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别的事做了吗?》 在头上种花的男人 我认识一个在头上种花的人,他是我妈的第五任男友。我已经记不得我妈究竟交往过几个对象,但在这么多人里头,我就只记得他,对他的印象特别深。 因为他是一个会在头上种花的男人。 我在十岁时见到他,他是妈妈的同事。那时妈妈跟第四任男友还未分手,他就已经常来家里头玩。 我和妈妈住在古亭,每个週末他都会从南港骑车过来,就为了送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就算颳风下雨,只要妈妈一通电话,他也会二话不说飞奔前来,比送披萨的还要准时。 平时妈妈出门和男友约会的时候,他就留在家里陪我玩。 他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男人,除了他的头。 他的头顶正中央长了一根约莫五公分的花茎,花茎的尾巴还开出两朵黄色的小花;我不晓得那是什么花,问学校老师或是上网查,都查不出答案。 由于他头上长花实在太奇妙,我总是称呼他为「花叔叔」,而他每次听我这么叫,总会露出一抹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然而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只是笑的时候不知为何会是那种表情,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说是天生的,可是妈妈非常讨厌他这种表情,因此他从没有在妈妈面前笑过。 他待人和气又有礼貌,是妈妈交往的对象中脾气最好的一个。 因为头上长花的关係,他从小就被别人当作怪胎看待,同学常常嘲笑他,对他恶作剧,也会故意强摘他的花。 他的家人多次想帮他将花切除,但花根深深触及到他的脑神经,这种状况几乎是前所未见,医生们全都束手无策,没有一个敢替他开刀。 当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摘不掉这朵花,花叔叔不难过,反而比过去更加呵护头上的花儿。 他不让花受到一点点的摧残,所以从不戴帽子;骑机车的时候,他就在安全帽的顶端凿出一个小洞,让花探出头来呼吸空气晒太阳。而为了不让它受到化学物质的残害,他不用洗发精,将头发剪到不能再短,维持头皮的乾爽舒适,细心地为小花打造良好的生长环境。 话虽如此,他的小花自他青春期过后,将近十年都没再生长,始终维持在五元硬币的大小。 不过这段期间花不曾凋谢,对他的身体也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也因为小花陪伴他走过无数时光,对它的感情已如同家人。现在的他,比谁都要珍惜与小花在一起的日子。 「小克,花叔叔今天带了你最喜欢的牛角麵包来嘍,要不要吃?」 「要!」 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可是他却喜欢上我妈妈。 虽然这么说自己的妈妈很不应该,不过在我心里,妈妈是一个好妈妈,但绝不是一个「好情人」。 她可以同时和许多男人曖昧不清,脚踏好几条船,也可以一再辜负对方,将对方利用完后再狠狠的甩掉。 当我渐渐长大,每次看到妈妈始终平平安安的站在眼前,还没有变成某个情杀命案下的女主角,都会打从心底深深佩服她。 在她所有的情人中,唯一知道妈妈真面目,还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的男人,就只有花叔叔。他可以在妈妈不在的时候照顾我,煮饭给我吃,送我上下学,陪我写功课跟玩耍,甚至说床边故事给我听。这么好的人,连我都觉得他跟妈妈在一起很可惜。虽然我喜欢他,想每天跟他一起玩,但是又希望他能够喜欢上对他更好更温柔的女生,偏偏他只钟情于妈妈,这一直令我深感不解。 有次我终于问他喜欢上妈妈的理由,起先他答得模稜两可,但我直觉认为他没说实话,禁不起我的缠人追问,他才又露出那副像在哭泣的靦腆笑容,向我坦承。 他说从小到大,他的花一直就只有孤零零的一朵。 但遇见了妈妈之后,他的头上居然开出了第二朵花。 这让他惊喜得不得了,从那时起,他便无时无刻跟着妈妈,照顾她的一切大小事。不管妈妈多任性,对他再怎样尖酸苛薄,他也从不生气,始终全心全意的关怀她、呵护她。 当时我听完后,单纯以为他是被妈妈吸引,头上才会开出第二朵花,但妈妈并不是他的初恋,以前他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偏偏只在遇见妈妈后才出现转变。 等到妈妈与第四任男友分手,花叔叔终于能正大光明地带我出门去玩,不过妈妈从不会跟,除了她不喜欢花叔叔头上的花,觉得跟他走在一起很丢脸,也是因为她不想让别的男人看出他们的关係,以为她已经有了交往对象。 跟花叔叔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过得非常开心,一点也不孤单。 但就如我前面说的,我妈并不是个好情人,与花叔叔在一起不到半年,一有了新对象,她就火速将他甩掉,不准他再来家里,并禁止我们见面。 有了新恋情的妈妈,两个月后就将房子退租,带着我住进第六任男友的家,两人很快就结婚,但不到一年又离婚,母子俩过着四处搬家的生活。 我想说的是,我和花叔叔就这么失去联系。 妈妈依然不停的换男友,而我也不停的换叔叔,一直到我成年,考上中部的大学,才终于脱离妈妈,开始独立生活。 某日我在学校的图书馆打工,整理仓库的旧报纸时,不经意瞄见一个十分眼熟的名字。 当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妈,告诉她:「妈,花叔叔死掉了。」 然而妈早已不记得他,连我说出他的名字,她也完全没了半点印象。 那个週末,我返回台北,到花叔叔现在待的地方,没有跟妈说。 花叔叔在两个月前死于车祸,一台小客车闯红灯,把骑着机车去上班的他,当场撞飞出去。 虽然有戴安全帽,但他随后又被后面的车子辗过,当场就死了。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脑海第一个浮现的,竟不是悲伤,而是他头顶上的花。 我很快就找到花叔叔的墓碑,实际上根本不需要找,因为非常显眼,一进墓园我就看见了。 花叔叔的墓碑四周,开满与他当年头上一模一样的黄色小花,远看就像一座小山。 我来回观察,始终看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从哪里长出来的,茂密到我几乎看不见地上。 墓园的管理员经过身边时,好奇的问:「你是这位先生的家属吗?」 「不是。」我摇摇头,「他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是喔?你看看这些花,也不晓得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就算摘掉,过没多久也会长出来,怎么除也除不完!」管理员呵呵笑两声,「很多人看到这些花,都说这里葬了一个花仙子呢!」 管理员离开后,我继续凝视这些花一段时间。 然后,彷彿有些懂了。 花叔叔会喜欢上妈妈,是因为她是让他拥有第二朵花的人。 或许他那时认为,只要和妈妈在一起,他就可以永远拥有这些花,甚至有机会开出第三朵。 可是,他会得到第二朵花,真的是因为妈妈吗? 万一没有遇到妈妈,他的头上真的就不会再长出花了吗? 不晓得这些年,他头上的花总共开出了几朵? 还是仍然只有那两朵?或者是已经一朵也不剩? 望着眼前这幕繽纷景象,花叔叔当年的笑容就像浮上水面,在我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鲜明。 现在的他,应该不再摆出像在哭泣的笑脸,而是直接哭出来了吧。 最大的谎言 1 森治是班上最受欢迎的男孩。他头脑好,运动好。男同学崇拜他,女同学也都恋慕着他。 他有一个比金城武英俊迷人的爸爸,还有一个比李英爱美丽温柔的妈妈。他家非常有钱,在国外有好几栋别墅,甚至还有私人专机。每年寒暑假,他的父母都会带他出国到处游玩。 森治也是一个大方的男孩,他从不吝嗇分享自己的东西给同学。他经常邀请同学到家里开派对,送礼物给他们;森治的导师生日,他还亲手送上一条tiffany的项鍊给她,从此导师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关爱与宠溺。 他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走在街上也会有许多人对他露出亲切无比的笑容,跟他打招呼。他拥有疼爱他的家人,以及一群知心好友,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就在某一天,森治身上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 他和同学们在下课时间踢足球,光森治一人就拿下最多分。比赛结束后,某个同学对他说:「森治真厉害,一定是你腿太长了,才每次都能截到球!」 但森治其实并不高,在班上的男同学当中,他的身高只能算是中等程度。 就在那位同学说完没多久,森治喝完水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视线与他们不对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同学们好像变矮了,他可以清楚看见他们的头顶,而那些同学也都突然间不动,惊愕的抬头盯着他瞧。 森治的双脚离地十五公分,整个人飘浮在半空中。 同学全吓坏了,越来越多人聚集在森治身边,不断大喊:森治飘起来了!森治飘起来了!然后不可思议地,森治开始慢慢降回地面,停止飘浮。 虽然他飘起来的时间只有三十秒,却还是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只是没有半个老师相信。 同学都希望森治可以再飘起来一次,每天不停央求他,让森治相当头痛,他根本就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期待对他来说变得太过沉重,让一向没什么烦恼的他也有了压力,开始不想去学校。 某天夜里,父亲来到森治房间,安慰近日闷闷不乐的儿子。 「我同学一直叫我飘起来给他们看,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怎么办?」森治抱着膝盖,苦着脸说。 「宝贝,做不到没关係,这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事。这世上除了魔术师,没有人可以飘在空中的。」 「可是我真的有飘起来,很多同学都看到了!」他焦急辩驳,仰起可怜兮兮的小脸,「爸爸,我没有说谎,你一定相信我的话,对不对?」 「这是当然的,爸爸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父亲摸摸森治的头,笑得和蔼温柔:「好了,别烦恼了,快点上床睡觉吧。这个週末,爸爸妈妈带你去玩具反斗城,你想要什么玩具,爸爸都会买给你,所以别再难过了,好不好?」 他点点头,乖乖爬到床上,然而父亲离开没多久,他却陡然大叫一声。 「爸爸!爸爸!」森治激动尖叫:「爸爸,你赶快过来。爸爸!」 被惊动的夫妇俩赶紧衝去儿子的房间,一看到盖着棉被,身子宛如气球飘在半空,表情又惊又喜的森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场吓得哑口无言! 有了两次经验,之前一直拚命思考该怎么飘起来的森治,终于有了头绪。 隔天在学校,他跟几个男同学跑到偏僻处,准备进行实验。 「你们现在开始对我说谎话!」森治下达指令:「赶快说一些关于我的谎话,什么事都可以!」 于是其中一人指着森治的黑色上衣,对他说:「你穿的是白色的衣服。」 森治听完,渐渐感觉到身子变轻,视线也逐渐升高。 见到森治两脚离地,真的整个人飘浮起来,他的朋友都兴奋得不得了,开始说出更多的谎话。 「你有一头长长的头发!」 「你是个大胖子,超级大胖子!」 「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红萝卜!」 当他们玩到上课鐘响,森治飘到的高度,已经能让他清楚看见一颗大树上的鸟巢,以及巢里的三颗鸟蛋。 这个实验证实森治的猜测果真没错,他成功掌握到了诀窍。只要有人对森治说谎,森治就会飘起来;若要他下降,就要对他说实话。 最大的谎言 2 森治后来也发现,谎言的内容一定要跟自己有关。假如别人在他面前对着天空的乌云说:「今天是大晴天。」那对他就不会有影响,因为这个谎和他并无直接关係。更关键的一点,无论谎话实话,都必须是由他人说出口的才有用。至于森治能飘到的高度,则是依谎话的内容而定,越是夸张至极的谎言,森治就会飘得越高越快。 虽然证实了这点,就表示之前称讚他腿长的同学,以及昨晚说相信他的爸爸,其实是在说谎,让他有点小小难过,但他没有太在意,反而为拥有这好玩的能力雀跃不已。 消息传开后,森治也变成家喻户晓的名人。不只上了新闻,还受邀上节目,有了更多的粉丝,每天都会有慕名而来的追星族站在他家门口。 原本就什么都拥有的森治,一得到超能力,他就变得更受欢迎,有更多人想要靠近他,和他作朋友。他走到哪里,欣羡跟仰慕的目光就会跟到哪里,让他觉得好神气,心里既骄傲又得意。 到了森治生日那天,他再度邀请班上同学到家里玩,玩到一半,有人忽然对他提议玩谎言游戏。 他们想要知道,如果一直说谎,森治究竟可以飞得多高?此话一出,不光是大家都有兴趣,森治自己也非常好奇,一群孩子马上跑到外头的大庭院,开始热烈对森治说谎,比赛看是谁的谎言可以让他飞得最高。 孩子们的谎言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荒诞怪异。森治缓缓往上飘的过程中,觉得像在坐摩天轮,上升的速度有时慢,有时快,视线随着渐高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辽阔。 森治看着脚底下的房子和同学都变得越来越小,那些一颗颗的人头,就像是一群蚂蚁。他越来越高,觉得自己就快摸到天上的云朵。 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些在陆地上的同学,却开始感到不对劲了。 森治飞得太高了,高到他们已经看不清楚人在哪里?可是他们还是能听到森治在空中说话的声音,并且持续对话。而就在此时,一块巨无霸乌云正从远方朝这里匍匐靠近,还不时发出轰隆隆的雷声。 大家这下慌了,急着要让森治下来,开始改口说关于森治的实话。 但那些实话都没有显着的效果,十几个孩子连说了将近一百个实话,每个都讲到气喘吁吁,口乾舌燥,却还是寻不着森治的踪影。 听到同学为他担心的声音,在天上同样紧张的森治,虽然心里感动,笑意却从他脸上逐渐消失了。 「森治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我想要天天都跟森治一起玩!」 「每天在学校见到森治,我都很开心!」 「森治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刚才听到同学高喊的内容时,森治发现自己并没有往下降,反而是离天空又近了一些。 他是上升,那就表示这些不是实话,他们在说谎? 这些话,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真心话? 森治脸色苍白,一颗心重重跌落谷底。 难道说,大家其实并不喜欢他?而是在假装喜欢他? 他们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根本就不开心?也不想跟他玩?甚至不把他当作好朋友? 森治难过不已。 他在天空开始哭了起来 没多久,森治在逐步逼近的雷声里,听见父母亲的声音。 他们外出回来,发现一群孩子在庭院声嘶力竭的朝天空大叫,得知儿子飘在天空下不来,也跟着惊慌失措,最后连家里的老园丁和帮佣都跑出来帮忙。 「森治,你听得见爸爸的声音吗?」 正在哭泣的森治,一听到父亲焦急的声音,不禁啜泣得更厉害,「嗯。」 「乖,你不要害怕,爸爸马上让你下来。」男人接着道:「爸爸爱你,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 森治下降了,可是依旧只有一点距离。眼看乌云越来越近,就要下起一场大雷雨,夫妻俩更是喊得焦头烂额,结果老园丁看不下去,上前大喝一声:「不行不行,你们这样没用,一定要用更有力的实话才行!」 老园丁朝天空高喊:「森治,你爸爸其实本来不是长这个样子的,他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整过型了,整形医师还是我朋友介绍给他的!」 森治骤然下降好几公尺,耳边同时听见一群人的惊呼声。 「还有,你爸爸以前告诉你他是白手起家,那些全是骗你的,他是因为中了乐透才会这么有钱。在中奖之前,他是个穷到会睡在路边,跟狗抢东西吃的流浪汉!」 这次下降的速度让森治觉得像在玩自由落体,森治的父亲恼羞成怒地阻止老园丁再说下去:「你这个老不休在说什么?还不快给我住嘴,不要乱说话!」 「我哪有乱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顾面子!没看到那些闪电吗?你想让你儿子被雷劈死是不是?」老园丁痛骂,继续对森治说:「还有,你爸爸会花钱,但是不会赚钱。你们现在吃的用的住的,全是他用乐透奖金买来的,那些奖金现在就快花完了,他正在计画丢下你跟妈妈,带着剩下的奖金跟女朋友搬到国外去呢!」 震惊的森治不敢置信,然而持续疯狂降落的身子,证明老园丁并没有说谎。 他一边往陆地降,一边听母亲歇斯底里飆骂父亲的怒吼,好不容易,他终于看见自己的家,以及站在庭院里的一群人。 但森治再也高兴不起来,他既生气又悲伤。 他讨厌同学,也讨厌父亲,他再也不会信任他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和他说话了! 「森治,乖,不要哭,你不会有事的,你很快就能下来了!」森治的母亲安抚。 「妈妈??」他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我现在??只相信妈妈一个人。只有你不会对我说谎。你不会骗我,更不会丢下我,对不对?」 「那是当然的,妈妈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她与儿子含泪相望,「在这世上,妈妈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呢!」 女人一说完,森治瞬间以秒速衝破天际,直接朝外太空飞了出去。 酷 1 那是个人人都美的时代,也是巧莉身处的时代。 医学科技的发达,已经高超到不需要动刀,就能让人得到美丽。整形手术、医美、化妆品等名词,都不在巧莉的时代里。丑小鸭变成天鹅的题材,连电影都已经不拍了。 在这个时代想拥有美貌,不必用整的,用「吞」的便行。一百年前科学家发明了一种胶囊,叫做美人丸。女人只要在怀孕期间每日照三餐服用,就可直接塑造腹中胎儿的长相。无论是想让孩子拥有白皙的肌肤、像珍珠般的大眼睛,或是想要一头闪闪发亮的金发,选项皆应有尽有,任君挑选。 而这种可以自由选择孩子外表的「商品」,在一般药妆店就可买到,是每个孕妇必备的良药。但这种胶囊并不是对每个胎儿都有影响,若无效果,除了是孕妇体质的问题,也有可能是胎儿天生就对这种药免疫,不过这种机率比中乐透,以及被雷打到还要低,极少有例外。 偏偏巧莉就是那个意外。 她的母亲如同一般妇女,自怀孕起就天天服用美人丸,可是生出来的孩子却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经过检查才得知是巧莉体质的问题,美人丸对她并不管用。 从巧莉第一天上学起,她就发现班上每个同学都五官端正,眼睛又圆又亮,鼻子也又挺又尖,肌肤光滑水嫩,摸起来就像果冻一样有弹性,就只有她眼睛小小的,鼻子短短扁扁的,皮肤也是全班最黑的,脸上还长了不少痘痘跟雀斑;只要跟同学坐在一起,她的长相永远是最突兀的。 巧莉的母亲常为此哭哭啼啼,埋怨她的孩子为何与别人家的不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巧莉在学校被同学欺负,担心她的容貌会不被这社会所接受,担心她往后的人生会备受歧视,担心她长大会没有男人要,担心没人跟她结婚生孩子,担心?? 母亲的担忧令巧莉厌烦不已,自己和别人格格不入,其实也让她觉得不安又无助,但事到如今,她又不可能做古代人才有的那种整形手术,这时代早就没有所谓的美容整形医师,因此她好几次都希望可以穿越时空回到百年前,据说那时候还有不少像她这样的人。 要是她不是活在现代,就可以有个平静平顺的人生,不会每天走在路上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现在的她除了接受,根本别无选择。 某日中午,有个长发女孩叫住要去学校餐厅的巧莉,想邀请她共进午餐。 女孩的名字叫容姿,是巧莉班上最活泼的女生。她有一头茶色的秀发、晶亮的绿色眼睛,还有一副细细尖尖的嗓音,就像鸟鸣声般悦耳美妙。 与班上的其他漂亮女生相比,容姿的美并非最醒目的,却是巧莉最憧憬的。因为她那双宛如翡翠的绿眼珠,在当时非常稀有,就算吃美人丸也不一定能拥有。 容姿这天主动跑来找巧莉,一脸神秘兮兮,想要向她打探某个秘密。 「巧莉,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是吃哪一个牌子的美人丸呀?」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因为我也想要有巧莉你这样的脸。」她回得娇羞。 巧莉大惊,「你疯啦。你明明是个美女,还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绿眼睛。为什么要跟我一样?」 「因为,每个人都是大眼睛、白皮肤、高鼻子的,看来看去都一样,真的好无聊。虽然我爸妈都说这是『美丽』,要长这样才是『正常』的,可是我不想要正常,我觉得这样根本就不特别!」容姿眸光闪闪发亮,「巧莉,你知道你有多酷吗?现在有好多好多的人,都很想要你这样的脸呢!」 「你骗人!」 「我是说真的,巧莉你不但聪明,又长得跟我们不一样,我真的好羡慕你喔。不管是拍照或是走在学校,每个人都会先注意到你。而且像你这样特别的脸,全世界根本没有几个,你不觉得这简直酷毙了吗?」 酷 2 容姿因为亢奋而尖锐的嗓音,让巧莉一度觉得快耳鸣。她懂容姿口中的「特别」,其实指的就是「丑」,只是这个词现在早就没什么人在用,但在昨天的古文小考中有出现过。 偏偏容姿的国文一向很烂,巧莉知道她一定不晓得这个字其实含有贬低跟侮辱的意思,因此也懒得跟她计较。不过当她看着容姿的标緻面孔,仍不免在心里生起她的气。觉得要是她亲身经歷过自己的母亲,因为孩子的长相而老是哭哭啼啼,鬱鬱寡欢的压力,就绝对不会这么悠哉地说出这些话。 此刻的容姿,在巧莉眼中就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蠢蛋! 那双映满憧憬跟崇拜的绿眼睛,让巧莉没多久灵光一闪,忽然想要整整眼前这个天真又少根筋的傻妞,顺便藉此报復一下这个对她不公平的世界,替自己出口气。 「我妈妈吃的美人丸比较难买,现在已经买不到了。」巧莉故意隐瞒美人丸对她无用的事实。 「是喔。」她难掩失望,「我想也是,不然像巧莉这样的脸,也不会这么稀有。」 「可是,我知道其他可以变酷的方法喔。」 容姿睁大眼睛,「真的吗?」 「是呀,你现在就算被别人说『美』,也不会再觉得开心了,对不对?」见容姿点头,她笑得神秘,「既然这样,那你就要努力把自己弄得不美。从现在开始,你晚上不要睡觉,也不要运动,三餐都要吃油炸的东西,没事的话,甜食也尽量多吃一点,还要每天喝饮料,不能喝水。」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偏头。 「因为这样,就可以把你的脸变得不一样,还可以拥有我脸上的这些东西。」巧莉指着自己脸颊上的痘痘跟雀斑。打从出生起就注定有一张精緻脸蛋的容姿,不只没有见过痘痘,更不晓得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存在的。 由于美人丸的关係,这时代的孩子从婴儿时期就可看出长大的模样,而且容貌几乎不会有什么改变,因此对他们来说,自然也没有所谓「女大十八变」的概念。 「真的吗?太好了,其实我一直觉得巧莉你脸上这些一颗颗圆圆的东西好可爱,偏偏我的皮肤实在太平顺太光滑了,就是没办法像你这样。只要我照你说的做,真的也可以有这些东西?」 「我也不敢太肯定啦,但我曾经读过一本书,是在教古代人怎么养生的,上面有说到,只要天天这么做,就很容易长出这些一粒粒的。总之,你就先试一个礼拜看看,怎么样?」 「好吧??虽然我不太常吃这些东西,但我会努力试试看的。谢谢你,巧莉,你人真好!」 「不用客气。」巧莉在心底窃笑,等着要看好戏了。 接下来的一星期,巧莉都会偷偷观察容姿的状态,看看她是否真的会有所改变。 几天过去,容姿的脸蛋依然美好,眼睛也依然碧绿,但她的精神明显差了不少。不只说话时有气无力,连笑一下都能让她觉得累。 到了第七天,容姿在学校已经呈现气若游丝、神情恍惚、眼神迷离的状态。 但她病懨懨的模样,让巧莉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起来憔悴不堪,因营养不良而神情忧鬱的容姿,在她眼中居然变得比之前还要更加美丽,更惹人怜爱。 等到实验进入第三个星期,容姿原本白净无暇的脸蛋,终于出现暗沉。 加上这段期间,她大量吃油炸食品及甜食,不但肤质渐渐变差,不再透亮,连身材也变胖了。 后来容姿和巧莉单独见面时,纳闷地问:「巧莉,我眼袋下面出现一层黑黑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酷 3 「喔,这是黑眼圈,据说只要好几天不睡觉,就会长出这个东西。」巧莉故意流露出欣羡之情,「容姿,你好厉害,我都没有这个呢,你真是酷毙了!」 「真的吗?那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容姿开心的拨开瀏海,露出额头上一颗圆滚滚的大痘痘,「今天早上我照镜子,就发现头上有这个了,是不是跟你一样?」 「天哪,容姿,你太了不起了,你真的做到了!」巧莉惊艷讚叹。 「对呀,而且这几天我有发现,有好多人都会盯着我的脸看,大家都开始注意到我了,我真的开始变得跟巧莉一样了,这都是托你的福,你是我的大恩人!」容姿雀跃到不停扭动身子。 「不用客气,能够帮上你的忙,我也觉得很高兴喔。」 「不过,不晓得是不是睡很少的关係,今天早上起来,我的头好昏,结果不小心在路上撞倒了垃圾桶,后来居然发现有一隻刚出生的小猫咪就躺在垃圾桶旁边,看起来好冷好可怜,所以我就去捡一个纸箱,帮牠做了一个小屋,这样牠就不会再被风吹,也不会被雨淋湿了。」她发出欣慰又满足的叹息。 然而巧莉却跳了起来,焦急的喊:「糟糕了,这样不行,你不能对那隻小猫这么好!」 「为什么?」 「你没听过『人美心也美』这句话吗?既然你不想再继续当美人,想要变得更酷,那当然也不可以这么善良呀!你应该要把那隻猫丢下不管,让牠活活饿死,或者是被冷死,这样大家才不会再觉得你很美。你救了牠,就表示你的心很美,那样就一点都不酷了,而且你的脸也很有可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喔!」 「什么?那、那该怎么办?」容姿惊慌失措。 「你要赶快把那隻猫的房子拆掉,然后把牠赶走。」她严肃的说:「你要对牠非常非常的坏,才不会变回本来的脸!」 于是放学后,巧莉跟着容姿到小猫住的纸箱。 她亲眼看着容姿将纸箱拆掉,并且用脚使劲踢着猫咪,将孱弱可怜的小猫狠狠赶跑。 看到容姿疑似长期精神不佳而变得神智不清,加上对失去容貌的恐惧,居然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巧莉简直乐不可支。长久以来累积在她心中的抑鬱和愤怒,这下终于得到紓解,她的心情畅快无比,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 事已至此,巧莉觉得玩得差不多了,因此不打算继续整容姿,往后也不再关注她,接着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某日午休时间,巧莉在教室睡觉,突然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刺耳声响。 