:“你放开,我要去送我爹!” 赵律扣住她的右手,冷肃道;“别动!” 说完,对车帘外道:“备马!” 很快,有人牵了马来。 庞嘉雯掀开车帘,直接一跃而上。 可她还没有坐稳呢,赵律也上来了。而且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她的腰身,伸手拉住了缰绳。 庞嘉雯不忿,用手肘撞着他的腰。 赵律闷哼一声,直接将唇瓣凑到她的耳边,不轻不重地威胁地道:“庞嘉雯,你再敢动一下试试?” “你信不信我在这大街上咆哮一声,大喊:庞嘉雯喜欢江怀!” 庞嘉雯愤懑,恶狠狠地磨牙道:“你敢?” 赵律轻笑,肆无忌惮道:“我为什么不敢?是我不知道江怀是谁?还是你不知道我是谁?” 他是谁,赵律! 连老夫人都要给面子的魏王长子。 所以,他的确有这个胆量胡说八道。 庞嘉雯憋屈着,却是不敢再动了。 与此同时,赵律戴上斗篷,将庞嘉雯娇小的身体纳入怀中,高扬着声音:“驾!” 马蹄瞬间高扬,冲了出去。 庞嘉雯被迫往后挪了挪,当身体接触到赵律那一瞬间,她僵硬着不敢再动。 可赵律却将下颚磕在她的肩窝,缱绻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江怀!” 话落,彻底受不了的庞嘉雯反手狠狠掐在他的大腿上,怒声道:“闭嘴!”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没有对他大打出手。 赵律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亲昵道:“真是一个小傻子!” 第365章 再遇宁妙 “母妃知道赵律是谁吗?”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儿子问,母妃知不知道赵律是谁?” 大清早的,赵衡气势汹汹来问。 江贵妃从宝座上起来,慢慢走到赵衡的面前,狠狠打了他两个巴掌。 赵衡脸颊被打得火辣辣地疼,目光里更盛满恨意。 也就在这时,江贵妃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他踹到在地。 江贵妃性格算不上好,但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这一次,她的怒气来得又凶又急,就是赵衡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居高临下的江贵妃望着儿子,冷冷道:“你是姓赵不错,但你不要忘记了,是谁把你生出来的?” “就是你父皇都不敢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衡见状,心理突然明白,原来母妃什么都知道。 更重要的,她从未想过要告诉他? “为什么?”赵衡的表情十分受伤,失落地问道。 江贵妃闻言,嘲讽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跑到我这里来大放厥词,我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的?” “母妃……” 江贵妃怒目而视,大吼道:“别叫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胡言乱语,你可知这是灭门之祸?” “你太子二哥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记了?” 赵衡身体一颤,眼里闪过一丝惧意。 他当然没有忘,对外的说词已经不重要了,谁都知道太子是失了帝心,受了猜忌之祸。 可具体是因什么猜忌,就连他们都不知道。 但毒酒却是他父皇亲自赐下的。 赵衡畏畏缩缩地抬头,当看到他母妃冷戾的目光时,又连忙低垂着头。 可就这样走了,他却很不甘心,便问道:“那他真的是我的小舅舅吗?” 江贵妃直接咆哮道:“废话!!” 赵衡身体颤抖了一下,突然就不敢再问了。 如果是亲舅舅……那怎么又是魏王的长子? 如果是魏王的长子,那怎么…… 貌似,小舅舅出生以后,外祖父就被赶到道观里去了。 莫不是…… 赵律捏了捏拳,仿佛因为猜测到真相而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江贵妃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道:“你在瞎想什么?” 剧痛来袭,赵衡连忙摇头:“没有,儿子没有。” 江贵妃猛地放开他,冷嗤道:“你最好把你脑袋里的脏东西都给我清空了,否则的话……” 赵衡抱着头,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那还不快滚!” “好的,我滚,我这就滚!” 赵衡灰溜溜地跑了,江贵妃却沉着脸,心里翻涌着难以熄灭的怒火。 她很快叫来心腹,让她出宫一趟。 得知江贵妃教训了楚王一顿,宫里已经见怪不怪了。 到是皇后得知后,讥讽道:“难为她了,装了这么久,眼看楚王烂泥扶不上墙,当然会急了。” 说着,冷冷地笑了起来。 她的儿子死了,她可还没有死呢? 她到想看看,这大燕的帝位,最终会落在谁的身上? 哼! …… 李老夫人得知消息以后,只是让洪嬷嬷分别跑了两处地方,传句话。 一句是带给白若瑾的,洪嬷嬷面色复杂道:“老夫人说了,公子若是想效仿老国公爷,那她就当没您这个外孙。” 白若瑾闻言,淡淡道:“我想知道,外祖母带给那个人的是什么话?” 洪嬷嬷道:“与公子一样!” 白若瑾当即挥了挥手:“嬷嬷回去吧,告诉外祖母,我知道了。” …… 庞嘉雯还是没能赶上送父亲,有些郁闷。 回程的时候,她看见了白汲出城的马车。 白汲撩起车帘,谢筝面色苍白地坐着,双目无神,看着十分憔悴。 庞嘉雯看向白汲,只见白汲目光冷幽幽的,却是落在赵律的身上。 但很快,他也看见了她。 只见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神情阴郁。 庞嘉雯道:“我如今见白汲,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明明是他算计了她,却仿佛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真是可怕。 赵律一跃下马,替庞嘉雯牵着缰绳,淡淡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善恶的边线是模糊的,你不必耿耿于怀。” 庞嘉雯见赵律给她牵马,高大的背影一点也不像个随从,看起来怪怪的。 她问道:“我看到他在瞪你,你不生气?” 赵律回头,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狭促:“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他敢怒不敢言?” 庞嘉雯:“……” 庞嘉雯不说话了,赵律就牵着马载着她,慢悠悠地走。 路过一家宁记生煎店的时候,庞嘉雯拉住了赵律的衣服。 赵律驻足,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庞嘉雯的目光落在那家生煎店外,油滋滋的声音听得她咽了咽口水,难耐饥饿道:“我饿了。” 赵律把马牵到一旁拴起来,然后伸手准备要抱她。 洛阳锦 第282节 庞嘉雯却顺着马屁股滑了下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端着一锅生煎出来的宁妙看见她,一时间笑得前俯后仰。 屋内的陈勇连忙出来,看都没有看眼前的人,一把接过宁妙的生煎道:“我不是让你别做了吗?还做?” 宁妙拍了拍空了的手,示意陈勇看前面:“你看是谁来了?” 陈勇定睛看去,顿时呆在原地。 “郡主……” 庞嘉雯也傻傻地看着他们两个,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陈勇先放下煎包,随即才道:“郡主快请!” 庞嘉雯的脚受了伤,走路怪异。宁妙先前还笑,这会见情况不对,便连忙上前搀扶着。 “怎么还伤了呢?” “对了,你跟谁来的?” 庞嘉雯转头,见赵律也走过来了。 宁妙的瞳孔睁了睁,随即道:“是你的护卫吧?那还是让他在外面吃吧!” “不是,他是……” “我是她的未婚夫!”赵律接话。 庞嘉雯黑了脸,对宁妙道:“你说的没错,他就是我的护卫,让他在外面吃。” 然后,陈勇给他搬了个椅子,就坐在外面。 赵律也不急,从窗户那里往里面,对庞嘉雯道:“我这个位置可以晒太阳,你确定不来吗?” 庞嘉雯让陈勇给他再送个暖炉,就和宁妙进了后院。 待她们的身影一走,陈勇连忙给赵律倒茶。 赵律喝着茶,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能装一辈子?” 陈勇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跪在了赵律的面前。 第366章 只有她不知道 后院有个暖阁,里面热乎乎的。 宁妙给庞嘉雯打了牛肉汤,端了一叠生煎包,然后望着她道:“快吃吧,瞧你那样,好像三天都没吃东西了。” 庞嘉雯尝过宁妙的手艺,生煎简直绝了。 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以前那个味。” 宁妙见她爱吃,眼里全是重逢的喜悦。 她对庞嘉雯道:“你前脚入京,我们后脚也来了。不过我这个身份不适合去打搅你,再说了,我也现在也不方便。” 庞嘉雯狐疑地看着她:“我爹娘你又不是没见过,最好说话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宁妙拉着她的手摸了摸肚子。 小腹鼓鼓的,好像还有胎动。 庞嘉雯当即被呛得咳嗽起来,眼里满是震惊。 “你不是不要孩子吗?谁的啊?” 宁妙幽怨地瞪着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都怪你!” 庞嘉雯心里一颤,连忙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宁妙轻嗤:“你做我也怀不上!” 庞嘉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又开始了! “到底是谁的?” “老钱?” 宁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陈勇的。” “什么?” 庞嘉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宁妙却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要不是你和江怀,一个去出家,一个回京,我和陈勇也不会落魄到一起回京。” “然后……我贪玩就没走官道,一开始睡在山里还好,后来天凉,我就跑去和他睡,再后来就这样了。” “等我们重新回到城镇,这个孩子都一个多月了,我就没舍得喝药。反正我都这把年纪了,要一个孩子跟我做伴也没啥,就是陈勇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说要照顾我和孩子。” “反正我们现在就是相依为命,也没有成亲。” 庞嘉雯不自觉地拍了拍掌,简直叹为观止。 她一直知道宁妙出格,不曾想,陈勇也挺厉害的。 竟然还能有本事让宁妙留下这个孩子,之前老钱那般要死要活的,宁妙都弃之不顾呢。 宁妙发泄一会,见庞嘉雯听得目瞪口呆的,连生煎包也不吃了,当即好笑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庞嘉雯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劲爆的,就把耳朵凑了过去。 下一瞬,宁妙压低声音,兴奋道:“陈勇他跟我之前,竟然都没有过别的女人。” “他是个雏鸟,你说好不好笑?” 庞嘉雯:“……”? 她不知道哪里好笑,她只是觉得这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怎么走到一起的? 宁妙见庞嘉雯没有反应,当即翻了个白眼。 她懒懒道:“哦,我倒是忘记了,你还是个姑娘家呢,估计是分辨不出来的。” “不过外面那个应该不好招惹吧,我觉得像那个慎郡王赵律,是不是他?” 庞嘉雯点头:“是他!” 宁妙上下打量她一眼,啧啧两声。 庞嘉雯不悦,问道:“你啧什么?” 宁妙没好气道:“江怀那个人间极品你不要,跑到京城来招惹什么丑八怪?” “我虽然听说这个赵律在战场挺能打的,可成亲又不是打仗,你看上他什么?” 庞嘉雯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伤,已经不想解释了。 宁妙见状,以为她默认了,当下气不打一处来。 她对庞嘉雯道:“早知会的你会变心,当初还不如我替你和江怀加把柴呢!” “他那么喜欢你的人,你硬生生错过,简直暴殄天物。” 庞嘉雯道:“他是我师父!” 宁妙嗤道:“那又如何呢?是你胆小懦弱罢了,他就算是你师父,但也是一个好男人,你为什么不珍惜?” 庞嘉雯见宁妙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喜欢江怀。 可事实上她却挺着个肚子,里面怀的还是陈勇的孩子。 庞嘉雯叹了口气道:“你想我怎么珍惜他?” 宁妙道:“上啊!” 庞嘉雯看了一眼面前摆着的生煎包,心想还好她没有喝茶,不然这下估计要呛死过去。 “你以为人人都是宁妙吗?” “让我做出亵渎我师父的事,你还是杀了我吧!” 宁妙闻言,没好气道:“杀了你容易,再找一个江怀可难了。” “你就作罢,我倒是想看看,到最后是白若瑾能娶到你,还是赵律能娶到你?” “无论他们当中哪一个,我都敢肯定,他们绝对比不上江怀!” 生煎店挂了打烊,生煎包都收起来了。 赵律移坐到了大堂,陈勇在一旁伺候着。 里面的说话声不大,但他们习武的耳力很好,全都听见了。尤其是宁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到有些话的时候,声音会不自觉扬高。 赵律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研磨着茶杯时,斜睨了一眼陈勇,愉悦道:“她倒是会说话。” 陈勇汗颜,连忙道:“您不让我跟着,我便和她游玩了些日子,不过并没有暴露您的身份。” 赵律闻言,点了点头。 他对陈勇道:“你们回到郡主身边,不日我也会向她坦白。” 陈勇眼眸一亮,激动道:“郡主她钟情于您了?” 赵律眉头微动,没有回答。 陈勇只当是了,高兴道:“那太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赵律叮嘱道:“往后你们是她的人,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主子。” 陈勇神色一顿,很快明白过来。 “好,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快,陈勇关了店铺。 与此同时,暖阁里的两个女人还在聊。 宁妙看着庞嘉雯恍惚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江怀,她索性道:“反正江怀都去出家了,那我不妨告诉你实话。” “什么?”庞嘉雯望向她。 洛阳锦 第283节 宁妙沉着脸道:“你还记得绍兴的玫瑰园吗?” 庞嘉雯点头:“当然记得啊,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妙没好气的冷哼:“我怎么知道的,我亲眼撞见的。” “不过是江怀傻,不肯露面,怕扰了你看玫瑰的好心情。” “不止这些,当时那苏老爷的侄子想娶你,被他给知道了,他还把人给打了呢。” “我真是服了江怀了,明明就在那座园子里,明明就很想见你,但他却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转身就离开了。” 庞嘉雯震惊地望着宁妙,凝重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宁妙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了。不止是我,陈勇知道,苏老爷也知道。” “哦,对了。当时白若瑾的人不是跟着你的,他们估计也知道。” 但是……唯独她不知道。 庞嘉雯觉得心脏揪着疼,随即苦涩地垂下目光。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甚至于她都不清楚,那个时候的江怀是不是就在等着她发现呢? 而她……却错过了好久好久。 第367章 询问 赵律将庞嘉雯送到了庞府的西角门,庞嘉雯看见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 赵律站台阶前望着她,和煦道:“我想你应该不想徐夫人知道你受了伤,所以还是走这里比较合适。” 庞嘉雯看了看狼狈的自己,最后还是把左手上包扎的纱布都拆了。 她看向赵律,欲言又止。 赵律望着她道:“柯老夫人就要入京了,你以后不要再去白府,那边除了白若瑾,应该没有人会欢迎你。” 庞嘉雯蹙了蹙眉,转身走进府里。 柯老夫人要来京了? 赵律怎么知道的? 她站在屋檐下回头望去,只见赵律牵着马,静静地凝望着她。 他那双眼睛深邃极了,却藏着显而易见的温柔。看到她回头时,仿佛还笑了一下,面具都遮掩不住的缱绻,如春风一般弥漫而来。 一如记忆里,那个总是守候在她身侧,温柔细腻的男人。 庞嘉雯很快就逃了进去,因为她没有勇气细看。这一路走来,迷惑她的东西太多,她已经害怕去揭露真相了。 回到居住的院子里,李老夫人已经等候在院中了。 虽然手指上的纱布都拆了,但伤口却红肿着,很快就被李老夫人看见了。 然后在李老夫人的追问下,腿上的伤也被解开来重新上药包扎。 李老夫人没想到这次她遭了这么大的罪,一边看着秦盼上药,一边道:“等会收拾东西,跟我回国公府养伤,什么时候养好了,再什么时候回来。” 庞嘉雯想去成国公府问些事情,便点头同意了。 这时,一直侯在一旁的程芝突然跪下道:“郡主,让奴婢跟着去伺候吧,成国公府奴婢也熟,可以帮着跑跑腿。” 庞嘉雯没有想到程芝会突然想要跟着她,当即看向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则道:“你想带就带着,不想带就算了,成国公府多的是跑腿的丫鬟。” 自从皇后赐下,程芝是第一次求庞嘉雯,庞嘉雯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道:“那好吧。” 程芝面色一喜,连忙下去收拾。 徐夫人匆匆赶过来,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便见庞嘉雯挽着李老夫人的胳膊又要走,暗暗瞪了她好几眼。 庞嘉雯不想让母亲看出自己受了伤,努力走得很平稳,还道:“娘就别管了,我会伺候好姑祖母的。” 在李老夫人的面前,徐夫人也不好说阻拦的话,只是让庞嘉雯听话些,别惹事。 等出了大门,徐夫人亲自扶李老夫人上了车,然后拉住庞嘉雯,压低声音问道:“昨晚出了什么事?” 庞嘉雯摇头:“没有,就是跟谢筝喝多了。” 徐夫人不信,狐疑地望着她,还扫视着她的身体道:“你可不许胡来,不然我打死你。” 庞嘉雯汗颜,连忙道:“亲娘,我真没有,你别瞎想。” 徐夫人见她说得肯定,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可随即她看庞嘉雯上车的时候抬腿有些僵硬,不免又狐疑起来。 她撩起车帘,再次叮嘱道:“我告诉你,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说出来,别藏着后悔一辈子。” 庞嘉雯哑然,突然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这时李老夫人拉着她坐下,转头对徐夫人道:“放心吧,我遣人问过了,没事。” 徐夫人闻言,当即松了口气。可还是瞪着庞嘉雯道:“你那腿是怎么回事?” 庞嘉雯就知道肯定露馅了,便道:“早上听说父亲出城了,我着急,骑马去追,擦伤的。” 徐夫人当即黑脸,放下车帘道:“行了,我知道了。”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庞嘉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五指,暗暗松了口气。 李老夫人也不是帮着糊弄徐夫人,她查看庞嘉雯腿伤的时候,也看过了庞嘉雯腿上的大片肌肤,都是白皙如玉的,没有什么印子。 更何况她的腿伤了,自己儿子什么德性清楚,绝不会胡来的,因此她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她挽住庞嘉雯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膝上拍了拍,安抚道:“这件事的确是若瑾失察了,可惜了谢筝,怕是无颜再见你了。” 庞嘉雯想到谢筝离开时的神情,一时间也是幽幽一叹。 回到成国公府,庞嘉雯住进了原先的海棠阁。 她腿上有伤,李老夫人让她好好静养。 可海棠阁挨着青云阁,青云阁又靠着容怀堂。 那两处曾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如今都空落落的,连丝人气都没有。 丫鬟们忙里忙外的,海棠阁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茶房里,秦盼按住程芝的手道:“你不要犯傻,主子的身份郡主还不知道,你若是说漏了嘴,小心你的命。” 程芝闻言,撞开秦盼的手,没好气道:“我今年大多了,还做什么春心梦呢?” “我就是觉得主子太苦了,想过来多照看些。” 说完,端着茶走了。 秦盼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深思,眸色一片暗沉。 李老夫人愿意回府,周夫人松了口气。 本来还说办一场家宴的,结果李老夫人以劳累为由推了,后来周夫人才知道是因为庞嘉雯受了伤,因为不宜外传,所以来成国公府静养的。 她当即吩咐厨房给庞嘉雯做了些补气血的药膳,要亲自去海棠探望。 她去的时候,庞嘉雯一个人坐在暖炕上,炕桌上摆了许多串好的珠串,还有几匣子的珠宝。 她当即诧异道:“这是在做首饰?” 庞嘉雯见周夫人来了,很高兴地递给她看。 有青玉的,白玉的,金丝玉,翡翠玉珠等。 “老夫人罚我给绾姐姐做嫁妆呢,要串够一匣子才行。” 周夫人诧异地数了数,发现她已经串了十几串了。她当即道:“够了,嫁妆还备了别的呢,别折腾了。” 庞嘉雯道:“老夫人的旨意可不敢违,还是得继续串……” 周夫人失笑,只好坐下来帮她。 庞嘉雯抬眸,看了一眼秦盼。 秦盼会意,上了茶以后,就把帮着分线的如意给叫走了。 暖阁里顿时安静下来,庞嘉雯试探地问道:“婶婶知道魏王妃吗?” 第368章 调查 周夫人手里的藕粉色玉珠滚落,她自然而然又拿起另外一颗,抬首看向庞嘉雯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庞嘉雯轻叹,小声道:“没什么,就是感觉老夫人很在乎慎郡王。” 周夫人也有这个感觉,不过她是儿媳,不好明说。 眼下庞嘉雯主动提起,她便道:“也许是因为魏王的关系吧。” 庞嘉雯摇头:“肯定不是。” “为什么?”周夫人诧异道。 庞嘉雯道:“魏王是李家旧主不错,可表姑姑做了皇妃,姑祖母就是再硬气,那在外人的眼里,也是皇上这边阵营里的人了。” “更何况,连我爹都给皇上卖命二十年了,这实在是没有必要。” “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因为魏王妃的关系。” 周夫人闻言,当即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魏王妃是谁吗?” “谁?” “她是柱国公的女儿,太后的本家侄女,自幼当太子妃培养的谢嫣。” 庞嘉雯惊诧道:“既然是当太子妃培养的,最后怎么嫁给魏王?” 周夫人摇了摇头道:“这其中的内情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当年承和太子暴毙时,她已经是名义上的太子妃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太后将她赐婚给了魏王。” 洛阳锦 第284节 “而后,魏王没能荣登帝位,她便随魏王离京,前往云南封地。” “再后来,太后去世,柱国公府举家迁出京城,回到了祖籍杭州。” 庞嘉雯道:“也就是说,现在的魏王妃原本应该是魏王的嫂嫂。” 周夫人点头:“对,而且还是亲嫂嫂。但这门婚事是太后点头同意的,京中便没有人敢议论,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刻意提起。” 庞嘉雯十分惊讶,但细想起来,还是跟李老夫人无关。 她又问:“那慎郡王是足月生的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吓得周夫人刚成串的珠子全掉了,滚得暖阁里到处是。 可她顾不得捡,抬首就掐了庞嘉雯一下,轻斥道:“可不许胡说,承和太子去世满百日她才嫁给魏王的,孩子十个月后出生,断断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 庞嘉雯被掐了一下好疼,忍着也不敢说,只是狐疑道:“魏王不是最敬爱自己的亲哥哥吗,怎么会那么快成亲?” 周夫人叹道:“因为承和太子英年早逝,皇上身体又不好,肯定要再立太子的。而那时,魏王还没有子嗣,所以就急了点。” 庞嘉雯想说,魏王是嫡子,根本不用那么急。 这件事明显有疑点,除非是谢嫣等不得。 “慎郡王出生时有多重啊?”庞嘉雯还问。 周夫人都要伸手打她了,呵斥道:“不许再问了。” 她说完,急匆匆走了。 可回去以后,心里反复品味庞嘉雯的话,越想越心惊,索性便找了府里的老嬷嬷来问。 然而并没有问出什么,倒是李老夫人知道以后,对洪嬷嬷道:“你跑一趟,告诉大夫人,就说当年慎郡王在魏王府出生时,有八斤六两。” 洪嬷嬷眉心一跳,面上却不敢耽搁,很快匆匆跑了一回腿。 周夫人知道的时候,又羞又窘。 还亲自把洪嬷嬷送走。 可她回去的时候品了品,才惊觉不对。 慎郡王出生时有多重,老夫人可以直接说几斤就可以了。 为什么还刻意强调,在魏王府出生有多重? 莫不是,孩子抱来魏王府的时候,其实已经出生了? 这个想法让周夫人惶恐不安,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翻来覆去的。 江惟被吵得睡不着,翻过身圈住她道:“母亲都回来了,你还这么忧心做什么?” 周夫人长长一叹,把和庞嘉雯的谈话,以及李老夫人让洪嬷嬷传的话都告诉江惟。 江惟听后,说道:“这件事是你在查吗?” 周夫人愣愣地摇头。 江惟随即笑道:“那你在怕什么呢?” 周夫人恍然大悟,惊讶道:“你是说,母亲想让我把消息告诉嘉雯?” 江惟道:“这种陈年旧事母亲不方便说,但嘉雯又想知道,你就当个传话筒好了。” “无论如何,母亲总是我们的母亲,她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会害我们的。” 周夫人闻言,一把抱住丈夫,哽咽道:“我都明白,我就是怕。” 江惟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跟你说一桩旧事吧,说完你就不怕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认真道:“你说。” 江惟道:“当年先帝无法给舅舅定罪,可拖着不办他又不安心。便找上了爹,让爹去查。” “爹知道娘的脾气,便推拒了。可皇上将我扣在宫里,还说要招我为驸马,爹知道皇上这是在逼他。” “我知道爹一直没有妥协,直到娘为了给舅舅翻案,跪晕在宫门外。皇上不仅没有动容,还将娘也关了起来。” “再后来,我和娘都回来了,爹却帮着皇上揪出了舅舅的放在宫里的暗探,因为这个,先帝顺利给舅舅定罪,说他居心不良,结党营私,意图谋逆。” “再后来,舅舅被困死在狱中,娘不许爹再踏入府中一步,否则她就自尽。” “所以我们成国公府的安稳,可以说是爹用舅舅的命换来的,你让娘如何能原谅?” 其实这些,周夫人也早就知道一点。 但江惟却是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告诉她,这让她十分感动。 她能理解李老夫人的无奈和痛苦,一边是丈夫孩子,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 面对这样的选择,犹如剜心之痛,还不如一死了之的好。 然而她老人家硬是撑了这么多年,说是不许老国公回府,就是不许,态度无比强硬。 周夫人抱住丈夫,埋首在他的怀里道:“我早就是江家的人了,无论你和娘想做什么,我都永远站在你们这边。” 江惟摸了摸她的额头,含笑着道:“别担心,还不到那一步。” 周夫人点了点头,就是心里酸涩的厉害,连眼睛都红了。 好在是夜里,江惟也看不清,她便囫囵擦去,只当是自己从未知道过这些秘密。 她决定了,天一亮就去找庞嘉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那丫头。 至于能查出什么来,那就要看那丫头的能耐了。 第369章 星运命盘论 庞嘉雯查到了赵律的生辰后,给张朔留了信。 没过多久,张朔就出来了。 他们在宁妙和陈勇开的生煎店里吃包子,张朔感慨陈勇还挺有出息的,把陈勇羞得待在厨房不好意思出来。 宁妙出来说了一会话,后面犯困,就去睡觉了。 张朔笑了笑,对庞嘉雯道:“你想知道你师父的生辰,那你想知道哪一个呢?” 庞嘉雯心口一跳,紧张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朔道:“有些事情的确不应该再瞒着你。” “你师父他有两个生辰,一个是江家的,一个是别处的。但是,江家的也未必准。” “所以你如果想给他祈福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别白白便宜了别人。” 庞嘉雯道:“那他真正的生辰您也不知道吗?” 张朔笑了笑道:“我知道得太多了,有时候宁愿知道得少一点。我只能告诉你,我说什么,你听什么。要想得到真相,就得自己去找。” “你知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吗?” 庞嘉雯点头:“知道。” 张朔又道:“可我们到一定的时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庞嘉雯又点头:“这我也能明白。” 张朔道:“可你师父的身世,还要回来,从头开始。也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一切要从本源开始,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 “你查这些干什么呢?你师父自己都不在意。” 庞嘉雯道:“也没有刻意要查,就是随便问问。” 张朔失笑:“好吧,那算我多想了。” 说着,又对庞嘉雯道:“师叔之前帮你的忙了,对不对?” 庞嘉雯点头:“对。” 张朔又道:“那你现在帮帮师叔,跟我回宫抄些经文,皇后用来祭奠太子的,我忙不过来。” 庞嘉雯同意了,不过还是要等她把伤养好。 张朔回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余公公站在太辰殿外,赧然地笑着,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张朔心里一怵,急急奔入太辰殿内。 只见顺平帝站在桌案前,正翻阅着张朔的一些观星手稿。 张朔连忙见礼,顺平帝问张朔道:“你今日出宫去见了谁?” 张朔道:“前些日子郡主不小心伤了手指,微臣前去给她包扎一下。” 顺平帝狐疑道:“伤了手指,怎么伤的?” 张朔笑道:“听说是练琴伤的。” 顺平帝轻哼道:“她一个小小的手指伤,你跑得到是勤快。” 张朔无奈道:“郡主好歹也叫我一声师叔,我去帮她看看,她那手指就不会留疤了。” 女孩子爱美,顺平帝能够理解。 他点了点头,淡淡道:“上次你说的引魂令,你见过没有?” 张朔摇头:“只是听家师提起过,不过见过也无用,家师说了,那东西非帝王不能用。” 顺平帝挑了挑眉,暗暗松了口气。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递给张朔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张朔连忙恭敬地伸手接过,随即捧着仔细看了一会。 东西跟疯道人那个一模一样,但质地却轻了许多,明显是假的。 可他却道:“看形状应该就是,不过我从未见过,也不敢肯定。” 顺平帝拿回去,轻哼道:“东西一直藏在宫里,你如何得见?既然形状是的,那就是这个。” 洛阳锦 第285节 说完又道:“引魂令朕先收着,不过另外一本星运命盘论可以给你,你好好参参,看看大燕的国运。” 说着,目光落在桌案上一个红色描金的盒子上。 张朔心口一跳,面上却蔓延着苦涩道:“要不要微臣多找几个钦天监的官员一起看,微臣怕看不懂。” 顺平帝闻言,直接冷笑道:“瞧你这点出息,哪有你师父当年的威风?” “君洛若是当了你师父的内门弟子,朕何须找你?” 张朔还是哭着一张脸,心里却各种鄙夷。 赵翼还真把君洛当小舅子了,可惜啊……君洛却恨不得杀了他。 “行了,你好好研究,有什么进展跟朕说。” 张朔只好跪谢,等顺平帝一走,他顿时打开盒子。 盒子里的古籍泛着杏黄的古色,封皮上都描绘着纵横交错的星宿轨迹,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十分复杂,仿佛天罗地网一般。 而右上方的,用黑色洒金墨抒写着大大一个字《窥》,这就是白澄叮嘱他要找的东西,和引魂令有关的。 可既然叫《窥》,为什么顺平帝却说什么星运命盘论? 连师父都没有看过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怀着好奇的心理,张朔打开了第一页。 然后傻眼了。 第一页竟然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他提起的气一下子散了,翻开第二页也没有第一页那么期待。 然而出乎意料的,第二页也是空白的。 直到第三页,上面的写着《星运命盘论》,窥之者必将以魂为祭,再无往生! 张朔手一抖,脸涨成了猪肝色。 就在他决定就在指缝中看一眼第四页的时候,翻开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星罗密布的暗纹图,紧密排列的星宿,还有干净整洁的蒙古文,这……看不懂啊! 祖师爷是蒙古人,这师父也没有告诉他啊! 张朔往后翻了一遍,除了前三页,后面的越来越难,到最后只剩下一副四十八张星运图,其中不乏有名字古怪的,然而他却一张都看不懂。 确定这就是一本天书以后,他当夜就送去给顺平帝了。 顺平帝以为他是被前面那几句话吓到,便道:“你师公当年也是辅佐太祖爷的人物,怎么到你这一辈就成了个怂包了。” 张朔也不解释,顺势道:“自打微臣懂事起,师公早就绝迹人间,说不定魂都没了。” “微臣在这宫里,夜观天象还行,这些个密事还是算了吧,微臣不敢。” 顺平帝当即呵斥道:“混账。朕是君,你是臣。朕让你如何做你就要如何做,岂能由着你推辞?” “关于蒙古文的部分,朕已经命人翻译好了,一会给你送过去。” 张朔还是一脸苦相,并不敢应承。 顺平帝拍案而起:“朕把你们祖师爷留下的东西都给了你,你还如此待朕,莫不是真的想死?” 张朔面色一白,只好接下了。 他这一走,顺平帝就紧蹙着眉,十分不悦道:“看起来是个半吊子,不成气候。” “也是,他师父就是个没出息的,朕又能指望他能干什么呢?” 余公公闻言,只得道:“可这是纪国师唯一的传承人了,他若是不行,天下间怕是连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顺平帝何尝不知,往常他也没有指望有人能够破解。 可眼下……他仿佛体会到当年先帝的急迫的心情了。 第370章 想让你亲手摘下 张朔得到《窥》的第三天,赵律的手上就有了一模一样的副本。 这东西太复杂,一时间也看不懂。他想到了在成国公府养伤的庞嘉雯,带着这份厚礼就过去了。 李老夫人见他过去了,轻哼着,也不说请庞嘉雯出来,就让他干等。 赵律也不急,他知道母亲的性子,越急越容易被拿捏住。 于是他就这样在定安堂喝了一下午的茶,连小丫鬟都知道他来府里了。 庞嘉雯自然也知道了,不过她想出去避一避。 海棠阁离定安堂太近了,她不想待。 思来想去,她去了青云阁。 可上了青云阁之后,远远看着那棵在早春中摇着枝条的金合欢花,心里也跟着萧条起来。 主人不在,偌大的容怀堂冷清得很。 庞嘉雯看见有一个婆子在扫地,还将一些枯叶捡起来,直接扔进花圃里。 原本好端端一片花圃,如今到成了枯叶堆积之地。 庞嘉雯心里不忿,匆匆跑了过去。 等她过去时,扫地的婆子早就走了,房门被锁起来,她是翻墙而入的。 里面空旷极了,还很幽静。 她走进花圃,看着拥挤在杂草里的枯叶,伸手一片一片地摘出来。 把花圃清理干净以后,她想打点水来浇花。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花圃边上的一个花盆。因为太熟悉了,看到的第一眼她还愣了一下。 五彩牡丹缠枝连纹的瓷盆,洛阳百花巷的花富贵遣人给她换的,栽种着她最喜欢的一株洛阳锦。 从洛阳去肃州的时候她还想带着,最后却被师父放在老夫人的行李中带回京城。 她回来以后,在海棠阁和定安堂找了许久,又去了花房。 最后还以为被养死了,却不想竟然在江怀的院子里。 庞嘉雯看着熟悉的根茎,想伸手摸一摸。 这时,刚刚打扫庭院的婆子进来,看见庞嘉雯以后呵斥道:“哎呀,你不要乱动啊。” 庞嘉雯站起来看向她,婆子发现来的人是郡主,连忙跪下道:“郡主饶命,老奴不知道是您过来了。” 庞嘉雯站起来,淡淡道:“行了,起来吧。” 婆子颤颤巍巍地起来,脸色涨红,赧然道:“老奴不敢训斥郡主,只是管家吩咐过,要照顾好二爷院内的牡丹。其他花圃里的花蔫了死了都不要紧,管事会换新的花来种。不过这牡丹是二爷心头爱,他若在府里都是亲自照料的,所以怠慢不得。” “刚刚老奴一时情急,希望郡主不要责怪。” 庞嘉雯看她实在是担心,一脸惶恐的模样,便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老夫人的。” 那婆子闻言,又连忙下跪磕头。 庞嘉雯看着牡丹,已经发芽了,但因为近来气温骤降,叶子还没有舒展开来,看着有点抱叶取暖之态。 这株洛阳锦开花的时间要晚些,想来应该要三月才能看得出长势。 庞嘉雯便道:“你下去吧,以后不用来照料了,我会将它抱去海棠阁照料。” 婆子闻言,连忙赔笑道:“郡主,老奴不敢拦您。可就是老夫人也不会动二老爷院里的东西呢,老奴也是担心二老爷回来生气。” “他回来会生气啊……”庞嘉雯说,语气幽幽的,说不出的惆怅。 婆子直言道:“那是当然了。二老爷生气可凶了,老奴也是担心小命不保。” 庞嘉雯叹道:“罢了,日后回来看也算是个念想,那就不搬了。” 婆子闻言,高兴地笑了起来。 庞嘉雯没有进屋,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就出去了。 正月里的寒风还是冷,冻得她直哆嗦。 她裹了裹披风,感觉心也冰凉冰凉的,就像从未被温暖过一样,但却莫名怀念起夏天里的一杯酸梅汤。 那时,她最爱的便是,喝着解渴的酸梅汤,嗅着秋风里的桂花香,看着对面那个人的笑。 浅浅的,却格外温暖。 这一生,在那么艰难地想要活好以后,唯独有这么一个人,她不敢忘,不敢负,也不敢宣之于口。 其实,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就像是曾经那样。不需要太多浓烈的感情,也不要什么生离死别,而是仿佛一整年都在过一个夏季,永远都觉得暖暖的,很舒服。 从容怀堂到青云阁,穿过月亮拱门的那一刹,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挡在了她的头上,遮盖了眼帘里的大半天空。 庞嘉雯推开伞,发现来的人是赵律。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劲装,束着发,带着银色的面具。 庞嘉雯蹙了蹙眉,伸手接了一下,外面根本没有下雨。 她问道:“又没有下雨,你打伞做什么?” 赵律将伞撑于她的左侧,轻笑道:“遮风。” 庞嘉雯感觉到他的笑意,似乎很开心,由衷散发着一股愉悦,但她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她突然觉得他的面具刺眼,垂眸冷冷道:“又不是没有见过你的真容,为什么还戴着面具?” 赵律道:“我戴面具的原因,是想让你亲手摘下来。” 庞嘉雯瞪了他一眼,斥道:“无聊!” 她说完就走了,急匆匆的,都没有回头看他。 赵律跟上去,一直跟到海棠阁。 秦盼远远看到他们来了,连忙遣散下人。 洛阳锦 第286节 最后她还让程芝把如意给带走了,她则迎上前去。 将暖炉塞进庞嘉雯的手中,秦盼扶着她往暖阁去。 解下披风的一瞬间,又一股寒意袭来。 庞嘉雯回头,见赵律跟进来了,不悦道:“你进来干什么?” 赵律拂了拂一身的寒意,示意她看向炕桌上。 他轻笑道:“我是来送礼,可不知你满不满意,所以想等你看了再走。” 庞嘉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看到桌上的《窥》。 很厚又很宽的一本书籍,跟一般的书籍根本不一样。 庞嘉雯狐疑着,走过去拿着,一边翻一边问道:“这是什么?” 赵律道:“我也不知,是张朔从皇帝那里弄来的,说是与你在乎的事情有关。” “我在乎什么事情?” 庞嘉雯说着,心口一跳,连忙定睛看去。 看到《星运命盘论》几个大字时,她仿佛明白了什么,连忙又把书籍合上。 她对秦盼道:“姑姑先下去吧,我们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秦盼颔首,给他们倒了茶才退下。 第371章 天差地别 庞嘉雯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才道:“我师叔手里的东西,你怎么要来的?” 赵律戏谑道:“你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实话。” 庞嘉雯无语道:“那你带进棺材里去吧。” 赵律哑然失笑。 庞嘉雯翻开,往下看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律问道:“你没看见上面写的吗?” “《星运命盘论》,窥之者必将以魂为祭,再无往生!” 庞嘉雯嗤笑:“得了吧,看得懂看不懂还是一回事,再说了,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赵律见她说得直白,便也直白道:“所以我拿过来给你看了。我都看不懂的东西,你就更没有指望了。” 庞嘉雯抬头,嫣然一笑道:“可我懂蒙古文,你懂吗?” 她说着,埋首认真地看了起来。 赵律哑然,他倒是忘记这一茬了。 见庞嘉雯看得认真,赵律就给她倒茶。 他在一旁轻笑道:“得了这么个好东西,我便立即拿来哄你开心,你怎么也不陪我说说话?” “说什么?”庞嘉雯问。 赵律道:“说点人间风月,比如,你喜欢什么?” 庞嘉雯点头:“可以的,我喜欢吃。” 赵律:“那倒也不必如此简单,还有呢?” 庞嘉雯抬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道:“我喜欢打你,算不算?” “呵呵!” “算,当然算!” “那你来打啊!” 最后那一句,拖长尾音,怎么听怎么欠揍。 庞嘉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决定不理他。 其实庞嘉雯也看不进去,因为她不懂晦涩之语,上下不接,看起来就很费劲。 可她又不想跟赵律说话,便犟着。 然而不知不觉,眼帘里的字句都汇成一个人的名字,她下意识喊出:“师父。” “嗯。” 庞嘉雯闻声猛然抬头,却见赵律下巴微扬,眼神戏谑地望着她。 庞嘉雯的心像被一盆冷水一样浇下去,很不得劲。 她很快收敛神色,不悦道:“你为什么应我?” 赵律道:“我不该应吗?”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庞嘉雯垂首,淡淡道:“我不是在叫你,以后不许应。” 赵律看着失落的她,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可才刚刚碰到,庞嘉雯便将双手都藏在炕桌下。 赵律失笑,双手敲击着炕桌,故作失落道:“唉……你喜欢谁,我也可以是谁?” “其实,没有分别。” 庞嘉雯不悦,冷冷道:“天差地别。” 赵律点头,附和道:“我是天,他是地,我懂你的意思。” 庞嘉雯:“……”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赵律怔住,随即问道:“真的?” 庞嘉雯肯定道:“比珍珠还真!” “噗” 赵律轻笑,伸手揉了揉她额头。 宠溺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你别看太晚,看不懂就放着,这东西陷进去容易伤神。” 庞嘉雯没有理会他,赵律就自己出去了。 等他走了,庞嘉雯抬起头来,看着晃动的帘子发了一会呆。 这人还真的走了,莫名其妙的。 庞嘉雯搁下书本,歪着头趴在上面小憩。 这一转头,看见了门外飘起了小雨。 赵律走出去,秦盼连忙拿了手炉给他。还未等他走出院子,程芝又拿着披风急急地追出去,眼里满是心疼。 庞嘉雯皱着眉,突然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刺眼。 上一个得到秦盼和程芝这般悉心照顾的人,除了她和李老夫人,就是江怀了。 现在……赵律怎么也入了她们的眼? 不知不觉,庞嘉雯把窗户又支开些。 没过多久,她看见程芝抱着披风,失魂落魄地回来。 在进门的一瞬间,却是第一时间看向窗户边。刚巧,和庞嘉雯的目光撞了个对着。 下一瞬,庞嘉雯清晰地看见程芝的瞳孔紧缩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容。 庞嘉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窗户关了起来。 …… 正月底,柯老夫人入京了。 白若瑾去城门口接的,暖阳高高照着,微风轻柔。 街上许多人都开始穿单衣了,外面罩一件鹤氅就行。 可白若瑾还穿着夹袄,披着厚厚的狐裘披风,整个身体缩在披风里,脸上颧骨突出,像是只剩下点骨头架子撑着了。 柯老夫人一见就红了眼睛,忍不住哽咽道:“白汲说我还不信呢,怎么就成这样了?” 白若瑾笑了笑,扶着她老人家道:“倒春寒,我怕冷,过些天就好了。” 柯老夫人心里暗恨,一定是因为庞嘉雯。 但她刚来,不想跟孙子结怨,便道:“回府吧,我带了咱们府里的胡先生来,他精通岐黄之术,一定可以把你的身体调养好的。” “等四月间,新榜放了,咱们再寻门好的亲事,这样就万事不愁了。” 白若瑾问道:“二弟婚事定了那么久,是该娶妻了。” 柯老夫人面色一僵,不悦道:“是王氏害了他,不过他也不能娶那个落魄女,否则你二叔一家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白若瑾淡淡道:“说起来,祖母还是心疼二弟多一些。” 柯老夫人连忙解释道:“怎么会,祖母最心疼的人是你。” 白若瑾道:“这样也好,我这里也有些事情要告诉祖母,希望祖母知道了不要伤心。” 说着,搀扶柯老夫人上了马车,他自己则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柯老夫人心里不安,频繁掀开车帘。 可直到白府,都没有人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 …… 洛阳锦 第287节 柯老夫人入京了,是递了拜帖给李老夫人后,庞嘉雯才知道的。 于是她借着要为张朔抄经,直接进宫了。 这样一来,就避免了要和柯老夫人碰面,而柯老夫人也挑不出错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回来以后,从李老夫人的嘴里知道,白家要办喜事了。 不过不是白若瑾,而是白沐。 李老夫人幽幽道:“她已经知道了你表姑姑还活着,知道当年白烁的所作所为,倘若白沐不娶赵嫣,若瑾便要让白烁一家身败名裂。” “柯老夫人不愿意小儿子晚节不保,所以同意了。但这相当于断了白沐的前程,也算是要了二房的半条命。” 想起前世白若瑾的所作所为,庞嘉雯道:“他已经很留情面了。” 李老夫人闻言,眸光幽深道:“是啊,他已经很留情面了。” 第372章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从定安堂出来,庞嘉雯看着暗沉沉的天叹了口气。 白若瑾要报复白烁一家了,可江悦姑姑还在别院里藏着,不能露于人前呢。 她想了想,径直出府去了江居别苑。 江树看见她的时候愣了愣,随即房门一关,直接把庞嘉雯锁在门外。 结果他一转头,发现庞嘉雯翻墙进来了。 江树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庞嘉雯奇怪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江树很生气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江怀舅舅弄丢了。” 庞嘉雯哑然,随即想到宁妙入京,便道:“宁妙告诉你的?” 江树很生气地道:“有眼无珠。” 庞嘉雯:“……” “死小子,你觉得我不会打你是不是?” 江树环抱着手,老气横秋:“哦,打我,所以你是没法反驳了吗?” “想想也是,白若瑾那个疯子你都摆脱不了,你还有什么出息?” 庞嘉雯生气道:“你再这样,你信不信我明天攒使老夫人给你定一门娃娃亲。” 江树面色微变,冷冷道:“你敢!” 庞嘉雯嗤笑:“你看我敢不敢?” 江树稍微收敛些,嫌弃道:“我不跟你说了,你来干什么?如果是来看我娘的,那你可以走了,她又不认识你。” “再说了,你要是待久了,白若瑾还以为你是为他来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庞嘉雯推开他,往里走。 沅沅和萱萱因为还小,不想离开母亲,也住在这里。 庞嘉雯带着她们放了一会风筝,最后才去找江悦。 她穿着立领的交领大衫,外面罩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梳着圆髻,带着米粒大的珍珠耳环。 看上去还很年轻,像是谁家还未出格的大小姐一样。然而眉宇间却笼上一抹愁绪,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闷得慌,让她有些不舒服了。 庞嘉雯带她去池塘边玩,撒些鱼食,一条条胖金鱼就游过来了,拥簇在一起。白的、黑的、浅黄色、金黄色的……都很漂亮。 江悦在庞嘉雯的手里捉着鱼食,很开心地对她说:“澄澄,看鱼,好多鱼。” “你最喜欢的金鱼,娘给你养了好多好多,你经常来好不好?” 庞嘉雯眼里的惊诧一闪而逝,慌忙地回头想要确认些什么? 就在这时,江树不情不愿地走上来道:“张道长有来给她医治过,虽然没有彻底恢复,但她好像能有一些记忆了,不像之前那样,无论发生过什么,大脑里都总是空白的。” “还好……那个人已经死了。” 庞嘉雯看着他额头上的碎发,知道那下面掩藏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因为这个,那个温和的少年彻底爆发。 而曾经对她锲而不舍的恋人,也心灰意冷地放手了。 庞嘉雯突然觉得,宿命是何等残酷? 哪怕一直小心翼翼想要避开那个结局,哪怕在此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哪怕以为自己可以承担好一切,却因为猝不及防的意外,打乱了一切。 现如今,她也不知道要何去何从了。 庞嘉雯问江树道:“白若瑾有经常过来吗?” 江树虽然不想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鄙视道:“来了就一个人静悄悄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我都不知道他来干什么的?” “怪人!” 庞嘉雯道:“他应该已经不能撒娇了吧,不像你。” 江树不悦:“我怎么了?” 庞嘉雯道:“你还是孩子,可以依偎进母亲的怀里撒娇,他却做不到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习惯一个人的孤独,习惯不会再有母亲的陪伴,习惯身边那些恭敬的声音以后,还能怎么改变呢? 母亲还活着,对于白若瑾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为他说话?”江树皱着眉,很不爽。 庞嘉雯道:“你可以说他别的,但不能怀疑他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在你刚刚懂事的年纪,他就已经失去了父母的陪伴,比起你,他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 江树不爽,愤懑道:“随便你怎么说,总之他就不是好人。他还给我娘看你的画像,一看就是一整天,我觉得他脑子不正常。” 庞嘉雯心里一震,惊疑道:“我的画像?” 江树不高兴道:“是啊,不然你一来我娘就好像记得你一样,她不是记得你,她是记得白若瑾。” “她总是觉得来的是两个人,无论谁来了,另外一个总也是在她身边的。” 庞嘉雯看向江悦,见她温柔地对她笑着,嘴里还在开心地叫着:“澄澄、澄澄……” 心口一颤,无尽的恐慌袭来,庞嘉雯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白若瑾到底想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是想往后由她来代替他来探望自己的母亲吗? 他不是在报复江烁一家,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庞嘉雯惆怅地离开了江居别苑,她想清楚了。 无论这次白若瑾想盘算什么,她都不要去过问,也不要去深究。 就当不知道好了,她不想再一次被算计。 江树嘴上说不喜欢她来,等她要走的时候却送她到了门口。 他对庞嘉雯道:“你别烦了,等下次他再来,我把你的画像抢走,不让他作怪。” 庞嘉雯看着江树道:“你不要惹他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再说我烦也不是因为这个,你照顾好你娘就行,我有空就过来看你们。” 江树不满,轻哼道:“谁要你看,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庞嘉雯前脚刚出江居别苑,后脚白若瑾就知道了。 张云逸站在门外回禀,声音低沉有力。 白若瑾推开门,看着张云逸道:“她待了多久才走的?” 张云逸如实道:“两个时辰。” “后来江树提起您带画像过去的事,再加上大夫人见着郡主叫您的小名,郡主便心事重重的。” “她离开别苑的时候,一路都是低着头走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白若瑾闻言,眸光倏尔一暗,缓缓点了点头。 “我让你去城外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张云逸跪地道:“一切陷阱都已经布置好,洛阳的暗探全都调过去了,保证万无一失。” 白若瑾拍了拍张云逸的肩膀道:“这次事情成功,你便不用再为我效力了。” 张云逸想磕头,白若瑾扶着他,嘴角轻勾,目光阴翳道:“但倘若失败,你也不用回来了。” 第373章 白若瑾出京了 “白若瑾出京了?”赵律目露狐疑。 陈勇点了点头:“属下也是出城采办无意间撞见的,查了城门记档,用的是傅康的名字。” “傅康是白家的家奴,一直听命于他。之前也是傅康和傅容跟着郡主,暗中保护郡主。” 赵律蹙了蹙眉,问道:“知道往什么方向去?” 陈勇道:“我当时跟了一路,见他往城外杨家村一片叫大岭山的地方去,那地方全是山林,属下见他行踪诡异。担心有诈,就赶紧回来了。” “山林?” “是的,当地人说那一片都是山林,只有打猎人才会上去。他们本地的村民都不会深入,害怕有狼。” 赵律的手敲着桌面,一下子又一下,不急不缓,忽然间,他的手指停下,眼眸紧缩。 洛阳锦 第288节 他看向陈勇,目光冷厉道:“你出城跑一趟,查一下那片山林中是不是有一个道观,查到就立即回来禀报,不要拖延。” 陈勇当即领命。 等陈勇走了以后,赵律才想起来宁妙怀孕了,这件事应该派别人去办才对。 不过他用陈勇习惯了,一时间到是不知道谁替合适? 罢了,还是等陈勇回来,让他举荐为好。 赵律匆匆换了一身常服,径直去了成国公府。 他想问问庞嘉雯知不知道杨家村这个地方,结果庞嘉雯不知。 赵律当即放下心来,还说那一片山水甚美,有空带她去看看。 庞嘉雯盯着他,冷幽幽地道:“你很闲吗?” “在魏王府杀人放火的幕后主使者你找到了?” 赵律答得自然:“敢来魏王府杀人的,已经被反杀了。” “那个来魏王府纵火的,我念她初犯,年纪又小,给她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只要她愿意说出来,我就既往不咎了。” 庞嘉雯感觉赵律在暗示她,不过这种事情,她承认才是脑子有坑。 她当即道:“是谁?” 赵律道:“也不是谁,就是一个复仇心很重的小东西而已。不过谁让她的利爪是我亲自磨的,只能自己受着了。” 庞嘉雯诧异地望着他,眼眸里满满的探究欲。 她在想,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是调侃,还是暗示? 为什么每一句话都像是意有所指? 不知不觉,庞嘉雯的手慢慢伸过去…… “你究竟是谁?” 赵律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倏尔一暗,像是就为了等待这一刻,连气息都压低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袁嬷嬷匆匆跑来道:“郡主,定安堂出事了,您别过去。” 庞嘉雯听说定安堂出事,目光当场一变,连忙越过赵律冲出去。 “怎么了?” “谁敢来定安堂闹事?” 袁嬷嬷苦笑道:“还能有谁?柯老夫人。” “柯老夫人?” “她来干什么?”庞嘉雯不解。 袁嬷嬷道:“听说是表少爷失踪了,她到处找不到人,就慌了。” 庞嘉雯无语道:“白家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来找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袁嬷嬷不好开口,便推着庞嘉雯道:“您就别问了。老夫人让您从容怀堂那边的小道走,先去宫里避着点。” 庞嘉雯站着没有动,她为什么要去宫里避着点? 难不成柯老夫人以为是她藏了白若瑾? 庞嘉雯紧皱着眉,刚想去问过清楚,却发现赵律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干什么?” 赵律望着她,淡淡道:“白若瑾出城了,柯老夫人找不到他只会撒泼,你去了也没有用。” 庞嘉雯道:“他什么时候出城的,你怎么会知道?” 赵律道:“我的人看见他乔装出城了,三天前走的。” “袁嬷嬷,你听见了,去回话吧。”庞嘉雯看向袁嬷嬷,袁嬷嬷面色复杂,并没有立即离开。 庞嘉雯狐疑着,却听见柯老夫人撒泼般的声音道:“庞嘉雯,你给我出来。” “今日你要不去帮我把若瑾找回来,我就用这把老骨头撞死在你们庞家大门口,我要让你们庞家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正叫嚣着,几个丫鬟都拉不住她的身影,硬是被她连拖带拽,直接闯进了海棠阁。 在看到赵律和庞嘉雯站在一起的瞬间,柯老夫人心里的怒火宛如火山般喷溅出来,再也控制不住了。 只见她直接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沙就丢了过来,那模样活脱脱像是来抓奸的。 “我呸!” “我当缩在这里干什么?原来是幽会野男人!” “庞嘉雯,你简直太不要脸了。” 庞嘉雯见她气红了眼,像只疯狗一样,便没有理会她。 跟来的洪嬷嬷见状,连忙解释道:“柯老夫人,你误会了,那位是慎郡王,是来找老夫人的。” 柯老夫人明显一愣,可随即她想到了慎郡王找李老夫人去庞家提亲的事情。 只听她斜倪了一眼赵律,嘲讽道:“竟然是慎郡王吗?那恕老身眼拙了。” “慎郡王,你可知丹阳郡主早些时候同我那孙子纠缠不休,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 “像这样的女人,慎郡王也看得上吗?” 洪嬷嬷听得心口一跳,连忙训斥道:“柯老夫人,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的,污蔑郡主是重罪!” 柯老夫人怨毒地盯着庞嘉雯,咄咄逼人道:“污蔑?我说的哪一句是污蔑?做与没有做,难道郡主不知吗?” 庞嘉雯冷嗤着,觉得柯老夫人真是可笑。 她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她了吗? 就在庞嘉雯选择站出来说个明白的时候,赵律却先她一步,直面气势汹汹的柯老夫人。 也是在这一瞬间,庞嘉雯眉头微挑,突然有了个主意。 “那又如何?既然老夫人对郡主有这么深的怨气,为何又要找上门来?” “难不成柯老夫人以为,如今的郡主还是你们白家可以高攀得上的?”冷冰冰的话里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 在场的人都被赵律的气势所震,就连柯老夫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律。 只听她愤怒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律冷笑,掷地有声道:“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郡主都跟你们白家没有一丁点关系,倘若柯老夫人再出言不逊,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白若瑾冒用他人身份出京,城门早有记档,本王这里也还有人证。柯老夫人再闹下去,你们白家这几辈子的清名怕是都要毁在你手里!” 第374章 我爱你,庞嘉雯 柯老夫人气得险些吐血,手指赵律,怨愤道:“你知不知道她跟我孙子睡了几个月,早就是残花败柳之身了?” “枉你贵为王爷,竟然甘愿捡破鞋,你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啪、啪”两声。急急赶过来的李老夫人狠狠甩了柯老夫人两个耳光。 只听她恨声道:“你住口!” “你要撒泼,你要发疯,你想要骂人,有本事你冲着我来,对着两个孩子吼算什么本事?” “他们不打你是敬老,可这是在成国公府,你以为你真的能上天不成?” 说完,命丫鬟们押着柯老夫人出去。 海棠阁外一片寂静,所有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谁也不敢多说话。 柯老夫人临走前还怨愤地瞪了一眼庞嘉雯,仿佛恨不得活剐了她。 然而庞嘉雯却只看向李老夫人,并歉意地笑了笑。 “都怪我,让您一把年纪还操心这些烦心事。” 李老夫人闻言,又气又心疼,骂着她道:“你是傻子吗?她骂你你就堵上她的嘴,为老不尊的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明明只是想借机摆脱赵律,可看到李老夫人这般伤心,庞嘉雯便忍不住红了眼睛。她对李老夫人道:“可是……她虽然说得难听,但却是真话。” “我和白若瑾,我们……” 李老夫人捂住她的嘴,目露心疼道:“别说了,那不重要。” “是她是非不分,恶意迁怒,她才是罪魁祸首,与你无关。” 庞嘉雯握住她老人家的手,心里热热的,泛着厚重的潮气,然后慢慢从鼻间弥漫出来,让她险些招架不住。 “她是有错,但我又何尝无辜?” “姑祖母……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李老夫人只觉得鼻酸,一把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肩膀道:“傻丫头,你太傻了。” “如果你真的和若瑾有什么,却还是和他选了一条背道而驰的路,那姑祖母也照样站在你这边,陪你一起走下去。” “好孩子,别怕,这并没有什么的。” 李老夫人说着,匆匆安慰她后,听见柯老夫人的吼声又急急地走了。 庞嘉雯看着她老人家踉跄的背影,那么匆忙,却又势如劲风。 仿佛这么多年,她老人家就没怕过什么? 也对,柯老夫人怎么也是正二品诰命夫人。可她老人家扬起手的那一瞬间,何曾迟疑过? 庞嘉雯破涕为笑,突然就不伤心了。 她转过身,发现赵律正静静地凝望着她,眉宇间笼上一抹化不开的愁绪,仿佛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庞嘉雯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当即悠然一笑。 洛阳锦 第289节 很快,她便轻松道:“是不是很失望,我就是跟白若瑾纠缠不清,而且,我们早就有了夫妻之实。” 赵律的目光像是锁在她身上,眼睛一眨都不眨,也没有什么反应。 到是秦盼和程芝猛然抬眼,两个人的眼底都满是震惊。 庞嘉雯突然觉得好无趣啊,便准备回房了,可就在她越过赵律身边的时候,赵律拉住她道:“云南的佳丽不多,选出三千还是绰绰有余的。” “什么?”庞嘉雯回头,不解地望着他。 赵律却突然将她一把拽回,牢牢地扣住她的腰身道:“爱一个人是不会挑剔她的一切,只会想方设法接纳她的一切,珍惜她的一切。” “我爱你,庞嘉雯!” 他说完,扣住她腰间的手猛然用力,将她狠狠拥在怀中。 他的下颚靠在她的肩窝,温柔地蹭着,无比眷恋。 这是他恨不得捧在掌心,如珠如宝护着的小姑娘。 这是他发现自己情根深种以后,连见一面都会觉得欣喜的心上人。 他那么爱她,抛弃自己原有的身份都要求一个机会,怎么在别人眼中,就这么一文不值了? 如果这天下间的姑娘因为爱错人就不能回头,那么这世间的男人大多也不配活着了。 赵律将庞嘉雯抱得紧紧的,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温柔。 他在庞嘉雯的耳畔道:“不管别人说什么,爱你的人始终会爱你。” “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可以永远爱自己。” “我的嘉雯怎么可以受人欺负,就是老太婆也不可以。” “噗”庞嘉雯忍不住笑出声来,眼泪滚滚而落。 她好像找到那个熟悉的怀抱了,找回那个永远让她爱自己的江怀。 是他吗? “我想看看你的脸。” “哦,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可我想看的,不是面具下的那一张。” 庞嘉雯说完,感觉赵律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了。 过了许久,她问:“可以吗?” 赵律闻言,深深吸了口气,眸色复杂道:“再等等可以吗?” “不会太久!” 然后,庞嘉雯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赵律想要妥协时,突然间,庞嘉雯的手慢慢抬到他的腰上,环抱着他。 这个怀抱比她想象的要温暖,要宽阔。 而他的气息,也一如既往地好闻。 也是在这一刻,感受到她在回应的的赵律突然间欣喜若狂,将她拥得更紧了,恨不得永远也不要放开。 只可惜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刻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一声尖锐的惊呼声从定安堂传了过来。 没过多久,柯老夫人在定安堂撞柱昏倒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庞嘉雯也知道了些许内情。 白若瑾是留了遗书离京的,白若瑾在信上写,如果柯老夫人不知道要到何处去给他收尸,就让她请外祖母李老夫人出面,麻烦庞嘉雯带着她们去。 这也是为什么柯老夫人突然闹上门的原因。 事已至此,庞嘉雯不可能再不闻不问了。 庞嘉雯要过定安堂去之前,赵律握紧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他望着她,紧皱眉头,愁绪在眼帘中打转,忧心不已。 “虽然不该说,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不要出京。” 庞嘉雯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我只要看一眼他写的遗书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如果他还是想算计我,那我不会理会他的。” 她说完,还是赶去了定安堂。 第375章 最后一次了 定安堂里,柯老夫人被扶进内室医治了。 庞嘉雯过去的时候,有丫鬟在擦柱子上的血迹。 李老夫人蔫蔫地靠坐在玫瑰椅上,撑着手肘,额头重重低下。 很显然,她老人家也被柯老夫人这不要命的闹法吓到了。 庞嘉雯走过去,缓缓蹲下,伏在她老人家的膝上。 李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庞嘉雯却道:“他写给我的遗书呢,给我看看吧。” 李老夫人十分难过,她红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肯说。 庞嘉雯继续道:“没事的,我看了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李老夫人抱着她,长叹道:“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有遇到过?我总以为自己不会看错,那孩子再如何任性,总是个会讲道理的。”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他根本就是冥顽不灵,知错犯错,更加不能原谅。” 庞嘉雯道:“其实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就是活着的人接受不了而已,比如柯老夫人。” “她曾经也是养尊处优的,如今为了白若瑾,竟然连老脸和性命都不顾了,想来也是可怜。” “您就给我看看吧,说起来都是因为我,说不定我可以解决。” 李老夫人闻言,摇了摇头叹气道:“他留了话给柯老夫人,写给你的遗书却在赵衡那里,只有你去才能拿得到。” 庞嘉雯笑了,站起身来道:“果然是他,算得这般精准。知道落在你们的手里,或许早就毁了。” 李老夫人拉着庞嘉雯的手,忐忑不安道:“我这心里慌得很,就怕出什么意外。你答应我,若是他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不要应。” 庞嘉雯点了点头,郑重道:“您放心,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不会被吓到的。” 李老夫人闻言,这才慢慢放开她的手。 庞嘉雯走了以后,赵律才进来。 李老夫人的愁绪散了一些,取而代之是无奈的轻叹。 她对赵律道:“你跟去看看吧,别真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赵律坐下,喝了杯茶,淡淡道:“还能有什么事?他连自己年过六旬的两位亲祖母都能算计,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难住他的。” 李老夫人没有反驳,而是问道:“那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赵律轻嗤,深深地望向李老夫人道:“或许从当年您心软,答应让柯老夫人抚养他的时候吧。” “亦或者,他早就不是您的外孙了,您又何必惦记,总是丢不开手。” “这一次是嘉雯,下一次,您准备让谁去?” 李老夫人惭愧,红着眼睛道:“那难道就不管了吗?你二姐那个样子,到现在都只记得生了这个儿子,你让我怎么忍心?” 赵律站起来,淡淡道:“是啊,又是不忍心。” “你们都不忍心,他做这些便觉得理所当然。可您有没有想过,倘若他不是您的外孙,对上我,他现在还有可能活着吗?” 李老夫人哑然,震惊地望着赵律,眼眶里的眼泪将落不落,颤颤巍巍的,看起来格外可怜。 赵律却不再看她,而是径直往外去。 他道:“没有人会永远容忍他,嘉雯不会,我更不会。”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 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拓跋信在来京的路上,白若瑾一定是故意挑在这个时间点上的。 这样的人,对心上人用心之狠辣,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如他这般,完全可以做下一个赵翼,却为什么偏偏选择要做情圣呢? 赵律在心里嗤笑着,眼神越发幽暗了。 …… 庞嘉雯去了楚王府,下人们不敢怠慢,请她入厅堂奉茶。 没过多久,赵衡便来了。 他似乎有些心虚,看见庞嘉雯的时候目光闪躲,不自在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庞嘉雯伸手,淡淡道:“白若瑾写的信,给我吧。” 赵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歉疚,还有些许不安。 他从怀中掏出来,然后递给庞嘉雯。 信是拆过的,庞嘉雯看向赵衡。 赵衡不自在道:“他叮嘱过我不许看,然后我就忍不住了……” “他要是不说的话,或许我还不会看呢。” 庞嘉雯:“……” 赵衡急了,连忙解释道:“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不应该有什么秘密的,而且,这封信……又是写给你的。” 既然赵衡看过,庞嘉雯便没有避开他,直接拆开了。 上面《遗书》两个字格外清晰,下笔的人落墨极重,不知道是不是怀着难以割舍的心情。 洛阳锦 第290节 庞嘉雯往下看,目光慢慢凝住。 “嘉雯,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京了。” “与卿别后,无时无刻不在思恋中度过。你曾问过,当初为何要欺骗于你,明知你在身边,却依旧不肯言明。我承认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害怕你知道后会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所以才一错再错。” “但请你相信,我从未想过要再次伤害你。能重回你身边,是我今生最大之幸,而我的执念早已不是复仇,而是跟你在一起。” “在你看清我的真面目迫不及待想要远离时,我纵然心有不舍,但却早有盘算。因为我一直坚信,只要我活着,在这世间就不会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可是赵律出现了,你们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愫,追逐嬉闹的目光,彼此信任的默契,都让我倍感焦虑。我开始明白,原来你不会永远陷在白若瑾的阴影里,你也会想要彻底逃离。” “如果只是一个赵律,那我或许还能再撑些日子。但是那个人在我伤重时出现,想要从张道长的口中获得关于我重活于世的秘密,我害怕了。” “倘若是赵律要将你夺去,我何惧于他,纵然你会恨我一辈子,可这世间的夫妻,大多都是怨侣,他们不也过了一辈子吗?” “但是那个人想要回来,我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嘉雯,我爱你。无论是前世今生,还是现在的每时每刻,我心里都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庞嘉雯。” “所以我选择现在离开,我要让白若瑾永远停留在庞嘉雯最放不下他的时候,这一生,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彻底摆脱我的。” “嘉雯,暮春了,你曾经让我帮你摘的杜鹃花红遍山野。往后的每一年,只要你来看我,我都送你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可好?” “爱你的若瑾,泣留。” 第376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庞嘉雯看完以后,转身就要走。 这时赵衡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 庞嘉雯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赵衡不肯放,死犟着问道:“你知道若瑾在哪里?你有办法找到他?” 庞嘉雯拂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对,我能找到他。但是你再不放手,说不定真的要给他收尸了。” 赵衡心里一悸,就放开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往前追了几步,大声问道:“若瑾说的那个人是谁?” “是徐进吗?我知道徐进要回来了。” 庞嘉雯无语,脚步更快了。 她没有出城,而是进宫。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澄澄真的回来过吗? 因为这一消息,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那个为了她不惜豁出性命,最后却在猜忌中消散于无形的白澄,他真的愿意回来了吗? 庞嘉雯简直不敢相信,但她又像看见一丝曙光一样,在激动中潸然泪下。 她一边哭,一边赶去了太辰殿。 远远的,顺平帝和余公公看见她,却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走远,从头到尾,目光都未曾移向别处。 顺平帝看了看她去的方向,对余公公道:“她这是去找张朔?” 余公公颔首道:“郡主之前进宫帮国师大人抄经书,这一次想必也是一样的。” 顺平帝蹙了蹙眉,打发余公公道:“你回去吧,朕独自呆会。” 余公公会意,很快就带着周围的宫人们离开了。 太辰殿里,张朔还在研究星运命盘论。 庞嘉雯的到来让他愣住,但很快便放下手里的典籍问道:“谁欺负你了,竟然哭得这么惨兮兮的?” 庞嘉雯一言不发,目光定定地望着张朔。她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澈极了,瞳孔却黑幽幽的,深不可测。 张朔突然有点慌,他想了想,自己并没有做过对不住她的事情? 看就在他即将开口的一瞬,他突然想起来了,白澄。 张朔讶然,随即道:“他就出现了一会,而且很快就消失了。” 庞嘉雯忍了一路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她将手中的信件砸向张朔,怒声问道:“就算只是一小会,可我不该知道吗?” “师叔,你明知道我有多期待,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和白若瑾周旋那么久,不肯一刀两断是为了什么?白汲那么算计我,我隐忍不发是为了什么?事到如今,我到这宫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当初在肃州的时候,你明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庞嘉雯质问完,蹲下放声大哭。 她觉得最委屈的,不是白若瑾的算计,利用她对白澄的感情想让她做出抉择。 而是她最信任,认为最理解她的张朔,选择欺骗她。 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对她,为什么都要辜负她的信任? 难不成他们以为,庞嘉雯是依附着他们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布吗? 张朔第一次见庞嘉雯发这么大的火,但与其说是怒火,不如说是委屈。 亦或者,就是借故发泄她心中积攒太多的隐忍和痛苦。 张朔捡起那封遗书看了看,顿时明了。 但他也明白,白若瑾真的想寻死不会做这些无聊的事情,他是在逼庞嘉雯做选择。 选择他,白澄还有可能出现。 选择赵律,白若瑾就让白澄永远消失于人世。 这相当于要把庞嘉雯的心活生生撕碎,然后让她分辨,到底是白澄重要,还是赵律重要。 一个人入了心,分量轻重都会让人受伤。 更何况,赵律是江怀? 张朔将那遗书捏碎,揉成粉末。 他看着彻底崩溃的庞嘉雯,想起他送给白澄的那句话。 “再让你们这么折腾下去,我觉得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比较大!” 此时此刻,他有一种预感,白若瑾这种逼法,庞嘉雯会疯的。 但无论是白若瑾还是白澄,这个人深陷于庞嘉雯的心里,就已经是个不可剔除的顽疾了,终生无法治愈。就是聪明如江怀,医术冠绝如他,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两个人的纠缠由来已久,除非白若瑾肯放手,否则的话,庞嘉雯就像是浮于水面的粉荷,看似开得正好,实则生机一掐就断。 自入世以来,张朔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进退两难。哪怕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亦是如此纠结,更何况深陷其中的庞嘉雯? 因此,他只能痛心疾首道:“就算你把白澄找回来了,你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你在梦魇中口口声声叫着的人,已经不是陪了你一程就消失的白澄,而是另外一个,由始至终不曾将你放下的人。” “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好几次都是深陷死局。当年在战场上,他表面不许你去,背地里却偷偷跑去护着你,难道他的付出就不值得你珍惜吗?” “嘉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你选定一样的时候,你就注定要放弃另外一样。白若瑾正是因为知道你的心已经偏移了,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逼你做决定。” “倘若你今日要走,也许你能把真正的白澄带回来,但你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或许就要离你而去了。” “如此,你也要不顾一切地离开吗?” 庞嘉雯抬首,目光怔怔地望着张朔,脸上的泪痕湿得像两条小溪。 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像稚子,让人不忍欺骗。 张朔眸色一痛,沉声道:“留下来,不要去。师叔可以向你保证,白若瑾不会自寻短见的。他那么执拗的人,最在乎的根本不是什么白澄,而是你。” “嘉雯,听师叔一句劝,好好珍惜你最爱的人,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我最爱的人?”庞嘉雯问着,眼睛里又覆上一层浓浓的雾气。 就在她重复这句话的瞬间,她脑海里当即浮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笑着望向她,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神情专注而炙热,仿佛正期待着什么?可下一瞬,白澄惊慌无助的面容出现,她眼睁睁看着他被无数的黑手拖进黑不见底的深渊里…… 庞嘉雯只觉得呼吸一滞,心像被割裂一般,搅起了翻天覆地的痛苦。 与此同时,张朔却坚定道:“对啊,你的心已经给过你答案了,你知道他是谁。” 庞嘉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手揪着心脏的位置,慢慢转身离开了。 张朔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他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出声喊道:“嘉雯,跟着你的心走。” 庞嘉雯脚步微顿,觉得心脏的疼痛又加剧了,仿佛即将碎裂开来。 第377章 那你倒是动啊(加更) 二月里的阳光很暖和,照在皇宫的琉璃瓦上,金灿灿的。 红红的宫墙映入眼帘,亦如那满山的杜鹃花,仿佛红的时候,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不同的是,杜鹃花娇嫩,让人不忍逼近,而宫墙坚硬,让人望而却步。 长长的宫道里,一阵阵轻风拂过。 庞嘉雯脸上的泪痕慢慢斑驳,干渴,像极了两条丑陋的弯曲窄道,无论哪一条,都显得曲折无比。 就在她努力忽略疼痛,想要装作若无事出宫的时候,顺平帝出现了。 庞嘉雯在看到顺平帝那一瞬,并没有什么慌乱之色。 她拿手帕把脸上的泪痕擦尽,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顺平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带着金龙冠,蓄着的胡须经过精心修剪,看起来恰到好处。 此时他正微微地笑着,目光和煦。 “怎么进宫还哭上了呢?究竟是谁欺负了你,只要你说,朕就一定为你做主。” 庞嘉雯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谁欺负我,皇上不必挂怀。” 顺平帝想伸手来牵庞嘉雯,被她轻而易举避过。 洛阳锦 第291节 就在顺平帝拧眉时,庞嘉雯再行一礼,认真道:“嘉雯承蒙皇上眷顾,小小年纪已有郡主之位,实在是不敢再奢想其他。” “如今君臣礼法有别,嘉雯又是晚辈,更加不敢劳烦皇上。” “只是皇上虽然位极尊贵,神圣不可冒犯,但在嘉雯的心里,却如同亲姑父一般,嘉雯十分敬重。也愿皇上待嘉雯,亦如侄女一般,严加管教,如此,嘉雯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顺平帝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深色的瞳孔里覆上一层幽幽寒意,嘴里却道:“你嫌朕老?” 庞嘉雯闻言,连忙道:“皇上正值盛年,与家父一般善骑射武功,怎么会有老态?” “只是嘉雯愿做父亲和皇上膝下最受宠的晚辈,不想长大罢了。” 顺平帝觉得庞嘉雯在拐着弯骂他,但他却没有什么证据。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庞嘉雯对他一点旖念都没有。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被如此忽视呢? 就在他想再上前一步时,耳边却突然传来赵律的声音道:“不知道皇上还想对嘉雯说什么,不如也让我听听?” 顺平帝冷不防他会出现,连忙转身。 当确定是赵律时,他急怒道:“你怎么进来的?” 赵律拿出一块九龙玉佩,只说了四个字:“先帝御赐。” 那是皇家嫡系才有的龙纹玉符,可调动禁卫军两千兵马,是皇家嫡系才有的特例,就是他都没有。 赵翼暗恨,冷笑道:“朕看,有些祖宗律法是时候该改改了!” 他说完,拂袖离去。 隔着不远的距离,庞嘉雯望着赵律,目光有些恍惚。他明明是背着光走来的,身上却盛满了光辉,仿佛这个人天生就是来渡她的。 只见他慢慢走过来,将那块九龙玉佩挂在她的腰间,然后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然后,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想去就去吧,我喜欢的庞嘉雯不是抄女戒长大的姑娘,不应被束缚着手脚。谁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再不济还有我呢,我会永远做你的后盾,不会让你连个依靠都没有。” 庞嘉雯拥抱着他,感觉漂泊已久的心终于有了可以栖息之地。 与此同时,她伪装的那些坚强也终于瓦解。 她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脆弱是如此的真实。 原来,她也会害怕,她也会痛苦,她也会难过。 她更会不知所措,焦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但因为他来了,因为他说的这些话,更因为他这坚定不移的态度。她终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本心,就像是找到了坚硬的躯壳,她终于可以挺起胸膛,再战一回了。 只见她很快抹去了眼泪,把背脊挺得直直的。 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哪怕再残忍,她都不可以再逃避了。 “我不怕。” “有师父在的地方,庞嘉雯永远也不会害怕!” 她将再次涌出来的眼泪全都蹭掉,这一次,她绝不妥协。 赵律笑了一下,想说不许叫师父。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她的手臂便突然勒紧,险些让他喘不上气。 可在重重地抱过他之后,她放手了,推开他。 赵律的心一下子沉了沉,眸色都黯淡了许多。 可他看向她时,却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神色异常坚定。 “我已经做了决定,我想去告诉他。” 赵律笑了一下,纵然再端得住,可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慌乱。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情,认真道:“那就好,我等你回来。” 庞嘉雯笑着颔首,应道:“好。”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皇城内,隐匿在暗处的赵翼目光阴翳,眼里满是恨意。 …… 城门口,赵律把缰绳递给庞嘉雯,静静地矗立道:“走吧。” 庞嘉雯看了看暮沉沉的天空,又看了一眼好似可以把整个胸怀都借出去,但却留着一颗心别扭的男人,垂首以望:“怎么?你不愿意陪我?” 赵律猛然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庞嘉雯见状,目光看向远方,嘴里却轻嘲道:“我以为你修得大公无私,已经到了如鱼得水的地步?” “怎么?还是会怕我一去不返吗?” 赵律一把夺过缰绳,暗沉的眸光燃起一丝丝灼烈的火焰,一跃上马,圈住怀中的小人儿道:“怕,很怕很怕!” 庞嘉雯窝在他的怀中,微微侧着头问他:“那现在呢?” 赵律忍不住笑出声来,将下颚抵靠在她的肩窝,欣喜道:“现在格外不满足,浑身都在蠢蠢欲动。” 庞嘉雯转头看他,目光灼灼道:“那你倒是动啊!” 赵律只觉得呼吸一滞,突然有种自作孽的感觉。 她怎么可以接下这样的招数,转而直白地还给他? 她难道不知,男人都是经不起撩拨的吗? 亦或者,她就是在明晃晃地报复。 报复之前他随心所欲地捉弄。 深深吸了口凉气,赵律拍了拍马,大声道:“驾!” 马儿立即奔跑起来,随着颠簸的幅度增大,他板着脸,严肃地道:“动了。” 话落,庞嘉雯铃铛般的笑声响彻在耳边,久久不散。 不知不觉,赵律也勾了勾嘴角。 无论如何,她没有抛下他,不是吗? 第378章 牵着 皇宫里,顺平帝大发怒火。 只听他冷笑道:“出京了是吧?还共乘一骑,很好,非常好!” “他们竟然敢踩着朕的脸面胡作非为,那就不要怪朕心狠了。” “来人,传锦衣卫叶盘。” 一旁的余公公身形一颤,连忙躬身跑出去。 锦衣卫叶盘,专管死人的事情。 皇上这是要……痛下杀手了? 余公公目光倏尔一暗,命人传旨时,目光还时不时看向太辰殿,无声透出一股急迫。 …… “出京了?” “是的,和慎郡王一起出京的。” “遭了!” “快,我们跟上!” 楚王府里,赵衡急匆匆地带着人追去,生怕晚一步就要酿成大祸,造成再也挽回不了的悲剧了。 …… 庞嘉雯已经快要忘记,记忆中那片群山是什么模样了? 大抵是杜鹃花开得红艳艳的,远远看上去迎风招展,特别让人喜欢。 当年的她头一次见,还觉得很新鲜,甚至于还尝过杜鹃花的味道。 花汁酸酸的,微涩,带着一股花瓣的香甜,仿佛染了春天里的一丝蜜意。 现如今,杜鹃花还是像从前那么艳丽,染红了半个山林。然而她的心却无一丝波动,再没有当初那么憧憬和渴望,甚至于都不愿再沾染分毫。 到了山路崎岖之地,他们便将马留下,径直往上爬。 突然间,前面有泥土松动的声音,赵律将庞嘉雯一把拽回。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们定睛看去,发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坑洞,看样子像是天然形成的,可它们周边的杂草又太过茂盛了些,显然是有意故意遮挡,想让走路的人不小心掉下去。 庞嘉雯看向赵律,蹙了蹙眉道:“我不记得这里有这么个大洞?” 赵律道:“看周围的土色,不是新挖的,我们往前看看。” 庞嘉雯颔首,带着他往前走。 远远的斜坡上面,放羊人怔怔地望着他们,暗暗嘀咕道:“怪哉怪哉,这山里莫不是有什么宝贝不成,怎么这几日天天有人进山?” 那边,赵律拉住了往上攀爬的庞嘉雯,抽出短刀割开藤条,往前开路。 他们走了一会,赵律便发现林间有人走动过的痕迹,而且看起来还不少。 他问庞嘉雯道:“你怎么知道白若瑾会来这里?” 庞嘉雯道:“他来的地方别人都不知道,单单我知道的,就只有这里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是这一片的山林后,往上有个小道开凿在半山腰,我们要爬上去才行。” “然后……还要走很远的路。” 那一片山林里的记忆很辛苦,算不上好,只记得没日没夜的。可好在当年有白若瑾陪着她,她才能在这荒郊野外熬过去,否则的话,她估计早就逃回西宁了。 那个时候她看似很勇敢,但实际得有人陪着才行。 不像现在,就算赵律不来,她一个人也敢闯进去。 洛阳锦 第292节 上了小道,赵律微微松了口气。这证明庞嘉雯说的话是对的,而且他们也没有找错地方。 但他回头,只见庞嘉雯望着脚下一处藤林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赵律握住她的手,先带回她的思绪。 但很快,一阵密集的声音传了过来。赵律一听就惊觉不好,连忙一把将庞嘉雯的额头按在怀中。 庞嘉雯只觉得这一幕万分熟悉,就在她仰着头往外看的时候,只见天空中成群结队的蜜蜂飞来,密密麻麻像个筛子似的,看起来特别瘆人。 她很快将赵律推倒,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直接罩在两个人的头顶。 两个人靠得很近,彼此都压低了呼吸的声音,但还是能感觉热乎乎的气息交融着,气氛在一瞬间升温。 此时的庞嘉雯警惕得像一只猎食的野猫,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赵律正嗅着她警觉般的气息,将双手慢慢挪至她的腰间,无声地将她拥向自己。 当他轻而易举就将人拥入怀中时,赵律忍不住笑了。 原来,在她警惕周围一切危险的时候,哪怕她明知道他在作怪,却依旧选择纵容了。 那这是不是代表,在她的心里,他的怀抱也算是她觉得安全的地方? 庞嘉雯只是感觉赵律离她太近了,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他们的目的是躲避群蜂,不是藏在披风下借故靠近。她伸手推拒着赵律,却被赵律紧紧握住双手。 昏暗的视线中,她狠狠瞪了赵律一眼,无声警告。 然而赵律却直接拥着她,让她几乎是靠坐在他怀中的。很快,她听到了他闷哼的声音,似乎不是很好。 庞嘉雯以为自己压到他了,快速起身时还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呆愣住。 然而赵律却淡定地理了理衣衫,还要伸手索抱。 庞嘉雯耳根爆红,脸颊一阵阵发烫,连目光都闪烁起来。 她一把掀开披风,站直身体看着群蜂远去,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赵律站起来道:“走吧。” 庞嘉雯回头看他,只见他眸色微红,眼尾迤逦,衣服皱皱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谁欺负了? 庞嘉雯定了定神,抬步往前。 快要越过赵律的一瞬,他握住她的手道:“牵着。” 他的声音沙哑暗沉,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么清润,庞嘉雯只觉得掌心都烫了起来,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可眼下也唯有沉默最好。 很快,赵律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 他问庞嘉雯道:“你怎么知道是群蜂的?” 庞嘉雯道:“因为以前也见过,当时被吓坏了,所以记忆深刻。” 那是她真正意义上见识野外的群蜂,转瞬间却将白若瑾罩在身下,那个时候她也很害怕,可却义无反顾。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都是白若瑾,真是傻得冒憨气。 赵律蹙了蹙眉,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对庞嘉雯道:“不会你们之前经历过的,现在都会再经历一遍?” 庞嘉雯沉思着,眉头紧皱。 “应该不会吧,当时我们还受了伤呢?” 赵律蹙眉,问道:“怎么伤的?” 庞嘉雯看了看远处那一片较为陡峭的斜坡,陷入回忆中道:“摔的。” 第379章 嫁祸 “就是在这里。” “我不小心踩空了,摔下去。因为当时还牵着他的手,所以就一起摔了。” “好在他中途拉住了我,所以才没有摔得很惨。不过我们的手还是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庞嘉雯带着赵律爬上那个陡峭的斜坡,指着当年她不小心拉着白若瑾摔跤的地方看。 这一看,目光倏尔间凝住。 只见那一片的杂草明显被压倒过,而且一直到底。 “怎么回事?”庞嘉雯想蹲下去看。 赵律拉住她,目光一暗道:“你别动,我去看看。” 他说完,施展轻功查看一遍,然后摘了染血的枯叶回来。 看血迹的颜色,应该有好几日了。 庞嘉雯看到那上面的血迹,瞳孔一缩,喃喃道:“他疯了。” “是疯了!”赵律说,难以相信白若瑾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可庞嘉雯定定地望着那染了血迹的枯叶,然后捏碎。 当年炙热如火的感情是真的,现在魑魅魍魉的算计也是真的。 她很庆幸自己把赵律带来了,否则的话,眼下她该怎么办呢? 重回记忆中那难舍难分的一幕幕,最终看清楚白若瑾是如何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吗? “走吧,还有很长一段路呢。” 庞嘉雯说完,独自往前去。 夜晚,他们生起了火,歇在山林中。 庞嘉雯一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夜深了,气温骤降,赵律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罩在庞嘉雯的身上。 “靠着我睡会吧,天亮还要继续赶路呢。” 庞嘉雯顺从地靠过去,不过并没有靠进赵律的怀中,而是乖巧地伏在他的膝上。 赵律一下又一下地捋着她的发,好似无声安抚。 可过了一会,庞嘉雯还是睡不着,便道:“师父,把你的手给我吧,我想握着。” 她那语气软软的,像小孩子在夜里不敢睡觉,急需大人的陪伴一样。 他把手伸了过去,然后她将他的手抱在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赵律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便满是酸涩。 倘若不是一再被惊吓,以她如今的武功,怎么还会需要借助他人之力才能安睡。 更何况,她刚刚叫他师父。 “睡吧,好好睡。”赵律说着,慢慢将她抱进怀里。 身体贴近,他悄悄吻了吻她额头的软发,一双手臂充满了温柔的力量与安抚。 暗夜中,林间传来鸟儿不安的鸣叫。 赵律看着冉冉篝火,目光忽明忽暗。 他的手在庞嘉雯的颈间按了按,很快,庞嘉雯便沉沉睡去。 也就在这时,一个迷烟棒扔到了火堆了。 就在赵律抱着庞嘉雯往后退的时候,周围突然涌出几十个杀手,他们个个手执利剑,来势汹汹。 赵律一跃而起,抱着庞嘉雯轻靠在树上。 就在那些人以为他想逃时,他猛然一个俯冲,手中的短刀顷刻间就取了大树底下六人的性命。 其余人一见这架势,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为首的叶盘见状,目光锐利一眯,冷冷道:“赵律,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们就绕过郡主一命。” 赵律冷笑,直接拆穿他的身份道:“叶盘,你数次入云南窃取机密都能全身而退,莫不是你真的以为自己练就了绝世神功,天下无敌了?” 叶盘见身份被拆穿,当即解开面巾。他对赵律道;“皇上御令,这山里已经埋伏了不下上百人,郡王还是伏诛吧。” 赵律看上了叶盘手中的利剑,冷笑道:“可以,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说完,直取叶盘的性命。 叶盘也是刀口舔血的人物,弑杀是他的本性。然而这样的人面对赵律出招,却也只得节节败退,不敢孤身一战。 只可惜赵律根本没有打算要放了他,他要杀鸡儆猴,否则会他们这一路别想太平了。 他很快就削断了叶盘的喉咙,总共不过十招。叶盘死时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双手下意识捂住喉咙,可已经来不及了,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赵律夺了他的玄铁利剑,大开杀戒,不到一刻,地上躺了三十九具尸体,每一具都是一招毙命的。 一阵劲风吹来,山林间弥漫的不仅仅是血腥气,还有火油的气味。 赵律目光一紧,抬头看去。 只见白若瑾穿着一身白色长衫,束发而立,宛如月光下的鬼魅书生一般。 他站在树下,目光幽深地望着大开杀戒后的赵律,忍不住嗤道:“原来,你也怕她看见你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赵律冷笑:“别故弄玄虚了,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引我来这里,你是想借赵翼的手杀了我。” 白若瑾闻言,目光流出一丝狠意,嗤笑道:“聪明如小舅舅怎么也有失算的时候?赵翼的手底下只来了一个叶盘,而区区一个叶盘又怎么能杀得了你?” “我只不过是想亲手杀了你,嫁祸给赵翼罢了。” 他说完,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很快,黑暗中泼来一桶一桶的火油。与此同时,白若瑾亲手点燃了一个火折子,然后扔进火油里。 熊熊燃烧的大火将赵律包围起来,同那三十九具尸体,看起来更格外阴森恐怖。 大火快速地向四周蔓延,形成一片巨大的火海,仿佛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这一片山连着山的林荫,注定要遭受一场巨大的火灾,而这一片的生机,也将覆灭于烈火之下。 洛阳锦 第293节 赵律看着白若瑾带着庞嘉雯匆匆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他的眼帘中。 而他则置身在火海里,迎面而来都是炙热的气浪。 看似毫无生机的可能,赵律却硬是将那些尸体当作踏脚石,从火中毫发未损地走了出来。 很快,他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只见他朝空中吹了一声口哨,没过多久,陈勇匆匆赶来。 赵律看向远方,问道:“找到他们的落脚点了?” 陈勇颔首,当即道:“在山中一处道观里,距离此地还有二十里山路。” 赵律轻嗤:“二十里,怪不得他敢肆意放火。” 陈勇补充道:“今夜刮的是东南风,道观在北面。” “走吧,我们去道观。” 赵律说完,当即往北面赶。 与此同时,这山林中的大火惊动了许多人,而偷偷跟着的赵衡也被吓得不轻,连忙带着人狼狈逃窜。 第380章 被掩盖的真相 庞嘉雯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坐起来。 因为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老旧的架子床上,映入眼帘中的是天青色的蚊帐,而蚊帐上的帐勾锈迹斑斑,与记忆中道观里的如出一辙。 很快,她看见了泛着潮味的土墙,以及坑洼不平的地面。这并不宽敞的小房间里,幽暗极了,恍惚让她有一种重回前世之感。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推开房门,给她端来了一碗白粥和腌菜。 他朝她笑了笑,带着歉意道:“山里就只有这些东西,你先垫垫肚子,我让张云逸出去打野味了。” 他穿着那件她再熟悉不过的学子长衫,白得晃眼,然而面容却出奇地平静,眉眼间也不见一丝阴翳和戾气,仿佛时光倒转,他们真的回到了很多年前。 可哪怕他伪装得再逼真,她却已经找不到从前那种全心全意信赖的感觉,她心里唯有慌乱和无措。 庞嘉雯快速下床,不由分说地往外冲。 白若瑾没有拦她,只是微微侧着身,望着她的背影道:“这道观里的老房子太破了,烧起来很费力的,所以是浓烟先呛死了人。” 庞嘉雯停住,回过头震惊地望着他。 隔着一道门槛,他们的目光交汇,明明已经望进彼此的眼睛里,却仿佛怎么也触碰不到,那种感觉,恍惚隔了一生一世那么遥远。 白若瑾没有再追逐,也没有再步步逼近。他就坐在那个房间里,静静地凝望着庞嘉雯。 狭窄阴暗房间,有一道小窗,不过不怎么透光,还有一道后门的,但开起来十分复杂。 这里曾是庞嘉雯住过的地方,也是她最终的丧命之处。 亦是多年后,他亲手结束自己性命的地方。 他对庞嘉雯道:“大火烧到这里的时候,会先从楼上烧下来,因为楼上的火势可以借风力,然后瓦片噼里啪啦地掉,砸在床铺上。紧接着,床铺才会烧起来,然后是人的身体。” “我其实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因为烟熏火燎迎面而来,我像是被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一边挣扎,一边找寻你的身影。” “比起你遭受那些惊惧和痛苦,我显得要幸运许多,因为我以为忍受过那些就可以再见到你了。” 他说着,目光怔怔地望着庞嘉雯,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道:“我曾经真的是那么想的,所以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七岁。” 庞嘉雯很震惊地望着他,那种震惊比当年知道他真正的身份还要让她难以释怀。 她不敢置信地呢喃,声音轻不可闻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心里被狠狠地震撼着,始终不敢相信,在她魂魄离开这里后,他竟然回到这里自焚了? “为什么?” “你明知道是我想要逃离的,你为什么要还这样做?” 庞嘉雯怔怔地问他,她无法理解这样的白若瑾,就像当年,她始终无法理解他的不坦诚一样。 白若瑾见她没有那么抗拒了,这才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他深深地望着她,就像无数次他做梦,梦见自己亲自来道观中接她一样。 但这次,他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再让她失望,也不会再让悲剧发生了。 终于,白若瑾走到了庞嘉雯的面前。他的目光是那样的专注,神情是那样的温柔,仿佛不论过去多久,他对她的爱意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慢慢地,他执起她的手,放置在自己的额头上。 在她恍惚看过来的目光中,他说道:“我这里原本还有一个疤痕的,你还记得吗?” “额头上突出来的一小块,束起头发就能看见了,那是在你死后,我以头撞棺留下的。” “我本来想早点来陪你,可江怀听闻你的死讯赶来收拾残局,是他无意间将你的魂魄锁在引魂令里的,就连引魂令都是他带来的,否则我哪里有那样逆天的东西?” “若不是他,我们也许也不会有这么多的误会和痛苦,嘉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其实才是害我们最深的人,你知道吗?” 庞嘉雯的瞳孔睁了睁,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她不信。 然而在她不小心踩空,眼看着就要摔下台阶时,白若瑾连忙拉住了她。 他瞬间调换两个人的位置,他站在了台阶上,然后问着庞嘉雯道:“那你相信我曾撞棺想要为你殉情吗?” 庞嘉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面除了震惊和不敢置信,还有深深的震撼和无措。 白若瑾轻叹,抿了抿唇道:“你不怀疑,那我就当你是信的。” “既然如此,怎么涉及到江怀的事情,你就不信了呢?” “其实这些事情不难猜,你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 “当年我得知你的死讯,来到这里已经心如死灰,下山的路又是如此艰难,哪里有时间去找所谓的引魂令呢?” “更何况,我在洛阳长大,而后在京城与你一同念书,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逆天之物。” “再则,江怀那样的性子,最是冷淡不过。这世间除了出人命的事情可能劳烦到他,其他的事情能吗?” “你好好想一想,他是不是这样的人?” “就是今生徐连想要算计你,也是他早早就得了消息。可他只是派人将消息告诉白澄,见白澄无动于衷,看在外祖母的面上最后才勉强去看一眼的。但出面打乱徐连计划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白澄,你忘记了吗?” 庞嘉雯感觉眼眶酸涩,心脏更是疼痛难忍。 她往后退了退,眼中突生一股戾气,恨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白若瑾张了张嘴,诧异地望着她,苦涩道:“你这么怕我诋毁他吗?” “可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这些才是真正被掩盖的真相!” 庞嘉雯冷戾道:“事实是什么?就算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又如何,你觉得我会把两世的人混为一谈吗?” “如果我真的那样做,现在你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了。” 白若瑾平静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偏向他,就算我说了这么多,就算我把这些真相全都告诉你,你还是会偏向他。” “嘉雯,真正的白澄还能不能回来真的重要吗?” 白若瑾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退一步,已是凌空。 再退一步,他将要从台阶上重重摔下…… 第381章 以她为诱 庞嘉雯看得眼目欲裂,连忙伸手拉住他道:“你疯了?” 白若瑾望着她,眼神空濛,淡淡道:“如果你都不在乎白澄了,那你还会在乎我吗?” “你现在拉住不肯放的,究竟是我还是白澄,你还在意吗?” 庞嘉雯奋力一把将他拉回来,怒声道:“白若瑾,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为你自己而活?” 白若瑾怔怔地凝望着她,目光时而清明,时而幽暗。 他对庞嘉雯道:“如果我要为自己而活,那我前世不会选择以身赴死。” “嘉雯,你已经辜负一个白若瑾了,难不成你还要辜负一个白澄吗?” “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会好好待你的。” 转了一圈,仿佛回到最初的起点。 庞嘉雯望着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走到现在了。 是执念! 是两个人最初的心愿,也是两个人最终的悲剧。 她挣脱了,他则被困在其中。 现在,他想把她拉回去,继续活在他编制的美梦中。 在这个梦里,有他深深的遗憾和不可触碰的逆鳞,那是她曾经的死亡,而并非现在不爱他的庞嘉雯。 这真是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人,他走不出去,也不许她走出去。 倘若一切都能回到最初,那么人世间哪来那么多的遗憾和不舍?哪有那么多的无奈和心酸? 庞嘉雯摇着头,一步步远离他,远离这个曾经一度困住她的地方。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身影,白若瑾的目光渐渐暗了下来,直到被一片漆黑倾覆。 他的面容逐渐变得僵硬,眼神阴戾,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冷肃的杀意。 只听他呢喃道:“嘉雯,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了,既然你不要,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他说完,缓缓解下长衫,露出里面一身漆黑的劲装,漠然道:“收网吧!” 话落,整个道观突然黑烟四起,孤鸟哀鸣。 …… 山林间,又一次解决一批杀手后,陈勇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活口,但他很快回来,面色凝重。 洛阳锦 第294节 “主子,不是皇上的人,也不是白若瑾的人。” “是第三方的人马,与十年前刺杀你的那一批一样,皮肤都是被晒伤的,显然长期接受残酷的训练,是死士。” 赵律走过去,挑开面巾挨过看过去,然后又检查了他们的手脚。的确是受过残酷训练的杀手,但能知道他出京来了这座山里,只有他的近身侍卫,很显然对方放了探子在他身边。 这次打着赵律的身份回京,他身边的人除了亲生父母留给他的以外,就是魏王府的死士。 看来,魏王府也不太平了。 赵律敛了敛眉,淡淡道:“回去再查,我们先走。” 两个人刚走没多远,突然间便看见对面山上黑烟,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 与迅速蔓延的山火不同,那一处的烟雾太浓,像是火势被压着烧不起来,因此看起来格外诡异。 陈勇眼眸紧缩了一下,连忙道:“主子,那是道观的位置。” 倏尔间,赵律面色一变,急急朝前掠去。 一众埋伏的黑衣人瞬间杀出,暗箭齐发,阴毒狠辣。 林间飞鸟被惊起,扑着翅膀慌忙逃窜,声音哀鸣。 陈勇连忙冲上前去掩护,大声道:“主子快走。” 赵律斩断几支利箭,当即不再耽搁,快速离开。 陈勇断后,黑眸渐深,握住的利剑还在滴血,他却恍然未觉。 …… 庞嘉雯出了道观没有多久,便看见一处新坟。 黄土还是新的,像是被人刚刚翻起来的,连一根杂草也没有。 可疑的是,墓碑是空白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庞嘉雯心神一震,想起了赵律说的那句话。 “不会你们之前经历过的,现在都会再经历一遍?” 如果真如赵律所说,那白若瑾造这一处新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放她离开,根本没有同归于尽的打算。而他说的那些,她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无用的事情白若瑾怎么会做呢? 赵律? 白若瑾一定是想对付赵律,一定是这样的。 庞嘉雯突然回过神来,白若瑾带走了她,可她却没有发现赵律。 赵律的功夫那么高,一定不会有事,除非……白若瑾用她做诱饵。 想到这里,庞嘉雯心里一震,连忙往回跑。 远处的山林焦黑一片,大火还在朝远方无尽蔓延,天空中的乌云比浓烟还黑,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 庞嘉雯突然觉得好慌,赵律可不要出事啊。 很快,庞嘉雯的猜测得到证实,因为张云逸带着二十几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庞嘉雯冷眸微眯,呵斥道:“让开!” 张云逸抱拳,恭敬道:“我等奉公子的命令,不能让郡主回去。” 庞嘉雯捏紧拳头,愤然道:“我念你当年随我父亲上过战场,不想杀你。我再说一遍,让开!” 张云逸直接跪下道:“郡主若真的想走,杀了我等便是。” 庞嘉雯见他们冥顽不灵,当即不再耽搁。 她知道张云逸是他们的统领,本想直接拿下他,然后威胁他们让开的。 不曾想,就在她和张云逸动手之际,竟然有人朝她放暗箭。 好在她吃过白汲的亏,不敢小看白若瑾的人,所以警惕避过了。 也就是这一瞬,她看清楚了张云逸的懊恼。或许他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能险险避过,亦或者,那暗箭上涂了药,而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多余的。 不管如何,庞嘉雯已经不再纠缠,而是虚晃一招,伺机逃走。 张云逸当然不肯让她离开,穷追不舍。 可就算他们提前摸清楚地形,可对于这山林间一些隐蔽的山洞却是一无所知的。 庞嘉雯则不一样,她在这个地方住过,知道有一处山洞有另外一个出口。 她成功把张云逸他们带偏,让他们围着山头打转的时候,她自己却已经悄悄返回道观了。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道观已经被大火包围,烈火熊熊,她却没有看见白若瑾的身影。 既然是有心算计,她不信白若瑾就在里面,只好按耐住,悄悄关注这一切。 没过一会,她看见赵律匆匆赶来,看样子格外着急。 第382章 她想拔刀了 看到赵律的一瞬间,庞嘉雯从树上直起身来。 她一跃而下,却在这时听见道观里传来低低的呼救声,那声音时有时无的,却明显是个女人的声音。 庞嘉雯呆住,瞬间明白了什么。 只听她大喊道:“师父,别进去!” 赵律仿佛听见了庞嘉雯的声音,就在他抬眸的一瞬间,房梁上的瓦片碎了一地,伴随着火苗的声音,仿佛还有女人的哀鸣。 他目光一紧,整个人毫不犹豫地奔了进去。 也就在这时,庞嘉雯彻底呆住了。 那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场啊,他怎么敢…… 而此时,白若瑾也现身了。 他穿着黑色的劲装,手里握着一柄长剑,似乎正等待着赵律从里面出来。 张云逸等人找不到庞嘉雯,也很快回来了。 当听到张云逸回禀的一瞬间,白若瑾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废物!” “还不快去找! 他说完,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空,目光阴翳。 庞嘉雯从树上一跃而下,想要从她住过的房间后门进去。 那曾是她无数次希望有人破开的房门,此时此刻,她正抱着巨石砸门,却发现房门被抵得死死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转而去砸窗户。 “嘭”的一声巨响,她砸开了。 也就是这一瞬,白若瑾发现了她。 他从道观主院绕过来,静静地站在那条幽幽的窄道上,远远地望着她,目光漆黑如夜。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但庞嘉雯感觉到他的滔天的怒火,仿佛只要她敢进去,他就一定会报复她的,一定会的。 可庞嘉雯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火场里。 白若瑾的双眸狠狠痛了一下,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刺破,瞬间就红了。 “庞嘉雯……” 他恨恨地喊,声音支离破碎。 …… 房梁上的瓦片落下,里面黑漆漆的,烟熏火燎。 庞嘉雯摸索着桌上的茶壶,想倒点茶水弄湿衣服,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她只好用袖子捂住口鼻,在火里摸索着,一声声喊道:“师父!” “师父!” “师父!” 心里的焦急无法形容,她甚至于忘记她害怕火,害怕这可以灼烧一切的大火,而且这场火还是在道观里的。 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而她也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 她不能再让师父为她出事了,否则的话,她这一生就是碎尸万段也难以抵销心中的歉意。 与此同时,赵律也在找庞嘉雯。 他从未来过这处道观,但却凭着自己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找到了客居室。 他摸索着,脚无意间踢到地上的身体。 “嗯……” 那人嘤咛着,声音特别像庞嘉雯。 “嘉雯?”他下意识弯腰去扶,却不想那人突然一跃而起,手里的短刀径直朝赵律刺过去。 赵律闪避不及,被那人一刀划伤左腹。他瞬间打出一掌,只听那人哀嚎一声,摔进火场里。 与此同时,剧痛来袭,他只能用手指捂住伤口,继续寻找。 刀上淬了毒,加了让人致幻的药物。赵律只觉得眼前的景色逐渐混乱,全都扭曲在一起,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白若瑾布下这个局明显是想杀了他,现在得逞了,那嘉雯应该是没有在这火场里的。 赵律微微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传来庞嘉雯的呼喊他的声音。 洛阳锦 第295节 不是赵律,也不是江怀,而是师父。 那是只有庞嘉雯才会喊出来的声音,应该不是幻觉才对,她来找他了? 不知不觉,赵律又慢慢撑起身来。他还不能死,他也不能丢下庞嘉雯。 尤其是在这暗无天日的火场里,他更是不能留她一个人。 他很快点了自己几处大穴,身体乏力的同时,喉咙控制不住地咳嗽出声。 也正是这几声,庞嘉雯很快找到了他。 “师父?” “是我。” “师父,快走,这里要塌了。” 庞嘉雯去扶赵律,却发现自己根本扶不动。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摸到他腹部黏稠一片,鲜血的味道瞬间刺激着她,她惊恐道:“师父,你受伤了?” 赵律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半靠在她身上道:“先出去再说。” 庞嘉雯哪里敢耽搁,当即带着他原路返回。 两个人走到那间小屋子的时候,还有瓦片掉下来。 庞嘉雯伸手护着赵律的脸,跌落的瓦片从她的手背上砸过,瞬间又烫又疼,可她却恍然未觉。 好不容易出去,终于能好好吸上一口干净的空气时,迎接他们的,却是数把闪着寒光的利剑。 庞嘉雯抬头,看见张云逸缓缓让开,然后白若瑾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他面色僵硬,目光黑渗渗的,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狰狞恐怖,看起来特别吓人。 庞嘉雯半抱着赵律的手紧了紧,仰着头问他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白若瑾只看了一眼赵律受伤的腹部,看到他的血并非是鲜红色的以后,才道:“他已经中了毒,如果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庞嘉雯低头,只见赵律受伤的小腹还在汩汩地流着血,那些血的颜色偏暗,虽然从他的指缝中流出,但却更像黑褐色汁液。 庞嘉雯很快扯下衣服帮赵律止血,她问白若瑾道:“废话少说,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救人,你说!” 白若瑾见她这么着急,便笑了笑,冷幽幽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庞嘉雯恨恨地盯着他道:“你说。” 白若瑾道:“如果刚刚在里面的人是我,你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庞嘉雯闻言,仰头冷笑:“不会。” 白若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眼底全是殷红的血色。 指甲被他掐断在掌心,他忍着钻心蚀骨的痛苦,冷冷道:“我的要求很简单。” “从今往后留在我身边,回京后我们就立即成亲,从此你不许再见他。” 白若瑾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漠然,全无半点感情的波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是想跟庞嘉雯做一桩交易。 赵律忍着痛意,嗤笑一声,抬头看着白若瑾道:“我都替你感到悲哀。” 白若瑾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抬脚狠狠踹过去。 庞嘉雯看得心焦如火,连忙以身去挡。 赵律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在她身体刚动时,就坚决将她推开了。 “嘭”的一声响,白若瑾的脚狠狠踹在赵律的小腹上。 赵律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是青筋暴起来了。 刚刚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庞嘉雯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帮他捂住。 伤上加伤,还中了毒,白若瑾存心想让赵律死。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庞嘉雯转头,愤恨地瞪着白若瑾,这一刻,她眼里已然有了杀意。 见赵律再也说不出话来,白若瑾觉得心间的气才平了些。 他对庞嘉雯道:“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让人救他。” 庞嘉雯闻言,垂首低低地笑。 她想拔刀了…… 她的手才刚刚一动,赵律便有意识地按住了她,仿佛知道她想要做些什么?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潜藏着深深的隐忍和怒意。 他不许她胡来,绝不允许! 第383章 谁逼谁? 赵律死死地扣住庞嘉雯的手,沉声道:“我死不了,别做傻事。” 白若瑾见赵律还敢碰庞嘉雯的手,心中怒火更甚,阴狠道:“你现在的确还死不了,但是如果我想让你死,你就注定活不了。” 庞嘉雯再一次看向赵律,然后她的手绕到他的颈后。 赵律震惊地睁大眼睛,因为急于表达,爆喝道:“庞嘉雯,你敢!!” 可庞嘉雯却道:“做师父的不要乱教徒弟,你不知道这世间有一句话叫做青出于蓝吗?” 她说完,学着昨晚他那两下,赵律很快昏睡过去。 但哪怕是这样,他那眼睛依旧不肯合上,诡异地半眯着,仿佛至死都不安心。 庞嘉雯终于能拔出自己的匕首了,父亲特意为她打造,让她用来防身的短刃。 