所有人瞬间清醒,发现学校的警报器在响,以为学校发生火灾,立刻手忙脚乱的拔腿衝出教室。 跑到一半,巧莉却在走廊远处看见某个熟悉身影。 容姿人就站在警报器旁,手里持着球棒,神情恍惚的看着不断喷水的走廊。 她满脸痘痘,身材肿胖,除了那双绿眼睛和茶色头发,没有半个地方与从前的她相同。 发现是容姿压下警报器时,巧莉简直吓呆了。所有老师纷纷跑去抓住容姿,准备将她带走,这时容姿却也看见站在人群中的巧莉。 她高举双臂朝巧莉用力挥舞,用着不再悦耳清脆的嗓音嘶喊:「巧莉!巧莉!」 容姿发出欣喜若狂的尖叫:「你看!你看!我没有再变回原来的脸了,现在没有人觉得我是美的了。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我不善良,一直做坏事,就可以得到跟你一模一样的脸孔。我脸上的痘痘现在已经变得比你还要多了,我赢你了喔!你赶快看,快看呀!」 巧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容姿的话让她当下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一直到容姿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巧莉仍能清楚听见她那近乎疯癲的欢呼:「大家都在看我,你看大家都在看我。哈哈哈哈。巧莉你看,我真的酷毙了,我酷毙了??」 讨厌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别哈哈哈的盯着我看,更别笑得那么蠢,快点把你那根像雨刷甩个不停的尾巴收起来。 别找到我就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可是不怎么喜欢你的。 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但我才不会听你的话。 今天天气很好,路上也没什么人,所以我打算出去晒个日光浴、散散步,好好享受这悠间的一天。 等等,我有说你可以跟来吗?还不快点给我走开。 我可是不会掏出半毛钱帮你买吃的,别想佔我便宜。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死皮赖脸缠着我不放的鬼样子。 我又不是你爸,我只是捡到你的人。 早知道你这么烦,一开始就丢下你不管了。 我只是因为失恋被甩,伤心过度,喝了太多的酒,才会神智不清,把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你带回家。 嘿,别用那么大的眼睛瞪我,虽然隔天清醒后,我就把你送给隔壁的老公公老婆婆,但至少没有继续让你流落街头,光是这点你就该感激我一辈子了。 要不是我,你现在能每天在豪宅里吃香喝辣的吗?看你现在壮得跟头牛一样。 话说回来,明明把你拉拔长大的是老夫妇,你却老是跑来吵我,每天都把我家搞得一团乱,看到我出门也一定要跟上来,完全不顾那两个老人家。所谓「忘恩负义」,指的就是你这种傢伙。 你可别说你是看我整天孤家寡人才想黏着我,少来了。 一个人最轻松自在了。想干么就干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会有人管。 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你是不会懂的。 这样安静的一个人生活,远比看到身边朋友都结婚生子,整天吵闹个不停,听他们聊一堆乏味至极的家庭问题,还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寂寞。 哪怕我的父母都对我失望透顶,兄弟姊妹看不起我,从前的朋友也全都离开我,我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只要没有你天天来吵我,我的日子就会更美好了。 你这隻讨厌的狗。 你干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着我狂吠? 我不过就是心情好,想要抽根菸而已??好了好了,算我怕你。 你这隻讨厌的狗。 我知道你是想警告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还有,你可不可以别在原地转圈圈,我的头快晕死了。 你到底要我去哪里? 好吧,其实我知道要去哪,但再等一下不行吗?我太阳都还没晒够呢。 我真的很后悔把你捡回来了。 你这隻讨厌的狗。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跟你一起走这条街了,那么,我就好心叮嚀你最后几句。 如果可以,下辈子继续当隻狗吧。 人类的世界太辛苦太复杂也太黑暗了,当隻狗的话,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的话,基本上就没有太大的烦恼。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像现在的有钱主人家。而不是像我一样,罹患肺癌之后,因为没钱,只能死在家中,也只敢死在家中。 如果真的不幸当了人,也不要当穷人。 因为穷人没有生病的权利。 你看,那些聚集在我家门口,正在参加我葬礼的那些人。 明明每一个看起来都很难过,脸上写满怜悯,可是我过去从来没见过他们用这种表情看我。 实际上,他们现在看的确实不是我,因为他们都是低着头背对我。 现在在看着我的就只有你。 仔细想想,好像就只有你一直在看着我。 只有你会这样专注的看着我。 你这隻讨厌的狗。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明天开始,你不要再到我家来了,因为我已经不在那里了。 也不要在我家门口等到天亮了,因为我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过我看你这次也是不会听我的话。 如果你真的捨不得我,我们就来做个约定。 下辈子,你若投胎成了人,而我成了狗,换你把我捡回去。 到那时候,我也会像你每天黏着我一样,在你屁股后跟随着你。 只要你不会把我丢弃。 只要你不会对我死心。 只要你眼里有我,我也会像你今生对我一样,为你付出我的一生。 你这隻讨厌的狗。 姊姊的復仇 1 柚佳看着姊姊将一只手电筒、一组美工用具塞进她的背包里,心里尽是惶恐。 「真的要这么做吗?」她脸蛋写满不安,不禁拥紧怀中的爱猫。 「当然,这种事一定要在半夜进行才行,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但要是被发现的话怎么办?」 「你放心,为了这一天,姊姊早就帮你调查过了,只要小心点,就不会被发现的。」柚佳的姊姊寧真,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证,「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父母都在国外工作,所以现在都是一个人住。」 「好厉害,你是怎么查出来的?」柚佳吃惊。 「这你就别问了,只要知道你姊姊向来神通广大就好。」寧真莞尔,确定背包里的东西没问题,便为妹妹背上包包,帮她戴上帽子跟眼镜,满意地点头,「很好,这样别人就不会轻易看见你的脸了,我们走吧!」 姊妹俩在深夜里躡手躡脚的离开家门,凌晨一点半的街上没有半个人。皎洁月光静静照亮这座城市的,却刺眼到柚佳无法直视。 她看着自己脚底下的影子,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接下来要去做的事,紧张到心脏剧烈跳个不停,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高一的柚佳,与高二的寧真分别读不同的学校,但两间学校距离并不远,她们每天放学还是会在同一个站牌下等车,搭同一班公车回家。 某日先到站牌下的柚佳,见姊姊还没来,便把今天在学校读完的小说拿出来再翻阅一次。就在这时,几个站在她前面的男学生,打闹动作越来越大,一不小心,一名男生直接撞上柚佳,也把她的小说撞到地上。 刚好不久前才下过一场大雨,柚佳的小说就这么掉进一滩脏兮兮的水洼里。 闯祸的男学生大惊失色,不断向柚佳道歉,替她捡起湿漉漉的小说。 柚佳很快认出对方是同校的三年级学长,虽然不认识,但偶尔会在学校见到他。他频频向自己赔不是的样子,让起先傻住半晌的柚佳渐渐回神,随即回应没关係,毕竟那本书她已经读完,也没有很喜欢,就算脏了也无妨。 之后学长的车先到,他离开前看柚佳的眼神仍写满愧疚,又向她慎重道歉一次才踏上公车。 而柚佳没想到,两人互动的这一幕,正好被随后抵达的姊姊看见了。 翌日上午,那位学长亲自来到柚佳的教室,把全新的小说送给她。 「我跑了三家书店才找到这本书,幸好顺利找到了。」学长笑着,「昨天真的很抱歉,学妹。」 柚佳闻言惊讶不已,万万没想到学长居然会为了她,特地把书买回来还她! 当晚,她兴奋的跟姊姊分享这件事,直夸那位学长有多么亲切,又多么有心,当他的女朋友一定非常非常幸福?? 然而寧真却从头到尾托腮沉思,对柚佳的话题看似没多大兴趣,一点也不专心。 「姊姊,你都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我有在听啦。」她失笑,朝妹妹投去一记曖昧眼神,「所以,你喜欢上那位学长了吗?」 「没有啦!我、我只是觉得,那位学长真的很不错??」柚佳害羞的低下头。 「真的没有喜欢他?」 「真的没有!」 寧真的笑容忽然变得更加灿烂,「小佳,那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受姊姊委託,柚佳得去调查学长那天会出现在公车站的原因。 会这么做的理由是,过去放学排队等车,她们几乎都没有见过那位学长出现在那里,所以那天他会来搭公车究竟是要回家?还是为了去其他地方?这些柚佳都必须查出来。 柚佳当然也问了姊姊查这些事的理由,但对方说要暂时保密,于是柚佳只能先硬着头皮去做了。不过她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跑去问学长,只好退而求其次请同学帮忙,从那天与学长同行的几个朋友中稍微打听,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个完整答案。 原来学长当天只是要到朋友的家去玩,否则平常的话,他都是骑脚踏车回家,根本不会经过这里。 虽然打听出这个结果很完美,但也花了柚佳将近三个礼拜的时间。原以为姊姊知道答案后会满足,然后告诉她动机,想不到几天后,姊姊竟又要她执行另一项任务,而且比第一个任务还要令她震惊! 「你要我潜入学长的家?」柚佳大叫出来,「这怎么行?这样是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除了这样,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寧真双手合十,笑得甜美,「亲爱的妹妹,求求你帮我这个忙,好吗?」 「不要,我不敢,这太夸张了。要去的话姊姊你自己去,我不要!」她退避三舍,坚决不肯,接着就见寧真面色黯淡下来,眼睛水汪汪的,神情委屈得像隻小狗。 看见姊姊泫然欲泣的脸,柚佳顿时又慌了手脚,她向来很少忤逆姊姊,也最怕姊姊露出这种表情,因此当寧真接着掉了一滴眼泪下来,柚佳前一刻的强硬,更是在剎那间兵败如山倒。 当对方落寞地要步出房间,心急如焚的柚佳,最终还是屈服在那滴泪水之下:「好嘛,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嘛!」 于是透过寧真的「神通广大」,她们之后又顺利查出学长的地址,并且决定好行动的日期及时间。 现在的她们,正是在要潜入学长家的路上。 柚佳脸色发白,一颗心七上八下,寧真则不断安抚她,再三保证学长这时一定已经睡了,而且在天亮前都不会醒来,但她实在不懂姊姊为何会这么有把握? 抵达目的地后,寧真详细告诉她学长的房间位置,要她从庭院旁的后门进去,再接着上二楼。假如后门锁住,那么今天就先放弃,她会在外头等她。 柚佳听完,又忍不住咕噥抱怨起来:「姊姊你这么清楚,那自己去不就好了吗?」 姊姊的復仇 2 「可是,小佳你的运动神经比我好,不像我笨手笨脚的,所以像这种事,我也只能拜託你。」她握住妹妹的手,「等事成之后,我就会拜託妈妈,请她买你一直很想要的那件粉红色洋装给你!」 寧静月光下,柚佳小心翼翼爬过上锁的围栏,跑去转开后门门把,发现没有上锁,心里不禁失望,这下子真的骑虎难下了。 她拿出姊姊帮她准备的手电筒,开门往屋内一照,首先看到摆在客厅的一架大钢琴,又很快找到通往二楼的阶梯。 她用猫咪的步伐踏上二楼,顺利找到学长的房间,确定里头没有声音,才轻轻开门。 月光透落窗帘洒落在房间里,照亮整张床,也照亮躺在上头的人。 柚佳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站在门边来回确认,直到确定学长真的睡熟了,便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开啟相机功能。 她今天的任务是要拍下几张学长睡着的照片,然后交给姊姊。柚佳不知道她要这些照片做什么?就算问了,姊姊还是不肯先透露。 柚佳没时间再思考,她悄悄靠近学长。所幸月光这时还算亮,让她不需要依靠手电筒,这样反而更好下手。 她全神贯注的瞄准好镜头,按下快门,拍完几张清楚的照片后,她挺起身子,却突然卡住不能动,她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的头发勾到学长的睡衣钮扣。 柚佳迟迟弄不开,情急之下,只好再拿出为预防万一而准备的剪刀,打算把头发剪掉,没想到学长这时突然一个大翻身,整个人朝柚佳扑去,吓得她当场倒退一大步,重重跌坐在地! 学长的眼睛仍闭着,但不时动动身子,彷彿下一秒就会醒。柚佳当下顾不得检查,将方才掉在地上的东西迅速收进口袋,确定没有留下证据,便带着手机落荒而逃。 她和姊姊在门口会合,两人一躲进暗巷里,寧真便问:「怎么样?有成功吗?」 「嗯,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我在学长醒来前就逃出来了!」 「太好了,小佳你真棒,把手机给我吧。」 柚佳吐口气,馀悸犹存的交出手机,随后想起刚刚在房里捡到的东西,于是从口袋里拿出摊开一看,发现竟是两根被横切掉的手指。 「哇!」柚佳惊叫,把指头丢了出去,「我、我剪到学长的手指头了!」 然而寧真却是冷静地捡起那两根手指,面无表情的端详起来。 「怎么办?一定是刚刚学长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剪到的!」柚佳浑身发抖,怕得哭了出来,「姊姊,怎么办?我居然把学长的手指剪断了,学长会不会死掉?要不要叫救护车?我会不会被抓去关?」 「你放心,不会的,只是掉了两根手指而已。」她气定神间,语气听起来就像对方只是掉了两根头发。 「怎么可能不会有事?学长的手指都断成这样了,要是不赶快接回去——」 「小佳,冷静点,相信我的话。」她把手指移到妹妹眼前,「你看,这些手指上一滴血都没有,对不对?」 柚佳怯然地靠近,看着乾净的两根手指,心里确实觉得奇怪,「是??是没有,可是??」 「你不用担心,就算没有这两根手指,对他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寧真说:「不信的话,你明天到学校可以去看看。」 六神无主的柚佳,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消化姊姊的话。一夜未眠的她到了早上仍无法闔眼,只能顶着黑眼圈到学校去,然后在下课时间跑到学长的教室外偷看。 学长正在和同学嘻嘻哈哈的聊天,看起来没有半点异状。 明明已经少了两根手指头,他却还能跟平常一样,实在太奇怪了! 脑袋混乱的柚佳,在这阵焦虑中不小心与学长对到眼,对方起身朝她走去。 「学妹,你要找谁吗?」他亲切的问。 「呃,没有。我、我是想来谢谢学长,谢谢你之前送了一本全新的小说给我??」她短时间内只能想到这个说法。 学长噗哧一声:「怎么会是你向我道谢呢?我把你的书弄脏,还一本新的给你,本来就是应该的啊。」语落,他接着问:「对了,学妹,你是不是很喜欢看小说?对奇幻小说有没有兴趣?」 她呆了呆,点头。 「那好,我家里有不少这种类型的小说,我全部都看完了,正想要把它送给别人,你愿不愿意接收呢?」 柚佳哑口数秒,吶吶道:「这??怎么好意思?」 「不用客气,同样喜欢奇幻小说的人接收那些书,我也会比较高兴。」 柚佳听完,不禁慢慢往对方的双手看去。 他的右手完好如初的放在外头,另一隻手却始终放在口袋里,她于是知道自己昨晚剪掉的,是他左手的手指。 学长的温柔好意让柚佳良心不安,晚上跑去姊姊房间,希望可以和她一起想办法。 「但你不是说学长确实不像受到影响的样子吗?」寧真眨眨眼。 「是没错,可是还是不行啊,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快点让他把手指接回去才行吧?」柚佳急得哽咽起来,「我觉得好恐怖,晚上都怕得不敢睡,我没办法再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啦!」 寧真深深望着啜泣的妹妹,然后抚摸她的头,「我知道了,对不起,小佳,让你吓到了。不过,你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只要再忍耐一个星期就好,等过了二十号,一切就能解决了,好吗?」 「我不要,为什么还要等一个礼拜?我根本不可能撑到那个时候!」柚佳忍无可忍,气得开始哭嚷:「姊姊你好奇怪,为什么要一直叫我做这种事?还不跟我讲理由,一定是你自己暗恋学长,所以利用我满足你的欲望对不对?为什么要把我拖下水?你根本就在把我当笨蛋耍嘛,我不要相信你了啦!」 寧真将双手重重放在她肩上,严肃地说:「小佳,姊姊从来没有骗过你喔。你想想,我要你半夜潜入他家,而且跟你保证绝不会被他发现,最后你真的顺利全身而退了,不是吗?而我再告诉你,就算他断了几根手指,生活上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光是这两点,姊姊就没有说谎,对不对?」 柚佳回想一会儿,发觉确实没错。 如果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但连这么细节的部份都猜得到,根本就比算命的还要厉害! 「我答应你,等二十号一过,就会把我这么做的动机全部告诉你。姊姊是不会对你说谎的,你只要继续相信姊姊,就绝对不会有事。」 对方慎重的保证,让柚佳又一次回不出话。 她沮丧的回到房间,懊恼之馀,看见爱猫正在翻她柜子里的东西,她上前问:「艾咪,你在做什么?」 姊姊的復仇 3 艾咪一回头,柚佳差点叫出来。她先前藏起来的两根手指被艾咪翻出,其中一根还在她的嘴巴里。 艾咪迅速溜出房间,柚佳来不及追,只能先把剩下的指头藏回去,再匆匆跑去找艾咪。 两天后的日落时分,柚佳和学长在空校舍见面。 学长递一袋满满的书给她,告诉她:「不好意思,学妹,把全部的书找出来花了不少时间,白天也不方便给你,怕会被老师发现,所以只好在这里给你了。」 「没关係,谢谢学长。」柚佳脸色泛白的接过袋子,同时瞥见他的左手包着绷带,而小指跟无名指的位置明显空着。 「学妹,你脸色好难看,没事吧?」他关心。 「没、没事。」她用力摇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学长,你的手指??」 学长一愣,立刻把左手收到背后,表情尷尬,「很恐怖吧?抱歉吓到你了!」他苦笑,「几天前我晚上睡觉,隔天就发现小指跟无名指不见踪影,从伤口看,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的。」 柚佳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囁嚅:「会??会不会很痛?」 「不会,没有感觉。」 「怎么可能?」 学长莞尔,「因为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从几年前开始,我的手只要被撞到,或是被刀片割到,指头就会不小心掉下来。我现在会把手包住,是怕在学校会吓到其他人,不过跟我熟识的人,都知道我有这奇怪的毛病。」 他把绷带拆下,右手握住左手食指,「我可以自由拆掉我的手指,不会受伤也不会痛。你看,就像这样。」见他下一秒就「啵」的一声摘下自己的食指,柚佳吓得立刻捂住嘴巴,惊叫出来! 「别怕,学妹,还可以再装回去的。」他从容不迫的黏回去,然后弯弯看似完好无伤的食指,「很神奇吧?是不是像机器人的手?」 柚佳张大了嘴,看得目瞪口呆,「难、难道这样??都不会对学长的生活造成不便吗?」 「还好耶,我习惯了,这次不见的是左手的手指,是不会有什么大困扰。只不过,这个月二十号我正好要参加一场钢琴比赛,若没找回手指,我就不能比赛了,所以我现在其实挺烦恼的。」 柚佳这一听,很快忆起之前潜入他家时,有在他家发现一架钢琴。 她侷促不安,满满的罪恶感笼罩着她,「可是学长的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嘛。」他搔搔脸,眼里映着浅浅无奈,「我国中时交过一个女朋友,有次我在音乐教室练琴,那时女朋友正好在旁边发脾气,我因为弹琴太专心所以没理她,她就突然用力盖上琴盖,把我的十根手指头全部压断了,可是我的手指不但没流血,还可以马上接回去。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神奇,如果不是她,我还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特异功能呢!」 柚佳傻傻听完这宛如天方夜谭的故事。 但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从她得知学长二十号要参加钢琴比赛之后。 没多久,她有了答案,姊姊寧真曾经跟她说,等过了二十号便不会有事,叫她不要担心。 就这么刚好,姊姊说二十号,而学长那天偏偏正好要参加钢琴比赛? 想起先前姊姊对学长的一切几乎瞭若指掌的样子,就已经让柚佳觉得非常奇怪。假如不是本身就认识他,或是身边亲密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他的事这么清楚呢? 柚佳整个人呆立许久,渐渐理出一个头绪。 她看着学长深呼吸,鼓起勇气问了那位女友的名字。 柚佳在晚上把姊姊拉进自己房间,又急又慌的向她质问。 想不到对方很快就坦然承认了:「嗯,他是我国中时的男友。」 柚佳不敢相信,简直急跳脚,「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交过男友?既然你跟学长曾经交往过,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还硬要我做那些事?还有,姊姊你是不是知道学长二十号要参加钢琴比赛?所以才要我忍耐到那一天?你是不是想故意让学长不能参加比赛?你还在喜欢学长吗?你一直都在关注他吗?」 「不是这样啦。」寧真拍拍妹妹,安抚她的情绪,「我是在他把你的小说弄脏的那天,才知道你们是同一间学校的。我以前没告诉过你他的事,是因为我们交往时间只有一个月,而且分手没几天他就毕业了,两人都没再联系,所以我觉得已经没必要跟你说。而我会隐瞒你,拜託你去做那些事,是因为我觉得若一开始就老实告诉你,你会很难接受,才故意语带保留,让你误以为我喜欢他。姊姊知道你心肠子软,会愿意为了我做这件事。至于我要你忍到二十号,确实是为了不让他参加钢琴比赛。」 柚佳一愣一愣,思绪乱成一团,「为什么??要这样?学长他说,以前是你把他的手指弄断掉的,这也是真的吗?为什么姊姊你要做出这种事呢?」 寧真叹息,深深坐进椅子里,开始娓娓道来:「国中的时候,他很受女生欢迎,结果让当时跟他在一起的我被很多女生憎恨,甚至被她们恶整。而他又很迟钝,完全不知道我碰到的情况有多严重,也不懂得保护我,只会开开心心的悠间过日子。他从国小就年年参加钢琴比赛,但因为每次都是临时抱佛脚,所以从来没有得过奖。这次看到他的手指,我就想起这件事,特地去查一下,发现他果然还是每年都在比赛;我当年会气到对他压琴盖,是因为我被那些爱慕他的女生欺负得很痛苦,想向他诉苦,他却从头到尾只忙着练他的琴,不听我说话,对我完全没有半点关心,我才忍无可忍对他做出那种事,结果没想到他的手指全断了,而且还可以再黏回去,没有半点影响。」 「??」柚佳傻眼。 「我要小佳你去调查他出现在公车站的原因之后,才知道他家地址没变。几年后再见到他,我发现自己还是很难释怀,毕竟我当年真的被欺负得太惨了。他很重视形象,不喜欢在没整理好仪容的状况下拍照,所以我本来要你拍下他睡着的样子,再把他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传到网路上,可是当我看到他断掉的手指,就改变了念头,决定让他今年无法参加钢琴比赛,这对每年非参赛不可的他来说,绝对是最有力的折磨。」 「所以??这一切完全都在姊姊的预料之中?」她哑着声。 「嗯,虽然跟他交往时间不长,但他的生活习惯我都知道。他晚上只要一睡,就算大地震来也绝对不会醒,所以我才能跟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发现有人潜进他家。」 当柚佳面露呆滞动也不动,寧真到她面前,摸摸她的脸颊。「姊姊知道不该利用你,我只是因为不甘心,才会想要报復他一下。但是我也不想看到小佳你因此天天担心受怕,上次看到你哭,姊姊就已经深深反省过了,觉得为了那个人伤害到你,实在太不值得了。」 她温柔微笑,「你不用把真相告诉他,只要把手指偷偷放进他家门口的信箱就行了。依他的个性,只要能顺利找回手指,对于是谁偷走了手指,他是不会再追究的,你就放心的还回去吧。还有,我今天已经跟妈妈说洋装的事了,她答应让我们这个週末去买,你就原谅姊姊好吗?对不起噢。」 看着姊姊诚恳道完歉后走出房间,柚佳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她回头望向学长送的那一袋小说,脸色苍白依旧,心里也更焦虑不安。 这下子,柚佳完全不敢将艾咪上次把学长的小指叼走并藏在某处,而她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的事告诉姊姊。 接下来她得烦恼的,就是尽快找出失踪的手指,并在钢琴比赛前将它们塞进学长家的信箱。 咚咚鏘 我的母亲在叫唤小孩的时候,向来习惯先敲孩子的房门,然后再出声。 她敲门力道不重,听起来就像夏天里的一记闷雷,如果当时我载着耳机,或是全神贯注做事情,很容易就会忽略掉那个声音。 咚,咚。尤介,快点起床了。 咚,咚。尤介,出来吃饭了。 咚,咚。尤介,换你洗澡了。 只有在某个时候母亲不会出声,就是晚上准备就寝前。每晚她经过我房门口,会像平常一样敲了两声,然后就不再说话,但我通常还是会回应一声(如果我有听见的话),因为我把那声音当作要我早点睡的讯息。 某天早上,我一边吃母亲做的鸡蛋三明治,一边笑问:「妈,你最近开始带着锅铲在巡房吗?」 「锅铲?」她听不懂。 「你昨天晚上敲我房门的时候,我有听到『鏘』的一声,很像是在锅铲在敲铁锅的声音,不是你弄出来的吗?」 「哪有??我没有拿什么锅铲啊。」她一头雾水。 「对啊,我也没听到你说的声音。」姊姊说道。 「我也没有。」这次是父亲。 「咦?可是我真的有听到,就『咚咚——鏘!』的这种声音,我听得很清楚耶!」我瞠目。 「什么『咚咚鏘』?又不是舞龙舞狮表演。我看你是出现幻听了吧?」姊姊笑了两声,起身出门上课去,而母亲跟父亲也没再好奇,认为我只是听错了。 当天晚上,母亲一如往常来敲我的房门,而我也一如往常回应她。 白天在餐桌上,我表示昨晚再次听到那一声「鏘」,是在母亲敲门之后出现的,而且声音比之前大,可想而知,家人们又笑了,仍以为我在开玩笑,没有当真。 到了第三天,父亲主动问我还有没有再听到声音,见我神情严肃的点点头,他这次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母亲:「你真的没有再发出其他声音吗?」 「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没有,我哪里会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呢?」母亲这次也有些急了,立刻澄清。 「会不会是你刚好在听音乐?或者是邻居家的声音?结果以为是妈发出来的?」姊姊问。 