她抬首看向白若瑾,认真道:“你没有低估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我的确为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但这不包括对你妥协!”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想告诉你,我更恨你。” “当初若不是招惹了你,我还是庞大将军的女儿,威风八面,不知道多人羡慕我,就连挑选夫婿这样的事情,也要看我高不高兴。” “出京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明知道这是你设的局,但我还是来了。不为什么,就为了想亲口告诉你,不要用白澄来左右我了。你是你,他是他,我一直都分得很清楚。” “他若是回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他若是不回来,当着你的面我也说一句,我是喜欢他,我重来这世上走一遭,有幸得他陪伴,我很感激。” “但从今往后,也仅仅只是感激而已,再无其他!” 白若瑾捏紧拳头,牙关咬得咔咔作响。他死死地盯着庞嘉雯,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 可庞嘉雯畅快地笑着,迎上他的目光,一刀扎了过去。 白若瑾没动,眼睁睁看着她将匕首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张云逸等人惊慌失措,个个拔剑相向。 白若瑾却抬手不许他们乱动。 他对庞嘉雯道:“杀了我,他还是会死,你救不了他。” 庞嘉雯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怕吗?” 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只剩下一身孤勇。 那个人活着,她便陪着。 那个人死了,她便也陪着。 如此,谁又还能左右得了她呢? 白若瑾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去,看到她眼中肆意蔓延的恨意,那是对他的。 可对那个人的,她却可以做到生死相随。 这就是庞嘉雯。 爱你的时候,可以为你掏心掏肺,全然不顾。 不爱你的时候,可以漠然无视,一刀两断。 她倒是快活了,敢爱敢恨。 可他呢? 就活该被遗弃吗? 白若瑾伸手捏住她的匕首,任由鲜血流淌,他阴翳道:“你确定要跟他死在一起?” 庞嘉雯道:“废话少说,把解药给我!” 白若瑾诡异地笑着,凌空打出一掌。 庞嘉雯躲避时,白若瑾径直拔出匕首,扔在地上。 他的人瞬间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中间。 庞嘉雯阴翳地看着他煞白的脸,捡起地上的匕首,紧紧捏在手中。 “别逼我大开杀戒!” 白若瑾望着她,冷戾道:“你可以杀,但我不会救!” “庞嘉雯,我等着你来求我!” 白若瑾说完,转身走了。 庞嘉雯追上去,被张云逸拦住。 庞嘉雯二话不说,当即动手。 也就在此时,白若瑾下令道:“杀了赵律!” 话落,他的人都朝赵律奔了过去。庞嘉雯不敢耽搁,连忙退回到赵律的身边死守。 她眼睁睁看着白若瑾就这样走了,连带着他的人很快消失在原处。 洛阳锦 第296节 庞嘉雯愤懑地喊道:“白若瑾,你回来!” “我答应你!” “你回来!!”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若瑾带着人又回来了。 他的伤还没有包扎,在左肩肩窝的位置,不致命,但左手却暂时不能动武了,庞嘉雯是故意的。 但她没有威胁到白若瑾,他是算准了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赵律出事的。 白若瑾回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你发誓,倘若你反悔,赵律将不得好死!” 庞嘉雯阴翳地盯着他,嘴角噙着一抹狠意。 只见她抬眸,邪肆一笑。“噗”的一声,她将匕首插入自己的左胸。 猝不及防的一幕,鲜血喷涌而出,吓得张云逸等人往后退了退。 白若瑾瞳孔猛然紧缩,震惊地望着她。 庞嘉雯咬破了唇瓣,阴狠地望着他笑:“我知道你在乎这具身体,但我不想要了。这一世再没有什么引魂令,你囚不住我。”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你说我们的悲剧是他造成的,但你忘记了,引魂令是你要带在身边的。” “当年你若肯舍得,将引魂令交由他带走,说不定我还悟了呢,何来那十年暗无天日的困苦?” 白若瑾满是痛苦地望着庞嘉雯,长长的睫毛轻颤着,遮挡不住眼中的一片猩红。 “为了他,你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庞嘉雯握住刀柄的手抵了抵,她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可她却笑着道:“你不要跟我说那么多废话,我听不懂。” “救他,或者我先去下面等他,你自己看着办。” “说实话,你应该最是了解我的,当年我为你有多豁得出去,现在你就该明白,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跟你有什么纠葛。” 庞嘉雯说着,身体一阵阵发冷。 她撑着眼皮不肯合上,眼里除了恨意便是冰冷的嘲讽。 白若瑾有多想得到她,她就有多厌恶他此时此刻的行为,恨不得毁了他所在乎的一切。 她就这样撑着,目光黑沉沉地盯着白若瑾,死死地咬住唇瓣,尝一尝自己鲜血的味道。 这或许是她活着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在快速流逝,而她自己却觉得格外畅快的时候了。 这样活着,被人操控着,其实还不如死了。 可一想到这样操控她的人是白若瑾,她就好恨啊,真的好恨啊。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也是这般恨着他的。 庞嘉雯红红的眼睛里慢慢覆上一层薄雾,她对白若瑾道:“我有今天的下场是活该,谁让我又给了你再次伤害我的机会呢?” “白若瑾,我们就应该是一辈子的死敌,就不应该再见面的。” 她说完,按住刀柄的手一个用力。 “我救他!” “庞嘉雯,我救他!” 白若瑾突然尖锐地喊道,猩红的眼睛都快暴出来了。庞嘉雯甚至于能听出他骨子里恨不得撕碎一切的声音,铺天盖地的抓狂,愤然痛苦的暴戾。 可那又如何呢? 他既然敢逼迫她,就该想过,他不会如愿的。 第384章 辈分全乱了 土墙砖瓦都将被焚烧殆尽,空气中的浓烟席卷了一切腐朽的气息。 然而,清风漫过,让人难以忍受的,却是刺鼻的血腥味。 白若瑾上前扶着庞嘉雯,睁着那双仿若泣血的眼睛,嘴角却凉薄地勾起,嘲讽道:“你现在就不怕我反悔,又杀了他吗?” 庞嘉雯闻言,闭上眼睛:“你觉得我还会怕吗?” 白若瑾一把将她抱起来,然后快速离开了。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赵律,嫌恶道:“来人,将他也带上。” 他们一行人拖着赵律,很快就离开了。 …… 庞嘉雯再次醒来,是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她觉得胸口巨疼,刚想动,疼痛便传至身体的各处,她无意识痉挛着,连手指都跟着打颤。 然而她还是很快搜寻着赵律的影子,当看到赵律就躺在不远处,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赵律小腹上裹着纱布,纱布上透出的血是红色的,不再是黑褐色的。 庞嘉雯收回目光,刚闭上眼睛,便听见赵衡在她耳边道:“庞嘉雯,你命可真大。” 庞嘉雯抬眼,这才看到他一直站在左侧。 “你什么时候来的?白若瑾呢?” 赵衡闻言,轻哼道:“外面都是我父皇派来的刺客和一批来历不明的杀手,若瑾带着人去清理了。” 庞嘉雯沉默着,一言不发。 赵衡却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你犯得着伤害自己吗?” “其实……我当时已经来了,只要你喊一声,我也是可以救小……可以救慎郡王的。” 庞嘉雯闻言,嗤笑一声。 觉得被嘲讽的赵衡不满,冷哼道:“你笑什么?” 庞嘉雯直言道:“笑你幼稚!” “你……” “咳咳……” 赵律咳嗽两声,幽幽转醒。 与此同时,白若瑾也回来了。 山洞里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只有火烧的声音偶尔炸响在耳边。 坐在一旁歇息的白若瑾看了一眼闭上眼睛不肯说话的庞嘉雯,转头对上赵衡的目光,冷幽幽地道:“你帮我杀了赵律,我帮你夺位,如何?” 话落,庞嘉雯眉头一皱,当即看向赵衡。 赵衡见状,直接跳脚道:“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为什么要我去杀?” 庞嘉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疼到面色煞白。 赵衡想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伤口被绷开了,但她却顾不上,她知道疯魔的白若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赵衡紧张道:“你还真信啊,他说笑的,再说了我也不敢。” 最主要的,他下不去手。 不知道真相以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庞嘉雯的坏话,可以肆意诋毁那个让庞嘉雯变心的男人。 但现在他做不到。 他只要想到白若瑾逼着庞嘉雯发誓的模样,就想起当年他嘲讽庞嘉雯时,庞嘉雯拔下金簪那一幕。 四年了。 庞嘉雯还是那个爆脾气,白若瑾却已经不再隐忍。 他有了杀戮,也有了满满的占有欲。 就在庞嘉雯准备慢慢朝赵律移过去的时候,白若瑾拿着他带进山洞的长剑站起来。 长剑上的血渍深浅不一,都牢牢吸附在剑身上,看起来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格外阴森。 赵衡见状,怕他气得要杀人,连忙拦住他道:“若瑾,你听我说,你别冲动!” “君子有成人之美,强扭的瓜不甜。”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咱们不要了,送给他了。” “等回去,等回去表哥再给你挑十个八个,或者你到我王府里来,你看中谁,表哥都送给你好不好?” “若瑾……” 就在赵衡喋喋不休的时候,白若瑾掰开他的手,将长剑塞进他的手中。 长剑仿佛会烫手,赵衡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苍天! 那是看着他长大的小舅舅,一个眼神他立马可以跪下,他怎么敢? 若瑾是疯了吗? 赵衡抗拒着,双脚重如千金,根本挪不动。 庞嘉雯挪到了赵律的身边,就在她抬首紧盯着白若瑾和赵衡时,赵律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脸色苍白,唇瓣染血。但好在双眸清明,看起来毒已经解了。 “别害怕。” 他轻轻说,摩挲着庞嘉雯的手指。 那一边,赵衡握不住长剑,掉在地上了。 白若瑾愤然地看着这一切,无力却执拗,恨意在心间滋长。 洛阳锦 第297节 将脸上易容的那层皮撕掉,赵律露出原本的真容。 面容俊美无俦,目光坚毅冷肃,他微微仰着头,冷戾的气势铺面而来,这就是江怀。 赵衡冷冷地看着,眼睛突然就红了。 纵然早早就知道了,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你……你……” “哎呀,这辈分全乱了。” 赵衡说着,负气地走到一边去,他现在叫不出来小舅舅。 白若瑾捡起地上的长剑,目光阴翳地瞪着赵律,冷冷道:“你是不是很得意?” 赵律反问他:“我得意什么?” 白若瑾突然想起,庞嘉雯说的那些话,赵律根本没有听见。 他当即嗤笑一声,又看了一眼庞嘉雯。 庞嘉雯眉眼阴郁,警惕地望着他,生怕他会再次动手。 他在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一丝熟悉的光,里面装满了对他的抵触和敌意,仿佛他们从未相识过。 那样的感觉,说是剜心也不为过。 白若瑾缓缓坐下,身体的疼痛让他疲倦乏力,此时的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时赵衡发现他脸色不对劲,低头一看,只见白若瑾左肩的伤口崩开了,鲜血直流。 “若瑾,你又流血了。” “没事,不用管!” “死不了。” “别说这种话了,刚刚我让你留下你不留,非要出去。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对手啊,我去也可以。” 白若瑾睁开眼,轻嗤一声,阴鸷道:“你敢让我留下吗?不怕我杀了他们?” 话落,赵衡一下子愣住。 他刚刚只是有一瞬间的迟疑,没有想到白若瑾竟然看出来了。 “别说了,先让我给你包扎吧。” 赵衡说,心里也很难过。 从前无话不说的兄弟,如今竟然心生隔阂,说不失落是假的。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白若瑾出事,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另外一边,庞嘉雯看了一眼白若瑾的伤,很快便撇开目光。 赵律看了一眼她身上受的伤,还有手背上青紫一片,有一处起了水泡,水泡破了以后,薄薄的一层皮被撕开,伤口红肿,触目惊心。 这是第几次了? 每次让她和白若瑾对上,到头来总是会两败俱伤。 第385章 你满意了 庞嘉雯轻轻地靠着岩石,准备闭目养神的。她的伤口在流血,汩汩的鲜血顺着身体往下流淌,她感觉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 可在这个时候,她能跟谁说呢? 眼皮越来越重,她的气息越来越轻。 她好累了,她好想找一个人靠一靠,好好睡一觉。 这时,一只大手罩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将她的额头移过去,靠在他的肩上。 庞嘉雯微微仰着头看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眸色温柔极了,像是盛满了温柔的夜色,足以消除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惧。 庞嘉雯哽咽着,慢慢闭上眼睛。 红红的眼睑下,一滴清泪滑落。 赵律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赵衡只觉得心脏酸涩,一股难言的疼痛在无声蔓延。 可当他低头,看着白若瑾隐忍到轻颤的痛苦模样时,一时间又悲从心起。 赵衡微微侧着身,挡住了白若瑾的视线。 白若瑾抬头看着他,眼眸深红,神色冷戾。 赵衡还是没有让开。 可有些画面,不是想挡就能挡得住了。 白若瑾往左边看去,只见赵律半抱着庞嘉雯,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神色温柔而沉溺。 庞嘉雯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红红的眼睑下还挂着泪,颤颤巍巍的,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这可真是悲情的一幕,可为什么那么刺眼呢? 他的心疼到难以忍受,目光里恨意宛如尖刀般肆意横行,可却动不了那个人半分?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躺在别人的怀里,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做不了,白澄也做不了。 一个已经无法夺回的女人,他该怎么办才好? 白若瑾捏紧拳头,心脏宛如被人活生生捏碎了一般,再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 他一定不会让赵律得逞的,白若瑾想着,胸腔受到震动,他难受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有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赵衡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可他置之不理,只是固执地看着庞嘉雯。 只要她睁开眼,只要她肯睁开眼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 至少让他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鲜血再次涌上喉咙,他再也遏制不住地喷血昏厥时,她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得像个孩子。 但白若瑾知道,她没有睡着,她是醒着的。因为刚刚她还在赵律的肩上轻颤着,流出的眼泪都还没有干透。 有什么比一个人醒着,明知道你受了伤,却置之不理还要残忍的? 白若瑾听见自己五脏六腑碎裂的声音,他瞬间宛如死人一般,气息全无,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昏迷前的那一瞬,他伸手抓着赵衡,赤红的眼睛里藏了无尽的痛苦和不甘,那股子无处发泄的狠意,让他生生从赵衡手腕上扣出一块肉来。 伴随着赵衡的双手涌出鲜血,白若瑾也彻底昏了过去。 赵衡顾不上疼,就是觉得喉咙涌上一股酸楚,他想压都压不住,难受得特别想哭。 很快,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打乱了他悲伤的情绪,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杀手,警惕地望着洞口的方向。 结果他发现是受伤的陈勇带着张朔来了。 他们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紧绷的心弦突然断裂,眼睛也湿了。 “你们怎么才来?” “快来看看若瑾,他昏过去了。” 赵衡说着,把白若瑾扶起来。 张朔上前替白若瑾把脉,然后翻了翻他的眼皮道:“急怒攻心,失血过多,这会也治不了,先让他睡着,还能养养精神。” “那他的伤口不包扎一下?” 张朔拿了金疮药给他:“你自己动手!” 赵衡:“……” 张朔急急朝赵律和庞嘉雯奔过去,看到那两个人都伤得不轻,当即重重一叹。 他对赵律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来了一趟,一无所获不说,还受了伤,暴露了身份。” 赵律轻轻将庞嘉雯往他怀里推,低声道:“先给嘉雯看看。” 张朔轻嗤:“看什么?你不是会……” 他话还没有说完,惊觉不对。 庞嘉雯是直直往他怀里栽的。 张朔望向赵律,只见赵律也蹙着眉,显然没有想到。 “她刚刚还有意识的。”赵律说,也有些慌了。 张朔瞪了他一眼,将庞嘉雯抱到旁边放平,开始给她把脉。 庞嘉雯的脉细无力,按之欲绝。 张朔目光渐渐凝重起来,开始施针。 赵律紧接着给她切了脉以后,当即解开她胸前的衣服。 “你……”赵衡眼睁睁看着,吓得连忙背过身去。 可是很快,他听见赵律道:“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担心的赵衡回过头来,才发现庞嘉雯白色里衣都被染红了,鲜血湿哒哒的,看起来明艳无比。 “刚刚,她起身了,伤口应该是那个时候裂开的。” “她怕若瑾伤害你,强撑着爬过去的。” 赵衡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明明赵律也看得见。 洛阳锦 第298节 但他就是觉得心慌,好像不说点什么,就对不住庞嘉雯一样。 “她这是怎么伤的?” “白若瑾又不会伤她,你更不会了。” 张朔说着,转头去看赵衡。 赵衡被张朔那质问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是我。” “我怎么敢伤她?我要是伤她,若瑾第一个跟我拼命!” 赵律握住庞嘉雯的手看了看,沉声道:“是她自己伤的。” 赵衡哑然,奇怪地看着赵律。 “小……你怎么知道的?” 赵律道:“她手上的水泡是用力才震破的,上面还染了血。” 更重要的,他知道白若瑾不会伤害她。 赵衡的唇瓣动了动,嗫嚅着道:“真的不怪若瑾,是庞嘉雯她太着急了。她想救你,又不想受制于若瑾,就拿自己的身体逼若瑾就范。” 这样的事情,想一想就明白了。 张朔看了一眼赵律,冷哼道:“你满意了。” 赵律一言不发,只是低垂着头,小心地帮庞嘉雯把手上的伤处理好。 张朔犹不解气,继续骂道:“我真想不到,你也会犯蠢。” “她不知道若瑾是冲着你来的,你也不知道吗?” “傻傻地跟出来,原本不过是小打小闹,现在都伤成什么样子了?” “我当初告诫白澄那句话是对的,照你们这样折腾下去,同归于尽吧,每年清明我会去看你们的。” 张朔说着,冷冷地笑了起来。 庞嘉雯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然要遇上这两个男人? 一个明着设局,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想铆足劲弄死情敌。 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以为能扭转乾坤,实则只想博得美人心。 可笑的是,他们好像都赢了,但又好像都输了。 因为庞嘉雯快死了。 第386章 他不甘心 面对张朔的指控,赵律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他打算利用拓跋信入京求亲之事设局,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和庞嘉雯定亲了。 这一打算自然瞒不过白若瑾,这也是白若瑾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连柯老夫人都搬出来利用的原因。 他虽然知道白若瑾会有所动作,可还是义无反顾来了。不仅仅是因为庞嘉雯想要他陪着,更是因为,他想让庞嘉雯看清楚白若瑾的真面目,彻底放弃这个人。 很显然,他险胜一筹。 但同样的,他和白若瑾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都想在这场博弈中得到庞嘉雯,也因此才让庞嘉雯伤成这样。 赵律看着庞嘉雯苍白的小脸,想着她乖乖靠着他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或许那时她不是不想说,而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还以为她是好好的。 赵衡原本想说点什么的,可看赵律不说,他也说不出来了。 他把白若瑾扶过来,挨着庞嘉雯。 张朔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没事找事? 赵衡犟着嘴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若瑾,但是他真的很爱庞嘉雯,他现在很痛,挨着她会好一点。” 他说完,恨不得把他们两个的脚绑在一起。 就在这时,有个疯老头探进洞口来,开心地戏谑道:“哎呀,终于死一处了吗?” “疯道人!!” 张朔震惊地喊,手上那一针都给庞嘉雯扎歪了,还是赵律连忙换回来。 张朔也顾不得,生怕疯道人又跑了,当即追上去。 可疯道人并没有跑的打算,在赵衡和陈勇诧异的目光中,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蓬头垢面,但是身上没有什么异味。 他坐到庞嘉雯和白若瑾的身边,掐指一算,阴测测地看着张朔和赵律。 他嗤笑道:“我就说你们两个不要干傻事你们不信,瞧见了吧,这就是逆转天命的下场。” “这缘分,该断就得断,怎么能强行给他续回去呢?” “现在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死不休的,也不知道该去怪谁?” 他说着,目光落在赵律的身上。 赵律沉着脸,眸色冷寒。 张朔一把拽过疯道人,没好气道:“你看他做什么?我问你,引魂令呢?” “你快拿出来,那东西不是你的,快给我。” 疯道人拿出引魂令,却在张朔伸手过来时狠狠一巴掌拍过去。 他对张朔道:“万事有因有果你不知道吗?这引魂令现在只有他们可以碰,你就算了吧。” 他说完,将引魂令放在白若瑾和庞嘉雯的中间,拿着他们的手去放上。 白若瑾的手覆盖下来的一瞬间,赵律挡了一下。 他问疯道人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疯道人嗤笑道:“我当初就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不信。现在你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就算没有引魂令,在这山头上,那丫头魂虚体弱,白若瑾该让她知道的还是会让她知道。” “这引魂令是用来给他们护体的,不是用来使坏的。” 他说完,果断推开了赵律的手。 而这一次,赵律没有继续阻拦。 疯道人做完这一切,跑到火堆边上取暖。 赵衡奇怪地望着他,他也奇怪地望着赵衡,还笑了笑,吓得赵衡连忙离他远一点。 疯道人见状,笑嘻嘻地道:“你完喽,皇位要没有了。” 赵衡心里一凛,连忙道:“你胡说什么,我就是个王爷。” 疯道人大笑道:“废话,你现在当然是个王爷,你爹还没有死呢。不过你爹死了也轮不到你了,你废了。” 赵衡:“你才废了,老子好得很!” 疯道人哈哈大笑,畅快道:“老子没有废,老子是疯了。” 赵衡:“……” 不远处,张朔对赵律道:“要我给你看看伤口吗?” 赵律摇了摇头,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张朔最后还是倒出几颗养元气的药给赵律。 “先咽下去,回京的路还很艰险,不能再出事了。” 赵律咽了下去,觉得喉咙疼得厉害。眼帘里又浮现那一场大火,乌云盖顶,天色漆黑一片,好像与他所认知的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猛然睁开眼,看着疯道人道:“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疯道人闻言,轻哼道:“你不要问我,要不是看在那丫头改了你的命格,我才懒得回来呢,等你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 “咳咳……” 赵律一时气急攻心,面色涨红,急促地咳了起来。 张朔连忙帮他顺了顺背脊,劝慰道:“你不要和他说话了,他能气死你。” 赵律捏了捏拳,忍住心里的怒气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化解他们之间的纠缠?” 疯道人摇头,直言道:“没有。” 说完,又补了一句:“我看你红鸾星动,紫薇星亮,你喜欢那丫头了是不是?你还想为了她称帝!” “啧啧,上辈子不知道多少人跪着求你,扶着你坐你都不愿意,现在你竟然想了?” “不过你也别急,也许等那丫头醒来以后,她就不喜欢你了。” 疯道人说着,很得意地笑起来,那笑容贱兮兮的,特别欠揍。 赵衡听得心惊肉跳的,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他偷偷瞅了一眼赵律,见他紧抿着唇,目光阴翳,嘴角勾起一丝邪笑,看着特别瘆人。 张朔看了一眼赵律的神色,连忙对疯道人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添乱,烦不烦啊?” 说着,又对赵律道:“君洛,你别听他的。什么事情会有这么玄乎,一个人喜欢一个人,醒来以后就不喜欢了,怎么可能呢?”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赵律没有说话,他一直紧盯着疯道人,目光幽深如夜,彻骨寒凉。 疯道人虽然疯疯癫癫,但他从不说谎。 所以,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但却关乎白若瑾和庞嘉雯的。 赵律紧捏着拳,心里在巨震过后,余颤都是慌乱。 洛阳锦 第299节 怎么会呢? 除非…… “殉情!” 赵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眼神犀利地盯着疯道人。 倏尔间,疯道人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他。 赵律只觉得心间一痛,忍不住自嘲地勾起了嘴角。 “果然是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拉她回去,亲眼目睹?” 疯道人道:“不是我,是他。” 他指着地上的白若瑾继续道:“是他不甘心。” 第387章 夫人 “你也没有办法阻止的,因为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还有你的,你的。” 疯道人的手指挨着从张朔数过去,然后落在赵衡的身上。 张朔见怪不怪,根本不理会。 赵衡则惊呼道:“怎么可能?我连他们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我根本就不清楚。” 疯道人轻嗤:“你就别装了,是个傻子都知道了。” 赵衡:“……” “我不是傻子,我不知道。” 太复杂了,什么生啊死的,还什么殉情? 他的世界很简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进宝库就能看到满眼的钱,进皇宫就能爽爽享受一股尊贵的优越感。 从小是受宠的皇子,外祖母家超级给力,从不拖后腿,母亲位同副后。 他不奢想皇位,这一生富贵无忧,有什么好烦心的? 所以他才不懂,白若瑾为什么疯了一样喜欢庞嘉雯。 但是现在,他好像懂了一点点,可还是不明白。 赵律把庞嘉雯抱在怀里,与此同时,握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 因为这一动作,让庞嘉雯覆在引魂令上的手滑了下来。 赵律帮她放回去的时候,他感觉引魂令动了一下,发出微微的光。 他当即蹙眉,还想再试一下。 这时疯道人也看见了,站起来道:“太奇怪了,它好像还想叫你去。” “什么?”赵律心口一跳,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疯道人却突然拍着手掌笑道:“哈哈,你费了这么多周折想抛弃它,却不想它竟然还是这么喜欢你,还想要帮你。” “行了,你放上去试试看,兴许有什么机缘呢?” 赵律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也就在这时,张朔道:“我也来试试。” 他伸手过去,引魂令毫无波动。 “咦?”张朔还想试一次。 可赵律已经没有给他机会了。 当赵律的手再次放上去时,引魂令明显炙热起来,很快,赵律感觉到一股热力随着掌心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像是有什么滋养着他的身体,让他舒服得想要发出轻叹。 也正是这一瞬,他觉得眼皮一重,便缓缓靠在庞嘉雯的额边睡了过去。 山洞里寂静无声,只有柴火在噼啪作响。外面晚风欲来,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 庞嘉雯又回到了那座道观,它还没有被烧毁,修建得富丽堂皇,香火鼎盛。 她顺着长长的台阶走上去,却见汹涌的人潮冲了下来。因为躲避不急,那些人直接从她的身体上穿过,奔入山下。 前世做鬼都做了十年,庞嘉雯顿时明白,她已经死了。 可为什么死了还是回到这里来,她不懂? 凶神恶煞的官兵驱赶着香客们,她缓缓抬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张云逸。 他对下属的官兵道:“道观里那批姑子呢?” 那官兵连忙回禀道:“当年的事情她们也都知道,听小的暗示,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张云逸不耐烦道:“让她们快点,天黑之前必须搬完。” 庞嘉雯抬头看向天空,天边的火烧云如火如荼,看似最炽烈不过,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最多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她往前走,跟着张云逸一直往正堂里去,然后穿过正堂,绕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小屋。 这里到处都修建得那么好,恨不得都镀上一层金光,华丽得她都不敢认了。 可唯独这间小屋,还是和从前一样。凹凸不平的地面,阴沉沉的光,小小的一张架子床,老旧得都快撑不住蚊帐了,可白若瑾竟然躺在上面。 庞嘉雯捂住唇瓣,眼睛当场就红了。 他睡在那里,怀里抱着她的灵位,上面刻着:吾妻庞氏嘉雯之灵位。 张云逸上前叫他,他翻身坐起来,问道:“都清理干净了?” 张云逸点头,欲言又止。 白若瑾道:“不是都安排好了,你还想说什么?” 张云逸跪地道:“公子,咱们回洛阳吧。您一直都想带庞……夫人回去,现在咱们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地带夫人回去了,您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这里呢?” 张云逸说着,堂堂七尺男儿,眼泪滚滚而落,看得人心焦似火。 白若瑾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褶皱的床单,抬头看了黑漆漆的屋顶,就像曾经庞嘉雯无数次仰着头,却看不到屋外那片天空一样。 她被困在这里,被困了很久很久。 他曾许给她的那些未来,也一并被困在这里了。 他不能离开,他若是离开,就真的失去她了。 “你走吧,庞大将军已经答应我,只要我死了,他就愿意将嘉雯许配给我。” “堂堂一国大将军,他说出的话必然不会反悔,到时候你们葬在一处,也全了我们主仆最后这点情谊。” 张云逸痛哭出声,白若瑾却已经不再看他。 他从后门出去,在后廊里绕了一圈,然后是后院。 从前的后院很荒芜,栽种的枇杷光秃秃的,也不见长势。 不像现在,林荫花圃,应有尽有。 到底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只可惜她在世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享受过,偶尔喜欢一朵珠花,也不过是从眼帘里过一眼,却是看见别人戴在头上。 他们年少慕艾,才子佳人,最是登对不过。那么多世俗的枷锁都冲破了,那么多苦难眼看都要到头了,可是当他安排好一切回来,却发现她已经惨死了。 这样的结果,他不接受,却硬生生抗了十年。 眼下,他知道自己再也抗不下去了。她走了,就消失在这座道观里。 这十年,他一直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变过,只要等他们相聚,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现在,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什么都变了。 那个永远只会奔向他的庞嘉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要他了…… 白若瑾只觉得胸口剧痛,难以忍受地咳嗽着,咳得双眼都红了。 “嘉雯……” 他喊着,口中呕出一口鲜血,不小心喷溅在她的灵位上。 他惊得将嘴里的血全都咽下去,连忙伸手擦拭着,再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 只见他神色突然温柔起来,语气也格外疼惜道:“不怕,不怕。” “嘉雯,没什么的,那只是我的血。” 他说着,那声音渐渐低不可闻,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乖乖入睡。 一直跟在他背后的庞嘉雯,捂住唇瓣,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这个时候的他,明明已经很清楚,她已经不在了啊。 第388章 自焚 暮色降临,天边的残阳红如杜鹃啼血。 当道观里最后一个扫地的都走了,山林里的风声渐渐呼啸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什么? 庞嘉雯站在白若瑾的背后,看着他将房门各处都关了起来,然后挨着点燃。 洛阳锦 第300节 从头到尾,他眼中没有一丝的迟疑和惧意,仿佛他筹谋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终于,他回到了她住过的地方。 大火从外面渐渐烧了进来,浓烟涌入,他抱着她的灵位,翻身挡住,像是要为她将那些浓烟都挡去一样,可他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身体跟着一颤一颤的。 庞嘉雯上前,伸手去碰他,手却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这样看着,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然后烧在了白若瑾的身上。 外面,赵衡撕心裂肺地喊着白若瑾的名字,叫来了许多侍卫撞门,救火。 但对于已经沉沉昏睡过去的白若瑾而言,庞嘉雯知道已经太晚了。 她的内心崩溃而痛苦,同样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但它真真实实发生在她眼里,比白若瑾轻描淡写说给她听的,更加深深地震撼到她。 白若瑾,他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庞嘉雯捂住唇瓣,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从她的喉咙里涌出,她难以忍受地干呕起来,心里空荡荡的,茫然得像被人挖去了心脏,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白若瑾抱着她的灵位自焚于她的面前,当赵衡带着人终于踏平这栋道观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天上下起了大雨,将焦黑的柱子冲刷得像乌鸡一般。 可地上流淌的黑水,却带着一股极重的阴森鬼气,仿佛像从地狱流淌出来的一样。 赵衡毫无帝王的体面,蹲在白若瑾的尸身前痛哭不止。 残垣断壁中传来几声尖锐的鬼叫声,肆意猖狂,宛如穿梭在无人之境。 庞嘉雯警惕地看着,却突然看见白若瑾魂魄坐在台阶上,目光直直地望着他地上的身体。 他缓缓走过来,然后蹲下身,想将她的灵位拿起来。 可他试了几次都拿不住,这才明白,原来他已经碰不到人间的东西了。 庞嘉雯静静地望着他,想和他说句话,可她张了张嘴,过了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白若瑾和她擦身而过,惶然未觉。 庞嘉雯突然明白,他是看不见她的,哪怕成了鬼魂,可时空交错,她只是魂魄回游,看一看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其他的,却是左右不了。 因此她只能看着那些厉鬼尖锐地冲撞着他的身体,将他辗轧着,肆意欺负。 “你还念着庞嘉雯啊,真是长情的大官人。” “可惜庞嘉雯早就恨极了你,是你害死她的,她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原谅你,你可真是悲哀至极。” 白若瑾的脸被辗轧到变形,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地轻哼着,却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负。 庞嘉雯大喊着,声音尖锐道:“白若瑾,你起来啊。” “我没有魂飞魄散,我没有恨极了你。” 可惜白若瑾听不到,那些恶鬼也听不到。 她们曾是这道观里的姑子,也是被火烧死的,她们积怨已久,她们比她更恨白若瑾。 她们不会让他好过的,庞嘉雯担心着,可却无济于事。 “她早就不爱你了。” “你前脚刚离开道观,她后脚就跟男人私通,还是我们给她把风的。” “白若瑾,你真可怜,到现在还执着于一个已经不爱你的女人,哈哈哈哈哈……” 那些张狂的声音尖锐刺耳,白若瑾终于忍不住了,他咆哮道:“你们闭嘴!” “闭嘴,我们为什么要闭嘴?她就是不爱你了,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就是,你自己要做情圣,还没有问她愿不愿意呢?” “庞嘉雯早就跑了,她恨极了你,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白若瑾,你真可怜,你比我们还可怜,哈哈哈哈哈哈……” “我让你们闭嘴!!”白若瑾咆哮着,声音震耳欲聋。 他站起来了,双眸赤红,眼睛里满是弑杀的狠意。 那群恶鬼被震住,往后退了退。 过了一会,她们见白若瑾没有什么动作以后,又开始胆大起来。 其中一个挑衅道:“我亲眼看见那只黑猫是她现身引来的,她早就想逃离了,想想也是,谁会继续爱一个害死自己的人?” 另外一个见状,也冷哼道:“就是。你修建这道观,白白便宜外面那些姑子,她看见了也只当你负心薄幸,不然怎么会走?” “说来说去,这些都是你的报应。你害了我们这些人给庞嘉雯陪葬,你们就注定一辈子不会有好结果,这辈子没有,下辈子也绝不会有。” “就是。” “就是。” “就是。” “死都死不到一处,他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庞嘉雯早就魂飘魄散了,她宁愿不入轮回也不愿再见他,他还以为自己深情感动天地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张狂的笑声中,白若瑾怒了,满眸阴翳。 他要将这些恶心的东西揉搓至死,挫骨扬灰。 这个念头起,他心里的戾气突然涌出,压也压不住。 他突然出手,抓住一个就折断手脚,后来他嫌弃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太刺耳了,就将它们撕成一块一块的,扔弃在废墟里。 可是很快,他停了下来。 庞嘉雯早就呆住了,她震惊地站在不远处,感觉胸腔里空荡荡的,却还是蔓延着难以言说的疼痛。 当白若瑾目光扫来的时候,她下意识身体一震,以为他看见了她。 但很快她知道不是,因为是张朔来了。 赵衡哭着扑了上去,求着张朔想办法。 张朔一只手扶着赵衡,睁着的眼睛却看向白若瑾,他们两个无声对视着,仿佛都看得见对方。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她知道真相。 可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她抬起头,才发现眼前那个白若瑾不见了。 道观黑漆漆地,周围阴森极了,却已不是刚刚的模样。 而身后抱着她的人,气息似有若无的,仿佛还带着难以消散的鬼气,死死地囚住她不放。 第389章 后续 “是你?” “是我,嘉雯,我来了。” 白若瑾圈住她的手一再用力,她终于不再逃,也不再抗拒。 他的心踏实下来,却还觉得不满足,还总想渴求更多。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看下去?” 庞嘉雯问,张朔来了,然后呢? 白若瑾最后不也重生了吗? 他曾说过,他待过的地方,比引魂令更阴冷。 眼下这座道观,仿佛一个囚禁恶鬼的地狱,他应该是待在这个地方。 因为那群恶鬼离不开,而他杀了它们,又怎么能离开呢? 张朔才是白若瑾的转机,张朔做了什么? 白若瑾扣住庞嘉雯的手,缱绻道:“重要吗?” “我让你看到我的真心不就够了吗?” “这世间上,谁会与你生死不离,爱你入骨?” “只有我。” “嘉雯,只有我能做到。” “我们一起回到最初,我们一起烹茶煮酒,我们一起骑马踏青,我们还可以一起生儿育女。” “你喜欢的一切事物,我都会跟着喜欢,你在乎的所有亲朋,我也会帮着你一起守护,包括赵律也是一样的。” “只要你回来,我就不再恨他。” 庞嘉雯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去握住白若瑾的手,发现很冰凉。这双她曾经握了无数次的手,如今就在她的手心里,可她感觉到的是沉甸甸的重量,和无法回应的感情。 她慢慢转过身来,也放开了他的双手。 “白若瑾,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我爱不动了。” 白若瑾深深地望着她,神情淡漠道:“嘉雯,我可以接受你爱上别人了,你也成全我吧。” “我们生死都在一起,已是最深的羁绊了,天下间谁能比得过我们?” 白若瑾的神色让庞嘉雯心中猛然一抽,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过要放了她。 哪怕,他们已经死了。 “你走吧。” “我也该走了。” “不能同生,共死也算是一种解脱。” 洛阳锦 第301节 庞嘉雯并没有觉得,自己只是离魂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还对白若瑾道:“如果可以,你放了白澄吧。” 白若瑾道:“他就在这具身体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己出现了,不用我放。” “最重要的,是你还要他吗?” “嘉雯,只要你还要他,他就会一直在的。” 庞嘉雯懂了,便道:“那你呢?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白若瑾闻言,气息越发冷冰了,只听他幽幽道:“你要离开?” “可我不能走,因为就在这座道观里,我为你殉情了!” “从那以后,我就走不出去了。” “别说了!”庞嘉雯闭上眼,这是她无法面对的事实。 她蹲在地上,无助得像个孩子。 白若瑾摸着她的头顶,好似一堵厚重的阴影,将她整个人团团包裹住。 他轻声说道:“嘉雯,纵然我有错,可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放弃你,不是吗?” “你说你最喜欢白澄的锲而不舍,但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他更坚定呢?” “至少,我从头到尾想要的,都只是一个你庞嘉雯卷缩着,紧紧地抱成一团。 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了,许多没有解开的谜团都解开了,许多她不知道的真相,也已经知道了。 她不再怀疑白若瑾对她的感情,他人生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围着她走的,他看她的目光,依旧专注而灼热。 然而,她却没有办法答应,和他一起留在这里。 已经回不去了。 白若瑾也不急着逼她,不知何时,天色渐渐有了光,不再是黑漆漆的一团。 也就在这时,庞嘉雯发现,她竟然一直都在那间小屋子里,就像从未走出去过一样。 她抬头,震惊地看着白若瑾。 白若瑾却闲适地躺到那张小床上去,朝她招了招手道:“休息一会吧,我们走不出去的。” 庞嘉雯站起来,借着光往外走,她不信。 出了道观,入了山林。 从前的小道杂草丛生,已经被林荫覆盖。 她乱晃地拨开杂草,铆足力气想要离开这里。 然而天色突然一片黑暗,她停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喘。可是过了一会,她就听见白若瑾的声音道:“你不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没日没夜,阴森寒冷,有一片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山林,有一座永远也不会消失的道观,还有无尽燃烧在眼前的火海……” “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后续。” 庞嘉雯猛然回头,天已经亮了,不再漆黑。 白若瑾站在路边,深深地望着她,好像对于她急迫地想要逃离有些不满。 庞嘉雯道:“就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我们永远也出不去了,你觉得能改变什么?” “白若瑾,如果可以给你机会,我早就给了。” “从前两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你需要我说得很明白吗?” “为什么不能给?”白若瑾问道,眉眼浮现一丝戾气。 庞嘉雯道:“不能就是不能,我知道你还喜欢我,但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愿意放过我,那我们就和解。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你可以继续我行我素,我管不了你,但你也不能左右我的决定。” 庞嘉雯说完,准备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在与白若瑾错身之际,白若瑾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捏得紧紧地道:“是不是就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也不肯给我机会?” 庞嘉雯抽不出自己的手,一边挣扎,一边怒声道:“你非要闹得很难看吗?” “我不会给,就算你还爱我,我也不会给。” 白若瑾目光倏尔一变,变得十分狠戾。 他将庞嘉雯拉入怀中紧箍着,死死按住她的后脑勺,然后在她耳边道:“为什么不能?” “你忘记了,从前我只要皱一皱眉,你都会难过得要掉眼泪。现在怎么舍得说这些话来伤害我?” 白若瑾说完,重重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 庞嘉雯吓得全身寒毛竖起,奋力挣扎。 她一把推开白若瑾,吓得转身就跑。 可白若瑾一把将她拽回,重重地将她摔在地上。草丛里有些尖锐的石头,扎得她浑身疼痛。可她顾不得,挣扎起身。 白若瑾重重地压下,扣住她的双手压在头顶,两条腿也死死地压住她,不许她乱踢乱动。 “白若瑾,你放开我,我会恨你的。” “你要是敢动我,我一定让你后悔。” 庞嘉雯剧烈地挣扎着,手腕都磨出了血痕。 他冰冷的吻落在庞嘉雯的额头、脸上,当要落在庞嘉雯的唇上时,她死也不肯。 白若瑾腾出一只手钳制住她的下颚,强迫她对上他的目光。 他深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意,却又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然而当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都倾覆不了深深恨意时,他又觉得心里无限悲凉起来。 如果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都不可以,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这一生,也或许只有这片刻,他才能真正感觉到庞嘉雯是属于他的。 白若瑾眸色一沉,这一次,他不再迟疑。 就在他俯身时,“嘭”的一声,有人狠狠一脚踹开了他。 第390章 心魔(三更) 庞嘉雯一咕噜地爬起来,但此时赵律和白若瑾已经打起来了。 她没有想到赵律会来,白若瑾更没有想到。 于是白若瑾震惊之余,出手越发狠辣了。 赵律看着癫狂的白若瑾,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庞嘉雯在一旁看着,根本插不上手。 但不同于上一次,她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是在幻境里,而并非真的死了。 可赵律怎么会来的? 他怎么能进来的? 庞嘉雯的心慌乱着,想起了张朔看见白若瑾的目光,这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朝着赵律的背影喊道:“师父,我重生是不是跟你有关?” 赵律顿住,白若瑾借机一脚踢了过来。 赵律险险避开,退回到庞嘉雯的身边。 他问庞嘉雯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认真道:“因为他!” “我在幻境里看见,师叔能看见他的魂魄。前世师父又不认识我,不可能为了我大动干戈,但是师父会为了他想尽办法。” “所以,一定是这样的对不对?”庞嘉雯说着,看向白若瑾。 白若瑾闻言,冷笑道:“就凭他们,如何能逆天改命?” “不是这样的,嘉雯,你别乱猜。” 庞嘉雯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若瑾,摇着头道:“不,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 “秘密一定在星运命盘论和引魂令里,当年赵衡当了皇帝,他一定是把星运命盘论给了我师叔,然后我师叔一定是参透了什么?” 白若瑾冷笑道:“那现在张朔也得到了,你看他参透了什么?” 庞嘉雯狐疑,望着他道:“你怎么知道张朔得到了?” 白若瑾道:“宫里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国师,在忙什么,还怕人打听不出来吗?” 张朔在忙什么,别人还真的未必能打听出来。 白若瑾什么时候在宫中放了眼线了? 赵律紧蹙着眉,神情凝重。 庞嘉雯却道:“师父,星运命盘论里有关于人的命数,引魂令可以续命,可以养魂,这二者一定有联系,说不定我重生的契机就在里面。” 赵律问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是真的,你现在找出真相又能做什么呢?” 庞嘉雯顿住,她不知道。她只是想改变眼前的困境,她想走出去。 “那我们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赵律闻言,顿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看向白若瑾,只见白若瑾阴沉着脸,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和庞嘉雯,整个人充满了戾气。 赵律道:“他跟你说的?” 庞嘉雯点头,狐疑地看向白若瑾。 白若瑾当即嗤笑道:“没错,我是骗你的,我们可以走出去。” 洛阳锦 第302节 庞嘉雯哑然,她差点以为,这一生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有了引魂令那十年,她对不能走出去的地方,心里都有着莫名的惧意和抗拒,生怕再也没有一点转机。 “那我们要如何回去?” 赵律道:“等他醒了就可以了,应该快了。” 白若瑾邪笑道:“不,还很慢,我一定不会让你们这么容易就出去的。” 赵律蹙了蹙眉,心里有个不好的想法。 果不其然,只听白若瑾道:“皇上一心要置你于死地,说不定多困住你一会,你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庞嘉雯听出苗头不对,连忙问赵律道:“师父,怎么回事?” 赵律摇头,护着庞嘉雯道:“别怕,你先跟我走。” 说着,他带着庞嘉雯往左边林子里去。 白若瑾阴翳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冰冷地笑,他就该想个办法,把赵律永远地困在这里。 待到一处山洞里,庞嘉雯觉得有些熟悉。 赵律便道:“我们之前待的那个。” 庞嘉雯哑然,仔细看过去,发现还真的是。 她问赵律道:“那我们要生火吗?” 赵律点头:“生吧。” 庞嘉雯当即在周围捡了些干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自从赵律来了以后,这天色都亮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么阴暗了。 等生了火,庞嘉雯见赵律在地上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图,她看得有些熟悉,便惊叹道:“是星运图?” 赵律点头,认真道:“将人的生辰年份与星运图连起来看,好像能看出点端倪,” “师父,你是怕我们出不去了吗?” 赵律闻言,失笑道:“不是,我是怕我出不去了。” “昂?” 赵律含笑道:“傻丫头,你在这道观里,总是觉得受制于他,所以才会觉得害怕。” “但我不一样,他制不住我,就会想办法把我困在这里。” 庞嘉雯主动握紧赵律的手,认真道:“那你紧跟着我,不要离开我。” 赵律反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放心吧,师父不会丢下你的。” 庞嘉雯点了点头,轻轻伏在赵律的膝上。 她闭上眼睛,感觉又困又累。 “师父,我好怕啊。” 赵律摸了摸她的小额头,认真道:“乖,别怕了,师父来了。” 说着,顺着她的背脊,消除她的不安。 庞嘉雯看着跳动的火,突然间灵光一闪。 “啊!” “我想起来了。” “师父,我们可以烧了这里。” “我们烧了这里,一定就可以离开了。” 赵律也明白过来,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问道:“他最后是不是也自焚了?就在这座道观里?” 庞嘉雯愣住,转而点了点头。 她挣开赵律的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白若瑾的结局,是她最没有想到的。 “特别恨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胡乱想过,要让他不得好死。” “可真正看见了,又觉得我太心狠了。当初就应该与他对峙,当面问个清楚再走的。” “如果我当时跟他说,我释然了,不恨他了,也不再喜欢他了,你说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赵律见庞嘉雯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摇了摇头道:“不会。” “白若瑾的问题在于,他没有在合适的时机跟你坦诚,以至于越到后面越难以启齿。倘若你选择当面跟他诀别再离开,就算你说不再恨也不再怨,他也会觉得是因为他的原因,所以你放弃他了。” “最后的结局,依然不能改变。” “放弃?”庞嘉雯呢喃,眸色一痛,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赵律点头,直言道:“对,放弃!” 庞嘉雯恍惚地笑了,难过道:“我好像明白了。” “什么?”赵律疑惑地看向她。 庞嘉雯道:“我一直以为,我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一直被放弃,从我离开引魂令,到我不再喜欢他,再到如今我们势如水火……” “一开始抓不住的,到现在也抓不住。他心里的窟窿越想填补,越是被拉扯得很大。” 赵律蹙了蹙眉,认真道:“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棘手了。” 庞嘉雯苦笑,这何止是棘手,这简直是无解。 她越是想摆脱,白若瑾越是想牢牢抓住。 怪不得她说为什么这个人一直讲不通,为什么如此执拗,像是入了魔一样。 现在想来,她倒是没有猜错。 白若瑾的确是有了心魔。 第391章 表白 火苗簇簇地跳动着,山洞里一阵静谧。 庞嘉雯轻轻伏在赵律的膝上小憩,不知道要说什么? 石壁上暗影交错,庞嘉雯静悄悄地看着,想着也是在这个山洞里,她和师父也是靠在一起的。 无论何时,他总是护着她的。 就在她静静想着,不自觉地蹭了蹭他的腿,突然间,头顶传来凉凉的声音道:“庞嘉雯,你是不是还想着怎么糊弄我?” 庞嘉雯诧异地抬起头来,也就在这一瞬,赵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倒好,直接像小狗一样,把下巴磕在他的掌心里,好像随便他要怎么着? 赵律哑然失笑,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少来这招。” “说吧,什么时候愿意给我个名分?” “啊?” 庞嘉雯惊讶地张大嘴巴,脸颊倏尔间就红了,像苹果一样。 她扑扇着长长的睫毛,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赵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赵律望着她,目光还是很温和,神情似笑非笑,带点看透她小心思的嘲弄,等着她主动坦诚。 庞嘉雯知道糊弄不了,慢慢收敛神色,小声道:“你不是也骗了我?” 赵律故作凶狠地掐着她的小脖子道:“倘若不是因为我先欺骗你在前,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这样跟我说话?” 庞嘉雯配合地缩着脖子,小声地求饶道:“那对不起嘛,我可以跪下的。” 说着,委屈巴巴地准备跪下。 赵律一把将她捞到怀里来,紧紧地抱着。 他搂着她,搂得紧紧的,手也有些放肆。 庞嘉雯不敢动,身体僵硬得很,双手掐在他的肩上,但却不敢用力,像是遇到天敌的小花猫一样。 赵律缓缓松了手,却还是圈住她道:“江怀还是赵律,你可以自己选。” 庞嘉雯哭笑不得:“这有区别吗?” 赵律道:“当然有。如果是江怀,那你嫁给我就要受一些非议了,毕竟我辈分比你大。但如果是赵律,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你还可以做郡王妃。” 庞嘉雯摇了摇头。 赵律掐住她的腰,出声威胁:“你不愿?” 庞嘉雯躬着身体,又怕疼又怕痒,连忙道:“不是不是,我选江怀。” 赵律闻言,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放开手道:“为什么是江怀,不是赵律?” 庞嘉雯欲哭无泪:“师父,你能不能不要问这样的问题?” 赵律蹙眉,不悦道:“不许叫我师父。” 庞嘉雯:“师父!师父!师父!” 赵律:“……” 确定了身份,赵律又道:“庞嘉雯,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我?” 庞嘉雯:“……” 原来师父和其他男人一样,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庞嘉雯目露嫌弃。 赵律被她那眼神气得险些跳起来,直接扣住她的手腕道:“庞嘉雯,你那是什么眼神?” 洛阳锦 第303节 庞嘉雯道:“我这个是嫌弃的眼神。” “师父真的是莫名其妙的,让我选一个,我选了,问我为什么要选?” “那还能为什么?” “师命不可违,这个理由够吗?” 赵律险些吐血,冷笑道:“够,当然够。” “可除此之外呢,就没有别的什么?” 庞嘉雯明知故问道:“还有什么?” 赵律冷着脸,狰狞地笑着,肺都要气炸了。 他冷声道:“如果有一天,白澄回来了呢?你也会丢下我?” 庞嘉雯闻言,伸手捏着下巴,微微颔首道:“这我得想一下。” 赵律一把拍掉她的手,低吼道:“你还想?不许想!” “我告诉你,如果有一天白澄回来了,他跟你认错,跟你道歉,求你跟他复合,你绝对不能同意!” 庞嘉雯一副苦恼的样子道:“为什么呢?白澄他……” 赵律暴躁道:“他什么他?他已经放弃过一次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总之,这绝对不可以。” 末了,伸手捏着庞嘉雯的两个小脸蛋道:“这是师命,师命你懂不懂?” 庞嘉雯点了点头:“那我刚刚说的也没有错啊,也是师父的命令。” 赵律不想跟她争执,幽怨道:“行,那也算师命。” 他说完,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火苗还在滋滋作响,有亮眼的光映入他的眼帘中,簇簇拥挤着,看起来特别灼热。 可他的瞳孔寡淡而深幽,像是孤寂的深渊,无声地渴望炙热的光芒。 就像他心里,极度渴望听到那句话一样。 过了一会,庞嘉雯感觉他真的生气了,顿时有些好笑。 她挽住他的手臂,轻靠在他的肩上道:“江怀是谁?我现在只认识赵律。” 赵律原本不想理会她的,可她那小脑袋一歪过来,他就下意识用手去接着了。 然而又觉得自己生闷气很没意思,便道:“行了,我不跟你计较了。” 话落,庞嘉雯一颗小脑袋直接蹭到他的怀里来,仰着头看他,目光里满是醉人的甜蜜道:“我的确没有办法拒绝江怀,但我也可以逃避啊。” “可是赵律给了我勇气,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会逃避一辈子。” “我也不知道谁才是对的人?” “但是我听说过一句话,我现在讲给你听啊。” 赵律的眸色温柔下来,伸手帮她捋了捋鬓发道:“你说,我听。” 庞嘉雯笑了笑,开口道:“有人曾问佛,什么是对的人?佛说:一见你,就笑的人。一见,你就笑的人。” “你见我的时候有没有笑我不知道,但我每一次见你都很开心,也遏制不住地笑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给她这种轻松愉悦的感觉。两个人在一起,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事情也不用做,只要他在身边就觉得很满足。纵然外面有狂风暴雨,闪电雷鸣,可是因为他在,也会觉得很有安全感,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赵律搂着庞嘉雯的手一再收紧。 瞳孔里明明都覆上一层水雾了,眨眼睛却又清透明亮,泛着异样的神采。 他嗔道:“真是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像都说了。 就连是他,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可他渴望了许久的表白,难道就这样给她蒙混过关不成? 赵律想了想,还是不甘。 刚巧,庞嘉雯起身时还笑了,很开心很愉悦地笑。 如她所说,自己对她而言,总是特殊的。 赵律眸色深了几许,喉结滚动着,难耐地抿了抿唇。 欲念突起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对她放肆一些…… 第392章 跳崖 赵律把人拉回来,重重跌入他怀中。在庞嘉雯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的吻随即而落。 “唔……” “乖,闭眼。” “别……不……” “嗯……” “赵……” “赵什么赵,叫君洛。” 赵律说完,还未等庞嘉雯回他,食髓知味的他紧紧搂住怀中的小人儿,再也不肯放了。 过了好一会,庞嘉雯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了,赵律才放开她。 彼时,她傻乎乎地抚摸着自己的唇瓣,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唇瓣都肿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赵律的目光也多了些不可思议。 赵律瞥了她一眼,目光炙热道:“还看?” 庞嘉雯:“……” “回去我们就成亲!”赵律拍板! 庞嘉雯目瞪口呆:“我爹……” 赵律:“岳父大人会同意的。” 庞嘉雯嘴角微抽,又疼得她面色微变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岳父?” 赵律抬头看她,目光微凉:“有问题?” 庞嘉雯秒怂:“没有。” 赵律忍不住笑出声,又拉她入怀。 庞嘉雯虽然有点赧然,但还是乖乖地依在他的怀中。 赵律的目光渐渐变得爱怜起来,帮她整理着衣服道:“我私下去见过你爹了,他同意了的。” “真的?”庞嘉雯觉得好神奇。 明明之前他连身份都不敢表露的,什么时候这么胆大妄为了? 不过他是江怀,想一想,便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赵律点头:“当然,求亲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担心。” 莫名地,庞嘉雯的心安定下来,随即点了点头道:“好的。” 赵律掐住她的小脸蛋,轻叹道:“你怎么这么乖啊,这会子这么好说话?” 庞嘉雯望着赵律,狐疑道:“我平常很难说话吗?” 赵律嫌弃道:“那何止是很难说?简直犟得要命!” 庞嘉雯想了想,好像是有点。 但那仅仅是对别人的,对赵律,从来没有过。 他的这份指控,没由来的,倒像是警告。 庞嘉雯轻笑道:“你是怕有一天,我也会对你说,死也不肯?” 赵律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冷冷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手脚都给你打断。” 庞嘉雯失笑。 赵律不满,正色道:“我是说真的。” 庞嘉雯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怕?” “可我也知道,你不会的。” 庞嘉雯说着,格外笃定。她望着赵律,有些无奈地笑着,然而目光里亮晶晶,没有一丝忧虑。 赵律突然就觉得,就算他有无数种手段,就算那些手段都残忍奏效,可对上这么一个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小丫头,纵然有一天她想离开,他所谓的报复,或许也就是一两句言不由衷的狠话而已。 于是他拉过庞嘉雯,狠狠咬了她一口。 伴随着庞嘉雯的轻呼声,外面电闪雷鸣,好像要下暴雨了。 这意味着,他们想烧了山林的想法灰飞烟灭了。 赵律拉着庞嘉雯走到洞口边,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淡淡道:“他真的很聪明。” 庞嘉雯附和道:“那是当然。状元郎不是那么好考的,他若是有心,连中三元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律不满,握住庞嘉雯的手紧了紧,轻嗤道:“我不厉害?” 庞嘉雯连忙哄道:“哪里,你更厉害。” 洛阳锦 第304节 “言不由衷!” 庞嘉雯用求饶的语气道:“师父,我不过随口一说,如果你要和他比,那评判也不应是我。” 赵律见她示弱,心里涌上一丝负罪感。他的确不应该说这些话,聪明的人都知道避开,但他选择了做笨的人。 捏了捏庞嘉雯的手,赵律道:“你说得对。” “可眼下我们出不去,也无法放火,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这话题转得极其生硬,庞嘉雯都忍不住笑了。 她转过头,看着山洞里的柴火,那么一点,也只够取暖用的。 突然,一个惊雷炸响在山洞上。 庞嘉雯被吓了一跳,抬头往洞顶看去,总感觉落了些灰尘下来。 也就在这一瞬,又一个动静更大的惊雷炸响了,仿佛就在他们身边。 庞嘉雯吓得死死搂住了赵律的腰,恨不得挂在他的身上去。 赵律被她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调侃道:“你是想保护我,还是想让我保护你?” “如果你想保护我,抱住我就够了。如果你想我保护你,你就别这么用力了。” 庞嘉雯都快被吓哭了,听他这声调侃,委屈地红了眼睛。 “师父,别说笑了。” “雷击会死人的。” 她就听说过,有人被雷给劈死的。 赵律抬头看了黑沉沉的天空,拍了拍庞嘉雯的手,安慰道:“不怕。” “其实,我倒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庞嘉雯不解。 赵律道:“你信不信我?” 庞嘉雯道:“我信啊。” 赵律拉着庞嘉雯的手冒着大雨出去,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声音微扬,高兴道:“那好,你跟我去殉情吧!” “啊?” 庞嘉雯当然不相信,但还是一头雾水。 可大雨倾盆,她只顾着遮挡雨水,连话也说不清楚。 而且在雨中奔跑,她本能地紧跟着赵律,连路都顾不上看。 好长的一段路,衣服都湿透了,鞋子在小道上打滑,她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可因为赵律及时扶住了她,才免于摔得浑身是泥。 终于,赵律停下了。 庞嘉雯看了看四周,茫茫然一片,已是山顶。 而山下,万丈深渊,看不见底。 庞嘉雯惊讶地张了张嘴,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在赵律的身上。 他神色自若,眼眸漆黑而明亮,嘴角噙着一抹笑。 “跳吗?” 庞嘉雯看了一眼万丈深渊,脚有些软是真的。 但一抬头,发现赵律正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她当即道:“来啊,谁怕谁!” 赵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护于胸前,将下巴抵靠在她的额头上蹭了蹭,温柔道:“不怕,我会护着你的。” 庞嘉雯搂进他的腰身,她不怕。 和赵律在一起,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觉得值了。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来了。 他看着他们两个,目光复杂,声音艰涩道:“嘉雯,是我。” 庞嘉雯转头,才要看到白若瑾的一瞬间,赵律目光倏尔一沉,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不是他!”他在耳边轻声说,然后抱着她纵身一跃,不再给白若瑾留下一丝作乱的机会。 身体瞬间失重,耳边刮来冷戾的寒风。 庞嘉雯缩在赵律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感受着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瞬。 高高的山顶上,白若瑾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随后瞳孔诡异地红了。 他看着跳崖的那两个人,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 “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不……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393章 回家 “啊!” 庞嘉雯惊呼一声,大口大口地喘气。 也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醒过来了。 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盯出一朵花来。 庞嘉雯无语道:“你们在看什么?” 话落,她发现自己中气十足,伤口好像不疼了。 庞嘉雯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伤口好像结痂了,真是奇怪。 可她很快回过神来,因为她看见疯道人。 “你……” “你……什么?是我没错了。” 疯道人说,把引魂令又拿回去装起来。 赵律和白若瑾也醒了,看见他们身体一动,张朔和赵衡自动让开一些。 庞嘉雯也准备站起来,被张朔按回去。 于是赵律醒来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抱了个满怀,一如梦境里那样。 庞嘉雯对上赵律的目光就红了脸,很快就弹起来了。 而白若瑾就在旁边,冷幽幽地望着他们。 庞嘉雯蹙了蹙眉,伸手把赵律也拉了起来,然后紧挨着他。 赵律揽着她的肩膀,护着她往外看去。 外面和梦境里一样,也在下雨。 不同的是,外面的雨很真实,并没有狂风大作。 赵律道:“我们分开走。” 张朔点头,抓住赵衡道:“我觉得也是。” 说完,叫住白若瑾道:“你跟我们一道吧,你身上还有伤。” 赵衡也道:“对对对,若瑾跟我们一起。” 说完,扶着白若瑾道:“你跟我们一起最安全,表哥会护着你的。” 白若瑾看向庞嘉雯,庞嘉雯静静地站着,紧挨着赵律,避开了白若瑾的目光。 白若瑾转过头,对赵衡道:“走吧。” “哦……” “好的。” 赵衡喜出望外,连忙扶着白若瑾先走。 他们一离开,庞嘉雯就微微松了口气。 疯道人在一旁笑道:“死丫头,你怕他干什么?” 庞嘉雯不说话。 疯道人继续道:“你以其怕刚刚走的那个,你还不如怕你眼前这个,他才是真的心黑手辣,会杀人的呦!” 赵律瞥了一眼疯道人,目光微凉。 疯道人哈哈地笑,很开心地走了。 赵律见他走入雨中,拉着庞嘉雯跟上。 疯道人走得很快,中途的时候庞嘉雯滑了一下,赵律扶着她站稳,等抬头看去,已经没有了疯道人的影子。 赵律目光忽而一冷,神情不悦。 庞嘉雯叹道:“他又跑了。” 赵律道:“无碍,他还会来的?” “嗯?” 赵律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庞嘉雯道:“你和白若瑾的事情一天没有解决,他应该就不会走。” 庞嘉雯叹气道:“可是我和白若瑾的事情,应该是没有办法解决了。” 赵律她的手,坚定地迈出步伐去,认真道:“会有办法的,走吧,我们先回去。” “扑通”一声,背后好像有人摔倒了。 洛阳锦 第305节 赵律和庞嘉雯同时回头,发现是陈勇。 赵律和庞嘉雯连忙回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昏迷了。 雨水顺着他的衣服往下滴,混着红色的血,庞嘉雯惊颤道:“血,他受伤了。” 赵律给把把了脉,随即道:“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庞嘉雯点头,寻着记忆里一处崖壁下,带着他们过去。 崖壁下很干燥,还有虫子在干燥的尘土里钻来钻去的。 赵律要给陈勇包扎,抬头看向庞嘉雯时,只见庞嘉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当即道:“闭上眼睛。” “啊?”庞嘉雯不解。 赵律蹙着眉头道:“他伤在小腹。” 庞嘉雯看了一眼陈勇已经松散的腰带,连忙背过身去。 没过一会,赵律便包扎完了。 他道:“失血过度,伤口又被感染了,估计有点麻烦。” 庞嘉雯连忙道:“那不行,必须得救活啊。宁妙还在等着他回去,他们的孩子也还没有出生。” 赵律见她那么紧张,笑着道:“我没有说救不活。” 庞嘉雯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赵律拉住她的手,问她道:“你连陈勇都会担心,怎么不担心你自己?” “他们走了,我们就危险了,你不怕吗?” 庞嘉雯道:“我为什么要怕?我在肃州的时候,也有好好练武。” “我想等会遇到刺客,你在边上看着,我去打头阵。” “如果我哪里施展得不好,或者差强人意,你也可以指点我。” “而且,你还可以好好看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应该能看出一些来历。” 两个人正说话间,只听下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律当即捂住庞嘉雯的嘴,将她往后带了带。 赵律紧贴着崖壁,庞嘉雯则紧贴着他的身体。两个人都压抑着呼吸,竖起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 有个人操着云南那边的口音道:“楚王他们已经离开了,可赵律还是不见踪影。” 一道冷戾的声音道:“找,他一定还没有走远。” 那声音,听起来也怪怪的,像是刻意压制。 庞嘉雯微微侧头,看向赵律。 赵律见她小脸懵懵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副样子透着浓浓的关怀,勾得他的心痒痒的。 他忍不住俯身,轻轻啄在她的唇瓣上。 “唔……” “谁,谁在上面!” 爆呵声传来,吓得庞嘉雯当即捂住唇瓣。 可赵律却拉开她的手,再一次俯身。 这一次,他重重吻上去,却不是浅尝辄止。 就在那群杀手围过来时,赵律缓缓放开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今天师父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鹤游九霄的精妙剑法!” 他说完,扒了陈勇的剑,迎面冲了上去。 那速度之快,身影唰一下就出去了。等再回神,听见的便是哀嚎之声。 庞嘉雯震惊地看着,不自觉地想要鼓掌。 这就是赵律真正的实力了,怪不得他一个人敢到处去,丝毫不怕别人来暗杀他。 可就算这样,也还是有危险,就怕别人放暗箭。 她正这样想,突然间,只见有人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朝着赵律的方向撒了过去。 庞嘉雯惊呼道:“小心。” 赵律一跃上树,药粉全撒在那些刺客的身上。 混着雨水,那些人很快扣着眼睛哀嚎起来。 庞嘉雯看得心惊胆战的,却见那个头目对准她杀了过来。 这可真的是……转变得也太仓促了。 就在她拔出匕首准备应对时,赵律的长剑从后面穿心而过…… 长剑滴着血,那个人不敢置信地低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解决完这批杀手,赵律用长剑挑开他们的面巾。 当看到那个领头的时,他的目光倏尔一暗。 将长剑放在雨中冲刷,赵律转头对庞嘉雯道:“都是云南那边跟来的,不足为惧。” 庞嘉雯犹豫着,最后还是说道:“回去还是彻查一下吧。” 赵律点头,把陈勇的剑递给她拿着,他则将陈勇背了起来。 “走吧,我们回家。” 庞嘉雯心口一滞,脸颊红红地跟了上去,活脱脱像个小媳妇一样。 第394章 联姻 皇宫里,顺平帝拂落茶盏,瓷片碎了一地。 “废物!” “都是废物!” “连叶盘都死在赵律的手里,朕要你们何用?” 余公公见底下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壮着胆子道:“皇上,这次的事情也是意外。” “毕竟……他们也没有想到,除了白若瑾和楚王爷的人,竟然还有第三波人在找赵律。” 顺平帝冷笑:“那又如何?” “他们这么多人封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最后还是让赵律回京了。” 余公公还想再说什么,顺平帝不耐烦道:“都给朕滚出去吧,指望你们,朕这江山怕是也坐不稳了。” 言下之意,还有后招。 余公公不敢耽搁,叫上地上候着的人,两个人急匆匆退下。 …… 拓跋信入京的第一晚,住在驿站里。 深夜,贴身护卫告诉他,有客人来访。 拓跋信奇怪地问:“客人?” 护卫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凝重。 随后,拓跋信见到了那位所谓的客人。 他还很年轻,穿着黑色的斗篷,整张脸几乎都陷在黑色的阴影里。 看到拓跋信的一瞬,他勾唇笑了笑,低声道:“好久不见,当年那份救命之恩,信帝是不是也该还了?” 拓跋信目光睁了睁,不敢置信道:“是你!” 那人目光微微一暗,沉声道:“是我。” …… 拓跋信入京了,献上良驹千匹,珠宝十箱,美人三百。 顺平帝率朝臣在宫中设宴,以示尊重。 宴会上,酒过三巡,拓跋信提出联姻:“倘若求得大燕丹阳郡主为妻,我拓跋信甘愿向大燕俯首称臣。” 众臣一时惊住,不敢妄言。 唯独礼部尚书江惟站起来,朗声道:“皇上,信帝此行诚意满满,他提出的联姻也是想两国永久交好,理应慎重考虑。” “不过眼下庞大将不在京中,丹阳郡主和亲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其他朝臣见江惟表态了,纷纷附和。 顺平帝当即道:“那就派人去请庞大将军回宫,另外,也将丹阳郡主请来。” 话落,有人的酒杯重重置于桌面。 赵律缓缓站起来,斜睨了一眼拓跋信,随即看向赵翼,嗤笑道:“皇上可是当我死了吗?” 众臣愕然,突然才想起来这尊杀神来。 他早就向丹阳郡主求亲,并且被拒了。 此时皇上若将丹阳郡主许配给信帝,岂不是明着打赵律的脸? 怪不得他坐不住了。 顺平帝挨过看自己的几个儿子,宁王装傻,不肯出声。 晋王不想庞嘉雯远嫁,也不出声。 楚王就更不用说了。 洛阳锦 第306节 至于康王,继续装死。 顺平帝愤然,在心里冷笑。 也就在这时,他的宠臣魏奚出声了。 只听魏奚道:“慎郡王此言差矣。” “信帝此来,乃是缔结两国之好。郡主嫁过去,是为国尽忠,我等大燕臣民,都会心怀感恩。” 赵律闻言,直接冷笑道:“大燕和鞑靼的和谈,是庞彪在边关打了二十年换来的,不是诸位耍耍嘴皮子就赢来的。” “庞彪在边关打了二十年不算,到头来有一个女儿,诸位都想拿去换大燕的太平。” “怎么?” “大燕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还是赵家的人都不成气候了,倘若是赵家男人不成气候,那还是早点退位让贤的好!” “放肆!”魏奚咆哮! “皇上乃真命天子,由先帝亲传帝位,怎么轮得到慎郡王质疑?” 赵律瞥了一眼魏奚,轻蔑道:“听闻魏大人寒门出身,怕是三十年前还在替人放牛吧?” “皇家的事情对与错,凭你也配开口?” 魏奚气绝:“你……” “够了!” “此事等庞大将军和丹阳郡主来了再议。” 顺平帝说完,又忍着怒气道:“慎郡王,倘若庞大将军和郡主点头同意,你可还有要说的?” 赵律坐回去,冷冷道:“没有了。” “那就好,一切交由庞大将军定夺。” 可庞彪一时半刻回不来,这件事只能等三天后再议。 在朝臣们争论不休,亲王们各有盘算时,赵律起身走了。 白若瑾静静地饮下杯中酒,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大殿外,拓跋信拦住赵律,他们两个同样带着面具,不同的是,一个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阴戾,一个则闲庭信步,矜贵自持。 “慎郡王,我们是不是见过?” 赵律闻言,直截了当:“没有。” 拓跋信轻嗤,根本不信。他道:“肃州的那个鬼面人就是慎郡王吧,身形简直一模一样。” 赵律听后,直接笑道:“既然在信帝的眼中是一个人,那身形就是不一样又如何,我相信在信帝的眼中也是一样的。” 说完,大步离开了。 拓跋信甩了甩袖子,不悦地高声道:“就算你不承认又怎么样,只要我说了,大燕帝就一定会信。” 赵律依旧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淡淡道:“那你去说,与我何干?” 拓跋信见赵律如此嚣张,越发愤然了。 …… 得到消息的庞嘉雯并没有立即进宫,而是出宫了。 她要去通州,不过在路途中就遇见了回京的庞彪。 父女俩在驿站的小厨房里吃饭,用了几个馒头,两碟小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穷苦老兵。 帮他们烧饭的厨娘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此处偏僻,庞大将军来得晚,所以便没有什么像样的肉菜了。 好在庞大将军不挑,还带着女儿到小厨房来吃,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庞彪吃着馒头,冷哼道:“当然不嫁啊。老子打了那么多年仗,还要把你嫁去鞑靼,除非老子死了。” 庞嘉雯道:“可是朝臣们不是看中鞑靼俯首称臣的筹码吗?” 庞彪嗤笑:“他们没出息,都指望靠女人过日子呢。” “就算你不嫁过去,鞑靼敢动吗?” “爹爹还年轻,还没有老到打不动仗,他们若是还敢胡来,爹爹再去打二十年,一定可以保你平安无事。” 庞嘉雯道:“如果爹爹拒婚,皇上会不会怪罪爹爹?” 庞彪道:“那又如何?爹爹打了那么多年仗,救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女儿,怎么轮到我的女儿,就救不得了呢?” “你放心吧,有爹爹在,不会有事的。” 昏黄的油灯下,小桌上的白馒头少了一个又一个。 那厨娘看着耿直的庞大将军,看着那个一路追出京陪着父亲啃馒头的小姑娘,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了。 打了半辈子的仗了,到头来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的话,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别说是庞大将军,就是她们这些烧饭婆都看不下去了。 第395章 客人 驿站外,一行人来势汹汹。 迎上去的官差被一脚踹翻,却还不知道为了什么? 等好不容易爬起来,才听见一声尖厉的声音道:“晋王来了,还不快把人都叫出来!” 那官差腿一软,连忙道:“小的这就去叫,劳烦王爷稍等。” 不一会,里里外外的官差都惊动了。 只有庞彪的亲信守在二楼的位置,不为所动。 晋王眉头一蹙,不悦道:“那些是谁的人?” 官差连忙道:“回禀王爷,那些是庞大将军的亲信。” 晋王冷笑:“既然只是亲信,为何不下来跪拜本王?” “庞大将军呢?他又在何处?” 官差道:“庞大将军和郡主都在厨房用膳。” 晋王抬手,狠狠抽了那官差一鞭子,冷声道:“你让堂堂一国大将军和丹阳郡主在厨房用膳。” 那官差疼得倒吸凉气,还未出声,迎面又是一鞭。 “嘭”的一声,鞭子回弹,狠狠刮过晋王的脸。 晋王的脸瞬间就见血了,他眸光阴翳,转头正要收拾来人,发现来人竟然是庞嘉雯。 她握着剑柄,连剑都没有拔就让他吃了这么个暗亏,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晋王收敛戾气,看了一眼周围。 他的人很快会意,将那些官差都遣散下去,然后守在四周。 晋王抬头看,庞彪的亲兵还在,他捏了捏拳,低声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庞嘉雯抱着长剑,冷冷地看着他笑,目露鄙夷。 晋王被激怒了,不悦道:“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我父皇要把你嫁去鞑靼,现在只有我可以救你!” 庞嘉雯嗤笑,好心情地问道:“然后呢?” “你能做什么?” 晋王见她问了,以为她接受了帮助,当即道:“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办妥。” 庞嘉雯道:“嫁给你?” “那你的王妃怎么办?休了?” 晋王面色一僵,随即道:“我现在还需要程家的帮助,我不能休了她。”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等我荣登大位,我就封你做皇后,让我们的孩子做太子。” 庞嘉雯笑得更开心了,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好听的笑话了。 她对晋王道:“你的承诺我不相信,除非,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把握可以荣登大位?” 晋王眼眸一眯,淡淡道:“这我不能说。” 庞嘉雯道:“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不同意。” 晋王见她要走,连忙道:“你先别急,虽然我不能告诉你我仰仗什么?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程蓉一定不会有孩子的。” “等我荣登大位,她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怎么能当皇后,到时候你有庞家和江家的做靠山,还怕我会对你不好吗?” “我们在一起,只会是双赢,我不会辜负你的。” 庞嘉雯给晋王鼓掌。 “啪啪啪……”的掌声刺耳极了。 晋王觉得不对,当即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晋王连自己枕边人都能下手,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与王爷不是同路人,王爷请回吧。” 庞嘉雯说着,转过身去。 晋王恼羞成怒,还想冲上前去。 庞嘉雯一回头,拔出的利剑从晋王的肩上划过,晋王只觉得肩膀刺痛,回头一看,鲜血直流。 与此同时,庞嘉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王爷自重。” 洛阳锦 第307节 “我可不是什么弱女子,晋王若想强迫,我怕受伤的会是你。” 庞嘉雯说完,收起利剑,款款上楼。 晋王站在楼下,满心愤然,目光阴戾。 只听他咆哮道:“庞嘉雯,这是我给你最好的机会,你不要不识抬举!” 可惜,没有人回应他。 就在他还要怒斥几句时,庞彪拿着个馒头,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他看着气急败坏的晋王,好笑道:“王爷还想做什么?” 晋王被庞彪吓了一跳,见他从厨房里出来,然而浑身上下都是不可冒犯的气势,一时间不免心虚。 他对庞彪道:“我也是为了郡主好,我晋王再不济,好歹也是一位王爷,将来有机会荣登帝位。” “郡主跟了我,不会受委屈的。” 庞彪鄙夷道:“王爷大老远从京城追出来,就为了威逼我的女儿做小,还不算委屈?” “王爷请回吧,可不要惹急了我,绑了王爷入宫就不好了。” 庞彪说完,把最后一块馒头放进嘴里,顺便拍了拍手。 晋王被他那架势所震,不敢再强逼,只好先退出驿站。 庞彪见状,冷笑一声,直接上楼去了。 他看到女儿站在窗边,目光望着官道上那行人,眉眼阴郁。 庞彪探头看了一眼,见晋王被人扶着在包扎伤口,当即说道:“废物一个,还想称帝,做梦。” 庞嘉雯也知道晋王不成,但她看的不是晋王。 而是不远处的一对主仆,她们乔装打扮,还带着帷帽。 然而其中一人掀开帷帽与她对视,目光乍冷。 就那一眼,充满敌意,而且给她的感觉格外熟悉。 庞嘉雯的目光再次落在晋王的身上时,突然明白过来。 那两个女人,应该就是程蓉和她的贴身丫鬟。 庞嘉雯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突然觉得事情好玩起来。 她对庞彪道:“爹爹,我先下去一趟。” 庞彪不解道:“你去干什么?” 庞嘉雯道:“有客人来了,我去会一会。” “客人?” 庞彪的目光落在晋王的身上,此时晋王也抬头朝他看来。 当看到是他的时候,很快低下头去。 “嗤,真是废物!”庞彪不屑。 然而,下一瞬,他看见女儿径直对着晋王跑过去,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庞彪当即就惊了。 “这怎么可能呢?” 他呢喃着,连忙竖起耳朵倾听。 只见楼下,传来女儿俏生生的声音:“晋王殿下,你刚刚说的可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晋王欣喜若狂,连伤口都顾不得了,连忙表态。 庞彪也将心提了起来,不知道女儿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只听女儿道:“我指的是,你说晋王妃生不了孩子,当不了皇后的事情!” 晋王不察,当即回道:“那是当然,我的孩子只能由你来生。只要你答应嫁给我,让庞家和江家扶持我登大位,皇后之位舍你其谁?” 庞嘉雯看着远处那抹僵住的身影,笑容更甚。 她玩味道:“你拿什么向我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 晋王双眸放光,信誓旦旦道:“就凭我没有嫡子,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吗?” 庞嘉雯笑着道:“好了!” “我知道了。” 她说完,很潇洒地转身走了。 晋王一脸懵逼,连忙问道:“那你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庞嘉雯挥了挥手,掷地有声道:“不同意。” 晋王:“……” 第396章 身世 用过晚膳,他们继续连夜赶路。 晋王等人为了避嫌,早就先行一步。 庞嘉雯的马经过程蓉的马车时,程蓉探出头来,一把掀开连帽。 她叫住庞嘉雯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庞嘉雯坐在马背上,拉住缰绳道:“我没有什么想跟王妃说的,今天这点小礼物,就当是我可怜王妃施舍的。” 庞嘉雯说完,策马而去。 程蓉揪住车帘的手逐渐握紧,突然大声喊道:“当年那个去肃州刺杀郡主的刺客,是晋王派去的。” “什么?”庞嘉雯勒住缰绳,掉转马头。 再次来到程蓉的车边,她冷戾道:“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程蓉捏了捏拳,抬眸直直地望着庞嘉雯,一字一句道:“当年皇上有意让楚王和康王同郡主定亲,晋王得知后心有不甘,派人前往肃州刺杀。那个刺客……还是让我父亲花大力气找来的。” 庞嘉雯看着愤恨的程蓉,冷笑道:“所以说,当初那场刺杀,王妃和令尊都是知道的。” 程蓉将车帘拽下,心里起伏不定,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 庞嘉雯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 “驾!” 程蓉的贴身丫鬟紫晴见庞嘉雯走了,连忙查看程蓉的手有没有被勒到。 “王妃,您不该告诉郡主这件事的,要是她查出来是你做的……” 程蓉闻言,直接愤懑道:“就算她查出来又怎么样?难道我和晋王还分得清吗?” 紫晴红了眼睛,小声道:“那我们也回吧,晚些王爷就该发现了。” 程蓉嗤笑:“我现在还怕他会发现吗?” 紫晴慢慢噤声,心里也很是难过。她们王爷也太狠了,竟然一直以来都是故意不要孩子的。 可怜王妃,一个人喝了那么多补药也无济于事。 “药?” “王妃,您喝的药!” 程蓉愤然,悲戚道:“倘若我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那他也别想了。” 这一辈子,都别想了。 …… 回家后,庞嘉雯当即沐浴更衣。 可才换好衣服出来,头发都还是湿的,赵律却来了。 黄昏的光从支开的窗户外透进来,照着翻开的书页,把白色的页面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赵律坐在罗汉床上,正垂首望着书本,神情惬意,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庞嘉雯诧异道:“如意呢?” 赵律翻开庞嘉雯床柜上的书,淡淡道:“沏茶去了。” 庞嘉雯看到他那张脸,很快就回过神来。 今天的他没有戴面具,如意指不定惊成什么样子了,怎么会还在? 庞嘉雯擦拭着头发,坐在梳妆镜前准备梳妆。 赵律从后面走过来,打开她的首饰盒,给她挑了如意翠翘,还有珍珠步摇出来。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娴熟地帮她擦着头发,然后说道:“你入宫后,赵翼肯定会威逼利诱,你只需要对他说,一切听从你父亲的安排即可,其他的不用理会。” 庞嘉雯转头望着他,轻笑道:“那要是我父亲安排我嫁去鞑靼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我又不可能反悔。” 赵律笑道:“无妨。到时候我会请旨送嫁,待你出关后,我直接将你带去云南。” “鞑靼若真有本事,不妨来云南一战。” 庞嘉雯从镜子里看他,见他神情淡然,目光温和。倘若不是眉宇间那抹戾气,她或许还以为他只是说笑的。 “云南很美吗?” “很美。” “那你真的是魏王的儿子吗?” 赵律摇头:“不是。” “他只是我的叔叔,小叔,嫡亲的。” 洛阳锦 第308节 庞嘉雯惊愕地望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都可以塞进一个鸭蛋了。 赵律伸手,帮她把嘴巴合上。 “魏王妃也不是我娘,我娘是郭惠将军,李老夫人是我的养母,也是我很敬重的母亲。” “不过……魏王妃对我很挺好的。” 庞嘉雯想起了那位在东宫逝世的承和太子,他的死或许另有隐情。 但刚刚得知这些,庞嘉雯也不好胡乱猜测,便道:“那你为什么同时有两个身份?” 赵律道:“因为我娘不愿我认祖归宗,但是我爹又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我娘可以生下我。但他怕我将来会被别人查出来不会放过我,临死前请求太后照顾我。” “太后是我的亲祖母,是她安排我在魏王府的身份。” 庞嘉雯道:“那个时候,郭惠将军她还活着的,那后来呢?” 赵律目光一暗,轻声道:“在我出生三个月后,她去为我爹殉葬了。” 庞嘉雯突然觉得心脏漏了一拍,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惋惜,久久也没有说话。 赵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傻丫头,别想了,这些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庞嘉雯想到他和李老夫人的母子感情很好,便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身份的?” 赵律道:“三岁的时候。” “太后的身体日渐不好,要人送我去云南魏王府,以免得我将来拒绝承认赵律这个身份。” “我去了三年,六岁的时候回来的。 “再后来,十岁以后,又去了。” “来来回回,很少在京城久待。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上了打仗,打了好几年。” “魏王顺势帮我请封,我觉得他不想久居云南,就回京了。 “四年前,魏王世子出事,我回去了。” “魏王想要报仇,我也帮他了。” 庞嘉雯诧异道:“魏王世子那件事,真的是皇上做的?” 赵律拧着眉道:“他的表现看起来很无辜,还因此猜测太子,把太子给赐死了。” “但魏王世子中的毒与当年他给我娘的药是一样的,所以他也不算无辜。” “你娘?”庞嘉雯又惊了。 赵律笑道:“是不是很复杂?” 庞嘉雯点头:“是的,我都听不明白。” 赵律坐下来,将她圈入怀中,懒懒道:“其实,也不复杂。” “那时我外祖父一家满门忠烈,却全都被泄露军情,战死沙场了。我娘从赵翼的嘴里知道是先帝做的,就想报复。当时她死里逃生,对外说是失踪了,实则被我爹藏在东宫里。” “我爹知道她很恨皇家,也不打算化解这段仇怨。他知道我娘给他下毒,便装作没有这回事。等到毒入肺腑,人也救不回来了,他就慢慢指引我娘看清楚赵翼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娘也就死心了。” “许是他大义赴死,反倒化解了我娘心里的仇恨,所以我才得以降生。否则的话,以我娘的性子,我怕是早就化为一滩血水,死的时候兴许都还未成形。”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藏了不知道多少恩怨情仇。 第397章 威逼(三更) 庞嘉雯震惊地望着赵律,很难想象,当他知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毒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最后又殉情而亡时,心情是何等复杂? 也许酸涩难耐,也许痛苦不堪,所幸他都熬过去了。 这些年她跟在他身边,总觉得他什么都不在意,但却又将一切细枝末节都看进眼里去。 倘若真的不在乎就好了,那或许就真的四大皆空了。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吧,所以性子桀骜不驯的,谁也别想越过他去。 “既然太后都知道了是皇上害了你爹,那他怎么还能继位的?” 赵律眼瞳深眯,嘴角噙着一抹狠意道:“因为这个秘密,是我娘报复先帝的筹码。等到赵翼大权在握,魏王被遣出京时,先帝这才知道,所以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太后也因此一蹶不振,而后没几年也去了。” “你不了解我娘,那是一个特别狠的女子。对别人如此,对她自己更是如此,否则她怎么会活着进入皇陵呢?” “太后恨极了她,还命人用断龙石封住,不许后人再进去。就是我,也只能在外祭拜。” 庞嘉雯道:“太后虽然恨极了你娘,但是她很喜欢你的是不是?” 赵律陷入回忆道:“或许吧,但她每次见我都是隔着帘子的,她说我长得像我娘。” 庞嘉雯摇头:“不像,如果像的话,我爹第一眼看见你就会惊叹了,但是他没有。” “太后娘娘应该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又想关心你,又害怕伤害你。” 赵律苦笑,捏了捏她的小耳朵道:“就你知道得多。” 庞嘉雯道:“我其实知道得并不多,但是我爹他这个人很念旧,从前的旧物,从前的旧识,从前的旧交,他通通都很在乎。” “我想,这与他年轻时的遭遇有关,因为见到太多肮脏的嘴脸了,所以格外珍惜身边对他好的人,他们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是至亲。” “骠骑大将军,李老夫人,你娘,还有曾经的李家上下和郭家的少将军们。” 说到庞彪,赵律的目光突然有些凝重。 他对庞嘉雯道:“我好像还有些话没有告诉你。” “什么啊?”庞嘉雯问。 “你爹他……” “什么?” “我爹怎么了?” 庞嘉雯扑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赵律。 赵律突然语凝,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最后他忍了忍,笑了笑道:“没有什么,就是怕你误会,你爹不是因为我娘才同意我们婚事的。” 庞嘉雯讶然,随即又腼腆道:“我觉得这件事是不是要从长计议,皇上不会同意的。” 赵律点头:“他的确不会,但如果他逼你爹的话,这件事说不定有转机。” 庞嘉雯不解,还是一脸担心。 赵律捏着她两个人肉呼呼的脸蛋,颇有些不爽道:“庞嘉雯,你是不是不愿意?” 庞嘉雯还没有回话,便又听见他道:“你要是敢说不愿意的话,小心你这辈子都不能说话了。” 庞嘉雯哑然失笑,给自己做了一个捂住嘴巴的手势,表示她不想说话了。 赵律见她存心捉弄自己,眼里也闪过一抹坏心思。 他的吻从她的耳边擦过,落在她的嘴角,刚想要更进一步,庞嘉雯便躲开了。 她低下头,目光却不小心瞥见镜子里的自己。 眼角眉梢都含了一抹羞意,嘴角却浅浅地笑开,好像怎么也藏不住心中的欢喜。 她心下一悸,连忙收敛神色。 赵律见状,眸色微微凝滞。 他问庞嘉雯:“你不喜欢?” 庞嘉雯摇了摇头,她鼓起勇气看向赵律,轻声道:“不是。” “我们还没有成亲,这样不好。” 赵律闻言,嘴角扬起一抹松快的笑容。 他轻声道:“那样不好,那我替你挽发好不好?” 庞嘉雯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坐好。 赵律见状,眼中闪过一抹怜惜,心里格外熨帖。 …… 宫宴前。 入宫后的庞嘉雯被带到了偏殿休息,结果她刚过去,顺平帝就来了。 纵然心里早有猜测,庞嘉雯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顺平帝来了就遣退宫人,然后道:“你知道今天叫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庞嘉雯道:“是为了和亲之事。” 顺平帝皱了皱眉,不悦道:“那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 “那你是想嫁去鞑靼?” 庞嘉雯摇头:“不想,但是我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 顺平帝阴戾地笑着,嘲讽道:“你父亲一介莽夫,当然不会同意。到时候挑起两国战乱,他又要出征,你舍得?” 庞嘉雯听后,眉头紧蹙,当即质问道:“我父亲为大燕出生入死二十年,到头来只换得皇上一句莽夫?” 顺平帝自知失言,淡淡道:“朕不是那个意思。” 庞嘉雯道:“无论皇上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话都会伤臣子们的心,还望皇上日后慎言。” 顺平帝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沉着脸,问着庞嘉雯道:“如果你不想,你可以说出来,朕一定不会强迫你的。” 庞嘉雯道:“臣女是不想,皇上问一万遍也是不想。” “那你想嫁给谁?”顺平帝迫不及待地问。 庞嘉雯道:“一定要说吗?” 洛阳锦 第309节 顺平帝沉着脸,已经有一丝不悦了。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说,朕想知道是谁?” 庞嘉雯笑了一下,淡淡道:“赵律,慎郡王。” 顺平帝面色一变,怒斥道:“不行。” 庞嘉雯淡漠道:“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顺平帝阴翳地瞪着她,冷冷道:“你若是愿意进宫侍奉贵妃,那朕就免你和亲。否则就算你父亲不同意,只要朕一声令下,你还是要嫁去鞑靼。” 庞嘉雯闻言,目光平静地看向顺平帝,问道:“真的只是侍奉贵妃吗?” 顺平帝捏了捏拳,恼羞成怒道:“侍奉贵妃和侍奉朕有何区别?难不成朕会亏待你不成?” “凭着你父亲对大燕的战功,一个贵妃之位朕还是会赏给你的。” “至于贵妃,她辛苦这么些年,朕也准备晋她为皇贵妃。” 顺平帝说完,面色虽然冷肃,然而心里却腾升起一丝丝期待。 期待庞嘉雯会答应,这样他也有个台阶下。 只可惜庞嘉雯听后不为所动,并道:“贵妃娘娘虽然只是嘉雯的表姑姑,但在嘉雯的心里,和亲姑姑并无区别。” “皇上若是执意如此,那还是让嘉雯去和亲吧。” 顺平帝气得脸色发黑,连声笑道:“好,好,好得很。” “既然如此,那你就准备去和亲吧!” 顺平帝说完,拂袖离去。 第398章 是他 顺平帝出来以后,余公公跺了跺脚,很快跟了上去。 大柱后,原本余公公站的地方缓缓走出两道身影。 赵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父皇离开的方向,转头对白若瑾道:“若瑾,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父皇是这样的人。” 白若瑾眼眸深黑,淡淡道:“现在知道也不晚,我之前说的,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赵衡摆了摆手,无力道:“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吧,他再怎么样也是我父皇。” 白若瑾颔首:“我不逼你,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他说完,准备离开了。 赵衡见状,连忙拉住他道:“你要去哪里?” 白若瑾道:“我要去见嘉雯。” 赵衡眸色一慌,没好气道:“见她干什么?不要去了,你没有听见她跟我父皇说什么吗?她想嫁给小……她想嫁给赵律啊!” 白若瑾闻言,唇瓣微微上勾,好似在笑,然而眸色一片黯然。 “我听见了,但是我想听她亲口告诉我。” “你……” 你欠虐吗? 赵衡想说,但到底顾及白若瑾的颜面,没有说出口。 可也在他犹豫时,白若瑾推开他,走进偏殿。 庞嘉雯还在殿内坐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 当发现是白若瑾时,她又低下头去,好像混不在意。 白若瑾站在远处并未走近,只是问道:“嘉雯,你真的想嫁给赵律吗?” 庞嘉雯不想回答,也没有开口。 可过了一会,白若瑾再次问道:“嘉雯,你真的想嫁给赵律吗?” 庞嘉雯抬起头来,只见白若瑾还在站在那儿,目光漆黑如夜,唇瓣轻抿着,无声透出一股执拗。 从城外回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 庞嘉雯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白若瑾苦笑道:“我是早就知道了,但是我想亲口听你说。” “嘉雯,你有爱过我吗?” “哪怕一天,真的有过吗?” 庞嘉雯蹙眉,反问道:“曾经爱过和现在不爱了,有区别吗?”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 白若瑾顿住,转而低低地笑出声来。 “的确没有。” 他说完,转身走了。 庞嘉雯看着他的背影蹙了蹙眉,有些疑惑。 今天的白若瑾好奇怪,就好像无辜得很。 可明明昏迷时,他就像诱导她活在那个梦里的,还想致赵律于死地。 怎么突然间,好像…… 庞嘉雯脑袋灵光一闪,连忙追了出去。 刚出殿门,赵衡就拦住她道:“又来?” “你别追了,你不是喜欢赵律吗?守好他就行了,若瑾不用你管。” 庞嘉雯推开赵衡,却还是被他一把拽回来。 赵衡生气道:“庞嘉雯,我说的话你听清楚没有,不要再去找若瑾了。” “另外,你也别担心会去和亲,我会为你求情的。” 庞嘉雯无语道:“谁要你求情?” “我问你,白若瑾他最近是不是变了?” 赵衡以为她想奚落白若瑾,冷笑道:“遇上你这么个女人,他能不变吗?” 庞嘉雯愤懑道:“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她说完,径直追去大殿。 大殿上,顺平帝把庞彪叫走了,眼下朝臣们都等着顺平帝和庞彪商议后的最终决定。 拓跋信也在等。 就在这时,庞嘉雯急匆匆走了进来。 她穿着郡主大妆,头戴翟冠,娉婷玉立,容色惊人,比之当年,有过之无不及。 拓跋信眯了眯眼,突然就想将她握于掌心,肆意揉弄。 他上前一步,直接拦住庞嘉雯道:“一年了,郡主可还好啊?” 庞嘉雯阴翳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很好。” 拓跋信笑道:“那就好!” “今日两国在商谈我们俩的婚事,不知道郡主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庞嘉雯一把将他推开,留下一抹张狂的背影。 与此同时,拓跋信愣了愣神。 还是那个当初威胁他的小丫头不会错了,第一次见面,她那不怕事却也不惹事的性子,当真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倘若一早就知道是她,或许佑贤庄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他也会想办法诱拐她回草原。 但是…… 拓跋信的目光落在白若瑾的身上,瞳孔紧缩了一下。 有那个人盯着,就算一开始改变计划,他也未必会成功吧? 如此……倒也不用觉得可惜了。 众目睽睽之下,庞嘉雯径直找上白若瑾。 她一把拽过白若瑾的手,迫使他正面直视,以此来分辨他究竟是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结果…… 白若瑾回头,目光幽深如狼,神色轻佻散漫。 他看了一眼冷眸微眯的庞嘉雯,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道:“郡主是不是住抓错人了,你的心上人,在哪儿呢?” 顺着白若瑾的视线,庞嘉雯看见了赵律。 赵律蹙起剑眉,瞳孔幽深。 庞嘉雯拉住白若瑾的手一紧,但却没有选择放开。 满朝文武皆在惊叹,也目露不解,就连拓跋信也是一样。 但赵律看了看白若瑾故作的轻挑的神色,锐利的眸子一眯,当即走了过去。 庞嘉雯还在白若瑾的面前,她低声问道:“是不是你?” 白若瑾好笑道:“是谁?” “郡主若想临时找我解难,我怕是要辜负郡主的期望了。” “毕竟……令尊大人是不会允许的。” 庞嘉雯还是充耳不闻,并固执地问道:“是不是你?” 洛阳锦 第310节 在赵律走过来之前,白若瑾主动握住庞嘉雯的手,并来回抚摸道:“不错,是我。” “嘉雯,我们……” “嘉雯。”赵律打断了白若瑾的话,并拉过庞嘉雯,将她和白若瑾隔开。 “别这样!” “眼下不是追问的好时机。” 赵律说着,阴翳瞪了一眼白若瑾,警告他别胡来。 白若瑾冷嗤一声,转过身去。 赵律顺势将庞嘉雯带走,直接带到他的位置上去。 庞嘉雯再次抬头朝白若瑾看过去,只见他和赵衡坐在一起,就坐在他们的对面。 而且,白若瑾还端起酒杯,遥遥地敬过来,目光邪肆张扬。 桌案下,庞嘉雯紧紧地扣住赵律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感觉是他。”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白澄。 赵律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声道:“是有些古怪,不过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你不应该冲动的。” 庞嘉雯垂首,眼睛红红地道:“可如果是他怎么办?我又要错过一次和他说话的机会了。” 赵律眸底沉过一丝暗影,握住庞嘉雯的手不自觉地加重力道。 他问:“如果真的是他回来了,你想对他说些什么?” 他说着,转头看向庞嘉雯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天就会光明正大地定亲了。” “嘉雯……你是不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庞嘉雯闻言,身体一僵,心口蔓延着难以舒缓的疼痛。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紧紧地回握住赵律的手。 “没有,我下定决心了。” 第399章 大闹 得到庞嘉雯的回应,赵律微微松口气。 与此同时,对面的白若瑾悠然一笑,漆黑的眼底泛着冷冷的光。 赵律蹙了蹙眉,越发觉得白若瑾变得更怪异了。 与此同时,大殿上突然沉寂下来。 伴随余公公一声:“皇上驾到!”众人起身行礼。 顺平帝回到宝座,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当他看到庞嘉雯坐在赵律的身边时,目光倏尔一暗,不悦道:“丹阳,坐回你的位置上去。” 庞彪也适时地朝女儿招手:“过来。” 庞嘉雯起身,赵律弯腰帮她整理了裙摆,看起来体贴至极。 文武百官,不屑的不屑,冷笑的冷笑,总觉得今天慎郡王的戏格外多,倒有些刻意了。 只有江惟,捂着老脸憨憨地笑。 他是真替弟弟感到高兴,就像是看见自家万年铁树开了花,格外稀罕。 与他坐在一起的魏奚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庞嘉雯刚坐下,庞彪就轻轻地叮嘱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出声,跟着我就行。” 庞嘉雯心里一凛,点了点头。 宝座上,顺平帝道:“今日诸位爱卿齐聚这里,不仅仅是为了饮酒作乐,更重要的,是商谈两国和亲之事。” “本着两国永久交好,信帝若是看上公主,朕也是会点头同意的。但丹阳郡主不同,只因庞大将军为大燕出生入死二十年,朕不能枉顾他的意愿,所以朕才将庞大将军召回宫中商议。” “眼下商议结果已经有了,庞大将军与朕坦言,十分高兴信帝亲临大燕,还奉上无数珍宝求娶丹阳郡主。” “因此,他决定……” 顺平帝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庞嘉雯。 结果只见庞嘉雯低垂着头,正在把玩她手上的珠串。 顺平帝眉头一皱,当即冷声道:“庞大将军决定,同意大燕郡主和亲之事,由朕亲自促成两国联姻大事。” 拓跋信闻言,也是诧异得很。 他看了一眼白若瑾,见白若瑾垂首冷笑,当即只好站出来道:“如此,便谢过燕帝与庞大将军的成全。” 说完,转头朝庞彪作揖。 庞彪冷笑,怒而拍桌:“滚蛋!” 拓跋信面色一僵,众臣也是一脸懵逼,就连庞嘉雯都诧异地瞪大眼睛,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说,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 庞彪抬头,朝顺平帝看过去,只见顺平帝冷着脸,眉头紧皱。 庞彪不管不顾道:“皇上,您刚刚在后殿不是这样说的,您……” “混账!” “庞彪,两国联姻乃是大事,你休要胡作非为。” 庞彪“嘭”地一声,将眼前的酒桌踹倒。 “我可去你的吧,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说话不算话。” “在后殿,你明明亲口答应,绝不会让我的女儿和亲。” “我还拍着胸脯跟你保证,只要我不死,定会保大燕太平。” “结果转过身,你竟然就要将我的女儿许给鞑子?那老子这二十年算什么?那大燕那么多战死的将士又算什么?” 顺平帝拍案而起,怒吼道:“庞彪!”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朕让你的女儿和亲,那是看得起你!” “倘若你再冥顽不灵,朕就收了你的兵权,把你贬回边关去。” 庞彪从怀中掏出虎符“啪”地一声,直接扔在地上。 他一把拽起女儿,冷笑道:“我早知道皇上召我回京没有好事,你们皇家不是一直这样吗?用得着就百般笼络,一个十四岁留京的小姑娘,郡主的身份说给就给。用不着就百般厌弃,连一个即将嫁为人妇的姑娘家也不放过,还想让她嫁给鞑子?” “女儿,跟爹走,爹今天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嫁给鞑子的。” 庞彪说完,拉着女儿说走就走。 庞嘉雯虽然心里惊骇,但面上却稳稳地跟着庞彪的步伐。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顺平帝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直接从龙椅上冲下来,朝着庞彪的背影怒吼道:“停下,朕让你们停下你们听清楚没有?” “庞彪……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朕要你们父女俩的脑袋。” 庞彪没有停,庞嘉雯就没有停。 顺平帝尖锐道:“来人,拦下他们。” 瞬间,无数的禁卫军围了上来,拔刀相向。 江惟和魏奚早就惊呆了,生怕闹出人命,连忙下跪求情。 一众文武百官也连忙表态,开什么玩笑。鞑靼才打服了,庞彪若死,那皇家残害忠良的名声一辈子就别想洗清了。 那魏王还不抓住机会打进来? 到什么他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个个诚惶诚恐的,看起来赤诚极了,都在为庞彪说情。 魏奚看了一眼拓跋信,心里郁闷得慌,没好气道:“皇上,庞大将军不愿将郡主下嫁就算了,怎么着信帝是来求和的,不是来打仗的。” 言下之意,咱们犯不着为了一个手下败将,就弄死自己的一员猛将啊。 可惜怒火高涨的顺平帝什么都听不下去,还冷笑道:“朕是抬举他,他竟然不领情就算了,还敢公然抗旨?” “怎么,朕的圣旨不算数吗?” 庞彪出不去,也不愿回大殿,就在那门口高声大笑。 众人被他笑声惊得心里发慌,心想,大将军你就消停会吧,纵然你军功赫赫,可这天下毕竟姓赵不是? 可庞彪却虎虎道:“当年我有幸得恩师指点,说皇上乃是明君,理应投效。这么多年,我庞彪自问对得起皇上,却不料皇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倘若皇上真的君无戏言,那你亲口答应的事情,是不是也要作数呢?” 顺平帝捏紧拳头,阴翳道:“朕答应过你什么,倘若不是你冥顽不灵,朕还打算加封丹阳为公主,以大燕公主的身份出嫁。” “我呸!”庞彪的表情狠狠嫌弃。 “皇上言而无信,欺骗忠臣,和当年残害李家一族的先帝有何两样?” “我只恨我庞彪瞎了眼,皇上要杀便杀吧!” “你……”顺平帝眼前一黑,险些被气死过去。 他算是见识到,死犟的庞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简直可以活活把人气死。 缓过气来的顺平帝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他张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来人,给朕把庞彪砍了!” 话落,庞彪阴翳的目光扫向禁卫军,禁卫军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朝臣们见状,也纷纷跪地,高呼:“皇上三思!” 顺平帝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捏紧拳头,愤然怒骂:“你们都给朕滚,谁再敢请求,朕连他一块砍。” “那要是我求情呢!” 看了半天的赵律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顺平帝那张气急败坏的面容上。 顺平帝倏尔间僵住,整个大殿也诡异般寂静下来。 洛阳锦 第311节 第400章 起疑 “如果是我求情呢?” “皇上莫不是连我也要砍?” 赵律质问着,大步走到大殿中间。 他的身量比顺平帝要高,明明只是平视,在顺平帝看来,却是赤裸裸的藐视。 “威逼和亲不成,皇上便要砍杀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皇上可还知,鞑靼之所以千里求和正是因为庞大将军誓死收复疆土,以命博来的?” “以彼之功,折彼之臂,皇上真是好手段。” 群臣再三开口求情:“庞大将军对大燕有功,还请皇上务必三思,切勿戕害忠臣,以免引起边关数十万将士的愤懑。” 面对赵律赤裸裸的嘲讽,群臣的步步紧逼,顺平帝虽然觉得颜面尽失,但他也找回些许理智。 他不能杀了庞彪,至少现在不能。 否则,他若杀了庞彪……他那个早就按捺不住的七弟又怎么会坐得住? 还不挥师北上,直接跟他的大军打起来。 拓跋信求亲不成,说不定转头来犯。 到时候内忧外患,他这皇位还坐得稳吗? 不知不觉,顺平帝往后退了一步,目露惊慌。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怎么突然就和庞彪撕破脸了? 不…… 应该说,庞彪怎么会突然和他翻脸了。 就算不愿女儿出嫁,以庞彪隐忍的性子,不会私下里来求他的吗? 顺平帝觉得脑子太乱了,一时间也捋不清楚。 但是他明白,自己冲动了,掉进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也就是在这时,楚王站出来,跪地道:“父皇,庞大将军不想女儿和亲是人之常情,父皇体恤便是,用不着大发雷霆。” “再者说,信帝此来是希望两国交好,不是来挑起祸端的。” “对不对,信帝?” 拓跋信早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哪里想得到,一国大将军说不干就不干了。 还敢公然挑衅皇上! 庞彪的威风是出尽了,可他这边的危机却来了。边关那些守将都是庞彪的旧部,是说打就能打的。 尤其中原还有一套,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他回程在路上被偷袭了,到时候他找谁说理去? 拓跋信连忙道:“燕帝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算了吧。” “我拓跋信再不济,也不需要威逼一个小姑娘为妻,求燕帝收回成命。” 顺平帝的脸黑了红,红了绿,绿了黑,变化相当精彩。 群臣见有戏,连忙叩头请求。 这样的场景,也唯有当年先帝要处置李长风时,满朝文武出奇一致地跪地求情。当年那样的盛况,他也曾感慨先帝是不是做错了。 事到如今,换了是他,他才真正知道权臣的可怕。 顺平帝捏紧拳头,忍住了满心的愤懑,朝着庞彪喊道:“朕念你一片爱女之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从即日起,削去庞彪一等公爵位,罢免所有军职,幽禁于府,无召不得外出。” “庞彪,你可服气?” 庞彪闻言,朗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诮和嘲讽。 只听他道:“服气,我当然服气。” “就是不知,这和亲之事是否作罢?” “当然作罢。”魏奚抢先开口。 顺平帝不悦,冷冷地望向他。 魏奚拉了拉顺平帝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皇上……” 顺平帝知道此时不宜再激怒庞彪,便猛然拂袖,不悦道:“作罢。” “好!”庞彪大声说。 他拉着庞嘉雯走回来,径直走到赵律的身边。 就在众人诧异之时,庞彪道:“先前慎郡王入府求亲,我庞彪有眼无珠,拒绝了。” “慎郡王若是还有心,我今日就将小女许配给王爷,求王爷庇护她,不要让她再卷入是非当中。” 赵律闻言,当即下跪道:“小婿赵律,谢岳父大人成全。” 庞彪抬首虚扶赵律,朗声大笑道:“好,好,好!” 三声好,一锤定音。 众目睽睽之下,文武百官亲眼见证,却又懵了一般看向顺平帝。 大燕最骁勇善战的大将与大燕震慑南疆诸国的慎郡王,成为了一家人。 那皇上还……坐得稳这皇位吗? 众臣心里打怵,谁也不敢说话。 因为造成这一变故的,不是别人,正是皇上他自己。 就连魏奚都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看着庞彪。 在这其中,唯有江惟和白若瑾一直面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 此时的顺平帝已经伤了元气,一股血腥气在他的喉咙里蔓延,好像压也压不住。 他那幽深的瞳孔逐渐变得赤红,面容狰狞地笑着,抬手指着庞彪:“你竟然敢背叛朕?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庞彪冷笑:“皇上慎言。我庞彪如今的九族,也包括皇上在内。” 顺平踉跄一步,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恨不得将庞彪给碎尸万段。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他这些年竟然养了一头猛虎! 一头不声不响,却能要了他半条命的猛虎。 可笑的是,在天下人的眼中,这头猛虎宛如家犬,一直对他忠心不二! “哈哈哈……” “好啊,好啊!” “庞彪,你很好,不愧是李长风的徒弟,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顺平帝说完,目光里满是恨意,硬生生咽下一口老血! 赵律却嫌顺平帝气得不够狠,嘴角轻勾,当即义无反顾地握住了庞嘉雯的手,坚定从容地说道:“庞家与魏王府结亲就是背叛皇上?” “皇上视魏王府为反贼?” “皇上若是有此心,怕是先帝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顺平帝:“……” 群臣:“……” 就在顺平帝硬生生要呕出一口血的时候,赵律还想火上浇油。只见他温柔地对庞嘉雯道:“你放心,就算皇上容不下庞家,我也一定会力保庞家太平,绝不会做忘恩负的小人。” 顺平帝捏紧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他深色的瞳孔急于收缩,像是被针扎一样。 庞嘉雯抬首看着赵律,心情十分复杂。 她不愿意相信,父亲为了让她和赵律定亲会做到这一步。 那么,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就在这时,拓跋信站出来了。 他狐疑地盯她和赵律,转而说道:“是你?” 他的这句话,是对赵律说的。 庞嘉雯心下一紧,有些不安。 赵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示意她别担心。 顺平帝阴翳的目光扫了过来,不悦道:“信帝是什么意思?” 拓跋信摇了摇头,犹豫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顺平帝怒斥道,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耐性了。 拓跋信见状,只好道:“我好像在肃州见过慎郡王,当时他也是这样,带着面具,几次三番闯入战场救下丹阳郡主。” “当时……应该很多人见过才对,怎么我瞧着大家好像都不知道?” 顺平帝拢在袖子里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疼痛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也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可能被庞彪和赵律摆了一道。 有什么比群臣和藩王勾结在一起更加恐怖的事情吗? 没有了! 但现在这件事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而且极有可能,他们很早很早之前就勾结在一起了。 顺平帝打了个冷颤,看向赵律和庞彪的目光,也由一开始憎恶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洛阳锦 第312节 第401章 畅快 “信帝说的都是真的?” 顺平帝问着,只觉得浑身冰冷。 赵律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是。” 顺平帝冷嗤,又看向庞嘉雯道:“慎郡王曾经去过肃州?” 庞嘉雯道:“边疆关卡都是皇上的人,倘若慎郡王去了,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再说了,当初在战场救我的人乃是剌惕部的大王子,也是因为有他的帮忙,我们大燕的将士才顺利地将鞑靼赶出哈密,这件事众人有目共睹,岂是信帝短短两句就可以颠倒黑白的?” 话落,两名武将当即出来证实。 拓跋信讪笑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顺平帝起了疑心,并不肯信。 他在扫过满朝文武时,发现白若瑾一人神情自若,并未与他们交头接耳,而当触及到他的目光时,白若瑾当即垂首。 顺平帝目光一紧,突然想起白若瑾当时也是在肃州的。 于是他朝白若瑾喊道:“白澄,你过来。” 顺平帝叫白澄的时候,庞嘉雯抬头看过去。 白若瑾的目光与她对上,目光如钩,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庞嘉雯的瞳孔缩了缩,有些担心。 这时赵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在她回眸时,他轻声道:“别担心。” 另外一边,顺平帝迫不及待道:“你当初也在肃州,你说说看,有没有见过慎郡王?” 白若瑾摇着头道:“并未见过慎郡王。” “不过剌惕部的大王子当初也想求娶丹阳郡主,所以才几次三番相救。最后虽然不成,也没有像信帝这样挑拨离间。” “皇上圣明,信帝当年被囚,根本没有上战场,他的话不足为信。” 白若瑾的回答和那两个武将的没有区别,但顺平帝却不甘心。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无论如何,他相信庞彪和赵律的勾结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的。 只是他现在并没有证据。 不过不着急,只要去肃州的人是赵律,他就一定可以找出证据来的。 顺平帝对白若瑾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白若瑾走了以后,他才对赵律道:“咱们皇家也好久没有办喜事了,朕看你们的婚事定得也急,不如就在京里举办,不用回云南了。” 赵律颔首道:“我也正有此意。” 顺平帝见赵律没有出京的打算,暗暗松了一口气。 再怎么说魏王的大军在云南,一时半刻打不过来。 赵律不走就是质子,现在的魏王只有一个全须全尾的儿子,定然不敢乱动。 至于庞彪。 一个拔了牙的老虎,又能做什么呢? 顺平帝找回了做帝王的底气,他居高临下地对庞嘉雯道:“虽然你父亲犯了错,但你郡主之位是朕给的,朕就不收回你这份体面了。” “往后嫁给慎郡王,也算是我们皇家的人,庞家的事情不必再管。” 庞嘉雯不悦,正要反驳,赵律却先她一步。 赵律对顺平帝道:“管不管庞家,那都是我们夫妻的事情了,不牢皇上费心。” 顺平帝被赵律的理直气壮噎到,脸色唰一下就黑了。 赵律幽幽道:“皇上和信帝还有要事相商,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主动对庞彪道:“岳父大人,我们走吧。” 庞彪感动得红了眼睛,临走前不忘看一眼那批与他相熟的官员。那悲凉的目光,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好多大臣心里一痛,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 很快,大臣们纷纷告退。 出了大殿后,赵律见庞嘉雯若有所思,便问道:“在想什么?” 庞嘉雯道:“倘若不是你亲口说,我都不敢肯定当初在战场上的人是你。拓跋信更是见都没有亲眼见到,他怎么会说出今日这番话?” 赵律闻言,轻笑道:“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 庞嘉雯猜测道:“是白若瑾吗?” “可他不是在大殿上为你证明了?” 赵律道:“他的目的只是让赵翼怀疑,赵翼起了疑心自然会查。他若是在大殿上针对我,岂不是更可疑?” “不过这件事他们查不出来的,赵律当时不在肃州,他们没有证据。” 庞彪擦了擦眼角的泪,听见他们两个叽叽咕咕地说,很不屑地道:“庞家和魏王府已经结亲了,当初在战场上的人是不是赵律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非就是庞彪和魏王早就勾结在一起,就算没有这件事,今日之事在赵翼心里就是一个根刺,他一定不会再提拔庞家,只会全力打压。” “我还好,反正老都老了,也不想再去征战了。” “就是嘉雯惨一点,还未出嫁呢,娘家就靠不住了。” 庞嘉雯一头雾水,父亲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 赵律却径直朝庞彪作揖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承诺的一切都作数,绝不会让嘉雯受半点委屈的。” 庞彪散漫地看了他一眼,轻哼道:“但愿你说到做到,否则的话,我这出戏就白唱了。” “爹爹,您没事吧?”庞嘉雯担心地问。 庞彪仰头长笑,那笑声直蹿云霄,说是酣畅淋漓也不为过。 待笑过之后,他拍着女儿的肩膀,朗声道:“爹爹能有什么事?爹爹没事,爹爹只是觉得畅快!” “太畅快了!” 庞彪说完,快步离开,都没有给庞嘉雯说话的机会。 庞嘉雯看着父亲快步离开的背影,唇瓣嗫嚅着,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赵律见状,便握住她的手道:“别看了,你爹他还有事情要办。” 庞嘉雯轻叹道:“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啊?” 赵律轻笑,见她也有苦恼的时候,便道:“你是不敢想还是不敢说?” 庞嘉雯转头看着赵律,目光里藏了太多太多的疑惑,但她始终没有问出来。 因为她也猜到一二了,有些事情却不宜在宫里说。 她对赵律道:“我们先回去吧。” 赵律点了点头,却在下一句问道:“回魏王府还是庞府?” “亦或者,成国公府也行!” 庞嘉雯不说话,紧箍着他的手掌,用力发泄不满。 赵律神色飞扬,嘴角一翘再翘。 他终于,得逞了呢。 虽然过程出奇地顺利,但仔细想来,也是有太多不容易。 可无论如何,现在他就能以她未婚夫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护着她,这样的感觉真好。 …… 皇宫里,大臣们都走光了。 拓跋信也走了。 顺平帝将楚王和白若瑾留了下来。 大殿里仿佛落针可闻,顺平帝紧皱着眉,步步逼近白若瑾道:“你刚刚说的可都是真的?” 赵衡连忙道:“当然是真的。” 顺平帝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朕问的是他,你插什么嘴?” 白若瑾微微颔首,认真道:“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顺平帝目光阴翳,神情冷戾。 “不过当年,谁也没有看清楚那张面具下的人是不是孟和?只是孟和自己出来承认,所以大家便以为那个人是孟和罢了。” 顺平帝闻言,眉头紧皱,陷入深思。 赵衡震惊地望着白若瑾,眼中闪过一抹急色。 若瑾……他怎么能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呢? 心下一骇,赵衡突然紧张起来。 第402章 我能毁了你 察觉事情有古怪,顺平帝很快问道:“那你觉得那个鬼面人是赵律的可能性有多大?” 白若瑾摇了摇头:“当年庞大将军一心抵御外敌,连朝臣都顾不上结交,更何况远在云南的慎郡王。” “这件事疑点颇多,臣认为,除非慎郡王有别的身份,否则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 “若瑾!!”赵衡突然急声喊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白若瑾稳稳不动,只是道:“微臣说的是事实,皇上可以查证。” 洛阳锦 第313节 顺平帝看着慌乱的儿子,不解道:“你急什么?” 赵衡咽了咽口水,连忙解释道:“儿臣的意思是,这件事没有证据,咱们不能无中生有。” 顺平帝不悦,大喝道:“什么叫做无中生有?朕不是在查证吗?” 赵衡低垂着头,余光却瞥了一眼白若瑾。 就是这一眼,顺平帝心里疑窦丛生,总感觉他忽略了什么? 从大殿里出来以后,赵衡带走了白若瑾。 他将白若瑾推入无人的荒殿中,然后厉声质问。 “你是故意的?” 白若瑾颔首:“是。” 赵衡气急败坏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连外祖母也会受牵连,你恨赵律可以,你想杀了他我都能理解。” “但是你怎么能牵扯到旁人呢?” “外祖母年纪大了,已经经受不起折腾了,你莫不是想让她老人家死不瞑目?” 白若瑾抬首,嗤笑道:“不是还有你吗?” 赵衡只觉得心窝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十分难受。 他紧盯着白若瑾,幽深的瞳孔覆上一层寒意,没好气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白若瑾直视着他的面孔,认真道:“是的!” 赵衡愤然,狠狠推了一把白若瑾,负气离开。 白若瑾看见他的背影,眸色渐渐暗淡下来。 脑海里有道猖獗的声音叫嚣着道:“你就算做到众叛亲离又怎么样?难不成会改变他们的结局吗?” “白澄,你别太天真了。” 白澄冷笑道:“我不天真,真正天真的人是你。或许你以为你能毁了一切,但你别忘记了,我能毁了你。” 话落,脑海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嘶喊声,仿佛困兽殊死一搏,狠狠地撞击着禁锢的枷锁。 白澄面容痛苦至极,却强撑着,一步步走了出去。 刚出宫门,只见成阳公主小跑过来,一把扶住他道:“若瑾哥哥,你怎么样了?” “你哪里不舒服,我先扶你去我母妃的宫里。” 白澄难受地摇了摇头,慢慢推开成阳公主的手。 他道:“没事,只是刚刚在宫宴上饮了点酒。公主早点回去吧,我也要出宫了。” 成阳公主见他额头上都是冷汗,手也冷冰冰的,哪里像喝醉酒的人? 她难过道:“是不是因为庞嘉雯和慎郡王定亲了,你伤心才会这样的?” “若瑾哥哥,你就不能忘了她吗?” 白澄虚弱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郡主有了好归宿,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别乱想了,快回去吧。” “若瑾哥哥……” “成阳,以后不要随便把宫里的消息传出去,就是我也不行。否则一朝事发,你这是在害我,你知道吗?” 成阳公主愣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 白澄却强势道:“回去吧,听你母妃的话,以后少跟我来往。” 成阳公主很伤心地哭了起来,还是紧紧抓住白澄的袖子不放。 可很快,白澄坚定地拂开她的手。 成阳公主看着他固执的背影,那么单薄,却仿佛撑起了一片厚重的天空。那悬在他头上的阴霾,却怎么也驱不散。 明明……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啊。 从前的白若瑾干净得像谪仙,翩翩君子,不染纤尘。 可是如今,他怎么将自己逼入此等境地,仿佛往前一步不能,往后一步不甘,就这样僵持着,为难着他自己。 …… 庞彪不用回通州了,一家人高兴地聚在一起。 李老夫人来的时候,见他们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十分开心。 她老人家杵着拐杖站在外头,身边只跟着洪嬷嬷和袁嬷嬷。还是徐夫人出来传菜,这才看见。 徐夫人急忙迎上前去,搀扶着她老人家道:“您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让我们去接您呢?” 李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道:“我是从侧门进来的,就是不想惊动你们。” “君洛是不是也在这里?” 徐夫人当即压低声音道:“在的,和嘉雯一起回来的。” 李老夫人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他肯定在这里,看看吧,这才刚定亲呢,就这样没脸没皮的。” “往后你也不用顾忌我,他怎么说也算你半个儿子了,你只管骂他。” 徐夫人讪讪地笑,她可不敢。 而且,自从知道赵律的真实身份以后,她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就好像,自己突然间提了辈分,但却拿不出做长辈的威严来,莫名有点欣喜若狂,同时又忐忑得紧。 徐夫人扶着李老夫人进去,庞嘉荣还在眉飞色舞地说,他也要辞官,也要回家睡懒觉。 庞嘉英劝他别冲动,庞嘉荣不听。 庞彪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儿子别争执。 他对庞嘉英和庞嘉荣道:“把请辞的折子递上去,皇上若是批了,你们只管回家睡大觉,老子也不管你们。” “但是,皇上若是没有批,你们也不要任性。” 庞嘉英道:“父亲说得对,不能让皇上觉得,我们庞家在逼他。” 庞彪道:“皇上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群臣怎么想?你们可以一时冲动,但你们不能不顾大局。” 庞嘉英和庞嘉荣当即颔首,表示会听从安排。 庞嘉雯率先看见李老夫人,连忙站起来。 李老夫人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饭后,李老夫人和庞彪移步书房说话。 徐夫人把两个儿子也叫走了,敞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赵律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房。” 庞嘉雯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律。 赵律顿时警觉道:“你想做什么?” 庞嘉雯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她偷偷指了指书房的位置。 赵律目光微闪,轻笑道:“这样不好吧?” 话落,庞嘉雯一把将他拽走。 第403章 我们成亲吧 书房里,李老夫人看着挂画愣了愣。 那是她弟弟曾经画的乡野茅舍图,当年也是挂在这个书房里。后来李家被抄,流落出去了。 还有青铜的高山云雾香炉,当年也是这书房里的独一份,就连宫里也没有一模一样的。 不曾想,流落出去以后,竟然还能找得回来。 李老夫人伸手摸了摸,眼睛顿时就湿了。 “皇家的人向来薄情寡义,没有想到,你还是步了长风的后尘。” 庞彪在屋子里置了小炉子,亲自洗杯泡茶,再奉给李老夫人。 只见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哪里看得出来是在西宁肃州那些地方待过二十年的边关大将? 他对李老夫人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当年我师父他老人家一片丹心,赤诚无比,天下名士无不以结交为荣。时至今日,亦是如此。” “至于我,不敢和他老人家攀比,但也不会丢他老人家的脸。” 李老夫人接过他的茶,没好气道:“你还说。” “我知道你想成全君洛,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出。不过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我原本打算等再过些时日,让魏王那边给赵翼施压的。” 庞彪摇了摇头,也坐下来道:“我是太心急了,但我也不是冲动。把嘉雯交给君洛照顾,我很放心。” 李老夫人闻言,研磨着茶杯,轻轻问道:“那对于赵翼,你是怎么打算的?” 庞彪垂下目光,倏尔冷笑道:“他若不逼我,大家相安无事。他若敢逼我,那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正好,我也想让他知道知道,今时今日的庞彪还是不是当日的李家,他们皇家究竟还能不能一网打尽?” “我是李长风的徒弟不错,但师父的嘱托我已经全部做到了,剩下的,就是我庞彪自己的事情。” 李老夫人见他话语中藏着一抹戾气,便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压抑着深深的恨意,始终没有释怀。 也许,他拼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是想早日风风光光地回京城呢? 李老夫人长叹一声,悠悠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早就看透了。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天下哪有不流血的江山?”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护着嘉雯和几个孩子的。” 庞彪跪拜,恭敬道:“我替孩子们谢谢您的庇护!” 洛阳锦 第314节 李老夫人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我就不用了,如果可以……不要伤害赵衡那个孩子,他母妃一直有意让他远离储位之争,就是想保他平平安安的。” 庞彪闻言,连忙道:“您放心,我再怎么想报复皇家,也不会对楚王出手的。” 李老夫人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 书房的顶上,庞嘉雯软软地往后一倒,幸好赵律及时接住。 他们两个从后廊里走,悄悄地回了庞嘉雯的院子。 一路上,庞嘉雯一言不发,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赵律跟在她的身侧,见状便道:“岳父大人应该计划周详的,你别担心。” 庞嘉雯回头,凝望着赵律道:“你以为我是怕诛连九族吗?” 赵律闻言,眼眸睁了睁,疑惑道:“不是吗?” 庞嘉雯摇头:“我只是在想,我爹藏得可真深,他这样的心思,怕是连我娘都不知道吧?” 赵律坦言道:“这样的心思,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更何况,战场上那么凶险,不是谁都能活着回来的。” 庞嘉雯道:“所以,如果从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计划了,那是不是证明,我爹的忍耐力超乎常人?” “而我跟在他身边那么久,竟然一点都没有学到,真是遗憾。” “噗。”赵律忍不住失笑。 他敲了敲庞嘉雯的额头,揶揄道:“估计整个庞家,也只有你知道真相了还这么淡定了,这还不够?” 庞嘉雯摇头,一脸认真道:“不够,远远不够。” “但凡我爹想做的,我都愿意倾尽全力去帮他。哪怕他想造反也一样,我不会拖他后腿的。” 庞嘉雯说完,坚定地抓住赵律的手腕道:“我们成亲吧,到时候你借点兵给我。” 赵律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故作正紧道:“哦,你今天刚刚拒绝和亲,现在又想找我借兵。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只是看上了魏王府的兵力?” 庞嘉雯枕在他的手臂上撒娇,小声道:“师父,我求求你了,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知道,你之前就暗示过我了,是我傻,都没有领会到。” “我现在知道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父亲孤军奋战的,我要帮他。” 赵律看着这个向他撒娇的小姑娘,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见过她坚强时的样子,活脱脱一朵带刺的玫瑰。 也见过她娇媚的样子,像是初开的四季海棠,粉粉嫩嫩的,特别招人喜欢。 但他更爱她示弱撒娇的模样,软软地靠过来,好像他是她仅有的依靠。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比什么情话都动人。 赵律伸手搂着她,无声地蹭了蹭她的额头,然后歪着头,露出半张脸颊。 庞嘉雯见了,忍着笑,轻轻吻了上去。 她的吻很柔软,轻轻的,湿濡的感觉落下,让他一阵心悸“好吧,我答应你了。” 赵律说,有些傲娇的样子。 庞嘉雯见状,低低地笑出声来。 她很清楚,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就算她不开口,他也会安排好。 但是他故意吊着她,企图博得一些好处,这样的赵律也太真实了,让她有一种握住人间烟火的感觉。 就好像,她真的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了。 而这个人,也只有她是可以掌控的。 这种只属于彼此的甜蜜感,荡漾在暖暖的心间,让她觉得很舒服。 庞嘉雯突然一跃,跳到了赵律的背上。 她的突然袭击吓了赵律一跳,但他却稳稳地接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啊?”赵律问,声音温柔极了,一点也不像质问。倒像是宠溺的纵容,无时无刻都想知道她的小心思。 庞嘉雯在他的颈窝印下一个吻,兴致高昂地说道:“我不想干什么,我就是突然很高兴,想让你背我。” 赵律当即背着她转了一个圈,换来她小小的惊呼声。随即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生怕会被摔下去。 赵律故意逗她,又转了一圈。 这下庞嘉雯轻笑出声,直接埋首在他的肩窝处,已经不想动弹了。 赵律见她这么懒,伸手拍了拍她的腿,拍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拍完以后才突然想起来,动作有些不妥。 可这个时候,庞嘉雯已经像触电般跳下来了。 第404章 很喜欢 小道上灯影斑驳,树影绰绰。 庞嘉雯拘束着,小心地往左右看了看。 还好附近没有人,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赵律见状,俯身和她说话,神色温柔道:“我其实也没有做什么。” 庞嘉雯抬首,脸颊绯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赵律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脑袋。 等回了庞嘉雯的院子,见赵律还跟进来。借着廊下的灯光,庞嘉雯拦住赵律道:“还跟?赶快回去睡觉了。” 赵律瞥了一眼屋内,只见如意闪身跑了。秦盼和程芝连忙迎了出来。 秦盼道:“郡主怎么可以把王爷拦在外面呢?” 一边说,还一边将庞嘉雯往里拉一拉,以便让出更宽敞的位置来。 程芝则领着赵律进门,直接进了西暖阁内。 而里间,便是庞嘉雯的起居室了。 庞嘉雯脱下对襟长衫,秦盼给她挂在衣架上。 她坐在罗汉床上,不悦地瞥了一眼喝茶的赵律,轻哼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了,她们是谁的人?” 赵律转头,看了一眼秦盼,秦盼会意,很快就带着程芝退下了,临走前嘴角一翘再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高兴。 房间里没有别人了,赵律牵住庞嘉雯的手,将她往怀里带。 庞嘉雯挣扎着,指了指窗户,摇着头道:“不行,窗户上有影子,她们看得见的。” 话落,她轻呼一声。 眼前的光影一闪,再回神,已是结结实实坐在了赵律的腿上。 她感觉身下像是有一团火,突然就烧了起来。 可恨,赵律的手还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腰身,让她根本没有办法起来。 身下是男人结结实实的身体,再明显不过。这是她第一次清醒地感觉到赵律的强势,男人灼烈的目光逼得她不敢直视,只能一直低着头,小声地抗议着。 “放开。” 赵律的吻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耳畔,呼着热乎乎的气息道:“放开?”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逮住的,你现在让我放开?” “嘉雯,你还是不太了解男人,要不,我让你多了解了解?” 庞嘉雯的脸红得像是能滴血,整个人埋首不语,目光闪烁,心间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经久不散。 赵律见她羞得抬不起头来,宠溺地勾了勾嘴角,将人整个圈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像抱个孩子一样抱着她,还让她的脚在他的膝边晃啊晃,纵容到了极致。 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人贪恋,可当事人还不满足。 赵律嗅着她的发香,低低地道:“从前想,抱一抱就好了,我这么聪明,一定能牢牢记住抱住你的感觉。可现在,抱得这么紧,我却感觉什么也记不住,总想渴求更多。” “嘉雯……你肯给我吗?” 拖长的尾音明显带出一股灼热的气息,让人防不胜防。 “赵律!!”庞嘉雯连名带姓地叫他,吓得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许他再胡说八道。 赵律先是咳嗽一下,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便忍俊不禁道:“你在瞎想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抱一抱我,抱紧一点,就像刚刚那样。” “不过,你好歹给我留一口气,别让我死得这么销魂。” 庞嘉雯被调戏得眼泪都出来了,将哭不哭地望着他,愤懑道:“我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赵律的腿掂了掂,轻哼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庞嘉雯欲哭无泪道:“很好很好的人。” 赵律见她怂成这个样子,又好笑又心疼,便宠溺道:“跟我在一起很难受吗?” “我以为你会很喜欢才对?” 庞嘉雯说不过他,掐着他肩上的肉,一字一句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很喜欢。” “但是我更喜欢这样,你喜不喜欢?” 赵律将她搂入怀中,两个人紧紧相贴,一点缝隙都不留。 他炙热而迷恋道:“我当然也很喜欢。你还可以下手狠一点,让我再疼一点,这样,我的记忆或许就能更深刻一点。” 庞嘉雯服了。 她靠在他的肩上,掐着他的手改为抱着他,轻轻地揽住他的肩膀,示弱道:“师父,你别逗我了。” 她是很开心,但是也有些害怕。 洛阳锦 第315节 这样的幸福,像泡沫一样,她虽然摸得到,但总感觉不真实。 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 赵律的目光微微一暗,喉结便滚动着,有些难耐地抿了抿唇。 庞嘉雯每次叫师父的时候,声音都是柔柔的,特别软。像小孩子撒娇,又像乳燕投林,特别动听,也让人心生爱怜。 他抚上她的背脊,温柔地顺了顺,然后问道:“不想被我欺负就叫师父,那洞房花烛夜怎么办,你不会也想叫师父吧?” 庞嘉雯羞赧,直接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没有再叫师父。 只是将这个填满她心间的男子抱得紧紧的,以此来表达她的意愿。 如果他真的很介意的话…… 那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就叫他君洛好了。 庞嘉雯暗暗地想,抱住他的手也不自觉加重几分。 茶房外,屋檐下的灯微微亮着,照着依门而望的身影。 秦盼将烧开的水从小火炉上提下来,朝程芝喊道:“先进来暖和暖和,王爷一时半会不会走的。” 程芝闻言,转头的一瞬抬手将泪痕拭去。 她坐回小火炉边,伸手在火上烤着,却险些被烫到。 秦盼眼疾手快地推开,随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程芝心虚地摇了摇头,眼神闪躲道:“没事。” 秦盼蹙了蹙眉,淡淡道:“王爷好不容易恢复身份,跟自己喜欢的姑娘定了亲事,我不希望你做出什么蠢事。” “我们一起在宫里那么多年,你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派你去皇后的宫里,不过了为了恶心那对夫妻而已。” “当初,王爷偷偷跑去见你,也不过是想知道他亲生母亲的模样,你应该知道,他对你绝无半分的男女之情。” “我求你,别说了!”程芝抬起头来,满面泪痕。 秦盼却道:“王爷让我们一起出宫,本就想给我们一个好去处。你若知道好歹,以后安安心心跟着我,我就替你瞒一辈子。” “但你若是心比天高,不知死活,那你尽管张扬好了,你看看王爷会不会留你一命?” 秦盼说完,起身就走。 程芝一个人在茶房里哭着,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却掩盖不了一股悲凉的痛苦。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配不上那个人,但二十岁那年的惊鸿一瞥,她眼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从前只求一个能在他身边伺候的机会,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却心慌得很,害怕自己会毁了这个机会。 更害怕……聪明的郡主会看出来。 到时候,她怎么还有脸继续留下? 程芝的哭声渐渐止住,然而心里却悲戚无比,仿佛寒夜里灌入无尽的冷风,把身体都冻僵了。 第405章 出一份力 李老夫人回到定安堂已经是戌时了。 下人却悄悄来禀,说是白若瑾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也就是说,她前脚刚离开,白若瑾后脚就来了。 李老夫人衣服都没有换,就对袁嬷嬷道:“他肯定是因为君洛和嘉雯定亲的事情来的,你去叫他进来吧。” 袁嬷嬷颔首,很快亲自去请。 待白若瑾来了以后,袁嬷嬷就打发下人们退下,自己则亲自守着房门。 宴息室亮堂堂的,李老夫人坐在主位,目光沉静极了。 白若瑾进来就跪在她老人家的面前,一言不发。 李老夫人冷淡道:“如果你想求我帮你,那你不要开口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白若瑾抬起头,目光澄澈极了。他抿着唇笑,整个人却透着一股荒芜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人没有什么生气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活着? 李老夫人眉心一跳,心里虽然担心,面上却是不显。 这时却听见他道:“我是为了小舅舅和嘉雯来的不错,但却不是来求您拆散他们的,我是想求您成全他们!” 李老夫人皱着眉,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已经定亲了?” 白若瑾道:“定亲容易,成亲难。成亲容易,出京难。” “慎郡王这么好的质子,皇上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如今他觉得庞彪和小舅舅联合起来欺骗了他,更是恼羞成怒。” 李老夫人还是不懂,也无心去猜,便道:“即便如此,我一个老婆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以你如今的心性,我实在是担心。” 白若瑾笑了笑,自嘲道:“别说是您,就是我自己也担心。” “可怎么办呢?” “嘉雯她喜欢上了小舅舅,我又没有办法陪着她了,就只能来求您了。” “当年……您和小舅舅都曾真心帮过我,也都曾真心劝过我。你们还一度怀疑,我是不是学坏了,不然怎么会固执到宁愿两败俱伤,也不愿意放手成全。” “我承认,我的确是迷失过。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您放心,我以性命担保,这一次是真心实意想成全他们的,绝不会掺杂半分算计,否则的话,就让我不得……” “闭嘴!”李老夫人呵斥。 她老了,不喜欢听见小辈们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看到单薄的外孙,她心里也很难受。 在狠狠瞪了一眼白若瑾以后,她又将手递给他,拉着他起身。 两个人转到暖阁里说话,李老夫人躬着背,鬓角都是白发,已经彰显出老态了。 但她握住白若瑾的手还是很有力,仿佛还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白若瑾蓦然红了眼眶,跟随着她老人家坐在了罗汉床上。 李老夫人将矮几上的山水插屏拿开,然后将她柜子上的核桃糖果拿下来,摆在了白若瑾的面前。 她对白若瑾道:“他们不需要你的大义成全,你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你一直折腾自己,我想劝你劝不动,索性懒得管了。” “但是,你若能迷途知返,知道要好好爱惜自己,我还是那个最疼爱你的外祖母,永远也不会改变。” 白若瑾笑着,眼睛里滴落温热的眼泪。 李老夫人拿了手帕递给他,转过头却红了眼睛,哭得比白若瑾还厉害。 最后她撑不住,便伸手揽住白若瑾道:“我的小乖乖,好孩子,过去了就好了。姻缘是这世间最难求的事,不是在一起就会白头偕老的。” “你们没有缘分,以后会有适合你的好姑娘,外祖母会给你做主的。” 白若瑾很难过地哭了一场,然后又利索地擦干眼泪。 他笑着,眼眸亮晶晶地道:“外祖母,您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李老夫人闻言,拿手帕擦拭着眼泪,轻叹道:“你要不说成全这些话,我就当你真的放下了。” 白若瑾嘿嘿地笑,傻傻道:“我是真的放下了,但是我也想为他们出一份力。” “白若瑾深爱庞嘉雯,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吗?” “由我来亲手揭露赵律的身份,赵翼是不会怀疑的。到时候外祖母再出面,也许不用费一兵一卒,赵律就可以顺利继位了。” 李老夫人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望着白若瑾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什么身份?你要去揭露谁?” “若瑾,你不要被人给利用了。” 白若瑾握住她老人家的手,失笑道:“怎么会呢?” “自从知道小舅舅的身份,我私下里已经查了很久了。” “当年……姨外祖母也就是郭惠将军,她临死前都没有跟赵翼撕破脸,还留了一个万念俱灰的假象给他,一定是还有别的安排。” “我算过了小舅舅的生辰,和当年承和太子的忌日虽然能对上,但那个时候一个中毒已深的人,还怎么能有孩子呢?” “所以……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小舅舅的生辰应该还要提前两三个月才对,那么为什么要延后呢?” “外祖母,其实姨外祖母真正的目的不仅仅是想给小舅舅一个双重保护,她应该还想狠狠报复一下赵翼。” 白若瑾蹲在李老夫人的身边,他的手放在她的膝上,还保持着帮她轻轻捶腿的动作。 但他仰着头看来的目光,却赤诚极了,仿佛像是一个小孩子努力在求证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李老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闭上眼睛。 她对白若瑾道:“没有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不会允许你去跟赵翼周旋。像他那样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若瑾,听外祖母的话,好好过日子吧。” “赵律也好,嘉雯也罢,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往后的是是非非都跟你无关,你不要把自己搅和进去,你会受伤的。” 白若瑾轻轻靠在李老夫人的膝上,像幼时那般。 他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母亲很敬重外祖母,但同时也很害怕。 外祖母皱一皱眉,他们都战战兢兢地,表露出当儿女的无奈和惶恐。 可他不一样,他会爬上外祖母的膝上撒娇,他会跟外祖母要东海明珠去玩,会从外祖母手里抢糕点吃。 洛阳锦 第316节 那个时候的外祖母对他格外纵容,也让他深深感受到外祖母对他的宠溺。 因此这么多年来,他就算敬重大舅舅,忌惮小舅舅,可他从未真正怕过外祖母。 “外祖母,您就再相信我一次。” “一次就好了,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白若瑾低低地说,那声音像小兽呜咽,委屈中透出浓浓的依赖。 李老夫人伸手抚摸着他的额头,眼里满是挣扎。 第406章 徐灵恣 转眼,二月过了。 顺平帝嘴上说要让赵律和庞嘉雯在京城成亲,实际上却让礼部的官员出面,说是四月要准备殿试,暂时不宜大肆操办郡王的婚礼。 四月初,徐进回京了。 庞嘉雯将他约在宁妙和陈勇的生煎店里见面,已经怀了七个月身孕的宁妙走起路来还是风风火火的,一点也不像个孕妇。 看见徐进的时候,宁妙愣了一下。 那是个和徐定长得很像的青年,眉清目秀的,面容白皙,带着银冠,看起来十分儒雅。 看见她的一瞬间,他有礼貌地笑了笑,看起来教养极好。 宁妙侧身让他,等他走了以后,一阵清风吹来,她才感觉脸颊上湿湿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哭了。 陈勇给庞嘉雯和徐进上生煎的时候,庞嘉雯道:“宁妙身子重了,你去看看她。” 陈勇颔首,临走前看了一眼徐进。 什么都不知道的徐进还朝他善意地笑了笑,陈勇突然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匆匆退下。 出去历练一番,此时的徐进已经沉稳许多。 他打听到父亲已经出事了,三姑父和三姑母不肯明说,却不许他再查下去。 他信不过成国公府的人,但他信得过三姑父,也信得过庞嘉雯。 此番前来,他不是为了自己父亲的事,而是听说庞嘉雯和慎郡王定了亲事,有些担忧。 他问庞嘉雯道:“不能解除婚约吗?” 庞嘉雯摇头,抿着唇笑。 徐进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还笑。” “我都听说了,姑父是一气之下将你许配给他的,虽然他是位王爷,但皇上和魏王府的矛盾由来已久,我怕你以后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庞嘉雯摇了摇头道:“不会。” 徐进诧异地望着她,却见她喜笑颜开道:“因为我是自愿嫁给他的,所以我会一心向着他,不会有为难的时候。” 徐进用了一会的时间才相信,庞嘉雯说的是真的。 他当即欣慰地笑了笑道:“这样很好,那我也不用担心了。” 庞嘉雯问起了徐迎的近况,徐进叹了口气道:“他从书院跑回家,以死相逼,不肯念书。” “你外祖母没办法,只好把他送去跟你小舅舅学做生意了。” 庞嘉雯诧异道:“送去跟小舅舅学做生意,在无锡吗?” 徐进点头,沉默了一会。 随后他主动说道:“自从我爹失踪以后,你外祖母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今年过完年她就不叫人往外找了,还想接你小舅舅一家来京城。” “可当年分家到底伤了你小舅舅的心,他不愿意回来。你外祖母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你小舅舅还会不会帮着照顾徐家人。” “那肯定是会照顾的。”庞嘉雯说道。 徐进笑了笑道:“徐迎来信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这几天你外祖母的心情都好了许多,还说想出来走走。” “其实,徐家根本不缺门路和人脉,就是子孙不睦,没什么出息。” 庞嘉雯连忙道:“你别这么说,这次吏部考核,我听说你的名字很靠前。”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表哥开口,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徐进笑了笑,敲了敲她的额头道:“还是这么冲动。” “记住了,以后无论是谁,随便对你示弱的人未必就是真的需要你帮助,他也有可能是在算计你。” “徐家若真的有了困难,我有大姑父可以找,我有三姑父可以找,我还有小叔可以找,绝不会找到你的头上。” “你一个姑娘家,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守好自己的私房钱就行了。我听说之前京城的房价跌得厉害,你还趁机赚了一笔是不是?” 庞嘉雯既感动,又难过,兄妹间到底不如从前那般自在,可以不用顾及那么多。 可叹,他们长大了,一直想要保留的初心,却还是逐渐沉寂,仿佛还能感受得到,可却也不再明朗。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徐进提出送庞嘉雯回去。 刚出店门,便见有一个胖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下子扑上来。 徐进见状,连忙一把推开庞嘉雯。 可那个女人不是来找庞嘉雯的,而是来找他的,当即一把将他抱住,抱得死死的。 徐进慌了一下,然后剧烈挣扎。 可女人抱住他只是哭,也不说话。 她身边跟着的两个孩子也哭,而且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也十分可怜。 庞嘉雯站在后面,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脸,她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徐灵恣?” 话落,那个女人突然止住了哭声,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与此同时,徐进突然僵住。 他推开女人,然后扒开她凌乱的头发,彻彻底底看清楚她的面孔。 的确是他的妹妹徐灵恣不错。 但是她胖了很多,面部都有些变形了,浑身脏兮兮的,穿得也不是很好。 徐进都懵了。 他离京后,从母亲的嘴里知道,家里匆匆忙忙给徐灵恣找了夫家,听说是王家那边的一个亲戚,家中还有些许薄产,怎么也不至于会沦落成这样。 “嘉雯……”徐进回头,欲言又止。 他想问清楚妹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又怕庞嘉雯介意当年的事情,所以显得有些为难。 当年的事情庞嘉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她虽然不再把徐灵恣当成她的表妹,但看到徐灵恣过得好像并不好,她心里也觉得很唏嘘。 她当即道:“先请她们进店里去吧,这样站在街上也不好。等她们洗漱干净,大表哥再送她们回去好了。” 徐进连忙道谢,目光里满是感激。 庞嘉雯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反倒是徐灵恣,突然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表姐,对不起。” “当年是我蠢笨无知,这些年我已经知道错了,求表姐原谅我。” 徐灵恣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肥胖,臃肿,而且面色蜡黄。 宁妙听见她叫庞嘉雯表姐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问道:“这是徐定的女儿?” 庞嘉雯点了点头。 宁妙惊呼道:“天呐……” 徐进听她说起父亲的名讳,疑惑地朝她看过来。 庞嘉雯轻轻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宁妙目光一闪,连忙闭嘴。 很快,徐进将徐灵恣扶进去,那两个孩子也跟着进去。 陈勇给他们端生煎的时候,大的那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小的那个却紧挨着徐灵恣,还要徐灵恣撕得细细地,一口一口地喂进去。 四月里的阳光暖暖的,就是微风有些凉,像极了她重生的那个十月。 庞嘉雯站在店外的屋檐下,看着一边说话,一边哭泣的徐灵恣,仿佛像做梦一般。 第407章 成阳 宁妙用手肘拐了拐呆愣的庞嘉雯,小声说道:“我记得当初徐灵恣是得罪你才被匆匆嫁掉的,你现在还恨她吗?” 庞嘉雯恍惚了一下,随后对宁妙道:“我已经忘记了,当初她做的那些蠢事了。” “不过……后来王氏就真的没有再管她吗?” 宁妙轻嗤:“徐定失踪了,王氏跟疯了一样,以为他跟哪个女人在外面逍遥度日。嫉妒和愤恨冲昏了她的头脑,她哪里还顾得上女儿?” “就是你大表姐,叫徐灵慧那个。她生次子的时候伤了身体,听说以后不能再有剧烈的房事,也不能再有孩子了。她刚出月子没多久,他丈夫就纳了贵妾。” “徐定要是没有做那么多坏事,王氏若是能立起来,他们这两个女儿应该也不会这么惨?” “不过这都算好的,至少你们庞家和林家都还稳得住,现在你又和赵律定了亲事。她们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办了。” “可惜……” 宁妙嘲讽地笑了笑,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了。 庞嘉雯却突然想起来,之前大表姐递了帖子给她,被她给拒了。 姐妹之情虽然淡薄,可看到她们过得这么惨,庞嘉雯却没有什么优越感。 她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一眨眼,大表姐生了两个孩子,徐灵恣也生了两个孩子。明明她们一起在秋千下说话,追逐嬉闹的日子,仿佛还像是在昨天一样。 回去的路上,庞嘉雯想了许多。 洛阳锦 第317节 就连赵律突然拦住她的去路,她都是缓了一会才停下的。 赵律见她兴致不高,以为是徐进问了徐定的事,她为难了。 赵律目光微动,便道:“徐定的事情,你可以告诉徐进。以他的心性,应该不会想要做蠢事。” 庞嘉雯摇了摇头:“大表哥很聪明,并没有问我。” 赵律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你是身体不舒服?” 他说完,探了探庞嘉雯的额头。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主动抱住他道:“师父,我们早点成亲吧。” 赵律微微一怔,随即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想要早点成亲,也没有问她,是不是徐进跟她说了什么? 他就这样踏踏实实地抱住了庞嘉雯,轻柔的吻落在她的乌发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温柔缱绻的气息。 然后很满足地回道:“好。” …… 将庞嘉雯送回庞府以后,赵律召见了陈勇。 他问了庞嘉雯见徐进的事情。 陈勇回禀道:“郡主和徐进并没有谈些什么,连徐定都没有提到。只是在郡主和徐进准备离开的时候,徐灵恣带着两个孩子找了过来。” “徐灵恣?” “她做了什么?” 赵律目光暗了暗,神色不虞。 陈勇摇了摇头道:“现在的徐灵恣哪里还能威胁到郡主?是她夫丈夫赌输了银子,要拿她和两个孩子抵债,她害怕就逃出来了。” “她还给郡主下跪认错,我看郡主可怜她,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赵律蹙了蹙眉,还是不懂。 那庞嘉雯怎么看见他以后,就好像什么都放下了,也没有了昔日那些菱角,就好像整个人软绵绵的,突然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郡主临走前还让宁妙给那两个孩子,一人封了一百两的银票。” “两个孩子?”赵律仿佛抓到了什么? 陈勇回道:“是的,都是徐灵恣生的,一个快三岁了,一个一岁多。” 赵律感觉脑袋嗡了一下,挥了挥手让陈勇下去。 待陈勇走了以后,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还在重复道:“孩子?” 莫不是小丫头看到比她还小的徐灵恣都有两个孩子了,所以想早点成亲? 说起来她今年都十八了,江绾婚期都定了,她心急也是正常的。 只是“孩子”这件事,他之前都没怎么想过呢。 毕竟,就算他们成亲了,也还有一段不太平的日子要过。 赵律突然觉得心口有点慌,不知道要不要成全庞嘉雯这个想法? 然后他看到府里那些跑来跑去的小童,好像也没有那么严肃了。 再然后,大晚上他睡不着,悄悄跑去见了张朔。 张朔深夜都还在研究星运图呢,冷不防见赵律来了,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震惊地望着赵律道:“赵翼那狗东西到处抓你把柄呢,你没事进宫来干什么?” 赵律坐到主位上去,显摆的大长袖不动声色地遮掩住张朔的图纸,抬首问他:“你喜欢小孩子吗?” 瞅不见图纸的张朔:“……” 还不等他回复,赵律又道:“我其实……说不上喜欢,但是也不讨厌。” 张朔当即冷哼,一脸鄙夷。 “当初也不是谁说,小孩子最麻烦,最好十岁以下都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赵律汗颜,认真道:“我真的说过?” 张朔点头,肯定地道:“说过。” “你以前还嫌弃江帆,说他要不是你们江家的孩子,你早就打断他的手脚了。” 赵律再度震惊:“我真的说过?” 张朔无语道:“废话,当时吓得周夫人把江帆关了一个月禁闭呢,生怕江帆出来玩会遇见你。” 赵律:“……” “可我现在喜欢小孩子了。” 张朔盯着他看了一眼,见他眉眼含笑,神色温柔,说起孩子时,眼神里明显有了期待。 张朔脑袋灵光一闪,震惊道:“你不会吧,你对嘉雯做了什么了?” “君洛,你可别跟我说,你和嘉雯,你们……” 赵律皱眉,收敛神色道:“你别胡说。” 张朔不相信,继续问道:“真的没有?” 赵律直接黑脸。 张朔当即讪讪的,认真道:“没有就好,这不是你吓到我了吗?” “呵!”赵律冷哼。 张朔心虚道:“你别呵了,赵翼让我在你的八字上下功夫,不许你在八月前成亲呢。” 赵律冷笑,阴翳地看向张朔道:“星运命盘论都到手了,你是不是应该要出宫了?” 张朔在赵律的威势下点了点头,讨好地笑道:“那是必须的,你放心,我会尽快帮你把婚期定下来。” “你看六月怎么样?六六大顺啊,夫妻成亲必然会和睦一辈子的!” 赵律目光微凉,似笑非笑地望着张朔。 张朔面露苦色,连忙改口道:“五月,五月大吉,最适合成亲了。” 赵律还是有点不满意。 张朔当即拍桌:“江君洛!” 话落,殿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来人匆匆忙忙跑了。 张朔暗知失言,连忙打了自己一嘴巴。 他很快追了出去,可外面已经没有人影了。 赵律捡起地上掉落的平安穗子,恍惚在什么地方见过。 张朔也看见,暗恼道:“糟了,是成阳。” 第408章 不满 “怎么办?” “要不要跟贵妃娘娘说一声?” 张朔问道,成阳又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这件事有些棘手。 赵律将那平安穗子递给张朔,问道:“成阳大晚上过来干什么?” 张朔拍了拍额头道:“我忘记告诉你了,她这些天都会悄悄来求我。” 赵律蹙眉,不解道:“她求你干什么?” 张朔叹道:“还能干什么,求我给白若瑾批命,看看能不能改个运道啥的。” 赵律嗤笑道:“荒唐!” 张朔叹道:“可不是。我要有那个本领,先给我自己改了。” 说着,无奈地笑了起来。 赵律道:“贵妃娘娘那边,传个信就行,你不必亲自去。” “我走了。” 张朔咋舌:“你就这么走了?” 赵律头也不回,声音冷肃道:“你自己闯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我不管。” 张朔:“……” 什么就他闯的烂摊子了,不是赵律吗? 大晚上没事进宫,还吓了他一跳! 真是的。 …… 白若瑾下朝以后,被一个小太监拦住去路。 这个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来找他的成阳公主。 看到眼睛都哭红的成阳,白若瑾只好带她去了临时用来供官员休息的小偏殿。 这里虽然是官员休息的地方,但因为很多官员害怕惹上是非,平常是没有人过来的。 白若瑾打发了值守的小太监,递了手帕给成阳。 “跟你母妃吵架了?” 成阳摇了摇头,伤心地抽泣着,看样子很难过。 洛阳锦 第318节 白若瑾摘下官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轻轻出了口气道:“哭一会就回去吧,我也要出宫了。” 成阳公主扑到他的脚边,伏在他的膝盖上道:“若瑾哥哥,我都知道了。” 白若瑾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成阳不肯说,只是再一次重复道:“反正我都知道了。” “是他们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白若瑾闻言,平静道:“没有谁对不起谁,你不要胡乱猜测。你若真想知道,那就去问你的母妃。” 成阳公主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委屈地道:“我才不问呢,我母妃不会告诉我的。” “我知道他是谁,他昨晚入宫了。” “怪不得他要带着面具,原来……” “成阳!”白若瑾警告地喊着她,不许她再说。 成阳抿着唇,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站起身来,紧握着拳道:“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不能说的,但我就是气不过。” “凭什么啊?” “还有庞嘉雯,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成阳说完,负气地跑了。 白若瑾揉了揉爆疼的额头,闭上眼睛,艰难地喘息着。 脑海里那道凶猛的声音在肆意狂笑,仿佛怎么也阻止不了。 “白澄,你这么想成全他们,你怎么不娶了成阳呢?” “你娶了成阳,他们也就不用在忌惮你了!” “闭嘴!” “你连成阳都想伤害,你还是不是人?” “哼,我不是人,我是恶鬼,你不知道吗?” …… 交杂的声音宛如闷雷一般,让白若瑾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住,软软地顺着椅子倒了下去。 等他再次醒来,对上的是值守的小太监。 他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询问道:“白大人是中暑了吗?要不要请太医?” 白若瑾连忙摇头,却在站起来时,脑袋一阵天旋地转。 “啊!” “白大人,你流血了!”小太监惊呼地说。 白若瑾看见有鲜血滴落在地,他感觉自己流鼻血了,连忙用袖子捂住。 “没事,估计有点上火。” 他说完,疾步离开,身影有些踉跄。 小太监看着地上的血迹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 …… 庞彪闲来无事,在自家后院清理鱼塘。 庞嘉雯的大嫂刚刚查出有孕,徐夫人很开心,去库房挑补品去了。 庞嘉雯去给父亲送饭,没找见父亲,便在园子里转悠起来。 她来到假山后避暑的厢房,准备进去歇一歇。 谁知道刚走进就听见父亲的声音道:“皇上召你秘密入京,你跑到我府里来干什么?” “大将军……” “别叫大将军了,我现在就是一个被圈禁起来的罪臣罢了。” “我呸!赵翼他凭什么?” “要不是大将军坐镇边关多年,他赵翼这皇位能坐得稳吗?” “您带着兄弟们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到头来却……” “呜呜呜……属下不甘心!” 哭泣的人是高峰,现如今升任昭勇将军,接替她爹驻守肃州。 庞嘉雯缓缓站到假山下的僻静处,看着垂下的柳枝发呆。 没过一会,高峰就出来了。 临走前,他还在表忠心道:“您放心,兄弟们都商议好了。赵翼胆敢对您下手,我们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庞彪乐呵呵地笑道:“得了吧,你们能干什么?” “赶快回去给儿子娶媳妇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了。我这荷塘里的淤泥都没清理干净呢,没空陪你唠嗑。” 高峰朝荷塘边看了一眼,难过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才走的。 庞嘉雯想过去了,却听见父亲冷笑道:“赵翼这个没出息的,只召回一个高峰吗?” 不多时,邓翎从内室缓缓走出,点了点头道:“其他将军推脱军务忙,不肯回京。高将军也是担心您,借故回来了。” “我知道高峰对我忠心不二,我没有怀疑他。” “你去魏王府跑一趟,告诉赵律,他这婚期再定不下来,我叫嘉雯过去给他冲喜了。” “噗。”邓翎忍不住喷笑。 “将军,您不能这样,郡主的婚事还是要大办的。” 庞彪冷笑道:“你当我愿意委屈嘉雯?不过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尽快让赵翼觉得,我们要逼宫了。” 邓翎正色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魏王府。” 邓翎走了以后,庞彪捋了捋沾了淤泥的袖子,朝假山处望去道:“你还不把饭送过来,是想饿死你爹吗?” 庞嘉雯提着食盒走出来,递给他。 庞彪接过食盒,顺便把女儿拉下屋檐下,躲着点炎炎烈日。 他一边将碗筷拿出来,一边问道:“怎么,还怕了你爹不成?” 庞嘉雯摇头,一言不发。 庞彪不悦道:“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庞嘉雯委屈道:“您打算让我去冲喜!” “噗。”庞彪自己忍不住笑了。 “爹也不是那个意思,爹就是表达了一下着急的心情!” 庞嘉雯轻哼一声。 庞彪诧异道:“你哼什么?” 庞嘉雯道:“我表达一下不满的心情。” 庞彪:“……” 第409章 告密 邓翎来过以后,赵律还在想,让谁出面给皇上施压才好。 就在这时,王府的管家田万来禀,说是宁王乔装打扮,从后门来了。 赵律当即笑道:“他来得到是时候,请他进来吧。” 宁王是来报信的,他在晋王的府里安插了探子,得知晋王和程蓉起了嫌隙,彼此猜忌防备,暂时没空管别的事情。 宁王希望赵律带头,推他当太子,等他顺利当了太子,再帮赵律出京。 赵律听后,直接笑道:“我出京的事情就不劳烦宁王了,你若有心,明日早朝帮我一把,将我跟郡主的婚期定下,如此,我也送宁王一份大礼。” 宁王喜出望外道:“哦,不知是什么大礼?” 赵律道:“自然是能让宁王顺利登基的秘密,否则怎么能叫大礼呢?” 宁王一锤定音,连忙道:“慎郡王放心,你和郡主的婚事就包在我身上。” 说完,急匆匆赶回去安排。 隔天,顺平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起了张朔,慎郡王和丹阳郡主的婚期何时能定? 张朔掐指一算,沉凝一会道:“按照顺郡王属火的八字,和丹阳郡主属木的八字,是不宜在入伏后成亲。所以……” 顺平帝迫不及待地打断张朔道:“那就定在秋后,反正也没有几个月了。” “慎郡王,你觉得如何?” 赵律看向张朔,直接问道:“既然不能入伏后成亲,不知五月有什么吉日没有?” 张朔讪笑,连忙道:“当然是有的,比如这五月……” “五月太急了,朕怕会委屈了丹阳。”顺平帝再次打断。 宁王见状,当即站出来道:“四月殿试一过,礼部也不忙了,儿臣觉得五月甚好。” 赵律的目光挨过扫过那些脸熟的官员,他们一个个紧跟着宁王跪下。 “臣等也觉得五月甚好。” 赵律满意地笑了笑道:“是魏王府和庞府要办亲事,委屈与否就不牢皇上费心了。” “张国师,你看五月初六如何,日子可好?” 张朔心里嫌弃无比,五月初六? 洛阳锦 第319节 就一个月的时间,可真是够赶的。 可赵律都说了,他还能怎么样? 当即便道:“甚好!” 高位上,赵翼看着一唱一和的张朔和赵律,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朔,朕当真是没有想到啊。” 张朔作揖,恭敬道:“慎郡王一心想娶郡主,这早娶也是为皇家添喜气,皇上无需介怀。” 此时的宁王也回过神来,张朔是赵律的人。 他当即明白,此时正是他对赵律表现诚意的最佳时机。 只听他开口道:“父皇,咱们皇家也的确很久没有办喜事了,三弟成亲那么久都没有能为皇家添个小皇孙,而且慎郡王年纪也不小了,着急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倘若父皇是怕礼部的人忙不过来,那儿臣可以帮忙,毕竟儿臣除了正妃以外,还娶了两个侧妃,多少能帮点小忙。” 顺平帝桀骜地盯了一眼宁王,眼中满是戾气。 可宁王低垂着头,就是假装看不见。 气得顺平帝直接朝他吼道:“你也好意思说你娶了两个侧妃?后宅一团乱麻还敢说帮忙?” “滚,直接给朕滚出宫去,没有朕的召见,不许出府门一步。” 宁王临走前还嬉笑道:“父皇要赶儿臣出宫不要紧,但堂兄的婚事父皇还是抓紧吧,别让皇叔觉得咱们坐守京城,却连一桩婚事都办不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群臣也惊觉不妥。 反正赵律也不出京,这婚事要办就办吧。 再拖下去,魏王说要在云南办,难不成他们还敢强拦不成? 当今皇上已经五十出头了,因为常年操劳,身体每况愈下。 魏王却不一样,这些年在云南打仗,没少操练。再加上魏王那个性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对付得了的。 众臣再次跪请,连江惟和魏奚也不例外。 顺平帝气得眼睛赤红,扫了一眼众人以后,突然看见了官员中紧捏着拳,一言不发的白若瑾。 他孤立地站在其中,像波涛汹涌中的一叶孤舟,任凭风浪再大,也绝不肯同流合污。 顺平帝站起身来,冷笑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喜欢操办喜事,那慎郡王大婚当日,你们可千万别缺席才好!” 他说完,愤然离去。 与此同时,赵律和庞嘉雯的婚期就这样定在了五月初六。 众臣散朝后,顺平帝单独召见了白若瑾。 彼时的白若瑾神情冷肃,眼睑暗红,眼瞳里布满血丝,一看就知道连日来睡不安稳。 顺平帝故意说起庞嘉雯原本是白若瑾未婚妻,谁知道造化弄人,最后做了庞家女婿的人竟然是赵律。 “扑通”一声,白若瑾径直给顺平帝跪下。 顺平帝眼眸微闪,淡淡道:“你现在求朕也没有用,朕做不了这个主了。” 白若瑾猛然叩首,沉声道:“臣要告密!” 顺平帝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显,反而轻哼道:“告密?你要告什么密?” 白若瑾道:“慎郡王赵律早就入京了,他在京中还有别的身份,好像是个世家子弟。” 顺平帝面色一变,连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若瑾道:“我猜的。在慎郡王赵律入京之前,我在京城就见过他好几次了,但我一直不敢肯定。” “直到……这次他们定亲,我才回想起,昔日那个在战场上救庞嘉雯的鬼面人和入京后悄悄去见庞嘉雯的面具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顺平帝急急追问道:“就算是这样,那你怎么断定他在京城还有别的身份?” 白若瑾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恨意道:“因为我曾偷听过他们说话,赵律说就算他不能用慎郡王的身份迎娶庞嘉雯,也会用他之前的身份迎娶她。” “只是……” “只是什么?”顺平帝瞪大眼睛,一副惶恐的模样。 白若瑾沉声道:“只是……这样一来,庞嘉雯就不能当郡王妃,只能当个世家夫人。” “什么!!”顺平帝大惊,心里仿佛敲着闷鼓,激烈的声音在他胸腔里来回震动着。 “那他会是谁?” “这微臣就不知道了,但身份一定不低,否则他绝没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顺平帝呢喃道:“那是肯定的。” “还有别的什么没有,你一并说出来,朕不会迁怒于你。” 白若瑾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悲戚的神色看起来痛苦极了。 “微臣不想让庞嘉雯嫁给赵律,如果可以,微臣都想去抢亲,但是微臣不能。” “微臣只求皇上查出赵律在京城的身份和党羽时,可以留庞嘉雯一命。” 顺平帝见他如此痴情,哪怕心如死灰也想要留庞嘉雯一命,当即长长一叹道:“你这性子倔得朕都心疼,行了,朕答应你。” “只要庞家没有谋逆之心,朕就绕庞嘉雯一命。” 白若瑾重重叩首,声音哽咽道:“微臣谢过皇上。” 第410章 报应 白若瑾走出大殿时,迎面的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湿透的眼眶周围凉凉的,连带着他目光也有些冷。 守在殿外的余公公抿着唇,笑得很是和蔼。 然而等白若瑾走远了,他的目光却渐渐变暗,直到陷入一片漆黑。 这一晚,锦衣卫将京城所有年近三十的世家子弟都翻查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 已经出宫的张朔得到消息,和赵律坐在燕归堂的屋顶上对饮,担心道:“这把火迟早会烧到成国公府上,你有什么准备没有?” 赵律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目光渐渐迷离。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淡淡道:“还差把火。” 张朔不懂,可这时田万来报,说是宁王乔装打扮来了。 赵律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朗声道:“现在不差了。” …… 江绾的婚期定在四月二十八日,周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并没有时间关注朝廷动向。 她自然也不知,自己丈夫已经辗转两夜未眠,为的却不是自己女儿的婚事,而是因为赵律。 宁王近来嚣张跋扈,前几日因寻着晋王一点错处,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呵斥,将做兄长的威严发挥得淋漓尽致,连皇上出面调停,宁王都没有给面子,气得皇上又要将他禁足,可第二日他还是大摇大摆出现在朝堂上。 天家的闹剧,文武百官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次,连魏致也察觉不对,私下里和他说,宁王恐怕有了皇上的把柄。 宁王的把柄从哪里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再一次翻身以后,周夫人忍不住笑道:“行了,瞧你这点出息。绾儿只是嫁在京城,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嫁去边关呢。” 江惟叹了一声,并没有否认。 他起身,穿起了衣服。 周夫人见状,也跟着爬起来道:“是要喝茶吗?” 说着挽起了头发,要去为江惟倒茶。 江惟伸手按住了她,轻声道:“我胸口闷,想出去走走,你先睡吧,我一会就回来。” 周夫人见他有些古怪,可还是听话地躺回去,叮嘱道:“那你早些回来。” 江惟颔首,披了件长衫就出去了。 他从小道一直沿着园子里走,去了容怀堂。 可惜容怀堂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他站了一会,往青云阁去。 青云阁虽然没有人,但点了几盏灯。 这是他的意思,偌大的成国公府,天色晚了,总要有个地方亮着灯,才不会让外人觉得,他们府里萧条得紧。 再往前走,便是海棠阁了。 粉白的花墙下,白若瑾提着灯笼,静静地站在门口。 江惟冷不防看见,吓了他一跳。 “若瑾?” “你怎么在这里?” 白若瑾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闻声抬头看过去,灯火照着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静谧柔和。 “大舅舅,您怎么过来了?” 江惟看了看还亮着灯的定安堂,问道:“过来给你外祖母请安的?” 白若瑾点了点头:“太晚了,外祖母叫我明日再回去。” 江惟道:“睡不着呢?” 白若瑾失笑:“大舅舅不也是。” 江惟笑了笑道,伸手揽住他道:“走,陪大舅舅喝酒去。” 说着,舅甥二人往青云阁去。 …… 皇宫里,留宿皇宫的宁王有些心痒难耐,也在宫门口晃荡呢。 突然间,拐角走出来两个人影,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他父皇和余公公。 洛阳锦 第320节 宁王连忙上前行礼,却见余公公退入黑暗中,并未跟上。 他正觉得奇怪呢,就见他父皇跨入殿门,清冷的声音传来道:“还不进来。” 宁王跟了进去,心里虽然有些忐忑,面上却是不显。 他泡了茶,亲自奉上。 顺平帝看了他一眼,喝了一口茶,问道:“这些年你是不是很恨我?” 曾几何时,宁王就想亲口问一问,为何都是皇子,他的待遇却不如别人。 只是因为他的母妃出身低贱,还是因为他不是嫡子? 亦或者,他两样都不是。 可那些酸楚早就随着他成家立业而沉淀了,他如今不再年轻,自然也不会抓住那些小事不放。 现在他父皇主动提起来,他便大方道:“并没有,我从来也不曾恨过父皇。” 顺平帝见他说得肯定,便道:“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何总跟父皇作对?” “父皇老了,你为长兄,这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又何必急在一时,让外人看你的笑话?” 宁王先是一喜,随即稳住心头狂跳的感觉,连忙下跪道:“承蒙父皇看重,儿子一定不负所托。” 顺平帝看着他叩拜的身影,目光漆黑如夜。 待到宁王起身,顺平帝便问道:“断肠毒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赵律?” 宁王心神一凛,连忙道:“什么断肠毒?儿子不明白父皇在说些什么?” 顺平帝冷哼,嗤笑道:“你还要骗朕?不是你让人说的,天家的感情就是断肠的毒药吗?” 宁王回道:“那是因为儿臣怕将来去封地,再也不能回来见父皇了,所以心里悲戚而已。” “是吗?” “是的,儿子绝无半句虚言。” 顺平帝目光阴翳,冷笑道:“你应该说,你绝无半句真话。” “宁王,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断肠毒究竟是不是赵律告诉你的?他还说了些什么?” 宁王垂眸,想起赵律告诉他这件事的神情,赤裸裸地嘲讽道:“你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的话,说不定他就要灭口了。” 灭口? 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皇上的亲儿子。 “父皇,并没有什么断肠毒,这一切都是您多想了。” 顺平帝见宁王还是不肯说,站起来道:“来人啊,宁王对朕不轨,即刻打入天牢。” 宁王正发懵时,禁卫军破门而入。 看着生冷肃杀的禁卫军,宁王眸色一变,不敢置信道:“父皇,您想要杀我?” 顺平帝冷笑道:“朕的儿子很多,不缺你一个。你若是愿意说实话,朕就饶你一命,不说……哼!” 宁王当即道:“想不到赵律说的都是真的,父皇竟然残害手足,为了登临帝位,派人将承和太子给毒死了。” 顺平帝捏紧着拳,闻声一拳砸在宁王的脸颊上。 “嘭”的一声闷响,宁王摔在地上,巨疼让他头脑瞬间清醒,整个人也万分悲戚。 他委屈了那么多年都不敢恨,也不愿恨上的父皇,竟然真的想杀了他?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实啊。 宁王仰天长笑,待发泄完以后,他阴狠道:“父皇当真以为我没有准备?” “今夜儿臣若是不能平安出宫,怕是明天大街小巷都是父皇毒害兄长登位的消息。” 顺平帝闻言,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凉薄道:“你派出城的亲信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至于你后院那些不中用的女人,朕也替你处理了。” 宁王眸色急变,瞳孔一下子就红了,当即怒问道:“父皇,你杀了她们!” 顺平帝负手而立,冷笑道:“是你杀了她们!” 他说完,抬步走了出去。 宁王剧烈地挣扎着,咆哮道:“赵翼,你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活该一辈子活在恐惧当中。” “你要杀了我,哈哈哈哈,你要杀了我。” “好啊……好得很,儿臣终于知道二弟是怎么死的了。” “父皇,这都是你的报应,是你的报应啊!”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一股血腥气随风飘出,宁王的声音低了下去。 顺平帝烦躁地甩了甩袖子,看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余公公,低声吩咐道:“先关押,派人去问问他。” 余公公颔首,很快低头走进去。 第411章 心慌 宁王出事了,对外说是静养,实则人已经被关押起来。 这件事晋王和楚王也知道,顺平帝没想瞒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想趁机威慑。 楚王还好,晋王就有些坐不住了。 为此,他决定先跟程蓉生一个孩子,夫妻俩暂时重归于好。 皇宫里,顺平帝看到江贵妃二十年如一日的冷脸,忍不住发了脾气。 “衡儿和成阳都大了,你何必总是拿这张脸待朕?当初你若是不愿,你可以不进宫来。” 江贵妃听后,忍不住冷笑道:“可臣妾入宫后,听说皇上起初最中意小妹的,说她天真可爱。” 顺平帝黑了脸,拂落一地的茶盏。 他发着怒火道:“当年朕不过顺嘴一提,你现在翻旧账做什么?” “衡儿的婚事你不操心,成阳你也不管。” “江愉,你别以为朕不敢动你。” 江贵妃闻言,目光冰冷地瞥了一眼顺平帝,嘲讽道:“怎么会?” “臣妾的性命不一直都是握在皇上手中的?皇上想什么时候取,说一声便是,臣妾不用你动手!” “你……” 顺平帝气急了,拂袖离去。 快走宫门口时,他气不过,狠狠地抬脚踹向朱红色的宫门。 宫门口的长巷中,成阳公主震惊地望着她一直和蔼可亲的父皇,站着不知作何反应? 顺平帝不想被女儿撞见,目光阴翳,更是满心愤然。 待他走后,江贵妃身边的陆姑姑才将成阳公主带进去。 宫人们在打扫,江贵妃见怪不怪地在水缸边喂鱼,水缸里的碗莲长得很好,江贵妃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会。 成阳公主站在她的背后,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蓦然红了眼眶。 江贵妃连头都没有回,却仿佛有眼睛似的,淡淡道:“哭什么?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就让你这么伤心的话,那往后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告诫过你们,那个人只不过是披着你们父亲名讳的一张皮而已,事实上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帝王。” “顺他的心,天下什么都好,他看条狗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不顺他的心,天下什么都不好,就是天仙入了他的眼,那也是妖怪作祟,要被杀头的。” 成阳闻言,忍不住问道:“您都把父皇看得透透的了,怎么还会惹他生气?” 江贵妃转过身,嗤笑道:“他关注他的天下,他的万民,他的疆域。我被他关在这里,唯一可以关注的,也只有他了。” “久而久之……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无趣得很。” 成阳看着母妃寡淡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着小小的悲戚。 “母妃,您不后悔吗?” 江贵妃看着女儿,目光一暗,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道:“我们那个时候没有后悔这样的说法,有的只是能不能活下去,怎么才能活下去。” “你外祖母带着我们避祸,我们还天真地一路游山玩水,直到你曾外祖父的死讯传来,我们才知道李家遭了祸。” “先帝狠辣,认为太子仁慈,降不住你外曾祖父,便要李家如同郭家一样,满门覆灭。” “可他不知,自从郭家出事以后,李家就做了安排,一时间竟然侥幸逃生。” “你们这些孩子,何曾见过那样的场面?血腥、残忍,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江贵妃说着,陷入了回忆当中。 那是她这一生最灰暗的日子,可因为有母亲,有大哥和弟弟妹妹,她从未觉得自己孤单过。 赵翼说她脾气最像郭惠,生气时仿佛一模一样。然而赵翼不知,她年轻的时候最怕那位小表姨,她年纪不大,气势却宛如利剑一般,没有几个小姑娘是敢直视的。 可后来,她还是偷偷背着家人,学成了那位表姨母的模样。 还偷偷去了刑场,看着那是因为李家受牵连的官员接连死于屠刀之下,而她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神态木然而冷戾。 也因为那场有预谋的见面,后来赵翼便将她纳为姨母的替身,接进宫里来。 母亲知道以后,足足三年没有露面,就连她生孩子时,也不过遣人送来几句叮嘱的话,再无其他。 江贵妃放下鱼食,转身对宫人道:“将这些鱼缸都搬去御花园倒了吧,以后也不必再养了。” 宫人很快就叫人来搬,一刻也不敢耽搁。 成阳公主站在原地,一会看看宫门外,一会看看宫门内。 她站在院中,却仿佛没有了容身之所,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洛阳锦 第321节 …… 顺平帝连日睡不安稳,还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的儿子全都死光了,最后在群臣的威逼下,他立了赵律为太子,亲眼看见老态龙钟的他被搀扶进大殿,目睹了赵律登基的全过程。 而庞嘉雯也坐上后位,冷冷地朝他看过来,邪肆地笑着,最后变换成郭惠的模样。 顺平帝醒来以后,冷汗淋漓。 他叫来余公公,惶恐地握住余公公的手道:“你说她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当年那件事是我做的?” 余公公连忙摇着头道:“那一切都是先帝的意思,您是无辜的,郭将军不会知道的。” 顺平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还是慌得厉害。 他下床,在寝殿里走来走去的,心却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他已经有很久不做这样的梦了,更何况梦里还有郭惠的影子? 那么熟悉,仿佛就像是她本人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顺平帝崩溃地闭上眼睛,然后又猛然睁开眼睛,问道:“宁王如何?还是不肯招吗?” 余公公连忙回禀道:“宁王说赵律并没有跟他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当年承和太子是中毒而亡,而那毒现在就下在魏王世子的身上。”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了。” 顺平帝抓慌道:“赵律都知道的事,赵耀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还能隐忍这么多年,他究竟想干什么?” 余公公惶恐道:“或许是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顺平帝闻言,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他对余公公道:“你说得对,他若是有真凭实据,早就打进京城来了。” “不过就算这样,赵律也不能留了。” 余公公道:“魏王这么多年都没有别的子嗣,魏王世子又瘫了,奴才害怕,会不会魏王有别的儿子却没有上报?而赵律只是他的一个障眼法?” 顺平帝心口一跳,瞳孔当即紧缩着。 余公公见状,继续道:“说不定远在云南的魏王就等着皇上出手呢?如此一来,他攻入京城是不是就名正言顺了?” 顺平帝当即吸了口凉气,整个人也惶惶不安起来。 莫非……他那个七弟真的藏了别的儿子? 亦或者……赵律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白若瑾不是说过,赵律在京城中还有别的身份? 顺平帝往后退了退,跌坐在龙椅上,整个人恍如被抽光了力气,虚弱无力地喘着,心慌得很。 第412章 肤白 四月十六日,庞嘉雯陪宁妙逛街,准备买一些婴儿用具。 她们在一家绸缎庄买布料的时候,宁妙用手肘拐了拐庞嘉雯,出声道:“看,是白若瑾。” 庞嘉雯抬起头来,只见白若瑾从对面一家药铺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三包药。 他身边没有跟着下人,提了药往江居别苑去。 庞嘉雯狐疑道:“是表姑姑病了?” 宁妙道:“不清楚,不过我听陈勇说,他现在都住江居别苑那边,很少回白府。就连柯老夫人,都被他送出京城,下人差不多都遣散了,没几个人了。” “听说成阳公主很喜欢他,你说他怎么就不动心呢?” 庞嘉雯看向宁妙,淡淡道:“老钱也很喜欢你,你怎么不动心?” 宁妙被噎,嗫嚅着唇瓣,没好气道:“我不是想着他要是成亲了,你心里不是会好受点吗?” 庞嘉雯冷嗤道:“凭什么人家成亲就为了我能好受一点?他是他,我是我。他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庞嘉雯说完,丢下宁妙,往江居别苑赶去。 宁妙看见她的背影,跺了跺脚,没好气道:“管不着就管不着,有本事你别跟去啊。” 话落,又嫌自己多事,气匆匆回了店里。 庞嘉雯跟了白若瑾一路,听他时不时咳嗽着,心里已经猜测是他病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爬了墙头,把江树给叫了出来。 姐弟俩坐在侧门的台阶上,一个问,一个答。 正值初夏,阳光灿烂,从树影的缝隙中落下,宛如撒了一地的碎金光。 庞嘉雯拿着一个枝条扫着地上的尘埃,淡淡道:“既然表姑姑没事,那我先回去了。” 江树伸手拽着她,不悦道:“坐下,我有话说。” 庞嘉雯再次坐了下来,见江树别扭着,便道:“是不是白若瑾病了?” 江树抬头看了她一眼,狐疑中带了点审视。 庞嘉雯就道:“我看见他抓药了,跟着他来的。” 江树冷哼道:“怪不得呢。” 庞嘉雯道:“你没给他请大夫吗?” 江树别扭道:“我怎么给他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特别讨厌见到我。” “他来了好些日子了,一直跟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照顾我娘的起居。晚上咳得厉害的时候,他也会去客房睡,怕吵到我娘。”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让沅沅给他请大夫,被他打发了,然后我就没再过问了。” “我瞧着他那样,不像是被你伤透了心,倒像是……” “倒像什么?”庞嘉雯问,心里却咯噔一声,有个不好的预感。 江树抬头望着庞嘉雯,眼眶微红道:“我瞧着……他好像快死了。” 庞嘉雯坐在台阶上,明明是很凉的台阶,这会子却感觉烫了起来。 但是她僵着没动,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坐立难安。直到她听见江树低低的啜泣声…… 回庞府的时候,夕阳将晚。 天边的彩霞像丝带一般飘得很远很远,不知道天空的尽头处,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黄昏等待着。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台阶,耳边却仿佛还传来江树的声音:“我看见他吐血了,可却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很害怕……” 害怕? 曾经她也很害怕,恨不得那个人死生都离她远一点。可真正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除了唏嘘,竟然沉静无波。 就好像知道,一叶孤舟飘飘荡荡之后,总是会消失在眼中的。 她真正觉得难过的是……随着那一叶孤舟的逝去,她所熟悉的那道身影,也会渐渐消失,再也不复存在了。 …… 庞嘉荣换了一身便装,准备出去会友了。 看见妹妹回来,忍不住戏谑道:“跑哪儿去了,赵律来找你了。” 庞嘉雯回神,问道:“在哪?” 庞嘉荣轻哼道:“还能在哪儿,自然在你的闺房。” “庞嘉雯,你给他下了什么药了,那么好的一个人,今天竟然脱光了鞋袜帮着父亲清理淤泥,你可真行啊。” 庞嘉雯心口一酸,连忙抬步往房间里去。 刚从园子里月亮拱门下穿过,便听见如意那死丫头和其他几个小丫鬟道:“天呐,我今天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出淤泥而不染了。” “咱们未来姑爷的脚,那可是真白,纤尘不染,肌肤如玉,啧啧,太好看了。” “如意!”庞嘉雯咆哮一声。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其他小丫头瞬间作鸟兽散,只有如意缩着脖子,不敢跑,讪讪地笑。 “小姐,你回来了啊。” “你快回去吧,郡王来咱们府里了,就在你房间呢。” 庞嘉雯揪着如意的耳朵,没好气道:“你刚刚在说什么疯话?” 如意被揪得嗷嗷地叫,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说的,是二爷,是二爷他戏称的。” “秦姑姑和程姑姑她们都看见了,她们还给郡王备水沐浴,我都不敢,所以我跑了。” 话落,连忙又添了一句嘴道:“小姐你回去看嘛,郡王真的在等你。” 庞嘉雯难以想象,赵律在她房间沐浴是什么样子的? 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他湿透衣服的模样,长臂蜂腰,肌理分明,身材比一般武将要精瘦些,却比常人要健硕些。 至于肌肤…… 他那样懒于暴晒在阳光下的人,自然是白的。 庞嘉雯拍了拍如意的额头,没好气道:“秦姑姑她们伺候他,那你来伺候我吧。” 说完,拎着如意走了。 庞嘉雯进了院子,秦盼远远地迎上来,高兴道:“郡主回来了,郡王已经等了许久了。” 庞嘉雯瞧着她伸手就要来脱她的外衫,狐疑地朝着她看了几眼。 秦盼摸了摸脸颊,不解道:“郡主,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 庞嘉雯道:“没有什么。” 秦盼赧然地笑:“那就好。” 洛阳锦 第322节 下一瞬,庞嘉雯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回郡王府,你是郡王府身边的奶嬷。” “噗。”如意忍不住爆笑。 秦盼也当即红了脸,不好意思道:“郡主说笑了。” 庞嘉雯轻哼,不置可否。 这时却见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交领直裾出来,纯白色的常服,连件大袖衫都没有披,就那样慵懒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出去玩了一遭,回来就开始怼人了。” 庞嘉雯见他那模样,头发也不梳一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就寝醒来,一副等待妻子归来的模样,实在是不成体统。 庞嘉雯不自在地红了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多余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第413章 不疼了 庞嘉雯沐浴后,换了一身简便的常服。 但她可不敢像赵律那样,穿得松散又慵懒。 她穿了一身浅蓝色绣合欢花的交领襦裙,外面罩了一件对襟半臂,然后坐在梳妆镜前擦头发。 如意在房间里收拾水渍,没过一会收拾干净了,急匆匆逃了。 因为那宛如谪仙般的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来小姐的闺房总是不带面具,露出了他俊美无俦的真容。 光是这副容颜也就算了,大不了她不看。 可这人委实大胆,目光总是紧紧追随她们家小姐,时不时换一个姿势,或坐着,或靠着,或躺着,神态惬意,目光从容,并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何不妥? 在这样直白而热烈的注视下,别说是她,就是秦姑姑和程姑姑,那也是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庞嘉雯摸着还湿湿的头发,准备用发带轻挽,谁知道才刚刚碰到头发,赵律便拦住她的手,抚摸着她的乌发道:“别挽了,一会我给你梳头。” 庞嘉雯转头,看着他笑:“你会梳什么发髻?双丫髻吗?” 赵律也忍不住笑,从后面抱住她,缱绻道:“也行,只要你喜欢就好。” 说着,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小声地道:“好累啊。” 庞嘉雯闻言,忍不住笑道:“你这么累,没告诉我爹吗?” 赵律闭上眼睛,轻哼道:“岳父大人可不会同情我,更不会可怜我,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 “可你就不一样了,你会心疼我。” 庞嘉雯掰开他的手道:“是吗?” “可我今天听说,某人的脚比莲花还白,是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呢?” “噗”赵律忍不住笑了。 他拉住庞嘉雯的手,将她圈回怀中,忍不住呢喃道:“生气了?” 庞嘉雯摇头:“没有。” 赵律道:“那是吃醋了?” 庞嘉雯轻哼:“才不会。” “不会?” 赵律捏着庞嘉雯的下巴,迫使她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深邃而明亮,视线灼灼逼人,让庞嘉雯有些心虚。 她想挪开,赵律不准。他俯身,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瓣上。 “你不吃醋,我吃醋了。” “我跟陈勇说了,以后不许宁妙烦你。” 庞嘉雯脸颊绯红,无奈地笑道:“我跟宁妙的事情,你跟陈勇说什么?” “再说了,她月份大了,我不会再陪她出门了。” 赵律闻言,这才舒坦些,转而拉着她坐到临窗的罗汉床上去。 小桌上的摆件都清理干净了,上面放了一杯茶,一本书。 书是庞嘉雯喜欢看的诗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可赵律非要圈着她再看一遍,被人抱在怀里,那人的额头又抵靠在她的肩上,气息喷洒在脖颈和脸颊上,她就是神仙也稳不住啊,更何况她只是个凡人? 庞嘉雯微微推拒着他,轻声喊道:“赵律。” 赵律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庞嘉雯道:“你要看书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赵律轻哼,软软的唇瓣贴上她的耳垂,温柔道:“你不喜欢?” 庞嘉雯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煮熟了,一定红得跟只虾没有区别。 她卷缩着身体,尽量避免和赵律更亲密地接触。可赵律搂住她一个用力,瞬间她和他之间严丝合缝,再没有一点空隙。 她的脊背甚至于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的,特别有力。 可她自己却慌了,心跳都杂乱无章,连带着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赵律。” 庞嘉雯无奈地喊,她承认在调情这件事上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他能不能克制一点,他们还没有成亲呢。 再说了,她就算有什么不服输的态度,可她能反击吗? 明眼人都知道不能啊,否则她还能不能在他手底下逃生都不知道了。 看到憋屈的庞嘉雯,赵律忍不住笑了。 他就喜欢她这副有气没处撒的模样,像是受了欺负,可碍于欺负的人是他,只能闷声忍下的可怜样。 赵律往后靠在大迎枕上,蹬掉了自己的鞋子。 因为天热,他沐浴完没有穿袜子,一双好看的脚就这样露了出来。 可惜庞嘉雯没有看见,心有不甘的赵律抬脚搭在庞嘉雯的腿上,顺便说了一句:“刚刚在池塘里被划伤的,你看一眼。” “脚吗?”庞嘉雯低头看去。 只见他的脚真的很好看,脚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脚趾头圆润地并在一起,白皙的脚背上有一片破了点皮,看起来红红的,与整只脚格格不入。 庞嘉雯用手戳了戳,看见他瞬间缩着脚喊疼,一时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真的很疼吗?” “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不信怎么办?” “那就让它继续疼好了,反正也不是疼在你身上。” 多负气的话,简直像个三岁的孩子说的,亏他顶着那样风华绝代的脸,说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庞嘉雯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渐深。 赵律渐渐不自在起来,准备收脚坐起来的。 可这时他发现庞嘉雯抱住他的脚,不许他动。 她那双小手抱上去,热乎乎的,还很软,像藤蔓在坚韧挺拔的大树上攀爬,无意间带起阵阵涟漪,让他心痒难耐。 赵律往后缩了缩,喉结滚动着,不自在道:“是我小题大做了。” 庞嘉雯拍着他的脚背,突如其来的,让赵律轻呼一声。 不是疼,只是因为意外,还有别样酥麻的滋味。 轻呼声出口以后,赵律瞬间就后悔了,耳朵也染上一抹红晕。 他当即坐起来,收着脚,嘴角不自在道:“不疼了。” 庞嘉雯见他低垂着头,因为赧然,耳朵都红了,一时间忍不住乐了起来。 原来他也有害羞的时候啊,这可真是难得。 庞嘉雯抚摸着他的脚,故意说道:“是吗?” “可是我刚刚好像拍红了,我看看啊。” 她说完,认真地低头。 长长的乌发垂落,与她的目光同时落在他的脚上,赵律感觉自己的脚像是着了火一样,突然就烧了起来。 可他不敢蹬开她,怕她受了伤,也怕她会生气。谁让是他起的头,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赵律欲哭无泪,连忙说着好话哄着道:“别看了,是我……” 话还没有说完,轻柔的一个吻落在他的伤口处。 原本破了点皮的伤口,炙热得仿佛被烫掉了一层皮,他轻颤着,震惊的眼眸里满是不敢置信。 从血脉里冲撞而来的感觉像触电一般,他伸手牢牢地握住窗棂,这才没有失态地跳起来,只是脸颊控制不住地红了,面上犹如覆上一层红霞,比天边那么残红还要炙热。 就在这时,庞嘉雯抬起头来,乌黑的头发垂落,柔柔地滑过他的肌肤。 她的唇瓣染了一抹红,像是吸允过他的血,又像是盛开在她唇边的一朵红莲,映着他那难以自持的目光,终究变成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 赵律一把将她拉起来,禁锢在怀中。 当他的吻落下时,一个天旋地转,他将她置于身下,又紧紧地搂入怀中。 “嘉雯……” 他的声音缱绻灼烈,带着浓浓的渴望,仿佛连吻都沾染了上铺天盖地的欲念。 第414章 知晓 洛阳锦 第323节 庞嘉雯伸手抱着赵律的肩膀,然后闭上眼睛。 紧接着,她感觉赵律湿热的吻落了下来,而她也温柔地回应了他。 这无疑让赵律更加难以自持,整个人也像疯了一样紧紧抱住她。 他的手从她的半臂里穿过,轻而易举就找到让他发狂的所在,然而他还是克制着,难耐地把手退回去。 重重的吻像是在发泄他的不满,然后他紧箍着她的双手,眼睛红红地望着她,声音暗沉道:“嘉雯,不要随便回应我,我会发狂的。” 庞嘉雯搂着他的窄腰,仰着头看他刀削般的下颚骨,抬手捏了捏道:“我这是在告诉你,不要随便勾引我,我也会发狂的。” “尤其是……像你这般肤白貌美的郎君,我更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赵律失笑,翻身坐起来,又扶着她坐好。 然后他垂首帮她整理着衣衫,又忍不住拥她入怀。 沉寂那么多年的心潮,一时间尝了情爱,哪里还能回到最初那副禁欲的模样? 赵律抱着她,爱不释手道:“我们就快成亲了,再忍忍吧。” 这句话原本是在他心里的,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 就在他发愣的同时,庞嘉雯却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哈哈,好的,我忍忍。” 赵律:“……” …… 皇宫里,锦衣卫查了一圈还是没有结果。 顺平帝再次将白若瑾叫来,他听到白若瑾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很是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可是生病了?” 白若瑾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反倒问起了锦衣卫查案的进展。 顺平帝暴躁道:“一群饭桶,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白若瑾轻嗤道:“是没有消息还是不敢实话实说?” 顺平帝眯了眯眼,不悦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若瑾道:“我也查了京城三十上下的世家子弟,发现有一个人极其可疑,我都能查到,锦衣卫怎么会查不到?” “或许是不敢说罢了。” “谁?”顺平帝迫不及待地问,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白若瑾咳嗽两声,目光阴翳道:“江怀。” “江怀?” “君洛那小子?” “怎么可能呢?”顺平帝根本不信。 白若瑾嗤笑道:“当年在肃州,只有他功夫最高强,可以假扮鬼面人去救庞嘉雯。而且孟和虽然顶替了鬼面人的身份,但孟和最后认了江怀做义父,这样还不足以证明吗?” “江怀和张朔交好,皇上早就知道。不仅如此,皇上还知道了,张朔是赵律的人。” “事到如今,这些都不足以证明吗?” 顺平帝震惊地望着白若瑾,心里慌乱至极。 他对白若瑾道:“江怀是贵妃的亲弟弟,是你的小舅舅。他小时候贵妃很疼他,朕见过他很多次,就连太后也……” 顺平帝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就禁声了,眼里满是惊恐。 就在这时,白若瑾继续道:“江怀很久没有回京了吧?贵妃很久没提起他了吧?” “皇上,你真的看过赵律面具下的那张脸吗?” 顺平帝往后退了退,心神动荡地摇着头。可随即,他揪着白若瑾的衣服道:“他是你的小舅舅,你为什么要诬陷他?” “白若瑾,你是不是已经疯了?” 白若瑾笑着,眼神冰冷而犀利。 他缓缓摊开手,手里紧握的手帕早就沾满了血,看起来鲜红夺目。 在顺平帝惊诧的目光中,他平静道:“我患了肺痨,太医诊断我活不了多久了。皇上说得对,他是我的小舅舅,我怎么会想置他于死地?” “可是我不甘心啊,他抢了原本属于我的妻子,即将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而我呢?” “我即将埋骨地下,永远也争不过他。” 白若瑾说着,咳嗽起来。 鲜血从他的喉咙里喷出,溅在大殿的地面上,鲜红夺目,刺眼极了。 白若瑾他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顺平帝心神一震,心里困了许久许久的疑惑,仿佛在这一瞬间得到解答。 那就是……太后在世时,他不过说了几句江怀顽皮,理应要拘着念书才好。 太后便大发雷霆,说李老夫人的嫡幼子,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轮到他一个做女婿的指手画脚? 当时,他以为太后是在为李老夫人鸣不平,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倘若太后真的在乎李老夫人,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英公惨死,李长风被囚。 真相原来是这样……魏王府的长子,一直养在成国公府。 顺平帝丢下白若瑾,气冲冲地去了江贵妃的宫里。 一直紧跟顺平帝的余公公看了一眼白若瑾,正巧对上白若瑾那黑渗渗的目光,吓了他一跳。 可当他随顺平帝奔入江贵妃的宫里时,发现这里的布局跟以往大不相同。 从前的江贵妃是个富有闲趣的人,栽花养鱼,院子里总是色彩明亮,让人心旷神怡。 可是如今这里黑漆漆的,周围空旷无比,连灯也不点了,看起来有些诡异。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顺平帝哪里管得了这些,猛然一头扎入,瞬间遣散了所有宫人。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宫人,其他宫人早就被江贵妃调走了。 余公公等候在外,听见里面的打砸声,却只见陆芸一个人出来。 她是江贵妃带进宫的,也是江贵妃最信任的人。 此时,当她抬头看向余公公的时候,眼里满是悲戚。 余公公心里咯噔一声,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顺平帝惊呼一声,让传太医。 余公公手一抖,连忙转身朝外跑去。 陆芸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突然落下大滴大滴的雨水,天地间一片晦暗,像极了她们进宫的那个晚上。 她家小姐……也终于在今天解脱了。 …… 江贵妃暴毙了,对外说是感染急病,实则撞柱而亡。 顺平帝连夜将张朔叫进宫也没有能保住江贵妃的命,整个朝堂一片哗然,顺平帝更是颓废不堪,整整三日都没有上朝。 白若瑾前来祭拜,被赵衡拎到偏殿一顿狂揍。 “陆芸说了,我父皇是去质问我母妃关于小舅舅的身份,她不肯说才撞柱的。” “白若瑾,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白若瑾擦着唇边的血迹,闻声眼中一片黯然,却忍不住嗤笑道:“你也知道她是为了江怀才死的,那你怎么不去找江怀?” 赵衡眼眸一痛,忍不住又砸了几拳过去。 他痛苦地对白若瑾道:“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我母亲有多在乎成国公府你不知道吗?她会眼睁睁看着成国公府置身在险境中吗?” “你以为你害的只有江怀一个人?” “不……为了一个庞嘉雯,为了你心中偏执的占有欲,你害了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 赵衡咆哮着,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第415章 相冲 教训完白若瑾,赵衡气冲冲地走了。 白若瑾瘫坐在地上,咳嗽着,喘着粗气。 成阳公主穿着孝服进来,蹲下身望着他,神色恍惚,仿佛还不敢相信,自己的母妃就这样没了。 “真的是你告的密吗?” 白若瑾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是。” 成阳公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可她笑着笑着,却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我一直想帮你,我还想去找小舅舅对峙,找庞嘉雯问个清楚……”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置小舅舅于死地。” “为了一个庞嘉雯,值得吗?” 白若瑾抬起头来,目光黑定定地道:“值得!” “啪”的一声,成阳公主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白若瑾,我恨你!”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成阳公主说完,站起身来,挺直胸膛走了出去。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惦记这个人了,永远不会了。 …… 洛阳锦 第324节 江贵妃出殡后,李老夫人还是不愿意见外人。 入夜,定安堂十分静谧。 短暂的敲门声响起以后,洪嬷嬷去开门,还奇怪是谁来了。 结果一开门,发现是赵律,她目光一亮。 “二爷总算回来了,老夫人都伤心好几日,连饭都不曾好好吃。” 说着,发现赵律身后跟着一个带着斗篷的女子。 她起先还以为是庞嘉雯,定睛看去,瞳孔圆睁,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大小姐!” 江愉笑着调侃:“还不把你那嘴巴收一收,我看鸭蛋都塞得进去了。” 洪嬷嬷老泪纵横,失声哭了起来。 赵律转头看了一眼大姐,无奈道:“你先进去吧。” 江愉点头,径直往里走。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过定安堂了,可这里的摆设还是没有变。 小时候她最喜欢躲藏的那扇屏风还在,那时候看着很高,现在却伸手可触碰顶部,其实也没有多高。 她曾坐过的椅子,妹妹若是晃动着小脚,她见了必定一巴掌拍过去。 那时妹妹会很震惊地望着她,然后乖乖收敛。 一晃多年过去,她们儿时依靠的母亲也老了。 可叹,她活到了母亲当初庇护她们的年纪,却始终还是没有母亲当初那么能干。 李老夫人在里间的卧榻上坐着,她把从前大女儿喜欢的那些首饰的都拿出来。 有金簪,有花簪,还有珍珠发箍,牡丹绒花等等。 她生了一子两女,大女儿从小喜欢打扮,刚刚会走路的年纪就念叨着要穿耳洞,然后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 她曾嫌弃她那样不好看,一直不肯给她多打首饰,也不肯让她穿那些衣服,可是后来她渐渐明白,小孩子就是会喜欢那些,小孩子也只有那个年纪穿那些衣服,戴那些首饰才好看。 可当她把首饰和衣服都备下了,准备送她出嫁的时候,她却进宫了。 其实……她已经丢了很多了,还有很多备下的衣服都烧了,剩下这些都是洪嬷嬷收着,后来交给她的。 李老夫人一边整理,一边偷偷抹泪,她手里拿着那些,也像丢了没主的玩具,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可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哭声。 那声音太熟悉了,她屏息凝神,还想再听点什么? 像她这个年纪,若是遇到什么鬼魂之类的,也不会害怕。更何况,这个鬼魂很有可能是她的女儿。 她不想惊扰,就装着没有听见,只是将那些首饰花簪都拿了出来,满满一箱,摆得满床都是。 那模样好像在说,女儿你不是很喜欢吗,那你来拿吧,母亲都给你留着的。 江愉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地朝母亲奔了过去。 李老夫人抬着颤颤巍巍的手,一边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温柔地捋着头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还怕你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叫人前后门都点了引魂香。” “往后你就以江家的女儿来享香火,不要回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了。” 江愉听后,将母亲抱得更紧了。 她哭了好一会,直到洪嬷嬷和赵律进来。 洪嬷嬷笑着上前道:“好了好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大小姐快别哭了。” 李老夫人一团懵,覆上眼泪的目光不是很清楚,但还是知道,赵律来了。 赵律来了,她看到的自然就不是鬼了。 李老夫人一把推开女儿,抄起鞋子就朝赵律砸过去。 “好你个兔崽子,又坑老娘?” 说着,鞋底“啪啪”打在赵律的身上。 赵律一边躲着,一边哀嚎道:“娘别打了,都是大姐的意思,不是我的。” 李老夫人对大女儿失而复得,哪里肯责怪,就咬定了是赵律的错。 最后还是江愉跪在她的脚边道:“都是女儿的主意,是女儿怕母亲不想见女儿了,才出此下策的。” 李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轻哼道:“你也知道我不想见你,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江愉抱住她的双膝,连忙说道:“母亲不想见女儿,但女儿想见母亲了。” “娘,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李老夫人怔怔地红了眼睛,心里满是酸楚。 她伸手帮女儿捋着发,却意外地发现,女儿额头上也有了白头发。 终于,她也忍不住落泪,将江愉搂入怀中。 洪嬷嬷见状,笑着给她们擦眼泪,还劝她们别哭了。 赵律噙了一抹笑,很快便悄悄退了出去。 …… 江贵妃的死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宁王被囚,府中家眷也死了不少。只有宁王妃还在苦苦撑着,但因为娘家势微,已经有不少官员着急撇清关系。 楚王明明最适合当太子的,可皇上视而不见。 晋王急功近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登基后定会大肆铲除异己。 当今皇上在众位王爷中脱颖而出,成为先帝亲自挑选的掌权者,按理说并不是昏聩之辈。 可不知怎么,从太子的死,到庞彪被夺权,再到宁王被囚,仿佛老眼昏花一般,已经不复从前的能干。 因为江贵妃的事,魏家和江家把婚期延后了,到十月再办。 赵律和庞嘉雯的也延后了一个月,定在六月。 张朔很快想起了庞嘉雯和赵律的婚事是不应该在六月里办的,因为与两人的八字有些冲撞。 他想了想,既然赵律不在乎,那他不妨用赵律真正的生辰八字算一算,兴许会及皆大欢喜呢? 谁知道这一算,六月更加不好,简直可以说是烈火焚身。 张朔想了想,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赵律。 谁知道赵律听后,只是冷冷道:“无稽之谈。” 张朔无奈,知道赵律铁了心想早点娶庞嘉雯,因为江贵妃耽搁一个月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当即便道:“那行吧,我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可这一次,破解之法没有找到,反倒给张朔找到了命盘论的由来。 加之以星运图合解,便可知这人三生的运势。 前世江怀命运戛然而止,突然就没了。 今生的则颇为复杂,好像隐隐有两条线,背负着前世并未走完的生命线,实在是诡异。 来世……? 令他震惊的是,江怀没有来世。 张朔紧张地再次算了一遍,可依旧如此,江怀竟然没有来世。 倏尔间,他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发蒙的没有反应。直到下人来告诉他,说是庞嘉雯来了。 第416章 推寅 庞嘉雯进来,见张朔蔫蔫地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恍惚。 她走上前去,见张朔在排寅八字,刚拿起来就被张朔抢了回去。 张朔站起来道:“你不去找君洛,来找我干什么?” 庞嘉雯道:“我娘说她私下里找人算过我和赵律的八字,说是要解什么煞,我也不懂,就来问问你。” 张朔眼眸微动,提笔道:“那些人算的怎么能作数,刚巧我今天略有所得,不如再帮你算一遍好了。” 庞嘉雯当即将生辰八字报给张朔,并在一旁看着他算。 张朔原本以为她看不懂,倒也没有避着她。 谁知道庞嘉雯研究星运图和命盘论已久,渐渐有了心得,见张朔画的图,瞬间恍然大悟。 她指着星运图,喃喃道:“我怎么有两条命运线,一明一暗?” 张朔定睛一看,可不吗,跟江怀的一模一样。 张朔再看她来生,发现和江怀不同,她有来生的。 那江怀怎么没有呢? 张朔当即紧张道:“你知道白若瑾的生辰八字吗?” 庞嘉雯点头,写给了张朔。 没过一会,张朔和庞嘉雯都呆住了。 按照命盘论和星运图的推寅,白若瑾不仅没有来世,他今生都应该没有,所有的生命线从一开始就是空白的。 “怎么会这样?”张朔很震惊地望着庞嘉雯。 庞嘉雯蹙着眉,也很不解。 她回忆起和白若瑾的点点滴滴,奇怪道:“分明就是他啊……” 洛阳锦 第325节 “不过好像也有些不同?” 张朔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同?” 庞嘉雯道:“性格吧。” “上一世我和白若瑾两情相悦,我们没有分开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对我锲而不舍,但是今生的白若瑾在我拒绝他那么多次而不肯放手,除了执拗和傻气,还有难以自拔的坚持。” “总之,让他放弃其他事情不难,让他放弃我很难。” 张朔突然语出惊人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白若瑾就是为你而来的?” 庞嘉雯震惊道:“怎么可能呢?我是重生了,又不是……” 张朔打断她道:“可从你重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包括白若瑾。” “上一世,你不是没有接到成国公府的帖子,你不是没有去赴宴吗?” “你也不认识我和君洛。” “李老夫人也没有出面认下你爹和李家的关系,你爹到现在也没有回京,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庞嘉雯连忙道:“是不一样,可能有一些特殊的机遇呢?” 张朔摇了摇头,又推寅了他所知道一些人的生辰八字,都没有什么特殊的。 他还推寅了庞彪的,结果庞彪前世有个死劫,虽然侥幸逃过,但从那以后,生命线就很弱,后续也就没有了。 可庞彪今生就很强悍,而且隐隐有龙虎之势。 张朔震惊道:“按理说一个人再厉害,就算重生一百次,她也不可能影响到国运的,因为这是天运之数,并非人力可以改。” “但是,现在好像一切都不同了。不过你也不要慌,这件事或许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 “有可能是因为君洛?”庞嘉雯道,她见张朔好像很焦虑,便忍不住替他说了出来。 最后张朔很复杂地看着她,认真道:“星运图不仅仅可以看到今生的运势,来生也可以。” “奇怪的是,君洛没有来生。” 庞嘉雯的瞳孔紧缩了一下,整个人愣着,好半天没有动静。 张朔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她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只是想到,那个仿佛从山间走下来的世外谪仙,终是会舍弃了红尘…… 张朔伸手在庞嘉雯的眼帘外晃了晃,有些担心道:“你没事吧?” 庞嘉雯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说道:“命盘论不能代表什么,天命之外的事,谁又知道呢?” “师叔,你若是担心,不妨算一算你的?” “或者,你教教我,我替你算一算也行。” 张朔不敢算自己的,他原来虽然修道,但他散漫得很,并不碰命运之说。 但现在不一样,他怕,他忌讳了。 最后他将如何参照星运图给自己找前世今生因果的办法教给了庞嘉雯,并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并给了她。 庞嘉雯推寅时,他走到门口,蹲下。 屋檐下的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以前很热闹,现在很吵,他有点不喜欢了。 为什么君洛没有来世呢? 为什么白若瑾连今生都没有? 为什么庞彪的运道改变得如此之大?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庞嘉雯高兴地叫了他一声。 “师叔,快来看,你下辈子有好运哦!” 张朔一下子爬起来,扑过去看。 庞嘉雯没有骗他,果真,他下辈子顺风顺水,前程锦绣。 “呸!” “我一个道士,要前程来做什么?” 虽是如此说,到底高兴。 就是看到今生的时候,脸黑了。 他今生是有病呢,怎么两条命轨,还是分叉的。 “这是什么东西?” “你没算错?” 张朔问着庞嘉雯,暗暗狐疑。 庞嘉雯见状,疑惑道:“没有啊,这感觉有点像双面人生啊。” “师叔,你莫不是跟白若瑾一样,有两个……” “啪”,张朔不留情地给了庞嘉雯一巴掌,直接拍在她的后脑勺上,那样子看起来想把她拍傻算了。 他没好气道:“你才像白若瑾一样。” “你没有看见吗,白若瑾今生根本就没有命运之说,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活着?” 庞嘉雯恍然大悟道:“对哦。” “那难不成……” “不对啊,澄澄你也知道的,他人很好,不会是鬼的。” 张朔没好气道:“是人是鬼我还分得清,可问题是,这些怎么解释?” “星运命盘论又叫窥,大有窥天命,窥运道,窥气数之说,这样的书严谨得连出生时辰都不能弄错,否则结果天差地别。” “可咱们算出来的这些,不合理啊。” 庞嘉雯道:“或许是还有什么玄机没有参透,反正师叔也不急,咱们慢慢来吧。” 张朔愁眉苦脸,没好气道:“君洛没有来生啊,你让我怎么不急?” 庞嘉雯闻言,目光倏尔一暗,小声地道:“你说,那会不会是……他最后堪破红尘了呢?” 张朔咋舌,不敢置信地看向庞嘉雯,不明白她怎么会这样说的。 然后庞嘉雯就蔫蔫地道:“其实,他上一世就是出家的,所以你看他后面的生命线就戛然而止了,可他总不能是……突然没了吧?” 话落,张朔突然愣住。 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很快继续推寅,又将江怀和赵律的生辰八字都排了一遍。 第417章 世事无常 张朔最后震惊地看着结果,不敢置信。 江怀和赵律的生辰,算出来的轨迹竟然是一样的,就好像他这两个生辰八字一个管命,一个管运。 他的一生,看似一个人,但其实从他出生起,他就已经背负起两个人的运道了。 前世的江怀,是出家了不错,但他最后的命运也戛然而止。庞嘉雯说得不错,他不会突然就没了。 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前世的赵律,仿佛还一直活着…… 这怎么可能呢? 张朔抓了一把头发,哀嚎一声。 庞嘉雯见他都有些疯魔了,连忙道:“师叔,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理解,也许我们理解得不对呢?也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呢?” “这种命运之说,玄之又玄,不会真的一成不变等着我们去猜的。” 张朔闻言,咽下喉咙里一股冲撞而来的血腥气,整个人疲倦地笑了笑,然而脑袋一阵爆疼。 他感觉他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但他就是没搞懂,一个人怎么会有两条命运的轨迹呢?而且生辰八字都不一样呀,怎么做到天衣无缝地重合在一起的? “你现在回去吧,师叔想睡一会。”张朔说,有些疲倦地撑起身来。 庞嘉雯见状,搀扶着他,等他躺到软塌上,这才离去。 等她一走,张朔睁开眼,瞳孔幽深极了。 星运、命盘,引魂令,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庞嘉雯为什么得以重生,而白若瑾又为什么似有若无,仿佛是这人间一个灵魂的载体,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为什么? 张朔额头爆疼,终是忍不住翻身呕了一口鲜血,面色苍白。 …… 庞嘉雯回去的路上也不太平静,她想去跟她父亲说说话,看能不能稳住心里的胡思乱想。 谁知道浑浑噩噩走过去,还未等她敲门,便听见父亲在书房里对高峰道:“狗皇帝想要拉拢你,那你就同意,不用顾及我。” 高峰道:“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便同意了,可谁知道他想让鹏儿娶成阳公主。” 庞彪道:“成阳公主是贵妃娘娘的女儿,可以娶。他是想让鹏儿回京当质子,免得你回到边疆以后,他对我出手,你会反。” 高峰咆哮道:“如果真有那一日,就算鹏儿在京,我也必反。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将军出事,咱们当初是有心无力,救不了骠骑大将军。