但我摇头,表示这几天晚上我都没听音乐,邻居也都很安静,没有半点声音传来,除了母亲的敲门声,以及那越来越清楚的怪音。 「什么呀,感觉好恐怖,好毛喔!」姊姊听完皱起眉头,瑟缩了一下 「真是奇怪,我们就从没有听到,为什么只有尤介你听得见呢?」父亲匪夷所思地望望有点紧张的母亲,再慎重其事的问我:「尤介,会不会是你为了准备考试,压力太大了?应该是你之前读书读得太辛苦,把自己累坏了才会这样,对不对?」 姊姊接道:「一定是啦,要不然怎么会连续听到那种怪声呢?妈,对吧?」 当我看着母亲的表情,便知道母亲心里也开始觉得不对劲,明显被我的话吓着了。 从那之后,我发现母亲晚上要来敲房门的时候,明显有迟疑。 有几次,她会在敲完第一声,就迟迟没再敲下一声,很有可能是她敲到一半忽而想起这件事,于是不敢再敲下去,我甚至可以想像母亲当时手里握着拳头,站在门外犹豫不决的样子。 渐渐地,母亲在深夜沉默的敲门声,从本来的两声,变成只有一声,到最后甚至不再敲了(虽然有时还是会因为习惯而不小心敲到),然后到了隔天早上,她就会带着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小心翼翼问我还有没有再听到那声「鏘」?只要我说有,她就会脸色发白,下午匆匆带着一大袋水果到庙里去烧香拜拜。 过了几天,我在房间看大学榜单时,姊带着怒容进来,严厉地把我训了一顿。 「尤介,你干么要一直跟妈说有听到那个声音?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她一听到那声音还在,就在厨房里哭出来了。你就不能说谎骗妈一下吗?为什么一定要老实说出来?你这样会让妈很害怕你知不知道?真是的,怎么会连这点都不懂呢?」姊说完就气冲冲的甩门离开。 我看着那扇门,心里想,真正不懂的人是你们才对。 从我进入青春期,出现变声开始,每当母亲深夜来敲我房门,而我也回应完后,就会在书桌上的镜子里头,看见背后的门被静悄悄地打开。 母亲神不知鬼不觉的开了门,而且只开一点点,足够让人偷窥的程度。 我每天晚上都会看见她从那小小的门缝中窥视我,时间长达十分鐘,就连在我换衣服,甚至换内裤,全身光溜溜的时候,她也会牢牢盯住我的身体不放,像是藏匿在暗处,永远不会出声的黑影。 我不曾当面揭穿她,也不曾告诉爸爸和姊姊。母亲这种近乎病态的偷窥行径,让我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跟他们开口。事实上,这本来就是无法对谁开口的事。 我就这么默默忍受母亲的行为好几年,为了远离这一切,我努力读书,在今天得到满意的结果,我顺利考上离家相当远的一所大学。 虽然这听来不孝,但在离开以前,我无论如何都想给母亲一个教训,才会故意骗她听见那个怪声,还是在她敲门之后才出现的声响。毕竟那个时候,就是她平时偷偷开门,准备要偷窥我的时刻,结果母亲果真因为害怕而不敢再敲我房门,也不再把门打开过了。 这些年来我所承受的精神压力,我认为应该要让母亲亲身体验过一次。 而在看见榜单的这一刻,我认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所以等等离开房间,我会先到厨房跟母亲报告榜单的好消息,然后明早再告诉她,那个声音已经开始变小,像在逐渐消失当中。 如果母亲明天还有勇气问我的话。 冰开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家人。 其实我挺喜欢你家的,你母亲很有气质,而你父亲虽有一张严肃的脸,但圆滚滚的身材有种滑稽的喜感,我觉得很可爱。 你母亲朝我们这儿微笑,她跟你说话,你不理;我跟你父亲打招呼,他也不理睬,仔细一看,你们这对父子冷漠的样子还真是像。 我们一起进你房间,我好奇参观你的书柜。喔?原来你也有在蒐集《海贼王》漫画,连最新一集都有。我开心的向你借,但你不说话,抱着膝盖安静地蜷缩在角落。 你在流汗,老实说我也好热,问你能不能开冷气?你还是不肯理我。那请我喝点冰的东西总可以吧?你这才终于出去,端一杯盛满冰块的白开水回来。只是我才要伸手接,你就故意马上把它喝掉。 真是的,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太好,可是也不能这样对待客人啊。 「吵死了。」结果你这样回我。 好吧,这是你家,你最大,不跟你计较。 你又缩回角落去,对只剩下冰块的玻璃杯发呆。我盘腿坐在床上看你,你面色苍白,神情抑鬱,身上的汗水几乎把你的衣服濡湿。 新闻播报的声音从刚才就不断传进房间,你父亲在客厅边看边大声痛斥治安的败坏,骂完政府后再骂总统,而这让你看起来更加焦躁,脸色也更难看。 「吵死了。」你用力捂住双耳,眼眶泛红,低声喃喃自语:「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然后你开始哭。 你旁若无人的闷声啜泣,拚命发抖,斗大的泪水掉个不停。 事实上,这里确实只有你一个人。 你看不见我,但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在你昨晚亲手杀掉我之后,我就没有离开过你。 我只是站在路边滑手机,抬头朝开车经过的你们望一眼,你们就误以为我在挑衅,从后车箱拿出棍棒,直接衝过来把我痛殴一顿。 我就这样被你们活活打死,当你们发现闯下大祸,就把我丢弃到荒郊野外,最后逃之夭夭。 但你知道我一直在跟着你。 警方在今天找到我的尸体,并逮到你的同伙。现在你家电视机里的主播,仍然在报导我的事情,而你的父亲也还在谴责那些狠心杀害我的兇手。 你知道再过不久就换你被找到了。 当你母亲在门口频频唤你,用温柔的声音叫你出来吃饭,你终于崩溃,在她面前嚎啕大哭,你父亲闻声也立刻赶来关心。 你们三人抱在一起哭,你父亲怒不可遏,狠狠搧了你一巴掌,却还是流着泪对你说:「我们一起面对吧。」 玻璃杯里原本满满的冰块,已经全部融化,因此你刚才喝完的冰开水,现在又多出一杯。 我就当作这一杯是你请我的吧。 希望接下来在牢里,你能为自己在这个夏天铸下的大错,好好赎罪。 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大年初二 1 说到大年初二你们会想到什么?如果是已婚者,而且是女性,那一定就是回娘家;小孩子的话,大概就是跟外公外婆讨红包。 对我来说这是一年里我最讨厌的日子,恨不得可以马上远离家里。就算是去荒凉沙漠或是无人岛,我也觉得新年快乐。 我在家中排行老么,上有一个大哥,三个姊姊,他们全都结婚了。大年初二这天姊姊们全回来娘家,加上她们生的一共五个毛头小孩,简直要把家里的屋顶给掀了。 「泊安,等二叔他们来家里,你要安份点,不许乱讲话,知道吗?」除夕开始妈妈就对我耳提面命,还威胁我要是敢乱讲话,今年就不给我发红包。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就是这个原因,让我跟哥哥姊姊们从小感情就不是很好。我和他们的年纪差非常多,光是跟三姊就差了九岁,当他们都升格为人父母,我还是个阳光青春的大一生。 我不喜欢我的哥哥姊姊,也很抗拒跟他们相处,因为我从小就觉得他们的脑袋有问题。不光是年龄隔阂这么简单,而是他们的想法跟逻辑一直让我觉得自己跟他们生存在不同时空。我的三个姊姊没什么优点,缺点倒是一堆:尖酸刻薄、嚣张跋扈、虚荣心重又势利眼,又爱把我当小弟使唤(虽然我真的是她们小弟),但这并不是导致我们处不好的原因,而是我从出生起就拥有的灵异体质,让她们都不喜欢接近我。 我有阴阳眼,从小左眼就看得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妈妈多次带我去求神问卜,无奈这么做也治不好我的体质,我想除非让我换掉一颗眼球。 哥哥姊姊们从小就非常调皮,而且很欠揍,有次他们瞒着爸妈跑去曾经死过一家人的鬼屋试胆,晚上回来突然全嚷着肩膀又重又痠。我定睛一瞧,发现他们每人肩上都坐着一个灵,当年七岁的我一这么说出口,他们就瞬间大崩溃,哭得歇斯底里。那天他们被妈妈修理得很惨,罚跪到半夜,也让他们从此对我记恨到现在。 有很长一段时间姊姊们不准我主动跟她们说话,似乎是怕我一开口,又会听到什么灵在她们身上。大哥甚至威胁,若我敢突然开口跟他说一个字,他就要揍我。 可是我后来发现他们还是很喜欢玩这种试胆游戏。一年之后,他们又突发奇想跑去山上的坟墓冒险,回家后仍是不准我开口说话,结果隔天他们突然全部倒下,发了好几天的高烧,连医生都百思不解。直到妈妈跑去问某间着名寺庙的住持,才知道他们那天不但闯进别人家的私人墓园,还不小心踢坏摆在墓碑前的花瓶跟贡品才会惹祸上身,因此等到四人康復,他们再度被妈妈狠狠毒打一顿。 你说他们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三个姊姊出嫁后,我的日子从此海阔天空,心想总算可以不必一天到晚看到她们的白目行径。而就算她们有了孩子,成为一个母亲,可是每逢新年,我都会发现她们的智商还是没长进。 我始终记得,前年姊姊们在大年初一回来,完全摆烂当少奶奶,不帮忙做家事,还把小孩丢给爸妈跟我照顾;而那年大哥的妻子因为工作的关係,过年期间只有初一初二可以回娘家,她的母亲卧病在床多年,平时家里只有舅舅跟外佣在照顾。 爸妈了解她的苦衷,还要她除夕就回家去,但她还是在初一那天为姊姊们做好饭菜才赶着回娘家,只是在她要回去的时候,大姊居然说:「大嫂,你初一就要回娘家了?初一回娘家是禁忌,你不知道吗?」 「就是啊,我听说初一回娘家的媳妇,对娘家的运势会很不好喔。」二姐也摆出夸张的表情。 「就是嘛,嫂嫂太夸张了!」三姊点头附和。 当时我坐在她们对面傻眼听着这一切,差点就脱口而出:如果大年初一回娘家会给娘家带衰,那你们三人现在回的是哪里啊? 然而大嫂没生气,也没露出伤心的表情,只是对姊姊们莞尔道歉就离开。 到了隔天,我走到姊姊们面前,伸手问道:「伴手礼呢?」 「什么伴手礼?」她们不解。 「我听说回娘家的女儿若没带伴手礼,会害娘家穷困潦倒一整年。你们都没带礼物回来,那不就是诅咒我跟爸爸妈妈今年喝西北风?」 姊姊们气得把我臭骂一顿,但这只是我给她们的小小回敬。昨晚她们对大嫂说的话,让我丢脸到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对大嫂下跪替她们道歉,家里生出这三个白目姊姊,真是非常对不起。 大哥大嫂住在我们家附近,每个週末她都会带孩子来看爸妈,还会帮忙做家事,是个非常温柔亲切的人,对我非常好。我从未见过她生气,因此让我对她十分敬佩,毕竟能够把我那本来性情残暴的大哥养得像小猫一样温驯,把他彻底吃死死的人,在我眼中都是英雄人物,是救世主。 而今年初二,姊姊们一如往常跑回来摆烂,吃饱睡睡饱吃。 但是大嫂没有回娘家,她待在这里和妈妈一起张罗年菜,哪里也没去。 大年初二 2 大嫂的母亲在去年不幸去世,也许因为这样,今年的大年初二,她便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节。 话说回来,妈妈先前之所以特别嘱咐我,不要在亲戚面前乱说话,是因为过去有长辈知道我有阴阳眼,就喜欢问我一堆有的没的,尤其我的二叔胆子特大,从来没什么顾忌,他曾经拿了张他去某个景点区的照片给我,问我能不能发现什么?我回答他照片里的二叔完全身都是黑的,像是被一团黑影罩住,后来他才告诉我当时他站在一座悬崖上,那里曾发生过几名游客失足坠崖的事件,那些幽灵似乎还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我们两个的言论让一旁的阿姨太过害怕,据说他们回去后就发生家庭革命,两人甚至一度闹到离婚。有了那次的经验,今年我不敢再多嘴,但二叔似乎没有学到教训,今年他来家里,又在吃团圆饭的时刻问我有没有在他身上看见什么幽灵?让我突然领悟哥哥姊姊的天兵是来自于遗传。 妈妈严厉地对我使眼色,意思是要我别说话,因此我低头不语,但二叔不肯轻易放过我,他拿出一份红包袋然后撕开,摊平成一张纸交给我,「哈哈哈,不敢说没关係。来,如果泊安你有看到幽灵,就在纸上画圈,没有就画叉;若有其他人敢玩,而且真的幸运中奖,我就直接送他两万元红包,绝不戏言!」 此话一出,本来已经吃完饭,在客厅滑手机的哥哥姊姊,突然全部一窝蜂往餐桌跑来。为了得到两万元,他们甚至不惜把自己小孩抓来一起玩,桌上红纸瞬间全被扫光。姊姊们甚至频频用眼神暗示我,要我在给她的纸上画圈,意思是她们寧可被鬼附身,也要拿到红包。一群见钱眼开的疯子! 得知姊姊们的企图,我当然不想让她们得逞,我把红纸拿到一旁去写,再依序发还给她们,之后我就看到她们兴冲冲摊开红纸,下一秒极度失望的表情,而这种荒唐游戏当然很快就被妈妈禁止,顽皮的二叔也被爸爸训了一顿。 晚餐过后,爸爸妈妈出去买东西,哥哥姊姊们也带小孩到公园去放烟火,而自愿留在家清理的大嫂,则在厨房里洗碗盘。 我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听着冲水声许久,最后决定起身往厨房走去,小心地唤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泊安你想喝什么吗?冰箱里还有果汁喔。」她亲切地说。我让大嫂不必叫我小叔,因为实在怪彆扭的! 「不用了,我不渴。其实??」我迟疑片刻,「我有一样东西想要给大嫂。」 她眨眨眼,接过我递给她的红包纸,然后打开,纸张里的正中央画着一个圈。 刚才跟二叔在玩的时候,大嫂正好端水果出来,因此我想她应该也有听到游戏规则,果不其然,大嫂看到那个圈圈立刻愣住,神情微僵。 我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吓大嫂的,起初我也不敢告诉你。但你放心,这个灵并不是什么坏的灵,反而她一直都在大嫂的身边,有点像是在守护你,完全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因为我发现是好的灵,才觉得告诉你应该没关係!」 她仍是愕然不已,但似乎因为我的话,看起来没有那么害怕,半晌她开口:「难道泊安你一直都有看见?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看到了?」 「没有,这个灵其实是去年才出现的,不过我看到的一直都是白色的迷雾,型态并不明显。可是今天,我却突然清楚看见那个白色灵体的脸,是一个老婆婆。头发花白,别着一朵红花,个子跟眼睛都很小,右边的嘴角旁还有一颗黑色的痣??」 听完我的叙述,大嫂当场呆若木鸡,久久动弹不得。 没有多久,一颗斗大泪珠就从她泛红的眼眶滚落下来,总是笑脸迎人的她,突然间就在我面前激动地哭了起来。 我口中说的那个灵,其实就是大嫂去年过世的母亲。 大嫂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去年母亲逝世,今年她就不再回娘家,因为她唯一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只要见到大嫂,我就会发现一团如白雾的灵体,始终如影随形跟在她身边。 而初二这天,那个形体的轮廓之所以会突然变得那么清晰,我起初想不通,但后来渐渐觉得,可能是因为这天本来就是大嫂会回家和她母亲吃团圆饭的日子,也有可能是大嫂这一天极度思念她的关係,儘管大嫂从来不曾开口提起。 看见大嫂眼泪的这一刻,我忽而深深感觉到我家那三个笨蛋姊姊,有多么多么的幸福。 往后我没有再看大嫂那样哭过,家人也不知道她曾在这天大哭一场。 隔天大嫂依旧一如往常来家里为大家做菜,但结婚后就变妻奴的大哥捨不得她辛苦,硬是把她带出去逛街。就在他们出门前,我发现大嫂脖子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御守。 大嫂偷偷告诉我,她将我昨天给她的红纸收在御守里,当作护身符,这样就可以时时感觉到母亲正陪伴着她。 我听完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感动,却也有点悲伤,心情五味杂陈,「可是,这样以后过年,看到姊姊她们回娘家,大嫂你都不会觉得寂寞吗?」 「不会,只要我妈妈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哪里都是娘家。」她微笑,真挚地说:「谢谢你,泊安。」 虽然我家姊姊今年依然没长进,也依然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我想,往后我也许不会再这么讨厌大年初二这个日子了。 不过要是姊姊们明年初二又对大嫂说蠢话,我还是会帮她报仇的。 一个爱情故事 「亲爱的,用一句话对我说一个爱情故事。」 「我爱你?」 「烂透了。换一个!」 「我永远爱你?」 「别闹了,认真点想!」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爱得比天还高,比海更深?」 她生气的跑走了。 「想好了没?」 「想好了。」 「说吧,亲爱的。」 「你是我最深爱的女人,你有最美丽的嘴唇??」 「谁准你抄歌词的?」 「不然你最喜欢哪一首歌?」 她搧他一巴掌,生气的跑走了。 「你还是没想到?」 「一定要用一句话才可以吗?」 她狠踹他一脚,生气的跑走了。 他回家后沮丧的走到父亲身边。 「爸,你知不知道怎么用一句话说一个爱情故事?」 「怎么样的爱情故事?」 「我也不清楚,总之是能让女生满意,不会生气的爱情故事。」 「知道。」 「真的?是哪一句话?」 「你会后悔的。」 「什么?就这一句?这怎么会是爱情故事?」 「我是说总有一天你会为说出这句话后悔的。」 「为什么?」 父亲没回答,只是转头望向戴着碎花浴帽、手持话筒,坐在客厅一边抠脚一边放声大笑的妻子,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很长、很沉,就像是从比天还高、比海更深的地方发出来的。 坏孩子 平常爱调皮捣蛋的小杰是个坏孩子,每个大人看到他都会这么说,久而久之,他也认为自己真的是个坏孩子,开始对外这样称呼自己,并且以此为傲。 因为他是个坏孩子,所以有同学的东西不见了,他会说是他偷的;有女同学哭了,他也会说是他惹哭的。 他发现只要这么说,一旦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就算没有证据,大家还是会斩钉截铁地说是他做的,老师也会第一个把他叫起来问。 小杰觉得好神气,这让他觉得自己具有绝对的存在感,没有人会轻易忽略他,因此他立志要一直当个坏孩子。连作文写到「我的梦想」,他也洋洋洒洒写着要成为一个做尽各种坏事,世界第一坏的大坏人,让老师气得忍不住骂他真的是个坏孩子! 决定一直坏下去的小杰,某天放学撞见老师在严禁抽烟的学校公园里吞云吐雾,他马上衝过去指着对方鼻子喊:「老师在学校抽菸,被我抓到了!」结果老师赶紧讨好小杰,要他别说出去,把这件事当作两个人的秘密。他要听老师的话,才会是一个好孩子。 但小杰可是个立志要当坏孩子的人,因此他不顾老师的请求,隔天早上就报告给在校门口迎接学生的校长。 当小杰跟老师都被叫到校长室对质,老师矢口否认,再三保证没有这种事,反而一口咬定小杰向来喜欢惹事生非,而且说谎成性,是为了要整他才故意撒这种谎。最后校长认同老师的说法,开始斥责小杰不应该说谎骗人,说谎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 小杰心里十分不解,老师明明在说谎,为什么校长却不会说老师很坏呢? 后来又一天,小杰看到就读国中的姊姊在家门口和一个男生接吻,说要跟爸爸妈妈告状,姊姊赶紧塞一堆糖果给他,要他不能说出去,要听姊姊的话才是个好孩子。 但小杰可是个立志要当坏孩子的人,而且他最讨厌姊姊,她不但常常骂他,还喜欢在大人面前装乖小孩,每次都害他被爸妈拿去比较,因此他二话不说马上跑去告诉爸爸妈妈。 之后在爸妈面前,姊姊眼眶含泪地澄清绝对没有这回事,反而一口咬定小杰向来就爱惹事生非、说谎成性,是为了害她被骂才故意撒这种谎。最后爸妈相信姊姊的说法,开始斥责小杰不应该说谎骗人,说谎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 小杰心里十分不解,姊姊明明就有说谎,为什么爸爸妈妈却不会说姊姊很坏呢? 又过了几天,小杰的爸妈吵架了,起因是有天爸爸喝醉晚归,被发现是与女同事一起去吃饭,气得妈妈当晚离家出走。 爸爸要小杰打给妈妈,告诉她爸爸已经知道错了,叫她快点回来,并告诉小杰应该让吵架的父母言归于好,这样才是个好孩子。 但小杰可是个立志要当坏孩子的人,因此他打给妈妈,说爸爸坚持不认错,还叫她不要回来了,让妈妈简直气炸了,威胁再给丈夫最后一次机会,否则绝对让他后悔莫及! 小杰转告爸爸,说妈妈不会再给他机会,而且绝对不会后悔,结果爸爸恼羞成怒,要妻子不回来就别回来,还说她长得丑、身材差,没有品味,跟公司的女同事根本就不能比,去街上随便找一个都比她还要漂亮一百倍,而且比她还有资格当妈妈! 立志当坏孩子的小杰,这次如实将父亲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妈妈,隔天妈妈就回到家,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丈夫。 「听小杰说你嫌我长得丑、身材差,又没有品味?」她冷冷的问。 「没有,怎么可能?」爸爸拚命摇头否认。 「小杰说你嫌我跟你公司的女同事根本就不能比,去街上随便找一个都比我还要漂亮一百倍,而且比我有资格当妈妈?」 「没有,老婆,我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荒谬的蠢话?你也知道,小杰这孩子向来就爱惹事生非、说谎成性,他是为了要气我们才故意撒这种谎。我早就发誓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孩子的妈妈也永远只有你一个,在这世上谁都不能取代你!」 最后妈妈相信了爸爸的说法,并流下感动的泪水,转而开始斥责小杰不应该说谎骗人,说谎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 小杰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内心充满绝望和挫败。 因为他发现不管怎么使坏,他永远也赢不了大人,成为世上最坏的大坏人了。 叫到名字请回答 1 开始对那傢伙有印象,是在我翘课整整一个礼拜,回学校上课的时候。 白发苍苍的老师在台上用目光扫过全班,一副准备找人问问题的模样,他咳一声:「好,那么接下来,叫到名字的请回??」 「有!」一道宏亮音嗓硬生生将老师最后一个字打断,也让原本在打盹的我瞬间惊醒,因为那声音正好就来自我隔壁。 我跟他坐在一起,但不是因为彼此是朋友,而是我进教室的时候只剩他隔壁的座位是空的。他整个人站起来,右手举得又高又直,等到发现所有人都安静的盯着自己,他才彷彿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做出多么引人注目的事。 「呃,同学。我还没有决定叫谁,你用不着那么急。」老师委婉道。 他满脸涨红,看起来尷尬到不行,小声囁嚅:「喔,对不起??」然后在眾人的訕笑下慢慢坐下,头压低得不能再低,耳根子红透到像隻被煮熟的虾子。 「你看,他又来了。」 「对啊,每次听到老师说『叫到名字的请回答』他就会这样,到底有什么毛病?好好笑。」 那是开学第二个礼拜星期一的课,之前没来上课的我听到同学的对话,才知道班上原来有一个这样奇怪的傢伙。后来老师一直都没有叫到他,等到下堂课换教室,我也没有再和他坐一起,所以那一整天下来我都不晓得他的名字。 隔天起我又开始缺席,星期五打完工返家,我在滂沱大雨中看到有人蜷缩在我的租屋处门口。他撑伞蹲在路边,无神的对着地面发呆,身旁还放着一只老旧的行李箱。 我叫了他,对方头一转过头来,我就觉得有点眼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上次那个「叫到名字请回答」的傢伙。我问他蹲在我家门口做什么,他赶紧解释说不知道这里是我家,他也不是故意蹲在这里,只是因为走路走得有点累,才会刚好在这里休息一下。 我瞧瞧他的行李,心里觉得疑惑,「你带这么大的行李箱要去哪?该不会是从哪里被赶出来了吧?」 原本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还真的被我说中了。这傢伙原本在外头租屋,房东却临时告诉他要将房子收回去,还不等他找好房子就在今晚把他给赶了出去,而他没有朋友家可以暂时借宿。 我问他难道签合约时没有留意?他回我当初对方以十分便宜的价格租给他,但因为不想尽任何修缮责任,所以不打算签合约。他当时正好没钱又急于找屋,只好答应了。 我听完当下发现这傢伙不只奇怪,脑子也挺天兵的。眼看已经深夜十点多,今天之内应该是无法找到房子,于是我要他乾脆在我家睡一晚。他起先愕然、挣扎、无计可施,然后不好意思,最后感激地对我道谢,情绪转换过程在脸上一览无遗。 我的同居女友看到浑身狼狈的他当场拧起眉头,很不高兴我带朋友回来没有事先跟她讲,对我念了一下,让这位「叫到名字请回答」很慌张的对我说:「还是我去找间旅社睡吧,你女朋友看起来很不开心,要是打扰到你们就不好了。」 「没事,我跟她都各自有房间,不会打扰,而且只是住一晚而已又没关係。睡旅社很贵,你不是没钱吗?」我盘腿坐在地板上喝啤酒,对恭敬跪坐在眼前的他道:「嘿,我问你,为什么每次老师说『叫到名字请回答』的时候,你都会抢着回答?你真有这么爱答题?还是只想要引人注意?」 他惊讶反问我怎么会知道,我把星期一的事告诉他,他眨眨眼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我的同班同学?怪不得当时我没有印象有见过你,为什么你之前都不来上课?」 「忙打工啊,这个月我的班刚好排得比较满,只能先缺课,不然接下来的房租跟生活费会没着落。」我把酒分给他一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靦腆地回答说那是他长年以来的习惯。他的父亲是他小学时的老师,于公于私都对他非常严厉,最常对他说的话是「叫到名字就回答」,若他稍微恍神或是迟了一秒才回,父亲手上的东西就会瞬间飞过来。他在家最常被丢的东西是笔跟筷子;在学校则是粉笔跟板擦。 「所以是因为你父亲,你才会对类似的话这么敏感?」 「嗯,我经常吓到人,也会不小心惹老师生气;但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只要听到这一句,或是其他类似的句子,我的身体就会自动做出反应。从以前开始就有很多人故意说这些话恶整我,导致我现在其实都不敢跟别人太亲近,也害怕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更担心又会给身边的人造成困扰??」 他沮丧的样子看起来怪可怜的,我点一根菸,想了想,告诉他:「不然这样,下週起我就得乖乖去上课,否则老师跟系主任又要打电话来关心我。今后你就先跟我在一起,我来想办法帮你改掉这个毛病。」 他呆若木鸡盯着我半晌,直到斗大泪珠从他眼中扑簌簌的掉。他不停道谢,只差没对我下跪磕头。想不到这傢伙不只奇怪、天兵,还会像个女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 要在一天内找到合适的房子并不容易,这傢伙因为在选择大学时跟父亲起衝突,现在被父亲断了金援,平时除了上课也都在忙打工,因此我答应他在找到房子前可以先住我家,结果这傢伙又是谢主隆恩的夸张模样,只是我女友对此不爽到极点,晚上在客厅跟我大吵一架。 叫到名字请回答 2 「只是暂时借住,等找到房子就会搬出去了,你是在抓狂什么?」我老神在在叼着菸。 「谁知道他要住多久?你这阵子都在忙打工没时间陪我。难得你这两天早回来,想跟你一起睡,你却把陌生人带回家,根本不想想我的感受,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小姐,那你平常的生活费是谁给的?除了房租分摊,你的手机费跟其他杂费几乎都是我在付耶,我不多赚一点行吗?而且难道我是把别的女生带回来了?你到底有什么好气的?」 「我需要你陪我啊,你也不想想我们两个已经多久没做爱了?工作忙有这么了不起吗?我要你偶尔关心我一下有错吗?」 下一秒我的房间传来人跟物品一起跌倒的声音,一分鐘不到,那傢伙就提着行李踉蹌衝出来,面红耳赤的说:「对、对不起,这两天打扰到你们了。请你们不要吵架,我马上就走,真的对不起!」他一准备夺门而出,我就大喊:「叫到名字的——」 「有!」他高举右手俐落回应,整个人站直不动。 我上前拎住他后领把他拉回来:「你不用走啦,是她无理取闹,而且你现在出去是要睡路边吗?跟你说没关係就是没关係。」我回头对女友说:「拜託你有点同情心,就当是做善事行不行?不要再吵了,我刚叫了披萨,三个人一起吃吧。」 