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如果大将军再出事,我高峰在此立誓,必将荡平皇城。” “你别冲动……” “我不冲动,我就是太生气了。” …… 庞嘉雯慢慢退了回去,没走两步,便见一个小厮急匆匆跑来,面色焦急,看样子都快哭了。 庞嘉雯一把拦住他道:“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急?” 那小厮瞬间红了眼睛,连忙道:“大爷和大奶奶从杨家回来被疯马冲撞了,大奶奶流了很多血……” 洛阳锦 第326节 “什么?” 庞嘉雯震惊极了。 嫂嫂有孕刚满三月,大哥不过是陪她回了一趟娘家,怎么会? 庞嘉雯丢下小厮,急匆匆出了庞府,骑上马又折回去找张朔。 结果等她急匆匆把张朔带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孩子没有保住。 不仅如此,她大嫂以后也很难有孕了。 徐夫人一边吩咐人照顾着,一边暗暗抹泪。 庞嘉英受到的打击也不小,一拳砸在外墙上,外墙都被他砸了个坑。 可还未等庞嘉雯上前劝着,很快,庞彪提着鞭子来,狠狠甩了庞嘉英三鞭。 庞嘉雯震惊地喊道:“爹爹,您干什么?” 庞彪不答,只是恶狠狠地骂着庞嘉英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小心行事,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你媳妇如今身怀有孕,你还带她出去,你这是怕别人没有机会下手是不是?” 说着,还要打。 “父亲!” “不怪他,是我的错!” 杨真撑着身体走出来,连忙跪下。 庞嘉英见状,连忙跑过去扶着她,夫妻二人面满愁容,十分悲戚。 看到儿媳妇来了,庞彪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能忍着。 杨真道:“父亲,是我想回娘家,嘉英拗不过我才答应的。” 庞彪收起了鞭子,转过身去,他沉默了一会,也只是道:“你好好养身体,别的不要多想。” 庞彪说完,很快就走了。 徐夫人看了一眼杨真,对庞嘉英道:“好好照顾你媳妇。” 说完,徐夫人追着庞彪走了。 庞嘉英把杨真扶回去,他们的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迎面扑来,让嗅到的人都忍不住蹙眉。 庞嘉雯站在院子里,风一阵一阵地吹,已经是夏天了,她却感觉有点冷。 直到张朔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你送我回去。” 庞嘉雯颔首,跟着张朔出去。 她想问,这是谁做的? 可是想了想,也只有那么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便索性不开口了。 赵律从外面急急赶来,刚好跟他们两个人撞上。 张朔看了一眼庞嘉雯,对赵律道:“她大嫂的孩子没有保住,她有点伤心,你陪陪她吧,我先回去了。” 赵律颔首,伸手握住庞嘉雯,却发现她的手很凉。 “嘉雯,别这样,这是意外。” 庞嘉雯抬首,认真地望着他道:“真的是意外吗?” 赵律抿着唇,眉头紧锁。 庞嘉雯笑了笑道:“是保护下的意外,是疏忽的意外,但绝不是普通的意外对不对?” “横行闹市的疯马,冲撞了庞府少将军的夫人,我大哥功夫那么高都没有能护住我大嫂,你让我怎么相信?” 赵律上前一步,将庞嘉雯拉入怀中。 他抱着她,在她的耳边承诺道:“你放心,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庞嘉雯推开他,红着眼睛望过去,认真道:“贵妃娘娘的死是不是被算计的?” 赵律摇头:“不是。” 庞嘉雯道:“你骗我。” 赵律再次揽住她道:“你相信我,如果贵妃娘娘的死有异,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庞嘉雯哽咽道:“真的吗?” 赵律肯定道:“是真的。” 庞嘉雯的手慢慢抱住赵律的腰,担心道:“为什么都这么突然呢?” 赵律在她耳畔道:“世事无常,所以要珍惜当下。” “你要是难过,我带你去成国公府住几天。” 庞嘉雯摇头,她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赵律陪了她一会,后来魏王府的人找来,好像是查到了什么不方便说的。 庞嘉雯顿时感觉一股无名火从心里冒了出来,直接让赵律回去处理。 第418章 推了她 夜晚,庞嘉雯上街。 凉爽的街头人来人往,她仿佛听见了许多嘲杂的声音,他们低语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算计庞府。 她静静地站在街上,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多思多虑了,然而眉眼还是渐渐笼上一层戾气。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过她的身边,然后停下。 庞嘉雯转头,只见赵衡掀起车帘望着她,抿了抿唇道:“我听说你大嫂的事情……” 庞嘉雯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还想说些什么? 可最后赵衡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便叫驾车的人走了。 什么意思? 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 庞嘉雯追上前去,一跃上车。 她掀开车帘,闯进车厢里。 赵衡先是吓了一跳,可一想到她的行事,便按捺下来。 他抬首问她,淡淡道:“你来干什么?” 庞嘉雯道:“我大嫂的事情是不是跟贵妃娘娘的死一样,是被人算计的?” 赵衡目光微闪,不敢置信道:“你不知道?” 庞嘉雯蹙着眉,不悦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赵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没什么?” 庞嘉雯一把封住他的衣襟,没好气道:“什么叫做没有什么,你肯定知道?” “贵妃娘娘的死不是意外对不对?” 赵衡紧捏着拳,一把推开了她。 他低垂着头,冷笑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没病没灾的,你告诉我,怎么能出意外?” “那是谁?”庞嘉雯问道,心里闪过太多人影,一时间让她倍感心慌。 赵衡冰冷道:“这句话你应该去问赵律才对,他若是不好意思说,你去问白若瑾也行。” “如果不是他们,我母妃也不会死。” “还有你……” “其实,最该死的人是你,庞嘉雯。” 看着赵衡阴翳的目光,庞嘉雯冷冷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赵律才不会伤害贵妃娘娘。” “白若瑾他不是一直和你最好吗?就算是看在你的面上,他怎么可能伤害贵妃娘娘?” 赵衡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在一阵阴鸷的笑声中,他钳住庞嘉雯的下巴道:“你说得对,白若瑾一直对我很好。” “赵律也很好,他当然不会伤害他的姐姐。” “可是,谁让他爱上了你,谁让他激怒了白若瑾?” “你不知道吗?” “白若瑾为了报复你们,已经向我父皇告密,说出了赵律就是江怀事实。而我的母妃,正是因为想要保护这个秘密,所以才撞柱而亡的。” 赵衡说完,忍不住发泄心中怨气,将庞嘉雯的脑袋狠狠推开。 “嘭”的一声,庞嘉雯的脑袋猝不及防地撞在车壁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赵衡目光一闪,随即捏紧拳头,袖手旁观。 庞嘉雯感觉脑袋里电光火闪,耳边全都是赵衡的声音。 白若瑾告密了! 赵律知道江贵妃的死不是意外! 可他刚刚还跟她说,不是的。 “怎么会?” “他不会骗我的。” 庞嘉雯笃定着,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洛阳锦 第327节 赵衡见她还不肯面对,忍不住嘲讽道:“你说的对,他不会骗你,他们都不会骗你。” “你是庞嘉雯啊,他们哪个舍得伤害你?” “所以我的母妃,成了你们爱情的牺牲品,成了白若瑾报复你们的牺牲品。” “你看看你,多无辜啊,到现在还不知道真相。” 庞嘉雯瞪着赵衡,面色阴沉。 赵衡犹嫌不够,深恶痛绝道:“你有一千种办法去求证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表现出你很无辜的样子?” “因为这真的很恶心!” 突然间,马车一个急停,庞嘉雯毫无防备地往右往后摔去。 赵衡见状,目光微闪,眼神里闪过一丝纠结。 可很快,他伸手狠狠朝庞嘉雯推了过去。 庞嘉雯转头,震惊地望着他,“嘭”的一声响,她随即摔下车去。 那马受到惊吓,拖着车又往前跑,径直从她的身体上碾过去。 庞嘉雯只是觉得太疼了,她看到的天空的都是血红色,无边的火烧云聚拢而来,像极了一团包围着她的大火,怎么也驱不散…… …… 魏王府里,田万正在禀报查到的消息。 “那匹疯马是中了毒的,尚无人认领,也查不到来历。” “但是那毒与之前宁王用的一模一样。” 赵律紧蹙着眉,不悦道:“不会是宁王。” 田万道:“属下也知道,所以又查了宁王府。结果发现宁王府内有个谋士今日意外溺亡,而有人曾经看到他和晋王府内一个丫鬟有私情。” 赵律听到这里,忍不住站起来道:“好一个赵翼,竟然把自己儿子都算计上了。” 正说着,陈勇飞一般冲进来,紧张道:“王爷,郡主出事了!” “什么?” 赵律面色骤变,连忙奔了出去。 庞府里,张朔又被请来。 连着奔波,张朔面色蜡黄,神情疲倦。 但他还是坚持着给庞嘉雯检查完,开了方。 赵律很快就来了,但此时的庞嘉雯已经陷入昏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赵衡则静静地站在一旁,漠然以对。 终于,赵律发现了他。 “是你?” “啪”的一声,赵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赵衡没有躲,他仰着头,看着赵律,眼里满是恨意道:“是我害的又怎么样,谁让你们害了我母妃,我不应该报复吗?” 张朔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赵律。 随即他问道:“你没有告诉嘉雯真相?” 赵律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赵衡却嗤笑道:“他有脸说吗?如果不是因为他,白若瑾也不会发疯,我娘就不会死。” “如今,你们都皆大欢喜了,可是你们不心慌吗?你们睡得着吗?你们能一辈子幸福吗?” “闭嘴!”张朔大声吼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迁怒别人,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赵衡委屈地抿着唇,眼睛却红得像血,闪着一层又一层的泪光。 “赶紧滚,别留在这里招人烦了。” 张朔对赵衡道,生怕赵衡多留一会,赵律就要下手了。 丝毫不知危机已经降临的赵衡,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一眼赵律。 张朔眉头一簇,暗暗骂道:真是不知死活! 第419章 偷见 赵律一直看着庞嘉雯,目光渐渐覆上一层厚重的雾气,晦暗不明。 张朔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你何苦来着?” “大姐要瞒着他们,你若是不能告诉赵衡,但是你可以告诉嘉雯啊。” “那样,嘉雯就不会自责到赵衡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也不会出事。” 赵律仰着头,一片湿润划过他的眼角。 他很清楚,她的小姑娘绝不会因为赵衡几句话就慌了神。 她出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之前的话,她那么信任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谁知道被赵衡亲手拆穿。 当时的她,一定对他失望了吧? 赵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睁眼,他目光清明,只是声音有些哽咽。 “她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张朔道:“现在还不知道,但可能再也动不了武了。” 话落,赵律的呼吸轻得几乎都听不见,然而眼角却红得像染了血。 张朔走了以后,庞家人识趣地把照顾庞嘉雯的差事让给了赵律。 寂静的房间里,庞嘉雯的呼吸低得几乎听不见。赵律要凑得很近很近,才能感觉到她还活着,只是昏迷了。 因为被车轮辗轧过,她混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这要是她醒了,肯定会很嫌弃。 赵律不知道怎么,勾了勾嘴角,眼睛却红得厉害。 他紧握着她的手,垂首亲吻着,心里满是后悔。 “嘉雯,大姐她没有死,她只是想换一个身份好好活。” “我答应她,暂时瞒着这个消息,因为她想要让楚王和成阳都恨赵翼,一辈子都不原谅,就不会奢求什么父爱了。” “嘉雯,对不起……” 赵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一向算无遗策,最不喜欢事后行什么补救之法,觉得落到那样的地步未免也太蠢了。 但他现在很清楚,他就是因为太蠢了,才让庞嘉雯伤成这样。 他想到明面上的江贵妃和她不过数面之缘,她应该不会太伤心。 可没有想到,赵衡竟然会跑来质问她,还害得她伤成这样。 赵律想,或许他应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狠辣。 …… 江居别苑中,白若瑾咳嗽得很厉害。 有那么一瞬间,江树感觉他快喘不上气了,但他犹豫着,还是没有去敲门。 就在他要离开时,突然间房门打开了。 白若瑾居高临下地望着江树,问道:“有事?” 江树看着他染血的唇瓣,愣了愣神,慌忙摇头道:“没事。” 白若瑾皱眉,但却没有说些什么,转身就把房门关起来。 可江树不说,他也很快就知道了。 庞嘉雯从赵衡的车里滚了出来,被马车碾过身体,现在还昏迷着。 白若瑾踉跄着,喷了一口鲜血。 周围的世界对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他仿佛再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喘息着,脑海里想的全是再见一眼庞嘉雯的想法,就一眼。 再次醒来,白若瑾看见床边的江树。 他已经有小大人模样了,比起当年在成国公府的白若瑾,现在的江树显得要干练许多。 白若瑾慢慢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他看着窗台上跳来跳去的一双鸟儿,微微笑着,却仿佛和这岁月静好的人间格格不入。 江树有点慌,站起来道:“大哥,不管你想做什么,养好身体才是关键啊。” 白若瑾恍惚回神,这是江树第一次叫他大哥,但仿佛,他听了许久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他看着江树额头上那道疤,问道:“你不恨我了吗?” 江树认真道:“我从未恨过!” 倏尔间,白若瑾抿了抿唇,很舒心地笑了。 “很好。” “你这性子比我还豁达,心胸比我还宽广,以后有你照顾娘,我很放心。” 江树听着不对劲,连忙道:“大哥,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白若瑾摇头,笑了笑道:“不会。” 他说着,问道:“我想去见她,你有办法吗?” 江树瞬间黑脸:“我就知道。” 白若瑾垂下眼眸,淡淡道:“不行就算了,我不是大夫,看一眼也做不了什么?” 洛阳锦 第328节 江树道:“行了,我有办法的。” 他说着,端了药递给白若瑾:“不过你要喝了才可以。” 白若瑾笑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江树不知怎么,鼻子涌上一阵酸楚,眼睛也跟着红了。 …… 江树所谓的办法,就是把沅沅和萱萱带上。 他们去探望庞嘉雯,徐夫人又惊又喜。 惊的是江树竟然愿意来庞家走动,喜的是两个小侄女一点也不认生,看见她就叫大姑姑。 徐夫人想到那与庞家无缘的孩子,红着眼睛把沅沅和萱萱带去主院了。 江树带着乔装大夫的白若瑾进了里间,说是来给庞嘉雯把个脉。秦盼原本是跟进去的,可她看着江树的面容,实在是担心,便折身出去,说是去倒茶。 可后面来倒茶的是如意,她并没有看见除了江树以外的人进来,见江树在敞厅里喝茶,便没有多想。 江树还与她说话,问道:“我听说是楚王的马车辗的,你知道吗?” 如意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他不知为什么迁怒我家小姐,把小姐送回来脸都是冷的,看着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不过郡王来的时候打了他,看样子郡王也气得不轻。” 江树道:“他那个人要是生气的话,那楚王可就惨了。” 如意道:“可怎么都是亲……亲人,怎么能下得了狠手?可怜我家小姐,不明不白就背了黑锅。” 江树道:“刚刚那个秦盼是不是郡王的人,我看她有些怕我?” 如意小声道:“她不是怕你,她是看你长得像白公子,所以担心。” 江树轻嗤:“担心什么,现在白若瑾还能跟慎郡王抢人不成?” 听见脚步声,如意连忙示意江树别说了。 谁知道来的人不是秦盼,而是程芝。 她上了一份糕点,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江树,随即匆匆离开了。 看那模样,倒像是不知道江树的存在。 江树佯装不悦,对如意道:“你出去守着门,别让她们总偷着来瞧我,我可是光明正大来庞府看我姑姑和表姐的,不是来做贼的。” 如意笑道:“小祖宗,你来一趟夫人不知道多高兴,谁敢找你的茬。” “你放心吧,我这就去门外守着。” 江树见她要走,拿了块糕点递给她。 如意诧异,江树没好气道:“试毒。” 如意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道:“小姐最爱的酥饼,你不吃就放着,等小姐醒来吃。” 如意走了以后,按捺不住的江树偷偷往里面奔去,想看看白若瑾在做什么,可别吓着庞嘉雯才好。 第420章 再见了 里间有些暗,玫瑰灯座上什么也没有点。 窗户被支起了巴掌大的宽度,而在窗户下的小几上,放了两盆冰。如此,等风吹进来时,便带着凉凉的气息,迎面就吹向床头,让睡着的人也能感觉到凉爽舒适的感觉。 她在庞家,照顾她的人却已经是赵律的人。他早就该看出来,皇后赐下的人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 白若瑾放下药箱,慢慢走到床边去。 他蹲下身,依靠在床边,目光刚好能清晰地看着庞嘉雯。 她的呼吸很轻,很有规律,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下。 但这种深眠,伴随着昏迷不醒,就有点让人着急了。 白若瑾看着她手上擦伤的位置,目光微微一暗。 他轻轻拾起,然后将她的手托于掌心。没有抚摸,也没有紧握,只是那样看着,看着曾经自己十指紧扣的手,如今擦伤红肿,曾经笑语嫣然的人,如今躺着一动不动。 白若瑾阖下眼眸,整个人覆上一层悲凉的气息。 他轻声对着昏迷的庞嘉雯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也知道你当初一再拒绝我的理由,这些我都明白了。” “如果上天还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们还在那假山下的月心湖相见,那么这一次,我一定会转身离开的。我不会在看见你厌恶或抗拒时,还要迎面走上去,也不会再让你难堪地掉进湖水中,更不会在后来穷追不舍。” “嘉雯,你醒来以后,把那些都忘记了。” “忘记白若瑾,忘记白澄,忘记我们让你短暂地高兴了一下,却又让你痛苦好久好久。” “赵律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也一定会给你幸福的,从前的一切皆是云烟,无论是我还是他,你都忘了吧。” “而我也会遵守我的诺言,不会再让那个人有机会来打搅你。” 白若瑾说完,慢慢站了起来。 迎着房间那点点斑驳的光,阴影落入他的眼中,却遮挡不住一片赤诚。 他笑着,眼睛湿湿的,却再无一丝一毫的戾气。 “再见了,嘉雯!” 还有那一句,不再敢说出口的话。 我爱你,庞嘉雯。 白若瑾走了,房间里一片静谧。 异样凉爽的气息吹过庞嘉雯的额头,她的眼皮轻颤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 朝堂上,赵律抬着人证物证入宫,那声势震得威武百官三缄其口。 晋王咬死了是诬陷,并请求皇上做主。 赵律看着赵翼那阴沉沉的目光,嗤笑道:“晋王要真的想洗清冤屈也行,不必哀嚎求助。” “你只需要发誓说,但凡你有一句假话,今生断子绝孙,死不瞑目。” 晋王愤然:“我为什么要发誓,这件事摆明是栽赃。” 赵律也不急,淡淡道:“草菅人命是栽赃,收受贿赂也是栽赃,那谋杀当朝郡主也是栽赃?” 晋王心里不忿,冷声道:“什么谋杀?” 赵律拍了拍手,有人送来了画像,以及人证。 “当年丹阳郡主在肃州遇刺,凶手为画像中人。近来我无意中得知,这凶手乃为程伯爷手下一员猛将,已于三年前赠予晋王。” “而赠予的时间,刚好是他刺杀丹阳郡主之前,不知道晋王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晋王愤然,一把扯过那画像撕碎。 “什么杀手刺客的,我没有见过。” 赵律道:“你没有见过不要紧,有人见过就行。” “谁?” 说完,便有宫人来禀,说是晋王妃求见。 可还未等皇上宣召,程蓉便进来了。 这一瞬,别说是高位上的赵翼,就是文武百官都感觉到深深的威慑。 赵律他究竟还做了什么,竟然连晋王妃都愿意入宫作证? “赵律,你休得放肆!”高位上的赵翼怒了,忍不住咆哮着。 赵律抬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皇上想包庇晋王不成?” 赵翼瞬间被噎,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程蓉走上前来。 她先是恭敬行礼,随后便道:“这人是我父亲送与王爷的不错,当时王爷还说,要重用他。” “程蓉!!” “你诬陷我!” “为什么?” 晋王红着眼睛扑了过来,势必要问个清楚。 程蓉冷笑道:“承蒙王爷看中,竟然在我的药膳里加了三年的避子药,让我今生再也不能有孕。我和程家对王爷一片赤诚,可王爷又是怎么回报程家的?怎么回报我的?” “王爷不必气急,反正我身为晋王妃也脱不了罪,横竖有我陪着王爷,王爷也不算孤单。” 晋王撑大眼眸,怒不可遏地咆哮道:“程蓉,太医说过你那身体根本不能有孕,我是因为怜惜你才这样做的,你怎么能联合外人来诬陷我。” “更何况,你想要孩子,随便抱养一个就是了,难道我会阻拦你吗?” 程蓉听后,忍不住大笑。可笑着笑着,眼睛里满是恨意。 “我们自小长大,青梅竹马,我以为我看清了你,看透了你,所以才甘愿等你上门求娶,为你筹谋。可是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从未看清过你。” “晋王,你真是死不足惜!” “贱人,你竟然铁了心要想毁了我?”晋王不甘地捏紧拳头,看着程蓉的目光宛如要吃人。 赵翼看得火大,怒斥道:“晋王夫妇扰乱朝堂,还不快给朕滚出去!” 晋王仿佛看到一线生机,连忙拽着程蓉:“贱人,还不快给跟我回去,你还想污了父皇的眼睛吗?” 程蓉被拉拽着,可还没有走两步,便被赵律给挡住了。 赵律望着狼狈的晋王,他愤懑的目光殷红如血,眼中杀意蔓延。 然而赵律根本不为所动,而是问道:“皇上当真要放走晋王?” 赵翼道:“一张画像能说明什么?更何况程蓉只是跟晋王闹脾气,她的话不足为信。” “哈哈哈……” 洛阳锦 第329节 “好啊,既然如此,那晋王便走吧。” 赵律先是大笑,随即让开了道路。 晋王狐疑着,心里一惊,转头去看赵翼。 赵翼怒吼道:“还不快滚,看什么看?” 晋王当即拽着程蓉,夫妻二人拉拉扯扯,往大殿往走。 赵翼等他们走了,当即宣布退朝。 文武百官捏了一把冷汗,等赵律也走了,魏奚拉了一把江惟,两个人一直留在最后。 眼见四周都没人了,魏奚问道:“这样就放下了,不像是郡王的作风?” 江惟闻言,小声道:“今日闹的这一出,虽然看似没有结果,但真相如何众臣心里有数。” “晋王觊觎皇位不是一天两天了,遭此一击,党羽必定内讧。” “皇上能救得他这个儿子,救不了晋王的颓败。” 魏奚闻言,心里突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慎郡王莫非要让晋王自食恶果不成? 第421章 我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赵翼得知庞嘉雯伤重,而凶手竟然是自己的儿子赵衡,心里惊诧之余,忍不住对余公公道:“其实,楚王的心性磨一磨,未必不能担当重任。” 余公公笑着奉承道:“那是,再怎么说楚王爷也是皇上宠着长大的,受皇上的教导要多一些。” 赵翼叹了口气,心里一时间难以抉择。 他的几个儿子,要说狠辣,晋王当仁不让。 宁王优柔寡断,还想跟赵律合作,让他当皇帝迟早会自寻死路。 康王那个庸才,自不必说,没有什么用处。 眼下,保下晋王,但文武百官心里都有一杆秤,怕是没有什么威望了。 剩下一个楚王,是眼下皇室里最得用的。 可想了想,赵翼发现不对。 “皇宫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吧?” 余公公眉心一跳,连忙解释道:“这是因为皇上已经许久不选秀了。” 赵翼闻言,挑了挑眉道:“也对,那就选秀吧。” 谁会承认,是自己不行了呢? 尤其还是帝王。 就这样,当选秀的圣旨放出去时,京城又是一阵波浪。 无数朝臣在心里暗骂,您就选楚王当太子不就行了,折腾什么呢? 您看着精神还很好,可咱们仕途才几年啊,真是折腾不起了。 伴随着选秀紧锣密鼓地进行,宁王被放出来了。 与此同时,楚王也开始结交权臣,时不时去成国公府走动。 如此一来,大受打击的晋王怎么还坐得住,天天在府里骂,从赵翼骂到赵律,从宁王骂到康王,就连已死了太子都没有逃过他的毒舌,活脱脱一个疯子。 庞府里,已经醒来的庞嘉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有一双咕咕转着的眼睛,时不时看向那侃侃而谈的两人。 张朔道:“你给程蓉的药快用完了吧,我看晋王离疯不远了?” 赵律道:“真让他疯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已经让宁王把赵翼不能生育的消息透给了他,赵翼现在都是白折腾,宁王已经不想争了,楚王势头却起来了,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我就是要让晋王杀到赵翼的面前,让赵翼亲眼看着他保下的儿子,转过头杀到他的面前来。” “到时候他肯定不会放过晋王,可晋王死了,随之而来宁王也废了。” “他总不能立康王为太子,就算他肯,朝臣也不肯。” “被逼两难,只有楚王能够当太子。” 赵律说着,轻抿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事情如果真的像赵律说的这样就好了,可问题是…… 张朔道:“你也不会让楚王登基的吧?” “培养他的野心,却让他跟皇位无缘,你还是想报复他。” 赵律闻言,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不管是谁,做错了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选的这个,已经是看在他是我外甥的份上,否则的话……” 赵律没有说完,但冷哼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张朔无奈地看向庞嘉雯,表示计划就是这样,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了。 庞嘉雯问道:“如果最后真的是楚王继位呢?” “我们都还能活吧?” 她还是没能忘掉,赵衡推她那一把时,他那眼神冰冷的模样。 张朔转过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小傻子,你还沉浸在上一世呢?这一世,楚王没有帝王命,你放心好了。” 庞嘉雯看向赵律,他静静地站在窗前,也在看着她。 他的身影很高大,穿着那身绛紫色的交领直裾,外面套了一件大氅。 很挺拔的身材,面容俊美,眉宇间英气不凡,看不出有什么超脱世俗的想法。 江怀遁世。 赵律却入世了。 就在她恍惚之际,赵律笑着问她;“嘉雯,我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庞嘉雯愕然,许是没有想到,他轻而易举就说出这句话。 她没有回答,只是傻傻地问:“我们真的不用怕赵翼吗?” 那个人,可是大燕的皇上啊。 然后张朔就笑着道:“好傻的丫头,她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倘若不是有你在,魏王早就反了,这天下轮到谁当皇帝,都不可能是赵翼。” 赵律则轻笑道:“不怪她,我之前也没想这么做,对她来说,还是太突然了。” 然后他们还说了什么,庞嘉雯不记得了。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梦见了赵衡求着张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若瑾他苦了这么多年,亲娘亲娘找不到,喜欢的人又死了,他现在也死了。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来这世上一遭不全是来受苦的。” “国师,你就救救他嘛,你要是不行,你就去找我小舅舅,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张朔阴沉着脸,紧蹙着眉头道:“胡闹!”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办法?” “你不要再说了,就算是君洛在这里,他也不会允许你胡闹的。” 赵衡还是不依不饶,他对张朔道:“我母妃早就告诉我了,我小舅舅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魏王的嫡长子,赵律。” “这天下,他若是想取,尽管来拿,我不要了。” “当初你们若是肯帮若瑾,没有置身事外,他和庞嘉雯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我不管,我感觉到若瑾还在,他还没有走。” “国师,张道长,你就大发慈悲,帮帮若瑾好不好?” 张朔捏紧拳头,真想一拳砸在赵衡的脸上。 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在赵衡的身边,恍惚闪过一道白影。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从道观里带出来的魂魄,是赵衡心疼惦记的白若瑾。 隔着冗长的梦境,那道身影渐渐变得清晰。 直到和庞嘉雯四目相对。 “白若瑾……” 她喊着,突然有人摇晃着她。 庞嘉雯醒来,发现张朔在给她针灸。与此同时,他使了个眼色给她,生怕她不知道。 庞嘉雯微微抬眸,看见了站在床头,目光正望着她的赵律。 他笑着,目光温柔如往昔。 但庞嘉雯明白,他并没有在笑。 他是在生气吗? 生气她在梦里叫了白若瑾的名字? 庞嘉雯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最后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赵律。 倏尔间,赵律轻叹一声,坐到了床边。 第422章 小娇娇 赵律只是握住庞嘉雯的手轻轻拍了拍,庞嘉雯却感觉到他的妥协。 她的目光倏尔一红,小声道:“我梦见了白若瑾。” 赵律把玩着她的手指,问得漫不经心道:“哦,梦见他受了伤还是受了欺负,怎么声音都是悲凉的?” 庞嘉雯苦笑,没有想到,她不过是喊了一声,他已经在心里转了几个弯了。 洛阳锦 第330节 庞嘉雯道:“我梦见白若瑾死了,赵衡求师叔,让他去找你。” “然后白若瑾朝我看过来,我一时心慌,便喊了他的名字。” 赵律握住庞嘉雯的手一个用力,庞嘉雯便忍不住轻呼出声。 赵律恍然未觉,依旧紧握不放,并望向她道:“今天江树来过,还带了一个人来,是白若瑾?” 庞嘉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只有如意在。” 赵律伸手掐了掐庞嘉雯的脸颊,轻哼道:“说谎。” 庞嘉雯不忿:“我哪有?” 赵律道:“没有就算了。你伤成这样,我欺负你都没劲,小娇娇,赶紧好起来吧。” 庞嘉雯皱着眉头道:“我哪里娇了?” 赵律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和唇瓣,轻笑道:“在我眼里,可不就是伸手可折的娇花吗?” 说着,大手放到她的脚踝上去。 浑身上下,也就脚踝露了出来,格外显眼。 往后缩了缩,身体各处却疼痛不止,她当即不敢动了。 只是警惕地望着赵律,倒吸凉气道:“你别乱动了,好痛啊。” 赵律收回了手,学着她的语气道:“是好痛啊,我也痛。” 一语双关,还有那么一丝丝怨气。 庞嘉雯不知怎么,突然就没底气了,蔫蔫地垂下目光。 “赵衡说,白若瑾向皇上告密了,是真的吗?” 赵律道:“我既然入京,这个身份必然瞒不住。” “那就是真的了。”庞嘉雯轻叹,抬眸时,眼睛红红的。 赵律见状,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别瞎担心,赵翼还伤不了我。” 庞嘉雯难过道:“师父,你抱抱我吧。” “我想你抱抱我。”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里面全是娇娇的依恋,赵律的心蓦然一软,连忙低头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入怀中。 他抚摸着她的额头,让她尽情地躺在他的怀中,然后温柔道:“别怕,相信我。” “当年先帝虽然被气身亡,死得有些仓促,但太后还是做了安排。” “这京中有许多官员和武将,其实一直听命于我,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与他们兵戎相见。” 庞嘉雯想抬手,奈何没有力气,就只能盯着赵律的下巴道:“你也恨先帝是吗?” 赵律道:“是个人都会恨他。” “所以,你父亲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化解你母亲对皇家的仇恨。” “不。” “我父亲化解的,只是我母亲对他的恨意,对于整个皇家,我母亲还是恨的。” 庞嘉雯道:“多少人曾为你父亲惋惜,可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这也是他打动你母亲的地方吧?” 赵律笑道:“或许是吧,但他们这样的感情太伤了,我不喜欢。” “嘉雯,你乖乖陪在我身边就行,不用想着为我付出什么。” “对我来说,最大的幸运就是你能够陪着我,无论何时,都永远站在我的身边。” 庞嘉雯将头埋入赵律的怀中,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 晋王府中,一片争执怒骂之声。 起因是晋王骂了程蓉的父亲和几位哥哥,程蓉护短,与晋王争执起来。 接着晋王拖着程蓉回房施暴,还让人把程蓉的贴身丫鬟都关了起来。 可怜程蓉挣扎无力,最终被晋王折腾得昏死过去。 晋王发泄一通,也沉沉睡去。 后半夜风凉,有人翻窗而入。 那人蒙着面,露出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直奔床榻之上。 当他一把捏住程蓉的脖子时,程蓉还挣扎了一下,期间不小心踢了晋王一脚。 可惜晋王却睡得像个死猪一样。 那人瞬间加重力道,程蓉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很快气绝。 来人等程蓉死透了,放开手,还将她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转了个方向,面对着晋王。 那人翻出窗外,并不急着走,而是绕到程蓉丫鬟被关的地方,轻轻将那锁撬了。 房间里,睡梦中感觉身体受凉的晋王,还一把推开程蓉的身体,拉扯着被子盖上。 这时的他已经明显感觉不对,因为程蓉宛如死了一般没有声息。可他太困了,再加上他根本不想理会程蓉,便翻身又睡了过去。 天亮时,晋王睁开眼睛。 他翻身起床,看着一动不动的程蓉,不悦道:“还不起床伺候本王更衣?” 话落,无人回应。 晋王不忿,伸手去推,结果碰到的人已经冰冷僵硬了。 晋王吓得缩回了手,很快跳下床去。 但他很快折回,将程蓉给扒了过来。 程蓉双眸圆睁,气息全无,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她衣衫凌乱的身体青紫斑驳,脖子更是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很显然是被人给活活掐死的。 晋王吓得大喊,连忙奔到门口。 很快,府中的下人都涌来了。 晋王站在门口喘气,扶住门槛的手还在颤抖,不安道:“究竟是谁,是谁杀了王妃?” 府中的下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皆落在晋王的身上。 晋王大感不妙,背脊凉意四起,连忙争辩道:“你们看什么看,不是本王做的。” 话虽如此,可当程蓉的丫鬟不过是进去看了一眼,很快便哀嚎一声就直冲出来…… 晋王见状,心里一惊,连忙喊道:“快,拦下她,不能让她去报信!” 很快,晋王府的下人们将那丫鬟给抓住了。 可那丫鬟口口声声说王妃是被晋王给害死的,晋王解释不通又愤怒之际,抽出侍卫的剑,把那丫头一剑给捅死了。 等他察觉不对,心里轰的一声,所有坚固的堡垒瞬间坍塌殆尽。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昨夜房门被他给反锁了。 程蓉的贴身丫鬟也被他杀了。 更重要的,连他的人都不相信他。 终于,晋王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声音愤懑悲凉,一直延续了好久好久。 第423章 别听了,有画面 晋王府大门紧闭一日后,天黑便带着清点后的人马,直逼皇宫。 不知为何,今夜的皇宫十分静谧,值守的人还没有过多挣扎就被放倒了。 晋王的人闯入勤政殿内,只见赵翼还在灯下批折子,余公公则端着茶候在一旁。 晋王的长剑上还滴着血,脚步声在地砖上发出异样的声响。他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晋王来到御前,下跪道:“儿子恳请父皇下旨传位,往后这大燕河山在儿子的手中必定固若金汤,绝不会让父皇担心失望。” 赵翼搁下笔,轻嘲道:“有人说你要造反,朕不信。但看到你来,朕也不觉得意外。” “你现在回去,明天领着你媳妇就藩,朕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给你留条性命。” 晋王站起身来,长剑一指,目光猩红道:“儿子已经没有退路了,求父皇成全。” 赵翼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余公公抿了抿唇,看神色有些焦急。 就在这对峙中,突然殿中的横梁上跳下一众禁卫军,将晋王给团团围了起来。 赵翼看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儿子,怒声道:“朕问你,皇位就这么重要吗?” 晋王嗤笑,眼中泛泪道:“不重要吗?那当年父皇宁愿辜负郭惠将军,背叛李老将军也要得到它?” “嗤”的一声,长剑穿破胸腔。 晋王抬头,看着那个亲手结束他性命的父亲,满嘴是血地笑着,凄绝悲愤道:“王妃死了,儿臣没有退路了……” “父皇……皇位好不好,您不知道吗?” 话落,倒地身亡。 赵翼站在那里,看着浑身是血的儿子,突然丢了手中的长剑。 这是第几个了?? 他脚步踉跄,虚弱无力地靠在了余公公的身上。 余公公带着哭腔喊道:“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赵翼嗤笑,他果真老了吗,竟然连奴才都开始为他担心起来了。 洛阳锦 第331节 他揉着眉心,声音暗沉道:“秘密拖出去,就说……和晋王妃吵架气糊涂,吃药死了。” 余公公应声,很快吩咐禁卫军把尸体拖出去。 …… 晋王是三天后才宣布死讯的,对外说是和晋王妃闹得太厉害,两口子都服药死了。 皇上下旨丧事从简,连皇陵都没入,就葬在皇陵外的一处土坡上。 庞嘉雯知道的时候,问着赵律道:“程家的人那么疼爱程蓉,也没有追究吗?” 赵律道:“晋王都已经死了,再追究下去就是皇家的错,区区一个程家,自然不敢。” 庞嘉雯狐疑道:“那晋王真的杀妻了?” 赵律摇了摇头:“不知道,王府知道真相的都被灭口了,不过当众施暴是真的,关起来也是真的,至于是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 庞嘉雯还是觉得唏嘘,这一对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还有表兄表妹这层关系,竟然也落得如此结局? “我听我爹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换了一半,因为晋王?” 赵律道:“五城兵马司和城防营都有晋王的人,都参与逼宫了。没有血洗已经是赵翼顾忌我在京中虎视眈眈,他不敢下死手罢了。” 庞嘉雯失笑:“想不到他们认为会造反的人,到头来却救了他们的性命,世事无常,你说他们会不会想着……” 话还没有说完,张朔破门而入,神情激动。 “君洛,你怎么跟宁王谈的,他自宫了。” “天啊,你是没看见他流的那个血,硬生生把他王妃给吓昏了。” 庞嘉雯瞠目结舌,就连之前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倒是赵律嫌弃地黑了脸,无语道:“我让他自废一条腿,我保他平安就藩。” “噗。” “哈哈哈哈哈……” “那他可真是自作聪明,竟然狠心废了第三条腿。” “哈哈哈哈哈……太蠢了,又蠢又可怜……哈哈哈哈……” 张朔狂笑不止,拍案叫绝。 庞嘉雯愣愣地望着赵律,怀疑他就是故意误导宁王的。 谁知道赵律伸手来捂住她的耳朵,轻声道:“别听了,有画面。” 庞嘉雯:“……”? …… “好,好啊!” “哈哈哈,真是太好了!” “朕的儿子,一个个都废了。” “赵律,你以为你会得逞吗?朕一定会杀了你的!” 勤政殿内,赵翼直接气吐血了。 他一夜未眠,双眸遍布血丝,刚刚又遭受宁王府传来的打击,整个人终于支持不住,崩溃了“来人,给朕……给朕杀了赵律!” 赵翼吩咐完,直接昏死过去。 有人来问余公公,皇上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余公公冷笑道:“什么话,咱家没听见。” 众人惶恐,连忙也说没听见。 去杀赵律,光明正大的,那不是要打仗了吗? 偷偷摸摸的,他们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这种差事就不是他们能干的,皇上若真有心,等醒来以后,就该是锦衣卫的活计才对。 皇上昏迷了,被软禁许久的皇后终于迎来了她的曙光。 江贵妃那个女人独占圣宠那么多年,到头来不是也死了? 自古帝王薄情,她还为自己那点遭遇不平的时候,殊不知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她虽然死了儿子,但她还有孙子啊。 眼下还有一个挡箭牌和棋子,真是时也,运也。 可不知是不是皇后想得太美了,隔天就传来皇孙在封地因病去世的消息。 皇后在宫中大发雷霆,还将楚王和康王找来,质问是不是他们做的? 康王抖得像个筛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住皇后的脚就喊冤枉。 楚王冷眼旁观,嗤笑着,不发一言。 皇后愤懑,丢出一个茶杯从楚王的额头上砸过,瞬间见血。 楚王抹了一把血,冷笑道:“我若当太子,还惧怕一个孩子?莫不是一个太后也能摄政不成?” “当年太后若能摄政,今日皇后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楚王说完,拂袖离去。 皇后愣了愣,一脚踢开康王,咆哮道:“是不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孙儿!” 康王止住哭声,站起来道:“母后说什么?冤枉王爷可是大罪,母后有证据吗?” “你……”皇后气绝,越发肯定了,是康王做的。 可惜康王整理了一下衣衫,也走了。他那背影轻狂至极,就像是被压抑久了,突然抬头挺胸,就想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康王走出去,没走两步,楚王在他身后唤道:“五弟。” 康王背脊一僵,很快回头,规规矩矩行礼道:“白白受这冤枉气,四哥还不走吗?” 楚王闻言,看着他努力佯装平静的面容道:“是谁杀了皇孙,皇后查不出来,父皇也一定能查出来。” “五弟,保重!” 康王捏了捏拳,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他狞笑着,喃喃道:“查出来又怎么样呢?你根本就不知道父皇有多忌惮江家和李家,他生怕你继位后会下令彻查当初郭家和李家的一桩桩冤案,到时候他一辈子的名誉就毁了……” 一代帝王,受文武百官拥戴,受万民景仰,高高在上一辈子,到头来怎么可能会让万民唾弃他呢? 再说了,他不拿点手段出来,父皇才更要多担心呢? 毕竟他登基以后,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江家,还有魏王府啊! 第424章 黄粱一梦 赵翼醒来以后,得知他最喜欢的皇孙死了,直接吐完血又接着昏迷。 余公公在他昏迷后,还给他点了安神香。 于是,昏昏沉沉赵翼就做梦。 他梦见郭家军尸横遍野的时候,太子让他去找郭惠,还告诉他,只能他去,因为郭惠只信任他。 但是他不敢啊,父皇逼他,说郭家势大,如果郭家不灭,皇权不稳,他一个想与郭家结亲的皇子,就只能赐死了。 他去找郭惠,说要带她走,仗剑天涯,一辈子不回来。 可郭惠听说郭家军打了败仗,非要去查个清楚,查什么? 大冬天的,棉衣都是芦苇絮,根本不保暖。兵器不是钝就是软,看着好端端的一把刀,木棍都砍不断。 押送军粮的人,半路就让粮食泡了水。到了边关,晒一晒就煮来吃,光是拉肚子死都上千个。 他追了郭惠一路,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踏回去,从此深渊沼泽,不复归路。 他回京后,父皇尝到了甜头,还要用这招来对付李家。 郭家的死,死于对君王的信任,死于对大燕的忠诚。 可李家不一样了,从郭家的死开始,李家就变了。 他们开始囤积势力,他们开始拉帮结派,他们开始想要扶持明主……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太子的身上。 可他们哪里知道,当年那些事是父皇逼着他做的,太子也知道。所以他开始担心啊,惶恐啊,毕竟谁知道后面李家有了从龙之功,太子会不会把真相告诉他们? 他怕了,于是他骗郭惠,都是太子做的,而且太子还会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李家,郭惠相信了,还潜入东宫准备伺机而动。 最后他得逞了,太子死了,李家败了。 残余势力转投魏王也不成气候,父皇终于看见了他,觉得他有帝王心性,可以培养,便封他做了太子。 可郭惠呢? 斩杀李家旧部,太子出殡那天,以及他登上太子位的时候,隔着远远的人群,他看见了她。 穿着一身素衣,眼神锐利而森冷,神色冷漠,嘴角噙着一抹充满戾气的笑容,浅浅的,淡淡的,但却那么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中,就仿佛她什么也知道,什么都看清楚了,但却忍着没有上前揭露他。 为什么? 郭惠,为什么不上前来? 哪怕她朝他咆哮地发泄着,痛苦地嘶喊着,要杀了他报仇,都比那样的目光,绝情而冷戾地看着他要强啊。 那样的目光,最后竟然成了他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梦魇,成了他登上皇位后惴惴不安的心病。 众人都说他怕了魏王,怕极了丢失这皇位。 不,他不怕。 他可以和魏王打,可以抢回这皇位。 可是他最怕最怕的,是郭惠知道真相。 知道当年,害她父兄的人是他,知道是他骗她去东宫的,知道……其实太子比他更爱她,甚至于不惜偷偷换了军粮,送去了最好的兵器。 洛阳锦 第332节 可是,他告密了。 父皇因此罚太子跪了三天,受宠多年的太子,因为一个女人,第一次让他的父皇失望得痛心疾首。 后来,他站在和郭惠一起躲过雨的屋檐下,看着滂沱大雨发呆。 太子又来了,可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郭家军全军覆没,郭惠也不知所踪。太子来求他,求他去找郭惠。 还说,只有他才能找回郭惠。 那个时候,太子在他面前咳喘,脸色苍白如纸,他莫名觉得快意。 就算他断了郭家的生机又如何,到头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嫡兄不是还来求他? 冒着大雨出京的那个夜晚,他就知道,就算找回郭惠,他们这一生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思量再三,把偷换军粮,偷换兵器的人说成自己,把告密的人说成太子。 然后,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郭惠的信任,却思量着,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去杀了太子。 就像曾经信任皇家的郭家,当他们还在想着如何建功立业的时候,却不知皇家密谋着,想着怎么杀了他们而不让天下人察觉。 多讽刺啊! 可这样的路,从他对郭家动手就很清楚,他这一生都不得安宁。 做了这样一个贯穿一生,至今影响到他很深很深的梦境之后,赵翼醒了。 他醒来以后,没有叫来余公公,还是翻身坐起来,一个人静静地坐了许久。 最后,余公公端了参汤进来的时候,喜得眼泪都出来了。 “皇上,您总算醒了,您都睡了三天了。” “才三天么?”赵翼喉咙干涩,哑得厉害。 余公公连忙端了参汤给他润润喉,一脸担忧道:“可不是三天吗?前朝都闹腾起来,还好有魏大人和江大人坐镇,这才没有吵到勤政殿来。” “他们闹什么?”赵翼问。 余公公道:“还能是什么?听说皇上病了,一个个着急得不行,想知道皇上立了太子没有” 赵翼轻嗤,余公公起身时,他伸手拉住。 余公公诧异,却见赵翼望着他道:“当年太子那么喜欢郭惠,你说我要是联合郭家造反,他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把皇位也让给我了?” 余公公愣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赵翼放开他,淡淡道:“你去吧,告诉他们,朕一会就来。” 余公公应声,很快就退下了。 黄粱一梦,往事皆空。 只想心里留太多太多的遗憾,堆积成山,无法释怀。 他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年郭家兵强马壮,李家风头正盛,他其实完全可以联合这两家造反的,他有把握自己能办得到。 可是为什么不呢? 是骨子里的怯懦害了他,还是多年来始终得不到父皇正眼看待害了他? 郭家覆灭,自己最爱的女人选择离开,李家也不复存在…… 他终于也坐上了这万万人之上的宝座,可笑的是,坐上以后,战战兢兢几十年,却发现还不如三分臆想来得痛快。 多么讽刺的事情,却也真实得可怕啊。 病了几日的顺平帝再次临朝,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 而他出现后,与大臣们说的便是,举荐太子人选。 顷刻间,朝臣们踏实了。他们一个个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奋笔疾书,恨不得将心目中的太子人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选定就是天意,天会佑大燕百年太平等等。 第425章 送份惊喜给她 朝臣们举荐太子的折子堆成了山,顺平帝随便抽取几个,发现都是楚王居多。 康王虽然少,但也有。 可见,朝中混水摸鱼的人也不少。 顺平帝把楚王叫来,让他看了一堆的折子。 楚王额头上还有伤,包扎纱布。只见他玉面冷肃,并不想多言。 顺平帝见状,问他道:“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楚王淡淡道:“母后砸的,她怀疑是我杀了她的亲孙儿。” 顺平帝蹙眉,抬首看向余公公,说道:“传旨,继续软禁皇后,任何人不得探视。” 余公公连忙去跑腿了。 顺平帝见儿子看得认真,问道:“朕打算封你做太子。” 楚王闻言,并无多少波动。 他甚至于连话都没有回,只是等了一会。 果不其然,顺平帝接着道:“江怀就是赵律,成国公府包藏祸心,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朕要你入成国公府,挟持李老夫人,威逼赵律就范。” “他若是不肯,你便杀了李老夫人,荡平成国公府。” “朕会将城防营三千士兵供你调遣,配合你诛杀逆贼。” 赵衡握住折子的手有一些用力,折子都给他捏变形了。但他低垂着头,沉默着,没有贸然回答。 顺平帝见状又道:“朕不是在逼你,身为帝王,本就要提防外戚专权,就算今日你不下手,他日你也会想办法下手。” “成国公府显贵了这么些年,也足够了。” “更何况,江怀该死,赵律更该死,你现在若是下不了手,将来杀你的人可就是他了。” “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要是做不到,朕就将皇位传给康王,到时候你收拾行李出京吧。” 楚王静默良久,等到顺平帝都快不耐烦了,他才躬身道:“儿臣接旨。” …… 庞嘉雯可以下床以后,还以为自己的身体就快恢复了。 谁知道她无意间摔倒,直挺挺地躺了一刻,压根起不来。 后来是如意发现,连忙来扶起她。 庞嘉雯后知后觉,自己的双臂和腿都使不上力气了,整个人宛如一个废人。 但此时的她还以为是身上的伤还没有恢复的原因,根本没有多想。 直到张朔来复诊,她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张朔看着她沉默了一会,然后道:“那马车从你的身体上碾过,伤到了你的经脉,你可能以后都动不了武了。” 庞嘉雯愣住,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张朔点了点头,一脸无奈道:“是真的。不过我会用药材帮你慢慢恢复,只是要想像从前一样身轻如燕,是做不到了。” 庞嘉雯静默了好一会,嘴里无意识说道:“是报应吗?” 张朔哑然,心口一跳。 来看她的赵律刚巧听到,目光一闪,当即上前道:“什么报应,别瞎说。” “既然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那赶快收拾收拾,我有份惊喜要给你。” 庞嘉雯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啊?” 赵律笑道:“你去看就知道了,我不想说。” 庞嘉雯有点委屈,但又不想让赵律担心,便撇了撇嘴,站起来收拾。 先是换了一身衣服,梳洗打扮一番,带着随身之物上了赵律的马车。 赵律送她去了成国公府。 庞嘉雯叹了口气:“我这个样子去了,不怕老夫人担心吗?” 赵律轻哼道:“人家现在哪里顾得上你啊,傻丫头。” 这话说得,好像李老夫人有了新欢似的。 庞嘉雯狐疑,入了定安堂便仔细地观察起来。 果然摆设都换了,还多了些许长势极好的蕙兰,落地明罩下都换成了珠帘,叮叮当当的。 这些以前都没有,因为李老夫人也不喜欢。房间里摆了太多绿植,她就说想逛园子的心情也没有了,垂挂的珠帘一动就响,她觉得吵得人耳朵疼。 所以,定安堂果真来客人了。 可到底是谁呢? 庞嘉雯没像往常一样,一来就往暖阁里钻,而是规规矩矩地在敞厅里坐好。 没过多久,便听见李老夫人的声音道:“小丫头往常可活泼了,今天估计是伤还没有好。” 然后一道熟悉的嗓音轻哼道:“您和君洛就宠吧,反正她以后才是江家的人,我不是。” 说着,掀帘而入,那搀扶着李老夫人的,不是江贵妃是谁? 庞嘉雯惊得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望着。 很快,她回头看了一眼赵律。 只见赵律悠哉悠哉地喝着茶,见状说了一句:“不怪我,是她们不准我说的。” 多无辜啊,啧啧! 庞嘉雯都想给他鼓掌了,你怎么就这么能耐呢?一个人藏了这么多秘密,也不怕把你给噎死了? 她心里愤然…… 洛阳锦 第333节 可看到江贵妃活着,她又很开心。 不知不觉,庞嘉雯落泪了,哭得惨兮兮的。 李老夫人挣脱女儿的手,上前搂着庞嘉雯道:“哎呦,哭什么啊,别哭了别哭了。” “我们都知道赵衡欺负你了,那死小子,我们打算一辈子瞒着他,让他伤心死了算了。” “你别哭了,这样的事情,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就想打死他们算了。” 庞嘉雯还在哭。 江愉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律道:“你还不快去哄哄?” 赵律放下茶杯,眉头轻挑,不轻不重道:“怪我?” 听这语气,倒是怨上她了。 江愉嘴角微抽:“怪我,怪我,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站起来拍着庞嘉雯的肩膀道:“嘉雯,你就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死遁了。” 江愉说着,一副能屈能伸的模样。 庞嘉雯破涕为笑,总算揭过这一茬。 可很快,洪嬷嬷面色慌张道:“楚王爷来了,直奔定安堂。” 江愉不悦,瞬间像炸毛的猫一样,质问道:“他来干什么?” 洪嬷嬷哪里能回答,倒是李老夫人冷嗤道:“你问的是什么话,这里是定安堂,他来不来干你何事?” 江愉闻声蔫了,屈膝行了个礼,匆匆退入内室。 李老夫人用帕子给庞嘉雯擦着眼泪,然后把她推到赵律的身边,说道:“海棠阁的花都开了,你们去看看吧。” 赵律握住庞嘉雯的手,微微颔首道:“那儿子和嘉雯先告退了。” 李老夫人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冲进来的赵衡,很清晰地听到赵律说的那一句:“那儿子和嘉雯先告退了。” 他目光一紧,眼中顿时充满戾气。 第426章 师父,救我 海棠阁的花开得很好,瓦缸里的睡莲千姿百态,还有小金鱼在根茎下吐泡泡。 院墙下的月季,被培养得有碗口般大小,好像一朵一朵的娇美人沐浴在阳光下,千姿百态的。而那最娇艳的海棠,颜色正浓,红得宛如新嫁娘身披红嫁衣一样。 只可惜,赵律没有能跟她一起观赏。 他被江惟叫去了,让她在海棠阁里休息一会,等他过来。 海棠阁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袁嬷嬷亲自给她奉茶,说道:“这海棠阁每日都有人打扫的,老夫人就怕郡主过来时住着有潮气,每日也都开门通风的。” 庞嘉雯微微颔首,她知道老夫人是记挂她的。 她现在想小睡一会,便对袁嬷嬷道:“嬷嬷去定安堂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遣个小丫鬟来替我守门就行,我就睡一会。” 袁嬷嬷扶她躺下,给她盖了薄被才走的。 可回了定安堂才知道楚王和老夫人吵架了,丫鬟们都被遣走了,她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丫鬟,也就耽搁了。 庞嘉雯躺着睡了一会,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她,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伸手去摸了摸,结果摸着一个红线编织的金玫瑰出来。 小小的一颗金玫瑰,在红红的线绳上那么醒目,几乎一下子就把庞嘉雯带到那个满城搜索的夜晚…… 那时她小心翼翼地藏了最后一颗,并将它亲手交在了白若瑾的手上。 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刚刚袁嬷嬷说,海棠阁天天都有人打扫。 她也看见了,罗汉床和小窗都擦得干干净净,架子床的床架上也纤尘不染,这证明袁嬷嬷没有说谎。 可这被褥虽然不是天天换,但如果有人住过,尤其是男客,那必然会换。 除非……这男客与主家很亲近,这符合白若瑾的身份。 且男客经常夜宿,最起码三五天是要有的,否则也不会没有更换被褥。 也就是说,白若瑾最近还来过成国公府,并且留宿了。 庞嘉雯戴上金玫瑰观察了一下,的确是男子手腕的尺寸不错,因为她带着要宽松许多。 就在这时,有个人气势汹汹地掀帘而入。 看到她的一瞬间,那个人忽然愣住,许是没有想到。 庞嘉雯抬眸看去,发现来的人是赵衡,当即蹙着眉,提醒道:“这里是女眷休息的地方,王爷还是别处去吧。” 赵衡闻言,冷哼道:“我知道你从前住在这里,但自从你离京后,这里早就换了个主人了。” 说着,转身离去。 他不是来找茬的,他只是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谁知道庞嘉雯会在这里。 但他往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庞嘉雯怎么躺着不动? 而且,赵律怎么也不在这里? 赵衡转头,狐疑地盯着庞嘉雯道:“你莫不是故意支开赵律在这里等我的?” 庞嘉雯险些一口啐了出来,没好气道:“滚!” 赵衡折返,步步逼近道:“那你怎么不动呢?你为什么一直躺着?” 庞嘉雯见他不怀好意的模样,吓得一激灵,连忙喊道:“来人啊……” 可很快,赵衡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庞嘉雯竟然动不了了。 哦,准确地来说,她四肢乏力,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能打能杀的庞嘉雯了。 赵律捂住她的嘴巴,不免想起,也是在这里,在这张架子床上。 他无意间闯进来,看见了褪去衣服的庞嘉雯。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白皙细腻的肌肤仿佛还在眼帘中一闪而逝。 他的眼眸炙热了些,呼出的气息也格外暧昧。 他重重地压在庞嘉雯的身上,捂住她的唇瓣,无耻地凑到她的耳边,吹着气息道:“你一定不知道吧,当年你高烧不退,外祖母给你退去衣衫擦身,我就撞见过一回。” “那时你的肌肤可真白啊,细腻如玉,让人看一眼就能想入非非。” 庞嘉雯恶心极了,张嘴狠狠地咬在了赵衡的手指上。 赵衡惨叫一声,很快就捏着庞嘉雯的下颚道:“你敢咬我?” 庞嘉雯愤懑地望着他,眼睛都充了血,覆上一层水雾,看起来宛如眼底被针尖刺伤一般,不知不觉就疼到赵衡的心里去。 他愤然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做了坏事却显得这样无辜?反倒是别人对不起你们一样?” “所有的事情皆因你而起,如果不是你,小舅舅根本就不会用赵律这个身份回京,若瑾也不会变成这样。” “庞嘉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才是罪魁祸首,你知道吗?” 赵衡的手捏得紧紧的,庞嘉雯的嘴合不拢,自然也说不了话。 可她厌恶地望着赵衡,那目光就像在看什么肮脏的蛆虫一样。 赵衡最讨厌看到她这样的目光,伸手去捂住她的眼睛。 庞嘉雯趁机挣扎,拂落了小几上的香炉,连带着小几都推倒了。 赵衡很快明白她的意图,死死地压制着她道:“庞嘉雯,你想叫谁来救你?” “谁又能来救得了你?” 他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似发泄般道:“我从前就是因为太忌讳了,什么兄弟情意,我就应该早早得到你,这样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庞嘉雯剧烈挣扎,嘴里涌上一股腥甜,面容也因为奋力而狰狞起来。 就在这时,袁嬷嬷回来了。 她进来一看,惊了一大跳,连忙拿了桌上的茶壶去砸赵衡。 “嘭”的一声巨响后,赵衡没有被砸晕。 反倒是袁嬷嬷因为太过惊慌,有些失控地喊道:“放手,你快放手。” “楚王,那是郡主,你快放手啊……” 话还没有说完,赵衡恼羞成怒,一转头,狠狠甩了袁嬷嬷一个耳光。 袁嬷嬷被巨大的力道甩到桌面上去,下巴刚好磕在桌角,她只觉得舌尖涌上一抹腥甜,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庞嘉雯借着这点机会,用尽全力从床上翻滚下来,与此同时,她大声喊道:“师父,救命!” “救……” 第二个救命还没有喊出口,赵衡便已经折返,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然后狠狠地扔回床上去。 “嘭”的一声巨响,庞嘉雯的额头直接撞在床架上。 她只感觉眼帘里电火石光,还未等她喘上一口气,额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连滴落,顺着眼角流下,恍惚中,她还以为是自己落泪了。 赵衡看着眼前鲜红的一幕,动作顿了顿,但只是一瞬,他还是选择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第427章 他想看着嘉雯出嫁 “砰”的一声巨响。 洛阳锦 第334节 匆匆赶来的赵律飞身一脚,直接将赵衡踢撞在架子床上,将整个架子都撞断了,他也摔到床后去。 赵律一把扶起庞嘉雯,只见庞嘉雯满脸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赵律低吼着,眼眸急速充血。 只见他放下庞嘉雯,一把将尖锐的床架折断,紧握在手中就要朝赵衡狠狠刺过去。 刺啦一声,木锥狠狠插进赵衡的大腿,然后再快速拔出,鲜血喷溅。 赵衡的哀嚎声不止,唇瓣都被他给咬破了。 也就在这时,纱帐被赵律一把扯开,他拿着那根染了血的木锥子,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的光,显得特别阴沉恐怖。 赵衡身体一抖,控制不住地哭喊道:“小舅舅,我错了,求饶了我。” “小舅舅,我求你了,我真的错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庞嘉雯还是清白的……” 赵律充耳不闻,一把揪着赵衡的头发,将他从床架中拖了出来。 然后他用木刺抵住他的喉咙,手一个用力,正要彻底结束赵衡的性命。 赶过来的江愉甚至于都来不及奔过来,直接是飞扑,重重地摔在地上。 可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一把抱住赵律的脚:“阿弟,大姐求你,留衡儿一条命!” “他做错了什么大姐都会罚他,狠狠罚他,绝不会包庇他的。” “阿弟,算大姐求你,算大姐求你了。” 江愉说着,连忙给赵律磕头。 “母妃……你还活着?” 赵衡睁着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疼痛让他急喘着,却感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气氛凝滞片刻,赵衡微微抬头,看见了他小舅舅眼中四溢着寒光,杀气凛然,看起来可怕极了。 但这一刻,赵衡深深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不敢再呼求饶,也无颜面对这样的局面。 赵衡只觉得脖子一痛,便有汩汩的鲜血流出,他顿时只觉得手脚发软,整个人颤抖着,恐惧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原来,他竟然也是个怕死鬼啊。 “师父……” 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庞嘉雯,伸手拉住了赵律的袖子。 也就在这一瞬,赵律的手顿住。 赵衡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感受到生机就在眼前。 可他动也不敢动,僵直着身体,直到听见庞嘉雯清晰地说了一句:“师父,我好疼啊。” 赵律丢下了木锥,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庞嘉雯抱了起来,大步离开。 小姑娘像是被揉碎的花瓣,点点腥红遍布脸颊,看起来让人心碎不已。 赵律抱着她,不过低头看了一眼,眼睛便已经覆上一层水雾。 不多时,海棠阁内传来一阵动静极大的击打声,当李老夫人赶过来时,只看见一地的狼藉,还有狂揍外孙的女儿,以及脖子上流着血的外孙。 她颤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君洛和嘉雯呢?” 江愉听后,因为后怕,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赵衡捂住脖子,瘫倒在地。 李老夫人扫了一眼凌乱的床铺,突然瞳孔一缩,险些被活活气死过去。 …… 庞嘉雯的身体在赵律的怀中,轻得像一片羽毛。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感,就好像这个人即将离他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庞嘉雯放在青云阁的软塌上,连二楼都没有去,就在一楼的软塌上。 江惟还在这里,听见声响匆匆下楼,然后唤人快去拿药箱,打水来。 赵律抚摸上庞嘉雯的额头,看着她那红肿流血的额头,眉眼里满是自责和愧疚。 庞嘉雯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缓缓摇了摇头。 “不怪你。” 赵律握住她的手,身体僵硬着,哽咽道:“别说话了。” 他说完,很快帮庞嘉雯止血。 然后给她把脉,好在都是皮外伤,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之前被赵衡的马车伤得太重了,否则区区一个赵衡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赵律恨声道:“我就应该杀了他。” 庞嘉雯摇了摇头道:“你们要瞒着他,就该知道会有后果的,这件事你们也有责任。” “再说了,你也替我报了仇,别想了。” 说着,撒娇般摇了摇赵律的袖子。 上一次躺在这个软塌上的人,病得不省人事的,是白若瑾。 赵律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是她把人带过来的,虽然,那个时候她和白若瑾还没有解除误会,她依旧厌恶和白若瑾的亲近,但涉及人命,或者是害怕母亲担心,所以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帮忙。 可躺在这里的白若瑾,想的却是下一次如何亲近她。 就算是他和张朔,也在想着,如何撮合他们两个。 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听她的那些话,小姑娘的拒绝,宛如鲜花藤上微不足道的嫩芽儿,轻轻一掐就掉了,根本微不足道。 现在想来,真是惭愧至极。 等包扎好了,庞嘉雯沉沉睡去。 赵律给她清洗手腕上的血迹时,无意间发现了她戴在手腕上的红绳,很普通的绳子,松松地挂在她细嫩的手腕上,很显然不是她的。 更何况,那上面还挂着一颗小小的金玫瑰。 赵律的手顿了顿,突闻外院传来脚步声,便帮庞嘉雯给收了起来,放入她的怀中。 张朔听闻消息,匆匆赶来,见赵律都已经收拾妥当,瘫倒在一旁喘着粗气。 他说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你们的婚期了,我总觉得这个日子不好,不如还是换一个吧。” “你看看,这个月出了好多事情了。” 赵律闻言,替庞嘉雯把被子盖好,和张朔转到外院说话。 他对张朔道:“越往后,只会越凶险,婚期我不会再延了。” 张朔无奈地看着他,仿佛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他想告诉赵律,他发现了一些关于他命运的奇特之处,比如上一世的戛然命运而止,这一世的紫薇星运等等。 但他是个半吊子,根本不敢肯定,因此抓狂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君洛,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我知道你比我聪明,做事比我有把握。但是你知道吗?曾经我不相信这些,是你让我相信的,但是现在你根本没有空专研这些,是我在专研。” 赵律闻言,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缝之中的血迹,他回头望着张朔,认真道:“白若瑾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知道吗?” “什么?”张朔恍惚了一下,没明白。 赵律望着天边的残阳,整个人站在余辉中,那光依旧灼烈,但它还能持续多久呢? 过了一会,他轻声道:“他想看着嘉雯出嫁。” 第428章 城乱 “多久了?” “什么?” “我是问,他回来多久了?”张朔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赵律道:“回京之后吧。” 那有好些时间了。 张朔问:“他就没有想要挽回一下?” 赵律目光凝滞,随即摇了摇头。 “没有。” 张朔闻言,重重一叹。 这样一来,倒显得那家伙有情有义的,赵律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了。 因为赵律从来都是这样的。 别人敬他一尺,他敬别人一丈。 回来的白澄,还是那个好孩子啊。 张朔拍了拍赵律的肩膀,低声道:“别多想了。” 留在青云阁这边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张朔去了海棠阁。 赵衡的命是保住了,不过左腿废了。 李老夫人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鬓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江愉红着眼睛,看着儿子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倒是张朔道:“上一次马车把嘉雯伤得很重,她功夫基本上全废了,再加上这一次的……君洛不生气才怪。” “大姐,入皇宫容易,想出来难。更何况你还想瞒着孩子们,这不是……” “哎……总之,这件事就这样吧,君洛是不会原谅他的。” 张朔说完,准备要离开了。 洛阳锦 第335节 就在这时,赵衡拉住他的手。 张朔回头,却见赵衡面露悔意,艰难道:“我父皇要我对成国公府下手,这样他就把皇位传给我。” “你们……小心点。” 张朔闻言,拂开他的手,嗤笑道:“所以你来成国公府,不是来想办法解决这场危机的吗?” “可你来干了什么呢?” 张朔说完,拂袖离去。 赵衡躺在床上,难受地哭了起来。 可没有多久,便有下人匆匆来禀,说是成国公府外围了三千士兵,已经严禁府内有人出入了。 李老夫人拍桌,愤懑道:“那就关门,慌什么?” 下人匆匆离去。 江愉道:“娘,您出去看看吧。大嫂她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我怕她担心。” 李老夫人疲倦地闭上眼睛,然后倏尔间睁开,目光凌厉。 她站起来,让洪嬷嬷把她的拐杖给她,然后她杵着走了出去。 她的一生,在天真无邪中走到飘荡流离,又从飘荡流离走到荣华富贵。 生与死在她的眼中,热血一洒,云烟散去,根本算不得什么? 江惟带着妻子儿女儿媳,一家人赶到定安堂时。 就看见李老夫人杵着拐杖,静静地站在院外,仰望着黑云压顶的天空。 她那背脊早已不复当初那般挺直,却依旧高扬着头,仿佛任何时候都别想让她低下头去。 江惟眼睛一红,连忙喊道:“娘。” 李老夫人转头看着他们一家,齐齐整整的,比当年的李家不知道要好多少。 她笑了笑,出声道:“地道你知道在哪里,带着孩子们去避一避吧。” 江惟赧然,羞愧道:“儿子绝不离开成国公府。” 李老夫人道:“多大点事,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让你带他们去,是不想吓着孩子们。” 江帆连忙开口道:“祖母,孙儿不怕。” 江绾也出声道:“我要陪着祖母,哪里也不去。” 周氏和儿媳苏氏也表态不走。 李老夫人也不勉强,便道:“那就在定安堂挤一挤吧,海棠阁那边不要去了。” 周夫人闻言,连忙带着孩子们入定安堂,开始收拾一番,准备就在这里过夜了。 可没过多久,便听见管家眼含热泪跑来,哽咽道:“庞大将军他孤身一个人来了,还与那些官兵们起了冲突,然后有人放暗箭伤了庞大将军。老百姓们一拥而上,把府外的官兵都挤散了。” “现在府外乱得很,门房来问,咱们要迎庞大将军入府吗?” 江惟也看向母亲,目光里满是期待。 可下一瞬,李老夫人坚定道:“不,不用了。” “这一批官兵散了,下一批只会更多。把他请进来,那些就人该动手了。” 江惟闻言,只能先按耐住。 他叹道:“庞家若败,就会是下一个李家了。” 李老夫人道:“那这大燕的天下,也走到头了。” “天下读书人都可以忍受一个只知道享乐的昏君,但朝堂要有坐镇四方的猛将,要有心怀天下的辅臣,二者缺一不可。” “因为读书人要有信仰,当兵的人要有英雄。大燕若失去这两样东西,便会失去了民心,它不会长久的,天下人也不会让它长久。” “良将边疆不折骨,一入京城满地灰。” “忠魂不灭今安在,余威尽助虎啸林。” “等着看吧,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 皇宫里,报信的人急急奔来,高呼道:“反了反了,反天了……” 余公公在那人要入殿门那一刻,抬脚一绊,那人便摔了个狗吃屎。 余公公没好气道:“反什么,捋直了气好好说话。” 那人爬起来,顺平帝就已经走出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问:“谁反了?” “是楚王,还是慎郡王?” 报信的人一脸苦相,摇着头:“是满京城的老百姓。” “他们看见庞大将军受欺负,一拥而上,不仅把三千士兵都打散了,还自发守在大将军府和成国公府,不许官府的人靠近。” 顺平帝咆哮,怒斥道:“荒唐。什么大将军,朕不是罢免了他的官职?” 底下的人瑟瑟发抖,带着哭腔道:“奴才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就是这么叫的。” 顺平帝抬脚,狠狠踹过去,怒骂道:“滚!” 报信的人匆忙退下,滚得比谁都快。 可没过一会,又一个急急赶来,说是文武百官们跪在宫门外,请求面见皇上。 顺平帝怒吼:“告诉他们,朕谁也不见。” “三千人马不够,那就增加到五千,一万。” “巡城营的人手不够就从五城兵马司调,再不够,从禁卫军调。朕就不信了,区区一个成国公府,朕还拿不下来。” “锦衣卫呢,给朕查。一定是有人煽动的,朕不信满京城的老百姓都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赵律在背后给他们做支援了?” 顺平帝像疯了一样各种怀疑。 与此同时,禁卫军统领秦真急急来禀,说是魏大人撞在宫门外的忠烈碑上了。 顺平帝面色急急一变,紧张道:“人呢,死了没有?” 秦真道:“臣来的时候,魏大人还没有咽气。” 顺平帝当即道:“那还等什么?快命人抬进来,让御医去救啊。” 第429章 是去帮我的忙 看见魏奚就这样被抬进宫了,后面的官员敢于拼命的,纷纷效仿。 大燕的忠烈石碑,刻下名字的,都是对大燕立过大功劳的人。 其中最前排的就是郭家,整整占了两排的位置。 然后是李家…… 如今那两个地方染的血最多,看起来就是一种血淋淋的讽刺。 撞忠烈石碑好啊,文臣们保节,武将们明志。 反正大家都是忠于大燕的,往后谁上位,不得赞他们一句有气节有气魄。 顺平帝已经是昨日黄花,谁是今日霸王他们不知道,心里猜测也就是偷偷押宝。 但凡顺平帝这两年没有这么昏庸,没有把庞彪搞掉,那他们还不会成批成批地变成墙头草呢? 毕竟,这年头玩的就是心态,谁还不会装? 就连大名鼎鼎的,皇上身边第一宠臣魏奚,那个在朝堂上看着顺平帝发火,还可以打瞌睡的人。 那不是巨能装是什么? 反正他们自问是做不到,所以甘拜下风。 就比如眼下这出,撞忠烈石碑第一人。 这传出去,天下学子还不纷纷赞扬,恨不得给他上表为此乃千古第一忠臣啊。 实际上呢。 呵呵! 撞得那么惨,昏迷个三天不是问题。 三天过去了,说不定皇城早平静了。 真是……古今巨不要脸第一人。 朝臣们心累,表示顺平帝这么多年连个魏奚在忽悠他都看不出来,还能做成什么大事。 眼看老了老了还搞事情,这不是作死吗? 于是他们纷纷觉得,闹吧,搞吧,最好谁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就好了,他们正好换个主子,说不定往后就能过安生日子了。 …… 夜色正浓,城内却还喧闹不止。 陈勇在夜色的掩护下翻入青云阁,轻轻扣着房门。 没过一会,赵律出来。 “魏王安排的人到了?” 陈勇颔首,回道:“今日申时到的,没进城,等着主子号令。” “谁是主将?” “是常威将军,他是王爷身边的亲信,应该不会有问题。” 赵律道:“常威是信得过,你回去吧,宁妙不是要生了?” 洛阳锦 第336节 陈勇点头:“是的。她现在在江居别苑。” 赵律蹙眉,不悦道:“江居别苑,怎么会想着去那里?” 陈勇紧张道:“有什么不妥吗?是小少爷去接的。” “江树?” “他倒是还记挂宁妙,不过他始终是个孩子,你快回去安排吧。” “对了,女人生孩子是大事,你最好把张朔也请过去坐镇。” 陈勇点头,因为担心宁妙,很快就走了。 赵律回去,见庞嘉雯已经醒了,正幽幽地望着窗外。 他坐到床边去,轻轻扶着她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庞嘉雯浅浅笑道:“只是皮肉伤,再说了,我也没有那么娇气。” 赵律帮她捋了捋鬓发,隐隐还能嗅到她额间的一股血腥气。 他叹道:“我宁愿你娇气,养在内宅,像江绾一样。” 庞嘉雯闻言,索性不起来了,就伏在赵律的膝上。 她娇嗔道:“哎呀,我起不来了,想娇一会。” 赵律笑着,抱着她去了罗汉床上,然后让丫鬟摆了晚膳,他亲自小口小口地喂给她吃。 用了一碗鸡丝粥和两道小菜,庞嘉雯就不想吃了。 赵律也没有勉强她,然后扶她去院外吹吹风。 整个成国公府一片寂静,唯有定安堂还亮着灯。 然而府外放了许多天灯,照亮了夜空,好似过年燃放烟火一样。 庞嘉雯窝在赵律的怀中,看着漫天灯火,轻轻问道:“是皇城内乱了吗?” 赵律拥着她的肩有些用力,随后又放开,改为圈着她的腰身。 他将下颚磕在她的肩上,缱绻道:“不怕。” 庞嘉雯问道:“通州的兵马很快就能赶到京城……” 赵律打断她的话道:“但我们的人马已在城外。” “这些年,水陆畅通,再加上官府有人,要藏什么兵器,运什么粮草,都不是问题。” “当皇帝固然手眼通天,可他只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并没有真正让文武百官诚服。” “他给了你爹的爵位,他收走了,老百姓们无动于衷,天家的恩赐,有是荣宠,没有也不会影响你爹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就算大燕倒了,没了,但你爹依旧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是他们的庞大将军,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庞嘉雯道:“当年郭、李两家相继倒下,鞑靼的铁骑乘机侵略边界,抢夺疆土,费时不过两年。” “然而我爹花了整整二十年才打回去,将鞑靼驱逐出境。” “二十年啊,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全都奉献给了边疆的疆土,而那些疆土,原本已经不是大燕的了。” 赵律接着道:“他收不回来,没有人会去怪他。但他收回来了,他就是大燕的英雄。” “大燕的英雄是不容皇家践踏和侮辱的,更何况,你爹还背负着李家的忠魂,还背负着边僵的累累尸骨。” “这些事情,应该没有人比我爹更清楚了。”庞嘉雯说道,她转头,看向赵律。 她明白了父亲的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律俯身,轻轻啄了啄她的唇瓣道:“不破不立,任何世道都不会允许皇权为所欲为,否则怎么会有改朝换代的说法?” 庞嘉雯见他看得开,假装嗔怒道:“赵氏皇权若真的覆灭,你可就做不成皇帝了,那你许给我的后位呢?” 赵律道:“后位可以没有,但驸马一定要有。” “我若一无所有嫁入公主府,往后任凭你差遣,你让我跪刺藤都可以,岂不畅快?” 庞嘉雯光是想一想都一头冷汗。 罚赵律跪刺藤??? 她怕是会反手给自己两个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也亏了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换了个人,她都要啐上一口了。 “你应该要出去一趟吧?” “见见什么人?” “办些什么事?” “顺便帮我看看,我大哥二哥怎么样了,有没有添乱?” “还有我爹,让他别太拼了,小心把老命折进去。” 赵律失笑,拥着她道:“你想赶我走?” 庞嘉雯道:“哪里,可我现在不能出去,只有你能去替我看一眼了。” 赵律听后,调侃道:“那我是去帮庞大将军的忙呢,还是去帮岳父大人的忙呢?” 庞嘉雯望着他,抚上他的脸颊。 四目相对,赵律的目光也暗了下来,幽深的瞳孔里燃着簇簇火光。 庞嘉雯垫着脚,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上映下一吻。 只听她温柔道:“是去帮我的忙。” 赵律目光一热,感觉心里像是慢慢揉化了一块糖。 第430章 威胁陈勇 赵律走了,临走前不忘顺走一个吻。 他那身姿轻盈,瞬间便没了踪影,好像只是去探个风,很快就回来了。 庞嘉雯摸出那根红绳,转身去了定安堂。 路过海棠阁的时候,她听见赵衡喊疼。 江愉姑姑不耐烦地吼道:“你也知道疼?那你伤害别人的时候呢?别人不疼?” “你就是过得太安逸了,不受了点教训永远不知道好歹。” 赵衡痛呼道:“还不是怪你,我是你的亲儿子,你诈死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愉姑姑冷笑:“告诉你,让你选爹还是选娘?” “你父皇让你选了,成国公府和皇位,你下手了吗?” 赵衡不忿:“我还没有那么丧良心。” 江愉姑姑嘲讽道:“的确没有那么丧良心,但是皇位也想要是不是?”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让你外祖母配合你演戏,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亏你说得出口。” “赵衡,我告诉你,知足吧。你要不是我儿子,你看看你那几个兄弟的下场,怕是轮到你全尸都捞不到。” “你小舅舅是狠,但他的狠从来只对外人,这次你能活着,还得靠人家嘉雯劝住了你小舅舅,不然就是我,也只能来给你收尸了。” “母亲,您非要儿子这么难堪吗?” “难堪,知道难堪就好,我看你这张脸以后要往哪里搁?” …… 定安堂里,一家人围着李老夫人,都还没有睡下。 李老夫人在给他们讲故事,都是讲她年轻未嫁时的故事。 那个时候她是家中嫡长女,性格泼辣,仗着会些武艺,看谁不顺眼就揍谁。 有一次,有人把她告到先帝面前。 她说那个人无能才会告状,纵然在先帝面前,她也将那个人狠狠羞辱一番。 那时的她狂傲到不知天高地厚,仿佛家族荣耀会和她那朝气蓬勃般的性子一样,会永远那么灿烂明媚。 可是后来,命运告诉她。 出身于荣华,未必能享荣华。 挣来的富贵,未必能守得住富贵。 当身边的人已不同,发生的事情却依旧上演,仿佛看一辈子,都像是在看一场相似的轮回。 洪嬷嬷进来,悄悄附耳跟李老夫人说了几句话。 很快,李老夫人就让周夫人她们下去歇息了。 她去了茶房,看见庞嘉雯站在茶房的窗户边,静悄悄地看着窗外。 李老夫人杵着拐杖,站在门口,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庞嘉雯走过去,将手放在李老夫人的拐杖上,似乎想试一下,她是不是也需要这样一根。 “我就想跟您单独说说话。” 李老夫人看着她包扎起来的额头,轻拍着她的手道:“不许动。”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趁着我现在内疚,说不定什么都告诉你了。” 庞嘉雯轻笑,拿出那根红绳,摊在掌心里。 小小一颗金玫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李老夫人很快就想起来了,眉头微皱。 就在这时,庞嘉雯问道:“我想知道,他对皇上说的那些话,还有别的用意吗?” “他做这样的事,还敢来成国公府,若没有您的维护,那绝不可能的。” 洛阳锦 第337节 李老夫人握住庞嘉雯的手,将那小小一颗的玫瑰握得紧紧的,几乎都已经变形了。 然后她对庞嘉雯道:“他是还有别的用意,不过是傻,想尽力成全你们。” “嘉雯啊,少年郎的情意金子般的心,固然可贵,可丢了就是丢了,找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当你选择一样的时候,就注定会失去另外一样。”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知道吗?” 庞嘉雯闻言,抽出了手。 小小的一颗金玫瑰,是白若瑾让人给她打的,算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而来因为意外丢失,只留下一颗,她又转赠给了白若瑾。 这相当于也是她给白若瑾的定情信物。 庞嘉雯坚定道:“您告诉我吧,无论如何,我都想亲口跟他说声谢谢。” 李老夫人闻言,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直到眼睛里弥漫上一层水雾。 她笑着,勾了勾嘴角道:“也好。” 有些事情现在不说,日积月累,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一根刺。 她以为的庞嘉雯要软弱些,不敢正面面对。 可现在看来,到是她小看庞嘉雯了。 …… 陈勇带着张朔回了江居别苑,刚进去就听见宁妙的惨叫声。 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白若瑾坐在院中的石桌上,看见他们来了,便道:“江树他们还是孩子,我打发他们先睡了。” 这是应该的,陈勇颔首致谢。 张朔问道:“发动多久了,产婆怎么说的?” 白若瑾道:“产婆说只开了三指,请来的大夫开了催产药,才刚刚服下。” 张朔闻言,不悦道:“什么催产药?药方呢?” 白若瑾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说道:“是有不妥吗?” “药方我没动,还在产房里。” 张朔见状,直奔产房。 陈勇也紧跟了过去,可那门口的婆子只准张朔进,拦住陈勇。 倏尔间,只听房内的张朔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人便没了声音。 陈勇惊觉不妥,刚要硬闯,便听见白若瑾清冷的声音道:“你若敢再走一步,宁妙和孩子都会没命。” 陈勇心里一沉,转头看着白若瑾。 白若瑾神色一改之前的担心,眉眼阴翳,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你不过是赵律身边的一条狗,我杀你也没有什么意思。” “但有一件事,你可以替我办到。” 陈勇捏了捏拳,沉声道:“不可能。” 白若瑾轻嗤道:“你不用急着拒绝,宁妙难产,张朔昏迷。” “现在只有张朔可以救她,而张朔现在自身难保。” “你若敢冲进去,一尸两命,再加一个张朔,我到是无所谓,就是怕你后悔莫及。” 宁妙在房间里惨叫不止,稳婆朝她吼道:“闭嘴,叫什么叫,再见等会力竭就只能等死了。” 说着,又朝门外喊:“大人,这产妇胎位不正,流了许多血,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白若瑾闻言,看着陈勇泛红的眼睛,冷笑道:“不急,反正有人等得起。” 终于,陈勇往后退了两步。 白若瑾见状,神色忽而冷肃道:“我只要你把庞嘉雯带过来,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这是宁妙和孩子保命的唯一办法,否则的话……” 白若瑾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勇就已经飞身离去。 第431章 宁妙产女 庞嘉雯回到青云阁的时候,赵律还没有回来。 她已经肯定了,白澄回来了,现在的这个白若瑾,就是她最熟悉不过的那个少年郎。 等赵律回来,她想去见见白澄,无论如何,两个人当初分别那么匆忙,有些话总是要说清楚的。 她整理着软塌,突然听见推门声,眸色一喜,高兴道:“你回来了。” 可回头去看,发现来的人是陈勇。 庞嘉雯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又暗恼自己,怎么那么肯定是赵律呢? 还是说,在整个成国公府,能够让她安心的人,也只有赵律了。 庞嘉雯以为陈勇是回来报信的,连忙问道:“是他让你回来的吗?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陈勇摇了摇头,上前两步道:“不是,是宁妙发动了。” 庞嘉雯面色一变,紧张道:“那你怎么在这里?” 话落,陈勇的目光忽而一闪,整个人的气息也冷了下来。 庞嘉雯惊觉不对,才往后退了半步,陈勇就闪身敲晕了她。 “对不住了……王妃。” 陈勇艰难地说出这一句,用披风一裹,便立即将庞嘉雯带走了。 …… 江居别苑中,宁妙生产艰难,痛得半死不活。 陈勇很快就回来了,他将昏迷的庞嘉雯递给白若瑾。 白若瑾伸手解开披风,确定是庞嘉雯以后才接了过去。 他抬首,对上陈勇那双深色的血瞳,淡淡道:“她的确难产了,保大保小,你自己决定。” 他说完,抱着庞嘉雯离开。 陈勇握住长剑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转身奔入产房。 产房里,一个圆形巨坑深不见底,陈勇险些也着了道。 不过因为张朔提前将洞口暴露了,所以他才能及时停住脚。 那两个产婆满是手血,正惊恐地望着他。 陈勇轻轻一跨就过去了,那两个产婆瞬间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旁边,张云逸架着一个老大夫,那个老大夫颤抖道:“大人和孩子,只能选择保一个。她羊水破了很长时间,再生不出来,大人孩子都会没命的。” 张云逸把那老大夫往陈勇的身边一推,很快就从后面一道门走了。 陈勇抓住大夫的手加重力道,厉声道:“保大人。” 那大夫一听,当即对那两个产婆道:“你们听到没有,还不快动手。” 床上的宁妙一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身就跪倒在床边。 浓重的血腥气袭来,她痛得五官都变形了,却朝着陈勇吼道:“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不许顾忌我,我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陈勇见状,连忙扑过去扶着她。 宁妙的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肩膀,忍着疼痛说道:“老娘根本不爱你,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跟你在一起不过就是消磨时间,顺便想生个孩子。” “你若是不让这个孩子出生,我一定会杀你的。” 陈勇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她抱回床上去。 他看着满头大汗的她,脸都痛白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像个疯妇一样。 可她的下半身几乎全是血,黏稠得让他不敢去碰。 陈勇紧箍着她的肩膀,目光阴沉沉地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啊……”宁妙嘶吼,声音让人心碎。 陈勇加重手上的力道,朝那两个稳婆吼道:“动手!” 宁妙挣扎着,连唇瓣都咬破了,整个人面目狰狞,更是在稳婆动手之际,仰着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陈勇的手臂上。 鲜血瞬间从宁妙的嘴角流下,可陈勇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就这样忍着。 就在稳婆的手伸向宁妙的一瞬间,宁妙双眼绝望地撑大,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流在早就被汗水打湿的枕头上。 “等等,让我来看看。” 紧要关头,张云逸把张朔给押了进来。 他们不知道给张朔吃了什么药,张朔满头是汗,看起来也很不好。 张朔看了大夫开的方子,确定就是一般的催产方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当即去摸了宁妙的胎位,随即道:“是有点问题,不过还可以救。” 说着,给宁妙顺了胎位。 他看了宁妙的出血量,借了老大夫的银针,给宁妙施针后才道:“行了,接下来听产婆的就可以了。” 说完,他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张云逸当即将他拖走,多一刻都不带停留的。 等产婆再来检查,当即惊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宫口开到八指了,这下大人孩子都有救了。” 洛阳锦 第338节 陈勇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僵硬得像快木头。 恢复些许力气的宁妙甩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朝他吼道:“你还不放开,这样我怎么能用力?” 陈勇闻言,连忙放开手。 他既紧张又期待,目光也从一开始阴沉转为明亮,闪耀着异样的光彩。 他慢慢走到门口去等,一刻钟后,孩子的啼哭声响起,整个江居别苑好像都跟着热闹起来。 产婆给孩子擦洗,还第一时间把包好的孩子抱到宁妙的身边给她看,告诉她,生了一位千金,足足六斤二两。 宁妙抱着女儿,看着女儿乌黑的头发,小小的脸颊,软乎乎的一团,心里特别喜欢。 她当即就哭了,说道:“若是男儿多好,以后行走江湖也不会随便受人欺负。” 陈勇道:“不,女儿很好。” 他说着,就要往院外去。 宁妙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想着他坚决要救她的模样,忍不住喊道:“她也是你的孩子,你就不看一眼?” 陈勇的脚僵住,很快就折身回去。 他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怕惊扰到孩子。 当看到孩子的一瞬间,陈勇的眼睛也湿了。 小小的一团,头发乌黑,脸颊粉粉的,眼睛还没有睁开。 产婆一边收拾,一边笑着道:“谁家生出来的孩子不是丑兮兮的,这个孩子到是漂亮,跟她娘一样。” 陈勇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宁妙。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凤眼满是英气,可不是很好看吗? “是像。” 宁妙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看我干什么,我让你看孩子。” 陈勇垂眸,目光红了红,伸手将孩子从宁妙的臂弯中抱了起来。 小小的一团,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但他感觉道她在蹬腿,很有力气。 “她怎么这么好看,像块暖玉一样。”陈勇说着,眼睛的雾气重了许多。 他很快将孩子放回宁妙的臂弯,随即俯身,轻轻落了一个吻在宁妙的额头。 宁妙瞬间一怔,随即抗拒道:“不许亲!” 她一直在流汗,现在还黏黏糊糊的,脏都脏死了。 陈勇帮她捋了捋鬓角凌乱的头发,目光深情而宠溺道:“以后不会了。” 宁妙眉头一皱,心里隐隐有些不适。 她朝陈勇吼道:“谁稀罕?” 陈勇笑了笑,最后一眼看向女儿,然后起身拿着长剑走了。 第432章 找不到 赵律回到青云阁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青云阁的大门开着一条缝隙,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是有人故意给他留着门一样。 赵律面色一喜,连忙上前推开。 可推开的那一霎,他很快察觉不对。 门口的衣架倾斜,他挂在上面的披风不见踪影。室内空空如也,屏息凝神下竟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很快,赵律上楼寻找一番,一个人都没有。 惊慌之下,他冲出门,准备前往定安堂。 就在这时,他看见跪在外面的身影。 “陈勇?” “你不是去照顾宁妙生产……” 赵律的话戛然而止,他那目光倏尔间深不可测,冷幽幽地直望向陈勇。 陈勇磕头,声音艰涩道:“郡主在白若瑾的手里。” “属下对不起王爷,对不起郡主。” 赵律一听,当即明白过来。 可还未等他说话,陈勇抽出长剑,横颈自刎。 千钧一发,赵律踢掉了陈勇的利剑。 可陈勇下手太狠,脖颈处鲜血淋漓,看起来特别不好。 就在这时,魏王府的暗卫匆匆来禀,说是皇上命禁卫军围了魏王府,并且纵火了。 赵律往前两步,回头看着撑着眼睛,流血不止的陈勇,淡淡道:“把他带下去。” 暗卫领命,很快就扛着陈勇走了。 赵律去了定安堂,发现母亲一直在等他,当下十分诧异。 李老夫人道:“魏王府的事情我知道了,如果一定要打仗,京城少不得会有流血伤亡。” “如果娘让你忍一时之气,你愿意吗?” 赵律不解,问道:“您有什么良策?”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幽深而明亮,意有所指地道:“你娘为你爹殉葬的时候,曾给赵翼留下一封信。” 赵律一听,当即明白过来,面色骤变。 “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那样肮脏的人,他不配与我娘扯上任何关系。” 李老夫人见赵律如此激动,便道:“这也是你娘的意思。” “她想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有一点悔意?” “她想要知道,当你登上帝位,说出真相的时候,那个人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被活活气死!” 赵律拧着眉,还是不肯松口。 很快,他转身出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老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赵律是让她做主,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亲生母亲所希望的,那他就不会插手。 李老夫人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做,肯定会伤了赵律的心,他有多厌恶赵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不做的话,外面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且肯定会有人趁机混水摸鱼,排除异己。 一时间,李老夫人也纠结着,没有做出决定。 …… 赵律去了江居别苑,那里除了宁妙母女和照顾他们的接生婆,再没有别人。 很快,赵律回到魏王府。 他让侍卫们放弃守护魏王府,通通出去寻找庞嘉雯。 这个时候,他还不能暴露庞嘉雯已经失踪的事实,否则赵翼就会趁机动手。 一直到天亮,赵律还去了白府,可惜一无所获。 难不成之前都是白若瑾的障眼法? 可他的身体做不得假,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天亮以后,赵律再次赶往成国公府。 可这时,江惟却告诉他,李老夫人入宫了。 赵律蹙眉,沉凝道:“怎么会?” 江惟叹了口气,伸手拍着赵律的肩膀道:“江铮就在常威的队伍里,天一亮就带着三千人马先行入城。” “娘知道了,她怎么会容许那个人有机会踏入成国公府。” 赵律震住,可随即明白过来。 一定是魏王害怕他临时反悔,所以利用成国公府将江铮接来了。 那个男人是母亲一辈子的心病,母亲怎么还坐得住。 现在不用想也知道,母亲之所以得到消息,也是魏王的杰作。 赵律忍不住嘲讽道:“他这么迫不及待,也亏了他能忍这么多年?” 江惟叹了口气,随后问道:“怎么只有你,嘉雯呢?” 赵律面色一僵,看向江惟道:“她被白若瑾带走了。” 江惟哑然,随即担忧道:“那你还不快去找。” 赵律摇头:“城内太乱,找不到,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找。” 江惟先是一怔,随即道:“如此说来,母亲入宫或许能成为转机呢?” “等城内的危机解除,凭借魏王府、庞府、江府的人力物力,一定可以找到的。” 赵律不言,沉默着,随即去了庞府。 庞彪并不知道女儿失踪的事,看见赵律来了,很高兴地拉着他的手道:“禁卫军统领秦真,他的祖父秦义从前郭老将军的部下,他愿意带着整个秦家投诚。我之前去通州大营的时候就调查过,那里面有一位常将军和王将军,他们从前或多或少受过李家恩惠,也都愿意暗中相助。” “虽然眼下我们看似被里外夹击,但加上我这些年积攒的势力,还有那些为我出头的兄弟,我们这一仗必定会赢。” 赵律一把撕下庞彪贴在墙面上的地图,随后说道:“不用了。” 洛阳锦 第339节 庞彪没有明白,狐疑道:“什么?” 他以为赵律不干了,一时间脸色阴沉。 赵律却卷着那地图,放在桌案上。 他对庞彪道:“我娘入宫了……” 庞彪面色一变,怒斥道:“谁挟持的,是不是楚王。” “我就知道,那个小畜生……” 赵律摇头:“不是,是她自己去的。” “这……”庞彪懵了,不是很明白。 赵律就道:“当年我亲娘离开,没有正面跟赵翼撕破脸,或许就是为了今天吧。” “我在成国公府的生辰,其实只是障眼法。” “我娘离开我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三个月大了。” 庞彪愣住,在彻底理解赵律的意思以后,他喃喃道:“不愧是她,这的确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可这……” 庞彪觉得,赵律一定很憋屈,他一定不愿意。 但出奇的,赵律很平静,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件事。 就在他不解的时候,赵律望向他,十分愧疚地道:“昨夜,白若瑾将嘉雯带走了。” “江居别苑人去楼空,白府也是。” “我现在找不到他们,很担心嘉雯。” 庞彪恍然大悟,脸色涨红,眼眸似喷火道:“又是白若瑾,为什么你们总是要对他手下留情。” “我承认当初的白若瑾是个好孩子,可是他后来不是变了吗?这件事你也知道的,你怎么也会上当?” 庞彪愤懑,把怒气撒在了赵律的身上。 第433章 当年 赵律没有辩驳,他等庞彪说完以后才道:“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可你认识那个,真正熟悉那个乖巧善良的白若瑾回来了,让大家都放松了警惕。” “现在想来,这极有可能是另外一个白若瑾的诡计,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当务之急是早点找到嘉雯。” 庞彪听后,陷入沉思。 很快,他分析道:“白若瑾不是一个人走的,整个江居别苑都空了,那……” 话还没有说完,下人便匆匆来禀,说是有个人晕在门口,他们抬起来一看,才知道是表少爷江树。 倏尔间,庞彪和赵律的目光凝重地对视着,然后赶快去见江树。 在赵律的施针下,江树很快就醒了过来。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被迷昏的,等醒来就在庞府了。 庞彪冷嗤道:“这件事是有预谋的,沅沅和萱萱也在我们府里,他只带走了他母亲和嘉雯,他到底想干什么?” 江树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白若瑾利用了,但他却意外没有生气。 他轻轻拉了拉赵律的袖子,小声道:“小舅舅,他应该是想和嘉雯表姐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你就成全他嘛。” “反正他就要死了,以后嘉雯表姐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赵律闻言,面色越发不好,当即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拉着嘉雯和他一起死?” 江树闻言,连忙道:“不会的。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不会把我娘也带走了,就算他能狠心杀嘉雯表姐,可他怎么会杀我娘呢?” “更何况他之前跟我说过,让我以后好好照顾我娘,所以,他一定会把我娘和嘉雯表姐送回来的。” 赵律拧着眉,他还有一个猜想,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相? 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那是极有可能的。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他现在就只能等,等白若瑾主动来找他。 …… 皇宫里,余公公通传说李老夫人来的时候,赵翼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难耐惊讶地道:“你没有听错,真的是李老夫人求见?” 余公公眼含热泪道:“老奴也怕是假的,已经亲自去将李老夫人接来了,就在偏殿里。” 赵翼闻言,瞬间又坐下。 他面露惶恐,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显然不知道要如何去见这位年事已高的老夫人。 虽然……他也两鬓斑白了。 曾经,他和郭惠真心相爱,郭惠带他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李老夫人。 那个时候李老夫人已经成亲有了孩子,看人的目光十分凌厉,也不管他是不是王爷,只说若敢辜负郭惠,她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当时的他掷地有声地回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对惠惠好的。” 他举了手,虽然没有发誓,但他做出了承诺。 但是后来,他不仅没有做到,还纳了李老夫人的女儿为妃。 当年,他是新帝,仗着为李家翻案,好歹还有几分体面。 可是如今,李老夫人的女儿死了,他突然觉得心虚,无比的心虚。 赵翼耽搁了好一会,喝了三杯苦茶压惊,这才去了偏殿。 李老夫人坐在那里,手扶着拐杖,神色冷戾。 她听见脚步声的一瞬,抬起头来,犀利的眼眸中寒光四溢,让看的人忍不住心虚。 赵翼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进去。 在踏进大殿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想起,他让楚王去杀了李老夫人,但此时李老夫人在这里,而楚王却音信全无。 赵翼断定楚王已经受困,也恍惚明白,李老夫人是来和他谈判的。 既然如此,他也应该有李老夫忌惮的东西才对。 他想让自己松懈下来,以便看起来游刃有余。 可坐下的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四肢明显不听使唤。 李老夫人并未关注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还有一块玉佩放在茶桌上,并冷声道:“倘若不是因为君洛,我死也不会踏入皇宫半步。” “当年你造了什么孽,惠惠不清楚的,这些年她在地下也应该清楚了。” “等你死后,我想你会遇见她的。” “到时候你想巧舌如簧也好,你想以死谢罪也罢,那都是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不会再理会了。” 李老夫人说着,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满目阴翳。 赵律却惊恐地回过身来,连忙说道:“惠惠真的死了?” 李老夫人嗤笑,问道:“你为什么不先看看信呢?”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是为什么死的吗?” 赵翼闻言,突然害怕起来。 那封信的笔迹看起来已经很久远了,信封却很新,像是被人好好藏在不见天的盒子里,藏了许多年。 往事的回忆涌上心头,赵翼怕啊。 他太怕了。 郭惠真的死了,死在三十年前? 他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好像距今已经有了三十一年了。 他颤抖地拿起信纸,余公公想上前一步检查有没有毒都被他一把推开了。 李老夫人讥讽地笑着,慢慢站了起来。 在赵翼看信的时候,她打量着这诺大的偏殿,雕梁画栋,配色都是一绝,让人眼前一亮。 她看着看着,目光从敞开的殿门望出去。 映入眼帘的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啊,好像金子一般,几十年都没有改变过。 可她的心境早已不复从前,也快要忘记了,当年和郭惠并肩走在宫道上时,那打打闹闹的模样了。 可有些事情是不能深想的,一旦深想,记忆就如同开了闸,再也关不上了。 李老夫人陷入回忆,自顾自地说道:“她刚知道自己怀孕,太后的人就找到了她。” “她为了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便谎称孩子是承和太子的孩子,甚至于不惜用死来向太后证明,她是爱承和太子的,她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你们的孩子。” “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能登基呢,真要让先帝知道是你害的承和太子,你以为你还有性命活到现在吗?” “可怜她到死都以为,原来你是爱她的。” “扑通”一声,赵翼捏着信纸,重重地跪在地上。 他哽咽着,无尽的悲伤从他的喉咙里涌出,他几乎难以抑制。 那种从心脏慢慢一点点划开的痛苦,伴随着往事在脑海中浮现,让他觉得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但这种煎熬却也伴随着往昔刻骨铭心的感情,让他心甘情愿被侵蚀,被吞没…… 第434章 恨意 李老夫人看到痛苦不堪的赵翼,仿佛像看到一场笑话一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肆意地笑着,大声道:“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告诉你,她是给承和太子殉葬的,是活着被推入皇陵,活活闷死在里面的。” “不,不要说了。” 洛阳锦 第340节 “不要再说了。” 赵翼抗拒着,不敢再听下去。 李老夫人却仿佛找到折磨他的办法,继续道:“为什么不能说?” “她从怀孕就被关起来,生下孩子就被太后推入皇陵,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说?” “承和太子的身体早就已经破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可能还有子嗣。太后自然也怀疑君洛的身份,不然她为什么要将君洛养在魏王的名下,却连世子之位都不肯给他?” “赵翼啊赵翼,你苦心孤诣求得了皇位,终于一统天下了。可你却不知,当年那个为了你甘愿忍受满京城嘲笑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而现在,她为你生下的孩子,被魏王厌弃,被你围剿,已经快没了活路了。” 赵翼一下子爬起来,不顾满脸的泪痕,连忙吩咐余公公道:“快,你快去传令,命禁卫军都撤回来。” “还有巡城营,五城兵马司的,通通撤回来,谁都不许动!” 余公公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跑了出去。 赵翼一回头,看到李老夫沧桑的脸,看到她眼中的鄙夷和嘲讽,心像是被人撕破了个窟窿,里面灌入无尽的冷风。 他问:“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李老夫人闻言,嗤笑道:“我敢说,你敢信吗?” 赵翼捏着信纸,第一次无比郑重地看向李老夫人,口气笃定道:“信!” “在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骗我,但是惠惠不会。” “而且,她若真的要报复我,三十年前就做了,不会等到现在。” “我只是恨我自己,我知道得太晚了。” 李老夫人闻言,面色缓和一些,眼睛却依旧冷戾如冰。 她嗤道:“就算我想说,可魏王府的人时时刻刻盯着成国公府,我不能冒险。” “就在今日,君洛在城中遇险,魏王的人却不顾君洛的死活入城了。” “倘若不是为了君洛,算上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我到死也不会把这秘密说出来。” 赵翼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那这些事情……君洛他知道吗?” 李老夫人神色一震,眼眸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只见她痛心道:“他处处跟你作对,恨不得激怒你,好叫你丑态百出,你说他知不知道?” “你辜负了他的母亲,那孩子是个孝顺的,早就恨不得杀了你了。” 赵翼闻言,深受震动。 他跪在地上,眼眸殷红,面色痛苦地道:“老夫人,我错了,求你原谅。” “只要你肯原谅我,君洛他看在你的面上,一定不会再恨我的。” 李老夫人满目苍凉,心里藏着深深的愤懑和讥讽。只见她微微侧身,冷声道:“不必了。” “赵家欠我李家的太多,欠郭家的更甚。你这些表面功夫,还是留着去地下跟惠惠说吧。” 李老夫人说完,拂袖离开了。 入宫是她的选择,但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妥协,来叫赵翼这样的畜生一声父皇! 所以,就让这恨成为赵翼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他自责痛苦一辈子。 赵翼看着李老夫人的背影,一个人静静地站了良久,泪水斑驳了他的脸庞,他却仿佛全无知觉一般。 他清楚地记得太子毙命之前,惠惠来找他,告诉他不用再担心以后了。 他很开心,还和惠惠喝了酒。 等再次醒来,他一个人在客栈里,而他和惠惠的定情之物也不见了。 当时他以为惠惠发现了什么,要跟他一刀两断。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惠惠或许是怕太后查出来,殃及到他,所以才将两人定情之物给取走的。 如今,定情信物还在,那羊脂玉雕刻的莲花栩栩如生,后面却刻着她的名字。 另外一块,想必已经随她葬入皇陵了。 怪不得太后那个老巫婆说他是皇上,不宜再祭拜太子,不许他去太子的陵寝,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赵翼握紧玉佩,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苦痛。 …… 庞嘉雯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原先购买的宅子里。 是她用来和张朔联系的宅子,因为张朔出宫,已经许久没来了。 白若瑾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给她和张朔下了软骨散,让她和张朔看起来就像两个病入膏肓的人一样,走两步就喘。 而白若瑾则亲自做饭,还喂给她和张朔吃。 江悦姑姑像是把她们当客人了,很和煦地笑着,还会给他们倒茶。 就这样,张朔觉得白若瑾可恨又可怜,索性不管了。 他在地上写写画画,还在研究他的星运图。 庞嘉雯则盯着白若瑾看,企图看出点白澄的痕迹来。 岂料白若瑾勾唇一笑,邪魅十足道:“你在找他的影子?” 庞嘉雯不语,白若瑾就道:“我是让他出来不错,倘若不是这样,你们也不可能放下警惕心。” “嘉雯,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可笑,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跟我同归于尽,好成全你。” “我怎么会答应呢?吊命的办法有很多,你看我不是把张朔也抓来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活得很长久,一直陪着你的。” “呵!”张朔冷笑。 他想给白若瑾下毒了。 但白若瑾显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道:“你不想救我也没有关系,在我死之前,我会给嘉雯一碗留白。” “赵律不是很爱她,不知道忘记一切过往的嘉雯,他到底还会不会爱呢?” 庞嘉雯震惊地望着白若瑾,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张朔则紧张道:“你可别乱来,那东西你也看见了,你娘到现在还无解呢。” 白若瑾道:“我若活着,大家还有公平竞争的机会。我若死了,我舍不得带走嘉雯,却也不会让她和赵律开开心心在一起的。” 庞嘉雯看着目光癫狂的白若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 与此同时,张朔则连忙道:“行,行,我给你治,我一定给你治好。” 就算治不好,拖也要拖到赵律来啊。 张朔暗暗地想着,目光越发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白若瑾给庞嘉雯喝下留白,那东西太毒,当真无解。 第435章 怀王 京城突然恢复了宁静,皇上的人还帮着魏王府救火,忙得晕头转向的。 魏王的人也被驱逐出城,并未发生正面冲突。 满城的文武百官都在懵逼中,慎郡王被赵律被下旨封为怀王,另外还督造怀王府,不日迁府别居。 就在朝臣们惴惴不安,私下里猜测皇上不是不被挟持了,皇上却一反常态临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怀王大婚在哪里举办才好? 众臣一脸诧异,这不是废话吗? 有怀王府就在怀王府,没有怀王府就在魏王府,不然还能在哪里? 破天荒的,皇上说话了,在皇宫。 众臣瞬间灵光一闪,明白了。 皇上要在皇宫对赵律下手了,不然怎么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 众臣猜测一二,心里也稳了,都说听从皇上的。 可江惟却站出来道:“皇上,魏王府被火烧了,的确不宜再举办婚礼。眼下怀王府还没有造好,不如就在成国公府吧。” 众臣:“……”?? 你在说笑?? 顺平帝知道江惟的意思,既然他已经知道君洛的身份,他们自然是不怕了的。 可他儿子的婚礼,在臣子的家中举办,那像什么样子? 顺平帝就道:“这也是君洛的意思?” 江惟额头冒汗,打着哈哈道:“啊?不,这是家母的意思。” 众臣一脸懵逼:君洛是谁? 家母?那不是李老夫人吗? 魏奚看了一眼江惟,眉头微蹙,他知道君洛是谁?江惟没少提起这个弟弟。 可江君洛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魏奚也是一头雾水。 顺平帝不悦道:“成国公府固然大,不过皇家的喜事安排在臣子的府邸,到底不妥。” 江惟连忙接话道:“皇上,在皇宫里是不行的,他……” 江惟一脸为难,只差没有跺脚说:君洛他不愿意啊,你想他当众打你的脸吗? 顺平帝嘴角微抽,知道江惟在担心什么,他自己也担心。 洛阳锦 第341节 最后就退而求其次,说道:“朕会命人加紧修整怀王府,婚礼照旧在王府,不得多言。” 魏奚觉得奇怪,多嘴说了一句:“皇上,晋王府还空着,不如……” 顺平帝闻言,嫌弃道:“那个晦气地方,要来干什么?” 魏奚惊讶地瞪大眼珠子,一句:那可是您亲儿子住过的,你嫌晦气? 差点破口而出,好在忍住了。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皇上对赵律的改变很大,不是被威逼,也不是忌惮,而是真的喜欢。 这种喜欢伴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渴求认同的期待。他在顺平帝身边多年,深知顺平帝自私自利,就是当年对太子都没有这般上心。 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下朝以后,魏奚原本想逮住江惟问个清楚的。结果他才伸手,顺平帝就让他和江惟留下。 瞬间,魏奚的眼睛一亮,他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其他群臣意兴阑珊地散去,临走前不忘多看他们一眼,那模样只差明说,记得有什么秘密要来分享啊。 可惜,江惟和魏奚视而不见。 众臣心里暗骂,两只老狐狸,就知道装深沉,呸! …… 顺平帝把魏奚和江惟叫到勤政殿,他自己换了一身常服,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还让魏奚和江惟陪他用膳。 才开始吃,顺平帝就问江惟道:“君洛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江惟讪笑,出声道:“他不怎么挑,但是又很挑。大部分都喜欢吃,挑剔的也不会明说,最多是不动筷子。” 顺平帝听后,哈哈大笑道:“跟他娘一样,他娘也是这样的。” 魏奚:“……”!! 顺平帝又道:“我听说魏王那边带兵入城的是你爹?他怎么会想着回来了,他不是跟你娘闹翻,一辈子都不能回来吗?” 江惟继续讪笑:“是不能回家,还是可以回京的。不过我娘讨厌他,不许我们说他的事。” 顺平帝点了点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娘和你照顾君洛长大,你放心,你爹的事情朕不会追究的。” 江惟面上假笑,心里冷哼。 有本事你去找啊,看人家不打屎你! 桌子底下,魏奚掐了一把江惟。 江惟斜着眼,示意魏奚放手。 魏奚不放,他就想知道真相。 发现他们小动作的顺平帝好心情地笑了笑,对魏奚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朕就行了,你为难江惟做什么?” 