那傢伙满脸歉意,跟我气嘟嘟的女友再三保证找到房子一定马上离开,甚至表示愿意付一点住宿费给我们,结果当然被我拒绝了。 但刚才女友吵闹到让我想封住她的嘴这件事让我有了灵感,当我跟那傢伙去上课,我让他贴一块胶布在嘴上,只有吃饭喝东西跟下课时间才可撕下,而为了顾及观感,我又给他一个口罩戴着。 结果效果还算不错,虽然他还是会在听到关键句时在课堂上突然站起来举手,但因为嘴巴被封住所以音量不至于吓到人,而我要他今后都坐最后一排的位子,这样给人造成困扰的机会也会降低许多。 儘管这对他的人际关係没什么帮助,但他还是非常高兴可以看到成果,只是这样封死他的嘴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建议他考虑去看个心理医生,结果他说他早看过了,却没有什么效果。 「没关係啦,只要可以不再吓到人,我就心满意足了。」他感激不已,「谢谢你,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其实这傢伙也不是真有那么傻,虽然他天兵,却因为这种经验让他从小就很懂得看人脸色。住我家的这段期间,他每天都会买宵夜给我女友,还会帮她修电脑、做报告,帮我们倒垃圾洗厕所。 于是我女友终于不再对他反感,当那傢伙在租屋网找到不错的房子,开心地把照片拿给我们看,我女友还会告诉他那间坪数太小装潢太丑千万不要住,甚至自告奋勇帮他找房子,结果找了一个月都还没有找到。 那傢伙不只一次告诉我,他很高兴可以有我这样的朋友,也觉得我很厉害,居然大一就和女友同居;明明同年纪,我却能比他承担更多的事情,说有我这朋友让他觉得很骄傲,而且很有安全感,希望可以永远跟我这样要好下去??然后说着说着就哽咽,哗啦啦的哭了。 虽然他爱哭的个性有点麻烦,可是若忽略心里的某种预感,其实我很高兴听到他这些话。和他相处的这段期间,我发现他对我越来越放得开;跟我坐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也慢慢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仓皇紧张。 儘管我其实也很高兴,然而那份一直存在的不对劲预感,最终还是成真了。 当这傢伙和我们同居了三个月,某日我提早打完工回家,打开房门,就看见女友上半身赤裸,像条蛇一样缠在这傢伙身上。 他脸色惊慌惨白,看起来吓坏了,我女友也吓得马上跑回自己房间,半个小时后背着行李袋出来,闷声说:「这些我先带走,剩下的东西我之后再回来搬。」 我早就感觉到女友渐渐喜欢上这傢伙,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帮他找房子,却迟迟没找着也是这个原因。 也许是他这阵子的殷勤让她不小心动了心,开始不想让他离开。我明明早就察觉到,却选择不戳破,只是默默看着接下来会怎么样?而这种结果我虽然也早预料到,但是亲眼撞见这种景象,心里还是挺震撼的。 这傢伙直到拿着行李站在我面前,都还是哭哭啼啼的。他不停对我九十度鞠躬道歉,说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是他害我们变成这样,不但给我造成困扰,甚至还撕裂了我跟女友的感情,他没资格再住在这里,更没有资格再当我的朋友。 我一边抽菸一边冷冷望他,等他接着开始对我辩解,把责任全推给我女友,说是我女友单方面想勾引他,他其实是无辜的。可是我迟迟没等到他这么说,只听他拚命说是自己的错,是他对不起我。 这个奇怪、天兵、爱哭,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拥有什么幸运的傢伙。 我把菸捻熄,要他抬头,在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时候朝他脸上挥了一拳,一秒将他打倒在地。他狼狈地爬了起来,明明痛得要死,却也不吭一声,只是再对我深深鞠躬,就拉着行李转身打开大门。 我双手环抱胸前,靠在门边看着他逐渐走远的孤单背影,赫然一声令下:「叫到名字就回答!」 他倏地定格,宛如木头人动也不动,可是他没有喊出「有」,也没有再举起手。 「你这王八蛋,病早就好了,不讲一声就想落跑啊?」 他慢吞吞的回头,一脸错愕,「??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走过去巴他的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呆?几个礼拜前我就发现了,也知道你到后面是用演的,你是怕我知道后就不会再关心你了吧?直接老实讲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有事,是会要了你的命吗?害羞个屁啊?还有,你现在若跑掉,以后谁跟我分摊房租?你知不知道这间房的租金有多贵?真当我是无敌铁金刚,什么事都扛得来啊?」 他呆呆听完,眼睛的水龙头又被开啟。 我嘖了一声,将不停低头啜泣的他拖回屋里。这个奇怪、天兵、爱哭、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拥有什么幸运、很会惹火人却又让人无法丢下不管的呆子,曾几何时,终于开始不再害怕自己的名字。 这傢伙。 晴天娃娃 丞焕出门前先把一个晴天娃娃掛在窗边,并用手指动一动检查,确定不会掉下来,才放心的上班去。 两个月前女友跟他分手,从那天起,丞焕每天早上都会亲手做一个晴天娃娃掛在窗边。这是她女友过去每天都会做的事,所以他决定替她延续这个习惯。 一颗乒乓球加上卫生纸和橡皮筋,再用奇异笔画一个笑脸,十分简单,刚开始却几乎要他的命,他不懂自己做出来的晴天娃娃为什么总是这么丑,被甩已经够衰的了,现在连这种唯一能为她做的小事都那么不顺利,挫败与愤怒的泪水几次渗进卫生纸,渐渐湿成一个雷雨娃娃,好在后来熟能生巧,他进步到可以在五秒内做出一个漂亮的晴天娃娃,就算闭着眼睛做也没问题。 某日他下班回家,到窗边抽菸时抬头一瞧,却发现晴天娃娃身上的衣服变色了,原本白色的身体,现在居然成了灰黑色的。 他没有多想,以为是外头空气太脏才会这样,然而隔天回家,他又发现晴天娃娃变得不一样,早上还是普通的白色,现在看却变粉红色,身上还有几朵绿色小花的图案,就像是换了一块布上去。 从那之后就像是变魔术,丞焕每天都会看到晴天娃娃变换成不同的样子。最初只是衣服换色换花样,后来晴天娃娃的头上甚至还长了头发。今天爆炸头、隔天变辫子头、后天又变学生头,发型发色五花八门,而且永远不会重复,让丞焕觉得就像在看一场时装秀。 他当然想过究竟是谁把晴天娃娃换装,起先他怀疑前女友,再来是家人跟朋友,经过调查却发现谁都不是,请房东调阅监视器也是一无所获,他不在家这段期间根本就没人来过,而且他家位于六楼,窗户也是防盗窗,要从外头进来更不可能。 眼看怎样也得不出答案,家里也没有半点财物损失,丞焕便不再追查到底,打算继续观察晴天娃娃还会变出什么花样? 这让他渐渐开始对明天有了期待,只要一下班,他就迫不及待赶回家,甚至拒绝朋友们的邀约,只为了回家看晴天娃娃又变成什么造型?生活从此有了动力,也重新有了衝劲。 某天朋友到他家,看到窗边掛的晴天娃娃头戴草帽;小麦色的圆脸上还有画上一副墨镜;橡皮筋以下则是一片黄色为底的碎花图样,一身夏威夷风格,满脸怀疑地说:「这就是你说每天会自己变装的晴天娃娃?真有这么神奇?也给我放在家里掛掛看吧!」朋友边说边摸摸娃娃,确认这到底是卫生纸还是真的布料做成的。 「拜託,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每天想出一堆造型帮它换?不然我现在早就是顶级造型师了。这个现在是我的宝贝,你休想拿走喔!」 当时丞焕没想到,这一段宛如魔法般的际遇,却在这天朋友来家里后出现了变化。 本来每晚都会变装的晴天娃娃,在他朋友来的隔天,却变成跟白天一样的普通娃娃,而且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再变装。 这让丞焕十分不解,到后来变得越来越焦急、难过、甚至暴躁易怒。 朋友见他气色不对,关心问起,丞焕立刻质问对方是不是偷偷把他的晴天娃娃调包偷走?结果朋友矢口否认,但他完全不信。 「不然怎么会那样?之前明明还没事,怎么你一来我的娃娃就不会再变装了?如果不是你偷走,那就是你那天乱动它才会变成这样!你干么来我家?干么随便碰我的东西?你要怎么负责?你要怎么赔偿我?」 丞焕的不可理喻最后激怒了朋友,把他痛骂一顿:「你也适可而止一点,之前你跟女友分手,整个人变得像个幽魂一样,好不容易最近恢復了精神,我还为你高兴,结果你现在不但为了一个晴天娃娃疏远大家,对身边的事漠不关心,还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污衊朋友!你简直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学到教训。你难道还不知道你女友就是这样才会离开你?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活该!」 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丞焕失魂落魄地回家,并习惯性地往窗边一看,却发现晴天娃娃的样子有点不太一样。 他欣喜若狂衝上前看,接着整个人盯着娃娃木然不动。 这天的晴天娃娃头戴白纱,看起来就像是披着婚纱的新娘子,脸上却没有出现眼睛跟嘴巴,只有跟白纱一样的纯白。 丞焕怔怔看了许久,转身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只盒子,盒子里头放着一枚鑽戒。 他想起与女友分手的那天,他原本打算向她求婚,却被对方无情地拒绝。 女友冷冷告诉他,在他身上她看不见未来,他没有抱负、没有梦想,永远只以自己的想法为重,从来不愿意聆听对方的意见,更不曾考虑过别人的心情。 丞焕哭了一整夜。 他把披着婚纱的娃娃从窗口摘下,最后与过去细心珍藏的其它娃娃一块丢掉。 隔天起,他再也没有亲手製作晴天娃娃。 名为爸爸的稻田 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已经过世,我没有见过他们,所以不晓得爸爸身上的某种「特异功能」究竟是遗传到谁?而他的这种特殊体质也没有遗传给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会在他这代就此断绝。 他是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笑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别人看到他,就会没来由的想笑,就算他只是站在你面前不发一语,都可以戳中你的笑穴,让你笑得无法控制。 从小开始,只要听到门口传来一群人的笑声,我就知道是爸爸回来了。 虽然大家每天都在笑爸爸,但那并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单纯觉得他好笑所以才笑。我仔细研究过爸的脸,却不认为他是那种会惹人发笑的长相,看起来就跟一般人无异,实在找不出让大家笑的关键点。 我曾问过不少叔叔阿姨爸爸究竟哪里好笑?但他们回的却都是「不知道啊你爸他就是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最后我决定放弃研究。 一直到我离开家乡,到大都市念大学之前,我都是在这些笑声中度过。 爸爸每天都会骑着他的50cc小绵羊去种田,皮肤经过长年日晒变得又黑又红。他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出门,然后笑容满面的回来;他的个性随和又和善,是大家眼中的好好先生,更是最佳的和事佬。哪家的夫妻吵架了,就会派爸爸上阵,原本已经吵到互相丢盘子的夫妻只要看到他,就会神奇地迅速和好,因为两人都笑到再也吵不下去;若有人碰上什么不如意、心情不好,也会特地来家里看爸一眼,就为了找回自己的笑声。当时爸的存在,对大家来说就是最强而有力的百忧解。 然而,总是为大家带来欢笑的爸,却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发生了不幸。 某日凌晨,他一如往常骑车出门去种田,却没再回来过,他出门没有多久,就被人发现掉进稻田正中央,整个人一动也不动,早已气绝。 但让大家百思不解的,是爸爸被发现时的样子。 他是以倒栽葱的姿态摔了下去,整颗头完全陷进田里,只能看得见脖子以下的地方,两隻脚就跟青蛙腿一样张得开开的。 原以为爸爸是不小心摔车才会跌下去,然而根据第一个看见的人表示,爸爸被发现的时候,他的机车正好端端地停在路边,而且和他摔倒的地方还隔着一段距离,因此爸爸到底是怎么样才可以摔成这样?到底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成了当地最不可思议的悬案。 一接获爸爸出事,妈妈在警察抵达前就赶去,因此也有看到爸爸那副样子,从此每天都伤心得泣不成声。 随着日子过去,度过了最难熬的时期,妈妈虽然还是常会为爸爸掉眼泪,但她现在哭到一半,却会噗的一声,突然笑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每次妈妈想起爸爸,不禁难过落泪的时候,也会接着想起他摔进稻田里的那副诡异姿势。 她悲伤之馀,却也觉得荒谬滑稽,结果就一不小心笑了起来。这让她起初感到尷尬又难堪,但就是无法控制。因此往后她哭着哭着又突然笑的时候,就会演变成恼羞成怒,接着开始骂爸爸,人都走了,还让她像个神经病一样又哭又笑。 不只妈妈,每年碰到颱风跟雨季,农作物损失惨重,大家苦哈哈的时候,一群叔叔阿姨们就会一起到爸爸出事的那座稻田饮酒作乐,一边聊着爸爸的事,一边痛快的大笑特笑,然后豁达地迎接天明,重新开始。 即使爸爸走了,他仍然有办法让大家笑容满面,用笑声代替泪水怀念他,我一直觉得这是爸爸最伟大的地方,也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好礼物。 往后不管过了多少年,每当碰到失意或挫折,我都会想起爸爸,也想起那座田,然后想着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像爸爸一样的人。 只要回去故乡,我都一定会到田里走走,静静思念着他,在充满欢笑声的这个地方,重新获得力量。 那是爸爸给我的力量。 第二杯的情书 1 开在我家巷口的一间便利商店,最近开始有了咖啡第二杯半价的优惠活动。 上班前我进去买早餐,很快就看见站在柜檯前的一名中年男子。他跟店员买了两杯热咖啡,然后就端着那两杯在店里四处张望,准备找人。 没多久,他走向站在麵包区的一位年轻女子,有礼地对她说:「小姐,请问你喝不喝咖啡?如果不嫌弃,我这一杯分给你,好吗?」 我站在附近一边假装挑商品,一边偷看这一幕,那名女子起先迟疑,但还是接受了他的咖啡。后来大叔又跟女子说了一些话,对方也点头欣然答应,接着我就看见大叔从口袋拿出手机,而那名女子就捧着那杯咖啡,对手机镜头露出笑容。 去年离职之后,我搬到距离新公司不远的这个住宅区,每天都会到这间便利商店买早餐,因此经常在这个时间发现这位大叔,他似乎也是住在这附近的上班族。 他身材高挑,戴一副金色细框的眼镜;一头梳理得整齐的黑发,参杂着数根雪亮的丝丝银白,我推测他的年纪应该在50到55岁之间。 冬天里见到他时,他总是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今天他也穿上这件大衣,里头乾净白衬衫及素色毛背心,底下是一般的西装裤黑皮鞋,肩上再背着一个卡其色的公事包,造型简单却又不失稳重。 他有一张温文儒雅的笑容,说话嗓音也低沉有磁性,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跟一般中年男子不一样的绅士气质,让我不禁深深好奇他的背景。 但会让我开始认真注意起他,并像这样忍不住偷偷观察他的原因,是每次便利商店推出咖啡第二杯半价活动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买两杯咖啡,在店里随机找一位客人,将其中一杯免费分享给对方,然后让对方拿着咖啡,替对方拍一张照。 几次观察下来,我始终不知道大叔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让对方同意拍照。那些被他请的客人起初也跟我一样纳闷怀疑,但或许是他温和有礼的形象,以及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很容易就让他们放下戒心;不过当然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顺利,我也见他被几个人拒绝过,有些态度还相当差,但他始终能维持一贯的好风度,向对方慎重鞠躬道歉后,再去找下一个愿意跟他共享咖啡的人。 当大叔找到人共享咖啡,并拍完了照,他不会马上走,而是留在店里静静享用他的咖啡。那些被他请的人买完东西离开的时候,有的会向他挥手道别;有的会隔着玻璃窗跟他乾杯。而今天被他请的年轻女子也是,在经过玻璃窗时也对坐在里头的他靦腆微笑,用嘴型跟他说谢谢。 活动期间的那一个月,经常在早上来购物的熟客,也慢慢开始知道这里有个会跟别人分享咖啡的大叔,见到他时也会跟我一样忍不住多瞧他几眼。结果会主动跟大叔打招呼及聊天的人越来越多,愿意跟他拍照的人,从小孩子到老年人都有,他的慷慨跟和善,让他在那间店里有了不小的人气。 就在优惠活动进行到最后一天,我踏进店里,又看见他跟店员点了两杯咖啡。 而这一次,他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扬起亲切的笑容对我说:「年轻人,请问你喝不喝咖啡呢?」 第二杯的情书 2 大叔的邀请,对于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的我来说,简直就像是中了头奖,我甚至一度紧张到无法出声回答,只能用力点头。 他眼里笑意更深,「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分享这杯咖啡呢?」见我再点头,他便将其中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递给我。我没想到自己也有从他那双大手接过咖啡的一天,受宠若惊之馀,竟也觉得莫名感动。 这时大叔再开口:「年轻人,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拿着这杯咖啡,让我拍张照呢?」他告诉我:「我想要把照片送给我的妻子看。」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拍照的理由,心里也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理由,不禁意外,「妻子?」 「是啊。我妻子过去经常来这里买咖啡,她很喜欢喝咖啡,只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来买,所以我才想拍下在这里喝咖啡的人,带回去给她看。」 当下,我隐隐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没有再深入追问,二话不说立刻答应。等到大叔顺利拍下我拿着咖啡的照片,诚恳地向我道谢,就一如既往走到玻璃窗前的座位,开始喝自己的咖啡。 我站在原地凝望他的背影片刻,最后下定决心,从架上拿了些点心去结帐,再走到他身边,恭敬地问:「请问??我可以坐在大叔您旁边吗?」 他抬起头,对我眨了眨眼睛,露出欢迎的笑容:「当然可以。」 我带着紧张雀跃的心在他隔壁坐下,并将刚买的点心放在桌上,「大叔,谢谢您的咖啡。这些请您吃,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这些点心?」 大叔又眨眨眼,似乎很高兴,「谢谢你,我很喜欢。」他接着关心,「上班来得及吗?」 「喔,没关係,我公司没这么早上班,是我平常本来就会提早出门!」我决定今天忍痛花点计程车费,换取跟大叔多相处一会儿的机会,「那大叔呢?」 「我也没关係,我平常都会先在这里喝杯完咖啡再去上班,时间很充裕的。」他莞尔一笑,然后看着我:「年轻人,你几岁?」 「二十五。」 「二十五啊,很好。」他眸里浮现一抹温柔的微光,「我就是在你这年纪认识我妻子的呢。」 闻言,我犹豫半晌,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大叔,恕我冒昧,请问您的妻子??」 「我的妻子已经过世了,她罹患乳癌,去年冬天走的。」他喝了口咖啡,望向窗外,「我跟我妻子十年前搬来这里,她每天都会来这间便利商店买咖啡,她说她就是特别喜欢这边咖啡的味道,那些高级的咖啡馆她反而不喜欢。当店里推出第二杯半价优惠的时候,她都会多买一杯给我;其实我以前是不喝咖啡的,可是因为她每次都会多买第二杯给我,才慢慢开始跟她喝了起来。」 我听得入神,总算釐清心里的疑惑,「您和您的妻子感情一定很好吧?」 「是啊,我们没有孩子,可是两个人也过得非常幸福,因此当她确定自己罹患乳癌末期,每天都哭得很伤心,说她若走了,剩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我的妻子并不怕死,可是她很怕我被单独留了下来。她捨不得让我孤伶伶的一个人,所以一直很难过,直到最后一刻,都还放不下我。」 他发出轻轻的叹息,目光深沉遥远,「我妻子去世以后,我还是会每天来这里买咖啡,每当店家开始推出第二杯优惠的时候,我就会再多买一杯咖啡,送给同样进来买东西的客人喝。我妻子生前为我今后只能一个人来喝咖啡而伤心,所以我就想将第二杯咖啡分享给其他在这里的人喝,然后告诉我妻子,我并不是一个人,因为这里还有别人陪我一起喝咖啡。就像年轻人你现在就坐在这里,和我一起喝咖啡,不是吗?」 我怔怔不语。 「每次有人愿意跟我分享咖啡,我就会把他们的照片给我的妻子看,跟她说:『你看,有这么多人都在陪我喝咖啡呢,我一点也不孤单喔。所以你就别再伤心,也不必再担心我了,我会好好地继续过下去的。』」他告诉我:「与别人一起分享我妻子最喜欢的咖啡,是我每天思念她的方式。而当我看着收到咖啡的人,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我也会觉得很高兴、很满足。」 我的喉咙彷彿哽住一般,依旧无法开口回应。 听完大叔的故事,我沉吟了一阵,随后灵光一闪,「有了,大叔,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拿着咖啡合照?比起只拍一个人,这样更有两个人一起喝咖啡的感觉,您说是吗?」 大叔眨眨眼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喜悦地连点头:「是啊,就这么办吧!」 于是我拿出自己的手机,跟他一人拿一杯咖啡,对着镜头自拍,拍完后我再将照片传给大叔。 他专注凝视我们的合照一会儿,看起来相当满意,感激地说:「谢谢你,年轻人。」 二十分鐘后,我带着大叔请的咖啡步出店里,回头对他挥挥手,就像之前别人对他道别的那样,我也用嘴型跟他说声谢谢跟再见。 虽然今天八成来不及准时进公司了,也知道晚点会被老闆责骂了,但是我的心里却十分满足。 当我在车上回想他和他妻子的故事,以及大叔专心看着我们的合照,最后露出的感动微笑时,眼睛忽然间变得湿湿的。手中咖啡杯久未散去的温热,在这个晴朗的冬日里,深深温暖了我的心。 等到下次便利商店再推出第二杯半价的活动,我相信还会再看见大叔每天准时出现,将他的第二杯咖啡分享给其他幸运的人。 那些幸运之人的祝福,就是大叔送给妻子的情书。 马克杯小姐 芝芝是在大四时搬来我住的这栋大楼,而且就在我家对面。 我替她取了一个绰号叫「马克杯小姐」,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个爱「杯」成痴的人,尤其特爱马克杯,家里甚至有两个专放马克杯的玻璃柜。她的杯子体积有大有小、顏色有素有花、造型有普通有夸张,种类应有尽有。 芝芝的生活无不跟马克杯息息相关,她去上课时不带水壶,而是自备一个马克杯装饮水机的水;就连到楼下买早餐也是带着两个马克杯去,最后端着一杯奶茶以及一杯热腾腾的蛋饼回来。 我大笑她哪有人用马克杯装蛋饼,但她说这样很方便,也比较环保,就连吃饭喝汤泡泡麵都是用马克杯,完全不需要碗盘,也不使用便当盒,光靠一个马克杯就能走遍天下。 除了吃饭用具,她家里的摆设也随处可见马克杯的影子。她用马克杯当笔筒、盆栽、存钱筒(还依一块、五块、十块各分成三杯),就连文具跟发夹发饰等小饰品,也都是用马克杯当容器。 虽然她对马克杯的狂热让我觉得很夸张,但一跟她混熟,也逐渐见怪不怪,每次便利商店推出集点送马克杯的活动,我还会把点数贴纸送她,让她去换最喜欢的马克杯。 芝芝除了是个标准的马克杯控,也很懂得利用马克杯,甚至碰到某些突发状况时,还可以靠马克杯不可思议地化险为夷。 某天半夜她家里传来巨大的杯子摔破声,吓得我衝去敲她房门,却一直等不到她回应,只好找房东帮忙,后来才知道她家浴室的门锁坏了,正在洗澡的她不小心被反锁在里头出不来,偏偏手机又不在身旁,最后只好把里头的漱口马克杯砸破,让我发现。 不过事后她也没因顺利脱困而感到多大喜悦,反而为弄破一个杯子心疼地说:「好难过,那个杯子我很喜欢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年夏天强颱袭捲全台,我们住的这一区在半夜突然被断水断电。等到白天风势渐小,大雨还是狂下个不停,一楼甚至开始淹水,电跟水迟迟不来,我没有办法帮手机充电,也没有足够的水煮泡麵吃。 眼看大雨让我出不了门,家里能吃的食物也所剩无几,以为自己有可能饿死在房间的时候,芝芝就出现了。 她端着两杯用超商点数换来的马克杯来找我,杯里还装着乾净的清水。她知道我习惯早起,所以猜到我已经醒来,可能正烦恼没有水可以刷牙洗脸,所以特地端了两杯水过来给我使用。 「你怎么会有水?」我惊讶的问。 「雨水呀,我在阳台装的。」她回答。 当时就只有芝芝住的套房有阳台,我去她家一看,发现她的柜子跟书桌上全摆满马克杯,而且每一杯都盛满了雨水,当地上不够放,她就放到浴室里去。 芝芝今早起床就穿雨衣到阳台去装雨水,由于她家就只有一个小铁锅,担心不够装,才会乾脆把所有马克杯都拿出来用,多囤积一点雨水以备不时之需。我去她那里时,她至少已经装了五十几杯的雨水,而且只要雨还未停,用完后随时都能再回阳台装。 我回去拿卡式瓦斯炉到芝芝家,再用芝芝盛了雨水的小铁锅,两人煮了一锅丰盛的泡麵。填饱肚子后,她又从冰箱里端了两个马克杯出来,一杯装小泡芙,一杯装巧克力饼乾。 因为手机没电无法上网,那一整天我就待在芝芝家里跟她聊天,发现她很懂得自得其乐。她可以用筷子跟马克杯敲打音乐,她说小时候她最喜欢这样玩,甚至还现场敲了一首「小蜜蜂」给我听。 多亏芝芝用马克杯存够了雨水,傍晚雨势变小,她还慷慨让我多端几杯水回去,让我在这种炎炎夏日又缺水的情况下,还能够好好洗个冷水澡,不用带着汗臭味上床睡觉。而在那些雨水用尽以前,隔天大楼也恢復供水供电。 芝芝再次用她的马克杯度过一场危机。 大学毕业后,芝芝搬回台南老家,她收藏的那些马克杯也一併要寄回去,光是装箱就花了不少时间跟邮资,我二话不说帮她的忙,感谢她这一年来用这些马克杯照顾我不少。 芝芝送上一个白色马克杯盆栽给我,给我作纪念,她还用黑色奇异笔在马克杯写上我的名字,祝福我未来一切顺利。 虽然跟这位「马克杯小姐」才相处短短一年,但往后只要在任何地方看到马克杯,我都会立刻想到芝芝,好奇她至今是不是还在收集马克杯?每次想着想着,我就忍不住买一杯回去。 结果不到三年时间,我家里就已经累积了三十几个马克杯,甚至也开始用那些马克杯装食物、种盆栽,做存钱筒,完全被芝芝的习惯传染。 但唯独一件事我始终没有勇气做,那就是去早餐店买蛋饼的时候,跟老闆说我要用马克杯装这件事。 住在镜子屋里的人 从前有一个人,他住在一间镜子屋里。 他总是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海,一个人仰望天上的星星。 他觉得很孤单,于是有一次,他在镜子屋里告诉上天,想要拥有一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 上天听见了他的心声,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孤单?」 「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懂我一个人的孤单。」 「所以只要你不是一个人,你就不会再感到孤单了吗?」 