魏奚站起来,作揖道:“皇上圣明,臣也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顺平帝看他那肿起的额头,也不包扎一下,还能看得见结痂的血色,已经凝固了。 他叹了口气道:“难为你这么快又爬起来上朝,处理公务。” “朕跟君洛,也就是律儿,我们是亲父子。” “他亲生母亲是大燕第一女将郭惠,朕准备不日昭告天下,恢复他们母子的身份。” 魏奚:“……”?? 江惟:我看你不是有了律儿,你是早就绿了。 很绿很绿。 但这话不能说,只能憋着。 倒是魏奚抓住江惟的袖子,低声道:“律儿?赵律?” “君洛是赵律?” 江惟看着魏奚,那目光像看一个智障。 心想,你听他说就行了,还来问我? 在万般抗拒下,江惟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魏奚说出了他在朝为官多年的一句“脏话”。 然后,顺平帝和江惟都凉凉地看着他。 魏奚打嘴,紧张道:“不是,臣不是那个意思。” “微臣就是太震惊了。” “皇上,这是真的吗?” 顺平帝黑了脸,不悦道:“你怀疑谁都可以,但是你不能怀疑郭惠,她是我们大燕最好的女将,她这一生光明磊落,朕绝不容许有人玷污她的名誉。” 魏奚嘴角狂抽,他不怀疑郭惠将军啊。 那么厉害的人物,他怎么会怀疑呢? 他怀疑的是,赵律真的是皇上的儿子吗? 谁能证明? 这转折,未免太刺激了。 就在魏奚基本上断定,赵律躺赢的时候,江惟却道:“皇上还是先和君洛和解吧,不然他还是会出京的。” “他之前就没有打算要来京城,是因为嘉雯,他才愿意回京。” “而且,表姨母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那个孩子天生聪颖,行事自有一套主张,我们是劝不了的。” 顺平帝闻言,神情瞬间就凝住了。 他很早就看出来,赵律桀骜不驯,行事张狂,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之前他还以为,那是赵律行军打仗带来的习性,现在看来,那分明都是对他的怨恨。 想到这里,顺平帝突然觉得碗里的饭菜不香了。 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那朕要怎么办,不认吗?” 江惟也不知道怎么说,就和稀泥道:“先缓缓吧,缓缓再说。” 魏奚刚吃了个大瓜,胃口超级好,不知不觉端起了碗,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先缓缓,说不定有转机呢?” 后面有没有转机不知道,但眼下,魏奚知道,他和江惟做亲家选对了。 这无论是楚王上位,还是怀王上位,成国公府再富贵三十年不是问题。 那他……当然也是水涨船高啊。 于是,魏奚埋头干了两碗饭。 第436章 从来只有一世 全城都肃清了。 该找的地方也找了,可庞嘉雯还是没有踪影。 赵律后面知道张朔也被抓了以后,焦急的心情倒是缓和了些许。 有张朔在,白若瑾明显就是求生,只要他不发疯就好。 赵律再次去了庞府找江树,江树道:“我接宁妙姑姑到别苑就昏了,其他事情就不知道了。” 庞彪不耐烦道:“挨家挨户都找不到?” “魏王的兵马就在城外,现在城外比城内还乱,我不相信他会带着嘉雯出城,所以一定还在城内。” “咱们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到。” “楚王府?晋王府,还有别的那些无主的空宅子,就算白日不能进去搜,晚上叫暗卫去探也不会吗?” 赵律目光倏尔一亮,当即道:“我知道了,我今晚就让人去探。” 庞彪发泄一通,见赵律还算稳得住,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圣旨你收到了,怎么说?” 赵律道:“我现在没空应付他,等找到嘉雯再与他周旋。” 庞彪笑:“我真是迫不及待啊。” “最好他仰头吐血,一直吐到死就好了。” 赵律闻言,却嗤道:“可那样,我依然觉得还是便宜了他,他配得上不得好死,死不瞑目,尸骨无存的下场。” 庞彪畅快道:“好,就该这样。” 入夜后,赵律看着暗卫们绘制的空宅子,这些宅子很多密集挨在一起,很多又是散开的。 排除他们已经查过的地方,以及空宅太狭窄的地方,剩下的,可疑位置也不过十几处。 其中有三处最为可疑。 一处是白府名下的宅院,一处是楚王名下的宅院,还有一处则为庞嘉雯名下的宅院。 不知怎么,赵律的笔点在庞嘉雯宅院的位置,目光聚焦着,再也挪不开了。 他当即道:“你们都去别处看看,这里我亲自去。” 很快,魏王府的人都出动了。 …… 小院的周围很清静,都听不到什么声音。 庞嘉雯待得最多的地方是厨房,因为江悦在那里煮茶,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烫杯,洗茶,冲泡。 偶尔她会和庞嘉雯说上一两句话,无非就是:“澄澄很乖啊,你也很乖。” “我们出来玩吗?” 洛阳锦 第342节 “澄澄对我很好的。” 庞嘉雯望着她,觉得她的眼睛有了异样的光彩,不再向从前那样单调。 张朔说,她的病情好一点了,不像从前,什么都不记得,记忆空白,翻来覆去咀嚼的都是那几句话。 现在若是有人在她面前重复一句话,一件事,几天后,她也会自己说,自己做。 白若瑾跟她说过,小时候最喜欢泡茶的人是他父亲,因为母亲抚琴,父亲就会拉着他在身旁,教他泡茶,然后静坐,聆听琴音。 那曾是他童年中,为数不多的愉悦时光,幸福而温暖。 厨房里很暗,有淡淡的光影照进来,落在庞嘉雯的脸上。 她就那样轻轻撑着手肘,不哭也不闹,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 白若瑾站在门口,隔着小小的缝隙看她,目光幽深而宁静。 张朔在院子里乘凉,浓郁的树荫底下很舒服,他往后仰着,闭着眼睛道:“别看了。” “你爱她,看一辈子都不嫌够,其实多看几眼和少看几眼,你都不会满足。” 所以,看与不看,都掩饰不住满心的惆怅,说到底还是不舍。 庞嘉雯朝门边看过来,正对上白若瑾的眼睛。 他那瞳孔紧缩了一下,随即走来。 他走到张朔的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我的病当真没救了?” 张朔顿了顿,睁开眼:“可以……” 延长性命。 张朔见白若瑾也没有特别高兴,心里清楚,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那他把他们困在这里干什么? 看着他死? 张朔不懂,狐疑地望着白若瑾道:“你能把我们藏几天?” 刚刚他把自己的贴身之物顺着门下的缝隙推出去,可没过多久,便有人给他推回来。 张云逸来这里后一直没有露面,想来应该是把守在外面。 白若瑾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院外,远远传来孩童的声音道:“慎郡王做了怀王了,慎郡王做了怀王了。” 有大人训斥,让他不许胡说。 他道:“我没有胡说,街上都贴了告示,很多读书人都说了,是皇上亲封的。” 张朔愣住,转而去看走出来的庞嘉雯。 显然,她也很震惊。 “或许是受制了。”张朔说,他指的是赵翼。 庞嘉雯走过来,才走了几步,头顶的太阳就晒得她昏昏欲睡的,坐下就更不想动了。 她懒洋洋的,看起来像是没睡醒的猫。 张朔觉得自己白担心了,就道:“你也发现白若瑾不对劲了?” 庞嘉雯道:“我突然发现,我给白若瑾报的生辰,好像是前世的。” 张朔一下子坐直身体,惊讶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两世的生辰还不一样?” 庞嘉雯道:“我刚刚突发奇想,问了江悦姑姑白若瑾的生辰。” “然后呢?”张朔迫不及待地问。 庞嘉雯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绿树,平静道:“江悦姑姑难得记得很清楚,出生的日子没变,时辰变了,比之前早一个时辰。” 张朔道:“你之前不是看过他的庚帖吗?你竟然不记得?” 庞嘉雯道:“我当时只看他的名字,不止是他的,我觉得我的也变了。” 张朔震惊地望着她,随即道“那你今生的生辰呢?你不知道吗?” 庞嘉雯坦言:“这我还真的不知道。但你的是真的,赵律的也是真的。” “或许,我们一直算的,是白若瑾的前世。” 张朔喃喃道:“那也不对啊,你的不也是前世?” “白若瑾后续一片空白,你却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还有两条线。” “君洛也有两条线啊,不过也是一明一暗,我真是不懂。” 庞嘉雯突发奇想,看向张朔:“你说,会不会从来就是一世,今生从来就不是来世,今生就是今生。” 张朔被她那深幽幽的目光吓了一跳,紧张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庞嘉雯却慢慢坚定起来,肯定道:“从来只有一世,从来就只有一世。” 第437章 紫薇星淡 张朔目瞪口呆地看着庞嘉雯,在她坚定的目光中,他渐渐回过神来。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惊恐的事情了,他颤抖着道:“那你和君洛,你们为什么会有一明一暗的命运线?” 他还想问,为什么你有来生,但君洛没有? 可他怕庞嘉雯担心,不敢问。 庞嘉雯却道:“引魂令是皇室的圣物对不对?” “你也曾经得到过星运命盘图,只是你忘记了。” “你说,如果想超度一个人,是不是应该要完成他的心愿?” 张朔没有超度过,他哪里知道,他心里烦闷,就随口道:“应该是吧?” 庞嘉雯便道:“如果,那个人的心愿是要复活我呢?” “或者,我应该这样说。” “他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张朔惊得直接从凳子上掉到地上,然后他像个蠕动的大虫子,又一点一点地爬回去,坐好。 简简单单一通操作,他却仿佛历经了艰辛,疲倦到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风声鹤唳。 张朔找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艰难道:“不会吧,我们应该没有这个本事。” 庞嘉雯道:“现在的确是没有,从前就不好说了,毕竟前世的君洛出家修道了。” “而且,只有我和君洛的命运像是连在一起的,一明一暗,但他却没有来生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而一个明明没有生命线的人,为什么还能活着呢?” 张朔惊恐道:“可你也说了,我们算错白若瑾的生辰了,兴许他这一世的命运会有所不同呢?” 庞嘉雯道:“那我们再算一遍。” 张朔点头,很快推寅出来。 按照这个生辰,白若瑾是有生命线的。 但是,命运戛然而止,就停留在三年前,也就是他舍命相救庞嘉雯的时候。 这准确率,惊得张朔像中风一样,嘴巴都歪了。 你说不信,太过巧合。 你说信,太过诡异。 信与不信,好像与他们如今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关系,但莫名的,张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意更是从脊椎蹿到头顶。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干坐着,直到夕阳斜落,暮色四合。 庞嘉雯抬头,愣愣地看着天空,出声道:“他已经被封为怀王了,紫微星应该要更耀眼才对,你看看紫微星是不是黯淡了?” 张朔抬头,现在还没不太真切,他心烦意乱地道:“不准的,等会再看。” 庞嘉雯收回目光,突然道:“师叔,我好怕啊。” 张朔拍了拍她的手,轻叹道:“别怕,师叔不是陪着你的吗?” 庞嘉雯想说,那不一样。 曾经她以为,君洛戛然而止的命运是因为出家遁世了。 可是现在,她怕他做了傻事。 那个梦,白若瑾就站在赵衡的身边,望着她。 那么深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就是他在眼前。 赵衡祈求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相信君洛会有办法的,事实上,君洛也跟引魂令有很深的缘分,不是吗? 庞嘉雯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是当初白若瑾不为她挡那一件就好了。 要是她今生没有去过成国公府就好了。 要是……她从来就没有重生就好了。 再让她选一次,她一定会乖乖留在引魂令,再也不逃了。 …… 白若瑾做好了晚饭,他们在树下吃。 吃完以后,天色灰麻,虫鸣声四下叫嚷。 张朔还傻傻地坐在树下不肯动,白若瑾却搀扶着庞嘉雯起身,说道:“我送你回房去休息。” 洛阳锦 第343节 庞嘉雯跟着他走,听话得像个木偶。 白若瑾打水给她洗了脸,还给她擦了带着香味的驱蚊水。 庞嘉雯依在罗汉床上不说话,目光刚好能透过窗户看向夜空,容色平静,看起来乖巧得很。 白若瑾见状,便道:“其实你应该庆幸才对,是我回来了。” “你厌恶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你也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内疚一辈子。” “但是白澄不会,白澄若是死了,而且还是为了成全你而死的,我想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吧?” 庞嘉雯望向似笑非笑的白若瑾,眼神很深。 她点头,很实诚地道:“你说的没有错,我的确很害怕白澄为我做傻事。” 因为她欠他的,已经太多了。 白若瑾笑了笑,好似十分了解地道:“所以啊,我来解决你这个难题了。” “嘉雯,等我好了以后,我们就离开京城吧。” “走得远远的,就像你一开始约我私奔一样,这一次,换我来约你怎么样?” “你放心,徐定死了,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会来打断我的腿了,你也用不着为我内疚。” 庞嘉雯一言不发,静静地凝望着他。 为什么不是担心,而是内疚呢? 白若瑾错开她的目光,低垂着头,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直到张朔进来,说要给白若瑾扎针。 白若瑾去躺着,平静地躺着,连喘息都像是个死人一样,轻得没有一点声音。 张朔给他把脉,发现他的脉象太乱了,然而明明应该是身体各种病症出现,然而他却好像十分稳得住。 张朔问:“你吃了什么药?” 白若瑾道:“林家庄一个野郎中开的,说是止咳的。我吃了,的确没有咳嗽。” 张朔冷哼,的确是没有咳嗽,那是因为药性太霸道了。 这样的药,吃多了会要人命的。 白若瑾,真的没有多少天了。 张朔替他扎完针,白若瑾控制不住地咳嗽着,然后他掏出一瓶药来,接连服了两颗。 张朔想抢来看看,被白若瑾一把夺去。 白若瑾盯着他,眼神十分冰冷,口气不善道:“你想在我的药里做手脚?” 张朔怒骂道:“真是好心没好报,吃吧,吃吧,吃死你算了。” 白若瑾无动于衷,甚至于还嘲讽道:“你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张朔被气得,险些摔倒,后面忍着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他走了以后,白若瑾也准备离开了。 庞嘉雯猛然一把将他拽回来,白若瑾不防,撞在罗汉床上,慌乱中挣扎一会才稳住身体。 白若瑾先是一愣,随即反握住她的手,轻挑道:“怎么,你舍不得我?” 庞嘉雯的黑眸紧盯着他,缓缓道了一句:“是!” 白若瑾的身体僵住,倏尔间身体一阵阵发冷。 第438章 这么好的人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当你愿意成全我了。” 白若瑾说,拉着庞嘉雯到床上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庞嘉雯的衣服,当目光对上庞嘉雯的眼睛时,却发现她一直在看他。她那眼睛黑沉沉的,格外犀利冷静,就好像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她一样。 白若瑾突然停了下来,静默着,喉咙艰涩地咽着苦痛。 只是在下一瞬,他推开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里厌恶道:“赵律是不是也这样碰过你?” “庞嘉雯,你真脏!” 庞嘉雯抬头,仰视着他,平静道:“还有吗?” “骂人都不会,怎么学人家做坏人?” 白若瑾的喉咙一阵阵发紧,他咬了咬牙,怒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吼完这一句,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即准备离开了。 可庞嘉雯紧紧地扣住他的手道:“别撑了,我知道是你。” 白若瑾愣住,并不想承认。 然而他的胸腔激荡着,告诉他,他其实早就不堪一击了。 庞嘉雯也不急,只是道:“我们都知道怎么分辨一个坏人,但是我们做不到像他那么坏。” “更何况,” “澄澄,你好不容易回来,不跟我说说话吗?” 白若瑾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难过地看着庞嘉雯,眼红了一片。 “你想说什么?” 庞嘉雯拿了大迎枕给他靠着,他们两个就这样靠坐在床边,就像从前并肩坐在一起看星空一样。 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的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可是如今…… 白澄转头看着庞嘉雯,她的眼睛幽深而宁静,望着窗户外的夜空,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白澄道:“他很快就会来了。” 庞嘉雯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值得吗?” “继续扮做他,好让我厌恶你。最后用这具身体结束这一切,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让我说,连我一句谢谢都收不到。” “就这样死了,值得吗?” 她说完,转头看着他。原本空濛的目光渐渐聚焦,然而除了深到难以说出口的感情,还有丝丝缕缕宛如夜风般的凉意。 她对他,眼中再无一丝炙热。 但是,还好,也没有一丝恨意。 白澄勾了勾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一下,轮到他的目光模糊了。 因为就在刚刚,庞嘉雯看过来那一霎,他知道了,她是真的爱过他的。 那种感情沉淀在她心里,宛如浮冰渐渐融化成水,再无一点波澜。 可水也会浸入她的四肢百骸的,不是吗? 他短短的一生,本就不应该出现,之所以得了这样的机缘,不过是因为想要让她欢喜,让她重新获得幸福。 更重要的,让她不要有恨。 不要去恨白若瑾,也不要去恨其他人。 这些,她都做到了。 他的功德圆满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白澄伸手,抱了抱庞嘉雯。 然后他道:“要说遗憾,三年前或许有,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却连一句舍不得你都没有机会说。” “但那是三年前,现在我没有了。不仅是现在没有了,早在之前,我怨愤不平离开的时候,察觉自己上了白若瑾的当,知道自己再无力挽回的时候,那时我听见了你和白若瑾说的话,从那时我就没有遗憾了。” “因为我明白,倘若我真的回不来,你一定会明白我想要说些什么的?” “嘉雯,我学了好久好久才学会要怎么去爱一个人,可当我学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和时间了。” “如果再回到过去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对你说,傻丫头,就算你不喜欢我又怎么样?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又怎么样?” “我们来这人世走一遭,不是来结仇的。倘若注定不能成为夫妻,那么也一定要和睦才是啊。” “我不想你带着对我的愧疚过一辈子,那样我会不安心。” 庞嘉雯的眼泪簌簌而落,无声地哽咽着,由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觉得喉咙酸楚极了,有什么东西一再冲撞着她的心脏,让她难以忍受地落了泪。 白澄伸手帮她拭泪,像无数次那样哄她一样,安抚的语气轻轻地道:“别哭,我爱的庞嘉雯,要永远向前看。” “你曾说,之前那些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其实,我却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总觉得我在等一个人来,然后刨开我的心告诉她,我可以为她豁出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嘉雯,我们是错位的交会,你的重生与我对你的爱意,本就是不对等的,一直以来都是我苛求太多,反而累你如此。” “就让这一切到此为止吧,我们都不应该把自己的执念加诸给另外一个人,你不用觉得背负了什么,否则他就会以为自己得逞了。”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要一直幸福快乐才行。” 庞嘉雯哭得不能自已,因为她也明白,白澄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当年她的执念,她要白澄要活下去的执念加诸在他的身上,用了引魂令才会如此。 这与白若瑾当初那样对她,有什么区别呢? 更重要的,她和白若瑾的执念都加诸在了白澄的身上,让他一个人背负了所有。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倘若白若瑾对她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她就不会重生遇见白澄。 倘若白澄没有打动她,她也不会用引魂令。 她用了引魂令,就注定要自食恶果的。 洛阳锦 第344节 就像白若瑾,他拼了命,用尽所有手段不过是想让她重新爱上他,可她却与他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这世间的幸福,宛如指尖沙,你以为握住了,但其实并没有。 但你甘心失去吗? 倘若不甘心,必定会想办法强留。 可留下来的,就一定还是你喜欢的吗? 或者说……留下来的,就一定会如你的意吗? 如果不能,那还留这执念干什么呢? 白澄见她哭得太伤心了,便道:“你还是别哭了,不然等会小舅舅来了,一定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你看我这身子骨,原本也活了不了几天了,要是小舅舅再揍我,估计也就今天晚上的事了。” “你们大婚在即,我可不想给你们找晦气。” 庞嘉雯望着他,眼泪奔涌而出,她并不是想哭,她只是忍不住。 她没有办法接受,因为自己的执念,让原本好端端的少年郎变成这样。 她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因为自己的执念让他活着,自己却不再爱他了。 她害了这么一个人,虽然没有手刃见血,却仿佛片片凌迟,让他痛不欲生。 可叹,可悲。 事到如今,他还想着要如何成全自己? 甚至于,还怕让她的婚礼染上一点晦气。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遇上她? 第439章 恶鬼 白澄见她越哭越狠,甚至于已经到了伤心欲绝的地步。他很担心,连忙下床去给她倒茶。 房间里的茶水已经空了,白澄去明间里倒。 可出明间以后,他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眉头紧皱在一起,痛苦地咬破了唇瓣,声音低低地冒了一点尾音,好像在说:“不要……” 可惜,虚弱的他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若瑾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在庞嘉雯的茶水中放了一颗药。 那颗药是白澄为自己准备的,也是为白若瑾准备的,那是留白。 他曾经想,如果这具身体还撑得下去,那他就服下留白,不会给白若瑾一丁点伤害嘉雯的机会。 后来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他便想,那药或许用不上了。 可他记得自己明明已经丢了,就丢在江居别苑的石榴树下,怎么会在这里的? “白若瑾,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白澄的意识强留在灵台,让白若瑾感受到深深的恨意和痛苦,那种无法阻止的焦灼,让他的魂魄都跟着滚烫起来,让白若瑾浑身战栗了一下。 但他很快笑了笑,晃动着茶杯,神色幽深极了。 “不让你出来,她又怎么会重新再相信我?” “白澄,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不知道吗?” 真是傻子! 还真的以为,他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 殊不知,当他知道庞嘉雯已经彻底选择赵律之后,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报复他们了。 白若瑾端着茶,慢慢朝内室走去。 与此同时,他对白澄道:“你就看着好了,看着她会不会为你妥协一点呢?” 灵台之上,传来白澄凄厉的怒吼,那声音破碎,却拼尽全力推山震海,有着汹涌而不可挡的气势。 房间里,庞嘉雯微微仰着头,擦干了眼角的泪。 夜色彻底笼罩,星辰接二连三出现,闪烁在迷离的夜色当中。 庞嘉雯看着夜空中那极淡极淡的紫微星,心脏遏制不住地疼了起来。 白若瑾走过去,搀扶着她,将茶水递给她道:“喝一口吧,他就快来了。” 庞嘉雯收回目光,看向他。 惨白的唇瓣染了血,带了笑,说不出的瘆人。 可他一无所觉,如沐春风地望着她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 庞嘉雯陷入了回忆当中,不知不觉抿了一口茶。 白若瑾的笑容越发深了,继续道:“你说,那小公子长得真好看,谁家的?” “侯府的下人说,那是侯爷刚带回来的门生,叫白若瑾。” “你从那竹林里探出半颗小脑袋,眼睛又亮又圆,高兴道:那太好了。” “侯府的下人不解,问道:表小姐为什么这么高兴?” “你说,我瞧着他长得好看,想欺负欺负。” 庞嘉雯抬头看他,目光微怔。 白若瑾却接着道:“可是啊,后来整个侯府,也就是你护着我,从未欺负过我。” “当年那两条腿,你说恨不得替我断。” “那如今我来告诉,当年你丢的那条命,我也恨不得拆骨刨心般还给你。” “我们心诚至此,就算是死了,理应是这世上最好的姻缘。” 庞嘉雯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茶。 她泪眼模糊之际,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接过那茶杯道:“嘉雯,承认吧,你对我也是有情的。” “不然他和我,你怎么总是认错呢?” 话落,白若瑾得逞的笑容还来不及展露,瞳孔圆睁,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灵台灼灼,那人浑身浴血,也妄图在这天地间杀出一条血路来。 白若瑾薄唇讥讽,心底一片冰凉,眼看他作天作地,最终犹如困兽嘶吼,全无半点波澜。 说到底,不过是白澄已经不是她的心上人,再撼不动他的半分地位。 他不在乎这么个东西,留着作伴也好。 他想着,擦拭唇瓣一点血迹,慢慢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白若瑾的呼吸突然紧了一下。 她那样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去。 就这么一瞬间,白若瑾知道,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哪怕两个人撕破了脸,哪怕她不再爱他了。 可是她对他的影响,宛如他命运的枷锁,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左右他,左右他的一切。 可这一次,她没有求饶,也没有想要他改变些什么? 她只是很平静地道:“我不是不能分辨,我是不想拆穿。” “都这么久了,你不累,我和澄澄都累了。” 倏尔间,灵台处终于消停了,他耳边的风也静了下来。 她浅浅地笑着,却不再看他,而是看向窗外。 天上有万千星河,哪一颗星不曾黯淡呢? 人间有万盏灯火,哪一盏不曾为人留呢? 凭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要给她占了。 君洛拿命续来的姻缘,要怎么长久? 她只是难过啊,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她这一生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幸之事,所谓重生,不过是有人舍命替她换来的。 而这短短的几年中,她却没能留给他多少快乐的时光,反倒是他,一直让她倍感温暖,仿佛找到另外一个自己。 另一个,慢慢懂得爱自己的庞嘉雯。 庞嘉雯低头抱着双膝,有些疲倦地磕在膝上,她闭上眼睛,仿佛就等着黑暗将她吞噬。 白若瑾却在一旁悲怆地笑了起来。 他道:“你以为我给你下了毒吗?” “可你未免也太低估我的手段,我给你下的是留白。” 庞嘉雯睁开眼睛,转头来看他。 她那目光里闪烁着,震惊又诧异,还有说不出来的悲戚。 白若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好心情地解释道:“其实,也不算留白,不过是我找人重新配的一副药而已。” “你吃了,神智渐失,只记得现在与你说话的人,那就是我。” “但赵律不知,他会以为,你最爱的人其实是我。” “你说,到时候他还愿意娶你吗?” 庞嘉雯愣住,她这一生会的恶毒词语并不多,骂人的话更是学得少之又少。 但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白若瑾的“恶毒”。 他那种从腐尸里伸出来的利爪,到底沾染了肮脏不堪的东西,让她深深地明白,从引魂令中得以重生窥探天日的白若瑾,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罢了。 洛阳锦 第345节 第440章 找到她 白若瑾的笑声在暗夜中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气急败坏的怒吼。 “庞嘉雯,你竟然敢……” 鲜血顺着庞嘉雯的嘴角流下,白若瑾狰狞地掐着她的脖子,鲜血顺着下颚流在他的手腕上。 他那白皙的手腕立即就被鲜血染红了,看起来特别恐怖。 可更恐怖的是,庞嘉雯怨毒的目光。 白若瑾的身体颤抖着,说道:“为了不让他误会你心里的人是我,你宁愿咬舌自尽?” “庞嘉雯,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么狠啊?” 庞嘉雯不答,依旧愤懑地望着他,眼中满是厌恶。 白若瑾惨然一笑,眼底也突生一股戾气。 只见他捏着庞嘉雯的下颚咆哮道:“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你以为这一切都会结束了吗?” “不,我告诉你,这才是刚刚开始。” “我会让你最爱澄澄,死在你和赵律婚礼的当天,我要让你身披鲜红的嫁衣为他送葬。” “至于赵律,他违背当初的誓言,没有成全我和你,他必定会遭誓言反噬,永不超生。” “庞嘉雯,我会诅咒你们的,诅咒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这一生,你活着,将永远不知道那个人喜欢你。你死了,将永远因为亏欠白澄而不得安生。” “我们,还是生生世世纠缠的好,你放心,我会在下面等你的。” 白若瑾说完,癫狂而邪肆,已经没有半分人性可言了。 庞嘉雯望着他,睁大眼睛,目光中的光芒逐渐消失殆尽…… 誓言反噬? 永不超生? 这难道就是君洛没有来生的原因吗? 白若瑾这个畜生,他竟然到现在才说! 庞嘉雯捏紧拳头,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 白若瑾挨了一下,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不动声色地咽下,阴翳道:“你现在痛了吗?恨不得杀了我吗?” “那就记住这种感觉,因为你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庞嘉雯愤然,嘴里又涌出了不少鲜血,目光里满是殊死一搏的戾气。 就在这时,张云逸翻墙而入,慌乱道:“公子,赵律来了。” 庞嘉雯回头,“嘭”的一声,白若瑾从后面敲昏了她。 他将她扶在床上,最后看了她一眼,随即道:“带上张朔,我们撤!” 张云逸当即踹开张朔的房门,将虚弱无力的张朔拖起,他们匆匆去了后院。 白若瑾扶起江悦时,江悦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慌乱中,她紧握着白若瑾的手。 他们进了地道,地道里很暗,张云逸点了灯以后,发现张朔被江悦拉了过去。 张云逸恭敬地唤道:“大夫人。” 白若瑾看了一眼母亲,摇了摇头,淡淡道:“走吧。” 就这样,张云逸在前开道,白若瑾紧随其后。 江悦因为害怕,手一直在张朔的身上蹭啊蹭,留下很多血迹。 张朔也看见了白若瑾手上染的血,目光倏尔一暗。好在君洛已经来了,他只能祈祷庞嘉雯平安无事。 现在的白若瑾已经不是之前的白若瑾了。 他们,又换了。 …… 赵律潜入别苑,很快就发现了这里有人待过的痕迹。 院中的大树下,星罗密布,都是推寅留下的图,很显然是张朔和嘉雯留下的。 他心里刚刚踏实些,一阵清风吹来,他便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 “嘉雯……” 赵律再不敢耽搁,寻着血腥气破窗而入。 房间里,床上悄无声息地躺了一个人,在她的身边,都是腥红的血迹。 血迹还未干,黏稠得让人睁不开眼,那股浓浓的气味,扑面而来,就像是这人已经流干身上所有的鲜血一样。 赵律颤抖着上前,一把捞起床上的人。 在看清楚她样貌的时,他的手颤抖着,连忙探向她的鼻息。 还好还好,她还活着的。 赵律的眼睛顿时红了,一把将人抱起,快速地回了魏王府。 后面接到消息的庞家人赶到魏王府时,就只看见赵律满手是血地走了出来,面色惶然,神色颓倦。 那模样,活脱脱像跋山涉水,走了千万里路程,累得半死却为了那么点渺茫的生机一样。 庞彪的心沉了沉,问道:“如何了?” 赵律眼睛一红,出声道:“咬舌自尽,幸亏发现得早,舌头保住了,不过现在说不了话。” 庞彪的心狠狠一颤,转而又抓住他问道:“她现在有没有醒过来?” 赵律摇了摇头:“还没有。” 庞嘉荣跺脚,怒道:“我要去杀了白若瑾。” 庞嘉英一把将他拽回来,没好气地吼道:“你现在上哪里去找他?更何况,现在张道长和表姑姑还在他的手里。” 庞嘉荣愤然:“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会下手?” 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心里都开始担心起来。 之前的白若瑾肯定不会,但现在的…… 庞彪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律,口气不善道:“现在你怎么说?” 赵律瞳孔快速地缩了一下,眼中寒光四射。 他道:“找到,杀无赦!” 庞彪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道:“那好,从现在起你守着嘉雯,哪里也不许去。” “我们庞家的仇,我们自己报!” 说完,带着两个儿子走了。 没过多久,徐夫人带着江树过来,想看看庞嘉雯。 赵律没有阻拦他们,他在明间里坐着。 江树偷偷去看了一眼,他表姐的惨状吓到他了,他又偷偷地溜到明间里,心有不安地跪在了赵律的面前。 赵律淡淡道:“起来吧,我现在不想追究。” 江树想解释,那个时候的白若瑾真的太惨了,但凡是个人看见都会同情他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一样没有办法阻止他变坏,变狠,变得六亲不认。 他们都曾是白若瑾的亲人,但一样都被白若瑾利用。 走到这最后一步,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深受其害却没有办法,这样的感觉,说是剜心也不为过。 江树垂下头,抹了一把眼泪。 …… 朝阳南街起了一场大火,将白家大宅全烧了。 奇怪的是,大火没有蔓延,并没有其他人家因此受损。 消息传到宫中,顺平帝也知道了,庞嘉雯被绑,还受了伤。 顺平帝这才想起来,他竟然忽略了这么一个人,而且还是当初第一个向他告密的人。 他问余公公,有没有白若瑾的下落。 余公公说还没有。 他又问,那怀王的婚期是不是只能往后延? 余公公沉凝着,一脸忐忑道:“奴才还不敢去问啊。” 顺平帝甩给余公公一眼神,不悦道:“谁让你去问怀王,你去问庞彪不行吗?” “之前的事情,算了。” “你去宣旨,顺便问问吧。” 顺平帝大手一挥,又将庞彪官复原职了。 庞大将军还是庞大将军,虚衔镇国公。 第441章 陪她一起痛 洛阳锦 第346节 庞彪觉得婚期肯定要延后的,就去找了赵律。 赵律摇了摇头,淡淡道:“既然找不到白若瑾,那婚期就如期举行。” 庞彪当即明白了,赵律这是要请君入瓮。 庞彪当即道:“这很好,那我就安排人在庞府准备一番。” 庞嘉雯反反复复发烧,赵律守了她三天三夜,这才让她悠悠转醒。 可醒过来的庞嘉雯,望着赵律,茫然不知。 赵律一开始以为她是烧糊涂了,而且她现在不能说话,并没有在意。 直到徐夫人过来,她依旧什么也不知道。 傍晚,李老夫人过来,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直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谁来了都一样。 赵律的心沉了下去,当即去把宁妙找来。 宁妙还没有出月子,好在她体质好,孩子平安生下以后没有了顾虑,这几日倒养回些精神。 她看过庞嘉雯,出来的时候见赵律站在门口,抬眸向她看来,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那样的目光,乍一见,宛如汇集了他所有的希望。 不知道为什么,宁妙突然感觉到鼻酸。 她突然想起,在绍兴的时候,赵律也是这样看她的。 那个时候,他还是江怀,还在纠结要不要去爱自己的小徒弟。 可是现在,他是赵律,也终于冲破重重阻碍,要娶到他的小徒弟了。 这个时候,她要怎么告诉他,庞嘉雯已经喝了留白,往后的往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将不记得他,也不记得任何人。 豆大的泪珠突然滚落,宁妙抬手去擦,却看见赵律眼中的光芒犹如火焰,猝然熄灭。 他抬步进去,与她擦身而过时,淡淡道:“陈勇他自刎了。” 宁妙僵在原地,一阵阵冷风刮来,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可房间门关上的一瞬,赵律又道:“我让人救了他,往后你们好好过吧,别回来了。” 倏尔间,宁妙的眼泪簌簌而落,她再也遏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 房间里,庞嘉雯睁着圆圆的眼睛,她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因为她疼,说不了话,而且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看着赵律,一直看着,像个无助的婴孩一样。 赵律蹲下身,距离她特别地近。他看见她漆黑的眼睛,宛如水洗过的黑曜石,闪闪发亮。 然后,他吻了她。 小心翼翼的吻,疼惜又温柔。 可她一无所觉,眸子依旧清亮如初。 赵律悲怆地笑了起来,紧握住她的手,虚弱无力地靠在床边,嘴里一丝丝地抽着凉气,陪着她一起痛。 ……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白若瑾又一次吐血了。 张云逸慌乱地将长剑横在张朔的脖子上,威胁道:“去救他,不然我杀了你。” 张朔嗤笑道:“你要杀就杀,他早就没救了。” 不仅是人没有救了,心和灵魂都没有救了,脏得彻彻底底,狠得明明白白。 江悦伸手来拿长剑,张云逸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 这一缩,剑锋划伤了江悦的手。 张朔面色微变,连忙拿出手帕替江悦包扎。 他低声道:“二姐,虽然我知道你表达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你能明白。” “他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所以你才会想护着我对不对?” 江悦往白若瑾那里看一眼,看到好多的血,她吓得又往张朔的身边缩了缩。 她小声地对张朔道:“澄澄……” 她只说了一个名字,伸手却指了指头。 张朔大笑,心酸又难过。 他拉着江悦在身边,抬头对白若瑾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让你的人收起爪子,别伤害到你娘。” 白若瑾看了一眼张云逸,张云逸立马退到他的身边,然后自己甩了两个耳光。 张朔看都懒得看,直接闭上眼睛。 白若瑾喘了口气,又连服了好几颗的药,这才缓和一些。 他走过去,对着江悦喊:“娘。” 江悦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嘴里只是道:“澄澄。” 白若瑾觉得自己早就是个无心之人了,这会子却也疼得倒吸凉气,面容扭曲。 张朔怕他动手,当即蹙了蹙眉,警告道:“你娘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乱来。” 白若瑾悲戚地笑了笑,垂首时,两滴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 “快了,等到他们大婚我就放你们出去。” 张朔道:“你还想闹事?” 白若瑾自嘲道:“我如今这具残躯还怎么闹得起来,不过是要送他们一份新婚贺礼而已。” “真是遗憾,这份贺礼只有赵律能收到,嘉雯是不能了。” 张朔眸色一变,恶狠狠道:“嘉雯才不会死,君洛的医术一定可以救下她的性命。” 白若瑾冷哼道:“我没有说庞嘉雯会死,只不过她喝了留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 “畜生!” “这世间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畜生?” 张朔怒骂,气得跳脚。 江悦默默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惜张朔太生气了,根本没有理会。 反倒是白若瑾回呛道:“要说畜生,我可不敢当,还是留给你和赵律吧。” “当初你们骗我,说是会成全我和嘉雯,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到头来,机会是给了,可机会是赵律给他自己的。” “我有什么,我有的是无尽的怨恨,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爱我的庞嘉雯,还有早就不认识我,也不会再理会我的母亲。” 白若瑾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他过往所有的怨恨通通都发泄出来。 张朔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机会?” 白若瑾嗤笑,突然一把将张朔抓起来,狠狠将他推到墙面上。 他摁住张朔,口喷血沫,愤然而绝望地咆哮道:“你们可以骗我,你们也可以说没有成功,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结果?” “嘉雯爱上了赵律,白澄替代了我。” “现在,就连母亲也不要我了。”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成全,就是你们所说的会帮我达成的心愿吗?” 白若瑾的咆哮,宛如地狱的恶吼,张朔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倒不是因为心虚害怕,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庞嘉雯说的话。 她说:如果想超度一个人,是不是应该要完成他的心愿? 他还记得自己回的是:应该是吧? 然后庞嘉雯说:如果,那个人的心愿是要复活我呢? 倏尔间,张朔只觉得耳鸣震震,明明白若瑾还说了很多很多,可是后来的话,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他突然明白,嘉雯为什么突然在乎紫微星了。 因为她知道了,紫微星跟君洛的命运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君洛已经是怀王了,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眼下京中再无人与他抗衡。 既是如此,紫微星为何会黯淡? 君洛的帝王命……果真被献祭了吗? 张朔只觉得浑浑噩噩,一时间竟然像死了一回,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442章 就等天亮了 一转眼,六月初五了。 夜晚,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怀王府灯火通明,从宫里派来的内侍还在忙里忙外,半刻不敢停歇。 天亮以后,便是怀王与庞大将军之女丹阳郡主的大婚之日。据传,皇上也要亲临婚宴。 这一夜,白若瑾难得打开了地道的门,他让张云逸出去送信去了。 现在,地道里只剩下三个人。 洛阳锦 第347节 走到边上看了一眼张朔,发现上面竟然是江居别苑。 原来绕了一圈,他们又回来了。 他问白若瑾道:“你让张云逸去送的是什么?” 白若瑾好心情地问道:“赵律真正的生辰八字。” 张朔大惊,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白若瑾看了一眼江悦,没有说话。 张朔不信,狐疑地盯着他。 白若瑾就道:“小时候,我娘总是会给一个人准备生辰礼物,还早早就命人送入京中。” “还有一年,我娘去寺里点长明灯,多点了一盏。那盏灯下压着的生辰八字,与赵律的只相差三个月,你说巧不巧?” 江悦懵懵地望着他,不知道在他在说些什么? 张朔则捏了捏拳,满心愤懑。 “我原是不懂,为何会有除魔卫道这样的说法。可是现在看到你,我突然明白了。” “这人间,怎么能留有你这样枉顾人伦亲眷的存在?” 白若瑾抬头看着夜空,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困住了他们,让他们宛如井底之蛙一般。 可就算如此,对于张朔这样的人来说,也足够了。 他将张朔抓过去,强迫张朔抬头看着,指着黑沉沉的天空,那似有若无的繁星给他瞧,给他看。 “今生的星辰原本都不会有,今生的悲剧原本也不存在,这一切都是你和赵律造成的。” “你自己好好看看,这片夜空你陌生吗?”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就能当皇帝吗?还是说,你们以为他和庞嘉雯能有什么好下场?” “张朔,你可知,这天下马上就要变了。” “只要我一死,谁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世道呢?”白若瑾说着,冷冷地笑了起来。 张朔摇着头,并不相信。 他看着夜空,一半星星隐没在夜色中,一半闪烁着,奇怪的是,它们相依相连。 就好像,同一片星空下,却是显示了两个不同的星象,宛如昼夜交替时的一隐一现。 张朔心里不安,阴沉沉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怒火。 白若瑾轻笑着,喃喃道:“就等天亮了……” …… 皇宫里,余公公收到一封密信。 当他看清楚信中写了什么的时候,眼皮一跳,下意识就将信捏成一团。 可还未等他销毁,穿着皇帝冠服的赵翼就走了出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余公公,嘴角还带着笑,一脸欣喜地道:“是宫外的消息?” “谁的?” 都这个时候,倘若不是跟怀王有关的,也不会传进来。 可当他伸手时,余公公却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赵翼目光一冷:“拿来。” 下一瞬,余公公直接塞进嘴里,嚼了。 看到这一幕的赵翼并没有生气,而是看着余公公吞下那纸条,才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眼中并无多少恨意,只是除了迷茫,还有浓浓的自嘲。 他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封书信,淡淡道:“朕原本不信,不过是试探一下你。” “想不到,你真的是赵律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你六岁跟在朕的身边,陪朕出生入死多少回?朕怀疑过这皇宫里的每一个人,唯独不曾怀疑过你。” 余公公并不答话,直到赵翼将信扔到他的手里,他看了以后,面色大变。 信中说的是,赵律的真实身份,他是承和太子之子,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太后留下了遗诏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这个消息,赵翼早就收到了。 刚刚传进来的,不过是为了试探他而已。 余公公捏住了信纸,仓惶的面色一变,冷冷笑道:“皇上觉得奴才背叛了您,那您就错了。” “当年在围场,您明明将小的送给了郭将军,您忘记了吗?” “是后来,郭将军担心您在京中的安危,又把小的送回来了。” “但在小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郭将军。” 赵翼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余公公眼中的恨意突然明白,原来竟然是他自己忽略了。 可随即,他心里又紧张得不知所措,焦急地问道:“那惠惠她知道了吗?” 余公公冷笑,眸中全是讥讽,高声问道:“郭将军她应该知道什么?” 赵翼词穷,突然就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他捂住沉重的额头,朝余公公挥了挥手,淡淡道:“你走吧,朕不想杀你。” 余公公正了正衣冠,摸着拂尘道:“劳烦皇上挂心,奴才也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承和太子的陵寝已经被封死了,奴才早就为郭将军殉葬了。” 说着,准备走了。 赵翼抬起头来,想叫住余公公,但却叫不出声来,最后只得把手放下。 此时的他,泪流满面,痛苦极了。 可惜,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这种痛苦的,他就像一个笑话一样,争了一辈子,却始终逃不过心魔。 余公公走了没有多久,便有侍卫来禀,说是他老人家已经在家中服毒自尽了。 赵翼站起来,任凭宫人给他整衣冠。 今日,怀王和丹阳郡主的大婚,他要去观礼。 说着,让小太监将他早就准备好的圣旨给取来,那是他给赵律准备的贺礼。 …… 余公公服毒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成国公府。 李老夫人知道,赵律的身世暴露了。 江惟很担心,要去魏王府。 李老夫人叫住了他:“别去了,你忘记了今夜是什么日子?” 江惟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再也走不动了。 今夜,是君洛和嘉雯的大喜日子。 “传信给你爹,让他明日带兵进城吧。” 李老夫人说完这一句,好像一下子苍老得不成样子。 她要强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求助于自己最厌恶的丈夫,如何能好得了? 江惟都红了眼,轻轻唤了一声:“娘……” 李老夫人疲倦地摆了摆手,淡淡道:“我老了,也快死了。” “你只需要答应我,等我死了别让他脏了我的坟地就行。” 江惟跪下,含泪应了。 第443章 大喜日子 六月初六,是怀王和丹阳郡主的大喜之日,满城皆知。 但六月初五,是赵律和庞嘉雯的婚宴,却是只有庞府和成国公府的人知晓。 赵律将婚礼提前一天,就在魏王府举办。 他们没有拜天地,没有合卺酒,甚至于没有喜服。 有的是赵律握着庞嘉雯的手,一笔一划写下的婚书,还有一场没有欢声的婚宴。 遗憾的是,张朔不在。 他若是在,说不定还热闹几分。 赵律敬酒时说:“嘉雯身体不适,我们就不闹她了。今日就由长辈们做个见证,我赵律愿娶庞嘉雯为妻,永不辜负。”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婚礼,可新娘子追着蝴蝶玩,险些摔下湖里去。 这顿婚宴吃得鸦雀无声,却又庄重无比。 庞嘉荣好几次都想站起来说,算了。 现在妹妹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要办这个婚礼呢? 可他抬眸,对上赵律那双漆黑而沉静的目光,仿佛不是深思熟虑才做下的决定,而是本身就该有这样的结果。 无论他的妹妹变成什么样,无论他的妻子最终如何? 庞嘉雯,都永远是赵律的。 这样的认知让庞嘉荣闭了嘴,只是多喝了两杯酒,似乎想要将喉咙里的酸楚一同咽下。 赵律在酒桌前匆匆逛了一圈,便去寻他的新娘子去了。 六月的暑气真盛啊,女眷们个个掏出手帕,不是擦擦眼角,就是擦擦下颚,没完没了。 男人们就喝酒,越喝越热,越热越喝,好似停不下来一样。 洛阳锦 第348节 天色将晚时,魏王府像样地挂了几盏贴着喜字的灯笼。 庞嘉荣觉得寒酸,他妹妹的婚礼不该是这样的,可他说不出来。 明天城里敲敲打打一天,让世人看见的婚礼肯定盛大极了,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醉了,倒在魏王府的假山下,摘了宽大的荷叶盖住脸,享受难得的凉意。 倏尔间,有人步伐急匆匆地过来,好像是要摘荷花。 他以为是哪个小丫头,没理会,却很快听见道:“要最大那朵是不是?” 他揭开了脸上的荷叶,见赵律鞋都没脱就下了水,脚在深深的淤泥里踩了一个又一个的坑,终于把荷花摘回来了。 可他也脏得不成样子,妹妹嫌弃地望着他,花也不要了。 赵律就笑着道:“你也知道脏,以后不能下去知不知道?水很深,淤泥也深。” 他话才刚说完,妹妹就跳进了水里。 水花溅在他的脸上,庞嘉荣清晰地看见他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拉住妹妹。 等妹妹摘好了自己满意的,再牵着她一步步地走回去。 这一次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本来怕你一直烦我缠着你,现在看来,你怕也没有用了。” “小丫头,这可是你自找的。” 等到他们走远了,庞嘉荣隐隐还听到赵律说:“你喜欢荷花的话,莲花应该也会喜欢,我让他们搬两缸睡莲到院子里,这样你想摘就能摘了。” 庞嘉荣慢慢坐起身来,拍了拍衣服,准备回家了。 他想,赵律是这个世上,除了庞家人以外,最爱庞嘉雯的人了。 只是可惜,妹妹大抵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 盥洗室的热水都备好了,不过庞嘉雯还在院子里看碗莲。 小梅和如意去给她脱衣服,刚脱了鹤氅她就爬进养碗莲的水缸里去了。 小梅和如意哭笑不得,在外面干瞪着眼,拿她没有办法。 赵律也是刚脱了大袖衫,见状便走过来道:“你们去准备衣服吧,我来。” 如意和小梅连忙分头准备,先是摆了屏风,衣架,然后是洗漱用具,换洗衣物等等。 做完就退到房门口来,看着她们眼中的郡主被人拦腰抱起,直接进了盥洗室。 她们咬了咬嘴唇,想笑,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小梅小声道:“要是郡主知道,这会子应该会害羞吧?” 如意眼中的笑意霎时没了,她默了一会,小声道:“江姑奶奶中了那么多年的毒,后面不是也慢慢好了一些,更何况郡主才中没有多久,应该会清醒过来的。” 小梅也觉得有希望,便肯定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是的。” 两人正相视而笑,却听见秦姑姑叫她们。 秦盼站在院门口没进来,把她们两个叫走以后,在院外置了个矮桌,一边守门,一边嗑瓜子。 没过一会,程芝端了酒水来。 “怎么着也是主子大喜的日子,我们喝一杯吧。” 秦盼难得同意,还给程芝倒酒。 程芝喝了,皱着眉头道:“酒好苦。” 秦盼尝了一口,一脸扭曲道:“这哪里是酒,这是醋。” 程芝道:“是酒,不过我兑了醋。” 秦盼咋舌:“你疯了,你要毒害我?” 程芝苦笑:“我曾经告诉自己,倘若有一天他若是成亲了,我就这么喝上一杯,看看我能不能喝下这碗喜酒。” “倘若不能,我自请离去,绝不碍眼。” “可是你现在看见了,我能喝下。” “我能喝下这碗酒,我就能留下。秦盼,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伺候郡主了,不用再藏着那些心思,宛如做贼一般。” 秦盼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见程芝抹了眼泪,继续道:“可我宁愿,我喝不下啊。” “主子熬了这么多年,从不能见太后的皇宫里,到不能回京的魏王长子,再到如今震慑朝堂的怀王。” “天下间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天下间也没有他不敢管的事情。各地那些人孝敬他的姑娘还少吗,可他谁也不喜欢。” “我曾以为,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那必然是那个姑娘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也一定能看到他福泽绵长,平安喜乐的一生。” “可是我错了,早知如此,我就是死也会跟去肃州,绝不会让白若瑾有一丁点机会接近郡主。” 秦盼按住程芝紧握的拳头,望着她愤懑不甘的眼睛道:“别说了,你既已放下,明天就多为主子出一份力吧。” 程芝冷笑:“明天他若敢来,我定要叫他尸骨无存。” 第444章 庞嘉雯,你故意的吧 盥洗室里,水声阵阵。 庞嘉雯趴在浴桶上玩水,衣服都玩湿了。 赵律替她松了发髻,一头乌黑的青丝缓缓垂落,像红烛上的光,不小心就烫了赵律的眼睛。 他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小声地询问道:“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庞嘉雯不答,转过身,抬起了手,要他宽衣。 赵律看着她白皙的脸蛋上还沾了上水花,伸手替她擦去。 她轻哼一声,似乎对他的动作不满,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腰上。 她要脱衣服。 细细的腰,他伸手就勾住了,还能往怀里一带。 最好是,整个人都纳入怀中,或许那样他还能耳清目明一些。 至于现在嘛,到底头一次,他心口也有压不住的慌。 庞嘉雯才不管这些,她看着他,眼睛漆黑明亮,里面隐隐透着一丝不解。 好像在问,还不动手? 赵律压住心里燥乱的想法,心道既做了夫妻,这样的事情虽然是第一次,但往后总有无数次。 他现在就下不去手,以后怎么办? 想着,手指轻快地解了她的腰带。 很快,她淡紫色的肚兜便映入眼帘中。白皙的肌肤如雪,身上的衣服如撑开的一朵娇牡丹,赵律视线望向别处,刚挂好衣服,便听见水里扑通一声。 他回头,见她都已经下水了,玩得不亦乐乎。 果真是孩子吗?竟然这么喜欢玩水,都玩了一天了。 他拿了帕子来,想给她擦擦身,还未动手,却见她自己解了肚兜,白如凝脂般的肌肤就这样在水中泡着,宛如明珠一般,在水中灼灼逼人。 赵律站在边上,傻眼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庞嘉雯拍着水花,一阵水花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泛着一股玫瑰香的气息。 看到他傻傻地不动,庞嘉雯趴在浴桶边上,又舀了点水淋他。 赵律很快就清醒过来,走过去帮她擦身。 想是没听见他说话,庞嘉雯也渐渐安静下来,乖巧得很。 洗完澡,庞嘉雯换了一身圆领盘扣的粉色寝衣,衣服是绸面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赵律将她抱去床上,叮嘱道:“天黑了,我洗完澡就来,你可不许跑出去。” 庞嘉雯转头就埋进被子里,侧着身睡了。 赵律见状,觉得倒也省心了,便去沐浴。 结果等他回来,庞嘉雯掀了被子,在床上到处找花生红枣莲子吃,撅着的小屁股趴着,跟条小狗一样。 赵律哭笑不得,这床是谁铺的,怎么还整这些东西? 他不是说了,一切从简吗? 可惜这会子追究也无用了,赵律只好陪着庞嘉雯,把床头床尾下压着那些寓意“早生贵子”的零嘴搜摸干净了,这才得以睡下。 喜烛未灭,庞嘉雯看着身旁多出来的人,觉得新奇极了。 她眼中的光芒灿若星辰,染着由衷的笑意,一动不动地盯着赵律。 光看怎么够,她还动了手。 这人躺在她的身边,怎么看怎么好看,还只穿了一件衣服,单薄得很,她轻而易举就摸到他的身体上,烫呼呼的,硬硬的,胸膛还很宽敞。 手臂也很结实,大腿很长,然后…… 赵律扣住她的小手,把她往怀里带,压住她不许乱动。 他眼中的光芒忽明忽暗,胸腔起伏着,明显压抑着什么? 他的下颚蹭在她的头顶,不动声色地透着宠溺的亲昵,小声道:“嘉雯,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是等你好了再圆房吧。” 圆房是什么? 庞嘉雯只知道眼前的男人太好摸了。 皮肤滑滑的,摸上去凹凸不平,手感却很不错。 他的心跳声很大,在胸腔里捣鼓着,她侧耳倾听,觉得格外踏实。 宽肩窄腰,长腿长臂,脸还长得好看。 头发都放下来,像瀑布似的铺在枕头上,她把玩着,觉得比自己的还好。 洛阳锦 第349节 真是小孩子心性,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也包括男人的身体,还想要对比一番。 赵律看着她到处乱拱的小脑袋,咬了咬牙,心想要不丢下她自己睡吧,他去守门都可以了。 这样的想法才刚起,他就忍无可忍地揪着那颗小脑袋摁在枕头上,自己则慌不择路地下了床。 可还没走上两步,那人就跟着下了床,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他。 这个大玩具太好玩了,还是活的,又特别好摸,可不能放走啊。 庞嘉雯连拖带拽,把人拽回去了。 这一次,她安静了一会。 然而没有多久,她就玩上了赵律的下巴。 这下巴,摸了一摸,好像跟她的不太一样,糙糙的。 赵律闭上眼睛,拿出最原始的办法了。 装睡,就不理她。 可没过多久,赵律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那人摸上他的唇瓣,还像模像样地吻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目光里藏了一抹浓烈的灼热,宛如沸腾的岩浆,却又被深幽的瞳孔给覆盖住,静静地望向她。 庞嘉雯好像知道自己不能放肆,便垂下头,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个时候,她倒是敏感得很,还能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了,亦或者,是察觉到有危险。 赵律揉了揉她的额头,轻叹道:“也不知道你到底吃了多少,明明之前徐定都还清醒的,怎么……” 到她这儿,连个给人缓冲的时间也没有了。 “嘶……” “别咬,我不说你了。” 赵律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异样的酥麻传遍全身,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庞嘉雯把腿架在他的腰上,伸手攀上他的胸口,然后拱了拱,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使坏。 有那么一瞬间,赵律都分不清,她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直到她握住他的手覆在她的身上,他才惊觉,她不知何时脱了寝衣,像团软玉似的窝在被子里,好像就为着逼他做个禽兽似的。 赵律声音沙哑着,难以置信地说道:“庞嘉雯,你故意的吧?” 话落,那团软玉抱着他的脖子,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塞进他的怀中,面贴着面,灼热的肌肤像分不开似的。 但很快,他的手落在她圆润的肩头上,硬是将她从怀里强行地挪了出去。 第445章 我爱你,君洛 赵律告诉自己,现在总不能跟她计较的,如果他这个时候要了她,指不定将来在她的眼中,自己怎么禽兽呢? 可他抬头时,只见她黑眸渐深,原本清亮的目光不知怎么染了一抹欲色,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无声透出一丝难耐。 赵律手一软,没禁锢住,她又往他怀里钻了。 这一次,像是害怕他会再把她挪走,她将他抱得紧紧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赵律愣了愣,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可他的手才覆上去,庞嘉雯便忍不住颤抖着,肌肤泛起薄薄的一层汗渍。 赵律眸光忽而一暗,轻颤着问:“嘉雯,你知道的是吗?” 怀中的小姑娘并没有回答他,就在他觉得,自己也开始自欺欺人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耳畔。 赵律僵住,倏尔间所有感官都放慢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脏里生长出来,快速地生根发芽,往更高更灼烈的地方奋力爬去。 在这期间,他听见了小姑娘的喘息声,急促的,不安的,执拗而渴望地想要招惹他。 赵律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他的手臂撑起一片舒坦的天地,然后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望着他。 四目相对,她眼中的光惶恐地闪过,好像不敢直视似的。 赵律紧张道:“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对不对?” “嘉雯,你告诉我,还有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庞嘉雯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急急地凑上一个吻。 赵律的目光突然闪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狠狠地吻了回去。 铜钩上的轻纱落下,遮挡了一室春光。 从窗户吹进来的晚风微凉,连纱帐都撩起了清波荡漾。 炙热的一方天地,有人轻轻低吟,宛如海上的浅浅泡沫,巨浪卷来,碎得不成样子。 倏尔间,一阵轻呼打断了所有的灼热,滚烫的气息也消停下来。 自那日回来后,庞嘉雯拧着眉,第一次颤栗地喊了一声“疼”。 然后那高大的身影瞬间伏了下来,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在震惊过后,被急速涌来的疼惜所覆盖。 他抚着她的脸颊,看那娇嫩的肌肤从粉白变成红霞,宛如晨曦中遥遥欲开的玫瑰,因为得了旷夜的雨露滋润,淡淡香气怡人,惹人怜爱。 他俯身,安抚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转而又与她耳语道,柔柔地道了许多掏心窝的话。 然后,温香软玉在怀。 赵律抿着唇,眼里闪着星星般的火焰,簇簇燃起,灼而不灭。 庞嘉雯觉得自己醉了,一半的身体淹没在湖中,飘飘摇摇由不得她。另外一半则夜空里,凉风徐徐,她仰着头,看着明明暗暗的星火,听着那人由远而近的亲昵…… …… 事后,庞嘉雯卷缩着,像只困倦至极的小猪。 赵律帮她清理身体时,也不过换来她两句不轻不重地轻哼,好像不满,又像不适,透着一股娇憨的怒气。 他笑着,放她安然睡去。 可转过头,看着染了血迹的床单却发了一会呆。 他想起自己初时的鲁莽,她疼得皱起眉头,却躬着身体想来抱他。 那个时候,她眼中的神色分明闪烁着几分迷离,望着他的目光,也格外炙热,就好像要把他的面孔深深印在心里似的。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狠狠一颤,险些缴械投降。 嘉雯……她应该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莫不是白若瑾还喂她吃过什么药? 赵律沉心静气,又替她把了脉。 然而她脉象并无不妥,只是心律有些不齐,倒像是情爱后的余韵未散一样。 赵律捋了捋她潮湿的鬓角,轻轻哄道:“快睡吧,我不闹你了。” 没过多久,庞嘉雯的心绪渐渐平稳,呼吸也绵长起来。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像极了赵律浓稠到化不开一点明路的心绪。 他起身,刚打开窗,便见暗卫在院门一闪而逝,好像急于回禀着什么? 赵律蹙了蹙眉,开门出去。 等候在外的暗卫见他出来,焦急地回禀道:“余公公从宫里出来就服毒自尽了,老夫人准许老成国公明日带兵入城,赵翼怕是已经知道主子的身份。” 赵律无所谓地道:“不用管他。白若瑾和张朔还没有消息吗?” 暗卫道:“没有。” 赵律蹙了蹙眉,淡淡道:“我知道了。” “宫中突然有异动,应该是白若瑾派人通风报信。你下去查一下,应该会有线索。” “另外,传令下去,明日婚礼照旧。” 暗卫当即领命,很快就离开了。 赵律抬头看了一眼暗沉沉的夜色,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今晚风大,的确适合做些手脚。 他还怕白若瑾不动呢,现在既然动了,那就好办了。 赵翼无非就是那点本事,翻来覆去的,文武百官不烦,他都烦了。索性明日一起解决,他以后倒落得轻松自在。 …… 赵律回到房间,本想搂着庞嘉雯小睡一会。 结果他才碰到庞嘉雯的手,便发现她被子外的手很凉,像是被冷风吹到了一样。 赵律看了一眼支开的窗户,又起身去将它关起来。 然后他拥着庞嘉雯,紧贴着她睡了一会。 在他睡着以后,庞嘉雯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眼前的雕花架子床,看着架上的浮雕牡丹,神色荒凉,目光里透出无尽的渴望。 她的手指,轻轻在浮雕上抚过,企图留下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 天快亮时,赵律醒了。 几乎在他睁眼的瞬间,察觉他气息微变的庞嘉雯很快闭上了眼睛,绵长的气息仿佛从未出现过波动,就像她沉沉睡了一整夜一样。 醒来的赵律浅笑低头,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吻,然后轻轻起床。 透着朦胧光亮的房间,还有着燃了一夜的红烛,只是那在晨曦中显得微弱的烛光并不醒目。 庞嘉雯睁开眼,在一片光影中,望着眼前的浮雕,在心里默念了无数句同样的话。 我爱你,君洛。 这句话若能显现,定会灼灼瞩目,鲜红无比。 因为它是从心口处,一字一句,用血脉浇灌而成的。 也是她用性命,在这重生后短短的四年中,写下的最庄重的一句话了。 洛阳锦 第350节 …… 天亮了,炙热的盛夏来临。 三更天就打扫干净的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与此同时,宫门大开。 那位深居简出的顺平帝,带着内侍浩浩荡荡出宫,往怀王府而去。 第446章 厚颜无耻之人 地道那一方小小的天空终于亮了,但张云逸却没能回来。 白若瑾爬上去以后,将绳索割断,然后关上了地道出口。 张朔看得眼眸欲裂,朝他吼道:“你让我死在这里没有关系,可你娘呢,你连你娘也不顾了?” 话落,地道入口又被拉开,白若瑾探了个头,看着气急败坏的张朔道:“中气十足,不错。” 张朔甩了甩头,突然发现自己脑袋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再次抬头,只见白若瑾对他笑了笑,淡淡道:“劳烦张道长把我娘送回成国公府。” 张朔没理他,心里把他咒骂了一万遍。 白若瑾看向母亲,只见她灰头土脸的,正抬头看来。 她那目光熟悉而陌生,整个人惆怅着,面露不安。 白若瑾就道:“母亲,您放心吧,您会有儿子会好好陪着您的。” 这一次,他关上暗道的门,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半个时辰,张朔能动了。 他松了一口气,试着运功。 这一跃,没把控好,脑袋直接撞上那道暗门,却不想,直接撞开。 原来白若瑾已经没锁了,只是虚掩着。 张朔又下去,将江悦带了上来。 然后他拉着江悦道:“二姐,我们快走。” 得赶回去报个信啥的,虽然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及,也不知道白若瑾做了什么? 但越是什么都不知道,张朔就越慌。 可江悦拽着他,不让他走。 张朔都快崩溃了,带着哭腔喊道:“二姐,咱们真耽搁不起了。” 话落,江悦指了一个方向,面露焦急。 张朔当即回过神来,没挣扎了,而是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江悦什么也没说,就是把他拉到一颗大树下。 那是江家别苑中的一棵大梧桐树,寻常他们都喜欢在下面乘凉,喝茶下棋。 现在朝阳升起,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唯独这一片,还是阴凉。 江悦就蹲在那大树底下刨土,想挖点什么东西出来。 张朔见状,连忙帮她一起。 没过多久,就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好像小孩子玩具一样。 可就是这个小盒子里,江悦拿出了一颗并不完整的留白递给张朔。 张朔看着那颗被扣过的留白,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可随之而来的是狂喜。 他高兴地一把抱住江悦,然后又放开,像个兴奋到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 “太好了,二姐,太好了。” “嘉雯没有服下留白,虽然药性是有一点,但这点微不足道,不碍事的。” “我们一直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了,太好了。” “走,我们回去。” 张朔搀扶着江悦站起来,随手丢了那颗留白,两个人迫不及待地往外去。 张朔想得多好,以君洛的行事,定会想办法对付白若瑾的。 可他出去以后,遇见了找他们的暗卫。 张朔问道:“你们主子呢?” 暗卫道:“主子去怀王府,今日怀王和郡主大婚,皇上也去了。” 张朔听得一头雾水,那不是君洛和嘉雯的婚礼? “那白若瑾呢,你们不管了?” 暗卫们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个道:“属下等人无用,还未找到白若瑾的踪迹。” 张朔蹙了蹙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把江悦交给暗卫们带去成国公府,他则去了怀王府。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狐疑,君洛才不会承认怀王的身份,怎么会去怀王府办婚礼? 突然间,街上一阵骚乱。 诚惶诚恐的老百姓们一阵乱窜,有人高呼:“魏王的人带兵进城了,魏王要反了。” “什么?” “谁进城了?” 张朔见有一个官差,上前就抓住道:“谁进城了,领兵的是谁?” 那官差只想逃命,闻言便焦急道:“听说是江贵妃的父亲老成国公,要为女儿讨公道来了,还有一个魏王手下的大将,叫什么将军?” 那官差也说不清楚,但张朔知道,那是常威,魏王府的一员猛将。 城乱了,那怀王府呢? 思及此,张朔再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往怀王府。 …… 今日的怀王府是真的热闹啊,两大文臣,江惟和魏奚牵头,六部基本上都在。 至于武将,那基本上在庞府,毕竟今日庞家嫁女儿。 数千人送嫁,满城红妆。 沿途都在散赏钱,起哄的声音铺天盖地,淹没了城乱的嘲杂声。 庞府这边送了新人出门,后脚常威和江铮就到了。 三人一汇合,兵分三路,常威直入皇城,江铮前往怀王府,至于庞彪,联合其他众将,力压巡城营和五城兵马司。 战事一触即发,蛰伏许久的怨气终于冲天而出,妄图斩杀大燕罪人赵翼于菜市街口,以平忠魂之恨。 怀王府外,花轿到了。 无数人攀墙爬树,都想一睹怀王风采。 可惜,等了一会,媒婆的嘴都快笑僵了,怀王却未到。 偏巧这时,城乱的消息传来。 一直在怀王府坐镇的顺平帝走了出来,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大道。 “来人,给朕将新娘子拖出来。” 话落,内侍上前。 媒婆拦不住,被推往人群中,当即哀嚎一声。 轿子边上,一直跟随花轿过来的小丫头却站得稳稳当当的,还伸手扶着轿子,看起来到像是个练家子。 不过她好像没有什么力气,花轿受到震动时,她踉跄地往后退两步。 人群中,无人注意到她,仿佛她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 花轿中一长剑杀出,新嫁娘揭了盖头,慢慢走了出来。 那是程芝的脸,带着凤冠,穿着霞披,是新娘装扮不错。 她长得与郭惠有些相似,生气时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顺平帝呆愣住,转而想起她是谁,惊呼道:“是你!” 程芝冷笑:“承蒙皇上记得。” “你怎么会在这里?君洛呢?” 顺平帝到处观望,可就在这时,魏王府的侍卫围了上来,与顺平帝的侍卫对峙着,气氛一时间冷肃起来。 另外一队人马匆匆赶到,江铮推开拥挤的人群,走到前面。 他直视着赵翼,冷笑道:“皇上,你还记得我吗?” 赵翼目光微闪,意外道:“老国公。” 江铮嗤笑:“当年先帝用我妻儿的性命要挟,要我严查骠骑大将军李长风谋反之事,没有证据,先帝就让我伪造,这些皇上可都知道?” 赵翼答非所问道:“大将军的案子朕已经平反了,老国公也早就知道了。” 江铮点了点头,认真道:“这点,天下皆知。” “可我今日想问的是,郭家满门忠烈,却全都死于先帝算计之下,身为执刀人的皇上,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众人看过来,目露惊骇,顺平帝却稳稳当当地问:“证据呢?” 江铮啐了一句:“老夫活了六十五年,第一次看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说着,大喊道:“请祭文!” 洛阳锦 第351节 第447章 别了,君洛 “什么祭文?” 众人交头接耳,都在问。 连魏奚都忍不住朝江惟看过去,结果只见江惟微阖着眼,看起来像是要睡觉。 魏奚真想咆哮,你亲爹六十五了还造反,你睡个屁啊睡。 结果,却见赵律换了一身纯白色的交领大衫,双手捧着明黄色的祭文出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穿着这样正统的大衫,宛如仙人下凡,世人无不抬头瞻仰。 他缓缓从轿子边上走过,见轿边上有个小丫鬟的紧紧扶着轿杆,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赵律看了她一眼,见她的妆画得浓,而且还花了,怯生生的,不过瞥了他一眼就赶紧垂下脑袋。 庞府找来充数的丫头,怎么还会怕他? 正狐疑时,只听赵翼冷哼一声。 赵律抬眸,对上赵翼的目光。 赵翼目光一眯,当即知道这场婚宴不过是个闹剧罢了。 可叹,赵律竟然连庞嘉雯都利用了。 赵律出现了,还捧着明黄色的祭文。 众人一眼看去,心里大惊,心想都在猜测那祭文是谁写的。 结果只听赵律举起祭文,高声道:“此乃承和太子亲笔遗书,也是写给郭家满门忠烈的祭文。凡是朝中老臣,皆可亲验证笔迹。” 说着,将那祭文递给了江惟。 江惟早就看过了,转手给了魏奚。 魏奚迫不及待地打开,首先是挨个确认字迹,后来所读太过震惊,不得已将祭文递了出去。 一个,两个,三个…… 沉默的官员越来越多,他们大多出自翰林,立志要做帝师,无人不以揣摩,熟读皇家圣谕为荣,自然也知道皇室最著名的几位大人物的墨宝。 除去大燕三代帝王,他们当中许多人都以收集承和太子的笔墨为荣,在翰林院也抄录了不少,是真是假,当场分辨。 当年郭家鼎盛时,领兵二十万。 最后三万亲兵与主将一同被坑杀,震惊天下。 如今真相揭露,此乃皇室蓄意所为,而替先帝执刀的,竟然是当今皇上。 当年郭惠将军爱慕皇上,天下皆知,本以为锦绣良缘,不曾想竟然是家族的灭门凶器。 如此小人,为帝近乎三十年,老天何其不公? 人群中,白发老翁提刀往前一步,大喝道:“我乃郭家前锋军秦义,来向皇上讨个公道,数十万英魂还在等着老夫,皇上这些年可曾夜听铁蹄入梦?” “在下通州大营苏秉承。” “在下西山大营周如海。” “在下巡城营王涛。” “在下五城兵马司刘庆丰。” “吾等皆为李家旧部,当年大将军承以断臂之痛保全我们,然而数万英灵还在边疆为国尽忠,皇上也是时候上路了。” 众将说完,拔剑而向。 赵翼不为所动,只是盯着赵律看,见他眉眼间果然与那人相似,不免悲戚一笑。 “你果真是他的儿子。” 赵律反问道:“不然呢?” “以我母亲的脾性,你应该庆幸自己能活到今天?” “你可知道先帝为何突然暴毙?” “因为他知道,是你杀了他最爱的嫡子。” “你如今坐的皇位,能安安稳稳坐了这么多年,不过是我娘施舍给你的罢了。” 赵翼没有想到自己来一趟会听到这些,当年他在宫中被暗杀,是庞彪救了他。 当时他并不知道是谁,后来登基了才知道,那是皇家的杀手,是他父皇亲手操控的傀儡。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未怀疑过庞彪,想不到,这场局部了这么多年。 李长风知道了郭家,郭惠也知道了,最后太后和魏王也都知道。 唯独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想,连皇位都是他们施舍来的。 赵翼捏紧拳头,目露凶光道:“既然如此,魏王怎么不来,怎么让你来?” 赵律道:“他说你既然精于算计,不如等你遭受反噬他再来,免得杀了你还觉得不过瘾。” 赵翼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忍不住怒吼道:“荒唐。” 赵律嘲讽道:“可不是吗?你这一生,也唯有这两个字可以概括。” “你……” 赵翼气得脸红脖子粗,正要怒斥,这时一个人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张朔挤到前面来,看到穿着嫁衣的程芝,还有穿着白衣的赵律,恍惚间明白过来,这场婚礼是假的。 可还未等他松上一口气,没有发现庞嘉雯的他当即问道:“君洛,嘉雯呢?” 赵律见他无事,只是身形有些狼狈,想来这些日子的确被囚禁了。 他道:“你先回魏王府,嘉雯在那里。” 张朔道:“白若瑾不见了。” 赵律蹙了蹙眉,看向赵翼。 赵翼冷笑,眉眼阴郁。 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当张朔说白若瑾不见的时候,那个扶着轿杆的小丫头缓缓抬头,目光倏尔一暗。 赵律察觉有道目光暗含怒意,便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见那个小丫头又慌慌张张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狐疑地皱了皱眉,继续对张朔道:“白若瑾进不去魏王府,张云逸已经被抓了,他没有帮手。” 赵翼插嘴,嗤笑道:“谁说白若瑾没有帮手的,朕的人不是帮手?” “你们会埋伏朕,朕就不会反击吗?” 张朔不明所以,有些紧张。 赵律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先过去,别慌。” 张朔一听就明白了,赵律还做了其他安排。 张朔当即稳住心神,连忙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先去魏王府。” 张朔转身离开,路过轿子时,觉得有人在看他,他便看了一眼。 是个眼生的小丫鬟,不过穿着吉服,像是送嫁的,他应该是见过。 可在哪儿见过呢?张朔走得急匆匆的,想不起来了。 小丫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缓缓收回目光。 赵翼对赵律道:“你真的不怕我会杀了庞嘉雯?” 赵律道:“皇城大门被破,你的人还有多少?皇宫里的暗卫统领执有龙符,你有一块,是帝位传承。” “不巧的是,我也有一块,是家族传承。” 赵翼目光一暗,听见赵律握有龙符的一瞬间,就已经很清楚了。 原来他争了一辈子,自以为能守住的东西,对于赵律来说,却唾手可得。 赵翼忍不住嘲讽道:“你们一个个都在说先帝的罪行,但你现在依靠的,不就是先帝对你爹那点偏爱?” “赵律,皇家是肮脏,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律并没有生气,反而认同道:“你说的不错,所以如果不是你真的太让人恶心了,估计你的子子孙孙会永远坐在龙椅上,就像大燕江山的附骨之蛆,我是不会去挖的。” 赵翼浑身一震,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 庞彪回京,庞嘉雯和白若瑾的纠葛,赵律回京…… 冥冥中有一根线拉扯着,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大燕江山就注定要换人坐的? 或许……从那个宫宴,他有了让庞嘉雯代替郭惠,做他后宫嫔妃的时候…… 再往前,那就是他选择背叛郭惠,背叛郭家的时候。 “来人,宣旨吧!” “赵律,这是朕给你的……” 赵翼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中不知谁放了一支冷箭,直接穿透了赵翼的身体。 赵律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蹲了下去,看样子像是庞家的人。 无数兵刃闪现,几方人马群起而攻之,杀光了赵翼身边的护卫和宫人。 其余人等,皆避入怀王府内。 慌乱间,程芝去拉小丫鬟的手,紧张道:“你快跟我走。” 可没走几步,她们就被人群冲散了。 小丫头越来越往后,程芝跺脚干着急,那可是庞家给她的陪嫁丫头,虽然是假的,可她的全须全尾地还给人家。 洛阳锦 第352节 可惜没有一会,小丫头就被挤得不见踪影了。 程芝无奈,执剑守在赵律的身边,并不肯走。 赵律看了她一眼,没见那小丫头,淡淡道:“脱了嫁衣,去找。” 程芝当即取下凤冠,脱下嫁衣,朝人群外追去。 不远处的街角,那个小丫头看着那站在赵翼尸身前的伟岸身影,目光凝成了一团薄雾。 渐渐地,晶莹的泪光冲破了一切晦暗,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存在。 周围的人拱着他一路走来,到最后谁也不敢逼他做决定。他站在他们中间,仿佛已经是这天下间的王者,成与不成,谁也奈何不了他。 他是赵律,是江怀,亦是她的夫君。 别了,君洛! 伪装成小丫头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后的恩赐了,她不能再苛求太多。 抹去脸上的一切痕迹,堂堂正正以庞嘉雯的身份来结束这一切。 他骗了她那么多次她都没有生气,想必这一次他也不会生气的吧。 她笑着,与蜂拥的人潮背道而驰。 第448章 庞嘉雯,你敢! 宫里内侍捧着出来的锦盒被打翻在地,染了不知是谁的血,就这样滚落在赵翼的面前。 明黄色的圣旨被划破,碎成了几块,却隐约可以看见,上面有传位于怀王的字迹…… 不知是谁大惊,又划去一块,鲜血染红,再也看不清楚。 如今的怀王不需要这样的圣旨,今天过后,赵翼是大燕历史上诟病的帝王,他的传位圣旨就像是什么脏东西一样。身为嫡系一脉的怀王,有着承和太子亲笔写下的祭文,还有无数将领拥戴,他的上位,必定是大燕历史崭新的一页,所以不能是同流合污。 只能是万古流芳。 赵翼死不瞑目,双眸圆瞪,尸体被无数人践踏,又被人泼粪泄愤,场面惨不忍睹。 当他眼中光芒散尽的那一刻,他这一生也匆匆被翻阅着,最终停留在他与郭老夫人谈话的那一刻。 那时,他曾信誓旦旦地说:“在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骗我,但是惠惠不会。” 其实当时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那就是:就算惠惠骗他,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认了。 并非是迟来的深情,也并非是他内疚时的后悔。 而是他心里真真实实,最想做的事,从认识郭惠,到后来的背叛,到如今的揭露。 他其实都等在等着郭惠反杀,然后死在她的手里。 成王败寇,他输得心服口服。当年那个骄阳般的姑娘,到底还是带着她一身的骄傲走了,最后看他那一眼,他如今也明白了。 在她的眼中,要杀他易如反掌。 可那时,她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看他犹如蝼蚁。 原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将他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踩在了脚底。 郭惠啊郭惠。 你是想告诉我,你爱我时,我便如璀璨明珠,世人不及我半分风华。你不爱我时,我便如低贱蝼蚁,连死都会脏了你的眼吗? 只可惜,纵然他死不瞑目,尸骨化成了灰。 然而浮世三千,却再无一人来回答他的话。 …… 张朔去了魏王府,发现整个魏王府清静得很,连个趁乱摸鱼的都没有。 他正狐疑呢,见侍卫迎了出来,便问道:“皇上的人没来吧?” 那侍卫摇了摇头道:“不曾,今日府中戒严,一律不准进出。” 张朔道:“那郡主也在里面?” 那侍卫点头道:“王妃在的。” 张朔当即奔了进去,连日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 眼下他有一肚子的话跟庞嘉雯说,比如关于紫微星的。 他想好了,实在是破不了这个局,又怕君洛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还是回云南好了。 然而,就在他奔入燕归堂时,却看见秦盼趴在敞厅里的茶桌上,不省人事。 他惊觉不妥,当即闯入内室。 内室中,软塌上歪歪斜斜睡了一个身影。 他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如意那丫头。 嘉雯人呢? 张朔突然想起来,在那新嫁娘的轿子边上,好像有一个丫鬟像嘉雯的身影。 张朔急匆匆地奔出大门,慌乱地抓住那个侍卫问道:“你说今天没有人外出对不对?” 那侍卫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的。” 张朔又问:“那程芝是什么时候走的?” 那侍卫道:“天还没亮就走了。” “那你家王爷是什么时候离府的?” “天亮以后。” “这不对!” “肯定不对!” 张朔说着,冲上大街,他要去找庞嘉雯。 他心很慌,他总感觉要出事。 君洛暗示过他还做了别的安排,那就是魏王府的暗道,嘉雯一定是知道了魏王府的暗道,她是从暗道里离开的。 刚刚还慌乱的大街,这会除了杂乱无章的木桶扁担等物,但凡活着的,就是只鸡都躲进墙角里了。 张朔抿了抿干燥的唇瓣,第一次知道了什么烈日灼心。 倏尔,他身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苍老,疲倦,带着无可奈何的轻叹。 “别找了。” 怎么不找? 要找! 不找会出人命的。 他想说,急急朝那声音看去。 却见疯道人顶着有乱糟糟的头发,从墙角站了起来。 张朔着急道:“老匹夫,又是你。” “引魂令呢,你来干什么?” 疯道人不答,第一次没有疯疯癫癫,而是撩开了头发。 他脏兮兮的脸上,五官好像更清晰了些,不过面容更憔悴就是了。 张朔一脸狐疑:“你想给我看什么?” 疯道人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覆上脸颊。 张朔吓得骂了一声娘,往后退了十几步,狂甩手。 疯道人笑着看向他,直到眼中带了泪。 “我没疯了。” 张朔没好气道:“你没疯就没疯,跟我说什么?” 话落,他惊觉不对,突然提高音量:“你没疯了?” 疯道人点头:“对,我好了。” 张朔围着他走了两圈,问道:“你没有疯,那你是谁?” 疯道人看着他,目光幽深,指着他道:“我是你,我是张朔。” 张朔吓得跳起来,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惊恐道:“你闭嘴!” “娘啊,疯得更厉害了。” “我的天,我没空跟你瞎扯。” “引魂令呢,给我,我要去找嘉雯。” 疯道人摊开手,淡淡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引魂令被嘉雯带走了。” “什么?” “嘉雯带走了?” “她带去干什么?” 张朔大惊,有些埋怨地看向疯道人。 疯道人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张朔:“……” 疯道人惆怅地叹了一声,淡淡道:“你们还不如嘉雯呢,我真没有想到,第一个认出我的人会是她。” 洛阳锦 第353节 说着,指着自己左手食指内侧的小黑痣给张朔看。 “我现在清醒了,我知道自己是谁。” 张朔无比清楚,他自己在同一个位置也有一颗小黑痣,但他还是不信。 他看向他,满脸嫌弃。 疯道人又老,又丑,又疯。 就算他老了,神智不清了,也绝不会是疯道人。 张朔道:“我不知道你要打什么主意,但你找我没用。” 张朔说完,甩下疯道人,急匆匆地走了。 疯道人见他不信,也不勉强,只是朝他的背影喊道:“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那你好好活着,告诉君洛真相。” “说不定会有……”后面的话,疯道人说不出来,嘴巴像是被人给封住了一样。 张朔回头去看他,见他满目苍凉,突然间脚步微顿,随即像见鬼一般,跑得更快了。 慌不择路的张朔跑到怀王府,迎面就和赵律撞到一起。 他四处找了找,没有看见那个小丫鬟的影子,心里更不安了。 他对赵律道:“嘉雯根本没有在魏王府,门口的侍卫说她没有出去,你是不是告诉她暗道了?” 赵律倏尔一变,当即推开张朔往前奔去。 张朔一边追,一边问。 赵律不答,抢了街边的马,纵马往成国公府。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他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庞嘉雯的时候,她急急地撞上他的马车,还想问他这个主人受惊与否。 再后来,同一天内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说话,是在成国公府。 她拿着舅舅那杆长枪,非要从正门进。 守门的人要拦她,她便打定主意要硬闯的,仿佛她受伤可以,但决不能让那杆长枪受委屈。 她骨子里那股英雄气,到底还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所以后来,他才数次与她结缘,始终不忍看她受欺负。 如今轮到他长街纵马,为了他的小姑娘。 她可要在成国公府平平安安等他才好,否则他做了这么多,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不觉,赵律连张朔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魔怔一般闯入定安堂,看着孤身一人坐在主位上的母亲,眼泪霎时落下。 “母亲,嘉雯呢?” 他急急地说,声音里满是哀意。 李老夫人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早上是来过,说是去容怀堂了。” 赵律闻言,转身奔出定安堂,连门都来不及走,翻墙入的容怀堂。 容怀堂里到处都是旧物阑珊,厅门打开,内室空无一人。 明间的茶几上,茶水早就凉了。 与此同时,赵律的心也凉了。 张朔从后面奔进来,将他的身体撞出去,刚好磕在茶几上。 巨痛让他找回一点理智,他转头,目光深深地望向张朔。 张朔一急,唇瓣干裂出血也不知道,还抿了抿,入口腥甜。 “君洛,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赵律将张朔按在墙上,他眼中全是急剧加重的痛苦,宛如海水般淹没过来,压抑窒息。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朔,别逼我动手。” 张朔只是犹豫了一会,赵律就摁住他的脑袋撞在墙上。 “嘭”的一声,张朔仿佛看见电火石光。 他吓傻了,双眸呆滞地看着赵律。 可赵律不给他一点走神的机会,继续逼问道:“说!” 张朔颤抖着,心里第一次对赵律起了惧意。 他很清楚,倘若庞嘉雯出了什么事的话,赵律一定不会独活的。 心里的悲戚宛如阴雨天,缠绵着下个不停,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得抹了一把眼泪,难过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在院子里推算出,你可能用帝王命献祭,换得了嘉雯的重生。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敢肯定,只是猜测。” 赵律冷笑,又狠狠地撞了一下张朔,逼问道:“那你现在怎么知道了?” 张朔捏紧拳头,想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无奈,他又道:“后来白若瑾告诉我,你不会顺利登基,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可这些没有实据,当不得真……” 赵律突然打断他道:“嘉雯是不是没有喝下留白?” 张朔瞬间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你不知道吗?二姐把留白换了……” 话落,只见赵律的脸色瞬间煞白,然后他放开张朔,急急往外而去。 张朔朝他的背影喊道:“君洛,君洛!” 赵律不理他,走得更快了。 天边的浓烟四起,不知是不是有人乘乱杀人放火。 大街上,庞嘉荣打马而来,看见赵律,高兴道:“妹夫,我告诉你,原来白若瑾一直藏在江居别苑。” 赵律一把抓住他,眼眸猩红,沙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庞嘉荣见他神色不对,以为他想报仇想疯了,并没有计较他的失礼,而是道:“我的人看见了,他知道逃不掉,把整个江居别苑都烧了。” 话落,赵律的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庞嘉荣扶了他一把,不过一息的功夫,赵律就冷静下来,而且还抢了庞嘉荣的马。 庞嘉荣跟在马屁股后面追,无奈地喊道:“你别去了,他都快被烧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妹夫,赵律,江怀!” “你回来啊,我爹他们在找你,让你入宫呢!” 可惜,人马绝迹,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赵律的目光从未如此深刻过,仿佛要将入目这一切碾碎成灰。直到看到他眼中那抹朝阳。 他压抑着,隐忍着,痛苦着。 他在心里无数次咆哮,庞嘉雯,你敢! 你要是敢丢下我,那我就舍了你最看中的这条命,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此时此刻的赵律,宛如疯了一般。 然而,若是倒回四年前,看到如此疯魔的青年,他定会悠闲地躺在马车里,喝着酒,惬意地说上一两句风凉话。 原来事情落不到自己头上,谁都能当个宽容大度的圣贤啊。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理解了白若瑾的疯魔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心里祈求着,哀嚎着,愤怒着,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449章 他不要报复了 白若瑾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走出江居别苑,在张朔带着母亲离开,高兴得跳起来,随手丢了那颗留白的时候,白若瑾就忍不住替自己悲哀起来。 原来,他让温和的白澄出现,不仅仅是获得了赵律和庞嘉雯最后的信任,也让白澄获得了母亲的信任。 吃过留白的母亲,尽管还不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是不好的东西,竟然偷偷替换了他藏了那么久的药。 可叹,无论是他还是白澄,竟然都疏忽了。 那么,现在的庞嘉雯一定和赵律喜结连理了? 街上那么乱,顺平帝的人马也不知道能抵多久。 就算赵律当不上皇帝了,争取和嘉雯成亲的这点时间也足够了。 事到如今,他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众叛亲离,想要的得不到,从头到尾空欢喜一场。 积怨太深,无处发泄,活脱脱将自己憋出病来。 眼下,大好时光是别人的。 从龙之功是别人的。 就连洞房花烛,也是别人的。 他有什么呢? 还不如当年,他离开道观时,那一身的憧憬和情意。 至少,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满满当当的。 不像现在,空虚落魄,半两清风都不肯傍身。 心灰意冷的白若瑾,关上了江居别苑的大门,从内到外,点燃了房子。 如同当年,他在道观里烧死自己一样。 这一次,庞嘉雯若是知道消息,应该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了吧。 洛阳锦 第354节 可怜白澄,最后竟然落得跟他一个结局,真真是讽刺。 当后门的火也燃起来时,白若瑾满意地转身,准备寻个地方睡上一觉。 结果,一转身,他看见了庞嘉雯。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颤抖着,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会来?” 庞嘉雯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滚滚如云霄的浓烟,笑了笑道:“不是约好一起走的?” 一阵狂风吹过,浓烟四起。 白若瑾站在院中,泪流满面。 他突然想起,她约他私奔的那一天,她就是穿着这样一身丫鬟衣服,颜色却格外鲜艳。梳着双丫髻,却像模像样地簪了一朵蔷薇,说不出的古怪。 可她浑然不觉,看到他时,眼里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他本是有意试探她,见她来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扬起眉头,嘴角掩饰不住欢喜的笑意道:“不是约好一起走的?” 那时,他的迟疑在她鼓起勇气牵着他的手时,就已经轻而易举瓦解了。 其实,迟疑的那一瞬,他想的并不是不愿,而是会有别的办法的。 可看到她那张向往西宁的面孔,描绘出一幅幅美好的河山景象,终是让他妥协,准备就与她私奔出去,好好看看。 后来被抓,她万分自责。 可他一直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比她更自责。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走吗?” 他问,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庞嘉雯慢慢走过来,像从前那样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她笑着望向他,坚定道:“这本就是我替你选的路,自然是要一起走的。” 白若瑾摇头,想告诉她不是的。 他之所以会去等她,是因为想试探她,试探她是不是对他真心?试探她是不是徐定暗中授意,试探她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他错了。 他就不该答应的。 “嘉雯……” 庞嘉雯握紧他的手,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眼中也闪着泪光。 她道:“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你以后不用再害怕我会离开,我永远也不会离开。” 白若瑾狠狠地挣开庞嘉雯的手,他望着她,眼睛里覆上一层一层的痛苦。 他恨声道:“你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放下?”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拨乱反正了?你以为这样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还是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赵律变回江怀?” 庞嘉雯不答,眼眸清亮,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她道:“我来不是要让你放下,我来是想让自己放下。” “我愿意放下我所执着的一切,澄澄的命,江怀的情,还有对你的心结,我都愿意放下了。” “但愿我们都有来生,但愿,你还是那个树荫下躲着看书的少年郎。” “猫儿嬉戏,鸟儿叽叽喳喳,阳光落下,我再偷偷地替你遮阳。” 庞嘉雯说着,释然地笑了起来,慢慢走向大火。 白若瑾看得眼眸欲裂,冲上前,拉住她。 他后悔了。 他不要报复了。 他还是做不到,看到她眼睁睁地消失在眼前。 他拉着庞嘉雯穿梭在廊道里,焦急地说道:“去暗道,那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庞嘉雯停了下来,他转头,瞳孔映着火光,看起来特别恐怖。 “庞嘉雯!” 他喊她,却因为吸入太多灼热的空气,整个人开始咳嗽起来。 过了许久,他扶着柱子慢慢站直身体。 他看着庞嘉雯,目光深幽幽地道:“你不用陪着我一起死,我愿意祝福你和赵律,你去和他白头偕老。” 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 这一次,庞嘉雯没有反抗。 他喘息着,闭上眼睛,咽下喉咙里灼烧般的痛楚,心里却被酸涩的潮汐覆盖。 真傻! 明明就很恨啊! 明明就很不甘心! 明明做不到祝福的! 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白若瑾自嘲地笑着,被浓烟呛出了眼泪,一滴一滴,仿佛怎么也停不下来一样。 终于,到了。 他揭开地道,推着庞嘉雯道:“快走吧,再不走就不来不及了。” 庞嘉雯望着他,目光像是有点陌生。 白若瑾恼羞成怒,狠狠推了她一把道:“你难道担心我说话不算话吗?” “庞嘉雯,我告诉你,我白若瑾对天发誓,从此和庞嘉雯、赵律的恩怨一笔勾销,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永坠地狱。” 他说完,望着她,恶狠狠地道:“你满意了吧,还不快走。” 庞嘉雯呆呆地愣住,直到他将她推入地道。 关上地道时,他控制不住吐了一口血,然后快速擦去。 隔着浅薄的缝隙,微弱的光亮透进地道里。 庞嘉雯听见他的咳嗽声,他似乎有些难捱地趴在地道入口,久久不愿离去。 她拿出引魂令,白若瑾的一滴血顺着缝隙滴落在引魂令上,引魂令瞬间迸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然后她看见了自己最熟悉的那道身影。 这一景象,宛如当年他们看见她身影时的一样吧? 她笑着,将引魂令放入怀中。 第450章 大结局 隔着那一层并不厚实的暗门,白若瑾喘着粗气,听着噼啪炸响的火苗声。 而底下,安静都可怕,好像那个人彻底抛弃他,已经奔向赵律的怀抱了。 这一次,明明是他自己要成全的,他怎么还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真的要死,如果把所有的怨气都散了,把所有执着的都放开…… 那他或许会成为一片虚无,从此消散在这天地间吧。 他爱过,愿意倾其所有! 他恨过,也选择倾其所有!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恨到要她的命! 可她送上门来,要和他一起死,他却舍不得了! 他其实还没有告诉她,他真的很想很想给她幸福,哪怕一天都好,至少要让她明白,他真的从未想要辜负她。 可是现在,来不及了,也没有机会了。 白若瑾歪歪斜斜地躺在边上,看着被浓烟遮挡的天空,心一点点地变凉。 “我们还没有好好地告别呢?” 他说,眼中的恨意消退,逐渐变得澄澈,到底对得起他名字中的“澄”。 他还记得母亲说过,他的名字还是小舅舅取的。 他们三个……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要结下这一份孽缘的? 白若瑾苦笑,心里却像破开一道口子,汩汩地流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鲜血。 突然间,地道门被人用力推开。 他看见有一束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那个本应该已经走了,或者已经安全的人回来,一脚踩破了地道的门,任凭浓烟滚入。然后道:“那我们就好好告个别吧。” 她说,缓缓坐下,背靠着他。 心里有道声音在问他,你还要推开她吗? 白若瑾僵住身体,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为什么要回来?”他问。 他宁愿她跑得远远的,回来给他收尸。也好过去而复返,让他的私心作祟,再也不想赶她走了。 洛阳锦 第355节 庞嘉雯道:“你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都是不舍。我从前不明白,为什么要你舍下那么难,仿佛抽筋剥皮一般,要命得很。” “可是我突然想到,你什么都没有啊,要怎么舍?” “你得到过的,都失去,你想拥有的,都没留下。” “现在,你终于拥有一次了,可生与死之间,你又得选择。” “你怎么这么惨啊?” “曾经看似什么都有了,其实什么也没有。” “直到现在也一样,如果你注定什么都不能拥有,所有拥有的也都将失去,那就让我陪着你,至少这一次,你不会再失去了。” 白若瑾望着庞嘉雯,内心充盈着往日的景象,他仿佛找回了从前的自己。 小小的白汲跟他控诉,本家对他们如何苛刻。 他站在白汲的面前,小小的一团,却奶声奶气道:“他们那些穷酸鬼,有两个钱都偷摸去赌,能舍你什么?你来我家吧,我家什么都有,我什么都舍得给你。” 而后,白汲来了。 他曾真的以为自己很富有,富有到可以施舍给别人。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施舍给白汲的那些,不过是另外一种渴求而已。 白若瑾扣住庞嘉雯的手,十分郑重地问她:“你不会后悔吗?” 庞嘉雯笑了笑道:“当然后悔。” 他的手慢慢放开,眼中的光芒也一点一点地散去。 整个人像是一团软肉,连最后那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庞嘉雯再次执起他的手道:“我后悔做鬼的时候跟你闹脾气,倔着不说清楚:白若瑾,你好好过吧!” “那样,你或许就不这么执着了。” 白若瑾闻言,闭上眼睛,悲戚地落了泪。 他心中的委屈像洪水般宣泄出来,他难以遏制地轻颤着,喉咙里的酸楚呛入鼻腔,眼泪流得更凶了。 如果……真像她说那般,知道她不曾怨过,还十分牵挂。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白若瑾哭着,抱着庞嘉雯,像个孩子般难过道:“我后悔了!” “嘉雯,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我后悔用永世不得超生那样的毒誓逼迫小舅舅和表哥想办法给我圆满,我后悔答应他们在你重生后不出现,但我却食言了。我更后悔,在明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还做了那么多让你讨厌我的事情。 对不起,嘉雯,我真的知道错了。 噼啪炸响的大火里,所有的前世今生都成梦幻泡影。 但唯独他怀中的人儿是真实的,是他触手可及的。 这一次,他将不再失去。 可人间如此美好,他却将她硬生生拖入地狱。既是挚爱,怎么舍得囚她于方寸之地,从此经年累月,不复来生。 白若瑾推开庞嘉雯,将他拾起那颗留白扔进嘴里,他和着嘴里的血沫一起咽下。 “你吃了什么?”庞嘉雯问他,还想去找一颗出来看看。 他按住她的手,快速地从她怀中拿出了引魂令,虚弱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 庞嘉雯怔怔地望着他,有些担忧。 他却道:“只是留白而已。” 只是留白而已! 落到这的地步,为什么还要吃留白? 庞嘉雯望着他,却见他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引魂令上。 他说:“我愿以魂魄为祭,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但求你护她周全,再给她一线生机。” 引魂令迸发出一阵强光,将他和庞嘉雯冲倒在地。 与此同时,它渐渐漂浮于空中,两面皆是赵律的身影。 一面身着道袍,一面身着龙袍,两生为祭。 白若瑾大惊,揉搓着那引魂令,不敢置信道:“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应该还有一面的,应该还有一线生机的。” “嘉雯,这绝不可能,他怎么会这样做?” 庞嘉雯拾起引魂令,将它再次放到怀中。 她伸手抱着有些癫狂的白若瑾,抱得紧紧的,声音似疲倦也似痛苦道:“他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就是为了你才做到如此地步的。”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他爱上了你,他分明是为你才这样做的,不是因为我!” 白若瑾掷地有声地说,眼睛都红了,整张脸充斥着诡异的嘲讽。 庞嘉雯看着早已丢失本心的他,看着周遭大火,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那样的嘶吼,宛如绝境中的困兽,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撕开一道生机。 然后,白若瑾突然慌张起来,紧紧地将庞嘉雯搂在怀中。 所有大义凛然瞬间退去,他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身体颤抖着,嘴里喃喃不安地道:“嘉雯,别走,别跟他走。” “留下来,你说过要留下来的。” 他开始焦灼,也怀疑地看向她,生怕会被抛弃。 庞嘉雯抚上他那张受惊过度的脸,仿佛在安抚一个发了狂后不知所措的幼兽一样。 她轻轻呢喃道:“你看着火光冲天的景象,你看看我们两个的结局,你听听他嘶吼般痛不欲生的咆哮……” “这算不算,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对他的反噬。” 天道无情,怎容人随意更改? 生与死的鸿沟,倘若是谁都可以扭转,天下岂不大乱? 是了。 无数人受欲望的驱使,不是已经开始变坏了。 否则那数次从云南追过来的杀手又该怎么说? 庞嘉雯望着白若瑾,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近在咫尺的浓烟和随风而来的火燎,江居别苑已经没有生机了,他和嘉雯的结局是葬身火海。 命运还是那个命运,不同的是,他从一个满怀感激的孤魂野鬼,变成了一个恶意满满的复仇恶鬼。 小舅舅不再高高在上,他被拉入凡尘,也要忍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嘉雯的幸福还是硬生生被折断眼前,从此掉入无边地狱。 是了。 是了。 折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是痛苦的人更多了,痛苦的事情加倍了,以及不圆满的始终成了遗憾。 白若瑾哭了笑,笑了哭。 原来从来没有人背叛他,原来他才是主导了他们喜恶爱好的人,原来是他害了小舅舅。 他真正释然了,也不再执着当年的遗憾。 他牵着庞嘉雯的手,十分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庞嘉雯笑了笑,眼中泛着泪光,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不也辜负了你?” 白若瑾破涕为笑,认真道:“那我们扯平了?” 庞嘉雯点头:“扯平了。” 然后,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喉咙被灼伤得厉害,他艰难道:“嘉雯,我们走吧。” 这世道不是他们的世道,这人间也不是他们的人间。 强留下来,对那个人没有益处。他也该找回自己的本心,从新开始了。 庞嘉雯闻言,回握住他的手道:“我以为你早该明白我的选择。” 白若瑾勾了勾嘴角,目光在一团火光中渐渐亮了起来,宛如夜行的灯,宛如迷雾中的星光,宛如他生命中最后那点暖意。 大火渐渐淹没他们,浓烟也将最后那点人影彻底覆盖住。 引魂令在怀中烫得灼人,连它都感觉到了赵律剜心般的痛苦,灼灼地从她怀中撕下一块肉来。 庞嘉雯握住它,就在想啊。 想从前,从前的从前。 那个时候,她不认识江怀,不知道他竟然还是赵律。 听说过,可几句碎语,连个人影都凑不齐。 这样的人,胸怀天下,文可安邦,武可定国。 他心疼小辈,会为白若瑾做什么她都不奇怪,毕竟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可她凭什么? 洛阳锦 第356节 一缕幽魂,因为他的关系得以寄生在引魂令中,也不过一面之缘,她甚至于都不知道,他就能为她献祭一生的光阴。 在这其中,如果仅仅只是白若瑾,她或许也不这么自责和惭愧了。 然而她明白,他是怜惜她的。 怜惜她年纪轻轻就没了,藏身于引魂令中什么也不知道,人间的所有事务也都跟她没了关系。 他那个人,冷心冷情的,对自己向来不怎么上心。 可他却重情重义,只要认定是他想守护的人,就可以牺牲自己。 她其实没有他那么大义,她也有私心想要活下去,囫囵般地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可谁让她爱上了他呢,这也是天道对她的惩罚吧,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回来,别在想着做什么偷生的美梦。 两生献祭,一朝梦醒,所有得到的都失去。 他应该会像疯道人师叔说的那样,大梦一场,然后在现世醒来。 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庞嘉雯早就死了,哪里会和他有情? 白若瑾也入轮回,他终是超度了他这可怜的外甥,应该会有所安慰吧。 庞嘉雯将引魂令按入心口,感觉到皮肉塌陷的声音,她多想将自己那颗心也放入引魂令中,将满腔的爱意都让他知道。 可她渐渐失去意识,恍惚中,她感觉到引魂令吸允着她的心头血,然后它变得不那么滚烫,就好像深藏其中的魂魄得到滋养,渐渐温顺下来。 庞嘉雯的手覆在引魂令,像是想告诉它什么,可惜她意识太散,很快便没了。 无怨无悔的魂魄,不再贪恋人间那滚烫炙热般的情感了。 她的手最后覆在引魂令上,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安息。” 一阵清风拂过,噼啪炸响的火越发鼎盛了。 有什么东西从浓烟中缓缓抽出,随风而逝。 那个冲入火光中的身影,明明快得就像一阵风,却感觉破碎得像风中柳絮一般,就快不成样子了。 那样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却眼睁睁看着生机被大火灼烧殆尽,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的? 烧吧! 烧吧! 他仰天狂笑,仿佛风与火的缠绵,他与天的对峙。 都将付诸一炬。 癫狂而疯魔时,烧落的房瓦砸在他脑袋上,“嘭”的一声,然后瓦片碎了满地。 无尽的悲戚中,绝望和怨愤齐来。 他想死,可却有人将他扛了出去。 他听见有道声音在说:“君洛,我将所有爱意留在人间,你若是知道,便好好地替我活着。” 倏尔间,他的心脏遏制不住地跳动着,急速地想要抓住什么? 可他僵硬着,迟钝着,眼睁睁看着那股熟悉的感觉散在风中,再也寻不到了。 火光冲天的江居别苑外,思绪终于不受挟制赵律朝天怒吼,凄绝的声音宛如一股冲天怨气,直入九天银河。 赶来的庞彪等人,谁不是万千尸骨中爬出来的,此时竟然也心神受震,不敢出声。 而赵律眼中的这场大火,就这样烧着,狂风大作,乌云盖顶。 当一切化为焦炭,天上下起了大雨。 有人惊呼,今日这场大雨浑浊不堪,似乎还带了腥甜的血腥气。 看,这是天也跟着哭了吧? “君洛,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死了。” 是吗?谁死了? 他们是谁? …… “君洛,你醒醒,该上朝了。” “君洛……” 有人一声声在唤他,是谁? 赵律睁开眼,明黄色的帷幔落入他的眼帘,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张朔顶着莲花冠,像模像样地拿着拂尘,转头却像个公公一样给他提鞋。 他絮絮叨叨地道:“旁人你可以不见,庞彪你怎么能不见呢?”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如今才得胜回来,可女儿却死了,他只是想为他的女儿请封而已,你随便捋旨追封一下不就行了吗?” “更何况,你我都清楚,庞嘉雯的死我们也有责任的。” 赵律只觉得嗓子哽得难受,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呛得他几乎落下眼泪。 他沙哑着,不轻不重地道:“就封丹阳郡主如何?” 张朔笑道:“可以,这样老夫人那边也可以交代了。” “对了,柯老夫人求到老夫人跟前,说若瑾的死她很后悔,想求老夫人出面,看能不能跟庞家结个阴亲,成全他们在地下做一对夫妻。” “不准!” “什么?”张朔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又转头去看。 只见赵律瘆人地笑着,眼眸里沁了血色,一字一句道:“我说不准。” 张朔哑然,随即道:“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不准便不准吧。” “我这皇位,怎么来的?”赵律问。 张朔震惊地望着他。 赵律却不为所动,继续问道:“我这皇位,究竟怎么来的?” 张朔哑然,连忙道:“你忘记了,赵衡那傻子眼睁睁看着若瑾自焚,你一气之下抢来的。” “噗”,赵律终是遏制不住,喷出喉咙里的一股腥甜。 张朔吓得六神无主,惊恐道:“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了?” “嘉雯……嘉雯葬在哪里?” “嘉雯她还葬在那道观外啊,你亲自让人挖的坟,你忘记了?” “不仅仅是她,若瑾也葬在那里了。” “他们都死那么久了,坟头都长草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要去看!” 赵律说着,一把推开了张朔,他要去看个清楚。 深山老林里都修出了青石板道,很长很长,蜿蜒而上。 青苔从台阶的缝隙里生长出来,看得出这条路修了有几年的光景了。 休息的凉亭都开始被蚂蚁在基角处拱了土,潮湿的阴雨天,蜘蛛爬满了房梁。 赵律一步一台阶地走,虔诚得像去叩拜高人。 张朔跟在他的后面,许多宫人远远跟着,暗暗嘀咕。 皇上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要出宫,还来祭拜两个小辈? 重修了两次道观香火鼎盛,香客们人来人往,孩子们上蹿下跳。 这人间还很祥和,百姓安们居乐业,死两个人算什么? 更何况还是早就死了的。 一新一旧的坟头挨着,中间不过半尺之距。墓碑周围到扫得干干净净,供品都成堆了。 有人在林间小憩,见有人来祭拜,说得头头是道。 “左边那位,庞大将军之女,年少时鲜衣怒马,男儿性情。她喜欢上同窗的白若瑾,拉着他私奔,本是准备去西宁找父母做主的,说起来也不算私奔。” “要怪就怪罪臣徐定,当年他还是永宁侯,此人坏得很,从中作梗就想逼嫁外甥女,结果庞姑娘抵死不从,落魄到这道观里殉情了。” “后来就是右边那位,洛阳白家的长房公子,大燕的正三品,官至九卿,文采一绝,家世显赫,却始终惦记佳人,最后也来此殉情了。” “这白鹤道观,原本在深山老林中,求啥都不灵。后来有了这凄美的爱情故事,年轻人都喜欢求姻缘,据说灵得很。” “喂,兄台。” “我见你年纪不轻,家中应该已有妻室,你来求什么啊?” 那手指摩挲着墓碑,在庞氏嘉雯上久久不愿挪开的青年,闻声笑了笑,温煦的目光覆上一层雾气,掷地有声道:“姻缘。” 话落,一滴清泪夺眶而出。 大梦一场,转眼浮世三千尽成空。 我来求姻缘了,你可听得见? 嘉雯,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吗? 赵律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第451章 番外一:师父,我等你回来 赵律从白鹤道观回来,把自己关在太辰殿内。 待一切渐渐平静下来,遗失的记忆慢慢被寻回。 赵律开始怀疑,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洛阳锦 第357节 庞嘉雯早就死了,在她死前,他们甚至于都没有见过面。 他那执拗的外甥,最终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选择为庞嘉雯殉情了。 庞彪本来对白家极为不满的,可见白若瑾用情至深,倒也选择了原谅。 说起来,那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可如今清晰得宛如昨日才发生的。 赵律将那本《窥》烧毁了,所有星运命盘之说,都将不再留存于世。 张朔有些不舍,说他还没有看懂。 赵律就道:“看不懂最好。” 话落,他又问:“引魂令呢?” 