「是的。」 于是上天派了一个人来到他的镜子屋。 那个人有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跟他一模一样的声音。 上天告诉他,只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个人才会开口说话,而且只会说出他说过的话;只有他露出表情的时候,那个人才会跟着露出表情,而且只会露出跟他一样的表情。 觉得孤单的他,终于有了人陪伴,但那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比他慢一些。所以就算两人一起走路,那个人也只能走在他后面,无法跟他并肩同行。 也许是一个人太久,也太习惯一个人,他走路的时候,依然是低头静静地走,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后面有一个人。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那个人随后也跟着停下,回头看。 只有在他不再继续走的时候,那个人才会慢慢停在他身边,跟他看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吃饭,一起看海,一起仰望天上的星星。 当他想转头跟对方说说话,对方却也会跟着将头转走,两人视线无法对焦,他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 「星星漂亮吗?」他看着那个人问。 「星星漂亮吗?」那个人看着别处回。 当他伸出右手,想要牵起对方,那个人也会朝右方伸出手,左手则一动也不动。 「你在想些什么?」他轻轻对着那个人问。 「你在想些什么?」那个人轻轻对着别处问。 当他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对方,对方就会背对他,张开双臂,拥抱一个看不见的隐形人。 「为什么你不好好看着我呢?」他对着那个人问。 「为什么你不好好看着我呢?」那个人对着别处问。 他悲伤地继续静静往前走,那个人也悲伤地静静走在后面,双方距离不知不觉渐渐拉远。 他越走越快,而那个人越走越慢。 他回到镜子屋里,那个人却还在远远的外头,缓慢地走回来。 上天问他:「你已经觉得不再孤单了吗?」 他摇头,「不,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可是我没办法跟他对话、没办法看到他的眼睛、没办法知道他的想法、没办法牵他的手,也没办法和他互相拥抱。」 「但你不是说只要身边有一个人,就不会再觉得孤单了吗?」 「可是,我还是好孤单,非常非常孤单,甚至比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孤单千百遍。」他流下泪来,「我好孤单,好孤单,好孤单!」 终于那个人也踏进镜子屋里,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他定睛一看,从镜子里发现隔壁的那个人,也跟他一样正在流泪。 那是他第一次正面看清楚对方的脸,然后看着那个与他有张相同面孔,用跟他一样的孤单口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不,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可是我没办法跟他对话、没办法看到他的眼睛、没办法知道他的想法、没办法牵他的手,也没办法和他互相拥抱。」 那个人泣诉着:「可是,我还是好孤单,非常非常孤单,甚至比之前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孤单千百遍。我好孤单,好孤单,好孤单!」 他怔怔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因为他觉得那个人就像在对他发出控诉。 乍然间,他才重新意识到一件事:他说什么,那个人就会说什么;他觉得难过,那个人就会觉得难过。 此时上天告诉他:「一个只看得见自己孤单的人,很难看见别人的孤单,更不会知道别人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孤单,而感到孤单。只要你一直相信自己很孤单,那么就算身边有再多人陪伴,你还是会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 上天说:「在你说自己孤单,只有一个人以前,要不要先回想你曾经对几个人这么说过?当别人问你在想什么、想牵你的手,或是张开双臂,想拥抱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覆对方的呢?是真心接受,还是觉得没人能真正懂你,所以把对方推开,继续把自己关在这个镜子屋里,每天只能看得见自己;如果我想关心你,想要爱你,希望你能好好看我一眼,你却只将头转向别处,让我得不到你的回应,那么,就算我不愿让你孤单,又有何用呢?」 他听着上天的话,呆呆凝望镜里的那个人。 「若你不肯正视自己的孤单,只顾着一个人走,不回头看看身后的人,那些人总有一天也都会因你的孤单而离你越来越远,因为跟只能孤单的你在一起,就只能得到孤单。」上天问:「真正让你孤单的人,究竟是谁呢?」 他木然良久,终于转头望向隔壁的人。 然而那个人不见了,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凭空消失,彷彿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人。 他只能在镜子里,看见一个孤单的人的倒映。 七色花 1 一进街角这间不起眼的花店,晓阳就直直走向柜檯,站在一名年约六十的男子面前。 「你就是店长吗?」晓阳问。 「是的,欢迎光临,小姐想要什么花呢?」他亲切招呼。 「你这儿有七色花吧?」 「有的,小姐要祈愿吗?这里有各种顏色的花,您可以随意挑选你想要的顏色??」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普通的七色花,而是给『新娘』用的七色花。」 「新娘?」 「对,我听说有专门给『新娘』祈福用的七色花,而且就在你这间店里。请店长不要装傻,我相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由于店内没有其他客人,晓阳便毫不避讳地直言。 店长深邃的目光在晓阳的脸上打转一会儿,莞尔一笑,「我知道了,那么您请坐,我倒杯水给您。」 倒完了水,店长将营业牌子盖上,门帘拉起,并将大门上锁,再回到柜台与她面对面坐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好了,小姐,请您接着说下去吧。」 「我两个月后就要结婚了,我需要店长帮我做一束七色花,作为我婚礼上用的捧花。」 「您想要的那种七色花,是专给无法被祝福的新娘用的。」店长神色怡然,「冒昧请问,您婚姻不被祝福的原因是什么呢?」 晓阳停顿几秒,「我爱上我最好朋友的男友,他们原本今年年底要结婚,但是我把他抢过来了。我朋友发现我们的事时,已经怀孕三个月,因为打击过大结果流產了,上个月开车出去时还发生车祸,撞断了一条腿,现在人仍躺在医院里。」 店长頷首,「我明白了,这就是您的婚姻不被祝福的原因吧?所以您才希望拥有七色花,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晓阳面色微沉,口气却十分坚决:「芸悠那个笨女人,就是无法面对事实才会想不开,是她自己不够聪明又太天真,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挽回一切,但那是不可能的。她男友爱的是我,真正被爱的明明是我,凭什么她能得到别人的祝福,而我却不能?她只不过比我早认识他罢了。在爱情面前谁都是平等的,跟什么先来后到没有半点关係,输就是输了。她若真的爱他男友,就该知道这一点,好好地祝福我们才对!」她握紧拳头,咬牙,「输了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我们才是真爱!」 「意思是,就算这么做可能让您那位朋友痛不欲生,您也要得到她的祝福?」 「没错,我不容许我的婚礼出现任何瑕疵跟污点,更不允许其他人破坏,我要全世界的人都真心祝福我们,亲眼看着我得到幸福。你这里的七色花就是象徵被承认的祝福,只要我在婚礼上带着这束花,就表示我的爱情才是真正值得被祝福的,那些人看到七色花也绝不会敢再多说什么,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七色花!」 「嗯,既然您决定了,那么我就为您准备一束,作为您婚礼上的礼物。」店长语气温和,「不过,希望您也知道,要得到七色花并不容易,您无法白白拥有它。若真有了七色花,您也许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即使这样,您还是不改变心意吗?」 「重要的东西是指什么?」 「老实说,这因人而异。过去有人得到七色花后失去财富,有人失去健康;也有人失去眼泪、或是失去一根手指头的知觉,程度有大有小,端看这些对您而言重不重要?虽然我可以为客人您做出七色花,但是连我也不晓得您会不会因此失去些什么,更无法决定您将失去的东西,这只能听由命运安排。若您已经明白这么做的风险,也有承担结果的勇气,那么,我随时都能开始为您准备七色花。」 晓阳沉默,没有思考太久,坚毅地点头,「我要!」 店长接着从柜台抽屉拿出一张单子,「好的,那么就请在这里留下您的基本资料。有件事要特别提醒客人您,七色花价格不菲,製作时间也不短,每朵花製作的时间需要一星期,所以等整束花完成,至少也要四十九天,您是两个月后结婚,应该来得及。另外想请问,您有办法取到您未婚夫的头发吗?」 「当然,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那太好了,请您在今天或明天取一根对方的头发拿过来给我,因为製作七色花需要准新郎的七根头发。往后的星期一,也请您都带一根未婚夫的头发过来,不能一次将七根给我,请您谨记。」 当天晚上,晓阳便将男友的一根头发带来给店长。等到下礼拜一她再带一根头发过去,店长告诉她第一朵花已经完成,可以先给她看看。 七色花 2 晓阳来到店内的一间小暗房,里面桌上放着一个玻璃罩,玻璃罩里则有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乍看下是个普通的玫瑰花,但等她凑近一瞧,她才发现每片花瓣竟是由无数颗细小的红色水晶珠凝聚而成,而那些水晶珠不只会浮动,还会像烟雾一般缓慢和谐地轮转,在檯灯的照耀下,每一颗水晶珠都比星星还闪耀洁亮,简直就是只有在童话世界里才会有的玫瑰。 晓阳从没见过这种魔幻般的美丽玫瑰,身子因狂喜而激动发抖,赶紧问店长:「这真的是用我男友的头发做出来的吗?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非常抱歉,晓阳小姐,七色花的製作过程无法公开,但这的确是由您未婚夫的头发做出来的。」店长告诉她:「今天拿到头发后,就能开始製作第二朵了。」 往后的每个星期一,晓阳在拿头发去花店时,都会迫不及待去看最新完成的玫瑰。 到了第四週,七色花已经完成四朵,每朵的顏色都不一样,目前已有红色、黄色、白色、绿色。每一朵都让晓阳看得如痴如醉,深深明白为何有这么多女人为这传说中的七色花如此疯狂。 「真的太美了,好像作梦一样,若带着这些花结婚,我一定是最美丽的新娘!」晓阳盯着玻璃罩里的花感动喃道。 「很高兴这些花能深得晓阳小姐的喜爱,顺便想请问一下,您和您未婚夫目前的感情如何呢?」 「噢,很好啊。等七色花完成,结了婚,我们就会永远地幸福下去了!」 「好的。」店长微笑。 经过七週的製作,晓阳朝思暮想的七色花终于全部完成。 红、黄、白、绿、紫、蓝、黑。一共七种顏色的水晶玫瑰,最后被店长集结成一整束,摆在玻璃箱时,晓阳完全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看着如此光彩夺目的绝美花束,晓阳不禁感动到掉下眼泪,迫不及待能赶快捧着这束花走红毯,成为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 「店长,如果我还想要再一束七色花,你能够在婚礼前赶得出来吗?」晓阳问道。 他眉头微挑,「是可以,但这就要连夜赶工了,价格也会更高喔。」 「多少钱我都愿意付,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拥有一束七色花,我要珍藏它一辈子。拜託你,请你达成我的心愿!」 「好的。」他欣然同意。 婚礼前一天,店长顺利将第二束完成,放在另一座玻璃箱里,让晓阳确认。 她目光含泪,哽咽地说:「店长,真的很谢谢你。请务必让我答谢你,明天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还有,这一束我先留在这儿,请店长明天为我带去婚礼上,我希望能从店长手上接到这束花,我想让你亲眼看到我幸福的样子!」 店长依然和顺地微笑,「好的。」 半年后,店长来到一座正在举办婚礼的教堂。 他在教堂后方看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新娘,甜甜地牵着新郎的手,两人一起步上红地毯。 新娘捧着七色花,在花朵的衬托下,脸上笑顏更是充满光辉。 当宾客散去,新娘推着轮椅来到店长面前,柔美地说:「店长,您好,好久不见,谢谢您今天来参加我的婚礼。」 「不客气,芸悠小姐,我也很感谢您邀请我参加您的婚礼,您今天看起来美极了。」 「那都是多亏店长您做给我的七色花。」她低头看看右脚的位置,「虽然得到七色花的代价,是让我从此少了一隻脚,身边的人也劝我不要再回头,要我放弃我丈夫,但是我不后悔,我始终肯定他会回来,而我相信就是七色花让我的丈夫重新回到我身边。过去那些痛苦的事,如今我也终于能完全放下,所以现在我已经不恨晓阳,只希望她能够赶快回来,跟我一样幸福。」 「这是您给晓阳小姐的祝福吗?」 「是的,这是我的祝福。」新娘轻轻地说:「我真心祝福着晓阳。」 这天的婚礼落幕后,店长捧着一束七色花走到婚礼台前,将花放在台上。 半年前,晓阳离开花店以后,便从此下落不明。 她没有出现在隔日的婚礼上,她殷殷期盼那么久的幸福婚礼,最后随着她的失踪,宛如烟雾一般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跡。 两束七色花,让她最终失去的,就是她自己。 「晓阳小姐。」店长静静凝视当时她未带走的七色花,「你已经得到最好朋友的祝福嘍。」 阳光穿透玻璃窗倾泻而进,照亮教堂的每个角落。 婚礼台上的七色花也随着这道和煦日光,继续发出更璀璨的光辉。 深呼吸 升上国中之后,妹妹就变得更爱美了。食量比小鸟还小,睡前敷脸抬腿按摩样样来。喜欢跳舞的她,只要在家里就是在房间跳舞跳个不停,拚了命地要让自己的腰围再小一点,大腿再细一点。 为了美,她减肥减到走火入魔,嚷嚷着喝水都会胖,所以乾脆一滴水都不喝,为了杜绝所有她觉得会让她发胖的东西,我们不能在她面前吃泡麵啃香鸡排。除了严格限制自己,连家人她也一块限制。 但奇怪的是,明明妹妹已经没在吃什么东西,甚至一天只吃一盘烫青菜跟一颗蛋,身材还是不减反增,每天早上看到她,我都会觉得她又比昨天胖了一些。起初我们怀疑她还是有在学校买零食吃,或是半夜起床偷翻冰箱,但妹妹说绝对没有,眼看怎么减都不瘦,还越来越胖,她的信心严重受创,只要早上发现肚子又多一层肉,她就会躲到房间崩溃地大哭一场。 虽然妹妹的减肥方式极不健康,但我跟爸妈还是觉得奇怪,就算瘦不下来,应该也不至于再发胖,尤其她发胖的程度跟速度实在太诡异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她的手臂双腿就足足粗了好几倍,肚子甚至大到与即将临盆的孕妇一样,整个人浮肿一圈。 爸妈很担心妹妹,于是带她去看医生,检查时却惊讶发现妹妹虽然已经胖到快不成人型,体重却只有三十公斤,而且还在持续在减少当中。 后来医生发现妹妹之所以会一直变胖,有可能是因为「呼吸」的关係。每呼吸一次,她就会变胖,但体重也跟着变轻,就像充气球一样,不管怎么节食运动都没有用。 医生完全束手无策,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怪病。妹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甚至好几次一度用力憋气,阻止自己再胖下去,结果当然无用,每次她憋到受不了,就会因喘不过气而吸进更多的空气。 两个月后,妹妹已经胖到宛如一颗球,无法再自由行动,更无法再去上学,只能待在家里。 那时她的体重已经归零,双脚也因过度肿涨而不能再行走,所以她就只能用飘滚的方式到她想去的地方,每天都像个太空人在家里到处飘浮来飘浮去。 有天晚上我到她房里跟她聊天,她虽然已经不会再哭,还懂得安慰自己,说这样飘来飘去也挺好玩的,但她的表情还是看得出很失落很难过。 我心疼地问:「有什么是哥哥可以帮你的吗?」 被我这一问,妹妹起初犹豫,后来才开口希望我能帮她做一件事。 原来,妹妹之前会那么拚命减肥,让自己变苗条,是为了一个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就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一年前我带他到家里玩,想不到妹妹对他一见钟情。为了成为足以匹配得上他的女孩,她才会努力瘦身,让他未来有机会注意到她。 但是现在,妹妹却只能拜託我拍一张他的照片送给她,说只要能得到他的照片,就心满意足了。 乍看下是个很简单的要求,但我捨不得妹妹那样凄凉的心愿,于是翌日在学校,我顺利拍到照片后,拜託同学放学后来家里一趟,并告诉他妹妹生了一场怪病,已经无法出门,希望他能够去看看她,为她加油打气。 「你妹妹生了什么病?」同学好奇。 「呃??一言难尽。等你来我家我再跟你解释。」 「嗯,好啊。」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那天回到家,我告诉妹妹同学来了之后,她却躲在房间完全不肯出来,哭着痛骂我:「哥哥大笨蛋,你干么把他找过来?我才不要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太丢脸了,我不要出去啦!」 眼看怎么劝妹妹都不开门,我只能让同学开口跟她说些话,直到同学再三保证不会在意她的模样,妹妹才终于肯打开门,怯然地露出一双映满不安的眼。 虽然已经跟同学说明过,但亲眼看到妹妹那大自己整整两倍,像气球一样圆鼓鼓的身材时,他还是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没说话。 「所以??你真的只要深呼吸,身子就会一直变大。现在也只能像太空漫步那样行走,是吗?」同学之后问,脸上没有半点惊恐跟嫌弃,反而充满好奇。 妹妹害羞的点点头。 同学眼睛一亮,「这不是挺酷的吗?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呢。不过这样没办法出门确实很不方便,我能帮你什么吗?你可以儘管开口,别客气!」 这番话让妹妹满脸通红,心儿怦怦跳,最后吞吞吐吐地说,想要跟他跳一支舞。 问题是以妹妹目前的体积,家里没有充足的空间让他们跳舞,因此他们到了院子,那也是妹妹无法行走之后,第一次勇于踏出屋外。 同学看着妹妹胀到无法牵搂的手及身体,拧眉深思着:「虽然空间是变大了,但好像还是无法跳舞呢,你无法牢牢站在地上,这样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 然而妹妹却突然容光焕发地说:「我有办法,你可以跳到我身上来。上次我爸抱我的时候,整个人贴在我身上都不会掉下来,我还带着他滚了一圈呢,所以就算不用踩在地面上也没关係喔。而且我可以随着风自由改变方向,我之前已经用家里的电风扇玩过好几次了,现在外头风不大,我不会被风吹走的!」 后来同学真的顺利吸附在妹妹身上,就像卡通龙猫带着两姐妹骑陀螺四处翱翔那样,而妹妹也果真能随风开始控制方向,因此两人根本不是在陆地上跳,而是飘在半空中跳。 我在底下望着他们在空中转圈圈,左右摆动,看起来真的就像在漫舞一样,过程中还不时听见同学惊喜的欢呼声。 他开心地告诉妹妹:「你超厉害的耶!居然真的可以这样带着我到处飞,还不会让我摔下去,你真的很了不起,根本就是天才嘛。哈哈哈!」 当妹妹因为他的讚美而紧绷到憋气,同学又大笑:「嘿,你不要憋气啊,不然等等又会不小心深呼吸,那样就不好降落嘍!」 同学就这样一边在半空朝我挥手,一边继续叮嚀妹妹别太用力呼吸,但妹妹终究还是太紧张了,忍不住多深吸几口空气,结果身体不小心又变大一些。 但是妹妹很开心,与他一起欢笑个不停。 两人最后飞得更高更远时,我看见妹妹的身子又旋转了好几圈。 棉花糖之梦 隔壁户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妹妹,今年三岁。她可爱的程度让住在这个社区的每个人都无法招架,是我们这里的大红人。 大家都叫她棉花糖妹妹,除了因为她最喜欢的零食是棉花糖,也是因为她的肌肤雪白透亮,看起来就像真的棉花糖一样又甜又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收到最多的礼物,就是各式各样的棉花糖。 如此可爱的棉花糖妹妹,某个假日突然要来到我们家,她父母临时有紧急的事得外出,无暇照顾她,因此拜託我们暂时照顾她到晚上。 那天家里只有我跟妈妈,妈妈下午也要去卖场买东西,所以她出门后,照顾她的重责大任就落到我身上,虽然我也觉得棉花糖妹妹很可爱,但要我一个高中男生照顾一个三岁小孩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压力也相当大,于是我打电话给出去约会的姊姊,要她今天早点回来,姊姊一听到棉花糖妹妹要来家里玩,开心地马上答应。 我把棉花糖妹妹带到房间,请她吃棉花糖,她吃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天使般的傻气笑容。只是棉花糖都吃完后,我就顿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么,也不晓得该陪她玩什么才好。 棉花糖妹妹似乎因为刚吃完一大份棉花糖,笑得心满意足,接着就站起来,开始在原地一边唱歌,一边快乐的转圈圈。 她穿的雪白色裙子美美地飘了起来,她就这样一直旋转整整五分鐘,没有停下来过,直到她突然没站稳脚步,整个人跌在地上,原本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的我也吓得弹跳起来,赶紧将棉花糖妹妹扶起,并再三确认她没事,否则要是被妈发现她受伤,我铁定会被打死! 仔细看过四肢,确定毫发无伤后我才松一口气,接着发现棉花糖妹妹因为刚才的转圈,翘翘的长发都飞到脸上,五官被盖住,我笑呵呵的帮她拨下那些发,想看看她现在的表情。 但我找不到她的脸。 不管我怎么拨开那些头发,就是看不到她的五官,彷彿我现在翻的是她的后脑,只有一堆头发,根本就没有脸。 我吓呆了。 为什么棉花糖妹妹的脸不见了? 当我因为继续急着找她的脸,而不小心扯断她的几根头发,棉花糖妹妹立刻哇哇叫了一声,我又吓得赶紧道歉,然而她断掉的头发此时也飘到我的嘴边,并在我刚出声安抚她的同时顺势飘进嘴里,结果我的舌尖舔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棉花糖妹妹的头发竟然是甜的。 然后她突然跑开,绕着房间跑,我为了想赶快找到她的脸也开始追着她,抓到她后她就用力挣扎,两人开始缠斗,直到我的手感觉到一团软绵绵的触感,我定睛一瞧,发现妹妹的整颗头已经变成一团白色的棉花! 我惊恐大叫迅速跳开,想不到棉花糖妹妹还能马上爬起来,继续绕着房间又转又叫,而她头上的棉花也犹如雪一般不停飞落,等到整个房间的空气都瀰漫一股刚才我吃到的甜甜香气,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都是棉花糖! 没多久棉花糖妹妹停下来,下一秒就整个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我连忙上前一看,她的胸口随呼吸小小缓慢的起伏,似乎因为跑累,已经睡着了。 我把她抱到床上,对此刻的情况感到毛骨悚然,于是靠近点想再观察个仔细,当我小心翼翼碰了一下她的手,一小团的棉花糖,却在我手指碰到的地方开始发芽,直接穿过皮肤跑出来。 棉花糖不受控制地越涌越多,从她的手一路蔓延至身体跟双脚。不到五分鐘的时间,棉花糖妹妹就已经完全变成一大团棉花糖。 这时我房间门被敲了几下,姊姊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阿远,我回来了,棉花糖妹妹呢?」 此时的我已经瘫软在地,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姊姊门还敲个不停,情急之下,我一把抓起床上的棉花糖开始往嘴里塞,拚了命的塞。 没错,我把棉花糖妹妹吃掉了。 三分鐘后门打开,姊姊气呼呼的叉腰,骂我为什么怎么久都不开门,后来她探头瞧瞧我那遍地棉花糖的空空房间,问我棉花糖妹妹去哪了?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怕得全身发抖。 姊姊见我脸色不对,又迟迟没看到棉花糖妹妹,因此怀疑我把棉花糖妹妹搞不见了,正好妈妈这时买东西回来,姊姊立刻惊慌失措地跑去跟妈妈报告。 就在我觉得一切都完蛋了的时候,却听到妈妈一头雾水地告诉姊姊:「你在胡说什么?什么阿远把棉花糖妹妹弄不见?妹妹就在这儿呀,我刚刚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正好把她接过来呀!」 我往门边一瞧,竟见妈妈真的牵着一头捲发、身穿白色洋装的棉花糖妹妹站在门前。 棉花糖妹妹手里还拿着一包棉花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我们露出可爱的傻气笑容。 后来妈妈跟姊姊把我骂了一顿。 妈妈说我睡午觉睡到脑袋变秀逗,连她什么时候出去都搞不清楚,还莫名其妙梦到棉花糖妹妹在家里失踪不见,把自己吓得脸色发青眼眶含泪,简直是一个大蠢蛋;而姊姊也说我根本就没有打电话给她,是妈妈出去后打给她,要她今天早点回家帮忙照顾棉花糖妹妹。 我在一片骂声中回房间一看,发现原本散落四周的棉花糖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一点痕跡也没有。 难道我真的是在作梦? 如果是,那这个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 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脑袋混乱到不行的我,后来虚脱恍惚地呆坐在客厅不动,耳边不时响起姊姊跟棉花糖妹妹在一旁嬉戏的欢笑声。 这时棉花糖妹妹突然跑了过来,用甜甜稚嫩的声音对我说:「阿远哥哥,这个给你吃。」 她小小的掌心上有一颗白色软软的棉花糖,我钝钝接过并道谢,棉花糖妹妹又蹦蹦跳跳地跑回姊姊那里,看起来就像一团在跳跃的棉花糖。 我盯着手中的棉花糖片刻,不知怎么的慢慢开始觉得肚子在发胀。 棉花糖的甜甜香味,让此刻的我不由得一阵胆战心惊,馀悸犹存,甚至一度想吐,彷彿梦里吃掉的那些棉花糖还满满地塞在我的胃里。 我想我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吃棉花糖了。 偏食 弘智今天又不把营养午餐吃完了。 他喜欢汉堡薯条鸡排等油炸物,最讨厌青菜鱼肉胡萝卜。偏食的他每天在学校都剩下一堆蔬菜不吃。如果拿去倒掉,他就会被老师处分,因此弘智就把剩菜夹到其他同学的盘子里,如果同学拒绝,弘智就会生气,威胁对方若不肯吃,他就要揍他。 某一天,营养午餐有炸鸡块,弘智高兴得不得了。平常碰到有炸鸡肉的日子,弘智除了吃掉自己的,还会到处抢同学的鸡肉来吃,因此这天他趁老师不在教室,打算继续抢其他同学的炸鸡块。 然而他还没抢,隔壁座的同学就忽然主动将自己的鸡块夹给他,「弘智,这个鸡块给你吃。」 弘智起先一愣,随即为同学的慷慨感到惊喜时,前座的同学也转过头来跟他说:「弘智,我的鸡块也给你。」 「弘智,我的也是,鸡块给你。」 「弘智,我的鸡块给你吧。」 「弘智,我也是。」 「弘智,我们这排的鸡块都给你。」 