张朔一头雾水:“什么引魂令?” 赵律怔住,引魂令竟然不见了。那东西在他魂魄的滋养下,足以改天换日,怎么可能不见了? 这根本就不可能是梦! 赵律一下子站起来,推开张朔就往外走。 张朔还拿着那本没烧完的命盘论,问道:“这还烧不烧了?” 赵律走了,没有人回答他。 他蹲下身,继续烧着,却发现那些图放在火里以后,好像一张张都活了起来,吓得他全丢在火盆里。 …… 赵律再次回到成国公府,李老夫人的曾孙都会满地跑了,一个个牙牙学语,偷偷躲帘后看他是谁,乳母们怕打搅了,急忙匆匆把人抱下去。 赵律主动说起庞嘉雯,耳清目明的李老夫人一下子来了兴趣,望着他道:“柯老夫人来找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律蹙了蹙眉,淡淡道:“阴亲之事不可再提,我不会同意的。” 李老夫人眸子暗了一下,狐疑道:“你从前是同意的,现在怎么了?” 赵律道:“母亲就不心疼嘉雯吗?她都已经死了,说不定早入了轮回,何必要多此一举?” 李老夫人愕然,惊讶地望着他。 见他神色不对,眉宇间拢了一抹戾气,以为是哪个小人进言,让他误会了。 当即便道:“你原本是最心疼这两个小辈的,可是谁说了什么?” “柯老夫人虽然腆着老脸来找我,但我可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是心疼若瑾,从前庞家不松口,我们也不能枉顾人家的意愿,现在庞家松口了,你怎么还不许了?” 赵律闻言,冷声道:“嘉雯为什么会死,柯老夫人她敢说没有责任吗?” “现在她想如何就如何,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再说了,嘉雯不会愿意的。” 李老夫人愠怒了,不悦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律笃定道:“我就是知道。” 他深深看了一眼李老夫人,目光里满是不可更改的决然。 李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却见他掀帘出去,走得急匆匆的。 “谁惹他了,怎么吃了炸药一样?” 李老夫人狐疑着,却见洪嬷嬷进来,小声道:“往容怀堂去了。”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不近人情了?” 洪嬷嬷不敢回话,轻轻叹了一声。 容怀堂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就连伺候的人都是熟悉的,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得纤尘不染,好像就为了等他这个远游的主人回来。 赵律在容怀堂里逛了一圈,发现墙角里的一株牡丹开得正好,正是那株洛阳锦,枝繁叶茂,好像已经种下去很多年了。 赵律伸手去摸,浇水的婆子说道:“这容怀堂里的花花草草都不知换了几波了,这株牡丹却越长越好,像是生来就扎根在这里的。” “还有院外那棵金合欢树,长得也好,年年都开得金灿灿的,特别招人喜欢。” 赵律站起身来,朝外望去。 院外耸立的金合欢树的确又高大了不少,恍惚中,那上面趴着一个懒倦的少女,还在暗暗嘀咕着: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不觉,赵律走到树下。 他望着枝繁叶茂的金合欢,轻轻一跃就上了树,坐在当年少女趴过的位置。 清风袭来,香气袭人。 宛如那少女突然睁开了灵动的眼眸,让他的心脏为之一颤。 赵律摸着树干,就像隔着漫漫时光,抚摸着那个满脸欢喜,朝他看过来的小姑娘。 仿佛还听见她在耳边说:师父,我好想你啊! 那样直白,毫无保留地倾述对他的思恋。 现在的他也很想回应她,光明正大地回应她,告诉她:“我也很想你啊,嘉雯,你在哪儿呢?” 这青天白日的,大树成荫,骄阳明媚。 伸手可以穿衣吃饭,运功可以翻墙上树。 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 他竟然也快分不清了。 “嘉雯……” 他低低地唤她,突然,手指在粗壮的树干上摸到了什么?像是有人故意刻上去的字迹。 他猛然低头,拂开那干裂的老树皮,却见上面隐隐落了几个不成型的字迹。 “师父,我等你回来。” 一滴眼泪落入树干中,那原本就模糊的字迹看起来越发不清楚了。 赵律闭上眼睛,心里悲怆极了。 母亲,这是你在天有灵,送给儿子的大礼吗? 从来就不是梦,那一切都是真的。 嘉雯还在等他,他必须要回去。 赵律匆匆赶回皇宫,将自己关在寝殿里,然后他点燃了殿内的帷幔。 大火很快将他笼罩起来,他听见张朔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宫人们慌乱救火的声音,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炙热的大火快烧到他的跟前,他终于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 “君洛,你真的要回去吗?” 那是师父的声音,但听起来却已经苍老了许多。 赵律闭上眼睛,口气坚定道:“要。” “就算你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也要回去?” “要。” 良久,那道虚无的声音叹了口气,幽幽道:“那为师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这一次,你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但做与不做,全在你一念之间。” 赵律睁着眼睛,任凭火光将他淹没。 他在心里坚定地想,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是要让他拿命去换,他也愿意。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选择,却比要了他的性命还残忍。 第452章 番外二:成全 赵律很快就明白了,师父说的做与不做都在他的选择。 因为他清醒的那一刻,他看到跪在他面前的白若瑾和庞嘉雯,他们好像已经跪了很久了。 张朔提醒他:“君洛……” 赵律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知道自己可以改变他们的命运。 问题是,他愿意吗? 他愿意吗? 不愿意又能如何? 难不成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悲剧重演。 沉默良久,久到庞嘉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白若瑾的小舅舅,而是主宰天下的君王。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却见他目光深不可测,眼底藏了一抹悲色,仿佛是有着说不出来的剜心之苦。 她诧异地“讶”了一声,白若瑾抬起头来,悄声问道:“怎么了?” 庞嘉雯见主位上那人看过来,目光深不可测,不知道在暗暗揣摩着什么? 她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拉着白若瑾的袖子,小声道:“我们还是去找我爹吧,我感觉你……小舅舅,他不太想管我们的事情?” 白若瑾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赵律,随即垂眸,小声道:“不会的,小舅舅他会管的。” 张朔都看不下去了,在一旁说道:“就让老夫人出面,把庞姑娘接到成国公府来,等庞总兵回京,到时候再请人去说亲不就行了。” “或者,咱们现在就可以去一趟西宁,顺便帮他们保下这门亲事,等来年他们一个金榜题名,一个及笄梳妆,便可以成亲了。” 赵律看了一眼张朔,心想他怎么不去当媒婆呢? 他看向跪姿都倾向白若瑾的庞嘉雯,问道:“你是真心喜欢他的?” 洛阳锦 第358节 庞嘉雯瞬间挺直背膀,心想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他是想确认她对白若瑾的感情,而并非是不想帮忙,这样她就安心了。 庞嘉雯抬头,直视着赵律的眼睛,认真道:“当然。” “我觉得白若瑾很好,我很喜欢他,您要是不愿意帮我们,我也会带他去见我爹娘的。” 赵律颔首,表示知道了,然后又问:“你现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你还想带他去见你的父母?” 白若瑾有些忐忑地看向庞嘉雯,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 庞嘉雯坚定道:“白澄嘛,我知道。洛阳白家的大族,不过还不是照样在京城谋生,我是西宁来的,我不怕。” “噗。”张朔忍不住喷笑。 堂堂洛阳第一世家的公子,被说成来京城谋生,这样的话,他也只有在这里能够听到了。 白若瑾显得毫不在意,还附和道:“是的。” 赵律泼着冷水道:“你现在不在意,是因为你还没有嫁过去。白家是书香世家,庞家是武将出身,你做得了站着伺候别人用膳,坐下吃残羹冷菜吗?” “小舅舅……”白若瑾惊呼。 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 赵律斜倪了他一眼,白若瑾顿时没了气焰,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跟庞嘉雯小声道:“不会的,我会护着你的。” 庞嘉雯肯定道:“我知道。” 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 庞嘉雯道道:“伺候别人我不会,但是我可以学。如果他的家人还不喜欢我,那我就把他带回西宁,他说过,可以跟我回西宁的。” 赵律无情地道:“他现在说的话,有可能不作数。” 白若瑾哀嚎,都快哭了。 小舅舅为什么总拆他的台。 庞嘉雯却道:“他现在说的话,将来的确有可能不作数。但只要他现在是真心的,我就不能辜负他。” “小舅舅,您就成全我们吧,若瑾说您很能干,一定可以帮我们的。不然我们就直接出城了,也就不会来您这儿。” “不过他肯带我来见您,就足以证明他对我的重视,所以我更不能辜负他了。” 赵律心想,那是的。 可转折点为什么要在他这里? 当年他一度暗恨白若瑾,为什么任性妄为,不把庞嘉雯带过来。 这样他就会有办法都保全他们。 讽刺的是,时过境迁,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往后的遗憾和痛苦时,白若瑾把人带来了。 就这样跪在他的面前,求他庇护。 曾经他想了无数次的事情,终于实现了。 不过他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只是觉得疲倦,还有无穷无尽的虚脱感。 他很清楚,现在的庞嘉雯根本不喜欢他,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只要闭上眼睛,说一句同意,从此他们的路就会变得舒适平坦。 往后的那些痛苦也都不会发生了,当然,也包括他最喜欢的人,从此也将要彻底放下。 心里有两道声音在争执着,难分胜负。 一道声音在跟他说,庞嘉雯会爱上他的,他只需要再等一等,美人自会投怀送抱。 一道声音在跟他说,同意吧,这本就是你心里最遗憾的事情,现在你终于可以圆满了。 可真的能圆满吗?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这么苦,仿佛被绞碎了一般。 嘉雯,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赵律闭上眼睛,痛苦地呼吸着丝丝凉意,企图让自己缓一缓。 可就在这时,庞嘉雯道:“小舅舅,我答应您,以后绝对不会辜负若瑾的。” 白若瑾执起她的手,努力地保证道:“小舅舅,求您帮我们这一次,就帮这一次就好了。” “就算是看在我娘的份上,您就帮我一次吧。祖母她老人家老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惊动她老人家。” 赵律神色一动,突然想起来。 原来白若瑾也并不是非要求他不可的。 他还有一个人可以求,那就是母亲。 这样的事情落在母亲的面前,她虽然很生气,但也会同意吧。 母亲一定会同意的,赵律想着,不由得苦涩起来。 原来这件事对他的考验根本就不是成全,而是不去从中作梗。 师父也很清楚,如果他插手了,就算徐定什么也不做,白若瑾也不可能娶到庞嘉雯的。 沉默良久,赵律点了点头:“好,我成全你们。” 话落,白若瑾和庞嘉雯开心地笑了起来。 “太好了。”他们说。 却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幽幽地叹息着。 第453章 番外三:梦境 空荡荡的房间里,窗棂上飞来两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吵闹一阵后又飞走了。 斑驳的光影静静地洒在房间里,落在那想练会字静心,却始终杵着不动的身影上。 窗户外吱吱喳喳的鸟儿在树荫里飞来飞去的,扑扇的翅膀像是有眼睛似的,总是会绕开树荫中一处阴凉的地方。 那里,看不见的一缕清风拂过,被白若瑾抓在手里缠绕成丝带,然后又缓缓放开。 如今的他眼眸清明,眉宇间再无一丝厉色。 相反温和如初,而且带了一丝少年般的清隽洒脱。 他玩了一会,似乎累了,便坐在庞嘉雯的身边。 两具轻盈的身体像飘动的彩带一样,但却虚幻得像一缕薄雾,风一吹就散入云烟。 白若瑾问着庞嘉雯道:“你说他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吗?” 庞嘉雯摇头,有些担心道:“他都站那儿半个时辰了,滴在纸上的墨迹都干了也不动,估计是不知道的。” 白若瑾道:“现在我们又帮不了他,怎么办?” 庞嘉雯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白若瑾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若是醒了,我们只怕也要走了,你不留恋吗?” 庞嘉雯摊手苦笑:“我现在看得见他,可我摸不到他啊。而且这样一直昏睡着对他的身体也不好。” 她说着,蹲下身来,有些惆怅道:“而且这是他的执念,我们帮不了他。” 白若瑾也蹲下来,捧着下颚道:“明明是最无辜的人,现在却是伤得最深的人,都怪我。” 庞嘉雯回头,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你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小心……”她指了指天,后半句没有说出来。 白若瑾撇了撇嘴,有些不满。 他轻哼道:“嘉雯,你说,我哪里就比不上小舅舅,你为什么后来喜欢他不喜欢我?” 庞嘉雯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师父很好,我若是还能轮回转世,再嫁给他我都愿意。” 白若瑾一头黑线,满脸抗拒道:“等你及笄,他都快五十了,你喜欢糟老头子?” 庞嘉雯轻哼道:“糟老头子怎么了,我就是喜欢。” 白若瑾道:“那要是到时候他有喜欢的人,或者已经成亲生子了呢?” “啊?” 庞嘉雯哑然,漆黑明亮的眼睛突然就黯淡下去。 她的心口绞成一团,感觉都快喘不上气了,豆大的泪滴也将落不落,看起来摇摇欲坠,格外惹人疼惜。 “怎么办?” “那我要怎么办?” 她问白若瑾,傻傻的,像是完全没有了主意。 白若瑾手忙脚乱的,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连忙解释道:“那只是我瞎说的,做不得准,也许小舅舅一辈子不成亲呢?” 一辈子,那又有多长? 她怎么忍心他一个人孤单那么久? 庞嘉雯哭着道:“那算了吧,还是让他成亲,我不去打搅他了。” 她说着,很伤心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像个孩子似的,哭得很伤心,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白若瑾就突然想起,很多小孩子受了委屈求助无门,都是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好像全天下就没有一个能为她做主的人了。 他焦灼道:“你别伤心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话才刚说完,庞嘉雯就擦干眼泪,一本正经地望着他道:“我不伤心,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缘聚缘灭都是命,我认了,如果你还敢胡来,我宁愿自己灰飞烟灭。” 白若瑾胸口一震,酥麻的感觉还未传到全身,鼻腔却已经开始发酸了。 他强忍着落泪的感觉,摇了摇头道:“不会了,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洛阳锦 第359节 庞嘉雯闻言,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道:“这样才对。” “任何人,都有属于他的命运和归宿,我们不能逆天而行,做一些违背天理伦常之事,这也是师父教我的。” 庞嘉雯说完,渐渐恢复平静。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不,严格来说,她已经嫁做人妇了。 她要有个大人的样子,不能再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的,她要想办法解决,想办法把师父唤醒,让他回到现世去好好生活。 那里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他,等着他主宰大燕百年的基业。 庞嘉雯想告诉他,他看到的庞嘉雯不是她,只是一抹幻影而已,他只有自己走出来,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师父,江君洛。” “你出来啊,看看我,我就在这里。” “你看到树上刻的字了吗?那个庞嘉雯不会叫你师父,她不是你的庞嘉雯。” “师父……” 庞嘉雯喊着他,声音像一阵风,刮过就没有了。 那道身影渐渐有了动静,不知怎么,竟然写下一句“百年好合”。 看到他吹着纸张,面色沉稳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庞嘉雯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 知道自己身处于一个幻境一样的世界,真实的他还没有醒过来。 夜晚风凉,他终于肯走出书房,走到合欢树下。 庞嘉雯静静地凝望着他,好像看着漫天星河,明明就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师父。”她轻轻地唤他,声音似嗔似怨。 她该怎么让他知道,她也在呢? 就在这时,白若瑾惊呼道:“嘉雯,有萤火虫。” 两只萤火虫从树影中飞了出来,翩翩地从赵律的眼前掠过。 赵律伸手,抓住其中一只。 白若瑾嘴角抽搐,轻哼道:“不是吧,他现在连成双成对的都看不得了?” 庞嘉雯反驳道:“才不是,你别乱说。” 话落,便见赵律摊开手,放飞了那只萤火虫。 看着两只萤火虫慢慢消失在眼帘中,赵律垂下眼眸,神色黯然。 白若瑾在一旁欠欠地问:“嘉雯,你说他不会看到两只萤火虫就想到我们了吧?” 庞嘉雯气闷,低声警告道:“你能不能别说了?” 白若瑾戏谑道:“为什么,反正他又听不见。” 话落,赵律抬头看向树荫。 他那目光,不偏不倚,正对着白若瑾的方向。 白若瑾吓得险些跌下树,紧张道:“嘉雯,小舅舅能听见。” 庞嘉雯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能不能闭嘴。” 他怎么能听得见呢? 只不过,是白若瑾的那个方向,又飞出一只小小的萤火虫罢了。 如果他能听得见,他应该已经快要清醒了吧? “师父。” 庞嘉雯低低地喊他,这是在梦境里,唯一能够让他分辨出两个不同庞嘉雯的方式了。 只可惜,好像都是徒劳的。 第454章 番外四:赵律 庞嘉雯睡一觉醒来,听见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街道上好像格外热闹。 她伸了个懒腰,坐在树干上问道:“什么时辰了,外面在干什么?” 白若瑾从远处的高墙上飘回来,惊奇道:“一觉醒来,“庞嘉雯”和“白若瑾”成亲了。” “什么?” “这么快?” “他们昨天不是才闹私奔的?” 庞嘉雯惊呼,连忙站直身体,也想飘过去看看。 这时白若瑾轻嗤道:“你以为他们是我们?更何况这是在梦里,小舅舅最在意的两件事,第一件是我同意和你私奔,然后造成了我们无法挽回的悲剧。第二件便是,你和我成亲了,他和你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第一件,他选择了成全。” “最后一件……” “他一定会选择成全的。”庞嘉雯笃定地说。 日子跳得太快,就证明他的执念越强。 越是如此,他就应该明白,现在的庞嘉雯根本就不是爱他的庞嘉雯,他会放得下的。 庞嘉雯说着,但还是很担心。 要是最后关头,他还是放不下,她要怎么办才好? 白若瑾道:“庞大将军还未回京,我听说小舅舅今天是主婚人,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庞嘉雯抬起头,有些焦灼。 白若瑾道:“去看看吧,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会怎么选择吗?” 庞嘉雯捏了捏拳,最终鼓起勇气和白若瑾一起去了婚宴。 赵律虽然是主婚人,庞嘉雯和白若瑾过去的时候,只见他坐在男客那边的席上,和张朔一起。 反倒是穿着一身红嫁衣,戴着凤冠的“庞嘉雯”握住“白若瑾”的手,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道:“我庞嘉雯能嫁给白若瑾,实属三生有幸。我在此当着诸位宾客的面立誓,今生今世,我庞嘉雯愿与白若瑾共度余生,无论贫贱富贵,永不离弃。” “若是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只愿嫁给他一人。” “白若瑾”在一旁抿着唇笑,然后掷地有声地回道:“我也是。” “庞嘉雯,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生生世世,当是如此。” 话落,满堂喝彩。 宾客拍掌欢呼,觉得新娘太有勇气,新郎也太过真诚。 他们也尽可能地为对新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张朔站在椅子上,恨不得也要冲过去一起闹洞房。 白若瑾看着那对新人被拥簇着回了新房,目光久久收不回来。 要是现世也这么圆满就好了。 不过能看到这一幕,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至少,在小舅舅的心里,他真的想过要成全他们的,而不是拆散。 只是后来,他和嘉雯越走越远,小舅舅帮不上什么忙,也没有道理要因为他而放弃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在这场可以由小舅舅操控的梦境中,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或许,这也是无名道人为什么要将他和嘉雯带进小舅舅梦里的原因。 “小舅舅,谢谢你。” 白若瑾轻声说着,转头看向赵律。 他想离开了。 只是在看到赵律的痛苦的面容时,他又有些不忍。当他抬眸,看见了站在他对面的庞嘉雯。 庞嘉雯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在赵律的身上。她望着他在饮酒,神色渐渐悲凉。 白若瑾心里涌上那抹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他轻轻拍了拍庞嘉雯的肩头,然后小声道:“你别担心了,我感觉小舅舅这个梦快做完了。” 庞嘉雯不答,只是觉得,在他伤心欲绝后要说离别,未免太过残忍。 更何况,眼前的他是如此的孤单,明明身在这热闹的婚宴里,却是一点喜气也沾不到。 庞嘉雯在心里焦急地喊:“师父啊师父,这只是梦,只是你的梦。爱你的庞嘉雯怎么会嫁给别人,她不会的,你要相信她啊。” 可说完这些,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一个在他眼里已经死掉的人,他要怎么相信呢? 可是师父,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不在了,为什么要陷入这样的梦境不肯醒来呢? 庞嘉雯无助地蹲下身去,埋首在膝上痛哭起来。 这时,白若瑾连忙喊她道:“嘉雯,嘉雯,小舅舅他出去了。” “我看他脸色不对,你快去看看。” 庞嘉雯听了,连忙站起来。 只见赵律急匆匆地冲了出去,连张朔都没有注意到。 她吓了一跳,都忘记了自己其实是碰不到他的。 她冲上前去,本想拉住他,却不小心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然后她回头,迎面就看见他面色苍白,控制不住地喷了一口鲜血,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师父!” 洛阳锦 第360节 庞嘉雯震惊地喊,却突然发现她能喊出声音了,不是虚无的,也不是飘忽的,而实打实,赵律也能听见的声音。 她震惊地扑上前去,只见赵律一把扣住她的手,扣得死死的。 他还强撑着一口气,眼睛瞪圆了问她:“庞嘉雯,你不会嫁给他的是不是?” 庞嘉雯悲从心来,霎时间泪如雨下。 她狠狠点头,握紧赵律的手道:“我已经嫁给你了,又怎么会再嫁给别人。” “师父,你醒了就好了,这都是梦。” 赵律闻言,身体所有的力量缓缓失去,他仿佛即将坠入无尽的深渊。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问:“那你会等我吗?等我醒来。” 庞嘉雯想答应他,可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人间待多久。 可就是这一瞬,没有等到答案的赵律彻底陷入黑暗中。 与此同时,庞嘉雯发现他喷溅在她身上的鲜血都滚烫起来,周遭的一切渐渐湮灭。 他快醒了。 “师父,你忘了我吧,对不起!” 庞嘉雯说完,感觉怀中骤然一冷,好像那个人恨不得将她的魂魄也抓去一样。 她愣了愣,随即遏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师父,你教过我的,你忘记了吗? 你教过我的,人要学会放下。 师父,我们来生再见吧。 庞嘉雯狠狠咬了咬唇,让疼痛加剧,使她快速地清醒过来。 待耳清目明,她去寻白若瑾的身影,想知道是不是他们离开的时间到了。 结果只见白若瑾身边站着无名道人纪川,他是赵律的师父,也是将他们带到梦境里来的大能人。 庞嘉雯低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怀抱,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纪川道:“他知道她不是你,却又害怕是你,到底伤了心脉。” “眼下他虽然醒了,只怕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庞嘉雯跪在地上,难过道:“师父,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纪川看了她伤心的模样,叹息道:“就凭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定会保他平安无事的。到是你,眼下有什么打算?” 庞嘉雯道:“师父,求您送我入轮回吧。倘若您看得见,来世求您引我到他身边,我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纪川道:“你就不想留下吗?” 庞嘉雯哭泣道:“不人不鬼的,何必留在人间害他,求师父成全。” “难为你看得明白。” 纪川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白若瑾,问道:“你呢?” “因也是你,果也是你,给白澄那一抹魂魄也归位了,你要如何?” 白若瑾最后看了一眼庞嘉雯,拱手道:“求道长为我超度吧,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纪川道:“也好,那我先度她,再度你,如何?” 庞嘉雯狐疑,问道:“不能一起吗?” 白若瑾哑然失笑:“你当是什么,进城逛街吗?还可以一起走?” 庞嘉雯赧然,不好意思道:“那你先吧。” 白若瑾眸光微凝,认真道:“嘉雯,你是不是还怕我会做傻事?” 庞嘉雯不答。 白若瑾却道:“你放心,我不会了。” “我已经彻底释怀了,也看见“白若瑾”和“庞嘉雯”成亲的样子,我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纪川也对庞嘉雯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超度他的。” 庞嘉雯还是有些犹豫,可看到纪川那张老成的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还有白若瑾朝她颔首示意的目光,温煦明亮,于是她缓缓点了点头。 很快,一束暖暖的光照在她的身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记忆也逐渐远去。 她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凡此过往,都将成空。 可不知为何,心脏却始终揪着,牢牢地揪着,不为什么,仿佛只为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赵律。 第455章 番外五:引魂令主 待庞嘉雯消失在原地后,纪川就带着白若瑾一路寻着那抹白光追去。 直到那抹白光落入现世,坠入思南府一户姓李的人家。 纪川对身旁的白若瑾道:“这户人家跟李老夫人有些血缘关系,只是时间隔得太久,这一家之主从前是个外室子,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所以不愿认亲。” “他有一个小女儿,今年十八岁了,生来魂魄有损,便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 “眼下,也算是个机缘了。” 白若瑾见状,眉眸舒展,浅浅地笑了一下。 总算不用再等上个十八年,嘉雯担心的那些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真好。 他朝纪川作揖道:“谢谢道长。” 纪川笑道:“你想留下来,不就是想看看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成全他们?” “这世间的因果循环,自有道理,容不得像你们那般逆天改命。” “但不扰乱人间正序还是可以偷偷帮上一把的。” “所谓《窥》并不是指窥探人间运道,而是窥运道之本,寻漏救补。” “当然了,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做的人都影响寿数,所以这本书我就带走了。” 白若瑾微微颔首,表示他没有意见。 纪川装好书,转头看着白若瑾,问道:“你还不想走?” 白若瑾问道:“引魂令呢,您要怎么处置?” 纪川笑道:“那东西有灵性,不归我管。” 白若瑾道:“我知道这些逆天之物都有灵性,会自己寻主。它喜欢我小舅舅,想要吸纳他的魂魄为主,留下始终是个隐患。” 纪川道:“两生为祭,一生为你得圆满,一生为了嘉雯能重生,按道理引魂令已经帮他实现了,他就该履行契约不是吗?” “这世间事,得了好处又不认账,这可不行。” 白若瑾道:“您不用吓唬我,我知道的,就算如此,他和嘉雯也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对他来说,足够了。” “毕竟下一世,谁知道呢?” 纪川闻言,笑着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留下来呢?” 白若瑾诧异道:“您知道我想做什么?” 纪川道:“当你收回白澄一缕魂魄的时候,我大概就猜到了。” “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君洛和你不一样,他天生淡漠,对事物多不上心,但又超然世外,仿佛对一草一木又都有情。他是天生的修道者,就算魂入引魂令,将来也会得大圆满。” “这也是当年他选择为你们献祭,我没有阻止他的原因。” “可你不一样,你少年心性,在前途锦绣时折损心头挚爱,险些一步走入恶鬼道,你不适合成为引魂令主,说不准,以后那会是块邪物,于你来说,亦是永不超生。” “所以,你还是去轮回吧,别叫他们担心了。” 白若瑾道:“倘若只是为了入轮回,我想着恐怕会辜负太多。成为引魂令主,亦可以行走人间,不是吗?” “请道长帮个忙,为我和引魂令缔结魂契。” 纪川看着少年坚毅的面容,他那瞳孔幽深极了,然而目光却清亮无比,就好像一旦下了什么决定,任何人都将无法更改一样。 纪川幽幽叹了口气,淡淡道:“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引魂令未必肯接受你。” 白若瑾道:“那就让它来选,倘若它不愿选我,那我即刻入轮回,将前尘往事尽抛,绝不再生妄念。” 纪川无奈,带他回了皇宫。 张朔拿着引魂令在赵律的寝宫里走来走去,神神叨叨地念:“你倒是显灵啊,你不是很喜欢君洛吗?你不是能作天作地改变命数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我告诉你,你再不理我,我就把你沉尸湖底,把你炼化成灰,把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感觉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一回头,看到纪川的身影,高兴得喊了一句:“师父。” 紧接着,纪川一挥手,他便昏了过去。 纪川拿过引魂令,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爱徒,叹了口气。 他把引魂令递给白若瑾,说道:“缔结魂契,需要它同意才行。” 白若瑾点头,接了过去。 他对着引魂令不知说了什么,唇瓣动了动,声音却一点都没有发出来。 只是说完以后,他才咬破手指滴血,引魂令便瞬间发一阵强光,刺得纪川睁不开眼。 还未等纪川做个见证,引魂令就自行和白若瑾结了魂契,认他为主。 纪川看得呆呆的,不敢置信地问白若瑾道:“你跟它说了什么了?” “怎么感觉,它一下子像疯了一样?” 洛阳锦 第361节 白若瑾淡淡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告诉它,它办事不力,将来若是认了我小舅舅为主,我小舅舅一定会奴役它,往死里整它。” 纪川嘴角狂抽,好一阵无语。 不过他想了一下,白若瑾说的这些,还真的有可能成真。 他那个徒弟,杀人不见血,想整谁都是下死手,而这些,引魂令最是清楚不过。 “引魂令有主了,人间事不可再管,否则都会反噬到你的身上,你跟我走吧。” 白若瑾将引魂令挂在腰间,身形渐渐明朗,和纪川并列站在一起,宛如两位飘然下凡的仙人。 白若瑾最后看了一眼赵律,仿佛没看见他那微微一颤的手指,转头问纪川道:“当年辅佐太祖开国那位道人,亦是道长吧?” 纪川眼皮一跳,含糊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白若瑾笑了笑,淡淡道:“你献出法宝,护得太祖建立大燕,却害怕太祖贪生,以殉葬的大义哄得他安然赴死。可你惊觉留下这样的东西始终是个祸害,所以你才化名纪川回来。” “只是你没有想到,太祖也留了一手。那就是历代帝王都视《窥》为圣物,从不肯示人,所以你蛰伏几年也只取回引魂令。” “如果我猜得不错,不是你将引魂令送给承和太子的,而是引魂令根本就不愿与你遁世,你不得已被迫留下的。” 纪川拍掌,大笑道:“你果然聪明,不错,我的确就是那位辅佐太祖的道人。” “我当年学成下山,一心想辅佐明君统一天下,成就太平盛世。我自视甚高地写下《窥》这样的窥探人间运数的秘宝,希望后世明君都能警醒,免遭灭国之危。” “谁知道收复天下的霸主儿子竟然是个蠢货,自以为这是长生秘术,想永世称帝,还妄图铲除一切对皇权有危险的人。” “能征善战的郭家,为大燕出了多少力,郭惠那个女娃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想收她为徒来着。” “李长风也是个胸怀天下的主,说到济世之能,君洛都不及他的。不然你以为庞彪隐忍那么多年不报复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李长风让他立誓,要为他报仇可以,但得先将大燕的失地都收复回来。” “为此,庞彪整整在边疆打了二十年的仗,二十年啊,你想想那得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到。” “可我一想到李长风他们都因为那个蠢货死了,死得憋屈又让人愤懑。所以我后悔了,我后悔自己留下祸患,所以我要毁了它们。” “只不过引魂令噬了赵氏一族的血,对赵氏一族有了感情,它不愿走了。” “没办法,我才让它陪着君洛,谁知道最后又扯上你。” “这些都是意外,不过若不是它,你们也不可能变成这样。” “我只是意外,它竟然会心甘情愿认你为主。” 白若瑾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引魂令,认真道:“这并不是意外。” 纪川愕然,呆愣地看向白若瑾。 第456章 番外六:醒来 白若瑾道:“引魂令不是邪物,它也不想搅得天下大乱,所以它愿意认我为主,只是不想赵家再跟它有任何关系。” “它是道长带出来的,道长理应相信它,它没有那么坏。” 话落,引魂令发出一阵柔和的光,像丝带般缠着白若瑾,好像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纪川见状,先是眼眸上渐渐覆上一层水雾。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颜道:“这小东西,算是我小看它了。” “行吧,你们要留在人间我也不管了,只是别叫我知道你们做了什么逆天之举。” “我很惜命!”白若瑾说,末了,摸了摸引魂令,抿唇笑道:“它也是。” 引魂令好像更喜欢他了,发出的光都是令人愉悦的彩虹色。 纪川笑骂道:“我竟不知,它竟然还能这样调皮。” “行了,那我先走了。” “等君洛醒来,你告诉他嘉雯的下落就行,让他快些派人去找,免得嘉雯醒来担心他。” “毕竟那边离京城还是有点远的。” 纪川最后留下一瓶药放在桌上给赵律,很快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不知醒了多久的赵律缓缓睁开眼,看向白若瑾。 少年一袭白衣,眉眸朗然,宛如谪仙。 他问:“你后悔吗?” 白若瑾轻笑:“后悔什么?” “这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属了,否则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又重生了,然而却看不见我,你猜她会不会再抛弃你一次?” 赵律眉眼一冷,不悦道:“你很得意?” 白若瑾笑道:“一点点吧,反正我知道她最后来找我,不是跟你一起拜天地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还是很在乎我的。” 赵律直接打破他的幻想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在头一天晚上,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 “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你的小舅母。” 白若瑾闻言,瞬间呆住,嘴角的笑容也而慢慢裂开。 赵律扳回一程,心里舒坦不少。 “嘉雯在哪里?” 白若瑾闻言,眼眸冰冷,嘲讽道:“我是成全嘉雯,但不代表我会帮你。嘉雯在哪里,你自己去找。” 赵律脸一黑,质问白若瑾道:“你故意的?” 白若瑾笑道:“当然,谁让你刚刚装睡,不在道长的面前醒来?” “你既然想维系你们师徒最后这点体面,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赵律捏了捏拳,突然就想打人了。 他慢慢撑起身来,朝白若瑾怒目而视,冷冷道:“你最好告诉我,嘉雯在哪里?否则的话……” “否则又如何呢?你心魂只差油尽灯枯,现在勉强撑着就是一个病秧子。” 白若把玩着引魂令,引魂令就在他的手里慢慢幻化,变成一块洁白的美玉,美玉上雕刻着洁白的莲花,看起来特别圣洁。 他笑了笑,眼眸清亮,继续道:“小舅舅,我是不会帮你的。嘉雯在哪儿,你自己去找,找到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找不到嘛……” 赵律厉声道:“你休想!” 白若瑾大笑,开怀道:“原来你也会怕啊,真有意思。” “行吧,我不吓唬你了,省得把你吓死了,嘉雯转头又恨我。” “我现在也要走了,我要去看看我娘,她那么坚强,又有江树他们陪着,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到时候,等你找到嘉雯,我还会再回来的。” 白若瑾说着,最后看了赵律一眼,宛如乘风般翩然远去。 他那身形之快,跟纪川竟然也不相上下了。 赵律蹙了蹙眉,强撑着一身的虚弱感起身,转头却直直地栽在张朔的身上,把张朔吓醒了。 张朔以为自己被鬼压床,还狠狠推了他一下。 刚醒过来的赵律脑袋撞在床板上,险些没昏死过去,他咬牙喊道:“九阳,你要死吗?” 张朔诈尸般爬起来,惊恐地看着他,然后又惊又喜,捂住嘴巴惊呼道:“天呐,你竟然醒了。” “君洛,你醒了。” “你真的醒了啊。” 赵律闭上眼,忍无可忍地吼道:“闭嘴!” 下一瞬,张朔跺了跺脚,干脆捂紧嘴巴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里闪着泪光,看起来都快哭了。 赵律瞥了一眼,实在不忍直视,便没好气道:“你还不扶我起来?” 张朔应了一声,连忙低头一把将他扶起。 赵律身体轻盈得像片羽毛,给他自己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与此同时,他脑袋却昏昏沉沉,有一种睡了很久的感觉。 他问张朔道:“我睡了多久?” 张朔竖起手指,后来发现数不清,索性放弃了,就囫囵说个数。 “大概半个月吧。” 然后换来赵律好大一记刀眼。 张朔嘿嘿的笑:“我真的记不清了,你一下子吐血昏迷,所有人都没有章法,他们全都看着我,一直求着我要救你。” “我就想办法啊,想啊想,最后也急得吐了血,昏迷了那一下。” “然后那疯老头就把记忆都给了我,我想起了那些事情……” “对不起啊君洛,都是我当年心软,把白若瑾带去找你,才有了后面那些事情。” 赵律幽幽地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张朔赧然,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当年就想试一下,我太好奇了,我觉得应该不能。” 结果呢? 他促成了一场重生的,然后把自己吓疯了。 也不算把自己吓疯了,是师父封了他的口。 命格已改,运道已变,有些话就不能说出口了。 可惜了,他总感觉还有一个疯老头要活着,可现世是,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了。 包括嘉雯和若瑾,现世里,那两个人早就死了,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已经死了。 张朔想到这里,眸子一下子黯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赵律问他:“嘉雯的尸身放哪儿了?” 张朔心里咯噔一声,面色瞬间煞白如纸。 洛阳锦 第362节 他紧张道:“君洛,你先听我说,你别激动啊,你千万别激动……” 赵律望着他,像看个傻子一样,就是盯的时间久了一点。 张朔就以为赵律要疯了,完了完了,这就是要发疯的前兆了。 于是他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看样子比赵律还凄惨。 赵律终于忍不下去了,但看到他那么……一言难尽。 最后还是放柔语气,问道:“嘉雯的尸身到底在哪儿?” 张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哀求般抱着赵律的大腿道:“君洛,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忍住。” “你一定要忍住啊……” 然后张朔先没忍住,哭了。 赵律:“……” 第457章 番外七:李家 思南府,李家。 李员外名叫李根,搬来思南府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 他这一生敦厚善良,在思南府结下了不少善缘,也算是安居乐业。 只是眼下有一桩急事,却没一个跟他商量的人。 那就是新帝登基,魏王携世子入京,辗转来了思南府,直接下榻在他的府邸中。 魏王此来当然不是为了借他家小住,李家虽说富裕,但在思南府顶多算个富户,哪有知府大人家体面。 最主要的,还是要从他的父亲说起。 他的父亲李长顺是骠骑大将军李长风的堂兄,虽说没有什么名头,但当年好歹也是正五品将军。 可惜当年太宗不仁,下黑手杀了。 他母亲出身很低,因为贱籍一直被他父亲养在外,俗称外室。 他十二岁那年,李家全族覆没,他跟他娘因为没有入族谱而逃过一劫。 很快,他娘就带着他远离京城,一路南下,直到思南府落籍定居。 这段往事早就尘封,母亲离世后他更是未向妻儿提起过,故而全家都不知道。 但坏就坏在,当年他爹预感事情不对,提前将李家族谱交给了他娘,这一交,便传到了他的手里。 他本想将族谱随他娘下葬,只当没有这回事,可到底还是不舍,便留了下来。 魏王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眼下找上门来,问的就是这本族谱。 李根啥也不敢问,乖乖地取了族谱递上去。 那族谱保护得很好,纸张虽然陈旧,可却没有破损。 魏王翻了翻,掏出一封旧书信递给李根,惆怅道:“你爹死后,你叔叔李长风托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我,求我庇护你和你娘。还说万不得已,让你娘把族谱烧毁。” “谁知道你娘竟然是位女中豪杰,为了保护你们李家的族谱,不惜千里跋涉,到思南府安家。” “本王此次前来也不全是为了族谱,你也是时候回去开祠祭拜了。” “你回去,李老夫人也有个念想,告诉她老人家,李家还有后人在。” 李根匍匐,哭得不能自已。 良久,他哽咽地问道:“那我娘,我娘她能上族谱吗?” 魏王道:“你娘是李家的功臣,她当然可以。到时候入京,我请李老夫人为你们做个见证,到时候由她老人家亲自执笔。” 话落,李根重重地给魏王磕了三个响头。 确定要入京了,李根一下子像重回三十岁一样。 他让人送信去给二女儿一家,转头把妻子,儿子、儿媳妇都叫到小女儿的房间。 因为小女儿在后宅深处,她平时总是喜欢睡觉,现在也还睡着的,他们也没有在意。 李根就快速地把事情一说,末了,老泪纵横。 大儿子李新瞬间就绷不住了,咋咋呼呼地喊:“爹,你说的真的啊,我们真的是名满天下的李氏一族?” 堪堪醒来的庞嘉雯,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还未等她回神,紧接着,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吼道:“闭嘴,小声一点,你这么大声,是怕魏王他们听不到吗?” 庞嘉雯皱了皱眉,睁开眼睛看着帐顶。 映入眼帘的是闺阁中的常用紫烟纱帐,帐钩上挂着香包,呆着浅绿色的穗子。 在她床边的不远处,圆木桌旁,或站或坐,挤了四个人。 两男两女,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庞嘉雯静默不动,想再多听听。因为他们提到魏王,她不知道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魏王。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爹别生气,儿子只是太激动了。按照您的说法,那咱们一家都是从京城迁来的。京城赫赫有名的李老夫人,是咱们家的姑祖母?” 李根长叹,点了点头到:“正是。你祖母说过,李老夫人是见过我的,只是那时我还小,不记事。现在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记不记得,如今承和太子的遗孤赵律登基,他是由李老夫人和魏王共同抚养长大,威名更比当年。” “如今已经是嘉安元年了,我们身为李氏一族的后人,自然会受到优待的。我只是担心,我们一家既没有出一个读书人,也没有出一个武将,不知道新帝和李老夫人会不会失望呢?” 李新忐忑道:“应该不会吧,我们家没有出读书人,不是爹你不让我去读书的吗?我们家没有出武将,不是爹你不让我去参军的吗?” “再说了,咱们不是去团聚的吗?否则要说衣锦还乡,就凭咱们李家从前的威望,恐怕也只有骠骑大将军在世才能做到了。” 话落,一屋子都清静下来。 庞嘉雯从床上慢慢坐起来,看着他们。 突然,一个面善的中年妇人走上前来,瓜子脸,柳叶眉,皮肤白皙,目光明亮。只见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道:“媛媛,睡吧,再睡一觉。” “娘在这里陪着你的?” “娘?”庞嘉雯惊呼,有些诧异。 话落,一屋子都惊恐地望着她,然后瞬间又爆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喜悦。 “娘,三妹说话了!” “她喊你娘!” 李根更是一下子凑到床边,盯着女儿看,眼里全是惊喜。 “媛媛,我是你爹,你叫声爹啊。” 庞嘉雯看着中年男人欣喜的面孔,看到他激动的目光,渐渐回过神来。 她又重生了。 这一次,是重生在一户姓李的人家。这家人跟李老夫人有些渊源,是原本的李家后人。 她抿了抿唇,轻轻地唤了一句:“爹。” “哎。” “爹在这里,媛媛,你想要什么?” “你什么时候会说话的,你还会什么?想吃什么东西会说吗?你通通都可以告诉爹,爹去给你买。” 一旁的妇人掩面而泣,小声道:“老爷,你慢些说,别吓着媛媛。” “对对对,不能吓着媛媛。” 李根说着,转头看向李新,笑着道:“你还傻站着干嘛,领你媳妇一起去厨房,给媛媛端些吃的来。” 李新夫妇探头看了一眼床边的三妹,见她也正看过来,当即高兴一笑。 “三妹,我是你大哥,旁边这位是你大嫂,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你别怕啊,大哥这就去帮你拿吃的。” 说着,带着媳妇高高兴兴地开门出去。 第458章 番外八:赵徖 到了晚上,庞嘉雯总算是弄清楚了李家的底细,以及她现在的身份。 她现在是李根的三女儿,是李老夫人名副其实的侄孙女。 闺名李媛,家人都喜欢叫她媛媛。 赵律登基了,在六月的时候,告令已经下达全国。 如今魏王携世子赵徖入京,辗转来了思南,就想带着李根家一起走,目的自然是很明显的,想缓和和李老夫人的关系。 当年李家出事,魏王蛰伏,李老夫人暗恨在心。 魏王也深知嫌隙太深,所以想聊表歉意。 原本庞嘉雯是迫不及待要回京的,可知道魏王的打算以后,她决定先按捺下来。 之前从云南去京城的杀手不止一批,她对魏王不熟,但她肯定不是魏王。因为魏王想杀君洛太容易了,比起魏王,她更倾向于魏王世子赵徖。 毕竟同是嫡出,赵徖若是知道自己的父王有谋反之心,然而皇位却让给他大哥来坐,不明真相的赵徖肯定会心生不满,毕竟他才是世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不过眼下她还知道一桩事,那就是赵徖的身体好了,并没有瘫痪在床。 无论是变故还是做戏,她都要小心警惕才行。 可还未等她做些什么,入京的第一天,那位世子爷便进错了车,无意间撞到她的面前来。 和赵律儒雅温润的气质不同,这位世子爷显得更锋利些,眉宇间全是杀伐果决的锐气,好像刚从战场退下来一样。 可明明,他之前就已经瘫痪好久了。 洛阳锦 第363节 庞嘉雯望着他,并未说话。 倒是他说了一句,狐疑道:“李家的女儿?” 庞嘉雯颔首,轻轻点了点头。 他很快退了出去,没过一会,二姐李蓉赶了过来。 李蓉上车以后,拉住庞嘉雯的手道:“那位世子爷没有吓到你吧?他走错马车了,没事没事,二姐来陪你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转身却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魏王世子的马车宽敞极了,比她这个还大一倍,怎么会上错车的? 然而家人都不怀疑,庞嘉雯便也没有打草惊蛇。 入夜,他们歇在驿站里。 魏王对李根还算客气,把他叫去吃饭了。 其余女眷都是送到房间里来的,李蓉和母亲林氏一直陪着庞嘉雯在房里,还教她许多礼仪,以免她冲撞贵人。 庞嘉雯都一一学了,这让李蓉和林氏很开心,还说到了京城就能为她说一门好亲事了。 毕竟,京城那边没有人知道,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是个傻女。 晚上熄灯睡下以后,庞嘉雯听见楼下值守的官差说,皇上开始处理朝政了,各地官员积极上呈政绩,指望着看能不能往上再升一升。 庞嘉雯听得心思活络,便悄悄起身。 她本意是想趴在栏杆上听一会的,若是有机会再问上一两句就更好了。 可她趴在那栏杆上没多久,突然有人在背后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庞嘉雯吓了一跳,转身借着灯光看去,发现是赵徖。 他穿着劲装,手里还拿着利剑,不知道是不是出来巡逻。 庞嘉雯指着下面说话的官差,小声道:“学……他们……” 赵徖蹙眉,不悦道:“学他们做什么?” 他一探头,那说话的官差们瞬间站得笔直笔直的,谁也不敢动了。 庞嘉雯也不想牵连他们,便指了指自己的嘴道:“学他们……说话……” 赵徖看她那傻乎乎的模样,想起了李根说的,他这个傻女儿刚好起来,脑子还不太灵光。 可看她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像刚刚上贡来的黑葡萄一样,实在不像一个傻子。 不过他们来思南之前就打听过,李家的确有一个傻女。 赵徖淡淡道:“回房睡觉,不许再出来了。” 庞嘉雯点头,快速跑回来。 经过赵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十分用力。 庞嘉雯这具身体十分惧疼,当下面色煞白,跳起来道:“疼,疼……” 她那声音咋咋呼呼的,很快就惊动了睡着的林氏和李蓉。 她们刚起来就点灯了,与此同时,赵徖也放开了庞嘉雯。 他刚刚看她那步伐,翩然若飞,倒像是个会武的。 可一试,到底是他多心了。 他当即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行了,回去睡觉。” 刚好林氏打开房门,庞嘉雯就冲一样跑进去,并很快把房间门关起来。 她在房间里喊道:“娘,疼,我疼。” 林氏心疼女儿,抱着她安慰,又不敢得罪贵人,只能憋着。 李蓉不高兴地问道:“外面的人是谁?” 庞嘉雯怕她说了不恭敬的话,连忙道:“是姐姐今天说的世子爷。” 很快,李蓉也没声了。 看到灯灭了,赵徖也走了。他总觉得这个李家幺女有些古怪,但他却说不上来。 第二天,看庞嘉雯的人多了一个,就是她的大嫂王氏。 就这样的情况下,赵徖还能找到机会和她说话,庞嘉雯也是服气的。 那是郊外的一处茶寮,女眷们出恭的出恭,喝茶的喝茶。 再不济的,下车走动,活动筋骨。 庞嘉雯就待在车上,因为侍卫们要喂马,就会聚到一起说话。 说的都是京城目前的局势,这对庞嘉雯来说很重要。 她想知道赵律的身体怎么样了,好了没有。 听说一路官员都奉了旨,要好好接待魏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事就好,眼下回京还有些许时日,她正在想,要不要传个信。 可如此一来,他一定会出城来接,到时候惊动了赵徖反而不好了。 无奈之下,庞嘉雯只能选择继续蛰伏。 就在她神思忧虑的时候,赵徖突然掀帘,站在马车外望着她道:“傻子?” 庞嘉雯:“……”你才是吧? “我不是。” “世子爷不喝茶吗?” 赵徖递了一串洗好的葡萄给她,问道:“你刚学会说话?” 庞嘉雯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以前应该会说话的,不过我不记得了。” 赵徖轻笑:“你觉得?” 庞嘉雯点头。 下一瞬,就见赵徖挑眉,望着她道:“你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吗?比你二姐好看。” 庞嘉雯不悦:“我二姐成亲了,我二姐夫也来了。” 她还想说,他们都有孩子了。不过怕太明显,就憋着没有说。 赵徖轻笑,直直地望向她道:“但是你没有。” 庞嘉雯:“……” 不,我有,我是你大嫂。 第459章 番外九:记忆 中元节到了,赵律带着张朔去了一趟城外。 他们去了庞嘉雯的墓地,那墓碑上的字迹都被风雨侵蚀了,少说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 张朔一边打理那墓地,一边对赵律道:“师父说,为了不影响活人的运数,只能淡化他们对嘉雯的记忆。” “所以……往后也不会有太多人提起。” 赵律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他问道:“若瑾的墓地呢?” 张朔轻叹一声道:“在洛阳,他们的记忆,很多人都是模糊的。也许连若瑾来没来京城都不知道。” “不过眼下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其他人的寿数都没有受影响,二姐也确确实实被找回来了。” 赵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恍如隔世。 梦中的结局还是没有改变,不同的是,嘉雯会回来的。 深邃的眼眸渐渐明亮,他轻靠在墓碑前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张朔还以为他在做梦,或者不肯接受现实,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什么奇人异事,京城京外都没有,死而复生的更是闻所未闻。” “君洛……不可能了,你别再想了行不行?” “眼下朝臣们蠢蠢欲动,都想送自家闺女入宫,我知道你没兴趣,但你也可以先敷衍他们,何必要说什么心里已经有了皇后人选。” “到时候让他们知道你说的就是一句空话,又得闹腾了。” 赵律微微抬眸,嘴角噙了一抹凉意,问道:“谁敢闹?” 张朔语塞,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赵律鄙夷道:“你真没出息。” 张朔无语,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了? “我怎么又没有出息了,我不是天天在帮你的忙。” 赵律轻哼:“你要是能当皇帝,我现在就能出京了。” 张朔:“……” “你得了吧,就算我可以,你也不会走的。” “嘉安帝若真这样撂挑子,那群朝臣还不爬起来另立新君?” 赵律不跟他贫,他知道嘉雯一定在往京城的方向赶来,可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不肯传个信呢? 难道是怕他不相信吗?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担心。 他的嘉雯,可要平平安安回来才好。 洛阳锦 第364节 赵律回城以后,回到他以赵律身份第一次去接她的那座小桥下,他照旧租了船,带着张朔。 可这一次,那个眼里有星星的小姑娘不见了。 他也找不到,唯有放两盏河灯,以寄相思。 回宫时,赵律看着阴影浓浓的宫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转头,张朔险些撞上来,被他嫌弃地推开。 张朔问道:“怎么了?” 赵律道:“我突然想起来,你说大家对嘉雯和若瑾的记忆都被淡化了,那如果嘉雯主动写信给他们怎么办?” “你先不要入宫,密切关注庞府和江府的动静,以嘉雯的心性,若有什么事,不方便寄给我,也会寄给他们。” 张朔哭笑不得,又不敢刺激他,便道:“好,那我先在宫外等着,有消息就通知你。” 赵律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嘉雯没有死,她回来了,若瑾也是一样的。你上点心,别以为我在跟你说笑。” 张朔愕然,还未等他追问清楚,赵律便径直回宫了。 张朔站在那宽敞的宫道上,凉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不会吧?” 可若是真的呢? 君洛也不像疯了的样子。 张朔当即打起精神,很快在庞府和江府之间走动起来。 …… 八月十三日,魏王一行人已经顺利抵达洛阳了。 这是庞嘉雯第二次来洛阳,却莫名觉得很熟悉。 她听见父母商量,说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是姻亲,他们又是李老夫人的晚辈,说起来也是柯老夫人的晚辈,既然路过,应该备上一份礼物去看看。 倘若柯老夫人不见,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至少礼数上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尤其是像白家这样的人家。 然后母亲就让人出去打听了,可没过多久,去打听的婆子回来,说得庞嘉雯胆战心惊的。 “这李老夫人和柯老夫人是姻亲不错,但已经好几年没有来往了。” “据说当年白家大老爷死在去任上的途中,江二姑奶奶奔丧,没过多久也伤心欲绝走了。本来留有一独子的,前几年不知怎么病故了,李老夫人心里埋怨柯老夫人,故而已经没有走动了。” “前几年?”庞嘉雯大惊。 “嗯,听说有三四年的光景了,具体是三年还是四年,他们府里的人没有说清楚。” 林氏道:“好歹也是长房嫡子,怎么亡故的时间都不清楚?难怪李老夫人不愿意认这门亲戚了,老爷,我们还是别去了。” 李根正要同意,却听女儿急急道:“不,我们要去。” “媛媛想去?” 庞嘉雯道:“我们去请个安,她若是不见就算了,到时候问问那位白公子的墓地在哪儿,我们去祭拜一下,他毕竟是江姑姑的骨肉。” 李根眼眸一亮,当即拍板道:“这个好。说起来那位白公子算是你的表哥,你的确应该去看看。” 见丈夫同意了,林氏便去备礼。 后来魏王知道了,怕他们去被轻慢,还让赵徖陪着他们一起去。 庞嘉雯只想去看看白若瑾的墓地,她知道自己重生以后,许多事情都出了变故。 也不知道白若瑾是不是有了这样的机缘,她有些担心。 …… 白家还是那样的布局,连门帘都没有换。 柯老夫人在益寿堂招待他们,也不知道是李老夫人的面子大,还是赵徖的身份好使,总之,白府的下人待他们还算客气。 柯老夫人更是打起精神,跟他们说起了江悦姑姑在白家的往事,以及她那苦命的孙儿。 当柯老夫人再三说道:“我总觉得那个孩子还活着的,他爹的忌日,他娘的忌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他的,一会冬月里,一会正月里,一会三月里,我总是记不太清。” “他们都说我老糊涂了,说我伤心过度,我都不理会。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就是想他,念他,觉得他还活着的,迟早还会回来的。” 说着,望向庞嘉雯道:“你是李家的孩子?” 林氏连忙道:“是的,她是我的小女儿,再有两个月就满十八了。” 柯老夫人撑着站起来,眼睛红红的,瞳孔浑浊不清,但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末了,她对林氏道:“这孩子……我总觉得见过似的。” 第460章 番外十:物是人非 庞嘉雯暗暗捏了捏拳,胸口像压着块石头似的,缓缓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赵徖坐到她身边来,问道:“你怕什么?” 庞嘉雯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没轻没重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赵徖轻笑:“你连我都不怕,却怕她?” 意思是,那个是老婆子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庞嘉雯不想理会他,便低下头去。 她还想听柯老夫人说会话,可柯老夫人很快便让人陪他们去逛园子,还说留他们用晚膳。 出了益寿堂的时候,庞嘉雯看见远远迎上来的谢筝。 她胖了许多,听说白汲被过继到了白家长房的名下,现在谢筝也算是白家长房的当家太太,看起来比从前体面不少。 庞嘉雯跟在最后面,远远地朝从前住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个时候,李老夫人一心向着她。 白若瑾为了显出和她亲近,做了那些不着调的事情,当时她很生气,还出言讥讽。 现在想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 心态到底不一样了,她发现自己对白若瑾多了许多包容,可惜从前那个少年却不知去了哪里,竟然连留在别人记忆中的模样都被淡化了。 也许,她也一样。 幸好没有给君洛寄信,否则他若是都忘了,她要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庞嘉雯停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此次回京,她未必能找回她的夫婿了。 赵徖见她停下来,从后面撞了她一下。 破天荒地,庞嘉雯没有计较。 她收拾好失落的心情,静静地跟上前去。然后寻了个空隙,问了谢筝白若瑾的墓地。 可谢筝像是失忆了一样,想了一会也没有想起来,后来说打发一个小厮陪她们去,家族里跑腿的小厮,一般都是知道地点的。 庞嘉雯提醒她,说起了白家的墓园。 谢筝就恍然大悟道:“对对,你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表哥他没有葬在白家墓园,好像是风水先生看了,说他只能葬在外面,所以每年清明都要单独去祭拜。” “嗯,我想想啊,好像就在墓园对面的田庄,那边有一颗杨梅树。” “对,就是那里,杨梅树左边的空地里,我想起来了。” 谢筝欢快地说,好像能记得这件事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往事不可追,庞嘉雯原本还想打听京城的消息,后面都放弃了。 既然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又何必要追问到底呢? 不如就这样,囫囵过下去得了。 横竖她和白若瑾之间那些误会,也都已经解释清楚了。 晚上,她们在益寿堂用晚膳。 柯老夫人把庞嘉雯叫到前面去陪她吃,林氏很高兴,还把庞嘉雯送过去,叮嘱她乖乖的。 庞嘉雯的确很乖,从来没有这样乖过,一句话也没有说,吃饭都是静悄悄的。 吃完以后,柯老夫人拉住她的手道:“你跟我来。” 柯老夫人的手很用力,根本不容挣脱,庞嘉雯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柯老夫人把她带到内室里,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紫色的翡翠镯子。 庞嘉雯一眼就认出来了,温润通透,色泽艳丽,那是当年柯老夫人给她的见面礼,后来她请李老夫人还回去那只。 镯子是很名贵,但对于跟随李老夫人长了见识的庞嘉雯来说,不过如此。 可她知道这只手镯的意义,故而很震惊。 柯老夫人摸着那手镯道:“这是我备来给孙媳妇的,可惜没有用上,你要是不嫌弃,就带走吧。” 庞嘉雯哑然,呆呆地看着那镯子。 “庞嘉雯”已经死了。 “白若瑾”也已经不在了。 这镯子的意义也早就失去了,现在只是柯老夫人一点寄托而已。 她现在是李媛,要或者不要,对她的意义都不大。 但对柯老夫人来说,就好像有个人帮她承载着对孙儿的思念,让她觉得,自己的孙儿还是有人记得的,这就很重要了。 平心来说,庞嘉雯对柯老夫人的印象并不好。 觉得她太固执,也太古板,一点也没有李老夫人和蔼可亲,也没有李老夫人心胸宽广。 可她对白若瑾的祖孙情,却又让人觉得辛酸。 洛阳锦 第365节 那么多人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就连谢筝光是想起一个墓地都觉得是意外之喜。 可柯老夫人却还记得,这镯子是她准备留给未来孙媳妇的。 庞嘉雯伸手摸了摸那个镯子,小声地问道:“那要是表哥在世,他不会生气吗?” 柯老夫人瞬间泪如雨下,哭泣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若是还在,一定也会喜欢你,他会送给你的。” 庞嘉雯闻言,也湿了眼眶。 柯老夫人还向她解释道:“他是个好孩子,最疼爱你们这些做妹妹的,就连谢筝的嫁妆,有一半都是他亲自准备的。” “你放心吧,他会同意的。而且他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保护你的。” 庞嘉雯点了点头,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她快速擦去,请柯老夫人为她戴上。 不知道是柯老夫人手生了,还是她长胖了。 镯子很艰难才戴上去,庞嘉雯手都有些肿了。如此,以后再想摘就难了。 她看着在她手腕上晃动的镯子,对柯老夫人说道:“您放心,我不会忘记表哥的,我若活着,必定记住他,记一辈子。” 柯老夫人笑着,眼含热泪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叫白澄,字若瑾,大家都喜欢叫他若瑾。” “白若瑾。” “你要记住了,他叫白若瑾。” 柯老夫人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期许。 她老了太多了,像秋风里的枯树枝,眼看日子就要到头了。 庞嘉雯点头,哽咽着,眼眶又积满了眼泪。 柯老夫人笑了笑,脚步踉跄着,险些站不住。 庞嘉雯连忙扶着她,却见听见她道:“没事的,没事的,我还死不了。” “你回去吧,到你娘的身边去,你是有福气的孩子,以后都会好好的。” 她说完,跌坐在躺椅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 就好像了她完成了什么心愿似的。 庞嘉雯从益寿堂出去时,还难受得紧。 林氏见她得了好东西,回去的路上还在说,她们去白府去对了,柯老夫人对他们很客气,想来还是很惦记李老夫人。 庞嘉雯不想说话,她知道了白若瑾的墓地,想亲自去看看。 但眼下天色晚了,只能明天去了。 她看着暮色四合的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上台阶的时候,赵徖来抓她的手,庞嘉雯吃痛,毫不留情地拍过去,不悦道:“世子爷自重。” 赵徖的脸色僵了僵,随即轻嘲道:“你学东西的速度倒快。” 庞嘉雯不理他,微微福身后离开。 没过多久,有丫鬟给她送来了紫药膏,说是云南那边的特产,对瘀伤很有效果。 庞嘉雯看了看自己肿起来的手,没心情擦药,只是地幽幽叹了口气。 她在想,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回京后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找赵律呢? 第461章 番外十一:你疯了 庞嘉雯第二天早早去了白若瑾的墓地。 那是个荒凉的郊外,远远能望着白家墓园的位置,但去了以后才知道,还是相隔很远的距离。 杨梅树都快枯死了,树干长了虫,那附近的田地都被白家买了,也没有人打理,就显得很杂乱。 庞嘉雯拔了一会草,结果那草太锋利了,还把她的手给割破了,流了点血。 一同跟去的白家小厮见状,当即忙活起来,不敢再让她干了。 然后她去了墓碑前,轻轻抚摸过那墓碑上的字迹,突然就想到,她的坟头估计也长草了。 这场重生,来得太过意外,也让人感慨万千。 上天关了所有的门,给她开了一扇窗。可看出去的风景,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庞嘉雯缓缓坐在墓碑前,轻轻地问道:“若瑾,你呢?” “你也重生了吗?” 如今又落在谁家的院子,做了谁家的儿郎? 朝阳升起,暖暖的阳光照在庞嘉雯的脸上,她闭上眼睛,感受清风拂过她的脸庞,就好像白若瑾无声在告诉她,他过得很好一样。 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阳光。 她起先以为是白若瑾,睁开眼睛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但很快,那光芒黯淡下去。 她站起身来,轻轻地唤了一声:“世子爷。” 赵徖蹙着眉头,狐疑地问:“你在等谁?” 庞嘉雯摇了摇头,看像不远处的杨梅树。 她想过去坐会,那边没有太阳。 刚走两步,赵徖就挡住她的去路。 他看向她的手,嘲讽道:“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表哥,你至于吗?” 庞嘉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新伤加旧伤的手,但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捏了捏拳,看向赵徖道:“世子爷若是来笑话我的,可以回去了。” 赵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我瞧着你根本就不傻,你以前是不是装的?” 庞嘉雯失笑:“就算是,那又与世子爷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若不是新帝登基,我这一生都见不到世子爷,所以我们之间本来就是没有交集的,你不用担心我会算计到你身上。” 赵徖蹙着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眼里丝毫没有惧意,说完话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仿佛带着一抹讥讽。 是了。 倘若不是他父王提起,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思南府还有一个李家,更不会去思南府。 可怎么就那么巧,他们抵达李家的那天,李媛就清醒了呢? 庞嘉雯走到那杨梅树下,远远地看见,白家墓园外的小道上似乎站了两个人。 白衣飘飘,身姿不凡,看模样像是白汲和白若瑾。 她惊得眼眸圆瞪,急急地追了上去。 田间小道蜿蜒,斜斜往上,并不太好追赶。 当庞嘉雯赶到那小道上时,却什么人影也没有看见。 她上下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见人影,便有些失魂落魄的。 赵徖赶来,狐疑地看向四周,问道:“你在找谁?” 庞嘉雯摇头:“没有谁。” 她准备回城了,沿着小道往城里走。 赵徖见她都没想再回白若瑾的墓地,暗暗觉得古怪。 可他频频回头,的确没有看见有人在这里,这才跟着庞嘉雯离开。 待他们走远以后,白汲才陪着白若瑾从白家的墓园中走了出来。 白汲问道:“那就是郡主吗?” 白若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记得?” 白汲轻笑:“或许,你们对我来说,也算是我的执念呢?” 白若瑾不知道他说真的还是假的,便道:“我们都释然了,你还放不下?” 白汲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若瑾,笑着说道:“现在放下了。” 白若瑾道:“我要陪嘉雯入京了,她身边的赵徖看起来是个棘手的,我不放心。” 白汲道:“你不放心可以传信回京城,他不会解决吗?” 白若瑾默了一会,淡淡道:“是我没有将嘉雯的行踪告诉他,这件事我要负责。” 末了,转头对白汲道:“你和谢筝好好过吧,也别想着回京城了,那地方不适合你。” 白汲看向白若瑾,目露担忧道:“那你呢?如今这般,白家也不能回,你要怎么办?” 白若瑾道:“我是回来探望祖母的,眼下看见了,自然要走了。至于我回京后,你更不用操心了,那里有我娘在。” 白汲问:“大夫人的身体好了吗?” 白若瑾点了点头。 白汲又道:“那你还会回来吗?白家的祖产我都会守着的,等你回来。” 白若瑾失笑:“你守着干什么,那些都是你的,我用不上了。” 白汲动了动嘴,还想说些什么,白若瑾示意他别说了。 他对白汲道:“你还能记得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当年我最想求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家臣,而是兄长。” 洛阳锦 第366节 “如今这般,我很欣慰,你也应该要做好白家长房的当家人才对。” 白汲闻言,倏尔红了眼眶。 白若瑾轻轻唤他:“兄长,以后要劳烦你辛苦了。” 白汲哽咽道:“你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得空多回来看看……” 白若瑾颔首,笑着应下。 …… 一转眼,八月十五都过了,可庞嘉雯还没有消息。 天上的明月又圆又大,亮澄澄的,照着赵律那张冷肃的面孔,看起来像闪着寒光似的,让宫里那点喜庆都跟着消失殆尽。 张朔回宫复命,疲倦道:“真的没有。” “我不仅让他们去盯着,我自己也去盯着,结果除了各地道贺的书信,就是礼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赵律捏了捏拳,深知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对张朔道:“张贴皇榜,就说凤仪宫中的青霜剑缺一位主人,天下间谁有本事皆可来取,朕随时恭候。” 张朔震惊道:“你疯了,凤仪宫是皇后的宫殿,青霜剑是你送给嘉雯的礼物,倘若真的被别人取走了,难不成你要我去帮你偷回来?” 赵律轻嗤一声,冷冷地望向张朔道:“偷就不用了,但是你若是敢给我放一个无聊的女人进来,我就把你发配去边疆,让你去沙漠吃土吧。” 张朔:“……” 第462章 番外十二:书信 青霜剑寻主的消息传出去时,庞嘉雯他们正赶到顺德府。 城中都在热议,说新帝有意封将门之女为后,否则怎么会以青霜剑说事? 庞嘉雯站在客栈的二楼,双手死死地抓住栏杆,眼睛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却像插了翅膀,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到京城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青霜剑意味着什么? 以君洛的聪明才智,他绝不会用这样的笨办法引起外界的热议。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他故意的。 他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是想知道她的下落吗? 庞嘉雯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急急奔回房间,正准备写一封书信。落笔时,突然听见赵徖询问她是否用膳的声音。 笔轻墨浓,白色的宣纸突然就晕开了一片墨迹,她顿了顿,就着墨色在原处画了一朵双色牡丹。 很快,书信写好了。 庞嘉雯开门出去,只见赵徖站在栏杆处,望着她道:“我听说你还未用晚膳。” 庞嘉雯点了点头,将信递上去,微微福身道:“请世子爷帮我寄封信。” 赵徖拿过去,看上面的写着:“李老夫人亲启。” 他当即问道:“是写给李老夫人的?” 庞嘉雯点头:“我们贸然入京,怕她老人家一时没有准备,所以我想还是先送封信件为好。” 赵徖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王府没有送信?” 庞嘉雯道:“王府是王府的,这封信只是代表我们李家的诚意而已,世子爷若是不愿,我自去请别人。” 说完,便要伸手取回。 赵徖抬高手,轻嗤道:“我有说不帮忙吗?” 说着,看了看那封信道:“你想讨好李老夫人?” “为什么?” 说着,看向楼下那群人,冷笑道:“你也信什么青霜剑寻主之说?莫非你想入宫?” 庞嘉雯抬眸,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赵徖。 那神态模样好像在说,我怎样与你有关吗? 两人僵持一会,赵徖拿着信走了。 庞嘉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知道赵徖一路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定然不会多此一举。 可一想到她寄出去的信会被赵徖给截住,那还不如直接给他,这样明着求他,他看完信以后,肯定会帮忙寄出去的。 只要信能寄出去,那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果不其然,赵徖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就打开了信封。 他快速地看了起来,随即蹙起眉头。 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写问候和闲话,信中还说了她的忐忑心情,好像很期待在京城相见。 赵徖冷哼一声,收起信封,找来了亲信。 他吩咐道:“遣人将这封信送至京城成国公府,不需要太快,大概比我们早到一日半日就可以了。” 心腹心领神会,很快便去办了。 第二日,他们照常赶路。 与此同时,京城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尤其是国师府,那简直门庭若市,无数号称身轻似燕姑娘要来报名入宫,但等张朔去见了,发现还有几个已经嫁人生子又和离的妇人。 他两眼一抹黑,险些没昏死过去。 就这样连续忙了大半个月,九月初二,李老夫人心疼他,便传话叫赵律来一趟。 李老夫人说起青霜剑寻主之事,赵律便知道她老人家想说什么,直言道:“那都是九阳的主意,我是不同意的,所以我才让他去办。” 李老夫人狐疑,蹙眉问道:“真的?” 赵律眼睛都不眨,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儿子懒得折腾立后之事,他便说要给群臣一个交代。” 李老夫人闻言,轻叹一声。 “你坐上这个位置,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不过再怎么样,皇后是要好好选的,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赵律直言道:“儿子心仪之人还未出现。” 李老夫人拿出刚刚收到的书信,递给赵律。 她道:“我们李氏一族的姑娘,刚从思南过来,还未入京就给我写来了书信。我瞧着她写的信实诚得很,想必是个不错的姑娘。” “你若还没有中意的,到时候不妨看看。” 赵律看那信封上的字,眉眼先是一跳,很快便接了过去。 他打开信封,眸光忽而一亮。 一朵牡丹在信纸上绽放着,双色并行,一面黑如墨池,一面白如莲花。 双色一株,好像他院中养得好好的“洛阳锦”。 待他越往下看,当即越发激动狂喜。 “老夫人安好,侄孙女李媛叩拜:” “家父李根,承蒙魏王爷看中,一同入京,如今已到顺德府治下。王爷庄重,世子亲和,一路多有照顾,李家上下感激不尽。” “媛媛自幼未曾出远门,思南府外一概不知。前些日子停滞洛阳,随家母往白府拜访,期间感触良多,心里存了许多话想告诉老夫人,等入京后煮水烹茶,再细说与老夫人听。” “媛媛听闻,江家有两位表姐,闺名江绫、江绾,突然想起,媛媛儿时还有一小名,唤幼绮,想来真是冥冥中自有缘分,可惜两位表姐皆以出嫁,不然媛媛就可以和她们在一起说说话,以叙姐妹之情。” “媛媛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还望老夫人勿念。” “媛媛叩拜,万望老夫人保重身体,以待相聚。” 赵律捏着信纸,目光落在幼绮二字上,瞳孔紧缩着,眼睛里渐渐多了一层水雾。 他颤抖着问:“母亲,魏王是不是明日就到了?” 李老夫人不查,敷衍道:“他若是说了,那想必就是了。” 赵律又问:“能肯定吗?” 李老夫人突然感觉不对劲,狐疑道:“你想说什么?” 赵律快速地收起信纸,急迫道:“我想出城去迎一迎。” 李老夫人拍案,不悦道:“不许去。” “他正愁没机会拿乔呢,你再去迎,他尾巴不翘到天上去了。” 赵律闻言,深深吸了口气。他压制住狂喜的心情,咽了咽口水,端正地道:“母亲说得对,儿子不能去。” “张朔闹了这么多天,眼下也是时候收场了。” “母亲说的这李媛不错,我觉得也很好,不如就立她为后如何?” 李老夫人傻眼,咋舌道:“你说真的?” 赵律轻笑:“如此大事,岂能儿戏?” “母亲不是一直希望儿子娶妻生子,儿子如今选了,母亲怎么还不高兴了?” 李老夫人道:“我只是让你看一看,没有让你选。再说了,她人要明天才能入京,你可以先看看,万一不中意呢?” 李老夫人想说,万一她很丑呢? 可到底是她们李家的孩子,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赵律则轻快道:“母亲看中的,自然差不了。” “儿子一切听母亲的,此事就这样定了。” 李老夫人愕然,什么就成她看中的了? 洛阳锦 第367节 她看中什么了? 她怎么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背了锅? 第463章 番外十三:重逢 眼看入城在即,李家都隐隐激动起来。 李根开始注重穿着,也叮嘱妻儿,要谨言慎行。 他幼时在京城长大,虽说是个外室子,但母亲和父亲并没有疏于教导,他知道深宅大院规矩很大,不知道妻儿能不能适应,故而有些担心。 庞嘉雯见他紧张了,便道:“李老夫人年迈,只盼家人团圆,不会为难我们的。” “再说了,我们是李家人,老夫人如今在江家颐养天年,爹爹别担心。” 李根闻言,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这才松快地笑了笑。 晚上,他们歇在城外的驿站里,只等天一亮就入城。 用完晚膳,赵徖看见散步的庞嘉雯,特意走过去道:“你让我送的信应该已经到了成国公府了,你猜李老夫人会不会派人来接你们?” 庞嘉雯微微侧身,看着他,似笑非笑。 赵徖突然有几分难堪,眸色一变,脸就冷了下来。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目光,好像他像个不着调的玩意一样。 赵徖伸手,想把她揪过来。 庞嘉雯就往后退了两步,大胆道:“世子爷,您何必呢?” 何必这么降低自己的身份,和她斤斤计较。 这一路走来,她看着他对新帝虽然有微词,也没有恨到非要取而代之的模样。 庞嘉雯实在是狐疑,他到底想干什么? 赵徖恼羞成怒,步步逼近道:“你竟然敢躲?” 庞嘉雯额头上浮现一团黑线,她为什么不能躲?她又不是傻子。 赵徖还要逼近,庞嘉雯连忙道:“世子爷,您真的要动粗?” 赵徖不答,径直逼近。 就在他动手之际,庞嘉雯也还击了。 赵徖眼眸一闪,凌厉道:“你果然会武。” 庞嘉雯没回他的话,只是些虚晃的招式而已,这具身体没有练过武,她可施展不出来。 她收回掌风,冷冷地看向赵徖道:“我不知道世子爷这一路都在试探什么,我只是一个未曾出过远门的小姑娘,自问没有得罪过世子爷,世子爷若有不满,不如一次说清楚的好。” 面对庞嘉雯的兴师问罪,赵徖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看到他无话可说的庞嘉雯不再步步紧逼,而是放缓语气道:“明日即将入城,世子爷不必再防备着我,毕竟,我在京城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借助的势力。” 庞嘉雯说完,轻轻福身,准备离开了。 她刚走没几步,赵徖就叫住道:“等等。” 庞嘉雯回头,浅浅地笑道:“世子爷还有事?” 赵徖见她神色坦然,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送给李老夫人那封信,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庞嘉雯哑然,不想他竟然敏感至此。 她当即道:“世子爷不是已经看过信了吗?” 赵徖下意识道:“我哪……” 他出声以后,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你故意的?” 庞嘉雯道:“我既然求世子爷帮忙,自然是不怕世子爷检查的,无妨。” 说完,屈膝福礼,准备离开。 赵徖在后面叫她的名字:“李媛!” 庞嘉雯没有回头的打算了,这个人怎么说不清楚呢? 就在这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眼下天色黄昏,赶到城门口都进不去了,谁会夜行? 正奇怪呢,赵徖从后面追上来,拉住她。 庞嘉雯愕然,没有第一时间甩开,只是狐疑地望向赵徖。 赵徖道:“你不用给我脸色看,你这么聪明,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庞嘉雯一头雾水,她看出什么了? 下一瞬,赵徖石破天惊道:“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我想娶你做我的世子妃。” 庞嘉雯:“……” 她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徖!” 远处,一声凌厉的呼声吓到了她。 庞嘉雯几乎猛地缩回手,然后抬眸看去。 暮色昏黄,那金黄的光影比丰收的稻田还要显眼,那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蹄因为急停而高高扬起,她险些以为他会摔下来。 可下一瞬,他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正灼灼地望向她,浑身都是不可忤逆的气势,目光幽深如狼。 “大哥?” 赵徖也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 赵律下马,一步步走向他们。 庞嘉雯待在旁边,微微低垂着头,不知道要怎么表现才算正常一点。 然后赵徖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突然就站到她的面前,挡住了赵律看向她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庞嘉雯的心咯噔一声,突然有一种解释不清的感觉。 果不其然。 下一瞬,赵律很粗鲁地一把拽开赵徖,并警告道:“注意你的身份。” 那种粗鲁饱含了骨子里强忍不住的暴躁,可谓说大失身份。 赵徖从未被如此粗鲁地对待过,还正发蒙呢,抬头只见大哥把李媛给拽走了。 赵徖吓得连忙喊道:“大哥,不关她的事,你别迁怒她。” 庞嘉雯转头看向赵徖,都想叫他闭嘴了。 下一瞬,她轻呼出声。 赵律捏得她好疼,让她说不出话来了。 他急匆匆地拉着她,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说话。 过了一会,他发现拉不动她了,转头,眼神凶狠地瞪着她。 庞嘉雯想笑又不敢,只得小声说:“那边是官兵的营房,往右边才没有人。” 赵律冷哼,拉着她转了个方向,两个人往林间去。 庞嘉雯抿了抿唇,这一次跟得快一些,没让赵律生气了。 待到周围山林寂静,鸟儿在黄昏下叽叽喳喳,好似回巢一般。 庞嘉雯便被赵律给压在一片青竹之上,他突然凑近,几乎不给她喘气的机会,便深深地望着她。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抬头打量,知道他心里蕴含怒气呢,忍不住笑了一下。 赵律低吼,没好气道:“你还笑?” 庞嘉雯忍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地咬在唇瓣上。 粉粉的唇瓣都被她咬出一排齿痕,让人总想忍不住用力,给她再添上几分痛苦才好。 赵律的眸色跳动着火焰,伸手搂上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狠狠一带。 庞嘉雯轻呼出声,一点也不怕他,反而把玩着他的衣服道:“哎呀,你怎么也不先跟我对两句暗号,要是抱错了可怎么办?” 赵律轻哼道:“抱错?那就将就呗,反正你也准备不要我了。” “噗。” “你生气了啊?” 庞嘉雯轻笑,然后看赵律气得下巴都抬高了,一副很嫌弃她的样子。 可他的手却紧了紧,生怕她会逃跑一样。 庞嘉雯笑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轻靠在他的怀中,认真道:“师父,我好想你啊。” 第464章 番外十四:要命的 明明只是过了三个月,却好像已经隔了几年的光景。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愁绪,酸酸的,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赵律拥着她,拥得紧紧的,低声问道:“怎么不早点给我写信?” 庞嘉雯在他的衣服上把眼泪蹭掉,小声道:“我如今是李家的女儿,刚醒来就知道家人要入京的消息,而且魏王爷也来了。” “在他们的面前,我不好表现得太过异类,我们到洛阳的时候,还停留了两天呢。” 洛阳锦 第368节 赵律搂住她腰身的手一紧,闷闷地问:“因为若瑾?” 庞嘉雯点头,担心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赵律道:“放心吧,我见过他了,没事。” “真的?”庞嘉雯探出头来,显得特别开心。 赵律黑了脸,但还是说道:“他说等你回来,他也会来见你的。” 庞嘉雯闻言,彻底松了口气。 她再次埋首到赵律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道:“那我就放心了。” 赵律却不高兴了,酸酸地道:“你只惦记他。” 庞嘉雯隔着衣服,在他心脏的位置咬了一口,顺便磨了磨牙。 她娇嗔道:“我不许你这样说,你明知道不一样的,我知道担心若瑾,但是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赵律眸光柔和了些,然而还是板着脸,故作不满道:“有多想?” 庞嘉雯认真道:“想到我心都痛了,又怕你不记得我了,到时候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更怕……你会有别的女人……” 赵律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寻着她的气息去吻她。 唇瓣相覆,他炙热的气息都洒在她的脸上,然后她听见他低声说:“没有别的女人,只有你。” 赵律一腔洪流般的思念还未发泄出来,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在考虑要不要理会,庞嘉雯就一把推开了他。 他瞬间感觉自己大老远跑来就是陪她做戏的,心里格外不爽,幽怨地盯着她看。 庞嘉雯则快速地整理好衣服,藏到他的身后去。 很快,魏王来了。 他探了个头,看见儿子,并没有看见藏在儿子身后庞嘉雯,高兴地上前道:“律儿。” 赵律大步上前,让出了身后的庞嘉雯。 魏王身形一顿,奇怪道:“李姑娘。” 庞嘉雯讪笑,看了一眼不准备管她的赵律,小声道:“这位公子说要教训我,然后把我拉来这没人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 魏王想起小儿子去找他时的慌张,顿时明白过来。 “这都是误会,没事了,李姑娘回去吧。” 庞嘉雯微微颔首,临走前故作害怕地看了一眼赵律,好像深怕他会报复。 赵律如她所愿,冷幽幽地望着她,恨不得上前揪着她回京。 结果刚上岔道,庞嘉雯就跑没影了。 赵律:“……” 魏王挡住儿子的目光,语重心长地说:“你跟个小姑娘计较干什么?” “对了,怎么好端端的出城来了,李老夫人让你来的吗?” “她不生气了?” 赵律摇头,他是偷偷出来的。 魏王以为儿子是为了他才出城的,感动得老泪纵横。 “我知道你怨我把你推到这个位置上来,可让那样的小人一直霸占着皇位,我心里就是不舒坦。” “你放心,父王不会在京城久待的,过些日子就会回云南。” “至于徖儿,就留下吧,他早就想来京城了。” 赵律只想去找庞嘉雯,一边往外走,一边敷衍道:“你决定就好。” 魏王深感欣慰,高兴道:“你不怪我就行,你放心,我不会跟李老夫人吵,不会让你为难的。” 赵律道:“父王不必如此,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相处即可。” “对了,刚刚那位李家姑娘如何?” 魏王道:“挺好的小姑娘啊,你可千万别责罚她。” “还有,你弟弟好像喜欢她。” 赵律冷笑:“妖精一样的小模样,谁见了都喜欢。把她留给弟弟我不放心,这个人我带走了。” 魏王愕然,这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律儿,要不……” 赵律严厉:“父王不必再劝,我不能让她害了弟弟。” 魏王:“……” “那……好吧。” “可你现在就要走吗?” 赵律摇头:“不了,今晚我和你们宿在驿站,明天一早进城。” 魏王当即一喜,高兴道:“那太好了,父王去备酒,我们父子俩好好喝一杯。” 赵律没反驳,他倒是真想喝几杯。 庞嘉雯跑了出去,看见面色焦急的赵徖,准备当没看见的。 结果赵徖又追了上来,庞嘉雯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别过来了,要命的!” 赵徖闻言,面色一变,紧张道:“你没事吧?” 赵律来了,庞嘉雯才不怕赵徖了。 她故意擦了擦眼角,难过道:“都是怪你,总之,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说完,捂住嘴巴,端着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跑远了。 留下一脸发蒙,内心自责的赵徖。 回到房间的庞嘉雯笑着洗了把脸,哼着小曲在镜子前梳妆。 听到动静的李蓉探头进来,笑着问道:“不是吃了饭出去散步,怎么还唱着小曲回来了?” 庞嘉雯笑了笑道:“世子爷的大哥来了。” 李蓉一脸狐疑:“世子爷的大哥?世子爷哪里有大哥……” “啊!!” 李蓉惊呼一声,满脸震惊。 庞嘉雯笑道:“就是他,当今的皇上。” 李蓉一下子奔进房间,“嘭”地把房门关起来。 “皇……皇上来了,他真的来了!” 庞嘉雯点头,认真道:“是的,魏王都去迎了,估计一会就得回来。” “二姐,你快帮我看看,我这头发梳得怎么样?衣服呢,衣服要不要换?” 李蓉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妹:“你想干什么?” 庞嘉雯哼了哼小曲,笑着道:“爹爹不是说咱们家回京没势力,怕被看不起吗?要是咱们家出了一个皇妃,你说他们还敢不敢小看?” 想象很美好。 但现实是,李蓉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道:“你疯了吧,就你这个脑子,你还想入宫?” “你赶快给我醒醒,不然我去告诉娘,让她来打醒你。” 庞嘉雯被打懵了,苦着一张脸道:“我去当皇妃,你们不高兴吗?” 李蓉瞪着她,没好气道:“我们高兴个鬼啊,就你这刚清醒过来的脑子,别连累我们就不错了。” 庞嘉雯:“……” 虽然是刚清醒过来的脑子,但是还真挺好用的! 呜呜呜…… 第465章 番外十五:回来就好 皇上来了,整个驿站一下子灯火通明,巡逻的侍卫都不带打盹的。 厨房连着备了一桌好菜,奉上了好酒。 魏王叫了李根父子作陪,又有坐立不安的赵徖,酒桌气氛古怪,就是魏王一个人在说,赵律偶尔附和。 以及战战兢兢的李根父子。 说起李家,都算是亲人。 虽未谋面,但有庞嘉雯在,赵律倒乐得给他们面子。 不一会,李根和李新便喝得上头,把这一路上的趣事都说了一遍。 魏王也高兴,见儿子听得津津有味,还以为是担心他的安危。 结果只有赵徖发现,每当李家父子提到李媛的时候,大哥的笑容才会更真实,眼神更加明亮。 不过是一面之缘,他怎么感觉,大哥很在乎李媛? 酒过三巡,赵徖想插嘴说句话,结果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他。 于是他按捺下来,这一等,便足足等到李根父子喝趴下,他父王也喝到昏昏欲睡。 这时,他突然发现他大哥看着他,眼瞳深眯,漆黑慑人。 洛阳锦 第369节 赵徖心虚地喝了一口茶,连忙问道:“大哥可要去歇息了?” 赵律道:“你先将父王送去休息,我在此处等你。” 赵徖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送他父王回房间后,很快折返。只见他大哥已经没有坐在酒桌上,而是站在外面的廊道里。 有灯影落在他大哥的肩上,让他大哥看起来更挺拔,更威武了。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时候的大哥,总是高高在上,神出鬼没的。 他曾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人,高高在上,坚不可摧。 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大哥的高深莫测由来已久,并不是他可以学得会的。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大哥。” 赵律看向他,直言道:“李家姑娘不会嫁给你,别惦记了。” 赵徖瞠目结舌,不知要作何回应。 赵律紧接着道:“我是收到信件出京来迎她的,我已经定了她为我的皇后。” 赵徖心里一震,眼里满是震惊。 不待他说话,赵律又道:“不要觉得我是在跟你抢,如果真有这回事,也是你在跟我抢。” “但是你抢不过我,也最好不要跟我抢。” 赵律说完,拍了拍呆滞的赵徖,回房歇息去了。 冷冷的秋风一吹,赵徖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宛如毒蜂在侧,让他心生惶恐,惴惴不安。 …… 因为赵律来了,庞嘉雯心情很不错,一开始并没有睡着。后面可能是身体都放松了,她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阵凉风吹来,她缓缓醒来,这才发现自己睡了一觉。 因为没有做什么梦,她精神很好。 就是在爬起来的一瞬间,看到了床边的人影,险些吓到骂人。 不过也就是喘口气的功夫,她很快明白是赵律来了。 骂人是不可能骂人了,她只是有些埋怨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赵律缓缓走到床边,带了点酒气,风一吹就更明显了。 不过庞嘉雯没有嫌弃,而是移过去,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她将额头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然后蹭了蹭。 今天因为有赵徖和魏王在,两个人都没有好好说说话,她其实一直很惦记他。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你还会关心?” “当然了,你可是我相公。” “哼!” 赵律不满地哼了一声,带了点傲娇,却还是转过头来,搂着她。 “之前在梦里,我梦见你和若瑾成亲了。” 庞嘉雯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我看见了。” 赵律又道:“因为这个,我险些没能回来,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庞嘉雯想到他吐血那个场景,整个身体在她手中化为虚无,她也会害怕啊。 而且,她知道,他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于是她道:“你说要怎么补偿,我都听你的。” 赵律就道:“如果我让你永远也不要再见若瑾呢?” 庞嘉雯点头,认真道:“好,那我听你的。” 赵律愣了一下,然后问:“你怎么同意得这么爽快?” 庞嘉雯轻笑,牢牢地搂住他的脖子,半靠在他的身上道:“因为我明白了,谁才是对我最重要的人。能求来这一世,我已经很满足了,无论你要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我也不会再为了别人和你争吵了。” 赵律本来想,趁机多索要一些好处的,比如她的承诺。 可这会子听她这样说,他又心疼起来。 万念俱灰的离开,再次回来,得到一丝念想也会觉得那是上天的馈赠。 赵律抱着她,认真道:“刚刚我说的话不作数,你以后想见谁都可以,想见若瑾也可以。” 庞嘉雯笑着道:“我知道的。” 赵律拍了她一下,不高兴道:“那你刚刚也是骗我的?” 庞嘉雯摇头,凑近他的耳朵边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所谓强制,她若是愿意,他反倒会心生不安了。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不惧怕。 她很了解他啊,从来都很了解,因为是他,所以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有失公允,会有需要她争辩的地方。 庞嘉雯让赵律休息一会。 赵律便哄着她一起睡下,他好久没有这样踏实过,闭上眼睛,满心的疲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足的喜悦。 “等回京后,我打算封李根为永安侯,到时候再接你入宫。” 庞嘉雯对这些没有异议,便道:“你安排就好。” “我爹他们怎么样了,老夫人呢?” 赵律道:“都挺好的,除了不太记得你了……” 庞嘉雯就傻傻地笑:“我坟头是不是都长草了?” 赵律拥着她,良久才轻轻道:“我都给拔了。” 庞嘉雯转身,埋首到他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 “师父,对不起。” 赵律抚摸着她的秀发,一个安抚的吻落在她的发间。他道:“回来就好。” 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对他来说,只要她愿意回来,他什么都可以接受,也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 第466章 番外十六:我翻墙 第二天,庞嘉雯早早起床洗漱。 然后她回到床上,轻轻把赵律叫醒,准备给他洗漱后送他出去。 结果她的手指捋着赵律的头发,突然间就愣住了。 她发现赵律的发间长了一根白头发,特别细,但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从前他的头发乌黑明亮,摸起来柔柔的,特别舒服。偶尔不小心落下,如一阵清风漫过,还有淡淡香味。 如今,却已然长了白头发了。 原来让人煎熬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相思。 庞嘉雯突然不想叫醒他了,她拂过他的鬓发,无声将那根头发带下,藏在了袖子里。 过了一会,赵律翻了个身,嗡声嗡气地道:“这边也还有一根呢?要不要一起拔了?” 庞嘉雯的手顿时,心里却哽咽着,仿佛被汪洋淹没。 过了好一会,她拨弄着他的头发,的确又找到了另外一根。 她正要动手,赵律睁开眼,望着她道:“不是说好要白头偕老的,我先白头,你陪我偕老可好?” 庞嘉雯的眼泪落了下来,重重地点着头,应了一声:“好。” 赵律轻叹,将她拥入怀中,轻哄道:“不过两根白头发而已,瞧把你给伤心的,莫不是嫌弃我老了?” 庞嘉雯反驳道:“才不是。” 赵律笑道:“不是就好,别担心,我身体好得很。” 话虽如此,用早膳的时候,庞嘉雯还是没有顾家人的目光,给赵律开了小灶,做了他最喜欢吃的早点。 坐马车的时候,她也把母亲和姐姐赶去了大嫂的马车里,然后把赵律叫过去了。 赵律虽然很想挨着她,但见她如此直白,还是忍不住替她汗颜。 上了马车以后,赵律小声道:“小心他们以为你又傻了。” 庞嘉雯道:“傻就傻了,反正只要挨着你,我随便她们怎么说。” 赵律轻叹:“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然后,美滋滋地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入城后,张朔带着亲近的官员来接,主要是给魏王排面。 不过魏王不在乎,挥了挥手就进城了,也没有把儿子暴露出来。 等魏王入了魏王府,赵律才出来,然后张朔带着李根他们去成国公府。 也就是这个时候,张朔才看到庞嘉雯。 笑起来眉眼弯弯,神态和气质还是一模一样,但容颜不一样了。 不过还是好看,小脸白白嫩嫩的,像刚剥好的莲子一样。上天还是厚待她的,至少没有重生在生了两个孩子又和离的妇人身上。 洛阳锦 第370节 不然……君洛该要喜当爹了。 想到这里,张朔又想笑,便也原谅了赵律这段时间对他的压榨。 他找了一个机会和庞嘉雯说道:“天天给我摆脸色,只差没有掐死我了。” 庞嘉雯微微福礼,恭敬道:“这段时间辛苦师叔了。” 张朔摆了摆手,高兴道:“不辛苦,看到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不过……老夫人她们可能不认得你了。” 庞嘉雯道:“无妨,我记得她们就好。” 张朔见她胸有成竹,想到当初她和老夫人一见如故,但也没有担心。 然后,他便带着李根一家先去了成国公府。 临别前,庞嘉雯看着赵律,无声说道:“今晚,容怀堂见。” “我翻墙。” 赵律纵容地笑着,微微颔首。 然后小丫头很开心,蹦蹦跳跳地走了,像只得逞的小兔子一样。 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心思依旧浅白得炙热,让他的心也跟着鲜活起来。 这样的感觉真好,他真的很享受。 …… 成国公府。 定安堂里,李家人都到齐了。 李根夫妇,李新夫妇,李蓉夫妇。 小辈的三个孩子被抱出去玩了。 然后还单独跪了一个庞嘉雯,李媛。 李老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瞧着这个模样好,这个也亲切,那个也顺眼,喜不自胜。 她拿着族谱看了一眼,确定是当年李家那本,便让洪嬷嬷那去焚香祭拜。 然后她让一家子都坐下,对李根说道:“当年我也找过你母亲的,只可惜没有找到。” “不过你母亲应该说起过,我是见过你的,那个时候你还小,不记事。” 李根揉了揉眼眶,哽咽道:“母亲一直记得,也经常反复说与我听。她说您老人家很疼我,要我好好记得。” 李老夫人笑了一下,眼睛里也闪了泪花,惆怅道:“当年那个时局,我没有派人去找你们,是怕有什么意外,不是不想认了。” “眼下你们还肯还回来,我这老婆子别提有多开心了。” “回来就好,李家也是时候有个支应门庭的人了。” 李根十分感动,又说了许多当年逃亡路上的事。 李老夫人感慨唏嘘,又落了几回眼泪。 周夫人来通知摆了晚膳,外面就有下人来说,宫里的人来传旨了。 皇上封李根为永安侯,赐还了李家祖宅,还赐下了许多贵重之物。 李家人都十分欣喜忐忑,李老夫人让洪嬷嬷去与他们说了接旨的章程,故意留了李媛在定安堂里。 李媛就乖乖地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干净澄澈,一下子就让李老夫人心生好感。 她看向李媛,觉得她坐得住,稳得住,一点也不像小门小户养出来的。 便问道:“你可曾拜过什么师父?” 庞嘉雯先是一愣,随即压低声音道:“家人们不知,几年前的确拜过一位师父。他待我很好,教了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更重要的,他教我要好好爱惜自己。” 李老夫人微微颔首,满意道:“他肯这样教你,那必然是真心希望你过得好。” 庞嘉雯笑着道:“是的,眼下也的确如师父所愿。” 李老夫人故意问道:“回京就算过得好吗?” 庞嘉雯笑道:“是的。父亲心愿已了,以他宽厚的性子,以后必定过得更加开心。他开心了,母亲也会开心。” “哥哥嫂子心地善良,所求不多,做别的事情或许会很难,但在京城做位富贵闲人,想必不难。” “姐姐姐夫一心想做生意,之前发愁没有本钱,眼下父亲自会资助他们,以后也会越过越好的。” “至于我,他们都好了,我没有道理整天皱着眉,苦着脸,我也会过得好的。” 李老夫人听后,高兴道:“是的,李家会好的。” “苦难都过去了,蒙祖庇护,自然会越来越好。” “至于你,现在还缺个婆家,我看就先留在我身边好了。” 庞嘉雯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恭敬道:“媛媛都听姑祖母安排。” 李老夫人看着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当即心思活络,连眉毛都染上几分笑意。 “乖啊,姑祖母让她们给你做好吃的。” 她说着,心里格外舒爽。 第467章 番外十七:师父,救我 成国公府还是没有变,李老夫人依旧把她安排在海棠阁。 不同的是,她成了李姑娘。 洪嬷嬷和袁嬷嬷还是那么和蔼,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庞嘉雯安安心心待到晚上,然后搬来凳子,翻墙。 容怀堂里亮着灯,昏黄的灯光照到外面来,落在外面的芭蕉叶上。 靠着墙的树丛都是修剪过的,不太好爬。 庞嘉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从墙上探了个头。 她看到在院中喝茶的赵律,轻轻地喊道:“师父……救我!” 赵律抬头,看到她挂在墙上,那姿势说不出的怪异,像只不小心闪到腿的大青蛙…… 他轻掠而上,轻轻松松将她带了下来。 下一瞬,庞嘉雯就抱住他的大腿道:“师父,我要练功,我要从头再来。” 赵律揪着她,不轻不重地道:“练功,好继续翻墙?” 庞嘉雯搂着他的腰,撒娇道:“师父,你就答应嘛,我翻墙也只翻你的墙啊。” “你看,我今晚不就来找你了。” “师父……” 赵律见她撒娇,势必要拿出厚颜无耻那一套,吃准了他定会纵容她的。 可他随即道:“学武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这具身体没有底子,跟当年不一样。” “而且……” “而且什么啊?”庞嘉雯有些急躁。 赵律扶她坐下,按住她的肩膀,凑到她的耳边道:“而且,我们很快就成亲了,到时候你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学武?” 庞嘉雯愕然,她没有想到这一层。 可现在想也不晚,就是学武好像真的学不成了。 庞嘉雯叹了口气道:“那我生完孩子可以学吗?我今年才十八岁欸,我觉得还可以学一学。” 小嘴委屈巴巴地嘟着,目光里还是藏了一抹倔强。 赵律心脏一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耳朵道:“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庞嘉雯转头,抱着他的腰身闷闷地道:“我不是听话,我是心疼你。” 说着,吻了吻他的腰身。 虽然是一触即过,还隔着衣服,但她灼热的气息还是烫到了赵律。 他身形一僵,险些没有稳住身体。 庞嘉雯却根本没有察觉,反而傻乎乎地道:“别人在你这个年纪,都快当爷爷了,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没有呢。” “你比我整整大了十二岁,一轮。嗯,不过我不嫌弃你的。” “师父,我们早点成亲生个孩子吧。” 赵律:“……” 提起年纪,还真是他的硬伤。 不过他真的不老啊,他很年轻,还非常年轻。 赵律不爽,蹲下身直视着庞嘉雯,十分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我老吗?” 他那眼眸深幽幽的,无声透出一股执拗。 庞嘉雯突然发现他好幼稚,好好玩,就故意捏着他的脸颊道:“嗯……有一点吧,不过我不嫌弃。” 赵律瞬间黑了脸。 说不嫌弃,那就一定很嫌弃。 他按住庞嘉雯小脑袋,霸道的吻瞬间侵袭过去,都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唇瓣相贴,两个人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就好像两个人在纠缠着,分不清你我。 这种亲昵的感觉,像是一颗种子在心脏里发芽生根,然后茁壮起来,他们一起看着它,成为他们生命里最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庞嘉雯搂着赵律,将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出去,十分渴望他的拥抱。 洛阳锦 第371节 就像是一只恋主的小猫儿,久别重逢,不顾一切地往主人的怀里拱,生怕主人会接不住她一样。 赵律被撩拨得都快疯了,拦腰将她抱起,直接进了内室。 因为她之前跟他打了暗语,说要来翻墙,他便早早遣散下人。 如今这偌大的容怀堂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好玩的是,赵律想象的那些炙热拥抱和缠绵的亲吻都没有发生。 那家伙上了床铺,便跟个好奇的小松鼠一样,一会摸摸这里,一会看看那里,眼神炙热又明亮,还有些许迫不及待和惊叹。 赵律都看呆了,望着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不应该……揪着他的衣服,让他……轻一点吗??? 结果,在他面前爬上爬下的,是在干什么? “师父,你竟然也睡这种架子床啊,我以为你的床会很大,很宽敞的那种呢?” “这笔架是你做的吗?好精致啊。” “师父,这镇纸用什么材质做的啊,好重。” “师父,盥洗室里什么都没有啊,你在哪里沐浴呢?” “师父……” “啊……”猝不及防的声音,碎在摇晃的架子床上。 庞嘉雯再次抬眸,发现这架子床好高啊,师父……有点重。 她轻轻地帮他整理衣服,小声道:“师父啊,新皇后入宫之前都是要验身的,我们不能……那个……” 她说完,脸颊都红透了,目光也闪烁着,余光乱飞。 赵律轻笑出声。 他就说,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原来是不想跟他厮混。 他撑起身体,侧卧在她的身边,捏了捏她的滚烫的小脸颊道:“你还说,当初为什么骗我?” 庞嘉雯突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桩,故而问道:“什么?” 赵律轻哼,就知道她不肯承认。 他便凉凉地道:“我们洞房的时候,你明明没有失忆,还故意撩拨我。” “最后我如你所愿,做了一个连我自己都唾弃的禽兽,你怎么能在我的身下,忍得毫无破绽的?” 庞嘉雯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什么礼义廉耻都像炮仗一样冲了出来,她羞得连眼睛都红了,死死地捂住赵律的嘴,不许他再说。 赵律却是故意要羞她的,轻而易举就将那捂住她的小手给抓住,然后挪开。 他望着她羞得闪烁的目光,里面红彤彤的,像极了七月里熟透的红石榴一样,惹人垂涎。 他握住她的手指印下一吻,故意揶揄道:“我以为你那么能忍,是不会害羞的。” 庞嘉雯恼羞成怒,一个翻身压着他,死死地摁住他的双手道:“你还说?” 赵律动了动身体,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得那个彻底。 只差没有说,你想胡来吗? 快点! 庞嘉雯欲哭无泪,埋首在他的胸膛上,羞赧地说道:“我当时不是忍的,是痛……” 说完,她破罐子破摔道:“再说了,哪有成亲不洞房的?” “我怕……” 你以后要不到我了。 第468章 番外十八:帝后大婚 庞嘉雯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好不容易挺过来,再说那样的话,就显得太矫情了。 可一想到,她都已经傻了,他还愿意娶她,准备照顾她一辈子。 她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庞嘉雯红了眼眶,在他的怀中蹭了蹭,然后伸手抱住他。 这一次,庞嘉雯鼓起勇气,慢慢爬到他的身上去。 她低头,吻在他的唇瓣上。 她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如果是他,那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她的吻才落下,赵律便觉得感伤。 他原本想推开她,说说话,缓和一下她的情绪。 可她的气息才刚落下,他便心痒难耐地凑上自己的唇瓣,待纠缠在一起,他才惊觉过来,此时,他心里唯剩一抹苦笑。 就跟当初一样,怀中的人儿是她,他又怎么拒绝得了。 后面觉得,就算是当了一回禽兽,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吻了好一会,赵律还是没有动。 庞嘉雯有些泄气地说:“你怎么不动了?” 赵律望着挫败的她,忍不住笑道:“李家姑娘的颜面还是要有的,你今晚刚宿下,母亲定会派人看着你。” 庞嘉雯“啊”的一声,吓得连忙缩下床。 赵律撑起身体,看着狼狈的她,笑得眉眼舒展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会不会慢了点?” “放心吧,我留宿时已经派人跟母亲说过了,今夜你会来找我,这是我们约好的。” 庞嘉雯一边揉搓着滚烫的脸颊,一边心慌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天呐,我还在她老人家的面前装乖乖女呢,真是羞死人了。” 赵律大笑,起身帮着她整理衣裙。 他恋恋不舍地帮她扶正头簪,轻柔地吻落在她的脸颊上,然后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待明日我就回宫,婚期会很快的,你别急。” 庞嘉雯恼恨道:“我才不急。” 赵律道:“是我急,那就劳烦李姑娘,等上一等,如何?” 庞嘉雯轻哼,不理她。 她只要想到,李老夫人用那种怀疑的目光打量她,她心虚得身体都要站不直了。 她本来就不擅长撒谎,他又不是不知道,竟然现在才说? 庞嘉雯都快哭了,急匆匆奔出房间时,还不忘威胁赵律道:“你给我等着,老夫人要是取笑我,我就不嫁了。” 说完,气冲冲地跑回海棠阁。 没过一会,一模一样的话就被洪嬷嬷学给李老夫人听。 李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高兴地道:“那我们不笑,一定不笑。” 庞嘉雯第二天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端得跟尊菩萨似的,就真的一直没有笑,也没有什么异样。 庞嘉雯这才放松下来,但却再也不敢爬墙了。 可很快,册封的圣旨也下来了。 帝后大婚,定在了十月初八。 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皇上要娶李家的姑娘,那肯定是看在养母李老夫人的面上,众臣心里虽然有异议,但却不敢明说。 刚刚回来的永安侯夫妇什么都不知道,便有各路官员奉礼而来,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庞嘉雯却以伺候李老夫人为由,一直都住在成国公府。 圣旨刚下的第二天,庞彪就去成国公府给李老夫人请安。 顺便,他想收李媛为义女。 一来,是为李家这个新皇后能多一个靠山,二来是,他想起自己原本有一个女儿,好好长到及笄,最后却病故了。 他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越想记得,越是忘得彻底。 最后,他好像只记得自己从前是有一个女儿的。 李老夫人知道他的来意,很是欣喜,但却没有替“李媛”做主,而是叫洪嬷嬷把人请来。 再度见到父亲,庞嘉雯险些落泪。 好在洪嬷嬷递了蒲团给她,她顺势跪下,磕头时不动声色地擦去眼泪。 再抬首,便见父亲高兴地道:“我害怕你不愿意,既然你头都磕了,那便快起来吧。” “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改天我让你义母来接你,家中还有两位兄长,还有一位嫂嫂,你都应该要见见。” 庞嘉雯再次磕头,心里满怀感激。 想不到,重活一世,父亲还是成为了她的依靠。就算是看在李老夫人的面上,可一想到往后她还可以去庞家走动,还可以唤两位兄长,心里无比感激。 赵律知道以后,还派人送了好些赏赐去了庞府。 傍晚,他出宫来见庞嘉雯,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庞府看看?” 庞嘉雯道:“不用了,我要去也是自己去。”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因为你才去感激他们的。” “我想让他们知道,李媛很感激他们,愿意把他们都当作最亲的亲人。” 赵律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那就去,高高兴兴地去。” 庞嘉雯笑着,眼眸里满是喜悦的光芒。 洛阳锦 第372节 很快,庞嘉雯备了厚礼,亲自登门给父亲母亲磕头,认了两位哥哥和大嫂,这才算了了一桩心事。 永安侯李根知道,女儿得了大造化,心里无比高兴。 他这个靠祖宗之名博来的虚衔不算什么,但庞大将军是实打实的大将,朝中武将第一人,还是他亲叔叔教出来的好徒弟。 就着这层关系,人家又愿意抬举他的女儿,他没有道理不去结交。 于是李根很快带着家人,也备了厚礼,亲自去了庞府。 两家相叙,李根仁厚,李新淳善,一家人倒也合了庞家人的胃口,就此相交甚密,宛如昔日的李府和郭府一样。 在李家、江家、庞家,以及宫里紧锣密鼓的操持下,很快到十月初八,帝后大婚之喜。 这一日,五城兵马司的人三更便开始打扫街道。 巡城营五更便开始站岗巡逻。 直至辰时一刻,宫里的迎亲的队伍便从永安侯府出发,一路过庞府,江府,绕城一圈,这才由文武百官跪迎,从正德门迎进了皇宫里。 金碧辉煌的宫殿,雄伟壮丽。 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引人心驰神往。 无数拥挤的百姓们在护城河边上挥舞着,呐喊着,亲眼目睹这庄重喜庆的一刻。 皇城大街上,随着皇后娘娘的凤驾离开,众人也都跟着欢喜庆贺起来。 只见一白衣少年,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眺望着那宫墙一角,红色的宫墙映入他的眼帘,让他仿佛看见了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姑娘。 她翩然若飞,终于卸下心中的重担,嫁给了她中意的新郎。 他浅浅地笑着,转过身去看这阳光普照的天下,感受着日头下的灼烈。 曾经恋恋不舍的那抹倩影,也终是遗落在那场喜庆的婚礼中,如梦消散。 徒留心间一抹余温,似有若无。 第469章 番外十九:恩爱 凤仪宫里,堆放喜盘的高架上,还放了两把长剑,紧挨着一起。 那是凤鸣剑和青霜剑。 喝过合卺酒后,秦盼就带着伺候的宫人们退了出去。 赵律刚给庞嘉雯掀了盖头,她便直接将整个头都伸到他的面前,催促道:“师父,快点快点,我扛不住了,好重啊。” 皇后的凤冠,当然重了,都是纯金打造,还镶了各色宝石和明珠。 赵律帮她取下来,就见她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然后就开始脱霞披和大衫。 