每个同学纷纷走来将鸡块夹到弘智的餐盘里,等到最后一位同学放下鸡块离开,弘智餐盘里的鸡块已经满到叠成一座小山,吓得他目瞪口呆。 当老师回到教室,发现弘智桌上的那座鸡块山,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盈盈地说:「哇,弘智今天有这么多的炸鸡块可以吃呀?既然你这么爱吃鸡块,那就要把它吃完,不可以剩下来。如果你没吃光光,老师就会处罚你喔!」 于是弘智脸色发白的开始吃鸡块,但他才吃到第十个就已经不行了,餐盘上还有二十几个鸡块没吃。 结果那天他没办法吃完全部的鸡块,但在老师的紧迫盯人下,他仍必须将剩下的鸡块解决掉,而且不能倒掉,也不能分给别人,因此到了下午还是继续吃,到了放学才终于将鸡块吃完。 后来又有一天,营养午餐的菜有炸花枝丸,弘智同样开心得不得了。他一吃完自己的花枝丸,就迫不及待将筷子伸向隔壁同学的餐盘,结果同学又先主动将花枝丸夹给他,「弘智,这颗花枝丸给你吃。」然后前座的同学转过头来:「弘智,我的花枝丸也给你。」 接着又像上一次那样,全班同学都纷纷站起来走向弘智,把自己的花枝丸夹到他的餐盘里。 前方的老师一见,也像上次那样莞尔地说:「弘智,既然你这么爱吃炸花枝丸,那就要把大家给你的花枝丸全部吃光光,不可以剩下来。如果你剩下来,老师就会处罚你喔!」 这次弘智忍不住开始发抖,面对眼前满到要掉出餐盘的花枝丸,他瞬间食慾全失,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上次吃鸡块吃到快吐出来的恐怖感受。 当最后就剩弘智还没吃完营养午餐,他对着成堆的花枝丸眼眶含泪,不安地向老师说:「老、老师,我吃不完??」 「是吗?既然这样,那就像上次那样,下午下课的时候继续吃,没有吃光光的话,就不可以放学回家喔。」 他急得哭了出来:「可是,我真的已经吃不下了!」 「那可不行唷,浪费食物的小孩,是要受处罚的。」老师站起来拍拍手,向班上说:「各位同学,弘智说他吃不完大家的花枝丸,我们一起来帮他的忙,好不好?」 弘智以为大家要帮他分担这些花枝丸,总算松一口气,但没想到事实不是这样。 几个男生忽然将他整个人抓起来,牢牢架住他四肢。 剩下的同学各拿一颗花枝丸,在他面前排列成一直线,开始一个个将手中的花枝丸塞进弘智的嘴巴里,等到当弘智的嘴已满到再也塞不进去,他腿软瘫跪在地,呜的一声开始呕吐起来。 然而还没结束,弘智吐到一个段落,人又再度被架起。他的头发被同学狠狠往后一扯,痛得他不得不抬起头,然后嘴巴继续被塞花枝丸。 弘智就这样持续被餵到吐,吐完之后又继续餵。整间教室除了弘智虚弱的哭声跟呕吐声,从头到尾没有其他声音。 痛苦的弘智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凌虐方式,最终吐到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老师,真是不可思议,自从我家弘智转学到你班上,不到一个月就变了好多呢。」弘智的妈妈在电话里跟老师说。 「喔?真的吗?」 「是啊,弘智这孩子平常爱挑食,不喜欢吃蔬菜,光是在上一所小学就每天留下一堆剩菜剩饭,但他又喜欢到处抢同学的菜、欺负同学,让老师好生气,也有一堆家长来跟我反应,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现在完全不会了,他真的变得好乖,这一定是老师你的功劳,请问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 「弘智妈妈,您太客气了。弘智虽然调皮,但其实是个好孩子喔。我们一贯都是用爱的教育对待学生,只要全心全意对待孩子,他自然会感受得到的。我班上的其他学生也全是乖巧的孩子,弘智若碰到什么困难,大家都会尽全力协助他,当弘智感受到大家对他的关心,也就没理由再欺负同学了,您说是吗?」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真是太好了,看来让弘智转来这里,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弘智能碰上你这样的老师,真是他的福气!」弘智妈妈欣慰喟叹。 「哪里,不敢当。」老师深深微笑,「有我们大家的关心,我相信弘智往后不会再继续欺负同学,也不会再偏食了。」 好久不见 1 男孩最近常去的那间咖啡馆,营业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到早上四点,一个一般人应该不会想喝咖啡的奇怪时段。 每晚十一点,咖啡馆的招牌灯准时亮起,在寂静的黑夜里绽放出温暖光芒。 男孩推开这间名叫「好久不见」的店,掛在门上的铃鐺发出清脆的声响,站在柜檯的老闆对他说欢迎光临。 老闆年约四十,个头粗獷,留着十足个性的鬍子。初次见到老闆时,男孩甚至还以为对方是帮派份子,后来发现对方其实是一个爽朗风趣的大叔,每天晚上他都一个人顾着这间店,没有请人来帮忙。 男孩问老闆为何要将店名取为好久不见?老闆告诉他,因为常来这里喝咖啡的人,总有一天会见到自己许久不见的人。 男孩听完笑起来,「老闆,用这种方式骗顾客上门不太好吧?」 「我说的是真的喔,你心里难道没有一个多年不再见面,却始终没有忘记的人?」 男孩沉吟片刻,「那又怎样?这跟这间咖啡馆有什么关係?」 「当然有,能够踏进这里的顾客,内心都有一个许久不见,却又不敢见到的人。而我这间店,就是让这些客人有一天能和对方重逢,所以才会取名为好久不见。」 「凭什么你的店可以做到这种事呢?」 「凭『后悔』。你对谁曾经怀抱着后悔,并在这里等候,总有一天你就能见到他。你能够找到这里,就表示你对某个人有过很深的愧疚,我这间店就是专为这样的人开的,信不信随你。但就如我刚才所说的,你心里想的那个人,也是你没勇气再跟他相见的人,所以假如你现在还是很害怕再见到对方,可以从明天开始就不再踏进来,一切由你决定。」 男孩陷入思绪许久。 翌日深夜,男孩再度踏进店里,面色彆扭地对老闆说:「我不是相信你的话,我只是不晓得这时间还有哪里可去,所以才来的。」 「欢迎光临。」老闆笑瞇瞇地将点单交给他。 往后几个夜晚,男孩都会坐咖啡馆里最角落的位子,喝着苦到不行的咖啡,对着漆黑窗外发呆。 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老闆最后端着自己的咖啡和他一起坐。 「你几岁?应该还是学生吧?」 「我十八,今年大一。」 「真是年轻,咖啡喝得惯吗?」 「还可以。」男孩咕噥,望望四周,「你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时候开店?这样生意会好吗?」 「因为白天是我朋友负责营业的,我是负责晚上。」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店?」 「不是,这是我跟朋友一起开的。我跟他是在当兵的时候认识,他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开一间咖啡馆,他还邀我跟他一起实现这个梦想,因此退伍后我们努力打拼,努力存钱。可是后来我瞒着他另外做投资,结果投资失利。我不但把他多年存下来的积蓄全部赔光,还欠一屁股债,天天都有债主跑去找他,逼他还钱,害他几乎心力交瘁,差点想不开。而在他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老早就逃之夭夭,躲起来好几年都没再出现。」 男孩瞠目结舌,「这样他还敢跟你一起开店?」 老闆温和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指指他:「现在换你说说你的故事嘍。」 好久不见 2 「我、我没什么故事可以说啊!」男孩微慌。 「当然有,你不是有个一直惦记在心里的人?要不然你最近也不会每天坐在这儿。在你等到那个人以前,不妨就先跟我分享你跟那个人的故事。说不定等你说完之后,对方就出现了。」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是在我非常小的时候认识的。我早就已经忘记她的名字,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没印象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要是那个人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对方就是那个人,这样的话,到时你要怎么骗我都可以,不是吗?」 老闆摇摇头,篤定的回:「你放心,等你真的见到那个人,你不需要确认,就可以立刻知道对方就是你在等的人,我可以保证。」他拿起咖啡喝一口,再放下来,「所以你现在不用担心这些,不如就先说说看你跟那个人的故事吧,把这当作单纯的聊聊天,不必有压力。」 男孩盯着桌上的咖啡动也不动,直到慢慢握紧了拳头。 「那个人是我的小学同学。」他垂首低声啟口:「她是转学生,但我已经忘记她是几年级转来的,好像是三年级,也可能是四年级。总之,她就是一个转学生,她一转学来就坐在我隔壁,每天都绑着两条辫子,而且喜欢画画,还常常画我喜欢的东西送给我当礼物,所以那时我们处得很好,会一起聊天,偶尔也会一起玩。」 男孩深吸一口气。「在那之后,班上的男同学开始笑我,说我都在跟转学生说话,一定是在谈恋爱,每天嘲笑我们,骂我们羞羞脸。我觉得很丢脸,所以决定不再跟她说话,不跟她一起玩。当她又再画图送给我的时候,我甚至当着那些嘲笑我的同学面前,直接把画撕掉丢进垃圾桶,结果她就很难过的哭了??」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我看见班上男同学故意抓住她的辫子,想要欺负她,可是我没有去救她,因为我怕又被乱说间话,所以就留在位子上安静写功课,打算坐视不管,可是最后我还是被他们拉了过去。他们用力把我们贴在一起,还逼我抱她、亲她。我当时拚了命反抗,结果??」 见男孩迟迟没说下去,老闆又问:「结果?」 「??我暂时不想说了,刚才老闆你的故事只讲一半,所以我今天也只想说一半就好。」 老闆点点头,欣然同意,「好吧,那么明天,我们再把彼此的故事说完吧。」 结果那晚店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跟老闆一起喝咖啡,男孩心里想的那个人最终也没有出现。 隔天男孩再踏进咖啡馆,发现又是只有他一个客人时,老闆居然已经准备好两杯热咖啡,在他的老位子上向他挥手,彷彿老早就坐在那儿等他似的。 「今天我们就把故事说完吧,等说完以后,你以后也不会再来了,所以今晚的咖啡,我请你。」 男孩疑惑的盯着老闆,还没开口问,老闆就接着说:「那就由我开始吧。昨晚我跟你说到,我赔光朋友开咖啡馆的资金后,不但害他差点想不开,还不负责任地从此躲起来。我躲了整整六年,始终良心不安,每天都在做恶梦,因为我不晓得我朋友现在变得怎么样?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都想回去跟他磕头道歉,却又不敢真的回去找他,原本我打算这辈子就抱着这份罪恶感过下去,但最后我发现没办法,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因此我决定振作起来,开始拚命工作,拚命挣钱,打算把当年我害他失去的财產全部赚回来,甚至赚更多回来给他。」 「结果你真的把钱赚回来,然后跟他一起开了这间店?」男孩忍不住开口。 老闆摇摇头,徐徐宣布:「不,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再见到我那朋友一面。等到我终于赚够能让他开店的钱,我却因为长年没日没夜的工作,把自己的身体搞坏,结果有天晚上我躺下来睡一觉,隔天就没再醒来过。在我准备把钱拿去还给朋友的前一天晚上,我就猝死在自己家中,已经来不及回去跟我朋友道歉。」 好久不见 3 「猝、猝死???」男孩瞪大眼睛,浑身僵直。 「为什么要这么惊讶呢?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才对,还在世上的人,是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看见这间咖啡馆营业,甚至踏进来喝咖啡的,只有已经不在人世的人才能在半夜进到这间店。白天的时候,这里就只是一间普通的咖啡馆,也就是我还活着的那位朋友经营的。」老闆莞尔,「我不会问你是怎么走的,因为知道那些也没意义,我重视的是现在已经坐在这里的你。」 男孩木然好一会儿,喉咙乾涩地道:「那你那个朋友??后来有知道你的事吗?他有原谅你吗?」 「老实说,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原谅我,也不晓得他知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因为我没有办法再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话,白天的时候我无法在这里,只有在他下班回家了以后,我才会出现,所以至今为止我都没再见到他的脸。可是,我还是可以知道这间咖啡馆是他开的,而且不必任何人告诉我,我就是知道;虽然正确来说这是他的店,但店的名字是我取的,他用了当年我取的名字当店名,因此我想,说不定他早已经原谅了我,并且在等我回来,跟他一起经营这间店。事实上,我确实已经和他一起开店,完成我们当年的梦想,只是我们无法再见面,如此而已。」 男孩继续发怔的时候,老闆伸手示意,换他发言,「我已经说完我的故事,接着换你了,请继续吧。」 男孩欲言又止,还没出声,目光就被窗外的一道光影吸引了过去。 有一个女孩出现在外头,缓慢地朝他方向走来。 女孩留着长长的头发,独自背着包包站在窗外,不时左右顾盼、低头瞧瞧手錶,像是在等人。 男孩怔怔望她,伸手贴在玻璃窗上慢慢站起来,开始仔细盯着女孩的侧脸。 没多久女孩将脸面向窗,直接跟男孩面对面,但是她没有反应,反而微微倾身,对着他的脸用手指梳理头发,并且认真地端详,像在检查什么。 老闆看出男孩的疑惑,温声解释:「她看不见我们,在她眼中这是一间已经关门的咖啡馆,所以店里其实是一片漆黑,她现在只是透过玻璃反射在照镜子而已,不是真的有看见我们。」 男孩发不出声,心跳越来越快,一度口乾舌燥。 女孩五官清秀,外表年纪看似就跟他一样大,她不时贴近玻璃将长发拨到耳后的举动,让他可以清楚看见她的脸。 男孩驀然掉下了一滴眼泪。 浓烈鼻酸呛得他无法呼吸,内心翻腾的激动,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老闆淡淡开口:「你故事的后续,那个被欺负的辫子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男孩视线模糊,「因为我当时不断反抗,想要挣脱他们,结果一不小心,我手上的铅笔就挥到她的脸上,让她受了重伤。我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很长很长的伤,害她流了非常多的血。结果从隔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来学校,老师说她又转学了,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他哽咽着:「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可是我却背叛了她,还在她脸上留下那么恐怖的伤。我一直对她感到很愧疚,就算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连她的名字跟长相我都已经想不起来,可是我还是记得这件事,当时的阴影一直留在我心里没有消失,我常想当年对她造成的伤害,会不会影响到她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害她因为那道伤被别人取笑?永远都没办法恢復成本来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向她道歉,可是我早就找不到她,就算真找到了,我可能也会因为害怕看见她脸上的伤,而没有勇气面对她。」 「结果呢?那女孩脸上的伤还在吗?」 此时咖啡馆外又出现一名机车骑士,女孩回头一见,立刻跑过去。 女孩笑容满面地坐上机车,抱住对方,最后两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男孩摇头,「没有,不在了,她变得很漂亮,脸上完全没有半点伤。老闆你真的说得没错,就算我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但是我真的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甚至想起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褐色的痣,就在刚才我看见了,确实就是她没错。」 语毕,男孩欣喜地哭了出来,喃喃自语:「她看起来过得很好??也很开心的样子。太好了,太好了??」 男孩贴着窗喜极而泣,哭到哭着,原本坐着两个人的咖啡馆,只剩下一个人。 男孩前一刻站的地方,此时已经没有人在,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老闆起身缓缓收拾起男孩未喝完的咖啡,最后再望向男孩的座位。 「谢谢光临。」他微笑地说了一句。 躲猫猫 周太太的丈夫由于远赴中国工作,很少待在家里,照顾两个年幼孩子便成了她的重责大任。 她每天忙进忙出,早上送小学三年级跟一年级的女儿儿子上课后,就去市场买最新鲜的蔬菜水果,回家后把家里扫得一尘不染,为孩子打造最乾净的生活环境。 两个孩子只要放学回家,周太太就要他们把手洗乾净,用香皂洗两遍;晚餐的饭菜永远是最清淡且营养均衡的蔬菜鱼肉。姊弟俩从小被周太太严格禁止吃任何垃圾食物,就连家里冰箱的零食也只有牛奶跟坚果,没有饮料甜点洋芋片。 周太太每天都陪孩子读书写功课,週休二日她不带孩子出去玩,而是把他们送去补习班跟才艺班;她不让孩子看卡通,只让他们听唐诗三百首跟英文abc,每天重复播放到孩子上床就寝。 周先生过去不在家的时候,每当孩子想要找爸爸,或是问爸爸去了哪里,周太太认为对才两三岁的孩子说爸爸去工作赚钱,可能会让他们难以理解,因此她都说爸爸跑出去玩躲猫猫,只要他们乖乖听话,爸爸就会出现。后来因为说习惯了,等到孩子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周太太还是会继续说成躲猫猫,因此姊弟俩也知道爸爸玩躲猫猫,其实就是去上班的意思。 周太太倾心尽力为孩子付出一切,想要给他们最好的,但是周先生认为不给孩子一点休间娱乐实在太残酷了,因此夫妻俩偶有几次在电话里为孩子的教育问题闹过纷争。 「你不懂,要是不严格一点,孩子的成绩怎么会好?又怎么赢得过别人呢?」周太太说。 「我不要孩子成绩有多好,也不要他们赢过谁,我只希望他们能健康快乐的长大??」 她不以为然,「你真是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竞争有多激烈?当然要让孩子赢在起跑点,现在不努力的话,长大才有苦头吃呢。总之,我做的才是对的,而且孩子现在主要是我在照顾,也是我在教,你就别说这么多了!」 半年之后,周先生的调派工作结束,回到台湾。 只是周先生回家还不到一个月,夫妻俩就已经为了孩子的事吵过不下数百次,光是丈夫只是买糖果给孩子吃,周太太就气到抓狂,跟丈夫冷战整整三天。 当某日两人又为孩子吃饱饭后看卡通一事起了争执,周先生终于受不了,朝妻子吼道:「考试没考一百分,你就打孩子;孩子吃颗糖,你也打孩子。假日不准孩子出去玩,只能去补习,现在就连吃饱饭功课写完,让孩子休息一下看个卡通你都不肯。你这样的教育对孩子真的好吗?孩子真的会快乐吗?」 「怎么会不好?你没看到女儿这次月考考了第一名,还上台领奖;弟弟作文比赛也拿到第一名,这样怎么会不好?得到所有人的掌声跟讚美,怎么会不快乐?」 两人吵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周太太最后把围裙脱掉甩在地上,撂下狠话:「好,既然你不满意我的教育方式,那就给你教。我就看你能把孩子教得多好、多快乐!」 周太太当晚就气得跑回娘家,她深信到了隔天早上,丈夫就会知道错,打电话要她回去。 但结果没有,整整三天,她的丈夫都没有打来。 周太太没接到家里的任何消息,甚至连孩子都不曾打电话给她。她原以为她离家之后,丈夫就会认同她的做法,孩子也会马上哭着找妈妈,恳求她回家。 可是等到一个星期过去,她的手机还是无声无息,而她终于也等到极限,忍不住跑回家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她打开家门,竟发现丈夫跟两个孩子正坐在客厅上吃零食、嘻嘻哈哈看卡通影片。 见到满屋子欢笑的这一幕,周太太崩溃的大哭出来。 她不敢相信,这个家居然没有因她不在而变得一片混乱,反而正因为她不在,丈夫孩子似乎过得比从前还要更愉快更愜意,完全没有想念她的样子。 无法接受事实的周太太整个人哭得乱七八糟,之后看见小儿子跑来牵她的手,以为儿子想她了,心里正感动,孩子就仰头对她说:「妈妈,爸爸说你这几天跑出去玩躲猫猫,所以我们可以在家里看卡通、吃糖果,放假也不用去补习。而且爸爸还带我们去游乐园、看哆啦a梦电影,也到百货公司买玩具给我跟姊姊喔!」 小儿子露出灿烂无比的开心笑容,眼睛闪闪发亮,「妈妈,你可不可以再去玩一次躲猫猫?躲得更久一点,不要这么快回来呀?」 比较 「你好,我有一个烦恼,可以请你听我说说吗?」 一名女子蹲在路边的一个纸箱前,神秘兮兮地开口。 「你有什么烦恼?」纸箱回。 女子微微扭捏,神色害羞尷尬,「我男友喜欢上我的好朋友,决定跟我分手,现在他们两个在一起,让我很痛苦,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我男友回心转意呢?」 「你那好朋友有长得比你漂亮吗?」 「这个??我想没有,我所有朋友都说,我比她漂亮很多。」 「你男友有欠你一堆钱没有还吗?」 「没有。」 「那你真是幸运。你男友喜欢上一个没你漂亮的女生,而且也没有欠你钱。我有一个女生朋友,不但被她男友劈腿,还被他骗了一堆钱,最后甚至流產得到忧鬱症了呢!你那好朋友会不顾情面横刀夺爱,只能证明她没什么脑袋,一个男生会选择没比前女友好看的女生,不是前女友太机车,就只是单纯没什么新鲜感罢了,但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机车的女生,所以等到你男友对你朋友的长相觉得无聊也腻了,迟早又会去劈别的漂亮女生,到那时你朋友除了也被甩,又得继续背负小三的罪名,让自己的名声臭到烂掉,还要再被笑是报应,害自己的父母蒙羞。这种目光既不长远,没长相又没脑袋的女生,你怎么还会想跟她抢同一个男生呢?光是从你男友的选择就能知道你们是不属于同个level的人,既然如此你干么还要刻意降低自己的身价跟水准?相信我,你不是真的还爱你前男友,你只是不甘心他背叛了你,但在我看来你已经非常幸运,因为你没有像我朋友那样悽惨,所以你现在其实应该庆幸自己摆脱了两个废物,而不是继续想着该怎么跟那种完全没半点智慧的蠢女人竞争,除非你也想变得跟她一样普通又没有脑袋。」 闻言,女子噗哧一声,眼眶含泪地笑出来,「谢谢你!」 当女子离开,正好站在附近听见这一切的西装男子,旋即也在纸箱面前蹲了下来。 「先生,我也有一个烦恼,请你给我点意见好吗?」 「你有什么烦恼?」纸箱回。 「我老婆前几天跟别人跑了。加上公司最近开始裁员,我很有可能被炒魷鱼,而我儿子现在不跟我说话也不回家。唉,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男子满脸凄凉跟疲惫。 「请问你儿子多大?你家是用租的还是买的?有没有积蓄跟欠债?」 「我儿子十四岁,国二生;房子是买的,虽然还剩几年贷款没缴完??积蓄也是有固定在存,经济算是稳定,没有其他欠债。」 「那你真是幸运。你儿子国二,那就是名副其实的中二生,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不跟父母说话了,因为他们都觉得父母一点也不了解自己,而且思想又非常俗气。一个孩子会不喜欢回家,除了是因为家里没温暖,也有可能是因为家庭暴力,但我看你不像是会对孩子家暴的父亲,所以应该纯粹是感情不好,跟孩子既没交集也没沟通,才会变成这种局面;至于房子,恭喜你还没到白发苍苍的年纪就快将贷款还清,只要你在台北买得起房子,而且还没有破產,你就已经赢过成千上万的鲁蛇,是眾人眼中的人生胜利组。更重要的是,你一直都有固定在存钱,那就证明你是个远见的男人,就算最后真的被炒魷鱼,也不至于马上山穷水尽,还有时间跟机会让你东山再起。」 纸箱继续说:「我有个叔叔,年纪大概比你再大个十来岁。他从年轻打拼到四十几岁,好不容易买了栋千万豪宅,可是他太太最后也是跟别的男人跑了。就在几年前他又出了车祸,两隻手全断了,医生说他再也没办法工作,可是他已经成年的儿子却成天不务正业,不但不去工作,还一天到晚赌博,赔了一堆钱,结果为了还债,我叔叔把千万豪宅给卖了,现在只能租房子住,而那儿子到现在还是经常回家跟他讨钱,讨不到钱就打他,最严重的一次是直接拿刀砍,我叔叔甚至还被砍到失血过多,差点就在医院一命呜呼了呢!」 男子听得目瞪口呆,「这么严重?」 「就是啊,所以在我看来,你其实已经非常幸运。因为你还有你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钱,还有再工作赚钱的能力,儿子又还很小。相信我,我曾经歷过你儿子那个年纪,也曾经中二过,所以知道你儿子其实并不是真的叛逆变坏,只是希望家人可以多关心自己,得到更多的温暖和肯定,你该从现在起多多认真聆听你孩子说的话,知道他的需求。虽然已经挽回不了妻子,但至少你还有儿子,而且你的儿子也只剩你可以依靠,你得比以前更珍惜和他相处的时光。只要从现在开始努力,就绝对来得及修补你们之间的关係。」 男子听完,既感动又感激地点点头,对纸箱说:「谢谢你!」 当男子离开约莫十分鐘,一名年轻男子走到纸箱旁,俯身拍了一下纸箱问:「嘿,小丁,结束了没?亏你能一直坐在这里跟别人间聊这么久,都三天了还玩不腻啊?」 「我哪有在玩?我明明是在忙着开导别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坐在纸箱里的人回。 三天前,小丁因为跟父亲起了激烈口角于是离家出走,心情恶劣之下,就拿了个纸箱随性坐在马路街口,并把自己关在纸箱里,再挖出一个洞,就这样从纸箱里一边看着来来去去的路人,一边沉淀心情。 坐在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小丁隔着纸箱跟一名街友聊天,街友对他抒发心情,而小丁基于无聊于是随口跟他开导,结果两人的对话引起当时附近几个行人的注意,甚至在那位街友心满意足地走掉后,就有另一人蹲在纸箱前,好奇地想跟小丁说话。结果连续两天都有人跑来跟小丁诉苦,到了第三天,小丁至少已经听过二十几个陌生人的烦恼。 「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说服那些人的?怎么能让每个人都开心的跟你道谢?」小丁的朋友问。 「用比较啊,大部份人只要听到身边有人条件比自己差、比自己过得惨,知道自己还不是这个世上最苦命的人,心里自然就会释怀一点。」 「那你举的那些例子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哪里有那么多被劈腿的朋友还有被儿子砍的叔叔?不说得夸张点,怎么能让那些人信服?」 「所以你明天还要继续窝在纸箱里跟别人聊天?」 小丁拿开纸箱,重见天日的这刻,他吐出一口长气:「不了,我不玩了。听完一堆惨不忍睹的烦恼,我就发现跟那些人的烦恼比起来,我的烦恼根本就是小儿科,完全不值一提,所以我打算回家跟我爸道歉,从今以后抱着感恩惜福的心好好过日子。」 抱怨剋星 室友雅雅是个无时无刻都在抱怨的人,再怎么样比芝麻还要更小的小事,都可以是她抱怨的对象。 身为她的室友,我天天都得听她的抱怨,有些抱怨听来合理,但大部份的抱怨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也很无理取闹,像是有一隻狗从她眼前经过,雅雅就会抱怨那隻狗太胖,挡住她去路;当授课的女老师稍微把头发吹捲,她也会抱怨老师把头发吹太澎,让她看不到黑板上的字。 听了雅雅一整年的抱怨,我们后来多了一位新室友,叫做霜霜。 