待脱了两层,她才松了口气,转头望着他道:“好累啊,又饿又累。” “有吃的吗?” “我想吃点再沐浴,免得等会饿晕了,掉进浴桶里可怎么好?” 赵律道:“我让她们煮了同心面,你看看好不好吃,不好吃再让她们去做。” 庞嘉雯道:“我不挑的,可以吃就行。” 赵律给她端来,好大一碗,面煮得软软的,汤也好吃。 她吃了好多,后面还剩一些吃不下了,赵律就拿着她吃过的筷子吃了起来。 庞嘉雯看得脸红,说道:“你怎么也不说,我分一半给你,现在我都吃过了。” 赵律道:“无妨,我不是饿,同心面要吃完寓意才好。” 庞嘉雯抿了抿唇,心想他竟然还信这些?可今夜是大婚之喜,她觉得信这些也蛮好的,便高高兴兴陪着他吃完,递了帕子给他擦嘴。 额头上被凤冠压出来的印迹痒痒的,庞嘉雯伸手抓了抓,笑着道:“那我先去沐浴了,这里痒痒的,难受。” 赵律点了点头,看着她去盥洗室。 她离开没多久,他便也跟过去了。 庞嘉雯泡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浴池中,舒服得发出满足的喟叹。 她趴在光洁的台面上,轻轻枕着自己的手臂小憩。突然间,身后传来入水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赵律大半个身体都浸泡在水中。 他脱去了外袍,光着膀子,身材健硕,肌肤莹润,看起来特别好摸的样子。 庞嘉雯咽了咽口水,往后缩了缩,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赵律舀了水在身上,感受了一下水温,还好,没有很凉。 不过要是温泉池就更好了,她想什么时候下来泡都可以。 赵律道:“你陪我吃面,我陪你沐浴,有什么不对吗?” 庞嘉雯:“……” 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他怎么突然挤过来了? 庞嘉雯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说不紧张是假的。 满池的红玫瑰那么醒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和赵律成亲了。 这场婚礼不像之前那么简单,身边也没有那么多亲人陪着。这是她和赵律真正意义上的婚礼,繁琐隆重,以至于她累了一天,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本来想说泡会澡,解解乏的…… 结果……某人好像不给她机会了。 庞嘉雯往下沉了沉,露出一颗小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赵律,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紧张。 赵律哑然失笑:“你怕我?” 庞嘉雯摇着头,像拨浪鼓一样:“不怕。” “不怕?” “不怕还摇得那么厉害,你是怕我吃了你吗?” 庞嘉雯:“……” 你可以说话不要那么暧昧!! 水温在肌肤上蔓延,迅速升温。氤氲的气息冲向两个人的脸庞,染上诱人的玫瑰色,庞嘉雯努力不去看赵律,她怕自己扛不住美色的诱惑。 背过身去,庞嘉雯趴在台面上,小声地道:“那你快洗,洗完了我好穿……”衣服。 她话还没有说完,赵律便从后面搂住她的细腰,将她往怀中带。 柔软白皙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不过那些对于赵律来说,又显得微不足道的。 他将下颚靠在庞嘉雯的肩膀上,厚颜无耻道:“你的心跳好快,我摸摸……” 庞嘉雯:“……” 赵律的手一动,温柔的吻便落在庞嘉雯的肩头,然后是背脊…… 几乎是下意识的,庞嘉雯敏感得险些跳起来,可又因为在水里,只能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躲。 这一躲,便正中下怀。 赵律掰过她的肩膀,吻上他梦寐以求的唇瓣。 炙热的气息纠缠着,她的喘息声细细的,似有若无,轻得像羽毛一般,无声撩动着他的心房。 于是他忍不住加重力气,唇舌掠过,宛如疾风骤雨。 庞嘉雯只感觉喘不上气了,胸口涨涨的,难以纾解。可她才刚刚挣扎,赵律便紧箍着她的细腰,将她仅剩那丝力气都给抽走了。 浴池里的花瓣随波而动,炙热的气息氤氲出一股奇香,引人沉醉。 不知何时,庞嘉雯手里捞起些许花瓣,待她用力时,花瓣很快被揉碎了,她的手指上也沾染红色的花汁,当无力垂入水中时,花汁被水波冲散,只有指尖香气,经久不散。 待到缠绵悱恻时,赵律张着微微喘息的唇瓣,满是欲气地问道:“自那一夜分别,你可曾想我?” “我说的是,像我这样想你……” 他拥着她,多用了三分力气。 庞嘉雯不自觉地搂着他的腰,沉迷在他炙热的语气中,像喝醉了一样,不知今夕何夕。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睁着迷离的眼睛,缓缓望向他的面容。 男人散了长发,眉宇下沉,眸色灼烈,以身欺她,负然强劲。 这样的赵律,妖冶极了,像是一幅极美的画,而画色中,他肆意妄为,彰显男色本性。 庞嘉雯搂住他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极难自抑地道:“想……” 话落,他吞没了她那不成调的声音。 他深深地拥着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气,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两个人,不分彼此,恩爱不渝,缱绻情深。 …… 从浴池里出来时,庞嘉雯的腿有些哆嗦。 赵律就用衣袍包着她出去,然后把她放在绣着金色龙凤的喜被上。 金线咯着她有些不舒服,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发现还有东西,不禁苦着脸道:“师父,这里还有东西咯着我的。” 赵律撩了一把湿透的长发,一边站在床边擦拭,一边望着她,戏谑道:“哦,是吗?” “我看你之前吃得挺欢的,今天就让她们多放了点。” “乖,把它们都吃了吧,我等你。” 庞嘉雯闻言,小脸垮下来,欲哭无泪地哀嚎:“师父,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第470章 番外二十:小舅母 洛阳锦 第373节 赵律闻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 他停下擦拭头发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之前不是吃得挺欢的?还让我帮你找来着。” “我记得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些你都没少吃啊。” 庞嘉雯:“……” 倒也不必记得这么清楚。 颤颤巍巍缩成一团,庞嘉雯把那些碍事的东西都推出去,然后望着赵律。 赵律也没有真的非要她吃,他都推到床角的位置,然后躺上床,拥着她睡下。 他的手有些不规矩,庞嘉雯拍了他一下,蔫蔫地道:“睡觉了,好困。” 赵律一边肆无忌惮地撩拨,一边唇舌相讥道:“哦,是吗?” “可你当初也不觉得困啊,我起得那么早,也没有见你多睡一会,还不上赶着,和我在怀王府碰了面?” 庞嘉雯又无奈又后怕,慢慢爬起来道:“这道坎是不是过不去了?” 赵律扯落她身上的衣袍,目光灼灼道:“过不去了。” “明天你要是还能起得来,我心甘情愿输给你,这次你要是还能跑,我也不找了。” 庞嘉雯一声哀嚎都被压在喉咙里,悉数被他吞没。 他压着她,再一次沉沦起来。 明天起得来? 不,不,现在就已经起不来了。 一开始是欲哭无泪,想哭又想笑,总觉得他算的这笔糊涂账算得太过奸诈了。 后面连跟他算账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只觉得困极了,那人却还不肯放过她,一直索求无度。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这夜色正好,春光弥漫,像美酒溢出了醉人的香气,一阵一阵随风而来,又随风而逝。 只有那醉意,让人迷乱了神智,不知今夕何夕。 …… 第二天,庞嘉雯睡到日上三竿。 骄阳从窗户那里透进来,小鸟叽叽喳喳的,还有宫人们小声驱赶猫儿的声音,好像是怕吵醒了她。 庞嘉雯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这时门外传来赵律的声音,他问道:“皇后还在睡吗?” 宫人小声道:“回皇上,是的,娘娘还未醒。” “去端早膳来吧。” 话落,有人推开了房门。 庞嘉雯不耐烦地转过来身,很快看到赵律穿着龙袍进来,身形挺拔,容色惊人,让她原本那点睡意都消失殆尽了。 “师父……” 她突然爬起来,还吓了赵律一跳。 赵律快步走到床边,扶着她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庞嘉雯搂着他的腰,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挂过去,蔫蔫地道:“你将来不会有很多后妃吧,我学不会争风吃醋的。” 赵律还以为她做噩梦了呢,谁知道竟然是在担心这个。 他哑然失笑,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道:“想什么呢?我没有后妃,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庞嘉雯闻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不然我争风吃醋搞不过她们的话,我可能会杀人的。” 赵律:“……” “杀谁?” 庞嘉雯:“罪魁祸首。” 赵律:“……” “喝粥吧!” 他说完,放开她。 庞嘉雯看着他的背影一阵轻笑。 小样,跟我斗! 她暗暗得意,心里一阵舒爽。 就是下床的时候惨了点,险些双膝跪地。 秦盼来扶她,抿着唇笑,眼睛里都是遮挡不住的光芒,璀璨极了。 庞嘉雯:“……” 倒也不必表现出这么兴奋!! 用完早膳,魏王进宫,赵律带着她去拜见。 傍晚,他们一起出宫,去了成国公府。 定安堂里热闹非凡,江惟夫妇带着江帆夫妇和江绾夫妇都在。 只有远嫁的江绫夫妇没有来,庞嘉雯因此还觉得惋惜,暗暗决定将来有了女儿定然不会让她远嫁的,否则想见一面都难,如何能不想念呢? 他们一起给李老夫人敬了茶,然后给江惟夫妇行了礼。 江惟夫妇连忙错开身,并不敢受。最后是江帆夫妇和江绾夫妇给他们行礼,赵律稳如泰山,庞嘉雯有些忐忑,不过倒也稳住了。 然后李老夫人让人摆了膳,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晚膳。 用完晚膳后,她以为他们会回宫的,结果她发现马车缓缓驶向江居别苑。 庞嘉雯傻眼,随即喜出望外,高兴道:“我们去看表姑姑是不是?” 赵律看向她,眉眼轻抬,不轻不重道:“你再说一遍,我们去看谁?” 庞嘉雯呆住,很快腼腆道:“我们两个……去看二姐?” 赵律听了,这才浅浅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若瑾也会来。” 庞嘉雯顿住,突然有些紧张。 这还是她和白若瑾彼此释怀之后,在人世的第一次相见。 倏尔间,赵律握住了她的手。 他道:“别紧张,我会陪着你。” 庞嘉雯勾唇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车时,赵律半抱着她,刚刚落地,便见那开着的房门突然露出一颗脑袋,江树那家伙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咋咋呼呼地喊道:“娘,咱们家来客了。” 庞嘉雯嘴角微抽,望向赵律。 赵律轻笑道:“别理他,他就是想早点看看,他这小舅母长什么样子?” 庞嘉雯:“……” 突然就长了辈分,这感觉……还挺爽的。 “那咱们走快点,让他看过够。” 庞嘉雯说着,拽着赵律,突然来了精神。 “等等。” 赵律叫住她,往边上看。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少年缓缓走来,步伐轻盈,神态自若。 待看到他们以后,抿着唇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庞嘉雯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待他走近,朝他微微颔首。 白若瑾点头回应,笑着道:“我娘也不认得我了,所以我只能和你们一道进去。” “小舅舅,小舅母,你们先请,我跟着就行。” 庞嘉雯面色灼热,并不敢应。 反倒是赵律大大方方道:“也好,我就说,你与白家有些渊源如何?” 白若瑾点头道:“可以的,谢谢小舅舅。” 赵律道:“不用谢。” 说完,牵着庞嘉雯的手进去。 庞嘉雯不好意思地跟着,她有些担心白若瑾,但想着自己也帮不上忙,便也按捺下来。 不过她没有听见脚步声了,便转头去看。 结果正巧看见白若瑾抬头,四目相对,白若瑾浅浅地笑着,问道:“小舅母,你怎么了?” 庞嘉雯脸颊发烫,脑袋里一片空白,突然就忘记了,她刚刚想什么来着? 然后就这样稀里糊涂被赵律带进门去,别的一概不知了。 第471章 番外二十一:相聚 那四四方方的小院里,青石板铺砌得整整齐齐的,缝隙里连根杂草都没有。 洛阳锦 第374节 庭前栽种了两棵常青树,还有小小的花圃。 江悦带着两个女儿出来,江树在摆椅子,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的,非常美好。 江悦看到赵律了,高兴道:“你大姐也要过来的,一会就到了。” 说着,看向白若瑾,觉得面善,便问道:“这是谁家的儿郎,我怎么看着像见过似的。” 赵律便解释道:“洛阳白家那边的,他母亲也姓江,早年间就认了我做舅舅。” 白若瑾上前一步,行礼道:“在下是洛阳白家的旁支,白汲。” 江悦愣了一下,随即像想起了什么,惊讶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吗?我记得小时候澄澄还跟你玩过。” “澄澄就是我的儿子,他若是还活着,现在已经及冠了。” 白若瑾道:“是的,我还记得堂弟。婶婶别担心,想必堂弟如今也是过得好的。” 江悦闻言,高兴道:“难得你记得他,以后要多来府里走动才好。你科举了吗?想不想做官?我让你小舅舅安排可好?” 白若瑾连忙道:“科举了,不过家中祖业繁多,暂时抽不开身。” 江悦遗憾道:“那你日后可要多来府中走动,千万别怕麻烦。” 白若瑾应是,江悦就顺便拉他坐下。 然后她挽着庞嘉雯的手道:“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庞嘉雯乖乖地跟江悦进了房里。 江悦递了一个首饰盒给她,然后打开给她看。 是一套新打的首饰,手串,手镯,项圈等物都有,特别齐全,也特别华美。 江悦道:“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许推辞。” 庞嘉雯收下了,转头让人先送去车里。 然后江悦拉着她出来时,江愉和赵衡到了。 赵衡还给她见礼,庞嘉雯看了看他的腿,竟然是好的。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是替赵衡感到幸运,还是不幸? 赵衡却还在对赵律发牢骚道:“小舅舅,你帮我劝劝我娘,跟我一起去封地。到时候她想开府别居我都不管她,但是她要留在京城,这可怎么办嘛?” 赵律直言道:“那你就自己去。” 江愉高兴道:“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赵衡不满地喊道:“娘……” 江愉轻哼:“叫娘也没有用,你已经长大了,不归老娘管了。” 赵衡:“……” 他正委委屈屈地呢,转头看见坐着的白若瑾,新奇道:“咦,你是谁啊?” 白若瑾颔首,还未说话,江悦便道:“他是澄澄的堂兄,白家的小公子。” 赵衡狐疑道:“怪不得我说他怎么有点眼熟呢?” 说着,又道:“我表弟你认识吗?白澄,我总想着他。” 白若瑾举杯,遥遥一敬道:“记得,谢谢表兄记得他。” 赵衡笑着道:“记得我们就是兄弟。” 话落,和白若瑾喝了起来。 庞嘉雯在一旁撑着手肘,眼睛突然有点红。 转了一圈,白若瑾还是用了白汲的身份活着。 赵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耳语道:“可不许哭。” 庞嘉雯忍了一下,发现忍不住,就往他怀里蹭,把眼泪都蹭掉了。 然后她再次坐下来,就看见赵衡嫌弃道:“小舅母,你怎么这么爱撒娇啊?” 话落,他手背被江愉敲了一下。 他吃痛,龇牙咧嘴的,却不敢再胡说。 庞嘉雯抿着唇笑,也没有再哭了。 他们一起喝了茶,吃了瓜子点心,赏了夜色,聚到亥时才散。 期间,江愉提起了女儿成阳公主的婚事,赵律说会留意的,江愉便放心了。 最后,庞嘉雯和赵律回去的时候,白若瑾和赵衡回了楚王府,称兄道弟的两人说要接着喝。 江愉还是决定留在京城,和妹妹一起陪伴年迈的老母亲。 生活好像一下子平静了,再也没有什么风浪。 马车拐出一条街以后,庞嘉雯对赵律道:“我们下来走一走吧。” 赵律看向她红扑扑的小脸,问道:“你不累吗?” 庞嘉雯摇头:“不累,我就想走走。” 赵律笑道:“那就走走。” 然后马车前行,他们两个牵着手,在月色下漫步。 夜风在吹,拂面而来,凉凉爽爽的。 庞嘉雯踩着脚下的树影玩,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玩了一会,她从后面搂着赵律的腰,黏黏糊糊地道:“师父,我真的很高兴。” 赵律停下步伐,握住她的手道:“高兴什么?” 庞嘉雯道:“虽然大家都不记得我和若瑾了,但是还是很喜欢我们。虽然看似什么都变了,可本质上是没有变的。” “如果是之前,我简直不敢想。” 赵律眉眸微动,故意逗着她道:“那你就没有想过,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假象吗?” “比如,我也是假的。” 话落,庞嘉雯抱着他的手突然一僵,然后很快就放开了。 她震惊道:“不会吧?” 赵律抿了抿唇,忍住笑意道:“怎么不会?” 庞嘉雯突然惊慌道:“那我们先对个暗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赵律陷入沉思,想了想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话落,庞嘉雯惊恐地叫一声,离他远远的。 她惊恐道:“你是谁?” 赵律幽幽地笑:“我是赵律啊!” 庞嘉雯摇着头,紧张道:“不,你不是,你应该是江怀才对?你究竟是谁?” 赵律收敛的笑意,淡淡道:“傻子,还不过来。” 庞嘉雯往后退了退,满脸抗拒道:“我不去。” 赵律黑了脸,没好气地吼道:“庞嘉雯,你给我回来。” 庞嘉雯一转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一边跑一边惊恐道:“若瑾,救……” 她话还没有说完,被赵律从后面一把搂住,嘴巴也给堵上了。 赵律在她耳边低吼道:“闭嘴。” “你再把若瑾招来,你信不信我打断你腿?” 庞嘉雯:“……” “是你先要玩的,你怎么玩不起了?” 赵律:“……” 玩不起就玩不起,要你说出来吗? 默了一会,两个人继续出发。 赵律不甘心地问:“你怎么就能肯定是我的?” 庞嘉雯轻咳一声,怪得意道:“没啥。就是我每次一叫若瑾,你自己就绷不住了。” 赵律:“……” 第472章 番外二十二:满足 最后赵律握紧了庞嘉雯的手,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跟紧了,别再走丢了。” 庞嘉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握紧的手,抿着唇笑。 她凑上去,几乎挂在赵律的身上,撒娇道:“师父,我想吃宵夜。” 赵律当即说道:“回宫再吃。” 庞嘉雯也没有反驳,就是轻哼了一声。 然后赵律看了她一眼,抿着唇笑了笑。 很快,赵律带她去了宁氏生煎店。 她抬头时,看到还敞亮的店铺惊讶极了,随即问道:“是他们的店铺吗?” 赵律知道她说的是谁,点了点头道:“是的。” “这么晚了,还在开?”庞嘉雯问。 洛阳锦 第375节 赵律不答,只是带着她进去。 很快,听到脚步声以后,陈勇迎了出来。 庞嘉雯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赵律特意安排好的。 她当即紧挨着他,笑嘻嘻的,心情特别好。 待坐下,庞嘉雯听到后廊里有婴儿的哭声。 陈勇解释道:“孩子还小,晚上总是不喜欢睡觉,别吵着娘娘了。” 庞嘉雯连忙摇头道:“不会的。” “孩子有名字了吗?” 陈勇笑道:“有了,叫陈玉。” 庞嘉雯羡慕道:“一定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陈勇憨憨地笑道:“是长得挺好看的。” 然后赵律催促道:“快点上吃的。” 陈勇走过去,庞嘉雯看见的他的脚有点跛,惊讶地转头去看赵律。 赵律会意,解释道:“不知道是不是他自责太深的缘故,总之醒来就这样了。”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庞嘉雯没有继续深究,而是问道:“那他和宁妙怎么认识的?” 赵律道:“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被宁妙给捡回去的吧。” “大概是这样,反正记忆都是模糊的。” 庞嘉雯“噗”地笑出声来。 她凑近赵律,拉住他的手腕,小声地道:“一定是宁妙看中他的美色。” 赵律低头看着笑得奸诈的她,蹙了蹙眉,疑惑道:“陈勇有美色?” 庞嘉雯肯定道:“有啊,年轻,健硕,功夫高,脾气好,综合来说,算是惹眼的男人了。” 赵律冷笑:“你喜欢?” 庞嘉雯:“……” 后知后觉,好像不太对劲! 她当即正色道:“没有啊,我就是觉得,宁妙肯定是看中陈勇能干,所以才救他的。” “那个女人,一般不随便捡人回去,不踩两脚就不错了。” 赵律赞同道:“也对。” 庞嘉雯点头:“就是的。” 很快,宁妙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们说话。 她在后廊那里跟陈勇说道:“你不是说已经是自由身了吗?怎么还侍奉起主子来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我的人,别没事找事。” 然后陈勇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睡吧,我一会就来。” 庞嘉雯听到以后,偷偷地对赵律道:“看吧,我们遭人嫌弃了。” 赵律道:“无妨,打包回去吃也行。” 庞嘉雯悄咪咪地道:“宁妙心疼陈勇了,她这个人口是心非。” 陈勇出来以后,他们就说要打包带走了。 陈勇赧然地送他们出门,挺不好意思的,但也没有留他们。 出了门以后,庞嘉雯挽着赵律的胳膊,小声地道:“陈勇怕媳妇,你这个前主人都只能靠边了。” 赵律打开热乎乎的生煎包,用油纸给她包了一个,催促道:“快吃吧。” 庞嘉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却不肯自己拿。 赵律知道她的意图,待下一次她凑上去吃的时候,他故意往后缩,就像钓鱼似的,把她钓到自己怀里来。 庞嘉雯被他按在怀里,轻哼着,格外不满。 赵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的发髻揉得乱糟糟的,像小狗一样。 这才把生煎拿出来给她咬一口。 原本以为她定是不肯再吃的,不想还狠狠咬上一口,然后当着他的面给嚼碎咽下。 她那凶狠的模样好似在说,你再逗我,我就把你给吃掉。 赵律的眸色深了几许,唇瓣也不自觉抿成一条线。 等到那人咬下一口生煎,都还没有咽下,他就从那人的嘴里夺来,当着她的面吃了。 在她羞红的眉眼中,他舔了舔唇,不正经地说了一句:“真好吃。” 庞嘉雯忍不住笑,给了他一拳。 赵律握住她的拳头,问道:“我忘记了,我还有一招没有教给你。” 庞嘉雯心下一喜,连忙凑上去问:“哪一招啊?” 赵律看着她认真期待的小脸,笑着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随即看着她呆呆愣愣的神色,宛如一只被他亲懵的小松鼠一样。 他当即笑着,在她耳畔道:“索吻。” 已是半夜,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高墙上挂着的灯照着夜行的路,青石板铺砌的官街宽敞平坦,走上去格外舒坦。 那个人笑着,眉眼温柔地望着她。 庞嘉雯愣愣地望着他的俊美无俦的面容,看着他将那一身银色的鹤氅穿出飘逸出尘的仙气,不免有几分心猿意马。 她拉住他的衣角,悄声问道:“师父,你是下凡来度我的吧?” 赵律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道:“以身度你,那我牺牲还蛮大的。” 庞嘉雯不满,娇嗔道:“说得我好像没有牺牲似的,那你昨晚是跟谁睡的?” 赵律瞠目,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没有想到她能说这么直白? 庞嘉雯犹嫌不过瘾,继续道:“那以后师父不要牺牲了,好好修道成仙吧。” 赵律捏着她的小脖子,轻嗤道:“你说可以,我说不行?” “遇到你,神仙都被拖下凡了,你怎么能说风凉话?” 庞嘉雯突然往前一拱,赵律立即松了手,害怕伤到她。 然后庞嘉雯就得意地笑:“我说是情趣,你说就不行。” “师父,我不会宫斗哦。” 话落,神采飞扬地补了一句:“不过我会杀人,你教的。” 宛若蝴蝶的身影翩然远去,徒留赵律诧异又无奈的目光。 他多想问一句:你是仗着我宠你吗? 可话到嘴边,庞嘉雯就回过头来望着他,有恃无恐地道:“你自己宠出来的,你就自己好好受着吧。” 赵律看着她灵活的脚丫子,幽幽地想,他是让她太舒坦了吗? 快步上前,搂着那人的细腰。 赵律蛊惑道:“我还有另外一种宠法,你想知道吗?” 庞嘉雯警觉道:“不,我不想。” 赵律轻笑道:“既是我宠出来的小东西,那还由得了你拒绝吗?” 庞嘉雯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色,唇瓣轻抿,无端显露几分凉薄。 她呜呼,心里暗叫不好,当即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看她蹦蹦跳跳的,在夜色下像一缕灵动的风,蹿来蹿去的,忽远忽近。 赵律心思一动,朝她喊道:“嘉雯。” 庞嘉雯停下脚丫子,望向他,眼眸亮晶晶地问道:“怎么了?” 赵律不答,只是朝她招手:“过来。” 周围的风好像都停顿了一下,庞嘉雯望着他,见他眸色微深,静静地站在哪儿,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却好像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他需要她! 现在就需要! 庞嘉雯玩乐的心思倏尔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下一瞬,她直直地朝他奔去,撞进他的怀里。 然后抱住他,告诉他,她就在他的怀里。 赵律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亮了又亮,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他听见心里有花开的声音,刹那间他的世界里满是芳华。 此时此刻,他无比确信,无论她身在何方,只要他轻轻呼唤,她必定会不顾一切地朝他奔来。 一切只因为,她知道他需要。 此生得妻如此,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嘉雯……” 他轻轻地唤她,心里无比满足。 第473章 番外二十三:林慕青 洛阳锦 第376节 庞嘉雯和赵律成亲以后,白若瑾就想出京了。 可他刚出京城,就四顾茫然,不知要去哪里? 随后他不知怎么,走到了当初和庞嘉雯约好见面的凉亭里,准备在那里歇歇脚的。 十月里,秋意正浓。 白若瑾一跃上了凉亭顶上,闭目养神,感受着暖暖阳光,还有那拂面而来的秋风。 不一会,凉亭里来了两个人。 一对主仆,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起来清秀水灵,尤其是那位小姐,模样很精致。 白若瑾原本没什么兴趣,正想屏蔽她们二人的声音,冷不防听到那丫鬟说了一句:“小姐,张公子还没有来吗?” “他会不会诓骗小姐私奔,自己又不来了?” “不来就不来,你家小姐就是一个傻子,还跟人私奔?” 私奔这两个字触及到白若瑾心弦,他突然有了一丝窥探欲,想听听那小姐的心里话。 于是乎,当他的手指抚过那莲花般洁白的玉佩时,那位小姐的心声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苍天啊,我林慕青到底做了什么孽,竟然让我穿越到八百年后的大燕朝,还特莫在私奔的路上? 这家小姐是个傻子吗?私奔啊! 搞不好是要断手断脚的,恋爱脑果然害人不浅。 刚刚穿越就被丫鬟拖着跑的林慕青在心里狂吐槽,恨不得给原身两个耳光。 房顶上的白若瑾缓缓站起来,他垂眸看向下面坐姿不雅的林慕青。 她竟然是后世穿越来的?莫不是因为引魂令的关系? 白若瑾的手指再次覆在垂下的玉佩上,不一会,玉佩便委屈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不是它的锅,它不背。 白若瑾蹙眉,这就奇怪了。 不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个男子。 只见他背着包袱,看见林慕青以后,面色一喜,连忙上前道:“慕青,你果真没有负我,我们快走吧。” 林慕青躲开男人的触碰,在心里冷笑:她当然没有负你,不过她负的是她自己。 口口声声说爱她,尽做一些让人不齿,害她名声的事。 她是傻子才会跟你走,但我不是。 林慕青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冷冷道:“谁要跟你私奔,我不过是试探你而已。你若是男人,有几分担当,理应劝我回家去,再请媒人前来提亲。” “倘若父母不允,我自会想办法周全。如今不明不白走了,我将来才要悔断肠。” 男人闻言,当场呆住。 他道:“慕青,你知道你父亲不会同意我们的亲事,这是你我说好的,并非我诓骗你啊。” “怎么眼下你不认账了?” 林慕青翻了个白眼,不悦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不想认账了,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林慕青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丫鬟拉住她道:“小姐,你怎么了?” “你最喜欢张公子的,你说过会和他过一辈子的,你怎么能反悔呢?” “你要是反悔了,张公子要怎么办啊?” 林慕青一把甩开丫鬟的手,愤懑道:“我就说好好的大家小姐怎么会想不开与人私奔,原来是你攒使的。” “你想跟他私奔我不拦着你,但我要回家去。” 林慕青刚往前走了两步,男人看着她决然的背影,突然眼露凶光。 只见他放下包袱,冲上前拦住林慕青的道路,没好气地低吼道:“为了你,我把城里的房子都卖了,你现在说不走就不走,那我怎么办?” “还有小云,她回去会被打死的。” 林慕青回头,看着红了眼睛的丫鬟,想了想从包袱里将她的卖身契拿了出来。 她将卖身契递给小云,说道:“你想和他一起走就走吧,以后你不再是林府的丫鬟,林府管不了你的。” 小云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知道小姐铁了心要回去,当即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林慕青知道她做了选择,也不再同情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男人依旧拦着不让她走,并露出丑恶的面目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今天要是敢离开这里,我一定会毁了你的。” 林慕青蹙眉,心想原来是这种玩意啊。 这林家小姐虽然与她同名同姓,但脑子却天差地别。 轻蔑地看了一眼凶恶的男人,林慕青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狠狠一脚踹向他的跨下。 只听男人哀嚎一声,软软地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林慕青再次踢了那人一脚,没好气道:“威胁我?” 老娘五岁学的跆拳道,你威胁我? 呵! 林慕青回头看了一眼颤巍巍的小云,没好气道:“就这种不怀好意的废物,你竟然喜欢?” “你现在跟我回去,以后我还信任你,为你挑个好夫婿。” “你如果选择留下,死了我也不多看一眼。” 小云握紧手里的卖身契,又看了看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男人,最后一狠心,给林慕青磕了个头。 “小姐,您快回去吧。” “小云为奴已久,只想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了。” 林慕青撇嘴,心想你找这种货色还想好好过日子? 她厌恶道:“随便你。” 她说完,不再耽搁。 只是她刚往前走没多远,林家老爷夫人都带着仆人家丁追了过来。 看见她的一瞬就将她围了起来。 林慕青知道是原主的爹娘来了,这事要是圆不过去,她往后也别想过好日子了。 于是,在林老爷的一声爆喝中,林慕青颤颤巍巍地红了眼。 “爹爹怎么吼我?” “女儿不过是出来送送婢女,也不可以吗?” 林慕青刚说完,豆大的眼泪就往下掉。 林老爷肺都要气炸了,指着不远处的小云和张公子道:“你出来干什么的?送婢女?” 林慕青点头,老实巴交道:“女儿是爱慕张公子,可昨日知道张公子和小云情投意合,便想成全他们。” “爹爹莫不是以为女儿要跟张公子私奔……” “爹爹!!” “你怎么能这样想女儿呢?女儿承蒙爹爹、娘亲教诲,虽不说淑敏聪慧,但礼义廉耻却是时刻谨记在心的,女儿怎么会做出有辱门楣,有违爹爹教导的事情来呢?” 林慕青先是一番哭诉,说完后又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一个异世孤魂,刚刚穿越而来,靠的唯有父母家人的庇护。 因此她也不算做戏,哭得倒是情真意切。 林老爷一看,顿时心生疑虑,也不敢肯定了。 他的夫人曹氏道:“老爷,我就说青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你看看,误会了吧?” 林老爷盯着远处,那小云扶着张公子起身,连忙往远处奔逃,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林慕青见机道:“爹爹若不信,差人去请张公子和小云回来问问便知了。只是女儿不孝,做主将小云的卖身契给了她,万望爹爹别将小云抓回来,就当是看在女儿的面上,成全他们吧。” 林老爷见女儿说得情真意切,又哭得梨花带雨,联想到往日温顺良善,便挥手作罢。 “今日便算了,那丫鬟要走就走,我林府不留心思不净之人。” “倒是你,今日事办得鲁莽,回去跪祠堂去。” 林慕青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今日是女儿行事不妥,全凭爹爹处置。” 处置吧,处置吧,只要还是你林家的女儿就好。 往后我定会循规蹈矩,做好你林家女儿的本分,但也希望你是个好爹,不要随便将我许配给别人。 否则的话,私奔我是不会私奔的。 但是我会卷款跑路。 第474章 番外二十四:白若瑾 “噗”人群后的白若瑾听见她的心声,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慕青不忿,当即朝后看去。 人群后,一个白衣男子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个看一眼就能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男子,他看起来刚刚及冠,年少俊美,气质温润,风度翩翩。 林慕青不自觉看呆了去。 算了,竟然是个帅哥,那我就不计较了。 洛阳锦 第377节 白若瑾愕然,略有几分不确定道:“你能看得见我?” 林慕青暗暗奇怪道:废话,你那么大个人,还长那么帅,我看不见是我眼瞎吗? 心里刚嘀咕完,就听见那人缓缓道:“你果真能看得见我。” 林慕青破口而出道:“废话,谁看不见你啊!” 话落,众人都看向她。 她惊觉不妥,连忙捂住嘴巴。 当她再去看那少年时,却见他依旧站在那里,稳稳当当的,可周围全当没这个人。 林慕青在心里:卧槽!卧槽!卧槽! 我特么的见鬼了! 苍天啊! 我见鬼了! 啊啊啊,我见鬼了! 白若瑾被那声音吵得不行,淡然一笑道:“我不是鬼。” “就像你不是真的林慕青。” “我们算是这世间的一些……意外吧。” 林慕青简直惊呆了,她真正能确定,眼前的男人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也就是说,她在心里想吐槽他一句都不行。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她来自异世。 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半仙? “差不多。”白若瑾淡淡道。 “什么差不多?”林慕青又开口说话了。 林老爷狐疑地问她道:“你在说什么?” 林慕青苦着一张脸,连忙解释道:“女儿是在说,“这走回去的路应该差不多长,不过女儿走不动了。” 林老爷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悦,但还是说道:“前面路口有马车,到时候你跟你娘坐马车。” 林慕青得知不用走路了,倒也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林老爷见女儿傻乎乎的样子,心里的愤懑慢慢消散,转而变成无奈和心疼。 林慕青却在心里和白若瑾道:那你是神仙?或者是得道高人? 白若瑾一边跟着他们往回走,一边道:只是得了机缘而已,就像你来了大燕。 林慕青不知引魂令的存在,还以为白若瑾是跟她一样,穿越了。 她问道:那你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你是哪个朝代的? 白若瑾蹙眉,想了想说道:“是也不是。” 林慕青奇怪道:竟然是古穿古。那你的身体可以让大家都看见吗?可以像人一样在阳光下走动吗? 白若瑾知道她误会了,便解释道:“可以的,就是比常人脚步轻快些。” 林慕青高兴道:那太好了,等我回了林府,你找个机会进来,我们可以一起说说话。 对了,我叫林慕青,名字跟这具身体一样,原先是做生意的。 “我叫白汲,原先是读书人。” 呵呵,读书人好啊,我也是读书人。还读了十几年呢。 一路上,林慕青和白若瑾聊得很开心。 当她回到林府跪祠堂时,也是白若瑾陪着她的。 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了好多事。 比如她的父亲是工部侍郎,他们林家在京城也算清贵人家。 她上面有一个哥哥,已经成亲生子了。 还有一位姐姐,嫁在了嘉兴老家。 她是幺女,父母有意多留她两年,故而才开始给她相看人家。 她去年及笄,现在才十六岁。 她对白若瑾道:“我记得嘉安帝,他很厉害,醉心道术,但朝中的大臣个个都很能干。” “最重要的,他们都不敢反,据说嘉安帝是武将出身,年轻时杀了不少人。” “关于他的身世,史书存疑,后世史学家都说他有可能不是皇家血脉。” 白若瑾肯定道:“他是。” 林慕青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若瑾指了指她的软趴趴的跪姿,林慕青又跪得笔直笔直的,看起来恭敬无比。 白若瑾肯定道:“我就是知道。” 林慕青看了看他,见他身着白色的锦缎长衫,外面罩了一件同色鹤氅,头戴玉冠,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猜测他前生应该出身富贵,说不定是王孙公子,知道些内幕也正常。 便打听道:“那史书记载,说他是承和太子的遗腹子,生母乃为大燕第一女将郭惠,这也是真的?” 白若瑾点头:“是真的。” 林慕青道:“我记得他的皇后姓李,对不对?” 白若瑾点头:“对。” 林慕青道:“那就对了,你都不知道,我读书的时候有多羡慕李皇后。” “三千宠爱在一身,嘉安帝还只跟她一个人生了孩子,他们育有一子一女,最后儿子也做了皇帝,还是一位仁君,就是没他父亲那么有威望。” “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见见嘉安帝和李皇后,他们一定很相爱吧。” 白若瑾看着窗棂,发现有两只鸟儿落下,吱吱喳喳地靠在一起,缠绵得很。 他的目光远了又近,从雾蒙蒙渐渐清澈,声音轻轻道:“是啊,他们很相爱。” 原来这一世,并不是凭空多出来的,也不是引魂令强行扭转的。 原来,小舅舅和嘉雯,真的有这一世长情啊。 白若瑾笑了笑,神色温和而淡然。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又好像越来越糊涂了…… 他转头,看着跪着跪着,又弯腰捶腿的林慕青,好似不在意地问道:“那白澄呢?你听说过吗?” 林慕青一脸懵逼:“谁啊?” 白若瑾苦笑道:“你不知道就算了,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林慕青狐疑,蹙了蹙眉,一个劲地深想。 白澄! 白澄! 白澄! “啊,我想起来了。” “白澄,字若瑾,十七岁的状元郎啊,惊才绝艳的少年,大燕皇朝最出名的才子。” “后世的史学家们还调侃,他若是活着啊,也定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 “你知道吧,嘉安帝就曾是他的小舅舅,他的母亲出自江氏名门,嫁的也是名门,洛阳第一世家白家,然后只生了他一个独子。” “可惜他父亲病逝在任上,据说是死于党派之争,他母亲与父亲感情深厚,没过多久也病故了。” “本来家世好,自己又有才华,听说长得还很好看。” “他要是活着,以嘉安帝护短的性子,说不定能位极人臣,或者封侯拜相。” “可惜了。” 白若瑾见她说起,一时间倒有些脸红,不自在道:“不可惜。” 林慕青不忿,与他据理力争道:“你傻啊,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家世,长得还好看,原本前程锦绣,要啥有啥,怎么会不可惜呢?” “我就觉得他好可惜啊,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他……” “啊!!”林慕青突然惊呼,吓了白若瑾一跳。 他问道:“你又怎么了?” 林慕青突然双眼放光,喜不自胜道:“天呐,我穿越到了大燕朝啊,我还认识你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你说白若瑾死了没有,要是没有死的话,我还有没有机会啊?” “我要是救活了他,他会不会以身相许?” “啊啊啊,到时候我就是名门世家的夫人,我就拥有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夫君,太爽了是不是?” 白若瑾看着她癫狂的神色,宛如恶狼扑食的眼睛,整个人抿了抿唇,慢慢地往后退了退。 结果还未退到门口,便听见林慕青兴奋地道:“你姓白对不对?” 白若瑾::“……” 不对!!! 第475章 番外二十五:相约 洛阳锦 第378节 “喂,你跑什么啊?” “难不成你真的是白家的人?” 林慕青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个能和她说话的人,她不想放走。 白若瑾适时地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我只是说笑而已。” “人家就算现在还活着,也是名门公子,前程锦绣的主,看不上我这种小丫头的。” 说着,又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白若瑾发现她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的,便说道:“据我所知,白若瑾已经死了。” “而且,死了好几年了。” 林慕青叹一声,惋惜道:“可惜了。” “不过历史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更改的,就算他还活着,我说不定也无能为力。” “白汲,你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你生前不仅仅是书生吧?” “你究竟是谁呢?” 白若瑾道:“我原先也参加过科举。” 林慕青见他没有往下说,以为他是落第的举子,便也没有追问。 傍晚的时候,天气转凉。 林慕青打了几个喷嚏,缩了缩脖子。 白若瑾见状,就将身上的鹤氅脱下,给她盖上。 林慕青问道:“那你呢?” 白若瑾道:“我不冷。” 林慕青想到他身体的特殊,倒没有推辞。 这时却听见他道:“我要走了。” 林慕青突然不舍,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若瑾摇头,淡淡道:“我也不知,也许会出京。” 林慕青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回来看我,怎么说我们也相识一场,你不会不打算回来看我了吧?” 白若瑾被她说中心事,没有反驳。 林慕青就唉声叹气道:“我一个异世之魂,很难找到知己的,你又能隐身,何不留下与我作伴呢?” “反正你现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等将来你想到了,再做决定不迟。” 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白若瑾眼眸一亮,开口道:“我知道我想去哪里了?” 林慕青诧异道:“哪里?” 白若瑾道:“西宁。” “西宁?那不是在边城吗?” 白若瑾道:“之前是,现在不算。” 林慕青点头,问他:“你去那里干什么?” 白若瑾语塞,突然说不上来。 林慕青猜测道:“你喜欢的人,或者你在乎的人,曾经去过那里?” 白若瑾不言,依旧沉默。 林慕青道:“你倘若是缅怀故人呢,那就去。但倘若不是呢,我建议你去江南。” “我家原是杭州的,那一片我熟,你想去哪里玩都行。” “江南水乡悠悠,姑娘们漂亮温柔,歌声还甜,你一定会喜欢的。” 白若瑾像是陷入了沉思,最后说道:“我去过苏州。” 林慕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高兴道:“苏州啊,那一片我也熟。” 当她从苏州木渎说到无锡惠山,从太湖说到梅林,从雷峰塔说到夫子庙的时候,白若瑾不得不承认,她对江南那一片,的确很熟。 白日里,白若瑾还觉得她是个处事果决的女子,还有点小聪明,能屈能伸,以后不怕会被人欺负。 现在觉得她乐观开朗,热情大方,见识不俗,到把之前的印象冲洗都一干二净。 很快,林府的人来祠堂了。 是林慕青的母亲曹氏,她来给女儿送饭。 白若瑾悄然出去,曹氏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只是看见女儿喋喋不休地说话。 她还以为女儿在背白话书,叹了口气道:“知道错就好,吃了饭跟我回去吧。” 林慕青的话戛然而止,她发现白若瑾不见了。 与此同时,她身上披的衣服也无影无踪。 他竟然连件念想之物都没有留给她,真当她是个奇人异事,听一听缘由便走了? 林慕青无精打采地吃着饭,听着母亲说道:“你这性子太静了,人又傻,娘实在是担心。” 林慕青:“……”?? 就我这样还太静,还傻? 您之前的女儿,只是被封建思想荼毒得太厉害了。 什么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则、女戒轮流抄。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辈子就做这么出格的一件事,就是跟人私奔。 可惜还没有走到目的地,因为心里负担太大,一命呜呼。 想想真是死得冤枉。 林慕青叹了口气,安慰曹氏道:“娘你别担心,女儿已经开窍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听爹娘的话,不会再胡作非为的。” 曹氏抚摸着女儿的额头,欣慰地笑了笑,她道:“娘准备回嘉兴老家一趟,你跟娘回去吧。” “嘉兴?” “好啊!” “不过娘你等等啊,我一会就回来。” 林慕青说完,放下碗筷就追了出去。 她要去告诉白若瑾,她也要去江南了,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作伴了。 祠堂外静悄悄的,她从青石板道上追出去,长长的深巷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追到二门处了,还是没有看到他。 林慕青突然泄气了,那个人神出鬼没的,有些道行。 说不定离开时飞天遁地的,哪里是她可以找到的。 可是她只是想跟他说,她也要去江南了。 林慕青垂头丧气地回去,刚走到祠堂外,便见白若瑾站在屋檐下,正静静地朝她望来。 倏尔间,她感觉心脏里冲出一股喜悦,她压也压不住。 她对白若瑾道:“我也要去江南了,一起吧。” 白若瑾望着她,目光有些深。 林慕青怪不好意思的,她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一个人走太孤单了,路途那么长,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白若瑾道:“我愿意,一起走吧。” “真的啊!” “那太好了。” “我这就跟我娘回去收拾行李,你等着啊!” “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林慕青喜出望外,像个孩子一样。 白若瑾目送她离开,神色渐渐凝住。 其实,他原本已经走了。 可是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不知怎么听见了林慕青的心声,然后就想起她那张神采飞扬的小脸。 他若是就这样走了,她应该会失望的吧。 突然间,他不想让她失望。 当他的人生已经一片荒芜,再也看不到新的生机时。 能成为别人的眼中的生机,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第476章 番外二十六:作伴 林家出京的时候,总共有五辆马车,随行有十二个护卫。 伺候曹氏的有两个婆子和四个丫鬟。 伺候林慕青的则有一个婆子,两个丫鬟。 洛阳锦 第379节 后来走水路,上了船,曹氏有些不舒服,便由林慕青管事,在白若瑾的提点下,她很快就得心应手了。 抵达苏州时,白若瑾便离开了。 说走就走,毫无半分留恋。 林慕青突然明白,原来他只是专门陪她一程而已。 她苦笑着,暗骂自己矫情起来。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何必要强行一路走。 她挥手同白若瑾告别,跟随母亲回了嘉兴老宅。 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早些年过世了,现在林家就三房。 林慕青的父亲是长房,回去后就住在祖宅里。 二叔和三叔一家,都已经是开府别居的。林家是书香世家,在嘉兴算大族,一门三进士,极有威望。 林家有女,没有在京城说亲,还带回来了。 很快,媒人闻风而来。 林慕青回家的第二天早上,就见了她三婶那边一个娘家侄子,不过她没看上。 然后,第三天,她二婶约她去游湖,她又见了一个她二叔的一个门生。 第四天…… 第五天…… 日子慢慢悠悠地过,她也懂了相看的流程,一时间真的有考虑,找个称心的夫君嫁了。 但…… 如果不是再次遇见白若瑾的话。 他也来嘉兴了,想去南湖玩玩,特意来找她的。 好些日子不见,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容色惊艳,说什么做什么在她看来,都有着矜贵不凡的气质。 难得的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倾听,然后记在心里。 后来游湖的时候,她有心试探。 问刚刚画舫的人给他们泡的是什么茶? 白若瑾嗅了嗅才道:“龙井。” 林慕青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得狡黠。 白若瑾见状,问道:“不对?” 林慕青摇头:“不是,我以为你……你对什么都是过目不忘的。” 却原来不是。 只是你上心与否罢了。 白若瑾,你是否对我也有几分上心呢? 突然间,白若瑾被茶水烫到了唇瓣。 他一边咳嗽,一边骇然地看向林慕青,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林慕青突然明白,原来他还一直在窥探她的心声啊。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要笑还是要哭,就愁着一张脸,有些委屈地望着白若瑾道:“那……谁让你长这么好看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呸!” “你长这么好看,在我的眼里怎么空得了嘛?” “我看着你就是和风细雨,想小声点说话。” “那我看见别人,我就想说……你滚!” “噗”白若瑾忍不住笑了。 他抿了抿唇,看向林慕青,戏谑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的本相呢?” “也许,你看见的不过是张美人皮罢了。” 林慕青伸手,抚摸上他的脸。 因为是第一次,新奇之余还有点紧张。 白若瑾则是没有想到她会动手,一时间愣住。 林慕青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然后无比肯定道:“是真的。” 白若瑾的脸蓦然一红,背过身去,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他看向湖面,微风轻轻一吹,波光粼粼。 林慕青站起来,陪他一起看着。 然后他说道:“这次我去苏州,发现那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我才知道,原来我寻不到旧人的足迹了。” 林慕青闻言,轻轻挽着他的手道:“没关系啊,你可以来嘉兴,这里有我的足迹,以后也会有你的足迹。” “倘若有一天你觉得嘉兴也陌生了,那你就想一想,你来嘉兴不是寻故人的足迹,而是寻你自己的足迹,那样或许你就不孤单了。” 孤单么? 白若瑾从未想过。 他看向林慕青的手,然后林慕青慢慢挪开,有些赧然地道:“我们那个时代没有这么多讲究,可能我逾越了,对不起啊。” 白若瑾摇头:“没关系。” 他刚刚只是在想,为什么从前他没有想过孤单这回事呢? 终是那人离他越来越远,与他再无干系了吗? 还是听闻……她已有了身孕? …… 晚上,白若瑾和林慕青在酒楼用膳时,遇见了她刚回家就见的那位相亲对象。 她三婶娘家的侄子,宁毅。 宁毅上前与她打招呼,笑着道:“不怪姑娘眼高,实在是我拙笨。山鸡嘛,飞的时候总是喜欢咯咯的,哪里比得上凤凰之美,栖梧高就。” 他说话时,双手以代翅膀,做了飞天的手势。 夸张滑稽。 林慕青被他逗得开怀,相邀他一同入座。 宁毅道:“不了,在下眼睛不行,眼色却有。” 说罢,笑着拱手告辞。 没过一会,小二来说,宁毅为他们结过帐了。 那一日相亲,不曾看上宁毅。那时她心烦意乱,第一次相亲,猝不及防,对宁毅都没有好脸色。 想不到再次相逢,宁毅风趣幽默,大方得体,倒让她有些惭愧。 白若瑾擦拭完唇瓣,见林慕青闷头不说话,便道:“我瞧着他倒有些前程,你若有意,他尚未婚配,你们还有机会。” 林慕青也不隐瞒,直言道:“可我之前拒绝过他了。” 白若瑾想着她之前的心语尚在,现在却窥探不出,想来应该是她有意控制。 他便道:“以你的性子,应该不会为这样的事情伤神。” 林慕青问他道:“我是什么性子?” 白若瑾看着她浅白的目光,带着一丝丝怒气,似嗔似怨。 他一时语塞,竟没有说出来。 林慕青收回目光,淡淡道:“他人是挺好的,我若是回不去家,嫁给他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还是再看看吧,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话落,饭桌上一阵寂静。 她想回去的家,远得很,横跨时空,就算是无名道人在,只怕也是没有办法的。 白若瑾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起身出去,把宁毅那一桌的酒钱结了,当作是还礼。 却不想回去时,林慕青已经走了。 她留了银子在桌上,跟他今日花费的差不多。 白若瑾站到窗前去吹风,四下搜寻的目光并没有看见林慕青的身影。 如今天寒,风吹一会他就感觉脸被冻住了,极冷。 这时,一身酒气的宁毅走了进来。 没看见林慕青,他还“咦”了一声。 随后朝白若瑾作揖道:“谢谢兄台替我们结了酒钱,既然慕青回家去了,不如你与我们聚一聚,喝点热酒如何?” 白若瑾拒绝道:“不了,夜已深,我也要回去了。” 宁毅笑道:“不愧慕青另眼相待,兄台洁身自持,在下佩服。” 说完,便笑着离去。 白若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微闪,人也恢复一丝热乎气。 第477章 番外二十七:同游 嘉兴的年味很浓,过年那几日,月河街通宵达旦都有人。 洛阳锦 第380节 白若瑾住的客栈就在月河街上,一开始是图这里景色好,可过年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独他一人,跟客栈里走年货的生意人们挤在一起,他们尚且有说话的地,就他没有。 初二那日,他一早租了画舫,在悠悠的小河上浪荡,除了掌船的小厮,其余一个人也没有。 他坐在画舫中,想了许多经年旧事,其中就包括他和庞嘉雯在洛阳时,遭遇刺杀落水那一次。 那一次他看到了庞嘉雯的狠绝,她骨子里是个不怕见血的女人。 亏得她最后的选择是帮他找回本心,没有与他兵戎相见。 否则今日这安逸的日子,怕是都没有了。 正想着,见一女子自桥上跑下来,身影轻快灵动。 在她身后,有一个小丫鬟跟着,跑上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颇有些埋怨道:“小姐,夫人只准我们出来玩一会的,你不要跑太远了。” 那女子转头,巧笑嫣然,开心道:“一会就一会,你别太担心了,你家小姐丢不了。” 说着,先去光顾了那炒栗子的铺子,最后还不忘多给丫鬟买上一份。 月河街统共就那么点大,眼看画舫再走,便要出街了。 白若瑾叫住小厮,他们又绕了回去。 还是那座石桥,林慕青坐在桥边的台阶上,边上是她的丫鬟。 他正想开口叫她,谁知道宁毅来了。 跟着几个公子哥,一个个文质彬彬的,应该是他的同窗友人。 宁毅也看见林慕青了,先与同伴们耳语,同伴们小声哄笑,先是打趣几句,然后绕路而走,还算知礼。 宁毅本来已经走上前了,听见有人卖花,转身便去寻卖花郎去了。 此等男子,心智成熟,举止有度,风趣有礼,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赢得林慕青的心,这样才子佳人,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不知怎么,看到宁毅转身之际,他鬼使神差般上了岸。 当他站在林慕青的面前时,别说林慕青吓了一跳,就是他自己都有几分惴惴不安。 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卑劣之事,故而紧张焦灼,都不知要跟林慕青说什么了? 反倒是林慕青见他这样,突然想起来,他在嘉兴没有认识的人。 而眼下,正值过年,他应该也想找个人陪伴自己。 毕竟,身在他乡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林慕青站起来,望向他道:“你没有离开嘉兴?” 白若瑾摇头,他看向林慕青说道:“我在嘉兴只有你一个朋友,如果要走的话,会告诉你的。” 林慕青拉他的袖子道:“那你是出来玩的吧,我们也是。” “既然碰到了,那就一起吧。” 之前她不告而别的不快好像都不存在了。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了,徒留小丫鬟在后面,欲言又止。 白若瑾有些懵,但心下大安,嘴角隐隐浮现一抹笑意。 小丫鬟想说这样不妥,奈何公子太俊,比她家小姐还漂亮。 怕她家小姐吃亏那样的话,在肠子里转了几圈了,跟打结似的,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后来那位公子还给她买了桂花糕,小丫鬟彻底被笼络,彻底当自己是个透明的了。 林慕青见了,还笑称小丫鬟是被色所迷。 当然,她自己也是一样的。 只是可惜了,宁毅回来,佳人寻不见,徒留自己红梅在怀,满袖盈香。 …… 游玩一天,若非是林府的家丁出来寻,林慕青还不想回去呢。 不过她临走时取下随身所带香包放在了白若瑾租来的画舫上,便和丫鬟家丁一起回了家。 曹氏只当她是贪玩,与她用了晚膳,还叫下人给她准备热水沐浴,去去寒意。 林慕青泡完澡出来,在暖阁里发发现了自己白日里的香包,握在手里就兴致勃勃地去开窗。 她喊道:“喂,白汲,你来了都不露面的吗?” 下一瞬,从树上飘下一白衣男子,容色惊人,飘然若仙。 当他目光触及到林慕青尚未封严合的领口时,当即垂眸,移开视线道:“天寒,衣服穿好。” 林慕青低头一看,笑着拢了拢领口。 她其实觉得没有什么,但在她面前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古代大家公子,她就尚且依他。 林慕青让开房门口的位置,叫着他道:“进来喝杯茶吧。” 白若瑾踌躇道:“不妥。” 林慕青道:“来吧,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讲究。更何况你刚刚不是都进来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白若瑾就脸红。 刚刚他无意间闯入,不知她在沐浴,已经很失礼了。 可此时他若不进去,倒显得他心思不正。 白若瑾微微颔首,与她同进暖阁说话。 林慕青给他倒茶,白若瑾按住她的手道:“你先别忙活了,我不渴。你先擦擦头发,还在滴水。” 林慕青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下来和白若瑾道:“在我这里不用拘谨,我父兄不在家,母亲去二婶家打叶子牌去了。” “我寻常不习惯丫鬟仆妇们伺候,过年她们都归家去了。” 白若瑾问道:“小蓉呢?” 小蓉是林慕青现在的贴身丫鬟,也是今天陪她逛街的小丫鬟,故而白若瑾认识。 林慕青道:“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呢,这会回家团聚去了。” 白若瑾颔首,见她还是穿着敞领的衣服,起身去拿了披风给她。 因怕她不肯系,还亲自给她系上。 林慕青看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再看向端着“正人君子”派头的白若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给白若瑾比划了一下,认真说道:“就我们那儿,一般都穿这种衣服,大冬天比这个少的都有。” 白若瑾诧异道:“不冷吗?” 林慕青道:“肯定冷啊,不过我们不常在外面,在家里就有暖阁一样的房间,不冷。” “再说了,姑娘家都喜欢穿漂漂亮亮的,还有很短的裙子,就露到大腿那儿。” 白若瑾:“……” 林慕青见他一脸呆愣,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她对他道:“男人也是一样,大冬天冬游的都有,不穿衣服。在家光着膀子的也不少,反正不像你给我裹得这么严实。” 白若瑾抬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道:“你不喜欢?” 林慕青察觉他有些生气了,仿佛她要敢说不喜欢,那他以后绝不会再管她就是了。 林慕青眉眸微挑,连忙道:“怎么会?” “我很喜欢!” 话落,见白若瑾脸色稍霁,心想自己果然猜对了。 不料心声一起,白若瑾当即抬头。 第478章 番外二十八:亲近 “啊!” “你还在听我心声啊?” “白汲,我们打个商量,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放我一马好不好?” 林慕青哀嚎,放着这么个大美人在眼前,她有时候也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啊。 白若瑾望着她,对她所谓的“乱七八糟”表示好奇。 但他还是拂过身上的玉佩,点了点头。 林慕青见他点头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在心想,她不是有什么见不得的,只是……美色误人啊。 紧接着,他们一起喝茶,聊天,下棋。 眼看夜深了,白若瑾想走。 可这时,林慕青新摆了一盘棋子,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白若瑾看向她的目光顿了顿,最后还是执起了棋子。 或许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再放任。 直到曹氏打完牌回来,听到声音的林慕青连忙熄灯,慌乱中还踩到白若瑾的脚。 等她熄灯了,转身时又绊倒了,直接摔在白若瑾的怀中。 门外,脚步声逼近。 白若瑾扶着林慕青的手一顿,没了动作。 曹氏在外与伺候的婆子道:“这丫头回来果然乖多了,都睡下了。” “我们也去睡吧,别吵她了。” 随后,脚步声远去。 洛阳锦 第381节 林慕青跌坐在地上,靠着白若瑾的腿道:“天呐,可吓死我了。” 黑暗中,白若瑾很清晰地能看看,她后怕的神色。 那呼出气息的唇瓣仿佛就快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动也不敢动,就那样看着她。 可惜她什么也瞧不见,站起来点灯时,还是碰到了…… “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不小心又撞翻了炕桌。 摆好的一盘棋子就这么散了,白若瑾不敢再让她乱动,扶她坐在暖炕上,自己则去点灯。 待灯亮了,只见她解开披风道:“太晚了,我们睡吧。” 白若瑾:“……” 林慕青转头,看着傻站着的白若瑾,笑了笑道:“傻子,你以为我要对你干什么?” “我就是有那个心,有那个胆,我也没有那个实力啊。” “我这房间宽得很,隔间有小丫鬟守夜铺的床,你就睡那里吧。” “我娘明天要带我去海宁走亲戚,你跟我一道去吧,有你在,他们挑不出我的错来。” 说着,笑嘻嘻地去给白若瑾铺床。 白若瑾看着她热情的背影,想说他还没有同意呢。 可她如此坦然,一时间到让他犯了难。 林慕青给白若瑾把床铺好,转过头问他道:“要洗漱吗?我去给你打水。” 白若瑾望着她,眸光微深。 林慕青浑然不解,还皱起眉头。 白若瑾败下阵来,摇了摇头。 林慕青道:“那你先去睡吧,我要出去方便一下。” 她顶着寒风跑出去,从门口吹来的冷风让白若瑾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刚刚答应了什么?? 他整个人愣住,宛如僵硬的木头。 睡在姑娘家的闺阁里,这怎么可以? 白若瑾走向门口,见林慕青奔进旁边的厢房中,厢房门都没有关。 联想到她说的去方便,他一时情急,连忙折返。 没过多久,林慕青就回来了。 看着他背着身站在门口还奇怪道:“你也要方便吗?” 白若瑾脸色爆红,压低声音道:“我不用,我……” 话还没有说完,林慕青推了他一把,奔进房间后随手把房门关了。 她打着冷颤道:“没有就快去睡啊,外面冷死了。” “再说,你这个修为还怕什么,放心吧,我不敢轻薄你的。” 话落,她吸了吸鼻子,一溜烟地跑了。 白若瑾转头,看着关起来的房门,足足站了有一刻钟。 最后还是林慕青打了两个喷嚏,看样子像着了寒风,他这才去小床上躺着,怕林慕青生病没人照顾。 殊不知,林慕青听见他躺下的声音时,撩开蚊帐,朝那明罩外喊道:“喂,白汲。” 白若瑾突然心口一跳,紧张道:“怎么了?” 林慕青低低地笑,听声音十分开心。 她道:“傻子,要留你可真不容易。” 因为,你可真是太守礼了。 林慕青想,又甜甜地躺回去。 她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善良,知礼,温柔,能干,但又却在某些时候笨拙得可爱。 她能在他的身上看到所有美好的词汇,而且都是不重样的。 他长那么好看,而且清新美好,她怎么会不垂涎呢? 手中的香包还是那个,不过是针线房送上来给她选的,配了几味安神的药。 可经过他的手,如今再握着,就仿佛极不一样了。 明罩外,白若瑾盖着被子,望着窗外那微微的亮光发呆。 他为什么要留下呢?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又困不住他? 这个问题,如这漆黑的夜色,直到他听到林慕青绵长的呼吸声都没有答案。 …… 天亮后,林家的马车启程去了海宁。 林慕青的外祖母家就是海宁的,读书人家,办了族学,在海宁有些威望。 与林慕青年纪相仿的,还有一位表哥和表弟尚未婚配。 外祖母想凑合她和大舅舅家的二表哥,三舅母想为自己的儿子谋个前程,摆出和善婆婆的架势,想让林慕青选她的儿子,林慕青的三表弟。 外祖母家如此复杂,因为一门亲事都要勾心斗角。 林慕青早早回了房,白若瑾以为她是烦的,也没有打扰她。 傍晚曹家人才发现,原来表小姐发烧了,一通忙活,林慕青的院子里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白若瑾只能缩在架子床的里面,撑着手肘看着昏迷不醒的林慕青。 半梦半醒间,林慕青看见白若瑾就在自己身边。 而床边都是曹家的人,她担心道:“你快藏起来,别叫他们看见你了。” 曹家的人面面相觑,以为她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曹氏更是红着眼睛道:“从前也不是没有来过,怎么单单这回生病了。” 曹氏的母亲陈老太太道:“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脏东西在。” 说着叫大儿媳妇快去请个神婆来做法。 曹家的人悉数退了好多,只有余老太太和曹氏还守着。 那神婆来,掐指算了算,说是今日在路上遇到恶鬼拦车,想问林家人要点钱。 白若瑾见她们做法,喷了林慕青一碗符水,眼中蓦地一沉。 林慕青被那一碗符水喷醒了,嫌弃得险些作呕,不敢再说胡话,那神婆自然下去领赏。 过一会,陈老太太也走了。 曹氏打水给女儿擦拭额头,待擦干净,端着水盆出去了。 林慕青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侧着身,只见身旁的白若瑾闭着眼睛,像尊玉人似的。 而此时,他此时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第479章 番外二十九:白澄 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传来,让林慕青感觉到久违的舒适。 她明白,白若瑾是在帮她治病。 他怎么这么好啊…… 林慕青在想,她何德何能,会在穿越后遇到这样的世家公子? “你一定也受过什么伤吧?” 林慕青说道,不是询问,而是惆怅。 她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忧伤的气质,淡淡的,却融入骨髓。 仿佛看透世情,仿佛求而不得,仿佛人生无望…… 那种哀伤,并不是肉眼可见,可一旦感受到,便觉得痛彻心扉,难以描述。 白若瑾收回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 他望向林慕青,见她眼角滑落一滴泪。 他拿了手帕给她,退到一旁道:“不过是曾经求而不得,如今两生相忘,并没有什么。” 林慕青惊讶道:“两生相忘?” 白若瑾微微颔首,抿了抿唇道:“我们没有反目成仇,她原谅了我,我也祝福了她。” “往后,她是她,我是我,我们再不相干了。” 那是解脱,也是惘然。 林慕青望着他淡然的面孔,望着他浅浅地笑,最后看向他的眼睛。 淡漠疏离,无情无欲。 是了。 洛阳锦 第382节 他放下了。 但连同他的感情也一并尘封了。 怪不得她说,怎么看见他,跟看见半个仙人一样。 虽然在红尘,却一副不理俗世的模样。 却原来,他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压制,宛如初生懵懂的婴孩,如何还能知晓人间世俗的欲望? 他不是要成仙了。 他是想要自己清心寡欲,宛如世外之人,不再沾染红尘是非。 “怎么会?” “什么?” “你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 林慕青说完,红了眼眶。 白若瑾看着她那为他落泪的样子,一时间觉得眼睛被烫了一下,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闷闷的,很难受。 “你别哭……” “已经都好了,我不用入轮回也可以在人间行走,比起从前……” 不知要好多少。 至少那些纠缠了他两生两世的情欲和执念,都随风而去。 他放过了她,也选择放过了自己。 真的……已经很好了。 林慕青轻轻啜泣道:“你不用骗我,我看得出来的。” “你今晚别走了,陪着我。” 林慕青说完,牢牢地握住他的手不放。 她想听他的故事,却又害怕他三言两语带过,好像微不足道。 只有真正伤过,痛过的人,才会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 曹氏又进来了,白若瑾眼疾手快地给林慕青擦了眼泪。 曹氏看了一眼女儿红红的眼睛,叹了口气道:“睡吧,娘在这里陪着你。” 林慕青闻言,连忙道:“不用了,娘回去休息吧。眼下我烧退了,我有事会叫人的。” “而且娘留在这里也睡不好,说不定我还会过了病气给娘,那样女儿就不孝了。” 曹氏闻言抚摸着女儿的额头,笑着道:“别担心,娘身体一向很好,不会有事的。” 白若瑾想缩回手了,虽然曹氏看不见他,但他觉得在人家母亲面前这样,很是不妥。 可他才刚动,林慕青就握得死死的,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 有那么一瞬间,白若瑾脑袋一片空白,微微低头的脸颊上,燃烧起一片灼热。 最后曹氏还是被林慕青给劝走了,原因是曹氏咳嗽两声,林慕青催促她去吃药。 曹氏这一走,可能是真的累了,便没有回来。 林慕青则往前挪了挪,让出身后好大一片位置,拍了拍手,示意白若瑾躺下。 白若瑾问道:“你不怕过了病气给我?” 林慕青道:“不怕。” “你躺下和我说话吧,你一直坐着,我就得仰着头看你。” “很累。” 白若瑾想说,你可以不看。 而且他要走了。 这才刚抬脚,没走两步就被林慕青给拉回来。 她突然用力,他猝不及防地倒下,唇瓣直直地压在她的唇瓣上,毫无缝隙可言,真实得让他心脏一颤。 白若瑾连忙爬起来,眼睛都瞪圆了。 唇瓣上的气息还在,那一片柔软直接触及到他的心脏,让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想快点离开。 这个时候他要走,林慕青还是拉着他不放,并且撒娇道:“我都让你给亲了,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刚刚她们在我屋子里跳大神,我害怕。” 白若瑾慌张道:“我去房顶……” 林慕青道:“那怎么可以,外面那么冷,我会心疼你的。” “再说了,我刚刚支走我母亲的时候你也没有反对,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我的。” “结果你现在却要丢下我……” 林慕青说到最后,委屈地红了眼睛。 她本就生病了,还示弱哭泣,白若瑾不忍,僵持了一会儿:“那好吧,不过我不用睡觉,我看着你睡就行。” 林慕青挽着他的胳膊,得寸进尺道:“那我不管,反正你这只手今晚是我的了,我要枕着它睡觉。” 白若瑾头疼,最后坐在床边,微微俯身,一只手伸了过去。 林慕青理所当然地靠着,还微微侧身,把玩着他的手指道:“你若是难受,可以上来躺着的,我不介意。”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真的林小姐,你也不是真正的白汲,我不会让你负责的。” 白若瑾愣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林慕青道:“就像人家喊我林小姐,我先是会愣住,然后再答应一样。” “我有时候叫你白汲,你也是一样的。” 白若瑾默然,并没有反驳。 林慕青就道:“那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你叫什么?” 白若瑾没有回答,林慕青就有些失望,泄愤似的捏了捏他的手指。 就在她以为白若瑾不会告诉她的,却听见白若瑾道:“白澄,我叫白澄。” 林慕青愣住,在心里叫了两声,白澄,白澄。 然后她突然翻身,直直地望向白若瑾,惊讶道:“是你,白澄。” 白若瑾点头,颔首道:“是我,白澄。” 林慕青喜出望外,惊讶道:“白澄,白若瑾。” “我竟然真的见到你了。” “我早该想到的,你长得这么好看,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矜贵不凡的气质,理应是世家子弟。” “只是我不敢想,竟然是出自洛阳第一世家。” “洛阳神都,出了那么多的帝王,名门公子的身份,比后世藩王还出名呢?” 说着,直接搂着白若瑾的窄腰道:“我不管,我刚穿越过来就遇到你,你就得管我。” “以后你的大腿我抱定了,我不会让你跑了的。” 她说完,目光瞄准白若瑾的大腿,看得津津有味。 第480章 番外三十:羁绊 白若瑾被她看得脸上一热,猛然站起来,一把推开了林慕青。 林慕青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床架上,“嘭”的一声,耳鸣眼花。 白若瑾傻愣愣地看着,没去扶。 林慕青就这样,一边揉着疼痛的额头,一边埋怨道:“大哥,我说的抱大腿是,仰仗你罩着我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要去抱你的大腿啊。” “再说了,我长得也不丑,就算真的眼馋你的身子,也不算辱没你吧?” “你对我下手这么狠,是想叫我毁容吗?” 她那模样,撞得真的挺惨的。 半脸脸和额头都肿了,眼睛还睁不开。 就这样还不忘振振有词,好像道理全在她那边了。 白若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往前两步,拿下林慕青揉着额头的手,声音温柔道:“别动,我看看。” 林慕青心里那个郁闷啊,还有点委屈。 可听他这声音这么温柔,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她努力半天,也只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着白若瑾的侧脸。 俊美无俦,无可挑剔。 真是美得像一尊玉人,谁见了不稀罕抱进怀里呢?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搂着他,却只敢靠在他的肩上道:“痛,要抱抱。” 白若瑾道:“你这么还怎么上药?” 林慕青轻哼:“上什么药,让它瞎。” 白若瑾:“……” 见白若瑾不说话,林慕青负气道:“瞎了就看不见你的美色,我估计还能好好搞一番事业,在古代有所作为。” 白若瑾推开她,然后给她上药。 洛阳锦 第383节 “我还有一个焦黑狰狞的本相,死于一场大火,你要看吗?” 他抹的药冰凉舒适,林慕青感觉好了很多,便轻哼道:“反正我现在只有一只眼睛,也不怕瘆得慌,你变个我看看?” 白若瑾闻言,真的露出自己曾经烧得焦黑的本相。 不曾想,才变出,林慕青便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 眼看就要吻上了,吓得白若瑾连忙变回来,死死地拦住她道:“你想干什么?” 林慕青冷哼道:“还能干什么?我亲一口看看有没有黑炭味?” 白若瑾:“……” “你不怕吗?” 林慕青没好气道:“怕什么?倒是你自己不嫌寒碜吗?” “有本事你别变回来啊!” 白若瑾道:“我以为你会害怕。” 林慕青点了点头道:“如果你一开始是这样见我的,那我早就拿铁锹敲死你的,保证骨头一节一节碎。” “可我先见了你本来的样子,再后来是什么样子就无所谓了。” “木乃伊你没有见过吧,人家只剩下一副骨架,都还有媳妇陪着你,你这算啥?” 白若瑾:“……” “你眼睛,睁开看看?” 林慕青听话地睁开,发现不疼了。 她的脸和额头也不疼了,白若瑾的药真是太有效了。 她既兴奋又开心地道:“你别总防着我,我这颗心是向着你的。” “你要是愿意从了我呢,我就好好待你,你要是看不上我呢,我就认你做大佬。” “大佬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就是你是我的大哥,我是你的小弟,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但出了事你得保我。” “我这样说,你能听得懂吗?” 白若瑾忍住笑意,点了点头。 “听懂了。” 林慕青见状,又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看上我没有?” “我觉得我应该还是有优点的,比如我很善解人意啊。” 白若瑾道:“确实。” 林慕青一脸期待:“那……” 白若瑾摇头:“没看上,我当你大佬吧。” 林慕青当即收起笑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她自顾自地道:“哎,看不上就看不上吧,看上我的人多了,我也看不上人家。” “认了你这么个大佬,跟我在古代认了个皇帝当爹没有区别,往后我的身家性命就不担心了。” 白若瑾道:“当今皇上是位明君,四海升平,各地官员互相监督,没有人敢一手遮天,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林慕青道:“话是这样说……” “啊,我想起来了,当今皇上是你小舅舅。” “天呐,那他就是我的小舅公了,我以后就是有背景的人物了。” “太棒了,你不从就不从吧,我以后仗着你们的势,一定可以选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君。” 说完,对白若瑾道:“你不是要回去休息吗?快回去吧。” 白若瑾:“……” 所谓用完就扔,大抵就是这样的。 白若瑾的手不自觉地滑过玉佩,眸色深了几分。 林慕青在被子里美滋滋地想,她往后可就是有背景的人了。这样,得不到白若瑾,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反正他也不愿意,她强求也不过能亲一口,根本不过瘾。 算了。 她还是找一个能亲能抱,能睡觉觉的相公。 下一瞬,白若瑾坐到床边,说是累了。 林慕青很有眼色地让出大片位置,兴致勃勃地道:“往后我的地盘就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着都行。” “对了,被子要分一半给你吗?” 白若瑾本来想说不要的,转头看着她美滋滋的笑容,突然就道:“好。” 林慕青拉了被子给他盖好,笑着说道:“我们这就叫盖着被子纯聊天,友谊纯洁得很。” “对了,你不是会变身吗?” “以后我们相处的时候,我要是有了心仪的人,你就变一个女人。” “这样我就对他说,我们是姐妹,他也不会吃醋生气了。” 白若瑾轻哼:“你想得到美。” 林慕青不以为耻,高兴道:“对吧,我也觉得我想得很美。” “我本以为穿越异世,封建礼教束缚太深,我恐会盲婚哑嫁,一辈子都会活得水深火热的。” “可是遇见了你,我就觉得什么都不慌了。” “就算你不喜欢我,可你拿我当帮朋友啊,你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白若瑾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林慕青道:“因为羁绊。” “你放下了过往的一切,我是你重新开始的羁绊,从你说出在嘉兴只有我一个朋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在嘉兴只有我一个朋友,而是现在在你心里,可以和你摒弃过往一切闲谈的人,只有我一人而已。” 她说着,撑着手肘看他,目光欣喜而灼烈,像一团火。 好像从遇见他,这团火就不曾熄灭一样。 白若瑾抿了抿唇,深深的瞳孔划过一丝异色,心脏也不可遏制地跳动起来。 第481章 番外三十一:撮合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林慕青还在想。 既然白若瑾不喜欢她,那应该也不会喜欢像她这样话多又有些闹腾的姑娘。 然后她不知不觉翻了个身,抬腿压在白若瑾身上,牢牢地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大玩具熊。 白若瑾被她压着睡,没过多久就热了起来。 他推开她,微微侧身。 结果才一会,林慕青就踹开被子,把腿压在被子上睡。 看到她那一言难尽的睡姿,白若瑾可以肯定,她刚刚还真不是故意的。 他转过身,帮她把脚放进被子里,看她睡得正香。 她的身体暖暖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面容恬淡,睡得很熟,像个孩子一样。 白若瑾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喃喃道:“羁绊。” “你于我而言是羁绊。” “那我于你而言是什么呢?” “是你异世的依靠吗?” 睡熟的林慕青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在睡梦中咂动着嘴巴,梦呓道:“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她说完,眉头紧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白若瑾枕着手臂,望着帐顶。 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可说,然而他不讨厌她,甚至于生出一股想要亲近她的想法。 他也不知,这算不算喜欢? …… 林慕青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对于曹家的人来说,好像真的是邪祟作怪。 曹家的人给他们年轻几个小辈发了压岁钱,打发他们出去游玩,实则是想让林慕青和曹家两位公子培养感情,无论谁能娶到林慕青,对于他们曹家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林慕青看破不说破,只是在出游时,发现她大舅舅家的女儿曹婉儿还挺好看的,而且年岁只比她小几个月,是她的三表妹。 曹婉儿比林慕青还高些,身姿纤瘦,走动时如弱柳扶风,浅笑时如娇娇嫩嫩的水仙,特别惹人怜爱。 白若瑾喜不喜欢曹婉儿她不知道,但是她挺喜欢的。 更好玩的,她这表妹还很害羞,她才逗两句连耳朵都红了,特别可爱。 找了一个空隙的机会,林慕青对白若瑾道:“你一会去租一个画舫,我们装作偶遇,我就说你是京城的世家公子,我那两位表哥肯定会高兴邀请你一同游玩的。” 白若瑾不解,望向她:“我们不是在游玩?” 林慕青笑得暧昧道:“现在不一样了,你快去。” 白若瑾蹙眉,但看她似乎另有安排,便抽身去租了画舫,现于人前。 隔着远远的距离,林慕青便迫不及待地朝他招手,便喊道:“白公子,这里,这里啊。” 洛阳锦 第384节 掌船的船家问道:“远处那位小姐是在叫公子吗?” 其他人都在极目远眺,好像看谁都看不清楚。 独独她一个,好像有火眼金睛似的。 白若瑾嘴角微抽,都想说她露馅了。但看到她那欣喜若狂的样子,一时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意从眼中缓缓溢出。 待到大船下,白若瑾那悠悠画舫倒显得别具一格。 林慕青站在船上朝他喊道:“白公子,你也来海宁游玩吗?” “太巧了,我也是呢。” “异地相见是缘分,不如你上来同我们一起,这些都是我的表兄妹,他们不会介意的。” 白若瑾抬首,曹家兄妹们瞬间看直了眼睛。 那一身气度风华,宛如王孙公子,又因长得丰神俊朗,故而堪比卫玠,让人光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掷果盈车了。 不待林慕青再邀,曹氏兄弟便已命人放下甲板,只待白若瑾上船一续。 而大船上,林慕青已经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 “白公子是洛阳白家的人,就号称洛阳第一世家的那个白家。我们是在京城相识的,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曹家如今正在走科举之路,听说是洛阳白家的人,当即奉为上宾。 林慕青就拉着曹婉儿凑到白若瑾的面前,亲自介绍道:“这是我表妹,闺名婉儿,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白若瑾微微颔首,目光却看向林慕青。 心道:你不也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却突然间成了媒婆一样,胡言乱语起来。 曹婉儿见白若瑾比她还好看,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瞬间就涨红了,都不好意思抬头和白若瑾对视。 曹氏兄弟仿佛看出点什么,都对林慕青这个行为表示满意。 曹家若是能攀上洛阳白家,那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啊? 于是,一船的人都在有意无意撮合白若瑾和曹婉儿。 终于明白林慕青打算的白若瑾浅浅笑着,看起来如沐春风,只是林慕青敏感擦察觉到他不高兴了,举手投足间皆是疏离,眸光里也全是冰冷的寒意。 回程的路上,白若瑾独自远去。 曹家兄妹还在望着他的背影兴叹,林慕青也叹。 只是转身时突然发现站在身后的白若瑾,吓得她险些跌下船去。 还好眼疾手快的三表弟扶了一把,待她站直,发现白若瑾的脸更黑了。 林慕青讪笑。 她只是想讨大佬欢心而已,谁知道好像弄巧成拙了。 一个人走到僻静处,林慕青看着身旁的白若瑾道:“你不喜欢婉儿啊?” 白若瑾冷笑:“你说呢?” 林慕青讪讪地道:“那我再帮你物色物色吧?” 白若瑾一把捏住她的手,林慕青感觉剧痛来袭,连忙挣扎求饶。 白若瑾见她脸色都白了,心里不忍,便又放开。 他对林慕青道:“像她这样的姑娘,白家逢年过节不知会来多少做客,你别白费心机了。” 林慕青感觉白若瑾怀疑她另有打算,当即道:“什么心机?” “我是想把表妹介绍给你不错,那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而且娇娇柔柔的,跟我大相径庭。” “我想着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可能会喜欢她那样的。” “再说了,你以为我是为了曹家吗?你明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林小姐,我为了曹家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再爱别人,或者让别人爱你也可以,这样你说不定就能开心点。” 白若瑾见她说完,哭哭啼啼的,好像他欺负了她一样。 他心里不忿,本来是有一股怨气的,看到她哭了,反倒词穷了。 他笨拙地帮她擦去眼泪,连忙解释道:“我以为你……” “罢了,都是我的错。” 他说完,也有些心灰意冷的。 第482章 番外三十二:名分 林慕青见他垂首不说话,脸色也不算好,便从后面轻轻撞了撞他的脊背。 她轻声问道:“你生气了?” 白若瑾摇头:“没有。” 林慕青擦干眼泪道:“我也没有,那我们不怄气了可以吗?” 白若瑾转身望着她,目光里有些许无奈。 林慕青知道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便轻轻挽住他的胳膊道:“其实……让别人爱你并没有那么难。” “我娘和我爹就是相亲认识的,他们成亲二十几年,成亲前各自都有喜欢的人,但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在一起。” “后来他们成亲了,以为会一辈子相敬如宾,因为无爱也无恨嘛。” “可是他们成亲以后,才知道生活的鸡毛蒜皮那么多,他们经常吵架,我童年时基本上就在他们的吵闹声中度过的。” “我一度以为,他们会这样直到终老。可是后来我爹病了,我娘整夜整夜地守着他。” “有一晚我睡醒,听见我娘对我爹说:我现在只爱你一个,从前那些都是过眼云烟,我早就放下了。” “不知道我爹是不是也听见了,等他身体好了以后他们就不吵了,感情也越来越好。但是我不太看得出来,是我几位姑姑告诉我的,她们说我爹变了很多,而且也很爱我娘。” “或许他们渐渐明白,相守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吧。” “不是有一句话叫怜惜眼前人吗?我想你如果没有眼前人,就去替你找一找好了。” “而且,如果我和你的眼前人感情好了,以后你要帮我,就不怕她生气了。” 白若瑾明白她说的意思,却不明白她的担忧。 但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她睡觉时的样子。 缩成一团,像自己拥抱自己,那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曾经他也是那样的,可现在他可以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地道:“你别在嘉兴、海宁这些地方说亲了,跟你娘说回京,我带你入宫,去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他们应该会喜欢你的,这样就算有一天你担心的那些事情会发生,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用害怕了。” 白若瑾说完,看着呆呆愣愣,眼中却闪着泪光的她,心下不忍。 但他还是继续提点道:“曾经有一位姑娘跟我说过,靠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我希望你可以坚强起来,做你自己的依靠。” 白若瑾说完,准备放她回去,自己找个地方静一静。 可他才转身,林慕青就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 她愤然啜泣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活了二十几年,又不是真正十六岁的小姑娘,我怎么会不知道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要靠自己?” “我只是想留下你,留下你在我身边而已。” 白若瑾闻言,身体顿时僵住。 林慕青怕他逃开,抱住他腰身的手特别用力。 她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只想拼命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 至于白若瑾现在是不是很抗拒,她根本不想知道。 亦或者,就算知道她也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白若瑾被她勒得险些喘不上气,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不走,你先放开。” 林慕青勒得更紧了,摇了摇头,还是不肯放。 她道:“我不管,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的?” “有句话你一定听过,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但我们那还有一句话,你一定没有听过。” “叫既见君子,何必矜持?” “白若瑾,你就从了我吧。” 白若瑾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 笑意从他的唇边一点一点地荡漾开来,他覆上她的手,声音压抑不住笑意道:“行了,我知道了。” 林慕青耍无赖道:“只是知道有什么用?我要你答应!” “你答应我就放开,不然我就勒着你,和你一块跳湖算了。” 真是孩子气的话,亏她说得出来。 怎么着前生也活了二十多年,白活了吗? “你容我想想。”白若瑾说。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林慕青以为自己耳背了,没听清。 又问一句:“你刚刚说什么了?你是不是同意了?” “你要是同意了,我就开亲了啊!” 洛阳锦 第385节 白若瑾慌乱之下连忙挣开,他羞红了脸颊,没好气低吼道:“别胡来,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林慕青看着空落落的手,感觉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十分不得劲。 她幽怨地瞪了一眼白若瑾,问道:“谁会看得见啊。” 话落,曹家兄弟来催促她下船上车。 林慕青无奈,只好先行下船。 不过她一路没有闲着,还是把白若瑾拽走了。 待上了车,她二话不说埋首在白若瑾的怀中,美其名曰,让白若瑾早些适应。 看着怀中的娇娇,白若瑾拂过她的鬓发,目光温柔。 林慕青享受极了,轻哼道:“你若肯这样亲近我,你一辈子不给我名分我也认了。” 白若瑾愣住,被她撩拨了一路,此时他才想起来。 原来名分这种事情,是需要他给的。 白若瑾后知后觉,脸颊微微发烫。 他撩开车帘,听着曹氏兄弟谈论着他以及洛阳白家,言语中十分仰慕,便道:“倘若我不能以洛阳白家嫡系的身份娶你,你会在意吗?” 林慕青一下子坐直身体,惊讶道:“你说什么?” 白若瑾收回目光,看向她道:“我是说,白家嫡系的身份,我可能拥有不了,不过别的我可以给你。” 林慕青喜出望外:“你同意了?” 白若瑾道:“你这般待我,倘若再嫁给别人也是不妥。” “不过……你要想清楚。” “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子嗣,而且……我可能也无法陪你终老。” 林慕青一下子呆住,眼中的光芒黯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下,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揪着白若瑾的心脏,让他难以忍受地疼了一下。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我说的这些,都是真实的,余下的你可以好好考虑。” 不能生孩子,对于林慕青来说是有些遗憾。 但一想到古代收养孩子没有那么麻烦,她好像也可以接受。 就是他说的,不能终老。 林慕青一时间踌躇着,有些忧伤地望着白若瑾。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能陪她终老呢? 第483章 番外三十三:她愿意 林慕青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格外清晰。 白若瑾在想,或许没有什么希望了吧,他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个好夫婿的人选? 答案自然不是。 他早已不是金科状元郎,也不再是白家嫡系。 更可怕的,他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无法和自己的妻子随着岁月老去。 而这些,早就在当初他选择留在人世就衡量过的。 只可惜那时,他以为自己此生会心如止水,再也不会有姻缘。 可就在这时,林慕青钻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好似宣誓主权般道:“那你能陪我多少年啊?” “不会我都老了,牙齿都掉光了,你还活得好端端的吧?” “那我死了你能看见我吗?” “你要是不能陪我白头,那我死了来陪你总可以吗?” 白若瑾的心脏仿佛海浪漫过,潮汐打了过来,天边的黄昏和细软的沙石都落在他的脚下,他好像终于不用再漂浮了。 她竟然愿意。 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接纳他的所有。 他搂着林慕青的手紧了紧,声音沙哑道:“不许胡说,更不许胡来。” “我触碰不到你的魂魄,就算是你死了也是一样的,所以不要胡思乱想。” 林慕青闻言,十分遗憾道:“你陪我不行,我陪你也不行,怎么这么难啊?” 白若瑾笑道:“你若是愿意,我们一起相伴几十年的光阴,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毕竟,人这一生所求,不就是这平凡而充实的几十年吗?” 总是要经历过许多,亦或者失去过很多,才知道眼前的平凡和充实,就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幸福了。 对于白若瑾来讲,他不会觉得有遗憾。 林慕青只是贪心,但她知道,人要学会知足。 她在他的怀中道:“那你去准备好,明日便带我入京吧。” “我想回到那个,你所熟悉的地方去。” 白若瑾微微颔首,笑着说:“好。” 不过第二日他们并没有能顺利启程,因为白若瑾正式登门拜访,被留在了曹家小住。 曹夫人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青年,但凡问他什么,他都能游刃有余地回答。 可她对洛阳白家不是很熟,现在写信去问丈夫,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就在她迟疑时,白若瑾说道:“曹夫人若是不信我,只当我是后生晚辈一起相伴入京,到达京城后,我便会带着慕青入宫,求皇上赐婚。” 曹家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这白汲还可以在宫中行走? 那他不仅仅是洛阳白家的子嗣,想来还应该跟当今圣上有些关系。 曹夫人颤抖着问:“当今皇上在江家时,你可曾见过?” 白若瑾道:“我年幼时在洛阳就见过,后来入京,长住成国公府,当今皇上还指点过我的课业。” “只是我贪玩不愿入仕,所以一直在外游历。” 曹夫人将信将疑,想着自己曾去成国公府作客,便故意说起成国公府的一处园子。 白若瑾听后便笑道:“夫人记错了吧,您说的这处园子理应是庞大将军府的,我也曾有幸见过,但它不是成国公府的。” “成国公府是怡园,且怡园连着峥嵘台,最是宽大不过。” 曹夫人听他说完,心下大定,当即面色转忧为喜道:“还真是我记错了。” “不过同我们女眷一起回京,路上可能会多耽搁些日子,你不忙吗?” 白若瑾道:“虽有功名在身,却无官职政务要理,不妨事的。” 既有功名,那就不怕有人假冒了。 曹夫人让曹家人先招呼着他,她则将女儿拉回房里说话。 林慕青被母亲逼问着,只得如实道:“是之前那什么张公子哄骗我,我险些上当,得他的指点才保住清白的。” “我之前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他是位正人君子,可以结交。” “后来我们嘉兴再遇,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曹夫人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又喜又惊道:“你可真是个憨憨。” “罢了,人我瞧了,是不错。与白家结亲对你父亲和哥哥的仕途也有帮助,想必他们会乐意促成的。” “不过这件事暂时别说出去,免得以后亲事结不成,徒增笑话。” 林慕青其实也不知道白若瑾究竟会用什么身份娶她,所以她也不敢胡说八道。 她拉住母亲的袖子,小声道:“那婉儿那里……” 曹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让你乱点鸳鸯谱?” 林慕青哀嚎。 曹夫人便道:“行了,我去说。这件事说起来是你的过错,不过娶亲的是白公子,他想要娶谁,那还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不用曹夫人去说,曹家人就已经很清楚了。 他们之前也在打林慕青的主意,很显然,这件事怪不得林慕青的头上。 虽说怪不到,但曹婉儿还是有些伤心,毕竟她的确喜欢上那位白家公子。 以曹婉儿的出身,做不了白家公子的正妻,但妾室可以。 毕竟曹家怎么也是书香门第。 最后的结果就是,让林慕青出面去跟白若瑾谈,看能不能在成亲以后,让白若瑾纳了曹婉儿为妾。 林慕青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傻眼了,望着曹夫人道:“娘,这怎么可以呢?” “别说婉儿是我亲表妹,她就是个不相干的人,我也不可能会让我夫君纳了她啊?” 曹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娘都说你傻,你不信。你舅舅他们当然知道你不愿意,但还要我来说,为的就是想让你去探一探白公子的口风。” “他若是愿意,你没有话说。他若是不愿意,曹家人谁还敢怪罪到你头上?” 林慕青一听就明白了,曹家人是利用她的愧疚心,让她去做这件事。 她当即冷哼道:“以后这海宁我再也不来了。” 曹夫人轻叹道:“不来就不来吧。” 她也不想来了。 高高兴兴过年是一家人,说到家族利益,兄长当即和她翻脸。 洛阳锦 第386节 这曹家,也实在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了。 亏她之前还想将女儿嫁回来,现在想想,幸亏她尊重女儿的想法,没有胡乱做下决定。 否则现在就该后悔了。 长长一叹,曹夫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去吧,你去找他说清楚。” “顺便看看,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有你?” 林慕青闻言,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那个人心里是有她的吧? 第484章 番外三十四:我爱你 白若瑾就歇在曹家,丫鬟们伺候得都很小心,知道得罪不得。 林慕青去的时候,看见外面的小丫鬟们抿着唇笑,却不敢窃窃私语。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很快就将丫鬟们遣退了。 不过她也没有关门,一来是怕有闲话,二来是她知道,白若瑾不想让人听见的话,外面的人听不见。 这让她的心情稍微放松点,不过看向白若瑾的目光还是有些幽怨。 白若瑾眸色一暗,问道:“你后悔了?” 林慕青摇头,惆怅道:“跟后悔无关,就是我昨日介绍婉儿表妹与你相识,如今她得知你登门拜访是为了我,正在哭呢。” 白若瑾已经忘记了这一茬,听林慕青提起,这才想起昨日那温温柔柔的小姑娘。 他当即笑道:“那你带我去给她陪个礼。” 林慕青摇头:“那她见你如此,只怕更忍不住要哭了。” 白若瑾失笑:“这是什么道理?” 林慕青道:“一见公子误终生,她本就中意你,再见你人品样貌才华都无可挑剔,往后她还怎么找夫婿啊。” 白若瑾望着她嘟起来的小嘴,狐疑道:“你在埋怨我?” 林慕青点头:“是有点。” 白若瑾提醒她道:“你可还记得,人是你上赶着介绍给我的?” 林慕青委屈脸,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白若瑾。 白若瑾被她的可怜样逗笑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软乎乎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他笑着道:“说吧,他们让你来干什么了?竟然让你这么凄凄惨惨的,好像是我负了你一样?” 林慕青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高兴,委屈,还有不知名的情绪通通涌上心头。 她紧抿着唇,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到不是想哭,就是有点感动,还有不知所措。 白若瑾见状,拉她入怀,拍着她的脊背道:“哭什么呢?无论他们想让你做什么,只要你不愿意,他们都不会成功的。” “更何况,我是向着你的。” “他们与你还有明面上一层血缘关系,与我来说就是陌生人。倘若不是你,我不会踏入曹家一步。” “他们是因你才受我尊重,而并非你因他们而受我喜欢,所以……” “什么?”林慕青扣住他的手不让他再说下去。 白若瑾问道:“怎么了?” 林慕青直白道:“你刚刚说什么喜欢?” 白若瑾抿了抿唇,笑意从眼中一点一点地溢出。 他在她的耳边道:“我是说,我喜欢你,不因为谁,只因为是你。” 林慕青甜甜地笑开,犹不满足,继续道:“你再说一遍。” 白若瑾附耳,再说一遍:“我说,我喜欢你。” 话落,林慕青抬起头,直接吻在他的下巴上。 然后还不等他反应,她踮起脚尖,直接深深地印在他的唇上。 他的气息带着一股冷香,唇瓣却很软很软,仿佛一触碰到,就像天边的云团包裹着她,让她沉浸其中,再难以割舍。 她的吻细致而温柔,缠绵悱恻,且又始终犹豫着,不敢再探一步。 白若瑾紧箍着她的腰,张嘴咬在她的唇瓣上,惩罚般地磨了磨。 倏尔间,林慕青轻哼一声,张开唇瓣。 这一下,那人得逞了,嘴角都溢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 林慕青轻哼着,浅尝辄止的感觉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炙热的索取,还有一股势在必得的迫切。 林慕青被他吓了一跳,一边推开他,一边往后缩。 白若瑾哪里会给她机会逃,撩也是她,亲也是她,怎么还不允许他反击了? 他想要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气息,就像,他也渴望留住她的气息一样。 过了好一会,林慕青喘着气息求饶,白若瑾这才放她一马。 林慕青没出息地坐在玫瑰椅上,伸手搂着他的腰身叹道:“吻技不错啊,少年。” 白若瑾身形先是一僵,随即赧然道:“我早就不是少年了。” 林慕青抬头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纠结。 她想问他,那你从前是不是有过别的女人呢? 可这样的话,光是想一想就好没意思。 她惩罚性地咬了咬自己的唇瓣,然后道:“你放心吧,只要你有一点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追着你跑的。” “被你迷住的可不止婉儿,还有我。” “总之,我走九十九步,你走一步就可以了,既然你迈出这一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 更加不会让你伤心,也不会让你失望。 无论如何,我总不会放弃你的。 白若瑾。 林慕青在心里暗暗宣誓,却不知,引魂令擅作主张,将她的心声传给了白若瑾。 当那些声音落在白若瑾的耳朵里时,就好像炙热的火焰砸在他的心脏上,他感觉到灼烈般的悸动,一下又一下,随着心脏的跳动传到身体的各处。 然后他忍不住抱着她,就像抱着个孩子一样,亲吻着她的额头。 “慕青。” “我爱你。” “我会好好对你的。” 话落,林慕青愣住。 与此同时,白若瑾也愣住了。 他曾经以为再也说不出口的话,如今竟然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片刻后,他又忍不住狂喜着,激动着。 因为过往的一切都将不再影响他,他活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也拥有了崭新的感情,不再被过去所困扰了。 “慕青,慕青。” 他呼喊着她的名字,一声一声,一句一句,仿佛缠绵到骨子里,他的气息扑洒到她的脸上,她轻而易举就感觉到他的渴望和灼热。 这一刻,她的心也安静下来,眼里也泛着异样的光彩。 林慕青拥抱着他,温温柔柔地贴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她忘记了所有,只想着他。 想着这个男人,想着往后余生,想着时光静好,想着他们彼此相爱,于此生来说,她觉得已经足够了。 白若瑾感受到林慕青的回应,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心里明白,可能他这一生都再也不会有轰轰烈烈的感情了,但是温暖的炙热,彼此心贴心的温柔,这样的幸福对他来说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很想珍惜。 也会好好珍惜的。 第485章 番外三十五:亲吻 林慕青真的没有自己会这么顺利就俘获了白若瑾的心,她以为自己要耗费很多心力,最后都不一定能成。 她甚至于做好了在异世孤独终老的准备。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白若瑾回应了她的感情,并且也表现出十二分的诚意。 也正是这份诚意让她安心,不再胡思乱想。 很快,林慕青就坦诚道:“我舅舅他们想让婉儿给你做妾,不过我不愿意,但他们还是坚持让我来问你。” 白若瑾道:“我猜到了,晚些我会去跟他们说的。” 林慕青颔首道:“那我就不管了,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 白若瑾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肉,问道:“那你有没有准备好,跟我一起回京了?” 林慕青有些憧憬,忐忑地问道:“所以,嘉安帝和李皇后,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吗?” 洛阳锦 第387节 “我是说,你现在这样的身份?” 林慕青看见白若瑾的目光暗了一下,她其实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可就在这时,白若瑾道:“他们都知道,你放心吧,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林慕青叹了口气,她想跟白若瑾说,她不是担心这个。 但是她担心什么呢? 一时间她也说不出口了。 于是她轻轻摇了摇白若瑾的手,像个撒娇的孩子道:“那我回去收拾了,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白若瑾望着她,有些无奈又宠溺的样子,轻轻道:“明天吧。” 林慕青高兴地蹦了一下:“好嘞,那我现在就去收拾。” 她说完,搂了把白若瑾的腰就跑了。 看着她兴冲冲的背影,白若瑾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想到她问的问题,一时间笑容又慢慢凝固下来。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她说过去的事情。 还有关于他现在,引魂令主的身份。 更别提解释,为什么当即皇上和皇后知道这一切的原因。 白若瑾叹了口气,因为心里有了想要呵护的人,连说一句搪塞她的话他都做不到,更别提要去骗她了。 且先瞒着吧,待找个时机,他一一说给她听就是了。 …… 刚过完年,曹夫人在嘉兴连十五都没过就带着女儿回京了。 她给丈夫写了一封亲笔信,因为怕遗失被人拿来做文章,只敢说替女儿寻了一门好亲事,只等入京再行商量。 不过叮嘱丈夫暂且先不要声张,也不要与洛阳白家派系的官员以及成国公府派系的官员发生矛盾。 信是快马加鞭入京的,他们则走水路,缓缓而上。 他们在苏州时还停了两天,白若瑾带她们去了苏州最好的酒楼吃饭,逛街时还给曹夫人和林慕青买了许多珠宝首饰,就连林慕青喜欢的团扇,白若瑾都亲自给她打了一个玉坠的穗子,特别有心。 为了防止两个年轻人情浓时做了过火的事,曹夫人每晚都是跟女儿一起睡的。 近来她多了一个首饰盒,首饰盒里都是上等的玉石和金钗,这些东西她嫁妆里的有,这些年在林家做当家主母,也没少替自己置办。 不过那都是有个度,太过奢靡的,惹眼的,都不敢置办。 一来是费钱,二来是怕御史参丈夫收受贿赂,因此过得十分小心。 她从前知道和田玉的颜色就好很多种,她有两串多宝都集不齐。 如今看到首饰盒里的黄口、全糖、烟紫、羊脂白、碧玉……等成套的手镯,突然觉得众人都喜欢攀高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把手镯都用红布包好,一个一个放进女儿的首饰盒里,然后说道:“幸亏我们娘俩的手都差不多大,不然就该浪费了。” “这些都留着,等你们成亲了,娘都帮你写进嫁妆单里。” 林慕青顿时被感动了,抱着曹夫人轻轻摇了摇道:“娘,您给我干什么啊?这些都是您女婿孝敬您的,您就收下嘛。” 曹夫人“呸”了一声,骂道:“什么女婿?就你没羞没臊的。” “人家与我无亲无故,送我这么贵重的礼干什么?人家是瞧在你的面子上。” “不过娘看他愿意为你花钱,心里也高兴,你且先收着吧。” 林慕青见曹夫人心意已决,便收下了。 不过她想好了,等她和白若瑾成亲,她还是要留给母亲多一些的。 别看母亲已经当祖母了,实际上才四十出头,也是女人最爱打扮的年纪。 尤其是这些品相好的首饰,带出去都是很有面的事,她知道母亲很喜欢。 …… 因为曹夫人对白若瑾的为人很满意,对女儿和他出去游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苏州的夜市比嘉兴热闹,但知府大人知道曹夫人来了,让自家夫人下了帖子请曹夫人过府一叙。 所以最后逛夜市的,便只有林慕青和白若瑾。 他们两个乔装打扮一番,白若瑾穿了书生们常穿的直裾,头上带了儒巾。 林慕青一副小丫鬟打扮,还梳起了双丫髻。 白若瑾时不时揪一下她的发髻,觉得特别可爱。 林慕青就揪着他的儒巾,他们两个在街上嬉闹,一前一后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像是闹市中一抹亮人的风景。 不远处的老者们,都对他们投以善意的微笑。 好像是在猜测着,这是谁家的郎君和娘子,竟然如此情投意合? 待到一处僻静的小桥下,水声潺潺。 白若瑾搂着林慕青,喘着粗气将她压在墙面上。 林慕青愣了一下,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抬眸看过去,眼里满是慌张。 可当她看到白若瑾的眼睛时,忍不住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气息。 他的瞳孔很深,目光专注而灼热,唇瓣轻抿着,喉结在无声滚动。 她顿时感觉到他的渴望,这个时候,她应该要回应他吧。 至少也该让他知道,她不抗拒和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 就这样,她凑上了自己的唇瓣。 也就在这一瞬,看出她意图的白若瑾目光一暗,唇瓣重重地碾压下来。 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他吻着她,吻得忘我又投入,仿佛谁都无法干预一样。 林慕青被迫承受着,从想要主动,到被迫主动,那其中的滋味,真是难以描述。 最后,她忍不住后退时,脑袋就要撞到墙面上了。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反而撞上了一个温热宽厚的手掌。 林慕青感觉心脏被揪了一下,酸酸的,涨涨的,然后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在这一刻,她慢慢睁开眼,看向他。 只见他眉眸温柔,神色沉溺,强而有力的手臂始终抱着她,并不肯放。 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伸手插入他的发中,彻底投入这忘情一吻中…… 第486章 番外三十六:身份 漫天的星光下,凉风徐徐。 伸出的五指都快冻僵了,可她攀上他的肩头,许久也不肯放。 最后还是白若瑾挪下来,捂在手心里,给她揉搓着,哈气取暖。 他们回去的路上,白若瑾怕她饿了,还带她去吃了小炒。 路边摊上,一对夫妇带一个小姑娘摆摊,生意并不是很好。 然后他们点了三个菜,小姑娘笑着去洗菜,她的父母也赶紧忙碌起来。 这对夫妇的手艺不错,林慕青足足吃了两碗米饭,最后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 白若瑾怕她撑了,后面都不给她盛饭。 最后结账的时候,他多给了二两,说是给小姑娘买书看的。 这个时候,林慕青才发现,原来小姑娘洗完菜以后,就在一旁的灯下看书了。 那对夫妇感激涕零,还让小姑娘来给他们磕头,白若瑾坚持不用,这才免了。 他们走到另外一条街了,林慕青才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先看到那个小姑娘在看书,才决定带我在路边吃饭的。” 白若瑾点了点头,握住她捂暖和的手道:“是这样没错,更难得的是,她的父母很支持她,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就剥夺了她学习的资格。” 林慕青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若瑾道:“他们刚到摊前的时候,客桌上是没有点灯的,我们说要吃饭才点了灯。” “但因为要做生意,所以那摊子前面始终点了一盏灯,那地方靠近火,其实很妨碍炒菜。但那对夫妇并没有说些什么,自然是支持她的。” 林慕青道:“我听说过,有些人家穷,天黑都不点灯,直接睡觉。” 白若瑾点头道:“我也听说过,但我们家基本上都是点蜡烛。油灯的味道不太好,很少用。” 林慕青哪里会不知道,不是很少用,是下人房都不用吧。 毕竟像白家那样的家族,他一个长房嫡孙,怎么也轮不到用油灯来看书。 林慕青挽着他的手道:“民生多艰,但也好了很多了。你看苏州的夜市可以摆得这么长,可见官府的人有意支持,否者的话不会有这么热闹的。” “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这位嘉安帝有本事。听说他的探子遍布五湖四海,各地官员若是上奏弄虚作假,他就直接罢免,谁求情一律按同罪论处,相当严厉。” 白若瑾道:“朝中想要报国的官员很多,知人善用,用人不疑,官员们放心为百姓办事,小舅舅以后会越来越得民心。” “这是相辅相成的事,只可惜我不能去朝中为他出力了,想来也是遗憾。” 林慕青闻言,诧异道:“我以为你不想做官。” 白若瑾失笑:“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不想做官,那我辛辛苦苦考科举是为了什么?” “我从前就想当大理寺卿,肃清朝中那帮王八蛋。” “哈哈。” “真的啊。” 林慕青大笑,可以想象他当年发愤图强,一心想要当个大官的样子。 白若瑾看着她笑得开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洛阳锦 第388节 “是真的。” 就连现在想起来,都还是觉得很遗憾呢。 林慕青挽着他的手臂,悄悄地道:“我知道你现在也还想做官的,可我觉得你在朝中太惹眼了。” “不如等我们成亲了,我们回洛阳找个书院落脚,到时候你教书育人,我做点生意怎么样?” 白若瑾想了想,发现可行,当即点头道:“可以。” “如果找不到书院,我们就建一个。” “书院的名还得想,你觉得叫什么好?” 林慕青道:“我觉得取名这件事还是你来吧,毕竟你博学多才。最重要的,教书育人的是你,我取书院名不合适。” 白若瑾觉得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但他一时也想不到好的,便就此搁置了。 他们回去以后,没过多久就直奔京城。 三月下旬,百花争相开放,一逐风流。 白若瑾入京后直接进宫,告诉赵律他要娶亲了。 赵律坐在龙案前,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好像没有听见。 白若瑾不忿,又重复一句:“我要成亲了,是真的。” 赵律顺势搁笔,问道:“跟谁?” “工部侍郎,林丰之女,林慕青。” 赵律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焦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道:“那你以什么身份娶人家林侍郎的千金?” “且不说你白家的身份只能靠白汲帮你周旋,就是你白家的产业多数也拿不回来了。” “亲朋好友更是没一个能上桌的,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好意思去林家提亲?” 白若瑾看到他小舅舅嘴角的笑容,突然有一种要被算计的感觉。 果不其然,当他皱着眉说出:“那你说怎么办?” 下一瞬,赵律就从那龙案边走下来,边走边道:“不如我封你为郡王。给你一块封地。我觉得洛阳就不错,你还可以光明正大盘踞在那里。” 白若瑾一脸无动于衷,只是问道:“以什么身份封王。” 赵律就道:“我让魏王上奏,就说你是他的子嗣。” 白若瑾黑了脸道:“那要上皇家玉碟,我不愿。” 赵律笑道:“你不愿也行,但你要在京城光明正大娶亲,白汲的身份就站不住脚,需得我重新给你安排。” 白若瑾已经明白了,他小舅舅想趁机报复一下他。 或许是因为当初他不愿意说出庞嘉雯的下落。 白若瑾愤懑道:“你说吧,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赵律笑了笑道:“那这太简单了,就说你是白家旁支,白汲的弟弟白澄。因为跟我那早逝的外甥同名同姓,且样貌有些像他,我便收你为义子,封你做郡王。” “这样你就是异姓郡王,不用上皇家玉碟,且还可以用白家公子的身份光明正大迎娶你的心上人。” 转了半天,就为了让他能尊称一声义父? 白若瑾无语道:“小舅舅和义父,不是小舅舅更亲吗?” 赵律轻哼道:“我当然知道。” “可是在外人的眼里,你这一声小舅舅不是占了白家公子名头的便宜,跟我实际上没有什么关系。” “但你叫我一声义父就不一样了,我可以给你权利,也可以为你证婚。” “你自己选。” 白若瑾见小舅舅突然正色起来,一时间又狐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他了。 可不管如何,能顺利娶到林慕青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白若瑾点头,认真道:“那就按小舅舅说的办吧。” 赵律见他果真愿意妥协,忍不住笑道:“行了,谁还真愿意当你干爹不成?以后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没得兴趣陪你演戏。” 白若瑾赧然,后知后觉,好像真的是他多心误会小舅舅了。 第487章 番外三十七:大婚 白若瑾的封赏很快就下来了。 瑞郡王,赐了王府,还有两千侍卫和宫人。 满京城都惊了,连忙奔走相告,并四处打听,这瑞郡王何许人也? 后来便有人说,这瑞郡王出自洛阳白家,是如今过继到白家长房的白汲亲弟,名曰白澄。巧就巧在,白家原来长房的嫡长孙也叫白澄,两个白澄不仅名字相同,连生辰也一样,更绝的是,几乎长得一样。 这不,洛阳白家听闻,已经焚香祭祖,将这位白澄也写入长房的族谱中。 还说现任继承人白汲,还划分出大半家产,不日便带着上京。 嘉安帝因思念外甥,所以才给的封赏。众臣虽然觉得不妥,但嘉安帝一直没有住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就这一件,他们若是闹得难看了,以后仕途也就到头了,故而都当聋子哑巴。 要说这瑞郡王也是在低调,倘若不是因为与工部侍郎林丰之女成亲,还紧闭府门,谁也不见呢。 嘉安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宜嫁娶。 瑞郡王与林丰之女大婚,十里红妆,羡煞众人。 大婚当夜,白若瑾早早回房了。 白汲替他招呼众位宾客,喝得酩酊大醉。 谢筝派人来扶他回去,他握住谢筝的手喃喃自语道:“他终于幸福了,你知道吗?他终于幸福了!” 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谢筝被吓了一跳,连忙问他:“谁?谁幸福了?” 白汲望着谢筝,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白澄啊,你的表哥。” 谢筝蹙眉,狐疑道:“表哥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白汲摇头:“不,他在,他回来了。” 谢筝轻叹:“当真是喝醉了。” “你说的这个,是瑞郡王。” “他虽然占了咱们家的名,可你我都知,婆母只生了你一个,何来的兄弟?” “圣意不可揣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就哭吧。” 白汲推开谢筝,大笑着往前去。 他为什么要哭? 不,他要笑! 狠狠地笑。 午夜梦回,他泪湿枕头,回想起儿时的种种,若非得若瑾相护,他怎能一步步走来,还考得人人称道的功名? 倘若若瑾不死,白家怎么会轮到他当家? 如今的白家家主之位,多少人只当他是捡来的,可只有他知道,是那个人给他的。 满身富贵,一生荣华。 白汲笑着,泪眼模糊地醉卧在花圃里。 泥土的芬芳随着呼吸钻入他的鼻息,让他仿佛一下子回到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他和白若瑾都还是小小书生。他们会在午休时一起躲在树林里看书,捉蛐蛐,还有削木剑。 还说着将来要仗剑天涯,以诗会友。 那时的太阳很晒,林荫下却很舒服,土壤的气息是柔和的,伴随着清风一起钻入他们的鼻息间,就如同现在一样。 半梦半醒间,白汲笑了笑,心里无限惆怅。 他想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也都各自成家了。 但只要白若瑾需要他,他就算远隔山河万里,也会拼命赶来,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这不……他来了。 从今往后,他光明正大地做了他的哥哥,他就一定拼死相护,再不让他一个人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了。 …… 新房里,林慕青等白若瑾揭了盖头,便连忙吐着苦水道:“也没有人跟我说在你们古代成亲会这么惨啊?” “天不见亮就被拉起来梳洗打扮,还不让吃东西,饿着肚子顶着重重的凤冠,一步一小心,生怕摔跤出丑。” “好不容易等到了新房里,还要等你来揭盖头。” 白若瑾等她说完,温柔笑了笑道:“是很累,不是很惨。” “今天是我们成亲的大喜日子,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林慕青娇娇地哼了一句,却是不再说了。 白若瑾体贴地帮她取下凤冠,拧了热毛巾给她敷在额头上。 看到丈夫如此体贴,林慕青什么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轻轻靠在白若瑾的肩头问道:“你也累了吧。” 白若瑾道:“还好。” 林慕青道:“一定很累了,你先去洗澡吧,我可能会很慢,我后面洗。” 白若瑾点了点头,拿着寝衣去了盥洗室。 林慕青坐在梳妆镜前,发现凤冠压出的痕迹已经慢慢淡了。 她取下钗环,把盘起的头发放下,然后脱去了霞披和大衫。 洛阳锦 第389节 大红色的直裾一下子显露出来,只见她腰身纤细,前凸后翘的,羞红的面容浮现一丝春光,她抿了抿唇,克制了一下。 然而,好像无果。 当白若瑾从后面出来,长长的头发垂落,青丝铺在大红色的寝衣上,胸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大片染着水珠的春光后,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烫了一下,与此同时,呼吸也重了不少。 “你……怎么……” 不穿好衣服啊? 后面的话,她难以启齿,一个人抱着寝衣,急匆匆地往盥洗室去了。 白若瑾见她一直低垂着头,也不敢看他,还觉得奇怪。 只是擦着擦着,发现衣服带子突然松开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恍然大悟,一时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可真是一个小傻子呢,都成亲了才害羞,是不是晚了点? 林慕青洗完澡,发现自己有点紧张。 她在隔间里给自己打气,顺便问自己紧张什么? 然后她自己忍不住笑了,擦了擦头发,从里面出来。 嘴角的笑容还在,白若瑾依在床头看她,狐疑道:“你在笑什么?” 林慕青摇了摇头:“没什么?” 白若瑾朝她招了招手,林慕青就朝他走过去了。 她坐在床边,白若瑾暗暗给她烘干了头发。 等她反应过来,白若瑾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十分暧昧地揉了两下道:“你上次是这样吗?” 林慕青只感觉身体一软,整个人就被他给推倒了。 她缩在他的怀里,从缝隙里看着红床罗帐,还有燃得喜庆的龙凤喜烛,紧紧地抓住白若瑾的衣襟道:“不……不灭灯吗?” 白若瑾闻言,轻笑出声。 “你怕?” 他连呼吸都带着浓浓的欲气,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她不是怕,她是害羞。 可在他的注视下,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希望能换得他几分怜惜。 谁知下一瞬,白若瑾翻了个身,将她置于身上,彻底地暴露在烛光中道:“既然你怕,那我让你压如何?” 林慕青羞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会玩啊?” 第488章 番外三十八:花烛 “很奇怪吗?”白若瑾笑着说,可以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林慕青战战兢兢地坐在他的腿上,只求别太暧昧就行。 她道:“你这可就没有了君子之风?” 白若瑾笑着道:“你知道古往今来写洞房花烛的诗词有多少?” “谁又会在洞房花烛的时候有君子之风呢?” “你若是不敢下手,那我可就来了……” “别!”林慕青惊呼! 她想缓缓。 白若瑾枕着手臂,看着她咬着唇,羞红的眼睛半眯着,还有微微发抖的身体。 他从来不知,原来她也可以这般胆小? 白若瑾的手抚上她的腰肢,她便僵着不敢动了。 白若瑾眼底涌上一抹怜惜,轻轻替她揉着腰身道:“刚刚不是说很累?” 林慕青点头,缓缓俯身,轻轻靠进白若瑾的怀中。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腿挪下来,然后伸手搂着白若瑾的腰,像个乖孩子一样依偎着他。 白若瑾的心瞬间被一抹温柔融化,一丝丝甜甜的气息从胸腔里涌出来,传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闭上眼,轻嗅着身旁的林慕青。头发上淡淡的香气,身上却还有独有的温柔香。 白若瑾翻过身,与她面贴着面,温柔地道:“你不想吗?” “嗯?” 他那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丝讨好,还有蛊惑般的暧昧。 林慕青感觉昏昏沉沉的,人也不自觉地问:“什么?”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轻声附耳道:“要我……” 林慕青只感觉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还没有弄清楚的,那个人的吻就凑了上来。 而她傻乎乎地张着嘴,像一条等待海水漫过的鱼,瞬间好似海浪卷过,她很快就被淹没了…… 四月的夜晚春风弥漫,夜色醉人。 有人罗帐里温声细语,哄得人心头微颤,好似枝头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有人娇声细哼,声音断断续续,似吱吱呀呀,没完没了。 夜还很深,床围下,那两双并在一起的鞋子,齐齐整整,好似要比翼双飞。 …… 大婚三天后,林慕青要入宫给李皇后请安。 白若瑾陪她入宫,不过在宫道上就被嘉安帝遣人叫走了。 临走前,白若瑾给林慕青整理了一下裙摆,并道:“别担心,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你的。” 林慕青点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他们成亲的时候,李皇后还专门派宫里的嬷嬷去给她添妆,送了她两万两的压箱银子。 如此大手笔,却是私下里为她着想,她的确不应该担心。 很快,林慕青被请到一处奢华的宫殿,名曰荣华殿。 这个名字霸气又奢靡,让她有些不安。 就在她欣赏起一个唐三彩的花瓶摆件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问:“好看吗?” 她下意识回答:“好看。” 说完急忙回头,却一时间愣在原地。 李皇后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很多,明眸善睐,笑容甜美,一点也没有皇后的架子。 她看着她,然后道:“你喜欢的话,一会我让他们给你装两箱,你拿出去摆。” 林慕青嘴角抽搐,装两箱? “不用了,王府里也有的。” “这样啊,那装点别的行吗?” 听起来还挺遗憾的样子。 林慕青忍不住笑,点了点头:“可以的。” 下一瞬,李皇后就拉着她坐下了。 也就在这时,林慕青看到挺起来的肚子,才记起李皇后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这一定会是个小皇子。”林慕青说道。 庞嘉雯闻言,笑了笑道:“朝臣们都盼着呢,不过我都喜欢。” 林慕青点头,认真道:“娘娘一定会儿女双全的。” 庞嘉雯开心道:“那我就先借你吉言了,一会我给你封个红包,你可不要推辞。” 林慕青笑道:“好的。” 庞嘉雯拉着她的手道:“你以后要多进宫陪我啊,你放心,我脾气可好了。” “皇上的脾气也好,比我的还好,不过也不能惹他生气,他一生气,我们都很怕他。” 林慕青抿着唇笑,点了点头。 后来她看李皇后是真心想对她好的,便问了一句:“娘娘以前也认识若瑾吗?” “啊?” “若瑾他没有跟你说吗?” 庞嘉雯震惊! 林慕青摇头,脸色渐渐白了。 庞嘉雯见状,吓得连忙解释道:“你别多心啊,你千万千万别多心,若瑾他是最爱你的。” “不过他不说我也不好告诉你,省得让你误会了。” “你回去问他,以他的性格,既然决定跟你成亲,那他一定是很爱你的,他也会告诉你所有真相的。” “你不要胡思乱想,夫妻间有什么误会,一定要说清楚问明白,不要让彼此伤心。” 林慕青见李皇后如此紧张,话里话外都在担心她和白若瑾闹矛盾,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摇头,坚定道:“娘娘放心吧,我不会的。” 庞嘉雯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这样才对嘛。” 说着,挽着林慕青的手道:“我跟你讲讲我和皇上之间的故事吧,你想听吗?” 林慕青眼眸一亮,当即点头。 庞嘉雯笑着,把赵律收她为徒的事情说了。 洛阳锦 第390节 林慕青大为震惊,出宫时心里还惊奇得很。 不知不觉,她挽住白若瑾的胳膊紧了紧。 白若瑾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 上了马车以后,白若瑾握着她的手问道:“可是在宫里遇到些什么事?” 林慕青摇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视着白若瑾,说道:“皇上竟然做过皇后的师父,他们是师徒恋啊?” 白若瑾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林慕青道:“是没有,但这种事情它发生在皇上和皇后的身上,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历史上说,皇上是因为李老夫人才立李家女为皇后的。” 白若瑾道:“历史记载的,大部分都是考据过的。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所以合理之前,自然需要一个纽带,而李老夫人与李家的关系,就是这根纽带。” “事实如何,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呢?” 林慕青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轻叹:“是啊,我看见了。” 白若瑾道:“那你怎么好像还不相信呢?” 林慕青幽怨道:“因为皇后娘娘说,你有些事情还没有告诉我。” 白若瑾闻言,眸色一暗,突然间顿住了。 第489章 番外三十九:往事 自从林慕青问出那个问题以后,夫妻俩一路再无话。 跨进家门的时候,林慕青偷偷瞅了一眼白若瑾,见他拧着眉,面色沉重。 她突然就不想知道了,何必要去深挖那些往事,让他不开心呢?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不是吗? 于是她主动挽着白若瑾的手,靠在他的肩上道:“你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还是抽空想想带我去哪里避暑吧?” “咱们家在京郊不是有几处田庄吗?我想去田庄里抓鱼。” 白若瑾望着她善意的笑容,嘴角勾了勾,安抚地拍着她的手。 他将她带去了书房。 林慕青看到书房的门,就叹了口气。 她其实……真的不想知道了。 白若瑾让她坐在窗前的软塌上,还给她倒了茶。 因为怕她紧张,他让下人端来了核桃栗子,慢慢剥给她吃。 准备工作都做足了,林慕青突然想起电影开场的准备工作,这会子她应该是不能再说话了。 白若瑾察觉她连呼吸都压抑了不少,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头。 “真是小傻瓜。” 他说着,坐到了林慕青的对面。 窗外的青竹是移栽过来的,还很稀疏。不过芭蕉叶撑得很大,像一把伞,黄昏落下,又像染了彩色的红霞,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白若瑾撑着手肘,慢慢陷入回忆中…… “其实,我已经不大记得了。有些印象深的,也不过是当年看到她尸体时的那一瞬。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那种痛苦绝望的感觉了。” 开头就这么劲爆,林慕青连忙拉住白若瑾的手。 白若瑾收回目光,浅笑着看向她道:“你怕了?” 林慕青摇头:“我自己就是魂穿而来的,我怕什么?” 白若瑾道:“那就是担心了。不要担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无论发生了些什么,你都要记得,我们没有遗憾了。” “她没有,我也没有,当今皇上……也没有。” 林慕青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白若瑾就道:“没有错,我和当今皇上还有皇后娘娘,我们三个是这现世之人,但又不是。” “你且当我们都做了一场梦吧,说起来,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林慕青听完,连忙坐到他的身边去。 她现在想听了,非常想听。 但是……她也不想他会难过。 白若瑾看着她担心又好奇的小模样,想到很多年前自己投食喂过,那只依依不舍的小猫儿。 他当即伸手揽着她,娓娓道来。 有些旧事,他曾以为自己会记得很清楚,说起来也应该是连贯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忘记了,连曾经和庞嘉雯是怎样相处的,也忘得差不多了。 或许……那场婚礼真的把他所有执念都带走了吧,所有那些记忆尘封太久,落了灰,他已经不想再去拂干净了。 说到最后,也不过是淡淡两句结尾。 “她选择了她深爱着的人,而我则很庆幸并没有铸成大错。” 林慕青听完,心中唏嘘不已。 她紧紧搂着白若瑾的腰,埋首在他怀中道:“我也庆幸你没有离开,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白若瑾问道:“你现在知道了,那你会介意吗?” 林慕青连忙摇头,认真地看着白若瑾道:“怎么会?你们都是很豁达的人,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心疼你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 白若瑾道:“你不介意就好,那晚上我们一起去看母亲吧?” 林慕青知道他说的是江氏,她的婆婆。她当即点头,应了一声:“好。” 晚上,他们用了晚膳以后,散步去了江居别苑。 林慕青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江居别苑与他们就相隔一条街,走一刻钟就到了。 她暗暗地想,嘉安帝果然如若瑾说的那样,表面冷冷清清的,实际上却很疼他们这些小辈。 所以才会故意把王府和江居别苑安排得这么近吧? 江居别苑很热闹,江氏还给了她见面礼。 林慕青受宠若惊,若非知道婆婆记忆受损,她还以为婆婆是记得若瑾的呢?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她拨动着婆婆给的翡翠镯子,心里还想着她叮嘱的话。 “你们一定要好好过,长长久久的,别吵架。” 林慕青想,他们不会吵架的。 她本来还想和白若瑾说说话,谁知道楚王赵衡要离京了,临走前来找白若瑾喝酒,二话不说就把白若瑾拉走了。 林慕青:“……” 白若瑾回房时,已经五更天了。 林慕青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声音还是爬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睡。 白若瑾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道:“睡吧。” 林慕青哼了一声,喃喃道:“若瑾,我会好好爱你的。” 白若瑾笑着,嘴角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一夜,他做梦了。 他梦见在那个长亭里,他等来了庞嘉雯。 可看到她的一瞬间,他脸色就变了。 他拉着她问:“你怎么会来,小舅舅呢?” 庞嘉雯狐疑道:“什么小舅舅,不是你约我私奔的?” 白若瑾险些吐血,据理力争地道:“我没有约你,是你约我的。” 他按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她道:“庞嘉雯,你醒醒,你在做梦。你快醒来啊,小舅舅还在等你,他还在等你。” “庞嘉雯……” 他不自觉地喊出声,显得十分慌张。 这时,林慕青将他摇醒,说道:“若瑾,你做梦了。” 白若瑾猛然睁开眼睛,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儿时,缓缓松了口气。 是梦就好,要是真的,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只是……他刚刚好像叫了庞嘉雯的名字。 他看向林慕青,以为她会介意,谁知道她已经下床给他倒了茶,还说道:“都怪我昨天让你说那么多旧事,所以你晚上才会做梦了。” “别担心,都过去了。” 白若瑾喝了一口茶,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是啊,都过去了。 他放下茶,朝林慕青道:“你过来……” 待林慕青过来,他有些疲倦道:“慕青,你抱抱我吧。” 那样惆怅的语气,带着撒娇般的示弱,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林慕青却突然红了眼睛。 她伸手抱着他,抱得紧紧的,小声道:“若瑾,我在这里的。” 洛阳锦 第391节 第490章 番外四十:再遇 对于白若瑾来说,林慕青真是一个特别好的妻子。 她温柔善良,落落大方,还很会替他人着想,但凡与她接触过的,很多人都赞不绝口。 日子过得长了,白若瑾就越发依赖她了。 明明说好相守几十年的,林慕青也做到了珍惜每时每刻,可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白若瑾却舍不得了。 林慕青就握住他的手道:“我们成亲五十五年了,这叫翡翠婚,是无价之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不要去寻我的来世,因为下一世我可能就不记得你了,说不定会让你伤心的。” 白若瑾点头,哽咽道:“好。” 林慕青笑着,摸着他为了她寸寸变白的长发,难过道:“若瑾,变回年轻时候的样子吧,就算以后没有我,你也要好好过啊。” 白若瑾哽咽着,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可他不得不接受,因为林慕青气息渐弱,摸着他头发的手也无力垂下。 她望着他,眼中有了泪。 “把你的肩膀再靠最后一次吧。” “我想再抱抱你。” 那曾是他们夫妻夜晚叙话时,林慕青最喜欢的一个动作。 白若瑾躺了下来,将林慕青揽入怀中,让她的额头枕靠在他的肩上。 然后她喘着气,细细地跟他说:“若瑾……其实没有孩子我并不遗憾,因为这些年,我可以好好地照顾你。” “嗯,我知道。” “若瑾……” “嗯,你说,我听着。” “若瑾,我爱你。” 话落,林慕青的手缓缓垂下…… 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她这一生只爱过这么一个人,他叫白若瑾。 如果还有来世,她还会爱他的。可若是月老不愿意替他们牵线了,亦或者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嫁做人妇了呢? 所以,还是这样吧。毕竟,人要学会知足啊。 白若瑾僵了好一会,直到确定怀中的人彻底没了呼吸,他才遏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往后的往后,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这么爱他,把他宠得像个孩子一样,总是无限地包容他。 她离开了,走得安静平和。 然而白若瑾却感觉自己痛得撕心裂肺的,没有执念,没有不甘,只有被困于世间的痛苦。 引魂令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的悲伤,幻化成木制莲花,静静地垂落在衣角处。 白若瑾给林慕青办完后事以后,便隐遁山林了。 他这一生爱过人,也被人爱过,所遇之人,都是值得之人,并没有是好遗憾的。 唯一觉得难过的是,始终不能长久,故而终将形影单只。 而他的妻子,他愿意将所有心事托付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人世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于是他带着那一头白发,消失于苍茫的天地间,宛如山海之间的雪色,茫然而萧索,孤冷而寂静。 八百年后。 沉睡中的白若瑾被一团炽热的东西闹醒。 他伸手按住躁动那团好似火焰的东西,眼睛都没有睁开,淡淡道:“别闹。” 话落,引魂令更加炙热,把他的手都烫伤了。 无奈之下,白若瑾只好醒来。 他看向怀中的引魂令,它修炼多年,已然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但是浑身是火,蹿来蹿去的。 白若瑾想摸一下它,刚伸手就感觉手心一片炙热,便缩了回去。 引魂令道:“主人摸吧,我不会让主人受伤的。” 白若瑾诧异道:“你会说话了?” 引魂令高兴地点头,在原地转圈,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它道:“托主人的福。” 白若瑾一头雾水:“与我有关吗?” 引魂令连忙点头道:“当然。若非主子沉心静气助我修炼,让我心无旁骛,又怎么能修得神识,幻化成形呢?” 白若瑾问道:“那你现在是?” 引魂令高兴道:“求主子赐名,带我下山历练。我若大成,便可以不用依附主子,可以自行离开人间了。” “霎时,主子可选择与我同往仙道,亦可选择留在人间。” 白若瑾想了想便道:“我在人间已无留恋,便与你一同下山历练吧。” “至于名字,你浑身灵气充沛,不如就叫灵宝如何?” 引魂令高兴地蹦起来,兴奋道:“谢谢主人,我有名字了,我叫灵宝。 “我要跟主人姓,我从今往后就叫白灵宝。” 跟他姓? 他的孩子是不是也会跟他姓呢? 可他哪里有孩子? 白若瑾苦涩地笑了笑,摸了摸灵宝的额头。 果不其然,当白若瑾的手触碰它毛茸茸的额头时,便感觉如同拂过柔软的绒毛,再没有灼烧的感觉。 不过小家伙头一次现形下山,实在是太过招摇。 白若瑾掐指一算,人间已过八百年。 八百年沧桑巨变,别说是从前的房屋田地,就是他给林慕青立的碑都找不到了。 灵宝根本不管这些,它只知道它自由了,终于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天地间再也不用靠一缕灵识获取它想要的一切。 现在,它自己本身就是一切。 欢天喜地的灵宝直奔大燕皇宫,恨不得把从前待过的地方都游上一遍。 而它和白若瑾所熟悉的地方,也剩下后世重新修缮过的大燕皇宫了。 逛了一圈,灵宝觉得凡人看不见它也挺没有意思的,突然就收回了隐身的灵力。 这一撤,白若瑾眉眼抽搐,连忙喊道:“灵宝,你的毛。” 灵宝站在高高的九龙台阶上,不顾周围众人的目光,与白若瑾用灵识交流道:“我的毛怎么了?” 白若瑾无奈道:“你的毛太长了,你现在是猫啊,猫没有这么长的毛,又不是狮子,你这样会吓到他们的。” 灵宝看了看众人嬉笑观赏它的样子,抖了抖一身的长毛,问道:“哪有啊,他们不是很喜欢?” 说完,跑跑跳跳直接往太极殿去。 白若瑾无奈,只好跟上。 小家伙久别人间,对什么都好奇新鲜,迫不及待要表演一番,它如今的翻身狮子功,逗得周围的小姑娘们欢笑不止,一个个都想上前抱一抱它。 可它傲娇得很,谁也不给抱。 就是那从房梁上跳下时,不知怎么脚抽了一下,直直地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人稳稳地接住它,抚摸着它细长的柔软的毛道:“小家伙,你怎么掉下来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怀抱。 从前它也没少蹭抱啊。 不知怎么,明明也不是猫,灵宝竟然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喵……” 赶来的白若瑾听见它那声音,还以为它怎么了,连忙唤:“灵宝。” 话落,抱着灵宝的人回头,巧笑嫣然。 “灵宝?” “它是你的猫吗?” 明明是不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长长的时空,隔着永远也跨不过的山川海峡……隔着连风都到不了的彼岸…… 那个人望着他,魂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可一张陌生的脸却是年轻小姑娘的模样。 “慕青……”他忍不住低低地唤,却又蓦然惊醒。 慕青早就死了。 就在他颓然丧气,想要一走了之时。 那人却抱着灵宝走近,高兴道:“你认识我?” “大叔,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还来不及高兴的白若瑾突然蹙眉,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一头白发。 当年寸寸青丝变成雪,是为了他的慕青,他的妻子。 所有的欣喜瞬间化为乌有,他微微地笑着,目光平静地望着她道:“不,我们没有见过。” 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慕青,我们还是不要再相见了吧? 洛阳锦 第392节 我怕会承受不住,你再一次孤零零地离开。 白若瑾伸手抱过灵宝,转身离开了。 那个叫慕青的小姑娘看着空了的怀抱,感觉心也是空落落的。 怎么了呢? 她蹙着眉,心里仿佛难过得要死。 第491章 番外四十一:小偷 眼看那道熟悉的人影越来越远,灵宝忍不住“喵喵”地叫唤起来。 白若瑾伸手拍了拍它的额头,没好气道:“闭嘴,你不是猫,别叫了。” 灵宝回神,这才不情不愿道:“她就是夫人,你为什么不认她啊。” “我可以把前世的记忆都给她,让她知道真相。” 白若瑾道:“没有什么真相,你修道多年,难道还是没有悟透吗?” “在这个世上,永远没有谁应该陪着谁,就算你我也是一样的。” 灵宝轻哼,很是不爽。 它咬了一口白若瑾,在白若瑾吃痛之际,它跳着跑了,连头也不回。 白若瑾知道它是回去了,也没有去找,而是隐匿于人群中,步伐稳健地朝前走。 …… 晚上,灵宝如愿以偿地跟林慕青回了出租屋。 出租屋里另外一个女孩子叫赵燕,特别喜欢毛茸茸的灵宝,抱着就是一顿猛亲。 灵宝嫌弃地逃了,盘踞在阳台上不下来。 她们住在二十一楼,林慕青和赵燕怕它摔下去,也不敢惊扰,只能等它气消了慢慢下来。 洗完澡,两个小姑娘出门去吃火锅,等回来时灵宝已经在林慕青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赵燕开门看见,恋恋不舍道:“不愧是你抱回来的,它还是喜欢你。” 林慕青看着呼呼大睡的小家伙,陷入了沉思。 小家伙是有主的,那位“大叔”…… 不,应该不是大叔。他虽然头发全是白的,着装也比较老派,但是……五官看起来还很年轻,就是眼睛太静了点,像深山里的湖泊,幽远绵长,好像感受不到整座城市的喧嚣一样。 林慕青躺下,抱着灵宝入睡。 明明是第一次见,小家伙却很黏她,而且还特意回去找她。 林慕青撸着小毛团,有些惆怅道:“灵宝,你主人不要你了吗?” 灵宝委委屈屈地叫:“喵……” 林慕青低头吻了吻它,安抚道:“别怕别怕,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灵宝闻言,往林慕青怀里拱了拱,便沉沉睡去。 没过一会,林慕青困意来袭,很快进入梦境。 她梦见自己嫁给了一个古代的男子,新婚之夜她满怀期待,可那人揭开她的盖头时,她诧异惊呼:“是你!” 林慕青醒来,发现毛团就睡在她的身边,而窗户是开着的,夜风微凉,天还未亮。 她叹了口气,坐起来查看手机,凌晨三点钟。 她是十点睡的,才睡了五个小时。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林慕青觉得好奇怪,难道是白天看见的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太惊艳了吗? 他那五官与电视男明星,如今爆火的男艺人不相上下,长得是无可挑剔。 更难得的是气质,淡漠疏离,好像是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一块美玉。 林慕青再次躺回去,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结果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睡着以后,白若瑾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她。 她怀中的灵宝探了个头,看了一眼白若瑾,又躺回去。 它喜欢这里,不想离开。 白若瑾道:“我们这样是在害她,凡人的寿命不过几十年,你忘记了吗?” 曾经的相守,他也以为自己很满足。 可是后来无数个孤寂的日子都在提醒他,他还是贪恋那抹温柔。 “灵宝,算了吧,我们别打扰她。” 灵宝呜咽两声,很快就从被子里爬出来了。 它幽怨地用尾巴扫着白若瑾的脚,小声道:“那你走吧,我想再陪夫人几十年。我对她来说只是宠物,我没关系的。” 白若瑾陷入了沉默当中。 灵宝知道他舍不得走,便道:“只要你不想,夫人就看不见你。那你留下和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主人,我们留下吧。” 灵宝满怀希望地说,它还是希望他们都在一起。 白若瑾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但同样的,他也没有离开。 第二天林慕青和赵燕去上班了,白若瑾跟去了她们的公司,是在一家珠宝设计公司,两个小姑娘都是新人,并不受重视,几乎就是在做一些统计表格。 中午她们在食堂吃饭,下午五点半下班,两个小姑娘结伴回去。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白若瑾就发现不对,这房间里还有生人的气息。 两个姑娘各自回房,白若瑾连忙给灵宝使了个眼色,灵宝先林慕青一步冲进房间。 林慕青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 结果才刚进去,她就看见窗户边的帘子下,出现一双男人的脚。 林慕青几乎失声尖叫,可下一瞬,有人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了回去。 她还以为是赵燕,结果一转头,险些又被吓死。 竟然是她在景区遇见的男人。 男人声音低沉道:“嘘,别说话,有小偷。” 他说完,怕她担心,便推着她道:“你先去找你的朋友,我进去看看。” 林慕青瞠目结舌,就这样看着那个男人走进她的房间,顺便把房门关起来。 听到动静的杨燕出来,看她傻乎乎的,便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还不进房换衣服。” 正说着,突然听见房内传来一声惨叫声:“啊!” “怎么了?”杨燕也被吓了一跳。 她惊讶地望着林慕青道:“你带人回来了?” 林慕青不答,担心极了。 这里可是二十一楼,别闹出了人命。 她很快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窗户是打开的,房间里除了那个男人,另外那双陌生的脚早就不见了。 林慕青以为人掉下去了,吓得趴到了窗户边去看。 结果下面的草坪干干净净的,还有小朋友在玩,根本没有看见什么高楼坠落的人影。 白若瑾道:“是楼下的人,他顺着空调管道爬上来的,受到惊吓已经爬下去了。” “你们还是报警,或者搬个地方住吧,这里很不安全。” 杨燕听得目瞪口呆:“什么人?” “你又是谁?” “还有,你头发怎么全是白的,是现在的流行色吗?” 白若瑾尴尬地拉了拉帽子,淡淡道:“我来找我的猫,它昨天走丢了,我听说它在这里。” “我本想叫住慕青的,谁知道看见她房间里有人,就没出声了。” 杨燕诧异道:“慕青,你们认识!” 林慕青:“不认识。” 白若瑾:“不……认识。” 杨燕笑了一声,一副了然的样子道:“我懂,你们不用说了。” 第492章 番外四十二:报警 “你懂什么啊?”林慕青一脸尴尬。 她刚刚被吓得半死,这会都还没有缓过来呢? 白若瑾也道:“我真是来找猫的。” “灵宝,灵宝……” 刚刚把人送到山林里一顿教训的灵宝回来,在柜子底下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走到白若瑾的脚边,绕着他转圈,蹭了蹭表示熟悉。 杨燕笑道:“还真是你的猫,它对我就没有这么亲热。” 洛阳锦 第393节 “不过它对慕青很好哦,你们一定认识。” 林慕青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解释了。 白若瑾提醒道:“你们还报警吗?” 林慕青看向杨燕,杨燕面色微变,终于想起正事了。 最后两个人报警,警察取证后,从她们客厅监控器里看见,就是他们小区,住楼下的一个单身男人。 来偷的东西都是女孩子的贴身衣物,猥琐至极。 派出所当即立案调查,但警方找不到人,怀疑是躲起来了,还让她们先小心点,或者先借住到朋友家去。如果实在找不到住处也不要慌,晚上他们警察局的人会派两个同事过去蹲守。 只是这样的案子,多半要耗时几天,或者几个月。保险起见,还是换一个住处安心点。 两个小姑娘都是杭州来的,刚来首都不到半年,哪有什么朋友了? 公司里的人大多都是租房子住,也不好找。 林慕青提议道:“去住酒店吧。” 杨燕家境比较困难,很是纠结。 林慕青道:“你跟我住一起,房费算我的。” 杨燕笑了笑道:“算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大学毕业就没有向家里要过钱了,你的存款还没有我的多呢。” 林慕青害羞地红了脸,她的确没有什么存款。 灵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就在林慕青的脚边蹭啊蹭。 杨燕笑道:“它不会邀请你去它的小窝住吧?” 林慕青笑着,抱起灵宝。 然后她看见站在警察局外的男人,穿着长衫,显得身材越发高挑,面容清瘦,目光平和,实在是不像一个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倒是有点像哪个山里清修者。 “怎么样?能抓住吗?”白若瑾问。 林慕青摇头:“暂时没有线索,警察局的人让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他有那个小区的门禁卡,怕晚上偷偷潜回来报复我们。” “这样啊……那我陪你们找住的地方吧。” 林慕青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们有两个人,而且那个人说不定都逃到外地去了。” 白若瑾道:“没事,我不插手,我就多陪你们走些路,当个护卫吧。” “护卫?” “噗,大哥,现在叫护花使者了。” “对了,大哥是哪里人啊?” 白若瑾赧然,不好意思道:“我是洛阳人士。” 杨燕见他竟然害羞,当即觉得跟更有意思了,便道:“那大哥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杨燕,和慕青都是杭州的。” 白若瑾道:“年纪……挺大的了。” “名字,你们叫我白澄吧?澄澈的澄。” 杨燕咀嚼:“白澄,好名字啊。” “白澄大哥,我们现在回去收拾,你要是不嫌麻烦就在楼下等我们吧。反正天也快黑了,我们两个小姑娘提着行李还真有点害怕。” 白若瑾点头,应了声:“好。” 林慕青还想说些什么,被杨燕拉走了。 白若瑾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不远,但没有逾越,到了小区就在楼下等着。 杨燕回到房间,推开窗户一看,呦呵。 一人一猫,就坐在小区休息的椅子上,那坐姿真是太乖巧不过,一看就是特别有教养的男生。 她心里好感满满,问林慕青道:“你怎么认识他的啊,真是有趣。” 林慕青也看见了,她心里腾升一股热流,就好像这个人和她相识很久很久一样。 她道:“昨天我去景区认识的,他的猫跳到我怀里来了。” “而且他当时叫我的名字,我以为他认识我,后面他又说不认识。” “我怀疑他认错人了。” 杨燕咂舌:“这桥段我很熟啊,那照你们这样发展下去,有可能就是替身梗了。” “算了,我之前还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也想再观察观察,看看适不适合你。” “我堂弟现在也在首都,你要是不想搬的话,我把我堂弟叫来给咱们俩守几天?” “明天我们再开始找房子,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林慕青也觉得合适,便道:“可以,那就这样办。” 杨燕见她同意了,便催促道:“你下楼去跟他说一声,就说咱们找到男同胞守门了,叫他回去吧。你顺便在小区门口买杯奶茶谢谢他,好歹人家还陪着我们去报警了呢。” 林慕青点头,匆匆下楼去。 楼下,灵宝不满地开口:“我们的王府,我们的别苑,我们的家……通通都没了。” “现在夫人住的地方这么窄,还有小偷敢来,简直过分。” “主人,我们去买房吧。” 白若瑾拍着它的头,很无奈地道:“我们没有户口,买不了房。” 灵宝气闷:“那我们可以变一套出来嘛。” 白若瑾道:“违法建房,要被拆掉的。” 灵宝咬了他一口,顺便磨了磨牙。 然后暴躁道:“我不管,总之我不会让夫人继续住在这里的。” 白若瑾看着林慕青朝他小跑过来,好像怕他等急了一样。 他的心脏突突地跳了两下,情不自禁地说:“要办户口,得先去一趟洛阳。” 毕竟,刚刚他都说了,他是洛阳人。 灵宝高兴地往他怀里拱,开心道:“主人最棒了,那我在首都等你,你快去快回。” 白若瑾突然就想掐它了,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回去,难道猫就不要户口了吗? 灵宝翘了翘尾巴表示,猫还真的不需要户口。 林慕青跑到白若瑾的面前,见他站了起来,连忙止住脚步。 她突然觉得挺难开口的,便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白若瑾愣了一下,随即跟着她出去。 林慕青先去排队买奶茶,点单的时候想到他应该不喜欢喝,便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少糖。 他皮肤那么好,白皙细腻,不像是喜欢吃糖的人。 买好以后,林慕青怕他不接,还插上吸管才给他送过去。 “谢谢你今天陪我们去警局,现在天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白若瑾诧异道:“你们不搬家了吗?” 林慕青点头:“首都的房子不太好找,我们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另外,我室友的堂弟也在首都,今晚他会过来替我们守门。” “总之,谢谢你了。” 白若瑾明白,这是不需要他了。 他点了点头,抱着灵宝道:“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转过身的一瞬间,灵宝从他怀里跳出去,跑了。 他视而不见,只是喝了一口蜂蜜柚子茶的时候,眉头一皱。 啧,好酸! 第493章 番外四十三:微信 杨燕看到林慕青又把灵宝抱回来了,暗暗咋舌。 她对林慕青道:“他一定是喜欢你,不然他是来找猫的,怎么猫找到了也不带走?” 林慕青解释道:“他把灵宝带走了,可灵宝从他怀里跳出来,就是要跟着我。” 杨燕看着灵宝,只见它埋首在林慕青的怀中,一副酣睡的样子。 杨燕冷哼道:“搞不好跟它主子串谋的,你小心点?” 才不是呢? 灵宝伸了个懒腰,很不爽地看着杨燕。 杨燕惊奇道:“呀,它不会听得懂吧?” 灵宝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扯着呼呼的声音,明显不想理会杨燕。 杨燕突然感觉手痒,非常想教养教育它。但奈何它太可爱,她扬起了手,却也只是愤愤地揉搓两把,以完成报复的目的。 不过杨燕千不好万不好,但是做饭好。 灵宝蹭杨燕的饭,睡林慕青的床,安逸得很。 有它在,白若瑾很快回了一趟洛阳。 说起来是也是好笑,白家当年是洛阳望族,到了现代,成了旅游打卡点。 他想以这样的地址去办户口就不合适了,白若瑾先去洛阳新区订了一套房子,然后拿着住房地址以拆迁户搬迁为由,办理了户口本。 最后拿着户口本,准备去办身份证。 洛阳锦 第394节 给他拍照的老板看着他那一头白发,笑着说道:“隔壁洗剪吹加染烫才一百块,你要不先去一趟再来?” 白若瑾摇了摇头。 老板都准备去拍了,最后看到他那俊美无俦的脸配着满头白发,觉得这张证件照也太暴殄天物,便站起来道:“少年白也不是你这样的啊,你这一看就是染的,以后查身份证很麻烦的。” “要不我给你弄点墨?一次性的,等会你洗干净就行了。” 白若瑾站起来,淡淡道:“不用了,我去染一下。” 老板以为他想开了,还笑着说道:“这样才对,染了以后,找女朋友都容易些。” 白若瑾不置可否,出来绕了两条街回去,一头短发干净清爽,乌黑如墨。 老板的女儿都看呆了,还偷偷收藏了他的证件照。 白若瑾拿到身份证,准备再回白家老宅看看。 这一去,遇到了临时从都城过来出差的杨燕和林慕青。 她们在白家老旧的府邸中参观,然后在后街上吃东西。 那条街叫状元街,很出名。 白若瑾从那条街上走过去,听见来旅游的人笑着说:“白家出了好多位状元啊,可我觉得最厉害的是那位年仅十七岁的状元郎,白澄。听说他是嘉安帝的外甥,皇亲国戚,一表人才,他若是活着估计能当宰相吧?” “那肯定啊,嘉安帝出了名的护短。可惜天妒英才,传世之作也少,不然我们今天都要拜读他的名作。” 几人说着,渐行渐远。 白若瑾站在街头,突然有个人叫他的名字。 “白澄!” 白若瑾还未幻听了,没有理会。 又一声熟悉:“白澄。” 白若瑾抬头看去,只见林慕青和杨燕站在一家韩式烤肉店里,正朝他看过来。 他惊讶地望着她们,随后慢慢走近。 “你们怎么过来了?” 林慕青说道:“公司临时派过来的,就住在这附近,所以过来走走。” 杨燕道:“你这是回家了?” 白若瑾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这里没有改变之前,只是一条通向白家二房的道路而已。 他看着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点了点头。 杨燕打趣道:“你果然不要灵宝了,我之前还误会你,以为你想留下灵宝好追慕青呢?” 林慕青瞪了一眼杨燕,赧然道:“你不要听她胡说,她开玩笑的。” 白若瑾抿了抿唇,浅浅一笑道:“我知道。而且我也会回都城,我回来是有点事。” “回家探亲吧,我看你头发都染回来了,肯定是怕家中长辈们看见。” “不过你这样更好看了,看起来好乖,好像才二十岁。” 杨燕说着,越看越觉得白若瑾好看,第一眼让人眼前一亮,再仔细看一看,发现哪里都好,哪里都喜欢。 她想说,若是林慕青无意,她倒是可以努力一下。 于是她主动留白若瑾一起吃饭,吃完饭白若瑾先一步把账结了,杨燕更加满意了。 只是当杨燕提出要加个微信的时候,白若瑾迟疑了。 然后他道:“下次吧,下次我去接灵宝的时候再加。” 杨燕觉得这是白若瑾委婉拒绝的托辞,她觉得挺没面子的。 分开前,白若瑾对林慕青道:“都城见。” 林慕青颔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都城见。” 他们分到而行,各走一边。 杨燕哀嚎:“我之前误会他了,还以为他要追你。结果人家连微信都不愿意给我们加,可见对我们都没兴趣。” 林慕青也挺失落的,她感觉那个人看起来很平静,实际上藏得很深。 但往往这样的人,都不愿跟自己不相干的人有过多的牵扯。 所以,她也是这不相干中的一部分。 白若瑾之所以不愿意加微信,那是因为他没有手机。虽然知晓眼前是个怎样的社会,但他并不打算融进去。 奈何他往前没走多久,脑海里总是林慕青那张清淡的脸,抿着唇,笑意不达眼底。 她不高兴。 但没有明说。 白若瑾都走过卖手机的店铺了,又折回去。 半个小时以后,他发了八百多年来再次入世的感慨。 “我回来了。” 配图,状元街。 林慕青和杨燕绕了一圈,又绕回景区去了。 杨燕看着正房里的黄梨花木的雕花架子床,惊叹道:“古人的床可真漂亮,屏风,衣柜,这些做工都太精致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朝代传下来的?” “你说,会不会那个状元郎也睡过?” “不会。” “不会,你怎么知道的?” “白澄,是你!” 杨燕转头,惊呼道。 这也太巧了。 白若瑾微微颔首,走上前道:“白家历代,男子在京为官,暮年回洛阳养老,也会另居别苑。所以应该不会是你说的那位状元郎睡过的。” 杨燕想想也对,但她重点已经不在床上面了。 而是在白若瑾身上。 林慕青走上前,望着白若瑾道:“你也来景区里玩?” 白若瑾摇了摇头,望着她道:“不是,我是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林慕青诧异。 白若瑾拿出手机,腼腆道:“我们加个微信吧。” 第494章 番外四十四:装 互相加完微信,白若瑾送她们回了酒店,说好第二天做东,请她们去吃好吃的。 结果第二天林慕青和杨燕被叫去饭局,一时间脱不开身。 林慕青长得漂亮,饭局上有个叫张总特意开了两瓶好红酒,同事们都起哄让林慕青喝一杯。 林慕青推辞不下,轻轻抿了一口。 林慕青酒量很差,喝了第一口,很多人自然会接二连三灌。 果不其然,事情渐渐有些不可控。 杨燕偷偷拍了一张林慕青喝酒的照片发给白若瑾,还说道:“被劝喝酒呢,脸都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照片中,林慕青脸颊红彤彤的,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风情,潋滟的春光从眼尾扫落,勾得人心痒痒的。 白若瑾看见的一瞬间,眉头一皱,身体很快消失在原地。 不过五分钟,也就是杨燕扶着林慕青上个厕所的时间。 等她们再次回来,发现包厢门大开,十几个服务员站在外面,都端着上好的菜品,还有酒水。 包厢里有一道风情万种的女声道:“我们老板说了,林小姐是他的朋友,这顿他请了。另外还让厨房给诸位做了几道地地道道的洛阳菜,大家吃好喝好啊。” 说着,转头看着林慕青和杨燕,仿佛已经认识很久一样。 “林小姐和杨小姐怎么跟我这么客气,我虽然是这里的经理,但我也是替我们老板打工不是?” “另外,白总在丁香阁包间,说是一会送林小姐和杨小姐回去。” 女经理才刚刚说完,便有服务员鱼贯而入,很有规矩地撤掉了他们之前吃剩的菜,又上了一波更好的。 张总是这里的常客,这家酒店是当地出了名的好,很多人都在这里谈生意。 公司的经理看着杨燕和林慕青,也有些震惊,便问道:“你们的朋友?” 杨燕怕林慕青说漏嘴了,连忙道:“是慕青的朋友,我只是沾光加了个微信。估计是我刚刚晒图被他看见了,再说了,我发之前可不知道这酒店是他的。” “慕青,我们两个这么好,你这就不地道了啊。要不是我有白澄的微信,你是打算连我也瞒着?” 林慕青会意,虽然不知真假,但也道:“今天是公司的事……” 那经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天是公司的事,她一个小姑娘出这个风头干什么? 他连忙开了新酒,要敬那个张总一杯。 那个张总看了看新开的酒,笑了笑道:“算了,这酒太贵了。这是他们酒店里最好的酒,价钱在六位数。” 那经理的手一抖,酒瓶差点滑倒,还是杨燕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后面没有人再劝林慕青喝酒了,还有人特意给她拿了牛奶,说是解酒的。 张总则拐着弯说着这家酒店很不错,尤其是刚刚那个经理,在洛阳扎根二十年了,人脉关系很广。 饭吃完,好像什么合同都敲定了。 但那经理却高兴不起来,临走前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林慕青和杨燕。 洛阳锦 第395节 很快,有服务员来请她们去丁香阁,白若瑾果然在里面。 杨燕进去就道:“我滴个老天呀啊,你是这里的大老板啊?” “刚刚我们那一桌,餐费上七位数没有?” 白若瑾摇头,笑了笑道:“刚刚那位是我表姐,我不是这里的老板,我只是请她帮个忙而已。” 林慕青道:“虽然如此,但花费也太大了。” “我们……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杨燕道:“对对对,我给你发完微信就把她叫去厕所催吐了,就怕她喝醉了。” 白若瑾道:“他们能利用你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们考虑换份工作吧。” 林慕青点头,她是有这个打算。 倒是杨燕叹了口气,喃喃道:“都城的工作不好找啊,而且我们好不容易才转正。” 说着,又道:“不过跟我们自己相比,工作又不算什么呢。” 到底还是拎得清。 林慕青找个由头,把杨燕支走了。 她问白若瑾道:“我想私底下补一些钱给你表姐,你能带我去吗?” 白若瑾摇了摇头道:“她不会要的。” 林慕青道:“可是我听那个张总说,酒水还是很贵的。” 白若瑾笑了笑道:“哄人的假把式而已,商场惯用伎俩,就你们两个小姑娘会信。” 他只是帮了那位米经理的忙,她一直在找自己被拐了十三年的亲弟弟,而他刚好有这个能力。 这是一场交易,虽然是插手人间事,到底是行善,对他的影响微末不计。 出去的时候,米经理亲自送他们离开,还请求白若瑾留下联系方式。 白若瑾说了微信联系,那米经理目光当即黯然。 因为她根本没有他的微信。 不明所以的林慕青和杨燕,临上车时还在跟米经理打招呼,亲切地跟着白若瑾叫她表姐。 米经理只好强颜欢笑送他们离开,然后转身就订机票,飞去找她的亲弟弟了。 白若瑾给的消息太完整了,哪一年被拐的,被谁拐的,都到过什么地方,如今在在哪所学校就读? 虽然他不能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但对米经理来说,却更加可以坚信,这个人没有不会骗她。 因为他所求,太过简单,只是让他的女朋友不受别人欺负而已。 一个心疼自己女朋友的男人,还可以一直等在店里让她先报警查证,她就知道,她能够找回自己的亲弟弟了。 …… 林慕青和杨燕坐上白若瑾的车以后,才发这是辆新车,牌照都是临时的。 这就是算了,这车的品牌市场价也是六位数起步啊。 杨燕扒着白若瑾的椅子问:“澄哥,你家里有矿啊?” 白若瑾想到自己那深埋地下的一堆随葬品,点了点头:“应该吧。” 杨燕提高音量:“应该?” 林慕青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道:“这年头,矿不都是国家的吗?” 白若瑾就道:“现在是,早些年不是。” 杨燕咽了咽口水道:“那请问澄哥,你家以前的矿是煤矿吗?” 白若瑾摇头:“好像翡翠珠宝多一些。” “嘭”杨燕的脑袋磕在车窗上,敲出好大一声响。 林慕青连忙扶着她,低声道:“你别问了。” 杨燕哀嚎:“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富婆,你就让我问一句怎么了?” 说着,又问:“澄哥,冒昧问一句,你是富二代还是富三代啊?” 白若瑾张口即来:“家族传承,第二十七代了。” “可惜我没有子嗣,不然应该……” 杨燕暴哭:“我特莫都还没有二十八岁啊,他儿子马上就富二十八代了。” “苍天啊,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惩罚我,竟然让我遇见澄哥这样的牛逼人物。” 白若瑾汗颜,一脚踩在刹车上。 好在他用法力制止了一场车祸,随即连忙一边往僻静的地方开,一边道:“我其实没有钱,我很穷,我都是靠变卖祖产度日的……” 林慕青:“……” 杨燕:“……” 没事,你继续说! 我们就静静地看着你……装。 第495章 番外四十五:情人节 回到都城以后,林慕青和杨燕换了一份工作。 是一家品牌工作室,工资比之前的还要高点,而且她们不再是打杂的,已经开始画设计稿。 她们两个每天照常上下班,之前那个男人已经被抓了,听说是在什么山林里找到的,已经疯疯癫癫的了。 不过杨燕的堂弟杨泰却没有走,依旧在她们家客厅里打地铺。 一转眼,情人节要到了。 杨燕请假回了老家,只有杨泰和林慕青在出租屋里。 第一晚,林慕青有些紧张。杨泰还借她的笔记本电脑打游戏,都已经相处得很熟了,林慕青也没有赶他出去,而是单独去了客厅。 最后杨泰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才退到客厅里来。 灵宝烦躁地喵喵叫着,林慕青就抱着它,说是下楼散散步。 好巧不巧,她在小区外看见白若瑾搬了好多东西,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猫粮、猫罐头这些东西。 不过灵宝嫌弃地扭开头,它才不吃呢,主人就是找借口过来的。 林慕青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若瑾关了车门,抱着两箱子的东西跟她一起往回走,淡淡道:“好几天了,怕你们没有空,我就没有过来。” “今晚杨燕说她走了,怕你闷,叫我过来看看。” 林慕青心里一暖,连忙道:“算她还有点良心。” 白若瑾问道:“她堂弟还在吗?” 林慕青点了点头。 白若瑾道:“应该是经济上的原因,都城房价太贵了,我听杨燕说他之前的房子已经退租了。” 林慕青不知道这些,她还奇怪杨泰怎么还不走? 现在听到白若瑾的话,当即道:“没事,反正我们客厅也宽敞,让他住吧。” 白若瑾没有说什么,他把东西拿上去以后,又下楼给林慕青和杨泰买了很多水果和干果。 最后是林慕青送完白若瑾回去,杨泰问道:“慕青姐,刚刚那位是你男朋友吗?” 林慕青尴尬地笑道:“不是的,我们只是一起养灵宝。” 杨泰看着灵宝,说道:“就像游戏里一起养孩子吧?” 灵猫朝他叫了两声,钻进林慕青的房间里去。 林慕青也趁机回房休息了。 杨燕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杨泰倒也满规矩的。 如果不是情人节,杨泰主动去接她下班,还给她送了玫瑰花的话,估计生活会这么一直平静下去。 情人节因为没有男朋友一起过,林慕青主动留下来替同事加班,直到晚上七点半才下班。 楼下的夜市街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卖玫瑰花和礼物的,杨泰等林慕青下来,并将手中的玫瑰花递给她。 并不是一捧,而是独独的一枝。 林慕青起先没有明白过来,接过去问道:“你哪里来的?” 杨泰看着她,笑了笑道:“我自己买的,今天不是情人节吗?” 林慕青惊讶地张了张嘴,手中的玫瑰险些掉在地上。 后来她拿着,可是浑身不自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下意识塞给了杨泰。 她说:“今天是情人节的日子,你送我玫瑰花不合适。” 杨泰拿着玫瑰花硬生生折断,然后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去,到家以后,林慕青给杨燕发了一条消息。 说是杨泰给她送了一朵玫瑰花,她没收,因为今天是情人节。 杨燕没回,估计是没有看见。 林慕青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抱着灵宝睡去。 她睡着以后,杨燕给杨泰打了电话,姐弟俩聊了很久。 最后杨泰在林慕青的房门外站了几乎一夜,在他试着扭动门把锁的时候,发现她的房门被反锁了。 这是他来这里以后,林慕青第一次锁门。 洛阳锦 第396节 杨泰苦涩一笑,转身离开了。 杨泰不知道的是,黑暗中,两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只要他有一点动静,立马就会被送到千里之外去,说不定警察都找不到。 索性他还算识趣,只是试探了一下,并没有强行想做些什么? 灵宝对白若瑾道:“主人,人家都觊觎夫人了,你还无动于衷的。” 白若瑾看着熟睡中的林慕青,淡淡道:“我还没有想好。” 灵宝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你们能遇到就证明还有缘分啊。天赐的缘分,你不好好珍惜,你还想怎么样呢?” 白若瑾问:“我们这样对她公平吗?几十年后,又是一场生离死别。” 灵宝道:“我来替主子做决定吧,如果夫人没有记起过往,依旧喜欢上主人,那我们就在人间再留五十年。如果夫人不喜欢主人了,我们就不留在人间了,如何?” 白若瑾轻轻靠在林慕青的身边,吸取着那一抹熟悉的体香,到底还是不舍。 他喃喃道:“那就依你所说,如果她还喜欢我,那我就再自私一次。” “如果不喜欢……” 那他就走得远远的吧,因为他还是无法接受,她靠在别人怀中,一脸幸福的模样。 第二天,杨泰搬走了。 杨燕还有两天才回来,灵宝觉得这是个机会,当场给林慕青表现一出中毒翻白眼的惨状。 林慕青以为它误食厨房里的蟑螂药,一边带着它往宠物医院赶,一边赶紧给白若瑾打电话。 结果因为太紧张了,连电话都拨错了,又重打。 好不容易打通,她和灵宝被关在电梯里,吓得她惊慌失措的。 白若瑾听到她的惊呼声,得知她被困在电梯以后,立即安抚她,告诉她绝不会有事的。 果然,电梯最后在三楼停下,林慕青疯一般地冲出去,径直跑下一楼。 刚好赶过来的白若瑾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别担心。这里是老小区,电梯很容易出问题,要不你们还是找房子搬吧。” 之前就说要搬的,后面因为杨泰的到来而搁置。 现在林慕青受到惊吓,当即道:“好,搬,我尽快找房子搬。” 话落,灵宝一脚踹开林慕青的手,从她的怀中跳下来,像模像样地吐了几口以后,玩起来了。 它对白若瑾道:“主人,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现在要去玩了,你好好把握机会。” 白若瑾看着林慕青吓得苍白的脸,突然想抽灵宝那浑圆的小屁股几下。 臭小子,你不该干的,也干了。 瞧把他媳妇吓的,脸都白了。 第496章 番外四十六:猫 “灵宝没事了吗?”白若瑾问。 林慕青看着它那精神抖擞的样子,狐疑道:“刚刚还在吐呢,看着蔫蔫的,还是带去宠物医院看看吧。” 白若瑾表示赞同,两个人带着灵宝去了一趟宠物医院。 检查结果没事,灵宝在宠物店里也被迫吃了些猫粮罐头,最后林慕青以为它喜欢吃,还特意买了几百块钱的回来。 看到堆在墙角的猫粮和猫罐头,灵宝表示,他想收个小弟来解决。 看到空了的客厅,白若瑾装作不在意地问道:“杨燕的弟弟走了?” 林慕青没有提情人节那茬,点了点头道:“应该是找到新工作了吧。” 白若瑾也默契地没有再问,而是掏出手机,主动给林慕青找了几套房子。 但价钱都有些贵,林慕青倒是能接受,但她觉得杨燕应该不会,便道:“再看看吧,我等杨燕回来再做决定。” 白若瑾了然道:“也好,那到时候需要我帮忙搬家,你们记得给我打电话。” 林慕青点头,送白若瑾出去。 在电梯口的时候,白若瑾道:“你回去吧,以后坐电梯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信息。这样能分散注意力,别太紧张了。” 林慕青顿时感觉心里暖暖的,连忙点头。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白若瑾就买了早餐过来,说是等她去上班以后,照看灵宝。 林慕青一开始以为他是担心灵宝,直到他亲自送她到公司以后,她才回过味来,白若瑾应该是怕她一个人坐电梯会害怕。 不管真相如何,因为这个猜测,林慕青一整天都是晕乎乎的,还有点期待下班。 终于,她下班了。 她在想,如果白若瑾在楼下等她,那她就坚信他是为她而来的。 如果不是,那就是她多想了。 结果她才出公司的大门,白若瑾就开车等在门口,说是杨燕提前回来了,他们去车站接,顺便在外面吃饭。 林慕青顿时就有点丧,杨燕怎么回来这么巧? 如果她晚一点,那她就大概能知道白若瑾的心思了。 可是现在,机会流失了。 去车站的路上,林慕青没有说话。 白若瑾奇怪,就听了她的心音。 结果只听她道:他喜欢我吗?应该是有点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眼巴巴跑来接我? 他应该不喜欢我吧,从我上车到现在都不主动说话,一直闷着开车,他是喜欢杨燕吗? 白若瑾嘴角抽搐,险些把车开错道了。 最后他轻咳一声,问道:“杨燕没有男朋友吗?” 林慕青垮了脸,在心里各种哀嚎。 天呐,他果然喜欢杨燕。 那怎么办啊,我只能成全他们了。 呜呜呜,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杨燕。 我们念书的时候一起发过誓的,绝不抢对方的男人,想都不能想。 呜呜呜…… 白若瑾险些笑出声,抿了抿唇才止住。 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在林慕青的眼睛里就是期待杨燕的到来了。 很快,林慕青蔫蔫地道:“没有啊,她身上压力大,还有个弟弟需要照顾。所以她现在还不想谈恋爱,除非对象是你这种,长相帅气,温文尔雅,又很体贴的就可以。” 欸…… 你去追她吧,你一定能追到的。 “杨燕她人特别好,很有责任心,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林慕青振作起来,声音也十分认真,没有说笑的意味了。 白若瑾见状,当即正色道:“我是觉得她很辛苦,想给她介绍一位体贴的男朋友。你今晚问问她,她如果愿意我再安排。” 林慕青惊讶道:“不是你吗?” 白若瑾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如果是我,我直接追她了,不用拐着弯来问你。” “我是因为她是你朋友,而且我觉得她对你很好。” 林慕青闻言,心里的大石放下,她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可听白若瑾说起来,到是因为很在乎她,所以才愿意替杨燕费心思的。 她一时又惊疑不定,皱着眉头深想:莫非真的是喜欢我? 想着,又抱怨道:大哥,你喜欢我就直说啊,你这样我怎么能知道呢? 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钓着女人好玩? 林慕青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她突然就不确定了。 白若瑾真的值得她喜欢吗? 喜欢? 白若瑾和林慕青因为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两个人俱是一惊。 白若瑾惊的是,她竟然真的再次喜欢上他了。 林慕青则惊讶自己怎么会在心里说出喜欢白若瑾这样的话,毕竟他们又不是很熟悉? 她至今连白若瑾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呢。 白若瑾蹙了蹙眉,心想,他也是时候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 他们接到杨燕,却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杨燕这次回家旧情复燃的前男友徐松,这两个人前前后后分手了十几次,这次能复合,林慕青一点都不意外。 倒是白若瑾看出此人心思不正,而且他的姻缘很快就来了,不是杨燕。 点菜的时候,杨燕说她要请,他们去吃的烤鱼。 当着林慕青和白若瑾的面,徐松让她点一条小一点的,他们吃不了。 后来白若瑾说他请,徐松立马改口说点一条大的。 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杨燕十分尴尬。 好在白若瑾和林慕青都不是计较的人,便只当没有这回事。 吃完东西,白若瑾送他们回去。 徐松绕着白若瑾的车转了好几圈,问能不能借去开开。 洛阳锦 第397节 最后杨燕不同意他借,两个人才一前一后,不高兴地往楼上去。 林慕青也要跟去,白若瑾拉了她一下。 “他们可能有话要说。” 林慕青叹气道:“我真不知道,她这么聪明一个女孩,怎么就栽这样男人手里了?” 白若瑾道:“没事,我看徐松不会缠着杨燕太久的。” 林慕青道:“你怎么知道?” 白若瑾道:“我刚刚听到他打电话,说什么玩几天就回去。但是杨燕说,徐松是出来准备和她好好奋斗的,想法都不一样,怎么能长久?” 林慕青气愤,撸着袖子就要冲上去。 白若瑾拉住她道:“你冲上去,他也可以不承认。像杨燕这样的性格,感情上的事情,不是最亲近的人捅刀,她都不会狠下心舍弃。”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杨燕很纵容他吗?” 林慕青心酸地冷笑:“是啊。就是因为杨燕太在乎了,哪怕我明知道他是个渣男,可我也不能说。” 白若瑾道:“她自己也清楚,不然回去这么久,都旧情复燃了也没有跟你说,她就是怕你会劝她。” “慕青,别插手了。” 林慕青抬头看向二十一层的位置,他们已经上去很久了,但是杨燕没有叫她上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些可笑,便难过地对白若瑾道:“我今晚不想回去,你送我去酒店吧。” 白若瑾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可下一瞬却径直朝电梯走去。 林慕青问道:“你干嘛?” 白若瑾头也不回:“猫。” “留下说不定会被扔出来。” 林慕青嘴角微抽,可默了片刻,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白若瑾说的被扔出来,是说那两个人可能会被扔出来! 而且……会被扔得远远的! 第497章 番外四十七:误会 两个人带着灵宝,最后也没去成酒店,而是去了白若瑾家。 那处小区闹中取静,交通便利,环境也好。 白若瑾这些日子买了猫爬架这些东西,都装得像模像样的。林慕青没有怀疑,还以为他以前就是在这里养灵宝。 不过地上一根猫毛都没有,她开始怀疑白若瑾是不是有点洁癖。 “既然灵宝已经回来了,那我先走了。” 林慕青拿着包,准备随便找个酒店凑合一下。 白若瑾道:“女孩子在外面住不安全,你今晚和灵宝住这里,我去小区门口住酒店。” 说着,把房间钥匙留下。 他们小区门口是有一家酒店,但看起来房价可不便宜。 林慕青拒绝道:“不用了,我去公司附近凑合一下,天亮刚好上班、” 白若瑾道:“你留下吧,灵宝已经熟悉你的气味,你不回来它会偷跑出去找你。” 灵宝很有眼色地蹭着林慕青的脚,就是不让她走。 林慕青叹了口气,再起身时,只听房门发出轻响,白若瑾已经离开了。 她上网查了那家酒店,发现最便宜的房型都要1800。 林慕青连忙给白若瑾打电话:“你到酒店了吗?” 白若瑾以为她担心,便道:“到了。” 林慕青问道:“开房了吗?” 白若瑾看了看酒店大门口,他还没有走进去,便道:“还没有。” 林慕青焦急道:“我刚刚看了,你这里不止一个房间啊,你开什么房?你快回来吧,随便凑合一晚,不要浪费钱。” 白若瑾没出声,林慕青焦急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白若瑾:“……那好吧。” 林慕青挂断电话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人在电话里,听那语气,好像还挺幽怨的? 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白若瑾送林慕青上班,林慕青问道:“你不用上班吗?” 白若瑾想到之前考察过的一家茶业公司,已经在谈收购合同了。他点了点头,报了个地址就开着车走了。 林慕青回去一查,是一家小有名气的茶业公司,网上的口碑都还不错。 她想了想,白若瑾那样的性格,还真适合从事与茶业有关的工作。 很快,杨燕打电话来问她昨晚睡在哪里? 林慕青觉得她现在还能想到自己可真不容易,便告诉她在白若瑾那里睡的。 杨燕打趣她几句,便让她查一下白若瑾的身份,免得被骗了。 林慕青想,白若瑾会骗她什么呢?他经济条件比她好,对她也一直客客气气的。 昨天晚上,她睡得很好,早上还吃了白若瑾买来的早餐。 虽然觉得白若瑾不是那样的人,但林慕青还是想知道,白若瑾在茶叶公司是负责什么的,她还特意打了电话去问。 结果前台接线员告诉她,她们公司没有一个叫“白澄”的人,林慕青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更离谱的是,中午她出去吃饭的时候,还遇到了白若瑾。 此时的白若瑾刚完成收购合同,和幻化成小孩的灵宝在用餐。 灵宝叫他爸爸,一对高颜值的父子在餐厅里格外引人注目。 林慕青一来就看见了,但她没有惊动他们。 她坐在不远处,听到那个小孩叫爸爸,她当即变了脸色。 她取餐时,走上前去,故意路过白若瑾那一桌,说道:“哦……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白若瑾看见她,有些惊讶,但他没有解释。 灵宝则显得有些激动,张口就想喊:“夫人。” 白若瑾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别出声。 他对林慕青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林慕青见那小孩明显有话要说,但白若瑾暗示他不要说。 她当即冷笑一声,连饭都没有吃就走了。 一出来,刚好是个十字路口。 车流不息,人来人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出来干什么? 待想清楚想明白以后,又忍不住有点委屈。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好男人,她也没有那样的运气捡漏。 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一个渣男而已。 不过幸运的是,她还没有陷进去。 林慕青踏入街道,天上很快下起了大雨。她避无可避,又无心打车,就这样在雨中走着。 突然间,她感觉有人在她头顶撑了一把伞,回头的一瞬她就已经猜到了是谁? 可她还是睁大眼睛看过去,白若瑾就站在她身边,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而此时,他怀里抱着灵宝。 林慕青突然觉得可笑,他以为她是傻子吗?会看在一只猫的份上原谅他? 白若瑾道:“你先跟我上车吧,有什么疑惑,你都可以问我。” 林慕青推开他,一句话都不说就往前走。 这一次,白若瑾没有去追她。 在看到林慕青失望和难过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学道深山空自老,留名千载不干身。” 他活了这么多年,宛如白驹过隙,都不知道自己活个什么劲。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他去努力或者珍惜的,那应该只有林慕青了吧? 公司里的刘玲追上来,递给他一份资料。 白若瑾握住的一瞬间,心里也做了决定。 他对刘玲道:“我可以麻烦你帮我办一件私事吗?” 刘玲连忙道:“当然可以,白总直接吩咐就可以了。” “你先回公司装十三套我们高定系列的茶具和茶叶,然后到这里来等我。” 刘玲很快就回去准备了,白若瑾看了看附近的女装店,带着灵宝进去。 灵宝蔫蔫地道:“都怪我忍不住现了人形,现在怎么办?” 白若瑾安抚他道:“没事,你以后总不能一直当猫,我突然觉得你当个孩子也挺好的。” 灵宝:“爸爸。” 白若瑾:“……” 洛阳锦 第398节 …… 回到公司的林慕青正在擦头发,突然前台说有人找她,问她认不认识? 随后说了茶业公司的名字,林慕青愣了愣,连忙说认识。 很快,前台陪着刘玲上来。 她把带来的衣服递给林慕青,笑着道:“我们公司的白总让我送来的,还有我们公司的茶叶和茶具,配好的,一人一套,送给林小姐和你设计部的同事们。” 同事们一听,还有自己的份,便连忙起身查看。 这一看,上好的茶具,网上挺有名的品牌茶叶,一套下来少说也是大几千啊。 大家看向林慕青,见她头发都还是湿的,衣服也显得有些狼狈,便猜测她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林慕青则奇怪道:“你们公司不是没有白澄这个人吗?” 刘玲连忙道:“他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今天林小姐打电话要找的是员工吧?” 林慕青狐疑道:“那他是谁?” 刘玲笑着道:“他是我们的老板,他今天出去签合同了。” 林慕青想问,那个孩子是谁?真的不是他的吗? 可同事们拥簇着上前,打着圆场,还让她不要生气了。 原来只是误会一场,更何况,男人有钱不算什么,但是愿意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花钱,这多少可以表明,他是喜欢这个人的。 林慕青蹙着眉,一下午都没有心思上班。 下班后,她听见同事们的起哄声。 原来是白若瑾来接她了,还等在楼下,捧着一束鲜花。 第498章 番外四十八:选择 林慕青下楼的时候,看见白若瑾静静地伫立在车前,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面容沉静,眸色柔和。 而且还抱着鲜花,看起来像是特意过来道歉的。 周围的人都在暗暗期待什么,比如求婚? 只有林慕青知道,她和白若瑾或许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但她还是坐上了他的车,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结果白若瑾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想见见今天中午那个孩子吗?” 林慕青心里一慌,随即想着,他果然愿意坦白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比继续骗她要强。 早点弄清楚,早点抽身,反正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白若瑾开车的手有些僵硬,他皱着眉头,心不可遏制地沉了下去,一路上再没有说话。 林慕青也不想说,两个人一路沉默,直到进了白若瑾的住处。 那个孩子果然在房间里,不过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林慕青忽然有一种熟悉感,就好像这个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一样? 但她知道不可能,所以一直强压着心里的亲近感,远远地坐在一旁。 白若瑾道:“你想好了,真的要知道吗?” 林慕青抬头望着他,目光微凉道:“你可以选择不说?” 白若瑾抿了抿唇,认真道:“那好吧,你闭上眼睛。” 林慕青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目光警惕地看向主卧室的门,怀疑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在这里。 结果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困意来袭,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梦见自己穿越了,到了八百年前的大燕国,嫁给了一位叫白澄,字若瑾的异姓王爷。他们携手一生,相濡以沫,在相守了五十五年后,她离开了他。 而后,他处理完她的后事,隐遁山林。 八百年后,他再次入世,遇见了她。 很快,林慕青醒了过来。 短短一瞬,她却感觉自己历经一生一世,在那些冗长而短暂的日子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始终陪着她,直到她终老离世。 而他,也再没有过别的女人。 “若瑾……” 她轻轻唤他,宛如很多年前。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道:“重来一世,你现在依旧可以选择。” “如果你想要分开,我会抹去你刚刚那段记忆。” “如果你不想,我还会继续陪伴你的。” 那以后呢? 林慕青不敢问。 人间五十年,已经是很长的岁月了。 她靠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努力想找回从前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在她以为会生疏或者陌生的时候,异样的暖流在她心里流淌着,那样的感觉,对她来说太过熟悉。以至于她才靠上去,便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继续陪伴我吧,哪怕只有五十年。” 林慕青说着,伸手搂住了白若瑾的腰。 还能在现世重逢,还能好好再孝敬父母,她觉得已经足够了。 上天从来都是厚待她的,她也要应该学会知足才对。 这时,一声略带稚气的声音喊道:“夫人。” 林慕青被吓了一跳,她看向可可爱爱的灵宝,试探地问着白若瑾道:“是你身上那块引魂令吗?” 白若瑾点头:“是的,它已经可以完全脱离我的掌控了。” 灵宝轻哼道:“脱离又怎么样,我是不会离开的。” 说着,又靠近林慕青撒娇:“夫人,我可以当一辈子宠物,你不要赶我走。” 林慕青看了看房间里的猫爬架等物,笑着道:“那你以后就继续当个宠物吧。” 灵宝哀嚎,随即道:“啊,那我可以当你们的孩子吗?” “我想当宝宝,还可以和你们一起出去玩。” 话落,房间里静了一下。 林慕青神情低落,白若瑾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灵宝后知后觉,很快捂住了嘴巴。 林慕青很快就道:“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不行。我们又还没有结婚,你突然蹦出来会吓着人的。” “过几年吧,一步步来。” 灵宝见她同意了,可却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 它看向主人,觉得主人也不是很开心。 …… 林慕青和白若瑾确认关系了,这对杨燕来说还是很神奇的。 已经找回过往记忆的林慕青不再执着于规劝杨燕,她道:“感情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我喜欢他,就想早点和他在一起。” 杨燕笑道:“那你不回来住了?” 林慕青道:“不回来了,不过会回来收拾一下。” 杨燕道:“你的房间我都给你锁着的,放心吧。” 虽然是锁了的,但林慕青回去,还是发现柜子里有人翻过的痕迹。 她母亲买给她的金项链不见了,因为之前房间里进了贼,林慕青就装了监控。 这一查,便看见了徐松拿走项链的身影。 收拾好东西以后,林慕青把视频截图发给杨燕,只说了一句:“项链是我妈妈买给我的。” 消息石沉大海,直到晚上杨燕问了白若瑾住址,拿着项链来还。 她没好意思找林慕青,请白若瑾带上去。 白若瑾看着她淋着雨过来,浑身都湿透了。而且他清楚,这项链是杨燕花了双倍价钱才买回来的。 他对杨燕道:“我之前听他打电话,他好像已经有未婚妻了。” “他未婚妻在老家装修房子,说是年底结婚。” 杨燕愣了愣,扯出一抹苦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谢你们!” 杨燕说完,又冒着雨回去。 白若瑾看得出她很伤心,但她也走得也坚决。他知道杨燕是个很好强的姑娘,便没有多事。 回去的时候,他对林慕青道:“我现在大概明白了,人为什么要学会放下执念。” 林慕青朝他莞尔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两个都不再执着,所以才会有不期而遇的机会?” 白若瑾道:“或许是吧。” 他说着,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道:“但是,如果能再重逢,就真的舍不下了。” 不再见面,可以自己骗自己说,那个人过得很好,也不再需要他。 当真的重逢了,那个人不过看了他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动脚了。 洛阳锦 第399节 执着与否,有时候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跟理由而已。 当然,彻底死心也是一样的道理。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第499章 番外四十九:报复 晚上,凉风徐徐。 窗帘轻微地晃动着,带进些许凉意。 林慕青缩在白若瑾的怀中,像个孩子一样。 她很喜欢这样的拥抱,两个人亲密无间,白若瑾也给足了她安全感。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如此信任,可以交付所有。 “八百多年的时间,你都是怎么过的?” 白若瑾道:“长眠。” 林慕青轻叹,倘若不是魂魄不能相聚,他也相当于和她生死都在一起了。 她忍不住抚摸着他的短发,看着寸寸青丝,笑了笑道:“为我青丝变白发,又为我白发转青丝。” “我突然想到百年好合,也许,这接下来这五十年都是你欠我的呢?”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他拥着她,发出满足的喟叹。 其实,他很想说一句对不起。 可对上她那清澈依恋的目光,他又觉得格外多余。 “睡吧。” 他亲吻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缱绻。 林慕青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不多时,化身为猫的灵宝跳上床,也卷缩着身体。 白若瑾看过去时,他小声道:“你明天可以赶我,后天也可以,但是今天不行。” 他说完,卷缩着身体,就在林慕青的脚边替她暖脚。 灵宝其实也没有想要探究林慕青的梦境,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进去了。 他梦见林慕青怀孕了,生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宝宝。小家伙是个男宝宝,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林慕青很喜欢那个孩子,经常和白若瑾带着那个孩子出去玩,他也跟去了。 暖暖阳光下,那个孩子靠着他呼呼大睡,白若瑾和林慕青朝他们看过来,一脸惬意和幸福。 不知不觉,灵宝笑醒了。 可醒来以后,天还未亮。 林慕青和白若瑾相拥着,睡得很香。 灵宝跳下床,一个人坐在窗台上。 他总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但好像又没有那个能力。 真是让他头疼啊。 …… 很快,林慕青请假带着白若瑾回了一趟杭州老家。 他们一起见了林慕青的父母,获得两位老人家的祝福以后,在杭州低调地办了一场订婚宴。 至于婚礼的日期,他们还没有确定。 来的除了林家的亲朋好友,便是林慕青关系好的同学,也不多,就是七八个。 杨燕没有来。 熟悉她的一个朋友说道:“她回来过,拿着和徐松的亲密照片跟徐松的未婚妻摊牌,本来想弄得徐松连婚也结不成的,谁知道徐松把未婚妻哄好了,他们两个一致对外,曝光了很多杨燕的私事,把杨燕伤得不轻。” “杨燕或许是不好意思过来吧,她现在已经回都城了。” 林慕青本来也不想管这档子事了。 谁知道订婚宴刚过没几天,徐松知道她回来了,竟然厚颜无耻地给她发了婚礼邀请函。 因为杨燕的关系,他们还把婚礼提前了。 林慕青看到婚纱照中那笑得一脸幸福的两个人,突然想起他们念大学的某一天,杨燕跟她说的一句话。 “我怀孕了。” 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林慕青越想越生气。 因为她刚刚才发现,徐松的未婚妻竟然是她们的校友,虽然不是一个班级,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勾搭在一起的。 看到她生气,白若瑾拿起她的手机一看。 这一看,便问道:“你不想他们结婚?” 林慕青摇头:“他们应该在一起,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白若瑾抿唇一笑:“你想报复?” 林慕青轻哼:“有点。” 说完又紧张道:“你别管。” 白若瑾道:“放心,这样的小事,又是渣男,影响不了什么的。” 虽然如此,林慕青还是道:“算了,说到底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杨燕也满厉害的,可她撕破脸都没有讨到好,我又能干什么?” 白若瑾轻飘飘地道:“这个女的家庭有背景,工作来得不正当,已经有人想下手了。” “这个男人想靠着女人发家致富,不过手段拙劣,早就被女方家看穿了。” “但这个女人也有问题,所以不愿撕破脸。” 林慕青惊讶地望着他:“你看张照片就能知道这么多?” 白若瑾道:“命运都是有迹可循的,如果你想,我会让那些想报复他们的人迅速些。” “这样的事宛如在路边顺手摘了片碍眼的叶子一样,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林慕青闻言,眼眸一亮,心里蠢蠢欲动。 白若瑾看出来了,笑了笑道:“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说。” 林慕青道:“我不用想,如果真的对我们没有影响的话,那你就动作快点。我想在回都城之前看到他们的下场。” 白若瑾点了点头,当天晚上就让灵宝出去跑了一趟。 没过几天,林慕青收到老同学给她发的消息。 说是徐松的岳父岳母被查了,原本帮他找的工作也没了,他想离婚,原来他和未婚妻只是没有办酒席,已经领证了。 他妻子不肯,还去了他从前的单位闹,说他之前贪污公款。 总之,一地鸡毛。 林慕青爽了,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从那天,她也失去了杨燕的消息,只是白若瑾告诉她,杨燕没有她想的那么脆弱,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林慕青听了,这才放心下来。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 林慕青的父母催促她们办婚礼,还说早点结婚生个孩子,他们也能帮忙带大。 生孩子是没戏了,不过林慕青有在偷偷关注领养孩子的事宜,准备到时候结婚体检,就说她不能生,到时候父母也不好说什么? 这件事白若瑾还不知道,但是灵宝知道。 他一个人偷偷变成小孩的样子,在小区楼下的kfc店里坐着吃冰淇淋,一边大口大口地吃,一边又忍不住叹气。 这时,一个人坐在他的面前。 他心情不好,正想叫那个人换个位置,谁知道抬眸的一瞬间,整个人愣住了。 “是你?” 来人是灵宝熟悉的,无名道人,纪川。 纪川笑道:“你很意外?” 灵宝点头:“当然意外了,我以为你已经羽化登仙了。” 纪川笑了笑道:“我是来接你的。” 灵宝闻言,满眸惊诧。 第500章 番外五十:灵宝 “我不是有白若瑾吗?” “他才是我的主人?” 灵宝说着,十分抗拒纪川,他已经不想再和纪川有什么瓜葛了。 纪川却道:“他已经不能跟你走了,人间八百年的淬炼让你们修为大增,可他既然选择入世,天道就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现在我要带他走,以他的性子,做出了承诺势必会实现,所以他不愿。” “你若要他平安无事,最好乖乖跟我走,这样他就能跟普通人无异,只不过他始终是一缕魂魄,借助你的修为才重得肉身。我们走了以后,他应该也支撑不了多久。” 灵宝颤抖着问:“支撑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洛阳锦 第400节 纪川沉凝道:“寿命不超过三年。” 灵宝瞬间就不满了:“凭什么啊?” 纪川冷哼道:“凭他早就不是人了。” “你若是知道轻重,就早点跟我离开。否则一道天雷降下,别说是他,就是你只怕也会重新变回一块烂木头。” 灵宝愤懑,憋屈。 他怒吼道:“我走不走他都会死,我留下说不定他还可以多撑些时间呢?我不走!” 纪川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便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但是,你未必会肯。” 灵宝听了,连忙道:“你说,我能办到一定去做。” 纪川道:“散了你的修为,为他重塑一具肉身。你不是在为他不能有孩子而烦恼吗?到时候他不仅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着,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灵宝顿时陷入沉思当中。 他在想自己的来历,天地间一块灵木,不知怎么开了巧。 修成法器后,在人间辗转百年,因有灵智,心里总是想得道。 兜兜转转又过几百年,他终于能感觉到仙途了,这个时候,纪川来告诉他,让他散了修为。 灵宝突然有一种被坑的感觉,尤其是,当年他明明想选的主人是赵律,赵家的嫡孙,大燕皇朝的统治者。 当年他就想过,和赵律并肩作战,然后一飞冲天。 可因为那些变故,白若瑾、庞嘉雯,赵律都因为他而发生了变故,他心里是自责的,所以才在白若瑾愿意接纳他以后,快速地选择做了一个小乖乖。 这一装,八百多年过去了。 他成了真正的小乖乖,老狐狸却来拿捏他了。 灵宝冷笑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放纵我惹出那么多的事端,然后让赵律上位,让白若瑾做了我的主人。” “你就是认准了,我对白若瑾有愧疚,所以不会再伤害他。” “你可真是阴险。” 纪川大笑,笑完以后,他一脸爱怜地望着灵宝,还伸手捏了捏灵宝的小脸蛋。 不过被灵宝狠狠拍掉了。 纪川也不恼,只是道:“你把我想得太坏了,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缘法,你当初选择多管闲事,不正是希望赵律看到你的奇特之处,任何将你据为己有吗?” “只是你没有想到,他那样的心性,即便知道你是个宝物,也可以随手就丢给外甥不再过问。” “如果当初你跟着我那个好徒儿,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但是你想过没有,那时你入世尚浅,未必会肯沉心静气修炼,你想的只是威震天下,让众人知晓你的不凡而已。” “灵宝,八百多年前如果不是你,白若瑾连做孤魂野鬼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还能让他残喘三年,你已经不欠他的了。” “我说的让你散尽修为,不过是想提点你几句,因为这些事情你以后也会知道。但是,白若瑾活了这么多年,三年和五十年对他来说,只是一串数字而已,意义不大。” “只要你愿意放下,不再心存芥蒂,我想他也会坦然接受的。” “接受个鸟!”灵宝爆粗。 他冷冷地望着纪川,怒目而视道:“死老头,你闭嘴吧!”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忽悠我离开人间。” “你怎么这么坏啊,我自入世以来,已经帮了你很多忙了。” “我知晓善恶,明辨是非,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你就容不得我呢?” “死老头!” “坏老头!” “我恨你!” “我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灵宝气冲冲地吼完,哭着跑了。 他就是知道,死老头是来找他麻烦的,不是白若瑾。 因为他已经修成人形,连白若瑾都不能控制他了。 所谓认主,不过是个契约,他现在自己都可以解除。 死老头是忌惮他的存在,特意来想弄走他的。 灵宝什么都明白,他难过的是,明知道这是个坑,是个局,是个针对他的阴谋,但他不能躲,不能藏,只能迎面而上。 白若瑾是依附他而活,他若是解除契约,白若瑾就是孤魂野鬼,说不定连林慕青都看不见他了。 到时候纪川想带走白若瑾,易如反掌。 他呢? 呼风唤雨吗? 跟纪川对着干,把白若瑾抢回来。 然后呢? 天道发怒,降下几道天雷劈死他们。 呵呵! 灵宝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止是人有烦恼,像他这样,可以随意掌控他人命运,甚至于可以颠倒日月乾坤的修仙大佬,也是有成长的烦恼。 而且很烦很烦,他都快被烦哭了。 呜呜呜呜呜…… 灵宝回去,林慕青在给他烤鸡腿。 看到他气呼呼的模样,以为他跟楼下小孩吵架了,便笑着道:“他们都不知道你是人间隐形大佬,你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灵宝委屈道:“不,他们知道,但是他们还是要故意欺负我。” 林慕青忍不住笑道:“怎么欺负你的?” 灵宝望着林慕青,眼睛红红地道:“他们让我在父母和事业面前做选择,说要嘛跪着叫爹妈,一家人其乐融融,要嘛跑到天边去上门,跟老丈人家其乐融融。” “噗。” 林慕青觉得他委屈的样子好好笑,但是看到他都红了眼睛了,又不忍心笑了。 她将灵宝拉入怀中,抱着轻轻哄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如果你将来做了我们的孩子,不管你是想去天边还是海边当人家的上门女婿,我和你爸爸都支持你,永远做你的后盾好不好?” “乖啦,灵宝是最棒的孩子,不要跟他们计较。” 灵宝难过啊,真哭了。 白若瑾听到动静走出来,奇怪地望着他们两个。 林慕青把灵宝的话重复一遍,白若瑾嘴角抽搐。 “灵宝,你是不是傻?” “你变成女孩子,在我们家招赘就行了。”白若瑾说道。 灵宝一听,幽怨地瞪着白若瑾,低吼道:“你才变成女孩子,我不要变成女孩子。” “人家修了好多年才修成男孩子,人家都还没有娶媳妇呢,我为什么要变成女孩子?” “呜呜呜……” 白若瑾和林慕青闻言,无意识对视一眼,突然间,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的。“噗嗤”一声,他们两个人笑成一团。 看到自己被取笑的灵宝,“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第501章 番外五十一:现代篇(完) 林慕青上班的时候,白若瑾就在家里给她做饭。 就连烤只鸡腿,都要前一天买鸡腿,腌制,第二天看准时间烤,保证林慕青一回来就能吃到香喷喷热腾腾的鸡腿。 灵宝当然也有,他不用羡慕。 但是当他看着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始终过得很充实的白若瑾,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让白若瑾入世的人是他,如果现在强行带走白若瑾,那就太混蛋了。 他当然也可以抹去白若瑾这段记忆,但是他不忍心。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肆意玩弄人心欲望的引魂令了,他是灵宝,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于是他表面不动声色地继续跟着白若瑾和林慕青度日,却在第一道天雷降下时,和纪川那老头子顶着风雨和在楼顶修补。 风雨中,纪川大笑:“人间这钢筋混凝土挺厉害的啊,都没有让你伤筋动骨的。” 灵宝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们这栋小区连地下停车场一共36层,他想知道,这天雷要怎么从第36层劈到第23层。 这不过是天道的一次警告而已,他要尽快做选择了。 一夜风雨,电闪雷鸣。 修补完房顶的灵宝坐在纪川身边,问他道:“仙途是什么样子的?” 纪川笑道:“你想它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仙途于凡人来说云烟缥缈,无处可寻。但你若是想,一跃便可。” 灵宝道:“世人常说,人生负重前行,有所担当才能成就一片辉煌。” “仙途是什么?或许早在我想做人的时候,它对我来说,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师兄,散尽修为时,你留我一魄吧,我想做他们真正的孩子。” 纪川目光一暗,眼中闪着一丝水雾。他正色道:“好。” 他们于天地间修行已经快千年,他等灵宝这一句师兄,也等了快千年了。 …… 第二天,天色大亮。 洛阳锦 第401节 都城的彩霞挂满天空,宛如人间仙境。不少网友都打趣说,都城有仙友在渡劫,说不定都飞升了。 白若瑾和林慕青睡醒时,清风撩动着窗帘,暖暖的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洒了一地的碎金光。 林慕青一下子坐起来,惊恐道:“啊,我上班要迟到了。” 白若瑾拉住她的手腕道:“今天星期六,你忘记了?” 林慕青闻言,当即松了口气。 “灵宝呢?” “他不是最喜欢睡在我们房间?” 林慕青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起床寻找。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香气,就好像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真实了一样。 就在她不经意间回头,发现白若瑾解开睡衣,修长的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索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林慕青连忙跑回床边问道:“怎么了?” 白若瑾抬起头,一脸凝重道:“这具身体,是我的了?” 林慕青听不懂,着急道:“什么你的?这具身体不是你的是谁的?你怎么了?”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身体上。身体是温暖的,心脏也是跳动的,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她伸手掐了一下,白若瑾当即痛得龇牙咧嘴的。 “是真的?” “你变成真正的人了?”林慕青惊呼,简直不敢置信。 白若瑾则很快下床,开门出去,他要去找灵宝。 可他才跑出去,便看见纪川坐在客厅里喝茶,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他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炯炯有神。 “你不用找了,这是他的劫,没有人可以代替他。” 白若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纪川说的意思。 他问道:“那我还可以再见见他吗?” 纪川笑道:“有缘自然可以。”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跟出来的林慕青。 很快,纪川便走了。 林慕青从后面抱着白若瑾,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若瑾道:“灵宝修为圆满,历劫去了,不用担心。” 林慕青闻言,松了口气。 可习惯了灵宝陪伴,她总觉得家里少了点什么?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阖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虑。 虽然纪川神机妙算,凡事都留有后手。但这次灵宝离开得太匆忙了,他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机会说。 想到昨晚电闪雷鸣的极端天气,他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凡人就是凡人,一千年的光景又如何? 明知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他却始终不愿堪破。 …… 白若瑾和林慕青回到杭州举办了婚礼,因为他们订婚后就一直住在一起,长辈们还担心林慕青有了身孕,还叮嘱过不许婚闹。 虽然不许婚闹,但他们的婚礼还是办得温馨又甜蜜,对于林慕青来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婚后三个月,家人们渐渐从她没有怀孕的事实中清醒,虽然暗暗期待着,但也没有明着催促她。 反倒是她因为身体的一些异样,嗜睡、疲倦、经期延迟等等,后知后觉,她有可能怀孕了。 内心是控制不住的惊喜,但她又不敢肯定,也不敢告诉白若瑾和父母,生怕他们空欢喜一场。 直到她买了验孕棒,一连验了三根都是双杠以后,这才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告诉白若瑾了。 白若瑾知道,林家父母也知道了。 很快,一家人都把林慕青照顾得好好的,他们决定定居杭州,也不回都城了。 让林家父母没有想到的是,白若瑾竟然可以为林慕青做到这一步,当即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把白若瑾也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甚至于还多心疼他一些。 一转眼,生产的日子就在眼前。 林慕青问白若瑾,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白若瑾道:“我喜欢女孩,不过他应该是个男孩。” 林慕青看着他准备的小粉色抱被和粉色的小衣服,忍不住笑道:“那你还准备这些?” 白若瑾道:“那万一是个女儿呢,总不能亏待了她。” 林慕青诧异道:“如果是男孩,穿粉色就不算亏待他吗?” 白若瑾笑了笑道:“相信我,如果是男孩,他也会很喜欢粉色的。” 小家伙喜不喜欢粉色林慕青不知道,但生下来真的是个男孩。 白白净净的,小脸特别粉嫩,刚开始都没睁眼。后面睁开了,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似的,看人的时候水汪汪的,不哭也不闹,好像能来这人间一趟,是件特别惬意的事情。 林家二老很高兴,让白若瑾给孩子取名。 大名定了白林,小名叫的林宝。 晚上,林家二老回去休息了。 白若瑾在医院里守着林慕青和孩子,林慕青握着孩子的小手看向白若瑾,温柔道:“你说他真的是灵宝吗?” 白若瑾望着她们母子俩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他现在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好好爱他的。” 林慕青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亲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她决定了,一定会当好一个好妈妈。 话虽如此,因为顺产耗费太多体力,她很快沉沉睡去。 半夜,她梦见自己还在生孩子,疼痛让她突然惊醒,结果发现是梦。 而白若瑾就守在床边,看见她醒来,温柔地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点头,心有余悸道:“我梦见自己还在生孩子,好痛啊,然后就被吓醒了。” 白若瑾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岳父岳母也只生了你一个,以后我们养好林宝就行了,不会再痛了。” 林慕青眼睛湿湿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白若瑾道:“我怕你睡不踏实,想多陪你一会。” 林慕青看了一眼婴儿床上的林宝,小家伙睡得正香。 她往床上挪了挪,让出一片位置道:“你上来陪陪我吧,我想靠着你睡。” 白若瑾闻言,很快上去揽着她,让她靠在他的怀里睡。 林慕青搂着白若瑾的腰,靠在他的胸前问道:“你爱我吗?” 白若瑾吻了吻她的额头,认真道:“我爱你。” 林慕青眼睛里溢出一抹笑,继续问道:“那我和林宝,你最爱谁?” 白若瑾毫不犹豫地道:“最爱你。” 林慕青满意地轻哼,但她还傲娇道:“可是我现在最爱林宝,你排在后面。” 白若瑾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转而又放松,淡淡道:“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噗。”林慕青忍不住喷笑,觉得他好可爱。 她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闭上眼,在睡着之前,她小声道:“我也爱你。” 虽然很小声,但白若瑾还是听见了。 他笑着,蹭了蹭她的额头,无声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更近,更亲密。 当肌肤相贴,发丝纠缠,他隐隐约约想起一句话,不自觉低低呢出:“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慕青,我终于可以陪你到老了。” 窗外,无声看着这一切的纪川笑了笑,乘风远去。 如今的白若瑾终得圆满,他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待他日灵宝归位,几位旧人有缘聚首,说起无名老道,想必都能笑谈以对吧? 天道因果既在,天下谁人枉生? 未尝幸福莫念苦,终有一日见乾坤。 想来这人间盛世,也不过如此了。 第502章 番外五十二:赵衡篇 嘉安三年,在封地待了两年的赵衡跑回京城了。 美其名曰,封地太无聊,没有人陪他玩。 嘉安帝不管,众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京城没这个人。 不过有一个人不一样,他很喜欢赵衡,并且招呼他日日喝酒。这个人便是楚王世子,赵徖。 因为赵徖觉得,京城也很无聊,但是云南更无聊。 两个人一拍即合,只当从前了解甚少,否则怎么没有交集? 一夜,赵徖喝醉了,拉着赵衡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这话若是真的,那可是真的掏心窝了,怕是全尸都留不住。 洛阳锦 第402节 赵徖说:“我十岁就想杀了我大哥了,他样样比我强,府里都拿他当下一任主子,甚至于连没有见过他的小丫头,都对他倾慕不已。” “我不甘心啊,就去问我父王,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我父王就对我说,我是他亲生的,但是叫我安分点,能守着魏王府就是我最大的造化了。”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最疼我的,不然为什么要明说把魏王府交给我?”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说要推我大哥当皇帝,如果时机成熟了没有借口,可以拿我做个局。”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冷,很冷很冷,就像一块冰把我冻住了,都是他的儿子,凭什么他要如此偏心。” “我不服啊,就去找我母妃。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她冷冷地看着我,看到我以为她也会放弃我的时候,她跟我说了一句实话,原来我不是她亲生的。” “我只是一个通房丫鬟生的,为了能名正言顺继承魏王府的一切,所以记在了她的名下。” “她还告诉我,叫我不要跟我大哥作对,因为该是他的东西,我一样也够不着。但是像魏王府这样不成体统的,我大哥也看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我处心积虑想要守住的,她跟我说不成体统。我以为我大哥要跟我争的,她说我大哥看不上。” “我想想也是,他们看上的是皇位,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子而已。” 说着,泣不成声。 赵衡傻眼了,原本那点的醉意也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惊恐地看着赵徖道:“喂,你不要哭啊。那你后来呢,你后来动手没有?” 赵徖哭着道:“动了,还不止一次,不过都没有成功。” “我闹着玩的嘛,也不是真想杀他。” 赵衡嘴角抽搐,狠狠拍了他一下,无语道:“你找杀手跟他玩?亏你说得出口。” “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啊?是不是因为你是皇叔的独苗?” “天呐,我小舅舅知不知道你要杀他?” 赵徖幽怨地瞪着赵衡,没好气道:“我说的是以前,我现在哪里敢?” 赵衡无语道:“有区别吗?” 赵徖道:“当然有。我不信他没有登基之前,你没有想过要弄死他。毕竟他死了,谁还能跟你抢皇位?” 赵衡惊恐地看着赵徖,重复道:“你疯了,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赵徖没好气道:“我没有疯。后来我知道他不是我父王的亲儿子,而是我的亲堂哥。我知道我母妃最爱的人是他父王,我就不嫉妒他,也没有想过要害他了。” “一开始是他们误导了我,所以追根究底,他们也有责任。” “现在就算你去告诉他,我也不怕,我就是想要问问他,既然把我当亲弟弟,为什么他不把身世告诉我,甚至于连你都比我先知道?” 赵衡:“……” “你醉了还是没醉?” “你不会就是想让我替你传个话吧?” 赵衡惊呼道。 赵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高兴道:“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交个底,你有没有想过要置他于死地的想法?” 赵衡眼珠子撑大,心里一凛,突然有一种,赵徖是故意来套话的。 他赶紧摇头,认真道:“你能不能别吓唬我?我从来没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再说了,我要是有,我娘能打死我。” “算了算了,我今晚什么都没有听见,你也什么都没有说。” “眼下天晚了,我就不送你了,你走吧。” 赵徖的脸色稍缓,慢慢站直身体。 他对赵衡道:“我刚刚说的你也别在意,我只是憋在心里难受。” 赵衡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 他突然感觉到,赵徖的刻意接近,和他交好,都是为了这一天。 可笑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似乎迟了点。 赵徖走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 只有赵衡心里像被火烧一样,各种不舒坦。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曾经也和赵徖一样挣扎过,甚至于也起了杀心。 但那是什么时候呢?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心里却还总是耿耿于怀? 一夜未眠的赵衡,天亮后就匆匆进宫了。 第503章 番外五十三:全篇完 卯时,赵律照常醒来。 他轻轻下床,到帘外更衣,以免吵到熟睡中的妻儿。 结果刚套上衣服,宫人便小声道:“楚王来了,就跪在宫门外。” 赵律蹙眉,淡淡道:“传。” 不一会,他刚从凤仪宫出来,就看见赵衡跪在外面的石板上。 他以为赵衡大半夜喝酒把谁家的好大儿给打了,把人带去勤政殿问话。 结果赵衡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赵律捡了点有用的听,赵徖那点小心思憋不住了,又不知道他到底清不清楚,让赵衡过来把话挑明。 赵衡呢,觉得自己摊上事了,过来力证清白。 赵律眼睛都没抬,淡淡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觉得自己都挺厉害的?” 赵衡摇头:“我发誓绝对没有。” “至于赵徖,我就不敢说了。” “呵!”赵律冷笑。 “行了,回去告诉他,他从前做过什么不重要,改过就好。” “实在不行,你们也可以一起上,我也有好几年没有活动筋骨了,想揍人得很。” 赵衡:“……” “那还是算了吧……” 赵律没好气道:“既然都知道算了,那你还不快滚?” 赵衡浑身一紧,磕了头,转过身就跑了。 赵衡跑出去,迎面遇上抱孩子来的庞嘉雯,吓得往旁边一哆嗦。 庞嘉雯斜睨了他一眼,狐疑道:“你干什么了吓成这样?” “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哦,难不成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哈哈哈,那你是应该怕的,指不定人家都不喜欢你。” 说完,抱着孩子从他身边掠过,朝高位上的赵律喊道:“他醒来非说要找你,我哄都哄不好。你抱着去上朝吧,我还要回去睡一会。” 说着,打着哈欠转身回去了。 赵衡望着她那慵懒的背影,突然怔了怔。 刚刚……小舅母与他说话的语气,怎么会如此熟悉? 莫非……他们以前认识? “赵衡!” “啊??” “小舅舅,你叫我啊?” 赵律阴翳地看了他一眼,冰冷道:“滚!” “哦哦,好的。” 赵衡猛地冲出皇宫,那模样好像是跟谁在赛跑一样。 只是耳边的风声有些大,呼噜呼噜的,隐隐还有一些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 那些声音或娇嗔或戏谑,真实得宛如发生过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赵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是谁? 他在哪儿? 他要干什么? 可刚出宫门,便被赵徖一把拽过去,两个人在高高的石狮子下躲着说话。 赵徖紧张道:“你都跟他说了?” “说什么了?”赵衡问,脑袋一片空白。 赵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衡记忆回笼,恍然大悟。 他叹了口气道:“说了,小舅舅说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他不计较。” “不过现在你要有什么想法,那可就危险了。” 赵徖眼眸一暗,有些委屈道:“我还能有什么想法,我不怕我父王打死我吗?” 赵衡轻叹:“说得也对,我也怕我娘打死我。” 洛阳锦 第403节 赵徖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赵衡失笑:“我能干什么?” “真是的,走吧,我们接着喝酒去!” 赵徖见他心无芥蒂地笑了起来,顿时也松了口气。 他心里一直隐隐担心的事情得到了解决,日后也不会再记挂了。 “走吧,我们喝酒去。” 两个人的身形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皇城大街处。 又是一次醉生梦死,在那虚虚幻幻的泡影中,有太多看得见却拿不到的过往,像泡沫一样,一碰就碎。 赵衡隐隐感觉,他忘记了什么? 亦或者是什么人? 可是谁呢? 谁又会跟他这样的人有关? 他笑着,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 找了一个由头,赵衡当即丢下赵徖就跑了。 不过他并没有回王府,而是去了国师府。 过了三年清静日子的张朔看见他来,稀奇道:“今日刮的什么风?你竟然还会主动拜会国师府?” 赵衡闻言,苦着一张脸道:“道长就别取笑我了。” “我来是想问一问,我如果觉得某个人,某句话,某个地方特别熟悉,好像自己曾经接触过,但搜寻记忆却没有印象,这是什么原因呢?” 张朔眉头微挑,这都过去三年了,他没有想到,赵衡这缺根筋的家伙竟然有所察觉了。 他当即道:“所谓前世今生,多少是有些联系的。也许是因为你上一世接触过也不一定。” “是吗?”赵衡将信将疑。 张朔道:“自然是真的。你会在某一刻发现某个人特别熟悉,你感觉你见过她,而且应该是熟悉她的。可事实上你从未见过她,这只是第一次,所以你迷惑。” “你并不需要迷惑,这样的事情你不是特例,很多人都有过你这样的感觉,不过看开了就行,没有什么值得耿耿于怀的。” “毕竟,你觉得再熟悉的人,现在都只是陌生人。” 赵衡明白了张朔的意思,当知道他不是特例以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道:“那如果现在这个人我也熟悉呢?” 张朔仿佛知道他说的是谁,笑着道:“那就顺其自然,以你这个身份,熟悉的人必定都身居高位,就算你想做什么,那也是不能的。” 赵衡心里一凛,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张朔。 张朔只当没有看见他的目光,果不其然,赵衡很快松了一口气。 “我就是好奇,既然我不是特例,那我就不管了。” 张朔笑道:“这样才对,人是活在当下的,那些事情就像一场梦,梦醒了,该忘的就不要记得,记得也不要时常想起,因为那些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赵衡点了点头,从国师府离开。 张朔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怎么还突然想起了? 这孩子最近干什么了? 张朔当即叫人去查,不过半个时辰,下人就回来了。 “楚王并未有什么异常,还是跟魏王世子常常饮酒,来我们府邸之前都还相聚喝酒,若说有什么异常,那就楚王今日早早进宫,不到一个时辰又匆匆出宫,听说还挨了训斥。” 张朔一听,当即明白过来。 赵衡应该是在宫里遇见庞嘉雯了,想不到白若瑾都没有让他想起来的事情,庞嘉雯竟然可以? 一时间,张朔哑然失笑。 …… 张朔近来清修,难得入宫一趟,庞嘉雯很高兴。 她把孩子交给宫人照顾,自己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然后和张朔、赵律一起在御花园里用晚膳。 桂花酿香飘四溢,晚霞斜落,星光在夜空里闪烁着,岁月静好,人家烟火正盛。 庞嘉雯给张朔斟酒,高兴道:“师叔应该多进宫的,您许久不来,那小崽子都想你了。” 张朔饮下一口酒,笑着道:“我说要带他出宫住几天,你们夫妻又舍不得。” “我舍得的。”赵律开口,看向庞嘉雯。 庞嘉雯讪讪道:“我舍不得,孩子还小呢。” 张朔道:“那过两年再说。” 庞嘉雯点头,也同意道:“那到时候师叔尽管来接,我绝不阻拦。” 酒过三巡,吃得都差不多了。 庞嘉雯没有搁筷子,大概是想陪他们说说话。 赵律道:“去看看孩子,说不定正找你呢。” 不过才一会,庞嘉雯也想儿子了。尽管她知道赵律有话要和张朔说,她也上钩了。 她给张朔赔罪,饮下一杯酒就匆匆离席,找孩子去了。 等她走后,赵律看向张朔,淡淡道:“说吧,是不是赵衡去找你了?” 张朔点头。 赵律轻嗤:“想不到,他心里最在乎的人竟然是嘉雯。” 张朔叹了一声,惆怅道:“都已经过去三年了,不管是因为谁,都是偶然。” 赵律看向张朔,目光沉了沉。 “你以为我会迁怒他?” “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和嘉雯孩子都生了,你认为他对我会有什么威胁?” 张朔失笑:“威胁当然谈不上,我不过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傻,竟然过了三年才想起来。” “不过应该不是全部,兴许都捋不清楚。” 张朔说着,抬起头来,正色道:“当年他伤害嘉雯的事,我知道你还是很生气的,否则就不会撵他去封地了。” “如今他回来,旧事重提,我是怕你再赶他走。” “大姐已经不年轻,就让他们母子俩在京城长住吧,也陪陪老夫人。” 赵律冷笑着,眸光阴翳。 他对赵衡当然不忿,但他也没有报复不是? “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他计较的。有些事情,我放在心里就行了。” 张朔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律。 这还是要追究的意思了? 等一个机会,赵衡若是还敢犯错,怕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那到时候,赵衡还有命在吗? 不知不觉,张朔打了个寒颤。 他故作惊恐地望着赵律道:“幸亏我当初没有得罪过你,不然我是不是也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赵律冷嗤:“心不正才需要担心。” 张朔:“……” …… 张朔走后,赵律在御花园中坐了好久,直到庞嘉雯哄孩子睡着以后来寻他。 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凉亭中,酒菜都已经冷了,他却浑然不觉。 庞嘉雯叹了口气,拿了披风上前给他披上。 她认真地给他系上,然后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撒娇道:“怎么了呢?” “师叔是跟你说了什么烦心事吗?” 赵律摇头,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随后抱入怀中。 他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对赵衡的处置轻了点,都没有让他来给你跪着赔礼?” 庞嘉雯愕然,想了一会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她当即笑道:“那都过去多久了,我早就忘记了。这样的仇我没法记,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们打死他也是一样的,没有意义啊。” 赵律一本正经道:“不会没有意义,我痛快!” “噗。”庞嘉雯忍不住失笑。 她搂着赵律,埋首在他的怀中蹭了蹭,撒娇道:“夫君,算了吧,他是小辈,我们不跟他一般计较。” “再说了,我觉得他现在傻乎乎的,过得挺开心的。” “要是你罚他,他想东想西的,肯定过得不好。” “本来还没有成亲就让大姐担心的了,再被你吓出病来,大姐也难受。” 赵律还是不忿,轻哼道:“大姐还有女儿。” 庞嘉雯想到最后还是嫁给高鹏的成阳公主,笑了笑道:“公主不是已经出京吗?” 说着,吻了吻赵律的脸颊,温柔道:“好夫君,从前不好的我们都忘了吧,反正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旁人与我们不相干,就别太在乎了。” 赵律轻哼,然而声音里透着满足后的骄纵,像个孩子一样。 他搂着庞嘉雯的细腰,凑上唇瓣道:“这里也要亲亲。” 洛阳锦 第404节 庞嘉雯温柔地捧着他的脸,深情地印上一吻。 赵律目光倏尔间一沉,扣住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孩子睡着了是不是?” 庞嘉雯感觉他的手着了火似的,伏在他的肩膀上赧然道:“是的。” 赵律道:“那我们去偏殿……” 随着庞嘉雯一声轻呼,赵律抱着她大步离开了。 她缩在他的怀中,微微仰着头笑,眼睛里全是闪烁的星星。 …… 宫门外,张朔揪着探头探脑的赵衡,正色道:“我们说件事。” 赵衡心虚,咽了咽口水道:“什么啊?” 张朔:“你打得过他吗?” 赵衡:“谁?” 张朔冷笑:“你小舅舅!” 赵衡委屈:“打不过。” 张朔闻言,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既然知道打不过,那就乖乖的,别闯祸,别惹事,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不然一旦惹恼了他,新账旧账一起跟你算。” “到时候你可就尸骨无存了。” 赵衡欲哭无泪:“什么新账久账啊?” 张朔无语:“那你这两天干什么坐立不安的?” “现在还跑到皇宫外面来等我,你不是来打探消息的?” 赵衡憋屈道:“我打探什么消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觉得小舅母挺熟悉的,像一个人……” 张朔蹙眉道:“像谁?” 赵衡:“我说了你可不要打我啊。” 张朔道:“我保证,你说吧。” 赵衡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感觉小舅母像庞大将军那早逝的女儿……” 张朔:“……” “你以前见过?” 赵衡摇头:“就是因为见过我才害怕啊,我怕小舅母是被鬼上身了,但是我又不敢说,我怕小舅舅打我。” 张朔沉凝,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别说了,不然我怕做鬼的是你!” 赵衡:“……” 人生多艰,不知可哭否? 看着被吓傻的赵衡,张朔哑然失笑,拽着他走了。 有些人,你以为他情藏于心,却不知原来他是怕鬼? 真是可笑,可笑啊! 被张朔拽着走的赵衡,回头看了一眼那守备森严的皇宫,目光缓缓下沉,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冰层下的水流,窜动得再厉害,也是不该有声的。 …… 过了很多年吧,张朔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桩旧事,说给了赵律听。 还笑言道:“傻小子一个。” 那时的赵律两鬓斑白,闻言也笑,笑过抬眸,凉凉地看向张朔道:“赵衡此生,从未见过庞大将军的女儿。” 张朔闻言,瞬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