霜霜是个可爱的女生,个性随和也很好相处,不过就跟雅雅习惯抱怨一样,她也有一个让人觉得有点麻烦的习惯,就是很爱问「为什么?」 有次雅雅出去买早餐,一回宿舍就劈头对我们狂抱怨,说她心仪的某个学长,居然跟一个学妹一起吃早餐。 霜霜当时一听,眨眨眼睛问:「为什么他们不可以一起吃早餐呢?」 「他们又不是男女朋友,怎么可以坐在一起吃早餐?」 「为什么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能坐在一起吃早餐呢?」 「他明知道我喜欢他,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就跟一个学妹进去吃早餐?」 「为什么知道你喜欢他,他就不能当你的面跟学妹一起进去吃早餐呢?」 自从霜霜搬进来,每天都像这样跟雅雅开辩论会。一个不断抱怨,一个不断问为什么,而耐性差的雅雅永远讲不过霜霜,每天被她的口头禪弄到抓狂。 「这样就是很讨厌啊,你为什么就是那么爱为什么?真的很烦耶!」 「为什么我不能爱问为什么?」 「因为就是很讨厌,并不是什么事都非要有个理由的好吗?」 「那你为什么也要一直抱怨?」 「因为碰到讨厌的事就会想要抱怨啊,这很正常!」 「为什么碰到讨厌的事就一定要抱怨是很正常的呢?」 我常常被她们吵得受不了,每个早晨都在她们的辩论声中醒来,然后在她们的辩论声中入睡。 但也由于霜霜,我发现雅雅开始慢慢减少一回来就连珠炮抱怨的次数,因为当她抱怨完第一句,霜霜就会接着发问,之后我就不需要开口回应,只有在一旁听她们斗嘴的份。 久而久之,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某天雅雅下课回到宿舍,正张开嘴巴要跟我抱怨的时候,一看到霜霜在里头,居然就瞬间噤声,不发一语。 不只那一天,往后只要霜霜在,雅雅就几乎不再开口抱怨。光是想到抱怨一句,就要立刻被狂问十万个为什么,就让雅雅原本不满的情绪一秒全消,再也提不起劲。 由于长期遭受到霜霜的魔音洗脑,雅雅后来既无奈又痛苦地告诉我:「你知道吗?我现在不管在哪里,只要浮现『怎么可以这样那样』这种念头的时候,脑中接着就会自动跑出霜霜的声音,然后开始听她一直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那样』。好像完全被她制约了一样,真的好恐怖,害我现在看到她都完全不敢开口说话,跟她辩论到最后我都会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到现在我只要听到她问为什么,就会心悸冒冷汗,晚上还会做恶梦,简直快要疯掉了!」 爱问为什么的霜霜,最后反而治好雅雅爱抱怨的毛病,这种发展是我怎样也意想不到的。 当然我曾想过霜霜说不定是故意的,因为我后来观察到她只对雅雅特别夸张,但看到雅雅终于不再一天到晚抱怨,我心里也松一口气,于是没想过亲自去问霜霜。 而被拷问到已经出现阴影,甚至有点精神衰弱的雅雅,现在回来就只敢说句「我回来了」。但若哪天又听到霜霜开口问她「你为什么要说我回来了?」,雅雅应该就会直接搬出宿舍了吧。 选择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偶尔抬头望望在身边走动的人,抚摸明显隆起的肚子。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对她说了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有礼地回应我,眼里却映着疑惑,半晌后歉然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个亲戚的孩子?我对你好像没什么印象。啊,莫非你是大伯在国外唸书的儿子?」 我深深一笑,「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喔,因为大家看我挺着一个大肚子,不方便做事,就叫我不用去帮忙准备年夜饭,只要好好坐在这里看电视就行了。」她略显靦腆地呵呵道。 「原来是这样。孩子是男生还是女生?预產期什么时候呢?」 「是女生喔,预產期六月。」 「恭喜恭喜,已经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她又呵呵笑起来:「还没,现在取还太早了,不过,我从以前就很喜欢『庭』这个字,庭院的庭。所以等孩子出生,我希望能让她名字里有个『庭』字。对了,我今年才嫁过来,之前没见过你,所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敬庭。尊敬的敬,庭院的庭。」 她惊喜的睁大眼,「这么巧。你的名字里也有庭?」 「是啊。」我静静望着她的肚子,「你很爱这个孩子吧?」 她噗哧一声,想也不想,「我当然爱她,她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呀!」 「那你一定也希望这个孩子以后能过得幸福快乐吧?」 她这时的眼神又流露出些许纳闷,似乎在想我怎么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她不假思索地点头:「这是当然的,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快乐呢?」 「那么,如果这个孩子,将来没办法从你认为的幸福快乐里,真的得到幸福快乐,你愿意帮助她吗?」我看着她的眼,「如果这个孩子将来没办法变成你所期盼的模样,你还会爱她吗?你会因为有一天对她太过失望,选择永远拋弃她吗?」 她瞪大双眸,脸色微变:「这??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拋弃自己的孩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那么我先问你另一个问题,你能接受同性恋吗?」 她愣了许久,最后慢慢拧起眉头,摇头否认:「我??我没办法,我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爱上跟自己同性别的人,我不认为这种行为是正常的,那太奇怪了。」 「那么,假如你的女儿以后告诉你,她爱上了一个女人,你还能再将她视为宝贝吗?」 「什么?」她一愕。 「我的意思是,假设你已经知道,这个孩子在将来就是一位同性恋者,而且是一辈子的同性恋者,你会因为无法理解,认为这样的人不正常,太奇怪了,所以从现在起就不再爱她,甚至出现想拿掉她的念头吗?」 我淡淡问:「你对你孩子的爱,是有条件的吗?」 女人哑口无言,脸上再也挤不出半丝笑容。 迟迟没有回应的她,明显因为我的话而感到极不舒服,之后眼眶微红,神情难看地站起来,对我匆匆丢下一句:「抱歉,我离开一下。」 她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走,最后拉住一个男人,有点激动地跟他说了些话。 我也站起来,并在男人出来以前走出客厅,走出屋子,然后回头,再次凝望屋里的她一眼。 庭庭。 我没有告诉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名字叫庭庭。 姊姊自杀前,曾经告诉过我,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回到她出生以前,妈妈还怀着她的时候。 她想亲口问当时的妈妈,如果在已经知道未来的前提下,再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是不是就不会决定生下她? 如果妈妈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自己所期望的正常孩子,是不是就无法再对她付出任何爱?无法再将她视为最重要的宝贝? 如果能再让妈妈重新选择一次,她的决定会是什么? 然而姊姊已经不在了,在妈妈生下她的第二十三年,她亲手将姊姊赶出家门以后,姊姊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所以我代替死去的姊姊回到过去,见见当年还怀着她,说爱她的妈妈一面,并替姊姊问她。 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决定爱我吗? 如果真能再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让我成为你的孩子吗? 你对我的爱,是有条件的吗? 计程车歌神 爸爸很喜欢唱歌,尤其是在浴室里唱歌。他声称自己在浴室的歌喉,根本可以媲美歌神张学友。 他的嗓门很大,即便隔着浴室门,他的歌声还是会在每晚十点准时传遍屋子的每个角落。虽然爸爸的歌喉其实很普通,但为了不破坏他的兴致,我跟妈妈也从不会阻止他在夜深人静时高歌,只要不会吵到邻居,我们就让他尽情唱到高兴。 爸爸的职业是计程车司机,由于他太爱唱歌,到后来居然把自己在浴室里的歌声录下来烧成cd在车上播放跟乘客炫耀,还让客人点歌,拍胸脯保证自己什么歌都会唱,就算是外国歌他也乱七八糟唱得跟真的一样,结果让不少乘客都觉得爸爸很有趣,甚至还想再坐爸爸的车,因而养成一批固定的顾客。 某天下课碰上超强大雨,没带伞的我被困在学校,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打给爸爸,问他有没有空载我回家?结果爸爸阿莎力的说马上到,不到十分鐘就开着小黄抵达学校。 上车没多久,爸爸开到一半忽然开口:「妹妹,把车窗摇下来!」我一开窗,他就朝我身旁的外头喊:「年轻人,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我望向外头的人,吃惊得差点叫出来,竟是我暗恋两年的烹飪社学长,他用背包抵在头上挡雨,正好也要跑出校门口,身上几乎快湿透。 我紧张得不知所措,不小心结巴:「学学学长,赶快上车吧!」 原本被爸爸吼声吓到的学长,在看到我之后又愣了一下,旋即匆匆上了后座。 「叔叔,学妹,谢谢。很抱歉把你们的车弄溼了。」他满脸歉意。 「没关係啦,雨下这么大,要是感冒可就不好了。你要去哪里?」爸爸问。 「车站。」 我脸红心跳,完全不敢将头转到后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载到学长,开心又慌张,一时不敢再用平常跟爸对话的豪迈语气出声,努力在他面前维持好形象。 等到我准备好跟学长聊天,爸爸这时却突然放起他的cd,顿时间车内都是爸爸的高亢歌声。 「怎么样?叔叔歌唱得不错吧?」爸爸得意洋洋的问学长。 「喔。还、还不错。」他呆了一呆,有些傻眼,「这是叔叔唱的啊?」 「嘿啊,这是我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录的啦。我女儿说啊,她很喜欢那个叫什么林??林俊杰的歌啦,所以我就乾脆唱他的歌。吼,结果我唱得真是好,根本就唱得比林俊杰还要好听。圈圈圆圆圈圈~天天年年天天的我喔喔喔~~~」 唱到一半,歌声突然一阵噗噗声打断,响亮到几乎盖过爸爸的声音。 学长又呆住:「刚刚那是什么?」 「喔喔,我昨天晚上录的时候,刚好在大便啦。便秘好几天了,昨天难得拉得特别顺,结果一不小心也把屁一起录进去了,歹势歹势,哇哈哈!」 「爸!」我丢脸到快哭出来,马上要按掉他的cd,「不要放了啦,快关掉!」 最后爸爸送学长到车站,坚持不收他的钱,还给了他一张印上「计程车歌神」五个大字的名片,欢迎他有需要就叫车,还说女儿学长价只要半价就好。 直到送学长离开前我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满满的羞耻让我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洞跳下去。也因为爸爸在学长面前出那么大的糗,我气得当天回家就不跟他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 然而隔天在学校,学长亲自来我教室向我道谢:「学妹,昨天真的很谢谢你,还有你爸爸。」 「不会啦,不用客气!」我受宠若惊。 「你爸爸人真的很好,而且很有趣。虽然这样有点失礼,可是我昨天下车之后就忍不住一直笑,连到家都还在笑,几乎笑了整整一个晚上呢。」他边说又边掩嘴笑不停,眼神流露着期待:「下次还可以再叫你爸爸的车吗?我还想再听他唱歌,坐他的车真的非常开心。我也会介绍叔叔的车给其他人,帮他拉一点生意。」 我怎样也没想到,爸爸昨天的出糗,竟让学长从此印象深刻,甚至真的开始经常叫他的车。到后来我也不得不感谢爸爸,多亏他,我才跟学长有了更多的话题。 只是久而久之我开始忍不住吃爸爸的醋,由于学长太喜欢坐爸爸的车,结果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居然变得比我跟学长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 「妹妹,这个给你吃。」某天爸爸回来带了一盒东西回来。 「这是什么?」 「蛋糕蛋糕,你那位学长给我吃的,我今天载他,他就送了这个给我,说是给我当生日蛋糕的啦。可是爸爸讨厌吃蛋糕,所以没有打开,直接拿回来给你嘍!」 之后爸爸哼着歌去洗澡,我赶紧打开蛋糕盒一看,发现竟是手工蛋糕,非常精緻,上头有计程车的图案,还有计程车歌神这五个大字。甚至还附有卡片,学长在卡片里写这蛋糕是他亲手做的,希望爸爸会喜欢。 我瞪着蛋糕跟卡片呆若木鸡。 想到爸爸刚刚说讨厌吃蛋糕,我突然有种学长告白被打枪的感觉。 沉默是金 蔡太太是名全职的家庭主妇。早上五点半起床,晚上十二点就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晾衣服、准备丈夫以及三个孩子的早餐,等到四人都出门,她就到三个孩子的房里摺棉被,然后打扫家里,下午出门採买晚上煮的菜,晚上家人吃饱后洗碗切水果,等孩子全洗完澡她才洗,最后洗衣服,把客厅再清理一回才上床睡觉,一刻也不得间。 她对孩子从早嘮叨到晚,要他们快点起床、快点吃早餐、快点去洗澡、快点去睡觉。但也因为孩子从小被催到大,早就听习惯,反而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就算蔡太太一声令下要三个孩子跟丈夫帮忙做家事,他们也无动于衷,继续玩电脑、滑手机、看电视、讲电话,各做各的事,完全懒得回应,让蔡太太最后总会气到将他们痛骂一顿,只是这样对丈夫孩子来说依旧不痛不痒,因为每天听蔡太太骂人,也是相当正常的事。 无时无刻都充满蔡太太声音的这个家,却在某一天突然没了声音。 蔡太太不说话了,没有人知道原因,但她就是忽然不说话了。 当孩子发现没有人叫自己起床,因此上学迟到,忍不住抱怨的时候,蔡妈妈不说话。 当丈夫发现没有人提醒自己忘记带文件,因此在会议上出洋相,忍不住抱怨的时候,蔡妈妈也不说话。 她每天一样时间起床,一样时间睡觉,一样从早到晚打扫洗衣煮饭,但就是不说话了。 丈夫跟孩子之后在客厅专注做自己的事,却只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始终不见蔡太太在身旁嘮叨,最后都忍不住从手机还有电视萤幕里抬起头,面面相覷。 一个星期后,蔡太太在厨房洗碗盘,丈夫脸上堆满笑意的走到她身边,拿走她手上的菜瓜布,哄声说:「老婆,碗盘我来洗。你去客厅坐一坐,看个电视,休息一下吧!」 看到丈夫主动帮忙清洗起全家人的碗盘,蔡太太旋即走进浴室,打算把今晚要洗的衣服整理起来,没多久女儿却出现拿走她的衣服,告诉她:「妈,这些衣服我来整理吧。你去客厅坐一坐,看个电视,休息一下吧!」 看到女儿开始认真整理起全家人的衣服,蔡太太这次到了客厅,却不是坐下来休息,而是拿起扫把将客厅清扫一遍,结果正在滑手机的大儿子立刻跳起来拿走她的扫把,告诉她:「妈,地我来扫吧。你不要忙,过来看个电视吧!」 当大儿子一把她拉到沙发前坐下,小儿子也接着蹦蹦蹦跑到她背后,双手放在她肩上开始替她按摩搥背,「妈妈,辛苦了,我帮你按摩!」 隔天起,孩子们也自己准时起床上课,不再需要蔡太太叫,还会自动摺好自己的棉被,让她不必再整理一次;而丈夫也不再忘东忘西,还多给孩子一点零用钱,让他们这阵子自己出去买早餐,让蔡太太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不必再那么早起准备早餐。 自从蔡太太不再出声,孩子们全都动起来帮忙做家事,减轻她的负担,丈夫还让她假日去逛个百货公司,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每个人都极尽讨好她,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忘记不愉快的事。 然而她还是不肯说话,无论丈夫孩子如何向她献殷勤,蔡太太仍然保持沉默。 就在蔡太太不说话将近满一个月,小儿子有天放学回家时忽然跟她说:「妈妈,今天老师在学校有偷偷跟我称讚你喔!」 蔡太太一听,没有回应,用神情向小儿子表达疑惑。 「老师说,昨天的教学观摩日,妈妈你一直都很安静的看我上课,从头到尾都没有像别的同学妈妈一样会聊天,也不会打断老师的话,很尊重老师,是最有礼貌的妈妈。就连我同学也说,妈妈你看起来好文静,非常有气质喔!」小儿子开心不已,一脸的得意。 过了几天,大儿子与女儿回来后,两人忽而各拿一份蛋糕跟礼物送给她。女儿感性的说:「妈,之前辛苦你了,我知道你是因为生我们的气才不肯说话。但老实说,也因为你不说话,我们开始帮你做这些家事后,才知道你平常有多辛苦,做的事有多多,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之前是我们不对,所以你不要再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 大儿子随即也道:「对啊,妈,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开心一点吧。我们帮你买了生日蛋糕还有礼物,是你最喜欢吃的芋头蛋糕喔,这家店的蛋糕不好订,我们可是等了整整一星期才订到的呢!」 生日当晚,蔡太太跟丈夫两人就寝时,丈夫没有因她这段日子的沉默而生气,反而满怀感触地说:「老婆,你知道吗?你这阵子一直不说话的样子,让我回想起从前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也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很少开口,而且总是害羞地在微笑,那个时候的你真的非常迷人。所以看到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好像时光倒转,心里非常怀念,彷彿又回到跟你恋爱的那个时候。」 听到丈夫这番深情的话,蔡太太一语不发,泪水却缓缓的流下。 之前医生告诉她,过去由于她长时间大声说话,结果嗓子使用过度,声带受了伤,于是建议她暂时别再开口说话,大概一个月后就能痊癒。 而就在她沉默满一个月的今日,蔡太太却是躺在丈夫身边,气急败坏地哭起来,面临史上最大的烦恼。 从明天起,她究竟是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呢? 邻居的秘密 他身高一百九十公分,三十岁,是这个月搬来社区大楼的新邻居。 他皮肤白皙,五官分明,体格完美,温文儒雅,是我见过最俊美的男人。 他住在我家对面,我每天都可以隔着窗直迎他的住处。 他都在早上八点准时跟我搭同一个电梯下楼,每次都会很绅士地对我笑着说你好。 他是我见过最接近完美的男人,连时下最受欢迎的男明星,都比不上他。 他是一名模特儿,拍过杂志,拍过广告,甚至曾参与过偶像剧演出。 他平常不将家里的落地窗打开,窗帘也总是紧闭,我不曾看见他在家里走动的身影。 他不但是个注重隐私的男人,也从不让任何人进他的家,这让我觉得很高兴,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他只有在一个时间会开窗,那就是在下过一场大雨,太阳露脸的时候。 他特别喜爱大雨之后的阳光,也爱闻带着湿气的阳光味道,这是我在他多年前的杂志採访里读到的。 他在将近一个月的漫长雨季结束后打开了窗,我也终于再次在绚烂阳光下看见他完美的容貌。 他上半身赤裸,露出健壮的胸肌,下半身穿着一套黑色蕾丝吊带丝袜及高跟鞋。 他在这样明亮美好的时刻抚媚伸展身体,尽情让每寸肌肤沐浴在阳光之下,最后在这欢快享受的时刻里,发现在对面窗前看着他的我。 他的脸一路僵硬到脚趾头,却没有立刻关上窗,反而是震惊呆滞地往我家瞠视了一会儿,最后才用力关窗关窗帘,彻底消失在我视线中。 他的反应让我发现,自己因为一时大意,竟也不小心在这久违的雨过天晴把窗户打开,虽然我们住在同栋大楼,但他从不知道我就住在他对面,甚至因为从没见过我拉开窗帘,所以以为对面其实没有人住。 他这一次不只看见我,也清楚看见我房间里的光景。 他裸身只穿围裙的身影、只穿性感比基尼的身影、只穿丁字裤的身影,全在每个大雨过后的阳光下,被捕捉到我的相机镜头里。 他亲眼看见我把他那些身影洗成大海报贴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过去他在窗边搔首弄姿的模样,全被我拍得清清楚楚。 他的窗再也没有在下个太阳露脸时刻被打开。 他再也没有准时八点出现在电梯里,在亲眼撞见我秘密之后的隔一天。 他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栋大楼里。 文学少女 我哥有一个相当奇怪的癖好,就是喜欢「被分手」。 她从国中开始就不停地交女朋友,每次都同时脚踏好几条船,让那些跟他在一起的女生最后都气得离开他。 我哥每一次被分手,就会开心的将对方的分手理由鉅细弥遗地纪录在笔记本上,就像是在集点一样,集得越多他就越有成就感,到了大四,他的「分手纪录簿」已经写满整整十本,每写完一本,他就会来跟我炫耀他的辉煌成绩。 虽然连我都觉得哥这种癖好很变态,但到目前为止也没人能治得了他这毛病,加上他换女友的频率从不间断,几乎没什么空窗期,所以很多都是在我没见过的情况下就已经分手我哥,我也早记不得他交过多少女友,更别说是把他从国中到大学的每一任女友名字都记住。 儘管哥的歷任女友们几乎都是因为知道被劈腿,才会跟他分手,但当我翻哥的笔记本,却也发现有不少例外,也就是单纯因为自己的理由而提出分手,与哥的花心无关。像是哥曾跟一个大他十岁的女生交往,结果不到一个月对方就离开,分手理由是:「因为我不想养一个小白脸。」跟某个富家千金交往,对方的分手理由也很直白:「因为你太穷。」还有一个罹患严重公主病的理由也很精彩:「因为你没有在半夜三点帮我送宵夜。」而到目前为止最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理由则是:「因为我家的猫死掉了。」 哥的笔记本里记载各种光怪陆离,让人哭笑不得的分手理由。而他始终玩不腻,继续再接再力,只要出现更让人喷饭的分手理由,他就会马上写下来拿给我看,多年下来天天如此。 也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哥这种变态行为,老是一天到晚跟人家讨分手理由的他,终于在有一天遇上了剋星。 哥某次交了个新女友,我替她取了个绰号叫文学少女,因为她从头到脚都充满着浓浓的书卷气,文静有气质,又不多话,就算开口也是轻声细语,而且出口成章,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平常热爱读文学书的她,跟哥约会的地点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书店。 纵然哥对她非常好,每天陪她逛书店,泡图书馆,还会带回来家里,两人看似甜甜蜜蜜,但我知道这只是哥为了追到她才有的手段,再加上这位文学少女是涉猎无数的哥过去不曾交过的类型,所以对她也特别有耐性,等到时机差不多,哥还是一样会开始使出各式各样的花招,让文学少女对他忍无可忍,逼得她亲口提分手。 而结果毫不意外,两人交往不到三个月,文学少女就真的跟哥开了口。 但弔诡的是,他们从来没任何事吵过架,哥甚至还没有故意当着她的面跟其他女生搞曖昧,两人就结束了。也就是说,在哥有所行动以前,文学少女就已经先开口。 只是无论哥怎么期待她分手的理由,文学少女却迟迟不说,只是送他了五本书,从此以后就没再跟哥碰面。 为了这五本书,哥想破了头,始终无法从这五本书里找出文学少女的分手原因,甚至因此烦恼到没有心情再开始下一个对象。 最后他跑来找我帮忙的时候,我心里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分手理由,让文学少女这么难以啟齿,必须用送书的方式来告诉哥。 我看着文学少女送给哥的书,无论怎么看,我也完全看不出这些书彼此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联性或共通点。 眼看怎么翻怎么想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哥洩气地随便把那些书胡乱放进书柜里,就去做别的事情,回头再来想,结果就在他把那些书并排放在一起,我登时怔住片刻,旋即把那些书重新排了一遍,最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我找到文学少女跟哥分手的原因了。 但儘管发现答案,我却完全不敢开口告诉哥。 被我重新排列过的那五本书,如今分别是: 《你会在吗?》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儿子的大玩偶》 《太阳不会动》 《小王子》 而文学少女的分手理由,就在那些书名的第一个字里。 感激 得知萧老师住进安养院,阿树淡淡的问我跟小季,要不要一起去看老师? 我跟小季起初有些意外,因为高中时阿树跟萧老师的关係相当恶劣,萧老师经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羞辱阿树一顿,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两人还因此打过架,最严重的一次是萧老师把阿树打到整个人撞翻讲台,让阿树的头不小心撞上讲台桌角,当场血流如注,去医院缝了好几针。 原以为曾经跟萧老师发生过这种事的阿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想再见到对方,因此在他主动开口后,我跟小季反而都迟疑,有种莫名的担心。 「你觉得阿树会想去看老师的理由是什么?」小季问我。 「就单纯想去看吧??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阿树应该是不至于会记仇,只是我想老师说不定早就已经不记得我们,就算去了可能也没什么意义。」我想了想,「不过,阿树以前真的被老师骂得很难听,他看阿树不爱读书,又总是最后一名,就断言说他将来绝不会有出息,是个废物。虽然事过境迁,但曾经被老师这样羞辱过,如果是我,恐怕还是很难忘记。」 「我也记得,连我旁观都觉得有阴影了,更何况是阿树。」小季叹一口气,「所以我们都不相信阿树是为了感谢老师才想见他的吧?」 「也不见得,阿树现在可以说是我们之中最有成就的人,不但是个老闆,我跟你两个年收入加起来也不及他的一半。如果萧老师当年的羞辱是让阿树奋发向上的动力,那么也可以说是老师让他走到这一步的。照这样推论,那么阿树搞不好真的是去感谢老师,要不然就是故意去让老师跌破眼镜,证明老师以前的想法是错的!」 「反正到时去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週末,我们三个人就到萧老师住的安养院去。 事隔十五年,萧老师已白发苍苍,眼珠子的顏色混浊幽暗,过去那令人恐惧震慑的气魄早已消失不见。 萧老师虽然变了很多,但神智还算清楚,我跟小季向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居然还对我们有印象,只是不是记得我们名字,而是记得我们当年在班上的名次。 「你是第一名,你是第二名。」他分别指着小季跟我。 我跟小季面面相覷,最后望向还没跟老师开口的阿树,都不禁屏息。 但是阿树迟迟没有跟老师说话。 他只是一直静静看着老师,老师没有认出他,问他是哪一个学生时,他也没有回答。 结果就在一句话也没说的情况下,阿树离开了安养院,让我跟小季十分纳闷,忍不住追问他为什么提议要来看老师,却又不跟老师说一句话就走?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阿树露出一贯淡淡的笑:「刚开始,我确实是想让老师亲眼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让他知道我现在事业有成,不是当年他说的那样没出息,一辈子只能是个废物,好好给他呛回去一下。」 他若有所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一看到老师,心里就忽然有一种感觉,要是我这么说出口,好像就证明这十几年来我真的一直都活在他的阴影下,证明自己其实是靠着对他的愤怒跟恨意才可以走到这里,如果没有这些打击,我就真的只能一事无成,当一辈子的废物。一领悟到这点,我就觉得有点可笑,也为我过去这些年的努力觉得不值。我之所以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是因为我自己,而不是因为任何人的伤害。」 我跟小季愕然无语。 直到那时我们才知道,阿树会突然决定不跟老师开口,甚至不逼老师认出他是谁,是因为觉得那些都已经无意义,也无所谓。 阿树相信全世界能够定义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而非别人。 萧老师能够让阿树发现到这一点,对阿树而言,或许也是一件值得向老师感激的事吧。 握不住的她 「茜茜最近是不是怎么了?」正在滑手机的青荷冷不防冒出这一句。 「什么怎么了?」我好奇。 她把手机转过来,给我看茜茜的脸书状态。我定睛一瞧,茜茜十五分鐘前放上一张名牌包包的照片,并写上满满感谢男友的话,浓情蜜意十足。 「很好啊,她的男友买了这么名贵的包包给她,两人非常恩爱啊,这有怎样吗?」 她没回答我,直接拨出了电话,说:「茜茜,有空吗?出来聚聚吧。」 不到一小时,茜茜出现了。 她什么都没说,一屁股坐下,看到我们的脸,当场就哭得泪流满面。 青荷将面纸递给她,「你男友怎么了?」 茜茜嚶嚶啜泣,猛擤鼻涕,不停哽咽:「他在外面劈腿,被我抓到了。我昨天在他的外套口袋发现旅馆的收据,呜呜呜??」 我被茜茜的话吓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可、可是,你不是才刚在脸书上贴你男友送的包包照片,我还以为你们很幸福??」 「还不是因为被我抓到,他才心虚买这些东西安抚我,而且到现在还在矢口否认!」说完她还瞪我,「欸,亏我们这么好,你居然没发现我的心情,真是太过分了!」 「不是啊,既然你这么生气,那干么还要在脸书上写那些话?这样不管是谁都会误会啊!」 「哪有,青荷就看得出来呀。而且拿到这么棒的包包,当然就是要放在脸书上给大家看啊。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姊妹根本是当假的,呜呜呜??」她继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无语问苍天的看着青荷,她用眼神示意我别介意,继续默默塞卫生纸给茜茜。 事后我委屈的问青荷:「茜茜很奇怪,她那么拚命想要让大家看到她幸福快乐的样子,现在却又怪我没看出她的不幸。我搞不懂她这样的用意是什么?」 「唉,对茜茜来说,脸书就是拿来炫耀用的,她自尊心那么高,就算哪天真的跟男友分手了,她还是会坚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她拍拍我的肩,「别在意她的话,我认识她比较久,自然可以看出她每个贴文背后的含义。」 「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实在太难了吧!」我再瞧瞧青荷的手机,发现茜茜的名牌包贴文已经累积一百多个讚,五十几则留言,「不惜抱着丑陋的真相,也要继续把自己弄得光鲜亮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看我一辈子也无法从这些贴文里搞懂茜茜的真正想法。」 「别这么说嘛,你可以从现在起开始分析她的每则贴文看看,久了你就会慢慢掌握住她的心思的。」她再拍拍我。 于是隔天,我难得打开自己的脸书,发现茜茜又发表新贴文,于是特别仔细观察了一下。 她贴上她跟男友出去用餐的照片,地点在一间知名的高级餐厅,除了有她优雅美丽的自拍照,还有精緻料理的照片。而茜茜又附上一段甜蜜的字句,感谢男友带她来享用这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看着底下一整排欣羡的留言,我便认为这组贴文没什么问题,于是向来不怎么留言的我,这次特地在下方回应了茜茜:「看起来好好吃,真幸福!」 几分鐘后,茜茜传了讯息给我。 「你什么意思?」她问。 我惊讶看着这句话,回覆:「什么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在我贴文下留那句话?」 我再三检查刚才的留言,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那句话怎么了吗?」 「你明知道我跟我男友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说我真幸福,你在嘲讽我吗?」 茜茜的质问让我哑口无言。 赶紧向茜茜解释清楚后,我惊魂未定地继续看着茜茜的那则贴文,发现茜茜对每个称讚羡慕的留言都表示谦虚跟感谢,唯独不回我的留言。 发现又踩到茜茜的地雷后,我决定往后再看到她跟她男友的贴文,都不要回应,以免又不小心惹恼她。 过几天,我看到茜茜贴出一张照片,是她在鞋店试穿鞋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着一脚咖啡色的长靴,还有一双黑色的摆在脚边,她烦恼的表示不晓得该选哪一隻比较好,希望大家可以给意见。 在底下回覆的留言中,我看见青荷留了句「你脚上这双不错,就这双吧。」 但在我眼中,茜茜的腿型很漂亮,比较适合黑色的长靴,于是我回:「我觉得黑色比较适合你喔!」 为了不让茜茜误会,这次我把「这样腿看起来会更修长」这句省略掉,并确定这留言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便满意地继续看别人的脸书,不久后我收到茜茜回覆的通知。 「你真的是我的好姊妹吗?」 看到茜茜的回应,我又不禁傻眼。 到底是怎么了?这句话又哪里有问题了? 反观她对青荷的意见就很满意,不只开心的回「谢谢亲爱的,爱你」,还附上好几个爱心。 我在手机前抓头,搞不懂为什么在脸书上我就完全不认识茜茜了? 之后我打电话给青荷求救,向她询问我的留言究竟哪里有问题?为什么又惹茜茜不高兴? 青荷理所当然的回答我:「茜茜都已经把咖啡色那双穿在脚上了,那就表示她心里最满意的就是这一双,最后也打算买那双,所以你只要附和她就好。」 「既然她都决定好要哪双了,干么还要上脸书问大家?」我简直抓狂。 「她不是真的要别人给她意见啦,她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她正在挑鞋而已。」她笑个不停,「因为你比较少上脸书,所以还掌握不太住茜茜玩脸书的习惯,她是绝不会在脸书上说出真心话的,久了你就懂了。」 听完青荷的解释,我又呆掉,发现要理解茜茜的心思,根本就比登天还难。 我想不管再怎么努力,我还是没办法彻底摸透脸书上的茜茜。永远。 你没别的事做了吗? 好友小昇看着我埋首忙来忙去的样子,用满是疑惑的口吻问:「你在做什么?」 我满头大汗,瞪大眼睛,把小如米粒的七彩塑胶珠穿进细线中,「串珠珠啊。」 「我知道你在串珠珠,但你做这个干么?你已经穿了一整个上午,从头到尾没看你抬起头过。」 「一言难尽啦,你先别管我??啊吼,都是你跟我说话,害我一直串不进去!烦啊!」我仰天长啸,崩溃望着几颗松落掉在地上的塑胶珠。 「所以你到底要串什么东西?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去唱歌?阿胖他们在约喔。」 「不行啦,我想早点把这些珠珠串完,没空没空。」 「串完要干么?拿去卖喔?」 「唉,不是啦,总之我最近只会忙这个,所有聚会都暂时别找我了,抱歉啦!」 「只会忙这个?你没别的事做了吗?」小昇用一副发现怪胎的表情瞅我,掉头就走。 将近上万颗的塑胶珠,我花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把它全部串完。 完成的那天早晨,我一夜没睡,掛着黑眼圈走到客厅。 老妈正在剥豆芽跟看韩剧,我坐到她旁边,动手帮她一起剥豆芽,「欸,妈。」 「干么?」她目光不动,对着电视里的苏志燮露出少女般的痴笑。 我吞吞口水,「那个??就是我女友小梅呀,若以后我决定娶她,你会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老妈继续笑着,被苏志燮的眼神电得心花怒放。 「可是??」 这时老妈停下剥豆芽的手,眼睛转过来,上一秒的娇羞瞬间充满杀气,「你闯祸了?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没有,不是啦,我只是单纯问如果我跟小梅结婚的话??」 「你若真要娶她,就等我死了再说。」她打断,冷冷捏碎手里的豆芽,「一个会在男友母亲面前问『妈妈跟女友同时掉进海里要先救谁』,还直接跟我炫耀说你会先救她的这种女生,若你真要娶她,我会连你也一起不要。」 「妈,别这样嘛,小梅她??」 「走开啦,别吵我看电视,你看你把豆芽剥成什么样子?没事做的话就给我滚出去,看了就碍眼!」 老妈被我惹恼,那一整天完全不跟我说话。晚上爸爸跟妹妹回家,妹妹到我房间叫我吃饭,看到我埋首在书桌前摺玫瑰花时,表情就跟看到鬼一样。 「哥,你摺这些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气若游丝。 「你真的变得好奇怪,以前嗜电玩如命的,现在却连电脑都不碰,反而开始每天串珠珠作包包,现在又在摺玫瑰,你到底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吗?」 「没有啦,就无聊没事干而已,帮我跟妈说晚餐我不吃了。」满满的疲惫已让我头昏脑胀。 「那你这次打算沉迷这个多久?不会又要搞一个月吧?要摺几朵?」 「九百九十九朵。」 妹妹傻眼,最后摇摇头,嘖嘖两声:「妈说的对,你真的吃饱太间,没别的事做了。」 妹妹离开后,我继续忙碌到午夜十二点,除了上厕所,始终没有离开过位子。 就在我头昏眼花摺好一百朵后,手机响了。 「老公,我收到你的珠珠包包了,很漂亮喔,谢谢你。」女友小梅娇滴滴地问:「你在做什么呀?」 「摺玫瑰啊。」我心惊,祈求这个大小姐千万别在这时候出鬼点子。 「老公好乖,等你这个礼拜摺好九百九十九朵,记得要弄成花束送来给我哟。」她接续甜滋滋的说:「还有哇,我突然很希望很希望老公能为我做一件事??」 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热泪盈眶,「又有什么事?」 「我想要吃你家附近卖的大肠麵线,你现在可不可以买一份送到淡水来给我呀?」 「淡、淡淡淡水?」我一度以为自己因为太累而出现幻听。 「对呀,我今晚跟朋友住在淡水的民宿,突然好想好想吃你那边的麵线,送一碗来给我好不好嘛?」 「拜託,我这边离你那有多远啊,就算真送过去也早凉掉了,不能等明天吗?而且这时间麵线店也差不多关了??」我的理智已在断线边缘。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啊,老公你不能达成我的心愿吗?」她继续撒娇。 「当然不行,你是想累死我吗?」我忍不住爆气。 小梅吐一口气,慢慢地说:「好吧,那我明天就打电话给你妈妈,告诉她你还欠我三十五万??」 「哇!哇!好,我知道,我知道了,我马上送过去,你等我!」 于是我赶在店收摊的前一秒,顺利跟老闆买到最后一碗麵线,接着跨上机车,飆速衝向淡水去。 三个月前,我和朋友到日本去玩,还跑去酒店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竟花了整整三十五万在花天酒地里,付不出这笔钱的我,还差点被送去警局处理。 不得已,我只能向小梅求助,小梅家很有钱,而且她爸爸在日本也认识不少人,因此多亏她的帮忙,才能化解这一次的危机。 但积欠小梅这么大笔钱的事,我完全不敢跟家人说,加上家人本来就对小梅印象相当差,要是老实招供,我相信老妈是真的会把我赶出家门。 然而糗的是,再去日本之前,我就已经先向小梅提出分手,没想到结果还是得靠她帮忙,而小梅也没利用这点拒绝跟我分手,反而开出条件,只要我能够做得到,她不但跟我好聚好散,三十五万的事也就此一笔勾销。 她列出十项希望男友能够为她做的事,还说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 看完那十项愿望后,我常会想要把她的头剖开,看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小梅的第一项愿望,就是希望我能亲手用一万颗珠珠製作一个包包送给她,而且还要有她的名字,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找到製作方法,从早串珠珠串到晚,眼睛几乎脱窗。 第二项愿望,就是要我亲口跟我妈说,想要把她娶回家,养她一辈子,结果让老妈到现在都还是一副随时要我滚蛋的样子。 而第三项,就是摺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给她,摺完以后,我还要站在她学校的池塘里,捧着花等待她出现,再把花交给她,至于为什么要站在池塘里,因为这样才让她觉得自己像是电影女主角。 后面的愿望一个比一个恐怖,一个比一个像天方夜谭,但在小梅的威胁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做,顺道一提,像这样半夜送麵线给她并不包含在十项愿望里头,可是我仍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想小梅会继续这样折磨我到天荒地老。 当我继续骑车前往淡水,骑到一半轮胎却不慎打滑,整个人当场摔倒在马路上,麵线也洒了一地,完全毁掉。 而就在我倒在地上痛苦哀号之际,掉在我旁边的手机响了。 我伸手一拿想要求救,却正好触碰到通话键,小梅甜到不行的嗓音接着传来:「老公,我刚刚想了一下,还是不要吃麵线好了,就买你家后面的臭豆腐吧,我最喜欢你家后面卖的臭豆腐了。记得泡菜多一点,辣椒也要多加一点点喔??」 为你写的故事 1 爷爷在靠海的小镇买了间小房子,奶奶去世后,他就决定一个人住在那里,在听得见海潮声的地方度过馀生。 虽然不用出去工作,但爷爷也不是无所事事,他每天都在家里专注的写东西,当我去看他,他总是坐在窗口边的书桌前,用特别订製的钢笔,特别订製的信纸认真书写着。 他不是要写信给朋友或者亲人,而是在写故事,但那些故事都是他要给别人的。 更正确地说,是写给委託者的。 爷爷离家前,我从不知道他会写故事。他不是作家,家人也不曾见他写过什么文章,直到他开始独居,我才发现他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对我来说,爷爷写故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几乎每天都会有人上门来找他,请他为他们写一个故事。 那些人形形色色:老人、小孩、穷人、有钱人。从社会最底层到最顶端的人,都可以是爷爷的顾客。但他总是收少少的钱,然后在每个清晨用那笔微薄酬劳买一些吐司,在港口餵餵小鸟,过着无欲简单的生活。 爷爷搬到海边的一年后,我就与妻子离婚,因为不想面对家人及朋友的关切,我每天都会来爷爷这里,除了转移注意力,也顺便看看那些上门买故事的人。 经由口耳相传,越来越多人知道爷爷写的故事具有种神奇的力量。 不是他写出来得作品有多么杰出完美,而是他亲手写出来的每个故事,都会如实应验在现实生活里。 每次看到有人痛哭流涕来跟爷爷道谢,说爷爷的故事让他们重获新生,得到幸福,人生终于有了意义,我总是不以为然,就算我天天在爷爷这儿帮忙,但对于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我始终是保持怀疑的态度。 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也不相信所谓的奇蹟。当爷爷有次听到我这番不经意说出口的真心话,先是很慈祥地看着我,再深深微笑,没有说话。 某个午后,家里来了一位我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名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坐在轮椅上被一位中年女子缓缓推进屋里。 老奶奶始终瞇起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在微笑。散发温暖气质的她,是爷爷目前为止的客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位。 爷爷坐在他写作的籐椅上,与老奶奶相对,以平常的作法,爷爷会先聆听客人过去的故事,等客人回去之后再开始为对方写「未来」的故事。 我站在爷爷身旁,心里除了好奇也有质疑,这位看起来已经八、九十岁,感觉来日不多的老奶奶,究竟还会想跟爷爷买什么故事。 结果在她和爷爷交谈的过程中,我惊讶发现,这位老奶奶是个「没有故事」的人。 这位老奶奶自小就罹患一种奇怪的病,她的记忆只能保存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过后,她那七天的记忆就会全部消失,一点也不剩。 老奶奶的家人由于不放心她,几乎不让她踏出家门,因此她这一生可说都是在家人的保护下度过的。老奶奶说,也许她曾出去旅行过,也曾谈恋爱过,但那些全没办法留在她的记忆中,无论是美好或痛苦的回忆,只要一过七天,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半点痕跡。 老奶奶小时生活贫困,目不识丁,家人为了不让她感到痛苦,因此从不让她接受任何外来讯息,也不教她任何能保存记忆的方式,比如录影录音,或者是写日记,让她对于自己的事,就只有一片空白。 如今她白发苍苍,已经九十几岁,病痛缠身,就算现在就此倒下不醒,也一点都不奇怪。 今天是星期二,一週的第二天,就在昨天,照顾老奶奶的帮佣告诉她爷爷的事,因此她今天特地来拜访爷爷,希望爷爷写的故事,能够为她那随时都会消逝的生命,带来不一样的奇蹟。 我听着这只在小说电影里才有可能发生的事,不禁开始怀疑起这位老奶奶根本已经老糊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带她来的女帮佣,却始终认真地对我们用力点头,表示老奶奶说的都是事实。 爷爷专注听完老奶奶的故事后,便客气允诺会为老奶奶写故事,老奶奶高兴地向爷爷言谢,便带着喜悦的笑容离去了。 我好奇问爷爷打算怎么处理这棘手的案例,他一语不发,从书桌前拿起平常写故事的钢笔跟信纸,把它们递到我眼前。 为你写的故事 2 「这位老奶奶的故事,由你来写。」爷爷对我说。 我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爷爷会这么提议,连忙摇头拒绝:「爷爷,我没办法,我无法胜任这工作,而且我不相信——」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写。」爷爷笑得温婉,「老奶奶的故事,就交给你了。」 在爷爷的坚持下,最终我不得不接下这重责大任。 儘管我从不相信这种事,但当我握着钢笔,还发现自己迟迟无法下笔。 也许在我内心深处,其实仍会担心这一写下去,真的会让老奶奶的人生出现什么变化,思及此,我就不由得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恐惧,手中的笔更是沉重到让我无法握稳。 爷爷告诉我,有三件事情,是无法透过故事改变的。 第一,是过去。 第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第三,是延长人的寿命。 也就是说,我无法改写老奶奶的过去,也无法改变她生病的事实,更无法增长老奶奶的寿命,让她有更多时间去享受她从未有过的美好际遇。 就算下一秒我就让老奶奶的病马上痊癒,但来日不多的她,究竟有什么事是现在还能够做的?并且能让她不觉得有遗憾? 而且更重要的是,老奶奶的生命此刻正一点一滴流逝中,要是在我写完故事前她又失去记忆,甚至是等不到我故事写完就去世,那该怎么办? 随着恐惧越深,我就越是写不下去,却也更不敢再继续浪费时间,于是我最后带着爷爷的笔跟纸,匆匆跑去老奶奶的家。 面对卧病在床的老奶奶,我慎重向她表明爷爷将故事託付我来写,并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愿望?是否有想体验的事物。 老奶奶边想边呵呵笑,像个正在思考哪选颗糖吃的小女孩一样开心,她见我焦虑到满头大汗,却不说有什么想要的愿望,反而告诉我:「不如你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老奶奶您的——」 「说不定听完你的故事后,我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故事了。我是个没办法保存自己故事的人,可是现在的我可以听别人的故事,所以你说说看,好吗?」 老奶奶真挚的眼神,让我一度无法言语,儘管我深知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却也无法拒绝老奶奶的真心请求。 「我??没有什么好故事值得您参考的。」我艰涩吃力地回答:「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几乎都没什么好事,我现在想得到的,就只有痛苦的回忆而已。」 「一点点快乐的事也没有?」 我沉吟,「曾经快乐过,但到后来也变成不快乐。只要想起美好的回忆,我都跟着想起后来失去的痛苦,所以好几次我都寧可忘记那些事情,希望它们不曾发生过,这样就不必再为那些事伤心。」 「就算那些回忆曾让你快乐,你也想忘记?」老奶奶问:「你寧可当一个没有故事的人?」 我沉默,点点头。 「说说看吧,孩子,你的故事是什么?」 也许老奶奶的笑容跟语气太过温暖,让我原本冰冷的心渐渐融化一角,等到我要再开口,喉咙却哽住了。 我向老奶奶诉说我的故事。 六年前,我遇见一个全世界最美好的女人,谈了一段全世界最美好的恋爱,并拥有全世界最美好的幸福。 我和最心爱的女人结了婚,并生下了最可爱的女儿,那时我以为我的人生会这么幸福下去,然而比我的命还重要的女儿,却在四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永远离开我跟我妻子。 当时我载着妻子和女儿去海边游玩,我跟妻子在车上起了口角,我在盛怒的情况下没有注意到号志灯,也未注意前方来车,一辆卡车当场朝我们撞来,最后我和妻子活下来,女儿却不幸死去。 从那天起,我们原本幸福的生活再也回不去。 失去女儿让我跟妻子后悔且悲痛万分,迟迟无法走出伤痛。而最爱我的女人,到后来变成最恨我的女人,她无法原谅我,与我分居一段时间后,终于决定跟我离婚。 一连失去最珍爱的两个女人,我从天堂跌进地狱,我无法停止思念女儿,无法忘怀妻子,更无法原谅自己。我再也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因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意义,都已经离我而去。 我不知道怎么继续往后的日子,只知道我永远都会被这段回忆折磨,活在永无止尽的痛苦里。 为你写的故事 3 「真是令人伤心的故事,孩子。」老奶奶温婉道:「但是,奶奶很羡慕你喔,因为你遇过这么好的人,也有过这么好的孩子,虽然最后你失去了她们,并为她们伤心痛苦到现在,但这表示你是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世上,而不是像我最后只能把一切都忘记,连一点点伤心的事都无法留下。没有快乐跟难过的人生,算什么人生呢?那样不叫活着呀。就因为你活着,你记得,才有继续伤心的权利,也还有机会再遇到更美好的人。如果像我一样只能不断回到空白,不断忘记那些我曾经爱过的人,那比经歷过一切伤痛,还要更令人觉得孤单跟痛苦呀。」 老奶奶莞尔:「如果现在要你忘记所有痛苦回忆,你真的愿意吗?」 我没有回答。 事实上,老奶奶的问题碰触到我最不愿面对的一点,而这也是我始终不愿坦然相信爷爷写的故事具有神奇力量的真正原因。 若我真信了,那么我就能拜託爷爷为我写一个故事,让我忘记一切的故事,如此一来,我就能从这段回忆中解脱,不必继续受苦。 但另一方面,我却又不敢认真去深思,自己是否真能接受妻子和女儿彻底从记忆中抹去,让她们从来不曾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我真的捨得拋下女儿跟妻子,从此将她们遗忘吗? 「孩子,我相信你能写出一个让人幸福的故事。」老奶奶的手中始终握着我,「请你写一个能让我笑着离开这世界的故事。」 结果老奶奶还是没有告诉我她想要的故事。 她放心的把她剩下的人生交给我,并相信我的故事能够为她带来快乐。 由于老奶奶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再下床,自然无法再到爷爷的小屋去,因此后来的几天,我都会到老奶奶家去,跟她说话。 但我依然不晓得该为老奶奶写出什么样的故事。 眼看时间所剩不多,我越想写好她的故事,心里就越焦急,已经整整两天都无法睡觉,老奶奶却始终不曾催过我,每次见我亲自来找她都十分开心,没有再提起故事的事,好似比起故事,我这样每天来拜访她,还要更让她感到高兴。 我知道再过不久老奶奶就会忘记我,也忘记她曾找我写过故事。 当她睡着的时候,我常会凝视她的脸,一边思考她的这一生,想像着醒来后就遗忘一切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滋味。 对老奶奶来说,一个没有故事的人生,比起充满悲伤的人生,还要更加令人孤单恐惧。 我就这么一直守着老奶奶,最后在她的睡顏中,我终于在信纸上写下第一个字,一句接一句,开始振笔疾书起来。 老奶奶在第五天陷入昏迷。 医生告知她的家人要有心理准备时,我仍在她的身边埋首不断地写,与时间赛跑。 既然无法改变老奶奶的过去,那么我便在她的梦中为她写一段新的故事。 梦里的老奶奶变成一个健康普通的小女孩,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成长。 梦里的她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上学,交许多朋友,她经歷人生第一次恋爱,也经歷人生第一次失恋;她在长大后嫁给了心爱的男人,并有了心爱的孩子;她为孩子的健康成长而感到幸福满足,也为她最亲爱的父母逝去而悲痛不已,嚐尽人生中所有的悲欢离合。 梦里的她,等到孩子都大了,离开她的身边,她便与丈夫每天在日落时分到海边散步,两人手牵着手诉说着往事。 白发苍苍的她,在丈夫先行离开这世界后,不久也跟着丈夫的脚步,来到人生的终点。 在老奶奶身边书写的第七天晚上,我在信纸上写上最后一段文字。 梦里的她,躺在床上闔上眼睛之前,回顾自己这一生,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能够拥有这些回忆,她已不虚此生。 写完后一个字时,外头正好传来雷声,没几秒就下起倾盆大雨。 我颤抖握着笔,微微喘息,心跳如鼓,望向床上的老奶奶。 老奶奶已经没有呼吸,在她再度失去记忆以前,就在睡梦中离世了。 在老奶奶安详的面容中,我发现她唇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像真的梦见我为她写的那一段人生,不抱任何遗憾地离去。 我拿着笔跟信纸站在老奶奶身边,望着她脸上的幸福笑顏时,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直到现在,我才总算明白为何爷爷决定让我写老奶奶的故事。 没有快乐跟悲伤的人生,便不能算是完满的人生。 就因为我们活着,并且记得,才能算是真真实实活在这世上。 是老奶奶教会我这件事。 我将这几日来为她写的信纸交给她家人,让她带着这些故事向这世界道别。 她不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也不再只有空白的人生。 我知道这次老奶奶会永远记住它。